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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他不想和离》作者:一吱兔球君
文案:
闻姒冰肌玉骨、身怀异香,是尚书府的嫡女真千金。只因她曾流落民间,便被迫替假千金嫁给了萧家少侯爷——萧子玦。
京中谁人不知,萧子玦曾是王朝的战神,而如今只是坐在轮椅上不良于行、阴郁可怖的怪物。
闻姒嫁过去后,见少年可怜,便总是默默帮着他、照顾他,她以为自己是独善其身,却没想到会对他动了心。
然而,闻姒对他的好没有换来对方的任何回应,那个与他同床共榻的人,只把她当作笼中娇雀一般私有、霸占,从未说过喜欢。
闻姒她心灰意冷,留下一封放夫书,远走他乡。
不曾想,萧子玦将书信揉作一团,眼眶发红:“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将人给我找出来。”
*
闻姒在江南支起一家绸缎铺,她躲开了萧子玦,却躲不开坊间关于萧子玦的传闻。
三年不见,男人好了双腿,又定下了新的亲事,跃身成为王朝最年轻的摄政王。
闻姒早已心如止水,一抬头却见铺子门口一抹玄衣男子跨坐一匹白马,冒雨而来。
萧子玦已然不是那个喜怒形于色的少年,她欲与男人划清界限,可当年冷若冰霜的男人却炙热得肆无忌惮。
追妻路漫漫,后来,夜色阑珊、红罗帐下,西厢暖榻之上,男人温柔地吻着女子眼尾的氤氲:“我心悦于你,始于初见,终无尽时。”
*小剧场*
起初:
出嫁那日,少年一身玄衣,喜事活像丧事,冷冷告诫于她:“想要活着,少来招惹我。”
后来:
闻姒只哄着怀里的小团子,不给他一次正眼,萧子玦只能立身与门外:“夫人,今日我不想睡书房了……”
再后来:
京城无人不知,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冷面摄政王,居然是个妻管严。?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欢喜冤家 天之骄子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闻姒,萧子玦 ┃ 配角:慕沉,林伶,慕青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心悦你,始于初见,终无尽时。
立意:爱可跨越山海
第1章 、前尘缘定
京都三月,春寒料峭。
礼部尚书府西厢房的暖阁里,炉火盆子烧得噼啪作响,点点烘暖红光映照在闻姒娇俏的脸庞小脸儿上,更添几分娇媚。
一双凤眸流波似转,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饱含无限妩媚风情。
尚书府的婢女在一旁整理着闻姒身上的凤冠霞帔,浓烈艳丽的大红色,衬得闻姒肤白胜雪,当得起一句“沉鱼落雁鸟惊喧,羞花闭月花愁颤”。
不愧是京都城第一美人。
不过饶是如此天上有地上无的美人,也未曾让婢女留下几分好眼色。
“闻姑娘,你小心着点,这凤冠上镶嵌的可是南海的深海珍珠,是陛下赐给中山侯府的,若是在出嫁前弄出破损,我们尚书府可不好交代。”
说罢,婢女冷哼了一声,转身离去,不忘小声嘟囔着:“飞上枝头也变不得凤凰,还不是替嫁给一个瘫子少侯爷。”
闻姒的贴身丫鬟将这句听了个清清楚楚,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怒火,猛然杏目一瞪:“你——这是尚书府的大小姐,叫什么闻姑娘?”
“石榴。”闻姒轻轻开口,声音像是六月微风搔到人的脸上,直叫人酥酥麻麻,“我从那销金窟将你一并带出来,可不是要你与一个丫头争无谓口舌的。”
“姑娘!”石榴气道,“这婢子瞧不起人,奴见不得姑娘受委屈。她们,她们就是看不起姑娘的出身!可是姑娘才是礼部尚书的真千金呀!”
闻姒一时静默。石榴说得不错,她的确是礼部尚书的真千金,若是随了礼部尚书的姓她该叫做林姒,只不过……
十六年前,闻姒生母被后院姨娘迫害,难产死了。可姨娘妒火还未浇熄,又从人|贩手中对调了一名女婴。
自此,无名女婴成了礼部尚书府的千金,闻姒却几经流转被贩到了京城有名的烟花销金之地。
闻姒被贩到烟雨楼的时候,给姨娘办事的婆子动了恻隐之心,便在闻姒襁褓里藏了一块鎏金长命锁,以便日后相认,其上刻着闻姒的闺名——姒。
而闻姒天生伴有异香,鸨母便让她姓闻。
十六年匆匆而过,这块鎏金长命锁真被礼部尚书府的人发现了。
礼部尚书命人将闻姒接了出来,闻姒还道是寻到了至亲,却不曾想,他的亲爹爹更爱那个假千金,怎舍得让府里养大的女儿嫁给一个瘫子?
礼部尚书府千金和中山侯府少侯爷的婚约是打小由当今圣上亲自定下的,礼部尚书不敢违抗皇命,这才接她回来,为人做了替嫁。
——若说是替嫁,倒也有些微词,这婚约本身就是她的。
凤冠太重,闻姒将其摘下,随意往桌上一置,数百颗东海珍珠微微颤动,莹莹光辉四散流溢。
只是闻姒却不甚在意,这种珠子,她从烟雨楼带出来一匣子,皆是那些纨绔所赠,那些哥儿在京都城哪个不是王侯将相的子嗣,只是些珠宝而已,还入不得她的眼。
“真千金如何,假千金又如何?石榴,再过一刻我便要嫁到侯府了。礼部尚书府不过是暂留之地,多做那些无谓之争又有何益。”闻姒道。
“姑娘,从你回府,礼部尚书大人都没来见你一次,那位鸠占鹊巢的千金又总让人来逞口舌,之后姑娘还要嫁给一个瘸腿瘫子。如此看来,倒不如在烟雨楼呆着了。”石榴撅了撅嘴:“姑娘是烟雨楼的第一花魁,京都城的第一美人,到哪儿不是被人捧在手心里的,何苦受这个气?”
“傻石榴。”闻姒嗔笑:“你想想,再过几日我便是十七岁生辰,十七一过烟雨楼的姑娘们将要面临什么?”
石榴倒吸一口冷气,圆睁的眼睛瞬间暗淡了。是了,依烟雨楼的规矩,过了十七的姑娘便要接男客了。
闻姒不轻不重地敲了敲石榴的头:“嫁给一个瘫子少侯爷有什么不好?起码不必在床第之间迎来送往,倚门卖笑。”
“可是姑娘,奴听说那位少侯爷自从摔坏了腿后,便性情暴躁,连去他府里诊治的大夫都能被他用茶杯茶壶砸得头破血流,奴怕姑娘去了受委屈……”
“这桩婚事,是陛下的旨意,他是脾气差了些,但又不是傻子,想来不会做得太过出格罢……”
闻姒虽这么说,但语气也有几分不确定。
正说着,喜婆子领着一众小厮丫头寻了过来,推开门见闻姒又将凤冠摘了下来,连连惊呼:“呀!中山候府迎亲的队伍都来了,你怎么把凤冠摘下来了。快,来人快给她戴上,盖头呢?盖头盖上,可别误了吉时。”
语气之急切,就好像怕闻姒当场悔婚似的。
丫头们七手八脚将闻姒妆扮好,喜婆子扶着闻姒正要迈门槛,忽然一双秀着汀香兰花的上好丝绸鞋出现在眼前。
闻姒垂着眸,透过盖头的缝隙,还能见到一角裙裾。
团蝶百花烟雾凤尾裙,不是凡品。
面前女子的身份,闻姒已猜到大概。
“等等——姐姐出嫁,妹妹怎能不来送送?”声音清脆,难掩其中的趾高气扬,“听说姐姐是京都城的第一美人。嘻嘻,还有花魁之名呢,妹妹打从姐姐进府还未曾瞧见过姐姐芳容,今儿姐姐都出嫁了,妹妹实在不好错过。”
“小姐,这不合适罢。”喜婆子清楚林伶的跋扈性子,赔着笑脸劝道,“耽误了吉时,老爷怪罪可怎么办?”
“爹爹怎舍得怪我?”说着,林伶素手一抬扯住那抹盖头,“嗖”地一下,盖头连着凤冠竟一同被扯了下来!
凤冠落地,其上镶嵌的珍珠滴溜溜地散了下去。
“糟了!”
“姑娘!”
随着凤冠摔落在地,闻姒的几缕碎发散在鬓角,一双凤眸渗出几分惊诧,只叫在场男女移不开眼。
我见姑娘多妩媚,好美的人儿!
林伶也被这样的容颜深深震住了,若说她林伶是人间的莺燕,那闻姒便是天宫的仙娥,即便她自己不愿承认,云泥已殊路怕不是如此?
“姑娘,你没事罢?”石榴关切地问。
闻姒稳了稳心神,复又镇定下来。
喜婆子在一旁吓得腿肚子都直哆嗦,连忙颤颤巍巍地将散落在地的珍珠拾掇起来。越拾掇,心里越是发慌。
自古以来,越是珍贵的物件越是弱不禁风。南海珍珠虽美,却极其脆弱,如今坠在地上,珍珠的表面上被磕出不少深深浅浅的坑。
这还让新娘子怎么用?若是被老爷发现?若是被侯府的人发现?该怎么办?
喜婆子不敢想,整个人的脸都白了下来。
林伶却毫不在意,她自幼被迫害闻姒生母的姨娘照看长大,深谙府里宅门之争。礼部尚书本来就鄙夷闻姒的出身。这位真千金回了府,他见都不想见,只觉得风尘晦气。
如今闻姒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腌臜的锅,自然要摔到闻姒头上。
“哎哟,姐姐怎么如此不小心?大婚之时摔了凤冠可不是什么吉利之兆。”林伶从喜婆子手里挑出一颗珠子,在闻姒面前摆弄,“再说了,这可是南海的深海珍珠,姐姐出身风尘,该没见过如此上等的珍品罢?可惜了,可惜了,这本来是中山候送你做嫁妆的。不然姐姐修修罢,珠子虽破了,也是南海珍珠呀!”
闻姒忍了这位假千金三天,并不是惧怕她,而是因为她在礼部尚书府只是一个过客,为了这种事儿生气争执实在没有必要。
可如今,是她大婚之日。
即便她要嫁的对象是个瘸腿暴躁的瘫子,那这场婚礼大概也是她此生唯一一次喜事了,她不为了相公,也要为了自己罢?
婚姻大事一生只此一次,闻姒也是个女儿家,怎么会不希望一切顺遂?
今日,此时,她就要离开礼部尚书府了,也没有必要忍让这个不懂事的假千金了。
闻姒随手理了理发丝,盈盈一笑,“妹妹说得是,这南海深海珍珠的确非凡品,坏了的确怪可惜的,不过嘛,这珠子倒不像妹妹说得那么稀罕。石榴——”
“哎,姑娘。”石榴自打在烟雨楼就伺候闻姒,闻姒一个眼神,她便心领神会。
她走到抬物件的小厮那处,从一个随嫁箱子里翻腾了片刻,拿出一个青木雕花的小匣来。
“姑娘,喏。”
石榴将青木雕花小匣呈上,闻姒抬手轻轻一拨匣子扣,“咔哒”一声,盒子弹开,顿时盒子里散发出莹然的温润光辉。
满满一匣子的南海深海珍珠,品相不比落在地上的差,甚至还要更好!
闻姒挑出几颗,将珍珠重新安回凤冠的黄金扣子上。
“来人,帮我戴凤冠。”
闻姒在烟雨楼的时候身边有十余个使唤丫头,规制待遇不比真正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差,如今一颦一笑,娇而不软,更多了几分不怒自威,皆是上位之姿。
负责妆发的几个婢女也被震住了,立马上前为闻姒带冠。
林伶愣了愣才有些勉强地说:“你,你一个烟花之地出身的贱女,怎会有如此多的珍宝?莫不是偷的?”
“偷?”闻姒冷言道,“二妹妹还要注意你的措辞,我是你长姐,是礼部尚书府嫡出的真千金,即便在世间辗转流落,也终归扭不了骨子里的血脉,二妹妹,莫要忘了长幼尊卑,你今日如此毁谤长姐,是想给父亲大人难堪吗?又或是想让中山侯府难堪?”
中山候府,这是令在场众人都不敢置喙的名讳。
闻姒将喜婆子手里的珠子塞到了林伶手里:“这珠子妹妹不必如此珍惜,破了就破了,不必修理,碾压成珍珠粉,可让妹妹肤白貌美。”
红艳艳的盖头再次盖在头上,闻姒在喜婆子的搀扶下施施然离去,只留给在场众人一个绮丽的背影。
南海珍珠,拿来碾珍珠粉?好大的手笔,在场众人都惊了惊。
林伶也没想到,对方竟如此牙尖嘴利,让她用珍珠粉?是觉得她黝黑?
林伶自打父亲把这位真千金寻回来就气不顺,她活了快十七年,忽然发现自己不过是个假的,这要她怎么接受?
为了出气,这几日她频频差人来西厢房羞辱这个真千金,真千金从未表现出过抗拒,不管她要婢子说什么难听话,闻姒都照单全收。
林伶还以为碰到了一个好拿捏的,谁知道,她只不过是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罢了。
更可恨的是,这团棉花里居然还藏了针。
闻姒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羞辱她?
林伶恨得牙根直痒痒,这梁子,她和闻姒结定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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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绵绵是漠南王的义女,国色天香,素有倾国倾城之貌。
为护住被漠南王要挟为质的幼弟,愿为细作,主动献身大兴皇帝。
十里红妆,一路南下,她被送上了慕寒的龙榻。
红罗帐下,绵绵素手勾住了男人的腰带,一身本事皆为取悦大兴帝慕寒:“春宵一刻,陛下当真不想尝尝这滋味?”
*
大兴开国帝慕寒南平百越,北击匈奴,玉树临风,冷傲出尘。
但性子杀伐果决,薄情冷血,怎一个狠字了得。
最是无情帝王家。
天下皆叹,后宫三千,竟无一女子入得了他的眼。
*
直到漠南王狼子野心,为动摇君心、乱其国本进献了一名绝色美人。
初见那夜,女子玉手勾住了他的腰带,魅眼如丝。
慕寒知她心思不纯,却还是乱花迷眼,一头栽进了温柔乡里。
床幔轻摇,碎锦遍地。
她煽风点火,他不解风情。
“你的伎俩,朕最清楚。”
“若乱朝纲,朕便要了你的命。”
*
后来,冷宫走水,美人“香消玉殒”。
帝王驱散后宫嫔妃,将自己关在颓圮废墟七天七夜。
宫门再开之时,男人一头乌发已成青丝。
后来,听说漠南王的宠姬与画像极了慕寒的美人图。
男人御驾亲征,荡平了漠南王帐。
用刀尖挑起了美人的下巴,似挑|逗、似埋怨。
“国不可一日无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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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玉堂摇拜
闻姒随喜婆子走至前门,她看不到眼前的光景,但周遭嗡嗡之声让她知晓,附近可围绕着不少闲人。
今日是京都著名的瘫子少侯爷成婚,除了迎亲、送亲的队伍,还有不少好事男女都聚集在了礼部尚书府的大门前吃瓜看戏。
这件事可是京都城这几年来最大的谈资了。
“流落烟花地的千金之女和暴躁可怖的瘫子少侯爷,啧啧,到底说谁配不上谁呢?”
“依我看,什么千金之女,谁知道真的假的?一个那种地方出来的女子,就算嫁给瘫子少侯爷也算是攀了高枝儿了。少侯爷虽瘫,但他可备受陛下恩宠呢!”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那闻姒小娘子是京都城的第一美人儿。若是没被寻回府去,以后给一方乡绅做个小妾也是绰绰有余的。更何况,那位少侯爷什么性子,别看他瘫了,他可喜怒无常,打人骂人的时候可不见他手下留情。如今那位中山候年岁又高了,瘫子少侯爷更是无法无天。”
“可不,前些日子,我又瞧见一个郎中被人从府中打出,哎呦,那叫一个头破血流。不知道这个新媳妇将来会怎样啦……”
“八成也会被打罢?你们说,嫁给那个瘫子有什么好呀,怕是鱼水乐趣都享受不了罢?还不如嫁给我!好歹我身强体壮呀!”
“哈哈哈……”
换做寻常人家的女儿,听到这些虎狼话早就面红耳赤或者潸然泪下了。但闻姒隔着红盖头只是淡淡蹙了蹙眉,她在烟雨楼听过的诨话可比这难听得多,她有的是法子对付这些只会逞口舌之快的粗鄙之人。不过,今日是她大喜的日子,她并不想跟几个嘴上没把门儿的泼皮大动干戈。
“石榴,你去把那几个随便打发了罢。”
闻姒薄唇轻启才下了令,就透过朦胧红盖看少侯爷府那边出了几个红袍家丁。红袍家丁个个身强体壮,几下就将那些个碎嘴子拖远了,隐约还能听到棍棒嚎叫之声。
刹那间,在场的谁都不敢再说闲言碎语了。
闻姒心里一颤,这侯府的作风果然和那位传言中的瘫子少侯爷一模一样呀!看来,她将来的日子未必顺当。
很快,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痛苦的嚎叫声被淹没得无影无踪,侯府的孙管家走了上来,驻足在闻姒三步之遥处。
“闻姑娘。”孙管家朝闻姒拱了拱手,“少侯爷身子欠佳,今日实在不便接亲,还请姑娘莫要责怪。”
那位少侯爷瘫在轮椅上足足三年,这些年无法行走,据说三年来一次门都没出过。闻姒竟突然觉着有些可怜,她微微颔了颔首,表示理解。
孙管家这才舒展了眉间淡淡的川字纹,深深一拜:“多谢少夫人!”
这声少夫人叫得郑重无比,孙管家躬身做请,语气恭敬:“少夫人快上轿罢。”
等闻姒上了轿,孙管家才直起身子,脊背像是绷紧的弓弦,十分威严地扬了扬手,示意轿夫抬轿。
整个过程,他始终对林家上下熟视无睹。
孙管家心里十分清楚,林尚书莫不就是嫌弃他家少侯爷终日坐在轮椅上,才另寻了姑娘替嫁,所以他自然对林府上下摆不出什么好脸色。
林尚书的面子不好看,但他又不敢招惹孙管家,孙管家本是中山候年轻时身边的副将,中山候卸甲之后,孙副将就变成了孙管家。如此,林尚书只能在一旁苦着脸赔笑。
闻姒坐上红轿,随着一声“起轿——”,便正式离开尚书府了。随着一路颠簸,接亲队伍很快到了中山侯府。
闻姒下轿,透过红纱盖头,竟发现轿子落在了少侯爷府的小门儿边。
孙管家有些为难地说:“少夫人,我家少侯爷下了死令,若是要他同意娶亲,就只准少夫人……走小门。”
好一个下马威,闻姒并未觉得委屈,只觉得这位少侯爷有些好笑,她出阁之前就听说这位少侯爷不愿娶亲,眼下凭这点小手段,就能把她气退了不成?
“孙管家不必为难,姒儿走小门便是。”
侯府占地极大,闻姒在府内走了一刻钟才堪堪到了前厅。
此时,宾客们早就落了座,林尚书比接亲队伍的脚程快,此刻也坐在了高堂之位。而在林尚书的身边落座的老叟,便是少侯爷的爷爷,中山候。
少侯爷的父母过世得早,他是被中山候带大的,世袭了老侯爷的爵位。
中山候已有七十,头发花白,因是武将出身的缘故,整个人的气场极强,炯炯目光让人不敢直视。
老侯爷用拐杖点了点地面,沉着嗓子道:“萧子玦呢?”
这时,一个小厮捧着一叠红袍跑了过来,“扑通”一下跪在老侯爷面前:“少侯爷说,少侯爷说……要少夫人同……同这叠衣服拜堂!”
“胡闹!”萧老侯爷气道,“成何体统!”
萧老侯爷向来说一不二,就连当今圣上都要给他几分薄面,偏偏家里这个孙子,他是一丁点都治不了。
萧子玦不来拜堂,那便是真的不会来了,即便是来了,也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糕。在场众宾客不敢露出嬉笑的表情,但除了萧老侯爷的老部将们,其余人无不是在心里看热闹,就等着看对方如何下不来台。
萧老侯爷为难了。
林尚书想要讨个好人情,拱手起身道:“侯爷,少侯爷怕是身子不适,不必为难啦,我家小女蒲柳之姿,也配不上同少侯爷拜堂。”
老侯爷却冷哼一声,看都没看他,轻轻俯身问面前的闻姒:“丫头,你觉着呢?”
闻姒知道萧老侯爷在给她台阶下,心中颇为感动,干脆盈盈跪地、叩首:“姒儿见过爷爷。”
“哎,孙媳好,孙媳好!”萧老侯爷捋髯大笑。
礼官儿眼色极好,连忙吆喝:“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闻姒转身对着那叠萧子玦的红色喜袍又鞠一礼。
“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随后,闻姒被引入新娘婚房内,林尚书自觉讨了个没趣,跟萧老侯爷告辞后,便灰溜溜地走了,连杯喜酒都没讨到。
闻姒端坐在洞房精绣牡丹盛开的红床上,但等了足足一个多时辰,也不见萧子玦的人。
她吩咐一旁服侍的石榴道:“石榴,你出去瞧瞧,婚宴进行得如何了?”
石榴福了福身子,便退下了。她没过多久就回来了,表情气鼓鼓的。
“姑娘,婚宴早就结束了,那位萧家少侯爷一直把自己关在他的院子里不曾出来。姑娘!你说,怎会有如此狠心的男子,新婚之夜看都不看刚过门媳妇?”
闻姒细细一琢磨,按照这位少侯爷的性子,今儿八成是不会来了,不过也罢,她也没有多想见他。她从不求白首齐眉鸳鸯比翼,但只求一个安稳罢了。
闻姒抬手轻轻一扯,红盖头飘然而落:“他不来就不来罢,不来更好不是,我也图个清静。石榴,快把小桌上的吃食拿来些,折腾了一天,我饿得紧。”
石榴端过来一盘糕点,清甜的香气瞬间扑鼻,晶莹剔透的水晶糕是由桂圆汁混着枣泥制作而成的,更独具匠心的是,烧制时还要用百合花的香气熏制。
此糕点名为百合桂圆枣子糕,寓意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看得出糕点师傅的精心,更看得出萧老侯爷对萧子玦的期待。
可惜……闻姒淡笑了一声,怕是要让萧老侯爷失望了,哪门子的早生贵子,他连相公的人影都瞧不见呢。
正想着,门外传来一阵争执之声。
“爷爷!我是不会过去见她的!”少年的声音冷淡异常,“我可从没答应过要娶她。”
“还轮不到你答应不答应的,这是当今陛下赐的婚,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再说,我瞧那小妮子不错!”萧老侯爷道。
“不去。”少年直言冷拒,言语之间带了一些威胁,“若让我进了那间屋子,可保不齐我又做出什么事来!”
“你敢!”萧老侯爷沉默片刻,忽然叹了口气,声音如风扫苍松一般沧桑浮沉:“爷爷鬓发已白,你若这样,我这日暮西山的老家伙死后便没脸见你父母了……子玦,你自己好好想想,爷爷回房了。”
少年不再出声,洞房之外静得可怖。
闻姒紧紧盯着房门,面上略过担忧之色。
“姑娘,他、少侯爷,不会……应该不会来罢?他是不是走了呀?”石榴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姑娘,少侯爷不会真的做些什么罢?听坊间传言,少侯爷他打骂郎中,责罚下人只道是家常便饭……据说侯府时不时抬出去一些婢女的尸首呢,不知道这些是不是真的。”
关于少侯爷如活阎王一般的坊间传言,一溜烟儿地钻进闻姒的脑海里。
她定了定神,心道差点让石榴吓唬住,萧老侯爷一生忠勇,绝不会容许自家孙子做出这等离谱事,她在烟雨楼见惯了坊间的家长里短添油加醋的事儿,深知传言不可信。
“石榴,不要胡说。”
闻姒话音甫落,只听“砰”地一声,大门被人一掌推开。
初春的寒风一股脑儿地灌进屋子里,闻姒被寒风迷了迷眼,片刻后她才看清门外坐着一人。
不错,是坐着的。
少年坐在一把沉香木制的精致轮椅上,一身玄袍,墨发张扬地在寒风中飞舞。
那双淡漠、带着讥讽和高高在上的眸子,比今晚的寒风还要冷上几分。
第3章 、烛前初见
闻姒不猜便也知晓,这墨发玄袍的阴冷少年便是大名鼎鼎的萧家少侯爷。她的夫君,萧子玦。
她愣了一下,萧子玦和她想象之中的罗刹模样实在是出入甚大。
少年剑眉星目、面若冠玉,人虽清瘦的厉害,又被轮椅桎梏,但依旧称得上风华绝代,真真是少见的美男子。只可惜,少年的气质过于疏离冷淡,总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姿态。
萧子玦一身玄衣,在满屋大红的喜庆之色中,尤为乍眼。视线落在闻姒身上的嫁衣时,不由得讥笑一声。
闻姒这才反应过来,轻声吩咐石榴:“石榴,你下去罢。”
石榴有些担忧,但还是听从闻姒的命令,福身退下,在门外轻轻合上了房门。
萧子玦推动轮椅,行至闻姒面前。烛光映照着少年修长的指节,指尖和虎口处有淡淡的茧。闻姒在烟雨楼见闻颇多,这是常年习武用剑才会留下的痕迹。
她忽然想起,萧子玦还未成瘫子的时候便有京都第一剑客的美名,一手剑术得了萧老侯爷的真传,那叫一个出神入化。
只可惜,三年前他随萧老侯爷出征,在征战胡人的一场战役中坠马落入了陷阱,这才摔坏了腿,至此终日与轮椅为伴。
十五岁的京都第一剑客就此陨落,从那之后,萧老侯爷便也卸甲颐养天年了。
边关战事传回京都的时候,闻姒还在烟雨楼抚琴。京都城茶余饭后谈论最多的便是萧子玦,闻姒在烟雨楼听过不少相关的边角料。
有的说萧子玦八字不好,有的说萧子玦命里犯煞,还有的说萧子玦受伤是某些朝廷大员早有预谋……可谓是众说纷纭。
遥想少年出征之时,她曾站在烟雨楼头远远瞥见过萧子玦的背影。
意气风发,凌云之志,曾许人间第一流。
只可惜,一场战事白马少年成了半个废人。
“你从烟雨楼来的?”萧子玦薄唇轻吐“烟雨楼”三字,不甚轻蔑。
“是。”闻姒回神,只是垂眸应着。心中却翻滚出了一道痕迹,这少侯爷如此轻蔑地提烟雨楼做什么?
萧子玦眼神阴郁,道:“你的企图达到了,就不要妄想其他。”
企图?妄想?
闻姒一双剪水的眸子抬起,直直跌入对方眼底,带了几分倔强,“少侯爷,姒儿听不懂。”
“听不懂?”萧子玦冷笑,他虽三年未曾出过侯府,但大街小巷的传闻早就入了他的耳。
一介风尘女,野鸡变凤凰。为了脱离烟雨楼,攀附礼部尚书,宁可嫁给他这个瘫子的传言,他听了不下十几个版本,一版比一版绘声绘色。
萧子玦道:“你在别人眼里是侯府少夫人,在我眼里什么都不是,你最会做的不就是利用男人么?你用我做了垫脚石,就做好自己的本分,想要活着就少来招惹我。”
萧子玦不仅瞧不起她的出身,竟然还污蔑她,若不是林家主动来烟雨楼寻她,她都不知道自己竟然是礼部尚书的真千金,更谈何用萧子玦做垫脚石?
闻姒心里一阵愠怒,葱白的指尖紧紧攥着大红的喜袍:“姒儿何时利用过任何男人?少侯爷何苦侮辱我!况且姒儿与少侯爷的婚约是当今圣上在十六年前定下的,少侯爷说姒儿利用你这件事根本站不住脚。”她霍然起身,俯视着萧子玦的双腿,“照你这么说,我……我还觉着我亏了呢。”
“你!”萧子玦拾起桌上的红釉喜杯,“哐当”一声摔在地上,酒杯应声而碎。
“好啊!”萧子玦气得咬牙,“既然你我相看两厌,从明日起,不,现在你就搬出这间琉璃阁,去偏院的冷玉轩住罢!”
“去就去!”闻姒犟着。
萧子玦气得不轻,额角青筋暴起,随着粗犷的呼吸一张一敲。他调转轮椅奋力往外滑着,偏偏轮子这时候忽然不听使唤,似乎是卡住了。
少年用手狠狠捶了轮毂几下,指甲因动作过于猛烈而裂开渗出了血迹,轮子这才滑动起来,渐行渐远。
闻姒吓坏了,她往后瑟缩几步,消瘦的肩头难以控制地颤抖。
这、这就是一个疯子……
石榴听到摔东西的声音,忙从门外进来:“姑娘——你还好罢?”她围着闻姒前前后后转了几圈才安下心来,“还好没受伤。”
闻姒眼眶有些红,她不是一个爱哭的人,她在烟雨楼十几载落泪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可今天她着实绷不住了,洞房之夜竟被新婚夫婿赶出了洞房!倒不至于委屈,纯纯是被萧子玦气的。
红烛摇曳,地上的酒杯碎片被映照出点点光辉,显得愈发锋利,就好像一把把刀子,狠狠戳在闻姒的心口。
她摘掉凤冠,将其往桌上狠狠一墩:“石榴,收拾东西!”
“啊?”石榴一怔,“去哪儿?”
“冷玉轩。”闻姒淡道。
出嫁之前尚书府的教养嬷嬷给闻姒和石榴做过功课,按照规制来说,琉璃阁是府里正妻的住所。而冷玉轩大概就像被“打入冷宫一样”。
石榴大惊:“小姐,去那儿做甚?听说那处不仅偏僻,连些被褥都没有。”
“少侯爷之命,石榴,莫要问了。”
闻姒心情欠佳,石榴也不再多话,迅速将随身的细软备好。可一主一仆刚出琉璃阁,就碰见慌慌张张过来的孙管家。
“少夫人这是?”孙管家打了个礼,一拍脑门儿,“少夫人,您别听少侯爷的,他说的不过是气话,少夫人您就住在琉璃阁,千万不必搬。”
闻姒摇了摇头,俨然还在生气:“多谢孙管家照拂,闻姒不是不知好歹之人,孙管家不必在中间调和了,免得为难。”
孙管家叹了口气,朝闻姒深深鞠了一躬,闻姒忙虚虚扶了一把:“孙管家这是做甚?”
“少夫人,老叟代替少侯爷给您道个歉,少侯爷性子原本并非如此,只是三年前那一摔后,久治不愈才变得越来越……”
孙管家娓娓道来,萧子玦一开始摔坏腿时也是积极治疗的,点穴、按摩、针灸、汤药都试过,甚至还请过巫医。可是后来林林总总治了快半年也不见什么起色,眼见小腿上的肌肉越来越薄,少侯爷便越来越暴怒。
最后,凡是来给他治腿的郎中都会被他撵走,撵不走的,萧子玦就用东西打砸人家。
萧子玦不说,但府里的人都清楚,少侯爷不是不想治,而是不敢治,他不想再听到一次失败的消息了。
“少夫人,老叟说这些不是让您同情少侯爷。只是,只是少侯爷本是个芝兰玉树的人儿,心里也干净。老叟只盼着少夫人不要记恨他。”
闻姒的气消了大半,但她的确也不想住在琉璃阁了。
“孙管家,姒儿明白。只是,眼下我还赖在琉璃阁怕是少侯爷知晓了又要气恼。”闻姒道,“姒儿还是先搬去冷玉轩罢。”
孙管家皱眉道:“可那冷玉轩十几年没人住过了,怕是房子都荒了,少夫人,您……”
闻姒摇摇头,一副心意已决的样子,孙管家只好作罢。
冷玉轩远比闻姒想象中还要荒凉,院中杂草丛生,只有一间破旧不堪的瓦房,窗子破了腕口大的洞,冷风飕飕地往屋子里灌。
萧子玦明令全府上下不准帮衬闻姒主仆二人,更不准下人们向老侯爷提及此事,大家清楚这位少侯爷的脾气,自然不敢忤逆,孙管家纵然想帮衬也是有心无力。
闻姒让石榴将她们的小箱子挡住窗口的风洞,拾掇了大半夜才堪堪把房间打扫干净。
“姑娘,床榻铺好了,您快歇歇。”石榴道。
屋子里只有一张床,闻姒轻轻叹了一口气,一并把石榴拉到塌上:“同睡罢,没想到跟着我反倒苦了你。”
“姑娘哪儿的话。”石榴泪光盈动,“能伺候姑娘是石榴的福气,如果没有姑娘,石榴早就冻死街头了。”
石榴要小闻姒三岁,是她当年在路上救下来的叫花孤女。
闻姒捏了捏石榴的脸:“石榴,明儿你出府,帮我置办一些东西回来。”
“好,姑娘您说,需要置办些什么?吃食用度?胭脂水粉?”
“明儿你去西市丽凤祥的绸缎庄,帮我置办些织韵锦和金丝银线来。”闻姒熄了灯,那双漂亮的黑眼仁儿在黑暗里十分透亮,“看来今后咱们的日子不好过了,光靠吃烟雨楼带出来的老本也不是办法。我绣工还成,丽凤祥的老板又是我的旧识,知晓我的手艺,今后我便靠绣功贴补家用。”
“侯府不是给月例银子吗?”
“要修补冷玉轩,那些银两怕是不够。况且,我们要有谋生的手段才行。”
“姑娘……石榴、石榴知道了。”石榴声音有些呜咽,她家姑娘何时愁过生计,况且这是她家姑娘的新婚夜呀,石榴‘心疼得紧。
闻姒搂了搂石榴:“别哭,哭是最没用的。快睡罢,明天是新婚头一天,我还要去给老侯爷敬茶呢。”
石榴“咦”了一声:“小姐,到时候不若就向老侯爷告状罢!”
闻姒摇摇头:“不行,老侯爷年岁高了,近些年身体不好,别让他老人家再生气了。石榴,等我赚够了钱,就向那少侯爷讨一封休书,咱们离开京都城,去江南开间绸缎铺子,我再给你讨个好人家嫁了。”
“小姐!”石榴脸腾的一红,揶揄道,“石榴谁也不嫁,只陪着姑娘。”
“你就喜欢赖着我。”闻姒软声说着:“不过眼下还是要把冷玉轩收拾出来,我见冷玉轩的院子颇为宽阔,明儿你在买些菜籽儿、花籽儿,回头种上。等再过个月余气候暖些,便是满庭院瓜果芬芳了。”
石榴轻轻“嗯”了一声,脑袋朝闻姒颈窝里埋了埋,不大一会儿就睡意朦胧了。
第二日,闻姒醒来换了身新妇衣装,石榴手巧,给她梳了个漂亮的妇人髻。闻姒本就媚骨天成,如今换上了新妇妆扮,更显几分温婉味道。
老侯爷住在正院的忠勇阁,牌匾上几个鎏金大字是当今万岁亲笔所赐。闻姒跟着孙管家到忠勇阁门外时,正跟萧子玦打了个照面。
四目相对,两人双双冷下脸来。
萧子玦依旧是一身玄衣,看不出半分喜气。
闻姒远远躲着他,瞧也不瞧这位活阎王。入了厅堂,先是给老侯爷敬了一杯茶,随后准备随老侯爷去祠堂祭拜萧子玦过世的父母。
老侯爷察觉出小两口的别扭,挥了挥手,朝身后推轮椅的小厮道:“你下去,让我孙媳来推。”
“不必。”萧子玦敛锁着眉眼,声音若三尺寒冰,伸手往前滑行数步之遥,像躲着什么瘟疫似的,“我腿不行,手还能用罢!”
老侯爷无奈摇头,面露尴尬之色,只好劝闻姒:“丫头,他、他是怕你累着。”
闻姒好性子的点点头,生怕老侯爷为难。
行至祠堂,一派庄肃,祠堂供奉着萧家灵位,皆是满门忠烈。萧子玦燃了三炷香,恭敬地躬身行了三拜礼后,也不管身旁同拜的闻姒,淡淡开了口:“爷爷,我告退了。”
老侯爷忽然叫住了他:“等等,萧贵妃要见你和你夫人,明日你们二人一同进宫罢。”
萧贵妃名唤萧娴月,是萧老侯爷的女儿,萧子玦的姑姑,待萧子玦如亲生子。
“我、我……”萧子玦有一瞬的迷茫,眼底闪过一层阴翳和惧怕,“我不去!”
老侯爷染上悲色,瞧了瞧儿子和儿媳的灵位,扭过头苍凉道:“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府外又没人能吃了你!”
闻姒讶然,萧家少侯爷三年都不曾出府,难道是因为……害怕?
第4章 、巧手织凤
萧子玦躲开老侯爷的视线,只盯着自己木然的双腿,忽然抬头,阴冷冷地瞪着闻姒:“出去,我让你出去!”
“糊涂!”老侯爷指着萧子玦的鼻子,“她是你夫人!”
萧子玦是个要强的人儿,他不愿把自己的弱点展示给她一个“外人”。闻姒十分清楚,“爷爷,我在门口候着便好。”
她行了礼,缓缓退到了祠堂的门口。里边断断续续传出争吵的声音,内容无非是萧子玦不愿出府。
也不知萧子玦说了什么,老侯爷的声音陡然升高:“萧子玦,你是要在你爹娘的灵位前气死爷爷吗!”
“扑通”一声。
“爷爷——”萧子玦惊呼,“来人!快来人!”
闻姒见势不妙,推门进去,就见老侯爷晕倒在地,他的表情痛苦不已。她忙命小厮把老侯爷抬回卧房。
府邸郎中赶了过来,老侯爷闭着眼,眼皮微微颤抖着,胸口起起伏伏。
萧子玦守在老侯爷的床边,脸色十分难看:“我爷爷,怎么样?”
郎中给老侯爷把了脉,又给人吞服了急救的药丸,叹口气道:“急火攻心,并无大碍,不过老侯爷年岁已高,也经不起这么折腾。”郎中提笔开了个方子,递给孙管家,“连服半月,一日一剂,还是以静养为主,莫要让老侯爷再生气了。”
孙管家拿着方子下去煎药了。
闻姒在一旁瞧着老侯爷,心中隐隐作痛,却插不上话。
忽然,老侯爷轻哼了一声,萧子玦和闻姒连忙围了过去。
老侯爷睁开眼,迟疑了片刻,见到萧子玦,忙又气道:“你、你出去,不肖子孙,我不想看到你!”
萧子玦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又怕惹老侯爷气不顺,只好冷着脸划着轮椅出去了。
闻姒怕扰了老爷子静养,正欲退下,却被老侯爷叫住:“丫头,你过来。”老侯爷屏退了左右服侍的丫鬟小厮,朝闻姒招了招手,说着就要坐起来。
闻姒大惊:“爷爷,您还是躺着罢。”
话音未落,老侯爷扑腾一下就鲤鱼打挺般地坐起来了,捋着胡子嘿嘿笑道:“我没事,我装的!”
“啊?”闻姒眨眨眼睛,像只迷路的小鹿。
“我不装那小子怎么舍得出府?”老侯爷委屈地摸摸肚皮,“不过这是我们爷孙二人的秘密,丫头,这半个月就由你来‘伺候’我。哦,对了!记得每天去厨房给我偷只烧鸡,每次我装病都得忌口,饭都吃不香。”
萧老侯爷待她亲厚,并不似传闻那般高高在上。经过几次接触,闻姒发现老侯爷和普通老人家并无两样,甚至更加可爱。闻姒自幼没有长辈照拂,更生出几分亲切。
她扑哧一下就笑了,连声说给老爷子弄些好酒好菜。
经老侯爷这么一闹,萧子玦也不得不进宫拜见萧贵妃。
第二日进宫的时候,萧子玦在候府正门停驻良久,还是出了那道门槛,少年的脸上除去阴郁更添了几分不安。
闻姒轻叹,萧子玦性子是拧巴了些,但心里还是有这个爷爷的。
她提裙上车,入目是一间极特别的车厢。萧子玦的轮椅可以固定在车厢里,为了防止他摔倒磕伤,四周铺满了软垫,轮椅侧面是供人落座的软座。
闻姒就坐在此处,看着少年面沉如水的侧脸。
三年没出府了,即便少年隐忍着,还是被闻姒瞧出了一些端倪。萧子玦骨节分明的手掌搭在膝盖上,指尖泛白、微微发着抖。
他在紧张。
“你看我做甚?”萧子玦兀地出声,“你碰到我了,坐远些。”
闻姒吓了一跳,发现自己的裙裾随着马车的颠簸,一下一下地打在萧子玦的小腿上。她心中疑惑,猛然抬头。
萧子玦的腿虽无法站立,却是有感觉的吗?
萧子玦读懂了她的眼神。
“你若说出去,我便要了你的命。”少年语气平淡,却冷似塞上冰雪,恍若陈述一件事实。
闻姒淡淡转过脸,刚才生出那点同情,又被驱得干干净净。
到了宫门口,马车便不准再往里走了。
二人下了车,由宦官引着,一路行至萧贵妃的钟粹宫。
钟粹宫秀丽天成,雕梁画栋,庭院中放置了几盆冬松盆景,都是由萧贵妃亲手剪裁,正如萧贵妃本人一般,秀美却不失庄重。
二人行至钟粹宫的时候,萧贵妃正在庭院绣一幅凤舞九天图,过几日就是太后的生辰,这是萧贵妃准备送给太后的寿礼。
闻姒朝萧贵妃见了个礼。
萧贵妃和萧子玦相貌有五六分相似,是妥妥的美人胚子。她牵起闻姒的手,露出一个慈爱的笑脸。她听闻闻姒的身世,对闻姒更生出几分心疼。
“快起快起,这就是侄媳妇罢,芙蓉不及美人妆,生的真是水灵,京都城的第一美人可不是浪得虚名。侄媳呀,今后照顾我家玦儿,让你费心了。”她低头去看萧子玦,温柔的眉眼含了些热泪,“玦儿,你、你瘦了……”
不管怎么说,萧家除了这位活阎王,其他人待她都是个顶个的好。
闻姒诚恳地点点头,看在这些人的面子上,她也不会亏待萧子玦的。
可萧子玦嘴唇动了动,语气十分不屑:“我不需要别人照顾。”
萧贵妃摇摇头:“你怎么还是这个性子,来,进屋说罢。”
这时,一个小宫娥慌慌张张跑了进来,气都没捋顺就道:“娘娘!娘娘!禧妃娘娘来了!眼下已经到钟粹宫大门口了——”
萧贵妃脸色立刻沉了下去,禧妃可不是一个好惹的主儿,嘴上不干净,保不齐见到萧子玦又要说出什么“轮椅”“断腿”之类的诨话。
萧贵妃不想横生事端:“好侄媳,你和玦儿先去屋里候着。翠儿,快带小侯爷进去。”
二人进了屋,萧贵妃叹了口气:“好好的日子,她来做甚?”
“哈哈哈……我怎么就不能来呀?”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禧妃一步一摇拐进了庭院里,“莫不是姐姐不欢迎我?”
禧妃比萧贵妃低了一个头衔,却未对萧贵妃行礼,反倒扬着下巴瞧人。
禧妃如此有恃无恐,一来是萧贵妃位份虽高,却不得皇帝待见,二来便是因为她最近得了圣宠。
禧妃的父亲是左将军,前些时日在边境缴获了一批胡人的军粮,立了些功劳,皇帝升了左将军的官,自然对他的女儿多了些宠爱。
“姐姐,过几日皇额娘大寿,听说你要送她老人家一幅刺绣?”
何来的听说?后宫妃嫔们为了在太后寿礼上拔得头筹,纷纷往各宫娘娘的院子里派耳目,就怕自己被别人比下去。
萧贵妃一转身,方才还温柔的表情,变得高冷淡然:“妹妹的消息,倒是灵通。”
被人戳破,禧妃也不恼,扯着嘴角笑了笑:“妹妹对刺绣也颇有兴趣,不如让妹妹先瞧瞧罢!杏儿!桃儿!”
禧妃高喝一声,她身旁的两个小宫娥就走到萧贵妃的绣架旁,狠狠把萧贵妃的绣品扯了下来。
撕拉——
完成大半的凤舞九天刺绣图,被扯出一道长长的口子。
“禧妃,你!你怎么敢?”萧贵妃和身旁的宫娥显然没想到禧妃会如此大胆,一时间都愣住了。
禧妃却似笑非笑地假意惋惜:“呀,怎么坏了?杏儿,桃儿,你们怎么这么不小心?姐姐莫气,妹妹回宫自会处置她二人。我们走——”
萧贵妃捧着绣品,胸口气的起伏。
太后的寿辰不到十日,她要如何交出这绣品呀!如今再去四处网罗奇珍异宝,已经来不及了。能找到的寿礼,未免又不够特别,有失心意……
正想着,就听萧子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姑姑!你在宫里这些年,就成日遭受这些吗?”
萧贵妃叹了口气,一入天家深似海,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回府里,为你张罗些物件儿罢。”萧子玦道。
萧贵妃叹了口气:“只能如此了,可是……府里的奇珍异宝也都是陛下曾经赏赐过的……”
两个人都沉默了。
这时闻姒捡起地上裂开的凤舞九天图,道:“娘娘,这绣品,也许还有救。”
萧贵妃眼神亮了亮,就连萧子玦也不自觉地把目光投向了她。
闻姒用手比量了几下裂缝的长度,又用两根指头捻了捻绣品的厚度,末了还凑在鼻尖嗅了嗅。
“娘娘用的布料是西域盛产的皮山丝绸,料子颜色鲜亮,却软而滑,极易被撕裂。也正因如此,皮山丝绸多用蜀绣的技巧,蜀绣针脚精湛,针法灵活多变。姒儿可以用蜀绣的针法将此处缝合,再做一个新的图案样式,把裂痕盖过去。”
“会不会被瞧出来?”萧贵妃担忧道。
闻姒摇摇头,别人她不清楚,但她的手艺,她心中有数。
丽凤祥,京城最大的绸缎庄。那儿的老板本是西域秀娘,后来去了蜀地,再后来辗转到了京城开了丽凤祥,可以说是天下第一的绣娘了。闻姒与她向来交好,得了一手好真传,甚至青出于蓝。
闻姒把坏掉的绣品卷了起来:“放心罢,娘娘,姒儿还需要些上好针线,劳烦娘娘赠予我些。十日之内,姒儿必将绣好的绣品给您呈回来。”
闻姒的声音清淡温柔,却显露出自信,让人不自觉就会安下心来,相信她的话。
萧子玦也从一开始的不信任,到后来竟然认真听了进去。
他不了解什么蜀绣、湘绣的,但看在她帮他姑姑忙的份上,对闻姒的偏见少了几分。
第5章 、偷梁换柱
因绣品之事,萧贵妃并未与二人多做交谈。时间紧急,闻姒需争分夺秒完成这幅凤舞九天图。
萧贵妃性子冷清,不比宫中那些会邀宠的妃嫔。这些年皇帝升她的位份,也只是看在老侯爷的面子上。
闻姒琢磨着,这次不仅要将绣品修补好,还要令其更上一层楼,才能替萧贵妃讨到太后的欢心,这样萧贵妃在宫中的日子也能好过许多。
她支颐淡淡沉思起来。构图、寓意、针脚、材质……这些在她脑子里已经有一个雏形。
车厢内空间不大,萧子玦合着双目,眉头皱起一双浅浅的丘陵。一股难以名状的香气萦绕在他的鼻尖,这味道他闻到过,是在见闻姒第一面的时候闻到的。不似胭粉的香气,有一股淡淡的药草香,也不知这女人用的什么香料……
“少侯爷、少夫人。”马夫说,“到侯府了。”
“嗯。”
萧子玦应了一声,一个小厮就拿着一扇木板搭在马车上,两个小伙计,一前一后将萧子玦推了下来。
一进候府院子,闻姒就看萧子玦长长地松了口气,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
“爷爷今日身体如何?”萧子玦一边问,一边朝老侯爷的住处行去。
“郎中又来诊过脉了,说恢复得不错。”说着,孙管家推开老侯爷的房门。
老爷子正靠在床榻上吃水果,见着来人,下意识地把手里的东西藏了一下。闻姒和老侯爷悄悄对视一笑,勾起了唇角,这位活阎王还被老爷子蒙在鼓里呢。
“对了。”孙管家道,“明儿是夫人回门的日子,少侯爷,咱们府上还需准备些东西,明儿您和夫人一并带过去。”
萧子玦挑眉:“我不去,让她自己去罢。”
话音才落,就听老侯爷在床上颤颤巍巍地哼唧了几声。
萧子玦抿了抿唇:“……知道了。”
闻姒几乎要忘了新媳妇过门三天要回门儿的事儿,她和礼部尚书府本就不亲近,虽不至厌恶,但也不甚喜欢。
如今她满脑子都是太后的贺礼,居然把这事儿忘了。不过也罢,左右明日她都要出门的,她得去趟丽凤祥买些特殊的针线。
孙管家办事利落,第二日一早已经把回门需要的物件儿准备齐全了。
依着当朝的礼节风俗,除去常见的酒水、甜点,新姑爷还需提着一条猪肉上门。女儿是娘亲身上掉下的肉,这便寓意着把肉还回去。
萧子玦看着那条猪肉,一脸嫌弃,根本没抬手提。
闻姒也不在乎,她娘早就不在人世了,就只觉着萧子玦的少爷脾气着实讨厌。
到了礼部尚书府的时候,林尚书早就在门口候着了。林尚书也算“有心”,为了萧子玦行路通畅,连门槛儿都给锯掉了。
可惜,林尚书的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萧子玦一点也不领情,脸色反而更加阴郁。
他最恨别人将他看成残废。
吃饭的时候,萧子玦没吃几口,就摔下筷子回房了。
按照这儿的规矩,新姑爷和新嫁女需在娘家宿一夜。闻姒也觉着这饭菜吃得没意思,准备借着萧子玦的光,一块儿下桌。
奇怪的是,林伶和赵姨娘热情异常,非得拉着她的手“叙家常”。
“姐姐,几日不见,您这气质可愈发吸引人了。”林伶嘻嘻笑道:“怕是姐夫没少疼你罢?”
赵姨娘掩着嘴:“伶儿,你这臭丫头还没出嫁,胡说什么?你姐夫怕是那儿有些问题,怎么疼人?”
那儿指的是哪儿,闻姒自然清楚。赵姨娘和林伶这是在羞辱她嫁给一个柳下惠呢?
“怎么?姒儿与相公的闺房私事儿姨娘和妹妹这么清楚?”闻姒含羞笑了笑:“莫不是姨娘和妹妹藏在我跟相公的床底下了?”
左右林尚书下桌了,闻姒也没什么好掩饰的,面对这种母女,不需要掩饰。论说起诨话来,这对母女绝对不是她闻姒的对手,她只是不说而已。
有句话说得好,被恶狗咬一口不能还嘴,但总能踢它一脚罢?
果然,赵姨娘和林伶脸色变得又青又白,似乎是没想到闻姒的嘴巴竟然这么敢说。
赵姨娘给林伶使了个眼神儿,二人目光交流一番,林伶压着怒气,假笑道:“姐姐,前几日妹妹不懂事,一不小心弄坏了姐姐的凤冠,今个儿妹妹给姐姐赔个不是。”
说着,她端起酒杯竟然站了起来,微微屈膝:“姐姐,妹妹敬你,还请姐姐原谅妹妹莽撞。”
林伶的手上的动作非常僵硬,神情也不自在,赵姨娘坐在一旁紧张地盯着林伶手里的酒杯,急匆匆地劝着:“姒儿,你若不喝,可就是不原谅你这妹妹了!”
闻姒眼里闪过一道精光。
重头戏终于到了,闻姒接过酒杯,露出一个别有深意的笑。
——这酒有问题,而她早就知道。
闻姒端着酒杯,将酒杯端在唇边,赵姨娘母女眼珠子跟长在酒杯上了似的,眼巴巴瞪着闻姒喝。
忽然,闻姒动作一顿,自顾自地给林伶也斟了一杯酒:“妹妹敬我酒,也该同饮一杯罢?来,姐姐也给你斟上一杯,今后我们就做一对亲姐妹,如何?”她将杯子推到了对方面前,做了个请的动作。
林伶还道是什么,不就是喝一杯酒么?她心中暗笑,这问题不在酒,而在酒杯。她喝又能怎样?
“好啊。”林伶得意道:“既然如此,妹妹先饮为敬了。”
林伶仰头喝干了酒,闻姒这才将朱唇轻启,醇香入腹。
赵姨娘露出一个得意的神色:“姒儿,晚些你来书房一趟,姨娘有些东西要交给你。”
闻姒将计就计地点点头。
赵姨娘和林伶的目的达到,也懒得与闻姒周旋,赵姨娘虚扶了一下额头:“姨娘身子不适,就先和伶儿回去了。”
二人转身拐弯出花厅,林伶就露出了本来面目:“娘亲,那腌臜的臭叫花子可准备好了?”
“放心,已经在书房候着了……娘这次一定给你出了恶气……她都喝了那酒,到时候全府上下都会看着臭叫花子和闻姒那贱蹄子颠鸾倒凤。”赵姨娘恶毒地道:“更何况那位少侯爷今儿也在府里,打从明天起,侯府少夫人出身烟花,嫁给瘫子少侯爷耐不住寂寞,归宁夜皮痒难耐私会老叫花子的事儿,就做实了!”
林伶满意地大笑:“还是娘亲高明!”
另一边,闻姒回到房间,就见萧子玦闷闷不乐地坐在窗边。这次回门,闻姒没带着石榴,她把石榴留在侯府,往冷玉轩的院子里播种些菜籽。
萧子玦向来不喜欢被人照顾,也没带什么小厮跟着。少年坐在窗边,许是夜风太凉,萧子玦伸手想把窗子关上,却因为坐在轮椅上够不到雕窗框,只见他浑身用力,把脸憋得通红。
闻姒瞧他那模样,忽然觉得少年有点儿像只刺猬。乍一看满后背的刺儿,若是翻个个儿来,只是软软的肚皮。
一只纤长的手腕儿伸了过来,夹带着清淡的药草香。闻姒轻轻合上窗子:“少侯爷,歇息么?”
“不用你管。”萧子玦觉着有些羞愤,把轮椅滑到了房间一角,“管好你自己。”
热脸贴了冷屁股,好心当作驴肝肺。
“对,我管你做什么?”闻姒一扭身,埋怨自己,还是忍不住问:“那你总得躺上来睡觉罢?我可以帮——”
“我再说一次,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这些日子,闻姒也品出来了。萧子玦向来不喜欢别人帮他,这种厌恶在触碰他这方面体现得更甚。每每有这样的人,都会被少年冷言冷语地说上一通。
闻姒也不想惹这麻烦,兀自倚在床头,假意拿起床边的一本书翻看,脑子里却琢磨着晚上去看林伶的好戏。
今天那酒水,确切地说,今天那有问题的酒杯,根本就没有沾到她的嘴唇。
在烟雨楼的时候,鸨母教过她一些辨别狐|媚|药的法子。那药的气味特殊,兴许旁人不会在意,但闻姒只要轻轻一闻就能辨别出来。
另说烟雨楼有烟雨楼的规矩,若没有鸨母同意,恩客是不准有越矩的行为的。
不过总有些不守规矩、不着调的登徒子,趁着姑娘不注意往杯子里放些不干净的东西。
闻姒为求自保,练就了一手换杯子的技艺。若是发生这档子事儿,便可把有问题的酒水偷梁换柱对调出去,没想到今儿在这儿用上了。
如今,她喝的是没有问题的酒水,而林伶喝的才是那杯狐|媚|药。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到了她和姨娘“约定”好的时辰。
夜色将倾,闻姒将手中的书册放下,正打算出门,就看萧子玦坐在轮椅上歪着头睡着了。
闻姒失笑,这人竟坐着睡了?
少年的呼吸有些急促,该是做了什么噩梦,也因着空气微凉,鼻尖儿微微泛红。
春夜里凉意浓郁,屋子里虽然还烧着炉火盆,但还是抵挡不住寒气的侵袭。
闻姒走到门口,那股子冷风更盛,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扭身回到床榻边,拿起一条被子,轻手轻脚地盖在少年身上,才又出了门。
礼部尚书府的书房离她的住处不远,她快人一步来到书房附近,悄悄藏在一棵柳树后。
远远看见两个人影儿,进入了书房里。闻姒认得那两抹身影,一个是赵姨娘,一个便是林伶。
此时,她该做的就是静待时机,等着这对恶毒的母女先露出马脚。
第6章 、黄雀在后
赵姨娘和林伶蹑手蹑脚地钻进书房里,书房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也没有任何声音。
“闻姒那小贱蹄子怎么还没来?那臭叫花子人又哪儿去了?”赵姨娘觉着奇怪,拽了拽一旁林伶的袖子。
“娘亲,我、我好热啊……”也不知怎地,林伶自晚饭过后越来越头晕。到了此时,更是浑身燥热,蠢蠢欲动。
“啊?怎么弄的?”赵姨娘问。
正说着,一道黑影从侧面扑了过来,一下压倒在林伶的身上。
赵姨娘惊呼了一声,也跟着摔个踉跄,一时没闹清楚发生了什么,耳畔就传出扯衣裳的声音和男人女人重重的呼吸声。这声音……赵姨娘猛地惊醒,该不会是那臭叫花子认错人了罢?
“臭叫花子,撒手撒手!那是林大小姐!”
却听那叫花子说:“我,我撒手了!是她扯着我!”
赵姨娘也懵了,忙起身摸到桌旁,想燃上油灯。门口却响起了嘈杂的人声,脚步纷乱复杂,像是一群人。
糟了,赵姨娘想把林伶和男人分开,奈何林伶仿佛像是挂在男人身上一般,怎么也不撒手。
“扑通”一声,大门被人一脚踹开,为首的是府里的管家和护院,再往后是灰压压一群丫鬟小厮。
管家大喝一声:“是谁!谁在礼部尚书府里为非作歹!”
他提着灯往里照,就见地上缠抱着一对男女。男人年岁不小,身材干瘦,身上破烂的衣物被扯的散落四周。女子跨坐在前者身上,只剩下一件儿肚兜,画面简直不堪入目。
老管家大惊,以为是那个小厮和丫鬟在老爷的书房里偷|情,正命人上前分开,又看见赵姨娘站瘫坐在不远处。
“这,这是怎么回事啊?夫人?”赵姨娘得宠,管家一时间不敢动作。
“快,快把她们分开——”赵姨娘恍惚了一瞬,反应过来,忙倒打一耙,“快,府里闯进来一个臭叫花子,企图占伶儿的便宜。”
男人一下就不愿意了:“你说什么!?明明是……”
赵姨娘给了男人一个别慌的眼神,男人这才咽下后边的话。
一群人七手八脚给林伶分开,林伶却推搡着别人,极不情愿的样子:“娘,娘我好难受呀!”
赵姨娘连忙捂住她的嘴,将衣物往她身上盖:“别说话,快闭嘴。”
事关重大,此事惊动了林尚书。赵姨娘、林伶和男人一并跪在了前厅。下人们都低着头看着脚尖儿,前厅里寂静无声,气氛令人压抑。赵姨娘揽着林伶,林伶虽整理了衣衫容妆,但依旧看得出面色异常潮红,整个人也神智不清地瘫软在地。
林尚书坐在正堂之中,面容不悦,指着被五花大绑的乞丐,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怎么回事!”
管家吓了一哆嗦,上前一步恭敬地道:“回老爷的话,前些时候,少侯爷夫人知会小的,说看见书房进了贼,小的怕府里丢了东西。忙带人赶过去,就看到……就看到小姐在……”
林尚书的目光锁定人群中的闻姒:“可有此事?”
闻姒从众人身后悠悠走出,清清淡淡,无波无澜,对上赵姨娘吃惊的眼神:“回父亲,不错,正是如此。”
赵姨娘这会儿终于反应过来了,原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今日事情败露,多半是闻姒那小蹄子发现了端倪。可是,她又是如何避开那杯有问题的酒水的?又为何是林伶反倒变成了那副样子?
赵姨娘来不及深思,哭诉着说:“老爷!明察呀!伶儿自幼乖巧可人,从未接触过什么外人,今日忽然生出这种事端,许是……许是有人将那乞丐带进尚书府来……”
说着,赵姨娘就意有所指地看着闻姒:“老爷,有的人之前可不干净,兴许是某些人私会情郎,误打误撞冲撞了我们家伶儿呢,老爷,可要为伶儿做主!”
林尚书眯了眯眼睛,赵姨娘的话在他眼中不无道理。
林伶向来眼高于顶,连身份显赫的中山候府少侯爷都因为是个瘫子,而被瞧不上,又怎么会勾搭一个臭叫花子?
而闻姒不一样,闻姒虽是他亲生女儿,却出身烟花之地,难免会沾染不良习气。况且少侯爷又是个瘫子,大概不良于行,所以闻姒趁着今日归宁出府,私会个情郎,倒也说得通。
“小贼,快说实话!今日你究竟是如何进府的!”林尚书厉声道:“若说实话,本官饶你一命!”
男人之前就跟赵姨娘说好了,今日一口咬定闻姒就好。
他环顾四周,寻到一个面容最美的女子,指着闻姒道:“就是她!大老爷!小的跟她是老相好!就是她今日要与小人在书房私会的!”
林尚书大怒:“闻姒!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闻姒心中冷笑,真是让人心寒的父亲,竟然问都不问她,就扣了帽子?甚至忽略了眼前的事实?
“父亲,莫不是您被气昏了头脑?”闻姒乖巧地道,“姒儿再不济,也不至于跟一个人都认不清楚的叫花子私会罢?”
林尚书皱了皱眉,他的确忽略了这一点。闻姒曾是花魁,有不少纨绔为她一掷千金,也有不少风雅之士为了见她一面赠名书送名画。若说她放低身段和那叫花子私会,的确有些说不通了。
“大老爷!您明察!”男人忽然开口,“小的本是城西的王员外,只不过小人家去年倒灶了而已!小人可不是什么天生的要饭花子,我王家倒灶的原因就是因为她!是小人想着为她赎身才沦落至此的!”
“还真是他……我瞧出来了,我前几年在王员外家做过工……”在场有个小厮居然认出了王员外,小声嘟囔着。
“大老爷您看!我说的是实话!”男人添油加醋地道,“小人没倒灶之前,日日流连烟雨楼,不!几乎每夜都宿在烟雨楼。不瞒大老爷,那时候闻娘子便对我情根深种,夜夜不愿与我分离。”
男人说的话亦真亦假,他的确是城西的王员外,也的确在去年倒了灶。只不过,他倒灶的原因是因为豪赌罢了。就凭他,甚至连闻姒的面儿都没见过。
可林尚书并不知内情,见有人做了证,男子又说得绘声绘色,便深信不疑起来。
“好你个闻姒,都嫁作他人妇了,竟然如此不知检点?来人呐,快去请小侯爷!”
“慢着!”闻姒见事情发展至此,不得不冷声道:“若我能证明我的清白呢?”
“证明?你如何证明?”
说着,闻姒将手臂上的衣袖轻轻一扶,藕白的小臂上一点红砂,鲜红刺目。
守宫砂,男人的谎话一下子不攻自破。
在场众人无不大惊,尤其是赵姨娘一伙,脸上的表情更是异彩纷呈,她一个烟花女子,怎么会有守宫砂……这是谁都没想到的。
闻姒放下衣袖,缓缓开口,眸光流转,眼中竟蓄了些泪:“父亲,今日晚饭时,姨娘要姒儿晚些时候去书房找她,说有些东西要送给姒儿,谁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老爷,休要听她胡说!”赵姨娘辩解道。
闻姒眨眨眼,一颗泪珠盈睫,恰到好处地顺着脸颊滑下:“父亲,晚饭时有不少丫鬟在一旁伺候,都可以作证的。如今,是姒儿的清誉被毁了罢?这叫姒儿如何面对少侯爷?”
林尚书不傻,自然也发现了事情的端倪。
“赵姨娘!你给我闭嘴!”林尚书十分了解这个女人,争风吃醋的一把好手,最爱算计。平日里她惯会讨林尚书欢心,林尚书自然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如今,这蠢女人竟然捅出了这么大的篓子,真是让他脸面无光。不仅败坏了自家女儿的名节,还敢栽赃少侯爷的夫人!若是让中山候知道,他一个小小的礼部尚书,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林尚书几步上前,狠狠揪住赵姨娘的衣领:“疯妇!你当我什么都不清楚么?来人啊!将赵姨娘禁足在她的院子,没有我的吩咐不准让她出来!”
赵姨娘哭喊着被人拉了下去,林尚书一指林伶:“她还在这做什么?丢人现眼!快扶小姐回屋歇息。管家,速速将这臭叫花子送官,栽赃少侯爷的夫人,十个脑袋也保不住你!”
男人见势不妙,也顾不了太多了,赵姨娘若是被禁足,谁来捞他?
“林大老爷!我、我是冤枉的啊!是赵姨娘她——”
话音未落,林尚书的眼神变了变,忽然抄起一个茶壶,连连砸向男人的头上数下,男人轰然倒地昏死过去,地上流淌出男人后脑的血液,殷红一片,煞是可怖。
闻姒正纳闷,就看林尚书走到了前厅门口,躬身一拜,道:“少侯爷,惊扰您休息了,见谅、见谅。”
“林尚书家好生热闹。”萧子玦还是那副阴沉桀骜地模样。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少年就在前厅门口了。他一手垂落在膝盖上,一手搭在轮椅的扶手上,轻轻敲打着。
闻姒目光向下,发现萧子玦的腿上还搭着她走时给盖的薄被。
第7章 、虎嗅蔷薇
“林尚书好大的威风,我竟不知礼部尚书还能干大理寺的活儿?”
林尚书怕极了方才王员外说漏了嘴,于是驱散了无关众人,连连给萧子玦赔不是。
“少侯爷,我这就将他送官,您千万别在意。”
萧子玦却将轮椅滑倒闻姒面前,面无表情道:“你还愣着做甚?还不推我回房歇息。”
可真是奇怪,这活阎王不是向来讨厌别人照顾他吗?又为何让她推轮椅?
闻姒不清楚萧子玦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此刻她心跳如鼓,极不安稳,总觉着要有什么事儿发生。
她一路推着少年,左思右想摸不清缘由。
直到回到住处,对方盯着她慢条斯理地铺好了被褥,又拆干净了头上的珠钗才开了口。
“你过来些。”
“少侯爷找我何事?”
闻姒知道萧子玦寻她定然有事,方才只盯着她不说话让她心里七上八下的,如今对方一开口,她反倒坦然了,该来的如何都躲不掉。
闻姒走到跟前儿,炭火盆的火光映照在她眸子里,一跃一跃地,像极了试探。
谁知少年手臂一伸,攥住了她的小臂,轻轻往前一带,撩起了她的袖管儿。
一点赤红,任是猩猩如血。
萧子玦用大拇指腹轻轻摩挲了几下,守宫砂是真的。
“你好高明的手段,把林尚书府的人耍得团团转。”
闻姒知道,方才萧子玦大概瞧见她在众人面前展示守宫砂了。
她也知道为何萧子玦凛着脸。
她现在是他的少夫人,成婚已有几日,守宫砂却还在,这无异于昭告天下,说少侯爷……不行。
男人呐,最恨别人说不行了,闻姒最懂这个,可是,方才她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少侯爷,这总比侯府新婚少夫人归宁夜私会叫花子好罢。”闻姒眼角一瞥,“若是那样,坊间不也一样会流传少侯爷您……”不良于行的谣言。
“伶牙俐齿。”萧子玦拂袖松手,“那酒你不是没喝?出不了事。”
“你……你怎知道?”闻姒惊讶。
“我只是远远瞧见你换杯子罢了。”萧子玦道,“别处我不管,这种小手段,可不准带到侯府来。”
谁知闻姒有些幽怨地道:“若不是靠这些小手段,我怕不是也活不到今个儿……再说,你都知道,竟什么都不说。”
萧子玦是没说,那是因为闻姒的死活关他何事?不过当闻姒将那条被子盖在他身上之后,他还是忍不住跟了出去。
也正是如此,他才发现,林尚书一家竟如此荒唐。闻姒也比他想象中要清白,只不过这女子心眼儿忒多,还贯会倒打一耙,这着实让他心烦意乱。
“好了。”萧子玦又将轮椅滑到窗边,视线透过窗纸,盯着一片虚无:“别打扰我。”
“你又坐着睡?”闻姒奇怪地问。
少年不作声,吹熄了烛蜡,月光透过薄薄的窗纸,给少年的眉宇间镀上了一层银霜,愈发显得疏离。
第二日天还未大亮,侯府的马车便等在尚书府门口了。闻姒之前提过,这次出来,要去一趟丽凤祥绸缎庄。
时间尚早,马车赶到丽凤祥的时候,铺子还没开张。闻姒再三叩响了门环,才有一小厮打着哈欠开门。
“谁呀……这么早就……”小厮看向来人,瞬间清醒了几分,眉眼有了笑意:“嘿呀,闻姑娘,您怎么来啦?”
闻姒笑道:“织娘呢?我找她有事。”
“老板还在睡着,闻姑娘您就亲自去叫她罢,小的可不敢,老板起床气忒大。快,里边请,里边请……”
闻姒点点头,脚步顿了一下,回头隔着轿帘问:“你进来么?”
半晌,帘子里伸出一只手,浅浅做了个驱散的动作。
闻姒一扭头,心说爱来不爱。
织娘还在睡着,闻姒敲了敲房门,哐当一声,是里间的主人用什么东西砸了一下房门。
闻姒清了清嗓子,扶着门框道:“织娘,是我。你又扔鞋子了罢?”
里间儿传出稀里哗啦的杂乱声响,很快,一个身量较高,眉眼深邃的异域女子打开了房门。
“姒儿!”织娘拉着她的手就往屋里带,“好久没见了,快让我好好瞧瞧!如今姒儿嫁人了,我瞧着可新鲜。怎样,那位少侯爷对你还成吗?”
闻姒点点头又摇摇头:“他是个臭脾气,瞪眼儿瞧不上我,不过我与他互不相干,倒也相安无事。”
“啊?还这倒是稀奇。”织娘掩着嘴巴笑了:“想当年,你在烟雨楼,也算是呼风唤雨了罢?天下竟然还有你捉摸不定的男人?”
闻姒撇着嘴:“他和别的男人不一样。”要说具体哪里不一样,闻姒也说不上来,大概是不懂怜香惜玉,不识好歹。
“我说姒儿,你在烟雨楼也碰到过不少茬子大爷,不都被你摆弄得清清楚楚。怎么如今就知道和那位爷生闷气,不用用以前的办法啦。”织娘用指尖点了点闻姒的脑袋:“天下男人一个样儿,吃软不吃硬,最爱四两拨千斤,这还是你告诉我的。”
“好了好了,织娘,你就知道恼我。”闻姒和织娘交握着手拉了一会家常,终于步入了正题,“过几日是太后大寿,姒儿要绣好一幅凤舞九天图。这次我来找你是想求一种线——云光丝。”
闻姒把之前萧贵妃的事情说与织娘听,织娘这才明白,但却犯了难。
“这种线在京城已经断货三年了,因为制作成本高,早就不生产了,这可怎么办?”织叹了口气,忽然道:“对了,我记得三年前最后一批货物只织出了一件绣品,就在中山候府你家相公那里!你可以将那物件儿拆了,用上边的云光丝。”
“他?”
“对。”织娘道:“似乎是一幅猛虎出山图,不若你去问他要罢。”
闻姒点点头,好歹事情有些眉目了。织娘把她送到门口,闻姒“咦”了一声,萧子玦的马车竟然不见了。她没和织娘多说,浅浅又给萧子玦记了一笔账。
回到侯府,管家说萧子玦正在后花园,闻姒便寻了过去。
这个时候迎春花开得正好,萧子玦惯是一袭黑衣,冷着脸,也被这色彩映照得柔和了许多。而在少年身边伫立着一匹白马,柔顺长白的鬃毛顺在两色,马儿的身子洁白似雪,看得出主人照顾得精心。
闻姒对这匹马有所耳闻——白姑娘,三年前同萧子玦出征的是匹战马。因为和萧子玦一同落入了陷阱,后腿断了一只。
按照常理来说,断腿的马是要被杀死的。这不是因为人们残忍,而是因为断了腿的马就好似失去了生命。
马的身体很重,腿骨却轻,所以马腿一向脆弱。一旦受伤,会并发出其他症状,最后被病痛折磨致死。往往主人不想让马儿受罪,才在马腿断了之后忍痛杀掉爱马。
可萧子玦实在舍不得杀掉白姑娘,这是他从小便养着的马儿,感情极深。他斥重金,做了帮助马儿站立的吊马兜儿,又给寻了许多草药。
白姑娘也是争气,竟然转危为安活了下来,虽然以后不能再做一匹战马,但平日里走街串巷却是不成问题。
也许是因为白姑娘站了起来,让萧子玦从这匹马的身上看到了希望,因此他更加宠爱这匹马儿了。
萧子玦捋了捋白马的鬃毛,马儿打了一个响鼻,低头去蹭他的侧脸。少年的头向后躲了躲,竟然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那一瞬间冰雪仿佛一下子融化了,春也在这时恰无声息地到来。
他竟然还会笑?
闻姒忽然有些不想过去打扰他,但却被萧子玦一眼撞见。少年脸上少有的色彩,又暗淡了下去。
“你来做什么?”
又是这幅冷冰冰的样子,闻姒正要反驳他,忽然想起织娘说的那句话,“天下男人一个样儿,吃软不吃硬,最爱四两拨千斤。”也许她应该换个法子去和萧子玦说说话。
闻姒也天生爱马,她走过去,轻轻摸了摸白姑娘的头:“这马儿真漂亮。”
白姑娘像是感应到了一般,轻轻踏了踏小蹄子。
萧子玦挑了挑眉,白姑娘小踏步的动作是高兴时才会做的,而这匹马儿生来性子烈得狠,最讨厌除他之外的人碰触,怎么见了闻姒还高兴起来了?
“自然漂亮,这是我亲自养大的。”萧子玦言归正传问,“你来找我做什么?”
闻姒看萧子玦心情还不错,就准备问他要过去那副绣品——猛虎下山图。
方才她回来时向孙管家打听了,那幅猛虎下山图是三年前萧子玦出征之时,三王爷送他的。
闻姒正要开口,就听见一个娇俏的声音远远传来:“哥哥——”
一个年纪十四五岁的胖乎乎的小丫头远远跑了过来,一下子就扑在了萧子玦的怀里:“哥哥!我想死你了!”
“丫头,没规矩,都多大了还这般样子。”萧子玦语气少有的柔和。
叫萧子玦哥哥的,那一定就是他同父同母的妹妹萧子晴了。萧子玦父母去得早,全府上下对这个妹妹格外娇宠。
前些日子小姑娘和三郡主打架,抓破了三郡主的脸,老侯爷才让家仆带着她去城外的谭月寺反省了一个月。
今儿正是丫头回府的日子。
闻姒正要打招呼,却看小丫头朝他瞪着眼睛,叉着腰,十分有敌意地说:“喂!你!你就是那个从烟雨楼来的妓子嘛!哼,你怎么配得上我哥哥!”
第8章 、小惩大戒
此话一出,闻姒变了脸色。
就连萧子玦都轻斥:“晴儿!这是你一个姑娘家该说的话吗?”
“怎么不能说啦?”萧子晴道:“伶儿姐姐就是这样说你的!”
林伶和萧子晴是闺中密友,虽说林伶没有嫁给他哥哥,但萧子晴和林伶的关系向来不错。
这样一来,闻姒大概知道萧子晴为何对她有这么大但敌意了。她不同萧子晴计较,露出一个温婉的笑来:“晴儿妹妹,我与你哥哥有话要说。”
“说什么!怎么还要背着我?”萧子晴道:“难道是说我的坏话?”
闻姒摇摇头,不与小孩子计较,便对萧子玦道:“我来找你是想要一样东西,三年前你出征之时,三王爷赠了一幅猛虎下山图给你,少侯爷可还有印象。”
萧子玦回忆了一下,这幅刺绣他的确有印象,当年他出征之时,有不少人为他践行,送他战甲、兵刃……三王爷当时送了他一幅猛虎下山图,寓意猛虎出山,将胡人驱逐出境,杀敌寇片甲不留。
只不过他向来不喜欢三王爷那副老谋深算的样子,那副猛虎下山图便被他送人了。而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妹妹萧子晴。
萧子晴属虎,那年萧子晴的生日,他便将这幅刺绣送给了她。
“这东西早就不在我这儿了。”萧子玦把目光投向萧子晴。
萧子晴得意一笑:“怎么?你要这东西?这幅刺绣在我这儿,你要它做什么?”
闻姒颇觉无奈,这下事情到有些不好办了,萧子晴这丫头片子心眼儿不坏却有些跋扈,大概讲不通道理,但她还是劝了劝:“我要这幅刺绣,是想拆了上边的云光丝,帮你姑姑萧贵妃给太后做寿礼。”
其实这话闻姒不是说给萧子晴听的,而是说给萧子玦听的,小丫头不懂事,当哥哥的大概分得清轻重缓急。
谁知道萧子玦轮椅一转,“你们自己商量罢,来人,把白姑娘拉回马厩。”说完,直接走人了。
闻姒不知道的是,萧子玦对她还是有些猜忌的。
萧子玦生来就见惯了勾心斗角,他的父母就是皇帝夺嫡的牺牲品,他从来不肯相信一个人会真的不图回报地帮助另外一个人。
在他眼里,闻姒帮助她姑姑修复刺绣,大概也是有所图谋。
这几日他私下也派人网罗了天下奇珍,也找到了几件儿拿得出手的东西,所以,他并不准备帮助闻姒。他只想看看闻姒到底有什么阴谋。
萧子玦一走,萧子晴就更加“威风”了。
她围着闻姒走了一圈,扁了扁嘴巴。即便她不喜欢闻姒,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人生得极美。
天鹅一样的脖颈儿,腰细得好像一双手就能给掐住,胸口也圆润丰盈,长相更不必说……
再瞧瞧她自己,白白胖胖,从头到脚都是圆滚滚的。
“喂!我告诉你,我是不会把这幅图让给你的,死了这条心罢!回城时,我已去伶儿姐姐家拜访过了!你这个毒妇,竟然陷害她。你等着,你在侯府一日,我便与你作对一日,给我伶儿姐姐出气!”
闻姒实在忍不住了,“扑哧”笑出声来。
“你准备怎么出气?”
萧子晴眼珠滴溜溜一转,定在闻姒腰间坠着的玉佩上,林伶同她说过,闻姒有一块玉佩,是她极其珍惜的物件儿,若是能让闻姒痛失所爱,大概也能帮林伶出口恶气。
“你想要那副刺绣也不是不行。”萧子晴一指闻姒腰间,“你得用那枚玉佩同我换!”
闻姒攥紧了玉佩,这是她六岁时同烟雨楼的鸨母外出采购之时,一个路上云游的道士赠给她的。
玉佩正反两面雕刻着不同的符文,道士说,这枚玉佩既可以保平安,又可以给她带来一段良缘。
闻姒没想过那么多,只不过,自从她带了这枚玉佩之后,似乎真的不太生病了。
也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祟,她便自小带着这枚玉佩,当作开运之物,总归是用久了的物件儿,忽然给人,定是不舍的。
但闻姒一想到萧贵妃惆怅的模样,又有些于心不忍。
死物而已,哪里有活人重要。
“好罢。”闻姒解开腰间的玉佩,放在晴儿白白胖胖的手心里:“我同你换。”
晴儿两眼放光:“成,那可不准反悔。”
晴儿也算讲信用,当晚就把猛虎下山图送了过来。
从这晚上起,闻姒便开始挑灯夜战了,一天只睡上两三个时辰。她先把猛虎下山图的云光丝抽出来,用掺着香料的清水浸泡,之后熨烫干,让云光丝变得又香又亮。
前些日子石榴往冷玉轩的院子撒了花籽儿,一夜春雨过后,院子里的花儿竞相盛放,一派生机勃勃。
这天,晴儿又过来“捣乱”。看着与以往完全不同的冷玉轩,砸了砸嘴:“喂,我哥哥要你来冷玉轩是来受苦反思的,你怎么还种上花了!”
石榴瞪了一眼萧子晴,嘟囔着小声说:“真是的,这萧家的两兄妹,惯会为难姑娘。”
不巧,这话儿让萧子晴听清楚了,她抬起胖乎乎的小手,指着石榴:“你一个婢子,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插嘴了!懂不懂规矩!”
石榴气得小脸通红,扯了扯闻姒的衣角。
闻姒放下手中的活计,起身伸了个懒腰。今日她并未梳妆打扮,黑色瀑布一般的乌丝散落脑后,随着这样一个动作从肩头滑落,散发出悠悠清香。
她款款走到萧子晴身边,忽然摘下了一朵花儿,拿到萧子晴面前:“晴儿,你觉得这花儿香吗?”
萧子晴动了动鼻尖儿,花香扑鼻,但不如闻姒身上好闻……
“你想干嘛?”
闻姒眨眨眼睛:“这种花儿不仅好闻,还好吃,人吃了之后,还会散发香气。”
“真的?”萧子晴将信将疑,“你少唬人了……”
闻姒一脸真诚地道:“是真的,不然我身上怎么会有如此香气?你尝尝。”
萧子晴张嘴衔下一片花瓣,用力嚼了嚼,圆圆的小脸儿一下子皱成一团,活脱成了一只小包子。
“呸呸呸!苦的!苦死了!果然如伶儿姐姐说的,你是个坏人。”
说着,萧子晴抢下花儿狠狠地踩了两脚,花儿顿时被踩得稀巴烂。踩完之后还抬手要去推闻姒,却被闻姒牢牢捉住手腕儿。闻姒的眼神也变得严肃起来,美人不笑的时候,带了些威仪,这表情,竟把萧子晴吓住了。
“萧子晴,我是你长嫂,长嫂如母,你整日口出狂言,十几岁的姑娘家了还是长幼不分。”闻姒指着地上被踩烂的花儿,“就像这朵花儿,本来鲜艳美丽人见人夸,但却内在苦涩,落得个神形俱灭的下场。今日你嘴上犯错,嫂嫂便让你嘴巴吃些苦头,总比日后出了侯府招致祸事上身得好。”
可萧子晴哪懂得闻姒的苦心,她甩开闻姒的手,嚷嚷着要找哥哥撑腰后,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而为她“撑腰”之人,就在冷玉轩斜对角的长廊上,把一切尽收眼底。
第9章 、话不投机
“姑娘,萧家兄妹都是没良心的,您管她做甚?”石榴愤愤不平,直替自家姑娘冤得慌。
闻姒叹了口气,又回到绣台旁,扯起一根云光丝,在凤尾处起了阵脚。丝线穿过绣补,泛出柔和的光芒。
“看得出来,那孩子本性不坏,顶多是个纸老虎,现在若不及时拉她一把,再晚就来不及了,到时候真惹出什么祸了也说不定,前阵子,她不就把三郡主的脸抓破了……咳咳……”
“哎呀,姑娘!您这没日没夜地绣,都把自己身子折腾弱了。”石榴上前扶了一把,想起了什么,“姑娘,您的病,不会是因为没了那玉佩罢?”
当年闻姒遇到云游老道士的时候,老道士说这枚玉佩是千年难得一遇的暖玉,她体质寒凉,需要用这玉佩养着,否则极易生病。
没想到这玉佩这般好用,这才一离开她身子几天,就来了病了。
“姑娘,我扶您回房休息罢?”
“不必,太后娘娘的寿诞没几日了,手头还有些许没做完,耽误不得。”
“可是……”
石榴还想再说什么,就听冷玉轩院落门口处传来细碎的声音,是轮椅碾过地面的声响。
萧子玦将轮椅滑了过来,语气轻嘲:“如此娇惯,还揽下这些活儿做什么?”
他也不知道怎么的,刚才脑子里想的是“若身子不舒服,便回去休息,左右他找到了上好的贺寿礼。”可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
闻姒心里一阵苦闷,她还从未见过如此薄情寡义的男人,她如今病了,是为了谁呀?还不是为了他姑姑,这男人好没良心。
闻姒拢了拢身上的白狐狸毛薄氅,衬得她小脸儿愈发地惨白病恹:“少侯爷今日倒是稀奇,没事来我这冷玉轩做甚?”
萧子玦一滞,他只不过在后院里散心,也不知怎么就稀里糊涂地滑到了冷玉轩。
“自然是晴儿找我来告状。”萧子玦只好拿妹妹做借口。
“哦?那少侯爷是来找我出气的罢?”
萧子玦语塞,晴儿那丫头的确欠管教,刚才闻姒说的话他一字不落地听到耳朵里,并不觉得有什么差错。
石榴嘟嘟囔囔地插了一句嘴:“她有什么好告状的,用一幅刺绣把我家姑娘的玉佩都换过去了……”
玉佩?什么玉佩?萧子玦目光游移到闻姒的腰间,空空荡荡的。他记得闻姒身上似乎一直挂着一块儿玉佩来着,因着材质上佳,他曾多看了两眼。
但不过是一枚玉佩,大不了他赔给闻姒几块儿相似的罢了。
“侯府库房里多得是配饰,上好的玉佩也有几十上百。既然你自己那块都给出去了,还有什么好反复惦记的?”
萧子玦并不清楚这块玉佩对闻姒的重要性,只觉得因为一块玉佩斤斤计较实在是小题大做。
闻姒本就病着,这几日没日没夜地带病干活,又被萧子玦这么一凶,忽然心生委屈,胸口一阵酸涩,喉咙一痒,又咳嗽了一阵。
“姑娘,快喝水——”
闻姒推开石榴的手,指着萧子玦的鼻尖儿:“你、你是觉着我小气是吗?”闻姒红着眼圈,“你将我撵来冷玉轩不就是图个清静?又何必找上门来自找不自在?少侯爷,你快些回去罢,免得姒儿又把你气到!”
闻姒拭干了眼角的泪,转身跑进屋,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萧子玦也气得不轻,他又没说什么,怎么这女人突然就生气了?都说女人翻脸比翻书快,心思比天气还难预测,他今日算是真真领教过了。何况,他要把侯府的上好玉佩送给她,又有什么不好?
他长到这么大,除了他爷爷,还没人敢对他摔房门下逐客令的。
萧子玦眼神沉了沉,盯着房门沉声道:“那你就好好在冷玉轩接着反思罢!”
轮椅声渐行渐远,在轮椅急切的转动声中,闻姒可以听出萧子玦的怒意。
人一生病,心思就容易敏感。
闻姒暗自想,方才真不该跟萧子玦拌嘴,到头来吃亏的还不是自己?迟早有一日,她得问萧子玦要到一封休书。免得两个人同住一个屋檐下互看不顺,每次生气她都觉得要早两年生出皱纹。
思及此,闻姒拿起铜镜照了照,往眼角上抹了几抹胭脂油才安下心来。
接下来几日,闻姒再没见着萧子玦的人影,倒是孙管家来过两次,一次带着府里的郎中开了些将养温良的药方,一次送了些暖身的姜茶和安神香。
闻姒连着数日吃药、喝茶、燃香,才赶在太后寿诞之前,把身子调理得稍有起色,但依旧怕寒惧凉。
孙管家每次送药来都说是少侯爷派他过来的,但闻姒没信,大概又是孙管家在中间调停,尽说些好话罢了。
转眼,就到了太后寿诞的日子。
这次进宫闻姒特地披着一条薄氅,免得再受风寒。马车中,她缩在衣氅里,手里抱着热乎乎的袖炉,坚决不与萧子玦说话。
萧子玦也默契地保持安静,他撩起帘子,盯着街景发呆。
一阵冷风吹进,闻姒打了个喷嚏。
萧子玦蓦然放下窗帘,才语气不好地说了声“娇气”。
闻姒一扭身子,干脆用后脑勺去看人。跟这家伙讲话,那就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说不上三句又要吵起来。
很快,二人便到了永寿宫。
此次太后永寿宫设寿诞,一来是为自己庆生。二来,是为了给各位王公贵族的世家小姐和公子们拉扯红线。
因为要有烟火表演,寿诞定在晚间戌时。
此时距离寿诞还有几个时辰,太后、皇帝、皇后还有后宫妃嫔们尚未到场。
提前到来的朝臣们聚在一处高谈阔论;世家小姐和公子们便各自三五成群地聚在某些亭台水榭,高台楼阁间攀谈。
礼部尚书乃是从一品的高官,因此林伶自然在受邀之列,此刻她正和几个世家小姐在永寿宫附近的亭子里闲聊。
今日林伶对梳妆打扮下足了功夫,一身玫红色的百褶如意月裙,显得人十分娇俏撩人。
“伶儿妹妹今日打扮得真是美艳夺目,怕不是诸位世家公子都要看傻了眼罢!”一个贵女笑吟吟地道,忽然目光停在了对方的腰间,“咦,这枚玉佩不曾见妹妹带过,好生漂亮。”
作者有话说:
萧子玦:我来找你道歉我就是你孙子!
一刻钟后
萧子玦:奶奶开门!
第10章 、狭路相逢
“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儿,我瞧着漂亮,随便戴戴罢了。”林伶便和身旁的萧子晴相视一笑,“走罢,听说御花园新进了一批锦鲤,我们去那边赏鱼去。”
几个闺女往那边一看,就看见几个世家公子聚在那处,纷纷点了点头,期盼寻个如意郎君。
林伶自然也是这么想的,几个人行至白玉流水桥,对面传来一阵年轻女子的笑声,双方驻足对立,笑声戛然而止,脸上的笑意也全数褪尽。
对面为首的女子杏目圆瞪,身穿紫绡翠纹裙,姣好的脸上有三道浅浅的红印子。
“三郡主,怎么碰到那野丫头了?”身后一众贵女窃窃私语,另一个贵女道:“就是,三郡主,我们绕着走罢,免得又被萧家那个胖丫头伤到。”
三郡主名叫慕青青,是三王爷的女儿,正值二八年华,最是爱美的时候。可惜前阵子却被萧子晴抓破了脸,到现在抓痕还未完全消退。
慕青青扬了扬下巴,眼里带着怨恨:“凭什么要本郡主给她让路?”
她身后的贵女们连忙纷纷点头,其中一个随即傲然道:“三郡主要过桥,对面的姐姐妹妹们,劳烦让让路罢。”
这边为首的是林伶,林伶哪敢跟三郡主叫板,赶忙侧过身,躬身垂首:“三郡主,您先请。”
众人纷纷低眉顺目退至一旁,唯独萧子晴没有让开。小丫头习惯性地叉起腰,双脚开立,一副“此路是我开”的模样。
月余前,她的确和三郡主打了一架,这不是没有原因的,那日她在东市买胭脂水粉,正好在铺子里遇见了慕青青。
本来二人也是相安无事,偏偏慕青青和身边的女伴谈论起了她哥哥萧子玦。
身旁的女伴感叹萧子玦是天纵之才,可惜断了双腿,令人扼腕,不过中山候家向来有权有势,深得圣宠,若能嫁给萧子玦也会给家族带来助力。
慕青青却哼了哼鼻子:“助力有何用?一个瘫子而已,还当自己是当年的京中第一公子么?”
