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xxqishu.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不孤城   作者:宣竹   文案:   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城,但未必每座城都住着一个人。   内容标签: 破镜重圆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晓晨,柳睿 ┃ 配角: ┃ 其它:军人,医生 第1章 秋逢   落日斜阳,暮色向晚,橙和黄的颜料被猫咪打翻,泼向古城上的天。   接到叶旧陌电话时,她愣了半秒,不清醒的反问:“现在?”   电话那头叶旧陌的声音略有疲惫:“下星期,帮你值一星期夜班。”   她皱了皱眉,欲要拒绝,这时,叶旧陌追加一句:“我记得你想进陆恒的组。”   陆恒的组对她的吸引力太大了,尤其是那台颅咽管瘤的手术。顿了片刻,她提出最后条件:“颅咽管瘤那台手术,我要参加。”   “没问题。”叶旧陌应下。   挂了电话,她将刚放下的车钥匙重新拿起,折回医院帮叶旧陌上一次手术。   手术结束后,大概是晚上十点的样子,她懒的来回折腾,打算在医院的休息室凑合一晚。   凌晨一点左右,北京南火车站发生了一起恐怖袭击,造成一亡多伤,送至医院时,近一点半。急诊一时招呼不过来,呼叫增援。她刚睡不到三个钟就被拉进手术室,忙了个昏天暗地。   凌晨五点半,罢战息兵。   蔡静怡担忧地看了眼刚从手术室出来的那抹疲倦身影,不由问了句:“顾医生,您看起来很累,需不需要休息一会儿?”   她两指捏了捏眉心,强制自己清醒,摇头,声音十分疲惫:“不用。”   “可是你上了一个白班,又连着做了一晚的手术,吃得消吗?”   她喝了口咖啡提神:“不碍事。”转而问,“那个火车站送来的军人手术如何?”   “手术很顺利。”   听罢,她阖了阖眼。   蔡静怡有些疑惑,那么多病人,为何偏偏顾医生只问那军人的状况?   “顾医生认识那个军人?”   “不认识。”答着话,她往太阳穴上涂了点清风油定神。蔡静怡还想问些什么,却被她抢了个先,“老酒家的粥,喝吗?”   听得老酒家的粥,蔡静怡两眼瞬间放亮,忙不迭是地点头。   从医院的后门出去,穿过两条长巷,便是老酒家的粥铺。这个粥铺虽在深巷,但生意红火。她最爱喝的是他们家的鱼片粥,鱼肉鲜滑,火候恰好,回味无穷。   初秋刚至,天微凉,她拢了拢外套,踩着石板路,步子有些沉。   走完第一条小巷的时候,蔡静怡心有余悸开口:“现在的人居然如此丧心病狂,自己不好好活着,还出来残害同胞,真是无可救药......”   她很乏,没仔细听,自然没接话。蔡静怡说的起劲,仿佛传承了岳飞那忧国忧民、嫉恶如仇之品性,硬是将那群恐怖分子一个个鞭笞了番。   灰蒙的空渐散了些,云层悄无声息地开始泛白。   她抬手勾了勾额前被风吹乱的发,转弯。   迎着熹微,幽深长巷的尽头走来了一列士兵,步伐统一,正正之旗。   长巷窄,她和蔡静怡踏上人家的青砖为士兵让路。   风急,扬起了屋檐的落叶,一片片,仿佛记忆的胶片,漫天散落而来,一幕接着一幕的倒带。   她冷静清明的瞳仁反射着队伍前进的画面,清一色军绿迷彩,直至,一个深绿军装的身影跌进她幽冷的目光,记忆的胶带停止了。   风停,云静,秋叶落。   残黄的叶在空中打转了两圈,然后划过那人的肩,最后落在青灰色的砖石上。   电光火石间,那人微掀眼睫,视线巡睃而来,同一秒,她轻压眼帘,眸光一闪而过,不漏痕迹地错开那双深邃的眼眸,朱唇紧抿。直至那庄严的齐步声渐行渐远,她微动了动眼波,眉心一拢,心弦不自然震了一下。   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个人会成为你的心魔,而他便是她无法拔除的心魔。   那个火车站送来急救的军人她并不认识,只因在急诊室时不小心瞥到那被鲜血沾染的军绿色迷彩服。   为何问?   大概是潜意识。   这样的潜意识仿佛是......与生俱来。   “顾医生,你看见最后那个军人了吗?好帅啊!”蔡静怡一脸花痴,目光追随他挺拔的背影而去,流连忘返,“长那么帅怎么能当兵呢,应该去做演员。”   她终于遏制住心脏不规律的频率,眼眸微抬,恢复冷然,然后自径迈步而去。   蔡静怡后知后觉追了上去,原以为她不会接话,未料她突然停驻,继而,一道冷音倾轧而来:“演员不是他的归宿,他的归宿是在最后一战中被最后一颗子弹击中,然后干脆利落的......”   说到这里,她顿住话音,微昂起头,澄澈如洗的眼眸看屋檐下露出的小片天空,太阳尚未升起,还介于黑与白的灰色地带,无半分清湛。最后,她抬起沉重的步伐,两个冰冷的字随风而来:“死去。”   这仿佛是他唯一的执念,似乎比她更重要。   不!   不是似乎......   蔡静怡恍地怔在原处,秋叶从青瓦飘了下来,在空中打转几圈,落在跟前,而那冰冷的声音仿佛像是梦境中孤魂的跌宕起伏。蔡静怡回神之时,那抹寡淡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长巷的深处。   落寞,孤寂,且清傲。   让人心房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疼痛。   “班长手术很顺利,目前脱离危险期,已经转入普通病房。”   医院走廊上,一袭军绿色迷彩服的赵前进正跟柳睿汇报班长的基本情况。   柳睿微点头,抬手压了压疲倦的眼皮,像是想起什么,问赵前进:“主刀大夫是谁?”   “普外的叶医生。”赵前进答。   “叶医生?”柳睿的手搭在窗边,暗自敲了敲,犀利眼眸俯瞰,一抹熟悉的倩影闪入视线。   冷艳,沉稳。   有些陌生了。   不似初遇的她,活泼,青春。   那是上高中的第一晚,她脆生生的坐在他旁边位置,扬起一个标准的微笑,向他伸手:“你好,我是顾晓晨。”   刚进医院大楼,叶旧陌带的一个研究生沈数便将顾晓晨急忙拦下:“顾医生,叶教授找您。”   “有说什么事吗?”顾晓晨问。   “关于昨晚的手术。”沈数回答。   她眉心一拧,猜测着该是术后出血了:“马上去病房。”   话落,一行人便急匆匆往病房赶,等升降梯的人太多,顾晓晨果断选择了扶手梯。   刚踏上,就后悔了。   她一抬头,就看见两个穿着军服的男人踏上另一侧往下的扶手梯,巧的有些过分。   他个子高,脸俊,异于常人的军装引人注目,松枝绿的肩章上缀有两条金杠和一枚星徽,是少校。   赵前进正跟柳睿汇报着在火车站擒获的那三名恐怖分子的情况,却不曾发现,身侧的柳睿自踏上扶手梯后,冗尘的目光便定格在某处。   一瞬间的目光交汇,她如先前在小巷时候一般不露痕迹地刷下眼睫,再一次错开了他的视线。   他纯黑的眼睛透着冷峻,两段浓眉沉着,略带干燥的薄唇紧抿,盯着她,目光一瞬不瞬地。   在两辆电梯交错而行时,她故意侧过头同沈数讲话,倔强地留给他一帧冷漠的侧脸和一记永不泯灭的孤傲。   看着她,他不自觉地蹙了蹙眉。   汇报工作的赵前进有所察觉,顿住汇报,偏头,追溯柳睿的视线而去,看着一个女医生的背影问道:“柳队,认识的?”   他定了两秒,不知想了什么,然后黑眸一动,吩咐赵前进:“你先去停车场。”   语毕,人快速下了电梯,一个转弯,顺着往上的扶手梯三步并做两步,不费吹飞之力就追上了顾晓晨。   一阵疾风而过,那抹深绿色的身影倏然挡在身前,顾晓晨顿住脚步,抬眸,故作冷静地看了来人一眼。   强大的气场一瞬间占据一方领土,蔡静怡和沈数两人皆一顿,被柳睿压迫而来的空气微有凝结,两人突然僵了僵呼吸。   顾晓晨与他面对面对视,整整十秒钟,无人率先开口。   熟悉的场景,脑子里的交卷倒带。   初见那夜,他们亦是如此四目对望,只不过她笑脸如嫣,他凄炯冷焰。   伸着手等不到对方自我介绍,她追问:“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他捧着书本,自径压下眼睫,不予理睬。   多年以后,角色互调,是她先垂了帘,抬了步,越过他那瞬,手肘被一个大掌紧扣,阻止了她的前进。   她顿步,乌黑的眼睛轻颤了下,扭动着手臂想要从他掌心挣脱,可她越是挣扎,他攥的就越紧。   跟在身后的蔡静怡和沈数见状,心口一荡,面面相觑。   半晌,顾晓晨停止了挣扎,故作镇定地淡瞥了眼那紧攥她不放的手掌——骨骼分明,古铜色,青筋爆出。   万籁俱寂,沈数挂在脖子上的手机突然响起,是叶旧陌的,说了没几句沈数的脸色便沉了下来,顾不得僵滞气氛,焦急上前:“叶教授说刚刚发现术后出血症状,要您马上去手术室。”   顾晓晨侧头,看着沈数眉心一拧,当沈数来找她的时候,她便料到是这样的后果。   没有迟疑,她轻瞥了眼始终桎梏着她手肘的手掌,说了第一句话:“先放开我,有手术。”   他犹疑的松手,问她:“什么时候结束?”   “不确定。”说着,她幽冷的眼睛看向他泼墨轻沉的瞳仁,终于不再闪躲。   他侧开身子,让出一条道,音质低沉:“先手术。”   ——   从手术室出来的时候,顾晓晨扭了扭僵硬的脖子,叶旧陌从身后叫住了她,她转过身看了叶旧陌一眼,淡淡的问:“有事?”   叶旧陌轻笑,活动着手腕通知她:“陆恒同意你进组,而且参加手术。”   依照叶旧陌与陆恒的关系,她并无意外,淡勾了下唇,客气地:“谢谢师兄。”   叶旧陌温和一笑,勾了勾唇:“客气。”又指了指她挂在脖子上的手机,提醒她,“关机了。”   顾晓晨低头看了眼手机,苦笑:“抱歉。”怪不得沈数会来找她。   “先回去休息,看你脸色不太好。”   她轻点头,算是应下。   刚从医院出来,他便开了辆军用吉普停在她跟前,降下车窗,露出一张冷峻的脸:“上车。”   她抬起双眼与他对视一秒,没多做扭捏,上了车。   一路沉寂,他没问地点,只顾开车。   前头有个分岔路口,她生怕他开错,便提醒:“往右。”   右拐后,他提了速,很快抵达一个复杂的十字路口,她又提醒:“走左车道,前面红绿灯左拐。”   他依然默不作声开车,过了红绿灯左拐后,她本要继续提醒,却被他打断,准确无误的说出她的住址:“绿景虹湾。”   她眼波轻诧,下意识看了他一眼。   军绿色的吉普停在绿景虹湾楼下,由于车子的显眼和与众不同,瞬间吸引了小区树底下聊天下棋的老大爷们,几行异样的目光扫了过来,继而是一阵针对车上主人公的闲谈。   她下了车,踩着泛黄的落叶绕了个圈,驾驶座车窗已被他降下,她对着他微点了下头,客气礼貌地道谢:“谢谢。”   他一个颔首,食指不自觉的敲着方向盘,音调沉沉地:“睡一觉。”话罢,一脚踩下油门,利索转弯,继而扬长而去。   被车轮碾过的落叶,滚了几番,又不甘的停落。   他食指敲方向盘的动作还印在脑海里,和当年谈恋爱时候简直一模一样,神情语气也无半分变化,连那淡淡的嘱咐声也格外谙熟。   仿佛,他们从未分开。   盯着那绝尘而去的吉普,她微锁秀眉。   他到底知不知道,他们已经分手了,在五年前。   作者有话要说:   我自己都意外,将《不孤城》提前了两个月发表......   废话不多说,老规矩,新文第一天给大家发红包,第一个评论的当然是最丰厚的啦...... 第2章 石锅鱼   “哪个病房?”   “312,赶紧去看——”   “走走走,去看看。”   一群护士围到312病房时,叶旧陌正在查房,他合上病历本瞥了眼窗前笔直的身影,喊了声:“柳长官。”   柳睿转身,双手环胸,沉穆的眼睛漆黑,眉目间永远透着一股军人气质的威严。   病房外几名护士瞥见这帅到令人发指的兵哥哥,激动地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这兵哥哥长得可真俊。”   “有没有觉得他像某个明星?”   “我看他不像明星,更像言情剧里的高富帅。”   “真不知道他爸妈咋长的......”   “还需要观察一周,情况稳定的话,就进行二次手术,如果恢复的好,一个月后出院没多大问题。”叶旧陌说。   柳睿淡点头,然后问赵前进:“通知嫂夫人了吗?”   “嫂夫人后天就到北京。”   “安排时间去机场接人。”   赵前进干脆利落地敬军礼:“是!”   柳睿随叶旧陌一同出了病房,空荡的走廊上,蹬蹬的脚步声沉重,忽然,柳睿问:“离秋的手术做了?”   叶旧陌颔首,状似无意地:“她做的。”   这个她,毋庸置疑,指的是顾晓晨。   柳睿拿军帽的手一僵,仅半秒,他淡敛下眼睫,沉默着。   “她知道你在北京吗?”叶旧陌问。   “嗯,”柳睿声音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昨天在医院见过。”   叶旧陌并没有多大意外,两手揣进白大褂口袋里,犹疑了下还是问出口:“那丫头怎么没和你一起回北京?”问完,他目光垂了下来,佯装漫不经心盯着地面,僵直着。   柳睿侧头看了眼叶旧陌无半分波澜的脸容,确实毫无破绽,只有那一动不动的眼珠子出卖了他。忽然,柳睿淡笑了声:“离秋在这,她会回来的。”   听到答案,叶旧陌抬了抬目光,然后自嘲一笑。   确实,离秋在这,她会回来的。   仿佛,他问了一个很可笑的问题。   这时,顾晓晨从走廊那头走来,步伐急促,低头看着手里的化验单和片子,认真,专注。许是察觉到前方的目光,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对上那双漆黑如渊的深眸,赫然顿步。   柳睿微沉的目光垂了下来,落在化验单上,淡淡一句:“对眼睛不好。”   这句话,叶旧陌听不懂,顾晓晨却听懂了。   “走路看书对眼睛不好。”说着,顾晓晨便将柳睿手中的书本抽了过来。   他眉心一拢,看向她的目光颇有不悦,向她伸手,语气客气疏离:“请把书还给我。”   顾晓晨故意将书塞进校服外套里,挑衅:“有本事自己拿。”   “无赖。”他冷淡敛眸,随即转身,不再与她纠缠。   看他不留情面转身离去,顾晓晨急了,匆忙的将书从怀里掏了出来,忙不迭是地追了上去,边追边喊:“还你还你!”   柳睿像是没听见一般,信步不停。   她真急了,快跑到他前面,将他拦下,然后不由分说地将书强行塞到他怀里,没好气瞪了他一眼:“你这人......”一时间找不出合适的形容词,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真不懂我的幽默!”   “晓晨——”叶旧陌喊第三遍的时候,她回过神。   叶旧陌一边走进她办公室一边看着她,颇有疑惑:“怎么?一副魂不守舍的。”   她敛下心绪,整理着病例问道:“师兄找我有事?”   “忘了?”   她手顿了下,看了他一眼,疑惑了下:“什么?”   “早上不是说好了吗?一起吃饭。”叶旧陌提醒她。   她这才找回记忆,早上她应下叶旧陌的约,晚上吃饭。她点头:“记得,吃什么?”   “石锅鱼。”   医院附近有个四川石锅鱼,口碑不错,蔡静怡带她来吃过两次,她还吃的挺欢喜。   只是......   她抬起眼帘,看着对坐的柳睿,他不是不怎么吃辣么?   服务员刚将石锅端上,叶旧陌便接了个电话,挂了后急匆匆撂下一句:“急诊。我先回医院。”   顿时,台面上只剩她和他双影相随。   他仍旧一袭深绿色军装,皮肤比念书的时候黑了不少,棱角轮廓更加分明了些,大概常年待在部队因素,坐姿永远的挺拔,似是戈壁上的白杨。   “服务员,拿两瓶啤酒。”顾晓晨忽然扬声吩咐。   服务员忙着点头,跑到冰箱前取了两瓶冰啤,开瓶盖后又忙着去拿了酒杯,折回来时已经发现人家姑娘将瓶喝上了,手中举着两个酒杯尴尬了下,最后讪然离开。   灌了两口酒,一股凉意窜进肺部,舒爽清凉。她淡掖了下眼睫,声音低低地:“能喝吗?”   不等他回答,她下巴点了下另一瓶酒,唇角寡淡,示意他喝。   他没推脱,拿起酒瓶喝了几口,忽然想起什么,问她:“你能喝吗?”   “为什么不能?”她反问,眼底擒住一抹漆黑。   “不用待命?”他淡淡问。   她笑,嘴角压着冷意:“柳长官都能喝,我算哪门子待命?”   柳睿幽沉的眼睛看着她似笑非笑的模样,那冰冷的语气有些陌生,却又致命的熟悉。   仿佛又回到了那晚,她给他打的最后一个电话。   电话里,她约他见面,在三日后的下午四点,南校门的公交站台。   由于军校纪律严谨,加上他的假期早已休完,于是拒了她。电话那头的顾晓晨听见答案,并没有像平时一般纠缠不休,而是用这样冰冷的语气撂下一句:“柳睿,如果你不来,我们就分手了。”   那天,他去了。   晚饭时间,他乘机从集训场的后山翻了出来,抵达南校门时,已入夜。而公交站台上,没有她的身影。   那是狂风暴雨的一天,在暴雨中,他足足等了一夜也没有等到顾晓晨。他想,她走了,因为他没有在约定时间内抵达,所以她走了,多一分钟都不肯等他便走了吗?   回到军校,因他违反纪律被处罚三个月的禁闭加守夜。那三个月的夜晚都像是风雨交加的那晚,让他痛彻心扉。因为自那以后,他再也没有接到她的电话了。三个月后,他解禁,第一时间就拨通了她的电话,却被冰冷的服务声提醒已停机。   他紧攥着电话的手柄,突然想起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柳睿,如果你不来,我们就分手了。”   耳边回荡着她冰冷的声音,他重重地将电话扣回原处,漆凌的眼睛凝睇着沉穆的黑夜,久久不能回转。   呵!   他猛然自嘲一笑。   原来,他们分手了。   酒过三巡,她冰凉的目光瞥了眼一袭军装的柳睿,莫名一问:“为什么?”   他皱起眉,不太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什么?”   顾晓晨将酒瓶重重放回桌面,压下眼睫,浓密的眼睫毛刷下一条阴影,她看着石锅里的辣椒,红的通透,将雪白的鱼肉染上一层红尘。与此同时,那颗被她紧压在心脏最底处的伤口随着那翻滚的辣椒汤汁慢慢地疼了起来,像是一瓶催化剂。   为什么?为什么不来?那日,为什么不来?   这三句话,她怎么问出口?教她怎么问的出口?   时隔五年,再问又有何意义呢?   她低冷一笑,略自嘲,继而提起酒瓶,在柳睿的无尽注视下一饮而尽,淡黄色的啤酒淌过她冰冷的唇角,流到白皙的颔处,顺着那纤细的脖子,流进她那被扰乱的心扉。   有些涩,有点辣,微痛,且抽离。   无言的沉默着,她一口接着一口入肚,像是要将所有的情绪都装进这酒瓶,吞进肚里,倔强地不肯让任何人看见。   那些过往需要被淡化,可时间却不是解药。   解药在哪里?   她不知道。她知道的是,那颗只为柳睿而翻滚的心不想再跳动了。   因为,太疼了。   每跳一下,都是致命的疼痛。   终于,她喝醉了,朦胧间,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熟悉的气味,熟悉的温度,只是那抹熟悉又硬生生的陌生着,好像很远,又似乎很近。   将她缓缓放入床上,盯着那醺醉的脸蛋,他终究没有忍住,微倾了倾身,吻上她的额头,她肌理滚烫的温度将他双唇熨热,抚平,连唇纹的脉络都变得浅显起来。   那对狭长幽黑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床上人儿,唇线压平,成一线,微紧绷。   整整五年。   顾晓晨,她还会爱他吗?   “我喜欢你。”   “喜欢我什么?”   “你的全部以及你的全部之外。”   听见这个答案的男孩忽然正视眼前的女孩,漆黑的瞳仁轻沉,用他超出常人的沉稳语气拒绝:“可是我不喜欢你,不喜欢你的全部以及你的全部之外。”   就这样,女孩看着男孩毫不留情的越过她的界限,然后扬长而去。   良久,女孩才恢复知觉,看向那最后一抹夕阳。   光热逐渐在脸庞上消退,垂下月光的剪影,风吹了进来,掀动窗帘,摇摆了心房。   床上的人儿不知何时醒了,睁开一双黑亮的眼睛,空洞着。她又做梦了,从前的场景总在梦中出现,硬生生教她一遍又一遍的回忆着。   伸手摁亮床头灯,头颅翻滚的疼痛有些不适,她下意识按了按太阳穴。   环顾一周,才恍觉,这是她的公寓,像是有所察觉,低头,垂眸,抓住胸腔的睡衣,秀眉一拧。   在洗手间洗漱完毕后,她折回房间换衣服,视线在全身镜上一掠而过,下一秒,她僵住拉拉链的动作,微妙的目光倒回镜内,缓缓下垂,落在藤椅的外套上。   军绿色。   恢复理智后,她将拉链猛地一拉,踱步上前,抓起那件军绿色的外套看个仔细,其实这是一个多余的动作,因为世界上的军绿色只有一种——   柳睿。   作者有话要说:   会不会,你也有一种颜色只属于一个人的记忆?   也许你不会,可我会。 第3章 伎俩   “虽有术后出血状况,但也及时控制,”   叶旧陌捏了捏疲倦的眉心:“你确定的,我放心。”   顾晓晨顿住翻资料的动作,轻瞥了眼叶旧陌:“真好奇,能让你如此费心的人。”   “你不认得她?”叶旧陌疑惑地问了声。   顾晓晨将几份资料放到叶旧陌的办公桌上,淡看了他一眼,她该认识吗?   “这个病人......”叶旧陌用手指点了点那摞资料,紧蹙眉,“离秋,你没认出来?”   “离秋?”顾晓晨诧异片刻,又问,“修烨回来了?”   叶旧陌顺手将资料放进抽屉,敛下眼睫,声音淡的出奇:“她也该回来了。”   随着一道敲门声响起,叶旧陌收回了思绪。   柳睿推门而进,目光一抬便看见那帧背对他的身影——清傲孤冷。   抿着唇,换了个手拿军帽。   “来了。”叶旧陌指着不远处的椅子,“坐下聊。”   柳睿没坐,往前走了几步,站在她的旁侧:“不用,就这样聊吧。”   轻沉低哑的嗓音从头顶压了下来,真是久违了......   没忍住,她侧头看了眼,因为她坐着而他站着的缘故,只能看见他垂下来拿着军帽的手。   修长,且骨骼分明。   只一眼,她的心就生生的疼了起来。   “那就这样聊。”叶旧陌没勉强,说着看了眼顾晓晨。   她心领神会,紧抿的唇微松:“你们聊,我先去忙。”   起身时,被一个拿军帽的手掌压住肩,硬生生给摁了回来,不容置喙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和你有关,坐着听。”   被摁回原处的顾晓晨侧头,看肩上他的手,轻拧了下眉。   叶旧陌不明就里,疑惑目光看向柳睿:“不是聊你班长?”   “是。”他淡淡抽回摁在她肩上的手,拍了拍军帽上不存在的灰尘,缓缓开口,“顺便聊聊离秋的事情。”   “离秋?为什么是你来谈离秋的事情?”关于离秋的任何事,修烨必定亲力亲为,不可能交由他人。   柳睿微侧头,目光轻描淡写地从顾晓晨脸上流连而过,沉吟着:“修烨暂时回不来,让我代处理。”   回不来?   叶旧陌漆黑的眼睛倏然一沉,恍地站起,两只大掌一拍,撑在办公桌上,没被大白褂遮住的手掌青筋爆出,声音有些冷:“她还是不回来?即便离秋躺在这儿,她还是不肯回来,是吗?”   柳睿看着他,依然是那句话:“她工作有冲突,暂时回不来。”   工作冲突?暂时回不了?   真是一个天衣无缝的解释。   叶旧陌冷笑一声,语气嘲讽:“是么?如果她真的视军令如山,那就永远别回来!”   修烨向来是叶旧陌一根不能被触碰的弦,柳睿明白,顾晓晨也明白。   在叶旧陌彻底失控之前,顾晓晨站了起来,在视线平行于那双愠怒的眼睛时,她幽冷的声音响起:“不是谈病患吗?”   一句话,瞬间将叶旧陌的怒火给遏制。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叶旧陌硬邦邦将两手揣进大白褂的口袋里,脸偏着,一剪深色的光影笼罩着他冷峻面容。   “我还要查房,至于离秋的事,下午再谈吧。”   话落,不等两个男人的回应,她自径出了叶旧陌的办公室。   在走廊的尽头,柳睿拦住了她。   顾晓晨顿足,一双清寡的眉眼敛着,掩去万千思绪。   看着她一如既往的闪躲,柳睿不自觉的抿紧唇线,紧盯住她。   左侧的窗户半开着,阳光正好倾进来,落在她手臂以下的位置,那张没被光线蕴和的脸更加冷艳起来。   被那炙热的目光看的有些发麻。   半晌,顾晓晨抬起眼皮,冷淡的看了他一眼,抿了下唇,终究没有说话。   他也一样,没有开口预兆,就那样站在她的面前,始终凝视着她,像是一根电线杆,风雨不动。   万籁俱寂。   她不自然地将两手揣进大白褂的口袋,僵硬开口:“你有没有想过......”顿着,撇开看他的视线,再说话时,声音变轻了,像是春夜的细雨,风一吹谁也听不见,“师兄为什么那么生气?”   “因为修烨进部队?”他试图猜测。   她笑,摇头:“他从来不在乎修烨有没有进部队,他在乎的是修烨折磨自己。”   以他志为己志的自我折磨,偏偏这个折磨里,没有叶旧陌。   他看着她的目光一沉。   叶旧陌在乎修烨,那她呢?她顾晓晨又在乎什么呢?   他又沉默了。   老毛病还和念书时候一样,总等着她先开口。   顾晓晨淡淡压下眼睫,盯着地面上两两相对的四只脚,她在阳光下,他在阴影中,他穿的是军靴,而她穿的是白板鞋,一绿一白,一明一暗,很鲜明的颜色对比,宛若他们,存在于两个世界。   “这就是你拦我下来的目的吗?”她低着头,问他。   他漆黑的眼睛一动,好半天才答,带着几分僵硬:“不是。”   “不是就好。”她轻嘲地笑了声,然后绕过他往电梯口去了。   光影下,那个人消失了,他抬起沉甸甸的眼皮看那慢慢游移的光圈,最后蔓延到他的脚下。直至,赵前进喊他:“柳队,嫂子已经接到了。”   他这才醒转,看着赵前进心不在焉的点头。   “听说班长还有二次手术?”赵前进关心的问。   似是想起什么,柳睿忽然吩咐赵前进:“你去找普外的叶医生,让他签转院单。”   “转院?”赵前进疑惑,“为什么要转院呢?叶医生可是普外的第一把刀,哪家医院能及叶医生?”   他没有解释,只是吩咐:“转去军区医院,你和嫂子商量一下,如果嫂子同意,就将转院单拿给叶医生,让他签字。”   赵前进不再提问,直接领命行事:“是!”   走出医院时,他下意识将视线追溯到医院综合楼的某个角落,眼底全是化不开的浓墨。   上午的谈话因修烨一事被迫中止,下午四点的样子,顾晓晨接到叶旧陌的内线,让她到办公室继续上午的谈话。   电梯门打开时,四目交汇。   电梯内,只他一人,仍旧是上午那套款式的军装,只是少了军帽,头发有些湿,像是刚洗过澡。   她微点了下头算是致意,然后踏进电梯,背过来对着他。   电梯门缓缓关闭,封闭的空间里,安静的只剩下两人呼吸交错的声音。   站在她的身后,他深邃的眼睛一如既往地沉,看着她冷艳的背影,一瞬不瞬。   “叮”一声,五楼到了。   她先出电梯,他随后跟着,两人保持着一米之距。   她并没有加快步伐,而是他减缓了步调。   五年,他居然也变得贪婪了,连这几秒的背影都不想放过。   一前一后地,就这样一路走到叶旧陌的办公室。   敞开的办公室门被敲了两下,叶旧陌抬头看了眼,招呼入内:“进来坐。”   她先进,他后进,顺道将门带上。依然和早上的位置一样,她坐在叶旧陌的对面,而他站在她的左侧。   叶旧陌翻了几份病例,忽然问:“听说你要将312的病人转院?”   “是。”   “你怀疑我的技术?”   “并没有。”顿了片刻,柳睿补充,“个人原因。”   叶旧陌沉思片刻:“你的私事我无权干涉,作为病患的主治医生我给出的专业建议是不赞成转院。”   “原因。”柳睿简言意骇询问。   “下午查房时候我见到病患家属,听说312的病患与修烨是旧识。”   柳睿皱眉:“所以呢?”   “所以这台手术只能由我来做。”   “这就是你给出的专业建议?”柳睿笑话似的问了句。   叶旧陌十分真诚点头,给出的回答却很敷衍:“当然。”   他的心思,柳睿怎会不明白,顿了半晌,柳睿松口:“你不签转院单,随你。”   叶旧陌淡勾唇,然后看向顾晓晨。   一桩已了,该谈离秋了。   “离秋的情况很稳定,只要观察一段时间,没有异常就可以出院了。”汇报完,她寻个借口先行离开,“我还有病人,先走了。”   刚转身就被一股强劲的力量拉住,低头看了眼扣住她手腕的大掌,不悦地拧了拧秀眉。   三秒的时间,他松手,说:“公事谈完了,那就谈私事吧。”   顾晓晨活动着被他拽疼的手腕,客气疏离地:“不好意思柳长官,我恐怕没有私事和您谈。”说完,对他礼貌一笑,迈着步子往门口走去。   手还没碰到门把,一抹深绿色身影倏然堵在跟前。   顾晓晨被强制顿足,抬眼去看他,隐藏愠怒。   仿佛,他很喜欢将她拦截。   压住眼底的幽冷,顾晓晨淡淡一声:“什么意思?”   “我说了,谈话。”他黑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像冬夜里雪豹的眼睛,冰雪交融。   顾晓晨硬邦邦偏头,情绪有些起伏:“我说了,没话和柳长官谈。”   柳长官。   这是她第三次喊这三个字。   垂下帘,手无意识地握上旁侧的门把,许是用力过猛,关节泛白。   这一动作,在顾晓晨眼里称得上是无声的挑衅。   因为他恰好将所有出路都死死地封住了,不留一丝空隙。   怒火烧在心头,顾晓晨暗自握拳,狠狠瞪了眼近在咫尺的某人,还是那呛人的礼貌用语:“请让开!”   身前的人岿然不动,抬起一双沉默的眸,看着她,不知在想什么。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的过去。   终于,顾晓晨被积压的怒火渐渐突破心墙,咬牙:“柳睿!”   柳睿。   两个字让他眼角一跳。   “顾晓晨,是你先拦住我的。”他刻意压低声音,放缓语速,为的就是让她一字一顿听个清楚明白。   是她先拦住他的,这是永不泯灭的事实。   “你——”顾晓晨被他堵得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因为这正是当年她对付他的伎俩,常常在半路将他拦截,说句话,抢个书......   真没想到,时隔多年,事过境迁,居然被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真难为他,这样拙劣的伎俩,也亏他能看得上,还真看得起她。   站在远处隔岸观火的叶旧陌突然咳了两声:“那个......”   顾晓晨凌厉的目光扫了过来,叶旧陌立刻识相的顿住话音。   空气莫名地压抑起来......   终于,顾晓晨怒了,冷冷地甩了句给叶旧陌:“你怎么让我进来的就怎么让我出去,否则,后果自负。”   叶旧陌有些偏头疼,慢悠悠的起立,推开挡在身前的椅子,刚踏步子,纹丝不动的某人忽然主动让出一条道,垂眸瞥了眼那张冷艳的脸,一秒的失神。   最后,认栽,沉沉一声:“请!”   顾晓晨冷瞪了他一眼,咬牙切齿地噎他:“谢谢柳少校让路!”   “砰——”   剧烈的关门声响起,叶旧陌无奈地用两指压了压眉心,边往柳睿方向走来边说:“自打你们分手后,这还是第一次她冲我发火。”总算是有点像小时候了,活泼青春,喜怒哀乐。   柳睿沉默了会儿,笑话似的:“分手?”   叶旧陌皱眉:“当年闹的轰轰烈烈,你该不会想要否认吧?”   当年他们的分手,难道还不够惊天动地吗?   柳睿冷眸一沉,还没反驳就被叶旧陌打断:“五年了,难道你就不想知道原因吗?”   原因?   柳睿猝冷的眼睛看着叶旧陌,忽而沉默,薄唇抿成一线。   叶旧陌又补充:“她是怎样的人,你比我清楚,对你,她向来倾之所有。”   柳睿降下车窗,让秋风灌了进来,凝视着地面上凌乱落叶,静静出神。   赵前进钻上车,喊了声柳队。   柳睿没听见,目光流连在泛黄的落叶上,耳边叶旧陌的话仍旧萦绕。   “对你,她向来倾之所有。”   没错,那才是顾晓晨,那个只因他一眼就无比满足的人,才是他的顾晓晨。   “柳队。”   终于听见赵前进声音的柳睿微侧了下头,敛下沉光看他,赵前进一怵,忙着说:“班长的手术时间定了,就在下周一。”   “知道了。”柳睿冷淡应了声,这才启动车子。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下排版......   另,更新频率改为一周两更,基本是二、六,空了给大家多更 第4章 叶落季节   修离秋的名字是有来历的,当年温凌澜难产去世,修澈便为女儿取名“离秋”,是为了祭奠秋天离世的温凌澜。   时光荏苒,不知不觉十年已过,又到了温凌澜的忌日,顾晓晨调了两天假回了趟广东。   温家在广东S市的一个小县城里,当年顾晓晨之所以会在广东遇到柳睿,纯属是因为温远志和顾展昭两人的教育方式相悖,温远志不认同顾展昭死板苛刻的教育方式,想要接顾晓晨到广东念书,虽然当时顾展昭有意见,但因温家唯一的孙女温凌澜去世,顾展昭不忍看温远志孤独伤心,只能放顾晓晨南下。   顾晓晨到的时候,温远志正在院子里喝茶,听见门响,昂了视线看过去,继而慈祥一笑:“回来了。”   顾晓晨低柔一笑,跨了门槛把行李箱搬进来,往边上一推,拍着手喊了声:“外公。”   “过来喝茶。”说着,温远志倒了杯清茶给顾晓晨,浅绿的茶水滚进透明的玻璃杯,清香沁鼻,“尝尝。”   顾晓晨端起茶杯抿了口,入嘴微涩,入喉带苦,却回甘无比。她曾记得,温凌澜最爱喝这种绿茶。   温远志指了指远处石桌上晒的柿子干:“你外婆晒的,快尝尝。”   柿子干,也是温凌澜的最爱。   顾晓晨顺着老人家的意,捡了两块吃,又问:“外婆呢?”   “摘菜去了。”   顾晓晨点头,又问:“舅舅呢?”   “打渔去了。”   顾晓晨又点头,还想问,却被温远志截住:“你舅妈摘火龙果去了。”   顾晓晨笑,微低头:“感情都知道我回来。”每次只要她一回来,全家人都不安歇,忙着给她做顿好吃的。   “都知道呢!”温远志喝了口茶,目光眺望远方,仿佛正是北方的位置,静思片刻,沉沉一声,“你表姐也知道。”   提起温凌澜,顾晓晨下意识看了眼温远志,迟徊了下,还是问道:“外公还怨表姐?”十年了,她从不知外公的怨是这样的久,久到十年仍旧放不下。   温远志埋了埋头,午阳倾在他白银的发上,像是一种无声的宣言,他声音低了低,慢的有些沉痛:“怨着呢,怎能不怨。”   顾晓晨低眉,将杯子搁回桌面,沉默了会:“前些天做了台手术,是......”顿住,视线看温远志,沉思片刻,这才说出口,“离秋。”   “离秋?”温远志的目光恍地一抬,沉痛在眼底消逝即纵,换上关切,“那孩子怎么了?”   “小手术。”顾晓晨说,“观察一段时间就没事了。”   温远志安心点头,叹了口气:“那孩子命苦,刚出世凌澜就走了,七岁又没了父亲。”   “外公别再怨表姐了吧,”顾晓晨低着头,去拉温远志千沟万壑的手,声音沙沙地,“表姐纵然有错,但您也要体谅她想要孩子的心情。”   温凌澜是早产儿,自幼身体不好,是在中药罐里泡大的。因她是温家唯一血脉,温远志对她极为疼爱,当初温凌澜为嫁修澈北上,老人家是千百个舍不得,极其不赞成这门婚事,但又因那是孙女的幸福,便忍痛放手。   半年后,传来温凌澜怀孕的消息,温远志听闻后,当日北上。   温凌澜的身体一直是温远志照料的,此时怀孕绝非良机,于是他劝温凌澜放弃这个孩子。温凌澜虽不从医,却也耳濡目染,自知自己的身体不适合怀孕,却又舍不得让修澈膝下无子。   她态度坚决,温远志奈她不何,结果酿成无法挽救的悲剧。   厚厚的一叠云散开了,大雁南飞,秋风微瑟,落叶无情。   树底下,白银发的老人摇了摇头,声音微哽:“我、我劝她领养过孩子的。”可那孩子不听,真倔!   顾晓晨不愿看温远志沉沦于此而无法自拔,只得再相劝:“表姐要是知道外公还在怨她,该有多伤心。”   温远志苦涩笑了笑,声音又添了几分无名的沧桑:“伤心?伤心好啊,她倒是伤心给我看看,别撒手人寰,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   看着温远志哀恸的眼眸,顾晓晨有些心疼,握他的手紧了紧:“外公还有我,不是吗?”   温远志侧过脸,沉沉看了眼顾晓晨,若有所思片刻,他慢慢的拍了下她的手,终于露出一丝欣慰:“是,我还有你。”   顿了片刻,他慢慢唤了声:“晓晨——”   顾晓晨看向白发老人。   他用食指点了点心脏的位置,轻声问:“你的心,还在那个人身上吗?”   顾晓晨瞳孔一滞,像是没料到外公会问的如此直接和猝不及防。   良久,她掩下眼睫,淡淡的:“嗯。”   温远志若有所思点头:“人啊,一生的力气只够爱一个人。”叹气,“也罢,也罢,这是你的命!”   顾晓晨怔了下,一生的力气只够爱一个人?   秋风涌动,落叶归根,沙沙的残叶还在苟喘,凋谢的月季给凄冷的院子添了几分萧瑟。   树下的顾晓晨轻闭上眼,声音轻如空气:“外公,我该怎么做?”   她到底该怎么做?五年了,仍旧放不下他。   温远志定定看了眼顾晓晨那张让人心疼的脸,长叹一声:“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顾晓晨睁开双眼,静静地看着湛蓝的天空。   那是上高中的第一个晚上,顾晓晨被分在高一(9)班,进教室的第一眼就看见最后排的一个男生,头发很短,冷峻的脸上长着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鼻梁高高的,透着一股威严,一眼就吸引了她毕生的目光。   毫不犹豫,她直径走到他身侧的空位坐下,友好地伸手和他打招呼:“你好,我是顾晓晨。”见他默了半晌也不回话,又问,“你呢?你叫什么名字?”他仍旧不回话,甚至把头埋了埋,一副拒人以千里之外。   第一次听见他的名字是从一个女生口里喊出来的。   那是晚自习第一节下课,教室最后面的窗口处趴着一个女生,拼命招手喊:“柳睿!柳睿!”   起初,顾晓晨以为那女生喊的是旁人,直至他偏过头看了眼那个女生,然后抬步走到窗口旁,女生不知道问了什么,只见他指了指一个座位对女生说了句话,女生便满怀欣喜地离开了。   见女生走了,他便回到座位,又拿起桌面的书本继续看。这时,顾晓晨不怀好意地往前凑了凑,扬笑搭讪:“原来你叫柳睿?”   他终于有些反应,淡瞥了她一眼,语气淡淡的,并不友善:“有事吗?”   她的笑容一僵:“没、没事。”   他压低眼睫,睨了她一眼,然后又垂眸看书。   他眼底的一抹嘲讽教顾晓晨看的真切,莫名的失落。   和蔺焉熟识并非偶然,而是顾晓晨知道蔺焉就是那晚同柳睿讲话的女生,所以她刻意的靠近和熟络。   蔺焉是一个没什么心眼的女孩,对牧泓绎的情意教人一眼看穿,通过蔺焉,顾晓晨知道了很多关于柳睿的事。   原来他和同班的牧泓绎、7班的蔺焉、12班的沙轻舞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他还有一个妹妹,叫柳溪。   蔺焉拍了拍胸脯保证:“有机会!我一定带你见溪溪那丫头。”   自与蔺焉熟识后,顾晓晨便开始在柳睿身边不停打转,给他送早餐,但他从来没吃过,给他送礼物,他也向来拒而不收。   有一次,柳睿拒收顾晓晨的礼物被蔺焉撞见了,蔺焉一副见义勇为地抢过她的礼物,誓死保证交到柳睿手上,虽然顾晓晨不知道蔺焉是怎么办到的,当次日柳睿将她的礼物盒扔回她桌面时候,她泄气了。盯着桌面的礼物盒,暗自叹气。   果然,蔺焉靠不住!   那日,上语文课,顾晓晨一手支着下巴,一手转着笔,专注的看着黑板老师的板书。   写完板书的老师回头,念了句:“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阳中的新娘,波光里的艳影,在我的心头荡漾......这是一节写实的诗......”   至于老师后面讲了什么,顾晓晨完全忘记了,只记得那句“在我的心头荡漾”。侧过头去看他那张棱角分明的俊脸,抿着唇,神差鬼使地念了句:“在我的心头荡漾......”   荡漾,荡漾,荡漾......   柳睿仿佛听见了她莫名其妙的低喃,清冷的视线斜了过来,睨了她一眼。   顾晓晨做贼心虚,转笔的手突然一滑,笔从手上飞了出去,继而尴尬的讪笑了声。   她笑声刚落,柳睿也跟着莫名笑了下,眼底擒住一抹精光。   这笑,太蛊惑,让顾晓晨忍不住飘飘然起来......   刚有点升天的感觉,下一秒,被一道极其温柔的声音打下地狱:“顾晓晨——”   顾晓晨浑身莫名一僵。   那让人胆颤心惊的温柔声继续从身后响起:“下课来趟办公室。”   顾晓晨缓缓闭上双眼,一副生无可恋。   教师办公室里,顾晓晨站在班主任面前,低着头,十指放在背后互相缠绕,一副虔诚受训姿态。   “刚上高中,还没适应?”   “呃......”顾晓晨僵硬的笑了下,“挺适应的。”尤其是和柳睿同桌。   “是吗?”班主任温柔笑了下,“我以为你还没适应呢!不然怎么和小学生一样上课开小差呢?”   顾晓晨:“......”   “在你踏进这所学校的那一刻,我以为你做好了三年苦战的准备,看来是我判断失误。”停了下,班主任继续说,温柔的声音让人背后发凉,“你只有三次机会,当我第三次找你谈话的时候,将会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报告。”一个比顾晓晨高出一个头的男生突然敲了下办公室门,班主任抬了下眼,示意他进来。   他几步走到顾晓晨身旁,将一沓作业本放到办公桌上:“这是数学作业。”   音调浅浅,低沉入耳。   挨训的顾晓晨窘迫的闭了闭眼,难堪的咬住下唇。   真是不巧,居然被他撞见这一幕。   班主任点了点头,说了句好。   他转身离开,走前,轻压下眼睫睨了眼那张受气包的脸,停留片刻,淡勾了下唇,这才出了办公室。   顾晓晨轻轻吐出一口气,心情复杂。   不知为何,她有一种柳睿从头到尾都在看戏的感觉,而且......好像还故意耍她。   这时,预备铃响了,训话也跟着结束。   班主任放话让她回去上课。   顾晓晨颇有不服:“老师,开小差的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还有柳睿,正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班主任将所有权责都归结到她身上,她不服!极其不服!   听了这话,班主任的眼睛忽然一亮,新奇的目光打量着眼前这一脸不服气的顾晓晨,笑了声:“如果你也能全县第一考进来,我管你上课开小差还是大闹天空呢。”   “这不公平。”顾晓晨吸了口奶茶,仍旧不服气。   蔺焉笑了声,虚与委蛇的安慰:“习惯就好。”   顾晓晨翻了两颗白眼:“习惯?”怎么习惯?习惯老师们的三六九等吗?更何况,她又不是差生!   “柳睿成绩向来出众,你们班主任准是将他的历史研究了个遍,尤其啊,他参加过初中的数学竞赛,全国第一哟。”   顾晓晨突然一个激灵:“初中数学竞赛?”   “对啊。”   “什么时候?”   蔺焉歪着脑袋想了下:“初三刚开学。”因为当时柳溪闹了点小风波,所以她特别确定。   初三刚开学?顾晓晨忽然一默。   “你是初三下学期来广东念书的吧?”蔺焉问。   顾晓晨点头:“嗯,之前都在北京上学。”   “怪不得。”蔺焉叹气,“你们班主任准是以为你在北京犯了什么事儿,混不下去了,所以转到广东念书的。”   顾晓晨喊冤:“我从小到大三好学生一枚,哪会犯事。到广东念书,是家里的安排。”   “可你班主任以为了。”   顾晓晨郁闷了。   “你成绩如何?”蔺焉又问。   “从小就全班第一。”恹恹说着,顾晓晨低下头,“爷爷管的严,从小就抓我学习。”   “全班第一?”蔺焉惊呆了,而后费解,“那你班主任看了你升中考成绩就不该对你穷追猛打呀!”   “唉!”顾晓晨长长的叹了口气,说起升中考又是一个故事了,“命不好,升中考那两天正巧大姨妈来看我,状态特差,考坏了。原以为不能进这所学校,我都准备好被爷爷训一顿然后罚关禁闭了。”   听故事的蔺焉两眼发亮:“后来呢?”   “后来?”顾晓晨鼓了鼓腮帮,“后来,刚好踏线。”   这故事,曲折。   这剧情,跌宕。   蔺焉叹气,一副老成模样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踏分数线录取的在这所学校算差生了,而和她开小差的柳睿偏偏是优等生。   蔺焉又叹气,难怪了,顾晓晨会被班主任抓小辫子。   作者有话要说:   修了两次,终于定了 第5章 梦回   天青色的上空飘着几朵走散的闲云,晚昏沉沉欲坠,百家灯火亮起,在僻静的乡村点亮一束温和。顾晓晨抬了抬手,想要去抓那轮挂在半空的冰凉月色,可惜,触不可及。   叶桐端着切好的火龙果出来,喊了她一声:“晓晨。”   顾晓晨侧头看去,对着叶桐微微一笑。   “吃点。”叶桐把果盘递了上来。   顾晓晨低眉,捡了一块火龙果吃,许半晌才说:“今天是离秋的生日吧?”   叶桐微愣,继而苦苦一笑:“真难为那孩子了,凌澜走后我们只记得那是她的忌日,而忘记了是离秋的生日。”   确实难为了。   顾晓晨眨了眨眼睛,忽然低头。   怕是那孩子自己也不想记住这一天吧。   沉了半晌,顾晓晨说:“离秋住院了。”   叶桐神情一紧,担忧着:“怎么住院了?什么毛病?”   顾晓晨连忙说:“没什么大毛病,小手术,师兄照看着,出不来错。”   叶桐微安心:“有旧陌照看着,我也放心。”   “您和舅舅要不要去北京瞧瞧离秋?”顾晓晨问。   叶桐低下头,叹了叹气:“还是算了吧。”   顾晓晨咬了口火龙果,也跟着低了低头。   温凌澜去世,温远志一度难以释怀,想要将离秋接回温家抚养,可是修澈不肯,硬要亲自抚养离秋。   温家和修家的关系本就因为温凌澜执拗北嫁和坚持生育而变得僵硬,修澈这般一闹,两家的柏林墙便越发的高了。   随着离秋慢慢长大,眉眼间与年少时期的温凌澜越来越相似,导致温远志曾一度错认,拉着离秋的手喊“凌澜”的名字。老人家每每触景生情,悲痛不已。修澈向来不喜修离秋与温家过多交集,得知此事后,更是不愿让离秋与温家有接触。渐渐地,离秋便没再也没到过温家了。   回北京当天,叶桐开车送顾晓晨去的市内坐飞机,临走前,叶桐嘱咐:“离秋那孩子没爹没妈的,你和旧陌多关照一些。”   顾晓晨看了眼叶桐,想来她心里是放不下离秋的。最后,点头应下。   看着顾晓晨推着行李箱往机场内走去,叶桐又不放心的上前拉住她,还是那几声嘱咐:“你外公虽看着离秋伤心,可心里总惦记那孩子,如果离秋出院了,打个电话给你外公,让他安心。”   顾晓晨依然点头:“舅妈放心,我会照顾好离秋的。”   叶桐闭上眼,沉沉点头,像是想起什么,又睁开眼睛:“离秋手术,那么修烨是不是也回来了?”   闻言,顾晓晨压下眼睫:“她没回来,工作耽搁了。”   叶桐松开拉顾晓晨的手,目光黯了黯:“旧陌很生气吧?”   “也还好。”顾晓晨回答的模棱两可。   叶桐心里明镜,她自己的弟弟自己清楚:“怎会还好,他的性子从小就倔,修烨那么些年没回来,他早就一肚子气了。”   “当年表姐夫去世,修烨自责带离秋去了天津,这一去便是三年,师兄自然生气,可他却不是因为修烨一去不复返而气,而是气她活在自责里不肯走出来。”   叶桐掀了掀苦涩的唇:“温家造的是哪辈子孽,要这些孩子这般遭罪。”说着,她眼含悲恸看着顾晓晨,又道,“你这孩子也是,那么些年了,怎么就放不下他呢?”   顾晓晨僵硬一笑,不露痕迹地逃开这个话题:“舅妈,我进去安检了。”说着,她快步转身,笑容也在顷刻塌了下来。   是的,那么些年了,她怎么就放不下他呢?   曾经那样爱过一个人,用尽她一生的力气,怎能说放下就放下?   在排队安检时,她看见一列军人在特别通道里安检通过,那一排迷彩绿的身影映入她幽黑沉漆的瞳仁中,格外清冽。   渐渐地,视线变得模糊,仿佛全世界都汇成一个绿色的小圈,像是水底的青荇,招摇不停。再聚焦时,出现的是柳睿那帧冷峻而严谨的侧脸,他狭长幽深的眼睛凝睇在前,酷似天际的两簇光——耀不可及、深不可测。   赵前进发现了顾晓晨的身影,倾身对柳睿报备:“柳队,是顾医生。”   顾这个字于柳睿而言,太敏感了。   毫不犹豫地,他侧头看来,泼墨的眼睛在人群中找到她。   莫名地一滞,唇线越抿越紧,顿了片刻,淡淡颔首向她示意。   礼貌而不失尺度。   五陈杂味在顾晓晨的心口打翻,虽然上次闹的不欢而散,但他都摒除芥蒂主动打招呼,如果她介怀不放,反倒心虚。   浅抿着唇,顾晓晨对他微点头算是回应。   微妙的举动被一群士兵瞧见,纷纷扫了顾晓晨冷艳的面容一眼,好奇又暧昧。   他们之间隔着一米之距,四目交涉,蔚然一动。   顾晓晨那种厌世避俗的目光清冷分明,跌进他的心扉却又如此沉重。   到底是什么剥夺了她的快乐?又是什么将她磨砺成为今天这样的冷淡?   她的活泼可爱、青春洋溢所剩寥寥无几,剩下的仿佛只是一具木偶,没有了七情六欲和喜怒哀乐。   飞机上,空姐端来饮品,顾晓晨要了一杯咖啡提神,喝了没几口又觉得恶心难受,便去了趟洗手间。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看见几个空姐靠在休息室闲聊,谈论着那一排穿迷彩绿军服的军人。   她目光巡睃而去,在人群中找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逆光下,他的面容呈现一帧幽沉的剪影,没有高挺的鼻子,没有乌黑的眼睛,只得一个冷峻的外轮,格外暗沉。   那刹,让她恍地愣了下神。   回神时,他冷冽的眼睛看了过来,在茫茫人群中找寻到她的目光,仅一瞬,他压下眼睫,仿佛那一眼望的并非是她。   顾晓晨在空姐的提醒下回到自己的座位,系好安全带。大概是这段时日手术多,加上温凌澜忌日刚过,她有些用神过度,现在脑子晕的厉害。跟空姐要了条毯子,盖上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下课铃声响起,讲台上的老师说了句下课便结束了上午所有的课程。早已饥肠辘辘的学生们争先恐后的往饭堂挤去,只有几个懒洋洋的身影还滞留在课室。   而顾晓晨便是磨蹭的一员。   刚收拾好书本,蔺焉和沙轻舞就到9班教室门口了,喊她:“晓晨——”   她从一堆书海中抬起头,看见蔺焉和沙轻舞,笑着打了个招呼。   蔺焉大摇大摆走进教室,逡巡在牧泓绎的课桌前,做了好长的一段心理建设,这才开口:“走,吃饭去。”   牧泓绎淡看了她一眼,没回话,越过蔺焉自径出了教室。   那不可一世的模样跌进蔺焉眼底,遭到蔺焉愤怒的不满,哼哼两声:“德行!”   沙轻舞叹气摇头,也不知道蔺焉和牧泓绎最近怎么就不对付了,两人成天跟个斗鸡眼似的,不是你呛我就是我噎你。   重振旗鼓的蔺焉忙的跑到最后一排,手撑在一堆书上,笑眯眯的喊柳睿:“睿哥。”   “嗯。”柳睿懒懒的应了声,从抽屉摸出饭卡,突然瞥了眼蔺焉,扣下意味深长的一句,“你最近跑我们班挺勤的。”   “有吗?”蔺焉否认,眨了眨眼睛,“不是一直这样?”   大家心知肚明,柳睿也没戳穿她,只是压了压唇线,鬼魅一笑。   那表情,看的蔺焉浑身发怵,抖了下身子,先走为妙。   一行人到饭堂时,排队打饭的队伍短了不少,主要他们来的迟。   乌泱泱的人头,蔺焉找到牧泓绎颀长的背影,忙跑过去,跟在牧泓绎身后。刚站稳,又觉得不太妥当,转身过去,拉了沙轻舞一把,让她跟在自己的身后,另一手将顾晓晨推到柳睿那条队伍上,然后对顾晓晨暧昧的眨了眨眼睛:“那边有你爱吃的番茄炒鸡蛋。”   沙轻舞闻言,探头看了眼菜色,找了两三遍也没有看到传说中的番茄炒鸡蛋,不由冷笑一声:“我说焉啊,你眼睛没瞎吧?番茄呢?鸡蛋呢?”   蔺焉不满的鼓了鼓腮帮,扭头瞪了不识相的沙轻舞一眼:“你才眼瞎了,那红色的就是番茄,那黄色的就是鸡蛋。”   沙轻舞嘴角抽搐了下,盯着红色的胡萝卜和黄色的玉米粒,不由竖起拇指:“美国笑话进步不少。”   蔺焉拍开沙轻舞那碍眼的手,对上顾晓晨的视线,一张不悦的小脸立刻堆满不怀好意的笑,对顾晓晨说:“别听轻舞的,她最近看小说看多了,视力不好。”   话落,柳睿漫不经心的目光突然扫了过来,盯住不安分的蔺焉,眼底凝了一层寒冰。   蔺焉莫名一怵,讪笑了声,然后规矩站好。   见状,顾晓晨扯了扯眼角,感情蔺焉只有欺负沙轻舞的本事,却没有对柳睿揭竿起义的雄心?   蔺焉心里的小九九,昭然若揭。   沙轻舞捧着个饭碗,叹气,无奈的摇了摇头。   蔺焉这条队打饭快一些,牧泓绎拿着饭走的时候,蔺焉嚷嚷的让他占四个位置,然后又迫不及待地催阿姨给她打快些。一拿到饭,那抹娇小的倩影二话不说就冲出队伍,找牧泓绎。   顾晓晨是最后一个打到饭的,一转身就看见远处的蔺焉朝她招手:“晓晨,这里!”   顾晓晨走了过来。   蔺焉忙着指了指柳睿对面的位置,是她专门给顾晓晨留的:“坐这里。”   顾晓晨不自然的目光看了眼低头吃饭的柳睿,十分心虚的落座。   吃了两口饭,蔺焉忽然凑过身子,俯在顾晓晨耳边,压低声音,十分得意:“我对你好吧。”   顾晓晨夹菜的动作一顿,斜眼看着蔺焉,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这不能用好来形容,应该是受宠若惊,蔺焉还能做的更此地无银一些吗?   沙轻舞有些看不下去了,敲了敲蔺焉的饭盒,不耐烦的催促:“快点吃,吃完睡午觉。”   蔺焉抛出两个鄙视的白眼球:“除了吃就是睡,真不愧是属猪的。”   沙轻舞忍住一巴掌拍死蔺焉的冲动,咬牙切齿地:“别废话,快吃!”   蔺焉撇嘴,吃就吃。   少了蔺焉的插科打诨,气氛一下子变的沉闷起来。   顾晓晨往嘴里送了一块排骨,一抬眸就对上柳睿那双星辰大海般的双眼。   倏然,心尖一颤。   柳睿慢条斯理的吃着饭,见她视线看过来,便轻描淡写地压低眼帘,在顾晓晨能见的视野里,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唇。   顾晓晨扯了扯僵硬的唇角,他那抹微妙的唇弧仿佛是光明正大的在嘲笑她黔驴技穷的小心思。   翌日,数学课上。   据传闻,9班班主任是教师界的灭绝师太,且不说35尚未婚嫁,光是她上课时候的刀光剑影就足够让人闻风丧胆。   灭绝上课时候喜欢用一根粉笔支在讲台上,另一手捧着书,犀利的眸光时不时扫一眼台下的学生,凡是有个不专心和神游的,她两指间那根蠢蠢欲动的粉笔头下一秒就毫不留情地砸了过来,脑门哐当一声,不清醒也该清醒了。   自上次被谈话后,顾晓晨就有些怵灭绝,不是因为她诡异的温柔,而是......顾晓晨歪了歪脑袋,盯着灭绝的背影,叹气,实话说,她自己也说不出具体原因,反正就是怵她。   果然不出她所料,下一秒,灭绝温柔的声音忽然响起,一如既往地让人毛骨悚然:“顾晓晨,你上来做一下黑板的题。”   在灭绝“温柔”的注视下,顾晓晨头皮发麻的往讲台上走去。   是对数函数的题目,求定义域和值域,对顾晓晨而言,九牛一毛。   许是因为灭绝的课,教室格外的安静,同学们都埋头解题,无敢哗者。顾晓晨拾起红色粉笔,在黑板上敲字,整个教室寂静到只剩下黑板上粉笔唰唰的声音。   最后一排的柳睿早已在练习本上写下解题过程,百无聊赖地转着圆珠笔,抬头,低沉的目光越过几层书堆,看讲台上那抹认真解题的背影。   十秒钟的样子,顾晓晨低头转身,将粉笔丢进粉笔盒,惯性的拍了拍手上灰尘,然后徐步返回座位。   而被她挡住的解题步骤,在那瞬,收入柳睿眼底。   他看了眼最后的答案,和自己的一模一样。   这是一道难度系数较大的题目,她能在如此短的时间解开,算是比较快的了。   灭绝温柔的视线扫了眼顾晓晨的解题步骤,终于满意的点了点头。   坐回座位的顾晓晨见状,呼出一口长气。   她和灭绝的梁子也算是解开了。   果然,老师都喜欢学习成绩好的学生。   作者有话要说:   回忆成了永恒的故事.. 第6章 7号   那日下午,9班和7班一起上体育课,上课前,蔺焉在操场瞥见顾晓晨,忙的跑过来:“晓晨——”   顾晓晨正和几个同学聊着,扭头看了眼喊她的人。   蔺焉问:“你们上体育课吗?”   顾晓晨点头。   “正巧,我们也是。”说着,蔺焉便指了指足球场那头的位置,“等下解散我们去看他们踢足球。”   “踢球?”顾晓晨问,“谁啊?”   “泓绎啊。”蔺焉一手摸着下巴,垂眸深思,“也怪了,他不爱打篮球,踢球却很上心。”   上课铃声刚响,体育老师的哨声也跟着吹响,喊了声:“9班集合!”   顾晓晨同蔺焉道别:“我先去上课了。”   蔺焉挥手:“去吧去吧,我也要去集合了。”   体育老师带着他们做了一遍热身体操就宣布解散了。   酷暑的夏刚过,九月初的秋还残留着夏的影子,日头正猛,顾晓晨被晒的有些晕,寻了个树荫站了会。   定了下神,她去洗手间洗了把脸。   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突然听见远处传来呐喊的声音,循声而去,看着那人鼎沸腾的足球场,顾晓晨这才想起蔺焉让她一道去看牧泓绎踢球。   挤进人群时,蔺焉正为牧泓绎加油呐喊,顾晓晨拍了下那激动的小身板,蔺焉回头,灿烂一笑。   顾晓晨问,“牧泓绎进球没?”   蔺焉一脸惋惜的摇头:“射了一次门,被守门员挡下了。”   顾晓晨刚想安慰,可蔺焉那垂头丧气的脸一秒时间又欢喜了起来:“不过刚刚柳睿进了一球。”   “柳睿?”顾晓晨一愣,视线忙的去足球场寻他的踪影。   蔺焉兴致冲冲指着7号球服:“喏——”   夏末初秋的午后,金色的阳光染红树枝末端的残叶,绿油油的草坪被添了几分金光,球鞋一个接着一个踩过那片草坪,最后,是他的身影掠过。   白色的球鞋,轻快的步子,被汗水打湿的刘海挡住几分视线,却也能看清他那双乌黑的眼眸,在光影下,格外迥亮。   他带着球在场上奔驰,红色的球服被风吹的鼓起,像飘扬的红旗如此招摇,背上的黑色数字7在风中变得扭曲,随着他波澜起伏身躯,若隐若现。   一个紧盯他的对手将他逼到边路,刚想要从侧面切球,却不料他一个假动作,快速反击,干脆利落地将球传了出去。   正看着他出神,突然一个横飞而来的球将她砸进了校医室。   待她有些知觉时,发现自己正被柳睿抱怀里,浑浑噩噩地,脑袋嗡嗡响。   再睁开眼的时候,人已经躺在校医室的病床上了,耳边还有空调风吹来的声音,轻轻的,很柔,也凉快。   盯着白色的天花板,她眨了眨眼睛。   好像......有双眼睛在看她。   深怕是自己的错觉,侧头而去,对上的,是一双在漆黑如墨的眼睛,倏然,她呼吸一窒。   柳睿淡扫了她一眼,然后问:“痛吗?”   被他这般一说,痛觉才从身体的四面八方传来,隐隐的。   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想的,竟然委屈的挤出几滴眼泪,可怜兮兮点头:“痛,特别痛!”   话一落,整个世界安静了。   顾晓晨紧攥住蓝白相间的校服,抿唇思考了下。   难道是戏过了?   大约五秒时间,柳睿冷淡的眉眼斜了过来,看着她突然嘲讽的勾起一抹唇角。   顾晓晨仿佛看见了前途渺茫的未来,一颗心,被那抹嘲讽硬生生的扯入海底。   这时,蔺焉捧着杯温水进来,柳睿也在此时转身出去。   “咋啦,聊啥了,怎么柳睿一副要杀人灭口的表情?”蔺焉问。   顾晓晨一掌拍在脑门上,偏头疼:“我算是胎死腹中了。”   蔺焉悟了,连忙安慰:“没事,我挺你。”   周末,蔺焉就开始实行了“挺顾晓晨”的计划。   “晓晨——”   看着对她招手的蔺焉,顾晓晨忙的跑了过来,抹了一把汗抱怨:“你们约的这个地真难找。”   蔺焉笑着拉过她,神秘兮兮的说:“这会儿抱怨,待会你就感激我了。”   顾晓晨:“感激你什么?”   蔺焉洋洋自得的抬起下巴,点了点正往他们方向而来的一行人,得意地:“瞧,你是不是该感激我?”   顾晓晨顺着蔺焉看的方向望过去,一眼便看见居中的柳睿,沉稳的步伐,沉静的面容,沉默的眼睛,总牵动她的心弦。   柳溪小跑过来,眯起眼睛将顾晓晨从上至下打量一番:“这就是传说中要追我哥的女生?”   蔺焉点头,把顾晓晨往前一推,高调介绍:“这就是我新交的朋友,顾晓晨。”   牧泓演一瞧美女,忙着飞奔而来,摸着下巴痞痞一笑:“哟,这么一个标志的大美女,看来今晚有的乐了。”   牧泓演与牧泓绎是双生子,长相一样,声音却有所分别,所以顾晓晨听见牧泓演开口那瞬便知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双胞胎弟弟。还真别说,不听声音真瞧不出他不是牧泓绎。   因为,实在太像了。   蔺焉嗤笑推他:“这又关你什么事?”   “美女可是全球共享资源,难道你要独吞?”   蔺焉忽然诡异一笑,将顾晓晨藏在身后:“其他美女你慢慢共享,但这个不行。”   牧泓演纳闷皱眉:“为什么?”   蔺焉下巴点了点柳睿:“喏——,问当事人去!”   牧泓演两眼瞬间发亮,忙跑柳睿跟前,一副八卦样:“睿,你的妞?”   柳睿斜了眼蔺焉身后的顾晓晨,声音淡淡的否认:“不是。”   听了这答案,蔺焉跑上前替顾晓晨鸣不平:“什么叫做不是?不是你吃人家买的早餐干什么?不是你收人家礼物算什么?不是你又送她去医务室做什么?”   柳睿好笑似的看了眼蔺焉,目光淡淡的,解释起来语速不紧不慢:“第一,早餐不是我吃的;第二,礼物是你硬塞给我的;第三,作为同班同学,她被泓绎的球砸到,本着人道精神我送她去医务室。”说完,他轻瞥了眼蔺焉身后脸色慢慢僵硬的顾晓晨,笑了笑,回看蔺焉,戏谑一声,“还是说你更加希望是泓绎送她去医务室?”   蔺焉气结,恶狠狠瞪着柳睿,耍赖:“我不管!晓晨是我好朋友,我带她出来玩,如果你不同意,要走你走!”   柳睿轻嗤,在蔺焉那怒脸上一扫而过,边往酒吧里走边说:“谁管你带谁来玩了。”