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新奇书网(www.xxqishu.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不可语冰   一颗杭白菜   文案:   攻:“来呀,一起浪呀。”   受:“今天你想进哪家医院?”   深井冰腹黑攻X不好惹暴躁受   1V1+HE   作者微博:一颗杭白菜   记得关注我哟→_→   内容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相爱相杀   搜索关键字:主角:郁小龙,夏琮(cong,第二声) ┃ 配角:施杰,夏议,宋业,代泽 ┃ 其它:强强   一句话简介:神经病攻和不好惹受的相爱相杀 第一章 买与不买   郁小龙接到施杰电话的时候,正在酒吧街隔了一条马路的小店里吃馄饨面,已经过了十二点,没想到菜杆那伙人这么晚了不睡觉,有那浪的闲功夫跑这儿来堵他。   施杰让他小心,“你手机开个定位,我现在就过去!”   郁小龙咽下口汤,晦气地扔了筷子。   这破店虽然包馄饨没指甲缝那么大点肉,胡椒味还奇重,但他经常过来,老板认识,所以当一摸兜发现没现金,扫码又费劲时,他果断地抬脚先走了。   “你别管了。”郁小龙边说边出了门,“过来替我把馄饨钱付了,剩下的打包。”   “你还没吃饭?”   “刚端上来……”话音未落,肚子抗议了一声,更晦气了。   “……”施杰还要说什么,但这边一抬头,菜杆那伙人已经在马路对面了。   两双眼睛越过黑夜里稀疏的车流和暧昧的霓虹散光打了个稳稳的照面。   郁小龙拔腿就跑。   “那儿!”菜杆指挥一众人跟上,他带头,“操你妈的,给我站住!”   “姓郁的有种你今天别跑!”   去你大爷的吧,你算什么东西,老子的种他妈可不是给你这种傻逼留的!   郁小龙头一闷,跑得越发快。   酒吧街这片儿他熟,闭着眼睛都能摸对方向,只是现在身后敌众我寡形势不利,就算是他也不敢太掉以轻心,他边跑边往四周看,想找点趁手的工具。   要菜杆这怂逼今天就带三四个人来,他还真不跑了,赤手空拳上阵不消三分钟就能让他跪地上带头喊他爸爸。   只是上次这么干过后,这人显然是吸取了教训,刚一眼看过去,对面起码有七八个人头。   这还怎么玩!   而且菜杆这回还挺执着,狗仗众势地咬他后面一直没松嘴,看来不逮到他不会善罢甘休。   酒吧街人多路窄,房屋密集,毗邻的仿古建筑彼此挨着,此时又正是热闹,细细一条小道,两边店里人声鼎沸。   不时有轰鸣与震动声通过燥热的空气和潮湿的青砖传递出来,四散的灯光飘摇如烟,像是要把天都照亮。   郁小龙本打算随便找间进去先躲上一阵,但看门口聚着的形形色色的人又放弃了,怕添乱子。   不行就多绕两圈,找个阴暗的角落把人甩了。   他有意往偏僻的地方跑。   再前面一点,拐过一座小木桥,对岸就是当年没拿到规划被政府批成违建的一些零碎建筑,建了一半,拆了一半,像个起伏的庞然大物,静静地散落在黑暗里。   白天看着都荒,晚上黑灯瞎火的,就更难辨方向。   郁小龙以为这地方除了耗子和野猫,不会有比它们更大的活物了,结果让他没想到的是,就在他转过去跑了不到十米,对岸灯光堪堪照不到的地方,居然有人。   还不止一个人……   突然出现的人影,以及紧跟其后嘈杂的脚步声,当然地惊扰了近在咫尺的这一对……野鸳鸯。   操!   这时候再要减速,或者改往回跑不现实,分分钟跟菜杆他们迎头撞上,好在这一条弄堂不长,跑过去顶多五秒,就当什么都没看见吧,郁小龙想。   给你俩拉灯。   继续。   可就在郁小龙想忽略眼前二人一站一跪极不自然却极富想象空间的姿势时,路的尽头,菜杆他们打的几束强光手电紧跟着照向了这里。   半跪着的那人有些惊恐地转过头来,并且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   郁小龙骂了声,迅速移开了目光,但还是不可避免地,与那个靠在墙上的男人对视了一眼。   一张非常年轻的面孔。   灯光照过来的瞬间他偏了下头,郁小龙没有看清,只觉得身量很高,看样子像是学生。   这附近就有个十八线的大学城,坐落着那么三四所野鸡大学,有学生在这地儿出没很正常,只是没想到居然比他还会挑地方。   长期混这一片的,这种事见得多了,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只是两个……男人,还是让郁小龙有些说不出的膈应。   更让他不爽的,是比起另一人的惊慌失措,这位被特殊“服务”的对象,却从头到尾都很镇定。   这样一种镇定,以及无意中透露出的上位者姿态,在眼前这样的环境下,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有些诡异。   他几乎再没动作,除了从郁小龙身上扫过去的明显被打扰了的不悦外,两人错身而过的瞬间,从他不紧不慢地在身下那人脸上轻轻划过去的指尖上,郁小龙看出了一丝道不清意味的挑衅。   他妈……   谁能想到最后反而是他这个看人野戏的,因为这一个眼神,有种被冒犯了的恼怒。   一切也仅仅是发生在短短几秒内,郁小龙心里厌烦,没再看他们,径直跑了过去。   等把菜杆那伙人甩开点距离后,他找了间屋子,借着发潮的黄砂和混凝土砖的掩护,在一处角落里坐了下来。   这一晚上身体超负荷运转,已是又饿又困,没想到菜杆这种货色也能把他逼成这样。   郁小龙先是有些暴躁,躁过之后回想起刚才那一幕又有点无语。   傻逼。   年年有傻逼,今年特别多也特别傻。   他深喘了口气,过于黑暗与静谧的环境让他安心躲藏自己的同时也放松了警惕,直到耳边传来轻微的呼吸声,他才惊觉背后竟然有人。   郁小龙汗毛倒数,刚要起身,黑暗里伸过来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同时一道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别动,人还没走。”   是个男人。   外面响起的杂乱的脚步声和菜杆气急败坏的咒骂让郁小龙不得不停下了动作。   然而才过了两秒,他便开始后悔刚才的决定,河风月星热,汗湿的衣服粘在身上有种窒息般的难受。   靠得太近,身后的热度紧贝占着传过来,越发让他有种身处蒸笼的错觉。   就像整个人都包裹在浆糊里一样。   郁小龙头皮发麻,听着身后变得微微有些急?的呼吸声更是心烦意乱,他不住地听外面的动静,就差要冲出去跟菜杆狠干一架。   他以为是紧张,但在角虫感不断变得诡异而不寻常的气氛越发在他周身萦绕时,他终于意识到,不是他的错觉。   就在他身后,紧贝占着他大褪的那地方,只热的角虫感……是石更的。   郁小龙想也没想,直接一个暴起,扭身拳头朝后面砸了下来。   那人像是有所准备,迅速地伸手挡开,黑暗里发出沉闷的声响,两人手臂俱是一麻。   菜杆他们没走远,肯定还在这片儿找他,这让郁小龙不得不委曲求全,稍微压制住了怒气,但还是有些恶意地在地上狠踢了一脚,扬起的沙土溅了那人一身。   “糙你他妈活腻了,敢……”不能放开了揍一顿让他不痛快极了,他甚至不怎么说的出口,敢什么……敢对着他发情?   “你脑子跑丢在外面了?”   “……”   “讲点道理。”那人不慌不忙,拍了拍衣服,鞋底在黄沙上轻轻碾过,把屈起的一条腿放下了,然后抬头看向他,“不是你自己主动,我逼你坐我腿上了?”   郁小龙被他的流氓逻辑给震呆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我坐你腿上你就能对着我石更吗?!”   “这倒不是。”那人轻轻一笑,说出来的话却很不中听,“在你坐上来之前,我就已经石更了。”   “……”   “确切地说,是刚才在外面,你看见我那时候。”   伴随着他不断压低的声音,黑暗里猝不及防地传来一道光。   郁小龙条件反射地别开了头。   就在对面的人想要看清他的同时,他也终于把那张脸和刚才外面的“惊鸿一瞥”给对上了。   郁小龙咬牙,“果然是你。”   “长得不错。”那人几不可查地笑了声,带着被湿气熏过的轻佻,就差对着他吹一声口哨。   “少他妈放屁。”郁小龙感觉被冒犯,说话自然不客气,声音也没收敛。   他知道外面现在什么情况,这人躲在这里估计也知道,但他没制止,似乎比他还不担心有人在这时候闯进来。   郁小龙把兜帽扣在头上,转身要走。   “搅了我的好事,不说让你赔,连句道歉都没有?”那人关了手机电筒,在黑暗里看着他。   郁小龙其实从头到尾都没有太看清他的长相,但仅仅是一个模糊的轮廓,以及之前匆忙间地一瞥,他猜这人应该有点资本。   尤其偏转过脸时那一道下颚线,削得笔直。   “我花了多久才追到手的。”对面叹了声,语气幽幽道:“看被你们一群不懂风情的人给吓的。”   郁小龙停下脚步,不由自主地又想到了刚才那一幕,实在有些反胃,虽然那是别人的事,不关他什么,这地儿也没写他名字,他俩想怎么搞怎么搞。   但他真不是个尺度这么大的人,他尤其反感这个。   “你想怎么样?”郁小龙忍着不适,压低了声音。   那人不说话,视线在黑暗里却如影随形,像是一直在打量他。   “哥们。”郁小龙等了一会蹲下身,跟他平视,“你也讲点道理,这地方,说到底也没写你的名字不是吗。”   “你怎么知道没有。”   “……”   郁小龙不打算再跟这人多废话,正要走,对面突然开口道:“有烟吗?”   郁小龙愣了愣,从口袋里掏出半包扔了过去,他平时不怎么抽,这烟也不知道多久以前的了。   但几乎就在下一秒,烟盒又被扔了回来,“太劣质了,还有别的吗?”   操?!十几块钱一包已经是他能抽得起的好烟了。   是算不上多贵,郁小龙承认,可放到哪儿也不至于被说劣质。   装逼吧你就,这回他是真准备走了。   是真爱跑散了明天就得回来,何必还真觉得是自己棒打了鸳鸯。   他把烟从地上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渣,挥了挥手……   “去给我买一包吧。”那人看着他,微微一挑眉,“算今晚上这事儿,你我两清。”   郁小龙盯着面前斑驳的墙壁与透着稀疏光点的砖缝,盯了一会后咬牙,“行,你等着。”   然而等他把小店里一口烟嗓的老板保证不劣质的黄鹤楼1916买回来,这鬼地方哪还有半点人影。   郁小龙感觉自己这一晚上,大概是被恶狗追的神志不清了,才会这么听话地跑这一趟,结果他妈的……还被个变态给耍了。   晦气。   作者有话要说:   来吧! 第二章 动手与不动手   回去馄饨面在,没见到施杰人,郁小龙问正给他煎蛋的赵菲他人呢。   “不是找你去了吗?”   “……”   “半路给我打了个电话,面还是我给你打包回来的。”赵菲说。   郁小龙担心他好死不死地再碰上菜杆他们,赶紧拿出手机来,上面果然有几个未接来电。   他给他打过去,让他回来的时候注意点,别走原路,万一菜杆心不死,再在哪个路口蹲上他可就划不来了。   “你怎么还不去睡?”郁小龙放下手机,接过赵菲给他端来的煎蛋,摁进面汤里扯碎了,蛋黄油亮亮地飘在上面,勾得人很有食欲。   他也确实饿了,一口把已经有点泡散了的馄饨吃了。   “等你们啊,你们一个两个都不回来,我哪睡得着。”赵菲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出什么事了?”   “不回来的时候多了,能有什么事儿。”郁小龙喝了口汤,朝她房间的方向侧了侧头,“赶紧去睡,明天还上不上课了。”   赵菲没动。   郁小龙眼睛一抬,从碗口上方看了她一眼。   “我等你吃完。”赵菲撑着手,也看着他。   “别了吧,你这么看着我,我吃不下。”郁小龙端着面,转了个身靠在椅背上,就差背过去了。   赵菲瞪他一眼,笑了笑,“行吧,那我先去睡了,你等他。”   走到楼梯口她又回头,“锅里还留了个蛋,回来你跟他说一声,省得又说我偏心。”   等了一刻钟不到,施杰就回来了,郁小龙这边看着电视,刚把面吃完,听到外面摩托车熄火的声音。   “怎么样?”看人进来,他问:“碰上了吗?”   “上哪碰?”施杰说:“我这车技,真不是吹,开直升机都他妈不一定追得上我,就他那蚂蚱腿。”   他扔下头盔,坐郁小龙对面,“算他运气好,真叫老子碰上,铁定从屁股后面铲飞了他。”   “哎,轻点。”郁小龙笑起来,“人那腿又细又脆着的,回头讹上你。”   “让他来讹,来来,还怕他不来呢。”施杰翻着白眼,“狗仗人势,老子怕他。”   说话间他闻到香味,够着往郁小龙碗里瞧了眼,“还有吗,给我留点?”   郁小龙给他看空空如也的碗底,“饿你不会让赵菲多买一碗。”   “算了吧,我哪支得动那位大小姐,是听说了你没吃饭,一晚上都饿着呢,她才肯去的。”施杰特地强调。   “哦。”郁小龙没说话,过了会指指锅里,“人大小姐给你留了蛋,你要吃不起,干脆盛给我吧。”   施杰愣了愣,一跃而起跑去了厨房。   只听“哐”的一声响,惊天动地的,估计是锅盖砸地上了,接着就是施杰受宠若惊的卧槽声,一连重复了四五次,才看到他一手筷子一手盘子地又跑了出来。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啊,我还能吃上她给我留的饭呢,有生之年。”施杰一边感叹,一边忍不住穷酸地怀疑,“龙哥你没骗我吧,真不是你吃剩下的?”   “我都没吃饱,上哪给你剩去。”郁小龙啧了声,纯粹是看在这么晚了,他辛苦一趟出去找他的份上,才忍住了没对他那一口动手。   “谢了啊。”   “谢我干什么?”   “嘿嘿。”施杰傻乐,“她能想到我,可不就是占你的光嘛。”   “……”   话音刚落,右手边房间的门开了,徐银亮穿着睡衣出现在门口。   前一秒还喜形于色的施杰,立马拉青了一张脸,“看什么看,滚回去睡你的觉。”   徐银亮像是没听到他说话,视线略过他,落在郁小龙身上。   郁小龙也像是没看见他,踩着脚后跟把鞋连同袜子一块脱了扔地上,眼睛没从电视上移开。   他屈起一条腿,光脚踩着凳面,从桌上拿了个梨啃起来。   徐银亮的视线便跟着停留在了他裸露的脚面上。   那目光别说郁小龙了,施杰都看得直起鸡皮疙瘩,他一下站起身,拔高了声音,“他妈跟你说话,听不见还是怎么,找揍呢?”   这诡异的画面持续了一会,似乎是看够了,徐银亮抱起手,似笑非笑,“怎么这么晚……”   话没说话,郁小龙突然起身,手里吃剩下一半的梨朝他砸了过去。   随着一声响,果肉被以最大的力道狠掼在门板上,一时四分五裂,汁水乱溅,甩了徐银亮一脸,连施杰都呆了一瞬,怀疑这要换个材质,这门铁定被贯穿了。   还以为郁小龙会像往常一样不鸟他,毕竟这屋子就这么大,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么暴躁早没完了。   “难得想关心你,居然这么不领情。”徐银亮舔了舔嘴角被溅上的水渍,阴阳怪气地笑了声。   “怎么不领情了?见怪了不是。”施杰抓起桌上还剩下的一个梨,咬了一口,递给郁小龙。   意思再明显不过,丢他,趁热打铁,再接再厉。   不光他,徐银亮应该也看出来了,刚那一下,郁小龙算给了面子,换作别人,就那猝不及防的身手和令人发指的准头,绝对能直接命中面门。   郁小龙到这时候才算是拿正眼看他,脸色却极为阴沉,“滚进去。”   除此之外他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徐银亮手紧握着门框,又僵持了一会,在施杰气不过,抄起凳子准备上前一步时,他摔上了门。   “操!”施杰愤然不平地倒在椅子上,鸡皮疙瘩到现在都没消下去,亏得郁小龙能忍他这么久。   “下回咱别这么礼尚往来了行吗,要我说就该直接扔鞋,不,扔屎,只有屎才能配得上他那股恶臭!”   郁小龙深喘了口气,强压下怒意,他何尝不想朝他扔屎,都不用这么复杂,让他能痛痛快快地揍他一顿就行。   从徐银亮第一天见到他,并对他表现出诡异的渔网开始,他就想揍他了,忍了这么久并且到今天还在忍不是为了给徐银亮面子,是给殷叔面子。   徐银亮就是殷叔养的一条狗。   当然,他和施杰也是。   区别在于徐银亮是条老狗,而他和施杰,还是条狗崽子。   不是简单年龄意义上的差别,年龄上他们差不多,徐银亮也只比他们大了两岁,是说跟着殷叔的时间,徐银亮要比他们早好几年。   殷叔本名殷强,现在已经没多少人还记得他叫什么了,十几年前是个做合金生意的商人,要说经历也挺坎坷的。   原先那个年代,信息开放程度远没有现在发达,谁手里有资源,谁就有话语权,随便从中间倒一道出去,利润都极为可观。   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他养了一些人,有了养人的习惯,毕竟一车队运出来不值多少,翻出去价值连城,有的是人盯着。   后来几年市场逐渐透明,中间生意没那么好做之后,他买了产能想自己生产,和人一起投资,下去了三四个亿,结果遇到这限制那不批的,活活磨了五六年,最后剩下一堆管道窑炉,在咸腥的海风里被吹成了破铜烂铁。   等把厂子卖了殷叔也快五十了,手里已经不剩下什么,就他们现在住着的这一栋小楼,外环以外了,拆字东西南北四面墙上写了个遍,也没等到谁来动一块砖。   现在就让他们这么住着,算是一种员工福利吧,如果郁小龙这种能算得上是员工的话。   当初不知道谁先想出来的,说这房子尽管又破败又老旧,但南北通透,方正不缺,跟有钱人家独门独栋的洋楼就差个装修了,所以私底下,他们都管它叫洋楼。   郁小龙当年跟着殷叔的时候,高中还没念完,念不进去,没心思,干脆就跑出来了,反正也没人管。   起初没地方去,就在街面上四处溜达,跟人打架,每天过得浑浑噩噩,只想混口饭吃。   机缘巧合下碰到殷叔,听说他那缺人,包吃包住还给发工资,他就跟着去了,跟到现在差不多已有四年的时间。   郁小龙不知道自己当初如果没来,现在在做什么,是混得比这儿好,还是比这儿差。   他一般不想这些事,想多了也没意义,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是因为燕雀本身就不是鸿鹄。   说多好肯定是没有的,除非哪天大众意义上对好的定义有了颠覆,说坏肯定也不至于。   酒吧街这片儿是殷叔的地盘,现在是郁小龙带人在管,说白了就是替人看场子。   不是自己的产业,跟人合作顶多就能抽个成,还抽的不多,唯一的优势是他们进的早。   当初这一片刚发展起来的时候,殷叔就托朋友关系先进来了。   原本就有依托古镇打造的景点优势,加上前两年大学城的新建,客流量越来越大,生意自然越做越好。   凭良心说,殷叔在钱这方面对他还算不错,放得了手也给得出价。   每月只要按时把钱收到手,不出大乱子,满足这两点要求就行,其他的他不怎么多管。   但也仅此而已了。   城南那边有几家大一点的夜总会,据说有些干股在他名下,具体多少郁小龙不清楚,只知道这些他都交给了徐银亮打理。   徐银亮从他到这儿开始就跟着他了,殷叔知道他好什么,没犯大错误的情况下,不可能因为他郁小龙就把他怎么样。   有殷叔这层关系罩着,郁小龙只能按捺下不满,他吃这一口饭,当然知道要守这一行的规矩,内讧是绝对不允许的。   狗跟狗之间要保持好关系,哪怕只是表面上的。   不过这样一来,徐银亮也没那个胆子真对他怎么样,顶多像刚才那样,占点无关痛痒的便宜,虽然那对郁小龙来说也够恶心的。   他今天应该能忍下来的,毕竟比这更过分的事徐银亮都干过,只是想到晚上被人戏弄的那一遭,他就有点压不住火了。   所以他才讨厌同性恋。   对像他们这种人,有种发自内心的厌恶。   施杰又激情辱骂了几句,注意力才又回到了眼前,“接下来怎么办?”   “嗯?”郁小龙有些心不在焉地应了声。   “菜杆他们,就这么放着?”施杰哼了声,“事先声明,我可咽不下这口气啊。”   “交给殷叔吧,让他去跟李鬼谈。”郁小龙站起身,“困了。”   有好处自然有眼红想来分一杯羹的,李鬼就是,这几年为了酒吧街这一块的“治安”,没少跟他们起冲突,尤其这几个月,更是愈演愈烈。   “要谈不拢呢?”   “那就打。”郁小龙说:“谁拳头硬听谁的。”   这话施杰爱听,他就不愿意跟人谈,也不会谈,能用拳头解决的问题绝不动嘴皮子,因为这世界上的人分人种,会听人话的种和不会听人话的种。   像菜杆他们这种不会听的,谈,纯粹就是做做样子,殷叔喜欢搞这一套虚的,施杰烦得很。   他喜欢郁小龙这样的,不服就干,干到服为止,要不怎么赵菲总说他俩臭味相投呢。   门口这时候跑进来一只狗,通体乌黑,灯光一暗,分辨率低到五官都快看不清了。   它一路小跑到郁小龙脚边,低头闻了闻,又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他。   郁小龙随手把施杰吃了一半的煎蛋丢给了它,黑狗仰起头,一口吞了。   郁小龙摸了摸它头顶。   “日!”施杰好半天才回过神,跪到地上,差点要去掰狗的嘴,“……那他妈可是我的蛋!”   大小姐好不容易给他留的,郁小龙不稀罕,他可宝贝得紧呢。   郁小龙顺手在他头顶也摸了一把,“乖。”   施杰挥开他的手,“郁小龙你大爷!”   郁小龙笑了笑,往楼梯走,途径徐银亮门口时,他脚下略微一顿,脸沉了下去。   区区一瞬,到底还是忍住了,绕了过去。 第三章 抽与不抽   等着殷叔去跟李鬼谈的那几天里,郁小龙抽空回了趟家。   临近饭点,家里却一个人都没有,他在门口犹豫一阵,感觉到有些饿,又站了会,进去打开了冰箱。   扑鼻一股混杂着霉腥的难以形容的味道,郁小龙皱了皱眉,再看零星的一点剩菜,顿时什么胃口都没了。   电饭锅里还有一些冷饭,板结在锅底,他端起来闻了闻,拿凉白开简单地一冲,就着下饭菜罐头囫囵吃了。   吃到一半,蔡群英回来了。   “怎么光吃这些,这哪里够饱?”她把钥匙放门口的柜子上,转身嗔道:“不是让你回来提前跟我说一声的吗。”   “你去哪了?”郁小龙看了眼她另外一只手上拎着的,两个明晃晃的礼盒一样的袋子,“我爸呢?”   “打牌去了吧。”蔡群英似乎不愿意多说,着急往房间里走。   郁小龙长腿一伸,挡在她跟前,“又买什么了?”   “没什么。”蔡群英咳了两声,“去医院开了点药,这两天有点小感冒。”   郁小龙轻声一笑,“你一个连医保卡都没有的人,感个冒医院送你这么大个礼包?”   “这跟有没有医保有什么关系?”蔡群英听他这样说话不大高兴,“没有难道还不看病了,跟你说不通。”   “谁跟谁说不通?”郁小龙把碗一推,“你是不是真以为我的钱是大风刮来的,都不用我弯腰捡,直接刮我手里?”   “你又来了,说过多少遍,我花的是我自己的钱。”蔡群英理直气壮的同时,不免有一丝心虚,“况且买的这些,给你你又不吃,怎么就知道一定没用?”   “你自己的钱,你哪来的钱?”郁小龙的态度一反常态的平静。   他这样,蔡群英反而一时没想到怎么接话。   “我每个月给你交这么多,自己留那一点,连根好烟都抽不起,就是为了让你拿这些钱去外面买一堆吃不死人的面粉来糊弄自己?”   “谁跟你说是面粉的,人家是正规厂商。”蔡群英把盒子翻过来,指着生产批号给他看,“看到没,有国家批文的。”   “张口闭口骗骗骗的,就知道说我不动脑子,你自己不多想想,按你说的,难道政府会帮着那些人一起来骗我们吗?”   “我不知道现在外面骗子多?像你这样听风就是雨的一棍子全打死就是对的了?”   “好的是有,轮得到你来碰上?”郁小龙盯着那一串数字,“就你活到现在,活成这样,你觉得你有这运气吗?”   “……”蔡群英瞪大了眼睛,一时语塞,似是没想到自己的亲生儿子有一天会这样来挖苦自己,“你……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她背对着桌子坐下,方才的气势一下弱了,没一会开始抹眼泪,“我为了谁呀,这么多年委曲求全,吃了多少苦你不是不知道,为了我自己吗?”   “你是交钱了,可你交的那些钱,有多少是用在我自己身上了?我是在外面穿金戴银了还是大吃大喝了?说到底还不是为了你爸,为了这个家。”   又来了,这才是真的又来了。   郁小龙握着桌沿的手感觉到一阵深深的无力,他松开靠向椅背,任由它们机械地垂在身体两侧。   他没看蔡群英,仰着头,似乎是在听,又更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进去。   “我知道你在外面赚钱辛苦,家里现在都靠你,可我就容易吗?我又做错了什么要摊上这些……”   那他又做错什么了呢?   既然这个家里每个人都苦,都在委曲求全,那维护它保全它的意义又是什么?   最后谁容易了?   外面那个打牌的人吗?   郁小龙想问,然而看蔡群英哭哭啼啼的样,到嘴边的话又说不出口了。   无非又是老生常谈,翻来覆去这么几句,已经没什么可以翻的花头了,到最后还是谁也说服不了谁,永远的僵局。   所以他今天没有再像以前那样暴跳如雷歇斯底里地试图去唤醒谁,想要让谁去看清现实,正视这一场“飞来横祸”。   何必呢,这个家就这样。   郁小龙没再说话,起身把吃剩的饭倒了,去厨房里洗碗。   等他出来,蔡群英已经不在客厅里了,郁小龙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沓用报纸包好的钱,放在桌上。   殷叔习惯给他们现金,出来的时候没找到袋子装,还是赵菲帮忙包的。   其实从洋楼到他家这里距离不远,坐公交一部直达七八站,但他一般一两个月才会回来一次,平时也不太跟他们联系。   蔡群英偶尔会给他打电话,因为知道郁小龙反对她买一些奇奇怪怪的药品保健品,所以一般不说别的,就问问他吃得好不好,睡得怎么样,累不累之类的。   像今天这种说不了两句就吵起来的情况在以前是家常便饭,这是即便再例行公事的问候也解决不了的分歧。   所以总体上,联系得并不勤。   其他时候如果郁行强这边有事,也会叫他,但那就更偶尔了,基本上只要钱给到了,他不会多来烦他。   这样的比起蔡群英说不上好还是坏,他俩压根没话说。   “妈。”郁小龙朝房间里喊了一声。   蔡群英出来,眼圈还红着,“要走了?”   “嗯。”   “难得回来一趟,吃完晚饭再走吧。”   “不了,还有事。”   蔡群英没说什么,她做饭不好吃,以前没下过厨。   她让郁小龙等等,进房间摸索一阵,再出来时手里拿了瓶药,那药罐子玻璃做的,通体浑圆,字迹醒目,尤其重量,拿在手里沉甸甸的,看上去就很有质感。   “上回电话里,不是说头疼吗。”蔡群英说:“这是我今天新拿回来专门治头疼的,听你楼上陈姨说,她姑娘那有个人得脑癌都吃好了。”   “……”   “不止呢,好多病都能治,像你这种症状轻的,吃个三五天应该就没事了,我拿去给你爸试试,他最近……”   郁小龙转身要走,“后面两个月的钱我放这里了。”   蔡群英见说不动他,从报纸里面抽了几张钱塞过去,“抽烟对身体不好,但你要真想,就买好一点的抽。”   郁小龙回头看了她一眼,最后走的时候钱没拿,把她手里那罐号称包治百病的药接了过去。   回去的公交上,施杰给他打电话,问他人在哪,说是小丁刚通知他,有耳那边闹起来了。   一听这名字,郁小龙牙都紧了,“什么情况,你人呢?”   “路上了。”施杰说:“你来一趟吧,是菜杆他们。”   “……”这人会和那地方挂上钩让郁小龙有些诧异,“他也去了?”   “小丁说没看见,不过来的都是他的人,事情真闹起来了,他会不出现吗?”   “再多叫几个人,门口汇合。”   “好嘞。”施杰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的紧张,反倒有种不嫌事大的跃跃欲试。   郁小龙挂了电话,莫名有些烦躁,酒吧街从西到东数大小三十七家店,独独有三家是他不怎么愿意碰的,有耳就在其列。   原因在于那三家店有个共性。   都是GAY吧。   尤其有耳,取这么个不知所云的名字,郁小龙几次经过,稍微一想,有耳,有耳,不就是把郁字给拆开了吗?   他只见过他们一个管事的经理,不知道背后的老板是不是真姓郁,还是单纯就想装个谁都看不懂的逼。   因为徐银亮那些糟烂事,施杰知道他烦这些,所以一般的小问题,他能搞定的,绝不找他。   但这次不一样,这次不单单牵扯到有耳,来的是菜杆的人,性质就变了。   夏琮不算有耳的常客,偶尔有时间光顾一次两次,今天主要是陪罗少钦。   这小子说是前几天过来,在这儿看上个人,见第一面没多大感觉,回去越想越觉得有点意思,可惜当时没留联系方式。   今天喊夏琮出来,纯粹就是碰碰运气,顺便消遣一番,要是能有其他合眼缘的,带出去过个夜也不亏。   两人就近在门边找了个位子坐下,一时吸引目光无数,个别胆子大的被怂恿,跑来跟他们打招呼,问旁边的位子还有没有人。   漂亮纤细的小可爱,柔弱无骨,看着就要往人身上栽,不是夏琮喜欢的类型,罗少钦偏好这种,在一边朝他使眼色。   夏琮装没看见,随手一指紧挨着自己大腿,仅容半个人坐的地方,挑眉微微一笑,“一个人?”   罗少钦啧了声,也不恼,喝了口酒,边听旁边夏琮跟人腻歪,边在场上四处看起来。   这时突然从他们身后传来了吵闹声。   夏琮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舞池中央,嘈杂熙攘的台前,七八个人围着推推搡搡,骂声不断,四边人挤人,俨然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酒吧这种荷尔蒙动荡的地方,激素上脑,打个架多正常的事儿,夏琮没动,罗少钦站起来,一副淡定看热闹的样子,“争风吃醋啊。”   不知道闹事的都是些什么人,再一回头又加了几个,把一场简单的骂战发展成了斗殴,持续不断的拳脚声里混着惨叫,场面一时有些失控。   感觉到怀里人的紧张,夏琮少见地有点怜香惜玉,他稍微一暗示,那人便迫不及待地同意跟他出去。   正要起身,门口突然又进来几个人,带头的黑衣黑裤,头发理得很短,几乎贴着头皮。   他手里拎着根橡皮棍,目光狠戾,一身煞气地冲在最前面。 第四章 咬与大口咬   夏琮往外走的动作微微一顿。   郁小龙显然也注意到了他,他脚下没停,两人对视几秒,擦肩而过时郁小龙先移开了目光,面色阴沉地扒开人群冲了进去。   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没有,上场就是干,他带头,动作迅猛又恶狠,把几个打得正凶的踹开,然后不管是哪边的人,逮着就是一顿抽。   等这一波把人都抽开了,场面得以控制,周围安静下来,他才收敛了动作,目光凶狠地一一扫过众人,“还有谁想打?”   施杰带着小丁他们,业务熟练地背对着,迅速地围出了个圈,站在中间隔开两边的人,棍子对着,防止谁这时候再动手。   “想闹是吧,可以,出了酒吧街随便找个地儿,没人管。”郁小龙一字一句,边说边朝门口示意了一下。   两边人各自看看,却谁都没动,颇有几分较劲的意味。   “怎么,就看中这儿了。”郁小龙话又冷了几分,“那丑话说在前头,今天谁要再敢动一下,就别怪我不客气。”   “阴魂不散,他妈怎么哪儿都有你啊!”菜杆摔了酒杯,朝地上吐了口唾沫,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这说的哪国话啊又是。”施杰啧了声,不甘示弱地指了指,“谁都知道,这里是我龙哥的地盘,您老又没多金贵,怎么总忘事啊。”   “他的地盘?”菜杆身边一人立马跳出来反驳,“谁准的,谁证明?我还敢说这是我李爷的地盘呢。”   “废话少说,要打的出去。”郁小龙的目的,是把这一群人从这里轰走,这是他的任务。   至于他和菜杆的恩怨,就像他说的,等到了外面,随便怎么解决,他奉陪。   然而菜杆却不想如他意,他招招手,把酒吧经理喊过来,“你是这儿的人,你最清楚,你来说,这地儿,归他管吗?”   经理看了郁小龙一眼,正要说话,菜杆突然拉长语调低喝了声,“想清楚了再说。”   “这个嘛……”经理缩着脖子,为难地看着两边,好半天赔了张笑脸,“老板把这里交给了殷叔,现在他要给谁,也不是我这种能说了算的,对吧。”   这话说得委婉,除了个别几个不知道殷叔和郁小龙关系的,其实意思很明确了。   人群安静了一会,不知道哪个不怕死的,带头喝起了倒彩。   周围嘘声一片,尤其是刚才和菜杆他们干架的那伙人,指指点点笑得更是夸张。   菜杆顿觉颜面扫地,一张脸涨得通红,他往郁小龙身后使了个眼色。   “喂。”   不远处人群里响起短促的一声提醒,郁小龙迅速回头,清脆炸耳的玻璃碎裂声紧跟着在他耳边响起,飞溅的碎片从他头顶划过,头皮和脸上各刮出了几道血痕。   刺痛提醒了他,动作先于意识,郁小龙反手拎起一个酒瓶,往不知道什么时候溜到他身后搞小动作的男人头上砸去。   周围顿时又是一阵惊呼。   那男人旁边的人拉了他一下,酒瓶砸偏,砸在了他肩膀上,蜡黄的泡沫混着鲜血顿时染红了那人半件衣裳,他发出一声惨叫,跌倒在地。   郁小龙丢下碎裂的瓶口,从桌上又抓了一瓶,额头有血滴下来,蜿蜒着穿过高挺的鼻梁,他目光扫向四周,“还有谁?”   他这一声,把准备朝着夏琮过去的两个人也喝立在了原地,郁小龙这才看清发生了什么。   有人用酒瓶想从背后偷袭他。   有人一样的手法替他挡了那一下。   郁小龙朝那边看过去,夏琮无所谓地一笑。   施杰趁这个时候,从兜里飞快地转出一把□□,绕到菜杆身后制住他,刀刃紧贴着他的颈动脉,“不想被放血的,现在带上你的人滚出去!”   大概平日里真被欺负的狠了,菜杆这时候少见的多了几分硬气,他咬牙,“出去可以,龙哥陪着一起?”   “劝你想清楚。”郁小龙歪了歪脖子,手臂重重地擦了下脸上的血迹,“我一个人就能干你们四个,包括你,剩下的,你觉得够兄弟几个分吗?”   菜杆的脸抽动了几下。   “你现在滚,上次的事我不追究。”郁小龙眯了眯眼,转而语声低沉,“让我出去也行,那就新仇旧恨一起算。”   在咽不下气和审时度势上反复较量了一番后,菜杆示意跟着的那几个人退开。   他之所以刀架在脖子上都面不改色不是因为他有胆量,而是确如施杰说的,这里是郁小龙的地盘,他本人比谁都怕在这儿惹事,尤其还是因为他们自己的恩怨。   不过菜杆也有他的考量,李鬼的目的是逼殷叔割地,不是真的要鱼死网破,把局面搞得太僵总归不是明智之选,怎么也得考虑考虑甲方儿子的感受。   等他们全部退开后,施杰放了人。   菜杆走之前特地看了夏琮一眼。   夏琮若无其事地跟他对视,带着七分真假难辨的笑,恭敬和礼貌浮在脸上,被他拿捏的恰到好处,十分地讨人嫌,菜杆气的想揍他,被旁边的人拉住了。   等这一片混乱过去,夏琮才想起什么,一伸手,却发现身边哪还有小可爱的影子。   施杰带着小丁他们在里面清场,郁小龙想先回去,考虑到菜杆睚眦必报的性格,为避免再发生上回半夜堵人的事,施杰一定要他在这儿等他,哪都不准去。   郁小龙溜到有耳后门,想抽根烟,顺便洗洗伤口。   血已经止住了,几道刮痕而已,他完全没放在心上,甚至都没感觉出疼来,但不洗干净回去被赵菲看见,又得说个没完。   有耳坐北朝南,后门临河,对岸就是上次他躲菜杆的地方,此时漆黑一片,近处因为有后厨亮的灯,勉强能看清一二。   郁小龙走过去,正要找个矮堤蹲下,就见离他最近的河岸边上,站着一个人。   虽然是后门,但因为联排中间有一处巷道,一会他回去会经过这里,所以当看清夏琮的脸时,郁小龙一下明白他是在等自己。   他脚步顿了顿,停下了。   “第二次了。”夏琮手插在口袋里,漫不经心地半转过身,“你又吓跑我一个人,这回呢,准备给点什么表示?”   “又?”郁小龙愣了愣,没忘记上回那个,他声称好不容易才追到手的。   这才过去几天?   夏琮读懂了他这一声背后的疑问,笑了声,“那种货色,要多少有多少。”   他突然上前一步,“倒是你这样的……”   郁小龙手一扬,抛过来一样东西,挡住了他的动作。   夏琮抬手接住,“什么?”   “脑残药。”郁小龙说:“什么病都能治,尤其是你这样的精神病,效果立竿见影。”   “是吗?”夏琮表示怀疑,把药瓶拿在手里,来回转了转,居然认真地看起了说明。   主要是这罐子挺沉的,没开过封,让人下意识的就想瞧瞧是个什么东西。   这么暗的光线不知道看清楚了什么没有,郁小龙是想跟他道个谢的,菜杆不一定想弄出人命,但那一瓶子下去,他要经历什么却是可以想见的。   所以这一声谢在他看来有必要。   但那都是在夏琮说出那句话之前的事了。   郁小龙当然不认为他会真的看上自己,这人应该就是嘴欠,但这种言语上的骚扰,却是真的把他在他这儿刚攒的一点好感败的精光。   “这种时候你给我药,我会以为是……”夏琮看着他暧昧一笑,“助兴用的。”   曹你大爷,没完了是吧。   郁小龙转身要走,夏琮突然从背后拉住了他。   没预料到他会动手,一时回得太急,石头路两边砌着青砖,郁小龙一脚踩上去,青苔湿滑,高低不平,当即便一个趔趄。   夏琮拽了他一下,却不是为了扶他,他就着这个姿势扑上来,轻轻松松地把人安道在地,接着就去托郁小龙的库子,动作一气呵成。   郁小龙:“……”   郁小龙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有人……敢这样明目张胆地托他库子??   这他妈的……疯了!   他全身上下都写着难以置信,等回过神来,宽松的运动库差不多已经被拽到了大褪跟。   “操!”郁小龙抡起拳头,一拳狠狠地打在夏琮脸上,自己力气有多大劲有多狠他知道,所以这一下绝对不好受,但夏琮却没有松开。   他慢慢撑起手,贵坐在他生体两侧,鬓边的头发诗了,郁小龙以为他妥协了,刚要说话,结果却是猝不及防地,被他一口狠狠地咬在大褪上。   郁小龙痛得整条腿都抽搐了起来,他拼命地推夏琮的脑袋,连踢带打,从来没挣扎得这么狼狈又难刊过,有那么几秒,他嘴里甚至骂不出一个字。   还好是这种鬼都不会来的地方,这时候他还有多余的心思这样想,要是被人看见,他真一点脸都没了。   足足舀了有四五秒,夏琮才松了嘴,起身时纯上带着几丝血迹。   他推开郁小龙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嘴角带着既无聊又得逞的笑。   “两清。”他说。 第五章 疼与不疼   回去的路上,施杰一直在说话,取笑菜杆没辟掩,因为就他今天这一顿操作,跟没辟掩的人还非要跑去有耳这种地方玩一样自取其辱。   郁小龙半句没听进去,他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自己被人舀了,还舀在……那种地方。   大褪根上隐隐作痛,怀疑是不是咬痛筋上了,要不怎么一跳一跳的,比他脑袋上最大的伤口还疼得带劲呢。   操!   真他妈疯子!   郁小龙咬牙,气得头更疼了,伤口恨不得再溢出一轮血来。   他妈有辟掩又怎么样,进去遭的辱不比没有的少多少。   施杰瞧见他走路不自然,以为是伤到脚了,过来想扶他,被他推开了,“别烦。”   郁小龙这一路都眉头紧皱,阴沉着脸,施杰想当然地以为是今晚的事惹他不痛快了,“放心,那逼没几天好嘚瑟了,哥几个早晚收拾了他。”   郁小龙看着走在前面的小丁他们,“接下去几天你找人盯着点。”   菜杆这回吃了这么大亏,又不是个沉得住气的,难保不耍点手段。   “都别落单。”他说。   “行。”施杰边点头边看向他,“那以后咱俩得走一块,出门你记得喊我。”   “……”   郁小龙这人有时候挺独的,他说这话施杰顺水推舟,刚好让他这段时间也安分点,别总想着一个人在外面浪,梁子结下了,菜杆真要寻仇,首当其冲就是他。   郁小龙被他这小学生式的护短给逗乐了,他叫住前面小丁他们,招呼待会一块儿去吃个宵夜喝点酒。   “别了吧。”施杰拦住他,“就你这一头的伤,进去再把人给吓着。”   “用不上这伤,光这么多人进去,就得把人给吓着。”小丁笑着说:“谁叫咱这一伙人长得,一个赛一个的凶呢。”   “那正好,别喝了别喝了。”施杰赶紧说:“早点回去吧,大伙儿都困了。”   郁小龙被他连唬带推搡,只得作罢。   回去赵菲居然还没睡,客厅里坐着正在看书,他们一进去,她自然一眼就看到了这里面唯一挂彩的郁小龙。   赵菲是殷叔的亲戚,关系有点远了,姑且算是他外甥女,什么辈分可能连殷叔自己都没搞清楚,去年刚来这里上大学,托给他照顾。   照顾的方式十分粗暴,直接给她在男人窝里留了间房。   好在这屋里住的,大多只是看着不像善茬,唯一真正不善的那位,是个人尽皆知的同性恋,所以从大一住到快大二了,一直相安无事。   尤其这姑娘还做得一手好菜,一屋子糙汉多数时候还得仰她鼻息,待遇可想而知。   其他人都去睡了,赵菲把药箱拿出来,让郁小龙坐凳子上,给他处理伤口,“这回又是跟谁啊?”   “多着呢,你问的过来吗。”施杰坐在旁边,把她之前看的书拿起来翻了翻。   “又没问你。”赵菲瞪了他一眼,转手给抽走了。   施杰讨了个没趣,拍拍屁股起身,回房间的路上,特意去了趟厨房,可惜冷锅冷灶的,什么都没有。   伤口之前擦过一遍,差不多快要结痂了,看着多,却不怎么吓人,都是些小创口,玻璃瓶跟玻璃瓶相撞,炸开的时候刮上去的,有些蹦进了肉里。   其实当时喊一声就行,他能反应过来,不知道为什么选了这么极端的方式。   不过说到底他被救了,事后再怪人救的方式太偏激,有种得了便宜恩将仇报的感觉,而且也不严重,所以郁小龙压根不计较。   再说就那个人,那么奇怪的……脑回路,干出什么来他现在都不会觉得惊讶。   想到这里,郁小龙腿抽了抽,确实不严重,还没这一口叫他憋屈呢。   娜地方大概不能想,想到又开始密密麻麻地藤,甚至连那尺印的行状,他现在都能清晰地感绝出来……   于是不等赵菲给他处理完,郁小龙随手抓了点药就上楼了。   他现在住三楼,单独的一间,朝南,十一二平,陈设非常简单,床,柜子,外加一张修了几轮仍旧瘸腿的书桌,除此之外,连台灯都没有一盏。   他要求也不高,能站能睡能简单活动就行。   洋楼是老房子了,有老房子不可避免的缺陷,残破,漏水,经年累月角落里积的霉,让每一次外面下大雨,墙面就跟淋化了的巧克力似的。   施杰还穷讲究,买了墙纸来贴,结果一个梅雨季都没挺过。   郁小龙原本是住二楼的,但徐银亮搬进来之后,等于他直接住他上面,想到徐银亮可能对着天花板再想着他紫薇,郁小龙就有点受不了。   虽然现在大多数时候他都沉稳淡定,基本能无视他的目光,但一开始,因为不习惯他总盯着他看,郁小龙每天过得像个走哪摔哪的炮仗。   明里暗里不知道对徐银亮动过多少回手。   可惜到现在也没把人打服。   郁小龙一直想不通,自己究竟有什么地方吸引他,让他对他产生这种病态的,常人难以想象的执着。   他只能认为这是个谜,跟那疯狗为什么非要用咬他一口来清算他们之间的恩怨一样的谜。   进门后郁小龙把运动裤拖了,对着灯光仔细照了照,果然是他心理作用,伤口没他想的严重。   大概虎牙的位置被咬破了,流了点血,别的地方只是红了一圈,远不到他想象中,那种疼得他无法不在意的程度。   但他还是倒了点酒精在上面,谁知道那傻逼那么疯,有没有得狂犬病什么的。   郁小龙消完一遍毒不算,又拿碘伏擦了一圈,直到皮肤上的印子被屎黄的颜色覆盖的彻底看不出来为止。   外面传来敲门声,他以为是施杰,库子没穿上就去开了,没想到门外站着的却是徐银亮。   徐银亮目光自然而然地随着他开门的动作,往他光着的夏身看去。   “滚。”郁小龙不客气地就要关门。   “等等。”徐银亮一脚顶住,脸色有些不悦,“非得一看见我就这态度吗,好歹一个屋檐下住着呢。”   “你想要什么态度?”郁小龙手撑着门用力,“告诉你,少拿殷叔来压我,没用。”   徐银亮看了他一会,突然不痛不痒地笑了起来,“怕我啊?就你这一身功夫,我还能把你怎么样了。”   “是不能。”这话说的,郁小龙都有点想笑了,他靠过去点,压低了声音,“可你又能把我怎么样呢,意银我?也就恶心恶心我,受罪的不还是你自己。”   “你还知道我受罪。”徐银亮添了舔嘴唇,目光再次往下看去,故意艾昧地在他耳边叹着气,“那你怎么能不知道,我有多想曹你呢。”   郁小龙顿时有种吃了苍蝇一般的难受,他嫌恶地一抬头。   徐银亮往后退开了点,看着他,“你要真想,曹我也行啊。”   “没兴趣,滚。”   “开个玩笑而已,这么激动干嘛。”徐银亮这时候终于收了笑,把手里的一瓶东西放地上,“看你受了伤,给你送点药来,总是这么不领情,真叫人为难。”   起身的时候他再次看向郁小龙,T恤和内库都是黑色的缘故,衬得两条修长又结实的腿,灯光下有种难以言玉的细腻与姓感……   郁小龙当着他的面,重重地关上了门。   他从不吝惜用最大的恶意揣度,居然总有被刷新下限的时候,不过这还不是徐银亮对他做过的最恶心的事。   他最不要脸的一次,是白天刚被郁小龙警告过,晚上就敢用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钥匙,趁他睡着的时候,手脚并用地茉上了他的床。   郁小龙那天睡得沉,等发现,徐银亮已经函着他的东西正方形了有一会了,黑暗里尤其诡异的资势,以及那股年诗星热的处感,当即让他汗毛倒竖。   徐银亮那天差点被郁小龙打死,从三楼一直打到一楼客厅,惊动了所有人,连殷叔都过来了。   问原因谁都没说,不过殷叔大概能猜到,毕竟不是第一次了,两边各安抚了一下,把徐银亮给领走了。   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徐银亮都没有回来,郁小龙还以为他不回来了,没想到狗改不了吃屎。   有些人,还真是天生下贱。   第二天睡到中午,郁小龙被施杰一个电话打醒了,说是有人看到菜杆带着一伙人去了工大。   “什么大?”郁小龙没听清。   “xx第二工业大学。”施杰说:“就大小姐上的那学校。”   “……他去那干什么?”   “我猜,是不是找昨天帮你那人去了,看着像个学生?”   郁小龙一下坐了起来。   “要去看看吗?”施杰问。   “你在哪?”   “外头吃饭呢。”   “我现在就过去。”   “行,那路口碰头。”   郁小龙开了施杰的摩托车,赶到约好的地点接上人后就往工大的方向赶,菜杆这人心胸狭窄有仇必报,这两天动不了他们,最有可能的就是拿无辜的人开刀。   虽然他跟那人的关系昨天晚上两清了,但要是菜杆动他,原因也只有可能是因为他郁小龙,所以这事没完。   大学城郁小龙以前去过一两次,刚建成的时候,跟施杰他们一起逛了逛,路他现在还记得,只是那么大个地方,人又多,不说院系了,他连人名字都不知道。   “分头找吧,电话联系,我再问问看赵菲。”施杰说。   菜杆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现在高校白天一般也不禁止校外人员进入,所以不排除学校里面的可能,如果是那样,至少会引起骚动,找起来反倒容易了。   然而等郁小龙把工大整整搜了一圈,也没见哪里有异常,别说那人了,就连菜杆几个目标这么明显的他也没看见。   郁小龙松了口气,可能只是虚惊一场,说不定菜杆并不是来找人的,那人也不是工大的学生。   他出了校门,给施杰打电话,那边同样没有消息,不过他人在北门,郁小龙准备从东门外边绕过去跟他汇合。   沿着工大的外围墙走了没多久,拐弯时倏然抬眼,离绿化带不远的地方,靠墙蹲坐着个人。   外套袖口卷上去,两条胳膊搭在膝盖上,露出来的皮肤上,肉眼可见花花绿绿的伤。   “有烟吗?”等郁小龙走近了,那人抬头,阳光刺眼,他半眯着眼睛看他。   郁小龙从兜里翻出黄鹤楼1916递了过去。   夏琮看了一眼,“半包啊?”   “你那天支我去买的时候是整的。”   夏琮笑了笑,“这么记仇。”   他拿出一根来点了,抽了两口,再次看向郁小龙,“身上疼得很,带我去医院吧,小酒窝。”   “……”   “你叫我什么?”   夏琮指了指自己左半边脸颊,同样的地方,郁小龙偶尔用力时,会有个若隐若现的酒窝,可惜只有半边,而且跟他这副看上去很凶的面孔,说实话有点不太搭。   “不喜欢啊。”夏琮看他表情,慢慢吐出口烟,“那换一个,小龙哥怎么样?” 第六章 弱与弱不禁风   郁小龙眉眼蹙得愈紧,尽管心下不爽,但对这种爱蹬鼻子上脸的,他懒得与他争这种口舌。   都有心情在这胡言乱语了,估计是没大碍,郁小龙朝他走近,低头看着,“能起来吗?”   夏琮夹烟的手指修长,搭在膝盖上半垂着,轻敲了敲,抖落了些烟灰下来。   他仰起头,往后靠在墙上,既没说话,也没再有别的动作,只拿眼睛看着郁小龙。   郁小龙想问是不是伤脑袋上了。   亦或者逃的时候跑太快,脑子跑丢在外面了。   “会开车吗?”夏琮顺势就要去口袋里摸车钥匙。   “不会。”郁小龙说。   夏琮动作一顿,抬头,“你多大了?”   “多大都不会。”郁小龙倾身,拽他胳膊,“你走不走?再废话一会骨头长错位了。”   “错位少不了你一份功劳。”夏琮制止他粗暴的动作,撑着他的手,借力站了起来,脸色不太平静,“总得叫个车吧。”   “救护车?”   “我没意见。”夏琮十分大方,“以前躺过,忘了什么感觉了,你能出钱让我回味下也不错。”   “……”   两人对视了一阵,郁小龙拿出手机来叫了个出租。   他刚着急让夏琮起身,是为了看他腿有没有事,有点怕他骨折了,本来就对这人没什么好感,要再因为他有个三长两短,往后麻烦事一多,更加牵扯不清。   好在夏琮起来后站得还算挺稳,不仅如此,五根爪子抓在他胳膊上,换个不那么受力的,估计直接就给他抓废了。   很好,大脑灵活,四肢健全。   大学城附近车流量大,郁小龙很快就叫到一辆,显示还有不到一公里,开过来两三分钟。   夏琮挺直背站着,直得有些微僵硬,郁小龙往他身后看了眼,原本准备松了的手,不得已又稍微搭着点他胳膊,“是菜杆他们吗?”   “菜杆?”夏琮第一次听到这称呼,大概是觉得有点好笑,“你是说特征?”   “高、瘦、牙有点龅,莫西干。”郁小龙说:“是他吗?”   “应该是吧。”夏琮想了想,“没太细看,太丑的一般我都不记。”   “……”   郁小龙估猜应该就是他们了,除非这人也有仇家,而且刚好是在发生昨天的事并且今天菜杆也在这片活动的时候,但那也太巧了。   “他们一共几个人?”郁小龙问。   “四五个吧。”夏琮说。   “你还手了吗?”   “没有。”   “为什么?”   “因为我弱不禁风。”   “……”   郁小龙决定不管他了,刚好这时候车来了,他让夏琮先上去,他坐外面,跟师傅报了个地址,“二院,麻烦快点。”   等启动了,夏琮慢慢放松了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   郁小龙这时候看出来他应该是背上有伤,换个人可能刚才他就掀起来看了,不过没有血渗出来,坐进车里也能弯腰,以他长期大小伤不断的经验,应该不严重。   进了医院门诊大楼,郁小龙让夏琮随便找个地方坐着,他去挂号,“身份证给我。”   夏琮从钱包里取出来递给他。   郁小龙看着上面的名字,“夏宗?”   “琮。”夏琮纠正他,“有没有文化?”   “没有,初中文凭,比不了你大学生有文化。”   “……”   郁小龙难得噎他一回,心情好了点,“夏虫不可语冰,你爸妈挺会取名字啊。”   “你怎么知道的。”夏琮半真半假地一笑,“我的字就叫语冰,你要真不认得,也可以简单点,叫我夏语冰就行。”   郁小龙:“……”   郁小龙:“傻逼。”   医院里人来人往,郁小龙挤在一群看病的老头老太中间,光身高就让他鹤立鸡群,夏琮选了个正对窗口的位子坐着。   虽然当初电筒光亮起的一瞬间,照出的面孔很是打眼,令人印象深刻,但好像直到现在,夏琮才真正看清了他长什么样。   眉骨高得不够突出,嘴唇也并非削薄,除了头发剃得很短,依稀可见青色的头皮外,明明不是刻薄的面相,却无端给人一种很凶的感觉。   就连那个若隐若现的酒窝,长在这样一张冷漠而又时刻表现得很不耐烦的脸上,其间的一点可爱与温柔也荡然无存。   怎么说呢……   挺有劲儿的一个人。   郁小龙熟门熟路地挂完号回来,拿着病历本和单子,“三楼。”   夏琮朝他伸手。   郁小龙没理,转身的时候一脸的不耐,看上去更凶了。   他走了两步,回头见夏琮还在那坐着,半点起身的意思都没有,当下便想发火,可想想来这儿的原因和目的,又忍下了,折身一把把人拽了起来。   “轻点,疼啊。”夏琮抱怨了一声。   “嫌疼就自己走。”话虽这样说,手却没放,一路把人拖拽到了电梯口,直到旁边有人看过来,郁小龙才往前推了他一把,改成半扶着。   普外科室门外排了不少人,等了一会才轮到他们,进去后夏琮坐下,把牛仔外套脱了,掀起里面T恤的下摆,郁小龙这才看清他背后的伤。   从右肩一路斜贯下来,像是被拿什么不规则的钝器硬生生擦过去一样,破了很大一块皮,上半部分渗着血。   有些已经止住了,有些可能是因为刚才的动作,又有点开裂,比郁小龙想得要严重,T恤和外套颜色都较深的缘故,始终没显出来。   剩下的一些挫伤看着也挺触目惊心,但跟那道血红的擦痕比,短时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我先给伤口做清创,会有点疼,稍微忍忍。”医生拿来了生理盐水。   “劳驾您手轻点。”夏琮咬着牙说,他还挺怕疼的,如果不是被郁小龙几次三番的用力扯,那点伤疼到现在可能早就麻木了。   不过也还在能忍的范围内……直到他微微一侧身,余光里看到郁小龙正看着自己。   郁小龙起初并不觉得夏琮有像他所表现的那样怕疼,甚至都不觉得他是在忍,然而下一秒,他身体突然一抖,很难受的样子,接着就抓住了他的手。   抓的还很紧,郁小龙抽了两下竟然一点没抽出来,夏琮手心里面都是汗,抓得他手背黏糊糊的,又热又痒。   他再要挣,不仅夏琮朝他投来幽怨又委屈的眼神,一旁专心处理伤口的医生跟着喊了声,“别动。”   郁小龙真的没再动。   但被这样抓着手又实在别扭,他四处看了一圈,目光最后还是落在了夏琮身上,此时他上衣已经完全脱了。   左肩那有块很大的纹身,他刚把衣服撩上去,郁小龙就发现了,纹的是一株藤蔓植物一样的东西,细细密密的走线蜿蜒缠绕,覆在他整个肩胛骨上。   因为颜色较深,过大的面积显得有些压抑和厚重,此时更是因为用力,绵长的纹路随着肌肉的线条微微地张起。   郁小龙刚看他身份证,发现这人果然比自己要小,小一岁,二十一,估计今年也就大三的样子。   叛逆期?暗黑视觉系?中二青年?   郁小龙不知道现在的学生都在想什么,他一个名副其实的混混都没这么社会。   “好看吗?”夏琮注意到他在看什么,问。   郁小龙面上镇定,不屑地哼了声,视线却迅速地转开了。   夏琮紧锁着的眉头松了一瞬,勾起嘴角来笑了笑。   处理完又配了药,两人从医院出来,郁小龙走在前面。   直到站到路边,夏琮慢悠悠地跟上了,他才开口问道:“回学校?”   “回家吧。”夏琮说:“下午没课。”   “你不住校?”看身份证上的地址,郁小龙知道他不是本地人。   夏琮摇头,“我校外面有房子。”   “那走吧,我送你回去。”   郁小龙叫了辆车,坐上去后,他想了想,刚在里面有医生在,他没好问,“你这伤口,什么东西造成的?”   郁小龙想不出来,他和菜杆他们斗了这么久,虽然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什么时候对付个学生还要用上家伙了。   夏琮看着他,“我要说是我自己撞的你信吗。”   郁小龙一脸看智障的表情,“撞哪儿?”   “墙角。”夏琮显得很无辜,“他们一上来就推我,我没防备,这不就……撞上去了。”   “……”郁小龙有点想不出来菜杆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气,而这位又是多没防备才能撞成这样,“这就是你弱不禁风的原因?”   “这倒没有。”夏琮轻叹了口气,“就算没受这伤,我也不会还手的。”   “为什么?”   “哪那么多为什么,没为什么。”   郁小龙看他不想多说,不好逼他,总不见得别人因为你挨了揍,你还怨人不会还手吧。   “像你刚才说的,我要是还了呢?”沉默许久后,夏琮突然问:“他们就能放过我了吗?”   郁小龙估算了一下他弱不禁风的战斗力,轻咳了一声,“至少你可以拖延点时间。”   “然后等你来救我?”   “我没有来吗。”   夏琮点点头,过了一会,“再然后呢,跟你和你那团伙一样,冤冤相报?”   “我这人吧,怕麻烦,挨一顿能解决的事,何必非得你死我活。”   “那既然这样,昨天为什么要救我?”郁小龙不解,也有一丝恼怒。   “那不一样。”夏琮笑,笑完一点点靠过来,气息吐在他耳边,低声道:“可不是随便什么人,我都会救的。”   “……”   下车的时候郁小龙一个利落的动作,门差点关夏琮脸上。   车停的地方是在一个小区门口,就在大学城边上。   郁小龙知道这儿,前几年刚开的盘,在这个市里算不上多高档吧,毕竟地段在这里,但也绝不便宜,而且都是大户型,一套少说也要两三百万了。   看夏琮的衣着打扮,以及那股不要脸的纨绔劲儿,就知道必定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哥,要不然也不会为了上个野鸡大学还在学校旁边专门买套房。   “都这个点了,一起吃个饭吧。”夏琮说:“我请客。”   “不了,你好好休息。”郁小龙转身要走,这里离他住的地方不远,走回去就行。   “好歹留个联系方式吧。”夏琮叫住他,“万一我后面有点什么,你就这样不管了?”   郁小龙想问能有什么,他都已经想好等回去了,让施杰找几个人再盯他几天,就他这种服软方式,不见得菜杆还有兴趣再找他麻烦,纯粹就是图个心安。   其他的,医院陪着去了,医药费包了,人也送到家了,还有什么。   可想归想,当夏琮把微信二维码调出来对着他,刚才看到的那一身伤,以及手差点被抓断的隐隐作痛,让郁小龙犹豫了一下,还是扫了。 第七章 黑与全黑   回到洋楼已经快下午三点了,郁小龙从睁眼跑出去,到现在早饭中饭一样没吃,缓过劲儿来后,发现自己真是饿得不行了。   他发消息问施杰吃了没。   “都几点了还不吃。”施杰知道他是去了医院,郁小龙打过电话给他,说不严重,没让跟着。   “行吧,那我外面随便吃点。”   “别外面了,多不安全,吃碗馄饨都能上演惊魂一夜呢,宁可回来叫外卖。”   “……”   “干脆我给你炒个饭吧,鸡蛋火腿肠玉米炒饭,料随便你加。”   “你还会炒饭?”郁小龙表示怀疑。   “瞎基巴乱炒炒,你反正也不嫌弃。”   “行。”郁小龙确实不嫌弃,对吃的他一向无所谓好与坏,炒熟了放到他跟前,能填饱肚子就行,色香味什么的向来不挑。   等回去饭已经炒好了,冒着腾腾热气,闻着倒是不错,看上去也挺有模有样。   米饭粒粒分明,加上火腿肠和玉米,色泽明艳,挺勾人食欲,比郁小龙想得要好,就是卧上面的鸡蛋,有些煎过头了,橙黄的表皮上坠着大大小小的焦黑块。   郁小龙也不问,戳戳筷子坐下来吃了,反倒施杰不好意思,手往他碗里伸,被郁小龙一筷子敲开了,施杰委屈地搓搓手,“我给你挑挑啊,这玩意吃了得癌。”   郁小龙自己把那些黑的都拨出去,饭有点淡,整体能吃,但鉴于这是施杰炒出来的,他还是表现出了适当的诧异,“你怎么时候学的?”   施杰嘿嘿一笑,“哪用得着特意学啊,站大小姐旁边看两眼不就会了么,怎么样?”   “还行。”   “还行就行。”像郁小龙这种好赖不分的人,施杰不指望他流泪发表感言,毕竟只要米饭不夹生,他就吃得下去。   有时候也挺好奇,就他这种一碗饭用不了几口的囫囵吞法,还能吃出生不生呢。   “那大学生怎么样了,没事了吧?”施杰拖了张板凳,坐旁边看着他吃。   “没事,皮外伤。”郁小龙说:“你记得让小丁找两个人过去盯一盯。”   “应该的。”施杰立马说:“人家救了你嘛,像他这种细皮嫩肉一看就没吃过苦的,皮肉伤估计都够呛。”   “……”   “别说,还挺仗义一人啊,虽然那地方不怎么正经吧,但咱也别太以貌取人了,你看现在像这种,路见不平……”   郁小龙看了他一眼。   施杰不知道哪里不对,说着说着还是住了嘴。   又过了会,等郁小龙吃完,他问:“菜杆这事你打算怎么办?”   “过段时间吧。”郁小龙说:“等他这事儿过去。”   施杰想了想,确实,现在就去找菜杆寻仇的话,不等于是又把这人给牵扯进去了吗,明明就是跟他不沾边的事儿,拖过这段时间摘出去了更好。   两人正说着,黑狗摇着尾巴跑了进来,跑到郁小龙脚边,四条腿不停地绕着他蹦,嘴凑近了,边拱边舔郁小龙的手。   郁小龙顺了顺它脑袋,又使劲揉了两下它下巴,从碗里捡了几片吃剩的火腿肠给它。   “前两天我看网上说了,不能给狗吃人吃的东西,影响发育。”施杰说。   “都是条老狗了,育早发完了还发育。”郁小龙一笑,收拾了碗筷起身,“有的吃就不错了,你看它挑吗。”   “它当然不挑,它要知道挑还是狗吗,你不得帮它挑挑。”   “没那功夫。”   黑狗是半年前郁小龙捡来的。   说捡也不准确,某天回来的晚,路边随意跟它对视了眼,没想到这狗脸皮这么厚,直接就跟他回家了,全程没发出一点声音,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就是他养的狗,来接他下班的。   那狗也不知道在外面流浪了多久,瘦得厉害,一眼看上去皮包骨,身上还不干净,遍布着坑洼的藓,毛都快退没了,脏兮兮的,可怜又可怕。   郁小龙没赶它,给它找了个纸箱放院子里,平时就喂它点剩饭剩菜,没想到这么吃了一个多月,病居然自己好了,也比刚来的时候有了精神。   狗是正宗的土狗,但性格温顺,从来不闹,平时也难得听它叫两声,起初还怀疑过是不是被人毒哑了。   施杰调侃说别看它平时低眉顺眼恪守本分,一见郁小龙,状如见亲爹,跟在他身上撒过尿做过记号似的,只要人踏进这屋子,不肖两分钟,它一准出现在周围。   洋楼里的人对它都还算不错,就连徐银亮,不知道是不是看在郁小龙的面子,有时候也会逗一逗它。   这狗起初没名字,郁小龙图省事,要么叫大黑,要么叫小黑,反正喊什么它都答应,都觉得是在喊自己。   后来有次给它换食盆,瓷的总碎,换成铁的,不知道哪翻出来的,那种上个世纪工厂里打饭的宽沿大碗。   就因为碗面上写着“上有厂3169”,小丁他们自此开始喊他“上有”。   也有高级点的叫法,喊它“3169”或“上有狗3169”。   至于上有厂到底是个什么厂,碗哪来的,没人知道,也不关心。   就在这厢郁小龙闲来无事,凳子底下摸出个脏兮兮的球逗狗玩时,那边夏琮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顺手点开了他的头像。   初看一团黑,他几乎没看清那是个什么东西,放大了才认出来是一条狗,准确地说是大半个狗身的特写。   夏琮:“……”   照片应该是自己拍的,光线选得非常不好,几乎就是硬光环境下错误拍出的逆光效果,曝光严重不足,导致狗头异常模糊。   更何况那还是条全黑的狗。   拍照技术烂就更不用说了,如果不是故意追求这种极端效果的话。   最后一点,狗还丑。   应该是条土狗,下颚有些微凸出,眼睛睁不开一样,臊眉耷眼的,十分的苦相,多看两眼又有点莫名的滑稽。   夏琮躺在沙发上,转了个身,看着这样一个头像,久了差点笑出来,而后动作牵动伤口,疼得他眼前一晕。   他没跟任何人说过,怕他们觉得他变态又疯狂,其实他一点都不反感,相反,他还挺喜欢现在这种感觉的。   这种身上不是毫无存在感,不是像死亡一样寂寂沉入河底,淤泥满身的感觉。   高频率的痛感如影随形,每一秒都在刺激着他的神经,像量身定做又密不透风的罩子,圈地般冲人围追堵截。   让他觉得很清晰。   很有……活着的感觉。   就好像苟延残喘是另一种形式的求生一样。   夏琮半眯着眼睛,盯着微信页面,盯了一会,打下个字:【喂】。   郁小龙很快回了,回了他个:【?】   夏琮:【?】   郁小龙:【说事。】   夏琮:【明天这个时间我要换药。】   郁小龙:【药我没给你吗?】   夏琮:【给了,但我一个人,伤口的位置够不到。】   郁小龙:【那就去医院。】   夏琮:【你陪我?】   说完这句话后,等了好长一会,那边才回,【你家里有汤勺吗?大尺寸的,瓷的,背面光滑的那种。】   夏琮:【?】   夏琮:【有,怎么了?】   郁小龙:【教你一招。】   郁小龙:【手短不够,汤勺来凑。】   夏琮:【……】   对话到此结束,这之后郁小龙没再回他,夏琮放下手机,想着那个用勺上药的画面,不知道他是不是就这么干的,笑了一会,在浑身别扭的酸疼中睡了过去。   第二天夏琮没去上课,下午的时候郁小龙给他发消息,【你现在在家吗?】   夏琮:【终于想起我来了。】   郁小龙:【开门。】   夏琮被这霸道总裁的叫门方式震了一瞬,走去开了,外面的人却不是郁小龙。   他正要问,对面冲他掂掂塑料袋,咧起一张笑脸,“龙哥叫我来的,来给你换药。”   那人看着年龄很小,至少比郁小龙要小,顶着张娃娃脸,一张嘴露俩虎牙就更显得嫩。   进门的时候他叫了夏琮一声哥,夏琮怀疑他成年了没有,他低头,飞快地在手机上打字,【耍我?】   郁小龙:【哪儿的话。】   郁小龙:【小周,我们团伙的御医,我平时的伤都是他换的。】   意思是够规格够给你面子了。   夏琮要说什么,叫小周的那位御医已经不客气地换完了鞋,边四处打量边忍不住发出惊叹,“卧槽,哥你家……也太大了吧,你住的是仙宫啊!”   “……”夏琮笑了笑,让他找地方坐,他去把昨天配的药都拿来,“麻烦你跑一趟了,喝点什么?”   “都行。”小周拖了张凳子,在沙发前坐下,熟练地开始拆包装,“不用客气,龙哥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夏琮给他拿了瓶可乐放桌上,等小周准备工作做完,他一掀T恤背转过身去,“郁小龙是你们老大吗?”   “看怎么算了。”小周说:“他是我老大,但我们都归殷叔管。”   “殷叔?”   “嗯,说了你也不认识,你一个学生哪懂这些。”小周帮他把原来的绷带都拆下来,“反正就是管这一片,酒吧街你知道吧,那是我们龙哥的地盘。”   被一个比自己年龄还小的人说不懂社会,感觉挺微妙的,忍过一阵疼后,夏琮又问:“郁小龙说你是你们团伙的御医,怎么他经常受伤吗?”   “哪什么御医啊,开玩笑的。”小周显然是被这个新奇的叫法给逗乐了,“我就手没他们那么重罢了,今天你要换阿杰哥来,水都能给你擦出硫酸的效果。”   “受伤肯定的啊,隔几天总有人闹事,免不了,不过龙哥打架厉害着呢,一般人不是他对手。”   “哦?”夏琮来了兴趣,“有多厉害?”   “不好形容,反正挺厉害的,有耳那天我有事没去,他们说你在场。”小周话里满是兴奋,看得出来对郁小龙相当崇拜,“看见了吧,就菜杆那样的,他一手能挑四个。”   夏琮轻轻哼了声,拖长了尾音,不知道是因为眼前的刺痛,还是想到了什么,原本放空的视线,渐渐变得若有所思起来。   小周手法十分娴熟,三两下就搞定了,新贴上去的纱布方方正正,比原版还秀气,他拿出手机来,对着伤口拍了张照,“交差用的,龙哥特地嘱咐我。”   夏琮表示不介意,随便拍,等他收工走人,他翻了翻相册,发了张自己的照片给郁小龙,【不用这么拐弯抹角,想看可以直接问我。】   “操!”郁小龙一个不防备,聊天界面打开就是一张果照,就算不放大,柔体独特又直接的视觉冲击,避无可避地映在了他视网膜上。   浴室里对着镜子拍的,手机横过来遮住了大半张脸,装逼人士的最爱。   郁小龙想象不出来这副有腹肌有人鱼线,整体线条结实有力又劲瘦匀称,没有任何显得多余或夸张之处的身材有哪点跟弱不禁风沾上边。   要说有缺憾,大概是裤腰拉得有点低,跟洗手台的边沿几近重合,有那么一错眼,郁小龙以为要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了。   如果不是他认识的夏琮的话,纯欣赏角度,可能他还会多看两眼。   结合下面那行字,他就只想让他现在立刻马上撤回!   尤其夏琮胸前,还有几处不甚明显的痕迹,正常应该怀疑是不是这次一起伤的,毕竟昨天在医院,郁小龙也没特意转人家正面去看看。   但一想到这是个什么人,他思绪就不受控制地要往歧路上去……   等意识到这张照片上,夏琮的肩膀完好无损,不是昨天他见到的那样,郁小龙才发现,根本不是现拍的。   于是这样一张无遮无掩的照片,配合着那句调侃发过来,似乎又多了一层别的暗示。   这人大概一天不发瘙就会死!   接下去几天郁小龙让小周去给夏琮又换了几次药,一直到他好彻底了为止。   夏琮没在微信上再骚扰过他,后面大概是看出了什么,给他发了条消息问:【是你的人吗?】   应该是在说他派过去盯着的小丁他们。   郁小龙没回他,那之后菜杆也没再有任何动作,事情差不多到此为止了。   然而有天洗澡,郁小龙发现大褪根上,之前被咬的地方,居然留了零星一点肉眼不怎么可见但摸上去不太平整的疤。   留疤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他只是突然想到,以姓夏的那阴晴不定的性格,以及神经质般执着的两清,这次因为他吃了这么大亏,居然一直到现在没见任何动作。   难道仅仅因为那半包烟和一点口头便宜就轻易这么算了?   郁小龙当然不怕他,除非绝对的力量压制,以他的能力,自保绰绰有余。   招架不住在于夏琮身上那股不管不顾不按常理出牌的疯劲儿。   恕他无心应付,更无福消受。   从浴室出来,他利索地把人拉进了黑名单。 第八章 必要与没必要   酒吧街主路中央,一张供游人休息的长椅上,郁小龙独自坐着,旁边放着下午他在路边店里买的一袋散装狗粮,没敢多称,五斤不到,袋口松垮地系着。   此时天已全黑,不少店已经开始营业,街面上人越来越多,不眠夜里,挤攘吵闹与娇嗔怒骂裹挟其中,旖旎的气氛逐渐被烘托了起来。   属于一部分人另类生活的大幕拉开,像以往无数个欣欣向荣,且不知疲倦的夜晚一样。   酒吧街位于市郊,东西走向,往东再过去一点,连着的是一条老街,留着些真正明清时代的建筑,一直是城市对外宣传上不大不小的一个景点。   这使得虽然叫酒吧街,但不全是只有酒吧,馄饨面店这样的,就开在街头,也有些卖纪念品、手工艺品、特色小吃的店,三三两两,像被不会抓牌的手,随意地安插散放在其间。   因此坐得再久,街上依旧有不少或休息,或仅仅感受热闹氛围的人聚着,过去一两个月暑热最盛的时候,就连河边都坐满了。   郁小龙闲于此地当然不是为了休息,或者感受这种在他眼里千篇一律,早就没有任何新鲜感可言的风景。   人多的地方容易出乱子,他们得有人在这看着,今天刚好轮到他。   施杰晚上回家了,跟郁小龙一样,他也是本地人,父母去世得早,从小跟着爷爷奶奶一起生活,两位老人现在年纪都大了,他不得不经常回去看看。   赵菲也没回来,提前打过招呼说是学校里有活动,以往像这样,或者遇上考试,太晚她会跟同学挤宿舍,应该是也跟施杰说了,所以他才捡今天晚上回去了。   洋楼的位置,就算在市郊也有点偏了,从工大回来,下公交还要走一段路,就是之前郁小龙担心施杰被菜杆蹲的那里,四周即没住户,也没路灯。   虽然不到两百米,但每次只要天黑了赵菲还没回来,施杰就会找各种理由去路口等着。   尤其那边有家棋牌室,来打牌的人几乎都认识了他这个小哥,叫也不玩,只在边上看着,一直到两百米路赵菲完完整整地走完,他再一个人偷偷摸摸地跑回来。   可能郁小龙是除了施杰自己之外,唯一看出来他喜欢赵菲的人。   而施杰也是唯一一个,明白郁小龙不可能选择赵菲的人,其他诸如小丁他们,都以为他二人同一个屋檐下住着,两情相悦,天造地设。   ……天造地设。   不看看人家正正经经的大学生,而他又算个什么东西。   一介地痞流氓,混日子罢了。   有人在他旁边坐下了,明明长椅的另一头空着,偏要坐得离他很近,郁小龙抱着手,礼节性地让了让。   他一直没去看,直到坐了有一会,听到那人似乎是笑了声,才转过头。   “大晚上没事干,坐这吃狗粮啊?”夏琮特地往他旁边的袋子上扫了眼。   郁小龙没想到会再碰到他,脱口道:“怎么是你?”   “怎么不是我。”夏琮学他说话,假装没看见那一瞬间他眼底的嫌恶,“我们不就是在这认识的吗,反倒你这么意外。”   他这么一说倒也确实,可见这人平时光顾这里的频率不低,只是想到那一次所谓的“认识”,画面一闪而过,再度引起了郁小龙的不适。   夏琮像是看出了他在想什么,“其实这是我第二次来这里。”   见郁小龙看过来,他又补充,“认识你之后,第一次是有耳。”   不管郁小龙信不信,跟他之间,其实谈不上什么深仇大恨,反倒有那么一丝拔刀相助的“情谊”在。   所以郁小龙克制住了没有冷脸,只是声音不自觉低了下去,“你想说什么?”   “打个招呼,想说……”夏琮眼尾略一勾起,往他这边靠过来,“不觉得我们很有缘吗。”   “你现在去路上随便拉个人,都至少见过我两面以上。”郁小龙给他泼冷水,“生搬硬套有意思吗。”   他嘴上说着不在意的话,脸却绷着。   想走,非常想走。   但上次那一口的仇还没报,这时候气势上再输一筹,就好像他真的怕了他似的。   于是他不动,夏琮也没动,两人隔着袋狗粮坐着,各自吹风,忽略掉那一股淡淡的肉腥味,安然地仿佛夏末初秋的晚上,一起约好了出来纳个凉。   夏琮眯着眼睛,手臂张开撑在椅背上,翻了翻手机,没翻到他想看的,“你不会是……把我删了吧?”   郁小龙没正面回答,看了他一眼,“你伤好了?”   “……嗯。”   “菜杆还有再找过你吗?”   夏琮直觉他这突如其来的关心是为什么在做铺垫,但还是说:“没有。”   郁小龙站了起来,“那还有联系的必要吗?”   夏琮愣了愣,然后笑了,“这么绝情啊,交个朋友也不行?”   什么朋友会托你裤子朝你那种地方下嘴?郁小龙想提醒他,但这种时候计较起来,跟往他手里送题让他发挥没区别。   于是他只能忍下,并再次强调,“我说了,没必要。”   郁小龙转身要走,垂在身侧的手却被抓住了,夏琮抬头看着他,脸上的笑意逐渐收紧,“现在是没找过,但你的人不还在吗?”   “什么意思?”讹上他了?   晚风并不凉,但夏琮的手却是冰的,像此刻他无声无息纠缠上来的目光一样。   “没什么意思,就是想说,”夏琮跟着起身,一点点朝他期来,压低了声音,“才这么几天没见,谁知道还怪想你的。”   他的手覆在郁小龙后脖子上,把他朝自己拉近,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有气无力,姿态更是哎昧至极。   仿佛下一秒,呼吸相闻间,淡淡的气息笼罩下,那张开合的纯就将要贴上他的。   郁小龙想也没想,一拳朝他挥了过去。   不知道是真这么不禁揍还是装的,他这猝不及防地一拳,直接把夏琮打得退后两步,跌坐在了长椅上。   周围原本安静的人群发出阵阵惊呼,不约而同地边往后退边朝这边看来。   郁小龙上前,扯着夏琮的衣领,粗暴地把人拎起来,然后连拖带拽,弄到两幢房子之间一条阴暗的走廊里,接着一个反手把人怼在墙上。   尽管这样,还有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站在弄堂口朝里面张望,但却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了。   “你是不是有病?!”郁小龙恶狠狠地瞪着他。   “喜欢你算有病?”夏琮川着气,这一番动作让他有些狼狈,但神态并不慌张,看不出有丝毫惧色,让人怀疑当初被菜杆他们教训时,是不是也这么笑脸相迎了。   跟上次围墙根郁小龙见他,简单的T恤牛仔裤,遮不住的干净学生气不同,今天他里面穿了件黑色背心,外面是一件机车皮衣,缀满了大大小小的拉链和铆钉,于拉扯中露出半个肩膀来,使得原本的狼狈,因为他此时仰头靠在墙上张嘴呼吸,头发掉落在眼前的模样,反而透出点腻人的封情来。   这番衣珊不整,明明是郁小龙自己造成的,却也让他愈发恼火。   “谁允许你的?!”他手紧了紧,背面青筋凸显,“你以为救了我一次,就能对着我口无遮拦了,真他妈觉得我没脾气?”   “跟救你没关系。”夏琮轻哼了声,像是没听到他说话,这样的逼视下,看向郁小龙的目光依旧放肆,“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很特别。”   郁小龙皱眉。   “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吗?”他舔了添嘴角的血迹,纯舌擦着郁小龙的脖颈,“意思就是,我对你很感兴趣。”   “很想……gan你。”   下一秒,腹部传来一阵尖锐的痛。   郁小龙抓着他肩膀,狠狠地往自己膝盖上撞去,角度刁钻,只一下,夏琮胃里顿觉翻江倒海,冷汗直冒,如同吞了把铁钉,半个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想抓着郁小龙,却发现手脚已经脱光了力,人不受控制地缩紧,往一边倒下去。   “我没你想得那么好说话。”郁小龙不客气地扔下他,语气冷到了极点,“没有下次,别让我再看见你!”   出了弄堂,还有几个人围在那里,郁小龙带着一身煞气从中穿过,偏偏就有不怕死的,硬要往枪口上撞。   “帅哥,怎么了呀,发这么大火?”一个身段纤弱,脸上妆色浓郁的人见他出来,生凑到他跟前要搭话。   听声音就知道是个男的,故意像含了口酱在嗓子里,郁小龙一眼没看,突然一手握上他细瘦的脖颈,硬生生往前摔去。   巨大的力道下几乎就要离地,那人脚在地上乱蹬,不到一米的距离,叫得人人为之变色。   郁小龙把人摔在对面墙上,“不想死的把嘴闭上。”   叫声戛然而止。   郁小龙再没看他一眼,转身走了。   “要死了。”那人惊魂未定,不住地拍着胸口,“什么人啊,这么凶的……”   全程目睹了这一幕的夏琮转了个身,换了个姿势平躺着,挨过刚那一阵,疼痛缓和了不少。   他放松了全身的肌肉,手臂盖在眼睛上,慢慢呼出一口气,过了会,竟低低地笑了起来。   操,真他妈带劲。   半小时后,夏琮坐进车里,开了灯,拉下遮阳板照了照,右半边脸果然肿了,这让他想起上次咬郁小龙那一口,回去也是一脸青紫,但显然没这次厉害。   手还真重……不过以当时郁小龙看他的眼神,夏琮以为会更重一点。   他把椅背稍微放低,举起手机,对着半边脸和腹部各拍了张照,发给小周,没说其他。   小周很快回了,【卧槽?哥你这是……】   小周:【不会又是菜杆他们吧?】   夏琮没回答,而是说:【你们龙哥的微信推给我一下?】   小周:【个人名片狗头 YXL】   小周:【我等龙哥回来跟他说一声,看来人还是不能撤,没想到菜杆这伙人这么阴……】   他后面还说了许多,问夏琮伤得严不严重,提醒他注意安全,最好这几天就待在家里别出去,等他们这边安排,又说晚点来给他送药。   夏琮全程看着那个推过来的名片,看了会他点进去,点添加到通讯录,验证申请里写下几个字,【狗粮不要了?】 第九章 诚意与没诚意   刚发出去没多久,手机响了,夏琮拿起来,发现是宋业。   “你在做什么?”刚接起,宋业便问。   “别开口就问我在做什么行吗?”夏琮无奈,“不是每次都方便告诉你的。”   “靠……”宋业不甘示弱,“你都接了还有什么不方便的。”   “那不一定,你知道我什么……”夏琮斟酌了一下措辞,“人品?”   “不知道,也没兴趣。”宋业果断拒绝,且义正言辞,“最好你也别让我知道,否则咱这十几年的小船翻起来可顾不上血缘情面。”   夏琮笑了笑,“那正好,我对未成年也不感兴趣。”   “不好意思啊,就在你说这句话的前一分钟,小爷我成年了。”   夏琮一瞬间有些恍然,“你已经这么大了?”   宋业:“……”   宋业:“请问我高几?”   夏琮:“不是高二吗?”   宋业:“没什么好说的了,挂了吧。”   “哎。”夏琮叫住他,微微笑道:“生日快乐,小业。”   “听听,多没诚意,我要不说,你压根就没想起来。”   “那来个有诚意的。”夏琮说:“你想要什么礼物,之前说等你十八岁了,送你辆车。”   “真的?”   “当然真的,要是等不及我回来,就找你议哥先陪你去挑,刷我的卡。”   “这还差不多。”宋业本来也不是来跟他讨礼物的,这茬意思意思就过了,“说到这个,我刚好也想问你,你没跟霍羽洁说吗?”   “说什么?”   “你去交换的事啊,她最近老给我打电话,问我知不知道你在哪,烦得要死。”   “是吗?”起初手机贴在右边脸上,疼,夏琮换到左边,然后发现光是这么举着都挺费劲,他插上线,连上蓝牙,“别理她就行。”   “我是不想理啊,再来我就拉黑了,我就是提醒你一声,她要真想查你去了哪,就那疯劲,没人拦得住。”   “知道了。”夏琮不甚在意地说:“随她去吧。”   “还有,”宋业突然咳了声,语气转变得有些不自然,“顾居然也给我打过电话,问起你。”   夏琮正开窗的手顿了顿,“你怎么说的?”   “我没什么好说的,我不参合你们的事,他估计也不是真想问我,求个安慰吧。”   “嗯。”   夏琮把开了一半的窗又关上了,他突然发现连这么小的风吹着他脸也很疼。   宋业重重地叹了声。   夏琮想笑,“你叹什么气,晚上没跟同学出去?”   “去了啊,吃完回来了,宿舍楼下坐着呢,想到你,给你打个电话。”   宋业说着,忍不住把手机拿下来,今晚第n次看向消息界面,可惜印着那个头像的对话框里仍旧是一片空白。   他傍晚吆喝他们班同学出去的时候,那人明明就看见了,旁边也有人问了,说今天是他生日,结果到现在了,屁都没有一个。   宋业不由得有些自嘲,明明不是矫情的人,过个生日还生出世界都该围着自己转的自大来了。   夏琮何等敏锐的一个人,当下便听出了异样,“心情不好啊?”   宋业没说话。   “来跟哥哥说说,怎么了?”夏琮说:“这回是成年人的烦恼了,总该可以跟我聊了吧?”   “你知道吗。”宋业毫不留情地拆穿他,“你就套人话的时候最有当哥的样子,我才不上你当,我上去了,快熄灯了。”   “熄什么灯,你住校了?”夏琮才意识到,“什么时候的事?”   “滚吧你。”宋业咬牙切齿,干脆地挂了电话,末了还在微信里给他发了个微笑再见的表情。   夏琮盯着那个不断甩手的小人看了一会,笑着坐起身,手指搭在方向盘上,自己都没意识到地摩挲了好一阵,才一把握紧,启动了车子。   郁小龙回到洋楼,施杰惯常坐着的那张老藤椅,被徐银亮搬到了饭桌前,正坐着在对账,看到他进来想说什么,还没开口就被郁小龙吼了声,“滚。”   然后是急着出门的小周,匆忙跑过来跟他报备,说是要去趟夏琮那送药,自从上次菜杆的事情发生后,他们现在很少一个人单独出门,尤其是这个点。   “送什么药,他伤没好吗?!”郁小龙现在就烦听那傻逼的名字,一下子情绪没控制住,脸色铁青。   小周被吼得一愣,“没……没好啊,不是,是又伤了,刚给我发消息,我想着……这不刚好有药……”   “伤哪了?”   “脸上和……”小周咽了口唾沫,指指自己腹部那儿,“好像挺严重的,肯定又是菜杆他们,龙哥我们人……”   郁小龙没听他说完,从他手里抢下药来扔柜子上,“死不了,别管了。”   “可是……”   “听不懂话?”郁小龙看着小周此时木然地站着,脸庞青涩又干净的模样,突然怀疑夏琮找他的用意,顿时火又冒了上来,“把他删了!”   “啊?”   “删了,别让我再说第二遍!”   郁小龙一直都是看着凶,确实打起架来也是真凶,但这还是第一次,朝徐银亮之外的自己人发这么大火,小周目送他上了三楼,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他看了眼徐银亮,徐银亮慢条斯理地收拾东西,“他让你删你就删呗。”   郁小龙回到房间,三楼有浴室,他准备先洗个澡,衣服脱到一半,头脸一热,心血未平又起,转身在浴室门上狠狠踹了一脚。   他重新把衣服套上,下了楼。   洋楼后头有个院子,常年荒着,之前他跟施杰在那焊了个铁架,又用皮革沙子碎木屑之类的做了个沙袋,没事就去那练两把。   郁小龙以前能很好地控制节奏,知道什么样的穿插和组合拳打出去,既不会伤到自己,又能在最快速度下将力发挥到最大。   事实上就连初学那会,他都没这么乱打一气过。   然而今天却什么经验技巧都没顾,上来就打得很没章法,每一下都震得自己手臂发麻,似乎把那些对着夏琮这个活人没办法使出来的力气全招呼在了沙袋上。   短短几分钟,汗如雨下,身上的衣服彻底湿透,头发更是像水洗过一样。   热,热得整个人都要从里爆裂开。   可他却不想停下来,也停不下来。   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总有人一次次地不知死活,对他做这种……仿佛下贱到骨子里的事。   他很好说话吗,很面善吗。   挑衅像他这样一个从不知和善宽容懦弱为何物的人,更能让人获得征服感吗?   还是说他活该,他就配……   最后一记重拳,沙袋架底座的固定崩了,晃动着往他这边倾斜过来,郁小龙后退一步借力,飞起一脚将沙袋连着整个铁架子一起踢飞了出去。   重物倒地的声音,伴随着金属扭曲的吱呀声,一地烟尘里,郁小龙摘下手套,坐倒在地,缠着绷带的手背从下颚擦过,带起一阵摩擦的刺痛。   他剧烈地喘息,漆黑凉风里坐了很久,直到身上的水分一点点被吹干,手指上传来温热的触感。   郁小龙低头,发现黑狗不知道什么时候跑来了他脚边。   他解开护手带,在它头上轻轻拍了两下。   狗围着他转圈,恹恹地蹲下了,脑袋靠着他的腿,眉眼从郁小龙的角度看,耷拉的更没生气了。   “你菲姐今天不在,有人给你做吃的了吗?”他问。   回答他的是一声轻呜。   “我想你也是饿了。”郁小龙站起身,“正好,今天给你买了……”   他突然想起来,那袋狗粮,他根本没带回来。   光顾着揍夏琮了,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东西忘了。   “算了。”郁小龙叹了口气,这一通折腾下来,他也累了,“去厨房看看吧,有什么咱吃什么。”   最后不得已,他用赵菲留下来的一点排骨汤,给自己和狗各下了碗面条,半生不熟地对付着吃了。   睡前郁小龙洗完澡,习惯性把门反锁后,他在书桌前坐下。   和他空荡且规整的房间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的桌面,永远的不整洁与高饱和,总是林林总总地堆放着各种式样的材料和工具。   对椴木的激光切割,在所有尺寸提前预设好的基础上相对容易许多,反而是每一块板件边缘的打磨耗费了他一点时间,剩下船体骨架的搭建,几乎就是材料的简单拼插。   其实现在市面上已经有很成熟的静态木帆船的套件可以买,但郁小龙还是习惯所有的,像木质零件、雕刻件、金属件,包括船上的绳索、帆布这些都他自己做。   手工实木帆船的制作过程不比其他,过于繁琐复杂,因而往往周期很长,需要技巧的同时,也要有十足的耐心。   但好在他目前最不缺的就是时间,相反,他需要这些花费他无数精力的事来让自己不显得那么无聊。   郁小龙接触这些很早,他小的时候,周围几乎没什么人玩这个。   那时候更多能买到的是塑料拼装模型,像战舰、机器人这种,几乎全是原装正版,毫不夸张地说,不光专门的展示柜,他连单独用来摆放这些的房间都有。   不过那都是在郁行强和蔡群英的婚姻没有发生破裂,郁行强没有破产,也没有把钱财在女人身上败得精光之前的事了。   后来他们家被查封,几经周转,家当扔的扔,掉的掉,郁小龙也早忘了最终那些他当初视若珍宝的东西都去了哪。   他还是过过好日子的。   那时候多少人羡慕。   只是谁都没想到最后会变成这样。   郁小龙将裁好的甲板一条条黏到对应的位子,这个过程花了他很长时间,等做完差不多已经快三点了。   除了少数一两家通宵营业的,大部分店这个时间都歇了。   又是风平浪静的一天。   郁小龙伸了个懒腰,去洗了把脸,躺上床。   睡前他看了眼手机,微信好友那有个申请,他点开,看到夏琮给他的留言。   郁小龙想点拒绝,发现没有,只有个回复的选项,他毫不犹豫地点开了。   【留着你自己吃吧。】 第十章 断与不断   殷叔终于定下来要跟李鬼谈谈,选在一个宜出行宜交易的黄道吉日,郁小龙带几个人跟着。   地点定在市里的天丰楼,原是殷叔名下的产业,后来因为做生意亏了钱,资难抵债,盘给了他一个朋友。   李鬼是近几年才从外面来的,对里面的一些门道和渊源了解不深,郁小龙只知道他特地从殷叔给的几个地点里,选了这个看似跟他最没关系的。   看来对他们也不是全无忌惮,至少远不如他这一段时间表现出来得那般狂妄。   二楼茶室,见面先是寒暄,仿佛多年未见的老友,来回恭维了好一阵,始终谁都不先进入正题,施杰抱着手一脸不耐烦,郁小龙则面无表情地站在殷叔身后。   菜杆坐在李鬼旁边,面前茶几上摆着一盘青枣,不时地捻了往嘴里丢,那边说话的间隙,就听他像牲口一样大口咀嚼嘎嘣脆的声音。   施杰瞪他,菜杆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与他回视,郁小龙则当他是空气,看都没看一眼,一小撮不和谐的气氛流窜在他们这,很快变得剑拔弩张。   李鬼耐心终于告罄,话锋一转回到正题,开始跟殷叔谈合作。   那架势与其说是合作,就差把条件直接甩他们脸上了,开口就要酒吧街一半的铺面归他们管。   明面上答应给殷叔提成,看似是为他们设计坐享其成的方案,但谁都不傻。   凭什么呢?   郁小龙所谓的谈,更多的是给对方警告和施压,让他们知难而退有所收敛,而不是坐在这里,给他们狮子大开口的机会。   他跟殷叔不一样,殷叔贯彻的始终是商人思维,表面和善诚信,不喜欢打打杀杀,谁能想到他看个场子还跟人签合同自己跑去税务局报税呢。   可这天底下,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如表面上做得那般规矩,尤其是像他们这种人,拳头就是规矩,守得得守,守不得那就各凭本事说话。   李鬼见殷叔不放话,退而求其次地提出了第二种方案,一起把蛋糕做大,只要盘子足够了,不仅谁都不吃亏,有钱还能大家一起赚。   可酒吧街的蛋糕就这么大,做不到更大,除非是加料抬它的价,至于加什么,像这样鱼龙混杂的是非之地,见得多了,郁小龙比谁都清楚。   也许李鬼从进门开始想说的就是这个,要一半的地盘不过是压他们一筹的幌子。   可惜李鬼认不清,他们不是黑社会,充其量就是一群地头蛇,打打杀杀四个字里面,后两个完全不沾边,按殷叔的话说,就是一点小本生意罢了。   郁小龙没想到李鬼不仅胃口大,吃相更是难看,这不仅触及到了殷叔的底线,也是他目前无法容忍的。   所以这次谈判不出意外地崩了,各自不欢而散。   殷叔边下楼边若有所思地转着手里一对白狮子头,评价李鬼这人,说他意不诚心不正,往后必然不是个太平人。   临上车前,他拍了拍郁小龙肩膀,“涓涓不壅终为寇,你多盯着点。”   有他这句话,郁小龙当天晚上就带着施杰他们,找到菜杆一伙人的住处,关起门来把人收拾了,动静闹得楼下住户差点要报警,郁小龙还得提醒他们轻着点揍。   施杰反剪着菜杆一条胳膊,一手摁着他脑袋,把人整个上半身都压在饭桌上,郁小龙从一旁的碗里挑了几个车厘子,在衣服上擦了擦,“伙食不错啊。”   “姓郁的你有本事今天弄死我!”菜杆脸被压着,口齿不清地朝他吼。   “言重了。”郁小龙不紧不慢地在他对面坐下了,从口袋里掏出一沓来的路上刚打印好的纸,还是温的,“弄死你再把我自己搭进去,你这条命也配?”   “那咱就走着瞧,有我张金鹏在这一天,就永远跟你姓郁的没完……操!”施杰把他手往后头又掰了掰,菜杆顿时疼得调都变的。   “咱俩什么时候有完过,随时奉陪。”郁小龙说:“不说这个了,先把正事办了。”   他示意施杰。   施杰腾出一只手,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抛给了他。   “你想干什么?”菜杆问。   “口说无凭,留点证据防防身,免得你出了这个门翻脸又不认了。”郁小龙把纸展开,想要不要正式点,先念一遍。   他清了清嗓子。   “念个屁!赶紧画,收拾完了吃饭去,老子快饿死了。”施杰十分暴躁地打断了他。   “也是,看我。”郁小龙平白多操了一份闲心,笑了笑,“没文化又不代表不识字。”   他抓起菜杆另一只手,指头扒不开,干脆整个拳头塞进印泥盒里,就这样连着画了十几份,鸡飞狗跳一桌狼藉,施杰看不过去,“行了行了,你来摁着他。”   郁小龙手没松,瞄一眼桌上,挑起一根不锈钢筷子,在手里转了一圈。   下一秒,眼不眨一下,朝着菜杆手背用力插了静去。   菜杆一口嚎叫憋在嗓子眼里,憋得脸通红,在惨叫溢出口前,施杰忙捂住了他的嘴。   “不想写血书的,现在好好画,画完三十七张,今天就收工了。”郁小龙冷冷道。   菜杆动不了,只能拿怨毒的眼神死瞪着他,恨不得在他身上也剜个洞出来。   画的时候他才看清那上面写了什么,大意是他张金鹏技不如人愿赌服输,以后永远不会再踏入酒吧街半步之类的话。   郁小龙当真让他足足画了三十七张,用意不言而喻。   走的时候施杰从厨房摸了个保鲜袋,把那一碗车厘子光明正大地全顺走了。   郁小龙前脚出了门,突然想到什么,又折进去,把已经捂着手背瘫倒在地的菜杆又拎了起来,四处看了看,把他衣服脱了。   “你他妈……还想干什么?”菜杆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只剩下哆嗦了。   “报仇。”郁小龙轻飘飘甩下两个字,把人拖到门外走廊上,对着没有刮过白裸露着水泥的墙。   施杰意识到他想做什么后,睁大了眼睛,“卧槽!”   这他妈是要上刑啊!   他赶忙上前阻止,还好郁小龙手下有分寸,只把人往墙上重重摔了下,并没有出现他想的那样,摁在水泥地上疯狂摩擦以至血肉模糊的场景。   不过就那一下,光听菜杆的惨叫就知道有多狠,惯性跌落下来时,施杰看到他背上磨破了很大一块皮,往外渗着血。   郁小龙满意了,衣服扔他身上,什么话都没说,转身招呼其他人走。   “龙哥,咱……是不是有点过了?”小周他们没有郁小龙狠,也不如施杰脾气爆,这种上筷子把人手掌捅个对穿的事他没心理准备。   “过什么,你跟他说话他听吗?”郁小龙说:“隔靴搔痒,等着明天再来投桃报李?”   “就是,不真给点颜色把他们吓怕了,你不逗他玩,他以为你在逗他玩。”小丁说。   确实,和菜杆他们你来我往也不止一两次了,以前是殷叔不点头,现在他老人家都松口了,哪有不一次把他们给彻底收拾服帖的道理。   施杰勾着小周肩膀,“哎,你龙哥今天帅不帅?”   “挺帅的。”小周揉了揉鼻子,回头看了郁小龙一眼,有点不好意思,“什么时候都帅,哪止今天。”   晚上他们商量着去吃火锅,郁小龙请客,出了小区门,小周叫住施杰,“阿杰哥,你那车厘子,给我吃两颗呗,我压压惊。”   施杰一下捂紧了,瞪他,“你想得美。”   回来后施杰把那一整袋都倒进碗里,洗了又洗,郁小龙去讨,也只吝啬的得到两颗,“给赵菲的?”   “不就她们女孩子爱吃这种东西吗。”施杰说。   郁小龙看着他。   “我就是看她前段时间学校里一直搞活动太累了嘛,不都说这东西有营养,再说了,一直吃人家留的饭,我不表示表示,我成什么了?”   “我说你什么了吗?”郁小龙有些好笑,“你跟我在这解释。”   “懒得理你。”施杰翻了个白眼,端着碗去敲赵菲的门。   郁小龙脚步轻快地上了三楼,正推门,手机响了,他拿出来一看,是个陌生号码,显示的还不是本地。   以为又是卖什么沿街商铺临湖别墅这些跟他八杆子打不着的东西,他挂断,摸索着开灯,灯没亮,电话又打了进来。   他接起,对面一个熟悉的声音,“是我。”   郁小龙没说话。   夏琮似乎是笑了声,“不说话什么意思,不会这么快把我忘了吧。”   等了一会郁小龙还是没有声音,夏琮轻叹了口气,“我在你楼下,给你送点东西。”   “你怎么会有我号码?”郁小龙想问的不止这个,显然夏琮连他住哪都知道。   “你自己告诉我的。”夏琮说:“你下不下来,不下来我喊了啊。”   “操!”郁小龙愤然挂了电话。   客厅里,赵菲和施杰他们坐在一起正聊着什么,看见郁小龙,喊他一起过来吃。   郁小龙边往外走边指了指小周,小周一脸莫名,不自觉坐直了身体,“我?我怎么了?”   郁小龙没理他,出了门没看到夏琮人,刚想问,进来一条消息,【直走往前,我开了双闪。】   远处黑暗里果然闪过两道光,郁小龙走过去,夏琮靠在车门边上,两条长腿交叠着,等他到跟前,把烟掐了,“还以为你又不理我了。”   “东西。”郁小龙朝他伸手,应该是狗粮,刚好后面他也没顾得上给黑狗再买,还回来正好。   夏琮不动,只看着他。   郁小龙渐渐沉下脸来。   夏琮却像是全然无觉,“又打架了?”   “跟你有关系?”   “问问。”夏琮说:“又是跟那谁,麻什么杆的?这次是为什么?”   郁小龙没说话。   “不会是为了给我报仇吧?”夏琮看着他,手朝他脸上两块明显的擦伤上伸了过去。   郁小龙偏头躲过,迅速握住他手腕,隐含怒气,“那天在酒吧街我说了什么,没忘吧?”   夏琮摇头。   “那是没听懂?”   夏琮略微一笑,“还是这么抵触,既然这样,又为什么把水晶鞋留下了呢?”   “……什么?”什么鞋?   “你故意留它在那,让我捡到。”夏琮往他身上靠近,小腿撩起在郁小龙腿上蹭了蹭,“不就是让我有机会再来找你吗。”   郁小龙明白过来,手一下握紧,往后重重摔在车窗上,只听一声清脆的细响,夏琮的脸色转瞬变得有些难看。   他皱眉,把头低下去,顶在郁小龙肩膀上。   “你……”郁小龙怔住。   “怎么办?”夏琮声音如常,吹拂在郁小龙颈项边的呼吸却透着一丝难忍的痛苦,“我手指好像……断了。” 第十一章 装与不装   郁小龙第一反应,是不是装的。   因为就仅有的几次接触下来,他发现夏琮这人虚虚实实,比他想的还不着调,尤其是从他嘴里出来的话,说得再真都要打个折扣听。   然而等感觉到夏琮在忍痛,以及无名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起来后,郁小龙意识到问题的严重,他脸色微变,抓起他手腕,“怎么回事?”   “疼。”夏琮咬着牙,试着弯了弯,发现动不了,“应该是骨折了。”   “别乱动,我现在送你去医院。”郁小龙前后看了看,离路口还有点距离,不过就算站那儿,这个点了,也很难打到车。   他试着先在手机上叫。   “你真不会开车?”夏琮问。   “这是多重要的事吗。”郁小龙声音不自觉大了,莫名有些恼火,“我用得着骗你。”   夏琮苍白着一张脸,淡淡扫了他一眼,半真半假的嗔怪,“都这时候了,小龙哥还凶人呢。”   郁小龙强压下不知道哪冒出来的眼下并不适宜的愤怒,没理他,手机上显示附近无可用车辆,他试着加钱调度,还是没有人接。   他干脆退出了打车界面,打电话给徐银亮,“过来帮个忙。”   徐银亮是他们里面唯一一个会开车的。   人很快就过来了,郁小龙简单说明了情况,“去二院,快点。”   徐银亮接过钥匙,目光在夏琮身上停留了两秒,“这人谁啊?”   “一个朋友。”郁小龙不想多说,拽着夏琮上了后座,“别废话了。”   “这车……”徐银亮绕过车头,坐进去时忍不住酸了一把,“少说得一百来万了吧,这么有钱的朋友,哪儿交上的啊?”   他说话时的阴阳怪气让夏琮忍不住看了眼后视镜,发现那人也正看着他。   夏琮略略一挑眉,瘫在座椅上,有意无意地往郁小龙身上靠近了点。   “走不走?不走我现在叫辆车。”郁小龙没了耐心。   “你要能叫到,也不会喊我了吧。”车子启动,徐银亮声音低了下去,没再说话。   夏琮把受伤的那只手搭郁小龙腿上,郁小龙不敢再乱使劲,轻拿轻放地“请”他回去,然而过不了两秒,那手又再次伸了回来。   郁小龙眼神警告他,夏琮却一味仗弱欺人,几番较量过后,郁小龙摁着他手腕,掌心朝下,固定在两人中间空出的一点座椅上。   车子从小路开出去,不免有些颠簸,每一下郁小龙都能通过皮质摩擦的细微声音,感觉到夏琮的手在轻微抽搐。   不得已,他只能重新抓着他的拇指和食指,尽量让手臂腾空减少二次伤害,不过这姿势和背后的那份小心翼翼让郁小龙有些别扭,他轻咳了声,“坐好。”   “我背后面有东西,帮我拿出来。”夏琮侧起身,“硌死我了。”   郁小龙掏啊掏,掏出一袋狗粮,“……”   “放这么几天应该还能吃吧。”夏琮问,他没养过宠物,更没见过这种散装的狗粮。   “有点潮了。”郁小龙说。   “都没打开过,袋口帮你扎紧了,怎么……”   “难说。”郁小龙打断,转头看着他,“谁让你浪这么厉害呢。”   “……”夏琮正想笑,车子突然颠了一下,他立马躬身叫疼。   “开稳点。”郁小龙提醒徐银亮。   他再次看了眼夏琮的手,到现在仍有点不敢相信,才这么一下,居然就……骨折了,蚂蚱腿还经得起两竹竿呢。   夏琮盯着他的侧脸,“狗是你头像上那只吧?你养的?”   “……嗯。”   “真丑。”   “关你屁事。”   到了医院,郁小龙去挂号,问夏琮有没有带病历本。   “你会随身带这种东西?”夏琮嗤笑。   “……当我没问。”郁小龙往前走。   夏琮慢悠悠地跟在他后面,“多谢提醒,下回见你我一定记得。”   郁小龙听出他话里的讽刺,想凶人又没有底气,谁能想到短短一个月不到,这人病历本在他手里就买了两呢。   挂完急诊,医生初步看完,让先去拍片,等轮到他们拍完出来,又等了半个多小时报告,拿完再回到科室让医生进一步诊断。   诊断结果为近节指骨骨折,手指骨折中比较常见的一种,而且他这个情况,属于单纯闭合性的,整复对位后再用夹板固定就行,一般五六周时间就能痊愈。   郁小龙听完,松了口气,毕竟把人骨头打断不是他的本意,这结果刚好够得上让他内疚,却还不至于良心难安,不是夏琮自己三番挑衅在先,也到不了这地步。   医生开了点止痛消肿的药,郁小龙去拿,让夏琮坐在椅子上等他,回来时看到他把衣袖挽上去了一截。   郁小龙敢确定上一次带他来医院时,那地方什么都没有,现在却在小臂偏下的位子,多了条他没见过的……小青龙。   新纹的?   夏琮一只手插着口袋,姿态放松了许多,笑盈盈看着他,如果不是手指上缠着显眼的绷带,更像他才是陪人来的那个。   “不疼了?”郁小龙问。   “看见你就不疼了。”   郁小龙看他骨头又轻了,“没疼够,想再来一次?”   “你要还舍得,就不会带我来这了。”夏琮注意到他的目光,抬起手来,灯光下那条青龙的颜色淡了许多,“好看吗?我特地挑的。”   “没什么好不好看的,不适合你。”郁小龙把药丢给他,“一个学生,弄得这么社会。”   “看来又不喜欢。”夏琮无奈,“那下回我再换一个。”   “……”   夏琮看他一瞬间错愕的表情有些想笑,“小龙哥行走江湖,不会不知道有种东西叫纹身贴吧,怎么样,有兴趣吗?”   郁小龙当然知道有纹身贴这种东西,他只是没想到夏琮这样古怪性格的人会用,还用得这么大方。   这心理其实跟夏琮反复质疑像他这种人居然不会开车一样。   “那你背上那个……”   “当然是贴的。”夏琮说:“我这么怕疼的人,又喜新厌旧,那么大一块真纹得多受罪。”   郁小龙看着他,发现这人对自己的定位和认知都异常的清楚和准确。   “真不考虑?我那里可是什么风格都有,有机的无机的、浮世绘、欧美复古、文艺小清新,百种式样,任君挑选,都不行还能定制,以我一点浅薄的美术功底,有喜欢的我可以当场给你画。”   “你无不无聊?”   “不无聊干嘛,学你打架啊。”   “我的事轮不到你管。”郁小龙绕过他,朝医院外走去。   徐银亮没跟着一起进去,这时候看到他们出来,启动了车子,一路无话,一直到开进夏琮他们小区的地下车库。   三人进了电梯,郁小龙摁了一楼。   “不上去坐坐?”夏琮靠在厢壁上问。   “不了。”郁小龙说:“你早点休息。”   到一楼后电梯门打开,郁小龙和徐银亮走出去,夏琮在后面突然叫了他一声,半边身体挡在门边。   他举起手机,朝郁小龙晃了晃,无声地做了个口型。   -通过我。   郁小龙看了一眼,没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回洋楼的路不远,夏琮之前说车可以给他们开回去,郁小龙没同意,一袋狗粮他都能自我脑补到那种地步,换一辆车还不得怎么胡编乱造。   他拎着狗粮走在前面,徐银亮跟在后面,郁小龙步子跨得很大,但即便这样,也无法把身后那道紧紧粘附在他后脑勺上的灼热目光给甩开。   他今天有求于人,不适合发火,郁小龙在心里一遍遍地对自己说,然后他又想,自己是不是真应该花点时间去学个车,也算掌握一门技能。   快到时,徐银亮终于忍不住,在后面开了口,“你跟那人什么关系?”   “不说了吗,一个朋友。”   徐银亮凉凉道:“我看不像吧?”   郁小龙停下脚步,转过头来,“他那手,我打断的,这样像了吗。”   徐银亮没再说话,似是在判断这件事的真实性,不过他应该相信郁小龙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份狠心。   “今天的事谢了。”郁小龙难得好言好语,但神情依旧冰冷生疏,“早点睡吧。”   徐银亮看他要走,突然从身后抱住了他,“小龙……小龙,我有话跟你说……”   郁小龙的拳头猛地在身侧捏紧了,只差一秒,他就能挣脱开来,然后冲着他浑身袒露的破绽狠狠来上一拳。   但是不行,他今天已经打废两个了。   不知道是他真的戾气过重还是最近体能见长,夏琮的骨头会断,完全不在他预料之内,所以他不想再贸然动手,给自己找麻烦。   他忍了再忍,才控制住了自己,赵菲洗菜的一盆水留在外面水池上,郁小龙推开他,端起来朝徐银亮泼了过去。   泼完他把水盆往地上一丢,“清醒了再来跟我说话。”   徐银亮浑身湿透,用力抹了把脸,眼睛再睁开时,郁小龙已经进门上楼了。   洗完澡躺上床,已经快十二点了,郁小龙翻了翻手机,夏琮之前那条好友申请显示已经过期了,但还有【通过验证】这个选项。   他想了想,点了。   以为这样就可以了,结果却跳出来个“朋友请求已过期,请主动添加对方”的选项。   郁小龙:“……”   郁小龙点了取消。   那边夏琮估计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没多久又发了个好友申请过来。   郁小龙点了通过。   夏琮:【到家了?】   郁小龙:【手怎么样?】   夏琮:【还行,吃过药了。】   夏琮发了个转账过来,一后面跟了四个零。   郁小龙:【?】   夏琮:【医院的钱,放心,不是要包养你。】   郁小龙:【你不乱说话是不是会死。】   夏琮:【哈哈哈。】   夏琮:【开个玩笑。】   郁小龙觉得这人大概从小养尊处优惯了,这么小一个固定,一千都用不到,而且作为被打的一方,居然主动要承担医药费。   郁小龙:【不用了。】   夏琮:【明天来给我送饭吧。】   夏琮:【事先声明不要小周。】   郁小龙叹气,麻烦果然开始了,他决定明天好好跟夏琮谈一谈,倒不是他觉得夏琮对他有几分真,他那个样子,一看就是玩玩,但郁小龙没那个无聊奉陪。   郁小龙:【早点休息。】   夏琮:【这么说我就当你答应了。】   夏琮:【晚安】   临睡前,郁小龙突然想起,他似乎又把狗粮落在楼下了,应该是和徐银亮动手那时候。   他翻身起来,下楼去找,洗手池边果然掉了个袋子,已经破了个大口。   这回何止是受潮了,已经有一大半被泡成了发面糊糊,算是……彻底废了。 第十二章 记与不记   郁小龙又一觉睡到了十一点,施杰上来喊他吃饭。   他爬起来,洗漱完套了件外套下楼,半路拿出手机,看到蔡群英给他发了条消息,问他这两天回不回去。   郁小龙:【有什么事吗?】   等了一会蔡群英没回他,估计是没看见,他退出去,不意外地看到夏琮的头像上亮着一个红点,【还没起?】   郁小龙下意识关了手机,走到楼梯口,停了两秒,又拿出来,【想吃什么?】   对面回得很快,【都行,只要是你做的。】   郁小龙想说他唯一会做的是凉拌西北风,吃吗?   郁小龙:【泡面?】   夏琮能屈能伸,【那就泡面吧。】   夏琮:【来的路上劳驾你买两袋了。】   郁小龙把昨天那袋多灾多难的狗粮当中幸存的部分倒进黑狗的食盆里,回头跟施杰说不跟他一起吃饭了,施杰问他有什么事,需不需要他跟着。   一两公里的路而已,真有事他跑回来都来得及,而且经过了昨天,他相信菜杆他们应该有段时间不敢轻举妄动了。   郁小龙绕路去酒吧街,买了两碗馄饨面,走去夏琮家。   那地方住得还挺高,三十二楼,郁小龙坐电梯上去,两梯两户的设计,到了他右转摁门铃。   “这么快,刚想问你到哪儿了。”夏琮穿着睡衣,俨然也是刚起,一头乌发蓬乱,嗓音低哑,懒散地靠在门框上。   “手好点了吗?”郁小龙问。   “还行,没那么疼了。”夏琮举起固定着夹板的右手给他看,包在里面看不出什么,他轻耷着眼皮侧身一让,“进来吧。”   郁小龙在门口换鞋,夏琮丢给他一双棉拖,屋里空调开得死冷,外面走出来的一身汗,进门感觉瞬间凝固在了皮肤上。   “需要我带你参观参观吗?”夏琮笑着问。   郁小龙把馄饨丢给他,冷漠地一声,“吃饭。”   门口一眼他已经看了个大概,厨房和客厅打通,空间多是开放设计,除了家具外没多余的东西,加上气温低,整个又大又空,低沉的色调更显出几分深重感。   郁小龙对装修没研究,小时候住的那套房长什么样他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就记得是那种老式的豪华,有种暴发户的土气在里面,非常符合郁行强的风格。   夏琮这种,如果也非要用一种风格来形容的话,大概就是现下比较流行的性冷淡风,干净简洁,没太多生活气。   郁小龙以为像他这种,气质里莫名带着点怪异的颓丧的人,生活上可能更加不修边幅,没想到竟出乎他意料的整洁。   “你就给我吃这个?”夏琮看着桌上用泡沫碗和塑料袋装着的白花花的汤水。   “现包现煮,难道比不上泡面?”郁小龙跟他回视,想起那天被他嫌弃劣质的烟,果真是个少爷。   “你要这么算的话……”夏琮不得已低头,“行吧,说不过你,等我拿个碗。”   郁小龙看着他进厨房,拿了两个一套的瓷碗出来,四边金红相接,繁复的浮雕设计,质感通透,大气中透着肉眼可鉴的昂贵。   “生活偶尔也要有点仪式感,太糙了不行。”夏琮说着,把两碗馄饨面都倒进碗里,一次性筷子换成小叶紫檀,讲究地摆在棉质的餐垫上。   做完这些,他朝郁小龙一笑,“怎么样,是不是看起来有食欲了许多?”   改头换面,蓬荜生辉,拿去外滩某号少说能卖到三位数,然而媚眼都抛给了瞎子,郁小龙是个生活不需要仪式感只要饱腹感的人。   对此他只有一句评价,“装逼。”   夏琮这一通逼装的,除了视觉上有点效果,味道还是原来熟悉的配方,除此之外硬生生多出来两幅筷子两只碗要洗。   当然不可能是他洗。   郁小龙等他吃完,一股脑收拾进厨房,这地方夏琮应该不常用,装饰崭新,柜面空荡,郁小龙找了半天没找到洗洁精,只能倒了点热水。   “喝点什么吗?”夏琮站在门口问。   郁小龙背对着他,水声哗哗,不知道是真没听见,还是单纯不想理人。   夏琮走过去,弯腰从下面的橱柜里拿出一瓶清洗剂和一块没开封的抹布,“跟我开口就这么费劲。”   郁小龙接过来,夏琮半转了身,靠在流理台上,身体微微往后仰,非要把面孔怼到郁小龙跟前逼他说话似的,“歌听吗?厨房这有吸顶喇叭,我给劳动人民挑首?”   郁小龙没说话。   夏琮在手机上划拉了几下,刚点了播放,全屋音箱带着点空灵的乐声没出两个音符,就被郁小龙摁了暂停,手机扔到一边,“我们谈谈。”   夏琮看着他,看了一会,拉了张吧台椅坐下,“谈什么?”   郁小龙单刀直入,“你书读得比我多,我就不绕弯子了,说的都是人话,别一会他妈又装听不懂。”   夏琮眼尾略一挑,不动声色,示意他继续。   “我们不是一类人。”郁小龙说:“对你和你们圈子里那些事儿,我一点兴趣都没有,这么说明白吗,要再说得直白点也行。”   夏琮笑得寡淡,“都说成这样了,小龙哥还要怎么直白?”   “客气提个醒,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处处留情也好,一时新鲜也罢,都到此为止。”   “否则?”   “否则你看见了,我就是个流氓,混这一片的,不保证每次都能这么恰好地,让你只伤到现在这种程度。”郁小龙看着他,“懂了吗?”   夏琮沉默了一会,像是在这最不合适宜的时候走了会神,听完他没有太大反应,只是缓慢地看了眼自己的手,“话说这么绝,看来是不准备管我了?”   如果郁小龙要为这件事打上五十大板,那剩下的一半他也逃不了,这点两人心知肚明,“医生说你要六周恢复,我最多照顾你一周时间,剩下的你自便吧。”   郁小龙往外走,手腕却被拽住了,从他的角度看去,一瞬间阴沉下来的气氛,让他以为夏琮要发火。   然而却像是错觉一般,下一秒转过来的脸上,分明只有单纯的无辜和一点恰如其分的委屈,“做朋友也不行吗,就算要拒绝,总该给我发张好人卡吧。”   “你差我这一个朋友?”   “我没有朋友。”   郁小龙信了他的鬼,“你在这上到大三了没有朋友?”   “谁跟你说我在这上到大三。”夏琮看着他笑,“我是交换生,去年刚过的申请,今年的九月一号,是我来这上学的第一天。”   “……”郁小龙不知道他这句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九月一号刚开的学,九月十号遇见他,他就已经在酒吧街混得风生水起,光他撞见的风流韵事就有两起。   “这种野鸡大学还有交换生?”   “又不和凤凰交换,交换别的野鸡怎么没有了。”   “……”   “怎么样,我说真的,交个朋友而已。”夏琮说:“我保证不越界就是了。”   “没必要。”郁小龙是真觉得没必要,就算夏琮没别的意思,他俩一个再野鸡也是大学生,一个再清高不过就是街头混混,圈子不同有什么交朋友的必要。   “有没有必要你再想想,不用急着现在回复我,倒是你刚才说的……”夏琮看了眼时间,“至少目前这一周,你都照顾我是吧。”   郁小龙直觉他这话里有坑,夏琮不等他说什么,拿起桌上的资料,示意郁小龙把书包给他,“陪我去听课吧,顺便帮残疾人记个笔记,朋友。”   “……”   说话不注意漏洞的后果,就是郁小龙坐进夏琮那辆牧马人里后,还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特么要去帮人记笔记了。   记笔记,他都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拿过笔了,坐在课堂里听讲的日子久远到堪比从他断奶到现在。   关键他不知道夏琮什么德行,没准出淤泥而不染是只上进的野鸡,反倒被他耽误了天天向上的机会。   “这车改装过?”郁小龙问,他虽然不会开,但男人嘛,感兴趣的无非那几样。   “升了个3寸的高,加了几个配件。”夏琮简单地说,眨了下眼,“放心,这点程度,不会被警察叔叔拦下来的。”   郁小龙没有不放心,相反他特别希望现在路上有个交警能把这辆一看就不止这点程度的车给拦下来,这样大家都解放。   夏琮把书包扔后面,左手启动了车,都说越野适合玩,不合适乘坐,但郁小龙感觉就这座椅的舒适性,应该还改了不少内饰。   公路行驶质感本身就差的车,车身升高以及车饰增加更容易造成侧倾和高油耗,如果不是为了玩,不惜花大价钱改这一通只有一种解释。   装逼。   想必这个位子上不知道坐过多少个像之前他看到的甘愿屈身跪在他身前伺候的人,这让郁小龙一路上都感觉极度的不适。   “怎么了?”夏琮注意到他,单手转着方向盘,看了他一眼,“真委屈你了,这么不情愿还要跟我待着,我也没对你做什么吧。”   “开你的车。”郁小龙把音响调大,转头看向窗外,其实多此一举,就这速度,风噪大的他几乎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一路开进校,找位子停好,夏琮带着他进了阶梯教室,有人趴在桌上跟他打招呼。   两人坐下后,罗少钦往郁小龙这边看了眼,接着朝夏琮暧昧一笑,凑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郁小龙丢过去一个眼神,罗少钦立马神情微妙地闭了嘴。   夏琮笑笑没说话,郁小龙往周围看了一圈,没发现异样,才余怒未消地开口,“本子呢?”   夏琮从包里拿出本书,翻了个页给他,“记这上面就行。”   郁小龙:“……”   郁小龙翻开,浓密的高饱和度让他头皮一麻,整本书但凡有点空白的地方全塞满了字,横七竖八,看似极度的随意里又有种工整凛然的秩序感在。   不得不说,夏琮的字写得非常漂亮,初看只觉深刻,再一眼,难得的含蓄中透着隐隐张狂。   基础工程设计原理,原来是学建筑的,不过郁小龙无所谓他学什么,和他没关系,他现在只需要做一个尽职的书记员就行。   话虽这样说,下笔的时候郁小龙还是犹豫了一下,他的字算不上差,小时候也练过一段时间,但毕竟过去这么久了。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这么正正经经地拿过笔,没有像样的,坐在课堂上听四十五分的课……   夏琮不知道什么时候和罗少钦一样趴着睡着了,周围断断续续倒了一片,下午时分,教室里燥热沉闷,老师平实单调的声音更是催眠。   郁小龙撑着头,座位实在太小了,两个人高马大的男生挤着,动作幅度稍微大点就会碰到右手边女同学的胳膊,为此他只能尽量往夏琮那边靠。   但这样一来,夏琮那两撮不安分翘起的头发,被细微的风不断吹动,一直在他手臂上轻轻地搔刮着。   坐得越久,与周围环境那种格格不入的不适感就越让他如坐针毡,头发拂过皮肤的触感本该轻柔微痒,但此刻却像是倒刺一样扎在他每一寸毛孔里。   烦躁的情绪生根疯长,仿佛大梦初醒,郁小龙有些怀疑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深吸了口气,扔下笔,起身走了出去。 第十三章 吃与不吃   郁小龙给蔡群英回了个电话,蔡群英说没什么大事,就是明天要带郁行强去医院做新一轮的放疗,问他去不去。   “他说要我去吗?”郁小龙问。   “倒也没有。”蔡群英说:“他哪好意思一直烦你,知道你忙,上次医生不是说要改治疗方案,还说要换药吗,我又不懂,就想着多个人去也好拿主意。”   郁小龙想说你对那些瓶瓶罐罐如数家珍头头是道的时候真看不出来你不懂,但到底是自己亲妈,说重了一会又要一哭二闹三上吊,他只能止住了话头。   而且每次涉及到郁行强,蔡群英在他跟前说话就会变得格外小心翼翼,甚至不断地替他放低姿态,作出刻意的生疏与客气来,好像这样他就能领情一样。   其实郁小龙对郁行强已经没有太多恨了,漫长的岁月,绵延而又枯燥的生活,再强烈的情绪被不断放在其中抽丝剥茧也早变得平平无味。   像嚼碎了的甘蔗,再难榨出一点腥风血雨。   郁行强生了他,给了他这个名字,把他养到七岁,仅此而已。   后面有整整十多年的时间,他们之间一点联系都没有,郁行强更是没给过一分钱,所以郁小龙早当自己幼年丧父。   只是他唯一想不明白的,同样是这一场闹剧的受害者,甚至比他遭受过更直接而惨烈的绝望,蔡群英为什么能这么轻易就原谅了他。   快得好像她以前所有的诅咒和谩骂不过是欲拒还迎的手段,也彻底的,让他的不平与固执,成了无本之木的笑话。   浪子回头金不换,如今郁行强生了病,手头积蓄挥霍一空,父母均已过世,兄弟反目成仇,唯一还能仰仗的,仅剩下早年养尊处优现在依旧没有从梦中醒来的糟糠妻,以及他这个不学无术早早辍学混迹社会的儿子。   郁小龙尽人事听天命,郁行强的病没到彻底治不好的地步,但花费巨大,他能给的也就这么多,不可能为了他去偷去抢,郁行强再有不满也无可奈何。   “那我明天回来一趟吧。”郁小龙说。   第二天一早郁小龙打车回去,接了他俩一起去医院,日间病房放疗,比一般放疗快很多,但也持续了近一上午,蔡群英先回去做饭了,留郁小龙在医院陪着。   郁行强精神还算不错,等的间隙一直在手机上玩斗地主,除非必要,两个人从头到尾几乎可以不说一句话,郁小龙不时出去,要么抽根烟,要么就在外面站会。   一直到做完回去,饭桌上吃饭,郁行强才开了口,跟蔡群英闲聊,说是隔壁楼老赵,现在拿着退休金,儿子每个月还补贴多少钱让他打牌,出手有多阔绰之类。   “哪个老赵?”郁小龙问:“以前想给你当司机你没要的那个?”   一句话敲在痛点上,气氛凝固了一瞬,蔡群英给他俩盛汤,笑着打圆场,“就是他,你赵叔叔,他儿子小林你见过的,现在出息了,都自己开公司了。”   “他跑了十几年运输,供小林哥一直念到硕士,听说城里房子首付都是他出的,现在享清福了不应该吗。”郁小龙说。   “他该享清福,我就该死。”郁行强放下筷子,脸色难看地进了房间。   蔡群英不怎么高兴,“你说这个干什么,你爸他也没那个意思,他刚做完放疗,你哄他两句不行吗,非得说一句顶一句。”   郁小龙脸色也不好看,饭没吃几口,说来奇怪,他不挑食,施杰做的饭都吃得津津有味,可就是吃不下蔡群英做的。   郁小龙从家里出来,再次点了根烟,一个月没动多少,索性今天一次性消灭了个干净,他把烟盒捏在手里,捏碎了扔进垃圾桶。   已经下午两点了,从昨天离开到现在,夏琮一次也没找过他,不知道是他的话真起了作用还是玩心过了,郁小龙懒得再理,最好这一个星期都不要再来烦他。   一个星期过到第三天晚上,赵菲提前下课,做了顿红烧排骨,整整两大碗,一桌人吃得满嘴流油,郁小龙单独留了几块下来,又盛了点饭,装在保温盒里。   那天在课堂上,夏琮枕着书,受伤的那只手悬在桌沿边,半个掌面都是肿的,郁小龙毕竟不是铁石心肠,本来也才一个星期的事,他没必要真做这么绝。   天不算晚,郁小龙拎着饭盒,路上提前给夏琮发了条消息,结果以前恨不得次次秒回以表现自己一腔热情的人,这次居然罕见地一直到他家楼下了都没回复。   郁小龙收起手机,进了小区门,从前一幢楼的阴影里刚走出来,撞见夏琮站在大厅门口的台阶上,正跟什么人说着话。   在他前面的是一个穿着薄毛衣与黑色休闲裤的男人,露着一截干净的袖口,皮肤白皙,发根干净,气质光是看侧面,都能感觉出来透着股淡然与儒雅。   只是从郁小龙这个角度,看到他肩膀收紧,身体微微前倾,像是手上杵着什么东西,动作有些迟缓跟不连贯。   夏琮一直在跟他说话,神情少见的温和,身上那点玩世不恭的痞气收敛了许多,看那人样貌似乎比他年长,倒是很有一个小辈该有的自觉。   郁小龙没有看过这样的他,一时有些怀疑这究竟是他最真实的一面,还是另一种他善于的伪装,他有点好奇他们之间的关系,但也只是短暂的一瞬罢了。   各种意义上而言,夏琮和他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郁小龙有意回避,不想牵扯过多,也无意多了解。   只是想着来都来了,他多等了会。   那人在司机的搀扶下上了车,看来腿脚确实多有不便,夏琮扶着车门跟他又说了些什么,一只筋骨分明的手从门里伸出来,对着他招了招。   那手修长干净,这样伸着,哪怕只是轻飘飘地动几下手指,似乎都有种让人无法拒绝的魔力,夏琮有些无奈的样子,最终一矮身坐了进去。   郁小龙最后把那份刻意摆盘,没囫囵滚作一团的饭留给了护花使者兼无名英雄施杰当了宵夜。   夏琮那天不知道有没有看到他的消息,反正一直没回,后面几天也是。   如果说在瞬息万变的世界里能坚持枯燥与平淡,从另一个角度可以理解为是一种偶然的话,那么在这种晚上逞强斗狠白天蒙头睡觉闲时吃饭喂狗的偶然里,过得快要忘了有夏琮这号人物时,手机上再次跳出这个瘟神的信息,似乎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某种不叫人意外的必然。   夏琮:【有时间吗,请你吃饭?】   郁小龙想问还记得他是谁吗,这信息不是群发的吧,但又觉得这么问似乎给了夏琮话柄,好像他有所埋怨似的。   事实上他还真没有,所以回得干脆,【没有。】   夏琮:【那换个说法,陪我吃饭?】   夏琮:【今天刚好第七天,人死了还得陪他过个头七呢,你不会又想食言吧。】   郁小龙:【我什么时候食过言?】   郁小龙:【你手怎么样了?】   夏琮发了个勾手指的表情,【那要小龙哥自己来看了。】   明明是系统自带,硬是给他骚出了一地风情,上车后郁小龙抱着手臂,语气冷淡,“去哪吃?”   夏琮倾身过来,郁小龙下意识往后闪,绷紧了身体,却见面前的人眼尾藏笑,故意看着他放轻了语调,“安全带。”   郁小龙没说话,冷着脸推开他,自己系上了,尽管知道夏琮什么德行,但距离拉开时,他还是忍不住看了眼他的手指。   明显地,肿已经消了下去,只是夹板还固定着,看上去不怎么灵活,所以更多时候,他都把那只手的手腕搭在方向盘上,或者干脆放一边,只用左手。   夏琮似乎心情不错,从小路开出去好一会才想到要回答郁小龙一开始的问题,“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问完他又加了句,“馄饨面就算了。”   “都行。”郁小龙说,他无所谓吃什么,或者比起吃的内容,他更多的是为表意思,来赴这一顿散伙饭。   夏琮问:“有忌口吗?”   郁小龙:“没有。”   看着也确实像没有的样子,夏琮有些狐疑,“你是不是没吃过什么好东西?”   这话有点难以理解,是嫌他穷酸呢,还是嫌他糙汉,反正听着不像好话。   郁小龙没理,夏琮一笑了然,把墨镜戴上,轻吹了声口哨,“带你去个好地方。”   “这就是你说的,好地方?”郁小龙从车上下来,入眼路边一幢矮破的平房,低于路基,看着像是被什么人藏在绿化带后面一样,门脸老旧得堪比地下作坊。   不说没有馄饨面家的烫金字招牌有逼格了,他扫了一圈,愣是连招牌都没看见。   “进去就知道了。”夏琮说。   然而进去也没什么特别的,狭长逼仄的空间里摆了五六张桌子,清一色大排档那种普通小圆桌,椅子是塑料的,毫无装修可言,跟平时见的苍蝇馆子几无区别。   人倒是不少,可能是光线太暗,也有可能是从厨房里漫出来的油烟太多,总之看到的每一张面孔都或多或少有些缭绕的模糊。   里面一桌人刚走,夏琮让郁小龙先去坐下。   他去厨房门口的冰柜那里看了看,熟门熟路地挑了几样已经洗切好装在盘子里的食材,然后一样样递给大概是这屋里唯一一个看着既像老板娘又兼服务员的人。   “喝什么?”夏琮指了指郁小龙身后横七竖八放着的几箱饮料。   郁小龙伸手拿了瓶可乐,没问他意见给他也拿了一瓶。   夏琮喝了两口,回头见没人过来收拾,干脆自己找了块抹布擦干净桌子,顺便去门口盛了两碗饭,坐下来时跟郁小龙解释,“这店是后面那家厂的员工食堂。”   “以前不对外开放,只给厂里领导开小灶,后来做得太好,周围别的厂的也都过来吃,渐渐才开始接一些外客,不过时间卡得很紧,过了饭点炉子就不起了。”   “你怎么发现的?”郁小龙好奇,除非有认识的人带,不然就是给他机会一天走三次,都不一定会注意到。   “无聊。”夏琮两条长腿无处安放,桌子下随意地一靠,正正好好靠在郁小龙膝盖上,“四处瞎转悠,偶然的机会转到这儿。”   郁小龙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的移开了,他四处看了看,突然问:“我记得你说你九月份才来的?”   “有什么问题吗?”夏琮看着他笑,“我每去一个新地方,都会试着从各个方面先熟悉它,不然时日漫漫,拿什么解闷呢。”   当然没问题,跟他没什么关系就更没问题了,郁小龙一直觉得这人说话真真假假,不知道哪句是发自肺腑哪句又是信口胡诌,或者干脆全是诌的。   就像这么多次他对他笑,温和的、冷淡的、正经的、不正经的、平常的、不怀好意的……看着很喜欢笑,但郁小龙认得出来,这么多笑里面,没有一次是真的。   解闷的方式是否意有所指地暗示包括了挑衅或者调戏一个像他这样的人郁小龙没有去问,问了怕又要送人去医院。   两人沉默了一会,菜很快上来了,郁小龙还真饿了,刚进屋时闻到味道他就已经有点,他抽了双筷子,没看夏琮,自顾自吃了起来。   入口的一瞬间,郁小龙恍然觉得,他可能真的是没吃过什么好东西。 第十四章 坐与不坐   两个人四个菜外加饮料和米饭,总共吃了不到一百五,老板还额外送了一小碟酱爆牛肉给他们下饭。   郁小龙不喜欢那些花里胡哨的,吃饭对他来说从来都是大口吃,饱了就行,味道好他当然愿意多吃一点,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像夏琮这种热爱摆盘的精致BOY,也会有这么实在的一面。   从店里出来,郁小龙有些撑了,刚好车停得远,夏琮说走走吧,郁小龙才吃完人家的,没好意思拍拍屁股直接走人,走走就走走吧。   晚上风略微有些凉,吹在皮肤上的触感像有人拿桑叶片轻轻刮着,身上是热的,倒不觉得多冷,走久了还有些出汗。   夏琮这次没再煞风景地胡说八道什么,他不开口,郁小龙更没什么要跟他说的,各自安静了会,竟是两个人认识以来难得地相安无事。   夏琮问郁小龙冷不冷,想把手里的外套给他,郁小龙余光捕捉到身后的一丝异样,突然脚步一滞,迅速拉过夏琮抬起的手腕,带着他往旁边的厂区里拐去。   “怎么了?”夏琮不明所以,开口被郁小龙打断,“别回头。”   两人从一处绿化带穿过去,沿着厂区围栏走了半圈,郁小龙对这一带不熟,只能边走边观察四周,他装作自然地勾着夏琮的肩膀,却加了点力道一直固定住他。   等再转过其中一个墙角,两幢房子之间临时搭建的构筑物里,隐蔽着一处宽不足一米的小巷,郁小龙二话不说推夏琮进去。   两人借着杂物的遮挡,贴着墙壁蹲下身后,郁小龙顺势把夏琮的脑袋摁在了自己肩膀上。   “哎。”夏琮闷闷地叫了声。   “别出声。”郁小龙探头往外看,没看到之前跟着他们的两个人影。   天太黑了没怎么看清,但直觉告诉他,从他们从店里出来,那两个人就一直坠在身后了,如果没猜错,应该是菜杆的人,在寻他落单的机会。   夏琮之前帮他那次算是意外,菜杆也给过教训了,这次他无意再把他牵扯进去,况且郁小龙始终记得,为了以后能少点麻烦,这人当初故意示弱,那种情形下居然都能忍住了没还手,郁小龙自问做不到,所以更不会让菜杆抓住把柄。   夏琮的鼻息一直轻拂在郁小龙颈侧,细细密密的有些痒,他集中精神注意着周围没顾上,等确定那两个人没跟上来,一颗心放回肚子里,才后知后觉自己脖子那里,伴随着夏琮一声低低的笑,热得像是被放了把火,再多一秒就要烧起来。   郁小龙猛地把人松开,并且尤嫌不够地推了一把,鉴于是他自己摁的,滚远点三个字憋住了没说出口,他没再看夏琮,有些冷漠地起身,“走了。”   腿刚抬起来,身后一股力道袭来,似曾相识的被动感让郁小龙心中警铃大作,他以为这人这次又要偷袭点什么,早好了八百年的大腿根居然不争气地一抽。   然而下一秒后背贴上墙,却没有像他以为的那样,夏琮半压着他,竟是如法炮制地把他的脑袋也摁在了他肩膀上。   “你干什么?”郁小龙问。   “嘘。”夏琮在他耳边轻吹了口气,作势往外看了一圈,神情戒备,话里却听不出半分紧张,“急什么,万一是来寻我仇的呢。”   郁小龙这回忍住了没跳,“你一个学生,能有什么仇。”   夏琮低头笑,纯堪堪擦着他耳廓,“风流债算吗?”   郁小龙:“……”   郁小龙原本计划今天这顿饭一过,就此分道扬镳的,现在多了这一出,他没办法,只能又坐上夏琮的车,先把他护送回家,把今天过了。   他本意不想跟夏琮走得太近,但事情接二连三,似乎又总有原因让他们走得近,这让他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所以菜杆的事上,他能避就避。   车子开出去一会,郁小龙看了眼外面,“你去哪?”   夏琮被发现故意走了别的路,一点被抓包的自觉都没有,稀松平常地说:“去个地方。”   “不去。”   “这么早你回去干吗。”夏琮说:“你那地盘,也不是非得你一天二十四小时在那盯着吧,你那些跟班呢?”   “我去哪还轮不到你来安排。”郁小龙有些没了耐心,“别自说自话,停车。”   “现在去幼儿园的车都不是你想停就能停的了。”夏琮浑然不怕,一脚油门,“何况是成年人的车。”   发动机一声轰鸣,将最后一个掉头的红绿灯远远甩在后面,上了高架。   在郁小龙不愉的面色里,夏琮轻吹了声口哨,“放心,不是要强间你,好地方,带你去放松一下。”   成年人的车门没有焊死,但底盘太高,真要跳还是有点风险的,郁小龙也不想大晚上的在高速路处处是监控的地方搞一出“寻死觅活”。   夏琮这话有点托大,本质不是他要不要的问题,而是他敢不敢,或者说能不能的问题,郁小龙自问就他这样的,在他眼里最多不过就是第二个徐银亮。   让郁小龙没有想到的是,最后夏琮带他来的地方,会是一处赛车场。   建得有点偏,从高架下来还开了很长一段的绕城公路,早在郊区之外了,一路过来人烟寥寥。   车从一处不打眼的小门进去,路面坑洼,颠簸不断,四边角灯塔发散出来的强光犹如黑夜里的巨形窟窿,把场地远远照得像是一座清冷阴森的废弃监狱。   一直到离得近了,赛道的轮廓才逐渐清晰,郁小龙看清通用维修区前还围了一群人,频频朝这边张望,似乎正翘首以盼谁的到来。   罗少钦远远看见他们,抬手跟他们打招呼,夏琮把车停好下去了,郁小龙看了一会,跟着开了门。   场地上灯火通明,来来往往有人在做准备工作,看来一场比赛在即,郁小龙从来不知道在他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城市里,还藏着这样一个半旧不新的地下赛车场。   夏琮说带他来放松,他就以为是来看比赛的,不过就这时间和地点,怎么看都与正规赛联系不上。   郁小龙甚至在看台边上看到了两个正熊熊燃烧着的汽油桶,作用显然不是用来照明,玩得还挺野。   夏琮问罗少钦,“杨培来了吗?”   罗少钦笑了声,“等你快两个小时了。”   正说着,一个穿着赛车服的高壮男人拨开人群走了过来,夏琮回身把车钥匙丢给罗少钦,手插在裤子口袋里,隐隐不屑地迎上去,“杨少爷。”   “夏少不给面子啊,让这么多人好等。”叫杨培的人斜斜地靠车站着,笑得不怀好意,“都以为你是不敢来了。”   “我没说我一定赴约吧,不过既然来了,杨少应该感到荣幸才对。”夏琮淡淡地说,往他身后看了一眼:“今天没带人?”   杨培脸色微变,一瞬的狰狞后,又露出调侃之色,“这不差一个嘛,倒是夏少,这么快就又换人了?”   夏琮回头看了眼身后的郁小龙,不提醒他都忘了,上次从杨培那儿抢走的小情儿,好像正是当初和郁小龙第一次撞见时,在酒吧街对岸给他正方形的那个。   说抢倒也不准确,他夏琮从来不从别人那里要人,那人是自己背着杨培爬上了他的床,长得倒是有几分姿色,夏琮没有拒绝的道理。   跟了他几天来着,不记得了,他从来不记挂什么人,也没追过人,这么算的话,郁小龙勉勉强强能在他这排个头号。   夏琮收了笑,微微倾身,靠在杨培耳边吐出两个字,“你猜。”   “我改主意了,咱们这次换个筹码玩怎么样?”杨培说话时,目光始终盯在郁小龙身上,他没想到夏琮口味这么杂,来者不拒,不过看着确实还挺带劲儿。   杨培玩越野,之前看中了他那辆车上的沃恩绞盘,临时说要换筹码,夏琮自然猜到他什么意思,“你想要他?”   “不多,就一晚上,糙完我亲自送回夏少楼下,怎么样?”杨培轻浮地笑了两声。   夏琮看着他,沉默了一会,眼底的戾意逐渐退去,“行啊。”   跟着他唇角爬上一抹笑,“不过我说了不算,糙不糙得上,还要看杨少本事。”   “你跟他说什么?”郁小龙虽然离得远,但杨培的目光太过赤洛,他几乎一下就感觉到了异样。   夏琮往休息室走,罗少钦已经把他要换的衣服拿来了,闻言拍拍郁小龙肩膀,“跟他能说什么,废话出口二十斤,最多呛两声过把嘴瘾罢了。”   “一会你坐副驾。”夏琮让罗少钦再去给他找一套衣服,罗少钦古怪地看了他俩一眼,玩这一片的规矩,副驾可不是谁都能坐的。   虽然他以前坐过,但他身份不一样,换作郁小龙这种,对手又是杨培,还真让人怀疑夏琮跟他说了什么。   郁小龙没看到罗少钦那一瞬的神情,他没接触过赛车,看着还挺新鲜,他以为夏琮这样说对他是一种邀请,尤其是他还当着他的面,把手指上的夹板给拆了。   郁小龙在夏琮身边看到过罗少钦三次,说明两人关系不错,在夏琮有伤的情况下,他丝毫没有表现出紧张,夏琮也说了是放松,郁小龙便真的以为是场消遣。   他换好衣服和他一起坐进车里,夏琮要给他系安全带,跟普通的两点式不一样,赛级车辆都是多点式的,郁小龙刚上来有些摸不着头脑。   夏琮倾身过来,一根根帮他扣上,最后一条从跨下穿过,他刚拿起来,郁小龙就猜出来这条该怎么扣了,他有些不自在地挥开夏琮灵活的手指,自己扣紧了。   夏琮食指点了点方向盘,声音裹在头盔里,模糊不清地啧了声,“都跟你说了成年人的车不好上,你还一声不问就上来了。”   郁小龙看了他一眼,“你现在承认你技术烂,我立马下去。”   夏琮歪着头笑,目光缱绻,“我技术是好是坏,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郁小龙果断不理这傻逼了,转头看向窗外,杨培的车就停在他们旁边,从他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他那边的副驾驶上也坐了个人,是个长发浓妆的女人。   随着场边旗帜挥下,一声刺耳咆哮,杨培的车率先冲了出去。   郁小龙以前只在电视上看过赛车,再久远一点的记忆要追溯到小时候看的动画片,受角度限制,他知道开起来速度会很快,但并不能太直观的感受到底有多快。   于是夏琮那一脚油门结结实实地向他示了一场威。   起步的瞬间,巨大的惯性便狠狠地把他拍在椅背上,接着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猛地两个角度拉得非常大的急转,离心力让郁小龙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轮胎摩擦地面的撕裂声更是一度让他以为下一秒整台车连着他人就会从赛道上飞出去。   他望向夏琮,车身周围烟尘缭绕,视线模糊,唯独能看清的,只有头盔后面一双平静又漠然的眼睛。   再一次的即将脱离车体的失控感袭来,郁小龙握紧了防滚架,后知后觉那是一组传说中的漂移过弯。   操,玩得这么大。   夏琮的全副武装起初并没有让他有太大心理压力,以为就是一群富二代闲得无聊烧钱玩,此时亲身经历,再看他握着方向盘手脚同时操作,神色淡定,动作熟练又游刃有余的样子,才对他刮目相看,玩且有玩的资本,至少不全是装逼,杨培比他们早出发,内道一直压着他,然而现在却被他两个过弯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赛道全长两公里左右,开完不到八分钟,夏琮越过终点线后突然减速,一百八十度调转了车头。   “你干什么?”郁小龙问。   “嘘。”夏琮示意他别说话,挂了倒挡,等杨培一过线,他几乎顶着他车头,与他保持同样的速度后退,车灯急闪了两下,十足的挑衅,场边顿时尖叫声不断。   隔着挡风玻璃,夏琮正面给他比了个中指。   我都还没糙上的人,你又算老几。   杨培踩紧了油门,远处裁判不断挥动黑白棋,哨声警告,夏琮没再看他,一打方向盘把车从赛道上开了出去。   郁小龙从车上下来,腿有些软,吃下去没多久的东西在胃里翻滚,他握着门框的手微微用力,没叫人看出来。   “还行吗?”夏琮站在对面看着他,头发湿透,他轻甩了两下,一双眼睛里又重新换上了他熟悉的玩世不恭。   郁小龙硬咳了声,这才想起来要摘头盔,这一身衣服又热又闷,穿得难受死了,他深吸了口气,尤其不想在夏琮跟前丢脸。   好在郊区气温低,吹过来的风也更凉一点,很快把他身上那股热意吹散了。   罗少钦带头,不断有人朝他们走来,四周吵闹声不断,郁小龙问经过他的人要了根烟,叼在嘴边,他靠在车尾,事不关己地抽了一口。   然而那一点他所需要的尼古丁的味道,还没从肺里完整浸过一遍,就被人抽走了,一只温热有力的手掌着他的后脖子,把他朝前拉去。   纯上的热度趟得惊人,呼吸喷薄在脸上,郁小龙第一反应是从来没有人敢离他这么近过,他试图说话,却被撬开了纯齿。   佘尖粗报地在他口腔里逡巡了一圈,像个巡视领地的土匪一般强硬霸道,盏转间试图连呼吸也一并夺走,郁小龙大脑空白了一瞬,接着反应了过来。   周围安静了片刻,然后是仿佛沸腾了一般的尖叫和呼喊,口哨声不断。   ……疯子。   大脑充血过度,郁小龙没有丝毫犹豫地抬起了拳头。 第十五章 淡与不淡   杨培带他的人先走了,之前车里看到的那个女人被留了下来,在周围人暧昧的目光中点了根烟,静静地看着他们这边。   郁小龙看似狠戾的一拳下去,非但没唬住谁,反倒惹得周围爆发出了更大的叫喊,间或还夹杂着各种高低不一的笑声,仿佛这样的戏码在这里早已是司空见惯。   诡异的如同是一场集体黑色幽默。   夏琮几缕头发从眼前划过,半遮挡住视线,他保持偏头的姿势,停顿了一两秒,然后抬起手,揩掉了嘴角的血迹。   抬头时仍是一副笑脸,眼里却迸射出寒光,他看着郁小龙,用只有他们两个听得见的声音说道:“不想我在这儿给你难看的,乖一点,现在跟我走。”   郁小龙从来不识这种相,“你他妈试试。”   “你觉得我敢不敢试。”夏琮似笑非笑,表情有一丝扭曲,这样的没面子似乎让他终于卸下了伪装,继而原形毕露,说话有几分命令的口气道:“去换衣服。”   不用他开口,郁小龙早就想把这身束手束脚的衣服脱了。   他穿过人群,大步朝更衣室走去,里面有淋浴间,尽管身上被闷得难受至极,他也没进去,他现在一分钟都不想在这地方多待。   出来的时候没看到夏琮,罗少钦等在外面,郁小龙至今不知道他叫什么,只知道他跟夏琮一伙的,有耳里见过一面,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郁小龙冷着脸扫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罗少钦不知道他俩搞什么,莫名挨怼,无辜地一耸肩,他并没有拦着,任由郁小龙就这样走了出去。   除了这一片场地上有光,围栏之外的世界全部沉浸在黑暗里,看不见任何建筑物,远处高速上的路灯倒是隐隐绰绰,不过依那光点的大小和糊度就知道够远的。   月光稀屎一样,勉强能够看清眼前的一点距离,郁小龙开了导航,语音提示如果他选择步行回洋楼,这个时间出发,不吃不喝大概需要走七小时四十分钟。   很好,路上没准还能顺便看个日出。   郁小龙不是不能走,再久的路他都走过,可没有哪次像现在这样,胸腔里压着团熊熊烈火,就卡在他最心口的位置,多一步他都憋不住要炸。   大晚上被强行带到这种地方,现在要他自己走回去,想到夏琮的所做作为以及他神经质的态度,郁小龙就充满了不爽。   尤其不爽他自己,以为一顿饭之后就能一拍两散,什么事儿都没有,现在想想简直幼稚透顶,他什么时候居然他妈信这种鬼话!   导航跟着他一块疯,一会提示他往左一会提示他往右,过载的愤怒让他像没头苍蝇一样在原地转了很久。   以为差不多要绕出去时,背后传来车灯的亮光,接着夏琮那辆改装过的牧马人停在了他旁边,“上车。”   “滚。”郁小龙看都没看他一眼。   “你准备走到什么时候?”眼见他又偏离了方向,夏琮停了车想下来拉他,“你不看方向的吗,在这瞎他妈转什么。”   “草你妈滚!”郁小龙吼了声,右手格挡,左手飞快地一记横肘,顶在夏琮咽喉的位置,往前狠狠压了两步,压撞在车身上。   郁小龙抬高手臂,逼得夏琮不得不跟着他的动作仰起头,威慑性十足的姿势,如果他敢乱动,他就敢压到他彻底说不出话来为止。   “那个位置代表什么?”郁小龙发狠的目光盯着他,反扣着的指尖微微颤抖,这一晚上的怒气现在都被他压在这一点力道上,“你的筹码还是战利品?”   “什么位置?”夏琮想装作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可惜等了会,见郁小龙眸色渐深,并不如他想得好糊弄,才轻描淡写地说:“不代表什么。”   “那那个女人呢,她留下来了。”   “那是她自己愿意,你看她现在在我车上吗。”夏琮说着看了眼郁小龙的手,这么压着他还真有点喘不过气,“你要真想审问我,至少让我能好好说话吧。”   郁小龙松了手,对他的回答显然还是不信,夏琮如果是个纯同性恋,女人对他就没有吸引力,他不带走她完全说得通。   但杨培呢,杨培又是什么?他可不会真蠢到把那时场上杨培看向他时虎视眈眈的目光当成是在跟他打招呼。   夏琮轻咳了两声,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来,“别这么紧张。”   他笑了笑,似在体贴安慰,“绝对的实力面前,那就是个位子,谁都可以坐。”   郁小龙没想到他会就这么承认了,比起直接说我就是把你当赌注了,换了种更好听的说法。   他以为之前的话他是在掩饰,其实根本没有,夏琮实话实说,他对那姑娘没兴趣,他也根本不在意郁小龙会怎么看待这件事。   “卖我我还得帮你数钱是吧。”   “谁说我卖你了,话这么难听。”夏琮说:“如果今天我没有把握赢,就不会让你坐上去,这样也算卖?”   “那你问过我意见了吗,我同意了吗,我现在去跟菜杆打一架,说如果我输了,夏琮这个人就归你了,你怎么想?”   “当然会有想法。”夏琮不要脸得坦荡,“毕竟你可能会因为太讨厌我而故意输,我就不会,我喜欢的,从来不会让给别人。”   “还有,你口口声声说我卖你,我卖你什么了,你除了是个处,有哪点值得我卖,你觉得杨培会看上你什么?”   郁小龙被他一番话再度给激恼了,但他强忍着,问:“那你又看上我什么了呢?”   “看上你……”夏琮没能马上回答,似乎噎了一下,才说:“可能就是个处吧。”   旧恨新仇一起压断了蛛丝线,郁小龙再没收敛半点,对着夏琮原本就肿起来的脸再是一拳,把人打得从车旁边跌了出去。   路基下面是一片荒地,长着齐腰高的杂草,风里飘摇晃荡,发出整齐划一的声响,夏琮甫一滚入,顿时没得没了影。   郁小龙放开了手脚,决定给这傻逼好好教训一顿,施杰说得对,永远别指望有些人能听得懂人话,他骨头不是脆吗,既然几次三番还记不住打,不如多折几根。   他跟着跳下去,抬脚就想踹,没想到被夏琮一个轻巧的转身躲过了,再要靠近,夏琮突然起身朝他扑来,重心移向后的他猝不及防,被扑倒在地,跟着就挨了一拳。   果然看着劲瘦有力的人,弱不禁风不过是随口扯淡,那一拳相当有力道,郁小龙被打得嘴里一阵血腥气,不过夏琮也没捞着什么好,后腰上挨了一脚。   两人困兽一样在漆黑的杂草地上互相撕扯了起来,来不及用所谓的招式,更无需提什么风度,逮着机会就往对方身上揍,越狠越好,越重越解气。   郁小龙心里窝着火,自然不留一点情面,夏琮也终于脱掉了他那层伪善的皮,露出底下三寸凶恶的獠牙来。   郁小龙其实是希望他反抗的,不然总感觉是自己单方面在虐待,不过这傻逼力气还真是不小,也比他想得扛揍,不多时,两人脸上身上就都挂了彩。   回去的路上谁都没有开口说话,车内气氛诡异,夏琮铁青着脸,一路开得飞快,郁小龙则一言不发地看着前面,他是打到最后凭着夏琮一口气被强行拽上来的。   不过说实话,比起脸上总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这样情绪的直接外露反而让人觉得真实多了,尤其此刻那一条下颚线,因为过于阴翳的表情崩得直如刀削。   车拐入洋楼前那一条小路时,已经快三点了,郁小龙困得要死,刚在车上还不敢睡,这会他什么屁话都没说,下车直接走了。   夏琮坐在位子上没动,难得的沉默寡言,看着他的背影,一直到消失在门背后为止。   郁小龙爬上三楼,进了房间,拉窗帘的时候发现车居然还停在楼下,他不知道他又要搞什么鬼,站在窗帘后面盯了一会。   应该不是在看他,全程夏琮都没有抬头,郁小龙猜测是身上疼得厉害,刚路上只能装逼忍着,这时候一个人了,才好仔仔细细地品味。   别问他怎么知道的,因为他自己现在浑身上下就快他妈疼死了,他收回刚才的话,就算哪天他打架输给菜杆了,这逼都不见得会落败。   又等了一会,夏琮一把调转车头,走了。   郁小龙把自己摔在床上,忍了一会没忍住,去洗了个澡,回来找出药来上了,尤其是脸上,他妈够睚眦必报的,那两拳后来原封不动地被他给还了回来。   第二天郁小龙起来把施杰他们给吓坏了,什么时候见他伤这么重过,仔细一想,再次阴谋论地把锅甩给了菜杆,觉得上次过后那畜生必然不甘心,要卷土重来。   “不是他,别瞎猜。”郁小龙活动了下手脚,睡一觉起来没那么疼了,就是看着花五花六的有点没面子。   既然不是菜杆,施杰就放心了,郁小龙不想多说的样子,他没好意思问下去。   他家里的事施杰知道一点,就是不知道现在到什么程度了,没准是有些冲突。   好在看着都是皮外伤,养两天就行,要真是家事,那特么够糟心的,他让郁小龙赶紧先坐,他去把刚出锅的炒饭给他端上来了。   郁小龙吃了两口,皱眉,“你是不是忘放盐了?”   “没有吧。”   他又试了一口,“有点淡。”   “怎么可能,我看着放的,还怕多了呢。”施杰从他碗里挑了点。   别说,还真淡了,他将信将疑地看了眼郁小龙,“您老这是……味觉恢复了?”   郁小龙笑骂了声,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想起夏琮说他没吃过好东西的事,当即脸色一沉,没了胃口。   其实不用他这么避人如蛇蝎,那天过后,夏琮一次都没来找过他。   郁小龙的日子再度回到过往,收收钱,劝劝架,偶尔一天回去看看蔡群英,不放疗的日子里,郁行强永远泡在牌桌上,完美地避免了彼此相看两厌。   这天施杰又去接赵菲了,钱的事儿一般就他们两个经手,为此郁小龙只能自己跑去有耳对账。   殷叔花的成本主要是人力,合同签的时候约定好了一个服务范围,不能没完没了地找事,所以对于一个月内出事格外多的店,要加钱。   通常明码标价,童叟无欺,所以也没什么好说的,郁小龙跟他们经理谈,十分钟不到就出来了。   他往楼梯口走,沿着走廊,刚下没几个台阶,就见拐角的地方,一高一矮两个男人靠着墙,正难舍难分地究馋在一起。   矮的那个背对着他,看不清脸,而面向他的那张面孔,不是夏琮又是谁。   郁小龙一面觉得晦气一面又有些尴尬,他怎么老是撞到这种事,还偏偏撞同一个人的,夏琮之前一直说他俩有缘他还不信,现在看来,由不得他不信。   他强迫自己把那点不适感压下去,这人现在跟他没关系了,他既不能表现得过于在意,也不能太刻意地流露出鄙薄。   眼下第三次了,他没忘了有多不容易才跟这人彻底没关系的,所以反复提醒自己,别又惹他。   夏琮显然也看见了他,他低头稳着怀里的人,看似深情款款,目光却直直盯在郁小龙身上,一双眼里桃花飞过,难掩洞察在他身上的直白与犀利,又沟魂设魄得厉害。   郁小龙有种他此刻怀里楼着的人是自己的错觉,为此差点在这样陆骨且挑衅的目光下,让那点他心里勉强营造出来的冷静与漠然功亏一篑。   夏琮收紧贴着他的细阮的腰,那人顺势攀上他的肩膀,沉醉其中发出了几声愉悦且动晴的呻迎。   郁小龙移开视线,转身下楼,错身而过时,朝他比了个中指。   耳边滑过一声轻叹,夏琮似乎是笑了,郁小龙没回头,拉低帽檐走了 第十六章 找与不找   这之后又过了几天,和夏琮都没再碰上,酒吧街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不主动不刻意,真要一直遇着也难。   这期间郁小龙又陪郁行强去做了一次放疗,剂量没变,副作用却比前几次大了不少,回去后人一直吐,饭吃不下,脸色发黑,躺床上下不来。   蔡群英话里话外让郁小龙回来多陪陪他,这人嘛,总归是想要人陪的,尤其是生病的时候,哪怕不干什么,坐着说说话也行。   再怎么样也是亲儿子,郁行强嘴上不说什么,郁小龙一直这么冷言冷语地对他,他心里哪能好过。   身上不好过是真的,心里好不好过要问他自己。   蔡群英这么多年就是不明白,有钱的时候,外面的女人在他心里排第一,没钱的时候就是他的命,他的牌,从来没轮到过他们母子俩。   他跑回来说几句求原谅的好听话,痛哭流涕地扇自己几个巴掌不是因为他有情有义,还念着这个家,是他无处可去,他需要人养着。   这话郁小龙对蔡群英说过很多次,可她就是不听,郁小龙不知道她是装糊涂呢,还是说对这男人就特么真这么情深义重。   他有时候真想骂她一句犯贱,可转头看她那样,又觉得傻得可怜。   按她的说法,郁小龙以后会结婚,会娶了媳妇忘了娘,她不能光想着靠他,她唯一能靠的只有自己的男人,她和郁行强又没离婚,还是一家人……   歪理一套一套说得郁小龙一句都听不下去。   首先不说你那男人是块豆腐渣经不经得住你靠,就是把你那点钻研药理偏方的精神拿出去随便做点什么,也好过把自己下半辈子搭在别人身上强。   可这些话他已经懒得再说了,说多了蔡群英会以为他是真不想养她,会抹眼泪说些诸如自己命苦怨天尤人的话。   一年一年过得很快,可能也是年纪到了,现在每长一岁,郁小龙就愈发觉得自己没出息,以打架看场讨生活,算什么本事呢。   有时候他也会想,如果当初蔡群英能多管管他,多努力一点,不光吃郁行强留下来的那几万块钱老本,让他把书念完,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可那终归也只是想想,学是他自己跑出来的,跟着殷叔也是他自己选的。   他走这么一条路,无论怎么说,至少现在,他能养得起他们母子俩,甚至让她拿钱出去糟蹋,也兜得起郁行强的医药费。   就这样吧,郁小龙想,再出息能出息到哪里去呢,指望他像小林哥一样念到硕士吗,他自己都觉得滑稽。   现在的社会,判断一个人是不是出息,不就是看他能不能赚钱吗,虽然不多,但还算能赚,还要怎么样呢。   郁小龙给郁行强多买了点补品,但并没有如蔡群英期盼的那样多回家,这明显让她有些失望,电话里的口气听着,也难得地表现出了不满。   “能不吃炒饭了吗?”经历了差不多快两个月,每天早上起来都是一盆油腻的炒饭后,糙汉如郁小龙,也终于受不了了。   “可我就会这个啊,要不咱叫外卖?”施杰有些委屈,明明你猪食都当杂烩的,明明就……挺好吃的啊。   “算了,我请你出去吃吧。”郁小龙看时间,快十一点了,到那还能赶得上,他觉得怎么能说他没吃过好东西呢,他再没吃过也不会连着两个月都吃一样的。   “那这怎么办?”施杰指指。   郁小龙利落地把两碗饭端起来,出门倒进了上有的饭盆里。   狗闻到香味,飞快地从院子后面跑过来,大概是最近狗粮吃腻了,难得一顿浓油赤酱的饭,它吃得格外起劲,边吃嘴边往郁小龙身上蹭,被郁小龙骂了才停下。   “走吧。”   两人刚出门,看到徐银亮正从一辆车上下来,开车的是个小年轻,长得眉清目秀的,看到他们还有点不好意思,脸转向一边和徐银亮说了句什么就急忙先走了。   徐银亮站在原地,像往常一样看着郁小龙,郁小龙也像往常一样当他透明。   “他不会一晚上没回来吧。”走去公交站的路上,施杰问。   “你管他。”郁小龙说。   “是不归我管,可谁叫我看见了呢……”施杰撇了撇嘴,“啧”了声,“有点恶心。”   那家店没名字,郁小龙回忆了半天,大概想起周围那厂叫什么,输进导航里发现还挺远的,开车可能不觉得,这么坐过去居然不直达,还得换乘。   他突然又觉得为了一顿饭跑这么远是不是值得,馄饨面也挺好的,那家店最近新出了排骨年糕,郁小龙吃过一次觉得味道还不错,要不就排骨年糕吧。   他这样想着,但等公交来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还是带着施杰上去了,远就远点吧,谁让好吃呢,他也不是天生就爱吃猪食的,他小时候据说还挺挑嘴的。   上车后坐了一会,施杰见久不到站,开始有些昏昏欲睡,他头往郁小龙身上靠,被郁小龙推开了,突然听到他问了一句,“你歧视同性恋吗?”   “啊?”施杰愣了愣,不知道怎么突然起了这么个话头,他们此时坐在最后一排,前面没人,倒不担心被听见,他想了想,说:“也还好吧。”   “你说徐银亮啊。”施杰转头看着他,“他这人怎么说呢,他要是不那样骚扰你,跟我非亲非故没仇没怨的,我犯不着多讨厌他,可你看他贱样。”   “是挺贱的。”郁小龙说,他其实还挺希望徐银亮多出去找找人,把对他的那股子没来由的邪火多在外面发泄掉点,回头再看,或许也不觉得他多招他了。   “哎你说他心理不是真变态吧,同性恋我是没见过几个,但我猜肯定不都是他这样的。”施杰说:“这正常喜欢一个人,喜欢就喜欢了,不管是男是女,别人要真烦你,何必上赶着死缠烂打。”   “再说他这都不叫死缠烂打了,你信不信哪天但凡给他机会,他真敢对你下手,这他妈得是……”   这话背后的意思不好听,国家现在强间男人不入刑,但就算真入刑,都有觉得三年血赚死刑不亏的人在呢,就冲徐银亮对他那邪乎劲,有这条件他肯定不放过。   郁小龙冷笑了声,“他不会有机会的。”   他要哪天敢再对他动手,他绝对能让他死。   “所以嘛,你要说同性恋,歧视谈不上,跟我反正没关系,别搞我头上来就行,但像他那这样的,就算是个女的,来一个我也恶心一个。”   “怎么样,哥们这三观正不正?”   郁小龙抱着手臂看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施杰看了他一眼,搂着他肩膀晃了两晃,“放心,我这给你盯着呢,叫他别说你人了,连跟汗毛都碰不着。”   就算是最好的朋友之间,这样的谈论还是难免让人有些尴尬,郁小龙简短地“嗯”了声,没再说话。   不知道是路上耽搁了还是时间不对,到那店门居然是关着的,施杰对跑这么远来吃顿饭相当不解,趴在简陋的玻璃门上往里看,没看出来有什么特别的。   这不就是个路边苍蝇馆子吗,还是个连牌都没有的,果然对郁小龙不能太有指望,最后两人又在附近转了一圈,才找到一家兰州拉面馆进去各吃了碗牛肉面。   十二月底,天气越来越冷,赵菲他们学院辩论社最近一直有比赛,每天晚上都要训练到□□点,郁小龙提过几次,让她别回来住了,路上不安全。   但赵菲不肯,她觉得她如果不回来,经常狗粮没人放不说,而且有时候晚上他们饿了,也没人做点什么,就硬挨着,要是谁受了伤,也不会想着处理。   施杰觉得这里面没他们什么事,他们和这个谁都特指郁小龙,人才不担心他们挨饿受伤呢,就想回来多看看你,你个不解风情的,只能我辛苦点,风里雨里多等等了。   郁小龙乐得给他机会,没再说什么,左右才这么点路,人姑娘生活费那么紧张,多花一千在住宿上不划算。   就算是跟同学挤,一屋子八个姑娘,也肯定不如他们这里住得宽敞。   但这一天晚上,郁小龙从酒吧街逛完一圈没来,上楼没看到施杰人,给他打电话,却是关机的。   没电了?   他下到二楼去敲赵菲的门,敲了半天没人应,电话是通的,却没有人接。   郁小龙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也可能是他想多了,赵菲回来的时间不定,有时候太晚会住宿舍,而且她并不知道施杰在等她,所以经常超过十点熄灯时间了,才会跟他们说今晚回不回来,施杰十次里总有那么两三次会等空,而现在才十点不到,郁小龙穿上外套,先去了趟棋牌室,问那的人今天有没有看到施杰来过。   棋牌室里的人刚换了一波,有说没看见的,也有说没在意的,还有把日子记混了的,郁小龙出了门,边打电话给赵菲,边准备去她们学校看看。   认识施杰这么多年,打电话从来只有欠费,没有过关机,充电宝常年揣在兜里的人,爱岗敬业程度堪比酒吧街是他们家开的,这也是他觉得不寻常的地方。   到那十点刚过,宿舍楼已经熄灯了,工大虽然是个末尾二本,管得还挺严。   门卫室那里挤着几个晚归的学生,正在跟保安求情,但保安坚持要让他们辅导员给他打电话,才能放他们进去。   郁小龙再次给赵菲拨了个电话,还是打不通,他不知道她同学到底住哪栋楼,所以就算门卫这时候放他进去了也无济于事,他不可能冲到女生楼里一间间去找。   郁小龙有些犯难,怕自己百密一疏,也怕自己小题大做。   等那几个学生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进去后,保安的耐心似乎也在这时候告罄了,到郁小龙这儿,首先就要查他的学生证,有学生证有辅导员电话才给进。   郁小龙没说要进,他问能不能查到他们学校某个女生住哪栋楼,然后再给她宿舍打个电话,这个要求把保安吓了一跳,看向他的目光顿时警觉了不少。   郁小龙说自己是她哥哥,家里出了点事,现在联系不上她。   “你是她哥哥你不知道她住哪栋楼?”保安明显不信,尤其郁小龙这一身打扮,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哥哥,   “我们这不是宿管,查不到你说的,也不可能放你进去,你要是学生,就让你们辅导员来,不是就早点回去吧。”   赵菲毕竟不是住宿生,大张旗鼓地去找,万一被发现了,反而给她惹麻烦,郁小龙再看时间,已经十点半了,施杰的电话还是打不通。   他联系小丁,让他带一两个人去施杰家里看看,然后又找人去盯着菜杆,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来跟他汇报,做完这些他再次看了眼工大里面。   他目光回到手机上,把某个号码从黑名单里放出来,拨了过去。 第十七章 救与不救   “你认识赵菲对吗?”电话被接起的下一秒,郁小龙问。   他记得之前夏琮来找他吃饭那次,赵菲刚好在二楼晾衣服,夏琮看见后还调侃了句,说没想到他们团伙铁骨铮铮,竟然还巾帼不让须眉。   后来大概是想起来了,吃饭的时候问过一句,赵菲是不是他一个学校的,说是她的一个朋友,前两天刚来找过他,跟他表白,因为总看见她俩走在一起,顺便就记住了。   郁小龙当他是炫耀,没往心里去,工大上上下下几千人,除了他和之前有耳见过的那个男生,郁小龙谁也不认识,夏琮还碰巧见过赵菲,除他之外,别无人选。   “跟你们住一起那个?”夏琮的声音带着点鼻音,“见过,怎么了?”   “帮我个忙。”郁小龙说:“你有她朋友电话吗,总跟她在一起那个?”   “你说我的爱慕者?”夏琮轻笑了声,停顿了一会,几声窸窣的布料摩擦,听着像是坐了起来,再开口时,似乎是有些失望,“小龙哥果然有事才会想到我。”   “有吗?”郁小龙强迫自己放缓了语气,夏琮应该是已经睡了,这么晚被他喊起来,有些牢骚要发也正常。   “没有。”夏琮说。   郁小龙要挂电话。   “现成的没有,要到不难,你总该让我先回忆回忆,她叫什么吧?”   郁小龙没接话,等着他慢慢回忆,夏琮的神经有时候是他不太能理解的,如果不是想不到其他办法了,他不会找他,“你帮我问问她赵菲在不在就行。”   “问当然可以问,不过你说我拒绝了她又这么晚去找她,会不会让她觉得,我是在欲擒故纵啊。”夏琮尾音淡淡地一转,“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我是真有事。”   欲你妈的纵,郁小龙果断挂了电话,他要听不出来那话里意有所指的暗讽他就是傻逼!   他真是脑核被颠出来了才会想到找他帮忙,操!   然而想归这样想,沿着工大走了不到十分钟,电话再次打过来他还是接了,只听那边夏琮说:“问过了,不在,你……”   话说到一半,突如其来地被打断了,黑暗中不知道从哪冒出个人影,速度极快。   破风声自郁小龙身侧袭来,身体记忆快于思维,郁小龙条件反射地用右手臂挡,接触到硬物后一阵剧痛,手机脱手飞了出去。   “谁?!”他抱着右臂,第一时间闪身往后退,直到后背贴上墙面为止,这地方没路灯,光线昏暗,刚那一下他什么都没看清。   不过也不需要他看清了,很快,郁小龙发现自己被围了,带头的正是菜杆。   “这么久不见,龙哥没把我忘了吧。”菜杆叼着烟,整张面孔乌烟瘴气,身体缩在一件肥大的羽绒服里,看着越发地干瘦。   他咧嘴一笑,“我可一直惦记着你呢,都说心诚则灵,早上刚说想见你,结果怎么着,半夜走个路还真叫我给碰上了。”   郁小龙听他放屁,“你想怎么样?”他视线往周围扫了一圈,除菜杆之外,还来了八九个,个别弱一点,剩下几个生面孔,看着都高大身壮,面目强悍。   “这话问的。”菜杆笑了笑,“跟你还能怎么样,这大晚上的,总不可能是找你龙哥喝酒聊天吧。”   “施杰呢?”郁小龙盯着他,“你把他弄哪去了?”   “好歹这么多年交情了,虽然我张金鹏从来管杀不管埋,但今天看在你龙哥的面子上,给你个机会,亲自去给他收尸。”菜杆往后退了两步,指挥人上。   郁小龙两下把一个冲到他跟前的人踹飞了出去,从他手里夺下来一根钢管,拿在手里掂了掂,目光转而阴翳地看着他们,牙关紧咬,神情是前所未有地狰狞。   “不说也行,反正今天他要是出事了。”他目光逐一扫过,“你们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要下去给他陪葬。”   人群踟蹰了两步,各自看了眼身边的人,一时没人上前,菜杆顿时跳了起来,“操,这么多人怕他什么,给我放开了揍,死活都算我的!”   饶是郁小龙体力过人,面对在菜杆的威逼利诱下不间断的车轮战,时间一长,反应力和专注力难免下滑,他打趴下四个,不断退后至一处断墙边。   血从额角滚下,糊在眼眶周围,视线覆盖的影像由浅到深,逐渐染成血红,郁小龙甩了甩脑袋,说不清楚伤哪儿了,又好像身上连半块完整都找不出来。   他脾气硬,说不了好话,也做不来像菜杆那样逼急了什么求饶的姿态都放得下,大不了就一个死,这是他潜意识里经常会不由自主蹦出来的一句话。   是啊,大不了就一个死,谁他妈又在乎呢。   他撑着钢管,慢慢把自己坤直了,金属在水泥地上摩擦,拖动时带起的刺耳的声音里浸着透骨的寒意。   不是没有过像这样被逼到绝境的时候,就算只是个小混混,也混得并不如想得容易。   通常这时候他什么都不会想,但今天不知道怎么了,竟格外地想抽烟。   想抽根好烟。   郁小龙吐出肺里的一口浊气,菜杆的人并不如他嘴上喊的有种,给了他片刻喘息的机会,他擦干净眼角的血,下巴微抬,示意他们继续。   只要他没彻底倒下,脏脚就休想往他身上踏。   他手臂刚要抬起来,右手边一人闷哼着倒下了,然后一道人影飞快地从破了口的防线边缘冲进来,冲到他跟前,半个身体替他挡着。   “你来干什么?”郁小龙喘着粗气问。   “来给你报个平安。”施杰说。   “你这哪里算平安。”都不用看,光是跟着一起送到他鼻端的血腥味,施杰的境况就不可能比他好,郁小龙能感觉到他此刻整个人都在控制不住地发着颤。   “站着就算。”施杰嗓音粗粝,发狠地说:“就他妈没老子打输过的架,跟你,那就更不可能了。”   “赵菲呢?”   “受了点伤,吓着了。”他朝郁小龙投过去一个眼神,“他们就剩这么点人,拖住了就没事。”   郁小龙心领神会,赵菲应该已经走了,他没想到菜杆居然混蛋到连女人都打的地步,他转头望向阴影里的人,和施杰背靠着,冷笑了一声,“那就一起。”   严寒肆谑,每一处微光照亮的空气里,似乎都能看见寒风吹动的痕迹,稀薄的光影更是让所有动作都如同是慢镜头回放,画面不断地晃动,惨叫声接连响起。   在又解决了两个人后,施杰终于挣无可挣地起不来了,郁小龙半抱着他,也已是强弩之末,施杰让他放下自己,郁小龙却一直没松手。   他应该还有力气,不算菜杆的话,还剩下两个人,这两个人并非全须全尾,看着他的眼里从容不复,没敢冒然上前,看来也并非胜券在握。   就在这微妙的平衡下,菜杆从地上捡起根弯折了的钢管,往这边走过来,笑容得意又阴毒,郁小龙眼睛死死地盯在他身上。   “打呀,你不最能打了吗,啊?龙哥。”菜杆这一声龙哥几乎把怨毒叫出了诗意,“老大当得久了,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是吧,你姓什么啊,姓龙吗?”   “我姓什么不重要。”郁小龙拽着施杰,往后退了一步,“记得你姓菜就行了。”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菜杆气得怒吼,藏在衣袖里的手掌隐隐作痛,“敢在你爷爷手上开洞,今儿还就不让你死,让你他妈睁眼看着!”   菜杆三步上前,一棍子稳准狠地打在郁小龙小腿上,郁小龙闷哼了一声,额头青筋暴起,紧随而来的痛像扎进神经,他人一晃,栽了下来。   菜杆尤不解气,正要下第二棍,彻底把他骨头给敲碎时,远处突然驶来一辆车,刺眼的远光灯笔直地射向这里,把一地狼藉照得无所遁形。   这是一条断头路,前一个路口没有拐弯,那势必就是冲着他们来的了,菜杆把郁小龙踹向一边,迎着光站了起来。   车在离他们不到五米远的地方停下了,一道修长的身影从车上下来,姿态挺拔,光影拉长了身线,光身高就比菜杆高了足足十公分不止。   “什么人?!”   夏琮甩上车门,往这走近,先看了郁小龙一眼,然后才开口,一脸欠揍的淡然,“我要说是路人你信吗?”   “操他妈……是你!”菜杆这人记性不行,入不了眼的尤其忘性大,但要说长得好的,优势就是不随他主观意志,夏琮这张脸他当初还真记住了,“你来干什么?”   “劝架啊。”夏琮一副你看不出来你不会是智障的表情,“学生会日常巡检,你们在我学校旁边斗殴,按道理不该是我来劝,我应该找警察叔叔来的,对吧。”   “你放屁!”菜杆对他的态度恼怒不已,“当初说不认识,看来真是骗我的了,行,我记住了。”他朝那两个人使了个眼色。   夏琮明显有所防备,在那人钢管砸过来时,一手横肘架住他的动作,另一只手飞速出拳,将人击倒在地。   然后不等第二个人回神,用抢下来的棍子直接打在他腹部最柔软的部位,那人禁不住“哇”地一声吐了,软绵绵地栽在地上,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一切仅仅发生在几秒之内,快得菜杆觉得自己不过是眨了个眼,再看过去场上就剩他们两个还站着了。   夏琮脚踩着那人的胸口,钢管一下一下敲他的脸,硬邦邦地似乎磕到了牙齿,听着让人无比胆寒,他抬起头,看向一脸惊愕的菜杆,满眼阴沉,“还不快滚。”   菜杆面如死灰,匆忙中丢下一句“你……你们给我等着”,就头也没敢回地跑了。   夏琮扔下沾了血的凶器,走到郁小龙跟前,脚尖恶意地碰了碰他那条伤腿,“还能走吗,小龙哥?”   郁小龙脸色惨白,忍住了没发出声音,他慢慢坐起身,缓了好一会才说:“你怎么来了?”   “你求救电话都打来了,我好意思不来吗。”   “我没跟你求救。”   “行吧。”夏琮笑笑,“那算是我自作多情,谁叫我这么……”他俯下身,扶他起来时故意压低了声音,“看重你呢。”   知道是他救了自己,但听到这样的话,仍叫郁小龙有些不适,他推开他,然而这一次却没有如以往的,在夏琮眼里看到戏谑,有的只是真实赤果的嘲弄。 第十八章 关与不关   郁小龙抵着墙,把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撑了起来,谁能想到如此简单的动作,居然花费了他几乎全部的力气,他手在抖,又湿又滑,一下没撑住差点又坐回去。   小腿上的疼劲过了,变得有些麻木,他反复用力,一试再试,直到确定知觉还在,骨头没断为止。   夏琮没有再假手的意思,站一旁看着,等郁小龙把自己那副烂泥一般的身躯挺直了,才面无表情地说:“先上车,我送你们去医院。”   郁小龙喉咙里滚过两声粗喘,“你来的路上……见到赵菲了吗?”   夏琮瞥了他一眼,满头满脸的血,往常再过硬能打的脸,此刻都丑得叫人看不下去,“多关心你自己吧。”   “见到了吗?”郁小龙异常地执着,施杰能找过来,赵菲应该就在这附近,“她一个女孩子,这么晚了一个人在外面,不安全。”   “轮不上你英雄救美,放心,躲得好着呢。”夏琮语气不善,路上他确实碰见了,不知道这边什么情况,没敢冒然带过来。   郁小龙点了点头,这才松了口气,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两步,把施杰抱了起来。   夏琮撑着车门,半点想要搭把手的意思都没有,就这么看着他,郁小龙脚底沉重,呼吸像喉咙里塞了个蜂窝,却也坚持着一步步朝他走去。   到了跟前,他才又看了夏琮一眼,欲言又止,“那一会……”   夏琮“啧”了声,似乎对他这时候了还敢跟他提要求不是很有耐心,但语气稍稍缓了下来,“一会顺路接上她,如果她懂事没乱跑的话。”   郁小龙爬上后座,让施杰靠在他身上,轻舒了口气,他的腿一直在抖,手也是,浑身酸痛,后背应该是流血了,衣服粘在身上冰凉又刺骨。   他抹了把脸,静静地看着前面,感觉到有视线落在他身上,他看过去,与后视镜里夏琮的目光相接,短短一瞬,他先移开,耳畔随之传来到一声冷淡的笑。   事实证明赵菲虽然没拿女主剧本,但比女主懂事许多,也可能是吓坏了,就在夏琮看见她的附近,找了个房子后面堆满废纸的角落躲着。   看到她衣着完好,仅手和脸上有几处擦伤时,郁小龙松了口气。   赵菲似乎很紧张施杰的情况,上车前就一直在问,郁小龙干脆让她坐后面,自己换到了副驾驶,“他没事,别担心。”   赵菲嘴上说着不担心,他不会有事,但还是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她让施杰枕在她腿上,不一会,郁小龙听到了她有些压抑的哭声,一声一声忍在喉咙里。   郁小龙没问他们是怎么碰上菜杆的,这脓包一直心有不服,没被打怕,那就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他不善罢甘休,他们之间的争斗就永远不会结束。   赵菲会被卷进来,既在郁小龙意料之中,也让他不可避免地感到愤怒,他信奉一人做事一人当,哪怕为此穷途末路,但牵连无辜,却是他最不屑也最不愿意看到的。   “你是夏琮吗?”过了很久,赵菲逐渐平复了下来,在后面问。   “你还真认识我。”夏琮说。   “工大有名的帅哥,谁不认识。”赵菲笑了笑,放低了声音,“今天的事谢谢你了,之前没机会跟你说一声,没想到还会再见。”   “没事。”夏琮车开得很快,人有些心不在焉,听到这他往郁小龙那看了一眼,见他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赵菲谢完这一声,又重新回到了沉默里,不时地低头看施杰。   很快到了医院,郁小龙去挂号,这时才想起来自己手机还丢在那,现在移动支付方便,渐渐地他出门身上几乎不带现金了,医保卡就更没有。   他问赵菲,赵菲说之前起冲突的时候她手机掉地上被踩坏了,不然可能早就报警了。   郁小龙有些为难,他看向夏琮,想问他借手机打给小丁他们,夏琮却像是误会了什么,直接把支付宝的付款界面调了出来,跟收费窗口的人说:“扫吧。”   虽然心里不太舒服,但郁小龙知轻重,没说什么,施杰这儿还等着钱用。   夏琮在门口的长椅上坐了下来,老位子。   郁小龙看了他一眼,等把施杰推进去了,他在他旁边坐下,“钱我一会还你。”   “随便。”夏琮在玩手游,说话没有抬头。   郁小龙靠着墙出神,过了一会他起身,去给赵菲倒了杯热水。   “谢谢。”赵菲接过说:“你也去检查一下吧。”   衣服穿得多,从外面看不出什么,郁小龙又是出奇地能忍,他不挂在嘴边上喊,别人就只能看个表面。   表面再破皮流血他都无所谓,所以从他嘴里能听到的,永远只有不碍事的小伤,可施杰都伤成这样了,他又怎么会什么事都没有。   郁小龙看着她摇了摇头,重新裹紧了衣服坐下,不是他硬撑,是真没什么,就是有点莫名的冷,可能是走廊太宽了,哪面都吹得进来风,阴恻恻的刺得皮肤疼。   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施杰的检查结果出来了,没什么大碍,医生给处理好了伤口,但要留院观察一晚上,赵菲说她留在这里,让郁小龙他们先回去。   郁小龙越坐越冷,寒气一阵一阵往五脏六腑钻,脸上的血跟在刚那一场恶战里流光了似的,惨白的灯光一照,比刚刷过的墙还渗人。   他不放心,问夏琮借了电话打给小丁,让他们过来一趟,替他看着点,菜杆那伙人现在做事越发地阴,他们不能掉以轻心。   夏琮说他送佛送到西,郁小龙刚好也想他跟自己回去,好把钱给他,于是等小丁他们过来后,两人再次上了车。   一路上郁小龙都没有说话,没力气,说不动,好在夏琮也像是情绪不高,最后两个人各自沉默。   回到洋楼,下车的时候,郁小龙握车门的手都白了,才支住了没任自己摔下来。   他不知道哪里不对,浑身疼,这种疼以前也不是没有过,但都不及这次,好像全身的力气被抽干了一样,走路发飘,自己都感觉两条腿踩不着地,像是虚浮着。   他硬撑着往楼梯口走,夏琮不紧不慢地跟在他后面,徐银亮听到动静开门出来,看他这样下意识就想伸手扶,然而不及动作,就被郁小龙狠狠瞪了一眼。   一个“滚”字几乎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徐银亮没敢再动,僵立在原地,回头看到他身后施施然跟着的夏琮,表情顿时变得有些阴沉。   夏琮却好似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眼睛一眯还朝他笑了下,就好像是去别人家里做客,跟同住的室友打个招呼是基本的礼貌。   一直到转过楼梯的弯,墙壁挡住所有不怀好意的视线,郁小龙才垮下肩膀,提着的一口气松懈下来,人便直直往下栽,夏琮眼疾手快地捞住了,“不装了?”   郁小龙眼角泛红,瞳孔里浸着水,平时的一副凶相,在这样椅旎颜色的调和下,竟意外平添了几分“温柔”之色。   夏琮心里一动,突然一弯腰,把他抱了起来。   “操,你……放开我!”郁小龙大惊,别说他没被人这么抱过,就是敢靠他这么近的都没有,这姿势在他眼里除了羞辱,几乎没别的意思。   眼见他要挣扎,夏琮“听话”地把他放下了。   郁小龙没有任何缓冲地摔在楼梯上,本来身上就疼,此刻更是难忍,他一口气憋嗓子里,好一会才喘过来,“你他妈……”   “你睡哪间?我困了,拿完钱就走。”夏琮兀自绕过他,往楼上走去。   郁小龙识时务,知道现在干不过他,万一夏琮发疯,吃亏的还是自己,他爬起来,撑着扶手,勉强把自己送到了三楼。   他走得还算端正,至少走出了个人形。   他不想在夏琮跟前丢脸。   郁小龙站在衣柜的抽屉前数钱,夏琮靠在他书桌上打量周围,其实没什么好看的,简陋又穷酸,家具就那么一点,唯一吸引他目光的,是桌上的一张旧照片。   “这就是你选择剃寸头的原因吗,嗯?小卷毛。”夏琮把相框拿在手里,在照片上的小人儿脸上轻轻弹了一下。   “关你屁事。”郁小龙一把抢了过来,扔进了抽屉。   照片是他七岁生日的时候拍的,对着蛋糕正在吹蜡烛。   他天生自来卷,卷得还非常规整,跟烫出来的羊毛一样,小时候看着可爱,但他不喜欢,总觉得会被人笑话,大了一头卷发气势上就更不允许了。   所以自打上了初中,他发型就再没变过,一直是平头,每次理发都让人给铲到底,留点发茬就行。   “我好歹算是救了你,你就这么做人的。”夏琮对他的态度有些不满,手指时轻时重地敲着桌面。   郁小龙把钱给他,看似十分诚恳地说了声:“谢谢。”   “一句谢谢就完了?”   “改天请你吃饭。”郁小龙看着他,尽管脸色苍白,但语气不卑不亢,丝毫没让夏琮因为这点人情占了上风,“其他的你就别想了,没到那份上。”   “其他的?”夏琮跟他对视,装得无辜,“你知道我想什么?”   “不知道。”郁小龙倒在床上,他劲儿漏光了,现在是一分一秒都站不住了,“走的时候麻烦帮我锁一下门,我就不送你了。”   “锁什么门啊,多此一举。”夏琮把外套脱了,趁郁小龙不备,一条膝盖撑着床沿,朝他府身而下,“学聪明点,留我下来不就行了。”   郁小龙陡然一惊,挺身就要坐起来,“你……”   “这样,钱你也别给我了,我再贴点,你开个价,买你一晚上。”夏琮说着,拇指轻轻魔挲着他青肿的嘴缴,像个循循善诱的风月老手,“怎么样?”   “你是不是有病?!你他妈滚开!”郁小龙挣了一下,当发现以他现在的身体状态,在夏琮地呀制下,几乎毫无还手之力时,他内心少见地闪过一丝恐慌。   夏琮微片了头凑近,做出要稳他的姿势,各自卓热的呼吸扫在脸上。   郁小龙咬紧了牙,背部弓起,满身的戒备,偏又伺准时机,似乎他要真敢稳下来,他绝对能一口咬死他。   夏琮看出了他的畏惧,正如他猜到他要他锁门背后的意思,他嘴角绽出个玩味的笑来,在郁小龙再次想要反击时,起身离开了。   “那个叫什么麻杆还是麦秆的,你准备跟他斗到什么时候?”夏琮难得换了副正经的面孔,靠回桌子上,给自己点了根烟,“不是每次都恰好有人能救你的。”   郁小龙想说那是他的事,跟你没关系,他也并不需要人救,但这样确实显得很不会做人,至少夏琮这一次的出现,的的确确把他从险境里救了出来。   而且,非常不如郁小龙所愿的,再次把他卷了进去。   郁小龙强撑着心神又看了他一会,确定他不会再突然发神经了,才卸下防备,倒进被子里,“古代止战还靠互市和和亲呢,我什么都不松口,他哪可能消停。”   “他跟你要什么,地盘?”   郁小龙没回答,过了一会,说:“我会派人盯着你的,上次的事不会再发生了。”   “但愿如此,我不想惹麻烦。”烟抽了两口,被在桌上摁灭了,夏琮看着他,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冷冷道:“尤其是你这种逞强斗狠,又无聊至极的麻烦。”   他朝门口走去,手在把手上停顿了一下,却没有接着动作,而是又说:“如果有呢,怎么办?”   “……不会有。”   “那你最好记住,再有我可是会生气的,生气之后会做什么,就不好说了。”   郁小龙意识不清地在床上躺了会,感觉夏琮走了,又好像没走,明知道这时候毫无警觉是件危险的事他也顾不上了。   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突然之间又一身冷汗地惊醒,终于后知后觉,自己应该是发烧了。   房间里没暖气,也没开空调,郁小龙冷得直打颤,翻了个身正想躲进被子里裹紧,余光看到自己房门,居然是大开着的。   操……都让他关门了!   郁小龙一边在心里骂夏琮这人果然有病,一边挣扎着起身把门反锁了,再次躺上床,他终于把吊着的心彻底放了回去,很快便不知是晕是睡的没了意识。 第十九章 选与不选   睡前忘了拉窗,楼前面又没东西遮挡,难得一个大晴天,十一二点阳光最好的时候,郁小龙醒了,活活被晒醒的。   不再有头重脚轻世界颠倒的感觉,出了汗人松快了许多,应该是退烧了,他坐起来,给小丁打了个电话,听说那边施杰已经醒了,正准备出院。   郁小龙叮嘱他们回来的路上小心点,不行多带几个人,菜杆行事作风随李鬼,最近越发喜欢搞背后偷袭那一套,不是说多怕他们,就是膈应,没完没了。   他躺回去,翻了翻手机,突然觉得自己也挺没劲的,一个号码反复在他黑名单里拖进拖出,跟三进宫的大姑娘似的,越想越觉得此番行为做作且幼稚透顶。   他把夏琮的微信从黑名单里放出来,而后盯着那个叫人莫名的头像看了好一会。   那是一幅画,他之前点开过,但没看出来画的是什么,只觉得色调非常的暗,各种点和线交织切割出来的大幅色块,看着非常后现代。   没有立意,也不需要解释,不知道是他自己画的,还是哪找来的。   郁小龙没跟他说什么,准备下午等小丁他们回来了,再好好安排一下,菜杆的事一天不摆平,夏琮那边的人就一天不撤,算他这两次欠他的。   还有。   以后不删他了。   像个娘们。   一整天里郁小龙都没什么胃口,睡了醒醒了睡,下午施杰回来,赵菲来敲他门他都没听见。   一直到晚上,迷迷糊糊被隔壁传来的声音吵醒,他才裹着衣服爬起来。   施杰房间的门虚掩着,赵菲站在门口,两个人一里一外地对峙,气氛有些压抑。   “怎么了?”郁小龙问,赵菲朝他看过来,微微发红的眼眶叫他有些意外,“发生什么事了,你俩吵什么?”   施杰抬头见是他,把门打开,“你醒了,好点了吗?听说没检查就走了,你怎么也……”   “没什么要检查的。”郁小龙打断他,朝他递过去一个眼神,施杰虽然平时喜欢跟赵菲拌拌嘴,但从来没对她说过半句重话,今天竟然把人给凶哭了。   “我让她搬回去住。”施杰似乎不想说太多,“这儿不适合她。”   “哪里不适合?”比起施杰的粗声粗气,赵菲说话相对平静许多,或许因为吃过苦,所以较同龄人而言更沉得住,“我住了这么久,怎么今天突然不适合了。”   “就没什么时候适合过,当初殷叔说你要来,我第一个跳出来反对。”施杰突然拔高了声音,“男人窝里你一个女人硬挤进来干什么,不嫌害臊啊,不知道要避嫌啊!”   “阿杰!”郁小龙喝止了声,这话说得太重了,对一个女孩子来说尤其不礼貌。   果然,赵菲的表情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变得异常难堪,少见得涨红了脸。   郁小龙把她拉到一边,“你先去睡吧,我跟他聊聊,这事等明天再说。”   赵菲站了一会,点了点头,走之前看了施杰一眼,想说什么,最后什么都没说。   “这事儿没商量,她必须住回去,费用我全出,明天就找人来给她搬。”施杰态度难得地坚决。   “你怕连累她?”   “你不怕?菜杆这回跟咱们是真杠上了,这种事,有第一回 就有第二回,她跟着我们算怎么回事,一开始那是有特殊情况,现在,不合适了。”   郁小龙其实也考虑到了这个问题,赵菲最初住进来,是她高三毕业,大学还没开学的那个暑假,她父母在她小时候因为一起意外过世,她被寄养在亲戚家里,中间大概还换过几波人,具体怎么样谁都不清楚,好不容易高中毕业考来这里,自然顺理成章地被“托付”给了殷叔,而殷叔又十分图省事的,把她扔进了洋楼。   不知道是因为就想把包袱踢给殷叔,所以才极力撺掇她报了工大,还是赵菲自己说的,工大她选的那门专业国奖特别高也特别容易申请。   郁小龙没细问,问多了没意思,这学校也就她那专业还能看。   一开始确实很不方便,过了几天鸡飞狗跳的日子,后来住习惯了,聊天时开玩笑说起,赵菲说她那段时间战战兢兢,一连多少晚不敢睡觉,怕受他们欺负。   那个暑假她出去打工,存了点钱,原来收养的那家不时也会补贴点,虽然少,勉强够生活费,这种情况下,住宿当然能省一笔是一笔。   其实没什么不方便的,进来他们把最大的那间房让给了她,施杰又专门在里面给她隔出了个卫生间,关起门来就跟现在很多学生在外面租的房一样。   “既然担心,好好跟她说不行吗,非得这么冲人家。”郁小龙叹了口气。   “那明天你去跟她好好说,她听你的。”施杰挪到床沿坐下,头上抓了一把,忘了还裹着纱布,一下抓疼了,咬牙皱眉不吭声了。   郁小龙站在门口看了他一会,懒得理,带上门走了。   第二天早上施杰醒的时候,赵菲已经搬走了,轮不到郁小龙说什么,走得干脆利落。   她行李没几件,小周他们帮着搬,这么多只手都没用全,就统统装上了一辆小面包。   赵菲说有时间会回来看大家,想吃她做的饭了也可以给她打电话,三言两语把小周都说哭了。   毕竟住了一年多快两年了,习惯了的人和事突然要改,不舍得不适应这些情绪在所难免。   施杰下来的时候没人跟他说,但他自己感觉到了什么,在楼梯口站着,不住朝外望,郁小龙侧着身靠在门框上,淡淡扫了他一眼,施杰头一闷,又上楼了。   接下去几天能明显感觉出来他情绪低落,话也少了,伤养好了之后更是浑浑噩噩,没事就往酒吧街跑,别的不干,就在外面坐着,看人,看来来往往的人。   这症状就跟失恋了差不多,尤其之前他还没恋过,等于是初恋,情绪就更汹涌了。   好的是他不闹腾,就光坐着,没菜杆的话郁小龙安慰他个一次两次顶多了,但现在外面不安全,所以他去哪里郁小龙都前后脚跟着,跟到后来施杰都有点烦他。   不怪他谨小慎微,他虽然从来没怕过菜杆,但这一次却给了他实打实的教训,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何况是鬣狗,再是乌合之众,泱泱而来也势必成为祸患。   腿伤疼了两天,之后自己好了,看来确实没伤到骨头,郁小龙这几年大大小小受过的伤不少,也算久伤成医了,赵菲说他们干这一行是拿命在换钱,倒也不假。   该来的总会来,这一天他们在酒吧街又碰上了菜杆他们,这一次郁小龙没跑,小丁他们就在附近,一个电话就能叫来。   何况周围这么大的人流量,真动起手来肯定有人会报警,他们斗归斗,外人看着狗咬狗,但谁都不会想进局子。   “伤好了?挺快啊。”菜杆一上来就嘴欠道:“这才几天,就又看你俩这么生龙活虎地站在我面前,看来还是我太手下留情了。”   施杰起身就想往前冲,郁小龙拦着他,压低了声音,“别冲动。”   “对,冲动是魔鬼,叫你你就听话。”菜杆一改以往萎缩的模样,身后有人给他撑腰,他背挺直了,说话声音都大了不少,“我又不干什么,过来打个招呼。”   郁小龙猜他应该是搭上了外面什么人,那天晚上就有好几副生面孔,混这一片的基本都认识,但那几个他却一次都没见过,不知道是什么来历。   “打你妈的招呼!”施杰骂道:“信不信老子再废你一只手!”   “啧啧,这脾气,亏得你们龙哥能忍你。”菜杆摇了摇头,转而又换了副笑面孔,“怎么,想挑事儿?这地儿谁不知道,龙哥的地盘,得给面子。”   身后几人发出哄笑,郁小龙忍得其实不比施杰轻松,但正如菜杆说的,这是他的地盘,他不能在这里先动手。   既然对面没动的意思,郁小龙捏紧的拳又松开,他揽过施杰的肩膀,施杰起初犟着不肯,郁小龙呵斥了声,他才任由他把自己转了过去。   刚走没两步,被菜杆叫住了。   “上次救你们那人,叫夏琮是吧,挺有意思啊,第一次他说是顺手,根本不认识你们,我差点就信了,这第二次怎么说,又是顺手?”   “你别碰他!”郁小龙转身怒瞪向他。   “哟,这么紧张,看来是认识了。”菜杆笑了起来,“没想到你郁小龙还认识大学生呢,不过我怎么听说他好像喜欢走后门啊,你这不会是……”   郁小龙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向上绞紧了脖颈,菜杆顿时涨红了脸,扭动挣扎了起来,“我不管他是什么喜欢什么,你要敢动他,我就敢让你连人都不是!”   施杰一个人对着菜杆后面那一群,丝毫没有惧色,这里到底不比别的地方,各个酒吧上至老板下至酒保都跟郁小龙他们熟,真动起手来讨不着好。   所以这一下两边都只看着,没再有动作。   郁小龙一直绞到菜杆脸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为止,才一下松开了他,菜杆瘫在地上,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却仍是不知死活地说:“你要真舍不得……咱换一个就是了,又没说不给你选择……”   郁小龙和施杰同时预感到了什么,看向他,菜杆很满意他们的反应,擦擦鼻涕站了起来,躲到人群后,神情变得有几分猥琐,“那姑娘,怪我以前没注意,上次近距离看,才发现居然这么漂亮……”   “你敢!”施杰大声吼道:“你动她一下,我刮你层皮!”   “那要看你们怎么选了,我给你们三天时间,李哥讲道义的,你们选了哪个,我们保证绝对不动哪个。”   “让我做选择,你还没资格。”郁小龙咬牙道。   “资格不资格的,不是你说了算,你如果不选,那就我替你选,到时候是哪个,就要靠你们自己猜了。”   “赵菲在学校里,这段时间尽量让她不要出来,往人多的地方走,有同学和老师,工大管得也严,应该不会有事。”郁小龙说。   施杰狠狠踹飞了脚边的一个易拉罐,“操他大爷,这逼跟谁学的,玩这套,老子他妈要是有他这份不要脸,还轮得到他说话!”   “我让小丁去查了,他背后现在应该不止李鬼了,我们更要小心。”酒吧街这块肥肉远比他们想得要遭人眼馋。   “那怎么办?”施杰说:“这傻逼赶又赶不走,打又不能打死,难道眼睁睁看着他这么嚣张,操,苍蝇吃屎都没这么恶心!”   郁小龙想说当然不能,他如果是个能忍的,就没现在的问题了,只是还击容易,旋涡越滚越大,被卷进去的人就会越来越多,菜杆动得了无辜,他们不行。   有时候就是这么讽刺,胜利之所以来得容易,便是道德上的无所顾忌。   郁小龙猜测菜杆他们会更倾向于把注意力放在夏琮身上,不仅是因为自己的态度,还有前次的恩怨,欺负夏琮明显比欺负赵菲容易,也更有报复的筷感。   想到这他给夏琮发了条消息,让他这几天多注意周围,但也不必过于紧张,至少他的安全他还是能保证的。   夏琮那边却一直没回他。   作者有话要说:   老规矩哈   字数未满三千字的章节   emmmm 第二十章 挑与不挑   这之后的一段时间,和菜杆他们又有过几次不大不小的冲突,结果都以两败俱伤收场,郁小龙意识到,他们一方独大,压倒性碾压对方优势的日子已经不在了。   他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殷叔,尽管知道早晚瞒不住,殷叔到底是生意人,标榜遵纪守法,但利益面前,他就算不铤而走险,谁又能保证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   酒吧街郁小龙管了这么久,别说一半了,就是一两家他都不想让出去,因为他知道一旦让了,脱离了掌控,藏污纳垢的手段多了,会变成什么样也将由不得他。   何况自私一点,那是他养家糊口的地方,凭什么要拱手让给一群人渣,既然这样,剩下的唯有争斗,看是他李鬼贼心不死,还是他先守不住城池。   郁小龙擦干净嘴边的血迹,在由远及近的警笛声里,捡起地上的一把梅花扳手,朝对面的人走近,那人惊恐地往后躲,但还是眼睁睁看着自己被砸断了手指。   郁小龙呼出一口气,扔下东西,满身的脏污令他不适,但没有时间留给他收拾了,他背起小周,朝施杰的方向喊了声,“走。”   他们很快撤了回来,身上不同程度的都带了伤,但却是这么久以来,第一次从对方曾经不屑的眼里看到了畏惧与绝望。   那是些外面来的人,跟菜杆还不一样。   总会怕的,郁小龙想,前面没有金山银山,又都是□□凡胎,态度这样明确,久攻不下的情况下,有点脑子的人都会另做打算。   他以为这会成为转机,然而没等回到洋楼,手机上收到夏琮发来的照片,半边后背上,青青紫紫全是殴打造成的痕迹。   郁小龙头皮一阵发麻。   去的路上,他给小丁打电话,问他怎么回事,明明已经派他们过去了,怎么还会变成这样。   小丁说是下午的时候不小心把人给跟丢了,才让菜杆他们钻了空子。   事情既然已经这样了,多说无益,小丁还想说什么,郁小龙说等他晚点回来再说吧。   到了他敲门,等了一会才有人来开,屋里开着地暖,扑面一股混着酒精味的热气,说不上好不好闻,最近这段时间一点不陌生倒是真的。   夏琮光着上半身,下面是一条简单的黑色运动裤,松松垮垮地系着,对于郁小龙此刻的出现,他好像并不意外,只是脸上没有了惯常堆叠着的那种刻意的笑。   郁小龙见过几次,发现像他这样五官有些偏硬质冷峻的,一旦没有附加任何表情,整个人给人的感觉,便会有种说不出来的冷漠,拒人千里。   夏琮的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两秒,还是让他进去了,郁小龙关上门,夏琮背转过身,从沙发上拽过一件T恤往头上套。   “先别。”郁小龙说:“让我看看,伤得严重吗?”   夏琮后背僵硬片刻,很快又放松了下来,他把T恤随手一扔,张开手臂转过来,大大方方地任由他看,嘴角边一抹讥讽的笑,“龙哥觉得呢,严重吗?”   淤青和红肿不少,尤其右半边肩膀,但都没有流血,看他手臂的动作自然,应该也没伤到骨头。   唯一让郁小龙感到意外的,是从他腹部倾斜着往下,一直延伸至肉眼可见的范围,居然有条很长的疤,光露在外面的已经很长,没入裤子里的不知道还有多少。   他恍惚地记起,夏琮发给他的那张果照上,并没有这样一处触目惊心的存在。   那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跟他有关吗?   郁小龙不太确定,盯着那一处怎么看都够称得上是致命的伤,“你……”   “看完了?”夏琮似乎不想多说,重新拿起T恤套上了,“我饿了,你会做饭吗?”   不等郁小龙回答他又说:“算了,叫外卖吧,你吃什么?”   “他们一共来了几个人?”   “四五个吧,记不清了。”   “都有谁?”   “我连那叫什么杆的都只见过两三面,你指望我还能认识谁。”夏琮脸从手机上抬起,之前略有放松的神情再次冷了下来,“审犯人呢,问这么清楚。”   “我那天发的消息你有看到吗?”郁小龙问。   “看到怎么样,没看到又怎么样,有人口口声声,结果呢,做到了吗?”夏琮看着他,转而又自嘲一笑,“我是不是不应该怪你啊,毕竟是我自己想英雄救美的。”   这话让郁小龙有些难堪,他是没让夏琮救,可现在人确确实实因为他有事,他一面说着能保护好人家,一面又不断让他遭受威胁,简直跟打他脸一样。   “最近不太平,因为上次的事,菜杆现在盯上你了,我让人跟着,想要你谁可以自己挑,但尽量不要去人太少的地方,等过了这一阵……”   “自己挑啊?”夏琮打断他,眼皮微抬,“那挑你可以吗?”   “不行。”郁小龙看着他,“我不可能一直跟着你。”   “说句好听的都不会。”夏琮把手机扔在桌上,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然后突然站起了身。   郁小龙立时警觉了起来,但他要面子,不想表现得好像真怕他一样,于是站在原地没动,一直到夏琮走到他跟前,几乎跟他面对面贴着了,他才往后退了一步。   他这一退,夏琮跟着有了动作,擒着他胳膊把他往沙发上扔去,郁小龙有手有脚不可能任他处置,当即回敬了他一拳。   两人就这样撕打了起来,一路从门口打到了沙发前的地毯上。   之前听他说的时候,郁小龙就怀疑过,以他那天晚上的身手,四五个人能把他伤到这种程度?   虽然这样想不厚道,但现在被夏琮几乎与他不相上下的身手制住时,郁小龙越发有种这小子又在装的受欺骗感。   还有他肚子上那道伤口,一看就不是新的,他认识他才多长时间,如果是在这期间,那他就该在医院半死不活地躺着,根本不可能时不时出现在他面前。   他有点后悔找上门来了,就该任他这样的人多被教训几顿,说不定意外收获还能把人给教训老实了。   【略】 第二十一章 忍与不忍   施杰打郁小龙电话,却是一个陌生男人接的,说是人在他们店里喝醉了,认识就过来接一趟,施杰赶紧问了地址跑过去了。   到那郁小龙趴在吧台边上,叫他几声,迷迷糊糊还知道应,那店在酒吧街里头,施杰认识,打了招呼后就把人领走了。   外面天寒地冻,施杰吸吸鼻子,裹紧了衣服,替郁小龙把羽绒服里面的卫衣兜帽拉出来戴好,然后一猫腰,把人背到了背上。   也不知道为了什么,一个人把自己喝成这样,除了那年他爸回来,他妈决定要跟他继续过下去那次,他把自己灌了个大醉,施杰这么多年就没见他这么喝过了。   “再忍忍,啊,再忍忍。”施杰背着他,走在夜晚无人的小路上,“忍过这一阵,肯定就好了嘛,以前刚来的时候还记得吗,多难啊,咱兄弟不也挺过去了吗。”   四面寒意渗人,实在冷得厉害,施杰手冻僵了,差点托不住他,郁小龙呼出来的潮乎乎的热气从他衣领里往下钻,勉强还能给供个暖。   施杰笑了笑,又说:“等再过个一年两年吧,咱俩都攒够钱,就金盆洗手不干了,做点小生意去,到时候菜杆要酒吧街,给他就是了,咱不稀罕。”   “不给他……”郁小龙动了动,含糊地说:“……不能给他……学生多……”   “好好,不给他,咱传位,传给小丁。”施杰说:“这小子做事有头脑知分寸,像咱俩,殷叔对他也挺满意,怎么样,这你总该放心了吧。”   郁小龙没说话,施杰往上掂了掂,别看他一米八几的大个,这样背着居然不如想象中的沉,想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施杰鼻头不觉有些发酸。   “赵菲之前总劝我,也让我多劝劝你,叫咱们别干这个了,我嫌她娘们,其实心里知道,她说的都对,你以前不也总让我别多想,说没什么好想的。”   施杰说到这里顿了顿,“是没什么好想的,就这文化水平,想多了矫情,早知道当初多读点书了,操。”   借着棋牌室的光转了个弯,施杰靠墙停了会,把手机电筒开了,再往里这条路这一两年里他走得尤其多,却一次都没敢打过灯,今天算是光明正大亮了一回。   “收回我刚才说的话,一两年有点太乐观了,就你跟我现在这情况,保守估计得干到三十。”   施杰自言自语,“不过也不好说,往好了想,万一你爸的病好了呢,你妈改邪归正了呢,也不是不可能对不对,要相信奇迹嘛,你看你妈她就相信。”   “到那时候咱再去做生意,有的是时间慢慢摸索,亏了也不怕。”   “再往后点想,等到年纪了,娶个跟我们条件差不多的姑娘,生个大胖小子,一辈子也就这么过了。”   “……不娶姑娘。”郁小龙突然说。   施杰被他一轮轮抬杠给逗乐了,“行,你不娶,你单身,你贵族,一个人多潇洒啊,什么屁事没有,等老了就去敬老院,像你这样的,有的是老太太陪你唠嗑。”   “也不要老太太。”   “哎你耍我,你到底醉没是醉啊?”   郁小龙又不吱声了。   施杰笑着笑着,不知道怎么的,眼泪水就掉下来了,他没手擦,糊在脸上又痒又冻,只能不断歪头往衣领上蹭。   他都不记得自己上次哭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今晚大概是中邪了。   为了不让郁小龙笑话,他连鼻涕都不敢用力吸,就这样断断续续地忍着,憋得耳鸣,憋到后来一面泪流满面,一面骂自己傻逼。   后面施杰没再说话,只顾闷头走路,回到洋楼,他把郁小龙放他床上,拧了把热毛巾来给他擦了擦,替他锁好门后,才自己去洗了把脸。   早上夏琮出去扔垃圾,一开门,电梯口或坐或站了三个人,小周冲上来跟他打招呼,笑着抢过他手里的垃圾袋,说交给他他去扔,顺手把夏琮推进了屋。   夏琮愣了会,给郁小龙发消息,【你这又是哪出,囚禁我?】   郁小龙回他,【你可以出去,让他们跟着就行。】   夏琮:【那我还是饿死吧。】   郁小龙:【随你。】   夏琮:【……】   夏琮突然觉得挺没劲的,试已经考完了,出不出去都行,他想了想,干脆回房间又睡了一觉,睡完起来正找吃的,宋业打电话过来,问他:“你寒假还回吗?”   “回不回有区别吗?”夏琮拿了听可乐,单手拨开了,喝了一口,坐在沙发上开了电视。   “对我来说肯定有啊,我都半年多没见你了,议哥呢,他也没意见吗?”宋业语气有些不满。   “他上个月来过了,年前顺路的话,应该还会来一次,到时候再说吧。”夏琮说。   说是再说,宋业听他语气,多半是又不回了,他大老远跑这鬼地方来交换,可不止是为了躲霍羽洁,宋业一时半会没想到还能说什么,只能沉默。   “不高兴了?”夏琮听他不吭声,笑了笑,放软了语气,“怎么不说你来看我呢,我一个人。”   “算了吧,明年就高考了,假期加起来还没一个星期多呢,我爸妈今年不知道怎么想的,还想回趟老家,折腾死我。”   “那等你考完,暑假我陪你出趟国玩怎么样?”夏琮说。   “再说吧,看我心情。”   “别看了,你没心情。”夏琮替他把背后的话说了,“每次我听你说话都无精打采的,上次就问你了,真不是有心事?”   宋业没说是,但也没跳着反驳,以他的性格,这就等于变相认了,这可把夏琮逗乐了,“真有啊?”   “让我来猜猜,你这个年纪的男生,除了恋爱应该也没别的烦恼了,老实交代吧,男生还是女生?”   “我……操?”宋业惊了,“哪个亲戚像你这么问问题?”奇葩亲戚欢聚一堂都问不出这种问题来。   不过夏琮应该也是猜出来了,这要是一般的感情问题,没点难度的,肯定在他议哥那边早倾诉完了。   宋业心里苦得快憋死了。   沉默了一会,他开口道:“就……我俩以前一个球队的。”   夏琮吹了声口哨。   宋业:“你别出声,听我说完。”   夏琮:“好。”   被他这么一打断,宋业咳嗽了两声,才把话又理顺了,“从哪开始说起呢……就一个球队的。”   “一开始我俩挺不对付的,互相看不上吧,当时就觉得他拽,到哪儿都冷着张脸,跟所有人欠他钱似的,看着特傻逼。”   “不过成绩是真好,回回考年级前三,长得也帅,校里校外喜欢他的女生无数,你也知道的,哪个学校都有这样的人。”   “他不怎么爱说话,和我就更没什么说的了,一言不合就要在微信里怼起来,我俩对骂能骂一节课停不下来,特别幼稚。”   “可球场上又很配合,比其他人都有默契,时间一长,我就觉得他存在感特别强,哪哪都有他,当时文理分科我想选理,你也知道的……算了,你不知道。”   夏琮:“……”   “我理科其实不行,不如文科,我们班老刘劝了多少回,我就跟魔怔了似的,就想选理,当时甚至都没静下心来好好想想是为什么。”   “最后还是我们物理老师看出来了,虽然我不知道他怎么看出来的,他说我不是喜欢理科,是喜欢他,那一刻真把我吓得够呛,当天回去就做噩梦了。”   夏琮笑了笑,“后来呢?”   “也没什么后来,就那样呗。”宋业声音有些低落,“我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我每天都在猜他是怎么想的,我不想猜,可就是忍不住,我后来才知道,不是他各方面出类拔萃所以存在感太强我总能注意到他,而是我想注意他,我时时刻刻都在注意他,所以他才在我这里存在感这么强,这种感觉……神特么烦。”   “嗯。”   “你有过吗?”宋业问。   “没有。”夏琮说。   “对……那谁,顾居然也没有过?”   “不提他。”   “好吧。”宋业吸了吸鼻子,为了不让爸妈听见,特地跑出来打的,他快冻死了,但他的倾诉欲还很强,“昨天我们有个聚会,他也去了,晚上回来不知道怎么走着走着就剩下我们两个人了,然后你能想象吗,一路上,我们俩谁都没说话,一句话都没说,期间我不下一百次忍不住了想开口,可看他这样,又觉得说屁,说了人家也不见得想听,后来他把我送到楼下就走了,我一个人在楼道里站着,当时特别想冲过去问问他是不是晚上饮料里让人下毒给毒哑了。”   夏琮:“……”   “你说他想什么呢,没话说就别送,又没人逼他……算了我不想想了,我快烦死了,我现在只想原地去世,管他妈谁谁吧……哦,还有,我觉得我可能真的疯了,我俩现在不一个班,高三时间少,上下课对不上,但我每次一有时间去外面,在阳台上就总能看见他,偶尔一两次看不见,我就特别生气,可那么冷的天看他站在外面,我还是生气……你说我是不是有毛病,这是喜欢吗,我真看上他了?我怎么就这么不信呢,除了长得帅哪点好,再说我自己长得也不差啊……”   如果说一开始夏琮还有点同情,有些心疼这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神经大条的弟弟,到这时候他真有点憋不住想笑了,想让他少说两句,他听懂了。   “你笑什么?”宋业叫了声。   “挺久没笑了,想笑笑。”   “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傻逼,都快高考了,还在这想些有的没的。”   “那就别想了。”夏琮说:“反正听下来你喜欢他,他对你也有意思,再忍个半年,高考一结束,你俩就可以在一起了,到时候刚好,我送你俩出国玩吧。”   “你……”宋业僵住了,好一会才支吾道:“你别乱说……”   “打个赌怎么样,你要是输了,他对你没意思,干脆把他让给我吧,听你描述勉强算是我喜欢的类型吧,照片有吗,发过来看看……”   “我不跟你说了。”宋业崩溃道:“我就不应该跟你说!”   挂了电话,夏琮仔细想了想,他应该没说错,只是以这样的方式,可能他们家纯良的小朋友一时接受不了,当晚要做噩梦。   对此他略有歉疚,为了安抚他高考前还在想些有的没的的负罪心里,当即上网给他买了套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特地标明文科一套,理科一套。 第二十二章 剃与不剃   转眼接近年关,连日阴雨不断,天气越发地湿冷,仔细听窗外,会发现原本浮在整个城市上空的喧嚣,仿佛一夜之间泡在水汽里被浸服帖了,沉寂得悄无声息。   夏琮睁开眼睛,看向窗外,时候应该不早了,从窗帘缝隙里探进来的光很亮,跟昨天不一样,是个晴天。   他动了动,靠坐在床头,歪到一边够着烟,咬着过滤嘴磨了两下,不知道接下去该干什么,无所事事。   门铃声突兀地响起,他转动视线,有些迟钝的疑惑,也有些……诧异,这个时候?   不是外卖,他都还没想好今天吃什么,物业?还是……有人等不及要送他归西了。   他点着烟,抽了一口才起身去开,稀薄缥缈的烟雾里,出现的却是郁小龙的脸。   一秒钟的意外后,夏琮下巴微抬,睇过去个询问而又意味难测的眼神,郁小龙不想多说,面孔一贯地冷淡,没什么温度地飘出两个字,“换班。”   外面小周他们果然不在了,夏琮目光收回来时,落在他手上,略一挑眉,“换班还带吃的,有心了。”   郁小龙换完鞋进来,起身时发现视线正对着的,赫然是茶几下面那块地毯,他顿时有几分不自在,脸色没变,往厨房走时却特意绕过了,“吃过了吗?”   “没,刚起。”夏琮进卫生间洗漱,路过他身后特意叮嘱了句,“换个碗,谢谢。”   今天这顿没从小摊上买,精致的大少爷吃不惯,郁小龙特地去天丰楼打包,两荤一素花了他两百五十多,但因为摆在塑料饭盒里,卖相看着还是有点糙。   他从橱柜里拿了几个碗,一样样往外拨,刚才在门口被夏琮那样的目光看着时没有,此刻站在这里,郁小龙却突然想质问自己究竟为什么要来。   