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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名:长安第一女纨绔

  作者:春不点灯

  文案:

  十年前沈柔五岁,谢风玉七岁,沈柔从树上扑到谢风玉怀里,一声“小玉哥哥”,开启了两人青梅竹马的青葱年华。

  然而十年后沈柔红裙白马,鲜花着酒,纵横长安,却再没有看谢风玉一眼。

  所有郎君贵女们都知道,那长安第一的女纨绔,和那风姿卓绝的贵公子,早已是形同陌路。

  然而他们却不知道,当沈柔左拥右抱,再觅新欢时,谢风玉面上平淡依旧,私下里却险些捏碎了拳头。

  他于是不再忍耐,干脆拦住了沈柔,道:“谢某来给小娘子送件礼物。”

  沈柔微笑:“什么礼物?”

  谢风玉垂目温和道:“把我送给小娘子,不知道小娘子收不收?”

  美貌海王女纨绔x斯文醋精贵公子

  灯火长安,少年意气,从此唯你

  看文须知:

  1、由于文中有女孩可以上国子监等设定,本文虽大体参考唐朝,但其实是【架空】,请勿考据哈

  2、本文又名《酸酸甜甜互相吃醋的日常》《国子监学神与校霸的爱情故事》《狗男女带你骑胡马踢蹴鞠吃遍长安》

  一句话简介:女纨绔x贵公子,青梅竹马酸酸甜

  立意:经历考验才能见到彩虹

  内容标签: 青梅竹马 女强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柔,谢风玉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纨绔

  永安六年的清明时节,长安城中下过了一轮春雨,道路两边高大的榆槐于雨中发出新芽,昭示着春天的来临。

  早晨雨停后,位于兴庆宫北边永嘉坊的沈丞相府便热闹起来,当家夫人路氏盛装打扮,由丫鬟们簇拥着坐上马车,准备出城踏青去了。

  夫人兴致颇高,丫鬟仆妇们自然逢迎着说吉祥话,直哄的一向严苛的路氏露出微笑,大手一挥发下不少赏钱,更惹得大家争先恐后为她开路。

  然而却在这时,有个老嬷嬷站出来道:“夫人出城踏青,难道不带着小娘子么?”

  众人闻言,霎时一静。

  毕竟大家都知道,沈府小娘子沈柔并非路氏所出,而是先夫人秦氏的孩子。

  尤其沈柔虽起名为柔,但性情并不柔顺,甚至有些离经叛道,因此路氏和她关系并不算好。

  众人这样想着,都悄悄看路氏,只见她脸上笑容果然一敛,不过很快又反应过来,恢复了微笑的模样道:“你说的是。鹊儿,去叫小娘子来,咱们一起出去玩。”

  不管关系好不好,既然有人提出来了,面上总要做个样子。

  大丫鬟鹊儿遂领命而去,不多时却独自回来,面色有些古怪地道:“回禀夫人,小娘子她……不在院子里,听说是早就出去了。”

  路氏闻言一怔——阖府上下的大门小门都有下人守着,她是怎么出府而不被自己知晓的?

  她疑惑地望向鹊儿,却见鹊儿悄悄冲她做了个“翻/墙”的手势。

  路氏恍然,继而脸色一黑。

  而眼见她要生气,鹊儿忙道:“小娘子想来是有急事,无意为之,夫人何必在意。再说今日这样好的天光,错过了实在可惜,不如赶紧出城去玩才好,您说呢?”

  路氏深深吸了口气,好半晌才哼了一声,甩手道:“你说的是。走吧,咱们自去玩,等老爷回来了再把这事告诉他,请他看看小娘子天天这样翻/墙倒灶的,到底像不像话!”

  她带着人浩浩荡荡离开,言语中颇有怒气。

  不过一边的丫鬟仆妇们却悄悄互相对视一眼,神色皆是见怪不怪。

  毕竟路氏跟老爷告状不是一次两次了,但每次沈老爷都面上和稀泥,实际上偏袒女儿,还说:“我就这么一个孩子,除了宠着还能怎么办?再说了,我看柔儿这样挺好的,长安独一份文武双全的高门贵女,别人家谁行啊!”

  路氏第一次听老爷这样说时,被“文武双全”这评价惊呆了,甚至怀疑自家老爷是不是烧糊涂了。

  但沈老爷表示自己很清醒,坚持护着女儿。

  就这样,沈柔虽是堂堂沈氏大族的嫡女,父亲贵为正三品礼部尚书,入值政事堂,她却一点没有斯文贵女的模样,反而跟男儿似的,从小精通翻/墙爬树、斗鸡遛狗、蓄狸养鹰等等本事,十岁后入国子监,更是成为了女院一霸,带着女院的贵女们当街跑马,和明德院的纨绔郎君们比赛蹴鞠,从东城浪到西城,全长安的纨绔混混们对她无一不拜服,还送了她一个外号,叫做“长安第一女纨绔”。

  那真是张扬肆意的一段时光,可惜好景不长,沈柔这女纨绔没当两年,母亲秦氏便因病去世。

  全长安的纨绔们闻言都要来祭拜,却都被她挡了回去。不仅如此,自那以后沈柔为母亲守孝三年,三年来她除了偶尔翻/墙出去在母亲的坟茔前坐坐,便没再出过门。

  她消失在长安城中整整三年,长安的纨绔和贵女们也想念了她三年。

  直到这次清明,纨绔们算了算,三年孝期已然过去,便试探着给沈柔递了酒席的请帖。

  他们以为沈柔和往常一样会拒绝,却没想到这一次——沈柔接了。

  众人喜出望外,在长安崇仁坊最出名的天香楼上一掷千金,摆山珍海味,唤歌姬舞女,丝帛彩绢如水般迤逦满地,而后坐在窗边,随着玉石清脆的响声鼓乐而歌,划拳斗酒,等待着沈柔赴约。

  而沈柔也的确出发赴约而来,她翻/墙到沈府边上的小甜水巷,略整了整衣衫,压了压帷帽,这才信步走了出去。

  二八少女身穿绛红圆领袍,脚踏乌青尖头靴,时隔三年再次出现在了繁华喧闹的崇仁坊中,踏入了绮丽华贵的天香楼,而后右手轻抬,指尖夹着的请帖正好卡在了迎上来的小厮眼前,叫他一眼看清了请帖上的沈柔二字。

  这名字虽久未出现,但还是那样如雷贯耳,小厮见状震惊地睁大双眼,一句“沈小娘子”就要脱口而出,沈柔却冲他做了个嘘声的手势,而后轻飘飘把请帖往他怀里一扔,自顾走上了楼去。

  她熟门熟路地走到那最高处的阁楼前,掀开门帘瞥了一眼,轻笑道:“哟,都在呢。”

  她声音并不大,本该湮没在喧闹之中,然而那种漫不经心的语调实在太过独特,众人便一下子安静下来。

  纨绔和贵女们都看过去,只见三年未见的沈柔微微含笑站在那里,身材纤细,下巴尖尖,肌肤苍白,比起以往要消瘦不少,唯有一双酷似母亲的眸子还是那样潋滟波光,黑亮惊人,给她整个人点上了一抹张扬艳色,叫她只消眉峰微挑,便美到摄魂夺魄,甚至有时候,有些盛气凌人。

  和以往一模一样,还是那么嚣张那么美,但又有些不同,那就是她身上多了一分隐约而青涩的少女味道,叫人一恍神间,又几乎认不出来这是那个纵横睥睨的女纨绔了。

  众人都发现了这个问题,心中既惊叹又困惑,那领头的纨绔甚至脱口而出:“哎哟我说沈大,你怎么跟那些个绣花儿的深闺小娘子一个模样了?”

  众纨绔贵女下意识跟着点头,望向沈柔,却见她慢条斯理地敛了微笑,冷冷地呵了一声道:“滚,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赵二,我看你是欠收拾了。”

  这话颇不客气,大家却都通体舒泰,松了口气——还好,还是那个味儿没错,他们的女大佬并没有变,少女味什么的,果然只是假象而已。

  纨绔们放下心来,贵女们则懒懒道:“少磕碜人了,咱们小柔哪里和那些深闺娘子像了?”

  “是啊,毕竟小柔绣花,布绷子和人总得毁一个,她们哪有这本事啊。”

  大家闻言都笑起来,唯有沈柔略微挑眉,一面在贵女们中间坐下,一面道:“我这刚回来,你们就这样编排我,是几个意思?”

  贵女们笑说不敢,又道:“呆家里整整三年,也亏你耐得下性子。”

  “什么耐得下性子,我看是谢风玉又去□□陪她了吧!是不是啊,小柔?”

  大家又笑。谢风玉此人乃长安有名的翩翩公子,丰神俊秀,温良恭俭,偏小时候被沈柔这魔女招惹上了,从此对外是温文依旧,对沈柔却昏了头似的宠溺退让。这最有名的一次,就是沈柔多日高烧不退,几乎是要没了,谢风玉听了没了魂,竟然直接学着沈柔翻/墙进了沈府,说是要见她最后一面。

  这事后来成了谢郎君多年来唯一的黑历史和笑料,而也不知是不是这事影响,他年岁渐长后,行事越发稳重内敛,与人疏离——却也更惹得那些小娘子春心萌动了。

  “要不是咱们小柔正宫地位稳固,我看那些小浪蹄子就要扑上去了。”贵女们想到这里,嗤笑道,“也不照照镜子,看看她们配不配。”

  众人都附和,沈柔却头也不抬喝了口茶,冷不丁道:“现在她们可以扑了。因为我已经把谢风玉甩了。”

  众人都是一静,继而异口同声惊诧道:“什么?!”

  赵二等纨绔也惊了:“这是怎么说?全没来由。”

  沈柔散漫道:“没怎么说,就觉得腻了而已。我性子你们还不知道?向来见一个爱一个,能和他待一起十年,我自己都觉得跟被下了降头似的。如今不过是降头没了,想放手找下一个罢了。”

  她说着一摊手,自己也没办法似的,众人却不放过她:“毕竟十年,真放得下?”

  沈柔笑:“放不下我就不信沈,行了吧?”

  众贵女将信将疑,还有些许遗憾,毕竟谢风玉如此优秀,放弃着实有些可惜。

  可那边沈柔却心意已决,从容自若地喝酒吃菜,众人只好按下不提,陪她玩笑,笑声传入天香楼对面的登仙阁中,少女琴师抚琴的手骤然一乱,忙要起身道歉,却见眼前人并未看她一眼,而是抬目望向了窗外。

  少女琴师顿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还好雅室中的其余人都为她解围道:“琴水小娘子不必惊慌,失误人皆有之,何况小娘子琴艺超绝,哪怕有失误,通过丹青院的考试也是绰绰有余了。你说是不是,谢兄?”

  众人纷纷看向那人,可那人却只是定定望向窗外,好半晌,才终于收回了目光,恢复了温文尔雅的模样,不紧不慢道:“正是如此。”

  那人还很年轻,约莫只有将将加冠的年纪,可举手投足间已然有了一种隐约的气场。他有着一双长眉,长眉下浅褐色的眼睛堪称精致典雅,含着微笑注视着人的时候,即使知道他仅是疏离客气,也很难让人不心动神摇。

  这便是贵女们所说的谢家郎君谢风玉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写古言,请多多指教ovo

  推自己的预收《嫁给暴戾将军之后》

  虽是世家嫡女,但母亲去世,胞兄远走,继母带着妹妹虎视眈眈,叶如净日子过得并不舒坦。

  直到那日惊鸿一瞥,望见那冷漠孤戾的年轻将军,叶如净忽然便动了心。

  在世人眼中,楚无间虽是位高权重的国之战神,却更是杀人无数的人间修罗,时而犯起暴虐之疾,叫人胆战心惊。

  众人对他敬重俯首却不愿靠近他,更不要说把女儿嫁给他。

  唯有叶家女儿叶如净眼波流转,笑意盈盈,一朝求了圣旨赐婚,成了楚将军夫人。

  全长安人闻言都困惑震惊,为美人万分惋惜。

  此等美人,在魔王手下能好得了?

  谁知叶如净反而越发妍丽,被楚无间小心翼翼拥在怀里,俨然成了铁血将军的心尖宠。

  *

  刚入楚府,楚无间的海东青偶然飞到自己院中,叶如净小心给它投喂美食,还笑道:“下次记得把你主人也带来好不好?”

  然后一转身,看到楚无间就站在身后不远处,一双黑曜石一样的眼睛望着自己。

  叶如净忽然就脸红了。

  *

  后来,叶如净还是给海东青投食,却被楚无间一把握住白皙手腕,放到唇边细细亲吻,声音低沉沙哑道:“夫人,怎么不喂为夫吃?”

  桀骜暴戾将军x娇软温柔美人

第2章 撞见

  谢风玉名闻长安,被称为“君子风玉绝”,虽是夸张的赞叹,却也未尝不是实话。

  少女琴师忍不住暗暗看他,眸中带出点羞涩道:“谢郎君,你……说的是真的吗?”

  谢风玉闻言,只清浅含笑,并不回答,还是众人七嘴八舌地解释道:“自然是真的。琴小娘子有所不知,国子监丹青院的入学考试名义上是由国子祭酒和丹青院长两位先生主持,但祭酒他老人家向来偷……咳,向来事务繁忙,自前年起就把这差事交给了谢兄来做。谢兄可是祭酒的得意弟子,又担任明德院学长多年,于琴棋书画君子六艺上造诣非同凡响,他说你能过,那便是真的能过了。”

  琴水闻言才放下心来,脸色微红地冲谢风玉行礼道:“原来谢郎君是如斯不凡的人物,琴水真是三生有幸,能请到郎君帮我听琴……琴水无以为报,往后郎君若有所托,就算是赴汤蹈火,琴水也在所不辞。”

  她言语诚恳,期待地看去,却见谢风玉只微微笑着,客气地道:“以你技艺,无论如何都可以通过考试,我并没有帮你什么,又何必言谢。”

  他声如流泉,既磁性又舒缓,腰背挺拔,虽年轻却撑得起一身长袍大袖,微笑之间,满是王谢之家的风流气度。琴水一时间看得呆了,却在这时,外面又传来一阵惊呼,琴水一直目不转睛望着谢风玉,看得很清楚——谢风玉往声音处一瞥,也不知看到了什么,明显有一瞬间的出神,那种从容不迫的气场也随之淡了一瞬。

  琴水心中不由自主好奇起来,鼓起勇气放下羞窘,小心问道:“谢郎君?你……在看什么?”

  她的话虽轻,却仿佛把谢风玉惊醒了似的,谢风玉眨了眨眼,眼中出神的神情霎时消失无踪,转回头来望了众人一眼,微笑道:“我在看对面天香楼的熟人,顺便想起来,上次罚他们抄的四书,他们还没交给我,便寻思着要不要过去讨要。”

  琴水闻言愣住,其余人却心领神会地笑了起来:“哦,原来今儿在天香楼扰民的是赵二那一帮人啊。”

  “也是,全长安那么聒噪的就只有他们了。”

  有人见琴水一副懵懂模样,主动介绍道:“琴小娘子,你就要成为国子监的学生了,国子监里一些名人你不可不知。比如这明德院的赵家二郎赵星飞,那可是长安三霸之一,出了名的人傻钱多爱惹事,你独自来长安求学,势单力孤的,见了他最好绕道走。”

  赵家二郎,一听就是那种纨绔,自然是要绕道走的。琴水默默点头,又问:“那另外两霸呢?”

  “另外两霸?”众人表情变得有些微妙,半晌才道,“另外两霸嘛……是两个女的。”

  女的?琴水震惊地睁大双眼,仿佛在问长安这么多郎君,怎么就让两个小娘子称王称霸了。

  众郎君都看懂了她的意思,一时有些尴尬,咳了一声才道:“这个嘛……这个也没办法。那柳若出身武将世家,从小习武,阴招又多,基本没人打的过她,这就不说了;那沈柔更离谱,明明是诗书大族出身,却是个飞扬肆意、桀骜不驯的性子,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琴水来自江南,想象中的高门贵女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温良贤淑的模样,万万没想到长安贵女们竟是这样活法,登时惊呆了。

  然而她没料到,更令人吃惊的还在后面,那是在坐的一个郎君说的:“这柳小娘子和沈小娘子虽同为两霸,但从小互相看不顺眼,誓要争出个高低。最后呢,是沈小娘子赢了,因为她不仅勉强算个文武双全,脾气还仗义任侠,深受全城纨绔混混们的爱戴,包括那赵家二郎,也投于她麾下。

  当然了,支持她的除了赵二,还有许多人,比如她的父亲,当今宰相沈逢沈尚书;她的女伴,中书侍郎叶老侯爷之女叶佳,以及她的……咳,青梅竹马,即眼前这位谢御史的嫡子,谢氏大族家的郎君,谢风玉谢郎是也……”

  “青梅竹马”,琴水听到这四个字,整个人都僵住了,不可置信地望向谢风玉,却见那风姿卓绝的贵公子彬彬有礼道:“是前青梅竹马,如今,我二人已然没有关系了。”

  琴水愣住,众郎君更是哗然,却在此时,天香楼中再传来一阵欢呼,欢呼过后,赵二等人彻底醉倒,横七竖八趴地上不动了。

  场中唯一一个清醒的人,沈柔的闺中密友叶佳见状无奈,扶过沈柔,碎碎念道:“别喝了,别喝了!本来酒量就差,还喝这么多。来吃颗梅子,还有醒酒汤,要不要?”

  她说着塞一颗梅子给沈柔,沈柔接了,却醉眼迷离地嫌弃道:“叶佳,你真是跟谢风玉一样,是个操心的老妈子,烦透了。”

  叶佳无奈:“照顾你你还嫌烦,就该让你醉在路边睡大街去。”

  沈柔喝醉后话多,闻言嘁了一声:“睡大街也比听他唠叨强。谢风玉……呵,他看起来人模狗样的,还谦谦君子,细碎起来十八个婆婆都抵不上,什么钗子戴歪了,握笔姿势错了,早饭吃少了,晚上不该吃凉……哎哟头疼,跟仙仙似的,逼逼叨叨能说一天!”

  仙仙是沈柔养的鹦鹉,会说好多话,见天在鹦鹉架子上点头哈腰说个不停。叶佳一想到沈柔把谢风玉比作仙仙,一下子没忍住笑,谁知沈柔又道:“还好把他甩了,终于清净了,从此天下名花名草,任我采撷……”

  叶佳笑不出来了:“小柔,你真这么想啊?”

  沈柔却没回答,眼眸半闭不闭,半晌才喃喃道:“是啊,我这样想,母亲……也这样想……”

  母亲?

  叶佳眉头一跳,想起沈柔逝去的生母秦氏。那是个温婉包容的女人,和谢风玉的母亲谢夫人情同姐妹,沈柔和谢风玉交好是她默许的,她怎么会死前突然变卦,想拆散沈柔谢风玉两人呢?

  再者说,沈柔不是容易被说服的性子,哪怕是母亲,若不是真的让她信服,她也不会照做。那么秦姨究竟是说了什么,让沈柔改变了心意?

  叶佳突然就觉得棘手起来,却又燃起了希望——看来这事不是不能挽回,只要知道秦姨和沈柔说了些什么,说不定就可以让她这对好友重修旧好了。

  叶佳暗自想着,下了决心,抬目望去。

  她看到歌姬们正捧着醒酒汤鱼贯而入,其中几个走到沈柔身边,低眉敛首间媚眼如丝,欲拒还迎,而沈柔醉得很了,也不推拒,抬手就捏了捏那笑着的男乐伎的脸颊,又摇摇晃晃地揽过捧着茶碗的女歌姬,倚着窗沿,就那样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

  这情景恰被对面登仙阁的谢风玉看到,顿时,如玉公子微笑依旧,眼底却划过一丝暗昧不明的神色,不过只一瞬,便又恢复如常。

  他回过神来,不再看窗外,而是一拂衣袖,对众人微笑道:“实在抱歉,谢某忽然想起家中还有要事要处理,就先走一步了。”

  众人听他说他与沈柔已然分开,着实震惊,还想再问,谢风玉却不愿再说,只想先行离开。

  众人不好阻拦,只好把八卦心思压下去,笑道:“也罢,今日确已耽误谢兄许多时间,还是下次再叙罢。”

  他们站了起来,准备送谢风玉一程,谢风玉也不推拒,只和他们一道往楼下走去。

  与此同时,那边沈柔喝了几口醒酒汤,又被风一吹,整个人清醒了不少。

  她不怎么记得自己说过什么、做过什么,记得也不会在意,只推开怀里的歌姬,揉着额头四下看去。

  她看到赵二一干人醉倒了七七八八,桌案上的精致菜肴已然冷腻,空气中充斥着脂粉和酒菜的味道,忍不住蹙眉道:“啧,好闷。好叶佳,陪我下去走走吧,咱们去买胡饼和酥酪吃。”

  她脸上还带着未散的醉意,朝叶佳望去,而叶佳一向顺着她,自然是应了。

  两人起身下楼,然而掀门帘的声音惊醒了半醉不醉的赵二,赵二登时蹦了起来,含含糊糊地嘟囔道:“沈大?叶佳?你俩干啥去?”

  沈柔头也不回:“买胡饼,你去吗?”

  “去,当然去!”赵二见她相邀,想也不想就答应下来,脚步漂浮地跟着二人一同下楼,走到了胡饼摊边。

  说起来,崇仁坊虽然是以旅店酒席出名,但路边有名小吃摊也不少,比如天香楼边的陈记胡饼摊,一手胡饼烤得焦香四溢,拿到手一掰开,撒着熟芝麻的酥脆表皮下,是香软白细的里子,吃到嘴里香甜满颊,配上新鲜的羊肉汤,汤里再加蒜末陈醋及茱萸,一口下去真是鲜香热辣,真比什么山珍海味都来得痛快。

  沈柔本还昏沉着,一闻到这喷香的味道顿时清醒了,只觉得整个人都活过来了似的。赵二也差不多 ,这纨绔天天喝酒坏了胃口,又几乎不亲自上街买吃食,是以这么新鲜的陈记胡饼,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顿时张牙舞爪,大手一挥就要了一打。

  沈柔见状,干脆嘱咐他帮忙把自己和叶佳的那份也拿上,自己则准备去买酥酪。然而不凑巧,她一转身,便抬目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不远处的登仙阁前,登时停下了脚步。

  叶佳见她停步,初时还不知所为何事,然而下一瞬她隔着人流看到了被一众人簇拥着的谢风玉,顿时了然。

  此时身侧人来人往,声音错杂,可叶佳眼尖,一眼就看清了那边谢风玉望着沈柔的眼神,一时蠢蠢欲动,甚至下意识要拉着沈柔去搭话。

  可是谁知她还没对沈柔开口,那边便冒出来个抱琴的粉衣少女追着从登仙阁里跑了出来,在谢风玉面前站定了,仰起一张笑脸同谢风玉说起了什么,眼中带着不容错认的好感与羞赧。

  叶佳顿时把手收了回去,侧头去看沈柔,却见沈柔只是神色平静,仿佛没看到谢风玉和那少女似的,悠悠然转身便走——却恰和匆匆忙忙,手提两大包胡饼的赵二撞了个满怀,额头直接磕到了赵二下巴上。

  沈柔嘶了一声,伸手就作势要打,赵二见状,忙躲开道:“姑奶奶!姑奶奶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我这不是抱着胡饼没看着路吗!”

  沈柔才不听,只眼神不善地望着赵二,却见赵二忽然瞪大了双眼看向她身后,而后一个舒缓低沉的声音从沈柔身后极近处传来:“好久不见,沈柔。”

  那声音是如此熟悉,即使沈柔已然决意和他再无瓜葛,也还是忍不住想起了往日,那些两人一起度过的日日夜夜——那些他猜下最难的灯谜,把最大最美的兔子走马灯送给自己的上元节;那些他给自己剥粽子,又被自己诱逼着喝一杯又一杯雄黄酒的端午日;那些在国子监月下诗会上偷偷靠在一起的中秋夜,在满城万家灯火下一起放鞭炮的下雪的除夕……一桩桩一件件,那样清晰。

  沈柔心跳快了一瞬,不过只一瞬,就恢复如常。

  她转身道:“好久不见,谢郎君。”

第3章 互绿

  谢风玉望着沈柔,忍不住想起三年前那个寒冷的春日,雪犹未停,沈柔便一封信来,说自觉与他缘尽,要好聚好散,从此做普通朋友。

  谢风玉自然并不答应,可沈柔心意已决,竟见都不再见他一面,三年过去,谢风玉从惊愕无措到烦恼不安,最后心如止水,收起了自己房里有关沈柔的所有东西,放进箱笼上了锁,就当和她一别两宽罢了。

  唯一就是他一直都没把这事告诉自己任何一个朋友,只沉默着,似乎还在等待三年之后沈柔走出家门,回心转意。

  可现在沈柔的确走出家门了,却丝毫没有回心转意的意思,谢风玉透过窗户,冷眼望着她左拥右抱,终于还是松了口,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诸位郎君们。

  而有他们知道这消息,想来要不了多久,整个长安圈子里所有人都会知道此事了。

  谢风玉如此想着,抬目望向沈柔,微笑淡淡。

  他本没有叫住沈柔的意思,只不过看到沈柔和赵二嬉笑怒骂,姿态亲昵,不知怎的还是开了口。

  反正即使是朋友,路上见到了,也是可以打招呼的。

  谢风玉这样解释自己的行为,一面继续微笑道:“你何时出府了?真是难得。”

  沈柔则客气回答:“刚出来没一会儿,碰到谢郎君,可真是好巧。”

  啊,巧,确实很巧。

  巧就巧在谢风玉最爱的登仙阁和沈柔最爱的天香楼正好挨着,往日两人各自与会朋友,最后总会聚到一处去。

  如今分开了,爱好却还没变,沈柔一出门就撞上谢风玉,虽是巧合,却也实属正常。

  两人都想到了这一点,霎时沉默了下来。

  不过只一瞬,谢风玉又道:“你喝酒了?”

  沈柔身上有未散的酒气,眼神也有些迷离,谢风玉常年拘着不让她喝酒,一眼就看出她状态不对。

  而沈柔瞥了谢风玉一眼:“是,如何?”

  是又如何,你管得着?

  谢风玉听出她的意思,不说话了,却也没离开。

  沈柔没赶他走,却也不跟他继续聊,两个人直愣愣杵在那里,还是赵二感觉不对,哼了一声道:“干嘛,姓谢的,沈大都跟你没关系了,你还缠着人干嘛?走啊!”

  他声音聒噪,护着沈柔的模样格外烦人,谢风玉转而看向他,微微眯了下眼,缓缓笑道:“赵星飞,你叫我什么?”

  他笑意未达眼底,一双眼睛冷冷冽冽的,好像下一刻就要无情地把人扔去抄书——赵二最怕这茬,没忍住怂了。

  还好沈柔替赵二开口道:“他说话一向如此不拘小节,何况说的也是实话。”

  谢风玉眼神微凝:“你在为他说话?”

  沈柔道:“是又如何?”

  不如何,谢风玉只是道:“你可知这三年来,他四处约人打架斗气,输了就报你的名字,扬长而去,搞的许多人对你心怀不满。”

  沈柔还真不知道这事,瞥一眼赵二,赵二只神色讪讪,小声道:“那没办法,不然他们怕是要追着打我,沈大,你不会眼睁睁看着我挨打吧?”

  沈柔自然不会,不过沈柔很想自己打他一顿。她没好气看了赵二一眼,当着谢风玉,却还是道:“赵二是我的人,报我的名字有何不妥?哪怕由此埋下祸患,也是我来处理,不需谢郎君挂怀。”

  谢风玉望着她:“柳若也牵扯其中,拉拢了一大帮对你不满之人,恐怕你应付不来。”

  柳若,长安三霸中另外一位小娘子,和沈柔势同水火,常年被沈柔压了一头,不过沈柔三年未出山,又有赵二这猪队友,柳若势头反而起来,隐隐强过沈柔了。

  谢风玉便是提醒沈柔这个事实,沈柔倒是云淡风轻:“她有什么应付不来的,手下败将而已。”

  赵二也道:“就是就是,沈大不在她可以嚣张,如今沈大回来了,哪还有她叫嚣的余地?”

  沈柔闻言微笑,她身后赵二则小人得志似的,炫耀又嚣张地挥了挥拳头,两人步调一致,一时竟有些般配。

  谢风玉不动声色地看着,眼神深浅难料,还是琴水见这场面,生怕那边两个恶霸当街动手,有些担忧地道:“谢郎君?且冷静些……”

  谢风玉不回答,半晌才温文尔雅地笑起来,侧头对琴水嗯了一声:“我晓得。”

  他声音轻且温柔,琴水受宠若惊,谢风玉却恍若不觉,只对沈柔道:“既如此,沈小娘子好自为之,谢某还有要事,先行告退了。”

  沈柔好似没看到他对琴水的温柔,客气道:“告辞。”

  她说罢,带着赵二和叶佳转身离开,谢风玉亦和琴水与众郎君从另一头走出崇仁坊,两方人渐行渐远,人流攒动之中,谁都不回头。

  此后,谢风玉暂且不谈,沈柔却是拉着赵二叶佳回到天香楼,一路上脸色平静,偶尔还笑一笑,看起来并未受影响。

  她走入厢房中,把醉的七歪八倒的人都叫醒,而后叫人送了新鲜羊肉汤来,热辣羊汤和焦香胡饼的味道充斥鼻端,所有人都如梦初醒,围着桌子大快朵颐。

  沈柔却只吃了一点就放下了,一面漫不经心喝茶,一面走神想着谢风玉和身边粉衣姑娘站一起的场景,半晌,忽而放下茶盏,抬目就在一圈男乐伎脸上晃了一圈,挑了个最顺眼的道:“你,过来。”

  那乐伎眨眨眼,小兔子似的磨蹭过来了。

  沈柔盯着他的脸细细端详,目光一寸寸掠过他的额头,眉骨,眼角,眉梢。

  总觉得差点意思。

  沈柔有点烦躁,把乐伎赶走,思索片刻,突然道:“丹青院有美男子吗?”

  虽说她扬言要遍览花丛,但实际上她口味刁得很,空有颜色殊无才华的看不上,花街柳巷油头粉脸的她嫌弃,唯有国子监的学生,容貌才华气度风姿无一不好,可以考虑一二。

  而国子监中,明德院为贵胄子弟,多年相熟,不好下手;近道院中是一心科举的平民士子;女院更不用说,于是最后只剩下个丹青院可供选择。

  沈柔这厢思量已定,那边众人却很茫然,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

  于是沈柔重复了一遍:“丹青院有没有美男子,要才华横溢容貌俊朗,尤其眼睛要够好看,这样的我比较喜欢。”

  众人这才明白了,然而却又有人道:“才华横溢容貌俊朗,眼睛尤其好看,这不就是谢风玉么!怎么小柔,你这是不要正主,反而去找个替身了?”

  她言语揶揄,沈柔只漫不经心:“胡说八道,我可真腻歪他了,要谁都不会要他的。”

  众人便笑:“哦,原来是要吃新鲜的。那也简单,马上丹青院要招新,一溜的水灵新生,最新鲜不过。”

  沈柔微笑:“那最好了。丹青院招新……这场面我喜欢。”

  众人一愣:“怎么说?”

  沈柔笑而不语,还是赵二道:“笨!沈大离开三年,多少有些人不把她放在眼里了,不趁机搞个大动作,别人还以为沈大真就怕了柳若呢!丹青院招新,人多热闹,正好给沈大露露脸,叫新人们知道谁才是长安的头儿!”

  众人这才恍然,连声说这样好,唯有叶佳还有一丝良心,欲言又止:“丹青院招新是谢风玉负责,那天他也会去的啊。小柔,你要当着他的面找新人吗……”

  “怎么,不行?”沈柔抱着双臂,似笑非笑,“明德院学长管天管地,还管学生两情相悦?就算在他面前眉来眼去、花前月下又如何?与他何干!”顿了顿又道,“叶佳,总为他说话,你到底站他那边还是我这边啊?”

  作者有话要说:  想要收藏还有评论嘤嘤嘤

  要两分评!两分!ovo

第4章 新人

  叶佳忙道:“当然是你这边!只是……唉,行吧,我陪你去就是了。”

  这事就这么定下,待到几日后国子监开学,丹青院招新时,沈柔早早醒来,心里已然在寻思该怎么与新人相处了。

  一起去看花?打猎?还是逛铺子?

  她一边想一边由丫鬟们伺候着梳洗,把谢风玉全然抛到了脑后。

  倒是家里的倒霉鹦鹉仙仙被挂在窗户下,一个劲说着:“漂亮!漂亮!谢风玉!谢风玉!快来看!快来看!”

  仙仙是谢风玉当年给她买的生辰礼物,谢风玉说它口齿伶俐,五彩羽毛,聪明又好看,不过沈柔只看出来它花里胡哨,很能吃且话多,要不是看在它是谢风玉送的份上,早把它扔了。

  不过如今,反正她和谢风玉也掰了,沈柔也不客气,直接命人把仙仙拎着送回给谢府去。

  仙仙在整个西厢庭院内为非作歹多年,一被小厮取下,当即警铃大作,扑楞着翅膀叫:“放开我!放开我!沈柔!没良心!没良心!”

  沈柔只无动于衷,关上窗户,越发精细地打扮起来,挽了个百合髻,点了个梅花钿,下着红青高腰裙,上穿鹅黄窄袖襦,外披同色洒金披帛,整个人精致亮丽,青春逼人。

  沈柔揽镜自照,满意地挑了挑眉,而后才长身而起,被簇拥着一路出了西厢院子,到了侧门马厩处。

  车马厩的人已然准备好小主人上学用的行具,不过行具不是马车,而是一匹通体雪白、四肢健壮的胡马。

  那胡马梳着整齐的三花,套着七彩的璎珞,眼神温顺而灵动,一看就是专为女子驯养的宝马,正是沈柔的心爱座驾,“小朝云”是也。

  小朝云见了沈柔,轻轻地叫了一声,沈柔走过去安抚地摸了摸,而后也不等马奴搬来上马凳,便利落地翻身上马,骑马小跑起来。

  行动间,沈柔鹅黄的披帛在阳光下飞扬飘动,闪着微光,看上去美极了,可惜的是在场的丫鬟们并没有心情欣赏,只忙抱着沈柔的书袋追上去,嘴上劝道:“小娘子,您慢些!可别伤着了!”

  沈柔一听笑了:“伤着?我能如何伤着?”

  不过话虽这么说,她瞥一眼愁眉苦脸的丫鬟们,还是放了缰绳给马奴牵着,再有几个高大沉默的健奴在前开路,身周几个丫鬟簇拥,自己则戴上面纱,这才真正出了家门,往国子监而去。

  这一路上人流甚多,虽然沈柔戴着面纱,但凭她那双露出来的绝美的眼睛,还是有不少人认出了她,继而一传十十传百,“沉寂了三年的沈小娘子归来”这消息飞快传遍了东城,上至郎君贵女,下至街头混混,很快就都知道了。

  当然,这一切马上的沈柔都并不知晓,她只是神色懒懒地打量着久违的坊市风景,待行到国子监院,才专注起来,抬目看了看。

  此时正值本年开学,又是丹青院招新日,沈柔一眼便看到国子监红漆雕梁的正门难得大开着,门边书吏侍卫林立,门廊边的几案后,有主簿在审核丹青院考生的手信,通过了才允许进入,审查严格,阵势颇大。

  而除此以外,门外还站着一群考生,考生男女为七三之数,分列而立,一眼望去,女子大多规规矩矩戴着纱帽,男子就不一样了,穿戴可谓非常之奇葩,草帽胡服和画着五彩涂鸦的宽袍大袖都算正常的了,居然还有人穿着野人似的皮毛袍子,引起一众人侧目。

  沈柔没忍住,多看了那野人几眼,这一眼竟意外发现他奇怪装束下,五官十分深刻俊美而带点稚气,配上他冷酷的表情,麦色的肌肤,还有腰间的短刀,倒也不那么野人了,反而有点像草原上初出茅庐的年轻战士,有种奇特的野性魅力。

  沈柔心中一动,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而后抬起马鞭往那边一指,对贴身丫鬟道:“那边那个穿皮毛袍子的,你去查,一刻钟内,我要他的全部消息。”

  贴身丫鬟闻言都傻了:“小娘子,这不太合适吧?”

  她以往帮忙查长安各地混混的明细也就罢了,可这次可是正儿八经的丹青院考生,小娘子这也要查,图什么?

  丫鬟瞪大眼睛望着沈柔,沈柔却只是漫不经心:“要你去就去,哪这么多废话。做好了有赏,但你要是走漏消息给府里了,仔细你的皮。”

  丫鬟闻言头皮一紧,别无他法,只得无奈领命退下了。

  而沈柔则心满意足地命人调转马头往西街走,从女眷专用的侧门进了国子监,在马厩处下了马,走入了女院之中,准备和叶佳汇合,而后再去往丹青院。

  说起来,国子监外墙端庄大气,内里却别有洞天,明德近道两院杂植松竹,引水其间,女院除松竹外还有海棠牡丹,丹青院甚至还有半院桃花,总之是缤纷多姿,逍遥适意,十分有书卷气。

  沈柔和侍书丫鬟此时便在竹林小路上前行,一路上遇到许多贵女。沈柔人缘一直好,多年不见,贵女们也都言笑晏晏和她笑闹,顺带告诉她:“你回来的也真是巧,柳若上旬请假往清河去侍奉外祖母了,说是还得十天半个月才回来。”

  她们说着,给沈柔使了个眼色,沈柔心领神会,微笑道:“是么?那倒是天助我也。”

  贵女们笑,又道:“也别太闹大了,搞的像那次朱雀大街打架一样,被御史一奏章奏到御前,可实在不太好玩儿。”

  沈柔道省得,又与她们寒暄几句,这才和叶佳两个人拐了个弯,一路悄悄往丹青院而去。

  女院都是高门家的女儿,管理上特殊一些,和其余三院随意互相往来不同,女院要去其余三院得经过一个有人把守的角门,登记姓名事务,上报给院长书丞后方能出入。

  这样太麻烦,所以沈柔选择了另一条路,那就是翻/墙。

  她做这事已然熟练得很,一路走进竹林深处那堵相对矮小的土墙前,轻轻跃起一撑,便翻了过去。

  叶佳有样学样,有些艰难地翻上墙,再被沈柔护着跳下来,这才松了口气。

  她抬目笑着望沈柔一眼,然而还没说话,笑容便僵在了脸上。

  沈柔见状,第一反应是撞上纠察了,第二反应是撞上谢风玉了,结果她回头一看,都不是,居然是撞上先前国子监门前那个“野人”了!

  一时三人面面相觑,沈柔二人看着这穿着皮毛袍子,面无表情的陌生年轻人,那人则望着这两个□□而来的贵女,三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好半晌,还是沈柔先反应过来,若无其事道:“这位郎君,你是考生又不是正式学生,怎么能在丹青院乱跑?这可不行,坏了规矩。”

  她一个□□的口口声声说规矩,若面前人是个口齿伶俐的,估计立刻就会开口回敬,可惜这郎君并不是这种人,于是只沉默着望了沈柔一眼,便慢吞吞转身要离开。

  沈柔却灵光一闪,改变主意叫住了他:“喂,你姓甚名谁,何方人氏?报上名来,我保你入学。”

第5章 唐渡

  事实上她根本没有法子保人入学,不过管他呢,先把人留住再说。

  那郎君果然被留住了,迟疑一瞬,审视般打量了沈柔一眼。

  他目光先是停在沈柔脸上,心想,女人。

  然后看向沈柔周身的绫罗,心想,有钱的女人。

  最后再瞥一眼沈柔来的方向,伊人院,得出了最终结论——有钱的长安贵女。

  既是长安贵女,想来不会骗人。

  毕竟父亲说,长安贵胄最重教养,男子习六艺,女子熟礼仪,皆是重信诺之辈。

  至于熟礼仪的贵女为什么会到处□□……这个,或许是意外?

  他满脑子父亲灌输的长安图景,一时不慎判断失误,相信了沈柔的话,开口道:“我姓唐名渡,肃州人氏,敢问阁下是?”

  他说话时也是一脸冷漠,好像天生没表情似的,沈柔觉得有趣,叶佳却想起来什么:“姓唐……肃州,敢问郎君和近日回长安述职的肃州唐刺史有关系否?”

  叶佳好奇地望过去,唐渡却依旧是面无表情:“那是我父亲。”

  原来也是官宦之后,沈柔满意了:“原来如此,那更要帮唐小郎君一把了。敢问郎君来丹青院考试,是考琴棋书画哪一门?”

  唐渡闻言却沉默起来,半晌才道:“我哪一门都可以,反正哪一门都过不了,只是依父命来走一遭罢了。”

  他说到这里,脸上神色终于有了一丝丝的变化,僵硬地道:“父亲本要我去考明德院,但明德院的考试于我而言有些太难了,所以……”

  他没再说下去,在沈柔二人看不到的地方,耳尖因为羞惭泛起了薄红。

  沈柔叶佳没看到,只想着他的话,心中诧异。

  虽然肃州远在河西走廊、祁连山下,听说是比较贫苦,但唐渡好歹是刺史之子,不至于条件差成这样,连明德院那简单的入学考试都不会吧?

  要知道,那考试连赵二这种不学无术之辈都擦边过了啊!

  但事实好像就是如此,沈柔扫一眼唐渡身上用料扎实却手艺粗陋的皮毛袍子,对边关的“环境艰苦”有了新的认识。

  看上的人文墨不通,沈柔却也没有放弃的意思,只沉吟着道:“考试不行,那你武艺如何?会蹴鞠吗?”

  这次唐渡点了点头:“会,我是肃州守军蹴鞠队长。”

  军中蹴鞠队长,听起来水平不低的样子,沈柔放心了:“这好办,你且安心去排队考试,但一定要排丹青院长云迁先生那队,并且告诉他,你如何仰慕他的容貌才华,想要拜入他门下,尽管你四艺水准粗陋,只有蹴鞠拿的出手,勉强是个肃州第一的水平吧。”

  唐渡却道:“我并不是肃州第一,我们军中还有比我更厉害的。”

  “那不重要。”沈柔打断了他,“你要做的只是让云迁看中你,既如此,小小的自夸一下是必须的——你可不要告诉我你不会这个。”

  唐渡迟疑,半晌,还是点点头:“我会的。”

  沈柔便一拍手,笑道:“这便是了。你就这样说,保管云迁会留下你。”

  唐渡却看向他:“为什么?”

  这次是叶佳回答:“因为云先生酷爱蹴鞠,可是丹青院学生偏偏都不太会这个,导致他们院每次蹴鞠比赛都垫底,连咱们女院都不如。云先生老早就说要专门招擅长蹴鞠的学生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而已。”

  原来如此!唐渡放下心来,虽然表情未动,但还是能让人感觉到他松了口气,甚至在看向沈柔二人时,眼神都有了些变化。

  沈柔把一切看在眼里,笑意更深,唐渡却一无所觉,只抱拳郑重道:“多谢二位仗义相助,唐渡感激不尽。若有我能帮得上的,二位尽管说就好。”

  真上道,沈柔笑道:“实不相瞒,我确实有事相求。不过还是等小郎君成功入学我再说罢,这会儿说恐怕会……吓到你。”

  吓到我?唐渡神色一顿,不过也没多想,只道:“还未得知二位姓名。”

  沈柔便笑道:“在下礼部尚书之女沈柔,这位是中书侍郎之女叶佳。唐小郎君,你在长安待的久了,自然就会知道我们了。”

  唐渡刚入长安不久,对这两个名字背后的鸡飞狗跳一无所知,只心道果然是高门之女,对成功入学的信心又多了一分,连带着对沈柔叶佳二人也有了些许好感,谨慎却主动地道:“既如此,我便去正堂考试了,两位准备怎么办?”

  沈柔道:“你不必管我们,自去考试便好,我们待会儿就来。”

  唐渡并不知道女院学生不能乱跑的规矩,天真地点了点头:“好,那你们一定要来。”

  他说着冲两人一抱拳,离开了,沈柔和叶佳对视一眼,沈柔笑了,叶佳却脸色一言难尽:“我说小柔,你这样逗他真的好吗?”

  “我哪逗他了?我说的都是真话。”沈柔笑道,“他按我说的一定可以入学。”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他看起来傻傻的,你到时候说看上他了,万一他当真,从此跟着你不放了怎么办?”

  叶佳一脸纠结,沈柔却不以为意:“当真就当真,反正我也是当真的——叶佳,你那是什么表情?走,别想了,跟我去正堂干正事去。”

  叶佳却连连摆手:“不不不,我不去,谢风玉也在那呢,你要乱来别带上我——诶!小柔你别揉我耳朵,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叶佳被沈柔强拉着一路到了正堂,两人躲在丛丛桃花后,没看到院长云迁,倒是一眼看到了谢风玉——今日他穿着一身白衣坐在树下案前,提笔游龙,桃花落在他衣袖上,风姿翩翩,哪怕是沈柔这种看惯了的,也心觉惊艳,让人想不注意到都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  男二是个看似高冷面瘫,实则很傻很纯情的小狼(奶)狗!

  ps这两天在修文调章节,不好意思啦,晚上九点还有一更!爱你萌

第6章 亮相

  不过她惊艳完了又回过神来,心想怎么哪都有谢风玉,碍事得很。

  她轻轻撇了撇嘴角,而此时,那边谢风玉却无知无觉,只与走过来的博士相谈甚欢,姿态彬彬有礼,眼中神采斐然,也许是妙语连珠,惹得博士抚掌大笑,连声赞同。

  场中考生都忍不住看过去,而被那些艳羡惊叹的目光注视着,更显得谢风玉斯文从容,桃花树下白衣若飞,恍如神人。

  叶佳也感叹:“不愧是‘君子风玉绝’,真的是鹤立鸡群诶!”

  沈柔却收回目光,眼也不抬道:“他你还不知道吗,就是惯会装模作样。”顿了顿又道,“以及你这话骂其余人是鸡,我可听到了。”

  叶佳无奈:“我只是一个形容,小柔你能不能抓重点啊!你快看看这个谢风玉,真的没有重新找回心动的感觉吗?”

  “没有。”沈柔无情地道,“我已经看腻他了,反倒是那边那个小野人更让我心动。”

  小野人,叶佳探头看了一眼,正看到唐渡一身奇装异服,“鸡立鹤群”地站在人群边缘,别人都凑在一起偷看谢风玉,或者讨论考试,就他独自站着,不言不语,事不关己,脸上冷漠一片。

  “小野人好像不太合群。”叶佳被沈柔带偏,也开始这么称呼唐渡了。

  沈柔嗯了一声,不以为意:“以后跟着我,不用多久,他就会慢慢融入长安的。”

  她已然把唐渡视作自己的人,叶佳见状表情复杂,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她回心转意,和谢风玉重修旧好。

  她为自己这两个好友操碎了心,只觉得头疼得要死,最后干脆不想了,看一眼场中道:“云迁院长怎么还没来?他可千万别偷懒不来啊,否则小野人怕是入不了学了。”

  虽然她不想沈柔和唐渡在一起,但单说唐渡的话,还是蛮可爱的,叶佳也不希望他不能入学。

  她这样想着,看向正中那张空着的书案,又看看谢风玉和博士不慌不忙,一点都没有去催的意思,心中不由得一跳——这不会是临时有变,云院长真就不来了吧?

  这可麻烦了。

  叶佳下意识看向沈柔,发现她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尤其沈柔沉思一瞬,瞥了一眼唐渡,见他腰上原本挂的短刀已经被暂时收走,取而代之的是一枚写着考生序号的木牌,上面大大的“二”十分醒目。

  第二号考生,排这么前,连临时应变的机会都没有。

  沈柔微微蹙眉,却在这时,那边博士命众人安静,徐徐道:“诸位考生,丹青院招新考试马上开始,不过有一事要教大家知晓,那就是我们丹青院云院长临时被俗务绊住,恐无法前来,所以此次考试,便由在下和这位明德院谢学长一同主持,还望大家保持安静,按木牌顺序一一上前,应对作答。”

  他说罢在另加的书案前坐下,一挥手,身边小吏便报道:“第一号考生,琴水小娘子,请上前。”

  人群中的琴水闻言走出,抱着琴行了一礼:“见过王博士、谢学长,琴水这厢有礼了。”

  她声音柔和温婉,身上紫裙飘飘,纤若无骨,简直是个男人看了都要起怜爱之心。

  沈柔也无法免俗,抱着欣赏的心态看了会儿,不经意一瞥,竟然发现那边谢风玉也目不转睛盯着琴水看。

  呵,男人。

  沈柔心想着,面无表情移开目光,而此时场中已经响起了琴声,琴水开始演奏,且只奏了半曲《梅花三弄》,便听得王博士眼中异彩连连,还不等谢风玉开口评价,便主动说要收下这个学生。

  琴水没想到这关如此轻松,松了口气,一面又忍不住偷偷感激地望了谢风玉一眼,见他白衣如雪眉目如画,对自己略笑了笑,当即心下狂跳,脸上泛起红霞,匆匆退到一边去了。

  这一切都被沈柔看得清清楚楚,她却只当做没看见,听到那边小吏继续道:“第二号考生,唐渡郎君,请上前。”

  唐渡闻言上前,博士细细打量他,见他穿着粗陋,个子中等,身材劲瘦,看起来完全不像是能弹琴下棋,舞文弄墨之辈,反倒是像个武人,心下不由得疑惑,开口道:“这位郎君,你来丹青院,是报考琴棋书画哪一门啊?”

  唐渡闻言,目光往空着的云迁院长书案上飘了一飘,沉默不语。

  博士倒也耐性很好,追问着:“是和琴水小娘子一样,学琴吗?”

  唐渡摇头。

  博士:“那是学对弈之术喽?”

  唐渡还是摇头。

  博士再问:“那是学书?学画?”

  唐渡只是道:“不是。”

  这下博士愣住了,失笑道:“你这琴棋书画都不会,来丹青院做甚?”

  众人都看了过来,议论纷纷,唐渡浑身僵硬,抿了抿嘴角,便要道歉离开,却忽然听到一个清脆的女声道:“他虽不会琴棋书画,却也是丹青院急需的栋梁之材。”

  众人一下子安静下来,齐刷刷朝说话声看去,只见桃花树下红裙黄衫的少女肌肤若雪,面如芙蓉,一双眼睛璀璨如碎星,抱着双臂微微笑着,竟比身后桃花更为惹眼。

  众考生一时愣住了,纷纷打听这少女名讳,一时沈柔的事迹被疯狂普及,众人都露出了惊叹神色。

  座上的王博士却眼角抽搐了下,无奈道:“沈小娘子,你不在女院好好待着,又乱跑做甚。”顿了顿又笑望了身边谢风玉一眼,“风玉啊,你还不快去把人劝走?”

  谢风玉在师长中颇受关注,他和沈柔的关系这些博士助教们个个心知肚明,只不说破而已。

  此时被博士促狭地望着,谢风玉眼睫一跳,又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师长说自己的绯闻私事,只好强自镇定地站起来,走到沈柔身前道:“丹青院正考试,女院学生不便插手,请回吧。”

  他语气客气礼貌,神色带着一贯的微笑,却在接触到沈柔目光的一刹,凭借着多年默契,直觉一般有了不太美妙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沈柔便道:“正是丹青院在考试,所以我才前来,怕博士和谢学长了解不深,错过了一个好苗子。”

  王博士实在是脾气好,闻言也不急着赶她走,只道:“好苗子?在哪里?”

  沈柔便一指唐渡:“就在这里——这位出身肃州,常年奔驰在祁连山风沙草原上,看遍塞外风景,心怀天地正气的唐渡郎君,正是丹青院急需的好苗子!”

  王博士闻言都傻了:“这……这怎么说?”

  谢风玉也顺着她手指往唐渡看去,看到唐渡俊美深刻的脸之后,忽然眉头一跳,不妙的预感成了真。

  作者有话要说:  前方吵架高能

第7章 发怒

  沈柔看到谢风玉表情,忍不住勾了勾嘴角,继而从从容容整了整衣袖,对王博士道:“敢问博士,琴棋书画,以技为先,还是以意为先?”

  技与意之争是丹青院的日常话题,有时候年轻气盛的学子们还为之大打出手,因此博士虽心有定论,却也只是谨慎地道:“各有千秋,不好分先后。”

  沈柔紧接着问:“所以不论如何,意也是十分重要的咯?”

  王博士颔首道:“正是。”

  此时谢风玉已然猜出来沈柔意欲何为,还不待她开口,便道:“但不论如何,丹青院不会让一个只有意,却丝毫不会技巧的人入学。何况他懂不懂意蕴都还两说。沈小娘子,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沈柔被他一语道破,也不慌张,只道:“能不能入学可不是谢郎君一人说了算的。王博士,您才德两全,桃李满天下,想必不会忍心见到好弟子流落在外吧?”

  她一顶高帽戴过去,可惜王博士笑眯眯的,并不中计,只道:“沈小娘子过奖啦,老朽向来不爱带弟子,这招新一事还是临时顶替的,具体如何,还是风玉来定夺吧。”

  他一句话把锅扔得明明白白,沈柔无法,慢悠悠瞥了谢风玉一眼,谢风玉却只是微笑着,坚决地道:“不行。”说着转身在书案后坐下,便要提笔把唐渡的名字划掉。

  沈柔忙道:“慢着!其实唐渡他还有一项技艺!”

  然而谢风玉已然不听了,提笔画了半个叉,沈柔情急之下手比心快,扑上去就按住了他的手。

  “不行!”沈柔道,“你得听我说完,唐渡一定得留下!”

  谢风玉却听不进她在说什么了,目光定定望着她按住自己的手,和她微微前倾,半压着自己的身子。

  从他的角度看去,能看到沈柔尖尖的下巴,白皙修长的脖颈,还有——

  谢风玉深吸口气,闭眼转头道:“沈小娘子,你注意些。”

  他语气终于不再是客气礼貌了,而是显露了一分没来得及掩藏的无奈,这种无奈沈柔很熟悉,往日她穿少了着了凉,或者吃坏了肚子,谢风玉都会用这种无奈的语气嘱咐他,而后把自己的大氅脱下来披在她肩上,或者为她亲手调一碗温汤。

  熟悉的感觉一旦出现便难以遏制,两人不约而同地静了静,而后沈柔才被烫到似地收回手,重新挽好披帛道:“……总之,唐渡一定得留下。”

  谢风玉闻言,眼睫微垂,置若罔闻,修长手指重新握起笔,一笔划下唐渡名字。

  沈柔还想说唐渡家镇守边关不易,请他多少给个旁听生做做,然而没想到谢风玉下笔这样坚决,一时睁大了眼。

  却在这时,那边传来个笑呵呵的声音:“哎哟这是在干嘛,我是不是来晚了,抱歉,抱歉!实在是俗务缠身……”

  这声音,是云迁院长!

  沈柔绝处逢生,转瞬间抛下谢风玉不管了,对那边云迁笑道:“院长,您可终于来了!”

  云迁是个清瘦修长的中年人,脸上常年带笑,过来先是一番解释,而后就笑着一一往考生们脸上看过,目露欣慰之色。

  直到他看到沈柔,表情才一愣,继而继续笑道:“哦,沈柔啊,你怎么又过来啦?”

  这个又字暴露了不少东西,但沈柔无暇他顾,只把唐渡一事简单说了,说罢还道:“他蹴鞠可厉害的很,院长一直想找这样的学生不是吗?我看他就不错,还有考生中长于蹴鞠的,也都可以考虑考虑,院长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云迁还未回答,谢风玉已然蹙眉道:“胡闹。丹青院招新之事,与你女院学生何干?”

  这话当然是有道理,但云迁却感到诧异——沈柔在丹青院这么行事随意,其实全是自己和谢风玉二人宠出来的,彼时谢风玉事事护着她,怎么今日反倒说她不是了?

  王博士也从这话出听出点不对来,眯眼观察起了谢风玉二人的神色。

  而谢风玉并不想让师长们知道他和沈柔之间出了问题,察觉到他目光,自觉失言,补充道:“不论如何,丹青院讲究的是‘奇才巧思,闲情雅趣’,怎么能以全不相干的蹴鞠为招收入院的标准?”

  “奇才巧思,闲情雅趣”,这是丹青院的院训。云迁虽一直很想要会蹴鞠的弟子,但想到这院训,之前几次都放弃了这个念头。

  还是沈柔道:“此言差矣。琴棋书画是奇才,是雅趣,难道蹴鞠狩猎就不是?文人之雅是雅,难道武士之雅就不是?本朝崇文尚武,两相并举,我想,于雅趣一事上,也不能偏颇才是。”

  这话一出,云迁一下子就眼前一亮,倒向沈柔。而一边王博士则蹙起眉头,更加确信他二人间气氛不对劲。

  他看向谢风玉,听得谢风玉又道:“你这是强词夺理。丹青院一直都未曾招收武士,怎么能就此破例。”

  沈柔立时回敬:“明明是你墨守成规,不知变通。”

  谢风玉微微怒了:“为了一个初次见面的小子,你就要对学长出言挑衅吗?”

  沈柔微微一窒,心知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说谢风玉确实不妥,嘴上却道:“你怎知我和他是初次见面?”

  谢风玉闻言,连日不悦终于爆发,怒道:“沈柔!”

  沈柔只漠然地望着他。

  底下考生们都傻了,看看谢风玉又看看沈柔,最后看看唐渡,不知道这是个怎么错综复杂的关系。

  还是王博士见状不妙,打圆场道:“诶此事稍后再议,稍后再议,不如先把其余学生考校完再说,如何?”

  他说着扯了扯云迁衣袖,云迁这才慢半拍地反应了过来,笑呵呵道:“是啊是啊,博士说的很对,说的很对!”

  唐渡之事便搁置了,沈柔抿了抿嘴角,坐在云迁身侧,和半路悄悄入场的叶佳一起,旁观完整场考校,见诸事已毕,便又要发言。

  谢风玉却打断了她,干脆利落地道:“沈柔,你随我来。”

  沈柔只坐着不动,谢风玉弯下腰来,指尖在她面前书案上轻轻一按,一字一句道:“三年前那封信,虽说是尘埃已定,但你是不是还欠我一个解释?”

  作者有话要说:  我修文修的差不多了,之后可以日更啦,虽然是日二的样子orz

  这一更算是26号哒,明天(27)还有一更,时间不定,我现在正在调时间,等我调好了以后定时更新

  爱你萌

  (话说有没有小可爱愿意给我营养液?小声问)

第8章 决裂

  沈柔被他这一句话拿住,思索片刻,终于慢吞吞地起身,和他朝一边走去。

  此时考生们慢慢散去了,考上的眉开眼笑,被拒的垂头丧气,三三两两勾肩搭背往外走,沈柔和谢风玉并肩走在他们中间,乍一看上去,倒也并不突兀。

  不过事实上是,考生们都八卦今日之事,四下里都有视线偷偷望过来,叫人好不自在。

  谢风玉面上微笑依旧,脚下却脚步一转,避开视线,带着沈柔走入了一边桃林之中。

  桃林中十分僻静,无人打扰,谢风玉这才转过身来,看着面前的沈柔,微笑淡了下去:“我想我们之间还是需要好好谈谈。”

  桃花纷飞,簇簇落在沈柔发间。

  沈柔漫不经心:“谈什么?”

  “谈你那封信。”谢风玉终于有机会问出了口,“为什么突然说要分开,三年前发生了什么?”

  沈柔道:“并没发生什么。”

  “那问题就更大了。”谢风玉望着她,不疾不徐,“没发生什么,你却忽然给了我那样一封信,甚至连见都不让我见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八岁以前也未曾见过我,不还是好好地过来了。”沈柔避重就轻地笑道。

  谢风玉被她笑得一窒:“可我……后来遇到了你。”

  “我习惯了有你的日子,小柔。”

  四下无人,他终于说出了实话。

  高华不可攀的外衣褪下,对沈柔露出了温和柔软而真实的内里。

  沈柔被当头击中了,险些没撑住脸上的疏离淡漠。

  她望着谢风玉脸上淡淡的无可奈何,忍不住想起了两人初见时,谢风玉看她的表情。

  那时谢风玉才八岁,八岁的小谢风玉穿着整齐而绝不出错的袍子,独自坐在窗沿下读书写字,鼓包子一般的脸上,竟然满是古板、认真、老学究一样严肃的表情。

  可把沈柔看得笑死了。

  沈柔于是冲过去,把手上桃枝放在他眼前晃,一面道:“喂,小玉哥哥,你是小玉哥哥吗?”

  小谢风玉蹙眉抬起头来,五官玉雕一般,好看得紧。

  沈柔瞬间心动了,心想若是把这样的人收为小弟天天跟着,那才叫威风。

  这样想着,她笑道:“小玉哥哥,要不要跟我一起出去玩呀?”

  她知道他是长安有名的神童,平日足不出户,只读书。

  沈柔却偏要把他拉到热闹集市,拉到街头巷陌,拉到万丈红尘里。

  她拉着小谢风玉四处疯跑,把他扔在树下,自己手脚利落地爬上树,还道:“小玉哥哥你看,这有只大蟋蟀,我把它捉下来送给你,好不好?”

  小谢风玉当然是说不好——不仅如此,他还板着脸蹙着眉,教训沈柔没有大家闺秀的模样,不懂礼法、不成体统。

  沈柔只笑嘻嘻听着,待他说完,反手抓了一捧鸣蝉,恶作剧地往他身上一扔。

  小谢风玉见一团黑影袭来,下意识要抱头躲开,却又出于面子硬生生止住,鼓着脸颊继续教训人,还说要向沈柔父母告状。

  沈柔才不会让他如愿,为了拦住他,哎呀叫了一声,装作脚崴了,从树上掉了下来,正好扑到了他的怀里。

  春日芳菲四溢,草长莺飞,小谢风玉被扑得一个趔趄,搂着她倒在地上,整个人都懵了。

  沈柔却还在吃吃地笑,八爪鱼一样缠在他身上,眨着一双狡黠的大眼睛道:“小玉哥哥,我脚崴了,都是你的错!你要敢向我爹娘告状,我就也向你爹娘告状!”

  她年纪比谢风玉小三岁,头脑里一点男女之别都没有,谢风玉却不一样,被她这样抱着,当即瞪大了眼,脸色刷一下红了。

  沈柔以为他是被自己威胁到,无可奈何所以气红了脸,洋洋得意地站起来,继续去玩,只留下谢风玉愣愣的在原地,哑巴一样地突然安静下来。

  这一安静就是十一年。

  十一年间谢风玉由古板内向的小学究,成长为万人追捧的君子风玉,同时也由沈柔的小跟班,晋升为她众所周知的竹马郎君。

  沈柔自己也很难说清楚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但它就是这样发生了。

  细水流长,顺理成章一般。

  她甚至嘴上没说,心里却已然在想着嫁给谢风玉。

  可这个念头一起,诸多阴霾便随之而来。

  沈柔为此日夜难安,沉吟思索,举棋不定。

  就在她死活堪不破时,不详突然降临。

  母亲病危。

  沈柔不知道那段日子自己怎么过来的,只记得自己侍奉塌前,满身都是散不去的药味。

  母亲秦氏却看得很开,只有一件事放不下。

  她把沈柔叫到跟前,一语道破沈柔多日来的翳郁所在。

  而后,沈柔豁然开朗,提笔给谢风玉写了封信,信上寥寥几语,末尾一句:从此以往,勿复相思。

  竟是要和谢风玉一别两宽的意思。

  沈柔想到这里,缓缓抬目,细细打量谢风玉一眼。

  而后她道:“抱歉,谢郎君。”

  这算是对谢风玉“我已经习惯有你”这话的回答。

  谢风玉以为自己低一低头,沈柔就会像以往一样,放弃和他闹脾气,重新回到他身边。

  谁知沈柔竟是这样坚决。

  他眼中有一瞬间的震惊,想再问什么,却没有再问,只一字一句道:“你心意已决?”

  沈柔道;“我心意已决。”

  谢风玉便安静下来,深深呼吸。

  他想要说一句“好”,然而那一句好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他艰难半晌,终于出声,却在这时,忽然身后传来吱呀一声树木巨响,谢风玉瞳孔一缩,还不待头脑反应,身体已经下意识抱住沈柔,往一边闪开。

  轰隆一声,一棵半朽的桃树齐根而断,横在地上,树干正是方才两人所站的位置。

  而谢风玉一手揽着沈柔的腰,一手扣着她后脑压在自己胸前,紧蹙着眉头冷冷朝树后看过去。

  树后的云迁院长、叶佳和唐渡并排蹲着,其中,叶佳看着沈柔二人的姿势表情兴奋,唐渡照常面无表情,云迁院长则还维持着扒着树干偷看的姿势,有点尴尬地笑笑:“诶呀这个……丹青院的桃树长得不太结实啊,这也太……太危险了哈。”

  他说着求助地望向一边的王博士,王博士没办法,无奈地给自家院长解围:“是啊,院长只是随意四处走走,想赏赏美景,没想到才刚一扶桃树,它便就这样倒了。”

  绝对不是三个人想偷听,奈何距离有点远听不到声音,所以往前压在树干上半晌,才把它弄倒的。

  云迁又道:“就是,就是!改日要吩咐主簿重新选一批树苗来才好。博士,你一定要记得提醒我。”

  王博士正儿八经一揖:“是,云院长。”

  云迁满意地一点头,松了口气,这才觉得蹲久了腿脚发麻无法动弹。

  他四下看看,没找到趁手的树枝,于是干脆毫不客气地按着身边唐渡的头站了起来,而后优哉游哉朝谢风玉望过去,却见谢风玉面沉如水,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他。

  云迁心虚,没忍住怂了一下,而后才和颜悦色道:“风玉啊,好巧,你也在这里呀?诶,你不是和小柔有事商量去了吗,小柔呢?”

  谢风玉不回答,只望着他,还是他怀里沈柔受不了了,一把推开谢风玉,没好气道:“我在这儿呢。”

  她鬓发有些微的散乱,双颊可疑的泛着红,垂头漫不经心地整理自己裙衫。

  云迁见状笑眯了眼,连声道:“哎哟,哎哟这是——咳,是我们来得不凑巧!这光天化日的,你们这样成何体统!”

  他嘴上这么说,脸上却明晃晃写着“再来点”,笑得越发开怀,一边叶佳也是如此。

  谢风玉见状却没有笑,只淡淡道:“是不成体统,我给沈小娘子赔个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谢总:我以为她闹着玩的,没想到她来真的!

第9章 放飞

  谢风玉语气冷淡,和他二人方才抱在一起的模样截然相反。

  云迁没听到他们谈话的内容,只看这神情,觉得有点不对劲,谢风玉却没给他问的机会,道了一句失陪,便自顾走出了树林。

  剩下几人面面相觑,继而齐刷刷看向了沈柔。

  云迁先问:“怎么回事?”

  叶佳接着问:“你们……没说明白吗?”

  王博士目露关切,唐渡则纯粹旁观。

  四人神态各异,都望着沈柔,沈柔并不回答,只似笑非笑:“院长这闲逛可巧得很,要是我不知道,还以为院长是故意偷窥呢。”

  云迁一口气呛住了,沈柔又道:“不过没什么可偷窥的,普通友人之间聊天而已,劳烦院长费心了。”

  她说罢微笑,云迁却回过味儿来:“——普通友人?诶小柔,你话说清楚啊,诶,别走啊!”

  然而已经晚了,沈柔拉着叶佳就跑,还喊道:“院长放心,我绝对不会把院长偷窥学生还撞倒桃树的事告诉时姑姑的!一定不会的!”

  时姑姑是女院院长,也是传闻中云迁院长的梦中情人,云迁一听沈柔提到时姑姑便闭嘴了,心虚地没再追问。

  沈柔二人的身形便这样消失在桃林深处,唐渡左右看看,也跟了上去。

  沈柔拉着叶佳一路跑到女院墙边才停下来,转头看到跟上来的唐渡,不等他开口便率先道:“你入学之事我会再想办法,你回去吧。”

  唐渡点点头,沉默一下,却问道:“你……没事?”

  他看着沈柔肩膀——之前那里差点被倒下的桃树刮伤。

  沈柔顺着他目光看了看,笑了下:“没事。”

  唐渡犹豫一下,又问:“你和那个穿白衣服的,姓谢的,吵架了?”

  沈柔笑道:“是啊,绝交了。”

  唐渡点点头,面无表情,叶佳则啊地一声叫出声来:“小柔!你怎么能真的——”

  “嘘。”沈柔安抚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天涯何处无芳草,今日没了明日再找……”

  她语气优哉游哉,叶佳睁大眼睛瞪着她,恨不得把她头上敲几个包。

  沈柔反正不怕,只笑嘻嘻:“好了好了,我请你吃好吃的行不行?走了,回去了,别生气了,好叶佳。”

  她撺掇着叶佳准备翻墙回女院,走之前对唐渡道:“等我好消息,马上你就可以叫我一句同窗了。”

  说着一打响指,潇洒地翻墙而去,消失在对面的竹林中。

  而后,沈柔果然说到做到,当日下学回府便和父亲提了一提,父亲沈逢宠她得很,二话不说就为唐渡写了封推荐信,交给了沈柔。

  沈柔行礼道谢,便要退下,沈父却又叫住了她,无奈道:“柔儿,你就没什么别的和阿爹说了吗?”

  沈柔想了想:“我昨日翻墙出去玩耍,夫人似乎不太高兴。”

  沈父摸了摸胡子:“我不是指这个。”

  沈柔哦了一声:“那就没什么别的要说了。”

  沈父无言看着她,沈柔淡定回望:“父亲?”

  沈父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叹口气:“算啦算啦,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下去吧。”

  沈柔便下去了,走出门时回首望了一眼,看到父亲坐在座上,半身光影,一向雍容慈和的面容蓦地显得有些苍老。

  沈柔顿了顿,还是收回目光,漠然走了。

  她回到自己的落英院歇息,第二日去上学,骑着小朝云特意绕了个道,走到丹青院正门前,也不下马,只指尖夹着推荐信往前一递,交给了等在门口的唐渡。

  唐渡却没接,只有些愣愣地望着她。

  沈柔见状道:“怎么?”

  唐渡忙移开目光,有些匆忙地接过信:“没……什么。”

  沈柔也不以为意,伸手扶了下自己摇曳的发钗,神色散漫又高傲。

  她今日和以往格外不一样,最明显的一点就是,她不论衣着还是神态,都比往日更加张扬了。

  唐渡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觉得哪怕是侧开头,自己也还是被沈柔红裙上金线绣的云雀给盯着,绕不开那视线。

  尤其四下无数视线或善意或恶意地望过来,叫唐渡忍不住有些无措。

  沈柔却从容依旧,见有人想凑近看信上写了什么,便冷冷一眼瞥过去,直把那人看得心神一窒,讪讪退下了。

  沈柔漫不经心收回目光,见还是有人蠢蠢欲动,不太耐烦地一挥手,沈府一众豪奴健仆顿时过来,把小主人连带着唐渡护在中间,而后面朝外叉手而立,短打褐衣下肌肉遒劲,一下子把些好奇之人吓退了。

  这阵势颇大,又在正门口,碍人出入,众人很想和她理论几句,却最终敢怒不敢言,只嘀咕道:“这沈家女纨绔今儿抽什么风,跑咱们丹青院门口逞威风来了?”

  另一人道:“诶,这还不明白吗,这是送她那小白脸入学呢,可不得给人排面。”

  几人看向唐渡:“小白脸?这也不白啊,穿的也破破烂烂的……不过长的确实还可以。”

  先前那人道:“可是不对啊,沈家这位不是和咱们谢学长是一对儿吗?”

  此言一出,大家面面相觑,半晌,那人干笑一声:“这……咱们谢学长不会是被——甩了吧?”

  流言飞快流传开来,不过没人敢去谢风玉面前求证,只在谢风玉带着人巡查的时候,在后面互相挤眉弄眼。

  这样次数多了,谢风玉终于不耐烦了,趁他们再次对视的时候,一下子转过头来,把几人抓了个正着。

  那几个学子顿时僵硬了,不过很快反应过来,笑道:“谢学长好,谢学长今儿看起来格外精神,可是有什么喜事?还是淘到了什么好书、好笔、好字画哇?”

  几人笑嘻嘻地望着他,指望他跟往常一样,笑一笑,然后慢条斯理教训几句便离开。

  谁料今日谢风玉跟吃错了药似的,不仅不笑,反而有些冷淡地道:“有这花言巧语的工夫,不知道去木匠铺子求一求,好换一换你们头上那个榆木脑袋么?”

  众人闻言,一时竟然没反应过来。

  谢风玉见他们这呆样,又道:“罚抄《尚书》十遍,下学前交给我。”

  说罢走了。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不可思议道:“谢郎君这是怎么了?吃错药了?开了个小差就要罚抄?还说冷笑话挖苦人?天,他不会中蛊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的要日更了,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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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考试

  学子们面面相觑,然而谢风玉还不止如此。

  继严苛的巡查之后,他竟然丧心病狂地布置了临时考试。

  还是给平日里最不爱摸书本的丹青院。

  丹青院学子们闻言想去找云迁院长求救,奈何云院长忙着去扒女院时姑姑的门了,没空搭理他们。

  于是学子们看着谢风玉抱着厚厚试卷走进书斋时,表情几乎是崩溃的。

  更崩溃的是,他们翻开试卷,发现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字,生僻晦涩,根本读不懂。

  比如这一题填空:“山林之畏佳,大木百围之窍穴,似鼻,似口,似耳,似枅,似__,似__,似__,似__。激者、謞者、叱者、吸者、叫者、譹者、宎者,咬者,____,厉风济则众窍为虚,而独不见之调调之刁刁乎?”

  再比如这一题策论:“《诗》曰:‘君子如祉,乱庶遄已。君子如怒,乱庶遄沮’,以此论刑赏忠厚之至。”

  甚至还有一题算学:“巍巍古寺在山林,不知寺内几多僧。三百六十四只碗,看看用尽不差争。三人共食一碗饭,四人共吃一碗羹。请问先生明算者,算来寺内几多僧?”

  丹青院众人平日里画点画、弹弹琴就算了,不爱看书,更怕算数,这放眼望去,除了学棋的学子勉强能做算术题之外,其余人基本没一题会做的。

  大家绝望地互相看着,一时书斋里哀戚遍地,谢风玉却恍若不觉,无情地拂袖收起试卷,送给博士们批阅去了。

  其余明德院、近道院、女院的人都幸灾乐祸看戏,结果万万没料到,戏看到一半,不知自家院长们抽什么风,也说要考试。

  这下可出了大事,整个国子监上方愁云密布,众人翻箱倒柜,从放着零食、话本、镜子、骰子还有各色玩意儿的书箱最底下扒拉出几乎崭新的书本,开始死马当作活马医地抱起佛脚来。

  叶佳自然也是如此,不过她慌忙中侧头看一眼沈柔,居然发现沈柔还在优哉游哉照镜子。

  叶佳都惊了:“小柔,你不温书吗?”

  “温什么书,”沈柔漫不经心道,“我书都不见了。”

  叶佳:“……”

  好吧。

  反正就这样稀里糊涂考完,叶佳自觉会的都写出来了,遂松了口气,去找人对答案。

  一众贵女围在一起叽叽喳喳翻书,把正确答案凑了个七七八八,只最后一道算数怎么都对不出来。

  正这时,恰巧路过的沈柔随口道:“答案是六百二十四。”

  众人一愣,齐刷刷看她。

  沈柔一脸莫名其妙:“看我干嘛?这题不是很简单?”

