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huk.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他不稀罕   作者:颜九兮   简介:   邵劲是温曦的救命恩人。   16岁的温曦倘若没有遇到邵劲,人生会是另一番模样,   她把邵劲的恩铭记心头,也把对邵劲的感情深埋心底。   16岁到20岁,温曦在邵劲身边着扮演姐姐和家人的角色,   一次次回避他浓烈而克制的感情,   直至,邵劲远赴他处,从此不再出现。   20岁到26岁,温曦婉拒所有爱慕者与相亲对象,   一心帮助那些特殊的孩子驱散阴霾,重沐阳光。   她的心中依然深记着一个人,依然深埋着一份感情。   26岁,再度遭遇危险,温曦的救命恩人还是邵劲。   这一次,她怀揣秘密再次逃避,却被一双结实的臂膀牢牢困住——   掐紧她的腰,邵劲双眼赤红狠声放话:这一次,别想我再放手!   喧嚣躁动的拳赛场,浑身汗湿、戾气横生的邵劲一把摘掉拳套,   不顾场内观众沸腾的呼喊,猛地将温曦抵在后台的墙角,   灼热的呼吸贴近她耳边,一字一句,咬牙狠道:   “谁TM稀罕当你弟弟?老子这辈子只有一个姐姐,叫邵倩!”   “海鹰”的邵副队执行任务,   解救出的人质正是他深藏心底多年、爱而不得的那个人。   紧拥着梦里深吻过无数遍的人,   邵副队失控了。   温柔美丽心理老师&酷帅深情特战副队   如果岁月的蹉跎只是为了遇见你,那我心甘情愿,画地为牢至此等候。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情有独钟因缘邂逅姐弟恋   搜索关键字:主角:温曦,邵劲┃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温柔心理医生X酷帅特战副队   立意:愿深情终得回应,愿岁月终被珍惜。? 第1章   艳阳高照,热浪滚滚。   北方的夏天并不比南方凉快多少。   景区的饮料自动贩卖机前,一名女生边用手扇风,边投币买水。   许是机器有点卡顿,女生取了几瓶水后,还有一瓶怎么也出不来,身后其他等着买水的人嘟囔着让她快点。   女生满头大汗,好不容易最后一瓶水掉进取货口,她忙去拿,一着急手里的那几瓶因为掌心汗湿,全掉落在地咕噜噜滚出老远。   女生有些尴尬,手忙脚乱去捡。   眼见有一瓶要滚到路中间,幸好被人帮忙捡了起来。   女生赶忙小跑过去向对方道谢。   年轻男人将水递给她,微笑着说不客气。   他长相很帅气,浓眉高鼻,笑起来一双桃花眼微弯,像极了韩剧里的欧巴。   女生有些心跳加速。   抱着水回到伙伴身边,她迫不及待向大家分享刚刚遇见了一个大帅哥。   上完洗手间出来的伙伴们纷纷朝她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不远处的饮料贩卖机前,一个高个子的男人似乎也正朝这边张望。   她们小声而兴奋地讨论起来长得像哪个明星。   这个小插曲似乎缓解了些许盛夏带来的炎热,女孩们又精神头十足的继续在景区里游览。   大家走走停停看看,清脆的欢笑声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她们中间有一个叫温曦的女孩,皮肤白皙、身材纤长,娟秀的脸庞上挂着浅浅的笑,话不太多,但开口嗓音清柔舒缓,浑身透著书卷气,那种恬淡怡静令她在嘈杂的周遭显得格外引人注意。   和大多数的花季少女一样,温曦每天的生活简单而平静。   16岁的她已上高二,每天学校、家里两点一线,学业紧张枯燥,但好在她性格喜静柔和,倒也能随遇而安。   暑假,同班好友约她去旅游散心,美其名曰开学就升高三了,需要释放压力。   温曦原本是不想去的,她宅得住,可以一整个暑假都窝在家里看书,但好友苦苦央求,说是她不相陪,父母绝对不会同意。   温曦从小就是别人家孩子的类型,长得好、性格好、成绩好,很是得大人们的喜爱。   经不住磨,温曦只好答应。   她的父母一直是开明的家长,没多过问便同意了,只是叮嘱她在外面游玩一定注意安全。   **   花样的少女,明媚的笑颜,走到哪里都是美好的风景线。   南方温润水土养出来的女孩,憧憬从未见过的粗犷厚重的风土人情。   当踏上北方某个历史文化悠久的城市的土地,她们如放飞的小鸟一样看什么都新奇,妍丽的身影穿梭在各个游览景点。   但再好的风景也敌不过烈日当头。   在景区游览了一上午,女孩们又热又累又饿,有人提议找地方休息吃饭,大家举双手响应。   景区内设有餐厅,价格还算公道,她们端着各自的食物落座,吹着空调喝着冷饮,总算是将浑身的暑意驱散。   大约是累了,女孩们都有些懒洋洋提不起精神,先前那个买水的女生无聊张望,忽然盯着门口眼眸一亮。   她赶紧小声提醒其他几人,大家在她的示意下抬头望去。   竟是那个酷似韩国明星的年轻男人。   只见他走到收银台点了一份餐,取餐后环顾餐厅一圈,朝着女孩们的方向走来。   他落座在邻近的位子,买水的女生挥手朝他打招呼。   男人抬头见是她,表情似有些惊讶,随即便扬笑回应。   他左眉上方有颗小黑痣,笑起来时随表情微微上扬,添了几分风流气。   一日见了两次,似乎很巧,女生顿觉有缘,于是和对方闲聊起来。   男人自述是当地的导游,今日临时帮朋友来带个团。只不过因为那个团突然临时改成下午,他只好在景区里闲逛等候。   听到他是导游,女孩们都来了兴趣,七嘴八舌向他问各种问题。   男人耐心地一一回答,对古城各处侃侃而谈。   帅气健谈的男人很快博得女孩们的好感,在他询问她们接下来的安排时,有人便没有防备地张口准备回答。   “我们吃得差不多了,准备走吧?”   坐在一旁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温曦忽然开口,对上男人看过来的目光,她礼貌微笑道:“不好意思啊,我们要先走了。”   她刻意打断话题说要走,令其他的女孩有些诧异。但很快便有人回过神来,忙附和着拉身边的人一同站起来。   待走出餐厅,温曦压低声叮嘱同伴们出门在外要提高警惕。   面对陌生城市、陌生人,多点防备总没错。   买水的那名女生回过头,见餐厅内那个帅哥竟还给自己挥手再见,便咕哝着说对方看起来不像坏人。   坏人又不是写在脸上的。   一名女生取笑她。   她们出门时家长都千叮万嘱过,所以大家也认同温曦的话,于是不再逗留。   午后的太阳愈加毒辣,女孩们游玩的兴致降低了许多,匆匆逛完剩下的景点便回到了住宿的宾馆。   **   女孩们的新鲜感来得快、去得也快,历史沉淀下来的人文景观看过一次,便不大能吸引她们。   有人提议明天去市里的欢乐谷玩。   大家纷纷同意。   温曦犹豫了下。   她一直对这座千年古都很向往,有好几处著名景点还没参观,如果这次难得出来却没去成,不免可惜。   于是思考过后,她决定明天自己继续前往景点参观,然后晚上再和大家汇合。   温曦也想到自己是一人,便选了两处最想游览的景点,而白日游客多,她只要不脱离人群,应该问题不大。   第二天,温曦在宾馆门口与伙伴们分别。   她步行来到附近的公交站点准备乘车。也许是早高峰已过,等候的人不多,除了她以外,也就陆续过来两个男人和一名带小孩的中年妇女。   这座旅游城市的公交线路很方便,基本上都是景点直通车,温曦上车后便靠窗而坐,欣赏着一路古香古色的城市建筑。   车上人不多,挺安静,大概是起得早了些,渐渐的温曦有些困意上头。   待到终点站的广播响起,她蓦然惊醒,赶紧下了车。   购买好门票,温曦排队等候检票,没注意到身后队伍里有两个男人,从车站开始就与自己一直同个路线。   进入景区,温曦立即被里面的古朴致雅深深吸引。   这处景点位于古城城郊,相比其他景区,不算很出名,但她曾在微博上见过一篇旅游博主的推荐,便一直心生向往。   今日终于领略真貌,她缓步慢行,沉浸其中。   即便如此,她还是一直谨记不脱离人群。   不远不近跟在她身后的两个男人不免有些焦躁。   天气依旧炎热,然而到了午后,却骤然闷雷炸响,游客们还来不及反应,瓢泼大雨便兜头而下。   众人慌忙四散避雨。   豆大的雨打得人睁不开眼睛,温曦匆忙奔跑间不小心拐进了一条石板小路。   躲到一处老旧的斗拱屋檐下,她边擦脸上的雨水边打量四周,发现这儿似乎偏离了主景点,有些荒芜僻静。   温曦心里有些打鼓,决定等雨小点便赶紧离开。   转目之间,她瞧见不远处的拐角也有两个躲雨的身影,但却不时朝自己这边张望,神情似有异样。   一种直觉的不安油然而生。   温曦警惕地盯着对方,在见到两个男人开始试图朝这边靠近时,她毫不犹豫冲进雨幕,朝主道的方向奔跑而去。   谁知还没跑两步,侧方突然冲出一个人影,一把抓住她的同时飞快朝她脸上喷了什么东西。   温曦反应不及,吸入一大口,顿时感到头晕目眩。   那人将她紧紧搂住,嘴里高声责备:“妹,你乱跑什么?跑丢了怎么办?”   温曦心中大骇,试图挣扎却四肢无力手脚发软。   耳边那人的声音不停念叨:   “看你乱跑,淋雨不舒服了吧?咱们赶紧回去!”   对方一把将她背到背上。   温曦浑身瘫软无法出声,在被对方背起的刹那,用尽所有力气睁开一条眼缝,昏花的视线里映入半张侧脸和一颗长于眉上的黑痣。   随着被人快速而颠簸地背着奔跑,她再也支撑不住陷入沉沉昏迷。    第2章   温曦醒来是在行驶的车上。   颠簸的道路将套在麻袋里的她甩来甩去,不时撞到坚硬的东西,她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黑暗中,传来阵阵令人作呕的味道。   温曦判断自己可能是在装载垃圾或是潲水的车里,手脚都被紧紧捆绑,嘴也被胶带封住。   车子一路行驶,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停了下来。   车门开合的声响传来,然后是急促的脚步声。   温曦听到有金属栓销被拉开,发出刺耳的噪音。紧接着是哐当一声门被拉开,麻袋里的她感觉车子震动了一下。   她紧闭双眼蜷缩成一团,一动不敢动。   “动作都他娘的麻利点!”   一个凶狠的嗓音压低呵斥。   先前跟踪温曦的那两个男人跨上后车厢,推开一桶桶臭气熏天的潲水,将被遮挡在最里面的麻袋拖了下来。   他们动作粗暴,几乎是将麻袋直接摔在地上,温曦疼得死命咬紧嘴唇。   “扛上跟我走!”先前那道声音吩咐。   听着这有些耳熟的嗓音,温曦脑海里浮现出昏迷前见到的那半张侧脸,无比巨大的恐慌袭上心头。   毋庸置疑,自昨天开始,她们就已经被坏人盯上了。   她被连人带麻袋扛上肩,头部朝下,随着匆促的脚步,整个人被晃得头晕目眩,硌在对方肩头的胃像是被钝器捶磨着,痛得快要吐出来。   弯弯绕绕走了一阵,他们终于停下。   温曦再度被狠狠扔在地上。   这一次她实在没忍住,疼得闷哼出声。   “好像醒了。”   “一会儿再给她弄点药。”   对话声令温曦惶恐惊惧不已,她紧咬的唇瓣渗出血丝,嘴里弥漫着铁锈味。   脚步声离去,传来关门和铁链上锁的声音。   温曦的眼泪止不住往下落。   但很快,她勉强收住眼泪,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手脚都被绑得很紧,她试着想挣松,但粗糙的绳索磨得皮肤火辣辣疼。麻袋里又闷又热,汗珠滑落至眼中,泪水不禁又流下来。   无助感席卷温曦全身,恐惧一点点吞噬她强撑出来的勇气。   门锁响动,先前离开的人去而又返。   麻袋被解开。   温曦一动不敢动,仍装作昏迷。   一只汗津津的手摩挲着她的脸,男人拖着色眯眯的语调,啧啧叹道:“真他妈嫩。”   “他娘的管好你那玩意儿!”另一个耳熟的声音不耐烦警告,“老子好不容易弄来的货,你他妈要是整砸了,老子扒了你的皮!”   温曦背后冷汗涔涔,几乎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栗。   幸好屋内光线昏暗,又有麻袋遮掩大半,两个男人才没注意到她已醒。   被警告的男人悻悻收回手,虽不敢再有什么动作,但那淫邪的目光仍贪婪地在温曦脸上和颈部来回流连。   即便紧闭着双眼,温曦仍因那种恶心的目光巡睃而毛骨悚然。   忽然,一张手帕捂住她的口鼻。   为防温曦醒来,他们再次对她用了迷药。   绝望地陷入昏迷前,温曦迷迷糊糊听到他们喊了个人名,似乎是“阿金”。   “……看好货……出岔子小心你狗命……”   **   漆黑的屋内一片阒静,只有夜虫的低鸣和偶尔一两声远远的犬吠传进来。   忽然,锁被轻声打开,有人悄悄推门潜进。   鬼鬼祟祟的身影走近沉沉昏睡的温曦。   扒开她身上的麻袋,粗重的鼻息贴近她的脸庞,男人如饿极的豺狼般嗅着猎物身上诱人的味道。   那双邪恶的手抚摸着温曦细滑的脸颊,然后慢慢向下滑去——   突然背后传来响动。   男人一惊,慌忙收手回头看去。   月光透过敞开的屋门,投在一个矮瘦的身影上。   男人紧张的神情顿时一松,不耐烦地挥手驱赶,“滚出去,别碍老子事!”   扭回头,瞧着眼前因昏迷而显得脆弱无助的女孩儿,他几乎被欲望烧红了眼睛,喉咙里发出“哼哧哼哧”的喘息声,再也管不了其他,嚯地直起身猴急地去解皮带。   此时温曦意识已有些清醒,但迷药导致她浑身瘫软,眼皮沉重得无法睁开。   感觉到一个庞大的身躯朝自己欺压而来,两行眼泪自她的眼角滑落而下,唇瓣微微颤动仿佛极力想发出呼救声。   男人正拉扯着温曦的裤子,被不想被人从身后一脚踹中撅着的屁股。   他吓得“啊”的叫出声,狼狈地用手撑住地面,才没跌成个狗吃屎。   男人提着裤腰怒不可遏地站起来。   只见那个矮瘦的身影不仅没离开,还不知何时拎着一块板砖走到了他后面。   恶狠狠盯着他,男人面庞扭曲,“臭小子,活腻了是不是!”   对方墨黑的眼眸泛着冷光,面无表情掂了掂手里的板砖。   “州哥交代货不能动。”   冷冷的嗓音一出来,双眼紧闭的温曦不由震惊地颤了颤眼皮。   听着竟像个岁数不大的男孩的声音!   夹杂着惧意与犹豫的表情自男人脸上一闪而过。   但到嘴的鸭子他怎么肯放过,在欲望驱使下色胆盖住了理智,他狠狠一脚朝矮瘦身影踹过去。   上前抓起对方的头发,他一路往门口拖,嘴里骂骂咧咧:“你他妈就是养的一条狗,还真当自己是个东西,敢管老子——”   蓦地,咒骂声戛然而止,紧接着是一声杀猪般的惨叫。   矮瘦身影对着他的脑袋扬手一板砖开了瓢。   没料到他真有胆子动手,剧痛与暴怒之下,男人用力将矮瘦身影摔飞了出去。   对方重重落在地上,身体与地面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那声响让温曦的心揪紧了一下。   男人怒气汹汹欲上前继续殴打泄愤,却因扯到伤口而刹住脚步,抬手捂着流血的脑袋痛呼。   矮瘦身影挣扎着爬起来,朝地上啐出一口血沫,冷眼睇着男人。   屋内的动静惹得外面看门的狼狗吠叫起来。   疼痛让男人也清醒了些,听着外面的狗叫,他神情添了些许慌乱,先前精虫上脑的欲望退却下来,心中升起对事情败露的惧怕。   眼见狗叫声越来越响,再看矮瘦身影似乎一副随时唤狗进来的模样,他目露狠色,抬手威胁地指了指对方,捂着脑袋匆匆奔出门。   一直竖着耳朵屏息听着的温曦终于稍稍放松僵硬的身体。   屋内安静下来。   她不敢发出声音,也不敢睁眼,只能一动不动躺在那里。   矮瘦身影在原地站了会儿,才拖着有些踉跄的脚步去关上大敞的屋门,然后背靠着门一屁股坐下。   温曦原本听到响动再度紧张起来,但短暂声响过后,却又没了动静。   由于药效未完全散去,她脑子依旧昏昏沉沉,但强撑着不让自己再度昏睡过去。听着周围一片静谧,她尝试着些微睁开眼,但昏花的视线内看不清任何东西。   抵门而坐的身影似乎没察觉她细微的动作,只是曲起一条腿,头靠着门板闭目似睡。   月光斜照进屋,落在一张少年瘦削而清俊的脸庞上。 第3章   州哥是个外表英俊的男人,还是个巧舌如簧的英俊男人。靠着一张脸和一张嘴,被他盯上的猎物通常都会落入他的陷阱。   他披着风度翩翩的外衣,掩盖住冷血暴戾,出没于各处,用不同的身份实施诓骗诱拐甚至绑架。   他们是一个作案手段隐秘、内部运作极其专业的团伙。   他们所有的交易环节全部是单线联系,州哥只负责提供“货物”,其后有专人按照指定时间、指定方式将“货”送到指定地点,至于如何交易、买家是谁不归他知晓。   这也保证了警方难以追查。   但最近不知道哪里出了纰漏,州哥他们这条线似乎被警察盯上了。   这半年以来,好几次“交货”都因为警方紧查不舍而告吹,导致州哥在老大那边难以交代。   虽不敢断定警方是不是追查到了什么,但为保险起见,州哥不敢再轻举妄动。   负责提供买卖信息的那条线也很长一段时间偃旗息鼓。   老大命令所有人都把皮绷紧了,安分一点等风声过去。   只是前段时间,与州哥接头的人突然传来消息,有桩大买卖,买家出手阔绰,但提出的条件苛刻,首要就必须是年轻的处女。   州哥不敢擅做决定,待请示了后,老大传回话来:务必干净利落,不能被条子抓到尾巴。   州哥寻摸了一段时间,始终没找到符合买家要求的目标,更怕动作太大引来条子注意,故而一直拖着没有进展。   买家那边催得紧,中间人传话说买家再给一周时间,不行就另找他家。   丰厚的报酬丢了可惜不说,老大那边更没法交待,正当州哥急得嘴角起泡时,温曦一行人正好撞进他眼里。   全是十几岁的嫩学生,满面单纯,一看就是未经人事的。   这样的目标太好接近,随随便便就获取了她们的信任,虽说其中有个别警惕性高,但涉世未深哪有什么心眼,州哥派人监视着,一旦落单就根本逃不出他的掌心。   州哥对这次的“货”很满意,对比买家的要求只高不低。   寻摸到好货,州哥心情大好,晚上找女人快活一夜后,第二日一大早便神清气爽来到藏货的地点。   看见正蹲在院子里刷牙的人,他走过去用脚尖踢踢对方。   少年回头见是他,吐出嘴里的泡沫站起来。   州哥朝关人的屋子努努嘴,“老实着呢?”   少年点头。   掏出一根烟点燃叼在嘴边,州哥睨着他嘱咐道:“这次的买卖很重要,看紧点,别出岔子。”   少年抿嘴,再点点头。   州哥拍拍他的肩,“你小子做事我放心。”   谁知对方眉头轻皱,肩膀微不可见瑟缩了下。   州哥眯了眯眼,伸手拉开他的衣领瞅了下,入目一大片淤紫。   “卢二来过?”   少年垂眸不吭声。   州哥面色沉了下来。   “就知道他狗日的管不住那玩意儿。”   他唰地将烟扔到地上抬脚狠狠辗灭,转身朝屋子大步走去。   打开门,一眼瞧见躺在地上衣衫微乱的女孩。   上前掐着她的脸抬起看了看,他放开手,起身走出屋。   卢二得不了手,他心里清楚得很。   别看阿金岁数不大,但从见到他第一眼,州哥就知道这小子不简单。   同龄的男孩打架再凶悍都会收着两分,可他小子却敢玩命。   够胆,够狠。   卢二那个孬货,除了能虚张声势叫嚣两分,论胆色根本狠不过阿金,连身手也比不过。   加之跟随他以来,阿金做事超乎年纪的机警稳重,且对自己言听计从,州哥才放心将看“货”这样重要的事交给他一个半大的少年。   **   温曦再醒过来,屋外已是烈日当头。   她头晕目眩,一时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待被绑着的手脚传来一阵阵又疼又麻的感觉,她混沌的意识才逐渐清醒过来,霎时想起昨夜发生的一幕幕。   她慌忙低头看自己的衣服,还好除了衣领被扯破,其他并没有异样。   温曦松了口气。   昨夜她精神紧绷,一直警惕地注意着门那边的动静,但很久都没再听到任何声响。   或许是迷药药效未过,她虽强撑着,但抵不住一阵又一阵的眩晕,不知什么时候又昏睡了过去。   阳光透过天窗撒进屋内,温曦环顾四周,发现身处一间破旧的农屋,四处乱七八糟,到处是蛛网和积灰。   温曦控制不住地发抖。   她觉得自己像是在做一场噩梦。   明明昨天还走在阳光下,还沉浸在旅游的惬意中,可突然一切就天翻地覆,此刻她不知身在何处,更不知将面临怎样可怕的事。   16年来,她都生活在安宁的环境中,突然遭遇这些,对于一个花季少女来说,是无法想象的、更是惊惧而慌恐的。   想象着父母知道自己失踪后的反应,温曦眼眶通红,眼泪簌簌而下。   外面传来门锁响动。   温曦慌乱闭上眼。   脚步声一步步走近,直到停在她的面前。   温曦脸上还满是泪痕,一颗颗豆大的汗珠顺着额角滑下,不知是热的还是紧张的。   咔嗒。   一声轻响,似乎是有碗筷放在她面前。   紧接着,温曦嘴边的皮肤一阵刺痛,封口的胶带被人一把撕掉。   她一点防备没有,一时之间吃痛闷哼出声。   犀利的视线落在她脸上。   知道自己不能再装睡,温曦暗暗吸气,颤颤地睁开眼。   待有些迷蒙的视线逐渐清晰后,她一下子愣住。   蹲在身前的人背着光,看不真切面容,可是无论如何,她还是能看得出,对方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   脑海里霎时回想起昨夜听到的那个声音,温曦当时还一度以为是自己听恍惚了,但现在——   对方见她睁开眼后直愣愣地盯着自己,面无表情的将地上的碗朝她推近几分。   温曦回过神低头看去,一碗白煮面条上撒了几颗葱花。   少年站起来走到她身后,解开绑着她双手的绳索。   因为被绑了太久,温曦的胳膊已经麻木,试着动了动,关节传来尖锐刺痛。她咬紧牙,满头大汗的一点点将胳膊挪回身前。   少年早已走开,在不远处席地而坐,也不看她,兀自望着对面的天窗。   温曦没有什么胃口,但她知道,如果不补充体力,自己根本连逃的可能性都没有。   她忍疼端起碗,握筷的手有些发抖,试了数次才夹起一筷子面条。   寡淡的味道,除了盐没有任何作料,温曦食不知味吃着,间或偷偷瞄一眼对面的人。   少年侧面轮廓分明,眉眼深邃、鼻骨高挺,虽然面部瘦削,但更显得有些冷峻。   他年岁不大,却浑身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漠然与冷肃。   温曦有些难以置信。   对方个头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怎么会和那些恶人是一伙?   心思重重的吃了小半碗面,温曦便再也吃不下,于是欲放下碗,却似乎手有些使不上力,一不小心将碗摔碎在地上。   她神情惶恐抬起头的同时,手悄悄往臀下挪了半分。   