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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青梅》作者:噗噗星
文案:
孟云端早已经把生死看淡,死了她不会害怕,活着她也不会庆幸,直到多年以后,她再一次遇见周淮。
那一刻,她才知道天这样蓝,花这样红,活着竟然可以是这样的美好。
——
你说我世上最坚强
我说你世上最善良
我不知不觉已和花儿
噢......一样
——《花房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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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治愈文 / 青梅竹马久别重逢 / 互相救赎
2. 女主有抑郁症,结局HE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青梅竹马
搜索关键字:主角:孟云端,周淮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爱一个人久了,会成为一种信仰
第1章
夏日风急雨骤,半小时前,洛杉矶的天色刚有了些许阴沉的迹象,转眼便是大雨瓢泼。
孟云端站在登机口旁的电子显示屏前,满屏鲜红的“延误”字样令她感到焦虑。她下意识的从裤兜里摸出手机,点了几下凑近耳边,等待片刻后轻声道:“喂,小叶。”
接听电话的人名叫叶昕,是孟云端的好友兼代理律师,负责料理与孟云端有关的所有法律事务,确保她此行回国可以走的干干净净,不受任何牵绊。
假如按照原定的时间起飞,孟云端此刻应该在天上,因此叶昕对于这通电话颇感意外,她朗声问道:“云端?你怎么还能给我打电话?没飞吗?”
孟云端的声音淡而无味,听不出任何情绪:“今天暴雨,航班滞留了。”
叶昕“哦”了一声:“我现在人在西雅图,今天下午回洛杉矶。你放心吧,我已经把你的房子过户到了你爸妈名下,至于其他杂七杂八的资产……我过几天会尽量变现转给你。”
孟云端将手机从右手换到左手:“具体需要几天?”
叶昕气的想笑,她扯着她那偏于中性的嗓门冲孟云端叫嚷:“我的效率已经够高了行嘛,三天前你突然说你要回国,总不能三天后就指望我彻底把屁股给你擦干净吧,你好歹在这里生活了六年啊。不过话说回来,你还是没告诉我你为什么突然要回去,而且还一点退路也不留。怎么着,你该不会是得罪了某黑帮组织的首脑,卷了铺盖卷逃命吧?”
一番话说的大大咧咧,显然是在开玩笑,可孟云端却始终冷着脸,整个人完全没有受到轻松氛围的影响,清冷到冷漠的地步:“不好意思,这次的情况的确是很突然,这样吧,你尽快就好,我不催你了。另外我昨天请人把我的个人物品整理过一遍,全部打包进了箱子,堆在我家的客厅玄关,你抽空帮我处理掉。”
“一件也不留?”
“不留。”
叶昕突然改了语调,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云端,你老实告诉我,你究竟是怎么了?干嘛这么急于脱身,难不成是真的遇上什么事儿了?”
孟云端没有答话,沉吟片刻后她低下头,淡淡的说了一句:“没什么,我挺好的,你别担心。我这边开始登机了,先不和你说了,再见。”
电话挂的干脆利落,孟云端的手臂垂在身侧,神色有些发怔。及至半分钟后她再次抬头看向显示屏,看见那个位置依然保持着延误状态。
胸口洇出一股说不出的煎熬。
而这样的煎熬原本不必存在,她原本可以顺利的登机,然后顺利的抵达国内。
往前所有都将成为过去,往后种种全部皆如新生,可是这场大雨拦下了她的脚步,让她有了反悔的机会。
可是她不能反悔,当初为了踏出这一步,她已然不计后果、不惜代价。所以,为了掐断横生枝节的可能性,她打算把事情做的更绝一点,彻底把自己逼到无路可退。
下定决心,孟云端再次举起手机,她将嘴唇凑近话筒,按下了语音键:“妈,我现在在机场,我要回国了。”
话音落下,回国这件事便成为了既定事实,她再也不可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然后悄无声息的回到原点。
好了,就这样吧。
手机电源伴随着“已发送”三个字彻底切断,四个小时后,孟云端登上前往中国B市的航班。
这次航程很长,原定十一个小时的飞行时间,最终延长到将近十三个小时,落地时已是下午。而在这十三个小时里,孟云端始终被动保持着清醒的状态,反应迟钝是她此刻最明显的感受。她站在行李传送带前,居然怎么也认不出自己的行李箱,末了还是等其他人都走干净了,才如沧海拾遗般的发现了它的踪迹。
行李箱不大不小,银灰色,因为是硬壳箱,装不了太多东西,可是孟云端却莫名地觉得它很沉。她一边往接机口走,一边打开手机,给韩坦拨去一通电话。
电话响了三声,却被对方主动挂断。孟云端脚步一滞,心里顿时有了不详的预感,好在很快对方又把电话拨回来。
一声急促的男声传进耳朵:“喂,云端?”
孟云端的目光在人群中不断地搜寻:“老韩,我已经落地了,你到了吗?”
韩坦与孟云端相识在美国的校园,算是孟云端屈指可数的朋友之一。毕业后的他先是在美国工作三年,随后回国开了一家设计公司。
听说孟云端即将回国,韩坦二话不说,大包大揽的替她准备好了高级公寓和通勤车,为的就是聘请她来自己的公司上班。
而今天,韩坦应该出现在机场的接机人群中,可是孟云端怎么找也找不到他。
“老韩,你到底在哪儿?”孟云端有些着急。
电话另一端的韩坦却是支支吾吾,半晌没说出一句整话。
孟云端察觉出异样,情绪反而平静了下来:“你是不是临时有事没来成?”
韩坦像是受到了某种点拨,立刻应声道:“对!真是抱歉,我……”他懊恼的砸吧了一下嘴,然后重重“嗐”了一声:“我确实没去成,你要不然你先自己回去,用手机约个专车,下载个App就行,很方便的,我现在就把房子的地址发给你,门锁是密码锁,密码7431,你输进去就能自动打开。明天等见了面,我再跟你好好赔罪,行不?”
孟云端静默了一会儿:“好吧,没关系。”
或许是因为语气过于平静,反倒让韩坦心里发毛。一连声儿的赔罪赔笑,韩坦只恨不能当面给孟云端磕一个才算尽心。
孟云端皱了皱眉,迈开脚步开始寻找出口:“行了,你别说了,我真的没生气,我现在正在往外面走,举着手机说话不方便,胳膊酸的很。”
韩坦很识相的连连应声,一声“再见”过后,他匆忙收了尾。
中国地大物博,人口达到世界之最,因此公共建筑常要比其他地区的大上一号。孟云端在国外混迹久了,乍然间不适应这样的环境。环顾四周人流如织,她在一股难言的紧张情绪中摸索着向前走,好在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半小时后,她站在了航站楼出口前的棚顶下。
抬头仰望天空,她眼前的天空是灰白色的一片,见不到云,也见不到太阳,却恰好与记忆中的景象重合。一波又一波的感触冲击着她,当中有陌生,有熟悉,还有一种似有似无的悲伤与向往。
怅然若失的掏出手机,她按照韩坦所说,临时下载了一个约车专用的App,打算约一辆专车。
专车这东西对于她来讲十分陌生,因为在国外是有车一族,用不上这个,于是当屏幕上自动跳出操作向导时,她很认真的将其看过一遍,才慎重的按下了预约按钮。
二十多秒后,屏幕状态发生变化,一张地图占据了屏幕的上半部分,其中显示了车辆的位置以及上车地点,下半部分则是专车信息——车型是黑色的本田思域,司机的服务评价四星半。
大概估算了一下从此处到上车地点的距离,孟云端觉得距离不算远,大约五十米而已。可是两侧时不时有行人经过,狭窄的人行道变得更加逼仄难行。因此她不得不拿出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的架势,一边观察专车位置,一边注意自己的箱子不要碰到人,同时目光时不时的打量四周,避免与对方擦肩而过。
很快,目标车辆出现在十米开外的路边。
与图片上所示的不无二致,那车的确是标准的黑色思域,只是车身上蒙着一层尘土,上面还残存着泥水干涸的痕迹。一位身形高挑的男人正从汽车的后备箱绕回到车前,然后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孟云端大概扫了一眼车牌,然后目标明确的走上前,拉开车门朝司机道:“你好,我需要借用一下后备箱。”说完,径直向后走了两步,打开后备箱,自顾自的采用半拖半扔的方式,将箱子勉强塞了进去。
转身坐进副驾驶座,孟云端将肩上的双肩包卸下,从容的抱在怀里,接着侧过脸,礼貌性的看了一眼司机,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发觉对方正定定的看着自己。
如此四目相对之时,孟云端发现对方有着一双英气勃勃的眉眼,因为偏于清瘦,线条越发显得深刻,眼角眉梢也露出几分凛然。看起来虽不至于凶恶,却也绝不是慈眉善目的主儿。
或许是目光中的坦然消解了孟云端的疑虑,孟云端单纯的以为对方是在等自己确认目的地,于是将手机屏幕点亮,往他身前凑了凑:“这是地址。”
男人没说话,垂下眼皮扫了一眼,然后重新将目光移回到孟云端脸上:“青林路?”
孟云端轻轻“嗯”了一声。
男人正过脑袋,似乎是有些犹豫,短暂的沉吟片刻,他末了还是发动了汽车,驶向公路。
从机场出来先要走机场高速,大约十分钟的车程,紧接着是一段高架桥。
桥上四通八达,车流如涌,孟云端百无聊赖的侧头看风景,忽然手机震了一下,铃声从裤兜中传来。
孟云端摸出手机,手机上显示出一个陌生的号码。按照习惯,她是不大愿意接的,可是初来乍到B市,凡事都需防个“万一”。抬手将手机贴在脸侧,她轻声道:“喂,你好。”
电话那端的是位男人,操着浓重的北方口音:“是孟小姐吗?”
孟云端答道:“我是。”
“我已经到位置了,怎么不见你人呢?”
“什么位置?”孟云端懵懵懂懂的依旧在看窗外,突然,一道闪电劈中了她的大脑。她慌忙点开App,随即整个人好似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提了起来——行程状态一栏显示的是“司机已抵达”,而不是“行驶中”。
作者有话要说: 作为一个重度拖延症患者,开一篇新文真的不容易,有哪里不到位的请宝贝们多多包涵,期待你们的留言鼓励……
第2章 002
一通电话有头无尾,孟云端单方面切断通话,脑海中犹如过火车一般,轰隆隆的。她努力想让自己静定下来,可是惊惶与恐惧屡屡占据上风,几乎快要把理智压缩不见。
她梗着脖子直视前方,眼睛里一片惶然:“停车,我要下车。”
男人神色平静的瞥了她一眼,低沉的嗓音像是滑过绒布的细沙,透出磁性满满的颗粒感:“你放心,我不是坏人,刚好我也要去青林路附近,顺路捎你一程。”
孟云端像是没听见男人的解释,再次重复道:“停车。”
男人微微皱起眉头:“这里是高架桥,不能停车。”
孟云端喉头微微动了一下,拒绝使她的负面情绪无限胀大,然后朝着不可控的方向进一步扭曲,发酵。
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惨白的面孔上顷刻之间冷汗涔涔。一口长气吸入肺腑,她打了个战栗,随后便鬼使神差的去拽车门上的把手。
男人察觉到她的举动,惊愕之余更显出愤怒,他厉声喝道:“你干什么?”说着,坚实的手臂似闪电般霹雳而出,掠过孟云端的肩膀往斜下方搜寻,最终将手腕卡在她的腋下,然后猛一发力,将她揽回在身边。
丝丝凉意透过意料渗进皮肤,孟云端的身体让男人联想到水蛇。水蛇是狡猾的生物,生的冰凉滑溜,很容易脱手,于是他下意识的多使出三分力,恨不能将孟云端勒进胸膛里。
孟云端挣扎了几下,动弹不得:“你放开我!”
男人咬紧牙关,单薄的嘴唇抿成一道细线,全神贯注的在车流中寻找间隙,准备向最右侧变道。
孟云端依旧不肯消停,扭动的更加激烈:“你放开!”
男人不做回应,但是手臂上的力道也丝毫没有减弱。他就像是一位进入战斗状态的狙击手,哪怕天塌下来也不能分散他的注意力。
有条不紊的徐徐踩下刹车,男人将车勉强停在岔路口旁的一处三角隔离带中。手上刚一卸力,孟云端便条件反射一般的冲了出去。
孟云端抱着双肩包站在路边,肩膀瑟缩,原本束在脑后的马尾在经历过一番挣动后已经彻底散开,加之她出汗奇多,汗水打湿额前的长发,一缕缕贴在脸颊上,活像从水里刚捞出的一般。
男人推开车门紧随其后,站定在孟云端的面前,修长挺拔的身形好似一颗遮阴蔽日的苍松,将孟云端笼在一团小小的阴影里。他反复打量着眼前的境况,憋在心里的斥责终究梗在了喉头,一句也没能说出来。
“你怎么了?”男人语气并不和善,却也不算太过严厉。
孟云端埋着头不说话。
男人继续道:“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的动作很危险?”
孟云端依旧不理他。
男人似是被磨尽了好脾气,双手叉腰一侧身,他拧着眉头看向远方,沉静片刻后将目光又收回来,然后冲孟云端微扬起下巴:“你还走不走?”
孟云端身体抖动了一下,俨然是未能从方才的惊惧中缓过神来。
男人见状,转身从后备箱取出她的行李,推到她身边,大大的巴掌按在拉杆上,他似是想再给孟云端一次机会,于是弓腰凝视着孟云端的脸,无比认真的说道:“你不肯坐我的车,那自然也不会随便搭车,专车和出租车也都不会停在这里,所以你如果现在不走,就只能自己走出去。”
孟云端的脸上亮晶晶的一道一道,是未干的眼泪。她伸手拽过行李箱,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小步。
肢体动作已经给出了决定,无需再开口。男人干脆果决的回头上了车,在踩下油门的前一刻,他再次看了孟云端一眼。
孟云端像尊麻木不仁的木雕泥塑,毫无反应,任由对方从自己面前飞驰而去。
面前刹那间变得空荡荡的,唯有公路上一辆辆开足马力的汽车鱼贯闪过,疯狂的几乎要上天。
处处都是危险,处处都是生死一线间。道路那样长那样宽,可她连一处可供行走的缝隙也找不到。
孟云端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迎面而来的一阵凉风扑在她脸上,她顺势打了个寒颤,胸膛里激荡着的血液缓缓退了下去,整个头脑渐渐恢复了清醒。
头脑清醒了,各项感官也就如拨云见日般的灵敏起来。一时间,焦虑、自责、惭愧、无可奈何、自暴自弃……重新在孟云端面前上演了一出大反攻。孟云端只觉得一股茫茫然的绝望扑面而来,双腿倏地一软,蹲在了地上。
先缓缓,她对自己说,先冷静下来。然而时间刚过去没一会儿,她顿觉眼前的阳光陡然一暗。
孟云端眯着眼睛抬起头,竟又看见了刚才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
他回来了。
男人又站在了方才的位置,鼻子里呼出短短一股气,似是不耐烦,也似是在自恼。伸手从蓝白条纹的短裤裤兜中掏出钱包,他取出一张卡片捏在手里。接着无奈至极的蹲下身,目光保持在与孟云端齐平的高度:“来,你看好了,这是我的身份证,你现在拍照,发给你朋友,出了事情让他来找我。”
孟云端睁着一双泪水盈盈的眼睛,半晌不见动弹。
男人索性将身份证直接塞进她手里:“拿好了。”他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的头顶:“起来吧,还要我扶你吗?”
孟云端茫茫然的站起身,看见男人已经自顾自的拖着自己的行李箱,往前方走去。
再次坐回到男人的车上,孟云端安静了不少。男人也不与她搭话,直接开动汽车,只为尽快到达目的地,然后和这个疯女人一拍两散,分道扬镳。
从机场到青林路的路程虽长,可是一路高速笔直的开下来,也就是二十来分钟的功夫。男人很快将车驶入市区,一旁的孟云端被窗外的喧闹繁华所触动,分散了注意力,情绪跟着渐渐缓和下来。
她低下头,目光有意无意的瞟向那张身份证。身份证已经在她手中攥了许久,与她的体温完全融合,她甚至在刚才的一段时间里忽略了它的存在。因此此刻再注意到它时,她心里的好奇比刚拿到时更多了。
不动声色的将倒置的身份证打了个转,她目光淡淡的扫过去,心头却冷不防的震了一下。身份证的主人名叫周淮,生于1993年9月1号。
一时间,孟云端似受到了某种触动,连忙侧脸去瞧对方。只见对方眉头微锁着,唇角紧绷,给人成熟稳重的感受。皮肤约莫是经常袒露在烈日下,要比寻常人黑一些,可是却黑的健康,黑的好看,配上他一头干净利索的短头发,正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的模样。
可即便他的模样再如何好,依然与孟云端记忆中的那个少年毫无相似之处,唯独那眉骨上的一条疤依稀残存着过去的痕迹。
孟云端仔细打量过去,发觉那道疤已经变得很淡,开端藏在他浓黑的眉毛里,斜斜的蔓延至太阳穴,不仔细看很容易被人忽视,可是此时此刻,依旧能令她感到触目惊心。
往事刹那间涌现脑海,从六岁到十六岁,与周淮相关的记忆太多,全部连成排、结成队从眼前呼啸而过。
孟云端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击击昏头脑,心窝里毫无防备的就挨了一记重拳。钝痛感遍布了她整片心肺,她想做一个深呼吸平复一下心情,可是气刚吸到一半却戛然而止,转而发出了一声类似□□的呜咽。
周淮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却没心思再多费心。缓缓将车停靠在路边,他自顾自的去后备箱替她取行李,接着回头走到车门边,一把拉开副驾驶座旁的车门:“就是这儿了。”
孟云端扭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动作迟缓的侧过身,踌躇着站在他的面前。
他将行李箱往前一推:“行了,我走了,把身份证还我吧。”
孟云端没有动作,周淮直接从她手中把身份证抽出来,然后在转身的同时顺口道:“自己路上小心。”
“周淮。”孟云端在后面喊他。
他回头瞥了一眼,并没有要停下脚步的意思。
孟云端再喊:“周淮……”千言万语梗在喉头,眼看周淮已经拉开车门,她下意识的朝前快走几步,几乎是拼尽全力的大声喊道:“我是云端!”
第3章 003
话音落下,周淮猛然顿在原地。宽厚的肩膀好似一堵高高大大的墙立在那里,半晌,他无言的转过身,隔着车身,遥遥面对了孟云端。
孟云端说不清他脸上是怎样的一副表情,只是觉得平静过了头,反倒是透出些压抑。
所以,他们的久别重逢没有欢呼雀跃,没有喜极而泣,更没有相拥在一起。往前十年的光阴在他们之间筑成了一道铜墙铁壁,让他们失去了彼此感知的能力。
过了许久,及至周淮认为自己彻底镇定下来时,才缓步走上前,停在孟云端两米开外的位置。他的胸口隐隐起伏,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的攥握成拳,手指伴着黏腻的汗水不断地相互摩挲:“云端?”他鼓足勇气正视着孟云端,将她通身上下打量了几个来回,末了却是难以置信般的又追出一句:“孟云端?”
的确,孟云端这些年变了不少,她再也不是周淮记忆中的那个“小胖丫头”——一米七的个头却一百斤不到,瘦成了一副薄薄的骨头架子,拿叶昕的话来讲就是“没个人样儿”。好在她五官长得好,大眼睛高鼻梁,单挑出哪个都经得起推敲,因此怎么看都落不到丑的地步。
孟云端仿佛惭愧似的扯了扯嘴角,干巴巴的“嗯”了一声。
周淮张了张嘴:“你……你这是来旅游还是……”他下意识扭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小区大门。小区名叫“1号公馆”,是B市有名的高级公寓,住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他们就好似一座座山峰,像周淮这样的普通人只能仰望,难以企及。周淮心里莫名地有些紧张:“还是回家?”
孟云端垂下眼睑,淡淡道:“我刚从美国回来,以后就住在这儿。”
周淮轻轻一点头,若有所思的问了一句:“怎么去美国了?”他的声音很轻,低着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可孟云端依旧听的真切。她目光深沉的看向周淮,眼神中突然洇出一丝委屈。
诚然,她有充分的理由委屈,因为如果不是周淮当年如人间蒸发般的突然消失,自己又怎么会别无选择的追随父母,远赴异国他乡。
十六岁的少年,高考在即,他究竟有什么理由能消失的那样彻底?
这个问题在孟云端的心里徘徊了很久,至今整整十年,她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将这个疑惑解开,没想到老天爷眷顾,竟让他们在此时此刻异地重逢,并且是以这样突兀的方式。
这天赐的缘份既令孟云端激动,又令她充满感伤。
她抿了抿唇,迟疑着开了口:“周淮,你当时……”
话音未落,周淮的手机突然响了。他低头去掏手机,在接听前的一刻看了孟云端一眼。
“喂?”周淮道。
“喂!”一个大大咧咧的男声从听筒中传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啊?人家送货的正等你签字呢,在店里坐了老半天了。”
周淮一拍脑门,后知后觉的匆忙应声道:“这就来这就来,等我五分钟。”说完,急急挂下电话,回过头愣愣的看向孟云端。
孟云端心领神会:“你去忙吧。”
周淮低头打开手机上的通讯录:“你电话是多少?”
孟云端轻声回答:“我刚从国外回来,用的是国际漫游,过几天就会停掉,暂时还没来得及去办本地的电话卡。”
周淮的神情难得显出几分慌张:“那……”他手忙脚乱的将身上的口袋全摸了一遍,想记下自己的手机号,却终究是没能找到半张纸片。
孟云端伸出手臂,将掌心摊在他面前:“写我手上吧。”
周淮怔了一下,眼前的情景与记忆中的某一处重合,瞬间将他拉回到十多年前。
他记得那时候他们还在上小学,孟云端从小个子就高,自己也没低过,所以每次老师一排座位,两人总能成为同桌。再加上当时彼此家住对门,上下学时常走在一起,所以时间久了,在旁人的印象中,他们被顺理成章的匹配成对,“同桌”这层关系,便从小学一路保持到了初三。
而学生时代的孟云端有个毛病,这毛病顽固至极,就是不写作业。不是不想写,而是莫名其妙的就是不知道、没印象有过这么一回事,为此被叫了好几次家长,直到有一回她爸因为这个打了她一顿,周淮终于是于心不忍,担负起了替她抄作业的任务。
偶尔遇见找不到纸的情况,周淮便拉过她的手,把字写在她手心里,如此几次次数多了,周淮的动作越来越自然,仿佛她的手归入了自己的身体,成为属于自己的一部分。没有矜持,没有隔阂,可是如今,怎么反倒是小心翼翼,不敢上前了呢?
周淮尽量避免自己的手触碰到孟云端,因此手底下把握不好力道,字迹深一笔浅一笔。
孟云端看了一眼那串数字,默默地在心底念了一遍:“等我有了电话卡,会联系你的。”
周淮应了一声:“行,那我先走了。”
孟云端目光平静的看着他:“再见。”
“再见。”话音落下,周淮钻进车里,转眼便没了踪影。而孟云端也转身拖着箱子,行走下漫天殷红的晚霞下,一步步的朝小区里走去。
小区果然高级,是标准的酒店式公寓。在前台登记了住户信息,孟云端跟随指引,来到了位于顶层的23层其中一间。
公寓中有入户电梯,但为了安全起见,依然在里面多加了一道门,门后是玄关,玄关正对着一面黑色的玻璃镜面,转过去就是客厅。客厅尽头有两间正对门的卧室,分别是主卧与客卧,楼上有一处半开放式的房间,充当了书房。
韩坦提前请人来布置过屋子,所以这里生活用品一应俱全,从锅碗瓢盆,到牙刷沐浴露,样样捡最好的买。
孟云端随手从茶几上捡起一本便签纸,撕开包装,将手心里写着的号码珍而重之的誊抄在纸上。然后走进浴室洗了个澡,换上睡衣,疲惫至极倒头窝在沙发上。
头发上未干的水渍将沙发洇湿了一团,她懒得理会,只打开手机,给韩坦发去了一条报平安的短信,接着打开通讯App——果不其然,App里已经炸开了花,母亲一连串的给她发了几十条语音方阵,她实在没心思去听,索性一通电话拨过去:“喂,妈。”
电话里传来母亲陈梅的声音,陈梅焦急难安的“哎呦”一声:“小云啊,你总算是出现了。我说你是怎么回事啊?怎么突然跑回国啦,也不跟我和你爸商量一下。”
孟云端侧躺在沙发上:“我爸呢?”
“你爸跟朋友跑到拉斯维加斯玩去了,不在家。”
孟云端提着的心逐渐松缓了一些,她斟酌着措辞说道:“我没什么事儿,就是想换个环境,而且唐尼也说回国对我的病情或许会有帮助。”唐尼是孟云端的家庭医生。在美国除非是急诊以及重病,很难得才能见到一次医生,日常做诊疗的多是唐尼这类人。
陈梅的声音陡然严厉下来:“你有什么病啊?能跑能跳的,哪里像是有病的样子。我看那个唐尼的医疗水平有问题,你趁早把她换掉,三流医学院毕业的学生,没什么真本事,成天就会吓唬人。”
听筒中的母亲始终在喋喋不休,抱怨完了唐尼,又开始抱怨孟云端,而孟云端也从始至终的相对保持沉默。她一眨不眨的眼睛里盛着两滩死水,情绪是说不出的低迷。及至母亲唠叨够了,转而问出一句:“你回国这件事张博洋知道吗?”
张博洋这个名字惹得孟云端一阵烦闷,她坐起身,手指贴着头皮向后捋过去,疲惫的身体躬成一支“虾米”:“他不知道。”
陈梅砸吧了一下嘴:“你这孩子!你俩眼看着就要定婚期了,这种事情你怎么能不告诉人家?”
孟云端沉吟片刻,一双眼睛怔怔的看向地毯上的玫瑰花纹,声音平静到毫无感情的地步:“什么婚期?我不会跟他结婚。”
陈梅心头一惊,小心翼翼的发问道:“怎么了?他是哪里做的不好?”
孟云端就事论事:“不是。”
“那是为什么?”
“我走之前已经跟他说的很清楚,我们不合适,已经分手了。”
“孟云端!你面对现实吧!”陈梅急不可耐的大声训斥,一字一句好似机关枪一般喷进孟云端的耳朵:“人家张博洋是名校毕业,自己现在开办了公司,他爸跟你爸又是老同学,知根知底的,你说论条件,人家样样不差,论人品相貌,那也是有目共睹的没什么问题。这样的男人拎出去哪个不想要,怎么偏偏你就这么犟,你这是在跟谁赌气吗?”话说到这里,陈梅敏感而脆弱的神经不经意间被触动,她突然忍不住哭了声,悲戚的抱怨道:“你这孩子可真是不懂事,你说说从开始到现在,我们做父母的哪样不是顺着你心意,前几年就说让你相亲,你不愿意,我们也就没再提。可是现在你年纪大了,眼看着过几年就三十了,再耽误下去可是要耽误出事情的!”
面对母亲爱之深责之切的训导,孟云端迟迟不做回应,她记不清自己是从何时开始,习惯用麻木来抵御生活中的各种挫折。挫折越是不堪回忆,越是变得如图顽石一般坚硬、僵化。
陈梅听不见孟云端声音,声音更急切了一些:“小云!”她大叫一声。
孟云端面无表情的缩在沙发的角落里,看着窗外的稀稀落落的灯火透过泪水,在眼底折射出一枚枚大小均匀的光斑:“所以你希望我随便找个人,立刻把自己嫁出去吗?”说这句话的时候孟云端异常冷静,甚至到了冷漠的地步。
陈梅立刻激烈辩驳:“我为的是这个吗?我为的是把你推出家门吗?我是你亲妈,不是你后妈!你有什么想法可以说出来,不要一味地抵触,你说我这点儿要求过分吗?”
不过分,一点都不过分,可是为什么孟云端听的就是那么心酸,那么无助。
她原本尝试着辩解几句,可是话到嘴边,又想起以往的经历,每次无一不是被父母的各种大道理驳斥回去,于是心里又是一阵疲惫,便作罢了。
说到底,有些事情父母真的不能理解,正如他们时常不理解为什么孩子突然变得叛逆,又突然变得不近人情。
敷衍的顺从最终成为了这段通话的休止符。孟云端期间答应母亲将自己的住址告诉同居住在B城的小姨——陈樱,让她多少能照顾一下自己。
挂下电话,孟云端怔坐在原地,身体仿如一尊木雕泥塑,迟迟不见动弹。
过了很久,她伸出手,拉开手边背包的拉链,又从包底的最深处摸出一盒烟。烟盒上有些褶皱,里面插着一支淡绿色的打火机。她手指颤抖着把打火机从盒子里捡出来,将烟叼在嘴里。
火光倏地一下在暗蓝色的阴影中绽开,猩红色的光点随着呼吸的节奏忽明忽暗。那光点沉稳,而延绵,陪伴她在愈渐深邃的夜里与痛苦对峙。
第4章 004
韩坦依照承诺,次日一早敲响了孟云端家的大门,亲自上门赔礼。
孟云端刚一打开门,就见韩坦一身西装笔挺,与肩宽背阔的体型正好相称。
他是个惯爱健身的人,胸前好大两块腱子肉在衬衫下若隐若现,喜欢这类型的人把这叫做性感,不喜欢的则会觉得不忍直视。而孟云端趋于两者之间,她开门后也不与韩坦客气,直接转身去煮咖啡。
韩坦顺手关上门,跟在她身后一同步入厨房。目光轻飘飘的向旁一扫,他看见冰箱门上贴着一张便签,上面记着一串电话号码:“呦,这是谁的电话号码?”说完抬手要去扯。
孟云端的声音破空而出:“别动!”
韩坦被吓了一跳,循声扭头刚想说些什么,却见孟云端正端着两杯咖啡朝自己走来,然后将其中一杯放在吧台上。
侧过身后退一步,韩坦屁股沉沉的砸进吧台椅里,注意力转回到孟云端身上,他挤眉弄眼的冲对方一笑:“你还记得我的习惯,早上要喝一杯咖啡。”说着,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小口,自顾自的接着道:“怎么样,昨天回来顺利吗?”
孟云端的目光低低的望向手里的咖啡杯,面色清冷:“挺顺利的。下次你要是临时有事,可以提前告诉我一声,我可以自己回来。”
韩坦最怕她这副模样——话听着不是个好话,可是脸上偏偏看不出一点儿怒意,让人摸不准她的心思。但好在几年同窗相处下来,自己对她的脾气有一定了解,知道她绝不是气量狭小的女人,于是便嘿嘿干笑了两声:“好啦,这次是我失误,下次绝对不会再有这种事情。”
孟云端点了点头:“没关系,那你稍等我几分钟,我收拾好了和你去公司。”
“啊?今天啊?”韩坦有些意外:“我还想着让你休息一周,倒倒时差呢。”
孟云端边起身边道:“我已经在飞机上倒过时差了,今天就开始吧。”
孟云端崇尚简单的生活方式,除了外出时必要的淡妆以及香水外,不会再添加更多修饰。她迅速打理好自己的妆容,站在衣帽间,从衣架上挑选了一件巴黎世家的淡蓝色衬衣,以及一条后开叉的黑色包臀裙,朴朴素素的出了门。
韩坦的车正停在楼下。作为富二代,这些年他以收藏为目的买了不少车,今天开出来的这辆白色的宝马Z4算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辆。
坐在车里,韩坦回头看向身侧的孟云端,顺手将车钥匙递出去:“喏,这是车钥匙,以后这辆车就归你了。”
孟云端有些犹豫:“你就没有低调一点的车?”
韩坦蓦地一抬眉:“我的车你基本都见过,实在不行就重新买一辆,你想要什么样儿的?”
孟云端连忙把钥匙塞进包里:“不用,就这辆吧。”
韩坦之所以替孟云端将房子租在这里,原因就是离公司很近,不坐车的话步行也就是十来分钟的距离,开车自然更快。
两人转眼走进市中心有名的地标性建筑——双子塔,按下了通往三十层的电梯按钮。
韩坦当时在替公司选址的时候可谓是大手笔,直接将第三十层整层租了下来,挂名“聚合创意”。不过也难怪,圈内人人都知晓他家里是做房地产的,资产遍布全球。考虑到公司将来还会继续发展,人员还会进一步扩充,他很自得的以为自己这钱花得十分明智。
步伐轻快的走进公司,前台两位姑娘见是韩坦驾临,素养颇高的站起身,毕恭毕敬的鞠了一躬:“韩总好!”
韩坦大剌剌的抬手一比:“好!”接着绕过几个弯,走进了一间会议室。
会议室处在大楼的西南角,拐角处整整两面外墙全部由玻璃砌成,视野是极其的开阔,却也令一些恐高症患者痛苦不堪。
孟云端没有恐高症,她好奇的走到窗前,双手扒在窗框上,低头朝下看。
下面是一览众山小式的风景——原本繁华喧闹的大都市因为距离太过遥远,速度与鲜活气全部化于无形,成了嵌在视野里的一笔颜色,乏味而沉闷。可孟云端瞧着瞧着,渐渐瞧出了乐趣,越发挪不开眼。
及至韩坦开口喊她:“云端。”
孟云端才如大梦初醒似的回过头,一眼便发现韩坦的身边多了一位衣着鲜亮的女人。
那女人看上去要比自己年轻些,玫红色的连衣裙下裹着她凹凸有致的身材。她笑容满面的走上前,无意识的扫了一眼孟云端身后,顿时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脚步明显有了停滞:“呦!这儿太高了,我有点怕。”说着,她捂住胸口,自嘲似的回头冲周淮笑笑,又再次看向孟云端:“您好,我是魏莱,是设计组A组组长。”
孟云端向前走了几步,与她的手交握在一起,脸上淡淡的,是个似笑非笑的模样:“您好,我是孟云端。”
韩坦在一旁介绍道:“云端是我在研究生时期的同学,本科是清华的,超级有才,当时我们在国外上学的时候只要是她决定去参加比赛,就没有空手而归的时候。”
孟云端羞涩的一低头,转而瞥了一眼:“韩总捧我捧得太过了,我们学校的人才太多,我根本排不上号,就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小透明而已。”
孟云端的研究生就读于洛杉矶AC艺术学院,是全球顶尖的艺术类学府,招生门槛非常高,毕业率仅有百分之十八,并且被录取的中国学生屈指可数,当时那一届除了她与韩坦,还有两位中国伙伴,可惜他们并没能抗住压力,分别在第二学期和第三学期退学了。所以孟云端与韩坦不仅是同窗好友,更有着深刻的“革命友谊”。
魏莱笑着摇了摇头:“太谦虚了,我当年也曾申请过AC,但是没有成功,后来才去了纽约。所以呀,能进AC的人全都不简单!”
韩坦噗嗤一下笑出声:“行了行了,都是自己人,别瞎客气了。”说着,抽出身边的椅子,与孟云端和魏莱围坐在一起。
魏莱将带来的文件夹摊开在桌面上,一边抽出文件,一边讲解道:“这是咱们目前手头上正在做的案子,如果孟小姐准备好了的话,这些都可以随时转交给您。”
韩坦大概扫了一眼,疑惑道:“咱给可思做的那个项目呢?上周我不是刚谈妥,把那个给云端做。”
可思是著名地产旗下的一个子品牌,此次委托聚合创意做品牌规划以及设计,做完了能一笔赚到不少钱,而且在业内的名望也会跟着提升,是块儿难得的优质“大肥肉”。
魏莱既然已叼住了肥肉,怎么舍得松口。她早料到韩坦的意图,演练到醇熟的托词张口就来:“任务我已经安排下去了,各部门已经着手行动了。”她摆出一副为难的样子,看看韩坦,又看看孟云端。
孟云端初来乍到,俩眼一抹黑,说不出什么有营养的话,倒是韩坦不信这个邪,拧着眉头问道:“上周五把案子交给你,今天周一,这就已经分下去啦?”
魏莱两手一摊,身子向后一靠,看向韩坦的目光中透着些许娇嗔:“重要客户,我哪儿敢耽搁,不过这也不是大问题,韩总既然打定了主意,我回头跟手下人说一声,让他们撤出来就好了。”
韩坦面色不变,似乎不想退让,孟云端见状认为自己作为当事人,有必要出来表个态:“不用了,案子以后还会有,不急在这一时,既然大家已经动工,这个时候撤出来影响不好。”
韩坦沉吟片刻,重重地一点头:“成吧,那云端你回头自己挑案子,我现在先带你去熟悉一下环境和你团队里的成员,从今往后我们设计组分为A组和B组两个组,你带B组。”他扭头看着孟云端。
孟云端应了一声,然后拿起已被规整好的文件夹,紧随韩坦其后向门外走去。
韩坦替她准备了独立的办公室,大的不像话,里面摆着一条长长的亚麻布艺沙发,完全可以当床睡。
孟云端除了感谢也说不出什么别的,除此之外她还认识了自己的助理——方丛雪。方从雪二十出头的年纪,性格活泼健谈,脸上总是一副笑眯眯、甜蜜蜜的可人模样。
抬手从方丛雪的手里接过组内成员信息表,孟云端仔细研究过一番,发现其中大部分没什么资历,工作成绩也是平平。她起身走到方丛雪的工位旁,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问道:“小雪,人员分组的事情是谁来负责的?”
方丛雪如实作答:“是魏莱。”
此话一处,孟云端立刻心领神会。她平日里虽然不显山不露水,不愿意与人明着争抢,可是心里却看的明白,魏莱这是已然拿自己当了对手,顶尖的人才全部攥在手里,安排出来的全是她不要的。
一口长气叹出鼻腔,孟云端幽幽的说了一句:“行吧。”然后转身回了办公室。
其实有时候一个人究竟算不算人才,不能只看眼前的现状,而是看所处的环境与位置。孟云端有心挖掘他们的潜力,于是用了整整三天,很仔细分析了每个人的优点与设计风格,将其中几个人的职位做了调动。
第四天大雨倾盆,B市的城市下水系统是出了名的不灵光,雨来的稍急些,道路就会出现溢水状况。
孟云端得益于住的离公司近,用不着开车,走路就能到。然而她是准时到达,其他同事却被堵在三环以外,只能看着眼前的汪洋干瞪眼。
“好吧,没关系。”孟云端形单影只的站在窗户前,与方丛雪正通着电话:“今天放你一天假,好好休息。”
方丛雪再另一端连连道谢:“谢谢啊老大,对了,电话卡我已经帮你办好了,昨天忘了给你,你方便的时候可以去拿一下,就在我办公桌上的抽屉柜里,最顶上第一格。”
孟云端轻轻应声:“好的,谢谢。”
方丛雪笑嘻嘻的开口道:“老大你真是太客气了,还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我。”
“好,那你好好休息吧,再见。”
“老大再见。”
挂下电话,孟云端随手将手机扔在办公桌上,仰头看窗外的大雨。雨水顺着风噼里啪啦的打在玻璃上,滑出一道道水痕。孟云端的头脑空了,思绪飘远了,她怔怔然的望着晦暗的天边,半晌才回过神,转身去方丛雪的抽屉里取电话卡。
电话卡小小一张,孟云端摆弄了半天将其插进卡槽。再次接通电源,她打开通讯录,回忆周淮留下的那串号码,可是脑海中除了几个零散的数字,怎么也无法排列成型,而唯一记载号码的便签纸就贴在家里的冰箱门上。
思及至此,孟云端突然很想回家。
于是她难得任性一回,提起背包就往公司楼下走。
楼下大厅里没什么人,她撑开雨伞走入雨幕,踩着噼啪的水花顶风前行,脚步轻快。拐过一道弯又过了一条马路,她看见有一辆白色小型卡车挡正在近前。
那车的后车厢大敞着,像是正在给旁边的餐厅送货。因为道路积水太严重,人搬运起东西实在不方便,不得已占用了一半的人行道。
孟云端下意识的往右挪了几步,打算避让过去,然而就在这时,一道浑身湿透的身影意外闯入眼中,瞬间吸引了她所有的注意力。
第5章 005
孟云端认出了那道身影,下意识的开口唤道:“周淮。”
周淮怀里抱着塑料筐子,筐子里盛着各式食材,反复几趟搬运下来,他衣服从里到外湿了个通透,头发黏成了一根根的黑刺,支楞在脑袋上。或许是此刻风雨太急,噼里啪啦的落雨声将孟云端的声音渲染的很不真切。等到他意识到孟云端的存在时,对方已经走到了自己的身后。
她再次开口:“周淮。”
周淮猛地回头,看见孟云端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紧接着连忙打直原本扛在肩上的雨伞,作势要用伞笼住自己:“不用。”他一侧身顺势躲过,眯起眼睛定定的看着她:“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孟云端回答道:“我在附近上班。”
周淮轻轻一点头,脸上的雨水受到震动,顿时结成了线,顺着下巴砸到地上:“别站在这儿了,你如果有时间的话,可以去店里等我一会儿。”
孟云端迟疑了一下,顾虑重重的去瞧车厢中等待搬运的货物——大约还剩下二十来箱,这也就意味着周淮还需要再搬二十多趟。
心里很快有了主意,孟云端不置可否的抬脚跨进店里,收起伞,接着脱下外罩的长风衣,打成卷放在离门口最近的那张桌子上,又将背包与它归置在一起。
随后,她大步流星的再次冲入雨中,这时周淮恰好抱着箱子正要转身,她顺势双臂用力从下往上一抄,接了过来:“我帮你。”
周淮诧异的抬头看她,眉头一皱对她道:“你别淋着雨,快回去。”
孟云端不听他的,一边动作一边大声喊道:“我没事,淋一下不要紧,在雨里泡久了才会出问题,反正我身上已经湿了,动作快一点。”
孟云端虽然是女人,虽然细胳膊细腿,但是干起活来有模有样,干脆利索,两人花了十多分钟,很快便将车厢里的货物搬运清空。
伸手关上车门,周淮转身往店里跑。孟云端浑身湿淋淋的守在门边,见他走近忙问道:“车怎么办?”
周淮脚步不停:“开不出去,先停这儿,等路通了会有人过来开走。”说完,径直走进厨房里的小储藏室,从里面拿出一包未拆封的白毛巾。
毛巾原是打算当抹布来用的,纱织极细,比网纱厚不了多少。周淮见状便将两张叠在一起,走到孟云端身边递给她:“来,擦擦头发。”
孟云端接过毛巾,顺手捋下脑后扎着的发圈,黑亮的头发一缕缕的松散开,似海草般贴在锁骨上,发梢处有水不断向下淌,一股股的往衣领处渗。
或许是方才搬过重物的缘故,也或许是因为平时缺乏锻炼,她这会儿肌肉酸的厉害,手臂使不上力,草草抹了几下便停了动作,转而静静地去看周淮。
周淮劈头盖脸的将自己的脑袋连脖子一气儿擦过一遍,顺带着把胳膊也擦了,末了抬头望向孟云端,却是眉头一皱:“你这样儿不行,没擦干呢。”
孟云端嘴唇动了动,轻声道:“没事的。”
周淮定定的看着她,接着仿佛似有所感的意识到什么,走上前,抬起手:“不介意吧。”
孟云端垂下眼摇了摇头,她记得周淮以前帮自己擦过头发,只不过用的是他学生时代刚从身上脱下来的校服,校服上残存着他的体温,隐隐飘出一股洗衣液的清香。他一边擦一边埋怨道:“傻不傻!没带伞不会打电话说一声,你这样很容易感冒的。”
“你这样很容易感冒的。”周淮无意识的说出了孟云端此刻心中所想。
孟云端猛地抬起头,直直的凝视着周淮的眼睛。
周淮见状缓缓停下动作:“怎么了?”他茫然的问道。
孟云端面无表情,神色异常的平静:“没事。”目光转向四周,她站在收银的柜台旁边,环视了一圈闲问道:“怎么店里就你一个人,其他人呢?”
周淮垂下手臂:“他们都住的太远,过来太麻烦,反正这天气店里也没什么生意,就给他们放假了。”
B市的房价是出了名的天价,租房同样贵的离谱,因此大多数人不得不选择住的远一些,甚至是郊区,以此求得一处低廉的住所。
孟云端眨了眨眼:“那你呢?你住在哪儿?”
周淮笑的很有分寸:“我住的也不近,但这店是我的,一早就约了人今天过来送货,所以昨天晚上我看雨下的太急,一直也不见停,索性就没回去,在店里将就了一夜。”
孟云端没有说话,只自顾自的打量起了店内的环境,只见店里装潢普通。白色的墙壁,米色的瓷砖地板,灯饰看起来很陈旧,大约是十多年前流行起的式样——圆通灯。格局统共分为两部分——底层与一个半层,底层大约放得下十来张桌子,半层只有底层的三分之一大小,用一条狭窄的木质楼梯相互连接。
依照眼前所见,孟云端实在想不到周淮该如何在这里将就。她抬起下巴看向周淮:“你有地方冲澡吗?”
周淮愣了一下,抬手用手掌揉了揉半干不湿的头发,大剌剌的开口道:“不用,淋点儿雨不怕的,一会儿就干了。”
孟云端皱起眉:“我家就在附近。”
“真的不用了。”周淮的声音很轻,轻的好似一阵风:“你赶紧回去吧,别着凉了。对了……”他有些犹豫,像是在踌躇接下来的话该不该问出口,可是理智最终还是败于感性,落了下风:“你的手机卡办好了吗?”
孟云端一点头:“好了,我今天刚拿到,本来想……”她突然意识到周淮是故意在岔开话题,于是硬生生的将话头重新调转回去:“周淮,你别跟我打岔,你难道真的打算自己把湿衣服焐干。”她坦然正视对方的双眼,目光如炬,看模样是不打算留任何商量的余地:“跟我回家。”
一口凉气吸入肺腑,周淮避开视线,转向不远处的玻璃窗。窗户四四方方,蒙着水雾,是一片暗蓝色的朦胧:“你瞧,雨比刚才小了。”
孟云端轻轻做了个深呼吸,她知道周淮在想什么,于是便不再多言,横挪几步,抽出一张空椅子坐了下来,瞧模样儿透着点儿静坐示威的意思。
周淮沉默的望着她。他的眼里没有疑惑,有的只是无奈与了然。孟云端是真的了解自己,他很认真的想,或许这并不能被称为了解,而是一种默契,一种被十年岁月打磨而成的默契。
那默契或许可以被时间淡化,或许会在不知不觉中褪了颜色,但是不会彻底消失。它会始终保持着淡淡的痕迹,伫立在某个地方,作为曾经存在过的证明。
徐徐迈开脚步,周淮转身去关墙上的灯光开关。“啪”的一声轻响过后,店内的灯光齐齐熄灭。
孟云端转过身,看见周淮正从黑暗处走出来,轻声对自己说了一句:“走吧。”
孟云端站起身,与周淮肩并肩的向门外走去。
两人一同踏进雨地里。伞只有一把,是孟云端刚才带过来的。因为是便携式的缘故,尺寸比寻常要小一圈。两人都怕对方淋雨,互相在不动声色间你推我让,加之雨里伴着风,雨点子横着飘,末了除了脑袋,身上基本又湿了个通透。
走出电梯站在门前,孟云端按下几个数字,门应声而开:“进来吧。”她侧身让到门边。
周淮一边朝里走,一边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打量到最后,他像是犯了怯般的低下头,不再多看一眼。
这儿太好了,处处都是精致,处处都是奢侈。一面巨大的镶金圆镜挂在墙上,他避无可避的在当中看见了形容落魄的自己。自己那样平凡,那样微不足道,怎么看怎么与这里不相配,怎么看都是煞风景,除了自惭形秽,他简直不知该如何自处。
孟云端回头见他一动不动的干站在那里,随口招呼道:“别站在那儿,进来坐。”
周淮迟疑了一下,接着脱了鞋,光脚踩在地上。亦步亦趋的跟着孟云端走进客厅,他环顾四周,从一旁的角落里搬来一把藤编的椅子,然后稳稳当当的坐了上去。
孟云端用余光扫他:“怎么坐在那儿?”
周淮唇角动了动:“身上还湿着,不好坐沙发,你赶紧先去冲个澡吧。”
孟云端一点头,走进浴室。若是搁在平时,她洗澡大约需要半个小时的时间,而今天却只用了二十分钟不到便迅速收尾,并且出来时已擦干了头发,换上了家居服。
顺道儿走进衣帽间,她从衣柜里取出一套长款毛巾浴衣,然后走到周淮身边对他道:“这是新的,没穿过,反正这东西不分男女,你先将就一下。洗衣机和烘干机都在浴室的门背后,你一进去就能看见,冲澡的时候顺便把衣服都扔进去。”一字一句说的细致入微,及至目送周淮的背影消失在门后,还不忘高声补了一句:“架子上的毛巾都是干净的,用完了放在一边就行。”
周淮把话听进耳朵里,却没有回答。按部就班的脱了衣服,他露出身体上一道道陈年却依旧清晰的伤痕,接着依照嘱咐,把衣服扔进洗衣机,却没有使用其他东西,包括洗发水与沐浴露,以及浴衣。
浑身湿淋淋的坐在浴缸边缘,他一双眼睛直盯着烘干机,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只在等待的同时,让空调的暖风慢慢吹干自己。所以他进去时是怎样,出来时依旧是怎样。
晃着高高大大的个子往出走,周淮的脚步很轻,轻到孟云端毫无察觉,露在沙发椅背外的半个脑袋依旧一动不动的定在那里。
周淮见状,顺势从沙发一侧绕到她面前,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发觉她不知在何时已沉沉的睡了过去。双眼紧闭,眉头微锁,整张脸泛着异样的潮红,就连呼吸的节奏也比往常急促,鼻翼时不时的微微翕动着。
周淮怔在原地,他的第一反应是孟云端大概是病了。
当然会病,她怎么能不生病。雨水将她淋了个通透,外加又吹了风,即便是自己这样的大男人也有些熬不住,非得冲个热水澡才能缓和过来。
思及至此,周淮想找些药给她。抬头环顾四周,他很快在电视旁的抽屉柜上发现了一支竹编的小篮子。
篮子里放着四个大小不一的药瓶,瓶身皆是透明的橙黄色,白盖子。走上前拿起药瓶,周淮发现上面是全英文,单词又长又复杂,他勉强读了一遍,只零零散散读懂了个别几个词汇,分别是——大脑,精神,心脏。
这样的描述显然与寻常的感冒发烧无关,可是周淮始终不肯放手,他在紧张的情绪中一遍又一遍研读着当中晦涩难懂的内容,期待能有更具体的发现。然而有些事情不是努力了就能有收获,因此到了最后,他别无他法,索性将药名的拼写全部背了下来,然后走到玄关穿上鞋子,轻手轻脚的推门走了出去。
第6章 006
孟云端住在城市最繁华的地区,除了房租贵的离谱以外,实在是没什么缺点。附近的便利店、超市多到数不清,药房也离得不远,走一个街口再拐个弯就能看见。
周淮对这附近很熟,毕竟在这边工作,这药店他来过一回,所以一路走来算是轻车熟路。抬脚步入店内,碍于天气影响,今日的店铺里空空荡荡,几大排货架一览无余的立在眼前,看起来是尤为的惨淡萧索。好在尚有人值班。
听见门口的电铃声自动响起,营业员从货柜后冒出头来——是名二十多岁的小姑娘,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人看着倒很是和气。她朗声招呼道:“你好,需要什么药?”