  众人:“……”

  差点忘了,沈柔不爱读书,但是算数却出乎意料的很不错。

  大家围着沈柔央着她教教怎么解,沈柔不太耐烦,但还是随手捡起一支笔刷刷写着,细细解释了此题解法。

  几人恍然大悟,给其余半懂不懂的人继续讲解,沈柔则悄悄戳了下叶佳,道:“走,我们去看看小野人。”

  叶佳正掰着手指算数,闻言回过神来:“对哦,小野人今天是不是也考试?入学第一天就这样,天……”

  她露出同情神色,也不掰手指了,和沈柔两人骑上马,绕到丹青院门口去接唐渡下学。

  就这样,唐渡上午被沈柔亲手送入丹青院,下午走出院门,又一打眼看见了两位少女衣袂翩翩,人来人往、众目睽睽下,满心难为情,耳尖又悄悄红了。

  不过沈柔骑在马上漫不经心,并没注意,倒是叶佳很热情地冲他招手,命仆从牵来马,让他上马三人同行。

  这场景飞快传开,传的绘声绘色乃至有些离奇,从丹青院一路传到明德院,然后终于传到了谢风玉耳里。

  谢风玉笔尖霎时顿了顿,在整洁的纸面上留下一点碍眼的墨点。

  而谢风玉身边的好友杨乔则远不如他镇定,当即喷一口水出来:“什么?!唐渡和沈柔叶佳三人同乘一骑?!”

  杨乔是户部杨尚书嫡子,也是谢风玉这一圈年轻俊彦圈子的核心人物之一。

  上次众郎君想帮琴水找谢风玉听琴,就是杨乔帮忙搭的线。

  不过那天杨乔没去,按他的话说,“我那天要去了,肯定死皮赖脸地帮你把沈柔留下了,怎么也不会就那么让她走了啊!”

  “还有赵二那废物点心,要是我在,看到他躲在沈柔后面狐假虎威,非给他骂的狗血淋头不可。也就你天天端着,不肯做那种有辱斯文之事。”

  “端着”,杨乔对谢风玉的评价也堪称一语中的了。

  谢风玉小时天天在家读书时,杨乔就借此嘲笑他,还说他这样的肯定以后找不着老婆。

  结果万万没料到人算不如天算,突然一日,天上掉下个沈妹妹,谢风玉就此有了主。

  反倒是自诩万人斩的杨乔屡战屡败,迟迟没能定下来。

  杨乔因而有些羡慕谢风玉,不过他不太敢在谢风玉面前说。

  这全因为有次友人设宴,杨乔和沈柔醉后一见如故,瘫在同一个席子上相对傻笑,谢风玉给沈柔拿醒酒汤进来,看到这一幕,差点把汤兜头泼杨乔脸上。

  杨乔醒酒后对此还有印象,尤其还记得谢风玉当时见了鬼一样的表情,为友谊和小命着想,他非常识时务地远离了沈柔,甚至提都不提她一句。

  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现在情况已然到了危急的边缘,眼看谢风玉就要从有主人士,退回到和他一样的寂寞孤寡了,即使谢风玉本人还不动声色,杨乔也已然替他急得慌。

  他开始密切关注沈柔的消息,结果一关注,就来了个耸人听闻的三人同乘。

  乖乖,这唐渡看来不是一般人啊!

  杨乔没忍住一嗓子嚎了出来,声音颇大,吸引了书斋里剩余所有人的注意力。

  谢风玉也终于停笔抬头,望向杨乔的眼神中隐约带有杀气。

  杨乔遂赶紧闭嘴,可实在是消息太过匪夷所思,他过了没多久,又忍不住道:“这真的假的?这唐渡……上午他们都说看到沈柔去送他了,哇,沈柔不会真踹了你看上他了吧?这到底是为什么啊,难道沈柔变口味了,喜欢唐渡那种的了?”

  他不知不觉地又捅了谢风玉一刀,谢风玉纵有再好的涵养也忍不住了,长身而起,把写着杨乔分数的师长信甩给他道:“记得带回去给你父亲,然后你就没空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写师长信是院长和各院学长的职权,也是学子们最害怕的一招。

  杨乔当即就怂了:“老谢,谢兄,谢大郎君,有话好好说啊,你这不是要兄弟的命么!”

  他讪讪笑着,眼疾手快地把师长信塞回给谢风玉,想了想又道:“诶你也别伤心,不就是一个肃州来的穷小子么,肯定敌不过你的。不信,咱们就跟上去看看,看那唐渡能耍出什么花招来。”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三出场~

  修罗场要开始了哈哈哈

  另,“山林之畏佳,大木百围之窍穴,似鼻,似口,似耳,似枅,似圈,似臼,似洼者,似污者。激者、謞者、叱者、吸者、叫者、譹者、宎者,咬者,前者唱于而随者唱喁,泠风则小和,飘风则大和,厉风济则众窍为虚。而独不见之调调之刁刁乎?”出自《庄子·齐物论》

  “《诗》曰:‘君子如祉,乱庶遄已。君子如怒,乱庶遄沮’,以此论刑赏忠厚之至。”出自苏轼策论

  巍巍古寺在山林一题出自《九章算术》

第11章 跟踪

  杨乔表情颇有些不怀好意的兴奋,谢风玉反应却很冷淡。

  “别人朋友往来,我们跟在后面偷窥算怎么回事。”谢风玉垂目提笔,漫不经心誊写成绩,“不成体统。”

  杨乔却道:“话不是这么说,老谢。那可不是普通的朋友,是沈柔新找的小白脸儿。虽然她这会儿跟你闹翻了,但你难道真就放手,眼睁睁看着她跟别人跑了?”

  谢风玉翻一页书册,淡淡道:“我已然问过她,她心意已决。既如此,强人所难非君子所为,我自然是放手。”

  杨乔顿时露出肉疼的表情:“诶你这人!女人说话怎能当真,哄一哄不就好了?多大点事。”

  他语气十分不以为然,谢风玉却叹了口气,放下笔道:“这就是你一直孤家寡人的原因么?”

  杨乔被会心一击,捂着胸口说不出话,谢风玉这才微微笑了起来,彬彬有礼道:“往日里对她如何纵容退让都好说,我乐意,并且甘之如饴。但她这样干脆利落地甩掉我,转头就去寻欢作乐,我到底不是圣人,做不到无动于衷,更不要说还赖上去跟踪……此事休要再提了,我必不会做,做了就是禽兽。”

  他如此说着,然后半个时辰后,和杨乔出现在国子监东边的康平坊中,前面不远处便是并辔而行的沈柔三人。

  杨乔躲在槐树后,偷偷摸摸往前面沈柔看一眼,又往身边谢风玉看一眼,道:“谁说做了就是禽兽来着?”

  谢风玉神色不变:“我想了想,身为学长,总不能看着丹青院的新生误入歧途,被一个女纨绔给带偏了。是以以身入禽兽之道,正印证了佛经所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杨乔闻言,先是一愣,而后大为鄙视地望着他,谢风玉只置若罔闻,做了个嘘声的手势,示意杨乔安静去听。

  杨乔愤愤然闭嘴了,而此时正值黄昏时分,坊中堪堪掌灯,又人来人往,是以沈柔并未发现身后有人在跟着。

  她只是和颜悦色问身边的唐渡:“今日考试感觉如何?题目可还会做?”

  唐渡沉默着摇了摇头,半晌问道:“你们长安的学生,居然学这么多东西么?”

  沈柔笑道:“那倒也没有,你不必有压力。”

  叶佳也道:“是啊,虽然博士们讲学很多,但听的人少啊,倒是博士讲四海风土人情,还有什么仙山怪兽时挺有意思,我还做了笔记呢。”

  唐渡默默听着,道:“我……连四海风土都不知,我长这么大,只在肃州待过。”

  “那也很好啊,我连肃州都没去过。”沈柔笑吟吟的,“能给我讲讲肃州是什么样的么?”

  沈柔和叶佳都望过来,唐渡被两位小娘子期待的目光看着,一时都僵硬了,半晌才道:“其实也、也没有什么。就是城墙、土地、军卫。”

  叶佳道:“那和长安也差不多。”

  唐渡却摇头:“不,差远了。肃州的城墙又矮又破,土地种不出粮食,只能长野草,军卫也从来都是灰头土脸,不像长安的羽林卫,崭新的明光铠穿着,连战马的嚼头都镶着银片。”他说到这里,顿了顿,还是忍不住补充道,“不过若真刀真枪打起来,一定是我们肃州军卫赢。”

  沈柔闻言笑了:“你的意思是长安这边都是绣花枕头?”

  唐渡道:“我可没这么说。”

  “可你就是这个意思!”叶佳嘀咕,“说这么厉害,我才不信。长安六军禁卫都是各家选出来的年轻力壮的男子,又被将军们和陛下亲手调/教出来,尤其是左右飞骑营,个个以一敌百,你那个什么肃州卫,绝无可能敌得过。”

  她颇有忿忿之色,唐渡却难得没有退让,而是眼神飘忽着,不看叶佳,作为沉默的反对。

  沈柔见状都笑了,笑完又道:“也罢,不谈那些。唐小郎君,我且问你,日后是想在学里混过去呢,还是想尽快提升学识?”

  唐渡不假思索道:“当然是提高学识。”

  沈柔满意点头:“如此甚好,那我带你来这是来对地方了。”

  唐渡一愣:“……来对地方?”

  他四下看看,只看到周围都是普通人家的民舍,一二进的小院,和权贵家的高门宅邸截然不同,除此之外,并无他物。

  唐渡困惑地回头看沈柔,然而沈柔也不再解释,只微微一笑:“跟我来就是了。”

  她率先下马,走到一家马舍前,把三匹马暂寄了,这才继续往前,这次不走大路,而是净往曲折小巷里钻。

  唐渡满头雾水,叶佳却明白了,蹙着眉道:“不是吧小柔,你要带他去那个地方啊?”

  沈柔轻捷地在小巷间穿梭,一面道:“有问题?”

  叶佳欲言又止:“我感觉不太好……”

  她脸上表情万分复杂,看得唐渡心中一跳,心中暗想那到底是什么地方,正要问时,却见沈柔停了下来,笑道:“就是这里了!”

  唐渡抬目看去,只见自己正站在一道有些逼仄的宅邸后门外,那木门看起来颇为老朽,摇摇欲坠,透过低矮的围墙,能看到宅邸里种了一棵梨树,雪白梨花开了簇簇,上面系了彩色的布带,倒显得破旧宅院不那么寒碜了。

  唐渡看着那彩色布带,总觉得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他有些茫然地看向沈柔叶佳,只见沈柔抬手滢敲门,而叶佳则赶紧捂住了眼睛。

  “?”唐渡困惑地看叶佳一眼,想问她是何意,结果下一瞬门被打开了,里面走出个穿红披绿、白脸红唇、头戴大花的男子,一张涂得五颜六色的脸直直闯入唐渡视线,给他造成了雷霆暴击。

  唐渡眼前一黑,赶紧捂住眼睛,沈柔亦嫌恶地蹙起眉:“何梅子,你真是每次都能给我惊喜。”

  叫何梅子的男人娇嗔地白她一眼,而后掐着嗓子细声细气道:“这不是要做生意吗~”

  沈柔深吸口气,最后还是没忍住给了他一脚:“给我好好说话!”

  何梅子敏捷地躲开了,见这小爷动了怒,这才恢复了正常模样,有些讨好地笑道:“别生气,别生气!沈爷,这不是咱跟您开个玩笑么。”

  沈柔闻言,审视他一眼,客观地道:“有人生意做到你身上来,那才是猪油蒙了心。”

  何梅子讪笑:“这哪的话?肯定不能做到我身上啊,毕竟我这儿还有这么多好看的娘子呢。”

  好看的娘子!唐渡一下子明白了什么,目光在何梅子的装束和院中梨花彩色布带上来回看,表情渐渐不淡定起来。

  叶佳看到他这样,心中同情,而后低声且沉痛地道:“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这姓何的是个龟公,而这院子,则是个……咳,勾栏。”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胃疼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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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勾栏

  唐渡懵了——勾栏?沈柔带他来勾栏做什么?

  他睁大眼看着沈柔,甚至下意识警惕地后退一步,好像沈柔要把他这个良家妇男卖到窑/子里去一样。

  沈柔被他逗笑了,没好气道:“你怕什么?过来我给你介绍,这是何梅子,五年前丹青院的书画魁首,你得叫一声学长才是。”

  丹青院学长!唐渡表情更懵了,何梅子倒是十分热情,上来连连作揖,亲切热情地握住他手道:“不必多礼不必多礼,哎呀真是后生可畏,这位小郎君一看就是威武雄壮,可造之材——要不要考虑在我这办个牌子?娘子们全场九折哦!”

  唐渡顿时僵硬了,艰难道一句不必,而后费尽全身力气把手抽了出来,后退了一步,看他表情,跟猫炸了毛似的。

  沈柔看得有趣,也不急着解释,只双手抱胸,笑吟吟看着。还是叶佳看不下去了,对唐渡道:“你别怕,这位何学长……是个好人,只是行为怪异了些。他这里虽然是,咳,勾栏,但里面的姑娘都是其余勾栏店里受欺负的、被丢弃的那些,何学长收留了她们,让她们还想干这行的继续干,不想干的就跟着他抄书写字刺绣卖卖书画,倒也能生活。”

  她一番解释罢,唐渡神色这才松了下来,这时沈柔才慢悠悠道:“那些都是次要,这位何学长真正的营生,其实是编写、售卖各色读书辅导册子。那些册子火遍长安,供不应求,要不是来这儿,你连边角都见不着呢。”

  她指了指身后的勾栏店,对唐渡笑了笑。唐渡却惊讶了:“辅导册子?这……读书还要辅导册子吗?”不是只需要买四书五经之类就够了吗?

  他脸上写满了真挚的困惑,何梅子见状嘿嘿笑了:“哎呀小郎君,你一看就不是长安人。长安这里人口甚多,又都有钱有势,可国子监就那么一个,四个院统共百来人,可不得争破头?这一争破头,光正书就不够用了,还得有讲解的辅导册子,最好再来点往年题目,是不是?”

  他侃侃而谈,唐渡这才恍然,眼前微微一亮。何梅子看到他反应,自是十分得意:“我当初就是慧眼如炬,看到了这个巨大的商机,才来下海做这个,如今,如今也——”他环顾四周,顿了顿,面不改色笑道,“如今也衣食无忧了。”

  唐渡看着他身上用料拙劣的彩衣,陷入沉默,叶佳则嘀咕道:“吹牛不打草稿,你当年明明是带柳将军的大女儿私奔被发现了,然后被逐出丹青院的。”

  何梅子被当面戳穿也面不改色,反而语重心长道:“好叶佳啊,你对朋友是没话说,温柔小意之处,比沈柔强不知道多少倍。就是这男女之事吧,你还是懂得太少啦,你看沈柔,她就知道不戳我伤疤,是不是?”

  “不是。”沈柔无情地道,“我不说是因为我知道叶佳会说。还有作为欠我一千两银子,且被我罩着的人,你得好好叫我沈爷,懂?”

  她轻飘飘一眼飞过去,何梅子一窒,而后苦笑:“懂懂懂!沈爷,祖宗,真是怕了你了。也不知道这回来,又是有什么吩咐?”

  “也没别的。”沈柔见他识相,轻描淡写道,“就是把你那最新的辅导册子给我来一份,最好再给唐小郎君细细讲讲,争取能让他应付丹青院的考试。”

  何梅子松了口气:“就这样?”

  “就这样。”沈柔道,“赶紧的,做好了你那一千两就不用了还了。”

  何梅子闻言大喜过望,也不在乎那些有的没的了,侧身就请沈柔三人进了院子,反手把门关上了。

  而不远处墙边的杨乔见他们三人消失在门后,惊讶地张大了嘴:“不是吧,这不是窑/子么,沈柔玩儿这么大啊,第一次就带人去窑/子?啧啧啧……”

  他连连感叹,谢风玉却看清了那男人面容:“别瞎说,她只是带唐渡去见何梅子了。”

  “何梅子?”杨乔一愣,想了会儿才想起来这个人,“你是说那个差点拐跑柳若姐姐的何梅子?他不是被柳家通缉了么,怎么,居然还在长安?”

  谢风玉不说话,半晌嗯了一声:“那晚黑灯瞎火的,柳家人反正没见着何梅子的脸,小柔就暗地里找了个替罪羊,许了他一千两让他顶罪,把何梅子保下来了。”

  “还有这事!”杨乔顿时惊了,“这主意谁出的?太阴险了,不像沈柔的风格啊!”

  谢风玉看他一眼,杨乔表情一顿:“……你不要告诉我这主意是你出的。”

  谢风玉彬彬有礼:“连一千两都是我付的。”

  “……”杨乔无语了,谢风玉却收回了目光,喃喃自语般道:“然后她让我救下来的人去帮唐渡补习,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杨乔安慰:“也不一定就是补习……沈柔不是要跟柳若较劲么?何梅子最熟悉市井间风言风语的动向了,她找何梅子是为了这个也说不定。”

  谢风玉没回答了,杨乔想了想,明白过来了他的意思::“怎么说,你是想……咱们也冲进去?可这后门都关了。”

  “那就从正门走。”谢风玉如此说着,率先走了出去。

  杨乔却死活不挪步:“别!被人看到我出入这种低劣的勾栏,我丢不起这个人!”

  谢风玉都无奈了,想了想道:“那去买个斗笠戴着?”

  杨乔连连点头,就这样一刻钟后,两个头戴斗笠,斗笠外还垂着黑纱的年轻男人出现在康平坊正大街上,引起了街道两旁诸多勾栏里娘子们的注目。这些娘子们眼尖得很,虽然看不清他二人面容,但单从衣着上便可看出其身家不菲,遂红袖招揽,言笑晏晏,那两人却只是一个躲,一个用折扇挡开娘子们的手,彬彬有礼道:“在下已有约,抱歉了,还请诸位让让罢。”

  他声音如清泉流水,不急不缓,娘子们更加心动,便要扑上去,谢风玉无法,手上使了点巧劲,这才摆脱她们,走入了何梅子的勾栏店中。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一章何梅子设定略有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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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寻仇

  而此时何梅子在后堂里坐着,给唐渡介绍着他的辅导册子。只见那册子紫色封皮,正中有一方阳刻的梅花印以示正宗,翻开来图文并茂,堪称傻瓜教学,实在是再适合唐渡不过了。

  唐渡认真翻看着,头就没抬起来过,沈柔自己虽不好学,见他好学却十分满意,当即要何梅子给他每一科都来一本。

  何梅子自然应下,转身给他搬来一大摞书,放在案上时一个不稳,滑坡似的倒了满桌。

  何梅子忙伸手收拾,而那边唐渡则一眼看到散乱书册中有一本五颜六色的、极为显眼的薄薄小册子,拿来一看,左上角阳刻梅花印,右上角写着“最新力作”四字,正中用墨笔写着《梅记书坊终极考试宝典》,下面还有朱笔写的“绝密资料,仅一百份”,看着极为诱人。

  唐渡眨眨眼,见何梅子还忙着捡书,没注意这边,遂一个没忍住,翻开看了看,这一看傻了眼,因为那书上没什么妙语箴言,只有一首打油诗,写着:

  “三短一长皆选长,两长两短皆选短。填空略过不用看,策论就写圣人言。若是遇上算术题,盲猜一个三百三。如果这还不能过,卷尾考官多贿赂。”

  唐渡愣住了,此时那边何梅子收拾好书抬头望过来,见他在看这本书,当即大惊失色抢过来,讪笑道:“不行不行,这本不能看。”

  沈柔闻言奇怪:“怎么,你这还有我们不能看的书?”

  “啊这个——”何梅子支支吾吾,沈柔这才觉得有猫腻,仗着自己略有功夫而何梅子孱弱书生,三两下就把书抢了过来,翻开一看,顿时黑了脸:“何梅子,你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叶佳也凑过来看,而后啧啧称奇:“何学长,你写这种东西卖,不会被骂骗钱吗?”

  这话一下子提醒了沈柔,沈柔顿时狐疑地朝何梅子看去,而何梅子支吾了下,很快撑不住,讪讪挠了挠头:“啊这个,确实有被骂的风险……”

  他语焉不详,眼神躲闪,沈柔当即眯起眼睛,缓缓道:“你说实话,是不是已经被骂过了?还骂的不轻?”

  何梅子噎住了,半晌才放弃挣扎,坐下来叹口气道:“对啊,何止是被骂,别人都打上门来几次了,说要我退钱。可我这书坊你知道的,一向都是一经售出概不退还,他们这不是胡闹么!”

  “我看你才是胡闹吧。”沈柔凉凉道,“做这种骗钱缺德的事。”

  何梅子正色:“我哪有骗钱!这五十六字真言是我苦心孤诣琢磨出来的,百试百灵,这怎么能说是骗钱!”

  叶佳把下巴放在手肘上,悠闲地翻那册子,插嘴道:“既然百试百灵,为什么人家要打上门来啊?”

  何梅子不说话了,沈柔见状哼了一声:“你到底何苦?穷的发疯了么?”

  “那可不是。”何梅子道,“急着要还你钱么。这三年你都不出来,我还以为你摊上事儿了,寻思着还你一千两,也好给你安个心。”

  沈柔万没想到他是这样想的,本还要再挖苦他几句,闻言也说不出来了,神色缓和了下来。却在这时,外面一个小娘子慌慌张张进来,压低声音道:“掌柜的!外面来了两个戴斗笠的男人,神神秘秘看不清脸,会不会是那些人又来了?”

  那些人,指的就是被何梅子的宝典骗了的人。因着他们已然来闹过几回,何梅子一下子表情严肃起来,问道:“个子?年纪?”

  那小娘子紧张兮兮地比划:“个子挺高,年纪不大,身上穿的戴的,瞧着都是好东西。”

  何梅子吸了口气:“完了,怕真是他们。”

  小娘子顿时慌张:“那……那怎么办?我们抄家伙吗?”

  何梅子想到自己这一帮老弱病残,静了静,而后和那小娘子对视一眼,齐刷刷把目光投向了沈柔。

  沈柔顿时哭笑不得,思及何梅子搞这些是为了她,还是站了起来,轻飘飘道:“行吧,我去看看就是。”

  何梅子大喜过望:“这可太好了,有我们沈爷在,想必他们也不敢兴风作浪——来来来,沈爷您这边请,小心崴了脚——”

  “滚,少来这些。”沈柔没好气道,一面和他一道跨出后屋,到了前堂中。

  何梅子的勾栏名为勾栏,但周围欢客都知道他这儿其实是个书坊,遂并不来,此时简陋破旧的前堂中只有几个或嗑瓜子、或奋笔疾书帮何梅子抄书的“妓/子”,那两个年轻高大、戴着黑斗笠面纱的男人便格外显眼,简直就是脸上写了“意图不轨”四个大字。

  沈柔走出来看见他们,第一反应是看他们有没有带刀枪,见没有才松了口气,再看过去,这一眼却发现当中一人怎么看怎么熟悉,要不是想到这种地方谢风玉绝不会来,她甚至当场就要脱口而出他的名字了。

  尽管如此,沈柔心中还是万般狐疑,面上客气而试探地道:“在下沈柔,两位是?”

  那两人闻言,像谢风玉的那个并不答话,也不动作,倒是另一个一直在拿丝绢擦手的停了下来,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粗着嗓子道:“唔,在下——”

  他话未说完便被一声门板的巨响打断了。几人齐刷刷转头看去,只见门口走来几个提着菜刀的黑衣大汉,把两个年轻高大、周身绮罗的书生簇拥在中间,两书生指挥着他们拆掉门板,而后怒道:“姓何的!今儿你不给个说法,我俩跟你没完!”

  何梅子愣住了,看看他们又看看那两个戴斗笠的男子,还没搞清楚是什么状况,大汉们已然四处打砸起来,一时噼里啪啦声响到处响起,何梅子慌了手脚,还是沈柔一声断喝:“放肆!”

  她声音脆亮,气势不凡,众人一下子安静下来,书生们看过来一眼,当即一惊:“沈小娘子?你居然真的回来了?”

  沈柔不回答,只慢慢道:“何梅子是我的人,动他就是动我,你们可想清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声告诉我沈小柔帅不帅!(*/ω\*)

  (谢总:我完全不敢说话)

  ps以后确定时间了,下午三点更新(没错就是三点)

第14章 逃亡

  沈柔三年不出门,威名犹在,众人顿时停下手上动作,犹豫地朝领头那书生看去。

  那书生亦是心中忌惮,毕竟沈柔年纪虽不大,这些年在长安做的那桩桩件件事却够胆量、够分量,叫人不可小觑。

  所以书生还是勉强笑着拱手道:“沈小娘子,在下纵有一千个胆子,也不敢动您的人。只是这何梅子实在欺人太甚,骗人钱财、误人前途,小娘子一向侠肝义胆、明辨忠奸,难道就因为私情,要违背良心,护着这奸商贼子么?”

  这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沈柔一时哑然,何梅子更是涨红了脸,半晌才憋出一句:“乱说什么!什么私情!我跟小娘子坦坦荡荡,哪来的私情!”

  书生顿时露出微妙表情:“哎呀姓何的,你还装什么。谁不知道你勾引柳家小娘子不成,不知怎么又抱上沈小娘子大腿,从此小意殷勤,好生侍奉……嘿嘿,不然你凭什么这么嚣张,明明被柳家通缉,还在康平坊落了地?”

  “你——”何梅子气的不轻,沈柔亦抽抽嘴角,刚要冷声反驳,却听见一边啪的一声,那戴斗笠的、很像谢风玉的男子不小心捏碎了手上茶盏,吸引了全场目光。

  众人齐刷刷看过去,那男子却只是很平静,也不说话,只自顾又从桌上茶盘中拿了一只杯子,动作从容风雅,不像是在粗劣勾栏,倒像是在梅园玉树下曲水流觞。

  沈柔见他如此,盯着他袖口露出的修长手指,隐约的猜测直接变成了肯定,却很默契地没有戳破。

  还是他身边同伴粗着嗓子挥了挥衣袖,圆场道:“手滑,手滑,你们继续。”说着继续拿丝绢擦手和茶盏。

  书生狐疑地打量他二人:“你们干什么的?没看到这边忙着,还不出去?”

  那同伴理直气壮道:“我们来喝茶的,坐一会儿就走,又不碍着你们。”

  书生被他口吻弄得不太爽,还要再说,沈柔却冷不丁道:“该出去的是你们吧,何梅子这事做的是不地道,我自会让他退钱道歉,尔等打上门来却也不必,念及是他有错在先,便不追究了,诸位请回吧。”

  她客气而不容拒绝地笑了笑,按以往,书生们定然遵从,但到底沈柔离开三年,三年间赵二扯她后退、柳若步步蚕食,导致沈柔影响力并不如前。

  书生们遂互相使了个眼色,最后道:“沈小娘子,不是咱们不给小娘子面子,只是小娘子和何梅子毕竟……咳,关系亲近,说是赔钱道歉,但终究会有所偏袒,那咱兄弟俩不是平白受了这么久的气?不如这么着,小娘子今日把何梅子交给我二人处置,我们保证不伤他性命,若小娘子忧心他,大可找柳将军家二娘子说理,不知小娘子意下如何?”

  柳将军家二娘子,就是和沈柔同为三霸之一,且同在女院读书的柳若。

  沈柔念及此,顿时眯起眼睛:“柳若也要掺和一脚么?”

  两书生笑道:“您看您这话说的,何梅子当初差点拐跑的是柳二娘子的姐姐,柳二娘子自然是对何梅子颇为关照的了。”

  沈柔唔了一声:“所以你们这是……投靠柳若了?”

  她微笑起来,那笑容却未达眼底——说实话,这情貌和谢风玉生气时的样子很像,是两人互相耳濡目染影响的,只不过两人都未察觉到这一点罢了。

  他们自己都未察觉,两书生更一无所知,只深吸口气,敛了讨好的笑,沉声回答道:“是,沈小娘子多年不出山,大家当然是投靠柳二娘子。今时不同往日,小娘子也别挣扎了,交出何梅子,我兄弟俩自然放小娘子走。”

  沈柔闻言动了真怒,冷笑道:“你想得美。”

  两书生对视一眼,咬牙道:“既然如此,小娘子便别怪咱们不客气了!”说着一挥手,“大家上!给我把那姓何的拿下来!”

  黑衣大汉们顿时提着菜刀冲过来,沈柔早有准备,反手把大堂正中卷着的帘子一拉,隔断住他们路线,与此同时,那边坐着半晌的两个黑衣男子终于动了,那那丝绢擦手的把丝绢一扔,抡起木机子就往大汉身上砸,另一个就精准许多,手上折扇一转,连连往大汉们手腕上敲,一时菜刀落地声不断响起,混乱一片。

  这两人正是杨乔和谢风玉。他二人打斗中取下斗笠,两书生一下子认了出来,惊声道:“杨小郎君?谢学长?”

  谢风玉一扇子袭来,恰抵住他咽喉,轻笑道:“你又不是国子监学生,也配叫我学长?”

  那书生被卡住要害动弹不得,另一个书生却知道已然和沈柔谢风玉撕破脸,只能一条路走到黑,遂道:“姓谢的莫嚣张!外面还有我们的人,双拳难敌四手,看你们打不打得过?”说着高喊一声,“都进来!给我拿下何梅子!”

  他话音落下,果然外面又进来一群黑衣大汉,看样子是何梅子把人得罪狠了,下了血本,非要他好看不可。

  何梅子本躲在沈柔背后瑟瑟发抖,见状半哭不哭道:“诶算了,沈柔,还是放我出去吧,你们快跑……”

  沈柔咬牙切齿:“你给我闭嘴!这把你放出去了,我脸往哪搁?以后还怎么在长安混?要跑一起跑!”

  何梅子哑然,而外面谢风玉两人见人多势众,且战且退,最终一掀帘子退到后堂,谢风玉一扇子掷出去打中最近那大汉的眼睛,一面回过身拉起沈柔就跑。

  沈柔这会儿也没空说和他绝交了,只飞快道:“从后门走!”

  谢风玉心领神会,拉着她冲出后门,顺着蜿蜒小道往外跑。沈柔抽空回头看一眼,见身后跟着叶佳、唐渡和何梅子,杨乔殿后,大家表情多少都有点慌张,堪称抱头鼠窜,再看后面那群拿着菜刀木棍的大汉,却也没有好到哪去,在小道中十分艰难地辗转腾挪,不知怎么,忽然就觉得有些滑稽,一下子笑了起来。

  谢风玉见她还有如此闲心,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却也没说什么,只一路顺着蜿蜒小道前行,最后沈柔眼尖看到一扇小门,带着一众人钻了进去,反手把门关上,这才暂时松了口气。

  可惜这一口气刚松下来,后面大汉们便追了上来,见小道尽头没人,便连连敲这扇小门。眼见店内有人听到声响要过来了,何梅子拉着杨乔便跑到屋内一间空着的厢房中,谢风玉、沈柔跟进,叶佳、唐渡也进来,六人慌张把门关上,终于才放下了心。

  何梅子顺着门瘫坐下来,大口喘气,谢风玉却抬目打量屋内陈设,见屋内摆设华丽却艳俗,尤其正中放着一张宽大的床榻,床榻上一片凌乱,空气中还浮动着气味奇怪的香,顿时蹙眉,轻声问:“这是什么地方?”

  何梅子喘着气道;“康平坊还能有什么地方?勾栏呗!”

  谢风玉神色顿时僵住了,唐渡面无表情的脸上也露出点无措,杨乔倒是反应良好,甚至熟门熟路地在门后找到了名牌,一看笑了:“嘿,今儿居然是徐都知接待陈侍郎和他三个属下——姓陈的说是年少有为,正人君子,没想到私底下玩这么刺激——嘿嘿!”

  谢风玉表情更不好了,尤其这时,外面书生们和店内老鸨交涉完毕,老鸨带着他们一一敲门,堆笑问有没有外人闯入。眼看要到他们这扇门了,何梅子快而小声地问:“怎么办?怎么办?”

  杨乔淡定道:“还能怎么办,这姓陈的怕是借着如厕,带着人出去野了,咱们就装成是他们呗。”顿了顿道,“正好咱们这四个男的,沈柔和叶佳挑一个,演一演徐都知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谢总&沈小柔:??你再说一遍?

  叶佳:瑟瑟发抖

  ps都知,即唐朝对花魁的称呼,以及康平坊就是唐朝的hong灯区,坊内基本全是勾栏23333

  pps大家会不会不爱看剧情呀,作者君解释一下,一点点剧情是必要的哈,不然走不到甜的那一步~

第15章 演戏

  挑一个演都知?

  沈柔和叶佳面面相觑,却在这时老鸨带着人到了门外,抬手敲了敲门,堆笑道:“打扰恩客,敢问可有人闯入?这边柳将军的部下查案呢,请您原谅则个。”

  她话音落下,门内一片沉寂,老鸨顿时生疑,还要再问,杨乔已然大咧咧、不耐烦地道:“干什么!这地盘会有人乱闯?别打搅爷的好事!”

  杨乔认得陈侍郎一帮人,虽学不会他斯文禽兽的模样,却把他属下的腔调学了个十成十。

  老鸨闻言忙道歉,却还是留了个心眼,转而道:“爷可怜惜点我们都知,她身子娇弱得很,这要伤着了,下回伺候爷可不知道得养到什么时候了。是不是,都知?”

  这是要徐都知回话了,杨乔疯狂给沈柔和叶佳使眼色,沈柔总不能把事儿丢给闺蜜,遂硬着头皮、娇滴滴、婉转转地回答:“是的呢,爷可怜惜着些,奴怕受不住。”

  沈柔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那股味道也还挺像,顿时让屋内的何梅子头皮发麻,杨乔笑眯了眼给她竖大拇指,唐渡睁大了眼震惊看她,叶佳无法直视地捂住脸,剩下一个谢风玉,表情复杂而微妙,欲言又止,气场分外得不妙。

  反倒是沈柔艰难说出第一句后,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顺畅起来,又笑着道:“哎呀,爷别摸那里!哎呀~妈妈,你还带着人站那做什么?羞煞奴也!”

  屋内何梅子三人下巴都要掉地上了,谢风玉则脸黑似锅底,警告似的看了沈柔一眼,让她收敛着些。

  这股骚气似乎也震慑住了外面众人,连老鸨都愣了一下,笑道:“哎哟,都知今儿玩的这么高兴呢。也好,也好!这几位爷,咱们还是去别处找找吧。”

  她带着人就要走,可身后的书生却道:“慢。妈妈不是说这屋里有四位客人吗,怎么只听见一位的声响?莫不是那几个贼子藏在房中,所以除了一个胆大的,其余三位都不敢说话?”

  他仗着柳若给的柳将军令牌,作势要闯入搜查,妈妈拦都拦不住,谢风玉见状蹙了蹙眉,慢条斯理道:“谁在外面喧哗?”

  老鸨听到这文质彬彬的语气,忙道:“陈侍郎!是柳将军的人在搜查逃犯……”

  “逃犯?”谢风玉轻轻啧了一声,语气带上点酒后的慵懒,“查逃犯,怎么查到我这儿来了?难不成这逃犯是我么?”

  老鸨忙道不是,唯唯诺诺汗都要下来了,那书生也被唬住停下动作,沈柔见状一笑,杨乔也连连给谢风玉竖大拇指。

  谢风玉却并不理会他,只继续斯斯文文道:“行了,既然不是我,那就退下吧。别耽误我的好事。”

  书生迟疑,半晌还是没走,沈柔微微眯起眼睛,忽而拎起桌上酒壶酒杯,向何梅子走去,笑道:“罢了,你们要看就看吧!来,爷不管他们,奴敬您一杯。”

  何梅子被沈柔塞了只空杯子在手里,正手足无措,便见沈柔不太耐烦地一手撑在他身侧,把他困在自己和墙壁中间,凑近他低声而咬牙切齿地道:“喝啊,愣着干什么!”

  何梅子这才恍然大悟,作势喝酒,刚喝完又见沈柔笑吟吟望着他,纤细手指勾了勾他下巴,笑道:“爷,好喝么?”

  “……”何梅子头脑发懵,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玉白手指,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唔,好、好喝……”

  他活像被piao的而不是piao客,不过这副样子倒也还挺像被迷得七荤八素的新手piao客,甚至堪称是本色出演,天衣无缝,叫门外书生心中的怀疑又减了一分。

  杨乔想明白这点,看的叹为观止,谢风玉却忍不了,当即上前一把握住沈柔手腕,把她拉了过来,低声笑道:“都知不伺候我,倒跑去招惹他么?”

  沈柔眨眨眼,手上用力挣脱,谢风玉却偏偏不放手,两人就这样面上带着平静带笑,手下激烈争执了会儿,最终沈柔放弃了,任他握着手腕,一面转头对唐渡笑道:“爷,你看看侍郎都弄疼奴了,你不来救奴吗?”

  唐渡是“侍郎和他三个手下”中的最后一人了,按理说他只需作势说几句话就可以,可他呆得很,见沈柔说要他救她,便真的依言走了过来,认真地道:“放开她。”

  谢风玉万没料到他会如此,神色一凝,定定看他一眼。而沈柔意外之后,竟笑了起来,装腔作势的勾引中带了点认真的意思,对唐渡道:“多谢郎君,郎君对我真好。”

  唐渡被她带笑的眼睛看的一窒,无措起来。

  沈柔见状又笑了,谢风玉却忍无可忍,一字一句道;“徐、都、知!”

  他言语中有绝对不作假的怒意,门外老鸨听得真切,生怕这恩客真的恼了,忙道:“侍郎别生气,都知啊,你好好伺候!”说着又对身边书生叹气,“这位爷啊,这实在不方便再进去了,您看呢?”

  书生如愿听到了四个恩客和一位都知的声音,虽然心中还是有一丝疑惑,却也没理由再强闯进去,只好道一句罢了,带着人转去了楼上厢房。

  而就在他们上楼之后,沈柔立刻敛了笑,推开谢风玉,那股弥漫在五个人之间,若有若无的微妙暧昧感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她这时再看向谢风玉,黑白分明的眼睛眨又眨,表情居然有种无辜的味道,好似在说:我不过逢场作戏,你奈我何?

  谢风玉于是生气也不是,不生气也不是,最终心下苦笑着,暗想自己怎么遇上这么个冤家,一面抬目看去,看到唐渡杨乔等三人还盯着沈柔在看,头又突突疼了起来,可惜形势紧急不便发作,只好打开门看了看,见四下无人,示意众人别再耽搁,赶紧出去。

  一行人忙回过神来,从后门又出去了,直奔向沈柔之前存马的马厩。

  何梅子到这时才吐出口气,杨乔却发现了新的问题:“诶,这只有三匹马?”

  来时只有沈柔、叶佳、唐渡三人,自然是三匹马。不过沈柔也不慌,只道:“何梅子和我同骑,唐渡你带叶佳,谢风玉你俩就随意吧。”

  谢风玉却断然否决:“不行,太危险了。何梅子给杨乔,你跟着我。”

  沈柔才不理他,只利落地翻身上马,伸手向何梅子:“快过来。”又对唐渡道,“你也来,骑一匹马跟着我。”

  作者有话要说:  女海王和她的四个男宠(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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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奔驰

  何梅子瑟瑟发抖,看看谢风玉又看看沈柔,最终还是小步小步往沈柔那挪,而后被沈柔不耐烦地拽住手,赶紧三两下上了马。

  唐渡也依言牵了匹马,先请叶佳上去,再一翻身跨上了马。

  叶佳还从没跟外男同骑过,一时有点不太自在,忐忑地道:“唐渡,你……骑术可以吗?要不你坐我前面,我来驭马?就像那样?”

  她往沈柔那边一指,唐渡也看去,只见沈柔跨坐在马上,手握缰绳,腰背挺直,何梅子却跟个小媳妇似的缩在她前面,战战兢兢伏在马上道:“沈柔,沈爷,你骑慢点,我晕马……”

  唐渡一时无言,回过目光对叶佳道:“不要。”顿了顿又道,“你要是怕可以往前拉住嚼头,我保证不碰到你。”

  叶佳争取驭马权失败,遗憾地哦了一声,依言拉住嚼头,而那边沈柔还在和何梅子斗争,一脸嫌弃道:“你看看你这样子!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

  何梅子弱弱反驳:“我不是书生,我只是一个画画的。真正的书生该是谢郎君那样的,是吧谢郎君?”

  谢风玉不回答,只看着这一帮人横七竖八、鬼哭狼嚎,对沈柔道:“你慢点,万一跑路上伤了人,可不是闹着玩的。”

  “知道了!谢老妈子!”沈柔说着,一扬马鞭,绝尘而去。

  杨乔优哉游哉坐在谢风玉身前,闻言一下子笑出了声:“谢老妈子——这名字不错——咳咳!”

  他笑得太开怀呛住,谢风玉见状轻哼一声,一夹马腹,随着沈柔小跑而去,唐渡亦跟上,三骑冲出康平坊,本安然无恙,奈何沈柔红衣白马太过瞩目,一下子就被守在勾栏门外的黑衣大汉们发现了,大汉们遂杀气腾腾地追过来,一面大喊:“他们在那里!”

  书生们听到动静,也踉跄着从另一个方向骑上马追过来,两相夹击之下,形势显得有些严峻,杨乔反正不负责使力气,连声催促道:“快点,快点,他们要追上来了!”

  沈柔闻声一声呼喝,小朝云白色闪电一般加快了速度,谢风玉却反而收紧了缰绳,一面从袖中扔出钱袋给路边商家,一面马鞭缠住那商家草堆的屋檐,手下用力,一下子呼啦啦一声草垛滚落一地,拦住了身后追来的众人。

  前面的沈柔、唐渡等听到动静回头来看了一眼,沈柔只笑:“素来规矩的谢郎君居然也毁起了人家屋顶?真令人意外。”

  “意外什么?这些年来我不是已然做过好多次?”谢风玉加速跟上,一面无奈笑道,“每次都是为了你!”

  沈柔只不答,却在这时唐渡蓦地道:“小心!”

  沈柔抬目看去,这才发现前面有一个挑担的老头颤颤巍巍走在路中间,正要抬手调转马头,唐渡已然先她一步拽住她缰绳一拉,小朝云按说只听沈柔调遣,却竟然也听唐渡的话,随他调转了方向,沈柔这才堪堪避开老头,安然无恙。

  虚惊一场,沈柔心下松了口气,笑道:“到底三年没骑马了,手生。”

  谢风玉却加紧到了她身侧,微微蹙眉道;“说了要你慢一点,总不听劝。”

  沈柔挑眉:“慢一点?慢一点……就不是我了。”

  她说着笑起来,喝道:“小朝云!再快一些!”

  “唏律律!”小朝云应声嘶鸣,撒开蹄子狂奔起来,沈柔这一次集中了精神,没再遇上危险,一路只任风吹起鬓发,红衣如火,飒然带笑,满身颠扑不破的少年意气,轻盈潇洒地穿梭在街坊之间。

  谢风玉驾马紧紧护在她身侧,一眼望见她眼中璀璨星光,霎时被当头击中,无奈微笑起来。

  此时华灯春满,天心月圆,若从长安上方俯瞰,能看到满天星斗下,方方正正的坊市中灯火通明,来往行人不绝,烧烤、奶香和各色糕点的香气弥漫满街,本安逸祥和,却有一群黑衣大汉推开行人往前追进,前方三骑三点流星般奔驰着,一路离开勾栏遍地的康平坊,从东市边的骆驼商队中穿过,扎进酒肆客店满街的崇仁坊,停在了贵人聚集的天香楼面前。

  天香楼的管事的见有人竟在门口正中勒马,当即眉头一皱,却在看清马上人之后把怒斥声吞了回去,强笑道:“沈小娘子,您又来啦?”

  沈柔也不下马,只用马鞭指着后面道:“有不长眼的东西在追我,你去拦住他们,我自上楼去喝酒。”

  管事的这下犯难:“这……小娘子与人争斗,我们做生意的,和气生财,怎好出手……”

  沈柔干脆地道:“一百两。”

  管事的:“这不行……”

  沈柔:“三百两。”

  管事的:“真不行……”

  谢风玉:“一千两。”

  管事的一下子噎住了,睁大眼睛望着谢风玉,话都说不利索了:“谢谢谢——谢郎君?”

  “不必谢我。”谢风玉淡定笑道,“你只记得以后沈小娘子找来求助,都答应下就是,钱我来出。”

  这下管事的没话讲了,一口应下,转身就叫人抄家伙拦人,而沈柔坐在马上,觑了谢风玉一眼:“你这什么意思?”

  谢风玉云淡风轻:“你说呢,小柔。”

  他这会儿既不佯装客气生疏,也不再震惊发怒,只淡定自若,铁了心不再放手。

  沈柔却道;“我都说了跟你掰了,不要以为这次救我一回我就会回心转意。”

  谢风玉也不惊讶,只颔首:“没关系,我可以等。”

  沈柔又看了他一眼,奇怪于他态度的转变,却怎么都想不明白原因,只好道:“行吧,那你慢慢等。”

  她说着下了马,顺手把何梅子扯了下来,结果何梅子晕的七荤八素,直接就倒在了沈柔怀里,虚弱道:“我……想吐……”

  沈柔忙把他扔开了,何梅子倚在路边吐了出来,那声音听得沈柔头皮发麻,只想低头看自己身上有没有被溅到,却发现自己忘了带手绢。

  谢风玉一下子看出她想法,往袖中取出竹叶熏的丝绢,却没料到唐渡快他一步,一方素色的简单手帕已然朝沈柔递上。

  谢风玉一下子顿住了,看戏的杨乔见状大笑起来,那边沈柔听到,也不看他俩,只一手唐渡一手叶佳,外加一个被搀着的何梅子上了楼去,留下谢风玉和杨乔在门口孤苦伶仃。

  杨乔见状,笑得更幸灾乐祸了,一边笑还一边道:“完了呀老谢,这唐渡真把沈柔勾去魂了,这可怎么说?”

  谢风玉勉强恢复了平静,把丝绢收了回去,一面回答道:“不会的。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作者有话要说:  问:谢总还没成家,哪来这么多钱?

  答:家里给的老婆本,专门给老婆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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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调戏

  听得谢风玉如此说,杨乔当即兴奋,甚至表示要去沈柔身边卧底,却被谢风玉拒绝了。

  谢风玉道:“自有人帮我,至于你,你还是离沈柔远一点吧。”

  他语气带一点忌惮,想来是回想起当初沈柔和杨乔把臂言欢的模样,对杨乔还未放下警惕。

  杨乔只得识时务地罢休,顺带好奇地问谢风玉帮他的人是谁,谢风玉却并不说,只道:“来日你自会知晓。”

  杨乔无奈,而那边沈柔对于身边有谢风玉的“眼线”一事还毫无知觉,只拉着何梅子避过今日灾祸,又给他安排了临时住处,这才松了口气,和唐渡、叶佳各自放心家去了。

  很快到了第二日,何梅子派人送来崭新全套的辅导册子,沈柔转手拿去给唐渡,顺带坐在他身边,手肘撑着下巴,一面捻一根竹叶把玩,一面看着他学习,还笑道:“既然决定了,就要好好用功哦,唐渡。”

  经过昨日一番人仰马翻的逃亡,沈柔已经不再客气地称呼他为唐小郎君,而直接语气随意地直呼其名。唐渡从未被女子这样对待过,初时很不适应,但被看得久了,却也心中生出点微妙的感觉来,就像那竹叶尖扫在心上似的,丝丝缕缕地发着痒。

  唐渡想到这里,耳尖又红了,面上却只面无表情强作镇定,从笔架上取下一只笔,开始认真攻克手上这一摊陌生的书册。

  不过此时,他的动力已然不只是最初父亲交代的“要在国子监好生学学问”,而又多了一条,那就是沈柔。

  毕竟,他已然从沈柔含笑的眼神、期待的语气中,明白过来她想要他好好上进,至于为什么呢?为什么对他一个陌生人有如此期许?那大概是——大概是沈柔她喜欢有学问的人,喜欢人认真看书的模样,而他也愿意为了沈柔的期待去努力,就当,就当是报答她帮忙让自己入学罢。

  唐渡心思飘忽地想着,好半晌才定下神来,提笔做题,却遇上第一题就傻了,半晌都没能下笔。

  沈柔本漫不经心玩着竹叶,见状凑过来看了一眼:“噢,今有雉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雉兔各几何?这很简单啊,来笔给我,我帮你解。”

  她随口说着,朝唐渡伸出手。唐渡盯着她放在眼前的白生生的手腕,有些慌乱地眨了眨眼,侧开了头,默默把笔递给她。

  而沈柔只看着书册,没注意他表情,一手接过笔后,再顺手拿过书案上一张纸,边写边讲解道:“兔有四足而雉有两足,假设笼中都是雉,便该有七十足,多出来的二十四足属于兔,每兔多两足,即有十二兔,二十三雉。喏,就这样,可听懂了?”

  她抬目望唐渡,而唐渡实在是底子差,只睁大眼睛直愣愣看着她,沈柔无奈,又细细讲了一遍,这一次唐渡才懂,默想了一回,眼中露出惊叹神色,忍不住道:“这也可以吗?”

  他那惊奇的表情像是初次接触算学的小童一样,沈柔看着觉得有趣且新鲜——毕竟她小时只跟谢风玉这么亲近过,而谢风玉是个神童,面对任何题目都是云淡风轻,从来不会露出这么惊奇的神色。不,事实上不止是面对题目,谢风玉对待任何事情都没觉得惊奇过,人说他沉稳聪慧,但沈柔有时也会想,他实在是有些无趣。

  沈柔这样想着,再回过神来看唐渡,神色蓦地便多出了点什么,似柔和似亲密,明明无形无色,却叫唐渡一下子觉得心跳加速,呼吸困难起来,半晌才憋出了一句:“沈小娘子,你的茶凉了,你不、不喝吗?”

  沈柔眨眨眼,微微笑道:“叫我名字就好。”说着抬手慢慢喝了口茶,又垂目看向了唐渡的册子,笑道,“下面的题呢?你会做吗?”

  唐渡摇头,沈柔笑道:“那我继续教你?”

  她眼神闪闪亮亮,突然爱上了为人师表的感觉,可惜拿过册子看下一题,脸上笑容却一僵:“啊……释义何为至善,这个——”

  她卡了壳,小声嘀咕:“至善不就是至善,还用解?也不嫌话多。”

  唐渡有点懵的望着她,半晌反应过来,这题沈柔也不会,而且不止是这题,接下来的什么释义、默写、填空之类,只要不是算学,沈柔都很抓瞎,其两眼一抹黑的程度,和唐渡堪称不相上下,半斤八两。

  沈柔盯着册子,有些窝火,唐渡也不敢打扰,只默默望着她,心中暗想,原来无所不能的沈柔也有不会的东西,而且不会的那些和我一样。这样想着,他便觉得沈柔与他的距离忽然拉近了许多。

  但他只敢想,并不敢诉之于口,过了会儿还是沈柔自己回过神来,哼了一声道:“不就是背书写文章吗,当谁不会似的。唐渡,你过去,给我挪个位置,我也来学。”

  唐渡愣了一下,下意识道:“不,不行,会被人看见的。”

  沈柔挑眉:“怎么?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被看见怎么了?”

  唐渡无言以对,勉强才解释:“我的意识是……这里是丹青院,你女院学生在这边被看见了,不太好。”

  沈柔更笑了:“你在跟我开玩笑么,唐渡?”

  唐渡想起上次她和云迁关系甚好的样子,也觉自己这理由非常站不住脚,支吾半晌,还是忍不住说了实话:“被谢学长看到了不好,毕竟你跟他,你跟他……”

  沈柔微微眯眼:“我跟他怎么?”

  她目光流转,笑意盈盈,调戏似的,唐渡看在眼里,正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却在这时,不远处有个声音道:“咦?小柔,唐渡?你们在这干什么呢?”

  沈柔闻言回头看去,只见叶佳手上抱着书册,一脸惊讶地望着他们:“小柔,我是说你怎么不见了,原来自己一个人跑来丹青院快活了!”

  沈柔被当场抓获却也面色不变,只敛了调戏的笑容,淡定地道:“哪有快活?学习而已。”说着指了指书案上堆得满满的册子。

  叶佳见状笑了起来:“啊,正好,女院的亭子都被占满了,我迫不得已跑来丹青院找地方自习,快挪个位子,我和你们一起。”

  她说着已然抱着书册跑了进来,沈柔虽然此行意在对唐渡不轨,但叶佳并不算外人,让她看着了也没什么,遂欣然应道:“行。”

  叶佳却小声道:“等会儿,我走太久,内急,我先去方便一下。”

  沈柔对她殊无防备,随口应下,不一会儿叶佳回来,坐在了她身侧,笑容无害的道:“行了,我们开始吧,你们学到哪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  鸡兔同笼问题出自孙子算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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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巧遇

  叶佳跑过来坐下了,三人围坐在凉亭石桌前,唐渡有题不会问沈柔,沈柔问叶佳,结果叶佳也抓瞎,三人哗啦啦把书翻来翻去,却硬是没有一点思绪,正面面相觑之时,听到竹林那边有个稚嫩的声音道:“诶,学长你看,那边还有个亭子可以自习,我们去看看?”

  他说罢从竹林那边走过来,看到亭中有人当即一愣,看清亭中是谁之后却笑开了,小跑过来喊道:“沈小娘子,居然是你在这里,这可太好了,正好谢学长和我没地方自习呢,快给我们挪个地儿吧,”说着小声喊了句,“学长夫人,你最好了!”

  学长夫人是往时学子们对沈柔的戏称,不过这时显然不太应景,沈柔听到了眉头一跳:“再乱叫一个试试?我看你这嘴不想要了。”

  小学子并不知她已然和谢风玉分开,只当她害臊,忙笑着讨饶,又改口叫好姐姐,他嘴甜年纪小,沈柔又不想在唐渡面前表现得太凶,只好应下,小学子这才笑着在桌上放下书,回头笑道:“学长,这里有地方诶,你快来!”

  沈柔往那边瞥了一眼,只见影影绰绰的竹枝后,谢风玉握手成拳,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这才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

  他神色浅淡,看到沈柔也没什么特别神色,不过行走间,一身刻意挑选的竹青色圆领袍袍角微动,衬的他身形修长挺拔,一枚精巧古朴的云纹玉佩系在腰间,为他增添几许古典雅韵,一副新的洒金竹骨文人折扇握在手中,衬的他指节修长有力,林林总总,打眼看去,好似竹林精粹在他一身,山林仙君来到凡尘,叫人不由得耳目一新。

  反应最大的就是叶佳,她笑得两眼弯弯,侧头看沈柔,却见沈柔虽然带笑,那笑容却有些奇怪——她好笑地看了谢风玉一眼,想了想,最终只评价道:“扇子不错。”

  谢风玉在她促狭笑容下从容依旧,微笑回礼:“多谢夸奖。”

  沈柔不说话了,只抬手拿过茶壶,亲手给身边唐渡重新添上茶水,又对他道:“好了,我们继续看书罢。”说着低头自去翻书,不看谢风玉了。

  谢风玉也不急,只自顾在另一张石桌前坐下,那小学子忙狗腿地为他添茶,又拿过书虚心请教:“学长,这是我买的辅导册子,但上面好多题都不会做啊,学长能教教我吗?”

  谢风玉漫不经心握着茶盏,微笑:“好啊。”

  那学子便道:“太感谢学长了!那么请问学长,‘释义何为至善’,这题怎么解?”

  这正是沈柔她们为之困扰的题目,沈柔翻书的动作霎时一顿,虽很快恢复如常,但还是忍不住竖起耳朵,想偷听谢风玉的答案。

  而那边谢风玉把她的小动作全看在眼里,不动声色道:“这题么?这题也好解。所谓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孔颖先生曰,至善者,大学之道在止处于至善之行;朱夫子曰,止为必止于是而不迁;王夫子曰,至善者,性也,性元无一毫之恶,故曰至善。于是所谓至善者,即经明明德、亲民两纲,达成的至高境界……”

  他信手拈来,侃侃而谈,沈柔都听懵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悄悄拿笔在纸上记下,那边小学子亦是如此,埋头苦写一番,而后又问:“那这题呢学长,释义‘圣人无名’,这怎么解?”

  谢风玉于是继续讲解,这次刻意放缓了速度,各派学说娓娓道来,穿插着还讲一两个小故事,如此这般,沈柔才真的听懂了他在说什么,一面撑着额头假装在看书沉思,实则借手肘挡住那边视线,笔下刷刷狂记。谢风玉看在眼里,也不说破,只眼中闪过一丝笑,取出袖中专程准备的一油纸包蜜糖核桃甜枣糕,放在桌上,对小学子一指。

  小学子了然,忙放下笔拿起油纸包,笑嘻嘻地跑过沈柔那桌坐下,道:“好姐姐们,你们饿了没?我这儿有登仙阁新出的点心,你们尝尝看,喜不喜欢?”

  他打开油纸包往沈柔叶佳面前一放,一时甜香四溢,垂目看去,枣泥混小麦蒸成的长条糕点上嵌着掰成小块的核桃仁,琥珀色的蜜糖浇在核桃上,咬一口下去,枣泥松软,核桃甜脆,配上清茶,甜而不腻,爽口非常,一时叫沈柔吃到口中,下意识满足地眯起眼睛,小猫儿似的用舌尖舔了舔嘴唇。

  谢风玉坐在一边,看似不动如山,实则喉结微动,只得低下头喝茶掩饰自己脸上的神情,半晌才冷静下来,对小学子使了个眼色,小学子便道:“姐姐们,好吃不?”

  沈柔餍足道:“还算不错。”

  小学子笑道:“就知道合沈姐姐的意。毕竟,这糕点可是我们谢学长买的,学长和姐姐青梅竹马这么些年,下意识一挑,挑到的都是姐姐喜欢的,真是缘分呀!”

  他这话一出,叶佳吃糕点的动作顿时一停,眼神飘向了沈柔,想看她的反应。而沈柔呢,她只神色微顿,便很快恢复了微笑的模样:“是吗?果然是缘分,替我谢谢你们学长了。”

  小学子一愣,心想这跟想象中的结果不太一样,沈姐姐不是该颇为感动,喜笑颜开吗,为什么感觉她一点都不惊喜?还有那么大一个谢学长不是就坐在那吗,为什么道谢还要转达?

  小学子想不明白,还待再问,沈柔却已然把油纸包往唐渡面前一推,温柔笑道:“这个很好吃,唐渡,你尝尝?”

  她眼睫弯弯,神色语气温柔如水,小学子震惊地瞪大了眼,以为自己听错了,有点懵地转头看谢风玉,却见谢风玉只垂目喝茶,脸上微笑淡淡,好像没听见沈柔的话似的。

  倒是唐渡望着这甜不溜秋的东西,摇了摇头道:“不必了,我不爱吃甜食。沈……沈柔,你和叶佳喜欢的话,就多吃一点吧。”

  沈柔笑吟吟:“真不尝一点?可好吃了,登仙阁的新品,不是他家贵客,可吃不到呢。”

  “他家贵客”,这几个字沈柔说得意味深长,谢风玉闻言再忍不住,放下茶盏,淡淡道:“吃什么吃?还是继续看书罢。”

  作者有话要说:  至善那段解释都出自百度百科

第19章 礼物

  他语气平淡自如,只不过茶也不喝了,扇子也不把玩了,目光散漫,也不知道在看哪里。

  沈柔斜斜觑他一眼,慢悠悠含着笑把油纸包从唐渡身前收了回来,最后捻了一块放在嘴里,这才重新开始看起书来。

  却在这时,唐渡被这点心提醒了似的,忽而道:“沈……沈柔,叶佳,我……有东西想送给你们。”

  沈柔叶佳都看过来,唐渡踌躇了下,还是从书箱中取出一只木盒,木盒虽简朴,但放在石桌上打开来看,里面却宝光一闪,华美非常,竟是两只一掌长,三指宽,刀鞘上镶嵌了宝石的精铁匕首。

  沈柔粗粗看去,只见除了刀身冶炼得还不错,宝石品质上乘以外,其他刀鞘、刀柄、形制乃至宝石打磨的程度都并不算好,要沈柔这个见惯了好东西的长安纨绔挑刺,怕是可以挑一大堆,不过万千缺点都抵不过这是唐渡送给她的心意,所以沈柔依旧笑开了,还惊喜地问:“唐渡,这不会是你亲手做的吧?”

  唐渡没想到她一眼看出来,不太自然地颔首道:“是的。我手艺不好,你要是看不上,那就——”

  “看得上看得上,”沈柔笑吟吟,“我很喜欢,谢谢你,唐渡。”

  她说罢就直接把匕首拿了起来,解下手腕上的发绳,穿过匕首柄上小孔,挂在了自己腰间。动作间,宝石在阳光下闪出细碎的光,闪到一边谢风玉眼中,顿时觉得万分刺眼。

  谢风玉遂移开了目光,不动声色道:“国子监不让带刀兵,沈小娘子莫忘了。”

  沈柔不以为意:“这匕首还没开锋伤不了人,不算刀兵。何况明德院可有不少人带,往日你也没说什么。”

  谢风玉笑了笑:“那是因为他们来央求我,还立了字据说不会惹事。”

  他朝沈柔望了一眼,眼中是后半句没说完的话——

  你想要带的话,不如也来求我?

  沈柔和他多年相知,别说一个眼神,他眨眼呼吸沈柔都知道他心里在转什么心思,遂似笑非笑:“既如此,我便直接去找祭酒,给他老人家立个字据。”

  谢风玉不说话了,只是几人学习罢离开时,他刻意落在了后面,拦住了沈柔,目不斜视道:“祭酒出去访学去了,你找不到他的。我看你还是来求我。”

  沈柔被他堵在竹林里,走在前面的唐渡被叶佳和小学子缠着,竟没发觉后面沈柔没跟上来。

  沈柔也没有叫他回来帮忙,只干脆地对谢风玉道:“不求。”

  谢风玉:“那你就把匕首交出来给我。”

  沈柔抬起下巴看他,悠悠然:“不交,不给。”

  两人视线交汇,谢风玉低声道:“真不给?”

  沈柔眨眨眼,谢风玉便上前一步,欺身近来,结果还不待进一步动作,便被沈柔率先一匕首隔空对上,微微笑道:“谢学长要作甚?”

  谢风玉不回答,只垂目看了看她手上那离自己身体还有半寸远,且套着外鞘的匕首,笑了笑,再上前一步,任那匕首尖没入衣裳,抵住自己心口,而后道:“乖,给我。”

  他语气温柔带着诱哄,沈柔没忍住神色一顿,又隔着刀兵感受到谢风玉胸膛坚实的触感,便要收回手,却被他抬手握住了外鞘,想要趁沈柔不注意夺过。

  谁料沈柔反应飞快,用力就往回抽,拉锯之下,只听得噌的一声,匕首出鞘,沈柔抽回了刀锋而谢风玉拿着外鞘,两人看看手上东西,一时都愣了一下。

  这金铁之声传到前面,唐渡停下脚步,终于觉得不对了,回头一看,沈柔还远远站在竹林中,身边影影绰绰的,似乎是谢风玉。

  唐渡一下子警惕起来,大步走过去:“沈柔?你没事吧?”

  沈柔回过神来:“我没事。”

  唐渡犹不放心,要走进去,沈柔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和谢风玉争执的乱糟糟的样子,忙叫住他:“别,我马上来!”

  她说着看向谢风玉,极小声道:“给我!”

  这次换谢风玉说:“不给。”

  沈柔毛了:“你给我!”

  谢风玉淡定地把镶满宝石的外鞘往袖子里一塞,温文尔雅笑道:“没收了,想要就求我。”

  沈柔看着他,暗自磨牙,最后哼了一声,仗着匕首还没开锋伤不了人,直接把它塞到了袖子里,转身就出去了。

  只留下谢风玉站在竹林里,面前空空荡荡,也不气馁,兀自笑了笑,转身离去。

  .

  这事之后,唐渡见沈柔腰间没了自己送的礼物,觉得有些失落,却也没有开口问,还是沈柔主动解释道:“国子监确实不让带刀兵,我就把它留在家里了,放在我书案前,日日都能看到,你放心吧。”

  唐渡听到她把自己送的东西大咧咧放在闺房里,脸上一烧:“别,别那样,沈柔。”

  沈柔眯眼笑起来,刻意逗他:“别哪样?嗯?”

  唐渡眼神躲闪不说话了,不一会儿落荒而逃,留下沈柔坐在原地,一个劲地笑,心想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纯良可爱的男子,如此半晌才心满意足地起身,优哉游哉翻/墙回了女院,又慢悠悠往女院书斋走。

  这时正值晚课要开始了,许多四处闲逛的贵女也都在往书斋赶,一众人见了面笑笑闹闹,越发走的磨蹭,终于走到书斋时,叶佳都等的望眼欲穿,几乎是扑上来道:“小柔!你可终于回来了!”

  沈柔忙笑着躲过:“干嘛忽然这么热情?出了什么事?”

  叶佳眨眼,尽力自然地道:“倒也没什么事,只不过有人送来了一只小木盒给你,放你案上好久了,也不知道是干嘛的。”

  众人闻言一愣,都起哄起来,调笑:“天啊小柔,你这又是从哪勾来了一段缘,快让我们看看!”

  她们说着就往沈柔座位跑,一群人团团围着,期待又好气地催促:“快快,小柔,快打开,让我们看看是什么好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迟到了qaq给大家鞠躬道歉!

第20章 成绩

  沈柔被簇拥着,眼见周围贵女们眼睛亮的跟小鹿似的,也不好拒绝,当下一拂裙摆在案前坐了下来,拿起那只精致的木盒,打开一看,只见流光溢彩,木盒里垫着柔滑光泽的丝绸,而绸缎上放着一柄匕首外鞘,鞘身用整张名贵紧致的鲛皮包起,入手温凉柔韧,鲛皮上用银线细细缝了一副名家的簪花仕女图,一角点缀几颗洁白无暇的东珠,看起来既名贵又文雅,构思又精巧,当即惹得大家啧啧称奇,连声问沈柔这是谁送的。

  沈柔却不回答,只端详了这刀鞘一会儿,而后把它翻过来一看,看到背面的仕女图被暴殄天物地挡住,上面牢牢贴了一张牛皮纸,上面大大写了个“谢”字,龙飞凤舞,斗大个字,生怕别人看不见似的,令人发指。

  沈柔没忍住,嘴角一抽,众人却笑着长长哦了一声:“还当是谁呢,原来是谢学长啊,这就不奇怪了。”

  也有人问:“小柔,我听丹青院那边说你和谢风玉掰了?那这是……什么个情况啊?”

  沈柔便要回答,叶佳抢先道:“没有的事,别听他们胡说八道。”

  大家又哦了一声,沈柔默默望着叶佳,叶佳却望天望地,神色乖巧:“小柔你那柄匕首不是缺个鞘?你用上试试,若是合适,以后就可以继续系在腰上了,多好看。”

  是,多好看,斗大一个谢字,看到的怕都以为连鞘带匕首都是谢风玉送的,还有唐渡什么事。

  沈柔没好气想着,心想以往怎么没看出来,谢风玉这人居然这么阴险!

  她磨了磨牙,试着把那牛皮纸撕下来,奈何谢风玉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那纸真就固若金汤。她又想拿笔把谢字涂掉,结果这纸上居然镀了一层蜡,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就跟谢风玉本人似的,死赖着她不放,从容自若,不动如山。

  沈柔都气笑了,干脆道:“我都有一个了,这个谁要?我送给你们。”

  大家也不知道她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只笑,叶佳倒是慌慌忙忙制止,一时吵吵闹闹,却在这时,听到外面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

  “还站着干嘛呢,别人院都开始晚读了!”

  “课业也还没交,次次都要人催!”

  “姑娘家家的,能不能不要这么懒?啊?”

  那声音宛如河东狮吼,顿时镇住了所有人。叶佳被吓得半句话噎在嗓子里,险些没把自己噎死,却来不及喝口水,只赶紧从沈柔书案前离开,坐到自己案前,掏出书摇头晃脑地念起来。

  不仅是她,众人也都是如此反应,甚至连一向横着走的沈柔都敛了笑,把木盒往案下一塞,看也不看随手捞一本书翻开,胡乱诵读几句。

  而这时,那怒吼声音的主人才终于走进书斋,沉着脸环视一周,而后把手上一摞试卷往案上一放,神色严肃、妆容妥帖的脸上一丝表情也无。

  她没再说话,大家却都提心吊胆起来,因为这人正是负责女院教学的时姑姑,她手上拿的则是上次女院考试的卷子。按时姑姑的规矩,考乙等及以下的都会被写师长帖子,请贵女们的父母来国子监谈谈。

  说起来,此规矩当年一出就引起女院鸡飞狗跳、天怒人怨,却没人敢说,只因时姑姑实在是惹不起——这倒不是说她背景如何威严富贵,而是因为她是本朝唯一的一个女探花。

  此事至今都轰动得很,许多人到今天还是会在茶余饭后,第无数次赞叹地说起她如何勇气非凡,才比男儿,一路女扮男装过了春闱秋闱,殿试中探花,还被先帝嘉赏看中,免了欺君之罪,女装花冠打马过街,引得万人空巷争相探看,顺带引得当时著名的风流雅士云迁倾心相许。

  不过当时,大家都以为这个故事很快就会以郎貌女才互相倾心,结为夫妇圆满结束,万万没料到这故事长得离奇,一直拖到十多年后的今天,翩翩美少年云迁从山中高士变成了谐星美大叔,新科女探花时小娘子从沉静少女变成咆哮女院长,还没个结局。

  沈柔身为云迁的忘年交,对此忧虑得很,可没办法,她跟时姑姑实在没什么共同语言,在她面前说不上话,唯一两人都赞同的事,大概是时姑姑痛心疾首地说“你们是我带过的最差的一届”时,沈柔会暗自疯狂赞同。

  尽管如此,她还是承诺云迁会尽力观察时姑姑,若她心情不好或是很好,立刻告诉他。正因如此,时姑姑这会儿带着怒气走进来,沈柔装作读书,眼角余光却在瞥时姑姑。

  那边时姑姑却未发觉,只让她们停下来,淡淡道:“现在发卷子,乙等及以下的过来拿师长帖子。”

  众人顿时毛骨悚然,沈柔父亲开明,倒是不慌,待卷子发下来一看,好家伙,大大一个丙字挂在当中,惹眼得不行。

  叶佳就坐在沈柔边上,拿到自己乙等的试卷愁眉苦脸,看到沈柔的丙之后,却忽然感到舒坦了,被沈柔幽幽看了一眼,才堪堪把笑收了回去。就这样窸窸窣窣互相偷看、交流半晌,众人才发觉这次考试颇难,除了一两个是甲等,其余都是乙丙,收获了师长帖一份,没忍住讨论声就大了起来。

  这时时姑姑才打断了她们,冷哼道:“看看你们这成绩,还不好好学!隔壁丹青院这次都比你们强!更不要说近道和明德院,那明德院谢风玉甚至是满分,再看看你们,羞不羞!”

  众人纷纷惭愧状低下头,心中却都想:谢风玉那是个怪物,谁跟他比啊,再说了,有那看书的工夫,去逛铺子看花灯不好吗?

  大家如是想着,状似反思,实则神游天外地扛过了时姑姑的一顿训斥。眼见时姑姑终于起身走了,大家这才松了口气,结果不料时姑姑又折返回来,对沈柔道:“沈柔,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讲。”

  作者有话要说:  师长组cp来了

  下一章反派小姐姐柳若要出场啦

第21章 柳若

  沈柔被点到名,眉头一跳,慢吞吞地走出了书斋,站在了时姑姑身后,礼貌道:“学生来了,时姑姑有何吩咐?”

  时姑姑却没回答,只自顾看外面风景,半晌才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沈柔被看得心中直呼不妙,时姑姑则终于开口道:“沈柔,你也大了,也该收心好好读书了。老跟那街头巷陌的人厮混在一起,到底不是长久之计。”

  女院都是贵胄儿女,自有父母嬷嬷教养,不容他人置喙。时姑姑一向明白这个道理,只教书,不插手别的,是以沈柔听见她此言,没忍住露出了惊讶神色。

  时姑姑看在眼里,却没解释,只道:“云迁昨日又来找我,闲聊间说起你,是以我今日多嘴一提,你听过就算了。”

  原来如此,沈柔笑道;“多谢时姑姑教诲,不过人各有志,我于读书上实在没兴趣,抱歉了。”

  时姑姑点点头,没再继续说下去,只又道:“对了,柳若她今日回了长安,女院好容易消停三年,你给我注意着点,要打出去打,别搞得女院鸡飞狗跳。”

  她语气颇没好气,沈柔倒脸皮厚,微笑如常:“学生知道了。”

  时姑姑一听就知道她全没当回事,也没再说,把她的师长帖子交给她,自顾离去了。

  剩下沈柔站在檐下,挑了挑眉,心想时姑姑虽是女中俊彦,偏偏可惜读多了圣人坟典,以为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迂腐得跟老夫子似的。还有时姑姑很欣赏的谢风玉,也迂腐得不行,让人讨厌。

  她这会儿完全忘了谢风玉从未强劝过她读书,甚至谢风玉还多次帮她罚抄写作业——由此可见谢风玉完全是遭了无妄之灾,可惜沈柔才不会管那么多,只自顾自地鸡蛋里挑骨头,说谢风玉讨厌。

  她这边心中碎碎念,面上倒是不显,待到叶佳磨蹭过来时,还以为她是在发呆,小心问道:“沈柔?怎么啦?”

  沈柔回过神来,想起叶佳几次帮谢风玉说话,甚至还有诸多可疑行径,便微微眯眼看着她,不回答。

  叶佳心虚,被看得眼神躲闪:“小柔,你、你看我干嘛,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没有。”沈柔凑近她道,“但你背后有脏东西。”

  “什么!”她语气阴阴测测,叶佳一下子被吓得跳了起来,慌不择路往沈柔背后跑。沈柔万没料到她这么大反应,赶紧一把抓住她胳膊:“行了行了,我吓唬你的,你背后什么都没有!”

  叶佳瑟瑟发抖地揪住她袖子,堪堪回过神,可怜巴巴道:“你明明知道我怕鬼!你还这么吓我!呜呜呜小柔我不跟你好了——”

  她哭哭啼啼起来,沈柔最怕人哭,当即举手投降:“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好了别哭,我向你赔不是。”

  叶佳却还是哭,以袖掩面:“呜呜呜我知道你为什么这样对我!你就是觉得我给谢风玉说话,你不高兴了!呜呜呜你居然怀疑我向着他!我明明是最在乎你的!”

  沈柔低声下气:“我错了,我错了,都是我不好,好叶佳,我道歉,我不该怀疑你,你一直都是最关心我的,我怀疑谁都不会怀疑你。”

  叶佳继续哭:“真的吗?你说话算话?”

  沈柔:“当然是真的,不是真的我天打雷劈,行了吧?”

  叶佳闻言,哭声骤然一停,放下袖子露出全无眼泪的脸,笑道:“行!”

  “……”沈柔这才发觉自己被摆了一道,无语地望着她,叶佳却不给她发作的机会,笑嘻嘻地揽过她的胳膊:“小柔小柔,你说话算话,不准跟我生气了。”

  沈柔既没好气又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行,不生气。”

  叶佳奸计得逞,越发笑了起来:“那我们继续去玩?今日东市那边来了新的骆驼商队,队里胡姬跳舞可好看了。或者找小野人一起去?再叫上何梅子?”