萧子晴当即就不愿意了,这才和慕青青厮打在了一起,小丫头仗着身子板壮实,没让慕青青讨到一点便宜,还将对方的脸抓破了,这才有后边中山候让家仆带她去谭月寺反思。
说是反思,其实不过是避祸去罢了。中山候府自始至终没出过一个人为此事道歉。
慕青青本就在心里憋了一口闷气,如今萧子晴又挡在路中间,让她更是怒火中烧。
她仗着今儿个人多,几步走到萧子晴面前,抬手就是一个嘴巴。
萧子晴没想到慕青青上来就动手,躲都没躲,叉腰站着结结实实挨了个巴掌,圆乎乎的脸儿上瞬间起了一个红红的巴掌印子。
“你,你打我!”
萧子晴也是从小到大都没吃过亏的主儿,不甘示弱地抱着慕青青的腰,两人一下子又扭打在一起了。
贵女们吵吵嚷嚷都吓坏了,又不敢上前拉架,只能看着萧子晴和慕青青打架,空喊着“别打啦,别打啦!”
但慕青青和萧子晴一个比一个娇蛮,哪里还听得进去劝架?如今你拉坏我衣服,我扯掉你的头花,场面一度难以控制。
很快两人便分出了优劣之势,萧子晴坐在慕青青的身上,把人压的死死的。慕青青大概是被压得厉害了,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哗一下地坐了起来,狠狠地推了萧子晴一把,萧子晴下意识就去拉慕青青。
白玉流水桥的栏杆极低,这一下,两个人都没站稳,只听“扑通”一声,二人双双落水,池塘掀起一片水花,锦鲤被惊得四散逃窜,嗖嗖钻进池中石缝里不见了,
“不好啦!三郡主和萧小姐落水啦——”
这一下几乎引起附近所有人的注意了,慕青青会凫水,扑腾了几下,游到岸边去了。
可萧子晴却不会,在池塘里呛了好几大口水,人也越来越往下沉。这池塘不浅,足足一个成年男子的身高。王朝百年,不知道淹死过多少后宫嫔妃。
附近的贵女们生怕做了水鬼的替死鬼,哪敢下去救人,都躲得远远的。
此时,萧子玦和闻姒正巧到了附近,就听有人在喊“三郡主和萧小姐落水了”,今日能进宫的萧小姐可只有萧子晴一人了。
萧子玦目力极佳,往池塘里一看,一眼认出了妹妹。
“晴儿!”
萧子玦从未如此憎恨自己双腿无能,头上的青筋都急得暴起,他睚眦欲裂,冷汗一下就下来了。他父母早亡,临死前还交代他好生照顾妹妹,如果妹妹今日当着他的面淹死,那他还怎么活下去?
萧子玦顾不得太多,双手撑起轮椅的把手,俨然就要往地上摔,他就是爬到池塘里,跟妹妹一起淹死,也不能眼睁睁在这儿看着。
谁知这时,一道淡青色的窈窕身影一跃跳进池塘,像只灵活的鱼儿,几下游到了晴儿身边。
萧子玦认出这人,不正是闻姒。
被淹水的人心思一般会比较慌乱,身边若有能抓住的物件都会下意识去抓,即便是人也不例外。
萧子晴感觉到身边好像有人过来,仿佛看见了救命稻草,小手胡乱抓住了闻姒的衣摆,连带着闻姒一块往下沉。
闻姒喝了几口水,才抽空喊:“晴儿,你别动!”
可这哪里管用?
闻姒当机立断,一记手刀朝萧子晴后脖颈狠狠劈了下去。萧子晴一晕,身子瞬间软了下来,水花也停了。闻姒这才夹着萧子晴,缓缓游回岸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晴儿,晴儿?”
她拍了拍萧子晴的小脸,萧子晴没有任何反应,萧子晴胸中没有积水,只是昏过去罢了,闻姒赶紧去掐小丫头的人中。
按了几下,萧子晴终于动了动眉梢,咳嗽了几声才悠悠转醒。看到面前的闻姒和哥哥,怔了怔,忽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到了这一刻,一旁的萧子玦才颓然地靠在轮椅上,仿佛经历了一场浩劫,目光复杂地把视线投向闻姒。
闻姒脸色煞白,身子抖似筛糠,眼底也蒙上淡淡的乌青,却露出了一个极美的笑。
真的是极美,萧子玦知道闻姒是个美人,却从未动心过。
可眼下女人脸上的胭脂水粉被水洗净,一头乌发上落着几根水草,衣裳也粘了池塘中的泥土,却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闻姒见萧子晴并无大碍,抬手,想要掐掐晴儿的脸儿,“笨丫头,你可算醒了,你知道你哥哥多担心……”
话未毕,闻姒却只觉眼前一黑,便重重摔倒在地。
作者有话说:
晴儿:以后我就是嫂嫂的迷妹一号啦!
第11章 、据为己有
钟粹宫里梵香袅袅,闻姒躺在床榻上,盖了一层厚厚的被子。纤长的睫毛如同鸦羽不安地颤抖着,淡淡的紫色逐渐从唇上褪去。
萧贵妃又帮闻姒掖了掖被角,才神色担忧地走出寝殿。
前厅,一旁的萧子晴换下了湿答答的衣裳,扯了扯萧贵妃的衣角,微微低下头,流露出犯了错的深色,低声谨慎地问:“姑姑,她……她现在没事了罢?”
“她?闻姒是你嫂嫂!你怎么称呼人家她?萧子晴,你无法无天,瞧瞧你今日干的好事!”萧贵妃掩饰了愠怒的情绪,转过头对萧子玦道,“玦儿,方才太医瞧过了,并无大碍,只是姒儿天生体寒,碰不得凉水。”
萧子玦忍不住问:“既然没事了,那为何人还没醒?”问出这句,少年似乎觉得有些别扭,便又补充道,“还不是娇气。”
萧贵妃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人为何还没醒,你一个当夫君的都不清楚?这些日子姒儿没日没夜的绣凤舞九天图,把身子都累垮了。再说,你不是说帮姑姑寻到给太后娘娘贺寿的寿礼了吗?为何不告诉姒儿?”
萧子玦默了半晌,无言以对。
他早就习惯自己一个人做决定了,闻姒去做什么,他也无意干扰。他害怕越界,害怕旁人和他有过于亲密的往来交集,这都会让他感觉不自在。
况且,每次远远看见闻姒全神贯注地穿针引线,他便更不忍告诉对方,他已经找到了贺寿之物,不必再绣凤舞九天图了。
好在太后寿诞之前,闻姒就完成了刺绣,他便将先前找到的宝物放到了侯府库房之中,太后的贺寿礼单上依旧是那副凤舞九天图。
“我的事为何要对她说,我……”萧子玦道,“姑姑,你不要管我了。”
三年了,自从萧子玦坐上这轮椅,便愈发拒人于千里之外,甚至少年已经将自己封闭在侯府近三个年头。
萧贵妃没少劝过他,但从无起色。还好闻姒出现了,虽然小两口不似想象中那般甜蜜,但总归萧子玦有了些活人之气。
“好了,玦儿。日子是你自己过的,姒儿嫁给你,你怎么都不该让她受苦的。”萧贵妃感慨道:“对了,太医说,姒儿的体质及其特殊,不是一般的惧寒之症,而是由于母亲怀她时受了凉才这样的。”
萧子玦不由自主地看向萧贵妃,耐心地听了下去。
萧贵妃续道:“据说有一种璞玉能调理这种体质,这种玉石产自火山口,色泽青中带红,能驱恶寒。玦儿,你若觉着亏欠人家,便去寻一块这种玉石,免得姒儿再被你说娇气。”
青中带红……
萧子玦想起了什么,先前闻姒腰间挂着的,好像就是这种颜色的玉佩,莫非这就是姑姑口中所说的那种?难怪闻姒那天如此在意。
而这块玉佩,他记得石榴说,好像被闻姒用来换猛虎下山图了。
“晴儿,你……”
萧子玦正欲发问,就看刚才还在身边的小丫头,急匆匆地跑出了钟粹宫。
萧子晴不知道闻姒的玉佩不仅是装饰,还有其他的功效。方才听姑姑那样说,小丫头心里顿时有些内疚。
她找到林伶的时候,远远看到林伶正和一位世家公子聊天。
“林姑娘,你这玉佩倒是稀奇,见过通体碧绿的,这青中带红的还真是少见。”世家公子轻轻抬手,“不知可否借我看看?”
这位公子是刑部尚书的嫡长子张公子,也算年纪轻轻,一表人才,最爱研究玉石。
林伶娇羞地低了低头,拿起玉佩,缓缓放到对方的掌心:“公子请看,不必客气。”
张公子前前后后翻看了几遍,越发啧啧称奇:“这玉青中带红,里边的红絮漂亮得紧,小生不才,看不出具体什么玉,不过民间倒是有一种做法将玉石埋在赤砂里,数年之后取出,也能达到青中带红的效果,就不知道为什么这玉佩入手会有暖意?姑娘是从哪儿得来的?”
“是……是父亲送我的。”林伶借着接回玉佩的功夫,指尖有意无意地在张公子的掌心划了几下,“玉有暖意大概是伶儿贴身捂热的罢,若是公子喜欢,可再来向我借,伶儿还有些许关于玉石的疑问想要向公子讨教呢。”
张公子是个典型的书生,林伶的行为于他来说有些孟浪,反而把他吓得退了半步。
萧子晴跑了过来刚巧听到这句。
小丫头露出疑惑的表情,下意识脱口而出:“伶儿姐姐,这不是我给你的吗?怎么变成叔父——”
林伶忙把她拉到一边去:“你没看见我在与张公子说话吗?”她掩藏住不满的情绪,又道:“晴儿妹妹,那小贱……闻姒她如何了?”
方才林伶看得真切,闻姒发抖的身躯,绛紫色的嘴唇,惨白的脸颊,大概不会好过到哪儿去,最好是被淹死了。
萧子晴支支吾吾半天:“伶儿姐姐,那枚玉佩,你能不能还给我?”
“为什么?”林伶皱着眉,忽然将玉佩往后藏了藏,她还准备借口这枚玉佩搭上张公子呢,自然不愿将到手的宝贝还回去。
何况这是闻姒珍贵的东西,更是没有归还的道理。
“晴儿,你是不是生我的气啦?”林伶挽起萧子晴的手,故作委屈道:“好妹妹,方才我也想下水救你,可是你知道,我不会凫水。晴儿妹妹,你是不是被闻姒用此事要挟了,才跑来问我要玉佩。早知如此……伶儿姐姐宁可淹死,也该下水救你的……”
萧子晴最怕别人说这种话,憋了半晌:“不是的,没人要挟我。伶儿姐姐,我只是觉得,闻姒她……她好像不是坏人。我想是不是你对她有什么误会,上次你说她往书房安排了一个叫花子败坏你的名声,会不会是误会……”
哪知林伶一扭头:“萧子晴,她不过是假情假意救你一次罢了,宫里那么多人,你还能真的淹死了不成?你就这样不顾我们多年的姐妹情意了?若是这样,以后我们便不要以姐妹相称了。”
开玩笑,到手的鸭子还能飞了?林伶想,不管怎样,她都不会把这块玉佩还给闻姒的。
第12章 、寿诞风波
萧子晴垂头丧气地回到钟粹宫,萧贵妃并不在前厅,只有萧子玦一人坐在檐牙下。
天边的落日逐渐失去光辉,余晖洒在他的脸上,一点点失去光华。少年目送落日,脸上依旧是冷峻的,犹如皑皑雪山。只是这抹冷峻之中,带了些难以捉摸的思虑。
“哥哥,她……嫂嫂好些了么?”
“醒了,姑姑在照看着。”
小丫头眼睛亮了亮,正要进寝殿,又被萧子玦叫住。
“等等——”少年回神,眸色又是一片平静,“我问你,闻姒给你的玉佩哪里去了?”
萧子晴自幼便惧怕这个哥哥,她敢不听老侯爷的话,但萧子玦的话她不敢不从。
小丫头知道自己的无心之失惹了麻烦,两只胖乎乎的小手搓来搓去,将玉佩在林伶那处的事儿一五一十地说与萧子玦听。
萧子玦眸色暗了暗,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滑着轮椅便往外去。
萧子晴歪了歪脑袋,疑惑地盯着少年:“哥哥你去哪儿?嫂嫂醒了,你不进去看看吗?”
“人都没事了,还有什么好看的?”萧子玦一如既往的漠然,他修长有力的手握了握车轮,轮椅缓缓一顿,压出一道浅浅的辙痕。
月华初上,花灯彩照。
再有半个时辰太后娘娘的寿诞宴便要开始了,永寿宫里愈发热闹非凡。
萧子玦并不喜欢这种场景,人多且杂,还难免要说些冠冕堂皇的应酬话,甚至比冷月轩的那个闻姒还让他心烦。
怎么又想起这个名字了……方才闻姒跌坐在池塘边的模样,又一次闯入了他的脑海。
池水浸湿了少女的衣裳,湿透的衣袖裙摆贴在她身上,勾勒出一派婀娜。
脑海生出的画面让萧子玦感到危险和不安,他凌空做了个挥散的动作,抄起一柄酒壶,自顾自地躲在一个僻静之处闷闷饮酒。
“啧啧啧,萧大英雄怎么一人对月独酌呢?”
一道公鸭嗓从萧子玦背后传来,少年脸色阴郁了几分,听出了声音的主人。
这人是京城有名的纨绔,张太傅的儿子,张君。
张太傅为人颇有风骨,却不知为何生出这样一个不伦不类的儿子来,平日里惯会做一些鸡鸣狗盗之事。
萧子玦冷哼一声,干脆不看张君,但张君身旁的男子却开了口。
“哎呦,张公子,您可小心点说话,不然萧小侯爷又要用鞭子甩咱们了。”
“就凭他现在这幅样子么?哈哈哈,还真当现在是三年前?”
张君身旁的几个纨绔公子,不约而同地连连附和“是啊是啊”。
萧子玦绷着脸,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来,“滚。”
三年前,萧子玦曾在一处酒肆撞见张君调戏良家女。良家女不从,张君就要用马鞭抽人家。鞭子落下之时,是萧子玦抬手相助的。
少年夺过鞭子,狠狠抽在张君身上,张君皮开肉绽,抱头鼠窜。就连现在,鞭子的疤还深深地留在张君的肌肤上。
那时候,萧老侯爷还尚未卸任大将军,萧家正值风光之时,张君只能咬着牙咽下这口气。
而三年之后,一切天翻地覆。
萧老侯爷卸甲,本该仕途平坦的萧子玦却被轮椅桎梏,俨然成了一个废人。
一夜之间,少年从云端跌落,往日那些受过萧子玦“欺负”的纨绔子弟,便寻到机会落井下石。
“闭嘴?瞧瞧,大英雄又要发狠了!”张君往前走了几步,颇不要脸,又问:“新婚燕尔,怎么不见少侯爷家的第一美人?”
“哎呀张公子!可真是的,您关心人家大英雄的家事做什么?”
“怎么就家事了?”张君大言不惭,露出一个贼兮兮的笑:“按理说,我在烟雨楼也算第一美人的常客罢?关心关心老相好怎么了嘛?”
“你们说,大英雄床上的功夫是不是和他没瘫之前的剑术一样了得哇?”
几个狐朋狗友都掩着嘴偷笑起来。
“不然你来试试?”萧子玦捏着酒壶,指节泛白,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正欲扬手丢过去,一抹淡粉色的身影闯入眼帘,挡在了他和这群纨绔之间。
“这位公子,您和少侯爷的夫人是老相好,不知这话从何说起了?”
是闻姒。
湿透的衣衫被换下,此刻少女身上穿着的是萧贵妃给她的淡粉百合罗裙,清淡的粉色衬得闻姒的小脸儿越发白皙。
闻姒回头朝他点了点头,萧子玦这才发现,闻姒大概是在萧贵妃那儿涂了胭脂水粉,先前脸上的病色被遮掉不少,人也瞧着有元气多了。
“谁啊?少在这边捣乱。”张君上下仔仔细细扫过闻姒,又变脸似的,笑眯眯地鞠了个礼:“你是哪家的女儿?可曾婚配?”
闻姒嗤笑一声:“公子不是说我是你的老相好么?怎么,本夫人就站在你面前,还有认不出的道理?”
闻姒是知道张君这个人的,游手好闲,好几位烟雨楼的姑娘被他弄回私宅,本以为那些姑娘脱离了苦海,可闻姒后来听人说,有人瞧见张公子私宅的后门经常有姑娘盖着白布被运出来,在白布上的大概下身的位置沾有血迹……
她心中骇然,把这些说给了烟雨楼的鸨母听。张君曾几次三番来烟雨楼寻她,好在鸨母一直护着,才把张君拦在闺房外,自始至终没瞧见过闻姒的影子,所以他自然不认识闻姒。
这下暴露了刚才的谎话,张君也不恼,只是凉凉道:“大英雄都瘫成这般模样了,竟还有人替他说话。”
闻姒唇角一勾:“不然呢?难道还要对张公子歌功颂德吗?是歌颂张公子强抢民女?还是草菅人命?”
张君脸色一变,忙左右看看,生怕被人发现:“你少胡说!”
闻姒继续道:“张公子横竖瞧不惯我家侯爷,可这也不知是从哪来的底气?我家少侯爷三年前边境对胡人一战,歼敌无数。一人、一马、一剑只率领三千死士,奔夜突袭,不到半月接连夺回城池六座。试问张公子那时在做什么?是在和莺儿喝酒,还是同燕儿嬉闹呀?”
“你!”张公子脸上一阵青白,也不知是气的,还是臊的。正欲发话,却见闻姒款款绕到萧子玦身后。
“萧贵妃还要见少侯爷,如此便不奉陪了。”闻姒扶着椅背,走了一步,干脆拿萧贵妃做挡箭牌:“麻烦让让,莫非张公子还有话说?那可就要让贵妃娘娘再等等了,这话要是传到陛下耳朵里……”
张君不得不吃下这股怨气,和一众纨绔悻悻地让开了去路。
闻姒推行萧子玦走至一片春桃林,树上的桃花在这个季节正是含苞待放之时,与闻姒的打扮交相呼应。
行至无人之处,萧子玦的手掌忽然握住车轮,力气之大,闻姒竟没推动。
“怎么了?”她问。
“你如何知道那些。”少年抬头,神色如常,语气一贯的冰冷又平静。
“哪些?”闻姒眨眨眼,一时没反应过来。
“三年前,对胡一战,三千死士,六座城池。”
“王朝子民莫不都记得这些。”
“不,他们早都忘了。”
萧子玦兀自滚着轮椅朝前方行去,背影一片落寞。如果他们没忘,为何如今坊间只叫他瘫子侯爷,残废侯爷?
他走了几丈远,却发现闻姒还没跟上来,习惯性地回头,就见闻姒站在原地,面色犹豫。
“怎么?”萧子玦问。
闻姒又顿了顿,才从朱唇皓齿之中,吐出几个字:“这三年间你未曾出门,就是因为这个罢。”
她声音不大却又清晰至极,一字一句仿佛敲打在萧子玦的心上。
“因为什么?”萧子玦不屑一声轻哼,“无聊。”
“因为他们骂你、辱你,你在害怕,害怕让他们看到你的样子。而你如今这般模样,却是为了护住这些人。所以你一直在躲着他们,你不敢面对他们。因为你怕你会恨,你怕你会怨。”
“别说了。”萧子玦低下了头,长长的睫毛遮住他眼底的思绪。
这个疑问憋在闻姒心里许久,她一直弄不明白,直到今日,看见张君那些狂悖之徒几次三番言语羞辱萧子玦,她才想通这一点。
人总这么憋着也不是办法,是会憋疯的。
张君羞辱萧子玦之时,一股无名之火在闻姒心底腾腾升起。所以她想都没想,几步冲到萧子玦的身前,挡住那几个草包。
她接触萧子玦有段时间了,发现这人只是脾气差了些,并不像外边说的那样不堪。
“萧子玦,人和人是不同的,有些人如张君那般,不管你是好是坏他都只会与你作对,这不是你的问题,是他们天生无赖。而有些人,是不会因为你现在的模样就去笑话你的,这些人是会记住你的好的。”
“别说了,我不需要别人记得我。”萧子玦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你又没错,你为何要躲着?你不该用别人的错而惩罚自己!”
“我让你别说了!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闻姒,你以为你谁是?滚!”
萧子玦低吼一声,像是一头久关笼中的猛兽,早就习惯了暗无天日,却被一抹突如其来的阳光刺伤了眼。
闻姒哑然失笑,嘴唇动了动,发不出一点声音。
是啊,她是他的什么人?顶多算是有名无实的挂名夫妻罢了,她在急个什么劲儿呢?
作者有话说:
【预收《我靠渔家菜在古代火了》求收藏~】
一朝穿越,特级渔家菜主厨林小鱼穿成了家徒四壁的渔家女。
极品亲戚咄咄逼人,爹娘成日愁眉不展,还有一个嗷嗷待哺的三岁弟弟。
林小鱼欲哭无泪,还好有个「名望值商城系统」一并穿了过来。
【系统:卖出菜品增加名望值,可从系统商城中换购奖励哦~】
十三香、鸡精、啤酒、可乐......
??\_(ツ)_/??
林小鱼两手一摊:这不是撞枪口上了吗?
说干就干,一条破渔船变成了海上流动小饭馆。
一开始,漂泊海上的渔民们纷纷感到不屑:
“我天天打鱼,渔家菜有什么好稀奇?”
“林家那个傻丫头?她能做出什么好菜?”
后来,众人各个原地打脸吆喝真香:
“啤酒鱼人间难有几回闻!”
“麻烦再给我来一份海鲜辣条!”
看着林家盆满钵满,极品亲戚只能发出羡慕嫉妒恨的声音。
*
一家脱贫全村致富。
林小鱼一带一村,成立了鱼类制品加工厂。
海鲜辣条、金枪鱼罐头等小零食远销京都城。
为了在京都城CBD争得一席之地,林小鱼打起了著名饕客小侯爷李容楚的主意。
可她端着火锅酸菜鱼觐见侯府时,微微一愣。
天杀的……
这个小侯爷怎么跟她从海里捞出来的失忆夫君长得一模一样?
——小剧场——
某日,林小鱼忽然听到一声提示音。
【叮~名望值100,掉落特殊奖励:男人+1】
特殊奖励?男人?
林小鱼看着飘到船边昏迷不醒的帅气欧巴,深吸一口气:啊这……我只是做个毫无感情的人工呼吸罢了!
爱钱如命女厨师x外奶内狼美食家
男主真失忆,后恢复。
美食+微基建
第13章 、寿诞风波
太后的寿诞开始了,永寿宫里一派喜气洋洋。
舞姬起舞弄影,乐人鼓乐喧天。皇帝稳坐正中,一左一右是太后和皇后。再往下便是后宫妃嫔和王公大臣,公子贵女。
禧妃娘娘正坐在萧贵妃的下手边,她举起了酒杯,娇笑道:“姐姐,不知道这次你献的是什么宝贝?那幅刺绣图也不知怎么样了?”
萧贵妃粲然一笑:“是什么宝贝一会儿便知。”
“哟,姐姐还会卖关子呐?怕不是什么都没准备,一时半会说不出来罢?”禧妃道“也多亏了姐姐的刺绣给了妹妹些想法,这次妹妹给皇额娘准备的寿礼,怕是要让姐姐开眼了。”
“那姐姐就等着了。”萧贵妃索性不再理她,扭头去看斜后方不远处坐着的萧子玦与闻姒,就看到小两口又互相不理睬了。
萧子玦盯着面前的酒杯,一言不发。
闻姒也冷着脸,心说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她掏心挖肺地同萧子玦讲那番话,换来的却是一顿斥责。
闻姒从没这么后悔过,心里暗暗发誓,以后一定不要再管这个男人了。
闻姒生着闷气,一口一口吃着面前果盘里的西瓜块,却食不知味。
萧子玦眉眼垂了垂,视线落在那盘西瓜上,西瓜乃是寒性果。他的手动了动,最后抬手将果盘挪到自己面前,往桌上狠狠一顿。
闻姒舔了舔唇角,果然,阎王爷这是还生气呢,真够小心眼儿的。
歌舞毕,皇帝带头鼓掌,赏赐了舞姬乐人许多喜钱。
皇后娘娘适时地道:“母后,这些日子晚辈们可忙得紧,就是为了给皇额娘寻寿礼,现在也该让晚辈们尽尽孝心了罢?”
太后慈眉善目中尽显威严,点点头,长长地“嗯——”了一声。
就看一个礼官扯开尖嗓,报菜名儿似的,念出了一个又一个宝贝和献宝人的名字,一批又一批的宝贝过了老太后的眼。献宝的嫔妃和王侯都一一得到了赏赐。
很快,到了下一批该过目的寿礼:“张贵嫔,东海红珊瑚一对;禧妃,彩凤腾飞刺绣一幅;萧贵妃,凤……”礼官顿了一顿,“凤舞九天刺绣一幅。”
这组贺寿礼撞了礼单儿,在场传出窃窃私语的声音。
老太后摸了摸扳指:“这倒是有意思,来人,将两幅刺绣展开来看看。”
几个宦官上前,分别展开禧妃和萧贵妃的刺绣。
禧妃那幅刺绣绣的是一只五彩斑斓的凤凰翱翔在天际,凤凰身边彩云环绕,不论从针脚还是材料都属于上乘。
“禧妃,这幅刺绣你来说说。”
禧妃做了个万福,娓娓道:“皇额娘,臣妾知道您最喜爱凤凰,所以臣妾是挖空了心思,从江南调用了二十几个绣娘,没日没夜地绣这幅图,终于赶在皇额娘寿诞之前绣完。这凤凰五彩斑斓的,多美呀,就像皇额娘一样呢。”
这二十几个绣娘,在江南乃至整个王朝都是佼佼者,这幅绣品必定是一幅佳作。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随口道:“禧妃,就数你嘴巴会说,有心了,赏。”
禧妃欢快地起身,行了个大礼:“谢谢皇额娘!”
老太后的目光转向另外一幅刺绣,一只金色的凤凰盘旋在群山峻岭之上,不似方才采凤那般秀丽,而是气势磅礴。
禧妃故作吃惊道:“哟,姐姐怎么你也献的是凤凰呀?”
明知故问,萧贵妃规矩地站在一侧,垂手而立。
老太后挑了挑眉,没有细细追究:“这幅也不错,振翅高飞,赏。”
萧贵妃出来谢了恩,宦官们将刺绣慢慢卷起,正要收走,却听萧贵妃道:“慢——臣妾还有个不情之请,还请皇额娘再走近些瞧瞧。”
闻姒刚才告诉了她这幅刺绣有内里乾坤,只要走近看看便会发现。
“走近些?”老太后露出疑惑的表情,还是站起了身,走到近前,左右瞧瞧,往复几次,忽然苍老的眼睛中迸发出惊讶的光,连道了三个“好”字。
“皇帝,你也来瞧瞧!”
皇帝也走了过去,看了半晌,忽然捋髯大笑:“还有这等妙事?生动生动,呼之欲出!”
在场众人听不出话中深意,忙跟着有样学样,左右看看。看到这般景象后也都啧啧称奇。
禧妃在人群外,不知发生了什么,待她挤过来,细细观察后,脸色灰败下来,知道这次是输得彻彻底底。
这幅凤舞九天图,从不同角度看,凤凰翅膀上的羽毛是不同的,仿佛这只金色凤凰的翅膀流光溢彩,好似在振翅高飞。
人群又热闹起来:“妙哉妙哉!这刺绣会动,简直罕见!”
太后上手摸了摸绣图,眼神里甚是怜惜:“小德子,宴会结束之后给我收好,挂在哀家的福康宫。”
太后这才坐回高位,“萧贵妃,这刺绣你费心了,哀家甚是喜欢,是从哪里来的?又出自于哪家绣娘的手艺?”太后向萧贵妃问道,但眼睛还是一刻不离地盯着凤舞九天图,看得出来是真心喜欢。
萧贵妃盈盈叩拜谢恩之后道:“回皇额娘的话,这幅刺绣并非绣娘所作,而是臣妾的侄媳所出。”
太后回忆起了什么:“是玦儿新娶的那个媳妇?”
“正是。”
“哦?今日可来了?”老太后目光下意识地在场下众人中搜索,一抹粉丽的身影也在这时从人群中走出,盈盈叩拜。
“臣女参见太后娘娘。”
老太后看过去,眼神动了动,是个极美的姑娘:“丫头,说说你这幅刺绣是怎么做到让凤凰动起来的。”
“是。”闻姒站在刺绣前,指着凤凰翅膀上的金线说:“回太后娘娘的话,凤凰之所以仿佛会动,是因为臣女用了一种比较特殊的线——云光丝。”
太后示意她继续。
“云光丝这种线可以映照光芒,而臣女分别使用了多个方向的针脚。所以当人们站在不同的方向时,凤凰翅膀上的羽毛就会朝不同的方向发出光彩,好似在随风飞舞一般。”
禧妃流露出不屑的神色,被老太后尽收眼底。
她将目光投向禧妃:“禧妃这次也献的是凤凰刺绣,看来对刺绣也有些见地,不如你来说说你对这幅刺绣的看法罢。”
第14章 、寿诞风波
禧妃心里一喜,正愁不知道怎么找萧贵妃的茬呢,这机会就送上门了?
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儿,却口蜜腹剑地道:“回皇额娘的话,依臣妾看,姐姐这幅刺绣乃是一幅佳作,臣妾实在比不上。而且越比较,臣妾心里越慌张。臣妾找了二十几个顶级绣娘,而姐姐却只找了她的侄媳妇,这样一比较,臣妾总觉得自己铺张浪费了呢。”
闻姒听得出来,这是明褒实贬,变相说萧贵妃准备贺寿礼不走心呢。
太后微微眯了眯眼睛,没有说话。
禧妃继续道:“恕妹妹愚钝,妹妹这幅彩凤腾飞图是由彩凤和祥云组成的,寓意着皇额娘永远被祥瑞环绕,不知萧贵妃这幅,凤凰飞在山头儿上,是什么意思?实在有些瞧不出来呢。”
太后也来了兴致,对闻姒悠悠道:“你这幅可有什么寓意?”
闻姒一听禧妃的话就知道禧妃要这样为难他,幸好她早有准备。
她指着刺绣上层峦叠嶂的山川道:“方才各位的视线都集中在凤凰之上,不如再仔细看看底下的山川?”
众人看过去,绣工精致,构图饱满,隐约人还有些眼熟。
“这是我们王朝的山罢?”
“不错不错,我认得南方那座。”
忽然,户部尚书从座位上惊起,抖了抖袖袍向皇帝行了一礼:“陛下,太后娘娘,老臣绘制版图数十载绝不会看走眼,这刺绣上的崇山峻岭,乃是我王朝东南西北的四大名山!尤其是北方那座贺兰山,还有一处细节,令臣不得不佩服!”
“哦?说来听听。”皇帝道。
户部尚书朝闻姒点点头,指着刺绣某处问道:“这处,是不是贺兰山北的云中郡?”
闻姒屈膝一礼:“大人好眼光,这里就是云中郡!臣女将王朝东南西北四座山脉刺到同一幅刺绣上,寓意着国泰民安,正值太后娘娘寿诞,普天之下遍及太后娘娘祥瑞。”
太后的满意溢于言表:“各位如何看待啊?”
“萧贵妃这幅好!哈哈哈,立意高远!”
“是是是!技法也灵活不同!”
“材质也不一般,那种发光的丝线多灵动呀!”
这些人惯会见风使舵,熹妃顿觉颜面无光,这样一衬托,显得小家子气了。
事到如今,不仅是太后,就连皇帝和满朝文武都满眼赞赏。
早知道她还不如不扯坏萧贵妃的刺绣了,没想到萧贵妃能找到这样的帮手。
忽然,熹妃想起当时她命人将绣布扯坏的事儿,假意上凤舞九天图近前摸了摸,指着某处说:“哎呀,姐姐这幅刺绣怕是有些瑕疵,这里是不是坏过呀?”
众人又围了过来纷纷摇头,表示看不出来,闻姒的手法极为高超的确一点修补痕迹都没有,按理说,闻姒大可以不承认。
可她居然大大方方地点头了,“不错,此处的确有过裂痕。”随后对熹妃露出一个寓意不明的笑,没头没尾地问:“不知道熹妃娘娘有没有处理你身边的两位大宫女,桃儿,杏儿。”
“处理?什、什么处理?”熹妃装起了糊涂。
闻姒道:“太后娘娘,前些日子,姒儿随少侯爷入宫拜见萧贵妃,正瞧见熹妃娘娘手下的两个大宫女不小心把萧贵妃的刺绣图扯坏了,这才有姒儿后边修补之事。”
闻姒说的时候特地加重了“不小心”三个字。
老太后何许人也,后宫的弯弯绕,她吃过的盐比别人吃过的饭还要多,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
她表情一下肃穆起来,一字一顿:“熹妃,可有此事。”
熹妃仗着萧贵妃性子寡淡,不喜生事,往日里一拿捏一个准儿。谁知道,这次来了个这么难对付的主儿,居然直勾勾地把这件事儿捅出去了。
熹妃连忙跪下:“母后,臣妾,臣妾的确不清楚,臣妾这就回去处理,处理她们二人。”
老太后轻哼一声:“你自己也回你自己宫里反思反思,手底下的奴才都管不好?这个月不要出来见人了,在房间里给哀家抄写一千遍静心咒罢!”
“是……”
禧妃心里别提多愤恨了,居然在太后寿辰惹了人家不快,可她的确理亏,不敢再说什么,只得灰溜溜地退下。
老太后的视线再次落到这幅刺绣的云中郡上。
云中郡向来是王朝和胡人争抢之地,闻姒将云中郡绣在这幅图上,其寓意不言而喻。这立意不知道比禧妃高了几个档次。
三年前,萧子玦带领死士连破六城,收复的最后一座城池便是云中郡。而萧子玦的腿,也是在收复云中郡时伤的。
此时,太后看向萧子玦的眼神满是怜爱之色。
“皇帝,当年这云中郡是玦儿用双腿换回来的,今日本宫借着寿诞想给玦儿讨个赏赐,皇帝你看如何?”
皇帝点头:“母后言重了,今日母后寿诞,一切由母后说了算。”
太后道:“玦儿,你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大殿之上一片寂静,众人把目光投向萧子玦。
少年坐在一处阴影里,缓缓放下酒杯。明灭的烛光打在他的侧脸上,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声音却愈发显得清晰,他手掌一抬,遥遥一指某个方向。
“臣想要林姑娘腰间那枚玉佩。”
林伶吓了一跳,脸色难看下去,其他人也很是疑惑。
就听张君率先道:“少侯爷,你堂堂一个侯爵,为何要强抢一个姑娘家的玉佩呢?再说了,你这不是为难太后娘娘吗?难不成太后娘娘还要为了你,欺负一个姑娘家吗?”
“是啊是啊,少侯爷,这不太合适罢?虽说你是为了王朝牺牲不少,可总不能因为这个就为所欲为不讲道理了,实在没有风度。”
萧子玦看都不看他们,任凭别人怎么说,都是无动于衷的样子。
太后也是面露难色:“玦儿,就没有其他想要的吗?”
萧子玦依旧道:“没有,太后娘娘,微臣只要那块玉佩。”
闻姒有些看不懂这人了,这样一座冰山,执着于她的玉佩做什么呢?这样做实在太得罪人了。
她走到少年身边,悄声说:“要不,算了吧。”
“我的事,不用你管。”
又来了,习惯的碰壁,闻姒感到头痛,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萧子玦突然嗤笑了一声:“臣想要那没玉佩,是因为那玉佩本就不是她的。”
第15章 、寿诞风波
张君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你说不是就不是啊,你凭什么这么说啊,你有什么证据?林姑娘,你快说说啊?”
林伶此时有些心虚,但箭在弦上,她只能硬着头皮道:“回、回太后娘娘的话,这枚玉佩是伶儿的。”
这下事情便有趣了,太后相信萧子玦不会骗人,可玉佩的的确确挂在林伶身上,到底谁在说谎?
“林家姑娘、玦儿。”太后拨了拨手里的念珠,“不如你们来证明一下罢。”
林伶忽然想起刑部尚书家张公子的话,凝了凝神道:“各位瞧,这块玉石青中带红是因为民间有一种做法,是将玉石埋在赤砂里,数年之后取出,玉石才会变成这种样子,伶儿不懂玉石,是卖家同我这样说过,被伶儿记下了,所以这枚玉佩是伶儿的。”
这种工艺做法非常普遍,林伶这套说辞几乎很有说服力。
忽然,一个清脆但声音从萧贵妃身侧响起,是萧子晴。
“胡说!这分明是方才刑部尚书家张公子告诉你的!”萧子晴的眼神有些失望,“伶儿姐姐,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哦?”一块小小的玉佩背后还有这么一箩筐的事儿?太后反而来了兴致,饶有兴趣地看向张公子,“刑部尚书家的那个,你来说说。”
张公子早就听出林伶在说谎,但他实在不想管这档子闲事儿。方才林伶提到他名字的时候,他心里就一个咯噔。
如今又被太后点了名,只好起身行礼如实回复道:“这个……这个,方才微臣的确对林姑娘说了这番话,不过、不过林姑娘在早之前是不是就知道此玉石的制作方法,微臣可不知道哇!太后明察!”
张公子两头不得罪,说完连忙眼观鼻鼻观心,不再发一言。
“这样听来,玉佩好像的确是林家姑娘的。”太后悠悠道。
张君立刻来了神儿:“瞧瞧,瞧瞧,少侯爷你就算再喜欢那枚玉佩,也不好这么扯谎吧,干脆明抢算了。”
林伶以退为进,眼泪婆娑道:“若是少侯爷这么喜欢伶儿的玉佩直说便是,伶儿又不是小气之人,定会忍痛割爱的……少侯爷何苦这样对伶儿?小女知道侯夫人似乎很喜欢伶儿这块玉佩,曾几次三番朝伶儿要,难道少侯爷是因为这个?早知今日,伶儿当时就应该把玉佩让给姐姐的……”
林伶这样一说,更博得大家的同情了。
萧子晴气的牙痒痒:“伶儿姐姐,难不成你失忆了!这玉佩分明就是我给你的!你怎么在这儿编故事!”
奈何萧子晴年纪太小,根本没人信她,还被扣上个同哥嫂一块欺负人的帽子。
闻姒的脸上也不好看,没想到萧家看似风光,深的圣宠,奈何过去过于招摇树敌太多。如今没落,竟面对着这般被落井下石的下场。
她正要上前解释,就听萧子玦从喉咙眼儿滚出两个字:“够了。”
“怎么?少侯爷你不好在太后娘娘的寿宴上耍威风吧?”张君道,“可别欺人太甚!”
萧子玦淡声道:“太后娘娘,这种玉根本不是一般玉石,而是火山玉,驱寒祛邪,更特别的是,带有温度。闻姒生来体寒,所以才把这块玉带在身上,至于这块玉怎么跑到林伶身上的,想必林姑娘也不希望本侯爷再多说了罢。”
林伶惶恐道:“大概是你认识这种玉,故意编的说辞罢了。”
萧子玦冷哼一声:“林姑娘竟然如此冥顽不灵,那就不怪萧某不给你留面子。莫不如把东西呈给太后娘娘看看,这块玉佩反面雕刻着一个姒字,林姑娘自己仔细瞧瞧,不知这次还有什么话要讲?”
林伶还真没注意这枚玉佩上有闻姒的名字。就连闻姒都没想到,萧子玦对事物的观察这么细致。那个“姒”字,不过米粒大小,在极不起眼之处,歪歪扭扭,是她小时候无聊刻下的。传闻萧子玦就过目不忘的本事,看来不假。
林伶翻了翻玉佩的背面,心道一声糟了。
扑通一下就跪下了:“太后娘娘明鉴,臣女,是臣女也有一枚玉佩,和姐姐这枚长得很像,大概,大概是姐姐归宁那日,落在家里,所以臣女以为是我的,大概是拿错了……臣女这就还给姐姐!”
事到如今,玉佩的主人究竟是谁不言而喻。
“既然如此,伶儿,你便把玉佩还给人家罢。”太后意有所指,语气不善道:“以后,可不能这样不小心了。”
“是……”
林伶心不甘情不愿地将玉佩还给闻姒,在其耳边小声说:“你也别得意太早,上次书房之事,我早晚要让你尝到苦头。”
闻姒莞尔一笑:“多行不义必自毙,林伶,你再这样下去,遭报应的是你自己。”
太后的寿宴进行到亥时才结束。
马车行驶在回中山候府的路上,天空下起了小雨,外边很安静,只有雨水打在车厢上,吵出一阵阵噼里啪啦的声响。
闻姒抚摸着玉佩,迟疑了一阵儿,轻声开口:“你是怎么知道我的体质需要这种玉的?”
少年没说话。
闻姒又道:“不过还是谢谢你,帮我要回了玉佩。”
萧子玦闭目养神,看都不去看她:“我只是还姑姑的人情而已,少自作多情。”
闻姒吃了个闭门羹,心说小猫小狗相处久了都有感情呢,更何况是人?可惜萧子玦除外。算了,还是不要理他才是上上策。她就当萧子玦是块木头,也比被人冷言冷语嘲讽得好。
忽然,马车一顿急急停了下来。
前方的车夫说:“少侯爷,有人拦路。十余人,说是打劫。”
萧子玦缓缓睁开眼,眉梢微动,语气仿佛谈论天气一般平淡:“打发钱财,让他们滚。”
“是。”车夫亦是波澜不惊,从怀中掏出一个钱袋,掂了掂,数额不少,远远抛过去道:“各位英雄好汉,麻烦让让路。”
闻姒将轿帘挑开一道缝隙,就看十几个壮汉凶神恶煞的壮汉站在路中,个个蒙着面,模样不像是打劫,更像是挑事儿的。
闻姒的心脏突突直跳:“我看着不像打劫的,京城天子脚下,多少年没碰见这种明目张胆的打劫犯了。”
果然,为首的蒙面大汉,接住了钱袋揣进怀里,压根儿没有让开的意思。一挥手,一群人杀气腾腾地朝马车冲了过来。
闻姒大惊,他们除了马夫只有两个家丁陪着。为首的大汉,举起大刀就往马夫身上砍。
“怎么办?我们跑吧!”闻姒放下轿帘顾不得太多,拽住了萧子玦的袖子。可萧子玦动也不动,什么话也不讲。
就在这时,只听叮的一声,一枚飞镖不知从哪个地方飞了出来,这是飞镖打在刀背上的声音,大汉虎口一麻,兵器直接脱手了。紧接着,从四面八方的屋顶上纷纷落下了二十几个暗卫来。
一切仿佛都在少年的意料之中,车外甚至连惨叫声都没有,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对比起训练有素的暗卫来说,一个个蒙面大汉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不多时,门外马夫的声音传来:“少侯爷,处理完了。”
“嗯,回府。”
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闻姒想掀开轿帘瞧瞧,却被一只手捉住了手腕,是萧子玦,黑夜中,他明亮的眼睛似乎藏着让人难以捉摸的秘密:“别看,你会后悔的。”
闻姒放下了手,嘴唇动了动:“你,你经常遇到这种事儿吗?他们是谁?”
“不该问的别问,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萧子玦很少直视她的眼睛,这一刻,闻姒有些恍惚,不知道是因为这一次突发的劫持,还是因为萧子玦少见的神情,抑或是这场不合时宜的雨。
这天晚上,闻姒发了高热。她梦见自己小时候的事情。那天晚上也是一场大雨,一个猥琐的男人将她从烟雨楼偷偷抱了出来,把她逼在巷子末端,要扯她的衣裳。
她害怕极了,吓到手脚发软,只能嘤嘤地哭出声音。
天空闪过一道惊雷,突然,大汉的手被一只飞镖钉进了墙里。雨水冲刷着墙壁,鲜红的血液顺流而下,染红了闻姒的绣花鞋。
一个不过大她几岁的男孩出现在她的面前,旁边黑衣的侍卫在给他打伞。
男孩背着双手,居高临下地看着闻姒,稚嫩的声音说着不符年龄的话。
“哭什么,哭是最没用的。”男孩丢给她一把伞,“赶快回家,去找你母亲。”
“小哥哥,你……你是谁?”
“不该问的别问,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男孩的声音比那场大雨还要冷,很快就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姑娘——姑娘——”石榴在一旁叫着她。
闻姒醒了过来,竟发现眼角已经湿润了。
“姑娘梦到什么了?竟还哭了?”石榴给闻姒倒了一杯温水,“姑娘,身子可舒服些了?孙管家说姑娘这几日身子不好,特地让人把咱们院子的小厨房收拾出来了,说是让我们加加灶。”
闻姒觉得心口沉闷闷的,点点头,问:“石榴,我从烟雨楼带出来的那把旧油纸伞呢?”
“姑娘,可真是的,见过抱着被子睡觉的,抱着雨伞睡觉的可着实少见。”
石榴把一把花青色的油纸伞从箱子里拿了出来。雨伞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但被闻姒保存的非常好。
再次熄了灯,闻姒抱着油纸伞,安心了许多。也不知道那年的小男孩长大了没有,现在又在做什么?
第16章 、云台围猎
书房中檀香袅袅,一群黑衣人恍若罗刹般单膝跪在萧子玦面前。
萧子玦手中摩挲着一块小小的令牌,转而陷入沉思。
自他三年前大破胡军,胡人对他的刺杀便没有停过,时常会派一些死士混入中原,潜伏在京都城要他的命。萧子玦早就习以为常了。
可这次,刺杀他的人竟然不是胡人……
暗卫的首领说:“主子,这块令牌来自一个江湖杀手门派,叫做三重阁。”
萧子玦明了,把令牌抛给暗卫:“接着查。”
“是。”
暗卫退下,孙管家开口道:“少侯爷可是结了什么仇家?不然为什么要去找江湖上的杀手?如果不是胡人的话,那就是说还有人想要您的命了。少侯爷,此时非同小可,不如……”
“不行,不能告诉爷爷。”萧子玦知道孙管家要说什么,及时打断了他,“不要再让爷爷操心这种事了。”
孙管家无奈点点头,只得作罢。他从怀里拿出一封烫金的书信递给萧子玦,用毛笔蘸了蘸墨汁,自然而然道:“过几日就是南山围猎大会,这是拜帖,我这就回过去,同往年一样不参加了。”
“不。”萧子玦做了一个停手的动作,“今年我去。”
孙管家的手一顿,一滴墨水晕开在宣纸上:“少侯爷……”
“如果有人要杀我,一定不会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三年了,自从萧子玦不能行走后,就没在参加过这种围猎大会了,虽然年年皇家都会给萧子玦送拜帖,但萧子玦是从来不看的。
孙管家只觉得萧子玦好像重新燃起了斗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大概就是从那位少夫人入府罢……
孙管家由铺了一张宣纸,正要重新回信,忽然想起什么:“噢,对了。又到了雨季,琉璃阁需要修葺屋顶,这几日您还得换一间屋子才行。”
萧子玦并为多想,答应了下来。
第二日,孙管家就着人将青云阁收拾了出来,萧子玦只觉得奇怪,侯府里这么多间屋子,怎么是位置偏僻的青云阁,况且还离闻姒的冷玉轩那么近。
萧子玦坐在青云阁的屋檐下躲雨,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小厮们在搬一些他常用的东西,这个位置刚好能看到冷玉轩的全貌。
闻姒撑起一把油纸伞,从房门里走了出来。
冷玉轩门口地势不平,小水坑里蓄满了雨水。闻姒踮着脚,一下一下地蹦过去,还是将泥水溅到了裙裾上。
笨。
孙管家顺着萧子玦的目光看过去:“哎呀,这大雨天不知道少夫人出去干什么?”
萧子玦没有反应。
孙管家咳了两声,又道:“昨天夜里少夫人发了高热,也不知道好透了没有,本来身子就弱,这大雨天就这样出门,怕是又要生病。”
“今早不是还有郎中复查过,说已经退了烧。孙爷爷在侯府是没其他事儿做了么,竟像个黄花姑娘一样,躲在屋檐底下乱嚼舌根。”萧子玦敛了眼神,几下把轮椅滑进房间,“府里马车也该上漆了,今日便去办了罢。”
孙管家笑逐颜开,忙道了声是,躬身退下了。
闻姒站在侯府大门,雨势尚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她只盼着雨水小一些她再出门,不然鞋子非得全湿了不可。
她本就讨厌雨天,若不是先前跟织娘约好了,她是怎样都不会在这种日子出门的。
石榴也在一旁抱怨着:“这雨下了一夜了,也不见停,老天爷可真是的。”
“少夫人,您这是去哪儿呀?”一辆马车停在了闻姒面前,说话的是府里的车夫。
“我去东市的丽凤祥绸缎庄。”
“夫人是去看料子?”闻姒点点头,马夫一撩开车帘道:“那一块吧,我去东市给马车上新漆。”
闻姒一边上车,一边纳闷道:“雨天?上新漆?我记得前几日府里的马车也才上了漆呀。”
马夫挠了挠头,憨憨笑出了声:“我也不知道,孙管家说,是少侯爷让的。”
石榴轻轻掸了掸闻姒裙裾上的雨水,小声嘀咕:“惯会使唤人,大雨天还让人出去做工……”
“石榴,要是没有他,咱们还坐不到车呢。”闻姒道。
很快,闻姒和石榴就到了丽凤祥绸缎庄。
织娘早早就等着她了。她拉着闻姒走进内堂,几大摞的上好绸缎帕子落在一处。
织娘指着这些帕子说:“姒儿,可真有你的,太后寿宴上你一幅凤舞九天图几乎名动京城,寿宴之前你还要我给你找些活做,这不,寿宴一过,京城的贵女们知道这个消息纷纷自己就来找我了,只求你一幅绣工图。”
这也是出乎闻姒意料的,他们想靠绣工赚些钱贴补,如果事情按照这种情况发展,她倒是真的要好好琢磨琢磨,也别浪费这一手好手艺。
织娘问:“你有什么打算?这这么多帕子,就算绣一时半会儿也绣不完呀。”
“谁说我都要绣了?”闻姒露出个狡黠的笑,“有道是物以稀为贵,姒儿觉着每个月我每个款式绣一幅,一共只绣五幅,在每个月的月中售卖。”
织娘做了多年的生意,一下就懂了:“好主意,如此一来,你绣品的单价便会高上去,质量也会有保障,若是京中贵女追捧,还能炒出些名堂!”
闻姒点点头:“正是,这个月,我准备绣几幅飞鸟图,毕竟前些日子给太后娘娘绣了凤凰,能沾沾太后娘娘的喜气。”
“姒儿,你真是天生做生意的材料!”织娘感叹道,“不过,你绣这些东西干嘛呢?中山候府什么没有,难道还能短了你银子不成?”
“不是……”
闻姒面露愁容,不知有些话要不要告诉织娘。
她觉得她和萧子玦实在不般配,不是因为萧子玦腿伤的问题。而是因为她总觉着当萧子玦的夫人有今天没明天。
那种距离感,她很难形容。
她总觉得大概哪一天,惹了萧子玦不痛快,便会等来一封休书。到时候她又是孤家寡人一个,连些谋生手段都没有,该怎么行?
她在烟雨楼这么多年,知道男人最是靠不住,关键时刻还是要靠自己才行。
所以,她现在只有拼命的赚钱,将来才不怕和萧子玦决裂。
如果真的将来有那么一天,她也能靠自己的双手,吃得饱,穿得暖。
“姒儿,你有没有再听我说话呀?”
织娘方才同她讲了半天,竟发现闻姒溜号了。
闻姒回了神,疑惑地“啊”了一声,问:“你方才说什么?”
“我说,昨晚上城东发生了一宗大案,说是在静安街有一伙江湖人士被杀了,啧啧啧,那场面,吓人得紧,十几个人身首异处。官府说,是门派之间寻仇的。我瞧着不像,寻仇何必在京都城达官显贵的眼皮子底下寻?昨儿还是太后娘娘的寿诞,你说,谁能这么大胆子,在这会儿档口干这种勾当?”
织娘忽然有些紧张地道:“对了!昨天你和少侯爷从宫中回来就要路过那条静安街罢?可有听到什么风声?”
闻姒下意识打了个哆嗦,十几个人,身首异处,那该是怎样的场面……少年那句“别看,你会后悔的。”再次在她耳边响起。
“我……我可没听到什么风声。”闻姒道:“织娘,你打听这些做什么?多关心自己的买卖才是,我先回了,你好好看顾店铺罢。”
此事事关重大,闻姒不欲与织娘多说,抱起柜上的绣布,转头便往门外走。就在转身的一瞬间,却与一个颀长的身影撞个满怀,绣布哗啦啦地散落一地。
闻姒轻呼一声,下意识抬头望向对面的男子。
男子身着一袭月白色的长袍,鬓若刀裁,眉如墨画,气质温润,让人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姑娘,你还好罢?”男子帮忙将绣布一一捡起,温声道:“抱歉,你的绣布……”
闻姒低头一看,发现仅有的一匹从岭南运来的香云纱被不小心扯破了,顿时面露难色。
织娘也闻声而来:“咦,陈公子,您来了。”
男子回道:“哦,织姑娘,我来取前段时间定下的长袍。”
“好,我这就给你拿去。”织娘说完,再一低头,却惊呼一声,“天呐!香云纱!姒儿,这可怎么办,这是最后一匹香云纱了……”
陈公子见多识广,自然知晓香云纱极为名贵,由岭南特有的植物染色而成,说一匹价值千金也不为过。不过以他的身份而言,弄来几匹倒也不是难事。
“姑娘,我家库存尚有几匹香云纱,不如姑娘所住何处,届时我遣人将香云纱送至贵府。”
闻姒看布匹破损只是破了一个小口子,不算严重,况且男子又是织娘铺子里的客人,便浅浅一笑道:“算啦,公子多谢,不必了。”
一阵微风拂过,撩起了女子的如瀑的青丝,那一抹笑倾城倾国宛如洛神仙子,男子不由得恍惚一霎。
陈公子目送女子的背影离去,回过头,才将织娘递过来的衣衫收好。
作者有话说:
男二号上线,男二马甲多。
谢谢小天使@归宁 灌溉营养液+25
第17章 、云台围猎
闻姒并未将丽凤祥绸缎庄的小事放在心上,脑海中又想起了昨夜刺杀之事,回到府里还是忧心忡忡的。
明明是刺杀少侯爷,第二天却变成了“门派相争”。闻姒不禁感叹,天子脚下,皇城根里,有多少秘密并不是表面上所看到的……
外边的雨还没停,雨滴如珠落玉盘一般敲击在屋檐上,滴滴嗒嗒,却让人心中慌乱。
闻姒回到冷玉轩的时候,正看见孙管家从对面的青云阁出来。
“孙管家,这是谁要搬过来?”
“哦,回少夫人的话,是少侯爷。少侯爷说。这几日琉璃阁返潮,搬出来住几天。”
他要搬过来了吗?闻姒伸了伸脖子,往对面的屋子里瞧。
正说着,萧子玦从青云阁的内室出来了,闻姒忙把视线不安地转向一边。
萧子玦看了看那抹纤丽的身影:“孙爷爷,你同她说这些做什么,还不快进来同我商量围猎之事。”说完,便转身回去了。
闻姒疑惑道:“围猎?”
“噢,对了,过几日是围猎大会,今年呐咱们少侯爷也要去呢!所以少夫人可以作为家眷一同前去。”
闻姒自幼生长在烟雨楼这种销金销魂之地,从未接触过围猎的事宜,乍一听孙管家所说,漂亮的凤眼里,多了几分希冀。
“孙管家所说的可是每年春季的云台山围猎?”
“不错。”孙管家肯定道:“就是一年一度的云台山围猎大会!”
“可是……少侯爷会带我去吗?我瞧他躲我都来不及。”
孙管家却哈哈大笑:“放心吧,少夫人,不然刚才少侯爷出来还特地提一嘴围猎之事做什么?您认识他也非一两日了,我们这位少侯爷,最会口是心非!您尽管去,他不会反对的。”
有了孙管家这些话,闻姒才放下心来,这几日一直准备着围猎的用具。
萧子玦时常看着她和石榴忙进忙出的,不过买来的物件实在一言难尽。
比如,那种一看就知道是粗制滥造的弓箭。
这几日天气稍有放晴,闻姒便和石榴在院落里练习射箭。
昨天萧老侯爷说,一到阴雨天膝盖就隐隐作痛,闻姒想着能不能在云台山猎两只野兔,给萧老侯爷做一双护膝。
她在烟雨楼的时候,能一箭射下抛到空中的绣球,不过她许久不练习了,实在担心技艺生疏。
所以她让石榴在院子边上搭了一只简易的靶子,这些日子准备临阵磨枪,希望到时候有所收获。
可惜这把弓箭校准极差,每次闻姒都只能射中靶子的外圈部分。
孙管家见萧子玦一直远远盯着闻姒那边,早就瞧出了端倪。
“少侯爷,少夫人那把弓八成是被人骗了,没有准头。”
“谁叫她乱买东西,不骗她这种外行骗谁?”萧子玦轻哼了一声,“孙爷爷,库房有一把青竹小弓,拿来借给她用用罢,免得她围猎大会的时候丢了我们侯府的脸。”
话虽不好听,但孙管家都眼睛还是亮了亮。
那把青竹小弓是萧子玦娘亲的遗物,萧子玦对其父母留下都东西向来宝贝,很少拿出来赠给旁人。
如今萧子玦能把夫人都东西拿出来借给闻姒,大概心里也是慢慢接受这个姑娘了,孙管家开心的今天都能多吃一碗米饭。
彼时,闻姒还在做射箭练习。
耦嫩的指尖因为拉弓被勒出一道红红的印子。
石榴心疼地说:“小姐,歇歇罢,您的指尖那么嫩,一会磨起水泡了该怎么办?”
闻姒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歇息一下,弓箭才放下,就听见有人说话。
“临时抱佛脚还要偷懒么?”
少年即便坐在轮椅上,还是挺拔如松,尤其是看到他手里拿着一柄弓箭,那股出尘之气更盛了几分。
只不过,这把弓要比一般的弓箭小一些,样式也更为精巧,并不像是男子常用的弯弓。
“看什么?还不过来接着?”
萧子玦举起弓箭,闻姒忙接了过来。
“这是,给我的?”闻姒有些惊讶,亦有些欣喜。
萧子玦不置可否,又道:“射一箭,让我看看。”
闻姒知道,萧子玦未坐轮椅之前,那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自然射箭也不在话下。
连忙持弓搭箭,虎口推弓,嗖地一下,羽箭定在靶心外只一寸的地方。
这是闻姒目前为止最好的一箭了,石榴开心得直拍手。闻姒也轻轻抚摸了几下弓身:“真是一把好弓。”
谁知萧子玦冷言道:“这就知足了?把弓箭拿来。”
闻姒将弓箭递给他,萧子玦握住弓箭的一刹那,行云流水般,连射三箭。
只听三声箭羽擦破空气的声音,三支箭一只追着一只的尾巴,逐一飞向靶心,直至红色的靶心被穿透。
好快的连珠箭。
“举弓之时左臂下沉,肘内旋,你这点再调整一下。可记住了?”
闻姒连连点头:“记住了。”
“那你再射一箭给我看看。”
闻姒点点头,按照萧子玦所说,调整了自己的动作,果然再射出去的一箭距离靶心更近了一步!
闻姒喜出望外:“萧……少侯爷!谢谢你!”
闻姒的脸红扑扑的,眼神干净的像一只小白兔。萧子玦的心不知怎的,似乎被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撞了一下,竟然觉得有些发热。
“想谢我,就别在围猎大会上丢我的脸。”少年一转轮椅,“我走了。”
望着少年离去的背影,闻姒闻姒漂亮的眸子里忽然有了一些担忧。
云台山围猎是历年大兴王朝皇亲贵胄所举办的狩猎大会,多邀请年轻的贵胄子弟。
萧子玦未生腿疾之时,一直是云台山围猎的坐上之宾。自他十二岁开始,每次参加云台山围猎都是拔得头筹。
直到三年前,一切天翻地覆,他便再没参加过云台山围猎大会。
今年,萧子玦真的可以参加吗?
她不是担心他的腿,而是他的心。
他该如何面对以往的“手下败将”,他又该如何面对记忆中那个策马扬鞭的自己。
清明一过,便是云台山围猎大会的日子。
云台山位于京城东部三十里处,四周崇山峻岭,多飞禽走兽。尤其清明之后,更是动物频出之时。此时,云台山空谷鸟鸣一派生机勃勃。
而云台山围猎之所以备受推崇,更因为此处不仅有野兔小鹿等小兽,还有猛虎恶熊等猛兽出没。
谁若是能在云台山狩猎大会蟾宫折桂,便是绝对的实力,是无上殊荣。
此次参加云台山围猎大会的贵胄子弟们,已经到达了云台山猎场的入口。
入口的正前方,便是此次围猎大会的安营扎寨之处。各家女眷可以在此处休息,静待为期三天的围猎结果,也可以同去云台山里闯荡一番。
营寨之处,参赛的人们,或是搭弓试箭,或是整备刀剑,一个个潇洒倜傥,英姿勃发。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直到此刻,闻姒都不敢相信,萧子玦真的带她来了。
中山侯府的马车行至营寨之处,跟在马车后,身骑枣红色高头大马的两名侍卫翻身下马,轻车熟路地搭好萧子玦的“下车板”。
萧子玦的轮椅滑下马车,紧接着,闻姒也从马车中下来了。
在萧子玦出现的一瞬间,场众人的眼神或是惊诧,或是鄙夷,都尽数收入闻姒眼底。
不说萧子玦,就连闻姒,也被这些人的眼神看得极不舒服。
“哟,这不是萧家少侯爷么?三年不见你参加云台山围猎大会,今年怎么忽然就来了?”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张君。
张君身后背着一桶箭,手持长弓,身后跟了七八个随从,气派倒是足得很。
“听闻你射箭的功夫了得,不知道能否领教一二啊?”
萧子玦此番前来是为了引出杀他的幕后黑手出现,无意与张君做口舌之争。轻轻一挥手,身旁的两名侍卫上前就将张君等人隔开了。
这两名侍卫人高马大,杀气外泄,一看就知道身手不凡,张君脸色变了变,转而道:“你干什么?萧老侯爷花甲之年还能弯弓射雕,你不行就算了,还让侍卫来捣乱做什么?”
这时闻姒拿着自己的小弓走了出来:“少侯爷在侯府时常教我射箭,算是我的师父,不如由我来领教张公子的箭术罢!”
今日闻姒做了劲装打扮,一身黑红相间的收腰收脚的利落常服,一头乌发高高竖在头顶,比以往更添了几分英气。
张君一看来人,眯了眯眼睛,嘿嘿笑出了声:“哟,是你啊。萧小侯爷不懂得怜香惜玉,净教女人持刀弄剑的。夫人,不如,我教你些别的罢?”
闻姒冷笑一声:“张公子说这些没用的做甚?怕不是不敢同我比?”
张君箭术一般,但听闻姒这样一说,只觉得火冒三丈:“比倒是可以,但没有彩头,也怪无趣的吧?”
闻姒道:“你想比什么?”
张君的视线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闻姒,还没说出“彩头”,只觉得一阵冷风贴着他的头皮滑过去,紧接着他的发髻被人一整个射穿了,头发瞬间散落下来,宛如一个疯人。
“谁?谁!?”
张君被吓坏了,一下瘫坐到了地上。一抬头就看见萧子玦手持长弓,稳稳坐在轮椅上,犀利的眼神毫无情绪,仿若飞鹰盯紧自己的猎物,直待一击毙命。
张君张嘴半天,想要骂两句,又见萧子玦搭了第二支弓,瞬间脊背发凉。
“救、救命!萧子玦疯了!萧子玦杀人啦!”
嗖——
又是一箭,羽箭朝着张君的裆部光一样地飞了过来,狠狠扎在距离他命根子半寸的土地里。
箭尖擦出破空之声,入土三分,箭羽抖动许久都没有停下来。
张君只是张着嘴,这下完全被吓傻了,一股热流顺着大腿根儿蔓延开来。
这是……这是尿裤子了?
周遭众人皆强忍着发笑。
萧子玦冷冷道:“张君,你再废话,下一箭便钉住你的舌头。”
一阵号角声响起,这是云台山正式围猎进山的信号,众人收敛神色,策马扬鞭纷纷闯进云台山猎场。
萧子玦一扭头,对闻姒道:“你同他废话做甚?还不收拾东西随我进林子。”
作者有话说:
萧子玦:你又想调戏我老婆?
张君:不敢不敢……
男二下章又要粗线了~
第18章 、云台围猎
云台山占地极广,围猎范围极大,但二人一直在外围一带寻找猎物。
外围的猎物不多,闻姒转了小半个时辰,就见到几只鸟儿。她想再往深处走一些,可是看了看萧子玦坐着的轮椅,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外围还有一些平坦的土路,再往里走,林子越深越是一些荆棘,实在不方便萧子玦行动。
萧子玦明显看出了闻姒的想法,正想派个侍卫陪着闻姒再往林子里走些,一阵清脆的马蹄声骤然响起,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闻姒也听到了声响,回过头去就看到一个年轻男子向此处奔驰而来。
马儿极为神骏,一看就是名驹,马鞍镶银鎏金,气派不凡,而马背上的人……白衣墨发,温润如玉,闻姒愈发觉得眼熟。
男子身后跟着七八个随从,一行人将土路扬起阵阵灰尘。
“吁——”男子拉紧缰绳,马儿驻足在闻姒面前,他翻身下马,白色的长袍皎洁如月,纤尘不染,一如那日在丽凤祥绸缎庄初见。
“是你。”
“是你?”
二人异口同声,只不过语气不尽相同,男子的口吻要肯定许多,引得萧子玦皱眉侧目。
闻姒见这陈公子也能来参加这皇家围猎,且身后跟着的随从个个气宇不凡,联想到上次听他谈及香云纱语气也是寻常得很,心下便断定,他多半是哪家贵胄的子嗣。
“陈公子也来围猎?”闻姒笑问。
陈公子温声道:“不错,方才远远瞧见姑娘的身影就觉得眼熟,离近了一看,没想到真的是你。好巧再次遇见姑娘,姑娘也是来围猎的?可狩到猎物了?”
再次?萧子玦眸色深沉了几分,他们怎么会认识?他们还在哪儿见过?也不知怎的,萧子玦见闻姒与旁人有说有笑的,心里骤然涌上一股郁结之气,说不清也道不明。
闻姒掠了掠鬓边青丝,略有些惋惜道:“还没,这块儿林子浅,估计猎物听见人来,都逃进去了……”
“原来如此。”陈公子一指身后的随从那边,真挚道:“我方才猎了不少猎物,若姑娘不嫌弃,尽可随意挑选,就当是上次弄坏了你香云纱的赔偿罢。”
闻姒顺着男子的手指方向看过去,发现随从的马背上已经挂满了猎物,狐狸、野兔、山鸡……
闻姒虽然眼前一亮,却还是觉得拒绝为好。她想亲手给萧老侯爷猎些东西,哪怕是些小兔小鸟,这样才更有心意。再说,她和陈公子非亲非故的,贸然收下人家的东西,也不合礼数。
“不用啦。”闻姒举起自己的青竹小弓,“怎么好意思,那都是公子辛苦猎来的,我自己来就好!”
“姑娘,你太客气了。”陈公子温言道:“你去挑罢,方才我猎了一只红狐,毛色极佳,不如赠与你做条围脖,衬你的肤色。”
闻姒正要拒绝,就听萧子玦喊她:“姒儿!”
姒儿?这是在叫她吗?萧子玦怎么这样喊她的名字了……好生奇怪。
萧子玦滑着轮椅过来,少年的脸上比往常更要阴冷几分,语气不善道:“方才你不是要去林子深处瞧瞧吗?还去不去了?”
闻姒一怔,萧子玦坐着轮椅真的可以再往林子深处去吗……
这时候,陈公子朝萧子玦淡淡一笑,微一拱手,算是见过礼:“萧小侯爷,好久不见。二位认识?”
“内子无礼,叨扰七殿下了。”
“无妨。”
被称为七殿下的白衣公子笑了笑,目光不易察觉地一暗,继而多了几分思虑。
本以为闻姒是萧子玦的贴身内侍,不曾想,竟是他的夫人。天下谁人不知,中山侯府的少侯爷大婚那日便羞辱新娘子同喜袍拜堂;洞房花烛夜,又将新娘子赶到了荒废的院子……
今日一见,萧子玦和他那位夫人的关系并不像传说中的那般水火不容。
“抱歉,七殿下。在下患有腿疾,不便给殿下行礼了。”萧子玦面色不悦地看着七殿下,语气桀骜,听不出一丝抱歉,他转头看向闻姒,“还不快跟过来。”
闻姒这下是真的怔住了,七殿下?大兴王朝以逍遥闻名的七皇子,慕沉?
慕沉,慕沉……难怪上次织娘叫他“陈公子”。
闻姒这才补了一个福身礼:“原来是七殿下,闻姒眼拙,上次多有冒犯。这……”她眼见萧子玦愈走愈远,便道,“七殿下,就此别过。”
说完,就跟着萧子玦往林子里去了。
七皇子慕沉立在原地,望着两人亦步亦趋的背影,神色复杂难辨。
走出几步,闻姒小声地问:“你……林子的路不好走,不行的话,其实我可以只在外围转转的。”
“你还去不去了?再废话,等下林子里可真的没有猎物了。”萧子玦直直地看着她,语气放缓了一些:“台山围猎场为了方便运送猎物出去,修过一条官道,能通往林子深处,我没问题。”
见萧子玦这样说,闻姒也不再担心,由衷笑道:“那太好了,若是能多猎几只小兽,我不仅能给爷爷做一双护膝,还能给你做一件儿座垫什么的,虽说再过一段时间天气就热了,但这段时间还是冷飕飕的,正好能用上。”
萧子玦几不可查地翘了一下嘴角,“那也要等你猎到猎物再说。”
少年本就生得俊美,冰霜寒意消解后,更是风华无双。
闻姒眼尖,小脸忽然凑近到萧子玦的面前:“咦?你笑了。你笑起来还挺好看的嘛,以后多笑笑才是。”
闻姒刚说完,萧子玦的嘴角就掉了下来,否认道:“我没笑,你看错了。”
“嘁……”闻姒踢了一脚小石子,小声道,“也不是什么坏事,还不承认……”
两个人还没等拌起嘴来,就听到远处的一棵树下,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闻姒和萧子玦对视了一下,大概猜到,那处应该有野兔之类的小兽。
萧子玦打了个手势,身后推轮椅的两名侍卫停了下来。
闻姒朝萧子玦点点头,举起弓箭,全神贯注瞄准那处。一时间万籁俱寂,连自己的心跳声都能听到。待到时机成熟,闻姒手指一松,羽箭离弦飞出,朝那处直直地射过去。
可那处草丛猛然一动,那支箭并未射中猎物,猎物一跃而起,闻姒这才看清,果然是只灰色的野兔。
捕猎活物自然要比打不会动的靶心难上许多,闻姒面露懊恼之色。
萧子玦正要开口劝上一句,就见一支羽箭跟了过来,一下将那只野兔钉在地上。
射风之势凌厉果决,野兔当即毙命。
闻姒也顺势回头望去,发现射箭之人正是七皇子慕沉。
作者有话说:
闻姒环保小卫士:保护野生动物人人有责,剧情需要,虚拟打猎!
萧小侯爷:兔兔这么可爱,怎么可以吃兔兔!(斜眼笑)
第19章 、云台围猎
“二位,又见面了。”慕沉手挽长弓如和风煦日,笑意带着让人无法拒绝的诚挚之意:“我瞧夫人没射中那只野兔,心急之下便补了一箭,实在抱歉。”
慕沉策马而来,这次他身后并未跟随仆从。
萧子玦有种预感,这大概不是什么巧遇。
闻姒摇摇头:“殿下言重了。”
慕沉笑道:“我的随从都去营地送猎物去了,若我一人孤身进林子也不太安全,左右又遇见了,不若我们就一块走罢,路上也好有个照应,侯爷既然都带了侍卫,不会不管我罢?”
萧子玦本想拒绝,但慕沉这样一说,如果他不管对方就好像他真的小心眼儿似的,萧子玦只好点头答应下来。
慕沉拱手一笑:“多谢小侯爷,那我先去把那只野兔捡回来。”
慕沉走到野兔那边,那里杂草丛生。慕沉的眼眸动了动,触碰到野兔的手停顿了一下,转而伸向了一旁的荆棘,荆棘的尖刺儿划破了他的手背,留下一道长长的伤口。
慕沉这才拿着野兔回到闻姒面前,抬起受伤的手:“夫人,你的兔子。”
“这兔子哪里是我的,明明是殿下……”闻姒看向慕沉受伤的手:“殿下,你的手,你的手流血了!”
慕沉垂了垂眼皮,淡淡一笑:“哦,小伤,无碍。方才不小心被野草割伤了而已,不知二位是否带了包扎伤口之物?”
“没有。”萧子玦一脸果决。
闻姒却有些犹豫,她是带了一条帕子的,可帕子这种物件儿,也过于私密了些。不过事出紧急,如果七皇子跟他们一块走,还受了伤,传出去怕是对萧子玦影响不好。
哎,管不了那么多了,江湖救急,权宜之计。
闻姒将手帕掏出来:“暂时用这条帕子罢。”
“如此,便多谢夫人。”
慕沉眸色一动,敛住眼中的波光,将受伤的手抬到闻姒面前。绣着兰花的手帕,扑鼻而来一股淡淡的香气。
“等等——”
闻姒正要为慕沉包扎,却被萧子玦冷声制止。
二人瞧过去,就看后者掏出袖中的麒麟匕首,朝自己的玄色长袍狠狠一割,裂帛声响,衣摆的一角被整齐割断。
“七殿下,男女授受不亲,况且姒儿不懂包扎之法,切莫弄伤了殿下。”萧子玦匕首入鞘,眉峰锐利如刀,“我曾在军中呆过几年,各式的伤口都曾遇见过,不如就由我亲自为殿下包扎,如何啊?”
慕沉的手一顿,动作没再继续。径直走到萧子玦身前:“侯爷说得极是,是本殿疏忽了。”
萧子玦冷笑了笑,将布条缠绕在慕沉的手上,狠狠一勒,只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七殿下,你的箭,瞄错猎物了。”
慕沉吃痛,拧了拧眉,控制住了自己的声线:“侯爷,你说的话,我没听懂。”
萧子玦干脆直言道:“七殿下,我的人你最好不要惦记。”
“你的人?”慕沉低沉沉一笑,“你确定么?”
“你说呢?”萧子玦瞬间抬起眉眼,仿若鹰隼般的眼睛闪过一丝狠戾。
他自认从未对闻姒动过什么心思,娶她也不过是皇命在身。他允许闻姒安置在他身边,也只是出于博爱,免得女子流离失所。
甚至如果闻姒愿意的话,他不介意同她和离。
但不知为何,自从慕沉出现后,他愈发地想打消这个主意。慕沉看向闻姒的眼神,让他浑身都不舒服。
思及此,萧子玦狠狠给慕沉打了一个死结,骤然扬声道:“七殿下说他身体欠佳,先回去了,姒儿,我们继续。”
少年的玄色的发带在风中猎猎作响,恍若战场上的笙笙旌旗,黑眸沉黯而坚定,乌眉睫羽下蒙上了一抹难以言喻的占有之欲。
慕沉认识萧子玦这么多年,对方在他眼中一直是个桀骜不驯的少年将军,哪怕三年前横生事端,萧子玦的傲气依旧在,但今日……慕沉似乎发现了萧子玦“无赖”的一面。
他并未揭穿萧子玦的谎话,只是深深看了一眼闻姒,翻身上马,眸底变得复杂起来。
“二位,那本殿就先告辞了。”
马蹄扬起,一骑绝尘,慕沉的身影渐行渐远。
萧子玦几不可查地松了口气,目光又转向闻姒。
“你同他怎么认识的?”
“上次我去找织娘,偶然碰见……”
“玉面狐狸一个,你最好离他远一些。”萧子玦的语气不太好,慕沉在他眼里仿佛是一个极其危险又令他生厌的人物一般。
闻姒疑惑地眨眼,不知道萧子玦为何对慕沉的敌意如此之大。
慕沉在民间的名声一向不错,贵为皇子却不贪恋权势。芝兰玉树,为人亲和,最喜肆意江湖,不少姑娘都幻想过同慕沉游逸人间。
这一点刚好和萧子玦相反,萧子玦一门儿心思扑在战场上,年纪轻轻便是一身的煞气,即便生得丰神俊朗,也是个让姑娘们害怕的玉面阎罗。
好在玉面阎罗并未在同她深究此事,只是转头同两个侍卫道:“可部署好了?”
“是,主子放心。”
“好,那你们下去罢。”
“是。”两名侍卫得令,毫不犹豫地走了。
“这是?”闻姒诧异道,“他们走了,谁来推你?”
“自然是你。”萧子玦捉住闻姒的手腕,放在自己的轮椅背上。
萧子玦的手掌温热干燥,闻姒觉得手腕儿似乎被烫了一下似的,这股热流顺着手腕爬到了他的脖颈,攀上了脸颊。
萧子玦并未瞧见身后闻姒红似桃花的脸蛋儿,心里计较着自己的计划。此刻他们四周已经遍布了几十个暗卫,若是刺客再次出现,暗卫们便会布下天罗地网,将那些人擒住。
此番只为捉活口,以便调查其幕后真凶。
正想着,不远处的草丛动了动,二人齐齐看过去,竟看到了一只体形硕大的山猫!
闻姒倒吸了一口冷气,一般如此大型的山猫不会在猎场的外围活动,不知是什么原因,这只大山猫竟然出现在此处。
可萧子玦的两个侍卫偏偏又走了,闻姒只觉脊背之上出了一层冷汗。
“萧子玦你先走,我盯着它。”
“哦?我走了,那你呢?”萧子玦觉得闻姒的小举动有些有趣,饶有兴趣地看着紧张兮兮的女子,“如果我是你,应该把我丢在这作诱饵,左右我腿也走不了,山猫有了食物,便不会再追击你了。”
闻姒却婉言道:“萧子玦,难不成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人么?”
萧子玦失笑,没想到闻姒会这样说:“放心,我们不会有事的。”他并不担心山猫会伤害到他们,毕竟身边埋伏着诸多暗卫,他只是奇怪,为何这只山猫出现在这儿。
闻姒并不清楚周围有暗卫在保护他们,她一手紧握青竹小弓,一手轻轻捏住箭羽,时刻准备搭弓。
山猫瞪着圆圆的眼睛目不转睛盯着他们,忽然往前走了两步。闻姒瞬间羽箭搭弓,毫不犹豫地射了出去。
远处传来一声“喵呜——”,山猫卧在地上,声音凄厉地叫了起来。
“射中了!”闻姒顺了顺胸口,胆子这才大了些,“我去瞧瞧。”
闻姒小心翼翼地走到山猫附近,蹲下身,定定瞧了半晌,忽然惊叫了一声。
“哎呀——”
那里杂草较高,闻姒的身影影影绰绰,萧子玦一下紧张起来,下意识抽出了袖中的麒麟匕首,身子前倾:“闻姒!”
却看见闻姒露出一个小脑袋,眼底有些担忧:“它没死,它好像是来求救的!”
闻姒将杂草扒开,一只浅灰褐色的山猫逐渐显露出来。闻姒方才射的箭,不偏不倚扎在了山猫的后腿上。山猫防备地盯着萧子玦,舌头舔了舔鼻子,又发出软糯的一声。
“喵。”
闻姒指了指她的肚子:“你看,它好像是要生宝宝了。”
见闻姒没事,萧子玦重新靠会椅背上:“难怪它会出现在这,大概是为了躲开云台山深处的狩猎之人。我们走罢。”
闻姒却不动地方:“如果我们走了,那它怎么办?把它放在这儿,定会被人猎杀的,况且它怀有身孕。”
“万物自有其规律,方才你射杀它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般心疼?方才你猎兔子的时候,怎么不可怜可怜兔子?”
“我方才以为它要伤害我们才动手的……那时我与它是敌人。”闻姒眉头微微蹙起,宛如烟波,语气也有些埋怨:“凡事都有例外,当这只山猫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冒着生命危险来求助于我们,就不是敌人了,而我却将她射伤,于情于理都不该见死不救的。再说了,我喜欢猫,又不喜欢兔子,山猫跑来求我了,兔子又没求我……”
山猫仿佛听懂了一般,奇迹般地用头去蹭了蹭闻姒的脚踝,又发出“喵”的一声。
萧子玦竟没想到闻姒这张恼人的小嘴儿,居然这么会说,大有能颠倒黑白的架势。
此刻,天空传来了轰隆隆的声音,一场山雨说来就来。林子里雾蒙蒙的,温度也低了下来。
萧子玦从未这样无奈过,指了指一旁的山洞道:“先进去避雨再说。”
作者有话说:
大女鹅收服山猫一只!这只山猫在女主跑路的时候是有用的哦~
然鹅——
闻姒小课堂:山猫,又叫猞猁,属于猫科,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友友们,可不刑养啊!
第20章 、云台围猎
从官道到山洞有一定的距离,闻姒只能将萧子玦的轮椅推到路边,若想往山洞里去,便要步行。
闻姒驻足在路旁,忽然背朝萧子玦,轻轻蹲下。
萧子玦皱了皱眉:“你做什么?”
“我来背你进去呀。”闻姒理所当然道:“不然怎么办,前边的路,轮椅走不了的,难不成你要在外边淋雨?”
萧子玦自然不想在外边淋雨,可是他也不想让闻姒一个女流之辈背着他。若是让埋伏在四周的暗卫们看见,他该如何面对这些手下……
正想着,闻姒已经将萧子玦的两条手臂搭在了自己的肩头。
“你抱紧些。”闻姒两手分别勾住萧子玦的两条腿弯儿,身子一用力,萧子玦整个人便缓缓离开了轮椅。
“唔……”一股重量猛地压在闻姒的背上,让她不自觉地闷哼了一声,她一步一步吃力地向山洞走着。少年的鞋尖儿轻轻擦在地面上,可想而知,这人若是能如常人一般站直,个子该有多高。
萧子玦心跳得很快,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恍惚感。
他说不上心里确切的感受,只觉得闻姒的味道很香、身子很软,这种感觉他似乎并不抵触,甚至……甚至有些好奇,有些喜欢。
山猫拖着一只受伤的后腿,三步两回头地等着他们二人。
闻姒力气小,走了一小会儿才将萧子玦背到了山洞里。此时,两个人的衣裳都被雨水给浇透了。
闻姒小心地将萧子玦安顿在山洞的一处石壁处,那里地上铺有干草,前方还有一些生过火的痕迹,大概之前这座山洞就是猎户们过夜或是避雨用过的。
她将那些还没烧完的干柴聚拢了拢,从怀里拿出一块火石,递给萧子玦:“你会生火吗?”
萧子玦接过打火石:“自然,当年行军打仗,生火自然是必备之能力。”
闻姒嫣然一笑:“那你来生火,我先去把山猫腿上的箭拔出。”
萧子玦却道:“等等,把你的弓箭先给我。”
闻姒不明所以,但还是把青竹小弓和箭囊递给了萧子玦。萧子玦并未生火,而是拿出一支箭,搭在弓上对准了山猫:“好了,现在你去罢。防人之心不可无,它若不听话,我便一箭射死它。”
这只山猫极具灵性,好似听懂了一般,委屈巴巴地看着闻姒,又开始“喵喵”直叫。
闻姒意有所指,对山猫道:“这次你可要听话,我的箭术不精,只射中了你的后腿,他可不一样,百步穿杨,百发百中。”她试探摸了摸山猫的脊背,柔声道:“好了,忍着点,我要拔箭了。”
山猫呜咽了一声,乖乖把头埋在了两只前爪的下边。
扑哧——
羽箭从山猫的后腿拔出,山猫又是一声凄厉的呜咽,后腿疼得一直在发抖,连忙扭过头去,轻轻舔舐后腿上的伤口。
闻姒舒了一口气,回到了萧子玦的身旁:“好了,这下可以生火了。”
萧子玦这才将柴火堆点燃,山洞里一时安静了下来,只有噼里啪啦火花炸裂干柴的声音。
闻姒似乎想起了什么,在山洞里寻到了几根相对较长的树枝,用树枝搭成了一个衣架子。然后转过头,看着萧子玦。
萧子玦有种不好的预感,眉梢一挑:“你要做什么?”
“你的衣裳也脱下来罢,都湿透了。一直穿着湿衣裳,是要生病的。”闻姒天生体寒,她准备将外袍脱下来烤干,免得最后自己难受。说完,便动手宽衣解带了。
萧子玦怔在原地,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闻姒将脱下的外袍挂在方才搭好的衣架子上,只穿着一层洁白的中衣,一双葱白小手掌心对着火堆烤啊烤的,舒服地叹了口气。然后转头看着萧子玦,却发现萧子玦还愣在原地,身上湿漉漉的外袍也没换下来,表情好像也有些不对劲。
他的脸,也太红了罢?难道真的被雨淋出病了?
“你怎么不脱了呀?”闻姒疑惑了一瞬,一下就想通了,大概萧子玦因为腿疾不方便脱罢。
她朝萧子玦试探地伸了伸手,语气有些犹疑:“那……我来帮你?”
萧子玦一只手捂住了胸口,正想说“不必”,却不受控制地又把自己的双手摊开,默默吐出一个“好”字。
一双纤纤玉手攀上了他领间的衣扣,萧子玦俯视着跪坐在身旁的女子,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仔细看闻姒。
萧子玦不是一个耽于美色之人,却不得不承认,闻姒生得极美。这种美,让他移不开眼。
小小的脸儿通透白净,高高的鼻梁骨,凤眼细长开扇,总让人觉得风情万种,可偏偏这样娇艳的姑娘却是一个要强的性子,反而让这份娇柔里带了些不俗的英气。
萧子玦此时有种大梦初醒的不真实感,这个顶着京都第一美人,烟雨楼第一花魁名头的女子,竟然是他的妻子。
他自觉对闻姒说不上好,甚至是有些差的。他在新婚夜就因为掷气将她赶到了冷玉轩,他总是对闻姒冷言相向。想来,他是没尽到夫君的责任的,他不过是一个患有腿疾,不能行走的残废罢了……
而闻姒却从未瞧不起他过,自从闻姒入了侯府,哄爷爷开心,为他姑母准备太后的贺寿礼,跳下冰冷的湖水里去救他的妹妹,甚至方才遇见山猫,明明闻姒可以抛弃他直接走掉的,却选择留了下来。
萧子玦想,是不是他对闻姒也太坏了些。
“少侯爷,你压着衣摆了。”
扣子早就被逐一解开,萧子玦回神,发现他的左腿压在外袍上,对方轻轻拽了拽,没拽出来。
他用两只手握住自己的左腿,向上一抬,留出一道缝隙。闻姒见状,往外轻轻一抽,衣袍便被抽了出来。
她将萧子玦的外袍搭在架子上,轻轻展开抚平,盈耀的火光将华贵的玄袍绸缎晃照出流光溢彩之色。
闻姒盯着玄袍半晌,忽然转头道:“少侯爷,这件衣裳的料子是云锦,你方才为了给七殿下包扎伤口割断了它,实在可惜了。”
“不过是衣料罢了。”萧子玦目光灼灼地盯着闻姒:“总比用你一个姑娘家的手帕要好,你一个人妇,怎么好把这种东西送给旁的男人?还……”还当着我的面。
“江湖救急,我是担心七殿下同我们在一起若是受伤了,又要有人说你的闲话。”
“你是因为这个,才要用帕子给他包扎伤口么?”
“不然呢?”
闻姒面色坦然,并无一丝隐藏,萧子玦的目光更加深沉:“没什么。”
闻姒摸了摸衣袍断裂处,继续惋惜地说:“云锦为锦中极品,其材质瑰丽多彩,被誉为‘天上云霞’,因而得名云锦(1)。而且这件衣袍上的刺绣也非常精巧,祥云细纹,细致而不繁杂,这可惜,这处被你割断了。”
“你就这么喜欢刺绣?”萧子玦道:“这样的云锦侯府还有许多,回头直接让孙管家去拿就是。”
“真的?”
“我何时说过假话?”
萧子玦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去捏腿上的肉。
闻姒面露疑惑地问:“你这是在……”
“每日孙爷爷都会帮我捏腿,防止腿部的肌理枯萎消瘦。”
萧子玦的语气很平淡,但闻姒还是听出了其中一丝不甘。孙管家同她说过,萧子玦不是不想治腿,而是不敢治腿。
他经历过太多次失败了,所以才不敢去尝试。
可闻姒同他相处了也有段日子,她知道,即便萧子玦嘴上否认,也藏不住那颗想要自己康复如初的心。
篝火的倒影在少年的眸中跳跃着,那种明明想要站起来却又害怕失望的模样,愈发让闻姒觉得心头酸涩,她坐到了萧子玦的身旁,双手触及上少年硌人的腿骨:“我来罢。”
萧子玦手一顿,却面色如常,继而身子往后倾去:“好。”
萧子玦没有抗拒,闻姒松了一口气,一下一下帮少年按着,触碰之下,闻姒才发现萧子玦是真的瘦。
三年未曾站立,少年的腿可以用皮包骨来形容,闻姒觉得心惊胆战都不敢太用力,不知道萧子玦面对这双腿的时候,会作何感想。
山洞外的雨越下越大,似乎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天色也暗了下来。
云台山围猎会在野外持续三天,参加围猎者,夜晚也是要在外边自行扎营的。
虽说萧子玦撤离了他的侍卫,没人为他们安营扎寨,好在他们找到了这个山洞足以让他们在此遮风避雨。
闻姒又捡了些柴火扔进火堆里,但夜晚的云台山还是凉得刺骨。
她双手环抱着膝盖,极力靠近火堆,还是冷得发抖。她合着眼皮,头轻轻向一边歪着,火光能映照出少女脸上细腻的绒毛。
萧子玦眉头又深深皱了起来,有一搭没一搭地摆弄着匕首的鞘,仿佛有些不安和焦躁。
一阵阵火花又噼啪作响,少年有些烦躁地抬起头,语气不易察觉的扭捏,好像在掩饰什么似的说:“你坐过来些。”
“啊?”闻姒睁开惺忪的眼睛,抬起头,一脸茫然。
萧子玦目不斜视,眼神依旧是那样拒人力千里之外,义正词严地道:“夜晚山里的温度会骤降,若不想冻死,就坐过来睡。”
作者有话说:
萧子玦冰块脸:老婆抱抱,冷冷。
闻姒:??
山猫:我一只猫为什么要吃狗粮?
谢谢小天使@某颜 的营养液+10
(1)云锦的描写科普资料来自某度。
第21章 、云台围猎
萧子玦虽然人看起来清瘦,但却让人感觉很可靠。
闻姒也的确觉得冷了,本想拒绝,可又觉得这人好歹也是她的夫君,她也没什么好别扭的。她安静地坐在了萧子玦的身边,亦安静地盯着火堆。
少年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了过来,有些烫人,闻姒庆幸面前有这样一个火堆,不然萧子玦一定会看到她熟透的脸颊。
闻姒方才的睡意反而一下子一扫而光了,又瞧了瞧萧子玦皮包骨的腿,忍不住问:“你……你就不想再治治吗?我记得,你的腿还有知觉的。听闻那些没知觉的腿伤大概再不会站起来了,不过像你这种有知觉的,还是有康复如初的机会的。”
萧子玦嗤笑一声:“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本侯爷总是打跑那些想要为我治疗腿伤的郎中,对吧?”