周淮走上前:“治感冒发烧的。”
小姑娘看着他:“风寒感冒还是病毒感冒?”
周淮怔了一下:“淋了雨。”
小姑娘一点头,从身后的货架上拿来一盒感冒灵与一盒胶囊,轻轻推到周淮面前,她解释道:“淋雨多半是风寒,这两种一起吃,一个清肺排毒一个缓解感冒症状,效果很好。”
周淮不懂这个,他是个惯习惯用喝热水对抗疾病的人,因此也不多话,只淡淡的说了句:“好,多少钱?”
小姑娘拿出计算机,噼里啪啦一通连按:“三十八块五。”
周淮拿出手机扫码支付,同时思索着开口问道:“我这儿有几个药名,你能帮我看看是什么药吗?”
小姑娘将两盒药放进塑料袋里,爽快的答应:“行啊。”
周淮看向对方:“有纸笔吗?我得写下来。”
小姑娘从抽屉里取出一支写字板,递给周淮。
周淮接过那东西,将脑子里那几个单词全部拼写了出来。
他的记性是真的好,天生的,虽然不至于到过目不忘的地步,但是只要用心记了的东西,默读几遍便能刻在脑子里,并且短时间内绝不会忘。
小姑娘探头一瞧,讶然道:“英文啊,这我可不行,我去给你叫我们今天的坐堂大夫,看她认不认识。”说着,小跑几步,打帘子进了里面那间屋,很快带出来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女大夫。
那女大夫看上去是刚退休的年纪,头发已有了花白的迹象,但人看着倒是精神,并不显老。
她缓缓走到周淮面前,先是对周淮礼貌性的一笑,然后戴上眼镜,拿起写字板看了一眼:“小伙子,是你家里人吃这药啊?”语气明显是在试探,言语里有所保留。
周淮察觉到了话外之音,心思一动,附和着回答道:“是……是我妹妹。”
女大夫摘下眼镜,重重地一点头,像是对某种态度表示肯定:“当哥哥的有心关心妹妹这很好,抑郁症患者最需要的就是家人的关心和陪伴。”
一股凉风瞬间从周淮的脊梁窜上后脑勺:“抑郁症?”三个字无意识的从周淮的嘴边滑出来。
女大夫双手扶在玻璃柜边缘,严肃的看着他:“是,你这几种药全部是治疗抑郁症的常见药,你看,这是盐酸舍曲林片,这是……还有这个……”她一边指着周淮写下的字迹,一边将中文译名精确的读了出来,读到最后,她再次看向周淮,却见周淮整个人木木的,像是遭遇了极大的震撼,随即轻声安抚道:“你不用太担心,现在治疗抑郁症的手段已经比较成熟了,只要按时吃药、复查,会好的。”
周淮的一张脸绷得紧紧的,唇角也在不自觉的往回收:“会好吗?”
女大夫听这话说的有点傻,不由得一抬眉毛:“当然会好,但是……”她调转话头:“你既然在意你妹妹,那就得好好了解一下病人的心理状态,这样才能有效的去帮助她。我实话跟你讲吧,这病和别的病不一样,治疗的目的其实是为了控制,有些严重些的患者会有终身服药的可能。不过你也别紧张,你妹妹不一定属于这一类。另外,她是一个人住还是有人合住啊?最好有人能经常陪着她,当然家人最好,预防她一时想不开,发生一些自杀行为。”
自杀,两个字好似一把尖刀,直直的扎进周淮心窝,将他扎了个透心凉。他在混乱彷徨的情绪中静默许久,心里末了生出一丝不真实的感觉,仿佛是在梦中——周遭的环境是假的,面前的人是假的,听见的话是假的,心里的错愕、恐惧、难以置信全是假的。
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该怎样应对。仿佛是被卷入一团漩涡,昏头昏脑的他来不及思考、挣扎,只能从善如流的与种种感受对峙,然后慢慢消化。
女大夫见他半晌没反应,只若有所思的盯着一处发呆,显然是有所触动,一时不禁有些感慨:“现在像你这样的亲人很难得,太多人对这病存在误解,以为病人就是情绪不好,甚至是矫情,一时钻了牛角尖,过一阵儿自然就好了,但是实际情况绝不是这么简单,它是一种大脑某部分结构的病变,必须靠药物来控制。”
周淮缓缓抬起头,沉着声儿问道:“那……有什么是我可以做的吗?”
女大夫想了想:“就是多陪伴吧,尽量保护她,不要让她受到外界刺激。平时多给她做点好吃的,让她多吃一点有营养的东西,一则是抑郁症会抑制食欲,二来呢她吃的这个药的副作用非常大,可能会经常呕吐。”
周淮点了点头,随后又听对方接着道:“你别太担心,既然她已经开始吃药,说明心态是比较积极的,相信很快会有好转。”
周淮想不起后来自己还说了什么,问了什么,恍恍惚惚的道了谢,他将买下的两盒药揣进裤兜,默默地离开药店。缓缓走了几步,他刚要抬脚下台阶,却在侧头时偶然看见旁边有个雨棚。雨棚下放着三把连起来的蓝色塑料椅,于是他便鬼使神差的走过去,在最右边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椅子是冰凉的,胸口的热血却是激荡未止。他目光茫然的看向疾风骤雨下的雨幕,心里幽幽的想起了孟云端。不是想她现在,而是想从前,想她这些年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才会被逼进这样的境地。
是不是家里人给了她过分的压力?还是感情上遭遇了难以承受的打击?如果是感情,那么那个对象又会是谁呢?
原以为十年光阴早已淡化掉一切,周淮原以为自己与孟云端之间的交情仅仅剩下“发小”而已,可是此时此刻,就在这个当下,他的心疼了,那种疼经历过时间的深度发酵,骤然间到了痛彻心扉、无法忍受的地步。
手指不自觉的攥在一起,一旁溅起的雨水落在他的手背上,顺着鼓起的青筋缓缓向下滑。
如果,他想如果当年自己有哪怕一丝可选择的余地,如果可以像从前一样,让她在脆弱时有处可藏,是不是她会过的比现在好一些。而至于她的父母,周淮想到这里,心里竟生出些许悲哀——父母从来都不是她的保护伞。
一动不动的静坐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周淮感觉到身上发了冷,才动身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走到家门口,周淮走出电梯,没有钥匙的他只好按下门铃。门铃响过后隔了三秒,一道柔软的目光从门缝间透了出来。
孟云端侧身将周淮让进屋子,背靠着鞋柜,声音略显落寞:“我以为你走了。”
周淮脱了鞋回过头,顺手将裤兜里的药掏出来,递给孟云端:“没,我去给你买药了。”
孟云端接过药,看了一眼:“谢谢,你也淋了雨,吃一次比较保险。”说完,走进厨房倒了两杯温水,自己在吃过后,把其中一杯端去给周淮。
周淮接过水杯,转而拨开药粒,一仰头将药粒拍进嘴里,习惯性的生吞了进去,吞过之后才想起来手边有水,这才又补喝了几口。忽而一阵食物香气顺着风从厨房飘出来,周淮嗅了嗅,觉得那味道里掺杂着很重的香精味,并不算美妙,于是转头看向孟云端:“你在煮饭?”
这句话提醒了孟云端,她慌慌张张的跑去厨房关火,等再次出来时,手里多了一碗泡面。
泡面汤上的油红艳艳的连一片,里面的内容除了面再无其他东西。见周淮一直看着自己,她小心翼翼的将碗放在桌子上,抬头解释道:“刚才有点胃疼,找东西垫垫肚子,你要不要也来一碗,我买了很多。”
周淮忍不住一拧眉毛:“胃疼拿这个垫肚子?”
孟云端不说话,她之所以胃疼倒不是有胃病,而纯粹是饿的。因为她总是很累,累到在饥饿感来袭时,脑海中的第一个反应不是食物有多美味,而是做饭好累,吃饭好累,收拾碗筷更累,干脆等等再说。这一等,就等了将近二十个小时——肠胃向她提出了报复性的示警。
“你经常吃这个?”周淮又问。
孟云端手里握着筷子:“大多数时间会叫外卖,但是今天天气不好,就不想麻烦了。”
“不做饭?”
孟云端抿了抿嘴:“我不太会做饭。”
周淮长吸一口气,接着走进厨房,又当着孟云端的面,将她家的冰箱以及储物抽屉全部看了一遍,得出的结果是四个字——空空如也。倒是锅碗瓢盆配置的十分齐全,从中到洋各式全有,例如炒锅,珐琅锅,雪平锅,刀具用的也是德国进口的品牌。
孟云端倚在门边,羞愧似的低下头:“厨具是我一住进来就配好的,落在我手里可惜了,一直没能派上用场。”
周淮双手扶住膝盖站起身,转身自顾自的边往外走边道:“别吃泡面了,我去超市买点菜。”
第7章 007
周淮原本打算一个人快去快回,可孟云端却坚持同去,二人便一同来到超市。
超市很大,上下共有两层。周淮推着购物车,从容不迫的行走在冷清异常的货架间,时不时的拿着两种类似的商品相互对比。刚开始他会询问孟云端的意见,可是当每一次得到的答复都是简单的一句“都行”后,便索性自作主张,按照自己的想法做选择。
很快,购物车里几乎被塞满,里面有各式各样的调味料,以及各类蔬菜生鲜,都是孟云端喜欢的味道。
孟云端的确是喜欢,她虽然跟在旁边默不作声,但能从细节中体察到周淮的心思。毕竟他们在还是小不点的时候,有过很长一段时间同吃同睡的经历。
那时孟云端刚上小学一年级,周爸爸带着周淮突然搬来孟家对门儿。两家人起初各不认识,直到周淮和孟云端在学校成了同桌,早出晚归的总走在一起。久而久之,孟家妈妈陈梅偶尔听街里街坊的传闲话,渐渐对周家的状况有了一些了解,得知周家是单亲家庭,家里的爸爸做的是物流工作,常年在外奔波,不得已放小小的周淮在家野长。
或许出于女人特有的母爱,陈梅报着搭把手的心态,开始将周淮接到自己家吃午饭,完了又将两人搁在一张大床上午睡,到了晚上,一对小儿女并排坐在灯下写作业,陈梅就在一旁陪着,夏天打扇,冬天围着电暖炉一起烤火。
刚开始的时候,陈梅怕周爸爸回到家看不见孩子会着急,每次特意留下字条塞进门缝里。后来两家人在一来一回间渐渐熟络,周爸爸索性不先回家,而是直接去孟家接儿子。
孟云端想到这里,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周爸爸的脸——那个老实巴交、脸上的总挂着憨笑的男人,是记忆中很重要、很亲切的一位长辈,可是细算起来,已经有十多年没再联系。
孟云端心里不禁有些感慨,她抬起头,目光落在周淮的背影上,随口问了一句:“周淮,你爸爸最近还好吗?”
周淮的脚步猛地一滞,沉吟片刻方才回过头:“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他的表情变得十分黯然,这令孟云端不由得迟疑了一下:“我就是突然想起他,问问而已。”
周淮的目光垂落在地上,低低的回答道:“他去世了。”
孟云端顿时僵在原地:“什么时候的事情?”
周淮不动声色的吸了口气,声音很轻:“很多年前。”说完,他松开握在推杆上的手,回身面对了孟云端:“云端,今天不提这个了,你再想想,看还有什么想吃的?”
孟云端点了点头,却没说话。突如其来的沉重气氛好似泰山压顶般沉在她的胸口,压的她喘不上来气。
到底是十年过去了,他们早已经错过了彼此太多。
许久后,孟云端才心不在焉的轻声道:“这些足够了,我们回去吧。”
周淮叫住她:“等一下,还有酱油没有买。”
两人转而一起走向酱料区。酱料区今天恰好在搞活动做促销,因为天气原因,客人稀稀拉拉的,半天见不到几位,此刻看见周淮与孟云端两位朝自己这边走来,推销员连忙扑上前去,殷勤无比的堆笑道:“两位需要点儿什么?今天刚好搞促销,大包装商品买一赠一。”
周淮应声道:“生抽也可以买一赠一?”
推销员转身从货架上提起一桶一点三升装的生抽,费力的举到胸前:“只要是这种大包装的都有活动,喏,你看,这一款我们卖的最好,三升装,够用很久的。”
孟云端看着那桶子巨大的容量,不免觉得有些过于夸张,她细声细气的对周淮小声道:“太大了,吃不完的。”
声音虽然小,却依旧被耳听八方的推销员收入耳中。她笑呵呵的看着孟云端:“小姑娘平时不怎么做饭吧,看你俩年纪都不大,应该是新婚不久的小夫妻。过日子嘛,这柴米油盐酱醋茶都是消耗品,只怕少不怕多,反正总归是要用的,何况这个保质期长的很,不怕放。”
孟云端被这几句话臊的满脸通红,她想解释几句,可脑子里的字始终连不成句,末了还是周淮上前半步,接过对方递过来的两桶酱油,放进车筐里,然后临走时追出一句:“您误会了,我们不是夫妻。”
推销员见自己成功推销出了东西,别的也就不是很在意,只笑了笑,转身忙别的去了,倒是他二人在回家的途中始终保持着沉默。像是在思考,又像是沉浸在方才的某个瞬间,尚不能跳脱出来。
伸手在门锁上输入密码,孟云端这回没有先进去,而是退到一边,单手扒住门,请周淮先进。周淮的手上提了四个塑料袋,重量几乎将他的手勒的有些麻木,而孟云端手上仅提了两卷厨房用纸和一盒保鲜袋,轻的几乎没有分量。
转身关上门,孟云端再回头时,看见周淮已经拎着袋子进了厨房,并且顺手码放进储物柜。
孟云端紧随其后,学着他的样子开始一起动手。
周淮没拦她,只是见她动作略有些笨拙,忍不住调侃了一句:“你干活的样子还是和小时候一样。”
孟云端抬起头,目光循着他的身影望过去:“和小时候一样?”
或许是语调太过冰冷,听不出丝毫感情存在。周淮回头去瞧孟云端,却见她不言不语的再次低下头,以为她是生了气,连忙解释道:“生气了?我是开玩笑的。”
孟云端摇了摇头:“没有。”
周淮“哦”了一声,若有所思的继续干活。及至将所有东西放置在该放的地方,周淮将空袋子叠成巴掌大的小方块,然后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将环扣扣住,让袋子不至于会散开。他一面把袋子放进抽屉,一面回头对孟云端嘱咐道:“塑料袋放在这里,这袋子挺结实的,你可以反复利用它。”
孟云端目光落在周淮的手上:“好。”
一个字那样淡,那样轻,落在周淮的心头,转瞬间便吹散了,顿时涌出一股没着没落的感觉。他慢悠悠的转过身,从墙上的衣钩上取下围裙,长长的黑色系带在身后做了个交叉,绳结绑在小腹前。
孟云端见状走上前要去洗菜,周淮拦住她:“没关系,你去外面休息。”
孟云端站在原地不动:“那个黑色的……”她指了指嵌在台面上的一块四四方方的黑盖子:“那是蔬果清洗机,把要洗的东西放进去,几分钟就好了。”
周淮愣了一下,接着又笑了,是个自嘲式的笑法儿。
孟云端趁机将蔬菜投进去,示范性的操作了一遍:“这样就可以了,很简单。”
周淮侧眼瞥她:“你在美国也用这个?”
“嗯,偶尔会用。”
“那你……”周淮想来想去,终究还是将嘴里含着的话吐了出来:“在那边过的怎么样?”
孟云端侧头看了他一眼,目光转而移向窗外。窗外一片阴霾晦暗,正如她大多数时间里惯有的心情:“怎么说呢……谈不上好坏,我只是不太喜欢那里,之所以过去是因为我爸妈移民了,我是跟着他们过去的。过去的时候正好大学毕业,所以紧跟着在那边读了研。”
周淮恍然“哦”了一声:“移民了。”
“对,移民了。”孟云端下意识的重复他的话,静默良久,她忽然转身一百八十度,后腰正好抵在大理石台面的边缘:“周淮。”下巴微微扬起,她的语气比方才多了几分郑重。
“什么?”
孟云端一双眼睛黑的发亮,她一眼不眨的盯着墙壁。墙壁上贴着整齐的瓷砖,墨灰色,倒影出两人模糊的轮廓:“你知不知道当年高考,我考上了哪一所大学?”
周淮侧过脸,静静地看着她。
“清华。”孟云端的唇角抽动了一下,这两个字仿佛刺激到她的神经,让她浑身的鲜血变得澎湃:“是清华,我真的考进去了,可是……”一口凉气吸入肺腑,她的肩膀微微发颤:“我为什么没有在那里看见你?”
谁能想到,如今平凡如尘埃的男人,曾是孟云端生命中的灯塔,是全校学生仰望的最高峰。
孟云端记得周淮从小成绩就拔尖,然而义务教育的程度太基础,显不出他的优秀,直到中考时,他一举获得全市第二的好成绩,顺利考入市一中的实验班。
市一中是全市八所一流中学之一,每个年级共分十个班级,其中第十班是实验班,设立它的目的是将最优秀的学生聚集在一起,全力冲刺清北。
而另有四个是重点班,分别是八班、九班,比实验班稍次。再往下就是普通班,可怜的孟云端就恰好身在其列,三班。与大多数人不同,她能进一中,靠的不是成绩,而是姑妈。她的姑妈是一中的教导处主任,私底下走了关系。
然而就是这样一块学习“废柴”,在周淮突然消失后,偏是生出一股走火入魔式的学习激情,再加上艺术生的加成,将自己生生熬到足以挑大梁的程度。只因周淮说过的一句话:“除了清华,老子哪儿都不去。”
冥冥之中,清华有了更深刻的意义。
孟云端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爆发出那样大的能量,并且持续不断,丝毫没有起哪怕一丁点儿退而求其次的想法。后来,她针对于这个奇怪的现象想了很久,月月想,年年想,直到毕业那天,她站在阶梯台上和大家合影留念。头顶上的日光倾洒下来,她的眼前一片朦胧,唯独大脑里却似顿悟一般,在这个意指着结束的时刻,终于有了答案。
她想,自己当时是爱上周淮了,然而因为相识过早,彼此过于熟悉,以至于削弱了爱情中直击心灵的力量,令她懵懂无知了这么久。
但是,她对此依旧表示感谢,感谢周淮用离开的方式令她深切体会到什么是爱,只不过这个方式太过残酷——明明爱的已是那样浓烈,却还没来得及表达,便戛然而止。
第8章 008
孟云端的呼吸节奏变得急促,为了不再在周淮面前失态,她快走几步避出他的视野,然后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从茶几下的抽屉里摸出一盒香烟。
香烟叼在嘴里,她转而去找打火机,可惜遍寻无果,正当她打算去炉灶上借火时,却见周淮迎面走来。
周淮在孟云端的面前停下脚步,淡而无味的问了一句:“你抽烟?”
孟云端沉默不答。
“抽烟不好。”他嘴上说着不好,手上却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金属的打火机,放在茶几上。
孟云端捞过打火机,动作熟稔的用拇指弹开盖子,然后顺势在火轮上一擦。
火光骤然亮起,橙黄色的光映在她的脸上,为她原本惨白冰冷的脸庞镀上了一丝柔和的辉光。她将打火机当成了一个小玩意儿,顺势捏在指间把玩,直至摸到打火机背面的一处凹陷。她拿近一瞧,看见那上面刻着两个字母——ZH。
刹那间,孟云端说不出有种怎样的感觉,有些意外,也有些不安。她看得出来打火机刻字是多么细腻的心思,多半出自女孩子的手笔,是某个女孩子送给他的礼物。
周淮身边有女人了?
孟云端倏地抬头看向周淮,似是想从他脸上寻找到答案。而周淮对此毫无察觉,只自顾自的从茶几上的烟盒里取出里面最后一支香烟,然后向她伸出手。
孟云端将打火机递还给他。
周淮抓着打火机,点燃香烟。两枚猩红的光点忽明忽暗,它们有着各自的节奏与韵律,看似毫无关联,却在某种层面彼此呼应,以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方式交流着。
“我家当时出了点事,我后来没参加高考。”周淮忽然在一片寂静中开了口。
尽管孟云端很想去问究竟是什么事,那事究竟坏到什么地步才会影响他高考,但那是揭人伤疤的做法,何况如果周淮想说,自然会告诉自己。于是在一番短暂的沉默过后,她轻轻的叹了一句:“那很可惜啊。”话音落下,她对着烟头猛嘬一口,险些呛到自己,轻咳两声,她换了语调,转而像是饭后闲谈似的开始追忆往昔:“你当时是多好的学生,我记得你的高中班主任……好像是姓李吧,那个戴眼镜的老太太,当时她见我放了学总跟你走在一块儿,觉得我是在勾引你分你心,会祸害你学习,回回看见我跟孙悟空见了妖精似的,后来还特意把我叫去办公室里骂了一顿。我为了这事儿跟你赌气,半个多月没理你。”
孟云端记得当时自己的心是真硬,周淮天天下了晚自习,特意绕道等在三班门口等着自己,可自己愣是一眼不看他,挽着自己同班好友张静的胳膊就往外冲,而周淮就这样默默地跟在后面,一连几天皆是如此。一旁的张静看不下去,悄默声的凑在自己耳边说道:“你跟周淮到底是怎么啦?有话好好说清楚,别弄的跟小媳妇儿闹别扭似的,还拉我当挡箭牌,弄得我也怪不自在的。”
孟云端回头冲她一瞪眼:“你才是小媳妇儿!”
张静挑起眼角眉梢,故意拖长音调玩笑道:“呦,还不好意思了,咱学校哪个不知道你和周淮定过娃娃亲,你怎么不是他的小媳妇儿?”
“你少胡扯,都什么年代了,哪有什么娃娃亲?”孟云端感觉自己的肺都快要气炸了,她也不知道具体是从何时起,学校里开始流传起自己和周淮的谣言。或许是旁人见俩人走的太近,看似兄妹却又不是兄妹,于是免不得就要寻求其他合理的解释,最终得出来娃娃亲这样一个荒谬的结论。
孟云端曾经对此做过辩解,哪知在旁人眼里却是越描越黑。高中时期的女孩子身上大多带着一股骄矜的作劲儿,孟云端索性心一横,连张静也甩到身后,不管不顾的一个人闷头向前走。
周淮见状,连忙小跑几步追了上去。两人隔着五步远的距离,他在后面大声喊孟云端的名字:“孟云端!”
孟云端毫无反应。
周淮再喊,孟云端还是不理。第三声喊出去,周淮彻底急了,大步流星的追到孟云端身边,他一把攥住了孟云端的手臂,往自己身前狠狠一拽。
孟云端一个踉跄跌靠进周淮的胸膛。
夜空之下,往来所有在她眼里皆是影影绰绰的一团,唯有周淮的轮廓分外清晰。她连忙站直了身体,甩开周淮的手后退一步:“你干嘛!”
周淮压着嗓子厉声道:“你这几天究竟是怎么了?又跟我闹什么脾气?”
孟云端别过脸,望向街口的那盏路灯,声音很低的赌气道:“我哪敢跟你闹什么脾气,你是多少人心里的大金疙瘩,我随便跟你说几句话,都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背后瞪着我,恨不能把我活吞了。”话是气话,可是内容毫不夸张。
高中时期的周淮长得很清俊,身形也是修长挺拔,再加上篮球打的有点水平,在校园里出尽了风头,渐渐的,不断有女生开始往他抽屉里塞情书,可惜从未得到过他的回复。而其中有些人大约是疯魔过了头,于是突发奇想,剑走偏锋,居然把情书递到了孟云端面前,拜托她转交给周淮,为的是引起周淮注意的同时,试试他俩人的关系是不是真的像传说中的那样不单纯。
为此,孟云端发了好大一通火,当众表态要与周淮划清界限,好在后来周淮功夫不负有心人,每天早晨一笼小笼包硬往孟云端手里塞,终于在一个星期后把孟云端哄的与自己和了好。
周淮思及至此,顺理成章的以为又是往事重演,随即皱起眉头,一脸严肃的问道:“是不是谁又找你麻烦了?你告诉我是哪个,我找她说清楚。”
孟云端板着脸,两只手各抓着肩膀上的书包背带:“你去说清楚?”
周淮一点头:“你说,是谁?”
孟云端眉毛一抬:“你们班主任!”
周淮愣了一下:“李老师?”他一脸茫然的看着孟云端:“李老师找你干什么?”
孟云端的舌头在嘴里打了个圈,转身迈开脚步,边走边道:“谁让你是好学生我是差生呢,像我这样儿的人跟你混在一起那是在拖你后腿,影响你上进。”话到此处,她又想起了李老师当时那番毫不客气指责,脆弱的自尊心又承受了一次打击:“我知道我是走后门进的咱学校,你们都看不起我,但也没必要这样打我的脸吧。我觉得咱俩以后还是保持点距离比较好,省得你哪天成绩真下降了,把罪过算到我头上。”
说完,她越走越快,似乎是想甩开周淮,可周淮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子,怎是她三两步甩的开的。
周淮急急地辩解道:“我可没有看不起你,你的中考分数虽然进不了一中,但是进个普通的重点高中没问题,这说明你的基础不差,就是在一些解题思路上绕不过弯儿,赶明儿我抽空帮你疏离一下,下次年级排名你肯定会有提升。”
孟云端突然停住脚步,周淮冷不防错身过去,随后又好脾气的扭过头,凑回到她身边。
孟云端抬头仰视着他,目光比刚才多了些许柔软:“拉倒吧,省得到时候我的成绩没提上来,反倒是把你耽误了。”
周淮唇角浅浅一勾,露出少年人特有的鲜活气:“你是不信我还是不信你自己?”
孟云端一时没了话,她目光静静地垂在地上,看着月光下两道几乎连接在一起的影子,脑子里暗暗思考其中的可行性。
谁不想上进,谁愿意永远被人看轻。周淮的话仿佛石破天惊的一道光,让她原本浑浑噩噩的心境变得清晰透亮。
“这样儿行吗?”她犹犹豫豫的开了口,抬头与周淮四目相对。
周淮伸手用拇指在孟云端的脸蛋儿上轻轻蹭了一下,孟云端并没有躲闪:“怎么不行,明天周六,早上十点我在市图书馆等你。”
周淮向来言出必行,次日不仅早早到了图书馆,还特意将自己整理好的笔记复印下来,用两支黑色的中号长脚夹固定好,整整理出三册,全部打包给了孟云端。
孟云端倒也十分领情,周淮认真讲,自己也认真听,到了期末考试时,排名居然从全年级垫底的七百多名,一跃进入四百名以内,升入平均线以上的范围。
努力过后看见成绩,孟云端在狂喜之余,也不禁对自己的未来有了期待。她再一次坐到周淮身边,两人共同面对着图书馆东面那扇玻璃窗。周淮忽然感觉肩头被轻轻撞了一下,顺势回过头,正好撞上孟云端灵动有神的目光。
孟云端脸上挂着微笑,正午的阳光洒在她脸上,周淮几乎能看见浮在她皮肤上那层细小的白绒毛,配着脸颊上两团粉粉的红晕,活像支熟透了的桃子。
“周淮。”孟云端笑微微的开了口:“你觉得我将来能考个什么大学?”
周淮仰起头望向天边,紧跟着一口长气呼出肺腑,他思索着说道:“你现在的程度考个一本估计问题不大,985和211的话……也不是完全没机会。”
这个答案显然是很合孟云端的心意,她笑的眉眼弯弯:“那你以后考哪儿?”
“清华。”干脆简洁的两个字脱口而出,周淮说完后下意识的看了孟云端一眼,然后似笑非笑的低下头,淡淡的又追出一句:“除了清华,老子哪儿都不去。”
言语间透出满满的骄傲与自信。这是独属于周淮少年时期的烙印,深深的刻进时光里,令他从此在孟云端的眼睛里发了光。
那光芒柔和而内敛,以至于孟云端全然忽略了她它的存在,只觉得当时心下一片安然,心里想什么便顺口说了出来。她手肘抵在椅背上,手掌撑住脑袋:“我听说艺术生的录取分数线比普通人低一些,我想我如果走艺术生这条路,说不定也能考进清华。”
周淮眉心微动,侧头将目光落回到孟云端的脸上:“艺术生这条路不好走,光是艺考就不知道拦住了多少人,如果不是天赋异禀或者确实是兴趣浓厚,最好还是不要冒险。何况你的成绩不算差,哪怕是学文科,将来也会有不错的出路。”
孟云端脸上笑容缓缓褪了下去,她若有所思的拿起桌上的笔,在指间打着转,脑子里同时将周淮刚才的话想了又想,却是越想越没主意——周淮说的有道理,可是有些念头一旦出现,便不再能轻易打消。
第9章 009
从某种意义上讲,周淮是孟云端人生最初的引路人,是他用自己的方式将她引向一条光辉璀璨的大道。
如今的孟云端名利双收,过上了多少人连做梦也高攀不上的生活。可是明明已经被各种美好的事物包裹,她却偏偏总爱回忆曾经。尤其是当面对周淮的时候,原本在脑海深处零星的碎片,一时间全部连成排、结成队,迎面朝自己扑过来。
茫茫然的抬起手,孟云端的手掌覆上额头,然后一路向下,滑至唇边。眼前那些飘飘摇摇的景象重新变得具体起来,她侧眼去看刚才周淮所在的位置,却见那里早已没了人影,只闻见一股浓浓的葱香味从厨房飘出来。
寻着香味一路望过去,她看见周淮站在灶台前,正拿着锅铲翻炒洋葱。
孟云端走上前,站在周淮的斜后方:“你打算做什么?”
周淮侧脸回头:“已经煮了白粥,等下再弄个双葱羊肉,鲜虾蒸蛋,还有炝拌土豆丝,都是家常菜。时间紧,也弄不了太复杂的,先凑合吃吧。”
凑合,这个词实在令孟云端有些诧异。相较于她平时的饮食内容,这样的菜色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奢华的水准。
“我能帮你做点什么吗?”孟云端望着周淮的背影。
而周淮的目光依旧停留在灶上,一边动作一边回答道:“不用,你只需要待会儿把菜吃干净就好。”说着,飞快地回过头冲孟云端笑了一下。
孟云端不知道该对此作何反应,只默默地上前挪动半步,站在周淮身边。
两人就这样并排静立着,谁也没有主动说话,谁也不会觉得尴尬。不约而同的盯着灶上的炉火,他们的面庞在烟火气的渲染下变得越发相似——一样的恬淡,一样的安宁,一样是心里有火,眼底有光。
我们有时嫌时间过的太快,有时嫌太慢,可是时间总会过去,步调也从未发生改变。
当周淮将粥乘到碗里,三道菜接连端上桌时,孟云端体会到了一股久违的欲望——由食物引生出的欲望。
拿起筷子,孟云端小小的尝了一口羊肉,顿时觉得舌尖上的味蕾仿佛复苏了一般,随后又舀了一勺蛋羹,不出意外的也是鲜美异常。大约是真的饿了,她胃口大开,一口接一口的将碗里的粥喝的见了底,菜也吃了不少。
而周淮从始至终没怎么动筷子,他就这样看着孟云端,看着孟云端那两片嘴唇被热粥烫出了殷红的颜色,像是薄而精致的花瓣,上面浮着一层水光,柔嫩的简直不像话。
如果可以,他真想就这样一直注视下去,就好比是欣赏一副画,越看越爱,越爱越要看,末了爱极了,就恨不能住进画里。可这终归是个荒谬的臆想。
周淮站起身,扯过搭在椅背上的围裙重新系在腰间,转身再次进了厨房。
孟云端不明所以的开了口:“还有什么要做的?”
周淮打开冰箱:“看你一个人住,平时也不做饭,我给你准备点吃的放在冰箱里,你饿了随时就可以拿来吃。虽然不如现做的好,但总归要比外卖强些。”
孟云端放下碗筷:“别麻烦了,我平时不怎么在家吃饭。”
“没关系,有备无患。”
孟云端没有再推拒,沉吟片刻后,她不动声色的走上前,站在厨房门口。侧头瞟一眼窗外的倾盆大雨,重新看向周淮。
“周淮。”仿佛是经历过一番艰难的斟酌,她严肃而郑重开口道:“这雨今天估计是停不了了,客房还空着,今晚留一夜吧。”说完,她见周淮犹犹豫豫的回过头,似是正在心里盘着算该如何拒绝自己,便抢先一步发声道:“你别拒绝我,既然我接受了你的好意,你也该接受我的好意才对。店里是做生意的地方,住不了人。”
简单明了的几句话,生生把周淮噎的没了声音。他手里的刀缓缓落下去,默然无语的站在案板前。半晌后,一个“好”字从嘴里鲜明而突兀的蹦了出来。
“好。”
那样简单,那样轻巧。
孟云端的心定了,可是沁润在眉眼间的那股惆怅却是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柔肠百结的侧过脸,她像游魂似的飘进客房,又将床上铺着的防尘罩取下来,一股脑儿的塞进衣柜。忽然一阵手机铃声从衣兜里传来,她放下手里的枕头,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下意识的关上了门,转身靠在门板上。
“喂?”
听筒的另一端是一位年轻姑娘,声音甜美语气轻柔:“您好,这里是光希医院精神专科,请问您是孟云端女士吗?”
孟云端应声道:“对,我是。”
“孟女士,我是方医生的助理小米,这里想和您确认一下,您在明早九点钟与方医生有半小时的就诊预约,请问需要改期吗?”
孟云端刻意压低声音:“不需要改期,我会准时到达。”
“好的孟女士,那么我们到时见。”
“嗯,再见。”
光希医院是一家私立医院,采用的是会员制的经营制度,医疗条件很好,服务也格外体贴到位。而与此相对的是预约一次看诊并不容易,期间需要排很长的队。孟云端为了次日不迟到,晚上九点刚过便躺在了床上。
转眼待次日清晨醒来后,孟云端起身去敲周淮的房门,半晌无人回应,这才发现周淮不知在何时已经离去,顺便还做了一碗丝瓜粥与两枚白水煮蛋放在桌上,当做早餐。旁边留下一张纸条,上面整整齐齐的的排布着几行字:“冰箱的冷冻室里有炖好的牛肉,吃的时候要解冻,可以做粥或者配饭,如果超过一个月还没有吃完的话,记得一定要扔掉。”末尾右下角署名,周淮。
孟云端看完字条,不知为何总觉得胸口沉甸甸的。一口凉气幽幽的呼出肺腑,她将字条对折,小心翼翼的夹在自己经常随身携带的一支牛皮笔记本中,按部就班的梳洗穿衣。
弯腰将高跟鞋放在地上,她站在玄关背后的落地镜前,看着镜中人暮气沉沉的脸,心里生出一丝无奈。然而紧接着,就在她偶然偏头的瞬间,余光里有道光晃了她一下,吸引到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那是周淮遗留下的打火机所反射出的光芒,此刻正静静地卡在沙发的夹缝里。
孟云端走上前,将它捧在掌心,发现昨天把玩它的时候光线太暗,没有察觉到它的外壳是黄铜,看起来十分古朴大方。尽管与贵重两个字毫不沾边,但孟云端还是将它妥善的收了起来,打算等有空了去还给他。
与此同时,周淮已经走回到了店门口。
门口的两扇玻璃门虚掩着,店内角落里的一盏灯光在昏暗的阴天里显得格外明亮。他抬脚上前,打眼看见伍洋与江小萍正围着同一张桌子吃早餐。
伍洋与周淮相识六年,两人在国外结识,之间曾有过过命的交情。因此在友爱之余,伍洋心里对待周淮总伴随着一层很深的敬重。
后来两人挣了钱,回国开了这家店。江小萍是伍洋的同乡兼远亲,伍洋在店里缺人手的时候会偶尔喊她来帮忙。如此几个月过去,江小萍在周淮面前混了个眼熟,也就自然而然的成了周淮的朋友。
看见周淮推门走进店里,江小萍心里莫名地有些激动,她仿佛条件反射似的突然站起身:“淮哥……”声音很轻,她的脸颊微微泛了红,目光在撞上周淮眼睛的一瞬间避去一旁,看向桌上热气尚存的包子和豆浆:“淮哥没吃早饭吧,这些是我刚打包的,来吃点儿。”
周淮看了一眼,要笑不笑的勾动嘴角:“我吃过了,你们吃吧。”
伍洋大剌剌的一招手,笑呵呵的招呼道:“哥你别客气,小萍买了不少,你好歹吃两口。”说着,伸手捏住一个拳头大的三鲜包子递到周淮眼前。
周淮站在柜台后面,原本打算理一理账目,可是面对此情此景不方便拒绝,只好接过包子,转身也与他们围坐在一处,三两口便将一个包子咽下肚。
江小萍见周淮吃的痛快,心里也不由得高兴,她兴冲冲的开口道:“我今个儿是在张记包子铺买的包子,就是淮哥上次提起的那家。他家前一阵好像被哪个美食博主在网上推了,现在变得特别火,我排了半个小时的队才买到的。”
伍洋率先站出来捧场:“行啊你,为了淮哥可真有够有耐心的。”伸手扯了一张纸,他扭脸把一张油的发亮的大嘴冲向周淮:“哥,小萍特意为你排的队,你好歹多吃几个。”
周淮面色平和的瞥了他一眼:“谢谢,你替我吃吧,我早上吃过了。”
“在哪儿吃的?”伍洋性子直,想到什么便说什么,此刻见他没有立即做回答,又接着补了一句:“我以为你昨晚上睡在店里,结果今早上发现店里没有你人,说说吧,昨晚上跑哪儿去了?”
周淮原以为昨天的事情只不过是一段无人知晓的插曲,对往后并不会产生丝毫影响,哪知才刚这会儿就被伍洋挑在明面儿上。为了避免越描越黑的尴尬局面,他不得已拿出大哥的派头,皱着眉头狠拍了一下伍洋的后背:“你管我跑哪儿去了,吃个饭还堵不上你的嘴!”
伍洋讪讪的笑了笑:“我就随便问问,难不成你真去了什么不能说的地方?”
周淮知道他话里另有所指,气急反笑,拿起一个包子就硬往伍洋嘴里塞。
无论再怎样成熟的男人都有颗幼稚的童心,因此爷们儿之间相互打闹是常事,倒是一旁的江小萍瞧着这幅粗鲁无状的做派,渐渐冷了脸。忽然一声“淮哥”叫出口,周淮闻声停下动作,侧脸看向江小萍。
“怎么了?”
江小萍定定的回望着他:“淮哥,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那个……”她抿了抿嘴唇,迟疑着开口道:“我能来你店里上班吗?”
作者有话要说: (04.12)小修一下,明确了故事的时间点,避免产生歧义
第10章 010
话音刚落,原本还嬉笑欢闹的环境里突然静默下来。周淮手里的餐巾纸被揉搓成团,目光静静地落在江小萍脸上,同时试探着开口道:“怎么,你在便利店那边干的不好?”
江小萍是附近便利店的员工,干了还不到三个月。
“不是。”她摇了摇头:“我就是想来帮你。”
一旁伍洋见周淮长时间闷声不语,忍不住帮着江小萍劝说道:“哥,你还想啥呢?反正咱店里缺人手,把小萍招进来不是正合适吗?”
周淮不置可否的长吸一口气,双手拢住盛满热水的玻璃杯,做出一副大家长式的模样,语重心长的对江小萍说道:“你当时找工作找的不容易,能进便利店也是运气,现在说丢就丢了,多可惜,况且便利店工作稳定,你跟着我……哪天这店要是开不下去,不是耽误了你吗?”
“我不怕。”江小萍绷紧唇角:“淮哥,你就让我跟你一起干嘛,我做事麻利,手脚也勤快,你让我干两天就知道了。”
周淮隐隐皱起眉头,表面上看着一派平静,心内里却是焦灼难安。
他不善于应对这样的场面。江小萍的心思究竟是什么,伍洋看不出来,可是自己看的明白——江小萍对自己有好感。
如果说作为朋友,偶尔亲自做饭、送饭是寻常的关心,可是经常找理由去家里替自己洗衣打扫,便不能不令人怀疑这背后的真正用意。
说实话,江小萍这姑娘论条件不算差,二十出头的年纪,模样清秀,学历虽然只是个大专,但至少比他强,这样的人跟了谁都是对方的福气,可是这福气周淮消受不起,也自认为不配消受。
伸手从裤兜里摸出一盒烟,他打开盒盖,衔了一支在唇间,一边在身上摸寻打火机,一边声音含混的说道:“小萍,你再想想,做选择要慎重,便利店的工作挺好的,别说不干就不干了。”打火机遍寻无果,他只好走向柜台,去抽屉里拿了火柴。
火柴“哗”的一声被擦燃,他拢着手点了烟,推门走到外面。
江小萍紧随其后,目光在落定的那一刹那,看见他站在檐下微微仰起头,目光穿过雨幕,遥遥望向天边。不知怎的,她觉得他的眼睛里比从前多了几分说不清的忧郁。
可那忧郁并不伤感,只淡淡的,类似于黯然。江小萍此时只恨自己书读的太少,对万事万物的认知全浮于表面,以至于即便周淮站在自己面前,自己依旧与他相距千山万水,始终走不进他心里。
可是谁让淮哥这样好。她在心底苦叹:淮哥他聪明,有本事,跟着他既安稳又踏实,半点花花肠子没有,这样的人全世界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如果放弃……不甘心,实在是不甘心。
思及至此,江小萍认为与其在进退两难间“雾里看花”,倒不如捅破那层窗户纸,把一切说明白,是生是死好歹都算个交待。
胸膛隐隐臌胀起来,一口热气顶在她的嗓子眼儿,她顺势开了口,语气里有点横冲直撞的意思:“我送你的那支打火机呢?”
周淮侧头瞥了她一眼:“估计是落在朋友那儿了,我回头问问她。”
江小萍步步紧逼:“哪个朋友?男的还是女的?”
周淮愣了一下,沉吟着不肯开口。
江小萍深吸一口气。周淮对待打火机的态度在潜移默化间刺痛了她,那是她特意费心思千挑万选来的生日礼物,一句落在朋友那儿就打发了?话讲的这样轻描淡写,好似那就是个可有可无的玩意儿。
江小萍简直委屈极了,委屈到连声音都无法自控的颤抖起来:“淮哥,你明明清楚我的心思,你跟我说句实话,你心里是不是还有那个女人?”
周淮一拧眉,指间的那枚光点在疏忽间红的刺人眼,他缓缓吐出一口烟:“小萍……”
“淮哥。”江小萍打断了他的话:“小伍跟我说过,你以前喜欢过一个女的,当年你和小伍在国外的时候,你还随身带着她的照片,命都快没了还还想着再看她一眼,可是现在……”
“小萍!”三言两语间,江小萍将周淮那段不忍回首的记忆全勾了出来。那是一段充斥着血腥味的岁月,周淮曾在那时有幸得窥人性中最阴暗残酷的角落。
然而说是有幸却是不幸,因为这种经历并不美妙,如果可以,他希望这一切他从未经历。
呼吸渐渐失了节奏,周淮下意识的侧过头,目光透过玻璃门瞧了一眼伍洋。
伍洋正坐在原处,愣愣的望着他。周淮一把拉下卷帘门,刻意阻隔住彼此之间的视线。
“小萍。”他回身用力咽了咽唾沫,顺手将半截烟头扔在雨里:“别在我身上费心思,不值得。”
江小萍的脸皱成了苦瓜:“你这算是拒绝我了?因为她?她结婚了吗?”不等周淮回答,她惨笑一声接着道:“就算是结婚又有什么关系,瞧瞧你这副自欺欺人的样子,恐怕只要她没死,哪怕是熬,你也会熬到她离婚的那天。”
江小萍多希望在话音落下时周淮会反驳自己,甚至和自己吵几句,可是现实恰好与自己所期盼的完全相反——周淮居然缓缓低下了头,沉默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江小萍认为周淮这就算是默认了,然而周淮只是不愿多做解释,因为江小萍根本不能理解、也没有机会去理解他与孟云端之间的感情。
有些感情无法用浅薄的定义进行归类划分,就像周淮不知道究竟该如何看待孟云端,是青春年少时的思慕对向?还是至交好友,又或是亲人。
若说是思慕对向,彼此间更多的是一种心照不宣,少了情人间该有的赤诚;若说是好友,周淮好友很多,可对待哪位也不会像待孟云端一般;但若说是亲人,他们之间既无血缘纽带,也不被法律认可。
那么该算什么呢?周淮常为此感到迷茫。
忽然胸口上挨了重重一击,是江小萍狠推了自己一下。
周淮向后踉跄两步,跌入阴雨连绵的天地,再抬头时就见江小萍踩着雨水朝远处一路狂奔,是一副逃命式的模样——拼尽全力,不管不顾。
冰凉的手掌从上往下捋过脸上的雨水,周淮拉起卷帘门回到店里。而与此同时,孟云端提着一大包药品离开医院,刚一上车就接到方丛雪的来电。
方丛雪的声音里透着焦急,她有意压低声音:“老大,你在哪儿呢?啥时候回来啊?”
孟云端双手扶在方向盘上:“怎么了?”
方丛雪答道:“可思那个项目丢了!韩总正在办公室大发雷霆呢。”
孟云端眉头一皱:“丢了?怎么会丢的?今早A组不是刚派人去和对方代表沟通吗?”
方丛雪叹了口气:“就是没沟通好啊,人家甲方直接当面取消了合约。韩总这回气大发了,说是要当场炒人呢。”
孟云端明白可思对公司意味着什么,这是韩坦亲自盯了好几个月才叼进嘴里的大肥肉,这下子说没就没了,搁谁头上也淡定不了。
眼看着事态趋于严重,孟云端匆匆挂下电话,一脚油门踩到底,仅用了十多分钟便赶到了公司。
刚走进公司大门,方丛雪便见机从里面迎出来,快步跟在孟云端身侧悄声道:“老大你可算来了,A组刚炒了两个人,这会儿魏莱正在韩总办公室呢,我估计情况不妙。”
孟云端轻轻一点头,把手里的塑料袋和背包一同推进方丛雪怀里:“我现在就去找韩总。”说完,走到韩坦办公室门外。两下敲门声响过之后,不等里面人回应便径直走了进去。
里面的情况与她预想的差不多。
魏莱正臊眉耷眼儿的坐在韩坦办公桌前的椅子上,韩坦站在她的对面,双臂抱怀,用后背对着她。此刻乍然听见有人闯进办公室,他刚想回头骂几句撒撒气,见是孟云端,只得将话又咽了回去,满脸尽是意气难平的模样。
韩坦悻悻然再次背回身,孟云端见状主动开口道:“老韩,究竟是怎么回事?”
韩坦面对窗户长叹一口气:“你问魏莱。”
魏莱一直低着头,额前的发丝垂落下来,将她的脸藏了个严严实实,与那遭遇危机、便将脑袋埋进沙土的鸵鸟有得一拼。
然而藏头不藏尾终究是自欺欺人的把戏,此刻听见自己被指名道姓的提了出来,知道避无可避,于是缓了缓神儿,抬起头瞥了孟云端一眼,委委屈屈的开口道:“我也不知道啊,我前前后后给他们出了四版方案,他们没一个满意的,问他们原因,他们就会说不够新,设计风格看着太旧。你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你能听懂他们在说什么吗?我就不明白了,怎么算是新?怎么算是旧?”
韩坦心里原本就憋着气,碍于魏莱在公司里的分量不好发作,然而此刻见她依旧在嘴硬狡辩,胸膛里呼之欲出的怒火便再难遏制。
“你还有理了!”韩坦骤然回身,冲着魏莱怒目圆瞪:“客户如果这么好对付,我还要你干嘛?我自己来岂不是更方便!”
魏莱肩膀倏地微耸,再不吭声。
孟云端不动声色的做了个深呼吸:“可思的人呢?早上在哪儿见的面?”
韩坦没好气儿的回答道:“在他们分公司,代表是昨天晚上到的,打算今天下午就回去,这会儿估计正往机场走呢。”
“那现在……”孟云端话音未落,韩坦忽然扶住她的手肘,皱着眉头将她带出门外,两人一同在走廊的拐角处站定。
“老韩……你这是买什么关子?”孟云端回头看向韩坦。
韩坦一脸苦闷的“嗐”了一声,随即上前半步,刻意拉进了与孟云端之间的距离:“怎么办?”他悄声道:“云端……这单子损失太大了,咱公司刚成立不久,这下子不仅是经济损失,名声也会遭遇打击。”
“怎么办?”孟云端一拧眉毛:“你是老板,你问我怎么办?”
韩坦臊眉耷眼的低下头:“你的工作经验比我丰富,又是在全球顶尖设计公司待过的人,处理这种事怎么着也应该比我强,好歹给出个主意,我现在是真没招了。”
孟云端忍不住瞪圆了眼睛,好似一位老母亲正看向自己不成器的儿子。一番短暂的沉思过后,她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的开了口:“好吧。”
“什么?”
孟云端自顾自的转过身,略显疲惫的迈开脚步。
韩坦在她身后高叫道:“你去哪儿?”
“去把单子追回来。”
“还追的回来吗?”
孟云端边走边道:“试试看吧。”
作者有话要说: (04.12)小修了一下,但是大框架不改。可能每个人在看这篇文的时候会有不同的感受,有人觉得十年太久,再相遇时不可能感情如初;有人觉得有女配如斯,女主神马的何必执着。但是有些感情时间久了,的确会形成一种执念。假如十年前周淮有机会与孟云端道别,或许时间久了,孟云端真的就释然了。可问题的关键恰恰是周淮突然消失(原因后面会解释),孟云端心里就像牵着跟弦,提不起来放不下去。十年很长吗?对于十多岁的少年来讲真的很长,可对于一个即将奔三的人来说,其实也就回个头的功夫。
蠢作者期待和大家友善讨论,和谐交流,蟹蟹!
第11章 011
孟云端的步伐愈渐加快,她回到办公室,伸手轻轻一敲方丛雪的桌面:“小雪,跟我去趟机场。”接着从衣架上拎起提包,边往外走边回头嘱咐道:“帮我查查对方代表的航班号,还有起飞时间。”
在行业里混迹久了,孟云端培养出了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职业嗅觉。她想不通,为什么可思会挑在这种不前不后的时机放弃合作。
如果说可思对聚合不抱希望,那么何必要给四次机会;如果有所期待,又何必把事情做的这样决绝,伤了两家公司的和气不说,还将原本具有参考价值的失败经历,彻底变成了毫无意义的时间损耗。
一番思虑静默而无声,孟云端坐在车里正想的入神,方丛雪突然拉开车门,一屁股砸进副驾驶座位上。
“不好意思老大,我刚才忘了拿电脑。”方丛雪愧疚的低下头,在孟云端发动汽车的同时,手指开始在键盘上飞速敲打。很快,她的查找有了结果。
“老大,我这边有眉目了。”方丛雪的双眼依旧盯着屏幕。
孟云端的回答干脆明了:“说。”
方丛雪轻轻一点头:“我通过一个朋友联系到了可思的人,对方是个后勤,她帮我查了他们公司近期的机票订购记录,按照时间对照来看,唐政……哦,就是这次的项目代表,他的航班号是358,起飞时间是下午四点四十,估计是机票订的急,只订到经济舱。另外我还打听到唐政三个月前刚从国外分公司调回来,第一次接手这类事情,所以处理起来格外小心谨慎。老大……”她幽幽的回过头:“我觉得,想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让唐政回心转意……恐怕有点难啊。”
方丛雪的顾虑不无道理,毕竟时间太过仓促,事先也没有准备,难不成真的打算凭一张嘴空口说白话?