少年站起身,静立在那里盯着她。   温曦心跳如雷,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流。   少年走过来,垂眸看着地上沾满尘土的面条皱了下眉。   温曦唇瓣嗫嚅,“……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对方没有理会她,蹲下清理地上的狼藉。   温曦僵硬地瞪着他。   收拾完后,少年捡起一旁的绳索重新捆住她的手,仍然用胶带封住嘴。   温曦没有反抗,垂着头表现得很配合。   可是倏地,她面色一变。   少年虽长得矮瘦,力气却并不小,他轻易将温曦推开半分,从地上捡起她藏在臀下的一小块瓷片。   温曦内心绝望的同时,还腾升起更强烈的恐惧。   她完全不敢抬头去看少年,如惊弓之鸟般将头埋在胸前缩成一团。   少年自始至终没开口说任何话,他看了看手中的瓷片,面无表情转身离开。 第4章   此后温曦在极度的忐忑与煎熬中捱过,她害怕少年将事情告诉抓她的男人。   就这样太阳落山又升起,过了整整一夜,除了少年再度送过一次饭,并没有其他人出现。   温曦彻夜未敢阖眼,她努力撑坐起来,背靠身后的墙壁,失神地望着门缝外那缕由暗到明的光亮。   已经过了两个晚上,她失踪的消息父母大概已经知道,他们现在是否在到处找她?是否已经报了警?   温曦无法想象远在南方的父母该是如何焦急担忧。   她在人生地不熟的北方城市失踪,此刻连自己身在何处都不知道,更不知遭遇的是绑架还是拐卖。   她脑子里乱七八糟,恐惧与无助一波波袭上心头。   屋外天光大亮时,门锁再度被打开。   温曦被惊回神,望着门口出现的身影,眼神微动。   放开她后,少年依旧沉默地搁下碗筷便走。   “等、等等!”   温曦鼓足勇气出声叫住他。   少年顿住脚步,面色冷淡的回头看向她。   “……你……没把昨天的事说出去……对吧?”   温曦紧张地结巴,但她攥紧双拳告诉自己不要怕,深呼吸后,面带哀求开口——   “……我、我知道你是好人,谢谢你那晚救了我!”她仰头望着少年,努力让对方感受到自己的感激与恳求,“求求你!求求你放了我好不好?”   静默而立的少年神情冷漠看着自己,可温曦没有其他办法,她只能将微弱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不停地、反复地哀求。   然而少年的冷漠没有变化,在她即将崩溃之时,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瞪着他离开的背影,温曦绝望地垮下脊背,面如死灰。   片刻过后,外面的少年听到屋内传来无比压抑的啜泣声。他站在院中,瞥了眼一旁未拴狗链、正在打盹儿的两条体型硕大的狼狗。   他端出一大盆狗食放在地上,两条狼狗瞬间兴奋地冲过来。   盯了会儿狼吞虎咽的狼狗,少年面色淡漠抬起眼,望向四周连绵起伏的群山。   这处被废弃的农屋处在山间,是早些年生猎户进山打猎暂住的地方,寻常人如果没有任何准备、光靠两条腿走,只会迷失在大山深处。   要么被饿死,要么被野兽吃掉。   腿旁有东西拱了拱。   收回视线,少年低头看着脚边吃饱后对他亲近的狼狗,掩去眸中情绪,弯腰拍了拍它们的头。   **   温曦哭了很久,开始还是抽泣低哭,后来就一直默默流泪。什么时候哭睡着的她也不知道,直到被饥肠辘辘的感觉惊醒。   时间已是入夜,月光很亮,透过天窗在屋内洒下一室白辉。   地上的碗筷没有收走,饭菜早已凉透。   愣了会儿神的温曦半晌才发现双手竟被绑缚在了身前,嘴也没有被胶带封住。   她有些怔忡地盯着地上留下的饭菜。   先前少年的漠然拒绝,令一直处于恐惧压抑中的温曦再也承受不住,心理状态趋于崩溃。然而经过一觉再醒来,她已冷静平复许多。   无论如何,她能感觉到少年没有良知泯灭,至少他在危急的情况下救了自己,也没有告发她想逃的事。   哪怕他不放她,她也不能放弃,必须振作起来抓住一切可能自救的机会。   温曦在心底一遍遍给自己做着建设、反复打气,直到将那些恐惧、绝望统统压下,她俯身端起碗,用被绑着的手努力握紧筷子,大口刨着冷硬的饭。   突然,她动作一顿,侧耳凝神细听。   安静的山夜中,似乎传来车辆疾驰的声音。   不一会儿,车声由远及近,片刻后一个急刹,停在屋外。   一时间屋外犬只狂吠。   紧接着,传来少年压低的喝止声——   一个身影匆匆甩门下车,对迎上来的少年脸色阴沉吩咐:“赶紧收拾一下。”   说完,径自朝关人的屋子走去。   少年立在原地,注视着对方的背影,眸光微闪。须臾,他收回眼,利落迅速地照吩咐行事。   从屋外响起男人声音的刹那,温曦的面色迅速变得惨白,整个人无法控制地颤栗起来。   当门被猛地粗暴推开、看着朝自己大步而来的男人,温曦惊恐地拼命后挪。对方伸手抓过来,她蹬着腿疯狂躲闪,抑制不住失声惊叫。   一个巴掌重重扇到她脸上。   “啪”一声脆响,温曦半边脸颊瞬间肿起,尖叫声也戛然而止。   男人将温曦一路拖出屋,甩进后备箱。   少年牵着两条狼狗跳上后座。   车子迅速发动,于浓重夜色里绝尘而去。   **   不知开了多久,天蒙蒙亮时,疾驰的车终于停下。   温曦在后备箱内被撞得七荤八素,胃里止不住翻腾。当被人粗暴拖出来时,她整个人踉跄着栽倒在地。   摔在地上的她晕头转向,还未来得及辨清眼前景象,一阵粗重腥臭的热气忽然靠近,喷洒在她的脸上。   温曦晕乎乎抬起头,迎面撞见一排森利泛着冷光的尖牙。   她愣了几秒,随即喉咙像被卡住般发出战栗的、支离破碎的声音,眼见那庞然大物跃跃欲试要扑过来,她失声惊叫、手脚并用向后爬去。   凶狠的狼狗被人用力拽住链子拉退几分。   惊恐交加的温曦满面是泪抬起头,入目望见少年瘦削的脸庞。   少年未给她眼神,拖着狗径自走开。   温曦瞪着那一人两狗的背影,阵阵后怕涌上心头,这才晓得哪怕先前她能成功逃离那间屋子,也会在踏出门槛的一刻被狼狗撕咬成碎片。   州哥走过去将她粗暴拽起,招呼少年牵着狗跟着自己。   这地方极其荒僻,三人往前走了约有七八分钟,眼前出现一处遮掩在树林后的高墙。   穿过树林,来到一扇紧闭的铁门前,州哥有节奏地敲了几下,片刻后里面传来压低的人声。   州哥对上暗号,门被打开一条缝。   他挟制着温曦,回头示意少年跟上。   他们刚闪身进去,铁门便被迅速关上,并传来铁链上锁的声音。   温曦垂着头配合地往前走,悄悄用余光打量四周。   这是一处四合院形式的屋舍,四周围墙高立,甚至墙头安有电网。院内数间房屋都漆黑无光,安静到近乎死寂。   不知为何,这种静令温曦心头有一种莫名的不适感。   她被挟制着走到一间屋前,然后关了进去。   听着外面传来上锁的声音,温曦面色苍白,环视一圈漆黑的四周,她伸出双手摸索着挪动脚步,直到碰到墙壁立即紧紧靠住,滑坐在地。   此时此刻,温曦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恐惧与悲伤。   从被抓到现在已至少三天,她突然又被囚禁到另一处陌生的地方,这样只会让她被找到的几率变得更小。   温曦不敢去想父母现在会有多么痛苦着急,更不敢去想将会面临如何可怕的遭遇。   她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将会变成怎样。   回忆着几日前临出门时还开心拥抱父母的自己,她低下头,将脸深深埋进被绑缚的双臂间。   ……爸爸……妈妈……   泪水无声打湿双手。 第5章   州哥冷汗淋漓站在屋中。   “老大,您放心,我屁股擦得很干净,绝不会被条子发现。”他垂首恭敬道,语气里带着一丝畏惧。   一阵安静后,被布帘遮掩的里屋传出一个人声:“你做事向来小心,这次却被条子摸到尾巴,实属不该。”   那声音语调淡淡,却令州哥脊背生寒。   “老大,我……”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知道了吗?”   豆大的冷汗从州哥脑门滑落。   “是!”他忙不迭表忠心,“请老大放心,我绝不会再让您失望!”   里屋安静下来,隔了会儿传来火柴划燃的声响。   浓呛的旱烟味慢慢飘散出来。   “货怎么样?”   “关着的,还算老实。”   “那就全乎关着吧。这段时间风声紧,等条子那边消停,还是要给买家一个交代,怎么着也不能坏了咱们的口碑。”   “是。”   “听说你还带回来一个人?”   “是我新收的一个小弟。”州哥恭恭敬敬回答,“年纪不大,做事倒稳妥,身手也不错。”   “靠得住吗?”   州哥斟酌了下开口:“阿金这小子原是个流浪孤儿,被地痞找麻烦让我撞上,我瞧他打起架来够狠敢豁命,就收了他跟着我混。”   顿了顿,他自信满满道:“老大您放心,这小子给根骨头就认主,听话得很,应该靠得住。”   里屋响起敲打烟杆的声音,含着威压的话音一字字传入州哥耳中:   “小心驶得万年船,咱们做得是掉脑袋的买卖,凡事多留个心眼。”   “是!”   走出老大屋子,州哥抹了把脸上密密麻麻的汗,转眼瞥见一直牵着两条狗静立在院中的阿金,抬脚走了过去。   盯着眼前沉默寡言的少年,他神情阴鸷森然开口:“到了这儿,不该说的、不该瞧的、不该做的,自己掂量清楚,懂吗?”   阿金点头。   犀利而探究的目光在阿金脸上巡睃,见其神情镇定、目光毫无闪避,州哥眯了眯眼,转而换了一副表情,笑着替他拍拍衣服的灰。   “好好跟着哥混,少不了你的好日子。”   阿金扯了扯嘴角。   州哥勾起嘴角嗤笑,毛都没长齐的小子,整天板着个脸,瞧得人丧气。   **   转眼,温曦已被关在这里数日。   她被关在一间黑屋,除了房门紧锁,连窗户也从外被封死,就算白天屋内也是一片昏暗。   她只能根据每天送饭的次数来计算日子,强迫自己吃饭睡觉,强迫自己每天至少两次在这暗无天日的屋里来回走动。   一切一切,只是为了等待一个不知道何时才能逃出去的渺茫希望,只是为了不崩溃。   温曦没有再被封口和捆绑,似乎这里的人很确信她逃不出去。   那个瘦削的少年再也没有出现过,每天来送饭的是一个小丫头,从来都是低着头匆匆扔下东西就跑。   温曦曾尝试与她说话,但对方完全不予回应。   如果是怕和她说话惹来麻烦,那能理解,但这么多天来,除了听到几个似乎是看守的人的声音,她从未听到有其他的人说话。   明明有时外面会传来洗衣干活的动静。   这样的古怪感,令温曦有种隐隐的不安。   但她心中有一个更大的疑惑。   如果是拐卖,为什么自己会一直被关着?如果是绑架,那可能性太小,她一个南方人,跑到北方被绑架,匪夷所思。   这些都是温曦这几日反复在琢磨,但始终想不出个所以然的。   这日下了一场暴雨,燥热的天气凉爽了些许。   温曦坐在被封死的窗户前,透过细微的缝隙呼吸着雨后清新的空气。   今天的晚饭似乎送迟了,她肚子饿得开始打鼓,却一直等不到饭送来。   又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人开了门。   依然是那个小姑娘。   她同往常一样,低着头匆匆来去,也许是因为才下过雨,脚底沾了泥,不小心在跨过门槛的时候滑了一跤。   温曦忙过去扶她。   小姑娘却像躲瘟神一样慌张避开。   温曦的手有些尴尬地顿在半空,只好转而捡起地上滚落的馒头。   她被关在这里的这些天,吃食真的只是填饱肚子,每天不是灰扑扑的粗面馒头就是像石头一样硌牙的大饼。   偶尔会有一碗菜,但也就是加了点盐炒出来的白菜帮子。   温曦没有因此食不下咽,为了保存体力,她每顿饭都吃得干干净净。   眼见小姑娘爬起来慌慌张张就要走,温曦急忙拉住她,“唉,你——”   对方却拼命挥打她的手,仿佛受到莫大惊吓。   温曦也有些被吓到,只好赶紧说:“你的手流血了……”   倏地,她双眸突然瞠圆,话音戛然而止。   大概因为小姑娘太过惊慌,本能地想张嘴出声,却只发出了“啊啊啊”的嘶哑难听的声音。   瞪着眼前那大大张开的、黑洞洞的嘴,温曦浑身寒毛竖立。   小姑娘竟没有舌头!   在她愣神的功夫,小姑娘已跑了出去,屋门被重重关上。   **   最后,那个沾了灰的馒头温曦还是拍干净吃了。   现在的她没有资格挑剔。   填饱肚子,她照例绕着屋子走动。   屋里没有灯,当天色逐渐黯淡下来,屋内仅有的一点亮度也被黑暗吞没。   温曦又坐到了窗前,视线有些怔忡地落在不知名处。   傍晚发生的画面在她脑海里反复闪现,她越思索越觉得不对劲,呼之欲出的答案令她心慌不已。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嘈杂。   这还是温曦第一次在这个地方听到这样多的声音。   说是嘈杂,其实还是像往常那样几乎没有多余的人声,只不过是多了些纷乱的脚步声,听起来似乎很匆促。   温曦侧耳听着,忽然,她听到了那个抓她的男人的声音。   “……阿金……坚持一下……”   阿金?   阿金!   温曦陡然想起她曾经听过这个名字。   难道是……   一个冷面的瘦削少年浮现在她眼前。   嚯地直起身贴近窗户,她试图透过缝隙朝外面看。   然而什么也瞧不清。   嘈杂声持续了一阵,间或有那个男人的怒吼。   “找个他妈的能止血的过来!”   当终于分辨出他吼得是什么时,温曦猛一下站直身体。   只犹豫了几秒,她便径直冲向门口,双手用力拍打屋门。   “有人吗?有人在吗?”她扯开嗓子拼命大喊,“我学过急救!我会止血——”   原本只是抱着豁出去的心态试一试,却没想到自己真被放了出来。甫一踏出禁锢她数天的黑屋,温曦抬头望向漫天星子的夜空,泪水在眼眶里摇摇欲坠。   那个凶恶的男子走过来,大掌狠狠掐住她的下颚。   “臭丫头,如果你敢耍花样,下场就和他们一样!”说完,掐着她的脸强迫她看清周围。   待温曦定睛细看,霎时倒抽一口凉气,脚下忍不住倒退两步。   森森寒意自脊背扩散,她浑身犹如坠入冰窖。   周围站了四五个人,年龄或大或小,但全都没有成年。每一个,都是残疾,有的五官缺失一部分,有的四肢扭曲,更有甚者像是从滚烫油锅里捞出的鬼一样丑陋。   温曦不敢置信地盯着眼前这一幕,牙齿狠狠咬紧下唇,逼自己吞回到嘴边的惊叫。   州哥冷笑,“看到了?”   松开她,他指向身后亮着灯的屋子,大半张脸置于黑暗的夜色中,狠厉凶残犹如恶鬼。   “你最好能有点用,不然老子让你后悔活到这个世上!”   说完,狠狠拽着温曦的头发,将她拖进了屋。 第6章   屋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温曦尽力克制住自己的颤抖,软着两条腿走到一张简陋的床前。   少年紧闭双眼趴在床上,脸色死白,全身几乎都被血浸染。他的衣服被掀起,羸瘦的脊背上,一道皮肉翻飞的刀伤从左肩一直斜横近腰际,深可见骨。   也许先前有人想帮他止血,但方法不对,导致伤口更加绽裂,血泊泊直流。   温曦的妈妈是急诊室大夫,她从小耳濡目染懂得一些家庭急救常识,加之去年学校请专人为全校师生组织了一次急救培训和演练,所以她还是有一些急救能力在。   因此才敢状着胆子站出来。   可毕竟只是个十六岁的女生,长这么大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   温曦无数次深呼吸,在心里不停给自己做建设,才勉强敢将视线落在那恐怖狰狞的伤口上。   她哆嗦着伸手轻触少年的额头。   触及冰凉。   少年已然失血过多。   “我要剪刀、针线、消毒酒精、打火机。”温曦努力镇定下来,回头迅速道,“要快点。”   州哥面色沉沉,阴鸷的目光盯了她两秒,挥手让人去准备。   “帮忙把他的衣服脱掉。”   温曦现在管不了那么多,虽然她的挺身而出是有目的的,但作为一个三观端正、有良知的人,她也做不到见死不救。   所以此刻她也顾不上旁边那个男人是有多可怕,径直开口让他帮忙。   不知为何,平日对手下冷血狠辣的州哥,在听见温曦的话后,竟真的就上前扶起少年,同温曦一起脱下他被血浸透的衣裳。   去准备东西的手下很快回来,凑近耳语几句,州哥听后眉头拧起。   “没有消毒酒精。”他转头对温曦道。   没有酒精就无法消毒。   这么深这么长的伤口必须缝合,缝合就必须要消毒,不然感染后情况会更糟糕。   温曦咬咬唇,想了下问:“有酒吗?”   州哥略一思索,倒想起真有。   于是他让人立即去取。   温曦又要来热水和毛巾,轻轻擦拭少年身上的血迹。   少年很瘦,脊背上扇骨嶙峋,清晰可见。   他瞧着不过十一二岁,温曦不知道这样的年纪经历过什么,才会走上歧路。   待所有东西都准备齐,她深吸一口气,让旁边的人帮忙按住少年四肢。   她弯腰凑近他耳边,轻声地说:“现在要帮你消毒,可能有点痛,你忍住。”   少年眉头紧锁双眼紧闭,俨然陷入昏迷,温曦知道他听不见,可是她直觉要告诉他,这样她心里也会觉得好过些。   酒精一接触伤口,就算只用目睹的,也仿佛能感受那非人的疼痛。   少年身上的肌肉肉眼可见的抽搐,剧痛令他在昏迷之中也本能地挣扎起来,身旁的人使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摁住。   温曦快速地给针线消毒。   她指间握着针,双眸紧紧阖了阖,又数度深呼吸,发现手还是紧张地不听使唤,不得不用另一只手摁住手腕,勉强压下它的颤抖。   当针尖触及皮肤的那一刻,温曦内心划过一个念头:妈妈要是知道她竟然敢用缝衣针给人缝伤口,可能会吓一跳。   针尖刺穿皮肤的感觉很奇怪,似乎像是在缝制一张柔韧弹性的布料,又似乎像是在韧滑而特殊的缎子上刺绣。   温曦有一次瞒着父母去穿耳洞,那是她为数不多的小叛逆。   当枪针穿透耳垂的那一刹那,刺痛瞬间袭来,就是那样小小的一个洞眼,却让温曦吃足了苦头,过敏化脓折腾了一两个月。   可是眼前的少年,却连麻醉也没有,生生承受着尖针不断刺穿皮肤的疼痛,一下又一下。   温曦不敢去瞄那被她缝得扭扭歪歪的伤口,更不敢分神。   当鼓起勇气第一针下去,后面似乎也就顺利起来,她屏息凝神埋首动作,耳边只有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几乎已将外界所有的动静摒在脑外。   当终于拿起剪刀剪断线头,温曦整个人已浑身湿透,紧绷的肩膀僵硬到几乎放松不下来。   她撑住床沿,勉强让自己不腿软摔倒,转头哑着声提醒:“他必须得用药,不然一定会感染。”   州哥盯着她苍白布满汗水的脸,神色不明,须臾后吩咐看守的手下:“让她留这儿,看好了。”   说完,转身要走。   温曦又喊住他。   “他可能会发烧,最好准备退烧药。”   说完,她再也没力气管其他,撑着最后一丝劲儿坐在了床沿,过程中仍小心翼翼避免碰到少年。   门外传来上锁声。   温曦抬起酸痛的脖子,发现他们没有封死窗户。   屋顶吊着瓦数不算亮的灯泡,晕黄的灯光笼罩着她。   抬手抹去眼角的湿润,她唇角微微扬起。   ……总算……总算境况改变了一点点……   **   警方一直在调查数起人口失踪案件,初步怀疑和拐卖组织有关。由于报警方能提供的线索非常少,且一直查不到受害者的下落,故而警方调查的进度很慢。   三个月前,警方突然收到一封匿名信,提供了一个人称“州哥”的犯罪嫌疑人的线索。警方顺藤摸瓜,经过多番调查,确定正在调查的人口失踪案皆为同一犯罪组织所为。   该团伙行事谨慎隐蔽,各个环节都实行单线联系,且下手对象大多挑外地或偏僻农村人口,给警方的调查取证造成一定难度。   而那封匿名信的寄出者,此后再未有任何消息,警方只能从信中所提的“州哥”入手。未免打草惊蛇,警方暗中部署、全力追查,力求一举歼灭该犯罪团伙。   案件的转机出现在一周前。   一对夫妇前来报警,说他们的女儿几天前到该城市旅游,却无故失踪,下落不明。   警方接到报案,敏锐察觉情况有异,经多方排查核实,确定了这起失踪案就是他们一直在追踪的拐卖团伙所为。   警察立即在全市范围展开搜索,终于在某郊外深山的一处废弃农屋找到受害者出现过的踪迹。   说来也巧,当时是有一对情侣在山中徒步时迷失了方向,误打误撞之下找到一处荒废已久的农屋。   但奇怪的是,那屋子虽破旧,却像不久前刚住过人一样,甚至灶台上还摆放了一些食物。   这对情侣开始也没觉得怎样,直到女生去查看食物还能不能吃时,意外发现一盘馒头上竟好像写了字。   女孩叫来男友,两人看了半晌,越看越觉得像是用碳灰之类东西写的“报警”二字。   两人面面相觑,再三犹豫下,终于还是用手机最后一丝电量拨通了报警电话。   待警方赶到,经过全面搜查,在另一间屋子发现有人被囚禁过的迹象,并找到一小片衣服碎料,同时还在院中的狗盆底部发现了用碳灰写上去的车牌号码。   根据衣料上残存的皮屑组织进行DNA对比,确定属于那对来报警的夫妻失踪的女儿——   作者有话说:   为了申榜压字数,最近两章字数会比较少。 第7章   阿金足足昏迷了两天。   温曦被强制留下来,负责照顾阿金。   不得不说,阿金这少年命是真的硬,经过失血过多、伤口感染、高烧不退等等,随便哪一样都让他命悬一线,最终却都生生挺了过来。   温曦一刻不敢挪眼守在他床前,尽心尽力为他敷药、退烧、喂药,甚至怕天气炎热出汗对伤口不利,连擦身都做。   累了或是困了,她就在床沿趴一会儿,两天下来,可谓衣不解带熬得双眼通红、疲惫憔悴。   因为州哥威胁她,如果阿金有事,她就会和这四合院里所有不会说话的人一样。   是的,这个四合院里,除了州哥和他负责看守的手下,就只剩一个打杂的阿婆是正常人,其余的都是被割掉了舌头的哑巴。   温曦曾看过新闻报道,知道有些坏人会残忍地对待被拐对象,故意将他们折磨成惨不忍睹的残疾模样,操控这些人去乞讨。   经过这几日,她很确定自己就身陷这样的拐卖组织。   16岁的温曦,在短短数天内,经历了身边同龄人无法想象的恐惧与震惊——原来在大多数人和平安稳的生活之外,真的有人遭受着噩运的折磨。   可是,温曦决不向命运妥协。   她是个惯常随遇而安的女孩,可从她偶尔的小叛逆里就可以看出,在她温和乖顺的性格下绝不是软弱,相反,是柔韧与坚强。   温曦不放弃一丝可以自救的机会。   所以,她非常听话配合,拼尽一切将阿金从死亡边缘拖回,耗尽心力照顾他。   除此之外,温曦凭心而问,她的成长环境与受到的教育让她做不到见死不救。   阿金,在危险的时候是帮过她的。所以无论如何,她也要回馈这份帮助。   阿金醒来的时候,温曦正仔细而轻柔地拿着沾了水的纱布,湿润他因高烧而干裂的嘴唇。   