那语气轻松自意。   蔺焉忽然一喜,忙着拉住顾晓晨的手报喜讯:“晓晨,你听,他让我带你一起玩儿!”   顾晓晨扯眼角,狐疑反问:“是吗?”她怎么听着不是这个意思?   沙轻舞在一旁扶额,完全能想象今天的世界大战,应该会很不堪入目吧?   柳溪忙着附和:“是是是,我哥就是这个意思。”边说边推顾晓晨入内,“走吧走吧,我们也进去!”   牧泓演、牧泓绎、柳睿、柳溪、蔺焉、李炎源、沙轻舞七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按照蔺焉的说法他们是团伙,一起上学,一起犯案,一起打混。初二时,莱楚楚转校到蔺焉班上,和蔺焉交好,于是,七人行变成了八人行。柳溪灌了一口果汁,不怀好意的看着顾晓晨,意味深长一句:“以后就是九人行。”   果真如此,自那以后,他们真的变成了九人行,有任何聚会和活动,蔺焉和沙轻舞必带上顾晓晨。   她和柳睿的交集,就这样一点一滴的凝聚。   回忆的画面,一片片,一帧帧从脑子里一遍又一遍的播放着,顾晓晨挣扎地想要从梦中醒转,可是回忆总是将她拖住,让她无法苏醒。   忽然一个尖叫,让她迅速抽离梦境,挣脱后,满额虚汗密集,湿热的掌心也在瑟瑟发抖,她喘着粗气,下意识用掌心摁住微疼的心口。   尚未从那梦境中完全醒转,忽然听见一道尖锐的喊声:“有人晕倒了!”   瞬间,她某根神经赫然被人一挑,糟乱声中,那尖锐的声音又喊:“怎么办?有没有医生?乘务员!有没有医生?”   乘务员有些措手不及,目光惶惶地看着地上抽搐的人,惊慌了:“我、我这就通知乘务长!”   顾晓晨匆急拔开安全带,走近,只见一个骨瘦如柴的男人躺在地上,呼吸困难,脸色发青。没有犹豫,她半跪而下,探手去测试男人的呼吸和心跳。   被吓坏的乘务员忽然一怔,看着顾晓晨干脆利落地扒开眼皮观察男人的瞳孔,这画面让她忍不住颤了颤心房。   顾晓晨回过头来对她说:“我是医生,现在我需要酒精棉和长针,机舱内有吗?”   “长针?”乘务员有些发懵,“怎样的长针?”   顾晓晨沉着冷静的看着乘务员:“飞机上有急救箱吗?”   乘务员点头:“有!”   “去拿来。”顾晓晨淡淡的吩咐,两指解开男人的衬衫,找到锁骨中线第二肋的位置。   乘务员将急救箱递给顾晓晨,她动作娴熟地翻出酒精棉和一次性穿刺针,将患者皮肤消毒过后将穿刺针稳准狠地刺入胸膜腔,将要陷入昏迷的男人突然睁开瞳孔,脸上的青紫在此刻稍有减退,心律也逐渐恢复正常。   见状,乘务员松了口气。   顾晓晨老练从容地将穿刺针拔出,惯性伸手:“纱布。”   纱布递了上来,她盖住伤口,又伸手:“胶布。”   胶布递上来的那刻,她看见迷彩绿的袖口,愣了半秒,偏头而去,柳睿那张冷峻分明的脸纳入眼底,定了好一回神,才回过头去包扎伤口。   作者有话要说:   七月七   他的球服——七号 第7章 沉色的夜   伤口包扎完成,她对乘务员说:“立刻通知机长,临时降落,这个患者必须送到医院观察。”   早已慌了神的乘务员忙不迭地点头。   “找个软垫或者毯子之类的,病患不能一直躺在地上。”顾晓晨一边交代一边起身。   许是因为她一直没胃口吃东西的原因导致血糖过低,起身时一阵眩晕,柳睿眼疾手快将她扶住,她倒在他的怀里,闻着那股久违的味道,声音倦倦的,“找块湿布给我擦手。”   他点头,然后吩咐身后的一个士兵,很快就有湿纸巾递了上来,他将她的双手仔仔细细擦干净,然后扶着她坐到自己的位置上。顾晓晨勉强拉开一条眼缝,瞧清楚周围环境,皱了下眉:“我要回我的位置。”   “坐好。”他摁住她,不容置喙。   她脸色苍白,手扶着有些眩晕的头,没再挣扎,倒在他的位置上闭目养息。身旁的赵前进见状,忙着上来关心顾晓晨:“顾医生,您还好吧?”   顾晓晨疲的很,没力气回话,赵前进还想继续问,被柳睿一记眼神过来,只能讪笑了声坐回原处。柳睿目光追随而去,紧盯赵前进,忽然吩咐:“你去顾医生的位置。”   “啊?”赵前进懵了,他做错啥要被发配,“柳队,为啥啊?”   “话太多。”柳睿言简意赅,面容冷峻。   赵前进摸了摸鼻子,灰溜溜的去顾晓晨的位置。而柳睿则坐到赵前进位置,正好在顾晓晨身侧。   飞机在张家口机场临时降落,病患也被及时送到医院,复飞到北京的时候,晚点三个钟,已是凌晨一点。   在机场外打车费了好半天也没有拦到车,一辆军用越野停在跟前时,顾晓晨下意识掉头,行李箱刚搬上阶梯口,车上的人就降下车窗喊住她:“顾医生。”   顾医生?   她僵了僵脚步。   “太晚了,很难打车,我顺道送你回去。”他说。   顾晓晨转过身,勉强自己打起精神,摇了摇头拒绝:“不必了。”   苍凉月色下,他冰魄的眼睛凝睇在前,半晌,食指抬了抬,有规律地点着方向盘,再开口时,声音一沉:“赵前进!”   “到!”后排座的赵前进立马做了个军礼,腰杆挺直,一副随时执行命令的状态。   “请顾医生上车。”他冷冷的命令,眼睛却不再看她了。   “是!”赵前进领命行事,但没等他下车请顾晓晨,人家姑娘已经拉开车门跳了上来,还带着点赌气,狠狠地将车门关上。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坐定在副驾驶,她冷瞪了眼身侧的某个人,目光比那冰凉月光还要瘆人。   赵前进看了眼两个气场不对付的人,忙的下车将行李箱搬上车,动作小心翼翼,生怕惹怒了哪路神仙。   顾晓晨半天不见车子启动,不耐烦一声,“开车!”   柳睿斜斜地瞥了她一眼,况味微变,继而缓缓向她靠近几分。   暗沉天色里,他身影晃动,独有的气息逼近,顾晓晨下意识后退,紧拧住秀眉瞪他,警告意味十足。   他暗沉的眼睛含着笑意,又凑近了几分,眼看着他的脸越来越近,唇快凑到她的鼻梁上,顾晓晨本能的偏过头,冷冷地警告了声:“柳睿,你别太嚣张了!”   话落,他沉甸甸笑了下,看着暗夜里她冷艳的侧脸,沉默的抬手,越过她的视线,绕进她颈项与车门之间的空隙,然后拉过安全带,扣下,最后,目光在她那张不自然的脸上一扫而过,自嘲语气:“从来就没有我嚣张的份儿。”   他们的分手从不容他抗拒,他猜不透为何她要这般决绝。正如叶旧陌所言,对他,她向来倾之所有,又为何让所有化为乌有?   顾晓晨不自然的抿唇,偏过脸,不再与他对视。   后排的赵前进和两个士兵见状,忽而窃窃私语起来。   抵达绿景虹湾时,大约凌晨两点,顾晓晨已在颠簸的路上睡的正熟,车子停在门口,柳睿没有立刻叫醒她,反而是侧过目光,静静凝视着她出神。   她睡容安静,呼吸柔浅,许是因为过于疲惫,睡的有些沉。卸下冷艳的她和当初的样子一模一样,她的一颦一笑都还印在脑海中,为何他们就分手了呢?   心动难耐,他抬手想要去碰她柔软的发。   届时,后排的赵前进喊了声“柳队”,柳睿顿住那蠢蠢欲动的动作,僵了片刻,低帘,一边松安全带一边对赵前进说:“你开车,我就不回了。”   “柳队要去哪儿?”赵前进下意识一问。   柳睿淡瞥了他一眼,不用开口,赵前进自动在那如冰刀子一般的目光下封嘴。柳睿转了一圈将副驾驶的门打开,解开她身上的安全带,动作轻缓地将她抱了出来。即便他尽量克制住抱她时候的力度,但怀里的人仍旧被惊动,迷糊的拉了拉眼缝,不清醒地看了眼沉夜里的那张脸,昏昏沉沉的问了声:“到哪儿了?”   他的唇贴在她的鬓间,闻着她身上清冷的乙醇味道,柔声开口:“到家了,我抱你上去。”   靠着那个胸膛,似有若无的特殊气息倾轧而来,她浅浅应了声,又昏昏欲睡。   看着柳睿抱着顾晓晨消失在夜色中,赵前进挠了挠后脑勺,转过身来纳闷的问车上的两个士兵:“你们不觉得柳队和顾医生的气氛有些怪异?”   士兵们纷纷点头:“何止。”   “那......”赵前进大胆猜测,“顾医生是未来嫂子?”   士兵们又纷纷点头,呲开一条白皑皑的牙齿,极含深意道喜:“同喜。”   要知道他们柳少校是什么个性,别说见他抱女人,他们压根就没看见过他看过女人。瞧瞧如今他抱顾医生时候的柔情似水,说他们没猫腻,他们这帮粗老爷们都不信,还能有谁信?   “可是,修中尉呢?”赵前进又问。   士兵们看着费解的赵前进,不约而同的对着他耸耸肩,两手一摊,彰显着态度。   一路抱着她进了绿景虹湾,在等电梯时,她忽然动了动身子,没几秒便睁开了眼睛。   四目对视,她睡眼惺忪,他沉着冷寂。   顾晓晨在暗光下迷离的看着他,忽然柔柔一笑,抬手去触碰那张日思夜想的俊脸,声音浅浅的低喃:“我该怎么办?该拿你怎么办?”   她明明是要恨他的,为什么到了最后,她居然不知道自己是该恨他,还是该爱他?   柳睿心头微颤,看着她毫不掩饰的哀伤,漆墨的瞳仁一动。   半晌,他紧抿的唇贴在她唇角,闭上了眼,语气轻沉:“顾晓晨,我们和好吧?”   他声音冷,又染了几分低沉的磁性,像是深山古庙的钟鼓,一敲便让人抽离。顾晓晨猛然回神,瞳光在那刹醒转。   唇边他的气息浓厚,让她深陷,也让她心痛。   轻侧头,那双薄凉的唇从她的唇角划过她的侧脸,留下一条摄人心魄的痕。   抽回僵在他脸上的手,淡淡敛眸:“放我下来。”   刚刚那一霎那,她还以为是梦境。   因为只有在梦里,他才会这样抱着她,才会这样看着她,也才会那样吻着她。   这时,电梯门开了,柳睿并未将她放下,而是抱着她进了电梯,擒黑的眼睛看了她好一阵子,直至电梯门关上,这才弯腰将她放下。   在她刚站稳那瞬,他两手迅速地将她锁在电梯一角,低下头,半垂着眸,死死的盯住她,浓眉紧蹙。   霸道的气息倾轧而下,顾晓晨下意识偏过脸,不去接触那双让人发疯的眼睛。   万籁俱寂,他忽而开口:“躲什么?”   躲?   她暗咬住唇。   如果躲可以让她的心不那么痛的话,那她宁愿躲他到天涯海角,躲他到山崩地裂。可哪有那么容易?她连不去想他都耗尽全身心力,又怎会有力气去躲他呢?   迟徊了下,她艰难启唇:“我们,”话一出,又僵在了嘴边,经过三番五次的挣扎,她阖上双眼,只剩气音,“我们已经分手了。”   是的,他们分手了。   再睁开眼时,眼睛镀上一层冰冷,看他的时候,不夹一丝感情,无恨无爱地补充:“在五年前。”   我们已经分手了,在五年前。   顾晓晨,她就那般急不可耐的告诉他这件事情吗?   柳睿紧迫的视线凝视着她,猝然冷笑:“分手?顾晓晨,谁准你说的分手?”他不准,他从来就没准过她这样单方面宣布分手!   谁准?还真是他一如既往的不可一世!   顾晓晨低嘲讥笑,眼眸中的冷意逐渐退却,换上一股谁也看不懂的淡然:“我说过,你若不来,我们便分手。”   柳睿神色一冷,猛地攥住她纤细的手腕,狠狠地将她往前一拉,她猝不及防被他拉到胸前,想要转身就跑,奈不住他眼疾手快,将死死地她禁锢在电梯墙上,另一手钳制住她的下巴,令她动弹不得,吻,很快的落了下来,在她倔强的唇上辗转反侧。   顾晓晨挣扎的伸手去推他,可他却越发的逼近,一双冰冷的薄唇愈发肆无忌惮起来。捏住她下巴的两指微微用力,便轻而易举地将她双唇撬开,在他舌尖深入那瞬,她狠狠地朝他唇角咬去,他失痛撤退,拧着两段浓眉冷冷地看着她。   顾晓晨两眼溢满怒意,瞪着他,一瞬不瞬。   许半天她才抽回神,拨开那桎梏住她下巴的手,慌乱地跑出电梯。   柳睿冷峻的眸色微变,疾步追了上来,从背后拉住她的手腕,顾晓晨反手甩开,未料他忽然松手,害得她狠狠地朝地上摔去,地板擦痛她的手臂和膝盖,她吃痛低闷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每次虐晓晨,我都有罪恶感 第8章 四点钟   那日下午,体育课,班上的男生分队踢足球,她跑到球场外观看,却引来天灾人祸,被牧泓绎一脚飞球给砸到头,偏得毒日头正猛,中暑加上重击,她脑袋“嗡”地一声,整个人晕晕乎乎地向后倒去,膝盖被地上的石子给蹭到,刮出几条血痕。待她知觉恢复时,已被柳睿抱在怀里,赶往校医室。   为什么?所有的画面总是这般周而复始的上演,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一回又一回,那样地不厌其烦,那样地教人痛彻心扉。   吧嗒——   她仿佛听到自己的眼泪扣响地板的声音。   为什么哭?   因为委屈?   还是因为......她抬起颤抖无力的手,下意识摁住腹部。   突如其来的一阵绞痛。   在这无名的疼痛下,她努力地遏制住自己的泪水。   柳睿忽然走近,弯腰,俯身,蹲下,然后,将她抱起,一双染郁的眼睛垂落,看着她那张倔强的小脸,清柔的问:“痛吗?”   顾晓晨犟,偏脸,不看他。   “顾晓晨,问你话呢?”他的温柔仿佛只有一瞬,一瞬过后,又恢复了他那一如既往地不容置喙。   被他抱在怀里,她僵硬的身体没动,固执的偏着头不看他,仿佛只要眼睛没有触碰到他的脸孔,心就不会跌宕起伏。   似是她的小伎俩被他看穿,柳睿故意晃了下臂膀,顾晓晨在他岌岌可危的双臂中荡了一下,求生本能让她搂紧他的脖子。   他运筹帷幄,脸一偏,薄凉的唇扫过她脸颊流淌的泪痕,尝到咸涩的味道,两段浓眉再度紧蹙。   许半晌,低沉魅惑的声音再度传来:“顾晓晨,我在问你话。”   这一回,他柔了几分音道。   顾晓晨两臂搂着他的脖子,手腕贴在滚烫的肌肤上,空气充斥的,全是他霸道的气息。顷刻间,她浑身的血液开始沸腾起来,一把火烧在心头,昔日的画面又在眼前跳跃。   初见的、初吻的、初夜的,到了最后那幕,是分手的。   那夜,她一个人淋在冰冷的雨夜里,等待他出现,殊不知,到了最后,她等来的不是他的身影,而是一个噩耗,痛彻心扉的噩耗。   蓦地,顾晓晨紧抿的唇微松,一双眼睛换上冷漠,对上他无尽的凝视,扣下冰寒二字:“不痛。”   因为再痛,也不及心痛。   他到底知不知道他们曾失去过什么?如果他知道,还能如此平静的来面对她吗?还能说的出“顾晓晨,我们和好吧”这样的话吗?   不痛。   这不是她的语言。   那次,她在校医室醒来,他问过同样的话:“痛吗?”   她抬起一双可怜巴巴的眼睛,故意挤出几滴眼泪,重重点头:“痛!特别痛!”   而如今,她却偏过了头,用冷淡的语气拉开两人的距离。   他沉着眼眸,微冷的目光凝结在她倔强的侧脸上,僵了会儿,他沉默地转过视线,看向沉寂的窗外,只有几片黑云交叠,将圆月遮的密不透风,无一丝光线。   他就这样抱着她,站在窗前,一动不动。   而她扎在他的怀抱里,忐忑不安。   “我想,”斟酌许久,她还是开了口,语气分外冷淡,“我们都很清楚我们之间的关系,不过是一对分手五年的前男女友,”迟疑着,她淡淡一笑,如冰川,如炼火,“既然如此,大家何不就此相安呢?”   不过是一对分手五年的前男女友?   柳睿眉眼一动,玄冰的目光看了过来,微弱的沉光下,他眼底一抹浮动的情愫一闪而过,犹疑再三,他硬邦邦启唇:“好。”   如果这就是她所要的,那么,他给......   只是,顾晓晨还欠一个理由,一个离开可以让他顾晓晨的理由。   “只要你告诉我,你究竟恨我什么,我一定干脆利落地消失在你的世界里,还你一个清净。”   窗外一阵疏淡的夜风拂过,从左边的窗窜到右边的,将他沉而低的话音扬到上空,继而席卷入她耳侧。   告诉他?   怎么告诉他?   还真是一个......天方夜谭的笑话!   “顾晓晨,你这样的恨我,教我怎么不纠缠?”说着,他低了低头,两人隔着一拳之距,他霜染的眼睛微凝在前。   沉浮俯仰,不过如此。   对凝着,他往前倾了倾,唇慢慢靠近她的额头。   电光火石间,她落寞偏头,干凅的残唇在她的鬓发一闪而过。   温热,轻柔,像是冬雪融化时候的美妙。   “呵!”   耳边传来了他的冷笑,很淡,却足够讥讽。   相互静默片刻,他往前走了几步,抵达门前,弯腰将她放下,转身那瞬,剪影里他的脸容微动,忍不住又扣下一句:“你这样恨着我,又算什么?”   他低垂眉眼,幽沉迷蒙的目光淡瞥了她一眼。   这一眼,仿佛半个世纪之久,让她在那双深邃暗沉的眼睛里,跌宕,起伏。   烟尘飞扬的夜,漫无天际的都是冷光。   她的眸追向那抹消失在暗夜中的军绿色背影,心房忽然被咬蚀般疼了下。   无力地靠在门上,整个人缓缓滑了下来,然后像猫儿那般缩成一团,双手抱住双腿,额头抵在受伤的膝盖上。   深浅在案的凉光下,那双肩膀莫名地抖动了起来。   在这夜阑深静的初秋,她肆无忌惮地痛哭着。   “爷爷,爷爷......”顾晓晨一边拍门一边大喊,“爷爷,你放我出去,爷爷!”   顾展昭拄着拐杖走到门前,隔着一块门板警告顾晓晨:“不准喊,你乖乖的面壁思过,时间到了我会放你出来。”   “爷爷,我求你了,你放我出去,你先放我出去......”房间里全是哀求声。   顾展昭喉疾未愈,加上动了怒气,猛咳了两声,止不住用手里的拐杖敲了敲地面,冷声道:“今天不准你出去!”   “可是爷爷......”   “没有可是!”顾展昭冷漠地打断她,苍白的声音又冷了几分,“犯了错就必须接受惩罚,你身为顾家人就应该知道顾家的家法。”   “爷爷,你就让我出去一趟,我保证回来继续关禁闭面壁思过。”顾晓晨锲而不舍地求情。   顾展昭不为所动。   陈有璇看孙女可怜,上前说了几句情,可是顾展昭向来严厉、说一不二,他说不准就是不准,谁求情都一样,冷瞪了眼自家老婆子,警告了几声便转身走了。陈有璇吃了闭门羹,隔着房门宽慰顾晓晨:“乖孙女,你在房里先待着,奶奶给你想法子。”   顾晓晨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奶奶,你一定要让我出去。”   她必须出去,柳睿还在等她。   “好,奶奶想法子让你出去。”   中午,陈有璇乘着顾展昭午睡,将他腰带上的钥匙偷了出来,把顾晓晨放了。重获自由的顾晓晨慌忙出逃,陈有璇追了出来,不放心的喊:“乖孩子,别太早回来,小心你爷爷在气头上。”   回应陈有璇的只有一个冲破尘嚣的模糊背影。   她一路狂奔,在三点钟的时候她终于抵达约定地点——南校门的公交站。   她在公交站的杠椅上坐等柳睿。   她本就是逃出来的,没带手机和钱包,更没穿羽绒大衣,只得一件薄款卫衣。那日的天真冷,入夜后,更是冷了,每一道寒风都像是无情的刀片,狠狠地剜在在她脸上,耳上,身上,刺痛着她的肌理。偏偏,老天还不肯怜悯她,忽而下起了疾风暴雨,让她一人藏在那公交牌底下,尝遍风雨交加的寒夜滋味。   眼看着和柳睿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而她的脸色也愈加苍白,雨势越大,雷声越响,而她的视线越是模糊,意识越不清醒。   在一声巨雷下,她感受到腹部传来撕心裂肺地疼痛,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肚子,可手还没抬起,人便向后直直的倒了下去。   就在那瞬,她整个世界忽然安静了下来,渐渐地,耳边没有了风声、雨声和雷声。不知过了多久,她仅有的神经被腹部的疼痛给挑起,有了那么一丝知觉,耳边仿佛传来一片糟乱的疾步声和仪器声。   待她醒来之时,人已经躺在医院,隔着一扇病房门,她仿佛听见陈有璇的抽泣声:“怪我,怪我放她出去......”说着,陈有璇止不住的低声哭了起来。   顾展昭拍了拍老婆子那千沟万壑的手,眼底染红,颤着音安慰:“别哭了......”   门外的声音渐渐消失,顾晓晨泛着酸涩的眼眶,抖动的手去摸自己的小腹,这一刻,她仿佛猜到了什么。   不!   不可能的!   她瞪大双眼,惊恐地摇头。   不!   不会的!   她满眼猩红,像是疯了一般扯掉手背上的针头,踉跄的从床上爬了下来,动作太大,撞翻了桌面的水壶,“砰”地一声,惊动外面的人。   温如期急忙跑进病房时,看见的是顾晓晨狼狈地倒在狼藉一片的地上,瑟瑟发抖的身子想要爬起,可她的体力限制了她的欲望。   “晓晨——”温如期忙着将顾晓晨扶起,心疼的看着她,“你这是做什么?”   顾晓晨脸色苍白,眼眶含泪看着温如期,碎话疯狂:“你告诉我,孩子还在,你告诉我......”说着,她泣不成声的低下头,殇伤难止。   “晓晨——”温如期喊她,小心翼翼地。   顾晓晨猛然抬头,一双悲痛欲绝的眼睛流下两行沉痛的眼泪,声嘶力竭起来:“求你告诉我!告诉我孩子还在!告诉我孩子还在!”   看着如此伤心欲绝的顾晓晨,温如期悲恸地阖上双眼,沉默地将她抱在怀里,良久,才哽咽开口:“孩子,以后会有的......”   轰——   那一刻,顾晓晨的世界崩塌了。   “晓晨,你还小,大学还没毕业,孩子没了以后会有的,你和柳睿......”   “求你了。”顾晓晨打断温如期,惊恐地从她的怀抱挣脱出来,整个人缩在病床下,双手抱紧双腿,额头抵在膝盖上,将那苍白如纸的脸掩进双膝,浑身发抖,像是一只受伤的小猫,将自己卷在角落。   温如期看着她,心万分的疼。   她的唇,张张合合,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到了最后却只有一声哀求:“求你了,别再说了......”   她已经厌烦了。   从顾家人知道柳睿转去军校后,多少人告诉着她:他们不合适。   什么是合适?什么又是不合适?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爱他。   轰隆——   暗沉的夜被一道雷鸣给劈开,天边闪电划破天际,黑云急压而下,阴沉沉地似是要将大地掩盖在历史的章节里。   顾晓晨猛地从梦境中惊醒,惊愕地睁开黑白分明的眼睛,恐惧地盯着天花板,密集的汗珠顺着鬓发流下,淌过眼角,和咸涩的泪汇成一股,划过脸颊。   冰冷的黑夜,只剩她空洞无灵的眼眸。   她已经很久没有做这个梦了,是两年还是三年?她忘记了。只记得,五年前刚发生这件事的时候,她每日每夜都在做这个梦,一天天,一夜夜,让人悲痛欲绝。她再一次把手放在平坦的腹部上,眸光一颤,许些心绪涌上心头,让她觉得压抑。   窗外,倾盆大雨无情地敲打着,噼里啪啦,扰乱了心扉。   她侧头,看了眼暗沉无底的黑夜,泪,再一次涌出眼眶。   柳睿。   那个让她蚀骨钻心的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不孤城》唯一标签:破镜重圆   虐与不虐,皆谈不上 第9章 人物关系   “顾医生,陆教授请您去他办公室一趟。”刚进办公室,蔡静怡便来通报。   顾晓晨食指压着太阳穴位置缓解疲劳,点了点头:“待会就去。”   陆恒的办公室与叶旧陌的差不多大小,许是因为格局原因,看起来更宽敞。   叶旧陌坐在对门的沙发上,白大褂半敞开,手随意的支在沙发扶手上,整个人有些慵懒。   陆恒喜茶,端坐着给顾晓晨倒茶。顾晓晨淡抿了口,有点像碧螺春,清香甘甜。   这时,陆恒才开口切入正题:“旧陌和我说了,你要进我的组,还要参加手术?”   顾晓晨:“是的,我对颅咽管瘤的手术非常感兴趣。”   陆恒勾唇,一如既往的儒雅:“旧陌亲自开的口,我自然拂不了。”   叶旧陌装模作样地作了个揖:“多谢师兄给这个面子。”   陆恒不怀好意看了他一眼,说出来的话暧昧不明:“你小子。”   叶旧陌摇头失笑,也不去解释,拍了拍顾晓晨肩膀:“中午我请客,你也来。”   “怎么也该我请客。”顾晓晨说。   叶旧陌轻挑眉,似笑非笑一声:“是该你请客,长幼尊卑嘛。”   虽说照着温凌澜的辈分,顾晓晨要唤叶旧陌舅舅,但比起这个虚名远外的亲戚关系,两人反而觉得这师兄妹情分更令人自在。   都学医,又掺和了许多错综复杂的关系,两人时常玩笑也是有的,类似今个儿这样带有攻击性的调侃,罄竹难书。   顾晓晨纯良的看了叶旧陌一眼,不紧不慢地反击:“正好舅妈吩咐了一摞子话让我带给你。”   叶旧陌吓得忙摆手,做惊恐状:“别别别,千万别带给我。”他姐姐那副德行他最是清楚不过,隔着山长水远她还不罢休。   叶旧陌是什么脾性,能让他如此恐慌的人,陆恒倒是很感兴趣的:“怎么?顾医生的舅妈和这小子有交情?”   叶旧陌无奈解释:“我姐姐叶桐,她舅妈。”   陆恒愣了下:“原来你们是亲戚关系?”恍悟后,他摇头失笑,“成天听顾医生喊你师兄师兄,还以为是你拐骗来的小师妹呢!”   “我大学念的是复旦。”顾晓晨说。   陆恒又一愣:“你不是协和的?”   顾晓晨摇头:“不是。”她大学念的是复旦,北大的研究生,算起来她应该说自己是北大的,可笑的是,她每次的回答都是“我大学念的是复旦”,仿佛时间还停在当初。   陆恒满腹疑惑:“那为何你唤旧陌师兄?”既不同门,又是亲戚,委实让人捉摸不透。   “我初三那年,师兄正好考了爷爷的研究生......”顾晓晨淡淡解释着,提起初三那个敏感时期,思绪又有些远了。初三的秋天,修离秋出生,温凌澜去世,温家和修家的隔阂又添了几丈新墙,那么她呢?她的命运也在同一时刻转圜了。   初三上学期结束后,在温远志的强烈要求下,她到广东继续初三下半年的学业,也正因如此,她留在了广东念高中,而在上高一的第一晚,遇见了柳睿。   他,仿佛是她生命的一座城堡,住进去了,就不想再出来了。   叶旧陌的导师?她的爷爷?顾展昭?   陆恒忽然眯起双眼,意味深长地看着怔愣出神的顾晓晨。   要知道顾晓晨来协和有三个月了,身世背景居然瞒的这般密不透风,偌大协和,居然无人知道她的来历,若非她存心隐瞒,岂会无人知晓。   服务员上了最后一个青菜,微笑的说了声“慢用”,然后拿着单子便走开了。顾晓晨心不在焉地用筷子拨着碗里的米粒,直至陆恒开口问她:“为何来协和呢?”   顾晓晨顿住拨米粒的动作,抬眸浅浅看了眼陆恒。   为何来协和?是啊,她一个北大的,直接去北医就好了,又何必来协和呢!   抿着唇,她下意识看了眼对坐的叶旧陌。   “大概是因为师兄吧。”她说。   陆恒眯了眯眼,瞥了眼身侧的叶旧陌,颇有猜疑:“因为他?”   “嗯。”她继续拨米粒,低下了头。   半年前,她和教授一起去天津开研讨会,偶遇了修烨的室友,从那个室友口中得知柳睿被调到天津的消息。研究生毕业后,她选择了协和。因为她知道,叶旧陌在协和,总有一天,修烨也会来协和。   或许能从修烨口中听说一些有关于他的近况。   这就是她来协和的目的。   兜兜转转。还是为他。   顾晓晨卷了下细密的眼睫,视线轻转,看见迎面而来的赵前进,他腼腆的挠着后脑勺,憨憨地上前同顾晓晨打招呼:“顾医生好。”   顾晓晨微颔首,淡淡应着:“你好。”   “顾医生也在这儿吃饭呀!真巧!柳队一会儿就来。”赵前进热心的透露柳睿的行踪,毕竟讨好嫂子是很有必要的。   顾晓晨闻言,脸色僵了僵。   叶旧陌微眯起眼,略有所思一声:“柳长官?”然后对赵前进说,“让你们柳长官来一趟,就说我要和他叙叙旧。”   赵前进“哎”的一声应下,然后转身往外去请柳睿。   “我刚想起要去看看离秋,就先走了。”顾晓晨说着,拿过桌面的手机,歉意开口,“陆教授,抱歉了,下次我请。”   陆恒温和一笑,一如既往儒雅绅士:“没事,顾医生忙,吃饭以后有的是机会。”   她抱歉一笑,快步出了餐厅。   叶旧陌将目光追了过去,看着那抹渐行渐远的背影,忽而摇头失笑。   “你小子,笑什么呢?”陆恒问他。   叶旧陌摇了摇头,叹气:“天下乌鸦一般黑,冷艳冰霜的顾医生又如何?还不是能避则避,能逃则逃?”看惯了她平时那副冷静沉着的模样,还真不习惯现在方寸大乱的她。   陆恒听不懂这小子的混账话,便翻起旧账:“我说你小子,怎么就不给我普及一下顾晓晨的来历呢?”   叶旧陌喊冤:“我怎么没普及了?她刚进协和的第一天我就跑到她办公室带她吃午饭,全协和都知道的。”他做的如此明显,谁人都知道顾晓晨与他有裙带关系。   陆恒狐疑:“是么?我怎么没听说过?”   “您啊,大忙人一个,自然没听过。”   “......”   顾晓晨刚出餐厅,打算绕近路回医院,越过停车场便是医院的南门,谁又能料到会在停车场遇上他。   阳光正柔,倾洒在她藕粉色的风衣上,四目相视,她顿了半秒,然后,沉默的垂下眼眸,踩着自己的影子一步一步的往前走,脚边的落叶也跟着她沉重的步伐一片又一片的往上扬。   与他擦肩而过,他没有抬手桎梏住她手腕强硬将她拦下,而是如他答应那般不做纠缠。   她和他之间,仿佛只剩沉默。   秋风下,他们背对背而行,渐行渐远,距离越拉越宽,心房的跳动也愈发的低频起来。   直至,转角。   那抹军绿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脑后,她僵了僵脚步,猛然回头,抓不住一丝关于他的空气。   他走远了,不回头了。   为何情景按照她所希望的那般发展,心,反而更痛呢?   交错着眼睫,掩去眼底那抹黯然,骄阳下,她苦涩地扯了扯嘴角,像是一种自嘲。   从南门进,绕了一大圈去了北门,走到住院部,乘着电梯上了五楼。修离秋的病房在走廊的尽头,单人间。顾晓晨到的时候,一个护士刚给修离秋换了针水,看见顾晓晨,微笑点头:“顾医生。”   顾晓晨淡点头回应,问护士:“离秋近期可好?”   “挺好的。”护士答,“一切指标都正常,叶教授早上来看过离秋了。”   “谢谢。”   推开病房门,顾晓晨打量了眼正在假寐的修离秋,睫毛弯长,皮肤皙白,长得和年轻时候的温凌澜极为相似,尤其是眉目间的□□。   许些年没见这孩子,没想到变化那么大,长高了,也越发标志起来了。   修离秋察觉有人在看自己,便睁开黑溜溜的眼睛,看着顾晓晨,她疑惑了下,然后问:“你姓顾?”   顾晓晨点头,走到她身旁坐下:“对,我姓顾。”   “你是晨姨。”她一眼便认出了顾晓晨。   顾晓晨一怔。   像是从她微怔的脸上得到确定答案,修离秋笑了下,苍白的脸上荡漾着两颗梨涡:“我认得你,你是晨姨。”   那双梨涡,让顾晓晨忍不住伸手去碰了碰。这样的梨涡,这样的位置,温凌澜也有,几乎是一模一样。   “你知道吗?你妈妈也生了这样美丽的一对梨涡。”顾晓晨忽然喃喃自语起来。   修离秋笑着点头:“我当然知道,爸爸和我说过,妈妈生的最好看,我和她长得一模一样,都有两颗美丽的梨涡。”   顾晓晨忽然一笑,柔柔的,褪去了多年的寒冷。   “你就是晨姨!”修离秋肯定说,“小时候晨姨和姑姑经常陪着我玩,晨姨的笑容是世界上最好看的,我永远都记得。刚刚你笑了,和我小时候见你时候一模一样,一点儿变化都没有。”   忽然,顾晓晨僵住脸上的笑。   曾经,也有那么一个人说过她的笑容是一道美丽的风景。   “而且爸爸说过,晨姨的眼睛和妈妈生的一模一样。”修离秋说着抬手去摸了摸顾晓晨的眼皮,讷讷地问,“晨姨,爸爸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顾晓晨也摸了摸修离秋的眼皮,语气轻柔,“离秋的眼睛也和表姐的一模一样,真好看。”   修离秋欣喜一笑,两颗梨涡又漾了出来。   门外不知何时多了个人,修离秋眼尖,瞧见了,便喊了声:“柳叔叔。”   顾晓晨背脊倏然一僵。   一直斜靠在门框上的柳睿站直了身,对着修离秋扬唇淡笑,上前问了声:“吃饭了?”   修离秋点头:“自然。”   柳睿脸上挂着淡淡的笑,目光时不时瞥一眼顾晓晨的背影,又问修离秋:“可想你姑姑?”   修离秋老实巴交点头:“想,姑姑什么时候回来?”   “过段日子。”柳睿没给准话。   修离秋点点头,看着顾晓晨这才想起介绍:“这是我晨姨。晨姨,那是柳叔叔。”说着,修离秋凑到顾晓晨耳边小声嘀咕,“听说是姑姑的男朋友。”   “男朋友?”顾晓晨皱眉。   修离秋点头,眼睛里闪着八卦的光亮:“是啊,我听好多人说的,赵叔叔、江叔叔、马叔叔都说柳叔叔是我姑姑的男朋友。”   “修烨也这样说?”顾晓晨问。   修离秋摇头,一脸的纯良:“我可不敢问姑姑。”   顾晓晨再皱眉,纠正修离秋的人物关系:“你姑姑的男朋友是经常来看你的叶医生,不是这个柳叔叔。”   “叶医生?叶旧陌医生吗?”   “嗯。”   修离秋纳闷:“可是他是我舅公呀。”   看着修离秋一副纯真无害的模样,顾晓晨低了低眉,她实在不知道如何解释修烨和叶旧陌之间的关系,于修离秋而言,修烨是她姑姑,叶旧陌是她舅公,这都没错。可是,叶旧陌和修烨之间不存在任何的血缘关系,他们在一起既不违法也不违德,可偏偏修家人不同意这门婚事。   大概是因为当年温凌澜与修澈之事,迁怒叶家吧。   作者有话要说:   再次声明,我更新贼慢,还是不定期,你若等我,我定不负你...... 第10章 复旦   从修离秋的病房出来后,一直默不作声的柳睿忽然追了上来,喊住她:“顾医生留步。”   她停下,等他上前,淡淡一问:“有事吗?”   他蹙眉,用那双在海底掩埋过的冰冷眼睛看着她,半晌,沉声开口:“上次在你家把衣服落下了,还麻烦顾医生归还。”   他说这话时,声音不大不小,却偏偏挑在有人经过的时候说,不偏不倚,那人正好将他们的对话完整无缺的听了去,偷偷回头看了眼。   顾晓晨眉心一拧,擒住眼底一抹异色,无声的看着他。   他淡提眉:“怎么?顾医生是想将我的衣服留在家中当念想?”   顾晓晨静了静心,然后说:“我明天带来医院。”   她的反应,淡的出奇。   柳睿敛下眉眼间的戏谑,低帘,没再看她,忽然嘲弄一笑:“谢谢。”   “我也非常感谢。”顾晓晨勾了勾唇,似笑非笑地,“谢谢柳长官的不打扰。”语毕,她转身离去。   终于,柳睿抬起眼眸,看着她依然冷若冰霜的背影,眉心拧了个结。   到了最后,他们剩下的只有客套和疏离。   那些从前,她真的能忘掉吗?   “饭堂新出的早餐,尝尝。”顾晓晨将一份炒面摆在柳睿面前,双手捧脸,一双真挚的眼睛盯着他,期待万分。   柳睿将饭盒往她桌面推了推,声音淡淡的:“油沾到我桌面了。”   顾晓晨不气馁的掀开饭盒,手掌使劲扇风让香味传入他的鼻子里:“你闻闻,特别香,和那些没菜没肉的包子比起来,简直就是人间美味。”   他没理会她,从抽屉拿出数学真题,拧开笔帽认真解题。   顾晓晨努了努嘴,没好气地将一次性筷子掰开,夹了口炒面塞到嘴里,满脸都是不服气。   一连几天都是如此,柳睿原以为顾晓晨会就此罢休,可谁又想得到她居然越挫越勇,早餐不送了,开始变着戏法给他送礼物。折星星、织围巾、做杯子......每次她递过来他权当没看见,可晚修下课后牧泓绎就会被蔺焉拦在宿舍门口,塞一礼物盒撂下一句“给柳睿”就跑了。第二天,他会把这礼物盒拿到班上,放在顾晓晨桌面。   顾晓晨每次看到礼物盒都会反问他一句:“你不喜欢吗?”   起初,他会语塞,渐渐地,他会淡淡说:“别再送了。”可顾晓晨哪能听他的,不仅送,还送的起劲,五花八门,千奇百怪,真是让人措手不及。   有一日,她送了他一套奥数真题,向来对她所送礼物不感兴趣的柳睿颇有兴致的翻看了眼,发现那是一套写着解题过程的真题。   早读课时,柳睿把那套真题移到她的桌面,顿了半晌问她:“你做的?”   许是头一次见他主动开口,顾晓晨忙不迭是地凑过来,满怀欣喜点头:“明年九月我就去考试,拿第一虽然难说,但前三还是有信心的。”   “你喜欢数学?”他问了第二个问题。   顾晓晨呲牙一笑,重重点头:“喜欢,你不也喜欢数学?”   “是么?”他淡淡反问,然后垂下眸不去看她含笑的眼睛。   “不是吗?”顾晓晨学着他的语调反问,狡黠的眼睛一明一灭。   蔺焉那厮,终于积了功德做了件好事。   闻言,他刷下眼睫,不经意地看到顾晓晨手上的笔,很普通,普通到大街小巷都能找到,唯一特别的,是她手上的那支笔的笔端上刻着一个“顾”字。   倏然,他深眸一定,打量了眼她来回摆动的笔端,淡勾了下唇。   自从奥数事件出现后,顾晓晨隔三差五的就找几道题来请教他,看上去不像是存心,更像是蓄谋已久。   柳睿在练习本上画了个框,将解题过程框起,然后在旁边写上根号5,笔头敲了敲练习本警醒身旁的人,音质低沉:“根号5。”   顾晓晨急忙更正:“不对不对,这道题的答案是根号3......”话音戛然而止,她咬唇看了眼柳睿那似笑非笑的面孔,然后虚心的嘿嘿一笑,在他无尽的注视下将练习本合上,寻得好时机便伺机而逃。   盯着那飞速潜逃的背影,柳睿顿住转笔的动作,头疼地捏了捏眉心,无奈失笑。   牧泓绎从前面走来,掌心在他面前一晃:“嘿!傻笑什么?回宿舍了。”   柳睿忽然正色,看着牧泓绎蹙了蹙眉,食指规律地敲着桌面,而后问:“我笑了?”   牧泓绎点头:“嗯。”   顿住食指敲桌面的动作,柳睿下意识瞥了眼顾晓晨的位置,眼前忽然闪过她那支刻着“顾”字的笔。   一年前的九月份,他到北京参加了全国初中数学竞赛。   比赛当天,柳溪非要跟着他去考场,坐计程车的时候贪玩翻看他书包,将他笔袋落在计程车上了。进考场时,柳睿检查了自己的书包,发现少了笔袋,当场,柳溪就急哭了。这时,有一个女孩误以为柳溪是比赛选手,看柳溪哭得伤心便问了缘由。   柳溪抹着眼泪,委屈巴巴的:“把笔落在计程车上了。”   女孩笑着从书包里掏了支笔送给柳溪,还给柳溪加油打气。   那支笔的笔端也刻着一个“顾”字。   叶旧陌刚下手术,便有护士通知病人家属在等他。   “哪号床的病人家属?”叶旧陌问。   “312,是柳长官。”护士说。   柳睿?   叶旧陌看着走廊的尽头,微蹙眉。   推开办公室门,柳睿站在落地窗前等他,笔直如白杨的身躯,总教人肃然起敬。叶旧陌反推上门,两手环胸,漫不经心地喊了声:“柳长官。”   柳睿转身,漆凌的眼睛看了眼叶旧陌,偏疲惫,说话时候声音沙沙哑哑地:“喝一杯,去不去?”   叶旧陌淡笑拒绝:“我不和与修烨传绯闻的男人喝酒。”   柳睿皱眉:“什么意思?”他何时和修烨传过绯闻?   叶旧陌往前走了两步,一手扶在椅背上,目光穿过窗,看对面山峦的风起云涌,淡淡地:“离秋说的。”   “离秋?”柳睿蹙眉默了会儿,然后轻笑,略讽刺,“何时你也开始相信离秋的鬼话了?”   谁都知道,修家那个小丫头鬼灵精怪,平时鬼主意就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也不是头一回了。   叶旧陌表情淡淡的,目光却巡了回来,借着不明不暗的光线盯着柳睿,扣下意味深长的一句:“我是不相信,可总有人相信。”   虽说医院的节奏快,各路人马忙到不可开交,却在这应接不暇之时,能把一则流言一传十,十传百,不出半小时就能传遍各个科室,从而家喻户晓。   尤其是顾晓晨,本是医院流言的中心,再加上一个横空而来的柳长官,长点心的人都知道耳朵往哪儿凑。   在手术室的时候他便听到关于走廊上顾晓晨和柳睿那一段经几百人口相传却极其真实的对话。按照那个目击证人小护士的陈述,当时顾晓晨脸色不佳,颇为凝重,恰又在修离秋病房外,他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怎么一回事。若说修离秋没跟顾晓晨瞎说什么,他绝不相信。   柳睿不明白叶旧陌话里的含义,偏了偏头,又问:“喝酒,到底去不去?”   “不去。”叶旧陌再一次拒绝,干脆利落。   连续被拒两次,柳睿那被压抑的脾气也上来了,音调跟着沉了几分:“确定不去?”   叶旧陌看他,本能地研究了下柳睿此刻脸上的表情,犹疑片刻,他还是点头:“不去。”   柳睿忽然冷笑一声,皮笑肉不笑地点了点头:“后果自负!”   看着柳睿转身而去,一抹激灵在叶旧陌心中一闪而过,忽而疾步上前拦住柳睿。   柳睿冷冷看着来人,又是冷笑一声:“怎么?叶教授这是要做什么?”   叶旧陌沉色目光凝睇片刻,松口:“我跟你去。”   见状,柳睿也不吊着他:“离秋下周出院,修烨回来接她。”   果然和修烨有关。   叶旧陌沉沉地阖上双眼。   她要回来了,她终于舍得回来了。   顾晓晨接到叶旧陌的电话后立刻赶到医院附近的大排档,当时,柳睿已经喝醉,趴在桌子上睡着,顾晓晨由远走近,盯着那抹被月色笼罩的深绿色影子,秀眉紧拧起来。   “我实在没法子了。”叶旧陌头疼无奈的说。   顾晓晨恍觉得脑仁疼的厉害,摁了摁太阳穴,冷瞪了眼叶旧陌:“你就非要和他喝酒?”   全世界那么大,他就非要和柳睿喝酒?   “他是合法持枪的人。”被威胁的,好吗?   顾晓晨头疼扶额,盯着酩酊大醉的柳睿,计算着怎么处理。   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叶旧陌看透了顾晓晨脸上毫不掩饰的算计,忙着抬表:“时间到了,我还要值班,先走一步。”说着,他匆忙撤离,将一个烂醉如泥的柳睿丢给顾晓晨。   顾晓晨拧眉,瞪着叶旧陌走入夜色的背影,良久才回过头看那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的柳睿。缓了下情绪,她慢慢靠近,凝视着苍凉月色下他铁红的脸庞,一抹难以控制的心绪涌上心头,眼眶忽然一涩,忍不住抬手去摸他炙热无比的肌肤。   他这又是何必呢?   “顾晓晨......”他忽然拉开一条眼缝,滚烫的手胡乱地抓住她冰凉的五指,声音低哑,还沉在醉酒当中,又低喃,“顾晓晨......”   三个字,让顾晓晨一直隐忍的泪水落下了。   还记得高二的时候,他说:“顾晓晨,我们一起念复旦吧。”   就这样,她走进了他的人生规划。   复旦,他们的理想国。   架着柳睿进屋的时候,顾晓晨顺手开灯,艰难的几步,两人终于跌跌撞撞地倒在客厅沙发上。   顾晓晨两手撑在沙发边缘起来,微喘。   橙黄的暖灯洒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徒添了几分昔日黄昏时刻他踢球的模样,忍不住,她抬手摸了摸那高挺的鼻梁,指腹正要顺着鼻尖往他唇上去,忽然,一只大手掌攥住她的手腕,两段浓眉下的眼睛忽而睁开,狭长幽黑,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   顾晓晨瞳光一震,下意识撇开和他交涉的目光,皱眉低声道:“松开!”   柳睿不松,反而将她扯进怀里,闭上眼睛又开始喊她名字:“顾晓晨......”   以前,她生气或者闹别扭的时候,他就会如这般一样,将她圈进怀里,一遍又一遍的喊着她的名字。   顾晓晨顾晓晨顾晓晨......   那样不厌其烦、笨拙的讨好。   滞了片刻,顾晓晨挣扎了下,又一声:“松开!”   “不松!”他执拗了起来,抬起另一手直接将她桎梏在怀,两手紧紧相握,将她圈在一个无法动弹的位置,沉哑声音的从耳侧传来,带着几分未清醒的酒气,“松开了你就不要我了。”   顾晓晨浑身忽然一僵,黑白分明的眼睛荡漾着无数回忆,在最后关头,她掐住清醒,冷冷一声:“柳睿你给我松开!”   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来挑动她的心弦,他到底知不知道他们结束了,早在五年前,就已经结束了!   “我不明白!”他突然一声低吼,反手将顾晓晨一拽,轻易地将她压在身下,一双猩红的眼睛直逼而来,声音冷鸷,“为什么?你究竟在恨我什么?”她眼睛里的恨意,那样冰冷,又是那样执着,究竟是为了什么?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看着倏然发疯的柳睿,顾晓晨一颗心沉至海底。他真是一点儿也没变过,越在乎的东西越表现的无谓,被他压抑于心底的那股情绪,只有酒后方可发泄。   对上那双让人发疯的眼睛,顾晓晨的心抽疼了下,沉默着,她低声说:“你不明白,我也不明白。”   你不明白,我也不明白。   柳睿瞳孔一僵,五指一松,她的手从他的掌心滑了下来。   他从来没有听过顾晓晨如此不确定的语气,仿佛,她真的不再是以前那个顾晓晨了。   顾晓晨冷淡的眉眼微卷,掩去眼底的一抹悲恸。僵持片刻,她用力推开他,起身离去,留给他一帧冷漠的背影。   她慢慢地挪动步伐走回房间,一步比一步沉,抵达门旁,她伸出颤抖的手推开房门,然后将门推上,隔绝了他与她的世界。   背贴门,她缓缓地蹲了下来,将头埋进两腿之间。   那刹,她的脑袋开始翻滚地疼了起来。   她真的不明白,明明是要恨他的,可心却做不到。   眼泪滚出眼眶,她低一声抽噎,在静谧的房间格外清晰。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等待 第11章 我喜欢你   日周五,傍晚放学,顾晓晨将柳睿拦在一条僻静的走廊上。他静静垂眸看着她,许半天才开口问:“有事吗?”   一如既往的冷淡语气。   顾晓晨扬了扬脸,迎着昏黄,看着他冷冽的俊脸,挣扎半天:“我喜欢你。”   他眸光微闪,微压了下唇角,好笑似的问:“喜欢我什么?”   “你的全部以及你的全部之外。”   看着她,他的脑海忽然闪现出她与肖启站在一处笑靥如花的画面,沉默良久,他启唇:“可是我不喜欢你,不喜欢你的全部以及你的全部之外。”   就这样,顾晓晨看着他毫不留情的越过她的界限,然后扬长而去。   良久,她才恢复知觉,看向那最后一抹夕阳。夕阳下,他的剪影微微晃动,像是中世纪飘荡而来的一个音符。   神秘、古典。   回宿舍的路上,顾晓晨遇到蔺焉,蔺焉瞧她垂头丧气,便跑过来问情况:“晓晨,你咋啦?”   顾晓晨摇了摇头,有气无力地:“没。”   这时,沙轻舞也扑了上来,瞧着她被霜打过的脸容,嗤嗤一声:“还用问么,准和柳睿有关。”   蔺焉眨眼,颇有怀疑地向顾晓晨求证:“是吗?”   顾晓晨恹恹抬起眼皮,苦涩一笑,她表现的有那么明显吗?   “真是柳睿?”蔺焉咋舌,看了眼沙轻舞那枚神算子,随后撸起袖子愤怒地,“柳睿那货居然敢欺负你,真是太可恨了!”   看戏的沙轻舞忙地上前,把揣着怀里的书送上,一本正经的怂恿:“走,打他去!”   蔺焉愤慨的抓起书,怒气磅礴转身。   瞅了眼往下的楼梯,蔫了,讪讪回头,转了转圆鼓鼓的黑眼睛:“那个……我怕……”   沙轻舞冷嗤,没好气的推了推她脑袋:“出息!”   蔺焉认怂,将书递还她:“你有出息你来?”   沙轻舞敛眸瞥了眼那书,讪笑了声,认栽:“别!我也没出息。”   见状,顾晓晨一副生无可恋的踏着阶梯回宿舍。   蔺焉和沙轻舞两人在背后挤眉弄眼,互相埋怨。   “怪你怪你!”   蔺焉瞪了眼倒打一耙的沙轻舞,气急败坏:“明明就怪你!”   沙轻舞冷哼:“有本事你收拾柳睿去,在这里怼我多大本事似的!”   “你——”蔺焉语塞,只能鼓圆眼睛恶狠狠瞪着沙轻舞,难怪,沙轻舞的志向是成为一名优秀的记者,毒舌加尖酸刻薄的人最适合当记者了!   周六的清晨下起了烟雨,一座城都散发着湿闷的气息。   顾晓晨坐在书桌前解着几道函数题,门外,叶桐唤她吃早餐,顾晓晨回头“哎”了一声,却不曾停笔。最后笔端柔柔落下“柳睿”二字,她怔了下,顿住笔尖,看着那个人的名字思索了良久。   吃早餐时,叶桐似是看出顾晓晨心不在焉的情绪,便问她:“怎么了?学校的同学不好相处吗?”   顾晓晨摇头:“挺好的。”   “那你还魂不守舍的?”   顾晓晨扬笑:“没有,就是月考快来了,有些紧张。”   叶桐默默瞅了她半晌,欲言又止。   一个午觉醒来,接到蔺焉的电话,约她去唱歌,顾晓晨瞧了眼外面的天气,雨虽停了,但沉沉的几片乌云还挂在上空,有些压抑,她思索片刻,拒绝了。   电话那头的蔺焉失落:“你不来吗?”   “不去了,过些日子月考,我刚好复习一下。”   蔺焉不依不饶:“别嘛,来嘛,就差你一个!你放心,就我、轻舞、楚楚和溪溪,一个男的也没有。”   被蔺焉这般一劝,她又有些心动了。   柳溪抢过手机,对着话筒暴喊:“晓晨你快来,不来我就杀到你家去!”   最后,顾晓晨应下:“好吧。”   抵达KTV大概是半个小时后,果真如蔺焉所言,只得他们几个女生,他不在。顾晓晨刚推门进来就被柳溪瞧见了,柳溪忙着跑到门口将顾晓晨一把拉了进来,话筒递给她:“唱歌唱歌,让考试的什么都去死吧!”   顾晓晨低了低帘,看着手里的话筒忽然一笑,也罢,放纵一下或许会有更好的答案。   一个下午的逍遥快意,六点多时,蔺焉喊饿,莱楚楚便在手机上找好吃的地方,找来找去柳溪都不满意,后来去了沙县,柳溪说:“这可是我们初中的根据地。”   蔺焉赞同点头:“饭堂的油水不够,沙县来凑。”   那是一间很普通的沙县小吃,开在街角的尽头,店面并不大,可顾客不少,基本都是穿着白蓝相间校服的学生。老板是一位二十来岁的福建人,皮肤黝黑,浓眉大眼,一副憨厚模样,见了柳溪总是笑眯眯的问:“几笼蒸饺?”   柳溪咧嘴一笑,比出三根手指头:“三笼,来五盅汤,一份拌面。”说着,她自径拿了水杯去倒茶,边走边招呼刚入座的四个小伙伴,“你们自个点!”   蔺焉看了眼餐牌,要了份云吞,莱楚楚和沙轻舞要了汤河粉,轮到顾晓晨,她为难的看着餐牌,问蔺焉:“有什么好介绍?”   蔺焉馋猫似的舔了舔唇,没有给出建设性回答:“我觉得都好吃。”   柳溪倒了五杯水回来,食指在餐牌上点了点拌面的图片,强烈推荐:“吃这个。”   顾晓晨不疑有他,要了拌面。   牧泓演、牧泓绎、李炎源和柳睿四人到的时候,老板刚好给顾晓晨这一桌上餐,看着几个熟悉面孔,忙着张罗拼桌:“你们可来晚了,这帮女生都吃上了。”   “哥,你来了!”柳溪笑滋滋的对着柳睿招手,柳睿淡淡点头,“嗯”了一声。   谙熟的声音从头顶压下来,顾晓晨下意识扭头。   他个高,又站的前,让她看不清全身,只得快速的从他清冷的俊脸上一闪而过。那瞬,不知有无错觉,她仿佛看见他染墨的眼底闪过一丝笑意,然后掠了她一眼。   顾晓晨心慌意乱地抓起柳溪给她倒的水,猛喝了口来维持自己的清醒。   李炎源挑了个挨着柳溪的位置坐下,脆脆地笑了声,接老板的话:“不晚不晚,只要蒸饺还在就不晚。”   老板憨笑:“巧了,最后的三笼刚卖完。”   “哟!”李炎源眉峰一挑,盯着桌面仅剩的三笼蒸饺不放,“那我只能抢她们女娃娃的吃了。”   这一顿饭,吃的顾晓晨有些消化不良。   拼桌本就挤,而蔺焉又使鬼点子让柳睿坐她身旁,他特有的气息倾轧而来,总教她心猿意马。抬手去夹蒸饺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肘,温热,滚烫,很特殊的温度表层。   吓得她飞快将手抽回,动作太大,不小心蹭了下他的手肘。   顾晓晨心虚低下头,只觉得碰过他手的那层皮肤火辣辣的,像被六月的毒日头晒过一般。   身侧的柳睿仿佛察觉到她的异样,沉默垂帘,看着她呆滞的模样思忖半晌,没忍住,敲响了桌面。   顾晓晨呆呆抬头,看着他漂亮的俊脸,厚颜无耻的咽了咽口水。   柳睿也不知道自己刚刚做了什么,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桌面已经被他敲响,而她的眼睛也望了过来,黑溜溜的,泛着光。   他不自然的抿了下唇,低声说:“认真吃饭。”   顾晓晨嘴角一扯:“哦。”   可以一巴掌拍死他吗?   结束了晚饭,柳溪他们不肯散伙,硬是拉着顾晓晨去了附近的游戏厅。因为周末,游戏厅的人格外多,有成群结队比赛投篮的,有组队赛车的,还有为了夹娃娃而激动尖叫的情侣们。   顾晓晨游荡在鱼龙混杂的人群中,微皱了下秀眉,像是有些不适应。她之前在北京念书时,爷爷严厉,管的严,是不让她流连这种场所的,别说游戏厅,就连KTV都是禁忌。   穿梭许久,他们抵达台球区域,柳溪抽起一根杆,懒懒地撑在手里,目光横扫一圈,最后随意的落在莱楚楚身上,挑眉,勾唇:“楚楚,单挑来不来?”   莱楚楚粲然一笑,妖精一般的眼睛闪了下,应战:“输了别哭鼻子。”   柳溪不以为然冷哼:“到最后谁哭谁笑还说不准呢!”   “那就骑驴看唱本咯!”莱楚楚一边抹巧粉一边说。   对决开始,柳溪开球,李炎源是裁判。蔺焉兴奋地跳到顾晓晨面前,非常坚定的说:“柳溪准输!”   顾晓晨对蔺焉的绝对肯定表示疑惑:“为什么?”   蔺焉扬唇一笑,脸上是绝对的得意:“楚楚可是游戏厅女王,谁敢跟她叫板,这不是扑上去打脸么?”   不出蔺焉所料,柳溪输的片甲不留,莱楚楚轻挑秀眉,一副唯我独尊:“还有谁不服,不服来战!”   男生自不会同这帮女生一般计较,反倒是沙轻舞不服,挑了根球杆,徐步走到莱楚楚跟前,用球杆挑衅的指了下莱楚楚。   莱楚楚媚眼一抛,应战姿态。   又一场雌性对雌性的较量拉开了序幕,沙轻舞和莱楚楚才是强者与强者的对决,和之前莱楚楚秒杀柳溪那局相比,这局更有看头,几番下来,沙轻舞明显占了上风,她给球杆上着巧粉,动作娴熟,得意扬眉:“我可是毕业于蔺家班,跟我斗,找虐!”   最后,莱楚楚输了,蔺焉跑上前安慰:“节哀,谁让轻舞是我哥亲自□□的,咱比不过俩变态,算了算了。”   沙轻舞闻言,冷嗤了声,像是讽刺蔺焉的胡说八道。   柳溪忽然递了根球杆过来,皱着一张委屈的小脸,对顾晓晨说:“晓晨,帮我们报仇,把轻舞杀个片甲不留。”   顾晓晨尴尬的摆了摆手:“我不会,没玩过。”   “啊!”柳溪咋舌,她瞧着顾晓晨在KTV里奔放的架势,还以为也是游戏厅女王一枚呢。   “那你会什么?”蔺焉凑上前问。   顾晓晨环顾一周,指了指射击区域,不太确定地:“那个……算会吧。”修烨酷爱射击,教过她一段时间,算起来她应该会一点。   “玩这个呀!”蔺焉为难的挠了挠后脑勺,努嘴,“这个只有柳睿玩的溜,其他都是半桶水。”   只有他玩的溜?   顾晓晨下意识瞥了眼身侧的柳睿,在身高上就输掉了绝对的优势。   顾晓晨VS柳睿。   这还用比吗?   她又没疯,为什么蔺焉要推着她入坑呢?   顾晓晨忽然傻笑了起来:“那个……我其实也不会。”   一直默不作声的柳睿忽然开口:“来一局?”   顾晓晨诧异偏头看他。   他侧头而来,轻尘的眼睛凝睇在前,轻笑了声,略讽的语气:“不敢么?”   她轻抿了下唇,看着他像是思忖片刻,而后问:“赢了你如何?”   柳睿笑,有些嘲弄:“赢我?你确定?”   “万一赢了呢?”她始终抱着侥幸心理。   柳睿微低了低帘,沉吟片刻:“你想要什么奖品?”   从未见他如此好说话过,顾晓晨闪着一双亮锃锃的眼睛,开始得寸进尺:“什么都可以吗?”   柳睿淡睨了她一眼,仅一眼,顾晓晨就老实了,鼓了鼓腮帮子,也不敢要求他什么,随手指向那源源不断被光顾的娃娃机:“如果我赢了,我要那个。”   柳睿远远看了眼那被里三层外三层围住的娃娃机,应下:“没问题。”   顾晓晨咧嘴一笑,拿起弓,抽过箭,蓄势待发。   这是一场不公平的比赛,柳睿赢得毫无悬念,他每一支箭都在十环上,那般轻而易举。   顾晓晨看着箭靶上自己凌乱不堪的箭,重重的叹了口气。   是她太自不量力了,居然在柳睿这里找虐!   不对,顾晓晨突然哀怨的看了身侧的蔺焉一眼,她总觉得蔺焉老害她。   “晓晨,你节哀。”浑然不觉的蔺焉上前安慰顾晓晨,“我看你还不如学台球算了,射箭就别在柳睿这儿找虐了。”   顾晓晨又叹了口气,晃了晃微沉的脑袋,一副生无可恋。   垂下头,潜心内省。   等等!   她突然抬起头,眼睛瞪的像铃铛。   刚刚她做了什么?   射箭?   比赛?   不!   她刚刚和柳睿一起射箭了。   和柳睿。   柳睿!!!   想到这里,她开始莫名其妙的笑了起来。   太神奇了,她居然跟他一起射箭了,而且是在告白被拒以后。   看着傻笑的顾晓晨,蔺焉以为她被柳睿虐到体无完肤,遭受太大打击,因此有点失常,忐忑地又安慰了声:“晨儿,咱不灰心,有的是报仇的机会。”   可顾晓晨完全不理会蔺焉说了什么。   柳睿淡淡瞥了眼神经质的顾晓晨,嗤地一声笑,走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雨了,你带伞了吗 第12章 是真的   他的笑还荡漾在梦境的最后结尾,而泪湿的枕头教她苏醒,睁开眼睛,看见的是白净的天花板,还有那始终未曾暗下的橙黄色暖灯。   侧头,发现帘纱轻飘,从窗外窜进来的秋风有些萧瑟。   敲门声响起,顾晓晨低低喊了声“进”,然后起床,摸过橡皮筋,随手拢起一个丸子头。   柳睿推门而来,凝墨的眼睛看了她一眼:“出来吃早餐。”   顾晓晨低了低帘,看着身上棉质的睡衣,皱了皱眉,轻声说:“以后别再给我换衣服。”   一瞬的沉默。   迟徊着,柳睿突然说:“不换睡衣你睡不久。”她的习惯向来如此。   “那是以前。”顾晓晨声音低低的,冷静分明的眼睛看向他,忽而一笑,眼底擒住一抹讥嘲。   以前?   他失神垂头。   她用了以前?   “那现在呢?”他凝着地面,低低喃喃,“现在的你比以前好吗?”   “当然。”她微微一笑,眼眸沐浴着阳光,格外柔和,那被她深深埋尽眼底的一抹冰冷无处可寻,“现在的我最起码可以和死神生死搏斗,而以前,我无能为力。”   因为无能为力,所以她失去了那个孩子,那个唯一的孩子。   “所以,以前的顾晓晨爱柳睿,而现在的顾晓晨,不爱了吗?”他问着,抬起眼,怔怔的看着她。   那是顾晓晨从未见过的眼眸,眸光很淡,眸色很沉,如同沉睡在深渊海底的龙,突然睁开了眼睛。   逡巡片刻,她还是点了点头,万念俱灰地一个字:“是。”   “呵!”他冷冷一笑,好生嘲讽,“既然不爱又为何恨我?”   顾晓晨心头一紧,微疼,轻蚀。   半晌,低头,哑着嗓子开口:“我不恨你。”   对,她不恨他。   柳睿握门把的手忽然一紧,青筋暴起,深色的眼睛被一层阴霾覆盖:“是么?不恨了吗?”   “是,不恨了。”说着,顾晓晨抬起一双冰冷无魄的眼睛,冷冷淡淡看着他。   她不恨他。   是真的。   至于不爱他这件事情......   她可以做到的。   柳睿双唇紧抿,松开两段紧蹙的浓眉,点了点头,低声道歉:“对不起,打扰顾医生了。”   顾晓晨放在被褥下的手紧握成拳,指甲嵌进掌心,疼痛麻木,遏制住心房不规律的跳动,仰头,扬笑,弯眉,继而大方回应:“没关系,谢谢柳长官的早餐。”   就让他们如陌生人一般重逢,也如陌生人一般擦肩,不留任何痕迹。   顾晓晨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房内,已经没有了他的身影。   闭上眼,仿佛还能闻到他的气息。   转进餐厅,桌面摆着他在楼下小摊买的早餐——小米粥和油条。   沉默片刻,顾晓晨转身离去。   桌面的早餐原封不动的留在原处,仿若他们停在了原地。   在房门关上那瞬,她淡淡压下眼睫,掩去眼底的沉思。   开车出小区等道闸时,门卫跑过来敲了敲她车窗。   顾晓晨降下,看着门卫问:“请问有事吗?”   “顾小姐,有个穿军装的男人留下一个行李箱,说是您的。”   她眉眼一动,像是想起了什么。   门卫转身从保安室拿出一个熟悉的行李箱:“您瞧瞧,是您的吗?”   “是我的。”   顾晓晨下车,将行李箱放到后尾箱。   用力关上后尾箱门的时候,她定了数秒。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那个人就在她的身边。   神不知,鬼不觉。   道闸缓缓升起,那辆白色的轿车渐行渐远。   不远处的榕树下,一个深绿色的身影走了出来,迎着初阳,冷峻的脸被镀上一层柔光,却也无法融化他的冰霜。   ——   上午两台手术下来,顾晓晨已是精疲力尽了,接到陆恒电话的时候,她正在休息室睡觉。   梳洗了番,去了会议室,是讨论颅咽管瘤那台手术的方案。   当顾晓晨提出要经鼻入路而切除肿瘤时,陆恒沉默的看了她一眼。   “肿瘤已向侧方颈动脉处延伸,大概0.5cm,如果坚持经镜内经鼻入路的话,延伸部分的肿瘤卡在周围组织,很难达到全切。”郭丹婷提出。   顾晓晨将视线落在延伸处的距离上,微点头,并不否认这个弊端:“相较于开颅切除,我认为这是降低手术风险的最好方案。”   “无法达到全切,这个手术并没有意义。”郭丹婷不认同。   “如果延伸只有0.5的话,我很有把握。”   郭丹婷微微一笑,语气微讽:“如果顾医生凭着自我良好的把握上手术台的话,恐怕是对患者的不负责任。”   话落,一直看MRI图的顾晓晨忽然侧头,淡淡瞥了旁侧脸色不佳的郭丹婷一眼,浅勾唇:“我并非是凭着自我良好的把握而坚持。”   说着,她将一份资料递给主位的陆恒:“陆教授,这是近几年经镜内经鼻入路的数据报告,据统计学的数据显示,肿瘤延伸距离小于或等于0.5cm时,经鼻入路的手术达到70%的成功率。”   陆恒认真翻看过后,看了眼顾晓晨,问:“做过几例颅咽管瘤手术?”   “三例,两例开颅入路,一例镜内经鼻入路。”   片刻,她补充:“经鼻入路是我主刀的。”非常成功。   后面那句,她没说。   因为她知道,对于手术,没有绝对的成功。   陆恒儒雅一笑,将资料合上:“你说的是葛教授那台吧?”   顾晓晨点头:“正是。”   葛教授是顾晓晨的大学教授,当时正好在北医治疗颅咽管瘤,是葛教授信任她,当她提出经鼻入路的手术方案,立马敲定由她主刀。   真是一次巨大的挑战。   万幸的是,她成功了。   仍旧记得手术顺利结束后,她精疲力尽坐在手术室门口的场景……   而此次的手术结束后,她依然和当初一样,无力地靠在手术室外的白墙上,头微垂,眼前还在闪现手术室里的画面。   一幕幕,挥散不去。   突然,一双锃亮的皮鞋纳入眼底,许半晌,皮鞋的主人缓缓蹲下。   顾晓晨轻抬帘,看着陆恒那张清越儒雅的脸,微微一愣。   陆恒看着她毫不掩饰的倦容,突然轻笑了声,沉沉的。   顾晓晨皱眉,困惑,不明白他这笑隐藏的深意。   收住唇边的笑,陆恒开口:“过几天还有一台颅咽管瘤的手术,由你主刀。”   说完,他拍了拍她的肩,起身,走了。   整整一个星期,顾晓晨几乎是泡在手术室里过的,就因为那台她主刀的镜内经鼻入路的颅咽管瘤手术。   蔡静怡在茶水间时,被几个小护士拉住聊八卦。   “最近顾医生好像上手术上的挺频繁的。”   “听说是叶教授帮忙说话,顾医生才进了陆教授的组。”   “好像是有那么回事。”   “静怡姐,你知道什么内幕吗?”   没想到战火那么快蔓延,蔡静怡心有余悸地喝了口水,同一帮小护士打哈哈:“我哪儿知道什么。”   放下水杯,赶紧撤离。   “以前陆教授的一助向来是郭医生,如今都让顾医生主刀了,是不是因为顾医生和叶教授的关系啊?”   “顾医生和叶教授有什么关系?”   “你们不知道吗?顾医生进协和的第一天,叶教授就和她一起吃饭,两人说说笑笑,感情还挺不错的。”   “难怪,按照顾医生在协和的资历,如果没有叶教授帮忙,怕没那么快做这么高难度的手术。”   修烨一路往病房走,八卦一路的没断过,全是关于顾晓晨的。   推开病房门,修离秋正收拾着行李,看见修烨,忙着扔下手中的衣服,兴奋的冲上去抱住:“姑姑!”   修烨摘下军帽,露出一张英气的脸,伸手摸了摸修离秋的小脑袋:“想我没?”   “想!”修离秋老实巴交回答。   斜身半倚在门边上的顾晓晨敲了敲病房,声音慵懒:“不好意思,打扰两位了。”   一听是顾晓晨,修离秋立刻挣脱修烨的怀抱,跑上前,乖巧喊了声:“晨姨。”   顾晓晨应着,抬手揉了揉修离秋的发心。   目光昂了过去,看那抹军绿色身影,修长英姿。   还是那慵懒致命的声音:“好久不见,修中尉。”   修中尉?   修烨眼皮一跳,继而转身,盯着一袭白大褂的顾晓晨,学着她的语调调侃:“久违了,顾医生。”   话罢,两人同时摇头失笑。   办好了出院手续,修烨约顾晓晨到附近的咖啡厅聊聊,顾晓晨交代了一些事宜,褪去大白褂,便随修烨去了。   “回来几天?”顾晓晨问。   修烨抿了口咖啡,淡垂帘,英气的侧脸染了几分沉郁:“几天吧,还不确定。”   顾晓晨点头。   默了会儿,修烨解释:“离秋还要回去上学,也耽搁不得。”   “你这样把离秋带在身边,太辛苦了。”顾晓晨说着,不露声色地打量了眼修烨的表情。   修烨淡笑,对顾晓晨的心思炳如观火:“是你的意思,还是温家的?”   顾晓晨:“我自己的。”   修烨:“你也觉得离秋跟在我的身边不太合适吗?”   顾晓晨摇头:“不是不合适,而是不适合离秋。”   修烨苦涩一笑:“我当然知道这对离秋不公平。”   一个没爹没妈的孩子,应该在爷爷奶奶或者外公外婆身边长大,而不是待在她这个席不暇暖的姑姑身边。   “好好考虑一下吧。”这是顾晓晨最后的劝说。   修烨将咖啡饮尽,把军帽戴上,沉思片刻:“晓晨,抱歉。”   顾晓晨点点头,她可以猜到这样的结果。修烨过于自责,将对修澈的愧疚都弥补在离秋身上,无论是把离秋送回温家还是修家,修烨,终归是不肯的。   走前,修烨说:“晚上一起吃饭,聚聚。”   顾晓晨点头应下。   回医院的路上给温远志拨了个电话,告知他离秋出院了,让他安心。   “那孩子还要随修烨回天津吗?”温远志问。   顾晓晨有些不忍的回答:“对,过几天就走。”   电话那头,温远志默了片刻,许久才沉沉发声,很缓的两个字:“也罢。”   挂了电话,顾晓晨情绪万千。   回到医院,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又跑了趟叶旧陌的办公室。   “修烨她……回来了。”顾晓晨说。   叶旧陌签字的手一顿,半秒,恢复签字动作。签完字,他将笔帽盖上,极其平淡的:“我知道。”   “你知道?”顾晓晨诧异。   “嗯。”他不自然的将笔在两手之间抛来抛去,“柳睿说的。”   提起那个久违的名字,顾晓晨一顿。   两人互相沉默一阵,顾晓晨说:“晚上她约了我吃饭,应该也叫你了吧?”   叶旧陌淡淡抬帘,沉默的看着顾晓晨。   顾晓晨也有自觉,结束话题:“我还有门诊,先走了。”   从医院出来时,黄昏薄暮。   顾晓晨正低头从包里翻车钥匙,同时,远处修烨推开车门,喊了声:“晓晨,上车。”   循声而去,入帘的,除了修烨那张英姿飒爽的脸外,还有他那帧半暗半明的侧脸。   映着晚昏,摄人心魄。   作者有话要说:   颅咽管瘤的入路选择其实真的很重要   可以的话,就不要选择开颅了吧 第13章 不爽   定了下心神,顾晓晨走上前,问修烨:“不是约在饭店吗?”   修烨一手撑在座椅上,一手扶着车门:“刚开完会从军区出来,顺路,便想着来接上你。”   说着,她把目光延伸到医院大门,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顾晓晨说:“师兄一会就来,等他吧。”   修烨表情一僵,不自然的抬手拨弄了下军帽,而后笑:“那就等等。”   顾晓晨点头,看了眼里面的座位,示意修烨往里挪。   修烨刚要让位,脸一侧便看见柳睿那张晦暗不明的黑脸,背后一凉,忙喊一声:“晓晨——”   “嗯?”顾晓晨还在原地,等着她让位。   修烨的威武被迫屈服:“你坐副驾驶吧。”   这时,叶旧陌也从医院出来了,从身后拨开顾晓晨,声音淡淡的:“你确实比较适合坐副驾。”   顾晓晨:“……”   无奈下,她跳上副驾驶。   柳睿开了一小段路,忽然停了下来,后排的修烨见状,忙问:“怎么了?车坏了?”   他往右斜了一眼,淡淡提醒:“安全带。”   突然领悟到什么,顾晓晨急忙扣上安全带。   这才,重新启动。   车内,一片寂静,顾晓晨有些闷,降了点窗,让秋风灌进来,冲走压抑。   后排的修烨察觉到了,便喊她:“晓晨。”   “嗯?”顾晓晨扭了下头,看斜对角的修烨。   “听说最近你做了几台颅咽管瘤手术,镜内经鼻入路。”   顾晓晨点头:“陆教授挺照顾我的,还要多谢师兄。”   叶旧陌笑了声:“谢我什么?”   顾晓晨顺势恭维:“谢你的面子大,不然陆恒怎么会同意我进组。”   “那也是你的本事。”顿了下,叶旧陌又说,“只是陆恒会让你主刀,很出乎我意外。”   陆恒的个性叶旧陌了解,他那么轻易的让顾晓晨主刀,这恐怕不仅仅是欣赏那么简单。   顾晓晨表情微变,看着叶旧陌,揣摩着此话深意。   这时,柳睿忽然问:“吃不吃烤红薯?”   顾晓晨微愣,看向他,未等她回答,问话的人却叫了另一个人的名字:“修烨。”   后排座正在喝水的修烨猛然一呛,咳了起来。叶旧陌见状,蹙眉抬手在她背后轻轻的拍了拍。   不等修烨回答,车子已经停下,路旁卖烤红薯的大爷探头,看着半降的车窗,热情的问顾晓晨:“姑娘,要几根?”   “呃……”顾晓晨回过头,逡巡看着柳睿,“要几根?”   “两根。”答着,他从兜里掏出钱包递给她。   她看了眼那黑色钱包:“不用,我有。”   他淡淡抽回手,眼帘微垂,像是吃了败仗的将军。   “十块钱。”大爷将烤红薯从窗口递了进来。   顾晓晨接过烤红薯,给了钱,随后关上车窗,扭头,将烤红薯递给后排的修烨:“修烨,你的烤红薯。”   始终没有参与烤红薯事件的修烨盯着那两根热乎乎的烤红薯,为什么觉得“你的”这两个字被说话的人加了断肠散呢?   这个烫手山芋,她接还是不接呢?   始终没见修烨接过去,顾晓晨又催了声:“修烨。”   修烨磨蹭接过,一板一眼的道谢:“谢谢柳长官。”   驾驶座的人皮笑肉不笑地回了句:“谢我做什么,单可不是我买的。”   修烨:“……”   她躺枪好么?是她主动要吃烤红薯的吗?是她非要柳睿买的吗?   “毕竟羊毛出在羊身上,谢你也没毛病。”修烨尽可能的对柳睿表现出十二万分的衷心。   柳睿浅勾唇:“客气。”   听着他那心情还不错的语气,修烨长松一口气。   拿了张车上的废报纸分了一根出来,给顾晓晨:“诺——你最爱的烤红薯。”   顾晓晨没接,柔柔一笑,像是强调:“我不爱吃烤红薯。”   修烨:“……”   一边剥着烤红薯一边心里腹诽着,也不知道当年是谁每每和她逛街都非要吃烤红薯的!   对,那个人不是顾晓晨,是鬼!   狠狠咬下一口,不明觉厉。   侧头,看过去,只见叶旧陌掀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唇角,一双漆黑的眼睛阴阳不明。   修烨僵住了吞咽的动作。   此时此刻,她一枪崩了柳睿的心都有了。   抵达饭馆时,华灯初上。   修烨选的餐厅,吃火锅。   服务员一路领着他们去了包间,由于修烨和柳睿的服装异于常人,引来不少人的关注。   转进包厢,隔绝异样眼光。   落座后,服务员为他们点菜。修烨选了鸳鸯锅,要了啤酒,菜单上有的配菜都叫了一份。落单后,服务员便出去了。   顾晓晨起身:“我去个洗手间。”   眼看着她走出包间,柳睿将军帽摘下拿在手里,滚了下喉结,然后摸过烟盒,沉默的跟了出去。   从洗手间出来时,一抬眼就看见一帧熟悉的侧脸,顾晓晨恍地顿住脚步。   他永远这样,严谨的军装,如戈壁白杨般的背脊,麦色肌肤刻画出他清晰的轮廓,高挺的鼻梁引人注目。   那一秒的时间,顾晓晨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   像是有所察觉,他忽然侧了侧头,对上她一瞬不瞬的目光。   顾晓晨就那样安静的看着他,看着他乌黑明亮的眼睛,看着他眼睛里的自己。   这样的顾晓晨倒是有点儿像高中时候,总是用这样光明正大的目光毫无顾忌地看他。   静默片刻,柳睿不自然地抖了抖烟灰,半垂着帘,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   走廊尽头半开的窗窜进一阵秋风,吹亮了他两指间的烟光。顾晓晨把头埋了埋,冷静半秒,抬步离去。   而他也跟着将指尖的烟头丢进垃圾桶,随着她的步伐而上。   一前一后,莫名的压抑。   从洗手间到包厢要经过大堂,不巧的是,今晚陆恒也在这间火锅店吃饭,本要去洗手间,却遇上了顾晓晨,便喊她:“顾医生。”   顾晓晨停下步子,抬头看去,有些不习惯褪去大白褂的陆恒,衬衣黑裤,将他儒雅气质展现的淋漓尽致。   微点头,勾唇,淡淡一声:“陆教授。”   “吃饭?”陆恒问她。   她再点头:“和几个朋友。”顿了下,又补充,“师兄也在。”   “哦?”陆恒提了提眉梢,“他也在?”   “嗯。”   终于,陆恒将视线移到一直盯在顾晓晨背后的柳睿身上。   场面有些尴尬,顾晓晨侧了下身,硬着头皮介绍:“这是柳长官。”   话罢,陆恒对柳睿点了点头。   柳睿沉漆的眼睛微微一抬,对上陆恒的视线,微颔首,紧抿的唇微松:“柳睿。”   陆恒勾唇笑,甚是温和:“陆恒。”   沉静的表面下,两道不明气压相互较量。   顾晓晨不动声色地深呼吸一口气,说:“陆教授,我们先回包厢,用餐愉快。”   陆恒一如既往的微笑着,点头:“用餐愉快。”   回到包厢的时候,菜已经上齐了,修烨正低头烫菜,叶旧陌倒啤酒,见两人归来,也给他们添了两杯。   “怎么去那么久?”修烨问顾晓晨。   顾晓晨落座,手不自然的去拿酒杯,声音很低:“遇到陆教授。”   “陆教授?”修烨突然笑了声,“你和这个陆教授还真……”意味深长的看了柳睿一眼。   说起陆恒,顾晓晨倒是想起另一件事。   “师兄之前让我给离秋做手术,特地用陆恒的组作为交换。”说着,顾晓晨耐人寻味的看了叶旧陌一眼。   手术前,她并不知道是离秋,所以没有怀疑。如今她倒是明白了些事情,给离秋手术,原来是个幌子。难怪叶旧陌答应的如此爽快。   “是你提出要参与手术的。”叶旧陌淡淡喝了口酒,悄无声息地把皮球踢了回来。   顾晓晨笑,不去戳破。   不用想都知道这是修烨的意思。凭着她是离秋表姨的身份,怎会要叶旧陌用条件交换才进手术室呢?   见局势不妙,修烨忙举酒杯,生硬地转移话题:“一起干一杯吧。”   顾晓晨看了眼修烨,目光淡淡的,却穿透人心。   修烨心虚的闪了下眼睫,不与顾晓晨对视。   “我开车,就不喝了。”柳睿说。   修烨又说:“那我们三人碰一杯。”   这一碰倒是把场子给碰热,稀稀疏疏聊了会儿。   中途,柳睿去了趟洗手间,在洗手间门口撞见了陆恒。   当时陆恒要出,而柳睿要进。   两个人挡在门中间,左右没让,一瞬,皆抬起眼帘,相互打量着。   柳睿眸色沉漆,一瞬不瞬地凝在陆恒身上,沉沉的,密不透风。   这种感觉,很熟悉。   那是一个傍晚,他和班里的几个同学打球,刚投一个三分球,球还没落地便被人截了去,是隔壁班的肖启。   肖启运了两下球,然后将球牢牢的传给柳睿,笑着对他说:“来一局。”   柳睿迅速接球,然后眉心一拢,原地投球,又是一个三分。   无声的挑衅。   球沉沉的落地,然后滚到肖启脚旁,肖启弯腰,将球抱在怀里,再看向柳睿的时候,眼里多了一抹杀气。   肖启说:“我喜欢顾晓晨,从初三开始。”   柳睿讥笑:“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是吗?”肖启两手一松,球落地,他将球踩在脚下,躬身,手撑在踩球的膝盖上,目光直视柳睿,格外凌厉,“既然与你无关,那就不要纠缠她。”   又是一声讽刺的讥笑:“既然你喜欢她,就好好劝劝她,让她不要纠缠我。”   柳睿桀骜,肖启听了极不顺耳,猛地将球往柳睿方向踢了一脚:“少废话,来一局。输了,就干脆一点,别吊着顾晓晨,不拒绝又不接受。”   柳睿用脚顶住肖启踢过来的球,似笑非笑的,一个勾脚,将球带了起来,运在手里,朝肖启勾了勾手,十分挑衅。   肖启冷嗤一声,迎面而上。   战争,一触即发。   15球定胜负,双方实力不分秋色,一场恶战下来,7比7平,最后一球,定胜负。   肖启攻,柳睿守。   夕阳下,汗水一滴接着一滴从下巴落到干燥的操场上,柳睿一双沉静无波的眼睛紧盯肖启手中的球。   随着球落地的声音,一下又一下,他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当肖启说出那句“我喜欢顾晓晨”的时候,会如此不爽。   肖启运球强攻,却在柳睿的死守下无法越过防线,来回挣扎。   这时,柳睿忽然勾唇一笑,将球从肖启的侧面切走。   拍下去的球再也没有回到手心,肖启猛然转身,瞳仁反射着柳睿跳跃投篮的一幕,看着那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三分球,沉默垂帘。   胜负已定。   他输了。   哐当一声。   柳睿站在三分线上,眼睛看着篮球慢慢落地,在夕阳的映衬下,格外慑人。   转身,缓缓走到肖启身旁,侧头,只一声:“干脆一点,别再纠缠顾晓晨。”   语毕,扬长而去。   肖启抬头,看着那抹被夕阳拉长的影子,不由地蹙眉。   他输了,不是输给了柳睿,而是输给了顾晓晨。   因为,她喜欢的那个人正好喜欢她。   隔天,是星期五,打扫完责任区回来,顾晓晨去了小卖部买水,问柳睿:“你想喝什么?”   柳睿淡敛眸,刚想回答便瞥见了肖启的身影,那种不爽又从心底蔓延而来,流经他每条血脉。   “柳睿?”顾晓晨喊他。   柳睿收回目光,抿唇,不言一发的离开了。   看着他突然离开的背影,顾晓晨失落的垂下头。   从小卖部出来的时候,肖启叫住了她。   顾晓晨攥着手里冰冻的矿泉水,回头。   肖启说:“你上次要的那套数学真题书店到货了,要不要下课后去买?”   顾晓晨扬唇道谢:“谢谢。”   站在三楼走廊上的柳睿将这一幕收入眼底,紧抿着唇,眉心牢牢的蹙起,仿佛只要肖启出现在顾晓晨周围,就会莫名烦躁。   牧泓绎突然出现,瞥了眼楼下的场景,笑说:“顾晓晨这姑娘,人缘挺好。”   柳睿冷冷的斜了眼身旁的人。   牧泓绎像是没看见那冰刀子的眼睛,又道:“人家女孩子追了你那么久,也该放弃了。”   正是那日下午放学,顾晓晨将他拦在走廊上,跟他告白。   他故意为难:“你喜欢我什么?”   她说:“你的全部以及你的全部之外。”   看着如此坚定的顾晓晨,脑海忽然闪现出她与肖启站在一处笑靥如花的画面,沉默良久,他启唇:“可是我不喜欢你,不喜欢你的全部以及你的全部之外。”   那句违心的拒绝,还没走出校门,便后悔。 第14章 爬上来的   结束聚餐,修烨赶着回大院,叶旧陌忙着回医院,于是两人坐计程车先走了。   路边,柳睿和顾晓晨,在初秋的夜,默着。   晚风徐徐,扬起她的长发,有那么一刻,他想伸手过去,压住她柔顺的发。这个念头在脑海滋生良久,到了最后,却只得硬邦邦一句:“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她拒绝,“我和柳长官一东一西,不顺路。”   话落,顾晓晨也拦了辆计程车,扬长而去。   看着那辆消失在黑夜的计程车,他浅低帘,盯着冰凉的地面,沉思着。   一东一西不顺路?   是在强调着他们终归背道而驰吗?   城市的一切都在倒流,顾晓晨坐在静谧的车厢里,脑海中闪过的是他那帧沉默的侧脸——流畅的线条、紧闭的唇、深邃的眉眼。   每一个细节,都很清晰。   今晚喝了不少酒,头有些疼,她干脆闭目养息,不再去想关于他的任何事。   车,缓缓的停下,以为到了,睁开眼却发现是堵车,一望无际的车屁股,让人心燥。   干脆原地下车,走回去,正好醒醒酒。   穿过一条僻静的小道,再往前,就没有路灯了。   有些醉意的顾晓晨拧了拧眉,难不成走错路了?   正打算原路返回,突然,脖子一凉,紧接着耳边传来男人恐吓的声音:“别动!”   酒意瞬间醒了大半。   脖子上的冰凉让顾晓晨惴惴不安,小心翼翼地瞥了眼身侧,黑帽子黑口罩,一身的黑,辨不出那男人的模样。   “把钱拿出来。”男人又开口,故意压低声线,粗犷的令人惊悚。   顾晓晨闪了下眼睫,紧张开口:“我没带现金。”   自从手机支付成为流行后,她的钱包基本没有现金。   没钱?男人双眼染上不悦,将匕首往她脖子上靠了靠,冰凉立刻传遍全身,顾晓晨心口一颤,整个人僵硬了起来。   “少TM废话,快拿钱。”   恐惧从心底蔓延而上,她的声音不由自主的颤了起来:“我、我真没带现金。”   男人凌厉目光一闪,扯下她的单肩包,往地上一倒,拾起钱包,翻了两次,只有几张五块十块的纸币。   “妈的!”男人猛地将钱包砸到地上,一转眼,发现人跑了,攥紧匕首急忙追了上去。   顾晓晨边跑边紧张地扭头看有没被追上,慌乱中,她根本没有时间分析路况,只能全力的奔跑。   跑着跑着,一个转弯,没路了。   停下脚步,喘着大气,她有些绝望的闭了闭眼。   “怎么不跑了?”身后,阴恻的声音响起。   顾晓晨背脊一僵,慢慢的转身,当看见那把闪着白光的匕首后,不自觉的后退一步。   有些踉跄,一个腿软,整个人向后倒去。   男人一步步逼近,而她整个人贴在地上不断的往后挪动,眼睛直直盯着那把匕首。   突然,左手摸到一个石头。   紧攥住。   然后沿着墙慢慢的站起,拿石头的手不动声色的往身后藏了藏。   男人握紧匕首,向她靠近。   就在男人与她只有两步之遥的时候,顾晓晨狠狠的将石头砸向他的脑袋。   男人身手敏捷,一个侧头躲开了她的袭击。   没想到会失手,顾晓晨惶恐的后退。   看着一脸受惊的顾晓晨,男人突然亢奋的笑了起来。   顾晓晨退到无路可退,整个人贴着墙角,一双惊恐未定的眼睛不知何时被一层浓雾覆盖。   害怕,油然而生。   就在她打算与这男人放手一搏的时候,侧面一个飞脚踢了过来,男人和匕首都被踢倒在地上。   男人甩了下被踢晕的头,嘴里碎出一句脏话,手撑地,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来不及站稳,手腕便被人一把握住,猛一抬。   咔嚓——   是关节错位的声音。   男人咬牙忍痛,另一手挥拳反击。   一个掌心实实地砸到他的拳上,五指一拢,轻而易举地将他的手包在掌心,反手一拧,擒到背后,用力一压。   随之响起的,是男人的惨叫声。   在这夜深人静的深巷中,格外惨烈。   冰凉月光下,柳睿那张冷峻的脸庞若隐若现,阴鸷慑人。   他随手将腰带取下,把男人双手反绑在身后,脚从背后一踢,男人在地上滚了一圈,脱臼的手痛的他几乎晕过去。   柳睿转身,沉穆的眼睛看向缩在墙角打颤的身影,缓缓走近,向她伸手。   顾晓晨惶恐未定的眼睛看着脸色阴沉的柳睿,不假思索地把手交给了他。   他握住,用力一扯,轻而易举地将她拥进怀里,薄唇贴在她的耳廓上:“别怕。”   闻着他身上若有若无的烟草味,顾晓晨闭了闭眼,强制自己冷静:“我不怕。”   嘴上说着不怕,声音却带着颤抖。   警察局里,柳睿给顾晓晨倒了杯温水,看着她仍旧泛白的脸,蹙了蹙眉。   顾晓晨接过,将水一饮而尽,依然心有余悸。   不害怕是假的,那把匕首的白光始终浮现在她的眼前,像梦魇,挥散不去。   “柳长官,笔录做完了,你们可以回去了。”说着,江枫轻轻一跃,坐上办公桌,慵懒的翘起二郎腿。   柳睿微颔首:“谢了。”   江枫摆手:“少来。”然后看了眼远处的顾晓晨,暧昧一笑,“瞧你这副紧张样,你女人?”   柳睿没答,拍了拍江枫的肩:“走了。”   江枫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盯着柳睿的背影,忽然拍了拍桌面:“把那个女人的档案给我。”   军绿色的吉普驶进绿景虹湾,在顾晓晨推开车门那刻,柳睿开口:“我送你上去。”   顾晓晨一手扶着车门,微低帘:“不用。”   柳睿看了她一眼,没做声。   眼看着她进了单元楼,约一分钟的样子,熟悉的窗户亮起灯,他就静静的坐在车上,看着那个亮灯的窗户。   大约是十一点多的样子,那盏灯消失在夜色中。   顾晓晨一个人窝在床上,不自觉的卷成一团,眼前依然是那把泛着寒光的匕首。   根本没法入睡。   掀开被褥,打算去喝杯水,穿过客厅去厨房的时候,她仿佛听见了什么声响,如同惊弓之鸟一般,不自觉的后退,顺手抓起一旁的花瓶,一双眼在漆黑的空间里徘徊着。   突然,沙发那头有个影子动了下,随着是低沉的嗓音响起:“是我。”   谙熟的声音。   她长呼一口气,将花瓶放回原位,开灯,困惑地盯着从沙发坐起的柳睿:“你怎么在这里?”   不,应该说:“你怎么进来的?”   她明明将门反锁了。   柳睿手撑沙发站起,指了指阳台,老实交代:“爬上来的。”   顾晓晨拧眉:“你爬上我家做什么?”   他看着她,声音有些硬:“不太放心。”   当她家的灯暗下那刻,他发动了引擎,闭眼那瞬,浮现的全是她那双受惊未定的眼睛,踩在离合器上的脚一僵,干脆熄火,研究了下地势,爬了上来。   不太放心。   顾晓晨眸光一滞。   默了片刻,她干干的问:“喝咖啡吗?”   “好。”他说。   她家的格局偏现代风,简约的家具,简洁的摆设,开放式的厨房,洗手台旁就放着咖啡机。   很快,她端来两杯现磨的咖啡,递给他一杯。   柳睿接过抿了口。   其实他不爱喝咖啡,只是念书时候常常被她拉着喝,久而久之,成了习惯。   “晚上尽量不要一个人出行,不安全。”说着,他放下咖啡杯,抬眼,看她,“平时医院忙的话,就在医院歇着,毕竟你……”他忽然顿住。   顾晓晨疑惑:“毕竟我什么?”   他看着她,滚了下喉,而后沉沉地说:“长得不安全。”   听了这话,顾晓晨泛了下浓密的眼睫。   他向来沉默寡言,这般一通裹脚布的嘱咐,倒不像他的风格。   “去睡吧。”他说着,将她手上的咖啡拿了过去,搁到桌面。   顾晓晨缓缓转身,往房里走去,每一步都很沉。   她知道,有个人站在她的身后。   在关上门那刻,她用手摁住早已凌乱不休的心房。   月光穿透窗帘,洒下一地的温凉,像是对大地的私语,那般情真意切,温柔可人。   ——   秋的脚步快了,一夜之间,满地的落叶堆的厚厚一叠,风一吹,都散不开。   晨光染红天际,给古城披上一层金色的外衣,祥和,安宁。   顾晓晨拉开房门那瞬,恰逢柳睿从外面拎着早餐回来,看着她,微点了下头:“过来吃早餐。”   小米粥和油条。   掀开一次性薄盖,顾晓晨用汤勺舀小米粥喝。   她低头喝着粥,忽然问:“你昨晚……一直跟着我吗?”   “你喝了不少。”他说。   言尽于此,她也没再追问了。   吃完早餐,柳睿收拾了桌面,出门时候,他说:“我送你。”   顾晓晨下意识想要拒绝,话还没说出口,一抬头就看见他那双深沉如渊的眼睛。   作罢。   抵达医院,下车时,她跟他道谢:“谢谢。”   他搭在方向盘的食指惯性一抬,顾晓晨察觉到什么预兆,补充说:“无论是早上还是昨晚,谢谢。”   柳睿侧眼去看她那冷艳的眉眼,眉间不由的蹙了蹙。   顾晓晨在跟他道谢,很认真的那种。   他在心底冷笑了一声,像是嘲笑自己,又仿佛是在嘲笑她的认真。   顾晓晨前脚刚进医院,后脚八卦便危机四伏。   陆恒抵达医院时,在停车场碰到叶旧陌,一个点头,和叶旧陌一同进了医院。八卦,也在此时传入两人耳中。   “顾医生昨晚是被这辆吉普车接走的,今天又是这辆吉普车送她来的医院。”   “军人,是军人没错吧?超级帅的……”   “好像是军官,上次听叶医生喊他柳长官。”   “哇——,我们顾医生可真牛,事业爱情两得意啊。”   叶旧陌瞥了眼身侧的陆恒。   仿佛察觉到那双怜悯的眼睛,陆恒苦涩一笑:“怎么?可怜我?”   “你做的那么明显,我想不可怜都不行。”叶旧陌说。   陆恒仍旧笑着,只是不再是他一如既往的儒雅:“他们以前认识?”   他们。指的是顾晓晨和柳睿。   叶旧陌皱了皱眉。   “怎么?打听不得?”语气有些讽刺。   “你这是承认了?”叶旧陌反问。   陆恒苦笑:“从来就不曾否认过。”   叶旧陌拍了拍陆恒慢慢往下垂的肩膀,摇头:“没戏。”   陆恒蹙紧眉心:“男女朋友?”   叶旧陌摇头:“前男女友。”   “前男女友?”陆恒有些意外。   “不过看他们的样子也快复合了。”叶旧陌说。   陆恒垂了垂头,失魂般低喃了一声:“是么?”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摸着良心告诉我,真的有那么虐吗? 第15章 不知道   开车回了部队。   刚跳下车,就看见江杊从宿舍楼下来。大概是刚洗澡,换了常服。   柳睿原地立正敬了个礼。   江杊瞟了眼一脸肃色的柳睿,痞笑了声:“哟,夜不归宿了都。”   柳睿收回敬礼的手,从口袋摸出烟盒,敲了根咬在嘴里,直接把江杊晾着。   江杊悻悻的摸了摸鼻子,身子一倾,斜靠在车上,懒懒一句:“首长找你。”   柳睿淡吸了口烟:“知道。”   瞧了眼一棒槌敲不出几个字的柳睿,江杊又说:“大概和长春集训有关。”   柳睿抖烟灰的手一顿,侧目看了眼江杊,淡淡的。   江杊一怵,急忙撇清关系:“绝不是我干的,你自己得罪谁心里没数吗?”   柳睿微眯眼:“修烨要回天津了?”   江杊耸肩:“不然呢?下手这么狠!”   一根烟燃尽,柳睿去见首长,果不其然,是长春集训的事,一周后出发。   见完首长,柳睿回了宿舍,换了训练服,去了训练场,刚好,修烨也在。   一看他那张晦暗不明的脸,修烨便猜:“见过首长了?”   “还在你的计划之内吗?”柳睿一边检查枪械一边问。   修烨轻松一笑:“反正一周后我也要回天津了,你奈何不了我。”   柳睿点头,不带任何感情地:“但愿往后你的军旅生活不会再遇见我。”   修烨:“……”   检查完枪械,柳睿按亮对讲机,通知赵前进集合二分队到训练场。   赵前进一听柳睿那阴沉的语气,顿感大事不妙。   一旁修烨见状,立马集合队伍,去了健身房。   经过几天的魔鬼训练,二分队终于有些领悟,有人说:“最近柳队有些暴戾。”   另一人接茬:“何止是暴戾那么简单。”   “会不会和那个有关?”   “哪个?”   那人啧了一声,提醒说:“协和的那个外科医生。”   “上次去广东出任务,机场的那个?”   “对,长得很漂亮的那个,姓......姓什么来着!”   “姓顾。”   “对对对,姓顾,顾医生。”   赵前进刚洗完澡回宿舍,就听见顾医生三个字,忙着凑上:“聊啥呢?”   “聊柳队呢。”   “聊柳队啥呢?”赵前进又问。   众人暧昧一笑:“聊柳队的顾医生。”   赵前进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顾医生啊!”   ——   “顾晓晨。”   顾晓晨心不在焉的喝了口咖啡,这才接话:“知道了,晚上打球。”   “整整半个小时,你就说了这一句话!”   “还有事?”顾晓晨问着看了眼腕上的表,“没事的话我要回医院了,待会还有一台手术。”   “手术!手术!一天到晚除了手术就是手术!你是要成为第二个牧泓绎吗?”   第二个牧泓绎。   顾晓晨眼睫一颤。   “我就不明白了,治疗情伤的办法有上万种,怎么你和泓绎都选择待在手术室里呢?没完没了地做手术心就不会痛了吗?”   喋喋不休的话语将顾晓晨一颗心扯入海底。   “晓晨,我从来不问你们分手的原因,就像我从来不会过问泓绎当年小焉为何一夜之间飞往法国。可是……我不问这并不代表我认同你们的自虐方式。”   到了最后,顾晓晨只是僵硬一笑:“我回医院了,晚上见。”   顾晓晨离开后,柳溪思前想后,还是拨通了柳睿的电话。   响了很久那边才接,接是接了,却没声响。   柳溪皱眉,怀疑的看了眼手机屏幕,通话中,没毛病啊。   壮胆似的咳了声,柳溪怯怯的问:“晚上空吗?”   不等那边回答,柳溪又说:“我约了顾晓晨打球。”   顾晓晨三个字一出来,电话那头的人就缴械投降了,沉沉地问:“几点,哪里。”   柳溪得逞的勾了勾唇,报上时间和地址。   回到医院,顾晓晨就扎进了手术室,一台大型手术下来,站的她腿都软了,下手术时大概是晚上八点。换下手术服,扭着脖子拉开储物箱,拿起手机一看,有五个未接来电提示,全是柳溪。   回拨过去,响了一声就接了,暴吼声:“顾晓晨!”   顾晓晨有些头疼的闭了闭眼,完全能够想象柳溪气急败坏的样子。   “你干脆关机得了,不接电话算什么!”   顾晓晨睁开疲倦的眼睛,苍白解释:“刚下手术。”   医院外,柳溪长呼一口怒气:“赶紧下来!”   抵达台球厅时,莱楚楚正一个人百般聊赖的打球,见顾晓晨和柳溪进门,贴在蓝色桌面的脸抬了抬,卷了下勾人的眼睫:“怎么才来?”   “等某人呗。”柳溪一副你懂的的表情。   莱楚楚目光一侧,轻瞥了眼顾晓晨,无情的数落:“和泓绎一个死样子。”   说话间,挥杆,球落袋。   柳溪捡了根球杆递给顾晓晨,下巴朝球桌一点:“来一局?”   顾晓晨接过球杆,撑在手里,点头:“向来不怕你找虐。”   “切!”柳溪嗤笑,“谁跟你打了,让你和楚楚来一局。”   涂巧粉的某人动作一顿,灵动的眼睛一闪,看着柳溪冷笑了声:“还真是百年如一日的无耻。”   柳溪又捡了根球杆,拿在手里把玩,突然说:“我哥一会儿也来。”   空气,一瞬间的安静。   莱楚楚顿住打球动作,下意识瞥了眼顾晓晨——眉眼冷淡,朱唇微抿,不带任何情绪。   瞧着无动于衷的顾晓晨,柳溪又说:“他过几天要出任务,不在北京,就这会儿有空......”柳溪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忐忑的瞥了眼顾晓晨。   顾晓晨紧绷住唇线,眸光渐沉了下去。   要走了?   那么快?   瞅着顾晓晨有些发怔,柳溪收住了嘴边的话。   这时,包间门被人推开,带进门外的吵杂。   顾晓晨顺势抬眸,一个绿色身影映入眼帘,怔住,下意识攥紧球杆。   他长得高,腿又长,军服上衣被他扎进裤里,隐约间,还能看见标准的倒三角形状。大概常年待在军队,皮肤黑了不少,却更显军人气质的魅力。   “哥,你来了。”柳溪屁颠的喊了声。   柳睿淡点头,抬步进来,然后反手将门关上,掩去熙攘。   柳溪狗腿的把球杆递给柳睿:“哥,你跟晓晨杀一局呗。”   柳睿垂帘,看着柳溪的球杆,没接。   柳溪咬唇,忐忑的心在拼命地打鼓。   窗外的树影婆娑,暗夜沉静,月色朦胧。   万籁俱寂间,柳睿倾斜目光,淡瞥了眼的顾晓晨。她脸偏着,眉眼压着愠怒,是她闹别扭的一派作风。   沉默着,柳睿接过球杆,柳溪这才松了口气。   柳睿沿着球桌走了几步,摸过桌缘的巧粉,有一下没一下的涂着。   那不急不缓的动作落在顾晓晨眼里,有些心烦。   在他们别扭的同时,莱楚楚已经把球摆成一个三角状,抛着手里的白球走上前,放球到白线上时说:“我可说好了,不管你们谁赢,夜宵都有我份。”   站在一米之外的柳溪见状,不由对着莱楚楚竖起拇指,只动唇,却没声:够胆儿。   柳睿将巧粉放回原处,微垂着帘,盯着那枚白球,淡淡开口:“你先。”   顾晓晨皱眉,瞪了眼惹事的莱楚楚。   莱楚楚无畏的耸了耸肩,然后扭着蛇腰走开了。   其实,她完全可以甩杆子走人。   可一想到他过几天就走,又忍住了。   不情不愿俯身,开了个球。   听见球声响,柳溪那一直悬在半空的心才落下来,小心翼翼的凑过来同莱楚楚咬耳朵:“快被你吓死了。”   莱楚楚冷嗤,骂了柳溪一声:“没用!”   柳溪:“......”   她能把她哥给弄来,已经很有用了好吗?   这一局,两人闷声不响。柳溪和莱楚楚靠在一旁的圆桌上,摇头叹气。   柳溪郁闷:“我都跟晓晨说我哥要走,她怎么都不急啊?”   莱楚楚斜了柳溪一眼,有些鄙视:“没撂杆子走人就算给你面儿了,还想人家急?”   “啥意思?”柳溪不解。   莱楚楚冷哼:“没瞧见你哥低腰下气的怂样么?”   柳溪认真看了眼俯身打球的柳睿,皱眉:“有吗?”   莱楚楚瞟了眼柳溪那一脸不服样,直接掏出钱包,抽了张毛爷爷出来:“打赌。”   一见钱就六亲不认的柳溪直直看着莱楚楚手里的毛爷爷,亮着眼点头。   两人再回头过去的时候,球桌上的厮杀已经进入白热化了。   柳睿失手,轮顾晓晨打。   顾晓晨打球向来稳,不耍花腔。   弯腰俯身,左手贴桌面,右手拿杆,瞄准,一击而下,球,稳稳入袋,然后走位。   打下一球的时候,肚子突然一阵抽痛,手一滑,打偏了,球沿着蓝色的桌面滚了几圈,停在洞口。   顾晓晨的实力绝不会止于此,柳溪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手撑在桌面停了会儿,腹部的疼痛感渐渐隐退,顾晓晨这才直身起来,扫了眼柳睿。他正看着自己,用那狭长幽黑的眼睛。和当年惹她生气时候一模一样,明明做错了,还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   那股怒火一下子就窜上心口:“要打就好好打,不进不退,不攻不守,算什么?”   跟当年一样,总是不冷不热,不温不怒。   现在想想也觉得可笑,前几天还拉着她和好,这两天不声不响地就要走了,真不知道究竟这算什么?   脾气一上来,顾晓晨干脆一呛到底:“看着就心烦!”   柳溪和莱楚楚两人面面相觑,眼神交流着。   柳溪:咋啦?   莱楚楚:傻啊,你哥惹她了呗?   柳溪:打球好好的,谁也没招她啊!   莱楚楚:你眼瞎啊,从一进门就惹了啊!   柳溪:原谅我年轻,看不懂你们套路。   包厢内,突然的沉默。   顾晓晨心口窝着火,肚子忍着疼,脑袋一发热,撂杆子,走人。   匆匆没两步,手腕就被攥住了。   厚实有力,掌心温热,只是有些不敢出力,仿佛有所顾忌。   怒气烧在心头,顾晓晨满脑子都是他要走的这件事情,没收住情绪,用力甩开,冷冷瞪着他:“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一个要走的人在挽留她吗?还真是可笑!   做什么?   柳睿两段浓眉一蹙。   他不知道。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只是当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体总是比想法快一步。   就像是今日,柳溪一说顾晓晨,他就跟着了魂似的,眼巴巴赶来,当看见她那瞬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所作所为如此愚蠢,却为时已晚。   “不知道。”噎死人不偿命的语气。   顾晓晨气结,冷笑着点头:“那就别知道!”   说着,气急败坏地推开堵在身前的柳睿,扬长而去。   “晓晨——”   柳溪追了几步,猛地被顾晓晨推回来的包厢门挡住了她的去路。正要拉门继续追,一人先她一步追了出去。   看着晃荡不安的包厢门,柳溪眨了眨眼。   这时,莱楚楚上前,对柳溪摊了摊手掌。   柳溪垂眸看了眼:“啥意思?”   莱楚楚眉梢一挑,铮铮胜利者姿态:“你输了。”   柳溪:“......”   瞅瞅她哥那副怂样,何止输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的营养液、评论和霸王票   谢谢你们的支持,你们的评论我每一条都有看,再次感谢   你们再一次摸着良心告诉我,「笑哭」真的虐吗? 第16章 他疯了   九月的北京,夜微冷。   顾晓晨从台球厅跑出来的时候,步履匆急,在门口不小心撞上一对小情侣,她低着头连连道歉,声音微哑。   男朋友下意识搂住女朋友的腰护在怀里,不悦的瞥了眼失神的顾晓晨。   女朋友则摆手说了句没事。   她又慌乱地说了句对不起,这才匆急离开。   顾晓晨前脚刚走,柳睿就追了出来,一袭军服,引人注目。   小情侣踏阶梯而上,一阵疾风窜过,女朋友的目光下意识追向那抹雅人深致的绿色背影,拉着男朋友的手八卦:“好像吵架了。”   男朋友笑了声,事不关己地:“吵架能有多稀奇。”   女朋友不依不挠,摇着他的臂膀问:“要是以后我们吵架你把我气跑了,你也会追出来吗?”   男朋友抬手揉了揉她的发心,一脸宠溺:“说什么胡话,我敢跟你吵吗?”   女朋友得意的冷哼一声,心里甜滋滋地:“那倒也是。”   ——   横空的一只大掌,硬生生地阻止了她。   顾晓晨拉车门的手一顿,抬眸,冷冷的看着灌在夜风中的某人。   “松手。”她冷声命令。   柳睿紧握车门的手不放,漆沉的眼睛定定看着她,一瞬不瞬。   计程车司机突然扭头觑了眼僵持的两人,试探的问了句:“姑娘,咱还走不走?”   “走。”顾晓晨尝试关车门,用力拉了两次,车门纹丝不动,不由地瞪了始作俑者一眼,“柳睿,给我松手!”   他像是没听见一样,岿然不动的站在冷风中。   被堵在后面的车主心急火燎的按喇叭,不耐烦地从车窗口探出头:“前面的车还走不走?”   随着那应接不暇的喇叭声,他缓缓松手。   顾晓晨没好气地又瞪了他一眼,用力拉上车门,扬长而去。   盯着那辆渐行渐远的计程车,滞留在黑夜的人蹙了蹙眉,思考了两秒,立刻跑向停车场,开车,追上。   黑色的柏油路上,一辆红色计程车后面跟着一辆军色吉普,隔着一车之距,一双沉色的眼睛里锁定住一个模糊的后脑勺,隔着两扇车窗。   红灯,他跟着计程车后面停下,目光不移。   计程车司机心细,那辆军色吉普跟了他一路,不由的猜想:“姑娘,后边那吉普车是刚刚那小伙的吧?”   顾晓晨一愣:“车?”   司机笑了声说:“是呀,都跟我们一路了。”   顾晓晨皱眉,本能的扭头看了眼。   四目交汇。   心弦一颤。   “姑娘,我看这小伙挺真诚的。”司机说,“也许是误会。”   误会?   顾晓晨秀眉一拧。   如果真的是误会,该有多好。   司机从后视镜瞟了眼顾晓晨的脸色,琢磨了下,问:“这小伙是军人吧?”   车厢闷,顾晓晨降下车窗,看着五彩斑斓的北京街道,沉默了会才回话:“是。”   “这年头能自律的年轻人不多了,能承受军人这份艰辛和责任,这小伙挺好的。”司机说。   顾晓晨低了低帘,突然问:“他还跟着吗?”   司机一听她这软下来的语气,觉得有戏,忙着瞟了眼后车镜,点头:“跟着呢,要不要停下来?”   顾晓晨沉思两秒,淡淡摇头:“不用。”   抵达绿景虹湾时,柳睿将车停在小区的转弯处,灭了灯,熄了火,隔着前车窗,借着微弱月色,看着她进了小区,几分钟后,熟悉的窗户亮起灯。   紧握在方向盘的手微微一松,慢慢的将头扎进两臂之间。   顾晓晨顾晓晨顾晓晨......   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念着她的名字,像疯了一样。   换了鞋的顾晓晨忽然看了眼窗台,犹豫了下,还是趿着拖鞋走过去,从上往下俯视,找了一圈也没看见那辆熟悉的吉普车。   失落感,涌上心头。   回神时,她猝然冷笑一声,头也跟着垂了下来,头发遮住她大半张脸,只看得见眉眼间漫出来的戏谑。   真是疯了。   失魂落魄地转进房间,打开衣柜随手拿了套睡衣。   刚关的衣柜门又被人打开,她将整个衣柜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原本挂在衣柜最左边的那件深绿色军装,如今,消失的无影无踪。   应该是被他顺走了,她想。   可是,是什么时候呢?是他喝醉的那天?还是他爬上她家的那晚?   不由地皱眉。   她不记得了,那件军装何时消失在衣柜的她完全不记得了。   就像是她和柳睿之间何时演变成这幅模样的,她也不记得了。   燥意涌上心头,顾晓晨重重的关上衣柜门,拖着疲惫的身躯往浴室走去。   将内裤脱下的时候才后知后觉。   难怪今晚自己火气那么大。   夜渐渐深了,周遭的树枝被秋风吹的哗哗作响,偌大北京城,慢慢安睡,一盏接着一盏的灯暗下,终于,轮到他牵挂的那盏。   树底下,那抹军绿色的身影微微晃动,他指尖的烟已经燃到尽头,可拿烟的人没有知觉,当烟火烫疼他的肌理,条件反射地松手。   烟,落地。   星光,消逝即纵。   垂眸,他盯着地面上明黄色的烟头,黯下眸光。   真像,这烟蒂还TMD真像顾晓晨。   握在手里的时候全然不知,只有放手时候才痛彻心扉。   半晌,他弯腰,不慌不忙地将烟头拾起,捏在手心,缓缓阖上微沉的眼皮。   也许,他和顾晓晨真的结束了。   他一步一步的靠近,她却一步一步的逃开。   她的眼睛,全是化不开的浓墨,沉而漆,像是古井下的一潭死水。   “五年了,难道你就不想知道原因吗?”   叶旧陌的声音还在脑海中回响。   柳睿猛然睁开双瞳,瞳光冰沉,如蛰伏在暗夜的雪狮。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她如此决绝。   他想知道。   掏出手机那瞬,犹豫了。   因为他不想从第二个人的嘴里知道。   踟蹰、夷犹。   还记得叙利亚一战,他杀伐果断,扣扳机从不迟疑,就连子弹穿进他的胸膛,他都可以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可面对顾晓晨,有太多的情绪,太多的犹豫,像个首次犯案的杀人犯,畏葸不前。   紧握住手机,再三犹疑。   一遍又一遍的思考。   最后,他拨通了叶旧陌的电话。   他想,他疯了。   他安静的握着手机,在沉色的夜里等待着,听筒传来的嘟声响随着他的脉搏一下又一下。   慢,而缓。   快要窒息的感觉。   很久,真的很久,电话那头才接起。   “喂”字只发出一半音,就被他强势打断:“告诉我!”   那般急迫,如此不安。   叶旧陌听的有些糊涂,皱眉:“什么?”   “原因。”   “什么原因?”   “顾晓晨。”   三个字,叶旧陌瞬间明了,默了半晌,他说:“我以为你不想从第二个人嘴里听到。”   柳睿蹙眉:“是不想。”   “那又为何问我?”   话落,柳睿将目光追向那已泯灭的窗台,彻底沉默了。   电话那头等不到答案的叶旧陌又问:“还需要我告诉你答案吗?”   柳睿挂断了电话。   不用了。   微昂头,头顶是密不透风的沉夜。   顾晓晨,这三个字像是一个魔咒。   一念,心起。   再念,心动。   三念,心乱。   途径垃圾桶,他将手里那根早被他捏到不成型的烟蒂扔了进去。   放手,或许是他处理与顾晓晨这一段感情的最后方式。   冰凉月色下,那抹深色的剪影消失了。   是夜,顾晓晨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腹部的疼痛隐隐不退,无奈下,她起身泡了杯红糖水。   空荡的房子,太安静。   她环顾一圈,视线最后落在阳台上,慢慢回移,盯着客厅的沙发怔怔发愣。   悬在头顶的一盏暗灯,光线柔和内敛,洒在她干净的脸上,低调朴素。   终于,她扼制住自己想他的念头,视线倒回,晃了下杯中的红糖水。   红糖在温水下缓缓溶解,颜色越来越深。盯着暖灯下那红的像酒的红糖水,顾晓晨突然笑了声。   笑声清脆,悦耳,回荡在寂静的空间里。   那是某一个假期,九人一同出行,几个女孩住一屋,由于柳溪先来大姨妈,蔺焉便嚷嚷离柳溪远点,免得被传染。   不知蔺焉是有未卜先知的魔力还是委实乌鸦嘴一个。次日,蔺焉、沙轻舞、莱楚楚、还有顾晓晨全都被大姨妈光顾了一遍,然后一人一手一个热水袋,躺在民宿的床上度过第一天假期。   好像就是那天,她坐在窗台上喝红糖水,百无聊赖的东张西望,突然看见楼下的柳睿被一个女生拦下。   她认得那个女生,是全校公认的校花,大概是因为人长得好看,成绩斐然,加上家庭背景无人可及,所以一夕之间便登上了校花宝座。   “你就那么喜欢她吗?”那个女生问柳睿。   顾晓晨看着楼下两个身影,不自觉地拧了拧眉。   她?哪个她?   柳睿敛下淡眸,像是思索片刻,而后回答,刻意放缓语速:“我不喜欢她。”   听到否认的答案,那女生又迫不及待的追问:“你不喜欢顾晓晨?”   被点名的人猛然生了几分自觉,原来那个“她”指的是她?   一颗心瞬间冲到喉咙口。   紧张,格外的紧张。   她死死盯住楼下的柳睿,竖起耳朵,等那人回答。   等待,分外的煎熬,每一秒都格外的漫长,仿佛是将她的心煎在热锅里,来回的折磨。   半分钟的样子,他微点了下头,沉静的俊脸在树影下格外冰凉,沉音重复:“我不喜欢顾晓晨。”   我不喜欢顾晓晨。   每一个字都像一鞭子,一鞭接着一鞭将她抽醒。   那双期待万分的眼睛终归是黯了下来。   呵!   顾晓晨在心底冷笑一声,微低眸,瞥了眼那白衣黑裤的柳睿,眼底迅速染上一层冰霜,盯着他那张不可一世到极点的脸庞,咬紧了牙关。   不喜欢就不喜欢,还非要在不喜欢后面加个顾晓晨,还怕全世界不知道他不喜欢的那个人叫做顾晓晨吗?他就这么急不可耐地昭告全天下,她与他无半分关系吗?   一股疼从腹部蔓延开来,顾晓晨不甘心地又瞪了树底下毫不知情的柳睿一眼,抬手摁住肚子,抿着泛白的唇,一团怒火烧在心头,随时原地爆发。   柳睿那个王八蛋,真是被他气死了,被他气的姨妈都痛了。   就在顾晓晨忍住那股将柳睿碎尸万段的冲动,耳边突然再次传来他清冷寡淡的声音,依然是那惊天动地的语言:“我不喜欢顾晓晨,我只爱她。”   轰——   躲在窗台偷听的那个人整个脑袋瞬间炸了起来,目光僵滞,脑袋空白。   他、他刚刚说了什么?   我不喜欢顾晓晨,我只爱她。   这句话,就这样一直一直的在顾晓晨脑袋里重复。   她两片微白的唇张张合合,匪夷所思的目光凝结在那帧颀长的身影上。   她?幻听了吗?   刚刚?刚刚他说了爱、爱她?   她?指的是顾晓晨吗?   即便顾晓晨清清楚楚的听见了,可仍旧怀疑自己的耳朵。   她不相信,也不敢相信!   当她扔下红糖水飞奔到楼下的时候,脑袋还是不清醒的。   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她紧张的抿了抿唇。   许半天,她迟疑开口:“刚刚、刚刚你说的,可是真的?”   被提问的柳睿蹙了蹙眉,完全没想到会被她听见。   见他沉默,顾晓晨一颗心又往上提了提,不死心的逼近:“可是真的?”   柳睿被她逐步逼退到身后的树干上,一双漆黑的眼睛凝着她,一如既往的沉默。   迫切想要知道答案的顾晓晨被他的冷静搅得更加心慌意乱起来,两手禁锢住他的肩,一双眼睛发了疯的盯紧他:“回答我!”   他始终沉默,乌黑的眼睛像是岩石底下被埋藏千年的琉璃,折射回来的光线摄人心魄,像吞噬灵魂的精灵,让人想要拥有却不敢触碰。   顾晓晨甩了甩那分散她注意力的念头,闭上眼定神,两秒后睁开,眼神再度坚定起来。   被她摁住柳睿轻压了下眼睫,无意地看见她脚上那双43码的拖鞋,不由地眯了眯眼睛。   “柳睿,你……”回答我。   未说出口的那三个字淹没在他们的初吻里。   抽回思绪,顾晓晨端起那被早已冷掉的红糖水,一饮而尽。   到了下半夜,翻江倒海的疼痛愈加不罢休了起来,她无力抬手按亮床头灯,抿着泛白的唇找到热水袋,充电,然后敷在肚子上。   一段时间,疼痛感有所减轻,但她却再也睡不着了。   躺回床上,干脆翻出手机刷朋友圈。   漫不经心的划着屏幕看,突然,指尖一顿,停在三个钟前柳溪的一条朋友圈上。一张台球室的照片,配着两个字:重聚。   顾晓晨呼吸一窒,掖了下浓密的眼睫。   良久,她不自觉地将柳溪发到朋友圈上的照片放大,指腹在球杆的尾端来回摩挲。   她的台球,还是他教的。   作者有话要说:   接到编辑通知,明日入v,入v当日红包降落评论区,感谢大家支持正版,感谢你们一直陪伴我。 第17章 留堂   因为顾晓晨和柳睿刚确定在一起,柳溪兴奋地组了个局,就在县城一家新开的台球室。   台球室是新开的,设备都很新,加上开张促销,人特别多。   他们到的时候,大堂已经满客了,只剩包间。   为了庆祝她哥讨了媳妇,嗜钱如命的柳溪咬咬牙,要了个包间。   “组队吧。”莱楚楚撑着一根球杆,懒洋洋说。   蔺焉皱眉“组队对我和晓晨都不公平,我俩打的不好。”   顾晓晨僵硬笑了下,她不是打得不好,而是不会。九个人,就她一个不会打台球。   “三人一组咯。”莱楚楚建议。   沙轻舞横扫了一圈,三人一组刚刚好,但问题是“谁和谁一组呢”   “手心手背呗。”莱楚楚向来公平。   柳溪点头,同意“那就手心手背吧。”   “我不同意。”蔺焉起义,“万一我和晓晨组到一起,那还用打吗”   鉴于大家意见不合,李炎源最后提议“晓晨和柳睿一组,我和溪溪,泓绎和小焉,剩下的自行加到我们其中一组,这就公平了吧”   李炎源的组队方法无非是将手残党匹配给大神党,这样每组都有手残大神,对谁都公平。   莱楚楚粲然一笑,目光瞥了眼默不作声的牧泓演,最后点头“ok啊,我要和小焉一组。”   沙轻舞手里抛着个球玩“我选晓晨。”   剩下的牧泓演自然而然归到柳溪组,柳溪十分得意地笑了声“这分组,都不用打了。”   莱楚楚和沙轻舞球技虽然都不错,但怎么及得上打专业的牧泓演呢。   规则还是李炎源定,按照一贯的野打模式,大花和小花,最后黑球入袋,则赢。   比赛一共8局。   先是蔺焉、柳溪和顾晓晨三人打,手心手背,抽到蔺焉和柳溪先开台。   柳溪和蔺焉都是半吊子,但柳溪常混台球室,技术比蔺焉好了那么一丢丢。   这局下来,大约花了20分钟,柳溪险胜。   赢的柳溪和顾晓晨打。   顾晓晨握着球杆,有些忐忑,她看了眼几分慵懒几分散漫的柳睿,小声说“我真不会。”   柳溪不耐烦的催了“晓晨,快呀。”   “我教她。”说着,柳睿喊了声,“柳溪。”   这一声喊,柳溪自然明白什么意思。   “你可以先教她怎么打。”这是柳溪最后的让步。   柳睿点头“给我五分钟。”   柳溪抱着球杆往椅子一座,闲情了起来“就等你五分钟。”   她还不信了,五分钟她哥还能教出一个大神来不成。   柳睿几不可察提了提眉梢,斜在裤兜的手抽出,拉着顾晓晨到球桌旁,然后抽过她手里紧攥的杆,因为紧张,所以球杆被她握过的地方有一层湿汗。   “别紧张。”他说,“跟着我的动作。”   顾晓晨呼了一口气出来,看着他俯身,然后左手在蓝色的球桌上摆出一个v型手架,她跟着他的动作摆放起来,有些生疏。   柳睿将球杆放到她做的手架上,有些晃。皱了下眉“不够稳,你的手不是放在桌面上,而是要轻压在桌面上。”   顾晓晨按照他所说的,重新调整。   柳睿将球杆在她的手架上前后来回移动了一下,点头“还不错。”把杆递给她,“打个球看看。”   “打白球吗”她问。   “嗯,击打白球,让白球将彩球”忽然顿住,他低帘问她,“知道规则吗”   顾晓晨点头“虽然不会打,但研究过规则。”   自从上次看他们打球后,她就将台球的规则研究了个遍,还跟网上学了下摆手架,不然按照他那快速的教学方式,她可吸收不了。   柳睿勾唇笑“那就简单多了。”   顾晓晨对准杆头,一击而下,打中了球,却没落袋,有些失落。   “一步一步来。”柳睿安慰她,“先学会击球,再练瞄准。”最后是走位。   他敛眸看了她一眼,作罢,没将最后的那句话说出来。怕她有压力。   才三分钟,柳睿就教学完毕。   柳溪撑着杆子站起,看了眼顾晓晨,得意一笑“磨好刀了”   顾晓晨抿唇,有点紧张“我试试。”   牧泓演翘起二郎腿,一副痞样“这一局,反倒比上一局有意思。”   小白vs半桶水,也算是个看点了。   柳溪是个开球废,她把开球的机会让给顾晓晨。   一杆而下,三角围堆的球撞向四面八方,却没有一个落袋,柳溪见状,嗤笑一声“看来开球废又多了一员。”   顾晓晨有些灰心的吐出一口气。   柳睿上前,捡了块巧粉递给顾晓晨“别急,定定神,慢慢来。”   她接过巧粉,生硬地涂抹着杆头。   轮柳溪,柳溪连进了两杆,第三杆没戏了,换顾晓晨上。   顾晓晨定了定心,将巧粉放到一旁,手缓缓摆上桌,俯身,立手架,盯住白球,气息还是有些浮动。   眼睛直直的看着远处的2号球,把柳睿教她的每个动作、每个细节都在脑里过了遍。   然后瞄准,一击而出,落袋。   听见脆响,顾晓晨杏目一弯,笑了。   蔺焉鼓掌,手动点赞“晓晨你真棒”   斜靠在墙边的柳睿见状,唇角不自觉的上扬。   顾晓晨初学,自然敌不过柳溪那根老油条,虽被刷下,却虽败犹荣。   柳溪赢了,却不见开心“赢了晓晨和小焉,还真是裸的讽刺。”   “嘿”蔺焉抬拳打柳溪,“典型得了便宜还卖乖。”   柳溪挨了一拳,装模作样地哎哟哟的叫唤几声,见没人理,悻悻地谢幕了。   第三局是莱楚楚对牧泓演。   九人中,只有牧泓演打过专业赛,野打对他而言,过于简单。   莱楚楚是女孩,绅士的牧泓演干脆让着她,故意滑了个球,让莱楚楚也有上场的机会。   顾晓晨自打完一局后,对台球生了浓厚的兴趣,看的津津有味。   “牧泓演是不是让着楚楚”瞧出了点端倪,便问柳睿。   柳睿灌了口矿泉水,点头“泓演向来不欺负女孩。”   “是吗”她有些怀疑,仍旧记得第一次见牧泓演,那副痞样就让人不敢恭维。   柳睿淡笑,替牧泓演正名“别看他平时没个正经,说到绅士谁也不敢与泓演争魁。”   顾晓晨疑惑看着柳睿,不明白。   他掀了掀唇,揉她发心时满眼都是宠溺“混久了你就明白了。”   那个时候,她很懵懂,不知那句话的深意。直到他们都高三毕业,她才有所领悟。   牧泓演看似放荡,素日里成绩不佳,混了个三流高中,成天泡在游戏厅,可他却比任何人都专情。   他爱蔺焉,爱了一生一世。   顾晓晨想,所有人的爱都不如牧泓演来的纯净和干脆。   牧泓演对战莱楚楚,胜出是理所当然。紧接着对战沙轻舞,亦胜出。   第五局是牧泓绎和李炎源。   两人猜拳,赢的打第一杆。   李炎源赢了,一杆清场,牧泓绎连上场的机会都没有。   蔺焉忽然跳出来主持公道“太过分了,你和溪溪两人狼狈为奸。”   柳溪弯唇一笑,一手搂住蔺焉的脖子,抛了个春风楼的招牌媚眼“彼此彼此。”   第六局,李炎源vs柳睿。   柳睿手搭在顾晓晨肩上,轻轻一拍“你去帮我猜拳。”   “哟”春风楼的招牌又登台了,“这感情你俩是在我们面前秀恩爱呀”   众人不语。   春风楼的招牌又挑衅“秀恩爱,死得快。”   蔺焉看不得招牌作妖,说“要不你也帮小源猜呗”   “好主意。”柳溪十分赞同,也不征求李炎源同意,抡起拳头喊了个一二三,一个出剪刀,一个出拳头。   顾晓晨握着拳头,笑着说“溪溪,你输了。”   终于有人收拾了春风楼那只小妖精,蔺焉感激涕零地扑上来,抱住顾晓晨“晓晨,你今天真棒”   柳睿沉默不语地拿了根球杆,走上前,将杆递给顾晓晨。   看着他递过来的球杆,她疑惑的看着他。   他晃了晃,示意她接过去。   迟疑着,她接过球杆。   李炎源见状“怎么,你让晓晨替你打不成”   “我教她。”柳睿说。   李炎源无谓耸肩“非要带个拖油瓶,随你咯。”   被他圈在怀里,顾晓晨只觉得心头有只小鹿在乱撞,这还是头一次,他们抱在一起那么紧密。   “放松。”他低沉的声音从头顶压来。   顾晓晨闭上眼强行冷静,五秒过去了,那颗心脏就是砰砰地跳个不停。   “顾晓晨。”他忽然喊她名字。   她倏然睁眼“啊”   “专心。”他说着,本能的垂帘看了她一眼,当看见她耳根红的似火时,不由沉笑了声。   顾晓晨,还真没用。   当第一杆打响的时候,顾晓晨的心思终于放回球桌上。   一直被他拉着走,俯身,支手架,挥杆,走位。   重复着   清台了。   当黑球落袋,他俯在她耳边问了句“学会没”   顾晓晨回想了下一路的击球,忐忑的回答“大概。”   “大概”他又笑了声,沉沉的,“看来,你要留堂了。”   留堂   顾晓晨侧头看他,却不料跌进他那双漆黑如墨的瞳仁中,瞬间,她被吞噬的只剩下一个躯壳。   最后两局,不,应该说最后一局,毕竟柳溪能进决赛是游戏规则的bug,无论对战谁她都讨不了便宜,所以识相的退赛了,换了个体面。   牧泓演对战柳睿。   柳睿抹着巧粉突然提议“不如打九球”   牧泓演挑眉“确定”   “玩玩。”   牧泓演奉陪“没问题,输了别哭鼻子。”   柳睿刚涂完巧粉,听了这话,直接将巧粉砸到牧泓演的脑门上,牧泓演激灵躲开,单眨眼,一脸痞样。   柳睿较少打九球,输给专业的牧泓演倒不丢面。   倒是蔺焉一副我很疼惜你的表情扑上来安慰“没办法嘛,情场得意,球场失意。”   众人听了蔺焉这话,一哄而起,故意将顾晓晨推到柳睿怀里“亲一个亲一个亲一个”   顾晓晨一张脸很快涨红,躲在他的怀里,把头埋的低低的,期望这群闹事的人快些消停。   柳睿瞟了眼怀里的顾晓晨,看她一副要找个地洞钻的模样,有些无奈。众人还哄然不停,他抬眸横扫了众人一圈,无声警告。   众人虽有不满,却没再起哄。   这时,怀里的人松了口气。   索然无味的结局,一个接着一个出了包厢,柳睿和顾晓晨垫后,拉着她的小手快走到门口时,忽然顿步,反手将包厢门一推,利落上锁,拉她的手一拽,猝不及防的将她推到门后。   根本反应不过来,顾晓晨脑袋一懵,抬目惊诧的看了着他。   还来不及说话,吻就落了下来。   等他们从包厢出来的时候,一直在人群中寻觅的柳溪气炸“我说你俩磨蹭啥呢”   顾晓晨心虚咬唇,正要开口就被柳睿打断,一副从容不迫的姿态“带她去了趟洗手间。”   刚从洗手间出来的蔺焉闻言,疑惑了下“我怎么没看到你们”   被蔺焉一反问,顾晓晨的脸就开始不争气的烧了起来。   瞧着这苗子,蔺焉八卦心更浓了,正要打破砂锅问到底,脖子却被一只长臂给捞了过去,长臂的主人垂眸冷冷瞥了她一眼,警告她安分。   猖獗的恶势力下,蔺焉只能屈服,点了点头。   没辙,谁让恶势力是牧泓绎呢。 第18章 不会   医院。   叶旧陌独自坐在沉夜的办公室里,窗外的月色皎洁,许是中秋佳节临近,格外的圆。   逆光而去,男人的剪影落寞,他两指夹着烟,偶间,沉默的抽一口。   烟雾萦绕而上,将他那帧半明半暗的俊脸笼罩,让人看不清他的眸色。   另一手漫无目的的转着手机。   一根烟燃尽,他沉色的目光忽然看了眼那枚黑色的手机。   思考半秒,他拨通了一个电话。   修烨刚从训练场回来,汗水淋漓,洗过澡回房间,发现桌面的手机闪着屏幕,走近,拿起,看了眼屏幕上的来电显示。   顿了片刻,接起,却没开口。   沉默,蔓延在电话的两端。   “修烨。”他忽然开口,嗓音暗哑。   那一声唤,让她的心狠狠的颤了下。仿佛,有太久的时间没有听见他这样叫她了。   摆在桌面的右手不自觉的动了下,拇指去摩挲中指上的茧。   那是常年拿枪留下的。   她在思考,该怎么回话。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了,发梢滴下来的水,很快在桌面融成一块水圈,在暗灯摇曳下,晶莹剔透。   她始终没有开口,叶旧陌滚了下喉,垂眸看桌面烟灰缸的狼藉,再度开口“回来吧,回北京吧,回到我身边吧。”   三句话,修烨看见水圈上自己的倒影,那双黑瞳猛的震了一下。   仿佛这是三年以来,他第一次开口挽留。   “如果你愿意,我希望你是我的新娘。”   又一句狙击人心的话语。   在那一刻,修烨感觉自己开始不能呼吸了。   “三年前,你决心要去天津,我无从拦阻,三年后,你回来了,若就此别过,我怕自己后悔。”说完这些话,叶旧陌挂断通话,头往后一靠,微昂着,渐渐阖上双眼。   他真的怕自己会像柳睿那样后悔,后悔不早一些开口,后悔把沉默当做最后的回答。   次日,修烨神差鬼使的来了协和,大概是因为昨晚那通突如其来的电话。   站在医院门口,却又迟徊。   她有些不明白自己来这里的原因,是来回答他,还是拒绝他   犹疑再三,仍旧踏进了协和,跟护士说要找叶旧陌,护士告诉她“叶教授今日休假,不在医院。”   不在医院   她像是失了魂一般走出医院。   在医院门口站了几分钟,又浑浑噩噩地折了回来,找顾晓晨,但值班医生告诉她“顾医生休病假了。”   修烨皱眉“病假”   跳上车,修烨不放心的拨通了顾晓晨的电话,提示关机,她皱了下眉,没有犹豫,随即拨通了柳睿电话。   此时,柳睿正准备去训练场,淡瞥了眼手机屏幕上闪烁的名字,毫不留情的挂掉。   忙音传来,修烨将两条秀眉拧到打结,直接打到军区通讯室。   “报告通讯室值班员韦昭”   中气十足。   “中尉修烨,转少校柳睿。”   电话那头的通讯官一听修烨名字,立刻执行指令“是”   当通讯室的电话接到训练场时,士兵拿着移动电话找到柳睿,中规中矩的敬了个军礼“报告修中尉电话。”   又是修烨。   柳睿蹙眉,然后接起电话,声音冷淡“什么事”   “晓晨关机了。”修烨说。   “她关机,你找我”柳睿有些好笑。   修烨拧眉,带着几分怒气反问“她能关机吗”   一秒钟,忙音再度传来。   修烨盯着已被挂断的手机屏幕怔了数秒,然后失笑。   气冠三军的柳睿又如何   一遇顾晓晨还不是缴械投降。   