方丛雪满脸忧虑,而孟云端却始终是气定神闲,目视前方。一段短暂的沉吟过后,孟云端轻轻叹出一句:“是唐政啊。”
方丛雪眉梢微动:“你认识他?”
孟云端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认识,但不熟。”
海外华人的精英圈子就这么大,来来回回也就那么些人。就在孟云端暗自琢磨唐政的时候,脑海里忽然窜出个模模糊糊的念头,她沉吟着开口道:“小雪,你能不能帮我查出唐政最近在和什么人接触。”
方丛雪不明所以,但对孟云端的话向来不敢怠慢。几通电话打出去,她通过自己长期积累下的人脉资源,探听到了几个重要的姓名。回头看向孟云端,她简单做了汇报,孟云端听过之依旧是后面无表情。
方丛雪心里越来越没底,她试探性的唤了一声:“老大?”
“嗯?”
“怎么样?有头绪了吗?”
孟云端若有所思的开了口:“我估计他们现在已经过了安检,你帮我订一张机票,我要去登机口和唐政见面。”
方丛雪诧异的看着她:“现在距离起飞只剩下不到一个小时,时间来得及吗?”
孟云端语气从容:“来得及,我只需要十分钟。”
“十分钟!”
“对。”
方丛雪见状不再犹豫,当即订购了两张与唐政同航班的机票,打算陪她一同进去。
机场里人潮拥挤,安检口前的蛇形队伍将视野挡了个严严实实。
孟云端耐着性子排队,倒是方丛雪急的抓耳挠腮。
及至半个多小时过去,两人总算通过安检,快步朝登机口寻去。
登机口在航站楼的最尽头,孟云端走到跟前,脑门儿上已经出了薄薄一层细汗。她缓了缓神儿,喘匀了气,目光扫视一圈,末了落在一位高个子的男人身上,此人正是唐政。
唐政的体型又瘦又高,足有一米九,年纪刚过三十,是标准的青年才俊。双手插兜站在巨大的落地玻璃前,他通身透出一股顶天立地的气势。
孟云端缓步走上前,停在距离唐政五米远的地方,望着唐政的背影,她轻轻柔柔的唤了一声:“Zac。”
唐政觅声回头,目光在与孟云端对视的一瞬先是诧异,再是迷茫,最终化归恍然大悟。嘴唇微微的张了开,牵动其余五官也纷纷活动起来:“哎呀,云端!我记得你,好久不见,怎么这么巧,竟然会和你在这里遇见。”他向孟云端透出一抹灿烂至极的美式微笑,同时走上前,作势要与孟云端握手。
孟云端抬手回应对方:“其实不巧,我是一路追着你过来的。”
唐政蓦地一怔:“你的意思是……”
孟云端礼貌性的笑了笑,双臂垂归身侧:“我前阵子入职聚合创意,目前正担任设计B组的主管。”
话音刚落,唐政立刻明白了孟云端的来意。他释然的吐了口气,原本惊喜的目光转而变得有些玩味:“没能和聚合创意达成合作,我也觉得很遗憾,解约所需的赔付我方会一应承担。”
孟云端轻轻一摇头:“赔付不重要,我这次来代表的不是公司,而是我自己,我想站在朋友的角度提醒你一件事。”
唐政心生好奇:“什么事?”
孟云端迟疑了一下,内心里反复忖度着未说出口的话,及至觉得万无一失了,才抿了抿嘴,开口道:“你刚从国外调回来,第一个项目绝对不能有闪失,所以我认为在这个档口,蔡凯文绝对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蔡凯文三个字令唐政刹那间只觉得汗毛孔齐刷刷的张了开,很快又回归平常。的确,自己有意将手上的项目转交给蔡凯文的公司,均星。除了客观原因,这里面还牵扯到了些私人感情——蔡凯文曾与自己是同学。
这些内情孟云端很清楚,否则也不会当听方丛雪提起唐政近期有出入过均星时,立刻有了拨云见日的感受。
然而若仅凭这点信息下判断,实在是捕风捉影,问题的关键还在于均星上个月被爆出一条大新闻——由于版权分属问题,公司内部发生动荡,走了一批设计师。
对于一间设计公司而言,流失了设计师,就相当于人体流失了血液。蔡凯文情急之下联系到唐政,想将唐政这单作为一剂强心针扭转公司的处境,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可是孟云端不愿做这个顺水人情,更不愿“成人之美”。蔡凯文是个什么货色她比谁都清楚,与其尊称他一声“设计师”,不如叫他“抄袭师”更为贴切。
这些年蔡凯文抄遍天下,曾经在国外一度令设计圈中的华人为此蒙羞,孟云端的作品也未能幸免。
碍于法务程序费时费力,当时的损失也不算十分惨重,孟云端并未继续追究,没想到山不转水转,这一次他又撞到了自己跟前,还背后搞小动作翘了自家的单子,孟云端越想越不忿,忍不住攥紧了拳头:“蔡凯文在业内的名声并不好,我想你应该有过耳闻。”
唐政面容一僵,似乎是没有预料到孟云端会这样直白,他尴尬的扯了扯嘴角:“这一点我清楚,但是……我也不能仅凭这些传言就给人家判死刑,你说是吧?”
孟云端很顺服的点了点头:“是。”话音落下,她紧接着话锋一转:“但你是可思的项目负责人,却不是可思的老板,你可以拿自己的名誉做赌注,却不能赔上可思。”
唐政眉心一拧:“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是圈外人,可能不太清楚……他至今在海外还有两宗官司没有解决,都与他这些年的作品有关。”
唐政显然是对此事一无所知,他隐约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倏地一皱眉:“可以说的更明白些吗?”
孟云端坦然道:“在去年四月份,美国S设计联盟以两项罪名起诉蔡凯文,其一是抄袭;其二是他作为室内项目的负责人,图纸数据出现问题,导致公司支付了巨额赔付金,公司对他进行常规追责。”
唐政的眉头皱的更深了。论公讲,他作为公司项目主管,无视设计师糟糕的风评已经算得上是一意孤行、铤而走险,此刻又听说对方在工作中出现过失,实在不能不令自己重新审视刚才的决定。
而从私讲,自己一番诚心为人雪中送炭,可对方却在重大事情上选择对自己隐瞒,万一发生意外,自己将会是头一个被公司追责的对象。好一招趋利避害的把戏。思及至此,唐政只觉得自己一颗真心喂了狗,满腔怒火无处撒。
“你说的这事儿是真的?可千万别哄我!”唐政的目光愈发凝重。
“如果你不相信,尽可以去打听。”
沉默无语的低下头,唐政站在原地做沉思状。过了一会儿,登机口的广播里传出三声提示音,空姐甜美的声音紧随其后:“358号航班现在开始登机,先请76到50排座位的旅客排队登机。”
唐政循声瞥了登机口一眼,又重新看向孟云端。他目光炯炯,语气郑重:“好吧,我可以不跟聚合取消合约,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孟云端下巴微抬,正视唐政的双眼:“请说。”
“我要你来负责这个项目。”
孟云端沉默了,因为这样做势必会伤到魏莱的颜面。而自己对待魏莱的态度一向是能避则避,能让则让,实在不想因为这种事彻底站去她的对立面:“我不合适。”她心底莫名有些紧张。
“哪里不合适?”唐政挑眉。
“魏莱的团队在前期已经做了很多工作,如果我半路接手,就意味着他们之前的辛苦和时间全部白费。”
唐政咧嘴一笑:“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只求结果,至于过程如何是你们需要考虑的事情,更何况……他们给我看的那些东西根本就是堆垃圾,垃圾没有什么白费不白费的。”说到这里,他双手习惯性的往胯上一搭,豪气冲天的下了最后的通牒:“我知道你在业内名气大,手头事情多,但这是我唯一的要求,而且还是看在咱俩是朋友的情面上。你如果不能答应,那我立马去找其他公司。”
“那好吧。”孟云端只觉得喉头涌起一阵莫名的干涩:“我答应你。”
唐政的神色顿时松快下来,他下巴轻轻向上一挑:“爽快!也就是你,换做别人这约我解定了,不为别的,就是你们那魏设计水准不够。她那水平顶多算是个做图匠,眼界太窄,脑子里全是条条框框。”
孟云端不知该如何回应,她沉默无语的侧过脸,正好看见唐政的助理迎面走近,站在唐政身旁柔声提醒道:“唐总,我们准备登机了。”
“好。”唐政轻轻一点头,随即与孟云端做了简单的道别。临走时,他忽然又想起了些什么,在转身的前一刻开口问道:“对了云端,有关公司里法务的事情向来是绝密,你是怎么知道这事儿的?”
孟云端微微颔首:“我的上一家公司正好是S设计联盟,蔡凯文是我的手下,这件事……我也算是经手人之一。”
作者有话要说: 4.11捉虫
第12章 012
方丛雪一通电话打给韩坦,隔着电话汇报了喜讯,韩坦当即大叫一声:“什么?你是说真的吗?”声音如霹雳,听不出情绪。
方丛雪连忙将手机从耳朵边扯远些:“真的真的,千真万确,只不过对方要求由云端姐接手设计。”
下一秒,电话被莫名其妙的掐断。
方丛雪茫然的回过头,看向孟云端:“电话断了,要再打一遍吗?”
孟云端转动方向盘,无暇分心说话,及至将车子驶上了笔直的高速公路后,才缓声开口道:“不用,他知道就行了。”
方丛雪笑了笑:“韩总怎么跟个小孩儿似的,一点都不像老板。”
孟云端随口应道:“是不像。”
方丛雪笑意更深:“老大,这回你可真是立下大功了,全公司肯定得拿你做榜样,那些人不知道会怎么恭维你呢,你可千万得把持住呀。”
孟云端面无表情的直视前方道路,脑海中自顾自的思量片刻,莫名对方丛雪口中所提到的场景感到恐慌。
诚然,作为挽回公司损失的功臣,无论是虚情还是假意,总免不了会有人凑上前恭维几句,可那些犹如走马灯般无甚要紧的面孔,落在她眼里全成了各怀鬼胎的魑魅魍魉,围绕她簇拥她,随时准备趁她不备,从她身上叨一口肉下来。
况且,她还没有想好该怎样去面对魏莱。谁教这件事无论过程如何,结果始终是自己占了便宜。
孟云端一直认为自己在人际交往方面存在心理障碍,因此也不想为难自己,直截了当的对方丛雪说道:“等会儿我先不回公司了,你回去替我把事情跟他们说清楚。”
方丛雪张了张嘴:“啊?老大你要去哪儿啊?”
“我有点事要办,韩总如果问起来,你就说有什么事明天再谈。”
汽车很快驶入市区,停靠在公司楼下,方丛雪下了车,看着孟云端的车尾灯消失迅速在视野里。
孟云端并没有将车开太远,而是在下一个街口处拐了弯,停在了周淮的店门口。
透过玻璃门朝里面望去,她见店里生意正好,几乎满座,便打算待在车里,把高峰时段避过去再出现。哪知周淮倒是眼睛尖,见门外停着一辆跑车,心里隐约生出预感,弯下腰往驾驶座上定睛一瞧,发现还真是孟云端。
解开腰间的围裙,他胡乱往旁边随手一搭,推开门径直朝孟云端走去。
孟云端正靠在车坐上闭目养神,并没有察觉到周淮的靠近。及至周淮一只手扶上门框,歪着脑袋朝车里看,然后轻轻敲了一下车窗。
孟云端猛一下子睁开眼,茫茫然的抻动脖子回过头,她警惕的的目光在与周淮相触的瞬间柔软下来:“周淮?”一声低喃无意识的从唇边轻淌出,她连忙打开车窗。
周淮笑微微的看着她:“来了怎么不进去?”
孟云端骤然从昏昏欲睡的状态中惊醒,头脑依旧有些昏沉。她怔愣了一瞬,后知后觉的开口道:“看你正忙,所以……”话音未落,她转而想起此行的真正目的,随即抓起身边的手包,从里面取出周淮昨晚落下的打火机。摊开手掌递到周淮身前,她仰视着周淮的脸:“你昨天把这个落我家了。”
周淮接过打火机,随手揣进裤兜里,目光始终停在孟云端的脸上:“既然来了,进去坐一会儿。”
孟云端下巴微收,避开周淮眼中那无法忽视的热情:“不了,店里太忙,我在这里会打扰你,等改天你有空了我再来。”
“没事儿,不打扰,进来吧。”说着,替孟云端拉开车门。
孟云端见势不好再推辞,只好锁了车,跟在周淮身后走进店里。
店里正是忙碌的时候,两名女服务生前堂后厨来回跑,丝毫没有空闲;而后厨原本由周淮本人坐镇,伍洋从旁协助,此刻周淮不声不响的溜了出去,半天不见人影,伍洋顿时感觉压力山大。这时抬头透过窗口瞥见周淮,他忍无可忍的大声高叫道:“哥你干嘛呢?我这儿都快忙疯了!”
周淮咧嘴一笑,同时叫住擦肩而过的服务生:“小陈,麻烦替我带她上二楼,招呼一下。”随后又侧脸对孟云端低声道:“等我一会儿,最多半小时。”
“好。”孟云端轻轻应声,转而跟随小陈走上楼梯,坐在拐角处的桌子旁。
大约是上下楼不方便的缘故,此刻二楼并不对客人开放,因此光线比楼下稍暗。孟云端就势环顾四周,看见这里空间局促,四张桌子顺着墙根摆成一排。
墙不是高墙,是砌在外侧的一面矮墙,与护栏一般,探出头就能将楼下的形形色色尽收眼底。
孟云端单手托腮,低头将目光撒放下去。
这是唯她一人独享的视角。在这样一览无遗却又被昏暗掩盖的位置上,“窥视”,带给她别样的满足感,她以一种安然的心态盯着通往厨房的小小出口,以及隔挡前面的蓝色布帘。
蓝色原本是乏味忧郁的颜色,可落在她的眼里便成了天空成了海。她仿佛成了一位好脾气的渔翁,静坐于岸边垂钓,与其说是在此等待,不如说是期盼。半小时后,“鱼儿”跃出水面——周淮伸手掀动那布帘,从厨房打帘而出,手里还端着一支小瓷盅。
孟云端不动声色的看着他,看他从原处渐行渐近,直至站在面前。明亮的灯光从他的头顶上流泻下来,将他的眉毛衬的格外黑,眼窝格外深邃,身体显得格外修长。
周淮被看的有些难为情,忍不住笑了笑。笑容似春日湖水,携着说不出的温暖柔和,轻轻荡进孟云端眼里。
“来,尝尝这个。”周淮放下手里的小盅。
孟云端瞧了一眼,然后揭开盖子,闻见一股香甜的桂花香气。
“是桂花?”她的语气里透出惊诧,同时双眼仔细观察着其中的内容。只见里面有丝丝水汽不断向上蒸腾,几片嫩黄色的桂花漂浮于汤水上。汤水呈现半透明的乳白色,散发出发酵后特有的酸味。
有人说,人对于气味的记忆远远比图像更加深刻。而此刻的孟云端恰好印证了这一点,她的神经被拨动,记忆裹挟着灵魂,将她带回到那扇小小的窗口前,看见那两株随风而动的桂花树。
那是她卧室窗前的桂花树,见证过她的喜怒哀乐,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人生的底色都飘着桂花的香气。
“我已经很久没有闻到这个味道了。”孟云端自顾自的轻叹出声,又拿起勺子,试着舀了一勺入口。刹那间,犹如吮吸到清晨桂花上的露水。无数味蕾像是苏醒了一般,它们跳动着,喧闹着,引得她忍不住又尝了一口,这一次她品尝出了更深刻的味道。
“我尝到了桂花,好像还有酒酿和鸡蛋?”孟云端抬头看向周淮。
周淮抿着嘴笑了笑,同时下巴轻轻一扬:“你今天来的巧,我刚收到一批桂花,知道你喜欢,就借着桂花糖芋苗的灵感捣鼓出这么一道甜品,所以里面有桂花没错,另外还有芋头,鸡蛋是我的特别创意,不过仅仅用到蛋白。酒酿是没有的,你尝到的酸味应该是乳清蛋白的味道。”
孟云端眉梢微动:“乳清蛋白?”
周淮一点头,继续饶有兴致的介绍道:“乳清蛋白是牛奶里最精华的部分,严格来说只占牛奶的百分之零点七,因为易消化、低脂、低乳糖的特性,就显得尤其珍贵。”
孟云端对周淮提到的数字感到不可思议,她不自觉的扯动嘴角,是个似笑非笑的模样:“百分之零点七,这成本得有多高,你就是这么做生意的?”
周淮听了这话,忍不住就要笑:“哪能呢,数据而已,不要太当真,这碗里的乳清蛋白其实是我在做酸奶的时候特意留下的,大概做这么一桶。”他抬手在胸前一比划:“能得这样满满一碗。”
孟云端忍不住赞叹:“你现在怎么这么会做菜?”
周淮身子向后一靠,十分受用的眯起了眼睛:“学的呗,你还想点吃什么?”
孟云端轻轻一摇头:“不用了,这个就够了。”
“那哪行,你稍等我一下。”周淮说完,下楼去柜台那边拿菜单。
柜台旁站着两名服务生,一高一矮,正围在一处说悄悄话,周淮见店里这会儿不忙,也就没说她们,拿了东西就走。倒是两名服务生始终盯着周淮的背影,眼睛里是一种探究式的神情。
“你说那女的是谁啊?”矮个子侧头低语,高个子正准备搭话,偏巧伍洋在这时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大剌剌从纸巾盒里抽出两张纸,伍洋粗手粗脚的将头脸都抹了一遍,然后冲着服务生一挑眉毛:“你俩说啥说的这么起劲?”
矮个子的抿嘴一笑,上前两步凑到伍洋跟前,然后抬手一指店门口:“你瞧那车。”
伍洋回头望去,顿时被停在路边的宝马Z4扎了眼:“嚯,豪车啊,谁的?”
矮个子挤眉弄眼的向楼上飞出个眼风:“楼上那女的的,老板陪了她好一会儿了,小伍哥,你跟老板熟,知不知道那女的什么来历?”
伍洋抬头向上望去,但除了俩人露在外面的半个头顶,什么也看不见。就在他静默沉吟时,矮个子再次开口道:“该不会是咱老板新交的女友吧,看着挺好看的,人也年轻。”
伍洋倏地回头,瞪了她一眼:“别胡说,你看他俩像是一路人吗?”
矮个子立刻噤了声,很识趣的继续干活,与此同时,孟云端正捧着一张外卖单看的十分认真。
第13章 013
为了压缩成本,周淮的店里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菜单,而是拿打印下来的外卖单做替代。
外卖单设计的很通俗,与街边打印店里的风格水准不无二致——鲜艳的背景色,夸张的艺术字体,大段大段的文字介绍反复堆积。
这些元素或许在一个普通人的眼里并没有什么,可在孟云端眼里全成了灾难,每一秒都在挑战着她的审美极限。
周淮见她看传单看的认真,在一旁闲聊道:“店开了不久,也就才两个多月,上面的菜品是大家一起想着拟的,也没个统一的风格,哪儿也不挨着,可能有点乱。”
话虽然听进耳朵里,可孟云端的视线依旧停留在单子上。她看着眼前一行行的菜名,发现这些菜与想象中截然不同——它们非中非洋,看似普通,实际上所用到的食材都不是普通货色,例如香料烤鱼,里面的香料选用了西式香草,是这道菜的点睛之笔;又例如牛油果酿鸡胸,姑且不说当下牛油果的时兴程度,单想想市场上的牛油果几乎是纯进口这一点,就让人好奇这小店老板的生意格局,他真不怕卖不出去烂在手里?
难怪他会有心去收桂花这种稀奇的食材,孟云端思及至此,脑海中忽然涌出万千思绪,不由得引她陷入更深一步的沉思。
周淮没有打断孟云端的沉思,他享受当下空气中的平静,正如他享受坦然注视孟云端时,心里涌出的安宁。
暖黄色的灯光从墙壁上映照过来,孟云端的脸上仿佛是冰消雪融,暖融融的一片,又因为灯光偏于昏暗,凭空渲染出一片飘飘渺渺的意韵。
周淮的目光渐渐从端详变成了欣赏,甚至带着那么一点儿神圣的敬意。及至孟云端从沉思中脱身,他这才收回目光,以一种掩饰的姿态瞥了楼下一眼。
“周淮。”孟云端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将手上的外卖单合起来。
周淮重新看向她:“嗯?”
孟云端端起手边的甜汤:“我有种预感,你的这家店将来一定会火的。”
她的态度十分诚恳,不像是恭维。
周淮心头微动:“真的?”
孟云端将剩余的甜汤一饮而尽,擦着嘴道:“真的,你做饭的手艺没得说,想火没问题,只是缺乏一些规划营销,否则发展潜力不可估量。”话音刚落,孟云端似是想到了什么,抬眼睨了周淮一眼,又立马从他脸上挪开:“我这是职业病犯了,忍不住就要联想到和工作有关的方向去,抱歉。”
周淮却是眼前一亮,他双肘伏在桌面上,身子微微压低,目光保持在与孟云端视线平行的高度:“没关系,你仔细说说看,我很好奇你的想法。假如你是老板,你会怎么做?”
孟云端并不是善于抒发内心感想的人,整日里的沉默寡言令她在身边人眼里几乎有些自闭。但也不知怎的,或许是此时气氛正好,时机也正相合。孟云端莫名间来了兴致,随即半推半就的抬起头,思索着开了口:“这样说吧,既然你选择把店开在这里,想必也不仅仅是想糊个口那么简单,而且从菜品上来看……你之前费了不少心思。其实你们店确实有很大的优势,可惜没有被完全发掘出来。现在外界的网红店层出不穷,之所以能在短时间里立住脚,根源在于针对的客户群体明确,市场包装精良,这两点缺一不可。”
周淮若有所思的垂下眼睑,声音低沉浑厚:“我们的客户群体是附近公司的白领,这样还不够明确吗?”
孟云端直言不讳:“当然不够,你仔细想想看,白领其实可以细分出好几类人。比如男人和女人,比如刚入职场不久的菜鸟,又或是已经打拼多年的管理层。就拿我们公司大楼来说吧,里面百分之八十的公司基本上都是合资或是外企,即便是基层员工,收入也是相当高。对于这类人,他们并不会在意吃的有多贵,而是吃的有多好。再者说,现在外卖市场这么发达,如果你没有亮点,你又凭什么认为自己会有实力能竞争过其他商家?”
说到这里,她长吸了一口气,做了个深到极致的深呼吸:“比起菜品方面,我倒觉得你们店真正的优势是地理方位,这里四周都是写字楼,如果店内环境做的更好一些,有一套完整的品牌规划,相信很快就能积累到不错的口碑,口碑带动客流,有了客流就会有资金,有了资金就可以慢慢扩张分店,这样自然而然的就会形成产业。毕竟现在的商业模式不像以前,一味卖力气干活是下下策,最是吃力不讨好,还是得试试别的新招才行。”说完,她静静看着周淮,忽然只觉得对方眼里有光,那光敛在眼皮下忽明忽暗,随着自己的一言一行活波跳动。
情绪没来由的紧张起来,孟云端料想自己怕不是说的太多,大言不惭的被看了笑话:“我这些也就是随便说说,也不一定对。”她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摆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周淮并没有解释什么,也没有做任何安慰,他此刻的心思很深,很沉,一路飘飘摇摇的坠到灵魂的最深处。他想,云端说得对,说的好,三言两语就将自己的心思表白了个透彻。当初租下这间店铺的时候,所有人都说他疯了,说他不切实际瞎花钱,可有谁明白他的所思所想。
该做梦的时候,何必保持清醒。他是挣脱炼狱枷锁爬回人间的人,不甘心一辈子就这样被敷衍过去。
“云端,明天中午下了班,过来吃饭吧。”周淮的目光温柔至极。
孟云端略略一迟疑:“明天中午恐怕比较忙,下午有个会要提前做准备,不一定出得来,改天吧。”
“好。”
当晚,周淮将孟云端的话进行了一番深刻的思考,次日一早来到店里,将自己的想法告知了伍洋:“我想找个公司把咱们店重新规划一下,包括装潢和品牌,所以可能会关店一阵子。”
伍洋这会儿正在厨房里准备食材,这时就突然转过身,一脸震惊的看向周淮:“哥,你开什么玩笑,咱这店才开了多久,当时为了开张费了多大劲,搭进去了多少钱!那是咱靠卖命挣的钱!现在好不容易走上了正轨,这还没几天呢……你却说要把店关了,你是怎么想的你!”
周淮好脾气的笑了笑,对待伍洋,他拿对方当亲兄弟看待,于是心甘情愿的拿出十万分的耐心,慢条斯理的解释道:“这有些事儿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就算关了店也不是白关,咱以后会赚更多的钱,而且我想过了,当时你投在店里的那部分钱我会提前抽出来,所有费用从我这儿出。”
“哥!”他愤愤然的双手叉腰,索性放下手里的活计,面对面的看着周淮:“你把我伍洋想成什么人了?你觉得我是在心疼自己的钱的吗?我是在心疼你啊!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不是想找昨天下午那女的帮你干这事儿?”
周淮蓦地一怔:“哪个女的?”
伍洋抬手胡乱在空中一画:“就那开豪车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年纪轻轻她哪能买得起那么好的车,我看八成是什么干爹送的,要是真有钱哪会出来工作,早该窝在家里享清福了!”
周淮的语气里顿时有了怒意:“你少胡说八道,人家是大公司的白领,收入高的很,买辆车怎么了?”
伍洋恨铁不成钢的一晃脑袋:“哥,你忘了咱俩前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好不容易走到现在,开了这家店,就不能安生几天吗?你这个人有眼界有能力,我伍洋佩服,否则也不能死心塌地的跟你这么久,可你现在怎么想一出是一出。”话到此处,他话风一转:“你该不会是看上那女的了吧?”
周淮像是被针轻轻刺了一下,心头泛起一阵异样的感觉,所有的底气随之消散于无形,懒得再与伍洋废话 ,只自顾自的转身继续忙起了手底下的活计。
可伍洋却将周淮的态度当成了默认。他心头猛地一紧,浮躁的情绪瞬间得到沉淀,试探着开口道:“哥,你看不上小萍就算了,但那女的一看就不是个过日子的人,你千万别被她迷惑了。”
“不是个过日子的人?”周淮幽幽的抬起头:“你从哪儿看出她不会过日子?”
伍洋叹了口气:“嗐,哥,你别跟我较劲,也别嫌我说话难听,我这人嘴笨,你要真问我这问题,我一时也说不到点子上,但你仔细想想,就凭她开的那辆车……少说值个几十万吧,那她平时的花销得花多少钱呐,这种女人你养得起吗?就算她不要你养,她自给自足,可这事传到外面不好听啊,不知情的还以为你是上赶着去当老实人呢。”
周淮骤然回身,原本想将手里的半块南瓜砸向伍洋,借此出出气,然而脑海中一个念头闪过,整个人便似被吸入一道漩涡,力气和精神变得混乱而不可控。
周淮的手臂悬在半空中。
“哥?”伍洋试探道。
周淮回过神,茫茫然的眨了眨眼:“你说……”他的声音很轻,很慢:“我在她面前,看起来真有那么惨?”
伍洋怎么也没有想到周淮竟把自己的意思曲解成了这样,怀疑与惊愕糅杂进他厚重的眼皮下:“哥,我没说你啊,你难道还真的……”
周淮扫了伍洋一眼:“这事儿我看着办,你别管了。”
作者有话要说: (04.14)修改。
第14章 014
清晨时分,孟云端醒来时,感觉后背上痛的厉害,痛到骨头缝里丝丝入扣。虽不猛烈,却无时无刻不在蚕食她的神经,将她蚕食的摇摇欲坠,仿佛一旦有所动作,整个躯体便会立时崩塌。
她很想打电话请个假,可是刚拿起手机,突然意识到今天是周三。
每周三的早晨是设计部的例会时间,作为管理者她必须到场,于是在片刻的缓和过后,她双臂猛力一撑,以一种接近于连滚带爬的姿势下了床。又在一个小时之后走进公司大门,正巧看见韩坦正倚着台子,与前台的小姑娘聊天聊的火热,逗得人家花枝乱颤。
小姑娘笑归笑,反应力却没丢。余光看见孟云端走近,她连忙收回笑容,站身颔首道:“孟总监早!”
韩坦顺势回头,平和的目光在触及孟云端双眼的一刹那,陡然放起光来。他二话不说将小姑娘抛在身后,快步迎上前,双手插兜微一耸肩,他冲孟云端眯眼一笑,手臂下意识去蹭她的肩膀:“昨天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怎么不接啊?”
孟云端喉咙发干,声音有些沙哑:“怕影响和客户谈话,去机场的路上就调成静音了,忘了调回来,等我看见来电显示的时候都已经九点多了,就没敢再打扰你。”
韩坦砸吧了一下嘴:“咱俩之间哪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哎……”他怅然的叹了口气:“这回多亏你,要不是你……”他不敢往下细想,只狠一皱眉,接着道:“跟我说说,你是怎么跟唐政聊的?”
孟云端抬脚向前走,韩坦见状跟在孟云端身侧,两人亦步亦趋的朝孟云端办公室走去,边走边道:“我让小雪查了一下唐政最近和哪些人有接触,里面刚好有蔡凯文。蔡凯文这阵子公司遇上了麻烦,这事还是你之前告诉我的,所以我就想他多半想抢下唐政这单救急,结果还真被我猜中了。”
话说的太过于顺理成章,韩坦一时间简直有些难以置信:“然后呢?”
“然后我就告诉唐政,说蔡凯文那人不靠谱,身上背着两个官司还没结,这事儿当初我也是经手人之一。你知道的,做设计这行,最怕的就是声誉受到影响,官司缠身的人哪有什么声誉可言,所以唐政就改了主意。”
韩坦突然啪啪的鼓起了掌,笑出一排白牙:“行啊云端,你这脑子反应真快,我怎么就没想到这背后居然有这种关联,你就不该做设计师,你该去当侦探才是。”
孟云端一把按住韩坦的手腕:“你小点声,现在虽然单子是回来了,但是唐政要求由我接手接下来的工作,这事你得替我跟魏莱解释一下。”
韩坦笑微微的一点头:“放心,这点小事我来处理,你安心和他们交接。”
两人在孟云端的办公室门前停下脚步,孟云端回身面对了韩坦:“昨天小雪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那边突然挂断了,没什么事吧?”
韩坦脸色微不可查的僵了僵,他才不会坦白自己昨天因为过于激动,一不小心把手机掉进了马桶。
“没事儿。”他大剌剌的一挑下巴:“能有什么事儿?”
孟云端轻轻“哦”了一声,抓紧了手里的提包带子:“那我先去工作了。”
“那好那好,你忙。”韩坦态度好的几乎有些殷勤。笑吟吟的后退一步,他望着孟云端的背影,心底渐渐涌生出无限遐想。这些遐想无关□□,无关男女,仅仅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憧憬。
突然一声手机铃声破空而出,打断了他思绪。一口长气叹出去,他不情不愿的从裤兜中掏出手机,低头一瞧来电显示,眉头顿时皱了起来,是唐莎。
情债欠的多了,麻烦甩起来着实困难。
左思右想的犹豫了半晌,韩坦在焦头烂额的情绪中接起了电话。他尽量压制住内心的不悦,勉强平下心静下气的问道:“唐莎,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还想怎样?”
手机听筒里传来呼呼的风声,唐莎静默片刻之后,死气沉沉的开口道:“韩坦,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韩坦心里一急,声音立刻抬高了八度:“究竟是谁的良心被狗吃了?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么贪得无厌的女人?”意识到自己音量有些失控,他微微弓起后背,抬起另一只手拢在话筒边:“唐莎,我早就明确告诉过你,咱俩没可能,再纠缠别怪我不客气。”
唐莎毫不退缩,她仿佛早有准备似的轻笑出声,然后语气里不乏狡黠的撂下一句:“我在你家楼顶,半小时如果再看不见你,我就从这里跳下去,你看着办吧。”说完,毅然决然的挂下电话,不给韩坦留下丝毫余地。
而韩坦似乎真的就吃这一套。只见他站在原地愣了一秒,喃喃念了一句:“卧槽。”紧接着大脑瞬间如爆裂似的,思维就此陷入了一场兵荒马乱的混乱当中。
他这是气急了,也怕极了。慌里慌张的朝前快走几步,他对着墙上的按钮一通乱拍,奔着地下一层的地库而去。
与此同时,孟云端已然将有关交接的任务安排下去。
整整一个上午的时间,她一直处在忙碌的状态中,及至到了午休的时候,才匆匆忙忙的走进卫生间。
卫生间四道隔板门全部敞开着,孟云端走进最里面那一间,关上门,就在她准备动作的时候,忽然听见一阵杂乱无序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两名女孩儿推门而入,其中一人嗓音尖锐,边走边毫不避讳的刻薄道:“别看孟云端看起来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实际上背后可阴着呢!第一次见抢单子有这么抢的。”
另一人随口附和:“可不是嘛,我刚听说她跟对方负责人认识,俩人八成有一腿,从头到尾都是在背地里串通好的,搁咱跟前儿唱了一出大戏。”
“真是拿咱当猴耍。你瞧她这么一弄,不仅单子是到手了,又出了风头,还在老板面前长了脸,真是一石三鸟,这心机……啧啧,我看咱这辈子都学不会。”
尖锐的哂笑声随之传来,一支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孟云端的心脏,牵着她一路向下坠。越坠越快,越快越觉得眼前发黑。摸摸索索的扶住门板,她尽力保持身体的平衡,然而未来得及等她做出下一步反应,又是一声气势汹汹的推门声乍然响起,是方从雪从外面走了进来。
“你们说话要讲良心!”方丛雪大声喊道:“如果不是孟总监把单子追回来,你以为你们还能继续留在公司?”
大约是方丛雪在公司的资历尚浅,那俩人面对她丝毫不怵,继续操着阴阳怪气的语调讥讽道:“你可拉倒吧,我在这行干了这么多年,从来就没有遇见过被人毙稿四次才解约的情况。就算解了约,凭什么单凭她几句话就能追回来?追回的单子还落到她头上,如果不是她在背后搞鬼谁信啊?”
方丛雪被呛的满脸通红:“你们除了在背地里造谣还有别的本事吗?有本事把这话当着老板面儿去说去。”
“嘁——”一声鄙夷的轻嗤声传来:“当老板面儿……你以为这是玩宫斗啊,闪开闪开,让我们出去。”
再之后发生的一切,孟云端全没了印象。仿佛是掉进了另一个空间,她只觉得四周是无边无际的荒野,唯有一头疯魔的狮子正在不远处漫步。它步伐轻缓,毫无规律可循,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扑向自己,给予最深痛的一击。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缓慢的流逝,方丛雪在公司里遍寻她无果,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再次走进卫生间。
“老大?你在里面吗?”她朗声叫道。
孟云端从沉思中惊醒,她张了张嘴,或许是精神上的损耗濒临极限,一股无法言喻的疲惫感突然袭上她的喉咙,她发不出任何声音。
方丛雪又唤:“老大?”
“咔”的一声门锁弹响,孟云端失魂落魄的出现在方丛雪面前。
方丛雪见她面色惨白,不由得一瞪眼睛:“老大,你的脸色很不好,没事吧?”
孟云端虚虚的吐了口气,目光落在地面上:“我没事。”
“可是……”方丛雪是个心思细腻的,虽听着孟云端这么说,却仍旧是从她脸上察觉出了端倪。结合刚才发生的那一幕,以及时间上的巧合,她很快意识到孟云端是将刚才那两人的对话全部听了进去,一时间手足无措,嘴唇动了几下,终究是想不出该说些什么才好:“老大……”她双手拢在身前相互揉搓:“你听见了。”
孟云端直着眼睛沉默良久,也不说话,也不看人,单是一副出神入迷的模样,好像脑子里正在想着些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想。片刻后,她抬腿向外走去。
方丛雪见状忙跟在她身边。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办公室,孟云端面朝窗口,空洞的双眼正视着刺眼的阳光,半晌的沉默过后,她自言自语似的低喃了一句:“我是不是错了?”
方丛雪快步绕到她面前:“老大,你不能这么想,你没错,这件事本身就是她们先搞砸的,现在看见好处落到咱这边,她们心里不服气就乱甩锅,你千万别当真。”
孟云端不为这番话所动,浑身上下木然到了一定程度,好似一尊石像伫立在那里。
这是她的常态,面对内心的动荡,她习惯性的钝化自己,钝化到麻木的地步,以一种被动而沉默的方式抵御一切冲击。可这一幕落在方丛雪眼里,却是一番说不出的滋味。那滋味又酸又辣,激得她陡然生出一股血脉喷张的感觉。
“太欺负人了!”方丛雪恨恨道。
孟云端鼻翼微动,声音轻成了一口气:“是我自己的问题。”
“不是!”方丛雪斩钉截铁的下了定论:“你和唐政说话的时候我就在旁边,还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她们明摆着就是造谣中伤你,我觉得咱们……”
一阵敲门声突然响起。
二人一齐回过头,只见韩坦的助理米娅亭亭玉立的站在门口,柔声对孟云端道:“孟总监,韩总那边请您过去一趟。”
孟云端心里蓦地一沉:“什么事?”
米娅面色不变:“韩总正在和客户见面,对方想请您主持设计,所以想请您过去聊聊。”
孟云端有心找个借口搪塞米娅,因为自己的状态实在太差,怕会在客户面前露怯,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该因为自己的问题影响工作。
“好吧。”她艰难的站起身,边向前走边问道:“是老客户吗?”
米娅回答:“不是,是个生面孔,这回是第一次跟咱公司合作,姓周。”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小姐姐们,走过路过千万别忘了点个收藏啊。看在我这么久就出来求这么一次收的份儿上,咱就点一下吧,真的,你们的每一个收都会给蠢作者非常非常非常非常大的动力!真的!
第15章 015
“周老板做的是什么生意?”孟云端随口发问。
米娅回答道:“餐饮。”
“是大客户?”
米娅轻轻一摇头:“应该不算,但是咱公司毕竟成立不久,韩总很重视口碑,所以这回特意亲自出面。”
孟云端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与米娅并肩穿过玻璃长廊,又踏上几级台阶,来到会议室门外。
米娅先一步走上前,拉开门退向一边,很客气的将孟云端让进去。孟云端轻轻点头示意,上前两步抬起头,她看见韩坦正坐窗户旁边的位置,斜前方还有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
那男人背对着孟云端,孟云端隐约觉得这背影好像在哪里见过。但是还没等她琢磨出个究竟,旁边的韩坦却是先一步站起身,冲着孟云端抬手一比:“这位就是我们的孟设计,孟云端。”
男人回过头。
只一眼,孟云端顿时只觉得喉头一痒,胸腔剧烈的震动起来——意外中的意外,自己眼前所见竟是周淮。
脑海里数个疑问被瞬间淹没在剧烈的咳嗽声里。因为咳嗽来的太急,吓了在场众人一跳,身后的方从雪眼疾手快,忙从旁边的冰柜里取出一瓶水递给孟云端。
韩坦见孟云端仰起头喝水喝的不管不顾,关切的走上前:“没事吧?”他一边询问,手掌一边毫不避讳的伏上她的后背,顺势抹挲了几下。
这看似寻常的一幕,落在周淮的眼里却有些扎眼。不动声色的低下了头,他有意避开眼前的视觉刺激,可是心里却没来由的生出一股气,憋的他不得不重新把目光放出去,用眼角斜睨着二人。
孟云端的气息很快得到平复。抬手用手背擦了擦唇边的水渍,她拧紧瓶盖,又对韩坦点了点头,两人一同走到周淮身边。
周淮脸上的神色淡淡的,沉稳中透着一丝严肃,与他今天身上的衬衫西裤正相配。
衬衫是今年正流行的浅咖色,做工方面虽乍一下子看不出究竟,但衣领平整裤缝笔直,挑不出任何瑕疵,可见是经历过一番精心的打理。
或许是这样的形象与往常太过不同,孟云端越看周淮越觉得陌生,直到听见韩坦在自己耳旁一字一句的介绍道:“这位是周淮,周先生,这回是特意冲着你来的。”
她的目光这才从打量变成了端详。并且在彼此对望的那一刻,从对方的眼中触及到了一丝温热。
心照不宣的微妙气氛在潜移默化间蒸腾开来,孟云端回头看向韩坦:“韩总,我们认识。”
韩坦一脸惊异:“你们认识?”他的目光在话音落下的一刻转向周淮。
周淮唇角勾了勾:“抱歉,我刚才没有提起过吗?”
韩坦大剌剌的一拍巴掌:“没有啊,早说是熟人的话还整这些虚的干什么,来来来,我们坐下谈。”他当仁不让的第一个落座,孟云端与周淮分别坐在他的两侧。
周淮很快说明了此行所求。与孟云端所料一致,和自己上次在周淮店里提起的“品牌化”有关。
“没问题,事情交给我们您就放心吧,绝对满足您所有期望。”韩坦率先表态,脸上是一派的信心满满。
反观孟云端,她单手抵着额头,苍白的面孔倒影在灰色的玻璃桌面上,若有所思,不言不语。
韩坦用眼角斜睨着她:“云端,你有什么想法就直说。”
孟云端身形微动,茫茫然的抬起头望向韩坦,从对方的目光中读到了一丝热切。
她看得出来,韩坦对这个案子志在必得。因为这案子简单,无非是做最基础的品牌构建。而且周淮这位甲方是个光杆司令,只要哄好了他便可以万事大吉,不需要与团队做纠缠,短期内便可以获得一笔可观的收益。
这是典型的商人思维,可是孟云端不是商人,不肯做那种见到羊就要上去薅一把羊毛、且不论多少的事情。更何对方是周淮,理智与情感早已在潜移默化间替她选择好了立场。
垂眉敛目的思虑片刻,孟云端郑重其事的开了口:“周先生的要求听起来并不复杂,但是设计需要根据实地状况去考虑,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先做一下实地考察。”
周淮立刻察觉到孟云端言语背后的用意,当即爽快应声道:“当然,随时欢迎。”
“现在行吗?”
周淮愣了一下:“……行,也行。”
孟云端从来不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做不出杀伐果决的事。韩坦见状,心里不禁起了疑惑,可这样的疑惑却并不是针对公事,而是针对她个人。对待孟云端,他向来是百分之百的信任,即便心里有话也会选择在事后询问,绝不会当面质疑。
手掌按在膝盖上,他双臂猛一用力站起身:“好,那具体的细节你们自己商量,我那边还有事,就先失陪了。”
“好。”孟云端起身目送韩坦离去,再回头时,看见周淮正定定的望着自己。逃避式的侧过脸,她的目光漫无目的在四周飘荡。
周淮这时开了口:“你脸色很不好。”
孟云端胸腔里含着一口气,此时顺着鼻腔缓缓喷了出去:“没事儿,可能是昨晚没睡好。”抬眼扫了周淮一眼,她低头沉吟片刻,打算把心里的话讲出来,与周淮坦诚相待:“你这样突然找到我们公司,别是因为我那天的话影响了你。”
周淮感到困惑:“就算是又怎么样?我觉得你说得对,说得好,所以我想做出改变,有什么不对吗吗?”
孟云端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她挺胸抬头面对了周淮:“可是万一我说的不对呢?万一我们能做的都做了,效果依然不理想呢?聚合的价格要比市场价高许多,全套下来十几万,再加上这期间的时间损耗,你吃得消吗?”话到此处,她刻意压低声音,几乎是要对周淮挖心掏肺:“韩总的话你别全听全信,他是老板,有他的立场,可我也有我的立场。这件事不是不能做,而是不该在现在做。等过几年……过几年店里生意稳定了,攒些钱再干不迟。”
周淮绕有耐心的听完孟云端这番话,末了却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似是在回味着什么。过了半晌,他毫无预兆的一勾唇角,歪了歪脑袋,脸上闪过一丝笑意:“可是我不想等。”
孟云端静静地注视着他。
“有些事情不能等。”膝盖一屈坐回到椅子上,周淮的目光透过玻璃直冲天际:“一个时期有一个时期的机遇,没有人可以把三年前的成功如法炮制到现在。你那天说的很对,赚钱靠的是脑子,不是力气,我想趁现在一无所有的时候搏一搏,过几年……”他眉头倏地一沉:“我怕……我怕我会错过。”
“错过什么?”
周淮倏地回过头,看向孟云端,眼睛里融着几分说不清的复杂情绪:“错过……”他嘴唇微动,忽然只觉得嘴里像是含着块儿生铁,又沉又重,口齿僵在一起,半天发不出一个音节:“错过……”几次尝试过后,他的声音终究轻成了一口气,心里的那个字便随着这股气消弭在尘埃里。
错过你。
孟云端的头脑此刻有些迟钝,她不多想,也不再执着等待他的答案,肩膀随着呼吸微微一耸,她轻声开口道:“你有把握吗?”
周淮扬起下巴:“有,你相信我,这件事我绝对不是心血来潮,将来可能面对的后果我已经想的很明白,你放心。”
一句“你放心”入耳,孟云端彻底放下了顾虑。伸手将桌上的文件拢进怀里,她抬头对周淮道:“我们走。”
周淮回头:“去哪?”
孟云端回答道:“实地考察。”
话虽然这么说,可周淮感觉孟云端的姿态更像是在逃避什么。一路无言的跟在她身边,他并不多言语,及至到了店里,再次将孟云端带向二楼的那个老位置。
不知是环境的作用还是对面的那个人,橙黄色的灯光下,孟云端看着周淮干净的面庞,只觉得心下一片安宁,原本在耳畔疯狂叫嚣的杂音一时间静定下来,暂时没了动静。
周淮将盛满热茶的茶杯往她的面前推了推:“饿了么?想吃什么。”
孟云端的脸色依旧苍白,她端起茶杯轻轻一摇头:“不饿,我们先谈正事。”说完,抿了一口茶,打开笔记本电脑,在网页上搜索出有关这家店的评价与信息。
哗哗哗几页结果显示出来,孟云端仔细浏览过后,轻声开口道:“在开始设计之前,我需要有一个明确的方向,我刚才在网上查了有关于店里的评价,虽然评价基本都是好评,但是数量太少,我打算请人帮我们做数据采集,尽可能的研究出受众人群具体在哪里,然后再结合市场找到可行的方案。”
周淮身子一仰靠在椅背上:“好。”
“另外,我已经让助理草拟合约,估计今天下班前就可以发给你。”
“好。”
孟云端眼睛依旧盯在屏幕上,边打字边道:“你放心,我会尽量节约成本,前期工作不会影响你的生意,到了后期室内部分也会尽量缩短,你有任何顾虑或者问题一定要告诉我。”
“好。”
三次回答太过简洁,甚至有敷衍的嫌疑。孟云端忙里偷闲横了他一眼:“你就没有别的词儿了?”
周淮笑而不语。伸手挠了挠后脑勺,他起身下了楼,十分钟后端上来一碗红豆汤,汤里放了一块大大的年糕。年糕是他亲手用糯米粉调出来的,又软又糯,像块白玉似的从汤水中冒出头来。
“好歹吃两口。”
孟云端看了一眼,转而合上笔记本屏幕,拿起勺子一口口往嘴里送。
周淮看着她,重复而单一的动作落在他眼里,全成了一场戏:“里面加了红糖和红枣,补血的。”他顿了顿:“你脸色真的很不好。”
孟云端垂下眼睑:“是吗?”
周淮眉眼间的笑意淡去:“是啊。”
“可能就是累了。”
“云端。”周淮的面色凝重起来:“你心里有事就说出来,千万别憋在心里。”
孟云端依旧不肯抬眼,沉默的看着碗里的红豆。说出来有什么用呢?她想,除了重温一遍不堪回首的记忆,让记忆变得更加清晰,又有什么用呢?
孟云端惨淡一笑:“我真的没事。”
话音落下,孟云端的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摸摸索索的从包里掏出手机,她瞥了一眼来电显示,是串陌生号码。
“喂,你好。”
“云端,是我。”
电话那端传来一道熟悉的男声,孟云端紧接着心头倏地一颤,下意识的唤道:“张博洋?”
“是我。”张博洋朗声道:“我刚下飞机,现在人在B市,正坐车往你们公司那边赶,大概还有十分钟就到,我们见一面吧。”
第16章 016
对于这个消息,孟云端毫无心理准备,一阵难以言说的焦虑感应运而生。
抓着手机的那只手不自觉的用力,她心慌意乱的开了口:“我现在不在公司。”
张博洋问道:“不在公司?那你在哪?”
“在公司附近的一家餐厅,是公事,和对方老板沟通业务细节。”
“哦……那你把那里的地址发给我,我们就在那儿见面。我的时间不多,晚上还得继续赶飞机飞上海。”张博洋说完,不等孟云端回应,直接挂下电话。
孟云端一时怔在原地,举在耳侧的手机半晌才垂落下来。
周淮见她神色不大对劲,关切的询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孟云端摇了摇头。不知怎的,自打与张博洋正式相处开始,她就莫名的有些怕对方,这种怕倒不是惧怕,而更趋近于一种莫名地排斥。或许是张博洋的性格强势,又或许是自己的潜意识始终在回避这段关系,孟云端在面对张博洋时总有种矮人三分的感觉。
目光迟疑的看向周淮,孟云端轻声开口道:“等下我有朋友要来这里找我,见个面。”
周淮轻轻一点头:“行啊,那我先下去,有事你随时叫我。”
“好。”
等待,对于此刻的孟云端来讲是一种折磨。她一分一秒的苦挨着时间,十分钟后,终于看见张博洋推门而入。
张博洋保持着一贯的衣着品味,墨绿色的风衣衣角在风中晃了晃,锃亮的皮鞋在日光下反了光。尽管形色匆忙,衣角处布满褶皱,依旧能从细节处察觉到其价值不菲。
抬头环顾四周,张博洋的目光与孟云端相撞。回头与身边的服务生打了声招呼,目标明确的上了二楼。
孟云端起身迎他,就见他裹挟着一身风尘而来,走近后对自己微微一颔首,四平八稳的坐在刚才周淮坐过的位置上。
“怎么突然回国了?”孟云端的口吻像是面对着一位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不算十分亲切,也谈不上疏离。
张博洋身体仰靠在椅背上,疲惫的叹出一口气:“出差,公司的供货出了点问题,需要我亲自解决,所以这次我是特意买了转乘票,就是为了路过B市见你一面。”
孟云端莫名有些紧张,目光低垂在桌面上,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张博洋见状,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自顾自的接着道:“你回国之后,你爸妈给我打过几次电话,他们的意思……希望我们重归于好。”
孟云端的心口一阵发寒,简直羞惭到想死的地步:“如果打扰到你……真的很抱歉,我会再去跟他们说清楚。”她扶在桌面上的双手拢在一起,拇指不住的搓动腕上的手表表盘。
张博洋沉吟片刻,伸手按住她的手腕,连同她冰凉的手指一同收归掌心:“你别这么跟我说话,云端。”目光随着语气的变化愈发凝重,犹如重锤般砸进孟云端的眼睛里:“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和我分手?”