紧阖的双眼缓缓睁开,视野里一片模糊,阿金虚弱地眨了眨眼,慢慢地视线终于聚了焦。   一张憔悴的面容映入他眼帘,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眸先是瞪大,紧接着毫不掩饰的喜悦与如释重负溢满整个眼神。   对方嘴唇一闭一合,似乎说了什么,但阿金初醒,仍昏昏沉沉,根本听不清她的声音。   温曦激动地心怦怦直跳。   她先是下意识地呢喃了句“你终于醒了”,而后一下子反应过来,转身冲到窗前用尽力气大喊“人醒了”。   很快,有人推门进来。   州哥快步走到床前,盯着阿金惨白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弯腰凑近他,沉沉开口:“阿金,安心养伤,你这个恩,州哥记住了。”   阿金眼帘微垂,缓缓摇了摇头。   伸手在他未受伤的肩头用力摁了摁,州哥直起身。   他视线一转睇向温曦,见她低着头老实地站在角落,于是嘴角勾起一丝阴冷的笑:“算你运气好。”   温曦越发将头埋低,双手紧紧绞在一起。   待他离开,屋门重又被锁上,温曦绷成一条弦的神经才稍稍松下几分。她轻轻吐出一口气,感觉浑身似乎被抽干了气力,双腿颤着几乎站不稳。   这段时日,她一直在担惊受怕、压抑恐惧中度过,加之从未真正睡过一个好觉,生理和心理几乎已经到了极限。   她缓缓抱膝蹲下,将脸埋进腿间,有种劫后余生却又颓然无力的感觉。   现在看似暂时熬过了一关,可是明天呢?   明天等待她的又会是什么?   她是否真的能坚持到被解救的那一日?   温曦眨了眨酸胀的眼睛,用力将眼泪忍回,抬起头的刹那,蓦地怔住。   原本背对她趴着的少年,不知何时将身体撑起些许,正静静看着她。   少年因这一次受伤而更加消瘦,原本轮廓分明的面庞越显棱角凌厉,那双墨黑的眼眸注视着温曦,里面仿佛有什么情绪在流转。   温曦回过神,赶忙上前扶住他。   “你快躺下,小心伤口裂开——”   她想扶着他重新躺下,却没想到被对方避了开来。   温曦有些不解。   “你是不是渴?”她试探性地问,“还是哪里不舒服?”   听见她的询问,阿金眼神竟有些回避,兀自以手撑床慢慢转正身体。但他伤口尚未愈合,就是这样的动作,也让他脸色煞白,额上冒出细密的冷汗。   饶是温曦好脾气,累死累活照顾他这几天,却见他这样不顾伤势也有些怒意涌了上来。   “你这孩子怎么说不听?”她皱紧眉头,语调也沉了下来,“你躺下!”   阿金掀被的动作顿住,终于抬眸看了她一眼。   温曦以为他终于听话,正要又伸手去扶,却没想到他竟又是一言不发要继续下床的动作。   温曦急了,上前拦住。   “都说了你不能随便乱动——”   “……”   阿金闭了闭眼,再睁开,沙哑虚弱的嗓音低低响起——   “……我要解手……”   温曦瞬间愣住。   她望着少年隐忍的表情,视线再落到他泛起薄红的耳廓,沉默数秒后尴尬地吐出一个“哦”字。   “你应该早点说的……”她从床下找出一个尿壶,递到他手里,“伤口不能乱动,你用这个吧。”   阿金原就难看的脸色更差了几分。   温曦也很无奈。   先前大概因为他一直昏迷又没有进食,加之高烧不退,所以一直没有要解手的反应,这就让温曦好歹没遇上手足无措的时候。   哪想到他一醒来……   此时他们被锁在屋里,自己又是照顾他的人,更重要的是只要他动作幅度稍大伤口便很容易绷裂——   温曦在心里默念数遍“这就是个小孩子”,然后转身走到离床最远的角落背过身去。   阿金瞪着被塞进手里的尿壶,表情僵硬。   “你别害羞,我捂住耳朵了,什么都听不到。”墙角那边传来女孩温柔的嗓音。   阿金再度闭上眼,面色隐忍,“我不……”   “对了,”温曦透着贴心与关切的话音又起,“你动作慢点,别扯到伤口,实在不行就叫我。”   阿金咬牙,一把扔开尿壶。   淦! 第8章   这次州哥被对头暗算,危急时刻是阿金帮他挡了一刀。   那一刀足以致命。   阿金能活下来算命硬,他这个救命之恩州哥领了,也算彻底把他当成了自己兄弟。   州哥将情况告知老大,并问了对温曦的处置。   老大断言阿金日后不简单,让他带在身边,用好了将会是他们的一大助力。   至于温曦——   如今警察对他们穷追不舍,道上闻风的都蠢蠢欲动想落井下石。他们想要保住自己的口碑,但也要先看有没有命赚这个钱。   老大发话,如果十天内还没办法甩开条子,买家那边就回个歉吧。   而温曦,长得太打眼,留不得。   得到指示后,州哥吩咐手下看紧了人,然后将所有孩子叫到院中,威胁加恐吓让他们安分老实,不然出了事谁都别想好死。   是别想好死。   这些被州哥一伙人控制的孩子,最大的不超过十五六岁,最小的才四五岁,原本该是最无忧无虑、单纯美好的年纪,却一生都陷在了噩梦里。   或许痛快的死对他们而言才是仁慈。   可那却是奢求。   所以此后,无论温曦有什么事,都没有人搭理她,除非事关阿金。   时值夏季,温曦自从被抓来后,别说洗澡,就是洗脸都没有过。   阿金昏迷时,她还可以借他的名义要来热水,偷偷躲着囫囵擦一擦,但如今阿金醒来,她心里再当他是个小孩儿,也实在鼓不起勇气当着异性的面擦身。   因为屋子就几步大,一抬眼就能整个瞧得清清楚楚。   以至于这两天,温曦自己都受不了身上的味道了。   同样的,阿金身上的味道也不怎么好闻。   先前的尿壶事件,最终以温曦拍门叫来看守,躲到门口等阿金“解决”完毕为结束。   当她重回屋子时,阿金已背对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摆明不想搭理温曦。   别看他年纪不大沉默寡言,却总有种超乎年龄的老成——   同时也不缺少年人别扭的自尊心。   这是温曦悄悄在心里的吐槽。   在忍了两天二人身上混杂的怪味后,温曦实在撑不住了,要来了热水打算帮阿金擦身。   因为他身上的血腥味、药膏味、汗味交织在一起,实在能熏得人头疼。   温曦想着如果只有一个人臭点,或许还没那么难捱,当然,也只能是她当那个臭点的人。   然而阿金却坚决拒绝,抗拒至极。   温曦捧着毛巾,安抚他:“你没醒的时候,也是我帮你擦身,你不用不好意思。”   少年的背影仿佛僵了那么一下。   “你的年纪和我堂弟差不多大,你把我当姐姐就好。”   柔和的嗓音轻缓流淌,格外好听抚慰情绪,然而却不能说服对方。   温曦盯着那一动不动的背影,感觉到手里的毛巾逐渐凉掉,于是叹口气,直接上前握住他的胳膊。   阿金倏地地回头,浓眉紧拧想甩开她的手。   但他毕竟身体未痊愈,所以轻易被温曦抓牢。   “你们这个年纪的男孩是不是都特别别扭?”   温曦也不看他,径自拿着毛巾替他擦拭手臂,温吞吞开口:   “年纪不大、个头不高,却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就像我堂弟,明明胆子小,还非要和同学去看恐怖片,回来吓得不敢关灯睡觉。”   她无奈,“面子能当饭吃吗?”   擦完两只胳膊,她伸手架着少年的腋下,助他借力翻身变成趴着的姿势。   阿金浑身僵硬紧绷,牙关隐隐咬紧。   温曦觉得他比自己堂弟还别扭。   瞧着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她想了想,似乎明白了什么,于是认真开口解释:“你放心,每次我都只擦的上半身。”   阿金额角抽动。   然而最终他还是将头撇向一旁,神情似有些无可奈何的妥协。   身后的人动作很轻也很仔细,小心翼翼地避开着他的伤处,即便看不见,他也能感受得到对方的细致与温柔。   与昏迷时隐约感受到的感觉重合在一起。   也正因看不到,所以一切变得格外敏感。   那柔软的指腹不时触碰到他的背部,带来温暖细腻的触感。因为这份陌生的触感,令他似乎从背部的皮肤深处起了一丝莫可名状的颤栗。   当温曦身体微微俯近,轻浅的呼吸不小心拂过脊梁时,阿金身体倏然一颤,漆黑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慌乱无措。   背部刚擦完,他立即从温曦手中抢过毛巾,低声道:“前面我自己来。”   见他动作尚算自如,温曦便也没阻止。   她掩唇打了个哈欠,坐在床边的矮凳上,叮嘱了句“好了喊我”,便困顿地托腮阖眼。   不一会儿,便发出浅浅的鼻息声。   阿金抬眸扫过她眼下的乌青,落在那张疲惫憔悴的脸庞上。   须臾后,他收回目光,垂眸望着手中的毛巾良久未动。   **   得益于阿金身体的底子好,又过了两三日,便能下床走动了。   温曦再度被关回了之前的黑屋。   如今,整个四合院越发的安静,先前若说没什么人声,现在几乎连走路的响动都听不到。   温曦心头有一种惶惶不安。   从被抓到现在,她一直被关着,既没被卖掉,也没被折磨成残疾,就这样被白白养着,实在太难以说通。   事出反常必有异。   可是她却无法探究,只能咬牙捱着,重复先前那种吃饭、转圈的日子,在黑暗中一遍遍思念和描绘父母亲人朋友的模样,以此来让自己别崩溃。   就这样又过了两日,一天深夜,四合院的铁门突然被咚咚砸响,随后外面传来一连串咒骂。   温曦被惊醒,听到凌乱的脚步声踏响在院子里。   紧接着,粗暴的呵斥与打骂声传来,她皱起眉头,渐渐地,从那个醉醺醺的声音里听出了几分耳熟。   “……一群废物……真他妈晦气……”   温曦眉头越拧越紧,她飞快下床跑到窗边,耳朵贴着缝隙仔细辨别。   越听越心惊。   忽然,脚步声朝这边而来,紧接着黑屋的门被人一脚又一脚用力踹着。   温曦吓了一大跳,慌乱地跑离窗边,躲到了床后。   “……滚开!”   门外推搡声不断,州哥的手下想拦又不敢拦,未了,门锁被人呵斥着打开,一声巨响后,紧闭的屋门被野蛮踹开。   一个浑身酒气的身影歪歪斜斜跨进屋。   温曦惊恐地瞪着,拼命往角落里缩。   “……臭丫头……还不是落我手里……”   狞笑声炸响在耳边,她浑身战栗,死死咬紧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噩梦重演。   温曦眼睁睁看着黑暗中那道人影点燃打火机,映亮一张狰狞的脸。   卢二举着打火机四下照了圈,当看见蜷缩在角落里的人时,他眼中的欲望瞬间被点燃,在酒精的共同刺激下,仿若一头丧失理智的野兽朝之扑过去。   温曦手脚并用从角落里爬出,朝着门口狂奔过去,却在差几步快到门槛时,被一把抓住了脚踝,重重摔倒在地,脑门磕在门槛上。   眼冒金星中,比额头更疼的是头皮近乎撕裂的剧痛,她被生生拽着头发拖进了屋。   浓浓的酒气呼哧呼哧喷在脸上,那双噩梦里的手再度四处游走,温曦尖叫、挣扎、捶打,却都无济于事。   衣服被扯开,白皙的皮肤与夜晚的黑暗形成鲜明对比,男人桀桀狞笑,口齿不清地嘟囔:“……这么嫩……弄死之前不玩可惜了……”   温曦用指甲死命抓挠他的头和脸,双腿更是疯狂踢打,令其吃痛之下猛然大力挥出一巴掌。   一瞬间,温曦只觉耳膜嗡嗡作响,脑袋阵阵眩晕。她咬破嘴唇逼自己清醒,当察觉对方撕扯自己的裤子,顿时目眦欲裂。   眼泪奔涌流出,她疯狂尖叫挣扎。   卢二失去耐性,抬眼瞥见前方有一张矮凳,不假思索拖过来朝身下的人砸去—— 第9章   时间仿佛停住。   两道粗重的喘息声交错起伏。   一个是温曦的,另一个——   阿金哐当扔掉手里的东西。   一只搪瓷脸盆在地上滚了两圈,晃荡半晌停住。   它的底部边缘被砸进去一个凹坑,足以见证少年下手时的狠厉。   温曦呼吸凝滞地将视线从脸盆移到前方的身影上。事情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她反应不及,甚至神情都还有些木木的。   阿金上前几步,笼罩在黑暗里的面容显露出来,他一双黑眸盯着趴在温曦身上的人,迸射出比刀锋还要冷厉的光。   软趴趴的身躯被他用力一脚踹开,地上的温曦回过神,慌忙抓紧被撕开的衣服,忍着痛站起身。   她浑身颤抖地望着面前的阿金,唇瓣哆嗦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字。   阿金一声不吭握住她的手腕,拉着她走出屋子。   屋外的看守见他们出来,面露异样,有人上前想拦,却被另一个拉住,低声让他别自找麻烦。   谁都知道阿金年纪不大,却被州哥另眼相看,得罪他只会惹来一身麻烦。   走了两步,阿金忽然停住。   他低声让温曦等一下,然后径自走回屋前,捡起地上的锁,瞧了眼还能用后便伸手将门关过来锁死。   接着,将钥匙扔进了院内的一口井里。   无人敢阻拦。   温曦视线怔怔地随他而动。   做完一切,阿金走回她身边,重新牵起她朝自己的屋子走去。   进了屋,他关紧门,一言不发背对屋内站在原地。   温曦拖着步子走到床沿,吃力坐下。片刻后,她抬手捂住脸,先是肩膀微动,不一会儿浑身都颤抖起来。   呜咽声从指缝间溢出,一开始压抑着,而后逐渐放声,最后化为痛苦崩溃的嚎啕。   阿金一直没有转回身。   他瘦削的背影岿然不动,像一尊镇守在门前的石像。   那一声声悲伤的痛哭回荡在静谧的黑夜里,撕心裂肺仿佛要穿透人的心脏,阿金敛下眼帘,垂在身侧的手攥紧成拳。   温曦哭了很久,直到嗓子嘶哑至极,两只眼睛红肿不堪。良久之后,情绪一点一点平复下来,她满面泪痕抬起了头。   昏黄的灯光下,少年投映在门上的影子显得高大许多,给人带来一种心安的感觉。   擦干眼泪,温曦起身走过去。   听见动静,阿金回过头,目光与她相对。   “……你把衣服脱了。”温曦凝视着他开口。   少年眸光微动,沉默须臾后,将身上的黑色T恤脱下。   待他转过身,只见包扎在背部的纱布已被血染透,原本正逐渐愈合的伤口因为动作幅度过大而再度绷裂,即便他身着黑色的衣服不易看出,可血腥味早已弥漫出来。   温曦小心翼翼拆下纱布,沙哑着声说:“阿金,谢谢你!”   垂眸望着地上两人挨在一起的影子,阿金低声道:“……不用。”   没有脸盆,温曦只能倒出暖瓶里的水润湿毛巾,轻轻擦拭他伤口周围。   绷裂的伤口看起来十分狰狞,血还在往外渗,她一边擦一边又红了眼眶,满腔的感激与浓浓的愧疚坠得心沉甸甸的。   “刚刚会连累你吧?”   “没什么。”   阿金隐在淡漠语气里的安抚令温曦更觉难受,她忧心忡忡,担心他因自己而受到连累。   “阿金,你——”她叹口气,终于问出藏在心底的疑问,“为什么要和他们一起?”   屋内一阵静默。   半晌,阿金开口回答,嗓音里隐含着一丝微不可见的涩然——   “我有一个姐姐。”   温曦手中动作一顿,下一瞬,像是想到什么骇然瞪大眼。   “你姐姐……她……”   阿金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摇头,“她不在这里……她失踪一年了。”   温曦的喉咙像是被一团东西堵住,堵得她难受又心痛。   望着眼前瘦骨嶙峋、身上有大大小小许多伤疤的少年,她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堂弟。   相似的年纪,她的弟弟却像生活在蜜罐里,烦父母管、嫌上学累,家里永远有最新款的游戏机,请同学吃饭大手一挥几百上千就花出去——   可是,在他们根本无法想象的地方,却有同龄人经历着与他们截然不同的人生。   温曦咽下喉头的哽咽,手中涂药的动作更加小心轻柔。   阿金似乎感受到了她动作里的温柔,凝视着地面的影子,眸光微澜。   重新包扎好伤口,温曦拿着毛巾默默擦拭手上的血迹。待阿金套上衣服转回身,她抬起眸望向他,严肃地、郑重地开口——   “阿金,我们一起逃出去,我帮你一起找你姐姐,好吗?”   **   隔天,从外面回来的州哥得知事情始末后,直接让人拿锤子砸烂了锁。待他进屋不到片刻,卢二惊恐卑微地磕头求饶声便响彻整个院子。   然而当州哥离开,里面却传来癫狂地嘶吼——   “放我见老大!我要见老大!”   “妈的!老子跟你那么多年……你他妈阴我——”   “我□□祖宗十八代——”   州哥面色阴沉站在门口,挥手招来手下,吩咐进去将卢二用绳子捆上并堵住嘴。   待里面的咒骂转为沉闷的呜声,州哥眼中狠色不退,扭头睨着掩上的门,嘴角勾起鄙夷的冷笑。   脑袋装在裤·裆里的玩意儿,留着只会坏事!   还想见老大?老大是这种废物能随便见的?   回过头,正准备离开的他瞥见端着碗筷从灶屋蹒跚走出的老太婆。   对方低垂着脑袋,似乎不敢与他对视。   州哥瞟了眼她手里的饭菜,嗤道:“你倒是挺好心。”   听见他开口,打杂的阿婆吓得瑟瑟发抖,好半晌才期期艾艾颤声回答:“……孩子可怜……”   州哥盯着她,眼底掠过一道暗光。   “可怜?”他冷哼,“他妈的给我惹了多少麻烦!”   他不耐烦地挥手呵斥:“以后少折腾这些,饿不死就行,条子咬得紧,那臭丫头留不了两天了。”   阿婆闻言,似是更受惊吓,将头埋得越发低。   直到州哥大步离去,她才颤巍巍端着盘子去敲阿金屋子的门。   开门见是打杂的阿婆,温曦接过饭菜,向她道谢。   阿婆伸手轻抚她青紫的额头和红肿的脸颊,一脸不忍摇头,“可怜的孩子……”   老人心疼的语气令温曦眼眶酸胀。   对方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穿着洗得老旧、打有补丁的衣裳,就像乡间最普通的老婆婆,看起来淳朴而慈祥。   大约是从小和外公外婆亲近的缘故,即便阿婆是在坏人手下做活,温曦瞧着她年迈沧桑的模样,也难以产生反感。   先前她照顾阿金,阿婆送过几次饭,都会关心询问阿金的情况,偶尔还会偷偷塞两个鸡蛋让温曦补身体。   温曦对她一直心怀感谢,看着对方关切的神情,反过来宽慰道:   “阿婆,我已经擦了药,不是很疼。”   阿婆握住她的手拍了拍,叹气:“孩子,命不好啊!”   “阿婆……您知道这是哪儿吗?”温曦压低嗓音问。   “这儿?这儿以前是个小村子,不过前些年就空了,都搬走了。”阿婆回答道,一双浑浊的老眼瞧着她,“孩子,你问这个是……”   温曦抬眸对上她目光,犹豫几番后,终于面露央求与恳切,“阿婆,您能不能——”   咚!   东西砸落的声响倏然打断她。   温曦回过头,见原本背对他们躺着的阿金已从床上坐起。   看到阿金神色漠然地瞟了阿婆一眼,温曦怔了一下,但下意识就将未说完的话咽了回去。   阿金下床捡起地上的杯子,也不看站在门边的阿婆,只是对温曦淡淡说了句“没拿稳”。   温曦问他是不是口渴。   阿金点头。   “我来吧。”   温曦走过去帮他倒了杯水。   “该换药了。”   接过杯子,阿金盯着她的眼睛提醒道。   温曦回视着他。   几秒后,她转身回到门边,冲阿婆不好意思笑了下,说道:“阿婆,您能不能帮我找套干净的衣裳?这么多天没换衣服,我实在难受,而且……”   她指了指衣服被扯拦的、勉强系住的地方,露出难为情的表情。   “好好,我去找找。”阿婆见状忙点头,随即佝偻着背离开。   温曦目送她的身影直到走进灶屋。   关门、掩窗,确定外面暂时没有人后,她回身望着屋内的少年,“阿金,你……”   “不要相信这里任何一个人。”阿金开口道。   “……”   温曦神情逐渐凝重。   “包括你吗?”她皱眉问。   阿金撇开眼,缓缓点头——   “包括我。”   两人俱是一阵沉默。   半晌,温曦紧抿双唇走过去。   “阿金,如果不是你,现在我不知道会是怎么样。”她上前一步握住阿金的手,郑重地、诚恳地吐露心声,“在我心里,你像我的弟弟、更是我的恩人,无论怎样,我愿意相信你。”   女孩清柔的嗓音像是暖煦的春风吹拂在耳边,阿金垂眸注视着那双紧握自己的手,白皙柔软,与他阿姐粗糙干瘦的双手截然不同。   “我帮你逃出去——”低敛的眼帘掩去眸中情绪,阿金沉声开口,语调低缓而有力,“我有办法。” 第10章   卢二悄无声息失踪了。   没人知道他的下落,就像他从未出现过一样。   州哥来看阿金时,对他说了一句“以后你就代替卢二帮哥做事”。   阿金沉默点头。   目光扫过躲在角落的温曦,州哥森冷道:“阿金,干我们这行的,最忌心软。没有下次,懂吗?”   那毒蛇般阴寒的眼神令温曦的脊背爬上层层寒意,她下意识更把自己往阴影里缩了缩。   一向寡言沉闷的阿金,面上浮现几分恼意,他眉头拧紧,“卢二太嚣张,不把州哥放在眼里。”   转过视线瞟了眼角落里的女生,他沉吟了下,说:“州哥对我有恩,我豁出命都跟着你。她,也算救过我一命。”   州哥挑起一侧眉毛,眼里掠过阴森森的光。   “这次我还她,两清。”阿金对上他的眼,平静且漠然道。   州哥没有开口,阴鸷的目光巡睃过他脸上每一寸表情,阿金不动声色,镇定从容地任他打量。   过了片刻,州哥收回犀利的审视,表情转瞬变为笑意盈盈。他上前一把揽住阿金的肩,面露赞赏道:“我没看错,你小子算个有种的。以后好好跟着哥混,有你的好日子。”   临走前,他再度森然瞥了温曦一眼,俯身与阿金耳语。   阿金神情不变,点头应下。   温曦听不到他们说什么,却直觉异常不安。待到阿金掩紧门,她才面色苍白的从角落里走出来。   阿金没有说话,沉默地走到床边坐下,搭在膝盖上的双手缓缓握紧。   温曦心中更加惴惴不安。   正当她忍不住想开口询问时,阿金抬起头看过来——   “今晚就得逃。”   温曦一惊。   “州哥不打算做你这笔买卖了。”阿金说完这句话,起身环顾屋子一圈,面上露出思索的凝重神情。   方才州哥说他要出去一趟,最快明日才能回来,要逃就必须趁今晚。   即便阿金没说得很明白,但从他的神态,温曦也立时明白等着自己的绝对是极度可怕的事。   阿金迅速在屋内翻找起来。   他先是取出藏在床垫下的匕首,然后钻进床底找出一个用胶带缠好的小布包。门后墙角松动的砖块也被他抽出,从洞里掏出一个像是装药的纸包。   温曦怔怔看着阿金的动作,直到他走过来站在自己面前,才回过神。   “别怕。”阿金凝视着她,眼里透出沉着坚定的光。   温曦心头一颤。   这一刻,她被眼前这个年纪不大的少年身上所显露的沉稳与果敢震惊到。   那短短两个字,却陡然令她腾升无限勇气。   “嗯!”她扬起唇角,回馈他同样的坚定。   将所有找出的东西藏在枕头下,阿金走到窗边,悄悄拉开一条窗缝。   外面天色阴沉沉的,对面灶屋下,一个佝偻的身影正忙进忙出。   阿金回头看了眼温曦身上的衣服,老旧的土布花衫,打杂的阿婆给她的。   他走到床边的矮柜前,俯身从里面找出一件自己的T恤。   “干净的。”他折成小件递给温曦,“藏在衣服里。”   温曦虽然个子比他高,但人是纤瘦的,倒是刚好能穿得上他宽松的衣服。   