柳睿赶到绿景虹湾的时候,顾晓晨刚起床,洗漱过后她去厨房找了点小米打算熬个粥。当门铃疯狂响起的时候她正洗着小米,本打算洗好放炉子上熬着再去开门。可门外的人如此急不可耐,仿佛要将她房子拆了一般,开始抡起拳头锤门。   “砰砰”声响,一声比一声剧烈。   顾晓晨拧了下眉心,放下手中的活儿,去开门。   拉开门那瞬,柳睿的拳头猛地砸了下来,若非他及时抽回用力过猛的拳头,怕是一大清早她就吃了这莫名的一拳。   还来不及开口问他,就被他先声夺人“为什么关机”   一声吼,让顾晓晨愣住了。   还没反应过来,双肩就被他狠狠的握住,然后将她逼到墙角,一双嗜血阴沉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再一次问道“为什么为什么关机”   他的声音仿佛带着一股恼怒,那种怒气像是被他压迫多年而瞬间触发的一种情绪。   还有几分怔懵的顾晓晨被他猛地推到墙角,背脊遭到狠狠的撞击,疼的厉害,想挣扎,可那双手仿佛是要将她的肩膀捏碎,如此劲道,她根本无法动弹。   不甘心的扭动了几下,于事无补,最后放弃挣扎。   “顾晓晨谁允许你关机了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你关机了,所以我找不到你了”吼完,他紧紧地将她抱住,头埋进她的颈项,深深的,低于尘埃的乞求,“求你了,别关机,好吗”   这回,顾晓晨彻底愣住了,两手在他身侧微张着,有些不知所措,再低帘看去,只觉得怀里的人身心俱疲,身陷囹圄无法自拔。   他何其冷静,又何其沉稳,这样咆哮的他,仿佛不是记忆里的他。   这样的柳睿,她从未见过。   让她有些心疼   僵在半空的手缓缓向他的背脊靠近,慢慢的落下,然后抱住了他,那般神差鬼使。   背后,一阵温热传来,似是在提醒他,她的存在。   呼吸微缓,他的唇贴在她的脖子上,低咬了口。   轻轻的,仿佛怕她拒绝。   脖子上的湿热让顾晓晨僵了下,抬帘那瞬,看见门外有个身影一闪而过,衬衣黑裤,身形偏瘦,有点像叶旧陌,又有点像陆恒。   就在她辨别那个身影是叶旧陌还是陆恒的时候,柳睿退出她的颈项,一双唇朝着她的唇压了下来。   一个侧头,顾晓晨看清了那个人的脸。   与此同时,那双蠢蠢欲动的双唇僵在空中,柳睿一双眼睛彻底凝成冰块。   她拒绝了自己。   顾晓晨毫无察觉,抽回手将身前的柳睿推开,一双眼睛定在叶旧陌的脸上,冷冷的。   “师兄”顾晓晨狐疑的唤了声。   门外,叶旧陌轻咳两声缓解尴尬局面,不自然地抬手摸了摸眉骨“听陆恒说你休病假,就过来”瞧瞧。   话还没说完,就接收到回头而来的柳睿凉飕飕一瞥,骤然话锋一转“突然想起医院有个手术,先走了。”   丢下一句话,肇事者潜逃了。   顾晓晨看着门外空荡的走廊,不自然的卷了下眼睫。   安静,再次席卷而来。   背贴着墙,脑子有些沌,拼了命的想要找点什么分散注意力。   努力冷静下来,她听见厨房传来水龙头滴水的声音。   对,她要去关水龙头。   好不容易说服自己,脚还没动,他已经转身,踏前一步,一身肉墙堵在身前。   一瞬,她的视线只剩一片深绿,屏住呼吸抬了下眼睫,如何竭尽全力,最多只能看见他那两条性感的锁骨,再无其他。   收心,垂眼,侧身,想从左边走出去,被他右手撑在墙上,堵住去路。不死心,扭头,试图从右边出去,他的左手也跟着撑到墙上。   瞬间,被他圈禁原地,锁在逼仄的空间里。   空气里,充斥的全是他的气味。   让人心慌意乱。   沉默的对峙,毫无意义。   终于,她有些恼怒了,抬头,不悦的瞪了他一眼。   却在此刻,他的头突然倾了下来,隔着一拳之距,停下,滚喉,生硬地“别动。”   看着他,顾晓晨紧张的眨了下眼睛。   因为距离的原因,她可以清晰的看见被他锁在眼底自己的面孔,映入他乌黑的瞳仁,一点违和感都没有。   沉默着,他唇压了下来。   动作轻缓,带着试探,一点一点的描绘她的唇形。   仿佛察觉到她的防备渐被击退,于是毫不客气的撬开她的齿,长驱而入。   咔嚓   仿佛听见一把锁被开启的声音。   然后一股被她封印的热血从心房倾泻而出,流经每条血脉,最后流进她的脑神经。   终归,那道城墙还是被他一层一层的击破了。   走进来,他会发现,顾晓晨这座孤城,住着一个人。   那个人的名字是   柳睿。   他的双手慢慢从墙上移了下来,一手搂住她的腰身,一手顺着背脊慢慢往上爬,五指划过她纤细脖子,插入她的发缝,忘情的吻着。   细数的回忆在这个吻中一遍一遍的变幻,终于,顾晓晨失了心神,两手攀附而上,缠住他的脖子,回应着。   吻,深了。   心,沉了。   她,输了。   厚重的喘息声充斥着整个房子,暧昧的气息无处可逃。   四片唇畔分离,柳睿喘着气低头看她,眼底全是藏不住的。   “顾晓晨。”他喊她,用暗哑撕裂的声音。   良久,她瓮声瓮气的“嗯”了一声。   “我们和好吧。”   还是那句话。   只是,当初是在门外,而如今是在门内。   和好   顾晓晨忍不住去看他的眼睛,语气有些不悦“五年。我们是在吵架吗”   是五年。   不是五天、五个月。   他真的以为他们只是在吵架、冷战吗   “不是吗”他低缓着声音反问,眼睛是一层化不开的浓墨,结了冰,有些硬,却很亮。   她就那样看着他那双眼睛,静静的,一瞬不瞬的,仿佛要将他那双眼吞进眼底,变成自己的利器。   “你想知道原因,是吗”她毫不留情的戳破他。   “你会告诉我吗”他问。   顾晓晨摇头,语气坚定“不会,永远不会”   骤然,谈话陷入了无尽的沉默。   半晌,他又问“为什么不会”   “这样才公平。”顾晓晨垂帘,低低喃喃,有点像是自言自语,“只要你永远不知道,你永远都在欠我的。”   好像就是那个时候吧。他们第一次去看电影,电影结束后去了附近的游戏厅,她非要娃娃机里面的娃娃,于是,他给她夹了一个。   只是一个娃娃,用一个钢镚换来的,她却开心的像是中了五百万的彩票。   抱着娃娃,她问“为什么会选我”   他微垂帘,看着她,狭长如墨的眼睛轻眯“想知道”   她点头,鼓着一双圆眼睛,万分真诚。   他笑了笑,一脸人畜无害地“不告诉你。”   意识到自己被耍,她瞪大双眼,誓不罢休“我要知道。”   他抬手捏住那惹人爱的下巴,唇边漾着笑意“只要你永远不知道,你永远都在欠我的。”   “欠你”她困惑,“为什么欠你”   “我知道,你却不知道,是不是你的错”他反问。   她皱了皱眉,似乎不太认同“该这样推断吗”   他眼底擒住一抹黑,脸缓缓凑近,星眉剑目近在咫尺“顾晓晨,你在怀疑我”   没有给她回答的时间和空间,他的唇在顷刻间便吻了上来,蜻蜓点水,却是在大众广庭之下,惹得她一张脸迅速爆红,猛地扎进他的怀里,粉拳捶着他的胸膛,好不安生。   做坏事的人没有自觉,抬手摸了摸眉骨,笑,漾开了。 第19章 等我回来   休病假回来的顾晓晨格外的忙碌,进了手术室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直至下午五点的样子,她疲倦的身躯才出现在休息室,抬手压着早已睁不开的眼皮,倦意袭来。   换下手术服,绕去医院后门的老酒家喝粥,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居然在这里遇到柳溪。   这条巷子僻静,老酒家的占地面积又小,铺内只有张方桌,外头搁了两条长桌,大概能坐十来人。   柳溪坐在里面,选了个方桌,一手撑桌,一手向顾晓晨挥手,喊她时候,一双眼眯成缝,完全的偶遇之喜,只有那不自然的面部表情让人觉得违和。   顾晓晨走近,问“你怎么在这儿”   柳溪拿汤勺漫不经心地敲了敲碗角,一副懒散样“等你呗。”   “等我”顾晓晨挨着她坐下,疑惑,“等我做什么”   “本来去医院找你来着,但你又在手术,打听了下附近好吃的地,一个叫蔡静怡的护士推荐我来这儿喝粥,她说这是你平时常来的粥店,我便寻了过来,打算喝完粥再回医院截你,没想到你自个送上门了。”柳溪一边解释一边招手叫来服务生,不等顾晓晨点,她给做主了,“来碗鱼片粥。”   服务生“哎”的一声应下,又跑进厨房忙活了。   顾晓晨看着柳溪,微眯了眯眼睛,实话说,她不相信这样的巧合。   “怎么样我没点错吧你的口味。”柳溪沾沾自喜道。   “你确定是你自己寻过来的”顾晓晨问她。   柳溪心虚的闪了下视线“那个”   “蔡静怡带你来的”顾晓晨又问。   柳溪嘿嘿一笑“果然,什么都瞒不住你。”   对这等伎俩,顾晓晨嗤之以鼻,继续问“都聊了什么”   柳溪忙摆手开脱“没没没,啥也没聊。”   只不过聊了下长巷偶遇、军绿吉普、帅气长官   竟不知,她哥那块石头居然还没将晓晨拿下,真是气死她也。   没办法,哥哥不上进,只好妹妹来推磨了。   “是么”顾晓晨风轻云淡转眸,落在柳溪那张不老实的脸上,似笑非笑地,“确定吗”   柳溪被顾晓晨那轻描淡写的目光盯的发毛,浑身一怵,撇了撇嘴,最后招供“行吧,说了点八卦。”   “还挺有人格操守,知道要在别人背后说八卦。”   柳溪白了她一眼“你腹黑毒舌的功夫还真是有增无减啊”   “承蒙夸奖。”顾晓晨毫不客气地照单全收。   柳溪心口一堵,被这无耻之徒气到心肌梗塞,嘟起一张嘴,好生不悦。   顾晓晨瞥了眼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柳溪,轻嗤一声。   柳溪瞪她,两手托住下巴,余光瞥见一个绿影子由远及近,有些熟悉,待她看清她个那张帅死人不偿命的脸后,立刻露出一脸哀怨,委屈巴巴的告状“哥,你看她,老欺负我。”   哥   顾晓晨一怔,然后扭头一看,他拿军帽的手瞬间映入眼底,继而是他沉蕴的嗓音从头顶压了下来“嗯,一直看着呢”   盯着他拿军帽的手,顾晓晨眨着眼,刚刚那股盛气凌人的气势瞬间蔫了。   机灵的柳溪闻到了某些暧昧气息,视线横扫在暧昧的两人身上,然后拉柳睿坐下“哥,你喝什么粥”   他将军帽随意放到一旁,目光状似无意的瞥了她一眼,淡淡地“随便。”   “那就鱼片粥吧。”柳溪替他做主,又忙着对厨房吆喝一声“老板,再来一份鱼片粥”   转过头来又问“哥,你是明天走吗”   柳睿点头,冷淡的“嗯”了一声,紧绷的唇抿成一线,天生的严肃。   明天走   顾晓晨这才想起他要走的这件事情,不自控的皱紧眉心。   仿佛从她的表情猜到什么,看着她,交代事件和时间“出任务,三个月。”   因为他主动交代,于是顾晓晨得寸进尺“去哪里”   他看着她,没答。   这时,两份鱼片粥上桌了,服务生端第一碗放在桌面的时候,柳睿将粥往顾晓晨面前推了推,然后递了个汤勺过去。   顾晓晨沉默接过,盯着粥面,目光有些滞。   不回答代表着什么,她比谁都清楚。   大二上学期期末考前夕,深夜11点半,接到他的电话,很是意外,毕竟自他转去军校后,通话次数寥寥无几。   “柳睿”   电话那头默了半秒“嗯。”   “你怎么给我打电话了不是说训练期间不让带手机吗”   又默了半秒“明天我要去集训。”   “集训”   “三个月。”   她翻卷子的手一顿“那么久。”   “等我回来,找你。”   整个寒假,她都是靠着“等我回来,找你”这句话生存下来的,掰着手指数着日子等他回来。   最后,试考了,假放了,年过了,学开了,而他,失约了。   和约定好的三个月又过了一个月,也就是说从他离开后的第四个月,他回来了。   那天下午,理论学的课,兜里的手机震了近五分钟,认真上课的顾晓晨依然没有察觉,还是旁侧的袁婧提醒她,这才掏出手机。   当一闪一闪的屏幕亮起“柳睿”二字的时候,心头一窒,手指悬在上空,迟迟不敢点下去。   很快,来电断了,屏幕暗了下去。   没几秒,刚暗下去的屏幕又亮了起来,还是那两个字,一闪又一闪,闪进她的眼里,心里。   袁婧见她盯着手机迟迟不接,问了声“怎么不接呀”   顾晓晨沉默的摇了摇头。   袁婧和顾晓晨同班,又是一个宿舍的,所以知道不少顾晓晨的事情,听说大二刚开学柳睿就转去北京的军校,异地,两人的感情仿佛出现了裂缝。   “是你男朋友的电话吧”袁婧问。   顾晓晨将手机丢回兜里,对着袁婧笑了笑“上课吧。”   袁婧也笑了声,然后回过头看讲台,认真上课。   那一节课,很漫长,漫长到每一秒都像半个世纪。   翘首以盼,望眼欲穿,终于下课了。   顾晓晨掏出兜里的手机,23个未接来电。   回拨过去,响了不到一声,那头就接了。   “顾晓晨。”电话那头,带着几分愠色,“怎么不接电话”   顾晓晨边合上书本边听电话“在上课。”   被她一堵,默了数秒,片刻,又说“我在校门口。”   下阶梯的脚一顿,以为自己幻听了“哪里”   “校门口,街对面二楼,火锅店。”三个定语,简洁,概括。   顾晓晨电话也没挂,就这样握着手机一路狂奔。   火锅店很大,找他却不费时间,军服,太显眼,一眼就看见了,在窗口的位置。   服务员一边拿着菜单一边带领她入座,问她“小姐,几个人”   顾晓晨指了指窗口的位置“找人。”   服务员顺着她的方向看去,一愣“原来找他呀,等你很久了。”   怀揣着忐忑的心,缓缓走上前,他已经点过菜了,鸳鸯锅里的汤汁沸腾的翻滚,配菜也摆了一桌,就等她。   深吸一口气调整情绪,脆生生地坐到他对面,扬起笑脸,问“等多久”   “刚到不久。”说着,他给她倒了杯水。   顾晓晨接过,一饮而尽,再伸手过去“还要。”   他一边给她倒一边说“喝水饱吗”   “跑过来的。”她委屈巴巴的说。   总能呛他。认栽,给她添水。   顾晓晨喝着水,偷偷的瞟了他一眼,黑了,瘦了,整个人的气质稳重不少。   “你的集训很辛苦吗”她问。   辛苦   那样的日子恐怕不能用这两个字来形容。   不动声色的垂眼,低声答着“还行。”   顾晓晨撇了撇嘴,真是一棒槌敲不出几个字。   “不是说三个月,怎么延迟了一个月”她又问。   “出了点意外。”一如既往的简洁语气,平淡清冷,完全没有重逢的欣喜。   顾晓晨咬着水杯,没好气地“噢”   他睨了她一眼,唇角未勾,放了些配菜进锅里烫,熟了先夹给她“你呢上课还好”   顾晓晨鼓了鼓腮帮,学着他的语言暴力“还行。”   柳睿提眼皮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的。   “吃辣吗”他夹起一个鱼丸,搁在鸳鸯锅的中央,等着她回答。   顾晓晨抬眼瞪他,没好气地“你失忆了”   他突然笑了声,笑声有些沉,也魅惑。   “亏你还是要当医生的人。”说着,他将鱼丸丢进辣汤里。   一秒后,顾晓晨领悟,一张脸立刻烧了起来,像煮熟的螃蟹,红的彻底,娇嗔大喊“柳睿”   那晚,顾晓晨没回宿舍住。   其实她大一也没住宿舍,当时他还在上海,跟她同一个学校,数学系,两人都没住校,在校外租了个一房一厅的小居室,所以从上大学的第一天开始,他们就同居了。   是大二他转到北京念军校以后她才搬回学校住的。   清晨,初阳微暖。   顾晓晨醒来时,柳睿已经不在了,给她留了字条,说是去外面办点事。   她洗漱过后,没见柳睿回来,拨他电话。   很快,他接了。   “什么时候回来”她问。   “马上。”他说。   不出五分钟,他就回来了,没敲门,而是拨通她的电话。   门卡只有一张,为了保持房内用电正常,他没有带走。   看见来电显示,就猜是他在门口,拉开门,果不其然。   他从外面进来,卷进一袭风寒。   顾晓晨穿着一件薄款长袖卫衣,经不起那一阵寒风,抖了抖。   柳睿推着她的肩往里走,边反手关门边说她“怎么不穿多点。”   她一边加衣服一边问“等下去哪里”   他本要去洗手间,听了她的问话,顿步,回过头来看她“不用上课”   今天周三,上下午都有课。   犹豫三秒,她摇头“翘了。”   他唇角一压,笑了声。   顾晓晨拉上羽绒服的拉链,跑上前,抱住他结实的腰肢,在他怀里蹭了蹭“为了你蹭课,求补偿。”   柳睿低笑,一手探了上来,撩开她的羽绒服钻了进去,掐住她的腰,语调暧昧不清“怎么补”   腰间一凉,顾晓晨抬头瞪了他一眼。   他当没看见,作威作福的手更加肆无忌惮起来,顺着她的背脊爬了上去,有意无意的去抠她的内衣扣子“嗯”   “柳睿”顾晓晨忙地推开他,爆红一张脸大吼,“你无耻”   看着她那副不经逗的模样,他笑了两声,长臂一勾,将她拥进怀里,声音低沉“亏你还是学医的。”   顾晓晨不乐意了“学医就要黄吗”   “顾晓晨。”他笑一收,摆出一副严肃脸,“你含沙射影谁”   她冷哼。   瞅着她一副惹人爱的模样,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发心,很宠溺。   手顺着她的柔发而下,贴在她的脸上,拇指轻轻摩挲着她娇嫩的肌肤,突然的不舍。   大概是察觉到他异样情绪,便问“怎么了”   “下午去上课吧。”他说。   顾晓晨眨了眨眼,安静的看着他。   她是典型的瑞凤眼,瞳孔接近眼角,眼尾优雅的往上翘,黑白分明,摄人心魄。   心动难耐,他拇指微微上移,摸了摸她的眼角,然后艰难的滚了下喉,仿佛有话说,却又没说。   顾晓晨还是看着他,猜不透他究竟想说些什么。   “顾晓晨,等我回来。”到了最后,他只剩这一句。   原来他要走。   不知为何,心头忽然一哽,有些想哭。   “你要去哪里”   他沉默的望着她,没回话。   顾晓晨抿了抿唇,脸上的肌肤还被他覆在掌心,他手上的茧蹭的她的脸生了几分疼。   “昨晚”她看了眼他的腹部,声音变轻了,“你小腹上有条疤,挺新的。”   她学医的,自然瞒不了,自觉报备“集训时伤的,已经处理好了,没事。”   “怎么伤的”她问。   柳睿垂眼,继而风轻云淡地“攀爬的时候被铁脚划了下。”   “真的”   他点头“嗯。”   顾晓晨没见过枪伤,只知道那个伤口缝了七针,加上她并不知道他参加了什么集训,所以对这个解释没有生疑,却也嘱咐他“以后小心点。”   柳睿偏侧了目光,眼底有几分情愫涌动。   她这样担心,让他怎么敢告诉她,这是枪伤。   犹豫了下,她又问“这次走,是回军校吗”   他单手捧住她的脸,凑上前,在她额头深情烙下一吻,声音低沉“不是。”   “那是去哪里”她昂起头,看着他的眼睛。   默了一秒,没办法再骗她,他答“国外。”   两个字,回答的很隐晦。顾晓晨低帘,猜问“不能说是吗”   看着她忍不住的失落,下意识柔声安慰“顾晓晨,别担心,等我回来。”   一见他软了几分,顾晓晨立刻抬起那双黑溜溜的眼睛,得寸进尺“可是我想知道,你究竟要去哪里。”   看着她纯黑的眼,柳睿艰难的滚了下喉结,思忖下,再答“中国的东南方。”   国外,中国的东南方。   还是有些不满足,手揪住他的外套,小声的“还能更具体点吗”   可以。   63°32′5831″s,8°05′1987″e   绝对的具体。   可他却不能回答。   他的沉默,仿佛让她明白了些什么,松开他的外套,上面残留着被她的褶子。   垂手那瞬,他忽然攥住她的腕,还是那句“顾晓晨,等我回来。” 第20章 话别   三个人,分别沉默的喝着三碗粥。   柳溪是个急性子,容不得气氛沉闷,找了个话题打破僵局“你最近很忙吗每次找你都在手术室。”   顾晓晨嗯了声“进了陆恒的组,所以忙一些。”   “噢”柳溪长吁短叹,“和泓绎一个死样,泡在手术室就暗无天日了。”   提起牧泓绎,顾晓晨就自愧不如了,自嘲一笑“我和他比不了。”   柳溪认同点头“当然比不了,他是在玩命,谁敢跟他比。”   谁人都知道,自蔺焉一夜出走法国,蔺晨放话不许人找,从此销声匿迹,杳无音信。自那以后,牧泓绎就成日泡在手术室里麻痹自己,一路跳级,与他同届的研究生刚毕业,他已经开始评教授了。   顾晓晨放下汤勺,澄澈目光看屋檐下的小片天,一碗粥的功夫,已是乌云密布,暗沉无日。   柳溪顺着顾晓晨视线看过去,手慵懒的支着下巴,轻喃“看来,北京城要迎来一场暴风雨了。”   顾晓晨微昂着头看密不透风的天,清冷孤傲的侧脸在暗沉的光线里逐渐模糊。   骤然,倾盆大雨侵袭而来,数万颗雨滴在她的眼眸里冲刷。   柳睿一抬头,便看见这幅光景。   灰蒙蒙的天,哗啦啦的雨,静沉沉的人,浅淡淡的脸,稠密密的眼。   她的瞳,藏着一帘雨,埋着一句话。   还是和当年一样,掩不去的全是对他的不舍。   一场雨,将他们三人圈锢在老酒家,狂雨下,有疾奔而过的人,也有闪进粥铺躲雨的人,陆恒是后者。   他拍了拍身上被打湿的外套,一转身就看见了顾晓晨。   对上那双凝澹冰洁的眼瞳,倏然一震,回神后,他将湿透的外套挽在手里,朝她点了点头,一贯的雅致。   顾晓晨收回神绪,礼貌回点“陆教授。”   陆恒淡淡一笑,儒雅万千“旧陌常说你不在医院就在老酒家,看来这话不错。”   “他们家的粥还不错。”顾晓晨说。   听出她语调里的客套,陆恒缩短了话句“改日尝尝。”   柳溪闻到不寻常味道,扑上来,一双亮铮铮的眼睛瞅了眼陆恒,暧昧地问顾晓晨“这是”   顾晓晨眸光转过来,默不作声地睇眄着不安分的柳溪。   柳溪呲牙笑,装疯卖傻“不介绍一下吗”   将柳溪好一番研究,顾晓晨这才中规中矩地将陆恒的名讳报上“神外主任陆恒陆教授。”   “哦”柳溪眼意味深长地拖住长音,“原来这就是陆恒陆教授呀”   陆恒温和一笑“你认识我”   柳溪笑回“常听晓晨提起,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陆恒换了个手拿外套,一转眼,在暗沉灯光下,瞥见一顶军帽,刚有些松弛的神经又紧绷了起来。   柳溪没有自觉,侧过身给陆恒倒水。   就在这一瞬间,陆恒对上一双极具穿透力的眼睛。   四目交涉,风起云涌。   屋外风雨晦暝,倾盆狂急,无情的击打残叶,越下越大,像天河开了个口子,连绵不绝,毫无停歇预兆。   云谲波诡的四目交战,车无退表。   柳溪将水递给陆恒“陆教授,您喝水。”   陆恒没接,一瞬不瞬的目光和柳睿相峙。   见状,柳溪将水搁到桌面,看了眼气场强势的柳睿,小心翼翼喊了声“哥。”   柳睿黑眸一动,睨了眼柳溪。   冰冻三尺。   柳溪怵惕地往顾晓晨身上躲了躲。   一瞬间,气氛极其诡异。   他本是寻了个由子出来,不能停留太久,收回视线,拿起军帽,大步走前,停在顾晓晨左侧,被他故意压低的声音醇哑“我先走了。”   这就走了   心莫名一跳,登时站起,眼巴巴的看他,哪还有跟他生闷气的小情绪。   想张口,又不知说什么,看着他,欲言又止。   没等到她开口,柳睿动了动微僵的手,边将军帽戴上边说“照顾好自己。”   顿了下,又说“顾晓晨,等我回来。”   这样的对白,太熟悉了。   没忍住,她的眼眶浮出一层浓雾,有些不听话的想要往外涌。   他漆黑的眼睛沉着,抬手摸着她的脸,拇指轻轻摩挲在她湿润的眼角上,不舍得,却还是要道别,用最干脆利落的语气“我走了。”   同样是离别,时隔五年,她居然也会沉淀心性,不做无谓纠缠,故作坚强的点了点头,让他可以安心离去。   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反复告诉自己,只是三个月,三个月而已。   难得她温驯,柳睿淡勾起唇角,手掌落在她的发端,揉了下,然后转身,一脚踏进雨帘中,纵步天涯。   眼睁睁的看着他,远离,任凭雨水冲刷,他的背影依然安若泰山,屹立不倒。   那抹绿一点一点的被雨水覆盖,最后淹没在巷子的尽头,顾晓晨侘傺的敛下眼睫,看着他刚刚站过的地方,留下两只覆盂之安的脚印。   印上是土,大概是他来这儿之前走过泥路。   北京的泥路,还真难寻。   她猜想,那是训练场上的泥战争与和平。   安静的看着两只脚印,心头万绪。   是不是,凡是被他踏过的领土都这般安详,静和   那份牵挂,被她毫不掩饰的浸在眼底,坚不可摧。   陆恒皱了皱眉,仿佛眼前的人,并非顾晓晨。   “陆教授,这是3床的ri。”   背对门的陆恒转过椅子,手撑着额头,掩不住的疲倦,声音有些许颓“知道了。”   护士奇怪的望了陆恒一眼,然后将资料放在桌面,退出办公室。   “你们有没有发现,一整天陆教授都心不在焉的。”   “大概是北京的暴雨害的吧。”   “陆教授也是的,下个雨而已,搞的跟失了恋似的。”   看了一下午的病例,还停在第一页,陆恒捏了捏涨疼的眉心。   低帘,看见一份论文,是顾晓晨的,封面还有她的字迹,不似寻常女子的娟秀,笔锋凌厉,骨气洞达,还真是字如其人。   指腹不自觉地去摸着顾晓晨那三个字,心神有些恍惚不定。   叶旧陌是听了流言后来找陆恒的,敲了下敞开的办公室门。   陆恒抽回神,看了门口的人一眼,不动声色的用一份病例盖住顾晓晨的论文。   叶旧陌没有察觉,走进,语气懒散“听说你失恋了”   陆恒苦笑,素日里的儒雅气质早就灰飞烟灭。   叶旧陌看着有些丢魂的陆恒,皱了下眉“真动心了”   陆恒摇头,不去解释。   若问他是否真的动心,他不清楚。   只是第一次和顾晓晨一起上手术的时候,她的冷静和沉稳、判断和决策,都让他另眼相看。从来没有哪个女人会像她这般沉着从容。   手术室里的她只剩一双镇静的眼睛轻裘缓辔、措置裕如。   像某种魔力,深深地吸引着他。   这样阵脚大乱的陆恒,叶旧陌从未见过。   酒吧里,陆恒又灌了杯龙舌兰,那是第三杯了。   昏暗灯光下,叶旧陌盯着那浅绿色的水晶酒杯,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转着手机。   就在陆恒要灌第四杯的时候,叶旧陌出声阻止了他“想知道吗顾晓晨的故事。”   微醺的陆恒眯眼,脑子有些混浊。   看着叶旧陌许久,他突然勾起一抹戏谑的唇角,有些自嘲。   “实话说,这场战争里,你一点胜算也没有。”叶旧陌毫不留情的在陆恒的伤口上撒盐。   陆恒冷嗤了一声“兄弟真行”   叶旧陌拍了拍陆恒微塌的肩,勾唇,继续“顾晓晨早恋过。”   陆恒眯眼,有些意外“早恋”   她看起来不像是一个会早恋的女孩。她的冷艳,她的沉着,统统都在诉说着她的成长。她应该是学习成绩顶尖,却不懂得怎么跟同学相处的那种女孩。所以面对现在的同事,她并不热情。   “和柳睿。”叶旧陌继续刷新陆恒的三观,“顾晓晨追的他。”   彻底打破了陆恒心中营造的“顾晓晨”。   陆恒垂头,脑海掠过老酒家那幕,手不自然的转着酒杯“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为民谋利吧。”叶旧陌半真半假地。   陆恒涩涩一笑,又灌下一杯。   半小时后,两人喝的七七八八,计划打道回府。   出了酒吧,暴雨已经涨到阶梯上了,叶旧陌微醺的眼瞅着暗无天日的夜空,皱眉“这是要下到什么时候”   雨声哗哗,陆恒没听清他的话,指着不远处已被水浸了三分之一的车“还能回去吗”   叶旧陌笑“你敢开车回去吗”   陆恒摇头,压住涨疼的太阳穴“打车吧。”   叶旧陌又笑,略带嘲讽“这天,这雨,这水,你要是能打到车,以后你的夜班我全包了。”   于是,两人便漫无目的地站在酒吧门口等,与他们情况一样的人也很多,站在阶梯上,目光惶惶的看眼天,看眼积水,看眼车,纷纷摇头、叹气。   修烨算是临时被调派来解决这次暴雨灾害造成的洪灾,扎进消防员堆中,她异于常人的服装格外显眼。   修烨对消防队长说“一分队二十分钟后就到。”   消防队长点头“感谢支援。城内各处积水,实在没人了,真的没办法”   暴雨下,修烨的军帽早被淋湿,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下,轻点头,声音淡冷“应该的。”   远处,叶旧陌微蹙眉,距离原因,他看不太清那张脸,可那样的身影,那样的着装,都让他觉得熟悉。   神差鬼使地,他走下了阶梯。   陆恒叫了他几声,他完全没听见,只顾着往那个身影靠近。   水,慢慢浸湿他的皮鞋,然后是裤腿,他淌着积水竭尽全力往前走,风雨下,黑夜杳然,那人侧脸微转,四目交涉,倏然一怔。   隔着数万雨滴,对视着。 第21章 不止息   整整两夜一日的暴雨,北京城彻底沦陷了。   蔡静怡给顾晓晨打电话的时候,她正在煮早餐,听完电话那头的所述情况,撒盐的手一顿“你说什么”   蔡静怡简单的汇报了几处关于泥石流状况,又说“副院长要求所有医生立刻到岗,我知道您值了一个夜班,但是”   “我立马过去。”顾晓晨打断蔡静怡,仓促关火换衣服,赶去医院。   前脚刚踏进医院,伞还没来及的收,就遇到叶旧陌匆匆忙忙的往外赶,身上套着一件透明色的防雨衣。   “师兄。”顾晓晨急忙拉住他,“你这是去哪里”   “去灾区。”叶旧陌说。   顿了半秒,顾晓晨说“我跟你一起去。”   将随身携带的包寄放到护士台,然后跟着叶旧陌上了救护车。   救护车上,他从一旁的袋子翻出一件白大褂和透明防雨衣,递给她“穿上。”   接过,迅速穿上。   随着,是救护车报警铃响起,半分钟的样子,出发了。   从平坦的柏油路过渡到凹凸不平的泥泞路,车速下降,颠簸。   从窗外望去,远处条条状状的沟口还挂在半山腰,泥水顺流而下,满目疮痍。   可以想象,一泻而下之时的震撼画面,一定触目惊心。   救护车辆抵达灾区时候,消防部队的人已经在部署抢救工作,临时医疗营已搭起,数几十个病患躺在营内痛苦。   暴雨仍在席卷,不止息。   顾晓晨推门下车,叶旧陌递了把伞出来,她撑开,将伞往上提了点,映入眼底的,是从半空中直压而下的黑云,一团团,像穿着铠甲的翼族,起兵欲反。   踩着泥水往营帐走去,掀开营帐的时候,被一股扑面而来的血腥味道给侵袭,她下意识拧了拧秀眉。   后面有人喊了声“让一让”,顾晓晨忙着让开,只看见又四五个病患被抬了进来,跟在身后的是穿着白大褂、戴着军帽的修烨。   担架一着地,修烨立刻套上无菌手套,摸着伤患喉咙位置,向一旁的护士伸手,隔着口罩,声音有些模糊“酒精棉,刀片”   护士忙着用镊子夹出酒精棉递过去,由于太紧张,手一抖,哐当,镊子掉到地上。   修烨侧头,不悦的看了护士一眼。   这时,新的酒精棉送了上来,修烨接过,迅速消毒,与此同时,刀片也跟着递了过来。   一拿一递,十分默契。   刚完成一个病人的抢救,营帐外又抬了几个病患进来,顾晓晨戴好手套口罩,加入抢救工作。   “你怎么来了”为一个腿部受伤病人止血的时候,修烨问她。   顾晓晨一边快速的缠纱布一边沉静回答“到医院的时候看见师兄往这里赶,就一起来了。”   从那两句话后,两人便再无交流,心无旁骛地医治病患。   柳溪给顾晓晨打电话,接听的却是蔡静怡。   “蔡护士”   “您是”   “我是柳溪。”柳溪忙着报上自己的名字。   柳溪   很耳熟的名字。   回想了数秒,蔡静怡一拍脑袋,想起那个与她说顾医生和兵哥哥八卦的女孩子“原来是你呀。”   “这不是晓晨的手机吗”   “顾医生去了灾区,包放在护士台,估计忘记拿手机出来了。”蔡静怡解释。   “灾区”柳溪困惑。   蔡静怡说“因为连续暴雨的原因,北京城郊泥石流,伤亡惨重,顾医生去灾区增援了。”   挂了电话,柳溪一颗心不安了起来。   虽说身为医护人员,去灾区增援她可以理解,可现下暴雨不停,积水不退,加上泥石流,真让人不放心。   “要不是北京暴雨不利起飞,都在长春了。”赵前进将车驶入道路,又说,“首长怎么突然派您过去集训,这差事费力不讨好,关键容易拉仇恨。”   柳睿合着眼靠在副驾驶上假寐,敲食指的动作一停,铿锵有力地喊了个名字“赵前进。”   “到”   “闭嘴”   赵前进小心翼翼地瞥了眼身侧的柳睿,声音低了低“是”   车厢刚安静不到两分钟,柳睿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他拿起看了眼来电显示,柳溪,毫不犹豫的挂断。   忙音传入耳,柳溪不悦地拧住秀眉,锲而不舍地继续拨打。   连挂两次,柳溪仍旧打过来,柳睿烦了,接起,语气愠怒“什么事”   “哥,你老挂我电话做什么”柳溪抱怨。   柳睿两指摁住眉心,还是那三个字“什么事”   “北京洪灾加泥石流,想问问你还在不在北京。”   柳睿瞥了眼车窗外,确定还在北京境内,回她“还在。”   “你也要去灾区吗”柳溪问。   “灾区”   “对啊,北京城都沦陷了,你们这些吃纳税人的用纳税人的难不成要袖手旁观”   似乎对柳溪的用词有些不满,柳睿蹙了蹙眉。   “人晓晨可比你们这些人民公仆强多了,冲锋陷阵上前线,简直就是巾帼英雄,虽然我有些担心,可”   冲锋陷阵上前线   柳睿眉头一蹙,冷音打断柳溪“你说什么”   柳溪一顿“你不知道吗晓晨去灾区支援了。”   “嘟嘟嘟”   柳溪盯着已被挂断的手机,皱眉,难道她哥真的不知道   车子已驶入往高速入口路段,即将抵达高速入口,柳睿忽然命令“掉头”   掉头   开车的赵前进一愣,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柳、柳队,你、你说什么”   长春集训可是首长亲派的任务,这个时候掉头,是要公然的违抗军令吗   “我说掉头”柳睿不悦的目光扫了过来,冷魄慑人。   赵前进浑身立刻一怵,恢复状态,喊了声“是”   然后在高速入口处前两百米掉头。   “报告已掉头请指示”   “修烨在哪”柳睿问。   “报告在灾区”   “去灾区。”   赵前进懵了,不是说柳队正和顾医生闹得沸沸扬扬么恁地忽然又关心起修中尉了   没听到接收指令的回答,柳睿横扫了赵前进一眼,周身空气降到冰点,两段浓眉一蹙,威严气势“是你聋了还是我哑了”   走神的赵前进收紧心绪,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忙着加速“报告是我聋了”   “去灾区”柳睿重复命令。   赵前进立即挺直腰杆,刚劲有力一声喊“是”   一边灾区的救援刚刚开始,另一边的高速桥跟着垮塌,“砰”地一声地震山摇,顾晓晨整个人一晃,营帐里立刻躁动了起来。   “发生什么事”消防部队的队长慌忙地冲对讲机喊道。   有人回报,说是两公里外的高速道塌方,阻断了出路,同时多台车从高速路坠落,伤患众多,请求抢救人员和医疗人员支援。   顾晓晨将最后一名病患的伤口包扎好,随着大部队出发。刚跳上车就被修烨给拉了下来,顾晓晨看了眼浑身血渍的修烨,拧眉“做什么”   “让军医部队去。”修烨一脸凝色的说。   顾晓晨看着早已乱成一锅粥的现场,不悦反问“在这个时候你还要顾忌我是不是军人吗”   说着,她不顾修烨的阻拦,自径跳上车,往里面的位置一坐,空出一个位置,喊修烨“快上车。”   修烨看了眼坚定的顾晓晨,跟着上车。   车刚发动,叶旧陌忽然冲上来,倏地拉开车门。   修烨先是被吓一跳,正要骂人,却对上他深沉的双眼,目光突然一僵,喉咙一哽,没声了。   叶旧陌将身上的雨衣脱下,披到修烨身上,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小心。”   修烨拉上雨衣的拉链,对着他点了点头“你也是。”   抵达两公里外的塌方地区时,暴雨形势愈加猛烈起来,雨打在车窗上,像是无数条鞭子,狠狠地往玻璃上抽,发出剧烈的响声,教人心惊胆战。   顾晓晨跟着消防部队的人下车,看了眼前方因山坡塌方而被冲断的高速桥,倏然拧眉。   那画面,太触目惊心了。   远远地,她都能听见那来自混乱石堆下传来的呼救声。   一声比一声凄惨。   踩着泥泞往前走,头顶上的空骤然一声霹雳,狂风急雨再一次疯狂地卷席而来,顾晓晨整个身体在狂风中摇摇欲坠,她两脚费力的前行,刚踏出艰难的一步,一阵疾风猛烈向她袭来,她身板瘦弱,以至于整个人被吹的向后倒去,眼看着要狠狠摔一跤,却意外的掉入一个温热的怀抱。   睁开眼,他的脸就那样毫无症状地映入眼帘。   风雨下,严峻、明畅。   将她扶起,看了眼她那被雨水打红的脸蛋,柳睿不自觉地蹙起浓眉,将手上的安全帽扣到她头上,两指横向一拉,轻而易举地将她下巴下方的安全扣扣上。   “跟在我后面。”那是他说的第一句话。   顾晓晨回神后,忙的跟上,对着他的背脊,哽了哽喉,许半晌才问出口“你不是昨天就走了吗”   这一问,引来了他旁边几个士兵的回头,淡瞥了她一眼,然后迅速将头回正,仿佛刚刚那是一个错觉。   他的军靴踩着泥泞,手往后,对她摊出一个掌心,没有犹豫,她把手递给他。   放到他掌心的手,冰冷如霜。   微蹙了下眉,然后五指一拢,握紧她的手,带着她走过那一段较为艰险的路段。   前方便是救援现场,方志强正带人进行地毯式搜救工作,看见柳睿那瞬,愣了下,然后问“你不是走了吗”   柳睿淡淡回“先搜救。”   方志强不疑有他,权当特殊情况所以取消了长春任务,指了指远处的乱石堆“主要被困在那块地方。”   柳睿往方志强指的方向看去,分析了一下形势,脑海制定了几个营救计划。   那头有人喊方队,方志强忙着过去。   轻垂眸,瞥了眼她偏瘦的身板,身上的大白褂全是血渍,滚了下生硬喉,这才回答她的问题“停飞了。”   三个字,让她晃了下。   好像新闻是有说,受暴雨影响,从昨天上午开始,北京三个机场都停飞了。   “所以,你也和修烨一样来支援的吗”她问。   柳睿沉默的看了她几秒,没回话,只是说“因为是我欠你的,所以你才有恃无恐吗”   顾晓晨轻愣,什么意思   “我记得让你照顾好自己。”   说着,他刷下眼睫,连同眼睫毛上的雨水一起落在她的身上,隔着雨帘,看着她那双满是鲜血的双手,黑眸骤沉。   所以,她就是这样照顾自己的吗   默了片刻,他一声不吭地转身。   黑沉沉的天似是要塌下来那般,雷声震耳欲聋,他的身影走向涸澈之鲋的人们,消失在暴雨之中。   头顶,还传来大雨敲打安全帽的响声。   滴滴答答,没完没了。 第22章 我怕   救援行动刚展开不久,前方山路又出现塌方,将唯一的出路给堵死了。   日暮穷途。   “锯开钢铁的同时将钢铁从他身上抽出,立刻止血送到营帐,马上手术”   另一名军医惊恐“修中尉是要在这样的情况下手术”   修烨看着那名军医,眼睛全是化不开的浓墨,冷音凌冽“路段被堵,根本无法送到医院手术,难道要他流血身亡吗”   那名军医有些犹豫“可是营帐没有手术条件,雨势又大,泥泞又多,万一”   “再多的万一都敌不过最后一次机会。”修烨打断她,“要么死,要么手术,这个病患别无选择。”   现实就是如此残酷。   根本没有时间给他们思考,修烨选择将这名病患抬到营帐,就地手术。   暴雨持续不停,冲在泥泞上,一滩血很快被稀释。   一双接一双的军靴踩过,溅开的泥泞落在跪在病患身旁做急救的顾晓晨的白大褂上,她消瘦的身影在滂沱大雨下,逐渐模糊。   整整四个小时,她的双手便染上了上百号人的鲜血。   雨,慢慢的缓了下来,天上的乌云渐散了些,而战斗也在这一刻告捷,大概是上天的怜悯。   顾晓晨精疲力尽的从医药箱里捡起一卷绷带,晃了晃有些眩晕的脑袋。   伤患虽然全部成功解救,但大部分都受了伤,做了简单的包扎和处理,有几个伤势严重的还需送医院手术。   现下最重要的是抢通道路,伤患才能运送出去。   “顾医生。”一个士兵推开副驾驶的门,对顾晓晨招手。   顾晓晨视线看了过去“有什么事吗”   “我们要回营帐,您快上车。”   顾晓晨拧眉,下意识去找他的身影,没找到,问士兵“柳长官呢”   “他正在研究疏通方案。”士兵老实回答。   她毫不犹豫地拒绝“我不回去。”   士兵为难的看了她一眼,然后将车开到不远处停下,不知道和对讲机说了什么,没几分钟时间,他来了。   顾晓晨昂起头看他,一双手还不停的给病患包扎,在她绑下最后一结时,他立马抄起她的手腕,不言一发地将她拉起,强势地塞到副驾驶上,安全带一拉,门一关,立刻吩咐开车的士兵“回营帐”   士兵喊了声“是”   顾晓晨那容他这般强迫,不假思索地解开安全带跳下车。   泥面滑,她惯性地扑到他身上,两臂揪住他那身早已不成型的军装,站稳后,抬起一双冰冷的眼睛,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柳睿见状,不悦蹙眉,反手去捞她的手,却被顾晓晨躲开,没捞到,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顾晓晨我让你回去”   绝对的命令语气,不容置喙。   “我不回去”反抗着,顾晓晨下意识后退一步,与他拉开安全距离,一双清冷的眼睛隔着雨帘,死死地盯着他,“你凭什么让我回去”   “凭我是本次救灾的指挥官”他冷音道,然后伸手来强行拽她,却被她躲过,脸一黑再黑,一双阴冷的眼睛扫了过来,对上的,是她那双坚定无比的眼瞳。   “我不是军人你的命令我不要服从”这句话,她几乎是吼出来的。   柳睿一双沉着的冷眸看着她,不置一词。   你的命令我不要服从。   对于一个军人,这种话很陌生,也很可笑。   在军队,没有“不”,只有服从,绝对服从,无条件服从。   原来,他今天做了一件很可笑的事情,难怪赵前进耳朵聋了   沉寂片刻,柳睿对开车的士兵打了个手势。   士兵向柳睿敬了个军礼,声如洪钟“一分队即刻前往军营报告完毕”   顾晓晨眼看着车子开远,一颗心才落下来。   雨中,赵前进冲了上来,慌急的敬了个军礼“报告方队找您”   柳睿侧了侧头,紧绷的唇线微启“知道了。”   那目光太瘆人,赵前进揣摩了下环绕在柳睿和顾晓晨身上的那股不知名气压,太诡异,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然后退下。   再看顾晓晨的时候,柳睿敛去了几分怒气,没办法,他对顾晓晨向来没办法,只能冷硬的警告她“千万别越过黄线。”   他说的黄线是指消防部队围起来的警戒线,黄线区域是危险区。   不敢再顶撞他,她听话的点着头。   突然,柳睿踏了一步上前。   惊弓之鸟的顾晓晨下意识退了一步。   柳睿   还真拿他当贼防着。   没好气的抄起她的手,猛地往前一拉。   以为他要反悔,顾晓晨伸手过来推他,刚动了下手腕,眼前的男人已经半蹲而下,干脆利落地将她雨衣被扯开的拉链拉上。   站起时,垂着一双眼睛看她,深深沉沉。   “就没有你怕的吗”   看着他,顾晓晨眨了眨眼。   “看看四周。”他又说。   她四周打量了下,没觉得什么异常。   说的这么明显,她也没点自知之明,他突然转身离开,不再与她费口舌。   从车上取了几瓶针水的军医瞥了眼顾晓晨,然后问“柳长官生气了”   顾晓晨看了那军医一眼,不知怎么作答。   军医笑“难怪他生气。”   “为什么”顾晓晨问。   “你看看四周。”   顾晓晨皱眉,又是这句话。   军医接着说“除了你,全是军人。这不是你来的地方,他能不生气吗”   两人一边说一边往病患那边走去,军医撕开一次性针筒,熟练的将玻璃容器的水剂抽出,拇指轻轻一摁,溅出几滴药水。   扎针的时候她又说话“不过柳长官向来不近人情,你也别忘心里去。”   两个小时以后,道路终于疏通,救护车纷纷运送病人赶往医院。   远处一辆救护车降下车窗,叶旧陌探头出来喊了声顾晓晨“上车”   顾晓晨有所顾虑,迟疑的看了眼柳睿的方位,灰蒙蒙的天,光线暗沉,寻不到他的身影,微锁眉。   叶旧陌见她迟迟未动,又喊“一堆病人等着你手术呢”   性命攸关,她只能选择转身奔向救护车。   刚跳上,车门还没关,毛毛雨还飘在上空,绵绵的,像是一把温柔的刀。   就在此刻,一道惊恐的呼喊“柳队”   紧接着那呼喊声响起的,是在震耳欲聋的倒塌声。   远处,一截吊在半空的水泥板急匆匆的向地面压了下来。   钢筋水泥、碎石断块如风驰电掣全数砸向那群早已被鲜血染红的军绿色地域。   急,且猛。   毫无征兆。   厚重的积尘卷起,遮盖住层层目光,闪进顾晓晨瞳孔的,是那个绿色身影霎时淹没在势不可挡地顷刻之间。   骤然,心房一窒,她跳下车,跌跌撞撞地往那片慌乱狼藉的区域奔去。   当她疾步越过黄线区域的时候,紧盯远方的叶旧陌眼睛里突然出现一个纤瘦身影,骤然一惊,跳下车惊恐大喊“顾晓晨你给我回来”   回应他的,是全力奔走的顽强背影。   跑近,隔着一层尚未散去的尘土,她看见身负重伤的柳睿被两个士兵给抬了出来,胸前上插着一根钢铁,浑身的血触目惊心。   那刹,眼泪从她的眼眶里疯狂地流了下来,她疯一般冲上前,看着他逐渐失去血色的双唇,惶恐地双眼无处安放,颤抖无比的两手僵在半空,想碰又不敢去碰他。   “顾医生”模糊之际,仿佛听见有人喊她,但此刻的她,脑袋一片空白。   “立刻上救护车送医院”远处,叶旧陌大喊一声。   救护车里,顾晓晨用纱布捂住柳睿胸前的伤口,可不用几秒钟,白色的纱布立刻被染的通红,手心黏黏糊糊,冰冰冷冷,全是他的血。   眼泪不停的往下掉,手不停的往伤口送纱布,涣散的眼睛,沉重的脑袋,慌乱的手脚,完全的不能自已。   护士又挤了一袋血,鲜红的血浆从细管流了下来,然后穿进他的静脉。   那样缓慢的流速,仿佛他的生命,正一点一点的消失着。   叶旧陌观察柳睿的生命征兆、体温、脉搏,一一记录,然后电话通知医院急诊,要求普外和胸外即刻准备会诊。   挂电话前,叶旧陌问“马教授有上手术吗”   急诊回复暂时没有。   叶旧陌微合眼,有些倦,保持最后的清醒“通知马教授会诊。”   数十辆救护车从灾区赶回,尖锐的警报铃齐声而鸣,场面轰动。   赶至医院,急诊慌乱接诊,推着活动病床一路的疾奔,马不停蹄的脚步,蹬蹬瞪,震耳欲聋。   柳睿情况危急,普外和胸外会诊后,即刻敲定手术方案,通知麻醉科立即手术。   送进手术室的那一瞬,早已溃不成军的顾晓晨被叶旧陌硬生生拉住了。   眼看着手术室的门缓缓合上,顾晓晨彻底失去理智,用力甩开叶旧陌的手,试图硬闯进,再一次被叶旧陌拦下。可她不肯乖乖就范,依然还要挣扎,拼尽全身力气,顽强抵抗着。   看着如此疯狂的顾晓晨,叶旧陌狠狠地将她推到对面的墙上,猩红的眼睛死死盯住她,大吼一声“顾晓晨你给我冷静一点”   在这声暴吼下,她浑浊的脑袋仿佛有了一丝清醒。   眼泪掉在地面,起伏紊乱的呼吸声沉重。   终于,她放弃了挣扎,缓缓垂下头,如丧尸一般,跪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大喊“我怎么冷静他躺在里面,你让我怎么冷静”   他的每一滴血都像是一把凌厉的刀,随时随地地将她凌迟着。   他在里面生死未卜,她在外面如何冷静自如   叶旧陌心疼地看着完全崩溃的顾晓晨,半跪而下,将她的头拥进胸膛,柔声安抚“因为是他,你更要冷静。”   已经耗尽全身力气的顾晓晨突然软弱起来,她颤抖的双手紧紧抱住叶旧陌,气若悬丝“我怕,我真的怕”   这一生中,她从来没有这样怕过。   有多少人是这样送进手术室的,又是有多少人是这样葬送一切的,她比谁都清楚。   第一次被拒在手术室门外等待宣判结果。   她真的怕,怕他就这样离开了。 第23章 以为   “有事吗”   “可是我不喜欢你,不喜欢你的全部以及你的全部之外。”   “我不喜欢顾晓晨,我只爱她。”   顾晓晨,我们一起念复旦吧。”   听到这句话的顾晓晨从书堆里抬起头,看向那狭长幽深的眼睛,僵了片刻“你说什么”   “念复旦。”他重复着,眸光看了过来。   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迟疑地“和我吗”   “是,和你。”同样坚定不移的语气。   “所以”她咬了咬唇,仍旧难以置信,“所以我们要一起念大学吗”   “当然。”他回答着,抬手揉了揉她的发心,“怎么你不想吗”   “想”她不假思索说,顿了下,低了低帘,“因为太想了,所以觉得很不真实。”   看着她纠结的样子,他无奈一笑。   高三考结束后,他们一同回学校填志愿,第一志愿都是复旦。   他选择复旦的原因是为了回上海。   当初柳沁到广东念大学认识谢俊平,两人相恋一度遭到柳天铭的反对,并威胁柳沁若不与谢俊平分开便当做没他这个父亲。当时柳沁叛逆心重,加上和柳天铭之间本有嫌隙,冲动下,她嫁给了谢俊平。   结婚第一年,柳沁生下柳睿,却发现谢俊平出轨了,柳沁心殇,本想抱着柳睿回上海,却又下不了面子求柳天铭。当谢俊平找她认错要重修于好时,柳沁心软便答应了。   第三年,柳沁怀了柳溪,在她生产当天,谢俊平拿了一张离婚协议要她签字,说自己终于找到真爱,要与那个人一生一世。柳沁终于心灰意冷,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出院当天,婆婆来接她,还告诉她谢俊平走了,连这个老母亲都不要就带着那个女人走了。   柳沁看了看两个孩子,掩去眼底的泪,平静如水“走了好,走了,我们就清净了。”   就这样,柳沁和婆婆带着两个孩子相依为命。   其实,她可以选择回上海,可她的倔强不容她低头,她宁愿在外辛苦,也不愿在她父亲面前认输。   一晃便是十多年载,在柳睿高二那年,上海传来柳天铭病重的消息,连着好几日柳沁都失眠,担心柳天铭的状况,想回去却不敢回去。   看出母亲心事,于是柳睿决定考复旦大学。   他的决定是对的,柳沁果真借着这个由头回了上海,儿孙绕膝的柳天铭身体也逐渐好转,总之,大一是他度过最幸福的一段日子。   那年,有柳沁、柳溪、柳天铭,还有顾晓晨。   他原以为自己的未来会这样一直下去,起码,会和顾晓晨这样一直走下去,直至死亡。   而那,也是顾晓晨所以为的。   大一暑假,柳天铭病重,拖了个把月便去世了,正是升大二的时候,柳睿转去军校。自他北上念军校,两人的相处时间便越来越少,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在大三那年,她怀孕了。   因为寒假是回北京过的,短短三天,医学世家的顾家人很快发现了她的秘密,尤其是顾展昭知道了以后,勃然大怒,将她锁在房间闭门思过。   那日,是她与柳睿约好在南校门见面的日子。   那夜的雨那样的冷,那夜的痛那样的钻心,真教她毕生难忘。   靠在柳溪身上的顾晓晨再一次将那夜的场景梦了一遍,梦里的她撕心裂肺、声嘶力竭,可依然换不回她那唯一的孩子。   泪水从她紧闭的眼眶中流了下来,她苍白的脸上全是掩不住的哀殇,柳溪用纸巾拭去她脸上的泪水,每擦一次,往下流的泪越汹涌一次。   滚烫的泪水侵蚀着肌肤,柳溪眸色一滞,心,不自觉的疼了起来。   护士来换针水时再一次给顾晓晨量了体温,39度,烧退不下来。皱了皱眉“这可不是好现象。”   “她一直昏迷不醒,确定只是发烧吗”柳溪担心的问。   护士盯着温度计,叹气“顾医生是生理期,在暴雨下淋了一整日,烧又不退,情况不太好。我去找李医生过来瞧瞧。”   “不必了。”叶旧陌不知何时出现,将护士手上的温度计拿过,“你忙去吧,顾医生这里我来照料。”   护士一愣“叶、叶教授”   “去吧。”叶旧陌说着将自己带来的热水袋捂在顾晓晨怀里,又将右手的毛毯盖上。   柳溪抬起眼皮打量了眼叶旧陌,总觉得挺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叶旧陌倾身下来,掌心盖住顾晓晨额头,半分钟后他问柳溪“中间有打冷颤吗”   柳溪点头“有,间歇的,不是很频繁。”   叶旧陌将温度计甩了甩,给柳溪“放腋下,再测一次。”   放好温度计,柳溪忍不住又看了叶旧陌一眼。   见她频频看自己,叶旧陌问她“怎么”   “很眼熟。”柳溪说。   叶旧陌淡勾唇,面容有些倦,声音有些疲“我们见过,你念高中的时候。”   柳溪皱眉,完全没有印象。   “晓晨家里。”叶旧陌提醒。   柳溪终于想起来了“你是她舅舅”   叶旧陌“记性挺好。”   柳溪笑“你长得帅,让人过目不忘。”   叶旧陌浅勾唇,看了眼脸色苍白的顾晓晨,淡淡问柳溪“去看过你哥了吗”   柳溪忽然一静,敛下眼里的笑,点头“嗯,看过了。”   一接到通知,她就赶到医院,慌乱的拉着护士问手术室在哪,护士明明很条理清晰的把路线告知她,可她偏偏在下一秒就忘记了。   脑子里,是一层莫名的白。   白的惊恐,白的透彻,白的让人心慌意乱。   浑噩中,她跑了好些地方,最后还是陆恒撞见她,将她带到手术室。   手术室外,顾晓晨坐在冰凉的地板上,膝盖曲起,头深深埋进两膝之间,糟乱的头发遮住一截手臂,整个人跟失了魂似的。   那一幕,让柳溪滞了几秒。   慢慢走近,她迟疑喊了声“晓晨。”   顾晓晨跟没听见一样,依然埋着头,不言不语,一动不动。   柳溪皱眉,缓缓蹲下,小心翼翼抬手去拨她的发,又喊“晓晨。”   顾晓晨依然没应。   吧嗒   不明的清脆声响起。   柳溪垂眸,凝着地下的一个光圈,心头,莫名一窒。   吧嗒   又一滴,在这死一般宁静的空间里,无比震耳欲聋。   不知为何,看见顾晓晨的泪水,柳溪心头冒起一股怒火,大吼一声“顾晓晨”   可眼前的人,岿然不动。   她的安静,她的脆弱,她的眼泪,都让柳溪惶恐。   “顾晓晨”柳溪忍不住又喊了一句。   这时,顾晓晨巍颤的抬起头,两行清泪还挂在脸上,丧尸的眼睛空洞无灵,像被抽了魂,说话时,只有两片唇微微蠕动“我怕。”   两个字,几乎不费力气。   可柳溪听了,心却被人狠狠地捶了一拳,很痛。   就那样怔滞的看着顾晓晨,柳溪整个人都是懵的,还没反应过来,顾晓晨就倒在了她的身上,浑身跟火炉一般,滚烫致命。   柳溪一阵惊愕,完全不知所措。   到了最后,是陆恒率先反应过来,将顾晓晨抱到急诊室,然后挂上针水。   当陆恒将最后一块胶布贴在顾晓晨的手背上时,对柳溪说“马教授是胸腔的专家,手术会很成功的。”   柳溪这才想起自己来医院的目的。   “我想去看看。”柳溪说着,看了眼顾晓晨。   陆恒会意“去吧,我帮你看着她。”   “麻烦了。”   在手术室等了十分钟的样子,柳睿便被推了出来,柳溪忙着上前问护士状况。   护士说“他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   一句话,让柳溪那颗紧揪的心得以松懈。   柳睿被推进病房时,赵前进等人从部队赶来,询问了一下柳睿状况,然后帮忙办理住院手续,看见柳溪的时候,赵前进愣了一下,问道“姑娘,你认识我们柳队”   柳溪抿了抿微白的唇,负气摇头“不认识。”   赵前进懵了,看着姑娘失魂落魄的样子,费解“那您”   “我就是来看看他死了没有。”柳溪冷冷说了句便转身离去。   看着柳溪那帧渐行渐远的背影,赵前进纳闷的挠了挠头。   沉默了一瞬。   叶旧陌跟柳溪说“把温度计拿出来。”   柳溪取出温度计,递给他。   叶旧陌看了眼,松了口气“还好,没有想象的严重。”   柳溪悬在半空的一颗心,微微降落。   “我想带她回去。”柳溪说,“医院没有床位了,总不能让她坐在这里过一夜。”   叶旧陌认为不妥“最好不要带她回去。”   柳溪不解“为什么”   “柳睿在医院,她不会愿意回去的。”叶旧陌说。   柳溪一怔。   “去我办公室吧,我有休息间,让她住那里先。”思前想后,叶旧陌觉得这是最妥当的办法。   正准备抱着顾晓晨去休息间,一名护士匆急的跑过来说“叶教授你快去一趟,病人家属闹起来了。”   叶旧陌皱眉“怎么了”   护士喘了口气,继续说“是修军医做的那台”   护士的话还没说完,一阵疾风而过,叶旧陌已经消失在走廊的转角处了。   柳溪皱了下眉,看着护士问“发生什么事了”   “修军医跟病人家属闹起来了。”护士说着,低头看了眼靠在柳溪身上的顾晓晨,有些困惑,低喃几句,“不是说叶教授喜欢顾医生的吗怎么又掺和一个修军医进来” 第24章 我知道   赶到现场的时候,修烨被病人家属堵在病房门口,非要讨一个公道。   被磨了快半个小时的修烨始终只有一个回答“如果不及时手术,他就得死。”   “那他现在术后感染,跟死又有什么区别”病人家属十分激动,一边吼一边攥紧修烨的手,两眼充红。   叶旧陌蹙眉,抬步上前,挤进人群,直径抓起修烨的另一只手,试图将她拉走。   可病人家属死攥住修烨的手不放。   两股力道僵持不下。   寒冰渐渐以叶旧陌为中心散开,他冷冷看着那个男人“放手”   男人被叶旧陌强大的气场震慑,心神有些慌,却没松手“你、你们不能以多欺少。”   叶旧陌玄冰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还是那句话,冷了几分语调“放手”   男人坚持不松手“她不给我一个交代,我是不会放手的。”   对上叶旧陌骇人的目光,男人又怯了几分,忐忑地“手术是她做的我哥现在还躺在病床上生死未卜,如果她一走了之,我哥怎么办”   一瞬的沉默,叶旧陌扯下胸前的工牌,眼睛幽冷冰寒“有任何问题你找我,但是她,放手”   男人接过叶旧陌的工牌,犹豫了下,然后松开修烨。   一路被他扯出人群,在寂静的走廊停下,他顿足,然后转身,最后默默的松开她的手。   那只手荡了回来,腕上一条攥痕十分明显。   叶旧陌低了低头,声音有些萎“回去吧。”   修烨看着手上渐消的痕,皱了皱眉。   “那是我的病人。”她说。   “所以呢”叶旧陌反问。   所以   修烨又拧眉。   “所以我要留下,那台手术是我做的,凭什么是你来负责”   叶旧陌静静的看着她,眼睛里有些倦,他已经整整24个小时没有合过眼了,身体早已达到极限。   疲倦让他沉默,不想思考任何问题,所以没有说话。   见他沉默数秒,修烨再度强调“那是我的病人。”   到了最后,叶旧陌作罢,淡淡一句“随你吧。”   见他松口,修烨舒出一口气。   “你非要争取时间留在这里,我又能说什么呢。”他一语道破,毫不留情面。   这样的直白拆穿,让修烨不自然的闪了下目光,苍白解释着“作为医生本就要对病人负责,我又岂能一走了之。”   “随你。”他还是那句话。   两个字,修烨的眼眶不自觉一红。   他总是这样的放纵她。无论是三年前还是三年后,一切随她,从无怨言。有时候像个长辈,接纳她所有任性,有时候又像个孩子,听话的让人觉得心疼。   一根神经,就这样被他扯着。   不上不下,凌乱不堪。   这一瞬,她有些犹疑了。   “旧陌。”轻声的喊他。   叶旧陌视线巡了过来,看着她,眼睛乌沉。   修烨心头一紧。   那句话,还作数吗   想问,却不敢问。   几秒钟的心理建设,她垂下了帘。   还是没有问出口。   大概是察觉到她的犹豫,叶旧陌低眸,不忍心在这个时候去逼她做任何决定,思忖片刻,伸手过去揉了揉她的发心,声音柔和“好好休息一下。”   修烨双唇一抿,抬起迟徊不定的眼帘。   仿佛怕她将所有后路抹杀,匆匆一句“我还有手术,先走了”   说着,他大步流星的往电梯口走去。   那个白色的背影越来越远,慢慢的只剩下一个白点。   心动难耐,她不自控的想要挪动步子。   可那一步,真的很沉,承载着修澈和修离秋。   根本迈不动。   到了最后,她只能原地禁锢,眼睁睁看着他消失。   泪水,缓缓被她逼回眼眶。   次日清晨,护士来换针水,发现柳睿醒了,立马通知了马教授。   当时修烨正和马教授研究柳睿的状况,听到护士的话,同马教授一起赶到病房,马教授先为柳睿检查了一番,然后嘱咐“先好好养个月。”   柳睿沉黑的眼睛看着修烨,像没听见马教授话一般,哑声问“顾晓晨人呢”   “在旧陌的休息室。”修烨回着话,一边将输液架给他推了过来,然后将输液袋挂上,“知道怎么去吗”   因为班长的手术,跑过几趟医院,当兵的,对地形向来敏感。   “知道。”   修烨点头,两手环胸,一副怂恿姿态“慢走不送。”   “多谢。”柳睿道过谢,推着输液架出了病房。   马教授见状,有些担忧的蹙眉,却没阻止,待人真正走了,又问修烨“妥当吗”   修烨耸肩“他自己要死,拦着做什么”   马教授扶了扶眼镜,露出凝重之色。   叶旧陌的休息室与住院部有一段距离,大概是五分钟的路程。   柳睿胸前有伤,又刚做手术,走这一段路确实费了不少力气。   虽不能按照平时速度,却也比常人快一些。   柳溪从医院饭堂打包回来的时候,在电梯口撞上柳睿,先是一愣,然后怀疑自己的眼睛,再定睛一瞧,确定是她那个不要命的哥哥后,气得直接破口大骂“柳睿,你疯了”   柳睿扶着输液架,目光淡淡斜了眼来人,没张口。   “跟你说话呢”柳溪不罢休起来,要不是看在他有伤的份上,真想一拳揍到他脸上。   柳睿抬眼,看着柳溪,问话与一切都无关“人醒了没”   柳溪被气到完全失去理智,没好气地“难道你们在鬼门关没有见面吗没有约好一起回来吗还是说直接一起去阴曹地府拜堂成亲算了,还回到人类世界算什么”   能让柳溪气到这种程度,柳睿想,她真的害怕。   黑眸微动,忍不住抬手揉了揉柳溪的发心,安抚这个丫头,默了片刻,又问“她也和你这样的害怕吗”   刚有点气顺的柳溪直接拨开他的手,瞪住他,气到说不出话。   这时,电梯到了,人很多,根本轮不到他们站进去。   柳溪收住气,指了指扶手梯,示意柳睿。   胸膛的伤口扯疼,冷汗冒了一背,可他的脸上没有半丝表情,对着柳溪淡淡点头。   为了配合柳睿的步伐,柳溪走的很慢,慢的有些离谱。   柳睿看出几分端倪,讥笑了声“我又不是腿瘸。”   “你当然不是。”柳溪立刻否认,瞟了眼他受伤的位置,两眼一白,“你是脑子有病”   柳睿   他这个妹妹,无理的时候绝不逞强,有理的时候也绝不饶人,尤其是像这样的情况,她不噎死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转了五次扶手梯,终于到了五楼。   推开休息室的门,顾晓晨就躺在那张九十公分的床上,安静的睡着。   真的,很安静。   他停在门口,有些不敢靠近。   钢筋插进胸口的那瞬,只有半秒的时间。   那半秒,他的脑袋闪过的是顾晓晨那张冷艳的脸。   怕她害怕,怕她落泪,怕她奔溃。   可他还是让这些事情发生了。   