小周跟他说他琮哥自从那天之后一次也没出过门,天天靠叫外卖度日,还不是每餐都叫,其实有什么呢,就他活得那装逼的劲,难道还能把自己饿死吗。   像夏琮这样的人,外卖可能只是换个地方吃饭,而郁小龙换个地方吃饭,都不见得有他外卖好。   所以,他担心的从来不是他会饿死,而是他会因为他饿死,人情是他实打实欠下的,通往饿死之路上的任何一点果,都会成为他种下的因。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身后传来夏琮带着笑意的声音,郁小龙只觉余光里身影一晃,朝自己贴了过来,他条件反射地往后闪,脚跟磕在了柜子上。   夏琮似乎心情不错,跟之前开门时的一脸煞气完全不同,他脸上带着温和清爽的水汽,即便郁小龙给他留了这么大个把柄,也少见地没有得寸进尺。   他虚虚揽了他一把,见他反应强烈,举手后退以划清界限,“好,不碰你。”   郁小龙对他没什么信任可言,哪怕夏琮人为地拉开了距离,他还是十分不给面子地往旁边又挪了几步,“别靠这么近。”   夏琮无奈,看了眼他头顶,“我其实是想问,你有多高?”   “没量过。”郁小龙松了口气,怕他发神经,但这样的惊弓之鸟又跟他此行的目的背道而驰,多少令人有些尴尬,他咳了声,又补了句,“估计183吧。”   “怎么估的?”夏琮问。   “我跟我们那徐……就之前你受伤开你去医院那个,差不多高,他183。”   夏琮看着他,突然上前一步,郁小龙始料未及,被一手掌着后脑勺,往前拽到几乎跟他呼吸相闻的距离,正要发火,夏琮在他发茬上轻轻撸了一把,“185。”   “……”   “你一米八五。”夏琮强调。   “怎么看出来的?”   “因为我一米八五。”夏琮说:“你跟我一样高,所以也是一米八五,以后有人问起,你就这么说。”   “……”郁小龙忍不住看了眼他头顶,确实差不多,他无所谓,本来也就一两厘米的差距,一八五就一八五吧,论资排辈从来没哪个时候看过身高。   夏琮不太有胃口的样子,吃了没几筷就停了,郁小龙示意他再吃点,他说饱了,郁小龙便把剩下的都吃了,看着面前三四盘,菜量却不大。   吃完自然又是他洗碗,这次他熟门熟路地找到了清洗剂。   碗刚泡上,身后传来几声断续的弦声,郁小龙回头,见夏琮整个人靠在沙发上,左肩上架着小提琴,正反复试每一根弦的音准,左手不时地调整弦轴的松紧。   这样来来回回调了有一阵,直到从A到E每根弦出来的音都准确无误后,他站起来,走到郁小龙身边,琴弓在冰箱门上轻敲了两下,“饭后运动,拉首曲子给你听。”   郁小龙看他刚才调音的动作以及不靠定音器就有的准头就知道是专业的,“你会的还挺多。”   夏琮抬头笑看了他一眼,“有钱人家的孩子,没点才艺傍身,怎么争宠啊。”   郁小龙想问你又在说什么鬼话,夏琮摆好姿势,轻嘘了声,“别出声,听。”   巴赫的《G弦上的咏叹调》。   光是一个开头郁小龙就听出来了。   他小时候学过一段时间的钢琴,但也只有一段时间,到现在乐理知识基本上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也就一些经典的曲子勉强记住了调,像这首。   纯业余的角度看,夏琮拉得很好,中间没有任何磕绊与停顿,悠扬流畅一贯到底,如行云流水,把曲子本身那种充满诗意的旋律美,在细腻的情感和递进的音符里表现得淋漓尽致。   他微微偏着头,目光专注,指节修长,灵活地在指板上跃动,从起初围着郁小龙转的不正经,到慢慢在厨房窗前靠着洗手台站定,身姿桀然挺拔,纯黑色半高领毛衣更是衬出一身少见的沉稳。   窗口正午的阳光照进来,被连日的湿气晕染一般,看什么都好似度了层丝绒的边,而雾气里的美又总是格外容易被放大,于是有着漂亮笔直下颚线的拨弦人,此刻温润优雅得像个贵公子。   郁小龙移开视线,低头洗碗,速度却不自觉慢了下来,夏琮一曲终了,他刚好洗完。   靠窗又站了会,夏琮突然转头看向他,把琴弓朝他递过来,“我的羽毛,还请笑纳。”   “……什么?”郁小龙不明所以,低头看向那把弓,阳光下分毫毕现,他甚至能看到每一根弓毛上细微的松香粒。   “知道自然界里为什么总是雄性比雌性更漂亮吗,尤其是鸟类。”夏琮弓尖轻抬,沿着郁小龙的后背慢慢滑至腰线。   郁小龙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当然是为了求偶的本能,羽毛越绚丽越经过装饰,就越能吸引异性,人类也一样,所以我把我的羽毛摘给你,向你炫技。”   “……”郁小龙听得想抽他,他刚才怎么会觉得他正经?   大概是他此刻古怪的神情,太过生动地诠释了什么是蛋糕吃到最后一口发现盘底下是一坨屎,夏琮说着说着把自己说笑了,收不住了似的,笑了好一会才停下。   “哎,你这头发,平时都是你自己剃的吗?”他拎着琴,跟在郁小龙身后出了厨房,看着他短短的板寸。   “嗯。”   “怎么剃?”   “见过铲子吗?”郁小龙以为他没话找话,“就这么剃。”   夏琮看他说得轻松,不太需要技术含量的样子,“那行啊,帮我也铲一下吧。”   “……”郁小龙,“铲成我这样?”   “用不着那么短。”夏琮在头顶随意抓了两下,“稍微剪短一点就行,我现在没办法出门。”   “我没不让你出门。”郁小龙皱眉。   “是我不想出门。”夏琮难得不想跟他抬杠,适时地表现出了妥协,“怎么样,你下午没事吧?”   没有几天就过年了,酒吧街基本处于歇业状态,这差不多是一年里郁小龙最清闲的时候。   他确实很有空。   他看了夏琮一会,拿外套的手收回,“剪坏了不关我事。”   夏琮不知道从哪里找来条旧床单,像模像样地围在脖子上,又递了把剪刀给郁小龙,“短一点,匀称一点就行,别的没要求。”   郁小龙扶着他脑袋看了看,大概比划了两下,他平时经常给施杰小周他们剪,不然还真没信心在精致少爷洗剪吹雕琢出来的脑袋上下刀。   夏琮坐在茶几上,郁小龙拖了张凳子坐他旁边,大概因为摸透了小龙哥的脾气,手里有剪刀,位置又微妙的情况下,即便靠再近,夏琮也选择安静如鸡不多话。   郁小龙没敢剪太多,毕竟不是专业的,剪成这样不满意了再去理发店修也还有余地。   “……操。”郁小龙手突然间一抖,呐呐了声,“完了。”   “怎么了?”夏琮睁开眼睛。   “剪坏了。”   “秃了?”   “差不多。”   “!!!”夏琮脸色一变,正要起身去照镜子,余光里瞥见郁小龙嘴角一抹促狭的笑,顿时心下了然,一抖床单又坐了回来,“骗我?”   郁小龙被他抖起来的发茬刺了一手,他拿毛巾拍了两下,脸上笑容不减,“你还真信。”   夏琮几乎没怎么见他笑过,从第一面到现在,郁小龙不是在发火就是在发火的路上,以至于漂亮的脸蛋上总带着股狠意。   还以为他除了不苟言笑,不会别的表情了,此时看他这样不设防地笑,夏琮顿时有些心痒,他一把扯开床单,伸手一捞。   郁小龙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再回神时人已经被压在了茶几上,他愤怒之余居然还有心情想这茶几质量真他妈好,躺这么两个大男人居然扛住了一声没吭。   他对这地方以及这姿势有难以启尺的阴影,躺下去的瞬间,腰腹便用力地撑了起来,“你干什么?!”   夏琮拂着他额头,突然狠狠地撞了一下,“教训你,幼稚。”   郁小龙想问到底谁才幼稚,那一下撞得他眼晕,人又倒回了茶几上,“操。”   夏琮扳回一城,得逞地勾了勾嘴角,随着刚那一下动作,脖子上戴着的一个吊坠从衣领里跑了出来,垂在郁小龙眼前轻轻晃动。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看见这条项链了,最开始和他去医院,夏琮脱光了上衣,他站在他身后,注意到纹身的同时看到的,不过从后面看那就是条普通的链子。   第二次是他给他发□□,大概能看出来那链子下面有个圆形的吊坠,以为是什么奇奇怪怪的装饰品,跟他身上时有时无的纹身性质一样。   然后便是上次,在这里……那吊坠带着夏琮的体瘟,随着他落下的纯一起,在他颈侧游走了无数个来回……   郁小龙突然萌生一种猜测,虽然肉眼难以分辨,但他觉得,那不是吊坠,那是被当成吊坠的戒指,项链跟它并不配套。   很难相信夏琮这种人,会把一个这样具有指向性的东西,珍之重之地一直带在身上。   夏琮注意到他的目光,微一低头,把戒指拨进了自己衣服里,他站起身,拉开了距离。   郁小龙略有些尴尬,跟着坐了起来,想到什么,转头问他,“你肚子上的伤怎么回事,之前没有?”   “你说照片上?”夏琮一扬手把毛衣脱了,抖了两下,“有碍观瞻,P掉了。”   “怎么弄的?”   “说来话长。”他进卧室又套了件衣服出来,“你真要听?”   “不能说?”   “没什么不能说的。”夏琮在郁小龙身边坐下,紧挨着,轻言轻语,“就是怕说出来吓着你。”   不知道为什么,就算他再放轻了声音,营造出一种他很温柔的表象来,郁小龙都觉得那温柔里参了十成十的假,他略微一挑眉,“说说看,看会不会吓着我。”   “小时候的事了。”夏琮说:“那时候太皮,遭人恨,被人买了凶追杀,那么长的刀,从这儿,”他指了指,煞有介事,“开始划拉,一直往下,肠子都流出来了……”   郁小龙:“……”   郁小龙:“你嘴里有句真话吗?”   “有啊,你要这么问的话。”夏琮靠近,在他耳边轻吹了口气,“哪次我说想杆你不是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的评论和投雷   超级感谢! 第二十三章 没头脑与不高兴   洋楼这一伙人里,只有少数几个不是本地人,小丁就是其中之一,他早早买好了票,要赶回老家去过年,走的那天,郁小龙骑摩托车送他到车站。   路上小丁跟他说,他还是觉得之前夏琮被菜杆逮住那次事有蹊跷,不是他想逃避责任,是真的让他有想不通的地方。   郁小龙问有什么蹊跷,菜杆为了报复,有目的这么做,而他们百密一疏,从事情本身逻辑上看,似乎并没有什么破绽。   “说不清楚,就是感觉。”小丁说:“我们跟着他那几天,发现他有意无意总想甩开我们。”   “那可能是因为……”郁小龙想了想,不知道用什么措辞来形容夏琮这个人合适,怪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无时无刻不觉得这人怪,“他不愿意被人跟着。”   “有这种可能,但是你既然跟他提过这事,照理他不应该这么排斥才对,你想他一个学生,明知道有危险,还故意想甩开能给他提供安全的人,这合理吗?”   “还是他觉得自己既然能救你们,也必然有能力保护自己,结果你看呢,反过来怪你保护不周,还有,”小丁说:“如果只是这点我不会这么怀疑。”   “还有什么?”郁小龙皱眉。   “一开始我们跟着他,他表现出抗拒,后面我们就跟得很小心了,照顾他是个学生,可问题在于,无论我们做得有多隐蔽,他好像都能察觉出来。”   “警惕性很强?”   “对,比我都强,这人到底什么背景?”   什么背景?这问题把郁小龙问住了。   一个学生。   一个自称弱不禁风拳脚上却跟他不不相上下的学生。   或者一个富二代,会飙车会画画会拉小提琴满身技能追求精致人品独特的富二代。   又或者,一个流连花丛却好意思表现的对他情有独钟声称日思夜想想杆他的同性恋。   郁小龙也不知道这人究竟什么背景,认识这么久,接触了这么多次,他还是不知道从夏琮嘴里说出来的话真真假假究竟有几分可信。   大概他唯一可以确信的,是有徐银亮的前车之鉴,他没有把夏琮对他的死缠烂打,看得太过于荒诞罢了。   李鬼他们最近新搭上的,应该是从外地流窜过来的一伙人,带头的叫万军华,人称军哥,标志性的一件军绿大衣,披了快一个冬天了。   郁小龙以前没听说过这号人,自守门前一亩三分地没想过去外面,更没想耕别人的,从目前几次交手情况看,这伙人是比菜杆多那么点能耐,但也不足为惧。   可能那边很快也意识到了,想要从他们手里抢东西,不是那么轻而易举的一件事,攻势不再如之前猛烈,郁小龙几次找上门都扑了个空,局面算是暂时稳住了。   而且马上要过年了,没人想在这个时间点起冲突,于是两方暂时因为“大过年的”这一口头停火协议而十分默契地选择按兵不动。   郁小龙今年又是最后一个走的,不同于一般人的年假,他只离开一个晚上,对他来说这一晚上和平时回家最大的区别,大概只是周遭多了些节日的气氛罢了。   他给黑狗开了两个罐头当年夜饭,又把被赵菲装点得暖和又少女心的狗窝往避风的地方挪了挪,最后照例拍了两下狗头。   日子还是越过越好的,现在不仅顿顿有狗粮,偶尔开荤连罐头都吃上了。   郁小龙进门时,郁行强在厨房炒菜,这让他颇有些意外,因为从他记事起,印象里就没有吃过任何一顿郁行强做的饭。   蔡群英总跟他提起,说郁行强当年追求她的时候,不仅买菜做饭样样拿手,修电器做家具刷墙敲钉更是件件不在话下,用现在流行的词来说,是个暖男。   郁小龙想象不出来,因为到他这儿,父亲这一词除了称谓,其他代表的意义都太过模糊和单薄。   唯一还剩给他的,只有眼下这副孱弱的病体,以及病体都掩盖不了的,依旧固执而冷漠的灵魂。   “不是叫你早点回来吗,怎么又弄到这么晚,快,去给你爸打打下手,他一个人忙到现在。”蔡群英看见他进来,立马抱怨起来。   郁小龙脱了外套,进去洗手,问郁行强有什么要他帮忙的,郁行强随便指了几样,郁小龙沉默地接过手,期间两人照例无任何交流。   蔡群英不时进来活跃气氛,郁小龙看得出来她很卖力,希望父子俩的关系能像他们夫妻之间一样冰消雪融,再续前缘。   可惜谁也不买她账,一再的遭受冷落让她看起来不免有几分心酸的可怜。   晚饭的时候,在春晚喜庆热闹的欢歌笑语声,以及外面不时照亮窗户的焰火光里,郁小龙举起杯子,跟郁行强和蔡群英各自碰了碰,说了声新年快乐。   郁行强先是一愣,接着回了句新年快乐,蔡群英却为此差点落下泪来,这让郁行强有些不耐烦,夹了筷子菜到她碗里,“好了,哭什么,大过年的,吃饭。”   饭后郁小龙洗碗,蔡群英在房间里待了会,过来厨房,郁小龙看她面色有些犹豫,“怎么了?”   蔡群英看了眼外面,小声道:“你放在我床头的钱,我看到了,怎么……比去年少了这么多呀,我不是要说什么,知道你在外面辛苦,但……”   “没少。”郁小龙没抬头,说:“这是这一个月的,后面的我等下个月再给你。”   蔡群英顿住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管不好钱,那就我来替你管,就这意思。”   蔡群英难以置信,“什么叫我管不好钱,我哪里花钱大手大脚了吗,你要这么算计。”   “这不是算计,我问你要钱,那才叫算计。”郁小龙停下手上的动作,压着声音,“你买的那些没用的东西,加起来快有四五万了吧,这还不叫大手大脚?”   “谁说没用的,你去问问你爸,你去问问,他吃了有没有效。”   蔡群英在说到自己擅长的东西时,腰杆都比以前挺得直了,“你以为单单靠放疗就能有现在这精神,这是照那么几下就能好的病吗,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就是不信。”   “那你还说什么。”   “可你不能让别人也不信啊,他现在什么样你也看到了,这可是救命的药,难道你想眼睁睁看着你爸死你才开心。”   郁小龙突然感觉到一阵窒息,他深吸了口气,“我要是想眼睁睁看着他死,我就一分钱都不会拿回来。”   钱确实是个好东西,给人壮胆,又给人撑腰,他才说了这么一句,蔡群英就闭嘴了,因为她知道,如果不是郁小龙,郁行强就连照那么几下的机会都没有。   “你爸他毕竟生了你啊,你说这种话,他听了多寒心。”蔡群英放缓了语气,“他现在身体不好,你多体谅体谅他,他也不容易,那放疗是人做的吗,哪次做完回来不是晕就是吐的,好好的人被折磨成什么样了,就剩个骨头架子了,我看那东西才是骗钱。”   “我不管你怎么想。”郁小龙说:“我顶多再加一个月,给你两个月的生活费,医院那边,看多少给多少,这病开销多大你也清楚,我一个人挣不了那么多。”   “可你是他亲儿子,你手里有你现在不拿出来你等到什么时候拿,你让我怎么办,让我也出去打工吗,这实际吗,我走了谁来照顾他,你这是要逼死我啊……”   “吵什么吵,过个年也不消停!”外面传来郁行强的咳嗽声,蔡群英赶紧出去了,两个人说了什么,过了会听到开门关门的声音。   蔡群英坐在沙发上小声地哭,郁小龙站在狭小的厨房间里,胃里一阵难受过一阵,刚吃下去的热乎饭,此刻冷得像石头,又冰又硬,压得他胸口沉如积山。   电话声响,接起来才发现是夏琮。   “原来你是本地人啊,回家过年了?”夏琮的声音听着像是在外面,背景里是嘈杂的风声。   “你没回去?”郁小龙问。   “无家可归。”他说:“我在你们住的地方呢,前两天一直看到你,以为你也跟我一样。”   “……”一个深陷争宠无家可归的富二代。   “找我有事?”   “是啊,这样一个盛大的节日,我形单影只的不可怜吗,出来陪陪我吧小卷毛。”   郁小龙看着窗外摇动的树影,不知道是过于压抑的环境让他急于纾解,还是夏琮此时可怜的声音蛊惑了他,他沉默了一会,轻轻叹出一口气,再次看了眼窗外。   “你找个地方先待着,我……”   “我过来接你。”夏琮笑着说。   车门一开一关,带上来一股逼人的冷气,今天外面确实很冷,南方的天气里,零下八九度已经是极限,上去郁小龙裹紧了衣服,还是没忍住啰嗦。   夏琮把车里的空调温度开高,看了他一眼,“又不高兴?”   “嗯?”   “我发现我每次见你,你都是这样一脸不爽,像别人欠你钱。”   郁小龙凉凉地回了句,“那还见什么?”   “我说过我不喜欢了吗?”夏琮笑,“我好像一直在努力向你证明,我就是喜欢你这副欠糙的样子。”   郁小龙往下面坐了点,让自己陷进座椅里,羽绒服的领口遮住了半张脸,他说:“可惜你也只能喜欢了,你糙不上。”   “哇哦。”夏琮轻吹了声口哨,大概是没想到郁小龙会这样回他。   对他那些言语上的骚扰,他从来都是要么拳脚相向,要么怒目而视,几乎没给过好脸色,更别提是这样具有挑衅意味的回击了,这让他今天看上去有些不寻常。   车从小区里开出去,夏琮在拐过一个弯后说:“突然想到个段子,我俩现在这样,觉不觉得特别像一个没头脑,一个不高兴。”   郁小龙看了一眼他的侧脸,半明半暗地掩在不断掠过的光影里,“我高不高兴不好说,但你肯定不是没头脑。”   “你可以说我在别的地方有头脑,但在你这里……”夏琮故意停顿了一下,“我很少主动追人,例外没有超过三天,而你,是例外中的例外。” 第二十四章 我黑与你黑   “去哪?”郁小龙看他开的路线很熟悉,几乎就是他每天的活动范围。   “当然是好地方。”夏琮手扶在方向盘上,指尖漫不经心地一下下敲着,似乎是他的某种习惯。   郁小龙不知道这是他对所有地方的统称,还是专门指某一处,他想到上次,“又是赛车?”   夏琮笑了,“这大晚上的谁跟我赛,连找个吃饭的地方都没有。”   “……”郁小龙:“你还没吃饭?”   “是啊,所以带你去个……”他想了想,“既能填饱肚子又能消遣的地方,今天那叫瘦杆的不营业吧,我这算是解禁了吗?”   一个人吃饭,和没有吃饭,在这样一个节日里,听起来有很大区别,夏琮似乎有意避开这个问题,郁小龙却问:“为什么不吃饭?”   “没有外卖,自己又懒得做。”夏琮说得轻描淡写,看着并不在意,他一直都是这样,如果他为此表现得惹人怜,那多半也是他故意,想让郁小龙觉得他可怜。   所以是什么?郁小龙心里有个猜测,豪门狗血恩怨,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我不是私生子。”夏琮从他的表情里一下子猜出了他在想什么,“正规婚生出产,有户口有继承权,没你想得那么复杂。”   郁小龙被这么直白地点破有些尴尬,他轻咳了声,好在夏琮及时转移了话题,“我刚在你们楼下的时候,看到只黑狗,是你头像上那只吧?”   “嗯。”郁小龙问:“丑吗?”   夏琮想到上次他说狗丑郁小龙好像不怎么高兴,猜他是故意这么问,没想到还挺记仇,“还行,挺乖的,我过去它一点没叫,还跑来蹭我的手,有名字吗?”   “有,叫我黑。”   “……我黑?”这什么怪名字。   郁小龙看着他,一本正经,“我黑是我叫,你,要叫你黑。”   夏琮反应了一会,笑了起来,“好,你黑,你黑不丑,只是没那么标志。”   他这一笑笑不停了一样,断断续续嘴角始终扬着。   等回过神,郁小龙发现他又盯着他侧脸那条下颚线看了很久,带笑的缘故,变得没那么锐利了,边缘柔和浅淡,像纸船漂浮在水里荡起的水波和晕染开的毛边。   夏琮察觉到转过头,笑意不减的眼里,逐渐爬上点似是而非的戏谑。   郁小龙不动声色地把视线投向窗外。   【我要不还是回去吧。】施杰发消息过来。   【……】郁小龙没想到他说去给赵菲送碗饺子,送到现在人还没见到,早知道他就自己去了,平时看着怼天怼地的一个人,这点事上能怂成这样。   去年大年三十,赵菲独自留在洋楼过的,他们走之前陪她把饺子包好菜做好,让她关好门窗放心睡,今年却是丢她一个人在宿舍。   郁小龙想去送点饺子,施杰非说他去,结果一个小时了,从他家到工大来回都够了,居然还在路上纠结,【别磨了,一会凉了你让她怎么吃。】   【不能,我用保温盒装的……】施杰冻得直搓手,工大的保安真不是盖的,盘问了半天就是不给进,哪怕他能准确地说出名字专业寝室号都不行。   他犹豫着要不要给赵菲打电话,其实无论进不进得去,这通电话都要打,可自从上次吵过架后,两人还没说过一句话,还处于冷战期,怎么开头是个问题。   施杰有些纠结。   身后传来脚步声,赵菲背着包往这边走来,看见了他,施杰当场愣住了,嘴巴被冻住了似的,半天没吐出一个字。   赵菲没什么表情地跟门卫打了声招呼,施杰以为她要装不认识自己,没想到人家姑娘比他大方多了,这样一比,显得刚才胡思乱想暗自揣度的自己小气又二逼。   “你怎么这么晚回来?”施杰跟着她上楼梯,赵菲没问他来干什么的,看他手上拎的保温盒,应该猜出来了。   “去我叔叔家吃饭了。”   “啊,你吃过饭了?”殷叔偶尔会喊她去他家里吃饭,表达一下对晚辈的关怀,不是没有这种可能,而且他这个点过来,无论怎么样都应该想到她已经吃了。   赵菲开了寝室的门,一路从走廊过来都阴森森的,放假了一个学生都不在,只有他们这里亮着灯。   宿舍条件不太好,床和桌椅都很旧,看得出来有些年代了,女孩子们东西又多,理得再整齐也难免给人拥挤感。   赵菲放下包,把桌上的书和其他零碎都收拾下去,“你吃过了吗?”   “嗯。”施杰站着有些拘束,赵菲在他们那住了这么久他没感觉,现在突然进个女生寝室,他手都不知道往哪放了。   “我记得你喜欢吃芥菜馅的,特地给你挑出来了。”他说:“我奶奶包的,老人家口重,有点咸了,吃过你就当宵夜吧,或者留着明天……”   “坐吧。”赵菲指对面的椅子,笑了笑,“不留了,晚上没吃饱,刚好填肚子。”   “受拘束了吧。”施杰叹了口气,气氛轻松了许多,“快吃,还热着呢,我去给你倒杯水,你龙哥本来说要来的,被我给抢了,你别怪他……”   赵菲没说话,施杰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住了嘴。   赵菲等他坐回来,插了个小太阳对着他,真的是个小太阳,非常小,可能只够到施杰的腿肚子。   房间里确实很冷,没有空调,而且这种线路老化的地方,应该也用不了太大功率的东西,只有这一丁点取暖设备,他一个大男人都受不了,何况是女孩子。   施杰边跟她说话,边不动声色地用脚把小太阳的脸往她那儿拨,几次到嘴边的搬回来住的话,被他卡在喉咙里又生生咽了回去。   不合适,就算没有菜杆的事也不合适,整天靠打打杀杀过日子,跟着他们,除了日常担惊受怕被牵连剩哪点好。   而且早晚要分开的。   早晚。   夏琮最后带郁小龙去的,是一家叫“传播者”的闹吧,在酒吧街里属于少数几家比较有鲜明特色的酒吧,老板听说也是工大的学生,和朋友一起开的,所以去的人里学生居多,平时不太惹事,存在感不高,郁小龙知道有这么家店,除了定期去收收钱外,打交道很少,这个点进去更是没有过。   他是知道有那么两三家店全年无休,除夕正月都照常营业的,怎么知道的呢,因为有一年他和施杰年夜饭吃到一半被叫过去收拾残局。   但不知道这家也包括在内。   一进门,扑面袭来的热气差点把人灼化,郁小龙猝不及防地被盖了一头一脸,毛孔顿时像炸开了一般,灼灼热浪从脖子渗透进衣服里,滚一圈再由脸上蒸发出来。   舞池里攒动着各色各样的男男女女,清一色轻装上阵,在四射的灯光里扭动身体,音乐声更是震耳欲聋,郁小龙甚至看到人群中翻滚着的潮意被转瞬气化成烟。   夏琮把外套脱了,剩里面一件棉质衬衣,袖子高高卷起到手肘,他大声凑在郁小龙耳边,“去找个位子坐,我去拿点吃的。”   郁小龙点点头,眉头却也收紧了,他其实不喜欢这样的场合,虽然在酒吧街银浸这么久,但真正去过的没几次,也就偶尔请小丁他们一群人去闹闹罢了。   除夕是国人家庭团圆的节日,意义非凡,却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多人选择来这里买醉度过,郁小龙穿过熙攘的人群,不可避免地和人擦身而过,看着他们或开怀大笑,或颓唐失意,又或者丑态百出的样子,突然觉得用这样一种方式来短暂麻痹自己,把灵魂剥出体外放空一切只为寻欢作乐的感觉,可笑归可笑,却也意外地痛快。   夏琮端着一盘小食,拎着三四瓶啤酒找到了他,他坐下身,酒瓶在他跟前晃了晃,“喝吗?”   郁小龙接过来,“你就吃这么一点?”   “这里只有这么一点。”夏琮苦着脸,叹了口气,“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年年今天对我最不友好,偏偏还岁岁有今朝。”   “是你自己懒。”如果只是为了这一顿饭,一个人过年又有什么呢,郁小龙虽然这样想,但说不出太责备的话。   他喝了口酒,看向舞台,有乐队在卖力表演,撕心裂肺地唱着他没听过的歌,节奏踩在每一张疯狂的脸和他们摇曳的肢体上。   夏琮跟着听了一会,直至一首歌的间隙,他突然放下酒瓶起身,绕开郁小龙朝外走去,郁小龙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却见他神神秘秘地朝他眨了下眼。   接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暗淡的光影里,直到过了一会,人群突然传来异常的骚动,随着几声高亢的尖叫,气氛滚雷般骤然浓烈,涌至高潮。   郁小龙抬头望去,赫然看到不远处的舞台上,夏琮轻巧鱼跃,迈步沉稳,每一寸都像是踏在人最亢奋的神经上,一时所有认识的不认识的传染般集体陷入疯狂。   他在台上跟主唱说了句什么,两人简单交涉一番,那人便脱下电吉他交给了他,自己从另一边走下了台。   夏琮扶着话筒,调整了下高度,一轮扫弦过后,他看着下面的人,目光热烈地逡巡一圈,最后停留在郁小龙在的方向,低沉喑哑的嗓音从话筒中倾泻流出。   “Dont break my heart,谢谢。”   说完没等音乐声起,他两指并拢抵在唇边,抛下来一个飞吻,郁小龙正对着他,避无可避,默默地在心里骂了句,“傻逼。”   平心而论,撇除郁小龙对夏琮的主观偏见,这人非常有音乐天分,之前他拉小提琴那次是,这次的摇滚也是,声线完美,风格多变,舞台表现力更是不用说,光看下面观众热烈的反应就知道,这种气氛可不是靠他一张脸就能轻易带动得起来的。   郁小龙看他熟门熟路的架势,以及和乐队之间默契的配合,推测这地方他应该经常来。   能被称为好地方的地方,是他经常来的地方。   一个人身上藏着这样多的技能和惊喜,让他想到蔡群英喜欢看的那些励志青春剧,猜测这人是不是为了解开什么拘束追求所谓的梦想和家里闹掰出走于此地?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而且合情合理。   ……旁边有人不小心碰到了他,酒瓶脱手飞了出去,郁小龙在那一下里突然回神,发现自己心跳得厉害。   各种超负荷的声音在不大的地方激烈冲撞着,情绪被不断挑高,一再冲顶,这让裹挟在其中的他觉感觉到热,非常热,血液都煮沸了的那种躁动感挥之不去。   心脏正疯狂地跳动,声声入耳,强烈到几乎屏蔽外界所有的声音。   他视线被蛊惑,跟所有人一样,不由自主地被此刻最耀眼的所在吸引,而当每一次他看过去,无论什么时候,总能越过舞动的人海,与夏琮的目光轻易相触。   郁小龙不知道音乐声是在什么时候停下的,视线里不断有人朝他看来,他抬起头,舞台上夏琮扯掉了吉他的连接线。   他突然有些慌了神,众目睽睽叫他非常不自在,他想起那天在赛车场上,他毫无顾忌的疯狂举动,下意识绷紧了神经。   而这根神经,自从第一天认识,窥透了他的本性后,就越旋越紧,直至如丝。   在周围人起此彼伏的尖叫声中,夏琮走到郁小龙跟前站定,脱下背带,把吉他挂到了他身上,动作一气呵成。   郁小龙只觉肩膀一沉,未来得及拒绝,夏琮突然倾身,修长灵活的手指在琴板靠近他胸腹的地方,轻轻拨了一段,音量细小,几乎没人听见。   夏琮身上的热意包裹着他的气息安静地贴在郁小龙耳边,以为他又要说什么混话,等了一会,带着笑意的声音却只吐出四个字,“新年快乐。”   以及一个,落在他耳朵尖上,温热的吻。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稍微晚点更~ 第二十五章 选与不选   从传播者出来,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雪,地上铺了薄薄的一层,踩上一脚,瞬时便和湿泥一起化在了鞋底,一路走过湿湿嗒嗒,汲着寒意往身体里钻。   夏琮手插着口袋,冷风里依旧走得不疾不徐,一会哼首歌,一会又回过身来看郁小龙两眼,似乎身后的脚步声太轻,不足以让他放心。   一直走到车边上,他停下来,“好了,做选择的时候到了,是我送你回去呢,还是……你去我家。”   他故意把话说得很暧昧,意思却再直白不过。   郁小龙站在离他四五步远的地方,眼里被寒气打湿,眼眸低沉,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跟他保持着这个不远不近的距离,直到看着他这样笃定地朝自己开口。   他兴致变了,尽管坐上车时兴致就不高,但那个时候,进酒吧夏琮把酒递给他,以及他把目光投向舞台时,不是这样的。   夏琮没有催促,猜到他可能在想什么,他靠在车门上,抽了根烟出来,周围湿气太重,打了几次火都没打着,他朝郁小龙示意了下。   “这里面的人你都认识?”郁小龙没动,突然开口问他。   “一些吧,为什么这么问?”   “你跟我说你才来这里半年。”   “半年不够我认识这些人吗?”夏琮看他是真不准备帮自己了,他把烟拿下来,在手里转了两圈,语声平静,目光却逐渐冷了下来,“你在怀疑什么?”   “我就是不知道我该怀疑什么。”半真半假的眼神,似是而非的话,不同寻常的举动,说对他有意思,可他却从来没在他眼里看到过半分喜欢。   “那就不要怀疑,我说过,事情没有你想得复杂。”夏琮说。   “你是只想睡我对吗?”郁小龙看着他问,想要从他脸上覆着的面具下找出被掩盖的真实意图,然而夏琮的表情却叫他心里一凉。   “不然呢?”他眼中闪过一丝怪异,好像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答案除了是,难道还有其他吗,他开玩笑,“你不会是还想跟我谈恋爱吧?”   郁小龙也笑,“你觉得可能吗?”   两个男人,有什么恋爱可谈?   郁小龙之前一直绷着的神经,说完这一句话后,突然奇异地放松了下来,身心通透,连骤然泛起的酸痛,都让人有种卸下重担的惬意。   只是他唯一没想到的,是不再用力后周围的空气会让人感觉这么冷,好像它们围着他伺机而动,就等着这一刻的反扑。   他眉眼是笑着的,夏琮挺喜欢看他笑,他睫毛很长,眼尾窄而低垂,弯起来的弧度非常有味道,尤其半边脸上那个酒窝,若隐若现。   本该是副漂亮面孔,此刻却让人看着有些不舒服。   “菜杆的事,年后我会解决,不会让他有精力再来骚扰你,你也别再来烦我。”郁小龙把一个打火机丢过去,“随大少爷高兴,用完找地方扔了吧。”   “什么意思?”夏琮不知道他态度的突然转变,是因为他无意中戳穿了什么,还是他直白的意图让他抗拒,毕竟郁小龙从头到尾一直在抗拒,那前一个理由就太过可笑了,估计连他自己都不信。   “你睡不到我的意思,你的想法你的目的都让我恶心的意思。”郁小龙看着他,“说得够明白了吗。”   夏琮眼皮轻抬,“你吃错药了?”   “这话我一直想问你,你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觉得这天底下是个人都合该被你糙,你是什么,天子龙根吗?”   夏琮没说话,目光却与这周遭的冰雪无异,烟卷在他手里被捏得粉碎,细渣簌簌地往下掉。   “咱俩合不来,没有好聚,那就好散吧。”郁小龙不想多说,转身要走。   “你说那人不会再来骚扰我了,如果再有一次呢?”夏琮叫住他。   “不会有。”郁小龙咬牙,“就算有,以你的身手……”   “如果有,我会来收拾你。”夏琮打断他,一字一句,“会毫不留情地糙你,这一次我说到做到。”   “那你最好记住你这句话,记得越牢越好。”郁小龙的拳头在身侧握紧,“因为你这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   郁小龙沿着小路往回走,身后没有动静,夏琮不知道是回去了,还是去别的地方找乐子了,想挨他糙的人前赴后继,他确实没必要也不应该再在他这浪费时间。   他此前觉得荒唐,如论是夏琮突如其来的热情,还是令人捉摸不透的执着。   连他都想问,他究竟看上他什么了,而现在他的话,不过是印证了这确实是荒唐事一件。   可能任何人,不论男女,在你以为的诚恳面前,在听到口口声声说在追求你的人,大方地承认他的目的只是觊觎你的柔体,且没有一丝虚伪的掩饰时,都会有那么点不高兴。   像被羞辱,被戏耍,被活脱脱当成了待价而沽的商品。   郁小龙没想到有生之年,自己居然会开始思考,他对同性为什么这么具有性吸引力的问题?说到底,夏琮除了长得好看点,跟徐银亮又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呢。   没有,这么一想,他心里顿时松快了许多,可能因为他的叛逆,某些方面确实能挑起人的征服欲罢了,仅此而已,毕竟人总是在过得太舒坦时忍不住就想犯贱。   郁小龙没有回家,去了洋楼,他的实木帆船模型只搭了个粗略的骨架,这段时间忙,这一艘说好两个月之内完成的,这样一来不知道又要拖到什么时候。   他洗完澡,坐在书桌前,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上面,图纸是他自己画的,有些粗糙的地方装的时候需要不断地重新调整。   以前那些也是,都是他自己琢磨慢慢摸索着研究出来的,做废了很多艘,所以一开始都是买最便宜的松木,但木质软,木纹很不好看,还容易干裂。   现在他会买稍微贵一点的椴木,送去认识的店里切割,但精准度很难把控,有时不免出现浪费,偏偏他最不能浪费,所以做得只会更慢,经常要经过多轮反复。   打磨炭黑,在龙骨上开槽,安装船艏肋骨,都是精细的手工活,耗时耗力,一开始他还有些难以集中,等真的做进去了,之前那股压抑的难受就注意不到了。   时间一晃而过,一直到楼梯上响起脚步声,施杰的声音随之传来,“卧槽你吓死我!我说你房间怎么有灯呢,暗不溜秋的还以为进贼了!”   “你怎么来了?”郁小龙看了他一眼,手上的动作没停,就他们这地方,除了锅碗瓢盆一堆破烂有什么可偷的,没想到他还担心这个,他就从来没想过。   “走着走着就到这了,这不瞧见有光嘛,上来看看。”   其实是想回来找找,他记得他以前有个比赵菲那大一点的小太阳,比那个暖和,但想到她连大一档都不敢开,找到了也没什么用,图个心里安慰罢了。   “饺子送完了?”   “嗯。”施杰摸了摸鼻子不想多说,郁小龙也不问,不是他能决定的,他立场还尴尬。   “怎么也不开个空调啊,外面快零下十度了大哥,你不冷吗。”施杰抽了两下气,裹着衣服去找遥控器了。   “忘了。”确实忘了,进来就没想着这个事。   施杰把温度调到最高,风口对着郁小龙,看他手都冻红了,他外面找了张椅子过来坐他旁边,“你怎么回事,怎么跑回来了,大年夜不回家打算住这啊?”   “没怎么回事,不想待就回来了。”郁小龙说。   “又跟你爸妈吵架了啊?”   施杰看他不说话,“我以前吧,特别羡慕你,有爸有妈的,不像我,孤儿一个,可后来又觉得,这一对要被我给摊上了,就我这爆脾气,一准忍不过你。”   郁小龙嘴角勾起笑了笑,“忍不过你也没办法,一个女人,一个病秧子,你还能对他们动手么?”   “就是动不了才憋屈嘛。”施杰长长叹了口气,“你说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钱赚不了多少吧官司惹一身,眼看又长了一岁,我真怕等我到三十了,别人一看,哟,怎么还这德行!”   “大过年的,说什么丧气话,离三十还早着呢。”   “是早着呢,可现在这样,别说三十,四十我都一眼望到了。”   “那你望得有点远,明天什么样我都不知道。”郁小龙放下手上的东西,伸了个懒腰,居然已经快一点了,“你不回去?”   “再陪你坐会,又不急。”施杰看他做完了,抵着桌子开始抖腿,“哎,我说真的,年后你要不找个地方,搬出去住吧。”   “干嘛?”   “安全一点,那变态我看对你贼心还不死呢,小心点总没错。”   郁小龙嗤笑了声,对他贼心不死的变态可不止这一个,他脱了外套,倒在床上,“爷爷我字典里没有怕这个字,更别提什么安全小心了,你跟谁说话呢。”   施杰一本正经,“缺这么多,那你字典有点薄啊,盗版的吧。”   郁小龙被他逗笑了,笑了一会,侧身躺着,有点困了,他晚上喝了差不多有两瓶啤酒,不然还真没脸站大街上跟那傻逼讨论那么“深层次”的问题。   “算了,我要不也不回去了,这么晚了,吵着他们老人家。”施杰说着拉链一扯,猛地往床上扑过来。   郁小龙就跟扑上床的是黑狗一样,挺身一跃而起,翻了下去,嘴里骂道:“操!”   施杰扑了个空,顿时也有点火,“哎你这怎么回事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我又不是变态,睡你一觉怎么了,你这龙床啊碰不得。”   “滚。”郁小龙有些尴尬地摸了摸头发,嘴上却不一点不让。   “臭毛病。”施杰坐起来,搓了搓脸,“算了,不跟你闹了,明儿一早我五点就得起,陪着去庙里上香呢,走了啊。”   “门给我带上,狗放进来。”郁小龙重新又躺了回去。   “行行,年后我给你安个防盗门得了,狗我早放进来了,等你,早冻死了,唉这人一走啊,连个狗都没人照顾……”施杰碎碎念着下了楼。   郁小龙听到关门的声音,还听到大厅里两声狗叫,他拉上被子,裹紧了,正要睡,窗外骤然一亮,原来是远处有人放烟火。   炸得不够饱满,颜色也不艳,稀稀拉拉的,十二点都过了,居然还有兴致,他睁眼看了一会,过去把窗帘拉上了。 第二十六章 闹与不闹   郁小龙单独约万军华和他手底下几个人在天丰楼吃了顿饭,席间什么正事没说,万军华几次提到酒吧街提到李鬼那伙人,都被郁小龙顾左右而言他给岔开了。   万军华有些摸不透他什么意思,当初李鬼叫他来,说这人不好对付他还不信,区区二十岁出头毛都没长齐的小子,上面没人罩着,单凭自己,能有什么大能耐。   结果几次接触下来,他发现这人是真邪性,打起架来跟不要命一样,酒吧街这地方,鸟食点大,跟着的又是殷石海这种人,能榨的就那点死油水,这样还这么拼,要么真是个愣头青,要么就是穷途末路只能博命,他万军华虽然横,但不是傻子,得不偿失的买卖,他得掂量着做。   这一顿饭表面看上去风平浪静,似乎只是为了示个好,但在一方赢面很大的情况下,以郁小龙的性格,会有这样的动作,本身就很反常。   果然没几天,传出万军华跟郁小龙私下接触谈合作的消息,放在平时没什么,但在李鬼几次察觉到万军华有了退意后,事情还没证实就已经耐人寻味了起来。   加上最近几次冲突,郁小龙有意无意地给万军华的人放水,菜杆就是再眼歪鼻斜,也看出不对来了,这要再放任下去,不定哪天被人背后捅了刀子。   可如果只有他们这一支,去跟郁小龙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他们的目的没达到,之前的新仇旧恨也没报,就这样被逼得节节败退,菜杆哪里甘心。   郁小龙是根硬骨头,可惜他不是天生地养,他有父有母,这一两年除了施杰他们,居然也有了和他走得近的所谓朋友,他不信他们个个都跟他一样难啃。   夏琮从传播者出来,察觉不到冷似地衣襟半敞着,他把头发顺向后,露出额头,拢手给自己点了根烟。   烟丝如流云,和着冷气轻吐出来,未及升起,便被吹来的烈风切散在了空气里。   不远处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混着高低不一的杂乱人声,离得有些远,听不真切,他等烟抽完了,才回头看了眼。   隔着狭长的巷道和微弱的灯光,勉强能分辨出是缠斗的两伙人,不过胜负已分,站着的正指手画脚,躺着的仍骂骂咧咧。   墙角灯下斜倚着个人,短短的发茬,穿着棉夹克和黑色运动裤,身形瘦削修长,跟他一样背着风在点烟。   点了几次没着,他用力甩了两下手,夏琮顺势看过去,看到他四个指骨凸起的地方,不知道被什么磨破了,血糊一片,还看到他的手指,青红交加遍布着脏污。   他把烟在地上踩灭了,视线定在那人身上,穿过湿冷的薄雾和淡腥的水汽,仿佛饶有兴趣,但真正落到实处,又显不出几分在意,凉薄的跟这周围的寒意一样。   许是目光太过赤果,郁小龙突然藏下烟,警惕地往他这边看来,认清楚是他时,他微微眯了眯眼睛,手背从鼻端擦过,遥遥一望,坦荡地回视。   身处像他这样的环境,可能从来没在意过自己的样貌,夏琮不知道郁小龙知不知道,他刚才回头的那一瞬,禁欲又冷酷的模样,像极了小豹子,难已驯服,偏又诱人至深。   说不遗憾是假的,他夏琮真正想睡的人不多,想这个词,本身太过隆重,对那些趋之若鹜的人,他从来不屑于去想,那不是他原始的欲望,那是被挑起的兽性。   而剥除这一层,他又比任何人都理智,美往往与危险并存,需要他铤而走险,需要他衡量代价,眼下隐忍还是疯狂,只能说对面的人,还不值得的他为此选择。   “看什么呢?”罗少钦突然在他耳边说。   “没什么。”夏琮收回视线,“怎么这么久?”   “还不是你走太快,小妹妹们拉着我问东问西,我猜了半天,结果全是找我打听你的。”罗少钦趁他不注意,往那地方看了眼,“哎,这不是那谁……”   “走了。”夏琮搂过他肩膀,没什么表情地带着他往灯红酒绿中穿去。   “发什么愣呢,赶紧撤,一会有人过来。”施杰的声音突然响起,郁小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走神了,他把打火机丢给他,轻咳了声,“打不着了。”   “这地儿湿,一会回去给你擦擦,先走先走,别让人看见。”   “郁小龙!”菜杆瘫在地上苟延残喘,泥地里滚脏了,那张脸越发滑稽,“你……你有本事今儿就把我打死在这,不然……你等着,还是那句话,咱俩没完。”   来的时候郁小龙憋了一身的火,打了一架撒出去了,这会不知道又哪里冒出来的,他二话没说,拎起菜杆,连拖带打地弄到河边,一脚将他送了下去。   开学后一段时间,郁小龙派过来跟着他的人少了两个,再然后悄无声息的连这两个也没了,似乎极力地在向他证明,他说的年后会解决,不会有人再来骚扰他的话言出必行,夏琮因此过了段清净日子。   开春后的某天,下午课结束,从校门口出来,听见有人喊他,马路对面停着的一辆商务车上,夏议杵着拐杖,正缓缓从里面出来。   “哥。”夏琮忙走过去,驾驶室的门先他一步开了,林蔚茜下来,虚虚扶了一把,夏议礼貌地摆了摆手,意思不必。   年前太冷,他说想再来看看夏琮没同意,没想到这才刚开春,夏琮走到他跟前,有些无奈道:“都叫你别来了,又不听,茜姐你也不替我看着点。”   林蔚茜只是笑,并没有反驳什么。   “你让她看什么,她能看住吗。”夏议站直了,佯装得有些不服气。   他精神确实比之前那次要好,只是N市过来开车十几个小时,夏琮正想问为什么不让司机跟来,就见车的另一边下来两个人。   “没想到吧,惊不惊喜?”霍羽洁妆容精致,穿一件镶了白色毛边的高定收腰连衣裙,踩着小高跟,一身行头皆是大牌,正站在车门边得意洋洋地笑看着他。   夏琮脸色微微一变,但很快收敛了,换了副笑脸,“惊喜又意外,你怎么来了?”   “你还真好意思问,知道我找了你多久。”霍羽洁不怎么高兴地拉下脸,边说边打量他身后工大的门脸,显然这种不入流的大学入不了大小姐的眼,她毫不掩饰眼底的嫌弃,“谁能想到你会来这种……这什么鬼地方啊,他们跟我说我还不信。”   夏琮没听出来她这到底是看得起他还是看不起,他原来的学校除了在市区花钱就能读外,不见得比这好,“有什么不信的,在哪上不是上。”   夏琮表面上还是一副笑脸,但是个人都能听出来他话里的敷衍,霍羽洁毕竟认识了他这么多年,高兴不高兴还是看得出来的,她不出声了,夏琮交换发生在一次他们争吵之后,她自然觉得有自己一部分原因,这次借着夏议的面子来和好,一路上她都在提醒自己要收敛,至少先把关系缓和了再说。   夏琮略过她,视线落在她身后另一人身上,顾居然从刚才起就安安静静地站着,此时见他看过来,他颔首低头,温和地笑了笑,“好久不见。”   “居然和羽洁听说我要来看你,一定让我带上他们,你走也不打个招呼,这半年一个电话都没有。”夏议适时地过来打了个圆场,略带责备的语气恰好能安抚住场面的尴尬,“他们是你朋友,你怎么也该跟他们说一声。”   “就是。”霍羽洁嘟哝着应和了声,显然有人给她撑腰,她理直气壮了不少,只有顾居然听出夏议这一番解释里略带无奈的语气,不自然地咳了声。   夏琮略一沉默,突然双手插兜,露出个歉笑,“确实是我考虑不周,这样吧,晚上我请大家吃饭,当赔不是了。”   “这还差不多。”霍羽洁伸手一指,“我要坐你的车。”   “行,给大小姐当一回司机。”夏琮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转身时不禁回头又看了顾居然一眼,顾居然抿了抿唇角,一声“阿琮”堪堪挂在嘴边,没叫出口。   霍羽洁一路上叽叽喳喳,从她家里的琐事种种,说到她在学校的桩桩件件,凡事以我开头,我不高兴,我很烦,再以换成是我,我觉得,我想结束,自我得淋漓尽致。   夏琮撑着头,偶尔应和一两声,实在惹人家不满了,再安慰敷衍几句。   对霍羽洁,讨厌说不上,就是烦,她家境优渥,从小众星拱月般长大,养了一身大小姐脾气,事事都得顺着,不然就跟你闹。   夏琮从小烦她到大,霍羽洁硬要把原因往自己身上揽也没错,要说他会来这里交换,确实有一半的原因是为了躲她。   霍羽洁喜欢他,初中就表明了,在他们几家里根本不是秘密,霍老头每次上他们家走动,都跟来亲家一样,现在就连他爸夏舟复都默认了他们这一层关系。   而他和顾居然才是真的在一起过,说来讽刺,高中毕业后他俩日夜厮混,几次被“捉奸在床”,这点不仅霍羽洁看不见,几家长辈也都选择性眼盲,只因他惯常不学无术离经叛道,且就在顾家找上门来的第二天,他和顾居然分了,谁又能说不是一时新鲜呢。   夏琮没选市区,就近在他们学校附近找了家稍微高档点的馆子,奔波了一天,以夏议的身体应该早累了,他安排他住家里,其他人帮他们订好了酒店。   席间聊了点琐事,顾居然没怎么说话,一直都是霍羽洁在闹,不依不饶地逼着夏琮喝酒,说是他欠她的,夏琮酒量不行,顾居然替他挡了一杯。   这让霍大小姐更不高兴了,非得让夏琮再罚两杯才肯罢手,夏议难得沉下声来以长辈的身份训斥了句,霍羽洁撇了撇嘴,不满的情绪分毫不掩饰地表现在脸上。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针对顾居然,顾居然好脾气地不跟她计较,夏琮几次没忍住朝他看去,顾居然都只是笑笑,倒像是反过来在安慰他一样。   霍羽洁唯一的优点大概是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两杯酒下肚,又开始嘻嘻哈哈找夏琮聊天,旁若无人地刨根问底,问他这半年躲在这都干什么呢,不会真是在好好学习吧,以夏琮的成绩,还懂交换已经让她够惊讶的了,如今跑过来一看,果然是找了个烂学校方便他山高皇帝远的鬼混。   “干什么?”夏琮轻描淡写,目光从她和顾居然脸上扫过,“我能干什么?旷课,打架,睡男人呗。”   “……”此话一出,对面两人脸色皆是一变,霍羽洁直接跳了起来,“说什么疯话呢,你脑子没病吧。”   “这些你们不知道吗?”夏琮适时地表现出了诧异和不解,“你们这么大反应,倒是让我有些意外。”   “小琮。”夏议拐杖在地上轻敲了敲,“跟霍小姐道歉。”   夏琮不动,看着霍羽洁,直看得她背脊发毛。   “我先去结账。”夏议不轻不重地叹了口气,俨然也是有些生气了,他示意林蔚茜跟着,“你们解决完再下来。”   其实没什么好解决的,远来是客,这点道理他还是懂的,夏琮伸了个懒腰,嘴角一勾,慢吞吞丢下一句,“开个玩笑你也信,我可是每天都在刻苦学习呢。”   “你放屁。”霍羽洁瞪着他。   夏琮笑笑,闷了杯酒,不管是不是敬她的,她都当是他道歉了,夏琮身上有股很特别的气质,说不上来,可就是特别吸引她,让她总能对他格外宽容。   而坐在另一边的顾居然,从始至终没有说话,靠在椅背上一直在走神,他脸色有些隐隐的发白,目光却收起了小心翼翼,在夏琮脖颈周围停了一瞬。 第二十七章 加与不加   夏琮下楼的时候,账夏议已经结完了,他和林蔚茜并排走在前面,背对着光不确定是否在交谈,还是像很多时候那样各自沉默。   夏琮正要叫他,忽然听到远处有些喧闹,依稀有人在喊:“……没错,就是他,刚跟那小子一块上去的……是个瘸子啊……”   他一听那流里流气的声音,赶紧冲了过去,果然不远处靠近车停的地方,夏议和林蔚茜的周围,一下蹿出来几个人,个个手持武器,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   林蔚茜把夏议往她身后推,夏议腿脚不便,本意是想把这女人先推到自己身后去的,几次下来都没有成功,一贯的儒雅温和不禁推搡,顿时显出几分狼狈。   夏琮一看这场景,当下眼底红了大半,他猛冲过去,从背后飞起一脚将离得最近的那人踹飞,拦在夏议和林蔚茜身前,认出了领头那人的面孔,“又是你们?”   “你认识?”夏议问。   “不认识。”夏琮说。   听他答得这样干脆,夏议放下心来,比起夏琮和林蔚茜的紧张,他反而是最轻松的那个,他拍拍夏琮肩膀,“别怕,你问他要什么,不行就报警。”   “报个屁警,谁敢报一个试试,哥们他妈当场弄死谁。”领头的叫骂着,余光瞥见那边顾居然拿出了手机,他一个眼神,示意边上两个人围过去。   霍羽洁当场发出了一声尖叫。   “别碰他们。”夏琮朝那边看了眼,“你们想干什么,有本事冲我来。”   “找了你这么多次,你说我们想干什么。”那人咧嘴一笑,“说白了就是教训教训你,给你讲点儿道理。”   “什么道理?”   “识人的道理,交朋友千万别看走眼,不是什么人你都能交的。”那人拿棍子在夏琮肩头杵了两下,“顺便领你去见见我们鬼哥,他老人家有话当面叮嘱。”   “好。”夏琮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我跟你们走,放了他们。”   “小琮。”林蔚茜有些紧张地叫了他一声。   夏议握住她的手臂,轻轻拽了两下,让她站到自己身后,不过短短几分钟,他已经从最初不明原由的震惊,又恢复到了一贯沉稳的模样。   眼下形式再好判断不过,硬拼他们几个不是对手,报警时间上来不及,但再怎么样,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夏琮被这群一看就不是善茬的人带走。   夏议上前一步,推开那人快要戳到夏琮下巴上的铁棍,擦了两下手,朝暗处不紧不慢道:“还不出来,郭飞燕平时就是这么教你们保护二少爷的吗。”   话音落下,周围丝毫不见动静,领头的以为夏议是在装神弄鬼耍花招,连顾居然和霍羽洁都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到个熟悉的名字。   “我给你们一些时间考虑,你们想清楚,今天有外人在场,别闹了笑话。”夏议语声平稳,却自带一股慑人的威严,说完他不再开口,似乎真的耐心等了起来。   “什么……玩意?”领头的四下看看,除了酒店里探出来的几个看热闹的人头外,多余的鬼影都没一个,“你他妈乱叫什么,当心连你一块……”   他突然住了嘴,莫名一股冷风,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黑暗里一下走出来三四个人,个个身穿黑衣,身材高大,从不同的方向往他们这边靠近。   及至跟前,他们微微俯身,叫了声夏总,夏议轻点了点头,话不多说,不远处顾居然错愕地看向夏琮,夏琮没什么反应,像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的存在。   冲突在转瞬间发生,夏议只来得及叮嘱他们保护好顾先生和霍小姐,不过就算他不说,眼下这样的场合,这几个人也必然会以他二人为先。   夏琮护着夏议和林蔚茜,不断退开阻拦往车边靠,他们人数上毕竟劣势,一时间不可能照顾得这么周全。   夏议说话时中气十足,丝毫不见弱态,但扶着他时能明显感觉出来身体的轻颤,他满身虚汗,腿疼得几乎站立不住,却仍死撑着替夏琮留心周围。   好不容易挨到车边,正要把他二人推进去,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的漏网之鱼,一棍子从夏琮身后袭来。   夏琮半边身体撑着夏议,眼看躲闪不及,准备硬接下来时,夏议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下推开了他。   肩膀连着后背的位置挨了重重一棍,夏议当即脸色发白,后退两步撞在了车身上。   “哥!”夏琮见此情景,怒火冲顶,劈手夺下那人手里的棍子,刚要抽回去,就见林蔚茜面无表情地挤进来,脱下高跟鞋,狠狠一巴掌,直接把人扇懵了过去。   夏琮愣住了,林蔚茜捋了一把散乱的头发,把鞋丢地上重新踩好,一句话没说,她给人的印象虽然一直都挺要强的,但夏琮还是第一次知道她打架也能这么虎。   “怎么样?”夏琮和林蔚茜一人一边扶住夏议,“严重吗?疼吗?”   “没事,没撞到腿。”夏议额角全是冷汗,显然疼得不轻,他故意表现得轻松,反过来还打趣,说要给林蔚茜加工资,保镖的钱她也该拿一份。   寻常人这么一棍都不一定受得了,何况是像他这种常年与医院打交道的人,夏琮知道他在硬撑,“我现在送你去医院。”   “真没事,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夏议推开他,笑笑示意他放心,“去看看霍小姐他们,我把人带出来的,不能有闪失。”   夏琮小心地把他抱进车里,让林蔚茜照顾他,返身回去时,那群杂碎已经被收拾得差不多了,逃了大半,剩下的要么晕了,要么剩下坠地哀嚎的份。   顾居然和霍羽洁没事,一开始就不是冲他们来的,夏琮走过去,从地上硬拖起一人,赤红的眼睛盯进他肉里,咬着牙,一字一句道:“郁小龙呢?”   夏琮打郁小龙电话,打了四五个,始终没有人接,他把手机一丢,直接开车去了洋楼。   到那施杰正跟小周他们在打牌。   施杰后来知道了上回的事是夏琮救的他们,本想请人吃个饭的,但郁小龙的态度一直不冷不热难以捉摸,他没好意思跟他走太近,不过对这人印象一直不错。   “他啊,去酒吧街了。”施杰没想那么多,听他问就回了,回完才觉得他状态不对,又加了句,“你找他有事?”   夏琮没说话,转身出了门,方向盘打得又急又狠,一个甩尾撩起了漫天的烟尘。   施杰看了会有些不明所以,万军华的人已经撤了,李鬼的人也被他们给打服了,安生了两个多月,夏琮来的时候完完整整一人,他压根没理由想到那方面去。   夏琮直到坐进车里,脑子里还在不算闪回刚才他们被人围的场景,夏议跟他们对话,极力地想站在他身前,又是在怎样慌乱的情形下,用他孱弱的身体替他挡下他人纯粹泄愤的一棍。   明明天气已经转暖,他却觉得此刻背脊生凉,强烈的后怕让他心悸,差点控制不住自己。   他没想到那件事后过去了这么多年,还会因为他,把夏议置身于那样危险的境地。   如果再来一次。   如果那样的事情再发生……   他不敢想,他已经良心难安了,夏议一再的宽容与袒护曾让他辗转难眠倍受折磨。   如果他因为他再出任何事,他会后悔认识郁小龙,后悔救过他,后悔听他那一文不值的保证!   他最后一次打郁小龙电话,仍是没有人接,夏琮把车停在酒吧街的入口,此时正是这里最热闹的时候,来去人流量很大,除非挨家挨户,否则找起来并不容易。   然而没走多久,几个熟悉的人影从他视线内闪过,夏琮微眯起眼睛,发现是菜杆他们,三三两两地散在人群里,不住地东张西望,看样子跟他一样在找什么人。   某个念头一闪而过,似曾相识,他后退两步,借着建筑物的遮挡,握紧了拳,径直往河对岸跑去。   郁小龙以为早两个月前,在他把菜杆扔下河,并且听说他为此在床上躺了两个星期后,事情就到此为止了,后来整整两个月的风平浪静似乎也证实了这一点。   没想到……他擦着额角滴落下来的血,在黑暗里看了眼自己的手,嗤笑出声。   做狗皮膏药至少也做到了狗皮膏药应有的韧劲,不得不承认,他第一次对这小子刮目相看,这一口咬上他,宁可被打死都不松嘴,变相也算是个有骨气的了。   可惜骨气没用对地方。   他应该再狠一点的,对面还能一次次这样反扑,说明还不够怕他,殷叔不管这些小本生意,所以即便他走了这条邪路,也没有人教过他该怎么狠。   郁小龙曾经毫不怀疑自己是那种有个上道的领路人很容易会被带至穷凶极恶的人,残暴狠戾可能天生就藏在他的基因里,他命里就该是吃这碗饭。   然而再看眼前,他被打得无力还手,被追得满街乱窜,被再度逼入这里……身无一技之长,他连唯一的饭碗都端不好。   后脑勺上枕着的石灰袋子硌得头疼,不知道是受潮结团了还是里面掺了什么东西,周围各色难以形容的腐烂味直冲口鼻,他不得不极力忍耐想要咳嗽的冲动。   手臂上裂开的伤口不再往下滴血,疼劲过了,他试着抬了抬,四周没有光,就算凑到眼前也看不清什么,他动了两下放弃了,捂着的外套松了下来。   他一刻不停地听外面的动静,数着时间,之前那次手机被捡回来后,就一直时好时坏,这地儿偏僻,什么信号也没有,他现在只能等,跟那群杂碎耗耐心。   外面突然传来动静,先是河边的碎石子被踢动,郁小龙竖起耳朵听了一会,规律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一下一下踩在泥石的缝隙里,鞋底摩擦出奇怪的声响。   他撑着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把自己挪到门边一处角落的位置藏好,透过微弱的亮光向外看,脚步声盖住了周围一切细小的动静,但他还是谨慎地屏住了呼吸。   只有一个人,郁小龙判断,也许只是路过,这地方正常不会有人来,菜杆他们更不可能落单,他深吸了口气,握紧从地上捡的一根橡皮管挡在身前。   普通人没必要,如果真不是善茬,至少聊胜于无。   声音越来越近,鞋底碾过黄沙时的清脆隔着薄薄的墙几乎就响在他耳边,没有任何停顿,郁小龙头皮一麻,几乎敢确定这人就是冲着他来的,怎么会……   身影从门口迅速闪进来,郁小龙未及思考,从背后扑上去想勒住那人的脖子,那人却像是早有防备,抬手握住他的手臂用力一扯,跟着一肘击在他肩膀上。   郁小龙只觉一阵剧痛,往后退了两步,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人的脸,就被一脚蹬在肚子上,他痛苦地弯下腰去,没等缓过来,视线一花,再次被踹的摔在地上。   手臂紧跟着被摁住,不偏不倚压在伤口的位置,郁小龙发出一声惨叫,恍惚中看清那居然是夏琮的脸,而那张脸,在他不断涣散的视线里变得从未有过的扭曲。   “你说,那天在这里,”夏琮俯夏身,用他一贯的语气,却不带任何温度地说道:“我如果先看见的是你,还有可能对着别人石更吗。” 第二十八章 烧与不烧   有很长一段时间,郁小龙喊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来,喉咙里剩下漏风般丝丝缕缕的抽气声,他僵直着脖颈,死死地瞪着夏琮,“放……开我……”   夏琮摸到手底下一阵温热的粘腻,是血,郁小龙受伤了,看样子还不轻,但这并没有让他产生丝毫同情,反而是那种潮湿绵软的手感,如带着至深引诱的烈酒般,浇在他煮沸的怒火上,轻易激起了他内心深处暴虐的想要凌辱他的玉望。   他掰过他的下巴,重重吻了上去。   【略】   河边的风很凉,虽然味道欠佳,夏琮站在离屋门口远一点的地方,点了根烟,菜杆的人已经走了,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他在河堤上坐下,看着隔岸的灯火,直到一根烟完完整整地抽完,身体上的反应下去了才起身,走的时候,故意没有靠近那个地方,没再去听里面的动静。   回到满是人声的主街,夏琮突然摸了下领口,发现项链不见了,应该是刚才打斗的时候不小心掉在里面了,他犹豫了会,轻叹了口气,决定还是回去一趟。   郁小龙闷着声音咳了两声,耳朵里嗡嗡直响,却还是第一时间从不间断嘈杂的动静里分辨出了外面来的脚步声,他几乎立刻睁开了眼睛。   夏琮进来时看到的,便是他这副竖起深深戒备与敌意的模样,龇着獠牙,眼神凶狠,就算做不到一口咬穿对方的喉管,也要炸起浑身的毛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   夏琮走近,每走一步,郁小龙就往深处缩一点,看得出来他不想这样,但身体似乎形成了本能,这让他恼羞成怒地在夏琮站定时,抓起地上的沙石朝他扬去。   夏琮没躲,任他撒了一身,等他不动了,他右脚尖抬起,悬在他手上方,作势要踩,郁小龙下意识地把手缩了回去。   夏琮笑起来,像是突然发现了他这副模样有趣的地方。   “我回来找样东西。”他插着口袋,低头看着他,“不想我再糙你一回,就安静点。”   郁小龙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咽,夏琮毫不怀疑此刻他要是还有一丝力气,就会扑过来跟他搏命。   他开了手机电筒,四处照了照,郁小龙在光过来时,把脸埋进了手臂里,夏琮把电筒关了。   这地方太脏了,目之所及杂乱的东西无数,这种光线下要找那么小一个东西有点困难,夏琮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随便找了处地方靠坐了下来,“别这么看我。”   “我算糙过你了吗?”夏琮生怕他心里的难受劲不够大似的,“都没身寸呢,算吗?”   郁小龙握紧了拳,他浑身发冷,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其实不疼,那一下虽然粗暴但没有延续,除了强烈的不适,并没有让他感觉有多撕心裂肺的生理上的疼痛。   可他却一直到现在都缓不过来,他心里憋着气,焦灼得差点要把自己生生拧断,在夏琮的注视下,他头抵着,躬了躬身,想爬起来,奈何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   “我本来今天很生气的……”夏琮说到这里时顿了下,过了会才又开口,“算了,看见我一直戴着的那条项链了吗。”   郁小龙没有出声。   “项不项链的无所谓,重要的是上面那枚戒指。”夏琮朝他看过去,“那是一副对戒,拥有它的另一个人……是我前男友,可惜三年前他离开了,意外。”   郁小龙勉强把自己撑坐了起来,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呼吸连着疼,他觉得自己可能是血流得太多了,不然为什么这会连听他说话都这么费劲。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你不是好奇吗。”   郁小龙抬眸,夏琮却在下一瞬越过他看向了别处,黑暗里只听他笑了声,“可能是这儿环境不错,让人很有倾诉欲吧。”   郁小龙站起身,一言不发地往外走,身形踉跄,脚步虚弱,瘦削的肩膀第一次不再张牙舞爪,有些无力地垂着,夏琮在身后看了他一会,觉得有些不对劲。   太弱了,弱得不正常,不是他一贯印象里的他,看来伤得比他想的要严重,这不免让他觉得自己刚才那一下有些趁人之危了,这不是一个好的预感。   夏琮喜欢郁小龙身上那股劲,喜欢他跟自己对着干,他一脸凶神恶煞下狠手的模样总能轻而易举地挑起他的征服欲。   但并不代表他的快感愿意来自于他的胜之不武。   他看了会,在郁小龙快挪到门口时,突然脱下外套,兜住了他的头脸,然后他一弯腰,把人扛了起来。   郁小龙眼前一黑,腹部被压迫,上下颠倒的感觉让他差点吐出来,“你……放……”   夏琮握了握他的手,手心滚烫,发烧了?   怎么上回打一架发烧,这次打一架又发烧,外头看着狠,内里没想到是个瓷娃娃。   夏琮稍微调整了一下,“你要是想你这幅样子被人看见,不妨叫得再大声点。”   郁小龙没再动,不知道是真怕被他拉出去游街,还是彻底没力气了,这一路上他没挣扎,也什么话都没说。   夏琮把他往车上放的时候,他手在车门上用力抠了一下,应该是拿出了最后的力气在表达他的抗拒,奈何强弩之末,很快被扔进了后座。   最后的意识里,郁小龙恍惚中听到夏琮在问他菜杆的事,说如果他解决不了,那就他来替他解决,他迷迷糊糊,听不出真假,很快失去了意识。 第二十九章 握与握别的   夏议听到开门声,客厅里传来窸窣的动静,他坐在床上,下来多有不便,等了一会,放下手里的书,朝外喊了一声,“小琮。”   夏琮似乎先回了趟自己房间,过了会才推门进来,“还没睡?”   “这么晚你去哪了?”夏议看着他,不禁微微皱眉,“怎么弄成这样?”   不用想都知道他说的这样是哪样,夏琮没说话,撸了两把头发,噼里啪啦掉下一地的沙来,还有不少滚进了衣服里,又刺又痒。   他随便抽了两张湿纸巾擦了擦,擦下来一脸灰,没想到会这么脏,不得不又多抽了几张,边擦边在夏议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夏议替他拍肩膀上的石灰粉,两下激起了一片,夏琮忙摁住他的手让他别拍了,一边踩着椅子往后拉开点距离,免得呛到他,他问:“背上的伤好点了吗?”   “蔚茜给我上过药了,不严重。”   夏琮调亮床头的灯,抬起眼皮看着他,“真的?”   “这有什么不是真的。”夏议有些无奈,“你看我现在像有事的样子吗。”   夏琮倒是想让他脱衣服给自己检查检查,但以他哥的性格,必然是不肯,他只能替他拉好腿边的毯子,“问你什么都说不严重。”   “是真的不严重,你就是太紧张了。”夏议笑着拍了拍他手背,试图安慰他,“你忘了,上学那会我可也没少打过架,爷爷那时候不还总说我摔得不够……”   他顿了顿,顺着夏琮的视线看向了自己的腿。   那里原本有一双修长完整的腿,曾经能跑能跳,撑起过少年人全部的轻狂与骄傲。   而现在,被薄薄的羊绒毯覆盖住的却只剩下深深的塌陷,像一潭死水,毫无起伏。   夏议明白他在想什么,这么多年他见过夏琮太多次的沉默,内疚像根植在他内心深处一道无法拔除的倒刺,是他哪怕说再多谅解,都难以抚平的隐痛。   “那是意外,跟你没有关系。”   “那不是意外。”夏琮把脸埋进掌心,疲惫地搓了搓,嗓音低哑,“我们少了张底牌。”   郭飞燕现在知道了,他们已经察觉到她在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以她的猜疑心,不仅很多事情以后做起来不再顺手,就连以前的,都会被她翻出来重新追究。   “没什么比你重要。”夏议说:“就算她要怀疑,也是先怀疑我,不在乎再多这一条罪名,别想太多。”   夏琮没办法不想太多,他们一路走的每一步都艰难异常,就连现在的平衡,都是勉力才维持下来的。   夏议在明他在暗,他没办法替他应付那些来自正面的攻击,他也没忘了他们当初处于怎样的劣势下,又是过着怎样提心吊胆朝不保夕的日子。   夏议比他心软,像今天这样的事,他宁可被带去见李鬼,也不会把这一张牌轻易翻出来,可如果细想,那时候要被带走的人是夏议,他可能也管不了那么多。   “我再想办法。”夏琮站了起来。   “小琮。”夏议叫住他,口气难得地有些严肃,“不要再有办法了,你知道我一直都不希望你参与到这些事里来,不想看你变成这样,你还是个学生。”   夏琮突然有种预感,夏议之所以会这么做,除了担心他的安危,也有借此逼他退出的意思,果然下一句他听到他说:“爷爷之前说有办法送你出去……”   “我不会走的。”夏琮打断他。   “你才二十出头,你准备跟她耗多久,你能保证你每一次都顺利不会哪天把自己折进去。”夏议看着他,“那像今天呢,那些是什么人?”   “那些人跟他们没关系,是我自己的事。”夏琮半边侧脸隐没在黑暗里,垂落的眉眼挡住了视线。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一棱一角再无少年人的青涩,唯有难测与深沉雌伏于隐忍之下,他一直都很听夏议的话,唯独在这件事上。   夏琮没再解释,替他关了灯,“早点休息。”   夏议靠坐在床头,在逐渐落下去的光亮里轻叹了口气。   夏琮去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服,出来感觉自己终于有了人样。   他拧了把热毛巾,郁小龙此刻正“风尘仆仆”地躺在他前两天刚换洗过的床单上,快一个小时了,姿势半点没换,放上去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他解他衣扣,郁小龙手抬起来,似乎要推开他,夏琮看他人根本没醒,轻轻松松挡开了,居然这时候还在想着反抗,现在就是把他托光了再上一回都未必能醒。   夏琮动作不怎么温柔地把他外套脱了,里面是件长袖T恤,手臂那破了条很长的口子,看着像是被什么利器划的,血已经止住了,只是被浸透的衣料硬邦邦的,有股浓烈的腥气。   除此之外,身上大大小小遍布着淤青,和衣服破口下被碾出来的细小伤口。   当然,少不了已经结了疤的旧伤。   一看这副身体就知道曾经饱经风霜,对得起他酒吧街一霸的称号。   夏琮把他上下剥干净,仔细擦了一遍,擦出一手浑黑的脏水,不得不又去洗了把,索性都这样了,干脆服务到底,连头发跟耳廓都面面俱到地清理到了。   伤口他拿了酒精来给他消毒,下手太重郁小龙连着抽了两下,眉头紧皱着,一层层汗出得从刚才起衣服就没干过,他浑身滚烫,嘴里不知道喃喃地在说着什么。   夏琮不怎么温柔地处理完,又用酒精给他擦了一遍身,今天太晚了,他也累了,看吧,明天如果烧还不退,就带去医院看看。   以他一贯的强悍,不至于这么矫情。   关灯前夏琮注意到他的手,从回来就一直紧紧地攥着,他试着掰开,用了点力气,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   可见他握得那样紧,不是藏宝应该就是想揍人,揍谁呢,不言而喻。   他这边就一间客房,被夏议住了,不好再去惊动他,今晚他良心发现,不可能让郁小龙去睡沙发,那么他只能睡这,跟他睡一起。   只是这凶样看着实在有些碍眼,夏琮起来找了找,找到之前宋业去旅游,寄给他的特产和街边买的小玩意,里面有只长颈鹿的布偶,脖子刚好成年人手掌长。   他一根根掰开郁小龙的手指,硬塞了进去,拿着镰刀的死神和捧着花的死神虽然都是死神,但看着至少顺眼许多,塞完夏琮在他手背上吻了吻,关了灯。   郁小龙睁开眼睛的时候反应了会,最后的记忆是他被夏琮塞进他那辆吉普,而此刻眼前的装修风格,很明显是他家。   他坐起身,手上捏了个软绵绵的东西,郁小龙拿起来看了眼,是一只长颈鹿的玩偶,他有些不明所以,松开手扔了。   全身上下被脱得只剩一条內裤,难以启尺的地方被强行撑开的感觉已经不明显了,不刻意去在意的话,几乎感觉不到,他闭了闭眼睛,强迫自己不要去想。   他沉默着下了床,腿有些发抖,身体里的水分如同被彻底蒸发了一样,四肢枯萎,口干舌燥,他眼前阵阵发黑,不得不撑着柜子站了一会。   昨晚的记忆再次涌了上来,郁小龙捏紧了拳,狠狠砸了下,实木的柜门发出沉闷的声响,如同那时候在黑暗里他和夏琮各自砸向对方的拳,压抑得令人窒息。   这样站了很久,久到他觉得冷,才挪动身体,找到被丢在床尾的衣服穿上了。   郁小龙没想到那衣服会这么脏,穿的时候飘起来的灰让他忍不住咳了几声,再回头看他躺过的地方,粗粝的石灰粉在雪白的床单上几乎画出了个黑色的人形。   他开门出去,没想到客厅里居然有人,而那人显然也被他突然的动作给吓了一跳,他站在落地窗前回头,对着电话飞快地说了句什么,然后挂了。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那人看着他,往他这边走过来,走得有些慢,拄着拐杖,面上的神情除了刚才一瞬的惊讶,很快恢复了平静,“你是……小琮的朋友?”   郁小龙这时候的样子估计他自己照镜子都能被吓到,亏得那人突然在自己家里看到这样一个陌生人还能保持镇定。   他看了他一眼,觉得有些面熟,视线往下落在他脚脖那有些空荡的裤管上,想起那天在夏琮家楼下,他似乎见过。   夏议大方地拉起自己右边的裤管任他看,用拐杖轻轻敲了敲,金属物撞击发出特有的沉钝声,他笑了笑,“酷吗?”   郁小龙意识到自己的失礼,移开了视线,他现在不想见任何人,也不想说话,夏琮不在让他松了口气,他拉开门往外走。   “我叫夏议,是夏琮的哥哥。”夏议似乎是怕他误会什么,叫住他,“他一早有事出去了,我让人送了餐过来,一起吃完再走吧。”   郁小龙的样子,夏议不好猜测他和夏琮之间发生了什么,起初以为他是夏琮带回来过夜的人,然而看郁小龙此刻的状态,又觉得不像。   郁小龙还是什么话都没说,甚至没再看他一眼,转身关上了门。   前两天一直下雨,沙袋上有几处受潮掉了皮,露出底下粗糙的裂纹来,郁小龙一拳打在上面,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手臂被震得发麻,带出一阵强烈的刺痛感。   他回洋楼没进门,直接来了后院,身体里憋着的气横冲直撞想要发泄,可还没打上两拳,又觉得劲都耗光了,身体绵软得人直往下栽,不得不扶着沙袋站稳。   就当是被狗咬了吧,夏琮没有做下去,不过就疼了那一下,真当被狗咬了又怎么样,只要不去深想那动作背后代表的意义,那就是再简单不过的一次泄愤。   回来的路上,郁小龙一遍遍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但那样的耻辱,又怎么能是这样粗暴的理由轻易就能糊弄过去的。   夏琮究竟是怎么看他的,因为不好上手所以格外惦记着?   那他为什么要满足他,他有什么义务去满足那些惦记他的人,为还人情,为解决麻烦,这些都不是。   而在所有愤怒的表象下,他居然隐隐也有解脱的感觉。   他粗喘着气,夏琮昨天晚上说过的每一个字都在他脑子里反复,菜杆不止来找了他,他说过再也不会让这些麻烦找上他的,现在看来都是空口屁话。   那样也好,郁小龙有些自暴自弃地想,怎么不干脆做了呢,做到底,像他嘴上说的那样糙他,在他身体里狠狠地冲幢,也许那样,他们之间的纠葛就到头了。   他可以再也不认识他。   不用窥视另一个人的生活方式。   不用在心里面一遍遍否定自己。   身体里的虚汗不住地往外冒,郁小龙后知后觉原来自己是发烧了,他蜷了蜷手指,重新站起来,裹紧了绷带。   当刺痛随着手臂肌肉的收紧越来越明显,血漫过衣袖流下来时,他心里少见得升起一阵扭曲的快感,好像那些纠缠的无解在剧痛里一起被粉碎殆尽一样。   “手不要了?”耳边突然传来低沉的声音。   郁小龙猛地停下了动作,他肩膀用力绷着,却没有回头。   汗水浸湿了他的头发,滴落下来在脚边洇成小小的一滩,他慢慢放松了力气,耳朵里再次响起嗡嗡的轰鸣声,像灌了七八分水的瓶子在剧烈地摇晃。   他躺倒在地,身后空无一人。   他把手臂横遮在眼睛上,困倦袭来,意识的最后,他翻遍口袋,掏出一个细小的布满灰尘的圆环。 第三十章 画与不画   夏琮从电梯里出来,接到顾居然打来的电话,他犹豫片刻,接了起来。   “我以为你不会接的。”那边顾居然似乎淡淡地笑了声。   “有事?”夏琮问。   “方便的话一起吃个饭吧,有些话想跟你说。”   夏琮立在门外,转身往回又走了两步,“现在说吧。”   对面停顿了会,继而声音低下去,“我在你家楼下。”   夏琮下了楼,一眼看到顾居然,就站在楼门前靠近绿化的地方,今天太阳有点大,他一向不禁晒,才这么一会,脸就有些红了。   夏琮没说话,过去把他拉到阴凉的地方,顾居然此举应该故意成分居多,因为光是这样一个简单的举动,就让夏琮下楼时那些刻意想保持的冷漠情绪难以为继。   “不请我上去坐坐吗?”顾居然看着他。   “我没想到你会来。”夏琮说,话里听不出意外居多,还是在责怪顾居然自作主张。   “我只是想看看你过得怎么样。”   “有必要吗。”夏琮略微提高了声音,似乎为了让他们两个人都能清楚地听见,他以前从来没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过话,顾居然神情一瞬间变得有些落寞与伤感。   “我过得好与不好都跟你没有关系了,我们已经结束了居然,”夏琮看他这样,在心里叹了口气,声音不自觉又缓了下来,“别自欺欺人。”   “自欺欺人,是吗?”顾居然没有他说得那样笃定,反而抬手伸向他的衣领,“那你又为什么……”   夏琮一把按住他的手,眼神倏然变得有几分锐利,顾居然指尖一僵,下意识想要抽回,却一下没抽出来。   夏琮在松开之前,握着他的手指轻轻捏了捏,似缱绻又似警告,“我哥在,你如果想一起吃饭,我先跟他说一声。”   顾居然不明白他的意思,也猜不透这一刻他在想什么,事实上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甚至还在一起过,但就算这样,他也从来不敢确信自己真的有多了解这个人。   可人有时候就是这样,越是看不清,就越是想要看清,抽丝剥茧追寻谜底的过程永远具有致命的吸引力,他怀疑那是夏琮的手段,让他直到现在都心有不甘。   “你为什么跑来这里?”   夏琮看着他,似乎觉得这问题很可笑,“还能为什么,当然是考不上更好的。”   “我不是问这个。”他一再回避的态度少见地让顾居然有些激动,“我问你为什么要来交换?”   夏琮其实很聪明,比他想的,比所有人看到的都要聪明,这是一直以来他唯一可以坚持的判断,可高中毕业他却读了一所烂学校,并且尤嫌不够似地躲来这里。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至少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没有,这一年来,当那些有关他风流成性或四处滥交的消息传进他们几家耳朵里时,桩桩件件都像是在打他的耳光。   “是为了躲我吗?”顾居然问。   “你觉得呢?”夏琮反问。   “我……不知道。”   “那就当是吧。”   “阿琮……”   “你想要知道什么?”一再的试探下,夏琮终于失去了耐心,他冷下脸来,“我夏琮忘不了你,我自暴自弃自甘堕落,你想要知道的是这些吗。”   他就是那样的人,但凡有一次朝你发火,会让你觉得之前所有的温柔都是假象,顾居然现在就有这种感觉,他几乎有些被镇住了。   他开始怀疑之前他们在一起时夏琮对他的种种好是不是真的存在。   但那些,又怎么可能是假的呢,是他一手造成了现在的局面,他怪不了别人,身不由己,最后只能怪自己,甚至连请求原谅的话,时至今日都难以出口。   夏琮最受不了他在自己面前露出这样难过又委屈的神情,他站得离他近点,手掌轻覆着他脖子,“居然我很难再相信你了,即便这样,你也要跟我在一起吗?”   顾居然额头靠向他肩膀,幅度微小地摇了摇,不是不愿意,是他不知道,他希望夏琮来给他做决定,可得到的这个答案模棱两可,却不是他真正想要的。   郁小龙再次醒来的时候,赵菲坐在他床头,他动了动脖子,“你怎么来了?”   赵菲放下书,瞪他一眼,“我又不是被赶出去的,还不能回来看看了吗。”   “您随便看。”郁小龙撑着想坐起来,手臂稍微一用力,便是一阵剧痛,差点又栽回去,赵菲赶紧拉了他一把,没敢碰他那只伤手,给他背后多垫了几个枕头。   “你还知道自己发烧了,也不说一声,要不是小黑发现,今晚您就躺后院过吧。”赵菲给他递水,忍不住就要责备,施杰跟她描述的时候看得出来吓得不轻。   “小感冒而已。”郁小龙不怎么在乎,或者说是不想看上去那么在乎,他喉咙干到要开裂,说话都费劲,灌了一大杯水下去才终于感觉手脚有了点劲。   房间里突然响起一声狗叫,原来小黑就躺在他床尾的地上,此时见他醒了,热情地起身开始朝他摇尾巴,两只前爪兴奋地一下下磨着,一副想上床又不敢的样。   赵菲示意他安静,拧了把热毛巾给郁小龙擦手,“搞成这样叫感冒,还小感冒,你是不知道自己有多吓人是吧。”   “……嗯?”郁小龙转了转迟缓的眼珠。   “一手臂的血。”赵菲说:“回来就回来了,一个人跑后院去干嘛,没打够是不是,跟谁较劲呢。”   伤口被重新处理过了,从上到下大大小小无一遗漏,不怎么疼,动起来也正常,郁小龙不再当回事,毛巾擦完在手里来回倒了一阵,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赵菲当他是反应慢,她以前也说他,在意识到自己改变不了他们的生活方式后,她便不说了,只是默默地帮着处理伤口,今天看郁小龙这样,实在没忍住。   她经常会觉得害怕,怕失去,那种怕,可能之前连她亲身经历都远不及,她现在搬出去,可以当自己看不见,可施杰一给她打电话,她发现自己还是提心吊胆。   “饿了没?”赵菲问:“我下去给你拿点吃的,有粥。”   烧应该是退了,不提没感觉,一提郁小龙还真有点饿,他点了点头,“他们人呢?”楼下听不到任何动静,这个点不应该这样安静,“阿杰呢?”   “出去了。”   “去哪里了?”   赵菲看上去不太高兴,她往外走,“你自己问他。”   “……”郁小龙拿起手机,摁了半天没亮,看来是彻底坏了,他从书桌抽屉里翻出很早以前不用了的一个老人机,把卡放进去,找到施杰的号码。   “回来的路上了。”施杰接起来时声音闷闷的,听起来不太爽,“你好点了吗?赵菲在吧。”他出去前特地打电话喊她回来,让她看着点郁小龙。   “你们去哪了?”郁小龙有预感。   “找那王八犊子报仇去了啊,他敢把你弄成这样!”   郁小龙心陡然一落,不知道施杰怎么看出来的,反应了会才发现他说的跟他心里想的应该不是同一个,“谁让你们去的?”   “你别又忍,你能忍老子他妈忍不了。”施杰骂了声。   旁边传来小丁的声音,“那小子果真是又贱又怂,这次去我们扑了个空,不知道这会在哪阴沟里躲着呢,有本事这辈子都别冒头。”   “先回来吧。”郁小龙听到这里松了口气,施杰他们这么冒冒然过去,他担心被菜杆设计,这件事现在看来比他想得棘手的多。   “这粥是你做的吗?”郁小龙尝了两口问。   “不是说吃不出来好坏吗。”赵菲笑,“下午有人送过来的,我放锅里热了热。”   “吃不出不代表看不出。”郁小龙搅了搅,里面的料一看就不是他们常买的,“谁?”   “夏琮啊,我刚想问,不会又是他救了你吧,比我们都先知道。”   “……”   “不光送了你的,还有阿杰小丁他们,一桌子的海鲜,应该花了不少钱。”   郁小龙把碗放在床头,再没碰一口。   赵菲:“……”   赵菲毕竟女孩子,心思敏感,连施杰都能感觉出来他俩之间隐隐的敌意,她又怎么会察觉不到。   下午夏琮过来,徐银亮脸色很难看,送的东西一口没碰,加上学校里对夏琮的种种猜测,赵菲隐约猜到点什么。   她当然不希望郁小龙跟他有什么,最好只是夏琮单方面的,这种事有徐银亮“珠玉”在先,他们接受起来倒也容易,只是没想到郁小龙居然能这么招同性喜欢。   “真不吃了?那这些怎么办。”   “喂狗吧。”   “……”   赵菲看着他上楼,把粥端进厨房,准备放一会留给施杰,她重新淘米切了点菜,听到楼道里传来郁小龙愤怒的声音,她赶紧跑过去。   郁小龙推搡着徐银亮,眼看就要动手,起因是徐银亮在他经过时开门多看了他两眼,这在以前几乎是寻常,今天郁小龙大概是心情格外差,上去就想揍他。   赵菲赶紧拉开了,他身体没好,一会再打出个好歹来。   徐银亮也是个贱骨头,这时候还在问他夏琮是谁,那口气跟质问差不多,愣是要往枪口上撞,赵菲几乎是硬挡在他们两个人中间,才把郁小龙推上了楼。   郁小龙下午睡久了,晚上一直有些迷迷糊糊,半夜听到外面有动静,他睁开眼睛,开灯的瞬间,居然看到夏琮正从他窗口翻进来。   “嗯?你醒着。”夏琮被抓现行也神情自如,丝毫没觉得自己这种行为有什么不妥,他拍了拍衣服,“白天听说你在睡就没上来,饭吃了吗?”   郁小龙坐起身,攥紧了拳,眼里一点点蓄满怒火,他以为他会无动于衷,他以为就算良心不安也只敢背后偷偷送点东西,没想到他居然敢这样光明正大的进来。   就好像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也许在他看来,是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甚至就算发生了,他可能也不觉得有什么。   “你又这样看我。”夏琮把带的一点切好的水果放桌上,“我知道你心里有气,这样吧,我给你揍,揍到你出气为止怎么样,反正小龙哥最会揍人了。”   说着他走过去,躬下身把脸凑近了点,郁小龙什么都没想,直接给了他一拳。   夏琮被打得偏过脸去,有那么一刻他似乎是想生气的,但不知道想到什么,收住了那点外泄的情绪,用舌头顶了顶发麻的地方,正过脸来看着他。   郁小龙又打了他一拳,他虽然手脚发软,但毕竟是干这一行的,真拿出十分的力气,就算打了折威力也在,待要再打第三拳,被夏琮架住了胳膊。   “疼,差不多行了啊。”夏琮摸了摸脸,既委屈又有点好笑,“你还真下得去手。”   郁小龙恨不得揍死他,哪里会手下留情,尤其夏琮此刻的态度,完全就是一副做错事撒娇求原谅的情人姿态,愈发让他怒火中烧。   他扯过他的衣领,再要动,突然看到他锁骨下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处纹身。   纹的是非常简单的一副小人头像,寥寥数笔,勾出一张没有五官的脸,唯有一头卷发,蓬松的占了一半篇幅,右半边脸上还有一道微小的弧,被打了阴影,看得出来是个酒窝。   “好看吗?”夏琮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我自己画的。”   郁小龙眼神一暗,猛地拽过他,拿起床头的毛巾用力擦了上去。 第三十一章 你处理与我处理   毛巾放久了,半干不湿的,郁小龙这么大力道往上蹭,没几下夏琮那里的皮肤就红了,图案却连个边角都没掉。   “你有病是不是?谁让你贴的?”眼见徒劳,郁小龙扔下毛巾,床头的杯子药水被带倒在地,发出混乱的声响。   他这么大反应,像这东西有多见不得人,恨不得半点不跟他沾上关系,这让表面怀着一腔献宝心情的夏琮理所当然地有些不爽。   他推开他,手指在那处被他擦得毛细血管破裂而布满红点的地方缓缓压过,再抬头时他冷冷道:“酒精。”   郁小龙二话没说,拽着他就往楼下走,夏琮任由他,在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只是看着他背影的目光定定中透着散漫,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路进到厨房,郁小龙在柜子里翻了翻,翻出施杰他们前两天喝剩下的半瓶稻花香,放在柜台上,朝夏琮示意了下。   夏琮倚着冰箱门没动,郁小龙怎么看他的,他就怎么看回去。   郁小龙一忍再忍,转身去找了块抹布打湿,瓶子拧开,呼啦倒了一手,他走上前,不客气地拉低夏琮的衣领。   厨房的灯有些年头了,接触不怎么好,刚开的时候很暗,不时还要闪两下,照得四周暗沉沉的,所有褪色稀疏的物体在这样的光线下都只剩下了模糊的轮廓。   郁小龙要这么做,必然站得离夏琮很近,两人身高相仿,他这么略微低着头,能感觉到夏琮的呼吸就在他头顶,头发短,以至于每一下都刚好轻拂在头皮上。   郁小龙后颈有些发麻,越是想忽略这种感觉就越是明显,昨晚上那些被他强行遗忘了的种种,见缝插针地再次涌了上来。   他手底力气越下越重,最后酒窝那里,应该是打的阴影比较多,他反复擦了很久,直到头顶传来轻微的抽气声,夏琮的肩膀随之颤动了下,他才松了手。   夏琮先是垂眼看着,郁小龙的头发好像比他最初见他时长长了一点,然后不知道怎么,他突然想起那时候,他掌着他后脖子,手心被短短的发茬搔刮的感觉。   他有种冲动,想再摸摸看,想知道这样的长度,是不是没有那么扎手了。   夏琮一向是个不会跟谷欠望过不去的人,他抬起手,谁知郁小龙就跟背后长了眼睛似的退开了。   他擦完了。   擦得很干净,连一根线条都没给他留。   唯一还剩给他的,大概是一大块被外力摩擦而泛红的皮肤,以及劣质酒精灼烧留下的红疹。   “满意了?”夏琮没想到随意开的一个玩笑,郁小龙会这么较真。   “你可以走了。”郁小龙说。   “走可以。”夏琮嘴上这样说,人却朝他靠近了一步,“走之前我能问问,我的戒指,在你这里吧。”   他语气如此笃定,以至于话音落下,郁小龙就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在后院睡过去之前,他模糊有印象,最后他从口袋里拿出了戒指,但醒来手上却什么都没有。   他问赵菲,有没有看见他落下什么,没说那么清楚,赵菲反问他身上除了一部破手机和一点零钱,还能掉下什么来。   郁小龙以为是幻觉,就跟他倒下去之前,突然以为夏琮就站在自己身后一样的幻觉。   “不想还给我?”夏琮看他神情有些微妙,跟着又走近了一步。   “我为什么要拿你戒指。”   “这要问你自己了。”夏琮笑,轻蔑又挑逗的语气,“为什么呢?”   有限的沉默时间里,夏琮手放在郁小龙后脑勺上,指腹如愿以偿地在他那一排短短的发根上拨了几下,“同样的问题下回我要是再问你,记得想个好点的理由。”   郁小龙打开他的手,夏琮识趣地退开,余光瞥见灶台上那一盒赵菲没来得及放冰箱的粥,他眼睛微微眯了眯,似乎到现在才看清,“怎么没吃?”   “既然人不吃,就别浪费了。”夏琮或许意识到了,这应该是他和郁小龙第一次想一块去,他拿在手上,转身出了门。   郁小龙听到外面传来倒东西的声音,狗叫了两下,接着脚步声远去,周围又恢复到半夜两三点应有的寂静里。   郁小龙在厨房站了会,上楼拿了把电筒,沿着后院找了一遍,把所有他可能走过的地方,一寸一寸翻着草皮找,怕被狗叼走,他甚至还去狗窝附近找了一圈。   然而却什么都没找到,这一晚上郁小龙没睡好,天刚蒙蒙亮他就爬起来,又去找了一次,还是什么都没有,他不甘心,找施杰和小丁他们问,都说没有看见。   施杰还调侃他,问说是不是从菜杆手上薅下来的,那没事,肯定不值钱,最多纯银的,三百块。   郁小龙没细看过材质,只记得款式很简单,刻了些基础的花纹,但他知道,这枚戒指的价值,如果真的按夏琮说的,那就跟钱没关系,重要的是它代表的意义。   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在另一个人身上留下来的遗物,注定了这枚戒指独一无二且无可取代。   现在被他弄丢了,他做事分得清,一码归一码,所以他不想再欠夏琮任何。   后面几天郁小龙没有出门,施杰不让他出,说菜杆那边有他们盯着呢,给他放几天假养养伤,他闲着没事干,回忆了几次后,试着画了样稿。   虽然看着就是一枚小小的圆环,做起来却非常复杂,整个工艺涉及到熔金、退火、焊接等多道工序,要用到的工具也很多,完整做下来不异于开了个打金店。   他还记得那枚戒指的样子,但那又有什么用呢,就算他完完全全复制出来了一枚,假的就是假的,哪怕做得再真,跟剩下的那枚,也不可能还能凑成一对。   骗骗夏琮罢了。   何况都不一定能骗得过他。   郁小龙放弃了,精力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船模上,这个比例和难度是他目前的第一次尝试,所以这算是个试验品,尽管这样他还是做得很认真。   在给船底第一层蒙皮完成后,为保证弧度的服帖,多了一些被热水泡过变得柔软的木条。   郁小龙拿在手里试着弯折了几下,想到如果不用金属,做起来应该会容易很多,只需要切割打磨就行,但很明显,重量和质感比较金属会相差很多。   而且最重要的是没有意义,这和送一枚新的有什么区别,他都能想象得出来夏琮发现后会是什么表情,受骗后阴阳怪气地嘲讽,然后以激怒他为目的肆意揣测。   光是这一点,就让他打消了所有念头。   施杰这两天不仅派了人,时不时还亲自上李鬼和菜杆他们常活动的地方去蹲着,奈何他空有一腔怒火,夜以继日的却连个屁都没等到。   以前他们一窝住的地方,上次被他们剿了之后就搬了,搬到哪里去不知道,一直神出鬼没的,大部分不是本地人,铺盖一卷,随便哪个阴暗的下水道里就能藏。   爽完这一票就跑了?施杰总觉得不应该,上一次把他和郁小龙双双打进医院了都没跑,这次单纯才放倒一个人,怎么突然就谨慎起来了呢?   他四处找人打听,都说最近几天没见着,一伙人就这样跟凭空消失了似的。   施杰跟郁小龙说了这情况,郁小龙没太在意,菜杆怂不是一两天了,现在万军华的人撤了,以他的性格,估计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想跟他们来场持久地道战。   雷踩了太多回,施杰不敢太掉以轻心,总觉得他是又要跟他们玩什么阴的,这人还真他妈没完了,施杰气得上火,街上随便看见个长得瘦的就想上去踩一脚。   郁小龙回了趟家,带郁行强去做检查,过年一直到现在,郁行强没怎么出去打牌了,每天在家里躺着,精气神明显比以前差了很多,检查结果却没有太大异常。   这种病说不准,好坏都在一夕之间,郁小龙做好了心里准备,蔡群英却怎么都接受不了,经常偷偷躲起来哭,感觉天要塌了一样。   郁小龙常常搞不懂,郁行强给她做天的日子可以追溯到十四五年前,如果现在他们照顾他给他治病是应该的,那十四五年前他养这个家也是应该的。   他没有多奉献什么,何必这样感恩戴德奉上神坛,但他这样说了,蔡群英就会骂他,说他没良心,生养之恩大过天,你到底还认不认他这个爸了。   出门前蔡群英借着倒水的间隙,把郁小龙叫进厨房,神神秘秘地问他,上次过年的时候,后来他不是打了个电话就出去了吗,她看到有人来接,问那个人是谁。   郁小龙皱眉,“你问这个干什么?”   “那车我看见了,要好几十万吧。”蔡群英笑了笑,“我就是提醒你,你也不小了,不要总跟施杰那群人滚混,多跟这些人搞好关系,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   不知道为什么,她这样轻飘飘几乎话,砸过来时像棉花,却比被菜杆在手臂上生生划条口子还要疼上百倍。   郁小龙把杯子扔进水池,“那我也提醒你,你现在吃的用的,没有哪一笔不是我鬼混来的。”   “哎呀,你……”蔡群英一听他误会了,忙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让你多交朋友,是为你好……”   郁小龙不想再听她多说,转身摔上了门。   从医院回来他一刻没在家里多待,坐公交回了洋楼,施杰不在,他给他打电话,那边很快接了。   “我正要给你打电话呢。”施杰语气急促道。   “怎么了?”郁小龙问。   “你知道发生什么了吗!”施杰一激动,声音不自觉拔高了,“我刚听人说,说李鬼他们,就在前两天,被不知道哪里来的一伙人给整个儿端了!”   郁小龙心下一惊,“什么意思?”   “就我说的那意思,好像是得罪了什么他们惹不起的人,具体我也是听人说的,据说这事儿处理得悄么声,跟销户似的,说不定现在上哪儿都查无此人了。”   “……”   “具体等我回来跟你说啊,咱俩都消化一阵……”   郁小龙挂了电话,有些不敢相信,这地界,没听说过有除了他们之外得罪不起的人,除非是那些他不知道的大人物,但大人物又怎么会把他们放在眼里呢。   是李鬼他们多行不义还是……他突然想起那天在车上,夏琮最后对他说的话,如果他处理不了,那就他来替他处理……会是他吗?   郁小龙翻出他的微信,犹豫了很久,打下一行字,【菜杆的事,是你做的吗?】 第三十二章 你赚与我赚   郁小龙等了一会,夏琮没有回他,他正准备上楼,某个归属地为本省的陌生号码打了进来。   “是郁小龙吗?”对面一个男人的声音问。   郁小龙隐约觉得有些耳熟,“……你是?”   “我罗少钦,我们见过两面的,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他这么说郁小龙必然没印象,但他报了夏琮的名字,还报了之前郊区那个赛车场,郁小龙想起来了。   “记得,找我有事?”   “你过来一趟吧。”罗少钦说:“我们在四阳山这边,夏琮跟人有比赛。”   郁小龙没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或者说他只听懂了字面,“为什么叫我?”   罗少钦沉默了一会,说:“反正你来一趟吧,他们玩挺大的。”   郁小龙听他提到赛车场,又提到四阳山,很明显他口中夏琮跟人的比赛,这次应该是跑山路,至于他说玩得大,他没有概念,无非又是一群浪荡少爷聚在一起,搞争风吃醋的把戏。   只是罗少钦不寻常的语气,莫名让他有些不安,他会来叫自己的动机也很耐人寻味,郁小龙犹豫了一会,拉上衣领,拿起施杰的摩托车钥匙出了门。   四阳山是他们当地的一座山,没什么特色,位置偏僻,走的人很少,以前为了躲过路费,不少大货车司机会选择绕路来这里,时间一久,本就过不了质量关的路面被破坏得坑洼不平。   出了几次事故后,政俯封了一段时间,最近听说和另外一条路段一起被列入国省道路面改造项目了,至今为止动没动工改得怎么样郁小龙没再关注过。   就连罗少钦提起这个名字,他都反应了一会在城市的哪个方位。   他是第一次知道会有人上那里去跑,不仅是跑,还是比赛。   山路年久失修,没有任何防护措施,如果是那时候在赛车场里那种速度……不管赌注是什么,光这种行为本身,就足以与危险划上等号。   四阳山南面山脚下,停了整排的车,几辆越野开了车顶探照灯,把入口照得雪亮,人声嘈杂,郁小龙来的时候几乎没人发现,只当也是听闻有比赛过来围观的。   他在背光的地方站着,扫了一圈周围,先是看到了罗少钦,在跟什么人说话,再往旁边,远离人群的地方,夏琮背对着,踩着保险杠,坐在一辆车的车前盖上。   他今天没穿赛车服,简单的黑色三叶草薄夹克,拉链是白的,随意地只拉到胸口的位子,里面是一件青灰色的T恤。   郁小龙知道事实并不这样,或许是夜晚风凉,夏琮被吹得微微鼓动的衣服下,躬起的背脊莫名给人一种单薄瘦削感。   他仰着头正在抽烟,烟雾随着动作轻缓地吐出,被风吹在脸上,五官糊成了朦朦胧胧的一团。   但当白烟散尽,郁小龙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隔着稀疏的人影,夏琮的目光转向了自己,他似乎是愣了片刻,接着跳下车朝他走来。   “你怎么来了,”夏琮看着他,“谁跟你说的?”   “我有事情问你,发你消息了。”郁小龙说。   “嗯?”夏琮拿起手机扫了一眼,看到上面的留言,他没回答,又放了回去。   “你跟谁比赛?”郁小龙问。   “还能有谁。”夏琮轻飘飘地道:“约我挺多次了,难得无聊,陪他玩玩。”   “在这种地方玩?”郁小龙环顾四周,压低声音,“你知不知道这里死过多少人?”   “那又怎么样,我会是下一个吗?”夏琮靠近,眯起眼睛,“还是,你在担心我?”   “……”   “承认就亲我一口。”他说:“别的我现在不想听。”   郁小龙严肃地推了他一把,夏琮直起身,烟在地上踩灭,“我以为你是来给我送戒指的,看来不是。”   他看着有些失望,但很快又笑道:“不过既然你出现了,说明理由已经想好了,是吗?”   郁小龙正要说话,远处传来尖哨声,有人站在车顶挥舞旗帜,车检查好了,路面也已清理干净,比赛即将开始。   “你跟他赌什么?”夏琮走之前,郁小龙急急地问了一句,夏琮却没说,只说等比赛结束了来找他。   郁小龙看着他走过去,走到车边,跟杨培说了几句话,然后坐进车里,连头盔都没戴,山路不比场地,没有缓冲区和防撞墙,他们这样随意,几乎是拿命在玩。   郁小龙跑去问罗少钦,他们赌什么,罗少钦摇了摇头,“他不跟我说,不过我猜多半跟你有点关系,听说杨培来找过他几次,提到了你,具体是什么不清楚。”   “所以你叫我来?”   “是啊,万一他不幸挂了,跟你还能见最后一面。”   郁小龙看着他,罗少钦见他脸色难看,忙改口道:“哎我瞎说的,这你也信,这路又不长,提前两天来跑过了,以他的技术,绝对不会有问题的,放心。”   “怎么定输赢?”郁小龙问。   “老方法,算时间。”罗少钦说:“这地儿路窄,不好超车,且不是闭环,只能算时间,不过这小子发扬风格,还给杨培让了十秒,那王八居然也接受了。”   短距离的比赛让十秒意味着什么,郁小龙一个外行都知道,四阳山他走过一两次,算不上多险峻,但也有几处U型弯和下坡急弯。   晚上不比白天,且山路颠簸,车子的抓地力就会明显不足,很容易发生打滑的情况,没有围栏,没有防护措施,郁小龙看不出来有任何值得人放心的地方。   他不相信夏琮是为了他在赌,他肯定有他自己的目的,也许他只是里面很小的一环,也许他是他这一方的赌注,都有可能。   会跟菜杆的事有关系吗?郁小龙突然冒上来这样一个念头,不怪他这样想,所有的事情都发生的太巧合了,尤其刚才罗少钦还提了一句,说杨培家里在当地很有势力。   在裁判十秒的倒计时声里,郁小龙拉开夏琮的车门坐了进去。   夏琮有些错愕地看着他,郁小龙拉起安全带,这次没用他帮忙,自己熟门熟路地系上了,“没规定不让带人吧。”   夏琮车门一直没锁,似乎在给郁小龙考虑的时间,看他坐得稳稳的,真不打算下去了,他笑了笑,“你不怕死?”   “你会让我死吗?”郁小龙反问。   夏琮看了他一眼,降下车窗朝外面招了招手,裁判按了暂停,问过杨培那边后,给他找来一个头盔。   夏琮把头盔给郁小龙,看着他的眼里似乎有了些不一样的东西,身体被固定住,只能他倾身再把郁小龙拉过来一点,在他头顶轻撞了下,“放心,不会让你有事的。”   “最好是。”郁小龙把手里的烟掐了,看着前面,“听说过很早以前的一个新闻吗,一个大学生为救一个挑粪工死了,引起了社会上的讨论,都在问值不值?”   “嗯?”夏琮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时候说起这个,“你觉得呢,值吗?”   “当然不值。”郁小龙说:“人是分三六九等的,也许生下来那一刻作为单纯的生命是平等的,但社会不一样,社会为你附加了无数高低条件。”   “种族、家庭背景、学历、长相、身高、气质、健康与否这些,都足以把人像金字塔一样区分开来,人人平等是理想,所以才要时刻挂在嘴边。”   夏琮转头看向他,“你想说什么?”   郁小龙看着绵延向前探入黑暗的车灯轨迹,短短一线如同照向了虚空,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开口就说了,看来这样古老又哲学的命题确实不适合他。   沉默了一会后,他戴上头盔,突然笑了笑,“想说也许我跟你一起死,是我赚了。”   “你意思是我的命优于你?”夏琮看着杨培的车在他面前消失,目光沉了沉,“那你怎么不想想,我可是看上了你,单这一点,你的命就高于我所有的附加。”   