听他的话将T恤藏在布衫下用裤腰扎住,温曦深吸一口气,压低嗓音问:“我该做些什么?”   阿金看她一眼,嚯地转身一把将身后木桌掀翻。   **   天光渐暗,空气愈发闷湿,一种风雨欲来之感。   傍晚过后,院子里便彻底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躲在屋内不敢出来。   黑屋里的哭闹声持续了很久,最后终于渐渐消停。   那个打了卢二的少年狠声发话:谁都不准靠近黑屋,否则后果自负。于是,众人眼睁睁看着温曦披头散发狼狈地被关进黑屋。   任凭她哭闹挣扎,也无济于事。   在所有人眼里,她的下场只会比这里每一个孩子更惨,因为她竟然胆大到意图伤人逃跑。   在这间四合院,简直异想天开。   这里每一个孩子,都曾被残忍的、恐怖的手段折磨过,他们还未来得及领略人生的美好,就已经被摧毁了稚嫩的精神世界。   所以,敢逃跑的人在他们眼中,是异类、是蠢货,是敬而远之的。   黑屋内,温曦安静坐在角落,方才哭喊得太用力,她喉咙有些干哑。   时间一点点流逝,当门外隐约传来声响,她警觉地绷直了身体。   门锁轻响,随后门被悄悄推开。   朦胧暮色下,一道佝偻身影出现在门口。   “孩子?”   屋里光线暗淡,缩在角落阴影里的温曦静静盯着走进来的身影,片刻后,弱弱应声:“……阿婆……”   蹒跚的脚步顿住,辨出位置立即加快几步走过来。   走近她跟前,打杂阿婆蹲下身,借微弱的光打量着她直摇头:“孩子你受苦了!”   温曦头发散乱、神情惶惶,眼睛也红肿,瞧起来像落入猎人手中挣扎无果、只能战栗等待被剥皮抽筋的弱小动物。   “你这孩子,”阿婆摇头,面带惋惜,“为什么要做傻事呢?”   温曦悲伤惶恐般垂下头。   将手里的面碗递到她跟前,阿婆劝道:“来,孩子,快吃,怎么着也别饿着肚子。”   犹豫了下,温曦接过碗捧在手里。   “阿婆,”她面露疑惑,“您怎么能进来?”   “老婆子我就是个做活的,一把年纪能干什么?我同看守的大哥说了些好话,求他们放我进来给你送口吃的。”阿婆如是答道。   温曦瞧着眼前一脸关切的老人,微微抿紧唇。   垂眸盯着手中的碗,她静默片刻,轻声问:“阿婆,您这么好,为什么不帮帮那些可怜的孩子呢?”   话音落下,屋内一时有些安静。   阿婆颤巍巍起身,拖了一张矮凳坐在她面前,抬手在腰间摸索了两下取出一个东西。   “个人有个人的命。”   温曦听到她苍老的声音幽幽回答。   嚓——   火柴划过柴盒的声响。   对面亮起火光,她看见阿婆点燃手中的烟杆,呛鼻的烟草味钻进她鼻子。   那张布满皱纹的沧桑老脸在缭绕的烟雾与忽明忽暗的火星中,显得莫名有些诡异扭曲。   温曦脊背有些发冷。   手里的碗此刻沉得仿佛有些端不住,她垂首掩饰住脸上的神情。   “快吃吧,再不吃就凉了。”   在阿婆的催促声中,温曦夹起一筷子面条送进嘴里,食不知味地咀嚼着。   瞧着她没什么胃口的模样,阿婆吧嗒吧嗒吸了几口烟,随后拿着烟杆在地上磕了两下,慢吞吞站起身,居高临下盯着温曦。   那被笼罩在晦暗光线中的佝偻身影,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   “吃完好好睡一觉。明儿,什么都过了。”   关门声响后,温曦捂着嘴一动不动坐在那儿,等到外面彻底没了动静,她才急忙将手指伸进喉咙,将吃下去的东西拼命抠出来。   因为阿金告诉她,不要吃任何人送来的任何东西。   刚刚那碗面,不知是不是她的心理作用,总觉得味道隐隐不对。因此她故意咽下去很少,此刻基本都被吐了出来。   屋外大风呜呜打着旋,树叶被吹得哗哗作响,温曦双臂环紧自己,打起十二分精神静静等待着。 第11章   一道闪电撕裂夜幕,漆黑的院落瞬间被映如白昼。   阿金躺在床上,一只胳膊枕在脑后,静静注视着头顶的房梁。   他是个孤儿,像乡间最低贱的杂草,艰难而倔强地生长。他原本是有一个姐姐的,却被黑心的拐子骗走,从此下落不明。   阿金没有一天放弃过寻找阿姐。   他托村里外出打工的人打听,得到的回复都是无人见过他的阿姐。于是,当攒够靠卖废品挣到的车费,他离开了村子,辗转来到县城。   或许是他运气好,当他在县城一无所获流浪街头时,竟然碰上了那个拐走阿姐的人。   州哥。   他曾听阿姐提到过这个名字,提起的时候,阿姐脸庞上浮着羞涩的红晕。   可是对方却连真名都没告诉过她。   阿姐失踪的前一晚,做了他爱吃的面疙瘩汤,带着憧憬与幸福的笑容告诉他,或许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离开村子。   然而,那是阿金最后一次见到阿姐。   村里人都说他阿姐是被人骗到城里卖了,但没人见过那个骗子,因为对方很小心,从来都是避开人与阿姐见面。   直到他流落街头与地痞打架被对方遇到,听对方身边的人称呼其为“州哥”。   州哥,州哥!   阿姐说,州哥长得很好看,左眉上有一颗黑色的小痣,与她右眉痣的位置恰好对称。   她以为这是老天给的缘分,却不知是恶魔的引诱。   盯着对方左眉上的黑痣,那一刻,他恨不得冲上去一拳打断其鼻梁,揍到其说出姐姐的下落为止——   轰隆隆!   骤然一声惊雷,打断了阿金的思绪。   紧接着,噼里啪啦的雨点倾泻而下,打在屋瓦上咚咚作响。   阿金坐起身,扭头盯着窗外电闪雷鸣,眸色沉沉。   眼前浮现一张白皙清丽的脸庞。   那是一看就知道是城里那种没有吃过苦的女孩,一身书卷气,说起话来轻声细语。明明对自身处境害怕得要命,却偏偏又在绝境中强撑出镇定与勇气。   她提到过几次她的弟弟,听在阿金耳里,总会让他忍不住去想当初阿姐面临着同样处境时,是否也是一遍遍呼唤着自己?   轰隆隆——轰隆隆——   又是一阵巨雷,震得大地似乎都在颤抖。   大雨倾盆。   四合院内两个负责看守的手下一边抱怨这鬼天气,一边互相推诿让对方去巡夜。   州哥对手下向来冷血狠厉,他定下的规矩没人敢有胆子违抗,但在这样狂风大雨的晚上出去溜达一圈,谁都不乐意。   正当他二人僵持不下时,房门却忽然被敲响。   来人竟是如今州哥身边那个风头正盛的小子。   只见他手里提着两瓶酒,言明最近给他俩添了些麻烦,瞧着这会儿天气不好,自愿替他们去巡逻。   看守二人知道这是说的上次卢二那件事。   当时他俩没敢拦着卢二,又对阿金的出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不是最近风声紧人手少,州哥因为条子的追查而焦头烂额没精力多理会,估计他俩不能囫囵活着。   可即便这样也差点被州哥打个半死。   眼下这小子竟主动来试好,他们倒也乐得轻松。   约莫过了十来分钟,阿金裹挟着一身雨回来,告之没什么事。他竟还从雨衣下拿出一盘花生米,说是带给他们下酒。   两名看守见他这么上道,顿时心情大好,也有些得意,于是你一杯我一杯豪饮起来。   阿金无声退出屋关上门。   他在门口站了片刻,听着里面的开怀畅饮,漆黑的眼眸里掠过微光。   **   温曦换上阿金的衣服。   土布花衫被她套在枕头上塞进了被子,露出一个小角,不仔细看去,就像一个人蜷缩在被窝里。   她握紧阿金悄悄从门缝塞进来的匕首,抬手抚过一头及肩的黑发,数度深呼吸,脸上犹豫之色明明灭灭,最后心一横,毅然决然举起匕首。   锋利的刀刃划出一道冷光,乌黑发丝纷纷洒洒落地。   黑暗中,温曦摸索着一刀刀割断自己的长发,闪电不时撕开夜幕的深黑,映亮她浮动着水光的眼眸。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夜越来越深。   滂沱的雨势不减,沉闷砸落的声响掩盖住一切细微的动静。   门锁被悄无声息打开。   一直悄悄守在旁的温曦身体倏地一震,双眸死死盯着那扇门。当少年瘦削的身形出现在门缝外时,她僵硬的脊背才陡然一松。   她轻手轻脚出了屋。   那一头参差不齐、短至耳上的头发落入阿金眼中。   温曦有些羞赧地用手指捋了捋额前的碎发。   每一个女孩儿都极其爱惜自己的头发,她虽瞧不见自己现在的模样,但也知道,肯定特别丑。   阿金的目光在她微红的眼眶上停了一瞬。   时间紧迫,他压低声说“跟紧我”。   温曦双手握拳,严肃点头。   重新将屋门锁回原状,两人小心翼翼地、蹑手蹑脚地朝院门而去。   两条狼狗的窝就在去院门的必经之处,还未接近,它们已警觉地一窜而出。   阿金在它们吠叫出声的瞬间,飞快低叱制止。   辨认出是他的狼狗立即收起攻击架势,狂摇尾巴围着他打转。   温曦身上穿着阿金的衣服,它们凑过去绕着她嗅了又嗅,吓得温曦两腿颤颤,躲在阿金身后紧闭双眼一动不敢动。   阿金从裤袋里掏出两块骨头扔出去。   眼见两只狼狗扑过去抢食,他飞快拽着温曦朝院门跑去。   院墙上安了电网,爬是爬不上去的。   温曦瞠大眼看着阿金用一根细铁丝捅开了铁锁。先前她以为阿金是偷了钥匙才能打开屋门,却没想到他竟然有这一手。   院门被轻轻推开一人宽的缝,两人不敢耽搁,立即闪身钻出,在雨夜中狂奔而去。   **   这场雨整整下了一夜,雨水冲刷着天地间的一切,抹去了所有痕迹。   外面警察已经展开地毯式搜索,他们的好几条线已有人被抓,州哥知道事态严重,匆匆销毁一些可能会暴露自己的东西后,着急忙慌赶回最后的老巢。   然而,微敞的院门却让他脸色大变。   当看到院子里两条狼狗瘫在地上仿佛睡死般时,他的脸彻底阴沉到黑。   此时不过凌晨五点左右,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息。   州哥快步来到关人的黑屋外,却见门锁完好。他眉头紧拧,立即朝另一间屋子走去。   推开门,一股臭烘烘的酒气扑面而来,两个身影歪歪斜斜趴在桌上呼噜震天。   州哥上前一人狠踹一脚。   两个看守被从凳子上踹翻在地,哼唧两声动了动,又如一滩烂泥般继续呼呼昏睡。   州哥眼底翻腾着戾气,猛然一脚踹翻桌子。   咣当声响中,酒瓶、盘子乒哩乓啷碎了一地。   他怒火冲冲从一人身上掏出钥匙,疾步回到关着温曦的那间屋子,开锁而入。   只见被窝里拱起一团,隐约露出衣衫一角。   州哥快步上前一把掀开被子——   盯着空无一人的床铺眼里翻腾着滔天杀意,他额角青筋暴起。   狠狠扯下枕头摔在地上,州哥嚯地转身朝外走去,一只脚在跨出门槛时却忽然停住。   他盯着地上的东西,脸色阴沉的缓缓弯腰捡起。   此时,巨大的动静已经惊醒了许多人。   孩子们都躲在门后胆战心惊地朝这边偷觑。   阿婆披着一件外衫站在屋门前,与看过来的州哥对上视线。   那双平日里看似浑浊的老眼在雨雾蒙蒙的青灰晨色里,泛着森森寒光。   只见她摆了摆手,州哥立即会意,恭谨点头。   随后,他垂眼盯着手中小小的、用红布缝成的一枚护身符。   红布早已褪色,可以看出佩戴多年,原本连接挂绳的地方线头断掉,于是才落在这里。   虽然这种护身符在这地界很常见,几乎家中有孩子的都会去求来保平安,但在这个四合院里,在那些被控制的孩子中,是不被允许拥有的。   而它唯一可能的主人——   州哥阴沉狠厉的目光如淬了毒的冰刃一样射向阿金住的屋子。   那枚护身符在他掌心被狠狠挤压变形,直至揉成一团破布丢弃在肮脏的水洼里。 第12章   阿金带着温曦一路冒雨奔逃。   他们不敢走大路,只能选择荒僻的山间小道,但天黑路滑、雨势滂沱,两人行进的十分艰难。   在不知摔了第多少跤后,温曦终于再也爬不起来。   阿金一声不吭将她扶起,背在了自己背上,继续一脚深一脚浅地在坑洼泥泞的山道上行进。   温曦趴在少年瘦削的脊背上,尽管晓得他那里还有伤未愈,但她没有矫情拒绝,因为他们都知道,唯有争分夺秒才是逃出去的希望。   两人早已浑身湿透,哪怕现在是夏季,身处深夜的山中也被冷得脸青唇白,止不住发抖。   温曦忍不住搂紧阿金。   察觉到她在战栗的阿金用力将手往上抬了几分,更加托紧了她些。   两个十几岁的少年少女在逃亡的路途中紧紧依偎,用彼此的体温温暖对方,支撑着他们在风雨与黑暗中一步步艰难前行。   也不知走了多久,阿金脚下的速度越来越慢,喘息声也愈来愈粗重嘶哑,体力已极近耗尽。   温曦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努力睁大眼环顾四下。   不知方位、不知时间,前路黑茫茫一片。   感觉到雨势减缓,她拍拍阿金的肩膀,凑近他耳边建议道:“阿金,放我下来吧,我们找地方先休息一下!”   前面不远有几块大石头,阿金咬咬牙快步走过去。   温曦从他背上下来,立即扶着他靠石头坐下。   阿金屈膝而坐,仰头闭目大口喘着粗气,温曦想要看他背后的伤,却被他摇头躲开。   “我没事。”他声音沙哑,透着浓重的疲惫。   看着他苍白的面色,温曦眼底浮动着担心,但犹豫过后还是收回伸出的手,挪动身子挨紧他。   “你靠着我休息一下。”   手臂揽过他的肩靠向自己,温曦轻轻抚了抚阿金的头,“快闭上眼睛。”   空旷的雨幕中,细柔的嗓音仿佛清澈的溪水,自耳边涓涓淌过。那拂过额发的手像一根轻轻撩过心尖的羽毛,引出来自心底深处的悸动。   阿金有一瞬间不自在的僵硬。   但他的确太累了,涓细的溪流从耳边一直流淌进四肢百骸,冲刷着浑身沉重的疲惫,令困意席卷而来,他不自觉阖上双眼。   身旁紧靠的柔软身躯,抚过自己发顶的温柔手掌,都让陷入昏沉的他仿佛又回到了阿姐的身边。   “……阿姐……”   听着阿金嘴里的呢喃,温曦垂下眼帘,脸上布满深深的忧忡之色。   **   一滴冰凉的水珠落在温曦鼻尖。   她倏地惊醒过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也睡着了,乍一睁眼慌忙直起身左右四顾,待没发现异样才重重舒出一口气,松下紧绷的身体。   此时天色将明未明,整座山头被笼罩在灰沉沉的雾霭之中。雨势已收,山林草木在历经一整夜的冲刷洗涤后,散发着格外清新沁润的味道。   温曦深深呼吸,让肺部乃至全身充盈着这来之不易的自由气息。   肩头沉甸甸的,随着她微动,那粗重的呼吸喷洒在她颈项间,格外灼热。   温曦急忙扭头看向阿金,察觉到他身上传来阵阵热气。   探手去摸他的额头,她顿时被那滚烫的体温吓到。再定睛细瞧,只见他面颊已烧得泛起不正常的红晕,嘴唇干燥开裂。   昨晚两人淋了一夜的雨,温曦以为自己会是撑不住的那个,却没想到先倒下的是阿金。   蓦然想到什么,她急急扶着阿金侧躺在自己腿上,小心翼翼掀起他的衣衫——   温曦倒抽一口冷气。   只见阿金背后的伤再度被撕裂,并且因为浸了雨水,伤处皮肉都已泛白肿胀,看起来十分狰狞。   温曦眼眶瞬间一红。   她后悔自己昨晚轻信阿金口中的“没事”,更责怪自己不能再坚强点,连累阿金负伤背她。   天光逐渐亮了起来,温曦环顾四周,不敢再逗留。   她用树叶上的雨水浸润阿金干裂的嘴唇,然后蹲下身,咬紧牙关一鼓作气将他背起。   “阿金——”她侧首与他额头轻抵,语气坚定,“坚持下,我们一定能离开!”   不知是否错觉,随着话音落下,她似乎听到阿金喉咙里溢出模糊的音节。   昨夜风雨交加辨不清方向,现在随着天色渐明,温曦遥遥望见山下零星散落着几户农屋,甚至还听到了鸡犬啼吠之声。   她神色顿时振奋,用力托起阿金沿泥泞的山道朝山下赶去。   与此同时,州哥也带人四处搜寻着他们的踪迹。   昨夜的大雨掩盖了脚印与痕迹,但如果想要逃,除了大路,便只剩山路可走。   州哥派手下往大路方向找,他自己则带着人沿折山路仔细搜寻。   老大发话,必须要在两人逃出去之前解决掉。如果让他们报了警,那所有人都得完蛋。   州哥双眼赤红,气势汹汹。   打雁反被雁啄了眼,阿金敢背叛他,他就让他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   阿金再醒来的时候,已经置身于一户农家。   温曦背着他,踉踉跄跄好不容易快走下山,途中因为力竭在摔下了山坡,为了护住阿金,她用身体当了肉垫,整个人狠狠砸在地上,腹部硌到一块不算小的石头。   温曦疼得眼冒金星,半晌爬不起来。   幸好有一位准备上山采野菜的大婶发现了他们,赶紧帮着温曦将邵劲一起带回了家。   醒来的阿金昏沉沉撑坐起身,缓了缓神后环顾打量屋内,没瞧见温曦的身影。   他眉心紧蹙,脑海里浮现出一些模糊的记忆。   虽然当时他因发烧而昏沉无力,但并不是全无意识。温曦给他喂水、说话,他都知道,甚至她背着他力竭到双臂颤抖,他也能感觉到。   摔下山坡的那一刹那,温曦原本可以放开他护住自己,但双手却牢牢抓紧他,硬生生让他跌到自己身上。   阿金脸上闪过无数复杂的情绪。   他父母早亡,自小与姐姐相依为命,因为性格孤骜沉闷,没少被村里的孩子联合起来欺负。但他拳头硬、打架狠,哪怕被板砖敲破头、满脸是血,也能凭一己之力揍趴所有人。   渐渐的,那些孩子也就不敢再来招惹他。   因为阿姐长得好看,村里的无赖总是时不时来找茬想占便宜,在被他狠狠教训、吃过几次闷亏后,就四处散布风言风语,令他们姐弟在村里被指指点点。   他上下学独来独往,回家就帮姐姐做活,旁人的冷眼碎语他一概漠视。   阿姐总是温柔地摸着他的头,说咱们管不住别人的想法,但求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那时,他一心想的是要努力出息,将来让阿姐过上好日子。   姐姐失踪后,他彻底成了孤儿。   为了寻阿姐,他辍学离开村子,在荒坟地里睡过觉,同野狗抢过食,受无数欺辱白眼,不过十来岁的年纪,便尝尽世间苦涩艰辛。   阿姐身弱性柔,所以从很早开始都是他站出来保护阿姐。而后流落街头,无论受多少苦,他靠的也只有自己。   似乎有记忆以来,第一次有人挺身而出挡在他前面,为他挡去危险与伤害。   温曦。   她明明看起来像阿姐一样柔弱,却一次次爆发出让阿金诧异的坚韧与勇敢。她用骨子里的勇气和善良,一次救他命,一次免他伤。   被保护。   这样的感觉很陌生,却如孤寒雪夜里,蓦地有人为孑然独行的人披上了尚带体温的暖衣,足以令其心头积雪化为暖流。   足以刻骨铭心。 第13章   咯吱——   屋门被轻轻推开,温曦端着碗走进来。   “你醒啦?”她弯起眼眸,面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来,把药喝了。”   阿金接过碗,瞧着里面黑乎乎的冒着难闻气味的药汤,犹豫了下。   温曦是知道他的。   自从上次照顾过他一回后,她就知道即便阿金看着再老成稳重,也有着这个年纪男孩共通的毛病:抗拒吃药。   那些天为了让他乖乖吃药,她可是费了好大力气。   “这是大婶帮忙熬的草药,说是对退烧消炎很管用。”   温曦边说边探手轻触他的额头,觉得还有些烫。   被柔软的掌心轻轻碰触,阿金忍不住往后微微躲了躲。   温曦没察觉到他的不自在,径自站在床边,清亮的眼眸牢牢锁住他,一副监督他喝药的模样。   阿金有些无奈,皱着眉将碗端到嘴边,屏住呼吸大口灌下,等灌完后眉头已拧成了一个结。   瞧着他难得夸张的表情,温曦笑得眼眸弯弯,飞快朝他嘴里塞进一粒东西。   “大婶给的。”她笑眯眯地眨眨眼,“是不是不苦了?”   北方最惯常见的麦芽糖,入口即化,甜丝丝的味道瞬间冲淡了药的苦涩。   阿金耳根微红。   被人哄着吃药对于他这个年纪的男生来说是挺羞耻的,况且……   刚才温曦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了他的嘴唇。   搭在被子上的十指微蜷,阿金避开温曦的目光,含糊“嗯”了声。   接过碗放在床头,温曦倾身过去掀起他的衣服,仔细看了看背后的伤势。   好在大婶帮忙敷的药有用,伤口看起来消肿了很多。   温曦对阿金讲述了昨夜到现在发生的事。   “我们耽误的太久,要赶紧走。”听完后,阿金毫不犹豫地道。   他跟在州哥身边长达半年,深知其为人心狠手辣、睚眦必报,加之为了不被暴露,一定会想尽办法找到他们。   温曦担心他的伤。   “不能再耽搁。”阿金摇头,立即掀被下床。   他湿透的衣物被大婶帮忙换成了自家儿子的,一直贴身藏着的那个小布包被温曦放在枕头边。   收好东西,他下意识摸了摸胸前,脸色倏地一变。   温曦见他神情不对,担心地问:“怎么了?”   阿金面色几变,最终放下手垂在身侧握紧,低敛的眼帘掩去眸中情绪,摇头道:“没事,我们赶紧走。”   正当两人跨出屋,一个胖乎乎的农家大婶推开篱笆门走进小院。   “妹子,你弟弟醒啦?”   她走上前瞧了瞧阿金的脸色,笑呵呵点头,“这小兄弟底子好,瞧着精神多了。”   见两人一副往外走的架势,有些疑惑:“哎,这是要干啥?”   温曦原本还愧疚不能与她当面辞别,此刻恰巧碰到便上前握住对方的手,感激道:“大婶,谢谢您好心收留我们,可我和弟弟有急事得马上走……”   被称作“弟弟”的阿金不做声色看了她一眼,随即礼貌地向大婶问道:“您知道去镇上最近的路怎么走吗?”   大婶圆胖胖的脸看起来格外和善又宽厚,但此刻却露出严肃的表情。只见她盯着两人看了小会儿,终于带了一丝犹豫开口问道:   “孩子,你们是不是惹到什么坏人了?”   温曦心头一跳,与阿金对视一眼。   大婶见他们这样,心底有了数,便将方才出门时看到的情形告诉他们。   当听到有几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在附近挨家挨户打听两个十几岁的少年少女时,温曦脸色唰地一白。   她因紧张而微抖的手被人用力握住。   源源不断传递而来的体温以及那安抚似的一握,令温曦惊惶错乱的心跳缓缓平稳下来。   她转眸看向身旁的阿金,只见他棱角分明的面容上神情镇定,黑长浓密的睫毛随着说话微微颤动。   “大婶,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阿金郑重其事地给大婶鞠了一躬。   温曦见状,立即也跟着一起。   大婶慌忙拦住他俩,“哎哎!这是干啥!快别这样、别这样!”   “大婶,”阿金目露恳切,语含恳求,“能不能请您帮忙,不要告诉别人我们来过这儿?”   大婶皱紧眉,忧忡地望着他们,“孩子,那些人看起来不好惹,你们这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为了不连累她,阿金和温曦只能缄默不语。   大婶只是普通的小老百姓,她不敢给自家招惹是非,见他们如此也只好不再多问。   时间耽搁不得,她带着两人匆匆来到屋后一条杂草丛生的小道,告诉他们沿这条路一直走便可以见到去镇上的大路。   