孟云端抬起头,正视着张博洋。
张博洋天生长着一张娃娃脸,不显年纪,加之年龄比自己小一岁,看起来就显得尤为稚嫩。孟云端总在潜意识里拿他当弟弟,谈起情爱来就免不得觉得别扭。
所以孟云端打算摈弃情爱的部分,掰开了揉碎了要与他讲道理。
不动声色的长吸一口气,孟云端抽回双手,眼神依旧是她惯有的清冷淡漠:“博洋,和你分手完全是我自身的原因,绝对不是因为对你不满意。或许我天生就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你很好,各方面条件都很好,但是我觉得我们在一起的时候缺乏一点感情。”
张博洋留在桌面上的那只手不自觉的攥握成拳,语气变得有些不耐烦:“我对你有感情,真的。”他直勾勾的盯着孟云端的眼睛,无形中给人一种压迫感:“虽然我们相处的时间不久,还不到半年,但我已经有认真考虑过和你结婚,我连房子都买好了,就在半月湾,是个海景房,推开窗就能看见大海。”
孟云端深深的一闭眼,脸颊上印出两道扇形的睫毛阴影:“如果这套房子真的是因为我而买,那么你是不是应该事先和我商量一下?我记得我和你说过我吹海风吹久了会皮肤过敏。”
张博洋了然的一挑眉:“你是因为这个不高兴?那没关系,我们可以再看别的。”
孟云端压下眉头:“不是因为这个。”
张博洋也把眉毛拧了起来:“那是因为什么?”
孟云端的一双眼睛很黑,很深,深的触不到低,她静默无言的看着张博洋,末了很认真的问了一句:“你爱我吗?”
张博洋想都没想便矢口回答:“爱。”
孟云端身形不动:“从我回国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你从没有联系过我。”
张博洋略显烦躁的抚了抚额头:“你知道的,我的公司正处在扩张时期,大事小事都需要我亲自过问,我真的很忙。”
“忙到在我面前永远是来去匆匆?连见一面也只因为是顺路。”孟云端说着,低头看了一眼手表:“现在已经六点多了,下一班飞机你还赶得上吗?”
张博洋听出了孟云端话语里讽刺,面庞瞬间冷硬下来:“都说女人比男人成熟,你明明比我大,却比我幼稚。要知道你已经不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了,应该面对现实,现实世界里哪有那么多浓情蜜意?”
按理来说,孟云端在听到这样的话应该情绪激动,可她此刻却偏偏是一副淡然模样:“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她心平气和的重复刚才说过的话:“选择分手绝对不是因为对你不满意,只是我们对于爱情和婚姻的期待不同,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像你这样的人,更适合找一位肯一心一意站在你身后、等候你的妻子,可惜我不是。”
张博洋的语气里带了明显的怒气:“那你是什么?”
孟云端顿了顿,坦然的回答道:“我希望我的另一半能想我所想,爱我所爱。即便很难做到,也该有最起码的包容和体贴。”
张博洋豁然起身,单手握拳抵在桌面上,他忍无可忍的大声高叫道:“我不够包容你?不够体贴你?亏得我特意抽时间来见你一面。孟云端,你不觉得你的想法很可笑吗?活了将近三十年你到底是没把日子活明白。二十出头该恋爱的时候你排除杂念,跑去学习工作,快到三十该安定下来过日子的时候,你有口口声声追求什么狗屁爱情。”居高临下的盯着孟云端泛红的双眼,他的身后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推动他怂恿他将隐忍多时的愤怒发泄出来:“我告诉你,我张博洋活到现在还从没有被女人拒绝过,当初选择你算我瞎了眼。”
粗暴的斥责声吸引到整间餐厅人得注意,服务生与食客们不约而同的抬起头朝上看,然而还未等他们看清楚楼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便见周淮快步从厨房里打帘而出。抬手将解下的围裙往旁边一甩,他三步并做两步登上楼梯,站在了孟云端身边。
周淮天生是个高挑身材,站在张博洋旁边时明显比对方高出一头。他先是扫了张博洋一眼,接着又低头去看孟云端。
只见孟云端呆呆的坐在原地,苍白的面孔在灯光的渲染下浮起一层惨淡的光晕。仿佛是受过某种严酷的惩戒,她浑身上下毫无生机,犹如一尊冰冷的雕塑——脸上没有表情,没有泪水,肢体上没有动作,就连胸口的起伏也是那样微不可查。
这一幕深深刺痛了周淮的眼睛,顿时,一阵茫然的战栗从心底袭来。
“云端。”周淮小心翼翼的唤她的名字。
孟云端循声抬起头,目光在与周淮相触的一刻先是怔愣了一瞬,然后条件反射似的匆忙起身:“我没事。”
一旁的张博洋凝视着两人,说不清是因为他们的表情还是语气,他渐渐从中察觉到一丝微妙的气氛。双臂抱怀一挺胸,张博洋歪着脑袋冷笑一声,目光落在孟云端身上:“我说你怎么跟我分手后立马回了国呢?原来是国内有人等你啊。”
一阵狂烈的激荡感突然在孟云端的血液里蔓延开开,她双眼死死的盯着张博洋,双腿在隐隐颤抖的同时横挪一步,挡在周淮身前:“你别胡说,你有什么不满冲我来。”
张博洋原本只是随口一说,但此刻见了孟云端这个无意识的动作,立马在心里有了计较。顿时,强烈的屈辱感直挺挺的砸在他的胸口上。抬手一指孟云端,正当他打算有所动作时,周淮绕开孟云端直冲到他面前,脚步停在相距不过一臂的距离上。
孟云端站在周淮的背后。[獨]
不知从何时开始,周淮的背影在孟云端眼里已经是如此的熟悉。她怔怔地的看着他,看着他被汗水浸渍过的衬衫;看着他清瘦却坚实的脊背;看着他随着呼吸时起时伏的肩膀。
她本以为此刻的周淮对自己而言犹如天降神兵,能够给予自己足够的底气和力量,可是现实却打破了她的所有设想——一股难以言述的羞愧感向心口袭来,她骤然只觉得无地自容。
周淮的声音低沉而缓慢,火热异常的鼻息几乎快要喷在张博洋的脸上:“我是这家店的老板,看你穿的像个体面人,别做那些不体面的事儿。”侧过身一偏脑袋,他努力做着最后的克制:“走。”
第17章 017
张博洋好歹是个男人, 且是偏于张扬的那一类,无论如何是吞不下这口气。顺手抄起桌上的茶杯,他猛地向地下一掼, “啪”的一声脆响过后,他乘势而上, 双手猛一下子揪住周淮的衣领:“你算什么东西?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儿?”
周淮站定不动,单用眼睛直视对方, 锐利的目光似刀子般扎进对方眼里。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动手, 然而他没有。不是因为没血性, 而是他不想把事情闹大,给孟云端难堪。
周淮身上是带着功夫的,面对一般人,只需三分力就能把人打趴在地上动弹不得。这一点外人不晓得,可是伍洋知道,因此当他推开人群凑上前,猛然撞见这一幕时,一颗心刹那间提到嗓子眼。他真怕周淮收敛不住脾气, 失手给人打出个好歹。
好在周淮早已度过了他热血不羁的年代。时光远去时,留给他的唯有沉着与冷静。
张博洋见他半晌没有回应,心里更是得意,不依不饶的叫嚣道:“来啊, 有本事动手啊!跟我这儿装什么b?”
“放手。”周淮压低声音。
张博洋一嘬牙花子:“我tm就不放你能把我怎么着?”
气氛焦灼异常,谁也不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
“哐当!”
突然一声闷响从周淮身后传来。周淮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他当机立断, 左手扳住张博洋的手腕,右手往对方左肩猛力一拍,在对方后退时左手发力顺势一扭,直接把张博洋扭的背过身,然后用力朝前一推,张博洋踉跄几步跌进墙角。
回头看向身后,周淮的目光在触及到孟云端的瞬间有些恍惚。只见孟云端正歪倒在桌旁,脑袋枕在座椅边缘。
周淮只觉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飞扑上前揽住孟云端的腰,他用手臂将孟云端的头拢在怀里。
“云端?云端!”周淮低头凝视孟云端的脸。
孟云端的眼睛微睁,仰面朝天的望向天花板,她的眼神涣散无光,头脑因为缺氧的缘故一阵阵发晕。心跳此刻是加了速的,好似是失了控的车轮,无所顾忌的碾压、毁灭着一切。
有那么一瞬间,孟云端怀疑自己快要死了。她极尽可能的大口喘息,伴随着呼呼的撕裂式的喘息声,她双手拼尽全力捂住胸口,却丝毫抵消不了心脏上的闷痛。
张博洋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收敛了气焰凑上前,他瞥了孟云端一眼,只一眼的功夫,便吓的连连后退:“这是什么情况?怎么还倒了呢?”说着,慌慌张张的提起躺在地上的提包,他一边薄情寡义的高声道:“这可跟我没关系,这么多人都看着呢,我可没碰她。”一边逃出了店外,转眼便没了踪影。
而周淮从始至终的目光从未离开过孟云端,眼里的惶然越发透出凄迷的颜色。
忽然一滴泪水滑下,顺着孟云端的眼角洇进他的指缝。他的心脏猛地揪成一团,双臂猛地一发力站起身,他将孟云端抱在胸前,脚步匆忙的往餐厅后门赶去。
后门有一片空地,停着他的车,正是那天孟云端从机场回来时乘坐的那辆。
小心且迅速的将孟云端安置在副驾驶座位上,周淮转身关好车门,系上安全带,脚下不由自主的加重了力道,车子如离弦之箭般的冲了出去。
他们出来的时间不巧,正好遇上下班高峰。周淮在拥挤的车流中急的满头大汗,六神无主的偏头去瞧孟云端,他忍不住握住了孟云端的手:“有我在,别怕。我现在带你去四院,这里离四院最近。”
孟云端强压下胸口的窒息感,艰难的摇了摇头:“我……没事,去……去光希医院。”说完,是一口深到极致的深呼吸。
光希医院离这里不算远,但没有四院近。周淮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短暂的思虑过后,他决定遵从孟云端的意愿。
打开转向灯向右侧变道,周淮在下一个路口拐了弯,十多分钟后开进光希医院,正停在急诊楼的大门前。
急诊室的护士见状连忙推来移动床,将孟云端送进急诊室。他们训练有素的给孟云端量血压、做检查,一套初步的诊断完毕,护士遵照医嘱给孟云端打了一针特效药,孟云端的心率很快恢复正常。
意识渐渐回归大脑,等孟云端再次睁眼时,就见自己已经离开了急诊室,躺在一间普通病房里。
一名护士小姐推门而入,在床边轻声细语的俯身道:“孟女士,别担心,您已经没事了。刚刚我们看过您的医疗档案,已经通知了精神科的霍主任,您先在这里休息一下,霍主任很快就来。”
孟云端是光希医院的会员,有详细的病历以及就诊记录。
孟云轻轻“嗯”了一声。
护士温柔的替她掖好被角,转身离去前忽又想起了什么,回头补了一句:“刚刚送您过来的先生还等在门外,需要让他进来吗?”
孟云端微微一愣神,迟疑着开了口:“好。”
护士前脚出门,周淮后脚便追了进来。他的脚步无声而缓慢,远远的望着孟云端,以一种奇怪的角度。
这个角度令他无端感到一丝恐惧,他的脑海由此浮现出一些陈旧的画面,一股强烈的窒息感劈面而来。
他的脚步一滞,脚下的这段路在无形当中被延伸到很长很长,周淮只觉得走了很久才走到孟云端身边。伸手拖来旁边的一把椅子,他倚着床头坐了下来。
孟云端半睁着眼看向他,有气无声的唤了一句:“周淮。”
周淮眉心微动,压低身子用双臂抵住床沿,他将脑袋垂的很深,干裂的嘴唇几乎要蹭到孟云端的鬓角:“嗯?”
孟云端故作轻松:“刚才是不是吓到你了?只是心悸而已,打了针就好了,没事的。”
周淮没有立刻答话,茫茫然的抬起手掌,他将手指紧贴住头皮向后一捋,表情木然的呼出一口气。这口气缓和了他心中的不安与恐慌,重新抬头望向孟云端,他仔细端详着对方的面庞:“你经常这样儿吗?”
孟云端坦然的与他对视,然而听过这话后的反应也是一阵沉默。
窗外夜幕低垂,整间病房唯有墙角处的一盏壁灯亮着。
孟云端翻了个身,面对了周淮,半张脸顺势陷入黑暗:“已经很久没犯过这毛病了,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话音落下,她从周淮的眼里读到一丝悲伤。那悲伤不易察觉,因为他早已习惯了隐忍。他隐忍着自己的欲望、感情。话含在口中渐渐发了苦,他依旧要将这苦涩吞咽下去。
可惜孟云端在不动声色间看透了一切,恍惚间,她只觉得有道声音传入耳朵:“告诉我,云端,告诉我,我想知道。”
前所未有的内疚感猛地砸向她的心脏,胸口随即又是一阵钝痛。一口凉气幽幽的吸入肺腑,她在气氛的渲染下受到鼓舞,心情莫名振奋起来。
直直的凝视着周淮的眼睛,孟云端轻声道:“我的身体的确出了点问题,刚开始我以为是工作压力大,就休了年假,但仍然没什么改观。后来我去医院看了医生,医生给我做了检查,然后……他们说我得了抑郁症。心悸也是抑郁症的症状之一,偶尔会发作。”
周淮的嘴唇动了动,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痛心疾首的一闭眼,他伸手去拂孟云端脸颊上的碎发,末了口中化出三个字:“我知道。”
孟云端诧异的看着他:“你知道?”
周淮缓缓收回手:“上次在你家,我看见了你摆在桌上的药瓶,记下了药名。药店的人告诉我这药是治疗抑郁症的。”他的语气从容而和缓,几乎听不出有任何情绪,却是一字一句,有着掷地有声的分量:“他们说……得上抑郁症的人会想要自杀,云端,你告诉我,你想过自杀吗?”
好像在黑夜中蝺蝺独行的旅人,骤然间被拖入万丈光芒下。
孟云端定定的看着他,半晌的沉默过后,她忽然侧过身,把脸冲向窗外。
血液激荡在她的身体里,她不得不靠屏息去平复心情:“我……”她小心翼翼的开了口,扔掩盖不住声音里的呜咽:“我想过,我想过很多次,哪怕是我按时吃药,看医生,依然还是会止不住的去想,所以我才会回国。我怕……我怕我有一天真的会死在国外,再也回不来。”
岁月是一把锋利的锉刀,磨去了周淮身上的所有软弱,他曾一度认为自己当的起“铁石心肠”四个字,然而此时听了这番话,他的那颗心骤然柔软的一塌糊涂。温热的血液化作泪水,聚集在眼眶里。他不敢说话不敢动,他怕一旦稍有动作,泪水便不可抑制的流淌出来。
而孟云端的心防被周淮撕开一道裂口,满心满肺的悲伤犹如决堤的大河,卷着滔天巨浪没过她的头顶。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野,焦点却始终落在那片朦胧的月光上,泪水与月光一样凉:“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总会莫名其妙的难过,会在大事小事上犯错,有的时候我甚至没有办法控制我自己,就像那天……我在机场遇见你,我……我……”她的胸口随着呼吸一阵抽搐,隐在被子下的躯体蜷缩成一团:“我有的时候真的很痛恨我自己!许多事情我不敢回忆,一旦回忆起来就难受的要死。对不起,周淮,张博洋有句话说的对,我的确是白活了这么多年,活的很糟糕。”
周淮语气轻柔到了极致:“你爸妈呢?这些事情他们知道吗?”
孟云端一摇头:“我妈不相信我,我爸说我是在故意找借口逃避现实,我没办法……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周淮一时无言,静默片刻后,他悄然坐到床边,然后伸出手,从后面托起孟云端,一把将她牢牢的抱进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 该发生的总会发生,该在一起人...谁都分不开
第18章 018
“云端。”周淮小心翼翼的唤孟云端的名字, 却没能得到任何回应,这令他感到不安。仿佛像是一个无力的孩童,站在房子外面, 眼睁睁的看着里面发生的一切却无能为力。
可是这样的旁观也并非全是坏处,因为只有在这样深切的痛苦与极致的沉默交织的刹那, 周淮才能在理性与感性的双重刺激下,在某个瞬间福至心灵, 由此看透一切。
看透她在与人交流时的无奈瑟缩;看透她欲言又止时的自卑软弱;甚至看透了那堵挡在她周围的高墙。
高墙无色无形, 却扼杀了身边的一切光彩。从此, 她本该闪闪发光的人生变得晦暗麻木;本该开朗的性格变得越发自闭、敏感。
奋力求生,却孤立无援。
思及至此,周淮不禁回忆起那天与她在机场偶遇时的情景。当时怪她不知轻重,此刻再一回想,心下一片黯然。
把脸埋进孟云端的发丝里,周淮长久的保持着一个姿势,许久之后,他张开嘴, 声音轻成了一口气:“孟云端,你要坚强,你记住,你还有我在, 无论你有多难受,多痛苦,都给我咬牙坚持下去。不为别的, 就当是为了我。这么多年,我一直……”
忽然一阵敲门声传来,他的声音随之戛然而止。动作迟缓的收回手臂,他用力吞了口唾沫,起身迎上前。
门外站着位三十出头的女医生,胸前的名牌上写着“霍雪”两个字。
霍雪是为孟云端治疗抑郁症的医生,气质既稳重又温柔。点头冲周淮微微一笑,她抬脚走了进去。周淮见状,很有自知之明的留在了外面。
半个小时过后,门再一次被拉开,霍雪走出病房。环顾四周,她目标明确的走向周淮。
周淮正坐在走廊边的长椅上,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地面上的裂缝发呆,及至霍雪走到面前,才后知后觉的抬起头,看见对方朝自己递出一张名片。
“你是周淮?”霍雪问。
周淮一点头:“我是。”
霍雪浅浅一笑:“你好,我叫霍雪,是孟云端的心理医生,名片上有我的联系方式,有需要你可以随时联系我。我等下还有事,就不和你多聊了,孟云端现在的状态基本稳定,你随时可以带她离开。”说完,轻声道了句再见,脚步匆匆的消失在视野中。
回去的路上,孟云端沉默无言。周淮为了打破空气中的凝滞,顺手打开了收音机。
收音机里正播着一档晚间情感类节目,女主播嗓音甜美,语气轻柔:“晚上九点半,感谢大家与我一起守候,这里是麦田守望者,我是笛子。下面要播放的这首歌来自于一位网络听众,他留言说今天是他女朋友小慧的生日,他想点播一首崔健的《花房姑娘》送给小慧。好的,就让我们一起来聆听这首经典老歌,同时也祝小慧生日快乐。”
喇叭里安静了一瞬,紧接着音乐的前奏响起,曲调渐强。粗犷而嘹亮的男声开口唱道:
我独自走过你身旁
并没有话要对你讲
我不敢抬头看着你的
噢......脸庞
你问我要去向何方
我指着大海的方向
你的惊奇像是给我
噢......赞扬
……
你说我世上最坚强
我说你世上最善良
我不知不觉已和花儿
噢......一样
……
我明知我已离不开你
我明知我已离不开你
噢......姑娘
一道道五彩斑斓的灯光随着车速飞快划过孟云端的脸颊,她眼睛看向车窗外,耳朵却静静地听着电播里的歌,当歌词循环到:“你说我世上最坚强,我说你世上最善良……”这两句时,她心里忍不住一酸,泪水降落未落。
胸口处沉浸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抑感,她回头看向周淮,哑着嗓子问道:“有烟吗?”
周淮瞥了她一眼:“戒了吧。”
孟云端略略一沉吟:“最后一根,过了今晚我就戒。”
周淮不说话,孟云端刚想再开口,却见他忽然打了转向灯,将车子缓缓停在路边。
路边是一所高中,白天常有人来往,到了晚上便静谧异常,唯有一排路灯长明。
借着路灯的微光,周淮伸手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和打火机,替孟云端点了烟,也给自己点了一支。
打开车窗吞云吐雾,孟云端痛痛快快的吸了几口,脑海里始终盘旋着周淮在病房里没说完的那句话:“周淮。”她若有所思的看向前方:“我答应你。”
周淮回头看她,就见她的眉眼笼罩在烟雾中,和声音一般朦朦胧胧,给人一种轻飘飘的感觉。
孟云端接着道:“我会坚持,坚持吃药,看病,好好的活着。”
周淮低低的“嗯”了一声,沉吟片刻,他索性顺藤摸瓜的直言道:“这病跟你多久了?”
孟云端实话实说:“将近一年。”
“什么原因?”
孟云端手臂伸出窗外,动作熟稔的一弹烟灰:“说不清楚,可能是我生活的环境太压抑。有时候我很矛盾,拥有的东西不是我真正想要的,真正想要的却遥不可及。其实我也告诉过自己要知足,可是……”她夹着烟的那只手抵上了额头,深痛的一闭眼:“你知道吗?我在国外那么久,除了韩坦,我再没有其他朋友,是不是很失败?”她咧嘴苦笑。
“怎么会这样?”
“我觉得和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们说的话我听不懂,我说的他们不想听。这不是语言问题,而是文化鸿沟,只有切身体会过的人才知道。”
周淮无声的吞云吐雾:“那你当初又为什么决定要出国?”
孟云端回头与他对视:“因为我没理由留下来。既然我爸妈选择了移民,我觉得我理所应当的应该和他们在一起。”
周淮沉默了,他完全可以感受到那种随波逐流的无力感。这种无力感也曾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牢牢的束缚住自己,至今仍无法解脱。
“有时候……”孟云端迟疑着开了口:“我觉得人生好像是哪里出了错,从某一刻开始……一切就变得不太对劲。”
周淮吸尽最后一口烟,将烟蒂塞进烟灰缸:“是么?”
孟云端侧过脸,目光定定的落在周淮扶回方向盘的手上,那双手指节分明,坚实有力。宽大的手掌伸展开来,好似能包容万事万物。她鬼使神差的起了念头,忽然很想握住它,可是旁边那枚黄铜色的打火机晃了她的眼。
打火机被随手扔在杯架里,刻有字母的那一面正好冲上。孟云端受到警醒,所有的念头瞬间被打散。
“周淮……”她话到嘴边,还是没勇气说出来。以如今自己这样的状态——作为一个精神陷入泥沼的女人,除了顾及好自己,不该再有其他非分之想。
周淮见她没了下文,主动开口道:“怎么?”
孟云端疲惫的歪着脑袋,将脑袋抵在车窗上:“回家吧。”
周淮回头看向她。
她深深的闭上眼睛:“我累了。”
周淮随即发动汽车,一路开到孟云端家楼下,又陪她上了楼,亲眼看着她关上家门。
薄薄的一道门,就此划分出两个不同的世界。
当晚,孟云端躺在床上,脑海中似走马灯般的回顾起与周淮重逢以来的每一个细节,以及病房里的那个拥抱。
拥抱温柔且炽热,却无关情欲。
她对此越发着了魔,以至于现实投入梦境。在荒诞抽象的背景前,她看见了周淮的身影。
梦境里的故事毫无逻辑,种种画面在清醒的瞬间皆被打散,好在孟云端在它们完全消失前捕捉到几幅残存的画面——她梦见自己在奔跑,朝着最黑暗的地方一路狂奔,忽然有人拉住她的手,她回过头,面前映出周淮的脸。
心是安稳的,身体比从前轻盈。
孟云端在一种奇妙的感觉中起床,梳洗,然后出门照常上班。刚走到办公室门口时收到了一条来自韩坦的短信——我在办公室,有空的时候能过来一趟吗?
孟云端调转方向,缓步走到韩坦办公室门口,她顺着门缝朝里瞄了一眼,见里面只有韩坦一个,便礼貌性的敲了敲门,推门走了进去。
韩坦正坐在办公桌前,低头不知在摆弄着什么东西,听见孟云端的敲门声,他像是受到惊吓般猛地抬起头,然后假装漫不经心的将手里的东西偷摸塞回到抽屉里。
“云端。”他目光落在孟云端脸上,淡然的神情在四目相对的瞬间变得有些凝重:“来,坐,这几天公司里的风言风语我已经听说了。”说着,起身走到沙发旁,屈身坐了下去。
松软的沙发包裹住韩坦的身体,孟云端坐在他身边,侧眼去瞥他,就见他双臂抱在胸前,西装袖口微微向后回缩,露出一枚华光璀璨的宝石袖扣,亮晶晶的,直逼人眼。
孟云端收回目光,转而面无表情的看向角落里的一颗龟背竹,明知故问道:“听说什么了?”
“还能是什么。”韩坦伸手拿起桌上的瓶装水,拧开后递给孟云端:“我知道你受了委屈,放心,我已经了通知人事部,让他们立马把那造谣生事的俩人开掉。”
孟云端的情绪变得复杂起来。按理来说,在公司里口无遮拦的人被开除并不过分,可是这件事情毕竟与自己有关。气归气,恨归恨,真到了大动干戈的地步,又莫名没了底气。
扬起脖子猛灌了几口水,孟云端蹙起眉头看向韩坦:“算了吧。”
韩坦微一愣神:“啊?”
孟云端的表情说不出是镇定还是冷漠:“开除了她们,不代表其他人就会闭嘴。即便你想杀鸡儆猴,那也只能换来表面上的太平,背地里的言词指不定会更加恶劣。而且这种事情会越描越黑,你反应越大,他们越觉得是我心里有鬼。所以……算了吧。”
韩坦低下头看着地面,愤然的目光中多了些许无奈。一口气郁顺着鼻腔擦过唇边,他微微一抿唇,心里虽然认同孟云端的想法,却仍不甘心就这样轻易的将此事揭过。
正襟危坐的扶了膝盖,韩坦恨恨的一甩脑袋:“不行!这事儿我忍不了。”
孟云端诧异的看着他:“我都忍了,你有什么忍不了的?”
韩坦回头与她对视,明亮的眼睛里透出几分单纯的孩子气:“就是因为你,我才忍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你说我世上最坚强
我说你世上最善良
我不知不觉已和花儿
噢......一样
第19章 019
有时候, 仅仅是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给予人莫大的鼓励。
孟云端定定的看着韩坦,忽然一勾嘴角, 笑容似蜻蜓点水,一闪即逝, 却仍被韩坦尽收眼底。
“谢谢。”孟云端轻声道:“随你处置吧,这事儿我以后不过问了, 我领你的情。”
韩坦被眼前的这幅画面吓了一跳。在他的眼里, 孟云端正应了她的名字。
她是天边飘飘摇摇的一朵云。眼底冷清, 脸上平静,很难从表象上探知她的情绪,未曾想时至今日,自己竟从她眉眼间感察到一股独属于烟火人间里的温度。
韩坦侧过身,单手扶住沙发靠背,他端端正正的面对了孟云端,笑微微的看着她:“领情?”他眼珠子在眼眶里打了个转儿:“情不能白领,我有件事想求你帮忙。”
孟云端斜眼瞟他:“准不是什么好事。”
韩坦咧嘴一笑:“不不不, 这回真是好事儿。今天晚上有个小型的商界聚会,人不多,但是到场的个顶个的都是业界大牛,我本来懒得去, 但后来一想那种场合……哪怕是过去发几张名片也好啊。但我怕我一个人应付不来,想叫你做我的女伴。”
孟云端果断地站起身,抬脚就要往出走:“这算什么好事, 你知道我从来不参加这种活动。”
韩坦倾身朝前一扑,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掌心中绽开一丝冰凉:“就这一次。”
孟云端回过头,沉吟片刻,倏地又皱起了眉头:“这种事你该找你女朋友。”
韩坦一瞪眼睛,不由自主的抬高了嗓门:“天地良心,我没有女朋友!”
孟云端认真起来:“我不知道唐莎听到这话会是什么表情。”
韩坦立即反驳:“是她一直在追我,我可从来没有答应过她。”意识到自己情绪有些过于激动,他放开孟云端的手,刻意压低了声音:“我发誓,真的就只这一次,你就当是加了个班。”
孟云端居高临下的望着他:“加班是要付加班费的,我要三倍,你肯吗?”
韩坦脸上露出一点笑容:“没问题,五倍都行。”
孟云端当仁不让的一点头:“好啊,五倍。”
“嘿——你……”韩坦一嘬牙花子,笑出了一脸无奈:“行行行,下午你早点回家准备,我五点钟去接你。”
孟云端不置可否的回过头,斜睨了他一眼,抬脚走出门外。
韩坦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转而似有所感的向桌子上一瞟,目光落在那瓶未喝完的水上。
水是孟云端喝剩下的,还剩下大半。韩坦顺手一抄,将水瓶捧在手里定定的端详,半晌后,他不知是哪根神经被触动,忽然鬼使神差的拧开瓶盖,顺势喝了一口。
下午三点整,孟云端整理好提包,回到家里洗了个澡。五点钟韩坦如约而至。
如孟云端所料,此刻的韩坦正开着他那辆招摇醒目的超级跑车。跑车的外观是典型的流线型设计,银灰色,因为是纯进口的缘故,价格贵的惊人,平时只有出席特殊场合的时候,韩坦才会开上它。
孟云端提着裙角,一袭黑色连衣裙的她似大尾金鱼般钻进车里。顺势回头看向身边的韩坦,她发现对方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
孟云端收回目光,低头摆弄着手机:“不是说只是个小型的行业聚会吗,开这辆车会不会有点太高调了?”
韩坦咧嘴一笑,同时脚下一踩油门:“撑场面的,就得高调才好!”
半小时后,汽车开进一片私家停车场。停车场正对着一片暗蓝色的湖泊,湖泊旁停着一排游艇,四周静谧非常,耳畔除了有清风拂过,只剩下湖水拍岸的“哒哒”声。
眼看着孟云端与韩坦二人下了车,西装革履的工作人员立马从旁边迎上来,十分客气的微笑道:“韩先生您好,我是咱们负责接待的小刘,这边已经替您二位准备好了船,请您二位乘船进去。”
韩坦一点头,边走边对孟云端介绍道:“这里以前是一片水库,后来划分出来成了人工湖,前两年我一个朋友买下这块儿地方,把里面重新规划了一下,弄成了一个私人度假村,私密性非常好,不对外人开放,只有被邀请的人才能进来。”说着,他一脚踏上船板,回身将手递给孟云端。
孟云端借力上了船。
船很小,只容纳的下七个人,孟云端坐在船头,韩坦肩并肩坐在她身后。期间韩坦偶尔说几句话,然而风太大,孟云端听不清。她倒是也不在意,片刻后只按部就班的下了船,走进一道缠满藤蔓的金属拱门。
拱门的后面是一段曲径通幽的小路,再里面是正门。门很大,由两扇将近三米高的落地玻璃拼成,正开在整栋建筑的中轴线。顺着中轴线向两侧延伸望去,满眼尽是通透光洁的玻璃墙,里面的人与物皆尽收眼底。
与韩坦所说的一样,这是一场小型的商业聚会,人虽然多,却到不了熙熙攘攘的地步。应邀者大部分三五成群,围在一起讨论、聊天。
正当孟云端准备步入内时,韩坦抬手揽住她的腰,冰凉的布料紧贴在她的肌肤上,她倏地回头,却没有多说什么,只将这样突如其来的亲密当做交际场上的礼貌,并不多想。及至韩坦经历过一番推杯换盏,借着醉意抱住她,嘴唇轻轻吻上她的耳根,他灼热的气息瞬间染红孟云端整片面颊。
孟云端身子一抖,用一种不动声色的方式逃出他的怀抱。
她是一个很敏感的人,与韩坦相识这么多年,韩坦曾为自己出钱出力。如果没有韩坦,自己在国外或许会因为没钱吃饭饿死,或许会因为深冬时节无家可归而冻死。
为了守护心里那点可怜的自尊,她哪怕吃最便宜的猫粮,也不肯问父母开口要生活费;哪怕深更半夜被房东赶出家门,躲在装有电暖器的公交车站,也不愿意给家里打一通电话。
电暖器每隔两分钟会自动中断,她就每隔两分钟按一次,直至天明。
当你的处境变得很糟糕的时候,别着急,在原地等一会儿,准备准备,因为下一步有可能变得更坏。
好在,韩坦及时出现,站在了她的面前。
韩坦很好,他有时没心没肺,有时又温柔体贴。孟云端想过韩坦是否有可能喜欢自己,可是当她看见那么多姑娘时常围绕在韩坦身边,韩坦皆一视同仁的温柔以待时,便打消了这个顾虑。
没有“喜欢”最好,因为没有“喜欢”他们就可以做最好的朋友,彼此鼓励、支持。
然而此时此刻,当她看见韩坦那张难掩失落的脸,心里陡然一沉,有了一种恍然大悟的感受。
韩坦放下酒杯,神色木然的向后退了一步,匆匆转身道:“对不起,我去洗把脸。”
大步流星的向前走,韩坦根本不知道卫生间在哪里,然而脚步却丝毫没有停顿。他像只无头苍蝇的般乱撞,脑子里有一种茫然的错乱感。
“韩坦。”忽然有人在身后唤他的名字。
他扭过头,看见表哥陈显禹正站在不远处,西装笔挺,斯文清瘦的脸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
两人名义上是表亲关系,然而陈显禹在十二岁那年父母因故离世,韩坦的父亲韩斌与陈显禹的母亲是兄妹,便顺理成章的将陈显禹收养了过来,从此他成了韩家的人。
比起韩坦,陈显禹更像是韩家的儿子。他性格成熟稳重,为人低调却有才华,比韩坦年长两岁。大学一毕业就进了韩家的公司,一直是韩斌身边的得力干将。
谁能接受另一个人取代原本属于自己的位置,韩坦常有一种既生瑜何生亮的挫败感。后来韩坦的母亲病逝,韩斌在她病中执意离婚,并且在她去世后不到三个月娶了新太太。韩坦一直积压在胸中的不平终于被释放。带着浓浓的怨恨,他与父亲韩斌的关系从此变得无比紧张。
他排斥父亲,排斥韩家的一切,这其中自然也包括陈显禹。
陈显禹脚步轻缓的走上前,目光透过镜片投映在韩坦的脸上。他平静的开了口:“消失了这么久,终于肯露面了?”
韩坦没好气儿瞥了他一眼,脚下飘飘然的。抬手扶住身旁的玻璃幕墙,他的目光落在正对面的庭院中。庭院绿意深深,有灯光做点缀。
见韩坦依旧是沉默,陈显禹进一步接着道:“阿坦,你不能总这样逃避下去,总有一天你得……”
“我没有逃避。”韩坦疾声打断。
陈显禹面色不改:“好吧,那我问你,那个女孩儿是不是你故意带过来的?你故意要我看见她,看见你们之间的浓情蜜意,然后转达给你父亲,让他打消让你和唐家联姻的心思。”他顿了顿:“不可能的,这招行不通。”
韩坦愤然的一拍玻璃,回头怒视陈显禹:“我早告诉过你们,我有喜欢的人,喜欢了很多年,现在突然要我娶别的女人,我做不到。”
“是她吗?”陈显禹暗指孟云端。
韩坦斩钉截铁的回答道:“是。”
陈显禹的目光里忽然多了一丝不忍,但依旧不肯松口:“公司现在的经营状况很不好,需要唐家的支持。我知道你不喜欢唐莎,但你是韩家唯一的儿子,享受着韩家的钱和资源,有责任去分担压力。”
韩坦冷冷一笑:“韩家的儿子?这个头衔应该给你才对。”
陈显禹忽然神色一凛:“我倒是希望我是,如果我是舅舅的亲儿子,我绝对不会来逼你,我完全可以自己娶了唐莎。可事实不是这样,而且唐莎她爱的是你,你们俩从小玩到大,你不可能讨厌她,既然不讨厌,为什么不能试着接受?”
韩坦烦躁的背过身,手臂在空中胡乱一挥,义无反顾的走出陈显禹的视野。
陈显禹依旧站在原地,半晌后,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按下号码后,他将手机凑近耳侧,轻轻说了句:“帮我查一下韩坦带在身边的那个女人是什么来历。”
作者有话要说: 逃避可耻,而且没用
第20章 020
因为喝了酒的缘故, 回去时由代驾开车,孟云端与韩坦二人坐在后排座位。
一路上孟云端安静的出奇,目光始终看着窗外的风景, 一动不动。
韩坦对此并不在意,单方面的注视反而使他更加从容。他深情的凝望孟云端的侧脸, 越看越是挪不开眼。渐渐的,他的心里生出一丝悲苦。悲在于此刻的求而不得;苦在于对她的感情渐渐无法自控。
抬手打开车窗, 冰凉的晚风扑在他脸上, 吹散了他大半的酒意。就在他以为今天的一切即将翻篇时, 忽然听见孟云端在唤自己。
“韩坦。”
汽车已然停在孟云端家楼下。韩坦斜倚在车座与车门间的夹角,从容而淡定的看向她:“嗯?”
孟云端语气郑重:“我有话对你说。”
代驾听见这话,很自觉的就要推门下车。韩坦见状,仿佛是预见到什么,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他连忙出声叫住他:“你别走。”随即再次看向孟云端:“有什么话改天再说。”
孟云端不肯放弃:“韩坦。”
韩坦招架不住孟云端冷硬如刀般的目光,那么冰冷,那么锋利, 一丝余地也不打算留。他侧身避到一边,将头埋入黑暗:“别说了,你赶紧回去吧。”
“你确定不听?”
韩坦沉默。
有一种人为了不失去,宁愿从未得到。而韩坦正是这种人。如果得不到对方确切的回应或者暗示, 他绝不会踏出那至关重要的一步,更不会随意交出主动权,任由对方给判自己死刑。他宁可靠自欺欺人继续苟延残喘着。
可是自欺欺人的久了, 他把自己真的骗了过去。他明知道孟云端对自己没感情,她的每一个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都证明了这一点,可偏还是不死心。
“算了,有些话其实不需要我说,你懂的。”孟云端推开车门,姿态坚定脚步决绝。
“踢踢踏踏”的高跟鞋鞋跟敲击在地砖上,孟云端的背影很快没入黑夜。
黑暗是她最好的掩护,她怀着烦乱的心情闷头朝前走,脑子里乱哄哄的一团,什么也没想。及至坐上电梯来到家门口,她刚准备开门,却在手指碰到密码屏的刹那,听见里面穿出一声不大不小的闷响。
孟云端心里猛地一惊,连忙将耳朵贴在门板上,果然又听到了几声异样的响动。
孟云端第一个反应是家里进了贼,毕竟此刻已是深夜。
她不敢一个人莽撞行事,于是轻手轻脚的跑出楼道,左思右想之后,她还是选择给韩坦拨出一通电话,因为他此刻离自己最近。
听筒里很快传来韩坦疲惫的嗓音,夹杂着一丝不确定性:“云端?”
孟云端过于紧张,呼吸变得有些颤抖:“老韩,你能不能回来帮帮我,我怀疑我家进贼了。”
“什么?”韩坦的声音陡然抬高:“好,你先找安全的地方待着,我现在立马过去。”
韩坦此刻距离孟云端家只有两个街口。听说韩坦要掉头回去,司机此刻调转方向盘,不消五分钟便再次停在孟云端家楼下。
韩坦对孟云端家算是熟门熟路,他紧赶慢赶的上了电梯,刚一开电梯门便看见了等在门口的孟云端。
孟云端紧张的要命,韩坦见状连忙安慰道:“等会儿我一个人进去,万一真有什么情况,你就尽可能的在外面弄出点动静,声音越大越好。”
孟云端怔怔的点了点头,亦步亦趋的跟在韩坦后面。偶然侧眼看见邻居立在墙角的笤帚,她随手抄过,在韩坦输入密码开门的刹那,猛地把笤帚端在胸前。
其实韩坦认为应该不会是真的闹贼,毕竟这会儿刚过十一点,盗贼活动的时候大多在后半夜。但是当他偶然回头看见孟云端摆出这幅架势,也不禁精神紧绷起来。
硬着头皮跨进屋子里,韩坦见客厅里的灯是亮着的,却没有人影。仔细的环顾过四周后,末了他看见卫生间的磨砂玻璃门上透出一道人影。
那人影不知在做什么,时而静止时而活动,韩坦观察了片刻,随即三步并做两步走,猛地按下把手推开门,想杀对方个措手不及,哪知一声尖叫乍响:“啊——!流氓!”一抹蓝色直朝自己的脑袋脸上砸过来。
韩坦本能的抬手一挡,将那团东西抓进手里,同时听见“嘭”的一声——门从里面再次被关闭,同时还拧上了锁。
刚才那句“流氓”明显是小姑娘的声音,韩坦在震惊茫然之余,看了看手里的东西——居然是一条女式真丝睡衣。
孟云端也从声音中意识到了什么,她后知后觉的一皱眉头,连忙从韩坦手里抽回睡衣,然后绕到他身前,抬手拍了几下门,语气严肃的朝里面高声道:“孙潇潇!孙潇潇!孙潇潇你给我出来!”
里面的人听到声音,很快扭开门锁,将门缓缓拉开一条缝。一个裹着猫耳朵干发帽的大脑袋从缝隙里探了出来:“姐?你怎么才回来呀?”
女孩俨然是刚沐浴完毕,额上渗出一层细密的小水珠,白里透红的脸上摆出一副笑嘻嘻的模样,想必是刚成年不久,举手投足皆透出藏不住的稚气。
孟云端瞧着她气儿不打一处来,她尽力压制住火气,和缓了声音:“你怎么进来的?”
孙潇潇很痛快的回答道:“我妈把你家的地址和家门密码都告诉我了,我想着给你个惊喜,就没提前跟你说。”
孙潇潇的母亲正是陈樱,孟云端想起自己碍于母亲要求,的确曾经向她报备过自己的信息。
“惊喜?这是惊吓才对!”孟云端既窘迫又愤怒,然而嘴上虽这么说,却还是主动挤进浴室,帮孙潇潇整理穿戴。两个人在里面一通忙活,等再出来时,看见韩坦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见姐妹俩相安无事,韩坦很自觉的站起身,又撂下手里的遥控器,边往门口走边道:“没什么事儿了吧,那我就走了,你们早点休息。”
孟云端一脸羞愧,刚想开口说几句客气话,却被一旁的孙潇潇抢了先。
孙潇潇方才一直翘着眼角,睁着那双天生的狐狸眼,上上下下将韩坦打量了个遍。此刻见韩坦动手要走,连忙无所顾忌的追出一句:“你是我姐夫吧,刚才不好意思哦,我没看清楚,还以为是什么坏人呢。”
韩坦一听这话忍不住就要笑。
孟云端拍了一下孙潇潇的后背:“别胡说,这是我的老板,也是朋友,韩坦。”然后又对韩坦道:“这是我表妹,孙潇潇。”
韩坦的笑意渐渐淡去,意味深长的看了孟云端一眼:“好吧,时间太晚了,我走了。”说着,动身向外走去。
孟云端一路将韩坦送到楼下,司机依旧等在原地。
“谢谢。”孟云端语气郑重。
韩坦站在车旁摇了摇头:“咱俩之间,没这些客套。另外……”他沉默了一瞬,突然倾身上前,下巴几乎蹭到孟云端的脸颊。滚烫的鼻息摩挲着孟云端的耳廓,孟云端本能的想去闪躲,却被韩坦猛的按住后脑勺。他的声音又低又缓:“在我没有开口之前,你没有同意或者拒绝的权利。”
说完,他松开手,低下头。动作果断地钻进车里,他一骑绝尘驶入黑夜。
家里比往常多了一个人,孟云端不自觉的便要多操一份心。她想着孙潇潇大老远过来,多半没吃饭,便顺便去马路边上的便利店里买了一盒咖喱饭,与几串关东煮。
提着一堆东西回到家里,她刚换上拖鞋,又不见了孙潇潇的身影,仔细一找,才发现她不知在什么时候溜进了自己的卧室,坐在自己的梳妆台前,将柜子里收着的各种护肤品全部拿出来,打开,统统给自己试了一遍,脸上涂满了就往身上抹。
孟云端虽然对孙潇潇乱动自己东西的行为有些不满,但自己毕竟是姐姐,不好与她争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一声不吭的走上前,她将孙潇潇摊摆出来的东西一一收了回去,同时闲问道:“你这次过来打算玩多久?”
孙潇潇自得其乐的蘸着面霜,用手指在锁骨上画圈:“这次不是玩,我是来找工作的,我妈前阵子回老家了,我不想一个人待着,就过来陪你多住几天。提前说好了,你不许赶我走,否则我跟姨妈告状去!”她回头一指孟云端。
孟云端抬起巴掌在空中虚晃一枪:“嘿你这小丫头——”然后双臂抱怀,一脸费解的询问道:“你之前不是已经开始上大学了吗?怎么了,不去啦?”
孙潇潇不以为然的努了努嘴:“大专而已,学出来有什么用,找工作的时候还不是争不过别人。所以我跟我妈说了,与其坐以待毙呀,还不如趁早出来工作,多积累一点社会资本。”
孟云端没说话,她总觉得孙潇潇的想法太乐观,太不切实。毕竟大城市虽然机会多,可以竞争压力也比普通城市更大。
见孟云端站在一旁默默沉思,孙潇潇斜眼瞥了她一眼,继续接着道:“姐,刚才那男的真不是姐夫?”
孟云端抬起头,瞪了一眼镜子里的孙潇潇:“什么姐夫不姐夫的,别乱叫。”
孙潇潇缩起脖子,嘴上依旧不肯罢休:“我看他挺有钱的,长的也不错,你为啥看不上他呢?”
孟云端神色淡淡:“你怎么知道他有没有钱?”
孙潇潇诧异的瞪着孟云端:“看穿戴呗,你看他身上都是些什么东西,巴黎世家的衬衫,阿玛尼的西裤,爱马仕的皮鞋。当然这些都不算什么。”她抿着嘴笑出了一副贼相,故意拖长语调卖了个关子:“你有没有注意到他手腕上的那只手表,具体款式我看不出来,但是应该是百达翡丽的珍惜工艺系列。这个系列的手表根本不对外公布价格,每年只会卖给他家的顶级vip客户,统共就几十支,卖完就绝版。”
孟云端漫不经心的说道:“你倒是对这些挺了解。看你这知识储备,哪像是要找工作,明摆着是来钓凯子的。”
孙潇潇的鼻腔里发出一声轻笑,擦完脸的她又开始擦起护手霜:“别抬举我啦,我自己几斤几两我知道,真的凯子看不上我,假的嘛……”她耸耸肩,抬头看着孟云端傻笑。
孟云端垂下眼睑,索然无味的叹了一句:“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
作者有话要说: 眼看着存稿就要见底了,我好焦虑,怎么办...
第21章 021
黑夜静谧, 将孟云端的心事发酵。
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大脑在经历过孙潇潇的插曲之后,不可抑制的再次回忆起有关于韩坦的一切。是夜, 孟云端失眠了。
她知道自己刚才在聚会上喝了酒,不能吃安眠药, 因此便裹着衣服下了床,去酒柜里取出一瓶Hibiki威士忌, 打算醉个彻底。
金黄色的酒液缓缓流进杯子, 孟云端迎着月光, 一手端着杯子,另一只手握着酒瓶的瓶颈,脚步轻缓的走向落地窗,就地在窗前坐了下来。
四周寂静一片,孟云端仰头望天,静静地在心底盘算着心事,盘算烦了,她就猛喝一大口酒, 然后边喝边想,越想越喝,不知不觉三杯酒下肚。
尽管那杯子不大,酒倒的也不算满, 然而毕竟是烈酒,孟云端忽然一歪身子,顺势仰躺在了地上。
她身上软了, 意识却依旧清醒。然而这种清醒不是真清醒,而是一种身在梦境,却明知自己在做梦的感受。
那种感受令她有些混乱,她恍恍惚惚的翻了个身,顺手从睡衣口袋里摸出手机。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刺得她眯起眼。艰难的滑动手指,她鬼使神差的拨出一通电话。
电话的另一端是周淮。
相较平时,此刻的孟云端没有了顾虑,酒精使她浑身滚烫,五脏六腑连同大脑一起沸腾起来。
片刻,周淮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他似乎是刚干完活,喘着粗气。小心试探着“喂”了一声,没有得到回应,于是又直白的问道:“云端,是你吗?”
孟云端遥遥望着月亮,不带感情的开了口:“周淮,我想你了。”
周淮听出了孟云端语气中的异样,然而话含在口中,他却像是被施了定身咒,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孟云端沉吟片刻,接着道:“你知不知道我想你了很久,好多好多年,想的我都累了,不愿意想了,打定主意要找个人嫁了,可你怎么偏偏又在这个时候出现了呢?”她的喉咙开始发痒,气息也开始紊乱,声音里透出哽咽:“为什么呀?周淮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为什么总是阴魂不散。既然你当初要走,干嘛不走的更彻底一点。”
孟云端很想把话继续说下去,将心里积压已久的委屈与疑惑化成狠绝的咒骂,骂他个体无完肤,可是越发激动的情绪扼住了她的咽喉。她猛烈的咳嗽,像只濒死的羔羊蜷缩成团,身体止不住的颤抖:“周淮……”她的声音嘶哑而颤抖:“这么多年,你是不是已经把我忘了?”
“我没有。”周淮矢口否认。
“你骗人,你已经有了别的女人。”
周淮诚恳的发了狠:“我没有!真的没有!云端,这些年除了你,我再没有爱过别人。”
耳旁突然安静了,周淮只觉得刹那间万籁俱寂。这样过分的安静令他感到心慌。他站在店门外的路灯下,昏暗而冰冷的灯光将他的背影渲染的几乎有些苍凉。
“云端,你怎么了?你是不是醉了?”他鼓足勇气开了口,下意识放轻了声音。
短暂的一番静默过后,孟云端的肩膀大大的耸动了一下,一字一句的开口道:“这是你第一次说爱我。”紧接着歇斯底里的嚎啕起来:“周淮,你就是个混蛋!你混蛋!当初一句话也不留就突然消失,现在却说爱我,你凭什么?你知不知道我当时是怎么熬过来的?知不知道我有多绝望?我那么努力的去考清华,就因为你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你说那里一定会有你的位置。那话你说了就说了,而我却当了真,你永远不会明白……你不会明白当所有人都在向我道贺的时候,我不仅不高兴,反而觉得像是在被人羞辱。”
周淮的精神开始狂乱的震荡,他伸手扶住旁边的一棵树,满头满脸的发了烧:“对不起,云端,我……我没有办法,我爸他当年突然去世,留下几十万的债,你根本无法想象被人追债是种什么样的感受,他们会恐吓你威胁你,让你永无宁日。我毕竟是他唯一的儿子,我有责任承担这一切,得让他走的干干净净,可是你不一样,你有大好前途,我怎么能拖累你。”他顿了顿,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云端,我舍不得你,我从小就喜欢你,特别喜欢,所以我希望你幸福,永远的幸福,即便那幸福并不是我给的。”
满腔满肺的辩驳之词随着周淮最后那句话沉入心底。孟云端躺在地上,整个人仿佛瞬间被掏空了一般,轻飘飘的,又成了没有根的一片云。
她透过听筒静静地听着周淮的呼吸声。那声音沉重而富有规律,一下下似潮水般拍打着她的耳膜。
忽然身后传来开门声,是孙潇潇被孟云端刚才的动静吵醒,探头探脑的走了出来,没走几步便发现了躺在地上的孟云端。
“啊呀!”孙潇潇惊叫一声,连忙上前,弯腰跪坐在孟云端身边,她用手掌托住孟云端滚烫的脸:“姐,你这是怎么了?你没事儿吧?”