郁小龙心脏猛地一缩,几乎就在夏琮话音落下的同时,车子冲了出去,他来不及区分那句话带给他的感觉究竟是怎样,还是因为过快的车速下他根本无法思考。   跟上一次坐在这里时感觉不同,周围的黑暗和对危险的感知都给他的心脏带来了不小的冲击与压迫,他闷在头盔里,听到自己胸腔发出来的沉闷且疯狂的喊叫。   这不是他第一次直面危险,他也曾经历过刀锋落于眼前,但都不及这次让他紧张,因为他做不了自己的主,他的安危完全系于他人手上。   夏琮全神贯注地看着眼前,省却了玩世不恭,目光是郁小龙从未见过的专注,也许之前那次也是这样的,只是头盔挡着,他没能看清。   郁小龙没有刻意想些什么,人却渐渐平静了下来,夏琮的车其实很稳,偶尔的颠簸也被他压在最小的幅度内,在他还没太大感觉的时候,两个急弯就这样过了。   离杨培的车应该很近了,过路的扬尘比之前重了许多,夏琮手脚并用,熟练地操作着,引擎疯狂轰鸣,他不算调整加速,直到看到前面不远处的车尾灯。   山路很窄,郁小龙不知道夏琮要怎么超车,刚才罗少钦说的时候,他就有一点不能理解,既然是算用时长短,那夏琮让出来的这十秒有什么意义。   如果是难以超车,杨培想占便宜,比他先出发就行了。   所以唯一的解释,刚才等的那十秒,已经计算在总时长内了,夏琮如果想赢,就一定要赶上并且超过他。   而这种路况下,超车的点只有进弯或者出弯。   两辆车相距越来越近,郁小龙能感觉到前面杨培在不断地提速,车身剧烈地颠簸着,夏琮则紧紧地咬在后面寻找机会。   一个九十度的直角弯,外侧砂石蓬松,杨培突然变得谨慎起来,车轮紧贴着内道,给外围留出了一片过身的空隙。   如此长时间的拦截堵塞,突然暴露出这样一片光明地,就像故意抛出的雀食一样,布好罗网只等猎物深入。   夏琮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他突然加速,轻拉了下手刹,然后向着弯道打方向盘,郁小龙感觉车身猛地一滑,一股强大的离心力袭来,几乎要把人甩出去。   他甚至有种后轮踩着山崖边缘已经腾空了的错觉,这让他呼吸一窒,手紧紧抓着车顶的扶手,心跳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杨培却在这时候突然减速,向着外道逼来,夏琮猛地踩下刹车,手上的方向不变,车子没能顺利飘移过去,而是在原地转了一大圈,速度一下减了不少。   “害怕吗?”稳住了车身后,夏琮问。   郁小龙满手心都是汗,他紧抿着唇,没有说话,夏琮突然握了下他的手,看着前面,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下一把,我们一定超过去。”   郁小龙突然有种感觉,觉得夏琮刚才是故意的,故意挑衅,引杨培出手,那个弯可能根本过不去,却从心理上给了杨培巨大的压力,他明显已经有些急躁了。   在如此高强度需要高度精神力的比赛里,最忌讳的,便是在心理上或情绪上出现任何破绽。   郁小龙想到刚才的生死攸关,黑暗也许不仅仅是把对着自己的刀口,至少他在什么都看不见的情况下无法凝视,深渊带给他的恐惧便也减轻了许多。   而夏琮,从始至终都镇定异常,哪怕是刚才那一下游走于失控边缘的意外。   也许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下,但危险并不总是声势浩大的汹涌而来,可能一个很小的微不足道的石子,在那样的情境下都能让他们命丧黄泉。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建立于他自负下的豪赌。   郁小龙愈发坚定了一直以来对这个人的评价。   他真的就是个疯子。 第三十三章 输与赢   夏琮重新调整了一下,杨培的车就在前面,距离并不远,剩下应该还有两个弯和一条长线直道,是最后可能的超车点,对他来说足够了。   刚那一把他其实留了余地,无论是线位还是过弯速度,都保证了轮胎有余力支持他后面的操作,看着吓人而已,实际还在他可控的范围内。   一方面他是想试探一下杨培,另一方面,他从来没见郁小龙脸这么白过,所以暂时性地收了手。   罗少钦第一次坐他车时崩溃叫了一路,没等下去直接吐在了副驾上,对比郁小龙已经算好的了,夏琮起初以为他是逞强,没想过他能坚持下来。   转眼又是一个U型弯,郁小龙看夏琮不断逼近前车,知道他是想在这里再次尝试,他深吸了口气,满脸热意蒸腾,头盔之下汗水浸湿了头发,顺着缝隙淌下来。   在引擎轰鸣声和巨大的风噪里,他听到夏琮似乎对他说话了,让他别怕。   语言在特定环境下总有蛊惑人心之力,夏琮说别怕,他相信他,好像真的就没那么怕了。   郁小龙审视自己,他没有附加任何条件,他的命不那么值钱,他总觉得自己不怕死,那么此刻他贪生怕死的样子,像极了他在命运门前的出尔反尔与自作多情。   他想把头盔拿下来,太热了,心率失速,燥意涌动,热得他觉得或许此刻他的脸已经面目全非,然而他刚一动作,夏琮就重重喊了声:“扣好。”   及至弯道,他突然开始刹车减速,而前面杨培的车,尾部以一个非常大的弧度甩了出去,车身如同慢动作一般几乎离地飘起。   夏琮紧跟着他,过弯时杨培超了他半个车头,而在出弯的瞬间,杨培的速度却没能跟上来。   夏琮做了个和之前杨培一样的动作,往他车身上贴去,外围不过十几公分处就是悬崖,杨培车灯一闪,立马选择减速错身,而夏琮这边拉满整一个弧度,却并没有碰到他。   “怎么就是不听呢,说了飘移不是最快的过弯方式了。”夏琮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似乎还觉得挺可惜。   郁小龙终于松了口气,扣在头盔边缘的手指直到这时候才像是恢复知觉似地动了动。   “拿下来吧,他追不上来了。”还剩不到两公里,夏琮脸上凝重的神色一下烟消云散,他放松视线,眼尾无意挑高,那种张扬与傲慢,仿佛天生写在骨子里。   没有了面罩的遮挡,视线一下清晰了,郁小龙撸了把汗湿的头发,看了眼夏琮,又转回头继续看窗外,慢慢地让自己重新找到座椅的存在,身体沉了进去。   比赛结果毫无悬念,夏琮先一步到达了终点。   杨培从车上下来,不意外地情绪愤懑,面有不甘,远远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后,他做了个缝住嘴的动作,重新回到车里,跟等在这儿的其他几辆车一起原路返回。   罗少钦没上来,在山脚等着,这里除了裁判,还有一些提前上来想围观的人,夏琮认识不少,一一跟他们打招呼。   有人对郁小龙表现出兴趣,调侃夏琮居然还能带一个人上来,不会是你领航员吧,你让杨培十秒,杨培也送你个人情,倒是没见他这么大方过。   接着就有人认出,他是上次坐夏琮车里据说被杨培看上的人,这么一来话就有些不受控地往那方面去了,郁小龙冷着脸走开了,站到车边上点了根烟慢慢抽着。   山顶风有些大,出过一身汗之后再吹,起初还挺舒服,等水分蒸发干贴着毛孔便感觉到了凉意,郁小龙把衣服拉上,拉到顶,牙齿在拉链上咬了两下。   夏琮来找他,站在离他一手臂远的地方,郁小龙身后靠着车,没有地方可退,于是这么近距离下两个人面对面,便显得有些亲密。   夏琮从他嘴里抢下烟来,抽了一口,又还给他。   郁小龙视线略微下移,看了眼他夹烟的手指,然后抬头是他眼睛,夏琮的眼里有笑,也有一贯针对他的戏谑与挑衅。   郁小龙就在这样的注视下,接过他手里的烟,不紧不慢地抽了一口,然后他张嘴,对着夏琮,让那些轻柔缥缈的烟雾悉数从他脸上划过。   夏琮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色渐暗,他倾身上前,一手撑着车顶,朝他偏过了脸。   郁小龙却在这时推开了他,他转过身,把烟重新叼进嘴里,什么话都没说,径直绕过了车头。   夏琮怔了片刻,手指在车顶敲了两下,轻轻一笑,开了他这一边的门坐了进去。   下山时速度慢了许多,有几辆车走在他们前面,夏琮手指搭在方向盘上,车窗开了条缝,山风徐徐灌了进来。   “你跟杨培赌什么?”郁小龙问。   “怎么还在纠结这个。”夏琮撑着头,车子龟速颠簸,一路他都有些漫不经心,“赌什么我都已经赢了。”   “菜杆的事是你做的吧。”郁小龙看着他,语气十分笃定,早在夏琮看到他发的消息却没什么反应时,他心里就有了答案。   “不然呢,指望他凭空消失?”夏琮看向他,“还是说小龙哥有办法?”   郁小龙假装没听懂他话里的嘲讽,“你把他怎么样了?”   他的语气让夏琮猜到他以为了什么,他笑了笑,“想什么呢,杀人犯法啊小朋友,我能把他怎么样。”   郁小龙还是看着他,夏琮收回视线,“我不方便出手,找了杨培,条件是答应跟他比一场,赢了就是他的封口费。”   “那输了呢?”   “我既然敢应战,就不会输。”   “要是输了呢?”郁小龙加重语气。   “输了啊。”夏琮眼神里流露出些许不舍,“输了你就不是我的了。”   “……”   郁小龙起初是不太相信罗少钦说的赌注是他的,自从上一次比赛结束,过去了这么久,他有什么本事让人家日夜惦记着,话都没说过一句,杨培恐怕连他长什么样都忘了,但现在夏琮这样回答,以他的恶劣与前车之鉴,赢了别人为他出头还为他守口如瓶,输了,也不过是把一个对自己无关痛痒的人拱手让出去。   甚至都不用他动手,以杨培对菜杆下手的雷霆之势,对付起他来轻而易举。   夏琮却在这时候笑了起来,不用于往常,看得出来他是真觉得有点好笑,“瞧你,我怎么舍得啊,你说我哪次真把你丢下了吗。”   没做成不代表没这个心,至少第一次他确实有故意的成分在,郁小龙没法旧事重提,又被他看穿了心思,索性没有说话,转头看向窗外。   “杨培这人不好打交道,有过一次就算了。”夏琮在他手上捏了两下,很快又放开,“他肯帮我,是因为如果我输了,他有的是办法看我笑话。”   “什么笑话?”   “比在这山路上兜一圈还刺激的笑话。”   夏琮不肯明说,郁小龙没再问下去,他心里突然松快了许多,这人恶劣归恶劣,说话也真假难辨,但从来不惮于让别人知道他恶劣,所以没必要在这事上撒谎。   到了山脚,罗少钦带人已经连场地都布置好了,所有大小车三三两两围成圈,灯全开着,从车上搬下来折叠桌椅和烧烤架,吃的喝的一应俱全。   人都围着夏琮,笑闹声不断,郁小龙趁此拿了点啤酒,一个人靠着车,站在远离灯光的地方,接连喝了两瓶。   他酒量一般,又是这么空腹喝,没一会就有点头晕,不过有风吹着,倒也还清醒。   他看到夏琮和罗少钦站在一起说话,这么冷的天居然脱了外套,只穿一件青灰色的T恤,倾身时领口低垂,于是锁骨下那个卷毛的人脸纹身再次露了出来。   不知道又是什么时候贴上去的,郁小龙没想到他能这么喜欢,上次明明都气成那样了。   他还听到罗少钦在调侃他,问他怎么贴了个这么可爱的,想表达什么,还是背着他又看上哪家小可爱了,明明又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夏琮笑笑没说话,他一会还要开车,喝的果汁,听他说起小可爱,他四处找了找,在背光的一辆车边,看到蹲在那里的郁小龙的一席裤脚。   他起身过去,在他跟前站了会,把酒瓶从他手里抽走了。   郁小龙抬头看他,一动不动,脸颊熏得透出薄红,眼睛里是略有醉态的湿闰,就这么定定地看着。   再清澈不过的眼神,偏偏眸色深处,藏着难以遮掩的挣扎,好像就连这时候了,都不想向他认输,宁可深陷痛苦也要留住最后一点坚持与清醒。   夏琮轻叹了口气,拉他起来,跟罗少钦说让他找人把郁小龙的车送回去,然后他半抱着他,塞进了自己车里。   “去朗读者吧,我现在特别想唱歌。”车子在高速上疾驰,两边风景飞速倒退,凌晨一两点,路上几无行人。   郁小龙一动不动地坐着,看着眼前,没有说话。   “不想去啊,那你想去哪里,去我家?”夏琮故意把音调压抑得很暧昧,郁小龙对此仍旧没有太大反应,好像没听见,也好像听进去,然后默认了。   夏琮把车开进地下停车场,下来后他往前走,发现郁小龙没跟上来,他回头看了眼,两人隔着偌大的空间对视,郁小龙手紧了紧,关上了车门,脚步跟着动了。   “你应该知道你刚才没反对意味着什么吧。”进门后夏琮突然回身,把郁小龙压在门背后,卓热的呼吸紧随而至。   他轻抚着他的脸,迫不及待地口勿了上去,却克制着没有申入,只咬着他的纯瓣厮磨,过了会他松开,认真问他:“你现在清醒吗?”   郁小龙的回答,是黑暗里一把将他拉近自己,然后反客为主。 第三十四章 掐与反掐   【略】   夏琮刚睡着没多久,感觉身边有动静,他睁开眼睛,窗帘没拉,外面天还是黑的,“几点了?”   没人说话,郁小龙坐在床边穿衣服,动作有些不协调,裤脚拉了几次没拉上,他明显不耐烦了,胡乱地就想往上套。   夏琮念在他是个触,做了两次就放过他了,郁小龙出了不少汗,到后来肌肉都有些抽搐,刚结束倒头就睡了,没想到才过了不到一个小时,居然又醒过来了。   夏琮盯着他身上那些暧魅斑驳的痕寄看了会,伸手想去揽他的腰,郁小龙却一下避如蛇蝎,拎起裤子躲开了,他没回头,留给他的只有背影。   “怎么,”夏琮坐起身,语气随着被子滑落到腰线的动作一起冷了下来,“睡完翻脸不认人了?”   他这次可没有逼他,是他自己愿意的,现在结束了,突然摆出这样一幅面孔,他自然有些不爽。   郁小龙没理他,回身找衣服,昨天不知道脱哪了,他在夏琮的注视下找了一圈,去完客厅又回到这里,眼神最后落在夏琮身下。   夏琮看着他,把衣服从自己背后抽出来,声音缓和了点,“昨晚上不还好好的,又怎么了,闹脾气?”   郁小龙丝毫没领他这点情,皱巴巴的衣服往身上一套就想走,夏琮等他走到门边,突然在他身后说了句,“你其实是的吧。”   郁小龙骤然停住,没片刻去深想他这句话的意思,就已经明白了他在说什么,他埋在心底最见不得光的秘密,轻而易举被指了出来。   没有他想的愤怒,反而感觉如释重负,一瞬间甚至有些庆幸这个人是夏琮,因为就在一两个小时前,他已经见过他最难堪的一面,没有什么是他豁不出去的了。   “我是又怎么样。”郁小龙冷笑,“我是就一定要跟你睡吗。”   “你是因为什么跟我睡你心里清楚。”夏琮说。   郁小龙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夏琮下了床,未着寸缕地走到窗边,摸了根烟点上,猩红的一点光忽明忽暗。   “你想清楚。”夏琮说:“你跟我在一起,就要有这个心里准备,乖乖躺下来任我糙是必须,如果这一点你做不到,我不逼你。”   郁小龙捏紧了拳,伤人的话他听得多了,可没有哪一句这么锋利,专往人身上最疼的地方割,他没有回头,继续往外走。   夏琮在他出门前丢下一句轻飘飘的话,字里行间满是嘲讽,“还是你以为,想取代一个死人的地位是这么容易的事吗。”   从楼道里出来,天还暗着,云层有些低,这个季节下雨是常态,郁小龙才走了两步,就感觉有雨点星子掉在脸上。   风比他回来时大了许多,吹几下头脑清醒不少,其实也无所谓清醒不清醒,他原本就没喝醉。   身上很疼,外界的环境再舒适也难抵销那种难受,他一直走,不敢停下来,他现在还不能去想,想他和夏琮在床上翻滚做暧,想他最后说的那些话。   他猜到了,夏琮什么都知道,他今天的所作所为也印证了他的猜测,一切早已板上钉钉,可笑的是连郁小龙自己都不知道源于什么,夏琮却比他还笃定这一切。   他觉得有些丢人,为什么同样的,夏琮对他死缠烂打,肉麻的话信口拈来时不觉得丢人呢,是因为他善于此道,这是他的手段,他只会乐在其中?   郁小龙走回洋楼,黑狗趴在门口,听见声音,飞快站了起来,郁小龙朝它嘘了声,它便乖乖不叫,只不停地朝他摇尾巴。   食盆里已经空了,自从赵菲走了,不仅他们,连狗的生活质量都倒退了,郁小龙拿了狗粮来,倒在它碗里,黑狗“嗷呜”一声扑上去,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他没有上去,也坐不下来,只能蹲着,蹲着看它吃,这样一件无聊至极的事,却是他现在最愿意做的。 第三十五章 饭还是面   “卧槽,你蹲那干嘛呢,那么大雨没感觉啊!”施杰从三楼阳台探出头来,看神经病一样地看着郁小龙。   郁小龙被他这一嗓子吼回过了神,才发现雨下大了,他整个后背都淋湿了。   狗还在他跟前吃,吃得忘乎所以,他胡乱摸了一把,帮它把食盆拿进屋,又多往里面装了点。   “大半夜的你跑哪儿去了,电话也不接,我等到你现在。”施杰从楼梯间里走出来,一边控诉着。   “等我干嘛?”郁小龙想把外套脱了,手刚碰到拉链,意识到什么,把衣领竖起来又重新拉高了。   夏琮在他身上弄出来的动静不小,这些痕迹现在和他的人一样不光彩,他怕被看见。   “我回来不就让你等我。”施杰没注意到他刻意遮掩的动作,只当他是淋雨冻着了,催促他赶紧上楼换身衣服,“要不是菜杆确确实实完蛋了,我还真担心你又……你嘴怎么了?”   嘴被咬破了,这点郁小龙记得,他伸出舌头来轻舔了两下,有些刺痛,“……磕的。”   施杰将信将疑,“怎么磕的,谁磕的?”   郁小龙:“……”   郁小龙皱眉,“除了自己还能有谁。”   施杰:“自己磕能磕那么大一口子?”   施杰没忍住多看了他两眼,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一时说不上来,他跟在郁小龙身后上楼,纠结他到底去哪了,郁小龙让他滚去睡觉,当着他的面关了门。   脱衣服这么简单的动作,手臂肌肉酸痛得他差点没抬起来,湿衣服包裹着的感觉又冷又粘,无端让人心生杂草,郁小龙猛一把全扯下,在柜子上重重踹了一脚。   老旧的柜门吱呀两声,哔哔啵啵响了一阵,抗住了没散,郁小龙把头顶在上面,心绪翻涌,烦躁异常,他狠狠喘了两口气,喘得头有点晕了才感觉缓过来点。   他站在镜子前,看着里面一身斑驳的自己,先是冷笑,接着又生出点异样的怜悯,是谁的错呢,愿者上钩,自己咬破了嘴,还能怪别人不该把鱼饵扔下来。   何况又能怎么样,夏琮说得对,他就是那种人,这个圈子就这样,早晚不是他上别人就是别人上他,他难道也会像他们一样,觉得甘愿躺下来的人生来下贱吗?   郁小龙收回视线,拎着衣服的手一动,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发出清脆的声响,他以为是戒指,看着它滚到桌角,才发现是一枚一元的硬币。   那枚戒指后来再没有出现过了,无论他怎么找,他对它越是在意,就越是记不清那天发生的事,他到底有没有看见,有没有带回来,还是一切都不过是他想象。   也许,潜意识里他并不希望它被找到,那是夏琮的另一面,郁小龙想象不出来那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让夏琮承认喜欢,给与温柔,并且珍而重之地放在心上。   那是一个虚影,一个死人。   取代他的位置?夏琮原话这样说的,他居然给了自己这样的特例与殊荣,那他是不是应该表现得更加受宠若惊一些,而不是摔门而去不识抬举。   这一晚过得尤其漫长,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都负载过重,郁小龙想得累了,只想倒头睡一觉,比起上次同样的事后一味着恼疯狂发泄,他似乎进步了。   他拿了衣服,准备先去洗个澡,刚开了条门缝,看到施杰站在外面,赶紧又关上了。   “干嘛啊,刚什么声音?”施杰不明所以,在他看来郁小龙这一晚上的古怪全是批点,“你身上怎么了,哪来的伤?你跟谁打架了?”   他应该没看到多少,不然不会这么问,郁小龙有些头疼,找了件长袖的衣服穿上,确保脖子周围没有明显可疑的地方,才又开了门,“你不睡觉?”   “这么久都等了,还急这一会。”施杰摸摸鼻子,跟在他后面,“菜杆的事我不还没跟你说完嘛,我听说……”   “我都知道了。”郁小龙说。   “你怎么知道的?”施杰愣了愣,“你知道多少?”   “差不多,你想问什么?”郁小龙不太想细说,他知道是谁动的手,知道是谁指使的,也知道菜杆没死,这些就够了,多的夏琮不肯说,他也不想追究。   “他……死了吗?”   “没有。”   “哦。”施杰应了声,听不出来是遗憾还是松一口气。   郁小龙相信更多是后者,他虽然也厌恶菜杆的所做作为,但他如果就这么死了,尤其或多或少还跟他有点关系,他不会因此得到什么满足感。   他想要的是他服,不是他死,但事情现在以这种方式解决了,对他们来说怎么也算好事一件,施杰突然换了副语气,“吃宵夜吗,冰箱里有饺子。”   “……哪来的?”   “赵菲包的。”施杰眼神有些飘忽,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这不……没威胁了吗,她自己想回来吃顿饭,我也不好总拦着是不。”   “没胃口,你吃吧。”郁小龙关了浴室的门,施杰在外面又喊了一嗓子,问他真不吃还是假不吃,没听到回答,嘟哝了几声走了。   殷叔要去参加个什么商会的活动,喊郁小龙和徐银亮陪着,刚好郁小龙这几天不想在这待,答应得无比爽快。   有殷叔在,徐银亮一路上还算规矩,除了有一天晚上喝了酒,旁敲侧击地问他夏琮到底是什么人,跟他什么关系,语气咄咄逼人,像是已经抓住了什么把柄。   郁小龙懒得跟他周旋,一律沉默对待,什么人什么关系,他自己都没想明白的事,别人又能替他看出什么。   这一去就是四五天,中间他和夏琮没有任何联系,夏琮没来找他,他也没主动提过什么。   他那天的意思很明确,让他想,主动权在他,他如果想通了肯让他糙了,那就继续,想不通,不外乎一拍两散。   这算什么狗屁关系呢,夏琮非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言下之意郁小龙不是不懂,所以他避而不谈,也不想去深究。   只是说到这,郁小龙清楚夏琮在想什么,却有些看不懂他自己的,他这段时间一直在反复问自己,究竟想要做什么,又想要夏琮怎么做。   也许他的想法听起来太过可笑,所以他们两个人都不想去承认。   夏琮从一开始就态度明确,把什么都抛给他,明码标价,公平公正,实打实地给他留了余地,一看就是老手作风。   而相比于他,郁小龙还带着犹如学龄前儿童般的天真幼稚。   回来的当天晚上,他去了趟酒吧街,自从菜杆的事解决后,酒吧街都跟着安生不少,这一段时间风平浪静,什么事儿都没出,连一贯擅于闹场的头都缩了下去。   这对郁小龙来说不见得都是好事,意味着他很闲,无事可做,尤其是想借此机会揍几个傻逼发泄一通的想法落了空。   太安静了,安静得他不习惯。   他心里的野草聚拢结团,在荒凉之地野蛮生长,他手脚像长错位了一般无处安放,深更半夜坐在这热闹之地,天衣无缝的面孔下,却全是浑噩之相。   他摸了摸口袋,今天出门换了件衣服,忘记带烟了,他以前不怎么抽的,最近却总是烟不离手,赵菲看见几次,问他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郁小龙靠在长椅背上,百无聊赖,从旁边花坛里拔了根草,在指头上不停地来回绕着,眼前的热闹让他心浮气躁,却也因为浮夸填补了空缺而少了些许孤独。   木椅微沉,发出松散的一声脆响,有人在他旁边坐下了,朝他递过来一样东西。   一块用铝箔纸包成酒瓶状的巧克力。   郁小龙顺着那一条修长的手臂,看到了坐在对面的夏琮,夏琮手往前又递了递,示意他接。   “你怎么知道的?”   “知道什么?”   郁小龙往他手上看了眼。   “你喜欢吃巧克力?”夏琮问。   “当我没问。”郁小龙接过来。   夏琮安静坐了会,突然又问:“你是喜欢吃甜的?”   郁小龙没说话,夏琮转头看向他,“那你现在想吃吗,我刚好会做一样。”   郁小龙也看着他,果然下一秒,夏琮偏了下头,凑近他耳边,“去我那?”   “我如果不反对,是不是又答应了你什么?”   “你如果不反对,就只是想跟我回去吃糖。”夏琮说着,故意露出点笑意,“还是说你在期待什么?”   郁小龙目光平静,巧克力在他手指尖被揉捏得边缘微微翘起,他不说话,夏琮收起笑,把他手上沾的杂草屑一点点拈干净,“不逗你了,走吧。”   郁小龙跟在夏琮身后,再次走进了这道门,这段时间天气的原因,房间里有些闷,那天的所有气息都像是被阻滞在里面了一样,郁小龙闻到的一瞬间有些失神。   踏在门边,他脚步顿了顿,夏琮没注意到他这点异常,进去后他回头,朝他笑了笑,背着光笑得有些不同往常,难得有几丝温柔在里面。   郁小龙走进去,门刚一关上,夏琮揾热的身体就紧帖了上来,他半抱着他,嘴唇在他耳廓边逡巡一圈,有些埋怨的口吻,“你倒是沉得住气。”   你不也挺沉得住的,郁小龙想说,他推了推,夏琮没松开,在他嘴角口勿了口勿,又滑向他脖子,“我说了不逼你,你就真不来找我了。”   “你说了不逼我吗。”郁小龙哑着嗓音,语气冷淡,意有所指。   夏琮挑开他领口的衣服,在他肩膀上轻咬了一口,有些不情愿地停下,又抱了一会他松开,“吃饭了吗?”   郁小龙摇头。   “那你坐那干嘛。”夏琮往厨房走,走到门边突然停下来,“你要说一句是为我茶饭不思,我会很高兴。”   郁小龙当然不会让他高兴,夏琮有些无奈,自怨自艾地耷下嘴角来,“我倒是真有点想你了。”   郁小龙看着他,夏琮眼底的笑意一闪而过,指了指沙发让他过去坐着,“饭还是面啊这位少爷?”   “面吧。”郁小龙说。 第三十六章 难过与不难过   “哪种面你有讲究吗,抱歉,我这里只有乌冬了。”夏琮看着他问,不待回答,又擅自替他做了决定,“算了,问你也是白问,我听小周说你给什么吃什么。”   “他什么时候说的?”郁小龙问,越发觉得当初把小周派过来给他换药让他俩认识是他自找麻烦。   “不记得了,提了一句。”夏琮说:“没想到你这么好养活。”   有什么想不到,他看起来像那种有资格讲究品味好坏的人吗。   郁小龙本来没觉得多饿,吃或不吃都行,经不住夏琮这样三番五次地提,再听面条下锅后高汤浓稠翻滚的声音,突然胃里就抽搐着疼了两下。   厨房是开放式的,一体的橱柜与灶台面正对着客厅,郁小龙在沙发找了个位置,背对着夏琮坐下了,有那么一段时间,他不是很想开口说话。   一碗番茄乌冬很快端了上来,盛在精致的斗笠碗里,上面盖了几片牛肉,担心他吃不饱,还额外加了个流心蛋,蛋黄几点洒在滚圆的面上,颜色分明,热气浓郁。   闻着也很香,郁小龙有些意外,尤其是在他没有要求也不抱指望的时候,这种意外就更容易被放大,他没想到这位真正的大少爷,居然有这样的手艺。   “够吃吗?”见他愣神,夏琮问道。   郁小龙点了点头,拿起筷子尝了一口,他味觉没坏,当然吃得出好坏,只是一日三餐过于繁杂,他没那么多精力去计较罢了。   郁小龙咽下一口,抬头,“能别看着我吗?”   “我看着你你吃不下?”夏琮被嫌弃有些委屈,指了指自己,“我这张脸不够小龙哥下饭吗?”   郁小龙:“……”   夏琮笑起来,“好吧,不看你了。”   嘴上好商量,回头就在郁小龙脑门上亲了一口,还非常体贴地叮嘱了句,“慢点吃。”   快要吃完时,郁小龙闻到一股清甜的焦香味,他回头,看到夏琮正用平底锅在烤芝麻,“你做什么?”   “琥珀核桃,吃过没?”夏琮不时在锅里翻炒两下,看向他,“不是说了回来给你做甜点吗。”   “……”   夏琮被他恍然这回事居然是真的的表情给逗笑了,“我是不是不该找这个理由啊。”   郁小龙没说话,过去他旁边把碗洗了,算算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在这里洗碗了,他突然有点想知道,这里来过多少像他一样的人,有没有谁也这样站在他身边过。   他和夏琮的关系很薄,薄得像纸浸过水,别说撕扯,可能再多一滴的重量就破了,郁小龙知道,夏琮应该也感觉到了。   经过这么多天,夏琮主动来找他,郁小龙不想深究他的用意,不想在这一顿饭之上再添任何多余,所以他没开口,忍住了在两个人好不容易的平静里找不痛快。   他捻了颗盘子里剥好的核桃仁放进嘴里,嚼了两下,又苦又干,他平时不怎么吃这类东西,嫌麻烦,也想不到要买,“你怎么会做这个?”   “很土是不是?”夏琮捻起一颗来。   “不土,很贵。”郁小龙说,贵的东西怎么会土。   “我就是觉得,哪怕用再高级的盘子装,这东西都精致不起来。”夏琮笑,把芝麻盛出来,在另一边倒上清水和蜂蜜,关小火慢慢搅拌,“算是一种记忆吧。”   “我小的时候,特别不聪明,我妈总嫌弃我,就想方设法要给我补脑,但核桃这东西,又干又硬还带点苦,哪有小孩子愿意吃呢。”   “她这样给你做?”郁小龙问。   “她不这样给我做,她每天给我定时定量,吃不完就硬往我嘴里塞,塞不进就……揍我。”夏琮说到这,做了个有些痛苦的表情。   “我那时候也倔,她越逼我就越不肯,越塞我就越吐,后来还是我哥想了个办法,像这样在核桃外面裹上层蜂蜜,放油里过一遍,又香又脆当零食我才肯了。”   郁小龙听他说完,隐隐觉得话里有什么地方不对,但夏琮是笑着说的,语气平和自然,就像是在讲一则陈年趣事,唯一一次露出痛苦的神情,还是他故意装的。   这是郁小龙第一次听他说起家人,他不由回想起那天,在这里见到的那位和夏琮长相有几分相似,气质却南辕北辙的人。   “我哥说他见过你。”夏琮说:“那天你走太急了,他没跟你说上话,他有时会过来,下次有机会,可以一起吃个饭。”   “……”   听他说得那样轻描淡写,郁小龙却很想问,你准备怎么介绍我,到时候,面对你家人的时候,你要怎么说我和你的关系?   这是我最近刚弄上手的,还很新鲜,就是不怎么服帖,我们还在努力寻找□□关系的平衡点,这是夏琮的语气,是他说话的方式。   所以,他之前睡过的每一个人,都会被像这样带到家里长辈面前,被当成战利品一样的交代或炫耀?   那夏议又是怎么看他的,怎么跟夏琮提起的?郁小龙努力回想那天夏议看到他时的反应,是完全意料之外,还是习以为常?   “你哥他……”郁小龙试着开口。   “他身体不好,以前出过一次意外。”夏琮以为他想问这个,但他显然不想多谈,有些生硬地转换了话题,“你呢,还没问,是喜欢甜的,还是喜欢巧克力?”   郁小龙把那颗小酒瓶从口袋里拿出来,低头看了一眼,“奇怪吗?”   “不奇怪。”夏琮说:“每个人有每个人不同的口味。”   “但你太酷了,给我的感觉,跟这些都不太搭。”   酷吗?以前似乎也有人这么说过,那应该是酷的吧。   郁小龙点了点头,“不比你,艳冠大学城。”   夏琮:“……”   夏琮笑,“这又是哪里来的话?”   巧克力只有一粒,不可能是买的,更不可能是捡来的,给他应该是顺手,唯一的解释是有人送的,女孩子的可能性更大一点,不经意地分给他或者塞他包里。   连赵菲都听说过,可见在学校里是个处于话题中心的人物,郁小龙没说话,笑了笑,铝箔纸的边缘捏破了,被体温融化开的巧克力粘腻地沾在他手指上。   他停下动作,听着核桃在锅里不间断的哔啵声,这样过了一会,才说:“其实也不是多喜欢。”   “……我八岁以前,家里面富过一阵,什么吃的穿的都有,同龄的孩子里,属我玩具最多,无论多新出的,不出三天我就能弄到手。”   郁小龙找了个姿势靠着,“就因为太容易得到,反而什么都变得无所谓了,我那个时候喜欢充老大,别人要什么都给,但唯有一样……”   “巧克力?”夏琮有些好奇,巧克力对那个时候富裕的家庭来说怎么也算不上奢侈品。   “不是普通的巧克力,是酒心的。”郁小龙说:“国内没有,要我爸的朋友从国外专门带。”   “你小时候肯定也吃过,里面装的是酒,还是白朗姆这一类的烈酒,小孩子不能多吃,可我那一阵特别喜欢,总是偷偷摸摸地藏,跟我妈斗智斗勇。”   郁小龙说到这里时停顿了一下,夏琮问:“然后呢?”   “然后没多久我爸就和别的女人跑了,我妈也不管我了,我还记得那天下午我一个人在家,吃了整整一盒,三十多颗,吃的时候很美,结果晚上就开始发烧,一个人吐了大半夜,最后趴在马桶上睡着了。”郁小龙大概觉得挺无语的,还笑了笑,“我说我吃怕了,后来再没有人给我买过了。”   “那为什么还喜欢?”   “没有很喜欢。”郁小龙说:“你今天突然给我,我很意外,我以为已经不会有人吃了。”   不是喜欢,只是有些怀念,不经意的,就算那时候他没吃怕,应该也不会再有人给他买了,趴在马桶上度过的狼狈一晚,成为他人生里体面与否的分水岭。   他再也没有吃过类似的高级货了,而单单是酒心巧克力,在现在很多人看来,不仅不再新鲜,可能还会觉得廉价,就连他回忆里留下的也并不是什么好的口感。   郁小龙神态放松,语气很平常,没有任何的刻意,似乎说这些只是为了完整回答夏琮的问题。   而作为现场唯一的听众,为表示自己尽心听进去每一个字了,“纠正你一点,我小时候没吃过。”   “我童年里都是土土的核桃,没小龙哥过得洋气。”夏琮朝他走过来,把糊了的巧克力抢下,扔进了垃圾桶,再把一碗核桃塞回他手里,“放凉再吃。”   郁小龙:“……”   两人选了部电影,坐在沙发上边吃边看,核桃的香气包裹在蜂蜜的甜味里,又酥又脆,碗捧在郁小龙手上,不自觉他就多吃了点。   夏琮在他再次伸手时把碗拿开了,“可以了,吃多容易上火。”   电影是部美国西部片,很早以前的了,郁小龙这段时间没睡好,缓慢推进的剧情让他有些犯困,他仰头靠在沙发上,想眯一会,感觉到另一边夏琮贴了过来。   他坐得离他越来越近,手自然而然搭在他肩膀上,衣服领口摩挲一阵,指尖凉意慢慢渗进去,郁小龙睁开眼睛,刚要坐直,夏琮一下起身,把他按倒在沙发上。   郁小龙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夏琮被他这样毫无情绪的眼神看得有些气闷,他把脸埋进郁小龙肩窝,故意挤进他两褪之煎,用下伸鼎了顶他那理,“你不会是姓冷淡吧。”   郁小龙这年纪,又是刚开诨,夏琮不信他这么几次三番地疗拨,他一点想法都没有,没有就不会跟他回来了吧,算是他撒的钩,可他也不能光搁钩边缘咬。   郁小龙被他这不轻不重的一下,撞得下馥启了火,脑子里丝丝绵绵,是黄豆碾过砂砾的声音,他恍惚了一阵,咬牙,“你谷欠望一直这么大吗?”   夏琮的谷欠望确实比一般人大点,但要说沉溺,也没有,郁小龙凭最初的几次印象这么问,听上去更像是在试探什么,夏琮没回答,而是反问:“你没有吗?”   “你现在躺下来让我试试就有。”   “……”夏琮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动作顿了片刻,说不清是嘲讽还是无语地笑了。   他当他是挑衅,自己有言在先,不能把郁小龙怎么样,只能抱着他,在他纯上惩罚性地咬了两下,见他始终不回应,不得不收着恼怒,把那点谷欠望硬忍下去。   “亲我一下。”夏琮声音闷闷的,这么大个人,狠是一面,撒起娇也是信手拈来,“让我难过了这么多天,总得有点表示吧。”   “你难过吗?”郁小龙问。   “当然。”夏琮俯在他耳边,“有点自觉小卷毛,你可是到目前为止唯一一个,主动从我床上下去的人。”   “那可真是荣幸。”郁小龙冷笑了一声。   夏琮一听他语气,笑了,揾热的气息顺着领口灌进去,细微的震动紧贴着他的胸口,“吃醋了?”   “没人能跟你比。”夏琮说:“他们都是过去,只有你,是正当时。” 第三十七章 念与大声念   待过十一点,郁小龙起身说要回去了,夏琮挑了挑眉,看他的表情有些微妙,应该是没想到他会真走。   郁小龙没解释什么,可能在夏琮看来确实挺矫情的吧,做都做了,先例都开过了,再来表现得坚持原则,以他的视角与惯常思维,便成了欲拒还迎的手段。   郁小龙其实没有把□□上的得失看得有多重要,也承认对夏琮有谷欠望,只是他不想那么轻易就泄露底线,更不想随随便便去定义某一段关系。   夏琮轻佻的态度以及无所顾忌的言行是他不安的根源,让他觉得他们之间,比起心照不宣虚假营造的表面繁荣,更像是一场彻头彻尾又昙花一现的狂欢。   而这些夏琮从来没有向他避讳过,谷欠望坦荡于表面,无遮无掩,在他眼里,或许他郁小龙跟那些轻易就能被带上床并且从此不想下来的人没有任何区别。   不,还是有点区别的,就在前一刻,他不仅主动下来了,还要从这扇门里走出去。   郁小龙觉得自己才是真正矛盾的那一个,既不想被对待得太过轻易,又说不出口想要什么,既没有转身离开的果决,又无法让自己坦然接受,矛盾得滑稽。   夏琮送他到电梯口,问他明天什么安排。   郁小龙说要陪他爸去趟医院。   只听说抛家弃子跟人跑了,没想到后续是又回来了?夏琮不知道现在这样算什么情况,见郁小龙不打算解释,他没问下去,只说:“我送你们去吧。”   “不用了。”郁小龙说。   “我不进去。”夏琮很能拿捏分寸地退了一步,“就在门口等你,结束后一起吃个饭。”   郁小龙起初没说话,夏琮自顾帮他做了决定,再报了个时间和地点,郁小龙没反对,电梯来了,他走了进去。   夏琮跟他挥手,说明天见。   郁行强这次去主要是做复查,之前放疗结束又做了几次介入,病灶已经失去活性,但最近一段时间,听说总是肚子胀没胃口,蔡群英让赶紧带过来再检查检查。   夏琮给郁小龙发消息说他到了,就在挂号大厅里坐着,他什么时候好了跟他说一声。   郁小龙跟郁行强向来没什么话说,蔡群英这次感冒了没陪着过来,等检查结果的时候,郁行强又在手机上玩斗地主,郁小龙看时间还有一会,走了出去。   夏琮坐在人来人往的大厅一角,跟一群大爷大妈挤在一排长椅上,郁小龙一眼就看到了他,给他发消息,手机应该是被他踹兜里了没看见,郁小龙朝他走过去。   位置靠中间,一路磕磕碰碰,靠人收腿缩脚才勉强跨过去,一时闹出不小的动静。   夏琮抬起头,看见是他,笑了笑,“结束了?”   “在等结果。”郁小龙在他旁边的位子上坐下。   夏琮把手里拿着的一个黑色外壳的,看着既像平板又比一般平板小了许多的东西放进口袋,掏出手机来,“你给我发消息了?”   郁小龙问这是什么。   夏琮重新翻出来,“你说这个?kindle,看书用的。”   郁小龙抬眼,“……你还会看书?”   夏琮笑,“我为什么不会?”   “不像。”   “那这样像了吗?”他把挂在领口的一副金边圆框眼镜戴上,配合着收起唇边的笑意,整个人一改往常轻佻的气质,呈现出一种与周围喧嚣格格不入的冷感来。   其实还是不太像。   这样的人郁小龙有幸见过,比起夏琮,夏议身上的书卷气里总是温柔居多,而因为熟悉他本性的缘故,相似的面孔下,夏琮却更多给人衣冠禽兽的联想。   郁小龙移开视线,“看的什么?”   夏琮把kindle划开,递给他,郁小龙一眼扫到上面武松和西门庆这两个熟悉的名字,“水浒传?”   “金瓶梅。”   “……”   “我给你念两句。”   “……”郁小龙以为他闹着玩,哪知道夏琮清了清嗓子,真地念了起来:“……罗裙高挑,肩膀上露两湾新月,金钗斜坠,枕头边堆一朵乌云……”   他声音磁性低沉,咬字清晰,本来周围还算安静,说话都要压低几分,突然有人抑扬顿挫地读起诗来,一时间大爷大妈们十几颗脑袋全朝这边转了过来。   郁小龙头皮炸了,上手一把捂住,眼神示意他赶紧闭嘴。   大概是他此刻如临大敌又束手无策的模样,让夏琮觉得格外有趣,露在外面的那双眼睛弯了弯,呼在郁小龙手心里的热气仿佛都带着笑意。   “你他妈还好意思笑?”郁小龙松手推开他。   “怕什么。”夏琮说:“懂的人自然看过,不懂的光这两句也听不出来。”   这话让郁小龙不知道该骂还是该先谢谢他。   金瓶梅他没看过但肯定听过,如果只是这么一点含蓄的描写,不至于被禁,夏琮算收敛了,要是挑点更露骨的读,他不确定今天他俩到底谁有本事从这走出去。   他觉得自己就不应该过来,放他一个人在这边,坐两三个小时,可能根本谈不上多无聊。   无聊也是他自找的。   郁小龙示意他跟自己出去。   夏琮坐着不动,朝他伸手。   郁小龙看着他,两人不动声色较了会劲,眼见夏琮低下头,又要把那东西划开,郁小龙迅速抓起他的胳膊,黑着脸,把人从座位上拽了出去。   郁小龙让他去车里等。   夏琮说就这儿吧,懒得走了。   郁小龙问他为什么,要吃饭下午约他出来就是了。   夏琮笑,“没什么事情,就想跟你待着不行吗。”   郁小龙咳了声,本来想回去看看,夏琮这么说,他陪他又站了会,一直到郁行强给他发消息说好了才走。   夏琮先送郁行强回去,检查结果不好不坏郁行强精神不佳,上车后他多打量了夏琮几眼,没说什么。   郁小龙说他是施杰的朋友,顺路送他们,夏琮看了他一眼,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说,却没纠正他。   夏琮熟门熟路地开回那个老旧的小区,郁行强礼节性地让他上去坐坐,郁小龙没开口,夏琮就说不了,还有事,他目送郁小龙上去,给他发消息说在楼下等他。   进门后郁行强没吃饭就去睡了,蔡群英说没胃口,晚点起来再做,郁小龙便下了楼。   “我就这么见不得人吗?”夏琮问,说句是他朋友又怎么样,又不是男朋友,非得扯什么施杰。   郁小龙原本没那意思,夏琮一看就有钱,而他们家现在缺钱,他不想再听蔡群英把他跟施杰比。   但夏琮这么问了,还问得理所当然,让郁小龙想起那天他说要和他哥一起吃饭的事,他凭什么觉得他就一定能见人呢,“我俩现在这关系,很光荣吗?”   “我俩现在什么关系?”夏琮问。   “别得寸进尺。”郁小龙说。   夏琮突然笑了声,“我要真得寸进尺,昨晚上你走得了吗。”   于是话又说了回去,这么长时间,争议始终无解,唯有先这么矛盾着,谁也别提,别先挑事,以他们两个的脾气,都心知肚明,挑不好进死胡同都别想好过。   今天只是一起吃个饭,这点夏琮知道,郁小龙也知道,所以这一句话过后,两个人持续沉默,都没再开口。   夏琮开了车载音响,疯狂激昂的重金属声很快充斥在密闭的空间里,郁小龙一点都不意外这种音乐风格,那天夏琮在酒吧唱的就是摇滚,只是这首更加的怪异。   主唱声嘶力竭,音质沙哑,似乎有些年代了,郁小龙靠着椅背目视前方,听了一会,中间短暂的停顿后,突然一道不属于乐器本身的声音从背景音里划了过去。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紧接着,并轨的声音越来越明显,缠绕在高昂的鼓点和吉他弦乐声后,一声高过一声,清晰入耳,又缠棉至极。   是女人的喘希声。   “什么歌?”郁小龙第一次听到这样另类大胆的歌,显示屏上飘着歌词,他认识几个英文,连起来却没懂什么意思。   “Rocket Queen。”夏琮手指在方向盘上一下一下点着,“听过枪炮与玫瑰吗?美国八九十年代一支硬摇滚乐队,英文名叫GunsN\‘Roses。”   郁小龙当然不知道,他不怎么听歌,烂大街的流行音乐耳朵里刮到就算听过了,硬要他唱也能完整唱出几首来,但没有特别固定喜欢的音乐类型。   “关于这首歌,有个很有意思的故事。”夏琮把声音调小,“据说这里面的申吟声,是乐队主唱Axl Rose和他们鼓手的女朋友在录音棚坐爱的时候录下来的。”   郁小龙:“……”   郁小龙:“你听女人的较床声也会石更吗?”   夏琮:“为什么这么问,我看着像石更了吗?”   郁小龙看向他,“会吗?”   夏琮:“看是什么人了。”   夏琮:“像你,不用叫我就……”   “闭嘴。”郁小龙拉下脸。   夏琮没想到要问的人是他,最先受不了的也是他,郁小龙挺直腰板坐着,不笑的时候嘴角绷紧,凶里凶气的。   不过仔细看,会发现他从刚才开始,耳朵尖上迅速爬上了某种可疑的红晕,并且很长时间都没有消下去。   夏琮没想到他这么纯情,一点玩笑都开不得,以前听他乱说话,他还会愤怒,会抡拳头,最近几次既像免疫了,又像是在不适里委屈自己好给与他额外的宽容。   他心里突然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不像心疼,也不像感动,就是看他这样,心口莫名软下来一些。   后面几首歌虽然也很吵,但听着都正常,郁小龙松了口气。   接下去的半个多月两人相处正常,夏琮没再提让郁小龙去他那的事,算是给了他时间考虑,正如他说的,他给郁小龙的耐心,足以让他跟那些人区分开来。   夏琮经常约他出去,两人还一起看过电影,郁小龙陪他上课,去他家里吃饭,以夏琮惯有的耍赖手段和不要脸程度,亲亲抱抱的便宜必然没少占。   如果不谈那些难有定论的,两人现在的相处模式,跟普通情侣也没多少两样。   但郁小龙知道,眼下都只是暂时的,以他俩的性格脾气,能安安稳稳维持到现在已经是奇迹,时间的长短罢了,达摩克里斯之剑悬得久早晚会掉下来。   夏琮有一两次来找他,恰巧赵菲也在,后来在学校里还撞见过,这天晚上吃完饭,赵菲说要去遛狗消消食,问郁小龙一不一起。   郁小龙看她样子像是有话要说,他看了眼施杰,施杰没说什么,低头吃饭,郁小龙洗了手,招呼黑狗跟上,两人一起走了出去。   没上大路,就在洋楼后面那一块空地上,四面郁郁葱葱都是树,一入夜便显得更加幽深寂静,赵菲带着黑狗走了一会,丢了个球出去让它自己追着玩。   她找了处干净的草堆坐着,坐舒服了,抬头问郁小龙,“你跟夏琮,是我想的那种关系吗?” 第三十八章 以后与没以后   郁小龙没想到她这么轻易就看出来了,他一直以为他和夏琮在外人面前应该不明显,认识的人里也就罗少钦知道。   现在看来,只是他觉得不明显罢了。   赵菲见他不说话,明白心里的揣测被坐实了,她垂下视线,情绪逐渐低落下去,“你……你一直都是吗,还是被他……”   她以为他是被夏琮带坏的,但郁小龙平静地告诉他,他一直都是。   这下轮到赵菲不说话了,她刻意拧着头,不朝他这边看,不一会,泪水溢出眼眶,扑簌簌掉了下来。   郁小龙少见地慌了神,赵菲这姑娘,虽然从小经历一直挺苦,但从来都是云淡风轻的,除了之前那次他和施杰受伤,认识这么久,郁小龙几乎没怎么见她哭过。   他走过去,在她跟前半蹲下来,轻叹了声,“哭什么呀,我是同性恋这么让你不能接受吗?”   “不是接受不了,我……我没想到会这样。”赵菲抹了抹眼泪,应该是想收住的,结果却越掉越凶,“我现在有点难过。”   郁小龙身上没带纸,四处看了看,总不能摘片树叶给她,所幸这地离洋楼远,要是被施杰他们看到,回头他就成罪人了。   “你其实早就知道吧,我对你……”赵菲哽咽了下,像是认命般地自说自话,“我知道你看出来了。”   郁小龙一直不表态,她又怎么会猜不到他在想什么,所以她一直没说,因为知道说了也不会有结果。   可如果是这样……“我现在都不知道,是你不会喜欢我还是你不可能喜欢我哪个更让我难过了。”   郁小龙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不擅长应付这样的场合,只能轻咳了声,手放在赵菲肩膀上,悬了半天也没落下去,“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的,你别说话了,让我自己冷静一会。”赵菲背过身去,反正控制不住,索性结结实实地哭了一场。   郁小龙把外套脱给她,赵菲没客气,眼泪鼻涕一把全抹在了上面,擦完她叠好,放在膝盖上,“回去给你洗。”   郁小龙陪着又坐了会,赵菲彻底平复下来后,问他:“你跟夏琮,你俩有想过以后吗?”   “嗯?”   “我听说他是交换生。”赵菲说:“通常我们学校交换只交换一年,再过一个多月,这学期就结束了,大四他应该会回他原来的学校。”   在她说出交换生三个字的时候,郁小龙心头一震,是啊,他怎么把这个给忘了,很早之前那次在他家,夏琮就跟他说过他是来交换的。   没想到时间会这么短,才一年,还有一个多月就要到了,郁小龙仔细回想,发现这一年,刚好只够他们两个心平气和地认识彼此。   他是忘了,那夏琮呢,他总不会不记得,既然这样,又为什么要来惹他,果然只是想睡他吗,如果只是想睡他,那一切就解释得通了。   连剩下多少时间都在他计算之内。   赵菲看郁小龙反应,心里明白了七八,“我不该在背后说人是非,但是小龙,夏琮他在我们学校,传闻一直不好,不然你跟他走得近,我不会这么快猜出来。”   郁小龙大概知道她是怎么看出来的,没想到原因真是这样,说不定那些见过他的人,夏琮的朋友、同学也都知道,他现在身上的标签对应着什么样的身份。   他突然有些释然,至少认真想想,夏琮在这上面从来没骗过他不是吗?   “我知道。”郁小龙说。   “你知道?”赵菲问:“这些你……都知道吗?”   “都知道。”郁小龙淡淡地说。   “那你……你在想什么?”赵菲不理解,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这一类性别,已经很让人难过了,居然还要眼睁睁看着他清醒地落入别人设好的圈套里。   “走一步算一步,过一天算一天。”郁小龙看着她,“如果你是指这个,这跟我们一直以来的生活,有区别吗?”   “可是……那不一样。”赵菲觉得肯定是有区别的,这根本不是一回事,但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郁小龙平时看着多冷静多有想法的一个人,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见夏琮阅人无数手段有多了得,“你真这么喜欢他吗?”   这问题郁小龙自己都没想清楚,他答不上来,他觉得既然夏琮明明白白把这一层关系限定好了,他没必要再多想其他。   本来就是有今天没明天,他自己都是这么过的,何必再去要求别人,想通了这一点,之前所有难解的症结便都有了定论。   郁小龙没想到会这么简单,他一直以来都搞错了一点,问题的核心不是他愿不愿意跟夏琮上床,而是他们有没有未来可言。   夏琮明确说了没有,而他的生活状态早注定了也没有,难得达成默契,那还有什么好纠结,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最迟过了这个暑假,夏琮就要离开了。   洋楼三楼某个后窗小幅度地开了一下,施杰的影子一闪而过,应该是他们久不回去,他来看看,结果被郁小龙发现了,吓得赶紧缩了回去。   郁小龙拉赵菲起来,赵菲用衣服把脸又擦了一遍,眼眶仍红红的,她吸了吸鼻子,说等下不回去了,直接去学校。   郁小龙往后窗那又看了一眼,“阿杰他……”   “他想说什么,让他自己来说。”赵菲打断他。   郁小龙觉得这时候说这个确实不太合适,天已经黑了,他给施杰发消息,说赵菲要走了,施杰回说知道了,他既然这么说了,那一会肯定会下楼送她。   郁小龙本来这天跟夏琮约好晚上去他那的,后来没去,夏琮也没来问,直到第二天下午,他才又去找他。   夏琮给了他门上的密码,郁小龙开门进去,今天从早上开始下雨,下到现在仍没有停的趋势,不算特别大,不出门还好,出门风斜着吹,衣服很快就湿了。   房子隔音很好,站在门口的时候什么都没听见,进去发现音响开着。   郁小龙以为又会是那种炸破耳膜的重金属音乐,没想到不是,是首轻缓的日文歌,偏爵士一类,随性散漫的男声低低地没有太大声线起伏地徐徐唱着。   夏琮靠坐在落地窗前,面前的矮桌上放着一杯泡好的茶,轻烟飘起,他安静看着外面,雨从玻璃上不断滚落,清脆的敲打声完美嵌合进了每一个音符里。   郁小龙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对音乐没那么敏感的他竟然第二次脱口问道:“这首什么歌?”   夏琮像是才发现他来了,回头淡淡扫了他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你听不懂的歌。”   郁小龙抓在门上的手紧了紧,转身就想走,夏琮却在这时候又问了句,“晚上想吃什么?”   这一停顿,郁小龙没走成,他关上门,声音同样冷淡,“随便。”   夏琮收腿起身,“随便可不好做。”   他看上去心情不佳,进厨房下了两碗面,手机响了,他出去接,让郁小龙进来看着点火。   郁小龙站在灶台前,听他在外面不知道跟谁打电话,语气又冷又硬,是他没听过的严厉,感觉像换了一个人。   夏琮有很多面,也许收起玩世不恭,下雨天坐在窗前听温柔调子的,和总也掩藏不住对他施予冷漠的,才是他真正的样子。   手臂从身后圈来,在他偠上交握收紧,诗热的气息噴在他后颈上,夏琮朝前贴近,把他和柜门的空隙压实,低头口勿他的脖子。   他动作有些强势,跟以往那些点到为止不同,随着呼西不断加重,轻口勿渐渐变成口肯咬,手上动作也愈发大月旦,从他库子的边沿申进去,情古欠的味道热烈而明显。   郁小龙一下握住他的手臂甩开,转身推了他一把。   夏琮看他,眼里布着血丝,脸上明明没什么表情,却处处透着冷意,他一字一句对郁小龙说:“去洗澡,要是出来还跟我这拿腔拿调的,你就哪来的滚哪去。”   郁小龙没去洗澡,也没立刻从这扇门里滚出去,他再难抑制愤怒地给了夏琮一拳,人被他打得摔撞在门框上,他在他倒地的瞬间扑看上去,拳头再次狠狠落下。   他把他当什么,跟他周旋了这么长时间,糙也糙过了究竟还有什么不满?   百依百顺的那不是人,那是畜生,他把他当畜生吗,只要予取予夺就行,别的最好一个屁也别放。   郁小龙恨极,从来没觉得日子这么难受过,自从这个人在他身边出现,他就方寸大乱,再无宁日,凭什么呢,就凭他想,他看上,他就能对他为所欲为。   他疯狂发泄着心中的不满,这么长时间以来积压的愤怒此刻全倾注在拳脚间,他揍夏琮,夏琮又岂会坐以待毙,他出手回击,很快跟他扭打在一起。   来去几下,两人脸上就都挂了彩,彼此闷声不说话,只在拳脚上较量,原本就势均力敌,一路从厨房打到客厅谁也没把对方干服,都是一身的伤,都精疲力尽。   撕扯中夏琮的睡衣领口开了,郁小龙再次看到了那个位于锁骨下方的纹身,还是简笔的卷毛脸,他越看越觉得刺眼,顾不得什么,掌心重重地搓了上去。   夏琮身上都是汗,这么泡着那纹身居然还很服帖,可见质量不错,郁小龙搓了几下没搓掉,放开他去厨房找酒。   出来时夏琮瘫坐在地上,背靠着沙发,嘴里叼着烟,嘴角破了很大一块,血还没凝固。   郁小龙拽他衣领,把他拽起来点,不顾他锁骨那几条被刮破的伤,半瓶酒全倒在毛巾上,往那纹身上擦。   夏琮皱眉哼了声,郁小龙只顾盯着手下,来来回回擦了很久,那画却半点没掉。   他明明记得上次就是这么擦没的,哪里不对?   “别擦了。”夏琮被他殂暴的动作弄得满额头汗,他精力透支,缓缓吐出一口烟来,有力无气地说:“擦不掉的。”   郁小龙这时候才觉出异样,低头凑近,他看过夏琮的纹身贴,几可乱真,但贴的就是贴的,和真正纹上去的肯定不一样。   而眼下这个,无论多少酒精都擦不掉的图案,能清晰看到皮肤被割开颜料渗入的纹路,郁小龙只觉得脑子里空白一瞬,“什么时候纹的?”   “你猜。”夏琮手指沿着他手臂一寸寸模上去,越过他平直的肩背,在他脖子上勾紧了。   上次在山上,郁小龙没仔细看,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那一夜尤其混乱,他更加想不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当发现这东西将永远在这块皮肤上留下痕迹时,他从最初的错愕逐渐恨意更深,这又是凭什么,谁允许的,总这样自说自话地决定,考虑过他的感受吗?   这玩意既成事实,已经弄不掉了,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头顶冲,眼眶燥热,可他又必须做点什么,才能撒干净这样一股怨气。   郁小龙一口往那纹身上咬了上去。   夏琮任由他这么咬了一会才动手推他,然后不知道是谁先起的头,皂动与怒意在不断地撕扯中,化作了对对方申体最冲冻也最为直白的渴忘。   两人皆不留情面地撕咬着,在一地的凌乱里再次翻滚究缠起来。 第三十九章 洗与不洗   夏琮第二天早上醒来,郁小龙又坐在床边在穿衣服,相似的情景再次出现,他揉了揉眼睛,看向窗外,好在天已经亮了,“你不会是又想翻脸不认了吧。”   郁小龙把套头衫穿上,下摆整理好,手在膝盖上放了一会才拉下兜帽,“我饿了。”   他这么一说夏琮想起来,从昨晚上到现在,他俩一口没顾上,下的面还在锅里。   他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想吃什么?来不及做了,叫个餐吧。”   “随便。”郁小龙起身。   “行吧那就随便。”反正吃上面他一向如此,好坏不会说半句,夏琮看他往卫生间走,提醒他,“柜子里有新牙刷,你自己拆一把。”   说完重新倒回去,枕头边缘扫到了肩膀,夏琮轻嘶了声,扭头看去,就见那上面牙印交叠,被咬得血肉模糊,不禁笑骂了声:“糙你他妈属狗的吧。”   郁小龙不知道听没听见,隐约在门口留下一声冷笑,夏琮转了个身,窗帘又没拉,他手臂横遮在眼睛上,闭了一会翻身起来找衣服,顺便给郁小龙也拿了一件。   他很久没有祚过这么激烈又酣畅淋漓的爱了,那一架打完后再次交手,两人情绪上都有些失控,难以抑制又不约而同地陷入进了那一场毫无保留的疯狂里。   愤怒、焦躁、羞耻等种种负面情绪混杂在一起,激烈的冲幢让他们遍体鳞伤,却也痛快至极。   两人一路从客厅地板祚到卧室的床上,郁小龙偠下被磨得青紫一片,夏琮也好不到哪去,那么短的指甲都差点把他抓出血来,更别提他那一口锋利的牙。   不知道祚了多久,不记得身寸过多少次,一直遮腾到后半夜,夏琮彻底没了力气,郁小龙半睡半晕,发不出声音为止。   他也不怎么发声音,无论是难受了还是慡了,都不叫。   夏琮对此很不满,有几下恶意捉弄,想逼他,结果郁小龙不是死咬着牙不松嘴,就是松了嘴张牙咬他,硬是想方设法把申莹都忍在喉咙里。   大概唯一能表现他在这一场晴事里不是无动于衷的证据,是他出的汗,比夏琮厉害,尤其越是这样稔就出得越凶,滑睨得夏琮好几次差点报不住他。   他在床上一向不喜欢太保守的,不过以郁小龙的小狗脾气,昨天肯让他那样圧着糙那么多回已经是格外开恩的仁慈了,一点小伤自是无伤大雅。   夏琮拿了衣服走到浴室门口,里面传来水声,门没有锁,他推进去,郁小龙背对着他站在水流下,一身斑博的罪证即便在满眼雾气的遮盖下依旧清晰。   他走过去,从身后抱住他劲瘦的偠,郁小龙皮肤下的肌肉崩起一瞬,片刻后又放松下来,夏琮在他后颈发根那口勿了口勿,“忘了问你,昨晚上慡吗?”   郁小龙“啪”地一下把水开大了,夏琮被从头淋到了尾,好在他本来也没穿依服,不像某人,出来洗个澡还要先在他面前穿戴整齐了。   夏琮没指望他会回答,不过昨晚上没把他打死,还肯跟他祚这么多次,至少不能再简单粗暴地用折墨二字来打发他了。   夏琮在他偠上不轻不重地按涅着,手法娴熟,力度恰当,郁小龙不愧身体素质异于常人,尽管脸上遮掩不住疲态,人在他手下却始终站得住。   “你到底怎么想的?”郁小龙开口,嗓音比刚才更低哑了几分,问得犹豫又无奈,让人怀疑他之所以在这里洗这么久,有一半时间是在思考这个问题。   “嗯?”夏琮鼻端轻轻哼出一声。   “那个纹身。”郁小龙拿开他的手。   “你转过来跟我说话。”夏琮不是很想回答他这个问题,手底下紧制细睨的皮扶触感让他有些心袁意马,可以的话最好这时候能让郁小龙闭嘴,或者说点别的。   但郁小龙问得很认真,第一次如此直白地在他面前表现出对什么的在意。   郁小龙转过来,夏琮把水关了,伸手勾了条毛巾来给他擦脸和手,手指上的皮肤长时间接触水起了皱,夏琮一点点帮他擦干,“那个纹身怎么了,你不喜欢?”   不喜欢,郁小龙想说。   夏琮大概猜到他在想什么,没有不高兴,只是淡淡的,“不喜欢去洗了就是了。”   “不是说会留疤吗。”   “留就留吧,我又不靠这身皮囊取越谁。”夏琮突然不怀好意地一笑,吓身往前鼎了鼎,两人呐一处紧贴在一起,“我用这里取越你就行了。”   “滚。”郁小龙感觉到一阵蠢蠢古欠动,推开了他,想从架子上拿自己的衣服,瞥到另一边夏琮放在那里干净的两套,他手一转,改拿了他的。   “怎么样啊?”夏琮见他要走,笑着追问:“洗还是不洗,小龙哥给句话。”   郁小龙穿衣服的手顿了一下,说:“留着吧。”   饭来得很快,差不多夏琮刚洗完就到了。   一共点了三菜一汤,每一样都用精美的木质餐盒装着,外面绘着古朴的画,连字都是烫金的,已经不是贵,而是奢侈了。   “你一直都这么……”郁小龙问。   “什么?”夏琮擦着头发。   “没什么。”郁小龙当然看得出来,这顿饭价格不菲,他想说就一顿饭而已,吃了也就吃了,何必这么浪费,但那是夏琮的生活方式,他不想多干涉指摘什么。   夏琮在他对面坐下,两人恰好都看向对方,各自脸上红红绿绿,分外喜庆,突然这么和谐对坐,夏琮一个没忍住,“我从来没跟谁祚爱前还要先打一架的。”   “你自找的。”郁小龙知道自己脸上必然也不会好看到哪去,但夏琮那模样,绝对很能让他解气就是了。   吃了一会,夏琮突然问,“你现在手头缺钱吗?”   郁小龙筷子略一停顿,看向他。   “你爸的病,对你来说负担应该很重吧。”那天从医院出来,他无意间看到了郁行强的诊断报告单,没想到已经这么严重。   “不缺。”郁小龙低头扒饭。   “没别的意思。”夏琮说:“我也不是什么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少爷,你如果有需要,不用太跟我客气。”   “我家里什么样跟你有关系吗。”   “行吧,你不缺。”夏琮投降,郁小龙的自尊心表现在方方面面,他会有这反应,夏琮不觉奇怪,只是这么一来一回,原本还算轻松的气氛顿时又诡异了起来。   就在两人安静吃饭的间隙,门外突然传来有人摁密码锁的声音,郁小龙眼神变了变,夏琮也愣住了,起身走过去,同一时刻外面试了两遍,居然真的开了。   宋业没想到夏琮就站在门背后,突然冒出个大活人来吓得他吱哇乱叫,等看清楚是谁,他拍了拍胸口,“卧槽槽槽,你在家啊,那打你电话怎么不接。”   “你怎么来了?”夏琮问。   “想你了呗,谁让你一直不回去……哎,你有客人啊。”宋业探头进来,没想到屋里还有个人,顿时有些尴尬。   “我表弟。”夏琮对郁小龙介绍,宋业轻咳了声,挥了挥手,“嗨。”   “你好。”郁小龙点了点头,“那我先回去了。”   “我送你吧。”夏琮笑看了他一眼,知道他不自在,没想这时候留他。   “不用了。”郁小龙本来还想去浴室拿自己衣服的,当着人面不太合适,他来的时候没带什么,这时也不过穿着夏琮衣服走。   夏琮送他到电梯口,在他唇上口勿了口勿,“晚点给你电话。”   郁小龙下了楼,雨今天停了,没出太阳,温度还行,就是有点潮,不知道是他身上的感觉,还是外面湿度真的很大。   他走回去,身上疼所以走得很慢,他拿出手机,想到昨天听到的那首歌,想搜一下。   可惜他记得曲子,歌词却一个字都打不出来,别说日语了,他周围那几个普通话能说标准就不错了,郁小龙开着搜索页面,一直到回去了,也什么都没输下。   夏琮进门,宋业跨坐在桌前,不客气地已经吃上了。   “我给你再叫一份吧。”   “不用,飞机上吃过一顿了,这点刚好。”宋业丝毫不介意,从夏琮那份里挖了块饭吃得正香,“刚那人谁啊,你男朋友?我没打扰你什么好事吧。”   “扰都扰了,说这话有意思吗。”夏琮笑,给他递过去个眼神,“帅吗?”   “何止是帅。”宋业表情夸张,朝他比了个大拇指,赞赏他的眼光,“酷,酷得不要不要的,最酷也就这么酷了。”   夏琮没理他,想到郁小龙第一次跟他喊饿结果还没吃多少,他重新订了份让人给送过去,还特意备注,让他们选用一般点看着廉价点的餐盒,最好就塑料的。   “你不会又是玩玩的吧?”宋业看他态度不怎么有所谓,啧了声,“就不能正经谈一个吗,议哥都急了,口口声声不准我气他,看看你自己。”   “怎么不算正经。”夏琮手指点了点桌子,“我的事你别管,管好你自己。”   “我没什么要管的,我多听话一孩儿。”宋业翻了个白眼,“哎你知道吗,那天听说我要来,顾居然还给我打电话了,让我多劝劝你,他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是吗,他还说什么了?”   “他跟我能说什么,他也知道我不待见他,我现在宁可面对霍羽洁也不想跟他多说什么,他找过你了吧?”宋业看着他,“你别告诉我,你还对他余情未了?”   夏琮眼皮一抬,“什么情?”   宋业又想给他竖大拇指了,话题成功终结,他扒了两口饭,好像直到这时候才注意到夏琮脸上那些不寻常,颇有些幸灾乐祸,“你脸怎么了,挨谁的揍了?”   夏琮没回答,订完了餐从手机上抬起头,“你今天不用上课吗?”   宋业“啪”地放下了筷子,“今天几号这位大哥您还记得吗?”   “九号。”   “那您知道九号是什么日子吗?”   他这么一说,夏琮想了想,他生日在冬天,上次已经过过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宋业看他不仅真的在想,一时还没想出来,当下怒饱了,“你不记得我高考的日子就算了,但你不能连我解放的日子都忘了吧,这特么就有点过分了啊姓夏的。”   夏琮:“……”   夏琮一时哭笑不得,不过一想,居然已经六月多了,这个月底他们考试,考完这一学期就结束了。   原来不知不觉,他到这里已经快要一年了。 第四十章 之前与之后   晚上宋业不肯睡客房,非要跟他挤在一张床上。   而他的床经过昨晚,不堪入目且少儿不宜,下午夏琮趁他低头玩手机,进去把床单被套悉数换了。   郁小龙的衣服想放进去一起洗的,一摸质量,全给他扔了,他俩号差不多,以后来就穿他的。   躺下后夏琮给郁小龙发了条消息,问他在做什么,郁小龙没回,倒是身后的宋业,屏幕调得巨亮,全键盘噼里啪啦地敲。   “你跟谁聊天呢?”夏琮问。   “还能有谁。”宋业咬牙切齿,文字不足以表达他内心的愤慨,他切换成语音,骂过去两个铿锵有力的傻逼,然后手机一关,塞进了枕头底下,翻身望着楼顶。   夏琮无语,什么小学生谈恋爱,他现在不用问都知道对面是谁了,“你俩闲的。”   “他特么闲我可不闲。”宋业立马叫道,然而嘴上这么说,背过身偷偷又把手机拖出来,看对面回了他什么。   “你跟那谁,有名字吗?”夏琮问。   “代泽。”宋业硬邦邦地说。   “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   “哪儿不怎么样?”夏琮笑问:“不是都已经考完了吗。”   一说起这个,宋业起了个大早赶飞机的困劲全没了,“就是因为昨天考完了,约了一起去吃饭,结果你知道吗,他们班那群女生当着我的面,排队跟他表白。”   “……”   “可把他得意坏了,温香软玉在怀抱着我看都舍不得撒手了。”宋业气得直喘,“结束之后还说要送我回去,我特么一个大男人要他送,送他的妹妹们去吧。”   “这么差劲?”夏琮一听就知道话里面有水分,宋业虽然外表看着单纯,但绝对不傻,真像他说的那样,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压根没必要上他这找安慰。   他故意逗他,“这种人你还跟他废什么话,摆明了对你没意思。”   “也不能这么说。”宋业听他反对,立马又换了副语气,“他喝多了嘛,再说女孩子被拒了,总想求个安慰,不是他主动抱她们的,哎说不清,也没到那么差劲的地步。”   “这么说是对你有意思了?”   “反正挺特别的,至少我能感觉出来,但他就是不说,行你不说我也不说,看谁憋得过谁,我宋业长得不差,又不是没人喜欢。”他突然转头,“你笑什么?”   “我笑了吗?”   “我知道,你现在看我肯定觉得我特别幼稚。”宋业卷了卷被子,他体温偏低,夏琮又是个开起空调来不要命的,他凭一腔热血战斗,居然躺到现在才觉得冷。   “既然都知道幼稚了,为什么非要他先开这个口不可?”   “因为我表现得比他明显,万一我说了,他没那意思,回头不仅我自作多情,还交了个把柄到人手里,多没面子啊。”   宋业想说夏琮没人管,想做什么都自在,但他不一样,他阻碍重重,怀抱着一点喜欢跟抱着炸弹没两样,夏琮可以安慰他,但无法跟他感同身受。   只是这话想想可以,说出来显然不合适,像他拿别人的苦来证明自己有多身在福中不知福一样。   “你现在这样就挺没面子的。”夏琮说。   “可那都是因为我是真心的,我真心想跟他谈恋爱,一点玩笑都不打算开。”宋业认真地看着他,一双黑亮的眼珠在夜里闪着无比真挚的光。   夏琮笑,“你谈就是了,没人不让你谈,我说什么了吗,就算所有人反对,我也是支持你的那一个。”   夏琮:“谈恋爱挺好的。”   他难得用这么正经的语气说话,宋业有些不适应,他转回去,躺了一会,突然枕头往脑袋上一扣,“哎呀,烦,怎么这么烦,到你这也烦,不说了,睡觉!”   宋业在他这住了一个多星期,每天除了睡觉,大部分时间都捧着手机,不是在跟人聊天,就是在等人跟他聊天,然后某天突然跟他说,他妈想他了,催他回去。   真正催他回去的到底是他妈还是别的谁夏琮无从考证,他在这的几天,他带他出去吃饭陪他玩,宋业全程心不在焉不说,临走还倒打一耙,说他这个哥哥当得不尽责,来这么久都不多陪陪他。   夏琮冤屈滔天,心想我连那酷哥都没去见光陪你了还不尽责,人家酷哥现在都不理我了。   好不容易送走了宋业,当天晚上,夏琮约郁小龙出来,去之前那个赛车场。   “你又有比赛?”郁小龙问。   “别紧张。”夏琮说:“这次是我们去看别人。”   到那发现来的人没有上次多,罗少钦也在,夏琮给郁小龙在他旁边找了个位置坐下,然后他进到场内,听说是他们学校的学弟跟人约了赛,喊他过来指导一下。   郁小龙坐的位子离赛道不远,视野尤其开阔,夏琮站哪里他看得清清楚楚,那学弟人高高瘦瘦,五官清秀,夏琮跟他说话,他有至少一半的时间都在看他。   那目光要说跟他人一样清清白白一点意思都没有,估计是个人都不信,郁小龙远远看着,听罗少钦在他旁边感叹,“人见人爱啊。”   倒计时前十秒,夏琮做了个手势,后退离开赛道,他回头找郁小龙,看他正跟罗少钦在聊天。   “……我是在某个赛车论坛认识他的,后来一起跑过几次就熟了。”罗少钦说:“技术是真牛逼,而且还是业余的,我觉得以他的水平,玩职业都够格了。”   “他是你们学校的交换生?”郁小龙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问,好像不多确认几次他不死心似的。   “是啊。”罗少钦笑,“当初还是我推荐的我们学校,烂嘛,好申请得很,表格一递没几天就通过了。”   “那他原来学校在哪里?”   “你不知道?”罗少钦有些诧异,那表情好像是在说以你俩现在的关系,你居然连他哪里人都不知道。   郁小龙往后靠在椅背上,“没聊过。”   罗少钦大概想说什么,最后又没说,简单报了个地方。   好远。   这是郁小龙听到后的第一反应,真的好远,他从来没有去过,甚至地图上准确的位置,他都不一定能说出来,他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会跑这么远来?”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想太被父母管着吧,像他这样的有钱人,家里规矩多,不愿意待着也正常。”   “不过有一点我没想通。”罗少钦说:“他大可以出国嘛,何必来这种地方。”   郁小龙找了处没人的过道,背身点了根烟,风有点大。   四五辆车同时跑,光是引擎的声音就轰得人心头烦躁,他坐不住,想找个安静的地方一个人待会。   是远是近其实没差别,不知道再确认这一遍的意义在哪,也许是他偏执地认为,只要不是夏琮亲口对他说,他就可以不去相信一样。   自欺欺人,他从来没有这么深刻领悟这四个字的意思,他相信他去问了,夏琮会告诉他的,但他不会问,他不问和他亲口告诉他之间,似乎还隔有面对的余地。   “怎么躲这来了?”夏琮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   郁小龙没说话,把烟在垃圾桶上碾灭了。   “不高兴了?”   “没有。”   夏琮看着他,“亲我一下我认你没有。”   郁小龙把他拉近,在他唇上亲了一口,“可以了吗?”   他往外走,夏琮突然掰过他肩膀,把他又推回墙上,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不仅如此还得寸进尺,纯舌扣着他展转深入,把他齿间的每一寸都口勿了个遍。   这地方虽然没有光,却是过道,随时会有人经过,郁小龙没有反抗,但口勿得很不专心,一直留意外面的动静,夏琮注意到了,有些扫兴地在他唇上添了添。   只是这么多天没见,光看一眼都足够谷欠望疯涨,别说是这样的食随知味,两人申体紧帖在一起,潮湿闷热的环境如困兽牢笼,逐渐催生出心底挣脱束缚的渴忘来。   “去车上还是回去?”夏琮报着他,椯息声渐重,换做别人他从来不会给选择,也没有人会要这样的选择,这是郁小龙才有的特例与坚持。   “回去。”   果然很郁小龙式的答案。   夏琮预料到了,却也有些无奈,他箭在弦上,从没觉得谷欠望如此难熬过,甚至和郁小龙同坐在一辆车里,闻着他身上的味道,对他而言都是种极端的引秀与摧残。   好几次他都想把车往随便哪个没人的地方一停,就地解决算了,但每次看郁小龙,他都像是故意跟他作对,表面镇定自若,好像刚才同样有反映的不是他一样。   压在一个小时候内回到住处,一下车夏琮就拉起郁小龙的手,他手心很热,都出汗了,郁小龙故意抓了两下,夏琮咬着牙,目露凶光瞪了他一眼。   电梯门开,夏琮迫不及待地抓起郁小龙的衣领把他拉向自己,纯就要碰到时余光一瞥,门口居然有人,郁小龙显然也注意到了,推开了他。   顾居然的目光先是扫过郁小龙,然后回到夏琮身上。   “你先进去。”夏琮对郁小龙说。   郁小龙从那人不太友善的目光里读出了什么,估计又是夏琮惹的哪笔风流债,想到罗少钦对他的评价,不禁心里冷笑,还真是人见人爱。   他面无表情地越过那人,开门进去。   顾居然眼看着他输对了密码,落在夏琮脸上的视线逐渐流露出不可置信,说明他不是第一次带这个人回来,这对坚信夏琮跟那些人不过玩玩罢了的他来说,无异于是当场打脸。   郁小龙洗好澡出来,夏琮已经进来了,他没问那人是谁,夏琮也没解释。   两个人沉默地做暧,夏琮原本在床上就野,这一次尤甚,像是带了某种情绪,进础都用最大的力气,郁小龙被幢得椯息支离,五脏六腑都搅到了一起。   他不是个能忍的,除非他自己愿意,但此刻的夏琮,哪里配得上他心甘情愿,他回手反击,凶狠无比,夏琮只能一边退让,一边想尽办法压置他。   这样的鸡飞狗跳,两个人居然还祚完了,只是分开时,样子都不是太好看,郁小龙躺了一会,腹中空空如也,他坐起身,准备不亏待自己,去做碗面。   下的时候还是算了两个人的量,他不会做饭,面简单一点,看多了夏琮,在一旁慢慢学的。   “哪翻出来的油?”夏琮披了件睡袍,走到他旁边。   “怎么了,过期了?”郁小龙没注意看。   “过期倒没有,不过是前人留下来的,觉得你应该不会想用。”   “什么前人?”   “你前面的人。”   郁小龙一下愣住了,原来这里真的有人来过,不是只有他,夏琮说这个什么意思,炫耀?羞辱?   “为了表现自己贤惠吧。”夏琮淡淡一笑,“我糙完他,站都站不稳了,还要给我煮一碗面。”   郁小龙突然把锅铲狠狠一砸,砸在翻滚着的沸水里,热锅连着旁边的碗筷一起轰然倒下,顿时如泥沙俱下,一地狼藉。   滚烫的水溅在他腿上,他丝毫感觉不到,身上所有的血都在往头顶冲,他回想起从认识夏琮开始的桩桩件件。   他怕他再不走会忍不住把他撕碎,郁小龙深吸了口气,吐出来时气息跟着他人一起在颤抖,他转身走向客厅,摔门而去。 第四十一章 打与往死里打   郁小龙第一次坐在有耳里喝酒。   在他身后,攒动着的人流如一潭纷纭的活水,烟雾缭绕在每一张痴迷又莹逸的面孔上,射灯照出的不规则的光斑,让一切即便藏身于黑暗,依旧显得光怪陆离。   有人旁若无人地口舎厮蘑,有人躲在角落枝体纠缠,摩肩接踵中谷欠念横生,就连每一个漂浮在燥热空气里的尘埃,都带着欲说还休的渴球。   舞台上踩着高跟鞋,全身上下月兑得只剩下一条内库的男人正奋力地扭动身体,做出各种极富佻逗与暗示意味的动作,引得台下的看客发了疯似地尖叫摇摆。   那般追逐的目光,就如同是苍蝇见了腐肉。   真丑。   郁小龙从进入这里,看到第一眼时就在想,真丑,人活着为什么会有这么丑陋的一面,只敢窝在这样的地方展露本性,越是肆无忌惮,就越像下水道里怪模怪样的臭虫。   从他坐在这里开始,不间断地有人来给他送酒,和他搭讪,胆子大一点的会直接问他今晚的安排,地点随他挑,上下任他选,多少花样都玩得起,只要他肯。   郁小龙的回答,永远只有一个“滚”字,再有人纠缠,他二话不说直接动手,为此吧台周围起过不小的骚动。   几番过后,他们看他的眼神逐渐变得怪异,既藏着污浊,又带有鄙夷,再没有人敢上前。   看,他自以为置身事外,与周围一切格格不入,但其实呢,他不就该属于这里吗?   他从夏琮那里跑出来,一头扎进这里时,身上还带着他的味道,他的气息,就连他的东西……此刻都还留在他体內,他有什么资格说自己跟那些人不一样。   他们本就是一类人,他在正常人里活得低贱,才妄图在这里,在他所轻视的荒唐里寻求某种高贵,夏琮说得对,他百般隐藏,不过是因为他羞于人知。   可也正因为此,他才会在压抑了这么多年后,为生活里突然闯进来的这样一个人,迅速而热烈地陷落。   他是喜欢夏琮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等他那天在朗读者前问出那句话他才惊觉,可惜夏琮嘴里的喜欢并不像他一样,他只想杆他,把他当成泄谷欠的躯壳。   而最为可笑的,是就算他厮杀挣扎,把自己剥得鲜血淋漓,这样赢来的妥协局面,都是有期限的。   他就要走了,离开这里,去那个也许他这一辈子都不会踏足的地方。   留给他的时间所剩无几,余下的选择唯有末日疯狂。   到底要他怎么样呢,他还能做什么,他身尚得不够顺从吗,每一次任取任夺,想到他在夏琮申下时露出的晴动丑态,他都觉得自己那时的面目一定可憎极了。   身体上的折蘑远不及心里的万分之一,他连这都配合了,只不过没有奴颜媚骨,就应当受到羞辱吗。   郁小龙头疼欲裂,他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多酒,觊觎的目光始终潜伏在暗处虎视眈眈,他提醒自己不能醉,他必须保持清醒。   他付了钱,脚步虚浮地往外走去。   有身影朝他靠近,他拎起酒瓶,堪堪砸在那人上前的脚边,那人脸色白了白,接触到他阴沉的目光后,咽了咽口水,到底没敢再上来。   郁小龙就这么晃晃悠悠地走出有耳,走过酒吧街,走回了洋楼,摸到自己的床,一头栽了下去。   他有些头重脚轻,知道自己躺下了,却没什么真实感,尤其眼前,雾蒙蒙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胃里疼得难受,犹如硫酸腐蚀,他试着调整呼吸,没什么用,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被子被他压在身下撕扯不动,只能徒劳地蜷紧身体。   好不容易缓过一阵,酒精作用下,就像困到极致的人偷偷打了个盹,只是稍微放松身体,意识便模糊了起来。   挺好的,要不怎么那么多人喜欢花钱买醉呢,酒就这点用处,他现在终于可以什么都不想了,就算这时候天塌了,也不关他什么,反倒是无意识地死是种运气。   一片混乱中,他感觉有人进来了,开了他床头的灯,坐在他旁边看他。   郁小龙想睁开眼睛,使尽了力气却连条缝都没撑开,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开始做梦了,因为这种无力感,只有在梦里时才会出现。   他听见了呼吸声,离他越来越近,不知道是谁的手贴在了他脸上,手心很热,带着细微的颤意,从他皮月夫上一点点抚过。   他忘了自己有没有挥手了,还是其实什么都没做,因为那一掌心的热度,从他脸开始,慢慢猾到他匈口,湿滑粘稠的角虫感令他毛骨悚然。   然后他感觉到,那双手在月兑他衣服。   谁?夏琮吗?   只有他月兑过他衣服,也只有他敢月兑他衣服。   他怎么来了,来干什么,还嫌羞辱他不够?   郁小龙张嘴想骂,却被睹了回去,一副重量压在他申上,那人开始口勿他,口勿得很凶,每一下都带着想把他吃拆入腹的穷凶极恶。   而他却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他甚至有些糊涂了,那样一副急切的莹邪的嘴脸,究竟是夏琮,还是梦里的他自己……   夏琮踩着楼梯走到三楼,斜对着的房间是郁小龙的,眼前的一幕让他真实地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全身的血液在瞬间凝固。   床头开着的那盏灯是他送的,因为觉得他房间总是不够亮,而现在却有些亮得刺眼了,以至于他把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   郁小龙床上多了个男人,正和他交碟着申体,那男人在口勿他,月兑他衣服。   他露出匈口大片的皮月夫,库子拉链婕开了,摇摇欲坠地挂在偠上,只需稍微再施一点力气,便可窥得春光。   夏琮听到了自己骨头缝里传来的爆裂声,像是被挤压变形到了极致,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体里搜肠刮肚般狠狠碾过,他感觉到疼,更多的是愤怒。   如果他没来呢,他没看见呢,是不是就……   血液里的刺终于在那一层遮羞布被从他心头揭开的瞬间刮伤了他,他嘴里尝到了腥味,咽一口回去,喉管剧痛,如被流火灼伤。   他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向的那张床,忘了究竟是抬的哪条腿把人从郁小龙身上踹下去。   只是这种程度怎么够呢,夏琮眼眶红得滴血,抄起台灯就往徐银亮脑袋上砸去,老旧的插头被他暴力的动作扯得带出一连串触目惊心的火花。   灯罩的罩面是无纺布的,禁不起这么大的力道,没两下就碎了,夏琮尤不解气,改换成拳头,连着砸了十树下,每一下都凶狠利落,结结实实地打琎肉里。   徐银亮倒在地上哀嚎不止,痛苦地翻滚着,而他越是叫声凄惨,夏琮越觉得不痛快,他恨不得打死他,“你他妈算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碰他!”   徐银亮挣扎到楼梯口,夏琮一脚将他踢滚了下去,十几级的台阶他一跃而下,仿佛只跨了两步就又追到了跟前。   此时徐银亮已满脸是血,夏琮却还不打算放过他,在他看来徐银亮太弱了,连回一次手的能力都没有,而就是这样的一个孬种,居然也敢觊觎他的东西。   除了他胆大包天,还有就是郁小龙给了他机会,他居然会给这种人机会,想到这,他就越发控制不住自己。   今天晚上施杰回去了,其他人一半出去,一半留在自己房里,郁小龙回来的时候没有人留意到,倒是夏琮来,小周在客厅碰见他,还跟他打了招呼。   此时闹出这么大动静,所有人都出来了,一看这情形,纷纷上去拉架,这都不能叫打架了,他们看到的,完全就是徐银亮被夏琮单方面殴打。   打得这么凶的以前也有过一次,动手的是人郁小龙,今天换成了夏琮,不知道又是什么原因,他们虽然都不喜欢徐银亮,但眼见再这么打下去就要出人命了。   一群人七手八脚地把两人分开,小周以为郁小龙没回来,加上今天好巧不巧施杰和小丁都不在,他有些慌了,不管怎么样让其他几个先赶紧把徐银亮送医院去。   他想安慰夏琮几句,问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主要是看他的样子,比被揍成那鸟样的徐银亮好不了几分,不想夏琮只停留了一秒,就飞快地又跑上了楼。   小周赶紧跟上去,可惜慢了一步,只来得及看见他们老大被像条死狗一样拖在地上,拖进了三楼的卫生间。   他飞扑过去,门被从里面反锁了,夏琮刚那副样子太过吓人,他生怕他像对徐银亮一样对郁小龙。   他不停地拍门板,试图让他冷静下来,“琮,琮哥,你干什么,你……你有话好好说……你先别冲动,把门打开……”   夏琮充耳不闻,把郁小龙扔进那个一看就几百年没用过四面漏水的浴缸,抓起莲蓬头调成冷水,对着他劈头盖脸浇了一通。   郁小龙身上的酒味浓得刺鼻,说实话夏琮挺佩服那逼的,对着醉成这样的一摊烂泥都能石更得起来,可见平时真把他憋坏了。   烧成那样都知道要锁门,对着他更是左右设防,现在三两黄汤下肚,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居然直接在禽兽面前晾起肉来。   “行啊你,郁小龙。”夏琮恨不得把那莲蓬头直接朝他脸砸去,问他清醒了没有。   郁小龙抱着头四处闪躲,奈何浴缸就这么大,他被水呛了几口,剧烈地咳了起来。   虽然已经是六月了,晚上气温却不高,这么泡在水里,没一会郁小龙就感觉到了冷,他避无可避,只能徒劳地裹紧了身上的衣服。   他大概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从夏琮突然出现,到那一阵疯狂的打斗。   他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迟钝地不愿意去想,好像身体机能都停止运转了一样。   夏琮看着他,突然想到什么,面孔变得越发阴沉,他挤了点沐浴露在手里,往郁小龙嘴上擦去,下手极重,像是要把什么污秽的痕迹都彻底消除一样。   郁小龙疼得没力气还手,只能一味地躲,他手脚绵软,根本连躲都躲不过,被夏琮抓着洗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嘴角破了流血为止。   夏琮折腾了这么一番,终于放开了他,水管被郁小龙压在腰侧,那一边的衣服已经完全湿透了,贴在身上,他时不时咳两声,狼狈得难以形容。 第四十二章 条件与选择   夏琮突然把郁小龙扛了起来。   小周找来了工具,正准备破门而入,门突然从里面开了,夏琮一身煞气,扛着已经半死不活的郁小龙,看也不看他,往楼下走去。   “哎你,你要带我们龙哥去哪?!”小周愣了愣,忙追了上去,不想再次晚了一步,等他赶到外面,郁小龙已经被夏琮塞进了副驾。   怎么说都是他们头儿,被人这么又拖又扛的,还是在他们自己地盘上,夏琮打了人,闹出这么大动静,到现在连句解释都没,就是泥菩萨不禁也有了三分脾气。   小周追过去拉门,被反锁了,他挡在车前面,拦着不让走。   “让开。”夏琮说。   “把话说清楚,不然别想走。”小周执拗地站着,不时看一眼郁小龙,因为闭着眼睛,不确定他是不是醒着。   郁小龙脸色惨白,印在窗玻璃上,看着有些难以形容的虚弱,他幅度微小地朝小周摇了摇头。   小周愣了片刻,不明白眼下究竟是什么情况,但既然郁小龙都点头了,他不能说什么,就是再不甘不愿也得给他们让路。   只是他心里的疑问越来越大,不禁有些怀疑起夏琮跟他的关系,徐银亮干了什么他大概猜到了,只是夏琮为什么要发这么大火?   郁小龙也想问,更多的是在心里冷笑,他跟夏琮出来不是因为他又妥协了什么,而是不想再看他这么“不分场合”地闹下去。   夏琮侧脸的肌肉紧咬出一道深刻的纹路,他沉着脸不说话,仪表盘上的冷光把他指骨结上的伤照出来,一块块凝结成血红色,可见在揍徐银亮时他有多没留力。   郁小龙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一直在微微地发着颤,不知道是冷的,还是酒精麻痹了他的四肢,他浑身湿透,头脑昏沉,低声说了句,“你生什么气?”   轻飘飘几个字,出口温言软语,看似毫无杀伤力,却如重磅炸弹般,在剑拔弩张的气氛里点燃了引信,夏琮手在方向盘上握紧,猛地一踩刹车。   巨大的惯性使得安全带紧紧勒进腹部,郁小龙眼前一阵发白,差点吐出来。   “我生什么气?”夏琮的声音冷到了极致,听起来就像是咬牙切齿,“你他妈都快要被人强歼了,你问我生什么气?!”   “这就怪了。”郁小龙缓过来,仍是那副语气,“那个在酒吧街的弄堂里,跪着给你正方形的,听说是你从杨培那儿抢来的,在这之前,他从来没上过杨培的床吗?”   “……”   “还有那个被你糙得站都站不稳,还想着给你煮面的人,他只给你煮过吗,你还记得他叫什么名字……”   “你想说什么?”夏琮毫无耐心地打断了他。   “想说你会因为他们这样,朝他们发火吗?”郁小龙说。   “你拿自己跟他们比?”夏琮怀疑他脑子被水泡坏了,“你犯贱吗,他们是什么人,给钱就能糙的货色,你是吗?!”   “我不给钱也能糙。”   “郁小龙!”夏琮终于忍不住怒吼道:“你他妈跟我抬什么杠,我真给你钱你拿吗!”   郁小龙觉得真拿自己跟他们比,可能是比不过的,他们心甘情愿还有钱拿,两边都欢喜,他呢,什么都没得到,但他不想再说了,听起来确实像抬杠。   他头发上都是水,顺着脸颊不断流下来,紧挨着车门的样子看起来楚楚可怜,就连发着高烧都张牙舞爪的人,突然的病弱感让夏琮短暂地有些不忍。   他不能在这里再待下去了,他还在气头上,怕郁小龙再多说两句会忍不住动手,夏琮果断推开车门下去了,甩上时整个车身都震了震。   然而前一秒气势刚摆足,下一秒他又回来,把自己的外套丢进去,丢在郁小龙湿淋淋的脑袋上。   夏琮在外面抽完了一支烟才重新坐进来,郁小龙闭着眼睛,夏琮知道他没睡着,他启动了车子,问道:“你那看场的活,那叫殷叔的一个月给你多少?”   郁小龙眼皮动了动,没说话。   “我给你两个选择。”夏琮说:“要么你把你那工作辞了,我重新给你找一份,钱保证不比现在少,要么你从那鬼地方搬出来,以后都跟我住。”   沉默了片刻,郁小龙才说:“我为什么一定要选?”   “别太自作聪明。”夏琮淡淡扫了他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郁小龙笑了一声,他没有以为他不知道,相反,他觉得他一直都是知道的。   夏琮的态度从来不是装傻,他只是懒得回应。   “我可以答应你,只要我们还在一起,我不会碰任何人,但前提是你能满足我。”   “无条件满足?”   “这不是条件吗?”   郁小龙似笑非笑,定定地看着窗外,夏琮没逼他现在就做选择,话题安然止于此。   但他知道,他会选的,而且只会在这两个里面选。   一路再也无话,围绕着他们的气氛始终沉闷,进门后夏琮直接进了客房,把主卧让给了他。   郁小龙去洗澡,特地多洗了两遍脸,嘴角再次被擦破了,在毛巾上留下一大摊血渍,一直到这时候,他才从荒凉的情绪里回过神来,渐渐感觉到了愤怒与后怕。   他是绝对相信如果夏琮不来,徐银亮真敢对他做什么的,他曾经不止一次说过,能上他一回进监狱都不亏,所以夏琮这一顿打,就算是伤筋动骨都便宜他了。   只是打有什么用,如果他真的记打,凭他以前在郁小龙面前挨的那些拳脚,就不会有今天的事发生。   洗完了澡,胃里难受的感觉好了些,郁小龙从柜子里找了套夏琮的睡衣穿上,他有点饿了,原本也是因为饿,才想到要去下碗面。   只是他太累了,发生的事情太多,显得这一天格外漫长,就算饿得前胸贴后背,他此时也顾不上,只想先睡上一觉。   于是他捂着肚子,在夏琮床上躺了下来。   明明很困,却怎么都睡不着,郁小龙翻来覆去,大概是肚子里真的太空了,他有些头晕,一晕更睡不着了,他爬起来,还是决定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   厨房的灯居然开着,被他砸碎了的瓶瓶罐罐和那口带汤的锅已经收拾干净了,夏琮站在灶台前,抱着手臂似乎正在等水烧开。   听到身后他走过来的动静,他转头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一旁放着准备好的细面和配菜,看量应该是两人份的,郁小龙找了张椅子坐下了,木愣愣地跟他一起盯着锅里。   面就是因为煮起来快又方便,他们才会经常吃,不过这东西本身味道很淡,要做得好吃也难,郁小龙口味偏重,面条带给他的口感一般,滋味都在汤里。   而夏琮就是有本事把这碗汤做好,浓稠适当,鲜香馥郁,郁小龙想着,胃里抽搐了两下,顿时觉得连这几分钟等起来都是煎熬。   夏琮给他盛了满满一大碗,牛肉基本都堆到了他碗里。   坐下去时他看了眼郁小龙的嘴角,又红又肿,手抬起来想碰一下,被郁小龙打开了,不知道是不想他碰,还是顾着低头吃面。   冷到极致又饿到极致的时候,一轮热水澡,一碗热面,什么矫情都没了,郁小龙一直吃到差不多七八分饱,才觉得自己今天这一晚上是活着的。   夏琮在他前面吃完,把碗推给他,“你洗。”然后就进了房间。   这是他从进门后对他说的唯二两个字,就这样郁小龙还没接,只略微一点头。   他把碗里的汤喝完,又把剩下的都盛了,全吃下去,才觉得彻底饱了。   收拾完他再躺上床,很快睡了过去。   “你跟那夏琮究竟怎么回事?”施杰站在郁小龙身后,看他在房间里来来回回地收拾东西。   小周昨天就跟他说了,也说了夏琮把郁小龙带走的事,他们都能猜出一星半点来,施杰没理由什么都想不到,何况他可没忘了,当初第一次见夏琮可是在有耳。   那是什么地方。   那是他们正常人谁都不会去的地方。   他到现在仍然不相信郁小龙会跟他扯上什么关系,他觉得一定是夏琮的问题,死缠烂打,涎皮赖脸,除了比徐银亮有钱有张不错的脸之外,其他都是一个路数。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施杰看他光顾着闷头理东西,这么半天了,半个行李箱都没塞满,也不知道在这儿闷头苍蝇一样地瞎转悠什么,“你要搬哪儿去?”   郁小龙也很纳闷,怎么自己这么长时间,就理了这么点东西出来,夏琮专门空了半个衣柜给他,现在看来,可能连里面的一小格都装不满。   他坐下来,想自己还有什么东西落下了,“我先去他那里住一段时间。”   施杰以为自己听错了,瞪大了眼睛,“你去谁那里?”昨天小周说他是自己跟夏琮走的他还不信,“你……你知不知道他是哪种人?!”   “知道。”   “……”这一次施杰足足愣了有十几秒,才反应过来郁小龙说的这个知道,是知道了什么,他顿时变了脸色,“你知道你还……那你是什么?你跟他……”   “我跟他就是你想的那样。”郁小龙平静地说着这些话,看向他,“我从来没有跟你们一起洗过澡,我也不喜欢任何身体上的接触,你没有想过为什么吗。”   施杰摇了摇头,他从来没有想过,也从来没怀疑过,如果不是徐银亮,他的世界里根本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人,“可是……”   可是郁小龙不是的啊,郁小龙怎么可能会是呢?   “接受不了是吗?”郁小龙看着他眼底闪过的难以置信与深深的怀疑,前一秒还觉得解脱,现在却又有些难过。   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他周围的人,无论家人还是朋友,他都希望他们永远不要发现,他是活在他们之中的一个异类。   “我没想过……”施杰说:“你现在让我想,我也不知道我接受得了接受不了。”   两人之间第一次出现这种所谓的微妙气氛,一时谁都没有开口,就这么沉默了一会,施杰才又说:“先不说我怎么样了,有一点你想过吗?”   “你觉得你跟他是一类人,你们就真的是一类人吗?”   “我当然不反对你搬出去,徐银亮他妈就是个畜生,但你为什么非得跟他在一起,有耳那地方,你跟我都去过,那里面有多乱……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郁小龙想说明白,他怎么会不明白,夏琮就是那里面乱的那类人,但是他说不出口,他已经同意了,他接受了夏琮的条件,也答应了他给的选择。   因为郁小龙的沉默,施杰觉得自己在这一番对话结束后失去了什么,他觉得可能是那种好朋友谈恋爱后,再也不属于自己的失落感,但又似乎不完全是这样。   他确实有些接受不了,但说不清是接受不了郁小龙跟他一直以来认为的不一样,还是郁小龙执拗地不听劝让他们之间有了分歧,“你已经决定好了是吗?”   “嗯。”郁小龙找来个纸箱,往里面塞了点旧衣服,小心翼翼地把那艘船体模型,和其他的一些工具材料都放进去,“但我还会回来的。”   “什么时候?”   “最迟过完这个暑假吧。”他说:“没多长时间,你就当我是去度个假。”   “什么意思?”施杰皱眉。   “房间给我留着。”郁小龙想拍拍他肩膀,手悬在半空,最后还是没落下去,他握了握拳,拎起箱子下了楼。   施杰在三楼阳台上,看着他上了停在外面的夏琮的车,黑狗感觉到了什么,围着车子一直叫,最后还是可怜巴巴地吃了一嘴的车尾气,画面既伤感又有些好笑。   他回去,倒在郁小龙床上,正对着的柜门开着,还真是像他说的那样,只是去度个假,因为里面的衣服,所有冬天穿的,一件都没有少。 第四十三章 凶与不凶   夏琮没想到郁小龙说回来收拾东西,真正带走的却少得可怜,除了行李箱,就是他手里的一个纸盒,行李箱还轻得过分。   回去后,夏琮看着他把几件夏天的衣服抖开,往衣橱里放,他坐在床上,反撑着手,看了一会皱眉道:“你没有冬装吗?”   郁小龙没他这么讲究,衣服从来都是洗衣机洗好直接塞柜子里,夏琮在他埋头整理时,理所当然地递过来一把衣架,示意他挂起来。   他的衣服就在一门之隔,占据很大一面,可能比洋楼里郁小龙整面衣柜都大,不同季节不同款式的衣服和配饰,分门别类地整齐摆放着。   有些郁小龙见他穿过,经常穿,大部分却连一次都没有。   再对比一下他自己衣服的质量和上面交错的折痕,就像一双十几块的回力鞋上非要穿一根金链子当鞋带,挂得再有模有样也难掩寒酸。   郁小龙草草往里面一扔,“我不能再回去了吗?”   夏琮笑着耸了耸肩,“当然可以,我又不是要囚禁你。”   “但回去住不行。”他又加了一句。   他有些猜不透郁小龙在想什么,人在他这住着,态度却始终有些不冷不热,夏琮有意示好,“不够可以穿我的,里面这些随你挑,或者我现在陪你去买几套。”   “不用了。”郁小龙甩手关上柜门,从房间走了出去。   夏琮看着他的背影,眯了眯眼睛,视线一路往下,落在他光倮的脚踝处。   他起身跨过去,出了房门,再跟两步,从背后猛地一扑,把郁小龙扑在了沙发上。   郁小龙倒下的瞬间就在想着怎么反击,还没在沙发上落实已经一个挺身,腰背弓起翻了上来,一套动作利落迅速,眼看着就要从夏琮的压制下逃出生天。   夏琮半边申体挡在沙发边上,内侧的那只手抓着郁小龙的大褪一路模下去,指尖轻轻重重,带着点戏弄的意味,郁小龙抬脚要踹,夏琮“哎呦”叫了一声。   这一声把郁小龙给叫住了,夏琮趁机翻手,飞快地抓住了他的脚踝。   明明该是副顶着蓬松卷发长着酒窝的软萌外表,偏偏内里藏着只精怪凶残的小野豹。   夏琮以前觉得这样的人让他有征服的块感,驯服的过程本身就是种享受,突然不这么想是因为郁小龙始终不肯收爪,哪怕已经被他带回家,也肯躺在他身边了。   脾气一如既往的臭,一言不对就要动手,哪里不合他意了立马翻脸走人,看似是他在委曲求全,但真正指望他,可能他俩早就老死不相往来。   夏琮用力抓着,裤管慢慢推上去,果然,小腿上红了一块,触手有些僵硬,已经肿了。   郁小龙抽了抽,夏琮握紧,“上次弄的?”   那么大一锅热水,烧得滚烫,从离他这么近的地方泼下来,就算只是溅到也够呛。   夏琮掀他另外条腿,上面同样是斑斑点点,只是没这条严重。   “怎么不说?”夏琮看着他,“忍了就不疼了吗,我难道还会骂你。”   “我会怕你骂我?”郁小龙有些受不了他这样,蹬了两脚,起身想走。   “你当然不怕,你是谁,腿都快被人打断了还能回家睡大觉的英雄。”夏琮嗤笑了声。   郁小龙想不起来他这又是在嘲讽他哪一次,他突然被用力一推,往后跌坐进了沙发里。   “坐这儿别动,我去给你买药。”夏琮说。   夏琮这套房子一共两间卧室外加一间书房,书房郁小龙从来没进去过,他不看书。   夏琮用的也不多,大部分时间要么在客厅要么在卧室,倒不是他也不看,而是那些银词艳曲恐怕都被他收藏进kindle里了,在家里只要是空闲就见他捧着。   郁小龙把纸盒放进去,他需要有地方放他的东西,也需要一张工作台,哪怕是简易的,零零碎碎的材料很多,很占地方,但里面唯一一张书桌已经被夏琮占了。   他去外面找了张矮方桌,书房的地上铺着肥厚的地毯,方桌放上面,再找个蒲团坐着,高度刚好,郁小龙把东西一样样理出来,担心这么运来运去磕碰坏了。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尾调上扬的口哨,夏琮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站在门口,“想不到小龙哥还有这爱好?”   他以前在郁小龙桌上看到过这一堆木料,很散碎,当时没特别在意,没想到过这么久再看,船体已经初具规模,而且从工整度和专业性来看,显然不是个新手。   “随便玩玩。”郁小龙摆弄着手底下的一张打磨板,觉得刚面对夏琮的好意有点太不近人情,他有意想缓和气氛,“我小的时候,就喜欢拆家里的钟啊……”   “我们那一片,”夏琮突然说:“小时候喜欢拆钟的长大后都成了科学家。”   “……”郁小龙咬牙,低低地骂了声操,报复心这么重。   “出来上药。”夏琮笑了笑,在门上轻敲了两下,转身走了出去。   “我自己来吧。”   夏琮把烫伤药丢给他,这种事上郁小龙是老手,完全不用他教什么,柜台上的医生叮嘱的那么多注意事项,可能都没他准。   看着他熟门熟路给自己上药的样子,夏琮一时间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晚上洗澡,让他随便擦两把对付了他还挺讲究,夏琮让他就在浴缸里洗,那条伤腿放外面,他给他裹保鲜膜。   郁小龙把腿架在他膝盖上,由着他一层一层往上缠,姿势古怪,有种说不出的似乎并不适合出现在他们这种关系上的亲密。   他全程没看夏琮,眼睛盯着电视,夏琮偶尔抬头看一眼,他都一动不动毫无反应。   夏琮以前看过,总看,但都没这么仔细,此时这么近距离地一点点看细节,发现郁小龙睫毛居然也很长,嘴角自然放松时,战争片的光影打在他侧脸都有种柔和之美。   “你看什么?”   “……”   前提是不要开口说话。   夏琮反应很直接,冲着他嘴角就口勿了过去,郁小龙往后退,夏琮一抓沙发背,姿态强硬,一直到把人逼成平躺了才得逞。   他在他唇上重重口勿了一口,一触即分。   郁小龙刚有些恼怒,夏琮退开,食指在他脸上轻轻刮了一道,“可以了,去吧。”   晚上夏琮没再去睡客房,躺下后他模过来,两个人自然而然就祚了。   既然他都已经答应了,还能怎么在这件事上推脱,那成了他的义务,成了他换取和夏琮安安静静走过这最后不到两个月时间的条件。   一旦这样想了,反而没那么抵触了。   也可能是这一次夏琮格外温和,从头到尾轻琎缓础,想得起来照顾他的情绪,只在最后的时候,才有些若有似无的疯狂。   两个人是那种,一旦祚的不爽了就会在床上打起来的类型,之前几次就是,所以要么是夏琮摸透了他的脾气不想再跟他对着干,要么是今天他第一天搬进来,他故意做出来的讨好姿态,就像白天他跟他说话那样,郁小龙不相信他会转性,夏琮或许有温柔的一面,但一定不是对着他这个就连在一起都要讲条件的人。   第二天夏琮给郁小龙在书房单独辟了块地方,把他的东西都搬上来,三分之二的桌面给他,主要他东西多,他自己就一台电脑几本书。   郁小龙发现他大部分时候,电话都是出去接的,很少会当着他面,除非是罗少钦这种纯粹打过来喊他出去玩的。   他知道夏琮有很多事情瞒着他,只是他不说,郁小龙就识趣不问,反正不过那么点时间,何必把关系搞得多差。   这几他学校据说停课了,白天两个人都待在家里,郁小龙没事干,就在书房里摆弄他的船模,虽说只是个试验品,但也花费了他不少功夫。   除了船体,索具系统一样极其复杂,尤其是动索的施工环节,他实验了好几次都没办法顺利把每一处节点都衔接上,不禁有些烦躁。   他抬头,一眼看到夏琮抱着吉他,坐在他正对面,咬着笔,在线谱上改改画画,边抓谱边试音,郁小龙把飘到他这边的纸拿起来,看了一会,发现他竟然是在写歌。   “你识谱?”   夏琮看他看了很久,正常人如果不懂,扫一眼就过了,郁小龙是真的在看,而且还看进去了。   “小时候学过。”郁小龙把纸还给他,“不过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试试。”夏琮随便指了一段,郁小龙又过了遍,轻哼出来,音准和节奏都在点上。   “你让我很意外。”夏琮略一挑眉。   郁小龙没说什么,这曲子随便一个学过乐理的人都能读出来,他意外大概是因为他太混了。   一个混混会五线谱,就好像一只老鼠突然长出了孔雀的尾巴,并且还学会了开屏。   这几天晚上郁小龙都在酒吧街,其实没多少事情,他就是想找个地方坐着,有时候他在想,是不是该找点事情做做,眼下这么闲。   可他又不是一直都这么闲的。   