“我可没这么说……”
那便是这么想的了。
萧子玦叹道:“那都是些江湖骗子,真当本侯爷傻么?这些年,我该求的求了,该看的看了,没人能治的了我的伤……索性也就不看了。”
闻姒觉得可惜,因为她并不觉得萧子玦的腿是不治之症。不甘心地道:“真的没有人么……”
却听萧子玦话锋一转,言语之中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不甘和希冀:“除了一个人,他也许可以治好我。”
“谁!?”闻姒诧道。
“黑玉老人。”
“黑玉老人?”
“不错。”萧子玦道,“古传西域有一门派,擅调制奇药,其中最为有名的便是枯木逢春膏,药性极其神奇,可以治愈一直无法接回的断骨,然而此膏如何配置,几百年来,只有师父对徒弟口口相传,传至这一代便是黑玉老人。(1、灵感来自倚天屠龙记,黑玉断续膏。)”
“那为何不找他?”
“找过,他不给治。”萧子玦的脸上浮现出落寞与不甘,“黑玉老人治伤之前必须卜一卦,他当时卜了一卦后与我说,缘分未到,不治。”
闻姒大为不解,世上怎会有如此怪异的郎中?
“他挑挑拣拣,故作玄虚,兴许才是个骗子,你别惦记他了。”闻姒宽慰着。
萧子玦摇摇头,没再同闻姒解释。黑玉老人续骨生肌可谓是妙手回春,他如此出名,一方面是他们门派的枯木逢春膏十分神奇受用。另一方面,便是他们门派令人瞠目的接骨手法。
——若是碰见伤残时日长久之人,要先把骨头重新打断,再敷上药膏愈合。
置之死地而后生不过如此,其痛苦程度可以想象,绝不是常人所能忍受的。
许多人因为续骨的手法过于狠戾,往往选择放弃。但萧子玦不怕,哪怕让他去黄泉路走一遭,他也想重新骑上战马,奔于旷野。
只可惜,区区一卦,断了他的念想。
简直可笑。
萧子玦微微仰起头,合上眼,悠长地吐了一口气,喉结上下微微滑动了一下,高高拢起的马尾像绸缎一般垂在他一侧肩膀上,冷冰冰的侧脸竟然有些破碎的美感。
他哑着嗓子,似是无奈,似是叹息,似是认命:“你先睡罢。在野外,总要有一个人守夜的。”
闻姒滞了一下:“那我来守。”
萧子玦缓缓道:“你守,怕是要给我们守到那只山猫的肚子里去了。”
听萧子玦这样说,闻姒就没再强求,缩了缩身子,蜷缩在萧子玦的身旁,一手支撑着下巴,困意也逐渐涌了上来。
萧子玦的身子很暖,尤其在云台山这种森冷之处,更显得像是一个火炉一般。让她不自觉地靠上去,不一会儿,呼吸便均匀起来。
睡得熟了,小脑袋总是一点一点的。
萧子玦看着身边的女子,不受控制一般伸出了自己的手臂,将闻姒的头轻轻按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也不知道对方梦到了什么,眉头时而皱起,睫毛微微颤抖。闻姒的睫毛居然这么长,这么密。暖暖的火光之下,女子那双如樱桃般晶莹丰润的唇瓣显得格外诱人。
他想尝上一口,很想。
他慢慢向闻姒靠近,咫尺间能感觉到对方轻轻浅浅的呼吸扬起阵阵香风。
萧子玦有些不安,这种感觉甚至比起他第一次上战场更为紧张。
温热的鼻息扑打在脸上,闻姒感觉唇瓣一凉,再也装不下去了,瞬间睁开明亮的眼睛,双手下意识抵挡住对方的胸挡,她清楚地看到自己的模样倒映在少年的瞳孔里。
模样羞赧,略带慌张。
“萧子玦,你、你在做什么……”
萧子玦整个人都僵住了,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轰隆一下炸开。
是啊,他在做什么?他不知道,也无法回答。
他松开手,紧抿着唇,红色从耳根到脖颈蔓延出了一大片,目光直直地望着山洞外:“雨停了。”
“唔……”闻姒拾起一根小木棍儿,略显无聊地扒着火堆,“雨停了,就没那么冷了。”
“嗯。”
两人心照不宣地避过方才的插曲,这下闻姒也不敢离萧子玦太近了,一个有些“可怕”的念头从她心底滋生出来。
她在回忆方才唇齿间那一抹冰凉,刚才她只是有些慌张,但那种感觉,她并不讨厌。这个想法一出现,就把她自己吓坏了。
她记得烟雨楼的姐妹同她讲过,“百种相思千种恨,早是伤春,那更春醪困。”
男人无情,切莫留恋一夕间的温存,若一个女子总是对某个男人的吻心心念念,便是钟情于某人。
所以,她是喜欢上萧子玦了吗?
这一夜闻姒睡得极不安稳,做着光怪陆离的梦,梦见儿时救了她的小哥哥,梦见萧子玦神色复杂的眼眸……
第二天天刚放亮之时,闻姒只觉得头昏脑胀。一睁开眼,发现身上披着两件被烤干的外袍,一件是她的,一件是萧子玦的。
她揉了揉眼睛看过去,发现萧子玦早就醒了,而在他面前还站着的,是昨日给萧子玦推轮椅的侍卫。
二人似乎刚刚说完了话,侍卫朝她简单行了礼。
“你醒了。”萧子玦看起来格外严肃,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今年的云台山围猎,结束了。”
“结束了?”闻姒道,“这不是才第二天?”
“张君死了。”萧子玦继道:“被人暗箭射死了。”
闻姒心里也咯噔了一下。
云台山围猎是避免不了有发生意外的,但有史以来,只有二十年前某位贵公子同随行的家仆遇到了狼群,才无辜丧命,像这种“人祸”还是头一遭。
况且,张君虽然为人不堪,但他好歹也是太子太傅的儿子,自然被众人重视。云台山围猎被中途取消,自然也不意外了。
可萧子玦脸色难看得有些太过分了,闻姒不明白,为何张君之死,会让他如此挂心。
于是叹道:“张君之死,也算是恶人自有恶人磨了,平日里坏事做得太多,今日才有这般下场。”
可萧子玦并没有因为闻姒的劝解释怀,反而表情更加冷峻。
一场围猎以张君之死告一段落,而事情到这里,还没有结束。
皇帝下令,萧子玦被禁足在中山候府了。
原因是张君进入围场之前,同他发生过口角,现在他成了嫌犯之一,难怪萧子玦得知张君的死讯,脸色那么难看。
从云台山回来之后,萧子玦的状态依旧不好,总是闷闷不乐的。
闻姒问过他一次,少年若有所思地说:“张君只是我的替死鬼罢了。”
闻姒听不懂,但她知道,这件事情远远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这几日侯府上下死气沉沉,气氛压抑的不得了。
“姑娘,不会真的是少侯爷杀了张君罢?”石榴最近将小厨房收拾得井井有条,此刻正炖着冰糖雪梨汤,“那张君如此羞辱少侯爷,若真说是少侯爷将他射死,一点也不奇怪。”
“胡说。”闻姒捏了捏石榴的脸,“祸从口出,我同他一直在一块,就没见到过张君,若是自家人都不相信他,这罪名可真就要坐实了。”
“我就同姑娘随口说说。”石榴揉了揉脸,愣了一下,“咦?姑娘,你什么时候将自己算作少侯爷一家人了?”
“你什么时候这么皮了?”闻姒羞赧地问:“雪梨汤炖好了没,快盛出一碗给我。”
石榴盛出一碗冰糖雪梨汤递给闻姒,闻姒端着汤,逃跑一样地就走了,石榴在身后直喊小心烫手。
闻姒的心怦怦直跳,石榴说的是,她什么时候将自己看作萧子玦的一家人了?怎么会下意识说出那种话?她不会是真的喜欢上他了罢?那要是对方不喜欢自己该怎么办?
闻姒端着冰糖雪梨汤站在青云阁的大门前,来来回回地踱步。
她清楚地记得,新婚之夜,萧子玦对她说“少来招惹我”。可是,可是那个吻又是怎么回事呢?闻姒实在想同萧子玦问清楚。
正犹豫着要不要敲门,萧子玦的声音从门内传来:“再不进来,门口的基石便要被你踩烂了。”
他是怎么知道她在门口的?
闻姒没有深思,重重换了几口气,理平了思绪,推开了房门。
“你有事找我?”萧子玦开口。
“我给你炖了冰糖雪梨汤……”闻姒将冰糖雪梨汤放到一旁的桌子上,深吸几口气,大有壮士扼腕的模样,一口气不停地道:“我就想问问你你那天亲我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喜欢我!”
作者有话说:
俩人总算是吻上了,不过吻完之后俩人都有点慌张,所以花式转移话题,一个不知道自己在干啥,一个害羞宝宝,后边感情持续会有进展喔!
(1)灵感来自倚天屠龙记,黑玉断续膏。
嘿嘿,so,这个神秘的神医就叫黑玉老人了hhh~
另外黑玉老人是个神秘人物,不仅会治伤,算卦也是一绝,后边男主治疗腿的时候会出场!
第22章 、笼中娇雀
萧子玦眉眼深沉地望着她。
闻姒有些后悔,怎么这种话被她一个姑娘家先问出来了。
万一……万一她那天会错了意该怎么办?万一那天只是个意外该怎么办?万一萧子玦那时只是同她在烟雨楼见过的男人一样情不自已该怎么办?
她期盼地看着萧子玦,萧子玦却比她更加犹疑不决。
少年的眉毛紧紧凝着,像是碰到了什么通天的难题。
嘴唇蠕了半晌,才道:“明晚是民间的观莲节,莲花湖那日有莲花水灯灯会,你去不去看?”
“你要带我去莲花湖赏灯?”
闻姒早就盼着今年的观莲节了,每年观莲节都会在莲花湖放水灯,各式各样的莲花水灯竞相绽放在湖里,天上还飘着各种造型各异的莲花灯,别提多壮观了。
可是……
“可是,你不是被陛下禁足在侯府么?出门可是违抗圣旨的……”
“陛下禁我的足,也是另有隐情。”萧子玦道。
闻姒问:“隐情?什么隐情?”
萧子玦的神色又像云台山出事那日阴沉起来,眸光中迸射出一股子寒意:“有人要杀我,陛下是为了保护我,才让我禁足的。张君,他只是我的替死鬼。”
这不是萧子玦第一次这样说了。
萧子玦看着闻姒费解的眼神,也没再隐瞒:“那日我们进了山洞,我的轮椅被放在了官道上,第二日一早,张君路过那处,为了戏弄我便将我的轮椅弄走了。”
闻姒轻哼了一声,这的确是张君这人的行径。
“后来呢?”
“后来……”萧子玦手握成拳,指节微微泛白,少年的脸蒙上一层难以言说的肃杀之气:“张君坐在我的轮椅上模仿我,嘲弄我,让他的手下推着他进山,就在云台山的小路上,张君一行所有人都遭到了伏击。杀手们,是把他当作我了……如果那天没有遇见那只山猫,没有那场雨,死的人大概就是你我二人……”
闻姒听得心惊肉跳。
难怪,难怪萧子玦会如此介怀张君之死;难怪萧子玦一直说,张君是他的替死鬼。
“果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闻姒感慨万千,“不过,为何说陛下禁你的足,还把你归为嫌犯是在护着你呢?”
“笨。”萧子玦道:“陛下禁了我的足,我出去才不会引人注意,唱一出空城计罢了。”
闻姒恍然大悟,这样一来,杀手们必定以为萧子玦一直在侯府里,萧子玦出府反而才安全。
不过……闻姒又想起了最先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你对我,究竟是什么态度。”
“什么什么态度?”一回到这个问题上,萧子玦的目光又开始躲避了起来,“你我是夫妻,做这样的事,有什么好奇怪的?”
话虽这样说,可闻姒还是很在意萧子玦对她的感受,他吻她,是认为这是夫妻间的理所应当,还是他对她也有一点点的喜欢……
真是可恶,萧子玦为什么不正面回答她呢?
见闻姒不说话,萧子玦冷哂道:“你怎么了?”
“不怎么。”闻姒没由来的不高兴,心里失落得紧,又把冰糖雪梨汤端了起来,闷声闷气地说:“姒儿告退!”
闻姒气呼呼地出去,正好碰见有事来找萧子玦的孙管家。
“少夫人?”孙管家低头看见闻姒手里的汤,笑盈盈地说:“给少侯爷送吃食呀?”
“才不是。”谁知闻姒说:“冰阳雪梨汤太寒了,有的人就别吃了,哼,免得性子越吃越冷。”她
把冰糖雪梨汤塞到孙管家手里,“孙管家吃,姒儿炖了一个上午呢,味道可好。”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孙管家端着冰糖雪梨汤,愣了半天,对上萧子玦要挟的眼神,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见萧子玦的表情也有些微妙,顿时反应过来,端起汤在鼻尖问了问:“嗯,清香,看来咱们少夫人,手艺不错呀!老朽好久没享到这种口福咯!”
说着,就要往嘴里送。
萧子玦咳嗽了一声:“等等——孙爷爷,我要你查的事情查出来了么?”
孙管家放下汤碗,从怀里掏出上次杀手身上的令牌,萧子玦趁这个时候把冰糖雪梨汤捞了过来。
孙管家把萧子玦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但却没有吭声,偷偷笑了笑,转而郑重地说:“查到了,这个三重阁杀手组织的头目不仅仅是江湖人士,也是京中权贵。”
“谁?”
孙管家压低了声音,道出一个惊人的名字。
……
闻姒从青云阁出来,一路小跑,心脏怦怦乱跳个不停。可恶的萧子玦,居然顾左右而言他……
闻姒的心绪更乱了,愈发地看不懂萧子玦。
若说喜欢她,为什么不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若说不喜欢,为什么又要在观莲节带她去莲花湖看莲花灯呢?
“姑娘,你又和少侯爷吵架啦?怎么心事重重的样子?”自打闻姒从萧子玦那边回来就心事重重,石榴观察她半天,忍不住发问。
闻姒否认道:“谁心事重重了?我才懒得同他吵架。”
“可是姑娘。”石榴一指闻姒手中正在绣的帕子,“姑娘你看,你为什么要在金牡丹旁边绣上一只鸟腿呀?”
闻姒这才回过神来,刚才脑子里想的都是萧子玦的事情,刺绣的时候居然溜号了,生生在一幅牡丹图上多绣了一只鸟腿……
闻姒叹了口气,将这条绣废了的帕子丢到一旁,忽然起身道:“走罢石榴,陪我去趟丽凤翔,我找织娘有事。”
石榴被忽然起身的闻姒吓了一跳,手一抖,绣花针掉在地上。
“姑娘,什么事儿这么慌慌张张的?”
闻姒摇了摇头:“秘密。”
马上就是观莲节了,在这个节日,男子或者是女子若是对某位佳人或公子有倾慕之心,便会送一盏亲手做的莲花灯。
闻姒想今夜通宵做出一盏灯来,在观莲节的时候送给萧子玦。
她从来就不是一个扭扭捏捏之人。若是喜欢,她不会憋着不说。同样的,她也不想做一个单方面付出之人,喜欢是互相的才好。
她想要在观莲节弄清楚萧子玦的心,弄清楚萧子玦是不是对她也有些喜欢。
送莲花灯,这是最直白的方式了。
在观莲节上,一方送了另一方莲花灯,若是对方喜欢便会在灯上写好自己的名字,点燃放至莲花湖中随波逐流。若是对方无意,便会直接拒绝收下这盏灯。
闻姒这么想着,却又拿不定主意,便也想问问织娘的意见。
她自然不会同石榴讲她的小心思,两个人收拾好了这些天做好的刺绣便往织娘的绸缎庄去了。
萧子玦虽被皇帝禁了足,但闻姒并不在禁足范围之内,所以出府还算顺利。
到了织娘的绸缎庄的时候,闻姒却见到了“一场奇观”——织娘竟然也要扎莲花灯。
织娘在闻姒心中是何等人物?
是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在京城数一数二的绸缎庄的老板,又是天下数一数二的绣娘,向来对男人眼高于顶,眼睛里只有功业。
这是为哪个男人动了心,今年居然做起了莲花灯?
“织娘,你这盏灯是要送给哪家公子呀?”闻姒款款走来,将带来的绣品放在柜上,离近了去瞧织娘手里的活计。
织娘撩了撩头发,将还没做完的莲花灯举起,莲花灯是白色底,其上是金色颜料绣画的彩云
追月图。不知怎地,这盏灯的气息总让闻姒想起某个人。
果然就听织娘道:“这盏灯,我要送给陈公子。”
“陈公子?”
那不是七殿下吗?她该不该告诉织娘陈公子的身份呢?
闻姒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她不好直接揭穿慕沉的身份,只得好心提醒:“织娘,陈公子大概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简单,上次随随便便就要赔我香云纱,你知道的,香云纱哪里是寻常人家拿得出来的东西?”
“姒儿,你知道为何我与你是闺中密友?那是因为我们都一样,在感情上,喜欢的便是最好的。”谁知织娘淡然一笑:“姒儿,我问你,如果有一天你同中山候府那位少侯爷真心相对,你会在意他的腿疾吗?”
“自然不会。”闻姒脱口而出,说完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该死的……怎么想着什么,就说出来了?
织娘来了兴致,放下莲花灯拉近了闻姒:“我怎么嗅到了一股不寻常的气息,快说说,你和那位玉面阎罗是不是有什么进展……”
闻姒本想掩盖几句,但想来她同织娘认识这么多年,什么事都瞒不过对方,干脆直言道:“我,我是想送给萧子玦一盏莲花灯,看看他是不是也倾心于我。”
“也?”织娘将制作莲花灯的材料拿到闻姒面前,笑盈盈地说:“萧家那位小侯爷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才能娶到你,若是他敢拒绝你,老娘一定踏平了他家侯府为你出气。”
两人扎起了莲花灯,也不知过了几个时辰,天色都渐渐暗了下去。
闻姒活动了一下筋骨道:“织娘,时候不早了,我今日便回侯府了。明日,希望我们都能听到对方的好消息。”
“那是自然,姒儿,去罢。”
闻姒握了握织娘的手,二人相视一笑,作别于绸缎庄的门口。
闻姒提着莲花灯走在通往侯府的路上,日头西斜,在地面上映出一个提灯少女的身影。
街上的小商贩都在为明晚的观莲节准备着,吃食、小玩意儿、各式各样的莲花灯都被摆了出来,商铺热闹非凡,就连路上的人都比往常要多。
忽然,目之所及的远处,几个官差气势汹汹地策马扬鞭,惊散了一众路人。
直奔闻姒而来。
第23章 、笼中娇雀
为首的官差在闻姒面前勒住缰绳,马儿嘶鸣一声,急急在闻姒面前停住。闻姒吓得后退了两步,险些摔倒。
“喂,你们几个,骑马不看人的?”石榴杏目圆瞪,指着官差的鼻子道:“东市这么热闹,你们这样策马疾驰,撞坏了人可怎么办?”
骂过官差,石榴才回到闻姒身边,轻声问:“姑娘你没事罢?”
闻姒摇摇头,方才的确是吓坏了。她抬头看向这几个官差,这些人面色不善,从官服上看,该是大理寺的衙役。
“你可是闻姒?”官差发问。
闻姒忽然有些不好的预感:“请问诸位官差,找姒儿有何事?”
“这么说,你果真就是闻姒?”为首的官差一挥手,“来人呐!这就是刺杀张家公子的嫌犯之一,速速将她羁押到大理寺!”
什么?她怎么变成刺杀张君的嫌犯了?
“等等——”闻姒道,“几位官差,是否有什么误会?我不是——”
可官差仿佛吃了秤砣铁了心一般,根本不听闻姒的辩驳,从马背上翻下两个人来,一左一右押住了闻姒娇柔的肩膀,她手中的莲花灯砰地一下摔在了地上。
闻姒有些慌乱,但还是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冷静,“我是中山候府的少夫人,你们这般对待我,若是让中山候知道了,担待的起吗!”
听了这话,官差们果然手上一顿,力道松了不少,但还是没有把闻姒放开。
为首的官差冷脸道:“秉公办事罢了,闲话少说,速速回大理寺。”
“姑娘!姑娘!”
石榴拉着闻姒的手不肯让闻姒走,一个官差抬腿就是一脚,将石榴狠狠踢到一旁:“少来坏事!”
闻姒心中一痛,娇柔的声线变得坚决而颤抖:“我跟你们走便是!若是你们再敢动她分毫,我不会放过你们!”
闻姒朝石榴安慰地点点头,便被官差们带走了。
石榴摔在路边,吃痛地捂着肚子,眼泪止不住地流,视线也变得越来越模糊。
在她面前,一盏赤红的莲花灯被官差们踩得七零八落,那朵莲花似火一般,颓败在一片残阳之中。
中山候府,冷玉轩。
郎中刚给石榴看过伤,石榴吃了药后整个人的精神便好了许多。
她虚弱地靠在床榻上,泪眼模糊地同萧子玦讲了方才的事情。
萧子玦坐在一片阴影里,没人看得清他的表情。少年像是从地狱来的修罗,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让人难以接近的煞气。一众下人不敢吭声,就连孙管家都小心翼翼的使着眼色。
“少侯爷,大理寺怎么忽然将少夫人带走了?”
萧子玦冷声道:“大理寺卿徐光耀是张太傅的得意门生,为人虽刚正不阿,但脑子却不太灵光。张君是张太傅的儿子,他一死,大概徐光耀急着为恩师寻杀子仇人罢了。不过,光凭徐光耀区区一个大理寺卿绝对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同中山候府做对,他背后一定还有人插手。”
对于这个人,萧子玦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答案,他眯了眯眼睛,紧紧握着轮椅的轮毂,抬头道:“进宫,面圣。”
闻姒对大理寺早有耳闻,平日里一些蝇头小案还犯不着大理寺出面。
如今她因为张君一案被羁押进了大理寺,想必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在民间有一种说法,都说大理寺进去难,出来更难。想要从大理寺出来的,几乎都是竖着进,横着出。
闻姒才进入大理寺,便有女狱司将她带至一处换上了犯人的衣裳,带上了手镣、脚镣。
女狱司压着她,一步一步往地牢深处去。
大理寺的地牢暗无天日,蛇虫鼠蚁到处游窜,每每路过一间牢房,都能看到里边的犯人几乎不成人形。
幸运一点的只是伤痕累累,更甚者,几乎已经丧失了理智,宛若一个痴癫疯人。
“进去罢!老实点!等着问审罢!”
闻姒被一把推进牢房,摔在了潮湿的草堆上。她安慰着自己,说没事,石榴一定会同萧子玦讲,中山候府一定会派人来救她的,可是过了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都没有任何消息。
这一刻,闻姒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是啊,能被关进大理寺的,岂是一般人?她只不过是中山候府的一个少夫人罢了……
可是,她觉得萧子玦一定会为她想办法的。一定会的……
这时,一只老鼠大摇大摆地朝闻姒跑了过来,闻姒吓得尖叫一声,连忙向牢房的角落逃窜而去。
太可怕了,闻姒自命自己不是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可是,她是真的害怕这些蛇虫鼠蚁啊!
“去,去,走开!别过来——”
闻姒驱赶着老鼠,就听隔壁牢房传来一个老者的声音:“可别往角落里藏哟,那里边可是蛇窝,咳咳咳……”
“谁?”闻姒朝隔壁牢房靠过去,隔着墙壁问:“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不然呢?女娃娃,你是怎么跑到这里的呀?”
“我?”闻姒憋着嘴,不开心地道:“我连替罪羊都算不上,被人稀里糊涂地抓进来了!”
老者哈哈大笑:“那你不如我,我是主动进来的,我说我是去年连杀了七八十条人命的江洋大盗,他们就给我抓进来了!”
闻姒大惊,远离了那面墙壁,想不到听起来讲话如此和善的老人,竟然是一个身上背负七八十条人命的江洋大盗?
老人又爽朗笑道:“骗你的,哦,不,是骗他们的,我来这儿,是因为我算了一卦,卦上说,我在大理寺的地牢里能采到一种神奇的草药,这种草药可以活死人肉白骨,你是不会懂的。”
“就因为这个?”闻姒想,这老人如果不是个医痴,那大概就是疯了,不然怎么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跑到大理寺的地牢来找什么劳什子草药。
正说着,地牢的入口处传来了脚步声,半晌,一个方脸浓眉的中年男子站在了她的牢房门口。
男子的气质刚直不阿,活像年画上的驱鬼门神,看起来十分骇人。
“你就是杀害张君的凶手吗?”
闻姒认出了男人官袍上的纹样,如果没猜错的话,他是正三品的大理寺卿徐光耀。
传言这位大理寺卿是位好官,从来不会包庇犯人,更不屑与那些贪官同流合污。
怎么今天上来就给她扣了这么大一顶帽子?
“徐大人!案子还没审理,您怎么就说臣妇是凶手?”
徐光耀一怔,没想到闻姒还要顶嘴。同身旁的大理寺少卿道:“果然如你所说,牙尖嘴利,证据如此确凿了,竟然还不承认!”
证据?闻姒有些愣神,哪里来的证据?
那名大理寺少卿看起来年纪稍浅,一副阴仄仄的样子。
他朝徐光耀鞠了一礼,半弓着身子道:“大人,您别气,这等罪妇还是由下官审理罢。”他想了想,似乎有什么顾虑,“况且,张君的父亲张太傅是您的恩师,若是您亲自审理的话,难免会被人说闲话,扣上一个徇私枉法的罪名。”
徐光耀一缕长髯,点点头道:“好罢!此案必须秉公办理,我自当回避,你且去,严格遵守我们大理寺提审犯人的规矩,切不可乱了大理寺的纲纪。”
“是。”
徐光耀瞧着闻姒,狠狠地从鼻孔里哼出口气才堪堪离去。
徐光耀一走,那名大理寺少卿,就立即站直了腰杆儿,眉梢挑了挑,吩咐身后的狱卒:“来人,将罪妇提押至刑讯房。”
刑讯房……
光听名字,闻姒就知道这不是一个好地方。明明那位大人刚才才说了,要按照他们大理寺提审犯人的规矩来,没听说犯人才一到大理寺就要去刑讯房的!
闻姒紧贴着阴冷的墙壁,秀美一拧,拒绝着:“方才徐大人才说了,提审犯人要按照大理寺的规矩来,切不可乱了大理寺的纲纪,你竟敢直接将人带到刑讯房?是要严刑逼供吗!”
大理寺少卿闷闷地从喉咙里发出了瘆人的笑声,那感觉让人想起丛林里的毒蛇,伺机就会亮出毒牙,狠狠咬上一口。
他令人打开了闻姒牢房的门锁,缓缓走到闻姒身边,在她耳边低声道:“徐大人一走,我便是大理寺的规矩,我便是大理寺的纲纪。”
“来人——将她带走!”
闻姒从来没有这般慌张过,她感觉到无助,她被人押到了所谓的刑讯房,满目的刑具让她心头发颤。
这些刑具她大多不认识,可是,闻姒想象的到,若是把这些刑具用到她身上,该是怎样一种难言的羞辱。
大理寺少卿半眯着眼睛坐到了上位,双□□叠搭在了面前的八仙桌上。
八仙桌上备好了上好的美酒佳肴,一盏明灭的竹灯半晃着男人的脸,那种带着期待、欣赏、享受的表情,让闻姒觉得恶心。
“你是京都城的第一美人儿,只可惜嫁错了人。”男人将一封认罪书扔到了闻姒的面前道:“你若认罪,就不必遭受这些酷刑了,本官怜香惜玉,还可以为你开个后门,到时候随便用地牢里的女囚顶了你的位置替你去死。你便安心做本官的一名外室,享尽荣华富贵。怎样,这买卖可还划算?”
闻姒看向面前的认罪书,不,或者说是指认书。
其上,白纸黑字声绘色地写着她目睹萧子玦射杀了张君的作案过程。
作者有话说:
心疼大女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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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笼中娇雀
“怎么样,美人儿,你想好了没有。”大理寺少卿摆弄着手中的酒杯,目光显得贪婪无餍。
闻姒看着那张指认书,轻蔑地笑出了声来。这上边的萧子玦宛若一个恶毒小人,嫉妒焦躁、狠辣无常,对付张君的手段十分残忍。
这不是闻姒认识的萧子玦。
萧子玦这人的确冷了些、淡了些,但他却不是一个宵小之徒,他最多就只是脾气差了些而已。少年即便坐在了轮椅上也掩盖不掉他耀眼明亮的曾经。
他曾是大兴国的栋梁,是守护百姓安居一方的少年将军。
不管是出于私心也好,是出于公理也罢,这都不是闻姒眼中的萧子玦。
闻姒知道,这份认罪书一旦签字画押,萧子玦该面临怎样的后果,中山候府将会面临怎样的后果。她是萧子玦明媒正娶的妻子,没有比她的指认更有说服力了。
闻姒知道,这份认罪书,她绝不能签!
她抬头,望着高高在上的大理寺少卿,漂亮的凤眼似乎能直达人的心底:“你为何要害萧子玦?你到底是谁的人?”
大理寺少卿微有一诧,这女子太聪明,聪明得让他感到危险,以至于想将对方狠狠捏碎于掌心。
“你不怕么?”大理寺少卿起身走到刑具面前左右踱步,“本官是轻易舍不得对你用这种刑罚的,你身娇体软,怕是接不住。”
“怕?”闻姒粲然一笑,“怎么不怕?可是怕管用吗?你摆明了想要至侯府于死地,我是侯府的少夫人,你又怎么会放过我?”
闻姒虽生长在烟雨楼,但鸨母对她们烟雨楼的姑娘倒是关怀体贴,尤其是闻姒。
她天生聪颖懂事,又顶着花魁的名头,鸨母对她可谓是细心呵护。沐浴都是鲜花作伴,每日还要用牛奶浸手。这样的女子,怎么会受得了大理寺刑讯房的折磨?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做女人,不要太聪明。”大理寺少卿拿起一副拶指,摔在了闻姒的面前,“听说,你擅长刺绣?一副凤舞九天图帮着宫里的萧贵妃博得了盛宠,可惜啊可惜,从今儿开始,你这双手,怕是再也拿不起针线了。”
“来人!上刑——”
闻姒把手握成了拳头,不让身旁的衙役掰开:“你确定要对我动刑吗?若是我有个三长两短,你觉得中山候府会放过你吗?我想你应该清楚中山候府在圣上心中的位置。”
大理寺少卿见要施刑的两个狱卒肉眼可见的犹豫了一瞬,忽然捏起了闻姒的下巴:“我敢这么做,自然是有人撑腰,亏你这么聪明,怎么会想不出来?也别再提中山候府了,你有今天,都是拜中山候府所赐!”
“听我的!上刑——”
闻姒娇嫩的手指被生生掰开,套上了拶指。两个狱卒不再犹豫,站在闻姒身侧狠狠一拉,十指连心,一股撕心裂肺的痛楚顺着指尖儿狠狠扎进了闻姒的心里。
闻姒被这股疼痛惊扰得太阳穴突跳,她的手脚被捆着,完全挣脱不开。
“你招是不招?”
“这罪状……是假的……不招!”闻姒脸色惨白,周身上下发出阵阵冷汗。疼,撕心裂肺的疼。
“不招是罢?我看是你的嘴硬还是拶指的夹板硬!给我继续!”
两名狱卒攒足了力气,左右拉着拶指又是一阵拉扯。闻姒终是忍不住,惨叫了一声,眼泪止不住地夺眶而出。
大理寺少卿做了个停手的动作,两名狱卒放松了拶指,血液回流动,那股痛楚反而愈发地清晰起来。
男人拿着罪状,在闻姒面前晃了晃,又问:“美人儿,你招是不招?”
闻姒虚弱地抬头,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呸……做你的春秋大梦去罢……不招……”
大理寺少卿摸了一把脸上的口水,他并没有气急败坏,而是变得更加阴森可怖:“这么漂亮个美人儿怎么还吐口水?看来是要好好调|教一番才行了!”
两名狱卒持续发力,鲜红的血液顺着指缝一滴滴地落在地上,闻姒的指尖被拶指夹成了紫红色。这种刺骨的痛,是她从没想象过的。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了一般,每一刻对她来说都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折磨。
如墨的长发被汗水浸湿,贴在闻姒娇俏凄然的脸颊。大理寺少卿手持酒杯,嘴角噙着瘆人的笑意,他的表情显露出满足,就好像在欣赏一场华美的表演。
忽然,大理寺少卿眸色一亮,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
他急急慌慌几步走到闻姒面前,将闻姒的袖子狠狠往上一扯,一点赤红的守宫砂,十足吸引了男人的目光。
“哎呦,你还是个雏儿?”男人大喜,“亏我还没用那些刑罚,否则,岂不是错过一场盛宴?我早该想到的,我早该想到的!萧家那位少侯爷做了三年的轮椅,对婚事又那般抗拒,原来,原来他是不能行人事?妙哉,竟然让我捡了这么大一个便宜!”
他给两个狱卒一个眼神,两个狱卒立即会意,从刑讯房退了出去。
闻姒拼尽全力抬起头,哑着嗓子道:“你敢……你若敢对我无礼……我做鬼,做鬼也不放过你……”
“做鬼?”大理寺少卿不屑道:“就算是鬼,到了我的手里,也要脱下一层皮!”
男人一个一个解开身上的盘扣,将衣衫随意扔到一旁,幽幽地道:“今晚一过,也不枉你在人间走一遭了。”
闻姒这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可怕,不同于对她用的那些刑罚,男人更像是一个吃人的野兽,一步一步向她逼近,让人不寒而栗。
男人朝她伸出了手,一把抓住了她的衣领。闻姒惊慌失措,拼尽全力往后退。而男人反而更加享受,他沉浸在这种状态里,一步一步不急不缓地朝闻姒靠近。
他将闻姒逼在刑讯房的死角里,甚至解开了闻姒手脚上的束缚。
“我不喜欢死气沉沉的人儿,无趣。”
他朝闻姒扑了过去,闻姒用伤得不堪入目的双手抵住了男人,却手上一痛,使不上一点力气。
闻姒咬紧了牙关,大不了,大不了一死,也要把这个禽|兽拉下水!
她用尽全力,抬腿朝男人两腿中间狠狠一踢。然而男人早就预判除了闻姒的动作,一只手奋力一挡,另一只手瞬间死死掐住了闻姒的脖子,恶声道:“太不懂事!本官也不介意陪一具尸体玩玩!”
说着,男人加大了手上的力气。
闻姒只觉得一股窒息感袭来。
嘴巴里连个完整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萧、萧子玦……救我……”
闻姒望着虚无之处,眼前的景象越来越黑,她是等不到这个人出现了吗?可惜,明天是观莲节呢……她还想问一问萧子玦,会不会收下她做的莲花灯……还有,那天山洞里的那个吻……
男人听着闻姒口中的细碎言语,这种娇柔嘶哑的嗓音,在他耳里反而愈发动听。
“事到如今,你还提这个废人做什么?你觉得他会来救你吗?你以为大理寺是他中山候府的大门,说来就来,说走就——”
男人的声音戛然而止,闻姒只觉颈间一松,大口大口的空气,瞬间填满她的肺腑。
眼前的一片虚妄逐渐回归现实,昏暗的审讯房变得清晰起来。
方才羞辱她的男人四仰八叉地仰躺在地,胸口竟然贯着一把麒麟匕首。
男人还没死透,梗着脖子,想要看飞刀之人。
随着轮毂碾过地面的声音,一道熟悉的、消瘦的身影从审讯房的门口进来。
少年的身边是一众御前侍卫,萧子玦将轮椅停在大理寺少卿的面前,将男子胸前的匕首缓缓抽出,速度之慢仿佛想要对方延长此刻的痛楚。
男子的肺部被刀刃贯穿,大力地喘着气,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但从他的口型看得出来,男子在求救,在喊救命。
这是萧子玦在军中,常用的潜伏刺杀敌军的招数。匕首从肋骨斜斜刺入胸口,会让人瘫软在地无力挣扎,也喊不出一点声音,鲜血不会喷涌而出,而是倒流在胸腔之内。他会痛、会憋闷、会死,但不是立刻。
萧子玦觉得,他不配,不配死个痛快。
男子胸口起起伏伏,脸色逐渐憋成了绛紫色,他的眼神由不可思议变得惊恐害怕,最后逐渐涣散,胸口也停止了伏动。
刑讯房昏暗的灯光照不亮少年的玄色衣袍,微弱的灯光中,只看得清萧子玦那双决绝的眼睛。像是结冰的湖,看不出一丝波澜,却又冷得刺骨。
而这些在闻姒眼中却那样明亮和温暖。
萧子玦快速将轮椅滑至闻姒面前,看着闻姒血肉模糊的双手,眸中那千年不化的冰霜仿佛瞬间裂开了一般!
他俯下身子,双手分别扶住了闻姒两只细瘦的手腕儿。
“我……你……”
闻姒肩头微微颤抖着,眼圈再次红了起来,她抬着头,面若芙蕖的脸儿上平添了两道清浅的泪痕,声音委屈得让人心颤:“萧子玦,你混蛋……你怎么,怎么才来……”
萧子玦忽然语塞,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捏住,一股酸涩在胸腔中蔓延开来。
别哭,我们回家。
第25章 、笼中娇雀
天色还未大亮,马车一路疾驰,从大理寺到中山侯府也不过小半个时辰。
推开中山候府的大门,其内灯火通明,老侯爷拄着拐杖站在门口正中,身后是一众府邸下人。
“快来人!”萧子玦冷着嗓子,急急滑着轮椅,破门而入,几个医者看见来人,从人群中豁地一下围了过来。
闻姒这会儿早就疼晕过去了,被人抬进了房间。
老侯爷一身兵甲,泛着银白色的光芒。这是他还未卸甲归田时常穿的铠甲,今日却将这身战袍穿在了身上。
几个时辰前,他同萧子玦连夜进宫面圣,就是穿的这身,至今还没脱下。
老侯爷眉目间似隐苍山,仿若看透一切。他定定地站在侯府前庭中央,宛若一棵老树。
“我们萧家,忍了太久了。”
萧子玦垂着眼眸,藏住了如同孤狼般幽深的光。是啊,他们萧家的确忍了太久了。从三年前,或者更早,便开始了。
“爷爷,阿爹、阿娘,都走了……他为何还要赶尽杀绝!我的腿已经如此了,难道还不够吗?”
萧子玦闭了闭眼睛,一些过往的峥嵘不断从他的脑海中闪过。
云中郡一役恍然间浮现在萧子玦的眼前,萧家军连破六城后,便只剩下云中郡一座城池尚未收复。
那晚,黑云蔽日、旌旗笙笙,他带着三千先锋军从敌人的侧翼摸进敌营的粮仓,却发现敌人早就好整以暇地候着他们了。
兵力悬殊、遍地陷阱,他看着一个个战士倒在他面前,火光遮天蔽日,打杀声不绝于耳。
“突围!原路突围!”萧子玦大喊着:“我们中了埋伏!”
“少将军,原路突不出去啊!”吴副将勒住了缰绳,马儿急得前蹄不住地踏在地面上,“去路被敌人堵住了,怎么办!”
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若是想尽数歼灭往胡地逃窜的敌军,那就一定要断了他们的粮食。爷爷的部署绝没有错。
那么敌人又是怎么知道他们的谋划的……
是探子的信息出了问题,还是他们被人出卖了?
萧子玦紧紧攥着缰绳,一股杀意从他的心肺间升腾而出,他要出去,他要查到这个细作,他不想让一个个兄弟枉死在他面前。
“往北走,那边有贺兰山,我们进山!”
“是!”
一众先锋军拼力厮杀,血流成河。他们的先锋军越来越少,越来越少。撤到贺兰山垭口的时候,只剩下区区几百人了。
身后的追兵紧追不止,萧子玦一行人精疲力尽,几乎个个身上浴血带伤,却又不敢停下脚步。
胡人对这场偷袭早有准备,萧子玦带领众将士撤退之时不得不小心谨慎。
他为了探路走在最前,忽然,地面一动,他脚下的路面松动起来。随着轰隆一声,他连人带马狠狠摔进了地面的凹陷里。
“啊——”萧子玦一声嘶吼,几块大石从土坡上滑落,将他整个人都埋住了!
“他妈的!是浮盖(1)!快来人,救少将军!”
吴副将连忙翻身下马,几个将士跟他一快跃到了坑中,手脚并用地将大石搬走。
萧子玦的双腿被石头砸得鲜血淋漓,殷红的血印顺着战袍染红了地面。
“我的腿……我动不了了……”萧子玦试图站起身,却发现根本不起作用,“你们先走!”
“走?不可能的少将军!”
“走!这是军令!”
就在这时,胡人的追兵越来越近,漫天的箭雨朝他们射过来。他看到将士们挥舞着兵刃阻挡着朝他飞来的箭。那箭太快、太密,他看到副将一下扑倒在他的身上,后背瞬间被射成了筛子。
“吴大哥!”
吴副将没有答话,只是闷哼了一声,随后狠狠折断背上没入骨肉的羽箭,吊着力气大喊着:“保护少将军——突围!”
“是!”
“是!”
“是!”
一个又一个将士跳进坑里,为他抵挡飞来的羽箭,一个又一个地倒下却再没站起来。
副将将他抬上马,用缰绳将他牢牢固定在了马背上,对着马屁|股狠狠一拍,白姑娘一跃而起,从坑中跃了出去!
吴副将是个三十多岁的大哥,留着浓浓的胡茬,人总是笑呵呵的。
他说,他家里有个三岁的女娃,他最喜欢用胡茬蹭他闺女的脸,小丫头那个时候总是被痒得咯咯直笑。
他说,这次回去就该把胡子剃了,不然他家里那个母夜叉总是不跟他亲嘴儿。
萧子玦的眼睛雾蒙蒙的,他声嘶力竭地喊着:“我不走!你他妈放开我,我不走!”
“少将军,说什么胡话!老子要是护不住你,怎么对得起萧老将军?”吴副将转身,背影一片苍凉,他随手捡了个兵器,高高挥舞在半空之中:“哈哈哈!杀!杀他娘的——”
那些与他年纪相仿,他都叫不出名字的小将士们附和着:“杀!杀!杀!”
马儿飞驰,那些兵士的身影逐渐同乌黑的夜色融为一体,最后消失不见。
秃鹫在天空中追随他盘旋,唱出尖锐的哀歌。
他这是要死了吧?死了好,死了腿就不疼了。可是那些护着他出来的将士们该怎么办?背后的真凶他还没揪出来,他有什么资格死……
也不知走了多久,前方是一片乌泱泱的军队,马儿认出了来人,迎风飘扬的军旗上书写着一个大大的“萧”字。
那是萧老将军的援军,白姑娘嘶鸣一声,轰然倒地。
马儿贲张的鼻孔穿着粗气,一大片一大片的白雾消散在空气里,她一只后腿不住地流着血,随后不停地抽搐。
原来白姑娘的腿早就在深坑里受伤了,是它一直忍着剧痛,不停地朝安全的方向奔赴。如今看到了萧老将军的军队,才敢力不可支栽倒在地。
萧子玦木然地躺在地面上,面如死水一般看着天空中的秃鹫。
如今,他早已记不起身上的疼痛,却忘不掉贺兰山那三千将士不绝于耳的激烈厮杀声。
三年来,日日如此,夜夜如此。每当夜深人静之时,萧子玦总会被这个梦魇惊醒。
他想,他们萧家是不该再忍下去了。
不值。
就在此时,一个丫鬟急匆匆地跑了过来,连声通报。
“少夫人醒了!”
萧子玦满含杀戮的眼睛裂出了一丝柔软,他抬头,遥遥望向闻姒所在的方向。
萧老侯爷幽幽叹了口气:“先去看看丫头吧。”
闻姒被安置回了琉璃阁,此时,她换好了干净的衣裳,靠在暖榻上,正由石榴喂药。
她的手指才上过药,一层又一层的纱布厚厚地缠在指头上,看起来粗粗胖胖的,根本不能活动,每次轻轻活动一下,就会痛得撕心裂肺,她把双手小心翼翼地轻轻搁置在身前,眼神失落无比。
石榴想哭,又怕被闻姒看到反而让她家姑娘更难受,始终都不敢正眼瞧对方。
“姑娘快把药喝了,喝了药手就不疼了。”
闻姒脸色毫无一丝血色,她忧心忡忡地看着面前不能活动的双手道:“石榴,我不想喝。”
闻姒心事重重,她在想她的手是不是废掉了。如果她的手废掉了,她还能不能继续做刺绣的活计。
石榴的眼泪无声地往下落,她尽量藏着泪花,不让闻姒看出来:“姑娘,把药喝了,伤才会恢复呀。”
闻姒呆坐在那,没有说话。
萧子玦停驻在门口,看到这一幕,心绪更加复杂了。他不自觉地滑着轮椅到闻姒床榻边,一只修长的手接过了石榴手中的药碗。
“我来。”
石榴眨着眼睛,又惊又诧,这是这位少侯爷能说的话?能做的事儿?
见石榴还在愣神,孙管家在门口处轻声咳嗽了两声,石榴才回过神来,忙把药碗递给萧子玦,同孙管家退了出去。
闻姒抬了抬头,看见来人端着药碗面容冷峻地看着她,动了动嘴唇,又把头低下了。长长的睫毛如同鸦羽,不过须臾,睫毛上就被蒙上了一层雾气,豆大泪珠顺着睫毛一颗一颗砸在被褥上。
萧子玦喂药的动作一僵,有些不知所措,他将药碗放在一边,那种酸酸涨涨的感觉又出现在心头。那些金豆子,仿佛是什么神兵利器一般,狠狠地往他心上坠,又酸又麻。
“你别哭,我不会哄人。”
萧子玦这样一说,闻姒的眼泪更止不住了:“我本来是不爱哭的,偶尔哭一哭怎么了?你怎么能这样说我,明明……我明明是因为你才受了这么重的伤,如果将来我的手不能用了,我就不活了。”
“净说胡话,郎中看过了,你的手大多是外伤,只有小拇指骨头裂开了。”
“什么?”闻姒不可置信地道:“骨头裂开了,那、那那岂不是……”
“我还没说完。”萧子玦像是郑重思考了一下,“你这种是能恢复的,并不是说所有人骨头坏了之后,就会像我一样不能动。”
闻姒的抽泣声忽然滞住了,只有眼泪还吧嗒吧嗒不受控制地往下落。她是否无意间戳到了萧子玦的痛处,她这一刻似乎能切身体会到,少年的骨伤给他心里带来的痛击。
她尚有恢复的余地,而萧子玦呢,他坐在轮椅上已经三个年头,恢复的可能越来越渺茫。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萧子玦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又拿起了药碗,语气习惯性地略带发号施令的味道,“喝药。”
勺子被举到闻姒的唇边,苦涩的气息冲入鼻尖,闻姒张了张嘴,艰难地吞咽了一口。紧接着,就吐了吐舌头:“怎么这么苦……”
“良药苦口,证明这药管用,再张嘴。”萧子玦又盛了一勺,语气一如既往的僵硬却带了些不易察觉地生涩。
闻姒抿着唇,缓缓道:“我打小就害怕吃药,记得有一次发了高热,却死活不肯张嘴喝药,我那时候小不懂事,烟雨楼的鸨母怕我烧傻了,把我的嘴巴撬开,我才喝了药的。”
萧子玦听着闻姒的话,眼睛直直地看着药碗,忽然抬头:“所以,你喝药都要旁人把嘴巴撬开么。”
闻姒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萧子玦一仰头,自顾自地将碗中地汤药含在了口中,冷峻的眼眸藏匿着不太清晰的星火,离她越来越近。
作者有话说:
(1)一种陷阱
qaq这一章卡了我好久,不会写战争,而且是回忆里的,卡到凌晨四点才写完TAT。
第26章 、笼中娇雀
苦涩的汤药以一种极其特别的方式充斥着她的唇齿。
与上次不同,这次她很清醒,甚至能感觉到少年沉重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脸颊上。
少年的一只手轻轻扶着她的后脑,动作比上次还要轻、还要柔。
闻姒的脑海中一片空白,他是在喂药,还是在……不对,就算是喂药,也不该用这样的方式……
思绪之间,苦涩的汤药已经被她尽数吞下。不带有丝毫犹豫,少年也同她拉开了距离。
拉开的瞬间,萧子玦又恢复了波澜不惊的表情,看不出分毫的变化。
闻姒回神,眉眼似烟波流转:“萧子玦,你、你为何总是这般对我?”
“是你说的,若喝药,需要旁人将你的嘴巴撬开。”萧子玦舒拳成掌,“我若用手撬开你的嘴巴,大概会把你的下巴捏碎。”
闻姒轻轻咬着下唇:“你乘人之危,你欺负人!”她坚定地注视着萧子玦,试图从对方一成不变的眼神中分辨出不同的情绪,“你究竟、究竟喜不喜欢我!”
萧子玦沉默了,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凭什么喜欢闻姒?
他的双腿无法行走,他还有难以撼动的敌人,内忧外患,他配拥有“喜欢”这种情绪么?他好后悔,他真是不该离闻姒太近的。
有些东西似乎早就超出了他自己的控制范围,他自己也很慌张。
“别再问这种蠢问题了。”他说,“夫妻之间这样十分正常,与喜不喜欢有何干系?”
“不,不是的。是喜欢,只有喜欢才可以这样做的,萧子玦你到底是不懂还是装糊涂呢!”
萧子玦不言语,他调转轮椅,沉默地滑到了门口,冰冷地说道:“喝了药便早些休息,伤好得快些。”
闻姒望着那个熟悉却凉薄透了的背影,伸出受伤的双手朝少年的方向狠狠一推空荡荡的药碗。
“萧子玦,你到底有没有心呀!”
咔嚓一声,药碗落在地上被摔得粉碎。
闻姒的指尖一阵抽痛,石榴闻声跑了进来,见状惊呼了一声“老天爷”:“姑娘,你的手,你的手又渗血了!”
闻姒指尖的医布被血液浸透,鲜红刺目。
萧子玦的背影动了动,却没回头,只是淡淡道,“别闹了,否则受伤的只有你自己。”随后,一刻不停地滑动着轮毂离开了闻姒的房间。
石榴被这突发的伤口吓坏了,连忙要出去叫郎中。可还没等她走到门口,郎中就已经匆匆忙忙地在闻姒的房门外开口问了:“少夫人,伤口怎么又渗血了?快让老朽进去看看伤罢?”
闻姒颤抖着双手,小声道:“谁是他家少夫人。”
“姑娘……你何苦同自己作对。”
石榴说得对,闻姒想来也是气糊涂了,收了收眼泪,才道,“石榴,快给郎中开门。”
石榴“哎”了一声,赶紧把郎中请了进来。
郎中放下药箱,拿出新的伤药和药布,小心翼翼地检查着闻姒手上的伤口。
“少夫人,您今后可得再仔细着点,这伤口需要将养着,尤其是结痂之前,且不可碰水或是再次伤害到,免得落下病根儿。”老郎中看了看地上的瓷碗碎片,叹了口气,“心情也要注意,肝气郁结也不利于伤口恢复。”
闻姒点了点头没出声,老郎中收拾了东西,行礼后便走了。
这一夜闻姒睡得极不安稳,总是梦见她又回到了大理寺幽暗的刑讯房,有人又用拶子夹她的手指。
梦中惊醒后,萧子玦不带任何感情的冰山似的脸,又在她的眼前晃来晃去,让她既不安又心酸。
她侧过头看了看窗棂,外边的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眼见天色渐亮,闻姒这才感到一点安心,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等到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晌午时分了。
“姑娘您可醒了,可觉得好些了?”
“怎么才叫我,都这个时候了……”
“没什么,见姑娘睡得香甜,不忍心叫您。”
石榴没敢在眼下告诉闻姒,是萧子玦特地吩咐了不要让人打扰她。
“姑娘,可饿了?”石榴半坐在闻姒的床畔,试探地问,“昨儿晚上您就没吃,早上又睡过去了,这会儿多少吃点罢?一会还要吃药呢,郎中嘱咐过了,不能空腹。”
闻姒的确觉得胃里空空的,那股酸痛连带搅和得她心窝也痛,可即便是这样她也没有一点点食欲。
石榴见她不说话,只好自作主张地把食物端了过来。
“清香小米粥、清火白粥、金丝南瓜粥、奶香燕窝粥……”
石榴把林林总总的粥品端到了闻姒床榻旁的小桌上,闻姒打眼儿扫过去,不下十余种。
“姑娘,你看你爱喝哪个,我喂你。”
闻姒道:“随便罢。”
石榴从没见过她家姑娘如此沉沉闷闷的模样,十分忧心地选了半天,挑出来一碗莲子八宝粥:“喝这个罢,郎中说姑娘心火重,可以吃点莲子心祛心火。”
闻姒尝了一口,食之无味,又看着羹匙里飘着的莲子心。
“今儿是观莲节。”
“嗯,是的呀,姑娘。”石榴道,“姑娘可是有什么喜欢的玩意儿?石榴这就出去给你买。”
石榴希冀地等着闻姒发话,闻姒却失落的摇头。
“没有。”
她只是想起来,今日是萧子玦同她说好,要约她一起赏莲花灯的日子。
今晚,京都城会热闹非凡,莲花湖大概会漂满了点燃的莲花灯,不知道会有多少对佳偶促成。
她昨日还痴心妄想在观莲节上问问萧子玦的心事,而如今,都是庸人自扰,自取其辱罢了。
真是不该。
枉费她还死乞白赖地给他亲手做了莲花灯……
她想起了什么,问石榴:“我做的莲花灯呢?”
石榴摇摇头,面露可惜之色:“姑娘,昨日那恶贼踹了我一脚,给我疼晕了,是街上的邻里百姓将我送回侯府的,那灯当时落在了长街上,大概……大概已经被人踩烂了……”
“这样啊……”闻姒的眼底划过一抹失落,“算了,踩烂了也好,本就是不该做的东西,难怪是这个下场。”
石榴伺候闻姒小半个时辰才将把这碗粥喝完,随后,就有婢女将疗伤的汤药端进了屋。
闻姒强忍着喝了一口,温度不烫不冷,大概是一直被温着,口感也不似昨日的苦了。
“这里是否又加了什么?”闻姒问。
那婢女回答道:“回少夫人的话,郎中又送来了新的药方,说是替换掉了里边几位味苦的药材,其他奴婢就不知道了。”
闻姒点点头:“谢过郎中了。”
吃过药,又有婢女端来了一盘甜蜜饯儿,闻姒没心情吃,一口都没碰,又开始发呆。
石榴怕她无聊一直在给她讲笑话,闻姒见石榴格外卖力气哄她,偶尔配合地干笑几声,反而让气氛更加沉闷了。
日头逐渐偏西,余晖再次落在房檐上,闻姒定定地看着房门处,这一日她都没见着萧子玦。
夜幕低垂,房门忽然被人敲响了。
闻姒一下就将目光投到了门上。
是他吗?
“少夫人,是我,孙管家。”
闻姒有些失落,又觉得自己不该失落,她又没做错什么,何必盼着一个不在乎她的人呢。
石榴过去开门,孙管家站在门口打了个千儿没进来,隔着门槛说:“少夫人,您这一日都没出屋,别将自己憋坏了,今晚上夜色不错,不若您去侯府的后花园转转,散散心。”
闻姒不想出门,又不好明言拒绝,便对孙管家婉拒道:“多谢孙管家,姒儿晚一些再去。”
孙管站在房门口默了一下,又劝了一句:“少夫人,还是去看看吧,不然少侯爷该担心了。”
石榴早就看出了闻姒的心思,忍了一下午,终是忍不住了,小丫头对孙管家气呼呼地说:“孙管家,少侯爷担心我家姑娘,那他自己怎么不来呀?”
“额……这个。”孙管家如实道:“今早少侯爷出了门,不在侯府,大概要下个月初才回来呢。”
“下月初?”石榴问:“怎么出去这么久,满打满算快一个月了。”
孙管家摇摇头,今日一早,萧子玦带着一众暗卫去了三年前事发的贺兰山垭口,这次行动是陛下授意的秘密行动,孙管家不好说出萧子玦的动向,只好说不知道。
闻姒心口一阵郁堵:“好了石榴,你打听他做什么?”她欲意起身,石榴连忙过去将闻姒的青莲绣花鞋摆正。
“孙管家不必担心,我出去转转便是。”
孙管家“哎”了一声,这才安心屏退。
石榴扶着闻姒,缓缓朝后花园的方向走,满眼疑惑:“孙管家平日里可从不这么劝人,怎么今日一定要小姐去后花园转转?”
闻姒没有深思,她只是盯着脚尖儿前的地面,走得仔细:“大概真是怕我闷坏罢。”
“我还真以为是少侯爷让他……”石榴话说一半,忽然抬手一指后花园的方向,声调微微上扬:“姑娘你看,后花园的湖里好像有东西在发光呢?”
第27章 、笼中娇雀
发光?闻姒顺着石榴手指的方向,果真看到后花园里灯火通明。
侯府行事向来肃穆俭约,像是后花园这种地方,怎么会灯火阑珊的?
闻姒绕过假山竹林,便进入了后花园的范围。拨云见雾,刹那间开阔的人工湖映入眼帘。
后花园的廊桥上挂着七彩的莲花灯笼,数不清的莲花灯漂浮在水面上,这场面竟然有些壮观。
“姑娘!”石榴喜出望外,“真漂亮呀!怎么湖里有这么多莲花灯呀!”
闻姒有些失神,这是谁准备的?萧子玦么?
可是他为何这么做?
他明明都那样说,理应是不接受她的。
闻姒瞧着湖里的一片莲灯,心头反而又气又涩。
萧子玦真是个混账,嘴上说着不喜欢,事实上却又不停地撩拨她。一边否认对她的喜欢,一边又做着对她示好的事儿。
萧子玦为何是这样一个男人?
为何不给她一个明确的说法?
闻姒简直失望透顶,转身就往外走。她不想看到眼前的场景,她不想误会萧子玦喜欢她。
萧子玦这样子像极了烟雨楼的那些男人。同女子暧昧不清,一掷千金,最后将女子的心骗过来再狠狠摔碎。
闻姒抬头,望着天空中残缺的弦月。
人有悲欢,月有阴晴。
也许,她真的不该同萧子玦在一起。也许,离开萧子玦对他们来说才是最好的解脱。
而同一轮残月之下,远在大兴国北境的贺兰山垭口又是另一番景象。
此处地理位置在极北处,除了四季常绿的山松,其他的树木还只是光光的秃杆。寒风呼啸而过,高风怒嚎,犹如厉鬼哀鸣动人心魄。
天色渐暗,一列商队停驻在贺兰山垭口的一家破旧客栈前。
为首的男人身着管家打扮,气质却多了几分刚毅谨慎。
他翻身下马,几步走到身后的马车前道:“少爷,到了,买家说货就在客栈里。”
马车里传出冷清低沉的男声:“好,下车,验货。”
车里的少年手里拿着一盏莲花灯,动作格外得小心。
莲花灯灯身赤红,其上有不少被踩踏过后的破碎痕迹。
观莲节已过去半月有余,他没法陪她过节。也不知那晚闻姒去没去后花园的人工湖,看没看到为她准备的莲花灯。
今日,贺兰山垭口是他此行的最后一站。只要找到当年那个逃跑的探子,他就能拿到扳倒那人的关键证据。
方才暗卫说的是暗语,意思是当年虚报军情的探子已经被线人暗查到了,此时就藏匿在这处客栈里。
萧子玦将残破的莲花灯收到一处,正欲吩咐下车,却听车外的暗卫低声急道:“有埋伏。”
他将帘子撩出一道窄窄的缝隙,就看破旧的客栈处飞身而出一黑一白两个蒙面杀手。
二人一男一女,身着装束奇异。一人手持哭丧棒、一人手持索魂链,活脱像是一对黑白无常。
萧子玦认出两人,不正是三重阁最顶尖的两位杀手?
想要杀他之人,还真是下了大价钱,竟然一次性将他们门派的两位顶尖杀手齐齐派出。
暗卫们立即警惕起来,话不多说,抄起兵器就上前迎战。
谁知黑白两位杀手只是节节后退却并不应战,那黑衣人道:“且慢!这次我们不是来杀人的!是主人有话要我们亲自带到!”
萧子玦叫停了暗卫,轻轻掀开轿帘,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颚线:“说。”
“为表诚意,侯爷想要的人已经被我们捆在客栈里了。主人知道您想对付谁,想要同您联手,不是少侯爷意下如何?”
“联手?”萧子玦冷笑,“他之前不是还想杀我?又岂会轻易同我联手?说,他究竟想要什么?”
“主人说得没错,少侯爷果然聪明。”另一个白衣女子阴柔道:“主人的确有事想问你。”
萧子玦眯着眼睛看着那名白衣女子,白衣女子的功夫极好,一只脚稳稳地点在客栈的檐角上,任凭大风如何刮也没将她晃动分毫。
“主人想知道,贵府夫人后背的蝴蝶骨上是否有一颗红色的痣。”
这是什么问题?这是那个人该问的问题么?萧子玦心头一阵烦躁,整个人又笼罩在一股阴冷的气息里。
他低低笑出了声,笑声随着风飘散在夜色里,一个阴狠的“杀”字从唇齿间淡淡道出。
暗卫得令提刀便上。
一黑一白两人一跃落进旁边的树林里,声音渐渐飘远:“怎么忽然动手!好不讲道理!”
云台山围猎之时,他便发现那人对闻姒动机不纯。如今竟然千里追他到贺兰山,只为了问他闻姒的蝴蝶骨上是不是有一颗红痣?
他为何这样问?闻姒后背的蝴蝶骨上是否真的有一颗红痣?若是有,那个人又是怎么知晓的?
萧子玦只觉得气血翻涌,恨不得咬碎了嘴里的名字。
“慕、沉。”
黑白二人的功夫形似鬼魅,钻进林子里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不出半炷香的时间,派出去的暗卫便回来禀报——人没追上。
萧子玦大概预料到了这个结局,也不知道为何,他心中发慌,此刻十分想见闻姒,决然吩咐道:“带上‘货物’,连夜回京。”
贺兰山的风依旧是那么冷,而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京城已经由春入夏。
阑珊花晚景,掩映树初阴。
闻姒的手指好了大半,如今只剩下骨头微微裂开的小拇指需要包扎着。
这日天色好,闻姒正陪着萧老侯爷在人工湖垂钓,便有小厮来报,说前厅来了个姑娘,想要找闻姒。
闻姒以为是织娘来了,到了前厅才发现是一个身着白衣面相阴柔的陌生姑娘。
“姑娘,你是?”
白衣姑娘说:“见过侯府少夫人,小女是七殿下身边的侍女,芍药。今日奉殿下之命邀姑娘去青山湖画舫一叙。”
七殿下找她做什么?
闻姒觉着奇怪,想要借故推辞。
就见芍药说:“夫人先别拒绝,殿下就怕姑娘不肯来,也请了您的闺中密友织姑娘,如今人已经在画舫了,还请夫人赏个脸一同前去才是。”
织娘竟被七殿下邀请去了……
闻姒这下心里有些犯嘀咕了,织娘本就钟情于七殿下,接受七殿下的邀约倒也不奇怪。
可是,织娘知道慕沉的真实身份吗?
“好罢,那我们这就走。”
闻姒随芍药到了青山湖画舫,远远瞧见织娘同慕沉站在画舫的船头,正有说有笑聊着什么。
织娘也瞧见了闻姒,朝她招了招手:“姒儿——快来,今儿陈公子带我们游湖!”
陈公子,这称呼便是没有告诉织娘他的真实身份了。
闻姒走了过去,朝慕沉施了一礼。
慕沉温和地点点头,做了一个请她上船的动作。
慕沉一人走在前边,闻姒和织娘跟在他身后。
闻姒压缓了步子,低声问:“织娘,你们这是?”
织娘含羞一笑:“陈公子收了我的莲花灯。”
“他收了?”闻姒诧道。
“嗯,收了。”
“那他没同你说些别的什么?”闻姒追问。
织娘想了想道:“倒是说了一些,只是我没太听懂罢了。他说有些事现在还不能同我讲,等到时候时机成熟了才同我说。”
闻姒点点头,心说大概慕沉有慕沉的苦衷,所以才没对织娘全盘托出,如今能对织娘先说这番话,倒也算是交了心。
哎,总比侯府那座冰山强。
织娘又道:“姒儿,听说了吗?今日一早,之前捉走你的那个大理寺少卿被抄家了,没想到这一家没一个好东西,他的父亲和几个兄弟都有人命案子在身上。”
“还有这事?”闻姒今日只陪着老侯爷钓鱼来着,并没过问这些事。
织娘说:“可不,最关键的,你知道这次负责抄家的是谁吗?”
“谁呀?”
“七殿下,慕沉。”织娘压低了声音道,“都说七殿下不关心朝政,没想到竟然主动向陛下请缨揽下这种活儿……”
后边的话闻姒已经听不进去,她盯着面前慕沉的背影实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传闻中的七殿下,是最不屑参与这种事儿的,怎么忽然想着揽政了。
几人行至画舫,香茗备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织娘说要去船头看景儿。
闻姒得空走到慕沉面前,轻轻施了一礼:“陈公子,今日邀闻姒前来只怕是有事找我罢?”
慕沉大方点头,关切地看着闻姒的双手,语气轻柔地问:“手恢复得如何了?可还疼?”
闻姒一愣,这语气毫不掩饰的关怀,实在让人发懵。
七殿下笑道:“我曾有一个一母同胞小我三岁的妹妹,只可惜襁褓之时便丢了,我只觉得你像我妹妹才多些关心罢了,你不必挂心。”
原来是这样,想到那个女婴同自己的经历何曾相似,闻姒又生出几分感同身受的同情,舒了口气,这才道:“多谢七殿下挂怀,早就不疼了。”
月白的长袖往上抖了抖,就看慕沉从袖袍里拿出了一个形似龟壳的东西,上边依稀篆刻着小字。
慕沉递了过去,笑道:“这个送你,可保你手伤痊愈,不落下病根。”
闻姒疑惑地接过龟壳,上边篆刻的小字清晰起来——黑玉老人。
作者有话说:
聪明的读者应该已经猜到闻姒的真正的马甲了~
感谢小天使@佰佰小辛的营养液+10 爱你喔!
第28章 、笼中娇雀
萧子玦同她说过,这种龟甲是黑玉老人答应治疗病人的唯一的信物,可以说是千金难求。不曾想,七殿下会有一片。
闻姒推脱道:“七殿下,这么珍贵的东西,我不能收。”
“只有黑玉老人才能保证你的手不落病根。”慕沉只是看着她,柔和的目光下似乎藏匿着数不清的秘密:“我见过受过拶刑的人,若是恢复不好,会影响手指的灵活程度。我记得你喜欢做刺绣,不要影响了你的绣功。”
这些问题闻姒不是没想过,可是那又能怎么办呢?事已至此,大理寺那一日她捡了一条命已经是阿弥陀佛了。
她不是一个不知足的人,虽然她也很想收下甲片找黑玉老人疗伤,但这恩情太重,她怕还不起。
微风吹过湖面,画舫的游船逐渐驶离码头。
慕沉举着甲片,见闻姒迟迟不接,起身沉静温柔地看着她,语气却毋庸置疑:“收下罢,这本就是黑玉老人托我交给你的。”
“黑玉老人?交给我 ?”闻姒的思绪有些混乱,“可我不曾认识黑玉老人。”
“你在大理寺曾与他见过一面,前些日子,我去大理寺地牢接这个老顽童的时候,他让我交给你的。”慕沉如是说。
闻姒一下想起,那个在大理寺地牢中找神秘药草的奇怪老者。
莫非他就是黑玉老人?可为什么黑玉老人忽然大发善心要把龟甲给她呢?
慕沉看出了她的疑惑,解释道:“黑玉老人做事总有自己的道理,他让你收着,你便收下。”
闻姒没再推辞,小心翼翼地接过甲片,收了起来。
湖风清新醉人,织娘一下又一下地往湖里撒鱼粮,五彩斑斓的锦鲤簇拥在一块儿争抢食物,场面好生壮观。
织娘见两人还在后边没跟上来,兴冲冲地朝他们招手:“你们在做什么呀!快来,这边好多锦鲤呀!”
闻姒回以微笑,几步追了上去,同织娘一块儿喂鱼。
慕沉心情大好,竟从怀里掏出一支玉箫,悠悠扬扬地吹了起来。
日暮吹箫杨柳陌,路人遥指凤凰楼。
画舫泛舟湖上,贵女玉箫,更比风景要美上几分,惹得其他游船上的人频频侧目。
只不过,这番美景落在萧子玦的眼里,实在刺眼。
他在岸边的垂柳下远远地望着,闻姒的一颦一笑,都深深映照在他愤怒且冰冷的双眸中。
七天,整整七个日夜。他不眠不休,从贺兰山垭口一路风尘仆仆赶回到京都城,甚至路过侯府的大门都没进去,便来找闻姒了。
他怕他走得太久,闻姒会有危险,调度了一半儿的暗卫隐在暗处守着她。
可是,暗卫却告诉他,闻姒同慕沉去青山湖画舫游湖去了。
她和慕沉,难道真的有什么?
不,他相信闻姒,可他不相信慕沉。
那人精于算计,心思极其深沉,偏偏生了一张淡然世外、宛若清风的脸。
远处湖波荡漾,画舫被突如其来的湖波冲出了一个极大的起伏。闻姒下意识去扶栏杆,却不小心碰到了手上的伤处,一个站立不稳就要摔倒。
萧子玦的心忽地揪了一下,双手撑住轮椅的把手,似乎想要做一个起身的动作,双腿却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而画舫之上,慕沉眼疾手快,一手将玉萧撤在身侧,另一手虚虚扶住了闻姒的后背。
“小心,你的手。”慕沉声音轻柔,语气里竟然有些长辈般的责怪。
“多谢七……陈公子。”
为何慕沉对她是这般态度?闻姒稳住身形,后退了两步,奇怪地看着慕沉,“陈公子,你同织娘继续游船罢,我有些晕船了想上岸回府,便不打扰二位。”
“晕船了?”慕沉皱了皱眉,二话不说,吩咐船家道,“靠岸。”
“姒儿,你还好吧?我给你拿些酸枣子吃?”织娘也关心道。
闻姒摇摇头,这不过是她的推辞罢了。
如今天色渐晚,她好歹也是出嫁的妇人,总不好继续赖在这儿,而且她觉得七皇子对她的态度有些怪怪的。
可具体哪里奇怪,她又说不清楚。
但闻姒知道,这种感觉绝不是男女之情,而是一种难以言说的亲切感。
画舫停靠在码头,闻姒同慕沉和织娘道了别,眼见他们二人又重新回到了湖心,才转身离去。
这时,一道冷漠的男声兀地从前方的树下响起,闻姒回神抬首,撞上了一张熟悉的脸。
“闻姒,你为何在这里。”
萧子玦坐在轮椅上,脸色有些疲惫和憔悴,身上的衣袍夹带了连日来的风霜,却掩盖不住少年的风华。
他孤傲的眼底是锁不住的失望和愤怒,墨色的发带随风飞扬在风中,忽然将春风化雨的湖畔染上一股疏离的孤独感。
他终于回来了,又是什么时候?
闻姒红唇微微张了张,却又想起上个月观莲节的那些不快,心思一沉,淡淡撇过头去:“与你何干。”
看得出来,萧子玦在忍着自己的性子。
“随我回府。”
他的声音中充斥着漠然,没有一丝一毫的起伏,沉闷的如同风暴的前夕。
闻姒忽然有些害怕,她还从未见过这样的萧子玦。少年在她面前虽然总是冷漠的、疏离的,却从不是这般可怕的。
他看她的眼神,好似那圈足禁地的野兽在盯着自己的猎物一般,随时要将她吞至口腹,吃个干净。
中山候府,琉璃阁,一盏烛灯照不亮少年阴郁的双眼。
闻姒从未像这般如坐针毡过,少年就那样盯着她,久久也不言语。
是她先慌了阵脚,乱了方寸。
“萧子玦,你这样一直盯着我做甚?”她的语气强硬,带了些许埋怨和试探。
萧子玦却没回答她的问题,又问了青山湖畔的那个问题:“你为何在哪里?”
他知道是慕沉的人将闻姒邀到了青山湖,可是,他还是想听一听闻姒的回答。
他的语气太生硬、太冷清,闻姒不想回答。
这似乎逼急了少年,少年宽大的衣袍下,手指紧握成拳,指甲将掌心划出了淡淡的血痕。
他无奈地勾了勾唇角,唇畔居然勾起了一抹无奈自嘲的笑意,让人心中慌乱。
“闻姒,你过来些。”
闻姒不动。
萧子玦又重复了一次,这次语气倒是缓和了几分:“姒儿,你过来。”
闻姒疑惑地走到了少年的面前,垂首望着他。
谁知道少年却忽然抬手捉住了她的手腕,狠狠一拽,闻姒失去重心,身子一歪,便被少年禁锢在了怀中。
她坐在萧子玦的腿上,心躁如鼓。
“你做什么!萧子玦,你在做什么!”
她有些惊慌失措,少年的手臂死死地箍着她,像是一座牢笼。
“我再问一遍,你为什么去见慕沉。”少年掩盖不住愤怒的声线,“别让我亲自动手。”
“萧子玦,你又欺负我,是不是?”闻姒想掰开萧子玦的手,却发现这根本就是徒劳,“我只是去找织娘的,萧子玦,你快放开我。”
可这些,在萧子玦耳中,仿佛就是站不住脚的借口。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狠戾,从怀里掏出麒麟匕首,一片白光闪过,闻姒背部的衣裳被匕首生生划出一道口子。
少年冰冷的手掌攀上美人的蝴蝶骨,一点红痣显得格外刺目。
萧子玦指腹划过蝴蝶骨上的红痣,微微颤抖着,像是划过锋利的刀锋。
他的嗓音喑哑低沉,似乎是风暴前的低沉气息:“告诉我,这处红痣,他为何知晓?”
他?他是谁?慕沉吗?
闻姒只觉得背脊一阵冰凉。
匕首划破的不是她的衣衫,而是她的尊严。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闻姒惊诧,他在怀疑她,怀疑她有了别的男人?在怀疑她和慕沉?
萧子玦的声音变冷,失去了往日的温度,像是一把利剑一般狠狠捅在闻姒的心上:“从今天开始,除了冷玉轩,你哪里也不要去,也不准去。”
“为什么?你凭什么这般对我?你快将我放开!”
闻姒狠狠咬住萧子玦的手腕,像是被逼急了的兔子。
萧子玦的手腕出现了一道血痕,他吃痛,闷哼了一声,却固执地不肯放手,好像他一松手,怀里的人儿就会离他远去一般。
他是气急了,才这般对待闻姒的。
可是,即便是这样也好,他决不允许别人觊觎自己怀中的这个女人。
他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邪,一路披星戴月从贺兰山奔回京都城,就只想提前一刻见到闻姒。
他承认,凭他现在的情况,无法给闻姒什么承诺,他甚至不敢对闻姒的态度做出任何回应。
他知道,如今他四面受敌,能让闻姒最安全的方式便是放她离开,让她彻底置身事外。他不是没想过写下一封和离书,让闻姒远走高飞。
可是他做不到,三年来,他第一次想放手拼上一把。他无法再做事不理,任由闻姒一步一步走入危险之中。
更不会任由闻姒被其他男人接近。
他要把闻姒留在身边好好藏起来,哪怕他的做法会让闻姒怨他、恨他,他也在所不惜。
第29章 、彻底死心
闻姒停止了挣扎,她微微偏过头,几缕碎发滑落到白皙的背脊上:“萧子玦,我真是看不懂你。既然你心里没我,何必如此固执地留我在你身边?”她顿了顿,不甚失落地道,“我们,和离吧。”
和离……
萧子玦一听到这两个字,瞳孔骤然放大,前所未有的心慌:“你敢!这绝无可能!”
“可是为什么啊……萧子玦,你既然对我无意,为何不放手?我不是笼中娇雀,我是活生生的人,许是你习惯了我在你身边,但我没有必要配合你而作践自己。”
萧子玦抿着唇,一言不发。
他知道这绝不是习惯,而是他不愿承认的一点心思。
“别再说了,这件事,只能按我说的办。”他放开手,不再束缚她。
闻姒起身,拢了拢衣裳,样子很平静,甚至语气都没有丝毫起伏:“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萧子玦想要留下却找不到理由,他调转轮椅,第一次感觉这轮椅似有千斤重。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终究是没有开口。
从这天起,萧子玦撤走了石榴,在冷玉轩的附近安插满了他的人。闻姒试过与萧子玦抗争,但没有任何效果。
萧子玦曾去看过闻姒几次,但闻姒对他总是非常排斥的样子,冷言冷语,字字诛心。
起初她总是试图离开这间院子,发现出不去后,只好整日对着花园发呆,人也清瘦了许多。
这日天上飘起了毛毛细雨,天气阴沉沉的,一场寒潮从北境袭来,闻姒少见地对看守之人提出了要求。
她想饮酒暖身,暖心。
看守的婢女点点头,便去和萧子玦通报了此事。
日复一日,萧子玦见闻姒日渐消瘦,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他让厨房换着样儿的改善伙食都不见闻姒多吃一口。
怎么今日忽然想起饮酒了。
禀报的婢女说:“少夫人说天凉了,想饮酒暖暖身子。”
是了,闻姒天生体寒、怕凉。这几日北境寒风过境,小酌几杯倒是舒坦。
“去,命人将父亲埋在枣树下那坛子罗浮春挖出来给她。”
“是。”婢女应声退下。
那坛罗浮春是当年萧子玦父母怀他的时候埋下的,他们准备在萧子玦娶妻之时挖出来共饮。
只可惜,他的父母并没有活到这个时候。
如今将这坛酒挖出来给闻姒,倒也应景。
夜幕低垂,萧子玦又来到了冷玉轩门口,此时冷玉轩烛灯已经熄灭。
“她睡下了么?”萧子玦问。
婢女回道:“少夫人喝了一下午的闷酒,早就睡下了。”
萧子玦挥了挥手示意婢女退下,跟往常一样,轻手轻脚地推开了闻姒地房门。闻姒每每见到他都避他如蛇蝎,他不想惹闻姒不快,几次之后,便再不敢白天来看她,只是在深夜过来瞧瞧。
今夜圆月高照,一片皎洁透过窗纱照将房间照亮了几度。
闻姒似乎醉了酒,外衫也没脱。双颊绯红,腰如折柳,侧卧在床榻上描绘出了一道漂亮的曲线。
他伸出手,轻轻扯过被子想要盖在她身上。就听闻姒一声嘤咛,忽然睁开了眼睛,恍惚了好一阵儿,才有些迷离地望着他。
“啊……怎么又做这个梦了……”
喝了酒,闻姒地口齿有些不清晰,带着点奶音。
他将被子盖在闻姒身上,轻轻摸了摸她的头:“睡吧,不要着凉。”
他正要走,却被榻上地人儿轻轻扯住了玄袍的衣角。
“别走,再多陪我一会儿,梦里的人……倒不像是冰山。”
闻姒撅着嘴,缓缓闭上眼睛,把头轻轻靠在了萧子玦的手臂上,微微翘起了唇角,露出一个甜笑。
萧子玦没在动,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从那天开始,闻姒再没对他有过一点好脸色,他已经很久没看到闻姒笑过了。
“姒儿,你醉了。”
闻姒歪着头,用晶亮的眸子望着他:“胡说……我才不会醉呢,我的酒量最好了。”
她撑起身子,用双手揽住了萧子玦的脖颈,整个人都欺在萧子玦的身前,淡淡的酒气混杂着闻姒的体香扑面而来。
那种撒娇又委屈的语气让他心慌:“唔,你怎么会不喜欢我呢?烟雨楼的鸨母说,天下没有男人会不为姒儿动心的……看来她是骗我的,天下真的有不喜欢姒儿的男人……”
她更靠近了些,仔细看了看他冷淡的眉眼,忽然搂紧了少年,那温热的,带着淡淡酒气的唇畔就贴了过去。
闻姒的做法无疑是在煽风点火。
萧子玦僵直了脊背,微微向后一倾,同闻姒拉开了一些距离。
“姒儿,你醉了。”他重复着,薄唇中吐出极其克制的话语:“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闻姒的眼眸有些湿润,她是醉了,醉得不轻,甚至分辨不出梦境与现实,胆子愈发大了起来,说着漫无边际的气话来刺激对方。
“萧子玦,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萧子玦摇头。
闻姒娇埋道:“哼,那你就是不行……”
萧子玦忽然低低地笑了两声,一只大掌牢牢箍住了闻姒的一对手腕儿,稍一用力,瞬间就把闻姒从榻上提到了他的腿上。
他的声音低沉又暗哑:“这两个字,是绝计不能对男人提的。”
芙蓉帐暖度春宵,月辉换上朝霞,日光穿透窗纸打在闻姒的脸上,刺得她睁不开眼睛。
不知为何这一觉睡得她浑身上下酸涩无比,她奋力翻了个身,手臂却碰到了一个温热的身躯。
闻姒恍惚了片刻,忽然睁开眼睛,看见一张线条分明的侧脸。
萧子玦还在睡着,他的呼吸十分平稳,眉目之间不似醒时紧锁,反而舒展了几分,少了些防备。
他怎么在这?不,他怎么睡在这儿?
闻姒顺着男子的脸向下看,薄薄的毯被盖至萧子玦的胸口处。乌黑的墨发散落在男子的锁骨上,而胸口和臂膀上,布满了红色的抓痕。
是人都能看出来这些红痕是怎么来的,而昨晚的事情也被闻姒零零散散地记了起来。
她张了张嘴,没敢发出声音,伸手捂住了嘴巴。
她当是春宵一梦,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她和萧子玦居然……
似乎察觉到身边的人动了,萧子玦睁开眼偏过头去,正和闻姒做了个对视。
“你醒了。”
闻姒裹了裹身子,心跳如鼓,她现在还能回忆起男子掌心烫人的温度。
闻姒有种五雷轰顶的感觉,真是千不该万不该发生这种事。
萧子玦只是盯着她,面色如常地问:“可有什么不适?”
她这里也不适,那里也不适,最重要的是她心里不适。她还没将她和萧子玦的关系梳理清楚,怎么就突然发生这样的事了。
见她不说话,萧子玦双手撑着床榻直起身子,毯被滑落,闻姒偏了偏头没再直视。萧子玦拿起身旁的衣衫,慢条斯理地一件一件穿好。
闻姒用余光瞄了瞄,大概往日里,萧子玦就是这样照顾自己的起居罢。
“起来,用早膳罢。”萧子玦撑着轮椅的扶手一用力,整个人就坐到了轮椅上:“穿好衣裳,我让人进来了。”
下人们将早膳拿进了冷玉轩后,识趣儿地退了出去,闻姒和萧子玦大眼瞪小眼地对坐着。
萧子玦给她盛了一碗粥,推到她的面前,示意她快点吃。
闻姒根本没有这个心情,昨夜的事,她没办法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昨夜,是我喝醉酒了。”闻姒道。
萧子玦轻轻“嗯”了声,低头夹菜。
“但是,你没有。”她道。
萧子玦持箸的手一顿,抬头等着下文。
闻姒用勺子漫无目的地搅着碗里的清粥,深深舒了一口气,抬起头,郑重地问:“我想知道,昨晚你为什么要同我……做那样的事。”
他最不敢回答的问题还是被闻姒问了出来:“那样的事,也是夫妻之间……”
闻姒打断他:“我只问你,你同我那样,有没有一丁点儿的喜欢。”
闻姒认真地看着他,这种眼神有些灼人。
他很想回答她,但是他不敢。他害怕如果给闻姒一个毫无保证的承诺,反而会害了对方一辈子。
如今他大局谋划,箭在弦上,前路一片险恶,他都不能保证自己可以顺利的活下来,如何回答闻姒的问题。
他早就准备好了一封和离书,一旦他出事,中山候府倒台,这封和离书就会被送到闻姒的手上。届时,闻姒会被送至一个安全的地方,拿着大把的银钱,余生无忧,任她逍遥,不必惦念他。
如果他的谋划成功了,成功地扳倒了那个人,他一定会向闻姒请罪。
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拿起筷子,给闻姒夹了些小菜。
“快吃罢,要凉了。”
闻姒眼底的光逐渐暗淡下去,这次她没有争辩,只是若有所思地低下头,一口一口地安静吃着饭菜。
片刻后,闻姒抬头换上了一副笑脸,乖巧地拉了拉他的衣角:“你瞧,我们……都那样了,我是不会离开你的。”
她问:“所以,能不能把冷玉轩看着我的下人们撤了?”
萧子玦看了她许久,答应了下来,却不知为何,从心底升腾起了一丝莫名的不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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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绵绵是漠南王的义女,国色天香,素有倾国倾城之貌。
为护住被漠南王要挟为质的幼弟,愿为细作,主动献身大兴皇帝。
十里红妆,一路南下,她被送上了慕寒的龙榻。
红罗帐下,绵绵素手勾住了男人的腰带,一身本事皆为取悦大兴帝慕寒:“春宵一刻,陛下当真不想尝尝这滋味?”
*
大兴开国帝慕寒南平百越,北击匈奴,玉树临风,冷傲出尘。
但性子杀伐果决,薄情冷血,怎一个狠字了得。
最是无情帝王家。
天下皆叹,后宫三千,竟无一女子入得了他的眼。
*
直到漠南王狼子野心,为动摇君心、乱其国本进献了一名绝色美人。
初见那夜,女子玉手勾住了他的腰带,魅眼如丝。
慕寒知她心思不纯,却还是乱花迷眼,一头栽进了温柔乡里。
床幔轻摇,碎锦遍地。
她煽风点火,他不解风情。
“你的伎俩,朕最清楚。”
“若乱朝纲,朕便要了你的命。”
*
后来,冷宫走水,美人“香消玉殒”。
帝王驱散后宫嫔妃,将自己关在颓圮废墟七天七夜。
宫门再开之时,男人一头乌发已成青丝。
后来,听说漠南王的宠姬与画像极了慕寒的美人图。
男人御驾亲征,荡平了漠南王帐。
用刀尖挑起了美人的下巴,似挑|逗、似埋怨。
“国不可一日无后。”
——
妩媚心机美女间谍x疯批开国深情帝王
第30章 、笼雀高飞
萧子玦依言撤走了冷玉轩的下人, 这几日,只要一有空闲便会来冷玉轩找闻姒。
从那天开始,闻姒好像变了一个人。
她变得很温柔、恬静, 仿佛之前的不快都没有发生过一般。不论萧子玦提出什么要求, 闻姒总是微笑着答应。
起初,这种和谐会让他觉得诡异,那种害怕的情绪始终围绕着他。他不在侯府的时候便让暗卫悄悄盯着闻姒, 但是暗卫也没有发现闻姒有任何的问题。
后来日子久了, 萧子玦就在想是不是闻姒真的变乖了。只是这种乖,不是他想要的。
他把暗卫统统撤走,又来到了闻姒的院子。
闻姒正在绣什么东西, 神情很专注。
萧子玦仔细看过去, 发现是许多绣品, 帕子、衣衫、罗裙……
他很早就知道闻姒卖绣品的事儿,但他没阻止。侯府不缺银子,还不用闻姒靠做刺绣来赚银钱。但闻姒喜欢,那就让她去做罢。
只不过,他记得过去闻姒每个月只绣几幅精品,高价出售。可是最近,闻姒却不分昼夜地不停赶工。
“你的手才好没多久,不要一直做刺绣了, 免得伤到。”萧子玦说。
闻姒轻轻“嗯”了一声道:“不做了,这最后一幅刺绣已经完成了。”她微笑地看着萧子玦, “明日我想出府把这些绣品送到织娘哪儿,可以么?”
“只是送绣品, 派下人去就好, 何必亲自动身。”
眼看就要入伏了, 天气热得紧,萧子玦担心闻姒中暑。
闻姒却道:“如果你实在不放心,便陪我一块去,或者派几名暗卫跟着我。”
萧子玦的心狠狠一缩,想不到闻姒会这样想。
“我不是这个意思。”
闻姒不置可否,依旧笑问:“那我明天可以去么?”
萧子玦点头,这没什么不可以的。
闻姒抬头看着屋檐上落着的雀鸟扑棱了几下翅膀,一跃飞出了侯府。
她说:“明天的天气,一定很好。”
随后,闻姒拿出了一件玄色的衣袍递给萧子玦。
萧子玦看了看,发现这件衣裳是之前去云台山围猎时割断了衣袖的那件。
如今割断之处被闻姒重新修补好了,缝合之处看不出一点修补过的痕迹。只不过祥云暗纹不再是黑色,而变成了红色。
萧子玦望着修补之处出神,他和闻姒就好像这件衣袍一样,只是表面上看不出任何破裂的痕迹罢了,但细看总会寻到一些已经破裂了的蛛丝马迹。
第二日,萧子玦并没有同闻姒一块出府,闻姒坐着马车一路向织娘那边去,她撩开轿帘看了看车外,表情放松了下来。
她到了丽凤翔绸缎庄的时候,织娘已经在等着她了。
她将之前修好的绣品一一拿给织娘看,织娘估好了价格后,便给了闻姒许多银票。
“姒儿,你最近很缺钱吗?是不是有什么事?”织娘感觉闻姒有些反常,担忧地问。
闻姒掩饰般地笑了笑:“我能有什么事?”她拉着织娘的手说,“织娘,之后我不准备再做刺绣了,所以不用再为我接活儿了。”
“怎么?那个少侯爷不准你做刺绣吗?”
“才不是。织娘,你要保重身体,不要再晚睡晚起了。”
“你是怎么了嘛?”织娘奇怪道,“你以前都不管我这些的。”
闻姒牵起织娘的手摇了摇,说:“好了,不说了,我要走了。”
织娘看着闻姒的背影若有所思,总觉得闻姒今日有些反常。
闻姒没办法告诉织娘,现在她是时候离开侯府、离开京城了。
半个时辰后,闻姒换上了一身粗布衣裳,来到了京都城的南城门,南城门这边聚集了长途马夫。闻姒方才兑了些现银,拼雇了一辆马车。
马车上除了他和车夫还有一对婆孙。老奶奶为人热情,非常健谈,说这次是带着她孙儿去江南乡下探亲的。
婆婆的孙儿是个十五岁的少年郎,生的眉清目秀,嘴巴也甜,一直“姐姐、姐姐”地喊闻姒。
老婆婆问她:“你去江南做什么?”