声音传进话筒,周淮登时心里一紧:“云端?”
孙潇潇慌忙间顾不得太多,见孟云端拿着手机,直接替她挂断,然后半拖半抱着将她挪回卧室。
这边孟云端躺在床上,大约是酒劲儿上头,她刚沾床边便睡了过去,而另一面的周淮心慌意乱。他六神无主的站在晚风里,心里好似一片寸草不生的荒原。
一夜过后,孟云端醒来时头痛欲裂,侧眼一看墙上的挂钟,发现时间已过了九点。慌慌张张的跳下床,她简单洗了把脸,画了个淡妆,匆忙出了门。
今天早上全公司开例会,排的上号的头头脑脑必须到场。孟云端虽然迟到,但好在韩坦与她同步,也是姗姗来迟。
两人一同走进会议室。韩坦刚一进门便忍无可忍的挽起衬衫袖子,同时转身从墙角的冰箱里拿出几瓶冰水,分给就近的孟云端和魏莱,至于距离远些的人,只好客气的招呼了一句:“今天太热了,要冰水的自己来拿。”
魏莱扭开瓶盖,半含半咬着瓶口,饶有兴致的抬头仰视韩坦,见他额头上一层汗,连忙让身边人递来面巾纸盒,推到他面前:“快擦擦汗,实在不行去洗把脸,我们等你。”她的脸上露出些笑模样儿。
韩坦同样也是和颜悦色,伸手连抽了三张纸,他叠在一起胡乱一抹,很和气的对魏莱说道:“不用,今天有正事要说,咱尽快开始。”
“什么正事儿?”魏莱接口道:“该不会是两个月后的普林设计大赛吧。”
韩坦恍然回头,眼睛里透出一丝惊喜:“行啊你,看来是提前做过功课了。”
魏莱拿出准备好的资料,胸有成竹的摊开在桌面上:“这是我提前做的流行趋势分析,上一次大赛是在三年前,当时的空间类获奖者基本上都出在店铺空间设计这块儿。但是如今的市场形式不一样了,去年市场刚迎来商务化的新高峰,根据我收集到的数据资料来看,我建议我们把目标放在商务空间设计上面,这样我们的胜算会更大一些。”
所谓的普林设计大赛是国际上最权威的设计大赛,由世界设计联盟发起,每三年举办一次,参赛者来自世界各地。
因为参赛门槛低,不限参赛者的资历或者形式,因此常能发掘到许多尚无名气却才华横溢的设计师,备受世界关注。
可以说聚合创意一旦获奖,不仅可以从初创公司一跃成为世界知名设计团队,从而摆脱客户源不稳定的困局,也会令总设计师名声大噪。
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魏莱无论如何都要争取过来,除了客观上的种种好处之外,这将会是她自上次失手后“翻身”的最好时机。
志在必得的枕在高阔的椅背上,魏莱自认为凭才华、资历,自己皆不逊色于任何人,韩坦没有理由拒绝自己。冰凉的椅背透过衣服丝丝渗出凉气,她悠然的享受这片刻的清凉,目光不动声色的转向韩坦。
韩坦的目光却落在孟云端的身上。
孟云端正直直的盯着桌面的某一处发呆,丝毫没有察觉到韩坦的注视,及至韩坦开口唤她:“云端。”她这才抬起头,傻傻的应了一声:“啊?”
韩坦表情严肃:“你对这次设计大赛有什么想法?”
孟云端整个人显得魂不守舍,她迟疑片刻,一脸惭愧的开了口:“抱歉,我还没来得及提前做准备,所以……实在提不出什么有建设性的意见。”
魏莱略带得意的一勾嘴角,转头轻声对韩坦道:“看来这回是我们组最先开始接触这个项目,我们在进度方面有明显的优势,怎么样,能不能把项目交给我们?”
韩坦似乎没有理由拒绝,可心里又莫名地有所顾忌。或许是因为魏莱在之前搞砸过事情,又或许是孟云端曾有过获奖经历,他的决意从一开始就是个定局。
韩坦手指抵住下巴,斟酌着说道:“你的想法我明白了,但是这件事还是让我再想想,毕竟关系到公司未来发展,我们先处理其他事情。对了,可思那个项目B组进行的怎么样?”
孟云端轻轻一点头:“挺好的,昨天刚把设计终稿发过去,小雪说今早那边已经通过了。”
韩坦压抑不住喜悦,单手握拳轻轻敲了一下桌面:“很好!”
琐碎的会议内容整整覆盖了三个小时。孟云端来公司不久,大部分事情与她无关,她除了偶尔应个声以外,没有太多需要动脑子的机会,因此神色中始终透着一点木然。及至会议结束,她刚想起身离场,却被韩坦拦下,特意留到最后。
众人很快走干净了,韩坦把头探到孟云端身前,抬着眉毛问道:“你怎么了?魂不守舍的?昨晚没休息好?”
孟云端长长的吸了口气,与他四目相对:“是没休息好,所以我下午想跟你请个假。”
“病假?”
孟云端略略一迟疑:“事假。”
韩坦一咧嘴:“不是吧,下午还想跟你聊聊普林大赛的事儿呢。”
孟云端毫不客气拒绝道:“大赛的事明天再说行吗?你放心,我不会因为私事影响工作,你就放我半天,回头我肯定给你补回来。”
韩坦这个老板在孟云端的面前完全拿不出做老板底气,悻悻然的翻了个白眼儿,他边起身边道:“行行行,走吧走吧。”
得到批准,孟云端立刻回到办公室,在着手处理完当天的紧急事务之后,脚步匆匆的下了楼,直往周淮的店里奔去。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快没存稿了...这两天浪大发了...啊啊啊 宝贝们评论起来啊 给我加点动力
第22章 022
盛夏气温燥热, 因为刚过饭点儿的缘故,餐馆里没有什么人,几名员工正围在角落处的一张桌子旁吃饭。
忽然听见有脚步声走近, 众人一齐回过头,就见孟云端携着一股热气走进来, 站在门边朝里面张望。
“你找谁?”有人发问。
孟云端没听出声音具体出自谁口,笼统的对着他们回答道:“我找你们老板。”
伍洋也在其中, 这时突然站起身, 放下筷子, 向孟云端走去,然后在距离她一臂远的地方停下脚步。他是个肩宽背阔的大个子,一身腱子肉,壮的像头牛。大剌剌的一扬下巴,他摆出一副来者不善的模样,居高临下的审视着孟云端:“你找他干什么?”
孟云端察觉到了对方的敌意,却不明所以,支支吾吾的答道:“我有话要跟他说。”
伍洋白了她一眼, 自顾自的走出店门外。店门外有处树荫,他在那里站定,回头见孟云端果然跟了出来。
孟云端站在阴与暗的边界,左半边身子亮的发白, 她蹙眉追问道:“周淮他是出去了还是没有来?”
伍洋顺手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点燃后猛吸了一口,透过烟雾看向她:“我不管你是什么来路, 有什么想法,以后别再缠着他了,行么?”
孟云端一头雾水:“你什么意思?”
伍洋微微抬起夹烟的那只手在空中一比划:“你家是在这附近吧?”
孟云端一点头:“是。”
伍洋沉着声音道:“他昨晚在你家楼下待了一夜,我就不明白了,他是欠了你什么?你非要这么作践他?”
孟云端愕然的看着他:“你说什么?他现在人呢?”
伍洋想起这事儿就来气,于是很不客气的回嘴道:“他在哪儿跟你有什么关系?有些话按道理不该由我来说,但是我跟着淮哥这么多年,见不得他这副样子。他这几年过的不容易,钱虽然攒下来一些,但那是卖命钱,你懂什么是卖命钱吗?我说你你好端端一女的,看着也不像是缺钱的人,干嘛非缠着他?你究竟图什么啊?图他的感情,还是耍人玩?”他愤然一瞪眼:“你这样是会遭报应的!”
“什么卖命钱?”孟云端心口一阵揪痛,脸色有些发白。她不想多做无谓的解释,因为解释也解释不明白,于是便直截了当的问道:“周淮现在到底在哪?”
伍洋觉得她不识好歹,转身就要走。
孟云端横挪一步揽住他的去路,一双眼睛死盯着他不放。
伍洋气的一歪脑袋:“你这女人怎么回事儿?怎么还给脸不要脸了?”
孟云端的目光如刀,突然扯开嗓子大喊道:“告诉我!他在哪儿?”
伍洋大约是受到这突如其来的震慑,愣了一下,然后烦躁的做了个深呼吸:“在家休息呢。”
孟云端乘胜追击:“他家在哪儿?”
伍洋原以为自己只要态度强硬一点,毕竟女人脸皮薄,三两句话就能给打发了,没想到这孟云端是个硬茬,此刻被她当街拦住,颇有点惹祸上身的感受。
路边行人来来往往,孟云端死活是不肯罢休,她抱着豁出脸不要的气势,直视着对方的眼睛:“我今天必须要见到他,有些话我一定要跟他说清楚!”
伍洋的目光里充满探究,他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女人或许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最后一口烟吸进肺腑,他淡而无味的问了一句:“你到底跟周淮是什么关系?”
孟云端低下头,反复思量后轻声回答道:“债主。”
尽管伍洋听完这话后是一头雾水,足足怔愣了两三秒,但直觉告诉他应该把地址给孟云端。
地址被写在一张传单上,孟云端拿着传单,开上车,打开了手机导航。
导航将她一路导向城郊,她路不熟,不敢开的太快,足足用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到达目的地。
那是片老旧的小区,灰黑色的水泥墙面覆满了岁月的痕迹——风化,外皮脱落,然而环境方面却富有生活气息——花圃里被人跑马圈地,用细铁丝围了,种了各式各样的蔬菜苗;公共的健身器材看上去有些年头,漆却像是新刷过,泛着明显的光泽,有两个小孩正在将双臂钩在铁杠子上,像两支小猴子般摇来晃去。
孟云端觉得有趣,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忽然一个念头闪过,她觉得背后有人在注视着自己。这样的感觉令她心里发毛,猛地回身往后瞧,却什么异样也没有捕捉到。
或许是昨晚没休息好,神经衰弱。
孟云端劝服自己,随即不紧不慢的走进楼门,拿出地址确认性的看了一眼,然后开始爬楼梯,一口气爬到顶层,七层。
气喘吁吁的静定了一会儿,她等气基本喘匀后,敲响了左手边的灰色铁门。
铁门厚重,却不隔音。踢踢踏踏的拖鞋擦地声从门内传来,然后门从里面被拉开,露出周淮的身影。
周淮在家穿着随意,上半身套着一件白色体恤,下半身是黑色短裤,脚上踩着一双最普通的澡堂拖鞋。短而浓密的黑头发支楞在脑袋上,一如往日,唯有面容憔悴,眼睛里再没了往日的光彩。
看见孟云端,周淮显得十分意外。他足足愣了三秒钟,才后知后觉的眨了眨眼,轻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孟云端面无表情的开口道:“不请我进去?”
周淮连忙侧过身,将孟云端让进屋子。
孟云端原以为单身男人的屋子即便不算脏乱,总也整齐不到哪里去,没想到周淮却是例外——房子面积虽然小,但是物品简洁,只有一张桌子、一台电视机、一条长沙发,还有两把折叠椅。除过桌子上摆着的遥控器与玻璃水壶之外,目光所及之处再没有其他杂物,看上去是十分的清爽,丝毫不觉得局促。
孟云端站在门口环顾四周,随口道:“你家里收拾得很好。”
周淮笑了笑:“东西少而已。”
孟云端低下头:“要换鞋吗?”
“不用。”周淮一边说着,一边去厨房取了支干净的玻璃杯,然后倒上水,递给孟云端。
孟云端捧着水杯站在客厅里,随口问了一句:“你今天怎么没去店里?”
周淮挠了挠后脑勺,转身坐在沙发上:“身体不太舒服,就休息一天。”
孟云端依旧站在原地,直挺挺的像根木头桩子:“是因为我吗?你昨晚在哪里过的夜?”她这是明知故问,因为知道周淮多半不会与自己说实话。
而现实正合了她的预料。周淮迟疑片刻,目光不动声色的看向孟云端印在地板上的影子:“在家啊,还能去哪里。”他的脸上浮出不甚稳定的笑意。
孟云端静静地看着他:“你别跟我撒谎,你撒谎的时候特别假。”
周淮抬头正视了孟云端:“我……”
四目相对的刹那,他忽然没了声音,因为孟云端已经通过目光表达出了自己的态度——她什么都明白,此行的目的是为了求证,而不是问询。
“我昨天是醉了,但还没有醉到断片儿的地步。”顺手将水杯放在桌上,孟云端走到沙发旁,坐在周淮的身边。
房间里很安静,阳光透过窗前的纱帘映射进来,在白色的墙壁上投影出斑驳的条纹。那条纹随风而动,看久了,心下生出一股安然。
孟云端在这安然中轻声开了口:“有些话我本来不打算说,但是既然已经说出来了,就没理由再装傻。周淮,我想过了,我们都该对彼此的这十年有个交待。”
周淮听了这话,明显是受到触动,目光定定的落在孟云端脸上。他忽而轻轻一笑,唇边露出两道浅浅的细纹。
往事如风过境,伴随无数个念头在他的心中闪现。他一时思考未来,一时又回顾往昔,两方纠缠之下,他索性一闭眼,下决心要将心里的话都说出来,就像孟云端讲的——不求其他,只为给彼此一个交待。
事情得从十多年前说起。
那年周淮的父亲用多年的积蓄开了家物流公司,规模虽然不大,但尚可自给自足。然而做生意这事儿不容易,总得经历些风浪,随着公司效益下降,公司渐渐有了拖欠员工工资的情况。
这一次两次还好,到了第三次周父就有些吃不消。他白天在外奔波想出路,晚上回去还要应付工厂里几十张嘴。
这种事换做别人或许会直接跑路,可是周父仁义,万般无奈下跑去借高利贷,不惜背着百分之四十的利率给员工发工资。
这工资是发了,公司却依旧毫无起色。就在处境最艰难的时候,老天爷给周淮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周父因为一次夜晚驾车,把车直接开进郊外的水库里,等被人发现时已经到了第二天早上。
保险公司判定周父是自杀,硬是半分钱不陪。
周淮说到这里,面无表情的闭上眼睛,脸上透出一股阴沉沉的坚毅:“车子打捞上来的时候,警察在后备箱里发现了一包刚从超市买来的东西,我爸他怎么可能是自杀。”
孟云端不知该说些安慰他,只翻手将周淮的拳头包裹在掌心。
冰冰凉凉的手指覆上手背,周淮只觉得浮躁的心一下子安静下来。他回头看向孟云端,目光里有流光浮动,那光介于湿润与干燥之间,是一种被时光修炼过的成熟与隐忍:“后来我被亲戚接回老家,直到在老屋里看见棺材的时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周淮的老家在一座小县城,按照风俗人得停棺几日过后才能火化。然而就在这个档口,高利贷追债的紧随其后找上门来,亲戚们一时间全躲的不见踪影,只剩下周淮这个十多岁的少年。
少年人能做什么?一挣不了钱,二没有资产,就算把他扒皮抽筋论斤卖了,也补不上几十万的亏空。
那个年代在小县城里,几十万几乎是天文数字。那些人眼看着要不到钱,便想出了个绝招——绑架周淮,威胁他母亲露面,交钱赎人。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接着更 喵~
第23章 023
周淮的父母早在他五岁时便离了婚。离婚后的周母起初单身了几年, 后来据说是找了个当地的小老板嫁了。
周淮曾在暑假时抽空回去看母亲,母亲却总是避而不见,偶尔与她打一通电话, 也只是在电话里反复打断道:“没什么事就挂了吧,挂了吧。”
回忆到母亲, 周淮整个人显得尤为沉默。他的思想好像是被卷入一道漩涡,越陷越深, 脸色无比憔悴。
母亲当时的态度狠狠的撕裂了他的心。
他当时被扔在一间废弃的库房里, 绑在柱子上饿了整整三天, 母亲仍旧从未露过面,甚至连一句话也没有放出过。
那是一种说不出的绝望,他的母亲,他的亲生的母亲真的可以狠心的看着他去死。
周淮深深的一闭眼,尝试着从痛苦的情绪脱身。
“后来呢?”孟云端问。
周淮掀开眼皮,目光漠然的看向地板上的一条裂缝:“后来亲戚报了警,那帮人看时间僵持了太久,就跑了。但是……”他顿了顿, 接着道:“他们总会时不时的回来,用尽一切手段折磨我和我身边的人,有一回我小侄女差点被他们拐走。我没办法看着这种事继续发生。所以,我后来去了福利院。”说到这里, 周淮忽然笑了一下,是个自嘲式的笑法儿。笑完了,他侧脸去看孟云端。
孟云端面无表情那坐在那里, 整个人很安静,仿佛血液在她的身体重凝滞,成了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塑。
其实孟云端曾对周淮的这几年有过猜测,可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种境遇。甚至此时此刻,她仍无法相信那样悲哀的处境曾经居然是事实。
十多岁的少年,顶着盛夏的烈日去派出所给父亲开死亡证明,然后走投无路的把自己送进福利院。
那天应该很热,可阳光晒在周淮的身上,却是那样的凉。
“你当时的年纪,福利院……不好过吧。”孟云端的嗓子莫名地沙哑起来。
周淮回答道:“去了那个地方,没什么好过不好过的,只要能过下去就是好的。”
“再后来呢?那么多债你还完了吗?”孟云端的声音很低,低的只剩下一口气。
周淮一点头:“还完了,要不也不会有我现在这家店。我当时想早点离开那里,到了年龄就去当了兵,当了兵心里踏实,不用担心那些人来找我。”
脑袋轻轻的抵在周淮肩上,孟云端的鼻音越来越重:“难怪,我就觉得你身上多了一股韧劲儿。”
周淮勾动唇角,侧脸向孟云端瞥去,满眼却的她浓密乌黑的头发。
头发严严实实的挡住了孟云端的脸,她是有意这样做的,因为此刻心口疼的一塌糊涂。她强迫自己做了几个深呼吸,然后一闭眼睛,眼泪又流了出来。流势如小溪潺潺,缠绵而无声,直到一支温热的大手拂过她的下颚,触到了满手的眼泪。
抬起头,孟云端看见周淮静静地凝视着自己,脸上的表情从茫然变得惊诧,然后化成一副温柔而痛心疾首的模样。
他双手捧起孟云端的脸:“傻姑娘,你怎么哭了?”
“傻姑娘”这三个字又一次戳痛了她的心窝,鼻腔里忍不住发出一声细细的呜咽。
那呜咽如丝,缠在周淮心头。周淮强压住哽在喉头的那口气:“都过去了。”
孟云端直直的看着他的双眼:“过去了吗?”
周淮重重地一点头。
孟云端嘴唇微张:“那我们……还能回到从前吗?”
周淮愣了一下,随即想要收回手。孟云端忽然握住他的手腕。
“十年,我们错过了十年。”孟云端的面庞迎向窗口,窗外的阳光已褪去刺眼的锋芒,此刻天边微微有红霞漫出,映在孟云端的脸上成了粉白色的一片。
她珍而重之的开口道:“从前我很害怕,怕我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会伤害你,所以宁可和你保持距离,不谈过去。可是昨天晚上……你说你爱我。”孟云端的黑眼睛隐隐发了光,眼角有泪不断有泪溢出:“周淮,能再次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运气,我不想再把时间耗费在无谓的等待上。霍医生昨天给我打电话,她说我的状态比以前好了很多,药量也可以减半。所以……我想我是不是有资格……”
倾身凑上前,周淮瞧准了孟云端眼角降落未落的泪珠子,一时心猿意马,顺势吻了过去。
吻过之后,他眉心微颤,一句话含在嘴里都快含化了,才迟疑着说了出来:“云端,就是这十年时间,已经把我们分成不一样的两类人,你有前途、有事业,你出入的场合让望尘莫及。跟我这样的人在一起,你不怕被别人看不起?”
孤注一掷的环抱住周淮的脖颈,孟云端的目光坦坦荡荡的透过纱帘间的缝隙,直冲向天边的云霞:“我不怕,我只是觉得有点遗憾,遗憾我们认识的太早,当时面对许多事情都无能为力,白白错过了这许多时光。”她放缓了语调,一字一顿:“周淮,你也不要怕。最坏的境遇既然已经过去,将来一定会越来越好。”
晚霞如火,瑰丽旖旎。
怀着满腔爱意,周淮闭了眼睛,紧接着双臂猛一发力,一只手揽住孟云端的腰,另一只手按在她的后背上,恨不能将她彻底按进身体里。
过往与将来在他的脑海中全化成了一道烟,他一口长气呼出肺腑,将它们统统吹散了,如今的他,只想顾念眼前。
眼前有谁?唯孟云端一人而已。
而孟云端的心脏微微臌胀起来,她将脑袋微微朝周淮偏过去,有意无意的用唇蹭到他的脖颈,然后情不自已的吻了下去,一路向上游移,攀吻到耳根。
周淮只觉得浑身有种过电般的酥麻:“云端……”他的声音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孟云端不应他。
他压低声音又唤了一声:“云端!”
耳畔依旧安静无声,这恰恰壮大了周淮身体里的那把火。
他一时激动到战栗,不管不顾的扭过脸,他噙住孟云端的嘴唇,然而狂风骤雨般的唇齿纠缠很快令他感到窒息,可窒息偏偏又扩大了内心里最原始的欲望。
血似浪潮般澎湃,五脏六腑转眼便是烈火燎原。及至苦熬了片刻,他终究是忍无可忍的一挺身,双臂环住孟云端的腰,然后猛地发力,将她抱进卧室,仰面平放在了床|上。
滚烫的身子倾倒过来,他的鼻尖几乎蹭到了孟云端的脸:“行吗?”声音粗重,明显是在克制。
孟云端没有说话,她的一双眼睛陷在阴影里,可周淮却分明看见里面有光华溢出。那光华美得让人心口发颤,周淮正看的有些发痴,忽然眼前一阵幻影流动,是一条凉凉的手臂勾住他脖颈,将他一头勾进那春光旖旎的世界里。
***
春风过境,周淮心满意足的拥抱着孟云端。孟云端软绵绵的依偎在她怀里,气息都弱了。
窗外天光昏暗,唯有天边一弦弯月,将窗帘渲染出一片淡淡的微黄,越发衬得房内静谧异常。仿佛是堕入了幽暗无极的深海,起起伏伏,飘飘荡荡,销魂到了骨子里,连光明也成了可有可无的存在。
一只手覆上周淮的后腰,孟云端的手指似冰凉的藤蔓,漫无目的的向上攀爬,忽然触到一道微微凸起的印痕。那印痕很长,一直延续到肩胛骨,而在肩胛骨的附近又有其他几道也分散排布开来,互相织成一张稀疏的大网。
孟云端心里顿时涌现出极坏的预感,她用力从周淮怀里挣脱出来,伸手去摸墙上的开关。
周淮连忙拦住她,坚实的臂膀再次将她牢牢环住:“别。”他轻声道。
孟云端冷了声音,语速不自觉的加快:“你怕我看见?那是伤疤对吗?哪儿来的?你们店里的伙计告诉我你之前挣的是卖命钱,你告诉我,你是怎么卖的命?”
周淮的鼻尖蹭过孟云端的额头,滚烫的气息直扑在她脸上。
孟云端抬高声调,声音里透出浓浓的不安:“周淮,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挣得是什么钱?”
“是小伍跟你说的吧,就是个头挺高的那个。”
孟云端轻轻“嗯”了一声。
周淮悻悻然的呼出一口气:“小伍是我挺好一兄弟,跟我一起在国外混过好几年。当时我背着几十万的债,虽然在部队里躲了几年安生日子,但是那些人从来没有放过我,一旦我退了伍,他们还会立即找上门。几十万,那时候看起来真的挺多的,我不想被这几十万拖住一辈子,就想办法出了国,去了中东。”
孟云端身形微动:“中东?战乱国家?”她静了一瞬:“你这是拿命在赌前程。”
周淮不动声色的一闭眼:“嗯,我在部队里接受过特种兵训练,凭着这点本事去帮人家押送货物。”
孟云端听的心惊胆战:“什么货物?”
周淮答道:“什么都有。”
尽管周淮的答案十分含糊,但孟云端依旧从中察觉到了异样:“犯法吗?”她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周淮沉吟片刻,随后一摇头:“不犯法,法律的衡量标准是基于当地的法律来判断,那种地方子弹横飞,哪有什么法律可言。”
孟云端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但她很快意识到在那种环境下,用文明社会的标准去衡量某些特殊环境下的行为是一种很狭隘的想法。
静默无声的依偎在周淮的怀里,孟云端的呼吸一点点粗重起来,她犹豫了很久,末了几乎抱着孤注一掷心情,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周淮,那你杀过人吗?”
周淮这次没有犹豫,坦然回答道:“没有。我怎么会让自己好不容易摆脱金钱的债,又背上心理的债呢?我的枪只用来防身。”
孟云端没有见过周淮拿枪的样子,或许这辈子也不会有机会看见。但是当她闭上眼,眼前却能立刻浮现出一副无比逼真的场景——蓝天白云,有黄色的尘雾弥漫在眼前,一个男人正持枪站在那里。他的骨头像铁,血肉似钢,阴暗困不住他的脚步,他的眼睛永远朝向太阳。
一颗心安静了,脑海中毫无杂念。孟云端在一片安然平和的气氛中听见周淮开口问道:“跟我说说你吧,说说你这些年过的怎么样?”
孟云端手掌在黑暗中向旁一摸,摸到周淮的手掌。周淮的手掌此刻褪去了灼热的温度,指缝间沁着微凉的汗水。
她混着汗水与周淮十指紧扣,抬头看向他模糊的脸庞:“怎么说呢……你知道我这个人天生就不太会和别人相处,也不擅长交朋友,到了国外就更觉得孤独。不过我倒是不怕孤独,孤独挺好的,最起码自由。所以从上学到工作,我一直是一个人住,平时也不怎么和别人交谈,十年如一日,慢慢变得越来越封闭。”
周淮插嘴问道:“你父母呢?为什么不和他们在一起?”
孟云端听到这两个字,心里忽然有点伤感:“你知道的,从小到大我有话从不对他们讲。尤其是我爸,我受不了跟他待太久,他其实更像是我的债主,而是他的投资。每次一闹不愉快,他就嚷嚷着让我还他供我读书的钱,所以这些年我的确给了他不少钱,我回国前特意把房子也过户到他跟我妈的名下。”
或许每个家庭都有一套自己的相处模式。小时候,父母拥有绝对的权威,除了与生俱来的舔犊之情外,孟云端一旦不合他们的心意,父亲就会施行他的特权——暴力镇压,而母亲就会径自躲进房间里,充耳不闻。
孟云端到现在依旧清晰的记得那一刻心里的恐惧与无助。拿拖鞋抽,拿巴掌扇,气急了就上手掐。尽管那是父亲,是自己最亲的人,但在小小的孟云端眼里就是天大的狂风暴雨。她自以为不是坏孩子,从未犯过什么了不得过错,怎么偏就要承受这样的遭遇。
孟云端至今记得有一回自己参加学校体检,发现视力下降。这事儿本与她没多大关系,完全是基因使然,可父亲知道后将她骂了个狗血淋头;还有一次因为考试没考好,中午回家直接被父亲从家里赶了出去。深秋时节,她当时站在家门外,身上穿了件薄毛衣,腿上只穿了条秋裤。十多岁的姑娘,邻居们来来往往间瞥她一眼,她当时简直连想死的心都有。
这是精神上的□□,不止是□□上的体罚。
明明是他们用这种残酷的方式,在潜移默化间将她推向了对立面,如今却责怪她冷血无情,忤逆不孝。
就因为孟云端拒绝了张博洋,拒绝了这位外表光鲜的青年才俊,父亲前些天发来信息说要和她断绝父女关系。
为什么?
孟云端也不是很明白,可能是因为自己不听话,毕竟在父亲眼里,儿女听话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而也正是因为自己的不听话,让他在老同学面前颜面扫地。
从前她有周淮,只有周淮,所以她可以悄悄躲在周淮家里寻求片刻的安慰。然而除此之外她不能奢求更多,因为周淮那时也是个孩子。
周淮曾抱住她,很认真的对她说:“等以后考大学的时候,咱俩考去一个城市,离家越远越好,只要你喜欢。”
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孟云端始终以此为信念。
思及至此,孟云端苦笑一声:“周淮,你还记不记得当时跟我说的话,你说咱俩大学要考去一个城市,离家里远远的。”
周淮回答:“记得。”
“那时我们把什么话都说了,远走高飞,追求自由,可偏偏没有把话说透,有时候我想假如我们那时就把爱这个字宣之于口,我或许就会有足够底气留在国内,多等你几年。”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渐渐消弭在黑暗里。
周淮静默了一会儿,缓缓的开了口:“那时候太小,爱这个字说出来没分量,反而显得轻浮。而且,即便你当时留下,情况或许并不会比现在更好,我宁可你晚一些遇到我。”他声音渐弱,而后哑着嗓子唤了一声:“云端,我不会总这样平庸下去,再给我一点时间,不会太久,我要顺理成章的站在你身边。”
孟云端的一颗心骤然软的没了形状,忽而眼角滑下一滴热泪,印出亮晶晶的一道光:“我明白,但是这条路很难走,你不用着急,我会等你,多久我都等。”
话音落下,周淮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孟云端又搂紧了些。
这么多年随命途流转,他的感情与心灵皆瘦出了清晰的轮廓,该去的,都被风雨吹散,留下的,全是刻骨铭心。
刻骨铭心并不一定需要山盟海誓,轰轰烈烈。有些感情自它发生起,便种下了一颗微妙的种子,随着岁月生根发芽。
那芽娇嫩,过分的看护反而容易让它夭折。相反一旦疏离了,它反而成了荒园中最具生命力的一颗藤蔓,尽力攀缠,逐渐枝繁叶茂,牢牢的盘踞在心底。
夜凉如水,静谧无声。
孟云端说她渴了,想喝水。周淮起身穿好衣服去给她倒水。回来时看见孟云端打开灯,静静地坐在床边。
伸手从周淮手里接过水杯,她仰头咕咚咕咚一饮而尽。期间周淮一直坐在她身边静静地凝视着她,见她喝完了,转而从裤兜里摸出打火机和烟:“你要吗?”他把烟往孟云端眼前一递。
孟云端轻轻一摇头:“上次答应你那是最后一根,我本来也没什么瘾,抽着玩儿的。”
周淮将烟衔在唇间,动作熟稔的点了火。黄铜色的打火机又一次落进孟云端眼里。孟云端沉吟片刻,凑近他耳旁低语道:“这支打火机是别人送你的吧。”
周淮答道:“对。”
“是个女孩儿送的。”
周淮有些诧异:“你怎么知道?”
孟云端垂下眼皮,看着自己的脚尖:“这女孩儿还挺喜欢你的。”
周淮缓缓的垂下夹烟的那只手,愕然的看向她:“云端……”
孟云端抬头与他对视:“你不用解释,我知道这女孩是单相思了,否则你不会拿出这东西在我眼前晃。”
周淮忽然觉得手心发烫,他低下头,仔细打量着手里这个小玩意儿,目光落在ZH两个字母上。
孟云端顺势说道:“东西刻了字,还恰好是你名字的首字母,所以多半是礼物。另外打火机暗含深意,是情人之间表达感情的信物。”
周淮的眉心微微一沉:“我……我真的不知道,我以为就是一普通的打火机。”他像是做错事情被老师揪出来的孩子,时而抬头看孟云端,时而低头看向打火机,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孟云端淡淡一笑:“我不介意这些,只是想提醒你,下次收礼物的时候小心点儿,容易产生误会。”
周淮直直的盯着她的眼睛,脸上几乎没有表情。
孟云端以为是自己有哪里不对,眉毛微微一抬:“怎么了吗?”
周淮轻轻一摇头:“没,只是我突然发现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坦然的看过你,所以想多看几眼。”说着,情不自禁的倾身去吻她的唇。
丝丝缕缕的烟草味在鼻尖萦绕,似有似无的热度缓缓靠近,突然一声手机铃声响起,瞬间打破了当下微妙的气氛。
孟云端身体倏地一动,连忙赶去客厅,从随身的提包里摸出手机。手机屏幕上显示出一串陌生的号码,她接起电话,试探性的问道:“喂?”
“你好。”听筒中传来陌生的男声,语气十分严肃:“你好,请问是孙潇潇的亲属吗?”
孟云端心里隐隐觉出一丝不安:“呃……对,我是孙潇潇的姐姐。”
那人接着道:“这里是青林路派出所,孙潇潇参与打架,被我们暂时扣留下来,你现在可以过来接人了。”
心里的预感变成了事实,孟云端在惊愕之余,大脑里闪过无数个可能性。可能性令她越发惶恐,越发紧张。喉咙一下子揪紧,她磕磕绊绊的应声道:“我……我知道了,这就过去。”
守在一旁的周淮察觉孟云端的异样,见她挂下电话,连忙开口问道:“怎么了?”
孟云端呼吸急促,目光里难掩慌乱:“我表妹,派出所打来的电话,说我表妹打架被扣住了,让我现在过去接人。她这两天刚好住在我家。”
周淮二话不说从桌子上捡起车钥匙:“走,我开车陪你去。”
***
十五分钟后,周淮将车平稳的停靠在派出所门口。
两人一路小跑着踏过四五级阶梯,孟云端抢先一步推开派出所的大门。
大门后是四下无人的空旷大厅,白色的灯光从天花板上映下来,洒在会反光的地砖上,刺得人一时睁不开眼。
一位身穿制服的值班民警听见响动,在旁边轻喝一声,吸引了两人注意:“诶,你俩干嘛的?”
孟云端连忙回过头,只见对方的身子隐在墙壁后,只斜斜的从旁露出一脑袋。
“来接人,孙潇潇,接到电话赶来的。”
话音落下,脑袋从墙壁后消失,紧接着从里面传来一嗓子高喊:“老陈,来接人的!”
“来了来了。”被唤老陈的同事从旁边办公室走出来,因为体态过于肥胖,起码二百斤,每走一步都给人一种地动山摇的感觉。但正因如此,他的五官显得十分圆润,看上去算是和蔼可亲:“你俩来接谁?”
孟云端再一次报出孙潇潇的名字。
“你是她什么人?”
“姐姐。”
“行,跟我来吧。”老陈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将两人往二楼领。楼道里空空荡荡,老陈的声音尤为清晰,他像位恪尽职守的教导员一般回头训话道:“虽然你年纪看上去也不大,但毕竟你妹妹在你身边,好歹该多花点心思照顾着。现在社会上乱的很,你让这么年轻个小姑娘大晚上混夜店,出点事儿怎么办呐?”
孟云端心里一惊:“怎么是夜店?”
老陈顺口回答:“可不是嘛,他们一帮人一共五个,里面就孙潇潇一个姑娘,后来因为一点口角跟别桌人打了起来,其中有几个还挂了彩。”
孟云端简直快要被吓得晕过去,她勉强镇定了心神:“那孙潇潇怎么样?要不要紧?”
“没大事,小姑娘躲在旁边没动手,就是给吓着了。”说着,老陈推开一间屋子的大门。屋子里灯光大亮,一排穿着怪异的小年轻顺着墙,分别坐在两条长凳上。
而其中坐在最末的孙潇潇看见孟云端走进,蹭的一下从凳子上弹起来,作势就要朝前凑。
孟云端此刻心里又气又担心,快速瞟了孙潇潇一眼,见她除了眼神涣散、披头散发以外,并没有哪里异样,于是冷硬下一张脸,甩开孙潇潇抓在自己胳膊上的手,随后便闻见一股浓重的酒气从孙潇潇身上散出来,熏的脑仁儿直疼。
“拿上这个。”一旁的民警公事公办,将一张开好的单子递给孟云端:“去一楼东头的办公室,交完钱,就可以把人领走了。”
在一边旁观的周淮见状走上前,有意替孟云端交钱,却被孟云端挡了回去。她侧眼瞥过周淮:“我自己去,马上就回来。”
看着孟云端走远的背影,周淮下意识的回头去瞧孙潇潇。
孙潇潇一脸委屈的倚在门框上,她早已察觉到周淮的存在。此刻两人四目相对了,周淮发现她的目光依稀开始变化——从好奇到怀疑,再到一种似有似无的轻视。
“你姐身体不好,别让她太操心。”周淮声音低沉,双手插在裤兜,目光沉沉的落在孙潇潇身上。
孙潇潇带着醉意一拧眉毛,语气不善:“你谁啊?”
周淮垂眉敛目的望向地面,沉吟片刻后,再次看向她:“朋友。”
“我姐的朋友?”孙潇潇一撇嘴:“既然只是朋友,就别乱管别人家里的事情。”
周淮一动不动的静默片刻:“你毕竟是女孩子,在外面时时刻刻都该注意安全。”
孙潇潇有些气急败坏,抬手一把扒住门框,她声音陡然变得尖锐起来:“要你管!我……”
“你喊什么!”孟云端的声音陡然从不远处传来。她迎着孙潇潇惊诧的目光走上前,站定在她身边:“他说的有什么错?你才多大,十八岁!十八岁的姑娘去夜店,还跟着四个男人,那四个是什么人?你了解吗?你是无知还是无畏!”
孙潇潇大约从未见过孟云端如此暴怒的模样,惶惶然的愣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儿来。她拖着哭腔辩解道:“我没打算真跟他们去玩,是其中有个人说要帮我找工作,让我出来见见他的朋友,让大家一起帮我找。”
孟云端简直要被气的吐血,抬手一指孙潇潇的脑门儿:“找工作你能找到夜店里去,你有没有脑子!你觉得这事听起来靠谱吗?你也不想想那里是什么地方,万一人家给你下点药呢?万一几个人直接把你掳走呢?一旦出了事怎么办?你让我跟你妈怎么交代。”
孙潇潇被这一连串的责问骂的没了言语,只一味的低头流眼泪,满脸的倔强。
而孟云端在后怕与愤怒的两方夹击下气血上头,脑袋直发晕。忽然胸口一阵心悸感飘过,她苍白着一张脸,艰难的做了个深呼吸,缓缓地转身向外走:“先回家。”
孙潇潇灰溜溜的跟在她身边,周淮走在最后,三人按部就班的走到车子旁,周淮按下遥控钥匙,车灯闪了一下,孟云端顺势上前一步替孙潇潇拉开后座车门:“上车。”
“这什么破车啊,我不坐。”孙潇潇借着酒劲耍无赖,丝毫不遮掩脸上的嫌弃表情。
孟云端压制住火气,侧脸用余光扫向她:“那你想怎样?”
孙潇潇气鼓鼓的翻了个白眼:“你打电话,叫韩坦来,我要他送我。”
刹那间,孟云端像是支被踩了尾巴的猫,只觉得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撞进胸膛。因为这力量来的过于急切,瞬间便到达了爆裂的边缘。她缓缓转过身,尖刻的目光似刀般逼进孙潇潇的眼里:“孙潇潇,你别太过分。”
孙潇潇一扭身子,目光转向旁边的草丛,大有一副要僵持下去的架势。
眼看着气氛愈发焦灼,站在一旁的周淮不禁觉得尴尬,但此刻不是能容他沉默的时候。短暂的思虑片刻,他轻笑出声,目光略过车顶看向孙潇潇,语气像位好脾气的老爹:“小姑奶奶,统共没几分钟的路程,早上车咱就早回家休息,舒舒服服的躺在家里多好,就算临时打电话叫别人过来,不还得站在这等着不是,白喂十几分钟的蚊子,何必呢?”
周淮一提蚊子,孙潇潇便如条件反射般的感到了痒。忍不住在原地跺了跺脚,她别别扭扭的上了车。
此刻已是深夜,白天车水马龙的街道变得空空荡荡,车子一路畅通无阻,很快开回到孟云端家楼下。
孙潇潇一刻也不能多等,车子刚停稳便跳了下去。孟云端一只手搭在拉手处,在追下车的前一刻回头对周淮说道:“你等我一会儿,我把她送上去,马上下来。”
周淮见她的脸色不好,不禁替她担心:“不用了,回家好好休息。”
孟云端却依旧坚持:“不,你等我,我很快。”
果然,不出五分钟的功夫,孟云端再次出现在周淮面前。周淮看见她从黑洞洞的楼道里走出来,然后穿过橙黄色的路灯,一步步走向自己。步伐不急不缓,端庄而稳重。仿佛十分确信自己会等在原地,她不来,自己就绝不会走。
事实的确如此,周淮由此尝到了一种叫做死心塌地的滋味。那滋味常令人喜忧参半,就比如当刚才孙潇潇提起的那个名字——韩坦时,自己的心明显沉了一下。
为什么孙潇潇会认识他,好像还和他很熟的样子。他心里的疑问很多,却仅仅只是疑问而已,仅作为闲来无事时瞎想的素材,与怀疑这个字眼毫不相干。
他这样乐得洒脱自在,倒是孟云端在回来的路上一路心事重重,总想着该针对此事说点什么。
安静的坐在周淮身边,孟云端心底莫名觉得有些落寞:“我表妹太不懂事,刚才对不起。”
周淮无声的笑了笑,手指拂过她的脸颊:“小姑娘嘛,社会阅历毕竟太少,偶尔年少轻狂,你别太苛责她。”
孟云端静默片刻:“今晚多亏有你在。”
周淮收回手:“怎么这么客气?”
孟云端下定决心式的一低头,表情诚恳道:“韩坦他……是我的朋友,很好的朋友,不止是老板,在国外的时候一直很照顾我。”
周淮依旧是笑微微的看着她,不说话,片刻后伸出他大大的手掌,按在孟云端的后脑勺上,然后轻轻一用力,将她的脸庞埋进自己的颈窝:“你之前说我不需要向你解释,那我们公平一点,你也不需要解释,其实……”他温柔的一笑,目光透过眼前的玻璃望出去。窗外一片漆黑,可他却仿佛独独从中看到了风景:“也没什么可解释的。”
没什么可解释的。孟云端认同他的话,心底随之似退了潮的海岸,平静而安宁。情不自禁的回抱住周淮,她抬起头,在他的眼角处落下轻轻一吻:“周淮。”她唤他的名字。
“嗯?”
“一切都会越来越好,对吧?”
周淮深深的一闭眼:“对,一定会。”
时光无声的黑夜中流涌。
过了许久,孟云端依依不舍的开口道:“我该走了。”
“好。”
“路上小心,晚安。”
“晚安。”
两人道过别后,周淮目送她再一次走远,背影没进楼道里,很快消失不见。
千丝万缕的念头在他的脑袋里缠成一团,温柔的,怅然的,纠结的……他没有去梳理它们,而是摇开车窗,踩下油门,任由它们乘着冰凉且湿润的晚风恣意蔓延,随性狂奔。
第二天,孟云端照例走进办公室,只是心情比从前少了几分压抑,多了几分明朗的感觉。
随手打开电脑,她习惯性的查看邮箱。邮箱里一共五封未读邮件,她从上到下打开了第一封,当中的第一句话令她心口猛地一沉——普林设计大赛将交由孟云端主理,请设计部各位同仁给予全力配合。
孟云端的头脑有些发懵,本以为这件事会在自己与韩坦商量过后才做打算,怎么现在便就有了结果。
略略一沉吟,孟云端打算去找韩坦问明白其中原委。然而还没等她起身站稳脚跟,突然听见一声推门声乍响,抬头见是魏莱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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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璧是朵烈焰玫瑰,相貌美艳性感,性格泼辣爽直。
未婚夫出轨?一脚踹飞,连进火葬场的机会都不给你。
竞争对手暗中使坏?立马开动脑筋寻找证据,狠狠地打脸对方。
然而某一天封栩之出现,沈璧发现自己的八卦连环掌全部打在了棉花上。
——
暗夜微醺,封栩之放下酒杯,大着胆子环住沈璧的腰,将她牢牢困在怀里:“阿璧,你明知道我爱你,为什么装作不知道?”
沈璧困窘的低下头:“我对姐弟恋不感兴趣。”
封栩之勾唇浅笑:“那是你没体验过弟弟的好。”
1. 强势女霸总 x 心机腹黑臭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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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024
魏莱妆容精致的脸上透出一派愤然的颜色, 她猛一抬手,将一本文件夹直接撂在孟云端的桌上。
“这是我们组忙活半个月的成果,从初期调研到方案策划的过程全在里面, 满意吗?”她双手抱胸,挑衅似的逼近孟云端, 然后语气阴冷的说道:“是不是我哪里得罪了你?被你处处针对。”
孟云端愕然的一抬眉毛:“针对?这次普林大赛的事情我也是一头雾水,我正准备去找韩坦问清楚。”
魏莱扯动嘴角, 笑出一脸的鄙夷:“这里就我们两个, 你还装!你真以为我是傻子吗?上次可思那单我让你几分颜面, 你抢了就抢了,我就当是吃了个哑巴亏,可是这回你还给我下绊子,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我知道你跟韩总关系好,有什么都是私底下递句话的事儿。可是这凭什么?凭什么我们费心费力忙活半个月的成果,居然还抵不上你一句话的分量!”
气血顺着后脊梁直冲脑门儿,孟云端眼前有些发花。她天生是个被动的人,不善于应付这样的场面。千言万语汇聚成河拥塞在她的咽喉, 她皱着眉头艰难的辩解道:“上次的事情纯属客户要求,我没有做任何手脚。这一次我虽然不确定背后的理由,但是你知道的,我有过多次参赛的经验, 据我了解这次的评委里面曾有我研究生时期的导师,我很了解导师的喜好和偏爱,有足够的理由和能力去胜任这个位置。”
魏莱丝毫没有被这番话打动, 她垂下手臂顺势狠狠的将拳头敲在桌面上:“孟云端!”她努力的压低音量,咬牙切齿的说道:“别以为只有你一个人有能力,你别忘了,我也是美国顶尖的大学毕业,一点不比你差!你等着,我魏莱绝不是个软柿子,决不能任由别人拿捏。”说完,转身疾步走出了办公室。
激荡未平的血液似海浪般拍打着孟云端的胸口,孟云端的手扶着桌边,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沉吟片刻,她抬脚去了韩坦的办公室。
一进办公室门,韩坦笑微微的看向她,又看着她走到自己面前,彼此之间仅隔着一条长桌。
孟云端深吸一口气,双手攥拳抵住桌面:“比赛的事情怎么这么快就做了决定?不是说要先和我聊聊吗?”
韩坦不明所以的看着她:“我感觉没这个必要吧。你有参赛经验,而且评委又是你的老师,这样的理由还不够充分吗?”
事实果然与她之前预想的一样。孟云端顺手抽出一把椅子坐了下来,摆出一副即将展开长谈的姿态:“我手头还有其他任务,兼顾不过来这么多。”
韩坦向后坐直了身体:“这件事距离截止日期还早得很,你可以一点一点慢慢构思,慢慢做。”
孟云端面色迟疑不定,明显是心里有话,可这话该怎么说,她不知道。毕竟这件事直接与公司的未来相关联,她不能因为自己的个人原因,让公司背负不良的后果。
反复斟酌过后,她双臂伏在桌面上,抬头与韩坦正色道:“让魏莱接手吧,她比我更需要这次机会,我可以做为顾问从旁协助。”
韩坦轻飘飘的问出一句:“为什么?”然后拿起桌上的一根笔,开始吊儿郎当的转笔玩。
孟云端看不得他这幅漫不经心的模样,伸手一把夺下他的笔,随手拍在桌面上:“她很看重这次比赛,做了不少前期工作,如果错失这次机会,她肯定会有情绪。为了公司的稳定,你现在只有两种选择,要么索性开除她,让所有人归于我的手下,要么就把项目给她。”
韩坦并没有意识到孟云端话里的深意。他的思维一贯很简单,只有好与不好,没有妥协与平衡。
会赚钱的人不一定会搞关系。他可以在一天之内谈妥三单客户,可对于管理公司的手段却有所欠缺。
孟云端的表情依旧保持严肃:“你当初在公司设立A组和B组,必然是希望我们两组之间能够彼此竞争,让我们的产出质量上一个台阶,可是你有没有想过竞争的同时容易发生内耗。为了避免内耗发生,你尤其需要保证两方势力的平衡。”说到这里,她下意识的做了个深呼吸,目光幽幽的瞥向一边:“上次可思那单……魏莱已经对我很不满,我不想把事情搞的那么僵,这根本没必要。”
话音落下,韩坦忽而陷入了沉思。他目光直直的盯在孟云端的手臂上,若有所思的开口道:“你说也对,在你没来之前,魏莱的确也帮了我许多,这次机会给她也没什么不可以,可我总觉得还是交给你更稳妥些。”话到此处,他倏地抬头看向孟云端:“魏莱是不是去找过你?”
孟云端迟疑着一点头:“我不打算和她攀交情,也不打算和她针锋相对,所以无论她找不找我,这次项目我都觉得她比我更合适。”
韩坦彻底没了言语,他发现在重要的事情上,孟云端总能保持一颗清醒的头脑,好似身在世外,无欲无求,所有的思想都是以绝对客观的角度而存在,让人不能不能令人信服。
然而这样的信服常使韩坦感到不安。因为他看不透孟云端,他们之间好像隔着一层薄薄的膜,那膜看不见摸不着,却又切实存在。
只要它存在一天,自己就永远走不进孟云端的心里。
韩坦忽然有些懊恼,伸手挠了挠鬓角,他叹出一口气:“得了得了,听你的吧,待会儿我让米娅通知他们。”
孟云端扶着桌边站起身:“好。”随即作势要走。
韩坦叫住她:“你这几天在忙什么?”
孟云端眉心一动:“怎么了?”
“没什么,随便问问。”
孟云端略略一沉吟:“周淮那个案子的设计部分基本已经结束,下面马上就要开始动工,所以这阵子我有可能不在办公室。”
正如孟云端所讲,她前一阵子除了要负责可思的项目,其余时间基本都投入给了周淮那家小店,并亲与周淮为小店重新命名为——灯塔。
店面虽小,却是重要的起点,丝毫不敢马虎。从平面到空间,基本由孟云端一人包揽,甚至到定稿后开始施工时,她也依旧时不时的在现场盯班。
除此之外,她提前开始筹备后期推广,不惜动用自己这些年积累下的资源,联系到国內最知名、发行量最高的杂志社,来给周淮做专访。
周淮刚开始不理解孟云端的用意,于是两人在打电话时,孟云端特意解释道:“周淮,你最大的宝藏不是你做的菜,而是你这个人。当代的生活节奏太快,到处都是产业化流水线,太缺乏“人味”。许多人意识不到这“人味”的重要性,以为它只是一种矫情、一种文艺范,但是……”
孟云端顿了顿,声音中透着动情的微笑:“但是人是美味的起源啊,是人发掘出了自然中意想不到的美味,所以,食物的魅力不仅仅在于食物本身,而在于人。将来或许有人会模仿我们的风格定位,复制我们的经营方式,这年头,商业场上相互倾轧,一山更比一山高的例子我见的太多,但唯独你是独一无二的,只要有你在,我们的招牌就会永远屹立不倒。”
周淮听过这一席话,心里受到触动。不得不说,孟云端常能见人所不见,想人所不想。
在当下多少人追逐“网红”的头衔,乘风而来,转眼又乘风而去的年代,她却在考虑将来几年、甚至几十年之后的事情。
周淮越想越觉得前途开阔,眼前隐约的见了光。他在一片畅然的心境中开了口:“好。”
孟云端叮嘱道:“明早十点棚里见,千万别迟到。”
“你也会去吗?”