他在想,眼睁睁看着他被送进手术室,她该有多疯狂   很多念头在此刻闪过。   “烧退了不少,就是还有些混沌。”柳溪说。   柳睿这才慢慢挪动脚步,推着输液架走到床旁坐下,伸手过去将她脸上的几根乱发拨开,拇指反复不停的在她干涸的唇上来回摩挲,指尖微热,是她鼻翼传来的呼吸,有些沉,很烫。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晓晨。”柳溪忽然开口,“在我印象里,她一直很坚强,无论你拒绝过她多少次,她从不退缩。可是这次,她真的被你打垮了,好狼狈,也好懦弱。”   “这样的顾晓晨,不仅让我心疼,还让我生气。我气她为什么那么轻易被你左右,我气她为什么要因为你变得懦弱。真的很气。”   柳溪的话像是一座山,沉沉地压在柳睿的心头,手还不停的在她唇上轻轻摩挲,慢慢低头,手从她的唇上移开,将自己的唇压了上去。   她的唇,很干,也烫。   抽身那刻,看见她睫毛微微一颤,没几秒时间,额间布满一层薄薄的汗。   抬手,将汗擦去,他紧绷的唇微启“顾晓晨,第二次了”   第二次,为了她,他背叛了国家。   站在柳睿身后的柳溪微有疑惑,第二次她不太明白。   看了她好一会儿,柳睿扶着输液架站起,转身,抬手揉住柳溪的发端“晓晨交给你了。”   柳溪皱了皱眉“交给我什么意思”   柳睿敛下眸色,淡淡解释“我还有事,要回部队。”   “回部队现在”柳溪看了眼还有大半袋的输液袋,“可”   欲言又止。   因为她知道,多说无用。   柳睿拍了拍她的肩,奉承了句“知道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小姑子,照顾好你嫂子。”   柳溪有些赌气的挪了步,不让他碰,没好气地“你自己的老婆自己照顾。”   想了想,柳溪觉得不甘心,又补了句“别死了,死了我就把你老婆嫁给别人。”   柳睿一笑置之。   柳溪皱眉“我很认真的。”   没再理会柳溪,他刷下眼睫,看了眼顾晓晨,数秒,沉默的离去。   关门声响起,柳溪这才看向那白色的房门,拧了拧眉心。   江杊从训练场跑回来时,柳睿刚出首长办公室。   远远的瞟见柳睿的身影,江杊跑上前,一手勾住柳睿的肩膀“行啊。”   柳睿冷冷的斜了眼他的手。   江杊权当没看见他不悦的目光,反而勾的更紧“听江枫那小子说,你女人前些日子进局子了”   柳睿弹了弹袖口处不存在的灰尘,声音淡淡的“吃离秋口水了”   江杊   一路跟着柳睿回了宿舍,江杊念念不忘“真是你女人”   柳睿一手将江杊拦下“我困了,要休息。”   江杊直接拍开他的手,往里窜。   柳睿转身,瞥了眼自觉拿出小板凳的江杊,有些头疼。   江家这两兄弟,真难伺候。   江杊坐下,淡瞟了眼柳睿的胸“不是做手术了吗怎么回来了”   柳睿懒得理他,直接去了洗手间洗了把脸,这期间,江杊接到首长的电话,是关于柳睿的处分通知。   柳睿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江杊严肃的看着他说“你被处分了。”   柳睿点头“我知道。”   江杊皱眉“为什么”   柳睿沉默的看着他,没作声。   江杊有些急了“你这是为什么虽说长春集训不是什么好差事,还是修烨给你挖的一个坑,可叙利亚一事你功不可没,晋升报告已经递上去了,没意外的话定是要升中校的。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去”   “不为什么。”他说。   看着他一副漠然自若,江杊怒了“柳睿”   柳睿淡笑,拍了拍江杊的肩“现在是我被处分。”   江杊没好气的拨开他的手,冷哼“你当我乐意为你急”   下午,针对“柳睿违抗上级命令,私自停滞北京且无报告参加救灾活动”召开了紧急会议,会议最终结果作记过处理。   回到宿舍,江杊瞅了眼换训练服的柳睿,说“长春集训泡汤了,还有记过,这都不说,关键是你升职没望了。”   某人保持沉默。   江杊又瞅了眼柳睿,这时,他已经脱去上衣,背脊有几条疤,全是出任务时留下的。人一转身,江杊看见他胸膛的新伤口,白色的纱布红了一片,不由皱眉“你这是要去训练场”   “长春集训不用我,二分队还归我管。”柳睿说着,拉上了作训服的拉链。   江杊一贯看不惯柳睿这等自虐作风,冷嗤“你就作吧。”   突然,敲门声响起,没等里面的人喊进,外面的人自径推门而进。   是修烨,一袭军装,应该是刚从首长那过来,江杊猜着。   柳睿边戴作训帽边走上前,问修烨“从医院回来的吗”   修烨心领会神“没醒。”   柳睿低眸,点了下头。   江杊听着一愣一愣的,忙问修烨“什么什么没醒”   修烨冷冷的斜了江杊一眼,冷嗤“等你们领证后再来过问吧”   江杊   他真td长得一张小白脸还是受。 第25章 我要他医院。   浑浑噩噩的顾晓晨经过三番五次的挣扎,最后睁开那双沉重的眼皮,入眼的是一袭白。   柳溪挨在墙面玩手机,瞥了眼刚醒的顾晓晨,懒懒问了句“渴了还是饿了”   顾晓晨侧头,看着柳溪那被长发遮住的半张脸,不答反问“手术结束没”   声音很哑,也粗。   呵   柳溪在心底冷笑一声,全是一个样。   “放心吧,人没死。”柳溪将手机扔进衣兜,伸手过来,探了下顾晓晨的额头,“烧退了,你要不要回家”   “不回。”   “随你。”柳溪一副无所谓姿态,再掏出手机,给柳睿发了条微信,告诉他顾晓晨已经醒了,然后又说,“反正医院没有柳睿这个人。”   顾晓晨皱眉“什么意思”   柳溪遗憾的告诉顾晓晨“回部队了。”   “今天”   “上午。”   “他疯了”   柳溪认同点头“大概是,要么疯了要么脑子坏了。”   熄了火,柳溪瞥了眼副驾驶的顾晓晨,犹疑地“你确定吗”   脑子还有些沉的顾晓晨倦乏的侧了一眼过来,声音低低的,还带着鼻音“什么”   柳溪瞟了眼站在部队大门两侧的两列士兵,关键是他们手上还规整地握着枪,十分怀疑此行的成功率“你确定你可以安然无恙的走到通讯室门口”   “不然呢”顾晓晨淡淡反问,头疼,忍不住抬手摁住阳穴缓解疼痛感,声音开始哑了起来,“还是说,你有更好的方法”   柳溪确实没有更好的方法,柳睿电话不接,信息不回,搞的跟人间失踪一样,除了直接来部队找他,还真别无他法。   只是,柳溪鼓了鼓腮帮,一脸郁闷“你就非要立刻见他”   顾晓晨默了几秒,突然自嘲一笑,低眉“见不到,我会以为他真的死了。”   就算柳溪告诉她,他是活着从医院走出去的,可心还是揪着。   只要一面,只要见他一面就好。   柳溪“他真没死。”   “我知道。”顾晓晨看着那高高升起的五星红旗,目光幽淡,“一面,只要一面就好。”   她的声音很低,又哑,同时带着鼻音,说出口时有些涣散,仿佛没有经过脑子,瞬间冲出喉咙的低喃。   这样的顾晓晨有点像是高中时代。   柳溪忍不住偏头看了她一眼,黄昏薄暮,穿透车窗,映在她微白的脸上,金光荧透。   风在滚动,云在涌,飘在半空的红旗照耀,波浪式的翻腾着,五颗星被扭到变形,像是那日他的球服。   定定看了数秒,顾晓晨收回视线,解开安全带下车。   远处,一辆军用车缓缓开了过来,副驾驶的修烨瞥见顾晓晨,忙着喊了句停车。   驾驶员停车,问了句“修中尉,怎么了吗”   修烨解开安全带,吩咐了句“你先进去,我还有点事。”   “是。”   江杊本是来通讯室拿份资料,遇上修烨的车回来,却不见她,便拦下车,问驾驶员“修烨呢”   驾驶员回答“在门口下车了。”   “有说去哪吗”   驾驶员摇头“不太清楚。”   江杊皱了皱眉,将手里的资料放回通讯室“我一会儿再来取。”   寻了出去,正好瞧见修烨跟两个女人站在一辆白色轿车旁边说话,那个穿红色风衣的女人有些眼熟,江杊眯了眯眼,回想数秒,灵光一现,紧蹙的眉宇一松,唇翘了起来。   原来是她柳睿的女人。   “你是进不去的。”修烨说。   顾晓晨静了静心,混沌摇头“没想过进去,只是想见他一面”思来想去,本想说出可以说服别人的话,兜兜转转,还是那句,“一面,一面就好。”   还是那样涣散的语调。   修烨皱眉,而后问“见他做什么”   顾晓晨突然一愣。   见他做什么   “呵”她低冷一笑。   是啊,她到底见他是为了什么为了跟他说些什么还是为了看他什么   根本没有答案。   就只是只是想要见他。   顾晓晨摇了摇头,低头,看着修烨脚上的军靴,不由地回想起那个画面。   医院走廊上,他将她拦下,面对面而站,低头时,她看见的是自己的白板鞋和他的军靴,截然不同的色彩,冲击着视觉。   “晓晨。”修烨忽然喊她。   她垂着头,还深陷回忆,低声无意识的问“怎么了”   “为什么”修烨问。   为什么   一瞬的清醒。   她抬起头,眼底有几分疑惑“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选择跟他重新开始”修烨完善自己的问题。   为什么选择跟他重新开始   顾晓晨一秒钟的失神,然后抿唇,最后低帘。   沉默,蔓延着。   就在修烨以为顾晓晨不会回答的时候,她低碎的声音忽然传入耳侧,淡淡的,如微风“我只是想要他。”   我只是想要他。   很简单的六个字,却完全涵盖了她对柳睿的占有欲。   无论如何,她只要他。   顿了片刻,她又补充“无论是生的他还是死的他,我都要。”   只要是柳睿的一切,她都想要,正如当初她回答过他的“喜欢你的全部以及你的全部之外。”   这样的她才是真正的顾晓晨,对于拥有柳睿那件事情,决不妥协。   近黄昏的夕阳有些沉,穿透树缝的橙光懒怠,洒在顾晓晨净白的脸颊上,镀了一层不知名的柔光。她眼底的情绪被敛下来的睫毛遮挡,看不清最深处的灵魂,像沙画里的剪影,寻觅无影。   世界上最肯定的答案,莫过于此。   一旁的柳溪听到回答后偏过头来看顾晓晨,彻底愣住了。   在广东听到一些传闻,知道她哥正在挽回晓晨,原以为是她哥更爱晓晨多一些,却未料   踩着落叶,耳边回响的还是顾晓晨最后的那句话。   我只是想要他,无论是生的还是死的,我都要。   刚踏一级阶梯的军靴忽然顿住,回忆断断续续侵袭而来,一幕幕,一帧帧从眼前飞过,最后   是那句话   “如果你愿意,我希望你是我的新娘。”   心,在此刻彻底乱了。   他的新娘。   这样的诱惑,真的让人无法抗拒。   江杊从背后拍了下修烨,修烨被吓一大跳,惊呼了声。   过激的反应,让江杊皱了皱眉“想什么呢那么入神”   她没好气的瞪了江杊一眼。   江杊一脸无辜,略弯了腰,平视修烨的眼睛,脸凑前,铮铮的八卦神色“刚刚在门口,那个女人,是柳睿的吧”   修烨瞪着他,没回。   江杊讪讪一笑,用肩膀去撞她“别那么小气嘛”   修烨仍旧瞪着他。   大概没见过如此修烨,江杊突然背后一阵发凉,没再惹她,悻悻地蹭了蹭鼻子,转身往宿舍去。   修烨不说,自然有人会说。   江杊走后,修烨再次陷入沉思。   一分钟的样子,她突然拨通了叶旧陌的电话。   响了很久,一直没人接。   皱紧眉,思考数秒,然后转身。   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找到他,告诉他。   军绿色轿车从军区疾驰而出,夜幕下,修烨的脸一闪而过。   坐在副驾驶的顾晓晨淡淡敛下眼睫,微勾了勾唇。   暴雨下,叶旧陌追了上来,将雨衣给了修烨。从哪个时候,她已经明白,修烨根本不可能回天津了。   柳溪忍不住又瞥了眼风雨不动的顾晓晨,急性子掩不住了“要等到什么时候”   看了烦躁的柳溪一眼,顾晓晨说“要不你先回去吧”   “你把我当什么了”柳溪冷哼一声,“再说,要是我哥知道,能饶我么”   走前,他可是反复交代,把他老婆照顾好,这个时候走了,不被扒一层皮才怪。   顾晓晨压了压唇线“那随你。”   夜幕,沉入古城。   结束训练回宿舍的柳睿一推开门就看见江杊坐在小板凳上,一副就等你的诡异表情。   将军帽摘下,问江杊“有事”   两个字,简便无情。   江杊哼哼两声,挑起眉峰,一副高姿态“你这态度可不行。”   柳睿冷冷斜了他一眼“有病”   “你会后悔的。”江杊一副到时候别求我的姿态。   柳睿脱掉下训练服,没再理会江杊。   看着他进了洗手间,江杊急了,追上,隔着一扇门,喊他“柳睿。”   没人应。   “靠”江杊低骂一声,本想要让膈应这小子,没想到反弄成自己憋屈,最后还是没忍住,“你女人在外面。”   半秒时间,洗手间门倏地被人拉开,掀起一阵冷风窜过耳朵,江杊防备的退了一步,做了个自卫动作。   这样的本能,是军人的特质。   柳睿一双黑眸盯着他,冷冷的“再说一遍。”   江杊这才把横在胸前戒备的手收回,轻咳了声缓解尴尬。   妈的,刚刚那一瞬,他还以为柳睿要给他来个过肩摔。   “我让你再说一遍”柳睿的声音又冷了几分。   本想吊这小子胃口,可看见他那双嗜血的眼眸,作罢了。   江杊指了指大门方向“你女人好像在外面。”   稀疏的灯盏,那帧黑色的影子一闪而过,如鬼魂一般,快,而无影。   江杊站在宿舍走廊上,看着越跑越远的柳睿,重重地叹了口气。   赵前进刚冲澡回来,瞅着长吁短叹的江杊,敬了个军礼,然后问“江队叹啥气”   江杊睨了眼赵前进,意味深长的“过段时间你就懂了。”   赵前进丈二的和尚,摸了摸头,太深奥,不懂。   灵光一现,江杊突然问赵前进“救灾那天,你和柳睿一起去的吧”   赵前进点头“那天我开车。”   江杊眯了眯眼,旁敲侧击“当时有什么异常吗”   “异常”赵前进认真回想了下,说,“柳队先是接了个电话,突然让我掉头,问了修中尉在哪,我回答灾区,然后他就要去灾区。”   “修中尉”江杊有些懵了,这又和修烨扯上什么关系   去了灾区,发现顾医生也在。   赵前进正想说这句话,却被隔壁宿舍冲出来的几个人打断。   他们在暴吼“修中尉被求婚了”   “什么”江杊和赵前进同时喊道。   冷风下,顾晓晨两手揣进口袋,百无聊赖的踢着车轮胎打发时间。   他疾步而来,她毫无察觉。   一脚又一脚的踢着,毫无规律。   突然的一瞬,余光仿佛瞥见什么,侧头看去。   还来不及看清来人是谁,就已经被那人狠狠地抱进怀里,后颈被他的手指压的发疼。   鼻尖,突然划过碘伏的味道,从他的胸膛传来。   柳睿   生怕他的伤口被撞上,下意识去推了推他“柳睿。”   他反倒将她抱得更紧了。   “柳睿,我会撞到你伤口的。”话语里,全是担忧。   抱着她,缓缓阖上眼,见她不老实的在怀里扭动,忽然沉声喊她“顾晓晨。”   这一喊,她停止了扭动。   “别动。”他又说。   “可是”   话音戛然而止,他用唇堵住了她。   趴在车窗上偷看的柳溪见到这幕,满意的点了点头,就说嘛,她哥是什么人物,搞定一个女人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更何况是一个对他死心塌地的女人。   照顾嫂子。   看来某人早有预谋。 第26章 那些天,柳睿总能听见一个名词顾医生。   “擒拿训练的时候扭到手,估计要去看看医生。”   “找哪个医生呢”   笑声响起,暧昧又意味深长“当然是找顾医生咯”   柳睿刚好从二分队宿舍经过,听见这样的对话,不由停下脚步,推开门,淡扫了圈,冷冷扣下一句“全体都有,俯卧撑准备。”   众人先对视,然后再看柳睿,最后立刻倒地,标准的撑起俯卧撑准备姿势。   柳睿低帘,压住一抹寒光“五十个。”然后转身走了。   就这样,二分队宿舍出现了一道奇景,只要柳队经过宿舍,不管天黑天亮,就是俯卧撑伺候着。   又一次做完俯卧撑的众人纷纷一屁股坐到地板上,哭着一张脸纳闷了。   “不就是谈论了一下顾医生,你说柳队至于么”   “就是,又没肖想顾医生。”   某晚,柳睿搞了个突击集合,夜风习习,笔直的队伍,个个精神抖擞。   柳睿满意点头,让赵前进整队带回宿舍。   宿舍里,一群人又纳闷了。   “凌晨突击集合,柳队好久没使这招了。”   “柳睿至于那么无聊么”   赵前进一边脱衣服一边冷哼“顾医生不在身边,他能不无聊吗”   届时,刚好柳睿经过二分队宿舍,宿舍门留了条缝,他很清晰的听见那句“顾医生不在身边,他能不无聊吗”   第二天,赵前进被派去清扫食堂。   一众仍处于莫名状态的人等,彻底陷入沉思。   一人盘腿,手支下巴,冥思苦想后得出结论“会不会是柳队还没搞定顾医生,所以一听顾医生三个字就心烦”   另一人摇头,手握拳撑头,思想者升级版动作“真相只有一个,那就是柳队脚踏两只船,一边顾医生,一边修中尉,他怕我们谈论顾医生被修中尉知道,所以用了封口计啊谁打我”   赵前进觉得一巴掌不够,又往他头上拍了一巴掌,牙呲呲的教育“柳队怎么会是那种渣男,再说了,修中尉都被求婚了,人家是有夫之妇好吗”   众人点头,鄙视玷污他们柳队的某人。   某人无辜,苦着脸解释“那你们说说,柳队干啥折腾我们”   赵前进若有所思一阵,然后伸手过来摸着某人刚被他袭击过的脑袋瓜,重重叹了口气“大概他是精力旺盛吧。”   第三天,赵前进不仅要去清扫食堂,还要到后山除草作业。   窝在墙角的一堆人看着日光下独自一人除草的赵前进,纷纷摇头,哀叹,长鸣。   江杊知道这件事后,特地跑到柳睿宿舍,一脸看戏的痞笑“我说你至于么不就谈论了一下你女人,何必搞得军心惶惶。”   柳睿冷斜了他一眼,唇角似笑非笑地。   江杊仿佛看见了某人眼睛里的阴谋奸计,吓得立刻窜起,逃之夭夭。   经过三番五次的整顿,队里再也无人提及顾晓晨,也不敢妄议柳少校绯闻。   直至班长出院那日,赵前进和柳睿一道去接,柳睿吩咐赵前进去办理出院手续,在护士台遇到顾晓晨,便喊住她“顾医生。”   顾晓晨瞟了眼赵前进手里的单子,问“班长要出院了”   赵前进点头“柳队来接的,现在就在班长病房,顾医生要不要一起上去”   算起来,有好几天没见到他了。   没有犹豫,顾晓晨点了点头,随赵前进一起去了班长的病房。   班长病房内,嫂夫人还在跟柳睿唠叨人生大事,顾晓晨和赵前进就到了,推开门,赵前进喊了声“柳队,顾医生来了。”   柳睿回头,看着顾晓晨浓眉一蹙,然后喊“赵前进。”   “到”   “俯卧撑。”   赵前进   带顾医生来也有错   尽管质疑,但他依然迅速的撑起俯卧撑准备“报告,几个”   柳睿冷睃了他一眼,毫不怜惜的“五十个。”   看见这幕的顾晓晨有些莫名,低头看了眼埋头苦做俯卧撑的赵前进,然后慢慢挪动脚步,往柳睿方向走去,十分好奇的问“他做错什么了”   “觉悟不高。”柳睿面无表情的说。   觉悟   顾晓晨又忍不住看了眼机灵的赵前进一眼,她觉得赵前进觉悟挺高的。   “中午一起吃饭。”柳睿说。   顾晓晨抽回神,点头“没问题,我待会坐诊,中午可以准时下班。”   “嗯。”他应着,侧身,给她介绍,“这是班长,这是嫂夫人。”   顾晓晨朝他们点点头,礼貌的微笑着。   嫂夫人看着顾晓晨的眼睛两眼发光,忙问“小柳,这是你女朋友”   “顾晓晨。”柳睿介绍道。   “嫂子好。”顾晓晨忙着喊了句。   “哎”嫂夫人笑的合不拢嘴,眼睛里散发的全是三姑六婆看到未来媳妇的那种光亮,“你好你好”   这时,赵前进做完俯卧撑,打了个报告。   柳睿淡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起立。”   赵前进站起,憋屈着一张脸,想问原因,可看见柳睿那张黑成碳的脸,又硬生生给忍住了。   郁闷,极其郁闷。   顾晓晨没有多待,几分钟后就回岗位去了。   当时嫂夫人给赵前进和柳睿削了个苹果吃,吃苹果的时候,赵前进放松了警惕,一不小心把多日的困惑问出口“柳队,到底为啥啊”   柳睿黑眸淡睨了他一眼,没作话。   赵前进没知觉,又咬了口苹果,有些愤恨“不是儿,谈论顾医生怎么就错了”   柳睿将最后一口苹果咬进嘴里,慢条斯理的嚼完,冷不丁的喊了声“赵前进。”   吃苹果的某人动作一僵,怯怯的看了眼柳睿,迟疑地“到”   “俯卧撑。”   赵前进“是五十个”   “挺觉悟的。”   赵前进正做着俯卧撑,总觉得那句“挺觉悟的”不太像是夸奖。   “做完俯卧撑把班长送回去。”吩咐完,柳睿便离去,开门的时候突然回头,瞟了眼赵前进,语音淡淡地,“再加五十个。”   正在做俯卧撑的赵前进突然想要狗带。   做完俯卧撑,他爬到椅子上,闷了口水,半昂着头,看着白花花的天花板,叹气。   再这样下去,他都要抑郁了。   嫂夫人在一旁边帮班长收拾着行李,边数落赵前进“笨死了。”   一听这话,赵前进立马扑上去,抓住嫂夫人这根救命稻草“嫂夫人,您快告诉我”   嫂夫人一定知道,这是赵前进人生有史以来最准的直觉。   嫂夫人停下叠衣服的手,侧了眼赵前进,恨铁不成钢“成日顾医生顾医生,能不被罚么”   “呃”赵前进还是不懂,“为啥呢”   嫂夫人啧了一声“刚刚你没听见人家小顾喊我什么吗”   赵前进眨巴眨巴眼睛“嫂子”   嫂夫人看着赵前进,一脸你再不明白我也救不了你的表情。   赵前进顿时恍然大悟。   已入深秋,落叶堆积,漫天漫地一层金黄。   结束上午工作,顾晓晨将白大褂褪去,挂在一旁的衣帽架上,拿起挎包,往院外走去。   蔡静怡瞧见顾晓晨方向不对,便问“顾医生不去食堂吗”   “有点事,去外头吃。”   蔡静怡点了点头,和她告别,转身往医院食堂的方向走去。   从后门出,踩着青色的石板路往巷子的深处走去。   这样的场景,很熟悉。   仿佛回到那一天,他们在这个巷口重逢,屋檐下,她假装没有看见,眸光一闪而过。   在原地,顾晓晨停住脚步,踩着白板鞋上人家的青砖,同一个位置,巷子的深处缓缓走来一个人影,军绿色。   是他。   “不是说在老酒家碰面吗”她站在青砖上,居高临下的望着他,问道。   他越走越近,最后走到她的跟前,半昂着头看她的眼睛,沉音魅人“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你会在这里。”   心弦,有那么一刻,颤了下。   “顾晓晨,那天为什么装作没看见我”他忽然问。   顾晓晨笑,有些低讽“难道我还能跑上去赏你两巴掌不成”   他也跟着笑了,摇着头,带着几分无可奈何。   一阵秋风拂过,青瓦上的落叶被扬起,缓缓而下,落在他们的发上,身上,脚旁,处处皆是。   落叶纷飞的季节,很美。   就在此时,柳睿忽然踏一步上前,右手将她的腰肢一捞,揽进怀里,下巴一抬,轻而易举的吻上她粉嫩的唇。   她的身上带着乙醇的味道,使人上瘾,噬人心魄。   几个本要来老酒家喝粥的护士瞧见这幕,脚上一顿,回神后,匆匆人推人的往回走。   一路小跑回医院北门,相互拉着手,激动地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几双眼睛瞪的老大,就是说不出话来。   最后一行人一鼓作气跑到医院食堂,找到蔡静怡,挨着坐下,忙着分享这个惊天动地的大八卦。   “接、接吻”蔡静怡脑补了一下冷艳顾医生和冷脸柳长官接吻时候的画面,总觉得有些怪异,“你们确定吗”   护士们纷纷摇头,拉着的手又紧了紧,激动的不得了“当然确定了,亲眼所见。”   一旁吃饭的麻醉科护士听了墙角,凑过来问“不是说顾医生和陆教授是一对吗”   “欸”心肺科护士也凑上来八卦,“几个月还传顾医生和叶教授呢,怎么又变了。”   “不不不”神外科护士坚定,“是和柳长官,我们刚刚亲眼所见。”   有人惋惜“怎么不是和叶教授呢,顾医生那种冰美人应该和叶教授那种暖男在一起才对。”   有人不赞同“还是和柳长官般配一些,一个医生一个军人,多么完美的c。”   又有人说“和陆教授才能堪称完美吧”   三个派别,针锋相对。   赵前进推着班长的行李箱去坐电梯。   几个后面进来的护士没注意到他,一心讨论顾医生和谁更合适,备选人有叶教授、陆教授和柳长官。   “我觉得是叶教授,你看平时顾医生有点什么事,叶教授多上心呀。”   “也是,还是叶教授靠谱一点,柳长官虽然帅到爆,但他的职业”欲言又止。   另一人脑袋一歪,还是坚持自己最初的c组合“可我觉得军人医生才是天生一对呀。”   几种不同的声音传入赵前进的耳里,到最后,几个护士还是比较倾向于叶教授。这样的结果一出来,赵前进就不乐意了。   电梯快要抵达二楼的时候,赵前进忽然凑上前,头卡在几个护士中央,不由发问“我们嫂子怎么就和叶教授配成一对了”   八卦的护士们忽然一怔,纷纷看向赵前进,眼睛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迷彩绿让她们有所觉悟。   只是,刚刚他说了什么   “嫂子”   众人异口同声反问。   赵前进得意的扬了扬眉梢,点头“你们不是在说顾晓晨吗”   护士们点头。   “神外的顾晓晨”   护士们又点头。   确定无误后,赵前进肯定点头,有些小得意的说“就是她,我们柳队的媳妇儿,我们的嫂子。” 第27章 无情有思   两碗鱼片粥上桌,他一如既往地往她面前推一碗,撒上点葱花,递了汤匙过来。   “溪溪和楚楚回去了”顾晓晨问。   柳睿点头“昨天下午的飞机。”   “本来要去送她俩,临时来了个病人要做手术,没去成,没跟你唠叨吧”   柳睿将鱼肉往她碗里舀“没看手机”   这两日忙,手机没怎么看,她又问“手机怎么了”   他笑而不语。   这令顾晓晨更好奇了,忙着掏出手机,柳溪已将她拉进微信群,并在群内呼喊欢迎嫂子归队   后面则是莱楚楚和沙轻舞扔出千奇百怪的表情包来。   盯着屏幕,顾晓晨忍不住翘了翘唇,然后发了个窥屏的表情包。   “顾晓晨。”   顾晓晨视线定在屏幕上,漫不经心地应了声“嗯”   没见她抬头,柳睿又喊“顾晓晨。”   顾晓晨抬头,看他“怎么了”   他用汤匙漫不经心的滚了两下粥面,仿佛在思量着怎么开口,可到了最后只有结结实实的一句“我不能陪你回广东了。”   顾晓晨挨在手机屏幕敲字的手一顿,不自觉的卷了下蝶翼。   柳睿低帘,静静看着她悬在半空的手,终归内疚。   本答应国庆随她一同回广东的,却失言了。   他解释“部队有点事要处理,需耽搁几天才能休假。”   她低头,看着吃了没几口的鱼片粥,突然有个想法从脑海里蹦出来。   以后再也不喝鱼片粥了,又或者,以后再也不来老酒家了。   他又滚了下粥面,声音变得有些缓“顾晓晨,等我回来。”   又是这句话。   无数次,他说过无数次了。   顾晓晨掀了掀苦涩的唇角,一直低着头,不敢让他看见那双失落的眼睛,轻如空气的声音“为什么你们连休病假都那么难。”   盯着她垂下去的眉眼,看不清她眼睛里瞳光,不过他能够想象她的失望,不由地,喉间一哽“抱歉。”   她将头埋的很低,轻轻摇了摇头,沉默片刻,又问他“你休几天假”   “15天。”   15天   她猛地抬头,有些诧异“这么多”   那个无情的部队,居然有如此多的假期   他摇了下头,解释道“每年共有40天休假,病假从里面扣。”   一年40天   她秀眉微锁,心算了下自己的假期,虽然外科医生的职业也十分忙碌,但基本每周有2天休息,算起来一年有96天,加上年假,平时国家规定的放假   而他只有40天,还包括病假。   “为什么病假要从休假上扣”她开始钻牛角尖了。   他没作答,乌黑的眼睛看着她。   “这不公平。”病假是病假,休假是休假,怎么能混为一谈呢   他没作答,乌黑的眼睛看着她。   他的眼睛很黑,透亮的黑,像是一股深潭,深深地将她吸噬。   没有回答,便是答案。   明知道这样的反抗毫无作用,可她还是往枯树根上浇水“一点也不公平。”   许些年没瞅见她这副纯粹的置气模样,柳睿不由地低笑了一声。   顾晓晨将汤匙往碗里一扔,彻底没胃口了。   他突然伸手过来,抓住她的手,用那粗糙的指腹摩挲着她的手背,动作轻缓。   慢慢的,拇指横了过来,一点一点撑开了她的五指,将自己的手嵌了进去,十指紧扣。   她五指纤细,比上学时候白了不少,与常年待在手术室和用消毒液脱不开关系。   一句话都没有,就那样扣住她的手,不松开。   顾晓晨没动,任由他扣着。   老酒家进进出出打包的人多,柳睿穿着军装,总是可以引来注目。   一对小情侣进来喝粥,挨着他们旁侧的桌子坐下,女友时不时用余光瞟一眼顾晓晨和柳睿的位置,探过身,悄悄的对自己的男友说“你看看人家多浪漫。”   男友不以为然“不就是牵个手。”   “关键是和兵哥哥牵手,帅爆了。”女友一脸羡慕的说道。   那双手一直牵着,牵着结账,牵着走过两条小巷,牵着抵达医院。   望着近在咫尺的北门,顾晓晨不自觉地压了压眼睫,去看那双牵住不放的手。   不舍得。   “进去吧。”他说着,松手了。   她点点头,慢慢转身,步子还没跨出,手腕突然被人抄起,猛地将她拉入怀中。   动作太快,杀她一个措手不及,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鼻翼已经点在他的肩上,隔着一层军绿色的布料,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   她想,见她之前他抽了烟。   他一手托住她的颈项,一手放在她腰盘上,就这样抱着她,没有一语片言。   顾晓晨将额头抵在他的肩上,轻垂眼帘,视线穿进衣着里,隐约可以看见他那条性感的锁骨。   念书的时候,他总是喜欢将校服的两颗纽扣解开,露出一半的锁骨,总让她看了神魂颠倒。   正看着他的锁骨出神,头顶传来他低沉醇厚的嗓音“顾晓晨,我们广东见了。”   她掖了下眼睫,莫名失落。   原来是话别。   柳睿低帘,淡瞥了眼怀中人儿的脸容,不舍,却不得不。   比起愧疚,他更加舍不得她失落。   忍不住又补了句“顾晓晨,我会想你的。”   倏地,她瞳光狠狠一颤。   想你。   这样的话语,他从未说过。   他们无数次的话别,无数次的通话,无数次的视频,每每最后,他只有一句,那就是“顾晓晨,等我回来。”   然,别无其他。   她比谁都明白,于感情,他向来不爱表达。   或许是因为他父母失败的婚姻,又或许对他而言那些华丽的辞藻不如行动来的真切。所以,他并不爱讲情话。   顾晓晨抱住他腰肢的手无意识的紧了紧,头闷进他的胸膛,狠狠吸了一口,将那抹淡淡的烟草吸进鼻腔,然后吞进肺腑,方能解毒。   “广东见。”她回应。   听着她闷闷不乐的声调,柳睿抬手,揉了揉她的发端,轻轻的,很温柔。   继而,他转身离去,不带走一丝眷恋。   无情有思。   头顶上的白云,渐渐散了,露出一片湛蓝的天。   顾晓晨眼睁睁看着他跳上车,目送他离开,直至那辆军绿色的吉普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她淡昂头,澄澈的眸望着清湛的天,迎着日光,勾了勾唇。   真好,他们雨过天晴了。   一个中午的时间,医院本就流言四起,再加上赵前进铿锵有力的肯定了顾晓晨“嫂子”身份,后有人又瞧见那两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抱的难舍难分,这无疑是揭破真相的最后一个针。   总算是揭开云雾见月明,站“白绿c”的护士们扬着得意的下巴,掂着手指头静等毛爷爷。   支持“颅骨c”、“沉默c”的护士们不服,不甘心的掏出钱包,翻出两张毛爷爷,不情不愿的递上。   叶旧陌刚下手术,就瞧见这“聚众赌博”的一幕,走近,轻咳了声警告示意。   众人被抓包,忙看了叶旧陌一眼,然后各拿各的工具,装出一副很忙的样子。   对此,叶旧陌甚是无奈“拿我赌,怎么不给我分点酬金呢。”   护士们满脸堆笑,装出一副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叶教授,您在说什么呀为什么我们听不懂”   叶旧陌笑,没揭穿。   那头,沈数喊叶旧陌。   他应了声,很快就过去了。   见叶旧陌一走,众护士纷纷松了口气,忙着散了,扎进岗位了,又是充实的一天。   赵前进送完班长回到部队,正巧碰着宿舍里的同志们午睡刚醒,于是就撸起袖子跟他们八卦一通。   “你们可不知道医院那帮兔崽子,居然敢把我们嫂子配给谁谁教授,也不瞧瞧咱柳队的战斗力,是那谁谁教授能够比的吗再说”   正说着起劲,有人推了赵前进一把。   赵前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然后问“干什么”   那人给他使了个眼色,赵前进没看懂,继续撸袖子继续吐槽“咱嫂子如花似玉的,就该配咱柳队,自古美女配英雄,这才是璧人一对嘛。等哪天”   “咳咳咳”推赵前进的人又突然猛咳了几声,扯着眼皮暗示。   赵前进再次被打断,皱眉不悦地瞪了那人一眼“你毛病吧”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那人一脸生无可恋,原地立正敬了个军礼,喊了声“柳队。”   这一声喊,将赵前进喊的整人突然一僵,有些怀疑的扭头看了眼,当他看清柳睿那张帅死人不偿命的脸后,苦着脸“嘿嘿”两声讪笑,吞吐地“那个,柳队和嫂子吃完饭了”   柳睿深看了赵前进一眼,声音平淡无波“刚吃完。”   众人傻眼了,说好的一提顾医生就俯卧撑呢   没被罚俯卧撑,赵前进心中暗喜,果然啊,听了老人言,吃不着亏了。   柳睿走后,众人忙着凑上来质问赵前进“咋回事柳队怎么放过你了”   赵前进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肩一耸,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山人自有妙计,往后跟着爷,包你高枕无忧。”   众人听后,心里虽然腹诽,脸上却装出一副抱大腿的模样,捏肩的捏肩,捶腿的捶腿。   修烨敲门进来时,正看着赵前进被伺候的跟皇帝老儿没有区别,咳了两声清嗓子。   众人循声而去,见来人是修烨,忙着立正敬了个军礼。   修烨回敬军礼,然后将请帖拿出,人手一张的派了。   众人接过红彤彤的请柬,愣了半秒,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赵前进,忙问“修中尉真要结婚”   遭受质疑,修烨扯了扯僵硬的唇角“难不成愚你不成”   赵前进忙摇头“没,不敢乱揣测。”   修烨淡睃了他一眼,犹豫了半秒,最后没骂,留下一句“元旦能腾时间的都来,礼物可带,红包不收。”   众人齐刷刷敬军礼,气壮山河“是”   送走修烨,盯着手上的请柬,众人又八卦。   “这是什么情况”   “传闻的中尉少校不是一对,转眼中尉结婚了,少校恋爱了,我td郁闷了。”   突然有人问“你们说是顾医生追的柳队还是人柳队追的顾医生”   有人答“准时柳队追的人家,你也不瞧瞧顾医生那副天生冷淡的模样,能追咱柳队吗”   有人附和点头“就是,那天从广东飞北京的时候,柳队那双眼就没离开过人家顾医生。”   正聊着起劲,众人的头忽然被一个大掌一掌接着一掌的挨了过来,正抱着头准备寻觅偷袭者,赵前进训话的声音就落了下来“活该你们一辈子做俯卧撑,成天顾医生顾医生,蠢的要命。”   众人默,一副求解答的眼睛瞅着赵前进。   赵前进冷哼一声,一副高姿态“叫嫂子” 第28章 私语   纷飞的黄叶,堆积厚厚一层,在庭院的深处,与风儿缠绵缱绻。   中秋刚过,国庆又至,空气都生了几分淡冷。   顾晓晨收回放在远处的目光,看了眼端着茶杯与温远志品茗的修离秋,祖孙两人动作一致,从端茶、闻茶、品茶,皆如一出。   “晨姨,太爷爷说过完国庆我就要去新学校上课了。”修离秋对广东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心,温凌澜住过的房间、喝过的茶杯以及念过的学校,只要是温凌澜的一切,她都好奇的不得了。   顾晓晨勾唇一笑“那很好啊。”   “听说那是妈妈念过的小学。”修离秋满脸洋溢的都是幸福。   顾晓晨抬手揉了揉她的发心,有些宠溺。   修离秋想了下,还是说出口“我听说姑姑元旦要结婚。”   瞧着修离秋顿时泄了几分精神的表情,顾晓晨不由问道“你姑姑结婚你不开心吗”   “不是,只是”修离秋有些苦恼,“我以后是要叫姑姑舅婆,还是叫舅公姑丈呢”   这问题让顾晓晨无奈失笑,她也无解,究竟是舅婆还是姑丈。   顾晓晨正犯难,这时,准备好午饭的叶桐从大门探了个头出来喊“离秋吃饭了”   “好”修离秋远远应了声,然后像个小管家婆似的转告,“太爷爷、晨姨,吃饭了。”   这些天,因为有修离秋进进出出的吵闹,整个院子倒是添了几分生机,连墙角的花仿佛也跟着娇艳起来。   云层间,还有几处私语。   天的那头,镶了一层金光,是来自大地的恩赐。   秋收的季节,开始泛滥了。   无论是果树还是稻田。   一顿饭,又是在欢笑中结束的,修离秋这只鬼灵精可以将家中的每个人都哄得服服帖帖,仿佛正是这些年待在部队练就的一身本领,无论是谁,只要与她多交谈几句,定会捧腹大笑,不能自已。   顾晓晨洗碗的时候,修离秋用牙签戳了块切好的火龙果跑进厨房,喂到顾晓晨唇边“晨姨,你尝尝,特别好吃。”   顾晓晨顺她意,低头咬在嘴里,一抹清甜滑入唇腔。   “我今早和外婆一起上山摘的。”修离秋洋洋得意的说。   顾晓晨点头,敷衍的夸奖“真棒。”   虚与委蛇的夸赞在修离秋身上不起作用,撇了撇嘴,吐槽“一点也不真诚。”   “是,你姑姑真诚,说好送你回广东,一个转眼就将你丢给我,自己潇洒去了。”顾晓晨忍不住数落起修烨的罪行。   修离秋又撇嘴“你对她有意见跟她说不就完了,何必通过我的嘴向她老人家传达呢”   顾晓晨认栽。真别说,她真的没有说赢修离秋的本事,那张小嘴仿佛被人装了什么机器,只要你一开口,她准能怼回来,绝对让你无言以对。   睡了个午觉,醒来时修离秋正在院子里同温远志下围棋。   顾晓晨伸着懒腰走近,看了眼局势,黑子上风,不由地,微眯了眯眼。   当年温凌澜号称棋圣,也不曾在外公手里讨个上风,今个怎么手下留情了   “晨姨,你醒了”修离秋一边漫不经心的落子,一边问候顾晓晨。   顾晓晨挨着修离秋身旁坐下,给温远志添了点茶,自己也倒了杯喝,问修离秋“什么时候学的围棋”   修离秋歪着脑袋想了一阵,回答“很小的时候,爸爸教的。”   “你爸爸教你的”顾晓晨诧异。   修离秋点头“嗯,爸爸说妈妈最厉害的就是围棋,所以让我好好学,将来成为和妈妈一样的高手。”   闻言,顾晓晨若有所思的看了眼棋盘。   当时,轮到温远志落子,听了这番对话,落子的手怔了怔。   顾晓晨清眸一转,视线落在棋局上,目光有些怔。   表姐的围棋,正是外公教的。   抽回神,喊了句“离秋。”   修离秋目光巡了过来,看着顾晓晨。   “下午带你去玩,去吗”顾晓晨问。   听到玩这个字,修离秋葡萄般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去哪儿玩玩什么”   “打台球,会吗”顾晓晨又问。   “台球”修离秋笑的更加兴奋了,在部队这些年,别的学不精,这台球玩的可溜的很呢连连点头,“会会会”   顾晓晨勾唇一笑,沐浴着阳光,忍不住抬手揉了揉修离秋的发心。   转眼,看着温远志,询问语气“外公,我带离秋出去玩,可以吗”   温远志从记忆中抽离回来,颤抖的手缓慢下降,落子,沉了片刻,千沟万壑的脸容扬起一抹笑,宠溺的看着修离秋“去吧,好好玩。”   驱车往县城去的时候,接到了沙轻舞的电话,由于开车,顾晓晨开了扩音。   “顾大医生,您老人家是爬过来的吗”电话那头,沙轻舞语气不妙,显然是等的有些不耐烦了。   顾晓晨歉意开口“带了个小丫头,花了点时间。”   燥意上头的沙轻舞喝了口冰啤,懒的与顾晓晨计较,嫌弃的语气“行吧,球桌上等着你。”   “晚上吃饭,我请。”顾晓晨忙着谢罪。   沙轻舞冷哼一声“是该你请。跟你说,柳溪那丫头听说你回来了,正从市里往县城赶呢,今晚,你是逃不掉的。”   一听柳溪要赶回来,顾晓晨不由的苦笑了一声。   看来今晚她是逃不掉了。   约十分钟的样子,顾晓晨就到了台球厅,停车费了好一会儿,从地下室乘电梯上去的时候,与一层的牧泓绎撞了个正着。   灰衬衣,黑西裤,皮鞋锃亮,眼睛澄澈。   是牧泓绎一派的作风。   看见顾晓晨,他并不惊讶,点了下头同她打招呼,然后走进电梯。   顾晓晨微笑着回应,然后一手搭在修离秋的肩上,将她揽了过来“叫叔叔。”   “叔叔好。”修离秋礼貌的喊了声。   牧泓绎目光垂了下来,落在修离秋身上,扬起温柔的笑“你好。”   修离秋盯着牧泓绎,转着一双黑溜溜的圆眼睛,忽然发问“叔叔是我晨姨的男朋友吗”   顾晓晨额角一疼“离秋”   修离秋鼓了鼓腮帮,完全没有认错意识“不是吗”   牧泓绎饶有兴味的瞥了眼顾晓晨,淡笑,意味深长一句“看来传言也有失误。”   顾晓晨颇有不解“什么传言”   牧泓绎耸肩不语,两手斜进裤兜,慵懒姿态。   这让顾晓晨更是困惑了。   推开包间门,房内只有沙轻舞一人,球与球的撞击声响起,然后是落袋的声音。   听见动静,认真打球的人微侧了下头,看向门外,瞅着那两大一小,不由蹙眉,声音懒懒的“不要告诉我你们去登记结婚然后还生了个娃带过来。”   顾晓晨   不过看沙轻舞懒散模样,应该敛去许些怒气。   “杵着做什么”沙轻舞站直身子,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直勾勾盯着修离秋,忽然一笑,“这丫头长得倒和你有几分相像。”   这个“你”自然指的是顾晓晨。   顾晓晨拍了拍修离秋的头“喊阿姨。”   沙轻舞   就算刚刚得罪她,也不至于立刻反击吧   “阿姨好。”修离秋乖乖的喊了声。   沙轻舞   沙轻舞原以为修离秋这种乖乖女无非是看看书听听歌写写字的文艺女孩,谁能想到这样一个文静的女孩子在球桌上居然如此暴戾。   输给一个十岁的女孩,沙轻舞郁闷了。   “话说,你真的不是晨儿的私生女”沙轻舞极度怀疑,瞧瞧那身狠劲,摆明就是缩小版的顾晓晨。   修离秋冷哼“我晨姨如此年轻,又怎会有我这样如花似玉的女儿”   沙轻舞   牧泓绎开了瓶冰啤递给顾晓晨,看着一旁的球杆,问她“来一局”   顾晓晨接过他递来的啤酒,喝了口,应战。   牧泓绎绅士,让顾晓晨开局。   一杆下去,进了两花色,顾晓晨选了小花。   又一杆,走位,绕着球桌走了半圈,俯身,瞄准,正要击球,牧泓绎忽然开口“前些日子听了不少关于你的传闻,尤其是颅咽管瘤。”   顾晓晨击球的动作一顿,用余光瞥了眼牧泓绎,声音清冷“有何指教”   “要不要来我们医院”牧泓绎单刀直入。   顾晓晨轻笑一声,击球,咚的一声,落袋。   “你这是在挖我”   牧泓绎耸肩,摸过桌沿的巧粉,递了过去。   顾晓晨接过,往球杆抹了抹。   “市中虽然不能与协和相提并论,但确实很缺乏颅咽管瘤这方面的专家。”他继续说。   顾晓晨继续走位,俯身,瞄准,击球。   这一杆,失误了。   轮牧泓绎打。   他一边解着腕上的袖口,一边说“可以考虑一下。”   顾晓晨没有立刻拒绝“好,我认真考虑。”   将衬衣袖子弯起,牧泓绎挑了根杆,不徐不慢地沿着桌面俯身而下,瞄准目标,一击而中。   起身时,他又看了眼顾晓晨的位置“考虑好了随时找我。”   他的执着让顾晓晨生了几分好奇。   似是看出她的想法,牧泓绎解释“不是所有人都经得起去北京看病的费用,更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世上有个外科医生叫做顾晓晨。”   顾晓晨秀眉一拧,用奇怪的眼神看着牧泓绎。   他一边涂巧粉一边笑着问“怎么”   顾晓晨摇头,有些感慨“总觉得大家都变了许多。”   牧泓绎手一顿,微敛眸,状似无意地“是么”   “大概吧。”她有些恍惚的回。   从前乖戾张扬的牧泓绎,如今仿佛沉淀了许多,柔和了许多,对生命体又重视了许多。是从医的关系吗还是说,是蔺焉的关系   “我们能做的,大概也只是让守在手术室外的人重新亮起双眼,燃起他们的希望。”   这句话,顾晓晨动心了。   守在手术室门的那种心情,那种等待,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不仅仅痛苦,而且令人窒息。   她沉默的低下头,开始认真考虑了。   结束台球活动,挑了个附近的餐厅吃饭。   刚入座,就听见门口的服务员喊了声欢迎光临。   顾晓晨坐在对门的位置,磨砂层的玻璃门被服务员拉开,那张冷峻的脸庞在细小的门缝中缓缓出现,轮廓渐渐清晰。   直至,玻璃门完全被拉开,他的身影落入眼底,伴着橙黄的暖光,格外真切。微抿的唇有些干,头发仿佛又剪短不少,不再是深绿的军装,而是浅色的运动套装,脚上的球鞋有点像上学时他常穿的那个牌子。   顾晓晨一瞬不瞬的目光凝结在他身上,怔怔出神。   这样的场景,仿如隔世。   无数的画面在脑袋里飞速划过。   屋檐下的重逢、机场的偶遇、雨中的邂逅   一幕一幕,都无比清晰。   从他们重逢至今,不过短短一月,仿佛经历了几百世纪。   柳溪的脑袋从柳睿身后闪出来,做了个鬼脸,兴奋地大喊一声“surrise”   然后推着柳睿进来。   他一双深邃的眼睛始终凝在她的身上,几大步走近,弯腰,大手抄起她的腕,猝不及防地将她拉起,然后拥进怀里,唇贴在她的耳旁,用沉哑的声音说“顾晓晨,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她将鼻子往他肩上凑了凑,闻到若有似无的烟草味,唇弧扬了起来。   好久不见,柳睿。   五年了,我还是那么爱你。 第29章 我爱你   饭局结束后,柳睿送顾晓晨和修离秋回温家,然后再开车回城里。   下车的时候,顾晓晨看见他一边关车门一边从衣兜里掏出烟盒,敲了根咬在嘴里,打火机握在手里,将点未点。   实则,他对烟没有多少瘾,偶尔会抽两根,不多。大概去了部队以后,抽的比较频繁,尤其是想她的时候,总想找点什么打发或是压制那个念头,最后他发现香烟是一种很杰出的麻醉剂,可以麻痹自己的神经,短暂的抑制想念她的情绪。   在顾晓晨转身的时候,咔嚓一声,一根火苗窜起,他将白纸烟丝点燃,淡淡吸了口,喷出一个不成型的烟圈。   隔着袅袅升烟,他沉墨的眼睛盯着那抹修瘦的背影渐行渐远,微眯了眯眼。   叶桐听到车声,推窗看了眼,黑色轿车下来三个人,分别是顾晓晨、修离秋和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背对她,所以并未看清他的脸容,只是那帧背影异常熟悉,仿佛是   是他柳睿   洗漱完后,顾晓晨披着一条浴巾窝在窗旁,手支窗牖,往上看,夜色朦胧,美丽的月亮被几层乌云遮住,透出一丝光线,有点暗。   轻柔的手机铃响起,她探手拿过,是柳睿。   接起。   他说“我到了。”   “今晚没有月亮。”她忽然说,低下帘,没自觉的低喃着,“就跟那晚一样,没有月亮。”   柳睿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那晚哪晚”   “你说你爱我的那晚。”他们初吻的那晚。   电话那头的柳睿呼吸一顿,回想着过去,好似那晚他也给她打过电话。   仿佛,那是他第一次主动给她打电话。   当将那句“我爱你”说出口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将所有的情感倾吐而出,反倒松了口气。回到房间,耳边总是徘徊着她的声音,依稀俯在他的耳边,不厌其烦的喊着他的名字。   就这样,念着她,想着她,情之所至,就神差鬼使地拨通了她的电话。   电话被她接起后,她没敢出声,窸窣一阵,偷偷的跑到阳台,这才敢开口。   “怎么了”他问了句。   电话那头,她松了口气“都睡了,怕吵醒他们。”   两句对话后,便是一段冗长的沉默。   他习惯了沉默,而顾晓晨也习惯了他的沉默。   通话时间一秒接着一秒跳着,顾晓晨站在阳台上,脚有些发麻,一阵冷风拂过,她下意识抖了抖身。抬头望去,黑云将夜空遮得密不透风,没有一丝光线。   她忽然说“今晚没有月亮。”   柳睿走到窗边,透过玻璃望了眼,沉沉的夜空,确实没有月亮的足迹。   顾晓晨又说“真害怕月亮出来。”   “害怕”他有些不解。   她点点头,声音有些沉闷“是啊,怕它出来惊扰了我的美梦。”   猝不及防地,柳睿沉笑了声。   顾晓晨鼓了鼓腮帮“笑什么”   “顾晓晨,你脑子有问题吧”   顾晓晨冷哼“你才脑子有问题。”   话罢,双方又安静了数十秒。   电话那头,他无奈叹气“顾晓晨,这是真的。”   “我知道”她的声音还是有几分郁闷,“但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隔着电话,他想笑却没笑。   有那么一刻,他想要去找她。可那份念头却硬生生的被自己压制下来。   一切的轮转,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顾晓晨。”   有低沉的嗓音喊她。   顾晓晨收回思绪,轻轻的“嗯”了一声。   他说“我来找你吧。”   我来找你吧。   五个字,彻底让顾晓晨愣住了。   约20分钟的样子,他到了,将车停在院子外的一段距离,灭了灯,给她拨了电话。   顾晓晨接到电话,忙着换了衣服赶出来。   刚出院子的门,人就被一大掌给捞了过去,吓得她差点惊呼一声。   “是我。”   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   她昂头看了他一眼,有些模糊不清。暗夜中,只有那双深邃狭长的眼眸摄人心魄。   他也看着她,沉沉低笑。   “吓死我了。”她的语气有些幽怨。   他又笑了声,依旧沉沉的。   大概是怕吵到她的家人,他忙着将她塞到副驾驶,然后掉头,去了不远处的一个山头。   顾晓晨对这条路很熟,不由问他“我们去山里做什么”   “看日出。”   “现在日出”她忙着抬手看了眼表,只觉得他疯了,“北京时间23:52分,看日出”   他又笑,笑声轻沉,深稳,扣人心弦。   就这样,一颗心被他的笑声给虏获了。   似乎今天,他很爱笑。   顾晓晨下意识的去看他那张被黑夜笼罩的俊脸,光线问题,只得一个完美弧度的轮廓。   顺畅、清晰。   车子只能停在半山腰,要想上山顶,还需要用脚爬上去,那是车子抵达不了的地方。   “所以,这么晚就来这里等着”她问。   他侧头,借着半明半暗的月色睨了她一眼,眼底压着笑意。   真的郁闷了。   “你这一晚上,到底笑什么”   他没回话,自径下了车,拉开后排的门,将后排椅背放下,变成一张小床。朝她打了个响指“到后面来。”   虽然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顾晓晨还是很听话的爬到后面。   他也跟着跳上车,将车门一拉,关上,然后拉着她一起躺下。   盯着车顶,顾晓晨转了转眼睛,说“这车还挺大。”   虽然躺着脚要曲起,不过还算宽敞,没有逼仄的感觉。   他说“小源停在酒吧门口的,我随便开了一辆。”早知道要这样过一晚,他一定开那辆房车过来。   不知为何,突然空气安静,只剩两人一前一后的呼吸声,交错着。   “顾晓晨。”他忽然喊她。   她转了转身,侧过来,对着他“嗯”   他也转过身,如同她一般,沉穆的目光看了过来。   四目交涉,一时间,只剩寂默。   他们就那样看着彼此,没有一帧言语。   比起念书时候,她消瘦不少,下巴更尖了,手臂上也没多少肉。   上次在灾区,她还真是被风一吹便倒了。   顾晓晨,若是没有他,该怎么办   这五年,她怎么熬过来的   柳睿就这样看着她,想这些问题。   万籁俱寂间,一只蚊子在耳边嗡嗡作响,顾晓晨抬手挠了挠耳朵。   大概他也听见了,突然起身,往前面爬了下,翻箱倒柜地,然后拿来一瓶驱蚊液,朝车内四周喷了几下,盖上瓶子帽,将驱蚊液给她。   她伸手去接,可他不松手,拉了两次他都没松手。   顾晓晨眉心一皱,他故意的。   再拉一次,他仍旧不松手,顾晓晨干脆一甩,冷哼一声“不要了”   见她这副模样,他又笑了。   整个车厢,只有他的笑声,低低沉沉的在回荡。   “你现在笑的有点像”她故意顿在这里,看着他眨了眨眼睛,言外之意,溢于言表。   像什么   柳睿眼睛一眯,将驱蚊液随手一放,手撑在她头旁侧,整个身子慢慢往下倾,停在一拳之距,一双沉色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顾晓晨不闪也不躲,把未说完的话继续说完“像个流氓痞子。”   “顾晓晨。”他又往前逼近了几分,说出来的气息全吐在她的脸上,“你故意的。”   她两手勾住他的脖子,一脸得意“我就是”故意的。   最后的三个字被他吞进嘴里,一遍又一遍的吮她的唇瓣,先是下唇,然后是上唇,最后是双唇,如此反复。   车厢,渐渐的只剩下他们厚重的喘息声。   他一路朝着她的脖子密密麻麻的吻了下来,手也跟着探进她的衣内,放在她的细腰上来回摩挲,始终没有上下游移。   因为他知道,不能移。   终于,他停下湿漉漉的吻,窝在她的脖子里,又沉沉的笑了声。   这回,她听的真切,带了点嘲讽。   “顾晓晨。”他沉闷的声音从脖子下方传来。   她垂眸,睃了眼压在身前的那个人。   他抬起头,染情的双眸充红,不厌其烦的喊着她的名字“顾晓晨。”   “怎么了”   也许听到她应了,他便没再喊了,伸手拨了拨她脸上凌乱的发丝,将额头放了下来,抵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亲她的唇“我爱你。”   顾晓晨眼睛一颤。   他的唇又亲了下来,还是那句话“我爱你。”   重复的听着这句话,还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时隔五年,不知为何,心尖突然一酸,眼睛一涩,眼泪,就不听话的冒出来了。   生怕他看见那泪,勾在他脖子上的手微微用力,将他的头压了下来,让他的唇吻上自己的。   她的吻技向来拙劣,除了啃咬和舔舐,再也没有其他了。   一记长吻,有些乱。   结束后,他手撑皮椅上,拉开一点距离,目不转睛的凝视着她。   看她的眼睛,看她眼睛里的自己。   对视着,他轻轻的抬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手顺着她的脸颊滑了下去,手指缠着她的发,慢慢的往上卷,卷到最后,他又慢慢的往回放。   动作漫不经心、耐人寻味。   “怎么哭了”他问。   她偏了偏脸,不承认“哪有哭”   没敢反驳她,两手一圈,将她抱进怀里,头一低,吻住她的发端,唇角微微上扬。   他的顾晓晨,回来了。 第30章 两个人的救赎   约凌晨四点半左右,柳睿叫醒熟睡的顾晓晨。   她睁开沉重的眼皮,睡眼惺忪,声音沙沙的“几点了”   “四点半,爬到山顶也快五点了。”他说。   对于这种临时被叫醒的情况她早已习惯,没有拖拉,很利落的起身下车。   秋风瑟,卷来一阵冷风,惹得她抖了抖。   突然一件外套落入,她偏头看着只有一件长袖衣的柳睿,问“你不冷”   他半勾唇,看了眼山顶位置,不答反问“想不想骑马上去”   “骑马”   他两手撑住膝盖,弓着身子,示意她爬到背上来“背你。”   “你疯了。”没好气的骂了他一声,“刚动刀子的人还敢背我。”   他笑着没做声,将她手抄起往背上带,一下就将她背了起来。主要是她轻,背着没有太大感觉。背着她爬到山顶,怕是比负重五公里还要轻松。   顾晓晨趴在他的背上,很是不安。想要挣扎,瞟了眼凹凸不平的地形,又有所顾忌,只能用喊声抗议“柳睿放我下来”   某人不为所动。   “柳睿”她气的往他背上抡了两锤。   却未料她的抗议方式被人鄙视“就你这点力道,最多给我挠个痒痒。”   还真是气死人不偿命。   正要继续抡拳,他突然顿步,微偏了偏头,像是用余光瞟了她一眼,淡淡警告“顾晓晨,给我老实点,摔了你别喊疼。”   天色还有些暗,他的脸偏着,她只能看见小半。   于顾晓晨而言,柳睿是她的心魔。仅一眼,仅一句,都让她无法自拔。   不知不觉,那只握紧的拳,慢慢松开了。   见她终于不再挣扎,柳睿垂下深稳的眼眸,心里暗暗叹了口长气,无奈至极。   他背着她,走着山路,经过树枝茂密的地方,会提醒她低下头,然后时不时与她交谈几句,大概是在试探她的语气。   抵达山顶时,顾晓晨看了眼腕上的表。实话说,这座山念书的时候也常爬,按照她的速度没半个钟是上不来的,而他背着她,还带伤,居然只花了二十分钟。   确实让人惊讶。   “部队也有这种训练么”她问。   “负重跑山,是正常项目。”他眉目平和的回答。   “跑山”这两个字已经超乎了她的想象,那是什么概念   “刚刚是走上来的,若部队训练,则应跑上来。”   看着他,顾晓晨眉头一皱“都是这种”突然词穷。   他看过来“什么”   斟酌片刻,她用词考量“都是这种非人的魔鬼训练”   魔鬼训练   他淡勾了勾唇,平和的眉目往上挑。于他而言,负重跑山是最简易的训练项目,没有之一。   不过,他不想和她谈这些,过于沉重。   掌心揉住她的发,使她安心“顾晓晨,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   感受着脑袋上他温热的掌心,顾晓晨低眉,抿唇,语气微有不悦“可你还是进了手术室。”   浑身是血,被人抬着,生死未卜。   这就是他所谓的不会让自己有事吗   柳睿只觉得额头一阵跳疼,极其无奈,掌上用力,将她摁进自己的怀里。   听着他沉而有力的心跳声,如篮球一下接着一下敲在地面,规律的起伏,让人安心。   心动难耐,伸手去抱住他结实的腰肢。   继而,他沉音从头顶落下“顾晓晨,你听到了吗我的心脏,在跳。”   他在用心跳告诉她,他现在安好。   可是,只是现在安好。   一回想他浑身是血被推进手术室的画面,顾晓晨抱着他的手越锁越紧,不由地问他“你为什么选择念军校”   如果他不去,他们应该会很好,很好很好   话落,明显感受到他的双手微僵了一下。   有些微妙。   顾晓晨轻侧眼眸,不露声色的睃了眼他微滞的双手。   片刻,他沉音“起初是因为外公的遗愿,后来,是因为生命。”   “生命”顾晓晨皱了皱眉,昂起头,借着微暗的天色,看着他那双深邃沉稳的眼睛。   她看见有一团浓墨在他的眼里慢慢的往下沉。   越沉越深,仿佛要埋入无尽的深渊,让人无从勘探。   “是的。生命。”他说着,动了动眼,眺望不知名的远方,语气凝重,“那是我第一次出任务,救下一对母女,那个女孩子大概五岁,眼睛又黑又大,像极了小时候的柳溪。真的很像”   他开始断断续续起来“像的让我恍惚,让我惊奇我、我真的没有办法拒绝那样的眼睛给予我的感谢。更加无法拒绝那种心情,仿佛救下了柳溪,救下了妈妈,救下了自己。”   那个女孩让他想起了四岁多的柳溪哭着喊着闹着要爸爸的情景。   她哭着问“为什么所有人都有爸爸,就我没有”   柳沁耐心的安慰她“因为我们和别人不一样。”   “为什么要和别人不一样”   柳沁一边笑着一边擦柳溪的眼泪,安抚的语气柔和“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有些人有爸爸,有些人没有,就像是有些人有哥哥,而有些人没有一样。你看轻舞,不就是没有哥哥吗”   柳溪似懂非懂,眨巴眨巴一双大泪眼,奶奶的声音有些哑“是这样吗”   “是这样的。”柳沁说。   柳溪委屈巴巴的问“那是不是以后都不会有爸爸了”   “对啊,轻舞以后也不会有哥哥的。”   是这样吗   柳睿冷笑,根本不是这样。   那个男人不要他们了,把他们丢下了,像丢垃圾一样,毫不留情,没有一丝留念,只恨不能扔快一点,脏了自己的手。   于柳沁而言,两个孩子都是她这辈子的希冀,若无他们,她定不会坚强到现在。   一闭眼,他的眼前依然浮现柳溪那双黑溜溜的眼睛,隔着泪雾,澄澈无比。   他不愿,不愿生命脆弱。   倘若一个人没有了曙光,必将走向死亡之路。   而他要拯救的不是那个人,而是那个人的曙光,那个人的希冀。   除此之外,根本没有能量使那个人活下去。   也许,这就是人性。   天边撕开一条裂缝,一束金光从云层中漫了出来,漫入山谷,漫进他漆黑如墨的眼瞳。   沉,而深。   顾晓晨望着他的眼睛,清晰的看见他瞳仁中的自己,微白的脸被镀了一层金光,格外柔和。   再往深处探,沉入他的眼底,看见他内心的真实想法,她反而觉得   安心。   因为他们都在救赎。   她救赎着身体,他救赎着寄托。   他成为一名军人的梦想与她无关,却做着与她相同的事情。   仿佛背道相驰,却又不谋而合。   这样的契机,很微妙,也奇特。   像是注定一般。   命运,使,他们,相爱。   柳睿将顾晓晨送回温家,车停在不远处的路口,和上学的时候一样,这是他们约定的地点。   车子轻缓抖着,他一手放在方向盘上,另一手懒懒的搭在窗缘。   “要不要进去见见外公”顾晓晨问他。   他眼睛侧了过来,很认真的看了她一眼,考虑几秒后摇头“下次吧,我正式拜访一下。”   高中谈恋爱是怕被她家人发现他们早恋,现在是怕她家人对他有什么意见。还是充分准备一下再来拜访比较妥当。   “外公又不是不知道你的事。”顾晓晨劝说,“来都来了,就进去吧。”   柳睿坚持“我下次正式拜访。”   拐了人家孙女在外边过夜,这会儿登堂入室,总归有些厚颜无耻了。   难得看他畏怯,顾晓晨笑了声。   