  沈柔却道:“不急。唐渡读书渐入佳境,别打扰他。至于何梅子,他到底还被柳家盯着,暂时别出来为妙。”

  她这话说得谨慎,叶佳当即一愣:“怎么了吗这是?前几日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沈柔唔了一声,告诉她:“时姑姑说,今日柳若回来了。她一回来必不太平,我们也就算了,唐渡一个新人,何梅子一个羸弱画师,还是藏着点,免得被柳若偷袭。”

  叶佳点点头,没忍住又道:“柳若回来,还带着一帮狗腿子,恐怕来者不善。我们要不要去找谢风玉和杨乔——”

  “不必。”沈柔打断了她,“我搞得定。”

  叶佳:“可是——”

  她没说下去,因为沈柔对她做了个嘘声的手势,而后笑问:“叶佳,你不信我?”

  叶佳没说下去了,只点点头:“当然信。”

  “这便是了。”沈柔漫不经心,“你且看着就好,我必亲自为柳若接风洗尘,好叫她知道什么叫客来长安,宾至如归。”

  她说着笑起来,自去命人布置,待到第二日,柳若安顿完毕,想去天香楼和朋友作乐时,却被天香楼管事的告知:“柳小娘子来得正好,这几日天香楼都被贵人包下,说是静候柳小娘子,为小娘子接风洗尘。”

  柳若一听就觉得不对:“哦,哪位贵人?”

  管事的微笑下拜:“自然是沈府沈小娘子。除沈小娘子之外,何人还有这等心意,这等本事?”

  柳若也不意外,只嗤笑:“原来是她!在家龟缩了三年,终于敢出来了?”

  管事的笑容不变,还要说什么,柳若身边朋友却已然推开他,护着柳若一路上楼去,又一把掀开帘子,正要放狠话,却没见着沈柔人影,只看到一满桌精致佳肴,还有妆容齐整的陪宴酒侍、乐伎,诸人见着柳若,都盈盈下拜,却不言语。

  柳若没忍住愣了一下,却在这时,乐伎奏响胡琴,紧随其后的是洞箫和明铛,一时音律和谐盛大,而在音律中,露台的门帘被貌美的男侍从两侧卷起,露出露台上一地华美丝绢,和赤足踩着丝绢绒毯,倚在美人榻上,被貌美男侍环绕的沈柔。

  沈柔似乎沉醉在酒色之中,只自顾逗弄男伎,还是那男伎小心提醒她,她才转过头来,看到柳若一干人,懒懒笑道:“哦,好久不见,柳二娘子。”

  作者有话要说:  就问你们沈小柔帅不帅!A不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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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打架

  柳若是个英气挺拔的女子,她个子比沈柔略高,穿一身黑色的圆领长袍,长发盘起,眉毛淡扫,一张白净的鹅蛋脸微微上扬,看人时便平白多了颐气指使的傲慢味道。

  国子监曾有人戏言,这女院的三位,柳若一点都不弱柳扶风,叶佳学业一点都不上佳,沈柔一点都不柔弱可人,三人全都与名字背道而驰,真是令人唏嘘。而谢风玉好好一个温文君子,因着沈柔的缘故,天天和这三霸王纠扯在一起,上街下堂,也是让人闻之落泪。

  不过当事几人显然都不这么想,比如柳若见到沈柔这副嚣张模样,一点都没觉着唏嘘或者收敛,只上下打量她几眼,评价道:“装还是你会装,姓沈的。”

  沈柔悠悠然:“其实也还好,主要是二娘子自己习惯了见人就砍,太过粗鲁罢了。”顿了顿又怜悯地看一眼柳若,“二娘子这衣裳怎么又破了?又跟巷子里乞丐打架了?唉,不是我说,二娘子老这样可真跌份,羞人。”

  柳若并不觉得羞人,只抱起双臂:“原来那帮乞丐是你纠集的,我说怎么身手那么好。”

  沈柔笑吟吟:“二娘子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没关系,我自会让你听懂。”柳若说着一脚踹飞了食案,冲沈柔勾了勾手,“来,沈柔,让我看看你能不能听懂!”

  沈柔才不理会她,只装模作样地蹙起眉:“我说与二娘子接风洗尘,二娘子倒直接把食案踹翻了,好没意思。”

  柳若不耐烦:“能不装了吗?姓沈的,你跟谢风玉待久了,怎么越来越不痛快了?”

  沈柔面不改色:“难道不是二娘子跟大娘子离心后越来越暴躁了吗?”

  柳若冷笑:“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倒敢提我姐姐。姓沈的,我看你是皮痒了。”

  沈柔懒懒:“谁皮痒还不一定呢,正好我今日有空,好替大娘子教训一下她不听话的妹妹。”

  柳若知道她战力一向不及自己,闻言翻个白眼:“就凭你?”

  沈柔却款款站起来:“就凭我。”

  身后男侍为她披上外袍,穿上绣鞋,沈柔从露台慢悠悠走入堂中,一众乐师都停了下来,俯身行礼后站在了沈柔身前,露出了腰间佩戴的短刀。

  柳若见了那有意无意露出的刀柄,这才眉头微动,沈柔却只微笑靠在门边,从侍从端的果盘中捻了颗葡萄吃了,望向柳若等人,言笑晏晏。

  被带刀诸人环伺,柳若身边朋友都有些害怕,柳若却哼笑起来:“我都说了,装还是你会装,不过除了装你别的也不会了。沈柔,你是不是忘了康平坊不准动刀剑?你若想明日被御史奏一本,大可以试试。”

  沈柔当然不可能忘了这条律令,因为这律令就是专门为她和柳若定制的——当年她和柳若曾在康平坊内带人打架,结果险些撞倒路过的年老体胖、德高望重的刘尚书,从此康平坊才多了这样一条律令,专门针对她们这种撵鸡追狗人士。

  所以这次沈柔本也没想着打架,只想坐下来好好谈谈何梅子的事,令乐师带刀也不过是为了威慑,结果万没料到柳若脾气比以往更暴,上来就踹飞了食案,这下事情谈不下去了,沈柔却也咽不下这口气,当即笑道;“试试就试试!诸人听令,不准动刀剑,给我把食盘往柳若身上砸!”

  众乐师收了钱,自是轰然应诺,端起各色汤盘、果盘就往柳若那边砸去。柳若的朋友们吓得花容失色,四处乱跑,就连柳若自己都担心被汤水泼一身,赶紧腾挪开,反手抓起几个桃子往沈柔脸上扔,沈柔敏捷躲开,也懒得再装模作样,撸起袖子就回敬给柳若一只酒壶,一时双方乱作一团,好不热闹。

  看门的管事见状大惊,想进去劝,却被当头泼了一脸菌菇鹿茸汤,赶紧退出来了,哭丧着脸吩咐人道:“快去请市吏!快!”

  手下人慌张张要去,管事的却又道:“等等!回来!”

  手下人回来,管事的这才吩咐:“别叫市吏了,叫了他们也不敢管……唉,还是去请赵二郎君和叶小娘子吧!请他们来给沈小娘子助阵,早点了结了这事!”

  手下人这才飞快地去了,留下管事的顶着一脸汤汤水水,站在门口无语凝噎。

  再说那边赵二叶佳收到消息,自然飞快赶过来,赵二一路杀气腾腾出了国子监,风声一下子传开,传到谢风玉耳里,他便放下手上临了一半的字帖,转身拿起自己的洒金折扇,又袖了一把匕首,面色自若地起了身。

  杨乔一看他拿折扇就知道出了事——要知道,谢风玉这折扇是特意定做的,他一手扇子工夫也是专门学的,为的就是在突发情况,手上没武器时好保护沈柔。当然,谢风玉学扇子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它耍起来比较潇洒,沈柔比较喜欢,不过这个理由,谢风玉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

  总归,杨乔看他拿扇子匕首,当即就明白他是去找沈柔,本着看热闹的心理,二话不说就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昨天都不留言呜呜,渣作者伤心了写不出来,磨蹭着就码了这么点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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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敌对

  霎时三路人马前后出发,浩浩荡荡停在天香楼下,赵二率先杀气腾腾冲进去,叶佳边扎袖口边紧随其后,管事的大喜过望迎上去,赵二却直接越过了他,一脚踹开了门:“姓柳的!你今儿活腻歪了!”

  管事的眼见那扇名士云迁早年还未退出江湖时亲手雕的仙鹤祥云门板被一脚踹碎,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赵二却看也不看他冲进去,倒是叶佳好心地手动把门板拼了拼,结果不小心把门板弄得更碎了。

  管事的见状倒在地上气都要没了,叶佳讪讪一笑,摊手做无辜状,而后心虚地闪身溜进屋,把管事的抛到了脑后,和赵二沈柔呈掎角之势,虎视眈眈望着被围在中间的柳若。

  柳若这下走不了了,却也不慌张,只阴□□:“来这么快,是早有预谋吧?沈柔,玩阴的有意思吗?”

  沈柔淡定地拢了拢打斗中散乱的鬓发:“论阴险谁比得过你,我不过以彼之道还之彼身罢了。”

  “别跟我拽文!听着就烦!”柳若烦躁,“再啰嗦这些,我可就要放大招了!”

  沈柔挑眉:“哦?什么大招?”

  柳若盯着她一会儿,忽而一笑,露出森森白牙:“我这三年进飞骑营训练了,你不知道吧?飞骑营的‘龙驭枪法’,你可听说过?”

  沈柔微微一怔,柳若见状笑得更开怀,随手拿过一边舀酒的长挑子,潇洒地在手里一转,便朝沈柔风舞龙蛇般袭来,嘴里还道:“看招!”

  沈柔慌忙躲过,柳若的枪法却不依不饶跟上来,眼见要刺伤沈柔,赵二从侧面一剑架住酒挑子,挡在沈柔身前,喝道:“就凭你!给爷滚开!”

  这场景恰被赶上来的谢风玉看到,谢风玉目光在沈柔赵二身上轻飘飘掠过,正要抬步走入,却听到一边传来断气一般的声音:“谢……小……郎君……”

  谢风玉侧头看去,只见管事的被几个小厮扶着,半死不活的瘫在地上,有出气没进气。

  谢风玉霎时一愣:“刘管事,这是谁把你伤成这样?”又对小厮,“还不快送医?”

  小厮忙要动,管事的却挣扎:“不,我不走!我死也要死在我的天香楼里!”

  小厮们则道:“谢小郎君,我们管事的没受伤,就是楼被毁成这样子,他心口疼。”

  原来如此,谢风玉哭笑不得:“多少钱,我来赔就是。”

  管事的欲哭无泪:“这是钱的问题吗!谢小郎君,那可是云大家亲手刻的!亲手!”

  谢风玉安慰:“云迁院长么?那也好说,我去请他帮忙再雕一扇。”

  管事的眼睛一亮:“真的?”

  谢风玉:“真的。还有房里碎了的那些,你列个单子,我都赔给你就是。”

  管事的顿时绝处逢生,眼含热泪连声道谢,末了却又道:“谢小郎君真是个靠谱的人!就是沈小娘子……唉,恕我多嘴一句,沈小娘子这样,谢小郎君怎么就看上她了呢?”

  谢风玉闻言,脸上笑容淡了下去,反问:“她哪样?我如何不能看上她?”

  管事的见他生气,不敢说话了,打了个哈哈就和小厮们开溜,剩下谢风玉独自站在门前,望了一眼门内一摊狼藉,有些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抬步走了进去。

  房内众人还在混战,赵二身为唯一一个男子且带着佩刀之人,把沈柔叶佳两个护在身后,和柳若奋力周旋。正打作一团,谢风玉修长手指曲起,指节扣了扣门边挂着的铜锣,不紧不慢道:“打够了没?诸位。”

  柳若抽空侧头看他一眼,手下不停:“姓谢的!这里又不是国子监,有你什么事!还不快滚!”

  谢风玉也不生气:“确实不是国子监,但律令有言,康平坊内斗殴是可以举报的,若属实则罚鞭二十,柳二娘子大概不会想被拉出去打鞭子吧?”

  柳若反手一点赵二刀背,直接把他短刀击飞出去,而后收了酒挑子站在桌上,容色冷漠,下巴微抬:“打我?我看谁敢。”

  “我敢!”外面有个声音高声道,继而抬腿一踹,彻底把门板踹成碎末,而后一把把身边肥胖的小吏啦进来,满面笑道,“这位是负责康平坊刘市吏,听说有人举报这里斗殴,立马带人赶来了……你说是不是,刘市吏?”

  刘市吏被杨乔死活拉着,苦哈哈道:“啊这个么,这个……唔……其实也没人举报,没人。”

  “哎——呀!”杨乔做惊讶状揽住他脖子,状似哥俩好,实则威胁,“怎么会没人举报呢,举报的人就是我啊,刘市吏,你怎么转眼就忘了呢!”

  刘市吏有苦说不出,心想我一个不入品的小吏,碍着谁了,你们纨绔斗法干嘛拉上我?再者说又没流血出人命,非把我连拖带扛得弄过来,现在的年轻人真是!

  他这边暗自腹诽,却不敢说出口,只道:“唉这个,举报嘛,这事吧,我看好像也没斗殴?是不是,我看柳二娘子这拿的根本就是酒挑子,是不是劝酒劝上头了啊?哈哈哈……”

  他干笑几声,场内几人却都没理他,柳若只冷冷道:“谁有那闲工夫劝她喝酒?无聊。”

  沈柔也笑:“谁喝她劝的酒?有没有毒不说,没得丢人现眼。”

  两人皆冷笑一声,刘市吏当即头大,还是谢风玉道:“行了,不论如何,何苦打成这样,不如坐下来好好谈谈。”

  柳若瞥谢风玉一眼,她还不知道沈柔和谢风玉分开之事,只嘲讽道:“谈什么谈?跟谁谈?不会是跟你吧?那还是算了,谢学长机敏过人谁不知道,为了相好的更是脸都不要了,人后收拾烂摊子人前帮她颠倒黑白,知道的以为你和沈柔是相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她家管家婆呢!”

  “姓柳的!”沈柔怒极反笑,“不会说话就闭嘴。”

  柳若挑眉:“我偏不。”

  两人杀气腾腾对视一眼,沈柔足尖一挑,把掉在地上的短刀挑起握在手里,对柳若轻笑道:“我看你是说不通了,不就是要打一场?那来好了,我们打个痛快!”

  柳若闻言眯眼,握紧手上酒挑子,谢风玉则赶紧制止:“好了!打成这样成何体统!圣上千秋节将至,长安谁不谨小慎微,你们就偏要惹事么!”

  提起千秋节,两人才静了静,谢风玉见状又道:“你们莫不是忘了这事了,大张旗鼓在天香楼惹事,真是生怕别人不知道。”

  他语气带着些微的责备,柳若顿时眼露厌恶:“少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我可不想平白认个爹!你还是留着私底下教训沈柔去吧!”

  沈柔闻言森森磨牙,眼见两人一触即发,谢风玉颇无奈地叹口气,最后道:“且慢!实在要打也不是不可以,但我不建议在天香楼,我看还是老规矩,马场上见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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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约定

  本朝风行击鞠,长安贵胄们尤为如此,只因击鞠既可炫技又可炫马,打起来也畅快。

  沈柔等人从小在长安厮混大,玩击鞠那是熟的不能再熟,乃至一旦有纷争,又不方便明面上撕破脸,就都拿到马场上解决,久而久之,倒成了一项“老规矩”。

  谢风玉此时提出来,众人一下子都明了,沈柔不置可否,柳若则嗤笑:“回回都是这招。就仗着我马术不好呗?你帮沈柔也别这么明目张胆行吗?”

  谢风玉笑得温文尔雅:“我并无此意,柳二娘子过虑了。”

  柳若撇嘴,又道:“也罢,今时不同往日,去军营里走过一遭,你还当我是当年的柳若吗?击鞠就击鞠,不过我要加一条规矩,介时冲撞之下,生死自负,就问你们敢不敢接?”

  她眼神闪闪,竟是下了生死令。谢风玉性谨慎,只沉吟,沈柔却已然道:“接,有什么不敢接?我还怕你不成?”

  她想也不想就应下,惹得谢风玉眉头一跳:“等等,我看还是再——”

  沈柔直接无视:“不过我还要再加一条彩头。输了的在朱雀大街当街打锣,叫另一人阿爷,柳若,你说如何?”

  柳若道:“好啊,到时候你别喊不出口便好。”

  两人对视一眼,皆小小地翻了个白眼。谢风玉在一边看着,深深地吸了口气,正要说话,沈柔已然摆了摆手,示意围着柳若的众人推开,又道:“半月之后,乐游原上虞马场见。现在,你可以滚了。”

  柳若冷冷一笑,也不从门走,而是直接破窗而出,走前反手把酒挑子一甩,险些直中沈柔面门,却被赵二一刀挡下了。

  赵二望着破了个大窟窿的窗口,又揉了揉自己握刀的手腕,匪夷所思道:“这女的,长得也不壮,力气到底为什么这么大?”

  沈柔眼皮一抬:“你问我,我问谁?”又道,“要你准备的染坊水呢?我还准备给柳若兜头洗个澡呢。结果倒好,差点被姓柳的戳个透心凉。”

  赵二茫然:“不知道啊,我忙着赶课业,给叶佳去做了。”

  沈柔便又看向叶佳,叶佳则心虚:“啊,我……我也忙着赶课业,忘了。”

  赵二却质疑:“不对啊叶佳,我明明看到你今早还来明德院闲逛来着,你忙着赶课业?”

  叶佳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眼神飞快往谢风玉一瞟,谢风玉这才道:“是我叫她去的,染坊水也是我叫她别弄的。”

  他如此坦白,叶佳当即大惊,沈柔则看看叶佳又看看谢风玉,最后问叶佳:“你都告诉他了?”

  叶佳不安地眨眼,谢风玉回答:“没有,是我从染坊掌柜的那里知道的。他不知道你们要这么多染坊水作甚,心觉不安,来找我一五一十都说了。”

  谢风玉说罢看叶佳一眼,叶佳忙点头:“对……就是这样。”

  沈柔不说话了,半晌走近前来,恰逢管事的拿着毁坏单子颤巍巍进房,递给谢风玉,沈柔便问:“这是什么?”

  管事的一脸谄媚:“是这次毁掉的桌椅碗碟,谢小郎君说他包赔呐。”

  沈柔看管事的一眼:“我毁的东西,怎么要他赔?你把单子送沈府,自有人翻倍赔给你。”

  管事的下意识心下一喜,却又道:“可是还有一扇云大家雕的黄梨木祥云扇门,那可是绝版了……”

  沈柔也不看他:“云迁?好说,我去找他,下回来给你带一扇新的。”

  管事的顿时眉开眼笑,退下了,谢风玉也不阻止,只笑了笑:“怎么,现在我为你付钱都不行了?”

  沈柔不紧不慢:“我跟你没关系了,怎能还让你付钱?就是说来,上次那一千两也该还给你才是。”

  谢风玉只道:“我愿意付,你不必还。”

  “可我不愿收。”沈柔淡淡道。

  谢风玉便不说话了,端详她一会儿,忽然低声道:“生气了?因为柳若说的话?”

  沈柔想也不想:“没有。”

  谢风玉则继续道:“你该知道,我从来都不是在教训你,我也不是你找的阿爹,我只是想为你好——”

  “不必了。”沈柔打断道,“我受不起。”

  谢风玉置若罔闻:“你突然不理我,莫不是因为这个?觉得我啰嗦?我可以改。”

  沈柔:“不,不是。”

  谢风玉耐心地问:“那是因为什么?”

  沈柔犹豫一瞬,抬眼望他,看见谢风玉也在低头看自己,阳光在他高挺的眉骨下打下深邃的阴影,阴影中一双眼睛万般温柔。

  两人一时安静对视,叶佳从沈柔身后望着,眼神兴奋地对谢风玉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可是沈柔最终却还是收回了目光,淡淡道:“不因为什么,就是缘分尽了。你走吧,别再跟着我了。”

  谢风玉轻轻吐息,还要再说,沈柔已然漠然地越过他,自顾走下楼了。

  她下楼骑马,身后赵二忙不迭追了上来,策马走在她身侧,奋力伸长脖子觑她表情,小心道:“沈大,你真生气了?”

  沈柔一巴掌把他脸拍回去:“没有!”

  赵二缩脖子躲过她一掌,想了想又道:“诶,是该生气。毕竟我感觉……叶佳好像不太对头,她怕不是跟姓谢的串通一气了。”

  “我知道。”沈柔语气平静,“无妨,她不会真的背叛我,只不过是想我和谢风玉——”

  沈柔没再说下去,赵二却明了地点点头,犹豫了下又道:“我还听到那刘管事在门外说你坏话,好像是对姓谢的说你啥啥不好。”

  沈柔:“说我什么不好?”

  “呃,”赵二看了看她脸色,“好像是说你配不上姓谢的。”

  沈柔手下一顿,不过很快便道:“照常人看法,我的确配不上谢风玉。”

  赵二忙道:“常人算什么,都是些庸人。我看是姓谢的配不上你。他那人,看着光鲜亮丽,实则婆婆妈妈,哪个娘子会喜欢这种男子,是不是?我看柳若说得很好,他就是个管家婆!”

  沈柔闻言看他一眼,赵二一愣:“看我干啥?沈大,难道我说错了?”

  沈柔转过头来,不接话,只道:“无所谓了,反正我跟他已经不可能了,哪怕他再怎么缠着我,也不可能了。”

  赵二疯狂点头:“就是就是!他那人为人无趣,只会死读书,啰啰嗦嗦,管天管地……总之从头到脚都有问题的男子,就是不能要!”

第25章 缘分

  他长篇大论地列举一大堆,最后下了结论,沈柔只沉默着,没回答,脑海里忍不住想起上一个跟她说这话的人,也即她的母亲秦氏。

  秦氏单名一个媛字,温柔淑女,向来不说人不好,却在得知她和谢风玉成了玩伴后,露出了一个有些奇怪的笑容。

  她把沈柔招过去,用丝绢细细擦干她脸上的灰尘,问她:“谢风玉?那是个小神童,我先前还想,怕你跟他玩不来。”

  沈柔没听出母亲这话里对自己的揶揄,只耿直地回答:“没有啊,他很听我话的,我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比赵二还听话!”

  秦氏哭笑不得:“我还当你们是怎么个玩法,原来还是这样。柔儿,你这样可不行,这样长大了,怎么嫁人呢?谁家娶媳妇,会要一个女阎王呢?”

  恰此时沈柔父亲沈逢下朝进来,便大手往沈柔头上一揉,一面由丫鬟们为他解下朝服,嘴里笑道:“谁话说的!我沈家女儿什么时候愁嫁?何况我们柔儿这么优秀,我看哪怕是那个谢风玉,也未必配得上她。”

  沈柔不太明白什么叫嫁人、媳妇,只懵懵懂懂,倒是秦氏一听变了脸色:“不行,谢风玉不行。老爷,你可不能打这个主意。”

  沈逢有些意外:“你跟谢夫人关系这样好,怎么竟然不愿意结这儿女亲?”

  秦氏摇头:“儿女亲……自然是好的,但那谢风玉,虽然聪颖,但太过古板,不懂女儿心,不是良人。”她说着顿了顿,“我也同谢氏谈过,我们都觉得,谢风玉得要一个性格温婉,熟读诗书的,柔儿得要一个性格有趣,又镇得住她的,至于他二人在一起,那就成了呆文人遇上女土匪,不是一路人,还是罢了吧。”

  沈逢很喜欢谢风玉,还要挣扎,秦氏已然无视了他,读沈柔嘱咐道:“无论如何,今日的话,不要对外说,免得坏谢风玉名声。”

  沈柔乖巧点头,然后转头就告诉了谢风玉,对他挑三拣四:“我娘亲说你呆,不好,不懂女儿心。”

  谢风玉一听,没忍住露出紧张神色:“你……跟你娘亲说了?”

  沈柔茫然:“说什么?”

  谢风玉不好意思说出口,只做了个拥抱的姿势。

  沈柔却以为他是在比划大树,便道:“说了啊,这有什么不能说的!”不就是爬树吗!

  她奇怪地望着谢风玉,见他瞬间不安,心里甚至流露出一丝同情——看这小孩,平时管得多严,连爬树都要偷偷摸摸的。

  而谢风玉则慌成了蚂蚱,表面上强自平静,内心却反复回想着沈柔母亲对他的评价,一时几乎是绝望的。

  后来谢风玉跟沈柔说:“我那时就在想,你娘亲是不是知道了我们有肌肤之亲,又嫌弃我,要上门讨个说法了。”

  沈柔吃着谢风玉给她买的麦芽糖,只笑:“胡说,我们什么时候有过肌肤之亲?”

  谢风玉耐着性子:“就是我们初见时,你从树上跳下来,正跳到我怀里……”

  沈柔打断他:“少来,明明是你巴巴冲上来,什么叫我跳到你怀里。”

  谢风玉笑:“沈柔,你堂堂长安第一纨绔,不能做了不认。”

  沈柔眼也不眨:“呸!就是没做过!五岁小孩稍微碰一碰,算什么肌肤之亲!要照你这么说,我和赵二都肌肤亲过无数次了!”

  谢风玉便道:“这笑话不好笑,沈柔。”

  他望着沈柔,神色笑中带点认真,沈柔哼哼了半晌,最后还是道:“行吧。那不说了。”

  谢风玉这才微微挑眉,见她手上麦芽糖吃完了,又从食盒里摸出来一碗冰碗,碗里五颜六色的西瓜、荔枝、雪梨、葡萄混着冰块,冰爽可口,又正好解甜腻。

  这种吃食,尤其小娘子的吃食上的讲究是小时谢风玉绝不会在意的,沈柔接过冰碗,这才恍然察觉一般,有些好笑地问:“我说谢风玉,你不会是因为那时我娘亲说你呆,不懂女人,所以刻苦研读,才变得今日这样小意殷勤吧?”

  她促狭地望着谢风玉,谢风玉却不回答,半晌被逼得急了,才无奈道:“是,如何?”

  沈柔当即大笑起来,谢风玉由着她嘲笑,也不生气,只伸手帮她搅匀冰碗,用勺子碾碎硕大的冰块。

  半晌,沈柔终于笑完了,谢风玉这才收回手,幽幽道:“我那天回去就买了很多闲情小说杂记,自那以后看戏听曲,也都认了真,这长年累月下来,从一个读圣贤书的君子变成了……咳,总之沈柔,把我弄成这样子,就问你负不负责?”

  他带笑望向沈柔,沈柔则道:“你羞不羞,堂堂一个男儿,要我负什么责。”

  “不羞。”谢风玉淡定道,“你想想,要不是你,我大概已经日夜苦读,说不得现在就已经进了琼林宴,穿上官服走马上任了。”

  沈柔却道:“更有可能,你已经天天看书,把自己憋死,见人也不会说话了——是不是,书呆子?”

  沈柔悠悠然吃一口葡萄,谢风玉则望着她,笑道:“这倒也确实。所以说来说去,遇上你竟是叫我变了个人似的。”

  沈柔嗯了一声:“后悔了?”

  谢风玉道:“没有。若再来一次,再来无数次,我还是想要我们遇上,只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又或者说,我们有没有这个缘分。”

  他言语仿佛说笑,又仿佛暗示着什么,仿佛不经意,却又分明温柔。沈柔听在耳里,心中莫名一阵轻颤,先是甜蜜,却又惆怅。

  她就保持着这种飘忽的状态好几日,终于,秦氏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沈柔怀着兴奋又羞涩的心情,把谢风玉的话告诉了秦氏,秦氏听了,却微微叹息。

  “一模一样。”秦氏叹道,“一模一样啊。”

  沈柔跪坐下来,把头轻轻放在母亲的腿上,问她:“什么一模一样,娘亲?”

  秦氏抬手拂过她脸颊,低声道:“我和你父亲,你和谢风玉,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来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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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人选

  当时沈柔听到母亲这样说,心中满是诧异。

  父亲满腹才华,和谢风玉相像也就算了,母亲温柔娴静,和自己又怎么会一模一样呢?

  但秦氏没有再多说,只道:“柔儿,你且自己瞧吧,瞧的多了,你便会明白的。包括那谢风玉也是如此,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同他待的多了,你就自然会倦了。”

  沈柔不回答,内心对母亲的话不甚相信,不过这一次,她倒是没把这事告诉谢风玉。

  但这并不影响沈柔和谢风玉多年如一日,不仅没有“日久见人心”,反而越发默契和谐。

  甚至沈柔望着松竹般挺拔,与人谈笑自如的翩翩佳公子谢风玉,再想起当年那个自闭的小书呆子,内心总是充满了无限自豪,恨不得大声告诉所有人——看,他是我的人,他是为了我才塑造改变,变得这么这么优秀的!

  那是一种无与伦比的喜悦,只不过,已然是曾经。

  “现在,我更害怕他为我改变太多。”沈柔喃喃自语般道。

  一边赵二模糊听到了,伸长脖子过来问:“什么?沈大,你说什么?”

  沈柔正沉思,见他一张脸戳在自己面前,没好气地再次伸手,把他脸按了回去。

  赵二也不生气,只顺着力道重新在马上坐正,小声道:“他是谁?是姓谢的?”

  沈柔本不欲同他讨论谢风玉,奈何她现在属实有些惆怅,整个人陷在回忆中回不了神,便随口道:“是啊。”

  赵二见沈柔表情不对,难得没有怼谢风玉,而是嗐了一声:“那有啥怕的,姓谢的别的不说,现在不是混的挺好的嘛。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黑白通吃!”

  “可他本不该是这样。”沈柔道,“一个人为别人改变的太多,还会是自己吗?”

  赵二一愣,显然这问题超出了他能思考的范畴:“啊这个……这应该是姓谢的想的事儿吧?他都没说啥,沈大你多虑了啊。”

  沈柔道:“我只是不想欠他情。”

  赵二个死脑筋完全没明白,沈柔见状都笑了:“罢!不提这些,提了你也听不懂。还是谈击鞠吧。”

  赵二这才从令人恐惧的、七弯八拐复杂难懂的情爱问题中解脱出来,大松了口气,笑道:“那些事儿我确实不懂,还是击鞠好,击鞠我擅长!说起这个,沈大,这次十个人你一定得要我上,我苦练三年,现在可厉害了。”

  长安纨绔圈子里,击鞠比赛惯例是两方对阵,每方六人,人手一匹马,一支击球的月杖,把球击入对面的球框积一分,每局十分,五局三胜,对体力和技巧的要求不可谓不高。

  至于裁判,一般会请来德高望重、不偏不倚之人,比如国子监祭酒或女院院长时姑姑,有时没事干的各部侍中、侍郎、翰林乃至尚书,都会来凑凑热闹。不过能请得尚书出面,一般双方人员来头都不小,阵仗自然也不会小,届时乐游原马场边团团围着的都是观众,甚至还有大胆的小贩混进去兜售零嘴,热闹得很。

  这一次,双方一个是沈柔,一个是柳若,还立下了那样刺激的彩头,可以说还未开赛消息就传遍了,恰逢酷爱击鞠的工部尚书、太子太师,八十岁的虞尚书告老致仕,虞尚书听得消息垂死病中惊坐起,腰不酸了腿不疼了,赶着就要来当这个裁判,还把自己正当盛年,在金吾卫当值的女婿拉过来掌眼,力求不出差错。

  金吾卫是天子近卫,这一下子,虽然大家都不说,但估摸着陛下也知道这消息了,陛下知道,全长安贵胄们也就都知道了。关注空前,不争馒头争口气,沈柔是绝对不想输的。而要赢,这参赛六人的选择就尤为关键。

  沈柔陷入沉思,赵二则继续兴奋地推荐自己:“按规矩不能请外援,那就只有圈子里这些人了。圈子里我可是个中翘楚!沈大,选我选我选我啊!”

  他喋喋不休,沈柔半晌想得差不多了,才道:“聒噪!肯定有你,你慌什么。”

  赵二这才开心了,又问:“那还有谁?”

  沈柔道:“你,我,还有叶佳。叶佳击鞠是跟她戎马半生的爷爷学的,力度不足但技巧优异。至于剩下三个……”

  她停了下来,转头望赵二,神色认真:“你觉得,唐渡行不行?”

  .

  “我?”丹青院内,唐渡被赵二和沈柔围着,表情有一瞬间地惊愕,而后坚定道,“我当然行。”

  赵二跟唐渡统共没见过几面,闻言怀疑地望着他:“你真行啊?小白脸儿……哦不是,小黑脸儿,你确定?”

  唐渡不理他,只望着沈柔,神色坚定:“我……我可以的。我在肃州,击鞠和蹴鞠,都是数一数二。”

  赵二却道:“肃州那破地方,数一数二有啥了不起,能跟咱们长安比?”

  唐渡几次三番被打岔,转头望他,沈柔这才道:“好了,别吵。行不行,试一试就好了。”

  她望着唐渡,笑了笑:“你有马吗?骑上,咱们去乐游原跑一趟。”

  唐渡看看手上的书册:“现在?”

  沈柔抬手把书册一按,嘴角勾起:“现在。”

  临近黄昏时分,炊烟袅袅升起,比起繁华绮丽的长安城北,更接近于村庄荒地的长安城南几无一人,却有三骑飒踏,一路离开国子监,往城南乐游原而去。

  国子监的楼阁上,谢风玉凭栏而立,默默望着那三骑离开自己视线,没有说话。

  他身边的杨乔见了,嘿嘿笑道:“怎么,伤心啦,吃醋啦?人家连付钱的机会都不给你,唉,我看是没戏了。”

  谢风玉还没说话,叶佳已然愤愤然道:“没戏了你这么高兴干嘛!你到底是拆台的还是帮忙的啊!”

  杨乔忙道:“我当然是帮忙的,但也未必劝他俩在一起,就是帮忙嘛。”

  叶佳一愣:“你什么意思?”

  杨乔悠悠然叹了口气:“这你就不懂了,两情相悦,叫做佳偶;强行凑一起,却叫怨偶。你自认好心,却凑出一对怨偶来,也能算是帮忙吗,啊,小叶佳?”

  叶佳一听却不对:“你说错了,谢风玉和我们沈柔,不是怨偶,是佳偶。”

  杨乔笑嘻嘻,以一副过来人的语气。语重心长道:“怨偶佳偶,不过一个缘字而已。缘尽了,佳偶变怨偶,也不过一瞬间的事。”

  他说的玄妙,叶佳被唬住了:“真,真的?你怎么知道?”

  杨乔便要答,谢风玉却冷不丁道:“因为他每去找那些欢场小娘子,人家陪他说笑几个时辰,时辰一过,就变了脸色把他轰出去,所以他如此清楚。”

  杨乔笑容顿时僵在脸上,叶佳也回过味来,嫌恶道;“我们沈柔又不是欢场小娘子,杨乔,你是不是活腻歪了!”

  谢风玉也看过来,杨乔见状不对,忙举手投降:“我错了我错了!我随口一说而已!”

  叶佳这才放过他,谢风玉则没有理会,只自顾坐下来,修长手指握住茶盏,半晌道:“缘尽?”

  那边叶佳和杨乔闻言都望过来,谢风玉眼睫微垂,若有所思:“我有时也觉得,是否真是缘尽,否则为何突然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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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计谋

  谢风玉言语平静,但难以避免的,透出了些意兴阑珊的滋味。

  而叶佳想起自己知道的,沈柔母亲所说的话,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不敢在已然“背叛”了沈柔一次的情况下,再私自把秦氏的话告诉谢风玉,只暗示地道:“我还是觉得,并非缘尽,小柔她还是喜欢你的。”

  谢风玉不说话,叶佳心中都快急死了,绞尽脑汁才忽然眼前一亮:“要不我们临场做戏,试一试小柔的反应?”

  谢风玉和杨乔都看过来,叶佳又道:“我想想,就比如,这般那般……”

  听她说完,杨乔的表情从无所谓到极兴奋,一拍手道:“好!这主意好,这样就有好戏看……啊不是,就有机会看看沈柔对谢兄是否还有心意了!”

  叶佳也高兴了:“那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

  杨乔一口应下,谢风玉却无奈了:“喂,我还没同意呢。”

  叶佳眨眨眼望向他:“不是吧,这主意这么好,又不用花你什么力气,谢风玉,你难道不同意?”

  谢风玉表情一言难尽:“我只是觉得你们这想法破绽百出,小柔肯定不会上当。”

  叶佳却道:“不,小柔担心你,情急之下不会注意太多细节的。”

  杨乔则意味深长:“那就要看你的演技了。谢兄,你不会不行吧?”

  两人都齐刷刷看向谢风玉,谢风玉深深吸气:“不用激我,不论如何,我是不会答应的。”

  ……

  半个时辰后,几人鬼鬼祟祟地出现在城南一家酒家里。

  叶佳看了一眼身边的谢风玉,小声道:“谁说的不答应来着?”

  杨乔则看看自己,又看看谢风玉,若有所思:“这场景我好像见过,就在不久前。”

  他神色狐疑,谢风玉倒是神态自若:“并没有。你记错了。”

  杨乔:“是吗?”

  谢风玉彬彬有礼地颔首,叶佳则道:“好啦好啦,别磨蹭了。再不快点,小柔他们就要从马场回来了。杨乔,要你准备的东西呢?”

  杨乔从身后拿出颜料,炭笔,一把小刀,还有一根竹子做的拐杖:“临时砍的,你看行不?”

  叶佳接过来:“行!”又对谢风玉,“东西齐了,那……谢学长,你委屈一下?”

  谢风玉望着那一堆东西,沉默了下,最后问道:“你确定小柔从马场回来,一定会来这歇息?”

  叶佳肯定地道:“我方才派人给她说了,说我在这等她。小柔她总不会放我鸽子,一定会来的。”

  谢风玉这才叹了口气,认命似的挽起了一边袖子。

  .

  乐游原上风光无限,沈柔赵二带着唐渡一通疯跑,试着击了几个球,最终,唐渡虽不标准但凶狠异常的风格获得了赵二认可,他也正式加入了沈柔的击鞠队。

  三人疯完过后,骑着马回城北,半路经过一家酒家,沈柔大老远就看见叶佳在门前茶摊上朝她挥手:“小柔!这里!”

  沈柔无奈地笑了下,对身后赵二唐渡做了个手势,三人遂下马,把马交给酒店小二,走过去在叶佳身边坐下了。

  叶佳有一大堆精心准备的话给沈柔讲,然而看到沈柔,却唬了一跳:“小柔,你怎么跑这么疯?发髻都散了。”

  “是吗?”沈柔不以为意,“临时起意去跑马,无所谓了。倒是好久没击鞠,这次一上手,颇有点不想停下来。”

  赵二也道:“是啊,尤其这回还来了个高手,是吧唐渡?”

  唐渡道:“没有的事,赵兄才是高手。”

  赵二哈哈笑了起来,和他一碰茶碗,颇有相见恨晚之意。

  叶佳在一边看着,心里咯噔一声,既为唐渡高兴又为谢风玉不高兴,一时颇为纠结。

  沈柔把她神情都看在眼里,笑道:“怎么,叶佳,约在这小茶馆,是这儿有什么特别好的吃食吗?”

  叶佳回过神来,连连点头:“是的,是的!这家有道蜜汁炭烤小羊羔,鲜美得很,正好你来城南跑马,便约你来这尝尝看。”

  赵二闻言大喜:“这安排好!我正好饿了。走走走,沈大,咱们坐进去吃东西去。来,唐渡,你也来!”

  他大咧咧扯着沈柔和唐渡站起来,往茶馆里面走,叶佳却一横身拦住了他:“等等!这个……菜还没做好,要不赵二,你和唐渡在外面再喝喝茶?我带着小柔去后厨先看看去。”

  赵二奇怪:“我不喝茶,我也要去后厨看看。”说着不管不顾,绕开叶佳便往里走。

  “诶你——”叶佳眼见他走进去了,忍不住深深吸气,扶了扶额。

  沈柔却笑了起来,往里面走去:“到底有什么东西?只让我一个人看——”

  她的话语戛然而止,看着眼前的场面,神色有一瞬间的凝固。

  率先进去的唐渡和赵二也是如此,三人停在门边,目瞪口呆地望着茶馆里上演的戏码——众匪欺凌一个书生。

  众匪,是不知从哪来的壮汉,从整齐的步伐和拘谨的话语来看,比起土匪,倒更像是谁家豪奴。

  而那书生,则是谢风玉——没错,就是文武双全,平时跑起马来不输沈柔,一把扇子能打十个的谢风玉。

  此时谢风玉被众匪围在中间,一只腿似乎受伤跛着,拄着一只竹杖,显然处在下风。

  他神色倒还平静,只不过余光看到赵二和唐渡也走了进来,眉头几不可查地一跳。

  而赵二和唐渡则都震惊地说不出话,一时气氛有些诡异。

  还是谢风玉隐晦地给众匪递了个眼色,众匪才得到指令似的,硬着头皮继续喝道:“我才不管你是谢家王家,遇上老、老子了,谁都得乖乖交钱!”

  那声音颇有些色厉内荏,但土匪见到人多大多如此,所以沈柔只是默默看着。

  谢风玉则平静道:“我身上没带钱,不信,你们自己搜。”

  众匪哪有胆子搜他身,只好道;“没钱?没钱就拿命来抵吧!”

  说着朝谢风玉一挥刀,谢风玉虽避过,却脚下一个踉跄,隔着袍服,小腿处甚至渗出血来。

  沈柔望见那抹红色,瞳孔略微一缩,差点迈步上前,却又硬生生忍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了我来了

  我又迟到了()

第28章 揭穿

  沈柔收回脚,继续观察,只见几人刀上寒光阵阵,直朝谢风玉而去,而谢风玉因着那一身不知从哪来的伤,应对颇为仓促,几下就被逼到死角,而后那领头的把刀往谢风玉身边一插,恶狠狠道:“最后问你一次,有没有钱?”

  谢风玉虚弱地按住他刀柄:“没有。不过你们要是让我回北城府中,我倒是可以给你们取点钱来。”

  几人冷笑一声:“你当我傻?让你走了,你焉有再回来的道理?兄弟们,还不如杀了他下酒!”

  几人说着就蜂拥上去,沈柔稳住了没说话,倒是赵二回过神来似的,惊诧地喝了一声:“干嘛呢干嘛呢,你们几个,谁啊,竟敢在长安城撒野?”

  那几人被打断,回过头来,看到是赵二而不是沈柔,没忍住卡了下壳,接着才道:“我是你爷爷!沙匪帮办事,小儿休插手!”

  赵二长这么大,除了柳若就没人敢这么对他说话,匪夷所思之余,甚至没什么生气的感觉,而是饶有兴味:“好小子,长安何时来了个沙匪帮,我竟不知。倒是你,既来长安,也不打听打听,长安那几个惹不起的人是谁,长什么样么?”

  那几人面色不善:“知道一个沈柔,一个柳若,一个赵星飞,怎么,你莫要告诉我,你就是赵星飞。”

  赵二笑而不语,略指了指谢风玉:“那你知道他是谁吗?”

  那几人冷笑道:“不过一个莫名其妙跑去城外山林,被熊瞎子抓了的破书生罢了。咱兄弟几个还算是把他从熊瞎子手底下救下来了,拿点钱当报酬怎么了?小子,你休要管!”

  他恶狠狠地对赵二说着,而沈柔则看向谢风玉渗血的小腿,还有依稀被抓破碎的袖子,心想若说是谢风玉和友人去城外狩猎,出了意外遇上野熊,继而流落到这几个山野土匪手里,倒也说得通。

  她如此想着,又不经意瞥向谢风玉表情,见他冷冷淡淡,没有朝自己求救的意思,忍不住抿了抿嘴角。

  恰此时土匪头子不耐烦了,抽出刀对沈柔几人比划了下:“怎么还不走?那掌柜的可是看了一眼就被吓跑了,难道你们这么不惜命?”

  沈柔几人冷漠以对,其余土匪见状不对,小声对头子道:“老大,要不咱们先把手上这个拉到后面结果了,再来对付这边几个。”

  老大顺势颔首,几人对视一眼,把谢风玉双手反剪,推搡着就往后院走,待几人消失在门后,后院竹林窸窸窣窣响起来,沈柔终于坐不住了,抽出护身的小匕首便大步走过去,走入后院,看到那头子的刀架在谢风玉脖子上,想也不想便喝道:“放开他!”

  土匪头子忙稳住手,抬头看过来,色厉内荏:“臭娘们,找死?”

  “找死的是你们。”沈柔冷冷道,“ 老子就是沈柔,一群不长眼睛的东西。”

  她虽行事剽悍但极少极少爆粗口,几人一时都愣住了,土匪头子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记起自己的台词:“……你是沈柔?真的假的?”

  “如假包换。”沈柔手上小匕首在指尖一转,最后指向土匪头子放在谢风玉脖子上的刀,“我再说一遍,放开他,立刻。”

  土匪们迟疑了,沈柔见状就要蓄力把匕首掷过去,谢风玉却在背后一扯土匪头子衣衫,那土匪头子忙拉着谢风玉后退,刀尖紧紧抵在他咽喉:“你敢动手试试!你动手这小子就没命了!”

  沈柔动作蓦地一停:“好,我不动。”又顿了顿,从腰间扯下钱袋,“你们不是要钱?我这有,拿去,放了他。”

  她言语间全无犹疑,谢风玉闻言,嘴角不经意一勾,沈柔却一心关注土匪头子的反应,没有察觉,只听得土匪头子有点茫然地:“啊?钱?哦对……不对!你刚不是说你是沈柔?”

  谢风玉还在这帮二愣子土匪手上,沈柔没柰何只得耐心:“是。怎么?”

  土匪头子不屑:“堂堂沈小娘子,怎么会这么紧张一个小书生的死活?你驴我呢!”

  沈柔:“他并非小书生,他是谢家的人。你们若今日真敢动他,来日怕是得全家遭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语气温柔平静,却莫名地让土匪头子打了个寒颤。不过尽管如此,他口中却还是按吩咐说道:“我不信。你一时说你是沈小娘子,一时说他是劳什子谢家郎君,咱兄弟几个运气就这么好?一碰就碰上了俩贵人?再说了,除了赵星飞,从没听过沈小娘子这么关心哪个男人的死活,所以你一定是在说谎。”

  沈柔深深吸气,看在谢风玉的命的份上,忍住了直接把这土匪暴揍一顿的冲动:“那一定是你听岔了。如果你仔细再问问,就该知道,沈柔身边除了赵二,还有一个姓谢的男人,往年街头巷陌斗鸡遛狗,一直都是谢郎君陪着沈柔更多。”

  土匪头子半信半疑:“姓谢?真的假的?”

  “真的。”沈柔道,“或许你还听过,这姓谢的刚来沈柔身边的时候,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动辄被街头巷尾的大混混们绑架欺负,那时候,沈柔就是这样,天天不辞辛苦地去长安城各个角落里救他。”

  土匪头子还真不知道这个,下意识问道:“哪样?”

  沈柔平静地冲他摇了摇小匕首:“就这样。”

  土匪头子看向小匕首,说时迟那时快,沈柔身形闪电一般冲向他,匕首脱手而出打在刀柄上,震落了那刀,与此同时,沈柔一手拉开谢风玉避免他被刀所伤,另一手则成掌朝土匪头子后颈劈下,竟是下了死手。

  土匪头子望见她眼中的杀意,霎时汗毛竖起,眼见要含冤而死,一边的谢风玉却伸过手来架住了沈柔的攻势,又在她变招之前,使巧劲卸下了她的力气,温柔地把她的手握在了手中。

  沈柔一时愣住了,堪称惊愕地望着他,谢风玉则咳了一声,温柔劝道:“女孩子家家的,不要那么凶。”

  沈柔还是没反应过来,直愣愣望着他,谢风玉被她呆呆望着,没忍住伸手挡了挡脸,轻咳了一声:“小柔,这事,你听我解释……”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脸上露出了点收不住的笑,沈柔这才回过神来了,不可思议道:“谢风玉,你做戏骗我?!”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了我来了,六级使我死亡()

  明天起恢复正常作息,再也不迟到了呜呜呜

  且明天加更呀,爱你萌

第29章 异物

  她睁大眼睛望着谢风玉,谢风玉眉头都没动一下:“倒也不是,其实是……”

  他欲要解释,沈柔却没注意听,只视线下移,移到了谢风玉“渗血”的小腿上,忽而觉得那红色不太对劲,便毫不客气地一把把谢风玉推倒,要看看他腿上是怎么回事。

  她力气并不大,只不过谢风玉毫不抵抗,当即顺势倒在了柔软的草地上,倒之前顺手把沈柔腰一揽,沈柔便倒在了他怀里。

  一边“土匪”们见状,很有眼色地偷摸跑掉了,沈柔暂时没空和他们算账,只一心要推起谢风玉的裤腿看个究竟,谢风玉拦着不让她看,两人躺地上纠缠了会儿,衣服头发上都是草叶,最后谢风玉死活握住她手腕:“大庭广众之下,掀衣服也太不体面了,我看还是……”

  “你少来。”沈柔恶狠狠地打断,“我这次一定要看看你是不是在骗我!”

  谢风玉不答话,只巧妙转移了话题:“以前刚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的确是没少在混混们手上吃苦头。那时候我就想,你怎么这么厉害,每次都来得这么快,以一敌百把他们都赶跑。”

  沈柔语气幽幽:“又说谎。你若正觉得我来得快,为什么还跑去练功夫?”

  “那只是因为我不想总被你罩着,显得我像个吃软饭的。”谢风玉语气认真而耐心,“还是说你更喜欢吃软饭的那种,比如唐渡?”

  两人对视一眼,半晌,沈柔蹦出四个字:“没有的事!”

  谢风玉便笑了:“我知道,你最爱的一直都是我。”

  沈柔一听就毛了,谢风玉却再接再厉:“不要以为我没发现你总是偷看我,小柔。别的不说,每次我带人巡视到女院,你装作看书,实则眼珠子都粘我身上撕不下来了。还有我随口夸别的女学生簪子好看,你怎么第二天就要戴一个一模一样的?嗯?”

  沈柔听罢,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怎么,脸一下子红了,嘴里却反击道:“这事你还敢提?随口?就问你谁家正经学长夸学生簪子好看?你还敢说是随口?荒唐!”

  沈柔说着说着真来气了,谢风玉见她大有翻旧账的架势,忙解释:“是她几次三番问我在先,我不回答总是不好,何况我只回答了一句‘尚可’。”

  他认真望着沈柔,期待她说句公道话,然而沈柔的回应只是一声冷笑。

  谢风玉无奈了,思来想去只有道歉一条路走,遂道:“好吧,是我错了,我就不该理她。别生气了好不好,小柔?”

  沈柔微微眯眼看他,目光划过谢风玉光洁的额头、高挺的鼻梁和线条优美的下巴,忽而道:“不生气也可以,你给我看看你腿上的伤口,实在不行,看胳膊的也可以。”

  谢风玉神色一顿,沈柔顿时明了,脸色一黑,当即要起身和他绝交,然而腿一动,却不知道横到了哪里,肌肤触觉不太对,似乎很烫,又很硬。

  沈柔并不是正经大家闺秀,她出入巷陌,多少也听过些淫词艳曲,甚至上回装都知都有模有样的,但那些和实战到底相差甚远。

  何况她刚满十六,继母并不教导,沈柔便总还是将自己当做小孩,谢风玉在她心里,也只是当年的小少年,是以沈柔是一丁点都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整个人表情十分茫然,甚至还要伸手去试探着摸一下。

  还是谢风玉见她懵懂无知,觉得好笑又无奈,一面扣住她伸下去的手,一面趁她不注意,翻身和她换了上下,沈柔躺在了地上,谢风玉则坐到了一边,不动声色地拿衣袖挡住了身体,平息半晌,才微微笑道:“都说了不给你看,腿上的不可以,胳膊上的也不可以。”

  沈柔下意识回答:“为什么?”

  谢风玉欲言又止,无奈道:“你是女子我是男子,男未婚女未嫁,你怎能看我身体?除非——”

  他没再说下去,不过这话已然很明白,沈柔听懂了,却露出个鄙夷的神色:“怎么着,你觉得我会很想看?你我都是两只手两条腿,有什么稀奇?”

  谢风玉没忍住,小声道:“谁说我只有两条腿?”

  沈柔没懂:“什么?”

  谢风玉自然是不说了,只用一种奇特的目光看了沈柔一会儿,才道:“小柔,你有时候很强大,但更多时候,却这样的需要人的保护,教导和爱意。”他说道这里,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放轻,自言自语般道,“所以我怎么会觉得你不爱我了呢?离开我,你该怎么办呢?”

  沈柔从他的神态中明白自己肯定是有什么没搞明白,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沈柔直觉般地知道是一件比较害臊的事,是以并没有问。

  不过她听到谢风玉的只言片语,还是随口反驳:“明明是你离开我没办法,我一个人,和赵二叶佳他们也能过得好好的,少给自己脸上贴金,谢风玉。”

  谢风玉难得的没有挽回几句,只微微地笑:“可是,你们击鞠得六个人,光你、叶佳、赵星飞、唐渡,恐怕不够。”

  还差两个,这两个人选,按以往肯定是谢风玉和杨乔,这话沈柔和谢风玉谁都没说出口,但两人都心知肚明。

  毕竟,他们五个从小到大打过无数场击鞠,甚至他们有一套自己的战术,彼此默契更不用说。

  但沈柔并未答应,而是一挑眉:“你今天搞这出戏来骗我,就是为了这个?”

  谢风玉摇头,认真道:“不,是为了和你和好。”

  “靠欺骗我来和好?”沈柔一瞬不瞬望着他,“顺带,再提一提旧事,想让我心软答应?”

  谢风玉没回答,算是默认了,不过若仔细观察,能发现他神情还是很轻松,一双淡色的眼睛带着淡到看不见的笑,安静注视着沈柔。

  沈柔在他注视下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草叶,头也不抬道:“反正我的回答是不行。不行就是不行,想都不要想。”

  作者有话要说:  谢总:身娇体软易推倒,温柔带笑脾气好

  嘿嘿嘿

  第二更在写了在写了

第30章 借人

  听到这回答,在门那一边偷听的叶佳心里一咯噔,和竹林中躲着的杨乔对视一眼,赶紧上前道:“小柔!谢风玉,你们没事吧?”

  沈柔转过头来看到她,表情又好气又好笑,最终走过来拉起她的手就走,还嘱咐:“你离谢风玉远一点。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叶佳,再有下次,你还不如跟着谢风玉去明德院算了!”

  叶佳讪讪不敢说话,被她拉着一路走出茶馆:“那,那谢风玉呢?我们就这么走啦?他还受着伤呢。”

  沈柔步伐下意识一顿,过会儿又回过神来:“呸!他肯定没受伤,是装来骗我的。管他作甚。”

  她拉着叶佳骂骂咧咧地骑上马,赵二屁颠屁颠跟上,唐渡转头看了一眼谢风玉,认真打量他一眼,而后也跟着上了马,四人一路就往北城回去了。

  唐渡隔着门,分明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不过沈柔不主动提,他便也不问,只道:“我今日回去,一定好好熟悉长安击鞠的打法,争取不给你们拖后腿。”

  赵二闻言忙道:“怎么会是拖后腿,唐老兄,你厉害的很,我没说瞎话。”

  唐渡微微低头笑了笑,又望向沈柔,沈柔便微微地笑:“赵二说得对。”

  唐渡眼神这才亮了起来,重重地点点头,赵二见状又道:“光说不练也不行,沈大,我看还是约固定日子,把人都找齐了,练几场先。哦对了,咱们只有四个人,另外两个人你找到没?”

  这话一出,叶佳也看过来,沈柔漫不经心道:“找了。我家新买了两匹突厥名马,一匹追星一匹踏月,附送的两个马奴和马一个名儿,不仅武艺高强,击鞠也是一把好手。”

  赵二眼神一动:“追星踏月?这两匹闹得沸沸扬扬的马竟是被你家买下来了。不过马奴……”他露出个有些嫌恶的表情,“到底是万人瞩目的场合,你要跟马奴同场击鞠?”

  沈柔看了他一眼:“是跟马奴打毬丢脸,还是输毬丢脸?”

  赵二诚实道:“那还是输毬丢脸。”

  叶佳则插了一句:“我听说柳若回家求爷爷告奶奶,找禁军飞骑营要了两个外援,既如此,咱们找马奴也未尝不可——只要他们够强就行。”

  “一匹马连人带马三千两银子,你说够不够强。”沈柔懒懒地笑。

  赵二唐渡和叶佳顿时震惊了:“三千两?三千两都够在长安北城买个三进三出小院子了——你爹也不热衷这个,怎么忽然这么大手笔?”

  “给夫人买的。”沈柔淡淡道,“夫人快生辰了。”

  三人顿时沉默下来,叶佳小心瞥一眼沈柔,沈柔顿时挑眉:“看我干嘛?就算是给夫人的,我想要借用,她难道敢不给?”

  叶佳叹口气:“是是是,光看在你爹的份上她也不会不给。”

  沈柔笑而不语,最后说了一句:“好了,我这就回去借人。若事情顺利,明日午后,我们六人便去乐游原马场演练一番。”

  赵二颔首:“好!我会提前叫人给马场打招呼,让他们给咱们留地儿,还有最重要的,不准外人进去,偷看我们的战术。”

  沈柔比了个好的手势,调转马头离开了。四人各自散去,沈柔骑着小朝云慢慢悠悠从侧门入沈府,把缰绳一扔,翻身下马便问:“老爷夫人呢?”

  丫鬟忙回:“老爷夫人在堂上待客呢,可要替小娘子通传?”

  沈柔道不必,自顾回落英院梳洗,换了身粉色高腰襦裙子,戴一只雕着桃花儿的簪子,看着平白嫩了好几岁。

  沈柔对镜自照,撇撇嘴,恰这时丫鬟来报说客人已然离开,沈柔这才往正堂去,绕过山石屏风,纳头便拜:“女儿拜见父亲、夫人。”

  沈逢穿着身便袍,看到女儿这一身粉嫩嫩的,为父之心一下子就化了,亲自起身扶起沈柔,连声道:“快起来,快起来!柔儿今日怎么行此大礼……饿了没?来人,上点点心!”

  他一叠声说着,一边路氏根本插不上话,半晌才找到机会道:“老爷可歇歇吧,柔儿又不是三岁小孩儿。”

  沈逢笑道:“不是三岁又如何?在父亲眼里,孩子永远都是孩子,需要照顾得紧。”

  沈柔微笑,路氏见他父女二人情深拳拳,忍不住心里一酸,只恨自己不争气,三年都没动静,嘴上则道:“照顾归照顾,老爷也要知道分寸。柔儿虽不是我亲生骨肉,但我一样的疼,我说句实话,柔儿你也大了,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不能再跟男儿似的到处野,该学学女红女则了。”

  这话点醒了沈逢,沈逢表情一下子感慨起来:“夫人说的在理。柔儿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说着想了想,小声道,“你和那谢风玉,如何了?”

  沈柔微笑如常,同样小声道:“他另有新欢,分开了。”

  沈逢瞬间大惊:“另有新欢?这……这姓谢的小子,居然敢这么对我家女儿!”说着气不过,“柔儿,你就是心太软,好欺负,才叫那姓谢的骑在你头上为非作歹!真是气煞我也!”

  沈柔眼睫一垂,可怜似的:“是啊,不仅姓谢的欺负我,那柳若也欺负我,见我回来就抓着我不放,说要和我比赛击鞠,输了要喊对方阿爷……”

  喊阿爷,那不是沈逢平白给自己找了个爹?沈逢当即大怒:“这姓柳的也是过分,由着自己女儿横行霸道也就算了,还把她搞到飞骑营,成何体统!改日我非要参柳将军一把!”

  一边路氏却道:“老爷,我听到的可不是这样,我听说是咱家柔儿先去招惹柳若的呢。”

  她说着瞥沈柔一眼,沈柔笑容不变,柔弱地望向父亲,沈逢顿时倒向了女儿:“怎么可能,那些人必然是被柳家收买了胡说。”

  路氏一窒,沈柔趁机道:“父亲,这可怎么办?我一点都不想输!”

  她小心抓着沈逢袖子,沈逢蹙着眉头一想,眼前一亮:“前几日不是买了追星踏月在后院马棚?我看不如把马和那两个马奴都先借给柔儿,那两马奴是突厥草原上长大的,之前还是突厥王室的陪练,想必能大大增加柔儿的胜算。”

  作者有话要说:  小柔:计划通

  以及!前几天说断更要补上的,我……想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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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纸片

  沈柔闻言眼前一亮,嘴上却道:“可那是父亲送给夫人的,夫人还准备在生日宴上惊艳四方呢,我这么提前拉出去了,是不是不太好……”

  她眉眼低下来,明晃晃写着“我好难过”,沈逢见了微一沉吟,把期待的目光投向自己夫人:“夫人,你看这?”

  路氏都快被这矫揉做作的继女给气死了,可她还未生子,地位不稳,又不想闹出不容嫡女的名头,只得强笑道:“这有何妨,柔儿先带出去玩就是,多大点事。”

  沈柔微笑:“那就多谢夫人了。”顿了顿又补充,“那如果,击鞠中磕着碰着,伤了马儿,或者伤了马奴……夫人不会怪罪我吧?”

  她笑意盈盈望着路氏,路氏咬着牙笑:“必然不会怪罪。”

  沈柔满意:“这便好,这我便放心了。”又向父亲一礼,“多谢父亲,那我就去提马了?明儿约着和击鞠队训练呢。”

  沈逢:“诶诶,柔儿,不留下来和我们一起用膳吗?今儿有新鲜的果脯粥——”

  “不必了。”沈柔含笑,瞥一眼路氏,“父亲陪夫人享用便是。”

  沈逢还要再劝,沈柔却已然行了礼离开了,只留下沈逢在堂中望眼欲穿,一脸惆怅,看得路氏心头火起,又不好对沈逢发作。

  正有气无处出时,谁料她用完膳去后堂处置家务,正好碰上从马厩回来的沈柔,便对贴身丫鬟鹊儿使了个眼色,鹊儿忙上前侧身拦住沈柔,沈柔顿住脚步,抬眉望了过来,和路氏对视了一眼。

  此时沈逢不在,两个女人也就懒得再演,各自微笑不入眼底,敌意就差滋出火花了。半晌,还是沈柔先开了口,却是对鹊儿道:“鹊儿姐姐今儿这身不错,娇媚得很,父亲肯定喜欢。”

  鹊儿脸色一白,慌张看向路氏,路氏冷若冰霜对沈柔:“省省吧,老爷的房里事,不是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该管的。”

  “是,我只是随口一说罢了。”沈柔笑,“没想到真被我说中了,鹊儿姐姐真的被父亲收用了?——哦,夫人三年未出,肯定是急了吧?鹊儿是从娘家带来的大丫鬟,自然是信得过的,是不是?”

  鹊儿深深低下头去,不敢插嘴,路氏则蹙眉,上下打量沈柔,半晌冷笑:“你用这表情看我作甚?世上哪个女人不是如此?别看你如今嚣张,来日嫁了人也是一样。”

  沈柔:“我不会一样。”

  路氏:“是,你只会和你那娘亲一样,到死都不松口。”她讽刺地瞥了一眼沈柔,轻声道,“不是我说,若秦氏当年想开一点,扶丫鬟一把生个儿子,也不至于丢下你一个女儿孤零零在世上,爹不疼娘不爱——”

  沈柔蓦地神色冷下来,望着路氏,路氏抢先道:“怎么?你想说老爷还挂念你?等着吧,哪日你弟妹出生之日,就是你万劫不复之时。”

  她微笑着,轻声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着,说罢,右手轻轻在沈柔肩上抚了抚,见她冷冷望着自己,却不言语,轻笑了声,自顾飘然离去了。

  剩下沈柔自己站了会儿,深吸口气,回到落英院,神色淡淡地被伺候着梳洗罢,挥手让人出去,室内顿时只剩下她一人坐在窗前,安静如许,令人发怔。

  此时窗外已是明月高悬,竹叶簌簌作响,沈柔走神地随手翻一下案上的书册,一册册往下翻,翻到最下面一本,蓦地晚风一起,书中夹着的纸片蝴蝶一般片片飞了出来,一下子铺了满地。

  沈柔一愣,捡起一片看,只见上面用墨笔画了个猪头,边上一个箭头,指向张牙舞爪谢风玉三个大字,竟是她自己的手笔。

  沈柔自己都不记得这是什么时候的东西了,翻到反面再看,是谢风玉俊秀有力的字:“作甚么又骂我?”

  沈柔心中一动,展开再看,是她自己的回复:“不作甚么,就想骂你,大笨蛋。”

  沈柔沉默了会儿,心中忍不住升起莫名情绪,再捡起另一片纸片,这次是谢风玉先问:“今晚去吃馄饨吗?永乐坊支了个新的馄饨摊,是你上次救的王婆开的。”

  下面是沈柔回的一个字“好”。

  沈柔再捡起第三片:“柳若这婆娘是不是有病?又去找王婆麻烦,我不管,我今天一定要给她好看。”

  谢风玉回:“不要骂人。”又回,“那我们给她设个局?我看她挺喜欢喝女院的酸梅汁,在她那碗里面加点醋如何?”

  下面是沈柔回:“你好阴险!我喜欢。”

  谢风玉回:“嗯,我知道你喜欢。”

  窗前的沈柔目光在谢风玉这句话上停了停,微微笑了下,放下手里小纸片,双手撑着脸,对着皎洁的月亮微微出神起来。

  而同一片月下,谢府中,谢风玉正在对月沉思,手上一支笔,纸上画着两个圆圈和各种线条,竟是在设计击鞠的战术。

  杨乔歪歪倒倒地坐在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抛着手上青桔,一面问:“不是吧,谢风玉,沈柔都不让你参加了,你还给她设计这啊?”

  谢风玉落笔在纸上继续写:“她需要的。”

  杨乔匪夷所思:“需不需要是她的事,又不是你的事。你俩现在都分开了。”

  谢风玉这才看了他一眼:“你不懂。她需要的,不是这张纸,是我。”

  杨乔一愣,睁大双眼,谢风玉也不再说,只收起笔,把写好的战术纸卷起来,沉吟道:“明日还得去一次乐游原。”

  杨乔这才回过神,倒抽口气:“哇,出了上次那种糗事,你还去啊?”

  谢风玉瞥他一眼,像是在问“哪种糗事”,杨乔便不怀好意地瞥一眼他下面:“嘿嘿,我可是看出来了,那天你是不是……嗯?”

  他期待着谢风玉这禁欲君子破功,谁料谢风玉只一脸淡定:“哦,这事啊。”

  杨乔对他的反应很不满:“这事很重要啊,我看沈柔那样子完全没懂啊哈哈哈哈,你说你,跟她一起那么多年,也不教教她?”

  他挤眉弄眼,谢风玉却蓦地严肃了神情:“不要乱说,毁人闺誉。”

  谢风玉坐久了学长,这教训人的神情倒很有威慑力,杨乔顿时讪讪,过了会儿又忍不住好奇:“你真没教啊?”

  谢风玉不想回答这种问题,奈何杨乔眼睛亮得跟什么似的,只好轻描淡写道:“她还小。”

  杨乔顿时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小?!她?可别了吧,沈柔都二八之年了,你还以为她是十岁小孩呢。再说了,她名头那么盛,喜欢她的多,讨厌她的也不少,你小心有人拿这些来整她一手,小娘子这些可重要了,到时候可后悔都来不及。”

  这是杨乔难得正经提建议了,谢风玉沉默片刻,慢慢点头:“我会让她注意的。”

  杨乔却毫不留情道:“算了吧,你现在跟她话都说不上,人家根本不理你,还是我来吧——放心,这次一定不整花的,保证把未来嫂子安排得明明白白。”

  谢风玉看他一眼:“谁是你未来嫂子?又胡说八道,叫别人听了去,沈柔清誉都不用要了。”

  “她有清誉这种东西?”杨乔嘀咕,“还有你谢风玉,别装了我都看见了你在笑!口是心非要不得!”

  谢风玉微微侧过头,叫杨乔看不见他表情,过了会儿转过头来,若无其事道:“行了,天晚了,你回吧,明天我去一趟乐游原,你若不愿意就别跟着来了。”

  杨乔想了想:“倒也不是不愿意,只是乐游原上再怎么小心也是人多口杂,不大方便。我看还不如跟上次一样,找个必经的茶馆给她。”

  谢风玉顿了顿:“可是,你怎么知道哪条路是她们‘必经’的?”

  杨乔看他一眼,两人都沉默一瞬,最后谢风玉缓缓道:“你是说,跟踪?”

  杨乔忙道:“胡说,明明是巧遇!”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谢总情话水平在稳步上升啊,你们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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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阴谋

  第二日晨光破晓,九重天上蔚蓝千里,长安城中繁华万间,沈柔早早起身,穿一身暗红鹅黄拼色的窄袖骑射胡服,足踏黑色尖头靴,由着丫鬟们将长发团成利落的一字髻垂在脑后,用坠着细金箔的红发绳系好,这才一伸手拿起放在架子上的月杖“乱雪”,大步走出了院子。

  院外,负责采买的老管家已然候着了,见着沈柔,先是带笑恭维她神采飞扬,后才道:“小娘子吩咐采买的月杖、护具都买来了,小娘子现在可要过目?”

  沈柔颔首,一边小厮们便捧过来七只长短不一的击鞠用的月杖,又抬过来一只箱子,箱子打开来看,正是各色护膝、护腕等护具。

  沈柔先拿过一只月杖端详,只见那月杖比她自己的乱雪长了快两寸,杖尾黄褐,中间深褐,及至杖头,却又渐成黑色,宛如一滴墨滴下似的,配合着月杖杖头弯月似的弧度,优美异常,一看就不是凡品。

  沈柔上下看着,一边管家适时介绍道:“按小娘子吩咐,都是从云鞠坊加急定做的上好黄花梨月杖,这支最长的为三尺,是您点名为唐渡小郎君定做的,您看可还满意?”

  沈柔试着挥了一下,却因月杖太长十分不称手,只得作罢,把月杖放了回去:“这还得唐渡自己试。你辛苦了,且自去忙,这几个小厮就拿着东西,跟着我去乐游原罢。”

  她说着对管家颔首,转身便要走,管家忙提醒道:“您今儿要去乐游原?可今天本该是国子监上课——”

  “哦,我都差点忘了。”沈柔随口说着,“那帮我请个假,就说我受了凉头疼。”

  管家闻言只是笑:“小娘子,您和柳小娘子约战一事,全长安都知道了,这会儿说什么受凉头疼,这……”

  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

  “何况国子监时姑姑早已料到您今日会请假,一早就派人送了这个来。”管家笑着拿出一本书一张纸,把书递给沈柔,沈柔一看,是一本《明经真题三百卷》,忍不住嘴角一抽,还要去看管家手上那张纸,管家却避过了,笑道,“这个是她老人家指定要给老爷的,说是什么师长帖子,要请老爷择期去国子监一叙呢。”

  沈柔想起自己得分为丙的试卷,彻底无语了,她默默看一眼管家,轻哼一声,带着人出府,直到走到街上,怨念还未散去。

  还是街边不少人看到她,鼓足勇气上前来问:“沈小娘子!沈小娘子,你真要跟柳小娘子比赛击鞠啊?”

  沈柔回过神一看,眼前诸人大多是平头百姓,有的是书生有的是游医,还有出来采买菜蔬的中年民妇,有的沈柔还有印象,是自己救过的,有的就全无印象。不过显然他们都认得沈柔,一脸期待地望着她,待她嗯了一声,便都笑了起来:“沈小娘子果然不凡,一回来就对柳若出手了。小娘子是不知道,您离开的三年里,她和她那帮人有多嚣张!”

  “是啊,她看到我们被混混欺负了,瞥都不带瞥一眼的,大概我们这种平头百姓,在那贵女眼里根本就不值一提吧?”

  “还是沈小娘子好啊,沈小娘子,我这也没什么报答您的,这是新买的果子,新鲜的,您尝尝?”

  那民妇说着就把果子往沈柔手里塞,沈柔从小到大早已习惯了这种热情,听到上一句就知道他们下一句要说什么,当即敷衍地嗯嗯啊啊了几声,接过果子道:“恩恩,一看就好吃,多谢了。”

  那民妇都笑了:“您都没尝,怎么知道好吃?真是的,越来越敷衍!”

  沈柔面不改色地接下了这抱怨,一拉缰绳:“好啦好啦,你们一天天的闲不闲?净在街上晃荡着堵我。快去忙自己的活吧,小心连饭都吃不上了。”

  她说着头也不回地跑马离开了,身后众人先是无奈地笑,忽而想起什么,喊道:“沈小娘子!永乐坊的王婆听说您回来了,说要您去吃她的馄饨!别忘了!”

  沈柔一挥手:“我知道了!”说着一夹马肚飞奔而去。

  正值上午时分,街上人头攒动,沈柔策马于街市,街上人纷纷避开,一面忍不住抱怨:“这谁啊,还有没有王法了!”抬头看到是沈柔,“哦,是这女纨绔啊,那没事了。嗐,这女魔头不是说不出来了吗?”

  “谁说的?人家只是在家为母守孝三年罢了,孝期一过,可不就回来了吗?”

  “是啊是啊,都出来露过好几次脸了,你不常上街吧?上次入夜时候,这位被一群黑衣大汉追着在街上撒蹄子狂奔,那场面,可惜你没看到。”

  “黑衣大汉?谁家的啊,敢追她?”

  “还能是谁家,柳家呗!”

  “诶诶说起柳家,这回沈魔头和柳家那魔头约好击鞠夺魁,好像就在十日之后,你们听说了没?”

  “当然听说了!到时候肯定很热闹,你要不要去看?”

  “好啊,那一起!我再带点酒菜,嘿嘿,正好美人下酒——哎哟!谁抽我?”

  那人捂着脸颊愤怒看去,只看到一条坠着金链子的红发带飘扬落下,上面女子的馨香若有若无散开,那人一怔,捡起发带,再抬头看去,却只看到沈柔背影越来越远,变成个小黑点不见了。

  那人顿时怅然若失,楼阁上俯瞰的谢风玉看在眼里,没什么表情,一边杨乔却道:“哎呀,那发带子不是你送沈柔的吗,我没记错吧,啊,谢兄?”

  杨乔脸上露出看好戏的表情,谢风玉倒还是心情平静:“没事,再给她买一条好了。”

  杨乔:“那她万一再取下来抽人然后随手扔了怎么办?”

  谢风玉从容自若:“那就在上面刻几个大字,写她和我的名讳。”

  杨乔顺口道:“就像你上次在匕首背面贴牛皮纸一样吗?”

  谢风玉微微一静:“你怎么知道的?”

  他眼神锐利地望着杨乔,杨乔总不好说自己是贿赂了当时在场的那个小学子才套的话,便打了个哈哈,果断甩锅:“我听叶佳说的,她一向嘴上没个把门的,你别生气,下次我一定教训她!”