这是一份人走不开的活,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事情,殷叔信任他把这里交给他,这么多年从来没出过事,他以前觉得,他可能会在这里做到做不动为止。   毕竟像他这种人,没有什么更好的出路了,他需要钱,这是他能做的工作里给的最多的。   施杰没有再联系过他,这几天他们也一次都没在这里碰到过,也许他是需要时间消化,也许……他永远都理解不了他。   郁小龙从来不觉得自己这一步走得有多在他意料之外,早晚的事,就算不是夏琮,也会因为其他原因离开洋楼,或者看着他们从洋楼离开。   然而此刻,他一个人坐在这里,却觉得有些孤独,有种……众叛亲离的感觉,好像不是他自己要走出去的,而是他不得不走,他才是被抛下的那个。   夏琮身份是学生,但临近期末,郁小龙却从来没见他复习过,以为是交换生的原因,不需要考试,结果那天夏琮突然跟他说,等考完了,带他出去玩两天。   郁小龙以为不过是随口一说,但等他真的考完的那天下午,夏琮说要去个有山有水的地方住两天,行程他都已经安排好了,带着他飞快收拾了几件衣服上了车。   开出去没多久,夏琮从背后掏了两下,掏出一样东西丢给他,是个金属的盒子,抛过来的时候,郁小龙听到里面有颗粒状物体滚动的声音。   他以为是糖,打开发现确实是糖,不过不是一般的糖,是用铝箔纸包着的巧克力,而且这个形状和样式,一看就知道是酒心的。   跟上次在酒吧街的长椅上,夏琮随手给他的那颗长得有点像,但又不完全一样。   他一下就猜到了,“你自己做的?”   “不然呢。”夏琮哼了声,“眼光这么毒,我哪里还敢拿别人送的来糊弄你。”   郁小龙这段时间兴致不高,这也是夏琮想带他出去走走的原因,可能是那天晚上的话确实伤到他了,或是开了条件把他强行绑到自己家的举动叫他抵触。   郁小龙拿近了点看,包装上印着图案,小卷毛脸的人像,跟夏琮身上纹的那个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多了张嘴,嘴角往下,瞧着很不高兴的样子。   他翻别的,一共二十几颗,几乎每一颗上都有,应该是亲手画上去的,只是嘴角无一例外,都是往下的。   郁小龙手指在巧克力上拨了两下,听它们在盒子里翻滚的声音,嘴角勾了勾,“我这么凶吗?”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新年快乐鸭~ 第四十四章 好与烂   开了五个多小时,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路上联系过人专门来接,领着他们先走大路再进小路,最后停在一栋别墅门前。   别墅造型堪称后现代,表面规则不一,一半是玻璃结构,不同的模块被白墙黑边割裂得形状大小无一相同,但都错落有致地排列着。   此时天已全黑,楼上楼下灯火通明,前后又有山峦起伏,远看就像生根于林海的巨大伞菌植物,既透着古朴,又有种遗世独立的寂静。   那人把他们带到后,帮着把行李搬进去,来的路上夏琮简单跟郁小龙说过,这里是他一个朋友自己建的,不止这一幢,还有另外大概四五幢分散在不同的位置。   这地方不是什么旅游景点,就是一处普通的乡村,有山有水,环境不错,由于有其他招商引资项目配套,很容易就拿到了地。   选址和开工都专门找风水大师来看过,设计和建筑更是花了不少心思,性质比较私人,所以除非朋友引荐,一般不对外开放。   来的路上他们吃过饭了,那人带着简单参观了一下,夏琮让郁小龙先在这里待会,他跟那人去他朋友那打个招呼。   郁小龙去洗澡,出来看到手机亮着,施杰回了他消息,没问他去哪,只一个“嗯”字,算是郁小龙让他这两天多看着点,他表示知道了。   以往不论郁小龙去哪他都要跟着,跟不了的地方也要他知会一声,回得晚了还会念叨,现在却什么都不问了,只冷冷冷淡一个字打发了他。   也是,问什么呢,他知道他跟夏琮在一起,问了也是徒增尴尬。   不早了,郁小龙躺下准备睡了,他现在用的手机除了打电话和收发消息,分辨率低得感人,刷不了什么。   前段时间想换一个,但郁行强的医药费渐渐让他感觉到了吃力,小钱上都要一点点省,这种可有可无的就更没必要了。   好在之前那次外卖叫完,夏琮应该是看出了什么,不再带他去那种死贵死贵的地方吃饭。   多数时候在家解决,偶尔一两次去外面吃也都是那种平价的馆子,郁小龙能回请得起的。   夏琮说话做事经常不在乎他的感受,但这些郁小龙从来不要求他的细枝末节,他偏又总想得起来照顾。   夏琮回来的时候,郁小龙已经睡着了,他轻手轻脚地爬上床,在他身边躺下,勾着偠把人从床沿上拉过来。   手一下勒得太紧,郁小龙迷迷糊糊口亨了声。   夏琮鼻端蹭到他短短的发茬,又石更又扎,他退开一点,手指沿着他后脖颈往上,轻轻刮了两下,“什么时候把头发留起来?”   “不留。”郁小龙往旁边挪了点,太挤了。   “留了不好意思跟我干架?”夏琮笑了笑,看他确实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他拉过被子,在他肩头口勿了口勿,“睡吧。”   第二天早上郁小龙醒的时候,夏琮已经坐在一楼吃早饭了,一大早便有人送过来,中西式餐点一应俱全,顺便中午的菜单也一并确认了。   安逸的环境总给人时间过得很慢的错觉,尤其一日三餐都有人送到嘴边的情况下,更显得无所事事,夏琮问他这一天打算怎么安排,郁小龙说想出去走走。   于是下午的时候,夏琮去溪边钓鱼,郁小龙到村子里去逛了逛。   虽然不是景区,但一路上还是碰到了几支来这里徒步的队伍,看面孔学生居多。   附近村民对此似乎已习以为常,一群人朝气蓬勃,说说笑笑走过,在这日头如慢火煮茶的闲适里如一抹重彩。   跟他们一比,虽然年纪相仿,郁小龙却觉得自己有些太暮气沉沉了,他搜肠刮肚,没有任何与之相仿的经历。   十七八岁的时候他在做什么?   做着不该十七八岁做的事。   以为这样生活就能提前教会他什么,不想到了现在二十几,依旧浑噩如此。   郁小龙在田头坐着,看不远处妇人们摘棉花,她们在腰上围一块布,别成两边都可以插手的一个大兜,摘下来的棉花放兜里。   一垄摘完,换个方向再来,像最简单的通关游戏,而他是背景里最无聊的看客。   就这么看人摘了四五行,突然下起了小雨,郁小龙起身往回走,走到夏琮说要去的那个溪边,雨又停了。   他坐下来,随手捡了颗小石子,在手心里抛了两下,扔出去,原本平缓流淌着的水面立刻荡出去一圈圈波纹。   “你把我鱼吓跑了。”夏琮说。   “没见你钓上来几条。”桶里面水很清,能看到游着三两条一指长的小鱼,看不出品种。   郁小龙走的时候他就坐在这里,回来还在,连姿势都没变过,很难想象他有这样的耐心。   夏琮侧了个身,撑着手肘,懒散地靠在石头上,“……日日重复同样的事,依循着与昨日无异的惯例。若能避开猛烈的欢乐,自然也不会有很大的悲伤来访。”   “人间失格。”郁小龙说。   “你读过?”山里天气多变,只一会功夫太阳就出来了,光线刺眼,夏琮眯着一只眼睛看他。   “读过,高中的时候。”   “你不是说你没上过高中吗?”   郁小龙瞥了一眼,纠正他,“没上完,不是没上过。”   “所以才初中文凭。”夏琮点点头,又问:“什么原因没念下去?”   “……很多。”   郁小龙似乎想说什么,但又觉得这么多年过去,很难说清那个时候到底是他自己不想念了多一点,还是家里当时的状况不允许他多耗费无用的时间。   他又不说话,夏琮踢了踢他,“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郁小龙:“嗯?”   夏琮:“作为男朋友,这时候不应该来安慰我,当我的小太阳吗?”   郁小龙:“……”   郁小龙:“我为什么要安慰你?”   夏琮:“因为我很丧,我看着心情不好。”   “……你哪里丧?”   夏琮脸上顿时写满委屈,还来劲了,“不是有句老话,脸上总带着笑的人往往才是最让人心疼的,因为他们更善于用笑来伪装伤痛。”   郁小龙觉得这句话可能是有那么点道理,但用在夏琮身上纯粹就是瞎几把胡扯,他把他的脚踹开,“你不是丧,你是太闲了。”   “不是太闲了。”夏琮说:“是太快乐了,快乐得有些惶恐。”   “你知道人如果在黑暗里爬得太久,会生出惰性,会畏畏缩缩忘了本能,反而开始畏惧变化吗。”夏琮顿了顿,“黑暗里的任何变化,或者说异样,包括光。”   郁小龙看着他。   夏琮淡淡一笑,脚尖勾在他膝弯,“所以为了不使自己畏惧,宁可依循昨日,快乐是多余的,生命伟大是世人说的,伟大的是整体,不是个体,个体不伟大。”   “世人面前的个体,皆卑如蝼蚁,无一例外。”   郁小龙大概知道他在说什么,但这样的话从夏琮嘴里说出来,让他觉得陌生。   他感到很不舒服,站了起来。   “要回去了?”夏琮抬头问。   郁小龙不说话,往回走,夏琮把桶里的鱼都倒回去,跟上了他。   他一只手上拎着东西,另一只手自然而然地去牵他,郁小龙大概是觉得别扭,装作无意地松开了。   于是这一路上手心打滑了六七次,夏琮故意逗他似的,松了就牵,再松再牵,然后看郁小龙找各种姿势,一会摸摸鼻子,一会理理衣角的想尽办法把手抽回去。   挺有意思。   晚饭有人送过来,吃完再来收,不用他们动任何手,还给他们带了水果,郁小龙不习惯,像夏琮说的,快乐得有些惶恐起来。   他随手拿了根香蕉,坐在沙发上,香蕉很长,皮一不小心剥得太下面,咬一口,剩下的一大截掉在了身上。   郁小龙捡起来装回去,等嘴里吃完,被夏琮看见,上来就把他正要往嘴里塞的那截给打飞了,“掉地上的你也吃?”   “没掉地上。”   “现在掉地上了。”夏琮说。   “……”   “不少你这一口。”夏琮从他旁边的袋子里挑了几样,准备洗洗给他切好,回头郁小龙刚好把香蕉最底下那一口吃完,一边腮帮子塞得鼓鼓的。   夏琮笑了笑,捏他脸颊,“乖。”   郁小龙面无表情地把他手打开了。   山里面蚊虫多,到了晚上基本不敢出去,而且今天外面没风,本来吃完饭说要去散步的活动临时取消了。   二楼有玻璃露台,可以躺着看星星,不巧今天云又太厚,什么都看不见,于是唯一的娱乐节目只剩下两个人坐在客厅里看电影。   夏琮大概还想娱乐点别的,郁小龙在吃他切好的水果,他亲自端给他的,于情于理至少应该让人家先吃上几口,于是他没有提,装模作样地陪他一起盯着幕布。   边盯边拿眼睛瞟他,看他吃到哪了,估算着等他吃得差不多,就该轮到他了。   郁小龙哪里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他今天不想柞,于是在夏琮朝他圧过来时,他手臂横在两人中间,顶着他肩膀,沉着脸表示,“别推。”   通常他这么说了,夏琮要么收手,要么继续推,后者居多,而后果一般是柞得不爽,也不能说不爽,就是要比平时多花费他一点力气,或者说手段。   有时候仅仅是换个姿势郁小龙都能跟他打起来,所以有没有一个顺利的开头,似乎并不影响什么。   两人从沙发上究缠着滚下来,郁小龙的反对没有以往坚决,所以夏琮费了不多的力气就扒咣他琎入了。   郁小龙一直觉得自己体力可以,毕竟那是他的生计,但在夏琮里予兽般地琎攻下,他往往也只能跟他到后半程,一直都是他想结束,但夏琮迟迟不肯停下来。   非得要把他所有的精力都耗尽为止才肯收手,有时还只是中场休息,夏琮为了不挨他揍,总是格外照顾他的四肢,经常郁小龙能用的招都被他限制在一手之内。   他掐夏琮,夏琮会下意识逼他,“放手。”   “出去。”郁小龙咬牙。   “你到底是疼还是爽啊?”夏琮想骂人。   “你说呢。”   “糙这么久都没感觉,你是没那根神经吗?”   “你他妈怎么不说是你技术烂呢。”   “不好意思,试过的人都说好,我只能认为是你的问题了。”   “……”   可能没有人做暧是像他们这样,完整走完不亚于一场处处想置对方于死地的命运之争。   终于结束,郁小龙全身放松下来,躺在地上,大口地椯息着,身上又腾又熱,“你今天……在溪边,说的话什么意思?”他问。   夏琮不比他好到哪里去,他伏在郁小龙申上,从茶几上抽了几张纸巾,给他擦快要流到眼睛里的汗,“无用的大道理,教你忍受苦难是一种赎罪。”   “你的苦难是什么?”郁小龙问。   “人生太长,又太无趣。”   “那你想赎的罪呢?”   夏琮看他的眼睛,视线究极深处,“对你贪婪的爱谷欠。”   作者有话要说:   忍受苦难是一种赎罪,这句话我好像在其他文里用到过,但不知道用在哪里了,因为很喜欢,所以随手就拿来了,不重要 第四十五章 听与不听   两人在别墅住的最后一晚,凌晨三四点,夏琮的手机响了,他从来不调成静音,经常有电话半夜进来,光郁小龙听到的就有好几次。   但这一次时间不长,短短几分钟就结束了,回来后夏琮开了床头的灯,来回走动着拿什么东西,郁小龙迷迷糊糊听见,睁开了眼睛。   夏琮却在这时把灯又关了,他俯虾身,在郁小龙额头口勿了口勿,“我爷爷住院了,我现在要赶回去一趟,你先睡,明天我安排人送你。”   郁小龙想坐起来,夏琮已经匆匆下楼了,不一会他听到楼下传来车渐渐驶离的声音,于是这一晚上后来,他怎么都睡不着,天没亮就起来把东西都收拾好了。   还是之前领他们来的那人来接他,一直把他送到夏琮家楼下,路上郁小龙不说话,那人看着也不像健谈的人,于是除了必要的时候说两句,全程在沉默中度过。   接下去的两天里,夏琮没有给他任何消息,郁小龙发微信问他爷爷怎么样了他也没回。   不太想一个人在屋子里待着,郁小龙这天晚上去了酒吧街。   人多的地方哪怕什么都不做,光坐着看来来往往的人,看他们穿什么,用什么样的姿势走路,脸上带着什么样的神情,总好过他独自待在那种不上不下的情绪里。   施杰一屁股在他旁边坐下了,开口语气不善,“脾气挺大啊,回来也不说一声,非得我来找你才行是吧。”   “不是不想见我吗?”郁小龙说。   “谁不想见你了,我说了不想见你吗,少他妈自作多情。”施杰看到他唇边一点点翘起的笑意,那点仅剩的脾气也没了,指指他,“你就逼死我吧,郁小龙。”   “要知道逼你有用,我就早点逼你了。”   “你逼不逼我都有用。”施杰睨了他一眼,“咱俩这么多年呢,风里来雨里去的,我难道还真能因为这点事就不理你了,你也太小瞧我了。”   郁小龙这几天心里淤积的不痛快,因为他这句话散了个干净,他走的时候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觉得夏琮可以这么不要脸,为什么他不能也像他那样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可施杰不是别人,他怎么想的对他很重要,如果他也不理解,那在自我认知是错的前提下,他会愈发否定自己这一场空有的坚持。   “大晚上不回去,干坐在这儿干嘛,跟他吵架了?”施杰问,他有这个想法不奇怪,夏琮这种人在他眼里一看就来路不正。   “没有。”郁小龙说。   “真没有还是假没有啊?跟我还瞒个什么劲儿。”   “真没有。”郁小龙看向他,“你挺盼着我俩吵啊?”   施杰切了声,“这不早晚的事吗。”   “……”   “你是什么我不管,但像他们那种人,能有什么好东西。”   “我也是他们这种人。”   “你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反正就是不一样。”施杰说着想到什么,立马大声道:“也不准你一样。”   郁小龙笑,“耍什么赖。”   “没耍赖,一不一样我还看不出来吗,你跟徐银亮那种,能是一样的吗?”   “他不是徐银亮。”郁小龙说。   “行行行,他是西施,夏西施行了吧,你现在喜欢他,当然看他什么都好。”施杰听着别扭,懒得再跟他废话,“哪天你俩要真翻了,有本事别哭就行。”   “……”   夜间风热,郁小龙去买了两瓶冰可乐,继续跟施杰在长椅上坐着。   “我最近有个想法。”施杰说。   “嗯?”郁小龙侧了侧头。   “我想盘一间酒吧下来,自己干。”   “钱呢?”郁小龙关心最实际的,施杰跟他不一样,这些年攒下来,手头上有些积蓄,但酒吧街这地儿的价不便宜,就算是租,一年的花费少说也要五六十万。   “我自己的,再问亲戚朋友借点。”   “够了?”   “必然不够啊。”施杰说:“所以头几年我还在殷叔这儿干,不要他工钱了,我让他折股进来,算这店我俩一起开的,等以后赚钱了,我再高价从他手里买。”   “那要亏了呢?”   “亏了也是我亏,你想啊,这不就等于是我预支自己的工资给他做嫁衣,怎么算这一波都亏不到他头上,大不了一点资金占用成本,我每年给他就是了。”   郁小龙想想他这逻辑说得通,但前提是要殷叔同意,“他同意了吗?”   “我还没跟他提呢。”施杰说:“现在是听说有家要出,卖我面子,等我大致谈完了再去找他,他应该不会拒绝我吧。”   “我这里有个几万……”   “别,那都是你爸的救命钱,我可不拿。”施杰态度坚决,“而且现在说还太早了,空缺不一定有,我看那老板犹豫着呢,再说吧,暂时有这个想法罢了。”   施杰嘴上说再说,但那天晚上拉着郁小龙,就他想买酒吧的宏图大业,从资金怎么来,到装修风格营业模式,又到洋楼一众人事的安排,说够了才放他回去。   郁小龙到家已经十二点多了,洗漱完他躺下,手机就放在床头,必须一整晚都开着,至少两点以前大部分酒吧都还在营业,随时会有人打进来。   有一两次半夜,他接完电话出去,吵醒了夏琮,夏琮还很不高兴,据说那一晚上后来他都没睡着,一直等到他回来,为此第二天还不大不小地吵了架。   天正是热的时候,郁小龙开了空调睡得正熟,突然腰上一沉,被连人带被从后面箍紧了,他一下惊醒,闻到熟悉的味道才察觉是夏琮。   “回来了。”他抓着腰上的手,想拿开,夏琮加重力道,紧了紧,把人填进他身体和自己留出的空隙里,“别动。”   郁小龙难得听他话,停下了动作,他觉得夏琮情绪不高,“你爷爷好点了吗?”   “救回来了。”夏琮头顶着他后背,说话声音闷闷的,透着显而易见的疲惫。   “那就好。”   夏琮就这么一刻不松地抱着他,抱了很久,郁小龙听到身后的呼吸声渐渐变得均匀,以为他睡着了,正缓缓呼出一口气,就听夏琮说:“你知道白颊黑雁吗?”   “是什么?”   “一种鸟类。”夏琮说:“为了躲避天敌,把巢就筑在人迹罕至的悬崖边上,因此每当雏鸟降生,羽翼尚未丰满,睁眼的那一刻,便要从悬崖上跳下去。”   “运气好的活下来,运气不好,要么粉身碎骨,要么成为他人猎物。”   郁小龙动了动,夏琮手一下收得更紧,似乎并不想他这时候转过来,郁小龙只能慢慢地,把崩起的肌肉又放松下来,“为什么说这个?”   “因为我就是那种鸟。”夏琮停顿了一会,“从我出生的那一天起,我就站在悬崖边上了。”   郁小龙还是和以前一样似懂非懂,他并没有从这一句话里得到解释,但夏琮没再说下去,手在他身上轻轻拍了拍,反过来像是在安抚他,“睡吧。”   郁小龙一直等到他睡着了,才小心翼翼地转过身,把毛毯都给他,自己重新去拿了一条,回来时他面对着夏琮,黑暗中静看了他一会,在他眼下轻口勿了口勿。   “睡吧。”   第二天夏琮没有再提昨天晚上的事,表现得和平时无异,只是电话多了起来,没有再避着他,应该是跟夏议,说的也都是和他们爷爷病情相关的事。   殷叔要去趟外地,喊他和施杰陪着一起,郁小龙跟夏琮说了后,夏琮反应很大,临出门前两人还吵了一架。   因为就在这前一段时间,郁小龙有几次晚上出去,回来后不同程度地受了伤,自己偷偷处理,被夏琮发现,当时就闹得很不愉快。   夏琮不了解殷叔,他这人最讲究表面和气,就算要动手,也得是他不在场的时候动,过后他知道个结果就行,剩下那些打打杀杀的事,他半点都听不得。   所以跟着去的当次,必然不会有事,郁小龙再三向他保证,夏琮却觉得他是在强词夺理,偷换概念,他要的不是这一次,是以后所有,是永远。   郁小龙不可能同意他,他就是做这个的,怎么保证?于是在过了段安稳日子后,两人再次一言不合险些上手。   郁小龙以为这次他走了,剩下的几天肯定又是谁都不理谁,不想他这边刚坐上车,夏琮的消息就追了过来。   夏琮:【你就非做这一行不可?】   郁小龙想冷静,但脑袋一热,决定还是继续跟他掰扯,【是。】   郁小龙:【当初是你自己让我选的。】   夏琮:【为什么?】   郁小龙:【为了钱。】   夏琮:【跟你说过多少遍,你要钱可以跟我要。】   郁小龙没回了。   夏琮:【不准不说话。】   郁小龙:【你让我说什么,我不想问你要。】   夏琮:【借也行,你想怎么样都行,但这活你必须给我辞了!】   郁小龙又不想回了,他等了一会,总觉得夏琮的电话下一秒就要进来了,看得出来他在忍,如果是电话里,两个人绝对没这种你来我往的耐心。   屏幕亮起,进来的居然还是条消息,夏琮选择以这种方式跟他聊,可能也是意识到了,但语气却是十顶十的坏,【我说了,不准不说话!】   夏琮:【你他妈人都给我糙过了,守着那点自尊心有意思吗。】   郁小龙手有些抖,他打下一行字,正要发出去,殷叔突然开口跟他说话,说徐银亮这人心地不坏,就是有些事上面看不开,钻了牛角尖,让他多担待,况且这次苦也没少受,下次肯定长教训了。   郁小龙这边还没说什么,施杰第一个跳起来炸了,“这他妈还叫心地不坏,他杀人放火他还是个好男孩是吧!”   郁小龙拉住他,让他先别说了,殷叔这话明显偏袒徐银亮,他这么直愣愣地打他脸,将来合作还没谈就已经崩了。   殷叔听出他话里的不满,以为他的意思代表了郁小龙的,象征性又安慰了几句,毕竟这回事没出,而徐银亮到现在还没出院,不仅头上缝了针,听说手脚都骨折了。   他真豁出脸去闹,这事对夏琮不利,郁小龙身上没伤,很难从法律上判定,所以那天之后,虽然郁小龙没有去医院看过他,但也没有其他动作,算是表了态度。   手机上不断有消息跳进来,殷叔还在说话,郁小龙划开看了眼。   夏琮:【外面多少人想往我床上爬从我身上捞钱,就你反着来,你清高是不是?】   夏琮:【怎么,你还真就图我这个人啊,既然这样,不更应该事事都听我的吗。】   夏琮:【……】   夏琮:【有好日子不过非得找罪受,跟我较劲就这么能满足你?】   夏琮:【你以为你晚上出去我不担心,你受伤了我心里好受。】   夏琮:【你不就想听我说这些吗。】   夏琮:【!!!】   夏琮:【郁小龙,我在好好跟你说话,你不要总是这幅态度!】   郁小龙看完,把之前打下的话删了,他收起手机,对殷叔说:“他的事我可以担待,但有要求。”   “你说。”   “无论我以后在不在,他永远不能再住回洋楼,不过分吧。”   殷叔想了想说好,他和徐银亮分管上没有交集,如果他不再住过来,那以后见面屈指可数,这是郁小龙能忍他这条疯狗的最大限度,对殷叔也不算为难。   施杰还是觉得太便宜他了,这种人残了都不过分,郁小龙能接受,如果夏琮没揍他那一顿,他自己肯定也会动手,但如果夏琮没揍,那后果肯定远比现在严重。   这一去去了三天,又是带着参观,又是请客吃饭,回来殷叔把他们送到洋楼。   郁小龙下来后,施杰留他吃饭,他说要回去,施杰表情有些古怪,但也没说什么,挥挥手让他赶紧滚。   夏琮躺在沙发上看手机,见他进来,眼皮抬了下,马上又瞌上了,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郁小龙换完鞋坐到他旁边,夏琮立马起身去厨房倒水,郁小龙跟到厨房,围着他转前转后,转到夏琮总算拿正眼看他了。   郁小龙把手臂给他看,干干净净,什么伤都没有,夏琮不说话,他又一撩衣摆把上衣脱了,“没骗你。”   夏琮还是不说话,看了他一眼往房间走,郁小龙以为他气还没消,跟上去,夏琮拉开抽屉,把一个方正的盒子递他手里。   是个最新款的手机。   夏琮脸拉着,“坏成那样不知道换个新的,什么破烂还当宝贝用。”   郁小龙想说他手机没坏,他发的消息他都收到了,不想夏琮态度恶劣,推开他走了出去。 第四十六章 删与不删   九月份工大开学,夏琮据他自己说是上学期挂科太多,导致这学期要重修,于是一直横亘在郁小龙心头的他是走是留的问题,以这样戏剧性的方式短暂解决了。   重修需要多久?过了是不是就要回原来学校了,过不了呢,会留级吗?这些夏琮都没说。   绩点、学分这些在别人眼里天大的事,他却很无所谓地表现出了一个差生应有的自觉,可能也根本不知道或者说不关心郁小龙在担心些什么。   而郁小龙在他面前已无底牌,所以他也不会问,最多像病入膏肓的人一样,为意外得来的几天活命时间感到侥幸,虽然他清楚地知道,这不异于饮鸩止渴。   郁小龙知道自己留不住他,施杰说得很对,他们不是一类人,分开只是早晚,所以等哪天夏琮真的要走,他相信自己不会太难过,也不会执意挽留。   郁小龙这天去酒吧街收完几笔欠账回来,开门发现客厅里坐着一男一女,他下意识以为是自己走错楼层了,刚想退出去看看,被人出声叫住,“小龙是吗?”   郁小龙被这一声惊醒,看清来人居然是夏议,夏琮虽然跟他提过要见一面,但他以为不过随口一说,不会真见,而且也不会是在这样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见。   他想到上次,在这里,同样的客厅,他一身狼狈,落荒而逃,连招呼都没打,跨在门边的两只脚,便一前一后地有些踌躇。   “进来呀,站着不动做什么。”夏议温和一笑,朝他招手,看他还在发愣,起身要来接,郁小龙知道他腿脚不便,忙带上门走了进来。   门边有他的鞋,卫生间里有成双的洗漱用品,他带过来的东西不多,但也足够让这个房子的边边角角里留下他生活的痕迹。   夏议看他的眼神平和,说话时语气自然,对于他在这里出现没有丝毫意外,对他们这种不正常的关系,更是看似包容多过排斥,郁小龙感觉他应该什么都知道。   是夏琮跟他说的,还是他为人处世的方式,让他就算看破也不说破?   “吃过饭了没?”夏议问。   “没有。”   “刚好我们也没有。”夏议往他这边走过来,问他会不会做饭?   郁小龙摇头,他只会煮面,最简单的面,拿不出手,更不好意思在这样的人面前说出点外卖的话来,这让他有些局促,他看手机,想问夏琮什么时候回来。   夏议看出他的为难,笑了笑给出建议,“我没办法长时间站着,我来教,你掌勺可以吗?”   “可以。”郁小龙说。   夏议跟一边坐在沙发上的人简单交代了一些工作上的事,又问郁小龙介不介意她用下书房。   郁小龙当然不介意,夏议介绍说她叫林蔚茜,是他的秘书。   林蔚茜跟郁小龙打了个招呼,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很像年轻时候的蔡群英,但比蔡群英有气质得多,穿着裁剪得体的衣裙套装,中长发很干练。   夏议这么问让郁小龙有些受宠若惊,不知道这是他惯常的教养,还是他已经默认这里是他和夏琮共同的地盘,所以哪怕连用一下书房,也要先征求他的意见。   “先来看看都有什么?”夏议坐下来,轮椅转到冰箱前。   有的东西还挺多,夏琮经常上完课回来会顺路去趟超市,郁小龙也习惯性地从市场上买,大部分饭他们都在家里解决,所以冰箱里的食材一直没断过。   “居然还挺像样。”夏议指挥郁小龙拿几样他想要的,关门时轻叹了口气,“我就说他会做饭,偏偏在家里只想当个甩手掌柜。”   夏琮会做饭郁小龙也挺意外的,在他印象里他应该就是个甩手掌柜才对,但夏议对此感到意外,让他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   他轻咳了声,“他做得挺好的。”   郁小龙把菜都洗好切好,夏议说不用太复杂,简单做几个,他坐在离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每说一句,郁小龙动一下,就差手把手教他。   “夏琮他脾气挺怪的吧。”夏议在让他关小火慢煮的时候说:“我没想到他有天会这样跟人相处,他自从搬出去住,一直都是一个人。”   郁小龙不知道该说什么,夏琮也并不是不想一个人住,只是发生了徐银亮的事,夏议嘴边带着笑,至少在他看来这不是个沉重的话题。   “……还好。”郁小龙想了想,避重就轻地跳开了他不想回答的那部分,只说:“一开始有点,相处时间长,习惯就好了。”   “你不用帮他说话,他什么时候正正经经过。”夏议看着他,提醒他开锅翻炒两下,当心糊底,“可以再加点水。”   土豆块没怎么软,郁小龙加了点水,听身后夏议又说:“不过他倒是跟我提过你几次,说实话这还是我这么多年,第一次有名有姓地从他嘴里了解过谁。”   郁小龙心跳陡然一快,而后又渐渐平复下来,明白了其中的原由并非是他想得那样。   夏琮很早就说过,他不会往他床上爬,不伸手问他要钱,他这点不一样让他觉得无比新鲜,所以才几次为他破例。   “这些事情上我从来不管他,知道你不自在就不说了。”夏议笑了笑,“不过你别误会,不管不代表我就偏袒他,只是希望你能多包容,多给他一点时间。”   “偏袒什么,聊这么起劲,不是在说我坏话吧?”夏琮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顺手从郁小龙手里接过锅铲,当着夏议的面在他额角亲了亲,“我来吧。”   “……”郁小龙条件反射抬起了手,想到别人哥哥在场,刚说过要多包容,硬生生转了反向,手落到夏琮肩膀上,重重捏了下。   因为这一点亲昵动作,郁小龙再看夏议,眼神几乎没在他身上聚过焦,夏议看出了他的窘态,想笑忍住了,假意轻斥了夏琮一句,让郁小龙推他出去。   吃完饭林蔚茜先走了,去住旁边的酒店,夏议和夏琮在书房里聊了很久,晚上夏议睡客房。   在这儿住得久了,郁小龙已经不觉得他和夏琮睡在一张床上有什么问题,但今天不一样,今天夏议在,他这样霸占着主卧昭告天下,就显得有些明目张胆。   他睡不着,翻来覆去,夏琮抱他,郁小龙犹如惊弓之鸟,担心他胡来,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肉都崩紧了,既想揍他又束手束脚的样子,让夏琮忍不住有些想笑。   他凑近,故意含情脉脉,“口勿两下也不行?”   郁小龙可太了解他了,嘴里就难有一句实话,口勿两下的意思肯定不止两下,口勿只是开头,绝对会一发不可收拾地做到尽兴为止。   让他尽兴还尤其难。   夏琮突然咬着他嘴纯轻轻磨了两下,在郁小龙有动作前放开他,“不逗你了,跟你说个正事,过两天在A市有个专门的周年答谢晚宴,我哥让我带你一起去。”   郁小龙一听什么晚宴就觉得很高级,他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样的场合,听着都跟他这样的人不搭,他想拒绝。   “不准说不。”夏琮看着他,额头跟他抵着,又换了副耍赖的口气,“去吧,陪陪我,别人都有人陪。”   “你哥也有?”   “茜姐不算吗,到时候他俩站一起,不就只有我形单影只了吗。”   “……”郁小龙说他再考虑考虑,夏琮立马保证不带他见什么人,就跟他进去,找个地方安心吃东西就行。   知道吃对郁小龙没多大吸引力,开始反复说自己一个人去多孤单多可怜,别人就算不是成双成对至少呼朋唤友,就他什么都没有,软磨硬泡得郁小龙只能答应。   夏琮特地定制了两套西服,送来的那天,看着郁小龙穿上后,镜子里身高腿长匀称挺拔的身姿,他内心几番挣扎,才堪堪忍住八下来的冲动。   郁小龙第一次穿这样合身的衣服,感觉手脚像是被贴着胶布走路的猫一样,任何一个动作都透着僵硬与不协调,试完他就脱下来了。   夏琮坐在床边看着,一直看到他脱得只剩内库为止,他吹了声口哨,把郁小龙拉近,沿着他腰线的肌理一路模下去,“下一回再穿上,只有我才能脱知道吗?”   郁小龙不用猜都知道他脑子里在滚什么流氓思想,他把衣服往橱里一挂,给了他个略带挑衅的眼神,大摇大摆地洗澡去了,夏琮眯了眯眼,起身跟了上去。   A市离得有些远,他们先开车去机场,然后坐飞机过去,郁小龙还是小的时候坐过一次,印象太过遥远,早记不清了。   去的路上,夏琮的手机连着蓝牙,一路都在放歌,列表无一例外都是那种节奏强劲嘶声高亢不知所云的曲子。   那天下雨时听到的那首低缓的吟唱就像是他心底少见的温柔与短暂暴露的脆弱一样,一闪而过,快得像未曾出现。   郁小龙看他心情似乎不错,刚想开口问他那首歌叫什么,突然被什么一激,坐直了身体,手迅速拍向中控台上那个旋钮,但似乎开关并不在这,声音还在继续。   他转而又去拔夏琮的手机,动作太大,手机从椅子缝隙里掉了下去,不知道碰到什么,声音反而更大了起来。   “关了!”郁小龙几乎是吼出来的,他头皮炸开,整张脸已经红得不成样子,“你他妈什么时候……”   夏琮前段时间一直在写歌,郁小龙没关心他写什么,他哪知道他会把他的声音也放进去。   还是那种时候……的声音。   夏琮分明是模仿Axl Rose写出了另外一首Rocket Queen!   郁小龙热血上脸,第一次觉得听自己的声音也会耳膜生痛。   “我以为你听不出来的。”夏琮笑着说,虽然有意逗他,但看他这样,还是把声音调小了。   他总嫌郁小龙在床上放不开,但再放不开,激列之时也总会有申罂泄出来,低低的,细碎的,情不自禁,挠得人心痒。   郁小龙终于抠出了他的手机,先把音乐关了,然后递给他,让他解锁。   “干嘛,查岗?”   “删了!”   “不删。”夏琮说:“我留着自己听,又不给别人怕什么。”   “你他妈删不删?”郁小龙去抓他的手。   夏琮一只手控制着方向盘,另一只捏成拳,死活不松开,他们正行驶在机场高速上,郁小龙不敢动作太大,夏琮故意让车晃了一下,他只得放弃,回去坐好。   郁小龙开了车窗,想威胁他,转念一想这要被人捡去了,吃亏的还是他自己,他转手把窗又关上了,回头夏琮正笑看着他,显然一眼就看穿了他在想什么。   “你自己都会哼给我听,又何必在意我以哪种方式听到呢。”夏琮笑了笑,看着前面,过了一会又道:“再说,万一哪天我们分开了,我想你了怎么办?”   郁小龙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这个字眼,他心脏骤然一缩,转头看夏琮,夏琮却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似乎又只是为了哄他妥协的随口一说。 第四十七章 眼熟与不熟   酒会安排在某星级酒店的宴厅举行,主办方与夏家有业务上的往来,所以夏议作为兴明集团的副总受邀在列,夏琮据说在公司挂了个虚名,这次算是陪同出席。   高楼穹顶,灯火奢华,来的人非富即贵,个个身着华服,举止得体,郁小龙进去站了不到一刻钟,好不容易适应了的衣服又变得不着身起来。   夏琮带着他走了一圈,把几处主要的餐点位置熟悉了一下,说让他来吃,还真就打算吃一顿走。   他不着痕迹地抚了抚郁小龙的背,让他别太拘谨了,放开点,这里没人认识他。   夏琮陪了他一会,期间不断有人过来打招呼,他介绍得大大方方,说是他朋友。   但郁小龙却觉得他们看他的眼神似乎暗含着什么,道不明的心照不宣之类,又或许是他自己心里有鬼,所以解读过度。   他实在不习惯这样的场合,对着来来往往的陌生面孔,他笑不出来,他不知道该怎样行为举止,才能在这样的环境下当个“正常人”。   领带的结似乎打得太紧了,勒得他呼吸不畅,夏琮半边身体挡在他前面,渐渐不再跟别人介绍他,其他人有意无意地问起,也都被他以各种方式巧妙地带过了。   郁小龙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夏琮,包裹在正装里的身体严丝合缝,收敛起周身的闲散不恭,与人谈笑时游刃有余,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好像天生就适应这样的场合。   他一直都是这样的多面且矛盾,好像那一层虚伪的外壳下有着层出不穷的叫人或意外或感叹又或者焦虑惧怕的灵魂,让人永远分不清面具下哪一张脸孔才是真正属于他的。   郁小龙有些烦躁地喝了口酒,沿大厅走了一圈,除了几张高脚吧台,这么大个地方凳子都没有一张,目之所及的身影都在如鱼得水地忙着应酬,没人会觉得累。   他踱到门边,去看今晚的流程安排,酒会一个半小时,之后在另一个演播厅,有场专门的交响乐演出。   没一处跟他搭调的。   “我说议哥干嘛非得带我来呢,还以为是怕我在家待得无聊。”   宋业端着盘子靠过来,边往嘴里塞一块咕咾肉边说:“现在我知道了……我去什么玩意搞这么甜!”   郁小龙认出他是之前来过夏琮家里的那位表弟,虽然只见过一面,但因为长着一张讨人喜欢的笑脸,他一直有印象,没想到他也来了,应该是跟着夏议来的。   “知道什么?”郁小龙问。   “知道我就是个陪衬。”宋业把肉吐在盘子另一边,用生菜叶子盖盖好,继续戳里面的牛肉。   他边嚼边用下巴指指那边正跟人说话的夏议和夏琮,“看见没,那两兄弟,一个要带你来,一个又怕你无聊,所以才非得拉上我,让我陪着你。”   “陪我?”郁小龙有些意外,没想到夏议邀请他来,居然连这点都考虑到了。   “哎我怎么称呼你啊,叫你小龙哥行吗?”宋业问:“我哥平时怎么叫你的?”   “……全名。”   “太没情调了吧,叫全名。”宋业拖长了音调,很是鄙夷,“那他那糟烂人设,不会全是靠他那张脸操出来的吧……”   宋业突然意识到,这话当着郁小龙的面似乎不合适,他偷偷瞥了他一眼,发现他没什么反应,他转了个话音,放下心来,说实话,他还挺喜欢这人的。   不仅长得酷,名字也酷,跟之前他在夏琮身边看到过的任何妖艳贱货都不一样。   首先气质就不一样,继而给人的感觉不一样,具体什么感觉不好形容,反正挺特别的。   要不是夏琮是他哥,平日里待他不薄,他真挺想劝劝他,卿本佳人,奈何从贼啊。   夏琮别的地方都好,就这一点他特别看不惯,他都数不过来在他这儿郁小龙算第几号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第几号也没哪个被带到像这样略微有点正式的场合里来过,还是夏议也点了头的。   宋业眼里藏不住八卦,碰了碰郁小龙胳膊,“看来我哥是真挺喜欢你的,我都见过你两次了。”   被一个比自己小了好几岁的人指点感情问题,郁小龙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他在这方面确实不怎么放得开,好在宋业的样子看上去毫无城府。   他的说法让郁小龙觉得有些好笑,他也确实无聊,便轻咳了一声,“之前那些,你都没见过?”   “见过一两个吧,转头就换了,清一色的小白脸,又没什么辨识度,谁有那记性,除了……”宋业话说到一半,眼睛突然一瞪,“卧槽,怎么说曹操曹操到,他怎么也来了?”   郁小龙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对面那人刚好也在看着他们,不过很快转向了别处,郁小龙觉得那人有些面熟,一时没想起来在哪见过。   照理说能在这里出现的,除了宋业,他都不应该觉得熟悉才对,唯一的可能是这人他不认识,夏琮认识。   郁小龙突然有个模糊的印象,想起那天在电梯口……   “这人你小心,没事离他远点。”宋业严肃提醒他,并且尤嫌不够地强调了一句,“话也别和他说,他要是来找你你就赶紧跑。”   “他怎么了?”   “他叫顾居然,跟我哥以前……反正早分干净了,我不喜欢他。”宋业说着还往他这边站过来点,一副要看护他不被欺负的模样。   “……”   “我感觉他留意到你了,这会不定打什么主意呢,你跟着我。”宋业紧张兮兮,还不忘替夏琮解释一句,“我哥应该不知道他也来。”   郁小龙不由得再次看向那个叫顾居然的人,他眉眼温和,样貌出众,跟人说话时看着对方的眼睛,脸上保持着适度的笑,显得很有教养。   如果不是宋业对他有如此明显的情绪,第一眼给人的印象,更多是温文尔雅。   他果然跟夏琮之间有过什么,这是郁小龙紧接着的想法,可能在一众难以计数的有过什么的人当中,也是特殊的一位。   说不定夏琮喜欢过他,对像之前那位离开后仍叫他难以释怀的人一样,动过他讳莫难测的感情。   不知道是嫌里面太闷了还是想离顾居然远点,宋业一再撺掇他跟自己出去,宴会厅外面是个花园,没什么人,找地方休息应该不难。   郁小龙解开西服的扣子,角落里随便一个台阶坐下了,远离了高高端起的氛围,他一下舒服了许多,宋业也是一屁股坐在他旁边。   “你最近有跟我哥去哪里玩吗?”他问:“他应该带你去了不少好地方吧。”   郁小龙说了之前那个别墅,宋业兴致缺缺,嘲笑夏琮无趣,怎么去这么老年的地方。   他重重叹了口气,“谁像我啊,这么好一个暑假过得快无聊死了,还不如在学校的时候呢。”   “你还没开学吗?”郁小龙问。   “没,九月十几号呢。”   “那不是快了。”   “度日如年那。”宋业哀嚎了声。   不过说是说无聊,但他注意力就没怎么从手机上离开过,在里面的时候就到处拍,拍蒂芙尼风格的穹顶,拍造型别致的盆栽蛋糕,就连这会出来了,也要拍张光怪陆离的树影给什么人发过去,一场天聊得心不在焉。   这边发完没多久,电话响了,他跟郁小龙打了个招呼,跑出去接。   郁小龙扯松了领带,没敢彻底拽下来,怕一会还要进去,他不会系,出门的时候还是夏琮帮他系的。   风吹过来有些湿热,藏地灯周围蚊虫疯狂地飞舞着,但比起里面,他还是宁愿在这待着,他估算了下时间,又坐了会,抽了根烟出来叼嘴里,没敢点。   “又见面了。”一个陌生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郁小龙回头,顾居然站在他旁边的台阶上,正微低了头看他。   他手里拿着酒杯,轻轻晃了两下,朝他露出个标准的笑来,“还记得我吗?”   宋业防了半天,还是让人追着空隙找了上来,郁小龙这么坐着,视线自动矮了半截,他不得不站起来,又扯了扯领带,想重新系回去。   他把烟拿下来,“顾居然。”   顾居然有些诧异,“他跟你提起过我?”   他们都明白这个他指的是谁,但郁小龙摇了摇头。   “那就是宋业。”顾居然说:“我想也是,他这样口是心非的人,嘴里哪还会容得下我。”   郁小龙皱眉,为顾居然说的这句话以及那样亲昵的抱怨口气。   既然宋业让他离这个人远点,他也确实不想听夏琮以前的任何风流韵事,那么对他而言,留下就是纯粹地自找不痛快,他转身想走。   顾居然可能不知道,他不需要跟他来任何明的暗的提醒他什么,他但凡对此有一点执念,他和夏琮的关系就连一分钟都维持不下去。   然而就在他走上台阶,大厅里绵延而出的光照在顾居然手里那杯红酒上时,他脚步猛地顿住了。   那一刻郁小龙瞳孔剧烈收缩,只看得见顾居然的手指,很白,在猩红液体的映衬下,和金属表面轻缓流动着的光泽一起,刺进了他眼睛里。   顾居然注意到他的视线,同样低头看了眼,“眼熟是吗?”   他轻轻转动了一下无名指上那枚戒指,“其实早该拿下来的,只是上次见他时他还戴着,又有些舍不得了。” 第四十八章 划与不划   夏琮看了一圈周围,没有发现郁小龙的身影,他让林蔚茜照顾夏议,走到角落给他打了个电话。   提示音响了两声被挂断了,跟着进来一条消息,【上来。】   当初办入住的时候,郁小龙不肯跟着一起,要的大床房,他觉得别扭,所以只有夏琮一个人登记了。   会务组那边要统计人数,房卡只给了一张,在他这里。   他以为郁小龙是有什么东西落在房间里了,跟夏议打过招呼后,夏琮走出会厅,坐电梯上去。   郁小龙靠着墙,蹲坐在房间门口,夏琮以为他在抽烟,走近了发现他手里什么都没有,只是头轻抵着,走廊狭长的空间与晦暗的光线给人某种低沉颓废的错觉。   脚底踩在厚实地毯上的声音很钝,但郁小龙还是一下就听见了,他看过去,起身,等夏琮走到跟前了,他面无表情地偏了偏头,示意他开门。   像他这样什么都写在脸上的,很容易就让人察觉到情绪不对,夏琮想问他怎么了,门开了,郁小龙没说话,一把抓过他的肩膀,把他推了进去。   床离门的距离并不近,十几步路,郁小龙手没松,几乎是硬拖着把夏琮扔了上去。   夏琮抓着他的手,没真的反抗,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郁小龙是在跟他调情,虽然知道以他的性格不会有这种可能,但他还是假意又欣然地配合了一下。   郁小龙膝盖顶着床沿,翻身骑挎在他身上,扯开他的衣领,手琛进去,动作太过蛮横,以至于刮破了哪里,黑暗里只听夏琮轻抽了口气,抓在他身上的手一下用力了许多。   郁小龙检查完他的脖子,又去看他的手臂,他的手。   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戒指呢?”他问。   “什么戒指?”夏琮的前襟被他翻得惨不忍睹,他低头看了眼,索性把领带拽了下来,酒会快结束了,本来想去听那场音乐会的,以为郁小龙会喜欢。   现在看来是没必要了。   “别他妈明知故问!”郁小龙面孔有些狰狞,他咬着牙,几乎一字一句。   “如果你是指之前被你弄丢的那枚。”夏琮看着他,“不是应该我问你要吗?”   “顾居然。”郁小龙不想再跟他绕弯子,他情绪差到了极点,再被夏琮牵着走,他怕自己根本没办法好好说话。   “还要我说多明白?!”他低头,沉声冷笑,“你跟他的戒指,你们俩的对戒,现在就戴在他手上!”   “你见过他了?”夏琮皱眉,轻叹了声,似是无奈,“我让小业帮我看着他,看来他一点没放在心上。”   “为什么骗我?”郁小龙问:“你说那个人死了,可那个人是顾居然,他明明就活得好好的!”   “他没有活得好好的。”夏琮说:“他在我的认知里,跟死了差不多。”   夏琮说这句话时,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好像这是一句随随便便再普通不过的家常,与之相配的,他眼里也没有任何情绪,也许在他看来,这真的就是件不值一提的事。   而郁小龙的神情,却在那一刻变得有些古怪,不惮猜忌,却要忍住怀疑,多问一句都像是在自取其辱,他僵立原地,有点不知道到底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他对这个人的要求很低,并且告诉自己可以更低,但真的一低再低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没有底线再来让步了。   他立于危墙下,却还一次次期盼侥幸,像个疯狂又低劣的赌徒。   只是为什么是他呢,就因为他们遇到了,他就活该成为被捉弄的猎物。   郁小龙的拳头握紧了,紧到发出声响,他另一只手抚上夏琮的脖颈,一寸寸接近要害,第一次生出那样的痛恨,他想让他别笑了,想撕碎他,想听他求饶。   眼看着拳头落下来,夏琮突然抬手,一个利落地翻身把郁小龙扯到申下,神色里终于裹上了丝严肃,“话不过三句就动手,你这床品什么时候能好点。”   “为什么骗我?”郁小龙挣扎,夏琮这次没敢大意,他承认郁小龙是个跟他势均力敌的对手,他不想跟他打,他虽然喜欢逗他,但也承认这样很伤感情。   “你这么在意这枚戒指,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是因为它才跟我在一起的,丢了它让你心里有愧,是吗?”夏琮看着他,“如果你说是,我会很生气。”   “我问你为什么骗我?!”郁小龙再难忍受他的答非所问,他挣出一只手来,死死地绞着他的脖子,“你究竟有多少事情骗过我,你他妈嘴里有句真话吗?!”   夏琮看着他,略微的沉默过后,他握着他那只手,一根根掰开,牵引着往虾,燎开了他衬衫的下摆。   郁小龙以为他是又想把所有问题都留到床上解决,他愤怒地甩开,开始后悔自己一腔怒火跑上来想质问出个结果的冲动无聊至极,他迫不及待想动手,动完好走人。   夏琮却执着地一遍遍抓着他,直到模到他肚子上那条歪斜着的丑陋的疤,“你问我有没有真话,我告诉你。”   他把脸往郁小龙颈窝靠近,“这句是真的。”   “我从来不跟任何人谈论我的家庭,知道为什么吗?”夏琮稍微挪动了一下,为了让郁小龙能够更好地呼吸,但他只让出了半边身体,手还紧紧箍着他。   “因为不好看。”他沉下声音,“生于其中,让我觉得自己很丑。”   郁小龙还没完全从夏琮说那条疤是真的里回过神来,他回想当初夏琮跟他开玩笑,说那是他小时候太皮,遭人恨,被人买了凶追杀……   当时听完,只觉得荒唐。   “从哪开始说起呢,这又烂又长的故事,都没个抓手。”夏琮想了一会,说:“你知道夏议跟我,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亲兄弟吧。”   看郁小龙陌生的反应,他叹了口气,“看来我没说过,我俩其实是同父异母。”   “他的母亲,书香之后,聪慧温婉,当年我爷爷很喜欢,让我爸娶,他就娶了。”   “我爸这个人,说好听点是孝顺,其实性情软弱,他当时有喜欢的人,却半点没有反抗,把人娶回来后又不闻不问,生下夏议没几年,他母亲就病死了。”   郁小龙动了动,夏琮确定他冷静下来了,才起身拉开点距离,他笑了笑,“你现在一定在想,我妈才是他喜欢的那个人对吗?”   “……”   “我也希望是,我曾经一直都希望是。”   “可惜她就是个普通人,兴明底下的一名小出纳而已,唯一的仰仗是有张不错的脸,自以为能入夏舟复的眼,她就这点不好,从来认不清自己。”   “她对夏舟复一见钟情,追求大胆,男人嘛,不都这样,主动投怀送抱来的,哪有不收的道理,夏舟复即不主动也不拒绝,几次之后,他们有了我。”   夏琮说到这里,一声短促地轻哼,似是冷笑,“在夏舟复看来是意外,也许我妈不这么想,但那时候夏议的母亲还在世,只是已近弥留,夏舟复蠢蠢欲动,计划着等她一走,就要娶他心爱的女人过门,可想而知当他知道这件事时有多愤怒。”   “后来很不幸的,我爷爷这边也知道了,一直到现在我都怀疑,是不是我妈用了什么手段,他忌讳家丑外扬,让夏舟复一定要娶她,他心不甘情不愿,却忤逆不过,只能娶了。”   “于是历史重演。”   “如果说夏议的母亲是件精美的上等瓷器,他对她敬畏多过其他,那我妈就是随处可见随手可扔的劣等粗陶,夏舟复从此冷言冷语,对她再没有过好脸色,甚至两害相权取其轻,某天幡然醒悟,觉得当初不该那样对夏议的母亲。”   “我小的时候,夏家人对我从不待见,只有夏议肯来陪我,他人聪明,性格也好,虽然夏舟复没有多喜欢他,可因为心里有愧,加上爷爷喜欢,所以从无苛待,但我不一样,我是他的痛苦之源,没有我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我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他不喜欢我,除了没有打骂,他无视并憎恶着我的一切。”   夏琮的手在郁小龙的偠侧轻轻摩挲着,郁小龙没有动,夏琮看着他,眼里并无痛苦,像是这些陈年旧事,早已经激不起他任何情绪。   郁小龙开口,“那你爷爷呢,他对你好吗?”   “他更喜欢夏议,但对我不差。”夏琮说:“他是唯一对我不差的人,至少他的情感是正常的。”   郁小龙皱眉,“谁不正常?”   “我妈。”夏琮说:“道理很简单,像她这样心高气傲从小被多少人追捧着长大的女人,哪里受得了这份欺辱。”   “她从夏舟复那里得不到回应,就把注意力都放在我身上,变本加厉地想让我出人头地好给她争气。”   郁小龙想起夏琮说的核桃,终于明白当时的怪异从何而来,“她打你?”   “她想不开而已。”   夏琮翻身朝上,看着头顶,“往后日复一日,她变得越来越偏激,我爷爷就把我从她身边带走了,后来听他们说她疯了,她去世时我去见了她最后一面。”   “当时还小,不知道去世什么意思,直到后来有次,老师给我们发表格让填父母信息,我填完,她把我叫到办公室,说我这里填得不对,然后她当着我的面,把我妈那一栏用笔划掉了,我那时才恍惚知道,原来去世了,就是不能再有名字了……这之后没多久,郭飞燕进门了,成为了夏舟复的第三任,他终于得偿所愿,娶到了他真正想娶的人。”   夏琮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圈,这么长时间,郁小龙第一次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   黑暗里过了很久,夏琮才又开口,“婚礼前后,为了避嫌,他们把我送去老家,让我在那待一段时间,夏议担心我一个人,怕我孤单,硬是陪着一起去了,没想到回来的那天,路上出了车祸,整辆车被撞得面目全非,司机当场死了,我晕了一段时间,醒来看到夏议倒在我旁边,一身的血。”   “我当时吓坏了,又哭又叫,想把他喊醒,可摇了很久他都没反应,我想到爷爷那么喜欢他,如果他的名字也被划掉了,他会有多伤心。”   “我从车上爬下来,想去找人,可站不起来,这里,被碎了的车窗玻璃划了条口子。”   “那时候是晚上,周围一个人都没有,我只能在地上爬,边爬肠子边往外流,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人的器官可以这样裸露在外面。”   “那时你几岁?”郁小龙问。   “七八岁吧,记不清了。”   郁小龙肢体僵硬,拳头握紧了又松开,他模向夏琮的腹部,小心翼翼地从那条疤上抚过。   畸形、丑陋、毫无规则的突起,他一点不陌生,他还口勿过。   其实早该不疼了,但他手却控制不住地一轻再轻。   “郁小龙。”夏琮喊他名字,语气显得有些不满,申体却不自觉地往他身边靠,“你这时候才来安慰我。” 第四十九章 戴与不戴   风口细流滚过一阵,房间再度归于无声,响在郁小龙耳边的呼吸里带着热度,还有微小的气息涌动的声音,不一会,潮意在他颈窝里洇出一片淡淡的雾气。   “夏议的腿……是那时候?”   “那天我感觉自己爬了很久,其实连五米都不到。”夏琮松开他,不再闷着,声音比刚才清晰了许多,“后来被过路的人救了,再次醒来是在医院里,夏议睡在我旁边。”   “雪白的被子在他身上盖着,他睡得很安静,那时候他也不过才十三四岁,个子抽得高,人很瘦,正因为这样,最初几天我什么都没看出来,后来因为伤口皮缘严重坏死,要做重新切除我才知道,他当时血管肌肉损伤严重修复不了,一条腿已经没了。”   “是郭飞燕做的吗?”郁小龙问。   “没有证据。”夏琮坐起身,走去吧台那,开了瓶酒,“那时候探头普及不及现在,肇事的人逃了,现场没有目击证人,警察调查了一段时间,没有收获,我爷爷不死心,专门找了国外的痕迹鉴定专家,他们来看过现场,根据当时的行车轨迹和路损程度,推测大概率是人为,但也不排除醉驾的可能,等于还是没有结论。”夏琮说到这里停下,递了杯酒给他,“为什么是郭飞燕,你不怀疑夏舟复吗,或者说他们俩一起?”   郁小龙想说虎毒不食子,但他也知道,放在夏琮这样的处境下也许并不能成立,他猜郭飞燕,是因为夏议也在,夏舟复再昏庸不至于连他一起不考虑。   看着递到眼下的杯子,郁小龙伸手要接,夏琮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转个弯又收了回去,这一来一回跟逗他似的,没等郁小龙怎么样,他自己先笑了。   夏琮开了床头的灯,房间里终于有了光亮,他走到落地窗前,看着外面高楼林立灯火如星,漆黑的眼眸里倒影出远处的天景,“确实不可能是他,他软弱无能了半辈子,做不出这样的决定。”   “虽然担不起大任,可他毕竟是我爷爷唯一的孩子,兴明早晚有一天会交到他手里,而郭飞燕这个女人,野心勃勃,手段了得,我爷爷势必要防着她,所以我和夏议一成年,他就把兴明一部分股权给了我们,这一点上他一视同仁,我和夏议拿到的一样,并且夏议大学毕业后,他力排众议,扶他在兴明立稳了足。”   “郭飞燕有孩子吗?”   “有,一儿一女,所以她很不满。”   “她做事风格激进,我爷爷偏于保守,不过她确实有这个能力,又善于笼络人心,这十几年根植,兴明上下她的势力不少,牵一发而动全身,我爷爷年纪大了,凭一己之力撑到现在,这几年身体亏损愈发严重,上次他病重,你知道他跟我和夏议说什么吗?”   “他说他还不能走,因为眼下局面,还没办法保我们两个周全。”   郁小龙听到这里,心下陡然一凉,夏琮说这是家丑,可这已远非家丑这么简单,他想到夏议那条空荡荡的腿,不禁汗毛倒竖。   夏琮却在这时候突然笑了,“又在胡思乱想了?法治社会,杀一个人这么容易的吗,她要是能动手早动了,何必等到现在。”   他一扫先前的阴霾,眼底闪着戏谑,“看来小龙哥很担心我啊。”   郁小龙愣了片刻,只一眨眼,便再难见他神色里的认真,那个柔声细语楚楚可怜地向自己示弱寻求安抚的人,似乎只是他上一秒的幻觉。   他想到自己就是因为他时常这样反复无常,才会被像个傻逼一样骗得团团转,顿时有些恼怒。   他开始怀疑,夏琮前面说了这么多,是不是为了掩盖另一段他不愿意坦白的事实,他重新把话挑开,“那顾居然呢,你说这些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啊。”夏琮靠着幕墙,回身抿了口酒,“他爷爷跟我爷爷是故交,兴明董事会里现在还有他爸一席,我们俩小时候就认识,我确实喜欢过他。”   “你们在一起过?”郁小龙心口有些闷痛,喜欢这两个字,至少夏琮从来没有对他说过,也没有在任何人面前承认过。   “高中毕业之后吧,在一起了两年,来这里之前分的,那对戒指确实是他送我的,我一直戴着,你还记得去年,有次我带你去吃饭,回来有人跟踪我们吗?”   “”郁小龙不知道话题怎么突然又转向了这里,他回想当时的情景,那些人跟得很隐蔽,换个人可能不一定发觉得了。   “很专业是不是?”夏琮说:“那不是你那什么杆的人,是郭飞燕派来的。”   “她一直在跟踪你?”   “是啊,她怕我嘛。”夏琮笑。   他坐过来,在郁小龙额头上摸了一把,果然一手的汗,不禁轻声责怪,“热怎么不说。”   他知道郁小龙一向怕热,此时房间里又闷,夏琮去把空调开了,回来给他倒了杯冰水。   “顾居然这个人,外表看着温润清冷,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其实内心占有欲很强,他不喜欢我把过多的注意力放在夏议身上,不喜欢我事事以夏议为先。”   “我不知道顾家是什么时候倒向郭飞燕那一边的,但他知道,他没告诉我,那一次夏议被他们整得很惨,我爷爷差点保不住他,他身体本来就不好,这一病伤及根骨,在医院躺了很久。”   夏琮手指沿着杯口细细转了一圈,指尖与玻璃敲击,发出细微的声响,“我可以容忍他平时跟我闹脾气使性子,就当是情趣了,可如果触及底线,在原则问题上耍心机,你觉得我会原谅他吗?”   “那你为什么还戴着?”郁小龙想不通,是因为还有情吗?   “你说为什么?”夏琮眼皮轻抬,看着他反问。   郁小龙想到他刚才说的,郭飞燕派了人跟踪他,而他一直都知道,“你故意让他误会。”   “我还愿意这样吊着他,他应该感到荣幸才对,说明他对我还有用处,只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   “可惜被你弄丢了。”他嘴上说着可惜,却听不出有任何遗憾之意,“他这次故意跑来刺激你,现在看也未必全是坏事。”   “至少证明了一点,就算没有戒指,他现在也深信不疑,觉得我对他有多旧情难忘。”他摇了摇头,嘴角一点难以察觉的带着怜悯的讥诮,“反而是我没想到,我越是对你不一样,他会越相信,心气过高的人就这点不好,想方设法也要给自己台阶下。”   “你想对他做什么?”郁小龙看着他,眼神复杂。   他不是夏琮,没办法对这么多年来他对夏议的愧疚感同身受,也无法知道被喜欢过的人背叛是种什么样的心情,所以他没资格评判他这样做到底是对是错。   他评价过这人深不可测,可当夏琮真的把这样功于心计的一面赤倮倮地展露给他看,他还是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他想到自己,何德何能成为那个例外呢。   “我会对他做什么,你还是不知道为好。”夏琮抚着他汗湿的额角,顷身过来,温和的带着点酒精味的气息洒在他脸上,“怎么样,我解释清楚了吗?”   郁小龙在他口勿过来时偏了下头,“那你会利用我吗?”   夏琮停下动作,“你有什么能让我利用的?”   “如果有呢?”郁小龙追问:“你对我越特别顾居然就越相信难道不算吗?”   “这哪里算,都说了我没想到。”夏琮似乎有些不高兴,他手从郁小龙脑后滑下去,在他脖子上警告似地捏了捏,“我不喜欢这样没有任何意义的假设。”   “但你不是非得骗我,对吗?”   郁小龙直视着他的眼睛,“你不用一定跟我说他已经死了,意外,三年前,你在对我那样之后……给我施压,利用我的心理,这也不算吗?”   “记这么清楚。”夏琮嘴角带着笑,但那笑却没进眼睛里,他看着他,“那回到刚才的问题,你是因为仅仅对那枚戒指有愧,才跟我在一起的吗?”   “……”   “回答我。”   郁小龙回答不了。   夏琮很满意他此时的沉默,他将人推倒申下,重重咬上他的纯,“我承认,对你是耍了些手段,你太难追了,耗光了我所有的技巧和耐心。”   他贴着郁小龙展转口允吸,舌尖撬开他的纯齿,把一嘴的冰凉渡给了他,“可我还是那么想吻你。”   宋业早上从酒店的大床上醒来,第一时间看手机,代泽没给他发消息,倒是他琮哥,半夜给他发了好几条,清一色的截图,一看就是微博上的,内容大致为:   【在成年人的爱情礼仪里,没有爽快的答应就是拒绝。】   【好的恋爱永远不需要耗费精力百般猜测他到底喜不喜欢你。】   【在对方明明白白地说出“我喜欢你,请做我的男朋友吧”这句话之前,我都当对方是我朋友,从来不试图猜测和窥探对方的心思,这样自己不会受伤,心态也很平稳。】   ……   特么的……日哦。   这一大早的,他招谁惹谁了。   郁小龙回去后,先是在他带过来的那一堆东西里翻了翻,没翻到,又特地回了趟洋楼,在书桌的抽屉里找到了当时画的样稿。   没有亲自上手过的东西,都是看着简单,实际操作起来才知道难,不是孔没有钻出合适的大小,就是砂纸打磨的时候力度不对,造成边缘深浅不一,肉眼可见的粗糙。   他选的紫光檀,色泽偏深,看起来不那么突兀,就是磨的时候经常沾一手黑,夏琮不止一次地提出疑义,问他最近究竟在做什么,有什么脏活累活非得这样。   郁小龙外冷内冷的性格,注定了他是个没什么情趣的人,就连送人礼物,不仅不知道挑个特别点的日子,连包装都省了,直接在夏琮洗脸的时候点点他肩膀。   夏琮在看到他递过来的那枚木头做成的戒指时明显愣住了。   郁小龙把东西塞他手里,转身就要出去。   “只有一个吗?”夏琮在他身后问。   “嗯。”他只做了一个。   他不知道夏琮愿不愿意跟他有一对的而且是戒指这样指向明显的东西,他不想擅作主张。   他的想法很简单,既然之前他弄丢的那枚对夏琮而言并不是特别到无可替代,那就赔他一个好了,不可能有丢了的那枚贵重,但夏琮看中的应该也不是贵重。   夏琮似乎想说什么,郁小龙看着他,他最后什么也没说,笑了笑说他收下了。   这一天直到睡前,郁小龙感觉夏琮比平时要沉默,他在收拾他从洋楼带回来的衣服时,看到他把戒指收在柜子里一个绒布盒子里,之后一次都没见他戴过。 第五十章 放与放完   郁小龙回洋楼时,施杰赶来质问他,不是说好最迟过完这个暑假就当你是出去度个假的吗,怎么这假度起来还没完了,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徐银亮已经滚蛋了。   结果跑上来看他不仅没回来的意思,还把冬天的衣服带走了一部分,显然是打算长住了。   施杰没话说了,转头祝他俩百年好合。   他挺震惊的,真的,他原本以为郁小龙连这个夏天都撑不过的,没想到人家现在都准备过冬了。   可真要看他态度吧,又不像要长长久久的样子,施杰也被搞晕了,不知道现在到底算怎么回事。   郁小龙自知理亏,却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没有人会那么悲观地给一段正在进行中的关系加仿佛争分夺秒的期限。   期间的界限在哪,他不知道,问夏琮,夏琮也许会告诉他,可他不想问。   不问他就可以过一天算一天。   他一直都是过一天算一天的,以前和现在,这样过和那样过,没他还是有他,不应该有区别才对。   郁行强要动手术,切掉一部分肿瘤,医生说是姑息性的,目前情况下根治不了,他跟蔡群英商量下来都坚持要做,跑来找郁小龙。   郁小龙让他们以后这么大的事先找他商量,而不是通知他,就这么一句话,被郁行强误会是他不想拿钱,两人在电话里吵了一架。   讽刺的是这是郁行强重回家庭后,他们父子俩说的话最多的一次。   郁小龙手头上钱确实不够,手术的费用不小,加上术后七七八八的一些护理费,不是笔小数目,蔡群英哭哭啼啼地说怎么能不救,让他去找亲戚朋友借。   哪还有亲戚朋友肯借给他们,当初有钱的时候没见他俩多大方,后面作了这么多年,就算有没得罪过的,但凡听说他们家这个情况也早跑了。   对郁行强,郁小龙不能说一点感情都没有,有时看他被病痛折磨也会同情不忍,但换个陌生人在他面前遭此苦难,可能他也不好受。   所以仅此而已。   他和蔡群英心里都清楚,这病治下去也就这样了,无非就是拖时间,拖多久看命,但他又说不出不治的话来,就算蔡群英不跟他闹,他自己心里过不了那关。   他不说出来,他们就当他是说不出来,所以在他有任何表态前,想尽办法逼着他,让他开不了口。   郁行强和蔡群英现在对他的态度,就好像他亲爹能不能活下去全凭他的觉悟和良心,这样一种转嫁责任的方式说到底从来没考虑过他的感受。   在他们眼里,他只要负责拿钱就行了,拿钱了就等于尽孝了。   那段时间郁小龙睡不好,常常医院和家两头来回,每天想得最多的就是钱,去哪里弄钱以及以后怎么办,过了这次还有下次,他难道要盼着郁行强早点死吗。   他觉得自己可能真挺贱的,当初说了不认他,回来后也确实没给过他什么好脸色,可现在居然为了这么个人把自己逼到这份上。   最后没办法,他不想跟夏琮开口,跑去找殷叔借,殷叔爽快地给了钱,但不说是借他的,只说是他后面两年的工资。   跟施杰上赶着“卖身”不一样,郁小龙明明没有想好以后的打算,对这样变相的强制却有些说不上来的抵触,就好像他还期待着能早日从这泥潭里脱身一样。   郁小龙心里有事,人变得愈发沉默,那段时间夏琮也忙,每天早出晚归,电话一打就是几个小时,经常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甚至有时候好几天都见不到他人。   两个人之间交流越来越少,有时候郁小龙在医院里陪床,一整晚不回去,夏琮也不会问一句,好像根本没发现他不在,又或者他在与不在都对他没任何影响。   距离上一次的坦诚已经过去了几个月,这中间他们一次都没有吵过,原本是好事才对,郁小龙不知道夏琮在想什么,但他却觉得,似乎并不应该是这样。   他们在变得陌生,在同一个屋檐下渐行渐远,夏琮在那一晚说清楚了来龙去脉却没有让郁小龙有更多的踏实感,反而因为他对顾居然的算计,令他不寒而栗。   骗他永远是信手拈来,有时候甚至不需要内在逻辑,他只能安慰自己,至少夏琮没有再伤害他不是吗。   可他一想到,顾居然也是到现在都不知道夏琮是在利用他,还当自己对他有愧,他就无法心平气和地继续自欺欺人。   他也反思过自己,是不是要求得太多了,是不是他更有问题,他不该这样想,夏琮告诉他,把伤口翻出来给他看不是为了让他在心里把他定罪成是一个恶人。   他应该更多地去相信,而不是总在怀疑。   所以他们还在一张桌上吃饭,在一张床上做嗳。   有时候郁小龙也会忍不住问他,不觉得他们之间有问题吗。   而夏琮的回答是,问题?什么问题?有什么是我在床上杆你一顿解决不了的。   就是因为你在床上杆我一顿什么都解决了才有问题,郁小龙摔门而去。   他不热衷于做嗳,他只是热衷于在做嗳时,夏琮看着他的眼神,总让他误以为自己也被深爱着。   郁小龙回去时,客厅里没有光,他以为夏琮还没回来,开了灯,发现他就背对着坐在沙发上,一个人不知道在想什么。   郁小龙在门口换鞋,故意弄出了点动静,夏琮转过头,朝他笑了笑,“回来了。”   久违了的一声,在看到他嘴角柔软的笑意时,郁小龙让自己不要在意转身的那一瞬夏琮脸上闪过的复杂神色,他略微调整了下语气,温声道:“忙完了?”   夏琮没回答,而是问:“再有两天就过年了,你什么打算?”   郁小龙看着他,“你今年还是不准备回去吗?”   夏琮有些恍然,好像被这样提醒才想起来,郁小龙在这里是有家的,他一直住在这里,一直陪着自己,但这并不意味着过年他也会和自己过。   他笑笑,“忘了。”   夏琮目光追着他,跟随郁小龙站定的姿势停在一处,又说:“那像去年那样,等你吃完晚饭,我来接你可以吗?”   这话说得有些可怜,想到他引以为丑的家庭,郁小龙不知道该说什么,如果只是这点要求的话,他确实没理由拒绝,他点了点头,走去冰箱那拿了瓶水。   夏琮起身过来,把他手里的冰水又放了回去,捏了捏他的脸,“怎么不高兴,谁惹你了?”   郁小龙退后一点,避开了他的手,没看他,“热。”   今天室内温度没有开很高,至少夏琮没什么热的感觉,尤其郁小龙还是从外面回来的。   他把手收回来,有那么几秒,他不知道说什么,和郁小龙这段时间的生疏他当然感觉到了,“好久没练琴了,我拉首曲子你听吧。”   郁小龙:“……”   夏琮把小提琴架上,摆了个再正经不过的姿势,看了他一眼,深情款款地缓慢一侧头,郁小龙以为他要拉什么名曲,结果音符一蹦出来,竟然是《步步高》。   郁小龙再次想开冰箱拿水。   夏琮挡着不让。   郁小龙走,他就寸步不离地跟着,像开屏的孔雀一样,逮着空隙就要钻他前面,抖擞开自己艳丽的羽毛,一定要他看着了,夸一句才行。   郁小龙忍无可忍,进了房间,关门,夏琮用肩膀顶着,从门缝隙里溜进来,关键是这样他还一个音节都没错,喜庆地踩在了每一个点上。   郁小龙终于有些哭笑不得,主要是这音乐太欢乐了,让人想落脸都难。   夏琮一直等到他笑了才停下来,换了首《新年好》。   一连拉了三遍。   拉完他琴弓点在郁小龙脸上,慢慢往下滑,滑到他脖子,再一寸一寸落下去,佻开他毛衣的领口。   郁小龙看着他,夏琮突然咬在他锁骨上,下口很重,他一下戒备满身,但感觉他牙齿只一磕,很快又松了劲。   除夕那天,郁小龙走的时候,夏琮在厨房包饺子,说就算一个人过年也要有仪式感,要把生活过成诗……   他一口气炒了七八个菜,预备着万一郁小龙在家没吃饱,回来还可以再吃点。   夏琮跟他约好晚上去接他的时间,给他展示他买的一后备箱的烟花,既然是节日,总少不了这些热热闹闹的东西。   郁小龙其实有感觉,他总觉得这段时间夏琮有话要跟他说,但他一直没开口,他就不问,他也怕问出来些不好的。   他走到他家小区楼下,蔡群英已经打了好几个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外面风很大,很冷,郁小龙裹紧了衣服还是冻得呼吸困难。   他跟她说他临时有事,不回来了,不等蔡群英追问,他挂了电话,拉上帽子,飞快朝外面跑去。   夏琮看到他有些惊讶,面前刚点燃的烟火蹿了出来,郁小龙赶紧拽了他一把,两人刚退开,下一秒,随着一声尖啸,火光切开浓黑,炸出了形状饱满的一朵。   “这么快就吃完了?”夏琮问。   “看着点!”郁小龙有些恼怒他的毫无所觉,他把打火机从夏琮手里抽出来,走到他排开的烟花前,分出了点距离,然后一口气把它们全点了。   百花齐放的场面颇为壮观,夏琮应该花了不少钱,这些烟花无论是饱满程度还是颜色亮度,都远高于郁小龙之前在这片见过的其他。   说要跟他一起放,居然没等到他来,郁小龙不知道自己要是没出现夏琮是不是一个人就把这一排全放完了,他现在合理怀疑他做那么多菜,可能一口都没吃。   他想问他怎么了,夏琮仰着头,侧脸有着他看了无论多少次都依然会动心的弧度,他想他应该没有告诉过他,他有多喜欢他口勿自己时,那条绷起的下颚线。   闪烁着的火焰在他们脸上照出了不同色彩与深浅的光斑,夏琮没有像往常一样离他很近,他站在他原来的地方,开口很轻,却没有被周围的嘈杂淹没。   他说:“郁小龙,我要走了。” 第五十一章 走与一起走   终于。   郁小龙想,墙终于倒了,剑终于落了。   他一直在心底深以为惧,又于夹缝中隐隐期盼着的这一刻,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里,轻如浮影般从夏琮口中灌于他耳。   他终于不用再提心吊胆惶惶难捱地担心身边人会不会走,什么时候走,跟夏琮在一起的这将近一年时间,他几乎每一分每一秒心都悬于头顶,过不踏实。   现在他终于说要走了。   郁小龙发现自己比想象中要来得平静,这么长时间的心理建设没有白做,他坦然接受了。   ……走吧,他本来就不属于这里,这里有什么呢。   什么都没有。   就像夏琮当初告诉他是来交换时给他那种格格不入的感觉一样,如今他离开这里回归正途才是正确的选择,荒唐无趣的错误终要被修正。   郁小龙手有些凉,忘了插回口袋,冷风里吹了这么久,一时感觉不到它存在了一样,他僵硬着动了好几次,才勉强找回点知觉,“我上去收拾东西。”他说。   夏琮拉住他,问:“你想跟我一起走吗?”   这什么问题,都到现在了,还在把选择权抛给他,想他就带着,不想就算了的意思?   他看夏琮,夏琮表现得很认真,如果他没理解错,他这样,应该是希望他说想,想跟你一起走,那么他问这句话的潜台词,就变成你如果还想继续缠着我,我可以勉为其难地再施舍给你一次机会,因为你郁小龙特别,你跟别人不一样,或者干脆,我还没玩儿够,还可以再多留你一段时间。   “什么时候走?”郁小龙问。   “明天。”夏琮以为他是在算时间,不想郁小龙想都没想,摇头。   他上了台阶往前走,夏琮追过来,“是因为你爸妈吗,你才必须留下来。”   不是必须留下来,是他没必要走,郁小龙没想到他如此精明的一个人,居然也会这么非黑即白地看待一个问题,说到底是太自以为是了,接受不了他的主观。   他完全可以吵回去,但又不想都到这时候了,还在跟他抠字眼,字斟句酌地挑毛病,那样分得太难看了。   何况他们也不是在恋爱,或许连分手都算不上,顶多算是结束,就像一个学期固定那么多周,时间到了,自然就结束了。   郁小龙没说话,夏琮却还不依不饶,“如果只是这个原因,我可以安排人照顾他们,或者你想带他们一起走……”   “为什么?”爆竹声突然停了,郁小龙的质问声在一地寂静里显得有些突兀。   话说到这一步,他突然有些看不懂他了,周围气温越来越低,他的声音也不自觉冷了下去,“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让他为了他这个人,搭上自己还不够,还要附上他全部的身家,即便这样,还是不打算给他个理由吗?   郁小龙点到为止,没问下去,这问题他以前在朗读者门口问过,夏琮那一声弦把他心弹碎了,但那一问之后,他才明白五脏六腑跟着一起碎是什么感觉。   所以他不想再问了,这样一遍遍地问,一次次地问,让他感觉自己贱得只会向人伸手讨要。   从洋楼带过来的东西不多,最贵重的就那艘船,只做到一半,夏琮后来专门在书房给他辟了块地方,请人来搭了个木制的工作台,可惜他没用上几次。   还有就是衣服,不多,他本来衣服就不多,都是再正常不过的T恤卫衣牛仔裤,夏琮按着他的喜好,给他买过一些,他都没怎么穿,倒是经常混着穿夏琮的。   无论是买给他的,还是夏琮自己的,郁小龙都不可能带走,所以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快的话,最多十分钟,他就能把自己在这个家里所有的东西打包完毕。   然后走出这道门。   夏琮站在卧室门口,沉默不语地看着他,脸上没有表情,眼神却始终跟着,“不用收拾,房子和车我都留给你。”   郁小龙停下动作。   夏琮说:“我会让律师把材料都准备好,到时候你只需要在几份文件上签个字,他会帮着把这些都转到你名下来。”   “还有什么想要的吗?我尽量都满足你。”   “分手费?”郁小龙笑,“郁少这么大手笔,对别人也这样吗?”   “不这样。”夏琮看着他,“只有你是我想给,还怕你不要的。”   “那是,我特别嘛。”郁小龙把身上穿着的羽绒服脱下来,他差点忘了,这也是他的。   他转头看向他,嘴角噙着的一抹笑始终没落下去,“再阅人无数,也没鄵过我这样的吧,舍不得了?”   夏琮不说话,郁小龙太熟悉他了,几乎立刻察觉到了他的不快,夏琮这点好,从来不在情绪上跟他玩虚的。   “这房子再加上车,少说也要个两三百万了吧,就这么送给我了?当初我往你床上爬的时候,可没想过还有这好处,早知道少爷出手这么大方,我应该爬得再勤快点。”   “你他妈胡说什么。”夏琮从他手里拽过柜门,一脚踹上了,他抓郁小龙手腕,郁小龙的拳头瞬间握紧。   他从来不介意也不怕跟夏琮动手,这没什么,顶多算他们之间一种比较另类的交流方式。   他们彼此冷漠了这么长时间,比起不痛不痒地遮掩着虚伪,他宁愿痛痛快快地干一架,哪怕下场满身是伤,也好过夏琮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对他施舍怜悯。   “我说得不对吗,你真的想让我跟你走吗?”郁小龙的脸在灯光下有种病态的苍白,“你但凡有一点诚意,就不会明天走到现在才来问我!”   “这就知道了?”夏琮挑眉看他,露出个有些扭曲的笑来,“还有呢,你还知道什么?”   郁小龙朝他脸上挥了一拳,下手不重,不比暴怒状态下,他没有立场去揍夏琮,他只是不喜欢他这样的说话方式,想让他离自己远点别站这么近。   夏琮往后退了半步,牙齿磕到下唇,溢出一点血来,他用手擦干净了,“你就这么执着于你想听到的,我为你做的这些,我对你怎么样,你到现在还要问。”   郁小龙凝固了一瞬,看着他,夏琮的头发遮到了眼角,“你说你都知道,那你知道交换半年前就结束了吗,知道我为了什么在这一无是处的地方拖到现在?”   “你当然不知道。”他笑,“在你眼里我就是个禽兽,每天满脑子只想鄵你,郁小龙你照照镜子,你是天仙吗,你那地方跟别人长得有多不一样!”   夏琮其实不想说,他讨厌两情相悦,讨厌心有牵挂,他比郁小龙知道得多,知道他不会跟他走,知道坦坦荡荡如他不会喜欢那样功于心计的自己。   ……他更知道,他其实带不走他,只是如果郁小龙说想,面对这一份他主动加上的责任,原谅自己的妄为时或许能更轻易一点。   郁小龙坐在床边,手臂撑着膝盖,肩膀深深塌陷下去,刺头儿一样的人,从来没在什么事上这么无力过,他手盖在脸上,声音有些变调,“……对不起。”   他自己都改变不了的事,不该这么冲着夏琮,“太突然了,我……”   原来还是难受的,非常难受,哪怕是这么弓着腰,他也觉得喘不过气来,心脏上密密麻麻全是痛意,像是有一张带刺的密不透风的网,扎在他每一处筋肉上。   他挨过打,受过伤,从来没怕过什么,也从来没觉得有哪种痛会是他挨不过去的,可他现在就有这种感觉,比被那一弦击碎所有时,还要难受上万分。   他甚至想,不如夏琮不要告诉他,他从这个门走出去,心里头装满了恨,或许还能好受些。   夏琮蹲在他身前,把手从他脸上拿开,轻抚着他的面颊。   郁小龙第一次在他面前收起了爪子,不仅如此,还把手踹回了身下,向他示弱,给他展示他最没有防御的一面。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或许他们可以异地,他可以让他等,快的话两三年,等到一切风平浪静,他再回来找他,但那样对郁小龙来说太残忍了。   谁能保证结局一定圆满,躲在阴沟里当老鼠容易,曝晒于日光之下,就连蛛丝马迹都无所遁形。   “能不走吗?”郁小龙问。   他从来没有这么低三下四地求过什么,可他求夏琮。   夏琮摇头。   “我们不该开始的。”郁小龙说。   他深吸了口气,又长长地吐出来,再抬头时眼眶通红,他看着夏琮,第一次这么直接,“你还想鄵我吗?”   “最后一次了。”他不适应离别,试图让自己看起来轻松点,“我叫给你听,你不是一直想听我叫吗。”   “郁小龙。”夏琮没动,手收了回来。   郁小龙抓着他,把他拽上床,他月兑夏琮衣服,在他耳边故意殂重地椯息,如饥似渴迫不及待,第一次主动尝试着想要钩引他,然而手法蹩脚。   夏琮在他纯上口勿了口勿,眼眶渐渐也红了。   郁小龙最后几乎是在央求他了,“你说早晚死在我身上的,现在没有早晚了,再做一次吧,祚得让我舒服点。”   其实哪需要他这样卖力呢,哪次不是他什么都没做,光是看着,他就难忍谷欠求,郁小龙永远不需要在这件事上求他,夏琮骤然转身,赌住了他的纯。   但就算是最后了,他也没让他多舒服,他还是很用力,每一下都頂到最堔处,像是要把他订死在床上,他们像真正的野兽郊尾一样,在斯扯中契合琎彼此。   当太多的情绪淤积在胸口,郁小龙发现自己并不能如他所愿地那般放肆,他装作申今,却什么都喊不出来。   夏琮在他脸上摸到了水渍,他停下来,“我很多次提醒自己不属于这里,可还是抱着最后的疯狂和你在一起,你说得对,郁小龙,我们不该开始的。” 第五十二章 黄与早黄   郁小龙那天走,夏琮没醒,他下床收拾好东西,拎着行李箱出了门。   箱子是前两个月他们出去玩的时候买的,挑的深灰色,跟夏琮原来黑色的那只是一个系列,也是郁小龙唯一带走的东西。   没有钥匙,所以不需要交接,房子他不会要,他留了张纸条,告诉夏琮他走了,顺便让他把门上的密码换了。   站在楼道里等电梯的时候,郁小龙似乎听见了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那道他走过的门背后。   门没有开,他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他不确定夏琮是不是醒了,要来跟他说什么,不过就算是,他现在也不敢深想。   他从楼里走出来,突然一阵密集的鞭炮声响起,目之所及,天光雪亮,黑暗被浓墨重彩填满,节日的气氛一时满溢得让人无法忽略。   十二点了,郁小龙想,他抬头看向远处。   这是第二个,让他印象如此深刻的年。   第一个是去年,一样是夏琮带给他的。   郁小龙没有回家,去了洋楼,此时楼上楼下一个人都没有,非常适合当下他迫切想要独自待着的心情。   他没有开灯,合衣倒在床上,被子太久没晒了,施杰给盖了块旧床单防尘,但挡不住潮湿,空气里浮动着一股霉味,床单摸在手上像粗麻一般又湿又沉。   他睡不下去,也睡不着,闭着眼睛,闭了一会又睁开,空洞地望着头顶,身体上残留的痕迹令他难受不已,他察觉到自己的污浊狼狈,却丝毫不想动。   郁小龙其实不喜欢这样,牵肠挂肚怨天尤人,明明有很多事情排在前面,却一次次被感情作弄得失去理智。   他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不经历这一遭,他都不知道,原来自以为粗放的神经下,他也有这般细腻的情感,细腻得令他自己都不耻唾弃。   不就分手吗,失恋而已,这世界上每天有多少人在经历分手失恋,不是他独一份,他不特别,正如分手了一样会难过,他早晚也会走出来。   何况他和夏琮,有太多的不合适,夏琮当初对待这段关系,只想要玩玩的态度,其实是对的,像他们这样,就算初一侥幸捱过,谁又能说得准十五。   郁小龙躺着,躺了不知道多久,手脚冻得麻木,他想下楼去找瓶酒,度数高一点的,最好是白酒。   他已经很久没喝过了,徐银亮那件事后,夏琮再没让他碰过。   他那点酒量,应该不肖半瓶就倒了,这样一觉睡过去,就不知道夏琮是什么时候走的了。   然而现实并没有留给他太多伤春悲秋的时间,凄厉的电话铃声在他起身的那一刻响了,蔡群英打来的,说郁行强洗澡的时候突然晕倒了,问他怎么办。   郁小龙有时候觉得蔡群英没投生在有钱人家里做小姐真的是老天不长眼,口口声声郁行强是她心头肉,罹患绝症这么久,晕倒了居然第一时间不知道叫救护车。   最后还是他打了120,让蔡群英把病历、拍的片子、诊断报告这些都带着,蔡群英一直在哭,反复问他在哪里,什么时候回来,听声音已然六神无主。   郁行强不是第一次晕倒了,当初刚查出肝癌的时候,蔡群英呼天抢地得比现在还厉害,可能是对之前不乐观的诊断结果有了预感,她才一下慌了。   回去路远,公交早没了,这种日子打车更是不可能,郁小龙不得已,喊了施杰,辛苦他一趟把他摩托车开过来。   施杰起初还想不通,这种天开摩托多冷啊,夏琮不是有车吗,让他送你去呗,一想不一定,夏琮又不是本地人,说不定回去过年了。   施杰到的时候郁小龙在门口等,狗陪在他脚边,郁小龙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郁行强的事施杰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地做了交接,让他路上小心点注意安全。   郁行强之前检查的时候,就发现肝门区有不少淋巴结,医生给打了针,这次加强CT扫描,发现没见好,看完片子基本确诊是转移了,并且告诉他们,考虑手术的风险,不建议再做,化疗和介入的效果也可能不会太理想,让他们做好心理准备。   蔡群英听完,一下没撑住晕了过去,郁小龙一边要照顾她,一边跑上跑下地找医生、拿报告、推病床,忙得晕头转向,等他能坐下来喘口气时,天已经亮了。   他看向窗外,无暇再去想夏琮走了没,他思绪混乱,身心俱疲,靠坐在病房的墙上,半天没有动,脑子里过了很多东西,但回过神来时却又一样都想不起来。   蔡群英醒过来的第一时间,嚷嚷着要给郁行强转院,不在这小地方看了,转去大城市,去大医院,这里的医生不专业,设备也落后,说不定是误诊呢。   当初第一次拿到化验结果,就托了不知道多少层关系让大医院的专家看过了,郁小龙不知道她脑子里一天到晚在想什么,张口转院,转到哪里去?谁来照顾?   蔡群英这点倒很积极,一看郁小龙又是这种态度,立马说不劳烦他,他留在这里就行,她跟着去,吃喝拉撒她全包了,不让他操一点心。   钱呢?郁小龙问。   蔡群英的气势一下蔫了,不过还不死心地说要去借,亲戚朋友认识的人,总会有办法的。   郁小龙怀疑她根本没醒。   第二天一早,施杰赶来医院,给郁小龙带了早饭,他没什么胃口,不过还是跟着出去了,想透口气。   住院部前面是一片白晃晃的水泥地,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北风一夜,枯叶落了一地,光秃秃的枝头被吹得晃动出难听的声响。   郁小龙一晚上没睡,有些站不住,外面又冷,他把衣服一裹,随便往哪个台阶上一坐,点了根烟。   施杰在火光亮起的瞬间劈手夺了过来,“又抽,说多少次了,你这恶习能不能改改。”   郁小龙以前不怎么抽烟的,偶尔大家坐一块闲聊,跟着抽一根,他没什么瘾,平时也想不起来。   可最近几次被施杰撞见,十次里有八次嘴上都叼着,一眼看过去,说不出的颓废。   施杰别的不烦,最烦人抽烟,他爷爷就是个烟鬼,抽了一辈子,戒了一辈子,屁用没有。   现在老了,动不动就要打针吃药,咳起来没完没了,喉咙里永远卡着一口痰,肺里面像滚着个风机,说话都费劲,他可不想等郁小龙老了也这幅德行。   他从塑料袋里掏了杯豆浆给他,嘴唇干得都起皮了,惨白惨白的,一看就没顾得上喝水,加上又累,好好一张脸,被糟蹋得快没人色了。   施杰在心里叹了口气,任谁摊上这样的人家都得掉层皮,“你爸怎么样了,医生怎么说?”   郁小龙摇了摇头,没说话,嗓子眼里有什么东西堵着,堵了一晚上了,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刺得他连着一路疼到了胃里,他什么话都不想说,只想睡一觉。   可郁行强还没醒,他不醒,蔡群英就站不起来,一分一秒都得要他看着。   经历了昨晚的颠倒混乱,一直到现在,郁小龙几乎没碰过手机,施杰来的时候打他电话,他瞟到屏幕,夏琮给他发了消息。   【我走了,保重。】   这是他留给他最后的话,发出时间是一点二十三分,就在他走后没多久。   他连天亮都没有等到。   奇怪的是,郁小龙居然不觉得有多难过,他平静地看完,收起手机,像是看了什么无关痛痒的文章,轻描淡写地表示了已阅。   他没有回,或许早一点看到,还会回一句保重什么的,过去这么久,回不回都无所谓了。   他们之间除了好聚好散,拖泥带水改变不了什么。   施杰从口袋里翻出张银行卡,趁他不注意塞他手里。   “事先声明啊。”他说:“不白给,算我借你的。”   “……”郁小龙看清楚是什么后,把卡还给他。   施杰躲远了,瞪起眼睛,“是不是兄弟,谁还没个困难的时候,又他妈不丢人,主要是我还等着以后万一我要是急用钱了,你也能这么慷慨呢。”   郁小龙看着他,“不是说要盘酒吧的吗?”   “早黄了。”施杰夸张地感慨,“多久之前的事了,看你,自从……特么一点都不关心我现在。”   “怎么黄的?”   “当初有确实是有那么一间。”施杰说:“一开始那老板支支吾吾不肯出,我还以为什么事呢,原来是有人出价比我高,还高挺多的,这不就没戏了吗,所以这钱就剩下了,我反正也没地儿用,又不会炒股又不懂理财的,银行里存着拿那点低得可怜的利息,还不如借给你,你收着吧,不收这钱我拿着不踏实。”   “自己的钱有什么不踏实的。”郁小龙还是不肯要,如果他没记错,施杰应该就办了这一张卡,里面是他全部的积蓄了。   “你有时候这脾气吧,确实挺讨人嫌,可以,不收也行。”施杰点点头,“一会我直接上楼,给阿姨,让她没事多买点补品什么的,反正花完了到时候还是你还。”   “……”   眼看郁小龙态度有松动,施杰赶紧把密码发他微信上了,十几万呢,加上之前殷叔给的,应该能撑一段时间,后面不够了再想办法。   有手有脚的大活人,还能真被一点钱给困死了。   “你跟……那姓夏的,是不是分了?”施杰在他起身说要上去时问。   郁小龙这次没有犹豫,也没逃避,点了点头。   施杰摸了摸鼻子,“昨晚上你走,房间里灯没关,我上去看到行李摊在那。”   他说着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忙安慰道:“分了就分了吧,说句实话,我是真不看好你俩,主要是这人一看就不靠谱,像他这样的有钱人,有多少是真心的。”   “……我不是说你不好,就是这人吧,诱惑一多,他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操,我在说什么,反正你记住,就你郁小龙长这样,好好定个标准哪愁没人抢?”   施杰说着声音低了下去,他把手搭在郁小龙肩膀上,很有分寸地按了按,心头不知道怎么有些发酸。   郁小龙看着没什么反应,他可能不知道,自己一张强自镇定的脸上,一双通红的眼圈有多明显。 第五十三章 找与不找   郁小龙没想到夏琮请来的律师这么尽责,正月还没出,就找上门来,说要跟他谈谈夏先生之前委托给他的事。   “什么夏先生,什么委托?”那天他刚好送蔡群英回来,收拾郁行强住院要用的东西,蔡群英听了一耳朵后问。   “你先上去吧。”郁小龙说。   “……这人谁啊?”蔡群英小声问:“来做什么的?”   “先上去。”   “行……那你别聊太久,一会还要赶回去的,你爸还在等着呢。”蔡群英走之前,多看了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两眼。   郁小龙等她上去了,迅速转头跟那人说:“房子和车我都不要,我已经跟他说过了,你以后不用再来找我,不方便。”   那人彬彬有礼,听过他意见后,也不过多纠缠,递过来一张名片,“郁先生可以再考虑考虑,本次赠与有效性为永久,如果您改变主意,可以随时来找我。”   接着他又说了些关于财产过户的手续问题,内容不多,点到为止。   名片郁小龙拿了,转手扔在了楼道前的垃圾桶里,不是他对这个人有什么意见,而是这种一看就跟这个家完全不搭的东西,带进去容易惹麻烦。   果然等他一进门,蔡群英就问他那人是谁,来干嘛的,郁小龙说是推销保险的,蔡群英将信将疑。   过了一会,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不知道想到什么,她突然又提起之前看到夏琮的事,问郁小龙他那开好车的朋友最近在做什么,跟他还有联系吗。   郁小龙心口一闷,生硬地说了句没有。   蔡群英不怎么高兴地又开始念叨,说他性格太孤僻了,什么事都自己扛,关键也要有这个能力,多个朋友多条路,有什么不好,就算是要借钱,那也是借,又不是不还了,这时候还脸皮薄成这样,能抵什么,能买命吗,现在除了钱,什么东西都是虚的……   郁小龙没像往常那样打断她,他觉得最近一段时间,郁行强的病给了她太大压力,让她整个人都变得有些不清醒,说话做事反反复复神神叨叨。   其实也挺可怜的,他想,一辈子像菟丝花一样依附着别人而生,经历过那样的背叛后还能选择原谅,苦苦等了十几年,好不容易把人盼回来了,却又要走了。   生命最后一段时间,郁行强过得很艰难,病痛折磨得他生不如死,一开始服用泰勒宁能管一天,后来时效越来越短,再后来就连吗啡都起不了多久作用。   这种场面蔡群英一眼都看不得,总是躲在外面,听着哀嚎声咬牙落泪,郁小龙则麻木地坐在病床前,眼睁睁看着郁行强痛苦翻滚恨不得就此了结。   一连三四个月,郁小龙几乎没睡过一个好觉,每天一睁眼就有源源不断的事朝他涌来。   他绷紧了神经,满载负荷,像一台无休止的机器,一刻不停地算着钱,算时间,算所有他能避开想起夏琮的每一个点。   以前什么都不挑的人,一夜之间胃口全无,什么都不想吃,每天被自己硬逼着塞两口,经常胃疼得站不起来,去厕所里洗把脸,出来又重新装得若无其事。   从开年到现在,郁小龙一天工都没有旷过,相反去酒吧街的次数比以往还勤了许多。   这一天不知道哪里来的生面孔,在朗读者里骚扰了一个工大的女学生,不承认也不道歉,态度嚣张,同行的男生跟他们起了冲突,伤了好几个人。   郁小龙过去后,对方一个你他妈又是哪儿冒出来的没说完,他上手就是一巴掌,把人打得脸上的横肉直颤,接着又是一脚,连着沙发一起踹翻了。   施杰他们跑得慢,等冲进去场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喊打喊杀喊什么的都有,郁小龙不见了,人群黑压压地围成圈,全往一处上涌。   施杰一看坏了,拼命往里挤挤不进去,急得他都抄椅子了,不分青红皂白把外围的人一顿削,一层层剥进去,果然看见郁小龙和那肇事的胖子被围在最中间。   那胖子被揍得快没人样了,周围几个一看就是他马仔的也好不到哪去,就是这么个毫无战术的打法,不可避免的,郁小龙自己也伤得不轻。   干这行这么多年,架打过不少,受这么重的伤的次数,一只手数得过来,放着好好打,那胖子外强中干,来五个都不是郁小龙对手,偏偏他傻逼一样往上冲。   施杰背他回去,蹭了一身血,除了在医院那次短暂地红过眼,回来这么久了,外人看着唯一的变化,也就比平时更加冷漠更不爱说话了而已。   郁小龙一次都没哭过,可施杰每回见他,都特么想掉眼泪,这是折磨谁呢,折磨他呢吧,搞得最近赵菲对他稍微好点,他都有负罪感。   上次这么背着他走回来,明明没过去多久,身上的分量却一下轻了不少,施杰挽到手上的一把骨头,顿时又是一阵心酸。   失个恋而已,怎么就搞成这样了,他原先都不知道,郁小龙对姓夏的感情这么深。   渣男害人。   施杰在心里把夏琮翻来覆去骂了上百遍,快到楼下时,郁小龙迷迷糊糊一句话,让他差点直接骂出声来。   郁小龙将晕不晕地靠在他肩头,“不是这里。”   “那他妈是哪里?!”施杰没好气地问。   问了又不说,除了这里还有哪里,总不见得是想回去看他妈吧。   他要是知道几零几室,可能还会背他回故地缅怀一圈,可惜他不知道,没去过,有人去过他也不想问。   那地方都人去楼空了,回去除了触景生情睹物思人还能干什么,嫌心里不够堵怎么地。   他给郁小龙身下垫了块破旧的床单好处理伤口,血差不多已经止住了,刚才有那么一瞬,施杰想送他去医院的,吊点葡萄糖什么的,再这样瘦下去人就要脱形了。   分开后这么久,郁小龙第一次做梦梦到了夏琮。   平时他总是刻意不去想,所以梦也像是被抑住了一样,梦里永远查无此人。   有关夏琮的一切,在他思维可企及的地方,几乎销声匿迹。   有时候他会想,不如那时候大方承认,承认对他用情深,承认他的离开对他打击很大,也好过他亲手筑起的高墙最后把他关在里面,一寸寸永无止境地凌迟。   郁小龙又听到外面传来下雨的声音,滴滴答答敲在窗玻璃上,他从门口进去,有人坐在落地窗边,身前的矮桌上,茶杯里的热气罩出了一团模糊不清的脸孔。   他刚觉得画面似曾相识,下一秒,那天听到的音乐声便从房间的各处淌了出来。   依旧是那个低沉的有些随性与慵懒的声音,像浸泡在雨丝里,带着柔软湿润的潮气。   夏琮笑得很温和,跟他说话,郁小龙迫不及待地问他这首歌叫什么名字,他张嘴念出来,郁小龙没听懂,又问了一遍,夏琮却怎么都不肯说了。   郁小龙突然之间醒了,睁眼时把正给他上药的施杰吓了一跳,“卧槽,好歹吱一声啊。”   “我睡了多久?”他问。   “二十来分钟吧。”施杰说:“刚放你下来,伤口都没清理完呢,你要不难受就再睡会,我手轻点。”   “……”郁小龙反应有些木,定定地看着头顶,不知道在想什么,施杰手在他眼前晃了两晃,他也不做声。   施杰絮絮叨叨念上了,“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像话吗,你不是没力气了才被他们揍成这样的吧,让你多吃点饭,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这句话哪里错了吗?”“……你光折磨自己有什么用?三个月有了吧,你看他联系过你吗,这种人有什么值得你为他过不去的,你别光想着逃避,好好努把力,至少也有点长进。”   郁小龙还是一动不动,施杰想到自己说了这么一堆,他可能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就想掀开他脑袋上的纱布看看,是不是打傻了。   “怎么才能找到一首歌?”郁小龙突然问。   “什么歌?”施杰听他声音哑得不成样子了,喊小周送点水上来,“你知道歌词吗,有歌词直接搜啊。”   郁小龙摇头。   “那谁唱的,从唱的人里面找。”   郁小龙还是摇头。   “那你知道什么?”   “……旋律。”   “旋律啊,只有旋律的话,有点难度,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软件。”虽然不知道他大半夜的为什么要找首歌,但人都这样了,有什么事不能依着他呢。   小周一路拎着热水跑上来,还十分贴心地带了蜂蜜,主要今天这一趟出去又回来吧,就郁小龙一个人受了伤,还伤成这样,挺不可思议的。   施杰平时不怎么听歌,小周却是耳机常年不离身,兴致来了烧个水都要开公放,但一翻歌单却是那种插自己耳机上去以为插在垃圾桶里了的。   施杰问他知不知道。   “很多啊。”小周说:“现在有那种专门的听歌识曲软件,音乐app里面也有自带的,龙哥你想找哪首,我帮你找?”   他把软件打开,点麦克风,递到郁小龙嘴边,让他哼。   郁小龙对着上面不断闪动的搜索倒计时,停顿了很久,然后发现,他一句都哼不出来。   他不记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注意安全呀,出门要记得戴口罩~~ 第五十四章 捞与不捞   罗少钦约郁小龙出去,夏琮走之后,他一共约他喝过三次酒。   不过这次不是,这次是去看赛车比赛,结束之后顺便去喝点。   罗少钦这人挺有意思,相处起来很叫人放松,就算郁小龙除了点头摇头之外什么都不说,光是坐着发呆,他也能把对坐无言的气氛控制在恰到好处的程度。   不尴尬,也不过分热烈,像是已经认识很久了的老朋友,无论在他面前你想表现出什么样的状态,他都照单全收,并且收放自如。   看着不过二十出头的学生,阅历却非同一般,什么都能跟人聊上两句,据他说他家里是开酒店的,跟开酒吧一个路数,于是多跑了两趟后,跟施杰也混熟了。   施杰还特地来问郁小龙这人什么来路,看着挺正常还接地气,暗示他如果不排斥,可以先处着试试,怎么看都比夏琮靠谱。   眼见郁小龙变了脸色,他又嘴一瓢忙改了口,说不试也行,没人逼他,他就是看不惯他最近总一副魂不附体的样子。   日复一日地不见好,人倒是越发阴沉,酒吧街这段时间对郁小龙这三个字几乎到了闻风丧胆的地步。   揍起人来六亲不认,下手又稳又狠,还往往是杀敌一百自损三千的招,从街东头一直打到西头鲜有对手。   最近不仅施杰替他处理伤口处理麻木了,就连小丁他们都在感叹,龙哥这症状要早点爆发出来当初哪还有菜杆那厮跳的份。   施杰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苦口婆心地劝过不知道多少次,到后来赵菲见着烦,严禁不准他再找郁小龙谈所谓的人生了。   除非他主动来找你谈,他来过吗,一次都没有吧,而且他说了是因为和夏琮的事才这样的吗,说不定是他爸的病给了他太大压力呢。   他们不了解事情的始末,施杰这样横冲直撞,一次次触及揭他伤疤可能适得其反,也许郁小龙从来不想这件事上他们给他定任何的性。   而且在她看来,郁小龙已经足够理智了,扛着这么多事,从来不抱怨一句,有情绪需要发泄正常。   她让施杰多陪陪他,不说话光陪他坐着都行,所以当看到郁小龙肯应罗少钦的约,施杰还是欣慰的,因为除了他们,郁小龙没什么朋友。   说到这他又想说了,但凡他朋友多点,有罗少钦这份阅历与见识,就不会三言两语着了道,被一个渣中之渣耍得团团转。   罗少钦从来找他开始,话说了不少,只要郁小龙愿意听,圈子中的趣事学校里的种种他能说上很多,但几乎一次都没有在他面前提起过夏琮。   尽管两个人都心知肚明,他们之所以会认识会有交集会坐在一起喝酒看比赛,完全是因为他。   所以当罗少钦走了一会又回来,把一瓶饮料递给他,说夏琮朝他发火了,不准他再带他出去喝酒,说他没酒量的时候,郁小龙呼吸猝然一窒。   “哪次我喊你出来不跟他报备。”罗少钦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递给他个就是这样的表情,“不然就他那小心眼,我敢吗。”   要说完全没感觉到是不可能的,郁小龙多多少少能猜到一点罗少钦找他的动机。   只是以夏琮的能力,就算想要知道他日常的每一下举动都不是难事,又何必多此一举。   而且有什么用呢,这段关系,他们谁都承认了不该开始,那像这样断得不干不净跟重蹈覆辙有什么区别。   “放心,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你也不是。”郁小龙说。   他语气这么果断,罗少钦猝不及防挨了一箭,顿时回想起了那些年出去猎艳时被夏琮支配的恐惧,顿时新仇旧恨一块涌上心头。   他往郁小龙那靠过去点,故意在他耳边说话,“型不型这种事,谁又说得准呢,当初你不也不是他喜欢的类型吗?”   说着他伸出食指,在郁小龙眼前摇了摇,“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喜好尤其。”   郁小龙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罗少钦后背一凉,哈哈笑了两声,给自己打圆场,“只能说世事无常,不过他这一走吧,比赛都没以前有看头了。”   确实,罗少钦喊他出来,应该不是真为了看比赛,参赛的有些是他们学校的学生,有些是外地俱乐部的,来的都是新手,都不用跟夏琮比,光看着就很业余。   罗少钦认识里面不少人,刚过去打招呼都打了好一阵,两人坐着,郁小龙问他什么时候毕业,夏琮说为他在这里多留了半年,算算现在是大四最后一学期了。   “六月底。”罗少钦闲散地靠着,咬着吸管说话,“差不多都六月底吧,我反正不用找工作,回去就进我爸公司了,我们家关系简单,不像他那么复杂。”   “他跟你说过?”   “提了一两句,具体我不清楚。”罗少钦撑着椅背,朝他略一挑眉,“你知道的应该比我多吧。”   郁小龙没说话,罗少钦突然笑了一声,“说一有趣的,刚认识那会你知道吗,有次我跟他出去,路上发现竟然有人跟踪我们,把我吓得够呛,青天白日的。”   “他倒是淡定,没事人一样,我当时就觉得这人不简单。”罗少钦沉默了一会,吸管“咚”一声落下,“他来这里是逼不得已,走肯定也是。”   比赛间隙,郁小龙看到张有些熟悉的面孔,那人倚着车门刚好转身,朝他们这边挥了挥手,郁小龙没动,看了眼罗少钦,发现罗少钦的注意力压根没在这边。   他在看手机,跟什么人发消息,头像郁小龙扫过一眼,总觉得是某个他认识的人,但一直没问过,潜意识里这两个人不应该有什么交集才对。   