看着她那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柳睿只能无奈摇头,手伸过去,覆上她的脸颊,拇指轻轻摩挲着那眼底的乌青,淡淡嘱咐“回去睡一觉。”   这样的对话很熟悉,从前他们也喜欢熬夜约会,每至清晨分别,他总会嘱咐一声让她补觉。   心头像是被灌了蜜,她含羞点了点头,露出小女子的姿态。   眼看着她脸红,柳睿可不会无动于衷,大掌微微用力,将她的脸带了过来,亲了亲她的唇角。   顾晓晨下车进院子时,先勘察了番,没见着人,这才敢去拉围墙门。   闪进,转身,关门。   悬在半空的心终归是落了下来。明明也没有多心虚,偏偏最后他吻了她,惹得她一张脸蹿红,这才有点做贼的觉悟。   就在此刻,温远志苍劲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是那小子吗”   顾晓晨先是被吓一跳,然后浑身一僵,愣愣的回头,只见温远志拄着拐杖、踮着脚尖、视线远眺、追着那辆黑色轿车不放,不见顾晓晨回答,又问“是不是那小子”   “是。”声如蚊蝇的回答着。   温远志冷哼一声,语气颇有不悦“那么多年过去了,还和毛小子一样没礼貌。”   “外公,不是那样的。”她尝试为柳睿开脱,“是因为”   温远志吹胡子瞪眼地打断她“人还没嫁呢,心就跑那头去了。”   话罢,顾晓晨闭嘴了。   温远志侧目睨了眼默不作声的顾晓晨,不自然的轻咳了两声“往后再来,让他进来陪我这个老家伙喝杯茶。”   闻此言,顾晓晨如获大赦,忙扶着温远志往里走,点头哈腰的“是是是一定一定”   温远志向来不干涉儿孙们的感情,所以当初温凌澜非要北上嫁人,他也只能放任。   只是,温家人开明,而顾家人却死板,仿佛是两个极端。   “你爷爷他们同意吗”温远志喝着茶问顾晓晨。   顾晓晨一边摆弄着茶具一边回答“还没同他们说。”   温远志叹气“那老顽童本就不赞成,加上你那件事,恐怕”   言至于此,他忽然一顿。   顾晓晨也猜得透后面的话,苦涩笑了声“再说吧。”   温远志宽慰她“自从那件事后,你爷爷也管你管的少。”   顾晓晨心不在焉的低眉,将茶壶搁回桌面“答应离秋带她去瞅一眼学校,我去楼上喊她。”说着,她便快步往楼上走去。   几乎是落荒而逃。   盯着那个匆促的背影,温远志埋头,叹息了声。 第31章 确定   修离秋又瞟了眼驾驶座的顾晓晨,低气压还没散,沉闷的气氛充斥在狭小的车厢里。   大概是没见过这样的顾晓晨,从眼睛到唇角,都像是被南极的冰冻住一般,修离秋不敢随意开口,只能静默的坐在副驾驶上,时不时瞟顾晓晨一眼,暗自打量。   终于到了学校门口,顾晓晨停了车,熄了火,人却没动,双手握住方向盘,有点木讷。   大概两分钟的样子,修离秋怯怯的喊了声“晨姨”   顾晓晨抽回神,侧头瞥了眼修离秋,眼睛还是跟冰一样的冷。   定了两秒,顾晓晨说“你进去看看,我在这里等你。”   许是因为顾晓晨突如其来的异常,修离秋没有反驳,乖巧的点头应下“你等我几分钟,我很快出来。”   “不急。”顾晓晨说。   那平平淡淡的语气,让修离秋眉心几不可察的一拧。印象中的顾晓晨总是对她和颜悦色,一副温和宠溺模样,鲜少这般冷淡,很是不惯。   踌躇数秒,修离秋解开安全带下车,往校门口走去。   秋风萧瑟,吹起的落叶凌乱不堪。   云层慢慢聚拢,将头上的太阳遮的密不透风,空气,又冷了几度。   顾晓晨独自坐在车上,看着窗外的几棵树发呆。   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有些麻,而它的主人却不在意。   半空上的云散了聚,聚了散,来来回回地,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修离秋还没从学校出来。   这时,远处走来一个人。一个男人。   顾晓晨乌黑的眼睛静静的看着那个男人走向自己,然后拉开车门,弯腰,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顾晓晨,不是让你睡觉吗”   一瞬间,她抽回神,抬起木讷的眼睛望着他。   他皮肤是麦色的,眼睛是黑色的,短发也是黑的,典型的东方人面孔。棱角被打磨的格外分明,倒有些西方人的精致。   看着他这张历经岁月沉淀的脸庞,情绪莫名被扯动,神差鬼使的伸手,搂住他结实的腰,紧紧地将他抱住。   闭眼,淡淡一嗅,便可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烟草味,平静且深稳。   他刷下眼帘,手顺着她的背脊而上,轻轻的抚摸。   “离秋告诉你的吗”她轻声问。   “嗯。”他说,“离秋说她想自己逛一下,怕你无聊,让我来带你走。”   顾晓晨笑了声“你居然听她的。”   他脸微侧,贴上她冰凉的肌肤,将温热渡给她,没接话。   不是听离秋的,而是当时离秋说“太爷爷和晨姨谈话后,晨姨情绪不大对,一个人恍恍惚惚的”   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人在哪里”   “第二小学。”   就这样,他连闯两个红绿灯赶来了。远远的瞧着车里的她,那般失魂落魄,一双空洞无灵的眼睛,一张冷艳如冰的脸蛋,都让他一颗心揪起。   那样的顾晓晨不是他的顾晓晨,她的冷,她的淡,都像敌人的子弹,狠戾地射击而来,无情地攻进他的心底。   微微蠕动了下,柳睿将唇贴在她的耳垂上,平缓张口“顾晓晨,我们回北京,见你父母吧。”   她的担忧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被他猜透了,瞳光一颤“你确定吗”   “确定。”他说,“比任何时候都确定。”   “可是爷爷”她往他颈窝里钻了钻,迟徊,“爷爷不会同意的。”   从一开始就没有同意过。   对顾展昭而言,能够与他孙女早恋的男人能有多出息,加上单亲家庭,后又进了部队,反对声可谓是日滋月益。最后,她流产了。顾家根本不会同意她和柳睿在一起的。   他用唇去蹭她的耳廓,有一下,没一下的,低沉的声音撞击着耳膜“即便天下人都不同意我们在一起,我也不会松开你的手。顾晓晨,从头到尾,你爱的人都是我,根本没有第二个人。”   顾晓晨,从头到尾,你爱的人都是我,根本没有第二个人。   真是好大的口气。   可是,她却喜欢他这样的自信和狂妄。   情之所起,情意乱动。   两手攀援而上,搂住他的脖子,拉开一丝距离,昂起脸,看着他深邃的眼睛。   大抵是察觉她的动作,他的头也跟着稍稍低了低,凑的她的脸更近了一些。   顾晓晨勾住他脖子的两臂用力,吻上他的薄唇。   两个人,越吻越急,像是得不到满足,柳睿一手架在她的腰上,另一手钳制住她的后脑勺,忘情的厮吻。   唇和齿的撞击,肌肤与肌肤的灼烧。   一切变得凌乱了起来。   “叭”刺耳的喇叭声突然响起,让两个意乱情迷的人猛然回神。   原来是他们动作太大,失了分寸,手臂无意压到喇叭,这才自惊自怖。   顾晓晨倒吸一口气,忙地将他推开,探头往窗外看了眼,没瞧见人,安心些许。转回头,看见他那双含笑的眼睛不怀好意的望着她,脸突然一烫,埋进他的胸膛,语气娇嗔“柳睿”   他一臂横在她的背上,将她稳稳地托住,沉沉的笑了声,开口说话时,声音带着几分笑“亏你还是学医的。”   说着,两手圈在她的背后一锁,又沉笑了声。   默了片刻,他还是那句话“顾晓晨,我们回北京,见你父母吧。”   怀里的人仿佛顿了下。   她两手揪住他的衣侧,借力将脸退了出来,看着他俊逸的脸庞,静默思量着。数秒,她点头,眼睛坚定“那我们明天就回去。”   他乌黑的眼睛看着她,定定应了声“好。”   次日凌晨五点,顾晓晨拖着行李箱走出温家大院,睡眼惺忪的修离秋送她,依依不舍的抱住她的手,撒娇语气“晨姨,你一定要告诉我姑姑,让她得空了来看我。”   顾晓晨抬手揉了揉修离秋的发端,应下“一定。”   叶桐备好水果,赶了出来,嘱咐了几声“平时医院忙,也别忘了照顾好自己。”   “放心吧舅妈,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叶桐轻笑,带着一抹讽“还真是听了个笑话。”   顾晓晨讪然。   叶桐摆手,作罢,原本她也只是惯性嘱咐。   顾晓晨跳上车,刚关车门,又摁下车窗。   修离秋眼巴巴的赶了过来,又叮咛“千万要记得交代我姑姑,让她得空瞧我。”   顾晓晨无奈,却好脾气的应着“知道了。”   修离秋嘟着一张嘴,还是有些伤感。本就待在修烨身边过了三年,早已习惯,一时间的离开,确实不适。这些天在广东,有顾晓晨相伴,也没那么孤独。现下,她也走了,仿佛一朝之间,陷入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   顾晓晨大抵是瞧出这丫头的心思,探手过去摸了摸她的头“爷爷和舅舅舅妈都陪在你身边。”   修离秋闷闷不乐的点头“我会尽快习惯的。”   顾晓晨淡淡一笑。也是难为她了,一出生没了母亲,七岁又失了父亲,自小就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居无定所。   “离秋,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你不用再颠簸的过日子了。”   修离秋突然拉住顾晓晨的手,问“晨姨,以后你的孩子也会送回温家大院吗”   那瞬,她的脑袋瞬间一白。   摸着她掌心冰冷的汗,修离秋皱眉“晨姨,你很冷吗”   顾晓晨不动声色的抽回手,恍惚摇头。   远处,叶桐喊修离秋“离秋,快回来,别耽误了你晨姨的飞机”   “哦”修离秋拔高嗓音应了声,然后同顾晓晨告别“晨姨,我先回屋了,你到了发微信给我。”   顾晓晨微点头“嗯,快回去吧。”   隔着一个顾晓晨,修离秋看了眼驾驶座的柳睿,毫无威胁的警告“我晨姨交给你了,敢欺负她我就告诉爷爷听,让他革你职。”   瞧着她那副一本正经模样,柳睿干脆配合她“知道了,风大,快回去吧。”   修离秋撇了撇嘴,尽管不舍,还是扭头回屋了。   眼看着黑色的轿车绝尘而去,修离秋这才收回目光。   站在院内的叶桐又喊了声“离秋,快回来”   修离秋这才慢腾腾的挪动步子,转身,往里走。   叶桐忙着上前拉她,一边走一边将铁门带上,摸着修离秋那冰颤颤的手,发了几句牢骚“看你铁的,连个外套都不穿。”   修离秋不以为然“在部队的时候,他们还不穿衣服站在雪水里呢,大冬天的,水都结冰了。”   “他们是男孩,你是女孩,不一样。”   修离秋叹气“也没啥不一样,姑姑当年也在下雪的晚上守夜来着。”   叶桐将修离秋拉进房间,伺候着她上床,盖上被子,又絮叨了几声“瞅瞅你这些年,同修烨一起,定是没过安生日子。当年你妈妈嫁给你爸爸,全家子人都是不同意的。”   温家人性子向来柔顺,喜田园生活,不爱纷扰世界,所以当初温凌澜要嫁给修澈的时候,才会遭到一家子人的反对,毕竟修澈是军人。   军人这辈子最无法做到的便是安稳。   修离秋将被子拉倒鼻下,闷闷的问了句“那晨姨呢”   叶桐一顿“晓晨”   修离秋“嗯”了声“晨姨往后要是嫁给柳叔叔,你们也不同意吗”   叶桐笑,有些苦涩“就算不同意又如何,你妈妈还不是嫁了。”   修离秋若有所思的看着叶桐,忽而说“柳叔叔是个很厉害的军人,他很好。”   叶桐意外“你喜欢柳叔叔”   修离秋点头“虽然平时他很严厉,但他真的很厉害。”   “为什么这么说”   “每次只要他出任务回来,定会有褒奖。而且队里的人特别敬重他,就连不可一世的姑姑都对他颇有崇拜。”   于柳睿个人来谈,他的能力和修养,叶桐是无话可说。偏偏他那份职业特殊,若要将顾晓晨托付给他,总觉得那不是最好的人选。   即便她不满意,却无可奈何。   惆怅锁眉,突然喊了声“离秋。”   “嗯”   “往后你可别嫁军人,瞧瞧你妈妈和你晨姨,没一个让我们安心的。”   修离秋沉默的点了点头。 第32章 不可思议   从县城开车到市内,全程高速需要一个钟。   抵达机场停车场的时候,天边掀起一抹熹微,淡橙橙的,似是少女的妆容。   取了票,先办理行李托运然后去安检。   排队的时候,顾晓晨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安检口“有一次,你在那里。”   柳睿朝她指的方向看去。   通常军人是不会搭乘民航的,只是那晚情况特殊,安排了民航飞机返北,未料,在机场安检口处遇见了她,而且是同一班次的飞机。   “还真是巧。”他说。   “巧”   他笑了下“那是我六年军旅生涯第一次坐民航,在执行任务的时候。”   听出言外之意,顾晓晨低眉浅笑,确实巧,巧的有些过分,巧的有些不可思议。   过了安检,登机。   在空姐的带领下,他们找到对应的座位。由于国庆高峰,又没有提前订票,临时购买,所以两人的座位不在同一处。顾晓晨座位靠前,柳睿靠后。   柳睿先安顿顾晓晨坐下,然后跟空姐要了毛毯,给她盖上后,手捧住她半个脑袋,拇指在她的发鬓轻轻摩挲,嘱咐着“我就在后面,有事你叫我。”   顾晓晨笑“又不是没有搭过飞机,再说了,民航的服务是很好的。”   他刷下眼睫,视线凝在她的眉眼上,拇指又在她的发鬓轻轻摩挲,还是那句话“有事叫我。”   话罢,顾晓晨只得点头。怕是她一直跟他较劲,他会赖在这里反复的重复这句话,说到她应下为止。   柳睿离去,顾晓晨身旁位置的小女生凑了过来,神秘兮兮的问“那是你男朋友吗”   顾晓晨点了点头。   小女生一脸羡慕“他对你可真好,又温柔又体贴。”   顾晓晨笑着说了声谢谢。   小女生叹气,一脸愁云“要是我男朋友可以对我这么好就好咯。”   原本无心搭讪的顾晓晨,好奇的看了小女生一眼,问说“你男朋友对你不好”   小女生鼓着腮帮摇头“也不是说不好,只是当初是我追的他,所以他对我的态度总是不冷不热的。”   顾晓晨低眉,唇角挂着淡淡的笑意“也许,他真的挺爱你的。”   “啊”小女生不太明白。   顾晓晨笑着摇头“没什么。”   “你呢”小女生又问,“当初你们是谁追的谁”   “我追的他。”顾晓晨毫无隐瞒的告知对方。   小女生惊讶“你追他的”   顾晓晨瞅着她那副吃惊的表情,笑了笑“怎么很惊讶吗”   小女生拼命点头“何止”   瞧瞧刚刚那模样,任凭谁看了都觉得是男的追上这女的,所以对她倾尽毕生温柔和体贴。   顾晓晨只是笑笑,沉默着没有接话。   过了没一会儿,小女生解开安全带走开了。   五分钟过后,小女生没有回来,柳睿却来了。走到顾晓晨身旁的位置坐下。   顾晓晨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你怎么过来了”   柳睿指了指后面坐在他位置上的小女生“那个女孩子非要跟我换座位。”   顾晓晨拧了拧眉,万分疑惑。   他笑着解释“看来不只是民航的服务好,就连人民群众都格外热心呢。”   “噗嗤”顾晓晨被他的冷幽默逗笑了,“那往后柳长官可要时常到民间来体察民情,免得与人民群众生分了。”   “好。”   这时,飞机起飞了,嗡鸣声传入耳朵,难受至极。   见她眉头紧蹙,柳睿贴心的往她身侧坐了坐,让她可以将头挨在自己的肩上。   顾晓晨闭上眼睛,安静的靠在他的肩上,脑袋昏昏沉沉的,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均匀的呼吸声从耳侧旁传来,柳睿情难自禁地偏头、低帘,看着肩上那张消瘦的脸。   她曾说过,高中生涯是她步入学堂12年以来最痛苦、最煎熬的。   可即便如此,她都没有现在瘦的厉害。   头微微低下,深情的吻住她的发端。   耳边不断的回响五年前她的最后一句话   “柳睿,如果你不来,我们就分手了。”   闭上眼,一滴泪毫无症状地从他麦色的肌肤滑下,落入她的发端。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   最后,他睁开眼,漆墨的眼睛带着一抹沉痛,轻轻地开口“顾晓晨,对不起。”   六个字,除他之外,无人可以听见。   顾晓晨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听到飞机降落的广播。   她用手揉了揉眼,有些迷糊的问身旁的人“到了”   声音嘶哑无比。   他点头,递了水上来“喝点。”   她张嘴喝了几口,干涩的喉咙得到滋润,舒适不少。   下了飞机,没有直奔顾家,而是回了她的出租屋绿景虹湾。   出租车停在小区门口,司机下车帮忙将后备箱的行李取出,柳睿付过钱后,一手推行李箱一手拥簇着顾晓晨往小区内走去。   经过保安亭,那名曾经被柳睿委托将行李箱交给顾晓晨的保安恰巧值班,看见顾晓晨与柳睿一道,手里还推着熟悉的行李箱,忙着上前问了句好。   顾晓晨微笑的同保安致意。   保安问“这位先生是顾小姐的男朋友吧”   一天之内,被两个人问了相同的问题,顾晓晨依然保持微笑,点了点头“是。”   保安纯净的脸蛋立刻露出暧昧不清的笑容,然后恭送两人进了小区。   快走到单元楼的时候,又遇到一群老大爷在树底下的石桌上下棋,远远的瞅着两人过来,众说纷纭。   执红方的老大爷说“是那个八路军。”   执黑方的老大爷吹鼻子瞪眼“我早说过了,他们俩准是两口子。”   执红方的老大爷不服了“嘿,我也是说他们两口子,谁说他们不是两口子了”   执黑方的老大爷冷哼“明明你说他俩不是两口子的,非要跟我打赌。”   执红方的老大爷脸红耳赤地争辩“明明是我说他们是两口子,你非说不是的,才要跟我打赌。”   柳睿和顾晓晨两人进了单元楼,门关上的那刹,隔绝外头的争执声。   按下电梯键,柳睿将行李箱搁到面前,侧头睃了眼顾晓晨,声音夹着淡淡的笑意“看来你挺受关注的。”   顾晓晨低笑,然后解释“之前有位大爷半夜心肌梗,小区的人急坏了,恰巧我刚下夜班回来,瞧见了,便上去帮了把手。自那以后,小区的人都知道我是个医生。”   也因如此,许多热心的大爷大妈非常关心她的生活,也因如此,才会成为闲谈的对象。   开锁,进门,换鞋,往沙发一躺,抱住抱枕。   半秒后,传来顾晓晨恹恹的声音“累死了,我想睡觉。”   “那就睡吧。”说着,他将行李推进她的房间。   从房间出来的时候,看见她抬手一拨长发,露出一张精致的脸蛋“可我饿了。”   “我给你做。”他说着,走上前,停在沙发前头,低眸,定定看了她数秒,然后弯腰,轻而易举的将她抱起,直接送进了卧室。   盖上被子那瞬,他的五指漫不经心的掠过她的鬓发,声音柔和“顾晓晨,睡吧,我在。”   真的很安心。   只要他在身边,她真的可以很安心。   沉重的眼皮慢慢的交叠,光线在此刻淹没。   平缓的呼吸声充斥着整个房间。   盯着她安静的睡容,那双漆黑的眼睛微动了下。   醒来之时,闻到一阵香味,仿佛是藕尖炒肉的味道。   起床,先去洗手间洗了把脸,绕进厨房的时候,忽然顿足。   黄昏浅淡,穿透纱窗,扣进门扉。   他刚毅的俊脸,被镀了一层柔和金光,明畅的弧度变得愈加浅显,仿佛全世界都在融合。   那一刻,顾晓晨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用深情的目光。   这样的场景,仿佛回到了大一,他待在厨房为她下厨的情景。   那个时候,无所顾忌。   上课下课,做饭吃饭,你侬我侬。   出着神,他用锅铲挑了块藕尖过来,喂到她的唇旁“尝尝,看辣度够不够。”   顾晓晨低眉,盯着那嫩白的藕尖,有些恍惚。   他是广东人,对辣向来敬而远之。可因为她爱吃辣,便在藕尖炒肉这道菜中加了泡椒,迎合她的口味。   微低头,将藕尖咬在嘴里,辣度正好。   她点头“可以。”   他回身,翻炒了几下出锅,又清洗了锅具,炒了个青菜。   青菜起锅时,他喊了句“顾晓晨。”   “嗯”站在门旁、目不转睛盯着他的顾晓晨应了声。   他将青菜递给她,抬眼从她眉眼间掠过,声音低低沉沉地“别看了,吃饭。”   好熟悉的对话。   那时大一,他们刚住进出租屋,他给她做的第一顿饭。同样的场景,她同样的倚在门框上专心致志的盯着他做菜销魂的背影,同时,他也一样递了一盘青菜过来,沉淡一句“别看了,吃饭。”   顾晓晨一笑,接过,盯着绿油油的菜心,几不可察的勾了勾唇角。   也许一切都难以如初,可这一切都心之所向。   时间在变,地点在变,一切的一切,都在变着。   唯一不变的,是他们永恒的心,和如初的爱。   没有任何人可以告诉她,柳睿究竟可以爱她多久。   可她自己可以告诉自己,她爱柳睿,必定是遥遥无期的一生,直到她生命停止的那刻,不然,她必将不罢休,不停止。   黄昏落尽,炊烟停罢,饭菜上桌。   同样的位置,同样的人,唯一不同的,之前是早餐,而如今,是晚餐。   一切,都美得不可思议。 第33章 真冷   顾晓晨小产后的那个星期,只有温如期偶尔会来医院,顾晓晨也察觉出一些异常。   晌午,温如期来送鸡汤的时候顾晓晨问她“奶奶呢”   陈有璇向来疼爱她,如今她小产,定会天天熬着鸡汤来探望,却一次也没来过。   温如期将保温壶的鸡汤舀出,轻描淡写的几句话“爷爷怕奶奶瞧见你这模样伤心,不让她来。”   顾晓晨皱了皱眉,有些疑心。   温如期将鸡汤端了过来“快喝吧。”   盯着那冒着热气的鸡汤,顾晓晨沉思片刻,然后接过鸡汤心不在焉的喝着,眼睫上提,暗自打量温如期的脸色,似乎有些凝重。   自那以后,又一个星期过去了,顾晓晨让温如期帮她办理出院手续,温如期不同意,只是说“你身子不好,先别急着出院,再观察一段时间。”   顾晓晨还沉在失去孩子的心殇里,并未深思,温如期让她继续住在医院她也便住着。   直至,大半个月后,叶旧陌来帮她办理出院手续。   看见叶旧陌那瞬,顾晓晨还有些诧异“师兄”   叶旧陌一脸沉重“来接你回家。”   “为什么是你来接我”   叶旧陌紧抿薄唇,眉心蹙起,没有回话。   一路上,车厢沉闷,顾晓晨心不在焉的点开微信,找到柳睿的对话框,指尖顿了半秒,又退了出来,反反复复地。   叶旧陌淡瞥了她一眼,掩去眼底的复杂,轻轻喊了声“晓晨。”   “嗯”顾晓晨停住反复的动作,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犹疑片刻,叶旧陌说“我先跟你说件事,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顾晓晨秀眉一拧,正色看他“什么事”   叶旧陌闪着视线,似是在思量怎么开口,无论如何斟酌,到头来只有那简短的六个字“你奶奶去世了。”   当这句话传到耳朵的时候,顾晓晨足足怔了十秒钟。   “你、你说什么”她不停地扇动眼睫,难以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噩耗,“我不相信。那天,奶奶还偷偷给我开门了,她怎么会”   突然一哽,说不出话来了。   眼泪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垂下头,长发遮住她的面容,从叶旧陌的视线看过去,她只是小幅度的摇了摇头,声带有些撕裂“师兄,我没有办法相信。”   她一字一顿,每个字都是破裂的,沉缓的语调让人心疼。   顾家,被死寂充斥着,每一寸空气都徘徊着死亡的气息。   推开门,顾晓晨盯着空荡的房子,却而止步。   叶旧陌走上前,告诉她“顾教授他们去了墓园,大概中午才回来。”   墓园   顾晓晨沉痛的阖上双眼,眼泪从她的眼角划了下来。   “为什么”她哽咽的问。   叶旧陌垂眸,盯着她那张白如纸的脸蛋,两段浓眉紧蹙。片刻,他沉音开口“陈教授近些年心脏不太好,那天你小产,她内疚自责,情绪过于激动,整整哭了一上午,中午吃饭的时候,她忽然晕倒,还来不及送进手术室,人就去了。”   顾晓晨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动着,一双干涸带白的唇也抖得厉害,最后她狠狠一笑,睁开悲痛的眼睛,讽刺的问“所以,是因为我吗”   这些悲剧,究根结底,居然是因为她   叶旧陌紧抿住唇,目光凝重,没有回话。   那天,顾晓晨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人瘫在地板上,手里捧着陈有璇的照片,头靠在白墙上,目光滞讷。   顾放推开门,一束光射了进来,顾晓晨眯了眯不太适应光的眼睛,无意识地抬手挡住部分光源。   顾放沉静地看着瘫坐在地上的顾晓晨半分钟样子,然后踏步进了房间,反手将门关上。   刹那,偌大的空间沉入黑暗。   “晓晨,如果奶奶还在,她也不希望看见你这个样子。”漆黑的房间,回荡着顾放疲倦而沉重的声音,“你是医学系的,又是学临床,生老病死,应该看淡。”   看淡   顾晓晨觉得可笑。   “你的伤心并不能挽回什么,时间依然在流逝,太阳照样的升起,这个世界并不会因为某个人的情绪变得忧伤,它的华丽岿然不动。”   “奶奶去世的第二天,我有台大型手术,在这个时候,如果是你,该怎么选择”顾放问她。   顾晓晨讷滞的眼睛终于有些波动。   顾放说“我选择进了手术室。”   这样的答案让她诧异,也让她心寒,手不自觉地握紧了。   “奶奶去世了,大家都伤心,顾及你刚小产,所以没有告诉你。我们可以顾及你的感受,那你呢,是不是也要顾及大家,别做让大家担心的事情”   顾晓晨止住眼泪,沉默的低下头,沉暗中,她模糊不清的看着陈有璇的照片,心脏有些疼,一跳一跳,真的很疼。   “一个医者,肩上必定扛着千千万万的生命,如果你肩负不起这沉重的职责,是否要另做他选”   顾晓晨冷冷一笑“在这个时候,您这是要跟我讲大道理么”   亲人去世了,她连伤心的权利都没有吗   顾放重重叹气,留下一句“晓晨,你该长大了。”然后便离去了。   那束光只在她的房间停留一瞬,然后又快速的湮灭,仿佛从未出现过,就像是她那个无缘的孩子。   顾晓晨安静的阖上双眼,痛楚,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该长大了   好沉重的一句话。   顾放的一番话,顾晓晨并没有听进心里。   她只是觉得奶奶去世了,她很伤心,很难过。这是她的情绪,她要发泄,仅此而已。   那年的冬天,下过两场大雪,整座北京城,被白茫茫的雪层覆盖,埋入深底的,是那些沉痛的过往。   她的孩子,她的奶奶。   除夕当天,顾晓晨去了墓园,看望陈有璇。   墓碑还很新,上面的照片和陈有璇工作证上的一模一样,一头长发束起,笑得和蔼可亲。   顾晓晨蹲在碑前,忍不住抬手去触碰那张冰冷的照片,头缓缓靠近,抵在墓碑前,她轻声开口,低缓又深沉“奶奶,你怎么舍得离开我孩子不愿我做他的妈妈,你也不愿让我当你的孙女吗”   冷风袭来,将她一头柔顺的长发打乱。扇动着眼睫,晶莹的泪滴在墓碑前。   热闹非凡的除夕夜,该是团圆的日子,而她孤独的灵魂只能飘荡在偌大的北京城,无处可依。   元宵一过,顾晓晨便回了上海。   离开北京当天,温如期送她去机场,途中,说了几句话“不怪任何人。如果你觉得心情抑郁,清明放假就去外公家待几天。你和柳睿的事,自己掂量着办吧。”   “自己掂量”顾晓晨有些好笑的,“你是想说我们分手的事让我自己掂量吗”   “你小产,他出现过吗”温如期问。   “那是因为他不知道。”顾晓晨有些恼怒的反驳。   温如期淡勾唇,压住一抹冷笑,不带一丝感情地“即便知道又如何他念的是军校,由不得他胡来。即便他知道孩子这回事,即便孩子还在,他又能怎么办和你结婚吗”   三个反问,简简单单,堵的顾晓晨一个字都无法反击。   车子缓缓停下,顾晓晨这才回神,往窗外一看,原来到机场了。   下了车,关车门前,温如期还是那句话“自己好好掂量掂量。”   刚飞到上海的两天后,顾晓晨接到叶旧陌的电话,让她回北京一趟。   这段时间发生太多事,顾晓晨已是惊弓之鸟,一颗心不由地悬了起来,问电话那头的叶旧陌“是家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叶旧陌说“不是家里,是你的事。”   “我的事”顾晓晨疑惑。   “先回一趟北京,详细的,等你回来再说。”   夜来袭,顾晓晨一个人游荡在北京城的街道上。   涣散的眼睛看不清前方的路,她就这样盲目的往前走。   不知走了多久,她来到南校门的公交站。   两个月了。   整整两个月过去了。   为什么他就是不出现   那句分手她是赌气的,难道他听不出来吗   蹲在公交牌前,她将头深深的埋进两臂之间,夜风袭过,将她的发扬起。   抬起脸时,眼泪从她的眼睛里流了出来,像是一个静止的动态。   刺骨的冷风席卷而来,她冷的抖了抖身,泪滴就这样被吹散了,悲伤往远处急速蔓延。   清脆悦耳的手机铃声重复的响着,一遍又一遍,无休止。   半秒,泪再度涌出,如倾盆大雨,让人无力抗拒。   手机铃声锲而不舍的响着,冲击某根神经。终于,顾晓晨动了动僵硬的手臂,缓慢抬起,轻轻的将泪水擦去。   接起电话那刻,传来温如期焦急的声音“你回北京了”   顾晓晨握着手机放在耳边,目光依然的涣散,没有回话。   “为什么回来是因为柳睿吗”   顾晓晨没回话。   “晓晨,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   顾晓晨没回话。   电话那头的温如期急了“晓晨,你能不能成熟一点别再任性了,为了柳睿你到底要疯到什么时候你能不能理解做妈妈的心,几乎耗尽一生为你操心劳累,你到底明不明白长辈们对你的期望,等到以后你做了妈妈”   妈妈。这两个字真的很刺耳。   顾晓晨人倏地站起,激动地打断温如期“不会永远不会”手里紧攥着那张b超图,她忍住眼眶的泪水,心灰意冷地低喃,“不会了,永远都不会了”   电话那头的温如期顿了顿,像是惊吓过后的平静“不会什么”   “不会成为妈妈了,再也成为不了了”说着,两行清泪从顾晓晨的眼眶滑落,她松开手,任由那张b超图落在某地,然后整个人摇摇欲坠的蹲了下来,一手紧攥手机,一手痛苦地插入发缝,哭声不止,“我不会成为妈妈了”   她是不懂做妈妈的心,而且是永远不会懂,这样的痛,电话那头的温如期也永远不会懂。当一个女人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那注定是她生命中的一种缺失,这种遗憾,谁也无法弥补,而她,也不能逃脱。   叶旧陌找到顾晓晨的时候,她已经挨在公交牌上昏昏欲睡,整个人烧的滚烫。   昏睡了一天一夜,顾晓晨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了,刺鼻的消毒水味道让她皱了皱眉。   房门被人推开,叶旧陌拎着粥进来,淡淡斜了眼病床上的顾晓晨,告知她“学校那边,你妈妈已经帮你请假了。”   “知道了。”顾晓晨平静的应着,然后接过叶旧陌递过来的粥,掀开薄盖,一勺接着一勺塞到嘴里。   食不知味。   叶旧陌有些担心的盯着她。   喝完粥,顾晓晨勉强提起精神,对叶旧陌说“我没事。”   “是吗”叶旧陌狐疑。   顾晓晨垂下冷淡的眉眼,没有一丝情绪的“当然。”   平静的顾晓晨让叶旧陌一颗心不安的晃动起来。   “能帮我买张明天到上海的机票吗”顾晓晨抬起眉眼,静静的看着叶旧陌。   叶旧陌直视她平静无波的眼睛,想要从中研究出一些蛛丝马迹,可她的眼睛过于冷澈,根本无迹可寻。   不等他回答,顾晓晨自径道谢“谢谢师兄。”   还是那平静的语气。   收回心绪,叶旧陌将一部手机搁到桌面“你的手机。”   顾晓晨淡淡看了眼,然后拿起,解锁点开微信,她和柳睿的对话依然停留在去年的秋天。   半晌,她退出微信,点开相册,盯着昔日他们的合照,她勾起温柔的唇角,停在手机屏幕上的拇指轻轻一划,落入眼底的是一张黑白的b超图。   痛,即刻从心头蔓延而来。   她忍不住用指尖轻轻摩挲这那宛若豆子般的生命体,贴在屏幕上的肌肤有些颤抖。   然后,点下删除,再点击确认删除。   再见了,孩子。   再见了,柳睿。   次日,叶旧陌送顾晓晨去了机场,离开的前一秒,顾晓晨抱住叶旧陌说“再会了,师兄。”   平静如初的语气。   叶旧陌回抱她,说“手术室见。”   “会的。”   顾晓晨安静的刷下眼睫,冬日的暖阳穿梭在她浓密的睫毛上,融进那双冷艳的眉眼,瞬息万变。   她想,她该成长了。   孩子、奶奶的相继离去,让她沉痛的无法呼吸。   在她最需要柳睿的时候,他迟迟没有出现。或许,他根本给不了她想要的。如果   顾晓晨兀自垂下头。   如果那天他来了南校门的公交站该有多好,哪怕是现在他给她一通电话一条短信该有多好。   可惜没有如果。   过安检前,她从背包掏出手机,盯着它不知想了什么,三秒后,她毫不犹豫的扔进垃圾桶里。   转身,淡冷的目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看了眼冬日里的北京城,暖阳正浓,倾洒在古城上空,却照不进她的心里。   “今年的冬天,还真冷。”顾晓晨说。   梦的结束,画面感很柔和,她平静的面容没有一丝褶皱,静澈的眼眸也无一丝波动。   睁开眼,泪水安静地从眼角滑下,打湿了她的鬓发。   抬手轻轻擦去,掀开被褥,光脚踩到地板上,走到窗前,拉开帘纱,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灰白灰白的,好似那天,在长巷,也是如此天色。   整座古城,都飘着深秋气息。   秋近了,冬也不远了。   顾晓晨收回视线,往客厅走去,沙发上,柳睿盖着毛毯,躺的笔直。顾晓晨一步步靠近,就在与他一米之距时他忽然睁开眼。   看他突然醒了,顾晓晨低声问“吵醒你了”   他淡瞥了她一眼,一边坐起一边说“职业病。”   然后问她“怎么醒了”   “做了个梦,然后醒了。”顾晓晨说。   “什么梦”   顾晓晨没答,只是往前走了几步。看着她一步接着一步的走近,他们之间的距离一点一点的缩短,柳睿下意识地站起。就在那瞬,顾晓晨慢慢的扎进他的怀里,双手抱紧他结实的腰肢。   腰间一紧,柳睿两段浓眉一蹙,低眸,沉稳的目光落在她的发端“顾晓晨你怎么了”   顾晓晨仍然没有回答。   不知过了多久,她抱在他腰上的手松了松,然后开始往上爬,最后搂住他的脖子,昂起头,看着他。   她乌黑的眼睛像是浸在冰水里一般,格外冷。   她说“柳睿,我没有办法带你回家见父母。”   柳睿纹丝不动的眼眸凝在她那双冰冷的眼睛上,双手扣在她的腰上,将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声音低低浅浅的“好。”   一个字,将她这颗心紧紧的攥住了,慢慢的往下拉,然后沉入海底。   “你不问为什么吗”   她答应了,却又反悔了。他是可以生气和质问的。   可他没有,只是轻轻摇头,鼻尖在她的鼻子上左右蹭了蹭,声音淡淡的“不问。”   “为什么不问”   “因为我知道,你不想说。”   顾晓晨看着他的眼波猛然一颤。   “顾晓晨。”他喊着她的名字,用低沉醇厚的嗓音,仿若中世纪的大提琴,摄人心魄。   他抬了一只手上来,揉住她的发端,倾身过来,吻了吻她的额头“睡吧,我在这里。”   他的声音和他的吻都像难以抗拒的迷魂药,让她入迷,让她沉沦。   弯腰将她横抱而起,直接送进房间,盖上被子的那刻,他又吻了吻她的额头,仿佛要倾尽此生所有的温柔和深情。   炙热的唇贴了下来,顾晓晨安心的闭上眼睛,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已是下午三点多了。   醒来时,头很痛,也沉,眼睛几乎睁不开,在床上坐了很久才适应过来。   推开门,发现他在客厅讲电话,声音压的很低,仿佛是怕吵到她。   他的每个动作、每句话仿佛都藏着他无声的爱。   没有小心翼翼,更没有光明正大,而是这般顺其自然、理所应当。   柳睿最后交代了几句,挂了电话,一转身,对上的,是她那双目不转视的眼睛。   澄澈,幽邃,漆黑。   像埋葬于深海里的猫眼石。   看着这样的一双眼睛,他紧绷的唇线忽然一松“饿了没”   没等她回答,他又说“我煲了汤。”   “柳睿。”她喊了他一声,往前踱了几步,走到他面前,欲言又止。   她想告诉他五年前的那些事情,可望着他沉默的眼睛,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   说与不说成了一个让她揪心的选择题。   到了最后,她没再继续往下说,避开他的目光,切换了话题“不是说煲汤了吗”   他静默的看了她几秒,似打量,似探究,最后点头“我给你盛。”   看着他往厨房走去的背影,顾晓晨敛下复杂的眼眸。   几乎脱口而出。   怀过孕,流产了,不能再生小孩。   这三句话,她几乎脱口而出。   玉米龙骨马蹄汤。   她爱吃马蹄。可从他们分手后,她就再也没有吃过了。   太触景生情了。   因为,大一那年的冬天,几乎是喝着玉米龙骨马蹄汤过的。   舀了口放到嘴边,轻抿。   甘甜从唇齿边洋溢而来,流淌在口腔的每一寸,像是他的吻,那般霸道。   一如既往地味道,从未变过。   “喝完汤去一趟超市。”他说,“你家的生活用品几乎没有了。”   “是吗”   他点头“除了你房间一箱的卫生巾以外,其他生活用品都所剩无几了。”   顾晓晨倏然瞪了他一眼,低骂一声“变态”   他嗤笑“亏你还是学医的。”   顾晓晨   真是千古不变的对话。   出了小区,顺着街道走到尾就是一个超市。   超市门口放了几排推车,柳睿自觉的去推了一个。   先去了一楼的生活区,买了纸巾、洗洁精、洗发水、牙膏等生活用品。然后去了二楼买吃的。   “想吃什么”柳睿问她。   顾晓晨想了下说“买点零食吧。”   柳睿蹙眉,看了她一眼。   顾晓晨眨巴着一双水灵的眼睛,一脸的求投喂。   认栽,陪着她从饼干区域一直逛到巧克力区域。一圈下来,满满一车,全是零食。顾晓晨心满意足,柳睿颇有微词。即便如此,他也不敢伸张正义。   结账的时候,他将一张卡递给顾晓晨“原来的密码。”   他们的密码自始至终只有一个,那就是顾晓晨的生日。   只是未承想,五年,他还在用这个密码。   结过账,她把卡还给他。   柳睿没接,只是说“我的工资和奖金都会打到这张卡上,如果不见了,顾晓晨,我就破产了。”   顾晓晨没好气的睃了他一眼“那你就保护好它。”   他低垂的眼眸轻轻一动,抬眼凝睇着她“可我只想保护你。”   心脏。   有些酥麻。   顾晓晨微诧抬眸,滞滞的看着他。   他斜了眼银行卡“放你那里吧,平时买买菜,交交房租。”   交房租   顾晓晨恍然一愣。   大一刚入学,顾晓晨就听闻复旦有个传说,篮球赛只要数学系和建筑系对上,准输。   一开始顾晓晨还不太乐意“凭什么”   同系的告诉她“这是百年来的一个魔咒。”   顾晓晨好奇“什么魔咒”   “传闻建筑系的一个师兄爱上了数学系的一个师姐,几经表白都被拒绝,后来师兄发现原来师姐心系本系的师弟,从那以后,师兄就处处针对师弟,尤其是知道师弟很喜欢打篮球之后,师兄苦练篮球,从那以后,数学系就再也没有赢过建筑系了。”   因为这个传说,篮球赛的前一晚,顾晓晨还失眠了,抱着柳睿嘟喃“你说传闻会是真的吗”   柳睿半睡半醒,拍了拍她的背“快睡吧。”   顾晓晨开始不依不饶起来“你怎么就一点都不担心呢”   回应她的是规律的呼吸声。   没好气的往他结实的腹部抡了一拳。   某人岿然不动,气得她更是跳脚。   折腾一宿没睡着的顾晓晨顶着两颗熊猫眼进了浴室,正刷牙的柳睿瞧见她,吓了一跳,抬手揉着她的发,含糊不清的问“你怎么了”   顾晓晨打了个哈欠,满脸疲倦“操心你啊。”   柳睿漱完口,奇怪的睨了她一眼“我有什么好给你操心的”   顾晓晨一边打哈欠一边挤牙膏“操心你看上哪个师姐。”   柳睿   合着她研究了一晚上,不是担心他输球,是担心他爱上师姐   系与系之间的篮球赛极受关注,正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瞬间激发了各系之间的集体荣誉感。   顾晓晨到的时候已经没有座位了,只能挤在篮球场外,踮着脚尖,试图从乌泱泱的人头中看到一丝丝篮球场的位置。   一个拼了老命挤进来的女同学认出顾晓晨是医学系的,忽而大喊“我说你们医学系的挤进来算什么又不是你们系里的比赛”   一句话,让建筑系和数学系的同学都纷纷瞪了顾晓晨一眼,顿时对她这个外来的不速之客滋生出前所未有的排斥感。   顾晓晨心有余悸的往后躲了躲。   那眼神,如果是把刀,绝对是往她心尖上捅。   柳睿穿过大半个篮球场,拨开人群,找到她,目光不悦的看了她一眼“顾晓晨,谁让你乱跑的”   “找、找不到位置。”她无奈。   没好气的拉起她的手,将她往自己身上一扯,然后拥着她离开人群。   “谁啊她是”   “医学系的”   “怎么柳睿拉着她”   “没瞧出来么人家一对的。”   “不就长得漂亮点,能有什么好”   “切你就嫉妒吧。”   “诶诶诶,我今天可是看见这两人一起来学校的,听说他们没有住在宿舍,在校外住了。”   “发展那么快”   “没听过一句话么”   “啥”   “开始越快,结束越快”   一路被他拉到球员休息区,指着一个空位“我的位置,你坐这里。”   “啊”   他是想她被唾沫淹死吧   “不行。”她说。   柳睿冷斜了她一眼,霸道的坏毛病又蹦了出来“顾晓晨”   顾晓晨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我会被凌迟处死的”   他像是被听见,一手摁住她的肩膀,强行将她摁到自己的位置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不容置喙的口吻“顾晓晨,我让你坐”   顾晓晨抬着一双水灵的眼睛眼巴巴的看着他,暗自叹气。篮球赛结束后,她一定被啃得骨头都不剩。   可惜,她只猜到开头,没有猜到结局,什么叫做篮球赛结束后明明就是篮球赛还没开始,论坛上就已经传疯了。   数学系天才恋上医学系名不经传的顾某某。   这样的标题,顾晓晨嗤之以鼻。   “论坛的这帮人也太没素质了。”医学系看了不服。   “就是,我们晓晨要长相有长相,要身材有身材,成绩更是没话说,配柳睿那是郎才女貌,他们有啥不服的”   顾晓晨大度的摆手“没关系啦。”   就在众人以为顾晓晨就是名副其实的白莲花的时候,她又说“还怕他们没机会进手术室么”   众人后背一凉   一人刷着手机屏幕凑到顾晓晨跟前,一脸羡慕的说“晓晨呀,你男朋友可真帅,你瞧瞧论坛上他的照片,张张都是精品。”   顾晓晨往那人的手机瞟了眼,全是柳睿穿着休闲服配着球鞋的照片,几乎都是随手拍的,可每一张的角度都帅到让人抓狂。   一不留神,男朋友就成为众女心中的意淫对象了,好悲催啊。   “你翻了一下午,找什么呢”柳睿斜在门上,淡悠悠喝着茶问。   顾晓晨又从衣柜翻出一件颜值还不错的衣服,愁眉锁眼“我说你怎么就没有丑一点的衣服”   柳睿   “你知不知道你最近很忙”顾晓晨问。   柳睿点头“知道。”   顾晓晨锁眉,白了他一眼,知道个毛线   柳睿浑然不觉,看了眼表“走了。”   顾晓晨忙着拉住他“去哪儿”   “去上课。”柳睿晃了晃腕上的表,“时间到了。”   “可是现在5点多了,还有课吗”   他将手里的茶杯塞到她手上,整理了下衣襟,最后抬手揉了揉她的发端“你说我不去上课,怎么会有钱来交房租呢”   顾晓晨眨了眨眼睛。   可她不是这个意思,她指的忙是他整天被人意淫,在无数人的脑袋里跑来跑去的   柳溪抿了口咖啡,又瞧了眼坐在对面发呆的顾晓晨,五指在她面前一晃“嘿回神了。”   顾晓晨看了柳溪一眼,恹恹地“怎么了”   “怎么了”柳溪险些一巴掌抡死她,“是你找我出来的,你问我怎么了”   顾晓晨有气无力的垂头“哦”   柳溪皱眉,猜问“和我哥吵架了”   顾晓晨摇头。   柳溪又问“他凶你了”   顾晓晨摇头。   柳溪纳闷了“那他把你怎样了”   还是摇头。   “你找我出来,我哥哩一个人在家待着”   顾晓晨叹气抬头,从包里摸出一张银行卡丢了出来“他去挣钱了。”   柳溪瞟了眼银行卡,困惑“挣钱做什么”   顾晓晨有气无力地吐出三个字“交房租。”   柳溪点头“噢”   突然地,顾晓晨问柳溪“你说,我要不要也去给人上补习班,挣点家用”   柳溪托着下巴将顾晓晨上下打量,思考数秒,然后摇头“还是别了。”   “怎么”   “这大晚上的,你长得不太安全。”   顾晓晨   回了家,和柳睿商量了这件事,他刚开始考虑了几秒,然后也跟柳溪一样,用异色眼光将她上下打量,最后摇头不同意。   顾晓晨抱住他的手臂晃,有些撒娇“为什么呀”   他反手将她拥进怀里,贴在她耳道旁,用沉哑的声音说“你长得不太安全,我不放心。”   正要反抗,他突然张嘴咬住她的耳朵,故意用舌头舔了舔,一抹电流从心尖划过。他放在她腰肢的大掌也开始不安分起来,一路的往上,受不住这样的挑逗,顾晓晨整个人很快的软成一滩水。   那个提议,就这样在床上被否决了。   当晚,顾晓晨洗过澡,随手披了件浴袍在浴室吹头发。   吹风机噪声大,依稀仿佛间,像是听见了敲门声,不太真切。   下一秒,柳睿推门而进。   和她,四目交涉。   顾晓晨僵住吹头发的动作,有些诧异的看着他。   虽然昨晚柳睿住在她家,但睡的是沙发,所以并没有如此坦诚相见。   她下意识将敞开的浴袍裹紧,脸涨红,窘迫的瞟了眼柳睿。   迟钝一秒,柳睿先是低声道歉,然后连忙关上门。   自顾晓晨从浴室出来后,两人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交汇的眼神总是被他们一秒钟内移开,闪烁的视线无处安放,本想找点什么东西打发一下这诡异的尴尬,却又不约而同的去拿水杯。   指尖与指尖的碰触,滚烫的肌肤像是翻滚在地狱深处的岩浆,吓得两人都抽回了手,对视了一眼,相互抿着唇线。   “喝咖啡吗”顾晓晨问他。   柳睿将那只带有她特殊温度的手斜进裤兜,故作镇定点头,发出嘶哑的一个单音节“嗯。”   像是找到一个很好的借口,顾晓晨匆匆离去,绕进开放式厨房,慌忙的找咖啡豆。   暗光朦胧,柳睿侧脸,余光瞥向顾晓晨方向。   像是思忖数秒,然后跨步而去,两三步就绕进厨房,从背后将她抱住,脸贴在她的发端,醇厚嗓音喊她“顾晓晨。”   她拿咖啡豆的手僵了僵。   他亲吻着她的发丝,低声问“可以吗”   她知道他在问什么,因为当年,他就是这么问的。   顾晓晨,可以吗   这句话,真的太刻骨铭心了。   高三暑假,他们便在复旦附近找了一房一厅的出租屋。办理完入学手续,两人去附近买了一些生活用品。   顾晓晨套上被单后,一手摸着下巴,目不转睛盯着水蓝色的被褥发怔。   柳睿打扫完厨房卫生,想说叫她一起吃饭去,却看见她站在床前冥思苦想。   “顾晓晨,干嘛呢”   她一本正经的回答“思考人生。”   柳睿额头突突地跳着“别杵着了,吃饭去。”   顾晓晨摇头“不,我还没有参透人生,你先吃,打包回来给我即可。”   柳睿彻底认栽,拉着她往床上一坐,严肃起来“说吧,你到底想做什么”   顾晓晨眨巴眨巴眼睛盯着他,然后拍了拍床“我们只有一张床”   “不然呢”柳睿不以为然的反问。   “所以”顾晓晨娇羞的咬了咬唇,“我们要睡在同一张床上”   柳睿一手撑在床上,水蓝色的被褥瞬间塌了下去。   他慢慢地向她靠近,直到他喷洒出来的气息吐纳在她的脸上,才肯罢休停下,盯着她那张慌促不安的面孔,嗤嗤一笑。   意识到被人戏耍,顾晓晨不悦皱眉,横瞪了他一眼。   他止住唇边的笑“顾晓晨,亏你还是学医的。”   “学医的怎么了”顾晓晨恼羞成怒的去推他,“学医就要黄吗”   柳睿一派轻松的耸耸肩“你也可以回学校住。”   顾晓晨又瞪了他一眼。   这人明明知道她想要表达什么意思,偏偏要扭曲。   “还是说”他又凑了过来,缓慢的开口,“你想留在这里,和我一起住”   说着,不给她回答的机会,快狠地吻上她的唇,堵住她一切话语。   他的齿磕在她的唇上,故意的咬了口她的唇瓣,惹得顾晓晨吃痛一叫,忍不住伸手去推他的胸膛。   柳睿抬手钳住那只不安分的小手,一个转身,将她压在身下,头扎进她的脖子,忘情的吻着。   一路往下吻,最后他抵不住自己的,去扯她的衣裳。   顾晓晨被他吻的眩晕,直到身前一抹清凉,才有些清醒。   低头一看,他的拇指已经摁在她的内衣肩带上,试图解开。   顾晓晨脸红耳赤,伸手推了推他“柳睿”   某人含着她半片唇,迷糊的应了声“嗯”   看着他还在跟自己的内衣肩带斗智斗勇,顾晓晨提醒他“你这样是解不开的。”   一秒的回神,柳睿顿住继续亲吻她的动作,一双含欲的眼睛看着她,声带嘶哑无比“那怎么解开”   说着,他拇指轻轻一拨,轻而易举地便将她的肩带挑开了。   这摆明是故意的   顾晓晨憋着涨红的脸大喊“柳睿,你无赖”   柳睿眉心倏然一疼,只是想要逗逗她,未料惹祸上身。   低眉,本想好好认个错,却看见一片雪白的山峰在眼底起伏不定,随着她喘气的动作,高高低低,好是诱人。   倏然,喉间一紧,浑身烧的厉害。   突然有那么一个念头闪过吻下去,尝尝味道。   他这么想了,也这么做了。   他温热的唇吻下来那刻,顾晓晨整个人都在战栗。   那是她的敏感区,只是被他这样轻轻一吻,只感觉口干舌燥。   他一手游移在她的肩上,另一手去扯另一边的内衣肩带。动作过于慌乱,扯了两回都没扯下。   顾晓晨判定,他这次是真的不知道怎么解开。   就在她分心关注于他扯内衣肩带的那只手时,他的唇忽然含住了她顶峰的樱桃,舌头不停的伸出来,舔舐着。   一抹不知名的电流窜过全身,最后挑动了她的声线,使得她轻轻的呻吟了一声。   软软的,酥酥的。   惹得柳睿更是欲火浑身了。像是得不到满足,抱着她滚了一圈,让她压在自己的身上,两手迅速往她背后探去,费了好一阵时间才将内衣扣带松开,又滚了一圈回来,将她内衣直接拿开。密密麻麻的吻就这样落在她的胸前。   顾晓晨感觉自己浑身都在发麻,两手攀附而上,摸到他的肩,指甲用力掐了进去。   柳睿一路往上吻,最后与她两片唇开始撕咬。   在最后一刻,他问“顾晓晨,可以吗”   顾晓晨粗喘着气,没有回答,只是两手攀上他的脖子,将自己的唇送了上去。   用行动来回答。   又是一记长吻。   有些凌乱。   吻着吻着,他放在她腰上的手移了上来,揉捻着她的胸,起初动作生疏,到了最后却也万分熟稔,揉的她一次又一次的低吟。   顾晓晨整个人软成一滩水。   他的手也不知何时移了下来,停在她的臀部,拇指不停的摩挲。   最后是掰开她的双腿。   那一刻,顾晓晨狠狠的抓住他的后背,比预想的更疼,撕心裂肺的疼。   紧闭的双眼,眼睫毛在打颤,流出来的泪水将贴在鬓上的发打湿了。   快感过后,柳睿睁开眼,瞅了眼那张情意迷乱的脸,眼角处还残留着醒目的泪痕。   抱住她,吻了吻她的眼睛,低沉的嗓音问她“怎么哭了”   顾晓晨只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干,缩在他的怀里,摇了摇头。   “顾晓晨。”柔声唤了她一声。   顾晓晨缓缓睁开眼,带泪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他。   柳睿一脸莫名,抱着她,感觉两团软乎乎的东西贴在胸前,喉间又是一紧,下意识低头看了眼,本是沉静的眼瞳倏尔烧起了两把火,声音再度变哑“顾晓晨,我们再做一次吧”   顾晓晨腮帮一鼓,瞪圆眼睛,想也没想就摇头了,可怜巴巴的“疼。”   柳睿失笑摇头,无奈至极,而后说“我抱你去洗澡。”   顾晓晨还是不依“不准”   柳睿疑惑的看了她一眼。   这时,她脸蛋蹿红,吞吞吐吐的“我、我不习惯被人光着看。”   说着,将被子一拉,将自己结结实实盖住,拼了命的催他“你快先去洗。”   两人一前一后洗过澡,顾晓晨从浴室出来的时候,他正在穿裤子,下意识的,她捂住双眼转身。   身后传来某人的笑声,催她“快换衣服。”   顾晓晨哦了一声,背对他开始迅速换衣服,一边换一边警告“你不准转过来”   柳睿连连应是。   刚穿到一半,某人的大掌就从背后偷袭而来,往前一圈,大掌结结实实的握住她的胸,轻轻揉了下。   顾晓晨先是一惊,然后拍开那只作恶的手,回头瞪了他一眼。   某人低头亲了亲她的唇角,言语间全是掩不住的笑意“行了行了,不逗你了。”   顾晓晨冷哼一声,在心里发誓再也不理柳睿这个大色魔了。   出门时,柳睿问她想吃什么,顾晓晨冷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傲娇地连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见状,柳睿有些无奈的摸了摸眉骨。换了鞋,锁了门,跟上顾晓晨的步调。   两人站在电梯口等电梯,空气安静又沉默。   柳睿故意往她身旁靠近一步,抬头想揉她发端安抚。却被顾晓晨躲开,瞟了个冷冷的眼神过来,警告他不准靠近。见她一副誓不罢休的模样,柳睿无谓的耸了耸肩。   瞧着他那一副无所谓的态度,顾晓晨就更来气了,冷哼了声,又在心里又一次发誓再也不理柳睿了   没一会儿,电梯来了,顾晓晨和柳睿一前一后进了电梯,气氛特别诡异。   顾晓晨故意挑了个离他最远的地方站着。   电梯里本有一对情侣,两人牵着小手,说着笑话,看见气氛僵硬的顾晓晨和柳睿,两人匆匆停了笑,好奇的瞟了这两人一眼。   从八楼到一楼,顾晓晨没跟柳睿说一句话,也没给他一个眼神,生生把他冷在角落里。   直到他们出了电梯,身后的小情侣议论“应该是吵架了。”   “谁让你们男生小气”   男朋友不乐意了“嘿你这是一棒槌敲死全世界的男人。”   女朋友哼哼两声“谁让你们男人天天喊“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下楼右转,出了小区,超市旁边就有几个吃饭的餐馆。   顾晓晨也不去问他,流行大步的走,越走越快,然后窜进湘菜馆。   柳睿忙的跟上,想去拉她的手,又被闹别扭的顾晓晨给甩开了。   远远的,站在门口的服务员就瞧见这幕,直至两人走近,服务员奇怪的瞅了眼气氛诡异的两人,战战兢兢问了句几个人。   顾晓晨头一瞥,满脸不悦,没回话。   柳睿忙说“两个人,麻烦带个路。”   服务员又用奇怪的眼神瞅了瞅这二人,然后领着他们去了二人桌。   刚坐下,服务员递上菜单,给他们各倒了一杯水,静等点菜。   顾晓晨瞟了眼菜单,没有点菜的意思,直径拿起服务员给她倒的水,一饮而尽。   喝水时,状似无意的睨了眼柳睿的方向,本想给他一记冷艳杀,却不料撞上他精致性感的锁骨,上面还残留被她挠过的红痕,脑海突然闪过床上那幕,她低了低头,脸和耳根一起红了起来,觉得浑身燥热。   柳睿翻了几页菜单,问她“顾晓晨,要吃什么”   突然被点名,心虚的顾晓晨慌乱抬头看了他一眼,对上他那双镇静漆黑的眼睛,不由愠怒而生,接着偏过脸,假装不理他。   见状,柳睿也不理会她,自径跟服务员报了菜名“水煮青菜,油焖豆腐,凉拌黄瓜”   一听这些没多大颜色的菜名,装死的顾晓晨即刻回光返照,忙着对服务员说“这些菜都不要,麻烦换成酸菜鱼、糖醋排骨、蒜蓉菜心”   柳睿眸光一转,不怀好意的盯住某人“点个菜你脸红什么”   某人狠狠剜了他一眼。   柳睿没有自觉,继续调侃她“顾晓晨,你真不愧是学医的。”   某人 第34章 顾晓晨,忍着   月色朦胧,秋意盎然。   顾晓晨披着外套,倚坐在窗台,推开小半扇窗,任由冷风吹洒在脸上,凉凉的,有些萧瑟。   她眼睁睁看着这座城市的每一家灯火逐渐熄灭,直至,整座城沉入静谧的深夜。   突然,一个温暖的怀抱从后面扑过来,他两臂横在她的胸前,脸窝在她的颈项间,同她一起眺望夜阑人静的北京城。   “怎么跑这里来了”他沉音问。   她偏了偏脸,嗅着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你抽烟了”   “嗯,半个小时前,在阳台抽的。”   “你怎么跑阳台去了”   他笑,在她身上蹭了蹭“顾晓晨,我先问你的。”   “那又怎样”说着,她垂下眼睫,凝在他浅色的眼瞳上。   他的眼睛很深、很沉,又平静无波,让人揣摩不出他的心思,从高中时候就是这样。也正因如此,在她看见他的第一眼,就被这样的一双眼睛给吸引,然后义无反顾地喜欢上他。   后来,听他讲起他的家庭,他的妈妈,他那个抛弃了他的父亲不知不觉,喜欢就浓了。   浓成浆,便爱了。   “什么那又怎样”   她伸出两手,将他抱住,唇伏在他的耳侧“没怎样,只是想说,柳睿,我爱你。”   他先问她,所以必须她先回答他。   可是,从一开始就是她先爱他的,所以必须他先迁就她。   见父母是她同意的,也是她反悔的。确实很无理取闹,他却迁就着她,不追问一切。   五年前的那些事他是当事人,应当有权利得知真相。可她现在不想说。这样的无理取闹,他会不会也迁就也不追问   “我以后可不可以不说我不想说的事情”她浅声问。   柳睿不假思索的回答“当然可以。”   四个字,轻轻挑了下她的心弦。   遏制住不规律的呼吸,她又问“所以,我们会一直很好,是吗”   “如果你觉得目前的状态是很好,那我们会一直这样。”   “所以,我每年可以拥有你40天吗”   柳睿眉心微蹙,她用的是可以,而不是只是。   “可以。40天,都是顾晓晨的。”   顾晓晨淡淡刷下眼睫,闭上眼那瞬,反复琢磨他刚刚说的那句话。   他说,都是顾晓晨的。   柳睿倾过头,吻住她的发端说“顾晓晨,从今以后,你要做的任何事情我都支持,不需要跟我解释。”   不需要跟他解释   顾晓晨睁开眼,低声地“无论做什么都不需要解释吗”   “不需要。”他很肯定的告诉她。   “为什么”   “因为我爱你,爱你的全部以及全部之外。”   当这句话传入耳畔时,顾晓晨的心脏停滞了半秒。   “顾晓晨,我能给你的时间很少,但我可以给你的包容很多,只要是关于你的,我都会坦然接受。”   泪水在眼眶不停的打转,她强忍住哭腔,哽咽的问“一切吗”   “一切。”他郑重宣誓,“我以我的祖国和党发誓。”   顷刻,泪水从眼眶滂沱而出。   柳睿两手锁在她的背后,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顾晓晨阖上双眼,任由眼泪安静的流淌。   是时间让他们变得成熟吗还是那些沉痛而又沉重的过往呢   这份沉淀的爱会让他们走的更长、更久。不似年少轻狂,说散就散。   深秋的初阳,微弱、内敛,像是少女的暗恋,欲盖弥彰。   吃过早饭,柳睿说“我送你去医院。”   顾晓晨没有拒绝,点头“下班记得来接我。”   他目光看向她,像是打量“不用手术”   “我这星期坐诊。”   “那这个星期我送你上下班。”   顾晓晨甜蜜一笑,扬起眉梢提附加要求“顺带煮饭洗碗。”   柳睿漆黑的眼底染上一抹宠溺,应下“那有什么问题。”   白色轿车停在医院门口时,蔡静怡也刚到,嘴里叼着半个包子啃,看见顾晓晨从自己车里的副驾驶下来,好奇心促使她加快步伐,忙的从白色轿车旁窜过,扭头往右死命盯着看,最后看见驾驶座柳睿那张绝色脸庞,顿时悟了。   柳睿与顾晓晨挥手告别,一转头,透过前车窗对上了蔡静怡八卦的视线。   被当场抓包,蔡静怡一阵尴尬,朝车内的柳睿讪然点头。   柳睿记性好,几次在顾晓晨身边见过蔡静怡,有些印象,出于礼貌,他回点头表示。   蔡静怡就在柳睿的注视下匆忙的进了医院,在换衣间换衣服的时候,听见几个护士八卦,一边传叶旧陌和某军医闪婚,一边传顾晓晨和某军官浓情蜜意,最后有人叹气“可怜我们陆教授,军医也没,军官也没的。”   蔡静怡一边戴护士帽一边叹气,这年头,怎么医生都爱跟军人谈恋爱,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战略联盟   忙碌的一天很短,似乎只要一眨眼就过去了。   蔡静怡再度回到换衣间的时候,是脱下护士服的时候,来换班的护士瞧见蔡静怡,便忙着上前打听“顾医生真的和那个帅死人不偿命的军官谈恋爱了”   蔡静将背包往背上一挎,意味深长挑眉“明天八点准时守在北门,也许你能看见真相。”   说完,蔡静怡忙不迭的出了换衣间,然后去北门大道旁的公交站坐公交回家。刚出北门,就瞧见顾晓晨那辆白色轿车由远及近,一个激灵,蔡静怡闪到墙后,远远瞟了眼驾驶座的人,是个英俊的男人。   此时,顾晓晨从医院内出来,笑着同驾驶座的人打了个招呼,然后上了副驾驶。   沈数从背后拍了拍蔡静怡的肩,吓得做贼心虚的蔡静怡险些尖叫起来。   “沈数,你吓死我了。”蔡静怡安抚着心脏,皱眉骂她。   沈数无辜耸肩,然后朝着蔡静怡的视线望去“你看什么呢”   蔡静怡摇头,顿了半秒,又问“你觉得柳长官适合做演员吗”   沈数眨了眨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为什么觉得他适合做演员呢”   “长得帅啊”蔡静怡理所当然的说。   沈数摇头“虽然帅,但是柳长官长着一张冰山脸,他去演戏完全是靠着颜值吃饭,会被黑粉虐死的。”   蔡静怡皱了皱眉,忽而想起那日同顾晓晨一起去老酒家喝粥,经过长巷,遇见一列军人从深巷中走来,柳睿就跟在队伍的最后,笔直的身姿,冷峻的面容,沉漆的眼睛,只一眼,她便觉得那是一个很好的演员底子。   