她承诺绝不会泄露二人的去向,同时也再三叮嘱他们一定注意安全。   阿金和温曦辞别大婶,匆匆踏上小道。   **   州哥以为两个毛没长齐的孩子,抓回来是轻而易举的事,却没想到一番搜寻下来连半个影子都没见到。   又因警察的搜捕越来越严,导致他们所有的上下线联络切断,多处藏匿地点被查出,甚至连通缉画像都被发布出来。   警方突然如此迅速掌握多条线索,很显然,他们被内鬼出卖了。   老大震怒。   州哥知道如果阿金这小子不除,那他在老大那里就没有活路。   若论他为何会怕一名年迈老妇,其实真正的原因在于她背后撑腰的势力。   说白了,那才是一根手指便能碾死他们这些小角色的人物。   正当州哥焦头烂额之际,终于收到手下消息,有人在镇上发现了阿金的踪迹。   他立即带着人赶去,势要捉到他二人剥皮抽筋——   阿金深知躲在镇上并不安全。   因此,当一路辗转到达镇上后,他没敢去找地方落脚,而是带着温曦悄悄躲在了一个废品收购站的后巷。   那里常年堆满垃圾,臭气熏天,平日很少有人经过。   温曦躲在用废纸箱、旧家具遮掩出来的狭小空间里,艰难捱着等阿金回来。   夏季蚊虫多,更遑论这种被废旧物品堆砌之处。   温曦捂紧口鼻,不时抬手挥赶嗡嗡围着自己的蚊蝇,脸上、腿上……但凡只要露出来的皮肤都被叮咬出又红又肿的疙瘩。   当巷口隐约传来脚步声,她神情一紧,立即屏息静气,努力将自己缩进更深处。直到阿金压低的轻喊传来,她才眼眸倏亮,急忙推开挡在头顶的硬纸板。   阿金替她拍去身上沾到纸屑,将带回来的包子递给她。   此刻也顾不上周围是成堆的散发着臭气的垃圾,饿极了的温曦三两口便吃完一个包子。   阿金又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盖子递给她。   温曦没敢多喝,只是润了润口,便还给阿金,示意他也赶紧喝点。   阿金的嘴唇已经干得裂了口,满脸挂着豆大的汗珠,身上的衣服也全是汗渍。   两人皆是一副疲累又狼狈的模样。   相比阿金,温曦稍好一点,从大婶家到镇上,这一路几乎都是阿金在照顾她。   他对镇上比较熟,因此每次出去找吃的也好、打探情况也好,他都只让温曦留在原地藏好。   温曦也知道若论混迹街头的生存能力,她几乎没有,强行跟着阿金只会给他增添负担,她能做的只有尽量躲藏好不被发现。   可看着阿金极差的脸色,她内心充斥着愧疚与难过。   两人一路逃亡,四处躲避州哥的搜寻,阿金背上的伤势根本得不到好生照料,他的脸色一天比一天看着差。   温曦神色颓然。   她活了16年,第一次深深觉得自己就像那百无一用的书生,除了书读得多点,遇到现实问题根本手足无措。   她拖累了阿金,如若不是带着她,他怕早已逃到更安全的地方。   或许是温曦脸色的愧色与沮丧太明显,阿金有些无奈地屈指敲了敲她的头,“不要胡思乱想。”   温曦叹气,一双清澈黑亮的眼眸认真注视着身旁的少年。   “别这么盯着我。”少年悄悄红了耳根。   “阿金,如果这次我们成功逃了,以后我们就做家人,好吗?”两人并排靠着破旧的沙发背,温曦伸手握住阿金的手,“你就是我的亲弟弟。”   阿金闭眼摁了摁眉心,原本滚烫的耳朵迅速降温。   他抽出手,再度屈指叩了下她的额头,“你是有多喜欢当人姐姐?”   温曦捂着有些被敲疼的脑门,不满皱眉,“没大没小。”   “你比我大不了多少。”阿金拧开瓶盖,仰头喝了一小口水,随后又仔细拧紧。   “我16,你呢?”温曦好奇问道,“有12岁吗?”   这话落进耳中,阿金皱眉盯着她,“我14了。”   温曦讶然瞪大眼。   “不会吧?”她抬手在自己下巴处比了比,“你才到我这儿……”   她以为他瘦瘦矮矮的,应该会比自己小好几岁呢。   阿金额角青筋微抽。   在温曦充满怀疑的不置信的眼神中,他向来沉稳的表情带了些许郁闷,转眸看向别处,顿了两秒,低声补充——   “还差4个月。”   瞧着他别扭的模样,温曦唇畔漾起笑涡,伸手揉了揉他刺刺的寸头,“小我两岁六个月啊,那就应该叫我‘姐姐’哦!”   阿金躲开她的手,深深看她一眼,抿紧唇不理会。   从自家堂弟身上,温曦是知道他们这些男生,总有一些别扭的小自尊,于是便也不再逗他。   “阿金……”   “邵劲。”   温曦怔了下。   少年转眸盯着她的双眼,一字一顿:“邵劲,我的名字。”   明白过来的温曦立时展颜一笑,伸出右手,嗓音清柔悦耳:“我是温曦,幸会呀,邵劲!”   凝视着她温暖的笑容,邵劲眼底深处情绪翻涌。   他伸出右手,与她掌心相握。   “幸会,温曦。” 第14章   邵劲说不能再逗留,州哥的人已经在镇上四处找他们。取出贴身藏着的小布包,他连同矿泉水和一袋包子交给温曦。   温曦看了眼手中的东西,抬头望着他,眉心蹙起。   “布包里有我攒的钱,不多,但应该够你买一张去城里的车票。还有一张公用电话卡,等你安全到了城里,就用它打电话报警。我给你的匕首藏好,有危险保护好自己。”   与邵劲相识以来,温曦从未听他说过这么长的话,然而,她宁愿他依然寡言少语,也比听到这样的话好。   避开她的目光,邵劲站起身,遥遥望着远处澄蓝的天际,神色坚毅。   “我得回去找我姐姐。”   温曦神情瞬变。   邵劲抬手抚上胸前,那里原本有阿姐送给他的护身符,却不知何时遗失。   无论如何,他必须找州哥弄清楚阿姐的下落。   温曦咬紧牙,内心挣扎。   “他们肯定已经知道是你放了我,你现在回去太危险……”她试图劝他。   邵劲摇头,“我有办法让他们相信我——”   “什么办法?”温曦根本不相信。   她走到他面前,面色凝重、语气严肃,“他们都是心狠手辣的人,怎么可能会放过你?邵劲,我明白你的心情,可你不能贸然让自己置身危险。”   邵劲当然知道自己将面对什么。   可他的阿姐,失踪一年,唯一的线索就在州哥身上。   见他始终神色坚决,温曦压下心头的焦虑,抬手拽住他的胳膊,斩钉截铁道:“如果你要回去,我陪你一起,你不能自己一个人!”   邵劲想也不想拒绝。   温曦有些气结,几度话到嘴边却开不了口。   “最后一班去城里的车是七点,你……”   “邵劲!”   被他的固执急到的温曦咬咬牙心一横,终于将心底的秘密脱口说出——   “邵劲,你别去!你的姐姐……”她眼眸紧闭又睁开,脸上浮现出挣扎与不忍的表情。   “你的姐姐,可能已经不在了。”   她声音颤抖,音量低弱,却如一道惊雷直接炸响在邵劲耳边,他伸手抓住温曦,力气大到几乎将她的手腕捏青。   “你说什么?你胡说什么?”   温曦忍痛没有缩手,她对上邵劲怒目而视的黑眸,深吸一口气,将自己那夜所听到的转述出来。   原来那夜逃走之前,温曦吃的面条中果然下了迷药,不久后,州哥的两个手下还特意来确定她昏迷没有。   幸好她听到门外有动静时立即选择了装睡。   如果不是这忽然一起的念头,恐怕就会被发现根本没吃下迷药,那她和邵劲或许也逃不出来了。   正因为她选择装睡,那看守的两人才放松了警惕,关上门后竟开始在外面聊起天来。   在他们的对话中,温曦知道那碗面条果然下了料。她感到阵阵后怕的同时,庆幸自己听了邵劲的话,也想起他说过的不要轻易相信这里任何人。   那个看起来和善慈祥的阿婆竟然真的有问题。   正当温曦越想越寒毛倒竖时,门外两人对话中的一些关键字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她侧耳细听,竟越听越心惊。   原来一年前州哥带回来过一个年轻女孩,长相美丽,就是脾气太烈性。   因为被州哥骗了感情还被拐,女孩天天想逃跑,但每次都因未遂而遭到一顿毒打。   有一次女孩被打得只剩半条命,趴在地上抱住州哥的腿哀声乞求放了她,说家中还有弟弟在等她。   州哥抬脚狠狠踩在女孩脸上,说既然这样就成全她,把她弟弟抓来一起陪她好了,弄残后还能有点用。   女孩目眦欲裂,双眼赤红得似要滴血,在州哥阴冷蔑视的表情下,忽然像发了疯一样挣扎开,死命咬住州哥的小腿,恨不能撕下肉来。   州哥怒极,重重的拳头砸在她脸上,一下又一下,牙齿飞了,鼻梁断了,血流满面。   女孩终于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听到此处的时候,温曦捂着嘴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指节用力到泛白。   若说那一刻她的心情是激愤、痛怒,那接下来的话彻底让她整个人如遭惊雷——   一人说:这回被抓来的妞儿运气挺好,好吃好喝供着。不像那个,死的时候脸都变形了,啧啧,可惜了挺漂亮的一张脸蛋儿。   另一人说:是挺可惜,我记得那妞儿的眼睛可真好看,最后都被打爆了——说起来,第一次见阿金那小子,我总瞧他眼熟,现在想来,他和那妞儿长得还挺像,特别是那双眼睛。   一年前、年轻女孩、有一个弟弟……   ……长相相似……   温曦咬住自己的手背,拼命阻止呜咽声从口中溢出,惊痛的泪水如断线一般簌簌滑落,久久无法停歇。   **   州哥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栽在“阿金”的手上。   他竟拿自己当诱饵,引他出现。   当被警察击毙时,州哥横在邵劲咽喉处的刀刃只差分毫便狠狠割了下去。   子弹穿透他的眉心,他双目暴睁倒在地上,身体微微抽搐了几下。在他最后的视野里,一群冲过来的警察中有一个短发的身影格外醒目。   他嘴唇翕动,倘若脸部还能做出表情,那一定是惊怒凶狠。   怪不得!   怪不得找不到人,原来她竟剪短头发、换了衣服装成男人……   可惜一切都晚了。   倒在血泊里的州哥带着愤恨咽下最后一口气,这个恶贯满盈的人终于为他的累累罪行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温曦冲过去扶住邵劲,慌乱地用手去捂他颈部渗血的伤口。   盯着地上僵硬的尸体,邵劲眼中寒光与恨意交织。   一个魁梧高大的身影走到他面前。   “小兄弟,伤严重吗?”身穿警服、浓眉阔目的男人关心询问。   邵劲摸了摸脖子,滑腻腻的沾了一手血。他拧眉痛嘶了声,但却并不怎么在意地回答:“没什么,一点小伤。”   温曦皱眉,一副姐姐教训弟弟但又心疼的表情,“邵劲,你别逞强。”   打量的目光扫过他俩,男人自我介绍:“我是市刑警队的大队长罗远峰,负责此次的拐卖案侦破。”   他伸手叫来一名警察,让他先为邵劲简单包扎一下伤口。   “小兄弟,谢谢你协助我们抓捕犯罪嫌疑人。”   道完谢后,罗远峰十分抱歉由于他们的疏忽让邵劲陷入危险,表示他的治疗康复警方一定会负责到底。   邵劲并不在意那些,只是向他确认囚禁在四合院里的孩子有没有被全部救出来。   罗远峰表示所有孩子都已被解救,警方正在一一对他们进行DNA采集,会竭力帮助他们找到亲人。   想到那些可怜的孩子,温曦忍不住道:“罗警官,他们被坏人害得很惨,请你们一定、一定要帮助他们!”   罗远峰郑重点头:“小姑娘,你放心,警方会联系当地的医院和福利机构,对他们进行妥善的治疗和安置。”   “九婆呢?”邵劲问。   九婆就是那个打杂的阿婆,拐卖团伙里隐藏最深的老大。   “放心,跑不了她。”罗远峰眼里闪过厉光,周身透着凛然之气,“等待她的将是法律的严惩。”   邵劲与温曦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激动与宽慰。   这种面慈心黑的人,法律一定会让她付出惨痛的代价。   罗远峰拿出一张照片递给温曦,问:“小姑娘,这照片里的人你认识吗?”   接过照片,温曦眼眶倏地一红。   “这是,我的爸爸妈妈……”她哽咽回答。   罗远峰点头,“你父母非常担心你,一得知你失踪便赶了过来,这段时间几乎天天发你的寻人启事。”   温曦哭得不能自已。   一旁的邵劲静静守在她的身旁,低垂的视线中,一颗又一颗泪珠砸落在地的同时,也似乎砸在了他的心上。   他浓黑的睫毛微微颤动,眼底闪过一丝克制。   罗远峰的年纪和温曦父亲差不多大,但他没有孩子,面对眼前这个哭成泪人的女孩,着实觉得棘手难办。   好在,他终是一名业务能力过硬的老刑警,处变不乱,迅速让人拿来手机让她与父母联络报平安。   那边温曦离远了些去打电话,这边罗远峰看着邵劲,眼里流露一抹赞赏。   “小兄弟,前段时间向警方悄悄通风报信的也是你吧?”   邵劲没有否认。   罗远峰眼中的欣赏愈加明显,忍不住伸出大掌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子,以后想当警察吗?”   思维缜密、侦查力强,是个当刑警的好苗子!   漆黑的瞳眸内掠过一抹光,邵劲看着他,没有说话。   这时,有一名警员过来汇报现场勘查情况,罗远峰与其边走边交谈,留下邵劲独自在原地。   四周有些嘈杂,警察的身影来来回回,浓重弥漫的血腥味揭示着方才经过了怎样一场惊心动魄。   不远处的前方传来女孩带着哽咽的话音,邵劲抬眸望去,只见那白皙娟秀的侧颜上挂满了泪痕,但颊边却有浅浅的笑涡随说话而微动。   只一眼他便收回了视线。   瘦削的身影静立于黄昏渐褪的晚霞中,在地面拖出一道长长的、孤寂的影子。   作者有话说:   如无意外,每天中午12点更新。 第15章   这场暑假发生的意外随着温曦回到家,逐渐成为了记忆里回想起来都难以置信的经历。   每日清晨,当从睡梦中醒来,睁眼望着自己房间里洁白的天花板,她总会有一小会儿的恍惚。   躺在柔软的被窝里,窗外是明媚灿烂的阳光,透过门缝隐约有父母轻声的交谈,空气中还漂浮着早饭的香气……一切一切,都是她熟悉的。   那场深陷黑暗的经历,仿佛是做了一场噩梦。   可是,这场噩梦,却让温曦清楚认识到在和平安宁的背后,依然有黑暗与罪恶存在,依然会有人经历可怕的遭遇。   如果不是那个男孩,她想,也许她再也不能回到熟悉的一切。   温曦时常想起邵劲。   他们是在公安局门口分别的。   那天,配合做完调查,罗警官将他们送出公安局,温曦的父母向警察同志表达了感激与谢意。   趁着大人们交谈,温曦走到邵劲面前,向他伸出一只手。   原本沉默地看向别处的邵劲,眼角余光瞥见一抹红色。   见他表情微愕看向自己,温曦扬起唇角,将手中的东西朝他更递近几分,“你是不是有这样一个护身符?我在你枕头下见过。”   视线从她掌心挪开,邵劲收起脸上的情绪,平静摇头,“这不是我的。”   “我知道。”温曦点头,“那天在大婶家看你脸色不对,是丢了对不对?”   她上前将护身符放进他手心。   “来之前,我去这儿的大佛寺求的,听说很灵验。送给你,希望以后你平平安安。”   邵劲想撤回手,却被她按住将手指扣下来。   “收下吧。”温曦微笑着,眼里闪烁着盈盈水光,“邵劲,记得我说过的,我们以后就是家人了。”   将早就写好住址的纸条一同放在他手里,她像对自家弟弟般摸了摸他发顶,“别忘了写信给我啊!”   邵劲握着手里的东西,五指一寸寸扣紧。   起伏的喉头出卖了他看似平静的表情,漆黑的眼眸凝视着温曦,眼底深处翻涌着她看不见的情绪。   最终,他点头应下——   “好。”   从北至南,跨越数千公里。   有时候温曦会想,那么遥远的距离,如果没有这次的遭遇,她和邵劲应该是两条不会相交的平行线。   也许人和人之间,冥冥之中真是有缘分牵引。   那天,温曦和父母搭乘飞机踏上归家的路途,而邵劲拒绝去当地福利院,他要带姐姐的骨灰回家。   根据州哥手下的交待,警察在那处四合院的后山找到了数具被杀害后掩埋的尸骨,经过DNA比对,其中一具就是邵劲的姐姐。   在大佛寺时,温曦虔诚地向佛祖许愿:希望邵劲今后能平安顺遂,远离所有悲苦。   **   时间一天天溜走,转眼温曦马上面临高考。   学校、家中两点一线,紧张而枯燥的学习每天压得学生们喘不过气,但又都拼命绷着那根弦,头悬梁、锥刺股,只为了冲刺人生第一道重要的关卡。   温曦成绩不差,如无意外考个一本不成问题,但她心底有打算,所以也得更加拼命努力。   她已经很少想起一年前的那个暑假。   这一年,有亲人、朋友、同学等或多或少都好奇她那半个月的经历,但她并不怎么谈论,因为那种阳光照不到的黑暗,对一个正常人来说,经历过后终归会留下心理上的阴影。   温曦偶尔会做噩梦,梦到自己被困囿在漆黑的地方,手脚全无,想张嘴求救却发现没有舌头喊不出声。   半夜惊醒过来,冷汗总是浸透衣背。   她偷偷上网查过很多关于心理方面的资料,知道自己也许得了创伤后应激反应综合征。   她没有告诉父母,马上临近高考,她不想他们为自己担心。   好在互联网发达,她在某个心理咨询论坛上述说了自己的情况,得到了很多人的建议和帮助。   温曦是个内心通达而坚韧的女孩,她喜欢随遇而安,或许正是因为这样,随着自我调整,渐渐的,她终于能不再因为噩梦而郁郁。   甚至有几次,她的梦里出现了一道光,光源里站着一个身影,朝她伸出救赎的手。   温曦想,那个人一定是邵劲。   因为邵劲是那段黑暗的日子里她所有光明的来源。   这一年,邵劲只给她写过一次信。   信很短,简单说了在罗远峰警官的帮助下,他已重新入学,目前在县里的中学寄宿住读。因为需要尽快补上以前落下的课,所以每天都非常忙碌。   他预祝温曦高考取得好成绩。   读着信,温曦的心里生出一种安稳与喜悦。   真好,时光不会辜负努力拼搏的人,哪怕曾有磨难,也终有冲破阴霾的一天。   其实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温曦都非常担心邵劲:亲人的不测对任何人来说,都是生命中难以承受的痛;而他孤零零一个人,又该怎样生活?   直到收到这封信,她的心才算是放下。   于是,她很认真地写了回信,除了为邵劲重回校园而感到高兴,也鼓励他一定要敞开心扉、努力学习、积极生活,期待有一天他们能再重逢。   回信寄出后,一直未再收到邵劲的来信,加之高考愈加临近,她也无暇顾及其他,全身心投入到复习当中。   高考结束后,温曦不负所望,成绩斐然。   只是,让人意外的是,她填报的是北方某大学著名的心理学专业,而不是以前一直关注的南方大学新闻专业。   是16岁那年暑假的经历让她改变了念头。   如果说身体上的伤痛能被时间抚平,那心理层面的伤害也许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伴随一生。   温曦永远忘不了在那个可怕的四合院里,那群或恐惧、或麻木、或呆滞的稚气脸庞,她无法想象即使被警察解救后,他们又如何能摆脱那些已经刻进骨髓的伤害。   当她在心理咨询论坛上得到很多人帮助时,她就逐渐产生了一个念头。   而这个念头,自此在她心上扎根发芽,促使她为此拼尽全力,终于在填报高考志愿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心理学专业。 第16章   鹿城大学的心理学专业在全国排列前茅。   入学两个月,原本刚千辛万苦跨过高考大坎的大学新生们,以为终于可以放飞自我,却被现实打击了一番。   繁重的课业不比高中时少,心理学专业光是基础课程与专业课程就高达十六门以上,更勿论还有分类繁多的选修课程以及实践课程。   而他们的专业必修课老师,在本校其他院系都是出了名的严格。   温曦频频看手机上的时间。   已经拖堂十五分钟了。   身旁同宿舍的郝玥用手肘抵抵她,压低嗓音问:“你着什么急呢?”   “我有事。”温曦一边悄声回答她,一边开始收拾书本。   郝玥讶然。   好说大家也相处有两个月了,这还是第一次见温曦上课心不在焉,急着开溜。余光瞥见讲台那边教授已皱眉盯了过来,她赶紧拽温曦的衣角。   温曦抬头对上教授明显不悦的目光,心里咯噔一下,忙将手里的背包放回抽屉,端正坐直,一脸认真听讲的表情。   但眼睛时不时便瞟向窗外。   火红的霞光布满天空,夕阳已沉落得只剩一道弯曲的金线。   每周四下午的三堂课是最令心理系学生大呼痛苦的,因为不仅下课晚,教授还总是拖堂,常常等大伙儿奔到食堂,已只剩残羹冷炙。   郝玥知道今天又不能指望食堂了,于是写小纸条问温曦待会要不要出去吃麻辣烫。   温曦轻轻朝她摇头,正待提笔回复,那边教授终于开恩宣布下课。她急忙抽出背包,冲郝玥说了句“我有事”,便匆匆跑出教室。   一路小跑出校门,拦了辆出租车,她边喘气边对司机报了个目的地。   车子行驶在夕阳最后的余晖中,很快,暮色渐浓笼罩大地。   此时是下班晚高峰,路况行驶缓慢。   温曦侧首望着车窗外倒退的万家灯火,焦急的内心抑不住一丝雀跃与期待。   半个小时后,出租车终于停在了火车西站。下了车,温曦疾步跑向车站的广场中心,驻足张望。   夜幕下的火车站依然人来人往,形形色色的身影或匆忙、或等候,温曦一圈寻下来,视线落在百来米外路灯下的一个清瘦不高的背影上。   她眼眸一亮,抬脚跑过去——   “温曦。”   一个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略显低沉的嗓音蓦然在背后喊出她的名字。   温曦愣住,急忙刹住脚。回过身,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闯入她眼帘。   广场上灯火通明,静立于光与夜中的少年,墨黑的瞳眸里映照出一片璀然光华。   “……邵劲!”   温曦唇角高扬,清柔的嗓音溢满激动与喜悦,她快步跑过去,张开双臂给了对方一个大大的拥抱。   柔软的身躯陡然撞入怀中,少年有一瞬间的僵硬,眼睫微微颤动。   放开手,温曦打量着他轮廓愈加分明的面容与宽阔的肩膀,又抬手比了比两人的个头,讶然道:“呀,比我都高点了!”   邵劲凝视着她,向来孤冷的面色如冰雪消融,浮现些微笑意,轻“嗯”了一声。   “不好意思啊,今天下课晚了,你等很久了吧?”   温曦歉意地向他解释,弯腰去提他脚边的行李,“走,咱们先去吃饭。”   邵劲伸手拦住,将行李接过去,“重,我来。”   温曦展颜一笑,“哪有多重。”   她也不同他争,牵住他另一只手腕,一起朝广场外走去。   目光落在那只牵住自己的手上,邵劲眼底柔光浮动,他抬眸望着温曦笑意盈盈的侧脸,神情带着隐隐的暖意。   **   邵劲这次到鹿城,是代表学校参加省里举办的青少年知识竞赛。   他初一辍学,在罗远峰的帮助下恢复学业,而后以优异突出的成绩火箭速度般跳级初三,中考考入与鹿城相邻的容城高中。   原本邵劲应该是同其他参赛的同学一起出发的,但那样时间就不够来见温曦,于是在向领队老师再三保证后,他自己提前两天乘火车先抵达鹿城。   