闻姒笑了笑:“我去江南开一间绸缎庄,买布匹绣品。”
闻姒早就想好了,离开中山候府,离开萧子玦,她就是一个自由之身。她不该被一个中山候府锁住自己的漫漫余生。她这段时间通过卖绣品存了不少银钱,等到了江南,她便兑下一家铺子,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
老婆婆说闻姒年纪不大,倒是有些主意,直对她竖大拇指。等到了江南,若是闻姒支起了铺子,一定会介绍亲戚友人们去的。
就这样,一行四人朝江南出发了。
京都城愈来越远,熙熙攘攘的城市被远远甩在了身后。闻姒看着渐行渐远的京都城,感慨良多。
不知道没有她,织娘、石榴会不会难过,不知道萧子玦是不是又在发脾气。
可这些都不重要了,那些旧人、旧事从今天起就是过往云烟了,时间会抚平一切伤痕,时间也会慢慢改变一个人的习惯。
萧子玦早晚有一天会习惯没有她的日子,就像从前去适应她的存在一样。
夜幕低垂,车夫将他们拉到途中的一家客栈休息,说明日一早再启程。
闻姒今天出来得早,赶了一天的路都要把她颠散架了。于是,吃了晚饭就早早回到房间就寝了。
房门外窸窸窣窣似乎有人在说话,但却听不真切:“这次货好,价钱是不是要……”
一只细竹管捅破窗纱悄悄插|了进来,随着一道白烟,半睡半醒间的闻姒蹙了蹙眉,紧接着整个人都失去了意识。
……
闻姒深夜未归,中山候府气氛非比寻常。
半个时辰前,萧子玦愈发觉得不对劲,闻姒从来没有这么晚还不回府过。
他放不下心,亲自去了丽凤翔绸缎庄。而织娘告诉他,闻姒在她这边只不过停驻了一炷香的时间,换好了银钱早早便走了。
算下来,如今已经过去了五六个时辰。
萧子玦派人去查,最后手下告诉他,他们查到闻姒先是去了交子铺换了部分现银,又去了当铺当掉了贴身的首饰珠宝,最后还特地找了成衣铺换上了粗布衣裳,最后出现的地点是南城门……
南城门,远途马车的雇佣之地。
桩桩件件,闻姒想要做什么几乎不言而喻。
她会去哪儿?
萧子玦端坐在冷玉轩门口,冷玉轩几乎被翻了个底朝天,闻姒所有的东西都散乱在地上,他希望能从中找到一些闻姒去向的蛛丝马迹。
不多时,一个下人跑了出来,手中拿着一个信封。
少年的脸色阴沉沉的,没人看到他宽大的衣袍下接过信封的手稍微有些颤抖。
他拆开信封,里边共有两张信纸。
打开了第一张,上边隽秀的小楷是闻姒常用的字体,萧子玦认得。
可越看信的内容,萧子玦的脸色越难看。信上,闻姒让他善待石榴,给石榴找一个好人家。她说她留给了爷爷一副兔毛护膝,让老人家天冷的时候记得穿上。
她说她走了,要去一个没有他的地方。
萧子玦冷笑出声,他是什么豺狼虎豹么?能让闻姒这般避之不及?他不允许,他不允许她走,更不允许她的世界里没有他。
他忍着怒火打开了第二张信纸,只看题头,萧子玦就从头到脚狠狠麻了一下,全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彷佛都静止了一瞬。
这是一封和离书,上边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闻姒要同他脱离关系,连手印都印好了。
萧子玦是不会在和离书上按手印的,他红着眼睛,将其狠狠揉作一团,咬着牙发出令人心惊的命令:“给我找,就算掘地三尺,也要将人给我找出来。”
暗卫们领命退去,萧子玦面如死水地盯着冷玉轩凌乱的一切,开口命令道:“将这里恢复原样。”
下人们不敢多言,默默地收拾着东西。
忽然萧子玦喊了声“等等”,他来到一处杂物旁,眼尖地发现了一把破旧的油纸伞。
油纸伞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但似乎被保存的很好,没有什么损坏。
他让下人将伞递给他,他撑开伞,在伞柄上找到了一个浅浅的刻痕。
记忆山呼海啸般朝他袭来,他想起了十几年前的那个雨夜,他的暗卫随手救下的那个姑娘。
原来他们早就见过了,萧子玦有些后悔,如果当时他选择好人做到底,将女孩带回到府上,是不是会有一个不一样的结局。
可惜,没有什么如果。
冷玉轩被下人们恢复了原样,除了这里的主人不在了以外,好像没有什么不同。
暗卫还在查闻姒的消息,可奇怪的是,闻姒自从在南城门上了一辆马车后,就断了音讯。
萧子玦发了好大的脾气,怒斥暗卫们无能,连个姑娘都找不到。
从南城门出去只有一条官道、一条水路。两条路他都派人去追了,马车的速度定是比不上骑马的。
可为什么会找不到呢?
“来人,带着夫人的画像去盘问南城门所有的马夫。”
萧子玦愈发觉得事情不对,如果这都追不上闻姒,那么她很有可能在半路上出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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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寻人不见
比南城马夫管事来得更早的, 是一个萧子玦极其不想见的人。
慕沉。
男子白袍玉冠,依旧是皎皎公子的模样,只是这次见面, 他没再掩饰自己锋芒的眼神。
还没等萧子玦开口, 慕沉便先一步冲了上来:“我问你,闻姒去哪儿了?”
萧子玦冷笑,他还好意思问?
如果不是慕沉问他闻姒的背上是否有一处红痣, 他和闻姒也不至于吵了那么大一架。
他和闻姒之间可能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萧子玦睨着他, 语带机锋:“我的家事何时轮到你来插手了?”
谁知慕沉几步走到他的面前,上去就是一拳。
萧子玦怔住一瞬,没想到慕沉居然敢跟他动手。
劲道的拳风擦过他的脸颊火辣辣地疼, 他一手不甘示弱地挡住慕沉的手, 另一只手就对着慕沉的胸口重重推了一掌。
慕沉吃痛往后退了两步愤怒地看着他, 复又攻了上来。
侯府众人目瞪口呆,往日里春风和煦的七皇子怎么还有这样的一面?待反应过来的时候慕沉和萧子玦又要出手了。
萧子玦的衣衫有些凌乱,嘴角已经被打破了皮,流出了鲜红的血液,这么多年,谁都没见过萧子玦这般狼狈的模样,实在让人心酸又心疼。
孙管家大喊了一声:“快、来人!快去拉架!”
可萧子玦却冷声大喊道:“谁都别过来!”
他还轮不到别人来帮忙,他曾是大兴国举世无双的少年将军, 他的骄傲不允许别人来帮忙!
他曾是名动京城的剑客,即便坐着轮椅也不会打不过一个慕沉。
慕沉嘲弄地看着他, 仿佛在看一个笑话,忽然抬腿狠狠朝萧子玦的轮椅一脚踹了过去。
这一脚力气极大, 萧子玦的轮椅被这股力道狠狠掀翻在地。
他趴在地上, 猛地抬起头, 恶狠狠地瞪着慕沉:“我杀了你!”
“杀了我?你于什么资格?”慕沉几步上前,揪住了他的领子,讥讽地道,“萧子玦,我问你!你有把闻姒当作妻子么?你同她成婚这么久,是如何待她的,你自己心里最清楚。如果你做到的丈夫该做的一切,闻姒为什么会走?是我该替闻姒杀了你!”
萧子玦越听越是愤怒,这个人凭什么左一句闻姒,右一句闻姒,这个男人不配说出闻姒的名字,更不配替闻姒去质问他!
他的神情固执又疯狂,恨不得用眼神将对方撕成碎片:“闻姒她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少来指手画脚,你以为你是谁?”
“我是谁?”慕沉忽然眸光一沉,一字一顿道:“闻姒根本就不是林尚书家流落在民间的嫡女,她是我的亲生妹妹!”
亲生?妹妹?
萧子玦疯狂的表情凝固在脸上,转而被疑惑和不可置信所替代。
说完这句,慕沉也好像卸去了浑身的力气,将手猛地松开,把萧子玦摔在地上,颓然地看着一片虚无,似乎想起了久远的回忆。
“二十年前,母亲本是尚食司的宫女,偶然间被父皇临幸,才有了我,也因此被安排了位份。
三年后,母亲又怀了妹妹,那时候东南水患,事态严重,父皇决定亲自去监察,母亲就是那时候被先皇后算计上的。”
“这个消息在十七年前的大兴国不是秘闻,宫中传出我母妃难产身死的消息,父皇回京彻查后,发现是先皇后动了手脚,先皇后也因此被废。”
“只是往往事情的背后,还有另一层难以示人的真相。”
慕沉续道:“那是妹妹尚在襁褓,母亲知道自己死期将至,为免妹妹落入其他妃嫔之手沦为争权夺宠的工具,便将刚出生妹妹秘密送到了同一朝分娩的姑母家,也就是礼部尚书的正宫夫人处寄养。
谁知,姑母被礼部尚书的后院姨娘迫害,胎死腹中,而闻姒被当作了姑母的女儿,被歹人送到了烟雨楼。”
“之前我来问你闻姒的背上是否有一处红痣,你不答我,我才去问了烟雨楼的鸨母。”慕沉愤怒地看着萧子玦:“我找了妹妹多少个年头,好不容易寻找到了,就因为你的自大、自私、猜忌,便将她生生逼走了!”
“萧子玦,我妹妹究竟哪里惹了你的不快,你要对她这般无情!”
难怪,难怪慕沉知道闻姒的背上有一处红痣。
原来慕沉是她的哥哥,她的亲生哥哥。
而他,竟然担心闻姒和慕沉有别的什么。
萧子玦愣住了,胸腔中的怒火一瞬间被击散得无影无踪。当填塞在胸中的愤怒散去,心里却空落落的,一种从没有过的称之为内疚的情绪海潮一般袭来。
他恨自己,恨自己不够信任,如果他没同闻姒说那些狠话,是不是闻姒就不会走。
他恨自己,恨自己不够坦诚,哪怕他给闻姒一点点的回应,闻姒是不是都会留在他身边。
可是他不敢,他是个废物、残废,高高的围墙外还有时刻都惦记他项上人头的敌人。
“我会找到她的。”
萧子玦面若寒霜地坐在轮椅上,不知这句话是说给慕沉,还是说给自己,亦或是两者都有。
“找回她?你这般模样,就算找回我妹妹又能如何?你护得住她吗?”慕沉说完便甩袖离去了。
比起刚才慕沉的拳头,这句话才是真正戳痛了萧子玦的心窝。他一个废人,凭什么护住闻姒?凭他恶臭的脾气吗?
萧子玦从没有一刻如现在这般希望自己的腿能站起来,他从没有一刻如现在这般憎恨自己的无能。
他趴在地上,一如三年前望着贺兰山万里无云的天际,久久没有言语。
几个下人来扶他,他依旧是颓败无神的模样,似乎还没从刚才的情绪中走出来。
这时,孙管家才敢走上前来,叹了口气道:“少侯爷,南城门负责管理马夫的管事到了,您今日还见他吗?”
听到这句,萧子玦像是被人喊回了魂魄一般,眼皮猛然抬起:“快带进来!”
不管怎么样,闻姒他还是会找下去的。
下人们劝萧子玦去梳洗更衣,萧子玦拒绝了,他不想浪费一刻钟的时间在没有用的地方。
负责管理马夫的管事被带到,萧子玦拿出提早画好的闻姒的画像,举到了那人的面前。
“可见过此人?”
管事从没见过这般阴狠可怕的人,就算坐在轮椅上,衣衫凌乱,十足十是个从地狱里来的修罗。
那人连声回答:“见过见过,小的见过。”
那人只是看了一眼,便豁然开朗,这样美的女子,即便是粗服木钗也是出众不俗的,仍在人堆里,绝对会被看出来。
“在哪?上了那辆马车?马夫是谁?可还有记录?快说!”
那人连忙说:“这、这位姑娘似乎为了不被记录在册,没选我们南城门车队的车,而是雇佣的一个独行车夫,并不归我们管理。”
萧子玦愈发觉得事情不对,不管雇佣私车还是南城门车队的车,都不会凭空消失。
这车夫,据对有问题。
“那车夫的长相你可还记得?”
那人点点头:“记得,那人乍看起来面生,我们南城门是不准许私车过来接人的,所以小的曾去赶走他几次,自然记得那人的面貌。”
萧子玦提笔:“好,你说。”
那人意会,萧子玦是要通过他的口述来做一幅画像出来。
很快,车夫的面貌就被萧子玦画了出来。
“是否这个长相?”
“对、对!就是他!”
这时,孙管家身旁的一个小厮忽然慌张了起来:“少、少侯爷……这人不是前些日子通缉令上那个拐贩子吗?”
萧子玦心里一沉,闻姒果然出事了。
……
闻姒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一辆颠簸的马车上,浑沌逐渐消散,她睁开眼,发现双手被捆着,对面同样被捆住的还有同行的老婆婆和她的孙子。
“姐姐,你终于醒了。”
说话的小公子身穿青衣,睫浓唇红,正是老婆婆的孙子,喻安和。
马车十分颠簸,看来外边的路并不好走,闻姒一阵头痛恶心。
“安和,我们这是怎么了?”
喻安和道:“我们遇到人|贩子了。”他的鼻头有些红,“他们说,要把你买给一个富商做小老婆,要把我和奶奶卖去当苦力。闻姐姐,我们该怎么办呀?”
闻姒回忆起昨夜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猛然间想起门口那两人的对话。
他们的确是遇上歹人了。
她知道,越是紧迫的时候越是不能慌乱,于是安慰着道:“安和别急,我们想办法逃走。”
“可是闻姑娘,可是我们怎么逃哇?”老婆婆开了口,她声音孱弱,脸色蜡黄中透着惨白,大概是被吓坏了:“外边有五六个面露凶光的大汉看押我们,我们手无寸铁的,怎么会是他们的对手?”
闻姒叹了口气,烟雨楼多是被贩来的流离失所的女童,她对此有些了解:“既然他们将我们抓了,应该会将我们卖到远一些的地方,所以这一路我们找机会逃走,随机应变吧。”
这时,马车停下了,一个脸带刀疤的大汉撩开了轿帘,模样凶狠至极。
“下车!”
闻姒他们被赶下车,她这才发现,这些人|贩子走的不是官道,而是山路,此处正是云台山地界。
几个大汉将他们赶到一棵树下,然后就在地上拾掇干柴,看样子是要起灶做饭。
闻姒几人对视了一下,读懂了对方的眼神,身体慢慢靠近,然后背对着背,开始偷偷地为对方解开手上的绳子。
大汉们并没有察觉,过了好一会,闻姒他们终于把手上的绳子解开了,但是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喻安和小声地问:“然后呢?姐姐,下面我们怎么办?”
闻姒心一横,悄悄地道:“偷偷跑吧,总比坐以待毙得好。”
作者有话说:
人|贩子十恶不赦,死都不配!!!
第32章 、疯魔之一(火葬场)
逃跑似乎是他们现在唯一的选择。
如今这个现成的机会若是不跑, 以后说不定逃跑就更难了。
闻姒提出逃跑的时候,几人思索了一瞬间,露出了肯定的神色。
老婆婆也跟着附和:“我听说被人|贩子抓走做苦力的人多半会被买到矿山, 在那儿一辈子都走不出去, 只有做苦力做到死……奶奶老了什么都不怕,可是我家安和不行,安和还要考状元呢, 他要是在那种地方把一辈子搭进去了, 我都死不瞑目啊。”
“奶奶……”喻安和心酸地道,“奶奶您别这么说。”
老婆婆看向喻安和的眼神很慈祥,她的脸上饱经沧桑, 每一道皱纹里似乎都藏着对喻安和的期待和关爱。
“好, 奶奶不说了, 以后再也不说了。”老人朝喻安和笑了笑,又对闻姒郑重地说:“闻姑娘,看得出来你是个好人,今后这一路我们家安和就拜托你了。”
拜托她?
“婆婆,您这是……”
闻姒察觉出异样,老婆婆这话说的实在是像交代遗言……可还没等她说完话,老婆婆忽然起身朝一个方向拼尽全力地跑了出去。
几个大汉看见老婆婆要跑,把手里的食物狠狠往地上一摔:“妈的!这老东西要跑!弟兄们!抄家伙!”
“奶奶!奶奶!”
饶是喻安和也看出来了, 他的奶奶是在引走那些大汉,让他和闻姒逃跑。
喻安和怎么肯看着奶奶自寻死路, 起身就要追去,才走了两步, 就呆呆地愣住了, 眼底一片不可置信。
“不……不……”
老人的腿脚自然不比年轻的壮汉, 没跑多远就被刀疤脸给追上了,刀疤脸面露凶光,手起刀落,一刀砍在了老人的后背上。
老婆婆摔倒在地,看着喻安和的方向嘴唇蠕动着,看得出在说什么:“安和呀……跑吧……”
说完,老婆婆就闭上了双眼,不再动弹了。
大汉朝老婆婆的尸体狠狠踢了一脚,啐道:“一个赔钱货的老太婆,还敢给我添麻烦!”
“奶奶——”
“婆婆!”
喻安高喊一声,情绪显然失去了控制,准备去同刀疤脸拼命。
闻姒搂着他的肩膀,心中悲切,但理智尚存,她急道:“安和!奶奶已经死了,再不走,我们就走不了了。”
喻安和不听,睚眦欲裂。
闻姒忽然抬手,一个耳刮子打到了喻安和的脸上。
“喻安和!奶奶已经死了!你清醒一点!如果你也出了事,你对得起奶奶吗?”
喻安和被这一耳光抽醒了,捂着脸颊,红着眼眶说:“闻姐姐,我们、我们跑吧!”
闻姒点点头,拉着喻安就开始往丛林深处跑。
“他妈的!一个两个不长眼,这一单接的都是什么东西!兄弟们,追!”
身后的大汉们穷追不舍,嘴里说着打打杀杀的污言秽语。
闻姒不敢回头,一直跑一直跑,也不知跑了多远,喉咙又干又渴,胸口仿佛聚集了一团火,但身后还是能听见大汉的声音。
她扶着树,气喘吁吁地说:“安和,你、你先跑吧,我跑不动了……如果是你自己的话,你能甩开他们的……”
“那怎么行!”
喻安和拒绝,怎么也不肯独自离去。
说话的功夫,大汉们已经追了上来。几个人将闻姒他们团团围住。刀疤脸几步走到闻姒的面前,抬手捏起闻姒的下巴:“呸!臭娘儿们,还想跑?”
喻安和掰开大汉的手,却被大汉一脚踢倒在地:“少他妈捣乱!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呐,给他们的手脚都捆起来,不到地方不给他们放开!”
闻姒心说糟了,他们之后再想跑,可就难了。
就在这时,附近的草丛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刀疤脸被声响吸引,朝那处看过去,还未反应过来,就见几条灰褐色的身影闪电般地从草丛里窜了出来。
那灰褐色的影子正是云台山的山猫,山猫亮出尖锐的獠牙,朝大汉的脖颈狠狠咬伤一口,那咬合力简直惊人,大汉的脖子一下就被咬断了,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就不再动弹!
随着一只山猫冲出,很快其他的山猫也从草里窜了出来,一只只目露凶光的盯着这群人|贩子!
其中一个大汉刚才的凶狠劲儿颓然消失,望着地上同伙身首异处的尸体,腿肚子不住地发抖。
“怎、怎么办,这里怎么会有山猫群!?”
……
中山候府这些日子灯火通明。
萧子玦每日总是盯着房门处,左盼右盼等着手下们带来闻姒的消息。
而派去寻找闻姒的人迟迟没有传回消息,反而是那名人|贩马夫率先被官府捉拿归案了。
中山候府的少夫人被人|贩拐|卖,案子非同小可,官老爷将人贩抓捕归案的第一时间便通知了中山候府。
萧子玦接到消息,便一刻不停地赶去了官府。
世人皆知萧子玦冷酷阴郁,却是第一次见他发这么大的疯。
官府里能用上的刑具几乎都被用上的,京兆尹在心里已经做好了人贩在牢里“畏罪自杀”的牒子向上呈报,但萧子玦就是不置人贩子于死地,总是吊|着人贩子最后一口气。
京兆尹看着人贩子的惨状,心里直呼萧家的阴郁侯爷是疯了。
他官居此位这么多年,也见识过不少惩治犯人的手段,今日这般的,还真是……惨不忍睹。
人|贩被萧子玦折磨得几乎不成人形,手筋脚筋都断掉了,杖刑都板子是萧子玦亲自打在人|贩身上的,手起板落,人贩子除了这个还能说话都舌头,他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肉能称之为完整,几乎是一个血葫芦。
到了后边,人|贩子甚至连饶命都喊不出来了,一心想着求死。
萧子玦的表情没有一点动容,只是用帕子擦了擦手上的污血说:“你将她拐走的时候就已经不配求死了。”
“刘大人。”他将帕子厌恶地扔到一边,抬眼看着京兆尹,眼眸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却把京兆尹吓得不敢同他对视。
“在……下官在。”
“别让他死了。”他看着地上的人|贩子,嘴角噙着可怕的笑意:“依照大兴律例,他这样的人|贩,是要判凌迟之刑的吧?”
京兆尹垂首:“是。”
“甚好,那把他的伤养好,之后再凌迟处死,切不可让他在牢狱之中畏罪自杀了。”
“是,侯爷放心,下官谨记。”
萧子玦并非官府中人,当着京兆尹的面儿对犯人动用刑,已经是极不合理法。如今还要将这人贩子养好了伤再凌迟,可见最其的恨意。
但京兆尹不敢说什么,谁会同一个疯子讲道理呢,更何况是这个萧家的玉面修罗。
京兆尹想,杀了就杀了,管他什么死法,反正这种杂碎也是死有余辜。
作者有话说:
男主找人这几章会有一些疯批喔,干掉这些可恶的坏人!
之前闻姒在云台山围猎的章节里救的山猫出现了
本章又叫……咳咳咳:山猫の报恩 hhh
第33章 、疯魔之二(火葬场)
萧子玦同京兆府借调了不少衙役, 又叫上了侯府所有的暗卫,直奔云台山。
他之前从那名人|贩的口中问出交易的下家,正是云台山西侧的一群山匪。
这群山匪伙同那个冒充马夫的人|贩, 做了多年的暗地勾当, 京都城时有丢失的儿童妇女案大多是他们所为,几乎形成的一种产业。
当夜,云台山西侧火光骤起, 这伙土匪窝的老巢被大火烧了三天三夜都没有熄灭。
萧子玦从山匪窝中解救出来男女老幼不下二十余人, 皆是近日来京都城附近的失踪人口。
可是,他解救了这么多人,却唯独不见闻姒。
他去问那些受害之人, 也都说没有瞧见过闻姒。
山匪在萧子玦面前跪了一排, 萧子玦用匕首逼着山匪头子的脖颈, 恶狠狠地说:“说!她在哪!你们把她藏哪儿了!”
那山匪头子抬眼一看,这不是个坐轮椅的瘫子吗?他知道自己匪窝被端死期到了,干脆破罐子破摔。
龇牙咧嘴地道:“死瘸子,你这辈子都别想找到人!她现在早就在别人的身下浪|叫不止啦,哈哈哈……”
匕首瞬间划开了土匪头子的咽喉,萧子玦阴冷的眼眸映照在匕首上,鲜血噗地一下喷了出来,溅得四散飞落。
他把头缓缓地转向了山匪头子身边的一个人, 一字一顿道:“到你了。”
那人被这场面吓得跪地求饶:“我说我说,他们那几个人有两个本来是去贺兰山东侧的矿山的, 还有、还有一个女的,她本来是要卖到滁州给一个员外做小的, 可是……”
“可是什么!”萧子玦加重了手劲儿, 在山匪脖子上留下了一道划痕。
山匪吓得一口气道:“可是他们在走云台山山路的时候遇到了野兽, 所有人都被咬死啦!”
“你胡说!”
“我、我没有骗人!官爷饶命!官爷饶命啊!小的们找到他们尸首的时候几乎都是断肢残臂,便在云台山草草埋了!”
萧子玦根本不相信他说的话:“埋在哪儿了?快带我去!”
萧子玦掘开了那块土地,日子久了,里边的尸体早就腐臭连天,一些刚当差的衙役见了这番场面直捂着嘴巴跑到一边干呕。
后来来了几个仵作,仵作们硬着头皮,将那些尸首拼拼接接,向萧子玦禀告。
“少侯爷,这里并没有女性的尸体。”
萧子玦的表情仿佛松了一口气。
却见仵作拿来了几片残破的衣角:“不过这些,是女性的衣物。”仵作道,“属下不确定令夫人是不是直接被野兽给……”
看着萧子玦愈发冰冷的眼睛,仵作的话没敢说完。
但大家都知道仵作的话是什么意思。
闻姒香肌玉骨头,大有可能被野兽吃得渣都不剩下。
萧子玦是不相信的,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就算闻姒真的被野兽吃掉,他也要破开野兽的肚子看个究竟。
闻姒一定没事,她一定是跑了。
可萧子玦派人在云台山事发地搜索了三天三夜,却找不到一点关于闻姒的消息。
方圆十里,只有一座新坟。
上边歪歪扭扭写着,喻刘氏之墓。
官府的官差顶着中山候府的压力扩大了搜索范围,又在云台山一带没日没夜地搜索了十余天,官府的衙役们终于是顶不住了。
他们都在心里觉着定是找不到人了,但是没人敢说,只有班头谨小慎微地过来请示。
“侯爷,您看我们都搜了十来天了,若是能找到人,早就找到了,如今找不到人,恐怕真的是凶多吉……”
“闭嘴!”萧子玦像是听到了什么十恶不赦的诅咒一般,揪着班头的衣领:“给我搜,搜不到人谁都别想离开云台山!”
班头吓得不敢说话,甚至连不满都忘了,只是惊恐地看着萧子玦。
这人真是疯了。
消息传到了萧老侯爷的耳里,他再也看不下去,亲自到云台山用拐杖指着那个几乎发疯的男子。
“你个混账,若是早些时候对丫头好一些,会有今天吗?你现在抓着一群官差们不放有什么意思?这都快半个月了,若是能找到人,早就找到了!只有你在乎的人是人!这些官差就是不是人吗?他们十几日不能和家中的妻儿团聚,难道陪着你一个疯子在这儿耍?”
萧子玦半个月都没回侯府,吃住都在这片山里,他瘦了很多,头发有些凌乱,下巴上也生出了青色的胡茬,只有眼神是从未变过的坚毅。
他闷闷地道:“我没发疯。”他抬头,“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
“你!哎……”
萧老侯爷气的朝萧子玦扬了扬拐杖,终是没下得去手,拂袖而去。
官差们不是萧子玦的私兵,能在云台山找了半个月的人已经是看了中山候极大的情面。
当晚,官差们还是从云台山撤走了。
只有萧子玦迟迟不肯离开,对着十万大山凝望良久。
“少侯爷,走吧。”孙管家劝道,“夜深了,山里凉。”
“孙爷爷,她不会死的。”
是吗?
他不相信闻姒会被野兽吃掉,野兽鲜少对人发起袭击,就算袭击了也只是咬死不会吃肉,如果真的发生那种事,闻姒的尸骨至少可以找到。
可是他们搜了半个月,都没有一点发现。
萧子玦定定道:“我知道,她就是没死。”
孙管家叹息道:“可是您不吃不喝,不眠不休,若是把自己累垮了,可真的没有人再去找少夫人了。”
到底还是孙管家了解萧子玦,这句话似乎打动了他,他沉默着点点头,轻声说:“我们走吧。”
回府后,萧子玦沐浴更衣,收拾好自己之后仍旧是那个面容俊秀的少侯爷,他照常吃睡,没再问关于闻姒的一点消息,反倒让众人觉得奇怪。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有些人想,是不是他也放弃了,认了这个结果,可就在这个时候,萧子玦提出了一个惊人的要求。
他要治腿。
他要去幽州找黑玉老人。
他说他要站起来,亲自去找闻姒。
一定是他没有诚意,闻姒才不出来见他。
“可是,我们没有黑玉老人的龟甲,如何找他治腿呢?”孙管家担忧地问。
萧子玦抖了抖宽大的袖袍,今日穿了一身玄色衣袍,衣摆处有一处不太清晰的缝合痕迹,被精巧的祥云图案盖住,若不仔细观察,根本看不出一丝破绽。
这是闻姒“逃走”前日送给他的礼物。
萧子玦从怀里掏出一片龟甲,目光复杂地说:“龟甲,我有。”
作者有话说:
萧子玦:我为什么找不到人啊啊啊啊
闻姒:收藏作者预收了吗?收藏之后我再出来哼!
第34章 、疯魔之三(火葬场)
孙管家大惊, 接过来龟甲仔细辨别了一会儿,才道:“少侯爷!这龟甲千金难求,您是从哪里得来的?”
萧子玦轻轻摩挲着龟甲, 目光变得深远起来。
闻姒临走那日只留下了两封书信, 一封是杂七杂八关于侯府众人的,另一封是关于他的一纸和离书。
他以为闻姒恨透了他,就连只言片语都懒得留给他。可是, 当他亲手展开身上这件衣袍的时候, 竟在夹层里发现了黑玉老人的龟甲。
他过去同闻姒讲过龟甲的用途,闻姒自然清楚这是什么。
他不知道这片龟甲闻姒从何而来,但他想, 定是闻姒要他亲自去找她, 才把这样珍贵的东西留给他。
慕沉说得不错, 凭他现在这般模样,就算找回了闻姒又能如何?能护得住她吗?
他有什么理由不把自己的腿治好?
他要站起来,能撑起一把伞,撑住一片天,亲自为闻姒遮风挡雨。
他要治腿,要去幽州找黑玉老人。
虽然幽州离京城山高水远,一路风霜艰难。但萧子玦主意已决,便不会犹豫。
他唯一担心的就是爷爷, 他同萧老侯爷说了自己的想法。
萧老侯爷拍了拍萧子玦的肩膀,让他放心去, 豪气地说:“我这把老骨头还硬朗着呢!”
萧子玦对着爷爷深深一拜,当即收拾了行囊。
出行前一晚, 他再次来到闻姒的冷玉轩独自发呆, 在做最后的道别。
冷玉轩里鲜花繁盛, 东南角放着闻姒浇花时常用的水壶。南边有一片开垦出来的田地,种着应季的蔬果。
闻姒没来冷玉轩之前,这里凋敝破败,一片荒废,门窗上挂满了蜘蛛网。
他以为他让闻姒住到这里会让对方吃瘪,但他没想到,闻姒竟然把这里变得生机勃勃。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冷玉轩就变了样子。死气沉沉的破旧院落,竟然越发地热闹起来。
闻姒就是这样一个会潜移默化改变环境,甚至改变别人的女子。
萧子玦过去不甚在意,现在却后知后觉。
也许……连闻姒自己都不知道吧。
自从她到了侯府,爷爷比往常要开心许多,人好似年轻了许多岁。孙管家原来那样死板顽固的老头儿,都被闻姒改变得活泼起来,甚至还敢偶尔开他的玩笑。
更不说府里的那些下人们,自从闻姒来了以后,好像一个个地都比以前更有生命力了。
那些下人们,以前都是默默不语垂首做事的。
萧子玦以为他们本就是那样、本该是那样。他竟不知道,沉寂了这么多年的中山候府,也会有这般色彩。
他真的好恨闻姒,为什么闯到他的生活里,扰乱了他的轨迹之后还要狠心离去。
可恨完了闻姒,他又恨起了自己。
一切都是他的错,他才是那个始作俑者。
他望着冷玉轩,久久出神。
冷玉轩还保持着闻姒走之前的模样,他似乎还能看到那个坐在花园里做刺绣,或是同石榴围着小厨房忙来忙去的身影。
闻姒哪里都好,就是厨艺不精,经常把自己蹭得灰头土脸的。
院落旁边的靶子上还插|着几支羽箭,那是去云台山围猎之前他教闻姒射箭时射上去的。
闻姒看起来娇滴滴的,却对射箭很有天赋。
那次他把娘亲的青竹小弓送给闻姒的时候,闻姒开心地对他说谢谢,像个天真单纯的孩子。
萧子玦滚动轮椅进入了闻姒的房间,房间里似乎还留存着属于闻姒的淡淡的香气。
床边柜子上,有一个闻姒亲手做的白色的马驹布偶,这个布偶是闻姒做的白姑娘。闻姒做刺绣手艺了得,却将白姑娘的布偶做得白白胖胖。
闻姒的那天身影再次出现在他的眼前,在对他笑,在问他:“萧子玦你看我做的这个布偶,像不像白姑娘?我送给你好不好?”
他那时候是怎么回答的?
他冷着脸,表情带着不胜厌倦的嫌弃:“白姑娘才不这么丑,滚开!拿走你的东西,我不要!”
那时候他没看出闻姒失落的表情,不,也许他是视而不见罢了……
闻姒是属马的,她看起来像一只兔子软糯无害,而实际上却是一匹向往自由的马儿。
这座冷冰冰的宅院,大概是关不住她的,怎么能关得住她呢?
而宅院为何冷冰冰,大概就是因为他自己吧。
忽然,一阵很轻的脚步从萧子玦身后传来。
萧子玦如梦初醒,带着急切的目光应声回头:“姒儿……”
可是来人不是闻姒,是他的妹妹萧子晴。
萧子玦的嘴角的弧度变得僵硬,最后消失不见。
他快速掩盖掉眼底的失落,回复了往常的模样:“这么晚了,为何还不去睡?”
萧子晴的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哭过:“哥哥,明天一早你就要动身去幽州吗?”
萧子玦点点头,没有否认。
萧子晴眨了眨眼睛,即便萧子玦掩盖掉了自己的情绪,可是他们是一块长大的亲兄妹,她还是捕捉到了萧子玦眼底的一丝失落。
她从没见过哥哥这般模样。
她知道哥哥为何会这般模样。
他在为嫂嫂的失踪给着急,在为嫂嫂的离去而难过。
其实,萧子晴自己也是难过至极的,闻姒是那么好的一个人,那么贴心的一个女子。而她之前还误会过闻姒,差点害闻姒的玉佩落入林伶那个心机女的手里。
她被林伶蒙蔽欺骗了那么多年,是闻姒帮她看清楚了林伶的真实面目。
有时候萧子晴跟她哥哥很像,错了不知道认错,或者说错了放不下脸面认错。
她曾经几次来到闻姒的门前想找个集会对嫂嫂道歉,可是总是像个胆小鬼一样逃走了。
如今,什么都晚了,她的闻姒嫂嫂找不到了。
萧子晴眼眶一红,又掉了几粒金豆子,怯生生地问萧子玦:“哥哥,你还在想嫂嫂吗?”
萧子玦没有回答,眼里的情绪更浓烈了些。像是平静海面下忽然涌起的暗潮,像是浩瀚银河中一闪而过的流星。
萧子晴的表情变得很失落,她难过地说:“哥哥,他们说嫂嫂被野兽吃了,这是真的吗?”
萧子玦眸光变得狠戾:“谁再说这种话,你就用鞭子狠狠地抽他。”他肯定道,“她没死,她一定没死,哥哥把腿治好了就去给她找回来。”
萧子晴抹干了脸上的泪痕,用力地点点头道:“嗯,谁要是敢说嫂嫂找不到了,晴儿一定狠狠抽他的鞭子!哥哥,你一定要把嫂嫂找回来呀!”
作者有话说:
本章男主的剖白。
过渡两章后宝们就可以看到男主面对面追妻了,到时候男主就是社会帝位VS家庭弟位的大转变了hhh~
第35章 、幽州之幽
第二日一早, 萧子玦离开了中山候府,这次护送他的人不多,但都是中山候府暗卫中的精锐。
他看着从小到大生活着的侯府, 眼底涌上让人看不真切的情绪。
老侯爷为他饯行, 原本只想送他到侯府的大门口,送着送着却送到了北城门外十里有余。
到底是心疼孙子,老侯爷对萧子玦嘱咐了好一阵子, 才一步一回头地返回侯府。
萧子玦遥遥望着京都城的方向, 心底的思绪一阵复杂。
不知道闻姒离开的时候,远远瞧见京都城在想些什么?
也跟他一样在想家吗?闻姒在京都城虽然没有真正心疼她的亲人,可是到底有至交好友。
丽凤翔绸缎庄的织娘, 她的贴身丫鬟石榴, 时刻惦记她的爷爷, 还有和事佬孙爷爷……
她为了逃开他,只能被迫与这些人断了来往,该是多心酸的心境啊。
不知道闻姒离开的时候,有没有想到他呢?
他不知道。
也许没有吧。
毕竟他是闻姒拼命想逃离的人。
萧子玦想再看看京都城,便准备让队伍在附近必经之路的风波亭休整。
等他到了风波亭的时候,却在亭子里碰见了早就来等他的慕沉。
慕沉端坐在亭子里的石凳上,雪白的衣袍垂坠及地,不染一丝纤尘, 而他的表情并无善意。
自从闻姒失踪后,慕沉几乎动用了所有的势力找人, 却没有得到一丝线索。
时间越长,希望越渺茫, 期望也就越来越低。
慕沉不想放弃, 可他心里清楚, 没有人会忽然人间蒸发,除非闻姒真的……
他不愿相信,事情却又没有任何进展,他知道萧子玦也在一直寻找闻姒,所以他打算问问对方是否查到什么线索。
这时,传出了萧子玦要去幽州找黑玉老人治疗腿伤的消息。
萧子玦找黑玉老人疗伤,这就说明他手上肯定得到了龟甲。
这片龟甲从何而来,不难联想。
慕沉只觉得胸口攒着一团怒气,恨不得当面找萧子玦对峙。
他怎么好意思用闻姒的东西去找黑玉老人疗伤?
他不悦地瞪着萧子玦,如今他已经不屑在萧子玦面前带上那个谦谦公子的面具。
那本就不是他。
慕沉韬光养晦,自称“天下第一闲人”,所有的收敛只为了龙椅上更高的利益和目的。
萧子玦并非其他皇子的嫡系,如今慕沉也懒得与他周旋。
萧子玦对慕沉的到来,还是有些出乎意料。只是淡淡地看着对方,平静的好像之前他从没同慕沉大打出手过。
他扬了扬手,示意属下们退下,对慕沉的语气比以前收敛了许多:“七殿下,有事么?”
慕沉单刀直入:“我给闻姒治手的龟甲,为什么会在你那里?”他冷哂道:“你有什么资格拿她的东西?”
“这片龟甲是你给闻姒的?”
“自然!这是我游湖那日交给她的。”慕沉冷声道:“把东西还我。”
谁知萧子玦忽然低下了头,一只手轻轻覆盖住了双眼,没有人看到他眼底的情绪。
那日,他误会了闻姒和慕沉的关系。
他用匕首划开了闻姒的衣衫去检验闻姒蝴蝶骨上是否有一颗红痣,也正是这次,他划出了和闻姒之间的一道沟壑。
萧子玦无奈地笑了,笑得可悲,任凭风儿吹乱了他的发丝。
他像是一头受伤的孤狼,只能无声地呜咽着舔舐伤口。
“对不起,慕沉。”萧子玦的声线微微颤抖,“这片龟甲我不能还你。”
萧子玦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未向谁道过歉,当“对不起”三个字从这个男子口中说出的时候,慕沉也不适应地皱了皱眉。
“为什么?凭什么?这根本不是你的东西。”
“我必须找黑玉老人,我必须站起来,我必须亲自把闻姒找回来。”萧子玦直视着慕沉,无比坚定:“凭我现在这般模样,我如何找回闻姒,就算找回了又能怎样,慕沉,我不想护不住她。”
慕沉一时语塞,这是之前他质问萧子玦的话。
他的心情复杂,忽然有些恨不起萧子玦了。
曾几何时,他认为萧子玦对闻姒并不在意,而如今看到对方的这般模样,好像是变了一个人。
慕沉觉得,似乎萧子玦对闻姒并不是毫无感情的。
是了,如果说萧子玦对闻姒无情的话,怎么会变着花样地折磨那名人贩子?又怎么会一夕之间荡平了云台山的土匪窝?又怎么会让衙役们在云台山搜索了半个月之久?
慕沉一拂衣袖,态度虽不和善,但却没再追要那片龟甲。
“萧子玦,我且等着,若是你寻不到我妹妹,我慕沉定然不会放过你。”
萧子玦没有说话,她知道如果他找不到闻姒,自己也不会放过他自己。
一行人启程,往千里之外的幽州行去,越往北去,越是荒凉。
幽州被一大片戈壁滩所环抱,这片戈壁滩像一条天堑银河一般,阻挡着外界与幽州的交通。
大漠孤烟,长河落日。
萧子玦一行人不知在这片戈壁滩走了多少个日夜。
是夜,一群乔装成商贩的车队,行走在无垠的戈壁滩上,广阔的大地难生寸草,只有沙砾拍打在马车上,沙沙作响……
……
两年后。
幽州虽被一大片戈壁滩环绕,但幽州本身却是一片绿洲,只不过因为那片戈壁滩,才将这里同外边划成了两方天地。
这里人烟稀少,远不如京城热闹。
萧子玦起初还有些不适应,但在黑玉老人的药庐住了快两年,也就慢慢习惯了。况且,他本身就是喜静之人。
今日是个艳阳天,萧子玦正在庭院里练习走路。
男人的身量比之前更高了些,五官愈发深邃,气质敛藏了锋芒,多了一份让人猜不透的深沉。
他拄着双拐,用手借力,一步一步地往前走,他的眉头轻轻皱着,想来走路的动作并不好受,但眼神却十分坚毅。
一滴冷汗顺着他的额头流到鼻尖,最后轻轻坠落在地面上消失不见。
他手上的拐杖有些颤抖,但男人还是一步步地朝前走着。忽然,他的膝弯儿一曲,就要向前摔倒。
幸好此时黑玉老人采药归来,正好撞见眼前这一幕。
连身后的背篓都来不及放下,急忙过去扶萧子玦:“今早你都练习了一个时辰,怎么又走起来了?”
萧子玦开口,声音也比过往更加低沉了几分,但谈吐之间依旧是少言寡语:“多练习,好得快些。”
黑玉老人将他扶到了一旁的藤编椅上:“你现在骨质脆,不要走太多,会再断掉的,你已经比旁人恢复的快上好几倍了,旁人这个时候还在床榻上养着呢!哎,如果你再这么走下去……”黑玉老热顿了顿,“怎么?臭小子,你还想经受一次断骨重塑之痛吗?”
萧子玦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表情,因为站起来的过程并不好受。
像他这种“负伤多年”的病患,需先将腿骨错位之处弄断,再用黑玉老人特殊的手法和外敷秘药才算完成。
重新经历断骨之痛已是不易,而更不易地在后边。日复一日忍着苦痛和艰辛的枯燥练习,才是真正折磨人心绪的地方。
许多人中途放弃了,能坚持下来的是极少数人。
萧子玦便是其中一个。
黑玉老人的药庐来了新病人,附近的邻里总是探着头地往里头瞧,打赌这个人会坚持多久放弃。
半个月的、一个月的、一年的……
萧子玦从来没抱怨过一句话,没诉过一次苦,邻里们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没人知道是什么支撑他走到了今天。
只有萧子玦自己知道。
他望着幽州以南的方向,远处的地面同天空交汇成一笔直的条线,显得落寞而孤寂。
他正出神,就见一个身着白衣的男人从那边策马而来。
是慕沉。
慕沉向来纤尘不染的白袍沾上了几处浮灰,模样看起来十分急切。
这是一年多来萧子玦第一次见到慕沉,这一年多他们并未断了联系。萧子玦只是没想到慕沉会亲自来幽州。
“出什么事了?”他问。
慕沉道:“你怎么知道出事了?”
“否则你怎会亲自来。”萧子玦的眉眼愈发深邃,直达人心,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慕沉,“如此急迫,出发之时连衣裳都没换。”
这两年来,慕沉同萧子玦书信往来时早就从对方的字里行间感受到了萧子玦性格上的变化,而见了面又是另外一回事。
当初那个桀骜少侯爷的心思并不难猜,而如今的萧子玦实在让他看不透。
他收回思绪,回归正题。
“是关于你的。”慕沉道,“父皇似乎有要给你赐婚的打算。”
萧子玦皱眉,毫不质疑地道:“除了闻姒,我谁都不娶。”
慕沉愣了愣,没想到萧子玦会说这个。
这两年间,几乎所有人都认为闻姒的确死了,就连他这个当哥哥的都不觉得闻姒能在云台山那种地方活过来。
而萧子玦,他的想法始终如一没有变过,即便这么久还是没有任何闻姒的消息,萧子玦依旧固执地认为闻姒活着。
他起初对萧子玦是有恨意和埋怨的,可如今他已经不恨他了。
“你看开些吧,就算……就算你不娶,总不能孤独终老。”
萧子玦不做过多的解释,只是淡淡道:“会找到她的。”
慕沉点点头。
萧子玦又问:“慕念快一岁了吧?”
慕沉的脸上露出慈爱的神情,萧子玦在幽州的这两年发生了很多事情。
他向织娘坦白了身份,并且娶了织娘,织娘现在是七皇妃,还育有一子。
织娘思念闻姒,便给这个孩子起名慕念,字思之。
只不过,慕沉和织娘之间似乎发生了一些事情,导致织娘现在并不住在七皇子府,而是带着孩子住在自己的绸缎庄。
他现在不敢离开织娘太久,而且慕念只要超过三天见不到他,就不认识他这个爹了。
想到这里,慕沉叹了口气:“这次我在圣旨到来之前亲自给你传信,便是要亲眼看看你的腿脚恢复得如何了。”他的眼神忽然变得幽深起来,“这次回去,你可不能再是那个闲散侯爷了。”
慕沉说的,萧子玦心里清楚。
慕沉蛰伏多年,如今正是用人之际。
皇帝身体大不如前,立储之事迟迟未定。他这次回去,怕是要入仕了,他欠闻姒的,也欠慕沉的,他总要想办法还。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江南以南
时光如梭, 又一年匆匆而过。
此时距离闻姒离开京都城已有三年有余。
不同于幽州的偏僻孤静,江南的水乡,风光无限好。
这里的气候总是那么湿润宜人, 乌镇的船儿沿着水渠运河飘飘荡荡地划过去, 像极了一幅山水画。
运河的两边有两排白墙黑瓦的房子,此处正是乌镇最繁盛的商街,其中一间其上高挂着一张牌匾, 遒劲的鎏金大字写着——喻氏绸缎庄。
绸缎庄里除了各色布匹, 还有许多精致的绣品,绣品花样繁多在附近很有名气,时常有富贵人家前来购置。
可以说, 喻氏绸缎庄的生意十分兴隆。
闻姒正坐在柜台前整理账面, 一个长得圆溜溜的小丫头, 几步跑了过来过来。
小丫头年纪看起来三岁模样,扎着一个冲天小辫儿,生得白白嫩嫩。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好似葡萄粒儿,小嘴儿跟樱桃似的,模样古灵精怪的。
“娘亲。”她贴住闻姒的小腿,一把抱住,十分自豪地说:“嘿嘿,我今天又把王爷爷的孙子给打哭啦!”
闻姒放下账本, 脸色严肃起来,也不知道她这个女儿脾气随了谁。明明才两岁多, 就成了附近半大孩子里的小霸王了,隔三差五总要打哭一个娃娃。
“喻双双, 这次又是因为什么呀?”
喻双双撅了撅小嘴, 满眼的不开心:“说让他多嘴!他说, 娘亲是个寡妇……克死了爹爹,被婆家赶了出来,才带着双双回到喻家娘家住……他们说,我阿爹不要我了,不然我怎么随娘亲的姓,姓喻,而不是姓别的。”
从当年云台山之事后,闻姒和喻安和历经辗转,好不容易才来到了喻安和的老家乌镇。
她本想着今后多多照顾喻安和这个可怜弟弟,不曾想喻安和竟然是江南最大的文豪世家的嫡长孙。
喻安和的父母感恩闻姒对喻安和的照顾,为了帮助闻姒立足于此,对外宣称闻姒是他们从婆家回来探亲的女儿。
闻姒此时正好得知自己怀了身孕,为了让肚子里的孩子生活得更加安定,闻姒便接受了这个提议,干脆改姓了喻,经营了这家喻氏绸缎庄。
不过话说回来,闻姒也不知道这三岁的娃娃怎么通晓这么多“道理”,什么娘家婆家的全都懂。
她掐了掐喻双双的脸:“这都是他们的胡乱猜测,你爹爹才没死呢,他活得好好的。”
小丫头煞有介事道:“娘亲,那我爹爹姓什么呀,他在哪里?”
她爹爹……
闻姒的眼神的光有些暗淡了下去,双双的爹爹如今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了。
如今也娶了新的摄政王妃,是三王叔的女儿——三郡主,慕青青。
而如今在位的皇帝,也变成了慕沉。
早在半年前,老皇帝主动退位成为太上皇在颐明园颐养天年,众多皇子夺嫡十分激烈。
其中六个皇子都各有千秋,朋党交错。
但谁都没想到,最后坐上那把龙椅的人竟然是皇子中的逍遥七皇子,慕沉。
百姓看不到庙堂之中的暗流争斗,唯一的感受便是自从慕沉做了皇帝后,海晏河清,天下太平,一心扑在朝政上,就连后宫之中都只有一个织皇后。
当然,这太平盛世和那位摄政王也是分不开干系的。
但比起摄政王征讨外邦、收复东南失地、助新皇夺皇位等等家国大事,百姓们更津津乐道的是这位冷面摄政王的感情趣闻。
就连茶馆儿里说书的老先生,都拿萧子玦的人生经历编排故事。
有一次闻姒路过茶楼的时候,正巧碰见那位茶楼先生开讲,他面前坐满了听书人。
哦,不……确切地说应该是坐满了是听书的大姑娘和小媳妇。
说书先生一拍手中的醒木,摇着水墨折纸扇幽幽开口:“书接上回!说咱们这位摄政王呐,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六年前,是京都城的第一剑客。嘿!那京都城是什么地方?人才辈出,风流雅士遍地跑,能在那儿称得上第一,是何许人也?自然是出类拔萃的天之骄子!”
“当年的摄政王还不是摄政王,而是萧家的小将军!那可憎的胡人夺走了我们诸多城池!好在萧小将军随老将军出征,接连收回了六座城池!”
“只可惜天妒英才,老天爷不开眼!就在贺兰山一战之中胡人设置了陷阱,害得我们的摄政王断了双腿,后来的三年只能同轮椅为伴……”
说到此,在座的诸位女子皆露出悲切惋惜之神情。
这时,说书先生看了看众人的反应,忽然话锋一转,摇了摇扇子:“不过老天爷自有其安排处,就在摄政王当年阴郁之时,那京都城的第一美人儿出现啦!冰肌玉骨、身带异香,这男人呐,只要跟她对视一眼,便再也走不出那双明眸!”
“话说,咱们的这位摄政王,起初对那位夫人冷死寒冰,但相处久了便对那位夫人情根深种了。只可惜……”
说书先生顿了一顿,闻姒身边坐着一个性子急的姑娘,忙站起身问:“老先生讲话怎么总是关键之处停上一停,您快说,快说呀!”
“好好好!”说书先生笑嘻嘻地答应,很快又跟变脸似的换上了悲悲戚戚的表情:“那位夫人在一次外出之时碰上了京都城外的人|贩子,被人抓走要给她卖给一个面露丑陋的老员外!就在押运的路上,他们遇到了一群野兽,都尸骨无存了……”
“摄政王悲从中来,拖着病体带领衙役们扫平了人|贩子的匪窝,咱们的陛下当时还是七皇子,同萧家满门一同上奏皇帝,用极刑处死了这群匪贼!那些恶人的脑袋被穿成了一串儿串儿糖葫芦,挂在云台山夫人出事的地方整整一个月有余!据说呀,直到现在,夜里那处还能听到鬼叫呢!”
在座的女子都是泪光盈盈的。
“摄政王对夫人真是钟情……”
“嗯,可惜了一对碧人。”
闻姒心中暗笑,她和萧子玦在百姓的口中竟是一对恩爱夫妻,萧子玦也俨然成为一个夫家典范。
“后来呢?老先生?”有人问。
那说书先生又道:“后来呀,我们的摄政王为了家国大事就去幽州找了黑玉老人治了腿,那黑玉老人可是一位神医,活死人、肉白骨!你们可知那黑玉老人给摄政王治腿用得是什么法子?”
“什么法子?”
“老先生,您快说说罢!”
闻姒是知道萧子玦去幽州找黑玉老人治了腿的,当年萧家少侯爷从一个只能坐在轮椅上的瘫子变成了能骑马狩猎的摄政王,这种重大消息传遍全国,她岂能不知?
只不过,黑玉老人给他具体的治疗过程她是不清楚的。
闻姒下意识也向说书先生投去了好奇的目光。
说书先生道:“瘫痪之人怎么会轻易站起来?黑玉老人治腿的法子自然非比寻常!像摄政王这种的瘫痪多年之人需将当年断骨之处敲断,再由黑玉老人重新接骨,最后外敷黑玉老人特质的草药,之后经年康复才能如同常人!”
“什么?敲断骨头?”
“这,这是一般人能忍受的痛楚吗?”
“天可怜见的……心疼摄政王……”
闻姒也大吃一惊,当她听到“敲断骨头”的时候,心脏狠狠漏了一拍,这种痛楚她当年被抓到大理寺地牢的时候曾有过体验。
而当时她还只是断了小手指,就痛得要死。
萧子玦他居然把腿骨给敲断了……
闻姒不敢再往下想,萧子玦所经历的,她想想都觉得害怕。
说书先生续道:“许是老天爷也心疼咱们的摄政王了,自打他治好了腿回到了京都城,仕途上步步高升。感情上嘛,也走出了当年的晦暗,拨云见日了!
太上皇一朝圣旨,把如今三皇叔的女儿三郡主许配给了摄政王做续弦,二人结成了秦晋之好!三郡主温柔贤淑、端庄可人,与摄政王两人相敬如宾,倒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说书先生一拍醒木,朗声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我兔球君下回分解!”
谁知这名唤做兔球君的老先生刚一讲完,底下的姑娘们就交头接耳地露出了嫌弃的神情。
“什么呀!我才不喜欢这个结局,那位摄政王该跟前夫人在一起才对,哪里冒出来一个三郡主!”
“就是就是,再不济,我更喜欢听摄政王一生只爱一人,孤独终老的故事。”
“不听了不听了!姐妹们咱们走罢……”
“哎,别走呀!别走呀!摄政王和新夫人的恩爱故事也很好听呀!”说书先生左拦拦、右拦拦还是留不住这些客人,座位上就只剩下闻姒一个人了。
说书先生看着她,疑惑地问:“姑娘,你怎么不走呀?你看,我就说了摄政王娶了新夫人就把她们全都说走啦!”
闻姒微微笑了笑,表情里透露着些许无奈。
“老先生,我觉得你的故事讲得极好,人活世上哪会遇上话本里那么深情的男子,更多的是活在当下的人,摄政王娶了新夫人这是事实,老先生不必埋怨自己。”
说书先生点点头,长叹一口气,转而道:“哎,其实别说那些姑娘们了,我也想不通,咱们摄政王当年丢了前夫人的时候动了多大的干戈呀,怎么短短几年就续弦了呢?嗨,难道说白月光真的不如朱砂痣?”
闻姒无奈摇摇头:“老先生,你换个方向想一想,说不定那位前夫人根本就不是摄政王的白月光呢……”
闻姒说完,转身离去,就只留下老先生一个人琢磨着闻姒的话,转而一拍脑门,豁然开朗:“不行!之后我还是讲个摄政王前夫人死而复生,回到摄政王分同摄政王再续前缘的故事才行!”
第37章 、再遇之一
京都城。
新皇登基, 广纳贤才。
春闱才一过,大兴国的才子贤人们便如雨后春笋般,一茬又一茬地涌现。
会春楼酒家的二楼包间里, 慕沉一袭白色素衫, 手拿一份长长的名册,目光落在册子的蝇头小字上捉摸不定。
他抬头,看向对面的男子, 目光里带着信任与探究。
“这次春闱人才辈出, 你怎么看?”
萧子玦身着一身玄色便服,抬手结果慕沉手中的名册。他稍一摆手,身旁沏茶的侍从便识趣儿地退出包厢, 顺带将门合上了。
他将名册展平, 在其上一处虚空一点。
“喻安和?”慕沉道。
“喻安和。”萧子玦的声线愈发稳重, 比一年前更甚,他缓缓道,“江南乌镇喻家,出过多少风骨墨客,我大兴国开国丞相便是喻家的,喻家人可用。”
萧子玦又道:“更重要的是,喻家与三皇叔向来政见不合,陛下手中若是多了一个喻安和, 便是多了一个喻家;多了一个喻家,便是得了大兴整个南派世族的支持。”
慕沉点点头, 似是与萧子玦不谋而合。
半年前六子夺嫡,三皇叔趁乱想篡权夺位, 亏是慕沉一派稳住大局, 否则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而三皇叔老树生根, 盘根错节,门客遍地,朝廷内外多与他勾连。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今慕沉称帝,却仍旧不能拿三皇叔怎么办。
半年前,也是因此,萧子玦才不得不娶了三皇叔的女儿慕青青为摄政王妃,来稳住三皇叔,平衡两方势力。
如今,萧子玦便想扩大皇帝一派的嫡系,一来能对抗三皇叔的势力,二来也可以由下至上换血官员,慢慢架空三皇叔的权利。
更何况,他早在三年前就该把那个人拉下来的。
那个里通外国、埋葬了三千精锐先锋军、害他做了三年废人的三皇叔!
“妹夫,你在想什么?朕说话,你有没有在听?”
慕沉这几年,私下里一直叫萧子玦妹夫,似乎这个叫法,对萧子玦很受用。每当萧子玦劳心忧虑之时,想到闻姒就是如同吃了一颗定心丸,会让他感觉到宁静。
萧子玦回神,敛起目光,平淡道:“陛下请讲。”
慕沉道:“我说,如果将来三皇叔倒台,你后院里的那位三郡主该怎么办?”
萧子玦不是什么凶恶之徒,但也并非良善之人。
虽然慕青青早就不是三年前同他妹妹萧子晴见面就掐架的性子,如今变得比过去温婉了许多,而且很有当家主母的风范。
可对于萧子玦来讲,他不需要这些。
这一年来,萧子玦并未同慕青青圆房,但为了稳住三皇叔的情绪,便把摄政王府的内务大权交到了慕青青的手上。
他淡然道:“若慕青青与三皇叔又勾结,格杀勿论。若无勾结,便由陛下做主吧。”
慕沉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满意。
他话锋一转道:“看来,下面我们该会会今年这个春闱的状元郎——喻安和了。”
慕沉话音一落,萧子玦就起身道:“陛下,请随我来。”
二人出了包厢,站在会春楼二楼的围栏边,萧子玦做了个往下指的动作,虚虚一点。慕沉看过去,发现中厅的散座上环坐了几个年轻男子。
其中一个,唇红齿白,头戴玉冠,此刻正同身旁其他几个郎君谈笑,浑身上下透露着一种文人墨客特有的风骨。
慕沉了然:“他是喻安和?”他笑了笑,“好你个萧子玦,原来早就安排好了。”
几个男子声音爽朗,萧子玦这处恰好能听到对方的言谈。
其中一个男子道:“恭喜喻兄,这次高中状元。听说你下个月衣锦还乡要将家中父母接到京城?”
喻安和点点头,他虽才十八岁,又未曾步入庙堂,但他却极其聪明。
他喻家一族是皇帝拥趸,这次怕是会得到陛下重用留在京城做官了。
这官一当又不知多少年,父母年岁越来越大,他自然要在父母身边尽孝。
把父母接到京城,是最好的办法了。
“自古忠孝难两全,喻兄也着实不容易。对啦……”那男子忽然脸红道:“那个……喻姐姐,也一起来吗?”
这男子名叫池明俊,年纪同喻安和不相上下,面目憨厚,是喻安和的同乡。这次春闱成绩也很不错,早些日子就被礼部侍郎看上了,想在身边给他某个官职。
既然是同乡,和喻安和又是好友,必然见过闻姒。
小伙子暗恋了闻姒好几年,既不嫌弃闻姒大,也不嫌弃闻姒带个孩子,就是一见到闻姒便脸红结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让人啼笑皆非。
喻安和早就知道池明俊暗恋闻姒的事儿,嗤了一声:“你什么时候见到我姐姐,能把舌头捋直了再说吧!”他警告道:“还有!我姐姐是神仙般的人物,你少打她的主意。”
楼上的萧子玦皱了皱眉,他做过喻家的调查,还从未听说过喻安和有个姐姐。
不过这些并不重要,女子不能入朝入仕,他也没有再去浪费精力调查的必要了。
很快,喻安和他们又聊起了家国大事,萧子玦和慕沉站了一会儿,又听了听喻安和的看法,愈发觉得满意。
正准备离去,就听池明俊问喻安和道:“喻兄,为何喻姐姐身上带有异香?是从出生开始就这样吗?”
萧子玦的脚步一顿,缓缓回首,他眯了眯眼睛,目光里有一丝难以察觉的讶异之色。
喻安和似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眉色一凛,瞪着池明俊:“你总打听我姐姐的私事儿做甚?哪里有人天生带着香味的!自然、自然是姐姐身上用了香包!”
池明俊没想到喻安和会有这么大的反应,连连双手搓掌,作揖道:“是我唐突、是我唐突了!”
萧子玦眸中的希冀暗淡下去,又恢复往常一成不变的凛然之气,遂转身离去。
三个月后,春闱提拔上来的才俊陆陆续续去赴了任。
喻安和被安排了一个庶吉士的官职,这官职听起来不大,但是司职不同,入阁拜相都是迟早的事儿,实在令诸多才子生羡和佩服。(1)
这日又到了观莲节,慕沉似乎对观莲节这个日子十分重视,同织皇后一块,广邀这些青年才俊和京都世家的贵女们在京郊的华莲池秉烛夜游。
这些才子佳人们十分开心,欣然赴约。
往日,萧子玦是从来不参加任何这一类的集会的。
但今日慕沉给他下了死命令,要他必须过来。
慕沉虽然嘴上叫他妹夫,也希望萧子玦能和闻姒再续前缘。可惜,就算他当了皇帝,各种暗访,也没寻找到关于闻姒的一点线索。
他知道萧子玦深情,但总不能这样耗一辈子下去。慕沉便随便编排个理由,说要萧子玦过来帮忙听听这些青年才俊们私下里都聊什么。
萧子玦那时候正在府中的冷玉轩午睡,德公公来替慕沉传口信的时候,他都难得的哼笑出声了。
慕沉真是懒得跟他周旋,说谎都不打草稿。别说那些青年才俊里私下说什么,就是脑子里想什么,慕沉也是一清二楚的。
还轮得到他来帮慕沉打探?
萧子玦知道慕沉是什么用意,无非是让他再寻良人。他不好回绝了对方的心意,勉强答应下来,想着在京郊的华莲池敷衍一会儿便回摄政王府算了。
如今的中山候府已然变成了摄政王府,萧老侯爷这几年身体还算硬朗,只是每到冬天拿出闻姒给他做的兔毛护膝时就会陷入一阵沉思,随后和孙管家面对面地重重叹气。
而自从慕青青成了摄政王妃,萧子晴便很少同他讲话了。萧子晴过去有多敬重这个哥哥,现在就有多讨厌这个哥哥。
戌时三刻,王府的车夫备好马车,萧子玦刚抬腿踩上马凳,身后传来一声娇柔的女声。
“夫君。”
是三郡主慕青青。
她款款而来,臂弯里搭着一件暗蓝色薄氅。
慕青青屈膝像萧子玦行了个礼,轻声道:“京郊华莲湖夜里阴凉,夫君的腿受不得这些,妾身来给您送件薄氅,免得夫君到时候腿痛。”
这三年,慕青青长开了不少,越发亭亭玉立,性子不像以前那般跋扈。
“不必了。”萧子玦眸色冷淡,吩咐马夫,“老秦,走吧。”
“等等——”慕青青上前走了两步,将薄氅叠好,平平整整地放在了马车上,“夫君此时不穿倒也罢了,留着备用总是好的,万一一会能用上,也没糟蹋了妾身的心意。”
萧子玦目光更沉,这大氅上遍布了女子的脂粉味,慕青青这是怕他去京郊华莲池被别家女子惦记上。
这点心思,萧子玦怎么看不透?
他将那叠大氅丢回慕青青怀里,淡声道:“老秦,驾车。”
“夫君——”
话音未落,车轮滚动,便驶离了摄政王府。
慕青青胸口起起伏伏,方才我见犹怜的神态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转而换上了浓浓的不甘。
一年前萧子玦回京的时候还拄着拐杖,虽然萧子玦面貌生的俊美,但慕青青还是不想嫁给他。
如果这人一辈子都要拄拐杖该怎么办?那不还是一个残废?万一他还像传言那般不良于行该怎么办?
况且萧子玦刚从幽州回来的时候不过是讨了个从五品的小官儿,慕青青是一百个不愿意嫁给他。
但她无论如何,她也左右不了他父亲的想法,只能嫁给萧子玦。
没想到不到一年的时间,朝堂之上天翻地覆。
新帝登基,萧子玦也跃身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腿脚也恢复得常人无异。
面对这样一个风华绝代的男人,慕青青怎么能不动心?
可惜,任凭慕青青使出了浑身解数,这个男人也从未正眼瞧过她,更别说碰她,萧子玦满心只装着一个过世三年的前夫人。
慕青青并不恼,一个死人罢了,怎么配同她一个活人争?
她将大氅扔到身旁的丫鬟手上,命令道:“走吧,回府。”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男主要见到可可爱爱的女鹅了~
反派三皇叔也浮出水面了,还有慕青青的宅斗线也来了,之前欺负过女主的各种角色后边要开始一一下线啦~
(1)庶吉士这个官职将来很可能入阁拜相来自网络~
第38章 、再遇之二
京郊华莲池。
除去新年, 观莲节便是大兴王朝最热闹的节日,萧子玦看着华莲池中飘满的莲花灯不由得出神。
三年前,他也曾在府中后院的人工湖里为闻姒准备过莲花灯。
那时他不在京都城, 也不知道闻姒当时是否喜欢。
他记得那时候答应闻姒要陪她在观莲节出去转转的, 可是因为要去贺兰山寻找当年那场战役的真相,他失约了。
如今,纵然他后悔, 也无济于事。
夜风一过, 吹起了湖面一片涟漪。
自从他治好了腿,跃身成为堂堂摄政王后,总有些官爵往他府里塞女儿, 他一一回拒, 却还是络绎不绝。
萧子玦抱着肩膀坐在一个不起眼的凉亭里, 此处人烟稀少,他实在不想被那些贵女们的目光注视着。
正想着,他的思绪被一片争执之声打乱。
小花园里,几个模样五六岁的孩子正围着一个更小的男孩子指指点点。
这个小男孩锦衣华服,生了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带有异域血统,睫毛长得像两把小刷子,看起来两岁光景。
男孩稳跌坐在泥巴里, 眼睛里的泪花止不住地往下流。
“他就是织皇后的儿子吗?”一个小女孩说,“我家二姐姐说, 织皇后出身低微,又是异族女子, 用妖法迷惑了当今陛下, 所以陛下的后宫只有她一个人。”
“唔, 我家长姐也说,织皇后一个人霸着陛下实在不对,她本来今年可以去参加选秀的,可是陛下因为她把选秀取消了。”另外一个孩子道。
“对呀对呀,以前的皇帝都有还多好多妃子呢……怎么这个皇帝只有一个呀?”
民间认为帝后琴瑟和鸣,眼中只有对方一人,实在伉俪情深,而这些官宦家的女儿却不这么想。
本来她们是可以进宫参加选秀的,若是成为皇帝的女人,册封个贵妃之类的,那便是光宗耀祖的大事。
可惜,慕沉自登基称帝就只有一个织皇后,难免惹得这些贵女们的眼红嫉妒。
这些小孩子们不明所以,便被带歪了。
几个小孩子叽叽喳喳的对着小男孩指指点点,得出了一个结论,织皇后是个妖女、坏人,那这个孩子就是坏人的孩子。
于是,几个不懂事的小孩就开始欺负小男孩,围着小男孩骂他是“小妖怪”。
小男孩不是别人正是慕沉和织娘的儿子,慕念。
慕念本来年纪就小,刚才一时贪玩和嬷嬷走散了,如今被几个大哥哥大姐姐那样说。这一害怕,脚下不稳,就跌坐在花园的泥巴上伤心地哭了起来。
就在这时,也不知从哪边窜出来一个扎着冲天辫的小丫头,指着这群大孩子的鼻子说:“住口!不许你们欺负小孩子!”
这小丫头正是喻双双。
她双手掐腰,仰着脖子,毫不示弱地和对面几个年纪较大的孩子对视着。
几个孩子被喻双双的气势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发现对方不也只是一个模样三岁的女娃娃嘛,便说:“欺负怎么了!他是妖怪的儿子!怎么不能欺负啦!”
“我看这个小弟弟生得可爱,是个小福星才对!你嘛……”喻双双上下打量着这个小孩说,“你眼睛小、嘴巴扁、又瘦又黑。哼,活像一个小山精!竟然生得这般丑,我看你才是小妖怪呢!”
这话一说,其他几个孩子看着这个小孩愈发觉得喻双双形容的贴切,都忍不住咯咯地笑出声来。
这个孩子小黑脸一红,经不得激,伸手去推喻双双。谁知喻双双人小鬼大,灵巧地躲开了,紧接着对着对面孩子的肚子狠狠出了一拳!
这孩子吃痛退了两步,也跌坐在地上:“呜呜呜呜,你敢打我!我这就回去告诉阿爹,治你的罪!”
“哼!治罪?”喻双双气鼓鼓地说,“这可是你先动的手!再说了!你可知道,你们刚才欺负的是太子殿下!被皇帝知道了可是要砍头的!说不定还要治你们家大人的罪!你看看到底是谁治谁的罪!”
这下几个小孩子都不敢说话了,就连这个吃了一拳的小男孩都被这话吓得停止了哭声。
喻双双挥了挥拳头,乘胜追击道:“还不快走!不然我就去告御状啦!”
这几个孩子一听这话,立马做鸟兽惨了。
喻双双回头,轻轻扶起慕念,小模小样地拍了拍慕念身上的泥土。
“小太子,你的教养嬷嬷呐?”
慕念磕磕巴巴地道:“念儿,贪玩,走散散了。”
喻双双一手拉着慕念的手,一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嗯……原来这样呀,那姐姐带你去找嬷嬷吧!姐姐保护你!姐姐长大以后要当女将军!”
慕念紧紧握着喻双双的手,看着喻双双自信又坚定的模样,瞬间感觉这个小姐姐周身上仿佛在发光一般。捣蒜似地点头,“念儿,听话话。念儿长大,让姐姐当,大将军!”
喻双双眼珠儿一转,立刻伸出了小拇指:“拉勾勾!”
“拉勾勾!”
两个小孩子拉勾勾的时候,远处的萧子玦将方才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刚才他碰巧见几个孩子欺负幕念,正想上前制止,就看一个扎着冲天辫的小丫头冲了上去给慕念解围。
这小姑娘性格古灵精怪,面貌也生得精致好看。
但在这层好看之外,萧子玦隐隐觉得这小丫头十分面熟,好似从哪里见过她一般。
他一撩衣摆,几步走了过去,蹲下身子轻轻摸了摸慕念的头。
“念儿,你又调皮了,是不是?”
别看慕念才两岁多一点,躲开教养嬷嬷可是一把好手,今天这种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但慕念对萧子玦却十分害怕,他怯生生地躲在喻双双的身后说:“萧白白,念儿,知错。”
“知错便要改,今日有人替你出头,他日你未必会这般幸运了。”
慕念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的萧白白总是跟他说一些他听不懂的话,虽然不知道萧白白说得是什么,但是他的父皇告诉过他,萧白白说的话都是有道理的话,慕念便对他的萧白白十分崇拜。
只不过萧白白总是冷着脸,他还是有点怕怕的。
萧子玦又把目光移到喻双双的脸上,愈发觉得这孩子面善。
尤其那精致的眉眼,隐约有一个熟悉的影子。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喻双双并不理他,拉紧了慕念的手:“我们快去找嬷嬷吧,娘亲说,不要同陌生人讲话。”
萧子玦难得扯了扯嘴角,这女娃娃实在可爱。
慕念愣了愣,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萧白白笑呢,真好看呀!
“姐姐,萧白白,不是,不是陌生人。”慕念另一只手拉起了萧子玦的手,把喻双双的手递过来,两个人的大手拉在了小手上,“白白,姐姐,都是好人。”
喻双双调皮地问:“那你叫什么名字?”
萧子玦坦诚道:“我叫,萧子玦。”
摄政王这个名字大兴国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而且喻双双对这个名字更是印象深刻,在江南的时候,每次街坊四邻提到这个摄政王,娘亲总是面露忧色。
她撇了撇嘴,这才把慕念的手交到萧子玦的手上。
“那你保护好弟弟吧,我要走啦,今天是舅舅背着娘亲偷偷带我来玩的,如果不敢在娘亲回府之前到家,又会被娘亲骂了!”喻双双吐了吐舌头,“娘亲会把我和舅舅一起骂!”
“哦?你的舅舅是谁?”
喻双双道:“我才不告诉你!”
说完,喻双双就往前院的方向跑过去了。
萧子玦看着女孩离去的背影,愈发觉得熟悉。他正准备抱起慕念找教养嬷嬷,即听身后有一个女子在叫他的名字。
是织娘。
“萧子玦。”
织娘对萧子玦的敌意很大,不过碍于慕念还在此处,并没有发作,但仍旧脸色不好看。
“摄政王殿下还真是难得,竟然还有时间来此处参加观莲节。”
织娘走过去,接过慕念抱在怀里,轻声埋怨:“你怎么又跑了,第几次了,回去叫你父皇打你的手板。”
说完,她又瞪着萧子玦。
闻姒失踪的这些年,织娘但凡见到萧子玦就没给过他好脸色。
可萧子玦并未因此动怒过,宁丢了闻姒,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该承受的。
织娘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回头,冷言续道:“萧子玦,你怎么好意思来这儿参加观莲节的?三年前,姒儿特地来到我的绸缎庄同我做莲花灯,就是为了送给你,就是要对你表白心意!你倒好,不喜欢只说便是!为何又要对我家姒儿动手动脚?你将我们姒儿身心都占据了,之后又不接受她爱你的心意,你知道这对一个女子来说,伤害有多大吗!”
萧子玦沉默着,指尖微微泛白,这何尝不是他心里的痛楚?不用织娘说他,他自己每日也要为此反省上几次。
可他的表情依旧沉如霜雪,没看看得出他心底的思绪。
“真是没有心……”织娘冷哼了一声,转身离去了。
萧子玦站在偏僻的花园里,形单影只,月光将他的身影拉长,银霜铺满庭院的地面,为这个孤寂冷傲的男人染上了一层浓烈孤寂感。
萧子玦闭了闭眼,只觉得眼眶有些发热,他微微仰着头,深深做了几个呼吸,再一睁开又是一片清明。
姒儿,你究竟在哪里?
作者有话说:
双双:爹爹看我厉害吗,现在就预备了女将军的官职!
萧子玦:女儿奴预备役人员+1
慕念(星星眼):姐姐在发光诶~
感谢我们家小天使@壮壮营养液+2 么么哒,爱你吖~~
第39章 、再遇之三
一场观莲节并未让萧子玦遇见新的姻缘, 反而让他愈发思念闻姒。
萧子玦坐在回府的马车上,手中拿着一个破碎的红色莲花灯,莲花灯已经旧得不像样子, 但男人依旧爱不释手、小心翼翼, 生怕将纸灯碰坏。
他用鼻子浅浅舒出一口气,又将莲花灯收好。
睹物思人,总会让他心中烦闷。
他修长的手指挑开轿子帘, 外面一派繁华景象。
人头攒动, 人群摩肩接踵,观莲节向来这般热闹。道路两侧皆是小商小贩,卖莲花灯的、猜灯谜的、买糖人和炒板栗的……
因为人群拥堵, 马车行得很满, 路边一对小夫妻站在一个猜灯谜的摊子前, 吸引了萧子玦的视线。
“最难做的饭是什么呀?”那男人道,“最难做的饭……这是什么谜面嘛?猜不到……”
男人的妻子在一旁拽了拽男人的袖子:“相公你再好生想想,乐儿实在想要那盏灯……”
“好好,夫人,我这就想!”男人急得脸都红了还是毫无头绪,“最难做的饭,打一成语,是什么呢?”
男子憨厚的模样惹得周遭众人一阵哄笑, 小商贩也是个心善的,好心提醒了几句。
男人一下豁然开朗了:“我知道了!最难做的饭——无米之炊!”
小商贩拍手叫好, 转而送给了男人一站漂亮的莲花灯。男子挠了挠头,实在不好意思, 从怀里掏出二钱铜板递给小商贩:“多亏兄弟的提醒, 否则在下也不会给我家夫人弄到莲花灯了。这买卖可不能让你赔本……”
小商贩道:“谢谢客官!祝二位百年好合!”
女子提着莲花灯, 依偎在男人怀里,很快两人带着欢声笑语融入到热闹的人群中去了……
萧子玦一时感慨,如果三年前他陪闻姒去参加观莲节,会不会也是这般景象。
这样想来,萧子玦的心情便愈发低落了。
他失落地松开轿帘,却在松开轿帘的一瞬间,忽然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女子穿着藕荷色的罗裙,发髻上别着一根荷花簪,发式做已婚妇人打扮,面貌比三年前少了一些属于少女的无邪,却多了一份属于女人的妩媚娇柔。
此时,她正在接过一个摊贩递过来给她的糖葫芦,对着小摊贩微笑着说谢谢。
灯笼温暖的光辉打在女子的脸上,更显得她娇艳无比。
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1)
萧子玦不会认错,这是他朝思暮想了三年的女人,这是他寻了三年却杳无音信的女人。
“停车!”萧子玦朗声命令道:“停车!”
马夫拉紧了缰绳,萧子玦急匆匆地下车,头也不回地冲撞着人群往那处去。
可是人群太拥挤,他逆行着,无论如何都赶不上那抹身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消失在拥挤的人群之中。
“姒儿!姒儿——”萧子玦喊着闻姒的名字,却被人潮的吵闹声淹没下去。
他捂着自己的胸口,缓缓蹲下身子,从未觉得自己的心这般痛苦,他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觉得耳畔一阵阵盲音。
马夫将马车停好,追了过来,从未见过萧子玦这般的模样。他扶起萧子玦,担心地问:“殿下,您怎么了?这是……”
萧子玦重重吸了几口气,才缓过来一些。他只觉得心脏鼓动,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在沸腾着。他找了这么多年的人,难道就藏匿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吗?
这太可笑了,这太可悲了!
“回府……”萧子玦心中暗道:就算把这京都城掀翻个个儿,也要将闻姒找出来。
……
京城,喻府。
“不好啦不好啦!大小姐回来了!”
婢女前来通报,喻双双一听闻姒回来了,连忙收起来手中的木剑,从屁股底下掏出一本三字经来,摇头晃脑地背了起来。
喻安和忍不住扑哧一笑,惹得喻双双忙低声说:“小舅舅,你小声些,被娘发现了,我又要挨说!”
闻姒一进前厅就看见喻双双假模假样地在那背书,可惜,书本拿倒了。
她一把将书本抽出来,倒了个个放回喻双双手中。
“双双,别装模作样了,娘亲可从没见过倒折背书的。你以为今天你同舅舅去华莲池偷玩,娘亲不知道吗?”
喻双双吐了吐舌头:“不公平!娘亲怎么从来不说舅舅!是舅舅张罗着带我去的。”
闻姒摇摇头:“你舅舅就算贪玩儿也能考状元,我们家双双可不一定咯!”
“我不要当状元!双双要当大将军!就像我们大兴朝的摄政王萧子玦一样!他没当摄政王之前,不就是少年将军吗?双双也要当将军!”喻双双撅了撅嘴,有些不开心,“娘亲,你不知道,今天我在华莲池见到摄政王啦!他真的好高呀!”
听到这个名字,闻姒不可置信的恍惚了一瞬,她没想到,今日会从女儿的口中听到萧子玦的名字。
也难怪喻双双喜欢舞刀弄枪,这桩桩件件,不就如同少年时期的萧子玦一样么……
可是,她至今也没办法同喻双双讲。喻双双所崇拜的摄政王,便是她的生父。
三年前,闻姒逃离了京都城,本以为逃出生天,却不知她在那个时候就怀有身孕了。
她和喻安和一路南下,在这期间他们二人吃不饱、穿不暖,闻姒时有胃痛呕吐的症状,月信也迟迟未来,她并未多想,只以为是生活过于窘迫,饥一顿饱一顿所致。
等他们二人到了江南,在乌镇找到了喻家人已经是四个月后了,喻家人听了二人的经历十分忧心他们的身体,便命大夫为他们二人诊平安脉。
喻安和的身体没什么问题,只是掉了些分量,而闻姒却被诊断出了喜脉。
喻安和的母亲喻夫人很是惊讶,怜惜地问:“闻姑娘,这一行山高水长,你怎么如此粗心大意,竟不知道自己怀了身孕呢?这一路艰险颠簸,该有多危险?你腹中的孩儿实在是命大?你夫君呢?我这就命人去寻,可在江南?”
闻姒敛了敛眼眸,顿时觉得委屈。
她从未生过孩子,如今经历这种事,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抬头看着喻夫人,顿时支支吾吾起来:“我……”
她实在没办法同喻家交代萧子玦的身份。
而这一路,闻姒和喻安和历尽艰险,闻姒早就把喻安和当成了亲弟弟,她和萧子玦的过往,喻安和是知道一些的。
“娘!你不要问了!闻姐姐的夫君在路上死了!”喻安和严肃道,“现在给闻姐姐一个身份,让她好生养胎才是!”
喻家虽然是书香门第,但却不迂腐,闻姒是他们家喻安和的救命恩人,又帮着喻安和葬了喻老夫人,这份恩情,他们自然要报答。
喻夫人心思敏捷,自然知道事情的真相并不如喻安和所说的那般简单,但她也没再追问。只是轻声道:“闻姑娘,你莫要怪我说话直接,你自己一个人带着孩子难免会被人诟病,你还年轻,若是……若是不要了他,今后也可以找个夫君再嫁。”
闻姒将细白的手掌轻轻覆在小腹之上,心中一阵悸动。
就在这里,有一个小生命,历尽了将近四个月的艰难险阻都顽强的活了下来,她有什么资格不要他?
她自幼没有爹娘的疼爱,没有兄弟姐妹,更加珍惜这份亲情。
况且,这也是他的孩子……
闻姒摇摇头:“喻夫人,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我舍不得……”
喻夫人是做过母亲的人,自然明白闻姒的心情,也不再劝说。
思及此,喻夫人垂了垂眸,定定道:“从今日起,闻姑娘,你便姓喻,是我出嫁回门的大女儿,喻安安,旁的便不要同他人细说了。有我们喻家护着你,在江南也没人敢说你什么不是。”
就这样,闻姒便成了喻家的女儿,喻安安。
她记得怀双双的后几个月,小丫头在她肚子里闹腾得紧,生产之时因为她头一胎生得十分困难,几乎要了闻姒的半条命。
等闻姒看到呱呱坠地的双双的小脸儿之时,才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如今,喻双双已经三岁了,愈发调皮可爱。那些好的、不好的过往都随风而散。
闻姒看着面前女儿可爱的小脸,轻轻抚了抚:“好了好了,今日娘亲不说你了,娘亲啊,只盼着我们家双双健健康康的长大,这一世平安喜乐。你看,娘亲给你买了什么?”
说罢,闻姒从身后拿出一只糖葫芦,递给喻双双,喻双双接过糖葫芦,方才的烦恼全都一散而空了,欢天喜地地跑开了。
闻姒笑着摇摇头,又问喻安和:“夫人、老爷,已经歇下了吗?”
喻安和点头道:“爹娘早就睡下了,姐姐,双双说他今天见到萧子玦了,你怎么看?”
闻姒露出犹豫的神色:“我不知道……其实我应该告诉双双,她的父亲是谁的,可是,当年我走的时候我也没想到会有了双双。如今,萧子玦有了新夫人,他和三郡主相敬如宾,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喻安和显得有些生气,他轻声哼了哼:“姐姐,你自己都说,那个男人从未惦记过你,你何必为他着想呢!姐姐,你且等着,等我在做几年官,将来入阁拜相之后,定要给你撑腰!”
正说着,一个小厮跌跌撞撞进来通报,急急忙忙地说:“大小姐不好啦!江南的绸缎庄子走水了!王掌柜为了把大小姐的绣品救出来,冲进了火场,被烧伤了好大一片!江南绸缎庄眼下乱了套了!大小姐您快想想法子吧!”
作者有话说:
马上男女主要面对面了,老铁们。
ps:蟹蟹我们家@壮壮和@兰吱吱小朋友的营养液~么么!
(1)青玉案·元夕宋 辛弃疾
第40章 、再遇之四
烟雨天青, 一场细雨淅淅沥沥地落下。
今日,萧子玦退了早朝回到府中,眉宇之间染上了一层戾色。
早朝之时, 也不知道那个新晋的探花郎喻安和发什么疯, 处处同他做对。
倒不是政见上的做对,而是总是对他冷嘲热讽。
文人骂人都是拐着弯儿的,从来不明明白白说出一个脏字, 一直对他阴阳怪气是我。
本来是提拔上来准备做心腹的, 这好好的心腹怎么忽然变成了“心腹大患”……
初生牛犊不怕虎,喻安和一举惊得朝堂上众人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龙坐上的慕沉都用龙袍掩着嘴偷笑。
萧子玦并未对此细想, 毕竟他还有许多公务需要处理, 他阔步行至书房, 身后侍从的怀里抱着一大摞册子。
这是陛下让他带回府的,这几日又到了汛期,南方小镇多发洪灾,流民一时间多了起来,一些册子也积压不少。慕沉在册子上做了批红,但有些事情,仍要丢给萧子玦处理。
萧子玦目光没有离开册子,随后吩咐道:“晚些将汤药送至书房。”
下人们惯会察言观色, 知道今日萧子玦心情欠佳,以为是主子忧心政事, 便安静地退出了书房。
其实不然,萧子玦今日的确是心情欠佳, 可不仅仅因为政事。
昨晚观莲节, 他在闹市但阑珊处看见了闻姒, 回府之后几乎派出了所有手下去查,一晚上过去了仍旧没有一点消息。
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日思夜想而看花了眼。
不多时,书房门被人叩响。
大概是送药之人。
萧子玦淡声说了句:“进。”
自从闻姒离开,萧子玦便得了心痛之症,每日都坚持喝一些强心的汤药。
可喝了这么多年过来,仍然没有缓解。
萧子玦知道,他唯一的解药只是闻姒罢了。
他也没抬头,皱着眉头思绪和目光都只在手中的册子里,只是抬手虚点了一下桌角:“搁这儿,别染了册子。”
碗底轻磕黄花梨桌面,发出脆生生的一响,一股胭脂香粉味儿钻进了萧子玦的鼻尖。
他抬头,没有任何表情,只是一层冷,深入骨血的冷漠。
“怎么是你?”
慕青青柔声道:“夫君从不上我屋子,怕不是将我这位摄政王妃给忘了……妾身实在委屈。”
萧子玦没搭话,他的确对慕青青无感,当年他也曾抗旨,也曾拒绝这门亲事,只不过当时他只是一个空有爵位的侯爷,并无实权,自然人微言轻。
最后,不得不娶慕青青过们。
萧子玦早晚要拔掉三皇叔这颗毒牙的,而慕青青大概只是这场权力斗争之中的牺牲品。
所以,虽然慕青青是仇人的女儿,但萧子玦也未曾为难过她。
只不过这层“不为难”,反而让慕青青会错了意。
“既然药送到了,便回吧。”
萧子玦拿起册子,继续去看批文。
谁知慕青青回身关严了书房的门,端起桌子上的药碗,绕过桌子款款走到萧子玦身侧。
她微微屈膝,微微含着下巴,将药碗堪堪举过头顶,一双明眸娇看着萧子玦,语调婉转:“夫君,这是青青亲手熬制的汤药。夫君若是不喝,青青今日便一直在这行礼。”
萧子玦很有深意地看着她,不难猜到慕青青要做什么。
他的眼神如同塞外的冰雪,语调之间,已然有一些难以察觉的不耐。
他一只手撂下毛病,去接药碗。
谁知就在这时,慕青青手腕儿一抖,碗中汤药尽数洒在她的胸前。
慕青青今日穿了一身素白的轻纱暗花裙,材质轻薄,汤药浸湿了她胸口上的衣料,一抹春色便荡漾而出。
慕青青娇嗔地“哎呀”了一声,软语道:“殿下,烫……”
慕青青的姿色在京都城也是数一数二,身段儿也是一顶一的好,若是碰上了寻常男子,只怕又要写下一段春暖红帐的佳话。
只可惜……
萧子玦凛着眉睫,从喉咙里低沉沉地滚出了几个字:“出去。”
他的目光并没有落在那抹春色之上,而是落在了桌面上的册子上。
其中几本册子被溅上了几滴汤药,茶褐色的点子在册子上晕散开来,氤氲开来册子上的一片蝇头小字,十分刺眼。
慕青青也知道自己闯了祸,眼泪蓄在眼眶里:“夫君,我、我不是故意的。”
“出去。”
这下慕青青再也不敢呆在这儿了,福了个身,捂着胸口跑了出去。
萧子玦从新拿了一张空白的册子,准备将方才受到污染之处再誊写一遍。
这时,房门又被人敲响了。
“我说过,出去。”
来人一顿,迟疑地喊了一声:“殿下。”
萧子玦这才发现,来人不是慕青青,而是孙管家。
他的神色稍缓,语气却急切起来:“孙爷爷,可是有姒儿的消息了!”
孙管家欲言又止,点了点头:“人找到了,只不过,事情好像有些麻烦。”
“麻烦?”
孙管家点点头对萧子玦耳语了几句,萧子玦脸色一凛,冷声道:“岂有此理!备马!”
……
在慕青青的认知中,这世间几乎鲜少有什么事能让堂堂摄政王放下手中的公务。
也不知道孙管家那时候同萧子玦说了什么?
她还记得白日里她看见萧子玦,阔步推开房门的时候,力气之大,让身后的房门咣当了好久才停下。
“快说,他究竟干什么去了?”
小婢女跪在地上,谨慎恭敬地说:“回夫人的话,奴婢听摄政王殿下院子里的奴才说,殿下动身下了江南了!”
慕青青疑惑地问:“他下江南做什么去?”
“奴婢听说,殿下好像是去查一起纵火案的。”
“纵火案?”慕青青嗤笑了一声,“你这消息怕不是不准,殿下每日忙于政务,处理的都是大事,一起小小的纵火案怎么会让殿下插手?况且还是远在江南的?”
婢女摇头道:“可是,殿下的确是急急匆匆地走了,有人看见殿下他一路打马进宫面圣,见了陛下之后连家门都没回,直接带了一路人往渡口去了,似乎是准备一路沿着水路南下。”
说到这里,慕青青迟疑了,总觉得事情并没有表面上这么简单。
她吩咐道:“再去给我查,看看殿下究竟去江南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男主女主见面啦!