可顾晓晨却说演员不是他的归宿。   蔡静怡回神,看了眼沈数问“如果演员不是他的归宿,你认为什么是他的归宿”   沈数有些糊涂皱起一张小脸,不明白蔡静怡此问所谓何意。   “你觉得最后一场战役的最后一颗子弹会是他的归宿吗”蔡静怡接着问。   沈数笑了声,忍不住打趣“我说蔡护士,您最近是看韩剧看多了吧”   蔡静怡沉默的垂下眼睫。   脑海挥散不去的,是那日熹微之际,深巷里,那抹消失在尽头的落寞背影,惹人心疼,也让人难受。   如果她没有记错,应该是五年前,暴雨夜,一个女大学生被送进急诊,子宫息肉破裂,流产先兆,息肉摘除后,无法生育。   那档病历是她整理的,所以她很清楚的知道这个女大学生的名字顾晓晨。   直至半年前,一个叫顾晓晨的医生进了协和,叶旧陌亲自带去食堂吃饭,轰动无比。她一眼便认出这个顾晓晨就是五年前的那个顾晓晨。   所以说,该有多热爱祖国,才会奉献青春;该有多热爱生命,才会挥洒热血该有多爱那个人,才会成全牺牲。   晚饭,沉昏;咖啡,夜幕;豆浆,晨早;挥手,送别;昏早,人至。   每一天,顾晓晨活在按部就班上。   一睁开他就会叫自己吃早餐,一到点他就会出现在医院门口静候着。   这样恣意快活的日子,一眨眼便过了一个星期。   晚饭时,柳睿问她“明天能准时下班吗”   顾晓晨摇头“不行,排了两台手术在下午,没办法确定下班时间。”   “等你手术结束,我去接你。”   “好,我给你打电话。”   早上查房,下午手术,密不透风的一天。   两台手术下来,近晚上九点,顾晓晨换下手术服,在换衣间给柳睿发了信息,告知他下班了。   信息刚送达,电话就响了起来,柳睿的。   “我在楼下。”他说。   顾晓晨一愣“医院楼下”   “对,在停车场,我现在开到院门口,你下来刚好可以直接上车。”   有些没有反应过来,迟钝片刻“哦。”   北门靠近停车场,多半是医生护士出入。   远远的,顾晓晨便看见月影下的柳睿,半倚着车身,笔直修长的双腿交叠,刚毅的脸被月光镀上一层不知名的冷光。   不穿军装的他仍旧自持一股威严凛冽气场,挺拔的身高,沉着的眉眼,都让人却而止步。   时间仿佛回到一个多月以前,他也是这样等在楼下,只为她。   秋风凉爽,吹起了她的发,阵阵清香飘拂而来。   倚在车身仰望夜空的柳睿转身,看见顾晓晨那刻,淡淡扬了扬唇角,幅度很小,有点儿痞,特别像高中时候调戏完她的表情。   他走上前,抬手压住她的发,问“饿了没”   “嗯,饿。”   “带你去吃饭。”   顾晓晨笑着揶揄他“今天柳长官不当煮夫了”   “吃饭完顺便去个地方。”   “去哪里”   他神秘一笑,长臂伸了过来,圈住她的脖子,故意凑到她的脸上,说话时候喷洒出来的气息带着烟草味“去了就知道。”   吃过晚饭,他们去了北京郊外的情人湖。   这个湖顾晓晨小时候就听说过,却从来没来过。   湖边,三三无几的几对情侣,牵着手,搭着肩,慢悠悠的走着,只有他们非常另类。   柳睿喜欢勾住她的脖子,将她半圈在怀里,拥簇着她走。   以前刚念大学,他也是喜欢这样勾着她逛操场。   “怎么突然想到带我来这里”顾晓晨问他。   “前两天遇见晨哥,他说郊外有个湖,名字很好听,也许女孩子都会喜欢,”他解释着,眼睛也跟着看向她,沉漆如墨,“就带你来了。不喜欢这里吗”   “实话说,很意外。”顾晓晨握住他勾在她脖子上的手掌,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然后将自己的手指卡进他的指缝间,十指紧扣。   “因为从前都是我缠着你要去玩,你都不怎么感兴趣,更多像是敷衍。”   突然,柳睿顿步。   看他莫名停下,顾晓晨问“怎么”   话还没说完,人就被他实而有力的长臂勾进怀里,她猛地一步踏了上来,险些踩到他的脚。   顾晓晨人往前倾,脚尖踮起,他的长臂就这样圈在她的腰上,将她整个提到他的面前,一双漆沉的眼睛凝结在她脸上“顾晓晨,如果当初我知道自己会走这条路,一定提前把所有时间都花在你身上。”   多动听的一句话,让她差点儿就挺愣了。   “那你后悔了吗”她卷着蝶翼问他。   柳睿的脸轻轻往前凑,鼻尖抵在在她的鼻尖上,柔柔的蹭了蹭“何止后悔。”   四个字,挑动了她的心弦。   不由自主地昂起头,轻轻的啄了下他的唇角。   他的唇,带着淡淡的烟草清香。   虽然他以前也抽烟,可吻他的时候就是没有现在这股味道,淡淡的,底蕴浓厚,回味无穷,像是成熟的味道。   有人说,男人的初恋是他成长的最好老师,而分手过的男人更容易成熟。   她仿佛有些认同了。   回归手术室的顾晓晨变得格外忙碌,仿佛回到了从前的日子。   与之不同的,便是每日柳睿都会等在院外。   有一个人等着,真的很幸福。   下午三点时候,顾晓晨从手术室出来,一脸疲倦,扭着脖子到洗手池清洗双手。   这时,郭丹婷匆忙的赶了过来,气还没喘匀便急忙开口“顾医生,陆教授找您。”   “什么”   话还没问完,人就被郭丹婷拉着往外跑。   会议室里,陆恒正和神外的几个专家讨论手术方案,敲门声响起,他便猜到是郭丹婷将顾晓晨带来了。   “进来。”   郭丹婷忙着将还穿着手术服的顾晓晨推了进来,喘着大气“顾、顾医生来了。”   陆恒点头,指了不远处的一个位置,示意顾晓晨坐下。   虽然一头雾水,但顾晓晨还是顺着陆恒的意坐下。   陆恒针对刚参与手术方案讨论的顾晓晨做了简单介绍,是基底动脉分叉部动脉瘤,大家一致的方向是夹闭,相对于保守的血管内治疗风险更大一些,可这个病患别无选择,因为瘤体面临破裂,而且很有可能合并,随时威胁生命安全,手术是唯一的解决方案。   基本情况讲完,陆恒说“目前比较困难的是入路选择,翼点还是颞下”   针对这点,陆恒也举棋不定。   顾晓晨反复琢磨病患的脑部ct,瘤体的位置有些微妙。如果在位于鞍背下方5以内,翼点入路毋庸置疑,510之间,颞下入路是首选。但瘤体的位置不偏不倚,就在5上。导致翼点入路也不妥,颞下入路也不妥。成了个难题。   “顾医生,你认为呢”陆恒突然问顾晓晨。   顾晓晨拧紧秀眉,反复思量过后给出回答“如果是我,我会选择颞下入路。”   这是陆恒早已料到的结果“说说你的思路。”   “我观察过患者一周前与一周后的脑部ct,发现瘤体的位置有些微妙的变化,显然的,它正在往低处移动。而手术时间定在三天后,根据预判,瘤体的位置会有些变化,即使没有,我依然选择颞下入路。”   陆恒不否定她的预判,蹙了蹙眉,大概是思考数秒“理由呢”   “丘脑穿支隐藏于瘤体后方,翼点入路通常观察不到,所以我选择颞下。”   对于她这样的思路,陆恒并不满意,又问“除此之外呢”   顾晓晨摇头,没办法给出足够说服的理由“没有百分百的手术方案,我只能说颞下入路我有百分之五十一的成功率,所以我选择颞下。”   每个医生对于每场手术的方案都有各自选择,可无论如何选,最终的目的只有一个,判断手术方案的成功率。   对此,陆恒没有任何异议。   “根据瘤体的钙化程度、朝向、与后床突的关系及瘤体内存在的血栓等因素,除了你以外,没有任何医生有百分之五十以上的成功率。”陆恒总结及决定,“这台手术由你主刀。”   顾晓晨诧异的看了陆恒一眼“我主刀”   她不过是临时被郭丹婷拉来分析手术方案的,突然变成主刀,确实让她惊讶。   “有问题吗”陆恒淡淡反问。   顾晓晨收回惊诧的目光,轻抿唇,认真思忖半分钟后“我确定有百分之五十一的概率,如果你确定由我主刀,那我没有问题。”   陆恒合上资料本,横扫一圈后,视线停在顾晓晨那张红润的脸上,也许是因为爱情的滋润,气色好了不少。不由地,浅褐色的眼瞳片刻失神,回神后,恢复他一如既往的儒雅谦和“既然如此,三天后,手术室见。”   五点半,正是交班的时候,陆陆续续下班的护士一路闲谈,几乎都在说顾晓晨突然被郭丹婷拉进会议室的八卦。   柳睿坐在路旁的长椅上,听见大家的闲谈,不由蹙了蹙眉。   又等了一个多钟的样子,顾晓晨给他发微信说下班了。   去了停车场,将车开到北门,顾晓晨已经在路旁等着。   柳睿闪了两下前车灯示意,一门心思想着手术方案的顾晓晨回神,忙着钻进车内。   “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一个手术。”她一句话带过。   提及她的工作,柳睿没有多问,错开话题“想吃什么”   顾晓晨抬手摁了摁涨疼的太阳穴,摇头“不饿,要不去喝老酒家吧。”   柳睿瞳光一闪,侧头瞥了她一眼,继而应下“好。”   无论何时,老酒家千古不变的门庭若市,两人在铺外的长椅找了两个空位坐下,要了两份鱼片粥。   顾晓晨爱吃鱼,所以鱼片粥端上来的时候,柳睿便将他碗里的鱼片挑出来,舀到她的碗里。   夕阳落尽,天际一抹残霞摇摇欲坠,红彤彤,橙蔼蔼,余晖洒在枫叶上,染了几分萧索。   喝完粥,两人并没有急着走。顾晓晨仰了仰头,扭动僵硬的脖子,看着沉郁的空慢慢往下沉,突然问“对你而言,什么样的作战计划最完美”   柳睿眸光扫过她清冷的脸蛋,顿了半秒回答“成功救出人质。”   顾晓晨垂帘,与他对视,又问“如果两个方案都不能救出人质,你怎么抉择”   “不到最后一刻,你怎么判断无法救出”他反问。   顾晓晨微皱眉“概率呢作战计划也有概率吧”   “有。”他说,“0概率。”   顾晓晨又皱眉“0”   “穿上军服,背上枪弹,进入战场,就意味着生死一搏,根本没有百分百的概率存活。每一场战役都是一场赌博,没有筹码,更加没有退路,除了往前,我只有往前。”   顾晓晨忽然自嘲一笑“是啊,军人的归宿。”   军人的归宿。   五个字,让柳睿彻底沉默了。   他曾跟她说过“一个军人的归宿是在最后一战中被最后一颗子弹击落,然后干脆利落的死去。”   当时,他只是想要让她明白他的职业和未来都会活在死与活的转瞬之间,他在塑造她的心理防备,防止万一他真的有个意外,她无法接受。   “顾晓晨。”他刷下眼睫,凝在她乌青的眼底上,突然顿住话音。   顾晓晨看向他,定了两秒,立刻悟了。   垂眸,盯着桌面的两个白瓷碗,碗壁还印着老酒家的o,莫名讽刺。   “什么时候回来”她低声问。   “还不确定。”   “去哪里”   “国外。”   不管是五年前还是五年后,依然是这个原封不动的回答。   这是他一贯的习惯,同样的结果绝不会用不同的言语表达,向来干脆直接。   顾晓晨哽了哽喉,又问“什么时候出发”   “五天后。”依然言简意赅。   低着头,她静默了两分钟,然后抬头,扬唇一笑,眉眼微弯“我知道,等你回来。”   届时,柳睿眉心一蹙,沉默的看着她,似是在打量。   顾晓晨的真心和假意很好分辨,真正失落,她的眼睛是黯淡的,泛不起一丝光亮。   盯着她的眼睛探究数秒,他始终没有看透她的真心或是假意。   五年了,她开始变得冷静和沉着了。   “愧疚吗”顾晓晨问。   犹豫一秒,柳睿点头。   顾晓晨突然笑了一声,语气轻松“真难得,不可一世的柳睿居然也会愧疚。”   “顾晓晨,在我面前,你不必勉强。”   勉强   顾晓晨又笑了“你知道我们现在在老酒家吗”   他困惑,看了眼周围,确实在老酒家,可问这样白痴的问题,有何意义   “我问你,我们是不是在老酒家”她耐着性子又问了遍。   “是。”   顾晓晨耸肩“那就是咯,反正每次在老酒家你总是对着我谈离别。”继而皱眉,一丝不悦越上眉梢,“以前我可喜欢老酒家了,你三番五次的谈话让我反思,是不是以后来老酒家要三思。”   被她这般一说,柳睿一阵回想,还真如她所言如出一辙,每次话别都在老酒家。   不由轻笑一声,低眸,柔和宠溺的视线扣在她那双灵动明亮的眼睛里,语气隐约带着歉意“我的错,不该在老酒家谈话。”   顾晓晨俏皮的冲他眨了眨眼。   气氛没有沉重,柳睿心头一松,瞧着她可爱模样,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她的发,还是那句话“顾晓晨,等我回来。”   这是他们说别离的固定模式,以前,她总害怕听见,而现在,却奢望永远都可以听见。   当他满身是血被推进手术室的那刻,她完全意识到自己想要什么。   想要柳睿,他的全部以及全部之外。   想要柳睿,无论是生的还是死的,她都要。   所以,她不需要他时刻的陪伴,只需要每次分别时能够对她说一句“顾晓晨,等我回来。”   于顾晓晨而言,这是世界上最动听的一句话,没有之一。   换而言之,她还是喜欢老酒家的。   因为这样才证明他活着。   三天后,手术当天,顾晓晨在手术前的一小时研究了病患脑部ct,与她猜测相近,瘤体果然往低处移动了1,对于这台手术,她又增加了百分之五的成功率。   开颅之后,稳打稳扎,敞开脚间池,便看见瘤体了。先小心地清除瘤体周围的血块,吸引管不敢直接吸到瘤体处,防止瘤体破裂。瘤体与周围组织黏连严重,清理过程中骤然出现房颤,血压急速下降,尖锐的警报声响起。   顾晓晨立即中止手术,黑色的眼睛闪了下,毫不犹豫地命令“麻醉师,用腺苷。”   陆恒想到腺苷的时候已经晚了一秒,不得不说,顾晓晨的反应速度在他之上,太过灵敏。   很快,血压恢复,房颤也跟着消退。   手术继续。   顾晓晨镇定自如的拿起脑牵开器,完全没有被刚刚那突如其来的意外给影响,反而更加专心致志。   分离瘤体后上夹。就在上夹的前一秒,顾晓晨突然喊停。   “怎么回事”路恒问。   顾晓晨用脑牵开器将颞叶的内侧挑起,绕过大脑脚,发现了同时朝向前方和后方的分叶状瘤体。   “是菜花瘤。”顾晓晨眉心一拧,有些乱了。   菜花瘤体是罕见现象,瘤夹叶片的后部极其容易穿破隐藏在前外侧通路后面的瘤体后方分叶。散而凌乱,一不小心便全军覆没。   眉心越拧越紧。   这种现象,顾晓晨从未遇过。手术前,她曾设想过这样的罕见状况发生,所以选择颞下入路也是为了防止菜花瘤的出现,通过颞下入路处理菜花瘤,安全系数更高。   大概是三秒钟的思考时间,顾晓晨决定启用串联夹夹闭残余的瘤颈。   成功与否,在此一举。   她每一步都十分小心翼翼,额上早已冷汗淋漓,全神贯注盯住显微镜下的那片瘤体,眼睛都不敢眨。   陆恒没想到顾晓晨下手会如此干脆,委实为她捏了一把冷汗。   顺利夹闭后,如释负重,还真是有惊无险。   见状,陆恒暗松一口气,又有些佩服她的果断和判断。一般情况下,她是需要与他商量是否上夹,可她却没有,而是毫不犹豫的按照自己的手术思路继续,临阵不乱,又谨慎细心。   往后的医学道路上,陆恒想,顾晓晨的造诣定不在他之下。   仿佛,她就是天生的医者。   一场恶战结束后,顾晓晨拖着虚浮的回了办公室。   叶旧陌听说顾晓晨下了手术,忙着赶到她的办公室,瞅了眼闭眼养息的顾晓晨,轻声问“顺利吗”   顾晓晨缓缓睁开眼,避轻就重地“手术很成功。”   不顺利,但很成功。   叶旧陌懂她的意思,踱步进了办公室,意味深长的拍了拍她沉重的肩膀。   顾晓晨笑着摇头“你呢今天不是坐诊怎么那么晚还在医院”   叶旧陌笑了声“你这台手术可是全院的聚焦点,你认为我会准时下班”   顾晓晨揉了揉酸痛的眼睛“在办公室研究什么呢”   叶旧陌耸肩,倦怠姿态“被拉去急诊了。”   “哟”顾晓晨难得好心情,打趣他,“谁敢将叶教授拉去急诊。”   无奈摇头“带沈数去急诊学习。”   “中国好导师。”她不走心的夸了句。   叶旧陌对此赞美笑而不语,拍了拍她的肩“走吧,送你回去。”   顾晓晨一眼看透他“不是送我回去,而是要蹭我车回去吧”   “享受一下电灯泡的感觉。”叶旧陌笑道。   顾晓晨叹气,摇头,然后起身“走吧。”   刚出办公室,沈数便从走廊尽头一路狂奔而来,边跑边喊“叶教授,出事了”   五分钟后,叶旧陌、顾晓晨和沈数一起赶到急诊室。   一个打扮鲜丽且风韵无比的女人正对着一个年轻瘦弱女子撕心裂肺大喊“如果不是你这个贱人我儿子怎么会出车祸贱人,你害死了我儿子”   哭着喊着,女人便揪住年轻女子的头发,愈加疯狂起来“你还我儿子你把儿子还给我”   年轻女子头发被扯得疼到晕过去,身体纤弱,根本不是女人的对手。   护士们和病患们都不敢上前劝阻,沈数说“已经通知警卫了,估计就到。”   “胸外和心外没有过来会诊吗”叶旧陌问。   沈数摇头“等不到胸外和心外来会诊,病患就熬不住了。”   叶旧陌紧蹙眉,这个病患是他首诊,肺部出血严重,便让沈数通知心外和胸外一并到急诊室会诊,却没想到他熬不到那个时候。   “心室颤动,周医生做了心肺复苏,没有抢救过来。”沈数解释。   “周医生呢”   沈数指了指外头“刚刚被病患家属带走了。”   叶旧陌两条浓眉猛然一蹙“为什么不拦着”   沈数摇头“他们人多势众,周医生怕我们起冲突,所以不让拦,示意我去报警卫处。”   话刚说完,警卫就赶来了,即刻拉开两个撕扯中的女人。   “周医生被人带走了。”顾晓晨忙着跟警卫说。   “带到哪里去了”警卫问。   顾晓晨看向沈数。   沈数不太确定的说“应该是去了停车场。”   “我去看看。”叶旧陌边说边往停车场去。   顾晓晨原本也想跟去停车场看看,刚抬步,一个玻璃瓶子便向她这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砸了过来,根本没有时间闪躲,下意识抬手挡了下,手臂结结实实挨了一瓶子,玻璃嵌进肉的疼痛感立即传遍整只手。   “顾医生”沈数惊悚大喊。   急诊室瞬间乱成一锅粥,砸瓶子的女人也愣在原处,她本来是要砸害死她儿子的那个女人,角度偏了点,砸到另一个人身上。   看着顾晓晨那只被血覆盖的手臂,她惶惶目光变得滞纳,张着嘴巴,失神了。   停车场,柳睿将带走周医生的病患家属制服,一手摁住一人使他们贴在车上,冷鸷的目光瘆人。   叶旧陌和警卫赶到时候,看见的便是这样的一幕。   “怎么回事”叶旧陌上前问。   柳睿横扫了一眼,最后目光停在被打的鼻青脸肿的周医生身上。   叶旧陌见此情势,不用柳睿说也猜了个大概。许是周医生被病患家属打了,柳睿瞧见了,便出手帮了周医生。   周医生捂着伤口急忙问“沈数没事吧”   叶旧陌皱眉,这个时候他还有闲心关心别人。摇头“沈数没事。”   突然想起什么,看了眼柳睿“晓晨还在急诊室,刚刚急诊暴动”   他的话还没说完,柳睿立刻将那两人塞到警卫手上,疾步往院内赶。   此时,沈数正帮顾晓晨处理伤口,鲜血淋漓的伤口教人触目惊心。   消过毒,沈数倒吸一口气说“我要开始夹玻璃了。”   顾晓晨疼的满脸大汗,唇泛白,微点头。   沈数拿镊子的手有些犹豫,顾晓晨也察觉到沈数的迟疑,便说“手术时候也不见你如此畏惧。”   沈数摇头“不一样,现在病患是你,我怕而且,如果不小心处理,落下病根,往后你的手可怎么手术”   担忧太多,便没有办法干脆利落了。   顾晓晨阖了阖眼,没有为难沈数“换个人夹。”   沈数刚起身,手中的镊子就被柳睿拿了过去,坐到顾晓晨身旁,漆凌的眼睛瞥见那只流着鲜血的手,眼底闪过一抹戾气。   “沈数”一睁开眼,看见了他,顾晓晨话音戛然而止,盯着他,有些回不过神,“你怎么来了”   柳睿一手拿着镊子,一手握紧她的手腕,细心的夹起一块玻璃碎片。   肉缝间传来难忍的疼痛,顾晓晨忍不住“嘶”了一声。   柳睿蹙紧眉,低眸看着她血迹斑斑的手臂“顾晓晨,忍着。”   然后继续夹下一片。   他下手干脆利落,一片接着一片的夹起,完全不给她过渡的时间。   疼,钻心的疼,太阳穴突突跳起。   即便疼到发晕,顾晓晨也不敢倒吸凉气,只能硬生生忍着。   最后一片碎片夹起后,柳睿放下镊子,然后用棉签蘸上碘伏,细心为她消毒伤口,一边上碘伏一边朝着她的手臂轻轻吹气。   那个下意识的温柔动作,让顾晓晨的心脏不由地颤了颤。   碘伏上完后,开始包扎伤口。   一系列动作,他既熟练又迅速。   缠好绷带,他终于抬眼,沉漆的眼睛在她苍白的脸上一扫而过“顾晓晨,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听话,让你忍着你就真的忍着”   “小伤,该忍着。”她视线斜了眼他的腹部,若没有记错,他那个位置有两道伤口,都是枪伤,风轻云淡的语气,“若是枪伤,我定然忍不了。”   知道她意有所指,柳睿便没跟她呛声,直接弯过腰来将她抱起,信步往停车场方向走去。   顾晓晨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诧到,左手顺势勾住他的脖子,小声警告他“快放我下来,你是想要全医院都来看我热闹吗”   柳睿顿足,低眸,斜下来的目光淡淡瞥了她一眼,完全没有放下她的意思。   顾晓晨眨了眨眼,然后在他不容置喙的目光下低下眉眼,没敢再出声。   在众人的注视下,柳睿抱着她出了医院。   抵达停车场,顾晓晨稍微挣扎了下“行了行了,快放我下来,又不是伤了腿。”   柳睿又是冷冷一瞥,愠怒在眼底无处可藏。   顾晓晨又战败了。   也不知他哪来的如此强大操作,抱着她不仅可以掏车钥匙、解锁,还能开车门,将她缓缓放到副驾驶,顺手拉上安全带,两只手各撑在座椅两段,一双漆沉如墨的眼睛逼近,微热的气息吐纳在她脸上,轻轻的,有点柔。   “顾晓晨,这件事,我不会罢休的。”   “什么意思”   “十三块玻璃片。”   顾晓晨皱眉“你数玻璃片做什么”   “你觉得呢”他淡音反问,目光落在她缠着绷带的手上,“你这只手是用来做手术的,而不是用来挨玻璃碎片的。”   顾晓晨仿佛察觉到什么,忙着警告柳睿“你可别把事情闹大了。对医院,对医护人员都没好处。”   “错不在你们,为何要怕”   顾晓晨叹气解释“医患关系本就微妙,况且是因为病患去世,病患家属一时激动,所以才”   柳睿冷声打断她“病患家属情绪激动,发泄对象可以是医生吗”   多么直击灵魂的发问。   “我”语塞。   话是这么说,可研究生三年,对这等事件早已司空见惯,也曾经为一时之气与病患家属辩理,可最后呢不管错在于谁,道歉的是院方,被批判的还是院方。   “如果那不是玻璃片而是硫酸,你这只手就废了顾晓晨,他们应该为他们的激动行为负责任。一时的激动也有可能害得你一生不能拿手术刀,如此轻而易举的毁掉一个人,他们还能心安理得地冠冕堂皇吗”   柳睿真的生气了。   顾晓晨看着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突然蹦出一个想法。   “必须报警处理。”在这件事上,柳睿决不妥协。   他态度如此坚决,顾晓晨也无法再反驳,只能先乖顺应下,后续再大而化小,小而化无“知道了。”   “知道没用。”柳睿早已将她的心思看透,没给她任何后路,“我会亲自处理。”   顾晓晨一惊“你要亲自处理”   柳睿沉穆的眼睛看着她,一瞬不瞬地。   顾晓晨认栽,气势软了下来“那行吧,你处理。”   柳睿撑在座椅左端的一只手抽了回来,摸进口袋,拿出手机,然后拨通一个电话。   他们的距离靠的极近,等待音一声接着一声传入顾晓晨的耳朵,让人忍不住将一颗心提了起来。   直至电话那头一个男声“喂”了句,顾晓晨立即竖起耳朵,探听他们的通话内容。   “在哪”柳睿问。   “在局里。”   “到协和来一趟。”   “怎么发生什么事”   “医闹。”   “医闹”电话那头的人顿了下,三秒钟后,激动的问“协和医闹你女人吗”   三个问题,柳睿都没有回答,而是直接挂断电话。   听见嘟嘟嘟的忙音,江枫盯着被挂断的手机,大骂一声“靠”   江枫赶到的时候,是二十分钟后,在停车场找到柳睿,先了解事件的基本情况。   柳睿让顾晓晨陈述当时情景,顾晓晨避轻就重地,用了比较温和的字眼不小心、情急下、意外。   叙述完毕,江枫皱了皱眉,一眼看破顾晓晨“看来嫂子不太想追究呀。”   柳睿冷斜了眼顾晓晨,淡音警告“顾晓晨,急诊室是有监控器的。”   他不提,顾晓晨险些忘了这件事,表情顿时一僵,又忙着改了供词,较为客观的陈述了一番。   完毕后,江枫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了眼柳睿的脸色,难看到让人觉得窒息。能让喜怒不形于色的柳睿露出这幅表情,他瞟了眼脸色有些泛白的顾晓晨,除了长得漂亮点,气质冷艳点,也没啥特别的了。   柳睿冷鸷的目光扫了过来,江枫一秒回神,呵呵讪然一笑“我先进去看看监控。”   柳睿给了他一个慢走不送的眼神。   江枫背后一凉,立刻窜逃了。   柳睿低眉扫了眼顾晓晨的倦容“这里交给江枫处理,我们回去。”   顾晓晨疲倦的点头“嗯。”   “顾晓晨,这不只是为了你自己。”柳睿忽然严肃的说,“若我当时没有在停车场,被他们拖出来的那位医生很有可能现在就躺在手术室了。”   他的潜台词,她明白,点头“我知道。”   掌心揉住她的发端,万般宠溺“可我是为了你。”   可我只想保护你。   可我是为了你。   两句话,早已将她这颗心锁在了他的心上。   “柳睿。”顾晓晨忽然喊他。   “嗯”   “我也是为了你。”她莫名一句。   柳睿皱眉“什么什么为了我”   “一切。”她说。   没有深究她话里的含义,他柔柔的拍了拍她的头“回家。” 第35章 晨曦昏晓   次日早,顾晓晨被门铃吵醒,拉开门,入帘的是修烨那张英姿飒爽的脸,有些诧异“你怎么来了”   修烨瞅了眼她那被绷带缠了厚厚一层的手,调侃语气“家暴”   顾晓晨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明知故问。”   修烨懒洋洋的耸了耸肩,然后低眸斜了顾晓晨一眼。顾晓晨这才生出些自觉,让开一条道,请修烨进门。   修烨环顾她的房子一圈,然后问“家暴的凶手呢”   顾晓晨刚睡醒,有些迷糊,摇了摇头“不知道,应该出去了。”   “真成,就把一个断臂侠扔在家里自生自灭。”   顾晓晨没接话,转身往客厅走去,单手翻起倒扣在茶盘上的茶杯,再去拿水壶,想给修烨倒杯水。   见她独臂行动多有不便,修烨连忙上前,将水壶一抢“行了,我自己来吧。”   顾晓晨笑了下“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修烨嗤笑一声“谁要你客气了。”   柳睿从警局回来的时候,看见门口放着一只迷彩绿的行李箱,认真瞟了眼,这才认出是他自己的箱子。   将箱子提了进来,听见客厅传来断断续续的笑声,走进来一看是修烨,皱了皱眉。   修烨原地起立,朝柳睿利落地敬了个军礼。柳睿将箱子推到角落,回了个军礼给修烨,而后问“你怎么来了”   修烨斜了眼角落的箱子“给你送箱子来的。”   柳睿沉甸甸看了她一眼,没再接话。   修烨微微扬眉,一副你奈我不何的神气模样。   昨晚听叶旧陌提了下医院发生的事,后在训练场碰见江杊又提起这件事,说是柳睿为了他女人折腾了江枫一整晚,清早正准备去训练场,见到赵前进拖个行李箱屁颠屁颠下来,拦下问了几句,一听是给柳睿送行李箱,忙着截下,亲自送门上府,来瞧瞧柳少校是如何折磨人民警察,顺便来看看顾晓晨的伤势。   “听说你打了病人家属”修烨问。   柳睿冷睃了眼过来,修烨讪笑两声,没再找茬。   “现在情况如何”顾晓晨问。   他用一句话终结了这个话题“都处理完了。”   既然已经处理完了,顾晓晨便没再多问。   修烨也只是出于好奇想要了解一下江枫是如何处理的,下午便跑了趟警局。   因为是临时从军区出来,修烨身上还穿着军装,听她要找江枫,女警员便多瞧了眼修烨,然后内线到江枫办公室,通知他有人找。   江枫被柳睿那疯子抓着连夜结案,一晚上没休息,这会儿只想要睡觉,哪里还有心思见别人,就给推脱了。   女警员挂了电话,对修烨说“不好意思,江警官现在很忙,不见客。”   修烨眉峰一挑,掏出手机亲自给江枫打电话。   刚躺下,江枫又听见电话声响起,太阳穴突突的跳起,语气有些不耐烦“什么事”   修烨盈盈一笑,阴恻的喊了声“江警官。”   倏尔,江枫睡意醒了大半“丫头”   闷了大半杯咖啡醒神,江枫睨了眼对坐的修烨,笑问“听说你要结婚”   修烨两手环胸,挑眉“有何指教”   江枫眯起丹凤眼,转了下咖啡杯,感慨地“只是没料到。”   修烨低了低眉,摆弄着腕上的表,轻笑一声“你没料到的事多着呢”   江枫凝结的目光落在修烨精致的脸上,眼底墨色渐浓“什么时候”   修烨笑着看他“结婚都知道了,你会不知道什么时候”   “嗯,不知道。”江枫恹恹一声。   “元旦。”修烨用叉子挖了块甜品,塞到嘴里,睨了眼江枫的脸色,“你空吗空的话来喝酒。”   江枫笑,提起咖啡一饮而尽“看看吧,时间对的上就去。”   修烨淡挑眉“江警官素日里悠哉悠哉的,怎到了我结婚就忙起来了还是说不给面子”   江枫笑了两声“谁敢不给你面子。只是警局的事不好说,空了一定去。”接着立刻错开话题,“你找我什么事”   他不提她险些忘了。修烨问“听说柳睿打人了”   江枫点头“各挨了他两拳,伤的不轻。”   两拳是什么概念,修烨清楚,柳睿是军人,每一拳都是往致命方向砸过去的,没给打进手术室就已经手下留情了。   “怎么处理呢”她又问。   “他是军人,你认为该怎么处理”   修烨笑着摇了摇头“我就怕事情闹大了,他这次任务又给吹了。”   叙利亚一事之后,柳睿升中校是铁板钉钉的,可就是因为长春集训一事被罚,升职之事被搁置了。   违抗军令,他应该是头一次吧   为了顾晓晨,他还有什么不能做的   倒扣在桌面的手机振动了几声,修烨翻起一看,是叶旧陌的电话,接起,电话那头他说下手术了,问她在哪儿。   “就在医院附近的咖啡馆。”说着,她瞟了眼咖啡杯上的o,说出咖啡馆名字。   没一会儿,叶旧陌就寻了过来,与江枫点头打了声招呼“江警官。”   江枫痞笑一声“照着修烨的辈分,叶教授应该喊我一声哥。”   江枫、江杊、修烨和修澈四人是同一个大院长大的,交情非同寻常,修烨喊江枫一声哥也出不来错,只是那丫头向来傲娇,不肯喊,可心里还是认他这个哥的。   修烨一听那人要长辈分,立刻给否了“谁喊你哥了,少臭美。”又对叶旧陌说,“就喊江警官,别给他攀上关系。”   叶旧陌温和一笑。   微信的消息声响了,修烨看了眼,是柳溪。忙着跟叶旧陌说“我们的婚礼我请了婚庆公司。”   叶旧陌并不意外,前几天就听她说过这件事。   “是柳溪。”修烨又说,怕他不知道是谁,忙着解释,“柳睿的妹妹,晓晨的小姑子。”   叶旧陌抬手顺着她的短发顺了下去,声音静和“知道。”   江枫沉默不语的垂下眼睫,盯着一大一小的手掌紧握在一起,不由地掀了掀微讽的唇角。   总想着她三年前决然去了天津,不完成修澈的梦想是不会回来的。   时过境迁,她回来了,披上嫁衣,步入殿堂,成了新娘。   他的丫头成了别人的新娘。   将手机掂在手里转了几圈,静思片刻,江枫起身“丫头,我局里还有点事,先撤了。”   修烨笑着跟他挥手“元旦见咯”   江枫笑着应下“好。”   她的婚礼上,有他,只不过是哥哥的身份,仅此而已。   以前,江杊常怼他“喜欢人家又憋着,我看着都难受。”   他常说“丫头彪悍着,谁敢要她,除了我,还有谁”   江杊摇头不语。   过了些年,江杊跟他说“听说烨烨谈了个男朋友,是个医生。”   他依然没有危机感“医生分的更快,同行业,矛盾多。”   江杊摇了摇头,教训他“你小子再不积极,老婆就跟别人跑了。”   他一笑而过,对修烨,向来胜券在握。   后来,江杊说“修澈走了,烨烨内疚自责,去了天津。”   那个时候,他便有些慌了。她走了,一个招呼都没打,如此决绝。   江杊问他“你怎么就判定这丫头非你不可了”   他低头解释“小时候,她不喜欢别人碰她东西,只有我可以。长大了,她不准别人摸她头发,只有我可以。后来,她不准别人喊她丫头,只有我可以。”   江杊叹气“烨烨只是把你当哥哥而已。”   推开咖啡厅的大门,阳光洒下,将那张俊逸潇洒的脸蕴和的没有一丝缝隙,江枫浅勾了下唇角,苦涩蔓延而来。   是啊,只是哥哥而已。   他以为的那些特殊,不过是在她心里给了他至高无上而不可撼动的位置。   但那不是爱。   因为顾晓晨手臂受伤,医院准了五天病假让她在家修养。   转念一想,她倒是因祸得福了。柳睿后天走,正好这两天可以好好的陪着他。   “不如我们去玩吧”顾晓晨忽然提议。   “去玩”柳睿斜了眼她缠着绷带的手,不言而喻。   顾晓晨舔了舔唇“去个安静的地方,又不玩危险刺激的。”   “你还想玩危险刺激的”柳睿有些好笑的问。   顾晓晨晃了晃自己的手臂“等好了,我就去玩蹦极、跳伞、冲浪”   柳睿没搭话,自径走到窗前,推开半扇窗,让秋风灌了进来,带着残黄的味道,惹人心殇。   秋,离别之季。   顾晓晨瞅了眼窗外,漫天飞扬的残叶窸窣作响。   “天快冷了。”柳睿说,“冲浪不适合。”   顾晓晨   这不是重点好么   “你想去哪里玩”柳睿侧了侧头,看了眼被光线笼罩的顾晓晨,五官精致,眉眼透着淡淡冷艳气质。   她总是可以这样,教人无法移开视线。   顾晓晨想了会儿,又摇头“算了,就在家里老老实实呆着。”   “等我回来,你的手好了,就带你去玩。”柳睿忽然说。   “蹦极跳伞冲浪”顾晓晨讶异,“都去吗”   柳睿笑着走向她,双手捧住她的脸,唇在她鼻尖上点了下,语气轻沉“都去。”   顾晓晨眨了眨眼,横亘在血管的全是蜜糖般的甜。   他们之间像是太阳和月亮。   他是太阳,她是月亮,而地球是他们的介质。   地球绕着他转,她绕着地球转,看似不以他为中心,实则不过是在他身旁画了条波动的曲线,时而靠近,时而远离,但这并不改变她围绕他转动的恒心。   有人问,什么时候太阳和月亮最近。   答案是明天。   也许这是一个可笑的回答,可于顾晓晨而言,那是绝对浪漫的回答。   因为她总是在明天多爱他一点。   眼看着摇摇欲坠的夕阳渐行渐无,顾晓晨端起圆桌上的清茶,淡抿了口。屋内,柳睿喊她吃饭,她应了声,懒洋洋的从贵妃椅起身,踱步进来。   残存在天际的最后一抹阳光被她带入屋内,驱散了秋的寂寥和忧伤。   柳睿一抬头,就看见她从暮光中走来,发丝被渲染成浅橙色,柔柔的从她肩上滑落,盖在那帧天使般的面孔上。   顾晓晨是个精致的美人,念书时候她爱吵爱闹,像精灵。匆匆五年,她在岁月中成长,在时光中磨砺,蜕变成冷艳成熟的女人,如天使。   短暂的两日,匆匆一瞥便结束了。   顾晓晨盯着角落那只迷彩绿的箱子,安静了片刻。   柳睿从房间出来,蹲下将箱子打开,把叠好的衣服塞到箱子里,站起,人忽然被顾晓晨给抱住了。   闪下眼睫,他淡淡的看着她冷艳的脸容。   “我会等你回来的。”她的声音平静,好似说一句无关紧要的话,“无论生的还是死的,我都会等你回来的。”   他从来没有跟她说过他的任务是什么,危险指数多少。可他身上的伤口,高密度的训练就足以让她明白每一次任务的危险性。   他是抱着必死的心态冲入战场的。   无论是生的还是死的。   这样沉重的话让柳睿忍不住震撼。   抬手,他回抱她,头低了低,亲吻着她的发端,还是百世不易的那句话“顾晓晨,等我回来。”   话罢,背上的那只手被抽了回去,他缓慢的后退一步,熟悉的体温离开胸怀,顾晓晨下意识抬头看去,而他不带一丝留念,匆匆几步,便消失在视线之内。   她居然眼睁睁看着他走了。   顾晓晨安静的垂下眼睫,盯着木质的地板,仿佛那里还存留着他的温度。   尽管做足充分的心理准备,在他转身那瞬,仍旧不舍。   不舍他放弃什么。   一周后,顾家。   顾晓晨安静的坐在沙发上,正对面是顾展昭,左右侧两面分别是顾放和温如期。医院的一通闹事,顾家显然知道了,并且他们知道了她和柳睿的复合。   自陈有璇去世后,顾展昭近些年身体不太好,手握成拳放在嘴边轻咳了几声,声音有些沙哑地问“手上的伤如何了”   顾晓晨回答“无碍,已经好了,过几日就可以进手术室。”   顾展昭沉沉的点了点头“好好再养一段时间,别急着上手术,免得落下病根。”   “知道了。”   “那小子呢是不是住你那边了”   “是。”   顾展昭又咳了几声,被皱纹布满的眼睛望了过来,淡淡一眼“怎么没带回来”   “他出任务了,等他回来我就带他回来。”   顾展昭骤然一沉,自径埋了埋头,将一杯热茶端起,吹了吹,往嘴里送,慢条斯理的喝完才悠悠地问“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   “哼”顾展昭嗤之以鼻,“连人家是生是死都不晓得,还敢往家里带。”   顾晓晨沉默的垂下眼睫,静思数秒,她说“不管是生的还是死的,我都会带回来。”   倏然,整个房子安静了下来。   温如期眨了几次眼,像是没缓过神“晓晨,你这话什么意思”   “他是军人,保家卫国。您觉得我什么意思”顾晓晨冷静的反问。   温如期紧紧皱起秀眉,这和她想象的不一样。   反倒是顾展昭看的比较通透,老一辈过来的,对军人二字的概念炳若观火。慢慢的将茶杯放到桌面,沉沉一句“那我这把老骨头就等着,等你带他回来。”   话罢,顾展昭拄着拐杖往房间去了。   顾晓晨低垂的眼眸颤了颤,紧攥成拳的手恍然一松,流淌在掌心的除了汗水还有四片无法泯灭的指甲痕,就在她的掌心中央,如此明显。   与顾家的抗争,她赢了,太过轻而易举,反倒让她不安心。   顾放瞅了眼低头不语的顾晓晨,抬手在她肩上拍了拍“晓晨,你长大了,该是自己决定的就自己决定,即便往后想后悔了,也要自己担着。”   后悔   顾晓晨摇了摇头,抬起一双冷淡的眉眼,无温度的唇缓缓吐出四个字“我不后悔。”   顾放点了点头,又说“不后悔就好。”   吃过晚饭,顾展昭唤了顾晓晨去书房。   顾展昭从书架中抽出一本飘的小说,缓缓的放到桌面,问顾晓晨“还记得这本书吗”   顾晓晨看了眼破旧的书封,点了点头。   这是她带回家看的第一本小说,却被顾展昭发现了,然后被缴了。   以前陈有璇常跟她说,她还在娘胎的时候顾展昭就给她取了名字,叫顾晨。后陈有璇嫌弃这个名字太男性化,就给改成顾晓晨。晨曦昏晓,寓意着一生顺遂。   “我记得你出生那天,我刚巧在做一台高难度手术,十几个钟,而你妈妈就生了你十几个钟。我一下手术你就出生了,我高兴啊。可一听说生下来的是个女娃娃,我就愁眉锁眼地。顾家百年行医,女娃娃怕是吃不了临床的苦,所以我从小就将你当成男孩培养,培养你的意志,培养你的耐心,培养你的坚强。为了这事,还跟温老头恼过一阵。你表姐去世后,温老头常念叨你,想接你回广东念书,我本不同意,但想着温老头白发人送黑发人心殇,就给允了。所幸你在广东也肯用功念书,考了个好成绩。但填志愿的时候你去了上海,没来北京,我是很生气的。后又听说是为了个臭小子去的上海,我气得更是厉害了。”   “兴许是我从小幽着你,让你一时间得到松懈,便肆无忌惮了。待在广东这些年,你什么事都敢自己做主,还是温老头纵了你一些。”   顾展昭将那本飘往前推了推“若是你志愿没填临床,我一定会像当初收缴这本书一样地收缴你的志愿书,然后替你填上北大的医学系。”   顾晓晨盯着桌面的书,不难想象如果她当初没有爱上医学,顾展昭会如何逼她选择这条路。   顾展昭叹了口气“你去上海念书,我没吭声,是因为你十八了,作为一个成年人,你有选择的权利。学校是你选的,爱情也是你选的,我反对你和柳睿,除了他进了军校,更多的是你为他舍弃太多了。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可你却一直围着那小子转悠。晓晨,你想想,我们几个大人把你拉扯大不容易,一转眼你长大了,会同我们唱反调,这也便算了,偏偏是为了个小子同我们唱的反调。伤心啊,外公和你爸爸妈妈都伤心。自从小产,有璇走了,你一夜之间突然变了,变得沉默,变得冰冷,你把自己禁锢在一个不让人靠近的圈地里,自我惩罚着。”   暖光灯下,顾晓晨分明看见他千沟万壑下那双苍劲的眼睛闪过一抹泪花,那张黑里透红的脸清癯瘦削,饱经风霜的深纹遍布宽额。那是岁月给他留下永不泯灭的痕迹,警告着世人他的生命终将走到尽头。   “晓晨啊”顾展昭拄着拐杖缓慢的坐下,从书桌的抽屉拿出一张旧照片,泛黄的痕迹诉说着流年的飞逝,“这是你的百岁照。”   顾展昭递给她。   顾晓晨接过,低垂眼睫,看着上面的小婴,朱唇紧抿。   心情怪怪的,像是五味瓶在心尖打碎,复杂又五味杂陈。   “当年给你取名我是铁心的,至于松口是有原因的。”顾展昭轻轻低头,抬起手,状似无意地擦掉眼角的泪,“你奶奶说顾晨听起来像是一座孤城,硬不给取。”   顾晓晨诧异的掀起眼帘,淡扫了眼低垂着头颅的顾展昭。一束暗沉的光洒在他白银的发上,仿若舞台剧的落幕那般哀伤。   第一次,真的是第一次她看见真情流露的顾展昭。   从小时的印象开始,爷爷在她的心目中是严厉的、不言苟笑的,甚至有些面无表情。她总觉得爷爷是个寡情之人,连爸爸都遗传了爷爷的冷酷,居然能在奶奶去世第二天,安然无恙的进手术室。   可如今   “爷爷。”顾晓晨轻轻的喊了声。   顾展昭缓缓抬头,饱满风霜的脸下两只深陷的眼睛昏黄,沉沉地、长长地应了声“哎”   眼泪,不知不觉洋溢满整个眼眶。   顾晓晨忍住最后一抹情绪,哽咽地说“对不起。”   对不起,请原谅她的任性。   对不起,请原谅她的选择。   对不起,请原谅她的误解。   顾展昭伸了只手过来,顾晓晨连忙握上,摸着那皱起的皮肤,忍不住皱了皱眉。仿佛那层皱起的皮肤下只剩一把老骨。   他摇了摇头,动作轻缓,沉沉开口“晨啊,是爷爷对不起你。爷爷那天不该把你锁在房间里,得知你怀孕应该带你去医院检查”他哭了一声,很快又忍住哭腔,“后悔啊”   顾晓晨再也忍不住那喷涌而出的泪水,任由它们滑下眼角,淌过脸颊,最后滴在顾展昭那只经历人间疾苦的手上。   泪滴融进他的肌理,穿透他的血管,最后往心脉处流去,汇聚在心室,随着脉搏的跳动,存进了他的呼吸。   那咸涩的泪如同海上的滴,是那样悲,又是那样殇。   顾展昭埋了埋头,然后拍了拍她的手“别怨爷爷,啊乖孩子,别怨爷爷”   深夜,顾晓晨辗转反侧,无法入眠。脑海里,顾展昭那双深陷的眼眸徘徊着,仿佛在诉说多年以前他们的记忆。   当其他孩童一起玩耍时,她便坐在案前苦练书法。   当其他伙伴同父母出游时,她便泡在图书馆研究病历。   那么些年,她仿佛不知道放纵的滋味。终于,她被外公接到广东,改变了她的墨守成规。   她本性活泼开朗,喜玩好乐。   遇见柳睿,相识蔺焉与沙轻舞,然后是牧泓绎、牧泓演、柳溪、李炎源、莱楚楚。   第一次去游戏厅是他们带去的,第一次去台球室是他们带去的,第一次去酒吧还是他们带去的。   她羡慕那样的友谊,无话不谈,两小无猜。不管昨天吵的多么疯狂,第二天,仍旧可以和好如初。这样放肆的青春,才能无悔,这样轰轰烈烈的人生,才不可悲。她就那样被感染了,爱上这个小团体,也融入了这个小团体。   冰凉的月光洒了一地,顾晓晨掀开被褥起床,摸过床头柜的手机,点开与柳睿的微信对话框,给他发了一条语音“你知道吗,如果当初爷爷不那么心软,我是不会遇见你的。”   一切的因果都在千丝万缕中改变,一念而起便会有一念之差。   他们之间,只在一念。   那晚,顾晓晨想了很多。   从一开始的墨守成规到高中的解放天性,与柳睿分手后她自己的画地为牢。迄今为止,她都不曾真正的长大过。   任性,一如既往地任性。   天边刚泛鱼肚,她就出门了,去附近的超市买了新鲜的食材,准备了一桌简单的早餐白粥、青菜和煎蛋。   盯着桌面良久,抽回神时,嘴角掀起一抹讥讽。   还真是可笑,二十多个年头,还是第一次为家人准备饭菜。   从口袋摸出手机,又给柳睿发了一条语音“爷爷和爸爸妈妈的爱都很深沉,如果他们不说,我永远不会懂。所以,柳睿,我想告诉你,我很爱你。”   小时候,她常常想如果自己不是顾家人该有多好。   现在回想起那个想法,真是天真的过分。   临走前,她将一张留言条搁到桌面,用牙签盒压住。   她写的是爷爷、爸爸、妈妈,我爱你们,请你们原谅我曾经的任性,也感谢你们尊重我的选择,请放心,柳睿是我一生不悔的决定。   关上木门那瞬,她冷淡的眉眼轻轻掩下,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挂在眼角的泪珠缓慢的滑落,如同中世纪的油画古老而忧郁。   三个月后。   陆恒一早到了医院,换上白大褂,忙不迭地赶到顾晓晨办公室。那个时候,顾晓晨正在研究一例手术方案。   陆恒敲了敲门。   顾晓晨闻声而去,看见陆恒,微点头示意,然后问他“有事吗”   陆恒盯着她那张冷艳如初的脸,数秒后,微沉的嗓音响起“听说你决定离开协和”   顾晓晨淡勾唇,点头“是,准备去s市。”   “为什么”陆恒不解,这几个月顾晓晨做过好几例史无前例的手术,也在医学杂志上发表了论文,引起业界巨大反响,甚至被评为“医学灵魂”。如此造诣,他不明白顾晓晨为什么偏偏选在她最辉煌的时候离开协和。   “因为我想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顾晓晨说。   “留在协和,你就做不了了吗”   “协和有你,可s市没有顾晓晨。”   陆恒皱眉。   “你知道吗有人跟我说过不是所有人都经得起去北京看病的费用,更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世上有个外科医生叫做顾晓晨。”   陆恒紧蹙的眉更紧凑了“是柳睿吗”   “不。”顾晓晨笑了,淡淡的,“是一位医者。”   她的笑容绽放的如此美妙,像是昙花一瞬的舞蹈,优雅而从容。   陆恒有些看痴了,轻轻地低喃了一声“顾晓晨,你到底还要在我心里翻滚多长时间”   顾晓晨与他距离有些远,没听清,问他“你说什么”   陆恒愕然回神,抬起眼帘,看着她那双弯弯的眼睛,美丽如画。浅摇头“我说,祝你在s市一切安好。”   顾晓晨掀起眼睫,在冬日的旭阳下,一双澄澈的眼瞳熠熠生辉。微点头,她朝陆恒道谢“谢谢。”   陆恒望着她被暖阳蕴和的脸颊,淡淡扬唇。   在此刻,他仿佛看见了被她埋葬在心底深处的灵魂,如此噬人。   冬的脚步快了,银装素裹的北京城一地白皑皑的雪,堆放在庭院的雪人也逐渐风化。枝头末梢上的雪早已融化,长出嫩绿的新芽,万物复苏,春的脚步,近了。   元旦,是修烨的婚礼。   顾晓晨亲眼看着她脱下军装,为叶旧陌披上嫁衣,美丽的如同雨后的彩虹,让人惊喜和震撼。   “烨烨,恭喜你。”顾晓晨抱住修烨,在她耳边真挚的嘱咐。   修烨艳唇一勾“我也期待你成为军嫂的一天。”   顾晓晨笑。   修烨也跟着笑了。   阳光柔和,洒在两张静和的脸上,像是两座耗费艺术家几百年心血才铸造成的冰雕美人,精致成魔。   在赶赴s市之前,顾晓晨回顾家过了个年,一直待到元宵才动身去s市。   在机场候机的时候,她点开与柳睿的微信对话框,除了那两条语音还有除夕夜给他发了“新年快乐”外,再无其他。   她又给他发了条语音“柳睿,我要回s市了,如果你回来了,记得来找我。”   四条信息,都是她发的,而他,从未回过。   摩挲着手机的边角,顾晓晨垂下浓密的睫毛,情绪万千。   抵达s市当晚,柳溪组了个局。   一群人聚在李炎源的酒吧,吃着喝着聊着。   沙轻舞说“总算把你盼回来了。”   柳溪洋洋得意地“还不是我哥厉害,追回我嫂子不是分分钟的事吗”   一提柳睿,顾晓晨便敛下唇角的笑,自径端起酒杯,一喝就是大半杯。   坐在旁侧的莱楚楚睨了她一眼,淡淡语气“你悠着点。”   顾晓晨笑“回归大家庭,开心。”   莱楚楚鬼魅的眼睛一闪,沉沉目光扣了下来,盯着顾晓晨那张冷艳的脸,半秒后,给她倒酒“喝吧,尽情的喝,喝醉了我负责送你。”   被莱楚楚一纵容,顾晓晨微醺的脸又扬了扬笑。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一条接着一条石沉大海的信息让她多么的害怕,她从不贪得无厌,只求那个人活着,活着便好。   三日后,顾晓晨去市中心医院报道。中午休息时间,牧泓绎带她熟悉了下医院的环境。有人看见两人走在一起,举止间仿佛有些亲密,便猜疑两人的关系。   后柳溪到医院寻顾晓晨,一声接着一声的嫂子喊,便也将顾晓晨名花有主的牌匾安上了。   “这就是你那个帅死人不偿命哥哥的女朋友”有护士问柳溪。   柳溪点头“当然,我嫂子只能是我哥哥的。”   护士们笑了“只要不是和我们抢牧医生的,都是好姐妹。”   柳溪贼笑了起来“那我是不是要庆幸自己名花有主”   被柳溪一打趣,护士们笑的更欢了。   伴着医院快节奏的生活,不知不觉,半年就过去了,而柳睿还是没有消息。   傍晚时分,顾晓晨站在窗前,盯着和他的微信对话框发怔。   七月的风,闷热,烦躁。吹拂过脸颊,全是让人发腻的湿热。   “嫂子”柳溪推开门喊了声,“楚楚从香港过来了,约我们出去玩。”   顾晓晨将手机锁屏,点了下头“好,我换件衣服就出来。”   柳溪粲然一笑“那我去通知轻舞了。”   “就我们吗”顾晓晨问。   柳溪点头“dy们的聚会,ntean不予以参加。”   说完,俏皮的眨了下眼睛,然后帮顾晓晨将房门带上,忙着去通知沙轻舞。当时,沙轻舞正在跟一个新闻,言称没时间参加。   柳溪嘟囔“整日累的像条狗,哪儿有你这样的再说了,现在的人都刷微博玩手机,谁会去看那一张张繁缛的纸质新闻。”   “行了,不跟你贫,我忙着呢”   挂了电话,柳溪一脸郁闷。   顾晓晨刚换好衣服,就接到医院急诊电话,匆忙的往外赶。   柳溪见她行色匆匆,拉住她说“不着急,楚楚那丫头刚从关口开车过来。”   顾晓晨摸过桌面的钥匙,匆匆几句“抱歉,医院急诊,我就不去了。”   话落,一阵风疾驰而过,人也消失了。   盯着空荡荡的房子,柳溪重重的叹了口气,将自己丢进沙发,盯着白花花的天花板,神游。   突然,一阵手机铃声从顾晓晨的房间传了出来,柳溪疑惑的皱了皱眉心,然后踱步进去瞧了眼,那部一闪一闪的手机被规整的摆在桌面。   大概走得急,晓晨给忘了拿。柳溪想。   走上前瞥了眼屏幕,亮起的名字是柳睿。   柳溪有些怔滞地接起,讷讷的喊了句“哥”   电话那头的柳睿一顿,沉音问“晓晨呢”   “急诊,去了医院,走得急,手机给落下了。”柳溪解释完,转而问,“你要回来了”   “两个月后回去。”柳睿说。”   柳溪皱眉“还要两个月”   沉默数秒,柳睿问“她好吗”   “天天和泓绎一起钻在手术室里,你觉得呢”   “手术忙也好,时间过得快。”   这大半年里,柳溪看的真真的,顾晓晨为了打发时间,将自己关在手术室,昏天暗地的都是手术、论文、医协会。自虐的程度都快赶上牧泓绎了。   好不容易等来一通电话,又给错过了,柳溪叹气惋惜“嫂子要是晚个两分钟,她就能接到你”   话音戛然而止,突然地,柳溪问“哥,你怎么不给嫂子发微信录个视频,发条语音啥的。”   他也想,只是情况不允许“我这边上不了网。”   柳溪泄气“哦,要是嫂子听见你声音,准”眨巴眨巴眼睛,柳溪突然一喜,“对了我可以通话录音”说着,忙不迭地按下录音,催促柳睿,“哥,你快说话,我把你的声音录下来给嫂子。”   柳睿喉结一滚,有些不适应这样子同她讲话,沉默良久,他有些生硬开口“顾晓晨,两个月后,金秋时分,等我回来找你。”   说完,便将电话挂了。   听见忙音,柳溪眉心一拧,就这一句话   莱楚楚在赶来的路上接到柳溪的电话,那丫头啰里吧嗦说了一大堆,莱楚楚就总结出一句话沙轻舞和顾晓晨放她们鸽子了。   “楚楚,要不我们去医院等我嫂子下手术吧”柳溪提议说。   莱楚楚皱眉“我从香港过来,去医院等人下手术”   为什么要干这么无聊的事情她又没疯   柳溪解释“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嫂子说。”   “什么事”莱楚楚问。   “我哥要回来。”   电话那头,莱楚楚默了片刻,然后同意“成吧,去医院等晓晨。”   挂了电话,吩咐司机掉头,去了市中心医院。   近凌晨两点,顾晓晨和牧泓绎才从手术室出来,换下手术服回办公室,走廊的长椅上,柳溪靠在莱楚楚的肩上睡着了。   光线有些昏暗,顾晓晨以为自己眼花,走近一看,还真是她们俩。   莱楚楚抬了抬微倦的眼帘,艳唇一勾“还真是不容易。”   顾晓晨皱眉“你们怎么在这里”   “诺”莱楚楚打了个哈欠,动作声音压的很小,生怕吵醒柳溪。无奈地说,“这丫头非要等你,我能拿她怎么办”   看着熟睡如泥的柳溪,顾晓晨又问“她等我做什么”   莱楚楚将一部白色的手机递给顾晓晨“诺”   “我的手机怎么在你这里”一脑门的疑问。   莱楚楚长叹一口气,言简意赅地陈述“手机落家里了,柳睿来过电话,柳溪接了,然后就跟个疯子一般,非要坐在这里等你下手术。”   顾晓晨骤然一愣“柳睿”   匆急的解锁手机,点开通话记录,第一条便是他的。整整九个月,他终于有消息了。   “有录音。”莱楚楚提醒。   顾晓晨点开音频,两句话。   一句是哥,你快说话,我把你的声音录下来给嫂子。   还有一句,是他说的,在漫长的沉默之后。   他说顾晓晨,两个月后,金秋时分,等我回来找你。   你能体会凌晨四点利落起身,换好衣服,早餐不吃,直奔海边,盯着海岸线等待日出的心情吗   你知道它一定会从东边升起,可无法判定它升起的时间。又或者说,遇到了阴天,错过它缓慢爬上海岸线的那条长镜头。也许,你等在这里一整天,只在它西下时捕捉到一抹微光,照亮你卑微的世界。   这样的感觉,就像是爱上了一个人。   飞蛾扑火般往他身上冲,可他不一定等在原地迎合你,他也许会走开,也许会消失,更可怕的是,也许,他不爱你。   未知的飞行能够维持多久没有航线的航班何时应该落地而你需要多久才能找到他的经纬度   也许很久,也许很短,也许一生,也许一秒。   又或者是,永恒。   顾晓晨想,如果非要在某一瞬间成为他们的永恒,她选择停在那个金秋,没有落叶,依然穿着短袖衣裙,柔长的头发束起,从医院走出来的那刻,黄昏落尽,华灯初上,延绵的天际还挥散着未褪完的橙光,连在上空,让星星变得有些难寻。   而他,就那样站在你的眼前,用一双漆墨的眼睛,静静凝睇着你,一瞬不瞬地。仿佛他的世界,他的眼里,只剩你一个人。   看着那样的他,你会怔愣,你会怀疑,甚至你会觉得可笑。   可笑的是你居然开始幻想他的出现,而这样的幻象仿佛过于真实,好似梦境,又好似他真的到来。   直至他开口,低缓的嗓音如同中世纪的低音琴弦,沉而有力,透着古老的深沉。   他说“顾晓晨,我回来了。”   路灯下的他,身影颀长,剑眉星目,紧抿的唇微干,轻压眼睫,只一闪,便觉得日月悠长、山河无恙。 第36章 配偶   如果我说不为你不罢休 柳睿收回敬礼的手,从口袋摸出烟盒,敲了根咬在嘴里,直接把江杊晾着。   江杊悻悻的摸了摸鼻子,身子一倾,斜靠在车上,懒懒一句“首长找你。”   柳睿淡吸了口烟“知道。”   瞧了眼一棒槌敲不出几个字的柳睿,江杊又说“大概和长春集训有关。”   柳睿抖烟灰的手一顿,侧目看了眼江杊,淡淡的。   江杊一怵,急忙撇清关系“绝不是我干的,你自己得罪谁心里没数吗”   柳睿微眯眼“修烨要回天津了”   江杊耸肩“不然呢下手这么狠”   一根烟燃尽,柳睿去见首长,果不其然,是长春集训的事,一周后出发。   见完首长,柳睿回了宿舍,换了训练服,去了训练场,刚好,修烨也在。   一看他那张晦暗不明的脸,修烨便猜“见过首长了”   “还在你的计划之内吗”柳睿一边检查枪械一边问。   修烨轻松一笑“反正一周后我也要回天津了,你奈何不了我。”   柳睿点头,不带任何感情地“但愿往后你的军旅生活不会再遇见我。”   修烨   检查完枪械,柳睿按亮对讲机,通知赵前进集合二分队到训练场。   赵前进一听柳睿那阴沉的语气,顿感大事不妙。   一旁修烨见状,立马集合队伍,去了健身房。   经过几天的魔鬼训练,二分队终于有些领悟,有人说“最近柳队有些暴戾。”   另一人接茬“何止是暴戾那么简单。”   “会不会和那个有关”   “哪个”   那人啧了一声,提醒说“协和的那个外科医生。”   “上次去广东出任务,机场的那个”   “对,长得很漂亮的那个,姓姓什么来着”   “姓顾。”   “对对对,姓顾,顾医生。”   赵前进刚洗完澡回宿舍,就听见顾医生三个字,忙着凑上“聊啥呢”   “聊柳队呢。”   “聊柳队啥呢”赵前进又问。   众人暧昧一笑“聊柳队的顾医生。”   赵前进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顾医生啊”   “顾晓晨。”   顾晓晨心不在焉的喝了口咖啡,这才接话“知道了,晚上打球。”   “整整半个小时,你就说了这一句话”   “还有事”顾晓晨问着看了眼腕上的表,“没事的话我要回医院了,待会还有一台手术。”   “手术手术一天到晚除了手术就是手术你是要成为第二个牧泓绎吗”   第二个牧泓绎。   顾晓晨眼睫一颤。   “我就不明白了,治疗情伤的办法有上万种,怎么你和泓绎都选择待在手术室里呢没完没了地做手术心就不会痛了吗”   喋喋不休的话语将顾晓晨一颗心扯入海底。   “晓晨,我从来不问你们分手的原因,就像我从来不会过问泓绎当年小焉为何一夜之间飞往法国。可是我不问这并不代表我认同你们的自虐方式。”   到了最后,顾晓晨只是僵硬一笑“我回医院了,晚上见。”   顾晓晨离开后,柳溪思前想后,还是拨通了柳睿的电话。   响了很久那边才接,接是接了,却没声响。   柳溪皱眉,怀疑的看了眼手机屏幕,通话中,没毛病啊。   壮胆似的咳了声,柳溪怯怯的问“晚上空吗”   不等那边回答,柳溪又说“我约了顾晓晨打球。”   顾晓晨三个字一出来,电话那头的人就缴械投降了,沉沉地问“几点,哪里。”   柳溪得逞的勾了勾唇,报上时间和地址。   回到医院,顾晓晨就扎进了手术室,一台大型手术下来,站的她腿都软了,下手术时大概是晚上八点。换下手术服,扭着脖子拉开储物箱,拿起手机一看,有五个未接来电提示,全是柳溪。   回拨过去,响了一声就接了,暴吼声“顾晓晨”   顾晓晨有些头疼的闭了闭眼,完全能够想象柳溪气急败坏的样子。   “你干脆关机得了,不接电话算什么”   顾晓晨睁开疲倦的眼睛,苍白解释“刚下手术。”   医院外,柳溪长呼一口怒气“赶紧下来”   抵达台球厅时,莱楚楚正一个人百般聊赖的打球,见顾晓晨和柳溪进门,贴在蓝色桌面的脸抬了抬,卷了下勾人的眼睫“怎么才来”   “等某人呗。”柳溪一副你懂的的表情。   莱楚楚目光一侧,轻瞥了眼顾晓晨,无情的数落“和泓绎一个死样子。”   说话间,挥杆,球落袋。   柳溪捡了根球杆递给顾晓晨,下巴朝球桌一点“来一局”   顾晓晨接过球杆,撑在手里,点头“向来不怕你找虐。”   “切”柳溪嗤笑,“谁跟你打了,让你和楚楚来一局。”   涂巧粉的某人动作一顿,灵动的眼睛一闪,看着柳溪冷笑了声“还真是百年如一日的无耻。”   柳溪又捡了根球杆,拿在手里把玩,突然说“我哥一会儿也来。”   空气,一瞬间的安静。   莱楚楚顿住打球动作,下意识瞥了眼顾晓晨眉眼冷淡,朱唇微抿,不带任何情绪。   瞧着无动于衷的顾晓晨,柳溪又说“他过几天要出任务,不在北京,就这会儿有空”柳溪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忐忑的瞥了眼顾晓晨。   顾晓晨紧绷住唇线,眸光渐沉了下去。   要走了   那么快   瞅着顾晓晨有些发怔,柳溪收住了嘴边的话。   这时,包间门被人推开,带进门外的吵杂。   顾晓晨顺势抬眸,一个绿色身影映入眼帘,怔住,下意识攥紧球杆。   他长得高,腿又长,军服上衣被他扎进裤里,隐约间,还能看见标准的倒三角形状。大概常年待在军队,皮肤黑了不少,却更显军人气质的魅力。   “哥,你来了。”柳溪屁颠的喊了声。   柳睿淡点头,抬步进来,然后反手将门关上,掩去熙攘。   柳溪狗腿的把球杆递给柳睿“哥,你跟晓晨杀一局呗。”   柳睿垂帘,看着柳溪的球杆,没接。   柳溪咬唇,忐忑的心在拼命地打鼓。   窗外的树影婆娑,暗夜沉静,月色朦胧。   万籁俱寂间,柳睿倾斜目光,淡瞥了眼的顾晓晨。她脸偏着,眉眼压着愠怒,是她闹别扭的一派作风。   沉默着,柳睿接过球杆,柳溪这才松了口气。   柳睿沿着球桌走了几步,摸过桌缘的巧粉,有一下没一下的涂着。   那不急不缓的动作落在顾晓晨眼里,有些心烦。   在他们别扭的同时,莱楚楚已经把球摆成一个三角状,抛着手里的白球走上前,放球到白线上时说“我可说好了,不管你们谁赢,夜宵都有我份。”   站在一米之外的柳溪见状,不由对着莱楚楚竖起拇指,只动唇,却没声够胆儿。   柳睿将巧粉放回原处,微垂着帘,盯着那枚白球,淡淡开口“你先。”   顾晓晨皱眉,瞪了眼惹事的莱楚楚。   莱楚楚无畏的耸了耸肩,然后扭着蛇腰走开了。   其实,她完全可以甩杆子走人。   可一想到他过几天就走,又忍住了。   不情不愿俯身,开了个球。   听见球声响,柳溪那一直悬在半空的心才落下来,小心翼翼的凑过来同莱楚楚咬耳朵“快被你吓死了。”   莱楚楚冷嗤,骂了柳溪一声“没用”   柳溪   她能把她哥给弄来,已经很有用了好吗   这一局,两人闷声不响。柳溪和莱楚楚靠在一旁的圆桌上,摇头叹气。   柳溪郁闷“我都跟晓晨说我哥要走,她怎么都不急啊”   莱楚楚斜了柳溪一眼,有些鄙视“没撂杆子走人就算给你面儿了,还想人家急”   “啥意思”柳溪不解。   莱楚楚冷哼“没瞧见你哥低腰下气的怂样么”   柳溪认真看了眼俯身打球的柳睿,皱眉“有吗”   莱楚楚瞟了眼柳溪那一脸不服样,直接掏出钱包,抽了张毛爷爷出来“打赌。”   一见钱就六亲不认的柳溪直直看着莱楚楚手里的毛爷爷,亮着眼点头。   两人再回头过去的时候,球桌上的厮杀已经进入白热化了。   柳睿失手,轮顾晓晨打。   顾晓晨打球向来稳,不耍花腔。   