  杨乔信誓旦旦,谢风玉半信半疑。杨乔便赶紧又道:“哎呀沈柔都快不见了,我们赶紧跟上去吧,赶紧赶紧。”

  谢风玉这才收回了盯着他不放的目光,两人一道尾随着沈柔到了乐游原,孰料整个乐游原都被赵二家的人封住,谢风玉不愿暴露身份,便和杨乔在外面茶座上等,这一等便从日出等到日落,杨乔都快气若游丝了,沈柔才从乐游原出来。

  杨乔撑起打架的眼皮看去,只见沈柔头发被汗水浸透贴在肌肤上,神色却很精神,策马从乐游原走出,和身边赵二唐渡叶佳三人有说有笑,甚至唐渡还递给了她一张帕子,沈柔也接过了,无所顾忌地用它擦起了额头的汗。

  杨乔顿时眼角一跳,看向身边谢风玉,谢风玉看见了,却只是手上转着茶杯,笑了笑:“走吧,我们也跟上去。”

  杨乔忍不住问了一句:“喂,你真不生气啊?”

  谢风玉云淡风轻地摇摇头,然后下一秒,不小心捏碎了手上的杯子。

  杨乔:“……”好吧,明白了。

  杨乔闭上了嘴,和谢风玉一道远远缀在了沈柔四人后面,本以为她会打道回府,却不料半路杀出一个人,竟是何梅子。

  何梅子看到沈柔,上下打量她几眼,脸上笑容蓦地灿烂起来:“唉——哟——,这不是沈爷嘛,沈爷好久不见,瞧着越发年轻了。”

  他神色谄媚,沈柔没好气:“不是要你老老实实在你院子里待着?出来干嘛,觉得柳家忘了你长什么样是吧?”

  “没有没有,”何梅子笑着搓搓手,小跑着走到沈柔马边,“这不是听到沈爷和柳若约战一事闹得沸沸扬扬,所以担心你,出来看看嘛!”

  沈柔面无表情:“我数到十,你再不说你来干嘛的,我就走了。一。”

  何梅子:“真是担心沈爷哇——”

  沈柔:“二。”

  何梅子:“哎呀沈爷怎么不信我一片心意——”

  沈柔:“九。”

  何梅子大惊:“哎怎么就到九了!”

  沈柔:“十。”

  何梅子只得放弃;“好吧好吧,我说了!天香楼给你和柳若开了盘口,坐庄的说是天香楼管事的,但我看背后八成是柳若那将军爹。他们那种军中莽夫什么事儿做不出来,再加上些赌徒,你可小心些,千万小心他们做手脚。”

  沈柔思考一瞬:“裁判是刘老尚书,打毬的地方也是他的场子,柳家再怎么能,难道手能伸到刘家去?”

  “不能,”何梅子道,“可是他可以把手伸到你们沈家来。”

  沈柔蹙眉,何梅子提醒着做了个插簪子的手势:“你这次的两匹马,还有两个打毬的马奴,都是你那继母的人吧?”

  沈柔眉头一动,明白了他的意思,却道:“我虽和她不合,但这次声势浩大,众人瞩目,我并不只是我更代表沈家,她不会这么没脑子。”

  何梅子摇摇头,意味深长:“那可未必。沈柔,你还是不太懂深宅娘子的心思。所谓长痛不如短痛,若能借此一下子扳倒你的气焰,比什么都强。更有甚者,能压低你在沈尚书心中的地位,为她未来的儿女铺路……”

  他侃侃而谈,沈柔沉默下来,忽然道:“你一个大男人,怎么懂的这些?”

  何梅子很自然地道:“哦,是阿梦告诉我的。”

  阿梦即柳梦,柳若的亲姐姐,何梅子当初就是和柳梦预备私奔,结果被柳家发现,赶出了丹青院。

  这倒说得通了。沈柔心想,一面道:“行,我会注意的。”

  何梅子却嫌弃地啧了一声:“算了吧,你会注意个啥啊,你不懂那些,还是我来我来。”他说着熟练地撸起袖子,却又想起什么,“哦对了,还有,击鞠战术要不?以前这事儿都是谢风玉干的,但既然这次他不在,就由我代劳,你看怎么样,沈柔?”

  沈柔带笑瞥了他一眼,悠悠然提醒:“叫沈爷。还有,上马。”

  何梅子:“啊?干什么去?”

  沈柔点了点自己的马:“商量战术去啊,不是你说的吗?”

  何梅子这才明白过来,嘿嘿笑着,连拉带拽地被沈柔弄上了马,然后沈柔一挥马鞭,何梅子吓得一把揪住她衣服:“诶诶诶沈柔!沈爷!你慢些!”

  一行人又远去了,身后远处的杨乔默默擦汗,想了想,开解谢风玉:“何梅子只是沈柔好友,他爱的是柳梦,所以虽然和沈柔同乘一骑,还把你的军师位置取而代之,但总归是没有威胁的,别生气别生气。”

  谢风玉接连遭受打击,深深叹气:“没生气,走吧。”又道,“她总是这么受欢迎,我都习惯了。何况来来去去都是那么几个人,又不是接二连三有新人,没什么大不了的。”

  杨乔连声称是,跟着沈柔等人继续走,只见沈柔没回家也没去康平坊,而是一路拐入了永乐坊,然后在永乐坊侧门边的一家馄饨摊上坐了下来。

  杨乔冷眼看着,那小摊简陋的很,统共就一个灶台三张桌子,顶上支着一张破破烂烂的油皮挡雨,实在不成样子。杨乔怎么都想不明白沈柔怎么会来这地方,匪夷所思道:“这地方的东西能吃?看着就不干净,也不知道是哪个混混介绍给她的。”

  谢风玉闻言,幽幽道:“嗯,是我。”

  杨乔:“哦是你……是你?!”

  杨乔惊恐地望着他,谢风玉这才道:“这摊子是王婆开的,她原先是卖菜的,好几次被地痞流氓欺负时,都被沈柔救了。后来我偶然见她在这开了馄饨摊,想到沈柔和她缘分不浅,所以推荐她来尝尝。”

  杨乔这才了然,找补道:“原来是这样啊,早说嘛,那肯定靠谱。”

  谢风玉没回答,只是看着那小摊子,想起来自己和沈柔以往无数次在这吃东西的场景。其实细想起来,沈柔和赵二他们总去天香楼,谢风玉自己和朋友总去登仙阁,但沈柔和谢风玉两人单独在一起时,却总是下意识避开那些繁华地界,来到这小而温馨的馄饨摊上。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今天!粗不粗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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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战术

  谢风玉陷入了短暂的回忆,而那边沈柔却蓦地发现了不对——馄饨摊上几个大汉吃完把嘴一抹,钱也不给就要开溜。灶台后矮胖围着围裙的王婆见了,忙唤几句,那两个大汉却只当做没听到,头也不回就要跑。

  王婆年老跑不动,其余食客不敢帮忙作壁上观,却在这时,只听得咻的一声,一道白光激射而来,堪堪擦着当头大汉的脖子,插在了门板上,竟是一把镶金嵌玉,百炼银光的匕首。

  当头大汉寒毛直竖,望着那匕首上华美的宝石,却生不出任何贪婪念头,只战战兢兢侧头看去,一下子望见了坐在白马之上,微笑俯视他的胡服小娘子,正是沈柔。

  沈柔见他看过来,挑了挑眉,分明是佳人风姿,大汉却有如看到了阎罗一般,结结巴巴地道:“沈,沈,沈沈小娘子!”

  沈柔不回答,那两个大汉倒是很机灵,忙掏出几个铜板,往慢吞吞追上来的王婆手里一塞,而后对沈柔强笑道:“哎哟看我这脑子,忘了付钱,今儿忙昏头了,真不是有意的,小娘子勿怪,勿怪!”

  后面那大汉也道:“对对对,都是不小心的。那什么,咱俩还忙着去干活呢,小娘子先玩着,我们就先,先走一步了哈!”

  他俩赔笑说着,见沈柔没有出言阻止,赶紧一溜烟连滚带爬地跑了。

  沈柔除了掷出一把匕首,从头到尾都没说话,待他们离开,才慢吞吞翻了个白眼。走上来的王婆见了,忍不住笑着摇头:“怎么还是这么个急性子,动不动就刀啊枪的,也不怕伤着人。”

  “伤着是他们活该,偌大一个汉子,一天天就知道欺负老人和弱女子。”沈柔冷哼。

  王婆还是摇头,叶佳却跳下马来,蹦蹦跳跳拉住王婆胳膊,笑道:“哎呀王婆,你还不相信小柔吗,她下手稳得很,说不伤着,就不会伤着。你看,方才不是没伤着他们一根毫毛吗!”

  说起来,最喜欢王婆的不是沈柔谢风玉,而是叶佳,就因为王婆做的馄饨和点心太和合叶佳胃口了,她这人有好吃的就能美到天上,从此爱上王婆,见了必要粘着她。

  这次也是如此,王婆无奈地笑,提醒叶佳:“叶佳啊,我这袖子上都是油,你快别碰,免得脏了你这么好的衣服。”

  叶佳笑吟吟道:“好啊,不碰了可以,王婆要给我做好吃的。”

  王婆慈爱地连连答应,叶佳这才松开了,亦步亦趋跟着她往摊子走。后面沈柔赵二唐渡何梅子也下了马,栓了马走过去。

  与此同时,一边食客见这几尊大神来了,都不敢多留,吃完东西老老实实付了钱走了,沈柔等人便干脆把两张桌子拼在一起,一群人热热闹闹地坐了,一人一碗馄饨,还有王婆私房的小酥点,林林总总摆了满桌。

  叶佳望着这一桌美食,幸福地吸了口气,拉着王婆也坐下一起吃,沈柔倒是不急,只若有所思问王婆:“那些不给钱的流氓常来吗?王婆,你说实话,可别诳我。”

  王婆笑容顿时一顿,半晌才道:“哎呀这个,其实也不算常来……也就几天来一次罢了。”顿了顿又忙补充,“不过现在沈柔你回来了,想必他们不敢这么猖狂了,没事的。”

  叶佳当即大惊:“什么!王婆,我这三年来过那么多次,你怎么都不告诉我!”

  她愤愤然,赵二则吃完馄饨打了个饱嗝,懒洋洋道:“告诉你有啥用,就你那小身板。”

  叶佳大怒,伸手就要锤赵二,赵二堪堪避开,叶佳再打,赵二再躲,如此几番,打打闹闹差点把桌子掀翻,沈柔终于看不下去了:“好了,差不多得了。我看这不是告不告诉的问题,这坊里谁不知道王婆是我罩的,这样还敢欺负上来,八成是柳若的人没跑了。”

  若是柳若的人,告诉叶佳还真没用。叶佳这才住了手,咬牙切齿道:“这柳若!这次一定扒了她的皮!”

  王婆却道:“何必,多大点事!退一步算了。”

  这话几人就不认同了,沈柔道:“有些人就是欺软怕硬,怎么能退。何况我和那姓柳的不对付不是一天两天了,又不是纯为这一件事。”

  叶佳也道:“就是!别的也就罢了,但是咱们好几次叫柳若在贵女宴上出丑,在国子监也压她一头,还差点帮何梅子拐跑了她姐姐——光这几样,就不是退一步能解决的了。”

  赵二点头:“何况我们也没想退。凭啥退?就看不惯她那副嚣张的样子,干就完了!”

  几人都点头,王婆这下无奈了:“唉……你们这些年轻人!”

  几人听了,都只是不以为意,赵二甚至还大咧咧举起碗:“好吃,王婆,我还要。”

  他这次还是第一次来,倒是自来熟。王婆给他添上馄饨,笑道:“这位是赵星飞赵小郎君吧?总听谢风玉提起你,这次总算见到了。”

  听到谢风玉名字,沈柔微微一静,赵二眉头高挑;“他?他说我啥了?”

  王婆笑而不语,继续给其他人添馄饨,看到何梅子,何梅子主动问好:“王婆好!在下何梅子,王婆家里可有上学的孩子?我这儿有上好的辅导册子,新顾客九折!”

  王婆哭笑不得:“你就是何梅子?不用了,老身家里就我一个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何梅子哦了一声,王婆又继续看向剩下的唐渡,唐渡有些拘谨地颔首:“王婆好,在下唐渡,肃州人士。”

  王婆慈爱地颔首:“唐渡?真是个好俊的孩子,只不过,以往倒从未听谢风玉提起过。”顿了顿,“说起来,沈柔啊,这次谢风玉怎么没来?我这还专门给他留了酿杨梅酒,他爱喝这个。”

  唐渡神色一顿,看向沈柔,沈柔则面不改色:“哦,他这段时间忙得很,今天没来,往后可能也来不了了。”

  王婆惊讶又遗憾地啊了一声,关切地还要再问,沈柔忙道:“唉王婆,我们今儿是来商量击鞠战术的,过几日就要和姓柳的打了。什么谢风玉不谢风玉的,还是往后稍稍吧。”

  她颇没好气,王婆见状只好道:“好好好,你们商量,我不问了就是了。”

  她于是真不问了,沈柔便推开吃得七七八八的馄饨碗,何梅子从袖中取出画好的战术纸,铺开,一群人都围着看,只见何梅子拿干净筷子点了点纸卷,言简意赅道:“我的战术,总结一下,就是以守为攻,其中,尤其需要你二人的配合。”

  他说着,点了点沈柔和唐渡,唐渡有些意外:“我?”

  何梅子颔首:“是啊,沈柔说你击鞠很厉害,怎么,你不会怕了吧?”

  唐渡自然道:“怎么会!”又看向沈柔,“既然大家这么信任我,我自然全力以赴,保证不负所望。”

  他眼神坚定,沈柔见状,微笑冲他眨了眨右眼,唐渡顿时卡了壳,还好何梅子此时道:“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那我们再来谈具体的战术,大概是这样……”

  他细细道来,从沈柔、唐渡、赵二、叶佳和那两个马奴,一一说下去,几人都认真听着,不时点头,王婆见他们如此专注,笑了笑,悄悄起了身,在灶里煨了几个红薯,预备熟了剥皮加蜜糖、奶、葡萄干和核桃仁再烤,却在此时,王婆忽有所觉,往后走了几步,转头看去,竟在转角处看到了倚墙而立的白衣郎君,正是谢风玉。

  王婆顿时惊了,却见谢风玉只冲她略笑了笑,做了个嘘声的手势,而后便把目光投向了冲唐渡笑着的沈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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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是世家嫡女,但母亲去世,胞兄远走,继母带着妹妹虎视眈眈,叶如净日子过得并不舒坦。

  直到那日惊鸿一瞥,望见那冷漠孤戾的年轻将军,叶如净忽然便动了心。

  在世人眼中,楚无间虽是位高权重的国之战神,却更是杀人无数的人间修罗,时而犯起暴虐之疾,叫人胆战心惊。

  众人对他敬重俯首却不愿靠近他,更不要说把女儿嫁给他。

  唯有叶家女儿叶如净眼波流转,笑意盈盈,一朝求了圣旨赐婚,成了楚将军夫人。

  全长安人闻言都困惑震惊,为美人万分惋惜。

  此等美人,在魔王手下能好得了?

  谁知叶如净反而越发妍丽,被楚无间小心翼翼拥在怀里,俨然成了铁血将军的心尖宠。

  *

  刚入楚府,楚无间的海东青偶然飞到自己院中,叶如净小心给它投喂美食,还笑道:“下次记得把你主人也带来好不好?”

  然后一转身,看到楚无间就站在身后不远处,一双黑曜石一样的眼睛望着自己。

  叶如净忽然就脸红了。

  *

  后来,叶如净还是给海东青投食,却被楚无间一把握住白皙手腕,放到唇边细细亲吻,声音低沉沙哑道:“夫人,怎么不喂为夫吃?”

  桀骜暴戾将军x娇软温柔美人

第34章 真相

  王婆亦顺着他目光看去, 看到沈柔的微笑,这时才觉得沈柔和唐渡之间,似乎有点不太对劲。

  她忍不住屏息静气, 和谢风玉一道偷看起来, 而那边沈柔对此一无所觉, 只听何梅子说完,对唐渡笑道:“按这个战术,唐渡你就是中卫,攻守兼备, 压力可不小。”

  “不止是中锋。”何梅子却插嘴道, 点了点战术纸, “虽然我暂时没查出来那两个马奴有什么问题,但以防万一, 唐渡还得在场上观察他们,若有意外, 第一时间把信息传递给其余人。”

  叶佳撑着下巴:“既然如此, 为什么不把那两个马奴换掉?换别人便是。”

  何梅子摊手:“换了他们再找几个马术稍差的来吗?那更没可能胜过柳若, 要知道,她们这次可是从飞骑营借了帮手,那些都是正儿八经上过战场的,纵观长安圈子里,恐怕没谁敌得过, 还不如找那两个技术超绝的马奴试试——万一他们没问题呢?”

  叶佳蹙眉:“可是,这不是赌/博?太冒险了。”

  何梅子笑:“富贵险中求不是?毕竟,我们也可以将计就计,趁两个马奴放水,柳若带人突进, 转而反包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他侃侃而谈,说出了自己的计划,这下几人眼睛都亮了:“这个好!”

  何梅子洋洋得意:“那当然好,也不看看是谁想出来的。不过话说在前头,这是压箱底的杀手锏,这次咱们还是以守为主。”

  叶佳顺口问:“为什么呀?以往咱们风格都是进攻来着。”

  何梅子却不回答,只看着她,用眼神说道——废话,这不是因为这次进攻副手谢风玉没来么!谢风玉不来,光凭沈柔一个,怎么进攻啊!

  他几乎是瞪着叶佳了,可叶佳居然还是没转过弯来,直到一边唐渡都明白过来了,还是一脸茫然。

  何梅子仰天长叹,小声跟她提:“谢、风、玉。”

  叶佳这才明白过来,而唐渡则想,这是今晚这个名字第三次出场了,他竟然这样重要吗,即使人不在,名字却还是环绕着沈柔,好像与她形影不离,仿佛烙印了下来一样。

  这样想着,任何梅子继续说着战术,唐渡却不再听,只侧头去看沈柔。

  而沈柔微笑着,听到谢风玉名字,表情也没什么变化,唐渡看见了,却还是心中涌起莫名情绪,酸酸的,涩涩的,还有一点带着恼怒的冲动,冲动着想要把谢风玉这个名字从沈柔身边抹去一般。

  他如此暗暗想了会儿,心潮涌动,半晌忽然回过神来,如梦初醒一般,心惊于自己竟会有这样可怕的想法,神色便不由得也带出点迷茫来。

  沈柔就坐在他身边,看见了,便笑道:“怎么了,唐渡?”

  唐渡没回答,只看着她,犹豫半晌,才低声问:“你和谢风玉,认识很久了吗?”

  沈柔早想到他迟早有一天会问起谢风玉,也不惊讶,只笑了笑:“唔,算是认识很久了吧。”

  唐渡又问:“怎么认识的?”

  沈柔想起当初自己蠢得主动跳到谢风玉怀里,还把他压得摔倒在地,没好意思说,只含糊道:“就是……我从树上掉下来,他扶了我一把。”

  唐渡信以为真,想起自己和沈柔的初遇,沈柔□□出现在他面前,言笑晏晏,百般娇妍,似乎比她与谢风玉的初见,更美好一点点,便心中微微安定,继续问:“那……你现在和他……”

  他没说下去,眼睛也没看着沈柔,而是只看着桌面,有些紧张的模样,沈柔见他这样子,忍不住微笑,可想起他的问题,又觉怅然,过了会儿才道;“我和他吗?其实不瞒你说,我自己也不清楚如今是怎样。”

  她说着,双手捧着下巴,望着夜色中的街道,出神道:“我母亲和谢夫人同一年出嫁,又住在同一坊,不多时便觉兴味相投,以姐妹相许,互相拜访留宿,我和谢风玉便是在这种情况下认识的。”

  这个开头,似乎是要说她与谢风玉的故事,唐渡心中一动,与那边何梅子喋喋不休的讲述声中,安静地倾听。

  此时外面风动云涌,淅淅沥沥下起雨来,雨声打在油皮帐上,仿佛把沈柔唐渡与何梅子等人隔绝开似的,也仿佛,世上只有了唐渡沈柔二人。

  唐渡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心中却不抵触,甚至很喜欢,遂微微笑了下,继续听沈柔诉说。

  而沈柔则继续道:“谢风玉小时候不爱出门,也不爱与人玩,只抱着他的破书看。我就拉着他到处跑,到处打架,尤其是看到老头老婆婆还有小姑娘被欺负了,就要去行侠仗义——但那时候我也才小小一个,于是总是败兴而归,有一次人家没看出来我们是沈家和谢家的,暗中跟着的家仆又跟丢了,我和谢风玉被一群混混围着,被暴打了一通。”

  唐渡听到这里,眉头一跳,沈柔很快又道:“谁知谢风玉把我护住了,我没有大碍,谢风玉倒是差点破相。后来,后来赶上来的家仆把混混们好好修理后扭送官府,又送谢风玉就医……再后来,我带着豪奴把那片地方扫荡了一通,肃清了混混,从此没人敢惹我,而谢风玉,谢风玉他去学了功夫,手上从此多了把铁骨扇子,跟着我走街串巷,我们再没受过大伤。”

  唐渡默默听着,低声道:“听起来,他……很护着你。”

  “是啊,”沈柔微笑,“我也很护着他,我曾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下去,谁知——”

  唐渡抬头看她,看到沈柔脸上笑容淡了下去,且问道:“唐渡,你觉得人会变吗?人应该依靠别人吗?”

  这两个问题太过突然,唐渡一时无言,想了想后:“人当然会变,我们也当然不应该依靠别人,而是依靠自己。”

  “对,依靠自己。”沈柔道,“可是身为女子,能依靠自己的时候太少太少,更多时候,只能依靠男人。特别是,女子出嫁之后。”

  唐渡微微蹙眉:“你是这个意思吗?可是沈柔,保护妻子是男人的天职,正如依靠男人是妻子的特权一样。”

  沈柔道:“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你也认同,人是会变的。若妻子真的依靠自己的男人,而男人变了心,妻子又该如何?”

  唐渡微微一窒,他长在肃州那种荒野之地,从来没思考过这种问题,只下意识道:“不会变的。至少,我不会变。”

  沈柔闻言一愣,微微笑着看着他,而唐渡反应过来自己在说什么,霎时脸色发烧:“我,我的意思是,不,我不是说……”

  他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沈柔则笑道:“我知道。毕竟刚开始的时候,每个人都说,自己不会变。”

  唐渡蓦地一顿,转头看她,语气不自觉加重了:“你不信我?”

  沈柔没有回答,只道:“我父亲当年也这样对母亲承诺,然而母亲多年后郁郁于后院,父亲却根本没有察觉。再后来,母亲去世仅一年,父亲便另娶,还收用了继母的陪嫁丫鬟……如此种种,又如何说得清?”

  唐渡没想到长安城里还有这些事,毕竟肃州条件艰苦,唐父唐母互相扶持,连个精细丫鬟都没有。

  如此,唐渡想说什么却又口笨嘴拙,最后只是反复道:“我不会那样的,我不会。”

  沈柔还是微笑,自顾道:“有时我想,也许和时姑姑那样,女扮男装考科举,或者直接入宫做女官,也挺好。那样就不用嫁人了。”

  唐渡闻言一惊:“你要考科举?要入宫?”

  沈柔忙道:“我说说罢了!你看我,是读书的料子吗!还入宫呢,光贵胄间的规矩我都不爱守!我就适合巷陌间悠闲自在,没事喝喝酒骑骑马,美得很。”

  沈柔顿了顿,又继续道:“但是呢,谢风玉又是一定会入仕的,他总不能和我一样闲散一辈子,那会要了他的命。”

  她如此说着,无奈地笑了下,唐渡则脱口而出:“我也喜欢闲散的生活,我可以那样过一辈子。”

  沈柔微微一愣,见唐渡目光灼灼,竟一时不能正视,只好闭了闭眼:“我知道,我知道。但是谢风玉……我还……我还忘不了他。”

  她睁开眼睛,微笑:“给我点时间。”

  唐渡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心跳都停了一瞬,而后是呼啸而来的狂喜充斥了胸膛,他忍不住握紧拳头,一点点,手掌往沈柔方向挪,一点点,越来越近,眼见要触碰到沈柔肌肤,却忽然听得巨大的哗啦一声,油皮帐外有人的伞掉到了地上,众人都转头看去,竟看到一身白衣的谢风玉站在帐外,纸伞掉在一边,他却兀自不觉,只淡淡望着帐中的沈柔。

  一时,桌边五人都安静了,何梅子叶佳赵二齐刷刷看向沈柔,唐渡则看着谢风玉,半晌都没人说话,只有雨声哗啦啦,越下越大。

  一边王婆看着淋雨的谢风玉,心疼坏了,忙推着谢风玉进去:“小心淋雨呀,傻站着干什么!这孩子!还有你这孩子,”她说着从墙角把蹲着打着伞,力图假装自己不存在的杨乔拉出来,推进帐子,“你这孩子也赶紧进去!小心淋湿了!”

  气氛诡异,杨乔一点都不想自己成为众人焦点,遂毫无挣扎,乖乖地走进去,收了伞,坐在另一张桌边,眼观鼻鼻观心,继续装自己不存在。而谢风玉,谢风玉慢慢走进来,走到杨乔对面,坐下,而后继续看着沈柔。

  沈柔还算平静,笑道:“做什么这么看着我,谢风玉?我脸上有什么名诗绝句吗?”

  谢风玉道:“你方才在和他说什么?”

  沈柔面色如常:“这与你何干?”

  “你——”谢风玉微微咬牙,脸上常年带着的笑没了,眼中似有怒火,“你说与我何干?!”

  沈柔不说话,众人也都没说话,甚至没动,只敢互相使眼色,眼珠子滴溜溜乱转。

  还是谢风玉微微恢复了平静,陈述道:“你是我的,你说你的事与我是什么关系,沈柔。”

  沈柔又是一静,众人除唐渡外,都纷纷睁大双眼,互相看来看去,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沈柔却只和谢风玉对视着,笑道:“你在胡言乱语什么,谢风玉。”

  谢风玉初始看到沈柔和唐渡险些牵手的怒火已然散去,神色恢复了淡然,但眼神深处却还是涌动着什么,像是暴风雨的前兆。

  这下连王婆都觉得不对了,打圆场道:“谢风玉啊,你这是干什么?怎么一来就和沈柔吵架?要和和美美才好嘛!”

  沈柔却道:“和和美美是形容夫妻的,王婆,你用错词了。”

  王婆听她语气不对,感到不解,还要再说,叶佳忙拉住了她,小声道:“王婆,他俩吵架啦,分来啦,小柔要和那个唐渡好!”

  一句话总结了这些日子的纷争,王婆倒抽口气,叶佳又转过头,对众人道:“要不,咱们到屋里面去?把这地方留给他俩——正好外面好冷,我又下着雨,哎呀,浑身不舒服。”

  此言一出,何梅子最先相应:“对对对,别把我的战术纸弄湿了。走走走,咱们进去。”

  他说着就跟着王婆往屋里走,杨乔左右看看,第二个溜进去,再是满脸无所谓的赵二,看看沈柔又看看谢风玉,最后看看唐渡,懒懒散散的进了屋,最后是唐渡,他本想留下来,却被叶佳死活拉走了。

  房门一关,门内烛火点燃,谢风玉、沈柔便和雨声一起,被留在了外面。

  天地一片安静,唯有雨声淅沥,谢风玉走过来在沈柔面前坐下,打湿的袖子在木桌上划出一条水线。

  沈柔望见了,笑道:“这是干什么,你怎么会来这里,这么巧,不会是跟踪我吧?”

  谁料谢风玉坦白道:“是,的确是在跟踪你。”

  沈柔眉头一跳,谢风玉又道:“跟踪你,是想把这个给你。”

  他说着,从怀里抽出一折薄薄的纸张,可惜纸被水浸透,已经看不清上面的字迹。

  沈柔心中一动,谢风玉道:“是这次击鞠的战术。我连夜写的。不过看起来,你有了何梅子,不再需要了。”

  沈柔不回答,只道:“何必如此为我费心。说到底,不过是一个,曾经的青梅罢了。”

  她说着垂下眼帘,看着谢风玉放在桌上的修长有力的双手,又重新抬起头,望向谢风玉。

  谢风玉自一开始的失态后,便一直很镇静,此时也只是道:“因为你需要我。沈柔,不管你承不承认,你离不开我,依靠我……”

  依靠,这个词正好是沈柔最不愿意听到的,沈柔打断道:“那只是曾经!我们都会慢慢长大的。长大后,你会找到一个心仪的贤淑的妻子,比我更依靠你,离不开你,而我,我向往的生活,谢风玉,你给不起。”

  谢风玉微微震惊了:“我给不起?”又道,“怎样的生活,我给不起?”

  沈柔道:“我想要自由的生活,不被困在深宅大院的生活——”

  “可以。”谢风玉道,“这有何难?”

  沈柔又道:“我不想长久呆在同一个地方。但你一旦入仕,这些就都由不得你。”

  谢风玉道:“若真入仕,三年一考,我可以主动申请调动。”

  沈柔:“可频繁调动影响仕途。”

  谢风玉:“我不在乎。”

  沈柔却道:“你在乎!你明明很在乎,或者说,你应该在乎!”

  谢风玉望着他:“我可以为你改变。”

  “我却不愿意。”沈柔有些忧愁地笑了,“我不愿意你为我改变太多,尤其是谢风玉,连你的初心都为我不要了,这样并不好,这是灾祸。”

  谢风玉不说话了,半晌才一字一句:“所以根本不是厌倦我,而是有如此种种的考虑,你才离开我,是吗?”

  沈柔:“是,而且不仅是如此。就算你承诺满足我种种担忧,我也觉得你的承诺十分虚假,来日未必守约。”

  谢风玉已经惊讶愤怒到无法愤怒了,平静道:“为什么?”

  沈柔心想都此时了,便也不再瞒他:“你可还记得我母亲?因为她不信任你,我被说服了,就这样。”

  谢风玉千想万想,万万没料到这一切的源头是沈柔的母亲,那个温柔可亲的秦氏。

  不过话说回来,沈柔的变化确实是在秦氏去世前后开始的,及至沈柔守孝三年归来,这种变化才到了极致。

  这样想着,秦氏温柔的面容忽然模糊起来,连带着许多原本记忆中确信的东西,都变得模糊。

  记忆果然不可信,尤其是孩子的记忆。

  但许多端倪,都藏在往日看似平凡的细枝末节之中。

  看来,是时候重新探索过去了——从过去的谬误之中,重新找到通往未来的路。

  谢风玉如此想着,对沈柔道:“所以总结一下,因为你母亲的缘故,你觉得我给不了你想要的,而且觉得我是个骗子,是吗?”

  沈柔默认了,谢风玉又道:“所以,你就要跟那个肃州的小子走?”

  沈柔道:“是的,我在努力——”

  “我不同意!”谢风玉打断了她,“我不会同意的。沈柔,你问问自己,你自己也不会同意的!”

  沈柔道:“你在强词夺理,我心中如何想,我自然比你清楚。”

  她说着看向谢风玉,见谢风玉微微捏紧了拳头,整个人从头到尾滴着水,竟罕见得十分狼狈,忽然不忍再说什么。

  她于是站了起来,从一边拿起伞递给谢风玉:“就这样吧,谢风玉,你该回去了。”

  谢风玉没接,沈柔便走过去把伞放在他身侧,却在那一刻,谢风玉握住了她的手。

  冰冷的雨水顺着谢风玉的手淌过来,可是谢风玉手心却是热的,热的滚烫。

  沈柔心头一跳,便要后退,谢风玉却站了起来,另一只手环过她的腰,死死地把她按在自己怀里。

  谢风玉衣裳上典雅内敛的香味混着雨水冷腥的味道扑面而来,既好闻又难闻,正如两人现在的心境,既甜蜜,却又痛苦。

  沈柔微微喘息,要挣开谢风玉,谢风玉却死死扣着她手腕,两人角力中左右踉跄,谢风玉大腿撞到桌角,沈柔则衣摆拂落了筷子筒,一把筷子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听到声响,房中烛火微闪,似乎有人要出来,但最终却被劝住了,只有窗户微微开了个小缝,好几双眼睛滴溜溜的,挤在一起往外偷看。

  沈柔和谢风玉谁都没空注意那些,沈柔只咬牙道:“放开我!地上都是筷子,你要踩上摔了别怪我!”

  谢风玉:“不怪你。”

  沈柔实在忍不住了,一个屈膝就朝谢风玉胯间击去,谢风玉被当头击中,闷哼一声,却死活都不放开沈柔的手,还变本加厉的,没控制住力道,在上面留下两道淤青。

  沈柔痛的倒抽气,谢风玉却从疼痛中回过神来,毫不留情地压着她,两人踉跄后退,一直退到墙边,谢风玉这才把沈柔按在墙上,在她耳边笑着吐息道:“把我踢废了,你可怎么办?”

  沈柔万没料到他会说这种话,既羞且怒,更多的是惊讶:“你居然会开黄/腔?!”

  谢风玉道:“你居然还知道什么是黄/腔,看来杨乔说得对,是我总以为你还是个孩子。”

  沈柔当即觉得不妙:“你要干什么?”

  谢风玉把她双手交叉按在头顶,垂目凝视着她:“我不干什么,只是想告诉你,你可还记得,当年,是你先招惹我的——沈柔,是你先招惹我的!”

  是你先招惹我的。

  沈柔闻言一震,却在这时,谢风玉轻轻俯身,在沈柔唇角一吻。

  这个吻如此纠葛,既顾忌着没有吻她的唇,却又不愿放弃表明自己的爱意,所以最后,落在了沈柔唇角,温柔,却重而滚烫,险些把沈柔烫伤。

  男人的气味扑面而来,既是熟悉的斯文,又带着陌生的压迫力,沈柔微微软了身体,却被谢风玉两手钉死在墙上,两人身体贴近,万般缱绻,却又有些悲伤。

  雨声淅淅沥沥,没有尽头。

  谢风玉过了很久才和沈柔拉开距离,低声道:“不论如何,一生短暂,只够我爱一个人。”

  这个人是谁,无需再明言。

  沈柔勉强从这个吻中回过神来,喘息着道:“一生很长,总是有许多变故。”

  谢风玉笑了笑:“那就让时间证明一切。”

  沈柔不说话。

  谢风玉望着她:“既然因为母亲,你变得如此恐惧,那么我便想要,替代她,成为给你安全感的人。”

  沈柔神色掀起波澜:“即使为此放弃自己的志向也不介意?”

  谢风玉:“你本身就是我的志向,我从未放弃。”

  沈柔:“这样的话,天下可能会少一个泽被苍生的名臣。”

  谢风玉:“连庇护一人都做不到,何谈庇护天下人?”

  沈柔说不出话来了,谢风玉便轻轻把她抱在怀里,而后,放开了她。

  “我会证明给你看。”谢风玉道,“我希望那时,你能给予我全部的信任……沈柔。”

  他后退几步:“战术我会再写一份,叫人送过来。小柔,等你凯旋而归。”

  谢风玉说罢,瞥一眼窗缝中几双眼睛,撑起油纸伞走了。

  剩下沈柔沉默站立半晌,忽而转身,冷冷道:“你们,还要看到什么时候?!”

  话音刚落,窗缝啪一声关紧了,门打开,几人若无其事走了出来,杨乔对沈柔一颔首:“嫂……沈小娘子,这个,我就先走了哈!祝好!”

  他飞一般地跑了,剩下赵二叶佳何梅子一脸看戏,唐渡则表情复杂,欲言又止,好像在说:你不是说好的和他分开,怎么又掺和上了?

  沈柔无言以对,心中觉得十分对不起唐渡,烦谢风玉这人阴魂不散,更恨自己平时果决,于感情上却犹犹豫豫。

  最终,沈柔还是深吸口气,避开了唐渡的目光,咳了一声:“好了,今日战术就讨论到这里,大家……散了吧。”

  叶佳率先帮腔:“对对对,散了散了!”

  说着留下银钱给王婆,又借了伞,催着赵二唐渡走了。

  剩下一个何梅子也要走,却还是转过头来对沈柔道:“嘴角。”

  沈柔下意识摸了下嘴角,何梅子露出微妙表情,冲她举了个大拇指,这才慢悠悠走了。

  而沈柔脸色变幻,好半晌,才对王婆道:“王婆,你的镜子,能不能借我用一下?”

  .

  这场夜雨中的“事故”便以沈柔用丝绢遮着嘴角,骂骂咧咧离开结束,一直到十日后击鞠比赛开始,沈柔才回过神来。

  朝阳入户,金灿灿一片,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

  沈柔梳洗罢,穿一身绯红色胡服,头发前半梳成一字发髻在脑后,用金雕花发箍固定好,后半柔顺垂下,用发绳扎成一缕,在正式场合,既利落,又符合她闺阁娘子的身份。

  她穿戴好,用饭罢,正要出门,那边早已上朝的父亲却提前吩咐人来,带着一群豪奴健仆还有太医长随,跟着沈柔一道,以壮声势。

  沈柔略笑了笑,手一抬,接受了父亲的好意,带着一群人轰轰烈烈地走出了沈府。

  而她前脚出门,后脚路氏就得到了消息,坐在房中,哼笑了一声:“黄毛丫头就是黄毛丫头,跟我斗,还嫩了点。”

  一边鹊儿为她倒茶,附和:“正是,她再怎么横,也就是跟那帮乡野莽夫过过招罢了,动脑子的那些,她哪里会。还是我们夫人厉害,轻轻松松略施小计,便把沈柔按死在掌心里,动弹不得。”

  路氏微笑:“看你说的,哪有那么厉害?”

  鹊儿又吹捧,路氏笑着听罢,才道:“好了,不论如何,还要看到结果才好说这些。你去,带着人去刘尚书家的马场看看,我要你亲眼看到她是怎么输的。”

  鹊儿自然应是,戴上帷帽,又带了几个随从,这才出了门,朝马场而去。

  虽然看不到脸,但光凭衣着也能看出,她并非平头百姓,不过好在今日刘家马场人甚多,基本全都是贵胄之辈,锦衣华服迤逦如云,都是来看这场热闹的击鞠比赛的,鹊儿混在其中,并不扎眼。

  她如是想着,往前走几步,却蓦地看到一人,停下脚步。

  那人正是谢风玉,谢风玉今日一身白衣锦带,手执折扇,正在一旁遮阳台上与人寒暄,举手投足间微笑如仪,君子如玉,看得着实养眼得很。

  鹊儿望见他二人,松了口气——谢风玉这样子,今日是不会上场了。他不上,再加上自家夫人的计谋,沈柔面对柳若一行人,必输无疑。

  鹊儿心情轻松起来,找了个不显眼又能看清楚的位置,坐下观察起来。

  与此同时,马场边的雅室内,沈柔等四人以及何梅子都在,何梅子为防被柳家认出来,戴了个怪模怪样的面具,一面紧张的絮絮叨叨:“都准备好了?大家的马我都检查过,尤其是流星踏月两匹,确定没有问题。”

  赵二活动着手腕:“确定没问题?”

  何梅子:“那当然!我连马腚里面都看了!”

  众人闻言翻个白眼,沈柔道:“这样的话,若出问题,那就在那两个马奴身上了。”

  何梅子点头,又道:“其实吧,我觉得他俩有问题最好,这样我们压箱底那招就可以用了,保证出其不意,杀得柳若落花流水……”

  “呸!”叶佳道,“可闭上你的乌鸦嘴吧!我看那招险之又险,还是别有问题的好。”

  何梅子不以为然,不过大战之前没有吵架的道理,便顺着道:“好好好,呸呸呸,我乌鸦嘴。我呸完了,现在继续说,战术都记得了,以守为攻,唐渡,靠你了。”

  唐渡抬起头来,安静地嗯了一声。何梅子见他这状态,欲言又止,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毕竟大家都知道,唐渡是在那晚看到沈柔和谢风玉亲吻后突然沉默下来的,他原本看向沈柔亮闪闪的目光也变得微微黯淡。

  沈柔几次想和他谈,却又不知道谈什么,最后还是王婆说,“感情要顺其自然”,才终于罢休。

  好在唐渡心情的低落并没有影响他马上的状态,更没有影响他得胜的决心。十日训练下来,他的能力早已被众人认可,众人之间的配合也慢慢默契起来。

  何梅子这样想着,最后道:“总归,加油吧诸位,赢了回来,咱们一起去天香楼吃一顿好的。”

  叶佳却道:“谁要去天香楼!和柳家沆瀣一气的东西,再也不去了!还不如去王婆那,让王婆做一桌好吃的。”

  这话得到了赵二的赞同,几人畅想着美食,拿起各自的月杖,走出了雅室。

  雅室外,两个马奴正在候着,看到沈柔等人出来,跪地行礼,沈柔却道:“不必多礼,从现在起,我们不是主仆,而是同肩作战的战友。所以起来罢。”

  两个马奴微微一顿,沉默着起身,沈柔打量着他们的神色,笑了笑,率先走了出去,接过小朝云,一翻身利落地上了马,小跑着走入了马场。

  马场广阔无垠,风吹草动,令人神清气爽。沈柔打马走到正中遮阳台边,下马对当中老者一抱拳:“见过刘尚书,在下沈柔,这厢有礼了。”

  她身着骑装,便用的男子礼仪,不过本朝不计较这些,甚至刘尚书见了,甚喜她的利落,笑着摸胡子道:“好,好,好!沈家女儿果然英姿飒爽。来告诉我,你队里,都哪些人参赛啊?”

  沈柔便微微侧开身子,叶佳上前抱拳笑道;“在下开国侯叶氏女儿叶佳。”

  赵二:“在下赵中郎之子赵星飞。”

  唐渡:“在下肃州唐刺史之子唐渡。”

  轮到两个马奴,他二人互相看看,正待下跪,沈柔道:“这两位是流星、踏月,乃名马流星踏月的养护人。”

  刘尚书闻言微微一怔,大笑起来:“竟然如此!也好,不拘一格,我喜欢。”

  沈柔微笑,两个马奴默默站直了,而另一边,柳若却踏马而来,笑道:“是吗?那刘尚书,我也不拘一格,你喜不喜欢呀?”

  众人转头望去,只见柳若穿一身蓝色胡服,头戴蓝花,眉眼飞扬,姿态不凡,刘尚书见了,满意笑道:“喜欢,都是好孩子,都好!”

  柳若这才满意笑了,趾高气扬地瞥一眼沈柔,活像一只开屏的蓝孔雀。

  不过沈柔见惯了她这样子,倒也还淡定,两方人马泾渭分明,稍事休息了会儿,又抛铜币分了边,刘尚书的儿子,刘金吾才一敲手边响锣,肃然道:“好了,入场罢。”

  沈柔叶佳等人顿时敛了笑意,互相看了一眼,骑马走入自己一方,柳若等人亦然。一时红蓝分明对峙,高台上各色言语声也安静了下来。

  众人目光都盯着安然放在红方,也即沈柔月杖边的毬,或者盯着准备敲锣的刘金吾,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那一声锣响:

  “比赛开始!”

  一声令下,沈柔月杖划出一个完美的弧度,把毬传给了同为前锋的赵二,而赵二带着毬踏马向前,要再次传回给已经跑马到前方的沈柔,却见一支月杖横插过来,便要截下他手上的毬——正是柳若。

  柳若也是前锋,最擅长进攻和截毬,更可怕的是她力气还特别大,一支月杖抵着赵二,两人一番角力,竟然还是赵二败下阵来。

  柳若见状嗤笑一声,低声道:“在乐游原神神秘秘练了这么些天,结果就这?”

  言语攻击!

  赵二告诉自己不能上当,却还是不小心一分神,被柳若一个勾带,把毬截了过去,一路如流星赶月,从唐渡和马奴中间擦身而过,潇洒一击,毬中!

  刘金吾一敲铜锣,大喊:“蓝色方得一分!”一面伸手把比分牌从零比零换成了零比一。

  赵二不无懊恼地蹙了蹙眉,沈柔见了,安慰地拿月杖顶端敲了敲赵二的月杖,赵二振作起来,两方再次进入状态,盯着柳若马蹄下的气毬,紧张起来。

  柳若旗开得胜,微微勾起嘴角,一击而出,给自己的第二前锋,而后几轮互传,最后毬又到了柳若手上,而此时,她已然靠近红方毬门,准备一击而出,却被横里一支月杖截断,柳若意外看去,竟是个陌生面孔,似乎是叫唐渡。

  唐渡常年和肃州军比练,对柳若从军中学来的击鞠技巧更为熟悉,几下就带走了她的毬,传回给赵二,赵二带毬突进,传给前方的沈柔,而后沈柔一个漂亮的螺旋,毬中!

  刘金吾再次一敲铜锣:“红色方得一分!”

  比分牌到了一比一,沈柔开毬,这次柳若选择了更激进的打法,没等她传毬便欺身上来,月杖和沈柔相抵,低声笑道:“别挣扎了,你们是赢不了的。”

  沈柔被她力气压制,却巧力挣脱,同时淡定回答:“你话好多。”

  柳若大怒,再度追上沈柔:“你可真行,居然找了两个下/贱/货色来,你以为靠他们能赢了?想多了!”

  沈柔心中一动,带毬和她角力,一面道:“难道你知道些什么?”

  柳若自然是道:“知道什么?我可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们今天输定了,除非——”

  除非谢风玉和杨乔在,但很显然,沈柔和谢风玉之间出了问题,导致谢风玉没有参赛,如此一来,其实尚未开赛,柳若便自觉已然知道了结果。

  她勾起嘴角望着沈柔,然而沈柔却还是很淡定,甚至道:“你知道吗柳若,我有时候觉得你真像一种动物。”

  柳若一听就知道她不怀好意,却还是没忍住问:“什么动物?”

  沈柔道:“小彘,又傻又可爱。”

  柳若一愣,再次大怒,沈柔却趁机带毬深入,传给赵二,赵二击毬,中!

  比分就这样来到二比一,柳若微微眯眼,月杖指着沈柔道:“我要认真了,你等着。”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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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受伤

  柳若说罢, 骑在马上微微俯下身子,眼神璀璨,宛如捕猎的山猫一般, 瞬间扑出, 从一个刁钻的角度抢过沈柔的毬, 也不传出,只带毬不断前进,待突到唐渡面前时,见唐渡如临大敌, 却微微一笑, 蓦地闪电一般传毬给自己的第二前锋, 毬速极快,几乎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唐渡显然措手不, 转头看去,只见那第二前锋正是飞骑营的外援, 而他面前与他对抗的, 正是沈家名为流星的马奴。

  飞骑营的带毬突进, 面无表情地看了那马奴一眼,而马奴不知是吓到还是怎么,反应慢了半拍才追了上去,而此时已然来不及了,飞骑营士兵月杖挥出, 毬进!

  比分二比二平。再次轮到蓝方开毬,这次柳若利用相似的战术,长突猛进,而后闪电般传毬给那两个外援士兵,借由他们的精湛技术进毬。如果沈柔等人针对他们防备, 柳若便不传毬,而是自己和唐渡对抗,如此这般,竟是十毬七进,很快比分就来到了九比四,随后叶佳一个失误送出一毬,第一局便以柳若大比分领先而结束。

  刘金吾敲响锣鼓,示意中场休息,柳若满场纵马狂奔,额上汗水星星点点,脸上笑意却宛然,还对沈柔做了个挑衅的手势,堪称嚣张得势,意气风发。

  反观沈柔一方,赵二叶佳皆有失误,唐渡也好几次没有拦住柳若,几人表情都不算好,那两个马奴更是全程低着头,待走入雅室休息,一下子就跪了下来,请罪道:“流星踏月失误太多,万死莫辞,请小主人责罚!”

  沈柔把月杖递给丫鬟,坐在软椅上休息,一面垂目看跪在地上的两人,微笑道:“失误人皆有之,不必如此。且稳住心态,下场再战。”

  两人犹豫一下,应了,磕了个头退了出去,沈柔没有挽留,只待他们出去后,看向了何梅子。

  何梅子自然知道她的意思,当即道:“我在台下看得很清楚,这个流星八成是有问题。以他实力,哪怕对面的是飞骑营的人,按理说也不可能一个毬都拦不住。何况我看他好几次动作总慢半拍,可别告诉我这是紧张了。”

  沈柔没回答,而是问赵二叶佳和唐渡:“你们觉得呢?”

  唐渡犹豫了下,率先道:“如此场面,紧张失误是人之常情。”

  叶佳则叹了口气:“不管他们是不是有问题,我更担心的是我们自己也没打好,唉,感觉状态不太对,却又不知道哪里不太对,要是——”

  要是谢风玉在就好了,叶佳心想,他每次都那么敏锐,一定能看出来是哪里出了问题。毕竟,谢风玉冷静指出问题,沈柔给大家打气,这才是他们队的终极形态啊。

  失去谢风玉的不适感在此刻如此明显,连赵二都感觉到了。大家都多少有些不知所措,沈柔看出来了,笑道:“好了,不要太紧张,是那姓柳的出了奇招,我们一时应对不济也是正常的。”

  何梅子忙道:“就是,我看她那是从飞骑营学来的战术,所谓兵贵神速是也。没事,我们以守为攻的战术正好克制快攻,只要我们守住第一波,胜算就大很多。”

  赵二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头发:“可是,有那两个拖后腿的马奴在,根本不可能守住第一波。”

  何梅子道:“那就拿出我们压箱底的反包战术来,拿下第二局再说!”说着看向沈柔和唐渡,“你们练的怎么样了?这招可要看你俩配合。”

  唐渡下意识就要看沈柔,却强自忍住,目不斜视道:“我没问题。”

  沈柔也笑道:“我也没问题。”

  何梅子强调:“真的没问题?”

  沈柔比了个手势:“连我你都不信,你还想信谁?”

  何梅子这才微微笑了起来,沈柔又道:“好了,一个个的,别哭丧着脸,来,干就完了!”

  她伸出手,握拳,其余几人互相看了看,也伸出手来,和她碰在一起,众人齐声道:“干就完了!”

  众人气势一振,再次走出雅室,上马,这一次明显打得更保守和细腻,拦住了柳若好几个毬。柳若见状微微眯眼,攻势更急,六个队员全部压过了中线,势要突破唐渡、流星和叶佳防守的底线。

  于此同时,马奴流星失误连连,眼看柳若要靠近毬框,便在这时,沈柔和唐渡不着痕迹地对视一眼,沈柔忽而调转马头,离开前锋位置朝马奴流星而去,待马奴再次失误丢毬,柳若便要击出时,横插入局,出乎意料地截走了柳若的毬。

  这种走法实际上是沈柔身兼前锋和中卫两职,按理说有些不遵循规则,更重要的是,难度太大,没有必要,所以从未有人这么做过,是以谁都没想到沈柔会出现在那个地方。

  连柳若都是一愣,而沈柔趁着她怔愣一刻,反手击毬,缠着五颜六色布条的气毬划出一个完美的弧度,到了另一半场的赵二手中——而直到此时,大家才发现赵二不知何时到了另一半场,无人来得及阻拦的情况下,赵二接下这一毬,顺利地投入了毬框。

  沈柔微笑起来,和赵二月杖相击以示庆祝,而此毬过后,赵二叶佳两人恢复了信心,唐渡也定下心来,几人配合无间,连拿五毬,竟然打了柳若一个五比零。

  柳若脸色当即不好看了,磨着牙望着沈柔,低声道:“仗着自己马术好满场乱窜,你也不怕一个意外撞到谁的月杖,给你摔下马来。”

  沈柔连跑五毬,喘着气微笑:“谁的月杖这么不长眼?你的吗?”

  柳若哼了一声:“你以为我是你吗!阴险狡诈!我还不至于这么没品!”

  沈柔笑而不语,牵着缰绳与她擦肩而过,同时道:“准备喊我阿爷吧,柳若。我连红包都被你封好了。”

  柳若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并不理她,自顾走开了。和自己五个队员也不知道商量了什么,再开场时,几乎六个人都在针对沈柔,挡住她的去路,不让她支援后方。

  与此同时,后方马奴流星再次失误,这次失误颇大,他连月杖都脱手飞到场边了。也正是因此,柳若顺利地拿到了一分。

  柳若六人击掌,含笑望过来,看台上不少精通击鞠的贵人则看出了端倪,发现沈柔队的弱点在于那个马奴,不过没人想到那马奴是故意的——毕竟基本没人看得起一个奴隶,只当他见不得大场面,紧张罢了。

  只有极少数人有这种猜测,比如谢风玉和杨乔。杨乔看在眼里,猴急地用瓜子壳扔谢风玉:“唉谢风玉,你怎么还不动如山啊,沈柔他们明明处于下风啊,尤其沈柔,都快累死了,你也不着急啊?”

  谢风玉平淡自如地把掉了瓜子壳的茶倒掉,再用新杯子倒了一杯,慢条斯理啜了一口,才道:“我当然着急。”

  “???”杨乔,“着急你还喝茶?赶紧轮换上场啊!”

  谢风玉:“我倒是想。你觉得沈柔会答应?她铁了心要自己完成比赛,我还能强求不成?只能成全她罢了。”

  杨乔郁闷:“你这话说的,那万一沈柔铁了心要跟唐渡走,你也成全?”

  谢风玉:“嗯,成全。”

  杨乔都愣住了,半晌比了个大拇指:“牛,亲了人家又说不要人家,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有当浪荡子弟的潜质!”

  谢风玉却放下茶杯:“我必须纠正你的是,不是我不要她,是她不要我。”

  杨乔:“那如果她又要你了呢?”

  谢风玉:“那我自然是回到她身边。正如这场毬赛,她不求我,我不会去,她一旦求我,我自然会在第一时间和她并肩作战。”

  杨乔愣愣回想了会儿,回过味来了:“说这么好听,不就是沈柔对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杨乔质疑地望着谢风玉,谢风玉坚决道:“不,你错了。关键在于‘沈柔求我’,求你懂吗?她只有求我,我才会回去。她不求我,我必无动于衷。”

  杨乔半信半疑:“此话当真?”

  谢风玉:“当真。”

  杨乔点头:“那如果你又巴巴地跑上去了怎么办?”

  “什么叫‘又’?”谢风玉微微蹙眉,“——好吧,的确是又。但是这一次必然不是。”

  杨乔再次小鸡啄米般点点头,想了想,忽然道:“那我们打个赌,如果这次你失言,可不可以帮我把这次考试的师长帖勾掉?”

  谢风玉从不开这种后门,不过他并不觉得自己会输,遂道;“好。”

  杨乔立时眉开眼笑,好像已经赢了一样。他用一种微妙的、不怀好意的眼神把谢风玉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而后笑道:“那我就不急了,我们继续看比赛?”

  谢风玉云淡风轻地颔首,两人再往马场看去,只见毬赛还在继续,这一次沈柔趁着所有人都在针对自己,换了赵二去满场狂奔,然后再换叶佳,除了唐渡,三人都可扮演奇兵角色,且柳若几人摸不着规律,防不胜防,又连着让沈柔队追回了几毬,一时快攻对奇攻,场面十分焦灼,自然也是十分精彩。

  杨乔在一边看到沈柔纵马腾挪,几次堪堪和对手擦身而过,再近一点便要撞上,手心忍不住冒出冷汗,再看谢风玉,却还是一脸自如,只不过眼神一眨不眨的,显然也紧张了起来。

  唯有场上沈柔不知不觉,眼中只有那只五彩的气毬,每一转身、抬手,都拼尽全力,柳若也是如此,两人互不相让,渐渐地都收不住,带出点杀气来。

  终于,沈柔再去奇袭,到得马奴流星身前时,流星不知怎的趔趄了下,沈柔的小朝云匆忙躲闪,前蹄高高抬起,沈柔一时力竭,竟不小心从马上跌了下来,彼时周围皆是来回奔袭的马匹,眼见下一刻要被狠狠踏过,沈柔用最后的力气抱头侧转,险而又险地避开了众人马蹄。

  直到这时,高台上才有人反应过来,惊呼出声,双方队员也都慌忙勒马停下,而谢风玉瞬间站起,冷着脸脚步匆匆往马场而去,且在众人注目下,就那样闯入了马场,走到了沈柔身边。

  事出突然,谁都没想到要拦着他,只任他一路近前,冷声对沈柔道;“你疯了!”

  沈柔手臂擦伤,疼得蹙眉,见到他来,更加蹙眉:“谁放你进来的?”

  谢风玉道:“你该问的是,谁敢不放我进来。”又去伸手,“让我看看你伤得如何了。”

  上一次接触时,谢风玉直接把她嘴角啃破了的经历让沈柔记忆犹新,沈柔下意识躲开,谢风玉手顿时停住,却在下一刻,蓦地抱起了沈柔,朝一边雅室走去。

  马场上人都傻了,高台上一众人也傻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有一贵妇人以扇遮面,促狭道:“哎呀,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另一些人忙推她一把:“说什么呢!谢小郎君和沈丫头是多年队友,两人亦师亦友,什么非礼勿视的!”

  大家十分强调“队友”,力图证明谢风玉这不是越矩行为,免得两个小孩难堪。而刘尚书见了,则忍不住摸摸胡子,感慨地对儿子刘金吾道:“想当年,我和你娘也是这样认识的,那时候……”

  他便要滔滔不绝,刘金吾满头黑线,忙制止:“父亲,大庭广众的,您就少说两句罢!”

  刘尚书这才反应过来,呵呵笑道;“哎你说得对,你说得对!我们还是看比赛吧!”

  刘金吾却道:“父亲,我看这场比赛不对头。”

  刘尚书疑惑地哦了一声,刘金吾小声地道:“那个马夫,似乎有些问题。”又委婉地提醒,“那马夫似乎是沈夫人的人。”

  沈夫人,即沈柔的继母路氏。刘尚书闻言长长嗯了一声,摸了摸胡子,刘金吾问:“父亲,您看现在怎么办?”

  刘尚书没有回答,而是问一边小厮:“沈柔的伤势如何了?”

  一边小厮刚从雅室回来,忙回:“并无大碍,只是手臂擦伤了。”

  刘尚书点点头,又问:“那谢风玉呢?他还呆在雅室里?”

  小厮答是,刘尚书瞬间变了脸色,严肃道:“岂有此理!正在比赛的马场岂是外人能随意闯入的!你去跟沈柔说,她随意让外人进入休息雅室,不成体统,成绩作废了!”

  小厮和刘金吾闻言都大惊,刘金吾道:“父亲,何至于此,请您三思啊!”

  “三思?”刘尚书没好气冷哼一声,顿了顿,却道,“三思也不是不可以。若谢风玉是沈柔的队员,那自然不算外人,可以进入雅室。”

  刘金吾一愣,下意识问:“可是,一队只能有六人——”

  刘尚书用恨铁不成钢地眼神望了自己儿子一眼,充满暗示地道:“她那队不是有一个太过紧张的么,可以换下来休息休息,是不是?”

  “您是说——”刘金吾醍醐灌顶,“让流星下场?”

  刘尚书挥手:“什么星啊月的,不认识!”

  刘金吾却已然明白了,飞快吩咐下去,好不容易挤到一边的杨乔听见了,忙扑上来:“诶刘叔刘叔,那个踏月也很紧张,不如也换下来,让我上!”

  他说着把随身香袋扯下来递给自己小厮:“去去快去,扔进雅室,这样我就也闯进去了!——是不是啊刘叔?”

  刘金吾都不想理他,没柰何他嬉皮笑脸地跟着,只好放行,杨乔遂把长袍外衣一扎,百米冲刺地往雅室里跑。

  而雅室里,谢风玉把沈柔放下,也不等她开口,便单刀直入地问:“那马奴是不是有问题?”

  沈柔不回答,只上下打量他,似乎在斟酌要不要告诉他。

  还是谢风玉忍不住了:“真不准备让我上?”

  沈柔慢吞吞:“你想上?”

  谢风玉:“你说呢?”

  沈柔便道:“那求我啊。”

  谢风玉:“……”

  他无言地望着沈柔,沈柔理直气壮地回望,半晌,就像以往无数次那样,还是谢风玉败下阵来,无奈地低声道:“求你。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姐妹们兄弟们,我真的不行了,剩下五千白天再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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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得胜

  结果话音刚落, 杨乔冲了进来:“太好了谢风玉姓刘的说不让你上沈柔成绩就作废所以这次就算什么不求你你也得上了你赌输了哈哈哈!”

  他兴冲冲冲进来,结果发现雅室内一片安静,顿时跟被点了哑穴一样, 声音戛然而止, 显得气氛越发尴尬了。

  谢风玉:“……”

  沈柔:“……”

  沈柔:“你们赌什么?”

  谢风玉咳了一声:“这个你别管。休息一下, 我们上场吧。”

  沈柔:“我还没答应。”

  谢风玉却彬彬有礼:“你以为我还想做什么吗?错了。我不过是在天香楼赌了一千两你赢罢了。我可不想输,打完比赛就走,大家好聚好散。”

  沈柔半信半疑,这才应了。几人休息些许, 谢风玉跟大家交代新的战术, 而后一行人再次走出了雅室。

  马场上, 柳若已然等着了。她看着沈柔出来,打量了几眼:“真受伤了还是假受伤?别是苦肉计, 故意让姓谢的和杨乔两个上场吧?”

  “少废话。”沈柔头也不抬上马,“打就是了。”

  柳若看她上马姿势确实不太对, 这才微微敛了神色, 把嘴里的刻薄话咽了下去, 哼了一声走了。

  双方人马重新对立,这一次,两个马奴被换下,换了一身胡服的谢风玉和杨乔取而代之,赵二回到了中卫位置和唐渡并肩, 杨乔和叶佳守住后方,而谢风玉则和沈柔站在最前,负责发动进攻。

  这才是他们队伍的完全体,是一直以来在进攻时突进夺胜,在防守时转危为安的百战之师。

  想到这里, 唐渡和赵二对视一眼,杨乔对身边叶佳挤眉弄眼地笑了一下,而谢风玉和沈柔虽都目不斜视,却也心中平静下来。

  六人微微俯身,如准备狩猎的豹子一般,盯着开毬的柳若,直到刘金吾铜锣一响,便箭一般地冲了出去!

  谢风玉白衣猎猎当风,眉眼冷定,瞬时从柳若手下截走气毬,头也不回地冲向了对方毬笼。

  柳若方忙后缩阻挡,尤其几个飞骑营的外援左右围上前来,两只月杖同时出击,一下子堵住了谢风玉任何击出气毬的机会,甚至步步紧逼,眼看要撞上谢风玉。

  此时战况已经焦灼,大家都杀红了眼,气血上涌顾不得太多,看台上众人却都倒抽了口气,心中暗自担忧若出事可怎么是好?

  想到这里,众人这时再看这场毬赛,那股热烈的兴奋感便褪去,只剩下了无奈、焦虑和一丝丝沉重。

  甚至有人想直接叫停这场比赛,然而人刚站起来,便听得前方高台上众人惊呼成片。

  后方人忙看去,竟看到谢风玉为避开迎面而来的敌人,俯身侧翻,整个人都挂在了坐骑“暮雨”的右边,以此带着暮雨拐了个惊险的弧度,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来人,同时月杖挥起,气毬如细银线一般往后飞去。

  后方的柳若这才反应过来,伸出月杖要去接,却见一道红影闪过,沈柔策马飞奔而去,正好截住了谢风玉击来的气毬,而后隔着整整一个半场,一踩马鞍腾空而起,把气毬重重击出!

  时间仿佛瞬间静止了,场上十来人,高台上无数人,都下意识抬头望去,望见那彩色银边的气毬发出响亮而优美的破空声,从众人头顶一路飞过,直直地落入了毬框之中。

  那之后,有一瞬间的安静,而后众人爆发出一阵极具热烈的欢呼:“好——!”

  “好毬——!”

  甚至有年轻的少年少女尖叫起来,挥舞着手帕扇子道:“沈柔、沈柔、沈柔!”

  先前有些沉重和担忧的气氛一扫而空,骤然恢复了热烈,并一下子推向高潮。

  众人尽兴地尖叫欢呼,击掌呐喊:“沈柔、沈柔、沈柔!”

  也有人喊:“明明是沈谢!沈谢!沈谢合体,天下第一!”

  “谢风玉啊啊啊啊啊!好帅啊啊啊啊啊!看我看我看我!”

  “临危受命!力挽狂澜!沈谢合体,天下第一!”

  “临危受命!力挽狂澜!沈谢合体!天下第一!”

  一群人疯狂呐喊着,场上沈柔微微喘息,只觉这一毬过后,血液飞速涌动,沉睡的激情被唤醒,一下子把她的状态推向了巅峰。

  沈柔回头看一眼身边的谢风玉,谢风玉本在安抚自己的暮雨,若有所觉地抬起头来,两人对视一眼,而后不约而同的伸出月杖,轻轻互相敲击。

  这一击,是和马场上的最佳拍档打招呼,是和能激发魂魄中激情的队友击掌,而不是回应那些琐碎而濒临破裂的感情。

  两人都没有把这话说出口,但一切尽在不言中。

  两人各自收回目光,继续比赛,这一次,柳若显然也被高涨的气氛激发出了澎湃战意,在沈柔预备击毬时,直接月杖和她相击,两人四目相对,手下角力,白皙纤细的手腕用力到骨节分明,却谁都没有后退。

  半晌,还是柳若低喝一声,靠蛮力胜过了沈柔,沈柔踉跄着后退,柳若趁机带毬深入,却被谢风玉和唐渡一左一右,迎面封住了去路。

  谢风玉和唐渡从未一起训练过,此时两人更连互相看一眼都无,但却很微妙的有了出奇好的配合,柳若为躲避追击,翻身后退,几乎是在马上翻腾了一圈,才找到一个刁钻的角度,把毬传给了自己的队友。

  队友正是飞骑营外援,剽悍的男人接到毬,一夹马腹便往毬框狂奔,却蓦地听到一声断喝:“喂!前面的!你裤带松了!”

  外援下意识一顿,就这么一刹那,背后人找到了机会,咻的一声截走了他的毬,反手就传了出去,末了还对他挑衅一笑,笑容贱贱的欠打,正是杨乔。

  外援顿时一口气闷住了,却来不及和他计较,转身就追着毬而去。

  可惜接到毬的叶佳并不给他机会,见他跑到跟前了,才微微一笑,重新把毬传给了杨乔。

  就这样,叶佳和杨乔几乎是把那外援戏弄于鼓掌之中,待那外援终于反应过来,差点抓住两人破绽时,叶佳又一个传毬给了赵二,随后赵二带毬撒蹄子狂奔,一杖击出,毬中!

  高台上又是欢呼一片,赵二笑得牙不见眼,冲高台挥手致意,杨乔和叶佳月杖相击以示鼓励,唐渡见了,犹豫着看了和自己合作的谢风玉一眼,月杖伸出,却见谢风玉微微一笑,并不伸手。

  唐渡顿时打消了念头,比赛继续,这一次,沈柔和谢风玉一左一右,一个红衣如火,一个白雪奔袭,两道光影划出锐利的弧度,相交于场中一点,而后击毬,毬中!

  一时只能听到刘金吾不断敲响铜锣:“第一场,蓝队胜,第二场,红队胜,第三场,红队胜,二比一,比赛结束,红队胜出!”

  那一瞬间,柳若脸色都黑了,而与之产生鲜明对比的是,高台上爆发出极为热烈的尖叫,连雅室里戴着奇怪面具的何梅子都冲了出来,连蹦带跳地疯狂锤几人胸口。

  赵二也忍不住激动地和何梅子、杨乔拥抱,又跑去用力地抱住唐渡,最后实在高兴得昏了头,竟然还一把抱住了谢风玉,冲他大吼:“我们赢了!我们赢了!操!我们赢了!你他丫的听见了没!”

  “……”谢风玉勉强克制着没把他一脚踹开,只微微后仰,企图避开他喷出的唾沫,还是赵二觉得不对劲,定睛一看,看到自己抱着的是谢风玉,险些吓得背过气去。

  谢风玉看见他脸都绿了,也没多说什么,只最后看了一眼不远处和叶佳开心拥抱的沈柔,而后默不作声地离开了。

  赵二万万料不到会是这样,下意识挽留道:“诶?你就这么走了?不留下来一起吃顿庆功宴?”

  谢风玉看他一眼:“不必。我说了,我本就只是为了我在天香楼下的赌注而来。打完就走。”

  他说着真的走了,头也不回。赵二只知道他以往都是追在沈柔身后,不懂为什么这次他变得如斯冷淡,人都看傻了,半晌才想起来磨蹭到沈柔身边,戳了她一下:“那个,谢风玉走了。”

  沈柔正被几个队友,还有高台上冲下来的疯狂的贵女们用力拥抱,脸上挂着盈盈笑意,闻言却笑容一顿,转头看去,只看到人海茫茫,虽有一大群人对她笑着、为她疯狂,可除此之外,连谢风玉一丝背影也无。

  她心中涌起微妙感受,却没有说,而只是笑容不变道:“这样的话,那就我们五个一起聚一聚吧。”

  贵女们道:“我们也要来!一起一起!”

  大家纷纷起哄,沈柔无奈答应,而杨乔听到聚餐,吊儿郎当地过来,嘻嘻笑道:“我肯定也要去。不过话先说好,不去天香楼,什么劳什子地方,敢下注压姓柳的,诚心跟咱们过不去。”

  大家便笑,一些人想起来什么,往柳若看去,果然看到柳若脸色冷冷的,把月杖往小厮身上一丢,又见他们望过来,冷笑道:“看我作甚?”

  一贵女道;“不作甚,只提醒你,记得到时候叫阿爷。”

  柳若闻言,脸色更黑了,甚至一度想骂脏话,最后好容易忍住,哼了一声便走了。

  众人望着她背影,都笑,笑了好半晌,还是沈柔道:“走罢,我又累又饿又渴,赶紧去找地方歇息。不去天香楼,我看就去——”

  她第一反应是去王婆那,可是人数众多显然不合适,最后便道:“——去永乐坊的永乐酒肆罢,虽不如天香楼华贵,胜在清静。”

  众人自然是依她,一群人拜别了刘尚书和刘金吾,沈柔又额外给了两个马奴丰厚赏钱,而后才带着众人风风火火往永乐坊而去,叫了好菜好酒,蒸羊羔、煮馎饦、烧鹅、豆叶汤、樱桃酥酪、河东葡萄酒等等摆了满满一桌,最后店家贴心地唤来歌舞助兴,又点上香灯,这才关门出去了。

  酒香馥郁,佳肴味美,得胜归来又好友满座,沈柔高兴得眼中亮晶晶的,简直都有了星光。

  只不过仿佛是魂魄的呼唤一样,沈柔一盏饮尽,侧头看去,却正好在楼下的王婆摊上看到了一个身着白衣的孤单身影。

  是谢风玉。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应该是酸甜()

  稍等稍等,谢总欲擒故纵,沈柔快要开窍了

  然后……原本说日万然后明天日三,但我家里有事得回去一趟,所以很抱歉我得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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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柳梦

  在身后璀璨灯火辉映下, 沈柔分明看到谢风玉往这边一瞥,看到了她,可谢风玉表情却殊无变化, 连停顿也无, 几乎是无动于衷地就重新低下头去了。

  王婆给谢风玉端上馄饨, 谢风玉道了谢,慢条斯理地拿起勺子开始享用美食,仿佛不远处楼上的喧哗和楼上的沈柔都不存在。

  此前十年,谢风玉从未这样过。

  他从未离开过沈柔, 更不要说直接无视她。

  也是因此, 沈柔忽然有些不习惯了——尽管她并不想承认, 但她表情掠过的一丝不自然暴露了她的心情。

  沈柔这样想着,回头略吩咐了一声, 便独自下了楼。

  她看了一眼谢风玉,走到他面前坐下, 咳了一声。

  谢风玉斯文地咽下嘴里的馄饨, 拿丝绢轻轻按了下嘴角, 而后才抬起头来看她。

  沈柔看到他那丝绢,忍不住就眉头微皱,按照以往,她一句“呸,娘娘腔”必然已经脱口而出。

  但此情此景, 她自然不可能再这样说了。

  沈柔望着谢风玉淡色的、平静优美的眼睛,两人对视一眼,气氛一时沉默。

  半晌,还是谢风玉眼睫微动,客气微笑道:“沈柔?找我什么事吗?”

  他语气和当初沈柔对他说“谢小郎君有何贵干”时几乎一样, 一下子就把沈柔噎住了。

  沈柔缓了好一会儿,才道:“来向你道谢。这次击鞠,多亏你帮忙,多谢了。”

  谢风玉笑容浅淡:“不必客气,反正我也是为我自己。”

  沈柔神色微顿:“噢,对,你是为了你在天香楼下的注。”停了停又问,“你下了多少来着?”

  谢风玉彬彬有礼:“一千两。”

  沈柔:“这么多?看来谢郎君对我很有信心么。”

  谢风玉道:“算是吧,反正一点小钱而已。”说完发现自己为了“小钱”去求沈柔让他上场似乎有点说不通,又找补,“不过呢,倒也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主要是不想输,输了丢人。”

  沈柔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点点头:“那倒是。”却不再继续说下去了,两人之间又是一阵诡异的沉默,只听到周边吃馄饨的人的大声的呼喝交谈声。

  恰好两人隔壁坐着的是个庄稼汉,吃馄饨吃的稀里哗啦的,他身边坐着她的婆娘,一边给他飞快地剥煮好的花生,一边劝:“慢点吃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庄稼汉听从了,慢慢吃完最后一点馄饨,抓起一把剥好的花生就往嘴里塞,一面道:“前几天那晚雨下得凉,今儿暖和些,得赶紧把柴火劈完,不然过几日秋雨下来,就都霉了。”

  婆娘给他倒杯水:“好。等你劈完正好入秋,村里桂花该开了,筛一点给你做桂花饼,你爱吃。”

  庄稼汉听了嘿嘿傻笑,一边沈柔也心中一动,忽然想吃桂花饼。

  谢风玉和她相处十年,看她一眼就明白了她在想什么,却不说。

  往年桂花饼都是谢风玉给她带的——谢府有个糕点大厨,待到入秋,大厨往谢夫人禀报一声,谢夫人便一声令下,叫肤白豆蔻的小丫鬟们沐浴净手,捧着明净如洗的细编小滕筐,到桂花树下摘一簇簇金黄的桂花,细细摘下花朵洗净,加糖面饼,再刻上各色花样入蒸笼,出来便是精巧美味的桂花饼。

  谢府桂花饼名声不小,谢风玉提一食盒带去国子监,走到哪屁股后面都是一串馋虫。谢风玉无法,给他们分一些,然而最底下的、最精致的几个却死活不会让人碰,因为那是带给沈柔的。

  两人倚在丹青院已是满树绿叶的桃花树下吃桂花饼,就此度过了无数时光。

  比如——沈柔脑海中闪现出许多画面,却被她紧急叫停,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清明。

  而谢风玉看她一眼,忽而道:“自秦姨去世后,我母亲心情不愉,再没做过桂花饼。”他说着,修长手指下意识敲了下桌面,“所以,你想吃也是吃不到了。”

  沈柔也不惊讶他看出来自己在想什么,只道:“哦。”

  没什么情绪,却又分明是有些失落的。

  谢风玉听了,过了会儿,又抬眸来看她:“真想吃?”