看台下那人朝他们走来,在郁小龙身边坐下了,罗少钦后知后觉从手机上抬头,跟他打了个招呼,给郁小龙介绍,“杨任,下一届的学弟。”   “嗨,帅哥,我们见过的。”杨任歪头,看着郁小龙,清秀的外表下,说话却有几分不相称的自来熟,回想上次他对着夏琮时的内敛,郁小龙有些不真实感。   “你们见过,什么时候见的?”罗少钦皱眉,一时没想起来他之前还评价过的事了。   “上次啊,他不跟那谁一起来的吗。”杨任说着笑了笑,不客气地打量郁小龙,“话说我还是第一次在他身边看见这一款的,想叫人印象不深刻都难。”   郁小龙脸色微变,罗少钦在背后使眼色,让杨任赶紧闭嘴。   结果这人不知道是没看见,还是真欠,反而还来劲了。   他手肘推推郁小龙,眼里藏不住八卦,“哎,你跟夏琮,你俩谁上谁下啊,他说他不做零,你看着……似乎也太不像啊。”   罗少钦脸都黑了,夏琮特地关照过,说郁小龙忌讳聊这些,让他平时开玩笑注意分寸,哪想到才见过一面的人,上来就往枪口撞,还试图拖他下水。   “你不好奇吗?”杨任朝他眨眼。   “”罗少钦看郁小龙的样子以为他要动手了,就他上次揍夏琮那一拳,他自认不是对手,刚想提醒杨任自求多福,郁小龙握紧的拳头又松开了,甩过去一个冷笑,“你跟他睡过?”   “没有。”杨任说:“虽然我挺想,但还真没有。”   罗少钦松了口气,不管这一句否认是真是假,至少眼下的场合,这人还知道分寸,不过说实话夏琮要真没跟他睡过他也挺意外。   只听杨任又说:“他从去年开始就没有了,你的功劳?”   “没有就好。”郁小龙一字一句,声音冷到了极点。   “呵,原来你看重这个啊。”杨任讽刺一笑,不太相信,“你跟了他这么久,应该也没少捞着好处吧。”   郁小龙起身,踩着前排的椅背跳了下去,杨任看着他的背影,故作夸张地瞥了瞥嘴,“真让人嫉妒,不过喜欢谁不好,奉劝一句,喜欢他,可是会受伤的哦。”   郁小龙去洗手间洗了把脸,他当然不会因为这几句话就怎么样,只是今天晚上,提到夏琮的次数太多了,让他有种被强行曝光无处藏身的感觉。   半年了,他其实知道,他数着日子,一天都没有放下过,很多回忆根植在他的记忆深处,他们相安无事天下太平是因为他刻意压着不去翻动他们。   不翻不代表不存在,不会被微不足道的细枝末节摧枯拉朽般地纠扯出来,有些东西就像病毒一样,早在他的神经里生根筑巢,只等一个疯狂蔓延的机会。   他突然没来由地觉得累,像是蓄满身体的能量一下被清空了,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差点认不出来,憔悴暗淡,毫无生气,就连新长出来的发茬都枯萎无光。   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他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他觉得可笑,怎么会有人看不出来他和夏琮谁上谁下呢。   当然是他卑微在下,所以他变成了这副模样。   水还在流,远处发动机的轰鸣依旧刺耳,可周围却一下变得很安静,他什么都听不到,耳朵里塞满了各式各样的尖叫声,凄厉得像是要齐齐划破他的喉管。   他感觉万物皆在死去,而他是这世间,唯一还苟延残喘着的独苗。   后来事实证明,那一晚死去的不是他的万物,是蔡群英的,在被下过几轮病危通知后,郁行强的生命到这一刻,终于走到了尽头。   郁小龙最后其实释然了,不管郁行强对这个家做过什么,他没有杀人放火,没有罪无可赦,他只是不如他们期盼的那样爱他的妻子和孩子罢了。   他去送他最后一程,想要在临终前握一握他的手,可郁行强却嫌他一厢情愿,不想跟他言和,哪怕到这一步,还拼着最后一口气把手抽开了。   郁小龙感觉到郁行强在怪他,怪他不孝,没有在救他上尽他所能。   所以一直到他咽气,他都没有再近过他身。   来了几个郁小龙连称呼都叫不上来的亲戚,围着病床或高声哀嚎或窃窃私语。   郁小龙靠着柜子坐在角落里,拿出他刚取钱时打的凭条,施杰给他的卡里还剩了三万多没花完……   不对,不止,他还有一套随时可以兑现的房,价值不菲。   他确实没有尽全力,至少在一年前,他不应该看重那些他得不到的,他应该趁着夏琮对他欲罢不能的时候多捞一点。 第五十五章 走与跟你走   为郁行强举行完葬礼的当天下午,因为统计租的花围时发现个数对不上,蔡群英拿到账单后随口提了一句,二姑妈便一口咬定她话里有话存心污蔑。   理由是大家都看在眼里,当初和殡仪馆协商时是二姑父出的面,现在说数目对不上,不是暗指他们又是在说谁。   蔡群英没那意思,又争不过,说句算了,反而被指是心虚了,二姑妈由此变本加厉地闹了起来,非要跟她就这一两百块钱的事掰扯清楚。   其实不怪他们态度恶劣,两家恩怨由来已久,据说当年二姑父生病要开刀,问郁行强借两万块钱,郁行强和蔡群英跑出去玩了,期间挂了他们不下十次电话。   最后钱是打了,却一次没去医院看过,后面更是多少年都没有联系,按二姑妈的话说,钱已经还清了,能来参加葬礼已经是念着最后那点血缘。   蔡群英自己把人缘做得那么差,还指望着落难时别人能帮一把,郁小龙当初说她找亲戚朋友借钱是异想天开一点没冤枉她。   蔡群英百口莫辩,说着说着哭了,郁小龙从外面进来,听他们吵了几句后将她拽去一边。   他在这伙亲戚里人品一向是出了名的差,不学无术,好吃懒做,穷凶极恶,为祸邻里,编他什么的都有。   反正父母都这幅德行了,能教出什么好种来,甚至还有传言说他是混黑社会的,以前杀过人蹲过大牢,传得有鼻子有眼。   所以一到这种时候,他都不用狡辩什么,脸一沉比什么都管用。   果然二姑妈一看他出面,气焰立刻消了大半,背过身嘀嘀咕咕一阵,不知道骂了些什么。   郁小龙说就按报的把钱算给他们,她没要,抄起包走了,扬言以后跟他们桥归桥路归路老死不相往来。   其他亲戚两边各劝了一阵,事情一过也走得差不多了。   蔡群英自从那天过后,整整半个月,一次家门没出过,见人不说话,饭端到嘴边也不吃,动不动就低头抹眼泪。   她深受打击郁小龙能理解,但很多时候他都感觉到,蔡群英会这么做,是故意给他脸色看。   她试图用这种方式让他认识到,郁行强这件事上,他做得不对,他犯了很严重的错。   当然她也为此做了深刻的自我反思,觉得确实像外人说的那样,从小没教育好是一方面原因。   因为无论她怎么强调家庭亲情,怎么不遗余力地试图把自己对郁行强的感情观灌输到郁小龙身上,结果却总是背道而驰。   她承认他有做得好的一面,但现在这些都没有用了,仅是这一点,就成为了他永远的诟病,人死不能复生,再没有忏悔挽回的机会留给他了。   而今天这样的场合,他二姑妈之所以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对她口不择言,肆意地揣测她,羞辱她,不正是欺她身后没人吗。   郁小龙在忍了很长一段时间后,终于在这一天的饭桌上摔了碗筷,他让蔡群英接受现实,“不是我想让他死,是他命就这样!”   “谁说他命就这样?谁命里该死吗?”蔡群英摔得比他还大声,“你敢说要是早点救,去大医院,就一定救不回来?那么多得了癌症的,活得好好的不是大把人在!”   “我没救吗?!”郁小龙反问:“那什么介入治疗,一次就要一万,一共做了六次,我哪次欠过他了。”   他还想问,那些该做的检查该开的药,哪一样他没照做,最后手术没做成不是因为他不同意,是做不了了,这难道也要怪他?   郁小龙站在桌边,只觉心口冰凉,“没用是吧,还是不够,我得一边腆着脸供着他,一边还能凭空变出钱来,然后不吃不喝全他妈往里砸你们才满意?”   “我什么时候这么要求过你了。”蔡群英气得发抖,抹了把脸,“开口闭口钱,你就只想着钱,钱能有他命重要吗,现在人没了,你就算有钱又有什么用!”   “你当然可以这么说。”郁小龙笑了声,“钱在你眼里,就只是我定期交出来的几个数字而已,哦,不是,不光是数字,还是我的态度,我的良知。”   “你……”   “说我只想着钱,你们呢,你们不想吗?”郁小龙看着她,觉得自己此刻张口闭口钱的样子,在蔡群英眼里一定面目可憎极了,“花在他身上的,有多少是我拿命换来的,我出社会摸爬滚打这么久,到现在身无分文欠债无数,你们关心过吗?想过为什么吗?!”   “怎么没想过,在你眼里,我们就这么不通情达理吗?”   对,就这么不通情达理。   通情达理的人不会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在强调,还在质问,“你问我们有没有想过,那你自己想过吗,他是你爸,没有他哪来的你啊!”   “……没有他是没有我。”郁小龙吵到这时,神情间彻底染上了悲凉,“可我从来没有过一天,希望你们把我生下来。”   他满眼哀怨,继而又爬上几许嘲讽,极端的情绪变化让他面目有些扭曲,“现在你明白了吧,他的死就跟我的出生一样,都是命。”   “啪”的一巴掌,郁小龙被打得嘴角一热,他用指腹擦了擦,擦下来一道血痕。   “……”蔡群英能有多大力气,刀削斧砍他都躲得过,居然被一点指甲刮破了脸。   不可思议,郁小龙觉得太不可思议了,一个人,怎么会做与不做都是错呢,他不禁开始深刻地怀疑,是不是他自以为是,其实从来没做对过一件事。   被楼道里的黑暗包裹住的瞬间,郁小龙很想给夏琮打电话,在意志终于抵抗不住溃决而下的时候,对这个人的思念,一瞬如疯长的野草般缠绕住了他。   然而手指在通话键上停留了很久,却迟迟没按下去,夏琮会接吗,接了说什么,向他诉苦,告诉他他走了之后他过得有多悲惨,还是质问他向他发泄?   这些都不是郁小龙想要的,或许这一刻他想得很简单,什么都不说,只是听听夏琮的声音,他已经很久没听过了,都快记不清他说话时的样子了。   坐在公交的后排,看着车窗外暗淡无光的风景,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并不想忘了,想一直记着,哪怕清醒地记得的滋味百转千回,并不令他好受。   郁小龙去了夏琮的房子,分开的这半年里,他一次都没来过,门毫不意外地在他手下开了,夏琮既然决定要把这房子留给他,密码自然不会改。   一切跟他那天从这里走出去时一样,什么都没有变,就连沙发旁边,他俩打架碰摔了,又被夏琮修好的三脚落地灯,都稳稳地立在原地。   只是久未沾人气,亚麻的灯罩上落了层灰,郁小龙把其他灯都关了,只留了它,暖黄色的光圈在沙发周围打出一片温和的阴影。   郁小龙坐过去,身体陷进沙发里,那是夏琮惯常坐的地方,他在这里想事情,也很多次地不顾推诿执意与他纠缠。   他学着他的样子,眼神聚焦在落地窗外遥远的天幕上,夜景很美,但因为他的木然,万千灯火落在眼底只剩下惨淡的空洞。   他看了一会,脸上有股热意,刺得痒,他抬手抹了抹。   什么东西?   郁小龙看了眼自己的手,有些不敢相信,迅速地又抹了一把,那东西非但没少,反而越下越多。   他突然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黑暗里清脆利落的一声,打完他冷静下来,听见口袋里手机一直在响。   他接起来,对面先是沉默,然后叫他的名字,“郁小龙。”一个熟悉的声音说:“是我。”   郁小龙没说话,手机贴在耳边,他手心有些潮,背板似乎发热了,耳廓跟着被传上一阵热意。   夏琮等了一会,等不到他开口,听筒里有浅浅的若有似无的呼吸声,“你在对不对?”他说。   郁小龙紧咬着牙,眼泪不受控制地淌下来,他用另一只手死死地捏住了脸颊。   夏琮几不可闻地轻叹了声,“本来打给你是想听听你声音的,既然你不想说话,那就算了。”   以为他说完这句是要挂断了,却一直没有。   郁小龙把手机拿开了点,他呼吸全乱,太容易被察觉异样。   但他舍不得挂,哪怕夏琮也不说话,只是这样陪着他就行。   “还是听我说吧。”夏琮说:“我想想应该先说什么,先问问你过得好不好对不对……郁小龙,你过得好吗?”   郁小龙把手机又拿开点。   夏琮似乎是笑了声,“这么简单的问题都不愿意回答我?”   “你不说我也知道,不好是不是,罗少钦都告诉我了,你一共跟他出去喝过三次酒,看过两场比赛,他还告诉我你很瘦,为什么这么瘦,没好好吃饭吗?”   “……为什么不好好吃饭,你不是最不挑食的吗。”   夏琮说到这里,呼吸难得地乱了一瞬,他放轻了声音,“你不收我的东西,你还不吃饭,你在逼我心疼你对吗。”   “你啊,不愿意跟我走,又非逼得我听这些。”   这一次夏琮沉默了很久,久到郁小龙以为电话并未亮起,没人跟他说话,所有他听到的以为的都是太过执着而产生的错觉时,夏琮今天晚上第三次喊他名字。   “郁小龙。”他说:“我很想你。”   郁小龙挂了电话,从始至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看着周围,灯光照不到的地方,轮廓的界限变得虚化模糊,他手肘撑着膝盖,慢慢把脸埋进了掌心。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天已经蒙蒙亮了,身上有些冷,缓了一会后,郁小龙把灯关了,走了出去。   路上没什么人,周围很静,只有不时的几声鸟叫,出了小区想起来晚饭没吃,这时候早点都还没出摊,他也不觉得饿,准备等回去了随便下碗面解决。   走到洋楼底下时,狗叫了一声,郁小龙等它来接自己,半天没见影子,他往前看,脚却不由自主地定在了原地。   天光暗沉,他怀疑自己可能这一整晚都不是太清醒。   他眼尾发紧,突然回想起了那天在镜子里看到的自己,一瞬间有种转身想走的冲动。   他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再见到夏琮,如果能预见,他一定洗把脸再出来,不过就他那副样子,不见得有什么用。   夏琮在看清郁小龙模样的瞬间,不意外地露出几分诧异,接着是无奈,他招招手,怕惊了他似的,轻声喊他过来。   郁小龙再次不受控制地红了眼眶。   他站着不动,夏琮只能先朝他走过来,短短几步路,他走到跟前刚要停下,郁小龙突然一把抱住了他。   “我跟你走。”他说,声音有几分失控,随着细碎的呜咽一起,从喉咙深处撕扯出来,“夏琮,我跟你走。”   夏琮的胸口被撞得有些闷痛,但几乎下意识的,他张开手臂把人接住了,在怀里搂紧,吻他头发,“好。” 第五十六章 找与没找   【略】   洋楼的门关着,这时候还没有人醒,按他们的作息,正常都要到十点之后,这两天有几个被殷叔叫走了,施杰也不在,现在整个三楼,就剩郁小龙一个人。   他拉着夏琮的手,从未敢这样明目张胆,他们一路穿过大厅,楼道里采光不好,郁小龙却如履平地,带着夏琮一步三台阶地跨了上去。   二楼走完,像是割裂的空间被人为拉上了安全线,一勾一推挨着墙,两人迫不及待地口勿作一处。   【略】   郁小龙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他当初怎么会觉得,自己可以跟夏琮分开,看看他现在的样子,何止是喜欢,他分明是爱着这个人。   【略】   再有力的身体也掩盖不了他皮包骨的事实,肋骨一根根凸出来横在胸前,夏琮从背后搂着他,几乎不敢下手,他居然有一天会担心把强悍如郁小龙给折碎了。   “你究竟是怎么过的,弄成这副样子?”夏琮语气不怎么好地问。   “没什么,偶尔没胃口罢了。”郁小龙不想多说,他身体很累,精神却极度亢奋,天已经亮了,不需要再睡,他想跟夏琮就这样躺着。   这一听就不是偶尔的事,郁小龙这半年过得怎么样,看他自己就知道了,夏琮没有再问,放在他腰上的手收紧了。   郁小龙感觉到后背夏琮脸贴着的地方一阵热意涌过,过了会又有些凉,他想转身,夏琮制止住他,“别动。”   他只能继续看着眼前斑驳的墙,“真没什么,我十七八岁的时候也这样,可能还不如现在。”   “你十七八岁的时候长身体,你现在也长吗。”   “说不准,我原来可没一八五。”   夏琮并没有因为他难得想活跃气氛而给面子,郁小龙等了一会,直到身后再没有动静,他问:“这半年,你找过别人吗?”   “你说呢?”夏琮生硬咬字。   “找过吗?”   “没有。”见识过他这种砂锅打破到底的问话方式,夏琮不禁有些恼怒,“你要还敢问是不是真的,我现在就起身揍你。”   郁小龙不顾他阻拦,硬是转过了身,夏琮把他脑袋摁下去,摁在自己胸口,郁小龙闷声笑了笑,“你沾我一背,以为我不知道是什么。”   夏琮觉得也没什么好丢人的,郁小龙都在他跟前哭成这样了,他就是心里不痛快,“你不问问我过得怎么样,只关心我有没有找别人?”   “你过得怎么样?”   “哼。”   “那不问了。”   “不好。”   “哪里不好?”   “哪里都不好。”夏琮说:“你想我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没必要。”郁小龙说。   夏琮把他瘦了一圈的胳膊拎起来晃到他眼前,“这也是没必要?”   郁小龙把手挣开,“不光是你的事,还有我家里面的,一两句说不清。”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收我的东西?”   郁小龙不说话了。   夏琮在他唇上口勿了口勿,刚才还湿漉漉的,才一会触感就变得有些干涩了,“郁小龙,我理解你的固执,也尊重你,但我就是不想看你这样,你明白吗?”   “……不是钱能解决的。”郁小龙看着他,夏琮最应该能理解,钱再多也依然有苦处,就像郁行强,有钱时他走了,没钱他也走了。   “钱是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但至少能让你过得轻松点,这就够了。”夏琮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一会,觉得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了,“算了,都过去了,你答应了跟我走的。”   “嗯,我答应了。”不是一时冲动,不是莽撞负气,在看到他人站在那里时,他什么都没想,唯有这一个念头冒着冲动的傻气,却又坚定异常。   “现在?”夏琮问。   “你想现在就走?”   夏琮看似乎只要他点头,他真有这打算,他微微一笑,“过两天吧,留点时间给你道别。” 第五十七章 带走与不带走   施杰是郁小龙第一个需要道别的对象。   他其实已经有预感了,从那天中午回来,看到夏琮从郁小龙的房间里走出来,他就猜到他可能要走。   果然。   “你想清楚就行,我说什么不顶用。”施杰私心当然不希望他走,那么远,去了之后那地方除了夏琮,举目无亲的,也没什么朋友。   得多喜欢他这个人才能做到这地步。   不过要说喜欢,这段时间郁小龙什么样,长眼睛的都看得出来,所以这个结果,情理之中,只是朋友做了这么多年,要说没点不甘哪可能,“鬼迷心窍了。”   郁小龙没反驳,承认他这评价非常中肯,他就是鬼迷心窍了,才会明知是坑还硬往里跳。   施杰看他那副逆来顺受的样就气不打一处来,想再说点什么,又觉得都这时候了,说了也是百搭,“算了我不劝了,越劝你俩粘得越紧,我算是看出来了。”   郁小龙笑笑,“赵菲和小丁他们,以后你多照顾着点。”   “用你说。”施杰白他一眼,“管好你自己吧,殷叔那怎么说?”   “我钱都还给他了,他还能怎么说。”   施杰“啧”了声,“有钱人是不一样啊。”   郁小龙这几天不仅还了殷叔的钱,还有施杰的,以前借的那些亲戚朋友的。   当然不是他自己的钱,夏琮硬要给他,不收他就要卖房子。   郁小龙舍不得那套房子。   再说他都答应跟夏琮走了,再计较这些,用夏琮的话说,首先态度就不端正。   郁小龙想法也简单,如果他们能长久,这些钱无所谓,如果长不了,以后再慢慢还就是。   施杰不知道什么时候眼眶红了,他吸了吸鼻子,转手给了郁小龙胸口一拳,“经常回来看看啊,反正他有钱,不差你那两张飞机票。”   郁小龙在他头发上撸了一把,跟撸狗似的,施杰居然没计较,往台阶上一坐,半天没再说一句话。   郁小龙请小丁他们吃饭,起初一伙人还有些别扭,他和夏琮的关系,现在但凡脖子上顶那东西还能转的,都清楚是什么。   小周还在私下里猜测是不是徐银亮搞的鬼,要么徐银亮这么多年疯狂骚扰,终于把郁小龙逼疯了,要么就是上次那事是导火索,直接促成了这段扭曲的孽缘。   总之跟徐银亮脱不了干系。   说不觉得怪,那必然是假的,那段时间他们看郁小龙的眼神都有些诡异,倒不是歧视,他们这行,拳脚说话,哪怕是个娘炮,打起来比他们狠他们也认。   就是不敢相信,郁小龙怎么会跟徐银亮是一类人。   后来的某一天,不知道是谁先想通了,说怎么能是一类人呢,首先这个分类就错了,那不是污蔑吗,徐银亮可他妈是个强&奸犯。   众人一下恍然,对哦,那他娘的怎么能一样。   搞清楚了这一点,再后来就没人说了,尽管心里还是有疑惑,不过因为没怎么听过夏琮在外面的名声,再看他小白脸一个,便一致认为郁小龙才是上面那个。   这样一想,心里又舒坦了许多。   今晚这一顿散伙饭,吃到后来都有些喝高了,小周抱着郁小龙就哭上了。   他来这的时间最短,革命友谊却一点不比前面的人浅,一起斗过菜杆多少回呢,也不知道那傻逼后来怎么样了,消失得这么彻底,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小丁比他内敛,坐在旁边喝闷酒,说再干个一两年差不多了,是时候找找出路了,早点离开这是非之地也好。   施杰有过几轮洗礼,反而是里面看着最冷静的,起初他还劝劝酒,后来就放任他们喝了。   郁小龙有些喝醉了,坐在大圆桌的最里面,短短的发茬被墙面压折进去,看着杯盘一地,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施杰把他扶出来,给夏琮打电话。   夏琮来得很快,施杰跟他一起把人弄上车,他对这人的感情很复杂,从道义上来说,这人救过自己,他欠他一个人情,可从情理上讲,他又对他没什么好感。   可谁让郁小龙喜欢呢,他喜欢,他就是一万个没好感也改变不了什么。   施杰把车门关上,在夏琮上去前,隔着车头的一边叫住他,指了指里面,“对他好点。”   他故意露出几分凶相,“再像以前那样,被我知道了,事先声明,我揍起人来可不比他会手下留情。”   这是实话,很多时候外人看不出来,其实郁小龙比他要心软。   夏琮愣了一瞬,他对施杰的印象仅止于他是郁小龙的朋友,看他这么严肃地警告自己,笑了笑,“记住了。”   “记牢了。”施杰强调,“他跟你外面找的那些人可不一样。”   “放心。”夏琮说:“你随时可以来检查。”   郁小龙不知道该怎么跟蔡群英说,他当然不会告诉她真相,只是听说他要走,她必然又会哭闹一场,现在家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蔡群英不见得是真恨他,郁行强不在的那几年,一直是他俩相依为命,她把他养这么大,没少他吃没少他穿,更没有苛待,在郁小龙看来已经可以了。   如果没有郁行强当年留下来的那一笔钱,她可能是个连自己都养不活的人,情商又低,做事不够圆滑,当年有几个小姐妹,也被她得罪光了。   那天吵过后,她打了几个电话来,郁小龙都没接,听小丁说她还来洋楼找过他。   郁小龙不知道她是清醒了,还是打算一辈子这样下去,他觉得他们之间确实应该分开一段时间,冷静地看待处理彼此的对与错,而不是永远活在互相指责中。   走,是他已经决定了的,不会跟蔡群英商量,只会通知她。   蔡群英这天从外面回来,门口站着个年纪很轻却气度不凡的男人,看见她一副笑脸,自我介绍姓夏,说是郁小龙的朋友。   她以为郁小龙出了什么事,这几年除了施杰他们,没见他有什么朋友,跟这种一看就不是普通家庭出来的,更是边都沾不上。   夏琮示意她不用紧张,没什么事,郁小龙有事走不开,让他过来看看,并委婉提醒蔡群英,门口说话不方便。   蔡群英忙开门让他进去。   趁着她去泡茶的功夫,夏琮在客厅里转了一圈,房间很小,几乎一眼就看完了,东西倒是挺多,各种纸盒,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塞满了每一处能见的角落。   应该是郁行强以前的药之类,还有就是一些零碎,叫得出名字叫不出名字的,蔡群英应该不怎么擅长整理,东西摆放毫无规律,整个空间显得很凌乱。   夏琮又去看卧室,选了相对较小的那间,应该是郁小龙的,跟外面的繁杂相比,仿若另一个世界,几乎称得上有些空荡。   一床一桌一柜,跟他在洋楼的摆设一样。   家具都有些年代了,泛黄陈旧,走近了有股淡淡的木质本身的霉味,柜子里的东西不多,一些书,初高中的教材,还有几本钢琴谱。   跟他这人一样,古板又简单。   “你说你是小龙的……”蔡群英的声音在客厅响起。   “朋友。”夏琮丝毫没有不应该在别人家里乱翻乱逛的自觉,十分坦然地走了出来,“他没跟您提起过吗?”   蔡群英有些局促地笑了笑,“他现在大了,哪里还肯跟我说这些。”   夏琮点点头,接过茶杯,道了声谢,再次看了眼四周,自来熟地唠起了家常,“这房子,看着有些年代了?”   “可不是,七几年的老房子了,一直听说要拆,到现在也没个动静。”   “在您名下是吗?”   蔡群英听他突然这么问,警惕地看了他一眼。   夏琮摆摆手,“阿姨您别紧张,我随便问问,听小龙说,他爸前段时间过世了,看病花了不少钱,我还以为这房子,是你们租的呢。”   蔡群英就是再不聪明也听出来他话里的意思了,“你……你究竟是来做什么的,小龙他人呢?”   “他要走了,什么原因等他自己来跟你说。”夏琮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指尖轻抵着推过去,“我来是想把这个给您。”   蔡群英低头看了一眼,看清楚了是张银行卡,“……这是什么意思?”   “卡是以他的名义开的,里面钱不多,五十万,密码是他生日,您不用租房,日常开销不会太大,短时间内应该够花了。”   蔡群英没有再看那张卡,而是问:“他要去哪里?”   她这个反应叫夏琮略微有些意外,“去哪里不重要,您应该也不希望他一辈子就待在这里,干这么一份不入流的活吧。”   蔡群英在他的直视下有些说不出话来,她还想问什么,夏琮起身往外走,出门时回头,体贴一笑,“您可以跟他说我来找过您,不过最好不要什么都说。”   他想了想,“一两万吧,他比较好接受一点。”   不然回去要跟我闹别扭,这句话夏琮藏住了,在心里说的,虽然他特别想替郁小龙出个柜。   走之前郁小龙怎么跟蔡群英说的,夏琮没问,他那天回去了一趟,回来什么都没提起。   还是那个行李箱,东西依旧少得可怜,就这样夏琮还把他几件旧衣服扔了。   他不是一八五吗,他那儿刚好有一整柜适合一八五的衣服,不够了还可以买。   除衣服之外,郁小龙还带走了一样东西,他那艘快要成品的船,因为夏琮帮他粘过几处胶,他准备等做完了,把它当礼物送给他。   出发的那天,车开出去,黑狗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一直紧追在后面,不停地朝着他们叫,夏琮车停了几次,施杰上来拉却怎么都拉不回去。   郁小龙揉它脑袋,跟它说话,让它别追了,再开快点就追不上了,以往挺通人性的狗,这次却说什么都没用,车只要一开,它立马冲出来。   夏琮问郁小龙,如果想带它一起走,他可以安排人办托运,顺利的话一个星期左右就到了。   郁小龙说看吧,它年纪大了,长途奔波不一定适合它,而且它跟大伙都混熟了,他要是带走了,小周他们该想它了。   “看你决定。”夏琮拍了拍狗头,“我先表态,我不介意。”   郁小龙的行李箱尺寸刚好,没有托运,带上了飞机,往行李架上放的时候,他拿得很小心。   其实里面没什么,都被夏琮扔了,只剩下一些夏天的T恤,冬天的手套什么的……   这么一想又发现东西不少,虽然零零碎碎,却装满了他的整个四季。 第五十八章 难与不难   飞机落地后有车来接,郁小龙问过夏琮去了之后怎么住的问题,夏琮笑着说当然他们两个一起住,难道他千方百计把他带来,还跟一大家子挤一起吗。   再说那个家,可没他的容身之地。   他很早就不跟夏舟复他们住一起了,高中的时候,夏议也不住老宅,他一开始跟夏议住,后来自己买了房子,就彻底搬出来了。   “不过一周里面,有两到三天我会住回去。”夏琮抓着他的手,带着点请示意味,“我爷爷他现在身体不好,需要有人陪着。”   郁小龙被他这样郑重其事的报备弄得有些不自在,他当然不会连这点肚量都没有,车上有司机,他抽出手,轻咳了一声,转头看向窗外。   从地下车库上去,先到一楼,中间换了次电梯,夏琮教他认路,一梯一户的设计,出来直接到家门口,所以电梯一定要找对。   郁小龙方向感很强,基本走过一次就知道了,夏琮说记不住也没关系,他可以多带他走几次。   开门时听到有人声,夏议从厨房转着轮椅出来,到门口迎接他们,“回来了。”   郁小龙没想到他会在,夏议笑看着他,“放心,我不住这,我跟蔚茜来给你接风。”   厨房里,林蔚茜探出头,跟郁小龙打了声招呼,看了他一会,难得开口说了句话,“你瘦了很多。”   “真的。”夏议附和,“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郁小龙笑笑,“天热,没胃口。”   夏议知道他是不好意思说,没追着问,趁郁小龙转过去时,瞪了他身后的夏琮一眼。   夏琮招招手,说带他简单参观一下,房间是跃层,卧室在楼上,比起大学城的房子,整体和细节上的设计都用心了许多,非常有夏琮自己的风格。   进到主卧时,夏琮先帮他放好行李,然后揽着他肩膀,趴在他耳边解释了句,说这里除了他郁小龙之外,没有任何野男人来过,顾居然都没有,他可以放心睡。   他特意强调了睡这个字眼,站得离郁小龙又近,想从身后抱他,郁小龙走开了。   他这点上一直很怪,经常会拒绝类似亲昵的动作,夏琮不知道他是真害羞呢,还是本能排斥像这种从后面抱或者接吻时要求他搂自己脖子等略显女气的动作。   或许当初郁小龙说想试试他是认真的,如今他人虽然躺下了,心气却还保持在上面,这或许也是他在床上始终不怎么放得开的原因。   夏琮虽然经常对此唉声叹气,觉得郁小龙太石更了,一点都不柔软,但又不得不承认,他鬼迷心窍,居然很吃他这一套。   郁小龙对夏琮开门见山第一眼就带他参观卧室的居心心知肚明,耳廓却还是不受控制地红了半边,他听到楼下夏议喊他们吃饭,忙走了下去。   林蔚茜这个女人,外表高冷美艳气质非凡,就连做菜时都不苟言笑,只可惜这菜做出来,味道却很一般,夏议这次估计没在后面手把手教,程度勉强能下口。   他们兄弟俩不发表意见,郁小龙又是个什么都不挑的人,除了林蔚茜自己脸色有些难看,一顿饭从头吃到尾,没有人表现出任何异样。   吃完夏议擦擦嘴,汤喝了一口放在手边,没什么表情地说:“今天的加班费减半。”   夏琮一副要笑不笑的样子,朝郁小龙递过去一个看戏的眼神,之前那次在夏琮家,郁小龙就觉得这两人之间的关系看着有些古怪。   说不出来哪里怪,比普通上下级似乎要近一点,可要说近,林蔚茜有时候会跟夏琮聊些工作之外的事,跟夏议却从来都是一板一眼。   像是两个心照不宣的人,刻意保持了这种特别又不逾越的距离。   吃完没多久他俩就走了,夏琮给郁小龙找了几套居家服,都是他没回来之前让人新买的,洗完澡两个人什么都没做,好好睡了一下午。   晚上吃完饭,夏琮带他去楼下逛了一圈,认识了下周围,在又陪了他一天后,他上班去了。   夏琮六月份毕业,没考研没出国,被夏舟复勒令去公司上班,觉得他既然是夏家的孩子,天天在外面不学无术游手好闲实在有辱家门。   夏舟复觉得他有辱家门或许是真的,但让他去公司上班还真不一定是他的主意。   不过让去他就去,反正什么也不会,每天到点打卡,准时下上班,拿着不菲的工资,一天到晚没什么事,电脑前坐着点点流程,撒把米鸡都比他点得好的活。   郁小龙问他是真的什么都不会吗?   “真不真不重要。”夏琮笑,“有人觉得我不会就行。”   他至少还有一份闲职,不干看场的活之后,郁小龙不知道自己还能做点什么,送快递送外卖修车出力气的活夏琮坚决不同意他去,提一句都要翻脸。   可除了这些,他空有蛮力,身无所长,每天在家闲着,时间一久,人开始变得焦虑,夏琮回来他给他开门,都有种自己正被人花钱包养着的错觉。   夏琮安慰他,觉得是他太敏感要强了,总共来了也才一个星期不到,正常适应都需要一段时间,何况他们不缺钱。   找一份工作对夏琮的关系网来说太容易了,轻轻松松就能把郁小龙安排妥当,但他私心里一点都不希望他操之过急,他想让他先把身体养好。   有可能的话,他希望郁小龙可以摆脱疲于生计的奔波,不再为了他的家庭而活,也不为了在他跟前争强好胜,他可以静下心来好好想,可以做自己真正喜欢的事。   施杰给郁小龙打电话,说自从他走了以后,上有吃得比以前少了,每天不是在楼门口叫,就是去那天他走的路口等着。   他问郁小龙要不要接它过去,郁小龙问夏琮,夏琮说当然可以,有狗在家里陪着,他还能少胡思乱想点,于是当天便联系了人帮忙托运。   周末夏琮陪他去宠物店,买了一箱抵得上普通人半个月工资的狗粮,还有狗窝狗玩具什么的,顺便预约了下周的体检。   一只前半生都在流浪的狗,一朝跟着他鸡犬升天,没想到能在晚年的时候,过上这样富足奢侈的生活。   送到的那天,郁小龙去机场接,黑狗见到他很是一番激动,上来又是扑又是舔。   它比一般狗通人性,让做什么不让做什么分得很好很清,所以适应起来比他都快。   唯一遗憾的大概是习惯了田间的自由,突然活动空间受限,出门还必须要有牵引绳,没办法再像以前一样四处撒野了。   郁小龙有时候会拍着它的狗头感慨,跟着你阿杰哥不好吗,方圆多少米之内都是你的地盘,干嘛非得跟来这里。   这里也不是说不好,就是对一条散养惯了的狗来说,不那么自由了,多憋屈啊。   谁知道这边他刚感慨完,第二天带它下去遛,眼见着它跟一只柯基小母狗不到两分钟的时间打得火热。   他说给夏琮听,夏琮笑完之后,问他是不是后悔了,想回去了。   郁小龙说没有,他说的是狗,不是说他自己,何况就算他真的想,也会因为舍不得夏琮留下来。   宋业评价自己是块砖,哪需要往哪搬,尤其用得着他的时候夏琮都格外大方,所以奴颜卑骨如他,夹着尾巴来了,说要带郁小龙出去耍耍。   “去哪?”郁小龙问。   “不知道。”宋业戴着墨镜,一脸酷相地甩了甩车钥匙,“转到哪算哪吧,带你去兜风,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郁小龙跟着他上了车,宋业问他会开车吗。   “不会。”   “那你赶紧学,趁现在有时间。”他跃跃欲试,“我哥那好车可不少,学会了让他送你一辆,我来给你挑。”   郁小龙笑了笑,未置可否,宋业启动了车子,两手一提裤脚,猛一低头,突然“卧槽”了声。   “怎么了?”   宋业一脸悲痛地仰头靠在椅背上,“赫拉克利特说,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这话说得太他妈对了,就像我打开柜子永远穿不对两只同样的袜子一样。”   郁小龙觉得这两句话形容的好像不是同一种意思,不过宋业夸张的表情,以及一红一黑两只完全不一样的袜子还是让他不自觉笑了出来。   “这才对嘛,你应该多笑笑,笑起来多好看。”宋业盯着他呆了一瞬,“真的,快赶上我哥了,不过他那笑不真诚,阴阳怪气的,还是你这样的好看。”   “你记得每天在他出门的时候对着他这样笑。”宋业边说边朝他眨眼,“我准保他这辈子都离不开你。”   郁小龙:“……”   宋业最后带他去的,是他们这儿一条比较有特色的古街,主街两边有商铺,也有一些民俗展览馆之类,今儿天阴,适合下来走走。   不过没走到头,他俩就找椅子坐下了,郁小龙给他买了个冰激凌吃,他给代泽发消息,问他在干嘛呢?   代泽回他说:【复习。】   宋业:【……】会不会聊天?   宋业:【那你复习吧。】   代泽:【有事?】   我特么恨你是根木头!宋业脸上笑嘻嘻,心里MMP,啪啪打字,恨不得把键盘给戳穿了。   宋业:【你知道我特么最烦你哪点吗,有点谈恋爱的自觉行吗傻逼!】   代泽:【知道了。】   宋业:???   宋业刚想对他舌灿莲花展开言语上深层次的精神抚慰,代泽那边跟着发来一句,【我也想你了。】   代泽:【晚上视频。】   操?这哪里是木头,分明好会一男的,宋业脸有些红,他看了眼郁小龙,郁小龙在离他远一点的地方看导览图。   宋业咳了声,突然很想亲代泽,可惜山老路远亲不到。   一个期末考还没考完,一个被家里人逼得早早回来过暑假,分开才不到半个月,他就想他想得嗷嗷叫,想得睡不着觉,想得一颗心悬着干什么都提不起劲儿。   难怪他哥那段时间不正常,撒癔症了一样,再看看眼前他小龙哥,T恤下支棱起来的肩胛骨。   啧,谈恋爱可太难了。 第五十九章 忍与再忍忍   夏琮让郁小龙在家实在待不住的,可以趁这段时间把车先学了。   不用学太急,每天保持适度的运动量就行,他跟郁小龙说是养身体,就真是养他的意思,不管郁小龙愿不愿意,到年底还有小半年时间,不想他再折腾什么。   宋业听说自己的提议被采纳,积极跑过来推荐,没几天就在他之前学的那家驾校替郁小龙报好了名,并且自告奋勇地答应每天车接车送。   结果才新鲜了没两天,兴奋劲儿一过,受不了早起的苦,人明显蔫了一圈,加上这两天似乎有个要好的朋友,终于要放学回来过暑假,心思就更不在上面了。   驾校离得不远,郁小龙被这么供着本来也不习惯,索性让他不要来了,他每天坐公交来回也挺方便的。   夏琮听说他执意要坐公交,一开始极力反对,两个人争了几句,脾气一上来争得就有些不好看,说的话就算刻意收敛着没往对方心里捅,也在危险边缘了。   背对背各自冷静了一晚上,夏琮先妥协,公交就公交吧,不过他让了,郁小龙也得退一步,哪天气温如果上三十五了,就一定得打车,回来他要验票。   郁小龙这么多臭毛病里,还有一点是夏琮忍不了的,就是这人直男思维太重,夏天出门永远不知道涂防晒,认为在脸上擦脂抹粉光看动作就娘得出奇。   后果便是才学了没几天,脸和手臂就晒黑了不止一个度,跟身上完全不是一个色号,有几处地方隐隐还有些脱皮,夏琮摸着粗里粗疙,吻着更是觉得糙。   他给郁小龙买了个防晒喷雾,手把手教他,不用抹,喷就行,热的时候想到了喷两下,全当凉快了。   郁小龙开始几天还会忘,驾校来学车的女孩子不少,大多数都是刚放暑假的学生,他看小女生们人手一罐,每隔几个小时就补一次,还会交流各自用的是什么牌子,防晒指数多少多少,看得多了,慢慢就有意识了,没事坐那的时候喷两下,也不费事。   一个浑身上下透露着叛逆和酷劲,一看就暴脾气不好惹的寸头痞子,动不动就从兜里掏出防晒喷雾,眯着眼喷两下,那画面既违和又透着强烈的反差萌。   郁小龙自己不知道,那群很快扎堆聊到一处的女生里,有多少双眼睛装不经意地盯在他身上,排队的间隙,她们一会窃窃私语,一会又无缘无故笑作一团。   帅哥嘛,谁不喜欢。   夏琮难得赶上他时间来一趟,什么都看在了眼里,顿时庆幸郁小龙不是个直的,要不然就算有本事掰弯了他,面对这么多诱惑,还得他随时随地睁眼盯着。   郁小龙问他怎么来了。   “来接你回家啊。”夏琮在人前这么说,背转过身就偷偷刮了下他耳朵,“昨天晚上那么晚,给我打电话干嘛?”   “嗯?”郁小龙不记得他什么时候打过他电话,他翻手机,不仅有他十一点半打出去的,还有早上夏琮给他回的。   因为经常有垃圾电话,一般看是座机或者一些听都没听说过的国家打来的,他就不接了,按成静音随便它响,也没强迫症,未接来电那里从来不清空。   他没接到夏琮打给他的,自然也没意识到自己打出去过。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郁小龙笑,“这通电话是狗打的,你接了吗?”   他上次手机没锁屏放在那,被黑狗不知道怎么碰的,就打给施杰去了,施杰在那边喂喂喂了半天,担心他不说话是出什么事儿了,结果就听到了一声狗叫。   夏琮:“……”   夏琮选择不信,他昨天回老宅住了,连着住了三天,算得上久别,郁小龙又这个时间点给他打,虽然他没接到,却止不住产生一些暧昧的联想,“想我了?”   “没有。”   夏琮坐得离他近点,喊他名字,等郁小龙转过来的时候盯着他的眼睛,“你知道你死鸭子嘴硬的时候,我最想干什么吗?”   郁小龙几乎跟他头靠在一起,夏琮的头发搔刮到了他脸上,他看回去,嘴唇微张,带着气音缓缓滚出两个字,替他把没说完的说完,“干我。”   夏琮一把抢过他手里翻转着的一顶鸭舌帽,扣在他头上,帽檐使劲往下压了压,声音听不出喜怒,却有些发紧,“悠着点,再黑下去,我干你都得开灯。”   晚饭在外面吃的,夏琮订了家不错的西餐厅。   他向来讲究,哪怕这一天回来得再晚再没时间,也会给自己煮碗面,对郁小龙也一样。   听起来简单,对一个普通人也许就是日复一日,十年如一,但郁小龙没做到,他周围的很多人都没有做到。   他以前从不做饭,没有动手的概念,外面随便对付,吃一顿算一顿,填饱了就行,不论好坏。   郁小龙之前觉得夏琮跟他一样,对命运看似求生挣扎,实则有种随波逐流听之任之的消沉感。   直到生活在一起,他渐渐发现,比起他的得过且过,在同样被千般摧残后,夏琮却保留着比他多一份的热爱。   郁小龙不好说是仅仅因为他每顿饭都吃就对他刮目相看,只是想因为他这点热爱,而去更加地热爱他。   以前经常白天黑夜颠倒着过,现在晚上不需要他守着了,正常的作息过不惯,经常性失眠,往往白天困倦不堪,一到晚上就精神百倍。   夏琮觉得也有可能是他精力本就旺盛,适应不了太安逸的生活,所以吃完饭休息了一会,陪他去楼下的网球场打了近一个半小时的球。   回来洗完澡,躺了没一会就睡过去了,夏琮擦着头发出来,郁小龙长手长脚,横在沙发上,仰着脸睡得正熟。   他抱他去房间,分量惦着是比以前略微沉了,身上也有了肉,不再干巴巴的,看来这段时间的休养生息初有成效。   不过,以前龇牙咧嘴的一个小刺头,现在居然能在他臂弯里这样毫无防备地睡着。   楼上没开灯,上去时夏琮没留意,郁小龙头在门框上磕了一下,四下里无声,突然的碰撞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郁小龙哼了声,夏琮以为撞重了,忙把他放到床上,开了灯,“没事吧?”   郁小龙正困,闻言挥了挥手,侧身又闭上了眼睛,“别碰我。”   夏琮仔细查看了一圈,没发现有红肿起来的地方,他在他头顶四处亲了几口,给他盖上被子,“不碰你,睡吧。”   他没走,把房间里的光线调暗了,床沿边坐了会,郁小龙的头发长长了,不再是标准的寸头,头皮没那么清晰,新长出来的毛打着小卷,蓬松地罩在上面。   以前是长一点都恨不得全剪光,认识他两年多,还是第一次由着长到这种程度。   夏琮想起之前他说让他留头发的事,当时不过随口一句,想看看他除了板寸之外的样子,郁小龙不会听进去,真准备留吧?   其实看习惯了,寸头也挺好的,多酷,当然他如果想换个发型,夏琮同样期待,一头满是圆弧的卷毛,能遮掩他脸部过硬的线条,光是想着都有几分可爱。   夏琮笑了笑,不自觉拿手在他头发上摸了两下,郁小龙被扰了有些不爽,撇开他的手,被子一掀背过了身。   第二天晚上下雨了,两人没下楼,夏琮叼着烟窝在沙发上,陪郁小龙打了几把游戏。   最近偶尔的,夏议也会过来陪他打,看的出来不怎么擅长,但郁小龙感觉到他在学,这让他有些受宠若惊,似乎是怕他来这里无聊,都在想尽办法哄着他。   他对游戏其实一般,闲着没事玩会,最近打得多了发现自己居然技术挺不错,不过比不上夏琮这根老油条,在这些看似非正道的事上,他似乎永远天赋异禀。   玩累了,郁小龙切回电视,夏琮边盯着屏幕,手里边拿着个橘子一直按,按了好久才开始剥,也不好好剥,从里面一瓣瓣地往外抠。   “你干什么?”郁小龙问,夏琮不喜欢吃橘子,所以抠出来的肉他都接过来吃了。   “无聊。”夏琮笑,随心所欲又神神秘秘的,“送你个小玩意。”   他抠了半天,把橘子里的肉都清干净了,顶上削了块皮,剩下个开了小口的完整空壳。   壳的四周他用不知道哪里找来的几根金丝细线对称着穿起来,再用一根小木棍挑着,看到这里,郁小龙大概知道他要做什么了。   郁小龙:“……”   郁小龙吃着橘子,视线回到电视上,最近在放一部国产家庭伦理剧,吵吵闹闹每一帧都仿佛戏精附体,可剧情连贯起来却又让人感觉真实,鬼迷心窍般想追下去,哪怕后面剧情越来越崩,他也欲望充沛,夏琮也看得津津有味,郁小龙觉得他俩真是太闲了,以前这种就连他们那感情最充沛的小周都不见得耐得住心。   夏琮往橘子皮里丢进两个灯珠,亮莹莹的光把橘皮的纹路照得透亮,他递到郁小龙跟前,“拿着。”   郁小龙接过来,看了眼就想往旁边放,夏琮突然起身来抄他膝弯,冷不丁把人抱了起来。   “干嘛?”郁小龙看着他。   “好好照着,今天保证不撞你头。”夏琮说着,不等郁小龙反应,往楼梯口走去。   “你……幼不幼稚。”郁小龙即恼又有些哭笑不得,他抓着扶手,迫使夏琮停下来。   “我抱我的人有什么幼稚的,抱两下怎么了,要不我给你抱。”夏琮放他下来,朝他张开手臂,一副真等着他抱的样子。   郁小龙没理他,往前走,忽地背上一沉,忙又抓住扶手,才勉强稳住了身形,夏琮居然真的蹦了上来,牢牢趴在他背上。   郁小龙提着灯,还要腾出手来防止他掉下去,他摇摇晃晃地往上走,夏琮捣乱往他脖子上吹气,差点两个人一道滚下来。   进了卧室,夏琮又让郁小龙背着他沿床走了一圈,才有下来的意思。   他掰过郁小龙的脸,在他唇上狠狠吻了一大口,“小龙哥真棒。”   郁小龙一个过肩把他摔在了床上。   夏琮大笑,笑着笑着突然变了脸色,他一个翻身起来,手掌贴在郁小龙额头上,让他往后仰,“别动。”   “……又流了?”郁小龙伸手在鼻子底下擦了擦,果然。   夏琮按着他坐下,去洗了把毛巾来,给他擦干净,用棉絮堵着,又匆匆下楼去包了些冰块上来。   郁小龙头回正,用一个鼻孔呼吸,脸颊上还有蹭出来的血迹,夏琮一点点给他擦,擦完换了把毛巾再来擦手,“好点了吗?”   “流鼻血而已。”郁小龙觉得他有些反应过度了,医院去了几次,该做的检查都做了,医生都说没事了,顶多就是水土不服。   可夏琮却好像有些难过,仅仅因为他来了才几天就三不五时流鼻血这件事,像是他邀请他来的决定,让他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再忍忍。”夏琮抱着他,唇贴在颈侧,闷出淡淡的呼吸声,“忍几天,习惯了就好了。”   郁小龙松了口气,摸了摸他的头发,承认比起所谓的内疚自责,他更希望像这样,听到夏琮也对他说坚持。   睡前那盏灯被他放在了床头,说实话,挺丑的,郁小龙拿笔在上面画了个笑脸,表面不平整的缘故,画完一开灯越发狰狞了。   夏琮送过他不少东西,贵重的不贵重的,花心思的不花心思的,而他似乎没送过他什么,唯一的戒指只能算他赔给他的。   郁小龙觉得有些惭愧。   他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唯一看重的是个试验品,到现在还七零八碎,下个月夏琮生日,他睡前做了个决定,决定赶赶工,争取在那之前,把那艘船做出来。 第六十章 好与没好   郁小龙看了不少视频,发现网上实木帆船模型的爱好者还挺多,有他们自己专门的圈子,但也有不少新手求问无门,散落在零碎的贴吧和论坛里。   大部分人能欣赏成品,小部分喜欢自己动手,享受从无到有的过程,因为就算买了套件回来自己组装,工程量也不小,没有爱好支撑和十足的耐心很难完成。   而自己设计,把组成成品的套件做出来,尤其是一些做工复杂又冷僻的船只,这样的手艺人微乎其微,大部分成品都有固定的厂家,船只类型也较为大众。   郁小龙生出个想法,非常粗略,实践起来光是想想都难度很大,但不走这一步,除了卖力气,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他现在最大的优势就是闲,有人养着,所以完全有时间和精力去不断尝试。   他暂时没有把这个想法告诉夏琮,想自己先慢慢摸索,或者等第一艘成品做出来,送到他手上了再来考虑。   或许他不应该太急,夏琮也不希望他太急,但仅仅是这样一个不成熟的灵光乍现,也能叫他从与自己争斗的焦虑里获得半分缓解。   书房里有两台笔记本,其中不加密的那台最近郁小龙用得很频繁,经常泡在上面查资料。   因为如果要做套件,光靠手工打磨肯定不行,需要用到的仪器很多,他在网上看到有家能提供这些专业设备的工作室,主页上列示的机器种类很多,有些他连听都没听过。   于是学完车的下午,他去门店申请了会员,一有时间就泡在里面,学建模,学用3D打印。   在那里郁小龙还认识了一个十五六岁的高中生,对他做的东西感兴趣,经常主动过来聊天。   听他说来这里是想给自己意外截肢的狗装一条轻便一点的假肢,郁小龙有时候会帮着他一起设计改进,他还把自己的狗带来给他看,是一条敦厚壮实的秋田。   郁小龙忙着做自己的事,有天很晚回去,靠在电梯里感觉饿了,才想起夏琮已经有四五天没来过他这里了,这感觉有些怪异,像他是被人藏在这里的一样。   他给夏琮打电话,夏琮说他去外地出差了,这事他没有跟郁小龙说过,郁小龙听出来他说话时带着显而易见的疲倦,没多问什么,让他注意身体。   他现在尽量控制自己不胡思乱想,不吝啬信任,他人都跟来了,夏琮也表态了,不撼动实质的前提下,任何事他们都可以慢慢解决。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又过了两天,郁小龙到家,看到夏琮放在门口的行李,他喊了一声没人应,轻手轻脚地上楼,推门见他正睡着。   郁小龙做好了饭,三菜一汤,色香味俱全,谁能想到以前调料都认不全的人,现在也学得有模有样了呢。   夏琮没睡多久,闻着香味就下来了,见到郁小龙先是笑,十分自然地搂过他肩膀,在他脸上亲了亲,除了有些睡不醒的慵懒与困倦外,跟平时没什么两样。   郁小龙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   这之后又平静地过了段时间,郁小龙考科目三,学了一个半月多,所有科目他都一次性过,大路他不怎么担心,手感已经很熟了,现在让他上路没任何问题。   夏琮跟他约好,说等他考完来接他,出去吃顿饭庆祝一下。   然而等到那天,过了约定时间他没出现,郁小龙打他电话没人接,多打几次还是没有,夏琮偶尔会漏看他消息,但电话就算当时没接到,过会一定会打回来。   他担心他出什么事,打给夏议,夏议直到很久之后才回拨,那时候已经晚上九点多了。   “他在我旁边,我让他接电话。”夏议声音很轻,似乎没什么力气,郁小龙想问他什么,电话很快被转到了夏琮手里。   “抱歉。”他说:“我手机没电了,忘了跟你说。”   “发生什么事了吗?”他那边背景音有些嘈杂,不同人和物件的声音碰撞在一起。   沉默了好一阵,夏琮似乎去了相对安静的地方,才说:“我现在在医院,我爷爷病重,刚下了病危通知。”   郁小龙怔了怔,前段时间还听夏琮说他休养得不错,“怎么会这么突然?”   “不算突然。”夏琮停顿,叹了口气,“……年纪大了,身体也一直不好。”   “我要过去吗?”不做什么,看一眼就行,陪陪他也行,夏家应该没人认识他。   “别过来。”夏琮突然提高了声音,郁小龙恍然察觉,意识到自己过界了,夏琮再次强调,“别过来,听话。”   “我不想让他们看见你。”   “嗯。”郁小龙应声,没再说什么,夏琮那边有人叫他,他匆匆挂了电话。   郁小龙没有开灯,电视机的荧光时明时暗地照亮了他坐着的沙发一角,他不停抬头看时间,十一点半了,夏琮应该不回来了,不知道那边情况怎么样。   夏老爷子是除了夏议之外,夏家唯一对他一视同仁的,如今他故去,对夏琮必然是不小的打击。   郁小龙晚饭没吃,这会饥肠辘辘,可又懒得动,挣扎了一会,还是决定去下碗面或者炒个饭,夏琮说过他,不让他晚上吃太油腻的。   那就下个面吧,清淡一点的面,郁小龙抓了把菠菜扔进汤里,撒了点盐。   吃完洗漱完,他去书房做船,船体已经完工了,只剩下桅杆和船帆,都是需要时间和耐心的体力活。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到外面传来开门声,走出去,夏琮坐在沙发上,仰头靠着,盯着他看。   客厅里一片漆黑,只有书房里台灯的光微弱地透出来,郁小龙朝他走近,感觉出来他情绪的异常。   他一向不怎么会安慰人,面对无能为力的事,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夏琮的视线紧跟着他,一直到郁小龙在他身边坐下。   夏琮在他开口前,倾身把额头抵在他肩膀上,抵了一会他问郁小龙,“我是不是做错了?”   “为什么这么说?”郁小龙不解他的自责,手在他背上轻抚着,“生老病死不是你能决定的。”   “可是太快了。”夏琮像是自言自语,抬手抱住了他,“我没想到会这么快。”   他在他耳边叹息,手臂越收越近,“……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郁小龙被压得呼吸困难,他有种不合时宜的错觉,觉得夏琮在说的,和他在安慰的,似乎并不是同一件事情。   可事实上除了这件事,他想不到还有什么令他这样难过。   夏琮抱了没多久,松开了他,去洗了个澡,出来电话响了,他只看了一眼,就又出去了,之后两天都没有回来。   郁小龙还是从宋业口中得知,夏老爷子在那天凌晨去世了,葬礼办完没多久,名下股份等财产全部遵照遗嘱转到了夏琮和夏议的名下,一分为二,不偏不倚。   但这些全部加起来,也只够跟郭飞燕打个平手,人事管理上的一些老人,原先站在他们这一边的,现下也开始观望,更别说董事会里那一群人。   夏议虽然有能力,但毕竟太年轻,夏琮就更不用说了,众人皆知的风评差,就是个不学无术的二世祖,两个儿子在夏舟复眼里都不受重用。   如今郭飞燕如日中天,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种表面平衡相安无事的日子,在有夏老爷子主政的时期已经维持得太久了,一场难免的变革已迫在眉睫。   果然在这之后没多久,郭飞燕寻了几个夏议的错处,在夏舟复的默示下,集团内部人事被借机调换下来一批,于夏议而言,失却臂膀,情势急转直下。   兴明虽然这几年一直在走资本化,名义上各类投资机构、基金公司占了半壁江山,但毕竟是家族企业起势,实控权大部分还是掌握在夏家人手里,内部争斗得再厉害,也不会哪天突然改了姓,伤的还是他们这些不参与经营的外人,所以在观望了一阵后,纷纷毫无悬念地站到了夏议的对立面。   有些即便界限不那么明确,表面持中立态度的,对势力单薄的一方来说,打击同样不小,谁能想到夏老爷子苦心经营了几十年,一朝寿终,还是兵败如山倒。   可见被他庇护着的两个小的,也不过如此。   夏琮那段时间早出晚归,帮着夏议四处周旋争取,甚至不惜去求夏舟复,夏舟复当然不可能让他这两个儿子饿死,但在公司事务所上,却不介意边缘化他们。   那段时日有些难熬,夏议闭门不出,听说是病了,郁小龙去看过他几次,虽然他开口说话,温柔一如往常,但脸色苍白,病态入骨,精神明显不及以往。   夏琮也是,回他这里的次数越来越少,好几次在外面喝得大醉,郁小龙半夜去接,他帮不上什么忙,兴明是做房地产的,什么拿地,什么指标,他都不懂。   他和夏琮的关系,因为夏琮的无暇顾及,一度变得有些冷淡,郁小龙恍然觉得,也许那天他说的,太快了,他还没有做好准备,指的就是眼下。   作者有话要说:   妈耶,六十了,嗷! 第六十一章 坚持与坚持   赵菲下学期结束就要毕业了,不打算考研,也没准备公务员,她找了份实习,是家业内不错的光伏新能源公司,有留用机会,就在郁小龙所在的隔壁市。   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施杰坚持要送她过来,顺便来看看郁小龙,电话里跟他说了之后,郁小龙提前几天把要带他们去的地方删删减减选了一遍。   市区和城市周边的一些景点夏琮和宋业都带他去过,他现在会开车,出门方便许多。   夏琮听说后叫人给他们订了机票,还带郁小龙去了夏议在清水湖边的别墅一趟,那别墅是夏议买来休养用的,但没怎么住过,一直空置着。   别墅环湖而建,景色秀美开阔,夏琮让郁小龙等施杰他们到了就直接住过去,那边定期有人打扫,提前跟他们说一声就行。   施杰没坐过飞机,打车去机场的路上,不间断地给郁小龙发视频,报告他们到哪了,取票了,过安检了,排队人很多,进去了,找到登机口了等等等等……   郁小龙几乎每条语音都回他,让他注意安全,直到施杰给他晒票,才发现夏琮给他们订的是头等舱,根本不需要排那么长的队。   他告诉施杰时,施杰已经挤在摆渡车上,快开到飞机底下了,听完他咆哮了声,这辈子说不定就这一次头等舱的机会了,居然没好好体验体验。   发到郁小龙这儿,旁边还能听到赵菲在笑。   郁小龙这段时间受夏琮情绪的影响,已经挺久没感觉这么轻松过了,夏琮很多事情不告诉他,不知道是不想他担心,还是觉得告诉了也没用,或者两者兼有。   那之后又过去了半个多月,夏议病好后重新回公司了,偶尔和林蔚茜来这边吃饭,举止谈笑一如往常,郁小龙以为事情有了转机。   可就是在这样的转机下,夏琮却比以前沉默了,回他这的次数越发的少,回来之后也是把自己关进书房,有时候共处一个屋檐下,他们可以一整晚都不说话。   尤其不止一次的,郁小龙半夜两三点醒来,身边的被子是凉的,出来找,发现夏琮一个人站在阳台上,从他脸庞升起的烟尾一柱被风吹起的雾。   郁小龙早早等去了机场,N市今天天气不错,没遇到航空管制,比预计的还提早到了。   赵菲带了个箱子,施杰帮她推着,他自己就一个不大的背包,出来看到郁小龙,伸长手臂,使劲朝他挥了挥。   他穿过人流,跑到郁小龙跟前,给了他结结实实的一抱。   才三个月,看着都没什么变化,唯独施杰有些不习惯他的头发,“怎么长这么快,你是打算留起来吗?”   “没人给我剪。”郁小龙说。   施杰笑着捶他一拳,“剪剪剪,回去就给你剪,姓夏的要是给得起钱,我每个月飞过来给你剪。”   “算了吧。”赵菲也在一旁笑,“就你上去吐得七荤八素的样,每个月一次,怕你折腾不起。”   “晕机?”郁小龙看他脸色,确实不怎么好。   “太颠了,晃得难受。”施杰说。   “先走吧,回去休息一下。”郁小龙从他手里接过行李箱,领着他们往停车场走。   “你学车了?这么快,有驾照的吧?”施杰看他走到一辆车前,摁开了保险,车内空无一人,显然他是要做这个司机。   “有,放心。”   以这个城市的路况,无证驾驶他还真不敢,夏琮也不会放他出来,他现在是个新手,去哪儿沿途都还要跟他报备。   他给夏琮发了条消息,说人已经接到了,现在去清水湖那边,夏琮回他,让他路上注意安全。   “操,这车可真他妈酷。”施杰坐进来后,在真皮椅和仪表盘上摸了摸,“他送你的?”   郁小龙似嗯非嗯了声,无所谓送不送,夏琮那几辆车说是任他选,他挑了这辆黑色的看着最低调的,充其量是给他开,如果真提是送他的,可能他不会收。   施杰在车上跟郁小龙说他新盘的酒吧的事,最近刚拿下的,地理位置不算好,但胜在便宜,老板人也爽快,多的酒水什么的打折算在里面一起给他了。   “那个罗少钦,那小子真是个天才。”   郁小龙听他提起罗少钦,挑了挑眉。   “神通广大,样样都会,又是帮我找人又是搞策划的,难的活他一手包了。”施杰说:“先前我还两眼一抹黑,三两句话被他一说,现在特么全明白了。”   “是吗?”郁小龙笑,“什么时候开业?”   “年后吧,选个黄道吉日。”施杰说:“到时候你得回来啊,他不肯出机票我给你包了。”   郁小龙由衷地替他高兴,“机票钱我还是有的。”   到别墅门口下车,施杰推着箱子走在前面,赵菲故意落后面一步,笑盈盈地看着郁小龙,“想什么呢,以为人罗少钦帮忙是看你的面子?”   郁小龙被她突然的话问得一噎,他还真以为是,不过不是他的面子,是夏琮的。   “他跟夏琮是一样的吧?”赵菲问。   “不会是……”郁小龙起了不怎么好的猜测。   “不是他。”赵菲笑,做了个口型,又指指施杰的背影,“他那么迟钝,哪里看得出来。”   “小周自己都没看出来呢。”她又说。   郁小龙没想到罗少钦有这层企图,既而反应起来,那天他在他手机里看到的,那个觉得眼熟的聊天头像,不正是小周的吗?   那时候就开始了?小周长得是挺白净的,他听夏琮提过一句,说罗少钦喜欢这一类型的。   “别想了。”赵菲拍了拍他,“能不能有结果还不知道呢,小周比你傻多了。”   “……”   施杰在前头吱哇乱叫,“这房子这么大的吗,大别野啊,你平时就住这儿?”   “不住这儿。”郁小龙说:“这是夏琮哥哥的房子,这几天暂时借给我们。”   “哦,那就好。”要是跟郁小龙和夏琮住一个屋檐下,说实话施杰还有些不习惯,不是他有什么意见,就是……不习惯,他摸了摸鼻子,“姓夏的他人呢?”   “他忙,这几天就不陪你们了,等走的那天一起吃顿饭。”   他们就待两天,第一天有一半时间在路上,下午施杰睡了一觉,郁小龙带赵菲环湖走了一圈,随便聊了聊工作上的事和洋楼那伙人的近况,没说其他。   黑狗被郁小龙从家里带出来,见到赵菲第一个扑了上去,施杰在一边吃醋,骂它没良心,郁小龙住夏琮那去后,多少顿狗粮都是他买的,结果死乞白赖要跟人走不说,见到他连尾巴都不摇一个,赵菲边逗它边笑,说他就是太凶了,眉眼不见半点笑,倒狗粮都绷着一张脸,它可比人实好赖。   第二天郁小龙带他们去之前宋业带他去的那处民俗古街,下午才去,六点多出来的时候天快黑了,和夏琮约了七点吃饭。   郁小龙让他们在门口等,他先去取车。   来得晚,停车场没位子了,保安随便给他找了块空地,反方向,这个点周围寂静荒芜,只剩下零星几辆车,郁小龙走了一会感觉不对,有人跟踪他。   以他的警觉,本该早察觉出来了,只是他不敢确定,离开了原来的地方,怎么还会有人盯上他,他又往前走了几步,身后人如影随形,黑暗里陆续探出头来。   就在他快要走到车边上时,斜地里忽然响起破风声,利物袭来,郁小龙一个敏捷的闪身,飞快躲过,下一秒他调整身形,紧贴着一辆车的车身,往四周看去。   前后左右各个方向都有人围上来,一眼掠过去,起码七八个,黑暗里看不太清五官,只一双双眼睛,如同捕猎的兽一般,盯在他身上。   有同样过来取车的人,见此情形,吓得忙跑走了。   这地方远离人群,灯光稀薄,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如同是脱离秩序的法外之地。   “什么人?”郁小龙皱眉,放眼打量。   没有人回答他,有的只是训练有素,互相递了个眼神,转而从各个角度攻了上来。   郁小龙在殷叔手底下这几年,仇结得不少,他的算他的,殷叔的也算他的,债多不愁,他无所谓。   但他没办法想象,会有人天南海北地追过来,且这么清楚他的动向,连他今天要来这里都算好了,还特地挑他落单的时候。   郁小龙起初心里闪过一丝恐惧,人太多了,身手也了得,他很难逃出去,他以前不怕死,哪怕有一口气在,都要跟人干到底,但现在不一样了。   几招过后他发现,那些人似乎并无意杀他,拳脚都避过了要害,看来只是想揍他一顿,原因无非两种,要么警告,要么泄愤。   但无论哪样,以郁小龙的脾气,都不可能乖乖躺下就是了。   手机在响,不知道是不是施杰他们等久了,他腾不出手来接,身上挨了几棍,他擒着一人的手背到身手,从他手里夺下棒球棍,一棍子把人抽晕了扔在地上。   几人轮番上阵,郁小龙渐渐体力不支,右手背被抽中,先是血红一片,没一会开始握不住东西,他把球棍换到左手上,又问了一遍,还是没人回答他。   他怒火暴涨,踹飞了送到跟前的一人,球棍迎着人脑袋砸下去,却不想这时有人从身后偷袭,打在他肩胛骨上,当下疼得他眼一花,以为骨头裂了。   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怒吼,施杰不知道从哪里摸了过来,两三下收拾出一个缺口,冲到郁小龙跟前,“没事吧?操他妈都是些什么人?!”   郁小龙摇了摇头,施杰看他脸都白了,这么冷的天,满额头冷汗,当下红了眼眶,抄起棍子迎了上去。   他打起架来一直要比郁小龙疯,首先气势就吓退人半步,施杰逮着刚才偷袭的那高个,摁在地上,拳拳到肉,打得人惨叫都发不出来。   他不松手,剩下的人又要防着郁小龙,情急之下,突然有人从衣服里抽出把刀来。   郁小龙余光瞥见一道冷光,刚想出声,来不及了,那刀当着他的面,从背后直直没进了施杰的身体。   时间在那节点仿佛凝固了,郁小龙心脏骤然停住,耳膜要炸裂开来一般,他甩开缠着他的人,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抱住他倒地的身体,“阿杰!阿杰……”   一看事态严重,那几个人纷纷后退,郁小龙从他们渐行渐远的脚步声里,知道人已经走了。   他不敢怎么动施杰,刀还插在他后背上,他满手是血,从口袋里翻手机,翻了几次都没翻出来,急得在衣服外面胡乱扯。   他怀疑自己就算找到了也拨不出去。   “坚持一下,坚持住,没事的……”郁小龙跪在他身边,跟他说话,“我现在就送你去医院,别睡……”   手机突然被人抢走了,赵菲一个电话拨出去,叫了救护车,她把围巾拿下来,摁在施杰的伤口上,她表面镇定,一声没出,染了血的手却因为使力一直在抖。   施杰转过脸来,看到她时眼睛亮了亮,勉强挤出个笑,“……你还不知道吧。”   他边笑边咳,“以前……我总偷偷送你,这次,你要不……也送我一程吧。” 第六十二章 想到与没想到   赵菲穿了件深咖色的呢子大衣,出来前小丁把她叫出去,说是大伙凑份子给她买的,毕业礼物,提前送了,让她去实习别让办公室里的城里姑娘比下去。   其实她知道,那是施杰送的,挑的最简洁的款式,但版型大方,眼光比她还好,她一直没舍得穿,想着再不穿,等明天走了就看不到了,这才拿出来。   一路上她这里不敢碰那里不敢靠,生怕把它弄脏了,她这么小心翼翼,可还是脏了。   右边衣领往下,胸口的位置,现在铺满了大摊血污,板结在羊绒表面,延伸向衣摆,像一副渗透着脏污与僵硬的死亡壁画。   她靠坐在手术室门外,一个多小时了,眼神呆滞,不声不响,唯独脸上灰白一片。   郁小龙把羽绒服脱下来,披在她身上,赵菲抓紧了领口,“他……”   “他不会有事对不对?”她看着郁小龙,问。   “不会的。”郁小龙握了握她纤细的,到现在仍停不下来颤抖的手指,“他命那么大,什么没见过。”   郁小龙想说他们以前,摸爬滚打受过多少伤,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受再多的伤,也没有哪一次是在他眼皮底下,被人朝着心脏的位子捅进去一刀。   他时而心血翻涌,时而又静如死灰,那一幕不断在他眼前闪现,他周身冰冷,望着那盏手术中的至今未熄的灯,几次视线模糊,又被生生咽了回去。   他跟赵菲说不会有事,赵菲听信了他,面色稍缓,但他们心里都知道,不过是互相安慰罢了,那么要命的位置,谁能保证一定不会有事。   “小龙。”夏琮从走廊尽头,一路小跑着过来,郁小龙电话里跟他说了,说施杰受了伤,送医院了,情况不太好。   那医院离得最近,但是个二甲,他来的路上托人上下打点了一番,又联系夏议,他认识的医生朋友多,帮忙找一下关系,调更权威的外科医生来。   手术室外空阔阴冷,郁小龙只穿了件毛衣,夏琮摸他手臂,摸到一手的冰凉,他脱了外套给他穿上,不小心碰到了哪里,郁小龙咬牙瑟缩了一下。   夏琮掰开他紧握着的手,手心里是一摊快要干涸的血迹,深红色的,结出了细小的碎渣,“先跟我去处理一下。”他拉他起身。   郁小龙脸上有伤,另一只手的手背遍布淤血,身上其他看不见的地方必然也是伤痕累累。   郁小龙没动,摇了摇头,施杰的情况不确定下来,他没有心思顾及其他,他看着蹲在他身前的夏琮,沉默了一会,开口,“你不问问我是怎么伤的吗?”   夏琮略微一顿,握住了他的手,温声道:“电话里不是说了吗,你在停车场受了埋伏。”   “埋伏我的人是谁?”郁小龙看着他。   夏琮皱眉,“你有看清吗?”   郁小龙摇头。   夏琮出去了一会,回来时买了两杯热巧克力,一杯递给赵菲,赵菲接过,说了声谢谢。   另一杯他给郁小龙,郁小龙看着面前惨白的墙,没有反应,夏琮把杯子递进他手里,在他旁边的位子坐下。   他握住他的手指摊开,用消毒酒精一点点给他擦伤口,郁小龙手搭在他腿上任由他动作,直到手术室的灯终于暗下来,他一下抽回,起身跑了过去。   医生摘下口罩,松一口气,说手术还算顺利,患者运气好,刀口再往左偏个一厘米,神仙都救不回来,不过也别太乐观,还没脱离危险期,要再观察一段时间。   赵菲听完腿一软,差点坐地上去,郁小龙撑住她,他也腿软,吓的,尤其听说只差了一厘米,那股后怕直击他的神经,他没办法想象如果是真的该怎么办。   监护室外,家属没办法进去陪护,夏琮帮忙安排了最好的病房,跟赵菲商量,等施杰体征稍微稳定下来了,再给他办转院。   赵菲点头,这一层有了空调,外面有小房间供休息,她脸色看上去好转不少,只是时不时就要起身往里看一眼,尽管医生说了,短时间内人不会醒过来。   郁小龙看了眼夏琮,转身往楼道尽头走,那有扇门,出去是个小阳台,小到只够站两个人,老旧的红砖拼出富有年代感的镂空,让人质疑承重的虚实。   郁小龙问夏琮要烟。   夏琮递给他一根,却没帮他点,郁小龙等了一会,把烟从嘴上拿下来,“我没看清,但你知道是谁对不对?”   冲着他来的,他的仇家,不会不说话,不会不让他知道是谁。   他见过的人,无一不喜欢叫嚣,最怕丢面子,怕别人记不住,尤其这种优势场合,气都出了没名没姓的算什么。   除非不是为了报仇出气,那样揍他一顿有什么意思呢,千里追凶来那么多人,真够看得起他的。   剩下唯一还有可能的解释,他能想到的,就是警告,告诉你我在呢,我随时随地监视着你,也有本事动你,而这个警告的对象,当然不可能是郁小龙。   夏琮在夏家再不受待见,到底还是姓夏,夏老爷子刚走,多少双眼睛盯着,郭飞燕动不了他,但不意味着动不了他身边的人,尤其是他这么个不入流的角色。   郁小龙起初还只是猜测,夏琮过来后话不多问的态度,让他基本确定,这事跟他没关系,跟施杰更没关系。   “不说话什么意思,不打算做点什么吗夏少?”   “做什么?”夏琮反问。   “你问我?”郁小龙看着他,越发不满他的态度,“你是个正常人吧,正常人遇到这种事会做什么,报警会不会?”   “报警有用吗?”夏琮嘴角噙上一抹笑,像是笑他口口声声混社会多少年,居然还这么不谙世事,“她既然敢做,你觉得会这么容易让人查到她头上?”   “那你的意思难道不管了?”郁小龙有些难以置信。   “你想怎么管?证据呢,那地方连个监控都没有,光靠你一张嘴,你能说动谁?”   “何况你自己也说了,你连他们人都没看清,你报什么警,警察来了你说什么,把事情闹大,让那些人更有理由来攻击我,口口声声,你有想过我的处境吗郁小龙?”   “我就是想过你的处境才会等到现在,才他妈站在这里跟你说这些!”郁小龙吼,“杀人偿命不应该吗,阿杰他差点死了!”   “别天真了,这招她十五年前就用过,你看现在呢。”夏琮伸手想安抚他,被郁小龙打开了,烟卷在他手里被捏得粉碎,黄色的碎屑撒了夏琮一身,这让他即尴尬又有些恼火,他拳头握紧又松开,沉下目光,“我说了,那是个意外,她应该没想让你死吧,你这么敏感,跟那些人交手的时候感觉不出来吗。”   时隔这么久,郁小龙再一次听到他这样说话,用这种轻浮无畏又讥讽嘲弄的语气,调侃他,笑话他,让他无端怀疑自己在原则上的据理力争都是小题大做。   他再度回想起那种感觉,犹如湿泥满身,令他失望又厌恶,他在狭窄到无法转身的空间里给了夏琮避无可避的一拳。   镂空的砖被匆忙后退的动作踢下去一块,扬起的石灰粉沾在两人黑色的裤子上,郁小龙没怎么打疼他,自己受伤的手却好似胀气的柿子般,要丑陋地爆裂开来。   “我是没死,我运气好,有人差点替了我。”郁小龙说:“可我怎么也想不到,没死反倒成了我低头的理由了?”   万一呢,郁小龙还想说,万一那个被一刀捅进去,没有那侥幸的一厘米的人是他呢,夏琮也会这么云淡风轻地说,就是场意外而已,别人并没有想杀了你。   郁小龙没问,问了像他无理取闹,像他的命比施杰高级多少,也因为夏琮说过,最不喜欢听这种无意义的假设。   更或者,真的告诉他,是你就该你认。   “看来我命比他大。”郁小龙笑。   他没有开口问夏琮要过什么,以他贱如蝼蚁的命扳不倒那些大人物,他以为夏琮可以,他玩世不恭,他有心机会算计,他连顾居然都利用……   夏琮手在侧脸上蹭了蹭,真是久违了的感觉,这段日子跟郁小龙蜜里调油这么久,都忘了挨打是什么滋味了。   “我给他最好的医疗条件,全部费用由我承担。”他盯着郁小龙,“你想要报警也可以,但除此之外,不要轻举妄动,你不是她对手。”   夏琮推开阳台的门,郁小龙叫住他,“你放弃了吗?”   他不相信夏琮这样的人会任人欺压鞭打,就算他能忍,他不会任夏议也受这种罪,何况他熟悉郭飞燕的套路,他并不是他们口中一无是处的纨绔。   夏琮却冷笑,“我坚持过什么吗。”   郁小龙看着他走,想说我可以帮你,我永远站在你这边,有什么不方便出面束手难做的都可以交给他。   但想想以夏议和他的实力,哪里找不到肯卖命的人,需要他出这个头。   他站在那个世界的边缘,连兴明的台阶在哪都摸不到。   夏琮从楼里出来,打了个电话,让人划出一张卡来,存够施杰可能用到的全部费用,并且联系他们公司附近的医院,看什么时候可以办转院手续。   他让对方派人盯着点郁小龙,有什么异动随时向他报告,再多几个人到医院这边来,不要让郭飞燕的人再……说到这里他又停下了,改口说算了。   他刚走下台阶,正要回头,不远处停着的一辆车朝他闪了下车灯,车门打开,顾居然从里面出来,朝他招了招手。   夏琮没动,看着他,顾居然等了一会,只能自己朝他走来,脸上笑着,目光却有些悻悻,“我没想到有一天,你会对我这么冷淡。”   夏琮视线从他冻红的鼻尖扫过,“你真的没想到吗?” 第六十三章 比与不比   “郭飞燕在警告你。”顾居然说。   “警告我?”夏琮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有用吗?”   “有没有用,她觉得有就行。”顾居然看一眼他刚走出来的楼梯,又顺着往上看去,“你觉得她是闭着眼睛挑的,还是你做了什么,让她觉得有用呢?”   “我做了什么?”夏琮拍了拍身上沾染上的烟草碎屑,面露讥讽,“怎么她很闲吗,连我在外面养个人现在都要管了?”   “管倒未必。”顾居然笑,往他这又走近了点,压低了声音,“就是你应该多养几个的,那样她就挑不准了。”   “是吗?”夏琮倾身,把距离缩得更短,几乎是贴在他耳边说:“这么说来我跟你分手还是对的,不然她没得挑,现在躺在里面的,就是你了。”   “……”顾居然嘴角抽搐,一下没控制住语调,“你拿我跟他比?”   夏琮低头点烟,借此又拉开距离,“你不想跟他比,这么晚跑来这里做什么?”   顾居然一直都知道夏琮这人嘴毒,以前看他怼别人还觉得解气,不想有一天矛头会对准自己,他强压下愤怒,“不入流的混混罢了,值得你紧张成这样。”   “这话说的。”夏琮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似是而非的怜悯,“我不表现得紧张一点,你们怎么知道该把气往哪儿撒啊?”   “还有。”他说:“说我紧张的,什么时候我在你心里变得这么冷血了,我就是养一条狗,被你们这么欺负,也该有点脾气吧。”   顾居然被他一口一个你们叫得刺耳,想反驳,“不是你们,我从来没有……”   夏琮却打断了他,把不剩几根的烟盒拍在他胸口,“少操点心,看你,说话这么急,都没以前讨人喜欢了。”   说着他走下台阶,顾居然立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匿迹于黑暗,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一直坚持认为的似乎错了,和他分手这件事,也许夏琮从来没有后悔过。   郁小龙回了趟家,白天回的,夏琮不在,他简单收拾了些衣服,施杰已经脱离危险期,转到普通病房了,就是人一直没醒,医生也给不出准确的时间。   眼看一天天过去,郁小龙内心焦急,中间转过一次院,检查下来结果大同小异,查不出原因,只说让他们再耐心等上一段时间。   赵菲没去实习的地方报道,郁小龙以为她请假了,后来听她说才知道,她把那边的工作推了。   “路太远了,以后见你们不方便。”这是她给出的理由。   郁小龙不知道她跟施杰怎么样了,施杰一直觉得他们之间悬殊太大,哪怕郁小龙和夏琮在一起了,也没动摇他对门当户对的坚持。   这次赵菲走,他一定要来送,大概也是觉得,以后再要见面就难了。   这么想施杰有点苦,那天他说那句话,诀别之际终于敢吐露心声,郁小龙现在想起来心里都堵得慌,赵菲必然更不好受。   郁小龙想到自己,他又为夏琮做过什么呢,把不顾一切跟过来当做自己最大的牺牲,然后要求他回报同等。   他不是不明白夏琮的处境,郭飞燕如今风头正盛,冒然动作无异于以卵击石,如果现在躺在这里的人是他,他可以自认倒霉,可以忍气吞声。   可惜不是。   他要怎么说服自己不为施杰讨回这个公道,怎么咽得下这口气说一句算了呢。   郁小龙这几天一直在想这件事,想他该怎么办,夏琮那天说他天真的话,不断在他脑子里回荡,还有他说那是意外,郭飞燕并不想让他死时候的语气。   气头上的话,他让自己不要太在意,吵过那么多回,哪次不是这幅德行,什么不好听,什么戳心窝子,恨不得全往对方身上招呼,夏琮也是被他逼急了。   镇定下来仔细回想,他确实没证据,他连那些人什么样都没看清,就算警察手眼通天,抓到了又能怎么样呢,还能拔出萝卜带出泥地把他们一并解决了吗。   从来不是讲法的人,连生计都在违法边缘试探,居然也会这样大言不惭。   难怪夏琮要笑他,他现在自己都想笑自己。   想了几天没有结果,唯一确定的是等施杰再好一点就把他送回去,不能待在这里,郭飞燕不敢动夏琮,牵连到他身上,理所应当由他来面对。   施杰各项指标越来越稳定,医生说离醒快了,郁小龙陪着,没事的时候就在做船,夏琮生日快到了,他决定无论到那天这事有没有翻篇,他们有没有和好,他都把它送给他。   他做过的船不少,唯有这艘是从认识夏琮开始,贯穿到现在,于他而言意义不一样。他偶尔摸过船身,还能回想起来当初贴某条甲板时是什么样的心情。   施杰在昏迷了整整八天,鬼门关走了一圈后,这天下午没什么预兆地突然醒了,早上拉开窗帘,看到外面下雪了,赵菲还说今天会不会有点不一样呢。   他睁着眼,病房四周逡巡了一圈,看了看郁小龙,再转向赵菲,半天吐出一句,“你们……也下来了?”   郁小龙:“……”   赵菲刚要掉眼泪,一下憋了回去,又好气又好笑,忙摁了床头铃,喊医生过来。   检查完医生说恢复得不错,一开始反应有些迟钝是正常的,多跟他说说话就行了。   起初确实有些迷糊,慢慢能跟上了,郁小龙真怕他脑子受点什么伤,电视剧里经常演的,什么脑部缺氧脑供血不足导致痴呆之类的,本来就够不聪明的了。   “你那天胡说八道什么,把我们吓够呛。”郁小龙说着,下巴指了指一边正倒水的赵菲,做了个口型,“尤其。”   施杰擦擦鼻子,“当时那一下,我是真以为要死了嘛。”他是抱着必死的心跟赵菲说那句话的,哪知道还能活过来。   “清醒了就少说两句,伤口不疼吗?”赵菲把兑好的蜂蜜水塞他手里。   施杰听不出来她的言下之意,还认真地感受了一下,“不怎么疼。”   赵菲说她出去打饭,走了有一会,施杰才后知后觉有些尴尬,尤其听郁小龙说她为了他,连好好的工作都辞了。   他心里乱得很,只能转移话题,问郁小龙那天晚上怎么回事?想不通啊,怎么他都跑到这里来了,还有这档子腌臜事。   郁小龙不知道该怎么说,看他为难,施杰反过来安慰他,让他放宽心,那就是个意外,他要不揪着人家猛打,说不定人还不拔刀呢,要拔早拔了对吧。   他还给他出主意,要是抢劫的流氓就报个警,以后那片区绕着走,要是别的来寻仇的,让夏琮多雇几个人,以后出门前呼后拥,这么点钱他又不是付不起。   他抓着郁小龙肩膀,换药时哎呦哎呦叫唤,逼着郁小龙答应他千万别冲动,遇事先想后果,好不容易脱离原来的生活,没过上几天好日子,别又回去了。   挨一刀又不是什么要紧事,以前不也挨过吗,不挨这一下说不定一辈子都住不进这特等VIP病房,还有那卡,他是真飘了,那么长的位数都敢点了。   郁小龙趁他和赵菲吃饭的时候,找了个借口出来了,施杰这一醒,压在他心里的石头一下松了不少,以后怎么样暂且不论,人没事就好。   他靠在走廊上,看了眼手机,自从那天和夏琮吵过之后,整整八天时间,他们一次都没有联系过,转院是夏琮安排人过来的,他没出面。   郁小龙有种这次如果他不主动,夏琮就不会再来找他的感觉,可那天话说得最重的明明是他,就算不想理他,施杰代他受过,他难道不应该来看几次吗?   连夏议和林蔚茜都来过了,表示这种事情他们以后绝对不会姑息,虽然郁小龙也知道以他们现在的处境,多半不能把郭飞燕怎么样,但至少态度摆在那。   他没想到才不过短短三个月,和夏琮的关系会走到这地步,也许没有施杰这件事,他们也好不了了,郁小龙已经不记得他们有多久没有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了。   那部电视剧的结局,他们谁都没有再关注过,郁小龙还是下楼吃饭的时候,听到旁边有人在讨论,才知道已经放完了。   他给夏琮发消息,说他回家了,别的没多说,如果夏琮还在乎这段感情,他们坐下来,像以往那样做顿饭,好好聊一聊。   郁小龙买了菜,到家六点多,夏琮一直没回他消息,可能是在忙没看到,他把菜都洗好切好,装在盘子里,等回来炒一下就是。   他有点饿了,这几天难得有胃口,翻了翻冰箱,之前买的菜有几样烂在里面了,这八天时间,夏琮一次都没回来过,郁小龙假装不在意,把它们都清理了。   他翻不到其他的,柜子里随便找出袋饼干,咬了两口,门铃响了,从他住到这里开始,除了夏议,没有人来过,郁小龙想不到是谁,以为他连密码都忘了。   站在门外的人是顾居然,四目相对的一瞬,两个人都有些惊讶,顾居然比他快一步收敛了神情,自言自语地说了句,“真是这里啊。”   郁小龙皱眉。   顾居然笑,往屋里看了一眼,“不得不说,他把你藏得真好。” 第六十四章 珍惜与不珍惜   “我能进去坐坐吗?”顾居然在等了一会,见郁小龙始终没有邀请的打算后,不得不轻咳了声问。   郁小龙本不想理会,自从那次在楼道里见第一面,他对这人印象就欠佳,后来发生戒指那件事,知道他是夏琮的前任后,就更多了一层抵触。   “有事吗?”他不认为顾居然有什么一定要进去坐坐的理由,他对他之所以产生排斥,很难说不是因为顾居然同样对他不怀善意。   但他接下去的一句话,却让郁小龙想要关门的动作停住了。   他说:“不来这一趟我还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置了这一处私产。”   什么意思?   这不是夏琮住的地方吗?   顾居然看他神情古怪,恍然明白了什么,“你不会以为这是他住的地方吧,他这么跟你说的?”   郁小龙听他这样信誓旦旦且带着几丝嘲讽的反问,第一反应居然不是反驳他,而是难怪。   难怪从来没有人来,难怪他一周要回去两三天……夏琮说这里他没有带任何人来过,换个角度想真没骗他,如果本就是专门给他准备的,不就都说得通了吗。   “怎么样,我能进去了吗?”顾居然看着他,再好的耐心也要叹气,“跟你说话真费劲,你平时跟他也这样吗?”   郁小龙松了手,转身朝里走去,顾居然进来后,看了眼地上的拖鞋,刚想俯身,郁小龙沉声说了句,“别换了。”   郁小龙象征性地给他倒了杯水。   顾居然自顾自在沙发上坐下,看了一眼却没接,“有酒吗?”   “没有。”酒柜里其实有,但他从来不喝,更不想这个时候跟顾居然喝到一处去。   “那饮料呢,我想喝点有味道的。”   “……”   郁小龙去冰箱里翻了翻,还剩几瓶可乐,无糖的,不知道过期了没有。   他拿在手里,突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人不对,说的事也不对,他居然还有心情在这招待,他们是那种可以自由讨论该喝什么的关系吗。   他在顾居然斜对面坐下,可乐从茶几上推过去时留下几道凝结的水渍,顾居然盯着那水渍看了会,伸手来接。   郁小龙注意到他的手指,已经没有那枚戒指了,唯有指根处留下一圈淡得几乎看不清的印记,要么是刚摘下来不久,要么那枚戒指在他手上戴的时间足够长。   顾居然注意到他的视线,看了眼自己的手,“还记着呢。”   他无奈一笑,“我那次也没把你怎么样吧,你们不还在一起吗?何况那时候我是真以为……”他说到这里顿住了,过了会略一耸肩,“算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郁小龙问。   “你不想知道他真正的住处吗?”   郁小龙没说话,知道了又能怎么样,跟夏琮闹,让他把他接过去?   “那地方离我很近。”顾居然说:“高中开始他就住那了,有段时间我去那里比回我自己家还频繁。”   “不是要跟你炫耀什么,他回来的这半年,正因为经常能看见他从那里进出,所以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他把你接来了,你们还在一起。”   顾居然有些自嘲,继而又问:“你了解他吗?”   郁小龙还是没说话,这次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他不知道说什么。   “我认识他比你久得多,这问题换你问我,以前我或许还可以说,现在却答不上来了。”铝制的圆罐在茶几上轻磕了两下,顾居然说想喝有味道的东西,但一直到现在他都没有打开,“他们都认为他一无是处,连郭飞燕都这么想,只有我不觉得。”   “但那又怎么样呢,我明明不觉得,到头来还是被他摆了一道,他早就不爱我了,还要虚情假意地装出既坚守底线又对我情难自禁的矛盾,是不是很狡猾。”   原来顾居然知道了,所以他把戒指摘了,什么时候,发现夏琮把他藏在这里的时候?但那又能说明什么呢,夏琮爱他吗?   从他说出别人并不想弄死他,从知道他还是对他有所隐瞒时,他已经知道答案了。   但知道不代表他愿意跟任何人聊起,尤其不想在他面前袒露任何情绪,然而顾居然一针见血地戳穿了他,“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也不爱你对不对。”   “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   “难道你不想死得明白点吗,还是你想重蹈我的覆辙。”顾居然被他看着,看了会他低头一笑,欣然缴械,“好吧,我心里扭曲,多个人陪我我能高兴点。”   郁小龙以为他是在说夏琮爱不爱谁的问题,觉得这人可能是真的有点扭曲才会急于在他这里找存在感。   但顾居然却说:“他怎么可能真的喜欢你,那种地方,都知道去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他想惹麻烦,想让郭飞燕以为他烂进骨子里是个没有的废物。”   “而你恰巧,就是麻烦罢了。”   “……”郁小龙脸色变了变,顾居然话说得那样哧果,如果不是语气里少了咄咄逼人,他会以为他这次来的目的,就是为了羞辱他。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郁小龙看着他。   “为什么?”顾居然像是才发现这是个好问题,笑道:“别说你从来没怀疑过他为什么会看上你,你再想想当初他怎么接近你的,就知道我说的对不对了。”   郁小龙嘴上说不相信,然而顾居然说的每一点,他都认真想过,他和夏琮身份悬殊不是一点,他脾气不好,学历低下,床品又差,夏琮到底看上他什么了。   至于他是怎么接近他的。   他故意在他面前装柔弱,故意被菜杆他们欺负,对他死缠烂打又百般撩拨,明明以他的性格绝不会管的事,那天晚上接了那通电话后执意赶来救他……   “你觉得他找什么样的人,陷进什么样的麻烦里能让郭飞燕对他放松警惕,很好想是不是。”   当然是越下贱的人越好,比如说男女支,酒吧街里那些给几百块就能干一袍的人。   比如说像他这种,与最低劣的人为伍,麻烦缠身的人。   顾居然碍于教养没说出口的话,郁小龙替他说了。   “我无意冒犯你,我也差点被他们兄弟俩骗了,我还曾经自责,以为是我的错才让他变成这样。”   听到这里,郁小龙深吸了口气,心底仍留有的一丝不甘让他终于对顾居然的话出声反驳,“就算当初他接近我……”   “不是当初。”顾居然知道他要说什么,打断他,点了几下手机,推到他跟前,页面上是一段录音。   郁小龙下意识想阻止他点开,但夏琮的声音已经徐徐飘了出来。   于是他清清楚楚地听到他说,他不表现得紧张一点,别人怎么知道该把气往哪撒。   他就是养一条狗,被他们这么欺负,也会有脾气……   不是当初,现在也一样。   郁小龙脸上的血色退了干净,明明刚才收拾打扫还觉得热,这会已手脚冰凉。   他再度看向顾居然,每动一下,薄薄的居家服都好似在切割着他身上支出的棱角。   他眼里再也不是惯有的带着点漠然的平静,“这就是你想从我身上看到的。”   他抬眼看他,冷冷一笑,“在你说他不喜欢我之前,你信了吧,不然何必来找我。”   “我说了,我只是想找个人陪我,独自一人未免太孤单了。”顾居然加重了语气,但转眼又变得有些落寞,“有件事你肯定还不知道,他不肯对你说,却好意思送到我手上,你说得对,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他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只精美的四面滚着金边的信封,打开后摊给他看,是一封请帖,几天之后有一场为订婚而专门举办的盛大酒会,诚挚地邀请他去。   郁小龙终于知道,顾居然说要他陪的是什么了,这一刻他轻易原谅并否认了他的扭曲,如果这封请帖送到他手里,可能他的处理方式并不会比他体面多少。   “她是谁?”   “你说霍羽洁?”顾居然笑得有几分轻蔑,“霍家的大小姐,据说初中开始就喜欢他了,连他跟多少男人鬼混过都不介意,不过你放心,商业联姻,夏琮应该不喜欢她。”   “……为什么?”郁小龙还是不敢相信,夏琮究竟在做什么,把他藏在别院里不闻不问,却要跟另外一个女人订婚了?   那他算什么,就算是商业联姻,那他算什么呢?   “因为输了。”顾居然说:“以为凭着他那点小聪明小计谋就能瞒天过海,他也有这么天真的时候,连夏舟复都不站在他们一边,区区他二人又能改变什么呢,真以为郭飞燕什么都不知道吗,你看,只是一点小小的警告,他就丢盔弃甲,慌不择路地接了霍家抛来的橄榄枝。”   “他连郭飞燕有多少利益是跟霍家捆绑在一起的都不知道,霍老爷子不趁此机会落井下石满足一己私欲,难道真会帮他?”   “他真是太蠢了,蠢成这样也不来找我。”顾居然按了按眼角,呼出一口气,“算了,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你又不懂。”   他起身,把请帖收回去,“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没有半句假话,你要是觉得一直蒙在鼓里更好,那当我今天没来过。”   顾居然没再碰前面的可乐,大概是觉得太腻,他最后喝了几口清水,走之前给郁小龙留下一句忠告,“他没有你看到的那么简单,你好自为之。”   郁小龙僵坐着,耳朵里嗡嗡直响,他觉得是顾居然的问题,顾居然明显比夏琮更有理由骗他。   他只要把那张顾居然怕他记不住,好心发给他的请帖照片发给夏琮,问他是不是真的,就什么都明白了,可按下去时,却鬼使神差地发给了宋业。   宋业的电话隔一秒就进来了,“不不不小龙哥!不是这样的,你别信!你千万别多想!我哥那是有苦衷的,他不是真的想结婚,他根本就不喜欢那女的……”   郁小龙不发一言地听他说完了一长串,听得宋业自己心虚先停下来,“小龙哥?”   郁小龙只问了一句,“是真的吗?”   “我没答应!议哥也没答应,我们都在反对,他现在病急乱投医,霍家根本不是什么善茬……谁跟你说的,你别听这种胡言乱语,你等我过两天回来……”   “我只问你,是真的吗?”这是他目前唯一还想知道的,不想听理由。   宋业没有立刻答复,他这一沉默,郁小龙就什么都明白了。   “可是……”宋业还想说什么。   “够了。”   够了,没有可是。   以前,黑狗刚来的时候,总爱跟他皮,爪子不小心在沙发上划出道印子,把他心疼坏了,那沙发很贵,往后要用很久,他擦了又擦,想尽各种办法遮掩。   曾经,这个房子里的任何东西,他都很珍惜,包括住在这里的另一个人,包括他自己。   可现在他却觉得,他之所以会觉得珍惜,会有种随时随地放不下的小心翼翼,不是他过不习惯好日子。   而是他在以骨子里镌刻上的卑贱,攀附与他格不相入的荣华。 第六十五章 装与拆   郁小龙从衣柜的最里面,拿出用防尘袋装着的他唯一的一套西服。   当初夏琮说,既然是定做,就是像这样的衣服出席重要场合正常只会穿一次,下次再有算下次的,但郁小龙舍不得,他小心地打包好,不远千里带过来。   像夏琮这种性格乖张又特立独行的人,穿的衣服永远不可能规矩板正,所以他自己设计,在袖口做了开叉,用两根长短不一的大头金针穿起两边做装饰。   金属的光泽衬在挺括的衣料表面,既不失正式感,又不过于呆板,郁小龙之所以尤其喜欢这一点,是因为当天两人穿的衣服上都有这样的设计。   不屑蛰伏深处,又不得掩人耳目。   是他们这段关系曾经暗含心机的默契。   郁小龙对着镜子,把衣服穿上。   果然只让他穿一次,原来明明合身的,现在却大了许多,尤其肩膀和腰身两处显得很空,变得不那么好看了。   脸也是,前两天他买了把推子,把头发又推成了寸头,没有了蓬松遮掩,脸颊处的凹陷越发突出,加上没什么血色,某天照镜子,他竟在眉眼处看到几丝苦相。   施杰见他光盯着自己转悠,也不回家,以为还在为那事自责,好说歹说,又没出什么事对吧,再有几天他就能下床了,保证还跟以前一样活碰乱跳。   后来是听赵菲提起,怀疑郁小龙跟夏琮吵架了,施杰才住了嘴,不说了,吵架的事他不懂,他连他俩平时怎么相处的都不知道。   郁小龙原本就不是话多的人,也不怎么爱笑,施杰这几天仔细观察,发现他整个人越发沉闷,不知道在想什么,身上随时带着几分消散不开的阴郁与戾气。   这状态似曾相识,但又不尽相同,具体差在哪,施杰一时半会也说不出来。   那天夏琮没有回来,知道他另有住处后,郁小龙不再担心自己鸠占鹊巢,迫使他不得不流落在外,他把所有的菜都倒进垃圾桶,心安理得地在沙发上坐了一夜。   第二天他去医院,一切如常,施杰在逐渐好转,这之后的整一个星期,除此外什么都没有发生。   宋业知道他知道了,以他的性格,必然会告诉夏琮,所以夏琮应该也知道了。   郁小龙没有刻意等着他来跟自己解释,无论什么理由,他都不可能同意他一边跟一个女人虚与委蛇,一边还来纠缠自己。   索性夏琮似乎知道他怎么想,或者根本不屑沾染这样的麻烦,他以此为契机,直接放弃了他。   郁小龙把袖口的两根金针扯下来,太过用力,尾端在衣料上划出两道粗陋的痕迹,不过无所谓了,他难道还会再穿它第三次吗,他折两下,把袖口翻进去。   一比四十八比例的全肋骨仿彼得大帝号,如果把桅杆全部装上,高度可能超过了一米五。   郁小龙曾经想当然地以为,把它送给夏琮的交接仪式,只会是在这个房子里进行,最多需要一块遮盖惊喜的布,远距离的移动问题从来不在他考虑范围内。   就像他以为是生日礼物,没想过摇身一变还能成为订婚礼物一样。   最后几天他没有出门,没日没夜地坐在书房里,明明知道就算装上了,最后也逃不过被拆卸的命,但还是拼着最后一点时间,把所有零件都完整地拼装到位。   全部完成的那一刻,他既没有拍照留念也没有过多欣赏,只是站在书桌前,静静地看了会,然后他转向窗外,天已经亮了,玻璃上糊了层沾满日光的霜冻。   他轻出一口气,继续坐下来,把桅杆和那些错综复杂的线都拆了,把所有的炮门卸载下来,一一整理,装进他事先准备好的纸盒里。   郁小龙把纸盒搬上车,难得去什么地方没开导航,这个市里最贵的酒店,兴明旗下的产业,去医院的路上,他每天都要路过一次。   顾居然说这次订婚,两方都怕夜长梦多,所以办得仓促,结的时候应该会去国外。   郁小龙觉得这个安排挺人性,要是订婚都在国外,他可能都没那个机票钱跑一趟。   他停好车,看了眼手里的纸盒,觉得有些不够雅观,至少应该覆层精美的包装纸什么的,才够得上眼前这种场合的档次。   整个酒店被包场了,所以不需要任何指示,进门的时候郁小龙被工作人员拦了一下,说是要查验请帖。   他回说忘带了,酒会应该开始有一会了,他特地卡着这个时间来。   见对方为难,又改口说是跟着顾居然来的,晚到了一会,他相信现在给顾居然打电话,他应该会欣然前来迎接他。   那人在看过他手机里请帖的照片后,不疑有他地放行了。   郁小龙其实不想做什么,他就是想来看一眼,总不能让医院里那个转身都困难的小阳台上那一场无疾而终的争执,成为他和夏琮这辈子见的最后一面。   礼堂没有他上次见过的大,入眼并不奢华,但每一处都装点精致,郁小龙在外面的时候,甚至还辨认出了乐队在演奏的是莫扎特的《第13号小夜曲》。   他没有进去,半边身体倚在门口,场中人们三三两两或说话或敬酒,没有人注意到他,门童几次小声提醒,他都当没听见。   他几乎一眼就看到了夏琮,和一个衣容精致的女孩站在一起,穿着款式最常见的黑色西服,只因身形修长站姿挺拔,硬是从普通里穿出了不俗的气质。   此刻他正微微侧身低头,跟身边娇俏的未婚妻说着什么,从郁小龙的角度,看不到他眼里有宋业说的半分勉强。   夏议和林蔚茜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一坐一站,他看着比以前清瘦了点,精神还可以,脸上看不出特别的喜悦,但也不见其他情绪,跟以往一样温和有礼。   他还看到了传说中的郭飞燕和夏舟复,跟他想象里咄咄逼人的形象不同,郭飞燕个子不高,身材微胖,说起话来眉眼带笑,并不见多少凌厉与跋扈。   角落里一人向他投来视线,顾居然背对着光,靠在不引人注意的窗边,看到郁小龙出现,他微微抬手,朝他举杯,露出个礼貌但没什么意义的笑来。   郁小龙又想起他对他说的话,这几天顾居然说过的每一个字,都翻来覆去地在他脑海里反复,尤其是他说的,夏琮是因为他的不好才选择了他。   就在他努力改变,努力想要摆脱过去的生活,想为了一个人变得更好的时候,这个人却是因为他的不好才对他花尽心思。   还有什么比这更讽刺的。   他郁小龙就算烂到骨子里,也还是个人。   他活得再下贱再卑微,也从来没有不把自己当人看,他夏琮又凭什么呢。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总还怀着一丝侥幸,总能找到理由替人开脱,现在他看到了,那夏琮之前对他说过的所有深情热切的话,他都有理由不再去相信。   一声巨响,舞台最右边依次叠放着的香槟塔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砸中,拦腰倒下,酒水倾泻洒落,玻璃碎了一地,场上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往那里看去。   霍羽洁失声尖叫,迅速回头,跟其他人一样,在那个瞬间,她看到门口似乎有个人影,不疾不徐地转身消失。   这是她的订婚宴,居然有人敢在这里撒野,她又气又急,正要出声,突然见有人拨开人群,飞快地追了出去。   “算了,让人来收拾了就行,何必生这么大气。”夏琮嘴上温言软语,说着安慰的话,人却往里走,似乎有些败了兴致。   他微微扯松了领带,眉宇之间似是被这一地的浊酒侵蚀,染上了抹阴沉,霍羽洁见此,压下惊悸与愤怒,拽了拽他手臂,重新在他身边跟紧了。   很快,酒店方面进来人先是道歉再做安抚,并迅速收拾了现场,短短几分钟,一切恢复如初,快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宋业追到外面,郁小龙没走远,他跑过去,想拉住他,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留也不是,放也不是,沉默也不是,安慰也不是,他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急切地叫了几声小龙哥,频频往身后看,像是为了拖住他好等什么人来,然而都走到门口了,并没有人再追上来。   郁小龙对于宋业的挽留一声没应,他脚步很快,一心只想离开这里。   宋业都快急哭了,他一直觉得夏琮是喜欢郁小龙的,可怎么就到这地步了呢,他拦不住,又不敢不拦,他有种这一次没跟紧这辈子都再难见到这个人的预感。   可他又根本不是郁小龙的对手,铁了心要走的人哪里是他能拦得住的,何况他怕拦太狠了,一会酒店里的保安追出来,反而给他惹麻烦。   所以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从视线里,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郁小龙坐进车里,手机响了,这么长时间以来,夏琮第一次给他打电话,他接起,听到对面没什么感情地跟他说:“分手吧。”   “好。”就像当初他让夏琮带他走时夏琮说的那声好一样,郁小龙也说了好。   挂了电话,他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难受,也许那种深入骨髓的痛意在夏琮当初走的时候他已经经历过一次,有了抗体,内心深处便不再引以为惧。   他觉得就该是这样,他出了气,夏琮放过了他,他们好聚好散,郁小龙拼命压下心底那些复杂翻涌着的恨意,逼迫自己在有限的时间里消化它们。   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他回到那个不能再称之为家的地方,收拾了证件和一些换洗衣物,都是他三个月前带过来的,与之相比多了本驾照,剩下夏琮给他买的种种,他一样没带走。   不过没带走也没留下,他把它们全部打包,当垃圾扔了。   从进门到离开,半个小时没到,车停在地下车库,钥匙扔在桌上,他毫无留恋地带上门,打车去了医院。   听说要再次给他转院,并且转回老家时,施杰一句话没问,只说不用这么麻烦,医生说他恢复得不错,再有两三天就能出院了,打个招呼现在走也没什么。   他要是着急,买当天晚上的机票飞都行,郁小龙被他这么一说,燥热的血液逐渐冷却下来,多等两天又有什么关系,难道还会有人拖着不让他走吗。   结果他这样,施杰反而不乐意了,他早就躺不动了,背疼屁股疼胸口还憋屈,他惦记着他的酒吧,刚到手的,眼福还没饱够呢,他得赶紧回去。   不仅如此,他还打算如果顺路的话,去趟赵菲实习的公司,看看还有没有位子给她留着。   在问过医生,确定提前出院不会有大的风险后,郁小龙买了第二天中午回Z市的机票,给施杰买的头等舱,方便他躺着,当然用的夏琮留下的那笔钱。   临起飞前,郁小龙联系林蔚茜,之前施杰住院,他和夏琮都没有时间照看,黑狗接她那里去了。   林蔚茜没说什么,公事公办地表示证件她会尽快办理,争取最短的时间把黑狗送还到他手上。   郁小龙很感激她这种态度,他现在最怕别人来问,或者对他表现关怀,他不是能接受这种的人,好在林蔚茜也不是。   跟上一次分手后魂不附体不同,这一次郁小龙表现得很正常,太正常了,施杰现在不住洋楼了,他盯着酒吧的装修,吃饭睡觉都在那,郁小龙跟他住一起。   他每天该吃吃该睡睡,这一来一回施杰都忍不住想感慨,他却没事人一样,像是这两年发生的种种,只是日历上平淡逝去不值得注目的时间一样。   施杰每天忍着伤口不时的又痛又痒,还要想尽办法逗他笑,逼他说话,像郁小龙这种人,特点就是能憋,什么都放在心里,他真怕哪天人憋坏了。   他这样看着,又说不出来我想听听你哭这种话,他是真没辙了,跟赵菲说只可能是他现在突然感染挂了,兴许能让他喊两嗓子,气得赵菲拿书抽他。   