弯腰俯身,左手贴桌面,右手拿杆,瞄准,一击而下,球,稳稳入袋,然后走位。   打下一球的时候,肚子突然一阵抽痛,手一滑,打偏了,球沿着蓝色的桌面滚了几圈,停在洞口。   顾晓晨的实力绝不会止于此,柳溪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手撑在桌面停了会儿,腹部的疼痛感渐渐隐退,顾晓晨这才直身起来,扫了眼柳睿。他正看着自己,用那狭长幽黑的眼睛。和当年惹她生气时候一模一样,明明做错了,还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   那股怒火一下子就窜上心口“要打就好好打,不进不退,不攻不守,算什么”   跟当年一样,总是不冷不热,不温不怒。   现在想想也觉得可笑,前几天还拉着她和好,这两天不声不响地就要走了,真不知道究竟这算什么   脾气一上来,顾晓晨干脆一呛到底“看着就心烦”   柳溪和莱楚楚两人面面相觑,眼神交流着。   柳溪咋啦   莱楚楚傻啊,你哥惹她了呗   柳溪打球好好的,谁也没招她啊   莱楚楚你眼瞎啊,从一进门就惹了啊   柳溪原谅我年轻,看不懂你们套路。   包厢内,突然的沉默。   顾晓晨心口窝着火,肚子忍着疼,脑袋一发热,撂杆子,走人。   匆匆没两步,手腕就被攥住了。   厚实有力,掌心温热,只是有些不敢出力,仿佛有所顾忌。   怒气烧在心头,顾晓晨满脑子都是他要走的这件事情,没收住情绪,用力甩开,冷冷瞪着他“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一个要走的人在挽留她吗还真是可笑   做什么   柳睿两段浓眉一蹙。   他不知道。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只是当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体总是比想法快一步。   就像是今日,柳溪一说顾晓晨,他就跟着了魂似的,眼巴巴赶来,当看见她那瞬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所作所为如此愚蠢,却为时已晚。   “不知道。”噎死人不偿命的语气。   顾晓晨气结,冷笑着点头“那就别知道”   说着,气急败坏地推开堵在身前的柳睿,扬长而去。   “晓晨”   柳溪追了几步,猛地被顾晓晨推回来的包厢门挡住了她的去路。正要拉门继续追,一人先她一步追了出去。   看着晃荡不安的包厢门,柳溪眨了眨眼。   这时,莱楚楚上前,对柳溪摊了摊手掌。   柳溪垂眸看了眼“啥意思”   莱楚楚眉梢一挑,铮铮胜利者姿态“你输了。”   柳溪   瞅瞅她哥那副怂样,何止输了。   “有没有觉得他像某个明星”   “我看他不像明星,更像言情剧里的高富帅。”   “真不知道他爸妈咋长的”   “还需要观察一周,情况稳定的话,就进行二次手术,如果恢复的好,一个月后出院没多大问题。”叶旧陌说。   柳睿淡点头,然后问赵前进“通知嫂夫人了吗”   “嫂夫人后天就到北京。”   “安排时间去机场接人。”   赵前进干脆利落地敬军礼“是”   柳睿随叶旧陌一同出了病房,空荡的走廊上,蹬蹬的脚步声沉重,忽然,柳睿问“离秋的手术做了”   叶旧陌颔首,状似无意地“她做的。”   这个她,毋庸置疑,指的是顾晓晨。   柳睿拿军帽的手一僵,仅半秒,他淡敛下眼睫,沉默着。   “她知道你在北京吗”叶旧陌问。   “嗯,”柳睿声音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昨天在医院见过。”   叶旧陌并没有多大意外,两手揣进白大褂口袋里,犹疑了下还是问出口“那丫头怎么没和你一起回北京”问完,他目光垂了下来,佯装漫不经心盯着地面,僵直着。   柳睿侧头看了眼叶旧陌无半分波澜的脸容,确实毫无破绽,只有那一动不动的眼珠子出卖了他。忽然,柳睿淡笑了声“离秋在这,她会回来的。”   听到答案,叶旧陌抬了抬目光,然后自嘲一笑。   确实,离秋在这,她会回来的。   仿佛,他问了一个很可笑的问题。   这时,顾晓晨从走廊那头走来,步伐急促,低头看着手里的化验单和片子,认真,专注。许是察觉到前方的目光,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对上那双漆黑如渊的深眸,赫然顿步。   柳睿微沉的目光垂了下来,落在化验单上,淡淡一句“对眼睛不好。”   这句话,叶旧陌听不懂,顾晓晨却听懂了。   “走路看书对眼睛不好。”说着,顾晓晨便将柳睿手中的书本抽了过来。   他眉心一拢,看向她的目光颇有不悦,向她伸手,语气客气疏离“请把书还给我。”   顾晓晨故意将书塞进校服外套里,挑衅“有本事自己拿。”   “无赖。”他冷淡敛眸,随即转身,不再与她纠缠。   看他不留情面转身离去,顾晓晨急了,匆忙的将书从怀里掏了出来,忙不迭是地追了上去,边追边喊“还你还你”   柳睿像是没听见一般,信步不停。   她真急了,快跑到他前面,将他拦下,然后不由分说地将书强行塞到他怀里,没好气瞪了他一眼“你这人”一时间找不出合适的形容词,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真不懂我的幽默”   “晓晨”叶旧陌喊第三遍的时候,她回过神。   叶旧陌一边走进她办公室一边看着她,颇有疑惑“怎么一副魂不守舍的。”   她敛下心绪,整理着病例问道“师兄找我有事”   “忘了”   她手顿了下,看了他一眼,疑惑了下“什么”   “早上不是说好了吗一起吃饭。”叶旧陌提醒她。   她这才找回记忆,早上她应下叶旧陌的约,晚上吃饭。她点头“记得,吃什么”   “石锅鱼。”   医院附近有个四川石锅鱼,口碑不错,蔡静怡带她来吃过两次,她还吃的挺欢喜。   只是   她抬起眼帘,看着对坐的柳睿,他不是不怎么吃辣么   服务员刚将石锅端上,叶旧陌便接了个电话,挂了后急匆匆撂下一句“急诊。我先回医院。”   顿时,台面上只剩她和他双影相随。   他仍旧一袭深绿色军装,皮肤比念书的时候黑了不少,棱角轮廓更加分明了些,大概常年待在部队因素,坐姿永远的挺拔,似是戈壁上的白杨。   “服务员,拿两瓶啤酒。”顾晓晨忽然扬声吩咐。   服务员忙着点头,跑到冰箱前取了两瓶冰啤,开瓶盖后又忙着去拿了酒杯,折回来时已经发现人家姑娘将瓶喝上了,手中举着两个酒杯尴尬了下,最后讪然离开。   灌了两口酒,一股凉意窜进肺部,舒爽清凉。她淡掖了下眼睫,声音低低地“能喝吗”   不等他回答,她下巴点了下另一瓶酒,唇角寡淡,示意他喝。   他没推脱,拿起酒瓶喝了几口,忽然想起什么,问她“你能喝吗”   “为什么不能”她反问,眼底擒住一抹漆黑。   “不用待命”他淡淡问。   她笑,嘴角压着冷意“柳长官都能喝,我算哪门子待命”   柳睿幽沉的眼睛看着她似笑非笑的模样,那冰冷的语气有些陌生,却又致命的熟悉。   仿佛又回到了那晚,她给他打的最后一个电话。   电话里,她约他见面,在三日后的下午四点,南校门的公交站台。   由于军校纪律严谨,加上他的假期早已休完,于是拒了她。电话那头的顾晓晨听见答案,并没有像平时一般纠缠不休,而是用这样冰冷的语气撂下一句“柳睿,如果你不来,我们就分手了。”   那天,他去了。   晚饭时间,他乘机从集训场的后山翻了出来,抵达南校门时,已入夜。而公交站台上,没有她的身影。   那是狂风暴雨的一天,在暴雨中,他足足等了一夜也没有等到顾晓晨。他想,她走了,因为他没有在约定时间内抵达,所以她走了,多一分钟都不肯等他便走了吗   回到军校,因他违反纪律被处罚三个月的禁闭加守夜。那三个月的夜晚都像是风雨交加的那晚,让他痛彻心扉。因为自那以后,他再也没有接到她的电话了。三个月后,他解禁,第一时间就拨通了她的电话,却被冰冷的服务声提醒已停机。   他紧攥着电话的手柄,突然想起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柳睿,如果你不来,我们就分手了。”   耳边回荡着她冰冷的声音,他重重地将电话扣回原处,漆凌的眼睛凝睇着沉穆的黑夜,久久不能回转。   呵   他猛然自嘲一笑。   原来,他们分手了。   酒过三巡,她冰凉的目光瞥了眼一袭军装的柳睿,莫名一问“为什么”   他皱起眉,不太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什么”   顾晓晨将酒瓶重重放回桌面,压下眼睫,浓密的眼睫毛刷下一条阴影,她看着石锅里的辣椒,红的通透,将雪白的鱼肉染上一层红尘。与此同时,那颗被她紧压在心脏最底处的伤口随着那翻滚的辣椒汤汁慢慢地疼了起来,像是一瓶催化剂。   为什么为什么不来那日,为什么不来   这三句话,她怎么问出口教她怎么问的出口   时隔五年,再问又有何意义呢   她低冷一笑,略自嘲,继而提起酒瓶,在柳睿的无尽注视下一饮而尽,淡黄色的啤酒淌过她冰冷的唇角,流到白皙的颔处,顺着那纤细的脖子,流进她那被扰乱的心扉。   有些涩,有点辣,微痛,且抽离。   无言的沉默着,她一口接着一口入肚,像是要将所有的情绪都装进这酒瓶,吞进肚里,倔强地不肯让任何人看见。   那些过往需要被淡化,可时间却不是解药。   解药在哪里   她不知道。她知道的是,那颗只为柳睿而翻滚的心不想再跳动了。   因为,太疼了。   每跳一下,都是致命的疼痛。   终于,她喝醉了,朦胧间,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熟悉的气味,熟悉的温度,只是那抹熟悉又硬生生的陌生着,好像很远,又似乎很近。   将她缓缓放入床上,盯着那醺醉的脸蛋,他终究没有忍住,微倾了倾身,吻上她的额头,她肌理滚烫的温度将他双唇熨热,抚平,连唇纹的脉络都变得浅显起来。   那对狭长幽黑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床上人儿,唇线压平,成一线,微紧绷。   整整五年。   顾晓晨,她还会爱他吗   “我喜欢你。”   “喜欢我什么”   “你的全部以及你的全部之外。”   听见这个答案的男孩忽然正视眼前的女孩,漆黑的瞳仁轻沉,用他超出常人的沉稳语气拒绝“可是我不喜欢你,不喜欢你的全部以及你的全部之外。”   就这样,女孩看着男孩毫不留情的越过她的界限,然后扬长而去。   良久,女孩才恢复知觉,看向那最后一抹夕阳。   光热逐渐在脸庞上消退,垂下月光的剪影,风吹了进来,掀动窗帘,摇摆了心房。   床上的人儿不知何时醒了,睁开一双黑亮的眼睛,空洞着。她又做梦了,从前的场景总在梦中出现,硬生生教她一遍又一遍的回忆着。   伸手摁亮床头灯,头颅翻滚的疼痛有些不适,她下意识按了按太阳穴。   环顾一周,才恍觉,这是她的公寓,像是有所察觉,低头,垂眸,抓住胸腔的睡衣,秀眉一拧。   在洗手间洗漱完毕后,她折回房间换衣服,视线在全身镜上一掠而过,下一秒,她僵住拉拉链的动作,微妙的目光倒回镜内,缓缓下垂,落在藤椅的外套上。   军绿色。   恢复理智后,她将拉链猛地一拉,踱步上前,抓起那件军绿色的外套看个仔细,其实这是一个多余的动作,因为世界上的军绿色只有一种   柳睿。   修烨一手撑在座椅上,一手扶着车门“刚开完会从军区出来,顺路,便想着来接上你。”   说着,她把目光延伸到医院大门,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顾晓晨说“师兄一会就来,等他吧。”   修烨表情一僵,不自然的抬手拨弄了下军帽,而后笑“那就等等。”   顾晓晨点头,看了眼里面的座位,示意修烨往里挪。   修烨刚要让位,脸一侧便看见柳睿那张晦暗不明的黑脸,背后一凉,忙喊一声“晓晨”   “嗯”顾晓晨还在原地,等着她让位。   修烨的威武被迫屈服“你坐副驾驶吧。”   这时,叶旧陌也从医院出来了,从身后拨开顾晓晨,声音淡淡的“你确实比较适合坐副驾。”   顾晓晨   无奈下,她跳上副驾驶。   柳睿开了一小段路,忽然停了下来,后排的修烨见状,忙问“怎么了车坏了”   他往右斜了一眼,淡淡提醒“安全带。”   突然领悟到什么,顾晓晨急忙扣上安全带。   这才,重新启动。   车内,一片寂静,顾晓晨有些闷,降了点窗,让秋风灌进来,冲走压抑。   后排的修烨察觉到了,便喊她“晓晨。”   “嗯”顾晓晨扭了下头,看斜对角的修烨。   “听说最近你做了几台颅咽管瘤手术,镜内经鼻入路。”   顾晓晨点头“陆教授挺照顾我的,还要多谢师兄。”   叶旧陌笑了声“谢我什么”   顾晓晨顺势恭维“谢你的面子大,不然陆恒怎么会同意我进组。”   “那也是你的本事。”顿了下,叶旧陌又说,“只是陆恒会让你主刀,很出乎我意外。”   陆恒的个性叶旧陌了解,他那么轻易的让顾晓晨主刀,这恐怕不仅仅是欣赏那么简单。   顾晓晨表情微变,看着叶旧陌,揣摩着此话深意。   这时,柳睿忽然问“吃不吃烤红薯”   顾晓晨微愣,看向他,未等她回答,问话的人却叫了另一个人的名字“修烨。”   后排座正在喝水的修烨猛然一呛,咳了起来。叶旧陌见状,蹙眉抬手在她背后轻轻的拍了拍。   不等修烨回答,车子已经停下,路旁卖烤红薯的大爷探头,看着半降的车窗,热情的问顾晓晨“姑娘,要几根”   “呃”顾晓晨回过头,逡巡看着柳睿,“要几根”   “两根。”答着,他从兜里掏出钱包递给她。   她看了眼那黑色钱包“不用,我有。”   他淡淡抽回手,眼帘微垂,像是吃了败仗的将军。   “十块钱。”大爷将烤红薯从窗口递了进来。   顾晓晨接过烤红薯,给了钱,随后关上车窗,扭头,将烤红薯递给后排的修烨“修烨,你的烤红薯。”   始终没有参与烤红薯事件的修烨盯着那两根热乎乎的烤红薯,为什么觉得“你的”这两个字被说话的人加了断肠散呢   这个烫手山芋,她接还是不接呢   始终没见修烨接过去,顾晓晨又催了声“修烨。”   修烨磨蹭接过,一板一眼的道谢“谢谢柳长官。”   驾驶座的人皮笑肉不笑地回了句“谢我做什么,单可不是我买的。”   修烨   她躺枪好么是她主动要吃烤红薯的吗是她非要柳睿买的吗   “毕竟羊毛出在羊身上,谢你也没毛病。”修烨尽可能的对柳睿表现出十二万分的衷心。   柳睿浅勾唇“客气。”   听着他那心情还不错的语气,修烨长松一口气。   拿了张车上的废报纸分了一根出来,给顾晓晨“诺你最爱的烤红薯。”   顾晓晨没接,柔柔一笑,像是强调“我不爱吃烤红薯。”   修烨   一边剥着烤红薯一边心里腹诽着,也不知道当年是谁每每和她逛街都非要吃烤红薯的   对,那个人不是顾晓晨,是鬼   狠狠咬下一口,不明觉厉。   侧头,看过去,只见叶旧陌掀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唇角,一双漆黑的眼睛阴阳不明。   修烨僵住了吞咽的动作。   此时此刻,她一枪崩了柳睿的心都有了。   抵达饭馆时,华灯初上。   修烨选的餐厅,吃火锅。   服务员一路领着他们去了包间,由于修烨和柳睿的服装异于常人,引来不少人的关注。   转进包厢,隔绝异样眼光。   落座后,服务员为他们点菜。修烨选了鸳鸯锅,要了啤酒,菜单上有的配菜都叫了一份。落单后,服务员便出去了。   顾晓晨起身“我去个洗手间。”   眼看着她走出包间,柳睿将军帽摘下拿在手里,滚了下喉结,然后摸过烟盒,沉默的跟了出去。   从洗手间出来时,一抬眼就看见一帧熟悉的侧脸,顾晓晨恍地顿住脚步。   他永远这样,严谨的军装,如戈壁白杨般的背脊,麦色肌肤刻画出他清晰的轮廓,高挺的鼻梁引人注目。   那一秒的时间,顾晓晨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   像是有所察觉,他忽然侧了侧头,对上她一瞬不瞬的目光。   顾晓晨就那样安静的看着他,看着他乌黑明亮的眼睛,看着他眼睛里的自己。   这样的顾晓晨倒是有点儿像高中时候,总是用这样光明正大的目光毫无顾忌地看他。   静默片刻,柳睿不自然地抖了抖烟灰,半垂着帘,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   走廊尽头半开的窗窜进一阵秋风,吹亮了他两指间的烟光。顾晓晨把头埋了埋,冷静半秒,抬步离去。   而他也跟着将指尖的烟头丢进垃圾桶,随着她的步伐而上。   一前一后,莫名的压抑。   从洗手间到包厢要经过大堂,不巧的是,今晚陆恒也在这间火锅店吃饭,本要去洗手间,却遇上了顾晓晨,便喊她“顾医生。”   顾晓晨停下步子,抬头看去,有些不习惯褪去大白褂的陆恒,衬衣黑裤,将他儒雅气质展现的淋漓尽致。   微点头,勾唇,淡淡一声“陆教授。”   “吃饭”陆恒问她。   她再点头“和几个朋友。”顿了下,又补充,“师兄也在。”   “哦”陆恒提了提眉梢,“他也在”   “嗯。”   终于,陆恒将视线移到一直盯在顾晓晨背后的柳睿身上。   场面有些尴尬,顾晓晨侧了下身,硬着头皮介绍“这是柳长官。”   话罢,陆恒对柳睿点了点头。   柳睿沉漆的眼睛微微一抬,对上陆恒的视线,微颔首,紧抿的唇微松“柳睿。”   陆恒勾唇笑,甚是温和“陆恒。”   沉静的表面下,两道不明气压相互较量。   顾晓晨不动声色地深呼吸一口气,说“陆教授,我们先回包厢,用餐愉快。”   陆恒一如既往的微笑着,点头“用餐愉快。”   回到包厢的时候,菜已经上齐了,修烨正低头烫菜,叶旧陌倒啤酒,见两人归来,也给他们添了两杯。   “怎么去那么久”修烨问顾晓晨。   顾晓晨落座,手不自然的去拿酒杯,声音很低“遇到陆教授。”   “陆教授”修烨突然笑了声,“你和这个陆教授还真”意味深长的看了柳睿一眼。   说起陆恒,顾晓晨倒是想起另一件事。   “师兄之前让我给离秋做手术,特地用陆恒的组作为交换。”说着,顾晓晨耐人寻味的看了叶旧陌一眼。   手术前,她并不知道是离秋,所以没有怀疑。如今她倒是明白了些事情,给离秋手术,原来是个幌子。难怪叶旧陌答应的如此爽快。   “是你提出要参与手术的。”叶旧陌淡淡喝了口酒,悄无声息地把皮球踢了回来。   顾晓晨笑,不去戳破。   不用想都知道这是修烨的意思。凭着她是离秋表姨的身份,怎会要叶旧陌用条件交换才进手术室呢   见局势不妙,修烨忙举酒杯,生硬地转移话题“一起干一杯吧。”   顾晓晨看了眼修烨,目光淡淡的,却穿透人心。   修烨心虚的闪了下眼睫,不与顾晓晨对视。   “我开车,就不喝了。”柳睿说。   修烨又说“那我们三人碰一杯。”   这一碰倒是把场子给碰热,稀稀疏疏聊了会儿。   中途,柳睿去了趟洗手间,在洗手间门口撞见了陆恒。   当时陆恒要出,而柳睿要进。   两个人挡在门中间,左右没让,一瞬,皆抬起眼帘,相互打量着。   柳睿眸色沉漆,一瞬不瞬地凝在陆恒身上,沉沉的,密不透风。   这种感觉,很熟悉。   那是一个傍晚,他和班里的几个同学打球,刚投一个三分球,球还没落地便被人截了去,是隔壁班的肖启。   肖启运了两下球,然后将球牢牢的传给柳睿,笑着对他说“来一局。”   柳睿迅速接球,然后眉心一拢,原地投球,又是一个三分。   无声的挑衅。   球沉沉的落地,然后滚到肖启脚旁,肖启弯腰,将球抱在怀里,再看向柳睿的时候,眼里多了一抹杀气。   肖启说“我喜欢顾晓晨,从初三开始。”   柳睿讥笑“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是吗”肖启两手一松,球落地,他将球踩在脚下,躬身,手撑在踩球的膝盖上,目光直视柳睿,格外凌厉,“既然与你无关,那就不要纠缠她。”   又是一声讽刺的讥笑“既然你喜欢她,就好好劝劝她,让她不要纠缠我。”   柳睿桀骜,肖启听了极不顺耳,猛地将球往柳睿方向踢了一脚“少废话,来一局。输了,就干脆一点,别吊着顾晓晨,不拒绝又不接受。”   柳睿用脚顶住肖启踢过来的球,似笑非笑的,一个勾脚,将球带了起来,运在手里,朝肖启勾了勾手,十分挑衅。   肖启冷嗤一声,迎面而上。   战争,一触即发。   15球定胜负,双方实力不分秋色,一场恶战下来,7比7平,最后一球,定胜负。   肖启攻,柳睿守。   夕阳下,汗水一滴接着一滴从下巴落到干燥的操场上,柳睿一双沉静无波的眼睛紧盯肖启手中的球。   随着球落地的声音,一下又一下,他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当肖启说出那句“我喜欢顾晓晨”的时候,会如此不爽。   肖启运球强攻,却在柳睿的死守下无法越过防线,来回挣扎。   这时,柳睿忽然勾唇一笑,将球从肖启的侧面切走。   拍下去的球再也没有回到手心,肖启猛然转身,瞳仁反射着柳睿跳跃投篮的一幕,看着那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三分球,沉默垂帘。   胜负已定。   他输了。   哐当一声。   柳睿站在三分线上,眼睛看着篮球慢慢落地,在夕阳的映衬下,格外慑人。   转身,缓缓走到肖启身旁,侧头,只一声“干脆一点,别再纠缠顾晓晨。”   语毕,扬长而去。   肖启抬头,看着那抹被夕阳拉长的影子,不由地蹙眉。   他输了,不是输给了柳睿,而是输给了顾晓晨。   因为,她喜欢的那个人正好喜欢她。   隔天,是星期五,打扫完责任区回来,顾晓晨去了小卖部买水,问柳睿“你想喝什么”   柳睿淡敛眸,刚想回答便瞥见了肖启的身影,那种不爽又从心底蔓延而来,流经他每条血脉。   “柳睿”顾晓晨喊他。   柳睿收回目光,抿唇,不言一发的离开了。   看着他突然离开的背影,顾晓晨失落的垂下头。   从小卖部出来的时候,肖启叫住了她。   顾晓晨攥着手里冰冻的矿泉水,回头。   肖启说“你上次要的那套数学真题书店到货了,要不要下课后去买”   顾晓晨扬唇道谢“谢谢。”   站在三楼走廊上的柳睿将这一幕收入眼底,紧抿着唇,眉心牢牢的蹙起,仿佛只要肖启出现在顾晓晨周围,就会莫名烦躁。   牧泓绎突然出现,瞥了眼楼下的场景,笑说“顾晓晨这姑娘,人缘挺好。”   柳睿冷冷的斜了眼身旁的人。   牧泓绎像是没看见那冰刀子的眼睛,又道“人家女孩子追了你那么久,也该放弃了。”   正是那日下午放学,顾晓晨将他拦在走廊上,跟他告白。   他故意为难“你喜欢我什么”   她说“你的全部以及你的全部之外。”   看着如此坚定的顾晓晨,脑海忽然闪现出她与肖启站在一处笑靥如花的画面,沉默良久,他启唇“可是我不喜欢你,不喜欢你的全部以及你的全部之外。”   那句违心的拒绝,还没走出校门,便后悔。   她仿佛听到自己的眼泪扣响地板的声音。   为什么哭   因为委屈   还是因为她抬起颤抖无力的手,下意识摁住腹部。   突如其来的一阵绞痛。   在这无名的疼痛下,她努力地遏制住自己的泪水。   柳睿忽然走近,弯腰,俯身,蹲下,然后,将她抱起,一双染郁的眼睛垂落,看着她那张倔强的小脸,清柔的问“痛吗”   顾晓晨犟,偏脸,不看他。   “顾晓晨,问你话呢”他的温柔仿佛只有一瞬,一瞬过后,又恢复了他那一如既往地不容置喙。   被他抱在怀里,她僵硬的身体没动,固执的偏着头不看他,仿佛只要眼睛没有触碰到他的脸孔,心就不会跌宕起伏。   似是她的小伎俩被他看穿,柳睿故意晃了下臂膀,顾晓晨在他岌岌可危的双臂中荡了一下,求生本能让她搂紧他的脖子。   他运筹帷幄,脸一偏,薄凉的唇扫过她脸颊流淌的泪痕,尝到咸涩的味道,两段浓眉再度紧蹙。   许半晌,低沉魅惑的声音再度传来“顾晓晨,我在问你话。”   这一回,他柔了几分音道。   顾晓晨两臂搂着他的脖子,手腕贴在滚烫的肌肤上,空气充斥的,全是他霸道的气息。顷刻间,她浑身的血液开始沸腾起来,一把火烧在心头,昔日的画面又在眼前跳跃。   初见的、初吻的、初夜的,到了最后那幕,是分手的。   那夜,她一个人淋在冰冷的雨夜里,等待他出现,殊不知,到了最后,她等来的不是他的身影,而是一个噩耗,痛彻心扉的噩耗。   蓦地,顾晓晨紧抿的唇微松,一双眼睛换上冷漠,对上他无尽的凝视,扣下冰寒二字“不痛。”   因为再痛,也不及心痛。   他到底知不知道他们曾失去过什么如果他知道,还能如此平静的来面对她吗还能说的出“顾晓晨,我们和好吧”这样的话吗   不痛。   这不是她的语言。   那次,她在校医室醒来,他问过同样的话“痛吗”   她抬起一双可怜巴巴的眼睛,故意挤出几滴眼泪,重重点头“痛特别痛”   而如今,她却偏过了头,用冷淡的语气拉开两人的距离。   他沉着眼眸,微冷的目光凝结在她倔强的侧脸上,僵了会儿,他沉默地转过视线,看向沉寂的窗外,只有几片黑云交叠,将圆月遮的密不透风,无一丝光线。   他就这样抱着她,站在窗前,一动不动。   而她扎在他的怀抱里,忐忑不安。   “我想,”斟酌许久,她还是开了口,语气分外冷淡,“我们都很清楚我们之间的关系,不过是一对分手五年的前男女友,”迟疑着,她淡淡一笑,如冰川,如炼火,“既然如此,大家何不就此相安呢”   不过是一对分手五年的前男女友   柳睿眉眼一动,玄冰的目光看了过来,微弱的沉光下,他眼底一抹浮动的情愫一闪而过,犹疑再三,他硬邦邦启唇“好。”   如果这就是她所要的,那么,他给   只是,顾晓晨还欠一个理由,一个离开可以让他顾晓晨的理由。   “只要你告诉我,你究竟恨我什么,我一定干脆利落地消失在你的世界里,还你一个清净。”   窗外一阵疏淡的夜风拂过,从左边的窗窜到右边的,将他沉而低的话音扬到上空,继而席卷入她耳侧。   告诉他   怎么告诉他   还真是一个天方夜谭的笑话   “顾晓晨,你这样的恨我,教我怎么不纠缠”说着,他低了低头,两人隔着一拳之距,他霜染的眼睛微凝在前。   沉浮俯仰,不过如此。   对凝着,他往前倾了倾,唇慢慢靠近她的额头。   电光火石间,她落寞偏头,干凅的残唇在她的鬓发一闪而过。   温热,轻柔,像是冬雪融化时候的美妙。   “呵”   耳边传来了他的冷笑,很淡,却足够讥讽。   相互静默片刻,他往前走了几步,抵达门前,弯腰将她放下,转身那瞬,剪影里他的脸容微动,忍不住又扣下一句“你这样恨着我,又算什么”   他低垂眉眼,幽沉迷蒙的目光淡瞥了她一眼。   这一眼,仿佛半个世纪之久,让她在那双深邃暗沉的眼睛里,跌宕,起伏。   烟尘飞扬的夜,漫无天际的都是冷光。   她的眸追向那抹消失在暗夜中的军绿色背影,心房忽然被咬蚀般疼了下。   无力地靠在门上,整个人缓缓滑了下来,然后像猫儿那般缩成一团,双手抱住双腿,额头抵在受伤的膝盖上。   深浅在案的凉光下,那双肩膀莫名地抖动了起来。   在这夜阑深静的初秋,她肆无忌惮地痛哭着。   “爷爷,爷爷”顾晓晨一边拍门一边大喊,“爷爷,你放我出去,爷爷”   顾展昭拄着拐杖走到门前,隔着一块门板警告顾晓晨“不准喊,你乖乖的面壁思过,时间到了我会放你出来。”   “爷爷,我求你了,你放我出去,你先放我出去”房间里全是哀求声。   顾展昭喉疾未愈,加上动了怒气,猛咳了两声,止不住用手里的拐杖敲了敲地面,冷声道“今天不准你出去”   “可是爷爷”   “没有可是”顾展昭冷漠地打断她,苍白的声音又冷了几分,“犯了错就必须接受惩罚,你身为顾家人就应该知道顾家的家法。”   “爷爷,你就让我出去一趟,我保证回来继续关禁闭面壁思过。”顾晓晨锲而不舍地求情。   顾展昭不为所动。   陈有璇看孙女可怜,上前说了几句情,可是顾展昭向来严厉、说一不二,他说不准就是不准,谁求情都一样,冷瞪了眼自家老婆子,警告了几声便转身走了。陈有璇吃了闭门羹,隔着房门宽慰顾晓晨“乖孙女,你在房里先待着,奶奶给你想法子。”   顾晓晨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奶奶,你一定要让我出去。”   她必须出去,柳睿还在等她。   “好,奶奶想法子让你出去。”   中午,陈有璇乘着顾展昭午睡,将他腰带上的钥匙偷了出来,把顾晓晨放了。重获自由的顾晓晨慌忙出逃,陈有璇追了出来,不放心的喊“乖孩子,别太早回来,小心你爷爷在气头上。”   回应陈有璇的只有一个冲破尘嚣的模糊背影。   她一路狂奔,在三点钟的时候她终于抵达约定地点南校门的公交站。   她在公交站的杠椅上坐等柳睿。   她本就是逃出来的,没带手机和钱包,更没穿羽绒大衣,只得一件薄款卫衣。那日的天真冷,入夜后,更是冷了,每一道寒风都像是无情的刀片,狠狠地剜在在她脸上,耳上,身上,刺痛着她的肌理。偏偏,老天还不肯怜悯她,忽而下起了疾风暴雨,让她一人藏在那公交牌底下,尝遍风雨交加的寒夜滋味。   眼看着和柳睿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而她的脸色也愈加苍白,雨势越大,雷声越响,而她的视线越是模糊,意识越不清醒。   在一声巨雷下,她感受到腹部传来撕心裂肺地疼痛,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肚子,可手还没抬起,人便向后直直的倒了下去。   就在那瞬,她整个世界忽然安静了下来,渐渐地,耳边没有了风声、雨声和雷声。不知过了多久,她仅有的神经被腹部的疼痛给挑起,有了那么一丝知觉,耳边仿佛传来一片糟乱的疾步声和仪器声。   待她醒来之时,人已经躺在医院,隔着一扇病房门,她仿佛听见陈有璇的抽泣声“怪我,怪我放她出去”说着,陈有璇止不住的低声哭了起来。   顾展昭拍了拍老婆子那千沟万壑的手,眼底染红,颤着音安慰“别哭了”   门外的声音渐渐消失,顾晓晨泛着酸涩的眼眶,抖动的手去摸自己的小腹,这一刻,她仿佛猜到了什么。   不   不可能的   她瞪大双眼,惊恐地摇头。   不   不会的   她满眼猩红,像是疯了一般扯掉手背上的针头,踉跄的从床上爬了下来,动作太大,撞翻了桌面的水壶,“砰”地一声,惊动外面的人。   温如期急忙跑进病房时,看见的是顾晓晨狼狈地倒在狼藉一片的地上,瑟瑟发抖的身子想要爬起,可她的体力限制了她的欲望。   “晓晨”温如期忙着将顾晓晨扶起,心疼的看着她,“你这是做什么”   顾晓晨脸色苍白,眼眶含泪看着温如期,碎话疯狂“你告诉我,孩子还在,你告诉我”说着,她泣不成声的低下头,殇伤难止。   “晓晨”温如期喊她,小心翼翼地。   顾晓晨猛然抬头,一双悲痛欲绝的眼睛流下两行沉痛的眼泪,声嘶力竭起来“求你告诉我告诉我孩子还在告诉我孩子还在”   看着如此伤心欲绝的顾晓晨,温如期悲恸地阖上双眼,沉默地将她抱在怀里,良久,才哽咽开口“孩子,以后会有的”   轰   那一刻,顾晓晨的世界崩塌了。   “晓晨,你还小,大学还没毕业,孩子没了以后会有的,你和柳睿”   “求你了。”顾晓晨打断温如期,惊恐地从她的怀抱挣脱出来,整个人缩在病床下,双手抱紧双腿,额头抵在膝盖上,将那苍白如纸的脸掩进双膝,浑身发抖,像是一只受伤的小猫,将自己卷在角落。   温如期看着她,心万分的疼。   她的唇,张张合合,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到了最后却只有一声哀求“求你了,别再说了”   她已经厌烦了。   从顾家人知道柳睿转去军校后,多少人告诉着她他们不合适。   什么是合适什么又是不合适她不知道。 第37章 秋意浓   那日周五,傍晚放学,顾晓晨将柳睿拦在一条僻静的走廊上。他静静垂眸看着她,许半天才开口问“有事吗”   一如既往的冷淡语气。   顾晓晨扬了扬脸,迎着昏黄,看着他冷冽的俊脸,挣扎半天“我喜欢你。”   他眸光微闪,微压了下唇角,好笑似的问“喜欢我什么”   “你的全部以及你的全部之外。”   看着她,他的脑海忽然闪现出她与肖启站在一处笑靥如花的画面,沉默良久,他启唇“可是我不喜欢你,不喜欢你的全部以及你的全部之外。”   就这样,顾晓晨看着他毫不留情的越过她的界限,然后扬长而去。   良久,她才恢复知觉,看向那最后一抹夕阳。夕阳下,他的剪影微微晃动,像是中世纪飘荡而来的一个音符。   神秘、古典。   回宿舍的路上,顾晓晨遇到蔺焉,蔺焉瞧她垂头丧气,便跑过来问情况“晓晨,你咋啦”   顾晓晨摇了摇头,有气无力地“没。”   这时,沙轻舞也扑了上来,瞧着她被霜打过的脸容,嗤嗤一声“还用问么,准和柳睿有关。”   蔺焉眨眼,颇有怀疑地向顾晓晨求证“是吗”   顾晓晨恹恹抬起眼皮,苦涩一笑,她表现的有那么明显吗   “真是柳睿”蔺焉咋舌,看了眼沙轻舞那枚神算子,随后撸起袖子愤怒地,“柳睿那货居然敢欺负你,真是太可恨了”   看戏的沙轻舞忙地上前,把揣着怀里的书送上,一本正经的怂恿“走,打他去”   蔺焉愤慨的抓起书,怒气磅礴转身。   瞅了眼往下的楼梯,蔫了,讪讪回头,转了转圆鼓鼓的黑眼睛“那个我怕”   沙轻舞冷嗤,没好气的推了推她脑袋“出息”   蔺焉认怂,将书递还她“你有出息你来”   沙轻舞敛眸瞥了眼那书,讪笑了声,认栽“别我也没出息。”   见状,顾晓晨一副生无可恋的踏着阶梯回宿舍。   蔺焉和沙轻舞两人在背后挤眉弄眼,互相埋怨。   “怪你怪你”   蔺焉瞪了眼倒打一耙的沙轻舞,气急败坏“明明就怪你”   沙轻舞冷哼“有本事你收拾柳睿去,在这里怼我多大本事似的”   “你”蔺焉语塞,只能鼓圆眼睛恶狠狠瞪着沙轻舞,难怪,沙轻舞的志向是成为一名优秀的记者,毒舌加尖酸刻薄的人最适合当记者了   周六的清晨下起了烟雨,一座城都散发着湿闷的气息。   顾晓晨坐在书桌前解着几道函数题,门外,叶桐唤她吃早餐,顾晓晨回头“哎”了一声,却不曾停笔。最后笔端柔柔落下“柳睿”二字,她怔了下,顿住笔尖,看着那个人的名字思索了良久。   吃早餐时,叶桐似是看出顾晓晨心不在焉的情绪,便问她“怎么了学校的同学不好相处吗”   顾晓晨摇头“挺好的。”   “那你还魂不守舍的”   顾晓晨扬笑“没有,就是月考快来了,有些紧张。”   叶桐默默瞅了她半晌,欲言又止。   一个午觉醒来,接到蔺焉的电话,约她去唱歌,顾晓晨瞧了眼外面的天气,雨虽停了,但沉沉的几片乌云还挂在上空,有些压抑,她思索片刻,拒绝了。   电话那头的蔺焉失落“你不来吗”   “不去了,过些日子月考,我刚好复习一下。”   蔺焉不依不饶“别嘛,来嘛,就差你一个你放心,就我、轻舞、楚楚和溪溪,一个男的也没有。”   被蔺焉这般一劝,她又有些心动了。   柳溪抢过手机,对着话筒暴喊“晓晨你快来,不来我就杀到你家去”   最后,顾晓晨应下“好吧。”   抵达ktv大概是半个小时后,果真如蔺焉所言,只得他们几个女生,他不在。顾晓晨刚推门进来就被柳溪瞧见了,柳溪忙着跑到门口将顾晓晨一把拉了进来,话筒递给她“唱歌唱歌,让考试的什么都去死吧”   顾晓晨低了低帘,看着手里的话筒忽然一笑,也罢,放纵一下或许会有更好的答案。   一个下午的逍遥快意,六点多时,蔺焉喊饿,莱楚楚便在手机上找好吃的地方,找来找去柳溪都不满意,后来去了沙县,柳溪说“这可是我们初中的根据地。”   蔺焉赞同点头“饭堂的油水不够,沙县来凑。”   那是一间很普通的沙县小吃,开在街角的尽头,店面并不大,可顾客不少,基本都是穿着白蓝相间校服的学生。老板是一位二十来岁的福建人,皮肤黝黑,浓眉大眼,一副憨厚模样,见了柳溪总是笑眯眯的问“几笼蒸饺”   柳溪咧嘴一笑,比出三根手指头“三笼,来五盅汤,一份拌面。”说着,她自径拿了水杯去倒茶,边走边招呼刚入座的四个小伙伴,“你们自个点”   蔺焉看了眼餐牌,要了份云吞,莱楚楚和沙轻舞要了汤河粉,轮到顾晓晨,她为难的看着餐牌,问蔺焉“有什么好介绍”   蔺焉馋猫似的舔了舔唇,没有给出建设性回答“我觉得都好吃。”   柳溪倒了五杯水回来,食指在餐牌上点了点拌面的图片,强烈推荐“吃这个。”   顾晓晨不疑有他,要了拌面。   牧泓演、牧泓绎、李炎源和柳睿四人到的时候,老板刚好给顾晓晨这一桌上餐,看着几个熟悉面孔,忙着张罗拼桌“你们可来晚了,这帮女生都吃上了。”   “哥,你来了”柳溪笑滋滋的对着柳睿招手,柳睿淡淡点头,“嗯”了一声。   谙熟的声音从头顶压下来,顾晓晨下意识扭头。   他个高,又站的前,让她看不清全身,只得快速的从他清冷的俊脸上一闪而过。那瞬,不知有无错觉,她仿佛看见他染墨的眼底闪过一丝笑意,然后掠了她一眼。   顾晓晨心慌意乱地抓起柳溪给她倒的水,猛喝了口来维持自己的清醒。   李炎源挑了个挨着柳溪的位置坐下,脆脆地笑了声,接老板的话“不晚不晚,只要蒸饺还在就不晚。”   老板憨笑“巧了,最后的三笼刚卖完。”   “哟”李炎源眉峰一挑,盯着桌面仅剩的三笼蒸饺不放,“那我只能抢她们女娃娃的吃了。”   这一顿饭,吃的顾晓晨有些消化不良。   拼桌本就挤,而蔺焉又使鬼点子让柳睿坐她身旁,他特有的气息倾轧而来,总教她心猿意马。抬手去夹蒸饺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肘,温热,滚烫,很特殊的温度表层。   吓得她飞快将手抽回,动作太大,不小心蹭了下他的手肘。   顾晓晨心虚低下头,只觉得碰过他手的那层皮肤火辣辣的,像被六月的毒日头晒过一般。   身侧的柳睿仿佛察觉到她的异样,沉默垂帘,看着她呆滞的模样思忖半晌,没忍住,敲响了桌面。   顾晓晨呆呆抬头,看着他漂亮的俊脸,厚颜无耻的咽了咽口水。   柳睿也不知道自己刚刚做了什么,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桌面已经被他敲响,而她的眼睛也望了过来,黑溜溜的,泛着光。   他不自然的抿了下唇,低声说“认真吃饭。”   顾晓晨嘴角一扯“哦。”   可以一巴掌拍死他吗   结束了晚饭,柳溪他们不肯散伙,硬是拉着顾晓晨去了附近的游戏厅。因为周末,游戏厅的人格外多,有成群结队比赛投篮的,有组队赛车的,还有为了夹娃娃而激动尖叫的情侣们。   顾晓晨游荡在鱼龙混杂的人群中,微皱了下秀眉,像是有些不适应。她之前在北京念书时,爷爷严厉,管的严,是不让她流连这种场所的,别说游戏厅,就连ktv都是禁忌。   穿梭许久,他们抵达台球区域,柳溪抽起一根杆,懒懒地撑在手里,目光横扫一圈,最后随意的落在莱楚楚身上,挑眉,勾唇“楚楚,单挑来不来”   莱楚楚粲然一笑,妖精一般的眼睛闪了下,应战“输了别哭鼻子。”   柳溪不以为然冷哼“到最后谁哭谁笑还说不准呢”   “那就骑驴看唱本咯”莱楚楚一边抹巧粉一边说。   对决开始,柳溪开球,李炎源是裁判。蔺焉兴奋地跳到顾晓晨面前,非常坚定的说“柳溪准输”   顾晓晨对蔺焉的绝对肯定表示疑惑“为什么”   蔺焉扬唇一笑,脸上是绝对的得意“楚楚可是游戏厅女王,谁敢跟她叫板,这不是扑上去打脸么”   不出蔺焉所料,柳溪输的片甲不留,莱楚楚轻挑秀眉,一副唯我独尊“还有谁不服,不服来战”   男生自不会同这帮女生一般计较,反倒是沙轻舞不服,挑了根球杆,徐步走到莱楚楚跟前,用球杆挑衅的指了下莱楚楚。   莱楚楚媚眼一抛,应战姿态。   又一场雌性对雌性的较量拉开了序幕,沙轻舞和莱楚楚才是强者与强者的对决,和之前莱楚楚秒杀柳溪那局相比,这局更有看头,几番下来,沙轻舞明显占了上风,她给球杆上着巧粉,动作娴熟,得意扬眉“我可是毕业于蔺家班,跟我斗,找虐”   最后,莱楚楚输了,蔺焉跑上前安慰“节哀,谁让轻舞是我哥亲自的,咱比不过俩变态,算了算了。”   沙轻舞闻言,冷嗤了声,像是讽刺蔺焉的胡说八道。   柳溪忽然递了根球杆过来,皱着一张委屈的小脸,对顾晓晨说“晓晨,帮我们报仇,把轻舞杀个片甲不留。”   顾晓晨尴尬的摆了摆手“我不会,没玩过。”   “啊”柳溪咋舌,她瞧着顾晓晨在ktv里奔放的架势,还以为也是游戏厅女王一枚呢。   “那你会什么”蔺焉凑上前问。   顾晓晨环顾一周,指了指射击区域,不太确定地“那个算会吧。”修烨酷爱射击,教过她一段时间,算起来她应该会一点。   “玩这个呀”蔺焉为难的挠了挠后脑勺,努嘴,“这个只有柳睿玩的溜,其他都是半桶水。”   只有他玩的溜   顾晓晨下意识瞥了眼身侧的柳睿,在身高上就输掉了绝对的优势。   顾晓晨vs柳睿。   这还用比吗   她又没疯,为什么蔺焉要推着她入坑呢   顾晓晨忽然傻笑了起来“那个我其实也不会。”   一直默不作声的柳睿忽然开口“来一局”   顾晓晨诧异偏头看他。   他侧头而来,轻尘的眼睛凝睇在前,轻笑了声,略讽的语气“不敢么”   她轻抿了下唇,看着他像是思忖片刻,而后问“赢了你如何”   柳睿笑,有些嘲弄“赢我你确定”   “万一赢了呢”她始终抱着侥幸心理。   柳睿微低了低帘,沉吟片刻“你想要什么奖品”   从未见他如此好说话过,顾晓晨闪着一双亮锃锃的眼睛,开始得寸进尺“什么都可以吗”   柳睿淡睨了她一眼,仅一眼,顾晓晨就老实了,鼓了鼓腮帮子,也不敢要求他什么,随手指向那源源不断被光顾的娃娃机“如果我赢了,我要那个。”   柳睿远远看了眼那被里三层外三层围住的娃娃机,应下“没问题。”   顾晓晨咧嘴一笑,拿起弓,抽过箭,蓄势待发。   这是一场不公平的比赛,柳睿赢得毫无悬念,他每一支箭都在十环上,那般轻而易举。   顾晓晨看着箭靶上自己凌乱不堪的箭,重重的叹了口气。   是她太自不量力了,居然在柳睿这里找虐   不对,顾晓晨突然哀怨的看了身侧的蔺焉一眼,她总觉得蔺焉老害她。   “晓晨,你节哀。”浑然不觉的蔺焉上前安慰顾晓晨,“我看你还不如学台球算了,射箭就别在柳睿这儿找虐了。”   顾晓晨又叹了口气,晃了晃微沉的脑袋,一副生无可恋。   垂下头,潜心内省。   等等   她突然抬起头,眼睛瞪的像铃铛。   刚刚她做了什么   射箭   比赛   不   她刚刚和柳睿一起射箭了。   和柳睿。   柳睿   想到这里,她开始莫名其妙的笑了起来。   太神奇了,她居然跟他一起射箭了,而且是在告白被拒以后。   看着傻笑的顾晓晨,蔺焉以为她被柳睿虐到体无完肤,遭受太大打击,因此有点失常,忐忑地又安慰了声“晨儿,咱不灰心,有的是报仇的机会。”   可顾晓晨完全不理会蔺焉说了什么。   柳睿淡淡瞥了眼神经质的顾晓晨,嗤地一声笑,走开了。   上课铃声刚响,体育老师的哨声也跟着吹响,喊了声“9班集合”   顾晓晨同蔺焉道别“我先去上课了。”   蔺焉挥手“去吧去吧,我也要去集合了。”   体育老师带着他们做了一遍热身体操就宣布解散了。   酷暑的夏刚过,九月初的秋还残留着夏的影子,日头正猛,顾晓晨被晒的有些晕,寻了个树荫站了会。   定了下神,她去洗手间洗了把脸。   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突然听见远处传来呐喊的声音,循声而去,看着那人鼎沸腾的足球场,顾晓晨这才想起蔺焉让她一道去看牧泓绎踢球。   挤进人群时,蔺焉正为牧泓绎加油呐喊,顾晓晨拍了下那激动的小身板,蔺焉回头,灿烂一笑。   顾晓晨问,“牧泓绎进球没”   蔺焉一脸惋惜的摇头“射了一次门,被守门员挡下了。”   顾晓晨刚想安慰,可蔺焉那垂头丧气的脸一秒时间又欢喜了起来“不过刚刚柳睿进了一球。”   “柳睿”顾晓晨一愣,视线忙的去足球场寻他的踪影。   蔺焉兴致冲冲指着7号球服“喏”   夏末初秋的午后,金色的阳光染红树枝末端的残叶,绿油油的草坪被添了几分金光,球鞋一个接着一个踩过那片草坪,最后,是他的身影掠过。   白色的球鞋,轻快的步子,被汗水打湿的刘海挡住几分视线,却也能看清他那双乌黑的眼眸,在光影下,格外迥亮。   他带着球在场上奔驰,红色的球服被风吹的鼓起,像飘扬的红旗如此招摇,背上的黑色数字7在风中变得扭曲,随着他波澜起伏身躯,若隐若现。   一个紧盯他的对手将他逼到边路,刚想要从侧面切球,却不料他一个假动作,快速反击,干脆利落地将球传了出去。   正看着他出神,突然一个横飞而来的球将她砸进了校医室。   待她有些知觉时,发现自己正被柳睿抱怀里,浑浑噩噩地,脑袋嗡嗡响。   再睁开眼的时候,人已经躺在校医室的病床上了,耳边还有空调风吹来的声音,轻轻的,很柔,也凉快。   盯着白色的天花板,她眨了眨眼睛。   好像有双眼睛在看她。   深怕是自己的错觉,侧头而去,对上的,是一双在漆黑如墨的眼睛,倏然,她呼吸一窒。   柳睿淡扫了她一眼,然后问“痛吗”   被他这般一说,痛觉才从身体的四面八方传来,隐隐的。   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想的,竟然委屈的挤出几滴眼泪,可怜兮兮点头“痛,特别痛”   话一落,整个世界安静了。   顾晓晨紧攥住蓝白相间的校服,抿唇思考了下。   难道是戏过了   大约五秒时间,柳睿冷淡的眉眼斜了过来,看着她突然嘲讽的勾起一抹唇角。   顾晓晨仿佛看见了前途渺茫的未来,一颗心,被那抹嘲讽硬生生的扯入海底。   这时,蔺焉捧着杯温水进来,柳睿也在此时转身出去。   “咋啦,聊啥了,怎么柳睿一副要杀人灭口的表情”蔺焉问。   顾晓晨一掌拍在脑门上,偏头疼“我算是胎死腹中了。”   蔺焉悟了,连忙安慰“没事,我挺你。”   周末,蔺焉就开始实行了“挺顾晓晨”的计划。   “晓晨”   看着对她招手的蔺焉,顾晓晨忙的跑了过来,抹了一把汗抱怨“你们约的这个地真难找。”   蔺焉笑着拉过她,神秘兮兮的说“这会儿抱怨,待会你就感激我了。”   顾晓晨“感激你什么”   蔺焉洋洋自得的抬起下巴,点了点正往他们方向而来的一行人,得意地“瞧,你是不是该感激我”   顾晓晨顺着蔺焉看的方向望过去,一眼便看见居中的柳睿,沉稳的步伐,沉静的面容,沉默的眼睛,总牵动她的心弦。   柳溪小跑过来,眯起眼睛将顾晓晨从上至下打量一番“这就是传说中要追我哥的女生”   蔺焉点头,把顾晓晨往前一推,高调介绍“这就是我新交的朋友,顾晓晨。”   牧泓演一瞧美女,忙着飞奔而来,摸着下巴痞痞一笑“哟,这么一个标志的大美女,看来今晚有的乐了。”   牧泓演与牧泓绎是双生子,长相一样,声音却有所分别,所以顾晓晨听见牧泓演开口那瞬便知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双胞胎弟弟。还真别说,不听声音真瞧不出他不是牧泓绎。   因为,实在太像了。   蔺焉嗤笑推他“这又关你什么事”   “美女可是全球共享资源,难道你要独吞”   蔺焉忽然诡异一笑,将顾晓晨藏在身后“其他美女你慢慢共享,但这个不行。”   牧泓演纳闷皱眉“为什么”   蔺焉下巴点了点柳睿“喏,问当事人去”   牧泓演两眼瞬间发亮,忙跑柳睿跟前,一副八卦样“睿,你的妞”   柳睿斜了眼蔺焉身后的顾晓晨,声音淡淡的否认“不是。”   听了这答案,蔺焉跑上前替顾晓晨鸣不平“什么叫做不是不是你吃人家买的早餐干什么不是你收人家礼物算什么不是你又送她去医务室做什么”   柳睿好笑似的看了眼蔺焉,目光淡淡的,解释起来语速不紧不慢“第一,早餐不是我吃的;第二,礼物是你硬塞给我的;第三,作为同班同学,她被泓绎的球砸到,本着人道精神我送她去医务室。”说完,他轻瞥了眼蔺焉身后脸色慢慢僵硬的顾晓晨,笑了笑,回看蔺焉,戏谑一声,“还是说你更加希望是泓绎送她去医务室”   蔺焉气结,恶狠狠瞪着柳睿,耍赖“我不管晓晨是我好朋友,我带她出来玩,如果你不同意,要走你走”   柳睿轻嗤,在蔺焉那怒脸上一扫而过,边往酒吧里走边说“谁管你带谁来玩了。”那语气轻松自意。   蔺焉忽然一喜,忙着拉住顾晓晨的手报喜讯“晓晨,你听,他让我带你一起玩儿”   顾晓晨扯眼角,狐疑反问“是吗”她怎么听着不是这个意思   沙轻舞在一旁扶额,完全能想象今天的世界大战,应该会很不堪入目吧   柳溪忙着附和“是是是,我哥就是这个意思。”边说边推顾晓晨入内,“走吧走吧,我们也进去”   牧泓演、牧泓绎、柳睿、柳溪、蔺焉、李炎源、沙轻舞七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按照蔺焉的说法他们是团伙,一起上学,一起犯案,一起打混。初二时,莱楚楚转校到蔺焉班上,和蔺焉交好,于是,七人行变成了八人行。柳溪灌了一口果汁,不怀好意的看着顾晓晨,意味深长一句“以后就是九人行。”   果真如此,自那以后,他们真的变成了九人行,有任何聚会和活动,蔺焉和沙轻舞必带上顾晓晨。   她和柳睿的交集,就这样一点一滴的凝聚。   回忆的画面,一片片,一帧帧从脑子里一遍又一遍的播放着,顾晓晨挣扎地想要从梦中醒转,可是回忆总是将她拖住,让她无法苏醒。   忽然一个尖叫,让她迅速抽离梦境,挣脱后,满额虚汗密集,湿热的掌心也在瑟瑟发抖,她喘着粗气,下意识用掌心摁住微疼的心口。   尚未从那梦境中完全醒转,忽然听见一道尖锐的喊声“有人晕倒了”   瞬间,她某根神经赫然被人一挑,糟乱声中,那尖锐的声音又喊“怎么办有没有医生乘务员有没有医生”   乘务员有些措手不及,目光惶惶地看着地上抽搐的人,惊慌了“我、我这就通知乘务长”   顾晓晨匆急拔开安全带,走近,只见一个骨瘦如柴的男人躺在地上,呼吸困难,脸色发青。没有犹豫,她半跪而下,探手去测试男人的呼吸和心跳。   被吓坏的乘务员忽然一怔,看着顾晓晨干脆利落地扒开眼皮观察男人的瞳孔,这画面让她忍不住颤了颤心房。   顾晓晨回过头来对她说“我是医生,现在我需要酒精棉和长针,机舱内有吗”   “长针”乘务员有些发懵,“怎样的长针”   顾晓晨沉着冷静的看着乘务员“飞机上有急救箱吗”   乘务员点头“有”   “去拿来。”顾晓晨淡淡的吩咐,两指解开男人的衬衫,找到锁骨中线第二肋的位置。   乘务员将急救箱递给顾晓晨,她动作娴熟地翻出酒精棉和一次性穿刺针,将患者皮肤消毒过后将穿刺针稳准狠地刺入胸膜腔,将要陷入昏迷的男人突然睁开瞳孔,脸上的青紫在此刻稍有减退,心律也逐渐恢复正常。   见状,乘务员松了口气。   顾晓晨老练从容地将穿刺针拔出,惯性伸手“纱布。”   纱布递了上来,她盖住伤口,又伸手“胶布。”   胶布递上来的那刻,她看见迷彩绿的袖口,愣了半秒,偏头而去,柳睿那张冷峻分明的脸纳入眼底,定了好一回神,才回过头去包扎伤口。   顾晓晨“是的,我对颅咽管瘤的手术非常感兴趣。”   陆恒勾唇,一如既往的儒雅“旧陌亲自开的口,我自然拂不了。”   叶旧陌装模作样地作了个揖“多谢师兄给这个面子。”   陆恒不怀好意看了他一眼,说出来的话暧昧不明“你小子。”   叶旧陌摇头失笑,也不去解释,拍了拍顾晓晨肩膀“中午我请客,你也来。”   “怎么也该我请客。”顾晓晨说。   叶旧陌轻挑眉,似笑非笑一声“是该你请客,长幼尊卑嘛。”   虽说照着温凌澜的辈分,顾晓晨要唤叶旧陌舅舅,但比起这个虚名远外的亲戚关系,两人反而觉得这师兄妹情分更令人自在。   都学医,又掺和了许多错综复杂的关系,两人时常玩笑也是有的,类似今个儿这样带有攻击性的调侃,罄竹难书。   顾晓晨纯良的看了叶旧陌一眼,不紧不慢地反击“正好舅妈吩咐了一摞子话让我带给你。”   叶旧陌吓得忙摆手,做惊恐状“别别别,千万别带给我。”他姐姐那副德行他最是清楚不过,隔着山长水远她还不罢休。   叶旧陌是什么脾性,能让他如此恐慌的人,陆恒倒是很感兴趣的“怎么顾医生的舅妈和这小子有交情”   叶旧陌无奈解释“我姐姐叶桐,她舅妈。”   陆恒愣了下“原来你们是亲戚关系”恍悟后,他摇头失笑,“成天听顾医生喊你师兄师兄,还以为是你拐骗来的小师妹呢”   “我大学念的是复旦。”顾晓晨说。   陆恒又一愣“你不是协和的”   顾晓晨摇头“不是。”她大学念的是复旦,北大的研究生,算起来她应该说自己是北大的,可笑的是,她每次的回答都是“我大学念的是复旦”,仿佛时间还停在当初。   陆恒满腹疑惑“那为何你唤旧陌师兄”既不同门,又是亲戚,委实让人捉摸不透。   “我初三那年,师兄正好考了爷爷的研究生”顾晓晨淡淡解释着,提起初三那个敏感时期,思绪又有些远了。初三的秋天,修离秋出生,温凌澜去世,温家和修家的隔阂又添了几丈新墙,那么她呢她的命运也在同一时刻转圜了。   初三上学期结束后,在温远志的强烈要求下,她到广东继续初三下半年的学业,也正因如此,她留在了广东念高中,而在上高一的第一晚,遇见了柳睿。   他,仿佛是她生命的一座城堡,住进去了,就不想再出来了。   叶旧陌的导师她的爷爷顾展昭   陆恒忽然眯起双眼,意味深长地看着怔愣出神的顾晓晨。   要知道顾晓晨来协和有三个月了,身世背景居然瞒的这般密不透风,偌大协和,居然无人知道她的来历,若非她存心隐瞒,岂会无人知晓。   服务员上了最后一个青菜,微笑的说了声“慢用”,然后拿着单子便走开了。顾晓晨心不在焉地用筷子拨着碗里的米粒,直至陆恒开口问她“为何来协和呢”   顾晓晨顿住拨米粒的动作,抬眸浅浅看了眼陆恒。   为何来协和是啊,她一个北大的,直接去北医就好了,又何必来协和呢   抿着唇,她下意识看了眼对坐的叶旧陌。   “大概是因为师兄吧。”她说。   陆恒眯了眯眼,瞥了眼身侧的叶旧陌,颇有猜疑“因为他”   “嗯。”她继续拨米粒,低下了头。   半年前,她和教授一起去天津开研讨会,偶遇了修烨的室友,从那个室友口中得知柳睿被调到天津的消息。研究生毕业后,她选择了协和。因为她知道,叶旧陌在协和,总有一天,修烨也会来协和。   或许能从修烨口中听说一些有关于他的近况。   这就是她来协和的目的。   兜兜转转。还是为他。   顾晓晨卷了下细密的眼睫,视线轻转,看见迎面而来的赵前进,他腼腆的挠着后脑勺,憨憨地上前同顾晓晨打招呼“顾医生好。”   顾晓晨微颔首,淡淡应着“你好。”   “顾医生也在这儿吃饭呀真巧柳队一会儿就来。”赵前进热心的透露柳睿的行踪,毕竟讨好嫂子是很有必要的。   顾晓晨闻言,脸色僵了僵。   叶旧陌微眯起眼,略有所思一声“柳长官”然后对赵前进说,“让你们柳长官来一趟,就说我要和他叙叙旧。”   赵前进“哎”的一声应下,然后转身往外去请柳睿。   “我刚想起要去看看离秋,就先走了。”顾晓晨说着,拿过桌面的手机,歉意开口,“陆教授,抱歉了,下次我请。”   陆恒温和一笑,一如既往儒雅绅士“没事,顾医生忙,吃饭以后有的是机会。”   她抱歉一笑,快步出了餐厅。   叶旧陌将目光追了过去,看着那抹渐行渐远的背影,忽而摇头失笑。   “你小子,笑什么呢”陆恒问他。   叶旧陌摇了摇头,叹气“天下乌鸦一般黑,冷艳冰霜的顾医生又如何还不是能避则避,能逃则逃”看惯了她平时那副冷静沉着的模样,还真不习惯现在方寸大乱的她。   陆恒听不懂这小子的混账话,便翻起旧账“我说你小子,怎么就不给我普及一下顾晓晨的来历呢”   叶旧陌喊冤“我怎么没普及了她刚进协和的第一天我就跑到她办公室带她吃午饭,全协和都知道的。”他做的如此明显,谁人都知道顾晓晨与他有裙带关系。   陆恒狐疑“是么我怎么没听说过”   “您啊,大忙人一个,自然没听过。”   顾晓晨刚出餐厅,打算绕近路回医院,越过停车场便是医院的南门,谁又能料到会在停车场遇上他。   阳光正柔,倾洒在她藕粉色的风衣上,四目相视,她顿了半秒,然后,沉默的垂下眼眸,踩着自己的影子一步一步的往前走,脚边的落叶也跟着她沉重的步伐一片又一片的往上扬。   与他擦肩而过,他没有抬手桎梏住她手腕强硬将她拦下,而是如他答应那般不做纠缠。   她和他之间,仿佛只剩沉默。   秋风下,他们背对背而行,渐行渐远,距离越拉越宽,心房的跳动也愈发的低频起来。   直至,转角。   那抹军绿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脑后,她僵了僵脚步,猛然回头,抓不住一丝关于他的空气。   他走远了,不回头了。   为何情景按照她所希望的那般发展,心,反而更痛呢   交错着眼睫,掩去眼底那抹黯然,骄阳下,她苦涩地扯了扯嘴角,像是一种自嘲。   从南门进,绕了一大圈去了北门,走到住院部,乘着电梯上了五楼。修离秋的病房在走廊的尽头,单人间。顾晓晨到的时候,一个护士刚给修离秋换了针水,看见顾晓晨,微笑点头“顾医生。”   顾晓晨淡点头回应,问护士“离秋近期可好”   “挺好的。”护士答,“一切指标都正常,叶教授早上来看过离秋了。”   “谢谢。”   推开病房门,顾晓晨打量了眼正在假寐的修离秋,睫毛弯长,皮肤皙白,长得和年轻时候的温凌澜极为相似,尤其是眉目间的。   许些年没见这孩子,没想到变化那么大,长高了,也越发标志起来了。   修离秋察觉有人在看自己,便睁开黑溜溜的眼睛,看着顾晓晨,她疑惑了下,然后问“你姓顾”   顾晓晨点头,走到她身旁坐下“对,我姓顾。”   “你是晨姨。”她一眼便认出了顾晓晨。   顾晓晨一怔。   像是从她微怔的脸上得到确定答案,修离秋笑了下,苍白的脸上荡漾着两颗梨涡“我认得你,你是晨姨。”   那双梨涡,让顾晓晨忍不住伸手去碰了碰。这样的梨涡,这样的位置,温凌澜也有,几乎是一模一样。   “你知道吗你妈妈也生了这样美丽的一对梨涡。”顾晓晨忽然喃喃自语起来。   修离秋笑着点头“我当然知道,爸爸和我说过,妈妈生的最好看,我和她长得一模一样,都有两颗美丽的梨涡。”   顾晓晨忽然一笑,柔柔的,褪去了多年的寒冷。   “你就是晨姨”修离秋肯定说,“小时候晨姨和姑姑经常陪着我玩,晨姨的笑容是世界上最好看的,我永远都记得。刚刚你笑了,和我小时候见你时候一模一样,一点儿变化都没有。”   忽然,顾晓晨僵住脸上的笑。   曾经,也有那么一个人说过她的笑容是一道美丽的风景。   “而且爸爸说过,晨姨的眼睛和妈妈生的一模一样。”修离秋说着抬手去摸了摸顾晓晨的眼皮,讷讷地问,“晨姨,爸爸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顾晓晨也摸了摸修离秋的眼皮,语气轻柔,“离秋的眼睛也和表姐的一模一样,真好看。”   修离秋欣喜一笑,两颗梨涡又漾了出来。   门外不知何时多了个人,修离秋眼尖,瞧见了,便喊了声“柳叔叔。”   顾晓晨背脊倏然一僵。   一直斜靠在门框上的柳睿站直了身,对着修离秋扬唇淡笑,上前问了声“吃饭了”   修离秋点头“自然。”   柳睿脸上挂着淡淡的笑,目光时不时瞥一眼顾晓晨的背影,又问修离秋“可想你姑姑”   修离秋老实巴交点头“想,姑姑什么时候回来”   “过段日子。”柳睿没给准话。   修离秋点点头,看着顾晓晨这才想起介绍“这是我晨姨。晨姨,那是柳叔叔。”说着,修离秋凑到顾晓晨耳边小声嘀咕,“听说是姑姑的男朋友。”   “男朋友”顾晓晨皱眉。   修离秋点头,眼睛里闪着八卦的光亮“是啊,我听好多人说的,赵叔叔、江叔叔、马叔叔都说柳叔叔是我姑姑的男朋友。”   “修烨也这样说”顾晓晨问。   修离秋摇头,一脸的纯良“我可不敢问姑姑。”   顾晓晨再皱眉,纠正修离秋的人物关系“你姑姑的男朋友是经常来看你的叶医生,不是这个柳叔叔。”   “叶医生叶旧陌医生吗”   “嗯。”   修离秋纳闷“可是他是我舅公呀。”   看着修离秋一副纯真无害的模样,顾晓晨低了低眉,她实在不知道如何解释修烨和叶旧陌之间的关系,于修离秋而言,修烨是她姑姑,叶旧陌是她舅公,这都没错。可是,叶旧陌和修烨之间不存在任何的血缘关系,他们在一起既不违法也不违德,可偏偏修家人不同意这门婚事。   大概是因为当年温凌澜与修澈之事,迁怒叶家吧。   还是因为她抬起颤抖无力的手,下意识摁住腹部。   突如其来的一阵绞痛。   在这无名的疼痛下,她努力地遏制住自己的泪水。   柳睿忽然走近,弯腰,俯身,蹲下,然后,将她抱起,一双染郁的眼睛垂落,看着她那张倔强的小脸,清柔的问“痛吗”   顾晓晨犟,偏脸,不看他。   “顾晓晨,问你话呢”他的温柔仿佛只有一瞬,一瞬过后,又恢复了他那一如既往地不容置喙。   被他抱在怀里,她僵硬的身体没动,固执的偏着头不看他,仿佛只要眼睛没有触碰到他的脸孔,心就不会跌宕起伏。   似是她的小伎俩被他看穿,柳睿故意晃了下臂膀,顾晓晨在他岌岌可危的双臂中荡了一下,求生本能让她搂紧他的脖子。   他运筹帷幄,脸一偏,薄凉的唇扫过她脸颊流淌的泪痕,尝到咸涩的味道,两段浓眉再度紧蹙。   许半晌,低沉魅惑的声音再度传来“顾晓晨,我在问你话。”   这一回,他柔了几分音道。   顾晓晨两臂搂着他的脖子,手腕贴在滚烫的肌肤上,空气充斥的,全是他霸道的气息。顷刻间,她浑身的血液开始沸腾起来,一把火烧在心头,昔日的画面又在眼前跳跃。   初见的、初吻的、初夜的,到了最后那幕,是分手的。   那夜,她一个人淋在冰冷的雨夜里,等待他出现,殊不知,到了最后,她等来的不是他的身影,而是一个噩耗,痛彻心扉的噩耗。   蓦地,顾晓晨紧抿的唇微松,一双眼睛换上冷漠,对上他无尽的凝视,扣下冰寒二字“不痛。”   因为再痛,也不及心痛。   他到底知不知道他们曾失去过什么如果他知道,还能如此平静的来面对她吗还能说的出“顾晓晨,我们和好吧”这样的话吗   不痛。   这不是她的语言。   那次,她在校医室醒来,他问过同样的话“痛吗”   她抬起一双可怜巴巴的眼睛,故意挤出几滴眼泪,重重点头“痛特别痛”   而如今,她却偏过了头,用冷淡的语气拉开两人的距离。   (完)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新奇书网 http://www.xxqi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