  沈柔已然从回忆中回过神来了,只漫不经心:“没有的事。”

  谢风玉静静望着她,眼神有一瞬间的柔和。

  沈柔视而不见,想了想,站起来道:“总归是要谢谢你的。说起来,当初你借我的一千两,我还没还。过几日就还你。”

  这所谓借的一千两,是指当初何梅子带柳梦私奔失败,两人找人给何梅子顶罪花了一千两。这个事,私奔是何梅子和柳梦两人想的,事情败露要帮忙是沈柔决定的,顶罪是谢风玉想的,钱也是谢风玉出的——总的来说,算是两人“同流合污”,况他两人从来不分你我,是以之前从没有“你借了我一千两”的说法。

  不过谢风玉只是惊讶了一瞬便恢复了平静,颔首说了一句好,便放任沈柔离开了,并不挽留。

  即使是沈柔走到一半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谢风玉却也只是端端正正坐着,没有回头。

  只不过,谢风玉悄悄竖起手上噌亮的小勺,从反光观察沈柔的动向,这一点沈柔却没想到。

  她没想到,所以心里莫名有气,只回头看了一眼,就黑着脸离开了。

  ——然后在刚拐过拐角的时候,被人背后忽然偷袭,眼前一黑,差点吐出来。

  好在她反应快,一个肘击叫身后人闷哼一声,微微松开了手。

  沈柔立刻转身,即使身后人蒙着面,却也瞬间认出了那人是谁。

  “柳若?”沈柔上下打量她,阴阳怪气地笑了一下,“干嘛,输了毬恼羞成怒,要灭口啊?”

  柳若微微眯眼,也不和她废话,直接就一拳过来。

  沈柔敏捷躲过,反手一拳直取沈柔腰间。

  两人就这样你来我往,谁也奈何不了谁,最后柳若毛了,抛开了研习多年的武学手段,直接一把抓住了沈柔的头发,用力一扯。

  “嘶——”沈柔学武后再没领教过这招,当即背过气去,却以惊人的毅力回过神来,反手也抓住了柳若的头发,手上一扯!

  两人顿时同时龇牙咧嘴,互相瞪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自己的狼狈模样,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伸腿就踹,一个踹中对方腰腹,一个踹中对方膝窝,而后闷哼一声,同时倒在了地上。

  沈柔位置不佳,倒在了下面,差点被柳若压死,顿时低吼:“你滚开!松手!我们堂堂正正来战!”

  柳若自然不放手,还道:“有本事你先放手!”

  沈柔冷笑:“你先放。”

  柳若:“你先!”

  两人怒而对视,半晌沈柔道:“那数三二一,同时放手。”

  柳若同意了,沈柔:“三,二,一!”

  ——两人都没放手。

  沈柔怒了:“你不守信用!”

  柳若匪夷所思:“你脸皮怎么这么厚?说得你守了信用似的!”

  她骂骂咧咧,沈柔懒得跟她再说,一手扯着柳若头发不松,另一手艰难地伸出来,想跟拐角那边众人求助。

  柳若自然不会放任如此,一伸头就咬住了沈柔手腕,这还不够,她还用空着的手死死捂住沈柔的嘴,防止她叫出声。

  两人纠缠得难解难分,谁也奈何不了谁,却在这时,听到外面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沈柔眼神一亮,两人齐刷刷抬头看去,只见唐渡一步步走来,沈柔心中顿时一喜。

  可遗憾的是,唐渡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脸上神色心不在焉,并没注意到一墙之隔的沈柔,而是与她擦身而过了。

  柳若松了口气,沈柔则无声地翻了个白眼以示愤慨。

  柳若被这一个白眼暴击,却只是洋洋得意地笑:“你看,你新人的小弟不太行啊,啧啧啧,真是瞎眼看上瞎眼。”

  沈柔从她指缝冷哼一声,柳若挑眉,还要再说,却蓦地听到那边唐渡来了一句:“你,真的和沈柔分开了?”

  他声音有点低沉,不过因为距离不远,两人都听得很清晰。

  沈柔也就罢了,柳若听了却一愣,忍不住就八卦的探头看去。

  沈柔知道唐渡八成是来找谢风玉,也不甘落后,奋力往前挪了挪,探头往外看去。

  两个毛躁躁的脑袋在晦暗墙角探头探脑,看到馄饨摊上,唐渡和谢风玉对坐着,谢风玉背对两人,看不到表情,而唐渡正对着,表情分明有点严肃。

  沈柔和柳若都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侧耳倾听,可谢风玉却并不回答,只自顾为自己倒了杯茶。

  即使在简陋小摊上,他的动作依旧是优雅的,修长手指搭在白色瓷瓶上,贵气非常。

  唐渡无心欣赏这些,也不懂贵族做派,只望着谢风玉的眼睛,认认真真地又问了一遍。

  这一次,谢风玉给了回应——他抬起眼,微笑着看了唐渡一眼。

  角落里的沈柔和柳若因着谢风玉背对她们,并没有看到谢风玉的表情,只看到唐渡微微眯起眼睛,神色忽然有些紧绷起来。

  尤其柳若发现,他眼神深处,望着谢风玉的时候,分明带着些敌意。

  柳若一下子就觉得奇怪了——这唐渡跑来找谢风玉问沈柔,还和谢风玉作对似的,是做什么?

  难不成之前传言的谢风玉和沈柔分开,唐渡是沈柔新欢,这个离谱的传言是真的不成?

  不可能——柳若下意识想着。

  绝对不可能,从她和沈柔斗争多年的经验来看,沈柔这厮和那谢风玉早就捆得死死的,别说一个小破肃州来的唐渡,就是那什么玉帝王母大罗金仙,恐怕都没法把他俩分开。

  尽管传说中玉帝王母大罗金仙拆散过很多有情人,可是关键是,那些有情人都是无钱无权,被人从中阻挠,才会被拆散。

  可谢风玉,沈柔,家里光靠钱都能把人砸死,把鬼砸活,把神仙砸死再砸活,所以什么分手,不存在的。

  柳若一直这样想着,没把那些沸沸扬扬言之凿凿的传言当回事,可是现在眼前这一幕,却忽然让她心中升起了疑惑。

  搞什么?不会是真的吧?

  这唐渡真这么厉害啊,到底何许

  柳若忍不住认真看唐渡一眼,却发现他也不过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最多是长得俊美一些,总的来说是个凡人无误。

  柳若纳闷了,蹙起眉伸长耳朵,就差把耳朵放谢风玉唐渡那张桌上了。

  她努力偷听,听到谢风玉用一贯的含笑的声音道:“唐小郎君,我与她分不分开,与你何干?”

  唐渡道:“当然有关。若确实已经分开,就该好聚好散,你不能再缠着她不放了。”

  谢风玉望着他,笑容不变:“唐小郎君说笑了,我与沈柔一直都是好聚好散。你看,此次帮她击鞠之后,我不是立刻离开了么?何来纠缠一说?”

  唐渡微微一窒,而后道:“既如此,你是承诺,以后不来纠缠她了?”

  他认真望着谢风玉,谢风玉却低头笑了笑:“这个么,不好说。”

  唐渡神色一紧,谢风玉解释道:“你来国子监已有些时日,应当知道我们祭酒素不管事,几位院长又事务繁忙,许多琐碎小事,都需要我来做。这其中,女院事务又最需要小心,我来往女院频繁,怎能保证不纠缠沈柔呢?”

  唐渡微微一怔:“我不是说那种纠缠,我是说——”

  谢风玉含笑望他:“是说什么?”

  唐渡口舌笨拙,在他目光下,忽然不知该怎么形容,谢风玉见状笑意更深,微微挑了下眉头,于从容温雅的气度中,若有若无地闪过一丝冷峻的敌意。

  唐渡敏锐地感受到了这份敌意,敛了心神沉声道:“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谢学长——谢风玉。”

  谢风玉道:“不,我不知道。”顿了顿,“而且,即使我知道,你又是用什么身份,来向我说这些呢?”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跳跃着火光,角落里柳若看见了,惊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她甚至都忘了这会儿和沈柔是你死我活的敌对状态,也忘了自己手里还抓着沈柔头发,下意识就一握拳,脱口而出:“我的娘!你和谢风玉真掰了?!”

  沈柔被扯得头皮一通,怒道:“我不是你娘!松手!”

  柳若低头看她,目光炯炯,闪烁着八卦的意味:“你为什么和谢风玉掰了?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沈柔怒而扯住她头发,一字一句:“跟你有什么关系!脑子进水了吧!”

  “痛痛痛——姓沈的,你个泼妇!”柳若龇牙咧嘴,“谢风玉不会是受不了你这泼妇样才走的吧?”

  沈柔冷笑:“泼妇不是你么?这么多年来,我有个谢风玉,你有谁?嗯?”

  柳若反驳:“堕落!无耻!你还敢提!沈柔,你堂堂贵女,这么多年居然靠男人苟活!要不是谢风玉,老早这第一的位置就是我的了!”

  沈柔丝毫不惧:“是吗?那现在没有谢风玉了,你可以争着试试。”

  “试试就试试!”柳若大怒,和她扭打起来,两人打了会儿,累了,暂时停火,安静中又听到那边唐渡来了一句:“我会向你证明,我是用什么身份,说出的这些话,谢学长。”

  他最后看了谢风玉一眼,从袖中拿出一封信,放在桌上:“以及,这是有个叫柳梦的贵女要我带给你的,告辞。”

  他转身走了,柳若和沈柔却同时睁大了眼睛。

  ——柳梦!

  柳若的姐姐,一个当了十来年安静贤淑大家闺秀,却被一个混不吝何梅子勾走魂魄,甚至决意和他私奔的女人。

  她比沈柔柳若大三岁余,在沈柔柳若刚入国子监,羽翼未丰时,便是国子监女院的学长。

  而那时,何梅子以满分考入丹青院,少年眉眼俊秀,才华无双,天天就算啥也不干,就穿着松松垮垮的长衫在桃花树下喝酒,都引得一大批人追求爱慕。

  那一日,娴静端庄的柳梦遇上桃花树下笑眼如飞的天才少年郎,从此就入了劫,两人彼此神魂颠倒、生死相许,可惜又遗憾落幕,最后一个长锁深闺,一个被迫涂上红红白白的可笑花脸,装作老鸨在巷陌中躲藏生存。

  一直以来,柳家对这件事讳莫如深,对何梅子深恶痛绝,对帮了何梅子的沈柔等人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看。

  但到底,一则没有证据证明沈柔参与其中,二则柳家沈家一武一文互不搭界,三则两家实力相当,因此就算柳将军明确表示不喜欢沈家,也奈何沈家不得。

  何梅子也因此在沈柔庇护下待到今日,而便在这时候,柳梦却忽然传信给谢风玉——这说明什么?

  柳若自然不会脑抽到觉得自己姐姐转而看上谢风玉了,于是答案只有一个——她想要谢风玉把信转交给何梅子!

  这怎么行!绝对不行!

  和浪荡子弟是没有结果的!

  柳若这样想着,上去就想抢过信,却被沈柔先一步识破,死死拉着她不让她过去。

  两人在角落争执,那边谢风玉背对两人,却没发现。

  而柳若想到姐姐,加大了力气,沈柔渐渐敌不过,一脱手,就让柳若跑了过去。

  柳若头也不回,飞一般扑向了谢风玉——手里的信,眼看要抓到了,谢风玉却轻飘飘一抽手,躲了开去。

  柳若差点就撞到了木桌上,反应飞快一撑手,转头还要去抢,谢风玉却一只筷子抵住她喉咙,叫她动弹不得了。

  柳若神色一滞,很快举起双手:“好汉饶命!”

  这可不是柳若的风格,谢风玉微微一顿,便在此时,柳若眼疾手快,也不顾谢风玉还抵着自己咽喉,一把就夺过了他手上的信件,同时腰身后仰,指尖在谢风玉的筷子上一弹,把那筷子击飞出去,自己则全身而退。

  这一套行云流水,柳若自己都得意非常,忍不住冲谢风玉挑衅一笑:“哎呀,不过如此么,谢风玉,看来是因为被沈柔甩了,你反应大不如前啊。”

  谢风玉也不恼,微笑:“惭愧,在下太久没和柳小娘子过招,差点都忘了柳小娘子手段百出,诡谲奸诈的风格了。”

  “好说好说。”柳若不以为意,“下次记得就行。”

  她说着就要闪身离去,却见斜里一个人影冲出来,一个手刀就朝她劈下!

  柳若堪堪躲过,回头一看:“姓沈的!要不要这么狠!”又道,“就算这么狠也打不到我,略略略!”

  她仗着自己体力比沈柔好,飞速狂奔,沈柔却不追了,只吼了一句:“喂!都下来帮忙啦!”

  柳若边跑边一愣,半晌反应过来,朝永乐酒肆看去,正好和从酒肆楼上冲下来的赵二叶佳杨乔以及一群贵女郎君们打了个照面。

  以赵二叶佳杨乔领头的一众男女骑在马上,冲柳若亲切一笑,而后马鞭一挥,瞬间就追了上去。

  一时四处马蹄声响,王婆小摊上吃东西的百姓们都吓了一跳,路上行人更是慌忙躲避,而一群喝了酒的贵女郎君们才不管那么多,一路飞奔,直到把柳若围在中间才了事。

  众人脸上都是酒晕,打着酒嗝,嘿嘿笑着,不怀好意地望着中间被围着的柳若。

  这情景颇有些惊悚,柳若纵使艺高人胆大,也忍不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还好沈柔此时赶了上来,制止了大家把柳若下酒的冲动,而后在一众酒鬼不知是帮忙还是帮倒忙的支持下,把信件艰难地从柳若手里抢了回来。

  直到这时,沈柔才终于松了口气,而一边喝得迷迷糊糊,被谢风玉一路拉着过来的何梅子见了,顺口问了一句:“这是什么?”

  众酒鬼茫然摇头,继续打酒嗝,而沈柔动作一顿,不知该不该告诉他,还是谢风玉听了,淡淡瞥了沈柔一眼,而后道:“这是柳梦的信。”

  “哦柳梦……柳梦!”何梅子突然清醒。

  他愣愣看着谢风玉,又看着沈柔,揉了揉脸,一双眼睛顿时清醒了,褪去了醉后的红血丝,露出黑白分明的瞳仁。

  而后何梅子深吸口气,对沈柔伸出了手:“把它……给我罢。”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辣!

  欢迎新加入的小天使们!

  日六,请不要养肥我哟,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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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黑化

  何梅子伸手要拿过那封信, 被众人围住的柳若低喝一声:“姓、何、的!”

  何梅子微微一顿,抬目看她。

  而周围人则向前一步,威胁似的把柳若围得更拢了。

  敌众我寡, 柳若识时务的没有动手, 只定定看着何梅子, 语重心长道:“姓何的,你扪心自问,你一个无父无母,流落四方的, 配得上我姐姐?就算我姐姐不嫌弃你, 嫁给了你, 我柳家祖上从龙开国,历代护卫长安, 你到时候和她一道在长安生活,凭你家底身份, 脸上也真过得下去?若是当初, 你还是国子监学长, 好好去考个功名,回来提亲也就罢了,搞私奔这一出,如今被国子监逐出门墙,现在在巷陌间不知在干些什么, 就这样,你也敢舔着脸回来,看我姐姐的信?!”

  这一段话掷地有声,说得何梅子微微一窒,回过神来, 却又摇头:“柳小娘子,我与你姐姐之间,不是你说得这么回事。”

  柳若蹙眉:“不是?那是哪一回事?”

  何梅子笑了下,难得露出了些正经神情:“有诗云,情不知所起,一往而终。若我们真能控制自己爱上谁就好了,这样皆是门当户对,不会出些痴男怨女。可惜,谁也控制不了自己的心。当初一见,我便把命都给了阿梦,别说我现在处境落魄,就是我真的已是一缕亡魂,阿梦烧信给我,我于九泉之下,也是敢接的。”顿了顿,“至于功名一事,柳小娘子既知道我父母双亡,半生零落,便也该知道我讨厌入仕,发誓不会踏入官场。这一点阿梦也知道,她愿意陪我游山玩水,闲云野鹤度过一生,可柳将军却不同意,还要把她嫁给别人。阿梦看似温柔实则性烈,宁死不嫁,这才有我二人私奔一事。”

  柳若闻言大怒:“什么温柔性烈!都是你蛊惑了她!狗男人嘴倒挺厉害,我今儿非把你剁了下酒!”

  她说着就要冲上去,沈柔待要拦住她,却见谢风玉快她一步,挡在了何梅子面前,垂目看着柳若道:“柳小娘子,有空在这垂死挣扎,倒不如回去亲口问问你姐姐,她到底如何想。柳梦才名满长安,又和你一同长大,你真的相信她是那种头脑简单,会被男人三言两语欺骗的人吗?”

  谢风玉言语诚恳,柳若却警惕地打量他一眼:“那可不一定。我姐姐是聪明读书多,但见的人却少。这世上人心险恶,她了解的怕是没我多。更不要说男人……呵,男人有一个可信的吗?”说着甚至顺口问一句沈柔,“对吧沈柔?嗯?”

  这是暗指谢风玉和沈柔闹僵一事。谢风玉闻言要说些什么,沈柔却已然飞快道:“胡扯,我有说过男人皆不可信?是你自己戏多。我看我认识的男儿,比如赵二杨乔唐渡以及……都挺好的。”

  她那谢风玉三个字掠过没说,但谁都知道她想说的是他。谢风玉自然也知晓,及不可见地唇角上扬,又在众人发现之前,恢复了平静的神色。

  而此时,沈柔顿了顿又道:“世上好男儿有的是,正如好女儿有的是一样。凭良心讲,你不能因为他们是男的,就把人一棒子打死了。柳若,我们今日不谈往年仇怨,我只说一句,我和何梅子认识多年,担保他人品上佳,尽管有时候有些吊儿郎当,丢三落四,不修边幅,不着边际,只文不武,不会骑马,不会拉弓,连只鸡都搞不定……但总体来说,是个不错的人。尤其你姐姐又和他两情相悦,看在这些的份上,你要不考虑考虑,相信何梅子一回?”

  她望着柳若,企图把她拉到自己阵营里。柳若却半点没被说服:“呸!不错的人会想出私奔这一招?我看他就是用心险恶,想把我姐姐骗出去,生米煮成熟饭,然后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柳若越想越气,“你还指望我帮他?想都不要想,有我一日,他别想带走我姐姐!还有你何梅子,你倒是又敢出来晃荡了,看来是在我柳家手上吃的亏不够!你等着,待我今日回禀父亲,来日就要你好看!”

  沈柔一听,心中就一沉。她费心想说服柳若,怕的就是这个。毕竟若单是柳若从中作梗倒还好,主要是她会把今日之事告诉柳将军。扯上父辈,事情就麻烦了。虽然涉及儿女人生大事,何梅子重新出来走动一事,柳将军迟早会知道,但这也太早了,沈柔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若柳家真的直接带着家丁打上门把人抓走,这可怎么是好?

  她这样想着,心中心念电转,一时拿不定主意。而谢风玉见她沉吟,忽而道:“柳小娘子,你此言差矣。你可知私奔一事,不是何梅子的主意,而是柳梦的主意。”

  这事柳若还真不知道,当即一愣:“怎么可能?”

  “所以说,你还不了解你姐姐。比起就这样把事情捅出去,不如先回去和柳梦好好谈谈。你觉得如何?”谢风玉道,“若你愿意先和柳梦沟通一番,不急着下定论,我们感你情谊,这次击鞠赛的赌注,朱雀街上喊阿爷一事,想来可以考虑着一笔勾销。”

  他说着,看沈柔一眼,沈柔也反应过来了,道:“可以。若你愿意暂且不告诉柳将军,我可以把赌注一笔勾销。”

  说起来,这次赌注因着是意气之争,格外的毁人面子。朱雀大街可是长安最繁华的街道,在那上面敲锣打鼓喊人阿爷,实在是丢人的紧。

  可是柳若却拒绝了沈柔的提议,冷哼道:“我像是那种人?为了自己把姐姐的人生大事置之不理?哼!”她抬起下巴点了下沈柔,“愿赌服输,我自会履行承诺。要我在这事上退步,想都别想!”

  这下麻烦了,沈柔见柳若软硬不吃,心中恼火,微微蹙眉,甚至想趁着这会儿夜黑风高,一群人把柳若暴揍一顿。

  她这念头一转,还没定下来,那边谢风玉却和她心有灵犀似的,上前一步,慢慢道:“既如此,柳小娘子,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柳若后退一步,双手做防御状,警惕地看着他:“你要干什么?”

  谢风玉微微一笑,忽而道:“柳小娘子可知道,市井间有一道菜,叫做两脚彘。”

  柳若对食物没什么了解,当即茫然:“啊?什么两脚彘?不对,彘都是四脚,哪来的两脚?”

  “这自然是因为……”谢风玉往前一步,俊美的脸在阴影下若隐若现,连带着斯文的微笑也变得有些诡异,轻声道,“……因为两脚彘,就是人啊。”

  柳若头皮一炸,谢风玉又继续带着那奇异的微笑,半隐在阴影里,对柳若道:“两脚彘是贫苦人家难得的肉菜,因为它很便宜。而它之所以便宜,是因为这肉是白来的。每到夜黑风高,若有行人独自在外,往往三两个大汉提着人长的弯刀绳索,把那人脖颈一勒,拖到后院彘槽里宰了,头颅一扔,四肢、躯干分开包好,卖给肉铺,便是所谓两脚彘。其中呢,未婚女子肉嫩水滑,最受欢迎,只需切片稍微焯焯水,便入口即化,啊,那滋味,实在是美味得很……”

  他低声说着,咏叹一般,偏脸上还是那斯文的笑,顿时周围众人都安静了,以惊恐的目光看着他,连赵二叶佳都不例外。

  柳若也心中发毛,要是别人说这些乱谈野闻也就罢了,偏偏是谢风玉。而谢风玉也不愧才子之名,说得跟真的似的,一时间柳若都不知道该不该信了,硬着头皮问:“怎么,姓谢的,你吃过?”

  谢风玉不答,只又上前一步:“连寻常女子都如此柔嫩,更不要说柳小娘子这样金尊玉贵的人了。此时坊中无人,小娘子身边又没带人,你说,若小娘子失踪了,得过多久,柳家才会发现?”

  他说着,又上前一步,似要伸手抚摸柳若,吓得柳若下意识后退:“少吓唬我!我……我才不信那些!你还敢真把我怎么样不成!”

  这倒的确,她和沈柔争执多年,但大家只是争胜,偶尔负伤,却从没有要把彼此置于死地的念头。

  可是现在谢风玉和沈柔闹掰了,他们不是一条心了,难道说谢风玉真的因此而变态,要做什么恐怖地事情不成……

  柳若心里有点打鼓,却在这时,谢风玉轻笑一声:“我能把小娘子怎么样,我也不知道。不如小娘子试试看?”

  他说着往边上杨乔看了一眼,杨乔会意,闪电一般冲过来,拿出顺手在王婆摊上拿的麻绳,一下子就把柳若绑了一半。

  柳若这才有点慌了,怒而看谢风玉:“这么多年我还没看出来,你是这种恐怖之人!伪君子!”

  谢风玉低声道:“这要感谢沈柔。不过我跟她已无瓜葛,以后行事,终于不用受她压制了。柳小娘子,你开心吗?”

  柳若惊恐,谢风玉又道:“可惜没人给我练手。哦,柳家马上要派人来抓何梅子了,这倒是不错的机会。还请小娘子多派些年轻的来。”

  他顿了顿,微微弯腰看柳若,唇角露出优美的微笑:“因为我喜欢吃嫩的。”

  柳若这下终于忍不住了,被吓得心中一抖,用力推开他:“你变态啊!”又疯狂挣扎,“放开我!姓谢的!”

  杨乔还在黑暗里琢磨绳结怎么打,被她一挣扎就绳子散落一地。柳若见状大喜,也不顾对何梅子放狠话了,一掌推开杨乔,转身就飞也似的跑了。

  剩下杨乔拿着散乱的绳子,耸耸肩,转过头去,却见一众人都十分安静,用诡异的目光看着他们——尤其是看着谢风玉。

  作者有话要说:  谢总哈哈哈哈哈哈

  第二更会晚一点,我尽量两更都在九点发,但有时候来不及就会晚一点发第二更哈

  ps发现大家都很怜爱唐渡诶,会给他一个好结局哒,放心~

第39章 吃醋

  而谢风玉只彬彬有礼地欠一欠身, 抬起头来正待说话,众人却齐刷刷后退了一步。

  唯有沈柔还站在原地,抱着双臂, 冷漠道:“你这样把人吓跑了, 她转头告诉她爹怎么办?”

  谢风玉眼睫微垂, 眼中带出笑意:“不会的。她回去一想就知道是被我骗了,按柳若性格,八成会恼羞成怒自己找回场子,不会好意思把这事告诉柳将军的。”

  沈柔微微眯眼:“噢, 你还蛮了解她。”

  谢风玉心道更了解你, 嘴上则说:“没有, 瞎猜的罢了。”

  沈柔不置可否,只转过脸不理他, 自顾对众人道:“好啦,别吓着了。姓柳的走了, 都散了吧。”

  众人看看谢风玉, 却拉过沈柔, 小声道:“你要不跟我们一起走?谢学长他……”

  那人表情一言难尽,另一人则道:“他不会是被你甩了,发疯了吧?以往从没见他这样。”

  沈柔嗤笑一声:“乱讲什么!不要瞎担心我,没事,你们走你们的吧, 再不走要宵禁了,到时候被抓住可别怨我。”

  她态度坚决,把众人赶走,一帮人无法,最后担忧地拍拍她肩膀, 塞给她一把小刀:“防身。”说着离开了。

  沈柔无语地望着手中小刀,此时后面谢风玉走过来,冷不丁问:“这是什么?”

  沈柔头也不回:“刀,他们给的,要我看情况,若是你也要把我做成劳什子两脚彘,就一刀捅死你。”

  “我怎么会舍得呢。”谢风玉轻飘飘又十分自然地道。

  沈柔却无动于衷:“是吗,我看你对柳若倒挺舍得的。”她转过头去,拿刀尖在谢风玉下颌比了比,似笑非笑,“她细皮嫩肉,你爱吃?嗯?”

  谢风玉内心长吸口气,面上则道:“没有的事。”

  沈柔却道:“是吗?”

  谢风玉嗯了一声,沈柔便蓦地靠近他,刀尖直直抵着谢风玉脖颈,抬目看他。

  两人隔得极近,四目相对,沈柔眉目抬起,于夜色光辉中,自有一种精致冷冽,令人屏息的美,谢风玉垂目望着她,只觉自己心脏狂跳起来。

  但只一会儿,沈柔便嗤笑一声,把小刀往谢风玉身上一扔,退了回去。

  谢风玉看也不看便准确接住那小刀,听得沈柔道:“好了,此间事已了,还请谢郎君回吧。”

  谢风玉闻言微微吐息,也不问何梅子的事自己能不能插手,只颔首:“既如此,沈柔,告辞了。”

  沈柔嗯了一声,不回头,谢风玉便最后看了一眼何梅子,走了。

  而杨乔左右看看,冲沈柔两指并拢于额间,一个潇洒的示意,而后也跟上谢风玉而去了。

  原地只剩下何梅子、赵二、叶佳陪着沈柔,几人想看何梅子的信,何梅子却死活捂着不让看,还道:“这是我家阿梦给我的!你们都一边儿去!”

  他那样子活像护着幼崽的老母鸡,沈柔翻个白眼,叶佳也道:“你这人!刚才在柳若面前那么大义凛然,人模狗样,这会儿又故态重萌了!”

  何梅子一脸娇羞:“你管我?不管怎样,阿梦还爱我,嘿嘿嘿。”

  这下连赵二都恶寒了,抱着双臂上下打量何梅子:“你这样,柳梦是怎么看上你的?我听说柳梦还挺厉害的来着,要不是当初那档子事,这会儿女院学长肯定还是她,而不是空着这位子,叫谢风玉跑过来对女院指指点点。”

  何梅子只笑而不语,沈柔想起当年,叹气扶额:“别提了,都是孽缘。”

  叶佳深以为然:“也许真的是柳梦眼瞎吧,反正就,一眼误终生?”她说着忍不住望天,“唉,其实这么想,我还挺能理解柳若的。”

  何梅子一听不对:“不是吧叶佳,你不能投敌呀,你不是一直站我这边的吗!”

  叶佳嫌弃:“谁站你这边啦!站你这边的一直是沈柔!我只不过认同小柔的做法罢了。”

  何梅子一想也是,转头期待地看沈柔,沈柔便道:“别慌,肯定还是会帮你的。”想了想又道,“我看你那房子不能住了,再换地方吧。不过有谢风玉今天这么一吓,短时间内柳家应当不会大张旗鼓派人来,柳将军也不会知晓此事。就是柳若……”

  她沉吟着:“我这边先牵制她,倒也不慌。”

  何梅子这下放了心,想了想,正色道:“沈柔,好兄弟!大恩不言谢,以后有什么事,我必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沈柔:“得了吧,谁敢让你万死不辞,柳梦知道了不得撕了我。”她凉凉道,“我已经和妹妹是死对头了,再和姐姐杠上,我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何梅子想到柳梦,忍不住又露出幸福的笑,沈柔看得眼睛要瞎了,挥挥手:“赶紧的你也走吧,回去慢慢看你的信去,别在这磨蹭了。”

  何梅子巴不得如此,当即笑着应了一声,滴溜溜的跑了。剩下赵二叶佳沈柔三人,沈柔想了想,对两人道:“虽然不会有大批人马,但柳若回过神来,派人来试探是肯定的,所以我们还是要做好准备。”

  “还有之前柳若的人老作威作福,这次击鞠我们赢了,也是时候把柳若的人压回去了。若是有谁被欺负了找你们求助,大可以放手去做,反正短时间内,柳若是没底气还手的。”

  两人都点头,赵二握拳,眼中闪闪发光:“太好了!一直被那女的压着,早不爽了,现在终于可以出口气了!”

  叶佳也笑,赵二却又道:“诶,说起出气,柳若说好的在朱雀大街纵马喊阿爷,什么时候喊来着?”

  叶佳想了想:“好像就是后日。”

  赵二便道:“那后日可就有的看了。我提前在边上坊里酒肆定个好位子,再找几个说书的看着,写下来以后在茶馆里讲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嚣张,叶佳也差不多,而在此时,另一边柳府中,柳若却不那么高兴了。

  她几乎是仓皇而逃回到家中,丫鬟递上茶水,柳若喝了几口压惊,回过神来却又觉得不对劲。

  别处不好说,长安城治安良好,哪来的什么两脚彘?何况长安城宵禁查的严,除了上元节,其余晚上哪有出门在外的,更不要说被绑架杀掉。至于吃人肉,这就更离谱了。

  而谢风玉,当时他那样子属实有些吓人,不过柳若此时再想,想起他小时候那憨样,还有这么多年容忍沈柔和沈柔身边人的好脾气,便觉得突然没那么怕了。

  这样想了个来回,柳若悟了,气的忍不住一拍桌子,大骂谢风玉阴险狡诈,还有沈柔和她那帮人,当时表情跟真的似的,娘的,一看就是串通好的!这对狗/男/女!

  柳若气急败坏,站起来就想去把此事告诉父亲。然而站起来却又一顿,心想这要怎么说?本来自己输了击鞠就有点丢人,这会儿再去告诉他自己被谢风玉吓得转头就跑了?这怎么说得出口!

  柳若思来想去,终于还是决定暂时按下此事不提,先派人打探一下何梅子的情况,另一边,也确实该去探探自己姐姐的口风。而这些事之前,还有更重要的一件事要做,那就是后日她该履行诺言,去朱雀大街“兜风”了、

  柳若想到这里就气得慌,气飞骑营外援不中用,气自己不行,最后还是气谢风玉和沈柔这对狗男女。不过再怎么气,她还是会履行诺言,当即骂骂咧咧去准备了。

  就这样,夜晚过去,第二日飞快度过,很快到了第三日,这日不必上朝,清晨时分,朱雀大街上便少了些朱紫青袍、腰带鱼符的官员,而多了许多穿着华丽时尚的郎君贵女们,而这些人,大家都是来看柳若笑话,或者来帮柳若撑场子,或者纯粹是看热闹的。

  少年们出行不比官员们稳重,一个个前呼后拥叽叽喳喳,到的坊中酒肆,命仆从细细擦了桌椅,垫上锦缎,而后才优哉游哉坐下,酒保小心上了茶,一众郎君贵女们却不喝,只打了个哈欠,期待地望向窗外。

  而柳若也如约出现,她按约定,穿了一身正经贵女衣裳,手持马鞭坐在马上,悠悠然从大街尽头而来。

  众人都探头望过去,只见柳若身上蓝底锦缎描金的高腰襦裙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而柳若很显然很不习惯穿这种繁冗衣服,眉眼间有些暴躁,尤其是头上戴着的步摇还老是一晃一晃挡她眼睛,手臂上挽着的长披帛也不方便她握缰绳扬马鞭,一时柳若连动作都是僵硬的,从表情上看,就差爆粗口了。

  大家见了,不论是站沈柔的还是中立的,都忍不住哈哈大笑,站柳若的则无奈扶额,艰难地给柳若找场子,却奈何势单力孤,被淹没在了大笑声中。

  而酒肆顶楼上,沈柔坐在赵二提前定好的位子上,含笑吃了颗葡萄,而后道:“柳若这模样倒是少见,还怪招人疼的。”

  叶佳忍不住笑,而沈柔说完却又喃喃自语:“怪不得谢风玉说她好吃。”

  “?”叶佳没听清楚,“什么?什么好吃?”

  沈柔道:“葡萄好吃。快吃吧。”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辣!

  这章评论发红包,么么哒

第40章 挑拨

  叶佳信以为真, 捻了颗葡萄吃,而窗外忽又一阵笑闹,几人往外看去, 只见柳若策马向前, 那马尾巴一甩一甩, 上面居然绑了一块宽大冗长的布条,上面依稀写着什么字。

  柳若也不解释,脸上也没什么“我输了”的羞愧表情,而是傲然地抬起下巴, 目光一一划过四周酒肆窗前众人, 搞得像她是得胜归来的将军, 接受众人夹道欢迎似的。

  支持沈柔的众贵女郎君不免一片嘘声,赵二尤其起哄得厉害, 边上柳若的朋友们看不下去了,“不小心”一杯酒泼过去, 差点又引起一阵骂战。

  而就在这一片闹哄哄的氛围中, 忽而有骏马唏律律长鸣, 众人停下来看去,只见柳若扬起马鞭,破空一声脆响,□□骏马顿时如利箭一般飞驰而出,风鼓荡起她的裙衫和披帛, 一时竟犹如一团蓝金色的绚丽云彩轻盈掠过朱雀大街,而她身后,那白色布条也随风扬起,露出上面飞扬乱舞写着的“阿爷”二字。

  赵二等人见了,不免一愣, 嘘道:“就这?这不是耍赖吗!说好的喊阿爷呢,就几个字儿打发啦?”

  柳若的朋友们道:“我说姓赵的,你差不多得了,别蹬鼻子上脸!”

  赵二嘻嘻反击,这下是真的吵了起来,叶佳见了也要参战,沈柔忙拉住她:“你去掺和干嘛?让赵二闹去。好叶佳,你陪我看看柳若。”

  叶佳听了前半句还好,听到说要看柳若,奇怪了:“她有什么好看的!看了只觉得欠打,不如不看。”

  沈柔却不回答,只望着纵马飞驰的柳若,眼神在她一双长眉、朱红嘴唇和傲慢得锋芒毕露的表情上停留半晌,若有所思道:“其实……你别说,柳若长得还真不错。”

  叶佳悚然:“啊?什么?”

  沈柔道:“我先前只觉得她一副眼高于顶的模样很蠢,但你说,会不会在另一些人眼中,这样子傻傻的,还挺可爱的?”

  她笑着望向叶佳,虽然神色轻松,但眼神却很认真,叶佳这下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有点迷茫:“是……是吗?也许?”

  她一副没搞清楚情况的样子,沈柔却仿佛得到了什么重要信息一般,点点头:“对吧,果然是如此。”

  叶佳更加茫然,好一会儿回过味来了,眼睛一亮,凑近沈柔,兴奋地问:“小柔,你是不是,发现谁喜欢柳若了?”

  沈柔长长地唔了一声,而后半晌没说话,神色颇有些变幻莫测。

  叶佳也不着急,只自觉发现了个天大的八卦,而且靠这个八卦,很可以烦柳若一阵子,遂兴奋非常,却见沈柔顿了好久,冷不丁问:“你觉得我和柳若像吗?”

  “?”叶佳再次愣住,勉强跟上她跳跃的思路,回答道,“不像,当然不像。”

  沈柔转头望着她:“真不像?可我怎么觉得还挺像的。你看,我跟她都这么的不安分,而且连长相气质,都有些相似——”

  “不不不,没有的事!”叶佳忙打断,哭笑不得,“怎么会,哪里相似?”

  沈柔还是很执着,看一眼柳若又转过头来看叶佳:“真不相似?”

  “不。”叶佳很笃定地道,又问,“小柔,你是不是最近累着了,眼睛花了?你俩一点都不像,真的。”

  她这么坚定,沈柔便迟疑了,嘀嘀咕咕说了句什么,才把这事按下不再提。

  她往下去看柳若,见她鲜衣怒马,这么嚣张,忍不住撇撇嘴,对叶佳道:“看她这样子,必然不会消停。你说安排何梅子去一个绝佳的去处,安排的如何了?”

  叶佳笑道:“早已经搞定了,就在永乐坊永乐酒肆边的旅店里,和王婆的摊子面对面。那旅店我已然买下来了,把何梅子塞过去当后厨账房,保证柳若查不到。我们去找他时,也可以打着去看王婆的幌子,柳若发现不了的。”

  沈柔想了想,颔首:“这样的话,只要不是柳将军出面,便不会出事。”

  叶佳听她提起柳将军,却忽然道:“我今日倒是听了一个传闻,就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沈柔侧头看她,叶佳左右看看,凑近沈柔,小声道:“我听说当年时姑姑女扮男装考科举的时候,和柳将军拜过兄弟,柳将军对‘时三弟’关照得很。”

  沈柔微微一愣,震惊了,叶佳忙补充:“不过……咳咳,应该没有爱慕之情的意思。毕竟听说当初拜把子的时候一共是三个人,柳将军是老大,对两个弟弟都十分的好,不独对时姑姑是这样。”

  沈柔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但还是很震惊:“你听谁说的?”

  叶佳左右看看,小声道:“昨日遇到云迁院长,他喝醉了说的。”

  叶佳说罢望向沈柔,两人面面相觑,半晌,沈柔才吐了口气:“云迁喝醉了从来不说谎的。如果是这样的话……”她顿了顿,“如果是这样的话,这关系我还真没想到。毕竟时姑姑在女院教学这么多年,柳将军从来没什么表示,甚至连师长会都没来过。”

  “没来过才说明问题啊!”叶佳道,“没来过,不就是避嫌吗!也许他二人情谊未了,一见面,就会忍不住互诉衷肠呢?”

  沈柔又是一愣,回过神来道:“这话你可千万别给柳若听见,不然她真能提刀砍了你。”

  叶佳委屈,沈柔想了一想,却若有所思:“不过你说的也未尝没有道理。说不定他二人真的是余情未了,不论是男女之情,还是单纯的兄弟情谊……”

  叶佳连连点头:“所以我就想,解决不了柳将军,是不是可以从时姑姑下手,让时姑姑劝劝他,放过何梅子一马?”

  沈柔思索一瞬:“虽然我觉得不太可行,不过还是可以试试。”

  “我也是这样想的。”叶佳笑道,“正好此间事了,师长会又要开了,我们且看看柳将军这一次会不会来,如果不会来,便去试探一下时姑姑,看能不能有所收获。”

  沈柔心道即使如此,时姑姑那样冷淡严苛的死板女书生,大抵是不会帮忙的。不过这话她没说出来,而是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由叶佳去了。

  她这样想着,最后看一眼街上走马的柳若,下楼回府,准备连夜把时姑姑布置的作业草草写完。

  而那边柳若余光看见她离开,忍不住眯了眯眼,招过一边小厮:“何梅子查的如何了?”

  小厮面露惭愧之色:“禀告小娘子,属下们没有查到。”

  “笨!”柳若哼了一声,“那谢风玉呢?”

  小厮道:“谢小郎君今日在府中没出门,不过倒是派小厮出来买了许多木简,听小厮和商贩的谈话,说是过几日师长会上要用的。”

  柳若心不在焉点点头:“除了这个呢?”

  “除了这个……”小厮看了一眼柳若,“除了这个,似乎没发现谢小郎君有吃、吃人肉的癖好,看谢府今日采买,都是去两市贵胄最常去的那几家,也没去什么奇怪的、奇怪的肉铺子。”

  柳若这才放心了,而一边小厮则赶忙低下头去,遮掩住脸上哭笑不得的表情。

  柳若并没注意,只道:“既然如此,我便放心了。哦对了,还有其他几个,动向如何?”

  小厮道:“赵小郎君昨日带着人去赌坊玩,把咱们的位子大喇喇占了,赌坊里差点打起来,最后还是市吏跑来劝了架。”

  柳若哼了一声:“赵二这个没脑子的,这就急着踩到我头上了,且不管他。沈柔和叶佳呢?”

  “沈小娘子并未做什么,叶小娘子倒是去了一趟永乐坊,似乎是去看那个王婆了,还在王婆的摊子上遇到了喝醉的云迁院长,两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叶小娘子身边也带了人,我们实在没办法再靠近了。”

  柳若从没把丹青院那个闲云野鹤的云迁放在眼里,只心不在焉点头,最后却想起来什么,问:“那那个和谢风玉抢走沈柔的那个,那个唐……”

  “唐渡,”小厮从善如流,“唐小郎君这两人却是忙得很,一直在东市挑脂粉,不过一直没挑中。”

  “是吗,”柳若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想了想,忽的道,“那我们就去帮帮他罢。”

  小厮一愣:“小娘子?”

  “废什么话?”柳若笑道,“搞不定谢风玉,我还搞不定这个唐渡吗?一个肃州来的土包子,偏偏还勾走了沈柔的心。你说我要是挑拨几句,他会不会主动找谢风玉的麻烦?而沈柔,又会帮谁?”

  小厮明白了,奉承道:“还是小娘子英明!”

  柳若一挑眉,兴致勃勃地扭了下手腕:“走,带路吧。”

  小厮便带着她去了,一路上七弯八拐,力图摆脱沈柔派的暗中盯着她的人,而后一路到了东市胭脂铺子街,只见一条直筒筒小路上全是莺声燕语,穿着一身黑袍,个子挺拔的唐渡便万分显眼。

  柳若在暗中端详了他一会儿,而后脸上忽然绽放出灿烂的微笑,走上前去,笑道:“唐小郎君,好巧啊,你也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渣作者感冒了头好痛,求安慰求抱抱qaq

第41章 成亲

  唐渡被人蓦地从身后拍了肩膀, 下意识伸手握住来人手腕,便要把人一个过肩摔,还好柳若力气大, 一个沉身气沉丹田, 反手反制住唐渡手肘, 微怒道:“干什么你?先看清楚我是谁!”

  唐渡这才看清来人,拧起眉头,有些诧异:“……柳若?”

  柳若心道谁许你直呼我名的,面上想到自己来意, 还是勉强没和他计较, 哼了一声道:“是我, 唐小郎君,几日不见, 别来无恙啊。”

  唐渡更加拧起眉头,有些冷漠又有些敌意地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一个无名小卒罢了, 脾气倒挺大, 柳若这样想着, 微笑道:“当然是有事的。不过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不如我们坐下来慢慢谈?”

  唐渡没什么兴趣:“不必了。”

  柳若眉头一跳,心中气炸,却深吸口气挤出个微笑,补充了一句:“是关于沈柔的, 她有个朋友一直对我姐姐念念不忘,昨日姐姐又对我说了些话,你听去告诉沈柔,可是帮了她一个大忙——所以你要不要听?”

  唐渡闻言却依旧没有兴趣,眼都不抬:“不听。你哪会有什么好心, 八成是使诈,我又不傻。”

  “……怎么会,是你对我误解太大了。”柳若咬牙微笑,“不过你不听也行,我只是不想去主动找沈柔而已,这就去告诉谢风玉,让他帮我传话也是一样的。”

  她说着抽身要走,走了一步,两步,三步,然后背后唐渡道:“等等,我……也许姑且听听也无妨。”

  他语气不太自然,柳若听着,却露出一个得意的微笑,一切尽在掌握。

  .

  而与此同时,沈柔正在为自己拖欠的课业头疼。之前她请假去击鞠,时姑姑给她留了一堆课业,其中涉及各大科目,看得沈柔头皮发麻。

  要是以往,这时候大可死活扯着谢风玉袖子让他帮忙写,但现在这招显然不行了,沈柔只好自己提笔上。她艰难翻遍了书籍,做出了前三道题,而后死死卡在第四道策论上,并且就这第四道题,在把书架撞翻、砚台泼倒、笔架散落一地、惊动院中管家带人来察看之后,沈柔终于放弃了,胡乱写了点什么上去,后面的也如法炮制,草草了事,终于在入夜前解决了这烦人的玩意,轻松地梳洗罢,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这份好心情一直持续到第二日起床,穿衣吃饭后,沈柔要去国子监,却被父亲从主院中追出来,喊道:“柔儿!柔儿你慢点!等阿爹一起!”

  沈柔一愣,觉得奇怪,父亲沈逢这才笑眯眯道:“你是不是忘了今日是师长会?我也要去的呀。”说着顿了顿,期待地望着沈柔,“这次你们时院长在信上写了好长一段鼓励的话,柔儿跟爹说,是不是有什么好事啊?爹今天可以体会到被表扬的滋味吗?”

  他眼巴巴地搓手,沈柔却沉默一瞬,道:“从倒数前三到了倒数前十,这算不算好事?”

  “……”沈逢瞬间被噎住,而后恢复过来,笑道,“算算算,你们院一共就四十来个学生,倒数前十不就是正数二三十名吗,挺不错的!真的!”

  沈柔想了想:“可我听说父亲当年在国子监是明德院第一,母亲是女院第二。”顿了顿又不经意道,“不过夫人倒是比我成绩还差,倒数第五呢。”

  夫人即沈逢如今的夫人路氏,三人当初是一届的学生,同一届的还有时姑姑。当初沈逢和沈柔生母秦氏堪称门当户对、一对璧人,路氏追求沈逢还被他拒绝了,谁知多年之后还是沈逢主动去求娶,也是世事难料。

  沈柔这时候提起这个,显然让沈逢一阵尴尬,而沈柔见好就收,也没让父亲尴尬太久,便笑道:“是女儿多话了。快二十年前的事,想必父亲都忘了。不过时姑姑应当没有忘了父亲,希望这一次看在父亲面子上,她能少说我几句。”

  沈逢回过神来,问:“她都说你什么?”

  沈柔:“一言难尽。父亲去了就知道了。”

  沈逢便心中七上八下地陪她去了国子监。入了女院才发现,今日院中十分热闹,不过大多都是些贵妇娘子——毕竟来参加师长会的大多都是母亲,而像沈逢这样父亲来的实在很少,不过沈逢这么些年都习惯了,被香风阵阵笼罩也十分从容,只找到位置坐下,拿起扇子微微扇风,不一会儿,时姑姑姗姗来迟,众人这才安静下来,纷纷给她让路,而沈柔眼睛尖,一下子看到时姑姑身后还跟着几个学生,当头一个就是白衣当风的谢风玉。

  那一瞬间,沈柔第一反应是前几日自己想到的,“若是柳梦还在,女院就能有自己的学长,也不必要谢风玉来指手画脚了”。这个念头在此时更加清晰,清晰到沈柔望向谢风玉,眼中都明晃晃写着:女院师长会,你一个明德院的学生,来瞎掺和什么?

  而谢风玉一进来,第一眼就对上了沈柔的视线,不过他只跟没看到似的,轻飘飘移开目光,面上带着平淡有礼的微笑,在众家长对时姑姑问好后,微微躬身对诸长辈一礼,动作从容优雅,引得众家长,尤其是众贵妇娘子们好感疯涨,连自家女儿都忘到脑后了,只笑眯眯望着谢风玉,含笑问道:“谢小郎君,多日没看到你,风姿竟更胜以往了。”

  谢风玉礼貌一礼,道:“夫人说笑了,明明是夫人越发年轻端庄了才是。”

  那贵妇人顿时笑眯了眼,其余众人也都用扇子掩着笑,一时书斋里全是女人的说笑声,活生生把师长会弄成了秋日宴。

  谢风玉身后跟着的几个学生显然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有些不知所措,抬头看去,却见谢风玉被贵妇们团团围着,神色淡定,而时姑姑则坐在马扎上,低头翻手上的书,手边还有泡着的茶,一副“你们先闹着闹完了我再说”的样子,显然也是习惯了。

  学生们收回目光,想了想,还是很没义气地抛弃了自家学长,悄悄地摸到时姑姑身边一起喝茶看戏去了,只留谢风玉一个被团团围着,抽不开身,活像一只年轻的小鹤掉进了一群叽叽喳喳、虎视眈眈的大鹅中间,有些惨又有些好笑。

  沈柔这样想着,没忍住就勾了勾嘴角,可转头看自家父亲,却见父亲沈逢一点不觉得谢风玉惨或者好笑,而是眼中全是满意,一双眼睛都望着谢风玉,摸摸胡子赞叹道:“想当年,你阿爹我也是这样,那叫一个少年风流……”

  他说了一长串溢美之词,沈柔一面听着,一面小小地翻了个白眼。正以为无人看见,却正好撞上谢风玉看过来的眼神。

  沈柔微微眯眼,而谢风玉只一顿,便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沈柔顿时满头雾水,心想这是他今日第二次这样了,自己不看他吧,他就看着自己;看他吧,他就装没事人移开目光。这算什么事?

  沈柔蹙眉苦思,想了良久,最后头脑中莫名冒出来一句“欲拒还迎”,顿时把自己惊到了。

  而恰好在此时,那边贵妇人笑道:“谢小郎君,我还记得你小时候才这么高,如今一转眼,竟也这么大了。”

  另一人道:“是啊,一转眼就快加冠了。等到加冠,就该成亲了,成了亲,娃娃也该出来了——就是不知道小娃娃是像爹爹多一些,还是像娘亲多一些?”

  提起这些话题,贵妇们便来劲了,你一言我一句说得欢,只有谢风玉格外尴尬,无奈道:“诸位夫人,还请放过我罢。”

  夫人们只是笑:“这怎么行?除非你答应成婚时邀大家去。”

  谢风玉却笑:“这我可不能答应。”

  夫人们笑:“哦?这怎么说?”

  谢风玉笑而不语,半晌被催着,才道:“万一她不喜人多呢?”

  众夫人一愣,忽而笑得前仰后合,拉着谢风玉不放:“谁不喜人多?谁?快说!不说今儿不放手了!”

  谢风玉自然是不说,一时场面混乱,时姑姑却不帮忙只看戏,底下众学生们也吃吃笑,个中人还偷偷看沈柔,沈柔只扶额,两颊有些发烧,一时恨不得自己有隐身术,赶紧溜之大吉拉倒。

  谢风玉把她反应看在眼中,不动声色握了握自己出了薄汗的手心,笑着一礼道:“行啦,夫人们,晚辈顺嘴一说罢了,放过我吧,这次到底是来开师长会的,可别让时院长等久了。”

  他说着退到时姑姑身后,众妇人这才消停了,见把谢风玉逗得差不多了,才笑着对时姑姑道歉,时姑姑自然是摆摆手,口说无妨,一切这才步入正轨。

  只见时姑姑站了起来,瞬间恢复了严肃而冷淡的神色,目光扫了众人一眼,也不多客套,直接开门见山地道:“这一次堂考,院中学生们成绩下滑很大,祭酒不在,我们几个院长商议之后,想出了新的学习计划,具体方案在书简上,还请诸位过目。”说着顿了顿,“谢风玉。”

  谢风玉应是,从两位学生手中取过书简,一一放在众人书案上,沈柔翻开看了一眼,只见上面用朱笔写了“七月十三,早读中庸,晚读大学,习题三套,已完成,落名:某某某。”

  时姑姑见大家都翻开看了,介绍道:“这是国子监最新的家读计划,还请休沐之日,诸位督促小娘子们完成,而后亲自在后面署上名字。”

第42章 纠葛

  时姑姑针对这项新措施侃侃而谈, 主要强调的就是一点——这个最后的签名,一定要爹娘亲眼盯着读书全程,然后自己亲笔签, 以免出意外。

  这个出意外说的委婉, 其实就是担心学生们作假。尤其时姑姑还强调着点了几个很可能“出意外”的人的名字, 其中沈柔赫然在列。

  这下沈柔不满了,嘀咕道:“看不起谁?不就是读书?谁不会似的。”

  父亲沈逢听了眉开眼笑:“这可是你说的。柔儿,你可得说到做到。”顿了顿却又道,“不过朝里事务繁忙, 我或许没有办法陪你全程, 还是让夫人帮忙看着罢, 柔儿,怎么样?”

  沈柔思索片刻:“我可以拒绝吗?”

  沈逢无奈:“柔儿……不要耍脾气。夫人平素也忙, 身体也不好,帮着照看你学业, 你怎能如此。”

  他苦口婆心, 沈柔似笑非笑, 心想说得路氏对自己多好似的,面上却耐不住父亲百般说教,淡淡道:“好罢,那我自去找夫人说罢。”

  沈逢这才欣慰地笑了,不过这笑没维持多久, 不一会儿他看到沈柔丙等的卷子,细细看她答的题,直接双眼突出愣了半晌,看着满纸鬼画符,半晌才颤抖着手指着卷子, 对沈柔道:“柔……柔儿,这是……你写的?”

  沈柔坦然点头,沈逢眼前一黑:“我只知道你这次是丙等,万万没料到你居然……”居然狗屁不通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到底是自己女儿,沈逢克制着没把后面半句说出来,不过他的表情还是暴露了一切,沈柔看着他满脸不可置信、无法接受、不能理解乃至迷茫崩溃,心中不由讪讪,面上倒还是理直气壮,甚至一脸无辜。

  沈逢纵有千句话,看到她也说不出口了,欲言又止半晌,才叹了口气:“柔儿啊……要不,我帮你补习补习?”

  沈柔自然严词拒绝:“父亲不是说自己事务繁忙?还是不必了。”

  沈逢又道:“那要不我请个先生给你补习?”

  沈柔还是摇头,随口扯了个借口:“不想见到那些外人,怪烦的。父亲不必担心了。”

  沈逢却还是不放弃,主要是对于一个曾经的国子监第一、进士一甲,现在的礼部尚书、天下座师来说,女儿成绩差成这样实在是让人无法接受,沈逢左思右想,忽然看到谢风玉,眼前一亮,对沈柔道:“那要不,我请谢风玉来给你补习?”

  他期待地望着沈柔,沈柔却眉头一跳,无语:“父亲,我记得我给你说过,我和谢风玉已经——”

  “我知道,我知道,”沈逢暂时不关心那些风花雪月,只关心有谁能帮女儿提高成绩,遂打断道,“但是他学问好哇!你就当他是普通同窗,是不是?没问题的。”

  沈逢说着,几乎就要抓着女儿死命摇晃让她答应了,沈柔却诚恳道:“父亲,你想象一下那场面,不觉得尴尬吗?”

  沈逢斩钉截铁:“不觉得!”又道,“实在不行我多请几个,让你那几个朋友一起去听谢风玉补习,让叶佳赵星飞都去,或者还有别人,都可以,这样人一多,是不是就好多了?”

  “……”沈柔思考该怎么让父亲放弃这个主意,半晌想不出来,干脆道,“您还是先去问谢风玉愿不愿意吧。人家忙得很,八成没时间。”顿了顿又强调,“对了,您一定得告诉他,要来听课的有赵二和唐渡,一定。”

  毕竟赵二和唐渡肯定是他最讨厌的人了,要谢风玉抽大把时间来和他们相处,恐怕够呛。

  沈柔这样想着,而沈逢答应了,等到师长会一结束,便迫不及待地追上去叫住了谢风玉,沈柔在后面看到了,撇撇嘴,却没跟上去,而是偷偷走到时姑姑身边,不经意般问道:“时姑姑,这次师长会,柳若怎么没来?”

  时姑姑看她一眼:“怎么,你指望她来,然后你俩当堂打一架?”

  “当然不是了,”沈柔嘻嘻笑道,“只是好奇嘛,我们要写这劳什子竹简,柳若不来,就不写了吗?”

  时姑姑这才道:“当然也是要写的。”

  沈柔:“可这次柳府并没人来。”

  时姑姑低头整理手上书卷,头也不抬:“我派人去叫了,只是——”

  “砰!”

  她话音被这一声突兀响声打断,留在书斋的沈柔、时姑姑还有三两个贵女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推开门,停在门口,望见时姑姑,顿了顿才沉声道:“抱歉,来晚了。”

  沈柔微微睁大眼睛,惊讶地望着这男子,而这男子也不是别人,正是柳梦、柳若的父亲,柳将军是也。

  柳将军生的身材高大,面方脸阔,是典型中原汉子的形象。

  此外,他出身柳家,少年时便入伍去到飞骑营,也是在那时,收兵后在长安闲逛,和在国子监上学的时姑姑认识了。

  时姑姑并非贵胄出身,是女扮男装考进的近道院,那时柳将军还以为她是个胸怀大志的书生,和她结拜为兄弟,后来时姑姑金榜题名,柳将军才知她是女儿身。

  这之后故事如何,沈柔便不知晓了,她只知道时姑姑在宫中做女官也好,来国子监教书也好,都和柳将军没什么交谈,好像两人根本不认识似的,而因为如此,长安中其实也是有一些风言风语,只不过以前沈柔没注意过罢了。

  此时柳将军终于到来,和时姑姑见了面,沈柔在一旁看着,密切关注两人神情,眼睛都要顾不过来了。

  不过遗憾的是,时姑姑并没有什么表情波动,甚至还蹙起眉头,公事公办问:“将军怎么这时才来?诸事都已吩咐完了。”

  时姑姑在宫中做御前女官时品级颇高,又得宫中信重,是以众人对她都很客气,而她若要对别人不客气,哪怕这人是柳将军,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何况柳将军并没有生气的意思,只道:“突然有一桩公务,所以来迟了,抱歉。”

  平素威严豪横的柳将军再三道歉,在座的几个小辈都有些震惊,沈柔也不例外,唯有时姑姑面不改色:“再有下次,可没人等你了。”说着把属于柳若的那份竹简给他,对他简单讲解了一番。

  而柳将军听到要自己监督柳若学习,微微蹙眉:“你也知道,我自己也就勉强能写几个字而已,真要说四书五经,我自己都不会,如何监督他?还不如你帮我看着了事。”

  时姑姑顿时冷笑:“你的女儿,我凭什么帮你看着?”

  柳将军一时语塞,几个小辈更加不敢说话,互相眼神交流,彼此眼神都十分八卦。

  而时姑姑自然看见了她们的小动作,尤其看到了沈柔饶有兴趣看戏的眼神。而后,时姑姑神色微顿,想起什么来似的,问柳将军:“柳大娘子如何了?”

  柳大娘子指的是柳梦,柳将军听她问起也没想太多,只道:“还好,就安静呆在家里读书绣花罢了。”

  时姑姑表情更加不好了:“真的只是如此?我看未必。”又道,“将军,我劝你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的女儿罢,若不是你这个做父亲的太失败,怎么柳梦会那么坚决地要跟人私奔呢?”

  柳将军闻言变色:“此事早已是过去,又何必再提!”

  时姑姑意味深长地望他一眼:“希望如此吧。”又忽然转头吩咐沈柔,“沈柔,你去拿份空卷子给柳将军,让他带给柳若写。”

  沈柔不知道怎么忽然扯到自己身上了,面上倒不动声色,取了卷子递给柳将军,柳将军却不接,只打量她,沈柔也不惧,大大方方看着柳将军,和他对视着。

  从这眼神中,柳将军这才明白了什么,一字一句道:“柳梦的事没有转圜余地。何梅子受你沈家庇护,可以不死,但只要我在一天,他这辈子都别想带走柳梦。”

  沈柔微笑:“柳将军在说什么?晚辈怎么听不懂。”

  柳将军看她一眼,而沈柔笑吟吟,两人微妙地对峙着,还是时姑姑打破了沉默,忽然道:“秦月死了整三年了。”

  秦月——沈柔眼睛顿时一跳——那是她母亲的闺名!

  时姑姑为什么忽然提起她母亲?又为什么语气这样熟稔……沈柔这样想着,蓦地抬目去看时姑姑,却见时姑姑脸上依旧是没什么表情,只道:“所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乃情之一字也。柳将军,无论武力再高强,人总还是得向情之一字低头的。柳梦若真动了情,便成全她罢。”

  时姑姑竟是在主动帮柳梦说情,沈柔心中诧异,看向柳将军,柳将军却只是摇头:“那是我的女儿,不容他人置喙。此事休要再提!”

  他看起来有些生气了,时姑姑却丝毫不惧,冷哼一声:“你以为谁爱提?也罢,师长会要交代的事都交代给你了,柳将军,你可以走了!沈柔,去帮我送客!”

  柳将军被直接下逐客令,显然是愤怒异常,听到沈柔名字,更是直接怒视沈柔。

  沈柔心中暗骂一声,面上倒是微笑如旧,礼貌地做了个请的手势,客气地道:“将军请罢,不要让我等小辈为难。”

  作者有话要说:  谢总补习班要开课啦!而且是一对一哦!

  以及,有没有人能猜出来时姑姑,秦氏,柳将军之间是啥关系hhhh

  提示一下,长辈之间还蛮狗血的,不过是个重要剧情,涉及最后沈柔和谢总的和解

第43章 骂战

  这边沈柔听得柳将军和时姑姑你来我往, 那边沈逢却追出去,叫住谢风玉,笑道:“谢小郎君, 且慢些走!”

  谢风玉本在送其余贵妇人, 脸上带着斯文有礼却又保持距离的微笑, 听到有人叫他,转身看到沈逢,脸上微笑肉眼可见地认真了些,深深一礼道:“沈伯。”

  这模样和对沈柔视而不见、欲拒还迎、欲语还休、冷冷淡淡的模样截然相反, 看在沈逢眼中, 就是谢风玉和自家女儿关系根本没有女儿说的那样差, 而且,说不准是更好了才对。至于沈柔说自己和谢风玉已然分开, 八成是假的。

  沈逢就这样被眼前的假象欺骗,倒向了谢风玉, 而一边贵妇人们见谢风玉对沈逢格外用心, 也不生气, 只吃吃的笑,小声互相道:“对岳丈态度就是不一样,这一声沈伯叫的!”

  “去去去!说什么呢,”另一个贵妇人推着她,“男未婚女未嫁, 当着人家小年轻的面说这些,也不怕人害臊!”

  众贵妇笑了,看一眼看上去还是镇定自若的谢风玉,前仰后合地离去,顿时原地只剩下了沈逢和谢风玉两人。

  而沈逢自然是听到了贵妇人们说的话, 却不以为忤,毕竟自从沈柔和谢风玉玩到一起那刻起,他就在考虑结这门亲事了,只不过秦氏一直反对,才没有结成而已。

  不过在他内心深处,谢风玉还是不折不扣的未来女婿,是以他一直要谢风玉叫他沈伯,叫秦氏伯母,谢风玉多年以来,也一直是这么叫的。

  此时谢风玉还是这么叫他,说明还是认他这个岳丈的嘛,沈逢如此想着,心中一松,面上却不显,而是以岳丈看女婿的特有的挑剔目光,把谢风玉上下打量了个遍,而谢风玉看到他审视的目光,只微笑如常,微微垂下眼睑,不自觉绷紧了身体,挺直了背脊。

  沈逢遂满意了,就差乐得合不拢嘴了,却又蓦地想到自家女儿说已经和谢风玉分开,眉头又忍不住一皱。

  这么好的郎君,女儿为什么说要和他分开呢?这分开一事,谢风玉又是什么看法呢》

  沈逢拿不定主意,想了半晌,才心中一动,笑道:“谢小郎君果然是玉树初长成,纵是老夫当年,也是自愧不如。”

  谢风玉道:“沈伯过誉了,风玉愧不敢当。”又道,“沈伯当年,十七便中进士,风玉怎么比得上?”

  那是比不上,老夫当年可不是吹的。沈逢想着,舒服了,看谢风玉更加顺眼:“哎呀,你要是愿意去考,不也是手到擒来,只可惜——”

  他话音一转,“只可惜这些年被柔儿耽误了,唉。”

  他长长叹口气,眼神却悄悄瞥向谢风玉,见谢风玉神色未变,眼中也没有什么异样情绪,只笑道:“没有的事。是父上说要我再多沉淀几年,与沈柔无关。”顿了顿又道,“更有甚者,其实沈柔这些年帮助我良多,我感谢她还来不及,又何谈耽误。”

  沈逢长长啊了一声,摸摸胡子:“真的假的?你莫说来逗老夫开心。”

  谢风玉:“如有一字作假,天打雷劈便是。”

  沈逢吓一跳,摆摆手:“你这孩子!胡说八道什么!”心中却高兴,“虽然如此,你读书人,还是得文静佳人红袖添香才是。比如老夫当年,和柔儿母亲相伴相携,那叫一个少年美满!当时时裳也在,不过时裳跟从军那个姓柳的厮混去了,倒是成全我和秦月一番清静。”

  时裳,即时姑姑闺名。彼时她化名时常在近道院读书,彼此都是各院第一,明德院的沈逢自然也和她有交集。

  不过听起来,时姑姑和沈尚书乃至秦氏关系比想象中更密切,谢风玉暗自想着。

  而那边沈逢则总结道:“所以总归,读书人还是得同道中人管着,这样日夜苦读,才不会被繁华热闹牵着走,也耐得住寂寞。”

  谢风玉闻言,心中微微一凉,面上倒是不动声色:“沈伯的意思是,我该离沈柔远些么?”

  “那当然——当然不是!”沈逢说起读书就刹不住车,差点把人说离了,赶紧把话头拉了回来,“老夫的意思是,沈柔现在实在太不收心,不会读书,谢风玉啊,看在这么多年相处的份上,你要不费费心,帮帮她?”

  谢风玉万没想到他话锋一转,微微一愣:“帮她?”

  沈逢道:“是啊,帮她补习补习。谢风玉啊,你觉得如何?”

  谢风玉心中心念电转,道:“沈伯开口,风玉自然无所不从。只是……沈柔她愿意么?”

  沈逢面不改色:“她有什么不同意的?只不过……咳,柔儿觉得就她一个学,不太好意思,遂提出要什么赵星飞唐渡,哦还有叶佳一起学。谢风玉啊,你觉得如何?”

  谢风玉微微沉默,心想这果然是她能说出来的话——让他教赵二唐渡,是真的觉得他脾气好,不会一砚台拍那两人脸上么?

  谢风玉如此想着,笑道:“倒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他们四人的水平我知道,互不一样,若要补习,恐怕不能一起学,而是得分开才是。”

  “分开?这也好,只不过要你多费心了,”沈逢笑道,顺带问一句,“你说他们水平不一样,那他们四个里,谁学问最好?”

  谢风玉毫不犹豫:“自然是叶佳。”

  沈逢又问:“那……谁学问最差?”

  谢风玉本想说唐渡,但唐渡这些日子发奋苦读,竟然比学习多年的沈柔还好一些了。但这话说出来肯定会打击到沈逢,谢风玉遂笑而不语,委婉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不过,肯定不是赵星飞便是。”

  那就是新来的那个谁无疑了!沈逢如此想着,心中这才松了口气,笑道,“这样就好,这样就好!那这事,就拜托谢小郎君了!”

  谢风玉含笑一礼:“是风玉该做的。”

  沈逢满意非常,又和谢风玉在国子监漫步许久,才被谢风玉亲自送出国子监,而后谢风玉走回身来,也不停歇,便大步朝女院走回去。

  却在这时,撞上了迎面而来的沈柔和柳将军。柳将军表情不是很好,沈柔虽带着淡笑,但谢风玉一看就知道,她八成已经火冒三丈了。

  怎么搞成这样?谢风玉暗自眉头一跳,无奈过去收拾烂摊子,笑着对柳将军一礼道:“见过柳将军,将军安好。”

  柳将军看他一眼,哼了一声。又看沈柔一眼,又哼一声。

  谢风玉被哼得莫名其妙,下意识看沈柔一眼,却见沈柔目不斜视,根本不看他。

  谢风玉无奈了,只好自己问柳将军:“不知晚辈是哪里得罪了将军,将军才不给我好脸色看?”

  柳将军这才正眼看他,问了句:“就是你中途上场,帮沈柔赢下击鞠?”

  谢风玉闻言,笑着纠正:“是我中途归来,和沈柔一起赢下击鞠。”

  柳将军先是想了好一会儿这两句话的区别,搞明白了,才更重地哼了一声:“文字游戏!”

  谢风玉也不反驳,只道:“叫柳将军见笑了。”

  他语气和缓顺毛摸,柳将军脸色才好看下来,却不料沈柔冷不丁来了句:“柳将军说不过时姑姑,倒拿我们小辈撒气,可不是见笑了。”

  柳将军顿时眉毛倒竖:“小辈放肆!”

  沈柔顿时受惊了似的,往后退了一步,又露出个虚情假意的害怕表情:“抱歉,晚辈一时失言,还请将军海涵。”

  柳将军更生气了:“小兔崽子!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敢收拾你?嗯?”

  沈柔眨眨眼,又后退一步:“将军要对我做什么?晚辈好害怕,晚辈要叫人了!”

  她说着就要叫人,谢风玉忙上前拉了她一把,又挡在她面前,对柳将军道:“将军见谅,她任性惯了,还请将军——”

  他话未说完,沈柔已然张开口大声叫了一句:“时——姑——姑!——救——我!”

  柳将军顿时炸毛了,气急败坏地骂了几句,谢风玉忙安抚他,转过头来却深吸口气,望着沈柔。

  沈柔一脸无所谓,晃了晃手腕:“喂,放开我,像什么样子?”

  谢风玉则道:“你还知道你不像样子。”

  沈柔:“我哪里不像样子?”

  谢风玉:“好端端的,你跟柳将军吵起来干什么?”

  沈柔不满:“是他先吵起来的。他说我胜之不武,击鞠能赢全靠请外援,这我能忍?”

  “不能。”谢风玉,“但你也不能——”

  沈柔打断了他:“谢风玉,我就问你,我是不是赢得光明正大?我请了外援,但柳若也请了对吧?我最后能赢,靠的并不是外援,对吧?”

  这三连问,问得谢风玉哑口无言,最后才叹口气:“好吧,你是铁了心不受这个气了。”

  “那是自然,”沈柔道,“你放开我,我去跟他理论清楚。”

  谢风玉却道:“罢了,还是我来吧。”

  沈柔一愣,谢风玉无奈道:“哪次骂战,不是我来?且等着罢。”

  他说着放开沈柔的手腕,整了整衣袖,转身望向了柳将军。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啦来晚啦!

第44章 约会

  谢风玉转过身去, 看向柳将军,沈柔也有意无意从谢风玉背后探出头来,冲柳将军挑衅地挑了下眉毛。

  柳将军顿时气个倒仰, 正要大骂, 谢风玉已然率先开口:“将军, 小辈们的赌局,您插手其中,怕是不妥。”

  柳将军瞪他:“说得跟沈逢那厮没插手似的!”

  谢风玉:“据我所知,沈尚书确实没有。”

  柳将军:“他把买给老婆的马和马奴都借出去, 不是插了手?那流星踏月可是老子想了许久的, 竟被他截胡了, 还好我留了一手,天香楼——”

  他话音戛然而止, 谢风玉和沈柔都望着他,沈柔微微眯眼:“天香楼如何?”

  柳将军收回话头:“天香楼……不如何!”

  沈柔却道:“天香楼开了盘口, 还找了将军一起坐庄, 是不是?”

  柳将军行伍出身, 脑子属实不太灵活,闻言一愣,满脸写着“你怎么知道”几个大字,都不用开口承认,直接就暴露了。

  沈柔见状都笑了, 又问:“这么说来,天香楼联系上沈夫人,在流星踏月上做手脚,您也是知情的咯?”

  柳将军这次是真的诧异地愣了下:“胡说八道什么?我怎么可能!”又问,“流星踏月被做了手脚?”

  沈柔长长地嗯了一声, 知道他是真的不知情了,便道:“这个问题么,恕我无法回答。”

  柳将军也来不及生气,只诧异地:“所以这种情况,老二都能输?老二到底在干什么?”

  老二指的是他二女儿柳若,柳将军这种,对胜负看得很重,此次对沈柔横鼻子竖眼,就是看柳若输了,心里生气,想找机会整整沈柔,出一口气。谁知忽然出现一个谢风玉挡在沈柔前面,又得知击鞠一事背后还有阴谋,且自家女儿在被阴谋相助下都没赢,顿时震惊异常,连要找沈柔茬都忘了。

  沈柔自然是第一时间发现了柳将军的变化,于是更加胆大妄为,直接露出个幸灾乐祸的微笑,亮出细细白白的虎牙,拖长声音道:“这题我会,就是你家老二她弱鸡,不行呗。”

  柳将军还在沉思,下意识反驳:“胡说!老二可是我亲手练大的,能弱到哪里去?”

  沈柔便哦了一声,凉凉道:“那就是我太强了,真是不好意思。”

  柳将军闻言怒视她,上下打量她,沈柔只笑吟吟躲在谢风玉身后,见他望过来,直接一缩,整个藏到谢风玉背后去了。

  柳将军看不到她,便只能看向谢风玉,还指了指谢风玉:“你让开,让我试试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看她有多强。”

  谢风玉自然不让,歉然笑道:“将军,按照国子监条例第三十二条,在国子监地界对学生动手,可是要受祭酒惩处的。”

  柳将军不耐烦:“你管得倒宽。”

  谢风玉笑道:“过奖了,晚辈乃国子监学长,维护国子监规矩是分内之事。”

  柳将军却道;“不要拿国子监规矩压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明德院的学长,沈柔是女院学生,你管不着她去,速速闪开!”

  他说着大步上前走来,看那体魄,真打起来,沈柔肯定是挨揍的份。谢风玉便忙道:“且慢!将军有所不知,沈柔虽是女院学生,却也受我管教,因为时姑姑吩咐,要我为她补习一二,是以我也算她半个老师。将军当着我的面要对她动手,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柳将军无动于衷:“说这么多,就是想帮她!呸,狗男女。”

  沈柔反唇相讥:“说这么多,将军就是想帮柳若找场子!呸,狗——”

  “咳!”眼见沈柔要出言不逊,谢风玉忙打断,又委婉地对柳将军,“将军怎能如此粗鄙之语,有辱斯文。”

  柳将军眼见他明目张胆拉偏架,面上还冠冕堂皇,都气笑了:“小子,这么多年,可没人敢这么教训我了。老子就是粗鄙之语,怎么着?不服?来,你俩一起上,打的赢我我就认,打不过可就没办法了!”

  谢风玉无奈:“将军非要如此?”

  柳将军被勾得手痒,也懒得再废话,直接一拳过来,谢风玉背后是沈柔,又不好躲,眼看要被击中,还是沈柔捡起一块小石头,蓄力往柳将军手臂砸去,喝道:“看我围魏救赵!”

  柳将军并不把这招放在眼里,只反手捏住石头,却在这时,谢风玉趁他手拿开面前空门大开,从袖中取出扇子刷一下点在柳将军另一只胳膊上,消解了他攻势,自己则拉着沈柔险险避开。

  沈柔顺势被拉走,嘴上还不放过,笑道:“不好意思说错了,这招其实是声东击西。”

  柳将军这才回过神自己被耍了,怒极反笑,谢风玉见了无奈,低声对沈柔:“你可少说几句罢。”

  沈柔笑吟吟:“怎么,你怕了?”