省青少年知识竞赛,几乎囊括全省各中学学府的精英学子。   温曦自小成绩优秀,但最大的原因在于她自觉且努力,并不是那种天赋型的孩子。   而邵劲,真的就是拥有天赋的人。   饺子馆内,温曦替邵劲倒上一碟醋,将盛满热乎乎饺子的餐盘推到他面前。   邵劲确实饿了,三两口便吃完五六个饺子。   温曦不怎么饿,吃了两个便放了筷子,托腮望着坐于对面的少年。   见她吃这么少,邵劲起身去盛了一碗玉米羹放在她面前。   一年不见,他身量拔高,虽然个头还不算很高,但已与温曦记忆里截然不同,宽肩窄腰、身姿挺拔,已触具男子的身形轮廓了。   面对温曦专注的目光,邵劲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抬头看着她,“怎么了?”   温曦唇角微扬,感慨:“一年没见,我都快认不出你了。”   有种吾家有弟初长成的感觉。   浓黑的眼睫微敛,邵劲掩去眸中神色,“只不过是长高了。”   温曦点头。   “那时你才到我这儿——”她抬手在自己下巴处比了比,眼眸弯弯,“现在都超过我了!”   不,还不够快。   邵劲望着她澄澈黑亮的瞳孔里倒映出的、一副年少青涩的自己,轻声低语:“不够。”   正捧起碗喝玉米羹的温曦没有听见。   “说起来,你怎么会选择容城的高中?”放下碗,她问出心中不解。   听宿舍里本地的同学介绍,整个省内最好的高中是在省会城市,而容城只是次之。   但容城与鹿城直线距离只有三百公里。   “分数差了。”邵劲回答。   温曦拧拧眉,不大相信。   当接到邵劲的来信,得知他竟跳级参加中考且成绩全城第一时,她着实惊呆了。   原来这就是天才与普通人的区别。   这样优异的成绩放眼全省,都会被各个学校争着抢着要。   不过邵劲自有他选择的道理,温曦并不打算刨根问底。   见他又往碟子里加醋,温曦笑:“你可真能吃醋。”   邵劲掀眸看她一眼,嘴角掀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恐怕是。”   吃得差不多后,温曦叫来服务员结账。   眼见邵劲掏出钱,她忙伸手制止,“你还在读书呢,别乱花钱!再说哪有姐姐让弟弟付账的?”   说着,径自结了账。   拿起一旁的背包,温曦问道:“你们有安排住宿吗?”   邵劲眼帘低垂瞧不清神色,不知为何周身竟似弥漫着一丝冷意。但当他抬起头回答温曦问题时,却又神色语气无异。   “有。”他淡淡点头。   温曦看了看时间,已经快晚上九点,学校有门禁,要求九点半之前必须归宿。   出了饺子馆,两人坐上出租车。   原本温曦想送邵劲回住宿的宾馆,然后再折返回学校,谁知他坚持要先送她。   司机师傅也道这样顺路些。   温曦无奈,只好同意。   一路上,邵劲望着车窗外不怎么说话,他棱角分明的面容在夜晚晦明晦暗的灯光掩映下,显得有些冷峻。   温曦以为他累了,便也安静地不去打扰。   快到学校时,她问邵劲明天有安排没有。   邵劲摇头。   于是温曦笑着说:“明天周五,我们下午没课。中午一起吃饭,然后我带你逛逛容城吧!”   去时交通缓慢,但回来已是一路畅通。   出租车稳稳停在鹿城大学的校门外,下了车,温曦眼眸弯弯朝邵劲挥手,“好好休息,明天见!”   邵劲的视线从她愉悦的笑容挪向后面那一排高立恢弘的立体烫金大字上——   鹿城大学。   倘若时光眷顾,我将分秒必争,只为无限靠近你。 第17章   十月的鹿城,秋阳已褪去炙热,淡金色的光芒铺洒大地,笼罩在人们身上,带来暖洋洋的惬意。   原本浓绿的枝头正一点点染上金黄,舒爽微凉的秋风中,飘飘洒洒的落叶在空中打着旋儿落地,随风恣意。   鹿城大学里,秋桂馥郁的芬芳萦绕不褪,遍植的时菊已盛开怒放,林荫道的两侧枫叶赤橙红绿交错,宛如色彩斑斓的油画,枝间雀鸟穿梭,叽喳清啼。   澄蓝如镜的天空下,一派盎然秋意。   只不过再好的美景,早起的人也无心欣赏。   郝玥擦擦因打哈欠而流出的眼泪,没精打采用筷子戳着碗里的馒头。昨晚追剧追得太晚,今早还是温曦硬拖她起来的。   食堂里的人已陆陆续续吃完离开,温曦看了看时间,还有十分钟就要上课了。   “从这儿到笃行楼至少八分钟,再不走可赶不上点名了。”她提醒。   郝玥哀叹一声,边拿包边起身抓着馒头塞进嘴里。   两人一路小跑,终于赶在上课铃响前踏进教室。   社会心理学的教授一如既往准点点名,对于满员到齐的情况表示满意,但仍重申若谁有一次旷课的现象出现,本学期期末成绩直接不及格。   郝玥暗吁一口气,戳戳温曦的胳膊,给了她一个“好险”的眼神。   温曦手指轻点课本,示意她认真听课。   瞧着她专心致志地模样,郝玥只好也打起精神开始做笔记。   好不容易一节课结束,教室里瞬间趴倒一片,都趁着十分钟的时间赶紧补觉。   温曦出去接水,顺道也给郝玥接了一杯。   郝玥懒洋洋地趴在课桌上,接过杯子道谢。   见温曦拿着手机在翻看什么新闻,一向只关注娱乐八卦的她凑过去瞥了眼。   “省青少年知识竞赛?”她奇怪,“你看这个干嘛?”   “嗯,有个弟弟要参加。”温馨边看边回答。   当看到新闻里特别介绍邵劲是今年容城的中考状元时,她脸上浮现笑容。   “你这笑,啧啧!”瞧着她与有荣焉的模样,郝玥好奇凑近去瞧手机新闻上那张照片。   “哇,小帅哥呢,好酷!”她忍不住赞道,“这不会是你弟弟吧?”   温曦注视着照片里身着校服的邵劲,身姿挺拔、神情无澜,一双黑眸淡淡注视着镜头,不骄不躁、从容沉着。   她点点头。   郝玥想起昨天她急匆匆地出去。   “你昨天是去接你弟弟了?”她打量着温曦的脸,再看看照片里的人,搓着下巴比较道,“你俩长得不怎么像啊。”   “不是血缘那种。”温曦解释,“他年纪比我小,就像我的亲弟弟一样。”   郝玥眨眨眼,一下子想到最近特火、自己正在追的剧——   “你这‘弟弟’看起来又酷又帅,”她贼笑兮兮,“小狼狗诶,现在正好流行姐弟恋……”   温曦无语,作势要敲她的头,“别乱说!”   郝玥躲开,正要缠着她好好八卦一番,上课铃响了。   只得作罢。   待到上午的两堂课结束,她一路勾着温曦的胳膊往外走,问东问西,一脸八卦。   温曦从未对任何人谈论过邵劲的身世,因为那是他的隐私,不该由她随意宣说。因此,面对郝玥的好奇,她也只是简单地说邵劲是她在遭遇困难时帮助过她的人。   两人一路往楼下走,忽然有人在身后叫住她们。   回头一看,原来是大她们两届的学长季卿白。   说起这位季学长,在鹿城大学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堪比高岭之花般的人物。   他不仅长相好、性格好、家世好,连实力都是拔尖的存在,校内外大大小小获得的奖项多如牛毛。   大二那年,就被教授指定为项目团队的中坚一员,在一群研究生的师哥师姐中,能力卓然,可论更甚。   偏偏这样优秀的人,待人接物温文尔雅、谦虚有礼,站在他身边,就像沐浴着和煦的春风,想不亲近都难。   开学报道的时候,作为学生会会长的季卿白来帮忙接待新生,恰好遇上温曦行李箱轮子坏了,他一身白衬衫因为扛着箱子爬了六楼而蹭了许多灰,令温曦十分过意不去。   后来温曦作为新生代表参加入学典礼致辞,在后台与作为优秀学生代表致辞的季卿白碰到,一来二去两人便算认识了。   **   季卿白将手中的书递给温曦。   是诶德尔曼的《思维改变生活》,这本心理学著作虽冷门但含金量极高,温曦在学校的图书馆好几次都没借到。   偶然一次她又去图书馆借阅,恰巧遇见季卿白,他说家中有这本书,答应借给温曦。   接过书,温曦向他道谢。   “不客气。”季卿白温和笑道,“好书本就该被翻阅,才不浪费它的价值。”   温曦捧著书,点头,“师兄放心,我一定好好爱惜。”   这时,楼上有人慌慌张张跑下来,不小心撞到温曦,季卿白眼疾手快拉住她。   “谢谢师兄……”差一点便要滚下楼梯的温曦惊魂未定拍拍心口,连忙向季卿白道谢。   “一会儿功夫你都说了两次‘谢谢’,”季卿白故意皱眉道,“再这样下去我是不是该得意忘形让你请吃饭了?”   一旁的郝玥忍不住“噗嗤”一声,“师兄,这招有点俗哟~”   季卿白坦然接受调侃,推推眼镜,温煦一笑,“嗯,是有点俗。不过这个时间点,我也只好继续俗一下了——”   他假意做了个摸肚子的动作。   “既然大家在饭点遇上,不如一起去祭一下五脏庙?”   原本挺油滑的话自他口中说出来,竟也没那种油腻感。   季卿白的清隽端方是刻在骨子里的,哪怕他做出抠鼻屎的动作,恐怕也自有一股风雅坦荡在。   郝玥拐肘戳了戳温曦,挑眉问:“怎么样?师兄都开口了,去不?”   温曦看了下时间,抱歉地看向季卿白:“不好意思啊,师兄,我下午还有事。”   她将对方借予的书妥善放进背包,随即微笑道:“下次有空我请师兄吃饭。”   说完,便朝二人挥挥手,匆匆下楼离去。   季卿白的目光自温曦远去的背影收回,转眸与郝玥对上。   还未等他开口,郝玥便抬手制止,“诶——师兄不用客气,我自己吃食堂就行了。”   想到什么,她又大又圆的眼珠滴溜溜一转,盯着季卿白又笑眯眯道:“不过师兄下回要是想请吃饭,还是别忘了咱呗?”   开玩笑,教授跟前的得意弟子,这关系要是搞好,以后还怕挂科吗?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刚走到校门口,温曦便看到立于茂盛的合欢树下的邵劲。   少年身着一身淡蓝的衬衫,扎在深蓝的牛仔裤里,窄腰直背、挺拔如杨,清俊的面容上神色淡淡,金黄的树叶自他头顶、身周飘落,勾勒出油画一般鲜明而沉静的画面。   温曦放缓脚步,轻轻走到他身旁,拾起落在他肩头的一片树叶。   邵劲回过头,见到是她,淡漠的眼神瞬间柔和下来。   “在看什么那么入神?”   温曦顺着他目光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到人潮涌动的街头和各色商铺。   邵劲摇头,“没什么。”   “你怎么跑来等我?”   原本说好是温曦下课后去找他的。   “也没什么事,一路走走,就过来了。”邵劲回答。   他伸手接过温曦的背包挂在自己肩头。   温曦有一刹那的怔忡。   这样自然而然帮忙背包的动作,似乎是情侣之间才会有的,她本想说不用,但转念一想,未免矫情。   于是她扬唇半开玩笑道:“我家阿劲以后肯定是个心疼女朋友的人。”   原本已往前走的邵劲蓦然收住脚——   他先是微敛眼帘,而后转头回视温曦,黑眸深处隐隐藏着一抹暗涌的光。   “嗯。”他低低沉沉应了一声。   温曦讶然笑起来,眨眨眸提醒道:“现在可得认真学习哦!”   邵劲抿唇看她一眼,站在那儿等她走到身旁,才又继续往前走。   两人过了马路,来到对面的小吃街。   温曦知道邵劲口味偏酸辣,于是找了家贵州菜的馆子。她点了几样招牌菜,却在准备递给服务员菜单时被邵劲拦住。   他问服务员问有什么清淡口味的菜。   服务员报了几个菜名,他抬头看向温曦,“清炒山药和百合西芹可以吗?”   “没关系,点你喜欢吃的就行。”温曦回答。   将菜单递给服务员,邵劲嘱咐菜的口味都别做得太辣。   他的细致令温曦心间涌上一股暖意。   菜上得很快,不一会儿,服务员端着一大碗酸汤鱼过来。鲜美的高汤上漂浮着红红的辣油和番茄,嫩滑紧实的鱼肉浸满汤汁,光闻起来便觉酸香扑鼻,令人食欲大开。   邵劲果然偏好这种口味,连喝了两碗,鼻头被酸辣和热气蒸出了薄汗,瞧起来还有些微微发红,一双深邃的眼眸也泛出了湿漉漉的水光。   原本冷峻的面容瞧着竟有那么些奶呼呼的。   此刻他身上那种超乎年纪的内敛疏离似乎淡去一些,真正像一个时值年华的俊秀少年,干净而明朗。   温曦心里油然升起一种疼惜的感觉,抽出纸巾笑着替他擦去鼻尖的汗,“慢点,小心呛到。”   纤白的手指在眼前晃动,一丝清淡的、不知名的香气在鼻息间幽幽萦绕,邵劲眸光微怔,喉间似有些发干,轻咳一声接过了纸巾。   待菜上齐,温曦自己没怎么顾得上吃,倒是一直给邵劲盛饭夹菜,体贴细致,俨然一副姐姐照顾弟弟的模样。   邵劲倒是不动声色,低头专心剃着鱼刺,不一会儿便整理出来小半碗鱼肉。将碗推到温曦面前,他抬眸对上她微讶的目光。   “别光顾着别人。”邵劲指指碗,淡声说道。   温曦冲他笑笑,夹起一片鱼肉放进嘴里,果然酸辣鲜香但又恰到好处,即便她口味清淡也能吃得下去。   待咽下后,她才眼眸弯弯望着坐于对面的少年,嗓音柔和地说:“因为邵劲不是别人。”   邵劲静静注视她片刻,随后垂眸掩去眼中情绪,唇角微微掀起一丝弧度。   **   吃完饭,温曦带邵劲来到郊外的红枫林。   鹿城是个风景秀丽的城市,秋天的郊外,广袤的枫树林似一眼望不到头的火红霓霞,在暖金色的阳光映照下,仿若镀满金边,美到不可胜收。   因为不是周末,观赏红枫的游客不算太多,但仍有一些身着汉服的女孩子穿梭其间,举手投足尽是曼妙婀娜。   邵劲虽不过少年,但内敛偏冷的气质却格外打眼,加之他长相俊朗,吸引了好些女孩的目光追随。   当又一位小女生拿着相机走过来,微红脸颊意欲开口时,邵劲目不斜视从她身旁走过。   眼见小女生站在原地一脸沮丧望过来,温曦摇头,戳戳身旁人的胳膊,“你这样冷淡做什么?不过是帮忙照个相……”   邵劲偏头看她一眼,双唇抿紧。   见状,温曦只好道:“好吧,你不想照就不照。”   说完,她便也不多言,自顾自地边走边用手机拍摄周围的景色。   她今日穿了件浅杏色的针织衫,下配一条长及脚踝的白色长裙,已重新长过肩的浓密黑发披散下来,一半被素雅的发夹固定在脑后,整个人看起来清丽而柔静。   她闲适漫步,裙摆微动间,露出细瘦的脚踝,如同她整个人一般,纤瘦修长。   落后她两步的邵劲,目光静静落在她的背影上。   走着走着,温曦忽然顿住脚步。   前方有一对情侣正在拍照,女生俏丽摆着姿势,男生乐呵呵地不停为她按快门。   温曦不好从间穿过影响他们,便在原地一直等他们照完才重新走过去。   忽然,一只手拉住她的胳膊。   “手机给我。”邵劲伸出手掌。   温曦怔了下,随即失笑,以为他误会了,摇头说:“我不是……”   邵劲径自取过她掌中的手机,举目环视一圈,随即拉着她朝一大片层叠交错、鲜艳似火的红枫走去。   温曦被他牵着来到树下,然后看着邵劲走远几步,转身举起手机。   她被少年的脑回路逗笑。   不过既然已经站了过来,温曦便也随遇而安地决定照张相。于是她挺直身姿、双手背向身后,微微偏头扬起唇角,颊边漾起两个浅浅的酒窝。   邵劲凝视着镜头里的清丽笑颜,眼底盛着柔软而克制的情愫。他手指轻动,按下拍照键——   拍完照,温曦没过去拿手机,而是小跑到一位正路过的游客面前,礼貌地请他帮忙。   “你好,请问能帮我们照张相吗?”   对方欣然同意。   “邵劲,快来!”温曦笑着向邵劲招手。   邵劲怔了一怔,在她催促下,抬脚走过去。   温曦拉着他站到自己身旁,两人并肩一起望向镜头。   那名游客举着手机喊道:“小兄弟,太严肃了,笑一下——”   邵劲额角微抽。身旁传来轻笑,他侧过首,一眼望进温曦含笑的澄亮眼眸中。   伸出手指轻轻往上提了提他的嘴角,温曦微笑看着他,柔声说:“邵劲,笑一笑。”   对面的游客又在喊话,让他们靠拢一点。   邵劲目视前方,余光瞥到身旁的人朝自己挨近了几分。   清淡的香气随风而来,他眼底克制的情愫倏然倾泻,微冷的面容一刹那如冰雪消融,丝丝缕缕的温柔溢出眼角眉梢。   **   邵劲明日便要参加比赛,傍晚前要赶回宾馆与老师同学碰头。   离开红枫林,他执意先陪温曦回学校。   两人乘公交车抵达大学城站,然后一路慢慢往学校走。   温曦问他比赛准备得怎么样。   邵劲淡淡答道“还好”。   温曦知道,他口中的“还好”便是不会有什么问题,于是抬手比了一个“加油”的动作。   “明天等你好消息!”她笑着说。   此时刚好走到校门口,两人停下。   “明天比赛完,我就要回容城了。”邵劲说道。   温曦点头,“学业紧张,回去后照顾好自己。”   邵劲深邃的目光凝视着她,“你也是。”   他抬眸望了眼街对面,神色踌躇一瞬,终还是对温曦说了句“等我一下”,随后疾步穿过马路。   温曦见他跑进一家花店,不一会儿,提着一个袋子走了出来。待他匆匆跑回来,将东西递给自己时,温曦已隐隐知道里面是什么。   “中午的时候你就是在看那家花店吗?”她唇角微扬。   邵劲脸上飞快掠过一丝赧意。这是他第一次送女生东西,哪怕是如他这般持重内敛的性格,也不得不有些紧张无措。   拿出袋子里的东西,温曦唇畔笑意加深——   入学以后,她曾写信告诉邵劲,自己在学校对面的花店见到了麦穗花。   为什么是麦穗花?   因为那年夏天,他们在逃往镇上的路途中,看到了无数的麦穗花,放眼望去成片成片的金黄,它们在阳光与微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宛如高歌的声响。   那样的生机勃勃令原本疲惫不堪的他们似乎精神都为之一振。   “你还记得呀?”   温曦手捧着水晶球,望着里面被制成干花的金黄麦穗,面上流露出回忆的神色。   “虽然那年夏天对我来说记忆并不好,可是——邵劲,能遇见你,我真的觉得是非常、非常好的事。”   她抬起眸凝视着眼前的少年,笑靥粲然,“看见你现在过得很好,我真的为你高兴。未来我们一起加油,一起努力生活,好吗?”   水晶球里的金黄麦穗,看起来依然那样饱满而生机勃勃,就像当初于困境之中他们所见到的一样,饱含着对生活的希冀与期望。   邵劲喉头滚动,眸光深邃望进温曦眼中,在她温柔而期盼的目光下,点头许下承诺:   “好。”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知识竞赛后,邵劲回到学校。   温曦有时会在Q·Q上给他留言,问一下近况,邵劲偶尔看到了便会回复。   那次在红枫林拍的照片温曦洗了出来,打算给邵劲寄过去。   她坐在书桌前神情专注写着信。   虽然如今的时代互联网发达,各式通讯工具层出不穷,但温曦似乎还是中意写信这样的方式,寄雁传书、鱼传尺素,一笔一墨总关情。   落笔的当下,总会有一种心绪宁静、岁月安然的感觉。   郝玥推门进宿舍时,温曦恰好准备装信封。   “又在给你弟弟写信?”   “嗯。”温曦边折信纸边应声。   郝玥走上前,将手里提的一篮水果放在桌上。瞧见桌面上放了一张照片,她顺手拿起来,“这是什么……咦?”   听见她语气略带异样,温曦抬起头朝她手中望去,以为是照片怎么了。   郝玥盯着手里的照片,再抬眸看看温曦,面色有些古怪。   “怎么了?”   温曦接过照片,仔细看了看,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小曦,你确定这位‘弟弟’把你当姐姐吗?”郝玥忽然挑眉问道。   温曦不明所以。   郝玥再瞥了眼那张照片。   澄碧的天空下,火红的枫林中,蓝衫少年微微侧眸望向身边清丽的女生——哪怕只是一张照片,他眉宇间流露的柔意也难以掩盖。   瞧着她暧昧的表情,温曦略一思索便明白了。   想到当时拍照的情景,她忍不住笑道:“你一天少追点狗血偶像剧吧,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哪样?”郝玥撇嘴。   照片清清楚楚在那儿,凭她这双纵横情场的火眼金睛,怎么会看错?   “你的情场就是言情小说和爱情偶像剧吧?”   温曦摇头,不理会她,将照片装进信封。   郝玥张嘴还想说什么,但余光瞥见桌上那篮水果,想了想还是收了回去。   指着水果,她道:“喏,刚刚在楼下碰到季卿白,他给的。”   温曦诧异了下,这才起身去看。   “他拿水果做什么?”   “说是家里亲戚从海南寄来的,分给大伙儿尝尝。”   郝玥拆开包装探眼瞧去,忍不住“啧啧”道:“都还挺贵的那种。”   说着,拿起一个莲雾,在手里掂了掂,笑嘻嘻盯着温曦:“我怎么觉得咱们这位季师兄是在借花献佛啊——”   温曦用手中的信封轻拍了下她的手,“别胡说。”   “诶,怎么是胡说?”郝玥换了一根芭蕉剥开吃,“怎么没见他送别人?整个心理系多少班,怎么师兄偏偏就送到了咱们这儿?”   “你怎么知道没给别人?”温曦掐了下她塞得鼓囊囊的脸颊,“你要是再乱八卦,下周我就不陪你去面试了。”   郝玥无语翻个白眼,只好抬手做了个封嘴的动作。   待温曦换上鞋准备出门寄信,她还是在身后嘀咕了句,“反正季卿白那心思,狗都看得出来。”   诶,不对——   她拍拍脑门,怎么把自己比了狗!   **   温曦一入校没多久,就参加了青年志愿者公益社团。   每周末社团都会组织成员进行各种紧急情况下的救助知识培训,如心脏复苏按压、人工呼吸、重伤救护、灾后援助等等;每月还会组织一次前往敬老院或儿童福利院的公益帮扶。   他们的社长是季卿白的高中同学,当提到想邀请他给成员上一堂心理救治方面的课时,季卿白欣然同意。   人在遭遇困境或痛苦时,会产生一定的应激反应,因此,救助不单单是指生理或生活层面的帮助,还包括当事者心理和精神上的疏导与排解。   季卿白为人温煦亲和、谈吐博学风趣,即便是晦涩的心理学专业术语,他也能用浅显易懂的道理讲出来。   当讲到创伤后应激反应综合征时,他解释道这或许就像下馆子时吃到苍蝇,会让你产生想吐的生理反应,那是身体用排斥的方式告诉你:这只吃进去半截的苍蝇是不该进肚子的。   所以不要抗拒这种排斥,它其实是在用另一种方式保护你的身体。   但吐出来后,就不能再依赖这种方式,因为次数多了它也会对身体造成伤害,真正应该做的,是正视这只苍蝇,毕竟高温消毒后的它也是高蛋白物质。   围坐一圈的同学们听到这儿,纷纷笑起来。   “这算不算祸兮福所倚?”有人说。   季卿白扶了扶镜框,温然一笑,“是这么个道理。”   一堂课交流得可谓别开生面、谈笑风生,结束后,社长勾着季卿白的肩,非要请他吃饭。   众人起哄让季师兄答应。   季卿白笑言那肯定要好好宰社长一顿。   欢呼声差点将房顶掀翻。   社长无奈摇头,说宰吧、宰吧,大不了下个月勒紧裤腰带。   于是一行人有说有笑往校外去。   青年志愿者公益社团的女生不算多,因为比起其他类型的社团,它算得上又苦又累,还没什么能展示自我的机会,因此很少有女生能坚持下来。   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温曦,却没缺席过任何一次培训和活动。   见老同学的目光总瞟向前方那道纤瘦身影,社长拍拍他的肩,调侃道:“怎么着?这是铁树终于开花了?”   季卿白正要开口,社长忽然扬声叫住温曦。   温曦回过头看了眼,同身旁的同学低语一声,朝他们走过来。   