五一期间日更凹,老铁们。
喻安和要开启——我为我姐举大旗的模式了。哈哈哈哈……
第41章 、再遇之五
去江南走水路要比陆路快上几倍有余, 但闻姒仍然心急如焚。
她去京都城之前将绸缎庄全权交给了王掌柜,王掌柜为人忠厚老实又不愚钝,绸缎庄交给他管理, 闻姒最放心不过了。
但闻姒没想到, 她和喻家人进京才几个月,绸缎庄便出了事。
昨夜小厮送来的信是王掌柜亲手写的,信上说, 她的绸缎庄其实不是简单的起火, 而是被人偷偷放了火。
王掌柜在这场火事里被烧成里重伤,险些丧了命。
屋漏偏逢连夜雨,一场大火将绸缎庄内所有的东西烧个精光, 有几个订货的老板们拿不到货, 就联合起来将闻姒告上了官府。
王掌柜为人正直, 几番解释对方都没通融,一急之下病情又严重了,这才派人去京城给闻姒送信,自责说自己没把绸缎庄看好失了职。
绸缎庄里那些财务都是身外之物,闻姒并不是很在意。眼下的情况,一来她很担心王掌柜的身体;二来,她要回去处理这场官司,找到幕后的真凶。
“闻姐姐, 船头风大,小心着凉, 你莫要一直站在这里,快回舱内歇息吧。”
说话之人正是喻安和, 此番喻安和特地告了一个月的假, 陪闻姒回江南处理此事。
闻姒嗔怪道:“安和, 你这才做了几天但官,便告假这么久,这对你的仕途可不是好事。”
闻姒很不同意喻安和的做法,但却拗不过喻安和非要跟着。
喻安和摇着闻姒但手臂道:“好姐姐,什么事儿能比你重要?”他见闻姒不悦地看着他,才又说:“其实,我这次也不是光告假回来的,翰林院的掌院大学士特地要我来江南这边记录民俗风情,将来著《大兴一统志江南篇》。”
闻姒这才露出欣慰的神色。
两个人到了乌镇绸缎庄已是半个月后。
闻姒和喻安和下了船,便直接到了王掌柜的家里。
王掌柜还病着,此时躺在榻上,一条腿露在外边,腿肚的皮上已经结了痂,但仍能看出之前的烧伤十分严重。
她同王掌柜寒暄了许久,了解到了情况后,决定先去铺子那边看看。
之前欣欣向荣的绸缎庄此时已经被烧毁成一片焦土,说不心疼是假的,这家绸缎庄是闻姒一点点经营起来的,如今一把火烧尽了,实在是可惜。
而且绸缎庄隔壁的两家铺子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好在闻姒之前同邻里相处和睦,王掌柜又道歉又赔偿的,邻里这一篇也就揭过去了。
绸缎庄的大门已经被烧化了,闻姒径直跨进去,地上还能看见一些布料焦黑的残片。
闻姒拾起来一片,惋惜道:“这块应该是苏州织造的绸子,当时我只采购进来了一匹,本来想给双双做一套新衣裳的。”
喻安和道:“姐姐,你别忧心,等我的俸禄下来,我拿钱给你开一家新的。”
闻姒摇摇头,她心疼的不是银钱,而是心血罢了。
就在这时,头顶的房梁吱呀呀地响了起来。
喻安和大喊一声“小心”,一下扑倒在闻姒的身上,两个人就地滚出了好远。
房梁轰隆一声就斜斜砸在了地面上。
闻姒大惊,还好喻安和反应得快。
“姐姐,屋梁塌了,这里属实不安全,我们先出去吧。”
两个人退出了房间,还没喘上一口气,迎面走过来几个人,开口便是怒气冲冲。
“喻老板你可算回来了!”为首的男人五十几岁,是兴隆庄成衣铺的周老板,“你还欠我三十件紫衫百鸟裙、二十六件描金皂靴、六十方牡丹百花帕子,什么时候能交上货?”
另外一个附和着,“喻老板,我还有几十件儿成品布要赶紧提货的,我这些是要运到京城给新官做官袍的,可耽误不得呀!”
“不错!喻老板,你可得给我们一个交代!”
“是啊是啊……”
兴隆庄成衣铺的周老板又道:“交不上货提前通知我们这些商户便罢,何必为了逃脱责任,自己放了一把火烧了自家的铺子!我们可都是做生意的,最重要的便是一个‘诚’字,喻老板这么做,岂不是将我们这些人都给坑了!”
周老板说的,便是这次他们联合起来将闻姒告至官府的原因。
失火当日有人瞧见一个身着于是绸缎庄小厮打扮的男子蒙着面放火,所以他们便认定了闻姒其实是因为交不上货,自己谋划了一场火灾。
而当日王掌柜也在场,为了抢出货物并没去追凶手,只可惜凶手在布料上浇了油,王掌柜愣是一点东西都没抢出来,挺大年纪的老人,无助地坐在铺子门口抹眼泪。
喻安和见这些人气势汹汹的模样,挡在闻姒身前:“你们少血口喷人,凡事可要讲求证据,我姐姐何时让人纵火了?”
周老板眼睛一眯:“这不是喻家的少爷,新晋的状元郎吗?怎么,是准备用喻家来压我们,还是要用你状元郎的身份?我告诉你,朗朗乾坤,这可不行!”
兴隆庄成衣铺的周老板是江南这一带有名的势利眼,整个人都掉进钱眼儿里的,据说早些年是走|私私盐起家的,出了名的流氓做派。
俗话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君子讲道义,小人将势利。
周老板这样一说,喻安和反倒没办法开口了,不然这件事儿扯上喻家,反而不好收尾。
这时,闻姒走到几人身前,盈盈一拜:“几位,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大家。”
那几个人神色各异的等着闻姒的问题。
多年前闻姒在烟雨楼就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这几年又做了生意,对突发之事接触得多了,自然更加成熟坦然了几分。
“第一,我经营绸缎庄三年来,大到来进货的商铺,小到个人,我可曾欠过一个人的货品?”
周老板冷哼了一声,另外几人则是对视着摇了摇头:“这道未曾。”
“第二,我喻氏绸缎庄可曾拖欠过一日提货?”
“这……倒也没有。”
“确实没有。”
“嗯,只有提前,未曾拖沓过日期……”
闻姒笑了笑,目光忽然犀利地看像兴隆庄成衣铺的周老板:“第三,这个问题我是要问周老板的,您说我欠了您三十件紫衫百鸟裙、二十六件描金皂靴、六十方牡丹百花帕子,是吧?”
“不错!”周老板硬气道:“怎么?”
闻姒道:“我记得清楚,在我临去京都城之前已经完成了周老板的货,当日让周老板提货,周老板以尾款尚未凑齐为由并未将货物提走,如今又忽然说我因为没有备齐货物而自己谋划了一场火灾,是何用意?”
周老板脸色一变,顿时语塞。
其余几个老板闻言,纷纷去问周老板是否有此事。
这自然是真的,所以周老板答不上来,只得说:“你问这个做甚?总之,你现在的确为将货物给我交出来!大不了,我们官府见!”
“的确是要官府见了!”闻姒美眸一瞟,周老板立刻回避了她的眼神,“有人报官说我是火灾的主犯,我自然要查清真相拜托罪责!”
闻姒又朝众人深深一摆:“诸位,我做生意向来讲究信誉,如今出了这种事也是始料未及的,如果诸位愿意,我将照书契赔偿诸位银钱。若诸位不需要银钱,而是只求货物,我恳请大家在宽限我喻氏绸缎庄十五日,我必定将货物如数奉上。若到时候我没把货物交出来,我便自行投案、承认罪责!”
几个老板互相商量了几句,纷纷点头。
“好,我与喻老板生意往来也不是一两日了,若不是我听坊间传言说你自己谋划了火灾也不会急得同他们去报官,那我再等上一等。”
“不错,喻老板虽是女子但说得句句在理,我们几个卖喻老板一个面子,还望喻老板到时候不要食言。”
“是啊,那既然如此我们便先走了。”
“等等——”这次反而是闻姒叫住了众人,他吩咐喻安和道:“去拿笔墨来,姐姐要为他们立个字据。”
喻安和闻言,立即从随身的行囊里拿出了笔墨,将闻姒方才所说行云流水地记录了下来。
闻姒将字据按了手印,递给对面几位:“既然诸位信任我 ,小女子也不会空口白牙毫无凭证地说,这字据,几位收好。”
如此一来,对面几人对闻姒反而多了几分敬佩,抱拳离去。
周老板的气焰也弱了下去,甩了甩袖子愤愤地走了。
几人一走,闻姒才脱了力地扶住额头,身子一旋,后脱了几步,险些摔倒,还好被喻安和扶助。
“姐姐,你怎么了?”喻安和焦急道。
闻姒无声地摇摇头,只觉得头晕地厉害:“舟车劳顿,今日一下船到现在还没吃饭,才有些晕。”
江南多雨,说话得功夫方才蓝湛湛的天空就阴了一片。
一场大雨说来就来,噼里啪啦的雨点毫不犹豫地就往地上砸。
“姐姐,我们先离开此处吧!”
喻安和打算先带着闻姒去乌镇本家落脚休息,却一眼看见闻姒手臂的衣袖上渗出了血液。
他满眼心疼地说:“姐姐,你、你受伤了,是不是方才在铺子里碰的?”
闻姒只是嘴硬着说没事。
喻安和一着急,急忙掀开了闻姒的袖子,藕白的小臂上一大片擦伤害触目惊心。
“还说没事?你看看,这都什么样了,快随我去医馆!”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踢踏的马蹄声,瓢泼的雨幕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愈发的清晰。
那人骑着高头大马,马蹄一抬一落踏在水坑里,激起片片水花。
他似乎没有改掉身着黑袍的习惯,墨色的衣角在水雾中翻飞不止,身量也比过去更要挺拔几分。
闻姒合了合眼皮,只觉得打在身上的雨点子扎得她疼。
萧子玦……
他怎么在这里?
作者有话说:
谢谢老铁们的支持!一把子谢谢了!有你们真好奥!!
第42章 、心疾呕血
江南从未这般的冷, 一场雨几乎打透了闻姒的身子。
她僵直地愣在那处,从未想过此生还会再次见到萧子玦。
瓢泼大雨,打湿了男人的衣袍。同印象里的少年相比, 同样是气势逼人, 可如今的威压感却比以前更甚。
萧子玦抿着唇,阔步向她走来,男人每走一步, 闻姒心就像被一只手狠狠地攥了一下。
他要做什么?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还记得当年萧子玦给她锁在冷玉轩的日子, 好吃好喝地供养着,却唯独出不去那一方天地,不由得浑身一震。
他会将她再次捉回去么?
大概不会吧, 毕竟他的摄政王府里, 已经添了一位新夫人。
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还有闻姒永远无法企及的出身,三皇叔的独女——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三郡主。
萧子玦走到她近前,男人的身量高出她一头有余,肩膀一如既往的宽阔。她抬头,第一次以这样的视角去看男人的脸。
男人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又似乎变了少许。
一别三载有余,萧子玦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喜怒形于色的少年模样,眼眸还是那般冷, 却多了一层让人无法窥探的深不可测。
与其说过去她只想逃离这个男人,现在的话, 她却有些惧怕这个男人。
毕竟当时,她算是“不辞而别”。
闻姒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 却被男人轻轻揽住了腰肢, 紧接着头顶的雨势忽然不见, 是男人用宽大的袖袍遮住了一幕雨帘。
这个怀抱很暖,如梦似幻,熟悉又陌生,紧张却又让人安心,男人温热的体温逐渐透过湿漉漉的衣衫传了过来,闻姒却如梦初醒。
“……摄政王殿下。”她挣开怀抱,不可置信地看着对方,“不知、不知大人来此处做甚?”
萧子玦怀里一空,心里也跟着空落落的。
他从闻姒的脸上读到了一种称之为抗拒和害怕的情绪,这样的表情刺激着萧子玦的心脏,好像经年累月的心痛之症,又要发作了一般。
他想开口解释什么。
却看见闻姒身旁的男子一步挡在闻姒身前,将闻姒往身后藏了藏:“摄政王殿下!你想做什么!”
萧子玦抖了抖睫毛,认出了来人。这不是新晋状元郎,他亲自提拔的心腹喻安和吗?
他从孙管家口中得知,这几年闻姒一直以喻家小姐的身份或活着,他很感谢喻家,在他没能在闻姒身边的时候伸出援手,给闻姒一个家。
可是……闻姒为什么忽然变成了喻家的大小姐,为何又同喻安和这般亲密?而且闻姒还有了一个孩子,姓喻。
闻姒的身上忽然多了许多他不知道的秘密,这种感觉,让他十分不安。
“走开,这没有你的事。”
“没有我的事?”喻安和拉住了闻姒的胳膊道,“她现在姓喻,你说这里没有我的事?”喻安和学以致用,忽然把方才周老板的说辞搬了出来,“怎么,你是准备用你摄政王的身份来压我们吗?我告诉你,朗朗乾坤,这可不行!”
“……”萧子玦一阵无语,把目光投向闻姒,眸子里化开了一片冷雾,“姒儿,这几年你过得好吗?”
闻姒抿唇,目光淡淡瞥向一边。
她不该再和萧子玦有任何交集的。
如今她有了自己的生活,有了自己的孩子,还遇上了如同喻安和这般的家人,她该知足了。
而萧子玦也是,他和三郡主琴瑟和鸣,也应当好好生活下去才是。
“殿下,民女的生活已经和你没有关系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以前的那些错事,还请摄政王忘了吧。”
萧子玦的指节微微开始发抖,嗓子也嘶哑起来:“没有关系……怎么可能没有关系?”他双手抬起,禁锢住了闻姒的肩膀,“你要我怎么忘?怎么可能忘?闻姒,过往的种种怎么能叫……错事?”
闻姒手臂上的伤口被撕扯到,她轻哼了一声,萧子玦立即发现不对劲,猛地撒开手,发现手掌上蹭了一片血迹。
“姒儿!你受伤了?”萧子玦忙扬手招来身后的车夫,“快,快上车,车里有药!怪我糊涂,你身子怕寒,也别在此处淋雨了!”
闻姒推开了萧子玦的手,明言拒绝道:“不必了,摄政王殿下,民女受不起这等大恩。”她拉了拉身旁的喻安和,“安和,我们走,带我去医馆。”
“嗯!”
喻安和向邻居借了一把油纸伞,打开撑在闻姒的头顶。
油纸伞不大,喻安和外边的半个肩膀都被雨水淋着,却将闻姒完完整整地罩在里边。
喻安和不仅仅把闻姒当作救命恩人,通过这些年的相处,他早就把闻姒当作亲姐姐来看待。
他在这些年和闻姒的相处中,早就知晓了闻姒和萧子玦过去的点点滴滴。
喻安和对萧子玦这个人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满。
就是面前的这个男人,让他的闻姐姐差一点被人贩子卖掉,让闻姐姐在民间流落了好几个月才安定下来,也是这个男人,让闻姐姐伤心了这么多年。
他还记得每当观莲节的时候,闻姒总是看着喻双双发呆,透过双双似乎在看另外一个人的影子……
喻安和毫不掩饰地瞪着他:“摄政王殿下,你还挡着路做什么?麻烦你让让,别耽误我们去医馆。”
萧子玦对喻安和对态度愈发觉得不爽,除了他之外,怎么能有男人对闻姒这般亲密?
况且,他还听说闻姒有了一个孩子。
这孩子姓喻。
可是他和闻姒在三年前也曾同床共枕……
“等等——”萧子玦目光似箭一样盯住闻姒,急需一个答案:“姒儿,我问你,那个孩子,是谁的?”
闻姒张了张嘴,萧子玦是喻双双的生父,她没有资格隐瞒,她不能剥夺喻双双认识父亲的权利。
可是,眼下并不是时候。喻双双还留在京城,她在江南还有诸多琐事要处理,她实在没办法分心在这件事情上。
况且……萧子玦府里还有一位夫人,他会不会把孩子带回府里,那么她和双双是否就要分开了?
她该怎么办……
闻姒想,她应该找一个更好的时机,才能让萧子玦和双双父女相认。
正想着,就听喻安和开了口。
他满脸无害地笑了笑,仿佛再说一件稀松平常之事:“摄政王殿下,那孩子姓什么想必你也清楚吧,你说他是谁家的孩子?”
说罢,他冷哼一声带着闻姒同萧子玦擦身而过,最后只留下萧子玦一个人无助地站在雨里。
这句话明显刺激到了萧子玦,萧子玦的眼神升腾出一股杀意,他一把扳住了喻安和的肩膀,咬牙道:“你说什么?”他声寒彻骨恨不得将对方碎尸万段:“来人!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状元郎的脑袋取下来!切记,不要伤到夫人!”
话毕,隐藏在雨幕中的暗卫一瞬间从四面八方现身,将喻安和与闻姒团团围住。
喻安和也没想到萧子玦会疯成这个样子,但他并未露出恐惧的神色,生死与他自然不比骨气重要。
他一把拂开萧子玦的手臂,呛声道:“萧子玦!你当大兴王朝人人都怕你?若我今日身死,我江南喻家又怎会放过你!我江南文人雅士又怎会再信服于你!大不了鱼死网破!”他低声在闻姒耳畔道:“姐姐不怕!安和死也会保护姐姐的!也罢,用我一条命换他一条命,我算给你出了气!”
闻姒看着眼前的阵仗,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三年过去,萧子玦变了很多,但骨子里的东西似乎从来没有被磨灭。
他依旧是那样的独断专行的霸道。
她挡在喻安和的身前,声音有些颤抖:“萧子玦,你,住手!当我求你,你和我之间的事情,为何要迁怒于他人?”
“姒儿!”
冰冷的雨水拍打在萧子玦的脸上,但他的眼眶却觉得好热好热,玄色的衣袍湿漉漉地贴在他身上,他却感觉不到。
他只觉得眼眶灼烧得他好痛,灼热的泪水被茫茫大雨淹没,没人知道他流了泪。
只有他自己清楚。
“你当真要为了他求我?”萧子玦伸了伸手,向闻姒走了两步,声音是从未有过的低声下气:“姒儿,听话,过来……”
闻姒整个人都在发抖,无助地摇头:“萧子玦你放过我吧,好吗?”
放过……
闻姒为什么要用这两个字?
果然,闻姒还是恨他的,一别三载有余,他以为他找到了闻姒,对方便会原谅他,可到头来却换来了一句放过。
半月前,当他在闹市之中远远瞧见闻姒的时候,心头时多么激动。当孙爷爷带来闻姒的消息回府时,他又是多么急切。
他恨不得背生双翼立即飞到闻姒的身边,但孙爷爷告诉他,闻姒摊上了官司急匆匆赶回了江南。
他那日连饭都未曾吃,草草同慕沉说过缘由后,便策马奔向渡口。
可他还是晚了一步,闻姒都船已经出了渡口。
他等不及闻姒回来,他不想再错过一次了,便跟下了江南。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他只换来了一句,放过?
萧子玦眼前发黑,头痛欲裂,心头传来阵阵酸疼,仿佛有一根根针在不停地刺向他都心房。
他口中一阵腥甜,双膝一软,登时跪在了地上。
一朵血花在他面前都水渍里晕染开来,他闷声咳嗽着,渐渐失去了意识。
高大的身躯倒在雨泼里,如同巍峨高山瞬间崩塌。
暗卫都首领失声喊道:“不好!主人又发心痛症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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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榻前侍药
闻姒从未听说过萧子玦得过什么心痛之症。
三年前, 男人虽然坐在轮椅上可也只是腿伤,身体向来康健。如今,黑玉老人治好了他的双腿, 应该更加康健才对。
怎么又得了心痛之症?
可是男人倒在血泊之中, 任凭冰冷的雨水打在他的脸颊上,却一动不动。
雨水冲刷掉男人唇角的血渍,露出苍白凉薄的唇瓣。萧子玦保持着晕倒之前的姿势, 一只手狠狠按在胸口, 好像那颗心脏真的好痛,好痛。
闻姒显然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她冲了过去, 摇了摇萧子玦的肩膀, 抬头去问暗卫的首领:“他怎么了?什么心痛之症?”
“禀报夫人, 也不知从何时起,主子就得了这种怪病。就连、就连黑玉老人都治不好,临离开幽州前,黑玉老人还特地嘱咐主子,要主子心平气和,切忌心念波动太大。”几个暗卫将萧子玦架到马车上:“夫人,跟我们来吧!若是主子醒过来看不见您,怕是又会发作。”
隔着幽黑的面具, 暗卫一双炯炯有神的双目灼灼地看着闻姒。忽然,暗卫首领猛地单膝跪地, 一手握拳横与胸口:“夫人,属下, 求您!”
萧子玦的暗卫们, 这一生只跪两人, 一是当朝帝王,二是萧家之主。
闻姒心中动容,双手搀扶起暗卫首领,点头道:“好,我去。快走吧,切勿耽误诊治。”
此时喻安和轻轻拉了拉闻姒的衣袖,他很不放心闻姒,欲言又止地唤了一声:“姐姐……”
闻姒挤出来一个笑来:“放心吧,安和,我没事的,你先回喻府等我,晚些我自行回去。”
闻姒跟上了马车,暗卫递过来几件干爽的衣裳:“夫人,还劳烦您为主子换一下,属下驾车现在就赶往驿馆。”
“好。”闻姒接过衣裳,轻轻带上了马车门。
萧子玦依旧闭着双目,一只手下意识地捂着胸口,他眉间紧紧皱起,口中念念有词,却细细碎碎听不真切。
闻姒轻轻挪开了萧子玦胸前的手,抬手去解男人的衣扣。
那一枚枚盘扣仿佛烫手一般,她的记忆一下就同三年前的那个夜晚重叠起来,那时候她也是这样伸手去解开男人的衣扣。
她似乎还记得那晚男人在她耳畔的沉吟,一声一声敲打在她的心间。她还记得顺着男人额角滑落被褥消失不见的汗珠,宛若晕开在宣纸上墨花。
那晚,残宵犹梦,她以为她会忘,她却没有。
可一切都是过往云烟罢了,记忆无法磨灭,心境却可以变化。三年过去,闻姒觉得,所有的一切她也该放下了。
想至此,闻姒才依次解开了男人剩下的衣扣,她将湿漉漉的衣衫除去,用干燥的巾布擦拭掉男人身上的雨水。
萧子玦的身体要比三年前健壮许多,肌理分明,肩宽腰窄,脸上的线条也要比过去更加清晰。
如今,他完全褪去了少年的稚气,已然是个沉稳的男人了。
闻姒恨过他、怨过他,却一直希望对方可以安好。
她细心地将干衣裳为萧子玦换好,此时暗卫也将马车驾到了驿馆。
他们将萧子玦安置好,就去熬药了。不多时,暗卫便将汤药端了过来。
“夫人,我等是粗人,这侍药的差事,还是劳烦您……”
闻姒点点头,没有拒绝。
她将萧子玦轻轻扶起,往他身后塞了两个软枕。
萧子玦也渐渐清醒过来,他下意识蹙眉,去按压心脏的位置,抬头看见闻姒正端着药碗在他面前舀起了一勺汤药,在唇畔轻轻吹着。
“姒儿……”他的喉咙嘶哑低沉,眼眸中闪烁着并不常见的光,“我……”
闻姒淡然地看着他:“你醒了?先把汤药喝了。”
萧子玦现在的脸色发白,唇色微紫,饶是闻姒这种不通医理之人也知道这是心脏不好的症状。
她将药匙递到萧子玦唇边,萧子玦注视了药匙一瞬,旋即低头一口将汤药服下,好像喝的并不是苦口之药,而是什么糖蜜水似的。
“你慢些。”闻姒道:“还烫着呢。”
萧子玦一怔,眸色稍沉,他的声音同过去相比让人难以听出情绪:“你是在担心我?”
闻姒面色如常,轻轻放下了药碗,认真地看着萧子玦,言谈举止间充满了疏离和陌生:“如今你是大兴国堂堂摄政王,大兴不能没有你,我作为大兴子民也该挂怀摄政王殿下的身体。”
“就只是这样吗?”萧子玦问,“就只是因为我摄政王的身份吗?”
闻姒没有犹豫:“就是因为这样。”
闻姒又举起一勺汤药,递到萧子玦唇边。萧子玦抬起手,制住了闻姒到手腕。
“你与我这般生疏,难道是因为那个喻安和?”
闻姒皱眉:“萧子玦你我之间到事情,你为何总是牵扯到其他人。三年前,你冤枉我和当今圣上有什么,如今又认为我和喻安和有什么。萧子玦,我问你,我闻姒在你眼里就是这种左右摇摆之人吗?”
闻姒原本不想同萧子玦解释,可是如今男人位高权重,喻安和又正值仕途起步的阶段。
两个人发生冲突,对谁都不好。
“殿下,我和喻安和什么关系都没有,若说有关系,那么我对他就如同弟弟一般。这些年,喻家对我也很好,还望殿下不要为难他。”
萧子玦从未见过闻姒这般强硬直白的态度,这让他感觉有点陌生,更有些心慌。
他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想到闻姒和喻安和亲密无间的模样,有些吃味罢了。
自从他做了摄政王,从来没有口不择言的时候,凡事说一句话要向后想三句。
可是所有的城府和谋划,到闻姒这边全部都失灵了一般。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闷闷地说,“我只是想让你跟我回京都城,跟我回家、回摄政王府。”
闻姒轻叹:“京都城我可以回去,但绝对不是跟你回去,至于摄政王府……那已经不是我的家了。殿下,松开手吧,莫要撒了汤药。”
萧子玦不相信闻姒可以这样轻松又决绝地说出这种话。
这三年多,对于他来说,又算什么?
他的手掌越握越紧,闻姒葱白细瘦的手腕儿被捏出一道红痕。
他沉声道:“那份和离书,我可从未签过。依照大兴律法,只要我不签,你依旧是我的妻子,摄政王府,依旧是你的家。”
闻姒手腕一用力,挣脱开萧子玦的束缚,勺中汤药洒落在金丝锦缎的背面上,很是突兀。
萧子玦,他还是一如既往的霸道。
闻姒拂然道:“家不是一座王府、一间住所,夫妻之间的感情更不是由一纸婚书限制的,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我们早就结束了。”
她道:“如今我有一个乖巧伶俐的女儿,有喻家这些真心待我的家人,有他们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这一点,你明白吗?萧子玦,你这般坚持,折磨的不仅仅是我,还这么你自己,这又是何必?”
萧子玦只觉得词穷,只是垂眸否认:“这不是折磨。”这是他对闻姒在意的证据。
“不是吗?你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模样。”
“我……”萧子玦有些不敢在听下去闻姒的话,他知道自己脑子里的理智,在一点点崩塌,“闻姒,跟我回家。”
“萧子玦,我做不到。”
闻姒起身想走,她不想再同萧子玦纠缠下去,如今萧子玦人已经醒了,这边也没她什么事了。
她做了这些,已是仁至义尽。
闻姒不明白,如今三郡主已经是他的摄政王妃了,为何男人还要苦苦纠缠于她?
但她没有问,这不是她该问的,她该做的就是尽可能少的和萧子玦产生交集。
她起身离开座位,却被萧子玦一把扯住了手臂。
闻姒的眼神中流露出了一抹惊慌和厌恶:“你要做什么?”
萧子玦又被闻姒的模样刺痛,手上的力气松了不少,似乎是害怕对方拒绝,语气习惯性地带有些命令的意味:“你的手臂还伤着,上了药才能离开。”
闻姒长叹一口气,拒绝道:“不必了,殿下,您还是多注意自己的身体吧,民女告退。”
细瘦的手腕儿从他的掌中溜走,带走一抹淡淡的体温。
随着闻姒的离开,一室的体香渐渐散去,复又被药碗中汤药的苦涩所替代。
萧子玦只是看着女子离去的背影慢慢消失,却始终没敢拦着。他害怕物极必反,他知道他曾经给过闻姒的伤害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化解开的。
他只是很难过,难过闻姒对他比陌生人还不如。
他独自拿起床畔的汤药,仰头一口饮尽,随后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这三年多少人都说闻姒死了,说闻姒落入了云台山的野兽之口。
偏偏他不信,他不停地找人,不停地找人。
如今,人找到了。却没想到,他和闻思之间会变得这般生疏。
他以为当年他不论如何都不敢承认心悦于闻姒,是他心狠。
可他错了,真正心狠之人,是闻姒才对……
作者有话说:
萧子玦:老婆求你在看我一眼,我给你表演一个吐血。
闻姒:???
昨天留言收到好多天使的鼓励呀,好开心,谢谢你们,鞠躬~
五四青年节快乐喔!大家一起加油,冲呀!
「假期结束,恢复隔日」
第44章 、追妻之一
闻姒回到喻府的时候, 喻安和正坐在前厅焦急地等着她。
厅堂两侧摆了几盆精致的盆景,修剪得当,苍松劲翠, 很有南派特色。
见闻姒回来, 喻安和连忙迎过去,险些踢翻了一盆,他关切地问:“姐姐, 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闻姒哑然失笑:“他一个病人能把我怎么样?”
喻安和松了口气, 又看见闻姒手臂上的伤口还未处理,眉头又皱了起来:“那个人怎么回事?连个伤口都不帮你处理就让你回来了吗?”
“不是的,安和, 是我没想让他处理的。”闻姒拿起花盆旁的一把剪刀, 修剪掉一枝长长的枝叶道, “我不想同他又过多的交集了,更不想欠他的,我不想再横生枝节。”
“姐姐,那也要分出轻重缓急,先把伤口处理了才行。”喻安和有些埋怨,一边说还是一边让仆人去将郎中请了过来,为闻姒换药。
“你呀,大了之后就知道说姐姐了。”
喻安和嘿然道:“我可就你一个姐姐。”
闻姒心里还是一暖, 前几年的喻安和对闻姒言听计从,如今这个弟弟大了, 反而会埋怨她这个姐姐了,闻姒知道, 喻安和是因为关心他。
郎中给闻姒换好药, 说伤口只是擦伤并不严重, 三天后再换一次药就基本无碍了。
郎中走了之后,闻姒终于和喻安和切入了正题。
“姐姐,绸缎庄那边的事情,你准备怎么处理?”
当那几个老板来找她的时候,闻姒心中其实已经有了对策。
总体来说,就是在半个月之内把货物补齐。如今她缺少的无非就是三样——店面、原材料、人手。
她和喻安和讨论过了,店面的问题很好解决,他们可以临时租用一处。布料、针线,她也可以高价从附近收购回来,而最难解决的就是人手问题。
喻氏绸缎庄的绣品,以往都是闻姒自己一个人完成的。
如今半个月内她要交出这么绣品,靠她一个人肯定不行。她决定再召集些绣娘来帮他完成部分绣品的制作,她来负责绣品最难完成的部分,以及验收绣品的成品是否过关。
好在闻姒乌镇游历的时候认识了一位老绣娘,闻姒找到了她,通过她召集到了几十个当地绣娘,甚至还找到了几个邻县手工极佳的绣娘过来帮工。
闻姒很感激这些绣娘赶来应急,给了她们很高的酬劳。
喻安和惋惜道:“不过,这样算下来你这几单生意属于做了白工了呀,甚至还有可能赔钱。”
闻姒道:“做生意必然讲求诚信,如果我把这一次搞砸了,那么以后生意可就越做越凉了。”
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而这些日子,萧子玦也把闻姒所做的一切都看在眼里。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闻姒,当闻姒指挥那些绣娘做工的时候,眼神中有一种他从未看到过的热忱。
他常常幻想,闻姒如果是他王府的女主人,是不是也会把家里打理得这般有条不紊。
这样玲珑剔透的可心之人曾经就在他的身边,他却不小心错过了。
他不敢离得太近,只是在对面的酒楼上远远看着,只是看着,他便会觉得安心许多。
时间仿佛回到过去,一如三年前,他坐在冷玉轩对面不远不近的回廊里看闻姒在绣架前捣鼓着什么。那时候两个人并不常说话,偶一有眼神交汇,便会默契地双双挪开视线。
他记得过去闻姒时常端坐在小轩窗里,一串串雨水挂在屋檐上随后慢慢滴落,溅到闻姒的绣不上,惹得女子轻轻蹙眉,佳人宛如画。
京城的雨季并不长,而那天的雨似乎滴在了萧子玦的心里,荡起一波心澜。
闻姒自然也注意到了萧子玦这几日每天都会在对面的酒楼上出现,惹得她有些不习惯。
喻安和又剜了一眼对街酒楼里的萧子玦,努了努嘴:“姐姐,那臭男人这几日总来偷看你,着实烦人。不然,我去替你将他赶走吧!”
闻姒头也不抬,手指灵活地穿针引线,只是在一个绣娘的半成品上点缀几下,一只蝴蝶便活灵活现起来。
“理他做甚,你现在过去赶他走,用什么理由?酒楼又不是咱们的,这岂不是你挑事在先了?况且……你瞧他身边的暗卫,你打得过?”闻姒觉得好笑,拿出长姐的威严道,“你呀,翰林院的掌院大学士要你著的《大兴一统志江南篇》你完成得如何了?”
这话一出,喻安和顿时偃旗息鼓了,这几日他忙于跟萧子玦斗眼色,哪有心思写那个。
小声敷衍了几句:“……在写了,在写了。”
于是,一派温婉的南派商铺下,喻安和做著、闻姒刺绣,对街的酒楼中萧子玦在对街淡淡饮酒,画面竟有一丝和谐。
只不过,这短暂的和谐被前几日追着闻姒要货的周老板打破了。
也不知什么风把周老板吹来了,但闻姒看周老板面目不善的样子就知道定然不是一阵好风。
这次周老板带了三四个健壮的家丁,可谓是气势汹汹、来者不善。
闻姒和喻安和王掌柜对视了几下,感觉事情不妙,对面酒楼上的萧子玦也微微眯了眯眼睛。
“周老板,您怎么过来了?”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闻姒对周老板还是十分客气的。
可周老板却不吃这一套,重重哼了一声:“喻老板,我今日来找你是因为你做的货品实在不合规矩!”
“不合规矩?”闻姒反驳道:“货还没出,周老板怎么就说我的货不合规矩了?”
“我们之前说好的,我兴隆庄成衣铺的货品只要喻氏绸缎庄绣的,据我所知,喻氏绸缎庄只有你喻老板一个绣娘吧?”周老板往前走了几步,指着闻姒身后正在做活儿的几个绣娘道:“他们又是谁?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她们现在正在绣的正是我兴隆庄成衣铺的紫衫百鸟裙吧?”
闻姒并没否认:“不错,她们绣的正是贵店铺的货。不过周老板你看——”闻姒从一个绣娘的手中拿过一件紫衫百鸟裙道:“这裙子上绣工的针脚不比我的差,这些绣娘都是我们乌镇十分出色的绣娘,况且,在大家开工之前,我已经同她们说好了这次走针需要注意什么。周老板您放心,货品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喻老板,你这话说得可就不对了。”周老板接过紫衫百鸟裙只是随意瞧了几眼,好像根本不在意货品的好坏,“依照书契里写的,我只要你喻氏绸缎庄的绣品,他们又不是喻氏绸缎庄的人,你少拿这些人来糊弄我!”
低下的绣娘们窃窃私语起来,周老板也是这一带有名的老板,底下有几个绣娘同他也打过交道,周老板不可能不知道她们的绣工如何,说“糊弄”二字,实在有失偏颇。
这时候周老板跟身旁的家丁们打了个眼色,扬声道:“抱歉了喻老板,这些货物我周某现在要把它们拿走,上交给官府,这可是你违背契书的证据。”
说着,周老板就带领着几个家丁就冲了进去,直奔绣娘们手中正在绣的绣品。
闻姒大惊,若是这些绣品真的被周老板这样随随便便拿走了,工期可就真的耽误了。
绣娘们被几个气势汹汹的大男人吓得连忙躲开,闻姒、喻安和还有王掌柜赶紧去拦着。
闻姒高声道:“周老板,且慢!其实那些绣娘和喻氏绸缎庄已经——”
话音未落,就听周老板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啊!”
几个强壮的家丁几乎在一瞬间就倒在了地上。
“谁?谁啊!放开我!哎呦,我的手……”
周老板的一只手被萧子玦擒在身后,折成了一个僵直的角度。
他斜着身子扭头,就对上了一双冷漠的眼睛,这眼神着实可怕,周老板吓得一哆嗦,瞬间被男人的目光震慑住了。
他上下打量着萧子玦,男人相貌不凡,衣着华贵,最重要的是对方的“家丁”比他家的厉害多了,三下五除二就把他的人给撂倒了。
“你、你谁啊!”周老板壮着胆子说。
“你惹不起的人。”暗卫首领道,“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比起三年前,如今的男人周身有一种不怒自威的威严感,这是一种处于上位者独有的气势。
周老板今天也算是有备而来,可眼下却犹豫了。
他拿不准男人的身份,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
萧子玦嘴角噙着可怕的笑意,他狠狠扳着周老板的手臂,如果再多用一分力气,便可折断。
“住手——”
萧子玦听到声音,手中的力气一顿,堪堪住了手。
抬头便对上了闻姒焦急的眼睛,顿时,他眸中的冷色消散了一片。
“可是他刚才……”
男人想要解释,闻姒却打断道:“周老板抱歉,这位是我的朋友,您先等等,我有事和他谈,麻烦给我点时间。”
门口围满了街坊邻居,好奇地看着闻姒和萧子玦,这让闻姒很不习惯……她知道男人在帮她,她很感谢萧子玦,可是这男人的方式太霸道、太独断专行……
这不是她想要的,就像过去,男人把她关在深深宅院好吃好喝伺候着就是对她好一样。
这只会让她感觉到一种束缚感。
“我们谈谈吧。”闻姒走到萧子玦面前,面容沉静,“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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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小鱼还有更远大的目标,小鱼商号势必要在京都城CBD争得一席之地,她端着火锅酸菜鱼觐见侯府,打起了著名饕客小侯爷李容楚的主意。
有他的一句话,就是大兴王朝最牛的广告!
可是……这个小侯爷怎么跟她从海里捞出来的失忆小奶狗长得一模一样?
看着这个曾经压榨过的廉价劳动力,林小鱼心说:现在逃跑还来得及吗……
第45章 、追妻之二
周老板见萧子玦一行人气宇不凡不敢招惹, 冷哼一声退到了一旁,同意闻姒快点解决私事。
闻姒便带着萧子玦来到店铺后堂的安静处,这里没有人, 只有阵阵清风穿堂而过。
萧子玦已经很久没有和闻姒可以这样安安静静的面对面了, 女子微微垂眸,羽睫微颤。
闻姒的头顶只到他肩膀的位置,如今他这个角度俯视着女子, 忽然觉得闻姒竟然这般玲珑娇小。
“姒儿, 怎么了?”
闻姒轻声道:“今天的事,你出手相救,谢谢。”
萧子玦表情舒缓了许多:“你我之间不必提谢字。”
“可是……”闻姒温言道:“萧子玦, 我希望你不要再插手我的事了, 好吗?”
萧子玦不解的皱眉。
“为何?”
“因为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民间女子, 而你是大权在握的摄政王殿下,我知道很多情况、很多事情,你只要轻飘飘的一句话问题便会迎刃而解。”
闻姒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可是,我不想让别人误会我在借用权势,如果这样他们以后谁还敢做我的生意?我是想凭借我自己的能力,做好一切。”
微风撩起闻姒的头发,她抬手将随发拢在耳后:“况且, 我从来不是一个软弱到什么事情都需要别人插手的人。”
“我不是别人。”
“不,我们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以后的事,希望你不要再插手了。”
萧子玦很不喜欢闻姒这般跟他划清界限的模样, 什么身份差别、什么别人的眼光, 他统统不在乎, 闻姒是他的女人,他不允许别人对闻姒冷言相对。
“姒儿,我这样做有什么错吗?那个人那样欺负你,你要我就那样看着?”萧子玦的眸子里闪耀着狠戾的光,“他刚才那样对你,我没当场撕碎他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管这个男人的外表变化多大,骨子里还是同三年前一样,一点都没有变。
闻姒该说的已经说了,她已经不需要再向萧子玦解释什么了,但是他还有一件事需要向萧子玦证明。
“你跟我来。”
萧子玦不知道闻姒又要做什么,只是跟着闻姒回到了店铺的前厅。
周老板看闻姒和萧子玦出来了,抱着膀子看着两人。
“周老板,我有一样东西需要给你看。”闻姒拉开了一个小抽屉,从里边拿出一沓子纸张。
她把这些纸张递到周老板面前,解释道:“这些是绣娘们和我喻氏绸缎庄签订好的契约书,在给周老板做货之前,这些绣娘就已经是我们喻氏绸缎庄的女工了。周老板方才说,你的货只认喻氏绸缎庄做的,我并未失约。”
周老板翻来覆去查看手中一厚摞契约书,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没想到,对方居然还留了这一手。
闻姒嗖地一下从周老板手中把契约书抽了回来,美眸冷静地看着对方:“请问周老板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这下周老板真的无话可说了,他咬着牙根儿,不情不愿地一拱手:“周某也是对这批货品负责,担心货物有问题才来叨扰老板的,既然如此,周某就先告辞了。”他一扬手,对自家家丁道:“我们走!”
一行人终于愤愤离去了。
喻安和捧着笑脸说:“姐姐,可真有你的!这可比某些人只会用蛮力强多了!”
随后偷偷挑着眉毛去看萧子玦,一脸得意,模样很是欠打。
王掌柜更加敬佩闻姒,也在一旁说:“东家真是不简单!现在这世道,一介女流讨生活可不容易,我们东家真是心思细腻,才智双全。”王掌柜对闻姒深深一揖:“老叟真是服气,服气!”
闻姒忙扶起来王掌柜:“王伯,可别这么说,折煞我了。好啦,大家各自去忙吧。”
处理完这边,闻姒又安抚好了绣娘们,然后走到萧子玦面前:“你看到了,事情也有其他处理到办法,没有你,我一样可以做得很好。不然,这三年我是怎么过来的?不然,我曾经在烟雨楼的时候又是怎么过来的?”
萧子玦发现,闻姒和以前不一样了,又或者闻姒本来几句是这样,是他一直看不清楚罢了。
这几年,她日日夜夜担心,担心闻姒出事,担心闻姒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子在外边该怎么办。
可是他不知道,闻姒性子温温柔柔,却丝毫不软弱。
“摄政王殿下,我的话就说到这里,不送。”
一朵厚厚的乌云遮盖住了天空的太阳,方才还是艳晴的天慢慢阴暗下去。
萧子玦宽大的袖袍下手掌握成了拳,闻姒每每同他这样讲话,他就会心痛不已。
“你对我,真的一点感情都没有了吗?”
天空打起了轰隆隆的雷声,让人的心也沉闷闷的。
“你走吧。”闻姒道:“三年前我把和离书留下的时候,就已经……”
“不要再说了!”
萧子玦不敢听后边的话,他转过身,向外走了好几步,随后定定站在那处迟疑了一瞬,男人似乎是想回头,但终究没有,随后快步离去了。
男人的背影在闻姒的眼里忽然变得有些可怜,可是她不该再把自己的目光投到这个男人身上了,她告诉自己,她们早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闻姒回到铺子里,坐在绣架前,她拿起针线想要静下心来做些刺绣的活儿,却发现心里好像缠绕了一团线,怎么都静不下来。
男人离开时孤寂的背影总是在她脑海中缭绕,就好像三年前初离侯府的时候,她总是在孤单一人的夜里梦见萧子玦一样。
她幽幽叹了口气,这时候王掌柜走了过来。
“东家,方才那位高个子不爱笑的公子要我把这个交给你。”王掌柜抬手,递给闻姒一把伞,“哦,那位公子说,天上滚雷了,怕是要下雨。”
闻姒接过来那把油纸伞,微微一怔,这是她儿时落难的时候,那位小恩人送给她的伞,当初从侯府出来走的匆忙并未随身带着。
这种破旧的物件儿,她以为萧子玦早就给丢掉了,不曾想竟然带下了江南。
可是,江南随处都有卖伞,何必特地从京都城带来一把旧雨伞呢?
闻姒没有深思,谢过了王掌柜,便将油纸伞小心地收好在一边。
也许是天意吧,那位当年瞧着比她大上一两岁,小恩公如今也该二十余岁了。
闻姒望着无垠的苍天,默默地想:老天爷,希望恩公平安顺遂,身体康健。
第46章 、追妻之三合一
半个月的期限很快就到了, 在交货的最后一天,闻姒把货物足质足量地交付到了每一位老板的手上。
这些老板们当场验了货,对闻姒的货品交口称赞, 对闻姒也更加信任了, 都说以后有货还要在闻姒的铺子订。
可周老板这天没来,只是派了几个铺子里的小伙计来取货。
小伙计拿了货就匆匆忙忙地要走,闻姒觉得奇怪, 便提醒道:“小哥儿, 验货了才能拿走,你不验验货吗?免得出了问题。”
小伙计这才随便看了一眼,敷衍地说:“没问题, 没问题, 那小的先回去复命啦。”
“等等——”闻姒道, “若是货品没有问题,还请您将收据给我。”
小伙计一拍脑门,从怀里掏出来一张纸,递给了闻姒。
铺子里做交易是有规矩的,验货无误后,东家需要拿回来收据,证明银货两清,不找后账。
一切折腾完, 小伙计便离开了。
人都走光了,闻姒又把织娘们的工钱一一算清, 这一刻她才清闲下来,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
闻姒依在门柱上, 不自觉地看向对面酒楼临街的那是某个座位上, 那里是萧子玦曾坐过的地方, 从那天之后萧子玦也没再出现过,几天下来,空空如也。
闻姒心想,也不知道萧子玦这几日在做什么……
可想到这里,闻姒轻轻摇了摇头,她不该再想他的,真是不该。
又过了几日,之前被火烧毁的店铺重新翻修好了,比之前更大,更敞亮,闻姒又将铺子搬了回去,一切又步入正常。
只有王掌柜在一旁惋惜,那个纵火犯还没捉到。
提到这事儿,闻姒心里也犯嘀咕。她自认为没得罪过什么人,实在想不到谁能干出烧她铺子这种事。
她只好安慰王掌柜道:“不是已经报官了吗?王伯,放宽心,官府会将这人缉拿归案的。”她嘱咐王掌柜道,“对了,王伯,以后你要注意身体,铺子烧了就烧了,人没事才是最重要的,可不能再往火场里冲了。”
江南的事情也算是解决完了,闻姒有点想女儿了,想要回京城。
这日正准备同喻安和商量回程的时间,萧子玦竟然来了。
男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挺拔,只不过脸上流露出少许疲惫。
喻安和看到来人,方才还笑呵呵的脸,立刻就拉了下来。
“你怎么来了?这里可不欢迎你。”
萧子玦冷眸只是扫过他,并没搭理,这几日京都城来了秘信,事关三皇叔。
慕沉要萧子玦尽快赶回京都城,他这次过来便是想要让闻姒同他一起回去的。
屋檐上的一滴雨水轻轻垂落到男人的肩膀消失不见,萧子玦试探性地跨过门槛,驻足在闻姒面前,轻声地问:“我要回京都城了,你同我一起回吧。我包了船,回程会更快些。”
喻安和一脸鄙夷,抢先回道:“谁同你一起走?笑话,谁说我们回程一定要走水路了?”
萧子玦微一侧身,他身量比喻安和高些,男人逆着光,将喻安和笼在一片阴影之下,言语之间带了上位者地气势:“哦?若是陆路也好,本王可在乌镇调用车队,一路北上自然也畅通无阻。”
“你!”喻安和抱臂冷哼道:“我同姐姐要去诸多城镇体会风土人情,谁图你的快?”
“也罢,那本王在姒儿提前到达那个城镇之前联络好当地驿馆准备食宿,和进城文牒。”他扭头去看闻姒,语气急转,右边的温和起来,“姒儿,你觉着呢?”
闻姒一时语塞,她早知道两人互看不顺眼,却没想到如今会这般吵起来。
她颇为无奈,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你们先吵着,我要去集市了。”
“去买什么?我也去。”喻安和同萧子玦异口同声,说完又互相瞪着对方。
一个眼神似火,一个眼里含冰。
“……只是一些小玩意儿。”
闻姒看了看二人,微微一怔。
不知怎地,这总是让她想到双双和隔壁邻居家娃娃吵嘴仗的场面……说完她径自就走了,萧子玦和喻安和互不相让,紧随闻姒身后。
两个人压低着声音不让闻姒听见,依旧在互呛。
“闻姐姐可没说带着你!”
萧子玦淡然道:“顺路。”
“你……摄政王殿下,你别以为你有点权势就可以把我的闻姐姐抢走。”
“你的?”萧子玦挑眉:“你会后悔这样说的。”
“怎么?摄政王殿下又想杀了我?”
忽然,前方的闻姒在一个小摊前边站定了脚步,她拿起来一个纸鸢回头道:“这个怎么样。”
谁知喻安和忽然对萧子玦长身一拜:“殿下,安和已经向您道过歉了,为何还不依不饶?难道真的要了安和的命才能平息殿下的怒火吗?”喻安和朝前伸了伸脖子,“那殿下动手吧,安和绝无怨言。”
萧子玦一时语塞,没想到喻安和有这么一手。
喻安和偷偷给闻姒眨眨眼睛,做了个鬼脸。
萧子玦沉着嗓音看向闻姒:“姒儿,我没有。”
闻姒摇摇头道:“好了,就这个吧,等下我再去糕点铺买些小点心,双双最爱吃江南春的梨花酥。”
“好。”萧子玦和喻安和又是异口同声,双双递上了银两。
小商贩左右犹豫,忽然不知道接谁的银钱好了。
喻安和抢先道:“老丈,拿我的,我是孩子的舅舅,理应付这个银钱。”
小商贩笑呵呵地“哎”了一声,正准备接过来银钱,萧子玦忙却扣住老丈的手腕道:“我、我是……”
这时小商贩一拍脑门道:“哦!我知道啦,你是孩子的父亲。好好好,你来付、你来付!”
这一声“父亲”听得闻姒和萧子玦两个人都心颤。
闻姒看着萧子玦棱角分明的侧脸,心底一阵波澜,萧子玦早晚要知道双双是他的女儿的。只不过不是现在,闻姒决定,等一回京都城,便找个合适的时机告诉萧子玦。
而另一边,萧子玦却心情复杂,没有人比他更希望他就是孩子的生父了。
几人付了银钱就去了江南春的糕点铺,这过程中少不了萧子玦和喻安和抢着结账,但最后终以萧子玦的“我是孩子的父亲”让他成功付账。
几人买完了诸多小糕点,便往喻氏绸缎庄回了。
这一路上喻安和拐着弯儿地说萧子玦净知道占便宜,萧子玦则是常常用两三个字的回答让喻安和憋出内伤。
闻姒被夹在中间,竟然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几个人回到绸缎庄,萧子玦正要再次让闻姒同他一块回京都城,不曾想绸缎庄的门口来了两名官差,二人正在给闻姒的店铺上封条。
王掌柜一看闻姒回来了,忙道:“东家,您可回来啦!方才二位差爷说,周掌柜还没撤诉状,说是要把您带到官府,审东家您!”
“审我?”闻姒诧道,“周老板不是拿到货了吗?怎么还……”
这时,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的衙役上前来问闻姒:“你就是喻氏绸缎庄的东家?”
闻姒点头:“正是。”闻姒指了指封条,“官差大哥,这是为何呀?”
官差叹了口气道:“喻老板,跟我们走一趟吧,等到了官府,就什么都知道了。”
闻姒身正不怕影子斜,她并没有做过任何亏心事所以也不担心对簿公堂。
脆声应道:“好,我随你们去。”
喻安和向来正直,恨不得陪闻姒主动去公堂指正周掌柜的无赖行为。
萧子玦看着两人的态度,只好默默跟着过去了。
闻姒到了衙门,县令已经正襟危坐在高堂之上,头顶一块用遒劲书法书写的“明镜高悬”的牌匾高悬其上,平添了几分威严。
周老板此次作为苦主特地要求的公开会审,此时萧子玦和喻安和便站在门口的百姓之中。
县令一拍惊堂木,两边的衙役便从喉咙眼里低吼“威武”二字。
周老板一改平日里的老板脾气,哭丧着脸,“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县太爷还给草民做主哇!喻氏绸缎庄的老板和草民有书契在前,这次她给草民的货物可都是残次品,理应不粥于市呀!还请县太爷做主!”
闻姒没想到周老板竟然敢当着县令的面说谎,立即福了福身,否认道:“大人,还请您明鉴,周老板派人来我喻氏绸缎庄取货的时候,小女已经同取货的伙计确认过货品是否有问题,周老板的伙计说没问题,小女才让人把货取走的。”
说着,闻姒拿出了一沓字据:“大人请看,每一位老板取走货物后,都要将这张取货字据还给小女,以证明这一次交易完成,其中自然有周老板家伙计还给我的字据。”
而此时,周老板也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字据,高高举起:“县太爷,这才是真的,她里那张是假的!”
县令的胡子翘了翘,一挥手,让人呈了上来,他端详了一会儿,用大拇指在闻姒的字据上轻轻一抿,指腹便沾染上了墨迹。
他皱了皱眉,忽然又一拍惊堂木,对闻姒斥道:“大胆刁民,竟敢藐视公堂,用假物证!”
这怎么可能?这字据明明是周老板家的小厮亲手给她的。
“大人,民女的字据是真的,当时还有好几家铺子的老板在,您可以问问他们!”
“还敢说谎?如今都铁证如山了。”县令是个糊涂蛋,只想快点结案,他将手掌摊开给闻姒看,他的大拇指腹上一点浓墨,十分扎眼,“你说,这是不是你刚写的?”
“来人呐,这妇人竟然如此藐视王法,到如今还没跪本官,快让她跪下。”
门口围了许多老百姓,都对着闻姒指指点点,其中有不少人都认识闻姒,没人相信闻姒会做出这种事情。
两个衙役已经上到闻姒跟前,说话的功夫就要将她强行按跪在地。
而此时,人群中一个低沉清冷的男声传了出来,瞬间众人鸦雀无声。
“慢。”
是萧子玦,他的声音虽低但却清晰至极。而在他发话的同时,隐藏在人群中做便装打扮的暗卫瞬间明晰主子的意图。
萧子玦微微冲县令一抬下巴,暗卫便一个翻身越过人群,稳稳地落在县令面前。
县令吓了一跳,险些从椅子上仰过去。
“谁!快来人,将他抓起来!”
站在堂下两侧的众多衙役一看,忙要上前。一瞬间,暗卫就将一块腰牌举在县令的脸前面。
“见摄政王殿下,还不跪?”
小小的县令哪里见过萧子玦,但他却认识这块令牌。为人官者,为君臣子,识上官的腰牌算是必需的常识。
这块鎏金的腰牌上雕刻着栩栩如上的四爪飞蟒,正是当朝摄政王的身份象征。
县令圆眼一怔,连忙从桌案后绕了出来,恭敬一跪。
“见过摄政王殿下。”
县令是听说了摄政王南下之事,但他不知道摄政王为何不去江南繁华的钱塘,而是来他们这个小小的乌镇,县令的乌纱帽下也渐渐冒出了汗滴。
“下官不知殿下大驾,有失远迎,还请殿下恕罪。”
萧子玦淡道:“起身,安道元,继续审你的案子。”
县令的汗啪嗒一下就落在了地上,心里一个咯噔,堂堂摄政王是怎么知道他的名字的?
“是、是。”县令起身,弓着腰身。这次是不敢再坐主位了,“殿下,您坐那儿。”
可萧子玦只是轻轻一撩衣摆,玄袍翻飞,他便坐在了主位的手边的位置。
“你是县令,这位子该是你来坐,切不可藐视公堂。”
县令这才坐回去,这次坐回去倒不是之前威严有气势的模样了,反而如坐针毡起来,总是下意识去看坐在一旁的萧子玦。
见萧子玦也不理他,他才颤颤巍巍一拍惊堂木。
“见、见了摄政王,你还不跪下。”县令生怕闻姒惹了萧子玦不快,又去说闻姒。
谁知萧子玦淡淡开口:“她不必跪了。”
既然摄政王都这么说了,县令只好称是,继续审理案子。
不过闻姒还是轻轻跪在了地上,在大兴王朝,公堂之上是必须要跪的,不过跪得是公堂、跪得是公正,而不是什么县太爷。
看到闻姒做出了一个跪下的动作,萧子玦的眉头不悦地皱了一下。
闻姒身娇体软,十分惧寒,公堂之上的地面是青石板铺的,他害怕闻姒硌坏了,冰坏了。虽然他没有说话,但是身子却不由自主地向前倾了倾,表情里也是关怀之色。
而另一边,跪在堂下的周老板这次彻底傻了眼了,怎么这个男人是大兴王朝的摄政王啊?他和喻氏绸缎庄的东家又是什么关系?
他已经没办法平静地想这些了,因为前几日就冲着摄政王替“喻氏”出头,他就觉得这二人的关系不一般。
周老板嗤然,没想到一个带着孩子的“寡妇”居然还有点手段,能勾住摄政王的魂。不过也是,他用余光看向闻姒,这女人的确是他这辈子见过最美的女人了。
只可惜是他的竞争对手,利字当头,他对闻姒可没有一点欣赏的心情。
县令此时开了口:“苦主周思勇,你不是说你还有物证吗?快呈上来。”
“啊,是是。”
周老板回过神,让自家的小厮拿来了一摞衣裙,这摞衣裙正是闻姒的绸缎庄做的。
周老板捧着这摞衣裙,很是义正词严:“禀报县太爷,‘喻老板’交给小人的货物其中有诸多瑕疵品,若是一件两件也就算了,您看,这足足有十几件衣裙的绸缎被剐蹭起了丝线,小人今日来告状就是希望县太爷能给小人做主的。‘喻老板’之前说过了,如果喻氏绸缎庄十五日内交不上货,‘喻老板’便自行投案、承认罪责!”
都不用衙役呈上来,县令远远一看,果然衣裙上有许多被剐蹭坏的痕迹,十分明显,他质问闻姒道:“这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闻姒道:“民女还是这番话,若货品有问题,他们据对不会收货的。”
“哼,可你的收据是假的。”县令道,“沾了我一手的墨。”
闻姒的确不清楚这是为何,心里犯了难,但闻姒心思聪颖,想来该是笔墨出了问题。
她正欲开口,却听萧子玦幽幽道:“这张字据用的是宣德墨、陵阳纸,这两种纸墨遇在一起本无异常,可若是天气稍一潮湿,宣德墨便会晕染返潮。这几日江南多雨,会发生这种事并不奇怪。”萧子玦反看县令,“这么看来,也不知谁的收据是假的了。”
县令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尴尬地点头:“恕下官无知、无知。”他转过头道,“这个字据暂分辨不出真假,这罗裙究竟是如何破损的?”
闻姒看着萧子玦,眼神里有些感激也有些好奇,在她的印象中,萧子玦曾是大兴王朝的少年将军,论武自然是人中翘楚,没想到萧子玦对文人的笔墨也这样了解。
她收回视线,回复县令道:“民女将衣裙交给周老板的伙计时,王掌柜就在当场,请大人让王掌柜来作证。”
“也罢,将王掌柜带上来。”
周老板立即不满道:“县太爷,王掌柜是‘喻老板’的亲信,他的话怎么能作证词?”
王掌柜就站在衙门口的人群中,当即不满,指着周老板的鼻子:“周老板,你莫要欺人太甚,光天化日,我老头子要是敢说一句违背良心的话,就遭天打雷劈!大人!大人,我来作证!我们家东家是无辜的啊!”
“肃静肃静!不许藐视公堂!”
县令猛地一拍惊堂木,两边的衙役顿时又喊起了“威武”之声,可王掌柜没被吓到,反而是周老板被吓了一跳,一晃神的功夫就把手中的罗裙弄掉在地上。
周老板忙低头去捡,王掌柜忽然眯了眯眼睛,盯住周老板的后脖颈,登时大喊:“是他!”王掌柜颤抖着指尖指着周老板:“大人!东家!周老板他是纵火犯——”
这话一出,全场鸦雀无声。
肉眼可见,周老板脸上的血色都褪去了大半。
他极力否认道:“你、你血口喷人!你有什么证据?你凭什么说我是纵火犯?县太爷,他在反咬我一口!”
王掌柜冲出人群,指着周老板的后脖颈:“我年纪虽大,但眼神却好使,那日纵火犯虽然蒙着面,但后脖颈却是露在外边的,我瞧得真切,那名纵火犯的后脖颈上有一个明显的圆形胎记,和周掌柜后脖颈上的一模一样!”
两个案子搅在一块,此时县令已经糊涂了。
萧子玦淡淡扫了他一眼,冷声问周老板:“你可承认?”
周老板不敢抬头看萧子玦的眼睛,光是听见声音,他就吓得打起了哆嗦。
但他不敢承认,恶意纵火,在大兴可是重刑。
“没、没有,我,小人不知道,小人什么都不知道。”
王掌柜很是气愤,胸口起起伏伏:“殿下!草民有证据!”
“哦?”萧子玦眉梢一挑:“是何证据?”
听到“证据”二字,周老板也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王掌柜了。
王掌柜冷哼一声:“那日纵火犯逃的焦急,许是因为作案紧张,逃跑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织布的架子,被梭针给刺伤了左侧大腿的外侧,伤口大约三寸有余。草民要求,就在这堂上,当场验伤。”
周老板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左侧大腿,而这个动作无疑是出卖了他自己。
萧子玦一个眼神,身边的暗卫便走上前去,短刀出鞘入鞘,刀光一闪,只是一个瞬间,周老板大腿外侧的布料便被划出了一道口子。
一块明显的伤痕赫然出现在他的腿上。
周老板再也绷不住了,猛磕了几个头,带着哭腔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草民冤枉,草民冤枉!”
而事已至此,任周老板如何说,都逃脱不了罪责了。
萧子玦下令,便有衙役过来将周老板收入了监牢。
周老板所作所为实在令人唏嘘。
周老板本是江南一带有名的布料商贩,在乌镇的生意也是红红火火,可是自从三年前闻姒来到乌镇经营起一间绸缎庄后,周老板的生意便越来越差了。
起初,他为了不落败给喻氏绸缎庄,也请了不少绣娘,但没有一个绣娘的绣工能赶得上“喻老板”。
正当途径他不是闻姒的对手,周老板便动起了歪心思。
他想通过卑鄙的手段打压“喻老板”,可“喻老板”是喻家人,喻家在江南的地位自不必说,上一任县令就是喻家的亲信,他不敢公然挑衅。
好不容易上一任县令升官了走了,来了个不明就里的糊涂蛋上任,他才敢去给喻氏绸缎庄放火,却又没想到,摄政王会旁听这件案子。
这次的周老板诬告案和纵火案一并结了,县令一抹头上的汗水,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他讨好地对萧子玦躬身道:“摄政王殿下果然是才知双全,两件案子到了摄政王殿下的手上一下子便迎刃而解啦!下官实在是佩服,佩服哇!”
男人冰冷眼神地从他脸上淡淡扫过,落在闻姒的身上,瞬间柔和了很多。
闻姒还跪在地上,萧子玦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正要去扶,就听县令朝堂下众人吼道:“都还跪在那儿做甚?案子结了还不快快走开,扰了摄政王殿下,担待得起吗?”
却看萧子玦径直走到堂下,亲自搀扶起闻姒,语气试探地说:“姒儿,这次我并非插手你的事,我只是把这件事当作一件案件去审理。因为我知道,你不是一个软弱的女子,就算没有我,你也可以把事情解决得很好。”
“姒儿……”萧子玦道,“从来不是你需要我,而是我需要你。”
闻姒不是一个不分是非对错之人,她当然明白今日堂上萧子玦只是秉公处理罢了。
她忽然感觉有些欣慰,萧子玦似乎开始真的把她前几日说的话听了进去。
可她,注定和萧子玦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她不着声色地避开了萧子玦的手,微微屈膝行礼:“民女明白,多谢殿下。”
“姒儿……”
闻姒可以回避的动作让萧子玦心头发闷,他不甘心下意识握住了闻姒的手腕,却惹得闻姒皱眉看他。
只这一个皱眉,萧子玦心里更是五味杂陈。
而萧子玦暧昧的举动被县令看在眼里,他眼睛里精光一闪,自认为找到了讨好萧子玦的方法。
县令悠悠走上前去,阿谀道:“殿下,下官这就命人备好酒菜,晚上下官给您接风洗尘。”他压低了声音,目光瞧着闻姒道,“若是殿下对哪个小娘子瞧上了眼,下官也会想办法将其送到您的床……”
这句话无疑触碰到了萧子玦的底线,没人能在他的面前打闻姒的主意。
萧子玦侧过身,猛地抬手揪住了县令了脖领。县令没想到自己“投其所好”怎么就变成了“自讨苦吃”。
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整个人还处在一片茫然之中。
萧子玦平淡的语气就像讨论今日的天气,可说出的每一个字足以让他坠入寒潭:“安道元,你向三皇叔买官儿这笔账,也是时候清算了。”
……
前几日慕沉命萧子玦尽快赶回京都城便是因为三皇叔私自买官一事。
当时慕沉给他的秘信里有一份买官者的名单,其中便有乌镇县令安道元此人。
该是安道元多行不义必自毙,撞到了萧子玦这里。
回程的时候,萧子玦干脆将安道元一并带回京都城,此人是能指认三皇叔卖官的重要污点证人之一了,必须好好保护起来。
安道元有个妹妹叫安如宜,颇有几分姿色,正是三皇叔的一名侍妾。也难怪安道元这种蠢人,会被三皇叔安排在江南乌镇这般富庶之地。
回程走的是水路,一路北上用不了十天半月便可到达京都城,所以闻姒并没有拒绝萧子玦的邀请。
她真的太想双双了,这江南一行也出来了两月有余。喻双双看似是个坚强可爱、活泼外向的小丫头,实则十分依赖闻姒。
记得去年年底,闻姒需要亲自去姑苏进一批料子,当时她把喻双双安排在邻居的容嬷嬷家,这一去不过三五日的时间,回来的时候喻双双便泪眼盈盈地抱着闻姒的大腿,哭着说:“娘亲不准不要双儿。”
后来邻居容嬷嬷告诉她,双双有一日夜里发了梦魇,梦见爹爹抛弃了她们娘俩儿,所以孩子一醒来,就找娘亲,害怕娘亲也不要她了。
闻姒听得心里不是滋味,孩子从小身边便没有父亲,闻姒已经觉得亏欠,从那之后几乎很少离开喻双双身边了。
这一趟出了两月有余的远门,闻姒此刻恨不得立刻飞回孩子身边。
闻姒站在甲板上,京杭运河水势平缓,但船速很快,此时河面冷风凛冽。
闻姒搓了搓手,随后将两只娇嫩的手掌贴在了自己的脸颊上。
“甲板上凉。”
萧子玦深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同时伴随而来的是一件黑色的大氅落在了她的肩头。
大氅很暖,带着男人温热的体温,微微有些分量,将闻姒娇小玲珑的身体一整个罩在里边。
闻姒回眸,眼神里带有一些惊讶,两只手忘记从脸上拿下来,就这样捧着自己的小脸,看起来既无辜又娇媚。
萧子玦的心好似被什么东西猛然击中,耳垂渐渐爬上了可疑的红色。
而除去这一点羞赧的红,他并未流露出其他的异样。
闻姒并未发现这些变化,只是将大氅拿了下来,与萧子玦拉开了距离:“不必了,我不冷。”
“还说不冷?”萧子玦看着她泛白的指尖,“你一定要与我这般生疏么?”
闻姒没有回答,只是道了声“告退”,便默默回到了船舱之内,再没出去过。
萧子玦手里拿着大氅,眸色一片颓败。他虽然找到了闻姒,但却发现,闻姒好像和他越来越远了。
晚饭时分,有人敲响了闻姒的房门,大概是前来送饭都船工。
此时她正躺在床榻上,听到敲门声缓缓扶额起身,语气有些虚弱地说了句“稍等”。
这是闻姒第一次在船上呆这么久,刚上船都时候还能坚持,过了几个时辰晕船的现象便越来越明显了。
她起身,一路跌跌撞撞地来到房门口。
拨开门锁,微微一推门便开了。
只是她脚下虚浮,浑身无力,还头晕得厉害。这一推,正好扑在了来人的怀里。
对面的人眼疾手快,身形高大,一手将手中的托盘微微举起,另一只手快速扶住了闻姒的细腰。
盈盈一握,似若无骨。
“小心。”
这一晃动,托盘里的热汤洒在萧子玦的手背上,顿时红了一片。
闻姒抬头,眉头微微皱着,看起来很不舒服的样子。
“怎么是你?”闻姒猛地从萧子玦身上起开了。
“只是来看看。”萧子玦只是将手上的烫伤不着痕迹地掩藏在宽大的袖袍里问,“我能进去么?”
闻姒看了看萧子玦手上的托盘,点点头,让出了门口的位置。
他将餐盘放置在屋内的小桌上,若有所思地看着闻姒:“你晕船了。”很肯定的语气,随后指着桌上的食物地说,“晚饭吃不下,至少要喝点汤,否则你的身体会遭不住的。”
闻姒的确没有什么食欲,其实方才没有人的时候,她已经吐过一次了,的确想喝一口热汤暖胃。
她看着汤碗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萧子玦素手一抬,用汤匙盛起了热汤,在唇畔轻轻吹了吹,朝闻姒递过去,“见你晚饭没来,我便知道你大概是晕船了。”
男人生得绝美,只是随意一个盛汤的动作,便有无限风度。
清亮的汤水中漂浮着蛋花和一种水藻,用这种水藻做汤是这边船工的一种习惯。
许多新船员都有晕船的毛病,这种汤会对晕船有很大的缓解。
闻姒上船之时听码头的船工们聊天说到了此事,大概就是这种汤。
萧子玦对她为何还是这般“好”?
或者说,萧子玦对谁都是这个样子吗?
这个男人到底明不明白,这样的行为很容易让女子误会。
就如三年前的她,一厢情愿地以为和萧子玦两情相悦,可最后呢,她连男人一句喜欢、一个承诺都换不回来。
三年已过,男人不也转身娶了三郡主为妻了吗?
而她,在坊间传诵的话本故事里,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想到这里,闻姒只是接过来萧子玦手中的汤匙,随后轻轻推开了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殿下的好意小女无福消受,还请殿下自重。”
这一下推得很轻很轻,定不会伤害到对方,但闻姒却从男人口中听到了一声抽气。
“嘶——”萧子玦这只手一躲,宽大的袖袍顺着男人的手腕一滑,一大片嫩红烫的伤便露了出来。
“这……”闻姒不傻,回想起刚才的情况,又看了看汤碗中只剩下一半的汤水,立刻反应过来,方才萧子玦是被烫伤了。
闻姒起身道:“我去找大夫吧,这烫伤似乎有些严重。”
男人的目光落在手背的一大片红上,嘴角忽然几不可查地勾起了一抹笑意。
“船上,哪里来的大夫。”萧子玦道,“我让人送些药来,你可否帮我上药?”
闻姒有些迟疑,但还是答应了。不管怎么样,男人都是个他送饭来才被烫伤的。
萧子玦对门外的船工道:“去拿烫伤膏。”
不多时,房门便被人敲响了。
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我可听说有人烫伤了,是谁呀?也太不小心了吧?”
这声音闻姒认得,正是喻安和在明知故问。
闻姒起身便要去开门。
萧子玦听到这个声音,脸色陡然一冷,堪堪握住了闻姒的手腕。
他不想让喻安和进来。
“你做什么?”
看到闻姒对握住她手腕的动作流露出不满的神情,萧子玦只好将手松开,仰头喝干了一杯茶水:“无事,你晕船了,我去开门。”
萧子玦打开门,果然对上了喻安和那张令他生厌的脸。
喻安和这人长相极其无害,一个男子生得唇红齿白的,十分精致,是那种极讨女子喜欢的长相,可偏偏喻安和全实心眼儿。
萧子玦心思一沉,挡在房门口,并未让开路:“你来做什么?”
“你家的船?你的屋子?”喻安和道,“你管我来做什么?”
他侧过身干脆避开萧子玦,一溜烟儿地跑到闻姒旁边极其自然地坐在离闻姒身边最近的椅子上,笑盈盈地看着闻姒:“姐姐,你脸色好差呀,怎么弄的?”他瞪了一眼还僵站在门口的萧子玦:“是不是被某个人气的。”
“晕船而已。”闻姒问,“你怎么来了?”
喻安和关怀备至地说:“等到了下个渡口,姐姐,我陪你上岸上转转。”随后喻安和从怀里掏出一盒药膏,啪地一下拍在桌面上,“听说摄政王殿下被烫伤了,我正巧来看姐姐,便顺便把药带来了,喏。”
喻安和朝桌子上的药膏努了努嘴。
此时,萧子玦已经坐在了闻姒的另一边,抖了抖衣袖,将伤口露了出来,毫无感激地道:“多谢。”随后将手递到闻姒面前,轻声道:“姒儿,上药。”
喻安和却赶在闻姒之前又将药膏收了回来:“姐姐晕船了,休息便是,这等杂活儿,我来。”
喻安和拿起来药膏在手中把玩,语气虽是半开玩笑,倒能听出一些阴阳怪气:“摄政王这伤可得快点上药,再晚一些,怕是要自己恢复了。”
萧子玦修长的手指轻轻捏着茶杯,因为太过用力,指尖的血色褪去隐隐泛白。
男人的脸色很不好看,房间的空气里似乎都要凝上了冰霜。
他将茶杯狠狠在桌子上一顿,一声脆响把闻姒吓了一跳。
他生气了,凭闻姒对萧子玦的了解不难发现,萧子玦是动了真怒。
她想起过去在侯府的日子,萧子玦若是发了怒,便是侯府变了天。
男人这些日子对她比过去柔和了许多,致使闻姒忘记了,萧子玦如今是翻手为云覆手雨的摄政王,是令满朝文武闻风丧胆的玉面阎罗。
闻姒的脸上充满了担忧和害怕的神色,她真的不该纵容喻安和对萧子玦这般放肆的。
正要让喻安和向像萧子玦道歉,却不曾想,她担忧的神色落在男人的眼里,便化开了千年的寒冰。
萧子玦怒气犹存,手上的力气却一松,语气生硬又后悔地道:“抱歉,吓到你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陪伴,鞠躬。
第47章 、虐夫之一
萧子玦并没有在闻姒的房间里治疗手伤, 对闻姒说了声抱歉之后便匆匆忙忙离开了。
看得出来,萧子玦不想在闻姒面前和喻安和发生冲突。
盈盈烛光充盈在整个房间里,闻姒用剪刀剪了剪烛芯:“安和, 以后你还是少招惹他, 不论如何,他都是大兴王朝的摄政王。”
“我知道,如果他要想要弄死我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但我知道, 他不会。”喻安和沉默了一下,少见的严肃,他坐直了身体, 眸光之中一点烛火盈跃:“他任我对他冷嘲热讽, 大概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姐姐, 虽然我很讨厌他,但他毕竟是双双的生父。而且凭良心说,我觉着……他并非是个玩弄情感之人,对你也并非虚情假意。”
闻姒没有说话,喻安和说的她自己有时候也这么猜想。但猜想终归是猜想,男人自始至终都没有亲口承认过,他对她是否有男女之情。
她已经不会同三年前一样,因为男人对她一点点暧昧不明的好而动心了。
见闻姒脸上露出难过的神色, 喻安和又变成笑嘻嘻的模样,摇了摇闻姒的手臂:“姐姐放心, 不管怎么样,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船儿一路逆流北上, 凄寂的夜晚只能听到船舱外呼啸而过的夜风, 将喻安和送出房间后不久, 又有船工送来了新的饭菜,海藻汤热气蒸腾,令人垂涎。
吃过饭,闻姒的胃里舒服了许多。正准备吹灭烛灯入睡之时,桌上那罐烫伤药落入了闻姒的视线……
在船上宿了几日后,闻姒似乎已经习惯了船上的生活,晕船的现象也消失了。只不过萧子玦的手伤一直没有好转。似乎由于那日烫伤之后没有及时处理,伤患处隐约有严重的征兆。
这一日,闻姒醒来的时候船已经靠岸,行船路程过半,船工准备在码头上岸进些补给。
闻姒正看见萧子玦和便装打扮的暗卫下船。
似乎是注意到有目光投来,萧子玦回头,正与闻姒四目相对。
女子立于穿透,微风抚发,裙裾翩跹。
萧子玦微微迟疑了片刻,还是原路折回,长身立在闻姒面前,试探道:“一起么?上岸转转,为你女儿买些小玩意儿。”
闻姒正有此意,没有拒绝,淡淡应了声“好”。
只不过一个“好”字,萧子玦便露出微微的欣喜之色。
她行在前边,先是下了几级台阶,台阶之末尾搭着一张长长的大木板,连接向岸边供人行走上岸,木板之下便是运河。
闻姒紧随其后,正要踩在连接的木板上,男人忽然回头,抬起了一只手,示意闻姒扶着他。
闻姒站在高出一阶的台阶上,视线刚好与男人平齐,她婉拒道:“我自己来。”
男人没有为难她,收回了手,却也没在往前走,只是站在台阶的下方。
闻姒不明所以,只是抬脚下了台阶踩在木板上,才走了一两步,顿时脚步发飘。
她虽清醒,但整个人的身体好像失控了一般,地面似乎都在摇晃,眼看就要往身边的运河里栽倒。
这时,一只温暖的大掌拖住了她的腰,让她有了一个有力的支撑,这才站稳。
萧子玦没有收手,反而越发收紧了力气:“小心,你害了眩晕之症。”
“眩晕之症?”
萧子玦道:“有些人在船上呆久了,忽然下船是会晕地面的。”他打量着闻姒,温热的气息洒在了闻姒的脸上,“你就是其中一个。”
原来,萧子玦早就知道她会这样,才在台阶下等着她的。
她听说过这种症状的,在船上待得久了,忽然回到地面上就会有头晕、站立不稳的症状。
没想到竟让自己碰上了。
萧子玦适时地拉开了距离,随后抬起了胳膊:“扶着些吧。”
闻姒头晕得厉害,只好撑着萧子玦的手臂才上了岸。上岸之后过了好一会,闻姒才感到渐渐好转。
小镇热闹非凡,除去一些小玩意,还有很多当地特色的美食,双双这丫头嘴馋得紧,能买的、能带走的闻姒都买下来了。
二人并肩而立地走着,萧子玦跟在闻姒的身边,时不时给她提出一些小建议。他陪闻姒逛了许久,之后才提出他要去一趟当地的医馆。
闻姒愕然:“为何不早说?”
“没什么。”萧子玦淡淡一笑,他觉得能和闻姒这样平静的相处一会,已是让他珍惜不已了。更何况他有自己的私心,他一个堂堂摄政王,甚至生出了卖惨之心,恨不得伤口越严重越好,也许这样闻姒才会多看他一眼。
等到了医馆,大夫看见萧子玦手上的烫伤语气甚是责备:“你这烫伤这么严重怎么才来?再拖下去,也就要变成肿疡了。”
萧子玦没有解释,安静地听着大夫的责备,清理了创面又重新上过药之后,萧子玦从怀里掏出一张方子来递给大夫:“有劳大夫,再替我按这副方子抓七日的药。”
大夫接过方子一看,顿时眉头皱起,一边抓药一边道:“你们家谁人心火这么重啊,可要好生将养着,吃药是一方面,切不可惹他生气上火了。”
萧子玦只是称是,并未看出任何异样。
闻姒却知道,这张方子是萧子玦的。
她很奇怪,为什么只不过三年不见,萧子玦就得了劳什子心痛症,其实她很想开口问一问,却不知道凭什么问,用什么身份问。
她在船上这几日是知道萧子玦每日都要喝药的,如有一日喝得晚了些,男人便会眉头紧搜,躬身捂胸。
苍白的唇色,缩紧的瞳孔,凌乱的墨发被风儿抚乱,散落在惨白的脸上……
一到那个时候,萧子玦便将自己反锁在自己的屋子里,不让任何人进去看他。
听暗卫说,萧子玦严重的时候还会昏迷说上胡话,所以他才把自己锁起来。
闻姒知道,那是萧子玦的自尊心,他不喜欢别人看到他落魄的模样。她体会不到那种痛苦,但她知道那种感觉一定不好受。
又过了几日,船舶再次靠岸,停靠在京都城外的渡口。
下了船便有摄政王府的接驳马车,闻姒随马车进入京都城,不一会便停在了喻府门口。
喻府门口的下人见大小姐回来了,脚打后脑勺地跑回去通报,闻姒正在门口指挥杂役一一往下搬东西,喻家二老便带着喻双双出来了。
喻双双一眼看见闻姒,飞一样地扑进母亲怀里,往日坚强乐观的小丫头,眼圈顿时就红了:“娘亲坏,那日双双一睁眼娘亲就不在家了,娘亲这次出门也太久了,我还以为娘亲不要我了。”
闻姒心里一酸,捏了捏喻双双的小脸儿:“怎么会呢?”
喻安和走上前来,蹲下身:“双双想舅舅了没?”
喻双双吐了吐舌头:“才没有。”随后小丫头脑袋瓜一歪,看到了闻姒身后的萧子玦。
“咦?是你呀!”
男人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神色有些动容。
原来那日遇见的小姑娘是闻姒的孩子,难怪、难怪她看小丫头会那样面熟,会感觉到亲切,原来这是闻姒的孩子。
小姑娘的长相几乎和闻姒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唯有那双眼睛……
萧子玦拼命压抑住自己的猜想,却还是心头掀起巨浪。
这双眼睛似乎和他自己……很像?
“双双,不得无理。”最“无理”的喻安和对喻双双道:“这是摄政王殿下,你若是这样同他讲话,小心他把你抓起来哦。”
喻家二老一听来人是摄政王,忙去行礼,萧子玦神色缓和地虚扶了二人一把,难得对旁人客气。这二人对闻姒对恩情,萧子玦是记在心里的。
这时,喻双双眨着眼睛去问萧子玦:“你会把我抓起来吗?你为什么跟我娘亲在一块呀?”她想了想,忽然道:“你不准打我娘亲的歪主意,娘亲是我的!”
喻夫人连忙过来捂住喻双双的嘴巴,朝萧子玦道歉。
萧子玦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只是说童言无忌。
将人送到地方,萧子玦也该回府了。临行之时,萧子玦来到了闻姒的面前,深沉的眼眸垂视着面前的女子:“姒儿,跟我回家吧,冷玉轩我一直原封不动地让下人们收拾着,你回住得惯。”
萧子玦的眼睛里充满了希冀,闻姒不是看不出来,可是这有什么用呢?
她已经不想同萧子玦纠缠下去了,三年前,她的心就已经伤透了。
情爱于她来说,就像一杯毒鸩,饮过一杯足以致命。
“不必了,三年前我已经留下了和离书。”她道,“萧子玦,我已经没有什么身份可以回你的摄政王府了。”
萧子玦凝视着她,格外认真:“你想要什么身份,我都可以给,摄政王妃么?”
闻姒无奈地笑了,萧子玦没听懂她在说什么。
她所说的身份,是爱人、是妻子、是家人。
他们之间,现在什么都不是了。
“天色渐晚,殿下早些回去歇息吧,这一路多谢你的照顾。”
闻姒福了福身,转身要走,萧子玦却又叫住了她,低沉的嗓音里带了些祈求。
“姒儿,爷爷很想你,还有孙管家、晴儿……”萧子玦道,“你去见见他们吧,好么?”
第48章 、护妻之一
闻姒本想拒绝萧子玦, 但是想到萧老侯爷、孙爷爷还有晴儿那些人,她还是心软了。
萧老侯爷年事已高,闻姒觉着不管怎么样, 也应该让老侯爷见见自己的亲孙女。
于是闻姒答应了萧子玦, 回去看看。
三年已过,除了高悬的匾额从中山候府变成了摄政王府外,王府门口的两颗榆树又长高了些许, 变得更加遒劲有力。树木的根系狠狠抓在土里, 任风雨飘摇也岿然不动。
犹记得三年前,树木还不是现在这般粗壮繁茂。就好像萧子玦一样,短短三年, 他从一个只能坐在轮椅上的残废侯爷, 变成了大权在握的摄政王。
闻姒拉着双双的小手站在王府门口, 心中一阵感叹。
故地重回,心中难免百感交集。
萧子玦早就在门口等着闻姒的到来了,见她带着双双过来阔步下了台阶迎了过去。
“饭菜已经备好。”他低头,似乎还不太懂得怎么跟小孩子交流,“等下你多吃些。”
“好呀!你都准备什么好吃的啦?我想吃冰糖葫芦!”
眼下是夏季,外边哪里有卖冰糖葫芦的,但萧子玦还是毫不犹豫地答应:“好,等下让府里人现备便是。”
“谢谢你呀!”喻双双弯了弯眼睛, 视线越过萧子玦,看像萧子玦身后府门大开的深深宅院, 看起来对摄政王府很新奇对模样,“娘亲, 这就是摄政王府吗?好气派呀!”
闻姒点点头道:“不错, 走吧, 娘亲带你进去。还有,以后你对他讲话,不能总是你啊你的知道了吗?这样子很没有礼节。”
喻双双委屈地“哦”了一声,又问:“那我叫他什么呀?”
此话一出,闻姒怔住了,按理说应该叫父亲。
萧子玦也期待地看向闻姒,他真的很想听到,闻姒告诉他,这就是他的女儿,是他们的女儿。虽然他已经派了手下去查,但是,他更希望听到闻姒能亲口确认。
就在此时,府门里冲出一个倩丽窈窕的身影。
女子一身红色劲装,腰别九节鞭,头顶一束高高的马尾十分灵动。
闻姒瞧她面熟,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那女子看见闻姒,顿时眼眶就红了,飞奔地扑过来,一把将闻姒揽在怀里,声音也略微带了哭腔。
“嫂嫂!”
这一声嫂嫂叫得闻姒豁然开朗。
“晴儿!”
闻姒轻轻和晴儿分开一些距离,亲切地拉着晴儿的手。三年前晴儿还是个胖乎乎的小臭丫头,三年不见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了。
“呀!这孩子真漂亮,像嫂嫂。”晴儿摸了摸孩子的头,从手上摘下一个镯子送给小丫头,“快拿着。”
双双平时大大咧咧,这会儿道懂事起来,看着闻姒。晴儿蹲下身,一下就把镯子塞到双双的手里了,“拿着吧,你母亲是我嫂嫂,你收我的东西,没问题!”
闻姒并没有阻止,心里一阵暖意,过了三年,她也同萧子玦划清了关系,没想到晴儿还是把她当作嫂嫂看待。
晴儿站起身,又握住了闻姒的手:“嫂嫂我好想你呀!这么多年你怎么就不回来看看我们呢?除了哥哥,他们都说,都说……”
“好了,晴儿。”萧子玦打断了萧子晴,他不想让闻姒听到那些流言蜚语,“进去吧,别让爷爷久等。”
晴儿没有回应萧子玦,只是冷冷地哼了他一声,随后挽着闻姒进了王府。
几人一路便直接向冷玉轩去,今日萧子玦设宴并未在膳厅,而是将宴席设在了冷玉轩。
晴儿问了许多闻姒近几年的近况,听闻姒说这些年在江南做了生意越发地佩服起她这个嫂嫂。
只不过一路上闻姒看出来萧子晴好像总对萧子玦摆脸色,兄妹之间好像有了什么矛盾。
到了冷玉轩,一张圆桌就摆在院子正中。冷玉轩和三年前一模一样,就连院子中当年闻姒练习射箭的靶子都没动地方,靶心正中是几支羽箭。
闻姒早就不记得了,这几支羽箭是她当年练习时留下的。
萧老侯爷看见闻姒过来了,微微浑浊的眼睛忽然露出了光芒。老爷子头发比过去更白了,但人还是精神抖擞,他拄着手杖被孙管家扶起来。声音微微有些发抖:“丫头,你这个臭丫头,你真的活着,可算是回来了!”
闻姒领着双双走上前去,闻姒行了一个大礼,眼眶也红了:“爷爷,姒儿对不住你。”
“哪里的话!你好好地就成,都怪我那个不孝的孙子,让你受委屈……”
话未竟,老爷子的眼神忽然落在了喻双双身上,孙管家的视线也在喻双双的身上徘徊。
两个老人家对视了一眼,露出了同样的疑惑。
这孩子实在同萧子玦儿时颇为相似,尤其是那双眼睛。
闻姒把双双轻轻往老爷子面前推了推:“双儿,叫爷爷。”
喻双双看见老爷子格外亲切,歪了歪头道:“白胡子爷爷安!”
“双儿!”闻姒嗔怪了一句。
萧老侯爷好脾气道:“无事,无事。”甚至还将双双抱起来,将双双的小手按在自己的胡子上,“我喜欢,喜欢这丫头。”
按照礼节来说,男女吃饭不同席,老少用膳也不同席。可这些都是那些高门大户的臭规矩,萧老侯爷家不讲究这个,一家人能吃上一顿团圆饭便是最好的。
所以几人见过礼,便全都在一张桌前入座了。桌上的饭菜十分丰盛,看得出萧家对闻姒十分看重。
萧老侯爷特地让喻双双坐在他对身边,喻双双同老爷子很亲,平日是只挨着母亲的,今日却破天荒地粘着老爷子。
一双稚嫩的小手吃力地握着筷子,朝面前的一盘糖醋排骨夹去。
这道菜是喻双双最爱的食物,就在筷子要夹到一块排骨的时候,另外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也持箸夹向了同一块肉。
小丫头手小,一个不稳,筷子啪嗒一下就落在了桌上。
萧子玦的手顿了一下,随后夹起这块排骨,默默放到了双双的碗里。
糖醋排骨可是萧子玦最爱吃的食物,似乎也很对喻双双的胃口……
萧老侯爷同身后伺候的孙管家又对视了一番,目光交汇,两个人都从对方眼中读懂了意思。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一个丫鬟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在萧子晴耳边低声说了什么,萧子晴闻言,下意识握了握手中的九节鞭,起身道:“诸位先吃着,我有些急事,马上回来。”
说罢,萧子晴便急匆匆地离桌了。
穿过渠水琅琊,便出了冷玉轩的境地。
远处,一个身着淡青色罗裙的婀娜女子翘首望着这边。
萧子晴看到此人脸色便难看了起来,此人正是三郡主,慕青青。
她走上前去,一手持鞭,双臂环抱胸前道:“哥哥说过,不准你跨进冷玉轩一步,你来做甚?”
慕青青娇柔一笑,并未与萧子晴争吵,只是不咸不淡地说:“晴儿,我是你哥哥亲娶的摄政王妃,长嫂如母,你对我这般态度,可是大逆不道的。”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萧子晴道,“谁说你是我嫂嫂,你看看我们摄政王府,哪有一个人认你是摄政王妃的。”
慕青青闻言,脸色一僵。
三年前她和萧子晴便是死对头,还记得过去她还未嫁给萧子玦的时候,只不过随口说了句萧子玦的不是,萧子晴便和她大打出手了。
当时萧子晴还抓花了她的脸,三年多了,仔细看去她的脸上还是有一道浅浅的印子。
“萧子晴,你可不要欺人太甚。”
慕青青这三年来没少看萧子晴的脸色,当然她也明里暗里给萧子晴使过不少绊子。如今萧子晴又说出这般话来刺激她,她自然也晓得说什么会刺激到萧子晴。
“晴儿妹妹,嫂嫂知道你还在惦念着我夫君的前夫人。”慕青青故作惋惜地说:“不过那位前夫人早就不在人世了,大概是被山里的山猫肯得连骨头都不剩了吧,好妹妹,你何必为了一个死人同嫂嫂大动肝火呢?”
萧子晴是个暴脾气,听慕青青这样说,终于忍不住了。
她的嫂嫂还活着,好好地活着,慕青青才不是她的嫂嫂!