  谢风玉道:“自然没有。”

  沈柔却笑,冷不丁道:“那你就再撑一会儿,我先溜了。”

  谢风玉一愣,沈柔已然抽身而去,飞快跑出小道,不见了。

  这下连柳将军都傻了,古怪地上下打量谢风玉:“敢情是拿你当垫背的了,姓谢的!”

  谢风玉一时噎住,无奈展开扇子,和柳将军过了几招,一面道:“那也没有办法,遇人不淑,只能认了。”

  柳将军哼了一声,反手准备给他一掌长长记性就算了,却见小路尽头忽然传出一声暴喝:“姓柳的!又在我这撒什么野!”

  那咆哮声谢风玉再熟悉不过了,他每次来女院巡查,都能听到来自时姑姑的各种咆哮。

  果然,来人正是时姑姑。她杀气腾腾地转过拐角走来,看到柳将军在作乱,顿时脸黑如锅底,而柳将军看到她,下意识就手一抖,停住了手。

  谢风玉趁机脱开身去,侧头看了一眼,只见时姑姑身后空无一人,但拐角处的树枝却莫名在窸窸窣窣地动。

  谢风玉便了然了,笑了下,退到一边看时姑姑把人嘛得狗血淋头顺带三两句把人轰走,而后时姑姑哼了一声,拍拍手转过头来,犀利地看向了谢风玉。

  谢风玉神色淡定如常:“时院长?我脸上有什么吗?”

  时姑姑不回答,只问:“听说我让你教沈柔?我怎么不记得我说过这种话?”

  谢风玉笑容不变:“其实是沈尚书拜托的。情况紧急,柳将军眼看着就要动手,我无法才搬出时院长您来,还请您见谅。”

  时姑姑顿了顿,神色微妙:“沈逢?”

  谢风玉内心闪过些什么,不动声色试探:“正是。敢问时院长,沈尚书要我教沈柔,这是答应还是不答应?若不能答应,我便去回绝了。”

  他说罢观察时姑姑脸色,可惜时姑姑只有一瞬间的异常便恢复了平静,淡淡道:“摆脱你了,你便做罢。左右他于朝中人脉颇深,还很可能是你日后座师,你得了他的青眼,入仕也顺遂。”

  谢风玉微微一怔,垂目应是,时姑姑应了此事也不再多说,直接转身离开了,留下谢风玉站在原地,想了想,慢慢朝拐角树林走去,侧头一看,果然看到了闲闲靠着竹林的沈柔。

  沈柔听到了他和时姑姑对话全程,知道时姑姑也要她去跟谢风玉补习,这下此事是无法推脱了,便有些困扰地看了谢风玉一眼,却正好看到谢风玉在笑。

  沈柔当即生气了,转身要离开,谢风玉追上来,耐心问:“做什么又生气?”

  沈柔黑着脸不说话,谢风玉又道:“就这么不喜欢读书?倒也不必,其实读起来也简单,并且很有趣。”

  沈柔忍无可忍了,停下来,转身看他,散漫道:“行了,知道谢郎君嗜书好学,可惜我不行,道不同不相为谋,在下先走一步了,告辞。”

  她说罢利落地离开,谢风玉也没追上去,只想了想,转头去找叶佳,问她:“小柔今日与人有约吗?”

  叶佳刚被叶老侯爷拿着乙等试卷教训完,整个人都蔫蔫的,顺口道:“是啊,好像是和唐渡逛街去。”

  谢风玉顿时一静,缓缓道:“好的,我明白了。”

  叶佳却还没回过神来:“明白?明白什么?诶?谢风玉?”

  她抬头要问,却见谢风玉已经离开,不由得一阵茫然,想了想,还是叹口气,继续苦恼自己的试卷去了。

  而此时,西市漕河畔九曲桥上,沈柔匆匆赶到,轻轻拍了下唐渡肩膀,笑道:“我来了。”

  唐渡转身看她,微微笑了笑,眼神既欢喜,又有些紧张。

  沈柔见了便笑道:“放轻松!就像我们之前说的,逛街、吃饭、看戏班、逛花楼,都一起试一试,希望我们能……能好好的,找到感觉。”

  唐渡扯开嘴角笑了,放松了些许,心中却想:男女之间,是这样的吗?

  他不确定,也没有问,他只是想相信沈柔。

  而沈柔也没再多说,两人并肩站在桥上,看夜幕降临,华灯初上,过了会儿,也许是觉得太安静,唐渡只觉得越来越紧张,没办法,没话找话地道:“昨日,柳若来找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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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表白

  河水涛涛, 沈柔买了两杯葡萄汁,端一杯在手上,一边喝, 一边听唐渡说起柳若, 嗯了一声, 预备继续听下去,唐渡却半晌没说话了。

  沈柔觉得奇怪,转头看去,见到唐渡表情颇有些别扭。

  沈柔顿时诧异了, 想了想, 笑道:“怎么, 她骂你了?”

  唐渡摇头,欲言又止, 最后还是道:“她说我……长得好看。”

  沈柔一愣,忍不住笑, 唐渡脸色微红, 不敢看她:“她还说, 我击鞠很厉害,英俊潇洒,她那天击鞠场上一见,就……就喜欢上我了。”

  沈柔:“噗——”

  沈柔猝不及防,一下子被呛住, 咳得弯下腰,唐渡连忙道:“不过我是不会信的!我寻思着,她肯定是有阴谋,要拉拢我做些什么。”

  沈柔这才堪堪止住咳,拍着胸脯顺顺气, 直起身来,面色古怪地打量唐渡。

  唐渡脸更红了,还强自镇定:“她肯定有什么阴谋,因为她问我讨不讨厌谢风玉,还说你们两个是分不开的,说我……说我得不到你,然后说,得不到的就要毁掉,遂邀请我一起……一起毁掉你们。”

  沈柔眼神停在空中,沉思:“啊……”

  唐渡等了半晌,没等到沈柔否决柳若的话,心中有点失落,却又还是心怀希望,问道:“沈柔,你怎么看?”

  沈柔回过神来,喝一口葡萄汁:“柳若这人呢,从小就被我和谢风玉联合起来欺负,所以她对我和谢风玉呢,就算不是恨之入骨,也是绝对的讨厌的不行。这样的话,就算她真的看上了我阵营里的人,要她直言表明爱意,也就是对我低头,以我对她的了解,这是她绝无可能做到的。”

  “所以,她八成的确是有阴谋,在拉拢你。”沈柔总结着,“不过我倒是好奇,她是怎么把这话说出口的?要知道,这么些年来,倒也不是没人对她心怀爱慕,但都……”

  沈柔摊摊手,唐渡道:“都怎么?”

  沈柔:“都被她直接揍了一顿,揍完还说,‘就这几把刷子,怎么敢到我面前说这些话的?’久而久之就没人敢起这种心思了。”顿了顿又道,“至于她主动对别人表明心意,就算是假的吧,那也是绝无仅有,唐渡,你是第一个。”

  沈柔说着,眼中带着调侃的笑意,望向唐渡。唐渡一时手足无措,半晌深吸口气:“她不过是利用我……”

  沈柔长长地嗯了一声,见他实在尴尬,笑着转移了话题:“我想,她如此说,还是为了何梅子。”

  唐渡缓过神来:“怎么说?”

  沈柔:“何梅子被叶佳藏在永乐坊,柳若死活找不着,大概是急了,所以想从我们内部入手吧。”

  唐渡便道:“她的确问到了这个,不过我只说无可奉告,其余的什么都没说。”

  “嗯,我相信你会如此。”沈柔勾起嘴角,“谢谢你,唐渡。”

  唐渡望着她亮晶晶的眼神,一时心跳又加快了,那种紧张感重新回来,唐渡一时几乎无法呼吸,赶紧移开目光,往前落荒而逃似的走了两步,却不料沈柔跟了上来,身上香风混着河水清香袭来,叫唐渡几乎头晕目眩。

  两人就这样慢慢沿着河道走着,走下桥梁,走到河岸杨柳下,沈柔直接在河岸边坐下了,因着入秋河水水落,水面离地面差了快半丈,沈柔便一双腿伸到河道中晃荡着,精致的绣鞋往下点了点,正好在水面上点起阵阵波澜。

  唐渡见了,想说这样很危险,却终究什么都没说,而是在她身边小心翼翼坐下,顺带警惕地看了一眼四周,确认没有危险,才收回目光来。

  而沈柔不知发没发现他的举动,只低头看水面,拿足尖点水玩,又抬头看不远处桥上的灯火繁华,而后才道:“何梅子,当年虽然不会武力,但还没有如今这么瘦弱,连只鸡都搞不定。他变成现在这样,要说起来,还是因为我。”

  唐渡转过目光看她,安静又认真,沈柔便继续道:“那也是一年秋日,我没留神落了单,在城南被一群混混堵着,无路可走,直接跳到了河里。那河挺深,又冷,混混们见要出人命,落荒而逃,这时是何梅子恰巧路过,听到声音跑过来,二话不说跳下来救我,否则我那时便死了。但即使是如此,我也发热昏迷了好久,险些没了命,而何梅子也受了寒,他底子虚,这么些年就一直没缓过来。”

  唐渡听着,眉头紧紧蹙了起来,没问何梅子,而是先沉声道:“谢风玉呢?他不是一直护着你?”

  沈柔看他一眼,笑道:“那时我和谢风玉吵架冷战,他在家中读书,几日没睬我。”

  不过这事后,谢风玉破天荒的翻/墙跑进了沈府,脸色煞白,要见她最后一面。

  而此事后,谢风玉再没跟她吵过架,事事都依着她,甚至为了时刻陪在沈柔身边,连自己学业的时间都少了。

  沈柔默默想着,没说出来,只有意无意略过此事,站起身后退几步,倚着杨柳树伸了个懒腰,才笑道:“所以何梅子于我有救命之恩,后来他和柳梦要私奔,我便二话不说要帮他们。只可惜,还是失败了。”

  唐渡虽然还想着谢风玉竟让沈柔陷入险境,却也知道何梅子和柳梦才是沈柔要说的重点,便按捺下去,顺着她话头问:“为什么会失败?因为柳将军?”

  沈柔却摇头:“不,柳将军对家宅中事一向不放在心上,早些年的时候,甚至可以一年不回几次家,就住在军营里。那段时间我一度觉得,他就算当面遇上,也认不出柳若和柳梦来。”

  唐渡问:“柳夫人也不管么?”

  沈柔:“没什么柳夫人,柳夫人七年前就病逝了,不然柳若能这样满城疯跑?”顿了顿又道,“当然,我是个例外。”

  唐渡心知她母亲也于三年前逝世,不知该如何说,便安慰道:“你家里人确实很爱护你。”

  “是啊,”沈柔漫不经心道,“但柳梦柳若却不是。柳若还好些,她爱武,柳将军喜欢她,常把她带去军营,柳梦却是文弱娘子一个,除了去国子监上学便是独自待在家,你说她该多苦闷?还好遇上何梅子,可使找柳将军试探几句,柳将军却又坚决不同意未来的女婿是个破画画的。最后无奈,才想到要私奔,却又被柳若发现,把事情搅黄了。”

  唐渡这才知道原委,却道:“柳若不希望姐姐幸福吗?为何出手阻拦。”

  “谁知道她。”沈柔道,“她和柳梦关系应当不错,只不过,柳若这人跟柳将军一样,一根筋,看不起画画弹琴的,且不知情为何物,自然是觉得何梅子不靠谱,百般阻拦。”

  唐渡颔首:“所以,柳梦何梅子最大的障碍,不是柳将军,而是柳若?”

  沈柔思索了下:“可以这么说吧,毕竟柳梦被困在深闺,柳将军不常在家,而钥匙则在柳若身上。”

  唐渡闻言颔首,沈柔想了想,开玩笑道:“或许你可以假意答应柳若,骗取她信任,然后偷来钥匙,哈哈,到时候柳若怕不是得气死。”

  唐渡却信以为真:“如果你想要的话,我的确可以。”

  沈柔忙摆手,连连道:“我说着玩的!”

  唐渡却较真了,认真问了一句:“谢风玉在何梅子这事上,帮了你多少?”

  沈柔一愣,并不回答,唐渡却很执着,最后沈柔才含糊道:“其实也没多少。”

  唐渡问:“所以到底是多少?出谋划策?出钱出人?还是全程跟着你?”

  沈柔顿了顿,慢吞吞道:“其实……他……全都……”

  “哗啦啦!”

  沈柔的话被一阵巨大的水声打断了,一只小船不知从哪冒出来,船上几个小孩划桨划得飞快,溅起一阵阵水花,直接把还坐在岸边的唐渡淋成了落汤鸡。

  站在树下的沈柔目瞪口呆:“……全都有参与。”

  坐在岸边的唐渡顶着一头湿淋淋的水,下意识回道:“……是吗。”

  两人说完,都顿住了,而那边,小孩们还在嘻嘻哈哈,疯狂划桨溅水,动静之大,惹得桥上人都低头来看,这一看,就看到了岸边的沈柔和唐渡。

  沈柔心道不妙,拉起唐渡就跑,跑进附近的旅馆开了个房间,把唐渡塞进去洗热水澡,又道:“我去给你买身衣服,你等着。”

  唐渡打了个大大的喷嚏,点头,沈柔便风风火火下楼,走近附近布店,却被布店老板告知:“小娘子,店里的所以衣服都被买走了。”

  沈柔看着一架子衣服,挑眉:“这叫买走了?”

  老板歉然点头:“是的,被买走了,只是买家还没来得及来拿。”

  沈柔便道:“那我先买一套,等他来了我再补上。就这样说好了,我急用。”

  她说着就拍下银两去拿衣服,老板连忙要拦,却比不过她手快,眼看沈柔要拿走衣服了,却有一只修长的手轻轻按在了那衣料上,沈柔蹙眉抬头看去,那人笑得温文尔雅,手却一点都不松。

第46章 承诺

  正是谢风玉。

  沈柔看到是他, 忽然就明白了什么,微微眯起眼睛:“谢郎君,弄这种恶作剧, 你不害臊吗?”

  谢风玉笑容如常:“嗯?什么恶作剧?”

  沈柔哼了一声, 想到唐渡还等着衣服穿, 也不多说,只道:“松手,把这件衣服给我。”

  谢风玉却压的更紧了:“不松手,我买的衣服, 做什么要给你?”

  沈柔:“多少钱买的?我出双倍。”

  谢风玉笑:“双倍也不给。别说双倍, 十倍百倍千倍也不给。”

  他说着微微勾起嘴角, 那一刹那,竟然有一丝丝胡搅蛮缠的可爱。

  沈柔摇摇脑袋, 把这份匪夷所思的感觉丢开,好声好气和他讲道理:“唐渡受凉了, 这街上就这么一家好点的衣裳铺子, 你不要作妖, 赶快放手。”

  沈柔边说心中边升起一股古怪的情绪——不要作妖,不要胡闹,不要又耍脾气,这些话以往都是谢风玉对她说的,这还是第一次, 她对谢风玉说这些词。

  这样想着,沈柔更觉得别扭了,然而那边谢风玉却丝毫不觉得,甚至道:“沈柔,你都没给我买过衣服。”

  却要给他买?

  虽然这个场面是谢风玉自己一手促成的, 但还是让他不爽。

  而沈柔听到他这话,先是一愣,而后气笑了:“你讲讲道理!我为什么要给你买衣服?何况之前有说要给你买,你都拒绝了!”

  这问题不好回答,谢风玉巧妙避过,转而道:“可我给你买过许多衣裳首饰,沈柔。那时每次你都说不要,可是拿到手了,还是很喜欢。”顿了顿,又矜持道,“其实我也是这样的。”

  他说罢,矜持笑着看向沈柔,沈柔琢磨了一下他的话,回过味来了,一时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道:“你烦不烦?要不要自己不会直说?谁要猜来猜去猜你心思!”

  谢风玉早知她会如此说,只叹气,又道:“那我直说了,我想要这店里的衣服,你给不给我?还是说要给唐渡?”

  沈柔深吸口气:“你很缺衣服穿?比唐渡这会儿还缺?”

  谢风玉面不改色地嗯了一声,想了想,伸出自己另一只手,给沈柔看自己袖口一个几乎看不到的小墨点,胡诌道:“这里脏了,我过会儿要去见贵客,不能出一点差错,所以急需换一件。”

  沈柔无语:“这么点,谁看得清。你也不想想,唐渡这会儿——”

  “唐渡这会儿在客店待着,有小二伺候热水,舒服得很。”谢风玉接过话头,慢悠悠道,“他至多也就是光着身子在房间里走,晃来晃去甩来甩去,或者瘫在床上做木字,自在闲适,你以为他很急?”

  沈柔一顿,没忍住想象了下那画面,随口问:“他晃什么甩什么?又为什么躺下来是木子?”

  谢风玉垂目看她,忽然一笑:“想知道?那你跟我来。”

  沈柔直觉不对,警惕道:“不要。你把衣服给我,我先去弄好唐渡先。”

  谢风玉叹气:“我要是不给呢?”

  沈柔冷笑一声,忽然伸手挠谢风玉腰间痒处,谢风玉下意识往后一躲,沈柔立刻抢过衣裳,转头就跑。

  谢风玉这才回过神来,一阵无奈,而后追了上去。

  那边沈柔感觉到他跟上来了,却不回头,只一路逆着人流跑,到了客店外,把衣服交给小二,让他带给唐渡,而后不一会儿,唐渡便衣衫整齐地出来了,脸上被热气熏得微红,对沈柔道:“谢谢。”

  沈柔心里已经几乎肯定那船是谢风玉的把戏,而唐渡是因她受累,听了这一句谢谢,不免心虚,便主动道:“突然经这一遭,饿了没?走,我们去楼下吃点东西,他家酿酒很好,米粥也很香,正好晚上来一点暖胃。”

  唐渡自然依她,两人下楼坐好,沈柔叫小二:“上酿酒,米粥。”

  小二却一脸为难:“客官不好意思,这两样都卖完了。”

  沈柔奇怪:“你家向来存量多,怎么今日卖完了?”

  小二如实道:“都被一个客人买去了。”

  沈柔闻言疑惑,却也没再问,而是道:“那别的小菜上一点罢。”

  小二却道:“抱歉客官,别的小菜也没有了。”

  沈柔不信了:“点心呢,汤水呢?都没有了?”

  小二歉然:“是的,都没有了,都被那个客人买去了。”

  沈柔这下回过味来了,突然升起一股不祥预感,问:“那个客人是谁?”

  “不知道,我们老板亲自接待的,就刚才。”小二道,“不过他应当还没走,喏,就在那——”

  他说着指向楼上,而恰在这时,楼上那人微微侧过头来,脸上带着点笑,对沈柔举了举手中的酒杯。

  沈柔裂了,微微抽着嘴角,唐渡则诧异:“……谢风玉?他怎么在这里?”

  沈柔不好告诉他谢风玉其实一直跟着在搞鬼,含糊说:“大概是碰巧吧。”

  “碰巧?”唐渡看看沈柔又看看谢风玉,也不知道信没信。

  而在这时,谢风玉慢条斯理走下楼来,顺带吩咐小二:“把酒菜再上一桌来,酿酒要清甜不醉人的果酒,要温好不要凉,养胃。”

  他说着就要在沈柔身边坐下,沈柔没好气拦着:“喂,还没答应你和我们一桌呢。”

  谢风玉笑容不变,从袖中抽出一封信:“何梅子给柳梦的回信,要不要看?”

  他垂目温柔望向沈柔,沈柔和他对视一眼,又看向他手中的信,最终还是让他坐下了,不过却又伸出了手,对谢风玉勾了勾,示意“给我”。

  谢风玉笑了笑,从善如流地把信放在她手中,而后亲手从小二手中接过酿酒,试了试温度,给沈柔满上,再才把酒壶放在桌上,示意唐渡自取。

  唐渡看他一眼,自顾倒酒,谢风玉便又把视线转向沈柔,提醒道:“先喝一杯,先前受了凉,仔细冷着。”

  沈柔忙着看信,一时没回过神来,下意识唔了一声,看也不看就伸手摸索着握住酒杯,咕噜噜喝完,才继续看信,且问了一句:“何梅子要□□进去见柳梦?”

  谢风玉看着她饮尽,回答道:“是啊,是柳梦的主意。大概是击鞠那天的事太热闹,场上每个人都受了关注,包括戴着面具的何梅子,这绘声绘色地传开,就传到柳梦耳里,她这才写了信来,信中还说,想见何梅子一面。”

  兹事体大,沈柔沉思着望向谢风玉:“见何梅子?要何梅子偷溜进柳府?”

  谢风玉颔首,沈柔便不说话了,微微蹙眉,想着这事的可行性。

  谢风玉见她思索,也不做声,只抿一口酒,神态淡定,若有若无地看了一眼唐渡。

  而唐渡自他出现以来,出了刚开始有些躁动,后来便一直十分平静,见状直接问沈柔:“要我帮忙吗?”

  沈柔回过神来:“要。”

  唐渡又问:“那,要谢风玉帮忙吗?”

  沈柔想也不想:“不要。”

  唐渡便开心了,勾了下嘴角,而谢风玉喝酒的动作一顿,看向沈柔。

  沈柔甚少见他这么吃瘪,一时竟觉得有些好笑,道:“真不必谢郎君插手,郎君还是好好的买你的衣服,见你的贵客去吧。”

  谢风玉没脾气了:“我忙里偷闲给你带信,你就这样对我?”

  沈柔长长唔了一声:“这倒也是,不太好……”

  谢风玉看她,沈柔在他视线下,掏出一块银子,推给他,道:“这是报酬,拿去罢,不客气。”

  谢风玉:“……”

  他表情有点精彩,沈柔见了只笑,而后又道:“真不必,有唐渡帮我,便是万无一失。谢小郎君的好意我心领了。”

  谢风玉便看她:“真不要帮忙?”

  沈柔坚定摇头,谢风玉笑了下,也不纠缠:“那好吧,那我就告辞了。”

  他看了一眼席面,对沈柔道:“别吃冷的。”说罢,真的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反倒是沈柔看着他背影,有一瞬间的怔忪——他上一刻深情款款,叫沈柔回想起少年时两人甜蜜的相处,下一刻又能风轻云淡,好像真的形同陌路,就这样若即若离,欲语还休,倒叫沈柔有些患得患失了。

  沈柔出神了一会儿,回过神来想,这也没什么不好的,一直这样下去,她就能真的离开谢风玉了。

  沈柔如此想着,松了口气,抬起头来,看到唐渡还在看着她,便道:“又要麻烦你了,唐渡。”

  唐渡摇摇头:“是我想要帮你,正要遇到机会了才是。”顿了顿却道,“我想了想,这件事的关键是拿到柳若的钥匙。而要接近柳若,现在倒正好有个机会。”

  沈柔疑惑地嗯了一声,看向他,唐渡便道:“柳若想接近我,策反我,不是吗,那我就将计就计,打入她内部,再趁机偷走钥匙。沈柔,你说怎么样?”

  沈柔想了一想,笑道:“这可真是计中计,只不过,要全靠你了。”

  她有些歉意地看着唐渡,唐渡则道:“没关系,我愿意。不过,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沈柔便问:“什么要求?”

  唐渡道:“这件事之后,你可不可以彻底忘掉谢风玉?再不和他走在一起,从此,就呆在我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觉得唐渡和柳若怎么样

第47章 抓捕

  沈柔答应了唐渡的要求, 且自此后数日,都刻意避开了谢风玉,提前做好了和他决断的准备。

  而谢风玉那边, 倒也不着急, 一点动静都没有, 日子便在这种奇怪的平静中持续着,直到这一日,唐渡和柳若谈好,去天香楼见面。

  这数日来, 柳若待唐渡是格外得好, 素来没个好脸色的竟然硬憋得笑容款款, 而且因为唐渡一句“别闹事乱来”,柳若连欺男霸女的事都不做了, 推掉外面和小混混们约好的饭局游乐,专心陪在唐渡身边, 一个劲围着他转。

  国子监诸人前脚看到唐渡被沈柔大庭广众下骑骏马带豪奴接着上下学, 后脚看到他被柳若带人护着, 指哪打哪,全都傻了,心想这姓唐的究竟是有什么魔力,惹得两个女纨绔都神魂颠倒,甚而还有人送了唐渡一个外号, 叫做男狐狸精,一帮暗自对沈柔、柳若有意思的,酸得没法,几度约战唐渡无果,怒而添油加醋散播消息, 于是没过多久,“玉面娇羞唐小郎君和两位霸气女纨绔不得不说的二三事”传遍了国子监,甚至大有向勾栏街坊传播的架势。

  而与此同时,沈柔出于计划考量,这几日随口找理由告病在家,于是众人喜闻乐见的二女争一男情节并没上演,只有唐渡和柳若天天在院里花前月下。

  当然,这是众人眼中的情景,实际上,唐渡和柳若各自都是虚情假意——柳若强颜欢笑,面上欢喜爱慕,心中却骂唐渡难搞欠揍;唐渡看似接受柳若好意,实则满心都还是在想着沈柔。

  两人就这样各怀鬼胎地敷衍了数日,终于,柳若眼见差不多了,试探着向唐渡提了提谢风玉,故作羡慕道:“还是沈柔和谢风玉好。四下无人,我跟你说句实话,其实我挺羡慕这一对狗……这一对青梅竹马,时常想,若是我也有一个爱护我的男子陪着我,那就好了。”

  她说罢学着人扯出一个娇羞的笑,跟个画了笑脸的提线木偶似的僵硬诡异,唐渡转头看见,赶紧默默低头喝茶,而后用力握紧茶杯,低声道:“谢风玉?他也不过如此。假仁假义,着实可恨。”

  柳若心中满意,面上却眨眨眼:“巧了,我也这么觉得。要我说,你比谢风玉好一万倍,只可惜沈柔眼瞎,选了谢风玉没选你。”

  她长长叹口气,不经意抬眼瞥唐渡,只见唐渡神色绷紧了,看起来是被勾起了伤心事,万分愤慨而说不出话来,心中一喜。

  而唐渡那边,其实是忘了接下来的台词是什么,苦苦思索半晌,汗都要下来了,才想起来一句半句:“……此事何必再提?沈柔,沈柔……呵!”

  他轻轻笑了一声,按计划该是嗤笑,却吐气不清,听起来像在打鸣。不过还好,柳若没有在意这个细节,只笑着安慰:“行了,我懂你。别为沈柔伤心了,你没有沈柔,还有我不是吗?”

  她说着,再次露出深情款款的微笑,体贴地给唐渡斟茶,然后因为不熟悉伺候人,洒了半杯子在外面,直接把唐渡衣衫弄湿了,还正好是湿在两/腿/间。

  柳若都傻了,第一反应是嘲笑出声,千钧一发之际勉强憋了回去,拿过一边抹布给唐渡擦身:“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

  唐渡本来没事,被她一擦就有事了,忍不住道:“……你这抹布是湿的!”

  柳若这才回过神来:“哦对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小二!”

  小二屁颠颠上来,送来了干净布巾子,唐渡自己擦干净了,这才松了口气,从这兵荒马乱中恢复过来,抬目看柳若,却见柳若神色微妙,盯着他湿掉的衣服看。

  唐渡一时还没多想,只困惑,柳若却忍不住了,即使再三掩饰,眼中的不怀好意还是露了几分:“唐小郎君,你……挺大啊。”

  唐渡:……

  唐渡:???

  唐渡万没料到她这虎狼之词,直接震惊了,而柳若跟飞骑营的汉子们聊荤段子聊惯了,半晌都没反应过来这话有问题,还在自顾调笑,直到看到唐渡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才惊觉有异,顿时笑容一僵,两人对视着,各自都石化了。

  空气一时安静,好半晌,还是柳若咳了一声:“这个……我失言,唐小郎君千万不要在意。”

  唐渡还是瞪着她,手下揪着布巾子往腿上一遮,才道:“……没事。”

  柳若颇有些讪讪,一抬眼却看到唐渡耳尖红了,顿时心中一动,再次不怀好意起来,问了一句:“怎么,你跟沈柔呆在一起的时候,都没聊过这些啊?”

  沈柔给的台词里没有这对话,唐渡只能自由发挥,僵硬摇头,柳若便长长哦了一声:“那看来她还没把你当自己人呢,好可惜。”

  她“同情”地看着唐渡,唐渡则僵硬问:“怎么说?”

  柳若道:“我们长安贵女呢,跟其他地方的娘子们不一样。我们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儿,做事但凭心意,豪迈大胆之处,男子们都是比不上的。”

  这一点唐渡已经体会到了,遂点点头,柳若看着他,忽然眯起眼,露出个有些邪恶的笑容,道:“这种豪迈大胆,并不只是打架喝酒,有时候,还包括兴致来了,和心上人调调情,甚至,打野/战——”

  她说着,手指画了个圈,指向唐渡腿/间,唐渡一时表情都裂了,忍不住往后退,颇有些惊恐地望向柳若。

  此时在他眼中,柳若是个十足十眼冒红光的妖魔,相比起来,沈柔真是慈悲善良的神仙。他瞬间想走,可是想到和沈柔的约定,又忍住了。

  而柳若见他虽然意外却还算镇定,至少没有落荒而逃,心中便想,虽然这姓唐的又蠢又傻,但起码胆子还挺大,有几分利用价值。

  这样想着,柳若稍稍满意了,笑道:“怎么啦,吓到你了?”

  唐渡深吸口气,推开她:“柳小娘子,不要再开这种玩笑了。”

  “玩笑?”柳若摇摇头,“你真以为我是在唬你?错了,我说的都是真的,调情野合,这些事是真的四处都有,就连我那文静的姐姐,都会学人私奔呢。”

  唐渡恍惚的精神在听到关键人物柳梦时,才回过笼来,看向柳若,而柳若则继续道:“外面这些人啊,乱得很,那何梅子乡野出身,后来又去开了勾栏,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货色,姐姐就该在家里好好呆着,而何梅子这种人,就该被赶尽杀绝,你说是不是,唐渡?”

  她笑着望向唐渡,眼中带着一丝探究。唐渡敏锐地察觉到,回答道:“的确如此。”

  柳若满意了,又不经意般道:“可惜,何梅子被沈柔藏得死死的,我并不知道他在哪里,否则,一定要揪出他来,为姐姐解决后患。”

  她目光炯炯望向唐渡,唐渡心中一定,按照沈柔给的台词道:“何梅子吗?我知道他在哪里。”

  柳若心中大喜,面上不动声色:“哦?在哪里?”

  唐渡便道:“在永乐坊永乐酒肆。叶佳每次说是去看王婆,实则是去看在王婆摊子对面的何梅子。”

  柳若一顿,心中心念电转,一瞬间便判断出唐渡这话可靠,面上却笑道:“真的吗?可……万一这是沈柔不信任你,给你的假消息怎么办?”

  唐渡道:“不会是假消息,我亲眼在那里看到过何梅子。”又道,“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陪你一起去抓他。”

  柳若等的就是这句话,笑道:“这可太好了!多谢你,唐渡。”

  唐渡抿了抿嘴角,继续按台词来:“你……对我这么好,我总要回报你才是。”

  柳若信以为真,笑了,心想这姓唐的虽然傻,但这幅被人耍得团团转的简单心思,倒也给她少了不少麻烦,便道:“好!事不宜迟,我这就去叫人,我们去抓何梅子!”

  唐渡颔首,柳若精神一振,起身下楼,唐渡却想起什么,蓦地叫住她,问:“长安真的这么乱?什么调情,苟合……我以前在沈柔身边,竟从未听说过。”

  柳若满心杀气腾腾想着何梅子,还以为他会问什么问题,一听是这个,松了口气,随口道:“就知道你不信。你成日和国子监的人相处,都快被表面斯文忽悠瘸了。我改日带你去飞骑营看看,和那帮兵蛋子待几天,你才能看到真正的长安是什么样子。”

  唐渡微微沉吟:“军营么?军营比起其他地方,确实是要乱一些的。也许不是我们在国子监待久,而是你在军营待久了,对一切有了偏见。”

  柳若本来兴致盎然,一听这话不高兴了,侧头盯着唐渡:“你在教训我?”

  唐渡一愣:“没有……”

  “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柳若却打断,冷哼道,“小爷自小在军营长大,乱也好不乱也好,小爷都习惯了。至于你,你——”

  她脸色不太好看,眼神又黑又冷,唐渡被她望着,不知怎的,心中一跳,回过神来眼见计划要被打乱,赶紧道:“是我多言,你不要生气,我只是……只是……”

  他冥思苦想,最后灵光一闪,道:“我只是关心你。”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

第48章 意外

  柳若听了, 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一双黑峻峻的眼睛还盯着唐渡,半晌才明白过来了他的意思, 眨巴眨巴眼睛, 故作娇羞地捶了他一下:“你早说呀!”

  唐渡被这看似轻飘飘的一拳锤得差点吐血, 后退几步稳住身形,勉强镇定:“你……之前也没给我机会说出口。”

  柳若一想,确实如此,这事才翻了篇, 两人对视一眼, 各自“欢喜雀跃”地并肩往永乐坊而去。

  与此同时, 柳若带着的柳家护卫在前后开路,柳若满心何梅子, 也没注意护卫中少了一人。

  这个疏忽十分致命,因为少的这个护卫借着小解悄悄退场, 直入一边酒肆, 面见了酒肆中的沈柔和叶佳, 竟是被沈柔策反的间谍。

  这个间谍把唐渡和柳若的交谈悉数告知,道:“唐小郎君和柳小娘子相谈甚欢,”又道,“两人正往永乐坊去抓何梅子。”

  沈柔听了,倒也淡定, 只转头望叶佳:“那边安排好了么?”

  叶佳正嘴里嚼着糖,手上拿着一只瞭望用的长筒对着远处柳若左瞧右瞧,闻言眼也来不及抬,只瞭望筒上下晃了晃,当做是点了头。

  沈柔了然, 顺手又给叶佳投喂了一颗糖,才给间谍一包银两:“一切都在计划之中,再探再报。”

  间谍美滋滋把银两塞到怀里,应声离去了,却不回柳若身边,而是左右看看,敏捷腾挪,往后走到了沈柔所在酒肆后方的登仙阁中。

  登仙阁利落而瘦高,从楼台上,恰好能看到前方沈柔的一点身影。

  杨乔坐在楼台中,拿着叶佳同款瞭望筒对着沈柔叶佳瞅,谢风玉坐在他对面,并不制止,只借着竹帘掩映,边饮茶边往下漫不经心看几眼。

  直到间谍点头哈腰进来,两人才都看过来,听得间谍谄媚道:“谢小郎君!杨小郎君!沈小娘子已经知道了唐小郎君和柳小娘子相谈甚欢,还知道了他二人正往永乐坊去抓何梅子了。沈小娘子和叶小娘子毫不意外,还说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谢风玉颔首:“的确都在计划之中。”又递给他一袋银两,“再探再报,去吧。”

  “多谢谢小郎君!”间谍一行礼,把银两往怀里一塞,胸前鼓囊囊的,喜滋滋地回到了柳若身边。

  而此时,在永乐坊中,计划却出了变故。

  只见柳若唐渡带着一帮人闯入酒肆,酒肆老板瑟瑟发抖,唐渡置若罔闻,只自顾朝何梅子的房间走去——直到这里,一切都未出意外。

  然而接下来,唐渡刚掀起帘子的时候,却撞上了往外走的赵二。

  赵二只看到唐渡,没看到他身后的柳若,一脸没搞清楚情况的迷茫:“沈大叫我今儿千万别来这儿,是出了什么事么?干嘛不让我来啊?啊?唐老弟,你怎么不说话?还这么看着我?”

  他惊奇地望着唐渡,甚至上手去搭他的肩,唐渡无法,硬着头皮把他一推,冷冷道:“别碰我。”

  赵二都傻了,一脸看智障的模样看着唐渡,却在看到他身后柳若时,蓦然惊觉自己才是智障。

  赵二这样想着,心中又痛心又恼怒,抖着手指着唐渡质问:“你!唐渡,你居然背叛我们,和姓柳的厮混在一起!”

  柳若闻言来了兴趣,抱着双臂眯起眼睛,而唐渡则冷漠道:“难道不可以?沈柔不识好歹,难道我不可以反悔看上别人?何况柳若对我很好,我们两情相悦。”

  赵二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失语半晌才找回声音:“什么?!你说你和柳若两情相悦?!”

  他惊讶得声音都变了调,唐渡暗自扶额,面上则道:“是,你有意见?哦不对,这件事也轮不到你有意见,有空在这瞪我,不如早点回去问沈柔吧。还不快滚?”

  他眼神疯狂示意赵二离开,赵二却上了头,怒道:“姓唐的,枉我往日还当你是兄弟!想不到你居然是这种人!也不用沈柔,你先吃我一拳先!”

  他说着就冲上来给唐渡一拳,唐渡还在犹豫要不要躲,柳若已然一伸手,纤细手腕迸发出惊人的力量,一下子把赵二胳膊掰过背去。

  赵二就这样被矮自己一个头的柳若给单手制服了,制服了还骂骂咧咧跳脚。往日柳若听到他骂人都不会太愉快,今日却十分轻松,磨着牙笑道:“我早说过,你这种半点忙都帮不上,只会白送。哈哈!”说着叫护卫们用绳子把赵二绑起来,“把他还有里面的何梅子一起带走!”

  唐渡万没料到有这个意外,心中咯噔一声,然而想到有自己看着,柳若总不会伤及性命,且钥匙还没拿到,所以想了又想,还是闭嘴没有制止。

  柳若就这样从里面搜出何梅子,带着何梅子和赵二打道回府,心情大好,那间谍护卫却心情好不起来,再次悄悄离开,飞快跑去对沈柔道:“报!小娘子,赵二郎君找去酒肆,也被绑走了!”

  叶佳顿时一口茶喷出来:“不是要他今天千万别去的吗?!”

  “大概是叫他不去,他就偏偏要去……”沈柔幽幽的,“早知道还是把整个计划告诉他了。”

  叶佳恼怒:“算了吧,上次告诉他,他醉了酒全都捅出去了!还是瞒着他为妙。”

  沈柔不置可否,间谍则慌了:“小娘子,这……现在怎么办?”

  沈柔道:“不怎么办,按兵不动,相信唐渡就是了。”

  叶佳却发出了会心的质问:“有赵二在,唐渡能搞得定吗?”

  沈柔想起历来负责帮倒忙扯后腿的赵二,一时也沉默了,却忽然见看到间谍,有了主意。

  她指了指间谍,缓缓道:“你可知,你们柳大娘子院子的钥匙放在哪里?”

  间谍一愣:“知道的。”

  那钥匙用金链子缠在柳若腰间,谁不知道。可知道是一回事,拿到又是另一回事。难道沈小娘子想要他去偷那钥匙?不可能的!

  他如此想着,面上表露了出来,沈柔却不气馁,只拿出一锭银子:“这个是定金,拿到钥匙,我给你十倍。”

  间谍瞬间眼中金闪闪一片:“好!小的一定为小娘子拿来钥匙!”

  沈柔满意了,把银子递给间谍,间谍往怀里一塞,这才兴奋地往谢风玉处走,如此这般禀告完毕,只略过了沈柔给他银两要他偷钥匙不提,却不料谢风玉听罢,竟也拿出两锭银子:“想办法把钥匙弄到手给我,我给你十倍。”

  间谍眼中金光已经漫出来了,他仿佛看到自己坐在金山上嘿嘿傻笑,也来不及思考怎么靠一把钥匙跟两个人交差,当即答应下来。

  等他回到柳若身边,冷静下来,才思考起了这个问题,可惜这时已经来不及拒绝了,柳若已经把赵二和何梅子关在柳府柴房里,望着这两人在自己威名下瑟瑟发抖,阴森森地“哈、哈”笑了起来。

  何梅子知道这是沈柔在欲擒故纵,倒是还好,赵二就比较激动,怒骂道:“姓柳的!你要干嘛!杀人□□是犯法的我告诉你!”

  柳若当然不会真的把他怎么样,只不过为了看赵二这幅害怕的怂样,她故意不说出口。

  赵二见状更忐忑不安了,看向唐渡,唐渡却看都没看他,一心只想着钥匙,故作无意地道:“就把他们关在这里吗?我听说柳府还有一位娘子,会不会吓到她。”

  柳若成功抓到了何梅子,对唐渡再无防备之心,闻言也不在意:“你说我姐姐吗?她被关在院子里出不去,离这远得很,不会被吓到的。”

  唐渡颔首,又问:“被关在院子里?这……”

  他神色迟疑,柳若心情好,解释道:“这可不是我的主意,是父亲的吩咐。我可是每日给她带好吃的好玩的,力图让她解闷呢。”顿了顿却道,“不过我这姐姐怪得很,她根本不需要解闷的,对着书就能消磨一天了。”

  唐渡唔了一声,心念电转:“那……你今日去看望过她了吗?”

  柳若闻言,目光在何梅子脸上一转,对唐渡道:“还没呢,怎么,你想和我一起去?”

  唐渡神色如常:“贵女闺房,我去不太好,还是罢了。”

  柳若笑了起来:“你可真小心!我明明看出来了,你想去,还非要讲究这些礼节。是怕我怀疑你什么么?”

  唐渡垂目笑了笑,不回答,柳若看了,以为他是被说破心事害羞,心道这傻子头脑真简单,想什么都放脸上了,嘴上却道:“放心,我这么喜欢你,怎么会怀疑你呢?来吧唐渡,你想见,我就让你见见好了。”

  她此时说喜欢二字,越来越顺口,说罢就要拿出腰间钥匙,却忽然一顿,扫了柴房里何梅子和赵二一眼,哼了一声:“我们出去说。”

  众人应是,跟着出去。还在苦苦沉思的间谍也跟着出去,却一个没留神,胸前沉重的几个银两滚了出来,掉到了地上。

  柳若听到声音,蹙眉回头喝道:“谁?!”

  间谍顿时吓尿,神智回笼不敢说话,唐渡看了他一眼,对柳若道:“没事,外面打更的声音而已。”

  “是吗?”柳若侧耳听了听,确实如此,才放心走出了门,而间谍吓得一身冷汗,也来不及捡起银两,只跟着出去了。

  剩下黑暗的柴房里,几块银两幽幽地发着银光,何梅子心急如焚,一心听外面唐渡的进展,无心他顾,唯有赵二注意到了,心中一动,伸出长腿,把银两一块块勾了出来。

  何梅子茫然地望他一眼,随口问:“你干什么?”

  赵二却哼地一笑:“奶奶的,姓唐的敢背叛老子,等小爷出去了要他好看。”

  何梅子想了想,还是决定小声告诉他:“不,你误会了,其实——”

  “其实什么其实,闪开点,我要发功了。”赵二不耐烦。

  何梅子一呆:“你要干什么?”

  赵二不说话,静了静,忽然大吼道:“柳若!!!出事了!!!”

  这声音中气十足,都快把房顶掀翻了。何梅子只觉一阵耳鸣,而外面则一阵骚动,柳若猛地推开门,蹙眉道:“鬼叫什——啊!”

  她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尖叫一声滑倒,倒之前下意识扯住唐渡袖子,两人一起倒在地上,嘴唇贴在了一起。

  柳若和唐渡瞬间睁大了双眼,僵硬了,而始作俑者赵二也目瞪口呆,半晌才干笑一声:“哦豁……!”

第49章 钥匙

  气氛一时万分安静, 安静得让人害怕,好半晌,唐渡才被烫到似的猛地坐起来, 且往后挪了好几步, 直撞到门扉才停了下来。

  而柳若则没有动, 只匪夷所思道:“你居然敢亲我……”

  唐渡睁大眼睛,紧张地看着她,而柳若则继续道:“从来都是我亲别人,你还是第一个, 敢主动的人——有意思。”

  她说着坐了起来, 一手随意地摸了摸自己嘴唇, 而后若有所思地望向了唐渡。

  看她样子,对亲吻这件事本身并不怎么在意, 但是对谁主动很在意,就好像她在意输赢一样。

  因此, 现在她望着唐渡的神情, 一点没有正常小娘子该有的娇羞慌张, 而是有点跃跃欲试的战意,甚至有点要主动亲回来的意思。

  唐渡万万没料到是这个走向,一时懵逼,眼看着柳若步步走近,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还好柳若足尖踢到什么银色的小石头, 忽然停住了,蹙眉道:“地上这是什么东西?”

  她终于发现了异常,低头看去,看到地上散落的银色石块,却是一块块银子。

  银子?谁会撒银子在地上?何况刚才明明没有的。

  柳若联想到自己是踩到这玩意才摔倒, 顿时眯起眼睛,转身狐疑地望向赵二和何梅子。

  “你们,做了什么手脚?”柳若质问道。

  何梅子完全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情况,为什么柳若和唐渡看起来假戏真做了似的,出于谨慎没有答话,而赵二则大大咧咧道:“什么手脚?小爷不知道!”

  他这反应,肯定是他干的没跑了。柳若遂把矛头指向他,蹲下来正要好好审问他一番,却觉得腰间空空荡荡,顿时脸色一变:“不好!”

  赵二何梅子和唐渡都看过来,只见柳若捂着腰间,脸色几变,最终杀气腾腾望向赵二:“是不是沈柔故意派你来的,说!”

  “?”赵二,“你叫我说我就说,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他只是嘴欠,柳若却当他默认了,抓起他领子便问:“交出钥匙,饶你不死。”

  赵二更懵了,唐渡和何梅子听到钥匙,却都心中一动,似乎明白出了什么事。

  而柳若心急如焚,思索一瞬,忽然冷笑,一挥手吩咐护卫:“把赵二给我扒光了,我倒要看看他把钥匙藏在了哪里。”

  唐渡何梅子闻言眉头一跳,赵二则大惊:“喂喂喂,女流氓!你要干什么!别过来啊!别过来!”

  他这回不嘴欠了,为抱住自己的衣服誓死挣扎,正乱作一团,外面忽然有人匆忙跑来,报道:“小娘子!不好了!正门外来了好多混混讨钱!”

  柳若头也不回:“赶走!”

  那人却道:“人太多,赶不走了,小娘子!”顿了顿又道,“我们派人去找坊正,坊正却不知道干什么去了,死活找不到人。”

  这可不常见,柳若这才上了心,细细一想:“莫名其妙的,怎么会来混混,又是我刚抓走赵二和何梅子……呵,八成是沈柔的人。”

  她这样想着,命府兵护卫都去正门拦人,那人领命而去,而在这时,赵二终于被扒光,护卫们上下搜查了一番,对柳若道:“回小娘子,没有找到钥匙。”

  柳若看也不看披着衣服缩在一边,一脸生无可恋的赵二,蹙眉:“怎么可能?方才就那么几个人在,不是他耍诡计拿走,还能是谁……”

  她说着,视线在一众人脸上划过,掠过何梅子,在唐渡脸上微微一顿,轻声问:“是你?”

  唐渡眉头一跳:“不是我。”又举起手,“不信你可以搜。”

  柳若狐疑地靠近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鼻尖几乎相抵,两人呼吸缠绕,唐渡也只是面色平静,并不后退,只心跳砰然有声。

  这样子不像是心虚,柳若想着,考虑着要不要也扒衣服搜身,却在这时,眼神越过唐渡,看到他身后守在门后的护卫们,脸色微微一变。

  “查人报数,”柳若沉声对他们道,“就现在!”

  知道其中有间谍的唐渡和何梅子心跳漏了一拍,还好那人已经安然逃脱,柳若命人报数,果然少了一人。

  柳若这下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咬牙道:“吩咐外面的,抽调人回来,去后院!”

  她心系姐姐,生怕沈柔这厮把柳梦截走了,只留下几个人看着何梅子等二人,转头便带着人往后院赶。

  唐渡却叫住了她:“后院我不方便去,我还是去正门帮你对付小混混们吧。”

  柳若看了他一眼:“那可是沈柔的人,你下得去手?”

  唐渡道:“有什么下不去手的。”

  柳若便点头,本该虚情假意和他敷衍几句再走,却觉那一吻过后哪里都怪怪的,便没再和唐渡说话,自顾离去了。

  唐渡看着她和自己擦身而过,回过神来,看了一眼看守何梅子的几个护卫,转身假意往正门走,却又绕了个小道悄悄回来,利落打晕了门口几人,这才破门而入,上前给赵二何梅子松绑。

  何梅子直到这时,这才觉得一切回到了计划中,忙问;“到底怎么回事?钥匙呢?柳梦呢?”

  唐渡道:“钥匙,大概是那间谍偷走了,趁着我和柳若……倒在地上的时候。至于柳梦,应该还在院子里,如果还是按计划来的话,她应当正等着沈柔拿着钥匙打开门,和你相见。”

  何梅子听到钥匙被沈柔的人拿走,松了口气;听到柳梦等着在见他,又心急如焚:“那我们快去!”

  唐渡点点头,把他拉起来,想了想又不能把赵二丢在这里不管,遂只好把还一脸恍惚的赵二也拉起来,三个人往后院摸过去。

  与此同时,后院门口却出了点小小的意外——沈柔拿着间谍给的钥匙试了第一万遍,却还是打不开门。

  她一瞬间有一种把间谍拎起来疯狂摇晃的冲动,可惜间谍已经“回柳若身边”去了,要找他麻烦也找不着。

  沈柔便一脸暴躁地站在门口,甚至抽出小刀想试试能不能把锁砍断,还好被叶佳制止了。

  两人便站在那里,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听到一边树后轻咳一声,树后走出个人来。

  那人身量修长,大晚上穿着一身生怕别人看不到他的白衣裳,腰间佩玉,头上戴簪,沈柔光看他一只腿就能认出来他是谁了,偏偏他脸上还戴一个面具,面具是个笑着的小娃娃,遮住了他整个面容。

  他一双面具后的眼睛从容望着沈柔,沈柔面无表情回望,且举起手中小刀,晃了晃:“谢小郎君,您有事吗?”

  谢风玉面对威胁,只眨了眨眼,慢条斯理取出一枚绳串的钥匙,挂在沈柔刀尖上,而后才道:“我猜你在找这个。”

  沈柔望着那钥匙,沉默一瞬:“你哪来的?”

  谢风玉咳了一声:“如果你愿意相信的话……我路上捡到的。”

  沈柔当然不相信,翻了个白眼,却没再多说,甚至没怀疑这钥匙是不是假的,会不会没用,伸手便把它插进了门锁里。

  夜色之中,沈柔、谢风玉、叶佳还有悄悄蹿出来的杨乔簇拥在门前,大家都竖起耳朵,听到门锁轻轻咔擦一声,开了,才心中大石落地。

  而后沈柔收起钥匙,趁着远处护卫还没来,赶紧推开门往里走。

  叶佳跟在她后面,之后是谢风玉、杨乔,而后才把门重新虚掩上。

  走在前头的沈柔见谢风玉二人也进来了,看他一眼,而谢风玉则轻车熟路似的,越过沈柔走在了最前面,一路低声为几人指路。

  沈柔本不想理他,看他这样子还是忍不住问:“你来过?”

  “没有,”谢风玉道,“只是做了功课。”

  沈柔:“还功课,你当考试呢。”

  谢风玉嗯了一声:“是啊,就是考试,考不过我就得一辈子孤独终老了。”顿了顿又转头对沈柔笑,“你舍得?”

  沈柔一窒,余光看见叶佳在偷笑,才道:“笑什么笑!叶佳,你到底站哪边!”

  叶佳忙不笑了,沈柔又把她拉到自己身边,且指了指谢风玉:“你,后面去。”

  谢风玉也不争执,摊手笑了笑,到后面殿后去了,而沈柔一路走着,很快走到了第二个院门,隔着门,已经能看到院内的烛火闪烁。

  沈柔脑海中浮现出五年前最后一次见到柳梦的样子,心中一阵激动,低声唤道:“阿梦?你在么?”

  里面安静一瞬,传来窸窸窣窣的细响,而后是一个文静娴雅的声音:“我在,小柔。”

  沈柔微笑起来,看着这院门上也有个锁,想了想,取出自己手上原先有的那把钥匙一试,开了。

  原来柳府用来锁柳梦的有两扇门,也就是有两把钥匙。那间谍只给了沈柔一把,至于另一把为什么在谢风玉手上,沈柔已经不想再细究了。

  也许是她无所谓,也或许,是她习惯了谢风玉总在她周围,一切是这样理所当然,以至于她都没兴趣去探究个中缘由。

  这样想着,沈柔便要推开院门,却听到后面一阵骚动,柳若的声音传来:“姓沈的!又是你坏我好事!”

第50章 牵手

  沈柔一行人转身看去, 只见柳若带着人杀到,火把辉映,一下子照亮了昏暗的院落。

  借着火光, 沈柔这才看清这院子长什么样——宽敞, 游廊花门一应俱全, 但是寂寥,别说丫鬟小厮,连解闷的鸟雀都没有。

  这些年来,柳梦就是这样被困在重重院落里, 和身边贴身丫鬟相依为命的?

  柳将军怎么舍得, 柳若怎么下得去手?

  沈柔深深蹙起眉头, 看向柳若,眼神不善。

  而柳若也没好到哪去, 直接抽出刀来:“挑唆闹事,夜闯民宅, 按律可以就地惩处。沈柔, 你是觉得我真的不会下杀手吗?”

  随着她抽刀, 周围侍卫齐刷刷抽刀出鞘,对着沈柔四人,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沈柔却无所畏惧,镇定道:“你大可动手。我外面已经派人去报长安县令,说我朋友被你绑入家中, 我闯入私宅不过是为救人。顺序先后,可得搞清楚。”

  柳若道:“胡说八道,我绑了你哪个朋友?我竟不知晓。你有证据么?”

  沈柔一时回答不出来,却在这时,冷不丁有个声音道:“她没有, 我有。”

  柳若一愣,而正在这一刹那,那人突然伸手,一手卸下柳若手腕,一手从后面卡住了她脖颈!

  柳若手上刀当啷一声落地,她被强硬卡在身后人怀里,又惊又怒道:“——唐渡?!你背叛我?”

  不知何时出现的唐渡从她身后露出脸来:“我从未皈依你,何来背叛。”

  他脸上平静,没什么表情,柳若这才明白,他之前都不过是逢场作戏。

  柳若不由得气极,却又很快冷静下来,对护卫们喝道:“还不把他拿下!”

  护卫们要上,唐渡便威胁地更用力卡住柳若脖子:“我看谁敢上来!”

  护卫们便不敢动了,嗫嚅道:“小娘子……”

  “废物。”柳若冷冷回应,“要你们何用?就这样让他走到我身边了!”

  护卫们不敢说话,心想唐渡和小娘子之前那样关系,看到他来,难道还有谁会拦他不成。

  但这话谁都不敢说,只对唐渡色厉内荏道:“放开我们家小娘子!否则要你好看!”

  唐渡不回答,冷冷望着,沈柔却微笑起来,慢悠悠走近:“要谁好看?说清楚啊。”

  多年敌对,护卫们见她靠近,瞬间戒备:“不许过来!再过来我们可动手了!”

  沈柔笑道:“你们动手啊?敢砍我一刀,唐渡就会砍柳若十刀,看你们觉得划不划算了。”

  她说着看向唐渡,唐渡配合地足尖挑起柳若掉在地上的刀,横在柳若脖子上。一众护卫见了,顿时僵硬:“不许伤我们小娘子!”

  沈柔道:“不伤也可以,你们放下刀,后退,退出这个院子。”

  护卫们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照做,却见唐渡手一紧,护卫们瞬间被吓到,只得放下刀退了出去。

  这过程中柳若一直冷着脸不说话,直到护卫们都离开了,沈柔笑着望向柳若,柳若才道:“原来唐渡还是你的人,沈柔,你可真是阴险狡诈!”

  “过奖。”沈柔道,“不及你当年设计逼迫何梅子退学万分之一。”

  柳若冷哼一声:“我就知道你还是为了姓何的来。可惜他人还在我手里。”

  唐渡却道:“你错了。他早已被我放出来了。”

  柳若脸色一变,而正在此时,后面树丛窸窸窣窣,何梅子和赵二先后钻了出来,赵二见到这么多人,下意识双手抱胸捍卫自己的衣裳,而何梅子愣了愣,才大喜跑过来,对沈柔道:“哎哟沈柔,你可终于来了!”

  至此,胜负全然分晓,柳若一败涂地,当即脸色铁青:“不论如何,你们别想带走我姐姐。除非你杀了我,再解决了我父亲,否则再多诡计也是徒劳,这事绝对不可能成!”

  她言语坚决,沈柔又不可能真的杀了她,顿时蹙眉,柳若又道:“今日府门外如此骚乱,即使你搞定了坊正,也还是会惊动旁人,父亲想必过不多时便会知晓,待他往家中赶来,你们一个都走不了。所以沈柔,我劝你还是就此离开,免得自讨苦头。”

  沈柔自然不可能就此放弃,却又无法解决赶来在路上的柳将军,一时为难,却在此时,听得门吱呀一声打开,小院内灯火倾泻而出,一个纤细身影就这样从灯火中款款走了出来,带起一阵缥缈香风,还有一声轻轻的叹息。

  那声音一出,无论沈柔还是柳若都看去,看到来人衣裙蹁跹款款而来,香肩瘦削,弱柳扶风,竟与沈柔和柳若大不一样,而是一个娴雅温婉的病美人。

  这病美人正是柳梦。若说沈柔如火般热情,柳若如雷般暴烈,那病美人柳梦则安静如水,叫人望之便心中宁静下来。

  众人如此想着,都望着她,可柳梦却只看向何梅子,和何梅子对视几许,才听得何梅子低声唤道:“阿梦!”

  柳梦微笑起来,便要伸手给他,那边柳若却怒道:“姐姐!”

  柳梦手一顿,转过头来,柳若道:“姐姐,我都被人把刀架在脖子上了,你竟还向着外人!”

  她神色愤慨,柳梦倒是淡定:“我和梅子两人一体,何来外人?要说外人,也该是囚禁我的父亲,还有你这个帮凶妹妹是外人。”

  她语气神态皆是温柔,礼仪如常,看起来完全是闺秀模范,几乎可以被刻在牌匾上供人模仿研习了,谁知说话内容却不客气,甚至堪称惊世骇俗——哪有未出阁的娘子为了个野男人,这样不顾人伦孝道的?反正别处是没有,即使是长安娘子素来特立独行,敢说这样话的也只有柳梦一个。

  沈柔谢风玉素来知道柳梦是这样的人,倒是还好,唐渡第一次见柳梦,却是惊了,一时愕然地说不出话来,却见柳梦又道:“论忠孝二字,我自小侍奉父母,学习礼仪,光荣门楣,五年前走而不成,自愿被囚,为父母抄经祈福,未来也依旧会为二老许愿,就是死后,也愿为奴为仆,为家族积累功德,如此,堪堪也算尽孝尽忠,来日和梅子远走高飞,于良心上,早已是没有负担了,若若,你又何苦来拦我。”

  柳若脸色一变:“我竟没想到,你连身后事都安排好了!姐姐,如此处心积虑,你也要和姓何的走吗?那个野男人到底是给你吃了什么迷魂药?”

  柳梦道:“并不是什么迷魂药,世上哪有这东西?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心意。”她说着望向何梅子,“人生苦短,若不按自己心意活一回,岂不是辜负老天的一番好意。”

  她朝何梅子伸出手,何梅子伸手握住,两人相视一笑,外人早已不在他们眼里。

  沈柔在一边抱臂看着,也笑,笑着笑着却觉得不对,侧头看去,果然发现谢风玉在看她。

  谢风玉偷看被发现,也不慌张,只低头看了看自己修长手指,而后若无其事地转过了头去。

  沈柔这才把要拒绝的话咽回去了,心中有一瞬间的怅然若失,而后回过神来,对已经气炸的柳若道:“喂,柳若,你姐姐的态度你也看到了,让她留下来也是徒劳,何不成全他们两个。”

  柳若怎么可能听进去?她满脑子都是姐姐叛逆十足的发言,终于忍不住道:“姐姐——你为家族和爹娘想那么多,那我呢?你可想过我?”

  柳梦这才一怔,转过头看她,柳若咬着牙道:“我们一起长大,你走了,我怎么办?”

  她神色愤慨,看着柳梦仿佛在看投递倒戈的同伴,而柳梦则莞尔笑了:“傻孩子。我能遇到梅子,来日你自然也会遇到和你相守一生的人。”

  柳若怒道:“没有,我也不要。我只要你!”

  她开始不讲理了,挣扎着要挣脱唐渡,唐渡既不能放开她又怕真的伤了她,一时十分辛苦,柳梦见了也为难,还是谢风玉轻飘飘来了一句:“打晕罢,抓紧时间,否则柳将军该回来了。”

  柳若闻言怒视谢风玉:“姓谢的!你这个伪君子!险恶小人!”

  谢风玉充耳不闻,只对柳梦抱歉地摊手,柳梦迟疑一瞬,还是无奈道:“好罢……别伤着她。”

  两人都这么说,沈柔便应了,亲自出手在柳若后颈处一敲,柳若便应声晕了过去,倒在了唐渡怀里。

  唐渡抱着柳若,颇有些手足无措:“她怎么办?放哪里?”

  沈柔没好气:“还能放哪里?当然是柴房!”

  柳梦忙制止了:“可别!”又无奈道,“放我床上罢,我们进去谈。”

  谢风玉提醒道:“柳将军怕是要来,没多少时间了。”

  柳梦温柔笑道:“也不必要多少时间。我跟梅子说说话罢了。”

  沈柔闻言一怔:“阿梦,你今日不走么?”

  柳梦笑道:“本来是想今日走的,谁料到动静闹这么大。若若看到了你们的脸,我这一走,父亲还不去沈府和谢府闹翻天?”

  这话有理,沈柔瞬间讪讪的,柳梦见她这样子,叹道:“还是这个样子,只顾身前潇洒,哪管身后乱事。若不是谢风玉一直帮你兜着,我都不敢想象你如何能十数年如一日地过逍遥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们,有件事,就是我之前的预收,哭包美人那个,我没啥灵感暂时不准备写了,换了个预收,大家可以康康新预收,不喜欢的话取收,喜欢的话点点收藏呀

  预收换梗实在抱歉,不过我保证那本的梗不会换了!定了,锁死了!

  预收《嫁给暴戾将军之后》:

  虽是世家嫡女,但母亲去世,胞兄远走,继母带着妹妹虎视眈眈,叶如净日子过得并不舒坦。

  直到那日惊鸿一瞥,望见那冷漠孤戾的年轻将军,叶如净忽然便动了心。

  在世人眼中,楚无间虽是位高权重的国之战神,却更是杀人无数的人间修罗,时而犯起暴虐之疾,叫人胆战心惊。

  众人对他敬重俯首却不愿靠近他,更不要说把女儿嫁给他。

  唯有叶家女儿叶如净眼波流转,笑意盈盈,一朝求了圣旨赐婚,成了楚将军夫人。

  全长安人闻言都困惑震惊,为美人万分惋惜。

  此等美人,在魔王手下能好得了?

  谁知叶如净反而越发妍丽,被楚无间小心翼翼拥在怀里,俨然成了铁血将军的心尖宠。

  *

  刚入楚府,楚无间的海东青偶然飞到自己院中,叶如净小心给它投喂美食,还笑道:“下次记得把你主人也带来好不好?”

  然后一转身,看到楚无间就站在身后不远处,一双黑曜石一样的眼睛望着自己。

  叶如净忽然就脸红了。

  *

  后来,叶如净还是给海东青投食,却被楚无间一把握住白皙手腕,放到唇边细细亲吻,声音低沉沙哑道:“夫人,怎么不喂为夫吃?”

  桀骜暴戾将军x娇软温柔美人

第51章 离别

  沈柔听了, 却道:“有他天天跟着,我就算过得再顺遂,那也不是我想要的逍遥日子。”

  柳梦一怔, 有些诧异地微笑:“此话怎讲?”

  沈柔却侧了侧头, 一挑眉, 表情有些意兴阑珊的,不说话了。

  柳梦这才觉出来有些不对,看看她又看看谢风玉:“你们吵架了?”

  她嘴上问着,眼睛却只望着谢风玉, 谢风玉站在沈柔斜后方, 见状轻轻摇头, 有些无奈地笑了下:“就这么点时间,你就别讨论我们了, 还是好好和何梅子叙叙别情罢。”

  柳梦便知晓他和沈柔之间的事八成挺复杂,谢风玉此时不方便提, 柳梦便不再问, 只笑:“好吧好吧, 不过事实上,我和梅子也没什么要说的。”

  沈柔奇怪了:“你们可是五年未见,怎会没有要说的?”

  柳梦含笑道:“我虽五年未见他,心里却时时想着他。他人虽不在我身边,心却在我这边。是以日日夜夜, 两颗心总是在一起,说话聊天,读书赋诗,看似分离,实则一刻也没分离。”

  她说着笑望向何梅子, 轻轻拉着他手摇晃,小女孩似的无声撒娇,何梅子笑了,抓紧她的手,答道:“确是如此。所谓长安一片月,天涯共此时,我每在崇仁坊遥望夜空,便仿佛阿梦在我身边……”

  他说着转头看柳梦,两人甜蜜对视,半晌,柳梦却觉得不对,轻声问:“崇仁坊?”

  “……!”何梅子蓦地出了一身冷汗,“唔是的,我是在崇仁坊——但是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有去piao——我只是在那开了个店——但是也不是去当老鸨!”

  他结结巴巴解释了半晌,柳梦只静静看着他,忽然松开手去,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何梅子霎时疯了,“阿梦!阿梦你别走啊!你听我解释!”

  他追了上去,柳梦却不停下,只不疾不徐往自己院中走,余光瞥到何梅子屁颠屁颠追上来,忍不住小小地翻了个白眼,笑了。

  何梅子见到她笑,才放下心来,追上去一把拉住她的手,两个人黏黏腻腻地走到院中坐下,徒留沈柔一众人在后面一阵无语,半晌,叶佳才噗嗤一声笑出来:“梦姐姐还是这么喜欢逗何学长。你说是不是,赵二?”

  赵二蔫头巴脑地缩在树后面,神色恍惚道:“是啊,柳梦假装生气甩手走人-何梅子追上去着急忙慌道歉-柳梦再笑,就这么一招,这么多年我都要看吐了,何梅子这个蠢货居然还每次都上当。”

  叶佳却道:“何学长才不蠢呢,他要蠢怎么可能年年都是丹青院第一。我看啊,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她说着笑望了沈柔和谢风玉一眼,沈柔满脸莫名其妙:“看我干什么?赶紧的,快进去听他们在说什么。”

  叶佳无奈:“小柔,人家一对儿说说话你干嘛要赶着上去听啊!”难道不是该趁机和谢风玉交流交流感情吗!

  沈柔却不在乎:“得了吧,阿梦大心脏,何梅子不要脸,就算一万个人看着他们该肉麻还是会肉麻,不会受影响的。走走走,赶紧的,不然柳将军该来了,柳若也该醒了。”

  这下提醒了众人,大家都看向昏迷中的柳若,唐渡僵硬地抱着她,手下是再清晰不过的柔软的女儿身躯的触感,呼吸都快不顺了:“她该怎么办?”

  唐渡求助地望向沈柔,甚至望向谢风玉,最后还是早早溜走,四下探查完毕的杨乔走过来:“柳若不是说放她房间?喏,那边就是,跟我来。”

  唐渡遂跟着杨乔走了,沈柔谢风玉等这才走入院中,正好听得柳梦对何梅子道:“……父亲回来发现这些事,想必会很生气,不过你藏好就是,他再生气也不会对沈家和谢家发难的。等这一阵子过去,我再来找你。”

  何梅子道:“一阵子是多久?”

  柳梦轻轻笑了下:“不知道,也许几个月,也许几年,也许一辈子,又有什么所谓呢。”

  何梅子沉默了,忽而握紧她的手:“我留下来,和柳将军好好谈谈好不好?他不是想要一个高官厚禄的女婿?我……我去考科举,好不好?”

  柳梦却摇头:“傻。他要的不止是一个高官厚禄的女婿,他要的是一个听话的女婿,一个听话的女儿,一个哪怕他常年不归家,也老老实实守在家中的家人——比如我逝去的母亲。”

  走过来的沈柔正听到这句话,脚步一顿,而何梅子则蹙眉:“伯母是他的妻子,愿独守空房等着他也就罢了,你却只是他的女儿,你有自己的人生,纵使父上生养之恩,他又凭什么要你如此‘听话’?——不,他连生养之恩都没有,生你的是伯母,养你的也是伯母,他在你长大这十数年来,可有见过你几次?同你说过什么话?就算是对柳若,他也只不过当她是个好士兵,哪里有当她是个女儿?”

  何梅子说着说着激动起来,柳梦则劝慰道:“别生气。总归我遇到了你,以后一切都有希望了。”

  何梅子闻言心安,却又无奈,最后道:“我看我还是留下来罢,让我跟将军好好说说,实在不行,叫他全都冲我来,别这样囚着你!”

  他说着就要站起来,柳梦忙道:“别!囚不囚着我,又有什么关系,总归十来年中我都是这么过的,何况他终究不会对我如何,而你,你落在父亲手里,怕是性命难保。”

  何梅子心中难受:“那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两人相对无语,沈柔亦是沉默,心想既无法劝动柳将军,又无法一了百了让两人私奔,这事是真的难办。

  唯有谢风玉道:“何必如此沮丧,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要我看,曙光已然出现,只需耐心走过最后一程,便可大功告成了。”

  此言一出,众人都看向他,连沉静的柳梦都忍不住问:“此话怎讲?谢风玉,谢小郎君,别卖关子,赶紧说罢。”

  就连一直对他爱理不理的沈柔都看过来,一双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谢风玉心中一动,嘴角微微勾起,而后才道:“阿梦能被成功囚禁五年,是因为当初柳将军只是说长女体弱,把长女接回家休养。若外人,尤其是柳家宗族的人知道这休养其实是囚禁,恐怕就不会这么安静不语了。”

  柳梦听了若有所思,叶佳却不太明白:“什么意思?是要把这事捅给柳家宗族吗?可他们怎么会相信我们呢?”

  谢风玉道:“当然不会相信,所以我们得把事情闹大,让所有人都知道,尤其是知道柳将军的专横野蛮,柳家家风不正,如此危及到柳家家族荣誉,柳家宗族的人就算不愿相信,也不得不出面摆平了。”

  叶佳这才恍然大悟,沈柔却质疑:“你怎知宗族的人不会偏袒柳将军,解决掉阿梦,由此息事宁人?”

  谢风玉道:“这个么,那就要看我们的了,小柔。”

  沈柔此时也来不及纠结他对自己称呼还是如此亲近,只蹙眉:“怎么说?”

  谢风玉颔首,耐心解释:“你得给柳家施加压力,为柳梦在外声援,为她争取坊间百姓的同情。而我,我会请求母亲出面,在闲聊中偶然谈及此事,以此叫长安的夫人们都知晓,让柳家想压消息都压不下去。如此双管齐下,众目睽睽,柳家人但凡要在长安长久生存,便不能不公正行事。”

  沈柔这才明了,而众人听得他有条不紊地布置开来,都忍不住连连点头,柳梦和何梅子眼神发亮,叶佳想到那时柳家受万人讨伐的场景,也忍不住热血沸腾,脱口而出道:“这个好!谢风玉,你可太厉害了!”

  谢风玉矜持微笑:“只是纸上谈兵罢了。真要实施,还得看小柔。”

  他说着望向沈柔,沈柔憋了半晌,才哼了一声:“小柔小柔,谁是你小柔?少乱叫了。”

  她转过身去,柳梦见状终于忍不住问:“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柔冷漠地不说话,还是谢风玉迎着柳梦惊诧的目光,想了想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

  他顿了顿,慢条斯理,又仿佛有些委屈似道:“小柔不要我了。”

  “——啊?!”柳梦更诧异了,望向沈柔,“为什么?小柔?”

  沈柔满脑子都是谢风玉仿佛很委屈的语气,抽了抽嘴角:“不为什么!别问了!”

  她一副不想谈的样子,转眼看到谢风玉满眼笑意,甚至有些暴躁起来,柳梦见了越发诧异,还要再问,却听到外面府外忽然传来一连串轰隆隆的马蹄声,顿时脸色一变:“不好,我父亲回来了。你们快走!”

  众人瞬间肃静下来,方才的轻松气氛一扫而空,何梅子握着柳梦的手不愿放开,却见柳梦平静而坚决地掰开他的手,站起来道:“走罢,梅子,我们下次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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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质问

  何梅子还在犹豫, 那边马蹄声更近了,府外传来火光,杨乔往外瞧瞧, 脸色不妙:“他们把柳府围起来了!”

  这下可糟糕, 沈柔神色微凝:“无妨, 我们从后角门走,那里有人接应。”

  “前提是能到达后角门,”杨乔道,“院子外面也被围起来了, 应当是先前退出去那些护卫, 见到柳将军来, 自发为之。我们怎么办?再要挟一回柳若?”

  他望向沈柔,沈柔沉吟:“可以, 不过得动作快点——柳若呢?”

  “卧房里。”杨乔说着,往里面走, 却不一会儿跑出来:“不好!柳若不见了!”

  几人都大惊, 卧房离院子不远, 柳若是怎么不见的?

  然而沈柔带人过去看,却见柳若果然不见,而且卧房中空无一人,连唐渡也不见了。

  怎么回事?众人正犹疑,外面恰传来柳若的声音:“沈柔!谢风玉!不要再挣扎了, 你们被包围了,唐渡也在我手上!不想让他死就乖乖束手就擒吧!”

  她说罢,院门打开,明晃晃火光下,能看到柳若鬓发略有些凌乱, 但她神色却倨傲依旧,身边手下押着一个昏迷中的人,正是唐渡。

  “敢算计我,”柳若咬牙切齿道,“这姓唐的完了!”

  沈柔这才知晓,许是柳若提前醒来,趁唐渡不注意,反而敲晕了他,拖他出去院外,恰那会儿外面骚乱,于是沈柔众人竟都没注意到这点。

  沈柔神色顿时严肃起来:“放开他,柳若,他父亲是原肃州刺史,如今的六部重臣,你若敢把他怎么样,恐怕得出大事。”

  柳若只不以为意:“那又怎样?你们都闯入府中了,难道还指望我手下留情?别说他,就是你们今日落在我手里,也一样讨不了好!”

  “你!”沈柔放说一字,忽然被柳梦一拉,柳梦小声道:“她嘴上恐吓而已,不会把那小郎君怎么样的,你们且快走,不要多耽搁。若父亲来了,才是真的一个都走不了。”

  沈柔迟疑:“可唐渡是我叫来帮忙的,我怎能留下他一人?”

  她望了柳梦一眼,而谢风玉则道:“那你就要和他一起困在这里?还不如先走,早日想办法救他出来。小柔,当断则断,别犹豫了。”

  柳梦亦颔首,催促地望向沈柔,沈柔最终对谢风玉道:“你就是看不得他好!”

  谢风玉道:“我只是看不得你对他好。”

  沈柔没想到他承认了,睁大眼睛望他一眼,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深吸口气:“那就快走吧——阿梦,你也好好的,等着我们来救你和唐渡!”