见她自然地同季卿白打招呼,社长才晓得两人竟认识。他悄悄使个“好好把握”的眼色给季卿白,便寻了个借口自己跑到前面去。   温曦与季卿白并肩而行。   “没想到你会参加这个社团。”季卿白温声开口。   温曦眨眨眼,“师兄觉得我会参加什么社团?”   季卿白没立即回答,他沉吟了下,道:“虽然艺术类、文学类的听起来似乎很合适,但仔细想想,现在这个才更符合你的期望吧。”   没料到他会这样回答,温曦怔了一下。   季卿白淡笑着说出理由。   入学典礼上,温曦作为新生代表致辞,其中有一句是:希望我能用微薄的力量,持之以恒去做有益于社会的事,因为萤火之光,也能照亮一方黑暗。   当时她说这段话时,声音铿锵有力、目光坚定如炬,令季卿白印象深刻无比。   听到他复述出自己的话,温曦有些惊讶,也有些不大好意思。   望着身旁女孩微赧的表情,季卿白心跳微快,握拳抵唇轻咳一声作掩饰。   “对了——”想到什么,温曦向他道谢,“上次的水果,谢谢师兄了。”   “不用客气。你们女生喜欢吃水果,堆在男生宿舍那就得坏掉浪费了。”季卿白再度掩唇咳了下,“咳……如果觉得好吃,可以告诉我,我请亲戚帮忙再寄。”   温曦笑着摆摆手,“不麻烦师兄了。学校附近也有卖,价格也不会贵很多。”   “……呃,是吗?”   走在前方的社长竖起耳朵听着,忍不住在心里狂摇头。   看来这万年铁树要想开花,还得一番功夫呐!   **   吃自助烤肉的时候,社长刻意将季卿白的座位安排在温曦旁边。   因为是周末,有人提议喝点酒助助兴。   社长大手一挥同意,但要求是只能小酌怡情。   温曦没什么酒量,是两杯啤酒开始晕的那种。   但她因为是才加入的大一学妹,长相好看又温温柔柔,做起事来却从不叫苦怕累,在社团里很快便得到大家的喜欢,学长们都争着和她碰杯。   虽然有好心的学姐一直帮她挡,但架不住大家热情,很快温曦就有点招架不住了。   端着手里第三杯啤酒,她面色酡红,清亮的眼眸已开始有些雾蒙蒙。   “今天不是说好一起对付你们社长吗?怎么火力好像跑偏了?”温润的嗓音带着笑意,一旁的季卿白出声道。   在他几句言语下,大家纷纷将目标对准了社长,气氛一下子更加热闹起来。   一杯温水放在了温曦面前。   转头看到季卿白关心的表情,她弯了弯眼眸,“谢谢师兄。”   “还好吧?”   “嗯,没事。”   端起水杯喝了几口,嘴里苦涩的酒味淡去些,温曦以手托腮,撑着自己有点晕的脑袋。   季卿白夹了些吃的放进她碗里,“你刚才没吃怎么吃东西,所以酒劲上来得很快。”   知道自己确实得填些东西才行,温曦向他道谢,拿起了筷子。然而几口下肚后,她反而觉得胃里更难受。   烤肉店里弥漫着油烟味,温曦忍住不适,同大家打了声招呼,起身来到外面。   清冽的空气迎面而来,驱散些许酒意,温曦深呼吸数下,终于感觉胃里不再那么油闷。   这时,身后也有人走了出来。   季卿白来到她身旁,见她面色尚好,于是递上一个桔子。   酸甜解腻。   温曦笑着接过,然后一分为二,递给他一半。   两人站在一棵高大的银杏树下,一阵风过,金黄的银杏叶簌簌往下落,洋洋洒洒铺满一地。   “师兄今天关于创伤后应激障碍的比喻,我曾经在一个论坛的帖子里见过。”   季卿白转头看向温曦。   “还记得那个回帖的层主ID名叫‘一季长青’——”温曦微笑与他对视,“想来应该是师兄吧?”   季卿白微挑眉,随即感慨道:“果然是天下何处不相逢……”   温曦颊边笑涡微深,目露感激地望着他,“谢谢师兄,你当时的回答真的帮助了很多正处于困境里的人。”   季卿白回望着她,眼底若有所思。   他记起当时自己是无意间在某个心理咨询论坛上看到一篇求助的帖子,发帖人称自己因为遭遇了一些事,频繁被梦魇侵扰,内心感到压抑走不出来。   这是典型的创伤后应激障碍的表现。   当时他留下回复后,恰逢一段时间非常忙碌,等再回去看时,已过了小半年。   那位发帖人曾在他的回帖下留言感谢,说因为他的帮助和鼓励,自己正慢慢尝试走出困境。   季卿白神色柔和地看着眼前的女生。   她有一双清澈而明亮的眼眸,每次与她对视时,自己总忍不住被里面的真挚与坦诚所吸引。   而这份真挚与坦诚的更深处,是她对这个世界的善意与包容、豁达与坚韧。   一片银杏叶打着旋儿轻盈的落在温曦发间,季卿白手指微动,忍住想伸手替她拂去的唐突。   他俊逸的面容上浮起一抹温柔的笑:   “不客气,能帮到别人是我的荣幸。”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临近期末,图书馆人满为患,大伙儿都为了不挂科而铆足劲。   温曦一下午都呆在图书馆里,直到肚子咕噜咕噜叫起来,一抬头才发现窗外已近暮色。   她合上书,抬手揉了揉酸胀的脖子。   笔记本电脑右下角的Q·Q不知何时在闪动,为了不影响他人,她将电脑关成了静音,所以一直没注意到。   点开对话框,是邵劲。   距离温曦上次问他收没收到照片的留言已过了一周,瞧着回复时间,是在一个小时前。   今天是周六,一般来说,邵劲每周这天都会去校外的网吧上网。   瞧见他的头像还亮着,温曦唇角微扬,十指轻敲键盘。   ——吃饭了没?   消息发送过去,她拿着水杯起身去接热水,中间郝玥打了个电话过来问她什么时候回宿舍。   待回到位置,邵劲的头像还亮着,却一直没回话。   温曦猜想或许他正有事,便收拾东西准备先离开。   这时,消息栏里突然弹出一条提示:您的好友邵劲发布了一张照片。   点进去一看,温曦却讶异了下。   照片里的邵劲穿着一身篮球服,正撩起衣摆做擦汗的动作,大概是突然被人叫住,下意识抬头望向镜头的方向。   照片定格在这一瞬间,而他的右侧站着一名女孩,满脸灿烂的笑意,正对着镜头比“耶”。   女孩长得甜美可爱,站在英挺的邵劲身旁,宛如一对青春逼人的小情侣。   温曦神情有一丝怔忡。   但很快,她回过神,面色平静合上电脑,收拾东西离开图书馆。   网吧里。   邵劲从洗手间出来,回到自己的机位,发现旁边原本空着的位置上坐了个人。   但他仿若无视,连多的眼神也没给一个。   程筱筱咬咬唇,撇开心头的失落,细声轻喊:“邵劲……”   声音未落,就见对方倏然扭头看向自己。   她先是面色一喜,然而余光在瞥见他面前的电脑屏幕时,神情瞬间变了变。   邵劲盯着程筱筱心虚的模样,目光冷冷。转回头,他直接点进相册管理界面,将那张被抓拍的照片毫不留情删除。   看着他的操作,程筱筱郁闷又不敢言。   是她趁邵劲去洗手间时偷偷点开他的Q·Q,上传了那张照片。   还顺便看到了他的聊天记录。   想到那个给邵劲留言的Q·Q号,语气熟稔亲热,程筱筱心里十分、极其、非常不是滋味。   邵劲瞧见相册浏览记录里有温曦的Q·Q名,眉头拧起。   关机、起身、结账,他头也不回大步走出网吧。   程筱筱急急跟在他后面。   “邵劲……邵劲……”   “邵劲!”   冲上去一把拽住他,程筱筱满脸委屈,“我喊你那么多声,你怎么理都不理?”   抽出自己的胳膊,邵劲漠然抬脚绕过她。   “……”程筱筱咬咬牙,不甘心地继续追上去。   “那个给你留言的女生是谁?和你什么关系?她干嘛那么关心你?”眼见邵劲不理会自己,她骄纵的脾气再也绷不住,干脆一股脑将心头的酸意倒了出来。   自从知道邵劲每周六都会出校,程筱筱想尽办法打听他的行踪,终于问到他去了哪家网吧。   然而却发现邵劲似乎和一个女生关系不一般。   “她比你大吧?我看她的简介上写的是‘大学生’,那么老还来勾引你,真不要脸……”   她越说越离谱,只顾着发泄不满,没料到前方的人陡然顿住脚步。   邵劲一言不发盯着她,须臾后,缓缓迈脚走过去。   站定在程筱筱的面前,他微微俯下身靠近,一双黑眸紧锁着她,冰冷的嗓音一字一顿:   “道、歉。”   扑面而来的压迫感令程筱筱浑身僵硬难以动弹,她瞪着眼前放大数倍的冷峻面容,脑子里却没法产生任何旖旎的念头。   邵劲一向是又冷又酷的,但那只会让女生们趋之若鹜,可此时此刻——   他浑身充斥的戾气与冷冽,如密密的网一般罩向程筱筱,令她瑟缩喘不过气来。   “……对……对不起……”   待她结结巴巴从喉咙里挤出声音,邵劲才面无表情直起身,无任何多余的话和眼神,径自离开,留下身后的女生“哇”一下大哭出声。   **   洗完澡,温曦擦着头走出卫生间。   郝玥趴在床上边啃苹果边看小说,见她出来便顺口道:“你手机都快被电话打爆了。”   温曦一愣,走到书桌旁拿起手机。   是个陌生的座机号码。   “谁啊?”郝玥好奇地从帘子后头探出脑袋。   温曦摇摇头,“不知道。”   拨通回去,却没人接。   “可能是打错了吧。”她放下手机,猜测道。   郝玥趴在床上晃着两只脚,眼珠一转,笑嘻嘻道:“那也不一定,万一是哪个暗恋你的……嘿嘿!”   温曦对她整天满脑子天马行空无语,起了逗她的念头,于是不动声色说道:“是个座机号码,看起来还有点眼熟,会不会是上次你去面试留错成我的号了?”   啃苹果的动作一顿,郝玥唰地坐起来,“我去,不会吧……”   她开始皱眉仔细回想。   应该没有啊……那天她填表的时候,还特意检查了有没有写错……   怀疑的眼神瞪向床下的人,却见对方一脸淡定拿着吹风机开始吹头发。   郝玥又有点摇摆不定,正当她三两下爬下床准备亲眼证实一下时,温曦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还是那个号码。   “喂,你好?”   电话那边传来一秒的静默,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温曦耳中——   “是我。”   “邵劲?”   温曦诧异出声。   她下意识地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已是晚上八点四十。   “这么晚了你怎么会打电话……你在外面?”放松的身姿瞬间绷直,温曦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你们学校不是要求七点半必须归宿吗?你怎么还会在外面?发生什么了?”   她语气担心而紧张。   “我没事,”邵劲低声安抚,“你别担心。”   温曦紧皱的眉头不松,“那你怎么……”   电话里又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我吃了饭的。”   蓦地,对面冒出这样一句。   这没头没脑的话令温曦一时反应不过来,她眨了眨眼正欲开口,又听少年轻咳一下,似有些犹豫却极为认真地开口——   “……那张照片不是我发的。”   “啊……是吗?”脸上紧张的神情褪去,温曦神色微柔,“照片上的女孩子很可爱。”   “温曦,”邵劲低沉唤她的名字,“我和她没关系。”   斩钉截铁的声音传入耳中,温曦眼睫轻颤。她抿了抿唇瓣,柔声道:“我猜那个女孩喜欢你,对吗?”   “和我没关系。”邵劲生硬的声音传来。   温曦唇角淡淡扬起,“看来我家邵劲还没遇到有缘的女孩子。”   这话落下,电话那边一阵静默。   过了一会儿,才听到邵劲低低出声:“有。”   他音量压得极低,又因为阳台上传来郝玥洗手的水声,温曦一时没听得分明。   但此时郝玥桌上设置的新剧开播的闹钟叮叮咚咚响起,提示时间已近九点。   担心邵劲回去晚了被批评,温曦便让他赶快回学校,并嘱咐以后别这么晚在外面逗留;又提醒他天冷加衣,注意别感冒。   挂掉电话,她抬眸便见郝玥倚着阳台门,一脸揶揄瞧着自己。   “我说,这位‘弟弟’——”郝玥拖长声音,“连有女生喜欢自己这种事都要和你解释,是不是有点过了啊?”   而温曦,对这位弟弟也真够上心,天黑怕丢、天冷怕冻,听得她牙酸。   大约是自己和邵劲曾一同经历过一些事,所以才比较在意关心彼此。   温曦如是道。   郝玥挑眉。   她曾好奇他们是怎样认识的,温曦只是回答曾经在她困囿黑暗时,是邵劲握紧她的手将她自困境中拉出。   怎样的困境,才会让温曦在回答时,神情间带了一丝黯然。   又是怎样的援手,才会让温曦提到邵劲时,神情中总是隐着一抹心疼。   郝玥不得其解。   但温曦不愿提及,她也不会刨根问底。   呼呼的吹风声回荡在宿舍内,面容清丽白皙的女孩一头乌黑长发随风飞舞,恬静的神色衬得她的眉眼越发柔和。   郝玥觉得自己要是个男的,也一定会喜欢上她。   见温曦吹干头发放下吹风机,她伸手过去搂住她的肩将头靠上去,感叹道:“怎么办,亲爱的?我发现自己快爱上你了~”   温曦笑出声,捏捏她脸颊,“你最爱的不是你的‘哥哥’和‘弟弟’吗?”   提及自己本命,郝玥立即像打了鸡血,瞬间跳起来——   “糟!”   她忘了时间!   “啊啊啊!‘哥哥’、‘弟弟’等我!”   瞧着她火速冲回书桌前打开电脑,双眼冒星星地开始追剧,温曦轻笑摇头。目光投向书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她走过去打开,登陆Q·Q给邵劲留言。   ——邵劲,今年寒假和我一起回家过年吧。    第21章   放假那天,温曦收拾好行李,郝玥送她到校门外。   昨夜下了一整夜的雪,整个鹿城银装素裹,宛如一片冰雪世界。   两人戴着帽子、围巾、手套,裹着厚厚的羽绒服,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雪地里。   厚厚的积雪阻碍了行李箱的拖行,她俩只好抬着箱子往前走。   这个时候郝玥家住在本地的优势体现得淋漓尽致,完全没有大雪天赶火车的奔波劳碌。   “照我说……呼……那天季卿白说送你……呼……你就该答应……”郝玥喘着粗气说道。   哪用像现在这样麻烦?   温曦摇头,口中呵出的白茫茫雾气飘散在冰冷的空气中。   季卿白是好意,但她不愿麻烦人家,再说……   郝玥看她脸色,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有什么好误会的?”她干脆站住脚,盯着温曦一本正经道,“季卿白对你有好感,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既然这样,我觉得你完全可以试着和他接触接触啊!”   温曦无奈地跟着停下,被围巾包住大半的脸上,一双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眸注视着郝玥,“季师兄很好,但——”   她眼睫微颤,眸光似乎在一瞬间因想到什么而恍惚了下。   “季师兄很好,但真的只是很好的师兄。”   和缓的嗓音落下,她便不再多言,正准备继续往前走,却见郝玥一脸古怪望向自己身后。   一个颀长的身影踏着雪走上前来。   温曦抬眸对上季卿白的目光。   “我想了想,这么大的雪还是来看看你们需要帮忙吗?”季卿白温和淡笑。   接收到郝玥悄悄递来的“你惨了”的眼神,温曦神情染上些许尴尬。   “谢谢师兄,不麻烦……”   她婉拒的话还未说完,只见季卿白上前从她们手中拎起行李箱,温声说:“今天积雪堵路,很多大巴车都停运了。我刚好准备送一个同学去火车站,你也可以一起顺路。”   这话既没刻意的意思,也不会令温曦为难。   于是郝玥心思一转,双手将温曦朝季卿白推近两步,笑眯眯道:“那我家温曦就麻烦季师兄顺带送送啦。”   说完,她在温曦耳边压低声说了句:“去吧,不就是搭个顺风车,没事儿!”   温曦暗暗叹气,抬眸看向季卿白,微微颔首,“那就麻烦师兄了。”   **   车子一路行驶。   温曦坐在后座,前方是开车的季卿白和他的同学。   车窗外道路两旁有环卫工人正在奋力清扫着积雪,沿路大巴车几乎不见踪迹,温曦知道季卿白并未说错。   如果她执意去坐大巴车,恐怕真的会错过火车。   她惯常随遇而安,此时便也不再纠结,放松下来侧首欣赏着窗外。   一排排快速倒退的白杨树从眼前闪过,冰寒天气下,白雪覆盖了枝头,却压不弯它们的脊梁,依然在风雪中傲然挺立。   温曦眼前浮现出一个同样挺拔而傲骨的身影。   邵劲没有答应和她一起回家。   他没有解释理由,但温曦心里其实隐隐知道。   因为自小的经历和姐姐的遭遇,令邵劲性格隐忍而孤骜,他内心封闭,不愿轻易示人。   他不愿被可怜,更不愿去贪恋不属于自己的团圆温馨。   可邵劲不知道,温曦的家中早在一年前就给他备好了一间房,温曦的父母早在心里将他当成自己的孩子。   不仅仅是因为当初他救了温曦,更是因为他们真心想给这个经历太多孤苦的少年一个家。   温曦从未向邵劲提及。   因为她明白,倘若处理得不妥善,只会让本就孤傲的邵劲误会和回避。   这也是她没有继续劝说他一起回去的原因。   温曦凝视着窗外出神,没注意到季卿白透过后视镜在看自己。   坐在副驾驶位的人打量着他脸上的神情,悄悄凑过去低声道:“你小子惨了,这是坠入爱河了。”   谁知季卿白嘴角竟扯出一丝苦笑,霎时惊到身旁的人。   对方瞪着他,用难以置信的语气问道:“你小子该不会被拒绝了吧?!”   或许是太过震惊,他嗓门没收住,连后座的温曦都被吸引了看过来。   季卿白警告地看他一眼,从后视镜中看向温曦,说:“马上就到了。”   温曦点点头,“辛苦师兄了。”   到达火车站外,副驾驶的男生知趣地先走一步,临走前还给季卿白使眼色。   温曦从后备箱取下行李,向季卿白道谢。   季卿白并未执意相送,他尊重温曦的想法。   两人立于车前,他如一个普通好友般嘱咐温曦路上注意安全,到家报个平安。   见她似有踌躇,季卿白温声道:“你不必因我有什么顾虑,凡事由心就好。”   温曦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回应什么。最终她笑靥微扬,将歉意的话换成了衷心的道谢:   “谢谢你,师兄。”   季卿白摇摇头,神情故作无奈,“你要是这样客气,我倒真的会伤心了。”   语罢,他蓦地伸手轻揉了下她的发顶,只一下便很快收回,动作克制而分寸。   “时间不早了,进去吧。”   “嗯。”   温曦点点头与他道别,拖着行李箱朝站内走去。   **   临近春运,火车站里人头攒动、喧嚣嘈杂,连个落脚的地方都难找。   温曦好不容易挤到一个角落,将行李箱靠着墙边,坐在上面重重吁了一口气。   她头发有些凌乱,鼻尖上冒着一层薄汗,连身上的羽绒服都不知道从哪里被刮出一条口子。   不过好歹是挤进了候车厅,她看了下时间,距离检票还有半个小时。   点开手机Q·Q,温曦看着邵劲依然是灰色离线状态的头像,眉心蹙起。   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十天前邵劲回复不随她回去的界面,之后她陆续留过言,但他一次都没再回复。   原以为是因为期末学习紧张没有时间上网,但直到今日邵劲还没联系自己,温曦心里开始隐隐有些担忧。   邵劲是知道她要走的,不可能到现在还不联系她。   温曦手机通讯录里只有邵劲学校宿管办公室的座机号码,那是以防有急事存下的。   如今她着实担心,思忖过后,便决定拨个电话过去问问。   候车大厅内声音喧闹,广播里正高声播报着什么;旁边的一个小女孩在哇哇大哭,嗓音尖利穿透耳膜。   温曦捂住一边耳朵,努力分辨手机里的声音,但一直是嘟嘟声,无人接听。   这时,随着身旁小女孩的哭闹声低了些许,广播里重复在喊的一个名字钻入她耳中。   “请前往南省的旅客温曦速到大厅口,您的朋友邵劲正在找您——”   “请前往南省的旅客温曦速到大厅口,您的朋友邵劲正在找您——”   温曦猛地一下站起身。   她不置信地瞠圆眼眸,瞪着广播方向仔细辨听,在确认后的一瞬间,飞快挂掉手中电话,一把拽起行李箱朝候车大厅门口奔去。   拥挤的人群堵得水泄不通,温曦一边高喊着“麻烦让让”,一边用尽所有力气逆着人流而行。   她艰难地往前挤着,即便踮起脚尖也只能看到密密麻麻的人头,根本望不见大厅门。   正当她焦急万分时,前方不远处却起了一阵骚动,抱怨声此起彼伏。不过片刻,一个熟悉的身影拨开拥堵的人群挤了出来,闯进温曦眼中。   她缓缓睁大眸,望着那个身影急切而焦灼地左右四顾,直到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第22章   隔着熙攘喧闹的人群,邵劲转头的一瞬间看到了那个驻足的纤瘦身影。   他脸上神情骤然一松,抬腿奔了过去。   微喘着停在温曦面前,瞧着她头发凌乱略显狼狈的模样,邵劲眉头微拧,接过行李箱,拉着她的手腕穿过人群,向人流没那么密集的地方走去。   他的掌心滚烫,碰触到温曦的皮肤,登时令她心头一紧。   来到饮水区旁的角落,邵劲挡在温曦面前,用身体为她与往来不断的人流隔开了一个空间。   “邵劲……你怎么进来的?”温曦抬眸望着眼前的少年。   “我买了张站台票。”邵劲回答。   候车大厅不允许送人进入,除非购买站台票。   他这一开口,却令温曦一下子变了脸色。   方才就察觉他体温有些过高,此刻一出声,嗓子嘶哑如砂石磨砺,还带着浓浓的鼻音。再看他挂满汗水的面容上两颊泛着异样红晕,温曦忙伸手去探他的额头。   邵劲后退一步,躲开她的手。   “……我没事。”   温曦怎会相信,“你声音都哑成这样——”   不顾他躲闪,她执意用手心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   寒冬腊月,手还未贴近他的皮肤,便能感觉到灼灼热气传来。   “我没事……咳咳……”邵劲掩唇压下咳嗽,哑声道,“回去睡一觉就好。”   “吃了药没有?”温曦担心之色溢于言表。   邵劲避而不答,将手中提的袋子递给她。   满满一袋面包、饼干、牛奶、矿泉水等,甚至还有一包冒着热气的糖炒栗子。   温曦很喜欢吃板栗。   “东西带在路上吃,自己注意安全……”   看着手中的东西,再听他用沙哑的声音低低叮嘱,温曦忍不住叹气:“生病怎么还跑来?天这么冷,加重了怎么办?”   从容城到鹿城至少需要半天时间,他一定是一早就出发,而现在又正是期末最紧张的时候……   想到这儿,温曦心头揪紧。   邵劲的确是向老师请了一天假,理由是去看病,但却直接赶来鹿城。   见温曦神色忧忡,他喉头微动,低声宽慰:“我没什么……你别担心。”   这时,广播响起,提醒前往南省的旅客准备开始检票。   候车厅内顿时更加喧嚣,陆陆续续有人往检票口涌去。   邵劲弯腰提起行李箱,“我送你过去。”   说完,伸手牵住温曦,走前一步帮她开路。   拥挤的人群中,少年宽阔的背影仿若坚固的堡垒,矗立在前抵御着外界的侵扰;又似一把锋利的宝剑,为身后之人冲锋在前披荆斩棘。   