“当然,我会陪你一起。”
“嗯,那你早点休息。”
“我会的,明天见。”
次日上午十点,周淮与孟云端皆准时到达摄影棚。今天的合作方是国际顶尖的生活类杂志——Life Work中国版。他们的总部在美国旧金山,孟云端曾与他们的美刊主编有些交情,这次也正是动用了这层关系,才能获得了这样珍贵的合作机会。
与周淮并肩走进摄影棚,孟云端刚一抬头便看见了对方负责人——琳达正朝自己迎过来。
琳达身着一条浅蓝色一字肩长裙,黑亮柔顺的长发落在锁骨上,笑容似春风般和煦:“孟小姐您好,我是琳达,我们去年在美国总部见过一面,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
孟云端走上前,礼貌性的伸出手,与对方交握在一起:“怎么会不记得,上次见你的时候你还在实习,什么时候调回国的?”
“半年前,刚刚转正就被调职回国内了。”琳达简明扼要的回答完毕,转而看向一旁的周淮:“这位就是周先生吧,我们的化妆师已经到位,不如我们尽快开始,后面还要留时间做访谈。”
说着,琳达一边将两人引向化妆间,一边回头与孟云端寒暄:“我们主编听说这次来的是您的客户,特意挑了我们社最好的拍摄团队,到时候出来的效果您尽可以放心。”
孟云端亦步亦趋的跟在琳达身后:“下个月的板面还有位置吗?”
琳达的笑的几乎有些谄媚:“对别人来讲那不好说,但对您肯定是有,到时候我会提前安排,保证把最好的版面留给您。”
“谢谢。”两个字轻轻巧巧的从孟云端嘴里蹦出来,心里却很郑重的为此记上一笔——这是人情,将来是要还的。
从容走进化妆间,周淮被引到镜前的座位上,孟云端守在他身边。
化妆师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按部就班的打理过周淮的脸,她站在周淮身后,仔细审视着镜中人的面庞,却是突然脸一红,抿嘴笑了。
的确,此刻孟云端眼里的周淮看着十分养眼,倒不是化妆师技术有多高明,而是经过一番修饰,周淮脸部的轮廓变得斩截利落,眉眼间凸显出几分英气勃勃,加之高挺的鼻梁与深邃的眼窝,别的不需提,只“仪表堂堂”四个字便已然概括。
“请稍等一下,我去叫琳达姐。”小姑娘说着,转身离开化妆间。
周淮回头看向孟云端。孟云端见四下无人,主动去拉周淮的手,然后也不知从哪儿起的念头,鬼使神差的说了一句:“你真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上夹子,莫名有点慌,我总觉得会涌来很多人来骂我T.T不太敢看评论了...
第25章 025
孟云端不是个腻腻歪歪的人, 话音刚落心里就有点后悔。她侧过脸避开视线,不去看周淮,同时作势要撤回手。
周淮反应迅速, 一把反握住她的手腕,然后用另一只手捞过她的后背, 往前一推,倾身覆住她的唇。
孟云端心里一惊, 连忙去推周淮, 可周淮却不肯卸力, 坚实的身躯好似磐石一般立在那里,大有一副八风不动的架势。
“周淮,你别这样。”孟云端困窘的压低声音。
周淮不肯松手,钢铁般的手臂将她牢牢困在怀中。
淡淡的香水味萦绕在鼻尖,糅杂着孟云端特有的一种味道。周淮很难讲清楚那味道出自何处,或许是她习惯用同一个牌子的洗衣液,又或许是天生自带体香。
总之这味道自他少年时期便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以一件校服为起点, 久而久之渐渐成为了一个专属于孟云端的标签。
这令他恍惚间产生出一种错觉,错觉自己穿越回了从前。
那时的年少单纯,烂漫天真,明明已是相隔数年, 可细细回想起来,仿佛就在昨天。
从前的奢望已成现实,遥望的人正近在咫尺。周淮意犹未尽的松开手, 孟云端顺势像条小鱼一般溜出他的怀抱。
含羞带臊的侧过身,孟云端斜睨了周淮一眼,刚想说些什么,正巧琳达在这时推门进来,探头很客气的说道:“摄影棚已经准备好了,我们先去拍照,拍完了就开始做专访。”
“好的。”周淮冲着琳达一点头,在动身前的一刻俯下身,凑近孟云端的耳畔低声道:“再好看也已经归了你。”
孟云端彻底闹了个大红脸,脸颊上的红晕透过薄薄的一层粉底渗透出来,像是被火滚过。她不敢让琳达看见自己这副模样,于是灵机一动掏出手机,一面低头摆弄一边跟着往前走。
整整三个小时的拍摄任务顺利结束,期间有几位忙里偷闲的工作人员被周淮的“美色”所吸引,特意跑来看热闹。孟云端与他们站在一处,一不小心就将他们的溢美之词全部听进耳朵里。
及至到了访谈的时候,闲杂人等一律被清场,小姑娘们悻悻然的离去,仅剩下孟云端一人旁观,而琳达坐在了周淮的对面。
琳达准备了许多问题,从大到小、从繁到简包含了周淮的方方面面,其中大部分是针对于他个人。比如在吃饭时喜欢听什么歌?饮食习惯偏素食还是肉食?以及分享一道令他印象最深刻的菜。
周淮回答的很认真:吃饭的时候不听歌,饮食喜欢保持均衡,至于印象最深的菜是番茄炒蛋。
琳达问他为什么偏偏是番茄炒蛋,周淮笑着回答道:“倒不是这道菜有多美味,而是当时做菜的那个人用的番茄是小番茄,一整个连切都没切就放进锅里,并且是先放的番茄,再放的鸡蛋,整个一道菜出锅时可谓是惨不忍睹。”
孟云端知道周淮说的正是自己,那是她十四岁时第一次下厨的杰作,她至今仍记得周淮笑的有多恶劣。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暗恨周淮居然在这种时刻揭自己的黑历史,可是转念一想,心下莫名又感到一阵动容——这样微不足道的一件事,他居然一直记到现在。
访谈很快顺利收尾。孟云端与周淮俩人一同离开摄影棚,刚坐到车上便接到一通来电。
电话的那段是伍洋。
“喂,小伍。”周淮轻声道。
伍洋朗声问道:“哥,你在哪儿呢?”
周淮回答:“在外面呢,等下就回去,怎么了?”
伍洋的声音里透着兴奋:“好长时间没在一起吃饭了,厨房之前剩下几斤羊肉,一直在冰箱里冻着,今天我收拾东西的时候偶然发现,不如咱起个锅自己涮羊肉吃,怎么样?我再叫几个人,还去你家,你家宽敞些,行吗?”
周淮很爽快的随口应声:“行啊,小乐来吗?”
“他来不了,他昨天回老家了,怎么不得待个三五天啊。我打算叫上小丁和珊珊。”
“好嘞,那咱约在晚上六点钟,怎么样?”
“行。”
“好,那到时候见,拜拜。”
“嗯,再见。”
挂下电话,周淮从余光里察觉到孟云端一直在看着自己,随即回过头,与她解释道:“小伍要叫人来我家涮羊肉,大伙晚上一起吃个饭,你有空吗?一起来吧。”
孟云端微一愣神:“我也能来吗?”
周淮一抬眉毛:“能啊,为什么不能,刚好顺便见见我的朋友。”
孟云端脸上很有克制的露出一点笑容:“好啊,那我们该准备点儿什么吗?”
周淮一摇头:“不需要,家里什么都有。”
孟云端想了想,还是打定主意开口道:“还是去趟超市吧,总该准备点酒水饮料。”
毕竟是初次和周淮的朋友见面,孟云端抱着郑重而谨慎的态度,打算好好的对待这次聚会。
两人目标明确的来到超市,孟云端站在酒水区盘算了半天,买了苹果苏打、啤酒、瓶装鸡尾酒以及气泡水,几样东西成箱成箱的往购物车里搬。除此以外,周淮又顺便买了几样涮锅吃的蔬菜,一条活鱼,准备拿回家熬汤底。
拎着大包小包的走进家门。周淮立马把该码放的东西码放好,该处理的杂物处理干净。孟云端就在旁边给他打下手,同时听着他聊起自己当时在中东时的经历——从野外遭遇暴徒的枪火的袭击;到意外爆胎,身处无人区被狼群困在车里。
孟云端听的心惊胆战,倒是周淮越讲越来劲,像是在对人炫耀以往的功绩。然而孟云端的沉默很快引起了他的注意。
停下手里的动作,周淮转身走向孟云端。孟云端正在水槽边洗菜,双手揽住那盈盈一握的细腰,周淮低头用温热的嘴唇去蹭她的鬓角:“怎么了?”
孟云端微微侧过脸:“没怎么。”
周淮低声耳语:“害怕了?”
孟云端沉默了一下:“有点。”然后若有所思玩笑道:“你能完完整整的活到现在,真是运气。”
周淮听到这话忍不住要笑,笑过之后心里又有点发涩,因为知道孟云端这是在心疼自己。
孟云端扭过头问他:“菜洗好了,米饭也焖上了,还需要我做什么吗?”
周淮直起身子,从抽屉里抽出一条黑色的围裙系在腰上,接着从旁边取来案板,放置在台面上。
把鱼轻轻的从袋子里取出来,他用水冲洗过一遍后擦干,然后用料酒快速淋过一遍,又放进平底锅中煎至两面焦黄。最后换炖锅加热水将鱼淹没,洒下切好的生姜和蒜。
开火炖鱼,水烧开后转小火慢慢炖煮。
香气渐渐弥散在空中,周淮盛了一勺汤在碗里,加上盐,用小勺舀出一口尝了尝,自顾自的“嗯”了一声:“差不多可以了,你也尝尝,看觉得够不够味?”说着,就势要将碗递到孟云端面前,却意外发觉孟云端一直在定定的看着自己。目光专注且平静,像是在探究,又像是在阅读。
周淮饶有兴致的与她对视:“在看什么?”
孟云端坦然地低声道:“看你。”
周淮乘胜追击:“看我干什么?”
孟云端垂下眼皮,没了言语,不是不肯说,而是不知道该如何去说。周淮在她的眼里仿佛有种魔力,随时随地可以吸引到她所有的注意力。
她沉迷于此,甘之如饴。
见孟云端不答话,周淮倒也不继续为难她,只笑微微的将碗递给她。
孟云端抿了一小口,轻声道:“好喝。”
周淮转过身面对了灶台:“再等半小时,味道会更好。”说完,起锅烧油,厨房里顿时又燃起了烟火气。
这样的烟火气让孟云端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安稳、踏实,像是真的与周淮过起了小日子,落在眼里的每个瞬间,皆成了绵延而深刻的纪念。
忽然一阵敲门声响起,孟云端反应迅速,连忙小跑出去开门:“你别动了,我去开门。”说着,急急赶到门前,扭开了门锁。
厚重的大铁门从里面被拉开,孟云端顺着门缝朝外望,看见了伍洋那张诧异的面孔,以及他身后的两个女生,都是店里的伙计。
伍洋今天做了个休闲的打扮,黑短袖白短裤,脚上踩着一双人字拖,头发大约是新理过不久,短的几乎要露出头皮,看着比上次多了点匪气,举止却比从前文雅。
缓缓将托举在肩头的一包羊肉抱进怀里,他直直的看向孟云端:“怎么是你?”探头探脑的朝屋里瞧,他试探性的问道:“淮哥……在家吧?”
孟云端后退半步将他们让进来:“在,先进来吧。”
一行人走进客厅,周淮闻声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笑吟吟的咧嘴一笑,他走到孟云端身边,冲大家介绍道:“这是孟云端。”然后回头一指伍洋:“这是小伍,你之前见过的。”接着又指了旁边个头高一些的姑娘:“丁宁。”以及低一些的:“王珊。大家都是同事,也是朋友。”
丁宁与王珊看上去刚二十岁出头,俩人肩并肩站在一起,穿着款式类似的雪纺连衣裙,一篮一白,看上去像是一对儿关系很好的闺蜜。
或许是出于女人特有的直觉,俩人相互对视一眼,脸上透出压抑不住的笑。
丁宁是个藏不住话的,她的目光落在孟云端身上,顺口将含在嘴里的话问了出来:“淮哥,这位是嫂子吧?”
作者有话要说: 看来这篇文注定是个冷文了,但还是感谢一路看到这里的宝贝,我一定会保质保量的把这篇文更完。下一篇接档文《绝配》,很甜很欢脱,喜欢的宝贝请给我大力点击收藏按钮,蟹蟹!另外继续期待你们的留言,你们的留言是我码字时的精神食粮,可以批评指正,但请不要骂人,每一条我都会看,笔芯~
第26章 026
孟云端的脸颊蓦地开始发烧, 她微微低下头,听见周淮发出一声轻微却笃定的:“嗯。”
孟云端的嘴角微微牵动,显然是害了羞。而丁宁与王珊却像是煮沸了的水, 呼啦啦的涌到孟云端身边。
丁宁兴奋的冲周淮大叫道:“淮哥,我跟你认识这么久, 第一次看见你这棵千年铁树开花啊!”
王珊在一旁附和:“淮哥,你待会儿可得跟我们好好交代,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居然藏的这么好, 事前一点迹象都没有。”
周淮笑而不语,自顾自的回厨房继续干活。
而伍洋从始至终一直呆呆的站在原地,见周淮走了,方才如大梦初醒一般的回过神,抱着羊肉立马追了进去。
如果说天底下有什么事情会令人尴尬,那么得罪兄弟肯定得算一条,而得罪兄弟的女人更是不得了,更何况那不仅是兄弟, 还是老板。
沉默无言的跟在周淮身边,伍洋洗了手,轻车熟路的从抽屉里取出一把刀,开始按部就班的切羊肉。
反常的安静引起了周淮的注意, 他站在炉灶前,回头瞥了伍洋一眼:“你今天怎么了?怎么这么安静?”
伍洋摇了摇头:“没。”
嘴上说没有,心里却藏着事儿。此时此刻, 他的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那天孟云端来店里找周淮时的画面。
怪只怪自己心眼儿实在,认为孟云端就是个别有用心的女人,就把什么狠话都往出说,半点余地不留。哪曾想周淮居然真的跟她好上,不知道她会怎么在背后说自己的坏话。
臊眉耷眼的叹出一口气,伍洋边干活边说道:“那天话说的可能是有点过分,但你知道的,我这人没坏心。”
周淮拿着汤勺转过身:“什么话?”
伍洋愣了一下,想了想,又重新低下头:“没什么。”沉吟片刻,他再次迟疑着开了口:“哥,你真的想好了?真喜欢这女……不是,孟……孟什么?”
“孟云端。”
“啊对!孟云端。”
周淮回过身,用布垫在锅把儿上,将锅端了起来,一边向外走,一边回答道:“想好了。”
汤锅架在小炉子上,摆在桌子的正中央,旁边围着几盘子的羊肉和蔬菜。
五个人齐齐围坐在一起,白色的烟雾蒸腾起来,几人接连下了筷子涮肉。
孟云端站起身,走到茶几旁拿饮料:“这儿有饮料,你们想喝什么,我帮你们拿。”
周淮随口接了一句:“都是云端特意买的。”
丁宁是个自来熟,不与孟云端客气,她放下筷子走到孟云端身边,惊讶的一瞪眼:“呦,全是进口货,这得不少钱吧,这气泡水我看超市要卖十来块一瓶呢,叫个什么……巴黎水。”
王珊说道:“丁宁,帮我拿一瓶,我就要那个,刚好我最近正在减肥,要少喝甜的。”
丁宁应了一声,拿完气泡水又给自己拿了瓶鸡尾酒。孟云端则取了三瓶啤酒抱在怀里,一瓶留给自己 ,另外两瓶递给周淮和伍洋。
她看着伍洋问道:“啤酒,行吗?”
“行。”伍洋伸手接过,低头一瞧,发现这酒不是普通酒,而是进口的日本常陆野猫头鹰。这酒之前他喝过一次,也是别人请的。味道好是好,就是不常见,而且挺贵,舍不得为此自掏腰包。
这个女人,是阔,可阔的怎么就那么让人不舒服。
顺手用起子起开瓶盖,众人齐齐干杯。
伍洋一口气连灌了半瓶下去,平日里一向话多的他今天显得特别沉闷,好在丁宁与王珊俩人好八卦,叽叽喳喳就周淮与孟云端的事情问个不停,说笑间把孟云端的职业、家庭背景,以及过去几年的经历全问了一遍。
丁宁砸吧着嘴惊叹道:“上次在店门口看见嫂子开的车就知道嫂子不是一般人,这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根本都不能相信淮哥真能追上嫂子。”放下酒瓶,丁宁借着当下热络的气氛,朝周淮使了个眼色:“淮哥,别的不多说了,今天是我们第一回 见嫂子,你说什么不得把这瓶酒一口闷了啊,顺便当着我们的面儿给嫂子表表态。”
周淮笑着夹了一筷子羊肉送进嘴里:“表什么态?”
丁宁大剌剌的扬手向上一指:“当然是永不变心,一心一意啊,绝不辜负嫂子的一番真心什么的。”
王珊也跟着起哄:“表态!表态!表态!”
气氛被烘托到一定程度,周淮无可奈何,只好放下筷子,笑微微的拿起酒瓶。
孟云端觉得有些窘迫,忍不住出声道:“算了吧,周淮肠胃不好,一口气喝下去会吃不消。”
“呦!”丁宁一瞪眼:“嫂子跟淮哥这才认识几天啊,都了解的这么清楚啦,不过我以前可没听说过淮哥有这毛病啊。嫂子你可别被他骗了,我们淮哥酒量可好的很呢,我见过他喝完二斤白酒还跟个没事儿人似的。”
孟云端的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嘴唇动了动,末了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王珊心思细腻,很快察觉到孟云端脸色的微妙,及时开口劝道:“算了丁宁,咱自己人吃饭,不搞劝酒那一套。”
可丁宁却是个粗线条的,根本没回过味儿来。正当她想开口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孟云端突然插话道:“我们已经认识很久了,不是他追我,是我追的他。”
三双眼睛,包括伍洋也齐齐的看向她。
孟云端微微低下头,目光避开众人,转而落在沸腾的汤锅里。汤锅里咕嘟冒着泡,孟云端的暇白的面庞被笼在丝丝缕缕的白雾后面,给人一种影影绰绰的不真实感。
她的声音缓慢而平静。看似沉静的外表下,内心里却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我们打小就认识,得有二十年了吧,上学的时候一直是同学。小的时候他家里大人工作忙,分不出心照顾他,就总是饥一顿饱一顿的,他也不吱声,就这样生生饿出了毛病。”
其实孟云端是一个在人前很内敛的人,话不多,常给人一种若即若离的距离感。然而此时此刻,她的胸膛微微臌胀起来,千言万语积压在一起,她莫名产生出一种迫切想要表达的欲望。
没有企图,没有算计,只是单纯的相爱而已。
周淮握着酒瓶,侧脸看向孟云端,脸上神色淡淡的,却隐隐透着点微笑。
从前的窘困因为孟云端的存在,变得令人怀念。他至今仍清晰的记得孟云端与自己同吃一盒饭、用一双筷子时的情景。
其实那时他挨饿的原因并不是什么大人忙,疏于照顾,而是家里没钱。父亲经常需要出远门跑长途,留下的饭钱根本不够他的一日三餐。所以每当其他同学中午吃饭的时候,他就躲到操场没有人的角落里消磨时间。直到这事被孟云端发现,孟云端就以要减肥为托词,把她的饭分给自己一半。
耳畔忽然回荡起孟云端当时说过的一句玩笑话:“周淮,我的饭可不能给你白吃,你既然吃了,以后就是我的人了。”
“行啊。”他记得自己当初是这样回答的,虽然简单,却是真心真意,发自肺腑。
笑微微的眯了眼,周淮的脸在灯光下显得白中透亮,春风在他的眉眼间打了个转儿,他的声音里透出点微醺的迷醉:“其实也不是她追我,而是我一直在暗恋她。”
伍洋的目光直直的看向周淮,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哥,是她吗?”
周淮明白他在说什么,于是轻轻的一点头。
“真的假的?”
“真的。”
恍然间,伍洋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天大的错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个“有生之年”真的会实现。
“有生之年……”周淮曾说:“有生之年,我想再见她一面。”
爱一个人爱的久了,爱情会渐渐变成一种信仰。
在伍洋的印象里,孟云端早已超出了爱慕者这三个字的既定的范围,转而升华成了一处可望而不可即的理想国。
所以当孟云端出现时,伍洋根本就没有往这方面去想,而是以自己浅薄而无知的判断,对孟云端进行揣测。
事到如今,回头再看,其实孟云端从未做错过什么,可是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排斥她?难道是在潜意识里将她与那些肤浅的女人归为了同类?
这些年周淮身边从不缺女人,多少女人对他一见钟情,想尽办法往他身边凑,毫无该有的矜持,简直像苍蝇一样讨人厌。
而孟云端一定与她们不一样。
她明明什么都有,有钱有事业有美貌,却到头来还是选择了周淮。
毕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一起长大的情意,总归和一般人不同。
淮哥爱她爱的隐忍,她爱周淮倒颇有几分孤注一掷的决绝。
思及至此,伍洋突然觉得很难受,像是浑身爬满了虫子,顿时感到坐立难安,于是他用酒来麻痹自己。
五六瓶啤酒下了肚,伍洋整头整脸像是刷了一层红漆,红的异样。这是酒精过敏的表象,可他偏不在意,拿起酒瓶还要再喝。
周淮一把夺过:“别喝了。”
伍洋单手撑在额头上,醉醺醺的打了个酒嗝儿,一字一顿的说道:“嫂子,对不住,你跟我哥……一定要好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特别开心,因为收到好多小天使的鼓励,爱你们呦
(5.5人名捉虫)
第27章 027
作者有话要说: 注意:本章阅读感受可能不是特别好,究竟有多不好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就看一更新收藏立马蹭蹭蹭的使劲掉。没办法,剧情起伏到这儿了,忍一忍吧,实在忍不住的宝贝就等下章出来一起看,过了这段儿就好了
一顿饭吃的还算痛快。
周淮把醉醺醺的伍洋弄上车, 预备开车送他回家。幸好他刚才喝的不算多,一瓶酒还留了点瓶底,尚在安全范围内。
丁宁与王珊见时间不算太晚, 刚过八点半,打算溜达着去车站乘公交。
临分别时, 王珊站在楼前的一颗树下,拉着孟云端的手悄声说道:“嫂子, 淮哥这几年一直单着, 刚开始我们还总笑话他, 但现在想起来肯定是因为心里惦记着你。你俩十多年没见面还能走到一起,真的挺不容易的,既然在一起了,就千万别分开,我们等你做我们的老板娘。”
孟云端向来嘴笨,不会应付这种场面,因而只是抿嘴微笑,轻轻说了句:“谢谢。”
“那我们走啦, 嫂子再见。”
“再见。”
孟云端目送她们走远,回身坐进周淮的车里。周淮先把伍洋送回家,接着再送孟云端。
车子缓缓停在路边,孟云端嗅着车厢里若有若无的酒味, 倾身将脑袋枕在周淮的肩头:“我今天很高兴。”
周淮稍稍侧过脸,用眼底的余光瞥她:“高兴?”
孟云端早已忘了上一次用“高兴”来形容自己是什么时候。倏忽间,她觉得各项感官像是复活了一般, 视野中开始重现色彩,心里再次有了温度。一个念头浮上脑海——自己大约是快要好了。
悠然深吸一口气,她笑微微的轻声道:“你的朋友……你没发现他们看我的眼神和以前不一样了吗?”
周淮用手轻轻的揉着孟云端的长发:“有吗?”
“有啊,而且小伍……”
话说到一半,周淮忍不住插话道:“他很在意他们对你的看法?”
孟云端垂下眼帘,没了言语。周淮却自有领悟。
他看得出孟云端看似独立,内心却十分渴求他人的认同。这与她童年时期的经历有关。毕竟在家长面前不怎么受宠的孩子,总免不了养成小心谨慎、好察言观色的性格。
“云端。”周淮正过身子,伸出双手捧起她的脸,目光温柔的看向她:“你要记得,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会永远站在你这一边,别人怎么看、怎么想根本不重要。”
孟云端仰视着周淮的脸,双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她忽然觉得有很多话想与周淮讲,但末了却只凝成了五个字:“好,我听你的。”
周淮倾身在孟云端的额头印下一枚深吻:“回去吧,天晚了。”
“好,那我走了,你路上小心。”
“好,再见。”
“再见。”
孟云端推开车门,径直往前走,末了在背影彻底消失前的一刻,终究还是忍不住回了头。
她看向周淮,周淮果然也在看她。
如此,在接下来将近一分钟的时间里,他们就这样互相对望着,谁也不动,谁也不说话。在一片树影与月光相交、影影绰绰的天地里,好似一眼便能从对方身上望到自己生命的尽头。
那是归宿,是心向往之的归宿。
半晌,孟云端走进电梯,推开了家门。胸膛虽然依旧充盈,却隐隐退了热度。伸手将背包挂在墙上的衣钩上,她按部就班的换上拖鞋,走到餐厅,看见桌子上放着半盒披萨。
盒盖大敞着,披萨上的肉片和芝士被人一片片撕下去,吃掉,只剩下像被狗啃过似的面饼,实在是惨不忍睹。
孟云端知道这是孙潇潇的“杰作”,并且是已被抛弃、绝不会再碰的“杰作”,于是自作主张的盖上盒盖,直接连盒子带食物一起扔进垃圾桶。
“孙潇潇,孙潇潇。”她高声喊了两嗓子,没听到回应:“孙潇潇,你在家吗?”她一边接着喊,一边把所有房间全部看过一遍,最终在阳台上发现了孙潇潇的踪迹。
不知怎的,眼前的孙潇潇仿佛受到了某种打击,像只鬼似的趴在窗户上。垂地的窗帘挡住她半边的身体,头顶上的灯是熄灭的状态,唯一一束光来自一道门后的客厅。
孟云端对孙潇潇这幅模样十分不解,她走到对方身边,不乏关切的询问道:“你怎么了?”
孙潇潇慢悠悠的回过头,用眼角斜睨着她:“你回来了?”声音不咸不淡。
孟云端“嗯”了一声。
孙潇潇又问:“谁送你回来的?”
孟云端隐隐一皱眉:“怎么了?”
孙潇潇提高了嗓门:“是周淮对不对?我看见了!我看见他的车就在楼下,你是搭他的车回来的。”她越说越火大,末了扬手在空中囫囵一比,仿佛是气急败坏了一般。
孟云端没想到、也不能理解孙潇潇的愤怒因何而起,她静默片刻,思索着说道:“就算是又怎么样?有什么不可以吗?”
孙潇潇双眼倏地一嗔,两道如针似的目光恨不能将孟云端钉在耻辱柱上:“你和他在一起了?”
孟云端理直气壮的回答道:“没错。”
孙潇潇深吸了一口气,转身面对了孟云端:“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放着韩坦这样的条件不要,居然选择了周淮。就因为你俩认识的比较久?”
孟云端不想和孙潇潇争辩,只敷衍了一句:“你还小,感情的事情你不懂。”
孙潇潇嘲讽似的一勾嘴角:“我不懂?究竟是谁不懂!连我都知道物质是感情的基础,你却一味的感情至上。姐,你不觉得这样很幼稚吗?”
孟云端听了这话不禁有些激动:“孙潇潇,周淮究竟是哪里不好,让你对他存有这么大的偏见?”
孙潇潇哂笑着摇了摇头:“不是偏见,而是站在局外人的角度看你俩不合适,你跟他在一起只会浪费时间。姐,你是快奔三的人了,择偶标准要务实一点。”
奔三,择偶。两个无比尖锐的字眼在不经意间刺痛了孟云端。孟云端忍无可忍的大喊一声:“孙潇潇!我和谁在一起跟你有什么关系?”
孙潇潇一耸肩,满不在乎的抬腿往外走,同时在与孟云端擦肩而过时开口道:“跟我当然是没关系,我只不过是想提醒你别让一时痛快蒙蔽了你的眼睛。”
孟云端转身去看她,只看见一道背离自己、渐渐远去的身影。
一时间,孟云端觉得自己的心与身都在往下沉,沉到最低处,黑暗,却并让人不惶恐。只因周淮说过的那句话:“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会永远站在你这一边,别人怎么看、怎么想根本不重要。”
吃过药,孟云端一觉睡到天明。
早晨走在上班的路上,孟云端不知从哪里来的兴致,在街边的早餐铺子买了两只包子和一杯豆浆,边走边吃。及至到了办公室,她打开百叶窗,舒舒服服的在椅子上坐下,然后在满室阳光中打开电脑,开始忙碌起来。
期间方丛雪敲门进来给她送资料,见她精神状态比从前好许多,不禁笑吟吟的说道:“老大,最近气色不错啊。”
孟云端笑而不语。
忽然一阵喧闹声从传来。孟云端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与方丛雪对视一眼。方丛雪立刻心领神会,快步向外面探寻过去。
“对不起,您没有预约不能进来!”
方丛雪一边走一边瞧,发现正前方走来两个人。其中一人是公司前台的小米,正在尽力的阻拦“闯入者”,而那位“闯入者”也不是生面孔。她与韩坦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联,正是唐莎。
今日的唐莎穿着一条灰黑色的定制款长裙,脚上踩着一双八公分的高跟鞋,走路时脚下生风。
与一般的美女不同,她是标准的豪门千金,举手投足间沁着一股与生俱来的高傲与自信。尽管美的很有质感,却透出几分无法被忽略的攻击性。
“你让开!今天谁也拦不住我。”她目光直直的盯着前方,一张脸白里透红,是个阴狠又娇艳的模样。
方丛雪似有所感的回过头,看见孟云端正站在自己身后。
心里顿时窜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方丛雪上前两步挡在唐莎面前:“不好意思唐小姐,这里是设计部,如果您想找韩总……”
唐莎厉声打断道:“我找的是孟云端!”说完,顺势一侧身,像条泥鳅般绕过方丛雪,直向孟云端扑去。
孟云端完全没有来得及反应,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听“啪”的一声,一记耳光已然落在自己的左脸上。
第28章 028
火辣辣的灼烧感顿时蔓延开来。孟云端向后打了个踉跄, 后腰狠狠的撞在桌沿上。
突如其来的两处伤痛令她的心揪在了一起。她抬起头朝前望去,看见面前除了唐莎外,不知何时又围起了一群看热闹的人。
孟云端突然觉得手心发麻, 整个身体僵硬到不听使唤。薄薄的一层面皮紧紧的绷在脸上,她根本做不出任何表情。
与此同时, 韩坦拨开人群闯了进来。
韩坦第一眼看到的是唐莎。唐莎露给她一个背影,挡住了他去往前方的道路。于是他下意识的伸出手, 按住唐莎的肩膀, 将她顺手拨去一旁, 紧接着走到孟云端身边,满眼关切的打量对方。
孟云端的脸依旧在发烧,此时还觉出一点刺痛。试探着去摸自己的脸,她的手臂刚抬起来就被韩坦压了回去。
韩坦的眉头拧成一个结:“别碰。”他顿了顿,几乎是有些难以启齿:“破皮了。”说完,他回头去看唐莎的手。只见唐莎的手上带着一枚戒指。戒指镶了整一圈的钻,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坚硬而刺目。
“唐莎!”韩坦疾言厉色的面对了唐莎:“你到底想干什么?”
唐莎死死的咬住牙关。自韩坦进门时,她便将他的每个动作与表情全看在眼里。
多么的情真意切, 多么的温柔周到。唐莎这时就忍不住怒火中烧,抬起巴掌要向韩坦打过去。
韩坦反应迅速,侧身躲过。
唐莎打了空,更是怒不可遏。握紧拳头狠狠砸了一下韩坦的胸口, 她气哼哼的从手包里抽出一沓照片。
照片被她捏在指间,她颤抖着手臂,恶狠狠的看向韩坦:“韩坦, 这就是你干的好事,你拿我当什么?傻子吗?”说着,把照片向韩坦身上甩过去。
照片似雪片般洒了一地。韩坦不明所以,低头去瞧,只一眼,顿时只觉一股寒意顺着后脊梁窜上头顶。
照片上的主人公正是他与孟云端两人,地点在前不久的那个商界聚会上。
而拍照者似乎刻意挑选了角度,除了抓拍到几张他故作亲密的瞬间外,原本寻常的附耳交谈,也像极了是在亲吻。
在一看便是别有用心者的杰作。
韩坦猜想这多半与陈显禹有关,像极了他的风格——先捏造“证据”,然后不必亲自出手,只需要将东西转交给唐莎,自己隔岸观火即可。
卑鄙!无耻!
手段既阴险又狡猾。
韩坦在心里暗骂,随即低头去拾地上的照片。
方丛雪见状也过来帮忙。唯有孟云端依旧怔怔的站在原地,双眼愕然的看着地面。
她此刻的大脑里是一片空白,然而短暂的空白过后,巨大的压力似山崩地裂般朝她倾倒下来。
冰凉的手指抵在唇边,她木然的抬起头,看向唐莎,顿时明白了刚才那一巴掌的缘由——唐莎以为自己和韩坦存在不一般的关系。
这简直是无妄之灾。
双唇抿成一条线,孟云端极力掩盖着内心的煎熬,语气很克制的辩解道:“唐小姐,我想你是误会了。”
唐莎痛恨她这幅高冷而矜持的镇定模样,好似自己成了个跳梁小丑,只一味的自说自话,分毫触动不了对方。
满头满脸的发了烧,唐莎像是受到了羞辱,不由得抬高声调:“误会?事实都在这儿摆着,你装什么纯情!”顺手抄起桌上的半杯茶水,她歇斯底里的朝孟云端泼去。
韩坦眼疾手快,一个箭步挡在孟云端身前,茶水浸湿了他半边后背。
“你闹够了没有,这里是公司!”韩坦猛地回过头,怒视唐莎的双眼。
唐莎与他四目相对,刹那间,一丝若有若无的委屈像游丝般飘进心底,顿时瓦解了她的底气。双肩蓦地一耸,她先是含着眼泪凝视对方,最后闭上眼睛挤出一串泪珠子,颤抖着嘴唇质问道:“韩坦,我究竟是哪里不好,你要这样羞辱我。”
韩坦的大脑“轰”的一下炸开。
他与唐莎相识已久,两家互为世交,彼此在高中时就认识。曾几何时,他们是一对儿和和气气的小儿女,直到唐家有意将自家女儿送给韩坦当媳妇。
唐莎是典型的大小姐脾气,凡事都要顺着她,否则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好比上次她打电话说要跳楼,韩坦赶过去时,看见她正跨坐在顶层的护栏上,半边身子悬空,画面可谓是惊心动魄。
当然,诸如此类的事情不止一件,这令韩坦时常感到焦头烂额。
如此,韩坦打定主意要拒绝这门亲事,奈何唐莎对他一往情深,他越是拒绝,唐莎越是锲而不舍的黏着他。哪怕是放出狠话,唐莎依旧初心不改。
无奈两字已然无法表达韩坦的心情,此时此刻,他真起了想一头撞死的心。
“唐莎。”韩坦疲惫不堪的掐了掐眼角:“我和云端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关系。”
唐莎哭的更厉害了:“你管我叫唐莎,全名全姓,管她叫云端,你还说你俩没关系。韩坦,你狼心狗肺!”唐莎又气又委屈,一时忍不住又在手边寻东西,想砸几个出出气。
韩坦伸手去拦她,忽然听见身后的孟云端轻轻开口道:“我们真的没有关系。”
韩坦与唐莎同时回过头。
孟云端坦然地站在原地,整个人由于太过平静,显出几分与此时环境格格不入的异样。
她的脸上褪了颜色,脸颊上的戒指刮痕在苍白的皮肤上显得尤其扎眼:“我有我爱的人,那个人不是韩坦。”
刹那间,韩坦的心有了一种失重的感觉。他定定的看着孟云端的脸,试图从中寻找出哪怕一丝说谎的证明。
可是孟云端的表情无比坦诚。她接着说道:“我和韩坦只是朋友,还有同事,除此以外没有任何关系。现在没有,以前没有,将来更不会有。”
寥寥数语,判了韩坦的死刑。
“云端……”韩坦颤颤巍巍吸进一口气,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茫然失措的低下头,他用余光监视着唐莎的一举一动,注意力却全集中在孟云端的身上。
她说她另有所爱,那个人是谁?韩坦迫切的想要问一问孟云端,可是他不能开这个口,开了就是自取其辱,是丢人现眼。
一股愤然的情绪抵在心里,韩坦只觉得浑身血液直往脑门儿上涌。抬手揽住唐莎的肩膀,他打定主意,半推半搡的将她带出门外。
门外依旧围着看热闹的人,韩坦顿时气儿不打一出来,沉着脸怒吼道:“都站在这儿干嘛?不想干了吗!不想干了就给我滚!”
毫无预兆的暴喝声震惊了众人,连同唐莎也不由得心下一沉,她抬头去瞧韩坦的脸色。
韩坦不以为意,不管不顾的冲出人群,像个绑匪似的将唐莎架离现场。
一群人足足怔愣了两三秒才缓过神来。魏莱也是其中一个,方才她站在人群的最里侧,将办公室内发生的一切全看在眼里。此刻若有所思的站在原地,身边人见她半晌没动静,便好意碰了她的手臂一下,小声提醒道:“魏莱姐,走啦,别看了。”
魏莱后知后觉的“哦”了一声,跟在大家身后缓步离去。
与此同时,孟云端面无表情的坐在皮质的办公椅上。阳光透过玻璃洒了她满头满脸,她的皮肤上泛起一层金光,伤痕在光线下无处遁形,粉嫩嫩的一条道子,从耳根蔓延至脸颊,仿佛是濒临破碎。
方丛雪凑近她身边,小心翼翼的查看她脸上的伤口。
“那个唐莎简直是个神经病!”方丛雪忍不住抱怨道:“韩总不爱搭理她,她还非要上赶着倒贴,贴不上还来怪别人。”
孟云端不为所动,双眼无神的看着对面空荡荡的白色墙壁,忽然狠一闭眼。
方丛雪轻声安慰道:“老大,你有什么不舒服的千万别憋着。”
“小雪。”孟云端缓缓开了口:“我想一个人静一会儿。”
方丛雪满眼担忧。她跟孟云端相处已有数月,对孟云端的脾气有了基本的了解。孟云端这个人不善言辞,却格外善于思考。
然而有些事情根本禁不住思考,思考过后不仅得不出结论,反而会形成内伤。
方丛雪迟疑着说道:“这事儿跟你根本就没关系,你别想太多。”
孟云端不做回答。
方丛雪见状,只好退了出去。
“咔嗒”一声门锁弹响,整片空间瞬间沉寂下来。正如方丛雪所担忧的,原本呈碎片化的思绪经过孟云端逻辑的整理,凝结成团,重重击打在她的心脏上。
唐莎刚才的所作所为无疑给了她极度深痛的打击,而那一双双围观者的眼睛更似钢针一般扎满她的全身。
她顿时有了一种百爪挠心的感受,——恐慌,羞愧,委屈,甚至是绝望。好似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撕去衣服,心里的痛苦远比□□上来的更加猛烈。
脑子里的意识很混乱,一声声刻薄而尖锐的低语声回荡在她的耳畔,然后在潜移默化间被无限放大,放大,末了几乎是疯狂的咆哮起来。
孟云端屏住呼吸,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不能崩溃,不能逃避!这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如此反复对自己进行心理暗示,努力加固着濒临破碎的精神防线。
这是她唯一能施展的自救手段,虽然很难,却值得她拼力一试。
生活总会措不及防的给人印上各种伤疤,只有当你不再介怀他们,才会更有勇气期待好事发生。
这条路很难走,这段时间很难熬,这期间的每次努力常会令人感到战战兢兢,但是孟云端相信,自己总会有走到的那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 好姑娘,坚强点!
第29章 029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 忽然有敲门声响起。孟云端循声望去,看见方丛雪拿着一个冰袋走进来。
目光关切的打量着孟云端的脸,方丛雪看见孟云端额角渗出冷汗。汗珠子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留下半干不湿的痕迹。
方丛雪突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或许比自己想的要更重。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她迟疑了一会儿, 小心翼翼的把冰袋递了出去:“敷一下吧,脸上看着好像有点肿。”
孟云端神情恍惚的一抬眼, 接过冰袋, 轻轻的把它贴在脸上。
方丛雪小声说道:“下午和客户的见面我帮你推了吧。”
孟云端迟疑片刻:“不用, 我再休息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方丛雪的心里也很乱,她站在原地静定了一会儿,转身再次退了出去。
办公室重新寂静下来,方丛雪的冰袋让孟云端的脑袋降了温,她回过神,一股强烈的疲惫感顿时浸满她的全身。她忍着疲惫强打精神,捞起桌上的手机, 给周淮拨去一通电话。
出乎意料,电话未能成功接听,响了三声便挂断了。
恍然失神的垂下手,孟云端看着眼前的一处虚无发呆。
好在半分钟后, 周淮又将电话打了回来。
孟云端接起电话,听见周淮问了一声:“喂?”声音很轻快,依稀透着点愉快。
孟云端声音平静的开口道:“是我。”
“我知道, 看时间……你这会儿应该还在上班吧,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是想给你打个电话。”
周淮忍不住轻笑出声:“我现在在外面,和人家谈投资的事情。”
孟云端心头一动,精神活泛了些:“投资?已经有人联系你了?”
“嗯,对方很喜欢我们明确的市场定位和包装,这全是你的功劳。另外……”他淡淡的笑声穿过话筒:“说起来也是巧,我和对方在早几年就认识,我曾经帮过他一个大忙。虽然交往不深,但也算是有点交情。”
这着实是个好消息,比孟云端想象中来的更快更顺利。孟云端下意识的振奋精神,用尽全力深吸一口气:“真好。”两个字化成一口气,徐徐叹了出来。
周淮从她语气的转变中听出一丝异样:“云端,你怎么了?”他的语气沉重起来。
“我没事。”
这个答案并不能令周淮信服,他想了想:“我这边的事情很快就能处理完,等你下了班我去接你。”
孟云端本想拒绝,因为不愿让他看见自己脸上的伤痕,可又怕遮遮掩掩的,反倒是让他担心,何况自己真的很想见到他。
“好,那你到了告诉我。”
两人又寒暄过几句话后,孟云端挂下电话。
相较刚才,孟云端觉得眼前的光线似乎要比方才明亮一些。她知道这是因为心里有了期待。
人有期待,精神就不会散。
下午与客户的见面还算顺利,孟云端解开马尾,把头发披散下来,用头发勉强遮挡住脸颊上的伤痕,果然没有引起对方的惊疑。及至到了周淮的面前,她故技重施,以为照样能糊弄过去,哪知周淮一眼便看出了端倪。
周淮坐在驾驶座位上,猛地侧过身子,二话不说就要去撩孟云端垂在脸颊旁的头发。
头发细细软软,穿过他的指间,他赫然看到一条红痕。
眉头蓦地一拧,周淮定定的看向她:“怎么弄的?”
孟云端避开脸,像是有些为难的回答道:“自己不小心的。”
周淮眼周的肌肉微微发力,眼睛眯了起来:“说实话。”
孟云端闭口不言,过了一会儿,她妥协式的开了口,声音里有些故作轻松的意味:“别问了,我不想把不好的回忆再重复一遍。”她可怜巴巴的看着周淮,看着看着,心中蓦然生出一股柔情。
冰凉的手指覆上周淮温热的下颌,她用指尖描画着他骨骼的轮廓:“你别担心,我真的比以前好了很多,我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绪,控制自己不去胡思乱想。”话到此处,她忽然又想到了什么,随即释然的一勾唇角:“其实也没什么可想的,除了你,别的都不重要。”
周淮的心口隐隐作痛,他低下头,抓住孟云端的手,然后在她手心落下一枚深吻:“其实你不用那么坚强。”
孟云端笑意渐浓:“周淮,我好不容易逼着自己振作起来,你可别泄我的气。”
周淮抬眼看她:“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如果这份工作让你不舒服,你可以选择退出。”他猜测这伤痕多半与她的工作有关。
孟云端一偏脑袋,目光看向车窗外的风景,脑海里忽然响起张柏芝在喜剧之王里那句最经典的台词:“我不上班,你养我啊?”心里想着,嘴上便以开玩笑似的语气说了出来。
周淮察觉出她这话并不走心,却依旧认真而自信的一点头:“当然。”
周淮绝不是个盲目自信的人,之所以有如此姿态,原因在于他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已经与合作方敲定了投资。
对方是个白手起家的商人,早些年曾混迹在中东的战乱国家,靠着在战地卖啤酒发过一笔横财。
然而正如老话讲的,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他在亲自押送货物的时候遭遇劫匪洗劫,所有的货物包括车,甚至连身上的衣服全被扒的一干二净,人也受到他们的胁迫——用枪口抵住他的脑袋,逼他一步步走向荒野,自生自灭。
在那种环境下,单纯的扣下扳机只会让暴徒们乏味,唯有花样翻新的玩弄才能换来难得的快感。
危急关头,周淮恰巧路过,单枪匹马的他急中生智,使了一招空城计虚张声势,竟真的唬住那群笨贼,如此救了那人一命。
时隔多年,再回想当时的情景时,那人只觉得恍如隔世。在缘分与恩情的双重作用下,他将周淮视为自己命定的贵人。
贵人出现,势必要有好事发生。因此他们的沟通进行的异常顺利,投资当场便定了下来。
这只是周淮计划中的第一步,除了将拥有的这家店打理好以外,他还有更大的野心。
抬起头,周淮正好对上孟云端的目光。
孟云端笑着问他:“等将来有了钱,你有什么其他计划吗?”
“我想去上学。”周淮很坦诚的回答道。他本以为孟云端会怀疑或者笑话自己,可是她并没有,不仅没有,反而很认同的点了一下头。
“以前我在国外读书的时候,和我同班有一个女同学,她当时已经四十多岁了,有两个儿子,小儿子才上小学。平时她除了要应付功课,还要照顾家里,特别辛苦,但她真的就这样一点点的硬扛下来,我特别佩服她。”孟云端顿了顿,语气转而变得有些惆怅:“你不知道我们学校有多变态,每到临近期末的那两周,所有学生都不得不抱着铺盖卷去图书馆安营扎寨,还有在露天扎帐篷的,简直活的像流浪汉一样。真的,我不是在开玩笑,如果不是亲身体验过,真的很难相信当初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周淮喜欢听她讲自己的过去,听的津津有味,不忍心打断。
可孟云端的话篓子却是空了,暂时掏不出更多东西来。她回过头,静静端详着周淮,忽而伸出双臂,环住对方的脖颈。
轻柔的声音缓缓顺着唇边淌出来:“周淮,我很期待,真的,我从来没有这么向往过将来。”
周淮心里一热,在柔情蜜意间回应了她的拥抱。
周淮的手臂很坚实,似是钢筋铁骨,紧实而充盈的肌肉令他身上散发出一股蓬勃向上的荷尔蒙气息。那气息具有一股撩人的力量,尤其再配合他那张极出挑的脸,孟云端忽然有些情不自禁。
周淮亦是如此。
一路上,两人默契十足的开车回到周淮家里,心里那团火随着关门声的响起而顿时壮大。理智已经无法对他们设下任何限制。更何况,他们此刻根本不需要理智。
半晌,孟云端终于告了饶。她真的是怕了周淮,怕了他那股没完没了的劲儿。好在周淮进退有度,孟云端发了话,他也就很顺从的结束了这场狂欢。
裹着被子平躺在床上,周淮仿佛是意犹未尽,偷偷摸摸的要去牵孟云端的手,孟云端躺在他身边有气无力的一笑,抽手在他的手背上打了一下:“别闹。”
周淮没听她的,反而强势的将她的手抢了回来,并且来了个十指紧扣。
孟云端索性也不再做挣扎,因为她忽然觉出了其中的美妙。像是烈火烧灼过的土地,一场雨倾洒下来,满心满肺皆充斥着一种润物细无声的美好。
她显然是被这美好滋养了,一时间静默着没了言语,享受着当下的每一分每一秒。
片刻后,周淮从身后抱住她:“云端,下周三我要出趟差,去和投资人商量后续的事情。”
孟云端侧过脸:“去多久?”
周淮略一思索:“说不准,我尽量早点回来。”
孟云端轻轻一点头:“正事要紧,你该去几天去几天,不用着急往回赶。”
周淮没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她,忽然听见她的肚子里传来“咕噜”一声响。
响声清脆嘹亮,在静谧安详的环境衬托下,好似平地起了个惊雷。
孟云端顿时脸一红,眼看着就要松开手侧向另一边,周淮的手上立马加了力道,又将她往自己怀里拽了拽:“我也没吃饭,不过家里的冰箱里没什么吃的了,要不去超市里买点?”他扭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现在刚过七点,你要是太饿了等不及,我们也可以出去吃。”
孟云端声音绵软:“你饿吗?”