  柳梦嗯了一声,沈柔最后看一眼被架着的昏迷的唐渡,咬咬牙转身走了,杨乔在前方开路,后面是叶佳赵二何梅子,谢风玉殿后,回头看了一眼柳梦,而柳梦于火光之中撩了下头发,对他微笑点了点头:“照顾好小柔和梅子。”

  “这是自然。”谢风玉应诺,这才转身离去。

  与此同时,外面柳若看到院中人影一闪,心怀疑窦,手一挥带着人冲进来,却被柳梦拦住了。

  “站住,”柳梦随手取下簪子抵在脖颈边,“你再往前,我便自戕了。”

  柳若蹙眉反问:“刚见了野男人,你舍得自戕?姐姐,你觉得我会信?”

  话虽如此说,她脚下却没动,且手指微动,叫身后众人刀尖往下,而后才道:“姐姐,何苦为野男人付出至此。告诉我他们往哪去了,我自然为你在父亲面前说话。”

  柳梦握着簪子的手很稳,微笑道:“他不是野男人,他叫何梅子,是我一生伴侣,这一点我同你说过许多次了,若若。至于他往哪去,我不会告诉你,我也不知道,包括今日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柳府遇了几个无名盗贼,闹了一晚上,匆匆逃了,仅此而已。”

  柳若大怒:“什么无名盗贼!那明明是谢风玉和沈柔那几个人!他们往日与我作对也就罢了,今日居然敢闯入柳府,这是在对我们柳家挑衅!”

  柳梦神色平静:“沈柔和谢风玉没来过,来的就是无名盗贼。”

  她咬死了不说,柳若几乎是气急败坏,却在这时,外面匆匆脚步声响起,柳将军带人赶到,面沉如水地望了这边一眼,沉声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声音带着冰碴似的,冷酷无情,即使柳梦已然预料到,内心还是一颤。而柳若则松了口气:“父亲!你终于来了!事情是这样的……”

  她把晚上的事悉数告知,柳将军闻言大怒,而后怒极反笑,指着柳梦道:“我的好女儿!看来柳府还是关不住你,明日你便跟我去军营罢了,我看谁还敢来军营劫你不成!”

  他说到做到,当晚便命人在军营收拾地方,压着柳梦而去,可惜柳梦并未在军营待长久,因为第二日,忽然消息就传开,第三日第四日,直接就漫天都是,市井间全都在说柳家囚禁亲女五年,如何不给吃不给穿,几乎要把柳梦折磨至死;就连贵妇人间也都隐晦地在谈论这个话题,又因为柳将军素来专横独断,妇人们看他不过,所以她们虽然只寥寥几语,其阴阳怪气,绵里藏针之处,威力更比市井间闲谈大,一时流言四起,不到几天就大有千夫所指的感觉了。

  柳将军素来不在意这些,又一直呆在军营,尚且还好,柳家宗族却吓了一跳,终于无法再装聋作哑,一时全体出动,硬着头皮来质问柳将军。

  当然,说是质问,其实谁也不敢说重话,生怕惹怒了这个煞神。就这样委婉再委婉,柳将军终于被吵得无法,同意把柳梦交出来,给宗族的人照看——所谓照看,其实就是关着,不过宗族祠堂总比军营好,总算是柳梦逃过一劫。

  柳家宗族的人这才松了口气,满意而去,留下柳将军怎么想怎么不对劲,被柳若提醒,才惊觉这一切都是有人推波助澜,故意为之。至于这人是谁,明显是沈柔谢风玉那一帮人无疑。

  柳将军想明白这点,瞬间来气——你们闯入我柳府,我还没找你们麻烦,你们倒蹦跶起来了。遂气势汹汹带人去沈府质问,却被告知沈老爷不在家,又去谢府,然后谢老爷也不在家,接下来叶府、赵府,皆是如此,气得柳将军差点破口大骂,干脆派人在人府邸前连守了几日,这一招倒挺奏效,沈逢日日要出门上朝,率先坐不住,无奈才请了柳将军进来,笑容和煦道:“将军连日来访,有何要事呀?”

  柳将军自少年时认识沈逢,便讨厌他这幅假惺惺的模样,遂冷着脸道:“沈逢,你女儿做的好事,你难道不知晓?”

  沈逢本笑脸相迎,见他如此不客气,眉头一跳,笑容却更和蔼:“柔儿吗?柔儿这些日子都好生生上学,下学了在家呆着做功课,将军说的好事,可是指这个?”

  官场上的老狐狸说起谎来真是滴水不漏,柳将军瞬间被噎住,还是柳若道:“沈尚书,沈柔分明前日夜闯我柳府,意图拐走我姐姐柳梦,尚书何必装作不知。”

  沈逢却还是温和,惊讶道:“竟有此事?我属实不知!”又转头看沈柔,“柔儿,柳若此言可当真?”

  沈柔坐在一边,裙衫钗环皆是整齐,还捧着一本书在读,见状乖巧摇头:“怎么可能?我这些日子一直在府中读书,父亲不是亲自监督,然后在竹简上签字了吗?”

  沈逢恍然大悟状颔首:“确是如此。那么柳若这话,可是污蔑无疑了。”

  柳若万没想到沈逢堂堂三品大员,竟然这么不要脸睁眼说瞎话,一时吃惊得说不出话来,柳将军倒是被他这模样勾起了回忆,越想越气,直接一拍桌子骂道:“沈逢!你他丫的能不能做个人?一把年纪了满口胡扯!”

  柳将军习武之人,一拍之下茶水都一震,沈柔也跟着眉头一跳,悄悄举起书遮住半张脸,挡住勾起的嘴角,而后故作委屈道:“父亲!柳将军好不讲理!”

  沈逢连连叹息点头:“没办法,将军自小不受人待见,所以性情怪僻暴戾,柔儿不要跟他一般计较。”

  沈柔闻言差点笑出声,柳将军则炸了:“沈逢,你什么意思?谁不受待见?”

  沈逢淡定道:“你。”

  柳将军怒道:“你这老贼!要不是看在秦月的份上——”

  他话音戛然而止,沈逢也是一静,刚匆匆赶到的路氏听到秦月名字,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跌倒,虽然被丫鬟鹊儿扶住却来不及坐下,只带着泣音道:“老爷!”

  沈逢忙起身扶住她:“如何?伤着了没?”

  路氏摇头,鹊儿却道:“夫人脚踝好似扭了。老爷——”

  沈逢道:“请太医罢。”说着亲手扶路氏坐下,扫一眼堂中的柳将军柳若,也没了争论的兴致:“将军还不走吗?难道要留下来用饭不成?”

  柳将军沉沉看了他一眼,此时他暴躁之气不知怎的按捺消解了些许,一双眼睛瞪着沈逢、路氏和沈柔半晌,才道:“你们等着!等我找到了证据……哼!”

  说罢蓦地起身,离去了。

  堂中顿时只剩下沈逢等三人,沈柔依旧用书册半掩着脸,一双眼睛带着微笑望着路氏和鹊儿。鹊儿害怕地低下头,路氏却全然不惧,甚至转而望过来,叹息着摇头道:“柔儿,你怎的这么不让人省心。”

第53章 救兵

  这话别人来说也就罢了, 路氏说起来总有种阴阳怪气的意味,沈柔便没理她,只对父亲沈逢道:“柳将军怕还要去找别人家麻烦。我得去看一看。”

  沈逢却笑道:“谢家他们么?他们都不是软骨头, 姓柳的奈何他们不得, 柔儿何必在意。”

  沈柔只摇头:“倒不是担心他们, 主要是唐家。唐渡这回因为我被柳若扣住,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向他父亲交代……”

  她说着微微蹙起眉,路氏见状便唉声叹气:“柔儿,这可不是我说你, 你这次实在是过错在先。那柳梦之事是他柳家家务事, 你一个外人跟着掺和像什么样子?这下好了, 捅了这么大篓子,还累得老爷去跟唐家赔不是。唉!苦了我们老爷一世英名, 就要毁在你身上啦!”

  她说着泫然欲泣,沈逢忙安慰她:“没有的事。唐家好说话得很, 况且柳家这事早暗里被议论多少回了, 如今被捅出来, 哪里就毁了我一世英名,我看他们还得夸我教女有方,侠肝义胆呢。”、

  路氏见状急了:“老爷!出了这么大岔子,外面沸沸扬扬都翻天了,你还这样心大!娇养女儿也不是这么娇养的!”

  她哭哭啼啼, 沈逢无法连声应是:“你说得对,柔儿这次确实还是做得过分了些。”说着转过头来看沈柔,“柔儿啊,你在后面吩咐操纵也就算了,怎么能亲自出面偷溜进柳府呢?这还好没被柳将军当场抓到, 只被柳若看到了去,否则不仅唐渡,我看你们都回不来了。”

  沈柔不做声,只望着他,沈逢又道:“这样吧,唐家你也别去了,这些日子你就呆在家里,好好静静心。好不好?”

  他语气和蔼,意思却是要沈柔闭门思过。路氏见状一喜,颇为得意地看向沈柔,却见沈柔只轻飘飘瞥她一眼,便无视了她,移开目光去,对沈逢应诺了。

  沈逢见她如此,又心疼,可夫人路氏说的话也有理,左右为难半晌,才下定决心再安慰沈柔几句,却见沈柔已然起身行礼,告退了。

  沈逢无法,只得随她去,自己则安慰起了夫人路氏。而沈柔一路不紧不慢回到院中,才蓦地眉头一紧,沉吟半晌,招来丫鬟道:“你还是替我去唐家一趟,若看到柳将军为难他家,便去叶府请叶小娘子,叫她央着叶老侯爷帮忙一回,把柳将军弄走。”

  丫鬟应诺,却又道:“小娘子何不去谢府直接求谢夫人?谢府离得近,何况也是必然会帮忙的。”

  沈柔不耐烦挥手:“叫你去就去,哪这么多话。”

  丫鬟这才闭了嘴,忙不迭去了,回来却笑着报:“小娘子,我去唐府时,谢夫人正好在唐府门口下轿,然后没过一会儿柳将军便从唐府里灰头土脸出来,想来是被谢夫人骂走了。”

  沈柔这才松了口气,转而却觉得不对,心想谁在照看唐府,又去劝动的谢夫人?动作也太快了,仿佛早有预料似的。

  是谢风玉吗?可他应当不待见唐渡才是。

  沈柔这样想着,那边丫鬟心有灵犀似的,笑着补充道:“我回来时还被谢家人拦住了,他们给了我这个。”

  她说着递给沈柔一封信,沈柔拆开一看,是龙飞凤舞的笔迹:“虽则不喜唐渡,但为你破例一次,唐家已然无事。至于其他争端,也已收尾,无需挂虑。谢风玉。”

  沈柔看了,神色微顿,才心想,什么叫都已收尾无需挂虑,唐渡还在柳若手里,柳梦还没自由,这就是最大的挂虑。

  她这样想着,又看了最后那谢风玉三字一眼,暗自磨了磨牙,随手把信扔一边,却被风一吹,露出信的背面来。

  原来背面也写了一行字:“若要救唐渡柳梦出来,我有一计,就是不知你愿不愿意求我。”

  这行字没署名,但这语气猜也知道是谁。沈柔拎着那薄薄信笺,神色不明,半晌才慢条斯理吩咐丫鬟:“去谢府替我传话。”

  丫鬟忙问:“传什么?”

  沈柔慢吞吞道:“传,‘愿意’。”

  如此,丫鬟满头雾水地去了,而后回来,这次带来了一本书册,书册扉页夹着一张纸,上面写“等我三日”,又写“记得把这书看完,修身养性”。

  沈柔这才翻开书册,随意一看,结果竟是一本佛经,顿时吐血,把书一扔:“谁要看佛经啊!姓谢的玩我呢!”

  她说着豁然起身,有些烦躁地走进屋去了,徒留丫鬟们面面相觑站在原地,半晌才收起那佛经,小心翼翼给沈柔捧进了房里。

  与此同时,谢风玉悠悠然然骑着马,一路来到国子监,下马却不往明德院或者丹青院去,而一径地走去女院,走到时姑姑看书办事的竹斋外,微微一礼:“风玉见过时院长。院长多日不见,可还安好?”

  时姑姑正在案前备课,闻言头也不抬:“你也知道多日不见。谢风玉,你和沈柔一干人多日不来上课,我还当你们已然毕业了。”

  这话带着责备,谢风玉闻言却也不慌乱,只神色带出点歉疚:“是风玉不是,这些日子懈怠了。至于沈柔,她连日生病,并不是刻意不来。”

  时姑姑这下抬起头来了,上上下下打量他:“生病?这你也说得出来,果然跟着沈柔厮混久了,睁眼说瞎话本事长进了。”

  谢风玉却笑道:“风玉惶恐,并没有说谎,沈柔确是生病,只不过是心病而已。”

  时姑姑神色微顿,而后似笑非笑,把手上书册轻轻一扔:“原来如此。我道你今日为何而来,原来是找我搬救兵来了。我劝你歇了这心思,心病不心病的,我又不是太医,少来找我。”

  她说罢便转过身去,谢风玉忙上前一步:“院长!院长虽不是太医,却曾是宫中女官,教书育人、整理国务之余,替内帷多少贵人治过心病,如今故人之女困顿,您真的要见死不救么?”

  时姑姑本无动于衷,听得那四个字,却蓦地手上一停,玩味道:“故人之女?”

  谢风玉缓缓道:“二十年前,柳将军乃是飞骑营一名年轻校尉,沈逢沈尚书是国子监明德院第一,秦月娘子女院第一,云迁院长丹青院第一,而您女扮男装,乃是近道院第一。如今沈柔是沈尚书和秦月娘子的女儿,她要救的柳若是柳将军的女儿,这难道不是故人之女么?”

  时姑姑微微一静,转过头来看他:“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从何知晓的?”

  她说话怪不客气,谢风玉倒还沉得住,只道:“不过是偶然从国子监历年学生名录上看到的罢了。”

  “偶然。”时姑姑道,“二十年前的名册早堆在书堆最底下了,难为你‘偶然’从一屋子书卷中把它翻出来,还翻出了我们几人的名字。”

  谢风玉微笑:“院长过奖。只不过是院长等几人当年太过耀眼,所以风玉一眼看到……”

  他的话被时姑姑一声嗤笑打断了,时姑姑道:“罢了吧,你就算说破天,这事我也是不会管的。有这时间,你还不如央你母亲,让她去跟姓柳的磨嘴皮子。”

  她说着便起身送客,谢风玉见状终于按捺不住,脱口而出道:“时姑姑!您可是和柳将军和秦月娘子结拜过的,如今眼见大哥要对三妹的女儿动手,您也能坐视不理?!”

  这一下子,时姑姑才终于脸色变了:“你怎么会知道此事?”

  谢风玉诚恳而执着地望着她,并不回答,时姑姑和他对视了会儿,才自己明白过来,道:“是你母亲那长舌妇告诉你的?”

  她说话越来越不客气,谢风玉也是无奈:“是,家母还说,她当年在国子监上学时不仅成绩垫底,还总去近道院闹得鸡飞狗跳,后来还拐走秦月娘子,让秦月娘子不跟您在一处玩了,是以您很不喜欢她,非到万一,不要说这些是她透露的。”

  时姑姑这下笑了:“还挺有自知之明。”

  谢风玉笑得更无奈了:“骂也让您骂了,既如此,院长能否看在曾和柳将军以及秦月娘子结拜的份上,出手帮帮柳梦和沈柔呢?”

  时姑姑眯眼望着他,谢风玉坦然自若地回望,半晌,时姑姑没有答应,而是开口道:“我是真的不明白,姓谢那性情顽劣的女人是怎么生出你这样的儿子的,而秦月分明聪明娴静,又是怎么生出沈柔那种女儿的。我甚至想,他们两个是不是悄悄换了孩子,其实你该姓沈,而沈柔该姓谢才对。”

  谢风玉闻言满头黑线:“院长,您还是慎言罢。”

  时姑姑不以为意:“我知道,不过说说罢了。毕竟看来看去,沈柔和沈逢那人模狗样的东西长得还算相似,是亲生的无误。”

  谢风玉欲言又止,继续黑线,时姑姑则视而不见,自顾尖酸刻薄地批评了那几位一番,直说得谢风玉都失去信心了,才轻飘飘道:“这些子故人,一个比一个不靠谱,到头来还得我来收拾烂摊子,真是荒谬!”

第54章 救人

  时姑姑站了起来, 从表情上看也看不出是开心还是不开心,只问了一句:“柳梦现在被关在哪里?”

  谢风玉答道:“在柳家宗祠后院,还有唐渡也在那里。”

  时姑姑便点点头, 抬步就往外走, 谢风玉跟上, 一挥手叫来早已命人准备好的软轿,却见时姑姑一摆手,直接自顾上了马。

  “我从来不坐那玩意。”时姑姑说着便熟练地调转马头要走,国子监里面却猛地冲出来一个人:“时裳!!”

  那人直接扑到了时姑姑马前, 临了一驻足, 整了整衣衫, 而后才笑道:“你去见姓柳的?那我也去。”

  他说着就拉过一匹马翻身坐上去,小跑了几步, 见时姑姑不动,又诧异地回头:“不走吗?”

  时姑姑面无表情看着他:“云迁, 你跟着可以。但你要是敢搞幺蛾子, 别怪我——”

  云迁院长笑着摆手:“怎么可能!我不过是去帮沈柔救人罢了, 我怎么可能搞幺蛾子!”

  他笑得坦荡,时姑姑这才不说话了,而云迁眼光一转,这才看到谢风玉似的:“诶谢风玉啊,你也去吗?”

  谢风玉习惯了云迁只要时姑姑在就看不到别人的毛病, 无奈颔首,云迁便连声说了几句好,敷衍着和他寒暄了几句,而后又不动声色地挪到了时姑姑边上,和她并辔而行。

  他先是试探:“时裳, 你准备怎么对柳将军说啊?”

  时姑姑:“不关你事。”

  云迁道:“这怎么能不关我事呢!你看,我们是当年同窗,又是宫中同僚,现在更是国子监共事,不论怎么说关心也是应当的嘛。何况那姓柳的,虽然当年你们结拜,但他显然不是什么好东西,是不是,我看还是我来……”

  他话音未落,时姑姑蓦地扬鞭快马,一下子绝尘而去,云迁忙跟上:“诶诶诶别生气啊,等等我!”

  两人就这样你追我赶跑在前面,分明是晚辈却反而更加稳重的谢风玉一阵无语,只好也加快速度跟上了,没一会儿一阵风似的到了柳家宗祠前,柳家看门人甚至都没反应过来。

  而时姑姑已然下马,上去出示了名牌,直截了当地吩咐:“御前行走女官时裳,我来见你们柳老族长。”

  她望着那看门人,眼中很干脆地写了“给我开门”四个大字,而看门人望着那鎏金蟠龙的御赐名牌一阵颤抖,结结巴巴道:“时……时女官?您您您不是已经卸任了吗?”

  时姑姑瞥他一眼,还没开口,云迁已然率先板起脸责备那人:“时女官深受圣眷,虽卸任却仍受命担虚衔,你有意见?还是说你觉得这牌子是假的?”

  看门人忙摇头:“不敢!”

  云迁道:“那还不快去通传,让你们老族长出来拜见?”

  看门人无话可说,回头去了,却也有机灵的柳家下人忙去通传远在军营的柳将军,于是当时姑姑、云迁院长和谢风玉被老族长迎进正堂坐下,刚上了茶时,柳将军便已然匆匆忙忙而来,开口就是一声咆哮:“谁又来坏我好事?!”

  他气势汹汹跨进正门,却在看到时姑姑的一瞬间愣住了。

  时姑姑则冷冷地看他一眼:“当然是我时裳,否则还有谁愿意来插手这烂摊子。”

  柳将军轻轻抽了口气,表情有些奇异,半晌慢慢坐了下来:“老二,我还当你再不会进我柳家了。”

  这话信息量颇大,云迁瞬间支起耳朵,有些警惕地望着柳将军,时姑姑则道:“可别,我这次可不是为你而来,不过是为了我的学生。柳梦本是女院最好的学生,你五年前说她受了惊体虚在家养病,如今看来并非如此。而既然她好端端的,你是不是得快些让她回国子监上学?”

  时姑姑虎视眈眈地望着柳将军,柳将军则不以为意:“女孩子家家的读那么多书也没必要,何况国子监还有那么多野男人,尤其是丹青院,”他说着目光在云迁身上上下打量了下,才继续道,“所以我看还是算了。”

  这一句话直接攻击了时姑姑和云迁两个人,时姑姑当即哼了一声:“看来你是对我有意见了。”

  云迁也愤愤然:“我们丹青院好得很!都是正人君子!你少血口喷人!”

  就连谢风玉也来了一句:“贵女上学是开国皇帝留下的规矩,将军是对太/祖皇帝他老人家有意见么?”

  三个人都齐刷刷望着柳将军,个个饱读诗书牙尖嘴利,柳将军不是对手,正苦苦支撑,时姑姑又忽而退了一步,轻飘飘道:“鉴于情况特殊,不让柳梦回来上学也可以,不过课业还是要写。我要进去看看她的情况,亲自给她布置课业,待她写好了,再由谢风玉帮忙给我。”

  也就是说要柳将军允许谢风玉出入自由见到柳梦,柳将军一听有人要进来看柳梦下意识要拒绝,时姑姑却先一步道:“你差不多得了,再闹我直接告到御前去,说你不仅冷待老婆还虐待女儿,到时候家里事被捅个底朝天,我看你老脸往哪搁。”

  柳将军顿时被噎住了,半晌悲愤道:“所以你们一个个的,为什么要来插手我的家事啊!”

  云迁闻言翻白眼,时姑姑也笑了:“但凡你靠谱一点,也不至于我们一个个都看不下去。你还好意思嚎!赶紧的带路!”

  她虎视眈眈望着柳将军,柳将军惹谁都惹不起她,无法让她去见柳梦,临走前谢风玉却提醒:“时姑姑,还有一个学生也被困着,是丹青院的唐渡。”

  时姑姑知道柳梦是事情症结所在,对这个偶然被卷入的唐渡不甚上心,云迁则精神一振:“唐渡是吧?我院学生,交给我好了,我去看他!”

  时姑姑看他一眼:“也好。”又看柳将军,柳将军磨着牙,也放行了,于是时姑姑和云迁谢风玉兵分两路,各自去见柳梦和唐渡。

  于此同时,那边唐渡并不知晓有人来看自己,他正陷入巨大的危机,咬着牙望着眼前挥鞭子的柳若,虽然表情平静,但言语中还是忍不住透出些崩溃地问:“你究竟要做什么?!”

  柳若扫一眼被捆在木桩上的唐渡,又扫一眼摆满一地的老虎凳、铁烙、鞭子、木条,笑意森森:“你说呢?嗯?”

  唐渡微微睁大了眼睛:“按律不可动用私刑,柳若,你敢动我试试!”

  柳若笑容狰狞:“你在威胁我?我柳若什么时候怕过威胁!私刑怎么啦,我今日就是要私刑收拾收拾你!”

  她边挥着鞭子边走近:“唐渡是吧?骗我是吧?反水是吧?还亲我是吧?看我不抽死你!”

  她说着就一鞭下去,却被唐渡躲开了,不过尽管如此,唐渡脸颊还是被鞭梢扫到些许。

  而唐渡虽然生长在边关贫苦的肃州,但好歹也是个贵族子弟,从来都是马上摔摔打打,哪里被这样对待过,还是被一个女人,当即没忍住怒了:“你疯了吧!放开我,否则我不客气了!”

  柳若哪里会怕:“不客气?你想怎么不客气?来来来,不客气一个试试看啊~”

  她说着凑近唐渡,挑衅一笑:“你就过嘴瘾吧,反正你是出不去了。唐家就算来找我们要人又如何呢,沈家谢家赵家一口咬定那日闯入柳府的是盗贼,我们扣下的也是‘盗贼’而不是什么唐家郎君,哈哈,你爹就算想要人都要不到呢。”

  她磨着森白的牙齿笑起来,唐渡眉头一跳:“你——”

  “我怎么?”柳若随手捡起木条试了试,就要往唐渡身上抽,忽然却又想起什么,啧啧笑道,“那天沈柔头也不回地就扔下你跑了,多么狠心的女人!亏你还一直为她做事,现在感觉如何?伤心吗?愤怒吗?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倒向她吗?”

  唐渡心知沈柔必有考量,那会儿也的确没办法留下来救他,而且即使是如今,沈柔也必然是在想办法救他的。但虽然如此,听到柳若说那晚沈柔头也不回就离开了,唐渡心里还是有点难受,不过他没有把这份难受的罪魁祸首归于沈柔,而是全算在了柳若头上。

  是以他望向柳若,更觉得她可恨了,那张嘴开开合合,简直叫人恨不得出除之而后快,唐渡一忍再忍,实在忍不了,倾身就冲着柳若凑近的脸一咬,柳若吓了一跳,险险躲开,怒道:“你属狗的吗?!”

  唐渡冷冷道:“我不属狗,但你再废话,我不介意把你嘴咬下来试试。”

  这话可真血腥,柳若自觉被挑衅了:“我看你是真该吃些苦头。”说着把老虎凳拉过来,却在这时,听到院外一声凛然声音:“住手!你在做什么!”

  这声音有点耳熟,柳若蹙眉回头,看到站在门口的云迁和他身边的谢风玉,霎时心中一突:“谁放你们进来的?”

  云迁并未回答,只震惊地指着唐渡:“你你你!你要对我的学生做什么!你还不放开他!”

第55章 报信

  柳若万没想到有人进来, 吓了一跳,回头看到是云迁和谢风玉,更是心中一突。

  她最讨厌和这种斯文君子打交道了, 一个个嘴上一套心中一套, 鬼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这样想着, 她便把手上鞭子一甩,有些警惕地问:“这里可是宗祠重地,外人如何能进来?来人,把他们请出去!”

  下人们却为难, 凑到她耳边解释了一番正堂发生的事, 柳若表情瞬间裂了:“分明是我柳家被入侵吃了亏, 怎么反倒是我们退让!”

  下人们赔笑不敢说话,柳若神色不善地望向云迁和谢风玉, 若是旁人必然会被吓到,谢风玉却只是好心提醒:“柳小娘子可注意着些, 小心脸上抽了筋。”

  柳若吐血:“你才抽筋!给我出去!”

  然而两人并不听她的话, 云迁一抖袖子便大步走过来要救自己学生, 柳家下人们忙拦着,一时双方对峙,云迁怒道:“你们真是岂有此理!光天化日之下动用私刑,是真不怕我告官府吗!”

  柳若却反问:“我哪有动私刑?”

  云迁指着老虎凳鞭子和绑着唐渡的木架:“这不是私刑?”

  柳若回头看了一眼:“当然不是。这不过是我和唐小郎君在玩耍。是不是啊小郎君?”

  她嘴上问着,唐渡待要回答, 却被她眼疾手快地塞了布团,说不出话来了。

  唐渡瞪着她,柳若只不怀好意地笑:“哦,小郎君不说话,那就是默认了。”

  也是凑巧, 唐渡并没有被绑着正对着门,所以云迁并不能看到他的脸,此时见他不说话,更为焦急:“他怎么不说话?是不是你做了什么?你不会把他毒哑了吧?!”

  柳若不怀好意的笑顿时一顿,心想那倒也不至于,面上则道:“怎么可能?小郎君只是舒服地睡过去了。”

  云迁声音都惊得变了调:“……睡过去?”

  柳若道:“是啊,我都说了是在和小郎君玩耍。这是一种天竺传来的修炼方法,把人绑在木架上全身放松,心中放空,神聚天灵……”柳若一顿胡说,“然后就会舒服得睡过去,再醒来则全身轻松。”

  云迁听的一愣一愣的,而后怀疑:“你有那么好心?少胡扯了,凭你二人的关系,你不折磨他就不错了!”

  柳若心道你还猜的挺准,却笑道:“怎么会?我可倾慕唐小郎君了,不信院长问谢风玉。”

  云迁望向谢风玉,谢风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你那是装的。”

  “我分明真心,你为什么要说我是装的?”柳若却严肃了神情,“我对唐小郎君一番情深,哪怕他背叛了我我也不在意,因为……因为我知道,他终究会回到我身边的。”

  柳若说完自己都静了静,被自己恶心到了,却还是强撑着不动声色:“所以你们别想把他从我身边抢走!我会好好待他的,是吧唐小郎君?”

  柳若说着侧头看唐渡一眼,唐渡翻了个白眼以示愤怒,柳若却毫不在意,反手一抽绑着唐渡的麻绳,唐渡瞬间就从木架上滚到一边床上,摔得可疼,可惜手脚却还是被缚着,动弹不得。

  “看,”柳若指着他,望着唐渡朝里的、被摔得有一瞬间扭曲的脸,面不改色道,“我就说他睡着了吧!”

  她一脸无辜地望过来,云迁半信半疑要走上前查看,柳若却道:“别过来啊我警告你,别耽误我和唐小郎君玩耍,否则——”

  她话还没说完,忽然腿被一绊,扑通一声也倒在地上。柳若疼得一抽,怒而回头,正看到好不容易挣开腿上束缚,然后就绊了她一下的唐渡冷漠望着她,并且手上还在奋力挣脱手上的麻绳。

  柳若当即心道不妙,扑上去压制住他,一面吩咐外面人:“关门,关门!我要和小郎君继续玩耍了!”

  下人们忙关上门,云迁也被拦住。他一个书生打不过那三拳四腿,忙回来找谢风玉求救,谢风玉却只咳了一声:“这个……院长,柳将军确实没答应我们可以带走唐渡。”

  云迁道:“可是唐渡他在被柳若那女人虐待!我们怎能坐视不管?”

  谢风玉武力强目力更好,其实把方才房中情景看得一清二楚,却只是笑:“这个么,您要相信唐渡的实力。何况若真被虐待在这硬闯也不是办法,而是应该去找柳将军才是。”

  云迁心道也是,和柳若说不通,得去找柳将军好好警告他们一番,却又道:“可是柳若万一发疯连父亲的话也不听呢?万一她因爱生恨,不管不顾了……”

  “咳咳——”谢风玉没忍住咳了起来,打断了他,哭笑不得道,“我想这个是不会的。”

  云迁道:“如何不会!情之一字,叫多少人疯魔!”

  谢风玉心道再多人疯魔也轮不到柳若,因为她压根不知情为何物,全是胡说八道,面上却只委婉道:“那,要不我们去问问时姑姑的意见?”

  云迁这才应了,两人回去找到时姑姑,时姑姑正见完柳梦,优哉游哉走过来,身边是黑着脸的柳将军。

  云迁上去把自己担忧说了,又指责柳将军放任女儿胡闹,柳将军听得眉头一跳一跳,碍于时姑姑在才没发作,而时姑姑则早在竹斋便被谢风玉告知了全情,当即无语地看了云迁一眼:“你怎么这么天真,谁说你都信?”

  云迁懵了一下:“啊?”

  “罢了。”时姑姑懒得和他多费口舌,转过来看了看柳将军,“方才云迁所说之话,你可听到了?不会到时候把唐渡还给国子监,结果已经是个废人了吧?”

  柳将军忍不住道:“……我还没答应把唐渡交出来呢!”

  时姑姑一个瞪眼,冷冷道:“你再说一遍?”

  “……”柳将军忍气吞声,“还,还还不行!但该给的教训还是得给,这不过分吧?”

  他理直气壮看向时姑姑,时姑姑则轻描淡写:“不过分,反正你们家对唐渡如何,来日我便也对你如何。”

  柳将军下意识捂了下胸口:“你……你以为我会怕你?”

  时姑姑似笑非笑:“不怕我,威名赫赫的柳将军怎么会怕我一个弱女子。”说着却伸出手在柳将军肩膀上轻轻一点,“但谁让你脑子笨呢?从来都是被我和秦月玩弄于鼓掌之中。”

  她收回手去,柳将军愣了好一会儿:“……谁被你们玩弄股掌之中了!我那是让着你们!让着懂吗?两个女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我——”

  “闭嘴。”时姑姑不耐烦打断。

  “——好的。”柳将军下意识应了,反应过来却恼怒地还要说,时姑姑却已然摆摆手,带着谢风玉离开了。

  “总之,别闹腾了,放你两个女儿自由罢。”时姑姑最后说道,声音远远的穿过来,云迁跟在她后面,回过头来更加警惕地打量一眼柳将军,而后才颠颠地跟上去,问时姑姑:“你跟姓柳的到底什么关系?你不是说虽然结拜但后来关系不好了吗?你不是还说秦月出嫁之后你们三个就闹掰了?你不是说姓柳的其实喜欢——”

  “你也闭嘴。”时姑姑。

  云迁:“不管我一定要问!”

  时姑姑:“谢风玉,帮我把他嘴巴捂上。”

  谢风玉:“时院长,这恐怕不成体统。”

  时姑姑:“那沈柔这事儿我就不再管了。”

  谢风玉:“……您稍等,我马上就把云院长拉走。”

  云迁:“谢风玉!你这个逆徒!枉我平日里对你这么好!喂别捂我嘴!我唔唔唔——”

  柳将军竖起耳朵听着,声音却还是渐行渐远,最终不见了,遂郁闷地骂了一句,转头离去不提。

  而谢风玉,在终于拉走了云迁之后,还听他哭诉了好久,费尽心力才安抚好他,精疲力尽地走出国子监,回到谢府。

  可刚在门口下马,便有一颗小石子被扔到他脚下,谢风玉冲着来的方向一看,看到路边榆树树冠动了动,郁葱枝叶被一根树枝挑开,露出其后闲闲坐在树干上的沈柔来。

  沈柔穿着一身男装,八成是乔装偷溜出来的,虽然长大后很久不曾爬树,但显然还是很熟练,坐姿轻松地靠在主干上,嘴里还叼了树叶玩,看到谢风玉望过来,便招手让他走近,而后低头问他:“如何了?”

  谢风玉没急着回答,只道:“你还是先下来罢,还以为自己跟小时候一样轻呢,也不怕把树枝压垮了。”

  沈柔微微挑眉,不回答也不听从,谢风玉便耐心地又说一遍:“下来罢,下来我告诉你。”

  沈柔这才道:“行吧。那你让开。”

  谢风玉却不让:“我接着你。”

  沈柔闻言,哼地笑了一声,不知道是笑他小看自己,还是笑他对自己深情不改,笑完轻盈地一跃而下,谢风玉抬手接住,沈柔却微微变换方向,最终谢风玉手指与她腰肢一触而过,只握住了她的手,而后也很快放开。

  沈柔这才欣欣然整理衣袖:“说吧,怎么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就是谢总和小柔的戏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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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勇气

  谢风玉便把前因后果娓娓道来, 最后道:“柳梦虽然没能出来,但好歹不是被关在高墙之中了,甚至我还可以自由地见到柳梦, 只要不太频繁。”

  “至于唐渡, 在无法解释他一个贵胄郎君为什么会混在‘盗贼’中间被抓住之前, 恐怕是无法把他带出来。”

  谢风玉和沈柔并肩走着,一面说一面垂目看沈柔,而沈柔则只是问:“那唐渡还好吗?没被柳若欺负吧?”

  她第一时间关注唐渡,谢风玉有些无奈:“欺负的话, 似乎也不能说是没有——”

  他停下话头, 而沈柔果然睁大眼睛望过来, 神色有些紧张:“怎么?柳若真欺负他了?她怎么敢!她做了什么?”

  沈柔蹙起眉头来,转头就要往柳府走, 却被谢风玉拦住:“且慢!也没有那么糟糕,柳若是想欺负他, 不过我看唐渡还是会没事。”

  沈柔看过来:“什么意思?”

  谢风玉想了想:“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不如边走边说?”

  沈柔狐疑地看他, 谢风玉只笑:“怎么, 你担心我故意拦着你不让你去救唐渡?借柳若的手除掉他?”

  沈柔被猜中心思:“……那倒也没有。谢小郎君君子之名闻长安,应当不会做这种事。”

  谢风玉加重了语气:“我必然不会做这种事。这么多年,你难道还不了解我?”

  他扬眉望沈柔,沈柔却心想正是因为了解,所以才担忧。谁让她非常清楚, 谢风玉对自己人虽好,对敌人却手段百出——谁知道唐渡在他眼中算是自己人,还是敌人呢?

  若说是敌人,又曾并肩作战;若说是自己人,却又分明是对手。

  谢风玉对敌人很冷漠刁钻, 对自己人则很温柔。这种两面性想必柳若最能体会,而一直以来沈柔也看习惯了,只不过这一次谢风玉面对的不是绝对的敌人柳若,也不是绝对的朋友叶佳杨乔,他面对的是唐渡,一个从未出现过的,和他争抢自己的角色。

  说实话,即使是和谢风玉很熟了,沈柔也不是很确定他会怎样对待唐渡,以至于此时听到他云淡风轻地说“唐渡还是会没事”,第一反应竟然是不相信。

  这种不相信的神色从沈柔眼中一闪而过,被谢风玉准确捕捉到了,一时心中一窒,半晌浅浅地苦笑起来。

  沈柔望见了,明白了他的意思,想到谢风玉为她主动跑前跑后,甚至帮了他一直不太喜欢的唐渡,而自己却还怀疑他……这样想着,理直气壮如沈柔也忍不住愧疚了下,主动道:“好吧,不论如何,这次是你帮了我。多谢你,谢风玉。”

  谢风玉听了这话,向下的嘴角瞬间往上抬起,飞快道:“那你要怎么谢我?”

  沈柔见他变脸这么快,下意识便感觉有点危险,踌躇了下,才缓缓道:“你想我怎么谢?”

  她微微眯眼望着谢风玉,全身有些紧绷,好像一只戒备中的小猫。谢风玉便笑:“别紧张。我的要求很简单,不过就是……你跟着我,好好学习罢了。”

  沈柔一愣:“就这样?”

  谢风玉:“是啊,就这样。沈尚书要我为你补习,你若不配合,我怎么和长辈交差。”

  沈柔长长地唔了一声,还是觉得不太对,看向谢风玉,谢风玉却只是淡定自若:“怎么,觉得这个要求太难,还是太简单?简单的话,我也可以换个难的,比如——”

  “不必了。”沈柔果断打断了他,“我觉得这个就挺好的。”

  谢风玉便也不再说下去了,脸上带着笑,走了几步,却又忽然问:“沈柔,其实今天见了柳梦,我就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沈柔重新把树叶叼在嘴里玩,漫不经心抬眼看他,一双眼睛光芒流转,宛如琉璃。

  谢风玉便道:“我想问,如果你是柳梦,你会怎么做。如果我是何梅子,我又会怎么做。”

  “你会坚持吗?我会坚持吗?哪怕赔上一辈子?”

  他若有所思地说着,停下脚步望向沈柔,而沈柔目光微微一顿,而后耷拉下眼皮,含混道:“哪里有如果。”说着便想把这个话题一笔带过。

  谢风玉却执着道:“假如有如果呢?假如有如果,我会像何梅子一样宁愿看着你在高墙下受苦,也坚持不放手;而你,沈柔,你会为了我,这么坚持吗?”

  会吗,会执着至此吗,会互相信任交付一切吗?

  谢风玉想着,凝视着沈柔,而沈柔亦看了他一会儿,半晌才哼了一声:“根本不会有这个如果。我又不是柳梦那等弱女子,只要我想出去,谁能囚住我?天王老子都不可能。”

  谢风玉一下子便笑起来:“所以你的意思,你会不计一切代价逃出来,和我一起离开?”

  “当然。”沈柔下意识道,说完却觉得不对,“等等,为什么是和你离开?我要走也是和唐渡一起走!”

  谢风玉见她反应过来了,却还是面不改色:“可我刚刚问的是我和你。你方才思索的时候,不也是想的我和你?你根本没想到唐渡。”

  沈柔终于回过味来了,发现这个假设是个彻头彻尾的陷阱:“胡说八道,一派胡言!我不跟你说了!”

  她一挥手转头走开,颇有些落荒而逃的味道,谢风玉追上去,只笑:“为什么不和我说?是怕说出自己真心话?”

  沈柔:“少嘚瑟了,怎么会。”

  谢风玉:“怎么不会?你方才明明就是——”

  “我明明就是在想唐渡!”沈柔打断,“唐渡呢?我现在就要去找他!”

  谢风玉:“这恐怕不行。除了我没人能进柳家宗祠。再说了,他这会儿和柳若打得火热呢。柳若说喜欢他,非要把他留下来,而唐渡……在跟她愉快地玩耍。”

  沈柔想也不想:“这怎么可能。就算天塌了地陷了柳若也不会头脑发昏看上谁的,你以为她是柳梦?柳若心里从来都只有打架打架和打架。何况唐渡还骗过她,此仇不可不报。”

  谢风玉煞有介事地说:“万一是真的怎么办?”

  沈柔:“凉拌!反正不可能。更不可能的是唐渡和她愉快玩耍。我猜根本不是什么玩耍,八成是柳若要整唐渡被唐渡反击,两个人打起来了。”

  谢风玉闻言笑了,心想猜的还挺准,嘴上却道:“你这么相信唐渡不会移情别恋?”

  沈柔警惕道:“干嘛,我和唐渡的事做什么要你一个外人插手?”

  谢风玉温柔地笑:“八卦一下么。”

  八卦?你?沈柔眼角一抽,心想你还真说得出口,一面却也只得道:“倒也不是说唐渡不会喜欢上别人,只是这个别人不可能是柳若而已。以我对他们的了解……喜欢是不可能喜欢的,从此变成仇敌还差不多。”

  她说得漫不经心,谢风玉却瞬间被点拨了,若有所思:“仇敌……也可以缠绵一生不是?”

  沈柔一愣,再次警惕:“你要对唐渡做什么?我可警告你别乱来。现在唐渡是我的人,而你,”她轻轻点了下谢风玉胸膛,“不过是个前任小弟。”

  谢风玉任她手指戳着,笑:“连前任竹马都算不上吗?这也太伤我的心了。”

  沈柔唔了一声:“觉得伤心的话,就离我远一点啊。”

  谢风玉却道:“不要。”

  沈柔无语望他,谢风玉道:“虽然会伤心,但是仅凭一点点回忆也足够欢愉。如果离开你的话,这些伤心还有偶尔的欢愉就都没有了,岂不是有如行尸走肉,仿佛没有活着。”

  他语气风轻云淡的,平淡之下却若有若无藏着滚烫热烈的情意。沈柔不敢深究,只蹙眉:“何必如此,自讨苦吃。”

  谢风玉笑了下:“你这话倒和今天时院长问柳梦的话一模一样。不过我看柳梦倒是无所畏惧,面对柳将军和时院长,还在笑呢。”

  谢风玉说着,回想起白日里柳梦面对时姑姑的劝谏,笑道:“时院长问她,‘为一个人付出这么多值不值得?’柳梦却说,只要为何梅子,沦落街头可以,一生蹉跎也可以。不论死后如何孤魂游荡,总归相遇后活着的每一日,便都是为他呼吸。”

  沈柔听着,眼睫微微一颤,谢风玉身上用平淡掩藏的热烈,在柳梦言语中却全然表达了出来。沈柔甚至能想象到柳梦说这话时的表情——她必然是微微仰着头,从容微笑着,就像曾经她于国子监课堂上,从容应答时姑姑提出的问题一般。

  柳梦的确是如此。沈柔心想,她看着娴静柔弱,却因为博览群书,从小操持家务,又或者干脆是因为天性,是个十分坚定而有主意的人。沈柔自己,说实话却恰好相反,虽然鲜衣怒马,在朋友们中间游刃有余,可偏偏碰上所爱之人,总是会犹豫。

  她如此想着,有些懊恼,谢风玉却仿佛明白她在想什么一般,叹息般道:“因为你太善良了,小柔,你总担心伤害到所爱之人,也担心伤害到自己。”

  沈柔蓦然回神,心道:我有吗?

  但她没问出口,也许是她清楚,谢风玉说得对,她的确如此。

  谢风玉见她默认,笑着望她:“但我不怕被你伤害。小柔,我从来不怕的。”

  “而在我面前,你也不必担心伤害到自己。”谢风玉轻声而郑重地道,“我用一辈子担保。”

  如斯承诺,沈柔不由得陷入沉默,半晌不知如何回答。

  谢风玉却也不急,只安静等待着。

  好半晌,沈柔才微微动了:“我……”

  谢风玉忍不住心跳加速,注视着她。

  沈柔却道:“……我看到有人来了。”她指了指谢风玉背后,慢吞吞道,“你要不要看看?”

  谢风玉:“……”

  谢风玉等着她的回答,当然不想看。可惜事与愿违,背后人已经小跑着鬼鬼祟祟地走了近来,兴奋地从后面拉住了谢风玉的衣衫:

  “谢风玉!谢小郎君!谢大学长!你可终于出来了,我家阿梦如何了?啊?快告诉我吧!”

第57章 明路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有重要修改,麻烦大家回去再看看啦,么么!

  总结一下就是我本意是想通过柳梦事件启发小柔爱情需要勇气,但昨天写着写着发现好像写歪了,怎么感觉经过柳梦事件后沈柔还在纠结老问题2333所以改了下,希望能看出来柳梦事件后两人感情是有进展的吧(小声)

  何梅子期待说完就转到谢风玉身前, 继续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他,而谢风玉却深深吸气,好半晌才压下把他丢出去的冲动。

  偏偏何梅子满心柳梦, 一点都没察觉, 见谢风玉不说话就转去问沈柔, 这下沈柔才一五一十地和他说了,何梅子差点喜极而泣:“太好了!我爱时院长!我当初还在国子监的时候就看出她不一般!果然如此!不行我要去亲自谢谢她——”

  “诶,”沈柔忙拉住他,“得了吧你就别添乱了, 好好呆着, 免得柳家的人发现你直接把你带走, 那可神仙都就不得。”

  何梅子一听有道理,老实了:“那我日后再去向她道谢。”又道, “不过也只是可以让我们见阿梦,什么时候阿梦才能出来呢?”

  沈柔想了想:“等我去探探时姑姑口风。”

  她说到做到, 第二日就去找了时姑姑, 然后被时姑姑用挑剔眼神从上到下看了一遍:“沈柔, 你能不能别每天关心这些有的没的,有时间正儿八经上上学听听课,我看在你努力勤奋的份上,说不定再帮帮你。”

  得,这是嫌弃她成绩差。沈柔想着, 讪讪退下了,叶佳安慰:“也正常,老师们都喜欢好学生。小柔,你这么聪明,学一学考个好成绩, 说不定时姑姑一高兴,再去一趟柳府,这一次就直接把柳梦和唐渡带出来了。”

  沈柔听了觉得有理,虽然让她这种连书都不知道丢到哪去了的人读书十分天方夜谭,但好歹也抱着书勉强看了几天。谢风玉巡查时候瞥见了,正疑惑着,叶佳便飞也似地出现在了他身边,告诉了他其中的缘由。

  谢风玉哭笑不得,同时心中五味杂陈,心想当初自己怎么劝沈柔都不学,如今为了救唐渡倒是学得很欢。

  尽管如此想,谢风玉还是看了一眼沈柔,转头去找了时姑姑,靠着自己好学生的身份,想请时姑姑再跑一趟柳府,然后得到了时姑姑一份和对待沈柔一模一样的白眼:“你也多少天没学了?嗯?谢风玉我可告诉你,云迁和祭酒宠你我可不宠,下次小考你要是退步,就给我玩蛋去吧!”

  她横眉竖眼一顿骂,吐沫都要飞到谢风玉脸上了。谢风玉淡定拿手帕擦掉,又问:“那如果我进步了,时姑姑是不是愿意帮我一把?”

  时姑姑下意识问:“你上次就是第一,如何能进步?”

  谢风玉想了想,笑:“好说,这次考满分便是了。”

  这下连时姑姑都没话说了,瞪了谢风玉好半晌,才道:“你能考满分为什么早不考?天天跟沈柔满处晃荡胡闹!还不给我老老实实在国子监待着!别分心搞那些名堂了!”

  谢风玉摸摸鼻子,显然并不听从,时姑姑眉头一蹙,也无可奈何:“我真服了你们这些人了……男男女女你追我打的有什么意思?读书不比那些有意思吗?我真是不懂!”

  谢风玉由她说着,只微笑,时姑姑一人自说自唱也没意思,说了两句就罢了手,没好气道:“别来烦我了,你就是考满分,不,就算沈柔也考满分,都没用。我能劝老大的都已经劝了,他不交出柳梦唐渡,我总不能真逼着他交人。你要真想解决这事,靠煽动舆论没用,靠我也没用。”

  谢风玉听她有未尽之语,忙问:“那什么才有用?还请时院长示下。”

  时姑姑看他一眼,冷不丁道:“每年大考要开始了,祭酒是不是也该回来主持大考了?”

  谢风玉一愣,蓦地醍醐灌顶:“多谢时院长!”

  时姑姑见他一点就通,摆摆手:“这就对了,烦祭酒去罢,别来烦我了。”

  她赶苍蝇似的把谢风玉赶走了,谢风玉也不生气,只行礼后离去,遇上等在外面的叶佳,叶佳紧张问:“怎么样了怎么样了?”

  谢风玉想了想,回答;“时姑姑给我指了一条明路,不过,我还不确定可不可以做到。”

  叶佳好奇:“什么明路?”

  谢风玉便道:“祭酒的大考。”

  “大考!”这下叶佳也明白了,“每年大考,国子监都会给第一名一个奖励,但——祭酒会答应这种事情作为奖励吗?”

  她求解答地望着谢风玉,而谢风玉道:“祭酒为人淡泊但教学严苛,别人的话,他肯定不会答应,但我的话,也许可以试试?”

  叶佳想起祭酒威严的气场,有些瑟瑟发抖:“那,那你加油?”

  谢风玉看起来也很苦恼,点了点头准备离去自顾准备,走之前却不忘对叶佳道:“记得替我提醒沈柔,我布置的课业要完成。”

  经过一众事件,叶佳看似是沈柔闺蜜,实则是谢风玉“间谍”的事实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沈柔为此吐槽了叶佳无数次,却也毫无办法,只能任由自己这个好友天天在自己耳边叨叨谢风玉如何如何。

  于是叶佳一回去,转达谢风玉的提醒时,沈柔并不如何惊讶,只有气无力地摆手:“好罢好罢,我答应过他的必然会做到。所以是什么课业?”

  叶佳尽职地扮演着监督的角色,掏出长长一卷纸条看了看:“啊……不太多,放心,不过就是做十套经史卷子而已。”

  “十套?!”沈柔却吐血了,“这叫不太多??”

  叶佳无辜:“是不太多啊,往年考前课业不都是这个量吗,小柔,难道你没做过?”

  “从来没做过!”沈柔抓狂了,“还有等等,什么叫考前?要考试了吗?”

  “是啊,”叶佳道,“每年入秋都要年考,小柔回去三年,不会连这个都忘了吧?”

  沈柔还真忘了,半晌才回忆起来似乎是有这件事:“哦这个啊,这个……我记得很简单来着,我每年就是在试卷上写个名字就可以睡觉了。”

  “……”叶佳,“那你今年……?”

  沈柔叹气:“今年……今年拜谢风玉所赐,只能稍微努力一下咯。”

  叶佳听了便高兴了:“太好了!今年终于有人陪我做题了,来小柔,这是下周考试的重点,你看看哈——”

  “等……等会儿,”沈柔却迷茫了,“下周就大考了吗?”

  叶佳亲切道:“不是哦,下周是小考,然后连着三次小考,才是大考呢~”

  沈柔:“……”

  叶佳:“小柔?小柔你还好吗?别走呀小柔!”

  她起身要拦住沈柔,沈柔深深呼吸:“没事,我没事,别拦我。我只是去问问谢风玉,连着考这么久,我什么时候才能去看唐渡。”

  叶佳好奇:“咦?不是只有谢风玉能进去柳府吗?如果你和他一起的话,我猜柳将军不会允许的。”

  毕竟是死对头,让谢风玉出入就是极限了,哪能看着沈柔也大摇大摆走进走出。

  沈柔闻言道:“是不会允许,不过我可以乔装成谢风玉的小厮什么的,你觉得怎么样?”

  叶佳委婉而真诚地道:“我觉得谢风玉不会答应。而且,会被柳将军看出来的。”

  沈柔不以为然:“试试才知道会不会被看出来。至于谢风玉——也许他能明白我担心唐渡的一番苦心?”

  这话沈柔自己听着就没谱,但没办法,还是得去试一试。沈柔就怀抱着这样的心态,硬着头皮去找谢风玉,而此时,谢风玉也开始为大考忙碌起来,虽然沈柔觉得以他水平忙着备考根本没必要,但她还是没说出这话,而是凑上去,试探地道:“在忙呢?”

  谢风玉从书册中抬头,把笔往笔架上一挂,嗯了一声,然后继续翻自己的书。

  沈柔便又道:“那什么……也别太辛苦了,有时间也还是该活动一下,调剂调剂。”

  她难得用这种几乎是温柔的语气说话,自己快别扭死了,谢风玉也明显地顿了顿,而后抬头打量她,笑着反问:“调剂?比如?”

  沈柔咳了一声,七弯八拐地说了些自己都听不懂的话,然后才表明来意:“……比如去柳府看看柳梦还有唐渡什么的。”

  谢风玉听她天南地北胡扯时,一直都很有耐心,待听到唐渡名字,才蓦地笑了起来:“原来还是为他。”

  沈柔没想到前面的铺垫全都没用,还是被一下子看穿来意,瞬间有些心虚,但为着不知是死是活的唐渡着想,还是道:“那也没办法,毕竟他现在身处险境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谢大学长就当发善心,带我去看看他?”

  谢风玉挑眉不语,半晌才道:“除了对你,我对别人可没那么多善心。”

  这话太直接,沈柔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接了,还好谢风玉马上就若无其事地自顾说了下去:“不过看在唐渡也是国子监学生的份上,我就暂时把学业放一放,帮他一次。”

  “——不过在那之前,小柔,你答应我的事是不是该做到?”谢风玉说着,指了指自己桌上的书册,沈柔便道:“不就是课业吗?我做就是了!包在我身上!”

  她信誓旦旦,谢风玉笑了笑:“不用我教?”

  “用……不用。”沈柔道,“你这么忙,我还是自己搞定吧。”

  谢风玉便道:“其实也不忙。”说着把桌上书册一放,站了起来,轻描淡写道,“你那个基础,我看还是我去提点一下你罢。带路。”

  沈柔这下是真不好意思了——当初他们如胶似漆,谢风玉成天围着她转,还被柳若嘲讽是沈府管家也就罢了,如今今时不同往日,沈柔自然不想太依赖他,便道:“算了算了,我自己真的可以搞定!”

  谢风玉便停下脚步,看她:“真的?”

  沈柔信誓旦旦:“真的!”

第58章 众志

  就这样, 女院贵女们忽然发现,总是三天两头请假的沈柔突然就安分了,不仅准时到书斋, 还拿出纸笔书册, 整齐地摆放在桌上, 然后……看着发呆。

  其实沈柔也不想发呆的,可关键是拿起笔来一题就不会做,甚至连题目都看不懂,这就很尴尬。

  但她还是很顽强地没有放弃, 硬是在座上坐了一上午没挪窝, 然后终于写出来了一题。

  沈柔长长松了口气, 而暗中观察良久的众贵女则啧啧称奇,忍不住上前安慰:“是被柳家的事儿打击到了么?没事, 虽然大家都知道偷溜进去的肯定是你,但没有证据, 我们都会装作不知道的。”

  众人好心安慰着, 还帮忙谴责柳将军, 心疼柳梦,但奈何沈柔现在头疼的根本不是这些,遂一脸高深莫测地等她们说完,才慢吞吞道:“其实……和柳家的事无关。我只是……咳,想用心学习而已。”

  众人一下子安静了, 齐刷刷看她,担忧道:“小柔你病了吗?”

  “虽然柳梦还被关着,但你也不必压力这么大,我们都会帮你的!”

  “就是就是,千万不要自暴自弃呀!”、

  沈柔:“……”

  原来在大家眼里, 自己学习就等于是在自暴自弃是吗?!

  怎么能这么看不起人!

  沈柔一时愤慨,转念看到书册上自己七歪八扭的字,忽然却又泄了气,心想:这样说倒也不是不对。

  沈柔于是越发郁闷了,贵女们却又道:“不对,小柔可不是这么容易放弃的人。难道你是在打那个主意?!”

  沈柔一脸懵地望着她,那人却不解释,而众人却都纷纷懂了她的意思:“……那个,那个吗?可是那也太难了呀,我看不行。”

  “不试试怎么知道!”

  大家七嘴八舌,就连叶佳都起哄:“是可以试试哦!”

  唯有沈柔满头雾水,终于忍不住道:“说人话行不行,到底什么主意?”

  大家于是又都齐刷刷看她,好奇道:“咦,小柔,你不知道吗,就是那个,大考呀!”

  “每年大考时,四院第一都可以得到奖励。小柔如果能拿下女院第一,就可以向祭酒请愿,请他帮忙救柳梦了呢。小柔,这个你不知道吗?不应该呀!”

  大家都看着她,而沈柔被这么一提醒,这才想起来,确实有这么回事。不过说实话,这事离她太遥远,她基本没关注过,唯一的印象就是以往每年考完,谢风玉都会被祭酒叫去,然后过好久之后,谢风玉才会回来,告诉她:“祭酒问我有什么心愿,你猜我怎么说?”

  沈柔等他等到天黑,饿得无精打采:“怎么说?”

  谢风玉:“我说把你旷课的惩罚一笔勾销,所以你不用真的去国子监门前扫地了,安心。”

  他说罢摸摸沈柔头,而沈柔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心想听起来,这个奖励只能在国子监内部,真的能请动祭酒帮她劝柳将军吗。

  祭酒和柳将军好像没什么交集吧?柳将军真能听他的?又不是人人都是时姑姑。

  毕竟放眼整个国子监,全都是柳将军讨厌的那种书呆子,时姑姑其实也差不离,但奈何人家是旧相识。

  再者说——

  “我考第一?你们也真敢说。”沈柔道,“我看还是我考全国子监倒数第一来得快,到时候很可以引起祭酒的注意,再对他说出自己的心愿——”

  “——然后被祭酒扔出去扫大街。”叶佳接过话头道,幸灾乐祸,“小柔你忘了吗,你之前考倒数前十那次就被祭酒这么罚过,好在谢风玉帮忙,不然你可要颜面尽失。”

  哪壶不开提哪壶,沈柔轻轻扶额,众人却被提醒了:“对呀,你不行,还可以找谢风玉呀,他肯定是第一,让他帮忙嘛。”

  又是谢风玉,又是找他帮忙,沈柔怎么可能答应,便道:“算了吧,怎么好总是劳烦他。”

  这话可太稀奇了,众人不免惊奇,惊奇完又道:“那……靠人不如靠己,小柔你多努力一下?考个女院第一?”

  沈柔不说话,只面无表情指了下自己:“你看我像行的样子吗?”

  众人看看她,又看看她手上整洁如新的书,陷入沉默。

  却在这时,叶佳蓦地道:“其实也不是不行。”

  “小柔不能提高分数,我们可以降低分数嘛。降得比她低,小柔不就是女院第一了?”

  众人又惊了:“这……好像的确是这样诶!”

  “这种好办法我怎么没想到!”

  大家纷纷兴奋,沈柔也被叶佳这馊主意镇住了:“不,你们别乱来——”

  众人却大义凛然的:“这怎么叫乱来!一次大考的成绩而已,又可以帮小柔,又可以救柳梦,太值得了!”

  “就是,其实五年前我就想帮忙了,只是当时没想到柳梦敢玩私奔那么大,才犹豫了,一直后悔到现在呢。”

  “对呀小柔,老是看你们忙进忙出,我却什么忙都帮不上。这次我拼着被爹爹一顿骂,也要帮你考下第一!”

  大家万分热情,大有沈柔不接受也要接受的架势,沈柔既哭笑不得又很感动,最后还是接受了大家的好意。

  众人十分兴奋,觉得胜券在握,结果下午的小考,沈柔就考了个三分。

  六十题,就对了一道,还是蒙的。

  众人:“……”

  叶佳:“……小柔,你这样,我们就算放水,你也考不了第一啊!”

  除非大家都考零分。

  但那也太明显了吧!

  众人陷入沉默,沈柔则头一次这么尴尬心虚:“我……这个……主要是这次不考算学啊!否则我还是能多得几分的。咳,总归……我再努力努力。”

  众人再次沉默,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要沈柔考第一,在大家都放水的情况下,她也得做对一半的题才行。

  一半,就是三十道。

  哪怕大考中考的十道算学她全做对,沈柔也还得做对二十道才行。

  二十道!

  沈柔只觉得天崩地裂,但为了不辜负大家的好意,还有为了柳梦和唐渡,她还是咬着牙学了下去,连午休时分,大家都走了,她还趴在案上奋笔疾书。

  真是从来没有这么刻苦过。

  而谢风玉便是在这个时候来的。

  他从卷起的竹帘看到了书斋里的沈柔,看到她眉头都不动一下就写完了算术题,然后咬着笔头冥思苦想,再也没能写下一个字。

  就这个进度,要她做对二十道恐怕是天方夜谭。

  谢风玉想着。

  自沈柔说自己搞定学业之后,他就安然地没再去找她,本来想着沈柔最多撑三天就得投降,谁知这时,他从叶佳口中得知了贵女们的计划。

  整个女院一起假考让沈柔拿第一——可真有她们的。

  拿时姑姑当傻子呢?

  虽然谢风玉觉得时姑姑八成睁只眼闭只眼过去了,但谢风玉还是觉得这事很荒唐。

  为什么不直接来找自己呢?

  谢风玉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隔着竹帘端详沈柔伏案苦思的模样,半晌,才抬起手,轻轻扣了下窗棂。

  “要帮忙吗。”他说。

  沈柔被声音惊动,从噩梦般的之乎者也中回过神来,转头看到是他,下意识露出了见到救星的惊喜表情,然后咳了一声,收敛了神色,沉默了会儿才矜持道:“……要的。”

  谢风玉看着她变脸,忍不住笑了,直到走了进来,在沈柔身边坐下,还在笑。

  沈柔神色有一点点恼怒:“笑什么?”

  谢风玉笑道:“笑你笨,这些题都不会做。”

  沈柔被当头一击,抽了下嘴角。

  谢风玉却毫不收敛,继续道:“这样还想考第一啊?不如做梦比较实际。”

  沈柔恼了:“你认真的?那我非得考个第一给你看!”

  谢风玉道:“是指那种全院协助下考出的第一吗?”

  沈柔眉头一跳:“——叶佳告诉你的?!这个小叛徒!”

  沈柔说着,恨恨地把叶佳桌下藏着的零食翻出来吃掉了,谢风玉望着,手肘撑在案上,忽而闲闲道:“考那种第一有什么意思,不如来找我。”

  “我让你考个货真价实的第一啊。”

  沈柔一时愣住了,震惊地看着他,甚至下意识用手指指了下自己,意思是:我吗?

  谢风玉淡定点头:“是啊,想不想试试?”

  沈柔还真有点心动了,谢风玉见状眼中带出笑意:“我给你划重点部分,写模板,你照着背就行,再加上你的算学水平,保证不用其他人放水,你可以考第一。怎么样,要不要试试?”

  听起来很不错,但是——

  沈柔问:“那要背多少东西?”

  谢风玉顿了下,风轻云淡道:“不多,也就一百来页吧。”

  一百来页!

  沈柔眼前一黑。

  谢风玉看她样子,想当然道:“别这样,这一百来页中很多都是书上本来就有的东西,不用额外花时间的。”

  沈柔幽幽指着自己:“你看我像看过书的样子吗?我之前书都不知道掉哪了,这还是新买的几本。”

  谢风玉霎时一噎:“噢,对噢。”

  哪怕他对沈柔的情况该是了如指掌,但学霸和学渣的距离犹如天堑,有时候谢风玉还是会不小心忘记沈柔的真实水平。

  但即使如此,谢风玉还是道:“试试再说?真的不难的,你这么聪明,其实也不过几个日夜就背完了。”

  沈柔却连连摇头,一点想法都没有了:“要我背书还不如杀了我。真的。”

  谢风玉无可奈何了,诱惑她:“还想不想救柳梦和唐渡了?眼前这个可是最好的机会了,真的不搏一把吗?”

  沈柔一时无言,差点脱口而出其实靠你考第一也挺好的,临到头才险险吞了回去,左思右想,咬咬牙:“好吧,那我试试。”

  作者有话要说:  女院的大家果然思路清奇,不愧是你们

  以及给你们讲个鬼故事,我感觉我快完结了()

  我昨天看自己大纲的时候都愣住了2333没想到这么快

  不过我准备写小几万字的婚后番外,甜甜的,你们要不要看

第59章 热闹

  沈柔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 但也不好收回,只好硬着头皮继续。

  事实证明这是一个极其错误的决定,因为马上谢风玉就风轻云淡地道:“这样的话, 你要听我安排。按照我给你的计划学习, 才能保证有效果。”

  沈柔点头, 谢风玉便从袖中取出厚厚一摞纸:“这是你需要背的东西,还有答题的模板,记得背熟。”

  沈柔伸手接过,轻轻松开缠着纸卷的棉绳, 下一刻纸卷哗啦啦一下疯狂展开, 直接把沈柔埋了一脸。

  “……呸。”沈柔小声吐掉嘴里的纸屑, 艰难探头,谢风玉又道:“除此之外, 每天还要做题。比如今天,你得把小考的课业十套卷子做一半。”谢风玉道。

  沈柔整个人都被埋在纸卷里, 就露出个头来, 一脸震惊:“小考还有好几天, 为什么今天就要做一半?”

  谢风玉眯眼望着她这可爱模样,似乎是在笑,嘴上却回答得很无情:“别人做十套,你也做十套,那你凭什么考第一?”

  沈柔很天真的:“就不能是我聪明举一反三吗?”

  谢风玉望着她, 顾忌着不说重话,眼中却明明白白写着:你觉得可能吗?

  沈柔看懂了,一下子讪讪的:“怎么不可能,你不要小看我好不好。”

  谢风玉便道:“不是小看你,只是考的东西大多是背诵和作文章, 你觉得你作文章能举一反三?”

  沈柔想起自己死活挤不出来几个字的策论题:“……打扰了,我宁愿做一百道算学也不想写一篇策论。”

  谢风玉笑道:“是了。可是大考算学题就那么几道,能给你发挥的余地很小,所以你还是老老实实做题背书吧。赶紧的,从现在开始。”

  他说着抽出一套题册摊开,放到沈柔面前,沈柔看了一眼上面密密麻麻的字,打心底里抗拒,谢风玉却干脆把笔递到了她手上,不容置疑道:“难道你不想救唐渡了吗?”

  沈柔当然想,遂痛苦提笔,心道自己纵横长安这么多年,从来都是打群架搞暗杀,这还是第一次救人得靠考试救,真是苦不堪言。

  她这样想着,勉强写了几笔,卡了壳,思索半晌,还是幽幽抬头,求助谢风玉:“……这题我不会写。你教教我呗?”

  谢风玉正随手翻隔壁座的叶佳放在桌上的闲书,闻言头也不抬:“求我啊?”

  “……”沈柔闭上嘴不说话了,自顾倒腾了一会儿,实在拿课业没办法,还是凑了过来,慢吞吞道,“……求你?”

  谢风玉这才把目光从书上挪开,垂目看到沈柔眼睫忽闪忽闪的,小巧鼻尖细腻如脂,嘴唇丰润,看起来很好亲的样子,不动声色地喉结上下动了动,低声道:“哪题不会?”

  沈柔松了口气。欣喜地把册子拿过来给他:“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谢风玉望着那基础得不能再基础的题,眉头一跳,心道尽管有所准备,这工程量还是超乎想象。

  这样想着,谢风玉只好事无巨细地给她讲解,他思路清晰滔滔不绝,沈柔一边听着,从满头雾水到似有所悟再到听不进去坐立不安,偏偏看谢风玉专心致志又不好意思打断他,于是等谢风玉一题讲完,沈柔已经陷入了半呆滞的状态。

  谢风玉看在眼里,却好像没看见似的,只笑道:“懂了吗?那我们讲下一题。”

  他说着也不待沈柔回答,便在她惊恐目光中继续讲了下去,直讲的沈柔头皮发麻生无可恋,直到黄昏时分,虽然沈柔学到了不少,但最后出国子监时候路都要看不清了,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而这只是开始,接下来连续好几日,谢风玉都对她进行了诸如此类的惨无人道的摧残。沈柔饱受折磨,满脑子都是之乎者也,也因此不知不觉中,错过了外面发生的一些细碎的变化。

  直到这一日国子监休沐,沈柔终于找到喘息的机会,虚弱地飘到了王婆馄饨摊上,倒把王婆吓了一跳:“小柔?你生病了?怎么气色这么难看!”

  沈柔无力摆手:“没有生病。”

  王婆松了口气,却更担忧:“那是怎么了?”

  “说来话长。”沈柔叹口气,“王婆,我饿,想吃馄饨。”

  王婆忙道:“我给你去煮,你坐会儿,马上来!”又道,“我做了新的泡酥点心,新鲜刚出锅的,叶佳和那小书生在里面吃,你也去尝尝?”

  沈柔点头,幽幽地飘进小屋,又掀起第二道门帘,果然看到叶佳和何梅子躲在院子里大吃特吃。见到沈柔,许是因为心虚自己吃独食没叫她,塞满嘴的叶佳突然呛咳起来:“咳!咳——小柔?你来啦?”

  沈柔长长唔了一声,瘫在一边藤椅上,随手拎起零食,感受到内里包着甜奶酪的泡酥在嘴里化开,才终于舒了口气,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叶佳看在眼里,好容易止了咳,何梅子却郁闷道:“你这是干啥了,看起来这么惨。”

  沈柔不回答,还是叶佳道:“还不是为了你和柳梦!”说着把女院的计划说了一遍。

  沈柔没告诉她后来谢风玉还诱惑她让她靠实力考第一,只道:“倒也不全是因为你俩,还有唐渡。总归这事得有个解决的办法,所以只好抱佛脚学一学了。”

  何梅子颔首:“原来是这样,辛苦了辛苦了——那你学的咋样了?”

  沈柔闭着眼睛指了指自己:“你觉得呢?”

  何梅子看她半死不活的样子,干笑一声,却又道:“其实我觉得也没那么难,不过你的话,哈哈……”

  按以往,沈柔肯定要问一句“是不是看不起我”,但这几天被谢风玉打击多了,沈柔竟觉得他说的很对:“我大概真的不是读书的料,太难了!这些诸子圣人为什么闲着没事要写书!后来人又为什么要写那么多注释!写了我也看不懂!还要我背!简直丧尽天良……”

  她唏嘘着,何梅子忙安慰,又道:“没找谢风玉帮你?”

  “找了,”沈柔道,“就是因为找了所以才更痛苦!你知道吗,他根本不是人,真的。他居然要我一天做五套卷子还背那么厚一摞书!简直!不是人!”

  何梅子听了也吓了一跳:“好像确实有点多。反正有女院给你放水,不必这么抓紧吧?”

  沈柔这才告诉他谢风玉要自己靠实力,而沈柔一时脑抽答应了。何梅子闻言表情十分一言难尽,满脸写着“你为什么毫无自知之明敢答应下来”,嘴上却道:“总归……努力就好,努力就好。实在做不到也无所谓嘛。”

  沈柔道:“我也是这样想的,但谢风玉说不行。他现在已经从早盯我到晚了,我感觉从我走出沈府到回到家中他都在盯着我学习,我还不能赶他走。”

  她说着顿了顿,颇有些郁闷:“我现在感觉他就是个变态,我就连晚上睡到一半都会惊醒,担心他从床幔上探头下来,手上拿着书,脸上带着阴森的笑容,叫我去赶紧背书。”

  何梅子想象了下那场景,觉得确实有些阴森:“这也太拼了,完全没有必要。你没跟谢风玉说吗?”

  沈柔道:“说了,但他坚持鞭策我,力图让我一刻也停不下来,唉,是我找他帮忙的,我又不能对他发火。”

  如此,何梅子只好报以万分的同情,却又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那你这么忙于学业,最近发生的事你是不知道咯?”

  沈柔一愣:“什么事?”

  何梅子便要说,叶佳却忙道:“也没什么,就是有两群人在街上打了一架,不过后来被劝开了。”

  沈柔一脸茫然,睁眼看她:“哪两群人?”

  何梅子又要说,叶佳又抢着道:“还能是谁,柳若搞事呗。”

  这倒是不出意料。沈柔点了点头,重新闭眼躺了回去:“让她嚣张几天吧,我这会儿实在没空对付她。等我把唐渡救出来,再跟她好好掰扯掰扯。”

  何梅子欲言又止,叶佳一把按住他,笑道:“好的!你好好读书就是了!我和赵二会帮你看着的。”

  沈柔放心地答应了,顺手再摸泡酥吃,却听到外面王婆叫了一声:“小柔,谢风玉来了!”

  “噗——咳!咳咳!”沈柔不小心被自己呛到,一下子跳了起来,单手撑着桌案直不起身,还是谢风玉翩然到来,给她倒了杯茶,温柔道:“慢点喝,别呛着。”

  沈柔不想说如今他的温柔语气在她耳中听起来是那么毛骨悚然,只勉强喝了茶止住咳嗽,抬头看谢风玉,然后果然看到了自己噩梦中看到的谢风玉那经典的微笑:“怎么偷溜出来了?这样可不好。小柔,该回去读书了。”

  沈柔瞬间石化,何梅子也倒抽口气,万万没想到沈柔说的一点都不夸张,谢风玉是真的看她很紧。他想劝几句,沈柔却已然恢复过来,深吸口气道:“好的,这就回去,我撑得住,没问题!”

  她看似在给谢风玉答复,实则在自言自语给自己打气,何梅子在一边看着都要怜爱了,心道这孩子都快学傻了都,谢风玉这次怎么这么不怜香惜玉。

  他这样想着,实在忍不了了,想劝一句,却被叶佳一下子拉住,而就是这么一打岔,谢风玉转过头来看他一眼,笑着带着沈柔离开了。

  剩下叶佳和何梅子站在原地,何梅子半晌才回过神,郁闷:“干嘛不让我说话啊?不能劝么?沈柔这么学不行啊,总得放松放松,看看外面的热闹轻松一下。”

  叶佳翻个白眼:“就知道你要这么说,还好我拉住你了。”

  何梅子更奇怪:“怎么了?我说的不对?”

  叶佳这才道:“当然不对!她要是看了外面的热闹,知道和柳若在朱雀大街上打起来的是唐家人,怕是更坐不住。”

  何梅子这才心想有道理,却又道:“有道理。毕竟这热闹太奇怪了。那帮人说自己是唐渡的朋友,找柳若的茬,可是唐家又澄清说根本唐渡的朋友都在肃州不可能来长安。好奇怪,这种时候,唐家应该不敢撒谎,那难道是哪路大侠伪装姓名行侠仗义?可这样只能让柳若和唐渡更不对付,这是帮倒忙啊……”

  他絮絮叨叨猜测了一堆,叶佳只听着,半晌摆摆手:“行啦,别想了,你管那么多,还不如想想要给柳若带点什么礼物,下次谢风玉进去看她可以帮你转交。”

第60章 见面

  这一切沈柔都不知道, 她被谢风玉有意无意地用各种书册课业与外界隔绝了。这样的日子就一天天过去,到了上旬末,终于迎来了小考。

  考前, 整个女院的贵女们都用看养大的女儿一般殷切的目光看着沈柔, 叮嘱万分, 而后等到发卷子,大家各自刷刷胡乱写着,刻意多错好几道题,上面监考的时姑姑竟也没发现异常, 收卷离开了事。

  收卷之后, 大家都一窝蜂涌到了沈柔桌前, 紧张问她:“怎么样?你做了几道题?有把握吗?”倒比自己考试更关注些。

  而沈柔被团团围着,整个人还陷在纠结的题目中没回过神, 晕晕乎乎道:“做了大半吧……把握,把握我不知道……”

  众人闻言痛心疾首:“居然没做完吗!小柔, 就算不会做也得填满卷子, 考前可是三番四次嘱咐你了的!”