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星期,狗被送回来了,郁小龙去机场接,四五个小时不见人影,施杰打他电话,手机响发现人在楼上。   他推门进去,郁小龙坐在沙发上,黑狗被他用毯子包着,横躺在矮几上,旁边电暖气正对着它。   施杰以为它睡着了,都没听它叫一声,还想说空调开着怎么还要电暖气,走近发现它眼睛睁着,却站不起来了。   他一下明白了什么。   这狗老了,生老病死正常,好歹过过几年好日子,还坐过飞机呢,有多少狗坐过飞机,施杰坐在地上,一下一下摸着狗头,安慰郁小龙。   郁小龙始终没有说话,施杰陪了他一会,再抬头时,电暖气的光照出晦暗的房间一角,照亮了他侧脸上一道汹涌而无声的泪痕。   它是老了,可没有那么老,如果不是跟着他几经折腾,应该还能再活一段时间。   他为什么要去呢,他一直不觉得,夏琮对他冷淡的时候不觉得,顾居然告诉他真相的时候不觉的,就连亲眼所见的时候他都不觉得。   可现在黑狗要死了,就在他要死的时候,他才恍如大梦初醒般意识到,当初一心一意要跟着夏琮走的自己,是多么荒唐滑稽的一场笑话。   黑狗用尽最后的力气往郁小龙手边拱了拱,想让他再摸摸自己,郁小龙的手放上去没多久,它闭上了眼睛。   郁小龙没有想到真正让他觉得他和夏琮之间彻彻底底结束了的契机是一条狗带给他的,随着它渐渐停止呼吸,他们的过去,成为了生死之中永不可逆的一环。 第六十六章 高兴与难过   有段时间没来,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道升降闸,郁小龙车刚停下,穿着保安服的中年男人从小岗亭里探出头,问他要通行证。   “我找人。”郁小龙摇下车窗,他大概以为他是哪家来送货的。   “找谁?”保安从里头出来,“有预约吗?”   “汪浩洋。”郁小龙说:“约过了。”   “那你打个电话给他,我核实下。”   “……”   不一样了。   想当初他刚来的时候,四面八荒一栋孤楼耸立,进出别说没人管,门庭荒凉,就连招牌都破破烂烂的,问说是里头的螺丝掉了没找着人来修,先这么凑合着。   一直传闻这地儿风水不好,所以抬不起价,汪浩洋他们搬进来之前,空置了快有四五年了。   第一次来施杰陪着,以为是进了什么传销组织,拉起郁小龙转头就要走。   汪浩洋说他这已经算好的了,想当初他作为一代拓荒者,第一天入驻有流浪汉裹着脏兮兮的毯子躺在地上问他要搬迁费,那真是,说出去也要有人信。   郁小龙略微沉默了会,大概是他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不够面善,保安以为他要发火,“我这也是按规矩办事,随便放个人上去,回头我不好交差,请你理解。”   “理解,应该的。”郁小龙打了个电话给汪浩洋,接通后把手机给他,保安亲口听到汪总说让放人,才开了闸让他进去,一边指导他社会车辆应该往哪儿停。   郁小龙熟门熟路地上到三楼,进汪浩洋办公室前,先在门上敲了敲,喊了声:“汪总。”   汪浩洋冷不丁回头,笑骂道:“取笑我是吧?”   郁小龙走了进来。   “不是给你发工牌了吗?”   “忘带了。”   “忘带了还是不想带啊,说的好像你哪次带过一样,真当自己是编外人员了。”   “什么时候弄的?”郁小龙往楼下看了眼,这个位置刚好能看到车辆有序地进出。   “就前两天。”汪浩洋说:“我可记得我提醒过你,说咱这儿安保要升级了。”   郁小龙点点头,“还挺像样。”   “这下该有的可都齐了,别再说咱就是个皮包公司。”汪浩洋笑,“一会我陪你下去刷个脸吧,你看看你,都多久没来了,别哪天公司搬地方了都不知道。”   郁小龙往沙发上一坐,把设计图纸的第四版改稿放在茶几上,他今天来主要就是为了这个,“看看吧。”   汪浩洋抽出来看了眼,说要再找产品部最终确认一下,做不做的出来,“我发现你这想法,是越发天马行空了,考验人呢。”   “汪总也会被考住吗?”   “角色反了啊。”汪浩洋把稿子装进去,打了个电话让人来拿,又指了指郁小龙,“一会先别走,有你派用场的地方。”   汪浩洋正规设计院校毕业,现在是长航的设计总监,光杆司令一个的时候对外也称设计总监。   长航是他跟他某个有钱的公子哥朋友一块成立的,据说当时什么也没想,凭着一腔对手办模型的热爱,公子哥出钱他出力,脑子一热跑去工商注册了个公司。   反正现在注册公司也容易,不用实缴资本什么的,随便写个五百万,缴到九九九九年都行。   郁小龙没有经历过他口中拓荒清流的困难时光,他来的时候长航已经小具规模了,虽然外面看着仍像个手工作坊,至少该有的人员配备及机器设备都是全的。   虽然从规划到设计到建模到雕刻到涂装打样甚至是成品的宣传和售后都经常由一人身兼,但该有的环节都配上了,且权责分明,自成体系。   就像汪浩洋说的,现在连门卫都配上了,是个完整的公司了。   他当初过来,算是跟长航的双向选择,原本郁小龙的想法,是打算自己做,开个淘宝店什么的,他因为经常发一些制作视频,在这个小圈子里算有点人气。   且自媒体这两年发展迅速,搞个直播吸引相同爱好者应该不成问题,但唯一的障碍是,他需要设备,手工成品实在是费时费力,自己玩玩可以,变不了现。   小地方不如N市发达,没有类似他之前去的那家那样专门的工作室,他手里头存下的那点钱别说开张了,买个好点的直播设备都费劲。   他在论坛里写过几篇帖子,都是干货,汪浩洋日常混迹其中,偶然的机会发现了他,线下约他谈了几次。   开的条件当下不说多高吧,至少饼是画得很圆很丰满。   这算是郁小龙第一份正式意义上的工作,他考虑了两天答应了,不过条件在合同上写得明明白白,从规划到设计到建模到雕刻到涂装打样甚至是成品的宣传和售后他都可以兼,但他不坐班,日常不打卡,听调不听宣,按时交作业就行。   汪浩洋也爽快,提的要求基本都答应了,船模这块以郁小龙的水平,在圈子里绝对算得上大手,肯被他掳来,他都不好意思说是因为这鬼宅离他家近的缘故。   淘宝店是开不成了,原则问题,不过直播不禁,打长航的logo就行。   郁小龙原本也没心思搞什么直播,随便一想,能帮他招揽点人气把东西卖出去就行,既然现在卖身契已经签了,里面没加这条,他自然不会摁自己头营业。   公子哥最初是图新鲜,纯粹养着玩,只要出点钱,什么样的模型都有人给设计,还给做出来,然而新鲜了没两年,腻了,现在长航这边主要是汪浩洋在管。   郁小龙后来还是开了个淘宝店,不过不卖东西,只修,船模进驻中国市场比较早,有钱的那一批从小玩到大,现在坏的坏扔的扔,保养得再好也免不了沧桑。   公子哥就曾经拿条坏了的给他修,郁小龙由此产生了开个维修店的想法。   利用之前他在论坛的人气,店刚开起来就进来几笔订单,这种东西肯拿来修的,必然是当宝贝,加上修起来耗时耗力,有时候跟重做没区别,收费自然不低。   两年时间,虽然看着一切都还在起步,除了固定的船体模型订单外,长航上半年新接了几个游戏周边,火的程度见仁见智,不过据说把前两年的亏损弥补完了还有盈余,汪浩洋赶紧又多招了几个人,加购了几台眼馋了许久的国外进口机器,郁小龙作为为数不多的设计加制作加……多功能主创之一,待遇这块提升了不少。   今天过来除了交图纸,据说还有个大客户要见,给某部影视作品里的战舰做概念设计。   实际参与的部分能有多少先不说,首先机会就千载难逢,能找到他们这儿说明某种程度上的认可,像郁小龙这样的门面选手,自然是要拉来作陪。   发展历程回顾,样品展示,工作室参观,标准流程领着先走了一遍,就是这几年忙着补亏,正经赛事参加得少,讲到这块的时候,汪浩洋面上不露声色。   最近他有意让郁小龙把作品拿出去,无论什么奖先得几个回来,这一领域多的是外行,不说糊弄,至少给自己装点下门面。   对方负责人姓王,汪浩洋喊他王总,郁小龙跟着喊了声,那人生得面善,人看着也随和,说什么都点头,也不提意见,汪浩洋介绍了一圈,反而有些没底气。   最后要走的时候听到他说明天让他们美指把要求发过来,先出一版试稿看看,郁小龙才松了口气。   他和汪浩洋把人送到门口,走之前王总突然看了他一眼,笑呵呵地问他有多高,他生得矮胖,别说郁小龙了,跟汪浩洋说话都要仰头。   “一米八五。”郁小龙说。   “你有一米八五吗?”汪浩洋看了眼他头顶,似乎是不相信,稍微站近点跟自己比了比,转而又感叹,“怪不得这么高。”   他有一米八五吗?   汪浩洋随口这么一问的时候,郁小龙愣了下,他一直没量过,但一八五这个数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在他脑子里根深蒂固地形成了某种条件反射的记忆。   “现在的年轻人,普遍都高,你们别看我这样,我儿子也有一米八零呢。”王总笑着拍了拍郁小龙的肩膀,“小伙子不错,年轻有为啊。”   这单如果接下来了,图纸要磨,素体阶段要磨,工程浩大,不知道要花几个月,待在家里是不行了,汪浩洋十分体贴地亲自领着郁小龙跟楼下保安照了个面。   等从公司出来,天都快黑了,微信上施杰给他发了十来条消息,让他别忘了今天是周五,赵菲回来的日子,做了不少菜呢,一定记得早点回。   郁小龙回了个好,对面施杰大概是没脾气了,正在输入了半天,什么也没打出来,不知道是该骂,还是体谅他年纪轻轻钱难挣屎难吃。   郁小龙去车位上拿车,施杰为了进货方便买的二手金杯,不到一万块,买来已经跑了十八万公里了,停个红绿灯都要熄火。   寿终正寝在即,现在是能开一天算一天,用施杰的话说,轮子多转一圈都是赚的。   酒吧前年的年尾正式营业,一直开到现在,有罗少钦做总参谋,又有施杰自己横行这条街这么多年的淫威在,几家的老板都来捧场,经营得还算不错。   去年还亏了点,今年眼看就要收支平衡了。   说来挺有意思,当初盘下来的时候钱不够,问殷叔借了点,罗少钦也入股了,勉勉强强凑够了,后来他受伤,夏琮那张卡没用完,施杰想还,郁小龙却没让。   他让他收着,差点没救回来的伤,看他们那么点就算了?   万一有后遗症呢,以后每年的检查不要用钱吗,本来就是他们夏家欠他的,这钱他拿着一点都不用觉得不踏实。   施杰想想是这个理啊,差点命都搭进去,收你点营养费怎么了,于是他用那张卡上剩下的钱把殷叔的钱都还了,算是给自己赎了身,以后不用再替他卖命了。   不过他也是个闲不住的,酒吧街但凡有点什么不法勾当,殷叔新招的人扛不住,他义不容辞还是照上。   怎么说当年也是殷叔给了他们一碗饭吃,这点人情他始终记着。   郁小龙和赵菲拦着不让他去,自从受伤之后,这一两年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动不动就要咳嗽,咳起来没完没了,医院去了不知道多少次,就是查不出病来。   施杰还有心思开玩笑,说大概是那一刀捅漏气了,郁小龙四处给他找偏方熬中药,却始终不见效,施杰让他别白费心了,他能跑能跳,哪看着都没问题。   他这一两年日子过得挺美,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压根没放在心上,有了出路,赵菲没走,现在算是跟他在一起了,虽然谁都没说,但谁都默认了,这就行了。   “还记得那年冬天,你喝多那次吗,我背你回来,冷得手抓不住你……”施杰晚上有点喝多了,话也开始多了起来,不过他不多的时候也经常跟郁小龙唠叨。   “好了,几点了,洗澡睡觉去。”赵菲边收拾碗筷,边踢了踢他凳子。   “……那时候真的,除了一身力气,什么都没有。”施杰听话地起身,嘴上却没停,“但你看现在呢,不说什么都有吧……这人啊,总要往前看的……”   “别往前看了,先看脚下。”郁小龙扶他上楼。   施杰走两步喘一阵,今年冬天比那次他背他回来要冷,咳起来也比以前频繁,“一辈子还这么长呢,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这才活到哪啊,对不对?”   “对,施老板您说得都对。”郁小龙敷衍他,施杰酒量可以,就是有时候高兴了或者难过了容易醉,郁小龙不知道这次他醉这么快,是高兴了还是难过了。   昨天,前天,这几天,都没什么特别的事发生。   应该说除了他酒吧开业,除了他得到了一份正经的工作,除了赵菲明确表示会留下来……这两年,没有什么值得郁小龙太高兴的日子。   也一样,没有什么值得他太难过的就是了。 第六十七章 耍与不耍   郁小龙走的时候,罗少钦刚好拎着一袋东西从门口进来,看见他抬了抬手,“宵夜吃吗?”   “不了,刚吃完。”郁小龙说。   “行,那你走吧。”罗少钦走到楼梯口,朝上面喊了声:“周润发!”   “来了来了!”楼上传来踢踢踏踏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接着人影一闪,小周从四五级台阶上一跃而下,跃到罗少钦跟前,接过他手里的袋子翻了翻。   “这什么,不是让你买烧烤的吗?”   “晚上不要吃那么油腻的。”   “……行吧。”小周有些勉强,想想还是不太乐意,“可这也太清淡了吧,早知道你买粥,还不如我自己煮呢。”   “你自己能煮成这样,我可是排了一个多小时才买到的,你吃不吃。”罗少钦抢过来,帮他把盒子都打开了。   “吃啊,没说不吃。”量还挺多,小周听说他排了一个多小时,怨气肉眼可见地消了下去,他看他一眼,吸了吸鼻子,“一起吗?”   “嗯。”罗少钦揉揉他蓬松的头发,跟着坐了下来。   能碰脑袋了,郁小龙出门时余光瞟见,前两天摸一下头还会炸,果然一顿宵夜吃人嘴短。   罗少钦手放下来时朝郁小龙递了个笑意满满的眼神,郁小龙没说话,他有意无意接近小周这件事,从头到尾他都没发表过意见,事不关己他不想过多干涉。   话是这样说,但如果这个人不是罗少钦,换其他任何一个人来,可能他或者施杰,他俩谁都不会同意。   郁小龙没想到罗少钦表面看着温顺不争的一个人,真追起人来,尤其是小周这种死不开窍的,用尽了十二万分的耐心不说,耍起手段来也丝毫不心软。   日常嘘寒问暖是必须,关键时刻英雄救美,只要他有钱,基本上百分之八十的美他都能救,并且救得不费吹灰之力。   这还只是他单方面的,按他说的,追人不能单箭头使劲儿,也要给对方机会。   时不时胃疼两下,感冒咳嗽各种体虚无力,人非草木,尤其是小周这种耳根子软的,一旦遇上,天大的脾气也忍没了。   最后再下剂猛药,适时找准机会让他知道,他罗少钦身边不缺人,但凡跟他耍脾气试着躲避或者闹不愉快,第二天就有人追上门。   花样层出不穷,叹为观止,跟他一比,夏琮都变得纯洁了起来,当初他那点把谷欠望赤倮倮写在眼底的行为简直不堪一提。   “手段谁都有,看我想不想耍了。”罗少钦说:“不是谁都有这种待遇的,放心,我不是夏琮那种始乱终弃的老流氓。”   “你最好不是。”郁小龙警告他。   “其实他也……”罗少钦想说什么,转眼见郁小龙沉了脸,他赶紧举手投降。   罗少钦明确跟郁小龙发过誓,说他这次绝对不是夏琮在他这儿的眼线,他俩都几百年没联系过了,记录都沉底了,他之所以还来找他们,纯粹就是因为小周。   他是他喜欢的类型,以前就看中过他,加上施杰赵菲他们人都不错,他有闲钱,在外面搞点投资赚点外快罢了,“别的真什么都没有,相信我。”   他没有立场,自然也不能当夏琮的说客,再说现在连他都不知道夏琮究竟在想什么了,当年对郁小龙,或许动过真心,可惜后来发生了什么,谁都看不懂。   郁小龙走到楼外面,施杰探出上半身,趴在窗口朝他挥手,让他回去路上小心点,往前看,往前走……郁小龙赶紧打电话给赵菲,让她把人拽回去。   施杰自从由内而外过得富足后,开始操心些有的没的,尤其针对郁小龙。   虽然他现在有了正经工作,不用再过朝不保夕的生活,蔡群英也安分了不少,只要别提以前别翻旧账,日子还能相安无事地过。   郁小龙平均两周回一趟家,他做饭,蔡群英负责洗碗收拾,除了一个说一个听,没那么多言语上的交流外,总归是不吵了。   郁小龙后来知道夏琮给过她五十万的事,他去到那边才三个月,蔡群英基本没怎么动,郁小龙问她要,她什么都没说就给他了。   拿着这么一大笔钱她也慌,主要不知道这是什么钱,平白无故给这么多,用了一点后她心里始终不安,郁小龙回来便主动跟他说了。   后来打给她的钱都是郁小龙自己的工资,虽然不多,但只要别乱买东西,日常开销足够了。   五十万郁小龙拿着,不知道怎么还给他,他有夏琮的联系方式,知道他的银行卡号支付宝账号,但他不想联系,不想给对方理由觉得他们还藕断丝连。   不过应该是他多虑了,夏琮不可能有什么反应才对,别说只是还钱,就算他现在发条示好的消息过去,他都不见得会理他。   郁小龙去了大学城的房子,把卡放进了书房的抽屉里。   酒吧名字叫五天,施杰自己取的,说是说没什么特别的意义,赵菲现在在市里一家物流公司做财务,正常五天回来一趟,周五晚上回,周日下午走。   她在那边租了个小单间,赶上加班回不来,施杰会过去看她。   自从营业后,酒吧里没办法再住人,郁小龙自己买了套房子,离得有点远,二手的老小区,破,但便宜,他现在有固定的五险一金,工资足够还贷。   起初不想买的,租金反正也便宜,施杰的房子就是租的,一整套,小丁小周他们现在都跟着他干,刚好全住下了。   郁小龙没跟他们住一起,施杰知道他在想什么,没勉强,但坚持要他自己买一套,一定不能是租的。   别的投资他们不懂,一不小心就成了待割的韭菜,但买房不一样,买房肯定不亏,这是施杰的坚持。   而且破有破的好处,说不定哪天就拆了呢。   郁小龙对住哪儿不讲究,但顶不住施杰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他耳朵边念,施杰被那一刀捅得漏不漏气他不知道,但绝地是混进了什么奇怪的婆妈之气。   既然这么好,你怎么不买,郁小龙问他。   这不是没有好的房型吗,我哪能也买一居室啊,拖家带口的,施杰说,这话题尴尬,施杰通常能避就避,他其实是不想郁小龙再走,劝他就在这儿扎根。   但郁小龙真要遇到好的,他也没法反对,但这次无论怎么样,他得好好把把关,不能再像之前那样什么臭鱼烂虾都能来招他。   为此施杰严防死守,五天隔壁就是有耳,从来不让郁小龙去,看一眼都不行,那地方牛鬼蛇神,全是烂到骨子里的坏痞,某些人就是从那出来的,你看呢。   他别别扭扭,曾经还有意撮合过他和罗少钦,丝毫不记得罗少钦也是从那出来的,当初就站在夏琮旁边。   而且这两年罗少钦对小周什么样,恐怕只有他是真瞎。   不过要说瞎,小周瞎得跟他不相上下,好在罗少钦也不急,花了整一年时间才让小周明白,他一直往五天跑不是为了来帮他阿杰哥还恰巧每次都赶上他在的。   郁小龙回到家,洗漱完坐到电脑前,处理今天过来的订单。   他接得不多,一般是有人问了,他看过破损程度后才会选择接或不接,有时候价报得高了,对方也会考虑。   做这个其实赚不了多少钱,就是打发时间,施杰说他变了,郁小龙让他别特么矫情,变什么了,两年前和两年后,他不一样最多的还是时间。   他登陆千牛,列表里唯一被他星标了的头像不出意外地在闪,【下周日T市的航海日展会,你会去吗?】   汪浩洋从两个月前受邀开始就在准备,郁小龙动了动手指,【会。】   代桩:【太好了!】   代桩:【那地方离我们学校不远,我查过了,高铁一个小时就能到。】   YU:【这还不远?】   YU:【你要去吗?】   代桩:【这哪里远,比你现在那地方离我近多了。】   代桩:【对,想去看看。】   代桩:【顺便见你可以吗?】   郁小龙手在键盘上停顿了两秒,对面立马发过来,【不方便?】   YU:【没有。】   YU:【到了请你吃饭。】   代桩发了一连串疯狂大笑的表情,说晚上还有课,先不聊了,他就是上来跟他确认一下。   这人是郁小龙的店刚开业的那一个月里,为数不多的几个客户之一,毕竟没有多少人家里刚好有一条坏了的模型船要修。   找到他的时候,代桩差点嚎啕大哭,激动之情溢满屏幕,说在这之前他已经不知道找过多少人了,别说修了,看都没人看,主要是这一块的业务实在太小众。   郁小龙让他别高兴太早,损毁面的照片先发过来,他也不是什么都能修的,结果被他一语说中,光发来的一张船头照片,才看了一眼,郁小龙就知道没救了。   整个截面都是被暴力破坏的痕迹,像是被人抓着船头船尾从中间硬生生扯断的一样,龙骨裸露,木刺支棱,而且还泡过水,表面附着不少难以形容的污渍。   代桩问他还要不要看别的。   “……”郁小龙直接跟他说救不了了,除非重做。   对面沉默了很久,不死心地跟他又确认了一遍,【真的救不了了吗?】   【嗯。】   【那重做贵吗?】   【多少算贵?】   这问题郁小龙有些不好回答,光一个船头,又泡烂了,看不出是哪个厂家产的,但像这种复杂程度的模型,便宜不到哪里去,少说也要五六千。   代桩听完有些为难,这船是他一个要好的朋友送给他的,朋友全家都出国了,几年都见不到一次。   他一直收得很好,没想到前年过年的时候,被亲戚家的熊孩子把柜子撞翻,从高处摔下来又被压在底下,船身直接压烂了。   为此他难过了很久,看一眼难过一次,刚才去拍照片还难过得想哭。   他说得声情并茂,郁小龙一时心软,让他把一些能用的零件,风帆啊炮台啊之类的先拆下来,船体部分重做吧,套件从他这儿买,他给他优惠。   他问他那艘船什么型号。   一比四十八比例的全肋骨仿彼得大帝号。   郁小龙心口缓慢裂过一阵痛意,继而又觉得是自己多心了,这个比例的船模比比皆是。   彼得大帝号作为很多玩家都想尝试的型号市面上并不少见,论坛里每天都有人发教程。   代桩很健谈,也很自来熟,他之前说过他正读大三,在遥远的B市,郁小龙印象里应该是个挺活泼开朗的男孩子,事实上从聊天的语气也能看出来。   他还特地问过他,代桩是不是他本名。   【不是。】   【但我确实姓代,桩是算命先生说缺木取的小名。】   怕郁小龙不信似的,他还特地拍了张学生证给他看,遮了一半的名字,真姓代,上面照片都有,同样遮了一半,只看眉目,很有几分少年人的俊朗英气。   在日常打个“从”字输入法都能自动帮他把“琮”列在第二位的情况下,真正想要把曾经如此鲜活的一个人从记忆里彻底删除,他知道需要时间。   何况才过了两年,于是杯弓蛇影成为了郁小龙的日常。   他拒绝所有与夏琮有关的一切,无论是有意地提起还是不经意地回想。   郁小龙的视线再一次落到代桩两个字旁边的个性签名上。   【he once was a true love of mine】   他觉得眼熟,特地去搜了一下,发现是一首民歌的歌词,旋律非常熟悉,应该在哪里听到过。   只是she变成了he。   自从决定重新做一艘之后,有不懂的问题经常会来找他,郁小龙几乎每天都会收到他的留言,有时候不是船的问题,还会主动跟他分享他在学校里的日常。   抱怨食堂的菜难吃,老师划的重点太少,今天课上看了两个小时电影,和室友出去打球,参加了辩论社,快递丢了,抢到了喜欢的鞋等等等等……   他似乎课业很重,真正闲下来的时间很少,又因为新手难度大,光理那些配件都理了很久,有时候实在不会,就央求郁小龙拍视频给他示范一下。   但这样的越界行为也只发生过一两次,郁小龙发现他在言行上很能注意分寸,即能恳求得你不得不软下心来帮他,又不让人感觉到冒犯。   做了整整一年,总算快要完工了,这大概也是他突然想见他的原因吧,这样轻易地提出来,打消了郁小龙最后剩的一点顾虑和怀疑。   他想,那个出国了的朋友,对他来说肯定很重要吧。 第六十八章 淋与一起淋   施杰一大早开车送郁小龙去火车站,一路上熄火了三次。   郁小龙忍无可忍,“施老板咱换辆新的行吗,钱我出一半。”   “用不着。”施杰边打火边摆手,“十几块钱买个火花塞的事儿,换了就行了。”   他大概不记得这是换的第几个火花塞了,压根就不是火花塞的问题,哪怕现在把车前脸全部换了,郁小龙都要担心这架子承不承得住再多坐一个人。   他看手机,还有时间,最近摸透了这辆金杯的脾气,他把路上可能会熄的火,以及需要多少时间能重新上路全算进去了,提前两个多小时出的门。   “看,这不是好了吗,还能开,才十八万公里,年轻着呢,不跑个三十万,对得起我花的那一万块钱吗。”施杰不知道下去捯饬了些什么,回来火又点上了。   “……”   “钱多烧得慌是吧,房贷还完了吗,欠的……欠的钱还了吗,张嘴就是买。”施杰瞪了他一眼,“过日子呢,吃了上顿还要想着下顿的,别手那么敞。”   “少说两句,啰嗦。”郁小龙发现他这一两年是越来越啰嗦,难怪赵菲都要嫌弃。   “啧。”施杰一踩油门,“反正不彻底开趴窝了,打死我也不换,哎,时间还够吗?”   “来得及,你正常开。”   手机上跳出来一条消息,他为了今天能跟代桩顺利碰面,特地下了千牛的手机版,其实可以加微信的,但好像他俩谁都没提过,就默认了这一种联系方式。   郁小龙有时候也觉得奇怪,怎么会有人除了买东西,把旺旺当做聊天工具呢。   他半个自由职业,上线不固定,代桩给他留言,他看到的时间有早有晚,但从来差不过三十秒,就一定会收到对方的回复。   “确定不是那姓夏的吧,这么急着见你。”施杰一直知道有这么个人,他比郁小龙还敏感,尤其听说是来找郁小龙修船的,还是条坏得稀烂的船后,当下拖张椅子坐他身后,让他问,层层盘剥地问,丁点疑虑也别放过,哪怕代桩答得再□□无缝,甚至把在校绩点都放出来了,施杰还是持怀疑态度。   主要是那坏痞狡猾得很。   直到这次说要见面。   “应该不是。”郁小龙说。   施杰认真想了想,确实不太可能,如果真是夏琮,应该没那个狗胆这么随随便便就敢来见他。   何况郁小龙跟他聊了这么久,真有猫腻,伪装得了一时,还伪装得了一年吗?真要那样,前一波栽进去还真不能说自己有什么责任。   送到停车场,上去之前施杰叫住他,又开始扭捏,“怎么说呢,那个……毕竟也大三了,小肯定算不上小,要是合适……谈谈也行。”   “……”   “我说真的,虽然学历不怎么配,他那学校是高级了点,但优势不是他喜欢你吗,那以前……”以前没好结果,施杰顿了顿,但谁说这次就一定也没有呢。   “那不叫喜欢。”郁小龙有些无奈,他没办法跟施杰解释,不是恰好喜欢男人的人都喜欢他的,同类是少,但这里面没必然的关系。   “那不叫喜欢叫什么,你俩天天聊来聊去,真要什么想法都没有,买完散伙,何必什么都跟你交代了。”施杰可不蠢,就算喜欢谈不上,兴趣总有点的吧。   “……不说了,进站了。”郁小龙挥了挥手。   “回来提前跟我说啊,我来接你。”   展会总共持续两天,他今天过去,要到后天晚上才回来,这车白天开着都不安全,别说晚上了,郁小龙打算到时候直接打车。   汪浩洋带人昨天就过去了,展台已经布置得差不多了,展品他亲自押运,一些不易折叠又经不起碰撞的进车前都拆了,所以到现场后还要重装。   郁小龙到的时候已经装了一部分了,剩下一些其他人绕不明白的,反正留足了交流时间,到时候有人来看,他坐那现场演示也行。   来的人还挺多,大部分集中在几家圈内有名的制作公司那边,像他们这种没太多名气的,就是混个脸熟,不过也有技术宅们围过来讨论交流的。   郁小龙见了好几个论坛上的同好,后台都有聊过,这次终于把脸和名字对上了,有一个还是大品牌的设计,对郁小龙的作品很感兴趣,留了联系方式。   郁小龙不时低头看一眼手机,再往四周张望,汪浩洋终于能坐下来喝口水了,累得直捏脖子,“找人?”   郁小龙摇头,收拾了东西,跟他们轮流去吃饭。   就在他要走的时候,一个瘦瘦高高背着包,穿着黑色羽绒服的年轻面孔出现在他们展台前,深灰色的围巾遮了半边脸,只露出黑亮的眼睛和一道高挺的鼻梁。   郁小龙看过他学生证上的照片,当下便认出来了,但代桩应该没见过他,不知道为什么,站定的第一眼,他没有半分迟疑地把目光锁定在了郁小龙身上。   他拉下围巾,冲他笑了笑,“你好。”   “代桩是吧?”郁小龙同样笑了下,看他似乎走得急,额角都出汗了,随手递了瓶饮料给他,“还以为你不来了。”   “起晚了,差点没赶上高铁,不好意思。”代桩轻咳了声,说话时有轻微的鼻音,郁小龙找了张椅子给他坐。   他一贯话不多,尤其不擅长套近乎,以往聊天都是代桩在说,很少有冷场的时候,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坐下来光是看他们展台上的船,他就看了近一分钟。   这一分钟全程沉默。   郁小龙略微有些尴尬,问他吃饭了没有,要不要给他也订一份。   代桩谢过他的好意,说自己今天感冒了,他把椅子往后又挪了点,像是怕传染给他,郁小龙找工作人员给他倒了杯热水,大概是身体不适,看着有些没精神。   郁小龙又跟他聊了几句,代桩有问必答,脸确实是学生证上那张脸,比学生证上可能还要再好看许多,但给人的感觉却不对,郁小龙不知道怎么形容。   他说不出来他应该是什么样的,但似乎不应该是这样。   他是那种,郁小龙随便抛出一个话题能在短时间内开枝散叶出十个的人,从来不会让人有冷场的感觉。   甚至有时候能明显地感觉到他说话时那种不想让话题断了的刻意的热情。   也许是第一次见面的缘故,有些人就是这样,屏幕背后各种放得开,其实极度惧怕社交,紧张了也说不定。   这个想法一出来,郁小龙很快又否定了,代桩给他的感觉,从说出你好开始,都非常的稳,他并不紧张,相反他非常冷静。   他独自坐在那里,把完着手上的小玩意,似乎有些兴趣,又偏偏给人一种,他必须坐在这里完成某项任务的使命感。   “缝帆布的时候,现在知道用锁边针脚了吗?”郁小龙突然问,这是之前代桩跟他说风帆缝不紧时,郁小龙反复纠正他的一个问题。   代桩闻言抬头,疑惑地看着他,不知道是没有听清,还是没听懂。   郁小龙猛地看向四周。   展馆一共两个出入口,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正南门那挤着不少工作人员,正在往里撤一些不能沾水的外景布置,挤攘吵闹,围得水泄不通。   他望向东门,突然放下手里的东西,穿过人群往那里走去,他没拿伞,外面雨似乎不小,他看到他冲出去时,代桩变得诧异的神情,更加坚定了猜测。   很明显他不是,姓代的或许真有其人,确实是他,但坐在电脑前跟他打字聊天,整整一年时间,反复向他请教该怎么修好一条船的人,绝对不是他。   郁小龙冲到场馆外,拜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所赐,整条沥青路面被水洗得发亮,四周树影光秃,天明地净,令行走于其间一抹撑着伞的修长人影无处遁形。   太好认了,两年时间,郁小龙以为自己至少能模糊他的长相,然而谁知道,他连他肩背的形状都记得清楚。   他几乎一眼就认了出来,“站住。”   那人放慢脚步,逐渐停了下来,裹在宽大羽绒服里的背脊随着那道声音张起,又因为站定的姿势放松少许,似乎对于才不到十分钟就被人识破有些无奈。   他轻叹口气,慢慢转过了身,“这么大雨还追出来。”   郁小龙没说话,看着他。   夏琮等了一会,“不打个招呼吗,好久不见什么的?”   尽管已经习惯了他在很多事情上的沉默,但此时此刻夏琮还是希望他能说点什么,雨下得很大,比刚才又大了许多,隔着雨幕看人都有些不太真切。   他往前走,伞柄倾斜,想给他遮雨,郁小龙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夏琮一下收住动作,右手微抬,做了个投降的姿势,“好,我不动。”   他把伞收了,两手交叠着撑在身前,伞骨很硬实,也黑得很透,衬得他被雨水打湿的手背苍白得血管肉眼可见。   夏琮想说什么,突然被呛了似地咳了起来,咳得有些凶,隐隐能听到肺里沙哑的撕扯声。   不是装的。   好不容易平复下来,他嘴角有些苍白地笑笑,“傻不傻啊,非要一起淋雨。”   “代桩是你?”郁小龙看着他,视线冰冷。   “这么会猜,怎么不猜我也是来参展的?”   “……”郁小龙心底不可抑制地涌上来一股久违了的厌恶感,他不为所动,等着看他怎么撒谎,然而夏琮却淡然一笑,承认道:“好吧,是我。”   “本来没想那么快让你见到我的。”他又咳了两声,有些自嘲,“一时没忍住。”   汪浩洋第一次以自己公司的名义参展,千叮万嘱让他们第一天务必都穿得正式点。   场馆里面热,郁小龙脱了羽绒服,现在身上就剩下一件薄薄的衬衫和西装外套,肩膀淋湿了,冰凉的雨水顺着领口滚进去。   冷是必然的,但比起此刻他被事实羞辱而激荡起的怒意,又似乎不算什么,他拳头紧握,竭力克制着问道:“里面那人是谁?”   “代泽,宋业的男朋友。”夏琮有几分懊恼,“不应该找他的,一点戏都不会演。”   “所以从头到尾都是你?”   “是我。”   夏琮脸上挂着笑,眼睛里也都是笑意。   他一直都很爱笑,但正如宋业说的那样,笑得不真诚,郁小龙以为相处久了,慢慢了解他了,就能分辨得出来他哪些笑是出自真心,哪些又透着敷衍。   像眼前这种,笑意装进眸色深处,像盛着透亮的光,是他以前最喜欢的,然而现在看,却只觉得讽刺。   他以为自己于他而言是特别的,直到后来才发现,他根本还是不了解他,又哪来的分辨力呢。   “你又想做什么,骗我有意思上瘾是吗?”   “如果我说我骗你只是因为我想看看你呢。”夏琮目光定定,有几分幼稚,说想看看,就真的认认真真地看进他眼睛里。   “你不知道,能再次站在你面前,即便听你这样凶我,我也很高兴。”   郁小龙突然笑了声,他不知道为什么要笑,他没想让自己笑,面部神经却不听他使唤一样,等他反应过来要收敛,他已经笑了好一会。   太傻逼了,幸好这里是后门,没什么人经过,不然看到他们两个,明明有伞还大冬天零下七八度站在外面淋这么大雨,真的傻逼透顶。   他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追出来,就算看出来了,删了就是了,不联系不行吗,躲着不行吗,何必还要来追根究底见这一面。   他从夏琮的手,看到他有些苍白却泛红的眼角,“如果现在你告诉我,你这么想见我,是因为得了绝症,我也会很高兴。”   夏琮突然加深了笑意,似乎终于从郁小龙身上看到了他期望的反应,他把伞又重新撑了起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改天我再跟你解释,进去吧。”   “不会再有改天。”郁小龙转身往回走,雨大得他睁不开眼睛,他心里烧着一把火,硬是连这样彻骨的冷意都挨住了。   夏琮似乎还想说什么,身后传来脚步声。   “滚!”郁小龙头也不回,从喉咙深处吼道。   作者有话要说:   最讨厌写重逢场面了,压根不知道该说什么   要我说就直接   “好久不见。”   “滚!”   -终- 第六十九章 后悔与后悔   阴魂不散,是郁小龙两年之后再见夏琮,给他在疯子、神经病、阴阳怪气之上再新加的一个标签,或许还有精神分裂。   他在代桩身上看不到一点他的影子。   哪怕怀疑过很多次,到最后他还是会认为,那个中产家庭出生受过良好教育对生活充满热爱的年轻人,怎么也不可能是他。   尤其是他小心翼翼地跟他打听价钱又因为短时间内付不起那么高的费用而懊恼的那份真实。   可也正是因为这样,郁小龙才着了道,以至于连那条明明是他自己亲手做的船都没认出来。   张口闭口想他,想看看他,连台词都不知道换一套,故技重施,以为凭着一腔虚伪和流于表面的过场演技,就能再把他骗到那个会让他水土不服的地方吗。   他就那么蠢,那么下贱,幼稚与好骗明晃晃地写在脸上等着被人嘲弄。   强烈的被羞辱的愤怒激得他有些失去理智,返回场馆的几步路,他一度控制不了自己的手脚,他走得很快,越来越快,甚至久违了的有种想肆意破坏的冲动。   “怎么了这是,弄成这样,你干什么去了?”汪浩洋看到他,有些不敢相信郁小龙这是在雨里淋了多久才会湿成这样,“我不是给你带伞了吗。”   “没事。”郁小龙抽了两张纸巾,在脸上狠狠擦了一把,脸是干净了,脖子上水还在滴,袖口衣摆就更不用说了,光是他人往那一站,地上就湿湿嗒嗒地积起一小滩。   他还要再擦,汪浩洋一把抢过来,“行了行了,都湿透了,擦有什么用,你现在赶紧回去,去宾馆换身衣服。”   见他站着不动,汪浩洋推了他一把,“快去啊,愣着干什么!”   郁小龙被他这一声吼回了神,点点头,朝大门口走去。   有人叫他,冲过来挡在他身前,他抬头,看清是宋业。   他居然一起来了。   “小哥龙。”宋业手上拿着条围巾,似乎是刚才代泽那一条,他往郁小龙脖子上按,胡乱在他身上擦了起来。   “你也骗我?”郁小龙看着他。   “我……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啊小龙哥。”宋业满脸委屈,飞快说道:“代泽确实是我男朋友,我哥借了他的号,我是知道这个事情,可,可我不能说。”   “为什么不能?”郁小龙反问他。   其实他也知道这样的质问有些无理取闹,宋业是夏琮的弟弟,当然听他的,责怪他没有意义。   “说了你肯定就不愿意再跟他说话了啊。”   “……”   “不知道我哥刚才都跟你说了什么,但有一点你千万,千万相信他,他没骗你,他说的都是真的。”宋业想把围巾塞他手里,“……小龙哥你再信他一次。”   郁小龙冷笑了声,制止了他的动作,原本妥帖平整的围巾在宋业手里被揉成了湿漉混乱的一团。   郁小龙没再说什么,绕开他往门口走去。   宋业叫了他几声没反应,也不敢多纠缠,展馆里暖气很足,但这么个淋法,夏琮回到车里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多耽搁一秒人都可能要生病。   郁小龙回到酒店,宋业的微信紧跟着追了过来,问他到了没有,到了赶紧洗个热水澡,喝点姜茶,酒店要是没有的话,他现在送过来。   郁小龙开了空调,把湿衣服脱了,没回他,宋业一口气不停地连着给他发了十几条,手机放在桌上,提示音接连不断地响。   先是为瞒着他这件事道歉,他也是逼不得已,然后又给夏琮说好话,说事情不是他想的那样,让他务必冷静,找时间他俩坐下来好好谈谈,把误会都解开。   误会?郁小龙不觉得这里面有什么误会。   婚不是夏琮要结分手不是他亲口说的吗?   还有什么误会?   宋业的微信他没删,没想到要删,这两年他号一直没变,当初去N市的时候,想换个当地号的,谁想到才待了不到三个月他就灰溜溜地滚回来了。   他知道宋业没有恶意,在N市时对他的好与照顾郁小龙都记得,可他身份在那,选择隐瞒是因为他始终是夏琮那一边的,不可能不替他说话。   郁小龙一直没有回他,宋业唱了会独角戏,渐渐消停了,就像当年他执意追出来,最后抓不住还是要放手一样。   郁小龙打开电脑,翻着上面他和代桩的聊天记录,一页页倒回去,字迹连起来看到麻木,仍旧没办法把这样一个他所刻板认为的形象跟夏琮联系起来。   他觉得不可思议,这两个人怎么会是同一个人,可他想到代泽,发现自己今天在见他时发出了同样的感叹,他们也不是一个人,那剩下的还能是谁呢?   他往上又划了几页,果断退出去,把人从列表里删了。   大三。   宋业曾经聊起过,他男朋友跟他是高中同学,郁小龙离开的那年他大二,那现在代泽应该跟他一样已经大四了,没有人大三,只有夏琮和他认识的那年是。   喜欢男人。   有一艘别人送的船,被摔碎了,碎得格外严重,还被水泡过……   主动接近他。   善于伪装。   这些条件加在一起,并不是完全判断不出来,可郁小龙却坚定地认为不是,怎么可能是呢,他压根没想过以那样惨烈的方式分手之后还会跟夏琮有什么交集。   更想不到当初那样果断地与自己拉开距离的人,会在一年后换了副全新的面孔再一次出现在他面前。   他觉得他陌生,觉得他看不透,偏偏这人总有办法印证他的猜测,并且让他在觉得他陌生觉得他看不透的道路上有更多建树。   又想做什么,新的把戏?愿者上钩?   还能有什么目的,是又在哪里玩腻了?   那个女人叫什么,姓霍是吗?两年过去,婚姻生活几多无趣,又想到了他,想从他身上寻求刺激?   郁小龙发现自从有了工作,把自己装得像个人后,脾气都跟着好了不少,也比以前能忍了。   先前觉得冒犯觉得羞辱的那股无处发泄的恨意,随着滚烫的热水兜头浇下,身体在热气里逐渐回暖后,好像一下消散了。   也可能是因为渗透进骨髓的那种冷,全身的肌肉就连牙根都紧紧纠起的防御姿态让他错以为他放不下。   这天晚上,郁小龙罕见地做了个梦,梦到他又回到了N市,回到夏琮特地为他准备的房子里。   他独自一人坐在书房,开着灯,外面的天色由黑变亮,又从亮变黑,他一直埋头于案,无法判断确切的时间,只知道这样的光景在他的记忆里似乎一直在循环。   他一会觉得饿,饥肠辘辘,过低的血糖令他头晕手抖,一会又什么感觉都没有,甚至以为是自己吃得太饱了,胃里才像总堵着什么一样咽不下去。   他抓紧一切时间,争分夺秒地做着手上的活,完工成了他足不出户废寝忘食的信念。   他一边觉得做这一切没有意义,一边又如溺水之人般充满着焦虑与迫切。   他需要这一口气,需要凭着这一番极度耗费精力的机械劳作,来让自己度过那一天到来之前,所有令他痛苦的时日。   他梦到自己满手鲜血,却一点不觉得疼,潜意识里似乎知道伤口很浅且习以为常。   但就在他看着这些伤口时,却突然听到有个声音在跟他抱怨,说太难了,比想象中难成千上万倍……他有不得不做完的理由,但好像并没有那个能力。   今天又把手割破了,木条扎进了很多倒刺,拔不出来,室友说可以用火烫,不知道行不行……   郁小龙突然醒了过来,一瞬间尖锐的刺痛感令他恍惚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他以为是太累了,不小心趴桌上睡着了,手压到了什么才会有这种反应。   然后当他把手伸到眼前,看到完好无损的十根手指时,他发现原来是做梦,早就不是那时候了。   但奇怪的是,那种割破手指扎进倒刺的痛,却并没有随着他逐渐清醒的意识有任何退却,反而愈发剧烈地折磨起他来……   展会第二天,人比前一天少了很多,夏琮没有再出现,郁小龙等把所有的模型拆装完毕装车后,买了下午的高铁票,先汪浩洋他们一步回去了。   一路经停的站很多,广播不时响起,播报站点和乘车须知,郁小龙很困,但周围太吵,旁边座位上的人来了又走,动静一直没停过。   带着小孩的年轻女人刚走,换了个肺似乎不怎么好的中年人上来,一路都在不停地咳嗽,浑浊的呼吸里带着浓浓的烟臭味。   郁小龙皱眉,往窗口的位置偏了偏,又过了不知道多久,那阵难闻的味道飘远了,短暂的空白过后,再来时换成了淡淡的男士香水味。   很轻飘,也很好闻,在周围一干混合着饭菜的味道里,轻易让人呼吸顺畅了许多。   郁小龙睁开眼,看到那个坐在他身边的人,他直起身。   “嘘。”夏琮朝他眨了眨眼,似是带着某种恳求地在说:“让我睡一会。”   “……”他脸色很差,比昨天在雨里淋的时候还要难看几分,眼周大概因为困倦,有些无力的低垂着,像是累到了极致。   不等郁小龙说话,他抱着手臂闭上了眼睛,头微微往他这儿偏着。   郁小龙调直座椅,扭头看向窗外,夏琮两条长腿踩在地上,把出口挡得严严实实,车厢里人声不多,他怕这时候跟他说话因为控制不住语气被听得清清楚楚。   动手就更不敢了。   这种半强迫式的“睡一会”郁小龙拦不住,不过他自己似乎没那个运气,期间信息来了不下十几条,没一会电话又响了,夏琮起身,走到连接处去接。   郁小龙从行李架上把包拿下来,往夏琮去的反方向走,走了整整三节车厢,才靠着门停下来。   他心情郁燥,特别想抽烟,两年前回来把烟戒了,已经好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中间火车停站,郁小龙想下去重新买张回去的票,可惜这个点的没了,他不想留在这里过夜,还剩不到一半的路程,站回去以他的体力也算不上受罪。   下车的时候他故意走在后面,不是终点站,没办法等人全部走了再出去,只能尽可能地拖延时间。   快要下自动扶梯的时候,郁小龙感觉到什么,回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站台上,四周一片漆黑,夏琮独自站着,炽亮的白光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他手上夹着根没有抽完的烟,升起的烟雾和光里飘着的细白雪星子一起,在肆虐的冷风里,在他指尖疯狂缠绕。   郁小龙把目光收回来,不等他跟着人群移动脚步,一股力道抓在他手臂上,执意把他从台阶边缘拽了回去,“有人来接你吗?”   这一下动静,走在最后面的人都往他们这边看过来,郁小龙忍着不敢发飙,看了一眼周围,就着夏琮的姿势和力道,把人跟自己一起又重新拽到了站台上。   夏琮脚下不稳,被他突然的动作带得险些绊倒,不过还是顺从地跟着他往回走,眼底笑意渐深,“你以前可从来不怕我。”   “现在也一样。”郁小龙知道他是在调侃他没敢回自己座位的事,远离了人群,他终于可以不用再畏手畏脚,但还是压低了声音,“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是说了吗,想看看你。”   “可我不想看你。”郁小龙发现他又在笑,看着他的时候,他不明白究竟有什么可笑的,“我他妈烦你,烦透了你明白吗!”   郁小龙想走,夏琮又一下抓住了他。   他轻咳了两声,略微的沉默过后,放缓了语气道:“没别的意思,这么晚了,如果你没有人来接,我可以送你回去。”   “送我?”郁小龙甩开,看着他冷笑,“没忘了两年前我们就已经分手了吧,你提的。”   “对,是我提的。”夏琮说:“可我现在后悔了怎么办?”   “很遗憾我没有。”郁小龙退后一步,没有再因为他的话被轻易激怒,“不用试探我,多少遍我都可以告诉你,我没有,我郁小龙一刻都没有后悔过跟你分手。”   “我唯一后悔的,是当初不该不计后果地跟你走,说得够清楚了吗?”   夏琮嘴唇动了两下,郁小龙以为他是又想诡辩什么,没想到他看着他,说:“那件事我也很后悔。”   “既然这样,别再来找我了。”郁小龙说:“别让我后悔得更彻底。”   “后悔在那个见不得光的地方认识你。” 第七十章 有病与没病   关于电影的概念设计图,郁小龙试着画了一稿,又改了一稿,不是很满意。   刚把原著小说看完那会,作者字里行间生动的描述所构建出来的宏大场面在大脑里生成的想象明明清晰丰满,可到了笔下,却怎么也画不出他想要的效果。   不仅如此,昨天晚上好不容易静下心来打算再好好改一轮,坐在工作台前半个小时,最后连一开始构想出来的那张图的思路都开始变得不完整。   郁小龙以前很少去公司,大部分创作都在家里完成,他喜欢纯粹的不受打扰的空间,静谧安逸,适合天马行空。   但这次却恰恰相反,越是一个人待着,就越静不下心来,给他的时间不多,再这样浪费下去,不出两天汪浩洋就要找上门。   郁小龙果断背了所有的东西去公司打卡。   施杰最近不用车,让他开去,上下班方便一点,当路上第四次熄火并且短时间内没有打着时,郁小龙觉得一点都不方便,大巴下来他走都走到公司门口了。   他忍住了给施杰打电话问问他到底有没有记得去换火花塞的事,再一想问了也是白问,大概除了施杰自己,没人相信跟那玩意有什么鸟蛋关系。   他对火花塞的迷信,大概就跟电脑坏了第一时间想到要重启,重启不了就拔插头重启是一个道理。   郁小龙一气之下把车开进了修理店。   前盖一打开,老板直摇头,这车能开进他店里他都挺惊讶的,早该报废了,修不了修不了。   郁小龙想到施杰打死不肯换,问老板真的没办法了吗。   老板以为他跟这车有什么特殊感情,说要真舍不得,干脆大修吧,把发动机里面的气门活塞镗缸全部换一遍,再把变速器里面的齿轮花键也换一换……   绕着车身走了一圈,车架都被他算进要换的范围里了,郁小龙就问有什么是可以不换的,老板仔细清点了一遍,说火花塞吧,这火花塞看着挺新的。   郁小龙:“……”   郁小龙终于听出来老板是拐着弯在笑他。   “没必要。”最后他说:“有这修的功夫,你买辆新的都够了。”   “金杯用不了多少钱,新出的大海狮,顶顶配都不要二十万,你修成这样,就算不换车架,也就是个壳还留着,小伙子我看你也不差钱,何必搁这想不开。”   “……”   把车从修理店开出去的时候,郁小龙觉得自己真的是……气晕了。   是啊,何必呢,根本没必要修的东西,还能动就已经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好意思进修理店看了这么久,老板脾气好,没收他出诊费已经算厚道了。   郁小龙把车停在路边,这会它又好了,一拧油门半声没咳嗽,起得异常顺利,他靠着椅背,吞咽下嘴里泛起的苦味,露在毛衣外面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圈。   他还是受影响了。   夏琮的出现。   不管他怎么否定拒绝,怎么忽略他态度转变背后的原因,总归过去两天不可能当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就是出现了,又回来了。   夏琮一句后悔说得轻巧,却话里带刺,犹如最尖利跋扈的爪牙,在郁小龙好不容易趋于安逸的生活里横空撕出了一道裂缝。   他像惯偷控制不住自己不去惦记别人口袋一样地反复在想,经历过一而再的欺骗后,为什么还会被那样拙劣的手段轻易迷惑。   他究竟有什么地方值得他如此惦念不忘,曾经的徐银亮,那么偏执的一个人,被揍狠了痛怕了都知道要放手,他姓夏的玩腻到那种程度居然还想着吃回头草。   是该骂他贱呢,还是夸他心理强大天赋异禀呢。   郁小龙在这个问题上左右为难,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幡然发觉,到现在还会被这样的问题困扰得辗转难眠的自己,不才是最贱的那个吗。   他被骗被戏耍难道不是意料之中的事?   夏琮从一开始向他展示的人性面就不太友善,是他自己委屈求全异想天开。   他早该有这个心里准备。   可所有那些他自以为掩藏得滴水不漏的愤怒与失意,在那天回到家打开电脑,习惯性去看聊天界面最上面那个不存在的名字并试图去点的时候轰然暴露无遗。   他想的没有哪里不对,夏琮不是贱,也不是多天赋异禀,他就是无所谓,你答应最好,不答应缠到你答应为止,真接受不了,拍拍屁股转头两天就把你忘了。   在他眼里你就是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不知尊严为何的玩物。   一直以来的无往不利与游刃有余让他自是有这份理所当然。   可凭什么呢,凭什么觉得他还会点头,会斯文扫地地让人干到失去理智。   得不偿失地去修一辆七破八补的车,聪明人都知道没这个必要,坏了就是坏了,就算能重新上路,仅留一个千疮百孔的壳,还能骗自己是原来那辆吗。   同样型号的顶配才多少钱,他夏琮难道付不起吗?   “嘿朋友,干什么呢。”施杰抢下郁小龙手里的酒杯扔远了,“感情不顺你喝酒,工作不顺你也喝酒,幼不幼稚你,再喝我可收你钱了啊。”   郁小龙才喝了两杯不到,施杰眼睛尖,周围那么多人,还被他逮个正着,这不着急忙慌就赶过来教训上了。   不怪他盯得紧,实在是郁小龙酒量太差,一喝多就难受,难受了就容易吐。   “我什么时候感情不顺了?”郁小龙以为施杰察觉到了什么。   “以前。”施杰睨他一眼,“怎么还不让人说啊,别的我肯定不说你,喝酒不行。”   郁小龙笑笑,有什么不能说的,大家有目共睹,都看见了,他跟一个男人跑了,过好日子去了,结果掰着手指头还没数到一百呢,又被赶回来了。   施杰觉得这是他的忌讳,藏着掖着,明里暗里多少次想啰嗦他,话到嘴边感觉不对,再强行咽回去,不小心发了还要撤回,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搞文字狱。   郁小龙看着都替他累。   他靠在吧台边上,五天按照国内对酒吧的分类应该算清吧,但比清吧更活络,也更轻松自在一点。   定期会有驻唱,偶尔还会有学生主题日,接受周围大学社团的包场搞活动什么的,利用罗少钦的关系网,在学生中口碑不错。   酒吧街自从不是他们在管之后,这一两年内风气迅速变坏不少,殷叔不会把真正的精力花在这种只要稍微出点人力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营生上来。   日常还有人在维护着就行,别的,他自己不碰,也不挡别人财路,之前叫菜杆蠢蠢欲动眼馋了许久的生意,现在换了批人在做,这么想他也挺冤的。   郁小龙没精力再管这些,跟他已经没关系了,一个敢卖一个想买,只要不把生意做到他头上,他不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两只眼睛一起闭上都行。   施杰比他激进一点,但也没辙,不少店其实私下都默许了这种行为,查得严的时候紧一手,松的时候只要别太明目张胆,几粒药吃不死人。   郁小龙手肘反撑在吧台边沿,视线逐渐在一处背光的角落落定,隔着明暗交错的光,他看了施杰一眼,半眯了眯眼睛。   瘦高佝背的男人,手以不自然的姿势插在口袋里,神色警惕地东张西望一阵,确定目标后,朝卡座里扎着马尾的女孩走去。   郁小龙突然从椅子上跳下来,在那人刻意避着光手往外拿时,一脚把他从沙发上踹了下去。   周围立时响起一阵骚动,那女孩被眼前的动静吓住,僵立在一边,一张脸转眼变得惨白。   郁小龙扫了她一眼,酒吧街混久了,看人的眼光一流,这种都不用叫她拿身份证,一看就知道铁定没成年,还有她周围那几个,比她大不了多少。   这么小就不学好,他不知道这姑娘是哪股子叛逆劲儿使不完要来这地方学人堕落,他只知道抽烟纹身打架的可能还是好女孩,但吸毒一定不是。   郁小龙让施杰报警,那人被他反手摁在地上,扭来动去的不老实,嘴里骂骂咧咧,郁小龙懒得听,果断又给了他两脚,彻底让他说不出话为止。   那姑娘跟她那几个朋友自然也没走成,被小周他们按着肩膀固定在沙发上,此时又惊又怕,哭得梨花带雨。   施杰比郁小龙更嫉恶如仇,更眼里揉不得沙子,怕这么几个人脏了他的地,让人给拖外面去了,女的好点,墙角蹲着,男的直接按着头扔地上。   “手脚可以啊,两年没练,功夫一点没落下。”施杰刚出手慢了,这时候不忘调侃道。   “哪里没练?”郁小龙看着他,“光你这儿揍过的就不下二十了吧。”   “好说。”施杰笑,“除了酒你别惦记,别的出场费龙哥想要什么,一句话的事。”   “……”   没过十分钟警察就来了,郁小龙没报过警,不知道酒吧街这片儿的出警速度原来可以这么快的,比以前他们来得还快,他想抽根烟都没来得及点上。   人证物证俱全,那男人跑不了,当场就被带走了,少男少女们一块上了车,一辆坐不下,还得再叫辆,郁小龙估计对她们就是教育,再叫大人来接。   “……你完了,你得罪人了,今儿我把话放这,姓郁的你给我小心点!”那男人上车前突然挣扎起来,指着郁小龙,“殷强都罩不住你,你他妈得罪人了!”   施杰直接就给骂笑了,“什么时候我们靠他老人家罩了,我们罩他还差不多,警察同志。”   他拍拍那小警察的肩,“听到没,背后有人,有团伙,来头还不小呢,这小子你们可得好好审,说不定能钓出条大鱼来。”   他挨个给他们递烟,又说绝对配合调查,让询问询问,让出庭出庭,保证跟恶势力斗争到底……   郁小龙见收拾得差不多了,就先回去了,时候也不早了,他喝了酒,这会难得有点困意。   至于让他小心点的话,可以这么说,从小到大,尤其这七八年,过他耳的次数频繁得不亚于他每天吃饭睡觉,要是句句都放在心上,日子干脆别过了。   老小区有老小区的好,房子在一楼,有天井不说,楼梯建在外面直通二楼,这样楼底下就额外多了处三角空间。   郁小龙放了辆他的自行车,不怎么骑,全落灰了,还堆了些做废的材料以及没用的机器什么的,他东西本来也不多,就是空间看着大给人感觉舒服。   不过大也有大的坏处,他一路走进来,视线顾不及角角落落,没留意到漆黑的楼道里,靠墙边居然站了个人。   至暗又阴冷的地方,人的警惕性也像是被冻住了,钥匙在锁眼里转了一圈,郁小龙才似有所觉,手猛地停住了。   “开啊,怎么不开了?”夏琮站在他身后,周身的气息是冷的,贴过来的话里却带着不寻常的热气,像个预备尾随他人进屋作案的变态。   “有病?”郁小龙汗毛竖了一身,刚撒完的气这会又急腾腾地冒了上来,他转头看着夏琮。   夏琮摇头,淡淡一笑,“托小龙哥的福,好着呢。” 第七十一章 戴与不戴   郁小龙迅速回身,推了夏琮一把,另一只手拍在触控灯上,这灯他以前从来没开过,都不知道灵不灵。   灯光亮起的速度比夏琮身体撞在铁门上的巨大声响来得要迟,郁小龙被破旧金属发出的震荡声激得头皮发麻,他下意识把人又往前拉了一步。   夏琮朝背光处偏了偏头,黑暗里待得太久,强烈的光线刺激和连番剧烈的撕扯令他头晕不已。   郁小龙先是推了他,跟着又来拉他,夏琮求之不得,顺势往前栽在了他肩膀上。   “干什么,几点了?”防盗铁门被“哗啦”一声拉开,过于强有力的动作令门框又持续颤抖了一阵,隔壁老大爷站在门背后,一脸阴沉地看着他们。   搬过来这近半年,郁小龙进进出出跟这位大爷打过几次照面,知道他独居,不爱出门,耳朵没问题,但就是喜欢看电视的时候把声音调得很大。   而且脾气似乎不好,人前永远拉着副脸,从来没见他跟谁笑过。   楼道窄,那一下郁小龙没想太多,夏琮又似乎是没防备还是没站稳,一下摔上去,摔得结结实实,把人吵醒了。   “喝多了,不好意思。”夏琮人渐渐往下滑,半边身体挂在他一侧臂弯上,郁小龙半推半抱着他,跟人道歉。   那大爷目光在他俩身上又打量了一阵。   钥匙还挂在门上,这个方向这个角度,跟送他跟前来的没区别,夏琮抬手,偷偷往右拧了一圈,门锁咔哒一声,却没有打开,他又试着往左拧。   还没搞清楚到底是哪一边,就被郁小龙一个回手给握住了,握得死死的,夏琮挣了下没挣开,五根手指硬是被从钥匙上撸了下来。   郁小龙又说了什么,那大爷让他注意点,终于肯关了门。   就在那道探究的视线从门背后消失的下一秒,郁小龙抓起夏琮的衣领,把人拽下台阶,拽到楼道底下。   “冷。”夏琮喃喃了声,随着惯性又往他身上栽过来。   “没人他妈让你在这忍冻挨饿。”郁小龙被他这猝不及防地一栽,退后两步撞在了墙上,他皱紧了眉头,面无表情地朝夏琮腹部狠狠甩过去一拳。   夏琮闷哼了声,终于舍得从他身上离开,他滑倒在水泥地上,衣料考究的外套在斑驳的墙壁上蹭了层灰,现在又在脏乱的台阶上被压出几道蜿蜒扭曲的印子。   他紧捂着腹部蜷着,好一会没动,也没出声,郁小龙想把他扔出去,又因为这一点不寻常,终于肯掰正目光,垂下视线扫了他一眼。   夏琮的脸还是很白,昏黄的光丝没能渗进去分毫,他呼吸时缓时急,似乎极力在忍,但又没法很快从那一拳带给他的痛楚里缓过来。   如果不是熟知这人什么秉性,郁小龙差点就要信了,他给自己打预防针,宁可相信这人是去吸毒去票娼搞坏了身体,也别信他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我要死了。”夏琮突然闷声说。   他虽然呼吸不稳,这四个字却说得无比有诚意。   郁小龙心脏骤然一缩,视线猛地僵住了。   就在他一时心软,想问为什么,准备听听他的苦衷时,夏琮从喉咙深处咳出一声,“被你打死的。”   “……”   “你不会真以为我得了什么绝症吧?”夏琮顶着张惨白的脸,居然还有心情就着这个姿势跟他开玩笑。   “你不就是想让我这么觉得吗。”郁小龙冷声道。   “放心,没得绝症,不是因为死前想要忏悔才来找你的。”   夏琮笑了笑,继而摆正了态度,看着他,“真那样,我肯定找个没人的地方,自己一个人好好死。”   郁小龙不想听他在这胡言乱语,他转身,丢下一句别死我门口,当着夏琮的面,重重摔上了门。   郁小龙想先去洗个澡,晚上那人别看态度狂,很不禁揍,又是口水又是鼻涕的脏了他一手,就差撒泡尿在他身上了,在施杰店里洗完回来还恶心了他一路。   没想到临门一脚了,还不放过他。   今天外面又降温了,南方的冬天零下八九度已经是了不得,空气湿度大,碰上绵绵阴雨更是喘口气都费劲,老房子没办法供地暖,只能靠空调和取暖器。   那天倒知道把自己裹严实,今天冻成这样居然只穿了件薄大衣,刚才猛地贴过来,身上冰一样冷,这样的温度下待久了,再是血气方刚也没了人色。   郁小龙狠狠擦了把头发,有些恼怒居然这时候还有心思管他死活。   他在客厅收拾,门外传来几声压得极低的咳嗽声,断断续续又绵无绝期,总在郁小龙强迫自己别去想的时候,又时时刻刻不忘提醒他。   居然还没走?   他妈到底想干什么,赌他会不会心软放他进来?   然后呢,佯装时光倒退,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郁小龙坐在沙发上,坐了一会,给宋业发消息,跟他说夏琮躺在他家门口,马上要死了,让他赶紧过来把人领走。   宋业那边回得很快,第一时间表达了震惊,【什么?!】   宋业:【他又去你那了,他现在怎么样?!!】   郁小龙丝毫没有从他打出的那三个感叹号里看出他真情实感的担心来,真要那样,不会还有闲心一个字一个字敲下去等对面回复。   他给他发这边天气预报的截图,【楼外面,地上。】   宋业:【好的。】   宋业:【我找人来!我马上找!现在起飞还来得及吗?】   郁小龙:【……】   宋业:【(大哭)】   宋业:【小龙哥你这真是为难我了,那边除了你我还认识谁嘛,我就去过一次。】   宋业:【我哥他发烧了,烧好几天了。】   宋业:【你就行行好,收留他一晚上,明天一早我联系议哥让他想办法行吗?】   宋业:【真的真的,你看他都那样了,作不了什么妖,你相信我!!】   宋业第一次觉得自己作为一个文科生,语言贫瘠得厉害,遇事只会声嘶力竭地让别人相信他,相信他哥,但要把他放在郁小龙的位置,必然又不会这么大方。   所以他只能实事求是,恳求郁小龙手下留情,收留他一晚上,再破费给他分点暖气,别让他真冻死了,其他随便,扔沙发上扔地上都行。   郁小龙挂了电话,又坐了一会,把所有愤怒妥帖地压下后,起身去开门,怕外面他再咳下去,隔壁大爷又要起来教训他,让他注意影响。   灯一直没熄,夏琮坐在台阶上,半闭着眼睛,头在墙上靠着,郁小龙出来的动静不小,他听见了,但似乎没什么力气,只微微侧了侧肩膀。   郁小龙在他额头上试了试温度,确实有点烧,他往他背上踢了两下,夏琮没反应,他站在门口,天人交战了一会,最终有些粗暴地俯身,把人扯了起来。   这个过程中郁小龙突然想到,宋业在这里没有认识的人,他却是有的,不仅他认识,夏琮也认识。   他没有把他丢在地板上,而是再往里一点,扔进了沙发。   还没把人彻底放下,郁小龙就迫不及待地去拿手机,准备打给罗少钦。   他手刚松,一股力道攀上他肩膀,猛地把他往下一拽,郁小龙被迫翻了个身,滚进沙发里,下一秒,带着不同寻常温度的双唇便重重地口勿在了他唇上。   没有任何过渡的热意涌入,舍尖顶开齿间,在郁小龙不及有任何应对时,微微发苦的味道随着长驱直入的添舐留在了他口腔内壁上,很快被他尝到了。   夏琮死死地压制住他,粗暴地允吸蹂躏他的唇舍,仿佛步步为营又孤注一掷,口勿更像是撕咬,带着宣泄与抵达末日狂欢般的迫不及待,令人口齿生痛……   偷来的欢愉总是短暂的,郁小龙太知道怎么在他身下反抗了,他膝盖往他偠侧狠狠一丁页,牵动起刚才腹部的伤,疼得夏琮力气一下卸了大半。   很快,他在嘴里尝到了熟悉的血腥味。   他不得不把人松开。   郁小龙睡衣的领口被揉得有些乱了,他顾不得,一下翻身而起,把人踹了下去,跟着就想扑过来,被夏琮躲过了。   夏琮看着他,生怕他气不够大似的,当着他的面添了添下唇,莞尔一笑,眼里藏着谷欠求不满,神色却又有些餍足。   被耍了那么多次仍不长记性,居然轻而易举地又被骗了,难怪夏琮又来了,又来找他了,羞愤交加让郁小龙的面色阴沉到了极点,“我就不该信你。”   夏琮坐起身,看他动作,往后又逃了几步,抬手想制止,“别,我没力气了,真的,刚才那是回光返照。”   他有些可怜又委屈地想跟他求和,“我就是太想口勿你了,等你给机会,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你想你就靠骗,你就用强,以前是这样,现在依然如此,所有种种,那些受过的侮辱与伤害,过去和现在接连,一起在郁小龙心里结成了一张遍布荆棘的网。   他不想听他任何理由,夏琮说没力气了,连杯子都拿不起来,这会却灵活地闪过他的攻势,跌跌撞撞间从沙发旁躲到门口,一直没被逮着。   “我以前说受够了你,其实还挺怀念的。”夏琮扶着餐桌的一边,隔空望着他,“特别是你现在发怒的样子。”   郁小龙不知道他在怀念什么,他俩以前可没有耐心和情趣玩这种你追我赶的戏码,说得通就说,说不通就打。   那个时候他们都对彼此有那么多的不满,却奇异地难舍难分,宁可互相折磨也要把对方捆扎在自己身边,甚至比这更不可思议的,他们曾经承认喜欢过对方。   “你找我就是为了来挨揍的?”   郁小龙觉得两个成年人,气喘如牛地这样追来打去简直幼稚透顶,他猛地踹翻了把椅子,停了下来。   夏琮别的可以装,体温装不了,他确实在发烧,尽管挨揍的日子令他很有感触,郁小龙肯休战他还是求之不得。   “当然不是,找你是为了什么,我不是已经说了吗。”他喘匀了一口气,深深地看着他,“郁小龙,整整两年,我可没有一天不想糙你。”   “你结婚了吧?这么想霍家小姐知道吗?”   “难道不是订婚的时候就知道了吗?”夏琮不知道怎么,看上去有些失望,“我当你是关心我,可你好像也并不怎么关心我。”   “还是说我结婚是你不给糙的理由?”   郁小龙哪里忍受得了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言语挑衅,他觉得夏琮纯粹就是来他这儿犯贱,来找死的。   房间一共就这么大,郁小龙随便找样东西踹上几脚,很快拦住了夏琮的去路,他把人压在地上,拽起衣领,拳头落了下去。   夏琮始终没有还手,不知道是真的没力气了,还是心甘情愿挨他这几下。   单方面的虐待郁小龙没兴趣,夏琮这样仿佛任由他撒气的态度更是令他如鲠在喉,他渐渐停了手,平复了喘息,想起自己似乎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对,他该给罗少钦打电话,让他现在就来把人弄走,他接受不了夏琮的不反抗,又做不到真正的心平气和,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让他走,离开这里。   然而他手一松,有什么东西从夏琮的领口里翻了出来,雾沉沉地掉在他黑色的毛衣外面。   郁小龙一眼就看到了,他捡在手里,有些不敢相信。   是那枚木头的戒指。   这次他不再眼拙,认不出来自己做的东西。   他以前嫉妒顾居然,强烈的占有欲让他一时脑热做了这枚戒指,他希望夏琮戴,嘴上说不出来。   他一次次地等,等到分手,等到他自己都忘了……   现在居然在这样的情境下等到了,成为了夏琮要挟他心软的筹码。   可能吗,船也好,戒指也好,以为带着他回忆回忆过去就能令他乖乖就范?   郁小龙眼眶渐红,他把穿着戒指的细链从夏琮脖子上拽下来,抬手就想往厨房后窗口扔,那外面是一片枯草场,掉进去永远别想被找到。   夏琮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别!”   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为了制止他,几乎整个人扑到他身上,死死地抓着,“别扔。”   “不是为了见你特地戴的,我没你想的那么……”夏琮自嘲一笑,嘴角破了,渗出几丝血,让他这张脸这个角度看有种病态的妖冶。   “从你送给我的那一刻,我就一直想戴它。”他靠近郁小龙,看着他的眼睛轻轻一叹,“直到现在才敢罢了。” 第七十二章 图与不图   “还有你不敢的事?”郁小龙冷笑着嘲讽了一句,他放开夏琮,任由他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   “那你可是高看我了……我不敢的多了。”夏琮刚要笑,吸气时猛地呛住了,连咳带喘,好一会才平复下来,他脸颊潮红,体温看着比进门时高了许多。   郁小龙转身要走,夏琮拉住他衣角,轻轻晃了两下,摇头,“别扔,扔了我还得去找。”   “这不是你的东西。”郁小龙一下甩开,攥紧了那枚戒指,“如果当初走我能想起来,一定问你要回来。”   “那你猜……我会不会给你?”   郁小龙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代表在他看来这根本是个不需要问的问题,那时候夏琮多好说话啊,几十万留在他们这里都可以不闻不问。   他应该巴不得他开条件,开完省去麻烦,干净利索地滚蛋,区区一枚无用的戒指,郁小龙相信只要他开口了,他绝对会很爽快地丢还给他。   一时疏忽,留着反倒成了他用来表演深情博取怜悯的拙劣道具。   这么一打岔,想起来给罗少钦打电话,已经一点多了,对方早关机睡了,再要扔夏琮出去,在发泄了一通之后,郁小龙变得不那么有底气。   他再一次把人扔沙发上,这次多留了个心眼,时刻防备他又搞偷袭那一套,不过显然多此一举,夏琮迷糊而小声地说着什么,郁小龙不想凑他太近,没去听。   他从卧室抱了床被子扔他身上,又翻出一盒退烧药,没过期,过期了他也不打算这个点出去买,他相信夏琮这种遗千年的祸害这点小病绝对挺得过去。   热水和药他放茶几上,只管给,不管送到嘴里,爱吃不吃,郁小龙看了一眼,进卧室关了门。   收留他不是因为心软,也不是夏琮一动不动任由他揍的纵容让他获得了什么感动,而是他知道,像他这种人,但凡从这里走出去有任何不一样,回头都会赖到他身上,并以此作为继续纠缠他的理由。   以前故意不还手被菜杆他们教训是,恶意挑衅被他敲断手指那次也是……   同样的手段。   同样的目的。   因为那些他花钱买来的,和自愿往他床上爬的,没有一个像他这样,敢一言不合就挥拳相向。   他过腻了安逸乏味的日子,怀念那种被虐的感觉,享受征服的过程,而这些只有他能带给他。   想清楚了这一点的郁小龙,觉得一切都操蛋极了。   既然这样,过去又为什么要骗他呢?   六点不到郁小龙就醒了,几乎一夜没睡,他不想跟夏琮再多说什么,趁他还睡着出了门,给他留了张字条,让他醒了赶紧滚,并最后一次警告,别再来找他。   他去常去的那家早点摊上吃了两个包子,配一碗咸豆腐脑,吃完并没有好受多少,他以为那种落不到实处的空洞感是饿的,事实证明他并不急于果腹。   五天正常从晚上八点开始营业,到凌晨三点左右关门,所以这个时间,施杰应该还在睡。   郁小龙今天不打算去公司,跟汪浩洋他们磨了几天,磨出了点成果,本来今天他准备待在家里,先试着建个模的。   他没地方可去,五天的钥匙之前施杰给他配了一把,他准备先去那待会。   一天里只有这个时间酒吧街最安静,长长的街道空无一人,唯有晨雾弥漫,清清冷冷,吸一口进肺里,滚过胸腹,郁气跟着消散不少。   郁小龙开门进去的时候,小周正一个人坐在吧台上,被突然的动静吓得弹坐起身,转头见是他,又恹恹地趴了回去。   郁小龙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走到卡座的沙发那,合衣躺下,胃里有了东西,屋里熏人的热气又似乎一点没散,他突然有了困意。   小周偏偏选在这个时候开始打扫,原本不是他的活,今天不知道思考哪门子人生思不通,大早上不睡觉在这发疯。   郁小龙咳了声,他勉强收敛了动作,但地上瓶瓶罐罐碎玻璃碰撞的声音还是时不时传到他耳朵里。   郁小龙想起身揍他,他刚一动,小周就一个激灵缩起肩膀,回头紧张地看着他,郁小龙忍了忍,倒头又栽了回去,手臂挡在眼睛上,“搞什么?”   小周磨磨蹭蹭,好一会坐到他对面的沙发上,又吭哧了大概有十几分钟,才说:“龙哥,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有关罗少钦的?”郁小龙没睁眼。   “卧……槽?”小周脸上顿时写满了震惊和被一眼看透的惊慌,“你,你怎么知道我要问什么?!”   郁小龙不擅长拐弯抹角,昨天打不通电话的失望让他决定送罗少钦一程,“不是我怎么知道,是除了施杰,我们都知道。”   “知道什么?”   “你不想我们知道什么,我们就知道什么。”   “……”   对面半天没动静,郁小龙睁开眼睛,侧身看了他一眼,发现他正盯着桌上一个开瓶器发呆,木愣愣的。   “哎。”他朝他打了个响指,“还有要问的吗?不问出去,别打扰我睡觉。”   “我就是有一点想不通。”小周胸口抵着桌子,瓮声瓮气地说:“龙哥你有经验,你觉得……他这个人,看上我什么了呢,没钱没势,长得也没你好看。”   “……”   小周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还在低着脑袋自顾呢喃,“……总得图一样吧,我明明就什么都没有啊,他又不是没得选。”   经验如果是指的他同样什么都没有而夏琮当年看上他了的话,郁小龙并不觉得自己有,他的情况跟小周眼下遇到的完全不一样,但不妨碍他回答这个问题。   “你挺好的。”郁小龙说。   小周耷拉着眉眼,还是不怎么有信心的样子。   郁小龙轻咳了一声,“你看上的人也挺好。”   “谁,谁说我看上他了!”小周一下像被踩住了尾巴,“这个你们肯定不知道吧!我,我我没有,别瞎说!我只当他是朋友……怎么可能……”   郁小龙没想到他反应会这么大,看了他一眼,这一眼把小周看得心里发毛,他慌也似地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个垃圾袋,起身又开始乒铃乓啷地收拾。   “你俩干嘛呢,起这么大早?”施杰推门进来,两边沙发上各看了一眼,“卧谈会啊?”   “把他弄走,我睡会。”郁小龙翻身朝里。   施杰朝小周挥挥手,让他赶紧回去睡一觉,困成什么样了,小周还没从刚才郁小龙的一语惊人里回过神来,被施杰连赶带推地弄了出去。   “给你看样东西。”施杰解锁手机,点了几下,送到郁小龙眼前,还十分贴心地替他调暗了屏幕。   “……”郁小龙挥开,说等他起来再看,以为又是什么沙雕视频的分享,施杰一天能在微博上艾特他三十多条。   “看完再睡,我给你拿条毛毯来。”他把手机塞郁小龙手里,郁小龙睁开眼睛,入眼不是视频,而是一条新闻。   他匆匆浏览完,虽然在财经板块,读起来却不晦涩,且标题显眼,疑兴明集团资金链出现断裂欲出售百亿项目。   郁小龙坐了起来,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这篇报道,篇幅不多,和别的地产新闻放在一起,不知道施杰怎么看到的。   “你往底下看,还说不会对他们公司明年的业绩产生影响,卖这么多只是为了优化资产结构,糊弄谁呢,我都看了,避重就轻的套路,有问题才说没问题,等着吧。”施杰这几年靠着酒吧的经营学会了不少。   “这叫什么,恶人自有恶报。”他给自己倒了杯咖啡,翘着二郎腿坐在他对面,“不知道他那有钱的岳父岳母,这次还能不能救他。”   施杰不清楚其中的原委,只知道那时夏琮和郁小龙分手,是因为要跟有钱人家的小姐联姻,郁小龙却不合时宜地,想到了夏琮说的那句不敢。   以前不敢,现在敢了,为什么,跟这个有关系吗?   出售这么大体量的项目说明什么,地产企业本就资金需求大负债比高,经营中出现需要回收资金的情况太正常了。   夏琮赢了吗,这就是他和夏议希望看到的结果?   施杰看他面上阴晴不定,很快绕过了这个话题,转而说起昨天被警察抓走的那人,好像给他看这个新闻,纯粹就是为了给他心里爽一把。   “那小子认识你,还知道殷叔呢,看来也是这片儿混的,可我见着脸生,要么真像他说的上头有人。”施杰说:“会不会真盯上咱们了?”   “怕了?”郁小龙看着他。   “怕啊,怎么不怕,我现在可跟以前不一样,拖家带口呢,你也算在我一口里。”   “少占我便宜。”   施杰笑了笑,又说:“不过怕归怕,昨晚上那事儿要再让老子遇到,还是会这么干,不能让那帮畜生把口子开在我这。”   “怕也没用,来了再说。”郁小龙说:“你把赵菲看好。”   “我是担心你。”施杰强调,“我这里有小丁他们,以前那帮兄弟有事喊一声也赶得及,你一个人住,要不这几天先别去公司了,等看看情况。”   郁小龙想说担心也没用,是祸躲不过,他和施杰的性格都太刚硬,做不来缩头求全,这样的事儿早晚要赶上,不是这次也会有下次。   但想到他的鲁莽和偏执孤行曾经给身边的人带来的伤害,郁小龙罕见地应了一声,这几天尽量少出门,没事就来他店里待着,工作带过来。   当天郁小龙为表态度,待到五天开业才走,施杰亲自把他送回去的。   这个点,夏琮再怎么样也该走了,除非一天没醒过,那样郁小龙半点不犹豫,直接送他去医院,再喊罗少钦来,或者问问宋业他昨天送上飞机的人落地了没。   他开门,钥匙在锁眼里停顿了一秒,从门缝里,他看见了客厅的灯光。   夏琮没走,人在厨房,像以往很多次郁小龙回家时一样,桌上摆着不多不少,刚好够他们两个人一顿分量的饭菜,随意扫过,都是他爱吃的。 第七十三章 信与不信   这房子买来之后没重新装修过,整体已经很老旧了,施杰他们帮忙刷了墙铺了地砖,郁小龙网上随便买了套便宜家具自己组装完就算能住了。   他几乎不烧饭,叫外卖解决,大多数时候跟以前一样,和施杰他们一起吃,所以厨房就更不用说了,赵菲帮忙打扫过一次,但也只是打扫,碗筷都不一定齐全。   抽油烟机应该是出了什么问题,像里面有东西脱落了,发出的响动闷声怪异,未被消化的油烟从半开的厨房里飘出来,弥漫堆积在潮湿的屋顶。   郁小龙被呛得咳了声,他把钥匙扔在桌上,夏琮听见后探出头来,“你回来了。”   重复昨晚的泄愤没有意义,如果夏琮会怕,明白什么是恐惧,三年前他就不会得逞。   郁小龙这样想,一边又觉得,或许这才是夏琮真正的目的,有多少人能经得起不间断的消磨呢,忍的次数多了,轻易再难激怒,总有一天会事态转变旧情重演。   郁小龙走过去,步子跨得急,被夏琮一眼看穿了企图,他闪身从厨房里避出来,下一秒,郁小龙一个重重地甩手,夏琮只来得及喊了声,“哎,火没关……”   推拉门撞在门框上又猛地向外弹开,脱落的玻璃跟老房子的砖墙一起发出剧烈的震动,像随时会塌下来。   郁小龙侧身盯着他,满目阴沉,“你现在除了过去没脸没皮那一套不会别的了吗,还他妈要我说多清楚?”   “说什么?”夏琮略一挑眉,眼尾既藏着不动声色,又似乎有些无辜,他从腰后毛衣上撕下贴着的郁小龙让他滚的便利贴,夹在指尖轻轻扬了扬,“这个?”   “放心,我看见了。”他转身去客厅里抽了张纸巾,擦手指上的油污,“你那沙发难睡成那样,我又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那现在是跟我过不去?”郁小龙指向那一桌子菜。   “看你没开火,想给你做顿饭,不喜欢的话就算了吧。”擦完他把纸巾扔进垃圾桶,再一抬头,“那么在我走之前,小龙哥是不是应该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那不是你的。”   “你都送给我了,怎么不是我的?”   “送?”郁小龙冷冷地看着他,字眼里咬着悔意,“如果当初我知道你会像现在这样惺惺作态,拿它在我跟前做文章,那么你也猜猜,我还会不会送给你。”   “所以现在你是想反悔?”   “我说了,那不是你的东西。”郁小龙手放进口袋里才发现,昨天抢下来后,那枚戒指跟那根链子就一直带在他身上,忘了扔,这时候扔又有些刻意。   夏琮轻咳了声,笑笑,“你也会这样耍赖。”   郁小龙偏头朝外示意,门还开着,这么点时间,冷风徐徐灌进来,屋里的温度明显比刚进来时低了几度,原本还冒着热气的饭菜肉眼可见地凉了下去。   夏琮倒没再纠结,把围裙摘了,穿上外套,只是临出门时,咳嗽突然变得频繁起来。   兴明他和夏议只有股份,如果说夏老爷子去世之前夏议手里还有几分实权的话,沦落到要靠夏琮联姻才能自保,可想而知当时的处境。   这两年不知道他们掰回了几分。   如果是挤走郭飞燕之后把公司经营到这种地步,或者实权旁落仍在郭飞燕手里,面临一旦破产将要失去巨额财产的困境,无论哪种,都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郁小龙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夏琮怎么还有精力把心思花在他身上。   夏琮不紧不慢地走到门口,半边身体快出去了又停下,“我烧还没退,能送我回去吗?”   “我看起来很闲?”郁小龙说,忍下了那句是不是你们家快破产你叫不动人了的讽刺。   夏琮皱眉,慢吞吞地想了会,“你以前是不是从来没送过我?”   “现在是要翻旧账?”   “没有指责你的意思,不算旧账。”夏琮解释,又说:“只是突然很想让你送送我。”   他看着比郁小龙刚回来时脸色难看了许多,似乎病入膏肓,有本事在楼道里等他一夜,在烟火燎人的环境里做一桌子菜,现在却没力气把自己送回家了。   郁小龙没有见过他以如此正经的口吻向他示弱的样子,夏琮以前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几乎没生过病。   所以他不知道,夏琮以此来拿捏他,是不是跟当初在床上假装被他的强势伤透了心而楚楚可怜地央求好为了让他能更顺从他一点一样得心应手。   他有的是办法让他心软   这样的心软即便在他态度几次转变后,都没能让他下定决心离开他,直到最后自取其辱。   郁小龙不想做得太难看,忍住了把夏琮推出门去的冲动,以他们俩现在的体力悬殊,他要这么做轻而易举。   他开口拒绝,夏琮却打断他,“我答应你,以后不来找你了。”   为了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有可信度,他抬了抬手,“我发誓。”   郁小龙将信将疑地看着他,想不到他会这么好说话,夏琮清晰的眼眸里罩了层薄薄的水雾,看着他的眼神写满委屈又真诚无比。   虽然知道他的发誓可能就跟放屁差不多,但两人在门口僵持了会,郁小龙还是进去关了火,然后他带上门,先夏琮一步下了楼。   夏琮换了辆车,没停在楼道附近,所以郁小龙两次经过都没有发现,他问夏琮要车钥匙,夏琮却摁开门锁后自己坐到了驾驶位上。   “没规定一定要你来开才算送吧。”他降下车窗,笑着催促了一声。   郁小龙对自己居然有那么一瞬真信了他感到无语。   压不下去的烦躁感被油烟浸过之后愈发在他身体里附着蔓延,他开始忍不住回想,那天晚上从酒店里完好无损地走出来并坦然接受分手事实的自己真的存在过吗?   他曾有过那样的肚量,为什么现在却做不到了呢?   过度的愤怒于他无益,或许夏琮就是想看他被激怒,剧烈的情绪被高高挑起,盛放殆尽之后总要回归平静,那时候他便有隙可乘。   就像他选择以那样极端的方式任由他发泄,之后开始提要求一样。   郁小龙克制住所有会令他后患无穷的念头,走到另一边,开门坐了进去。   一路上他都没有说话,夏琮说回去,没说回哪,除了大学城的房子,他在这里应该没别的住处。   等从某个入口上了高架,郁小龙又以为他是要去机场。   这个点路上车不多,只有零星几辆,彼此间车距拉得很开,夏琮在内车道上匀速开了会,方向盘突然往右打,车身一飘,跟着变了两条道。   然后在郁小龙丝毫防备都没有的时候,骤然踩油门加速,仪表盘上的指针飞速飙向了两百,迅速拉近的距离让他们在眨眼间就超过了前面那辆车。   郁小龙只觉脑子里闪过一声轰鸣,久违的压迫感强烈到他近乎窒息,车窗缝隙里灌进来的风吹得人睁不开眼睛,他几乎是大吼道:“你要干什么,疯了吗?!”   头顶测速灯一闪而过,实打实地把他们拍了进去,郁小龙伸手去关窗,疯狂的噪音被撇除在外的瞬间,他听到夏琮似乎是笑了声,接着车速慢了下来。   整个过程持续的时间不超过十秒,这十秒里郁小龙心脏骤起骤落,头脑里被激起的发麻的感觉几乎裹住了他的手脚,好一会才找回知觉。   他让夏琮现在就找个口子从高速下去。   夏琮一改之前的疯狂,像再遵纪守法的良民不过,车身继续稳稳地行驶在内道上,速度相较一开始还慢了许多。   但他这人一贯阴晴不定,郁小龙怕他半路又作死,等下高速,驾照都吊销了,他坚持让他停车,换他来开。   从离他们最近的口子下去,夏琮把车停在路边,他下了车,走远几步,走到路灯快照不到的地方,扶着栏杆,弯腰吐了起来。   独自缩在黑暗里躬身驼背的模样看着有些凄惨,如此孱弱的姿态触在了郁小龙某片逆鳞上,令他很不爽,他没有下车,坐在车上看着。   夏琮应该是吐完了,但一直没有起身,郁小龙不想再被他耽误下去,他在车上找了找,找到瓶没开封的水,过去递给了他。   “谢谢。”夏琮接过来漱了漱口,他一整天没吃东西,其实除了水,吐不出来什么。   他还是蹲着不动,郁小龙在他小腿上踢了踢,夏琮轻抽了口气,皱着脸看向他,“腿麻了。”   “……”   郁小龙插着口袋,看着朝他伸过来的那只筋骨分明的手,没有动。   夏琮只得又收回去,他看向前面,显露出一丝痛苦,“虽然我知道凡事总有过程,但被你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还是挺不好受的。”   “你到底回哪?”郁小龙问。   “大学城吧。”夏琮说:“既然你不肯要,便宜我再住段时间。”   回去没用多久,车开进地下停车场,夏琮靠在椅背上,车内温度熏得人有些懒散,他问郁小龙,“这两年你有来过这里吗?”   “你给我妈的卡,我放书房抽屉里了。”郁小龙熄了火,不冷不热地说。   夏琮闭了闭眼睛,头发在皮椅上轻蹭了两下,“小龙哥还是这么绝情啊。”   郁小龙解开安全带,正要推门,夏琮突然一把抓住他手腕,滚烫的掌心隔着露出来的一截毛衣袖口在他皮肤上缓缓抚模过,“上去坐坐吗?”   他故意把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丝丝缕缕的气音,短短几个字里勾着百转千回,可能郁小龙答应送他回来在他眼里很受鼓舞,或者又像是默许了什么。   “想睡我?”郁小龙视线在他握着他手腕的指间停留了几秒,然后眼皮轻抬,讽道:“就凭你现在?”   夏琮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似笑非笑地靠近了他,“你真的想知道分开这么久,我有多想睡你吗?”   郁小龙任由他一点点朝自己逼近,鼻端染上熟悉的味道,以及夏琮呼吸里那股若有似无的苦,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在他快要口勿上来时,冷冷地把头偏开了。   夏琮知道会是这种结果,他低低地笑了声,额头在郁小龙肩膀上短暂地抵了下,“换种方式也行。”   他解开安全带,把郁小龙的座椅推向后,头往那一处低去,郁小龙意识到他想做什么后,抬手挡了一下。   “不想要吗?”夏琮问,带着蛊惑一般地沿着他大褪摸了上去。   郁小龙手扣在车门把手上,只要轻轻一抬就能从这里出去,但他却没有动,他看着夏琮,突然从他这一番主观奉献的意图里看出了他的下贱来。   他一腔躁郁的心情无处纾解,正如他轻易就能看懂夏琮的企图一样,他们之间,太多次的暴力相向由欲望开始,又由欲望结束,夏琮知道怎么样最能挑起他。   他的推拒并不坚决,听着皮带扣碰撞的声音有片刻他仿佛置身事外,夏琮的动作令他身体里流窜过一股热意,但又好像尝不到真正的渴望。   但谁又在乎呢。   执意闯入暴力破坏他生活的人有什么资格向他控诉。   或许在那一场欺骗里过度的隐忍让他变得偏执与神经质,又或是夏琮的纠缠令他愤懑疯狂却又无计可施,他看着他低头,好似带着刻意讨好地问他想不想要。   郁小龙心底升起一阵扭曲的快意,迫不及待想看夏琮添舐吞土自己时的丑态,好像这样就能尝到些许将他踩在脚底下报复的滋味。   于是他放任了他的所作所为,同时他在想,这样做对夏琮而言,究竟是他的忏悔补偿,还是只是他要求的退而求其次……   这样的事夏琮为他做过不止一次,但好像技术始终不怎么样。   只是以往从这不怎么样中得到郁小龙想要的快感不难,但这一次却空洞乏味,除了细微的水渍声里绵绵不绝地腐蚀在他心口不断加深的痛意,什么都没有。   车里残留的温度太高了,又或是夏琮嘴里不寻常的热意灼伤了他,郁小龙终于意识到这是个自取其辱的决定,是一场针对他的折磨。   他推开了夏琮。   两人的呼吸都有些急趗,响在密闭的空间里尤其剧烈,似要缺氧了一般,夏琮慢慢抬起身,帖着郁小龙的身体,侧脸蹭到他胸口时,在上面小心地落下一吻。   他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好,手臂横遮在眼睛上,仰着头轻椯了一会。   郁小龙整理好衣服,推门下车,语气听来似乎并不领情,“记住你说过的话。”   “那我能再多说两句吗?”夏琮睁眼看着他。   郁小龙甩上车门,夏琮从另一边追出来,“打个商量,两句不行一句行吗?”   郁小龙深吸了口气,“你说。”   “心平气和地跟你说句话真不容易。”夏琮站在车门后,手肘轻搭着,他一直看着郁小龙,好像求来的这一句话很重要,迟迟酝酿不出口。   郁小龙有些没了耐心,原本就觉得他说不出正经内容,这会更不想听了,他转身要走,却被夏琮叫住,“郁小龙。”他说:“我很爱你。”   偌大的停车场空阔阴冷寒意渗人,说出来的话飘然于耳,好似没有一句落到实处能被人真正听进去。   郁小龙第一反应不是愤怒,不是感动,也不是任何其他起起伏伏的情绪,而是在想,爱这个字眼,夏琮以前对他说过吗?   谁知道呢,意乱情迷精虫上脑的时候,什么话没在他耳边说,管他爱不爱他,愿不愿意听,听了心里什么想法,难不难过,当没当真。   开一声口多容易啊,谁又规定一定要严丝合缝地贴紧了心里的想法才能说呢。   “不信?”夏琮看他反应,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笑笑,看起来很无所谓,“不信算了。”   “不信最好。”他关上车门,倒退着往后走了几步,微笑着朝郁小龙挥手,“晚安,我的小卷毛。” 第七十四章 见过与没见过   这之后将近一个月时间,如夏琮所说,他没有再出现过。   长航的作品最终通过了导演组的评选,这意味着他们正式受邀参与电影的制作,虽然最终获得的制作篇幅占比不大,但这一具备里程碑意义的渠道开拓还是把汪浩洋他们激动得热泪盈眶,下午专门召集所有人开会,宣布这一好消息。   郁小龙这段时间全副身心都忙于此,结果出来他终于能松一口气,严格意义上来说,这也是他第一次获得除市场之外如此正规的来自行业内的认可。   谁不喜欢被肯定呢,尤其是看重并全力以赴的,郁小龙承认这一点上他不能免俗,因为就连当初做着最为人不齿的营生时,他也希望至少殷叔是满意的。   晚上团队聚餐,规格空前,都是刚毕业没多久的年轻人,岁数普遍比郁小龙小,能吃能闹,个个喝得面红耳赤,郁小龙跟着有点喝多了。   施杰打电话来查岗,汪浩洋接的,听说这么个情况,当即开着面包上了路。   “你这朋友可真够意思,我说给你叫车偏不干。”汪浩洋笑着打趣,“还说以后要喝酒去他店里喝,他请。”   “……”郁小龙靠在椅背上,目光已经有些涣散了,听不清他说什么,他确实不胜酒力,长时间不喝就更退化得厉害,好在这回心情不错,倒不想吐。   施杰来得很快,没让他等太久,小金杯自从上次被郁小龙开进修理店考虑大修一番后,似乎一下给力了很多。   “少爷咱不能喝就少喝行吗,多大人了还要我天天追后面盯着。”施杰老毛病犯了,边给他系安全带边念,“一个个嫌我啰嗦,可特么就是没一个省心的。”   “……没嫌。”郁小龙调了个还算舒服的姿势瘫着。   “没嫌个屁。”施杰骂,“别以为我不知道,让你们出门当心全他妈当耳旁风。”   他丢给郁小龙一瓶水,问他想不想吐,想吐给他拿塑料袋,别一会吐车上,他可不洗。   郁小龙摇头,这会酒劲上来脑袋很沉,像有罐子水在里面咕咚咕咚撞,但不晕,他把车窗稍微开了条缝,灌进来的一点风凉丝丝的,吹着正好。   施杰听说他们被选上了,高兴地跟他聊电影的事,郁小龙没劲说话,时不时嗯他两声,鬼使神差地,他觉得风吹得手有点冷,摸索着伸进了羽绒服的口袋里。   这两天又开始了新一轮的雨水,中间还飘了两场小雪,出门他有些扛不住冻,之前脱下来的羽绒服又穿了回去。   他手伸到底,无名指指尖像是套进了什么圆环里,触感有些硬,但比他手指的温度高一点,郁小龙忘了是什么,拿出来凑到眼前,想看清楚一点。   “这什么,戒指?”施杰注意到他的动作,“哪来的?”   圆环在指尖被轻轻拨动,上下晃动的弧度一下停住了。   “抢来的。”郁小龙说。   “拉倒吧。”施杰笑,“一个破木头戒指还用抢,明儿借我点工具,哥哥也能给你磨一个。”   郁小龙也笑,翻到另一面去看,是挺破的,漆都快掉光了,斑驳成这样戴在脖子上也不嫌刺。   说实话他真忘了。   夏琮没有出现的这一个月里,郁小龙渐渐开始怀疑,那几次犹如是荒诞闹剧的碰面是不是只是他的主观臆想,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日子还是跟以前一样。   你看,施杰什么都不知道,周围没有人知道,除了他自己。   而他怀疑夏琮出现的目的,觉得一切是那么的不合常理,两年前他明明放弃了他,选择和别的女人结婚,又怎么会突然跑回来再度跟他低三下四?   可现在这枚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戒指却告诉他,原来都是有的,都发生过,夏琮不仅来找过他,那天在地下车库,还切切实实地跟他说他很爱他。   郁小龙现在还能回想起他说这句话的表情,装得那么情深意切。   “扯淡。”   “扯什么?”施杰问。   “扯……个塑料袋给我,快。”郁小龙腮边突然泛过一阵酸意,他咽了咽,试图把那种不适感咽回去,但不忍还好,一忍胃里跟着就是一阵剧烈的抽搐。   “卧槽!”施杰赶忙靠边刹车,转身去扯赵菲在车上备着的装货用的塑料袋,但已经来不及了,郁小龙扒着中控台,弯腰吐得稀里哗啦。   “……”施杰气得拿塑料袋抽他,“郁小龙你是不是故意的!啊!是不是是不是!笑,你特么还有脸笑,笑你大爷!”   “回去你就给我洗车,不洗完别想睡。”施杰把新买来没多久的脚垫卷卷找个路边扔了,能擦的纸巾沾水勉强收拾掉一点,他回到车上,窗子全开了通风。   “好。”郁小龙像棵歪脖树一样靠在窗边,半个脑袋挂在车外面,重新上路后施杰不敢开太快,风太烈了。   又散了一会,差不多了,主要再吹下去人受不了,他喊郁小龙,让他把头抬抬,他要关窗了。   郁小龙动了动,脑袋收回来了,手却伸向窗边,随着车窗不断上升,施杰恍然觉得有什么东西被扔出去了,从他余光里一闪而过。   他刚想问是什么,转头见郁小龙眼睛被吹得通红,眼泪水都快飞出来了,忙扯了他一把,彻底把窗关上了。   手机响了两下,听声音应该是短信,郁小龙很少看短信,但这次他点开了,不仅如此,还眯了眯眼努力想要看清上面的字。   【恭喜你。】   【为你骄傲。】   有人这么跟他说,号码没有备注,但他几乎一下就猜到了,他动了动手指,删了。   第二天郁小龙没去公司,一觉睡到了中午,醒来随便吃了点东西,头有点疼,他躺上床,看了会手机又睡了过去,一直到施杰打电话喊他去吃晚饭了才醒。   他都不记得有多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尤其夏琮出现的那几天,持续性的失眠令他一天里有一半时间都浑浑噩噩。   郁小龙简单洗漱了一番出门,这种雨夹雪冻死人的天气,酒吧街居然人还不少,他从弄堂里拐进去,往后门走的路上,远远看见小周一个人蹲那在喂猫。   流浪猫酒吧街以前少,这两年才多起来,这只大概一个星期前跑来的,一身黄毛滚得湿透,看着也就刚足月的样子,没人管这种天气估计活不过一晚上。   小周好心收养了它,给它用纸箱旧衣服在后门边上做了个简易的窝。   “不进去站这干嘛?”郁小龙看他耳朵都冻红了。   “等罗少钦。”小周说:“一会他过来拿猫。”   “嗯?”   “咱这边不是养不了吗,他说他来养。”   小周拎着猫窝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里面的旧衣服飞出来,潮湿的纸板差点给他转散架了,见郁小龙看着,他撇撇嘴,“他那边给买了新的,用不上了。”   郁小龙点点头,要走,小周叫住他,“……上回的事,龙哥你能再陪我多聊两句吗?”   他看着很闷闷不乐的样子,脑袋快垂到胸口了。   “聊什么?”郁小龙拢了拢衣服,陪他坐下来,“长话短说,冷。”   “哦……”小周应了声,吸了吸鼻子,“就那天跟你聊完,回去后我仔细想了想。”   “想出什么了?”   “我……”他又卡壳了,欲言又止,一句话在嘴里酝酿了半天,最后说出来像是下定了毕生的决心,“我可能确实挺喜欢他的,挺乐意跟他待一块。”   “他不也喜欢你吗,那你苦恼什么?”   “可关键他是个男的啊。”小周抓了抓头发,“你知道我以前……我从来没想过,就这事,这事很颠覆,它不正常。”   是挺不正常的,郁小龙想说,就像这条街上,进了有耳你可以肆意妄为,可只要出了,你就是个常人无法理解的异类,但这话他没有办法跟小周说。   说了会辜负另一个人的期待,他们是异类没错,但却是人里面的异类,首先逃脱不了的,便是人的七情六欲。   猫吃完了粮,跑来他们脚边蹭,边蹭边发出满足的呼噜声,小周拨它进箱子,说外面太冷了,但它执意往外跑,他干脆拉开衣服把它揣怀里了。   “所以我就是想问,”小周看向他,“你以前……那个谁,怎么过的?”   “我跟你不一样,”郁小龙听懂了他想说什么,“我本来就喜欢男人。”   “啊?”小周一脸诧异,郁小龙以为这在他们之间已经不是秘密了。   “我靠我一直以为是徐银亮的关系,他那么骚扰你你才……”小周痛恨道:“日,前两天我还看见他了,还那副死样。”   郁小龙轻哼了声,有些无关痛痒。   “而且这傻逼居然有脸跑过来想跟我打听你,我当时拳头就痒了,真的,当年没踩上两脚真特么亏。”   “过去了,他怎么样跟我没关系。”郁小龙笑笑,又说:“罗少钦人挺好的。”   “我知道他挺好的,那天他……都跟我说了,说以前不认识你们的时候就见过我,在那。”小周指了指隔壁有耳,“我都不记得我什么时候去过,你们收拾菜杆那回我也没赶上,他还说后来找过我,谁知道呢。”   “是吗?”郁小龙不知道还有这层渊源。   小周搂着猫,叹了口气,“他要不这么好就好了,我还纠结个什么劲,我现在就是觉得,回头我爸妈要知道了,非得打死我,以前就瞧不上我混……”   郁小龙在他脑袋上重重撸了一把,他也只能听听,给不了意见,决定还要他自己做,不是说经历在先就能当前辈的,再说他自己就挺失败。   施杰给他打电话,问他到哪了,一个小时前就说出来怎么这会还没到。   郁小龙让他别催,就在后门口了。   “不是我催,是有人找。”   “谁啊?”   “说是姓夏。”施杰有些没好气,“你进来看看认不认识吧。” 第七十五章 输与赢   这个点还没开始营业,除了施杰他们,店里几乎没什么人。   光线整体被调得有些暗,桌椅又都是黑白棕的配色,很难明快到哪里去,但被轻柔低缓的音乐声包围,便显得很清静。   郁小龙进去的时候,施杰正站在吧台后面,边擦玻璃杯边朝他使眼色,“怎么回事?”他一脸狐疑,往角落的位子那努了努嘴,“不会这么凑巧也姓夏吧?”   他刚才联系他,必然已经跟人打过照面了,从与夏琮有七八分相似的面孔上也能窥出一二。   “等会再跟你说。”郁小龙道。   “喝什么?”施杰扔下手里的布看着他。   “他点了吗?”   “点了。”   郁小龙往那一桌看去,夏议正随手翻着身后架子上摆来装饰用的杂志,施杰还算没太怠慢,特地为他把那一排的灯带全开了。   “我不用了。”郁小龙往那走去。   夏议听见声音,抬起头来,合上书页微微一笑,“好久不见,小龙。”   他跟两年前变化不大,依旧是那副温和而有教养的样子,其实一个人如果不是人生际遇波动过于强烈,气质与谈吐两年的时间确实不可能会有太大变化。   他说话不疾不徐,看人的目光真挚有礼,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这可能也是听说他姓夏之后,施杰没有表现出太过明显的反感还给他打电话的原因。   郁小龙没说什么,只略微一点头,看向他手边放着的一口未动的橙汁,“我给你叫杯热的吧。”   “如果方便的话再好不过。”夏议略微有些抱歉的样子,又问郁小龙喝什么。   “不用了。”郁小龙去吧台,找施杰换了杯热茶,店里当然不提供这些,但作为招待另当别论。   回去时夏议靠着椅背,两手交握在身前,姿态比起刚才放松了许多,“我想过你可能不愿意见我。”   “我连他都见了。”郁小龙没太多情绪地在他对面坐下了。   “不是自愿的吧?”   夏议看着他笑,郁小龙跟着笑了一声。   “你是要管他吗?”他猜测这或许是夏议来的目的,作为夏琮的长辈来跟他道歉,保证以后会约束好他,不会再有类似的事发生。   但夏议却摇了摇头,“我可能会说他,但不会真的插手,他是个成年人了。”   说完他又笑着加了句,“没成年的时候,我也不太能管得住他。”   所以是来当说客的,郁小龙想。   他怀疑这是不是又是夏琮的手段,知道他无论怎么样都不会把对付他那一套用在夏议身上,他只会坐在这里,念着过去的旧情,乖乖地把话听完。   “所以是他让你来的?”   郁小龙几乎笃定了这个想法,但夏议还是摇头,“不,他不知道。”   他用某种类似调侃的口吻说道:“他现在可比以前保守多了。”   “我们随便聊聊吧,别紧张。”夏议看出郁小龙的戒备,试图缓和气氛,“你就当我是顺路过来看看,今天晚上无论我说了什么,你都不用太放在心上,这样可以吗?”   “好,聊什么?”郁小龙配合地问。   “小琮他有跟你说过我们小时候的事吗?”   “……提过一点。”   “听这话的语气就知道,肯定没提好的。”   夏议眼里在笑,似乎又有些无奈,“其实我的童年和少年时期有很多值得高兴的事,但他好像只记住了这一件。”   “确实,这一件足够骇人听闻刻骨铭心对吗?”   郁小龙看向他,没有说话,他其实不愿意夏议的随便聊聊聊到这上面去,就像很多时候他会刻意不去看他那条残缺的腿一样。   那是一个人一辈子的创伤。   但夏议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什么禁忌不能聊的话题,也没有把它视作仍在折磨他的痛苦。   他神色温和,语态轻松,让郁小龙想起那时候,他提着裤脚问他酷吗的样子。   “咕噜”两声,夏议靠放在桌角的拐杖因为他突然喝茶的动作滚了两下,郁小龙替他扶好,他接过来,视线在上面停留了会,说了声谢谢。   “聊聊他小时候吧。”他目光重新回到他身上,笑了笑,“你看他现在这样,一定想象不到七八岁以前他有多粘人吧。”   “当时小家伙就只有这么点高。”夏议比划了一个比桌子长不了多少的高度,“他母亲刚过世,在这个家里很没有安全感,唯一信任的人是我,所以时时刻刻都粘在我身边,连上幼儿园都要偷跑出来,来我学校找我,一天见不到,回去屁股后面能跟一晚上。”   “是吗?”郁小龙有些难以想象。   “有机会给你看他再小一点时候的照片,粉雕玉琢的特别可爱,尤其哭起来强忍泪水的样子,很难让人不动恻隐之心。”   “再后来,发生了那件事,等我醒过来,他好像一夜之间就长大了,从那之后,我再也没体会过当他哥哥的乐趣,反而变成了他处处照顾我。”   “如果说那件事有什么是让我真正觉得遗憾的,不是我少了一条腿,而是他,愧疚真的让他变了太多。”   “哪怕这么多年我反复纠正,这不是他的错误造成的,但他坚持认为他有责任,如果那个时候他能少粘着我一点,不让我一起跟去,就什么都不会发生。”   “你能明白他那种感受吗?”夏议问,不等郁小龙回答他又说:“可能吧,但没人能做到真正感同身受。”   他离开椅背,坐直了身体,手扣在玻璃杯口轻轻转动,他看向郁小龙,用更低缓的语气道:“如果这还不能让你理解他的话,我可以再说点别的。”   “你想让我理解他什么?”郁小龙问,这些他知道,也想过,但不足以成为他和夏琮走到这一步的理由。   “他一定跟你提过郭飞燕吧。”夏议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说:“这个心狠手辣又嫉妒成性的女人一手主导了那一场车祸,是所有罪恶的源头,对吗?”   “不对?”   “没有不对。”夏议摇了摇头,“但对兴明而言,她也只是势力的一角。”   “这么庞大的集团背后,利益网盘根错节,其中的尔虞我诈远非你能看到,要想在这样的家庭寻一方安宁,连我都不容易,何况是他。”   “你可能没有办法想象,一个不受任何人庇护与宠爱的孩子,怎么在那样的环境里活下来并安安稳稳地长到现在。”   郁小龙听到这里微微皱眉,“不是还有……”   “我们的爷爷?”夏议说。   “对,他可能是唯一还对他保有理智的,但就是这位他口中对他一视同仁的老人,曾经也当着他的面,说如果那场车祸里,最后落下残疾的人是他就好了。”   郁小龙听到这里心口一紧,这些夏琮没有跟他说过,他知道他对夏议有愧,这份愧疚一直无法释怀,曾让他轻易放弃喜欢过的顾居然并转头开始利用他。   但他不知道他的处境,不是从夏老爷子去世之后才滑向深渊,而是一开始就已经在深渊。   施杰亲自来他们这桌加水,丢给郁小龙一个杯子,大概觉得他嘴里喊着不要不要,但他的脸色不是这么说的。   夏议道了谢,推到郁小龙手边,“所以你知道,当初做把你接过去的决定,对他而言有多难。”   外面雪好像停了,打在后窗上的雨声变得稀疏,几丝风从缝隙里漏进来,吹动飘在水盆里的蜡烛四处游曳,郁小龙看了会,问道:“他结婚了吗?”   如果不是夏议说了这么多,他可能永远不会问这个问题,他相信夏议的为人,不会在夏琮已经结婚的情况下还跑来跟他说这些。   “当然没有,他连这个都没有跟你说吗。”夏议感到不可置信,又猜不到夏琮到底什么打算,“那他前面来找你都说什么?”   纠缠。   郁小龙脑子里冒出这样的字眼,那次在他家他似乎提到过,当时夏琮并没有否认,甚至还反唇相讥。   当然也可能是那时候他只顾着向他袒露欲望,觉得其余不值一提。   “可能他有他自己的想法。”夏议说:“施杰那件事发生之后我劝过他,让他把你送回来,他说他会处理好,后来等你走了我才知道他所谓的处理是什么。”   “你觉得他是为我好?”   “或许吧,感情方面的事他不跟我交流,很多都是我猜的。”夏议难得露出几分较真的神色,“但是与非上我应该没有猜得太离谱。”   郁小龙笑了声,夏议的话句句导向这里,但他却不能苟同,如果真的是为了他好,为什么不说清楚,还是说比起说清楚,他就配得到这样粗暴的对待方式。   他没有见过他们是怎么走到一起的,一路充斥着多少谎言与欺骗,他甚至不知道第一次见面他跟他打招呼的那个早上,他为什么会那副样子出现在他家里。   “你不相信?”   郁小龙摇头。   “好吧。”夏议笑,他好像明白夏琮为什么不一次性把话都跟他解释清楚了,“那你觉得两年之后的现在,他决定回来找你是为什么呢?”   还有一个让他如此笃定的原因夏议没说,过于隐私,说出来会让郁小龙陷入尴尬。   那差不多是他走了快一年之后,有天他去夏琮那里住,半夜听到隔壁房间传来怪异的声响,类似男人的椯息声,以及断断续续压抑的申吟。   他以为夏琮带人回来了,但第二天并没有人从屋子里走出去。   这声音在之后的一年里他又听到过两三次。   那应该是一段录音,夏议猜,有时候这段录音会夹在一首歌里,夏琮或许会有这样的恶趣味,但夏议还是一下猜到了什么,继而愈发觉得那音色似曾相识。   只是关紧了房门,没有人知道,那个人前流连声色与人虚与委蛇的浪荡公子,夜深人静听起这一段录音的时候,究竟在想些什么?   “我其实不应该来,只是刚才有些话,他可能永远不会跟你说,反而我这个外人更容易一点,现在我说完了。”夏议从桌边拿起拐杖,慢慢站起了身。   郁小龙看着他,刚才摇头的那份坚定落入眼底,罕见地闪过一丝怀疑与迷惘。   夏议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肩膀,“你不用表态什么,也不要先入为主,他应该还会来找你,到那时候你再决定。”   郁小龙沉默了一会,跟着起身,“你住哪?我送你吧。”   夏议穿好外套,朝他递过去一个不太轻松的眼神,郁小龙送他到路口,果然看到林蔚茜等在车里。   夏议看出来他还有话要说,故意放慢脚步等了一会。   “兴明现在的处境,意味着什么?”郁小龙终于还是问道:“你们是输了还是赢了?”   “你觉得我能在这里擅作主张地替他说这些话,是要输了还是赢了”夏议笑着反问,又说:“如果不是我爷爷过世得这么突然,我们早该赢了。” 第七十六章 新做与重修   郁小龙重新回到店里,这会人多了起来,好几桌都坐满了,音乐换了种更为轻快的风格,驻唱抱着吉他坐在舞台靠前的位置,跟着曲调婉转缓慢地哼唱。   外面雨小了,风还是很大,走到路口这点距离,一来一回外套表面被打得潮乎乎的,郁小龙脱下来,扔后头储物间里,他坐到吧台上,问小丁要一杯酒。   “哪种?”   “随便。”   小丁往周围看了看,确定施杰不在,没人盯着,给他调了杯低度数的起泡酒,边推给他还边商量,“行吗?”   郁小龙笑了笑,接过来,他可能看着确实心情不佳,但也没打算真喝成什么样,就是突然想坐下来,想手头有点事做。   夏议的到来在他意料之外,兴许是为了把更多的空间和余地留给夏琮,有些话他没有说得太直接,比如他说很多都是他猜的,然而郁小龙现在却不想去回想。   他可以深信不疑自己的判断,认定夏琮别有用心,但对于一向持重的夏议,却没法简单地给他扣上同样的帽子。   郁小龙喝完了一杯酒,听周围低语的人声放空自己,小丁问他还要不要续。   这度数再来七八杯都没问题,可就在他伸手准备接的时候,施杰回来了。   小丁一下把手缩了回去。   郁小龙:“……”   “以为你俩还要聊一会呢,这么快就走了?”施杰没发现,把一碗打包的馄饨面扔郁小龙跟前。   刚那酒有点太甜了,搞得他没什么胃口,不过吃也能吃,他把盖子打开,拿塑料勺舀了口汤。   “能把吧台当饭桌的也就属你在我这儿了,倒是不见外。”施杰笑骂了声,擦了擦手,接着换了副硬邦邦的语气,“刚那人谁啊?”   “夏议。”郁小龙边吃边看了他一眼,突然想起来他俩其实见过的,夏议带林蔚茜来过医院,只是那会施杰没醒,看来他全无印象了。   “哦,就他。”施杰应声,“他来干什么?”   “没什么。”郁小龙说:“顺路。”   “哟,顺路还知道这店是我开的呢?”   “不顺路他怎么不干脆去我那找我?”   “……”施杰瞪着他。   郁小龙笑笑,“施老板名气大。”   “少来。”施杰一脸岿然不动地往前探了探身,凑近了他,正色道:“你跟我说实话,他到底来干什么的,这么冷不丁,不是为了你跟那谁的事吧?”   “我跟那谁有什么事?”   施杰想了想,“也是,都分这么久了。”   真有那也得夏琮亲自出面,派个哥来算什么。   他从郁小龙身上没看出破绽,他不是多能藏的人,姑且信了他,再说替那傻逼藏着也没意义。   施杰站回去,收拾了一会,想到什么,突然啧了声,“别说,他哥那气质,可比他像样多了。”   郁小龙把一碗馄饨面都吃完了,起身的时候看到吧台另一边,小周枕着手臂趴在那,一副恹死不活的样。   “他怎么了?”   “没猫了吧。”施杰说:“别理他,一会朝你发疯,这小子最近特别不正常。”   “……”   “要走了?我送你吧。”   “送什么。”郁小龙穿上外套。   “有话跟你说。”   走的时候,郁小龙特地过去拍了拍小周的肩膀,从吧台里面把刚才小丁给他藏的那杯酒拿出来,放在他手边。   “要跟我说什么?”上车后郁小龙问。   施杰没急着回答,先跟他闲聊了一会,快开到他家楼下了,才说他准备年后定个日子,跟赵菲去把证扯了,郁小龙说挺好的,谈这么久也是时候了。   “在这之前我想先求个婚。”施杰说,主要他现在手头没存下多少钱,亲戚朋友也没几个,办不了太风光的婚礼,就想在别的地方尽量补偿她一下。   “怎么求?”郁小龙说:“去她宿舍楼下摆蜡烛,大伙帮你一起喊那种?”   “你还能更土一点吗。”施杰无语了,“咱好歹是被爱情的骗子骗过的,那小子没教会你什么是浪漫吗?”   郁小龙瞥了他一眼,“找死么?”   “哪能呢。”施杰笑起来,边笑边咳,好一会才停下来,“就在店里吧,找天不营业了,布置得漂亮一点,再请人来唱个歌,成功了你们给我鼓掌。”   施杰嘴角一直扬着,似乎觉得这样再好不过,“也别整太花哨了,回头搞得她不好意思,诚意到了就行,然后大家伙再一起好好吃一顿,你看行吗?”   郁小龙没说行也没说不行,他下意识往窗口靠了靠,挡住关不严的缝隙里吹进来的冷风,“怎么又咳了?”   “高兴的呗。”   “高兴了也咳?”   “高兴了不得咳两嗓子么。”   施杰全然不在乎,说要让罗少钦给他再找个好一点的驻唱来,现在这个不行,曲子都弹飞了,连他这个外行都听出来了,嗓音条件也不太行。   又说到时候得多买点花啊气球啊把店里布置满,搞得梦幻一点,还说要让郁小龙陪他去挑戒指……他把什么都考虑到了,连那天现场要说的话都打起了草稿。   郁小龙一边替他高兴,一边又因为他不时带出来的咳嗽声频频走神,他想到夏议一再提及的愧疚感,说没有人能对夏琮感同身受。   那么此刻的他呢,这样活生生的例子,难道不是最有资格理解这四个字的人吗。   下车的时候,施杰冷不丁又问了一遍夏议到底来干嘛的,郁小龙说真是顺路,就差跟他发誓,然而当一周后的某一天走进五天,他庆幸当时没诅咒自己太狠。   施杰踏在门边,听了一会,说这声音可以啊,罗少钦眼光不错,然而当他走近,看清楚台上的人是谁时,立马黑了脸,同时爆了句粗。   大概夏琮的外形确实挺惹眼,今天店里的气氛比以往都要热烈,他抱着那把有些走音的吉他,唱得并不高昂,但底下不时能听到女孩子们的推搡与嬉闹声。   浓烈拥挤的呼吸炒热了周围的温度,他脱得只剩下件白衬衫,领口随意地开着两粒扣子,右边脸颊不知道是故意还是哪里沾染上的,抹着两道细腻的金粉,这让他的面孔在顶灯暧昧的光晕里,显得既深沉又有几分跳脱的不羁,尤其当他的目光从低垂转向眺望全场,漆黑眼眸里盛着的光让这种感觉更加明显。   “……Remember me to one who lives there.He once was a true love of mine.”   修长的手指扫过琴弦,嗓音清澈,带着细微的沙哑,咬字清晰,所有人都能听到他唱的是He而不是She,于是响起了更多的议论与起哄声。   可惜这一切都随着施杰拔下话筒插头的动作戛然而止,四周安静了一瞬,刚还受人瞩目酒吧街冉冉升起的明日之星接着被有些狼狈地推搡下了台。   夏琮没有挣扎,任由施杰骂骂咧咧地扯着衣服,差点半个肩膀都露出来,他只能一手抓着,一手跟台下的观众挥手告别。   场面顿时又变得有些滑稽,尤其他被拽下台的这一路,沿桌群众呼声热烈,都在尖叫着喊好帅。   夏琮被拖到门边,目光扫过吧台时在某一处定住,他嘴角勾起,整张脸上都洋着笑意,他抬起头,用最后一点时间,给郁小龙抛了个飞吻。   “……”   郁小龙拎着衣服出去的时候,夏琮正衣衫单薄地坐在长椅上,大剌剌地敞着手脚,不时仰头看天,似乎就在等,也知道他一定会出来。   郁小龙把衣服扔给他,他穿上,拉链拉到顶,这才抱着手臂弯下腰,狠狠抖了好一会,再抬头时鼻尖通红,脸庞飘过几缕热气。   “还当你不怕冷。”郁小龙低声轻讽了句。   “那你还给我送?”夏琮笑看着他。   郁小龙转身,夏琮一把抓住他手腕,往前拽了点,“不说了,先别走。”   他又拽了点,拽到郁小龙终于坐下了,“给你看样东西。”   他从脚边搬过来一个厚厚的纸板箱,足有半人高,箱子打开里面还包了一层,填满各种防撞泡沫,像装着什么极其易碎的贵重物品。   单从体积上,郁小龙一下猜到了是什么。   是那艘船。   果然,夏琮小心翼翼地把它捧出来,想交到他手上,郁小龙一开始没动,等看清船身的颜色后,他接过来,朝着光线充足的地方又再确认了一遍。   “风帆太高了,不好运,只装了一部分,剩下我放盒子里了。”夏琮看着他,拍拍腿松了口气,“终于,物归原主。”   郁小龙没说话,指尖摸过粗粝的表面,看着船身上那些斑驳的痕迹,终于知道当初为什么代桩总在跟他抱怨说难,又为什么在有套件的情况下还做了整整一年。   因为他不是听从他的建议按部就班地在做一艘新的,而是把那艘他判定不可能再有希望救不了的船修好了。   虽然有些地方木质被污染了,多了些细微的坑洼,拼接的痕迹也很明显,但确实是一艘整船,比当初他送过去时还要完整。   面对这样一件曾经倾注了他太多感情的物品,说没有丝毫触动是假的,没有人比郁小龙更清楚,一个完完全全的新手,要完成这样一项工作有多难。   当初他在做的时候,已经知道他们的关系会走向破裂,所以才执意要在送出去前把它做完整,因为他们的感情不完整,他不希望还留有其他遗憾。   但夏琮没有必要这么做,如果仅仅是为了再度戏耍他,未免代价太大。   郁小龙想到这里,转念又觉得,他会产生这样的想法,不正契合了他此番的目的吗。   “收都收下了,别当着我的面扔行吗?”夏琮看他无动于衷的神情,怀疑他是不是又要砸碎它,他把手伸到郁小龙眼前,惨兮兮的,“你看都是伤口,很疼的。”   郁小龙真的听他话看了一眼,他一双手因为要弹琴按弦,从小被保护得很好,而现在上面多了些细小的口子,有新有旧。   他打电话给小周,让他出来一下,夏琮没再说话,往他们身后不远的一处角落看了一眼。   小周很快来了,郁小龙把船放进纸箱里,让他搬进去,然后他看向夏琮,朝他略一示意,“跟他进去。”   “你命令我?”夏琮满不在乎,轻佻地回了他一句。   郁小龙懒得再管他,他察觉到身后有人,应该是冲着他来的,这个时候回店里不明智,他起身一拉兜帽,往反方向走去。   不一会他听到背后有脚步声,离他越来越近,还在想怎么这么快,就要转头时,手腕猛地被人扣住,一股力道拉着他飞快往前。   “跑。”夏琮在他耳边高喊了一声,带着他避开涌动的人潮,往隐蔽的巷子里穿去。   郁小龙看着他的背影,一时从他跳脱的步伐和带笑的侧脸上,感受到他身上那股久违了的兴奋与疯狂。 第七十七章 这个与其他   中途郁小龙把夏琮推进了一处隐蔽的角落,他需要先观察一下,而不是像这样满街疯跑。   用于藏身的入口很窄,往里走会宽裕一点,他有意把夏琮朝里推。   但不知道是地面太滑还是他犯贱的毛病又上来了,郁小龙怎么推他,他就怎么原样地推回去,于是一番来回纠缠,最终夏琮紧贴在他身上,面对面抱住了他。   狭窄的空间制住了他的手脚,也怕动静太大把人引过来,郁小龙挣了两下没挣开,只能先不去管他,他往外探了探身,警惕地看向四周。   “小龙哥害怕了?”夏琮闷头顶着他肩窝,闭眼剧烈地喘息着,他体温升得很快,鼓噪的心跳声隔着衣物,连同热意一起传过来。   “你想滚出去送死我不拦着。”郁小龙仰颈靠在墙上,垂下视线,朝自己肩头看了眼,“还是我让你失望了?”   “失望什么?”   “失望我没有卷进更大的是非里,好让你来找我,更有理由迷惑别人。”   “……”夏琮皱眉,“谁跟你说的?”   “顾居然?”他问:“他还说了什么?”   郁小龙没说话,他喘息没彻底平复,心跳得有些快,震荡得耳膜嗡嗡直响,他看到外面有三四个人,在朝人群之外张望,都是以往没在这一带见过的生面孔。   “这几个人是冲着你来的吗?”他猜是之前被他和施杰送进局子里那人找来的,但在做这一判断之前,他还是想问问夏琮。   “冲着我来的人现在焦头烂额,这会可没功夫搭理我。”夏琮说:“你又惹了什么麻烦?”   “跟你没关系。”   “好好跟我说话,琮哥帮你解决。”夏琮循循善诱,抓住机会握紧了郁小龙垂在身侧的手,脸往他颈窝处蹭了蹭。   郁小龙衣服之下果露出来,又因为仰起的动作被拉得修长的脖颈,在夏琮眼里漂亮性感得充满诱惑。   “好想吻你。”他带着几分渴求地在他耳边叹息,冰凉的嘴唇似有若无地沿着他炽热跳动的血管擦过。   郁小龙推了他一把,转身往外走,夏琮忙拉住他,果断投降表示自己不会了,并意思意思地拉开了点距离,但还是站得离他很近,手一直试图想来牵他。   郁小龙被他搅得心烦意乱,怀疑他跟过来就是为了趁机跟他搂搂抱抱,他让他要么滚远一点,要么把嘴闭起来,呼吸声重得他他妈快听不见外面的动静了。   但夏琮表示,“这可有点难。”   于是这一场“内讧”导致追他们的人差点跟他们脸贴脸了郁小龙才察觉,他骂了一声,在跟他们起冲突前,拽着夏琮飞快往巷道深处跑去。   当时没想太多,事后才反应过来,其实完全没必要跑的,四个人他并不是对付不了,加上夏琮就更不在话下。   可能潜意识里,郁小龙想,他并不愿意让夏琮看到自己身上始终还有摆脱不了的过去,更不想再被他认定为是可以招惹的麻烦而肆意利用。   “过来。”夏琮对酒吧街的熟悉程度应该比不上郁小龙,但他显然是有目的地制止了他往出口跑的打算,而是反过来带他沿着河岸,往中心桥的方向。   郁小龙很快反应过来他想去哪里。   对岸没有像酒吧街那样横平竖直的规划,灯就更不用说了,进去基本两眼一抹黑,只要再多甩开点距离,连影子都难摸到。   空阔地带没有了房屋的遮挡,风刮得像有实质触感一般,肺被凉得抽疼了两下,在身后一路的叫骂声里,他和夏琮穿过桥,两边泾渭分明,再之后进入黑暗。   郁小龙直视向前,余光有意绕开了当初第一次见夏琮时他靠站的那面墙,那个画面在他脑海里哪怕一闪而过,都会让他感觉到不舒服。   然而就在他经过时,身侧突然拥来一股力道,直直地把他往那面墙上推去,后背贴上砖壁的那一刻,夏琮的唇跟着撞了上来。   操,郁小龙一口气没喘匀,被牙齿咬在唇上尖锐的刺痛激得脑袋一凛,他下意识朝一边躲,没拉开多少距离,又被夏琮捏着脸颊硬掰回来继续。   夏琮身体往前挤,为了固定住他,他一手掌着郁小龙后颈,不断迫使他仰头迎合自己,好让这个口勿更深。   耳边轰然响过比风更烈的声音,是两个人都彻底乱了的呼吸,显然始作俑者也没办法在这样一番剧烈的奔跑后还有控制节奏的余地。   郁小龙舌尖被允吸啃噬得发麻,他觉得这可能是夏琮吻得最没技术的一次。   他承认他还是低估了他的险恶,在类似这样的突发事件里永远学不到教训。   郁小龙清醒过来,一下挣脱开,往夏琮腹部狠狠甩过去一拳,把人打得骤然弯腰,他再面无表情地接住,拽着他衣领往路的更深处跑去。   他已经听见声音了,要是那帮人追上来看到他们还有心情在这风花雪月,一定觉得他们疯透了。   自从上次在这里发生那件事后,郁小龙多少对这个地方怀着点抵触心理,他和夏琮留在酒吧街的记忆说实话都算不上太美好,但眼下情况特殊。   他把夏琮扔进去,扔在那些破破烂烂的水泥袋子上,动作一点都不温柔,溅起的灰尘同时迷了两个人的眼,郁小龙警告他不许轻举妄动。   夏琮这会终于像学会了什么是老实,他乖乖听话,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坐着,手在肚子上揉了两下。   郁小龙站在靠近门边的地方,听着外面的动静。   “你真以为他们能找过来?”夏琮笑,“这可是咱俩的风水宝地。”   郁小龙没说话,四处看了看,想找点防身用的东西,他没和这群人交过手,不知道什么底细,以防万一。   夏琮视线跟着他,在这屋里转了一圈,光线实在感人,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看清的,哪怕郁小龙一点声音都不发出来,他也能准确地知道他在哪个位置。   “饿了,有吃的吗?”他问,问完见郁小龙还是不搭理自己,“又不说话?”   “能闭嘴吗?”   “暂时不想,除非你再揍我一拳。”   “有意思么?”郁小龙的声音在他身后冷冷地响起,他捡到个焊了一半的铁架子,拆一根下来,长度不怎么样,勉强也够用。   “我说真的。”夏琮的目光在他手上停留了会,然后看向他人,“你要还有气,我让你打到出气为止怎么样,保证不还手。”   郁小龙不知道他又在发什么疯,越是这么主动越让他不想动他,他绕过他,坐到了另一边。   这地方还是一如既往的脏,经过了两年更脏了,被他们搅动起来的灰尘浮在空气中,如果有光,一定能看得清清楚楚,没有光靠呼吸也尝得差不多了。   “既然你不想动,那聊聊吧,心平气和一点。”夏琮说,听不出来有没有松一口气,倒是确实挺心平气和的。   郁小龙仰了仰头,还是靠了上去,脏是脏了点,总比直挺挺坐着强,今天这一身回去肯定从里到外都要洗了,不在乎多这一点。   “刚被你叫出来那个,是周润吧?”夏琮问。   “你不是见过他吗?”郁小龙说。   “太久之前见的了,一下没认出来。”夏琮笑着感叹了一声,“我第一次在有耳见你那天,是陪罗少钦去找人,后来才知道找的就是他,没想到这小子还挺长情。”   这话让郁小龙略微有些意外,他之前听小周说,以为又是罗少钦编出来哄他的,反正那么久之前的事了,编与不编都无伤大雅,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手机响了一声,施杰打来的,郁小龙迅速按掉了,他猜到他要说什么,今天夏琮送了他个太不友好的见面礼,他此刻大概满脑子问号。   就在他想回去怎么跟施杰说这件事时,黑暗里传来衣物摩擦和鞋底踩在碎石上的声音,“别动。”郁小龙冲对面喊了一声。   但夏琮已经到跟前了,郁小龙属于半躺着,姿态很放松,但他手边有利器,稍微勾勾手指就能够到。   夏琮手脚并用地一点点靠近,最后几乎整个人腾空覆在他身上,彻底占据了他视线范围,郁小龙一直没有动作,只看着他。   呼吸相闻,嘴唇在离他俯身可得的地方,夏琮没有再像之前那样迫不及待,而是问:“既然时间宽裕,小龙哥肯赏个脸吗?”   “做什么?”   “做爱。”   郁小龙没有表现出任何愤怒,只几分可笑挂在嘴边,“你脑子里除了这个还有别的吗?”   “是除了你没有别的了。”夏琮纠正他,眼底的笑意逐渐褪去,正色道:“我比罗少钦更有手段,只是这些手段,不想用在你身上。”   “以前没用过?”   “没爱上你之前用过,所以现在我很后悔。”   夏琮似乎有些痛苦要藏,但到底没敢再吻他,只是凑近了,把脸贴向他胸口,“后悔没有给你一个很好的开始,让你在想到我的时候,会觉得见不得人。” 第七十八章 演与不演   事实证明这地方可能确实是他们的风水宝地,那伙人没找过来,甚至不如当年的菜杆,都没能让郁小龙近距离听到他们的脚步声。   盯着黑暗里漏光的房顶看了会,在夏琮脑袋压他胸口上的闷痛感越来越明显时,郁小龙推开了他,他起身抖了抖衣服,什么也没说地走了。   夏琮长舒了一口气,他随意翻了个身,躺到之前郁小龙躺过的地方,背对着他,抬手挥了两下。   郁小龙没回五天,也没打电话给施杰解释什么,他现在浑身上下像钻进了跳蚤一样痒,沙土里可能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连他这种糙皮厚肉都没能挡住。   事发突然,虽然很早之前施杰就提醒过他,但过了整整一个多月,以为这事早翻篇了,没想到会再找上门来。   如此奇特的行事风格,他有点看不懂,不过这回他不打算一个人扛。   施杰早晚会知道,与其哪天杀他们个措手不及,不如早点告诉他让他有个心理准备,也好提前去摸摸那帮人到底什么底细。   回到家后,郁小龙先去洗了个澡,洗完把换下来的衣服扔洗衣机里,没留到第二天,当天半夜就忍不住跑阳台上一下全晾了。   等再回到室内他躺下来,缩进被子里时身上那种毫无负担的轻松感,让他一度有些怀疑之前那种糟糕透顶的感觉是不是错觉。   意识很困,但没能马上睡着,那艘被夏琮修好的船的影子不受控制地附身在他的潜意识里,新旧交接的痕迹密密麻麻,初看触目惊心。   继而他又想到他那双手,想到曾经昏天黑地坐在书桌前的自己,无数画面疯狂交替,令他辗转难眠,一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第二天郁小龙很早就起了,准备去趟公司,汪浩洋提前一个星期约的他,说是有投资人要来长航聊聊,千载难逢的博好感的机会,让他务必穿得正式一点。   虽然郁小龙觉得正规投资人应该不会对一个搞技术的有多大要求,但汪浩洋坚称他是他们公司唯一能与他并驾齐驱的门面,这种时候挺身而出是必须。   郁小龙听他的,翻出衣柜里为数不多的一套正装穿上了,鉴于实在太冷,裹了件羽绒服在外面。   从楼道里走出来,外面天气不错,太阳光照进来,倚在铁门边上的人影被拉长,郁小龙抬头,一眼看到了夏琮。   他视线从他身上扫过,转身往另一边走去,夏琮跟他打招呼,在后头不紧不慢地跟着,一直跟到面包车边上。   郁小龙开车门,被他一手撑住了,“去哪儿?我送你。”   郁小龙冷着脸推开他,坐进去,拧了两下油门,天太冷一下没点着。   他试着又拧了两下,另一边的车门开了,夏琮大摇大摆地坐了进来。   “下去。”   “会听话就不会上来了。”夏琮嫌他多此一句,他给自己扣安全带,“我今天有时间,去哪我陪你啊。”   “……”这车坏就坏在门没锁,只要开不起来,四扇门哪扇都阻止不了他。   郁小龙推开车门,准备绕他那把人硬拖下去,没想到夏琮趁他起身的功夫,长腿一伸,竟跨坐到了驾驶座上,反过来摁了摁喇叭,偏头示意他赶紧上车。   郁小龙气得肝疼,毫不怀疑这时候他转身回去,夏琮会跟他玩起那天在他们家围着桌子边转边对峙的幼稚戏码。   他时间不多了,搞不好这车路上还要抛个锚,得把这些都算进去,他提这么早出门不是为了陪他在这里浪费的。   夏琮短促地摁了两声喇叭,一脸跃跃欲试地想给他做这个司机,最终在他不断地催促下,郁小龙深吸了口气,坐了进去。   “地址给我。”夏琮说。   郁小龙报了个地方给他。   “你公司,懂了。”夏琮打开手机导航。   “不认识路就别耽误我时间。”   “现在哪还有不认识的路啊。”夏琮笑了声,导航很快调了出来,语音提示全程需要四十分钟,他把手机开着扔车前面,着手拧油门。   居然真让他给打着了,但大少爷显然没开过这么破的车,离合松太快,车子剧烈地往前一冲,接着熄火了。   郁小龙看着他。   夏琮咳了声,十分要面子地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又试了两次。   “要不坐我车过去吧。”他提议,“那个速度快。”   眼看郁小龙又要推门下车,夏琮一手拉住他,又拧了一次,这次终于没再熄火,他大概试了试脚感,开到小区门口时已迅速掌握了驾驭这辆老爷车的要领。   他一手握方向盘转弯,轻吹了声口哨,拥挤的路口停下来给行人让路,顺便提醒郁小龙把安全带扣上。   再次出发前,夏琮手肘撑在车窗边沿,回头看了他一眼,放缓了语调,“你穿西装很好看。”   郁小龙没什么反应,夏琮猜到他把这句话当成了什么,知道大概率是徒劳,但他还是给自己解释了一句,“真的,虚假的赞美没必要重复,我之前就说过。”   一路上风驰电掣,夏琮把赛车的技术用在这辆即将寿终正寝的面包身上,几乎开出了不可能的速度,发动机发出的声音类似垂死挣扎的悲鸣,刺耳异常。   郁小龙都担心它还有没有命再回到施杰手里。   结果提前半个小时就到了,下去时郁小龙问他要钥匙,夏琮等了一会,把车门关了,钥匙甩手抛给了他。   难得来一趟,汪浩洋不客气地把他这一天的时间都排满了,一直到下午五点多天快黑了,郁小龙才从楼里出来,走到停车的地方,他再次看到夏琮等在那里。   他已经快没脾气了,有那么一瞬甚至有些自暴自弃,不想再问他是不是很闲,又想要干什么,是真心还是假意,不断地重复和答非所问让他觉得没意思透了。   纯属白费口舌,但凡夏琮能听进去,就不会一次次恬不知耻地出现在他面前。   但什么都不做任由这样不明不白下去的后果只会让他更得寸进尺,郁小龙深知这一点。   他不想再度被耗尽脾气,拔光身上所有的刺,像两年前一样,摒弃自我地牵连上他人的喜怒哀乐,直至剩下毫无底线的纵容。   他走到夏琮跟前,把燃着的烟从他嘴边抢下来,在脚底下踩灭了,再抬头时,郁小龙眼底聚着火,“这就是你说的以后都不来了?”   夏琮对着他,缓缓把嘴里剩的烟吐完,偏头笑了笑,“怎么我说爱你不信,这你倒是信了。”   “让开。”郁小龙粗声道。   夏琮被推了两下,没动,而是问:“我的戒指呢?”   郁小龙没想到他居然还惦记着。   “扔了。”   “扔哪了?”   “今天你开过来路上的任何一个地方。”   “……真的?”   夏琮会这么问是因为起初他是不信的,觉得郁小龙可能就是嘴上说说,毕竟这枚戒指对他们两个人的意义都非同寻常,而且如果真打算扔,那天就应该扔了。   郁小龙可能理解错他的意思了,如果不是那天撕扯中突然掉出来,至少目前,夏琮的计划里并没有打算让他看见。   因为他清楚,在受过那样的伤害后,冒然在他面前呈现过去指向性过于明显的东西只会更加地激怒他。   郁小龙从来不是个多和颜悦色的人,他冷漠,固执,不好说话,尤其对感情,谨慎又吝啬,接近他,让他重新相信自己需要时间,暴力发泄或许只是第一步。   夏琮做好了准备,对像郁小龙这样的人,他并不畏惧承受怒火,歇斯底里才是正常的。   他最怕的,是他的沉默与无视,怕自己有天在他心里再掀不起任何波澜,所以他需要适当地激怒他,让他有宣泄的口子,也让自己获得跟他平静对话的机会。   然而此刻郁小龙毫不掩饰的似嘲讽又似厌烦的眼神,让夏琮有些不敢确定,他看着他,想从他的神态里看出一丝谎言的心虚。   但没有,他比谁都有底气。   他真的扔了。   “现在去找还来得及吗?”   “你觉得呢?”郁小龙的情绪又到了某个混乱的临界点,悬于爆发的边缘,他极力忍着,推开夏琮上了车。   “带我去找。”夏琮同样坐进车里,“大概什么位置,你总有印象吧。”   “……”郁小龙本不想搭理他这种无理要求,但夏琮从相信他说的话开始刹那间失落的情绪却是实打实的,很容易察觉出来。   他看着有些焦虑,说要去找似乎也是认真的,抱着一丝微妙的希望,就好像扔的动作发生在今天来的路上,而不是很久以前。   郁小龙启动车子,经过门口时可能是受夏琮的影响,他烦躁地降下车窗,想问问保安究竟是怎么在没有出入证的情况下放他进来的,但最后也只是开了过去。   回去的途中,夏琮三次让他在可能的地点停车,他跑下去,用手机电筒打光,扒着草皮一寸寸找。   连郁小龙都说不清到底是在哪里丢的,几十公里的路,就算侥幸没被风刮走,找回去少说也要几天的时间。   有必要吗?一枚再普通不过没有任何意义了的戒指,找到又能怎么样,如果真的还能影响他,他又怎么会丢得这么干脆。   还是夏琮觉得,靠这番动作能打动他?   “戏演够了吗?”郁小龙冷眼旁观他的一举一动,甚至有几分怜悯地道:“与其在这里装腔作势,不如问问自己,你真的在乎吗?”   “对,在你眼里我做什么都是演戏。”夏琮停下动作,“任由你发泄是,故意给你看戒指是,花那么大代价修好那艘船也是,一切都是我别有用心意图不轨。”   “不是吗?”郁小龙沉下声音,一无所获影响了夏琮的心情,让他看着似乎一时间控制不了情绪,难得地有些气急败坏。   “我知道你想听我解释,可在这之前我想问问你,”夏琮深吸了口气,“你相信过我吗?跟我在一起这么久,表现得喜欢我,对我竭尽所能,可在你心里,有哪怕什么时刻是真正相信我的?”   “你有什么值得我相信的?”郁小龙被他质问的语气激怒,他直视向他,“你冷落我,说我是你养来玩的一条狗,你背着我去跟别的女人订婚,你要我相信你,相信什么?相信这些是假的?!”   “为什么不能是假的?”夏琮闭了闭眼睛,喉头酸涩,冷风里放低的声音有股深沉的落寞,“这些当然是假的,演给你看的,还不明白吗?”   “我知道我哥来找过你了,也猜到他会跟你说什么,所以连他你都没信?”   “他说跟你说有区别吗?”郁小龙的手在口袋里微微蜷了蜷,他尽量稳住声音,让自己听起来并不是那么关心缘由。   “为什么是假的?”   “我还以为你不想知道。”夏琮看向别处,略一沉默后他笑笑,“没别的,因为很怕。”   “怕你在那种情况下不肯离开我,怕你被他们伤害,怕像施杰那样但又没能有那一丝侥幸的人是你。”   他说完停顿了一会,又摇了摇头道:“你有扔戒指这份果决,是我自作聪明杞人忧天了。”   “我应该只用跟你打声招呼,这样你回到这里,愿意等等我两年三年,不愿意我们一拍两散,回头我继续过我风流快活的日子,也就不用两年里时时刻刻想着你,想方设法也要来见你一面。”   “……”   郁小龙还是摇头,他不相信他说的话,哪怕和夏议的说辞都对上了,看来夏琮最先问他是不是没有相信过他变相算是对他的一种了解与认可。   “找不到,不找了。”夏琮静静看了会远处的灯火,转身走到他身边,“陪我去个地方吧,如果你还有兴趣知道真相的话。” 第七十九章 会与不会   如果郁小龙提前知道夏琮说要来的地方是四阳山,他一定再慎重考虑一下。   油箱里的油不多了,一路过来夏琮根本不看,郁小龙提醒他找地方加个油他也全无反应,冲到山脚下差点见了底,估计是没余量再够他们开回去。   之前发生在这里的事印象过于深刻,郁小龙不知道原来从山脚上到山顶的路这么漫长又迂回,感觉开了很久,车灯照亮之处依旧是不变的山道。   老爷车亢奋了一天,终于在这时候显出了疲态,夏琮脚下稍微加了点油门,它直接一个呛咳,熄火了。   这种情况来的路上发生过一次,当时夏琮表现得很暴躁,反复拧油门的动作恨不得把整个插口都捅进去。   一路上他再没说过话,郁小龙说什么也都当没听见。   怀疑要是没这辆车给他折腾,他大概要在路边跟他干上一架,才能把被扔了重要东西且罪魁祸首死不认错的那股怨气给消化掉。   或者夏琮技高一筹,知道唯有先发制人比他气焰更过嚣张,郁小龙才有服软的可能。   但一路闷头开到这里,奇迹般地,夏琮又平复了下来,没再把气往钥匙孔里撒,他果断拉了手刹,推门下去了。   郁小龙看了眼熄火后没有关的车灯,在车里坐了一会,跟着走了下去。   夏琮一意往前走,似乎车开不上去准备靠两条腿走上去,郁小龙看着他坚决的背影,略一犹豫,抬脚跟在了后面。   山上的风更不用说了,不知道是不是天太黑视觉受限的关系,总感觉四面八方都有冷风吹来,不稍微躬点身,人就像空阔地带最显眼的靶子一样任由推搡。   夏琮走了一会,走出了车灯能提供照明的范围,郁小龙在那一点光暗交界的地方停下来,身后突然没有了脚步声,渐渐夏琮也站住了。   他转了个身,面对着郁小龙,等了一会后,开始一边倒退着一边继续往山上走,虽然之后陷入黑暗再难看清,但郁小龙感觉到他在注视着自己。   他有种买了很贵的门票发现公园不好玩但来都来了只能硬着头皮逛下去,甚至想看看到底还能不好玩到什么程度的自暴自弃。   郁小龙微微呼出一口气,再度跟上了,在车灯变得越来越暗彻底灭下去之前,他打破了一直以来的沉默,“你让我跟来到底想做什么?”   “冷吗?”夏琮带着被风吹出来的鼻音,轻咳了一声,走到他跟前,伸手拉他羽绒服的帽子给他戴上,还把两边的带子系得紧了点。   郁小龙:“……”   做完这些夏琮拉开距离,后退的步伐比之前轻快了许多,也渐渐开始走得没正形起来,他似乎一直在看着郁小龙,不时踢两颗小石子到他脚边上逗逗他。   郁小龙面无表情地反踢回去。   “在这里你上过我的车。”夏琮身形略一摇晃,像是踩到了什么东西,从靠里的地方渐渐走到了路中间,两人错身成一条斜线。   “后来我一直在想,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可能就是那时候吧,你开我车门说愿意陪我一起死的时候。”   “我没说过。”郁小龙毫不留情地揭穿了他的自作多情,“我也不可能愿意。”   “那是我当你愿意了。”夏琮没有生气,反而笑了笑。   又走了会,他叹了声,像是自言自语,“可是有些人啊,嘴上说不愿意,偏要往我车里坐,还说些命不值钱的话,引得别人动了心思,又说没那个意思了。”   夏琮越走越偏,公路外侧没有护栏,郁小龙只觉两人之间的距离在不断拉大,虽然月光几近于无,但直觉告诉他,夏琮站的那个位置后面不该还有路了……   他猛然反应过来,冲过去想拉他,但已经来不及了,随着一脚踩空,夏琮悬于崖边的那一片虚影顷刻间坠了下去。   杂乱的风声一下消失于耳,像他立身所在与眼前无尽的黑暗被分成了两个世界,短暂的片刻,郁小龙耳廓剧痛,什么都听不见。   他飞快冲到崖边往下看。   夏琮好端端地站着。   原来那下面并不是他想象中壁立千仞的样子,而是个缓坡,离路边大概一个人身的距离,分布着大大小小许多凸起的岩石,而他就在其中最大的一块上站着。   “……”郁小龙发现自己好像已经免疫了,对夏琮这些无聊又疯狂的举动,他会愤怒,会有情绪上的波动,但不再那样强烈。   他开始觉得这就是他能干出来的事,理所应当,如果夏琮哪天不作妖,在他面前变得乖顺,他反而会怀疑他是不是不正常,或者有更大的阴谋。   在夏琮席地而坐并招呼他一起下来“赏月”的时候,冲动之下跟来的悔意达到了峰值,郁小龙转身要走。   “其实我挺欣慰你能这么想的,虽然这让我有点难过。”夏琮突然说:“但你要真愿意,我好像也高兴不到哪里去,倒希望你扔戒指的时候也是这样坚定。”   他声音不大,郁小龙听见了,那种来都来了的感觉再次阻挡了他,他不想半夜陪夏琮跑到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只是为了散个步顺便吹场冷风。   郁小龙又站住了,夏琮见他犹豫,“你肯过来看这一眼,说明没那么恨我,原谅你了。”   他笑了笑,反撑着手,看向郁小龙在的位置,“想问什么问吧,能说的我都会告诉你。”   郁小龙轻轻一嗤,“意思还有不能说的?”   “没有不能说的。”夏琮道:“只要你想听。”   面对他摆出来的坦白交代一切的姿态,郁小龙平复了一会呼吸,再开口时嗓音被压得有些嘶哑,他直挺挺站在路边,看向下面的夏琮,“为什么来这里?”   “这里?”夏琮略一挑眉,对他第一个问题选择问这个感到些许意外,他以为他会问得更有分量一点,“你指以前还是现在?”   郁小龙没说话。   “现在还用问吗,都说了很爱你了。”夏琮笑了笑,“以前的话,如果你在意为什么是这里,一是因为认识了罗少钦,他介绍的,二是这地方足够偏僻。”   “至于为什么来,那就说来话长了。”   夏琮略微停顿了一会,“所有人都知道我跟霍羽洁不合,她从小缠着我令我厌烦,大二下学期我跟她吵了一架,闹得很不愉快,接着我就申请来这里交换,大小姐身娇肉贵,穷乡僻野是最好躲她的地方,一般人觉得这样的说辞合理,就不会再深挖下去,但我们家的人生来不一般,遇事从不相信表面,想方设法也要找更深层次的原因,然后他们发现,我跟顾居然差不多就是那时候分的手,我表面上找了霍羽洁的理由,实际上是受了顾居然的背叛来这边疗伤,多合情合理。”   郁小龙理解他的处境,所以对他这样的盘算谈不上好恶,而是说:“我问你真正来的目的。”   “山高皇帝远。”夏琮说:“不在郭飞燕眼皮子底下,她想盯着我总会有纰漏,如果说她以前只是怀疑我的话,我混到这地步,她总该有点掉以轻心了。”   这样的回答在郁小龙预料之内,却不是他问这个问题的目的,他刚想说话,夏琮打断了他,“你知道那个时候除了她,还有个掉以轻心的人是谁吗?”   不等郁小龙开口,他自问自答道:“对,就是我,一切都太顺利,我以为我们就快要赢了,所以我来接你了,可谁知道紧跟着,我爷爷就过世了。”   夏琮轻叹了口气,山下的风有遮挡,不如上面猛烈,但还是把他的衣襟吹出不小的声响,他轻拢了拢,“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一开始接近你,确实是我有意为之,我得让郭飞燕看出来我烂嘛,每天打打杀杀深陷泥沼自顾不暇,自然不会有多余的精力对她造成威胁,可你要说我从头到尾都这样认为,一点都没有动摇的话,那你觉得我为什么要替你收拾菜杆跟杨培赌命,又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带你回去呢。”   “我不敢暴露你,不敢有软肋,夏议深处风暴之中,郭飞燕不会因为我的关系增生恨意或饶他一分,但你不一样,你是个除我之外没有任何牵制的外人。”   “也是个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外人。”郁小龙说。   “耿直如小龙哥,什么时候也这么能说会道了。”夏琮佯装生气,“确实,比起霍羽洁,你是没什么利用价值。”   “那怎么不干脆跟她把婚结了?”郁小龙冷道。   “不是心里有你了吗,怎么结。”   “怎么订的怎么结。”   “……”夏琮笑,“这是你的第二个问题吗,问我为什么要跟她订婚?”   “因为我和夏议,身为夏家的两个弃子,背后的靠山倒了,一时走投无路,谁都知道霍老爷子此举不过是为了成全爱女,根本没打算帮我们,可我病急乱投医,明明不喜欢她,还要忍辱负重跟她订婚,可见走投无路到了什么地步。”夏琮说到这里收起平直的语调,话锋一转,“顾居然是这么跟你说的?”   这一声反问令郁小龙微微一惊,很快反应过来这也是假的,果然听夏琮道:“那时候我跟夏议手里有底牌,没到掀的时候,无论我是表现得过于激进或是无动于衷,都会引人怀疑,所以权衡之后这是最好的办法,夏议不同意,但我坚持,那时候可不止顾居然,我甚至听到有传言,说如果夏议腿不是残疾有人要的话,可能就亲自上阵,而不是牺牲我这个混账弟弟了。”   “你看,所有人都相信我们已经黔驴技穷了,霍家甚至前期还做做样子表明已经被我收买了,归根结底,不过是他们想趁火打劫,而我正好成全他们罢了。”   夏琮说得轻松,语调甚至有几分漫不经心,似乎有意淡化了很多郁小龙不想看到的阴暗面,也不让他过多猜测,说出快要赢了的背后,是用多少心计算来的。   “还想问什么?”夏琮再度看了过来,“我不知道顾居然找你具体说了什么,但我大概能猜到,他能说的,无非是他看到的或者认为的,那他说的就一定是真的吗,只是因为恰好契合了你心里的疑惑,你就认为他是对的,那我的解释呢,因为是我解释的,所以就一定是错的,郁小龙,你这样讲理吗。”   “那你呢,对我不闻不问,和霍羽洁订婚的时候,你跟我讲过理吗?”郁小龙喉咙口漫上来一股纠起的钝痛,“别忘了你喊我去,却连住的地方都是假的。”   “那房子确实不是我真正的住处,但你来的那三个月,我一直都把它当家。”夏琮语气里带着淡淡的哀求,态度却又异常坚定,尤其提起那个字眼的时候,好似很怕郁小龙误解,“抽屉里的小桔灯已经烂了,可我还给你留着,别的都可以是假的,唯独这个不是。”   “是吗?”郁小龙手脚冻得僵硬,但他执意站在这里听,冷风能让他保持清醒而不是轻易被蛊惑,“什么都是你对,什么都要你来安排,做这一切你问过我吗,确定我就一定愿意?”   “那你会离开我吗?”夏琮问:“如果我跟你说我要跟郭飞燕,跟夏舟复,跟那帮恨不得我和夏议永远消失的人有一场你死我活的争斗,你会听话地走吗?”   “会。”郁小龙斩钉截铁地说。   夏琮点了点头,像是认同他的坚决,说的话却又是反的,“可我觉得你不会。”   “凭什么?”   “凭你在我跟前说了你命不值钱。”   “凭你放弃了这里的所有跟我走,我连工作都不让你找,你自尊心那么强,不肯吃我的用我的,没有朋友一个人孤独地待着,可还是为我一天天坚持下来了。”   夏琮说着站了起来,仰头面向他,带着一丝轻颤地问道:“所以你真的会吗?” 第八十章 过去与正当时   郁小龙往山下走,步子跨得又急又狠,两条腿虚浮地踩着路面,差一点就要跑起来,迎面撞过来的劲烈的风一道道扇在他脸上,刀割般的疼痛好似皮开肉绽。   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声都从喉咙深处发出来,摧枯拉朽般地透支着他的命一样,他想停下来,可这一声吸到底,那一声又呼了出去,完全不受他控制。   身上分不清哪里在疼,就是觉得疼,每一寸筋肉都饱受折磨,他手脚发着抖,越走越快,像身后有追赶着的洪水猛兽让他急于逃离这里。   充斥在密闭身体里的躁郁之气在疯狂流窜,他不敢停下来,他怕他不走,在这里多待一秒,多想一个问题,都会把自己逼入绝境。   这算什么,就因为他说不出口,反驳不了夏琮嘴里的事实,所以活该受他妈两年的罪?   他不是体面地离开有余地可以选择,他是被赶出来的,没有提前告知,没有任何商量,甚至连半句虚情假意的告别都没有,就这样颜面扫地地被扔出了门外。   那会夏琮在想什么,擅自决定他舍生取义,觉得他能体谅?他砸点东西发顿脾气心里舒坦了就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回到这里继续过他以前的日子?   可听他说的话呢,他明明就知道,知道郁小龙为他付出了多少,又做到过什么地步,远非一句愿意可以概括,可他却把他当成是自由收放的机器,或者臆想他天生凉薄。   被夏琮系好的帽子被风吹开了,很快,身体各处交杂着的痛意里最先让他感觉到的便是耳廓上的撕裂感。   可能是被风吹裂的,也可能是路上的枯枝划的,总之应该是破了道口子,温热粘稠的血顺着脖颈流了下来。   郁小龙终于放慢了脚步。   他心跳剧烈,冷风积压在口鼻,吸不进肺里又吐不出来,如鲠在喉。   不断涌至头顶的血液令他意识恍惚,他不知道自己在哪,不知道究竟在不在走,还是已经停下了,过于强烈的外界刺激接二连三地向他袭来。   他觉得自己快难受疯了。   随着一声低哑至极的嘶吼,泪水横生而出,布满了他整张脸,他站也不好,坐也不好,走也不好,留也不好,仿佛早就错位了的整个人这一刻终于四分五裂。   他知道他心里憋着一口气,这口气一直在,尽管两年来令他寝食难安,但他不想放下。   当自己都跟自己过不去的时候,有一口气憋着能让他少怨天尤人一点。   他还要活下去的,要不负众望地从这段失败的感情里走出来。   他从善如流,装作什么都好,七八百个日夜足够他忘记,所以差不多就现在,再久就令人厌烦了。   但就在这时候,夏琮回来了,告诉他等等,还有真相。   真相就是那是一场为了他好的骗局,是想要保护他所以不惜伤害他的善意谎言。   日积月累结茧般圆成的这一口气,在这一刻突然成了无的放矢的笑话。   手臂被从身后紧紧拽住,郁小龙甩开,听到逼近的脚步声,意识到自己还在往前走,他有意朝另一边偏着头,耳廓擦到帽子的边缘,刺痛激得他一凛。   夏琮再度过来拉他,执意让他先停下来,从山顶到山脚,郁小龙疯走了一路,他没有每分每秒都跟着,但等他追到这里,明显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   “我叫了人来接我们,先在这儿等。”夏琮用了点力,替郁小龙挡着风,撕扯中他闻到有血腥味,接着看到他耳廓上流下来的深色的痕迹。   他心里一惊,掰他肩膀想看更清楚一点,郁小龙回手就是一拳,“滚。”   夏琮听他声音也不对,这回没由着他揍,趁他反击,猛地把人抱住,等两人一起跌进旁边的枯草堆里,他压着他,去掰郁小龙挡在眼睛上的手臂。   原本只是想看看他伤口的,可当夏琮气喘吁吁忍痛挨打终于能碰到他脸时,指尖触到的,却是一手的冰凉。   他怔了片刻,跟着红了眼眶。   这种感觉并不陌生,可能在某个特定的时刻出现过,比如那天他站在霍羽洁身边,看着一地的玻璃渣和酒渍,认出里面包裹着的木料碎块是那艘船的时候。   又比如郁小龙和施杰他们去机场,失魂落魄地坐在候机大厅里,连手机丢了都浑然不觉,登机前一秒反应过来,匆匆忙忙从廊桥上跑回来找的时候。   还有那条黑狗,从机舱里被运出来,奄奄一息的模样夏琮比郁小龙更早看到,当时那种明知道他即将经历失去却无能为力的感觉,跟现在大概也相差无几。   这两年何止是郁小龙,他也过得不好,但这样的选择再来一次,他可能还是会这么做。   他不会放弃跟他认识,不后悔陷于这段感情,但在带走他这件事上,会更谨慎地考虑,而不是一时被冲昏了头,以为自己有本事护他周全。   夏琮坐起身,拉郁小龙起来,掌着他后脑勺把人压在自己肩膀上,看似是在安抚他,但他垂下头,把脸深埋向郁小龙侧颈的动作,反而像是在向他寻求安慰。   郁小龙睁着眼睛,越过夏琮的肩膀,木然地看向远处,风扬鞭一般吹着,黑暗中枯枝败叶的挣动仿若鬼影。   一直到这一刻他才醒悟过来,大冬天零下的深夜,坐在荒无人烟的山脚下哭一场是多么的疯狂与不合时宜。   夏琮手在他背上轻拍着,渐渐地,郁小龙的呼吸随着他一下一下的动作变得均匀,他开始感觉到冷,咬紧了牙关发抖。   “玩笑开起来总是容易,让我正经说情话倒说不出来了。”夏琮抱紧了他,“还记得我以前说过的话吗,所有人都是过去,只有你是正当时。”   “郁小龙,”夏琮更紧地把人往自己怀里拥,紧贴在他耳边,喊他的名字,“你是我永远的正当时。”   夏琮叫的人很快就来了,开了两辆车,一辆给他,另一辆上应该有牵引工具,准备把面包拖回去。   夏琮开玩笑说干脆别要了,赔辆新的给施杰,他要肯收的话,这车起不来怎么说有他这一天的功劳。   郁小龙没说话,除了那一声滚之外,再没开过口,他靠在椅背边缘,出神地看向窗外,夏琮不时看他一眼,渐渐也不做声了。   一直开到他家楼下,郁小龙推门下车,还是一句话都没有,他走进楼道,拿出钥匙准备开门的时候,发现夏琮也跟了进来。   郁小龙站直了身体,停顿片刻,背后夏琮靠过来,突然握着他的手,把钥匙推进锁眼,推到底,并迅速朝右拧了一圈。   门开了,夏琮比他动作更快地走了进去。   “借个宿。”怕郁小龙多想,他加了句,“给张沙发就行。”   郁小龙没管他,他渴得厉害,进厨房想喝杯水,没热的了,凉的凑合也行,正倒着,被夏琮一把推了出去,连带水壶一起,说要给他烧热了再喝,让他忍会。   “……”郁小龙没说什么,绕过他去洗澡,夏琮在水壶周围摸了一圈才找到开关,刚想提醒郁小龙耳朵上的伤给他看看,人已经进浴室锁门了。   夏琮靠在灶台前,想问他饿不饿,一晚上没吃东西了,早知道他渴,路上停会车多容易的事,就因为不想跟他说话,所以怎么都忍着。   他是想跟郁小龙慢慢来的,凡事总要有个过程,夏议因为担心他来找郁小龙不在他计划之内,但也说不上打乱,毕竟之前他只想有个能解释的机会。   现在有了,无论郁小龙听完后什么反应,又需要花多少时间去消化,他都能接受,他不会再逼他做选择。   郁小龙洗完出来,夏琮把兑好的温水给他,他接过,直接进了房间。   很快他躺下了,但门没关,夏琮默认自己得到了借宿的许可,郁小龙给他留了去他房间里拿被子并共享空调暖气的权利。   虽然也有可能,是他不想为了把他赶出去跟他费任何口舌。   半夜,郁小龙感觉到有人从他身后爬上了床,他刚睡着不久,迷迷糊糊没有睁眼,夏琮手脚很轻,侧身躺下,手搭在郁小龙腰的位置,连人带被一起抱住了。   抱了一会,他抬起手,轻触他耳廓,小心地避开有伤的地方。   裂口不大,已经结痂了,夏琮松了口气,往郁小龙身上靠了靠,又摸他额头,担心是不是发烧了,好在没有。   确定他不吃不喝睡这么早纯碎是因为心情不好不想理他,夏琮终于放下了心,他盯着他后脑勺,轻轻拨了会上面短短的发根。   “郁小龙。”他喊了声,很轻,好似喊着玩,并没有真的想叫醒他。   “别生气了。”说着他又叫了遍他的名字,沉默了一会后,在他额角吻了吻,起身离开了。   郁小龙第二天早上起来,没看到夏琮人,沙发上很干净,没有任何睡过的痕迹,如果昨晚他那点意识是真的话,夏琮前半夜都坐在这里,跟他一样没有睡着。   他去厨房,保温壶里留着烧好的水,冰箱上贴了张便利贴。   一向龙飞凤舞的字,这回却是一笔一划地写着,【有事回N市,可以不说话,但打电话要接。】   纸的右下角,画了个背对着的二头身小人,一头卷发,穿着睡衣盘腿坐着,右边脑袋上还挂着个代表生气的符号。 第八十一章 伸与不伸   施杰这天煞有其事地把郁小龙引到角落那个书架前,手臂展开,大致丈量了个长度,然后转头看向他,“说句话吧少爷,啊,打算怎么着啊?”   架子是铁的,当初施杰自己焊的,可以活动,原本一共四层,现在被拆成了并排摆着的两半,其中一半上面,放着那天郁小龙让小周送进来的那艘模型船。   说新不新,说旧不旧,远看挺壮观,尤其是那些支棱出来的边边角角,交替复杂又错落有致。   然而走近了,会发现船身上都是补丁,大大小小打了不少,第一眼给人感觉脏兮兮的,仔细看一些地方的用料又几乎是全新的,显得很不伦不类的样子。   施杰看郁小龙盯着瞧了半天不说话,心顿时凉了半截,“还用想啊?”   要不是小周当宝贝一样捧回来不准他扔,他他妈早砸烂当柴火烧了,就这郁小龙居然还需要犹豫。   施杰有些烦躁,不知道谁放的烟在桌上,他转身拿起来点了一根。   他基本不抽烟,无论咳不咳嗽赵菲允不允许,但这回是真有点忍不住,得找样东西给自己压压火。   刚点上没来得及吸进去,就被郁小龙抢下来,转手在烟灰缸里摁灭了。   郁小龙拉开张椅子,坐了下来,“你猜得没错。”   “哪没错?”施杰不等他说完,“别告诉我你他妈不想扔,想放回去当宝贝供起来?”   郁小龙没说话,施杰冷静了一会,在他旁边坐下了,摆是摆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椅子却拉得在地上恨不得磨出一道辙来。   “他确实是代桩。”郁小龙说。   “是代桩怎么了?”施杰抬眼,嗤笑了一声,“哦,陪你聊了差不多快一年,又是嘘寒问暖,又是给你把船修好了,感动了?”   “……”郁小龙摇了摇头,感动说不上,他和夏琮之间,好像从来没有过谁感动谁的过程。   一个日常把这些当手段,一个因为过于露骨的表现总在怀疑其中的似是而非,郁小龙仔细回想,或许那天他真的感慨过,震惊过,但应该没有感动。   “那你他妈到底怎么想的?!”施杰问:“那天他来这里,不是第一次找你了吧,瞒着我什么意思,是觉得不重要呢,还是怕我知道了以后会骂你?”   郁小龙笑了笑,“你骂我什么?”   “你说骂你什么?骂醒你,我看你思想危险得很,还骂你什么。”施杰念了两声,“怎么着,现在是事不过三,准备跟他再来一次?”   郁小龙又不说话了,他觉得自己好像说什么都没办法在施杰面前表现得理直气壮,他没有像他说的那样准备跟夏琮再来一次,但那艘船他确实是想留下来的。   说不清楚原因,就觉得摔过一次,被修好了,再拿来摔一次很没意思。   “我知道你这两年过得不开心,你俩就没分干净。”施杰以老父亲式的口吻说道:“照我说他回来也好,你俩好好聊聊,该散散,别不清不楚拖泥带水的。”   “聊什么?”郁小龙转着手里的烟盒,漫不经心地问。   “该聊什么聊什么。”施杰一副这还用我教你的表情,“不是,他他妈到底什么意思,你俩还有完没完了,他结婚了吧,这么搞是想再来段婚外恋?”   “没结。”郁小龙说。   “……”施杰先是愣了会,然后掉了脸色,“他说没结你就信,还没被骗够?别忘了,这小子但凡嘴里有句真话,你俩都不至于走到现在这一步。”   郁小龙的脾气施杰再清楚不过,一旦认定了的事很难改变,要不是这会他一直没表态,说明决定还没下,他懒得跟他在这里废这么多话。   一次不够再来一次,吃了这么大苦头,回头不知道反省,还在这犹犹豫豫替人说话,说明脑子轴住了,没救了。   施杰气得肺疼,还不敢咳,他要是叫唤两声用自己的旧伤来逼郁小龙表态,大概率能得逞,但这样很不地道。   郁小龙这段时间有些没精神,虽然以前也这样,但这次尤为沉默,整个人都不在状态,施杰不想逼他太紧,之前那次郁小龙没接他电话,他想想算了。   但总归不可能一直这样下去,哪有人一点记性都不长,连续往同一个坑里跳,都摔得头破血流了还嫌自己不够惨的?   除非是真的摔傻了。   施杰还想说什么,小周朝这边探头,跟郁小龙打了个响指,说有人找。   “谁?”施杰抢着问。   “不认识。”小周说。   不认识那就不是夏琮,施杰在郁小龙起身前,有些没好气地敲了敲桌子提醒他,“旁观者清,好好想想我说的话,别鬼迷了心窍。”   以为郁小龙不会有反应的,但走的时候,施杰听到他嗯了一声。   郁小龙没想到来找他的人是宋业,还有跟在他身边的代泽。   一看见他,宋业伸长了手臂,使劲朝他挥了挥,唇线高高扬起,笑得眼睛都亮了,“小龙哥。”   郁小龙略一点头,宋业的情绪感染力太强,担心自己表现得太冷淡,他跟着笑了笑,“你们怎么来了?”   “放假了啊,想到你过来看看。”宋业打量了一眼周围,“小龙哥这酒吧是你开的吗?”   “不是我,是我朋友。”郁小龙说。   “哦,施杰哥吗?”   还没开始营业,宋业自然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角落那一桌的施杰,跟夏议一样,他见过他,但施杰没有,不过听郁小龙提起过这个弟弟,这会猜也猜到了。   宋业跟他打招呼,施杰朝他们这边看了眼,像是不怎么情愿地抬了抬手,靠着椅背没说话。   “坐吧,喝什么?”郁小龙问。   “有酒吗?”   郁小龙去吧台找小丁要了两瓶酒,又拿了三个杯子过来,顺便让他们再上点吃的,刚回来坐下,宋业就给自己倒了一杯,说要跟他道歉。   “上次的事,真不是我故意的小龙哥,我哥瞒着我,找他要了账号。”他指指一边的代泽,“这人也是,居然不告诉我,等要来见你的前一天我才知道。”   事后宋业问代泽为什么不说,代泽说是小事,一个他平时不怎么上的淘宝账号而已,没觉得有什么必要,何况他也不知道夏琮用来干嘛,可把宋业气坏了。   不过他也没资格说他,那段时间夏琮不允许他私下联系郁小龙,订婚的事情也是,宋业大概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只能闭嘴听他的。   “你也知道我哥那人,说一不二的,他不让我插手我也没办法。”宋业说到这里有些恨恨,“最烦的还是议哥,嘴上说着不让不让,自己先跑来了,没见过这么双标的。”   郁小龙笑笑,“没什么,我没有怪你。”   “真的?一点没有?”   “一点没有。”   宋业似乎松了口气,转而又道:“说你肯定这么说,但我还是要跟你道歉,虽然这事我也没太明白来龙去脉到底是什么。”   “没明白你道什么歉。”   “毕竟是真骗了你嘛,不是主谋也是帮凶。”宋业说:“还有这家伙,要不是戏演得太烂,没准真把你骗过去了,他酒量差,我替他喝了,自罚三杯行吗?”   不等郁小龙说话,他仰头就把一杯灌进去了,接着给自己满上,再要喝,代泽一把捂住了杯口,“我来吧。”   “用不着你。”宋业抢过来,又是一杯。   那酒度数不高,郁小龙都能喝,他看他俩争来争去,没有阻止,最后那杯是代泽喝的,喝完宋业暗示了一眼,大概是有话要跟郁小龙说,让他稍微回避下。   代泽走之前把桌上的酒收走了,跨出去一步又退回来,俯身在宋业耳边,用只有他俩听得见的声音说:“你怎么知道我是演技差,不是故意的呢。”   宋业脸色微微一变,抬头看了他一眼,再看向郁小龙。   郁小龙不明所以,宋业很快收敛了异常,只是接下来跟他说话,并没有谈及多少需要别人回避的内容,更别说是代泽这种关系的,顶多帮夏琮争取了两句。   “我哥这人虽然看着阴阳怪气,其实挺靠得住的,你想当初那些笑话他的人,现在不都一个个跑来看他脸色,像他们家那种狼窝,给多少亿我都不愿意待,他和议哥这么多年,不容易之外,也是真厉害。”   除了这一句感叹,宋业没多说别的,他的注意力似乎更多地放在吧台坐着的代泽身上,聊了一会,说是想在酒吧街再逛逛,郁小龙送他们到门口。   今天似乎不在,郁小龙四处看了看,没看到那几个人的身影,起初刚跟上来的时候,他以为又是来找他麻烦的。   观察两次后发现不如先前那批人警惕,并不介意被他发现的样子,且其中的某张面孔他似乎在哪见过。   郁小龙稍微回忆了一下,发了条消息给夏琮。   郁小龙:【你的人?】   夏琮回:【风水轮流转。】   郁小龙看着那几个字,一时没想到该说什么,过了会夏琮打电话过来,“别想太多,除了保护你不被那几个流氓骚扰,我也有我的目的。”   他没有说目的是什么,郁小龙也没问,问得多,和夏琮接触的机会就多,他不主动搭理,他都能事无巨细地一天给他发十几条消息。   夏琮似乎很忙,经常半夜一两点跟郁小龙说他下班了,问他睡了没,郁小龙不回他,他就开始说一些有的没的,最后总归要绕到他有多想他多想见他上来。   临近过年,酒吧街的人流一下少了许多,除了零星几个本地人和大学城里因为各种原因不回家过年的学生,这种天没人还想着出来寻欢作乐。   郁小龙在长椅上坐下,旁边放着那艘船,被“赶”出来的,外面有点落雨星,施杰给它找了个塑料膜罩着,算是仁至义尽了。   这几天还是很冷,呼出的白气很快被风吹散,郁小龙搓了两下手,视线里有人在他跟前站住。   夏琮一件黑色的大衣,身高腿长,右手握成拳,掌心朝下伸到他跟前,似乎有东西要给他。   郁小龙盯着那只经络分明的手,没动,头顶夏琮笑了声,“干嘛这么看着?”   他略微往前又伸了伸,手鼓鼓的,藏着什么稀罕的好东西。   他始终伸着,又过了一会,郁小龙抬起手,指尖微弯,落在他手下面。   夏琮拳头张开,一粒接着一粒的酒心巧克力掉下来,轻碰在一起,发出细微的声响,很快在郁小龙手心里积了起来。 第八十二章 退与不退   “小龙哥既然收了,不跟我回去吃顿饭吗?”夏琮看着他,微微侧了侧头,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问道。   郁小龙目光落在那一堆巧克力上,外包装跟上次装在盒子里时被画满小人头像不同,这次很简单,纯黑的底色上只有几道红色的条纹。   如果不是大小形状跟之前收到那次一模一样,郁小龙会以为是买的,他仔细看那些条纹,粗细并不相同,应该不是量产。   夏琮很能把握尺度地没再弄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强行把一切复制成过去的模样,他像个洞悉人心的捕猎者,照顾着郁小龙的感受,也从容布局着他的企图。   郁小龙没有看他,捻一颗到指尖,“新做的?”   “是啊,以前的你放冰箱里,都过期了。”夏琮带着几分薄责的口吻,“送你是给你吃的,不是用来看的,原封不动地留给我什么意思?”   郁小龙听他这样问,脸上没什么表情,巧克力在他指尖不断翻转着,夏琮有些摸不准他的意思,看着不像是要还给他,但似乎也没收的意思。   夏琮握着他的手背,替他把掌心收拢了,姿势维持了四五秒,确定郁小龙不会再摊开了,他才松手,“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郁小龙话音刚落,前一秒还飘着的雨星突然大了起来。   “这么远飞一趟,好歹让我跟你待上一会吧。”夏琮给他看时间,“五分钟都不到。”   他瞥见郁小龙放在旁边的船,起初担心他是不是要扔了,这会雨下大了,渐渐反应过来外面包着的那一层塑料膜或许不是“裹尸布”,而是遮雨用的。   自从郁小龙真的把那枚戒指扔了后,夏琮开始承认他也是捉摸不定的,尤其是这种时候,要求他一定保持理性有些残忍,所以很多决定往往一念之间。   他不催促,安静地等了会,直到看到郁小龙把手插回了口袋。   夏琮呼出一口气,唇角不易察觉地勾了勾,“走吧,一会淋湿了。”   郁小龙起身,夏琮替他拿那艘船,施杰这时候发消息过来,问他到哪了,出门前没想到雨会下这么快,要是还没打到车,就先回来,或者他去给他送把伞。   【路上。】郁小龙回。   【那就好。】施杰说。   就在郁小龙上车前,施杰连着又给他发过来三条。   施杰:【你别嫌我啰嗦,你身边现在就我一个清醒人了,我也不是要给你压力,让你非得听我的,他是不是个好人,归根结底我说了不算。】   施杰:【总之你多想想以后,你要确定你俩还有,那就再试试,要还跟以前一样,过一天算一天,有今天没明天的,劝你趁早别受这个罪。】   施杰:【还有啊,不愿意就说,谁也勉强不了你,下回他要再敢来,再这么阴魂不散地缠着你,老子管他什么有钱少爷,直接断他一条腿,有种让他试试。】   “……”郁小龙想象了一下那边施杰酝酿这么久,一会温言良语一会又恶狠狠地打出这么多字的样子,他回了个嗯,表示知道了,收起手机。   “怎么了?”夏琮看了他一眼,捕捉到郁小龙嘴角一闪而过的似笑非笑。   “没什么。”   夏琮没说话,跟着笑了笑,比起郁小龙的内敛,他似乎更为明目张胆,因为从酒吧街开出去,并没有像他说的那样送他回家,而是掉头,朝另外的方向开去。   “去哪?”郁小龙问。   “你晚饭吃了吗?”七点半,不尴不尬的时间,飞机晚点了,本来应该能赶上的。   夏琮不确定他是不是已经吃过了,他等了会,郁小龙没出声,那就大概率是没有。   “陪我吃一顿吧,飞机上没吃,饿到现在。”夏琮自说自话地安排,“先去趟超市。”   郁小龙已经上来了,这时候再叫他放自己下去,势必又要纠缠一番,而且他猜到了,夏琮这种临时变卦又得寸进尺的行为,并没有太出乎他对这个人的预料。   要求到底不算过分,只是他如果真的饿到现在,最应该做的是找个饭店,而不是去超市,郁小龙看着眼前不停摆动的雨刮器,没有戳穿他。   大超市只有市里有,开到那已经八点多了,夏琮停好车,郁小龙跟着下去,大学城周围生活还算便利,所以这地方他们以前也只来过一两次。   坐电梯上去后,夏琮在门口推了辆车,郁小龙再次觉得他压根不饿,他慢慢悠悠,走走逛逛,几乎每一列货架前都要停一下。   买的东西也是,除了吃的,还有很多生活用品,像个初到新落脚地后,从头开始置办家当的人。   看得出来夏琮心情很不错,郁小龙不知道他买这么多,是真的需要这些东西,还是只是为了拖延时间。   他看着那些平时难得一见的瓜子花生,以及各式各样的糖果,在夏琮在卖对联的货架前驻足时,一把扣住了手推车,“你准备买到什么时候?”   郁小龙显而易见地有些失去耐心,夏琮见好就收,“很久没跟你一起出来,不小心就多买了点。”   他笑笑,“结账去吧。”   东西装上车,往回开的路上,夏琮不时往路两边看,经过一家卖烟花爆竹的店时,他停下来,让郁小龙在车上等他一会。   再回来又是十几分钟后的事了,应该是买好了,郁小龙看到他给店家留个地址。   上车时夏琮手里拎了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几卷东西,看来最后还是把春联买了。   大学城的房子夏琮事先应该找人打扫过了,两年的时间没有在这里留下太多显眼的痕迹,以往同时站在门外时,总是夏琮先推门的动作让郁小龙有些晃神。   他没想过还会再踏进这里。   这一刻他的想法或许有些混乱,有他厘不清的复杂,但因为是他自己走进来的,很多决定不想深究意义,就像那把捻于指尖,最终进了口袋的巧克力一样。   夏琮放下东西,进厨房前,随手给了郁小龙一个麦芬蛋糕,“先垫垫肚子,饭很快就好。”   外面雨渐渐小了,打在窗玻璃上的声音如细沙流过,卧室和书房的门都开着。   可能是后来那三个月的经历把当初留在这里的记忆冲淡了,不意外撞进眼底的原封不动的陈设,却给了他几分陌生感。   郁小龙没有进去,他走到窗边,俯视下远处的灯海在雨里从清晰到逐渐虚化,头顶有音乐声流出来,旋律很轻,带着股潜移默化的温柔,很久他才听出来。   “好听吗?我记得你以前问过我这首歌。”夏琮说:“好像也是这样一个雨天。”   郁小龙觉得熟悉,但他不提他忘了,自己曾经有多执着地想知道这首歌的名字。   回想第一次听到时的场景,其实说不出来跟什么配,打在玻璃上的雨,坐在窗前的人,还是什么别的其他。   时隔半年夏琮回来,站在洋楼门口等他,好像从那之后,他就再没有想起来过。   夏琮朝他走来,从书架上拿了支记号笔,走到郁小龙跟前,摊开他的手掌,在上面写下几个字母。   “歌名。”他说:“可惜我不会日语,不然可以唱给你听。”   一会又说:“不介意的话,小提琴和钢琴你也可以选一个,我扒下谱。”   郁小龙收回手,表情看起来淡淡的,“随便听听。”   夏琮笑,没多说什么,歌一直放着,“饭好了,过去吃吧。”   一荤一素一汤,菜色都很家常,像以前他们住在这里时吃过的很多顿一样,郁小龙直到坐下来,才发觉自己饿了。   两个人沉默地吃饭,夏琮似乎有意给他留了一顿饭的清净,到快要吃完时,他才开口,“再有几天就过年了,你有什么打算吗?”   “回家。”郁小龙说。   “那像以前那样,等你吃完饭,我来接你行吗?”   郁小龙想起上次夏琮在这里说这句话,说是等他放烟花,他决定回去又跑回来,最后等来他第二天要走的消息。   夏琮有句话说得很对,郁小龙确实不相信他,先前从他买的东西里已经猜到他的想法,但对这一层想法背后是否真的是为了过个年,他依旧保持着疑虑。   “不回去了?”   “不回去。”夏琮说:“本来也没想,我不喜欢那地方,何况这里有你,我当然更想跟你一起过。”   郁小龙喝完最后一口汤,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好似被这样岔过去后,这个问题就不需要他再回答。   夏琮十分自觉地说送他回去,以前洋楼近,现在郁小龙住的地方离大学城有点距离,两人一起下电梯,郁小龙微仰着头,靠在厢壁上,盯着不断下行的数字。   身边的人动了动,余光里夏琮朝他靠过来,郁小龙意识到他可能是想吻自己。   他站在原地,姿势不变,在夏琮唇即将落下来的那一瞬停顿里,他偏开了头。   夏琮识趣地退开,郁小龙听见他轻叹了一声,接着他的食指被勾住,被另外两根指节缠着细细摩挲。   一直到电梯下到他们要去的楼层,门开了,夏琮才放开。   郁小龙看着他走出去,微微皱眉,怀疑夏琮是故意的,知道他会躲开,所以目的从一开始就是他的手。   没有点退而让其次的考量在,正常情况下,他怎么可能允许他这样摸,还摸这么久。   “……”   回去的路上,夏琮起初还跟他说话,当然大部分都是他说,郁小龙很少应声,而就在路程过半的时候,车里突然没有了声音,气氛变得有些凝重。   郁小龙注意到夏琮连着两次看向后视镜,他跟着看过去,发现后面有辆车一直在跟着他们,这个点路上车不多,很容易就发现了。   夏琮突然之间加速,那辆车紧跟了上来。   “看见了?”夏琮眼神变了变,侧脸咬出一道深印,他直视向前,握了握郁小龙的手,“你从来都不是什么麻烦,只有我这种才是。” 第八十三章 报与不报   郁小龙不知道夏琮怎么看出来是来找他的麻烦,后视镜那一眼,他只能看到后面跟着辆车,车的正副驾驶上都有人,从衣着和身形上唯一能判断出的是男人。   除此之外,面目不清。   难道来找他的,只会是拿着棍子满酒吧街乱窜开不起车的地痞流氓,所以看一眼就知道,这麻烦跟他沾不上边。   郁小龙起初没有很紧张,一辆车上最多坐五个人,不嫌挤硬塞的话,这么大块头撑死能塞下七个。   七个别的不担心,就是路边干起来惹眼了点。   所以他观察夏琮,觉得他有些反常,酒吧街那次人追到跟前还有闲心寻欢作乐的人,此时周身气压低沉,握着方向盘的手背上用力到青筋凸起。   郁小龙听到他让自己报警。   “……”   “报警。”夏琮重复了一遍,“告诉警察,我们在S352省道往四阳山方向的路上,之前被你举报的,在他们那有留下过案底的毒贩,现在来找你寻仇。”   “为什么去四阳山?”郁小龙听他声音不太对,拿手机时问了句。   “避开人多的地方。”夏琮接连转向,几乎卡着点在两辆车中间飞速变道,“按我说的话说,快。”   说不关他的事,却又用他的理由,郁小龙觉得奇怪,但没再多问,他没报过警,当初想报没报成,这算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打110。   与此同时,他看到夏琮跟什么人打了个电话,语速飞快,像威胁了对方什么,因为咬着牙,声音冷到了极点,郁小龙没听清。   而就在他跟接线员把目前遇到的情况和大致方位说清楚的下一刻,有什么东西打在车身上,异常清脆的一声,伴随着尾灯爆裂的炸响。   郁小龙懵了一瞬。   不等他反应过来,跟着又是一声,直接把后窗玻璃击穿了,碎片飞溅,细小的渣滓划到了他脸上。   轻微的刺痛来不及感受,夏琮的手拍在他后脑勺上,把他整个上半身摁了下去,车身随之失控般地摇晃,像是偏移了方向,郁小龙听到轮胎剧烈的剐蹭声。   极短的时间内,三声还是四声来着,那种声音,后来他又听到,记不清了,强行保持这样弯腰的姿势令他耳膜有些充血。   所有来自外界的噪声被倒灌进来的风切割成了一根根极细的线,瞬间肢解了他的感官,有大概五六秒的时间,他大脑一片空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车仍在晃,安全带勒紧了郁小龙的腹部,逐渐加深的窒息感令他差点吐出来。   他没有听到夏琮任何声音,只能凭感觉猜他应该控制住了,晃动虽然没有规律可寻,却是他有意识的。   又过了一会,那种声音没了,夏琮逐渐松了手,郁小龙一手撑着前面,剧烈地深吸了两口气,才慢慢抬起身,他头有些晕,不知道是被那几声震的还是缺氧了。   “甩开了?”他问。   “没有。”夏琮把声音压到最低,“坐着别动。”   郁小龙后背僵直,有些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什么人?”   “还觉得跟你有关系吗。”夏琮冷笑了一声,飞速掠过的路灯把他的脸照得有些苍白。   郁小龙往后视镜又看了一眼,太黑了看不清,他转向另一边,经历过空阔地带,零星的车流里,之前跟着他们的那辆还在,只是被甩下了点距离。   夏琮压着非机动车道的线,冲过最后一个红灯上了高速,郁小龙没太明白他为什么一定要往四阳山走,显然人越少的地方,那伙人越是肆无忌惮。   但等前面再无任何障碍,车速一下飙升上两百后,郁小龙后知后觉地惊出一身冷汗。   以那伙人敢在探头下开枪的狂妄,又怎么会顾忌这些,如果他们没有上来,往人多的地方走,一旦停下,后果不堪设想。   夏琮慢慢呼出一口气,右手垂放下来,只左手扶着方向盘,他看向郁小龙,笑了笑,手臂抬起,郁小龙以为他又要来握自己,结果只是在他肩膀上轻搭了下。   “别怕,现在去四阳山,就当是再陪杨培赛场车。”夏琮话说得很慢,手上稍微用了点力。   这点力不大,郁小龙还没感觉到多少安慰,他又松开了,好似握不紧一样。   郁小龙看过去,夏琮收回手落在扶手箱上,“可惜这回愿不愿意都不由你了。”   郁小龙有些说不上来听他说这一句话是什么感觉,好像又回到那个他答不了的愿不愿意离开的问题上。   如果知道夏琮会经历这些,他究竟是希望能在眼下陪着他,还是远远地什么都不知道?   车越开越偏,速度也越来越快,高坡往下的失重感异常强烈,轻飘得好像真的失去了重量,整颗心悬起又落下。   郁小龙的注意力从紧跟着的那辆车上回到眼前,“你有多大把握?”   “别的不敢说,”夏琮微微一笑,“替你挡子弹的觉悟我还是有的。”   “……”   大概有种回到自己主场的胜券在握,夏琮一改之前的紧张,始终只用一只手扶方向盘,无论是变道转弯,还是进山之前遭遇的剧烈颠簸。   如果不是偶尔的角度,光线足够亮的时候,郁小龙能看到他紧抿着的嘴唇以及发白的额角,上面布满了细密的汗,他会以为他们真的回到了跟杨培赛车那次。   他觉得夏琮面色不佳,可惜技不如人,说不出换他来开的话。   省道改造计划的流产令四阳山成了真正的荒郊野岭,这两年路况差到更是连货车司机都不愿意光顾,一头扎进来后,经历几次轮胎空转,车速被迫放慢了下来。   “他们来了。”郁小龙提醒道。   夏琮没说话,不时注意身后的车灯,逼近的光刺进眼睛里,就在那伙人快要追上来时,他突然一脚油门加速。   路面依旧颠簸,行驶在上面的车却一改先前残喘挣扎的狼狈,飞速贴着山壁冲了出去。   郁小龙下意识怀疑夏琮刚才是不是故意的,以他的恶劣,一骑绝尘不过瘾,山路上等着遛他们玩?   “你……”   “嘘。”夏琮示意他静声。   路面很窄,后面的车想超很难,这点他们都知道,而且山路又陡又绕,再好的枪法这种环境下想要瞄准也难于登天,所以唯一的办法是超车,然后逼停他们。   超车点有,但仅有那么一两个,对路况不熟悉加上没那个技术的,冒然强超无异于自掘坟墓……郁小龙想到之前在这里发生的,突然反应过来夏琮想干什么。   他故意在把他们往那个点引。   那个杨培当初以为夏琮会上当,结果反被他将了一军的地方。   果然,夏琮在靠近那里时,不断纠正方向,尽可能贴紧内侧,好似糟糕的路况终于逼得他不得不谨小慎微,于是外道宽阔的空间被留了出来。   他故意做得不那么明显,似乎发现了这个漏洞,几次探头想要补救。   可惜“来不及了”,疯狂的车速下过个弯眨眼之间,眼看着那伙人的车出现在视野里,与他们擦身而过,黑洞洞的枪口下一秒对准了他们……   “趴下。”夏琮朝郁小龙喊。   突然一个大幅度的甩尾,瞬时间天旋地转,猛烈的撞击随之而来,郁小龙脑袋一凛,五脏六腑被颠出了血一样,喉咙口立马尝到股腥甜味。   他抓向夏琮,却摸到一手的粘腻,那触感滑不溜秋的,像是裹着什么粗糙的颗粒般,令人遍体生寒。   几声带着回音的巨响,一声比一声远,等最后传到郁小龙耳朵里,只剩下碎片零散的碰撞,随着风刮起的哀鸣一起,在暗夜筑起的深渊里消失不见。   夏琮调转了车头,对着悬崖边,再多一点油门差点跟着冲下去,他算准位置停好,静坐了两秒后,开始脱外套。   他用脱下来的一半,从肩膀开始,紧紧地裹住自己的右手,一直到这时候,郁小龙才听到他的喘息声,以及夹在不断倒吸的冷气里几声细微的□□。   至此夏琮的脸已白得毫无血色,之前用来搭手的地方,一大滩深红触目惊心。   他没有停顿,喊郁小龙下来,沉着冷静地指挥,“把车推下去,后面还有人。”   “什么时候……”郁小龙盯着他的右手,一时间心脏紧缩,他完全没察觉到。   不仅毫无所觉,他还怀疑他,认为他单手开车的行为逃不开本性里的自大狂妄。   “快。”夏琮没有给他太多质问或感叹的时间,催促着把他拉回了现实,紧迫之下的残酷让此刻萌生的任何悲悯情绪都显得不合时宜。   郁小龙回过神,和夏琮一起把车推了下去,伪造成一场恶斗后双双殒命的案发现场,好在这天没有下雪,不然脚印是个麻烦,即便这样,夏琮还是让他把鞋脱了。   他们往山上走,开始郁小龙扶着他,夏琮托着手臂,尽量不让血渗下来,到后来深一脚浅一脚,几乎所有的重量都压到郁小龙身上,走得也越发艰难。   夏琮的呼吸声很重,郁小龙很难想象从中枪到现在,这一路上他究竟是怎么撑下来,还表现得若无其事的。   等走到上次他翻身跃下去那里,夏琮靠在郁小龙肩膀上,低声说了句,意思让他下去,找个地方躲起来。   凸起的岩石离路面有点距离,上次夏琮是跳下去的,郁小龙不知道他说这话什么意思,让他躲起来,那他呢,就这样扔路边,还是再爬远点好掩护他?   他觉得夏琮失血过多,大概率已经意识不清了,眼看着黑色的大衣上渗出来的血开始往下滴,郁小龙果断抱起他,跳了下去。   落地时顺势滚了两圈,冲力被抵消不少,郁小龙尽量把重量往自己身上压,但不可避免的,夏琮的肩膀被撕扯磕碰,他咬牙哼了两声,没喊出来。   要么能忍,要么喊不动了。   郁小龙摔得眼前发晕,但还是第一时间坐起身,把夏琮的手架起来。   他抱着他,感觉他抖得厉害。   郁小龙把羽绒服脱下来裹他身上,找了处避风遮光的地方。   眼下这种情况他们走不远了,夏琮执意来这里应该也是为了藏身,后面再有人来,找到摔下去的车,发现里面没人需要时间,再往山上找又要很久。   只要熬过这段时间,警察说不定就到了,路上夏琮还给之前跟着他那几个人打了电话,快的话他们前后脚就该跟来了。   “别在我耳边喘了。”夏琮闷郁小龙肩膀上,在他急促的呼吸声里喃喃道:“……听得我都石更了。”   “……”郁小龙,“你现在还有心思想这个?”   “怎么没有。”夏琮边抖边笑,声音都颤了,“我可是想鄵你都想到入土为安那天了。” 第八十四章 骗与不骗   夏琮几次开口说话,郁小龙离他很近,几乎半抱着,侧脸贴到唇边了,才听清楚他是在喊冷。   接连几声低至耳语的冷,把郁小龙喊得心脏发紧,他替夏琮把羽绒服裹得更严实一点,拉链拉到顶,好在衣服足够宽大,能把他那条受伤的胳膊一起包进去。   周围一片漆黑,风声时缓时急,旋过崖壁的哀鸣呜咽声撕扯着郁小龙心底崩到极致的那根弦。   他用身体替夏琮挡风,手从他背上抚过,由上及下,动作一遍遍重复,像是神经质般无法控制。   他不能停下来,思绪上的任何富余都会让他坠入深渊,尤其是在这样暗无天日的地方。   他会止不住地想,一刻不停地想,在刚才那一场激烈的追逐里,在他没有余力顾及的时候,就在他眼前,夏琮受了那么重的伤。   一旦静下心来,厚重湿气包裹着腐烂味的巨大压抑里,他甚至能听到血液从破口涌出滴落在地的声音。   郁小龙去摸他的手,很凉,凉得让人感觉不详。   他紧紧握着,塞自己衣服里面,低至零下的山野,这一点温度杯水车薪。   他把毛衣脱下来,没有更好的止血办法,外套包不严实,哪怕贴身衣物也要用手按着。   “别脱了……”夏琮怕冷似的把脸往郁小龙颈间更深地埋了埋,“小龙哥怎么就不懂呢……这时候你亲我一口,可比什么都管用。”   以为郁小龙会像往常一样不理他,过滤掉他玩笑的话,正准备再纠缠两句,说些诸如多亲亲我就不冷了的话,下一秒,微凉的唇落在他侧脸上。   夏琮睁开眼睛,就着靠在郁小龙肩上的姿势看过去。   郁小龙吻下来,吻在他唇上。   他们接过很多吻,以前在一起的时候,都是夏琮主动,不是说郁小龙就从来没有过想吻他的时刻,只是他所认为的合理的频率冲抵了他的渴望。   但其实并没有。   他还是想吻他的。   这一股冲动无法言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但没人知道那天在这里,他背靠着车,夏琮站在他对面,那口轻描淡写喷在他脸上的烟,背后他忍到了怎样的极致。   可能是鼻端蔓延了太多太久的血腥味,郁小龙在夏琮嘴里尝到一丝苦味,他没有吻得很深,怕动作牵扯伤口,在夏琮试图回吻前制止了。   “撑着点。”郁小龙抚着他的脸,跟他额头相抵。   “放心……死不了。”夏琮微微喘气,侧头在他手心里又吻了吻,吻完他略一低头,任郁小龙的手遮在他眼睛上,遮了一会,他喃喃了声,“我很想你……”   “这两年一直都是。”   “每一天都是……”   “可惜说多少次你都不信。”夏琮顿了顿,有些委屈,“显得我很没有诚意……”   郁小龙没说话,听着他越来越虚弱的喘息,试图制止他。   “知道有多想吗?”夏琮躲开他的手,看向他眼睛,“想到当年录下来的……你的声音,听过几百遍了……现在再点开,光是一声开头……我都会……”   “……我知道。”郁小龙轻咳了声打断他,哪怕对这样的调侃早习以为常,但面对夏琮在说着这样露骨的话时表现出来的专注,他还是会感觉些许的不自在。   “知道什么?”夏琮笑,“……这时候你说知道,是怕失去我幡然悔悟了,还是哄我的?”   “不愿意说算了。”夏琮等了一会,没再追问,而是往前继续靠在他肩上,“好困。”   郁小龙搂着他肩膀,在他头顶吻了吻。   他想过带夏琮走,背也要背他出去,躲在这里干等总给他坐以待毙的感觉,但眼前恶劣的环境,以及身后随时会追上来的亡命之徒,这一步他没有任何胜算。   他内心焦虑,几至恐慌,想起上一次夏琮当着他的面从这里跳下去,一瞬勾起的惊惧令他惶惶不安,而眼下情形,不亚于是对那一刻的千万次重复。   郁小龙突然明白了那种想把人藏在身后的无能为力,比起夏琮能给他这样一处安身之所,他除了一点聊胜于无的安慰,什么都做不到。   与此同时他也理解了夏琮的愤怒,在得知他把戒指丢了的时候,那些看似用随意的态度说出来的话里藏着的深情与谷欠望,也许是真的。   不然怎么会在“死到临头”了,还这样问他讨一个吻。   他轻搓夏琮的后背,眼眶有些发红,“别睡,再坚持一会。”   “……当然不睡。”夏琮说:“我得醒着,万一你哄我睡着了,出去顶罪怎么办?”   郁小龙:“……”   郁小龙:“你想得美。”   夏琮笑了声,很不清脆,喉咙里低低地压着沙哑,这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没有说话,只在风声稍息的时候,能听到他呼吸里藏着的细微但痛苦的口申口今。   “夏琮?”   “……嗯。”   郁小龙听到他应声,胸口的胀痛感缓过来几分,之后每隔一段时间,他都会叫他一声,怕他睡过去。   周围越来越冷,冷风穿透他单薄的衣领,他身体冻麻了,尤其那只按在伤口上的手,从按上去就没动过。   他一直没看清那伤口到底长什么样,也不知道这么久了血是不是止住了,他只是机械地按着,半点不敢松。   等待的每一分每一秒都煎熬异常。   郁小龙最终下定决心,他给自己设定时限,再过五分钟上面没有动静的,他就一个人摸回去,有本事把车开过来,没本事就把人引走。   再不做点什么,对结果的胡思乱想快把他折磨疯了。   他最后一次喊夏琮,夏琮声应得越来越轻,只是这次应完之后,他突然说:“……刚才……让你走,怎么不走?”   “不是说会走……不愿意陪我一起……吗?”   郁小龙微微一怔,继而视线模糊,原来当时在这里,夏琮口口声声再笃定,他还是在意的,在意他问起他会不会走时,自己脱口而出的那句会。   所以刚才他给了他选择,没有预料到会把他牵扯在内,但为他挣来的后路却宽阔有余。   “我没说过。”郁小龙搂紧了他,嘴唇紧贴在夏琮冰凉的耳廓边。   “说了……我记着呢。”   “那就是骗你的。”   “……我就知道。”夏琮几根手指滑到郁小龙腰侧,轻抚了抚,“那先说好……既然你认了,回去我是不是就能干你了?”   “……”   “……这会怎么又不骗我了?”   郁小龙板下脸,“有命回去再说吧。”   夏琮笑着咳了两声,体温流失得有点快,渐渐嘴欠不动了,只是似乎看穿了郁小龙的企图,拦在他腰上的手紧箍着,一直没让他动。   远处隐约传来警笛的声音,郁小龙精神一振,就要起身,夏琮却突然按住了他。   郁小龙坐回去,没有发出声音,任由笛声由远及近,盘旋于头顶,又渐渐远去。   直到又过了一会,夏琮手机屏幕亮起,显示是罗少钦打来的,他才松懈下来,示意郁小龙接。   “喂你们人在哪呢?!还活着吗?!”罗少钦连吼带喊,声音即便夹在狂风里都异常响亮。   背景音里似乎还能听到施杰骂骂咧咧的声音,“这都他妈兜一圈了,好坏会不会出个声!……”   郁小龙心一下定了,刚要说话,胸口猛地一沉,他兜手接住,被刻意调暗的屏幕光下,夏琮眼睛紧闭,一张脸血色退尽,青白到了极点。   手术室的灯亮起,郁小龙靠坐在门外,施杰一股怨气从找到他们开始憋,到现在依旧气急败坏。   关键他这气还不知道往哪里撒,打打杀杀他见得多了,动枪的头一回,大概情况去的路上他听罗少钦说了,什么毒贩寻仇,骗骗警察可以,他才他妈不信。   这地儿上的人有多少斤两他清楚得很,无非又是夏琮那惹来的麻烦,好在他自己躺进去了,要现在里边的人是郁小龙,他非把人大卸八块了不可。   他看郁小龙一手的血,脸都溅上了,让他去洗洗,郁小龙坐着没动,施杰只能自己买了包湿纸巾来给他擦,那血都氧化干涸了,擦的时候簌簌往下掉渣。   画面别提多美妙。   “担心什么。”施杰嗤了声,“路上警察不都看过了,贯穿伤,离内脏远着呢,顶多血流得多点,回头拿棉签往洞里捅两下就行了。”   “嗯。”郁小龙应声。   “嗯个屁嗯,这狗比能缠上你,命好着呢。”施杰算是看出来了,这一招苦肉计使的,郁小龙一准服软。   买卖这么划算,要说是自导自演的他都信。   施杰生了会闷气,警察来的时候他拦了下,让别问郁小龙,等里边那个醒了再说。   郁小龙一晚上没睡,夏琮醒的时候他坐在病床前,看到他手指动了动,从被子里伸出来。   再抬头夏琮眼睛睁着,正看着他,目光真挚又诚恳,不断露出被沿的手像是某种暗示。   郁小龙看了会,把椅子往前挪,挪到顺手的距离后牵了上去。   夏琮笑了笑,视线转向头顶,不一会皱紧了眉头,“疼。”   “麻药过了,忍忍。”郁小龙说。   “今天几号?”   “十二号。”   夏琮重复了一遍这个数字,“就是说才过了一天。”   他突然叹了口气,“昨天还对人家又搂又亲的,今天就只会让人家忍忍了。”   “……” 第八十五章 乖与乖一点   趁着疼劲没彻底上来,夏琮调侃了两句,本意也不是抱怨,主要是想确认下他到底睡了几天,别一睁眼别的没事,把年给睡过去了。   要说之前对郁小龙会不会答应跟他一起过这个年还不是那么有把握的话,经此一事,原有的顾虑打消,唯一剩下的,是究竟在病房里过还是回去过的问题。   不过这也已经不是夏琮在考虑的,剩下三天时间养养伤,顺便处理手头上的一些事情,对他来说足够了。   晚点的时候夏议赶了过来,没订到合适的航班,连夜坐了十几个小时的车,出现时脸色跟夏琮比说不上谁更好一点。   郁小龙从来没见过他这样不修边幅的样子,应该有段时间没休息好了,形容看上去很疲惫,精神上却不得不强撑着。   来之前夏琮打了止疼针睡着了,夏议便在他病床前坐了会。   他谢过郁小龙,安慰他,跟他保证这样的事情以后都不会再发生,然后他开始接电话,一个接着一个,声色俱厉的模样强势到像换了个人。   这场景把施杰看得一愣一愣的,一时没能把眼前面色阴沉至极的霸道总裁和当初那个坐在自己店里多给他开盏灯都能温文尔雅冲你笑并说上几声谢谢的人联系起来。   夏议起身大步跨出去,忘了自己行动不便,差点一跤摔下来时,施杰还紧张地搭了把手,把人扶稳了,丝毫不记得前一秒自己还上蹿下跳骂人家弟弟是狗比。   林蔚茜让郁小龙回去休息,陪了一晚上了,这边不用担心,有他们先照顾着。   看夏琮睡着那会郁小龙其实就有点困了,一晚上精神高度紧张,猛然间松懈下来,翻涌而至的疲惫感一度重到他意识都有些昏沉。   从夏琮出现在酒吧街,到一起回去吃饭,再到后来发生那样的事,这一天一夜,感觉过得尤其漫长,长到那件裹在夏琮身上的羽绒服,拿回来时噼里啪啦往下掉了一地的东西他都没想起来是什么,还是施杰替他捡的时候,问他哪弄来的这么多巧克力,郁小龙才恍然回忆起,这些从夏琮手里掉下来也不过就在昨天。   毛衣毁了,郁小龙把羽绒服套在身上,施杰还给他时顺手拿了两颗,正准备剥,被郁小龙一把抢了回去,抢完也不给个解释,摆明了就是不想给。   施杰骂骂咧咧地上了车。   路上看郁小龙冷,又以德报怨地给他开了暖气,半废的出风口嗡嗡响,衣服还是那一件,染过血的地方被热气一蒸,扑鼻一股难以形容的腥味。   说不清是生理还是心理上的,闻着反正叫人感觉很不舒服,施杰开了条窗缝透气,送到楼下他让郁小龙赶紧上去洗个澡,把衣服都换了。   暴暴躁躁的话里还夹了句,让明天去看夏琮的时候,过来他店里一趟,他炖点猪肝。   “猪肝?”   “对啊,多吃点,多补补。”施杰说:“免得那么精明一副脑瓜贫成智障。”   “……”   以为睡前会想点什么,结果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一觉睡到了傍晚,醒的时候手机上有夏琮给他发的两条消息,问他在哪,醒了记得回他一下。   郁小龙起来洗漱,简单吃了点东西,回了他句就来。   病房门口原先他坐着的地方,此刻换了宋业,正百无聊赖地啃苹果,看到郁小龙,大老远起身朝他招手。   等走到近前,宋业做了个略显夸张的烦躁又无语的表情,往门里示意了下。   郁小龙听到里面有人在说话,不止夏琮和夏议,还有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   “夏舟复来了。”宋业说:“真是稀客。”   病房门没关紧,留了条缝,宋业意思他可以进去。   郁小龙在他旁边坐下,问他还有没有苹果,宋业从一旁包装精致的果篮里给他掏出来一个,衣服上随便擦两下递到他手里。   “估计是来给那女人求情的,让我哥别把事情做太绝。”宋业恨恨咬了口,“亏他想得出来!”   “要我说,求情可以,把人绑了扔车上,我来从后面突突,三枪没把她脑袋打穿我认她命大!”   “确定是她做的?”郁小龙问,虽然都知道除了她没有别人,但他一直记得夏琮说没有证据。   “除了她还能有谁,没死那几个已经招了,往上一层层追,抽丝剥茧不信咬不出她来。”宋业说:“再说她现在身上何止这一件官司,你还不知道吧。”   郁小龙看向他。   “就前两个月的事情,兴明底下原先最赚钱的几个城市公司,这两年被她手下那些人连着搞了几个烂项目,银行都抽贷了,募的员工的理财兑不出来,上周有人要跳楼,动静闹得我都知道了,夏舟复明里暗里给她填了多少坑,动的都是公司的钱,账还做不干净,搞得最近几次董事会,几个老家伙都伤筋动骨的。”   宋业说着往里瞥了一眼,夏舟复的声音压得很低,听不清在说什么,唯一确定的是没吵起来,各自说话都斯斯文文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在聊什么家常。   夏舟复这人,看着永远文质彬彬的样子,记忆里宋业就没见他有除此之外的面孔,很多时候不喊他一声叔,他都忘了这是夏琮的父亲。   “唉。”宋业叹了口气,“这还用谈……这种狗急跳墙什么都做得出来的人,留着就是祸害,我哥就是太心软了。”   郁小龙透过门缝,跟着朝里望了一眼,从他的角度,能看到夏琮盘绕着针管的手背,此刻随意地搭在被子上,一上一下,白得几乎融为一体。   夏舟复走的时候,看了门口的郁小龙和宋业一眼,宋业没有出声,站都没站起来。   郁小龙从他看他的眼神里丝毫没感觉出来这是个多温和的人,至少跟夏议不一样。   他起身进去,夏琮正要躺下,夏议跟他交代了一些事情后出去了。   “什么时候来的?”   “有一会了。”   “怎么不进来?”夏琮看着他,“你可以进来的。”   郁小龙拉了张椅子坐下,“议哥说这样的事以后不会再发生了。”   “是。”   “那我进来听什么。”   夏琮笑,“至少知道你来了,我就有理由把人轰走了。”   郁小龙把手里的苹果削了,切下半个,看着他接过去,想了想还是问道:“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嗯?”   “会心软吗?”   “心软?”递到嘴边的动作停下,几根修长的手指缓慢地转了转,夏琮转头看着他,“小龙哥要是知道她会有今天的下场我做了什么,就不会这么问了。”   年三十这一天,夏琮从早上睁眼开始就喊着要出院,好好一个年,最后怎么能在医院过了,但关键他伤口恢复的速度并不快,医生建议尽量还是要卧床静养。   夏琮就挑着尽量两个字,又说他前几天订的那批烟火到了,老板打了他好几个电话,再送不进来过了初一就要等十五了。   郁小龙经不住他软磨硬泡,最后答应他回去一晚上,吃完饭把烟火放了就回来。   他问夏琮回哪里,夏琮说都行,郁小龙想了想,确实都行,不过最后还是决定回大学城的房子,那边有地暖,不像他这一楼,湿气重,不利于伤口恢复。   夏琮的车被送去修了,郁小龙问施杰拿了破金杯去接人,这天下午他还回去把房子先收拾了,冰箱里买了不少食材,准备晚上多做几个菜。   小金杯舒适性不高,夏琮胳膊固定着,郁小龙特地找来几个软垫防震。   经过之前他们停下来找戒指那段路时,夏琮突然降下车窗,侧身靠到窗沿上,扭头朝外看。   风很大,郁小龙提醒了他几次,夏琮两耳不闻,下巴搁手臂上,只头发在风里被吹得胡乱摇晃,摆明让你知道固执背影的另一面是怎样一副不爽面孔。   郁小龙差点就给气笑了。   回到家,开完门郁小龙让夏琮先进去,他把东西拎进来,顺便让他去躺着。   夏琮笑看了他一眼,郁小龙刚觉得这一眼有些不怀好意,门关上的下一秒,夏琮搂紧他的月要,推搡着把他挤到门边,“你在我还怎么躺,除非……”   “没有除非。”郁小龙不用猜都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对于夏琮急着回来有没有那几箱烟花什么事他心知肚明,“不想躺的就安静坐这等吃饭。”   “这么小气。”夏琮垂了下头,看向郁小龙的嘴唇,“那亲两下总可以吧。”   郁小龙略一犹豫,在他唇上啄口勿了口,结果夏琮手一下固定住他口勿了回去。   郁小龙以为他是一时的,是他嘴上说的就亲两下,但夏琮拿出了他全部的渴望,抱着他越口勿越深,印象里没有哪次他拿出这副劲头最后还能善罢甘休的。   郁小龙不敢推他,那地方没彻底愈合,别说碰一下,可能他自己拿下锅铲都能把伤口挣开,结果就是他这边顾忌着,夏琮的手却理所当然地钻进了他衣傅里。   他整个人很熱,谷欠望在反复勾瀍中被引至顶点,身体上的反応尤其直接,却也热烈坦诚。   夏琮口勿他的唇,连口肯带咬一路滑至耳廓,“我这样……你觉得还能忍你一顿饭的时间?”   郁小龙在密不透风的弓势下刻意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不敢过分回应,试图提醒他,“手……”   “你乖一点。”夏琮咬開他的衣领,口勿他的锁骨,“别让我用上就行。” 第八十六章 平与不平   对像夏琮这种某些方面尤其喜欢掌握主动的人来说,郁小龙不知道他要怎么不用上手。   事实上他连脱个衣服都费劲。   月兑郁小龙的勉勉强强,脱自己的碍于打着的固定,脱一半卡一半,对于激晴之中惯于一气呵成的人来说感受可想而知,可能这辈子都没遇到过这种事情。   好不容易忍痛把外套扒了,又扯了半天郁小龙的毛衣,大概是突然醒悟哪怕热情再盛,对于仅有一只手的他来说,想要做这样一件事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夏琮当即有些郁闷。   他停下来,抵着郁小龙的肩膀平复了一会遄息。   郁小龙以为他认清事实,终于肯消停了,久不见他动,他还耐着性子等了一会。   然后他发现,夏琮那只伸进他衣服里作乱的手不仅一直没出来,还渐渐游走向后腰,撩开他的库沿想要往下模去。   郁小龙一把按住了,他看向夏琮,夏琮枕在他肩上,转头也看着他。   他眼睛很亮,是那种铺成着灯光又黑白分明专注的亮,比最初在医院醒过来时病恹恹没多少精神不同。   这样看着你时,眼底呼之欲出的渴望与求而不得的委屈一览无余,且很会拿捏分寸,让郁小龙觉得自己这时候不配合做点什么于心不忍还很对不起他。   小龙哥到底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在夏琮无数次表现并向他提出这方面的需求后,再拒绝就显得有些残忍。   于是鬼使神差地,他把被扯到一半的毛衣脱了。   夏琮嘴角略微勾起,搂紧了他的腰,往后退了一步,郁小龙跟着往前,步调一旦跟上来,后面的事就好办了。   郁小龙怀疑这可能又是他的策略,当夏琮引着他一路退到房间,转身一把将他推上床的时候,仿若伪装被撕开,举止间哪里还剩下半点吃不到嘴等喂的可怜。   房间里没有开灯,郁小龙不喜欢太亮的环境,夏琮以前会胡言乱语哄骗他说想看他,这次却没坚持。   远处响过一轮鞭炮声,渐渐窗外有光亮起,接连一闪而过时能看到夹杂在其中细软的雪雨,飘飘落落,像风里扬起的碎麦壳。   某一时刻夏琮看到郁小龙略微蹙起的眉,问他是不是因为疼,分开的这两年里郁小龙没有谈恋爱,没有跟任何人做过,为了不伤到他,他特意多花了点耐心。   不舒服是有的,更多是异物骎入的不适应,疼算不上,在他可以接受的程度内。   郁小龙反过来问夏琮疼不疼,关了灯他什么都看不见,但他一直在注意他的手。   有些姿势夏琮撑不了太久,郁小龙还得配合他,算下来这可能是他们做的这么多爱里,他唯一一次允许换了那么多种姿势的。   “不疼。”夏琮口勿郁小龙额角,室内温度高,他又开始出汗,手底下薄薄一层显滑的触感,以前还总抱怨说抱不住他,现在摸着只觉得不够。   夏琮骤然一个廷身到底,在两人各自压抑的低口今里,他府身在郁小龙耳边,闭了闭眼,又说:“疼死也愿意。”   郁小龙是后来才知道夏琮说这句话的意思,而那已经是他说去洗澡,夏琮跟进来关了灯,硬挤着他在洗手台边又做了一次之后的事了。   当摸到手底下有显润的液体,开了灯看到伤口边缘早就一片殷红时,郁小龙黑着脸把人推开了。   他一言不发地往外走。   夏琮紧追上去,一时没想到该说什么,总不能说我精神太过愉悦压根没感受到身体上的任何痛苦,或者在我看来跟你做一次现在出去再挨十枪我都愿意。   他一路跟到卧室,眼看着郁小龙开始穿衣服,夏琮站在门口,舔了舔嘴唇,有力无气地说:“我饿了。”   “忍着。”郁小龙冷巴巴回了两个字,动作飞快地穿完衣服,他找来纱布把伤口简单处理了,然后扔了件衣服给夏琮,说要带他去医院。   一路上他都没有说话,夏琮有心开了两个玩笑他也没接,十几公里的路开得飞快,到了之后原先负责的医生不在,只能找对应的科室。   郁小龙大概说了情况,当然该省略的部分他只字未提。   于是医生在看过伤口后,语气不怎么好地问夏琮到底怎么弄的,这种程度的伤,本来就不该出院,既然出了,更应该要小心注意。   这一看就是没小心没注意的后果。   要说是故意的都不过分。   夏琮看了郁小龙一眼,回头轻咳一声,说是炒菜炒的。   “炒菜?你是食堂工作的么?”医生一听就知道他在睁眼说瞎话,炒什么菜能炒成这样,这种程度的伤口撕裂,差不多得是去健身房举铁的后果。   “没举铁。”夏琮说,这回老老实实,“举了点别的。”   郁小龙踢了一脚他坐的凳子腿。   医生没发现,粗暴处理了,今天过年,先放他回去,让他明天一早务必来医院报到,走之前又叮嘱,要他还要这条胳膊的,别说举东西了,举手都不行。   从医院出来,郁小龙还是绷着脸不说话,一直到小区楼下,进地下车库前,夏琮让他先放他下来。   时间接近零点,夜空烟火密集,雪停了,没积起来,化在地上薄薄的一层雨水里。   “我们的还没放。”夏琮说。   郁小龙:“等十五吧。”   夏琮笑笑没说话,仰头看向远处,郁小龙等了一会,看他站着不动,不知道怎么突然想起了那天在车站,昏沉的光线下,夏琮一个人立在站台上的身影。   他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上楼去阳台上把烟火搬下来,找了个地方排开,一次性全部点了。   夏琮跟他并肩站着,慢慢蹭得离他近了,手背碰了碰他,他知道郁小龙在生气,但这气在他决定上楼时大概已经消了不少。   夏琮的手很凉,急着出门衣服没穿多少,郁小龙上去时带了条围巾下来,拉他到避风的地方围上。   夏琮勾他手指,带着凉意的指尖扣上来,郁小龙握住,顺势装进了自己口袋。   最后一个放完,四散的光一点点落下,色彩在侧脸描下的光影褪去,夏琮凑近,呼吸轻浅,在郁小龙转过来时,口勿在他唇上。   “新年快乐,我的小卷毛。”他看着郁小龙的眼睛,笑意温柔,“距离上一次跟你在这里过去三年,我依然很爱你。”   这天晚上简单吃完饭,郁小龙不顾夏琮情真意切的挽留,执意睡去了客房,但早上醒的时候,一睁眼还是看到他躺在自己旁边。   他刚想问他手有没有事,夏琮赶在这之前把一个红包塞进了他的睡衣领口。   “是现在给的吗?”郁小龙看着他问,有点意外夏琮居然会给他红包,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准备的。   “当然昨天晚上给更好。”夏琮笑,“但那会咱俩不是刚睡过,我怕我给你钱,你再误会点什么。”   郁小龙:“……”   郁小龙拆开看了一眼,不多,就几百块,显然是包着玩的。   他收下了,“误会谈不上。”   “嗯?”   “这点钱,够不够买我的价不好说,但绝对不够昨天晚上我给你垫的医药费。”   “啧。”夏琮笑了声,撑着头侧躺在床上,“都是小龙哥的人了,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   “既然这样,”郁小龙在夏琮有所期待的眼神里走到他床边,弯腰在他额头吻了吻,“那就听话,去医院。”   “……”夏琮在确定他是认真的,给了他一颗枣,然后真的大年初一要把他丢去医院时,嚎地一声倒了回去。   年初五,施杰特地挑的好日子,跟赵菲把婚订了,结留到五一,到时候就不办了,出国旅个游。   这次请的人不多,赵菲这边养父母和殷叔,加上几个留在本地工作的同学,施杰人际关系也简单,家人亲戚,剩下就是朋友,郁小龙小周小丁罗少钦他们。   夏琮没被邀请,蹭着郁小龙的关系来的,施杰看到后没说话,他想说就会说,不说话基本就是默认了。   不然能怎么办,都到这地步了,他又做不了郁小龙的主。   这天晚上不出意外施杰喝得有点多,一路走来诸多不易,他有些感慨,说着说着还把自己给说哭了,郁小龙真心实意为他高兴,陪着喝了不少。   一群人迟迟不肯散场,喝完又说要去唱歌,走的时候夏琮跟赵菲说了声,趁机把郁小龙带了出来,喝酒时他没拦着,量有点多,还没到醉,但再喝就说不准了。   回去的路不远,他们没有开车,郁小龙脚底有些打飘,走得还算端正,就是他和夏琮并肩,这个肩一定要并到正正好,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   稍微落下点就要等他,超前了也要追上他,夏琮正要笑,郁小龙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塞进他手里。   一个深色的绒面的盒子。   夏琮几乎立刻知道了里面是什么。   他打开,是一副银色的对戒。   戒面很亮,纹路不复杂,但做工很精细,内侧摸到有字,写着两个人的名字。   “自己做的?”他问。   “嗯。”   “什么时候?”   “你猜。”   夏琮想了想,说:“不知道。”   郁小龙转头看他,“你那个纹身什么时候纹的,我也不知道。”   夏琮笑起来,想了一会,决定还是不告诉他。   “那扯平了。”他说。   (完)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新奇书网 http://www.xxqi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