周淮侧身用手掌撑住脑袋,支起上半身与孟云端对视:“不饿。”
“那就出去买菜回来吃吧,你觉得呢?”孟云端像个乖巧的小媳妇儿似的,抿着嘴角仰视着他,等他拿个主意。
可周淮却偏偏是没了主意。他静静地凝视着孟云端,就像在凝视一幅画,画上的女人虽然没有万种风情,不是迷惑人心的妖精,却也具备了妖精的道行,看一眼便能令自己心甘情愿的去做任何事情。
笑微微的叹出一口气,周淮柔声道:“行,都听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友情提醒,下一章会有玻璃渣,心理承受能力比较弱的宝贝可以等一等,等个三四章再一口气读完
第30章 030
孟云端迷恋和周淮在一起的时光, 因为只有和周淮在一起,她才感觉自己是真正的活着。
俩人亲亲密密的去买菜,做饭, 第二天下午,孟云端执意要将周淮送去机场。
周淮此行的目的地是上海。飞机原定在上午九点半起飞, 然而近几日时常有雨,他们赶到机场的时候正好大雨倾盆, 好在是没有雷电。两个小时后, 雨势渐弱, 孟云端把周淮送去安检口。
临别前,周淮回身面对了孟云端,温暖粗糙的大手按在她的后脖颈上,他微微躬下身子,作势要去吻下去。
孟云端脸一红,侧脸又要躲,却是没躲过去。半推半就的与他薄唇轻碰,她用手不自觉的去揽周淮的腰, 更拉进了彼此的距离。
“好好的等我回来。”周淮在她耳侧低语。
温热的气息擦过孟云端的耳廓,渗入皮肤,她被激的浑身酥痒,心里也跟着活动起来。
万般不舍的闭上眼, 孟云端的声音很轻:“路上注意安全。”
“嗯。”
“到了给我打电话。”
“一定。”
“那……再见。”
周淮松开手,轻轻一点头,转眼间, 背影便没入熙攘的人群中。
尽管知道这只是暂别,左不过几日的功夫,但孟云端的心依旧像是被挖去了一块儿。为了让自己尽快平静下来,不被那些流言蜚语所影响,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她远离办公室,顶着炎炎夏日里的四十度高温,亲自跑去工地盯工程。这期间韩坦曾来找过她,她总是刻意回避,态度十分坚决。
而方丛雪作为旁观者,尽管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是毫无办法。她很想帮孟云端做点什么,可惜除了替她挡掉来自公司里的烦扰,以及一些不堪入耳的杂音外,再也做不了其他。
这使她感到不忿,为什么受害者要在夹缝里求生,施暴者却可以无所顾忌的大放厥词。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替孟云端发声,站出来[獨]说些什么,奈何一则没有立场,二则这种事的确正如孟云端所说的——人性中存在强烈的猎奇心,强势压制只会让人们以为有更深的秘密可挖。最好的办法只有通过时间让它慢慢淡化。
倏忽间,有那么一个刹那,方丛雪为自己生而为人感到遗憾。
为期一周的工程慢慢接近尾声。这天,孟云端蹲在工地旁的一块碎石上,阳光将她的皮肤晒的几乎透明。她将眼睛眯成弯弯的两道线,看向身侧的方丛雪:“小雪。”
方丛雪回过头。
她神色平静的说道:“你知道吗,人言可畏这个词并不是成语,它是一个近代词汇,来源于阮玲玉的遗书。所有人都认为是外界的流言蜚语害死了她。”她长长的吸了一口气,转头眺望远处的尘土飞扬:“流言蜚语的存在稀松平常,普通人常有这样的经历,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真正杀死她的是众叛亲离,是她最亲近的人背叛了她。”
方丛雪若有所思的垂下脑袋,嘴里喃喃道:“是吗。”
孟云端轻轻“嗯”了一声,用帽子在耳旁扇风:“我心里有在意的人,他也很在意我,不会背叛我,所以我不怕别人怎么说,怎么说我都不会在乎。”
说到这里,她自然而然的想起了周淮。周淮爱她,爱的专注而炽烈,是医治她最好的一味药。
这时有一辆皮卡车开进工地,方丛雪回头看了一眼,抬手指向那车:“这车是拉什么的?”
孟云端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西瓜,今天天气热,我请工地的师傅们吃西瓜。”
方丛雪笑着摇了摇头。她想,孟云端在这个时候依然有心思请人吃西瓜,看来真的是没把那些污糟事挂在心上。
她笑吟吟的去招呼众人休息,孟云端则不知从哪儿搬来一把椅子,又借来卖瓜老板的案板和西瓜刀,饶有兴致的在老板的指导下,亲自动起了手。
沉甸甸的一牙西瓜端在手里,方丛雪忙里偷闲,坐在椅子上顺手掏出手机,先玩了会儿消消乐,玩腻了就习惯性的打开微信,看看有没有人给自己留言。
往常一向平静的微信突然在打开的一瞬间冒出一枚枚鲜红的小圆点。随便打开其中一个,对方是自己曾经的大学同学,如今也在同一个行业里讨饭吃。
只见对方打字问道:【丛雪,那事儿你听说了吗?听说那女的跟你是同一家公司的,你认识她吗?】
方丛雪一头雾水,回复道:【什么事儿?】
几秒钟后。
新信息发过来:【你这消息也太不灵通了,今早上圈内都传遍了。你们公司有个叫孟云端的,是个海归,她私底下勾引老板,靠关系上位,怪不得一进公司就成了设计部的一把手。据说她家里条件一般,在国外的时候也一直是靠着被人包养过日子,据说包养她的还不止一个,私生活乱的一塌糊涂。现在网上已经把她的资料人肉出来了,有人怀疑她学历造假,还在继续往下扒,毕竟AC艺术学院出来的中国人屈指可数,八成是假学历。简直了,这人简直就是圈内之耻!看圈子里以后谁还敢跟她合作。】
这tm谁造的谣。
方丛雪的大脑“轰”的一下,炸出一片空白,紧接着血液沸腾,她莫名地想爆粗口。
关闭微信,她有意避开孟云端,不动声色的走到一处僻静的地方给韩坦拨去一通电话。
韩坦那边几乎是瞬间接通:“喂?”
方丛雪压低声音,无法掩饰情绪中的愤怒:“韩总,有人在外面造谣说……”
韩坦打断了她的话:“这件事我已经听说了,云端她知道吗?”
方丛雪勉强做了个深呼吸:“应该还不知道。”
韩坦语速加快:“你尽量瞒住她,她知道了肯定着急,我这边已经联系了网警,正在查这谣言是从哪儿传出来的,有信儿了我立马告诉你。”
方丛雪恨恨的吐了口气:“好吧。”
挂下电话,她的心里是一番说不出的滋味。她努力的在孟云端面前摆出一派寻常的模样。孟云端倒真的没察觉出异样,依旧是按部就班的在做事。
及至俩人收了工,搭同一辆车回市区,期间孟云端拿出手机,方丛雪瞬间心口一沉,连忙叫住她:“老大!”
孟云端猛地回过头:“怎么了?”
方丛雪愣愣的看着她,半晌说不出一句话,因为她陡然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合理的理由去阻拦孟云端看手机。
所以,孟云端终究还是点亮了屏幕。一通操作过后,她的神态却依旧保持着自然。
这令方丛雪很诧异。网络上消息传输的有多快多广,没理由恰恰避开孟云端。然而事实正是如此荒谬——所有对事情有耳闻的人,没有一个人去向孟云端本人求证。
为什么没有。方丛雪想了一路,末了她得出了答案,那是因为他们表面上持怀疑态度,潜意识里却不自觉的认同了事情的真实性,这一点或许连他们自己也未曾意识到。
思及至此,方丛雪冷冷一笑,接着打开车窗,任由疾风扑在脸上。
本以为这件事会顺利瞒住孟云端,至少在短期内不会被她察觉,哪知事情的发酵速度远远超过所有人的想象。
韩坦是鼎鼎大名的太森地产的少东家,未来继承人,因为这件事的缘故,不仅集团内部一片哗然,甚至连带着股价也有所浮动。
圈内绯闻,就此演变成大众茶余饭后的谈资。
尽管孟云端并没有在网上刷新闻的习惯,但是她的表妹孙潇潇却是资深网虫。
眼看着灰头土脸的孟云端推开家门,孙潇潇连忙从电脑前站起身,迎了上去:“姐,你回来啦。”她以一种审视的姿态端详着孟云端的脸。
孟云端瞥了她一眼:“回来了,你吃饭了吗?”
孙潇潇一皱眉头:“姐,你怎么还跟个没事儿人似的。”
孟云端换上拖鞋往里走:“怎么了吗?”
孙潇潇见她是真不知道,便索性掏出手机,在搜索框输入进几个字,递给了孟云端:“你瞧。”
孟云端接过手机,只一眼,整个人便似被冻结住一般,从心到身皆硬成了一尊冰雕。
孙潇潇见她没反应,又出声道:“姐,这怎么回事啊?”
孟云端恍恍惚惚的抬起头,将手机推进孙潇潇怀里,然后失魂落魄的走回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寂静无声,孙潇潇隔着一道门附耳过去,竟听不到丝毫活动的声音。
好奇心在时间的酝酿下发了酵。孙潇潇见从孟云端这里问不出缘由,转而通过网络联系到自己的姨妈,也就是孟云端的母亲陈梅打探情况。
陈梅一听说这件事,立马成了被赶到铁板上的鸭子,急的直跳脚,加之孟云端始终不接电话,这个消息便接着又传进了孟云端父亲孟建国耳朵里。
孟建国是个暴脾气急性子,当即买了回国的机票。
或许对于别人来讲,在自己最艰难的时候有家人陪伴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然而对于孟云端来讲却是个灾难。
在孟云端的心里,父亲孟建国的形象既不属于慈父也不属于严父,他是贯穿于孟云端人生中的一道阴影。
第31章 031
作者有话要说: 噗噗说好了双更渡劫决不食言,并且不只是双更,是三更。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每隔三小时发一章,因为要蹭玄学,冷文作者的卑微你们懂得...
轰隆一声巨响从窗外传来, 像是爆炸,又像是在打雷。
孟云端不知道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只是一味坐在房间里的地板上, 后背倚着床架,直勾勾的望着前方发呆。
本以为乌云过境, 总有再见天日的时候,哪知紧随其后的是天降大雨, 惊雷破空。
房间里是一室昏暗, 青白色的天光透过纱帘落在地上, 成了一潭阴冷的深水。她依稀感到这潭正将她缓缓覆没,然后无止境的坠落下去,却永远不会死亡。
这是一种无法言喻的窒息感,阻塞了她的大脑。她的思维停滞了,脑海中昏昏沉沉,唯一的感受只有身上发冷,冷到战栗的地步。
抬手去触墙上的开关,她想把灯打开, 让明朗的光线给自己一点感官上的刺激。然而反复摸索过去,尽是冰凉平滑的墙壁。
一股浓浓的无力感涌上心头,她低下头,余光忽然扫到一抹亮光。双眼迷离的望过去, 她看见背包里的手机屏幕被来电点亮。
只有亮光,没有声音,因为她事前调成了静音。
伸手拽住背包带子扯回身边, 孟云端摸出手机,看见屏幕上显示出一串国际号码,前缀是001。
接起电话放在耳侧,她听见了父亲低沉而愤怒的一声“喂”。
孟云端心里蓦地开始慌张起来。
面对父亲,她向来会不自觉的选择逃避,因为他这个人常给人一种强势的压迫感——固执,自负,蛮不讲理,发火之前毫无预兆,一旦发起火来便会歇斯底里。
小时候挨打是寻常事,孟云端早已不再介怀,但她永远无法忘记八岁那年父亲是如何拿着剪刀,砸坏门锁,凶神恶煞的冲进房间,把她的头发剪的乱七八糟;以及安静吃饭时,突然一记耳光落下来,饭碗摔在地上时的恐惧。
剪头发的原因是因为他认为留长发影响学业;突然出手打人则是因为孟云端那段时间在家不怎么说话,他觉得孟云端是在给自己脸色看,于是越想越气,忍不住就要揍她。
诸如此类的事情不止这几件,因此孟云端对父亲心存戒备,精神时常处于一种习惯性的紧绷中。
其实在接起电话时,她早已预感到父亲要说什么,多半是质问自己事情的缘由,然而现实比她想象的更要糟糕。
“爸。”她轻声唤道。
“孟云端,你还要不要脸!”孟建国一声暴喝。
孟云端吓得一个激灵,浑身的皮肉骤然紧缩在了一起。
孟建国气势汹汹的接着道:“你看看我给你打了多少个电话,从早打到晚,你一个都不接。你那些事我和你妈已经听说了,你打算怎么办?”
孟云端冷着一颗心,毫无感情的说道:“什么事?”
孟建国抬高嗓门:“你说什么事!呵,我说你怎么硬是不肯听我的安排,居然背后是这么个缘故,我怎么养出你这么个不知廉耻的东西,在外面乱搞关系,这件事情你必须给我个交代。”
“我要给你什么交待?”
孟建国不依不饶:“你当时一声不吭突然回国是为什么?是不是因为搞出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孟云端仿佛被剥夺了感官,整个人从心到身透出一种生无可恋的麻木:“我回国是为了治病。”
孟建国只觉得这个回答太荒谬:“你少拿什么抑郁症当借口,成天跟个怪物一样,没病说自己有病,我看你就是活的太轻松了,吃饱了撑的,搁到我们那个年代让你下地干两天农活,就什么病都好了。”
孟云端不想辩解,因为知道没有任何作用。
这时听筒里依稀传来母亲怯生生的声音:“你跟小云还好说话,把事情问清楚,别骂她。”
孟建国回过头对陈梅大喊道:“我就是要骂她,我要骂醒她!你看看她现在把自己作践成什么样子,张博洋那么好的小伙,美国那么好的工作,还有刚买了没几个月的新房,她说不要就不要就不要了,跑回国内搞这么一大堆事情出来。这不是脑子有病嘛,哦对,你是有病,神经病!”
听筒那端传来母亲的一声叹息。
孟云端沉默不语。
孟建国于是一锤定音的宣布道:“我已经订了回国的机票,二十三号跟你妈一起回去,你来机场接我们。”
陈梅在旁边小声嘀咕:“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孟建国又是一声怒吼:“必须去!孩子都成这德行了,你这当妈的心怎么这么大,你这叫失职。”
孟云端一时心头战栗:“你们别来。”她语气急迫:“你们来要做什么?”
孟建国恨恨道:“我要看看你现在究竟在跟谁交往,了解一下你的生活环境,怎么了?不可以吗!”
孟云端身上开始发抖,气息也跟着紊乱起来:“我不会告诉你我的地址,也不会去接你们。”
孟建国一听这话更加来了气:“我是你爸!你对我有什么可防的,没有你的地址我就去你的公司,你那点破事被人家在网上挖的一干二净,我就不信找不到你。”
孟云端几乎预感到了即将要面临的局面。
高三那年,有男生给孟云端的书包里偷偷塞情书,孟建国先一步发现,随后不由分说的先给了孟云端几个大嘴巴子,紧接着第二日亲自送她去学校,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冲上讲台宣布道:“我是孟云端的爸爸,我警告你们,你们哪个小子要是敢打我们家孟云端得歪主意,我一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孟云端根本就不敢再和男生说话,男生们也不敢去靠近她。就好似瘟神一样,人人避之不及,背后还免不得要被指指点点。
这件事给她心里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让她即使到了工作中,也有意无意的避开异性。
没必要再听下去,也没必要再说什么。想逃得逃不过,想远离的也不可能真正的远离。
孟云端直接按下挂机键,低下头,将脸埋进双臂,再没了动静。
与此同时,身在上海的周淮正与合作方谈天说地。
他酒量好,谁若是看见他醉了,那多半是装醉。
摇摇晃晃的举起酒杯,周淮坐在颇有情调的暗光里。他身穿黑色西装,白色衬衫,暗蓝色的领带显得他稳重又优雅。微醺的目光看向酒杯里的葡萄酒,葡萄酒鲜红如血,他不知怎的,忽然心头仿若擂鼓似的一阵剧烈跳动。
抬手捂住胸口,周淮在揪痛之余,莫名感到一股浓浓的焦虑浸在胸口。茫茫然的静默了一阵儿,他转身面对了身边的闻浩:“闻总,我打算今晚就回去。”
闻浩比周淮虚长十岁,正是被他搭救过的那个人。靠着这层特别的交情,以及对周淮的赏识,闻浩趁他远道而来,每天轮番带他见自己生意场上的伙伴,打算适应当下市场的快节奏,与众人联手,将周淮的品牌直接推到举足轻重的地位上。
这是一场资本的豪赌,筹码正是周淮,但闻浩十分看好他。
该见的老板都已见过,此刻夜幕之下,只剩下闻浩与周淮两个轻松的闲聊。
闻浩听他突然说要走,这时就疑惑的一抬眉毛:“怎么这么着急?我还想着明后两天请你在上海玩一玩,上海有很多好地方呐。”
周淮双唇紧抿,目光垂在暗红色的地毯上:“等下次吧,下次还有机会的。”
闻浩察觉到周淮神色有些不大对劲:“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周淮一摇头:“没有。”
闻浩身体向后靠回椅背,接着又给秘书打了一通电话,帮周淮订了今晚九点的末班机票。
周淮马不停蹄的赶去机场,眼看着登机时间临近,广播里却突然通知说B市因为雷暴天气,航班取消。
周淮坐在登机口外的椅子上给孟云端打去一通电话,却没有人接,这令他的焦虑又更加重一分。
或许自己神经太敏感了吧,他在心里这样安抚自己,可是依旧改签了明早七点半的航班,生生在机场打了一夜的盹。
第二天清晨,他下了飞机再次拨打了孟云端的手机,依旧是无人接听。
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他几乎已然确信孟云端出了事。
开车迅速赶到孟云端家,他反复敲门,门内依旧没有动静,随即又来到孟云端的公司。
车子停在公司楼下,周淮没有轻举妄动,先打了通电话给方丛雪。因为工作的关系,他顺手存过她的号码。
很快,听筒里传来方丛雪的声音:“喂,你好。”
周淮沉下一口气:“你好,我是周淮,孟云端今天上班了吗?我现在联系不到她。”
方丛雪立刻明白了周淮的意思,她压低声音,捂着话筒小声道:“周老板,请稍等,我换个地方说话。”片刻后,一声关门声响起,方丛雪走内楼梯间,急切的开口道:“周老板,你也联系不到孟姐吗?昨天下班之后我就再没见过她,刚才我特意去问了人事部,他们说孟姐没有请过假,哎……”她忧心忡忡的叹了口气:“看来她还是知道那件事了。”
周淮心里一沉:“什么事?”
方丛雪愣了一下,接着问道:“你现在在哪里?”
“在你们公司楼下。”
“我现在立马下楼,你等着我。”
第32章 032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走起
飞快的与同事打了声招呼, 方丛雪匆匆离开公司。
周淮的车就在不远处,方丛雪目标明确的小跑过去,然后拉开车门, 坐在周淮身边。
上次见周淮还是一个月以前,方丛雪此刻看着他, 见他衣着精致优雅,头发梳的一丝不苟, 脸上却透出浓浓的疲惫, 眼睛里也是血丝密布, 红的吓人。
“周老板。”方丛雪神态里有些怯意,低低的唤过一声,她直截了当的将昨天发生过的事情告诉了对方。
周淮听过之后,整个人显得十分僵硬。一张脸褪了血色,成了毫无温度的一片青白。
愤怒的情绪已经不值一提,他此刻满心满肺里想的全是孟云端。空荡荡的胸膛灌满了风,他恍惚间有了一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窒息感受。
他失魂落魄的看向方丛雪,声音低成了一口气:“我去过她家, 她好像不在家里。”
方丛雪连忙掏出手机:“她表妹最近和她住在一起,我有她表妹的电话。”说完,一通电话拨给了孙潇潇。
孙潇潇过了很久才接起电话,懒洋洋的扯着嗓子问道:“喂?哪位呀。”
方丛雪打开手机的公放喇叭, 把手机平举到面前:“潇潇,我是方丛雪,你姐在家吗?”
孙潇潇心不在焉的回答道:“不在, 我早晨出门的时候她就已经不在家了,怎么了?她没去上班吗?”
“没有,昨天出了一点事,我怕她出危险,所以正在找她。”方丛雪接着又问:“你现在在哪儿?”
孙潇潇略显烦躁的“哎呀”一声:“干嘛呀,你找我姐,干嘛问我问的那么清楚?”
话音落下,听筒中忽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声音很轻,再加上距离离得有些远,听不大清楚内容。但俩人说话时的语气透着些暧昧,还带着一点儿调笑的意思。
周淮见状,心里一急,索性将手机抢到自己手里:“孙潇潇,你确定你姐不在家吗?”他正色道。
孙潇潇一愣:“你是……”
“周淮。”
孙潇潇烦躁的叹了口气:“我说了不在就是不在,你这样追问我,难不成还想让我给你玩一出大变活人怎么滴。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不就是网上造谣的事儿嘛,这我知道。我姐她是成年人,又不是小孩,心理素质没那么差,估计是出门上哪儿散心去了,过一阵子就好了,你们别瞎担心。”说完,直接挂断电话。
方丛雪一时没了主意,她思索片刻后说道:“要不然我们去其他地方找找,说不定她真的在外面散心呢?”
周淮紧锁眉头望向远方,眼睛里是神魂难安的茫然。短暂的静默过后,他勉强调整了情绪,侧脸问方丛雪:“你觉得她会去什么地方?”
方丛雪略略一思索:“会不会去了酒吧?或者去逛街?女孩子常会通过购物解压的,我知道她喜欢的商场在哪里。”
周淮心里毫无头绪,打算先按方丛雪说的碰碰运气。
汽车在公路上飞快地行驶,然而没过多久,周淮忽然打了右转向灯,将车停在路边。
方丛雪不明所以:“怎么了?”
周淮几乎是用命令的口吻说道:“再给孙潇潇打电话。”
方丛雪瞧着周淮越发深沉的脸色,心里顿觉不妙。她不敢多问,按照周淮的吩咐把电话打了过去。
电话接通时,方丛雪自觉地将手机递给了周淮。周淮接过来贴在耳侧,开门见山的正色道:“告诉我家门密码,我要进去确认一下。”
孙潇潇长叹一口气,尖锐的嗓音刺入周淮的耳膜:“我说你这人怎么回事啊,我早上走的时候她的房间里根本就没有动静,你有这功夫不如出去找找,说不定这会儿都找到了呢。”
没动静。
周淮瞬间像是过了电,浑身汗毛全部竖了起来。他了解孟云端,孟云端内敛而矜持。所有的不堪一面她永远会藏在心里,凭一己之力慢慢消化,绝不会选择释放出来。
思及至此,他再也无法控制情绪,垂在身侧的那只手攥握成拳,他猛一下子敲在方向盘上,发疯似的朝话筒厉声喝道:“孙潇潇我告诉你,你最好立马把密码告诉我,祈祷云端没事,否则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孙潇潇结结实实的被吓了一跳,再也不敢废话,将密码报了出来。
周淮挂下电话,再次发动汽车,期间闯了两个红灯,全程超速,几乎是惊心动魄的赶到孟云端家。
站在门前输入密码,周淮在门开后的瞬间如离弦之箭冲了进去,直奔向孟云端的卧室。
卧室里的满室阳光扑面而来,周淮环视四周,却见房内空无一人,床上的枕头被褥全部摆在该摆的位置,被子铺的平平整整,显然是被刻意的收拾过。
这一幕并没能让他安心,反而使他的心更紧了一些。似有所感的抬起头,他看向角落处的那道门。
门的背后是主卧的浴室,挺大的一间,分隔出里外三层,是高级公寓该有的配置。
最外层是洗衣间,中间是洗手池,最里面是真正的浴室,洗澡的地方。浴室的窗户下嵌着一支又圆又大的白瓷浴盆,坐在浴盆里能够将窗外的风景尽收眼底。
其实也没有什么风景,只不过是一览无余的广阔蓝天。
周淮就这样一层层的走了进去,终于,他在最里面那道门前顿住脚步。
门是关着的,门缝里夹着一张字条。
鬼使神差的伸出手,他将字条摊开,看见上面印着一行娟秀的字迹——别开门,打电话报警。
刹那间,他的双手止不住的颤抖起来,手里死死的捏着那张白纸,哗啦哗啦的响成一片。
不开门,他无论如何是做不到。强撑着一口气,他按下门把手,随即眼前出现的一幕让他险些摔在地上。
洁白的浴盆里,乘着一池殷红刺目的血水,孟云端背对着门靠在浴盆边上,脑袋歪抵着边缘。阳光透过玻璃洒在她脸上,她的脸色几乎白到透明,成了晶莹剔透的玻璃人。
玻璃人没有生息,一动不动的定格在某个瞬间。
脚步踉跄的冲上前,周淮一把将她从水里抱了出来。他不记得后来发生了什么,直到将孟云端送进急救室,他整个人是懵的,所有的行为全是机械化的。
目光呆滞的坐在抢救室外的座椅上,他从头到尾只记得自己在跑,飞快的跑,可是他觉得还是不够快。
时间眼看着就要飞走了,他可能再也追不上了。
一旁的方丛雪止不住的在抽泣。她用纸巾捂住脸,哭的压抑而悲伤。泪水中除了同情,更多的是愧疚,愧疚自己明明离她那么近,却没能发挥任何作用。
蠢啊,太蠢了。如果昨天分手前自己能够提出陪她过一晚,好好开导她,是不是就可以避免这种事情发生。
这时,有位女医生从抢救室里面走出来,一边四下张望一边喊道:“谁是孟云端的家属?”
周淮条件反射般的站起身,匆匆几步走上前:“我是。”
医生将手里的书写板递给周淮,用很官方的口吻通知道:“家属签一下病危通知书,病人大腿处静脉割裂,失血量有致命危险,家属要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周淮奇怪孟云端为什么会选择在大腿上下刀子,直到事后他才明白,孟云端真正的目标其实是股动脉,因为这样人会走的快一点。奈何她力气小,手底下又没准头,这才出现了偏差。
她是对这个世界就多绝望,才会多一刻都不想留。
双手的颤抖从未停止,周淮原本漂亮的字迹变了形。
医生接回板子瞧了一眼:“你和病人是什么关系?”
周淮猛地愣在原地。
是啊,他到这时才意识到自己与孟云端没有任何关系。
“我们……是朋友。”他喉咙哑的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医生诧异的一皱眉:“朋友?朋友没有资格签字的,我们需要病人的亲属签字,她父母呢?有没有丈夫?”
周淮强打精神回答道:“没有,她的父母不在这里。”
“兄弟姐妹也没有吗?”
周淮摇了摇头。
医生叹了口气,转身回到抢救室。
空气又再次安静下来,还泛着刺鼻的消毒水味。
周淮缓慢的转过身,看见方丛雪正站在离自己不远处的地方,眼睛里全是泪水,双肩止不住的抽动,看上去着实有些可怜。
可是周淮此刻没有安抚人的兴致,于是自顾自的坐回刚才的座位,打算把枯禅做到底。哪知方丛雪跟了过来,并且还递来一支信封。
周淮抬起头,看见她哽咽道:“这是孟姐放在茶几上的,我看上面写着你的名字,就顺手带在了身上,想着找机会给你。”
嗓子里像是含了个大火球,又胀又疼,周淮点了点头,以此谢过。
洁白的信封没有封口,他捏在手里静静端详,看见上面写着四个字:周淮亲启。
心里一阵地动山摇,他忽然有些瑟缩,不敢去看里面的内容,因为这是孟云端给自己留下的判决书,是好是坏或许自己再也没有机会反驳。
哪有这样的呢?哪怕是罪犯也有上诉的权利,凭什么她就可以玩这种一锤定音的把戏。
周淮恨的厉害,可是手上还是忍不住将信纸抽出来,小心翼翼的展开。
第33章 033
信纸展开来, 洋洋洒洒千余字,满篇字迹工整清晰,一气呵成。
她这样写道:
淮, 在如今这个年代,我很难得提笔, 认认真真的为某人某事写下一封信,没想到此生唯一一次是为了你。这让我既欣慰又遗憾。
你我相识于幼年, 八岁那年我便与你初遇, 只是那时年岁尚小, 不懂感情,对你的情意仅停留在喜欢。后来年岁渐长,你我依旧天天厮混在一起,再多的激情也渐渐被熟悉与习惯所掩盖,我理所应当的把你看做成我生命中的一部分,从未想过我们有朝一日会分离,并且这段分离竟长达十年之久。
你曾问过我这十年过的好不好,我当时含糊其辞, 倒不是不愿意回答,而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没有你,我怎么会好呢?
时至今日我才明白,你对于我的意义早已不是心里的爱慕对象那么简单。你可知道, 我年少时期的所有期望与梦想全部与你有关,你不在,我便无欲无求了。对于一个无欲无求的人来说, 实在谈不上好坏。
这些年我的确收获了许多,例如名利、财富,这让许多人艳羡不已,甚至是嫉妒。但与我而言,它们成就的并不是我自己,而是我的父母。
我的父母望女成凤,满心的愿景全部寄托在我身上,因此我努力上进,努力的让自己活成一位成功人士,好让他们脸上增光添彩。我本以为这样就可以换来他们的快乐、满足,未曾想事实并不如我所愿。
的确,他们未曾苛待过我的吃穿,也曾拼尽全力供我读书上学,然而我的心酸与难过他们从来不以为意。他们想方设法的将我推入光辉璀璨的境地,却没想过这样的光辉璀璨会不会刺伤我的眼。
与你说起这些,倒没有想要讨伐他们的意思,只是希望你明白,有些阴影已然长在了我的身上,以血缘为纽带,即便走到天涯海角也无法真正摆脱。
我的精神是压抑的,快乐与我绝缘。这些年我刻意麻痹自己,利用辛苦构建出的钝感去抵抗外界的种种刺激,直到我再次遇见你。
我本以为遇见你是命运的安排,是命运让我苦尽甘来,而我也一度认为自己就快要好了,就快要恢复正常,和其他正常人一样。
但是,或许我还是少了那么一点点勇气和运气。那些流言蜚语虽然没有伤在我的皮肉,却还是令我精神惶恐,夜不能寐。我知道这是病,要吃药才能好,可是这药要吃到什么时候,我不知道。我无法想象假如今后与你在一起,你面对我毫无预兆的崩溃、失控时的场面。这些场面你并未亲眼见过,但是我了解,那场面实在不堪,不堪到我不愿多做描述。
淮,我爱你,此生此世除了你,我再没有爱过别人。出于这一点,我自以为很对得起你,所以我才更不能明知故犯、眼睁睁的拖垮你。
从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刻起,你往后的人生的境遇会越来越好,你会重拾你的自尊与骄傲,一点点拿回所有你想要的,我坚信这一点。至于我,很抱歉,这条路我选择在此停下脚步。
你不必为我悲伤,死亡是我期待已久的结局,对我而言不是伤害,而是一种成全。
我的故事就到这里,而你的故事,还要由你继续续写下去。
我走后,请你务必积极的面对余生,等时间久了,将我释然了,就去找一个喜欢的人,好好的再爱一场。只是我终归有一点私心,就是盼你不要为她付出太多,至于理由,一是我小肚鸡肠,嫉妒心作祟。二是你这个人看似坚强不屈,其实感性并不少于理性,记性又太好,极容易受伤。
多余的话不必再提,如果有缘分,我愿下辈子再与你相遇。
祝好。
——永远爱你的,云端。
双眼怔怔的盯着手上的信纸,周淮忽然肩头大大耸动了一下,胃里紧接着一阵翻江倒海,一口热气顶在嗓子眼。
颤颤巍巍的站起身,周淮扶着墙壁往外跑。急诊大楼外面有一排行道树,他抱着行道树吐了个昏天黑地。
夜色已深,半片月亮挂在天边。温热的晚风拂过他的头顶,他竟感觉出了彻骨的寒冷。那寒冷由内而外,将他整个人冻住,唯有心脏还在跳动,只是跳动的太过剧烈,疼得厉害,像是在被人撕扯、拧绞,即将化成一腔浓浓的血水,从嘴里呕出来。
那么多年的等待,从期待到失望,再到绝望,然后又重燃希望。大起大落十多年,恍若大梦一场。此刻,梦要醒了,可是留在梦里那个人怎么办,那个被他一心一意爱着的人怎么办,他该怎么找回来?
眼前是昏暗的一片,飘散着零星的光点。他很想痛痛快快哭一场,好将浸在自己胸口的悲伤宣泄出去一点,腾出地方喘息。奈何无论他再如何努力,眼睛里终究是干涩一片。
太阳穴突突胀痛不止,周淮只觉得身上没力气,眼睛也看不清楚东西,瞬间成了个迟暮之年的老人。
强打精神站直身体,他逼着自己镇定下来,尽快回去,因为孟云端还在抢救,医生并没有宣判。他不能再在外面耽搁时间,不能再错过哪怕一分一秒。
游魂似的飘回急救室外,周淮看见门上的灯依旧是亮的。摇摇晃晃的坐回到椅子上,他一动不动,成了一座没有感情的雕塑。一双眼死死的盯着前方不远处的那道门,他目光平静而又铮然,好似熬鹰一般,生生要将孟云端熬出来。
一旁的方丛雪见状,默默跑去旁边的小店里买了两瓶水,将其中一瓶递给周淮。
周淮接过水,伸手去拧瓶盖,却发现怎么拧都毫无作用,手臂根本使不上力气。
方丛雪小心翼翼的将自己手里拧开的那瓶换给他:“这个给你。”
周淮没有拒绝,仰起脖子将整瓶水一口气灌了进去。
清凉的水浇灭了他心底的火焰,他徐徐的叹出一口气。就在这时,急救室上方的灯灭了,孟云端转眼被推了出来。
由于她的生命体征仍不稳定,直接进了特护病房。周淮在病房外熬了一夜,方丛雪原本也坚持着不肯走,周淮劝说道:“你看看你脸上的妆都花了,回去好歹洗把脸。”
方丛雪只好先回了家,打算简单收拾一下再尽快赶回来。
空荡荡的医院走廊内,只剩下周淮一个人,他守着孟云端,好似守着心里那团微弱的火焰。
黑暗虽久,却总会被光明替代。
及至天光渐明,护士才将孟云端转去普通病房,允许周淮进去。
病房里只有孟云端一个,窗帘后透出淡淡的白光,映在孟云端苍白的脸上。
周淮就这样静静地注视着她,直到体力濒临极限,一不小心伏在病床边睡了过去。
片刻后,病床上微微有了动静,孟云端缓缓的睁开眼,很快察觉到身边周淮的存在。她怔怔的看着他,眼角忽然落下一滴泪。
她忍不住吸了吸鼻子,正是这轻微的响动惊醒了周淮。他猛地抬起头,正好与孟云端对视。
“你醒了。”他侧头去寻孟云端露在外面的那只手。手背上插着输液针管,冰凉的药水将她的手冻的有些麻木。
周淮小心翼翼将她的手捂在掌心:“冷不冷?”
孟云端好似没听见一般,浑身上下只有眼睛在眨动。
周淮凝视着她,目光又深又沉。唇角微微勾动,他很想给她一个微笑缓和一下气氛,然而气息一颤,他竟险些哭了出来。
“对不起。”孟云端的声音轻成了一口气。
周淮的肩膀猛地一耸,低头将脸埋进被子里,泪水终于肆无忌惮的汹涌而出。
这泪来的无声无息,顾全了他作为男人的尊严。片刻之后,他重新抬起头,阳光从他背后映照进来,顺着他的轮廓镶了一圈微弱的金边。他压低嗓音,几乎是可怜兮兮的开口道:“你不要我了?”
孟云端深深的闭上眼,理亏似的不去看他。
周淮又问道:“我走的时候你是怎么答应我的,都忘了?”
孟云端还是不说话。
周淮的眼睛是红的,红的几乎快要滴出血,他的气息微微颤抖:“你怎么忍心这样对我?”话音落下,他静默了一阵儿,做了个极深的深呼吸,勉强稳住了心神:“算了,我原谅你了。”
孟云端气若游丝的开了口:“你不该这样轻易的原谅我,你该发一通脾气,好好震慑我一下,这样下次……”
她的话语被厉声打断。
“还有下次?”周淮果然收敛了好颜色,一脸严肃的正色道:“你故意气我,真敢再有下次,我立马抹了脖子跟你一起一了百了,我说到做到,死这件事我考虑的比你清楚。”
气血猛地冲上头顶,一番话说完他骤然有些头晕,眉头紧紧的揪在一起,手掌按住额头。
孟云端察觉出了异样,颤巍巍的伸出手要去抓他。
周淮回握住她的手,手指轻轻合拢,严丝合缝,谁也分不开。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感觉身体被掏空,最虐的部分到这里就结束了,明天请一天假吧,容我好好想想后面的剧情,爱你们呦
第34章 034
清晨八点钟, 气温逐渐开始升高。方丛雪心里着急,不自觉的就加快脚步,几乎是一路跑回了医院。
满头大汗的走进医院大门, 她向护士一路打听过来,走进了孟云端所在的病房。
病房里很安静, 她看见孟云端正半躺半坐在护理床上喝水。
“老大。”方丛雪小脸一皱,将将要哭出来。哼哼唧唧的凑到孟云端身边, 她红着眼睛说道:“你昨天吓死我了, 我真怕你出什么事。”
孟云端面色依然憔悴, 眼睛里却依稀有了光泽:“没事了,都过去了。”
方丛雪委委屈屈的一点头,紧接着忽然意识到什么,回头去看周淮,同时将手里提着的一袋包子递给他:“这一晚上你也累的够呛,我随便买了点包子,你先凑合几口。”说完,目光转回到孟云端身上, 柔声细语的问道:“老大,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再去给你买。”
孟云端微笑着一摇头:“这会儿暂时还没胃口,你歇歇吧,瞧你这一头汗。”
方丛雪点了点头, 这时,手机响了。掏出手机定睛一瞧,她看见屏幕上显示的是韩坦的名字。
缓缓将手机举到耳侧, 她一连几声的回答要么是“嗯”,要么是“好”。挂下电话,她有些为难的看向孟云端:“韩总来了,说让我下去接他,他想来看看你。”
话音落下,周淮猛地站起身,原本柔和的面色顿时冷硬下来。放下手里的包子,他二话不说,抬脚就向外走。
脚下疾行如风,衣摆在走动间不住的翻动。几乎是在转瞬间,他来到住院部门口,又在一根顶天立地的石柱旁瞥见了韩坦的身影。
韩坦今日做了个西装革履的打扮,双手插在裤兜里,心事重重的来回踱步。
周淮的眼角眉梢尽是凛然,尽是来者不善。他早就憋着火要与韩坦决一死战,此刻便冲上前,单手揪起韩坦的衣领,全然不顾体面与矜持,直接使出全力,几乎是用“拖”的方式,将韩坦生生拖进不远处僻静的楼梯间。
韩坦被这雷霆之势吓了一跳,几次想要反抗,却发现对方这条手臂好似钢筋铁骨,十分霸道,而自己被钳制的死死的,毫无挣扎的余地。
跌跌撞撞的被推进墙角,韩坦勉强靠着墙壁站稳了,惊愕而又愤怒的看向周淮:“你干什么?”
周淮犹如一头处于捕猎状态的猎豹,反应力与敏捷性飚至顶点。脚下发力逼近韩坦,他快速出拳,贴着身子打在韩坦的左腹部的软肋上。
韩坦毫无防备,钻心的钝痛瞬间令他失去反抗能力。后背紧贴着墙壁跌坐下去,他蹲在地上缓和了好一会儿,半晌才抬起头,唇边泛起一丝冷笑:“你这是在替云端打抱不平?用这么幼稚的方式?”
“我不是打抱不平,我这是在泄愤!”周淮极力克制着内心的悲伤与愤怒,他压低声音怒吼道:“你有钱有势,爱在外面玩多少女人我管不着,但是你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招惹孟云端。”
韩坦轻佻的一抬眉毛:“招惹?”他挣扎着站起身,执着的与周淮站在同一高度。目光平视向对方的脸,他咬牙切齿的说道:“你怎么知道我对她就不是爱情。”
周淮仿佛听到了极荒谬的玩笑,在恼恨与苦闷的双重作用下,他的脸变得几乎有些狰狞:“爱情?去尼玛的爱情!你知不知道你害惨了她。”快速伸出手掌,他再次攥住对方的衣领,猛地将韩坦提到自己的面前:“别在老子面前提这两个字,你不配!你要是真的在乎她,又怎么能纵容唐莎胡作非为!”
韩坦为了从他的掌控中脱身,作势要去掐他的脖子,哪知周淮反应迅速,在被触碰前已然撤下力道,把韩坦松了开。
韩坦胸口血流澎湃,他侧身用眼角睨着周淮:“你已经知道了?是方丛雪告诉你的?”
韩坦那边的动作方丛雪目前最了解,她早在昨晚便将所知的细节与周淮和盘托出。其中原委是唐莎在网上雇了水军,发帖造谣中伤孟云端。这种事本就不新奇,网警行动后不久,事情便有了眉目。就在昨晚孟云端抢救的同时,韩坦也没闲着,正在警局里协助网警查案。
乍然被戳到痛处,韩坦的一张脸胀的通红,他急急辩解道:“我没有!我不是允许唐莎胡作非为,我是没有办法,我已经向她表明了我的态度,你说我能怎样?我从小跟我一起长大,就像我妹妹一样,你说我还能怎样?”
周淮不等他话音落下,忍无可忍的大声质问道:“所以你就拿云端当做你的挡箭牌?你以为把云端绑在身边就可以万事大吉?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伤不到你,但是伤云端却是轻而易举。你如果真的爱她,又怎么可能没有一点点的还手之力?说到底,韩坦,是你太软弱,你忌惮你的家族,忌惮唐莎背后的势力,你明明心里有想要的东西,却根本没有本事去争取。我告诉你……”他鼻翼翕动,悬在空中的手指因为过分激动而微微颤抖:“软弱的人,作恶最深,伤人最狠。”
寥寥几个字正中要害,韩坦面红耳赤的垂下头,视野变得模糊而扭曲。风一阵雨一阵的吹进心里,他那点既可怜又可悲的自尊顿时没了踪迹。
在往日长久的岁月里,逃避是他面对困难时惯用的手段,他早就习以为常,未曾细想过这其中会有怎样的隐患。
面对唐莎是逃避,面对孟云端也是逃避,甚至到了此时此刻,自己的潜意识里依旧拒绝承认孟云端的奔溃与自己有着直接联系。
身体压抑到战栗,他从来没有哪一刻如此的痛恨自己。
周淮见他半晌沉默不语,没有动静,懒得再做纠缠。徐徐转过身,他刚作势要走,却听韩坦在背后出声道:“周淮。”
周淮顿住脚步,半边身子袒露在阳光里,另外半边依旧陷于阴影。
韩坦没去看他,依旧是低着头,目光静静地看向避光处的阴冷角落:“你放心,这件事我会给你一个交待。”
周淮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
韩坦又道:“你……”话音刚出口,他忽然又迟疑了,反复在心里斟酌着措辞,他终于还是把话问了出来:“云端说她有爱着的人,那个人是不是你?”
周淮做了个深到极致的深呼吸:“你说呢?云端她这次之所以出事,不是单纯的心理脆弱,而是因为抑郁症。”
韩坦一拧眉毛:“抑郁症?”
周淮斜眼去看他,嘴角微微扯动,是个要笑不笑的模样:“你和她认识这么久,连这个都不知道,你还怎么敢说你爱她。”说完,他抬脚向前走,同时头也不回的高声道:“她在405病房,你要看就去看。”
周淮没想阻拦韩坦与孟云端见面,毕竟他在孟云端的生命里扮演着很重要的角色。可是临到跟前,倒是韩坦自己选择了回避。
轻手轻脚的走近病房,韩坦只隔着玻璃窗瞧了一眼,便转身离去,目标明确的开始寻找唐莎。
唐莎听说了孟云端的现况,知道自己这次险些玩脱了手,闯下大祸,便故意躲着不见他。
但是有些事单靠“躲”是躲不过去的。韩坦硬起心肠,让人传话给唐莎,说是自己已经报了警,不出面的话便立刻走法律程序。
唐莎一听这话顿时慌了心神,马不停蹄的奔去韩坦家里。
到了家,两人一见面,唐莎二话不说先开始哭,一边哭一边胡搅蛮缠,推脱责任。韩坦也不理她,一直安静的等她把话说干净,末了淡淡的说了一句:“你的个性我是了解的,你平时虽然刁蛮任性惯了,但不至于使出这么阴险狠毒的手段。”
阴险狠毒。
唐莎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在韩坦的心里,自己会与这四个字扯上联系。她满脸惊惶的看着他,看他不紧不慢的端起酒杯,品了一口杯里金黄色威士忌。
“说吧。”韩坦坐在后院的屋檐下,面对满庭的绿意深深,目光平静的看向不远处一丛盛放的蔷薇:“这损招是谁给你出的?”
唐莎的嘴抿成一条线,迟迟不肯出声。尽管只字不言,但是她既然有没反驳,便代表了对韩坦猜测的默认,默认她的背后的确有这样的一个人。
韩坦不急不躁的等着她,看似温和的姿态,实际上是对唐莎的漠视。
愤怒还是其次,唐莎只觉得受到了莫大的羞辱。
“你就那么在乎她!”唐莎大喊一声,恼羞成怒的夺过韩坦手里的杯子,狠狠向下一掼。哪知这一掼偏了力道,又厚又沉的杯底正好砸在自己的脚背上。
一声惨叫骤然传来,韩坦连忙抱起她,平放在沙发上,又喊来佣人帮唐莎处理伤口。
细嫩的脚背上肿出一个鼓包,颜色又青又紫,好在有鞋子做缓冲,没有伤到骨头。但这依旧令韩坦有了一种焦头烂额的感受。
他静静地坐在唐莎身边,用后背对着她。
唐莎轻轻的扯了一下他的衣角:“韩坦。”
韩坦不为所动。他的后背微微佝偻着,肩膀向两侧缓缓倾斜过去,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浓浓的落寞。
唐莎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既心痛又委屈。她狠狠一蹙眉,眼角滑下一滴泪:“你就这么喜欢孟云端?没有她,你真的就这么难过?”
不知为何,当听见孟云端这三个字从唐莎嘴里吐出来时,韩坦仿佛像是害了病一般难受。他深深吸了口气:“你别提她,拜你所赐,我现在是彻底没脸见她了。你最好把那你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否则……”
唐莎鼻子一酸:“否则怎样?”
韩坦缓缓地回过头,毫无感情的开口道:“何必呢?我好好说话你不爱听,非要听歹话?”
唐莎悻悻的别开脸。短暂的静默过后,她仿佛缴械投降一般,哑着嗓子说了三个字……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们评论起来,本章洒红包,每个人都有。让我们人人贡献一点爱,给作者一点精神温暖[笑着哭.jpg]
第35章 035
唐莎哑着嗓子说了三个字:“是魏莱。”她吸了吸鼻子, 勉强平复了气息:“有一天我在餐厅吃饭的时候偶然遇见她,就聊了几句,她顺口提起她的老同学因为出了一些事, 在网络上被人肉,后来被逼到辞职, 我听了之后就动了这个心思。”
话音落下,韩坦的脑子轰的一下炸开, 太阳穴上突突跳个不止。
他早该想到的, 唐莎一开口, 自己的思路就仿佛一处通,处处通,顿时将其中的前因后果想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在孟云端进入公司之前,魏莱一直处于众星捧月般的地位,受着所有人的恭维与巴结。然而孟云端到来之后,那架无形的天平缓缓朝另一侧倾斜而去。
这是一种既生瑜何生亮的悲哀。
周瑜嫉恨诸葛亮,有心设计想使他难堪,魏莱又怎能免俗, 又怎能奢求她人格高尚。
只是她走错了唐莎这一步。
她想利用唐莎,拿唐莎当枪使。以为仅凭自己几句有意无意的提点,便可以洗脱一切罪责。
没这么容易。
作恶的人,必须付出代价。
第二天, 韩坦直接将魏莱从公司开除,并且与行业内的各大公司通气,对她进行全面封杀。
对于一位设计师来讲, 这无异于彻底断送她的前途。
魏莱不是第一天混职场的菜鸟,几次碰壁下来,她很快意识到症结所在。忍无可忍的找上门,她当面质问韩坦:“我勤勤恳恳替你卖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卸磨杀驴也就算了,难道还要把我往绝路上逼吗?”
韩坦拍案而起:“是又怎样?这叫做以牙还牙,你加诸在孟云端身上的所有痛苦,我韩坦替她还给你!”
魏莱浑身战栗,声音微微颤抖起来:“你根本就没有证据。”
韩坦冷冷一笑:“证据?我不是法官,不需要证据。”
偏执,蛮横。这是摆明了不打算讲道理。
魏莱从未见过韩坦如此失态过。倏忽间,她意识到自己千算万算,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环——孟云端在韩坦心里的分量比自己想象的要重,哪怕让公司承担损失,他也要替孟云端报复自己。
任何事物一旦有了感情的涉入,便再难回归理性。
原则成了可有可无的存在,韩坦目光中的狠厉化成了一把刀,彻底切断魏莱最后的侥幸。
魏莱恨的手心发麻,恶狠狠的死死的盯着韩坦。或许是那股不屈不挠的劲儿过了头,她脸上的表情几乎有些疯魔,末了只撂下一句话:“好啊,既然你不仁,可别怪我不义。”便转身没了身影。
与此同时,孟云端悄默声的出了院。
在她住院的几天里,周淮替她找了一处新房子,在三环边上,地段虽然一般,但胜在安静。小区里有二十四小时安保,没有住户的允许谁也进不来。
孟云端走进屋内四下打量,就见室内干净整洁,窗明几净,自己的日常用品已经被逐一放置在合适的位置上。
她这个人生活简单,无论什么向来是够用就好,没有太多零零碎碎的小物件,挪动起来倒也方便。
满眼忧虑的看向周淮,她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轻声说道:“我有些担心潇潇。”
周淮没有立刻应声,而是自顾自的走进厨房,用电热壶接来一壶水,又在餐桌上接通电源,一边动作一边回答道:“我托人给她找了份工作,公司离得远,在郊区,但是提供宿舍,所以她就搬走了。”
孟云端惊奇的一瞪眼:“什么工作?她已经同意了?”
周淮一点头,转身面对了她她:“我看了她的简历,知道她学过平面设计,就找了关系,把她安排去了西林公司的广告部,工作内容基本上就是修图而已,没什么难的。”
对于孙潇潇这个人,周淮一早便看出她不是善类,自私又虚伪,实在是没什么好感。但碍于她与孟云端的关系,不得不费些心思把她安排妥当,以绝“后顾之忧”。
为了将这“忧”绝干净,他千挑万选,特意选了西林这家地处偏远的公司,将孙潇潇支出老远,为的正是让她不能轻易回来。
孟云端对周淮的心思没有丝毫察觉,只是对意料之外的变化感到惊讶:“西林?那是家大公司啊,好像还是合资的,是不是?”
周淮微笑着坐在她身边:“是,公司福利好,有五险一金,要不然她也不会答应的那么痛快。”
孟云端若有所思的沉吟片刻,倏地一皱眉:“你为了这事儿,得欠别人一个大人情吧。”
周淮掰过孟云端的肩膀,正色道:“云端,你听好了,从现在开始,不许再想这些有的没的,你能想到的事情我都会帮你处理好。你就安心的待在这里,没人会来打扰你。哪怕是天塌下来,也有我给你顶着。”
孟云端很难不为此动容。她伸手抱住周淮,忽然觉得自己怀中抱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条通天的大道。
大道上有光明,有希望,足以击溃眼前的一切阴霾。这让她感到一阵欢愉,胸口随着这股欢愉微微臌胀开来,越胀越大,大到可以容纳整个世界。
她紧紧地闭上眼睛,声音轻成了一口气:“周淮,你不怕吗?”
周淮侧过脸,双臂拢住她的脑袋,在头顶上落下炽热的一吻:“怕什么?”
孟云端将脸埋进他的胸膛:“怕我胡搅蛮缠,怕我歇斯底里,无法自控,伤害自己,然后再……伤害你。”
周淮没有立刻答话,他目光沉沉的落向地面。地面上有一道刺眼的光,又斜又长,好不容易顺着窗帘间的缝隙挤进来,就好像闯入孟云端世界里的自己。出来进去,全凭她的心意,这令他感到一丝恐惧。
他悄无声息的开了口:“我不怕,只要有你在,我就什么也不怕。你放心,我还是那句话,既然是病,总有治好的时候,我不着急,你也别急,咱慢慢来。”
一字一句,好似凿钉子一般凿进孟云端心里。
没错,真没错,她暗叹,自己怀里抱着的何止是一条通天大道,那是能救她命的活神仙。神仙乘云下凡,说要带她走,带她去过好日子。她无力报答,只暗暗对自己说:“要争气啊孟云端,一定要争气一点。”
再此之后的日子里,孟云端一度过起了隐居避世的生活。她尽量让自己保持放松的状态,想吃就吃,想睡就睡。
而周淮因为需要工作的缘故,特意请了位阿姨照料孟云端的饮食。
白天孟云端闲来无事,开始跟着阿姨学做菜。
从最简单的早餐开始,煎个鸡蛋,蒸碗蛋羹,到后来甚至学会了亲自去市场挑食材,拿回来洗净煲汤。
周淮很喜欢看她做饭时的样子,眉眼间淡雅而娴静,温柔了整个时光。
双手从背后环住孟云端的腰,他用唇摩挲她的耳廓:“云端,我不奢求更多,就这样就好,就这样不要变。”
孟云端笑微微的侧过脸,余光正好瞥见她的高挺的鼻梁:“这么容易满足?”