  她们考前嘱咐了好多, 沈柔哪记得这个,连连应是,众人又七嘴八舌嘱咐好多,最后沈柔终于不耐烦了,一挥手:“行了行了!都放过我吧, 还能不能有个清静了!”又顺口道,“这些我都知道,谢——”

  她差点把谢风玉的名字脱口而出,赶紧咽回去:“——谢谢你们这么关心我,握都知道了。都散了吧散了吧!”

  她强按着不耐软声说着, 众人见她确实被折磨得不轻,这才闭了嘴走了。只剩下叶佳还撑着下巴坐在一边,眼神望着她滴溜溜转,忍不住笑了起来。

  沈柔没好气把桌上书收好:“笑什么?”

  “当然是笑你,”叶佳递给她一面镜子,“不行了我,真的好好笑,你自己看看吧。”

  沈柔满头雾水,接过镜子一看,好家伙,看到自己鼻尖上灰扑扑一团墨点,头发也乱糟糟的,简单插着的发簪半脱不脱,许是考试中抓狂挠自己头发挠成这的模样,傻到家了,哪里还有往日容光焕发,红衣纵马的神气样子?

  沈柔暗骂了一句,黑着脸把镜子一扣,站起来就要去把脸洗了,结果她忘了如今她桌上可不再是干净如洗,而是正儿八经放了个笔架,当场衣角就把笔架带倒,笔尖墨水涂了大半面衣袖,又咕噜噜掉了满地,一时搞的沈柔像墨池子里走出来的一样,越发混乱了。

  叶佳见状笑得更大声,沈柔不免扶额,却在这时,听到有人进来,声音带笑道:“沈状元,考得如——”

  沈柔幽幽抬起脸来,谢风玉望着她乱糟糟的头发和脸,最后一个字卡在嘴里,半晌,想笑又忍住了,问:“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叶佳反水是真的快,噼里啪啦就把事情说了,沈柔忍不住黑着脸拿书扔她,叶佳一个劲躲,顺便也扔回来,两个人疯了一会儿,谢风玉才无奈道:“好啦,别闹了。她心情不好,叶佳你做什么惹她。”

  这是往常他们三人最常见的相处方式,已经许久许久没有出现过了。这会儿沈柔满心考完的郁闷,也没空纠结谢风玉“过界”,只下意识默许。

  而叶佳自然不会主动说什么,哪怕被扔了一身书,也只愤愤然:“我惹她?难道不是小柔先扔的我!谢风玉你好不要脸!”

  “我本来就没要过。”谢风玉随口道,从袖中取出帕子倒茶沾湿,递给沈柔,“喏,擦擦。”

  沈柔发泄完,回过神来,抬头看到谢风玉,犹豫了下才接过,就这镜子擦干了脸,又略理了理鬓发。

  那镜子不大,沈柔弄头发其实很不方便,按理叶佳会上来帮她弄,此时她却没动,只朝谢风玉暗示地挤眉弄眼。

  谢风玉看到了,却没动,只兀自站在原地,带着极淡的笑意看沈柔理完,而后才道:“后天祭酒就要回来了,我得去接他。所以后天小柔就自己学一学吧,记得不要偷懒。”

  祭酒常年游历四方,几乎每年只回来一次,就是为了每年的大考,这次自然也是一样。他后天回来,也就意味着大考越发近了。

  沈柔点点头,却道:“明天出成绩,我若进步了,有什么奖励吗?”

  谢风玉轻轻一愣,莞尔:“我只是一个帮你补习的,为什么找我要奖励?难道不该找学院要么?”

  沈柔斜眼望他,见他笑而不语,便收回目光来,把书往边上一扔:“那我不学了。”竟是发了小脾气。

  谢风玉最受不了这个,当场被她举动弄得心动神摇,差点直接举手投降,强自镇定了会儿,才叹口气道,“好吧,你要什么奖励。”

  沈柔这才眯起眼睛,微笑道:“要去看唐渡。”

  谢风玉眼中笑意霎时一顿,心中无可奈何,想要拒绝,然而看沈柔执着眼神,便知道争到最后退让的一定是他,便干脆不挣扎了,笑道:“好吧。”

  沈柔满意,一下子蹦了起来:“后天你要去接祭酒,明天我要学习,那我们不如现在就去?”

  谢风玉道:“现在去,成绩可还没出,你能保证有进步?”

  沈柔心想我上次就考了三分,学了这么久一点没进步这不扯么,便肯定地点头。

  如此,谢风玉还能说什么,自然是答应了。沈柔当即精神一振,跑去不知道哪里借来一套小厮衣服换上,又咬咬牙,用桌上笔把刚擦干净的脸涂了小半面,然后把衣领子往上拢了拢,做贼似的小声道:“走吧走吧!”

  谢风玉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才转身迈步,带着她离开。叶佳也跟了上去,随手拿了个提盒,在街上买了柳梦爱吃的小吃放进去,往沈柔手上一塞,才对她一挥手,远远看着谢风玉和沈柔一前一后,走到了柳家宗祠门前。

  门前侍卫倒是挺多,见了两人便横眉竖眼,谢风玉解释了来意和身份,侍卫们才神色缓和了,却又问:“你身后那个是谁?柳将军吩咐,只能叫谢风玉的进去,别人可不行。”

  谢风玉便道:“那是我小厮,提着的是给柳大娘子带的吃食,并不是什么外人。”

  侍卫们狐疑,沈柔低着头主动把食盒打开让他们检查,果然只是街上吃食。侍卫们陷入纠结,谢风玉微笑起来,优雅而不着痕迹地递给他们几块碎银子,道:“诸位辛苦了,拿去买点酒喝,就当我请的。”

  他声音温文尔雅,丝毫不带烟火气,一边沈柔见惯了还好,只嘴角一抽,几个侍卫却惊呆了,万万没料到传说中的君子风玉会如此,好半晌才受宠若惊道:“……啊,啊,这个……多谢谢郎君……”

  “不必言谢。”谢风玉很快道,“只不过麻烦诸位行个方便罢了。”他说着指了指自己右手,低声道,“这几日写多了字,手酸提不了食盒,所以才找了个小厮帮我提进去。倒叫诸位见笑了。”

  众侍卫这才恍然大悟,明白了为什么这次他要人跟着,心中不由得道读书人就是细皮嫩肉,写个字就不行了,面上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谢郎君何不早说!”

  众人说着让开路,谢风玉含笑道:“惭愧,多谢!”这才飘飘然带着沈柔走了进去。

  沈柔低着头跟上,两人七弯八拐走到院子深处,四下无人,沈柔才抬起头来,无语地看谢风玉一眼,不乏鄙夷地哼了一声:“叶佳说得没错,你真的好不要脸哦。”

  谢风玉面不改色:“我这都是为了谁?嗯?难道要向你一样□□进去?”

  沈柔没忍住想那倒也未尝不可,却也明白只是说说而已,便道:“这么说来,你全是为了我咯?”

  谢风玉闻言停了下来,侧身对她,微微靠近了道:“这还用问?”

  他靠近了,身上浅淡竹香包围沈柔,呼吸吐在沈柔发间,沈柔不由得后退一步,举起手上提盒挡在两人中间,抬目望着谢风玉。

  谢风玉胸口被食盒一隔,这才慢慢直起身,却道:“我只是想让你看见,我都为你做了些什么。”说着继续往前走了。

  剩下沈柔举着食盒站在原地,郁闷又烦躁,直到听到前面传来柳梦的声音,这才追了上去。

  柳梦现在能活动的范围大了很多,听到丫鬟报有人来看她,便一路走过来到花园中等着,果然正和谢风玉遇上。她笑着和谢风玉见完礼,转头看到一个满脸黑乎乎的小厮冲过来,吓了一跳,仔细一看才哭笑不得:“小柔!怎么搞成这副模样!”

  沈柔冲她做了个嘘声手势,左右看看,才没好气道:“没办法,要进来可不容易。”又把手上提盒递给柳梦,“喏,带给你的,新鲜的酥酪、甘蔗汁、樱桃罗子,叶佳买的,你肯定很久没吃过了。”

  柳梦身边丫鬟忙接了,打开给柳梦看,柳梦惊喜笑道:“确实很久没吃过了。多谢你,小柔,也替我谢谢叶佳。”

  沈柔这才笑了起来,这一笑黑脸白牙对比更加明显,柳梦忍不住了,拉过沈柔走进自己院子,要给她洗,沈柔痛苦地拒绝了,只向她说了自己准备考第一向祭酒求情放她出去,当场把柳梦给惊得手一抖,拈起的点心掉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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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相见

  柳梦缓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笑道:“考第一?你?小柔,你实在不必这样……”她把异想天开这个词吞了回去,委婉道, “不必为我做如此牺牲。”

  沈柔听出来她的意思了, 讪讪一笑:“怎么都这么看不起我啊?”又道, “实在不行,全女院都会帮我的,放心吧,这第一十拿九稳。”

  柳梦这才安心了点, 上下端详沈柔:“真是想不到, 最后你一心向学, 竟然是为了我。说起来,这主意是谁出的呢?也亏他想的出来。”

  她说着, 笑着瞥了谢风玉一眼,沈柔却道:“和他没关系。是叶佳的主意。”

  “哦, 叶佳。”柳梦道, “叶佳, 嗯……”

  她眼神又飘向谢风玉,谢风玉却不答,只对沈柔:“你不是要去看唐渡?我们得在柳将军过来之前走,所以时间不会太多。”

  沈柔早想着唐渡,只不好出口, 闻言立马应了,转身离开。剩下柳梦望着她背影,轻轻摇头,叹道:“叶佳的主意,我看也是你给叶佳说的吧, 谢风玉?”

  谢风玉应了,柳梦又问:“怎么不直接告诉她,非要绕这么大一个弯。”

  谢风玉道:“她不会听我意见的。”

  柳梦:“那你可以自己考第一,何必要沈柔自己去弄。”

  谢风玉笑:“她不会接受的。”

  柳梦这下没话说了:“你们之间的关系,真的这么差了?”

  谢风玉想了想:“也不能说是差,只是……她一直在有意无意避开我。”

  “就因为不信任你么?”柳梦叹道,“小柔母亲的事,对她影响不浅。”

  谢风玉之前来时,柳梦便察觉到他和沈柔关系不对,特意问了,谢风玉思及柳梦一向靠得住,遂直接一一告知,向她请教,是以柳梦是知道内情的。

  但这种事,柳梦也没法子,只道:“信任或者爱,都是一念之间的事情。别人说再多,小柔不愿意接受也没办法,只能靠你自己。”

  谢风玉无奈了:“我已然试过许多办法。我一直陪着她,还帮她救唐渡,还要如何呢?”又道,“不过我虽然看上去不在意,心中却一直在想,如果小柔真的跟唐渡走了,我会如何。虽然我认为她不会那样做,但……万一呢?我为此日夜不能入睡,小柔却……一心还是想着唐渡。”、

  他说着,脸上平静的面具终于微微破裂,露出一个难过的神情。柳梦忙道:“不会的,谢风玉。你是当局者迷。别的不说,就问你,同样是男人,小柔不相信你,也不会相信唐渡。她虽然如今牵挂唐渡,我看,却只是一时冲动,完全没有想要和他共度一生的意思。”

  共度一生,这话点醒了谢风玉,他思及沈柔所言所语,虽然关心唐渡境况,但也仅仅是如此而已,远不到进一步的程度。这样想着,谢风玉松了口气,却还是微微蹙着眉道:“如果可以,我愿意把我的心剖出来给小柔看,可惜我觉得,就算我剖出来了,小柔她也不会看一眼的。”

  谢风玉说着,苦笑起来,而柳梦则用一种安慰又怜悯的目光看着他,那正是在看与自己一样的为情所困的人的眼神。

  她也苦笑起来,想了想,最后却道:“说起来,有个词叫七年之痒,你听过没有,谢风玉?”

  谢风玉摇头,柳梦笑道:“这个词,还是梅子当初看话本看到的。说是再深情的爱人在一起久了,都会有一段时间的倦怠和厌烦。我看小柔并不是不爱你了,只是因为母亲的事,由此倦怠,等你们找回最初的感觉,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谢风玉若有所思:“最初的感觉?”

  柳梦笑道:“是啊,比如我和梅子,我至今都能回想起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倚着桃花树喝酒的模样,并且这么多年来,他在我心中的模样从未变过。可能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吊儿郎当不靠谱,永远是孩子,所以才会一如既往吧。你和小柔虽不是梅子那样的人,但也许有些东西,都是共通的。”

  谢风玉便低头沉思着,点了点头,自言自语般道:“最初吗,我对小柔……”

  他没再说下去,只侧头看沈柔离去的那条路,仿佛当年的沈柔就站在那里,对他微笑招手一样。

  那一瞬间,谢风玉心中一热,似乎找到柳梦说的感觉了。但只是一刹那,沈柔的幻影一闪而逝,剩下的只是空无一人的小路。

  谢风玉便重又惆怅起来,轻轻地叹了口气。

  柳梦把他的神态变化看在眼里,安慰道:“没事,急不得。一定要等待一个契机,一场缘法,才能修成正果的。”

  谢风玉有些无奈地笑了起来:“但愿如此吧。”

  而与此同时,另一边,沈柔一路偷偷摸摸到处摸索,好在宗祠不大,没过一会儿就让她找到了一个疑似关押着唐渡的院子,听着一墙之隔传来的唐渡的闷哼声,沈柔吓了一跳,赶紧过去找了个小花窗,朝里面问:“唐渡?是你吗?”

  那边声音一顿,而后花窗里现出唐渡的面容,他看到沈柔这幅涂黑了的尊荣,表情震了一下,才小心问:“……沈柔?”

  沈柔丝毫不觉,只点头,而后端详他,见他虽然脸色不好,但伤痕似乎是没有,这才松了口气:“还好来的不晚。若是你出事,我不知道该怎么交代才好。”

  她蹙着眉,内疚之色溢于言表,唐渡望着,忍不住露出个很浅的笑,笨拙安慰:“没事的。我怎么会出事。”

  沈柔道:“那可未必。柳若那厮——”沈柔顿了顿,“说起来,柳若这些日子来看你了没?”

  唐渡神色轻轻一僵,本想遮掩过去,奈何他撒谎功夫实在不到位,沈柔敏锐地察觉,问:“她来了?她对你做了些什么吗?你大胆告诉我,不必委曲求全。我沈柔的人,可没必要受柳若欺负。”

  唐渡闻言陷入犹豫,最终还是在沈柔灼灼注视下道:“她来过,对我,嗯,严刑拷打,但被谢风玉和云迁院长撞破,后来就没再敢动私刑了。”

  沈柔只是说说,一听柳若竟然真的敢动私刑,当即大怒,却面上不动声色,继续问:“那后来呢?她可不是被吓一吓就退缩的人,她后来找你了?做了些什么?”

  这次唐渡不说话了,露出一个有些一言难尽的表情,支吾半晌才道:“她,她来找我——”

  “——唐——渡!”唐渡的话被墙那边一个女声打断了,“人去哪了?不会跑了吧?来人,给我找回来!我今儿兴致正好呢!正好要他陪我玩玩儿!”

  那声音远远传来,语调嚣张,沈柔一下子就听出来是柳若,当即眉毛一挑:“她要干嘛?玩什么?不会又欺负你吧?这死女人,看我不跟她拼了——”

  “不不不,不是,”唐渡见她动怒,忙解释,“不是欺负我,是找我玩,嗯,玩蹴鞠。”

  这个听起来还挺正常,和想象中十八般酷刑完全不一样,沈柔不由得一愣,唐渡又解释:“那日柳若和云迁院长说,她是在和我玩耍,此后她就真的有事没事来找我玩蹴鞠或者投壶,虽然……”

  虽然她本意是想“不小心”把毬踢到唐渡脸上,投壶“不小心”扎到唐渡这样子,但好在唐渡别的不会,这些基本功还挺扎实,倒是都躲过了。不过柳若见状再接再厉,上次说要叫侍女们一起上,多打一,这次果然就来了。

  但唐渡觉得自己还是可以摆平,便不想把这事告诉沈柔,让她担忧,只含混道:“虽然她很厉害,但还是打不过我的,你放心。”

  沈柔听了,觉得哪里不太对,柳若的把戏不会这么平淡才对,还要再问,那边柳若的侍女却已然找了过来,唐渡忙道:“沈柔,你快走吧,她过来了。在他们柳家的地盘上,你还是别和她撞上比较好。”

  这倒是实话,何况沈柔是乔装进来的,要是被撞破,估计就没有下次了,连谢风玉估计都不可能再能进来。

  这样想着,沈柔只能暂且退让,最后嘱咐了唐渡几句:“我一定会很快救你出来的,你放心。”

  唐渡微笑点头,看着沈柔离去,却在这时,忽然背后极近处传来阴恻恻的声音:“你在看什么?”

  唐渡瞬间肌肉绷紧,笑容不见了,表情万分僵硬,身后那人却又阴恻恻道:“转过来,看我。”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唐渡慢慢转身,和柳若对视,柳若个子高挑,竟和他一样高,当即平视他双眼,眼神带着探究。

  唐渡表情藏不住事,知道再被她看一会儿就会露馅,主动开口道:“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晚?我都等……等你好久了。”

  柳若听了大为惊奇,也不探究方才他是在看什么了,只道:“你?等我?真是有意思,我还以为你该讨厌我来才是,怎么,居然还是盼着我来?”

  唐渡心道你还挺有自知之明,面上却道:“这个,和你蹴鞠很有意思。所以……”

  柳若哼笑一声:“很有意思?那看来力度还不够。放心,今天我带了好几个好手来,保管让你——玩个尽兴。”

  她这样说着,心想今天不把你打的遍体鳞伤我就不姓柳,却又想起什么,饶有兴致道:“对了,你知道吗,你的朋友从肃州远道而来,找我麻烦来了。不过,啧啧,他们实在是不经打,被我一下子就掀翻了,还说下次要我的命。唉,这些边关的野蛮人,不知道刺杀朝廷大员的妻女是重罪吗?”

  唐渡闻言当即变色:“什么?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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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冷淡

  柳若见他终于生气, 连日来蹴鞠居然被他压着打的气愤终于一扫而空,大感快意:“啧啧,就说你们这些边关蛮子什么都不懂, 也敢来长安兴风作浪……”

  这话更加激怒唐渡:“蛮子?我们保家卫国, 你居敢这样鄙薄我们!那都是为家国流过血汗的将士, 你,你这样说,不怕遭天谴吗?”

  他这话义正言辞,柳若差点被吓住了, 不过也只是差点, 很快柳若便道:“哦, 将士,你和你那帮朋友可都不是将士, 还是说你真的为国抛头颅、洒热血啦?你上过战场?”

  唐渡当即一窒,柳若见状嗤笑一声:“就知道扯虎皮, 姑奶奶我可不是吓大的。就说你们蛮夷怎么啦?就说, 我就说!”

  唐渡气急, 又无法,脸色慢慢涨红,瞪着柳若,半晌居然脱口而出:“你,柳若, 你这死女人!”

  这可不是唐渡会说的话,他不善言辞,从前连吵架都没有过。“死女人”这种说法,说起来还是和柳若学来的。这些天柳若天天在他耳边“死男人”“姑奶奶”的叫,唐渡说不过就加入, 终于也被同化了。

  而这口一开,唐渡仿佛感觉新世界的大门在向他敞开,他指着柳若道:“你,你离我远点!小心我不客气!”

  柳若一愣,继而笑:“哟,你还不客气,你要怎么不客气?来来来,让姑奶奶看看。”

  唐渡听了这挑衅,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猛地就扑了上去,要把柳若扑倒在地。柳若反应也快,且力气大到不像女子,敏捷地伸手稳稳架住了,两人就这样扎着马步微微下蹲,双手都架在对方胳膊上,虎视眈眈地互相望着。

  正僵持着,周围丫鬟听到动静都围过来,柳若却喝退他们不让她们帮忙,只对唐渡森森一笑,蓦地说:“那边看着你的是不是沈柔?”

  唐渡吓了一跳,回头看去,柳若找准机会反剪他双手,一下子把他按在地上,嚣张地笑了起来。

  而唐渡反应过来这是使诈,更为愤怒,手足不能动,干脆后脑勺往后一仰,直接撞在了柳若额头上,柳若嘶地一声,却没松手,而是怒道:“姓!唐!的!你今天完了!”

  唐渡亦道:“你要是敢动我朋友,你也完了!”

  两人互相骂了起来,惊得周围鸟雀纷纷飞走,一边丫鬟们更是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这边一片混乱之时,那边沈柔却已然和谢风玉汇合,准备离开了。

  沈柔没说她去找唐渡说了什么,只瞥见谢风玉放入袖中的,柳梦给他的一卷卷轴,忍了忍,还是问;“这是什么?”

  谢风玉面上看不出异样,轻描淡写:“柳梦写的策论课业。”

  沈柔心想柳梦这么用功的吗,被关着好几年还写课业,心中不太信,却因着她如今和谢风玉有些尴尬的关系,不好再问,两人一时沉默下来,竟然是难得的冷场了。

  从前,他们在一起就算是不说话也十分自在,但如今,在一起沉默就显得尤为尴尬。谢风玉心知肚明却无可奈何,沈柔心中想到这一点,也觉得有些不自觉的难受,但两人都没说出来,而是就这样沉默地往前走着,一直到出了柳府,谢风玉才问:“人也带你看了,你确定能小考能进步?”

  沈柔道:“确定。”

  谢风玉点点头,又没话找话道:“那,大考也不能懈怠,你还要考第一的呢。”

  沈柔心想经过了一次小考,我怕是不指望第一了,却没说,只干笑一声:“好的。”

  两人说完,又沉默下来,过了会儿,沈柔才不太自在地道:“那我就先走了,我还要去……看书。”

  “看书”这两个字说出来,沈柔自己都有些牙疼,觉得古怪极了,谢风玉似乎也是这样想,却只是笑了下:“好。”

  沈柔点点头,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她走的不紧不慢,白皙双手背在身后,下意识还用足尖踢着路边石子,谢风玉站在原地,默默注视着她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轻轻叹了口气,有些惆怅。

  这种惆怅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天,谢风玉看到了沈柔的成绩——女院正数第三十九,倒数第十,再一翻她上次的成绩,倒数第九,嗯的确进步了,进步了一位。

  谢风玉万万没料到好几天的突击居然就进步一位,太阳穴突突跳了起来。不过还好,他也没有真的指望沈柔考个货真价实的第一回 来,只不过要用学业牵扯她的注意力,让她别注意到唐家的事。

  说起唐家,谢风玉心想,那些人不愧为何梅子介绍的专业碰瓷的,演的还挺像那么回事。唐渡此时想必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不知他会和柳若闹几天?不过闹几天都没事,反正唐家和柳家一个边军一个中央军,本来关系就不甚好,闹一闹也无妨,只不过是要在闹到双方家主耳中前,把事情压下去罢了。

  这样想着,谢风玉找来自己书童吩咐了几句,而后拿着沈柔的成绩慢悠悠晃去了女院。

  此时,沈柔也已然拿到了自己的试卷,她本还为自己进步了感到十分满意,结果一抬头发现整个女院的贵女们都虎视眈眈地围过来,望着她,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当即吓了一跳:“干……干嘛?”

  众贵女们道:“你说干嘛!小柔,你看看你,你背的东西都去哪啦?怎么就对了两道题?”

  沈柔理所当然道:“对了两道还不行?我上次就对了一道。”

  众贵女咆哮:“可你上次是蒙的!这次是要好好学习的!小柔你能不能有点志气!你可是要考第一的人!”

  “……”沈柔捂着耳朵,“好的好的,我错了好吧,有话好好说。”

  众贵女们这才哼了一声,叶佳看沈柔被围在中间可怜巴巴的,又心酸又好笑,正要帮忙说话,却看到谢风玉走了过来,便道:“诶谢风玉?你来啦!”

  众人都转头望去,看到谢风玉微笑颔首,知道他是为沈柔而来,忙拉过他:“快快快,我们女院的希望就交给你了,谢学长,你可得好好教教她!”

  众人说罢散去,给他们两个留下教学空间,而谢风玉笑着转过头来,看到沈柔无精打采,随手抛着笔,声音有一丝丝的沮丧:“好了什么也别说了,我再努力还不行吗。你们这些人,真是……”

  谢风玉却笑了:“我是来夸你的,怎么听你意思,还不想听了。”

  沈柔这才一愣,瞥他,谢风玉道:“不论如何……你确实是进步了。日行千里是不可能,但日行一步,总有一天可以越过万水千山的。小柔,做得很不错。”

  他微笑看过来,沈柔愣了一下,而后露出嫌弃的表情:“这都什么酸不拉几的话,你也说得出口。”

  谢风玉:“……”

  沈柔:“你还不如骂我一顿呢。真是的。”

  谢风玉:“……”

  他一时真不知说什么是好,往日伶俐的口齿全都失了效,感觉说什么都不能合沈柔心意,不由得感到沮丧。

  不过他面上却不显,只道:“好吧,那骂你一顿?”

  “免了。”沈柔哼了一下,想说什么,又觉得有些意兴阑珊,最终道,“我还是去背书学习吧,上次的习题册还没做完呢。”

  她第二次说这种话,不适感倒是比第一次好,甚至说起来十分顺口,心中想,怪不得有些书呆子总在学习,原来学习遁比尿遁什么的方便多了,真乃神技也。

  沈柔不想去深究为什么自己要避开谢风玉,只匆匆离开,回到家中院子里,随手翻开书假模假样看了起来,看着看着睡着了,醒来边吃点心边哗哗翻书,直到好几个时辰后,入夜,沈柔随手提笔写了几个字,低头一看,竟是“谢风玉”,才猛地惊醒一般,扔了笔离开了桌案。

  但今日还没有结束。当晚沈柔做了场梦,梦到自己送谢风玉上科举考场,结果谢风玉说自己不考了,要带着自己浪迹天涯。

  沈柔急得满头是汗,竟然自己进去替他考,正写的晕头转向,一转眼又回到了家中,母亲温柔又哀伤地望着自己,不,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身后的父亲。

  父亲正在和她说要纳妾,母亲拒绝了,父亲冷漠离去。母亲倒下了,神色飞快地灰败下去,沈柔扑了上去,一如当年母亲临终前,沈柔为她侍药一样。但没有用,母亲最后看她一眼,还是走了。

  这一个梦做了一整晚,沈柔猛地睁眼醒来时,已是天光乍亮,而自己冷汗连连,全然没有睡好,甚至有点风寒,也许是昨日在窗下桌前坐了太久的缘故。沈柔提不起兴致来,干脆请了一天假,也由此错过了祭酒回来的场面。

  当然,那场面也不甚重要,她又不是学长这类重要人物,看不看都无所谓的,沈柔想。

  她在家养了一天,谢风玉听闻了,却只以为她是不想见到自己,没多说什么。待沈柔次日回国子监,谢风玉也没有来。两人一度都要断了联系,直到几日后,沈柔来找谢风玉,开口还是那一句:“我想去见唐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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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抱抱

  谢风玉听了, 也没什么反应,就带她去了。去了之后照旧,谢风玉找柳梦, 而沈柔偷偷摸到唐渡院子外叫他:“唐渡!”

  唐渡和上次一样, 一听就来了, 沈柔照旧问他如何,唐渡只说还好,却没说柳若找他麻烦的事。

  主要那事也没什么好说的,柳若和他互相谁都奈何不了谁, 最后柳若恼羞成怒叫丫鬟们一拥而上, 而唐渡也怒了, 竟然在众人围殴下精准地给了柳若一拳,弄了个两败俱伤。

  而后柳将军来了, 柳若不敢让父亲看到自己以多欺少还被伤到,赶紧溜走, 走之前放了狠话, 不过唐渡打也打了骂也骂了, 跟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也没什么顾虑,大有破罐子破摔的架势。

  这种态度放在表情上,就是唐渡哪怕面对沈柔,也都有点神态飘忽,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沈柔只以为他是被关久了,更加内疚:“你放心,马上大考,我考了第一就救你出来。”

  “唔。”唐渡对沈柔的水平以及考第一需要的水平没有太大的概念,闻言只点头, 却问道,“大考柳若要去考吗?”

  柳若去考的话,这段时间就没空来烦他了。

  沈柔思索了下:“我记得大考是不准缺席的。你这种特殊情况没来,祭酒也是会关注的。放心。”

  唐渡闻言果然放心了,不过和沈柔以为的关注点并不一样。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沈柔忽然拿出一本小册子,从窗口递给唐渡:“送你的。”

  “?”唐渡打开一看,懵了,“测……测试题?”

  这太出乎他意料了,唐渡声音都变了调,沈柔却很严肃的:“给你解闷。亲测有效,甚至写久了,还觉得蛮有趣的。”

  她比了个大拇指,唐渡惊恐地望着她,这才后知后觉这段时间沈柔似乎有什么变化,而沈柔看他表情,有些失望地反问:“你不喜欢读书吗?你可是答应我要好好读书的!”

  唐渡这才想起来自己确实答应过,勉为其难地把书接过去,沈柔却觉无趣,又把书抽了回来:“算了,不要勉强自己。是我不对,不该强加意愿于你。”

  她表情有点蔫蔫的,唐渡这才发现她除了爱上了读书以外,似乎整个人还有点低落,却口舌笨拙不知道怎么安慰,欲言又止,最后只道:“这个每个学生都有吗?”

  沈柔颔首,唐渡便道:“那可不可以给柳若的多一点?让她痛苦一下,你看到了肯定开心。”

  沈柔这才笑了:“好主意。”却又顺口道,“你怎么三句话不离柳若,她真的老来找你么?”

  唐渡干笑一声:“没有的事。”

  沈柔看他半晌,见他神态游离,终于叹口气:“唉,都是我不好。本来你来长安好好的,被我害的被关在这里。”

  唐渡:“没有的事,不要自责,我自愿的。”

  沈柔笑了一下,继续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他,直把唐渡看得浑身不自在了,才突然道:“唐渡,你出去之后想做什么?”

  唐渡下意识道:“去找柳若报仇。”

  沈柔无奈一笑:“应该的。报仇之后呢?”

  唐渡一呆:“报仇之后,就,跟着你啊,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沈柔受宠若惊,却更无奈了:“做我跟班啊?”

  唐渡:“唔,不好么?”

  沈柔:“没有不好,只是我跟班可多了,你就没有别的想法?比如升升职什么的?”

  当初谢风玉就是这样,说起来是她小跟班,却事事都要插手,等沈柔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动声色地垄断了她的生活。

  后来沈柔便痛定思痛,决定再也不收小弟了,免得再收一个谢风玉这样狼子野心的,独占欲和野心藏在微笑之下,叫人防不胜防。

  直到和谢风玉闹掰,唐渡出现。唐渡是谢风玉之后沈柔收的唯一一个小弟,他看着她的目光专注得一如当年谢风玉,青涩和可爱尤甚,甚至带一点依赖,可叫沈柔心情复杂的是,唯独没有独占欲。

  沈柔暗示又探究地看向唐渡,可惜唐渡没明白她的意思,还是茫然摇头:“不、不必了,我就跟着你就很好了。”

  沈柔便又问他:“那为什么要跟着我啊?”

  唐渡不假思索:“因为你对我好啊。”

  沈柔一下子乐了,乐完又觉一言难尽,最后只叹口气:“唉,傻子。”

  唐渡却反而认真了:“我不是傻子,虽然我确实总是想法很简单。我只知道,你对我好,沈柔,未来你就算要我为你赴汤蹈火两肋插刀,我也是不会拒绝的。”

  沈柔心情更加复杂了,看着他清澈双眼说不出话来,最后安抚了他几句,离开了。

  离开走在路上的时候,沈柔一直在想这件事,双手背在身后低头沉思,没怎么注意前方,直到衣袖被人轻轻一拉,才茫然地停了下来。

  她转头望去,看到谢风玉站在她身侧:“想什么呢,要撞树了。”

  沈柔这才看到前方是一棵树,啊了一声,换了正确方向继续走。

  谢风玉也没问她在想什么,两人沉默着走出柳府,谢风玉才忽然道:“马上大考,你若真考了第一,我有奖励给你。”

  沈柔道:“谢谢。”

  谢风玉看了她一眼:“就这样吗?”

  沈柔愣了一下,不解地望着他。

  谢风玉便道:“那我呢?我考第一你不表示一下?”

  他说完就闭上嘴,直矗矗地站在那望着沈柔,沈柔愣了好半晌,脑海中划过“你考第一不是很正常吗要表示什么”“你考第一跟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教的”,最后才看在他费心血教自己的份上,勉强道:“好吧,那你要什么奖励。”

  谢风玉却不说了,轻飘飘道:“我还没想好,先欠着吧。”

  沈柔无语:“别乱来。”

  “放心,不会乱来的。”谢风玉道,“至少不会把自己整进柳家的宗祠里。”

  他说完就转身走了,沈柔反应过来他是在说唐渡,抽了下嘴角,也转身离去。

  两人各自准备考试,很快,大考便降临。沈柔忽然很紧张,毕竟这关系着她能不能救出唐渡和柳梦。而女院众人比她更紧张,紧张之下又有一种迷之自信,对沈柔笃定道:“这一次你一定是第一,放心小柔!”

  沈柔本还疑惑为什么,等到开考后才忽然明白了——开始考没一会儿,忽然几个贵女一起肚子痛,说是吃了巴豆拉肚子,申请放弃考试。

  沈柔都傻了,心想这借口未免太低级,监考的时姑姑也见惯了这些小把戏,头也不抬地道:“叫院医来看看,如果是撒谎我扒了你们的皮。”

  沈柔心中瞬间紧张起来,贵女们却浑然不惧,待院医来一验,好家伙,居然是真的吃了巴豆!

  沈柔震惊了,时姑姑也蹙起眉头,盘问:“今天吃了什么?”

  贵女委屈巴巴:“只吃了一点点心,因为备考大家来得早没吃东西,所以分给大家也吃了。”

  所以最后这么多人腹泻。

  时姑姑却觉不对:“一点点心里怎么会掺这么多巴豆,哪买的点心?”

  贵女单纯道:“好久了,不记得了。”

  时姑姑冷漠看着她,贵女却还是一脸纯洁,最终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而病情为重,贵女们终究还是成功离场,捂着肚子上轿子回家了。

  剩下时姑姑看着女院内剩下的十来个学生,陷入沉思,却又一时摸不着头脑。

  唯有沈柔一面心想姑娘们真是下了血本,一面奋笔疾书,管它会的不会的统统写满,第一次没有在大考上提前交卷离场,而是撑到了最后一刻。

  摇铃那一瞬间,沈柔才松了口气。时姑姑把试卷收上来离开了,剩下十来个贵女们立马回过头看沈柔,露出大功告成的兴奋表情。

  “这一次你一定是第一。”众人道,“成绩好的几个都腹泻走了,我们几个放了水就写了几道题,这次绝对没问题!”

  沈柔大汗,既感动又觉得好笑,心想这样考第一的,国子监历史上肯定是前无来者。

  “多谢你们费心。”沈柔感叹道,“这样,请你们下馆子。”

  贵女们大喜:“要天香楼的!”

  沈柔却道:“唔,登仙阁可不可以?”

  贵女们觉得奇怪,天香楼和登仙阁完全是不同的风格,以往沈柔总在天香楼,那里热闹,不过两者都好,贵女们便爽快答应了。

  沈柔立马着手去准备,尤其给腹泻的贵女们写了单子,请他们好之后来吃,而后和十来位贵女们浩浩荡荡而去,一群人说说笑笑,沈柔渐渐也忘了这些日子的烦恼,开怀起来。

  半路上她喝醉了,打开门下楼,结果正好遇上对面房也打开门,居然正是谢风玉。

  两人都半醉,只不过沈柔眼神迷离,谢风玉表情却淡定,只身上有酒气,走起路来略有些不稳,乍一看完全没有异常。

  只可惜他一开口就漏了馅。

  他说:“小柔?怎么在这里?来给我抱抱。”

  他声音低低的,带着酒后的磁性,听得沈柔浑身发麻。

  沈柔嘿嘿笑着,双手捂住不听话的、发麻的耳朵,训道:“滚蛋,别骚。”

  作者有话要说:  你的小可爱突然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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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成绩

  谢风玉听见, 走过来四下看看,拉了沈柔袖子,小声道:“走, 带你下去。”

  沈柔微微眯了眼睛, 也不问去哪, 乖乖地让谢风玉拉着走下了楼。边上遇见的小厮也没看出来这俩醉了,还殷勤地为他们在大厅里打扫出一个小隔间来,白抹布擦得净净的,而后离去。

  谢风玉看了下那小桌前四个方向都有布垫, 一脚踹飞其中三个, 在剩下的那个布垫上坐了下来, 沈柔没地方坐,只能坐在他身边。两个人胳膊挨着, 对视一眼,沈柔双手撑着下巴懒洋洋半醒不醒, 喊了一声“喂”, 谢风玉忙做了个嘘声手势, 慢吞吞地笑了下,伸出修长手指把那茶盏一旋,小茶杯就滴溜溜在桌上转了起来。

  沈柔听到声响,不说话了,一双眼睛追着茶杯跑。谢风玉再一旋, 茶杯继续转,而两个醉鬼就盯着旋转的茶杯,对这种无聊的把戏这样的专心致志,玩的不亦乐乎,直到沈柔打了个酒嗝, 谢风玉才停了下来,两人都有些困倦,不知不觉靠在一起睡着了。

  再醒来时已是第二日天明。长安大酒肆外面熄灯,内里通宵达旦是常有的事,登仙阁昨日便是彻夜狂欢,待到第二日重新开店,抬目可见一地的酒鬼纨绔,也是常事。

  只不过无论沈柔还是谢风玉都很少如此,第二日醒来,谢风玉看到近在咫尺的沈柔的面容,残留的酒意瞬间散了,眼中只有沈柔闭着的长长的睫毛,细腻的肌肤,还有鼻尖缭绕的混着酒香的少女馨香。

  谢风玉一时微微睁大了眼,好半晌,喉结上下动了下,往前倾身,却在这时,沈柔醒了过来,整开茫然的眼睛望了过来,稍稍一动,鼻尖便碰上了谢风玉鼻尖,两人嘴唇也蜻蜓点水一般碰了上去。

  沈柔顿时僵硬了,酒醒了大半,蓦地一下把谢风玉推开,震惊地望他:“你干什么!”

  谢风玉很镇定地道:“我什么都没做。你在想什么?我怎么可能做什么?”

  沈柔被他说得懵了,一时也没注意到谢风玉看似镇定实则言语混乱,其实也是懵圈状态 。沈柔又看四下,昨夜的记忆慢慢涌上来,果然谢风玉是没做什么,于是沈柔最终化为满心的匪夷所思:“我居然就这么喝醉了?”又想自己酒量一杯倒,醉了也就罢了,谢风玉喝了多少,怎么也醉糊涂了?

  沈柔便狐疑地盯着谢风玉看:“出什么事了?什么好事喝成这样?”

  谢风玉半开玩笑的:“我告诉你,你拿什么来换?”

  沈柔挑眉,不说话了,嘁了一声:“我不过随口问一句,谁稀罕听!”说着为表决心,直接站起来,拍拍身上灰,就要走掉。

  谢风玉却叫住她:“今天出成绩,如果你第一,我遵守承诺,满足你一个愿望,好不好。”

  出成绩?沈柔一下子清醒了,心跳加快。以往她从没这么在乎过这个,这次却不安了,眼神乱飘了会儿:“免了,谁要你的承诺啊。”

  谢风玉道:“那反过来,你给我一个承诺?”

  “?”沈柔望他,谢风玉慢吞吞道:“如果我第一,送我一件礼物好不好。作为回报,我帮你去给祭酒求情。”

  这个说法合情合理,沈柔答应了,谢风玉看她,忽然又冷不丁问:“如果是唐渡找你要礼物,你会不会答应?”

  沈柔一顿:“忽然提他干嘛。”

  谢风玉:“就问一下。”

  沈柔抬眼看谢风玉,见谢风玉只笑,这才道:“好吧。不会答应。”

  谢风玉眉毛微挑:“不会答应?”

  “当然。”沈柔漫不经心,答的却很模糊,“这次他遭了这么大罪,送他礼物不是应当的吗,都不用他开口要,我自然会给。”

  谢风玉却不放过:“那万一他开口要呢?你给不给?”

  沈柔:“他不会要的,干嘛老问啊。”

  谢风玉听出她语气,笑:“怎么,嫌我烦了?”

  沈柔暗自磨牙,又对他的笑没脾气,也不回答,微微白了谢风玉一眼,转身走了。

  留下谢风玉被她丢在原地,兀自笑了会儿,又有些出神,最后看看自己皱巴巴的衣衫,回家换洗去了。

  待两人先后来到国子监,果然四处沸沸扬扬,博士把名次贴了出来,大家挤去看,沈柔也去看一眼,先是一眼看到挂在最前面的谢风玉三字,而后往下看到十来名看到杨乔,明德院最底下看到赵二,这才转去看女院,看到头一个是自己名字时,这才忽然有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第一?她真的考了个第一?沈柔又飘飘然又觉得有点心虚尴尬,摸了下鼻子准备溜走,却被叶佳一把抓住,兴奋喊道:“小柔你是第一!好厉害!恭喜!”

  这一下众学院的学生们纷纷看过来,看到是沈柔,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不由自主问:“沈柔第一?不可能吧?你们女院吃错药了?”

  在场几个女院学生不高兴了:“说话注意点!”

  那人惹不起这帮贵女,闭了嘴,却又有人小声道:“听说那天女院很多学生吃坏肚子,所以的确是吃错药了,不然怎么会是沈柔第一呢。”

  贵女们翻个白眼,众人议论纷纷,沈柔见状咳了一声,慢条斯理地笑:“那边穿蓝衣那个,你不服?”

  众人齐刷刷看去,那蓝衣学生僵住了,干笑:“哪里哪里,哪敢不服沈小娘子……”

  “知道就好。”沈柔又转向另一人,“那你呢,你也不服?还有你?你?”

  她转向众人,大家纷纷摇头,沈柔这才满意了:“看来大家对我的实力都非常认可,真是让我惊喜……”

  众人尬笑,沈柔自己也憋不住想笑,又做弄了众人几句,才赶忙退场了。

  然而出成绩这种事注定是传的飞快,沈柔还没回女院,就被赵二和杨乔半路拦住,赵二开口就大惊小怪问:“你考了第一?沈大?你作弊了?”

  沈柔当头给了他一个暴栗:“能不能想点好的?!”

  赵二一脸懵:“……那,你是提前知道了题目?还是代考?”

  “……”沈柔望着他,义正辞严,“我是自己考的。靠自己实力拿的第一。”

  赵二便愣住了,嘴巴张的老大,指着沈柔,半晌说不出话来,还是杨乔轻飘飘道:“别这么惊讶嘛赵二,我都说了前段时间沈小娘子在疯狂读书,何况还有谢风玉辅导,你不信沈柔水平,谢风玉水平你该信吧?有他在就是猪都会考试了……当然了,沈柔比猪肯定是强不少的,所以第一也不是那么不可能嘛。”

  他阴阳怪气的,沈柔便似笑非笑:“我听出来了,你在骂我。我怎么你了姓杨的,对我这么有意见?”

  杨乔道:“哪里哪里,没有的事。谢风玉要上赶着腻着你,又不是你的错。”

  他这话酸酸的,连赵二都打了个寒颤,觉出不对,惊恐地看着杨乔,杨乔这才怨妇似的幽幽道:“他都十天不见我了……每天就是忙的不见人影,不是去女院就是去柳府,甚至还为你找来唐渡的朋友……全围着你转,别人真是一点都插不进去。我就不明白,我哪点不好?唉,女人!”

  他摇头叹息,沈柔却敏锐地察觉到什么:“他为我找来唐渡的朋友?什么时候的事?”

  “啊——”杨乔卡了壳,模糊道,“挺久了挺久了,小事,我都忘得差不多了。再说了,那些指不定是什么人呢,我瞧着怎么和东市混混有点像。”

  沈柔微微蹙眉,而后道:“我去找谢风玉问清楚。”

  杨乔作势要拦她,没拦住,沈柔身影便蹁跹消失了。剩下杨乔瞬间换上好整以暇表情,边上赵二茫然道:“什么唐渡的朋友,我怎么不知道?”

  杨乔心道那是谢风玉专门找的人演的,你当然不知道,却没跟这傻憨憨多解释,只慈爱道:“不是啦,别管了。我看沈柔这一去唐渡不久就要回来了,你不整桌酒水款待他么?”

  赵二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连声道:“这是自然。老杨啊,我这次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个……”

  他二人说着走远了,而那边沈柔一路顺着小道往前走,在明德院前望一望,没看到谢风玉,倒是不少学生看到她,啧啧称奇:“女院状元!沈小娘子,你这会可出了大名了,不知道小娘子有没有什么学习经验可以传授啊?”

  沈柔:“滚,我什么时候还要靠考试出名了,开玩笑。”说着又问,“谢风玉呢?”

  众人只嘻嘻哈哈围着她笑:“谢学长?去找祭酒了。在后面竹院里。”

  沈柔便唔了一声,转身欲走,回来又指了指他们:“调侃我几句就得了,不准去惹其他女院的人!否则仔细你们的皮。”

  众人笑开,半真半假地应了,沈柔这才离开,一路到祭酒的竹院外,正要通报,恰好迎头撞上时姑姑也要进去,时姑姑用一种奇特的目光上下打量了沈柔几眼,才道;“跟我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大家,家里出了点急事,这周一直忙得晕头转向

  快搞完了,明天补更新

第65章 往事

  沈柔摸摸鼻子, 跟了进去,此时竹院中全无平时的幽静,里里外外许多人来往, 请祭酒处理积攒多日的事务。沈柔偶尔四下瞟几眼, 跟着时姑姑一路往里走, 掀开帘子进去,只见内室里坐着一个干瘦的小老头,正是祭酒,祭酒面前站着云迁和谢风玉, 似乎刚说完什么, 祭酒放下了笔, 抬起苍老耷拉的眼皮,看着谢风玉。

  “所以, 你请愿我出面,成全柳梦和何梅子, 再救出唐渡。”祭酒慢慢道。

  谢风玉深深一礼:“老师英明。”

  祭酒便陷入沉思, 半晌没说话, 时姑姑默不作声地站在了祭酒桌前,沈柔寻思了一下,站在了时姑姑身侧。

  四个人便和四尊大佛一样直挺挺站在祭酒面前,祭酒却全无所觉似的,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 半晌才道:“何梅子,我记得他。当年做出那种事,把他逐出书院,到没想到这几年了,还是老样子。”

  云迁没听出来这是夸还是贬, 只忙道:“老样子好,老样子好呀,多痴情啊,柳梦留在柳家不会幸福的,跟着何梅子多好啊!”

  祭酒眼也不抬:“我是国子祭酒不是媒婆,贸然插手学生终身大事,实在不妥当。”

  四人心中都是一紧,却见祭酒又道:“不过陛下倒是很喜欢牵红线,陛下点头了,柳将军再怎么不愿意也不能说什么了。”

  陛下?

  沈柔微微睁大双眼,有点诧异这点小事还得这尊大神出马,转念一想却又一喜,心道若真能陛下金口玉言,一切自然水到渠成了。

  然而时姑姑却道:“若要如此,我看还是罢了。陛下日夜操劳国家大事,怎好拿这种闺阁小事叨扰,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云迁转头愤愤然看时姑姑:“你到底站哪边的!”

  时姑姑看也不看他,祭酒抬起头来,看了云迁一眼,又看了时姑姑一眼,才道:“闺阁之间当然是小事,哪怕单涉及柳家也还只是小事,可架不住谢家、沈家甚至我们国子监也掺和了进去,你们说是不是。”

  他的目光从四人脸上一一扫过,尤其在谢风玉和沈柔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最后才叹口气:“好像秦月、谢茹、沈逢就站在我面前一样。二十多年弹指一挥间,我果然是老了。”

  谢风玉微微的笑着,祭酒便又看了他一眼,冷不丁道:“听说沈小娘子最近不太爱理你了?”

  谢风玉微笑一僵,祭酒又看沈柔:“怎么回事?——我是说你怎么考的第一。女院学生集体帮你作弊了?”

  沈柔脸上微笑也一僵,心道这老头会不会说话,面上澄清道:“没有的事,是我自己考的,只不过——”

  “只不过那天好多学生都吃坏了肚子退考了。”时姑姑轻飘飘道,“所以让她白捡了个第一。”

  沈柔坚持:“……那也是第一!祭酒承诺答应第一一个请愿,可不能诳我。”

  她坦然又执着地望着祭酒,祭酒哼了一声:“我一把年纪,怎么会诳你个小姑娘。说罢,想要什么。”

  沈柔便把事情说了,祭酒这才回过味来:“所以今儿你们四个是一起来的,都是为了这事。”

  谢风玉微笑,时姑姑冷漠脸,云迁看天看地,沈柔耸肩:“是啊。”

  祭酒目光又从自己两个得意手下和得意弟子脸上掠过,欲言又止,最后叹口气:“行吧行吧,都这样说,那我就豁出老骨头去求陛下。”

  沈柔眼神一亮,祭酒又道:“不过就算陛下开口,柳将军该发的牢骚也还是要发的,尤其是冲着你们两个,沈柔谢风玉。到时候怎么办,可想好了。”

  沈柔没放在心上:“发就发呗,能把我怎么样么。他针对我不是一回两回了。”

  “是吗?”祭酒望她,点头,嘴里却说着风牛马不相及的话,“你确实很像秦月,也很像沈逢。”

  沈柔:“?”

  时姑姑看沈柔一眼:“我倒觉得她像谢茹。”

  祭酒一下子笑了,看谢风玉又看沈柔,忍俊不禁:“这么说来,也是有点,可见是天定的缘分,沈小娘子早晚是谢家人。”

  沈柔没听懂他们前面在打什么哑谜,最后一句话却听懂了,嘴角一抽,看在祭酒帮忙的份上不好说什么,只敢小小的翻个白眼,结果余光正好看到谢风玉在看她,眼神有些若有所思。

  沈柔用眼神问他:“你干嘛?”

  谢风玉没回答,然而第二天要下学了,却忽然来找沈柔:“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沈柔:“什么东西?”

  谢风玉不回答,只道:“你跟我来就是了。”

  他站在书斋门口,不走了,沈柔只好跟上去,跟着他走七弯八拐的小道,不知道拐到了什么奇怪逼仄的地方,前面有个半旧的小楼,在夕阳下看着灰扑扑的。

  沈柔蹙眉,谢风玉主动介绍:“这是国子监放旧书卷的地方。不过这里不止有旧书卷,还有每年的学生名册和毕业答卷。”

  沈柔这才明白自己为什么从没来过这里了,原来这是“禁地”,也隐约明白了谢风玉的意思。

  果然,谢风玉道:“我在里面找到了当年你母亲的卷子。你要看吗?”

  沈柔听了,觉得有点奇妙,仿佛二十年前的秦月真的活生生站在她身边一样。

  不过这种奇妙的感觉一闪即逝,沈柔最终还是道:“书院的卷子,满篇之乎者也,考试我已经看吐了,还有什么好看的。”

  谢风玉道:“可不止是卷子,我还找到了秦月违纪的记录。”顿了顿,“是翻/墙出去逃课,正好被抓到,当时在墙外接应的是一个飞骑营的年轻校尉,姓柳。”

  沈柔微微一愣,瞬间睁大双眼:“你是说……”

  谢风玉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又问她:“要不要进去?”

  这次沈柔毫不犹豫地点了头,谢风玉便拿出钥匙,一声半哑的开锁声后,门扉半启,谢风玉带着沈柔溜了进去,又重新关上了门。

  沈柔一进去就觉灰尘扑鼻,连打了三个喷嚏,结果更加惹得灰尘四起。正眼泪都流了出来,谢风玉抽出一张帕子塞给她,沈柔用帕子捂着脸,这才觉得好多了。

  不过沈柔闻着那帕子一股女人用的熏香味,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谁送的?”

  谢风玉头也不回:“你。”

  沈柔一愣,再一看,还真是自己当年送谢风玉的帕子,三四年过去,没想到他还带在身上。

  沈柔嘟囔了一句,而那边谢风玉轻轻点燃火折子,见身后沈柔没跟上来,很自然地去拉她的手,还道:“跟紧我。这里面保不齐有什么蛇鼠。”

  沈柔反问:“我怕那些?”却没有挣脱他的手。

  谢风玉手指修长白皙,手心温热,沈柔被他拉着,一会儿心跳加速,一会儿却又平静下来了。

  两人在这种奇妙的气氛中往前,四下都是散乱堆着的书册和长长的书架,供人走的只有一条窄窄的小道,谢风玉小心地举着火折子往前,几乎走到了最里面才停下,取出一册书,沈柔拿过一看,是一卷学生名册,又翻开看,字迹已经模糊,不过还是让她找到了近道院的时常、明德院的沈逢和女院的秦月、谢茹这几个名字。

  他们居然还真是同学,沈柔心想,此时谢风玉又递给她一卷册子,沈柔左右看看,干脆在一边书册上坐下了,谢风玉坐在她身边,火折子凑近来,照亮微弱的光。

  沈柔却不急着翻开,只问谢风玉:“怎么忽然想到来找这些?”

  四周静悄悄又空旷,大点声就有回音,谢风玉只能小声的:“其实想了好久了,也找了好久了,从上次你提到你母亲开始。”

  沈柔回想了下,那是在那个击鞠胜利后的雨夜,谢风玉又道:“本来只是随手找找,没想到真的让我发现了不一般的东西。”

  沈柔:“什么不一般?”

  谢风玉只笑:“你自己看就知道了。”

  他大半张脸在昏暗火光辉映下,更显得他脸上线条清晰完美,火光跳跃在他眸子里,带出星点的笑意。

  沈柔看了一眼,低下头去,翻开册子,从浩如烟海的记录中,找到属于母亲的那寥寥几句话。

  某年三月,入学女院,成绩第一。

  某年十月,女院大考,成绩第一。

  ……

  次年二月,因同学谢茹在外与飞骑营校尉纠纷,报官,国子监记过并派人接引,接引者乃明德院学长沈逢。

  三月,加入沈逢举办的学业论谈社,成绩优异,抹去记过。

  八月,误烧乐游原荒草,记过。言与人结拜故,在场者近道院时常、飞骑营校尉。

  十月,女院大考,成绩第一,抹去记过。

  ……

  三月,翻/墙出院,被巡查学长沈逢记过。接应者飞骑营校尉。

  四月,学业论谈社诗会第一,抹去记过。

  五月,入勾栏嬉戏,同游者近道院时常、飞骑营校尉,时常、秦月记过。学长沈逢警示校尉。

  六月,自愿成为沈逢助手,抹去记过。

  ……

  三月,国子监出游,与飞骑营校尉私见,被带队学长沈逢记过。

  四月,继续担任沈逢助手,抹去记过。

  五月,飞骑营校尉醉后闯国子监,唤秦月名讳,学长沈逢带人抓获。

  六月,校尉事件影响不断,秦家带回秦月,学长沈逢奉命看望。

  ……

  三月,重回国子监。此后担任女院学长并为沈逢副手至毕业。

  ……

  三月,毕业,成绩第一。

  某年三月国子祭酒批。

  作者有话要说:  这次是真的快完结啦,我争取今天写完完结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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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大结局

  狭小的室内中, 沈柔呼吸一定,把那书册翻来覆去看了半晌,才小声道:“所以我母亲和柳将军……”她表情有些混乱, “还有我父亲, 他们三个是什么关系?”

  谢风玉小心斟酌着:“故人吧, 所以时姑姑才说是你和柳梦都是故人之子。”

  沈柔看他,两人隔着火光对视一眼,沈柔明白了,肯定地道:“你有结论了, 告诉我。”

  谢风玉矢口否认, 沈柔却不放过, 最后谢风玉只好道:“只是猜测而已,我怎么好说。”

  “好吧, ”沈柔道,“那我也有个猜测, 我说给你听听。”

  谢风玉半开玩笑:“我猜我们的猜测是同一个。”笑完沉默一瞬, 又看了沈柔一眼。

  沈柔却没看他了, 而是目光纠结又微妙地,慢慢说:“也许……柳将军和我娘亲原本是一对。只是我父亲后来横刀夺爱了。”

  “也许不是横刀夺爱,”谢风玉补充,“是你娘亲移情别恋更为贴切。”

  沈柔陷入沉默,很显然不论是横刀夺爱还是移情别恋, 她都不太能接受柳将军和她娘也许可能大概曾经有一腿这个想法。

  她眼神都飘忽了,但内心深处却忍不住想: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母亲移情别恋爱上父亲,父亲又移情别恋爱上继母,这算不算天理轮回?

  如果真是这样, 母亲不相信爱情,让她慎重,尤其不喜和父亲万分相像的谢风玉,就说得通了。

  因为母亲自己都不曾从一而终,也没遇上从一而终的人,包括父亲和柳将军,最后都爱上了别人,所以母亲自然不相信别人可以白头偕老。

  “是这样吗?”沈柔自言自语般说着。

  她陷入沉思,继续翻看手上的书册,想从中找出更多的蛛丝马迹。这期间谢风玉一直没说话,只安静地举着火折子,看着她。

  最后沈柔翻得遍地都是纸片,终于还是在近道院时常的名下,找到了这么一句:

  “包庇……私会,扰乱学院秩序,被巡查学长沈逢记大过。”

  包庇后面几个字被墨点涂黑,完全看不出原本写的是什么了。

  但沈柔可以推论——时姑姑女扮男装为人冷淡,在国子监内除了秦月就不与别人交谈,她豁出去包庇私会,也只能是包庇秦月。

  沈逢是发现私会的人,秦月总不会是和沈逢去私会了,于是最有可能的只有柳将军,也即当年的柳校尉。

  沈柔想到这里,放下书册,深吸口气,只觉得自己人都傻了。

  她完全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整个人陷入了错乱。

  谢风玉自己提前看过,所以已经提前混乱过了,现下相对淡定些,只在沈柔雕像一样坐了好久之后,才出声试探:“小柔?你还好吗?”

  沈柔转过脸来,有点有气无力:“我还行。”

  谢风玉想了想道:“所以柳将军针对你是有理由的。包括他有些偏执暴躁的性格,对柳梦柳若的掌控欲,都是有理由的。”

  理由就是当年秦月背叛了他,两人暗自想着,都没说出来。

  主要是太奇怪了,沈柔一直觉得自己母亲是个乖巧贵女,是一切的受害者,万没想到她才是“幕后黑手”。

  这太奇怪了,沈柔一时回不过神来,执着地道:“这还不能算证据,我得看看被划掉的墨点是不是写的我母亲和柳将军的名字。”

  谢风玉欲言又止,最后只道:“好。你想怎么看?”

  沈柔道:“跟我来。”

  她带着谢风玉走到窗边,打开窗子,久未打开的窗户发出老朽的吱呀声响,还好四下无人看见,窗前是一片石子空地,远处是桃花林,夕阳下寂寂无人。

  沈柔把书册放在窗台上,对着阳光看了会儿,又对谢风玉伸手:“火折子。”

  谢风玉递给她,同时嘱咐:“小心别烧着了。”

  沈柔唔了一声,一手书册一手火折子凑近看,火光下隐约看到墨点下的铁钩银画,手一抖,火光瞬间一闪,书册燃起了火焰。

  沈柔:“……”

  沈柔举着烧着的书册无语凝噎,还是谢风玉道:“快丢掉!往窗外丢!”

  沈柔无法,只好松手,书册顺着风在石子地面上滚了一滚,燃成一大团灿烂的火球,又顷刻间燃尽熄灭,只剩下点点红光。

  沈柔怔怔看着,谢风玉取来盖子把火折子盖上,才定定看着她,叹了口气,陪她一起发起了呆。

  两人并肩站着,沈柔心中失落,且越想越气,终于忍不住倾诉:“我好烦。”

  谢风玉唔了一声:“我知道。”

  沈柔继续道:“怎么会这样?母亲她明明那么好——”

  谢风玉继续:“是的,她很好。”

  沈柔看他:“是吗,那你之前知不知道她不支持我们在一起。”

  谢风玉一顿:“其实我早就感觉到了一点……不过无所谓,你看起来一直没受影响。”

  沈柔想了想确实如此,但是架不住母亲死了,死前说的话,沈柔无论如何也还是要听一下的。

  沈柔便低落地道:“所以她为什么要死呢,她不死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谢风玉垂目望她,感觉她整个人都丧丧的,终于还是伸手,小心地握住她的手:“你要想哭的话,可以靠着我哭,没事的。”

  沈柔一顿,抬目瞥他:“你开什么玩笑!我什么时候哭过!”

  谢风玉这才想起来的确如此,但方才一瞬间他却真的在担心沈柔会哭。

  也许这就是关心则乱吧,谢风玉无奈地笑了下,又忽然道:“对不起。”

  沈柔看他,谢风玉声音低低的:“对不起,没有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陪在你身边。”

  “三年前,秦氏去世的时候……我本该陪着你的。”

  谢风玉声音低而慢,带着无尽的遗憾和惆怅一般。

  沈柔心中被击中了,却道:“那时是我不让你来见我,又不是你不来。”

  谢风玉唔了一声:“那现在呢,还让我见你吗。”

  沈柔反问:“我有说不让你见吗?”

  谢风玉看她,沈柔话出口才反应过来,她的确说过这种话,说再也不见。

  但是……说归说,这么久来,好像还是天天见。

  她走到哪里都有他,本该有他的地方有他,本不该有他的地方他费尽心机来,实在来不了就等待。

  唯独从未放弃和离开过。

  “大禹治水都没你执着。”沈柔忍不住道。

  谢风玉一下子笑了:“我就是这样的啊。你难道忘了,我本就是一个小书呆子而已。呆呆板板的,眼里只有简单的几样东西。以前是书,现在是你。”

  沈柔脸都要烧起来了,却故意问:“那唐渡呢。万一我不要你,跟唐渡跑了怎么办。”

  谢风玉神色随意:“我能怎么办,还不是只能认了。不过我看,唐渡未必会带你走,还是留下来和我一起罢,我努力考功名买大宅子,好吃好喝养着你啊。”

  “你考功名只是为了买大宅子?出息呢?”沈柔故作嫌恶,又问,“为什么说唐渡未必会带我走?”

  “瞎猜的。”谢风玉眼也不眨,“我只是看柳若挺喜欢和他玩,你看,你母亲算是亏欠柳将军,你不如就还柳若一个唐渡,以示公平?”

  沈柔懵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谢风玉:“我瞎说的。开个玩笑而已。”

  沈柔还是满脑子莫名其妙,同时心中又怀疑,总觉得谢风玉暗中做了什么手脚。

  不过这会儿也盘问不出来什么,沈柔只好放弃,转头又去看那烧掉的书册:“唉,这可怎么办,会不会被发现。”

  “应该还好。”谢风玉倒是淡定,“其实二十年前的书卷本就过几天就要烧掉了,这次就是祭酒派我来交接这个,所以我才会过来整理,顺便发现了当年的资料。”

  “所以除了你没人会清点是不是少了一份?是这个意思吗。”沈柔。

  谢风玉点头,沈柔这才松了口气,同时又想这祭酒也是心大,谢风玉再怎么样也只是一个学生,这种事情全权交给他做,都不审查的——等等,祭酒不会是故意的吧?

  沈柔忽然心惊,谢风玉却打断了她的思绪,指着那叠烧毁的书册道:“风起了,看来都不用我们去打扫,它自己就灰飞烟灭了。”

  沈柔抬目看去,只见红光早熄灭,剩下一团黑色灰烬随风而起,星点的黑灰像黑色蝴蝶一般,蹁跹向桃花林飞去。

  “二十年前的一切,就此无人知晓了。”谢风玉道,“小柔,你也该放下。”

  沈柔于风中站立,默不作声,谢风玉拉着她的手,侧头看她,见她出神,忽然俯身在她唇边一吻。

  沈柔瞬间回神,后退一步,睁大眼睛看谢风玉:“你做什么!”

  “不做什么,”谢风玉一本正经的,“亲你而已。”

  沈柔说不出话来:“我有允许吗?”

  谢风玉:“那你不允许吗?”

  沈柔:“不允许!”

  谢风玉:“那,要怎样才允许?”

  沈柔睁大眼睛看着他,谢风玉道:“现在你母亲的话也水落石出了,横亘于我们之间的误会也消除了,还要怎样才允许呢?小柔?”

  沈柔一时哑然,看着谢风玉近在咫尺的面容,看他高挺鼻梁、流畅脸廓和柔软嘴唇,竟也有伸手去触摸的冲动。

  但沈柔还是遏制住了自己的冲动,坚强地推开了谢风玉,谢风玉见状也不恼,只道:“哦对了,还有一个,那就是唐渡。”

  沈柔顿时警铃大作:“你要干嘛?”

  谢风玉:“不干嘛,就是他过几日重获自由,为他摆酒庆祝罢了。”

  沈柔生怕他在酒里做手脚,赶紧道:“你摆酒?凭什么!要摆也是我来!”

  “行啊,”谢风玉却无所谓,“就是不知道我能不能有幸作陪。”

  他帮了这么大忙,沈柔无法拒绝:“想来就来。”

  谢风玉这才笑了,他笑容平常,浅浅淡淡的,沈柔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头。

  是哪里不对头呢?沈柔几日都没想出来,直到宫中真的传下消息,陛下听闻了柳梦和何梅子之事,大受感动,赐婚二人,又听说了何梅子才情绝世,赐他翰林待诏之职及长安宅邸一栋,柳家不可阻拦。

  这消息一出,大家都炸了锅,而圣旨一到,柳将军也留不住柳梦,只好把她交给了御前办事的,然后那群人火速把柳梦安置在了御赐的宅邸里——那宅邸是早几年替另一位御前行走修的,结果因为附带条件是陛下要把公主嫁给他,这位御前行走生而惧怕女人,当场就不干了,连夜递了辞呈一走了之,宅子都没住上一下。

  因而这宅子还算是新房,尤其陛下十来日前莫名其妙地派人来打扫修缮了这宅子,当时只觉得是陛下心血来潮,现在看来,原来是早有预谋。

  如此,众大臣们便心知肚明了:怪道之前闹得那么凶,又是侵入柳府又是流言满城的,陛下耳目众多,却吭都不吭一声,原来是在这等着呢。

  沈柔也回过味来了,知道自己是在皇帝眼皮子底下闹了一回,不过也无所谓,她反正胆子大得很,谈笑自若地带着何梅子去新宅子看望柳梦,把何梅子留下之后,又与他们定了接风酒席,才飘飘然离去,却不是回家,而是看唐渡。

  唐渡从柳府出来,整个人都困蔫蔫的,直接倒头睡了一天,沈柔第二日才见到他,却意外发现他不仅没瘦反而胖了,更准确的说是壮实了,个子都高了。

  沈柔惊异地望着他,唐渡心想天天和人蹴鞠锻炼,能不壮吗,却不想让沈柔知道这些日子柳若天天来找他,便没说,只道:“让你担心了。”

  沈柔道:“应该的,毕竟本就是因我而起。”

  唐渡笑了下,正要说什么,忽然脸色一变,站起来一下子接住了朝沈柔袭来的一只酒杯:“小心!”

  沈柔反应也快,瞬间弯腰躲开窗口,唐渡接连接下好几只酒杯,放在桌上,沈柔一看:“柳若扔的。”

  她多年和柳若斗争,早熟悉她常用的杯子盘子各种暗器的样式了,奇怪的是唐渡竟也一眼看出来,点了点头:“是她用的。”

  沈柔一下子笑了:“怎么,在柳家关了一段时日,真就悟了道,连带着对柳若也一清二楚了?”

  唐渡不知如何作答,有些不自然地笑了下:“她这人,太可恶……”

  他说着走近窗口往下看,看到柳若骑在马上,在街对面朝他做了个嚣张的手势。

  唐渡眼神一顿,却在这时,有一盆水哗啦啦从楼上泼下来,唐渡被倒了一头一脸,连带着楼下行人也叫骂,柳若却只自顾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不知道有多开心。

  “……”唐渡抹了把脸,身后沈柔走过来,蹙眉道:“这姓柳的,是真的嚣张。你等着,我去收拾她。”

  唐渡却道:“算了,还是我自己去吧,正好我还有事要问她。”

  沈柔:“什么事?”

  唐渡随口道:“就是她把我的朋友怎么样了……也没什么,小事,你别担心,我去去就来。”

  唐渡的朋友?

  沈柔似乎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了,但还没人跟她完整说过。

  反正现在唐渡也安全了,陛下插了手,柳家也不可能对唐渡的朋友出手,沈柔不是很担心,只想着来日找人打听打听就好。

  她看着唐渡下楼骑马,追着柳若而去,年轻而矫健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神色有些感慨。

  “几个月前他还是初来乍到的小野人,如今就和长安子弟们差不多模样了。”沈柔心想,“真好。”

  “未来他还可能是镇守长安的大将,就是不知道那时候,他这块鲜肉又便宜了哪家小娘子。”沈柔嘀咕着,“这可是我先发现的——不管是谁,得请我喝喜酒。”

  沈柔就这样凭栏望着,直到日落西山才回了家。

  待到第二日晚,便是为柳梦何梅子唐渡接风的宴席,不过叶佳赵二和杨乔迟到了,而唐渡不来,听说是追柳若追得双双掉河里了,柳若屁事没有,唐渡个大男人倒是发起了烧,在家躺着出不来。

  众人对他深表同情,何梅子提议给他带点吃的送过去,被柳梦一顿训:“人家吃能喝白粥,你带过去让人家巴巴望着,你安的什么心!”

  何梅子唯唯诺诺,连声称是,给她剥虾调酒,柳梦一边心安理得地吃着,一边抱怨:“他这样就是在勾栏待久了,翰林院这种清贵地方他是真配不上,反正梅子也不喜欢当官,我看还是辞了官算了。”

  沈柔悄悄吃掉谢风玉给她剥的虾,贴心提醒:“陛下御赐的官,怎么好辞。这辞了怎么在长安混下去。”

  柳梦看得很开:“那就不在长安呆呗。我和梅子早就有个愿望,想要周游四方,正好把鱼符卖了凑钱四处玩去。”

  “卖……卖鱼符?”沈柔不太确定地,“这好像不太好?”

  柳梦道:“我也觉得不太好,但梅子说没事,说这个叫狂狷,我们这些循规蹈矩的俗人不懂。”

  循规蹈矩,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形容自己。沈柔有点想笑,一边谢风玉却忽然道:“鱼符换酒一醉方休,嗯,的确是风雅狂狷。”

  沈柔惊了,心想你们当官的都这么乱来的吗,好像和自己想象的官员不太一样。

  谢风玉看出她的想法,解释道:“小官当然可以随意一点。若是像沈尚书那种官职,自然不能那么乱来。”顿了顿又道,“所以以后你可以乱来,我外放去做县令,你就女扮男装和我一起查案,免得你呆在院里无聊,好不好。”

  沈柔:“醒醒,你还没中举呢,再说了,谁要和你一起啊,公务时候还想着女人,你官帽要不要啦?”

  谢风玉笑:“不要了,卖了换酒喝。”

  沈柔果然生气,谢风玉好容易哄好了,发誓:“一定重新做人,好好做官,不拿自己前程和百姓开玩笑。”

  沈柔:“做不到呢?”

  谢风玉侧头:“做不到,罚你给我剥虾吃?”

  沈柔冷笑:“你好意思……”

  “砰!”

  她话音未落,忽然窗外一声巨响,而后是绵延不断的砰砰和噼里啪啦声,窗外一阵骚动,有小孩喊道:“烟花啦!”

  几人这才推窗去看,果然看到夜空下漫天烟花,映着雕楼画栋,千家灯火,美得不似人间。

  沈柔看得目不转睛,底下却有人喊,沈柔低头看去,看到叶佳站在烟花筒子边,朝她招手:“小——柔——!好看吗!”

  叶佳身后,赵二指挥人搬着烟花筒子,杨乔亲手点上火,又捂着耳朵兔子似的跑远,砰砰几声,新的烟花又升起,辉耀不断,正是盛世不夜天。

  “好看!快上来!”沈柔看得既开心又无奈,对叶佳挥手,又对谢风玉道,“这下明天铁定有人弹劾我爹了。”

  谢风玉道:“弹劾呗,反正又没到宵禁时间,最多奏一个扰民,不会怎么样的。”

  沈柔笑了:“你现在偷奸耍滑也是一流。”

  谢风玉嗯了一声:“师父教的好。”

  沈柔:“师父是谁?”

  谢风玉很自然的:“你啊。”

  沈柔便不说话了,过了好一会儿,转头看他,谢风玉眼睫一动,转动手腕握住了沈柔的手。

  “别这么看我,”谢风玉道,“再这么看我,我要亲你了。”

  沈柔只笑,半晌道:“亲亲亲,让你亲。”

  谢风玉看她:“真的?”

  沈柔嗯了一声:“真的。”

  谢风玉便慢慢吞吞看向四周,见柳梦何梅子和叶佳赵二杨乔自顾说话,打眼一看没人注意这边,这才拉着沈柔离开了窗边,躲在屏风后面,吻上了沈柔嘴角,又吻上了沈柔嘴唇。

  一时间一切声音都消失了,两人相拥吻着,只听到彼此的呼吸,却忽然听到欢呼一声,屏风被拉开,何梅子、柳梦、叶佳、赵二、杨乔齐刷刷看过来,欢呼出声:“哎哟你们两个在干嘛呢!”

  叶佳道:“没想到你是这种人啊谢风玉!你居然敢强吻我们小柔!不行,亲了就要负责!你敢不敢!”

  沈柔很想说不是强吻我是自愿的,却被闹得找不到说话的机会,还是谢风玉笑道:“负责,当然负责。”

  众人安静一瞬,叶佳期待道:“怎么负责法?”

  谢风玉便含笑看沈柔,喉结上下动了动,低声问她:“小柔,你……愿不愿意嫁给我,做谢夫人?”

  大家都安静看向沈柔,沈柔清了清嗓子:“愿意。”

  这一次,韶华倾负,痴心不改,终修得忠贞不渝到白首,同至黄泉不回头。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

  天辣写道最后一章忽然又有感觉了呜呜呜,是我心中的小柔和谢总啊

  之前一周是真的家里出了点事情,很抱歉大家,本来说好的日更的

  不过还好是如期完结,没有耽误太久工夫~

  感谢所有看到这里的小天使们,尤其感谢一直追更、留言的小天使们,是你们的支持才让我有勇气把这个故事写完。其实很多时候都有点怀疑自我,但是看到一个新留言我就会打了鸡血满血复活,所以真的很感谢你们的支持和鼓励!

  这本我学到了很多,不过因为先天不足(开文前没大纲,很多准备没做),还是有一些遗憾,一些东西没能写出来。不过下本我会吸取教训,更加努力的!

  再次感谢一直默默支持的大家!爱你们!

  新书12月初开,请大家喜欢的继续支持,点个收藏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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