萧子晴鞭子一甩,打在空气里发出震空一响,随后萧子晴猛甩了两鞭子打在慕青青脚尖前边。
慕青青吓得连连后退,好在随行的丫鬟扶住了她,否则就要摔在身后的小花坛里了。
慕青青气得指尖发抖:“萧子晴!你不要欺人太甚!”
萧子晴冷哼一声收了鞭子,眉眼之间带上了萧家人独有的冷峻:“我说过,谁敢说我嫂嫂死了,我便将他抽得皮开肉绽!”
慕青青知道论起动手她不是萧子晴的对手,不得不暂时咽下这口气,对身旁的丫鬟道:“我们走!”
萧子晴并未与她纠缠,转身便往冷玉轩回了。
慕青青并不傻,她听说萧子玦这次南下回来一路上捎带了一名女眷,这个消息对于慕青青来说无疑是一道惊雷。
她在王府得不到摄政王的青眼,一切都靠她爹给他撑着面子才得了个摄政王妃的头衔。
萧子玦不跟她圆房,她便会一直没有子嗣,若是萧子玦从外边带回来个莺莺燕燕同她争宠,怕是她这个摄政王妃的位置便要不保了。
慕青青回头看向冷玉轩的方向,眉眼夹杂上担忧。
第49章 、护妻之二合一
一顿简单的晚饭便让王府的气氛轻松下来。
饭后大家聚在一处闲聊家常, 好似平常百姓人家一般其乐融融。
萧老侯爷听闻姒娓娓道来这些年在江南,从无到有经营绸缎庄的事情。时而神情紧张,时而眉毛笑的都抖动起来。
萧子玦也在一旁安静地听着, 闻姒说到绸缎庄的时候, 整个人都充满了神采。
男人的目光十分专注,既往的冷眸宛若繁星,闻姒这种自信的模样十分吸引他。
喻双双不爱听娘亲说这些, 总是眼巴巴地看着窗外, 吵着闹着要去院子里玩儿。
正巧孙管家给她拿了一只风筝,她便兴冲冲地同一个丫鬟去王府后的花园放风筝去了。
萧子玦看着小丫头远去的背影眼神越发深邃起来,藏匿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这时, 暗卫轻声走了过来, 也不知道同萧子玦耳语了些什么, 萧子玦脸色微变立即随暗卫出去了。
不远处,假山之后。
“主子,您让查的事情有结果了。”
说着,暗卫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萧子玦接了过来,快速拆开信封,往日波澜不惊的眸子看见信上的内容,瞳孔一缩,指尖也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这封信是萧子玦派人找到了三年前为闻姒接生的产婆写的。
产婆详细描述了闻姒生产了日子, 也就是喻双双的生日,按照时间往回推算, 闻姒怀有身孕的日子正是三年前他和闻姒那晚左右。
与此同时,萧子玦角还调查到了闻姒当年的“逃亡”的信息。
从京都城一路南下到乌镇, 将近四个月。闻姒一路为人做刺绣赚银子, 时常食不果腹。那时候闻姒怀着身孕, 这一路该有多困难、多辛苦。
对比那日在江南的“周老板事件”,在闻姒这三年中并不算什么,更苦的她都经历过。
萧子玦不敢看下去,只觉得心头一阵酸痛,比经年累月的心痛之症发作还要难受。
心痛之症他可以忍,可是他对闻姒的心疼,无论如何都抑制不住。
他恨不得现在、立刻、马上去同闻姒“对峙”,好好同她确认,双双究竟是不是他们的女儿!
为什么宁可受这么多苦也不来找他,难道她就这么恨自己么?
男人第一次觉得自己沉不住气,他转过身朝冷玉轩阔步行去。正欲推开房门,就听屋内传出了闻姒和萧老侯爷的对话声。
“爷爷,有件事姒儿要同您说。”
闻姒的声音很是恭敬严肃,萧子玦想要推门的手猛地停下了。
萧老侯爷一捋长髯,眸光一动,带了一丝期待。
“哦?丫头要说什么,直说便是。”
闻姒忽然一撩裙摆,跪在了萧老侯爷的面前,她纤细的双手交叠,搁在额头处,对着萧老侯爷磕了三个头。
“爷爷、原谅姒儿三不孝。”
老侯爷眯了眯眼睛,并没有立即让闻姒起身,而是不怒自威地看着她,语气虽然和善却很有威严。
“丫头,你来说说是哪三不孝。”
“第一,姒儿不告而别,未能侍奉爷爷左右是为不孝。第二,姒儿三年都未曾同爷爷交代姒儿的情况,让爷爷徒生担心是为不孝。这第三……”
闻姒吸了一口气,有缓缓吐出,稳了稳心境道:“这第三,姒儿未能让爷爷的从孙女承欢膝下是为不孝。”
老爷子长白的眉须动了动,倾身虚扶闻姒起来,发出了爽朗的笑声:“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那孩子是你和那臭小子的。”
老爷子高兴得像个孩子,直对身旁的孙管家笑言:“瞧瞧,那丫头和臭小子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我萧家四世同堂,四世同堂啦!”
萧子玦在门外已经无法压抑住自己激动的情绪,破门而入,几步走到了闻姒身前。
他想要抱住闻姒,但碍于萧老侯爷和孙管家在场,男人只好放下了抬起的手臂,拼命压抑住自己的心潮,千言万语汇聚唇边也只是浅浅一句,嗓音低沉而冷峻。
“姒儿,我们有孩子了。”
闻姒心头一震,眼神有些慌乱,她微微退了半步,一时无言。她还没有做好将此事告诉萧子玦的准备,如今发生这般突发的状况,实在让她不知如何是好。
萧子玦理了理心绪,面上恢复了沉静,他对萧老侯爷行了一礼:“爷爷,我有话想对姒儿说。”
萧老侯爷知道,此刻应当留给他们小两口,便说自己累了,准备回房休息。
萧老侯爷和孙管家离开了,萧子玦紧绷的表情露出了一点松懈。
他走上前去,想要触碰闻姒,可闻姒却防备躲开了。
萧子玦的心脏又开始缩痛,闻姒对他的每一次抗拒就好像往他心上狠狠捅上一刀,他问:“为什么不告诉我?”
闻姒知道他指的是他们的女儿,双双。
闻姒默了默:“是准备晚些对你说的。”
“晚些?”萧子玦步步紧逼,将闻姒逼退到一角,“晚到何时?是今晚?明日?还是下辈子?姒儿,你当真这么恨我吗?”
“恨?”闻姒冷漠地撇过脸,“是恨过,不过我早就不在意了。”
“闻姒……”
萧子玦猛地上前,像是一头出笼的兽。双手撑在桌沿上,将闻姒环环围住。
闻姒从未见过男人这般模样,她的腰抵在桌沿上,身体微微后倾,只觉一股欺压感扑面而来,她倔强地抬头看着萧子玦,却发现萧子玦的眼尾有些潮红。
她一怔,萧子玦这是……哭了?
闻姒的心有些慌乱,若是萧子玦同她恶言相向她知该如何应付,如今红了眼睛她反而不知如何是好了。
她一把推开萧子玦,胸口起伏地喘着粗气。
“我去找双双,我要带她回家。”
萧子玦长身立在门口,拦住了女主的去路:“家?姒儿,这里就是你的家,她是我们的女儿,你还要带她回哪个家?”
闻姒扳了扳萧子玦的手臂,纹丝不动。她指着房门道:“怎么,萧子玦,你还想像三年前一样把我关在冷玉轩吗?”
闻姒的眸光十分决绝,带着怒意直视着萧子玦。萧子玦一听闻姒这样说,不由得败下阵来。
“怎么会……”他道:“姒儿,你误会我了。”
闻姒失望地看着萧子玦,推门而出直奔后花园的方向,萧子玦紧随其后步步紧跟。
“姒儿,你慢些走。”
闻姒并不回头理睬。
天空之上飞着一只春燕的风筝,忽然之间,就看风筝的线断开了。
风筝飘飘荡荡从天空坠落,最后消失不见。
而闻姒快到后花园的时候,远远看见喻双双同一个女子对峙着。
女子衣着华贵,气质高傲贵气,手里拿着方才坠落的风筝,只不过头饰凌乱,脸上的妆容也有些花了,此刻正面容不悦地俯视着喻双双。
喻双双怒气冲冲地看着女子,身后是负责看护她的丫鬟。
丫鬟不敢抬头,模样甚是惧怕。只是跪在地上,急急忙忙地道:“夫人,请您恕罪,这风筝线忽然断开实属意外,真不是故意砸您的……况且,孩子也向您赔过不是了,您就消消气……”
原来是方才喻双双放风筝的时候,风筝线忽然断开了,好巧不巧就落在了慕青青的头上。
慕青青刚吃了萧子晴的亏,此刻心情不好,遭到这件事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慕青青身后的丫鬟立即跳出来道:“啧,你一个下人,何时轮得到你对指点摄政王妃做事的?”
“奴婢不敢。”
慕青青越看喻双双越是气不顺:“今儿碰见的,一个两个都是野丫头,真是晦气。”她上下打量了一下喻双双的穿着,并不金贵,便幽幽地说,“摄政王府岂是你这等低贱的野丫头闯进来的,有人生没人养,快快逐出府去。”
喻双双紧紧握着小拳头,倔强道:“我不是野丫头,我才不是野丫头!”
说着,喻双双就要过去抢夺慕青青手中的残破风筝。
慕青青眸色一阵嫌弃,退后一步,喊了一声“山茶”。那名叫山茶的婢女立即挡在她身前,扬手就要给双双耳光。
正在巴掌要落下之际,一只纤纤玉手十分有力地握住了山茶的手腕,紧接着狠狠朝后一推,山茶“哎呦”一声,就摔倒在身后的回廊上。
“我看你们谁敢打她。”闻姒道。
她抱起孩子,轻抚女儿的后背,轻声安慰着。小丫头憋红着小脸,一副要哭的模样却没哭,而是倔强的忍着。
慕青青看相面前的女子,只有两个想法,一是此女太美,二是有些面熟,但却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三年前慕青青曾在太后的寿诞上见过闻姒一次,不过她早就不记得了。
如今,摄政王府的后院里出现了这样一位美人,慕青青顿时觉得危机丛生。
“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慕青青正要拿出来上位主母的威严,就看萧子玦站在女人身后,目光冷峻地盯着她。
“殿、殿下。”她看萧子玦脸色十分难看,大概意识到事情不对,忽然声线变得柔软可怜,“您怎么来了?”
萧子玦眯了眯眼睛,从未这般狠戾,他的声音没有起伏,却让人心发寒似坠冰窟。他余光瞥了一眼身后还在发抖的喻双双,只对慕青青说出了一字:“滚。”
男人虽然待她冷漠,却从未骂过她,这一个“滚”字已然惊得慕青青不知所措。
她连忙跪在地上,流露出惧怕之色。面前的男人,早就不是三年前任她随意指摘的残废侯爷了。
慕青青看得出来,男人对面前不知名的女人和孩子都十分上心。
她一时分辨不出对方的身份,但也知道示弱:“殿下息怒,青青以为是哪个府外的孩子溜进来打闹,才出言训斥……”
“府外?”萧子玦一脸狠戾,“堂堂摄政王府岂是谁想进就能进的?”他长身立于慕青青面前,眸色深不见底,“我王府里的人何时轮得到你来训斥?”
这话无疑是在点拨慕青青,告诉她,她在摄政王府不过是空有头衔的摆设罢了。
“殿下,我……”
慕青青想要说些什么,还未说完,萧子玦便道:“今日起收回你掌家的权利,详细的,孙管家会与你说。”
慕青青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这是连她父亲的面子都不看了。
男人的目光相比过去的冷淡更多了几分厌恶,这个眼神实在让慕青青心慌。
而让她更为心慌的是,萧子玦的目光移向了他身侧的女人,向来凉薄的眸色带上了暖色,试探和小心分明写在脸上。
很难想象,这种神情会出现在萧子玦的脸上。
慕青青心道不妙,她可以为了保住摄政王妃的位置让男人心中留下一道旧痕,可她却不容许摄政王府的后院里添上一位新宠。
她见惯了她父亲后院里的那些姨娘们争风吃醋,知道眼下是该以退为进了。
正欲再次示弱,却听面前的美人开了口。
闻姒并无好脸色,她也无意于看萧子玦断他的后院之事,如今喻双双无事,闻姒也懒得同这些人纠缠。
她抱着孩子行动不便,只是象征性地微微福身:“民女告退,就不留在王府瞧殿下的家务事了。”
闻姒说完便头也不回地朝王府门口走,萧子玦来不及解释,紧随其后道:“慢些,我送你。”
慕青青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下,她从未见过谁人敢同萧子玦这样说话,更未见过摄政王慌张地追随着哪个女人身后跑过。
她颓败地瘫坐在地,看着闻姒离去的背影,眼里的敌意更深了一层。
闻姒抱着孩子一路疾行,到了王府门口才将孩子放下来。
喻双双素着小脸不开心到瘪着小嘴,见四下无人了才落了几滴眼泪。
闻姒心疼地抚去孩子脸上的泪珠,安慰道:“双双不哭,有娘亲在,没人会欺负你的。”
喻双双倔强地摇摇头,抽泣着问:“娘亲,我不怕别人欺负我……可是娘亲,我不是野孩子,我有爹爹是吗?”
闻姒知道,喻双双最不喜欢别人叫她野孩子。
在江南的时候总有几个不知进退的小孩说喻双双没有爹爹,是野孩子,所以今日又被人这样说才觉得委屈。
闻姒又好气又好笑:“傻瓜,你当然有爹爹,你的爹爹还当过将军呢。”
喻双双的眼睛亮了亮,指了指站在旁边的萧子玦:“娘亲,是他吗?摄政王之前不就做过将军吗?还有,不然那个红衣服的漂亮姨姨为何叫你嫂嫂,我知道那个姨姨是他的妹妹。”
喻双双年纪虽小,却十分聪明伶俐。
闻姒本想找一个更好的时机,让他们父女相认,可是今日,喻双双却自己问了出来。
这种大事,闻姒不会对女儿说谎,她将喻双双领到萧子玦的面前。
萧子玦亦往前走了两步,蹲下身子,与小丫头平视。
闻姒道:“双双,这便是你的爹爹。”
“爹……爹?”
喻双双迟疑地唤了一声,声音不大却萧子玦心头剧震。
这两字好似千斤重落在他的肩头。
这就是他和闻姒的孩子。
他想抱抱小丫头,可喻双双却飞快地躲在母亲的身后:“娘亲每每提到你都要不开心,你是坏爹爹,双双才不让你抱。”
萧子玦一怔,又好笑又心疼。
他负了闻姒,就连孩子都嫌弃他呢……
他起身走到闻姒面前,垂眸看着他。温柔的晚风撩起两人地发丝,交缠在一起。
“姒儿,我会处理好一切,不管是朝堂还是王府后院……到时候跟我回家吧。”
他牵起闻姒的一只手,却被闻姒轻易地甩开。
“我说过的,这不是我的家。你我之间,今后只能止步于此了。”
萧子玦眉梢微挑:“姒儿,这是何意?”
“我不会住在这里,双双也不会。”她道:“我不喜欢你了,这个理由够不够?你错了一次,如今就不要辜负那位三郡主了。”
萧子玦的心又痛了起来,如果没人提醒他,他后院那位他大概都记不起来了。
娶慕青青并不是他的本意,一年前太上皇的皇位风雨飘摇,若他不娶慕青青稳住形势,怕是三皇叔早就反了。
三皇叔将慕青青许配给他的目的也不单纯,无非是在他身边安差一个眼线罢了。
他不喜爱慕青青,所以这一年多以来他都没碰过她,甚至见慕青青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自始至终他只有闻姒一个妻子,就算慕青青是摄政王妃,可他连婚书都没下过。
他知道,眼下他还没同慕青青断绝关系,难怪闻姒会说,那个和她一生一世的唯一,不是他。
他不敢给闻姒空口白牙的承诺,他要做的是直接给闻姒母女一个平安喜乐的家,拔掉三皇叔这颗毒牙便是迫在眉睫之事。
喻双双见爹爹和娘亲气氛不和,分别拉起了两人的手,怯生生地说:“爹爹和娘亲实在吵架吗?”
“没有。”
“怎会?”
两人异口同声,而后一片寂静。
天色渐晚,晚风吹拂着柳枝摇摆不定,日落西斜,在地上的照耀出一片斑驳的树影,京都城即将入夜。
闻姒牵起孩子的手,道:“双双,我们回吧。”
萧子玦忙跟住两步:“我送你。”
“真的不必。”
冷,言语之间只有深切的冷意。
闻姒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过脸,夕阳洒在她的侧脸上让她的轮廓变得模糊,更具有一种不真实的美。
萧子玦下意识抬手,眼里夹杂着一丝惊慌,这种类似的画面在他的梦中出现过无数次。
梦里闻姒朝着夕阳离去,回过头只是一个侧脸,唇齿间说着让他惊慌不已的话。
“萧子玦,我们和离吧……”
“萧子玦,你永远不会找到我的……”
这是他做了三年的噩梦,也是他要穷尽一生偿还的情债。
摄政王府,书房。
西窗剪烛,书房内又明亮了几度。不多时,暗卫便回来通报,说闻姒母女已经平安到达喻府了。
萧子玦抬眉疏目,发出一声轻叹,屏退了暗卫。他撂下小剪,做回桌案前对着一张方正的宣纸沉思了片刻,随后便提笔蘸墨。
遒劲有力的字体行与纸上,不出片刻,一封和离书便书写完毕。
孙管家替萧子玦盖上砚台,神色有些担忧:“殿下,若您与三郡主合离,怕是三皇叔要……”
萧子玦做了一个停手的动作,淡声道:“无妨,我不想再错过她了。”
孙管家见萧子玦心意已决不再劝阻。
他将和离书收好,便见萧子玦微微躬身而起,宽厚的肩膀已经开始颤抖,唇色也染上了一层霜白。男人身形不稳似要摔倒,一手猛地扶住椅背。
孙管家见了,忙将萧子玦扶在书房内休憩的小榻上。
“可是又发病了?”孙管家焦急道:“晚上不是喝过药了,怎么还会这样?不行,我这就去找大夫过来瞧瞧。”
“孙爷爷。”萧子玦叫住了孙管家:“不必麻烦了,我歇息一下便好,这病,岂是大夫瞧得好的。”
孙管家怔了一怔,萧子玦说得没错。他的病是心病,心病终须心药治,解铃还是系铃人。(1)《红楼梦·第九十回 》
“哎,也罢。”孙管家叹了口气,无奈摇摇头便退出了书房,顺便吹灭了烛灯。瞬间,一室漆黑藏匿了他所有的脆弱
萧子玦靠在小榻之上,修长的手掌重重按在起伏的胸口上,似乎这样就会缓解心口的不适。
三年来,他时常有这样的时候,这种心间酸痛的感觉十分难受,起初他并不适应,后来便也慢慢习惯了。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他还活着,而非一具行尸走肉。
闻姒离开时的话还萦绕在他耳畔。
“我偏偏只求一生一世一双人。很显然,你不会是这个人……”
萧子玦皱闭着眼睫毛轻轻抖动着识逐渐涣散,又入了那个夕阳下诀别的梦。
闻姒的身影随着残阳越来越不清晰,他奋力追逐却怎么也追不上。
第50章 、打脸之一
再回京都城闻姒的心境大有不同, 此番回来她便不准备再走了。江南那边便全权交给王掌柜来打理,而京都城这边闻姒自然也要支起一家绸缎庄子。
第二日一早,闻姒把双双留在家, 独自去了石榴家里。
闻姒走的时候用一半的继续为石榴购置了一所宅院, 石榴跟她这么久,她们之间的感情早就超越了主仆情谊,而更胜姐妹。
三年不见了, 石榴早就嫁做人妇, 不过性子却还像过去一般天真可爱。
如今,她同的相公经营了一家小酒馆,生意十分红火。
石榴看到闻姒再回京都城, 既惊讶又惊喜, 抱着闻姒哭了好一会。
石榴刚怀了二月有余的身孕, 正孕吐得厉害,听说闻姒开的绸缎庄今日开张,还吵着嚷着要同闻姒去看看。
可闻姒拒绝了她,直打趣石榴:“都快做母亲的人了,怎么还是毛毛躁躁的,等过些日子你这胎稳了再来。”
离开了石榴家,闻姒便直奔新铺子。
说是新铺子,实际上是一个老地方——织娘之前的丽凤祥绸缎庄。
织娘做了皇后之后还哪有时间经营什么绸缎庄子, 早早就打发人卖了出去。
绸缎庄几经周转,前前后后换了好几位老板。风水轮流转, 就连闻姒自己都没想到,她竟然会成为这儿的主人。
绸缎庄改头换面, 如今又叫回了老名字——丽凤祥。
闻姒是个念旧的人, 曾经在店里做工的小伙计都被她一一找了回来, 各司原职。
丽凤翔门头红绸高挂,两串儿长长地鞭炮垂及地面,再过一刻钟便是绸缎庄开张的吉时。
这时,一个窈窕的身影从绸缎庄里款款走了出来,女子体态婀娜,带有眉眼深邃异族女子的长相,正是织娘。
织娘比过去更加端庄,愈发有一国之后的风范。
“姒儿!”
这一开口,时间仿佛倒转至三年前,她还是那个侯府中名不转经转的少夫人,织娘也只是一个绸缎庄的女老板。
闻姒和织娘双双迎向对方,看得出来这对闺中密友许久未见,对对方的思念之情。
“姒儿,你怎么舍得跟我不告而别的。”
织娘轻声埋怨这她,闻姒听了心里有些愧疚,假模假样地福了个身,轻声笑道:“我的皇后娘娘恕罪,姒儿知错啦!”
织娘听了这么个称谓,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两个人聊了聊这三年不见所发生的事情,然后织娘神秘地道:“姒儿,我本就与你情同姐妹,不过过些日子我们更要亲上加亲啦。”
闻姒听得一头雾水,不知道织娘话中的含义。
织娘只同她打哑谜,闻姒是慕沉同父同母的亲妹妹这事儿还要慕沉自己来说。
皇帝认亲可不是小事儿,织娘好笑地道:“当年你早就知道慕沉是七皇子吧,让你不与我说。礼尚往来,今儿我也不告诉你,等过些日子你就知道啦!”
听织娘这样闻姒更加好奇了,追问了几句,谁知道织娘的嘴巴比过去严实得很,竟然一个字都没问出来。
很快,吉时到了,鞭炮声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丽凤翔绸缎庄门口宾客络绎不断,一派繁华景象。
织娘同闻姒剪了彩,见证完闻姒绸缎庄的开张礼后,便动身回宫了。
闻姒送过织娘,便准备着手今日开张后的事宜。
闻姒正打着账面,一个二八年华的姑娘拿着一条锦缎走了过来,眉眼中满是欣喜之色:“老板娘,上边的杜鹃花儿是哪家绣娘绣的,手艺可真是高超。”
闻姒身边的小伙计脸上流露出自豪的模样,搭话道:“这满屋子的绣品啊,可都是咱们家老板绣的。”小伙计对闻姒虚一作揖,“她是老板,可不是老板娘。”
姑娘十分惊讶,看向闻姒的目光多了一些佩服。
“老板,我想买下这条锦缎,请问需要多少银两?”
闻姒笑道:“姑娘好眼光,这条锦缎是我这绸缎庄最好道一条了,只不过价格有些高,十两银子。”
姑娘一听价格,顿时有些犹豫:“十两实在太贵了些。”她解释道,“老板,能否便宜些,今儿出门我只带了七两银子,本是要采购不少东西的,不过……”姑娘一咬牙,“我是一名绣娘,瞧您这条锦缎绣得漂亮,有心买来观习,但这条锦缎我实在喜欢,老板您看七两银子成吗?”
闻姒心里一动,对姑娘生出一些欢喜,她向来喜欢好强上进的姑娘,正欲答应,却见姑娘手中的锦缎被人嗖地一下抽走。
“老板,这条锦缎我们家夫人要了。”
姑娘手里一空,微微恼怒,回头道:“凡事总有先来后到,你们怎么这般不讲理。”
“你又没付银子,这条锦缎便不是你的,去去去,少在这里晦气。”
“你!”姑娘看来不太会吵架,一时语塞。
说着,这丫鬟便将抢来的锦缎递给了她口中的夫人。女子随意摸了摸锦缎的材质,不甚走心地又将锦缎抛回丫鬟的手上,盈盈几步走到了闻姒的面前。
闻姒一眼便将这位夫人认了出来,不正是三郡主——如今的摄政王妃慕青青么?
她怎么来了?
慕青青目光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起闻姒来,那日她跪在后花园的青石砖上不敢抬头细看,那时她只觉得闻姒美且熟悉,今日细细看下来,也的确证实了那日的想法。
她虽然不甘心,却不得不承认,即便她今日来此之前做足了打扮,但站在对方面前也显得黯然失色了。
而那份熟悉之感,她也大约有了眉目。
记得有一次,她悄悄溜进过萧子玦的书房,那时候萧子玦正在提笔作画,一室墨香,寂静幽幽。
萧子玦平日嫌少舞文弄墨,谁知却对作画颇有造诣,素白的宣纸上一名女子正在拉弓射箭,姿态潇洒婀娜。画作的落款处写着一句小诗,“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1)宋 晏殊 《春恨》
慕青青知道,男人在思念他之前那位夫人。
不过还好,那位夫人已经不在人世了,倘若那位夫人还活着,她想坐稳住摄政王妃的位置,实在有些困难。
只不过回到当下……面前的女人不仅生得美丽,居然与萧子玦画作上的前夫人居然有七八分相似。
慕青青便派人查过了,此女便是新晋状元郎喻家的长女,喻安安。
她听说几年前喻安安大着肚子回了娘家,之后便没再嫁人。
兜兜转转摄政王南下办事恰巧碰到这么个狐媚东西,这女人实在太像画中之人了,也难怪她带着一个野种也会得到萧子玦的青眼,甚至萧子玦还把这么个妖孽随身带回京都城。
萧子玦不是一个浪迹花丛间的男人,如今竟带回来这么一个尤物,慕青青不得不提防。
酥|胸起伏,腰似细柳,不同于少女如花骨朵般的青涩,对方的一颦一笑都似娇艳欲滴的盛放牡丹。
从江南一路北上半月有余,这一男一女共处在一艘船上朝夕相对,指不定面前的狐媚子已经勾搭萧子玦做了苟且之事。
慕青青闭了闭眼,已经不敢往下想了,到底算是名门闺秀出身,这等不堪入耳的话只是烂在了肚子里,表面仍旧端庄。
慕青青一副上位主母拿捏外室的模样:“你就是喻安安?”
闻姒这次回京都城便彻底改头换面,抛弃了过去的身份和名字,如今她便是“喻安安”。
店里的伙计们知道这就是闻姒,但也默契地改称呼闻姒为喻老板。所以,对慕青青的称呼,众人并不觉得奇怪。
而闻姒这边,她只看一眼,便知晓对方是来做什么的。
几年前她还在烟雨楼的时候,见得最多的便是来捉奸的后院夫人。那些妇人们的神色几乎与面前的幕青青如出一辙,不过就是想点明她才是摄政王妃的“正宫”身份罢了。
“正是,不知夫人来此作甚?”闻姒不卑不亢,目光坦荡地直视着对方。
慕青青淡笑道:“喻夫人,我这次来是专程来拜访你的。”
慕青青故作亲切地去拉闻姒的手,被闻姒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慕青青脸色一僵,笑容有些尴尬,但还是开口试探闻姒的野心:“喻姑娘真是怕生……既然以后我们姐妹都要伺候摄政王殿下,何必如此生疏呢?姐姐知道妹妹有个女儿,如果妹妹愿意,姐姐可以将这个孩子过继到我的名下,届时孩子便是摄政王府的嫡长女,我愿为妹妹向殿下求一个侧妃的身份,妹妹同我也好共同侍奉摄政王殿下,为殿下排忧解难。”
闻姒觉得好笑,双双本来就是摄政王府的嫡长女,谈什么过继?更何况她可不想同慕青青上演一出两女共侍一夫的无聊戏码。
那日后花园慕青青命人打双双,闻姒对她并无好感,干脆道:“摄政王妃,你我不必打哑谜了。我的女儿永远是我的女儿,而你的男人你自己管好便是,来找我做什么?况且卖女求荣这种事,我还做不出来。”
慕青青没想到闻姒会这样讲,脸色一青。当年三皇叔将她嫁给萧子玦的时候,坊间便谣传段子,说三皇叔为了稳固权势卖女求荣。
她也看得出来,对方不是一个好拿捏的女子,光靠三言两语必然没有效果。
她心里一横,从怀里拿出一沓银票递给闻姒,笑道:“喻夫人,这是一万两银子的银票,足够你在京都城再开十几二十家这样的店面了,而我只有一个要求。”慕青青勾了勾红唇道,“不许和摄政王殿下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女配已经在作死的路上越走越远
慕青青:盒饭呢?我的盒饭呢?今天有红烧肉嘛?
第51章 、打脸之二
五千两银票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在京都城三品的官员,一年的俸禄也不过是一百多两银子。
慕青青能拿出五千两银票只为了让她“离开”萧子玦,看来是下了血本了。
闻姒本来就没想同萧子玦纠缠了, 她对萧子玦正是避之不及的态度, 谁知道慕青青这人偏偏又跑来添柴加薪。
闻姒看都没看那张银票一眼,淡笑出声:“摄政王王妃怕是多虑了,我对摄政王殿下一点想法也没有。而且, 虽说我在京都城目前只有这一家店面, 但我在江南的绸缎庄做个把月赚五千两也不是难事,所以这银票你还是拿回去吧。”
慕青青见闻姒没有收银钱,很是担忧, 生怕对方是想狮子大开口讨价还价。但对方却说对摄政王“没有想法”, 慕青青怕事情有变, 给了丫鬟一个眼色,丫鬟连忙拿出一张提前准备好字据来递给闻姒。
闻姒接过来一看,大概写的就要是“喻安安”同萧子玦“一刀两断”之类的。
“喻夫人,既然你这么说不妨留下个字据,夫人是开店面的,笔墨总有吧?”丫鬟颐指气使,几乎都将对闻姒的看不起都写在了脸上。
闻姒也不恼,手指在字据的落款处轻轻打着圈, 软唇轻吐:“笔墨的确是有,可是我凭什么要向你保证?”
慕青青冷言道:“喻安安, 若是条件不够,你可以开口。”
“喏。”闻姒将字据递还给对方, “摄政王王妃, 你自己的男人自己管不好跑来找我是什么道理?王妃, 我这里还要做生意,就不多与您攀谈了,不送。”
慕青青收好字据冷冷一笑,竟不想碰上个这么难对付的主。她见闻姒主意已决也不再多费口舌,只好准备回去另寻他法:“一介贱民罢了,山茶,我们走。”
闻姒挑了挑眉,忽然开口叫住了她:“等等——”
慕青青疑惑回头,不知闻姒还有什么下文。
闻姒走上前去,定定地停在丫鬟的面前,“唰”地一下将方才丫鬟抢走的锦缎拿了回来,道:“这条锦缎夫人可不能带走,您还没付银钱呢。”
慕青青面色不悦,颇有较劲的意思:“哦?只不过区区一条锦缎罢了,我要了,出个价吧。”
“好啊,不多不少,五千两。”昨日慕青青欺负喻安安之事,闻姒对她本就十分芥蒂,今日喻双双又跑来找茬,多次出言不逊,闻姒并不准备忍让。
“五千两?方才你不是才卖几两银子?”
“真是罪过,民女记错了价钱。”她见慕青青有些犹豫,漂亮的眸子十分狡黠:“王妃殿下这么说,怕不是买不起?”
“你……”慕青青翻了个白眼儿,竟被闻姒的话给哽住。她是谁?她是摄政王妃,是三皇叔唯一的女儿,怎么可能差五千两银子。
她将手中的五千两银票往柜面上轻轻一拍:“不过五千两而已,我要了!”
“王妃出手果然阔绰,来人,快将锦缎给王妃包起来。”闻姒眉眼笑开,更似牡丹绽放,她将包好的锦缎递给慕青青,“王妃,若是还有需要,再来便是。”
“你……”慕青青这辈子没吃过这种瘪,而是总是萧子晴同她动手,今天遇见这么一个软钉子,实在让她憋闷,她是王妃的身份,又不好在众人面前使性子,只好忍下了这口气,拂袖离开了绸缎庄。
慕青青这一走,也带走了方才的锦缎,方才想要买锦缎的小绣娘只好遗憾地叹了口气转身要走。
闻姒却一把拉住了那名小绣娘:“姑娘,等等,你的锦缎。”
姑娘眨了眨眼睛,就看闻姒从一个箱子里拿出了一条一模一样的塞到了她的怀里:“我的?可是老板,我的银子……”可不够五千两……
闻姒摆了摆手道:“今日店铺开张,这条锦缎,只需一两银子,姑娘拿去便是。”
小绣娘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这条锦缎是要一两银子卖给她?她没听错罢?
小绣娘已经掏出一两银子糊里糊涂地付了账,眼下还没从这天大的馅饼里回过神来。
“老板,您真的一两银子卖给我?”
闻姒点点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小女子一言,也说话算话的。”闻姒道,“不过我还真有个要求。”
小绣娘好奇地道:“您说。”
闻姒道:“我这件店铺今日才开张,便有些人满为患供不应求了,姑娘今日前来,第一眼便瞧上了我这条锦缎,又如此勤奋,想必刺绣的技艺不差,我是想着留姑娘在店里做个驻店绣娘,工钱和待遇可都是极好的。”
小绣娘心里有些感动,但还是略微疑惑:“老板,您光从这些就能辨别出我的技艺吗?是否草率了些……万一我……”
“当然不是。”闻姒打断她道,“如果我没猜错,姑娘身上这件罗裙裙裾上的海棠花是自己绣的吧?绣工很是不错呢。”
小绣娘很是惊讶,点了点头,这的确是她自己绣的,可对方又是怎么知晓的?
闻姒看出小绣娘的疑惑,指着裙裾一角树压海棠的纹理道:“姑娘这种走针显然是惯用左手。”她又轻轻牵起小绣娘的左手,食指和大拇指的指腹处有一道浅浅的针痕,“瞧你这指尖,分明就是常用左手做工才这样的。”
这下小绣娘更说不出话了,嘴巴微微张开,随后竖起了拇指,对闻姒越发地敬佩:“老板您真是慧眼,我答应你,明日我便来店里同您签书契。”
“好,那就这样说定了!”
小绣娘开心地走了,店里的伙计们也见识到了闻姒的“手段”,只不过是三年多的时间,曾经那位美人如今愈发地光彩夺目起来。
这不仅仅是姿容出色,而是从骨子里散发出令人折服的魅力。
绸缎庄到了晚上才打烊,店里的小伙计们早就下工回家了。
今日生意不错,闻姒整理好账目已经是三更时分。
五千一百二十二两三。
这是今日闻姒所赚的银两数额,一百二十二两三是买绸缎和绣品所得;那五千,自然是赚钱的慕青青的银钱。
雨打窗纱,眼下入了三伏正是京城里最热的时节,一场细雨并未带来些许凉意,反而让空气愈发地黏腻起来。
京都城最近夜里闹了夜盗,正在实行宵禁,除了三品以上的大员可以持令牌夜行外,平头百姓是不允许此时上街的。好在凤丽祥绸缎庄有休憩的地方,闻姒便准备今夜宿在这里。
屋子里闷得紧,闻姒乌黑的秀发微微贴紧在脖子上,感觉很不舒服。她脱了外衫,只着了一层雪白的中衣,想走到窗边将窗子打开一道缝隙透风消汗。谁知刚把叉竿支上,便看见一个玄色道人影立在窗子门口。
怕不是碰上了那个夜盗吧?
闻姒吓了一跳,手中的叉竿没有拿稳便直挺挺地落在了窗外的地面上,窗子瞬间紧闭,一下砸在了闻姒的手背上。她“哎呀”一声,后退了好几步,低头一看,白皙的手背硬生生被窗子砸出了一道红痕,疼得她冷汗直流。
她顾不得疼痛,正要在手边寻找些趁手的物件防身,却听店铺的大门被人急迫地敲响,门口传来男人熟悉的声音。
“姒儿,开门,是我。”
闻姒一怔,这……这不是萧子玦吗?
来人不是盗贼,闻姒提着的心瞬间放了下去,手背上的疼痛反而愈发地清晰起来。
她有些微恼,几步上前打开了大门,一边甩着手一边道:“你来做什么?”
屋内的烛灯照亮了门口方寸之地,一片微弱的烛光之中身姿挺拔的男人被夏夜细雨淋个通透,雨水落在男人墨发间的玉冠上汇聚成珠,悄然落下隐没于一绺乌发。
闻姒一怔,眉头皱了皱。
“你的手如何了?”玄色的衣袍因被雨水淋湿而紧贴着男人的身躯,更显出男人的身型。
闻姒收了收手道,冷言道:“与你何干?”
说着就要合门,萧子玦却一手按住了门板,闻姒拉了几下,大门纹丝不动。
男人的喉结上下滑动了几下,才迟疑地从喉咙里吐出几个字:“我、我没带伞。”
闻姒吐出一口薄气,想要生气又觉得不值。她推了萧子玦胸口一把,将他推到门外:“堂堂摄政王,怎会被一场雨困住。”说罢,便合上了大门。
门外很安静,除了淅淅沥沥的雨声并无其他响动。
那人该回去了吧?闻姒迟疑了半晌,还是走到了门边拉将大门推开了一道缝隙。那个颀长的身影还在站刚才那处,一动不动的。
萧子玦见闻姒有打开了门,低哑的声音几乎被雨水淹没:“下雨了。”
闻姒只把大门打开一半:“摄政王殿下,你有家有室,深更半夜该回去多体贴你的夫人才是。”
闻姒转身回身去屋取了把伞,决定暂时借给萧子玦。可她拿着伞一回头,就发现男人已经走进了屋里,大门也被男人给关上了。
闻姒心有不悦,冷着脸道:“你只是私闯民宅,萧子玦,你不怕我报官,告你摄政王殿下夜闯民宅,调|戏民女么。”
话未竟,方才还站得笔直的男人忽然弯下腰,一手撑在旁边的小几上,一手捂着心脏的位置。
闻姒一怔,意识到萧子玦这会是发了心痛症了。她知道她的话说得狠了些,不过她必须这么说。
“暗卫呢?我出去叫他们。”
萧子玦却摇摇头,整个人气息微弱得不行。
男人第一次说了谎话:“我……没带人来。”
他抬起头目光迷离,旋即嘴角溢出一股血痕,高大的身躯轰然压在了闻姒的肩头。
第52章 、卖惨之一
萧子玦将下巴搁在闻姒的肩膀, 鼻息间萦绕着过若有似无的淡淡药香,这是属于闻姒的味道,三年多来这个味道只存在于他的回忆里, 这一刻终于真实了起来。
萧子玦不由得自嘲, 如今他想接近闻姒只能靠装病才能行得通。
方才他咬破自己的舌尖,吐出的那口血便是有意而为之。
男人的身子早就比以前宽厚许多,闻姒擎不住他只好将人扶到了床边, 又递给萧子玦一条干净的帕子。
“你自己擦擦。”她道, “擦完了赶紧走。”
萧子玦轻轻擦拭着头上的雨水,但衣裳也早被雨水淋湿了,雨滴顺着衣角滴滴答答落在了地上, 形成一滩水渍。
“姒儿, 你这里有干净的衣裳么?”
萧子玦说话的时候, 目光所指之处一件大红色的男子喜袍平展地挂在木施上,这里是绸缎庄,自然也有许多样衣。
这是一件男子婚服的样衣并无主人,上边的花样纹路是闻姒亲手绣的,大红之色在烛光的映衬下显得有些妖娆。
这里男子的衣裳只此一件,闻姒只好将其拿下来,抛给萧子玦道:“换上吧。”随后默默地转过身去。
闻姒爱理不理,与他划清界限的态度令萧子玦觉得难受, 但他并没有说什么,是他自己活该罢了。
身后再无衣料的摩擦声, 闻姒回头,男人褪去了身上湿漉漉的玄袍旋即换上一抹火红的喜袍。
在闻姒的印象之中, 这是萧子玦第一次穿黑色之外的衣裳, 往日冷峻的眸色在浓艳的红色的映衬下也变得愈发炽热。
闻姒还记得当年他们大婚之时, 萧子玦便穿着一身玄袍闯进了洞房内。她当时还短暂的想象过,那样俊美无双的男人若是穿上大红的喜袍该是什么模样。
如今便在眼前,似乎比她想象中还要隽美几分。
闻姒有些失神,不过很快又冷静下来,她转身拿起伞,就要出门:“我出去找人,送你回王府。”
萧子玦却一把捉住了闻姒的手腕儿:“此时已宵禁,你若出去只怕不合规矩,况且京都城最近不可不太平。”
“你也知道宵禁,也知最近不太平?”闻姒道,“哦,是了,你是大兴王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宵禁的确不能奈你何。”
萧子玦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姒儿,我已经同三郡主写下和离书了,只等着她搬出王府。”
闻姒心头涌上一丝复杂的滋味,她防备地看着萧子玦:“这与我无关?我说过,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如果说有的话那也只是双双的父母,仅此而已。你还是同你的摄政王妃琴瑟和鸣,我将来也会找个如意郎君潇洒快活……”
话音未落,男人一用力,闻姒便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怀中的女子身子软似无骨,萧子玦认真地看着怀里的女子恨不得将对方融入骨髓。
闻姒娇呼一声,像只惊慌的兔子,纤瘦白嫩小手忽然扬起,颊毫不犹豫地朝男人的脸扇过去。但男人只是抬手一捉,轻而易举地将闻姒的手举到她的头顶。
萧子玦的眼神变得炙热,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
有些话他三年前就该跟闻姒说了,他喜欢闻姒,他心悦于闻姒,他希望能同闻姒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是他自己。
和过去不同,一袭红袍给男人平添了几分动情的神色。
“我想说,我……”
闻姒的心跳如鼓,面色羞怒,雪白中衣的胸口处的布料上能看到女子心脏带来的规律颤动。
可“心悦于你”几个字就徘徊在萧子玦的唇边,男人的话还没说出口,忽然窗边一阵异动,紧接着“砰”的一声巨响,一道黑影破窗而入,紧随其后的是密密麻麻的羽箭!
霎时间箭如雨下,屋里的东西被钉得东倒西歪,烛台也被碰翻在地瞬间熄灭了。
黑衣人身子一旋,灵巧地避开羽箭。
门外的声音十分嘈杂,大约有几十个御林军围在绸缎庄的门口,为首的是京城兵马指挥使,他表情紧张严肃,声音洪亮而有力:“快!那贼人跑到这间铺子里去了,快追!这小贼盗了宫里的东西,决计不能让他跑了!”
贼人?宫里的东西?
萧子玦瞬间明白过来,对面这人便是害得京都城宵禁好几日的罪魁祸首。
百姓们只倒是京都城夜里闹了小偷才实行的宵禁,殊不知其实是宫里丢了传国玉玺!
萧子玦冷眸一眯纵身跃起,一掌便朝黑衣人的胸口而去。
黑衣人的功夫十分了得,但没想到萧子玦这一掌竟如此凌厉,他顺势一个闪身才堪堪避开。
“好功夫!”他抬了抬眉梢看着萧子玦的衣着,笑道:“哟,成婚呢?”
黑衣人开口,听起来不是本地口音,反而带一些异域的腔调。他快速退后一步拉开距离,月光破窗而入倾洒在黑衣人的身上,显现出高大挺拔的身型。
门外的兵马指挥使已经带人拥了进来,指着黑衣人就道:“来人!快放箭!射死他!”
就在此时,埋伏在外边的暗卫们迅速现身将绸缎庄团团围住!
“不行,不能放箭!主人还在里边!”
黑衣人趁乱,余光一瞟,就看到了角落里的闻姒。
他功夫了得身法鬼魅,瞬间跃到闻姒身边,将闻姒挡在自己的身前,顺势将匕首架在了闻姒脖颈跳动的血管上。
“都让开,否则,我杀了她。”
男人的语气狠戾无情,手上动作干脆,完全是说到做到的模样。
萧子玦拳头紧握骨节泛白,若是多年前他还是小将军的时候,对面这人绝不是他的对手。可如今他虽好了双腿,但功夫却不比以前了。
“你放开她。”萧子玦的眼神像是的一头狩猎的孤狼,随时可与对面那人搏杀。
黑衣人只是爽朗一笑:“开什么玩笑,你让我放开我就放开吗?”
屋子里昏暗无比,兵马指挥使不清楚什么情况,当下之急只是追回传国玉玺,至于其他人的姓名,他并不担心。至于那些暗卫,他并不认识,也不知道房间里的就是摄政王。
他扬起手,身后的几十名御林军立刻搭箭对准了黑衣人。面无异色道:“不能让东西流入贼人之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放箭!杀!”
黑衣男子显然也没想到兵马指挥使会这么果断,他只不过是想逃生罢了,无意伤害闻姒性命。
面前但羽箭如飞蝗一般袭来,他本能地将闻姒推到一边,以免闻姒被箭射中。同时将一张桌子踢翻在地,就地一滚,躲到了桌板的后边。
“你们大兴国的人好生无情,居然会射杀自己的子民!”
箭头钉在桌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偏偏这时候不知从哪儿窜出来一支箭“嗖”的一下直奔闻姒而来。
箭势之凌厉,萧子玦来不及思索一下扑倒在闻姒的身上。
噗的一声,箭头没如骨肉。
萧子玦闷哼一声,生生挺了下来。
而这时,屋外传来一声奇异的哨响,不过须臾天空上便又成群的飞鹰俯冲下来打乱御林军的阵型。
黑衣人功夫奇高,见状抓准时机,脚尖儿一点从窗子里跃出,几下就攀上屋檐消失在了夜色里。
御林军乱作一团,只有暗卫门抽刀击退鹰群,待鹰群飞散,黑衣人早就不见踪影了。
兵马指挥使顿时气极:“你们谁的人!竟敢阻我捉贼!”
暗卫首领无心与他纠缠,连忙走进屋里,就看萧子玦单手支撑在地,后背上插|着一支羽箭,伤口处不停地流着血。
闻姒吓坏了,没想到会碰到这种事情。
兵马指挥使见无人理会他,眉毛一竖,几步走进来,见到地上的男子愤怒的表情却忽然凝固在脸上。
“摄、摄政王!”他面色古怪地看了看萧子玦身上的红色喜袍,“殿下您为何在这里?”
暗卫首领打断道:“为何在此与你何干,快去找大夫!”
“是,是!”兵马指挥使不敢耽误,忙去叫人。
闻姒有些不知所措,方才萧子玦的确是为了她挡箭来着,如今男人为了救他受了这么重的伤,闻姒实在心里愧疚。
兵马指挥使也不知去哪儿寻郎中去了,半天也没回来。
暗卫首领看了看伤口,愈发觉得情况不妙,血流如注,再这样下去恐怕就要闹人命了。
“属下要给主人拔箭了,劳烦夫人备好热水、剪刀、麻布,若是有酒最好拿来一壶。”
暗卫极其自然地叫着闻姒这个称呼,闻姒已经无心思考这些称呼,她强自镇定下来,很快便将这些东西备齐了。
暗卫扶着扎在萧子玦背后的箭柄,对闻姒道:“夫人,现在用剪刀将主人伤口处的布料剪开。”
闻姒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拿起了剪刀对着伤口的布料下了剪。
一处可怖的箭伤映入眼帘,闻姒心里一惊,没想到伤口居然会这么严重,因为紧张手上微微有些发抖,这一抖不要紧却不小心碰到了萧子玦的伤口,吓得她自己倒吸了一口冷气。
萧子玦缓缓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扯出一个安慰的笑容来:“无事,不痛的。”
作者有话说:
女主的狂热追求者出现了,没错就是那个黑衣人,猜猜他是什么身份?猜对了发红包哈哈哈~
ps:女配也快在女主和皇帝认亲那里下线了,嘿嘿!
第53章 、卖惨之二
暗卫首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掉了萧子玦背上的箭, 快速处理好了萧子玦身上的伤口。止血过后,暗卫却退到一边不动了。
“怎么了?再不包扎血又止不住了。”闻姒在一旁打着下手,手心捧着麻布, 对忽然停下动作对暗卫不解。
没人看得见暗卫首领面具后对表情, 他只是立在一边,如若不说话,就好像一座无情的雕像。
“劳烦夫人为主人包扎。”
“啊?”
“在下手笨。”暗卫的解释没有一点语调, 也没有任何情绪, 就好像复述一个十分平常的事实。
闻姒很疑惑,她认识萧子玦这么久,虽然跟他手下的暗卫交集不多, 但也清楚, 这些人都是萧家的精锐, 过得也都是刀尖舔血的日子,怎么可能连包扎都做不好。
她无暇思考太多,再过一会撒过止血药伤口怕是又要流血了。
她扶起萧子玦,一手绕到萧子玦的背上将麻布绕了过去。
男人的胸膛十分宽阔,她需要紧贴着男人的胸口才能让另外一只手够到麻布。她一圈圈地为男人包扎,这个动作很像拥抱。
离得近了,闻姒似乎可以闻到男人身上的味道。男人身上的味道很好闻,淡淡的龙涎香掩盖住一丝血腥味。
她打好了结, 轻声说:“好了。”
萧子玦微眯得眼睛缓缓睁开,没人看得出那丝意犹未尽。
他轻声说了声谢谢, 犹豫了片刻问:“姒儿,你真的用五千两银子就把我卖了么?”
“什么?”闻姒不明所以。
萧子玦拿出一张字据, 闻姒接过来一看, 不正是白日里慕青青要她签的那张吗?
只不过, 这张字据上,闻姒已经在落款处写下了“喻安安”这个名字。闻姒心里明镜似的,这怕不是慕青青在中间捣鬼。
闻姒想得没错,今日慕青青见她并不“画押”,就自作聪明替“喻安安”写下了名字。
她以为将此物交给萧子玦,萧子玦便会对“喻安安”失去兴趣。毕竟想萧子玦这样一个风流倜傥的男人,怎么会瞧得上为了区区五千两银子就可以“抛弃”他的女人?
她以为解决掉“喻安安”,萧子玦就会收回和离书,让她继续做这个摄政王妃。
可慕青青想错了,这个人是闻姒,不是什么“喻安安”。
当萧子玦面对闻姒的时候,只会变得丢盔卸甲、溃不成军。
男人紧紧攥着这张字据,一脸担忧。关心则乱,他甚至没有认出上边的并不是闻姒的字体。
闻姒忍住笑,干脆将错就错,也许这样萧子玦真的会放弃她吧。
“不错。”她道,“你我之间早就不同于过去了,现在对我来说,五千两是真金白银,而你只是你而已。”闻姒起身,目光凛凛,“殿下,方才你不是说没带着暗卫么,怎么一有突发之事,他们就一个接一个地跑了出来?我就这么好骗?好了,夜深了,殿下受了伤便快些回府吧。”
萧子玦没有什么再留下的理由,他害怕这样“赖下去”只会徒增闻姒的不快。他起身,神色落寞朝门口走去,脚步跟灌了泥沙似的沉重,暗卫立刻过来搀扶着他。他感觉不到背上伤口的疼痛,唯有心脏那处的痛楚格外清晰。
京都城的暗流永远埋藏在平静之下,昨夜她被官兵送回了喻府,只不过一夜的时间,闻姒再来时候,绸缎庄几乎恢复了原状。
只是铺子里的墙面上偶尔还会看见射箭留下的痕迹,以及换了几样不起眼的桌椅板凳。
小伙计们并不在意这些。
近些日子,大家最关注的是漠南王带着诸多宝贝进京求亲的消息。
漠南王名叫玛卡□□,传说这位漠南王武功天下第一,偏偏在战场上总要带着一张面具遮脸,没人知道他的长相。百姓们总是猜测,莫不是这位漠南王生得太丑,才以面具遮面?
闻姒无暇关心这些,今天的客人仍是络绎不绝,实在是忙得她歇不下来。
她才跟昨日的小绣娘讲好条件,还没歇口气,门口就传来了人群的窃窃私语声。
她回眸望过去,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在一群异域刀客的簇拥下,众星捧月般的走进了她的铺子。
为首的男人身着一身深红色的异族服饰,腰间横跨一把弯刀,刀鞘上刻满了闻姒看不懂的异族文字。
男人的肤色很白,五官深邃,眼窝是属于外邦的那种凹陷模样,隐约有些魅惑之意,却不带一丝女气。
闻姒不认识此人,只是觉得奇怪,为何那人总是一直盯着自己。
还……还对她笑?
男人走进了些,一只手肘拄在台面上,支起了线条流畅的下巴:“老板,你这里的布料,我全都要了。”
男人的语调有些异域口音,讲话的时候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闻姒,模样似笑非笑的。
可惜他问错了人。
“抱歉,这里的布料可不能都买给你。”闻姒回以一个浅浅的笑容,“这位公子,你不是来买布料的吧?”
被人说穿了心事,男人微微有些吃惊,更好奇地看着她了,眼神毫不掩饰。
听闻大兴朝的商人最爱钱财,尤其是京都城这一代的。
他儿时曾随父汗来过一次大兴王朝的京都城,并没留下什么好印象,满目繁华之下尽是些肮脏龌龊的手段。
如果不是为了寻找昨日他因缠斗而不小心遗失在这儿的大兴国玉玺,他才不会同这边的人打交道。
只不过,事情都出乎他自己的意料。
昨日在他怀里那个明明很害怕,却故作镇定的女子竟然生得这般漂亮,比他还要漂亮。
他很喜欢。
在他们漠南喜欢就是喜欢,喜欢便要大胆地追求,便要不顾一切。
他玛卡阿都沁活了这么多年,都没有遇上让他心动的女人,不曾想竟然在大兴国一行碰上了一个。
他笑盈盈地看着闻姒,身子往前蹭了蹭:“你猜对了,我不是来买布料的,我是来找你的。”他站直了身子,将腰间的一把短匕拍在了桌案上,“大兴国的女人,嫁给我,如何?”
这一嗓子声音可不小又极尽缠绵,铺子里的人都朝这边望了过来。
闻姒也是惊慌失措的,这异域男子怕不是来搅和她生意的吧?怎么什么虎狼之词都敢说?
“公子,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自然是字面意思咯。”
玛卡阿都沁将匕首往前推了推,示意闻姒收下。
在他们漠南,当男人遇上心爱当女人的时候,就会将自己随身携带的匕首送给对方作为定情信物。
“大兴国的女人,我知道你们这边需要三书六聘,我尊重你们的习惯,等下我就派人将这些全部送来。”
闻姒看着自信的男人实在哭笑不得,她问:“你都要娶我,还要下聘书。我且问你,你可知我姓甚名谁?家住哪里?生辰何时?你若这些都不知道怎么三书六聘?”她正色道,“说,你来我店里究竟所为何事?在这般捣乱,我就报官将你捉走了。”
玛卡阿都沁勾了勾唇,长长地“哦”了一声:“我还真不知道,那……你叫什么名字?”
闻姒从未遇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她拿起地上的扫帚,做了驱赶的动作:“外邦异族少在这里调戏民女,快走快走,否则我要报官了!”
玛卡阿都沁身边的几个侍卫立刻上前挡着,险些被闻姒的扫帚打到。
“女人!”侍卫操着生硬的大兴语,语调一拐一拐的,“你不要不识抬举,这可是我们漠南最勇猛的男人!你嫁过来要牛有牛、要羊有羊,长生天会保佑你的!”
“哎哎哎,算了算了。”玛卡阿都沁将侍卫拉回身后,又凑到闻姒面前,“我走,我走便是,不过我明日还会再来的。我记得你们大兴有句俗语,叫做‘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压低了声音,语气尽是调侃,“不过你可不是和尚,就算你剃了一头乌发,也最多算个风情万种的小尼姑。”
说罢,玛卡阿都沁发出低低的笑声,大摇大摆地带人离开了这里。
“你!”自从离开烟雨楼,闻姒已经多少年没听过这种诨话了。
她对这个漠的男人没有什么好印象,若是明日他再来,闻姒想,他一定要让官府将这家伙抓起来。
她将扫帚气恼地丢在一旁,余光一看,发现那个“纨绔异族”的匕首还落在她的桌案上。
她叹了口气,心说这是造了什么孽了。小伙计们在一旁说着好听的话劝解着闻姒,闻姒叹了口气,觉着因为那种不着调的漠南人生气实在不值得,这才释怀下去,张罗带着小绣娘绣东西去了。
绸缎庄又恢复了平静,没人看见,不远处一双幽怨的眼睛死死盯在闻姒的身上。
林伶没想到闻姒竟然没死,还将日子过得这般红火。
她没死的事儿摄政王知不知道?她往日那些旧友知不知道?
不过这不重要,只要摄政王府的那位三郡主知道就好。
那样一个心高气傲的当家主母,怎么会允许一个死去的人来抢她的东西?
第54章 、认亲之一
闻姒回喻府的时候, 喻安和正在试新的朝服。
三日后便是圣上举办的双喜宴,这次宴会陛下广邀朝臣和其家眷,闻姒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喻安和说, 这次宴会皇帝有两个目的。
一是欢迎漠南王, 据说这次漠南王是带着求亲的目的前来参加的。
二是要册封一位公主,这也是宴会名字的由来。
她本不欲前往,但织娘特地派人给她送来了书信邀她进宫一叙。
织娘说, 她总跟她家的慕念说闻姒姨姨的好, 慕念这小家伙就盼着见闻姒一面。
闻姒心想,当年她们二人都还做姑娘的时候就做过承诺,若是将来对方有了孩子就做对方孩子的干娘。
闻姒只好答应了下来。
第二日一早, 喻安和正准备去翰林院, 路过花园的时候看见闻姒在陪喻安安浇花。
他觉得奇怪, 姐姐向来对绸缎庄那边的事情上心,往日这个时辰早就出门去了,怎么今日还在府里陪双双玩耍?
“姐姐,你今日不去绸缎庄那边吗?”喻安和问。
闻姒摇摇头:“这几日先不去了,想歇歇。”
闻姒没告诉喻安和,其实,最近她是被一个漠南的男人缠住了,如今在家里不过是为了躲着那个“漠南无赖”……
之前她还以为那个漠南男人只是在调|戏她, 没想到那日下午那人还真的亲自带来了彩礼,准备向闻姒提亲。
还说什么:“我是真心喜欢你, 我不会在乎你出身哪家,姓甚名谁。”
男人生了一张风流薄幸的脸, 可瞧那副架势哪里是调|戏, 分明是认真的。
若说男人是在调|戏她, 闻姒有一百种法子解决,但若那男子一本正经,闻姒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如今,她只好避开风头,免得再去绸缎庄的时候遇上那漠南狗皮膏药。
闻姒总觉得,他能向没见几面的女人求亲,大概也是个多情的浪子。
碰见这种情况,干脆晾上他几天,等那人失去兴趣,慢慢也就不了了之了。
闻姒这么想着,这几日便正好在家做了几件小孩儿的衣裳。
这几件衣裳是给织娘的儿子做的,虽然人家是小太子定不会缺少用度,但总归是些千金难买的心意。
早晨一过,时至晌午,日头越发毒辣。
闻姒做了一上午的针线活顿生困倦,便让喻安安先自己玩儿,她躲在院子里的藤萝架下睡晌午觉。
喻安安虽说是个调皮的孩子,但十分懂事,母亲睡着了,她便不再扰着母亲,独自在院落里看蚂蚁。
忽然,高高的院墙上一道黑影纵身跃下,脚步很轻地落在喻安安的身边。
喻安安抬头,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她的视线。
小丫头眯眼瞧了瞧,扯出一个暖洋洋的笑容。
“爹爹!”
她怕吵醒母亲,虽然很兴奋,但还是压低着声音。
小丫头悄悄地问:“爹爹为什么要翻墙进来呀?为何不走正门?”
千年的寒冰仿佛一瞬间消融不见,萧子玦挨着女儿蹲下身子,轻轻拍了拍女儿头顶立起来的一撮头发。
“娘亲生爹爹气了,看到爹爹会心烦的,所以爹爹只能翻墙进来。”
“哦,原来摄政王也是怕娘亲的!”小丫很自豪的模样,“还是娘亲最厉害。”说完,又目不转睛地继续看地上地蚂蚁。
萧子玦若有所思,旋即温柔一笑,他女儿说得没错,闻姒的确厉害,他真是拿闻姒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让小丫头自己玩,轻身走到藤萝架下。
闻姒侧卧在椅榻上睡得正酣,阳光穿过藤萝叶星星点点地落在她的身上,衬的女子像是睡熟的仙子。
似乎是被光斑晃了眼,闻姒微微皱起眉头,轻轻动了动身子,但还是没有避开那片阳光。
忽然,一片阴影落在了闻姒的眉眼之上。
是萧子玦用手替她遮住了骄阳,女子的表情变得柔和,继而又酣睡下去。
萧子玦不止一次地想为榻上的女人遮风挡雨。
他想,也许是报应吧,所以就算他现在悔悟了,还是失去了保护这个女人的资格。
许是手抬得太久了,牵动了男人背上的箭伤。可男人只是皱了皱眉,还是没有将手放下,待到这片阳光不再直射,萧子玦才挪开了手。
他在闻姒额头留下一吻,回到院落的围墙处。
喻双双眨着大眼睛:“爹爹你要走了吗?”
萧子玦弯下腰,温声道:“爹爹今日来看娘亲的事情,是我们的秘密好不好?”
小丫头不懂为何爹爹不想让娘亲知道,可还是十分认真的点点头,一副信守承诺的模样。
“嗯!这是双双和爹爹的秘密!”
萧子玦再度跃上院墙,墨色的衣袂翩跹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转瞬消失不见。
就在此时,闻姒缓缓睁开双眼,盯着院墙高处,若有所思。
……
三日后,便到了双喜之宴。
双双头回进宫,兴奋得紧,时不时掀开轿帘巴望着外边的街景。
“娘亲,舅舅,还有多久到皇宫呀?”
今日喻安和身着官袍,比往日多了几分稳重。
闻姒也是盛装打扮,一袭华丽的红色曳地长裙,更显出她的娇柔妩媚。
“好了,双双,一会到了宫里可不准这样没有规矩。”闻姒道,“宫里不比家里,在家娘亲教你道东西可不准忘了。”
“嗯!双双记得!”小丫头做了几个标准的行礼动作之后,邀功似地问,“娘亲、舅舅,你们看我做得对吗?”
闻姒浅笑,喻安和掐了掐小丫头的脸道:“就数你最聪明。”
今日这场双喜宴甚至比当年太皇太后寿诞那次还要热闹,毕竟有漠南王的参与,整个宴会的规格比以往提升了几个档次。
到了太极殿,几人找到自己的位置便坐好了。
喻安和虽是新科状元,但毕竟是新上任的庶吉士,位置相对靠后。
不多时,帝后和萧子玦以及漠南王也一同到了场。
皇帝皇后坐在太极殿中央,左右两侧分别是萧子玦和漠南王。
萧子玦一袭四爪飘金蟒袍,他墨发高竖,广袖一拂,冷眸扫下大殿,便不怒自威。
而坐在他对面的漠南王带着一张银质的半面面具,嘴角微微勾起,一袭红衣似火,显得十分神秘。
“娘亲,那个人就是传说中的漠南王吗?”小丫头伸了伸脖子向那边看去,奇怪地问:“他好奇怪呀,为什么一直戴着面具?”
“嘘,双双乖,双喜宴就要开始了。”
闻姒并不关注什么漠南王,她的眼睛下意识向萧子玦那边望去,不曾想正撞上了男人的目光。
自从进入无极殿以来,萧子玦便一眼看见了闻姒的身影。
眼前人是心上人,就算坐在那边昏暗的角落里,萧子玦还是一眼捕捉到了闻姒的身影。
闻姒愣愣地看了他须臾,旋即移开视线。
如今他是摄政王了,是有摄政王妃的,可是为什么慕青青没坐在男人的身侧呢?
闻姒的目光在大殿里扫是一圈,竟发现慕青青坐在了三皇叔身侧。
三皇叔丧妻多年没再续弦,虽然后院里姨娘侍妾一箩筐,但正妻之位一直空着。
这种重要的场合自然是不会带那些姨娘侍妾登场,如今他身侧只有一个慕青青。
但有道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慕青青如今是摄政王妃,于情于理都该坐在萧子玦身侧才是。
闻姒实在是想不通,索性也就不想了。
而慕青青同样也看到了闻姒,今日她本想坐在摄政王的身侧,但那男人去对她说:“这里是我妻子的位置,你坐不得。”
慕青青被男人狠戾的眼神吓退,只好坐在了父亲身边。
闻姒一袭红裙娇艳无双,这种美甚至有些不真实,实在她心生妒恨。
况且,这样美的女子竟然是摄政王的原配夫人!
前几日,她正在为“喻安安”的事情发愁,礼部尚书府的小姐便找上门来了。
慕青青还是知道林伶这人的,坊间都流传着礼部尚书府的千金小姐曾因欲|火焚身,同臭叫花子在他爹的书房里苟合的传闻。这么多年过去了,仍旧是京都城茶余饭后的笑谈。
慕青青对她并无好感,甚至觉得晦气。本来想派人将林伶打发了,没想到林伶竟然带来了“喻安安”的消息。
当林伶亲口告诉他“喻安安”就是闻姒本人的时候,仿佛一道晴天霹雳击中了她的天灵盖。
林伶是闻姒的妹妹,慕青青自然相信林伶的话。
前几日摄政王刚给了她和离书,怕不就是因为这个原配夫人。
慕青青当然没在这份和离书上签上自己的名字,和离书不是休书,需要女子同意才能生效,否则三年后才能生效。
她是不会同意的。
慕青青心里窝火,为什么她一个天之骄女,比不上一个带着来历不明孩子的青楼出身的前夫人。
若不除掉闻姒,她今后的日子定是没法过了。
好在赶上了双喜宴,慕青青心中自有一计。
她对着坐在礼部尚书身后的林伶使了一个眼色,林伶那边立刻意会。
林伶微微点了点头,在舞姬们舞毕之后,忽然泪眼汪汪地站了起来,直奔闻姒而去。
“姐姐!是你吗?”
第55章 、认亲之二
“姐姐!”
舞姬舞毕, 林伶找准时机起身,泪眼婆娑着。
她看着闻姒,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 没看得出她心中的歹毒。
几年前她迫害闻姒不成, 反而把自己的名声给败坏干净了。如今她已有双十年华,但还未嫁人。毕竟她闹出了那种丑闻,早就成为了京都城的笑柄, 那哪家的公子敢娶她呢?
林伶把所有的一切都怪罪在闻姒的头上。
这几年她遭了多少白眼, 就连礼部尚书都不再宠爱她这个女儿,今日就算鱼死网破她也要找闻姒讨回来这笔债。
如今这一声姐姐,在场众人都想闻姒投去了奇怪的目光。
喻家的长女怎么就成了礼部尚书女儿的姐姐的了?
闻姒警惕地看着林伶, 这个妹妹心思不纯, 她对林伶没什么好感。
“你要做什么?”
林伶幽幽道:“姐姐, 莫非你不认得妹妹了么?我是伶儿呀?”她回头看了看礼部尚书,“姐姐连父亲也不认得了么?还有,还有摄政王殿下,您也忘了吗?”
在场众人窃窃私语起来,纷纷点头。
“不错不错,喻家长女确实太像摄政王的前夫人了。”
“何止是像?这分明就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听说多年前摄政王前夫人失踪了,怕不是没死?”
林伶看着众人的反应,心里一阵得意, 这正中她的下怀。
她把目光忽然投向了闻姒身侧的喻双双,故作惊讶地道:“姐姐!这是你的孩子吗?你这是再嫁了?又是怎么和喻家扯上关系的?”她不轻不重地道, “这孩子莫不是姐姐和新科状元郎的?”
还不等闻姒和喻安和反驳,忽然, 大殿远处传来一声低呵。
“够了!”
是萧子玦, 男人的声音里带着凉薄的怒意, 大殿之上瞬间安静下来,没人敢去触这位摄政王的霉头。
这一年多来,萧子玦辅佐新皇,用的是什么手段,众位大臣心中自然有数。
林伶和慕青青对视了一眼,以为计谋得逞。
如今摄政王知道闻姒背着她跟其他男人有了孩子,无论如何都不能容忍了吧?
林伶虽被萧子玦的一声低呵吓到,但还是继续道:“姐姐,你好胡涂,你本就出身青楼,能嫁给摄政王已经是高攀。妹妹不得不说一句,姐姐实在是糊涂,怎么可以背着摄政王殿下同野男人生下野种呢?”
慕青青在一旁露出满意之色,这些话是她教给林伶的。
她也曾怀疑过闻姒的孩子是不是和萧子玦生的,可多年前人人都说,萧子玦当年坐着轮椅是不良于行的废人,从不近女色是因为不能行|房|事。
所以,闻姒当年定然不会和萧子玦有肌肤|之亲,这孩子肯定也是她和别人生的。
如今闻姒这么大一桩丑事暴露出来,就算摄政王再喜欢,也不会再跟这个女人有任何瓜葛了。
然而,这些话不仅触碰了萧子玦的禁忌,同时也触碰了闻姒的底线。
她不允许任何一个人骂她的女儿,尤其是什么“野种”这种话。
换作往常,喻双双这丫头的性子肯定不会被林伶这三言两语吓坏。
可是,今儿个大殿人多,那些人都低声讨论着这些话,小丫头有些怯场,又觉得委屈,顿时眼泪巴巴的。
“住口。”
“住口!”
闻姒和萧子玦异口同声,与此同时,闻姒扬起手重重地给了林伶一个嘴巴。
啪——
这一巴掌可以说是毫不留情,不偏不偏地扇在了林伶地脸上。
不光是林伶,就算是慕青青还有在场的其他人也都震惊了。
这摄政王的前夫人实在是太大胆了……
“你敢打我?”
“我凭什么不敢打你?”闻姒道,“我承认,我的确是摄政王殿下的前夫人,但我可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摄政王殿下之事。”
闻姒绕出小桌,走到当中,朝慕沉行了跪拜礼:“启禀陛下,臣女此举实属不得已而为之。”
慕沉看着这个还未与自己相认了妹妹微微一愣,心说几年不见,闻姒可比过去胆子大多了。还不等慕沉开口,坐在他身边的织娘就先开了口:“哦?你说。”
闻姒眉眼朝织娘弯了弯,随后正色起来:“第一,今日林伶当着各位王孙贵胄的面辱我清白,第二,林伶当众编排摄政王殿下的家事。第三,今日双喜之宴你在漠南王的面前造谣生事,有失国体。臣女一时心急便了家妹的扇巴掌,俗话说,长姐如母,如今礼部尚书府中并无当家主母,闻姒身为林伶的长姐自然有教训她的责任。”
若不是在场人多,织娘都要笑出来了。她这个姐妹,嘴上功夫谁也比不了。
林伶面露颓色,不甘道:“姐姐,你说得好听,你既然都生来一个野种,何来对得起摄政王殿下?姐姐今日带着一个野种来参加如此重要的双喜宴,实在不应该吧?你说妹妹辱你清白,呵,证据呢?”
闻姒正要解释,忽然旁边爆发出女童委屈的啼哭声。
喻双双张开双臂,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走到了萧子玦的身边,扑通一下抱住了萧子玦的大腿:“爹爹……”
说完,还用萧子玦的官袍擦了擦自己的鼻涕。
众人惊讶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更意想不到的是,萧子玦居然主动抱起来小双双,温声哄着:“双双乖,爹爹在。”
那野种叫摄政王什么?爹爹?
所以说,这是摄政王的女儿?
林伶忽然心如死灰,任她再傻,她也看明白现在的情况了。
慕青青更是震惊不已,想不到这孩子竟真的是她和摄政王的。她还要闻姒拿什么证据?她最后的底牌,就这样消失了?
林伶将求救的目光投向慕青青,可慕青青轻轻转过头,避开了她的视线,压根儿就不管她。
事已至此,林伶这一环算是彻底失败了。
萧子玦摸了摸双双的头:“去,去你娘亲那里。”随后,他转过身,朝慕沉一拜:“陛下,今日林伶污蔑微臣以及微臣的夫人,并且在国宴之上失了国体,臣请陛下明断。”
慕沉目光玩味地道:“哦?摄政王认为如何算明断?”
萧子玦语气冰冷地道:“发配宁古塔,此生再不准入京了吧。”
发配宁古塔无异于判了林伶的死罪,宁古塔位于极寒之地,流放过去的罪人几乎都死在了半路上,就算侥幸到了也活不过多久。
林伶怕了,没想到会今日会是这种结果。
“爹……”林伶像礼部尚书哀求,“爹爹,救救女儿。”
可礼部尚书却选择“明哲保身”,朝皇帝扣了三个响头:“微臣管教不严,有失国体,任凭陛下发落。”
慕沉点点头:“那就依照摄政王的意思吧,来人,将罪女拖下去,莫要绕了双喜宴的喜气。”
林伶已经吓哭了,御前侍卫拖着她就往殿外走,她不甘心地大喊:“慕青青!是摄政王妃慕青青叫我这样说的!皇上!臣女冤枉!”
林伶的声音逐渐消失,慕青青心里一突,没想到林伶这贱人竟然将她供认出来了。
她看着皇帝的探究,和萧子玦带有杀意的眼睛,心里一沉。
她款款起身,跪在大殿之上:“启禀陛下、摄政王,臣女冤枉。”
慕青青不会像林伶那般无脑,如今败局已定,她只能退而求其次,“臣女可不认识林伶那人,许是那女子见不得摄政王府的好,才这般编排诨话。如今摄政王的前夫人失而复得,本是可喜可贺之事,况且闻妹妹还跟殿下育有一女,更是喜上加喜。臣妾建议,请闻妹妹进府,与臣女共为平妻,今后一并照顾摄政王殿下。”
堂堂三郡主竟然能与旁人一同做平妻,实在出人意料,在场无人不说三郡主有主母风范。
谁知萧子玦直接拒绝了:“陛下,微臣早就同三郡主提出了和离,可三郡主迟迟不签和离书。如今,臣只能休书一封。今日起,我摄政王府的女主人,不再是三郡主慕青青。”
众人哗然。
慕青青大惊失色:“殿下,依照大兴朝律例,女子不犯七出之罪,是无法休妻的!”
萧子玦从袖中拿出一张纸来:“三郡主,你确定么?无子、淫佚、不事舅姑、口舌、盗窃、妒忌、恶疾。这里你可不止犯了一条?”
这张纸飘然而落到慕青青到面前,其上是她贴身婢女山茶的画押口供。
她是如何指使林伶迫害闻姒的,都清清楚楚写在上边。
慕青青颓废地跪坐在地上:“这,绝无可能,一定是她骗人的。”
“骗人?”萧子玦居高临下看着她,“无子这一条,便也可休了你。”
慕青青一时语塞,难怪男人一直不碰她,原来早就想好了。
她本想羞辱闻姒,却不曾想,今日在国宴之上被羞辱的反倒是她!
她真的好不甘心。
“殿下!”慕青青道:“我慕青青乃是皇室血脉,身份尊贵,难道比不上闻姒这个出身烟花的贱民吗?”
“慕青青,管好你的嘴。”萧子玦眼里是隐藏不住的怒意,他看向慕青青的眼神满是厌恶,“你怕是不知道,今日陛下要册封的遗珠公主是哪一位?”
第56章 、认亲之三
此话一出, 无疑昭示着闻姒的身份便是遗珠公主,就连闻姒本人对萧子玦的话也是吃惊不已。
众位朝臣对皇帝准备册封的遗珠公主还是有所耳闻的。
皇帝曾有一个妹妹因后宫争斗遗落民间,陛下找了许多年都没有音信。据说近些日子找到了人, 所以才要册封。
沧海遗珠, 这便是遗珠公主封号的由来。
不曾想,这位传说中的公主竟是摄政王的前夫人。
慕沉见众人面有疑色,朗声道:“不错, 朕的皇妹就是闻姒, 朕寻找妹妹多年,如今也算了了心愿。”
慕沉一扬手,一旁的礼官立刻上前宣读早就拟好的圣旨。
闻姒接过圣旨的时候还是云里雾里的, 怎么她忽然就成了公主呢?
没人质疑皇帝的决定, 对于旁人来说, 喜事一桩,便只需道喜。
而对于慕青青来说,这无疑是个巨大的打击。
一个郡主如何比得上一个公主?
她接受不了这个结果,她不相信闻姒会是真正的皇室血脉。
她不可置信地摇头,低声喃喃:“不可能……这不可能。”
慕青青正想说什么,她的父亲开了口。
三皇叔名曰慕绚,被封镇京王。如今年有半百,人看起来沉稳而精明。
他适时打断慕青青, 语速缓慢道:“恭喜陛下,恭喜遗珠公主, 老臣对女儿管教无方,会带回府里重罚, 今日双喜之宴莫要扰了喜气。正巧老臣今日身体欠佳, 便先行回府了。”三皇叔目光一转, 对萧子玦道,“既然殿下休了小女,从今日起殿下可就不再是本王的乘龙快婿了,可惜,真是可惜。”
谁都清楚三皇叔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从即刻起,萧子玦这位年轻的摄政王便要与三皇叔这个老谋深算的狐狸为敌了。
可只要能休了慕青青,只要能和慕青青划清关系,萧子玦在所不惜。
这一年来没人知道他的痛苦,为人臣者,先皇当年老泪纵横的求他稳住三皇叔,他不得不将儿女情长埋藏心底。
当年他从幽州回来,虽有侯爷头衔,但终归不过是七皇子门下的门客。
他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爬到这个位置上,便是为了能和三皇叔分庭抗礼。
他还是在心里不止一次地骂过自己,太慢了,一切都太慢了。
“镇京王。”萧子玦的眼神毫不畏惧,甚至充满了压迫感,“本殿不觉得可惜,如今划清界限该是解脱才对。”
“你!”三皇叔眯了眯眼睛,“你可想好了?选错路可就很难回头了。”
萧子玦不怒反笑:“有句话,实在适合三皇叔和三郡主,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三皇叔知道萧子玦在说什么,慕青青觊觎摄政王妃的位置,而他觊觎的是九五之尊的宝座。
“真是好贤侄!”三皇叔起身拂袖站在慕青青身侧:“还在等什么,还不随我回府?”
慕青青虽然娇蛮跋扈,但向来听父亲的话。三皇叔这样说,她只好安静地跟在父亲身后,离开了太极殿。
几个插曲过后,又恢复了歌舞升平。
玛卡阿都沁坐将方才的一切看得明明白白,他只是没想到,喜欢的女人不仅是大兴皇帝的妹妹,还是萧子玦的前夫人。
有趣,真是有趣。
他和萧子玦不是第一次见了,甚至说他们算是老朋友、老对手。
多年前他还不是漠南王,只是众多漠南王子之一;而那时萧子玦也不是什么摄政王,是大兴王朝萧家军的少将军。
当时,漠南和大兴还未签署休战之约,边境时有战况发生。他不止一次在战场上碰见过萧子玦,他们时有胜负,可以说不分高下。每次和萧子玦交手,玛卡阿都沁都觉得酣畅淋漓。
后来漠南和大兴签署休战之约,萧子玦便调离到了贺兰山一带防御胡人。
不知过了多久,当玛卡阿都沁再听到萧子玦的消息的时候,萧子玦已经成为一个坐在轮椅之上的废人了。
他甚至为此惋惜了好久,人生难得逢一对手,实在是可惜。他们若不是敌人,大概应该是很好的朋友。
玛卡阿都沁是个武学奇才,又善用兵法。他曾私下了解过当年贺兰山一战,总觉得萧子玦当年火烧胡人粮仓却被敌人伏击事有蹊跷。
然而大兴的事情他管不着,况且跟他棋逢对手之人自从断腿之后便开始“自我放逐”。
玛卡阿都沁对此尤为不屑,从那之后,他也没再关注过萧子玦了。
他以为萧子玦就会那样继续沉沦下去,却没想到,短短一年多,大兴风云逆转,新皇登基,萧子玦步步为营运筹帷幄,居然坐上了摄政王的位置。
虽说他这个老对手因腿伤的原因功夫不如以前,可是那股不服输的劲儿倒让玛卡阿都沁多了几分敬佩。
真的是好巧,玛卡阿都沁心里觉得有趣,当年和萧子玦在战场上对垒时,总觉得对方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
排兵布阵、调兵遣将,两人总是见招拆招。看待兵法的念头总是出奇的一致。
没想到呀没想到,他们就连喜欢的女人都是同一个。
他眯着眼睛看着远处的两人,嘴角微微勾起。
他不管闻姒是否婚配过,也不管闻姒是否有个孩子,这些他都不在意。
玛卡阿都沁从没想过“一见钟情”这个词会出现在她的身上。
他会对闻姒好,会对闻姒的孩子好。
在他们漠南,民风开化,不会有人因为这个而对女子说三道四。
只要闻姒愿意,他愿意带着这个女人策马驰骋在漠南广沃的草原上,白日里放牛赶羊赏日出美景,夜里躺在柔软的草地上看浩瀚无垠的星辰。
只可惜,这个女人好像把他当成流氓了呢?
他理解的,大兴朝的女子温婉内敛,不似漠南女人那般热辣豪放。
他们漠南这种直来直往的表白方式大概是让她误会了,玛卡阿都沁心想,也许他该让闻姒认识真正的自己,他可不是一个不讲道理的流氓。
酒过几巡,双喜宴也到了散了宴会。众朝臣贵女拜别的皇帝皇后,一一离开了太极殿,只剩下几人。
闻姒自然是其中之一。
织娘见人都散了,过来拉住闻姒的手,一阵心疼:“姒儿,过去你受苦了,如今你贵为公主了,没人敢再欺负你,往后我和陛下也会给你撑腰的。”
闻姒笑了笑说:“我的皇后娘娘,这就是你前些时候藏着掖着的秘密吗?”她恍然叹息,“这秘密也实在太惊天了,姒儿到现在还没缓过来。”
织娘不再说话,只是笑着拉来了慕沉:“你们兄妹好好叙叙旧吧。”
闻姒正色起来,朝慕沉行了大礼,她对自己的身世还是有些迷茫,并未叫他“皇兄”还是恭敬地叫了声“陛下”。
慕沉看得出来闻姒的谨慎,他让太监呈上了一个匣子,匣子里是一封书信,信纸发黄微微变脆,好几处都已经破损,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这是母后当年留给我的书信,你瞧瞧罢。”
闻姒小心翼翼地接过来,一行行慢慢读下来,眼眶也越来越湿润。
信上把当年闻姒为何被送出宫去,被送到了哪里,身上有什么特征都一一记录在信纸上。除去这些,还有一个母亲对女儿的歉意和嘱咐。
当闻姒读到那句“娘亲有悔,无法看着女儿长大、嫁人,愿来世相见”的时候,再也控制不住眼泪了。
豆大的珠子啪嗒一下落在信纸上,晕开一片沉寂。
她闻姒以为这一生便是孤苦无依的命,却不曾想,她如今能好好的活在世上,是母亲拼了一切换回来的。
为母则刚,闻姒有了双双之后更懂得这个道理。
她小心翼翼地擦了擦信纸上那滴不小心坠落的眼泪,抬头看着慕沉。
这次他没有叫慕沉“陛下”,也没有叫慕沉“皇兄”,而是如平常百姓一般唤了声“哥哥”。
“哥哥,娘亲的这封信可以留给妹妹么?”
慕沉明白,他还同母亲有过几年愉快的光景,而这个妹妹从出生便孤苦无依。这封信,是闻姒和母亲唯一的联系了。
他点点头,把上好的沉香木匣子拿了过来,让闻姒将信放置在这里。
“这封信本就是娘亲留给你的,我已经替你保存了二十年,是时候物归原主了。你放在这沉香匣子里,免得腐化。”
慕沉没说“朕”而是用了“我”。
闻姒心中一暖,堪堪接过盒子。
晚风拂过,拂不去女子脸上盈盈的泪痕。
萧子玦心疼至极,想要抬手抚去,闻姒却撇开了头。
“别碰我。”闻姒道。
萧子玦一阵窝心,手指颤了颤旋即放下来,谁知一方帕子同时递到了闻姒的面前。
玛卡阿都沁语气温和到:“遗珠公主,这方帕子借给你。”
闻姒抬头看见一个带着半脸面具到男人,她一时没认出对方是谁,客气地朝玛卡阿都沁行了一礼:“多谢漠南王,不过还是不必了。”
闻姒提起自己的袖摆,在眼角上轻轻揩了揩泪水。
玛卡阿都沁微笑着看着闻姒,这让萧子玦很不舒服。
“漠南王,还没看够么?”
萧子玦心中不快,不得不打断对方的视线。
玛卡阿都沁回过神,旋即拿起桌上的酒杯,斟满了一杯酒,朝萧子玦举起晃了晃:“老对手,几年不见,还未同你好好讲话。”
萧子玦只是淡漠地看着玛卡阿都沁,用表情告诉对方“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他很了解玛卡阿都沁这个老对手,看起来玩世不恭,实际上并不似表面这样放|浪形骸。
这只是他的保护色罢了。
否则,他怎么会在前漠南王众多优秀的漠南王子中脱颖而出,成为最年轻的漠南王?
萧子玦十分警惕,对方那种眼神他很熟悉,就像当年他们在两军阵中对垒时的“势在必得”。
“漠南王,你想做什么?”
玛卡阿都沁收回酒杯一饮而尽,他长袖一抖,却向慕沉恭敬一摆。
“陛下,先前宴上您就曾问我是否有中意的女子。”他抬起头,看向闻姒,“臣已经有了人选。”
作者有话说:
镇京王:那时候,我是真的很震惊……
作者:我也很震惊,漠南王一直是玛卡口口…
不知道为啥“□□”会口口。
我只能改名了,叫玛卡阿都沁。
之前还有个宝宝提醒我了,我竟然没反应过来。
给大家道个歉… 看了好几章口口…
第57章 、修罗场一
玛卡阿都沁的眼神实在让萧子玦担忧, 就连慕沉等人也都察觉出了异样。
闻姒下意识避开玛卡阿都沁的视线,希望男人口中所说的人选不是她。
可事不如愿。
玛卡阿都沁忽然单膝跪地,双手握拳|交叉于胸前:“陛下, 臣玛卡阿都沁向您请婚, 愿娶遗珠公主为漠南王后,一生只此一人。”
这是漠南的最高礼节,只有遇见重大事件的时候漠南王才会行这个礼。
大家清楚, 玛卡阿都沁绝不是在开玩笑。
如果这是在战场上, 萧子玦恨不得将对方碎尸万段。
他桀骜的眸子里充满了杀意,一字一顿道:“玛卡阿都沁,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事到如今, 萧子玦已经不在乎所谓的礼节称呼, 他懒得对玛卡阿都沁客气, 甚至直呼其名。
玛卡阿都沁却笑眯眯地看着萧子玦,旋即道:“不必你提醒,我自然清楚我在说什么。”他道,“我,玛卡阿都沁,愿娶遗珠公主闻姒为漠南王后!”
“你敢!”萧子玦道,“她是我的妻子!”
“双喜宴上说得清清楚楚,你们大兴国每个人都知道, 遗珠公主是你的前夫人,谈何说她是你的妻子?”玛卡阿都沁道, “男未婚女未嫁,我玛卡阿都沁凭什么不敢呢?不如你问问遗珠公主, 她承不承认你是他的夫君!”
此话一出,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闻姒的身上。
闻姒一怔, 这球儿,怎么传到她这儿了……
好在织娘心眼儿灵活,她轻咳了一声道:“漠南王一片真情实在难得,可若是漠南王真心喜欢遗珠公主不该先来求陛下,而是用真情实感来打动遗珠公主。”
织娘意有所指,目光时不时瞥向萧子玦,“我们家遗珠公主受过情伤,如今想要在寻良人并非易事,若真有有心人想要于我们遗珠公主结百年之好,还需付出行动才是。”
织娘给闻姒一个安心的眼神:“从今日起,三个月内,若漠南王能靠行动打动我们遗珠公主亲口答应你的求亲,我相信陛下自然也愿意成全这段好姻缘。”
玛卡阿都沁并没有介意织娘的话,反而觉得织娘说的十分有道理。
她对自己也十分自信,虽然现在他还未求得闻姒的真心,但大兴有句话讲得好——以真心换真心,就算是块石头也会捂热的。
他就在这三个月内好好对待闻姒,让闻姒清楚他的好,他就不信不能抱得美人归。
玛卡阿都沁赞同道:“皇后娘娘说得极是,臣玛卡阿都沁愿接受这个提议。”他转头看向萧子玦道,“三个月,我不介意和你公平竞争!哦不,是公平追求!”
萧子玦眯了眯眼睛,只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玛卡阿都沁,你若敢多姒儿有非分之想,我不会让你活着走出京都城。”
玛卡阿都沁勾了勾唇角:“好啊,那就试试,老对手。”
玛卡阿都沁退后一步,朝慕沉行了个礼,“陛下,臣先告退。”
萧子玦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他似乎忘了,闻姒是京都城道第一美人,性子又那般可爱。是他忽略了,闻姒是那么优秀,足以让任何男人为她心动。
萧子玦觉得无助,他实在害怕闻姒会离他而去,转投他人之怀。
他看着闻姒俏丽的身影,嘴唇动了动,千言万语汇聚唇边却只是浅浅地喊了对方的名字:“姒儿……”
别走。
闻姒别开目光,拉住了织娘的手。
织娘面色不善地瞪着萧子玦,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慕沉叹了口气,愈发觉得家事比国事还要难处理……
他拍了拍萧子玦的肩膀:“你先去御书房等朕,晚一些,朕过去。”
萧子玦知道有些事情急不来,他和闻姒之间的沟壑是他亲手画上去的,但他想抚平闻姒的伤口,把那个曾经爱他的姑娘找回来。
他听得出织娘方才话中的深意——
“我们家遗珠公主受过情伤,如今想要在寻良人并非易事,若真有有心人想要于我们遗珠公主结百年之好,还需付出行动才是。”
这话不光是说给玛卡阿都沁的,更是说给他的。
他若想闻姒回到他的身边,需要付出行动再让闻姒的心暖起来。
他点点头,朝闻姒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才转身朝御书房行去。
众人都离开了,织娘端着的架子才放了下来。
几人回到坤宁宫,颇有眼色的宫女便端上来上好的瓜果,一时间屋内果香四溢。
“怎么了姒儿,脸色这么难看。”织娘问。
闻姒叹了口气,总觉着自己最近命犯桃花呢……
她透露出一丝疲惫:“亏你今日想了这么一个法子,否则,我岂不是要嫁到漠南去了。”
慕沉在一旁道:“你若不愿意嫁,皇兄也不会让漠南王强娶你的。”
谁知织娘先屏退了屋子里的宫女,随后不屑地“哼”了一声:“方才怎不见你这么说?那玛卡阿都沁求亲的时候,我只觉得你像一只呆头鹅,净会在外边端着架子。”
“娘子、夫人、皇后娘娘。”慕沉捏了捏织娘的脸,“为夫错了还不成?”