周淮深深的一闭眼,仔细感知怀中人的温度:“我本来就不是贪心的人。”
孟云端的目光垂落下去,沉吟片刻,她擦干手上的水,从脖子上摘下一枚戒指。戒指穿在项链上,是周淮一早买来求婚用的。
自上次那件事发生后,他的内心始终有些不安,因此鼓足勇气要求孟云端一个承诺,求她嫁给自己。
他不是偶像剧里的男主角,没那么多浪漫的心思,只把戒指拿到她面前问她肯不肯。
孟云端没有拒绝也没有同意。周淮是她的心之所向,只是她的心里仍有顾虑。然而就在今天,她去医院看病的时候,霍医生告诉她可以试着停药,如果三个月没有任何异样的话,可以确定已经治愈。
这令她感到无比兴奋。回家的时候,她顺路买了许多食材,打算在为周淮庆生的同时,庆祝自己即将迎来重生。
“今天是你的生日。”孟云端将两侧的头发别在而后,歪着脑袋回头看周淮。她白皙的脸上笑意流动,仿若浮光:“我没准备别的,这个礼物……你喜不喜欢?”说着,便将戒指轻轻戴在了手指上。
米粒大小的钻石在灯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明丽刺目。
周淮眼前一白,紧接着迎着她的目光拼命微笑,笑的脸都僵了。孟云端这时一转身,主动吻上了他的唇。
他的唇间仿佛含着一团火,火势冲天,几乎顷刻间便能将孟云端彻底融化。
就在孟云端被他吻到意乱情迷的时候,他气息一颤,双手捧起她的脸,一双眼睛里尽是星河灿烂,春光旖旎,美得令人窒息:“终于……二十多年……二十多年,终于是等到这天了。”
人生就此跨入下一个阶段,孟云端的心态在潜移默化间发生了改变,她开始摈弃单身生活时的思维模式,为自己与周淮的将来做打算。
手机开始恢复通讯,与外界的联络重新变得活跃起来。直到这天,她意外接到了一通奇怪的来电。
电话从Life Work杂志社打来,也就是当初为周淮做专访的杂志社。对方说有位读者看见了杂志上的专访,指名道姓的要寻找周淮,听口气似乎还挺着急。
按照行业内约定俗成的规矩,杂志社不敢把孟云端的联系方式直接泄露给对方,于是便叫对方留下了手机号。
孟云端心里对此有些好奇,道过谢后,她按照号码拨打过去,几秒钟之后,听见听筒里传来一个年轻的男声,像是未成年的学生,语气里透着几分稚嫩。
“喂?”
孟云端开口道:“喂,你好,听说你正在找周淮,请问是有什么事吗?”
对方有些迟疑:“你是……”
“我叫孟云端,你如果……”
不等她把话说完,对方突然恍然大悟的大声道:“你是嫂子吧。”
第36章 036
孟云端原以为对方只是周淮哪位不知名的小兄弟, 哪知仔细一问,心里顿时愕然。
对方名叫张龙,是周淮同母异父的亲弟弟, 今年刚上高二。
多少年不曾联系,周淮在他们眼里一直是音讯全无的状态。未曾想一次偶然的机会, 母亲方怡在翻看杂志的时候,偶然看见了周淮那篇专访。
毕竟是自己亲生的儿子, 模样再怎么变也依旧认得出来。
然而也不知是因果报应, 还是命中注定, 方怡几个月前被查出胃癌,身体状况每况愈下。如今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她天天对着周淮的照片时而茫然出神,时而默默流泪。
张龙知道母亲这是想大哥了,但是碍于某些自己并不了解的陈年往事,母亲对大哥有愧,于是便强忍思念,硬撑着不去打扰他。
如此冷眼旁观了几日, 张龙越看越是于心不忍。他想,无论曾经发生过什么,大哥作为母亲的儿子,于情于理, 总该再与母亲见上一面、最后一面。
孟云端听完他的陈述,沉思了好一会儿。因为心里没底,她不敢贸然把事情转达给周淮, 可又不敢听之任之,耽误了事情。两厢衡量过后,她决定亲自去见张龙一面,把事情当面了解清楚。
第二天,两人约在市三院附近的一家餐厅里。餐厅不是什么高档餐厅,主营的是家常湖南菜,胜在干净实惠,离张龙也近。
孟云端提前十多分钟到了地方,等了没多久便看见一位身材清瘦的少年朝自己走过来,站定在身边。
除了肤色黑了点,少年的五官长的与周淮极像,都是浓眉大眼,鼻梁又高又挺。一双眼睛陷在深深的眼窝里,澄澈的目光好似水一样,正怯怯的盯着自己。
孟云端的目光不动声色的下移,有意去瞧他的穿着。就见他一身短袖长裤,短袖是最普通的白短袖,长裤大约是校裤,料子看上去偏于廉价,绝不是个透气舒服的材质。脚上的球鞋更是旧的夸张,边缘处已经开线,不知什么时候就要散架。
且不论这幅打扮好不好看,孟云端立刻从中感知到了一个讯息——穷。
孟云端下意识对他起了防备,料想这小家伙该不会是那种吸血鬼式的亲戚,趁机过来打秋风。
心里虽犯起嘀咕,可她表面上仍旧是温柔可亲,微笑着请他落座。
两人面对面,中间隔着一张桌子,孟云端亲手给他倒了杯茶,又将菜单往他面前推了推:“看看想吃什么,随便点。”
张龙神色拘谨,抬头小心翼翼的溜了她一眼,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听孟云端抢先一步,开口道:“先点菜,有什么话我们边吃边说。”
到底是第一次见面,张龙统共就点俩菜,干锅土豆片和擂椒茄子皮蛋,两样全是素的。
孟云端见状,在他向服务生报完菜名后,又追加了两道菜,小炒肉和红烧肉。
张龙嘴上不说,可看见肉的时候眼睛里直放光。拿起筷子一阵狼吞虎咽,他仿佛几天没吃饭了似的。
孟云端在旁边小声提醒他:“慢点吃,别着急,这些都是你的,吃不完就打包带走。”
张龙含着一口饭,点了点头,很腼腆的微笑道:“好久没吃到这么香的饭了,谢谢嫂子。”
孟云端听到这话,心里蓦地一酸。从始至终,她的注意力一直在张龙身上,夹菜的动作基本都是做做样子。
于是她缓缓放下筷子,转而端起茶杯,用喝茶做掩护,大大方方的与他聊起天来:“最近这段日子没人管你吃饭吗?”
张龙捏着勺子一摇头:“没,我饿了就去医院门口买几个包子。”
孟云端眉头一皱:“就只吃包子?你爸呢?他不管你吗?”
张龙的动作有了片刻的停滞。他神色落寞的低下头,勺子抵在碗里:“我爸死了,他早几年赌博,欠了好多债,家里已经被他掏空了,他拿不出钱,只好跑出去躲债,后来在躲债的路上出了车祸,就被撞死了。”
话题一下子变得沉重而敏感。孟云端生怕哪句话说的不好,伤了对方。静默片刻后,她很谨慎的开了口:“那你妈妈的治疗费怎么办?接下来你有打算吗?”
张龙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又轻又缓,稚嫩的脸上是一片毫无生机的死寂:“我妈没几天日子了。家里没钱给她治病,自从确诊以来她一直在家里休养,天天喝中药,后来实在是疼的受不了,亲戚们这才凑了点钱,把她送进医院。这个时候进医院,基本上就是等死。”
孟云端一时间没了言语,心里不由自主的联想到了周淮。
难道这就是宿命?
宿命的怪圈轮转不休,将所有人牢牢的锁在里面,并且以如此戏剧化的方式。
当年周淮失去父亲、陷入巨大的困苦时,也正好是张龙这般年纪。母亲在他的脑海中已然褪色,成了可有可无的符号。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讲,他那时算得上是父母双亡。
而张龙比他更甚,他即将面对的是真真正正、切切实实的父母双亡。
思及至此,孟云端动了恻隐之心。她连忙从手袋里摸出钱包,把十来张整整齐齐的百元大钞取出来,对折一下,捂在掌心里,贴着桌面悄悄推给张龙:“拿着。”她使了个眼色。
张龙猛一下子像是被火燎到,身子迅速往后一缩,手里的筷子啪嗒一声落在桌上。双手垂在身侧,他异常窘迫的看向孟云端:“我……我不是……我不是来找你要钱的。”
孟云端没有预料到他的反应如此激动,意外之余连忙解释道:“我知道,这个仅仅是我的一点心意,没有别的意思,你别紧张。”
张龙不为所动,他噌的一下站起身,目光慌乱的瞥了孟云端一眼:“嫂子,谢谢你,还请你一定把话给我大哥带到,我先走了。”说完,几乎是转眼便没了踪影。
孟云端知道自己今天伤了一个少年的自尊心,尽管那并不是出于本意,但仍旧是心神难安。
心乱如麻的窝在沙发里,她斟酌着该如何与周淮开口。周淮倒是先一步主动凑过来,抬手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
“不烧啊,怎么精神看起来不太好?”他侧身坐下,顺手从果篮里取出一支苹果,自顾自的用小刀削了起来。
孟云端静静地端详他的侧脸:“周淮。”她小声开了口:“我今天出门了。”
周淮答应一声:“去哪儿了?”
孟云端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鼓足勇气问道:“你有多少年没和你母亲联络了?”
周淮手里的动作一顿,喉咙发紧:“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我今天去见了你弟弟。”
手腕不可自控的一颤,刀锋与皮肤紧密相贴,血液立时便涌了出来,成了一道刺目的红线印在周淮的手背上。
血液持续不断的往外流,顺着虎口滴在地板上,滴滴答答,成了写意的涂鸦。周淮静默无声的看着这一幕,心里竟生出一种奇妙的快感。这种快感趋于病态,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一旁的孟云端很快取来药箱。
她天生对血有些敏感,虽然不至于晕血,但还是会不自觉的感到恐惧,甚至心慌气短。
小心翼翼的用镊子夹着棉球,她擦干净周淮的血痕。接着半蹲在他面前,强忍着胸口心脏的剧烈跳动,替他用纱布包好了伤口。
周淮居高临下的望着她,脸上除了疲惫,再也没有其他表情。他哑着嗓子问了一句:“你是不是想劝我?”
孟云端摇了摇头,并不刻意去看他:“不是,我只是让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至于其他的……都由你。”
说着,她将自己所知的事情一股脑儿的全说了出来。
周淮一言不发的坐在沙发上,听过之后许久没有言语。
孟云端就这样安静的注视着他,恍惚间,她似乎感知到他内心深处的孤立无援。
怎么办?
究竟是该坦然面对?还是坚决回避?
少年时期的伤痕太重,重到灵魂几乎被割裂。在曾经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件可以被随手抛弃的垃圾,挫败感与自卑如影随形。
他至今还记得母亲手里抱着另一个孩子,背着身,赶自己走时的画面,以及那一声声冷言冷语。跟针扎似的,扎下去便嵌进肉里,再也拔不出来。
“都是假的。”周淮忽然扯动嘴角,冷冷一笑:“假的,骗人的,她如果真的那么在乎我,又怎么会对我这么狠?”
孟云端紧挨着他坐下,胳膊有意无意的贴着他的身体:“她大约是有她自己的无奈,据我所知,她后来嫁的那个男人待她并不好。”片刻的沉吟过后,一扣长气叹出肺腑:“你知道女人最大的悲哀是什么?”
周淮回头看她。
孟云端与他四目相对:“男人们常会把女人血淋淋的体贴……叫做温柔。”
周淮听懂了她话里的深意,却又故意装做不懂。伸手捞过桌上削到一半的苹果,他和着上面的血痕,大大的咬了一口。
酸涩的汁水在口中逸开,他故作轻松的囫囵道:“你太单纯,依我看,他们不过就是手头紧,趁着这时候想来要点钱罢了,你不用太当真。”
孟云端摇了摇头:“不是的,如果真是奔着钱来,那我给张龙塞钱的时候他为什么不要?周淮,有些事情是装不出来的。”
周淮一时无话反驳,烦闷的情绪浸在他的胸口,他侧脸刮了她一眼:“你不要向着他们说话。”
孟云端怔怔的闭了嘴。
空气里安静的吓人,好似随时会有炸弹爆炸。
无可奈何的垂下头,孟云端在无力之余,又觉得茫然。一口凉气吸入肺腑,侧眼去瞧他被纱布包裹的手。
好好的手,伤成这样,孟云端心口蓦地疼了一下。半晌,原本沉浸在空气中的情绪融化开来,她目光遥望窗外,在满眼红霞中再次开了口:“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并不容易,但是,人总归要学着与自己和解。这不是要你向谁低头,而是给自己留余地。”
第37章 037
当晚, 孟云端可以明显感觉到周淮的冷漠。他侧身躺在床上,身体几乎紧贴着床沿,有意在与孟云端保持距离。
孟云端假装懵懂, 主动从后面抱住他。
冰冰凉凉的手臂似水蛇般环在他的腰间,她的手掌一寸寸向上滑动, 直至攀到他的胸口。
周淮按住她的手背,不让她再乱动。
孟云端顺势一翻手掌, 与他十指紧扣了。
丝丝缕缕的温热透过掌心, 孟云端偏过脑袋, 把脸埋进他的发丝,不动声色的去嗅他的味道。淡淡的,有些清凉,是薄荷味的洗发水。
“睡不着吗?”她问。
周淮轻轻“嗯”了一声。
孟云端声音又轻又柔:“要不要我唱摇篮曲给你听?”
“别闹。”
“我没闹。”
“你唱完我怕我会更清醒。”
孟云端沉默片刻,声音低沉下去:“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周淮静默了一瞬,随即转身面对了她。
黑漆漆的屋子里,唯一一点光源来自于窗帘后面的路灯。周淮的皮肤在这点微光下泛起一层薄薄的金黄。他头枕着手臂,目光静静的落在孟云端脸上:“云端。”
孟云端轻声回应:“嗯?”
周淮的嘴唇动了一下, 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满心满肺的话语不知该从何说起,也不知该如何表达。他只觉得心里别扭,别扭的喘不过气来。
自孟云端提起母亲,母亲在自己脑海中那点为数不多的片段便不可抑制的翻涌出来。刚开始, 回忆并不美妙,然而末了待心情稍有平复后,他忽然就想起自己小时候发烧, 母亲在大半夜背着自己,横穿整座城去医院时的画面。
医院里苍白的墙壁,刺鼻的消毒水味,还有母亲单薄的后背,全成了打开他记忆的钥匙。
若说母亲没有爱过自己,那太武断。可是若说她爱,又怎么能做得到在自己被绑架时,不闻不问。
太多的不解与意难平拥塞住他的胸口。说到底,他是个从小缺爱的孩子。
父亲在外忙碌,无暇分出太多心思照顾他;母亲又长久断了联系,连说句话都是奢求。
亲情在普通人的眼里是再寻常不过的身边事,然而对于来说却几乎成了遥不可及的梦想。
他比谁都要珍视与亲人的点点滴滴,因此难以接受其中的任何瑕疵。
让他对往事释怀,这真的很难,可若是由着他与自己较劲,又太过悲哀。
孟云端不声不响的抱着他,任他长久的沉默下去。顶天立地的男人在她怀里成了个小孩,她从没有那一刻觉得自己这样柔软,软成了一汪水,轻盈的将他包裹住。
“周淮。”她的唇蹭着他的额头,声音轻的好似叹息:“不管怎样,你还有我。”
周淮双臂隐隐发力,几乎要将她勒进身体里。
两人就这样相拥而眠整整一夜。
在此之后的几天里,他们谁也没有再提这件事情。
期间,张龙又给孟云端打了几次电话。孟云端不得不硬着头皮解释道:“对不起,再给他一点时间,他需要时间去消化。”
张龙的遗憾与无奈令常孟云端百爪挠心,但是她别无选择。因为她深知周淮心里的苦,在这种时候,没有人会比他更加艰难。
傍晚时分,孟云端亭亭玉立的站在灶台前,用筷子夹起一块土豆,转身送到周淮的嘴里。
周淮咬了一口,一皱眉头:“生的。”
孟云端连忙盖上锅盖:“快吐掉。”
“火太大了,会糊锅底,关小一点,让它慢慢闷着。”周淮一边说,一边亲自给孟云端做了示范。
孟云端放下筷子,悻悻然的瞥了他一眼:“看来我真的对做饭没有天赋,手底下没准头,时好时坏。”
周淮温柔的冲她一笑:“你休息吧,我来。”
孟云端连忙挡在他身前:“你别动,好歹让我做事有头有尾。”
周淮顺势搂住她的肩膀,轻轻吻了一下她的脸颊:“云端,我后天会出一趟国。”
孟云端诧异的回过头:“去哪儿?”
“美国,洛杉矶,我打算和投资人在那边开第一家海外店,已经选好店址了,这次过去看一眼,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明年初就开业。”
孟云端眨巴着眼睛,颇为惊讶的一勾嘴角,露出难以置信的微笑:“这么快就要去海外了,还是在洛杉矶。”
周淮摩挲着她的头发:“嗯,只可惜这次没办法带你,要不然你可以给我做导游。”
孟云端笑的更加灿烂,兴奋的去扯周淮的胳膊:“去几天?”
“三五天吧。”
“那加上路上来回得一周呢。”
孟云端有点不敢相信周淮的成功来的这样快、这样顺利,顺利的好似不费吹灰之力。但这令人嫉妒的表象后究竟藏着多少心酸,恐怕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这次如果有时间的话,我打算去你生活过的地方走走。”周淮的声音低沉且动听。
孟云端抿唇浅笑,有点不好意思:“我这人平时不怎么出门,你要真想去转,就去三街上的那家咖啡店去喝杯咖啡,记得要大杯拿铁,然后坐在窗口旁最角落的位置。”
周淮问道:“你经常去那里?”
孟云端一点头:“嗯,我曾经的公司就在那附近,天天去,那家店的店员都认识我。”
周淮长长的“嗯”了一声,一脸玩味的低下头,若有所思的看着地面。他在思索,思索那种时空交错,却又彼此互通的奇妙感受。
转眼,盛夏已过,城市的温度好似乘上过山车,在周淮离开以后,几乎是一夜之间有了萧瑟的感觉。
孟云端坐在沙发上,按照往常的习惯,随手打开微信,然而这次一条信息顿时令她一惊。
信息由一位圈内好友发来,向她证实最近圈内的一件大新闻。
孟云端匆匆扫了一眼,然后捡起手机,给方丛雪拨去一通电话。
对方接起电话“喂”了一声。
孟云端直截了当的问道:“小雪,公司是不是出事了?”
方丛雪愣了一下:“呃……没,没有啊。”
孟云端正色道:“说实话。”
方丛雪闷闷的叹出一口气:“都是那个魏莱,她狗急跳墙,把公司的参赛设计稿给泄露出去了,现在韩总正在亲自主持重新设计。但是眼看着截止日期就在下下周,你说这怎么来得及啊。我听说公司里已经有设计师起了跳槽的心思,猎头有心往咱们这里渗透,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的确,假如真的失去这次参赛机会,对公司的未来发展会产生致命的影响。在当下的行业环境中,真正的人才会随时被各个团队争抢,他们没有义务和公司绑在一起。
孟云端立刻站起身来:“这事儿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方丛雪很为难的回答道:“韩总不让我说。”
孟云端轻轻叹了口气:“你等我,我这就去公司。”
说完,她挂下电话。简单整理过妆容之后,开车赶往公司,又轻车熟路的坐上电梯,出现在众位老同事的面前。
许久不见,比起他们眼里的探究,更多的则是诧异。
孟云端对此并不在意,她快步走进韩坦的办公室,一推门,看见他正趴在桌上埋头苦干,身形几乎被桌上层层叠叠的图纸掩埋。
韩坦循声抬起头,表情一下子凝结在脸上:“你怎么来了?”他挺直后背,缓了缓神,转而寒暄道:“你……最近怎么样?”
孟云端根本不理会他的问题。她反手关上门,缓走几步上前,站在韩坦的正对面,直截了当的发问:“你为什么不让小雪告诉我?”
韩坦偏过脑袋,不去看她:“我自己搞得定。”
孟云端双掌抵住桌面,身体微微向前倾:“你是怕我面对公司里的同事,也知道如果你开口,我一定会答应你。”
孟云端故意把话讲的一针见血,她知道韩坦有心保护自己,才强撑着不肯开口。
那么短的时间,那么大的工作量,即便将全公司所有的设计师整合起来,也不一定能按时完成任务。
面对这样一个极有可能一无所获的结局,孟云端很想知道他究竟为什么这样执着。
或许对于别人来讲,错过一次重要机会可能意味着满盘尽输,但他不同,他深厚有强大的资本做推动,家族是强有力的后盾。
孟云端抬手拖过身边的椅子,顺势坐了下来。不动声色的翘起二郎腿,她尽量让自己坐的舒服一些,摆出一副即将展开长谈的模样:“干嘛那么拼?其实这次比赛不参加也可以,公司总归倒不了。”
韩坦放下手里的笔,身体向后一靠:“必须参加,这不是倒不倒的问题。”
孟云端抬起下巴:“那是什么问题?”
韩坦仿佛是气急败坏似的,将桌上的图纸一股脑儿的向前一推,铅笔啪嗒一声滚落在地:“你也觉得我开这间公司是玩票对吧?连你也这么想!”
屁股上好似着了火,他再也坐不住,起身快步走向窗边站定。
刺眼的阳光透过玻璃,劈头盖脸的直射进来,韩坦整个人被笼进一片朦胧的意韵中。
“我总得干成一件事儿吧。”他背对着孟云端开了口:“就因为我是个富二代,就理所应当的被认为是纨绔,凭什么?我的努力不比你们任何一个人要少。你以为魏莱为什么要这样做,不就是认定我不行吗?认定我肯定会中她的招吗?”
孟云端很能理解韩坦的感受。没有人愿意永远活在父辈的万丈光芒下,更不愿被刻板印象所束缚。
孟云端起身走到他身后,郑重道:“老韩,我回来帮你。”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这回是真的没了,蠢作者码字特别慢,又不想着急赶工,损失文的质量,所以往后更新会不太稳定。但是写到这里也基本快要到故事尾声了,后面番外的话……还没想好具体写啥,有想看的情节可以评论区告诉我,我提前安排上
第38章 038
在经历过这么多事情以后, 同事们看孟云端的眼光是尖锐的。所有人都知道她的绯闻,也知道她曾闹自杀。她的故事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大家几乎已经将她掰碎了、嚼烂了。然而就当热度渐渐褪去时, 她居然又回来了。
表面上的心照不宣无法掩盖不经意间的细节。哪怕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 还是会刺痛孟云端的神经。
韩坦深知这一点,因此一开始便打消了向孟云端寻求帮助的打算。但是孟云端主动挺身而出, 这让韩坦在感激之余, 又难免觉得不忍。
或许自己真的不如她, 韩坦很诚恳的想,至少在某一方面自己不并具备她所拥有的特质。例如果断,冷静,善于观察并调动每一个可利用的细节。
孟云端先是将散沙般的团队重新整合在一起,然后重新进行职责划分。
四十来人的队伍被她划分成四个小组,每组做出一套完整的设计初稿,然后进行统一筛选。
筛选出来的作品将成为下一步的工作主题,依旧是四组成员齐头并进, 逐层递进。
这种工作方式在国外非常流行,最大的好处是效率显著,也完全能够保证设计质量,但是工作量会异常巨大。高强度的工作节奏不仅考验着每个人的生理极限, 更对心理是一种极大的挑战。
孟云端已经预感到有人会对此产生怨言,于是在正式开始之前,她做足了准备, 姿态从容的走进众人视野。
站在开放式的工作区正中央,四周大面积的玻璃幕墙将室内渲染的明亮通透,一览无余的视觉环境更是天然的舞台,令她瞬间成为了所有人的目光聚焦点。
心情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孟云端不动声色的深吸一口气,做了个深到极致的深呼吸。
双臂松松的抱在胸前,她抬头挺胸,环视过面前的每一个人,正色道:“如果不是因为这次情况特殊,我想我应该不会再站在这里、站在你们面前。我知道在经历过这次的事情后,你们很多人都对我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心,也或许有人会因此质疑我的能力和背影,甚至因为我的个人问题而不信任我。这些我都可以理解,但是我不会向你们做任何解释,因为我回到这里的唯一目的就是帮助公司渡过难关,也承诺会对这次结果负责。所以从现在开始,我就是这次大赛项目的总负责人,我不得不向你们提前坦白,你们接下来的日子很难过,很可能会没时间睡觉,甚至累到崩溃,但是我不会接受任何辞职以及请假,并且取消双休。我会让助理草拟一份保密协定,然后建立临时的打卡机制,你们所有的加班时间按照正常工资的三倍结算,项目结束后如果获奖的话,每个人将会获得七天额外的带薪休假。”
话到此处,她顿了顿,声音变得柔和了一些:“现在距离参赛截止日不过半个多月的功夫,说久也不久。如果这次大家能一起把奖项顺利拿下来,不仅对公司是极大的助益,对你们本身也会有好处。”她下巴轻轻扬起,做着最后的确认:“还有问题吗?”
四下里一片寂静,众人好似一时间受到震慑,沉浸在各自的内心世界。他们惊讶,怀疑,种种疑问充斥着脑海,却又没有一句适合在此时讲出来。
外表看似温柔内敛的人,竟也有杀伐果断的一面。自尊曾是她的遮羞布,而当她亲手将遮羞布扯下来时,整个人在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轻松的同时,也变得无比强大,似乎没有人再能伤到她。
绯闻如何?自杀如何?被人在背后说做是精神病又如何?
孟云端自以为自己的做法很值得被肯定,而后的现实也向她证明了这一点——在此之后,工作进行的状况远比她想象中的更好,更顺利。
于是,在周淮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她作为项目总设计师,干脆废寝忘食,忙起来直接在公司熬通宵,天亮之后回家洗个澡,小睡几个小时,又重新投入到工作中。
这样的强度和压力让她想起当年在国外时的经历,那时的情况比现在有过之而无不及。自己当时挺下来了,现在自然也可以。
只不过这样的全情投入并没能一直持续下去,第七天的早晨,孟云端收到一通来电。电话来自于张龙。
孟云端刚接起电话,便听见张龙在那一端的嚎哭声。他哭的撕心裂肺,强行压抑住悲伤,他艰难且断断续续的说道:“嫂子,我……我妈快不行了。”
孟云端当即从座椅上弹起来,周围同事们的目光瞬间将她包围。她尽量保持镇定:“你别着急,慢慢说怎么了?”
张龙哭的无法自控,他知道自己现在很难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有意精简话语:“心脏衰竭,正在……在抢救。”
孟云端愣了一瞬,紧接着连忙抓起提包,抬脚就往外赶。
步伐匆匆的来到停车场,她发动汽车,脑袋里始终是一片空白,而她有意保持着这样的空白,因为她不敢想,一想胸口就会疼。
事到如今,她猛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很重要的一个问题——尽管这件事与自己没有直接关联,可自己的确没有为促成这件事做过真正的努力。
从始至终,自己一直是站在保护周淮的立场上,一直很被动。此前她认为这样做是对的,于是“随心所欲”,可是此时此刻再回想起来,一旦周淮真的错过这次机会,自己一定会替他悔恨。
汽车最大限速的飞驰在路面上。然而或许这天下所有的事情都在不约而同的遵循着“墨菲定律”。孟云端的车开在路上,却在拐弯处遭遇碰撞,汽车的左前灯被撞碎,碎的没法儿看。
孟云端几乎要抓狂,有那么一瞬间,她真想弃车直接跑去医院。
这事儿她不是做不出来,只不过这车是韩坦的,不是她的。肇事司机看出她这车价值不菲,干脆打消了私聊的想法,直接选择在原地待命,等待保险公司。
等到孟云端脱身已是半个多小时后的事情,这期间她把最坏的可能性全部设想过一遍,为的就是躲避命运的再次戏弄。
好在,这一次她终于顺利赶到医院,又在抢救室门外看见孤零零坐着的张龙。
张龙表情呆滞,一张脸唯有眼泪是活的,正不断地往外流淌。
孟云端气喘吁吁的走上前,附身问道:“怎么样了?”
张龙缓缓地抬起头,眼里尽是绝望。
孟云端心里一沉。
最坏不过如此,这个结局她早已料到,所以她并没有惊讶,反而镇定的有些异样。
轻手轻脚的坐在张龙身边,她目光惶然的望着地面。突然面前一声推门声响起,她循声抬起头,就见又高又瘦的周淮从抢救室里晃了出来。
周淮往日清俊的面庞此刻尽是疲惫,下巴上泛起一层青色的胡茬,头发也经受过挤压,毫无生气的贴在头皮上。
他俨然是刚结束了一趟长途旅行,完全来不及收拾自己。
孟云端此刻的心情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她试探性的去拉他的手,顿时觉得仿佛摸到一块儿冰,又冷又干燥,全然没了往日惯有的触感。
无需多问,孟云端也大概能猜出在之前发生过什么。她陪着周淮一步步往医院大门挪去,又一起坐上了车。
只是坐着,汽车并没有发动。
封闭的环境中,四周终于安静下来,可周淮却一直觉得耳畔有嗡鸣声长鸣。他仰起头,后脑勺沉沉的靠在靠枕上。小心翼翼的吸了口气,他拼力掩饰的难过依旧通过无法自抑的泪水暴露出来。
孟云端主动抱住他。
周淮享受着她单方面的温柔,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许久之后,他的鼻腔里发出细若游丝的一声哀鸣:“云端,她走了。”
后来,孟云端才知道周淮早就有心联系到医院,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只不过一直无法说服自己迈出那一步。直到今日得知目前病危的消息时,他当时正巧下飞机,索性连行李都没有拿,直接就往医院赶。
好在这一次命运对他认了真,没有戏弄他,他赶上了见母亲最后一面,然而却是诀别。
此时此刻的母亲早已说不出话来,弥留之际,她浑浊而湿润的双眼直直的落在周淮的身上,末了拼尽全力调动手臂,抓住了周淮的手。
她的手因病痛的折磨早已枯瘦如柴,一层薄薄的干皮覆在骨头上,莫名给人一种恐怖的暮气。
可周淮握着她,丝毫不觉得反感,心防反而在那一瞬间崩塌,一颗心柔软的彻底没了形状。
所有的怨恨与渴求交织在一起,他已然不知喜悲,整个人麻木到空洞的地步,仿佛灵魂即将被吹散。
他想,假如孟云端不在这里,自己或许可以一直将这样的麻木保持下去,维持着肤浅的体面;可是当看到孟云端的那一刹那,他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散了。
体面成了可有可无的存在,他终于活动了身体,紧紧的抱着孟云端,将情绪彻底宣泄出来。
一声低吼声从喉咙里迸发出来,他死死咬紧牙关。半晌后,他有气无声的说道:“云端,我好难过。”
作者有话要说: 5.15小修
第39章 039
往后的记忆在周淮的脑海中变得模糊。悲伤拥塞住他的胸口, 他开始觉得呼吸困难,头昏眼花。
孟云端替他完成了之后需要完成的所有事情,包括办理后续的手续, 以及亲手将张龙交给他从老家赶来的姑姑。
那是个很普通的女人,看年纪四十不到, 身上穿着印花薄衫,很像是从早市上买来的便宜货。因为张龙是他们老张家这辈里唯一的男孩儿, 因此她从小便很宠张龙。之所以此前一直没有现身, 原因不出预料, 与张龙他妈有关。
在那样一个普通到几乎有点贫困的家庭,一旦与病人牵扯上关系,就意味着整个家庭将会被拖垮。精力、财富,即便倾其所有,到头来或许也只会陷入人财两空的境地。
孟云端理解她的苦衷,因此当得知事情背后的原委时,并没有多愕然或者愤怒,只是有些心凉。
在大多时候, 贫穷与悲哀这两个词是互相挂钩的。越贫穷,越悲哀,反之同理。
临走时,张龙走到周淮面前。
周淮颓丧的靠在墙上, 不去看他,他便自顾自的说道:“大哥,我走了。”
周淮仿佛没听见, 顿在原地一动不动。
张龙的脸上略过一丝失望。他将将转身,却听见周淮这时忽然开了口:“你等等。”
张龙回过身,正好与周淮目光相对。
周淮的声音低沉而和缓:“你怎么会想到来找我?”
张龙一愣:“因为你也是妈妈的儿子啊。”
周淮的眉头微不可见的皱了一下:“她和你提起过我?”
张龙轻轻一点头:“嗯,从小我就知道我有个哥哥。”
周淮扯了扯嘴角,是个自嘲式的笑法儿:“她是怎么跟你说我的?”
张龙怅然若失的看向地面:“每次一提起你她就突然变得很沉默,所以我不敢问,也不知道曾经到底发生过什么,但是你别恨她,真的,我看的出来,妈妈她其实……她其实……”
周淮伸手按在他的肩膀上。
温度透过衣服传入毛孔,张龙怔怔的看着他。
周淮轻声说道:“走吧,我会再联系你的。”
当日,在处理完所有的事情后,孟云端和周淮没有立刻回家,他们驱车前往郊外,最后把车停在国道旁的一处野地里,两人坐在爬上车顶,静静坐着吹风。
初秋的风比前几日明显多了几分凉意。好似冷水浇头,周淮的大脑很快恢复了清醒。
他默默地点起一支烟,红色的光点忽明忽暗。烟吸到一半时,他毫无预兆的开了口,向孟云端细数起小时候模糊的记忆。有温情,也有遗憾。
那段记忆因为时隔太久,有些部分已经成了一片片毫无关联的碎片。但这并不能撼动它们曾经存在过的事实。
如今的周淮对过往已然释怀,就在母亲临去时抓住自己手的那一刻、在生与死交织的刹那,他福至心灵,忽然感觉自己曾经的执念全成了一场别扭又幼稚的笑话。
人活这一辈子,谁还能不经历点挫折痛苦?回头看一眼身边的孟云端,她的苦难如今已成为过去,而自己,也将从此向前,不再回头。
第二天,孟云端恢复了日常的工作。周淮原本就觉得她这次重回职场太过仓促,如此几天观察下来,周淮见她日日废寝忘食,时常深夜不归,忍不住表达了严正抗议。
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拨通了孟云端的手机:“半小时内我如果再看不见你,就亲自去你办公室把你扛出来,你信不信?”
孟云端轻笑一声:“再给我两小时,这次项目真的很重要,时间特别紧,我也是没办法。”
“现在已经凌晨两点了,再过两小时天就快亮了。”
“就这一次啦,特殊情况嘛,以后不会这样啦。”
在孟云端的面前,周淮永远无法狠下心。只要孟云端说句好话,他心里种种不良情绪便会顿时烟消云散。
周淮叹了口气,只说了一句:“我等你。”便挂了电话。
这反而令孟云端的心提了起来。心不在焉的看着手里的图纸,孟云端突然将图纸拍在桌面上:“算了,今天大家都早点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十点到公司就好。”
忙碌的时间总是过的很快,转眼到了参赛截止日期。孟云端将设计稿发去初审,三天后收到了过审通知,同时被邀请进入下一轮参选。
于是,孟云端与韩坦以及其他三位团队成员,一起坐上了远赴参赛地点——巴黎的飞机。
之所以需要参赛者到场,是因为按照比赛规则,入选者需要做一段长达一小时的现场演说,其中后二十分钟是现场答疑时间,需要回答评审员的各种提问。
其实这个任务内容完全可以由韩坦代劳,但是孟云端还是执意同行。
飞机上,韩坦侧躺在头等舱的座舱里,歪着脑袋问孟云端:“你为什么坚持要走这一趟,赛制规定上可没有说总设计师必须到场。”
孟云端回头冲他一笑,双臂一抬铺开被子:“因为我怕你会搞砸我这么拼命努来的成果。”
韩坦不气反乐,他一嘬牙花:“行啊,你现在大有进步,学会跟我开玩笑了。”
孟云端白了他一眼,很耿直的回答道:“我可没开玩笑。”
韩坦当场被她气的没了脾气。
比赛的结果不出预料,聚合创意顺利成为最终获奖的唯一作品,并且是来自中国的作品。
说起关于国籍归属地的问题,往常比赛一贯按照公司为单位,以公司注册国家为准。在此之前,距离中国这两个字出现在获奖名单上,已逾十年之久。
这意味着孟云端这次除了替自己挣得荣誉之外,也强有力的向世界宣布中国设计已然重回世界的顶尖行列。
主办方按照以往的传统,将获胜者的公开演说的内容拍摄下来,并上传到网络。
一时间,孟云端在圈内成了炙手可热的红人。
在这个曾经山寨成风、版权意识渐渐觉醒的时代,这条消息就像是一剂给市场的强心针,十分应景。一时间,圈内消息很快传到了圈外,各家媒体与自媒体平台纷纷自发性的发布推文,转载量在瞬间迅速破万。
孟云端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会加入“网红”大军,成为里面的一份子。
“老大,Life Work杂志社刚才打电话来,说想跟你约专访,另外问这回能不能跟他们签独家?”方丛雪兴高采烈的朗声冲孟云端大喊道。
孟云端正坐在酒店的梳妆台边,仔细的描眉画眼。
今晚有个酒会,就在酒店顶层的水晶大厅。大赛主办方邀请了数十位同来参赛的同行,大家都是一个圈子里的人,许多人即便不相熟,也曾有过一面之缘。这次刚好借机与他们建立关系,对公司往后的发展百利无害。
所以孟云端此刻的态度尤其认真,直到把唇膏一丝不苟的涂抹完毕,这才抿了抿嘴唇,回答道:“可以,让他们等我回国之后再联系我,我好敲定时间。”
时间很快来到晚上七点整。
日光落尽,华灯初上。
孟云端一袭红裙出现在众人视野,往日一头黑长直被弯成漂亮的大波浪,松松的搭在一侧肩头。偶尔回头侧眼时,额前垂下的长发挡住她半张脸,给人一种若即若离的朦胧感。
她不善于交际,可作为全场万众瞩目的“明星”,不方便立刻退场。因此她单方面应付着众人的祝贺,采取“敌动我不动”的策略,始终坐在角落处的沙发上,有一句没一句的与人搭话。
觥筹交错间,手里的红酒一次又一次的见了底。孟云端渐渐有了醉意,好在醉的并不彻底,并不妨碍她走去露台上吹风。
露台上的风光一片大好,清凉的月光从头顶洒下来,勾勒出孟云端纤瘦曼妙的身形。她站在光影阑珊处,点点灯火如繁星般铺展在她的眼前,不远处的埃菲尔铁塔聚焦了她的目光。那是情人们的圣地,是爱情的象征。
孟云端仿佛成了一位朝圣者,望着铁塔的目光逐渐变得虔诚,脑海中不自觉的泛出周淮的影子,她突然好想他。
在这样一个美妙的夜里、在享受着如众星捧月般的待遇的夜里,她的心情无比的舒畅柔软。
名与利,这两样已被她全部纳入怀中,所谓的人生高光时刻大约便是如此。只可惜少了周淮,孟云端不由得有些遗憾,思绪忽然一转,她顺势细数起了与周淮的曾经。从儿时开始,一直到后来经历的一切。
周淮对自己的意义犹如重生,回想起当时,再对比现在,孟云端的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历尽千帆后的沧桑感。
长长的一口气叹出肺腑,孟云端从手包里摸出手机,给周淮拨去一通电话。
电话几乎是瞬间被接通。
孟云端轻声道:“周淮,是我。”
周淮笑了一下:“我知道是你,打电话有事吗?”
孟云端的声音里透出一种昏昏沉沉的认真:“没事,就是有点想你。”
周淮沉默了几秒,压低声音问:“你是不是醉了?”
孟云端急促的吸了口气:“我没醉。”
“没醉?没醉你怎么会说出这么温柔的话来?”周淮努力压制着笑意,故意摆出一副刻板的样子。
他本以为孟云端听了这话会沉默,然后埋怨几句挂下电话,未曾想短暂的一番沉默过去,孟云端再次开了口。
夜色之中,孟云端的声音清清楚楚的响起来,听上去傻傻的,乖乖的:“我这个人的确不太会表达感情,上一次说想你……好像也是在喝了酒之后。说起来,我是太闷了些。”
周淮放轻了语调:“云端,你没事吧?”
风吹的久了,酒劲儿渐渐在体内扩散开,孟云端眼前开始有些模糊,她掐了掐眼角:“我没事,就是突然有点多愁善感,你别在意。”
周淮语气反而认真起来:“我怎么能不在意,你刚才说你想我,那你想不想见我?”
孟云端瓮声瓮气的回答道:“嗯,特别想。”
“那我去找哆啦A梦,让他给我开个传送门,你等一下。”
孟云端的手背顺势抵在额头上,低着头嗤嗤的笑出声来:“什么哆啦A梦,你当我是小朋友吗?用哆啦A梦来哄我。”
“我没哄你,你回头。”
“什么?”
“回头。”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就是结局,感谢天使们的一路陪伴,有兴趣的可以收一下我的预收文《绝配》。讲姐弟恋的,有点搞笑。现实向的文真的给我写伤了,我下一本要转型变成个沙雕才好
第40章 040
孟云端侧身回眸, 一股冷风正好从身后吹来。细密的发丝扑散在眼前,她透过发丝间的缝隙,直直的望向前方, 果然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正立在不远处。
是周淮。
他单手插在裤兜里,一袭黑色西装完美的勾勒出他的腰线, 步态优雅而矜持。
他从灯火通明的大厅走向自己。脸上的颜色愈渐朦胧,棱角分明的轮廓渲染出一丝温柔的气质。
含情脉脉的眼里饱含笑意, 尖锐的唇角微微上扬, 他光洁的面颊上泛起一抹幽暗的浮光, 在影影绰绰间,一切都完美到了失真的地步。
孟云端就在沉浸在这样半明半昧的意识里,看着周淮在面前站定。一股淡淡的香水味在空气中散逸开来,飘进孟云端的鼻腔,当中有琥珀的厚重,又泛着一丝柑橘的微苦,这强烈的刺激到她的感官。
意识稍微清醒了一些,孟云端刚想开口说些什么, 却见周淮正好俯身低头,深深地吻住自己。
甜腻与温热同时在舌尖绽开,孟云端身形微颤,不由自主的闭上了眼睛。
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音乐停止了,喧闹沉寂了,唯有“呼呼”的风声畔掠过耳畔。
风裹挟着记忆, 袭卷过孟云端心底的每个角落。恍惚间,原本褪色的记忆一下子清晰起来,她在黑色幕布前,看见了二十多年前的周淮与自己。
那时的他们稚嫩而天真。
孟云端穿越时光,回到幼年时的那个清晨,看见周淮与自己同时推开家门,彼此睁大眼睛充满探究性的对望。
“你是谁?”孟云端问。
“周淮。”周淮攥着衣角。
孟云端甜甜一笑:“我叫孟云端。”
当时的他们既远又近,有谁会想到在不知不觉间,竟亦步亦趋的走到了现在。
十年又十年,从分离到重逢。
这当中有多少心之所向,又有多少宿命使然,孟云端说不清楚。她只知道当自己在滑向深渊时,有个人不惜背对阳光,拼尽全力托起自己。
他的力量穿透灵魂,缓慢的在自己体内释放。温柔成了最坚实的屏障,用他长久不变的守候令自己重获新生。
岁月漫长,你太美好,这个曾经一度被我厌弃的世界,却因你的存在,让我无比眷恋。
“周淮。”孟云端听见自己的声音划破寂静,飘飘渺渺的盘旋在耳边:“这辈子遇见你……真好。”
苦难的时光往往觉得漫长,美好的岁月却在弹指一瞬间。
两年后。
清晨时分,孟云端在周淮的臂弯里睁开眼,趁他熟睡未醒,跑去隔壁次卧洗漱化妆,蹑手蹑脚的下了楼。
正在厨房准备早晨的张嫂看见她,笑吟吟的招呼道:“太太今天起得早,要出门啊。”
自从孟云端与周淮结婚后,周淮便买下了一栋独栋别墅,三层,上下统共有两间主卧,三间客卧。平时除了离市区稍远些,实在是没什么缺点。而张嫂平时会负责做饭、打扫卫生,晚上并不留宿。
孟云端点点头:“我出去一下,如果先生问起来,就说我去公司拿东西。”说完,匆匆离去。
孟云端所说的那个公司还是聚合创意,只不过自前些年孟云端因获奖而在圈内名声大噪后,韩坦索性顺水推舟,将公司的一部分股份分给孟云端,以公司合伙人的身份,推她坐上CEO的位置。
至于他自己,则在父亲病重后,半推半就的回归家族,接手他父亲的事业。
数一数日子,今天刚好是个周六,办公室里空无一人。
孟云端穿过寂静的走廊,走进办公室,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份病历,紧接着马不停蹄的赶去医院。
医院里人来人往,孟云端坐在妇产科前的座位上,等待广播叫号。
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伴随着时起时伏的小孩哭闹声摩挲着耳膜,孟云端不由得觉得胸口发闷,胃里也有些难受。
她站起身,想走去窗口吹吹风,然而刚要动身,就听见广播叫到了自己的名字:“请孟云端女士前往2号诊室就诊。”
按部就班的朝诊室走去。
为孟云端看诊的是位年轻的女医生,看上去与她一般年纪。短头发,圆脸,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是神态看上去倒是和善。
动作轻缓地在医生面前的小圆椅子上坐定,对方瞟了孟云端一眼,例行公事的问道:“你是哪里不舒服?”
孟云端轻声回答:“我昨天用过验孕棒,发现我好像怀孕了,我怕自己验的不太准确,所以今天特意来医院查一下。”
医生的手指飞快在键盘上敲动,打印机里很快吐出一张单子。把单子放在桌上,她顺着桌面推到孟云端面前:“拿着这张单子去缴费,然后去做个化验。”
孟云端按照医生的嘱咐去交钱,抽血,静静地坐在化验室外面等结果。半小时后,结果出来,她将报告单拿回到医生面前。
医生大致浏览过一遍,抬头看向她:“你今年多大?”
孟云端小声回答:“三十了。”
医生轻轻一点头:“你确实怀孕了,要吗?”
孟云端倏地一愣:“啊?啊……要,当然要啊。”她不由自主的勾起唇角。
医生听到她的回答,也仿佛是松了一口气:“太好了,我今天的前几个病人全是要打胎的,真作孽啊。你现在就好好保胎吧,我给你开点口服叶酸和维生素,你今天就可以先吃起来。”话音落下,她随手翻开孟云端的病历,在看到某一行文字时眉心一皱:“你以前有过抑郁症?”
孟云端如实作答:“是的,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也没什么,只是孕妇会因为身体激素水平的影响,情绪上容易产生波动。”医生斟酌片刻,若有所思的问道:“你和你丈夫感情怎么样?”
孟云端浅浅一笑:“我们的感情很好。”
“那就行,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让他平时多照顾你一些。”
孟云端客气万分的与医生道谢,怀着兴奋与喜悦的心情,她转身走出医院。坐在车上时,她原本想打电话,然而念头一转,还是编辑了一条短信发出去。
孟云端:你在哪?
半分钟后。
周淮:在APR酒店,我今晚要在这里要参加个慈善晚宴,有几家媒体刚好趁这个机会约我做采访。
孟云端:我现在方便去找你吗?
周淮:当然,你过来吧,路上注意安全。
汽车飞速行驶在公路上,转眼便来到APR酒店门口。
抬手将车钥匙扔给迎上前来的门童,孟云端仰首走进酒店大厅,然后轻车熟路的转过几道弯,穿过一条静谧的玻璃长廊,来到位于一层的会议厅。
会议厅四四方方,足以容纳近百人。孟云端轻手轻脚的推开门,目光穿过眼前围的里三层外三层的记者,以及他们手里的“□□短炮”,看见了坐在主席台正中央的周淮。
依旧是穿戴的一丝不苟,典型的“成功人士”打扮,只是今天他打了一条墨绿色领带,看上去在稳重之余,又平添了一丝儒雅。
孟云端脱下羊毛大衣,坐在离自己最近的那把椅子上。静静的的扮演着一位普通看客的角色。
这时,一道清甜的女声从扬声器里传来:“请问周先生,据我所知,您是白手起家,曾经还有过艰苦的战地经历,我可不可以请问您……您获得今日的成就,秘诀是什么?”
周淮抿嘴一笑,气定神闲的开了口:“这个问题已经有无数个人问过我,相信同样的问题你们也问过别人,得到的回答大体不外乎是努力和智慧这两样。但这不是我的答案,因为这世界上有太多比我更努力更有智慧的人,而他们不一定比我成功。”
场下众人忍俊不禁,嗤嗤的笑出声。
周淮接着道:“所以我的答案——是运气,和一个女人。”
场下一时哗然。毕竟很少有人愿意承认自己的成功与运气和女人挂钩,这未免有些上不得台面。
年轻的女记者在趁机插话道:“您可以仔细的说说吗?”
周淮不动声色的环顾四周,下意识的寻找孟云端的身影。
此刻的孟云端身穿一袭淡雅的烟灰色连衣裙,丝绸质地显得她既优雅又高贵。长长的头发绾在脑后,她正坐在不远处,笑微微的与周淮对望。
周淮心领神会的勾起唇角,语气变得悠然而缓慢:“运气是成功必不可少的要素,它就像东风,你可以等,但绝不能缺少它。而女人……她是我的太太。无论是精神还是其他方面,她都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
孟云端低下头,努力克制住唇角旁那一点将出未出的笑意。
有些话讲给旁人听也就罢了,自己听了实在有些肉麻。
孟云端有些坐不住,她起身离开会场。但是并未走远,静静地站在门口的落地玻璃前看风景。
风景中有树,有花草,也有一片不大不小的人工湖。湖面下有水泵正在工作,将死水变成活水,湖面上泛起层层水波。
忽然肩膀一沉,孟云端回过头,不出意外的看见了周淮。
她未语先笑。
周淮抢先一步问道:“怎么提前出来了,我还以为你走了。”
孟云端亲亲热热的拉起周淮的手:“没,在等你呢。”
周淮顺势将她揽入怀中:“怎么没换衣服,晚上不跟我一起参加晚宴吗?”
孟云端眸光似水:“不了,我等一下就回去。”
周淮问道:“公司里有事?”
孟云端摇头:“我刚刚去了医院。”
周淮的脸色顿时肃然下来:“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孟云端抬起双臂,勾住周淮的脖颈,然后踮起脚尖,用轻到不能再轻的声音说出了四个字:“我怀孕了。”
刹那间,周淮只觉得通身好似有电流劈过,眼里流出温暖的光华。他静静地凝视着孟云端,目光专注。许久之后,他忽而身形微动,想要开口发声,却发现喉咙不知怎的,紧到不行,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于是,他末了动了动唇,有气无声的做出口型:“我陪你回家。”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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