看着兄嫂和睦,闻姒“扑哧”一笑:“好了好了,皇兄也是有难处的,织娘你就别说他了。”她狡黠一笑,“嫂子威武。”
织娘打开了慕沉的手:“不过我倒觉得那漠南王倒是坦诚实在,比那个一句话崩不出两个屁的萧子玦强多了。”
说到萧子玦,闻姒的脸上又流露出复杂的神色来。
慕沉收起玩笑,叹了口气:“其实,你不在的这几年萧子玦也受了许多苦、许多委屈。”
“他委屈什么?”织娘辩驳,“他做了高高在上的摄政王,还娶了三郡主慕青青呢,我看他日子过得最热闹!”
慕沉道:“当年皇室内外堪忧。于内,几个皇兄为了皇位兄弟相残;于外,三皇叔势力庞大,大有只手遮天之势。那时我刚刚登基,皇位朝不保夕。而萧子玦才也从幽州回来,伤还未痊愈,便被父皇连夜召进宫,临危受命。”
慕沉续道:“当时萧子玦是说什么都不肯娶慕青青的。是父皇……父皇为了皇位不落入三皇叔之手,几乎要朝萧子玦跪下了。父皇传朕皇位,提拔萧子玦,不得不用他制衡三皇叔。若说利用,是我天家对他的债。
而萧子玦……他觉得有愧于你,甚至……甚至落下了心病,这些年寻医问药,终是无果。朕听人说,他有时甚至不去吃药,故意让心口痛着,来惩罚自己。”
闻姒的睫毛颤了颤,她只知道萧子玦莫名患了心痛症,却不知这便是萧子玦心病的缘由。
织娘还想再说什么,被慕沉的眼神制止住了。
织娘虽嘴上说着萧子玦不好,但到底也知道这是闻姒感情上的事。
闻姒离开萧子玦多年,虽说带着双双,但是却不乏爱慕者。她迟迟没再嫁人,怕不就是心里放不下那道坎儿。
新啼痕压旧啼痕,断肠人忆断肠人。(1)王实甫《十二月过尧民歌·别情》
织娘感叹自己何尝不也曾为情所困,如今他之所以那样“挤兑”萧子玦,无非也是恼萧子玦,把话都藏在肚子里的性子。
“好了好了,本该欢欢喜喜的日子,说这些做甚。”织娘道,“对了,过几日便是一年一度的马球赛了,姒儿,咱们还是姑娘的时候就常常去打马球,你不在京都城的这些年我都没打过了。怎么样,到时候陪我打两场吧!”
一听马球赛,闻姒的眼睛亮了亮。
闻姒看起来柔弱妩媚,但马术精湛,打得一手好马球,甚至不比那些男儿差。
她听织娘这样一说,也有些技痒:“好啊,到时候我带着双双,双双这丫头就喜欢舞刀弄枪的,真像萧……”
闻姒一滞,“好了,时候不早了,我出宫回府了,等过几日我们马球场上见。”
……
夜色深沉,更深露重。
皇宫内的御书房里,萧子玦正望着窗外等慕沉过来。
随着一声“陛下驾到”,便有小太监为慕沉开门。
慕沉阔步而进,微微摆手示意小太监退出去。待四下无人,他才压低声音问萧子玦:“玉玺可找到?”
萧子玦摇摇头表示没有:“玉玺没找到,但盗玉玺的贼人,臣已大抵确定是谁。”
慕沉抬眉,静待萧子玦继续。
“漠南王,玛卡阿都沁。”
“他?”
萧子玦将那日兵马指挥使将贼人围追堵截至闻姒绸缎庄的事情说与慕沉。
那日他和黑衣人过招之时便觉得熟悉,起初他还不确定。可今日他又和玛卡阿都沁吵了一架,越发觉得与那晚黑衣人的语气声调一致。
慕沉向来如沐春风的眸子里变得幽深不见底色:“漠南王偷我国玉玺做甚?继续查下去。”
萧子玦领命,便退出了御书房。
回到摄政王府,萧子玦还没脱了朝服,不大一会,皇后娘娘又派人送来了帖子,说是让他参加几日后的马球赛。
作者有话说:
女配那里完本了我会调整一下:
男主去江南找女主之前,就提出和离。
剧情线不影响,大家不用重新看。
那里剧情这样修改观感会舒服一些,谢谢慕青青,一代锅王。
慕青青:??加鸡腿!!
谢谢大家的建议,希望我会进步!用好的故事回报你们!
第58章 、修罗场二
京都城的马球赛向来是公子贵女们一展风采运动。
萧子玦在未患腿疾之时, 凡是他参加过的马球赛都是他所在的队伍拔得头筹。
不管他这一队怎么弱势,凭他一人便可扭转乾坤。
后来他坐了轮椅便再也无法参加马球赛了,自那之后, 京都城的马球赛便少了许多风采。
如今萧子玦政务缠身, 越发对马球赛这种消遣的运动失去兴趣。
窗外的虫鸣吵个不停,萧子玦正琢磨着西南边境的布防。他微微点了点桌面,示意来送帖子的人将帖子放在那处便好。
来送帖子的是皇后身边最得力的小太监德喜, 他一看萧子玦这个神态, 大概知道摄政王殿下无意参与这场马球赛,德公公恭敬地将帖子放在萧子玦指点之处,好心提点道:“殿下, 就算不来打球也来瞧瞧热闹吧, 听闻遗珠公主也要参加呢。”
萧子玦游移在布防图上的视线一顿, 眼底有些柔软,在抬头仍是无波无澜:“多谢德公公。”他朝身边的孙管家道,“将张太傅去年送我的扇面赠给德公公。”
德喜一听,眼睛都亮了起来,摄政王与他交集不多,平平见过几次,不曾想对方竟晓得他的喜好。
德喜伺候人这么多年,眼明心境, 不由得心中感叹:难怪萧子玦能成为大兴王朝最年轻的摄政王,不论胆色、眼色、还是待人接物的气魄实属应该。
摄政王参加马球赛的消息不胫而走, 百姓们对此议论纷纷。毕竟萧子玦已经好多年没参加马球会了,或者说他好了双腿后还未参加过任何运动, 只是一心扑在朝堂上。
更重要的是, 今年的马球赛漠南王也参加。
漠南王曾是萧子玦的老对手了, 如今太平盛世,二人战场的不得见,马球会却能一分高下。
马球会还未开始,坊间都有人偷偷做了庄,来赌萧子玦和漠南王的队伍谁能笑到最后。
……
马球赛的场地就在莲华池的北侧,依山而建,四面做了围栏,有侍卫把守。北侧一排砌有高台,台上做有十几个分开小亭台,以便人观看球赛。
织娘此时坐在正中的亭子里,且在身侧给闻姒留了位置,只不过出门之前双双闹了肚子,这才比皇后娘娘还要来得晚些。
待闻姒进了马球场,准备等台阶上凉亭的时候,旁的那些人早早就坐好了。
这几日闻姒闹了风波,漠南王求娶摄政王前夫人的事儿简直就是一奇谈。
所以这正主儿一进场,亭子里的各家小姐们便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
“要说这位遗珠公主生得美艳,莫名其妙离开摄政王那么多年,还害得摄政王为她五迷三道的。”
“有什么美艳呀?你忘啦,那位是从哪儿出来的?那些人伺候男人靠的是手段。”这人话里藏话,指代闻姒是烟花柳街出来的风尘女,“若不是这样,怎么赢得过三郡主,慕姐姐这般天之骄女竟输给了她。”
“那你说,那孩子真的是摄政王殿下的吗?”
这人压低了声音:“那我可就不敢说了,不过就算她现在是公主,摄政王那般神仙似的人物我也觉得可惜。还有,还有那位漠南王,我在双喜宴上细细瞧过他,虽说带着半脸面具,但大抵也是个美男子。你说说他,怎么就看上她了……”
这话还没说完,一道鞭子就从她们二人之间微乎其微的缝隙里抽了过去。
“再乱嚼舌根子,这鞭子可就不知道朝哪处招呼了!”
不用回头她们都知道这人是萧子晴。
不过二人不敢还嘴,萧子晴从小便“跋扈”,敢同三郡主扯头发,如今又多了个摄政王妹妹的身份,那些尚书、太傅的女儿们只能低头摆着嘴形说萧子晴“没教养”。
萧子晴大大咧咧没听见二人在说什么,只是去招呼身后的闻姒和双双。
“嫂嫂,快走吧,皇后娘娘等你好久了。”
萧子晴搀住闻姒的胳膊肘,正要继续往上上台阶,闻姒却拍了拍她的手背。
在烟雨楼的时候闻姒曾学过唇语,方才那家小姐的小动作自然是没逃过她的眼。
“晴儿,等下。”她轻身往前走了几步,定身站在那家小姐的面前,“你是谁家的姑娘?”
那女子本就对闻姒鄙夷,方才吃了瘪,脸色又不好看,满目的苦相:“承阳伯长女,赵琉璃。”
萧子晴还没闹清楚闻姒要做什么,就听闻姒语气冰冷地说:“到本公主为何不行礼?试问承阳伯府的家教这般稀松么?”
承阳伯的女儿一愣,方反应过来,闻姒这是看到她方才嘀咕萧子晴的话了。
“遗珠公主赎罪。”承阳伯女儿扑通跪下行了个大礼,“见过遗珠公主。”
“起来吧,下次记得祸从口出。”
闻姒没再追究下去,承阳伯为人忠厚,在慕沉登基时还有过大贡献。所以,闻姒看在承阳伯的面子上才小惩大诫。
萧子晴扶着闻姒往织娘那边去,一路上问:“嫂嫂,赵琉璃说我的闲话你听得到,说你的闲话你没听到吗?”她惋惜道,“该是好好教训那些多嘴的长舌妇的。”
“这便是你不懂了。”闻姒道,“你的事我可以出言教训,我的事便不能。”
“为何?”
“这几日我的私事闹得满城风雨,那样想的绝不止赵琉璃一个,赵琉璃只不过代表着一大部分人的想法罢了。我堵得住她的嘴巴,却阻止不了人家心里的想法。”
闻姒叹了口气,“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出身不好,免不了人家那样说,若想她们认识到我真正的为人,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儿。还不如不去理睬,免得人家说我心虚。”
说话的功夫二人已经来到了织娘的亭子,织娘笑盈盈地迎闻姒过来,把双双抱在怀里,喜欢的不得了。
织娘很是感叹,说自己喜欢女儿,如今她家的慕念真是越来越淘气了,前几日就骑在慕沉的脖子上把撕坏了一张奏折。那孩子闹得很,织娘今日便没带过来。
底下的马球赛打得正欢,眼下今日的球赛才刚刚开始,场上是两队文官家的孩子在热场子。
等他们这一场结束了,就是织娘和闻姒上场了。
场上临近尾声的时候,织娘和闻姒便去亭台后专门的地方换专门打马球的衣裳。
织娘贵为皇后独自一间更衣房,闻姒需和其他的名门贵女共用一间。
织娘想邀闻姒一起,可闻姒拒绝了,如今她刚刚被封了遗珠公主,众目睽睽下这样做难免被人扣上一个越矩的帽子。
闻姒到了更衣房,才一进来就看众多贵女们围在一处,似乎在看什么热闹。
闻姒蹙了蹙眉,隐约听见人群里传来吵闹和抽泣的声音。
她循声而去,对话越发清晰。
“姐姐,我只带了这一支鞠杖,您若拿去了,我等下用什么呀?”
“说的什么话?这鞠杖明明满京都城只有一支,本郡主为了这场马球赛特地让我府里的奴才买的。你怎么可能还有一支?方才我让我婢女去取,她便说找不见了,弄了半天是你给偷了。”
“冤枉呀,这真的是我自己买的,姐姐若不信,等马球赛一结束,可随妹妹去那位掌柜的铺子问问。”
这时,慕青青的贴身婢女山茶气喘吁吁地跑进了来。她手里托着一根鞠杖,看起来品质上佳。闻姒反应过来,里边说话的那位郡主不正是慕青青。
“郡主、郡主,鞠杖找到啦,就掉在马车车厢的缝隙里……”
话音才落,人群里的慕青青就狠狠地一摔手里的鞠杖,咔嚓一声,鞠杖的杖杆便裂开了。
“可惜了,山茶,你为何不再早些过来?”慕青青朝对方说,“鞠杖多少银子,回头来我王府拿吧。”
其实方才她已经听见了山茶的话,可还是故意将对方的鞠杖弄坏了,谁叫对方非要跟她用一样的东西。与其这样,她便要毁掉。
而这一声响,人群一下也惊得散开了,慕青青一抬头,就看见人群的豁口处面不改色的闻姒。
实在是冤家路窄。
“这不是遗珠公主么?”慕青青狠狠瞪了闻姒一眼道,“等下球场上分高下吧。”
慕青青和闻姒擦身而过离开了更衣房,那名女子还瘫坐在地,掩面抽泣。
“呜呜呜,三郡主怎么是那样的人呀……怎么办呀,我可只带了那一支鞠杖。”
闻姒低头看向那女子,那女子身着红色马球服,显然适合闻姒同一队伍,闻姒瞧她哭得可怜,软声安慰道:“我带了一支备用的,借给你用吧。”
那女子一顿,将掩盖在脸上的双手拿了下来,竟然是承阳伯长女,赵琉璃。
赵琉璃好生惊讶,愣了好一会,眼眶里又蓄起了泪水:“多谢遗珠公主不计前嫌,是琉璃眼拙不分好坏,琉璃真心谢过公主。”
“那里的话。”闻姒欣慰一笑,“去,将我另外一支鞠杖拿来吧。”
很快,闻姒的丫鬟便将鞠杖取了回来。
闻姒将鞠杖递给赵琉璃,又看了看地上坏掉的鞠杖道:“你原先那支是山海居的百花鞠杖,要比我这支贵重许多,但百花鞠杖过于追求美感而忽略了用途,正因为杖身体上雕花过多,所以才会被三郡主轻而易举地摔断。
而我这一支虽不比那支贵重,但贵在实用。况且,打马球更看重技术,鞠杖又不能定输赢,等下我们全力以赴专心球赛,切不可因为这件事儿耽误了心情。”
赵琉璃看着闻姒的眼神儿明显不同了,以往那种鄙夷完全消失,而是被深深的折服所替代:“嗯,公主说的是,琉璃都记在心里啦!”
闻姒的话不仅让赵琉璃备受鼓舞,就连其他在场的同队女子也燃起了斗志,大有巾帼不让须眉的模样。
闻姒换好了衣裳,更是英姿飒爽。
她抚了抚方才被慕青青摔断的鞠杖,温柔的眸子里是令人神往的坚定:“方才失去的,等下我定会讨回来。”
第59章 、修罗场三
今年的女子马球赛, 算是马球场上的一道亮丽的风景。
两组姑娘皆是巾帼不让须眉。
一组队伍以闻姒为首,队伍里有萧子晴、赵琉璃等十余人;另外一组,则是以织娘为首, 队伍里有慕青青等十余个姑娘。
两组姑娘打马上阵, 闻姒和织娘驱马到场地中间,微笑着轻轻撞了撞鞠杖。
“姒儿,可不要因为我是皇后便不拿出真功夫呀!”
闻姒笑道:“遵命, 我的皇后娘娘。”
“你惯会取笑我!”织娘娇嗔了闻姒一声:“好啦, 我们赛时见真章吧!”
“好!”
这场马球赛是先到十筹的队伍获胜,闻姒和织娘在场地正中争了球,马球赛便开始了起来。
闻姒的马术很好, 马儿在她的控制下既灵活又平稳, 织娘也不遑多让, 一红一蓝两支队伍在马球场上变幻无穷,场面一度非常精彩。
不过,闻姒的队伍里,除了她和萧子晴马球技术不错之外,剩下的姑娘们技术十分生疏。
反观织娘那边,可以说配合得相当默契了。
这头筹,不出意外被织娘拔得。
萧子晴有些着急,骑着马儿徘徊在闻姒身侧:“嫂嫂, 皇后娘娘的马球打得可真不错呀!”她赞叹了一句,转而不开心道:“不过, 那个慕青青怎么回事,平时跟她玩得来的两个姑娘都来盯着你, 马球到了你的手里, 根本传不出来嘛!”
闻姒点点头, 她从一开始就发现了,慕青青带着另外两个姑娘时不时打马将她团团围住。
别说她进球,就连鞠杖摸到球的机会几乎都没有。
在她这队伍里,能指望上的只有她和萧子晴。她被人一围,萧子晴肚子去面对织娘,队伍瞬间就变成了一盘散沙。
眼看着比分越拉越大,同队的姑娘们几乎把焦急都写在了脸上。
闻姒心想,看来真要想个办法才行了!
此时对方已经先到了五筹,马球赛便到了上半场休息的时间。
几个姑娘驱马到休息之处,皆是垂头丧气的。
赵琉璃道:“公主,都怪我们拖了你和萧姑娘的后腿。”
赵琉璃一说完,剩下那几个姑娘纷纷附和,她们深知,自己和闻姒的水平相差甚远。
“别慌,也不要自责。”闻姒道,“我们的队伍有十个人,不论输赢我么都是一体的,怎么会怪你们。我还有办法!”
“您有办法?”赵琉璃的眼睛亮了亮,经过方才更衣房一事,她对闻姒可以说是无条件的信服:“公主您说!”
“不知你们瞧出来了没有,三郡主一直带着两个姑娘围堵我。”
姑娘们纷纷附和。
赵琉璃也很是气愤:“瞧见了!真想不到她心眼儿也忒坏了,枉费我以前那么喜欢……”
说话一半赵琉璃不吱声了,拍了拍自己的脸蛋儿,“怪我多嘴,公主您接着说。”
闻姒觉得赵琉璃这姑娘心思也怪单纯的,笑了笑道:“我们要做的不是对慕青青怎么样,而是设法拦住她身旁那两个姑娘。”
话说到此处,萧子晴一点就通。
她霍然起身道:“我知道了!我们在那两个姑娘跟随慕青青围堵你之前便将她们拦住!”
“聪明。”闻姒抚了一下鞠杖,从容道,“少了左膀右臂的慕青青,对于我来说……”
闻姒还没说完,萧子晴便道:“慕青青对嫂嫂来说简直就是无足轻重、不足挂齿、可有可无、无关紧要!”萧子晴这是把所有知道的成语都道了出来,这还没够,她续道:“哼,慕青青皮肤也没嫂嫂白皙,样貌也不如嫂嫂标致!瞧她眼底那片乌青,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被谁打了个青黑眼儿呢!大概是被我哥哥休了之后寝食难安吧!”
赵琉璃也跟着附和,态度别提多虔诚了。
萧子晴这一串儿话说出来,不光闻姒笑了,就连其他几个姑娘都笑了。方才压抑紧张的气氛一扫而空,姑娘们的士气又回来了!
“好啦!”闻姒道,“等下柳儿妹妹和初月姐姐去盯一个,琉璃妹妹和宝娟妹妹去盯一个,慕青青交给我,等我对付了她,子晴我们便一鼓作气,破了她们的球门。”
姑娘们重重地点头,对闻姒愈发敬佩。她们短短相处不过几刻钟的工夫,闻姒连她们的名字都记住了。
这些姑娘们都是京都贵女,父母皇亲国戚便是朝廷重臣,起初对闻姒也是颇有偏见的。
但经过方才更衣坊一事,再加上比赛中闻姒精湛的球技和清晰但头脑,无不敬佩起她来,对闻姒可以说是大有改观。
姑娘们上马往球场上去,宝娟便是一开始和赵琉璃一同腹诽闻姒的姑娘。
她道:“琉璃妹妹,果然传言不可信。遗珠公主才不是传言中那么不堪,你瞧她,不论样貌、才情、胸襟、气度,那一点儿都比三郡主强。”她啧了一声,“要不是因为你那只鞠杖,我们还真冤枉了好人,把破石头当块玉,反而让明珠蒙尘了呢!”
赵琉璃道:“可不,我现在也想清楚了,遗珠公主曾经流落风尘又怎么样,她也是命苦,这又不是他自愿的,放着好好的公主不当。况且,遗珠公主当年嫁给摄政王的时候可是有守宫砂点在身上的,林伶当时可瞧见了,几年前我就听林伶说过,不过她当时的重点是说摄政王‘不行’上。”
说到林伶,两个姑娘同时沉默了一瞬。
双喜宴过后,林伶发配宁古塔,如今过去才短短几日,就传来了林伶身故的消息。说是林伶在流放的路上想要夜里逃脱,但被押送的官差发现了。
当时月黑风高,一追一逃。
林伶没察觉脚下,一脚踏空,跌落山谷摔死了。自古以来流放的犯人都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的,押送的官差一边骂着晦气一边在山崖下找到了林伶的尸骨,场面自不必说。
为了“验明正身”,官差只得割掉了林伶的一只耳朵带到宁古塔给那边收押犯人的典狱长做个证明。
“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了。”赵琉璃道,“走吧,我们一定要为遗珠公主拦下那两人。”
两组队伍再次碰面,织娘面露惊讶地道:“呀,姒儿你给她们灌了什么迷魂汤了,瞧瞧一个个地都跟上战场但小将似的。”
闻姒捂着嘴,扑哧笑了一声,小声儿地道:“织娘,你都做了皇后这么久了,怎么还是说话不着边际的。”
二人相互打趣了几句,便进入了下半场的比赛。
果然,比赛才一开始,慕青青又带着那两个姑娘直奔闻姒而来。
可与上半场不同的是,慕青青打马到闻姒跟前儿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左膀右臂迟迟没跟上来。
她觉得奇怪,回头一看,没想到她们竟被旁人给包夹拦住了。
两个盯一个,饶是那两个姑娘马术再好,也是无法脱身。
慕青青冷笑了笑:“闻姒,你以为这样你就能赢么?”她道,“我把摄政王妃的位置输给了你,难道这场马球赛我还会输给你么?”
“哦?那便放马过来!”
闻姒忽然用力提了提缰绳,马儿打了一个响鼻,一下子便扬起了前蹄。
此刻,闻姒脚踩马镫,一手持鞠杖,一手持缰绳,阳光洒在她束在头顶乌黑亮丽的马尾辫上显得她英气得很。
只这一个动作,便无人不知闻姒控马的技术是多么了得。
闻姒向来媚眼如丝的眸子,散发出淡淡的冷意:“今儿我才知道,三郡主说废话的能耐可比马术精湛多了。”
慕青青还没控制住怂下来的马儿,阴森道:“你给我等着!”
话音甫落,慕青青执杖上前,略过闻姒直奔萧子晴。
此时萧子晴正和织娘争着球儿,慕青青此举便是要拦腰截胡去了。
而慕青青若是正常争球也就罢了,闻姒一眼看出来,慕青青的鞠杖哪里是奔着球儿去的,分明是朝着萧子晴座下的马腿去的!
闻姒大惊,若是马儿惊了可了不得。
她一打马屁|股,纵身便去追赶。
闻姒的马术要比慕青青精湛许多,很快,闻姒便和慕青青只差了一个马头的身位。
“慕青青,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慕青青阴狠道:“再清楚不过!我慕青青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
说着,慕青青挥杖便朝萧子晴座下的马腿打去!
闻姒眼疾手快,心知再不该对慕青青留情面了。
她勾了勾唇角:“慕青青,我方才还答应了琉璃妹妹,要替她把失去的讨回来,没想到会这般快!”
说话的同时,她看准慕青青鞠杖上雕花密集之处用自己的鞠杖奋力一击,只听“咔嚓”一声,慕青青的鞠杖应声而断!
慕青青没想到,自己花重金得来的鞠杖竟然这般脆弱。
眼看着萧子晴越来越远,慕青青看闻姒的眼神愈发地怨毒起来。
“闻姒,都是你逼我的!”慕青青歇斯底里,眼神里透露出些许疯狂,“要怪便怪你自己吧!”
只见慕青青袖口一抖动,一片很不明显的白色粉末便从中散发而出。闻姒的马儿鼻孔动了动,忽然不对劲起来。
紧接着,马儿一阵嘶鸣,好像被什么障了目一样横冲直撞起来。
场上的姑娘们瞬间乱作一团,有人大喊着:“不好啦!遗珠公主的马儿惊啦!”
而与此同时,一红一黑两道身影从看台上闪身而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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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是姊妹篇吧,也是大兴朝的故事,男主是大兴开国皇帝慕寒,女主漠南王义女)
司徒绵绵是漠南王的义女,国色天香,素有倾国倾城之貌。
为护住被漠南王要挟为人质的幼弟,主动献身大兴皇帝,一身本事皆为取悦大兴帝慕寒。
红罗帐下,绵绵素手轻抬勾住了慕寒的腰带,声酥入骨:“春宵一刻,陛下当真不想尝尝这滋味?”
——
慕寒后宫三千,佳丽无数,却无一人能入得了他的眼。漠南王狼子野心,为动摇君心、乱其国本进献了一名绝色美人。
初见那夜,他对绵绵言辞冷漠,谁知女子并不怕他,一只玉手勾住了他的腰带,魅眼如丝。
他知她心思不纯,却还是乱花迷眼,一头栽进了温柔乡里。
床幔轻摇,碎锦遍地。
她煽风点火,他不解风情。
“朕能给你的,只有这些。”
——
后来,冷宫走水,“烧死了”被打入冷宫的美人。
帝王驱散后宫嫔妃,将自己关在颓圮冷宫七天七夜。
宫门再开之时,男人一头乌发已成青丝。
后来,听说漠南王的宠姬与画像中的女子别无二致。
慕寒御驾亲征,荡平了漠南王帐。
他用刀尖挑起了美人的下巴,似挑|逗、似埋怨。
“国不可一日无后。”
——
心机美人x疯批帝王
双C,追妻火葬场
第60章 、修罗场四
“不好啦!遗珠公主的马儿惊啦!”
“快来人呀!”
马球赛被迫终止, 球场上的姑娘们连忙将自己的马匹骑到马球场的周围,以免被惊马冲撞。
方才也不知慕青青撒了什么东西,马儿好似疯了一样, 向前飞奔着。
事出紧急, 闻姒座下的马儿撒开了蹄子狂奔,模样甚是骇人,但闻姒还是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她稳住身形, 用尽全力控制着发狂的马匹, 尽量不让自己摔下来。
马球场周围传出阵阵惊呼,织娘急得团团转:“快!驯马师傅呢?快去救人!”
可还没等驯马师傅上马,一红一黑两道身影快如闪电闪身而出。
他们一人夺了一匹马, “嗖”地一下冲入了马球场里, 引起四下一阵骚|动。
“呀!是摄政王和漠南王!”
“太好了, 遗珠公主有救了。”
“可是,可是怎么逼|停遗珠公主的马儿呀!”
此时,萧子玦和玛卡阿都沁已经策马赶上了闻姒,他们二人一左一右奔在闻姒两侧。
闻姒因着拉动缰绳太过用力,手心已经被缰绳勒出一道血痕。
“姒儿!别怕!”萧子玦目不转睛地盯着闻姒,看到闻姒手上的情况后一阵揪心:“别担心!姒儿跳下来,我会接住你的!”
但萧子玦话音才落,就看玛卡阿都沁一拍马背, 身子在空中旋了圈儿,随后稳稳地落座在闻姒身后的马背上。
他控制住缰绳, 表情不似往常地嬉笑:“遗珠公主,我玛卡阿都沁说到做到, 定会保护你的。”
“漠南王, 您过来做什么?”闻姒见玛卡阿都沁已经牵住了缰绳, 手上的力气才敢松懈一丝,“漠南王,我的马儿受惊了,您不该过来的!”
“公主,若不是这样,我还不来呢!”
没有多余的解释,玛卡阿都沁的回答毫不犹豫,仿佛他这么做便是天经地义的一样,随后得意的看了萧子玦一眼。
萧子玦此时也策马陪在一旁,若不是闻姒此刻情况危急,就凭玛卡阿都沁现在里闻姒这么近,说着漫无边际的混话,说不定他早就一剑捅过去了……
他看着玛卡阿都沁对闻姒那么在乎,心里越发地害怕了。
如果闻姒真的喜欢上玛卡阿都沁,他该怎么办?
可来不及思考这些,此时,受惊的马儿已经快跑到马球场的边界处了。
马球场的边界是用石墙砌高做成的,若是马儿一头撞上去,定是个人仰马翻的下场。
另一边,玛卡阿都沁也不再多言,忽然一手紧紧箍住闻姒纤瘦的腰。
闻姒有种不好的预感:“漠南王,你要做什么!”
玛卡阿都沁却朝萧子玦定定道:“惊马交给你来了!”
忽然,他开缰绳,抱着闻姒两个人狠狠地向侧面摔过去!
伴随“扑通”一声,跌落的瞬间,闻姒下意识闭紧了双眼,而想象中的疼痛便没有出现在她的身上。
闻姒缓了好半天才睁开双眼,发现玛卡阿都沁居然给他做了人|肉垫子。
玛卡阿都沁也摔得不轻,面具下的眼睛微微眯了眯,嘴唇紧紧抿着。
可还没喘平一口气来,方才那匹惊马居然调转了方向,直直朝闻姒他们奔了过来!
玛卡阿都沁眸色一凛,他自己一个人不难脱困,但带着一个闻姒,时间来不及脱身了!
他一翻身,瞬间将闻姒护在身下。
闻姒连忙下意识将双手挡在了胸前,抵挡着近在咫尺的男人。
“漠南王,你快走!马,马要过来了!”
玛卡阿都沁的一双桃花眼紧盯着护在身下的女子,似笑非笑。
“不,本王偏要护着你。”
而闻姒看着扬起前蹄就要狠狠踏下的马儿,眼睛里透出惊恐。
而与之相反的,玛卡阿都沁目光坚定,甚至还有几分得逞的得意。
闻姒想要奋力将男人推开,但男人不动如山,怎么都推不动。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萧子玦驾着惊马越来越近,萧子玦低低地伏下身子,一手控制着缰绳,一手竟然捂住了惊马的眼睛。
就在马儿要踏在她们身上的时候,萧子玦一提缰绳。只见惊马后蹄发力,前蹄抬起,居然径直在他们身上跃了过去。
萧子玦骑着马奔出去好远,马儿才渐渐降低了速度,最后停了下来。
这下,众人悬着的心放才回在肚子了。
“天爷呀!太惊险了!”
“可不是,多亏了漠南王出手相救。”
姑娘们眼睛都亮了,“双喜宴我还觉着漠南王只是看上了遗珠公主的好容貌,今日之事我才发现,许是漠南王真心喜欢公主的。”
“就是就是,我也觉着他们二人越看越般配了。”
“别说这些了,我们快去瞧瞧遗珠公主吧!”
打马球向来都是有危险的运动,所以马球场上一直有御医候着。
此时,织娘已经带着老御医匆匆赶了过来,一同过来的,还有和闻思同一队的姑娘们。
织娘脸上满是担忧:“姒儿,你还好吧?受伤了吗?快,张太医快去给遗珠公主瞧瞧。还有漠南王,可受了伤?”
玛卡阿都沁摇摇头表示自己无事。
老太医领命正要上前,却想不到闻姒也拒绝了:“我没事。”她重重地叹了口气,“方才只是有些吓到了而已,没受伤的。”
谁知萧子玦一把从闻姒身后牵出了女子的手腕儿:“张太医,遗珠公主的手被缰绳勒伤了,劳烦您包扎一下。”
萧子玦这样一说,闻姒才想起来这茬儿。方才她以防坠马,手上狠狠攥着缰绳来着,如今已脱困,她心里一放松,便把手上的伤口给忘了。
姑娘们一看闻姒血淋淋的手,无不倒吸冷气。
“张太医快给遗珠公主瞧瞧,公主的手那么娇柔细嫩可别落了疤。”
“是呀是呀,张太医等下治伤的时候可要轻点儿,别弄疼了我们遗珠公主。”
忽然,张太医的小女儿冲到了人群前头:“爹爹!我用过您钻研出来的祛疤生肌药方,效果很是不错,等下别忘了给遗珠公主拿上几瓶。”
闻姒听大家这样说,心里暖烘烘的:“好了好了,别为难张太医,张太医在太医院做了十几年的院判了,这点小伤还是处理得了的。”
姑娘们你一言我一语,张太医本来胸有成竹的,被姑娘们叽叽喳喳说的反倒头昏脑胀起来。
老人家心里犯嘀咕,前些日子他还听他的小女儿对陛下新册封的遗珠公主颇多微词,怎么今儿个一看,都比亲姐妹还要亲?这些小姑娘的心思,可真比疑难杂症还要难辨。
“好好好,各位郡主、小姐,老叟定会好好看伤的。”
见到眼下的情形,织娘终于放下心来:“好了,别在这儿站着了,此处太阳大,小心中暑。”织娘道,“来,都随本宫到高台的凉亭里吧。”
说着,众贵女们簇拥着闻姒就要往高台的凉亭里去。
可闻姒却驻足道:“等等——”
大家不解地看着她,都等待闻姒下文。
“在给手伤包扎之前,我有一件事要先处理清楚。”
织娘疑惑道:“究竟什么事情?竟比手伤还重要?姒儿,手上的伤可耽误不得。”
闻姒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她看着牵着马正往这边走来的玛卡阿都沁道:“自然是惊马的原因。”
听闻姒这样一说,大家察觉出闻姒话中有话,似乎惊马一事并不简单。
闻姒道:“皇后娘娘,请将众人都集中到一处吧。”
织娘知道,闻姒这样说自然有她的理由。她依照闻姒的意思,将今日来参加马球赛的人都集中到了一起。
凉亭里,四周轻纱拂动。人们窃窃私语,都好奇着惊马的原因。
“既然人都到齐了,我便说说今日惊马的原因。”闻姒见人齐了,也不再卖关子,径直走到慕青青面前,“今日我坠马的原因,就是因为她,三郡主慕青青。”
慕青青从小到大嚣张跋扈惯了,从来都是她欺负别人,没有别人欺负她的时候。
这完全因为她的父亲——三皇叔慕绚,曾经只手遮天。
三皇叔过去握在手中的实权比如今的太上皇还要多,可以说,差一点就架空了太上皇的权利,好在慕沉及时登基控制住了局面。
不过,即便如此,如今新皇慕沉也要忌惮着这位镇京王。
慕青青虽然只是一个郡主,但就算那些公主们碰见她,也都会绕着走。因为哪怕公主们吃了亏,告到皇帝的面前去,皇帝忌惮三皇叔的颜面,也不敢把慕青青怎么样。
三皇叔夫人死得早,只留下慕青青一个孩子。他夫人死后,三皇叔没再扶正一个夫人,虽说后院里的姨娘侍妾们多得数不出来,却没有一人怀上子嗣。
有人听三皇叔府里的小厮说过,三皇叔府里那些莺莺燕燕的长相都是按照三皇叔去世的夫人找的。
不过是真是假,不得而知了。
而言归正传,慕青青始终生活在三皇叔的羽翼之下,行事便狠辣且不计后果。今日她害得闻姒险些出事,并没想到闻姒敢当众指责她。
在短暂的吃惊过后,慕青青又恢复了高高在上的大家闺秀模样:“遗珠公主指责我,可是要讲究证据的。”
“证据么?”
闻牵过方才的惊马道:“马球场的马都是驯马师傅一匹一匹训练出来的,轻易不会被惊吓到,除非有人故意去刺激马儿。而且,凡是上场的马儿,师傅们都会事先查验好是否有异常。”
闻姒指着马儿的一只眼睛道:“你们看,这匹马儿的左眼肿胀流泪不止,眼白发红,显然是受了伤,而它受伤的原因,就在三郡主的袖口里!”
作者有话说:
某日,萧狗坐在小凉亭里,手中拿着一朵小花:老婆爱我,老婆不爱我,老婆爱我,老婆不爱我……
第61章 、吃醋之一
此话一出, 众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慕青青的袖口处。
慕青青并没有因为闻姒的话显得慌张,反而更加无辜地道:“遗珠公主在说什么,本郡主为何听不明白, 遗珠公主马术不精害的马儿惊了, 与本郡主有什么关系?可不要血口喷人才是。”
闻姒料到慕青青大概不会承认,但没想到慕青青闺这样无耻。
“三郡主说的是,不过, 若三郡主是无辜的不如将袖口翻上来让大家瞧瞧。”
慕青青眯了眯眼睛:“好啊, 不过,若是遗珠公主冤枉了本郡主,本郡主可不会轻易原谅你的。”
说着, 慕青青便轻轻一撩袖口, 一截藕白的小臂露了出来。
一直站在闻姒身旁的萧子玦见状, 直接皱眉背过身去了,惹得在场几个女子掩嘴偷笑。
前些日子,萧子玦在双喜宴上当场休了慕青青,有些人还觉得萧子玦时不时被迫有其他原因。
今日一看,大家便心中知晓了,哪里有什么原因,不喜欢便是不喜欢。
这些年,慕青青一直营造着夫妻恩爱的假象, 几乎把天下人都骗过去了。
但假的就是假的,永远都真不了。
不过, 此时众人看向慕青青的袖口处,却发现那里并无其他异常。
闻姒也觉得奇怪, 方才她眼见慕青青从袖口里洒出了什么东西, 不可能一点痕迹也不留的。
慕青青将手臂抬了抬, 十分得意:“不知道遗珠公主说的袖里乾坤究竟是什么?”
闻姒走近了些,反复确认了几次,的确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只是慕青青的袖口处传来淡淡的刺鼻气味儿,昭示着之前这里定然有问题。
慕青青见闻姒的脸上爬上了愁容,忽然朝织娘虚虚一礼:“素来听闻皇后娘娘和遗珠公主是闺中密友,皇后娘娘不会为此而偏袒遗珠公主吧?在我大兴国,诬告可是重罪!在我大兴国,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若是公主犯了诬告罪,皇后娘娘可不能心慈手软啊。”
织娘也犹豫了,慕青青这样说,摆明了拿话来堵她,就算她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都不太可能了。
场面一度陷入了沉寂,得意的笑容攀上了慕青青的嘴角。
谁知,向来少言寡语沉闷在一旁的摄政王开了口。
“且再等等。”
等什么?
这句等等实在让众人摸不着头脑,谁知萧子玦这句等等才说完,一个王府随侍捧着一件女子的中衣走了过来。
这件中衣大概是从火堆里抢救出来的,衣襟儿处有被火烧过的痕迹。
“殿下,您要的东西。”
萧子玦看着这件儿中衣,薄唇紧抿,眉头紧蹙,脸上露出厌恶之色。
然后,他手持一支鞠杖,一下将这件儿中衣挑了起来。
“姒儿,这便是你要找的东西吧。”
闻姒一看,瞬间明了,这件衣裳便是慕青青的。方才她惊了马,慕青青倒是聪明,趁乱换了一件儿中衣,难怪她身上的那件儿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只不过……只是一件中衣罢了,男人也太过嫌恶了。可看着男人嫌恶的样子,闻姒竟心情莫铭地舒畅起来……
她接过衣服,向众人展示道:“各位请看,这件儿中衣的袖口处沾有一种白色的粉末,方才我骑的马儿便是因为这东西,才忽然受了惊吓。”
闻言,人群们便围了过来,果然在这件衣裳的袖口处发现了闻姒所说的白色粉末。
“还真是,这是什么东西?”
“不清楚,但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否则怎么会害马儿都惊了。”
慕青青却轻轻咳嗽了一声:“这件衣裳的袖口处的确有你所说的白色粉末,不过,谁又能证明这件儿衣裳是本郡主的?”
慕青青的话说得不假,以目前的情况乍一看,的确是判断不出来的。
但是,这难不倒闻姒。
她将残破的中衣展平,在一个极不起眼的衣领后方找到了一处暗绣的花纹:“这件儿中衣是京都城百合居的上等制品,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时百合居只给三郡主定做过几件儿,更何况……”
闻姒执起慕青青的手,放在鼻尖儿嗅了嗅味道:“三郡主的确聪明,不仅换下了中衣还想着销毁证据,不过百密一疏,三郡主却忘了除去身上的味道。你手腕上残留的气味,如今和你丢弃的中医如出一辙。”
话说到这儿,慕青青不论如何都逃脱不掉了。
织娘立刻严肃起来:“三郡主,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方才三郡主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若遗珠公主诬告三郡主本宫不会包庇,那么三郡主暗害遗珠公主的事儿,本宫也要秉公处理了吧!”织娘扬声道:“来人,将三郡主慕青青押入大理寺,等候发落。”
慕青青顿时傻眼了,她急忙搬出了他父亲:“皇后娘娘,不看僧面看佛面,您这样做,若是我父亲知道了只怕是不好收场。”
慕青青这样说的确让热犹豫,却听萧子玦道:“若是镇京王有异议,便让他直接寻我便是。”
有了摄政王这样一句话,侍卫们不再犹豫,直接过来拿人。
慕青青知道三皇叔不会不管她,此刻需从长计议,一拂衣袖:“起开,别碰我,本郡主会自己走的。”她看了看闻姒,又看了看萧子玦,“遗珠公主好手段,不过你也不要得意得太早!还有……殿下,你对我当真是无情呢。”
慕青青眼底已经有了杀意,这种眼神像极了她而是亲手杀了她父亲送给她的那只小白狗。
慕青青十二岁的时候,看中了一只小白狗。那只小白狗是街角一个穷苦人家孩子养的,可慕青青仗着自己的身份高贵,硬是让府中的侍卫将那只小白狗抢了过来。
所谓狗不嫌家贫,那只小白狗养在慕青青手下几日都不吃不喝,更不让慕青青亲近。慕青青气得不轻,回首拔|出侍卫的剑,一剑捅死了那只小白狗。
那时候,她的眼神就如现在一样,愤怒、不甘,且暗藏杀机……
真相大白,慕青青离开马球场,此时便告一段落。
慕青青的中衣被专人收好,以作为物证。
一旁的萧子晴忽然开口问:“这白色的粉末究竟是什么东西,竟能惊了马?”
闻姒摇头,却见一旁的玛卡阿都沁开口道:“此物叫做生石灰,遇水则变。三郡主将此物撒在马眼睛里,马眼睛会刺痛、灼烧,自然会惊。”
马儿的眼睛很重要,若是马眼睛受到伤害,是十分容易惊马的。
马卡阿都沁的漠南是马背上的天下,所以他自然十分懂马。
此话一出,又让众贵女们对他多了几分好感。
众人恍然过后,马球赛便又照常恢复,此刻张太医已经拿来药箱准备为闻姒治疗手上的伤口了。
玛卡阿都沁言语微有挑衅道:“摄政王,我们的比赛可要开始了,你还行么?”
萧子玦的视线从闻姒的手上移开,冷淡地回望玛卡阿都沁,转身便向赛场上走。
玛卡阿都沁的表情有一丝玩味,发出低低的笑声,一边跟着萧子玦的方向去,一边朗声对闻姒道:“遗珠公主,阿都沁愿为你献上一场精彩的马球赛。”
阳光洒在男人银色的面具上,熠熠生辉。
那种神秘的气息,让闻姒觉得很熟悉,记忆中似乎有一个人的身影总要和漠南王重合。
萧子玦和玛卡阿都沁等人离开了皇后的亭台,其他的贵女们也各回各处。闻姒和织娘这一场,干脆以平手作为结局,算是皆大欢喜。
张太医先仔细地给闻姒清理伤口,虽说闻姒手上鲜血淋淋,但却没有想象中的疼。
织娘担心地询问道:“张太医,遗珠公主的伤严重吗?”
张太医露出不解的神色:“不严重、不严重。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织娘紧张道。
张太医指着闻姒手上的一片鲜红道:“只不过,遗珠公主手上的鲜血大部分都不是自己的,遗珠公主虽说手上受了伤,但不会流这么大的血量,真是奇怪。”张太医猛地抬头问,“方才那匹惊马是不是流血蹭到公主手上了呀?哎呀,老臣可要好好清理清理伤口!免得染了疡病!”
听了张太医的话,闻姒也颇觉疑惑,看着手上的血迹,愣神了良久。
而另一边,萧子玦并没有立刻上场,而是先去了更衣房。
旁人已经换好了马球服,此刻房间里并无他人。
萧子玦一手解开腰带,将墨色的长袍尽数褪去,内里雪白的中衣之上,背部的位置已经是殷红一片。
“主人,您的箭伤又裂开了。”
萧子玦的眉头微微皱起,只是简单的交代:“无妨,帮我重新包扎一下便可。”
“可是主人,等下马球赛怕还是会牵动伤口的。”
暗卫劝说了几句,见并没效果,只是暗自叹气,不得不遵守萧子玦的命令。
萧子玦重新包扎好了伤口,换上了马球服,除了微微泛白的纯色,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男人自尊心作祟,玛卡阿都沁方才对闻姒对举动深深刺激到了他,他实在不想让闻姒的目光只停留在那个漠南王的身上……
作者有话说:
后边男主开始醋了,要开始各种表现了,笨笨的但是很真诚。
然后看见女主和玛卡同学在一起的时候就内心戏很多。哈哈……
第62章 、吃醋之二
相比过去的马球赛, 今日这场更为隆重和激烈。
玛卡阿都沁带领了一队漠南勇士,萧子玦则带领了一队大兴武将。
场上的战况十分焦灼,一筹咬着一筹, 看得看台上的人们惊心动魄的。
也是了, 场上的一个是漠南的天之骄子,一个是大兴的国之栋梁,这样高规格的马球赛可不多见。
男子们伸长了脖子拍手叫好, 讨论着谁的马术高明, 谁的球技精妙绝伦。
女子们则是搅着手帕,暗自为喜欢的队伍助威。
不过呀,这助威, 助着助着便从谁能夺得这场马球赛的胜利, 转变成了漠南王和摄政王谁能最终抱得美人归。
美人, 自然是闻姒了。
也是难怪,谁让漠南王想要求娶的漠南王后,是摄政王想要重归于好的前夫人呢。
看台上,眼下已经出现了两个“派系”——其中一派呢,是以萧子晴为首的“重归于好派”;另一派呢,则是以赵琉璃为首的“怜新弃旧派”。
“要我说呀,摄政王虽说是人杰,不过论起过日子可不如漠南王。”赵琉璃道, “人家漠南王说了,只娶一个夫人做漠南王后, 天下哪个女子不希望丈夫的眼里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所以呀, 我觉着咱们遗珠公主该是同意了这场婚事, 将来做漠南最尊贵的女人多好呀!”
萧子晴不服气道:“漠南王哪里好?同哥哥相比差了百倍, 我哥哥也说了,摄政王府的后院儿只有一个女主人,非我闻姒嫂嫂不可!在我大兴国做摄政王妃自然也是尊贵的!”
“嘁,可摄政王殿下之前还不是娶过三郡主……”
“……”萧子晴有些无奈,“我哥哥是有苦衷的,再说三郡主倒贴哥哥,你们又不是没瞧见,怎么一个漠南王出来了,你们就全部临阵倒戈了……”
两波姑娘你一言我一语的,各持己见,场面比学究们辩论四书五经还要精彩。
织娘坐在高处心里发笑,姑娘们喜欢哪一位男子不重要,重要的是正主的想法。
“姒儿,你对他们二人有什么看法?”
“他们……”闻姒道,“漠南王打法主动,以攻为守,奇袭居多。摄政王则是内敛含蓄,厚积薄发,稳中求进。”
“谁问你他们的球技了?”织娘点了点闻姒的胸口,“人家问的是你的心。”
织娘的话让闻姒不得不正视眼前的情况,但她敛了敛思绪,眼底晦涩不明,并没有表态。
正想着,一阵惊叫声打破了闻姒的思绪,马球赛场上也有了比赛结果。
十比九,漠南胜。
这比赛结果一出来,方才支持漠南王和闻姒的姑娘们更加高兴了,一个个小脸上满是骄傲,好像玛卡阿都沁赢了这场马球赛便会迎娶遗珠公主似的。
“漠南是马背上的民族,赢了又什么好稀奇,你们都忘了自己是大兴的子民了么……”萧子晴扁了扁嘴巴,若是她哥哥前几日背上受了箭伤,玛卡阿都沁才不是他哥哥的对手。
相比场下争个高低输赢,场上的小伙子们胜不骄败不馁,不管胜败与否两边都是兴冲冲的,一个个地直嚷嚷着“打得痛快”!
今日的马球赛,胜利一方是有彩头的,这彩头是大兴国盛产的陈酿美酒,比黄金还贵重。
这彩头十分符合玛卡阿都沁的心意,他接过酒坛子,身旁的漠南勇士们都嚷嚷着让他打开分给兄弟们,可玛卡阿都沁却拒绝了。
“这一坛酒,本王自有用途!”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着闻姒。萧子玦知道玛卡阿都沁似乎有了鬼主意,心中更提防了几分。
正如萧子晴所说,若不是他背上有伤,今日的确不一定是谁胜谁负。
只不过,这场球赛萧子玦输了,他便更加紧张起来,他不免幼稚的想,闻姒会不会因为这个更加高看玛卡阿都沁一眼。
或许,他也应该像玛卡阿都沁一样,更加主动一些才行……
天色渐晚,马球赛便散了场。时值大暑,天气热得紧,就算日头落了这会儿还是闷热闷热的,闻姒带着双双不便多呆着,准备早些回复给双双喝碗绿豆汤。
今儿个一天在外头玩儿,可把双双累坏了,还没到家便在马车里睡着了。
忽然,一阵马蹄声从身后传了过来,就听马车外的下人们齐齐道“摄政王安”。
闻姒挑开轿帘一角儿,正瞧见墨发玄袍的萧子玦。
“摄政王殿下跟过来做什么?”
闻姒已经不止一次称呼他为摄政王,意图同他拉开距离,但萧子玦还是会因为闻姒的刻意生疏心头郁闷。
他沉了沉眼眸:“爷爷最近想双双了,什么时候有时间,你带着双双回府里瞧瞧吧。”
闻姒认识萧子玦并非一两日,虽说男人的心思深沉不好猜测,但闻姒总会从中瞧出些端倪。
哪里是萧老爷子想双双了,分明是萧子玦想“诓骗”她回王府。
“我问你,三郡主的东西可尽数搬走了?”
闻姒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萧子玦,萧子玦面上不显,心里却有些激动。闻姒这样问他,是不是要搬回去了……
“已尽数搬走。”他如实道。
闻姒点点头:“三郡主带到摄政王府里的丫头婆子们也尽数退回去了?”
“退回了。”
男人希冀地看着闻姒,沉默了片刻,正想问她是不是要搬回来,却听闻姒喊了一声“停车”。
马车驻足,闻姒轻轻摇醒了小双双。
双双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娘亲,到家了吗?”小手拿下去的瞬间,小丫头瞬间看见了车窗外的萧子玦,“咦?爹爹,你也同我们回家吗?”
萧子玦觉得好笑,他倒是不介意,只不过她的娘亲可能不会同意。
闻姒带着双双下车,萧子玦立即翻身下马。
她将孩子抱起来,往萧子玦怀里一塞,开口道:“双双可喜欢爹爹?”
“嗯,喜欢,爹爹对我笑的时候更喜欢。”
闻姒又问:“那双双可愿意跟着爹爹去摄政王府小住几日?”
双双弯弯眼睛:“愿意!不过……”小丫头旋即有些忧虑,“娘亲,你不去吗?”
“娘亲不去了,娘亲这几日要忙铺子里的事。”
双双点点头,有些委屈,但还是答应了。
“双双每日戌时必须入睡,入睡前需有人给她讲一则故事。第二日一早,要背诵一遍三字经,熟读一遍弟子规。双双吃番薯会起红疹子,最喜欢吃山楂,但不能吃太多,会坏肚子。”闻姒问萧子玦,“可记住了。”
萧子玦有些怔然地点点头,他记住是记住了,只不过,闻姒不跟他回去么……
闻姒不等萧子玦完全反应过来,转身回到车上翻出了几件儿双双的衣裳从窗口递了出来。
萧子玦立刻接住。
小双双知道要和娘亲分别了,朝闻姒张了张手:“娘亲,亲亲。”
萧子玦往前一步,离车窗走近了些,小丫头小樱桃似的小嘴儿,吧唧一下在闻姒蛋清儿似的脸上盖了个章。
闻姒这才放下轿帘,消失在了夜色里。
萧子玦有些没缓过神,同怀抱里的小丫头大眼瞪小眼,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他一个男人实在不知道怎么带孩子……
他本来是想让闻姒回府的,怎么……
“爹爹……”小双双唤了一声,委屈巴巴地说:“爹爹,你是只喜欢娘亲,不喜欢双双吗?”
萧子玦这才回神,更加不知所措:“怎么会,等下回家,爹爹命人给你做糖葫芦吃。”
谁知小双双皱皱眉:“爹爹不乖,娘亲说过了,晚上不能吃糖葫芦,牙齿会掉光的。”小丫头捏了捏冷傲男人的脸颊,“爹爹不听话,会被娘亲打屁|股。”
“……”萧子玦一阵无言,心说带孩子可真不比忙朝中大事省力。
“殿下,小的来抱大小姐吧。”
摄政王府的侍从看出了萧子玦的窘迫,虽说萧子玦已为人父,但却从没跟孩子有过相处。侍从走上前,准备接过来小双双。
谁知萧子玦拒绝了:“不必了,我亲自来。”他语气里是不符平时的宠溺,“双双喜欢骑马吗?”
“喜欢,今天在马球场上,爹爹和漠南王骑马都好看极了!”
萧子玦顿了顿问:“那爹爹和漠南王只能选一个,谁骑马更好看?”
身旁的随侍掩了掩嘴,小丫头想了想郑重道:“还是爹爹!”
萧子玦欣慰一笑,抱住双双翻身上马:“那爹爹带你骑马,双双给爹爹讲一讲娘亲的事情好不好?”
“嗯!”
马儿走得很慢,月色之下,父女俩的影子被月光拉的好长好长,而小双双关于娘亲在江南的故事,也好长好长……
几条街之外便是闻姒的新府邸——遗珠公主府。
高门大院,十分气派,一眼便能看出对遗珠公主对重视。
到了公主府门口,闻姒还没下车,便听见马车外有人在说话:“遗珠公主,我在这里等你很久了。”
闻姒掀开轿练,正看见带着银色面具正坐在一匹黑马上。
不正是玛卡阿都沁。
玛卡阿都沁没带一个属下,只是自己一人。
“不知漠南王深更半夜来我公主府做什么?”
玛卡阿都沁翻身下马,淡淡一笑,银白色的面具在月光下散发出淡淡莹辉:“今日马球赛本王赢得一谈美酒,不知道遗珠公主可否赏脸明日同我去青山湖画舫一叙。”
作者有话说:
男主从这边要开始醋了,开始主动出击,女主的花式拒绝。
第63章 、吃醋之三
闻姒对玛卡阿都沁的提议并不意外, 织娘说要玛卡阿都沁在三个月内打动她,自然免不了对方过来寻她来“增进感情”。
闻姒承认,玛卡阿都沁是个优秀的男人。只可惜, 她对玛卡阿都沁没有那方面的心思。
思及此, 闻姒便决定答应玛卡阿都沁的请求,准备明日在青山湖画舫好好把话说清楚。
闻姒下车,屈膝行了一个礼:“既然漠南王如此盛情相邀, 姒儿明日便去一趟青山湖画舫。”
自从闻姒被册封为遗珠公主后, 身上的打扮都是公主制式。今日她穿了一袭花青色长裙,往日的俏丽妩媚里多了一丝庄重。
这和玛卡阿都沁在绸缎庄子见到的闻姒气质上截然不同。
玛卡阿都沁心里一漾,铺子里对他扬着扫帚的姑娘眼下竟然做足了礼节, 他总觉得闻姒身上有更多更有趣的东西值得他发掘。
“既然如此, 公主今日好好歇息。”玛卡阿都沁向闻姒靠近两步, 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瓶来,“这是我漠南的伤药,对擦伤十分有效。”说着,他将小药瓶抛给闻姒,嘴角扯出一个漂亮的弧线,“公主,我们明日见。”
男人翻身上马,动作利落, 旋即消失在街角尽头。
回到屋里,闻姒坐在梳妆镜前任由婢女为她除去繁重的头饰。
闻姒生得貌美, 就连小婢女也不由得多瞧了瞧镜子中的美人,感叹不已。
“公主, 您真是天生丽质, 也难怪大兴和漠南最优秀的男人都为您所折服。”
闻姒却幽幽叹了口气:“我倒是希望简单些, 守着我的小双双平平静静地过日子。”
经过相处,公主府的下人们都很喜欢这位遗珠公主。遗珠公主来自民间,为人高贵美丽却没有架子,是真的心疼厚待他们这些下人,话语上也熟络了起来。
小婢女关心道:“奴婢多嘴,公主若是对漠南王无意,干脆躲着他不见就是了,等三个月一到,公主殿下便说对漠南王没那份儿心思就好,何必那么麻烦,答应漠南王明日青山湖画舫一叙呢?”
闻姒笑了笑:“正因如此,我才答应他的,提前把话说清楚,免得日后麻烦越来越多。于私来说,免得耽误了人家。于公来说,也要给漠南王一个薄面,总要顾及大兴和漠南的情面。”
小婢女恍然大悟,竖起了大拇指。
卸了妆发,沐了浴,闻姒躺在空荡的床榻之上看着窗棂上一晃一晃的树影儿,心里竟有些空落落地。自从有了双双,闻姒鲜少一个人睡。身旁忽然少了一个小团子,她竟有些失眠。
这个时候双双大概也快睡了,闻姒有些担心,也不知道双双第一次在摄政王府住会不会不习惯。
而被闻姒担心的小双双,此刻正窝在萧子玦怀里给萧子玦“讲故事”——给萧子玦讲她娘亲的故事。
关于闻姒的故事,双双讲得最多的,便是她娘亲有多少个追求者。
比如,纯粮米店老板的儿子因为喜欢她娘亲总是给她们绸缎庄送米。比如,刘家木匠铺的老板因为喜欢她娘亲,只收本钱给他们铺子做了好几个货柜。再比如,喻安和的同窗总是隔三差五给她娘亲写情诗……
一旁的萧子玦听得眉头紧皱,眉心夹出了一个淡淡的“川”字。
小双双见爹爹不开心的样子,摇了摇萧子玦的手:“爹爹,别不开心啦!双双跟你说,娘亲最爱吃纯粮米店的米糕。娘亲说刘木匠的手艺最好,但一直没有机会让刘木匠给她打一个妆奁。还有,娘亲每次看到舅舅同窗的情诗都要笑。”
“笑?”萧子玦紧张道,“你娘亲她为何笑?”
小丫头摇摇头:“这双儿就不知道了,只知道那些情诗娘亲到现在还留着。”
小双双睡着了,萧子玦亲自给女儿掖好了被角,嘱咐婢子好好守夜后,轻手轻脚退出了小双双的房间。
孙管家就在门外候着,见萧子玦的脸上并不开心甚至有些忧虑,心说奇怪:“殿下,这是怎么了?”
萧子玦眼眸沉沉的:“陪我去小厨房一趟吧。”
夜深了,小厨房也早就没了厨子。孙管家为萧子玦掌上灯,厨房里一片明亮,随后静待着萧子玦指示。
萧子玦将衣袖向上抖了抖,看着四下各种各样的食材,认真道:“孙爷爷,你可知米糕怎么做?”
“米糕?”孙管家一怔,“知道,殿下问这个做什么?”
暖黄的灯光照在萧子玦的侧脸上,长长的睫毛投下了一片扇形的阴影,他的表情很认真,这种认真不亚于他在看边防图的神情。
“我……我想做点吃的。”
男人的语气总比常人少了些温度,就像他的性子一样,像是冰山上的莲,像是苍穹尽头的星。似乎总在天上飘的,那样疏离淡漠,只可远观靠近不得。
而今日,孙管家竟觉得这个他从小看到大的孩子,似乎多了些人间烟火气儿。
孙管家慈爱地笑了笑,从米缸里舀起一勺米:“大米糕并不难做,不过这米要提前泡上几个时辰,待到能用手指一碾就碎的时候淘洗干净,沥干水,再加入糖搅打成米糊……”
孙管家一步步将制作大米糕的步骤交代清楚,萧子玦依照孙管家所说先把大米糕泡在了水里。
孙管家笑了笑,便又拿起灯笼:“殿下,这米才泡着且要等些时辰,不如明日一早再来。”
萧子玦盯着水盆里的大米怔怔出神,好半天对孙管家道:“孙爷爷你先回吧,等下我自己走。”
孙管家知道萧子玦的性子,点点头准备先行离开小厨房,萧子玦却又叫住了他。
“等等,孙爷爷,还有些事想交代于你。”萧子玦道,“在江南乌镇姒儿的绸缎庄附近有一家刘家木匠铺,明日一早你便央人去那边帮我定做几件东西。”
“好,什么东西?”
“做几只妆奁吧。”
“妆奁?”
京都城什么好东西买不到,更别说是只妆奁了。就说西市便有好几家贵女们钟爱的妆奁铺子。孙爷爷闹不清楚萧子玦的想法,只觉得今儿的萧子玦奇奇怪怪的,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孙管家没多想,便答应下来。
第二日一早,天色还没大亮,摄政王府的厨子便来上职了。
因为厨子要准备王府众人的饮食,所以一般比其他下人起得早。
由于起得太早,厨子这会儿还是睡眼惺忪的,待他浑浑噩噩地推开厨房的门顿时有些傻眼,睡意一下子都消散个干净。
他们神仙似的摄政王居然围在灶台旁,似乎在做什么吃食,长袍上蹭了不少面粉,手忙脚乱的,模样似乎有点狼狈。
有道是“君子远庖厨”,在他们大兴,除了正儿八经都厨子,还没见那家萧子玦人亲自下厨做饭的,更别提这位是大兴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了。
厨子揉了揉眼睛,又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一阵痛意袭来,他确定自己没在做梦。
“殿、殿下,您怎么在这儿。”
萧子玦只是看着冒着白烟的蒸笼,心里算计着时辰。
“做些东西罢了。”
厨子紧张地“哦”了一声音,这才去仔细观察厨房。在案板上,有许多大米糕,不过这些大米糕或多或少都有些瑕疵,要么是火候太大,要么是火候不足。
“殿下,您在做大米糕?”
“不错。”
说着,新的一笼大米糕已经做好了。萧子玦正要去掀开蒸笼,厨子看见,忙主动帮忙。
蒸笼掀开,热烘烘的蒸汽扑面而来。
萧子玦夹起来一个,递到厨子面前:“你来瞧瞧,这一笼蒸得如何?”
厨子也是个敬业的好厨子,他将大米糕吹凉了些,掰下来一角细细品味起来,并没有因为萧子玦是摄政王而阿谀奉承。
“殿下,您能将这大米糕蒸到如此模样已经不容易了,不过要想大米糕更软糯香甜,小的倒是有个办法。”
“哦?你说。”
厨子道:“温水可以换成牛奶,这样大米糕会有奶香味儿,蒸糕的时候还可以在其上点缀些红枣葡萄干儿之类的。”
萧子玦点点头,觉着厨子说得有道,转身便要重新蒸一笼。
“殿下,殿下,您歇着,小的来就好。”
他一个厨子在这儿,怎么好意思让摄政王动手。可萧子玦拦住了厨子,执意要自己亲自动手。
萧子玦的动作已经非常娴熟,待重新蒸了一笼后,他问一旁的厨子:“你是要为府里做早膳?”
“是。”
萧子玦点点头,忽然指着案板上数不尽的大米糕道:“今早主食,免得浪费。”
厨子顿时有些悲喜交加起来,这辈子能吃到摄政王亲自下厨蒸的大米糕实属不易,不过,只怕这些被淘汰的大米糕口味不太好……
换了衣裳,萧子玦也没用早膳,提着亲手蒸好的大米糕便直接出府了。
到了遗珠公主府的时候,大米糕还热着。
小厮叩响了门环,不多时,公主府的管家变来开门。一开门,便瞧见清冷似谪仙似的摄政王手里提了一只食盒。
“姒儿可用了早膳?”
萧子玦开门见山,今儿他来得这般早便是为女主送早膳来的。谁知管家支支吾吾起来,颇为为难地说:“殿下真是不巧,今儿一早,公主便随漠南王去青山湖画舫游湖去了。”
作者有话说:
王府众人:今天的早饭怎么这么难吃啊?
【新文预收《我的入殓师女友》】
恋爱不到一年,蓝安安就被男友提出分手。
“你的工作不吉利,我妈不同意。”
“我一想到你的手碰过死人,牵你手都觉得恶心。”
蓝安安是入殓师,不修边幅,工资温饱每天和死人打交道。
后来宋佑在热搜上看见蓝安安,她从劳斯莱斯下来,乌发红唇,长裙曼妙,挽着另一个男人的手。
她看起来美丽不可方物。
宋佑后悔了。
他醉到深夜,颤抖着手给她发去短信,“安安,什么时候能见一面?”
那边,西装优雅的男人给熟睡的安安掖好被角,替她回道,“下次在殡仪馆为你化妆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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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业巨鳄莫离,素来清冷矜谨,衬衫纽扣永远系到领口,每次出现在公众都广受媒体好评,翩翩的外表与显赫的家世让他收获无数迷妹。
总有小道消息流传,说他其实是私生子,斗倒嫡系家族夺权,说他利益至上冷漠阴鸷,“热衷慈善的吸血鬼”。
说他这样的人,永远也不会爱上一个人。
直到某次酒会,莫离坐在场中,面容三分醉意,慵懒随意地解开了两颗纽扣,无意间露出左边锁骨下的英文纹身——“AnAn”
一时间全网热议,都在猜测这个安安是哪个狐狸精,竟让莫离纹在了胸口。
知情人爆料:不止刻在胸口,莫总每天雷打不动,准时去火葬场等这位下班。
“什么什么!豪门总裁追妻火葬场?哦这是可以说的吗?”
“可以的,美人一见误终生,为爱狂追三百里,剧情都展开了。”
“……你们都猜错了。”
“他未婚妻是一位入殓师,字面意思—— 真.火葬场接老婆下班。”
*
暮色四合,寒风瑟瑟。
蓝安安从殡仪馆出来,戴好手套:“你不怕吗?”
男人薄唇轻扬,指节分明的手指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将人拥入怀里,十指相扣。
他嗓音慵懒低沉:“好害怕,又冷又黑,安安快抱紧我。”
“你知道的,我怕黑怕的要命,作为补偿,今晚要多亲我一下。”
蓝安安陪伴无数个逝者,给予他们尊严和体面,送走灵魂的最后一程。
而她却被轻视、鄙夷,躲进阴暗的角落。
直到莫离拥抱住她。
「我永远忠诚于你,和你至高无上的理想。」
「星云吻过月亮,蔷薇缠绕春光,见过你之后,这山河风月都黯然失色。」
可爱美人入殓师×怕黑怕鬼资本家
第64章 、表白之一
闻姒已经不止一次去过青山湖画舫了, 上一次来此处的回忆也并不美好。
那时候萧子玦误会她和慕沉“私会”,当晚回到府中便大吵了一架,也是从那时候开始, 她和萧子玦之间越来越生疏了。
青山湖画舫还是老样子, 景色依旧那般秀丽。几只游船漂浮在湖面上,微风拂柳好不惬意。
在码头边,一只巨大的游船停靠着。船头的甲板上, 玛卡阿都沁负手而立正笑眯眯地看着闻姒。
“遗珠公主, 你来了。”
玛卡阿都沁从船上走下来,来到了闻姒面前。清晨的阳光还不刺眼,男人银色的面具比往常柔和了许多。
他笑了笑, 眉眼之间流转着淡淡的神秘感:“遗珠公主今日出行阵仗可比往常大了不少。”
“漠南王说笑了。”
闻姒的小心思并没有逃过玛卡阿都沁的眼睛, 他在绸缎庄接触过闻姒, 对方不是一个追求排场的女人,今日此举不过是防备于他罢了。
“走吧,这么早不知遗珠公主用了早膳没有,本王从漠南带来了许多漠南美食,请公主赏脸品尝一番。”
“那就多谢漠南王了。”
闻姒问了安,二人便一同上了游船。船工拔了船锚,游船便向湖心行去。这条游船不小,其上有一个二层的阁楼。闻姒随漠南王到了游船阁楼里, 便看见小桌上摆好了许多她未曾见过的吃食。
“坐。”玛卡阿都沁不拘小节,十分爽朗, 张罗闻姒坐下,将许多吃食推到闻姒面前。
“这是手扒肉, 这是炒米。”旋即, 玛卡阿都沁有从壶里斟出一杯飘香四溢的白汁来, “这个一定要尝尝,这是我们漠南特色的马奶茶。”
闻姒一清早起来没什么胃口,看着手扒肉、炒米这些吃食并不想动筷子,便只是拿起马奶茶来饮来一口。
闻姒还没喝过马奶茶,只觉得沁香扑鼻,和一般的茶水区别甚大,但味道十分可口。
两个人随意聊了几句,玛卡阿都沁对闻姒十分关心,可越是这样,闻姒越是心慌。
她微微叹了口气,觉得也差不多该跟玛卡阿都沁说明来意了。
“漠南王,其实今日过来姒儿是有话要对您说的。”
闻姒表情严肃又为难,玛卡阿都沁已经大概猜到闻姒要对他说什么了。他含笑看着闻姒的模样,越发觉得她可爱。
“遗珠公主请说。”
“我……漠南王,我无意于你,还请漠南王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闻姒道,“漠南王天之骄子,钟情于漠南王的女子大概不占少数,漠南王大可寻个心悦于你的白头偕老。”
玛卡阿都沁并没因为闻姒的说辞灰心,反而眼眸更加深沉起来:“既然公主这样说,为何不与摄政王重修旧好呢?本王瞧他对公主也很是上心。”
“他?”闻姒起身,立于窗边,阁楼轩窗打开,窗外的美景一览无余,“我和他已经不可能了。况且,他大概从未心悦于我……”
会想起往事,闻姒难免有些动容。玛卡阿都沁把一切看在眼里,觉得事情并没有闻姒说的那边简单和轻松。
闻姒正要再和玛卡阿都沁说什么,忽然面前一只游船与她的擦身而过。
游船之上的玄衣男子,一下便入了闻姒的眼。
“萧……”闻姒唇齿微张,下意识道出了男人的姓。
他怎么在这儿?
男人看到她和漠南王在一起,会不会有误会了她?会不会又要做出什么可怕的事?不知道为何,闻姒竟从心里升腾出一丝紧张。
萧子玦的眼睛紧紧盯着闻姒这边,墨色的眸子好像染了寒霜,他的表情带着微薄的怒气,似乎在隐忍。凉薄的唇崩成了一条直线,没人看到他宽大袖袍的手掌紧握成拳,骨节咯咯作响。
玛卡阿都沁目力极佳,自然也看到了萧子玦。
萧子玦深寒的怒意为何而来,他再清楚不过了。
玛卡阿都沁勾起一边嘴角,起身,故意站在了闻姒的身边。
“好巧,摄政王殿下,您也游湖?”
“不巧。”萧子玦像是破笼而出的凶兽,恨不得将玛卡阿都沁撕碎,“我来找姒儿。”
闻姒和玛卡阿都沁并肩站在游船的小轩窗里,玛卡阿都沁时不时低头温柔地看着闻姒,两个人看起来竟然十分般配。
眼前这一幕深深刺痛着萧子玦。
而玛卡阿都沁这边反而越发放松起来:“哦?找人?殿下大概不会是来找我,那便是来找遗珠公主的吧?”玛卡阿都沁招呼了一声船工,要船工停船,架起连接桥,“既然如此,殿下不如过来坐坐,本王这里有许多美味佳肴,味道甚好。”
他低头宠溺地看了看闻姒:“遗珠公主也很喜欢呢。”
而这一幕落在萧子玦眼里,仿若银针刺骨。
他手里还攥着一个食盒,食盒里是他花了一夜时间做出来的大米糕。
此时的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笑话。
好像那个多余的人,是他才对。
被唐突点名的闻姒心脏忽地猛跳了一下,忙要与玛卡阿都沁拉开距离。
然,事不如愿。
此时并行的两船双双放下船锚,连接桥一搭,船体便忽地一动。闻姒身子一歪,不偏不倚栽在玛卡阿都沁的怀里了。
玛卡阿都沁虽说看似有些纨绔风流,但内里也是个君子,即便软香入怀,他也没生出非分之想,只是觉得闻姒的身上香,不同于胭脂水粉,那股子香味儿让人感觉十分舒服、安心。
“公主可还好?”
闻姒像只误入禁区的兔子,忙起身拉开了距离,她别了别耳边的碎发:“无事,多谢漠南王。”
“公主太客气了。”玛卡阿都沁关怀道,“你没摔坏便好。”
萧子玦压住心中的波澜,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难堪,他更不想吓着闻姒。
在侍者的指引下,萧子玦阔步来到了游船二楼。面前是一张小圆桌,玛卡阿都沁和闻姒已经分别落座。
玛卡阿都沁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萧子玦也坐下。
萧子玦淡淡瞥了一眼,径直坐在了闻姒和玛卡阿都沁中间了。他看了看桌上诸多漠南美食,随后将带来都食盒放置在桌上。
“姒儿。”萧子玦说着,掀开了食盒的盖子,“听公主府的下人说,今日你出来得急,还未用早膳,这里有今早出炉的大米糕,你吃些垫垫肚子。”
闻姒看着精致的大米糕,心中疑惑:萧子玦怎么忽然想起带这个过来了?他来找她,就是为了这个?
闻姒是最喜欢吃大米糕的,可是,她咽了咽口水,反而从桌上夹起了一块手扒肉:“不必了。”
萧子玦正要夹米糕的手顿了顿,没做声,眼底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失落。
他正要把大米糕夹回食盒里,一双筷子却夹住了他的筷子。
是玛卡阿都沁:“摄政王殿下,遗珠公主不喜欢吃,我可以代劳,带都带来了,别浪费才是!”
谁知道萧子玦的手上使着力气,和玛卡阿都沁暗自较着劲,说什么都不让玛卡阿都沁把这块大米糕夹走。
玛卡阿都沁并非想要气萧子玦,他是真的想尝尝,素闻大兴的大米糕香甜软糯,他是个喜欢美食的人,自然想饱饱口福。
谁知萧子玦好像护着什么了不得的宝贝一样,愣是不让他动一口。
玛卡阿都沁觉得奇怪,萧子玦在他的印象中可不是一个这么小气的人。而奇怪之余,那种和萧子玦较劲的心思便浮了上来。
两个人的筷子就这样僵持在半空中,闻姒看着一左一右两人,觉得十分尴尬。
忽然,一声脆响,两人的筷子因为用力过猛应声折断,那块被争夺的大米糕刷地一下飞到了闻姒的额头上。
“呀——”
“姒儿!”
“公主!”
三个人异口同声,闻姒有些微恼,起身福了福身子:“二位,姒儿有些晕船,先去甲板上透透气了。”
闻姒也不等旁人回答,起身就走了。
萧子玦站起身,冷脸质问玛卡阿都沁:“漠南王,你到底想做什么?”
玛卡阿都沁也有些气恼:“不过一块大米糕,殿下何必这般小气?”
萧子玦没有解释这是他亲手为闻姒做的,只是警告:“不属于你的东西,你不要乱碰。”
“东西可以,但是人不行。我知道你在说什么,萧子玦,我懒得与你兜圈子。我玛卡阿都沁行事光明磊落,就算遗珠公主是你的前夫人又怎样,你们现在又不在一起了,我想追求便追求。”玛卡阿都沁笑了笑,“我和你不一样,你错过了遗珠公主一次,是逼她放弃你的!你什么都不会说,只等着别人来找你,可我不会,我玛卡阿都沁这辈子最擅长的便是主动出击!”
显然玛卡阿都沁做过他和闻姒的功课,否则怎么会对他和闻姒的过去这般了如指掌。
萧子玦额头上的青筋已经暴起,他揪起了玛卡阿都沁的衣领似乎马上要出手。
玛卡阿都沁做了个摊手的动作:“你想在遗珠公主面前打我么?”
萧子玦这才冷哼了一声,松开手离开了游船阁楼。
其实玛卡阿都沁说得对,他萧子玦的确不喜欢表达自己的内心,这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会。他自幼独来独往惯了,身边蛰伏的敌人数不胜数,他早就忘了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内心。
他会对重要的人好,是基于行动上的,他喜欢默默做很多事情,甚至可能在对方不知道的情况下把一切安排妥当。
他看似杀伐果决,但某些常人看不到的地方他是胆小的、脆弱的。
他该向玛卡阿都沁一样,再勇敢一些的。
甲板上,闻姒正吹着风,风儿将闻姒的发丝撩起,宛若飞扬的绸缎。
萧子玦心里一软,看着那个俏丽的背影,心里一横。
想来冷漠阴鸷的男人动了动薄唇:“姒儿,我……我心悦你。”
作者有话说:
最近太热了,加上熬夜写文,昨天一天居然留了三次鼻血,hhh要了老命……
第65章 、表白之二
闻姒以为自己听错了。
萧子玦说什么?心悦于她?
这绝无可能。
闻姒转过头, 和萧子玦对望着:“你说什么?”
萧子玦深吸了一口气,他走到闻姒面前,喉咙不自觉做了一个吞咽口水的动作。
“姒儿, 我说, 我心悦你。”
萧子玦再次重复了这句话,闻姒这才确定,刚才自己没有听错。
当年, 她曾不止一次向萧子玦确认过, 问对方是不是喜欢自己,那时候萧子玦对这件事情闭口不谈,甚至连一个解释都没有。
如今, 男人又跑到她面前, 对她嘘寒问暖, 说心悦于她。
闻姒决然地看着萧子玦,只觉得迟来之情贱于草,如今萧子玦说这句话,只会让闻姒心底更难受。
“萧子玦,你不觉得现在说这些已经太晚了吗?”
“姒儿。”萧子玦道,“我知道,我这句话早就应该几年前就说的,可是那时候我……”
“别说了, 萧子玦!”闻姒转过身,瘦弱的肩膀微微发抖着, “多年前你说这句话,也许我还会甘之如饴, 而事到如今, 你对我说这些, 只会徒增我的烦恼!只会让我厌恶!”
“厌恶……”萧子玦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好似有一根根极细的针刺进了他的胸口,那种痛绵绵密密,从胸口麻到了指尖。
“没错就是厌恶!”
闻姒沉寂了这么多年,她以为她早就不在意萧子玦说什么了,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都是萧子玦自己的事情,与她无关。可是时隔多年,当她第一次看到萧子玦,当她听到萧子玦对她说那句就喜欢的时候,她紧绷的那根弦还是砰的一下断开了。
此刻的感觉闻姒难以言说,好像很压抑,又好像当年憋闷在心口,吊着的一口气忽然就散了,随后在空荡的心底生出一丝“报复的快感”。
“我的心里早就没有你的位置了。”闻姒理了理思绪道,看起来冰冷的不像样子,“你说你心悦于我,我就一定也要回应你么?萧子玦,想想几年前你是怎么做的,想想那时候的我又是什么心情?”
闻姒嗤笑了一声:“我还以为这辈子都听不到你说你心悦于我,过去的还想着,当你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会是怎样的心情,不曾想……竟没什么感觉。”
她漠然的样子让萧子玦感到陌生、感到害怕。男人脸上的血色褪个干净,他没想到闻姒会说出这样无情的话来。
如今,他在闻姒的眼里什么都不是了么?甚至连个陌生人都不如吗?
一道黑影从游船的阁楼上纵身飞下,是萧子玦的暗卫首领。
男人很少白天现身,只是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隐在暗处;男人更不会过问萧子玦的家事,他的职责只是守护萧子玦的安全。
但暗卫首领亲眼看到他清冷自持的主人,为了讨公主欢心亲自去厨房下厨蒸大米糕;他亲眼看见男人特地嘱咐孙管家一定要去江南的刘家木匠铺为公主定做妆奁。
甚至,他偷偷看到摄政王翻阅情诗画册,意图给公主日日写一封情诗。
这所有的一切,只因为双双的一句话——
“爹爹,双双跟你说,娘亲最爱吃纯粮米店的米糕。娘亲说刘木匠的手艺最好,但一直没有机会让刘木匠给她打一个妆奁。还有,娘亲每次看到舅舅同窗的情诗都要笑。”
他的主人很聪明,聪明到可以用短短一年从七皇子门客做到大兴王朝的摄政王,聪明到可以权桓于庙堂浮沉。
可他的主人也很笨,笨到做大米糕会手足无措,笨到不知道该如何讨心爱之人欢心,还要从一个小丫头的嘴里学。
“夫人!”暗卫首领看见自家主子无助的模样终是忍不住开了口,“你不在这些年,主人过的一直很不好,他很想你,他从没停止过找你。旁人都说您已经死了,可主人偏偏不信,找了您三年多!夫人,主人是真心待您的!”
“说这些做甚!”萧子玦冷呵了一声,“你何时学会多嘴了!”
“可是,主人!”
“好了!”
萧子玦胸口憋闷,一口腥甜卡在喉咙当中,他知道他不能再留在这里了,他知道他的心疾又要发作了。
“随本王回去。”萧子玦命令道,旋即对闻姒淡淡一笑,那笑容有些勉强,“姒儿,你不必放在心上。”
说罢,他转过身去,一丝血迹从嘴角溢出。男人用玄色的袖袍不着痕迹地擦了擦,并未让闻姒看出他的异样。
两艘船之间的连接桥已经架好,男人孤寂的背影默默离去。
他没有再回头,他不想让闻姒看到他狼狈的样子,两艘船侧身而过,男人这才扶住了身侧的船桅狠狠地咳嗽起来。
他用袖子掩着嘴,一口口腥甜染在了他的袖袍上。
“主人,快,吃些净心平喘的药丸!”
暗卫将药丸递到萧子玦面前,可萧子玦却摆了摆手,“不必了,本王这样挺好……”
“主人!”
暗卫知道,他的主人又开始“犯浑”了,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萧子玦总是有意拒绝吃药,他知道萧子玦找不到排解自己忧虑的方式,男人自责、恨自己,所以采用这种方式惩罚自己。
萧子玦并没有仔细听暗卫的话,他缓缓站直身体,目光又追随对面渐行渐远的游船上去。
远处,婀娜的女子依着甲板上护栏上,玛卡阿都沁从阁楼中出来,慢慢靠近女子。男人含笑,在低头同女子说着什么,女子笑了笑,只是轻轻摇头。
萧子玦听不见两人在说什么,耳畔只有风声。
……
“公主,摄政王他走了?”玛卡阿都沁从阁楼中缓步而出,眼角的余光看到萧子玦的船已经开得很远了。
闻姒轻轻“嗯”了一声,方才冷漠决然的表情已经消失不见了。
玛卡阿都沁点点头,忽然问道:“公主,怎么忽然瞧你不开心了,可是本王招待不周?”
闻姒笑了笑,轻轻摇了摇头。
“怎么会,是姒儿给漠南王添了麻烦。”
“哦?”玛卡阿都沁转了个身,抱胸倚靠在护栏上,“公主,那随本王回阁楼在坐坐吧,甲板上风急浪高,不便多留。”
闻姒点点头,想到还有些话没同玛卡阿都沁说完,便随玛卡阿都沁回到了二楼阁楼上。
一进屋,闻姒故作冷淡的脸便夸了下去。
暗卫的话再次在她耳畔响了起来……
“你不在这些年,主人过的一直很不好。”
“他很想你,他从没停止过找你。”
“旁人都说您已经死了,可主人偏偏不信,找了您三年多!”
“夫人,主人是真心待您的!”
闻姒自嘲一笑,心道:萧子玦,你这又是何苦。
“公主,在想什么?”玛卡阿都沁给闻姒真了一杯马奶茶,笑意盈盈地问她,“是否漠南食物不可口,吃不惯?船上还有其他的吃食,本王命人在拿来些吧。”
说着,玛卡阿都沁就要命下人送来,可闻姒打断了他。
“不必了——”
闻姒一口喝光了桌上的马奶茶。
随后她言归正传,起身朝玛卡阿都沁略带歉意的施了一礼:“漠南王,姒儿感激漠南王抬爱,只不过,姒儿不能再接受漠南王的好意了。”她婉婉道,“即便是三个月后,姒儿也不会随您回漠南做漠南王妃的。”
“遗珠公主,您是还没忘了那位摄政王,对么?”玛卡阿都沁这次没有再劝说,而是目光炯炯地看着闻姒,低沉的嗓音却掷地有声:“我玛卡阿都沁从不会强迫别人,若是公主心有所属,本王绝不会插手你和摄政王的感情之事。只不过,公主还要好好确定自己的心意才是,两个人的感情还需以诚相待。”
此话一出,闻姒也愣住了,她蛾眉轻蹙,收敛了下巴,似乎玛卡阿都沁的话揭开了蒙在心头多年的纱雾,似乎揭穿了她想要遗忘多年的谎言。
闻姒不语,她实在不清楚,漠南王这般人物,为何对她“穷追不舍”的,他们也只是短短几次交罢了。
她抬头试探地问:“莫不是因为我公主的身份?所以您不得不娶我?”闻姒除了这个原因想不到其他了,漠南王此次来大兴明里是建交往来,而实际上,只有接了百年之好才会稳定两边的民心。
求娶以为大兴公主,便是最好不过了。
而玛卡阿都沁听了闻姒的说辞不禁沉了片刻,声音里透露着些许不悦,“我想娶公主无关其他,本王说过,是真心想要求娶公主,自然也要拿出点诚意。”
说着,男人起身轻轻摘下了面具,一张俊美无双的脸出现在闻姒面前。
闻姒一愣,这人不正是来她绸缎庄里捣乱的“流氓”吗?
“怎么是你?”
玛卡阿都沁笑了笑:“从见到公主的第一面,玛卡阿都沁便心仪于你了,无关公主的身份,即便对方是一个绸缎庄的小绣娘。”
“公主殿下,本王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只不过……似乎是公主弄不清楚自己到心思。”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两三章进入转折剧情了,之后就是男女主要解开心结啦!
第66章 、表白之三
闻姒忽然觉得有些头晕, 她向后退了两步,眼看就要跌倒。
玛卡阿都沁扶住了她,心道奇怪, 莫不是自己吓到了人家?
“公主, 你怎么了?”
闻姒摇摇头,脸上爬起了阵阵红晕:“漠南王见谅,忽然有些头晕罢了。”
玛卡阿都沁将她扶到一旁的椅子上, 关切道:“莫不是晕船了?”
闻姒又摇头, 她晕过船,显然与此刻的感受不同,她道:“不是晕船, 这感觉倒好像是……醉酒。”
“醉酒?”玛卡阿都沁思索了片刻, 目光忽然放到了小圆桌上的马奶茶上, 他倒了一杯,仰头喝了一口,忽然冷声道:“谁如此粗心,竟把马奶酒当作马奶茶端了上来!”
昨日他马球赛赢得了一坛美酒,借美酒的名义邀请闻姒今日共饮,这不过是个说辞罢了。
闻姒在马球赛上手上受了伤,怎么好饮酒。所以今日的茶饮,他也只是命人备了漠南特色的马奶茶而已。
竟不想粗心的下人将马奶酒端了上来。
马奶酒喝起来酒味儿不重, 但后劲儿极大,闻姒方才猛然喝了一大杯, 也难怪闻姒会醉了。
美人在侧,醉眼朦胧, 玛卡阿都沁只觉得心脏怦怦直跳。
闻姒轻轻摇晃了晃脑袋, 玛卡阿都沁都有些重影了。
鉴于绸缎庄玛卡阿都沁时常来“骚扰”她, 闻姒越发地警惕起来:“抱歉了,漠南王,姒儿身子不适,先行回府了。”
玛卡阿都沁轻轻笑出声来,他若真想对闻姒怎么样,就凭对方带来着几个婢子能奈他何呢?
玛卡阿都沁无奈摇摇头,“来人,将船靠岸,送遗珠公主回府。”
……
公主府。
闻姒并没有真的醉酒。
方才在她在游船上头忽然有些晕是真的,但还不至于到醉酒那种程度。
这只是她的脱身之计罢了。
如今该和漠南王说的,她都说清楚了,闻姒自然也没什么顾虑了。
只是临行前,玛卡阿都沁同她说的那些话还言犹在耳。
她的心里真的还没忘记萧子玦吗?这么多年过去了,难道她还喜欢着萧子玦吗?
第二日,闻姒去萧子玦的府上接双双回来。
似乎是知道闻姒要来,王府里的人盼星星盼月亮似的。
闻姒才一下马车,孙管家就迎了上来。
“夫人,您回来啦。”
闻姒已经离开萧子玦多少年了,王府的众人还是没有改掉这个称呼。
闻姒没有纠正,免得显得刻意,这些人不是萧子玦,大概也只是叫顺嘴了罢了。
“双双呢?”闻姒问。
孙管家笑呵呵地道:“哦,跟大小姐在后院钓鱼呢。”
闻姒点点头,忽然觉得奇怪,若说她来了,按照萧子玦现在的性子大概会来找她,怎么今日不见人影。
孙管家看了看闻姒的表情,大概猜中了对方的心思:“夫人,这几日朝堂出了大事,殿下忙着应付,今儿不再府里,一早便进宫去了。”
闻姒轻描淡写地点点头。
最近她也听织娘提到多,说朝堂有些动荡,自从萧子玦休了慕青青后,三皇叔便隐约有些蠢蠢欲动了。
“对了,昨日夫人可吃了殿下带过去的大米糕?”
孙管家打断了闻姒的思绪。
闻姒抬眉,有些疑惑。
大米糕?
是了,她回想起来,萧子玦的确是带着一蒸笼大米糕来的。当时萧子玦和玛卡阿都沁暗自较劲,还把大米糕弹到她头上来着。
“……未曾吃。”闻姒心说奇怪,那蒸大米糕有何特别么?孙管家还要满怀期冀地特地问一嘴。
正想着,孙管家道:“那可惜了,我们殿下前天夜里在厨房熬了一宿才蒸出来那么一蒸笼大米糕,夫人未曾吃到,是有些可惜了,毕竟那是殿下亲手为您做的。”
“他?亲手?”
“不错,所谓‘君子远庖厨’殿下可从未做过这种事。”孙管家观察着闻姒的表情,发现对方脸上似乎有些松动,继续道,“恕老叟多嘴,夫人,事到如今,您还看不清楚我们殿下的真心和决心吗?”
“殿下这孩子打小儿便冷言寡语,什么事儿都藏在心里。老叟不为殿下开脱,当年的事情殿下是有错,不过殿下当时也的确不懂男女情爱之事。”孙管家笑了笑,“夫人,当年您说心悦殿下,殿下是又开心又慌张。哦对了,还记得那年的观莲节吗?”
闻姒点点头,她自然记得。
她对萧子玦表白之后,便越好了一起在观莲节外出凑凑热闹的。
她满怀心意亲手为萧子玦做了一盏莲花灯,可是不巧,她被奸人所害,抓进了牢里还受了伤。
她没有等到萧子玦的安慰,相反的,萧子玦逃避了,消失了整整半月之久。
是他失约在先了。
孙管家叹了一口气:“夫人有所不知,当年捉你去大狱的官儿和三皇叔有所勾结,殿下之所以忽然消失,是不想您再连累您了。他带着腿疾病,披星戴月去贺兰山寻找能指认三皇叔的罪证,就是想在以后给您一个安稳的日子啊!”
闻姒愣住了,她不知道萧子玦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忽然离她而去,是因为这个。
她当时只以为萧子玦是想逃避她们之间的感情。
难道,她真的误会他了吗?
孙管家颇有“乘胜追击”的意思:“若是钟情于一个人的话,不光要看到对方的长处,也要包容对方的短处,只要不是事关人品的问题,便可以静下心来慢慢磨合。夫人,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性子,两个人相处在一起,难免要磕磕碰碰的。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过日子,没有勺子不碰锅沿的’,您说呢?”
闻姒没有说出自己的想法,只是写过孙管家,说了声“知道了”。孙管家不仅仅是管家,更是一个长者、智者、睿者,闻姒知道,孙管家对他们是好意。
先给萧老侯爷请了安,随后闻姒便到了后院儿的人工湖。
不远处,萧子晴正带着小双双在湖边钓鱼。
小丫头蹲在鱼篓旁边,仔细地数着鱼篓里有几条鱼,奶声奶气地对萧子晴说:“姑姑!等一会娘亲来了,咱们就把鱼烤来吃了吧!”
小丫头话音一落,一抬头就看见了闻姒,她站起来,扑腾扑腾跑到闻姒面前,一把抱住了闻姒:“娘亲!”双双指着鱼篓,“等下我们吃鱼鱼!”
虽才一日不见,但闻姒还是十分想念双双,她摸了摸小丫头的头,温柔道:“好,等下我们就吃鱼。”
萧子晴看到闻姒来了,也十分开心,连忙命下人在后院里支起了烤炉。
香嫩的鱼儿被收拾干净,在烤架上烤得滋滋作响。
萧子晴递给闻姒一条,有些忧虑道:“嫂嫂可听说三皇叔的事儿?”
闻姒点点头,又摇摇头。
三皇叔的事儿她有所耳闻,但具体什么事儿她并不清楚。
萧子晴露出了少有的忧虑神色,她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道:“我那日路过哥哥的书房,不小心听到他同爷爷的对话了,据说,三皇叔怕是要反了。”
这话一出,闻姒忙捂住了萧子晴的嘴巴:“祸从口出,这可不能乱说。”
“怎么是乱说。”萧子晴道,“这事儿便是从慕青青进了大牢开始的,谋害一国公主可是重罪,慕青青仗着三皇叔大权在握,向来为所欲为,她以为这次可以全身而退,只可惜她打错了算盘。”
萧子晴挑了挑鱼刺:“慕青青被带到大理寺后,三皇叔曾经去要过一次人,只可惜大理寺卿向来刚直不阿,哥哥说,陛下向来重用他,看来陛下的眼光没错。”
当年闻姒意外被抓到大理寺,曾和这位大理寺卿有过一面之缘。从当时的言谈举止上看,大理寺卿的确是个十分正直的好官。
可是,古人云“至刚易折,至柔则无损”。
大理寺卿这般强硬的做法,强扣着慕青青,只会逼急了三皇叔。
大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三皇叔这一生杀伐果决,唯有一个软肋,便是他早早过世的夫人。
他和夫人伉俪情深,夫人去了之后,只留下慕青青这么一个女儿。三皇叔对慕青青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如今慕青青进了大理寺,还定了个“谋害公主”的罪名,难怪三皇叔的谋逆之心路人皆知了。
说到这儿,二人都有些沉默,皇权争斗向来是个沉重的话题。
二人默契的不去提它,转而聊起了玛卡阿都沁。
萧子晴对玛卡阿都沁并无一丝好印象,也不知是真是假,给闻姒罗列出了好些条玛卡阿都沁的罪状,谁让这人要抢走她的嫂子呢。
闻姒被萧子晴逗得直掩唇偷笑。
又聊了一会,闻姒向老侯爷请示了之后,便打算带双双回府了。
从这天开始日子似乎变得安静了起来。
真是奇怪,不论是萧子玦,还是玛卡阿都沁都没再来找过她。
只不过奇怪的是,在这十五日里,闻姒每日都会收到一封萧子玦派人给她送来的许多书信。
日日如此,不曾间断。
闻姒好奇打开书信瞧了瞧,颇觉惊讶,竟是一些“不痛不痒”的诗词。
譬如:江南好,风景旧曾谙。(1)
又譬如: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2)
作者有话说:
(1)唐白居易《忆江南》
(2)唐鱼玄机《江陵愁望寄子安 / 江陵愁望有寄》
萧狗(珠耳挠腮):情书好难写!
这张铺垫了一点转折,下章转哈!
第67章 、宫变之一
闻姒被萧子玦每日里来的书信弄得一头雾水。
不过她也并未太放在心上, 只是叫来婢女,让婢女将书信“处理掉”。
公主府的婢女都是织娘精挑细选来的,各个耳聪目明。
负责照顾闻姒饮食起居的叫做茴香, 她笑了笑, 还是将这些书信暗自收集整理在一处了。
所谓旁观者清,茴香知道,若是公主想要扔掉摄政王给送来的书信大可以自行当作废纸丢掉, 还用得着特地叫她来“处理掉”吗。
就这样, 茴香每日一封信的帮闻姒存着萧子玦的书信。
到了第十六日的时候,这信竟然断了。
闻姒在院子里浇花,看了看头上的太阳。日上中空, 已经是晌午了。按照往日, 送信的小厮一清早就会过来了。
闻姒也不知是怎么了, 总觉得心里头怪怪的。
明明青天白日的三伏天,身上总是是不是生出一股子恶寒之气。
她叫来了茴香:“今儿外头可有什么新鲜事儿?”
茴香心思活络,自然之道,这“外头”指的就是摄政王府了。
不过说来也是奇怪,茴香道:“公主您有所不知,其实从半个月前,哦对,就是您接回来小公主的时候, 摄政王府便开始大门紧闭了,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谁问摄政王府了……”闻姒只怪茴香太聪明, 轻轻咳嗽了声,掩饰自己的心虚。
茴香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她心里也觉着奇怪, 摄政王送了十五日的书信, 怎么今儿还没送来呢?
正说着,便有下人前来通报,说宫里来人了。
闻姒应下,随后来到前厅,发现是宫中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元公公。
“元公公今儿怎么来了,可是陛下、娘娘有什么重要之事要交代的?”
若说平日的传话,随便派个人来就好,今日竟然是元公公亲自前来,闻姒忽然觉得许是有什么大事情。
果然,元公公道:“公主,陛下的确有事要交代,公主且随老奴进宫去吧。”
“好。”闻姒道,“容我换身儿衣裳,这就出来。”
元公公显得跟急切的样子:“公主别换啦,此处不宜久留,哦对了,带着小公主就好,其他的路上老奴再细细说与你听。”
闻姒想再问两句,但元公公一副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但样子,实在不好现在追问。
闻姒点点头,叫上双双,直接上了进宫的马车。
她发现这次负责来接她的竟然是宫里的带刀侍卫。
马车行驶得很快,一路颠簸,闻姒只觉得越来越奇怪,挑起轿帘一看,竟发现这根本就不是通往皇宫的路。
她把双双抱在怀里,顿时警惕起来:“元公公,这是去哪儿。”
元公公看马车已经距离公主府好远,这才舒了一口气,他压低了声音:“公主,宫里要变天啦!”
此话一出,闻姒顿觉五雷轰顶。
难怪这些日子所有的人都一下子消寂了下来,慕沉、织娘、玛卡阿都沁……还有萧子玦,难怪他这些日子总觉得奇奇怪怪的,原来真的是有事情发生来了。
闻姒很担心他们的情况,问了元公公许多问题,只可惜,元公公早在十天前前就被慕沉安排在了宫外。
元公公说,当时他被皇帝叫到御书房的时候,在场的还有萧子玦。
那时候,皇帝和摄政王命令他在宫外待命。
若十日后有人召他回宫,便一切顺其自,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若五日后无人召他回宫,那么他便带着一堆御前侍卫来公主府接走闻姒和小双双,藏匿在京郊三十里外的灵隐别院。
元公公这样说,闻姒更加担心了。
就连小双双都觉得气氛不对劲:“元爷爷,我爹爹会来灵隐别院吗?”
小丫头这样问,元公公的眼神更加闪烁了,他只好安慰小丫头:“会的会的,小公主。”
闻姒看出了元公公眼中的异样,当着双双的面儿她不好多问。等到了灵隐别院,安排好了双双,她才对元公公说:“元公公,萧子玦是不是出事了?”
元公公对此事闭口不提,只是让闻姒别再问了。
夜里,一片寂静。
灵隐别院地处偏僻,已经荒废了十几年。
院子里的古树参天,长得奇高,杂草丛生。日暮一落下,领角便鸮哀嚎起来,徒增一种破败的凋敝感。
小双双吓得躲在被窝里,使劲儿往闻姒身上靠近。
“娘亲,我想爹爹。”双双拉着闻姒的手,“爹爹说,会保护我和娘亲的。”
闻姒也是心绪不宁,虽然门外有御前侍卫守着,但闻姒总觉得不安心。宫里一定是出了大事,否则不会忽然落到此种局面。
灵隐别院的夜晚静得出奇,闻姒担心的不敢合眼,就这样过了两个晚上,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是身边越平静,闻姒便越紧张,就像暴风雨前夕,那种感觉让她喘不上气。
元公公看出闻姒的担忧,也只是劝她好好歇息。
第三夜,闻姒终于熬不住了。
她吹灭了烛灯,给小双双掖了掖被角,正准备入睡,只听门口传来“扑通扑通”两个声响。
御前侍卫投在门窗上的影子,忽然消失不见了。
闻姒知道大事不妙出了事,但等不及她作出反应,房门被人猛地推开。
门外足足近百人,都做官兵打扮。
来人闻姒不认识,但她知道来者不善——门口守夜的两名御前侍卫胸口插|着羽箭,已经没有呼吸了,这自然是面前这些人做的。
“你是就是遗珠公主,跟我走一趟吧!”
为首之人眯了眯眼睛,扬手就要命令手下将她带走,闻姒自然是不从。
那人要挟:“既然如此,我便只能带回去一具尸体复命了。”
说着,那人就冲闻姒而来。
忽然,一个暗器噗的一声打在了来人的虎口上,这人虎口一麻,险些丢了刀。紧接着数十个黑衣人从屋顶上落下,对峙在来人面前。
是萧子玦手下的暗卫!
暗卫首领急道:“夫人,后院有马,属下掩护你,你带着小公主先撤!”
“萧子玦呢!”闻姒问,“还有哥哥,织娘,他们怎么样了!”
暗卫首领面具后的眼神闪了闪,没有回答:“夫人,快走!”
闻姒知道此时不是深思的时候,暗卫不回答她,她只能立刻带着小双双从后门逃走。
她不敢回头,身后是刀剑相撞的声音。
她心中有无数猜想,萧子玦是不是出事了?哥哥和织娘是不是也出事了。
老侯爷此时又在哪里?萧子晴呢?他们是否安全?
这些都无从知晓。
她用腰带将双双紧紧缠在腰上,一路扬鞭疾驰,她只知道要快点带着双双脱离身后的危险。
可没想到的是,前有狼,后有虎。
马儿一声嘶鸣,驻足在当下。
前方,一群黑压压的兵卒阻挡在了她的面前。
……
漆黑的地牢里,不太明亮的灯盏明明灭灭。
与这里的肮脏相比,牢房门口的女人一袭白裙,她居高临下地看着闻姒,眉目之间只有嫉妒和憎恨。
“慕青青,你究竟要做什么?”闻姒把双双藏在身后,美眸紧紧盯着慕青青。
“我做什么?”慕青青发出一阵欢悦的笑声,她走进了些,捏起闻姒的下巴,“我要萧子玦亲眼看着,看着你是怎么死的。”
慕青青的眼神变得偏执可怕,她挑了挑眉梢,对闻姒护住小双双的动作发出了一声嗤笑:“放心,这个小杂种我现在还舍不得要了她的命,不然我要怎么欣赏你和萧子玦悲痛欲裂的表情呢?”
闻姒只觉得不可思议:“慕青青,你是怎么出大理寺的?你这样做眼里真的没有王法了么?你好歹也是天家的三郡主,你这样做不怕为镇京王惹麻烦么?”
对于闻姒一连串的问题,慕青青掩着红唇,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好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大理寺?王法?惹麻烦?闻姒啊闻姒,事到如今,我还在意那些么?”
“你什么意思?”闻姒察觉出慕青青话中有话。
“你觉得为何萧子玦要辛辛苦苦将你弄到灵隐别院?你觉着为何我能调动京都城的兵卒?”慕青青得意道:“如今父王已经得到了传国玉玺,整个大兴江山都将是父王的了,你觉着我父王还会担心我给他惹麻烦吗?”
她转身拂袖,放松地舒了一口气:“今后我不再是三郡主了,我将是大兴唯一的公主,我也该称呼父王为父皇才是。”
闻姒心里一空,慕青青如今如此明目张胆地将她捉走,宫中势必出了变故。
若是这样,慕沉织娘也好,萧家也罢,都将逃脱不了三皇叔的毒手。
所以……她一直问元公公萧子玦的情况,元公公却闭口不答,是不是说萧子玦他已经出事了?
这时,一个小卒进入了地牢。
他同慕青青说了什么,慕青青神色一喜,声调拔高了些许:“真的?”
那小卒点头。
“来人,将这贱人和她的杂种押到车上随本公主进宫!”慕青青转过头来忽然笑道,“闻姒,你且等着,这场好戏已经开始了。”
作者有话说:
这章推动一下剧情线,好难呀,一到这种地方就头秃(对不起,我以后多学习多看书丰富一下大脑),下一章开始继续感情了。
第68章 、宫变之二
闻姒和双双被押运到明华宫的时候, 三皇叔正在试龙袍。
慕青青方一入大殿便凑了过去:“父皇,您答应女儿要把这个贱人交给女儿处置的,怎么忽然要女儿把人压过来?”
三皇叔向来阴沉的脸看到慕青青的时候柔和了几分:“自然是要她有用, 青青啊, 今日是为父的喜庆日子,你怎穿一身白裙,不吉利, 今晚一过, 明早便是父皇的登基大典,速速将衣裳换了。”
都说三皇叔是个情种,因着慕青青的母亲对慕青青极其偏爱, 毫无底线, 看来所言非虚。
慕青青不甘心道:“父皇, 究竟是什么用处?您也不是不知道闻姒这个贱人之前是怎么欺辱女儿的,她不死,女儿才不甘心。女儿便要萧子玦那个家伙看着闻姒和他们的孩子死在他们面前,才能解心头之恨。之后女儿还要再次打断萧子玦的腿,让他永远留在女儿身边,任女儿使唤!”
三皇叔哈哈大笑:“你啊你啊,好女儿,你年轻, 有些事情还不懂。”三皇叔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有些痛苦未必是死别, 死别会断了人的念想;比死别更痛苦的是生离才是……那萧子玦看着闻姒离开他的身边,辗转于他人床榻之上的时候要比打断他的腿还要难受。乖女儿, 你受的苦, 父亲会为你讨回来的。”
“父皇, 此话怎讲?”
不仅仅是慕青青没听懂三皇叔的话,就连闻姒也大为疑惑。
就在此时,三皇叔朗声大笑,对着屏风后道:“漠南王,你要的人,本王……哦不,朕给你带来了。”
“那本王便多谢皇上的美意了。”
先闻其声,后见其人。
玛卡阿都沁从屏风后绕出,男人依旧是谈笑风生的模样,他走到三皇叔面前行了个对皇帝才有的礼节:“既然如此,臣便先把遗珠公主带走了。”
“漠南王客气了,若不是漠南王暗中将大兴传国玉玺交至本王手里,本王又怎么会如此顺利夺得皇位。”
西北边境守军山高路远,不论京都内忧如何,也只能谨防匈奴死守关口。
而镇守东南的是萧老侯爷的旧部,就算他们想回京都城支援也是来不及的,等他们到了京都城,这里已经是三皇叔的天下了。
若届时萧老侯爷的旧部想要“拨乱反正”也名不正言不顺,三皇叔大可以以“起兵造反”为由,将他们就地正法。
而驻戍京城的京师羽林军早就被三皇叔控制住了,这多亏了玛卡阿都沁给他的传国玉玺,有了传国玉玺,三皇叔才能这么顺利对羽林军调兵遣将。
三皇叔又从怀中将玉玺拿出来,目光略有贪婪,他口中喃喃有声,是在念玉玺上的几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传国玉玺乃王朝正统之象征,有了它皇帝便是得到了天地之认可,便是真正的正统。
三皇叔觊觎皇位多年,如今终于得到了传国玉玺,自然难掩激动之色。
而事已至此,饶是闻姒他也看清了眼前的境况:玛卡阿都沁是跟三皇叔做了交易,用传国玉玺换了她闻姒。
“漠南王,你疯了!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闻姒很难理解,为什么漠南王会和三皇叔沆瀣一气,虽说一开始的时候闻姒误会了漠南王是个登徒子,可后来经过相处,闻姒也看出玛卡阿都沁并非浪|荡之人。
能和萧子玦做了这么多年的对手,大概也不会是什么鼠辈。
闻姒万万没想到,大厦将倾最重要的一环,竟是漠南王!
“本王自然知道在做什么。”玛卡阿都沁目光复杂的看着闻姒:“说到底,大兴谁做皇帝与本王有何干系?慕沉做皇帝,本王一无所有;而镇京王做了皇帝,本王还可多了你这样一个美人儿,何乐而不为呢?”
“你!”闻姒气急,颤抖着声音:“小人!”
她虽出身风尘,可大是大非面前从不含糊,闻姒知道大概无力回天了,与其如此不如留下一丝气节。
她拔掉头上的发簪,想要用最快的速度刺向三皇叔,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
可还没等她发力,玛卡阿都沁便一记手刀敲在了闻姒的后脖颈处,闻姒登时眼睛一黑,身子一软,失去了意识。
闻姒这一昏倒,一旁的小双双哇第一声就哭了出来,摇晃着母亲的肩膀,喊着“娘亲,醒醒”。
玛卡阿都沁对小丫头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对她温柔地眨了眨眼睛,示意小双双她娘亲无事。
方才那一瞬间,玛卡阿都沁自然瞧出了闻姒要做什么,没人看到他面具下的眉头微微皱了皱和眼底有丝波澜。
等他再度转身面对三皇叔的时候,又是那副清淡、置身事外的模样。
“陛下,遗珠公主大概是要同我同归于尽,着实可笑,险些惊扰了圣驾。那么,臣便先将她带回去了。”
三皇叔点点头,“不过也已深了,今日漠南王便带着美人暂住宫中吧。”
说罢,三皇叔哦便让人将漠南王送出了明华宫。
……
也不知过了多久,闻姒缓缓醒了过来。
她揉了揉肩颈,只觉得一阵酸疼。
睁开眼,瞧了瞧四周,景致十分陌生。不过从周遭十分奢华精致的摆设来看,大概还是在皇宫之中。
双双并不在身边,她慌乱道:“双双呢?”
果然,负责看守的宫女见闻姒醒了,来不及回答,连忙跑到外边通报。不多时,玛卡阿都沁便过来了。
他驱散了宫人,房间里只有他和闻姒两个,于是摘掉了面具。
玛卡阿都沁坐在床边:“遗珠公主,你可还好?”他看着闻姒的后颈,“方才下手似乎有些重了……”
“走开!”闻姒狠狠推开了玛卡阿都沁,警惕地瞪着对方:“双双呢?”
玛卡阿都沁摇摇头:“本王只能救下你一人,双双还在三皇叔的手里。能要来你一人已经遭他怀疑了,我若连双双一起要过来,骗不过他的。不过你放心,萧子玦还活着,三皇叔就不会对你女儿怎么样。”
她虽为囚雀,但她亦是大兴的公主。对待这样一个害她大兴内乱的外邦王,闻姒自然心生恨意,更给不出什么好脸色。
“漠南王,少在这里惺惺作态!要杀要剐随你心意,别妄想本宫会对你这种大奸大恶之人屈服!”
闻姒的脸上似乎已经写上了拼命二字,玛卡阿都沁忍住笑意,问她:“哦?三皇叔已经将你送给我了,你可是本王用大兴传国玉玺换回来的,本王怎么舍得杀了你?你不屈服与本王,那你想要把本王怎样?”
“你若不杀了我,若将我带回至漠南,那我闻姒便日日夜夜寻找刺杀你的方法,不成功便成仁!”
玛卡阿都沁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别说了别说了,遗珠公主,你若再说下去,本王的眼泪都要笑出来了。”玛卡阿都沁收敛住笑意,这才压低声音道,“你放心,本王才不是你口中所说的大奸大恶之人。”
闻姒蹙了蹙眉,对玛卡阿都沁仍是警觉的。
玛卡阿都沁续道:“若本王彻底赢得了三皇叔的信任,他何必将本王压在这大兴皇宫之中呢?他早就让本王带着你回漠南之地了。三皇叔意图谋权篡位,他吃不准本王的心思,所以才让本王也‘暂住宫中’。等他篡位之事落定,才敢放本王离去。”
玛卡阿都沁的话说得不无道理,可是漠南王把传国玉玺都交给了三皇叔,如此铁证闻姒该怎么相信他?
她不知道的是,大概十几日前,也就是从青山湖画舫游完湖的第二日,萧子玦便找到了玛卡阿都沁。
玛卡阿都沁一开始还以为萧子玦是来找茬的,却不曾想,萧子玦来了的第一句话便是说有事求他。
萧子玦求人?
这可是玛卡阿都沁开天辟地头一回听说,虽然萧子玦对他的态度不像是求人,但他还是很好奇是什么事儿能让萧子玦这般高傲之人屈尊降贵。
清冷的男人命令手下呈上一个盒子,开门见山道:“若姒儿有难,你遍用此物去换她的太平,这是姒儿的最后一道保障。”
玛卡阿都沁当时没太听懂萧子玦的意思,
他打开了盒子大为震惊,竟然是传国玉玺!
“萧子玦,你玩儿得太大了吧?”
萧子玦漠然道道:“远不及漠南王,前些时日你还不是来我大兴皇宫盗取了此物?”
玛卡阿都沁并不避讳:“都说大兴皇宫戒备森严,本王只是想试一试,我这天下第一的武学能不能盗大兴传国玉玺如探囊取物而已,本王本来打算偷个几日再还回去的,不曾想大兴的摄政王送本王这么大的礼。”
玛卡阿都沁伸手拿起了传国玉玺,掂了掂,微微皱眉。他碰过大兴传国玉玺,虽说这玉玺看起来和他偷盗过的无二,但萧子玦怎么会将玉玺给他?
“不对,你这是,假的?”
萧子玦眼角微抬:“不然呢,你想要真的?”
“你若给,本王自然不会客气。”
绸缎庄那日,玛卡阿都沁险些弄丢了大兴传国玉玺,萧子玦找了许久才将其找回,真的传国玉玺早就被萧子玦和慕沉藏至安全之处了。
他不再与玛卡阿都沁打嘴仗,交代清楚之后萧子玦便离开了。
时至今日,柳暗花明,拨云见日。
萧子玦那时候的话逐渐清晰起来,元公公和皇帝亲兵未能藏住闻姒,暗卫未能护住闻姒离开,直到后来闻姒落入了三皇叔的手里,玛卡阿都沁才明白,萧子玦所谓的“用此物换闻姒太平”和“姒儿的最后一道保障”是什么意思。
应萧子玦的交代,玛卡阿都沁并未与闻姒说玉玺是假的。
这件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闻姒虽蒙在鼓里,但她心思聪慧,也很了解萧子玦,总觉得这事儿有蹊跷。
夜深人静,玛卡阿都沁回了偏殿,闻姒又担心起双双来。
如今她身陷囹圄,也不知三皇叔慕青青他们会不会对双双做什么恶事,只要一想到这儿,闻姒就心惊肉跳。
夜幕四合,闻姒睡不着,便披上衣裳想推窗透透气。
谁知她才一起身,便撞到了一个宽阔温暖的怀抱里。
闻姒正要惊呼,一直骨节分明到手捂住了她的樱唇。
鼻尖是男人熟悉的龙涎香。
“嘘,姒儿,是我。”
第69章 、宫变之三
借着微弱月色, 闻姒看到来人起伏的轮廓。清冷如青山,这轮廓闻姒再熟悉不过。
如今遭此巨变,饶是她再“厌恶”萧子玦, 她也知道萧子玦是可以信任之人。
这一日一夜来, 她维护着大兴公主的尊严。这一日一夜来,她身为母亲在双双面前保持着强大的模样,从未服软过。
之前元公公问她怕不怕, 她摇摇头, 说不怕。可说到底遇上这种事儿,不论男人女人有几个不害怕的?
这一刻,深藏在心底的委屈和担忧冲破了闻姒的坚强, 她鼻尖微微发酸喉头一哽, 言语中带了些哭腔。
“萧子玦, 双双,双双被他们扣下了……”
闻姒此时已卸了妆发,乌黑水直的长发垂于腰间,眼角的氤氲被朦胧的月光照得更加晶莹。
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男人胸膛起伏,只觉得一些了不得的东西当胸炸开,他好想将女子揉入怀中,融入骨血保护起来。他克制着自己, 他怕徒增闻姒的厌烦不敢有进一步的动作,千言万语、一切波涛只化作一句保证。
“我不会让我们的孩子出事。”
萧子玦修长的手指在袖袍之下抖了抖, 终是忍不住轻轻抬起,冰凉的指腹揩过闻姒的眼角。
一滴热泪, 从未这般烫手, 灼得他不知所措。
闻姒直到自己失了态, 吸了吸鼻子,和萧子玦拉开距离坐在床边。理智回笼,她明亮的眸子望着萧子玦,语气里有些斥责:“你胆子好大,怎么能用玉玺换我的命?你以为你这样做我便会感恩于你么?你错了,你此举无异于卖国贼,就算我活着我也不会原谅你的。”
萧子玦的薄唇蠕了蠕,旋即嘴角勾起一道浅浅的弧线。
闻姒已经是泥菩萨过江了,却还想着这些。她看似娇柔,却比任何人都要强大。闻姒吸引他的从来不仅仅是外表,更是女子温柔却不是锋芒的心。这样的女子怎么能不让他心动?怎么能不让他几年不见却越来越思念呢?
“不是你想的那样,姒儿,你误会我了,这其中另有原因。”他走上前去,单膝半蹲在闻姒面前,温存又耐心:“姒儿,相信我,往后余生我不会再做令你生厌之事了。”
闻姒剜了他一眼,不置可否,起身想去点燃烛灯。
萧子玦修长灯手轻轻握住闻姒灯手腕儿,轻叹了句:“别。”
“怎么?”
闻姒回首,望着模糊于黑暗中的男人,这才反应过来,萧子玦大概是偷偷过来的。如今整个皇宫戒备重重,三皇叔已经把控了宫里的大权。或者说,三皇叔已经把控了整个京都城的权势。
闻姒打消了点烛等的想法,不动声色抽回了手腕:“哥哥和织娘现在怎么样了?您今日又是怎么过来的?”
“陛下和皇后娘娘被羁押在寝宫,暂无大碍。”
萧子玦并未告诉闻姒,他这些日子一直躲着,三皇叔以为他出京都城了,而实际上,他躲在了皇宫里。
他没做细解,只是告诉闻姒,他避开了宫中守卫的视线,偷偷过来的。
夜色太黑却又伴随淡淡月光,窗纸被月色打的通亮却有些朦胧的美感。房间里一时静得出奇,闻姒能清楚地听到萧子玦沉稳的呼吸声。
闻姒觉得气氛忽然变得黏腻起来,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流窜在空气之中。
“我就知道,前些日子我文元公公、我问暗卫他们没有一个人告诉我你怎么了。”
“他们也不知道。”萧子玦还在继续说着:“姒儿,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闻姒看不清男人的表情,只听语气便察觉出男人有些严肃,她侧耳倾听,轻轻“嗯”了一声,等着男人下文。
其实,有些话萧子玦早就想对闻姒说了。可是,几次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
过去他欠一句‘心悦于你’,后来他总想着等将闻姒寻回来,好好待她便是,哪怕今后每一日他便对闻姒说一次喜欢也是无妨。
可是……萧子玦无奈的笑掩藏在了黑暗里,他欠闻姒的又何止一句‘心悦’。
萧子玦带着几分释然,颇为诚恳:“姒儿,对不起……”
对比战场的杀伐果决,对比官场的游刃有余。
此刻,向来冷傲深沉的摄政王显得有些笨拙,萧子玦这一生从未对人说过“对不起”三字。
但三皇叔篡位之事十分凶险,他虽和慕沉做好了万全布局,但终究是有些危险的。他总是往最坏的想,若是他真的出了什么意外,有些话就算想说怕是也来不及了。
闻姒忽然感觉自己听错了,萧子玦居然在跟她道歉?
“你,你为何……”闻姒觉得不对劲,“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萧子玦眉目深沉地看着闻姒,他的目力很好,借着月光能看清楚闻姒不解的表情。
他仔细地盯着女子,似乎要把面前之人的相貌深深印在脑海之中。
“时候不早了,姒儿,守卫会在半个时辰后轮换一次。”萧子玦道,“至于双双你不必担心,我不会让她有事。”
没做多的停留,萧子玦深深地看了闻姒一眼,正要消失于夜色之中,袖袍一角却被女子轻轻扯住:“你,万事小心。”
萧子玦心中无甚动容,姒儿终是关心他的,如此便足矣。
……
虽说萧子玦让她不要担心,但闻姒还是觉得惴惴不安。
这种不安的心情一直持续到第二日一早,院子里的玉兰开得正好,但闻姒无心赏花,只是静默地看着深深宫墙之外。
几个小宫娥并未发现从寝殿里出来的闻姒,此时正聚在玉兰树下窃窃私语。
“听说了么?陛下突发急病驾崩了!”
“听说了,这么大的事儿宫里早就传遍了!怎么可能没听说?据说那织皇后不忍悲痛哭得昏死了好几次。”
“天爷呀!这也太可怜了。”
“可不,我有个朋友在乾清宫当值,她亲眼看见三皇叔面色悲痛地从寝宫里出来,手上还拿着陛下的遗诏呢!”
宫娥的话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落到了闻姒的耳朵里,她心里咯噔一沉,旋即轻喝道:“你们几个,在胡说些什么!”
小宫娥一看是闻姒,连忙跪下,说知错了,请公主恕罪。
闻姒无心追究她们,只是把她们打发了,去敲玛卡阿都沁的门。
听到这个消息,闻姒几乎是崩溃的。
这不可能,慕沉无病无灾怎么会忽然病死?若是哥哥死了,织娘又该怎么办?他们的孩子又该怎么办呢?这一切难道是三皇叔蓄谋已久的?
房门打开,红衣飘然,银色的面具遮住了玛卡阿都沁的表情。
“漠南王,哥哥真的驾崩了么?”相比于哀愁,闻姒的脸上更多的是不可置信和质疑,“漠南王,你都知道些什么,告诉我好不好?”
他摇摇头,只能如实道:“据消息说,你皇兄的确是驾崩了,三皇叔已经找人验过他的龙体。”
“你说什么?”闻姒心里凉了半截,“那萧子玦呢?萧子玦怎么样了?他有没有出事?双双呢?你有没有双双的消息?”
玛卡阿都沁依旧是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遗珠公主,如今看来,没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无人提到萧子玦,那证明他还活着,那么双双大抵也是无碍的。”
玛卡阿都沁是真的什么都不清楚,虽然他也觉得此事大有蹊跷,但尸体总不会骗人的。
闻姒的表情变得落寞,然仍旧是不可置信的,也不知道她是不相信慕沉他们死了,还是不接受慕沉他们的死讯。
但玛卡阿都沁说的是有道理的。
是她关心则乱了,若萧子玦或是双双除了问题,不用她问,以慕青青的性子,大概会第一个来“通报”她。
正说着,宫门口便有人来报,是三皇叔派来的。
“见过漠南王,等下是陛下的登基大典,陛下说,还请漠南王以及长公主务必出席,切勿耽误了时辰。”
玛卡阿都沁应了一声,打发了来人,旋即对闻姒道:“走吧,换身衣裳。不光是你,本王也是不相信的,正好过去一探究竟。”
玛卡阿都沁虽然只见过几次慕沉,对他了解不深,但他看得出来慕沉不是一个简单的人,怎会无缘无故忽然病逝?
况且,玛卡阿都沁做了萧子玦多少年的对手,时至今日萧子玦也没有给他一句准确的交代。
他知道萧子玦不会平白无故让他把“传国玉玺”交给三皇叔的,更不可能把闻姒放到他的手里,他太了解萧子玦了,这其中一定有问题。
闻姒点了点头,正要回房更衣,却被玛卡阿都沁叫住。
“遗珠公主?”
“嗯?”
闻姒回头,正巧一阵清风掠过,惊落了院落中一树玉兰。
女子美得像是一幅画。
“遗珠公主,可弄清楚了自己的心思?”玛卡阿都沁扬了扬嘴角,抬手摘掉了女子头上的一片花瓣儿,“你心里,还没忘掉萧子玦。”
闻姒心中一颤,这次玛卡阿都沁是一个肯定的语气。
第70章 、反转之一
“所谓当局者迷, 旁观者清。”玛卡阿都沁道,“遗珠公主也是时候该弄清楚自己道心意了。”
玛卡阿都沁依旧保持着那种温暖却又神秘莫测道笑容,那片玉兰花被他把玩在分明的指骨间, 像是有了灵魂。
闻姒歪了歪头, 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玛卡阿都沁会对她说这番话。
玛卡阿都沁一眼看穿闻姒的疑惑,轻声说:“遗珠公主,若是萧子玦对你一厢情愿, 你对他并无感觉, 我玛卡阿都沁说什么都要不遗余力地讨公主欢心的;不过,若是遗珠公主和萧子玦是心心相印,只不过你们两人弄不清楚自己的心思, 我玛卡阿都沁便没有意义再加入其中了。”
闻姒豁然开朗, 这番话, 很有玛卡阿都沁的风格。
敢作敢当,行事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闻姒从认识玛卡阿都沁以来,对方便以一个浪子的形象示人,但实际上,对方从未有过浪子的行为,反而是一种洒脱。
看得出来,玛卡阿都沁是一个执着的人,而且他的执着是有底线的。
闻姒笑了, 这一刻比那一树玉兰还要美上几分,她温声道:“谢谢你, 漠南王。”
“倒也不必谢本王。”玛卡阿都沁道,“要谢也是萧子玦谢本王, 这次他可欠本王不小的人情。”
闻姒摇摇头, 纠正道:“我谢谢你, 是因为你让我看清楚了我自己的心意。”
两个人各自换了衣裳,便到了慕沉的寝宫。
此时寝殿已经有人布置好了白绫,此处的宫人们也换上了白衣素冠,各个眼神里夹杂着哀戚。
闻姒拦住一个宫女,问道:“皇后娘娘呢?”
宫女行了礼,目光眇眇望向寝殿里,婉婉道:“娘娘还守着陛下的龙体。”
闻姒点点头,走到了慕沉寝殿大门,却被两个侍卫拦住了。
“大胆!”闻姒道,“本宫乃是遗珠公主,你们竟敢拦我!不要命了吗?”
闻姒说得义正词严,两个侍卫顿时也有些犹豫:“公主,还请不要为难属下,昨夜三皇叔来下过令了,不许旁人进入陛下的寝殿。”
闻姒冷声道:“竟不知大兴的皇宫竟然是三皇叔来当家了!你们好大的胆子!”
此话一出,两个侍卫更加犹豫了。这时,却听闻姒身后有一老练的声音传来:“无妨,遗珠公主想看遍看,兄妹情深可以理解。”
是三皇叔,此刻他并未穿着龙袍,仍是皇叔的打扮,那两个侍卫看见三皇叔开了口,这才将闻姒放行。
闻姒给了玛卡阿都沁一个眼神,两个人一块进了寝宫。
他们的脚步才到了慕沉寝房门口,里边便传出了砸东西的声音,一只琉璃翠玉的花瓶砰地一下碎在了闻姒脚边,好在玛卡阿都沁眼疾手快拉住了闻姒,她才没被溅起来的瓷片割伤。
里边有声音传来:“谁敢进来,本宫要了你们的命!”
这是织娘的声音,听得出来织娘的嗓子已经哑了,歇斯底里间透露着疲惫。
闻姒顿时心疼起来:“织娘,是我。”
房间内沉默了片刻,随后是一阵急切的脚步声,旋即房门被织娘拉开。
“姒儿!”织娘一看来人是闻姒,眼泪哗地一下就流了下来,“姒儿,慕沉,慕沉他……”
闻姒本来觉得这消息不真,可织娘的状态无告诉闻姒,慕沉似乎真的驾崩了。
织娘引着她和玛卡阿都沁进了屋。
寝殿之内染着淡淡的兰亭香,原先服侍的宫人已经被织娘尽数驱散。龙床之上,慕沉安静地躺在那里,胸口没有起伏,鼻尖没有呼吸,也没有脉搏。慕沉脸色惨白暗沉毫无血色,的的确确是已经驾崩了。
“姒儿,你说,慕沉向来身子骨好,怎么会忽然就……”
说着,织娘又要落泪。闻姒看织娘脸色很差,将她扶到一旁,给她倒了杯茶。
“织娘,究竟是怎么回事?”闻姒问。
织娘瞧着那清漾漾的茶汤,一滴都喝不下去。
“也不知三皇叔从哪儿弄到了传国玉玺,下了调令,皇宫便在三皇叔的掌控之下了。十几日前,他还伪造圣旨,说慕沉身子不舒服,这些日子不上朝。从那之后,我和慕沉便一直被囚在寝宫之中。”
织娘看了看龙床上了无声息的慕沉,眼睛又是一酸:“昨夜,慕沉说他头痛、心口发闷。我正想办法找太医,还没等太医来,他人就……就没了。三皇叔知道之后,第一时间带着许多人来查验,确认来慕沉的死讯后,说是今日一早举办国丧。”
织娘拉住闻姒的手,止不住地摇头,“姒儿,慕沉向来康健,怎么会没得这么突然,我不相信,你说是不是三皇叔害了他!”
闻姒也觉着这事儿干三皇叔脱不开干系,她现在心里思绪也很是混乱,事到如今,哪怕他看到了慕沉的尸体,她也无法相信,她的哥哥就这么没了。
正要开口安慰织娘,寝殿的门有人重重推开了。
为首的正是三皇叔,三皇叔身后跟着一众侍卫。
“皇后娘娘。”三皇叔言辞冷漠道,“乾清宫灵堂已经搭好,稍后皇亲国戚、满朝文武便要过来守孝哭丧,陛下的龙体您已经拦了一晚上,如今可由不得你娘娘胡闹了!来人,将陛下的龙体移至乾清宫灵堂的冰床之上。”
三皇叔话音一落,便有侍卫过来抬人。
织娘一介女流根本拦不住他们,更何况这些侍卫显然已经不把织娘这个皇后放在眼里。
闻姒怕织娘受伤,抱住织娘,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侍卫将哥哥的尸身带走。
三皇叔沉沉道:“皇后娘娘也请您速速换好衣裳,莫要让守孝哭丧的人笑我皇室没有规矩。”
三皇叔带人走了,织娘颓坐在那里,看着空荡荡的床榻,一时间不知所措。
闻姒心里也不好受,但她不能喝织娘一起垮掉:“织娘,哥哥已经去了,三皇叔狼子野心,我们绝对不能让他得逞,等下文武百官、皇亲国戚都会来守丧,不如过去想想办法。”
织娘点点头,她知道闻姒说得有道理,她还有慕念,为了她跟慕沉的孩子,她也不能沉沦下去。
闻姒续道:“况且萧子玦至今还没有消息没有动作,我想她一定会想办法的。”
闻姒担心隔墙有耳,并没把昨夜萧子玦偷偷来找过她的事情说出来。她只是看向玛卡阿都沁,询问着,“漠南王,您说呢?”
玛卡阿都沁点点头,眼神只是看着方才慕沉尸首所在的地方,若有所思。
闻姒他们到了乾清宫的时候,慕沉已经被安置在灵堂内的冰床之上了。
冰床四周是放置蚊虫的香料,已经有人重新给慕沉更了衣,慕沉安静地躺在那处,口中含有夜明珠,好似睡着了一般。
小慕念懵懵懂懂,之前三皇叔一直把他和乳娘扣押在身边,好些日子不见将亲,小慕念一看到织娘的身影便朝母亲张开小小的臂膀:“母后、母后!”
织娘看见孩子,忙把慕念接了过来抱在怀里。
在场之人嘴上不说,但心里无不猜测,晚一些三皇叔怕是要“挟天子以令诸侯”了。
而让众人想不到的是,三皇叔要的远不住如此。
到了文武百官、皇亲国戚皆身穿孝服前来吊唁的时候,三皇叔先一步开了口:“昨日先皇驾崩之前,曾留给本王一道圣旨,需在今日国丧之前宣读。”
他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圣旨,命人交给礼官。
礼官早就跟三皇叔串通好了,看到圣旨上的内容,脸不红气不喘地宣读起来。
大意便是皇帝崩逝,大兴新帝年幼,慕沉罢免了萧子玦的职位,并任三皇叔为新的大兴帝王,待到慕念成年之时将皇位奉还。
此消息一出来,许多朝臣都是惊诧不已。慕沉的几个皇兄早就被三皇叔控制住了,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闻姒心中有些不安,眼下却只能静观其变。他在人群之中搜索萧子玦的身影,却没瞧见人。
一个三朝元老站出来指责三皇叔此举“不合理制”,却被三皇叔以喧哗先皇灵堂为由,当场打入了大理寺。
三皇叔将穿在外边的丧服一脱,里边竟穿着一件儿金灿灿的龙袍!
他一挥手,那些羽林军便面无表情地上到跟前,羽林军手中是闪着森森寒光的兵刃,将那些反驳三皇叔称帝的朝臣团团围住!
三皇叔此举无不是在告知众人,“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如此一来,除了三皇叔的党羽,其余之人也只能敢怒不敢言。尽管他们拼死抗争,但这些朝臣那里是羽林军的对手。
就算是武将,也是双拳难敌四手!
忽然,人群中喻安和站了起来,他高喊一声:“三皇叔狼子野心,你当天下之人都是瞎子么,识不破你的伎俩!”
三皇叔对于这种愣头青十分憎恨,他冷声道:“来人!将他的头给朕砍下来,以祭先皇吧!”
可命令下了却没人动作。
所有人看着三皇叔的方向好像是看见鬼了一样。
不,更准确的说,是看着三皇叔的身后好像是看见鬼了一样。
礼官离得最近,他看着三皇叔的身后,忽然失声大喊起来:“皇、皇帝!诈尸了!”
此刻,慕沉正完好无损、面色如常地站在三皇叔身后!
第71章 、反转之二
慕沉这一起来, 方才守在他“尸体”旁的宫人吓得四散逃窜。
前来守丧吊唁的文武百官、皇亲国戚们瞪直了眼睛,显然也是被面前的景象给惊到了。
织娘身为皇后,距离慕沉最近, 方才她心中悲痛只是抱着慕念垂泪, 不曾想一抬头慕沉竟然已经站起来了。
相比于旁人的惧怕,织娘则是又惊又喜。
“陛下——”
她声音微颤抱着慕念起身,朝慕沉走了两步, 慕沉偏过头给了织娘一个淡淡的笑意。织娘方才还以为自己思君心切眼花了, 没想到,慕沉真的给了她回应。
慕沉还活着!
闻姒心中也是一喜,果然, 事情如她所料。
萧子玦昨日来找她, 让她放宽心, 一定是他和慕沉自有打算!只不过,不知道为何萧子玦今日并不在场。
此时,三皇叔回头,看见近在咫尺的慕沉,脸色忽地一沉,惊讶的神情从他锋利的眼神中一闪而过,但他很快便镇定下来。
“你竟没死。”
“不然呢?”慕沉反问,“你以为朕不知道三皇叔在朕的御膳里下毒么?”事到如今, 慕沉也不遮掩,索性让三皇叔死个痛快, “西域有一种奇药可使人作假死之状,无呼吸、无脉搏, 能维持六个时辰之久, 三皇叔恐怕不知道吧。”
三皇叔听慕沉这样说, 居然笑了:“好皇侄,是皇叔小看你了。”慕沉毫不犹豫地戳破了三皇叔的目的,三皇叔也不再掩饰,“无毒不丈夫,最是无情帝王家,这点皇侄心里应当最清楚不过了。”
三皇叔续道,“皇叔既然敢走到今天这一步,自然也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就算你能死而复生又如何,皇叔亦可以让你再死一次!”
三皇叔的声音不小,几乎朝臣们都听得到他的话,事已至此,三皇叔是摆明了准备逼宫造反了!
大多数朝臣都撕掉了身上的孝服,斥责三皇叔:“窃国贼!镇京王这个宵小之徒,如此行径简直坏我大兴国运!”
三皇叔仰天大笑,忽然指着那群大臣道:“死期将至,还在这里说什么仁义礼法!来人!”三皇叔从怀中掏出传国玉玺,“今日,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本王既得传国玉玺,便是大兴正统,若有人反抗,自当知晓是什么下场!”
说着,在三皇叔对命令下,羽林军倾巢出动,整个乾清宫都被包围起来,水泄不通。
“好皇侄,你可知道,京都城的兵权早就在皇叔的手里了。”
三皇叔的党羽见势高喊起来:“恭迎新帝!恭迎新帝!”
一个老臣并不惧死,指着三皇叔的鼻子破口大骂:“镇京王目无礼数,欲残害兄侄,大逆不道,简直丧尽天良!死后必下地狱,五雷轰顶!”
“不识好歹!”
三皇叔正要找个人以儆效尤,就有一只出头之鸟!
他夺过身边侍卫的长箭——搭弓,射箭,羽箭直奔那个老叟而去!
那老叟锐利且浑浊的眸子直盯着箭尖,眨都不眨一下,大有以身殉国的模样。
三皇叔想要嘲讽慕沉连手下的忠臣都救不了的话还没说出口,只见另外一只羽箭从另外一个角度更快的飞奔过来,叮的一下,那只羽箭被懒腰射断,啪嗒一下落在老叟面前丈余。
“谁!”
话音才落,一阵箭雨呼啸而来,方才支持三皇叔的党羽顿时身中数箭,纷纷倒在血泊之中,眨眼之间便没了活口!
三皇叔遥遥一看,竟是萧子玦带着大批精兵良将反将他和叛党围住了。
三皇叔大惊,前些日子,他命人暗杀萧子玦,却发现萧子玦居然失踪了。他筹备已久,围了摄政王府,用萧家满门做诱饵,谁知萧子玦竟然不上钩,自始至终没有出现过。
他以为萧子玦最终不过也是个贪生怕死之徒,不曾想对方竟然集结了不少精兵良将来同他抗衡。
这一刻三皇叔才露出了慌乱的神色。
他指挥身边死士道:“快,快放冷焰火!”
京城兵马司司长早就是他门下之客,早就备军在宣武门,如今他只需要一道冷焰火冲天,京城兵马司司长便会带兵冲进乾清宫中。
只是奇怪,冷焰火放出好久,却不见京城兵马司司长的动静。
萧子玦冷眸一沉,幽幽道:“你要等的人早就死在宣武门了。”
三皇叔见势不妙,知道大势已去,便集结残朋党羽想要突围,电光火石之间慕沉从冰床之下抽出一柄长剑,刷地一下架在了三皇叔的颈间。
“三皇叔,认命吧!”
下方已经拔出刀剑的三皇叔的死士见主子已经被擒,顿时群龙无首起来。
三皇叔拿出最后的救命稻草——传国玉玺。
“持此传国玉玺者才是天命所归!”
慕沉却沉沉一笑,给了萧子玦一个眼神,萧子玦旋即飞出一箭,箭尖儿砰地一下扎在“传国玉玺”之上,顿时“传国玉玺”四分五裂,当即碎在了三皇叔的手中。
“萧子玦!你大胆,竟敢将传国玉玺——”
三皇叔的话还没说完,他看向手中所谓的“传国玉玺”顿时脸色铁青。
传国玉玺乃是蓝田之玉,而他手中的“传国玉玺”被箭射得分崩离析之后,竟露出了青色的石料。
这分明不是蓝田玉!
这传国玉玺是假的!
三皇叔恨意顿生,眯着眼睛看向玛卡阿都沁:“美人既已给你,你为何骗我!”
而玛卡阿都沁却置身事外般的摊摊手,指着萧子玦:“你们大兴的事与本王无关,你去问他。”
如此一来,三皇叔自然也知晓是萧子玦“捣鬼”。
萧子玦和慕沉视线相对,眼里已经露出杀意,正要取三皇叔性命,却见乾清宫宫门口慕青青带里一队人马赶了过来。
“放开我父王!”
小双双被慕青青绑在身边,眼睛里充满了雾蒙蒙的泪水。
闻姒和萧子玦看到此情景,皆是心头剧震。
闻姒眸子里充斥着担忧的神色,萧子玦眼中的杀意更盛,恨不得一箭射穿慕青青的心脏。
“双双……”闻姒指尖发抖,“双双别怕,双双乖。”
除了安慰双双,她一时间竟什么都做不了。
萧子玦的眼神变得阴鸷乖戾,他冷冷地说:“若你敢伤害双双分毫,今日你们父女休想活着离开!”
慕青青扯了扯嘴角:“人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我好歹夫妻一场,你真是一点夫妻情分可都不顾及呢。放心,只要你们将我父王放了,你和闻姒的小杂种我自然会还给你们!”
萧子玦犹豫了,他没有答应,眼眸中情绪复杂。
三皇叔是谋朝篡位的逆贼,其罪当诛,怎么能用他来交换双双?可是,双双是他的女儿,他也没办法看着女儿丧命于恶贼手下。
闻姒自然也清楚这个道理,她是大兴的公主,更是无法开这个口。
她重重跌坐下去,幸好被织娘扶住。
这时,慕沉开了口:“好,朕答应你。”
“陛下三思!”
“皇上!万万不可啊,此举无异于放虎归山,若是三皇叔逃了该如何是好?”
慕沉道:“三皇叔跑了朕可以追他到天涯海角,但眼下,朕连重臣之女、公主之女都护不住,岂不是更不配为明君!”
一些朝臣纷纷点。
说着,慕沉拿下了三皇叔颈间的剑,将三皇叔往前重重一推。
“速速放人!”
慕青青那边倒也算是守信用,竟然给双双松了绑,双双被解开手脚,口中的布条也被拿开,一开口便委屈地道:“娘亲!爹爹!”
小双双和三皇叔作为交换的人质,分别往对面走去。
两边是双方的兵卒,正虎视眈眈地僵持。
闻姒冲开众人,往前迎了好远,被萧子玦拦住。
“不可再往前走了,危险!”
闻姒忍着泪,点点头,张开怀抱等着小双双过来。这一条路似乎变得好长好长,就连双双走过来的时间也似乎被无限拉长了一样。
小双双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大概就只剩下两三丈的时候,只见慕青青手腕儿微动,一只闪着银光的袖箭嗖地一下本着小双双背心而来。
闻姒漂亮切惊慌的凤眸中映照出飞奔而来的袖箭。
“双双——”
闻姒顾不得太多,飞快地朝小双双跑过去,试图给双双挡住袖箭。而一道黑影闪过,比她更快的是萧子玦。
男人身姿翩然,恍若神祇降世,他单膝跪地稳稳地落在小双双的身后,将小丫头护在怀里。
噗——
是利器莫如骨肉的声音。
男人身子微微晃了晃,在抬头,嘴角已经溢出血迹。
“萧子玦!”
闻姒扶住萧子玦的肩膀,眼里慌乱更甚。
萧子玦却稳住气息,朝慕沉道:“陛下,皇宫所有出口已布置亲兵,三皇叔等乱臣贼子就算走得出乾清宫也走不出这座皇宫。”
慕沉闻言,一声令下,众多将士便朝落跑的三皇叔等人追去,准备围追堵截,将其一网打尽。
交代好这些,萧子玦敛回神,对闻姒淡淡一笑:“姒儿……”
说着,他力气不支一手拄在地上,小双双连忙心疼扶着爹爹,可她力气太小根本不扶不住。闻姒连忙撑住萧子玦,萧子玦顺势倒在了闻姒的臂弯里。
萧子玦脸色苍白,眼神迷离,闻姒这才注意到,方才的袖箭已经从萧子玦的背心穿透,袖箭的顶部已经从前胸的胸口透出了半截!
她再也绷不住了,大颗大颗的眼泪落在了萧子玦的挺拔鼻梁上。
第72章 、反转之三
“娘亲, 爹爹他怎么了……”
“摄政王,摄政王中了暗器啦!”
“快!太医!快叫太医!”
……
人群嘈杂起来,慕沉一边派兵去追三皇叔和慕青青等乱党, 一边命人去找御医为萧子玦治伤。
萧子玦倒在闻姒等臂弯里, 胸口的血液染红了闻姒素白的罗裙,宽大的裙摆散落在地恍若一株盛开的彼岸花。男人的脸色苍白,唇色淡得几乎要透明, 墨色的瞳孔里倒映出闻姒焦急的脸儿。
“姒儿, 原谅我……”
萧子玦话未说完,又是一大口鲜血从他的口中涌出。
闻姒摇头,纤细的手掌抚摸住萧子玦的脸庞:“你别说话, 你别说话……太医马上就来了, 你再忍忍。”
萧子玦很清楚自己的情况, 他淡淡地笑了,抹去了闻姒眼角的泪水:“你原谅我……好不好……”他有气无力道,“是我,是我不够好,才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姒儿,我有好多好多话还未对你说,可是,好像是来不及了……”
“你胡说!”闻姒按住萧子玦血流不止的胸口, 大片大片的血液从穿透了闻姒的指缝,“萧子玦, 道歉的话,我要你完好无损地站在我面前说才作数。御医呢, 御医怎么还没来!”
“来了!”织娘看到远处一群老叟提着药箱急匆匆地朝这边过来, 对御医们道, “快!摄政王胸口中了袖箭,如今流血不止,快,手脚快些抬到屋里诊治!”
顾不得太多礼数,萧子玦被就近抬进了乾清宫里。
慕沉在外收拾残局,织娘也来不及同慕沉寒暄,陪着闻姒去看萧子玦的情况了。
萧子玦被抬到塌上,几个擅长外伤的太医剪开了萧子玦的衣服,便开始给萧子玦止血。
“公主,这边老叟们要给摄政王殿下诊治伤口,您且在屏风后等着。”
闻姒点头,知道此刻上到近前只是碍手碍脚,她点点头,只好退到屏风后急得来回踱步。
屏风后是那群太医们焦急讨论的声音,如何拔出袖箭,如何止血……净是些闻姒听不懂的词汇。她朝屏风后瞄了一眼,什么也看不清楚,但是听得出来,里边情况不容乐观。
小双双虽然是个孩子,但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她拉住闻姒的手,哽咽地问:“娘亲,爹爹怎么了?爹爹身上好多血,将娘亲的罗裙都染红了。”
闻姒想抱住双双,奈何罗裙和手上沾满了萧子玦的血液,她蹲下身子,勉强挤出一个笑脸:“双双不怕啊,爹爹是受伤了,但那些爷爷都是我们大兴最厉害的医者,一定会把爹爹治好的。”
小丫头点点头,收起了哽咽,她看出了母亲的焦急,小手摸了摸母亲的脸颊,反而安慰起来:“娘亲也不要怕。”
织娘看闻姒狼狈的模样,一阵心疼。此刻,她最能明白闻姒的感受了。昨日她忽然听到慕沉驾崩的消息,简直天都要塌了,那样鲜活的一个人,不久前还去御花园亲手为她描眉的男人怎么可能忽然就驾崩了。
可是,当她看到没有呼吸,躺在床榻上的慕沉,心口便开始不住地往下坠。
“姒儿,像你说的,太医已经开始诊治了。几年前,他连断腿之痛都能挺过来,这次他一定也可以的。”织娘叫来了宫女,吩咐道,“来人,快去带遗珠公主去换一套干净的衣裙。”她又对闻姒哄劝道,“你这副样子可不行,若是萧子玦醒了看到你这副样子心里也会不好受的。”
闻姒低头一看满身满手的血,又是一阵揪心。她身上沾染的都是萧子玦的血,这要流多少血才能染透她的罗裙,那萧子玦会不会真的再也醒不过来?
闻姒不敢想,只能悬着心,勉强去便殿清理了身上的血污,换了身干净的衣裳。
等她再回来的时候,正碰见吴太医从屏风后绕出来。闻姒忙上前问道:“吴太医,他怎么样了?”
吴太医额头上净是汗珠,面容很是严肃,长叹一声道:“回公主殿下,摄政王失血过多,如今人已经昏过去了,好在他背上的伤口已经缝合止住了血,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那枚袖箭从摄政王的背部贯穿到了前胸,袖箭需要拔|出来。”吴太医为难道,“虽然那枚袖箭并未碰到摄政王的关键脏腑,但拔|出袖箭总是有些风险的,若是拔不好又大出血,摄政王便危险了,我们几个太医没人能有把握……”
闻姒听明白了,摄政王位高权重,是皇帝的股肱之臣,治好无功,若是没把人救回来便是罪过,那拔袖箭之人,定是最后的承担者。其中关系复杂,闻姒身在天家自然知晓其中无奈。
可是,萧子玦现在危在旦夕,那枚袖箭不可能永远留在他的胸口里。
“我来!”闻姒语气坚定,“我来拔箭便是,若是摄政王真的……真的出了事,也与你们无关!”
吴太医眼睛亮了亮,旋即跪地一拜:“遗珠公主乃女中豪杰也!此刻耽误不得,快随老朽进来!”
闻姒点点头,随吴太医绕到了屏风之后。萧子玦此刻上身赤膊,平躺在床榻之上。他眼皮沉沉的,苍白的面容里待了一丝死气沉沉。这和那个平日里冷傲决然的萧子玦简直判若两人,那层傲气俨然消失不见。
闻姒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萧子玦,她曾经以为这种脆弱的模样她一辈子都不会在萧子玦的身上看到。即便是他们多年前初见之时,萧子玦拖着残废的双腿坐在轮椅上,都是那种傲视群雄的模样。
而如今……
闻姒第一次发现,这个男人也是脆弱的,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吴院长!吴院长!”太医们一看吴太医进来了,纷纷围了过来,“吴院长,后边该怎么办呀!”
此时,吴太医把身后一让,闻姒便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吴太医道:“摄政王胸口的袖箭由遗珠公主亲自拔|掉。”
吴太医的语气毋庸置疑,其他的太医们当下了然,纷纷让开了位置朝闻姒躬身施礼。
所谓巾帼不让须眉,不仅仅是可以持剑征战沙场,如此果敢之女子,行事大气颇有气节。到了此刻众人才明白,为何摄政王独独对闻姒情有独钟。
吴太医对闻姒讲了讲拔袖箭的手法和需要注意之事,其他的太医们各司其职,准备好在闻姒拔|掉袖箭之后的应急之举措。
闻姒的手握住了穿出萧子玦身体一半有余的袖箭,她目光专注而坚定,眼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惧怕之色。
吴太医曾经做过军医,犹记得有一些新兵看见老兵身上受伤拔箭也要躲开远远地看着,倒说不上是害怕,但这么严重的伤总会让常人头皮发麻。
吴太医对闻姒的敬佩又多了几分,他在闻姒的下手处,手里拿着止血的医布和伤药同闻姒点点头:“公主,可以了。”
闻姒回以一个肯定的眼神,她摒除杂念,握着袖箭按照方才吴太医所说仔细地将萧子玦身上的袖箭拔|了出来。
就在袖箭被拔|出的第一时间,吴太医立刻将手中的伤药按在了萧子玦的伤口处。
吴太医面露欣喜之色,指挥其他太医:“来人!止血,缝合,包扎!”他头也不抬,直直盯着萧子玦的伤口处,“公主的手很稳,并未碰到摄政王的血管,太好了,太好了!”
听到吴太医这么说,闻姒才忽然颓然地后退了几步,顿时天旋地转起来。
太好了,他得救了……
……
闻姒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在乾清宫的便殿了。
房间里,织娘和小双双正守着她。见闻姒醒了,一群宫娥便在织娘的指挥下忙忙碌碌起来,送水的、送粥的、送药的……
“萧子玦呢……”
一开口闻姒的嗓子便听出了不对劲来,织娘用勺子搅凉了药汤送到闻姒唇边:“他没事,只是失血过多还在昏睡着,吴太医说这次多亏了你,他会醒过来的。反倒是你,这几日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太医刚给你号过脉说你气血两虚,之前一直靠一口心气儿提着,所以当你一听说萧子玦没事了,立刻就昏了过去。”
闻姒扯了扯嘴角,说自己没事,想要起身去看萧子玦,却被织娘拦住了。
“别动,也不急于一时,那边萧老侯爷和晴儿都在。你先喝了汤药再喝些粥,好好睡一觉吧。”织娘道,“慕沉说了,这些日子你们就暂住乾清宫,萧子玦不方便移动,想来你也放心不下他,索性也留在这照顾他,等他能动了再出宫,这些日子双双便由我来照看。”
闻姒点点头答应了下来,她的确太累了,眼皮一合便沉沉睡了过去。等她在睡醒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日晒三竿了。
她来到了萧子玦的房间,萧子玦身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此刻正安静地睡着。
萧老侯爷和晴儿下去休息了,房间里只有守着的宫女太监,闻姒示意他们下去,安静地坐在床边。男人身上的凌厉消散得干干净净,胸口平稳的起伏,眉间时不时轻轻蹙起。
忽然,男人的嘴唇动了动,似乎在说什么。
闻姒倾身靠近萧子玦的唇边,隐隐约约听到萧子玦在喊她的名字,气息微弱的让人心碎。
“姒儿,别走……我怕……”
他怕。
她何尝不怕。
闻姒感到周身上下好像血液注入了难以言说的东西,似乎就是她对萧子玦曾经的爱意吧。
她必须要承认,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忘记过萧子玦,这么多年她一直保留着对萧子玦的那份爱意。经过这么多事情,她也该直面自己的心意了。
她轻轻握住了萧子玦的手,樱唇轻叹:“别怕,我不走。”
第73章 、大婚之夜
萧子玦在宫中调理了半个多月, 太医日日来查验,说萧子玦的伤势恢复得还算顺利。
闻姒这半个月里也没闲着,不管是换药还是用膳, 但凡有关于萧子玦的都是亲力亲为。
虽然闻姒还没有明确说过原谅萧子玦的话, 但对此,两个人几乎是心照不宣的。
这一日,闻姒忙了一天正要回自己屋里休息, 男人一把扯住了闻姒的袖角。
闻姒回头:“怎么了 ?”
她以为萧子玦大概还有什么吩咐。
虽说过了一个月, 男人的脸色还是不如以前,总是有些苍白。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萧子玦摇摇头,嗓音喑哑又低沉:“姒儿, 你可原谅我了?”
闻姒默了一下, 她这样就原谅萧子玦是不是有些太便宜他了……闻姒抽回了衣角:“我可没说过我原谅你。”
萧子玦盯着闻姒的脸看了好久, 在确定闻姒话语中潜藏的含义。肉眼可见的,男人眉间又轻轻皱起,随后捂着胸口,微微咳嗽起来。
闻姒大惊,忙过去扶着萧子玦:“怎么了,要不要叫太医?”她整理了一下被子,塞到萧子玦身后,“快, 靠一会,我去给你倒一碗水喝, 不对不对,太医说了, 这种时候要吃平喘的药丸。”
闻姒摸索着床榻四处找药丸儿, 却怎么也找不见:“不对呀, 方才我还看见平喘的药瓶了……唔……”
闻姒话音未落,萧子玦宽厚的臂膀搂住了闻姒纤细的腰肢,随后将人轻轻往床榻之上一带,闻姒失去重心,整个人栽倒在了萧子玦的怀里。
萧子玦发出低低的笑声,这笑声深沉又撩人:“还说没原谅我,姒儿,你根本就不会说谎。若姒儿还没原谅我,怎会这般担心我。”
闻姒离男人这般近,男人温热的呼吸喷洒在闻姒的脸上,痒痒的。
闻姒的心怦怦直跳,脸颊染上可疑的红晕,这一刻就好像是多年前云台山围猎山洞里那次一样,那次她也是这样倒在男人的怀里,与她交换着呼吸,近在迟尺。
如今男人成熟棱角分明的脸和曾经的少年模样慢慢重合,而闻姒曾经那颗被冻住的心,好像也跳动了起来。
“你做什么?”闻姒喃喃道,“萧子玦,放开……你松手……”
谁知萧子玦并没松手,反而一个翻身,将闻姒欺身压在身下。
闻姒娇呼了一声:“仔细你的伤口。”
闻姒说完就又后悔了,这不是给自己出卖了么。人家都“欺负到她头上了”,她还关心人家到伤口……
闻姒不正眼去看萧子玦,轻轻转过头去,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闻姒心里清楚,她早就不怪萧子玦了,前些日子萧子玦中了袖箭的生死关头,那些堆积在她胸口的积怨早就烟消云散了,面对生死,她才想通了一些事情。
况且,这么长时间,她也给了萧子玦不少“脸色”,她听晴儿说,过去每次她给萧子玦“脸色”,萧子玦回到府里都要心疾发作。
只是,她总是觉得少了点什么,到底是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这时候,男人轻轻捏住了闻姒的下巴,强行让闻姒摆出个正脸。
“姒儿,我真的知道错了。”男人到声音愈发的低沉,一缕墨染的黑发落在了闻姒精致的锁骨上,害得她酥麻麻的,“姒儿,嫁给我吧,好么?”
嫁给他……
闻姒不可置信地看着萧子玦,她不是已经嫁给他一次了么,怎么还……
“姒儿,我这一生没有什么需要后悔的事,若是有的话,便只有一件。”萧子玦只是静静地凝望着床榻之上的闻姒,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他的语气很认真、很虔诚:“多年前,我与你成婚,让你走了王府的小门、我不与你拜堂、甚至在花烛之夜将你赶到了冷玉轩,姒儿,我真的好后悔,我欠你一场婚礼,一场绝世无双的婚礼。姒儿,我知道那是你的遗憾,也同样是我的遗憾。”
闻姒忽然鼻头酸酸的,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这般纠结和萧子玦的“和好”之事了,她是一个很没有安全感的人,她希望男人能给他与更多的安全感才能证明男人的后悔是真的,才能证明男人对他的情谊是真的。
说到底,其实她早就知道。
从萧子玦一路南下去寻找她,从萧子玦在绸缎庄为她挡箭,从萧子玦紧张玛卡阿都沁对她的追求,从萧子玦亲手为她下厨做她喜欢吃的大米糕,从萧子玦冒着生命危险深夜潜入宫中只是为了告诉她一切安好的时候,闻姒便知道,男人是在乎她的,甚至将生命置之度外。
她只是有些遗憾,遗憾她和萧子玦的婚礼并不完美。
如今男人再次向她求亲,她身为女人的小委屈才显露出来。
萧子玦松开闻姒的手,将她扶起来,宠溺地顺了顺散乱的秀发:“姒儿,包括我们的第一次,我们的洞房,我都会完完整整的还给你,我、我会尽其所能,让你……让你满意。”
所以,他现在就算忍得难受也不会碰她,闻姒是他的妻子,他不仅要爱她更要尊重她,珍惜她。这么多年,萧子玦明白了很多很多,他从一个不经世事的少年成长成今日的模样和闻姒是分不开的。
也许这些话稍有露骨,可是,这却是他对闻姒一个极其重要的承诺。
而对面,闻姒的脸儿更红了,几乎要滴出水来。
她推了男人一把,身子像条鱼儿,“唰”地一下蹦到地上:“你,你不要脸!胡说什么!我,我回去了!”
闻姒翩然而去,从床榻到门口的距离,她似乎能察觉到萧子玦盯着她背影灼人的眼神。
回到房中,闻姒的心跳得更快了。她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纤细的小手不住地给自己的脸颊扇风。
这个萧子玦,平日里看起来跟个九天的谪仙似的冷冷淡淡,没想到还说说出那般诨话来……
这一夜闻姒只要一闭眼睛就是萧子玦在他耳边极尽缠绵的“承诺”,害得她第二天一早醒来的时候少见的眼底下有着淡淡的乌青。
真是可恶,害她一夜都未睡好……
闻姒极少施粉黛,今个儿,她对着镜子用香粉盖了好一会才出门。才一到萧子玦的房门口,就看见来了好几名太医。
闻姒心口一图,急匆匆进了屋,就看见吴太医正在给萧子玦换药。
“摄政王殿下伤口恢复得不错,择日便可以出宫回府自行调养了。哦对了,摄政王殿下回府之后可更要小心些才是,可别再像今日这样不小心碰到伤口了才是。”吴太医顿了顿,目光严肃道,“不过好生奇怪。”吴太医对着萧子玦对胸口比量了几下,“老叟行医多年,你这伤口裂开对模样,大概是被人推到了才会裂开,怎么回自己裂开呢?”
男人对目光对上刚刚进屋的闻姒,闻姒刚好把吴太医的话听到了耳朵里。
原来萧子玦伤口裂开,是她昨晚上给推拿一把给推的……
男人收回了似笑非笑的目光,只是应承吴太医:“本王清楚了,有劳太医。”
吴太医他们走了,闻姒和萧子玦面面相觑起来,闻姒清了清喉咙:“我,我不是有意的。”
“无妨。”萧子玦道,“就算你是有意的,我受着便是。”
闻姒嗔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这般油嘴滑舌的。”
可萧子玦并未油嘴滑舌,他是真的这般想的,只要闻姒开心,就算是想要水中月天上星他也要给闻姒摘回来的。
既然太医交代了萧子玦身体的状况是可以回府休养了,那他住在宫里便不再合适。当日,慕沉便派人将他送回了摄政王府。
闻姒则被织娘留在宫中,让她和双双在宫中多住些时日。
闻姒答应了,双双和慕念很合得来,两姐弟上树捉鸟,下河捞鱼,忙得宫里的教养嬷嬷们脚打后脑勺。
萧子玦这一走,孩子也有人带,闻姒忽然清闲了起来。除了和织娘谈谈心,偶尔绣绣东西之外,日经竟有些无聊。
也不知道萧子玦现在怎么样了,闻姒有些气闷。她向织娘抱怨,说萧子玦那没良心的,回去之后也不来给她捎个信报平安。
这时候,一个小太监跑来通报她,说摄政王从宫外给闻姒送了东西过来。
织娘扑哧一笑:“这人呀,真是不怕念叨,快拿来,看看是什么东西。”
小太监应了一声,忙命人将东西送过来,这一箱又一箱子的,看起来东西不少。
闻姒好奇地打开箱子,发现是各种各样的妆奁。
“妆奁?”织娘奇怪,随手拿了起来,“做工可不如宫里的精致,他怎么忽然送你这个?”织娘“哎”了一声,“不过也好,那个冰坨子知道送你东西已经不容易了。”
闻姒笑了笑:“你不是向来最讨厌他吗?怎么还替他说上话了。”
“实话实说罢了,还不是看在他对你一片真心的份儿上。”织娘嗔道。
这时,闻姒拿起来其中一个妆奁仔细看了看,忽然在妆奁的底部发现了一个落款——“江南乌镇刘记”。
闻姒轻轻“呀”了一声,心中豁然。
她记得小双双曾经跟萧子玦说过,她最喜欢刘木匠做的妆奁,但一直没有机会让刘木匠给她做一个,是不是因为这个,所以萧子玦才……
正想着,织娘眼尖,忽然看见其中一个妆奁里有一封红色信封的信。
“咦,那是什么?”
闻姒走过去、打开,瞳孔微微一缩,想要合上已经来不及,织娘早就把信上最明显的两个字看得真切——婚书!
织娘杏目眨啊眨的:“姒儿,你又要嫁给他啦!”
……
闻姒在宫中住了几日便回了公主府。
才一下轿子,府里的管事嬷嬷就迎了出来,急匆匆的模样:“公主,您可回来了。”
闻姒纳闷:“怎么了容嬷嬷,可是除了什么事?”
“公主还不知道?”
容嬷嬷引着闻姒进了大门,绕过前院,就看厅堂之中大大小小的箱子堆积如山。
“公主,您不在的这些日子,摄政王派人送来了东西,说、说是聘礼。”容嬷嬷拿出几张红色的字据,“公主您看,这是礼书。”
闻姒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显然是没想到萧子玦竟然这么急切地给她下聘礼。
容嬷嬷心满意足笑呵呵地说:“公主,您知道外边百姓最近都聊些什么吗?摄政王重新求娶遗珠公主之事已经传遍了京都城啦。”
容嬷嬷说得不错,毕竟三书六礼萧子玦一样都没少,统统送到了公主府。孙管家又陆陆续续送来了许多东西,说是聘礼。
百姓们时常看见,公主府门口有摄政王府的人挑着箱子排着长队直到街脚。
闻姒轻轻“哦”了一声,压住心底的笑意:“不必大惊小怪,先这么放着吧。”
“公主,那边还问了吉日,咱们也不理会?”
“不理会。”
闻姒心想,当年她也吃了不少苦头,现在小小“折磨”一下萧子玦可要让他知道,她闻姒可不是说娶就能娶的。
正说着,便有下人来报,说是漠南王玛卡阿都沁来了。
闻姒眨眨眼,这才想起从出了事之后一直没找玛卡阿都沁说上话,于是连忙让人把玛卡阿都沁请到前厅好茶招待着。
“漠南王莫怪,这些日子实在是忙不开,今日我才出宫回了公主府。”闻姒解释道,“正要去驿馆登门拜谢,不曾想您亲自来了。”
玛卡阿都沁笑了笑:“公主不必如此客气,本王今日前来是来跟你道别的。”
“道别?”
“不错。”玛卡阿都沁道,“本王要回漠南了。”
“这么快,不再多留几日吗?”闻姒道。
玛卡阿都沁的目光在闻姒身上驻留了片刻,语调深邃:“留下参加公主和摄政王的婚礼再走么?本王可是会伤心的。”
闻姒一愣,难道玛卡阿都沁对她还……
谁知玛卡阿都沁忽然朗声大笑起来:“公主殿下真是好骗,有趣,还是那么有趣!”
闻姒悬着的心这才安心落下,释怀一笑:“漠南王下次可别开这样的玩笑了。”
“好,既然如此,那本王便告辞了。”
玛卡阿都沁翩然起身,正欲离开。闻姒好像想起了什么,让玛卡阿都沁等等。玛卡阿都沁脚步一顿,随后看见闻姒从里间拿出一把匕首来。
这匕首不是旁人的,正是玛卡阿都沁见到闻姒第一面之时送她的“定情之礼”。
“漠南王,后来我才知道,在你们漠南,当男人遇上心爱当女人的时候,就会将自己随身携带的匕首送给对方作为定情信物。”闻姒看着华美的刀身,旋即双手奉上,“如此贵重之物,漠南王叮咬送给与你两情相悦的女子才好,此刀虽美,却不适合姒儿。今日完好无损物归原主,姒儿也盼着殿下早日觅得良配。”
玛卡阿都沁魅惑的眸子落在刀身上,没人察觉到他银色面具后一闪而过的失落,当他在与闻姒对视之时又恢复了那般谈笑风生的样子。
男人没有接过匕首,只是转身,轻松地招招手朝着大门阔步而去,一如来时那般潇洒。
“送出去的礼物哪有收回来的道理,告辞了!”
随着漠南王启程回漠南的消息,还有一个消息传到了闻姒的耳里——三皇叔和慕青青叛党之事有了结果。
闻姒再次见到慕青青的时候,是在皇室的天牢之中。
三皇叔和其乱党还没逃出宫门便被围追堵截,乱箭射伤在华阳门下。三皇叔没有萧子玦那般幸运,当击毙命。
慕青青眼见父亲的惨状,顿时知道到了穷途末路。
慕青青没想到,她骄傲了一辈子,最后等待她的竟是这森然的皇室天牢。
“你很满意吧,闻姒?”慕青青身着囚服,蓬头垢面,她摇晃着大牢的门栏,歇斯底里,“闻姒,都是你害的,你抢走了我的男人,抢走了我摄政王妃的位置,还害了我的父王!闻姒,你会遭报应的,会遭报应的!”
闻姒看着险些要了萧子玦命的女人,忽然觉得她有点可怜。但她却不同情慕青青,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更何况这个恶毒的女人,曾经想要双双的命。
善良要有智慧,仁慈需有底线。因为没有底线的仁慈,只会让对方为所欲为。(1)
“慕青青,你错了。”
“我错了?我错在哪里,凭什么是我错?”
“事到如今,你还执迷不悟么?”闻姒叹道,“你父王给你惯坏了,但不到表全天下的人都要惯着你,你父王谋朝篡位本就罪该万死,何来旁人害他?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你也是一样的,你出生便坐享王朝贵女最高的礼遇,可你不懂得珍惜,有今天的下场也是必然。慕青青你怪不得别人,要怪只能怪你自己!”
“你住口!你住口!”闻姒说的这些话慕青青何尝不知道,她只是想给自己的错误找一个理由和借口罢了,她不想承认,所有的一切是她自己造成的。
可惜,事到如今,她明白了这些又能如何?
她只是恨,很透了闻姒,她没有一丝丝悔改。
“闻姒,你不要得意太早,有朝一日我一定出了这天牢找你复仇。”
闻姒看着慕青青通红的眼睛只觉得可笑,她淡淡道:“你还想出天牢?”
慕青青听出闻姒话里有话,警惕地追问道:“你是何意?”
闻姒摇摇头,并未再同慕青青多说一句话,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慕青青恶人自有恶人磨,他所做的一切已经有国法处置了。
典狱长看闻姒出了皇室天牢,半晌,才对慕青青直摇头:“从未见过这般不知悔改之人,三郡主,遗珠公主和摄政王殿下大婚之后,你便要上黄泉路了。依照国法,谋逆大罪,凌迟处死。”
“什么?大婚?凌迟?”
慕青青颜色一片灰白,颓然跌倒在天牢潮湿的地面上……
三皇叔宫变之事并未在坊间流传,而是作为了一个皇室秘密被永远尘封。
对于民间,三皇叔府只是生了一场大火,所有的一切都随着这场火付之一炬。
闻姒从天牢回来的第二天,便有人来通报闻姒,说慕青青畏罪自尽了。
闻姒只是短暂的感叹了一下,便又投入到了新婚前的准备里。
萧子玦的伤好了大半,近些日子已经能出门走动,只不过每次萧子玦来找她,都被下人以“新婚之前夫妇见面不吉利”给拒绝了。
摄政王吃瘪可不是一日两日了,往日清冷如冰山的摄政王还有这样的一面,京都城的百姓都说,往常不知道,经此一事才知晓摄政王殿下——惧内。
闻姒果然是“折磨”了萧子玦好几次,王府的人都说啊,公主再不答应摄政王的求亲,怕是全大兴都要笑话堂堂摄政王了。
直到小双双摇着闻姒的小手,拼命给萧子玦求情,闻姒才点头和萧子玦定了大婚的日子。
新婚之夜,摄政王府红筹高挂,王府之人哥哥身着红衣喜气洋洋。
萧子玦一身大红色的婚服,身骑白马,带着一路接亲队伍浩浩荡荡地朝皇宫出发。
闻姒这次出嫁的地点没有选在公主府,按照织娘的原话说:“我们家姒儿又不是孤家寡人,慕沉不是她哥哥吗?咱们自己家的姑娘自然要从自己家出嫁,这出嫁之地自然是自己家,自然便是这大兴的皇宫啦!”
慕沉笑着称“是”说长兄如父,他家的皇后说什么都对。
此刻闻姒坐在待嫁的闺房之中,心思不知为何莫名有些紧张,这是过去从没有过的。
“姑娘,想什么呢?”
“没什么,你家两个娃娃今日可要吵着闹你夫君了。”
“才不管他,让他带,让他也直到带娃娃可不容易。”
说话的是石榴,石榴前些日子生了一对龙凤胎,这才出了月子没几天,就非要来照顾闻姒出阁了。遥想当年,闻姒第一次嫁给萧子玦的时候也是石榴在送她。
那时候石榴还是个不经世事的小姑娘,如今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
世事变迁,她也是一样的,每个人都有了自己的成长。
看着满目的红绸,闻姒的思绪又回到了第一次嫁给萧子玦的时候。对比今朝,好像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那时候萧子玦是那样的冷,那样的冰,他封闭了自己的内心,封闭了自己爱人与被爱的权利。
当年,萧子玦没和闻姒拜堂,甚至为了让闻姒和他保持距离,故意让闻姒和喜服拜堂。那时候萧子玦在洞房之夜将她给赶到了冷玉轩,企图用这点小手段便“打败”她。
那时候的她是委屈的,有些生气的。
可如今,时过境迁,往昔新婚之时那些委屈和气愤忽然变成了有趣的回忆。
“姑娘,你笑什么呢呀?”
“想到一些过去的事情罢了。”
石榴拿着红彤彤的盖头走了过来,眼神不自觉地定住了。几年过去了,她家姑娘的肌肤还是婴孩般吹弹可破,在红艳艳的鸾凤和鸣喜袍的映衬之下更显得肤白胜雪。就连模样都没什么变化,若说她还是尚未生过孩子的待字闺中的少女都有人相信。
闻姒淡笑着,让她一个认识她这么多年的女子都移不开眼。
石榴眼圈忽然红了起来,嗓音有些颤抖:“姑娘今儿心情真好,石榴也跟着开心,姑娘如今能有个好归宿,石榴要去拜一年的佛。”石榴做了个双手合十的手势,旋即将手中的大红盖头盖在闻姒的头上,“姑娘,殿下接亲的队伍已经到了兴安门了。”
兴安门的门楼上花灯彩照,红色的丝绸一路从大门蔓延至深宫的方向。
一顶十二抬的红色轿子在无数宫人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迎接了过来,萧子玦目光炯炯地看向轿子地方向,唇角勾勒出一个淡淡的弧度,好看得不得了。
礼官走上前去对萧子玦温声道:“恭喜摄政王殿下。”礼官笑呵呵的,“陛下还给您捎带了口语,说长兄如父,今儿这喜宴陛下和娘娘代表娘家人,已经跟皇后娘娘先行去摄政王府了。”
皇帝皇后亲自送亲,这简直是前所未有的莫大的殊荣。
闻姒坐在十二抬大轿内,耳畔是喜庆的礼乐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轿子落在了摄政王府的正门门口。随着落轿,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撩起了轿帘,牢牢牵起了闻姒的手。
闻姒心似鹿撞。
这是萧子玦的手,依旧如过去那般如沁玉一样冰凉,但却那样不容拒绝地紧紧地握着她。
闻姒从大红的盖头之下只能看到男人向前走着的坚定的脚步,男人的步调很慢,每一步闻姒都走得极其的稳。
直至正厅,萧子玦才慢慢将手松开。
就算隔着盖头,萧子玦依旧沉静认真地看着闻姒,他的面容平静,但眼底已经掩饰不住喜悦,那样的宠溺没人从萧子玦这样冰冷的人大脸上看到过。
随着礼官高唱:“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两个人拜了天地和上位对慕沉、织娘以及萧老侯爷后,相对弯下了腰。
这一刻,才算礼成……
……
拜完堂后,闻姒便先回了婚房候着。
依照大兴的习俗,新郎官需在前厅招待了宾客才能入洞房。
闻姒揉了揉发酸的肩膀,没想到婚礼竟然这般累,她早些年嫁给萧子玦的时候可比这轻松多了。
石榴看出闻姒觉得辛苦了,连忙给她从桌子上端来了一盘小点心。
“姑娘,快吃些垫垫肚子。”石榴道,“今日您这场婚礼实在是隆重,只怕在大兴仅次于陛下娶皇后娘娘那次,今儿可有姑爷受的了!”
闻姒接过来吃食,正要撩开开头,石榴忙给她制止住了,“哎呦,可别——这要等着姑爷过来亲自掀开才吉利。”
闻姒撅了撅樱红的小嘴,这才小心翼翼扶着盖头吃连起来。
只可惜,这点心实在太干,闻姒不巧噎着了:“咳,石榴,水。”
没等闻姒说完话,便有一杯温水递了过来:“小心些。”
闻姒的水还没入口,听见这道男声,嗓子眼儿噎着的点心被她咕噜一下咽了下去。
这是萧子玦的声音。
“你,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闻姒问,“宾客们都走了吗?你这么早回来不会招待不周吗?”
萧子玦低笑着,“我只怕对你招待不周。”
说着,男人接过来喜娘递过来的一杆小秤伸向了闻姒的盖头,盖头被萧子玦掀开,石榴在一旁掩嘴偷笑,房间里又进来了几位操持礼节的喜娘。
而男人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闻姒的面前,手中拿着一只盛有温水的水杯。
这是闻姒第一次看见萧子玦穿红色,往日男人的冰冷锋利似乎全然藏在了红袍之下。
喜娘们说过了道喜词,便给有人呈上了合卺酒,清亮的酒汤在红艳艳的酒杯里荡漾着,萧子玦坐在闻姒身侧,随着男人的手肘穿过闻姒纤瘦的胳膊,带着淡淡龙涎香的男人的气息近在咫尺。
两人侧脸相贴着,若不是洞房里尽是一些红色喜庆绸,闻姒娇红的脸蛋儿怕是过于明显了。
一切礼毕,丫鬟和喜娘们便识趣儿的退了出去。
闻姒和萧子玦有须臾的沉默,但很快,两个人同时开了口。
“我……”
“姒儿……”
二人相视一笑,萧子玦纤长的手指轻轻划过闻姒脸庞流畅的轮廓:“我……可以么?”
究萧子玦的“可以”是在问什么,二人心知肚明。
闻姒的脸儿跟红了,目光闪了闪,她轻轻捏住的萧子玦的袖袍扯了扯,虽未回答到让萧子玦直到这是在默认。
得到默许,男人高大的身躯不再克制,但仍旧很小心的伸手揽住闻姒的腰肢,他盈盈一握,小心得似乎在捧着易碎的珍宝,女子身上的斤两似乎都被算计好了一样。
两个人的呼吸越来越近,男人冰凉的薄唇触碰到了她的红唇,让她心神一漾。
“唔……”
闻姒低呼了一声,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这一声低呼对于萧子玦来说无疑是煽风点火,男人不由分说褪去了女子身上的一切屏障,洞房之中燃着喜烛,按照祖宗规矩需燃上一整夜。
昏暗的暖光打在闻姒的身上,一派春光旖旎。
“姒儿……”
男人低呼着闻姒的名字,任他再沉、再稳,此刻也乱了心绪,真真是沉不下气了。
他想占有她,让对方完完整整地属于自己,他也将会将所有的一切毫不保留的全盘托出。
男人眼中的烛光微颤,离闻姒越来越近,谁知当他想要更进一步的时候,却听闻姒的肚子穿出了“咕噜”一声。
男人愣了一愣,下意识向下望了望,一只大手揉了揉她的肚子。
闻姒连忙抱住风光无限的胸口,脸上一片羞赧之色。
“饿了?”
“嗯……”
闻姒真是有些难为情,今儿一早天还没亮就开始梳洗打扮,除了早晨吃了一颗苹果,方才吃的一口点心,今儿一整日什么都没吃过东西了。
可真是该死……
如今亲也接了,堂也摆了,肚子早不叫晚不叫,偏偏在入了洞房的时候乱叫。
闻姒只恨自己“不争气”,但她一副娇羞模样尽收萧子玦眼底,让萧子玦觉得莫名的可爱。
萧子玦将床榻上的喜被拉到了闻姒身上,忽然起身,将雪白的中衣重新穿好。
“你这是做什么去?”闻姒问。
萧子玦走到小桌子旁边,挑挑拣拣了许多吃食放在了一只小碗里端到了闻姒面前。
“是我心急了。”萧子玦道,“方才回来之时便瞧着你偷吃点心,想来是饿了,我该让你先吃些东西的。”
闻姒还不知道萧子玦的心会变得这么细致入微,她笑了笑,双手揪着被子,歪了歪头樱桃小口一张,发出了“啊”的一声。
萧子玦了然,这是要喂的。
萧子玦拿起一块枣仁酥,另一只手轻轻接在闻姒的下巴底下:“慢些吃,面的又要噎着。”
他还是第一次这样“伺候”人,若是被旁人知晓了定要扣实了他惧内的帽子。不过他不在乎,他恨不得天下都知道,闻姒是他的女人。他和闻姒能有今日,已是不易,从今往后他甘心情愿愿为长公主的裙下之臣。
闻姒吃完,萧子玦用大拇指腹轻轻擦了擦闻姒的唇角:“可吃饱了?”
闻姒点头,眼含娇羞,宛如江南的一场初春细雨浇得人心痒痒。
萧子玦的拇指摩挲在那片红唇上半晌,那片红唇似乎有什么奇妙的力量,让他移不开眼。
闻姒下意识抬起手想要擦拭自己的嘴角,“可是沾了东西。”
正说着,那只纤纤玉手便被男人凌空握住,随即她嘴角沾到的点心渣子便被面前的男人吃了干净。
闻姒顺势一倒,躺在了大红的喜被上。
被褥之下尽是一些红枣、桂圆、花生等物,闻姒身娇体软,目光柔情似水娇滴滴地嗔了一声:“夫君,硌……”
好一声夫君。
这一声彻底点燃了男人心中那团拼命压抑的火簇,男人抱住闻姒,身子一翻,两人的位置便瞬间掉了个个儿。
“记得多年前你对夫君‘用强’之时,便是这样。”
男人目光灼灼,平日里他虽话少,如今说起了这般混账话却一点也不脸红心跳,闻姒有些气恼,不曾想萧子玦还有这样的一面。
“你胡说。”
她用拳头轻轻砸向男人胸口,本意是在出气,但这一下在萧子玦心里偏偏又多了些旁的意味。
喜服散落一地,红罗帐轻轻落下微微摇晃,唯有一室旖旎。
夜色阑珊,男人温柔滴吻着闻姒眼角的氤氲:“姒儿,我心悦于你,始于初见,终无尽时。”
作者有话说:
【同类预收《疯批帝王他火葬场了》撒娇打滚求收藏】
司徒绵绵是漠南王的义女,国色天香,素有倾国倾城之貌。
为护住被漠南王要挟为质的幼弟,愿为细作,主动献身大兴皇帝,一身本事皆为取悦大兴帝慕寒。
红罗帐下,绵绵素手勾住了男人的腰带:“春宵一刻,陛下当真不想尝尝这滋味?”
*
大兴开国帝慕寒芝兰玉树,冷傲出尘,乃天下少见的美男子。但性子杀伐果决,薄情冷血,怎一个狠字了得。
最是无情帝王家。
天下皆叹,后宫三千,竟无一女子入得了他的眼。
*
直到漠南王狼子野心,为动摇君心、乱其国本进献了一名绝色美人。
初见那夜,女子玉手勾住了他的腰带,魅眼如丝。
慕寒知她心思不纯,却还是乱花迷眼,一头栽进了温柔乡里。
床幔轻摇,碎锦遍地。
她煽风点火,他不解风情。
“你的伎俩,朕最清楚。”
“若乱朝纲,朕便要了你的命。”
*
后来,冷宫走水,美人“香消玉殒”。
帝王驱散后宫嫔妃,将自己关在颓圮废墟七天七夜。
宫门再开之时,男人一头乌发已成青丝。
后来,听说漠南王的宠姬与画像极了慕寒的美人图。
男人御驾亲征,荡平了漠南王帐。
用刀尖挑起了美人的下巴,似挑|逗、似埋怨。
“国不可一日无后。”
——
妩媚心机美人x疯批深情帝王
双C、追妻火葬场、狗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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