感受着他掌心滚烫的温度,温曦走了几步毅然停住——   注视着回头看来的邵劲,她握紧他的手,倏然朝反方向转身,“走,我陪你去医院!”   **   或许是先前出汗吹了凉风,在打车去医院的路上,邵劲身上温度已烫得吓人。他仰头闭目靠着椅背,眉心拧成一道“川”字,双手虚握成拳置于腿上。   温曦小声让司机师傅开快一点。   “姑娘,可不敢再快了,雪天路滑,安全第一!”师傅摇头。   扭头看了眼身旁面色苍白、两颊却烧得通红的邵劲,温曦咬咬唇,弯腰从脚边的袋子里取出一瓶矿泉水。   将水倒在纸巾上,她轻轻敷上邵劲的额头。   邵劲睁开沉重的眼皮。   见他看过来,温曦语气轻缓:“坚持一会儿,快到了。”   邵劲抬起一只手背搭在眼皮上,半晌,低哑“嗯”了声。   温曦又打湿一张纸巾,用来擦拭他的掌心、耳后和颈侧。她动作轻缓,却令邵劲身体微微一颤。   “凉吗?”   温曦以为是水太冰,于是执起他的手,边搓边呼出几口热气。   高烧令邵劲身体处于敏感状态,那温热的气息拂过掌心,仿佛有一根电流直通心脏,炸出一片火花。   他嚯地放下搭在眼上的手,整个身体绷成一条直线,抽回了胳膊。   温曦两手顿在半空,不明所以看着他,“怎么了?”   掌心似传来隐隐酥麻,邵劲五指收紧成拳,避开她的视线用另一只手接过纸巾,哑声道:“……我自己来。”   然而湿润的纸巾却在他的用力下,直接破掉。   温曦摇头,从他手里抽出纸,温声说:“还是我来吧。”   她轻轻替邵劲擦着耳后和颈侧,却不想越擦他皮肤越烫,甚至从整个耳朵到颈部一片红潮。   温曦吓到,连忙喊司机师傅尽量开快点。   终于,十分钟后出租车停在了医院门口。   挂号、缴费、就诊,直到医生诊断邵劲只是病毒性流感而无大碍时,温曦松下一口气。但随即她又皱眉,将他体温陡升、皮肤大片泛红的情况告知医生。   医生听后又仔细检查了下,但见她提及的部位已无异样,便表示可能是高烧引起的皮下毛细血管扩张,没有太大关系,让他们回去留意观察就是。   邵劲微微垂下眼,神情似有些不自然。   温曦这才算是将悬着的心放了回去。   由于病情已经拖了几日,医生要求邵劲输液,才能尽快消炎退烧。   最近流感爆发,医院门诊输液室好多挂着点滴的病人,几乎没有空位,邵劲只能坐在走廊的休息椅上。   天气严寒,温曦怕输液时会冷,便从行李箱里翻出自己的长羽绒服披在他身上,又拿出杯子想去接热水。   邵劲拉住她的胳膊,摇头表示自己不冷,让她坐下休息。   挨到座椅的那一刻,温曦只觉疲惫感席卷而来。   赶火车本就是累人的事,加之她方才紧张了一路,后又在医院楼上楼下来回跑,此时竟困乏得睁不开眼。   瞧着她努力强撑的模样,邵劲压下眸底翻涌的情绪,手指蜷了又蜷后,终是轻轻揽住她靠向自己。   “困了就睡会儿。”   温曦摇头,挣扎着想坐直,却被他制止。   “睡吧。”邵劲凝视着她疲倦的面色,沙哑着声劝道。   眼皮仿佛有千斤重,温曦实在抵不住困意,于是强撑一丝清醒,指了指输液瓶,说:“一会儿换药叫我……”   邵劲点点头。   温曦心弦一松,歪头靠着他的肩膀沉沉睡去。   **   待到再醒来时,竟已是暮色四合。   温曦揉了揉眉心,略有些迷蒙地坐直身体。羽绒服从身上滑落,她扭头看向身旁,不见邵劲。   她起身张望四周,此时门诊较白天时已冷清了许多,输液的人也只剩零星几个。   正准备去护士站询问,便见邵劲从走廊拐角走出。   见她醒了,他快步走过来。   “喝点热水。”邵劲将手中的水杯递给她。   温曦伸手摸了摸他额头,感觉终热度于退去,这才放下心来,接过杯子喝了好几口。   温水缓解了才睡醒的干渴,她双手捧着水杯,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你怎么没喊我?”   明明邵劲才是生病需要照顾的那个,她却在一旁呼呼大睡,连他什么时候输完液都不知道。   “有护士。”邵劲答道,“你累了多休息会儿。”   拾起长椅上的羽绒服,他仔细叠好放回温曦的行李箱,转眸看向她,“去吃饭吧?”   折腾了大半天,温曦早已饿了。   她点点头,想了想说,“我记得附近有家粥店还不错,你生病要吃清淡些。”   邵劲随她安排。   步行不到十分钟便到了那家粥店。   不大的店面整洁干净,推门而入一股温暖驱散身上寒意,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粥香,抚慰着寻觅而来的饥肠辘辘的食客。   点完餐,温曦将医生开的药按医嘱分出一份放在旁边,叮嘱邵劲饭后记得吃。   看着邵劲略有好转的脸色,她这才皱起眉头出声责备,让他今后要爱惜自己的身体。   面对她一脸严肃,邵劲面上神情却隐隐有一丝柔和,静静听她念叨完,他唇角微抿,点头说“好”。   生病令他瘦了好些,面庞看起来愈发棱角分明,一双墨黑的眼眸此时在暖光的衬托下,深邃明亮如夜晚倒映在海面的星空。   海的深处浪涛涌动。   思及温曦今日延误了火车,邵劲问她有什么打算。   温曦思忖道:“火车票肯定已经不好买了,看看明天能不能买到机票吧。”   邵劲听后若有所思。   吃完饭,两人又商量接下来怎么办。   温曦可以回学校宿舍,但邵劲是回不了容城了,最后一班车已错过。   今日出来得急,他没带身份证也无法住旅馆,于是便打算找家24小时便利店之类的将就一晚。   “不好好休息,病怎么能好?”温曦不同意。   她蓦然思及一人。   当听完她的请求,手机那头的季卿白欣然同意。   于是温曦便带邵劲回了学校,刚下车,就看到等候在校门外的季卿白。   “师兄,不好意思……又要麻烦你!”温曦一脸歉意。   “不过是提供一处睡觉的地方,哪里算得上麻烦?”季卿白和煦一笑,“宿舍里现在只剩我,我倒高兴今晚不用冷冷清清了。”   明白他是好意宽慰,温曦面露感激,“谢谢师兄。”   柔和的眸光落在她脸上,季卿白打趣道:“你再这样客气,我是不是该考虑收住宿费了?”   温曦扬唇轻笑出声。   清寒夜色中,皑皑雪地里,他们并肩站在一起,男的清隽温雅、女的娟丽柔静,交谈中彼此相视而笑,是一副极为赏心悦目的画面。   几米开外,邵劲提着行李箱静静驻足。   季卿白抬眸与他视线相撞。   温曦回头见邵劲立那儿不动,于是过去拉着他走上前,向二人互相介绍。   “你好,打扰了。”邵劲淡淡颔首。   “你好,我是你姐姐同系的学长。”季卿白微笑,“今晚委屈你睡我的床,有任何需要帮忙的都可以告诉我。”   他话语温和有礼,却不生疏假意,换成任何人听了都会倍增好感。   只是不包括邵劲。   三人一路来到男生宿舍楼下。   “师兄,邵劲今晚就拜托你了。”温曦再次向季卿白道谢,“明早我来接他。”   转头将手中装药的袋子交给邵劲,她叮嘱道:“睡前记得再吃一道药,多喝些水。”   天空又开始飘起了雪,晶莹的雪花落在他额头,温曦怕他再受凉,于是伸手轻轻替他拂去。   邵劲眸光微柔。   正当温曦准备离开,季卿白叫住她,快步跑到宿管办公室借了一把伞。   温曦接过伞,扬唇道谢。   望着她撑伞离去的背影逐渐变为一个小点,季卿白回头对敛眸静默的少年温和道:“走吧,上去”。   邵劲神色淡淡,点了下头,随在他身后步进宿舍大楼。   作者有话说:   抱住路过的小可爱,如果喜欢邵小狼狗和温小姐姐,请多支持哟~ 第23章   又是一夜纷纷扬扬的雪。   一大早,温曦便起了床,洗漱好后,匆匆来到男生宿舍楼下。   季卿白却告诉她,邵劲天刚亮就离开了。   温曦愣住。   “他说出去有事。”季卿白道,“我见时间还早,便没打电话给你。”   温曦眉心微拧。   那么早邵劲会去哪里……   季卿白安抚道:“别担心,你弟弟他性格沉稳,做事应该也有分寸,或许一会儿就回来了。”   顿了顿,他又道:“我先陪你去吃早饭吧。”   两人一同往食堂走的路上,温曦问道:“师兄怎么还不回家呢?”   “有个专项课题的研究没完,恐怕要春节前才能回去了。”   “师兄下学期就要实习了吗?”   季卿白点头,“可能到时候留在学校的时间不会太多了。”   他与几名好友有创业的计划,打算利用实习的机会积累一下经验。   “小曦,你……”话到嘴边,他却又踌躇了下,最后摇摇头,“没什么。”   季卿白欲言又止的模样令温曦感觉出什么,她抬起清澈的眸子望向他,“师兄,我们这些学弟学妹都以你为榜样,加油!”   季卿白抿唇沉默了一瞬,点点头和煦笑了笑,“好,我会加油。”   鹿城大学食堂的香菇肉丁包是出了名的皮薄馅多味道好,吃完早饭,温曦打包了四个。   快走回女生宿舍时,远远便看见邵劲等在楼下。   一旁的季卿白脚步顿住,看着温曦从身边匆匆小跑过去的背影,静默片刻后转身离开。   温曦打量着邵劲的面色,见比昨日好了许多,放下心来。   她拿出捂在怀里的食品袋递给他,“吃早饭没有?我给你打包了包子,趁热吃。”   接过还热乎乎的包子,邵劲拿出一个咬了一大口。   “好吃吗?”温曦弯起眼眸。   邵劲点头。   “一大早你去哪儿了?”   邵劲咽下口中的包子,回道:“我去了网吧。”   “网吧?”温曦有些诧异。   “我帮你订了下午两点的机票。”   乍听到邵劲的话,温曦先是愕然,继而立马拿出手机登陆票务查询系统。看到页面上显示的订票信息,她神情一时变得很严肃。   春运期间从鹿城直达南省的机票价格高达一千多元。   温曦有些生气。   “为什么不先告诉我一声?这么贵的机票,你还是个学生,怎么能乱花钱?”   她少有这样情绪激动的时候,此刻正言厉色,是真急了。   看着她又气又急的模样,邵劲掀了掀唇角,伸手安抚般摸了摸她的头,低沉着声道:“你不总是对别人说我是你弟弟?那弟弟给姐姐花钱,就不算乱花。”   温曦怔忡在那里。   少年的手掌很暖和,不似昨日滚烫,亲昵的触碰下,仿佛有暖流一直从他的掌心蔓延到了心口。   邵劲很少笑,但只要真心笑起来,右颊便会出现一个若隐若现的酒窝,令冷峻的面容如山涧雪融,暖意乍现。   那些原本一时间充斥温曦心头的焦急与恼意,就这样消弭在了邵劲轻浅而微暖的笑容中。   “……”沉默须臾后,温曦思索问道,“你用的是奖学金对不对?”   邵劲没有否认。   点开自己的手机银行,温曦询问他的银行卡号。   邵劲淡淡开口:“我不想说。”   温曦一时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邵劲,你把钱都拿来帮我买机票,自己的生活怎么办?”她定定望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我怎么能因为自己的原因让你受苦?”   “受苦?”   邵劲微挑眉。   他并未多解释,只是眸光柔和看着她,摇摇头,“不会。”   温曦语结。她深深叹了口气,终于妥协——   “包子要凉了,快吃吧,吃完我送你去坐车。”   邵劲原本只请了一天假,今天赶回容城又会耽误半日,温曦担心他被老师批评,于是想以姐姐的身份向老师打电话解释。   可邵劲却仿若不在意。   “你就这么喜欢当人的姐姐?”   他蓦地问了一句后,却没等温曦回答,自行转身离开。   他话问得很平静,表情也没有一丝波澜,但去车站的一路上却神色淡淡不怎么开口。   直到登上大巴前,邵劲才深深看了眼温曦,道:“到家报个平安。”   温曦点点头。   “春节记得帮我给罗警官问个好。”她微笑挥挥手,“春天见!”   春天见。   **   罗远峰春节是最忙的,每天值守备勤,几乎连落家的时候都没有。   因为顾不了家,妻子几年前和他离了婚,两人没有孩子,孤家寡人的罗远峰干脆逢年过节就主动帮同事值班,让他们回去和家里人团聚。   他现在算是邵劲的监护人,只是那孩子性格孤冷,一直以来都寄宿在学校,假节日几乎从没回过他家。   罗远峰给予邵劲完全的自由,他太清楚这个少年的心性,冷静自制、持重内敛,不过十来岁的年纪,却沉稳缜密远超一些成年人。   他心里直觉这是一个干刑警的好苗子。   今年春节罗远峰依然忙碌,大年三十与邵劲通了个电话,嘱咐了几句,得知温曦向他问好,脑海里很快浮现出一个漂亮文静的小姑娘模样。   作为一个老刑警,观察力和洞悉力是极为敏锐的,于是他朗笑着让邵劲有空带温曦回来吃个饭。   邵劲先是静默了两秒,而后稳重地“嗯”了一声。   挂掉电话,邵劲向值班老师道谢后,离开宿管办公室回到楼上宿舍。   宿舍里冷清清的空无一人,同学们都回家过年了。   邵劲一个人看书、学习、刷题,时间不知不觉已接近零点。   不远处的教职工家属区隐隐约约传来春晚喜庆的乐曲,还有人们幸福开怀的欢笑声。   随着主持人倒数的喊声,外面开始有噼里啪啦的鞭炮炸响,先是几家、然后更多,最后整座城市都在烟花与爆竹的山呼海啸中迎接新年的到来。   邵劲推开阳台的门走出去。   漫天都是绚烂的烟花,簇簇绽放,几乎将整片夜空都映成五彩缤纷;那红彤彤的鞭炮声震耳欲聋,闪烁的火花、飞扬的红纸将覆盖在天地间的雪映衬得更加洁白。   邵劲望着远处家家户户宛如繁星闪烁的灯笼,想起小时候与阿姐一起过年的场景。   那时候他们买不起灯笼,阿姐就将自己唯一的一条红裙拆掉,亲手糊了两只布灯笼挂在门口。望着那两只红彤彤的灯笼,阿姐搂着他,温柔笑说以后咱家每年过年都挂上它们。   然而,不等那两只红灯笼挂到褪色,他便失去了阿姐。   从此于邵劲,再也没有家可言。   他何尝不懂温曦让他一同回家的意思?   可那终不是他的家。   邵劲双肘抵着栏杆,深邃的黑眸眺望着南边的方向。   下午他去了一趟网吧,看到温曦给他发来很多照片,全是她亲手拍的家乡大街小巷的年味,那样充满南方细腻雅致意味的新年,是邵劲从未体验过的。   ——邵劲,新年快乐!新的一年每天都要开开心心哦!   留言的后面,是温曦头戴红色兔耳毛线帽、笑得格外开怀的大头照,一双明亮的瞳眸里盛满了烟火般绚烂的光彩。   想起她灿烂的笑颜,邵劲不自觉扬起了唇角。   随着时间渐晚,响彻城市的喧嚣终于趋于落幕。   校园里又渐渐安静下来。   正当邵劲准备回屋,楼下忽然响起了咯吱咯吱踏雪而来的脚步声,有些急促。接着,他的名字被大声呼喊而出——   **   程筱筱抱着保温桶,又急又冷地在原地跺脚转圈,不时抬眼朝男生宿舍门口张望。直到邵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神情一下子变得雀跃。   “邵劲!”程筱筱奔到邵劲跟前,笑眯眯地大声说出祝福,“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邵劲点点头回应。   他难得没有冷若冰霜的模样,令程筱筱霎时喜悦溢满整张脸,睫毛忽闪忽闪,差点就要开心地原地飞起。   “我知道你没回家,特意给你送了饺子来!”将手中的保温桶递过去,她自豪地强调,“是我妈妈亲手包的哦,可好吃了!”   邵劲却没有接。   “谢谢,我已经吃过饭,不用了。”   “真的很好吃,你拿去尝尝嘛!”程筱筱睁大眼眸极力劝说,“大年三十晚上得吃饺子,你自己在宿舍又没人给你做。我特意送来的,还热乎着,你闻,可香了!”   说着,就要打开保温桶。   邵劲伸手拦住。   程筱筱趁机将保温桶塞到他手里。   见邵劲似有不豫,她忙说:“你就看在我偷偷跑出来的份上收下吧,不然、不然……”   她撇撇嘴,一副他要是不接、自己能立马哭给他看的模样。   邵劲眉心拧紧。   “我就当你收下了啊!”程筱筱转脸甜甜一笑,冲他挥挥手,“回去赶紧趁热吃哦!我先走了,不然被我妈发现就惨了!”   “等一下。”   忽然,邵劲叫住着急开溜的她。   “我送你。”   程筱筱愕然张大嘴,幸福来得太突然,她差点激动地尖叫出声——   邵劲将程筱筱送到了一街之隔的教职工家属区外。   夜色已深,哪怕周围楼房仍有亮灯的人家,整条街道也已是阒静一片。   “以后不要太晚出门,不安全。”   将人送回、留下忠告,邵劲把保温桶放在离程筱筱一步之远的地上,然后转身便走。   程筱筱满心欢喜一秒跌落谷底。   她慌忙追上去。   “邵劲——”   她一口气跑上前张开双臂拦住人,脸庞涨得通红,“你就非要这样对我吗?”   委屈与难过一起涌上心头,程筱筱红了眼眶,“我知道你下学期就要跳级到高三,我舍不得你……可是、可是我怕你烦,都不敢来问你……”   担心大过年的他一个人在宿舍孤单,特意送来饺子……谁知他根本不领情……   想到自己的心意就这么被无视,她咬紧腮帮,哭兮兮地瞪着眼前的人。   邵劲抿紧唇,丢下一句“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绕过程筱筱径自离开。 第24章   寒假的最后一周,邵劲拿到了打工所得的两千五百元工资。   拳击馆的老板很欣赏他,让他以后有空常去,当陪练也好、纯切磋也好,他的拳击馆欢迎他这样身手好又肯学的年轻人。   邵劲用这笔钱买了一部手机。   将熟记于心的号码输入通讯录,他又下载微信注册了账号,向温曦发出好友申请。   不一会儿,叮咚的提示音响起。   ——温暖的阳光:邵劲?   ——劲:嗯。   ——温暖的阳光:你什么时候买的手机?   ——劲:刚刚。   ——温暖的阳光:……   看着那排省略号,邵劲唇角微勾,很快回复了一句话。   ——劲:寒假打工挣的钱,放心,不会受苦。   ——温暖的阳光:瞪眼.jpg   ——温暖的阳光:这样也好,以后联系也方便了。我下周回鹿城,到时候来找你。   又说了几句后,温曦准备陪父母出门,于是两人结束了聊天。   走出商场,邵劲准备坐公交车回学校。   今日天气很好,浅浅的阳光铺洒大地,积雪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给寒冬季节带来一丝微薄的暖意。   邵劲不徐不疾走着。   道路两旁种植着常青树木,阳光穿过枝叶洒落一地斑驳,他从旁而过,望着那穿透枝与枝、叶与叶之间的淡金光芒,面色淡然却眼底微柔。   温暖的阳光。   曦。   于邵劲而言,温曦就是他的那束光。   快走到公交站台时,邵劲站住脚步回过身。   躲在电线杆后的程筱筱急忙缩回头,过了一会儿,悄悄地、小心翼翼地探出两只眼睛。   邵劲面无表情看着她。   自知暴露,程筱筱慢腾腾地从电线杆后面走出来。   “我没故意跟着你……”她撇撇嘴,小声辩解,“我就是刚好在街上看到你,又刚好要坐公交车回家而已……”   随着话音越来越小,最后她赌气般跺了跺脚,抿紧嘴瞪着他。   邵劲一言不发转回身,走了几步来到公交站牌下。   他身形越发颀长,站在等车的人中很是显眼。   程筱筱盯着他冷漠的侧颜,沮丧之余心头反而生出一股倔劲,于是甩开胳膊就要大步走过去,却没想到身旁横插出两个人。   “哎哟!”   “对不起——”撞到人的程筱筱连忙道歉。   这时,公交车已快驶到站,她心下一急,又匆匆丢下一句“不好意思”,便绕过对方要走。   “欸……小妹妹撞到人就想跑呀?”   一个染着满头金发、流里流气的社会青年伸手拦住她。   程筱筱这才看清自己撞到的是什么人。   她脸色变了变,有些慌乱地后退两步,“你想干嘛?我已经道歉了!”   对方上下打量了她几下,对身旁的另一人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堵住她。   “小妹妹,道歉要拿出诚意来,”金发青年一脸不怀好意地笑,“陪哥哥吃顿饭、唱个歌什么的呗!”   眼见他走近并朝自己伸出胳膊,程筱筱吓得腿脚发软,下意识闭紧了眼惊叫出声。   然而尖叫才刚溢出喉咙,另一道惨叫就盖过了她的声音——   只见邵劲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抓住金发青年的手腕,用力一捏,对方立时“啊啊啊”痛叫起来。另一人想上前帮忙,被他目光一扫,竟一下子不敢动弹。   自小为了保护姐姐、为了不被欺负,邵劲打过的架数都数不清楚,身手是被当年的州哥都肯定过的,更遑论他在拳击馆的一个月陪练不是白当。   何况,当年为了取信州哥,邵劲跟随其身边长达半年之久,那种身处黑暗不得不浸染上的狠厉冷酷,一旦被他释放出来,哪是两个社会小混混能比的。   金发青年觉得自己的手快断了,不敢相信他们竟会被一个学生给制服。   但事实就是如此,任凭他怎么挣扎,那钳住自己的手掌纹丝不动,仿佛死死焊在他手腕上。   终于,金发青年开口求饶。   “愣着干嘛!”邵劲朝程筱筱厉喝一声。   呆在原地的程筱筱如梦初醒,慌忙跑过来躲到了他身后。   邵劲一松手,金发青年和同伴立马远离他数米。   捂着自己红肿的手腕,金发青年恶狠狠盯着邵劲,丢下一句“你他妈给老子等着”,便撒丫子跑走。   直到那两人飞快消失在街角,程筱筱才惶惶不安从邵劲身后走出。   “谢、谢谢……”她苍白着脸颤声道谢。   眼见邵劲一脸冷然朝站台走去,程筱筱第一次踌躇犹豫不敢跟上。   方才的邵劲是她从没见过的,那眼神中透露出来的戾气与狠色,完全不像是与他们同龄的学生。   从小在父母呵护下长大的程筱筱、一心认为邵劲是高冷白马王子的程筱筱,被吓到了。   **   大学比高中开学晚,温曦提前三天回到鹿城,收拾休整了下后,便提着父母给邵劲准备的大包小包东西赶去容城。   到邵劲学校的时候,他们还没放学,于是温曦便在校门口等着。   有保安警觉地出来询问。   温曦连忙答道自己是某班某人的姐姐,过完年来看望弟弟。   保安大叔竟然知道邵劲。   他拿出探访名册让温曦登记信息,又检查了她的身份证和学生证,然后赞道他们姐弟俩都很优秀,一个是名牌大学的学生,一个跳级高三的天才少年,真是太给家里长脸了。   温曦愕然,这才知道邵劲竟然已跳级读高三。   回想自己当年高三时的煎熬,她不禁咋舌,再度感叹天赋这东西真的恐怖。   天气寒冷,保安大叔好心让温曦进到保安亭。待电话通知邵劲的班主任后,他打开话匣子开始与温曦聊起天来。   保安大叔将邵劲一顿天花乱坠地夸,说学校里的老师都道今年的高考状元非邵劲莫属;当然,也有人不看好,毕竟半路跳级读高三,是学校从未有过的事,能不能靠几个月时间追赶上进度,还值得怀疑。   温曦认真听着,心头虽也有些打鼓,但更多的是一种“如果是邵劲就不会有问题”的心态。   似乎在她心里,对于邵劲,是全然的信任与支持。   下课铃响时,保安大叔正点开学校的官网,给温曦看邵劲为校争光荣获省奖的新闻报道。   他边称赞边竖起大拇指。   温曦弯起眼眸,与有荣焉地点头:是呀,我家邵劲是真的很优秀。   邵劲推开保安亭的门时,恰好听到这句。   他目光落在那张笑颜上,听着她口中对自己毫不掩饰的骄傲夸赞,耳根微烫。   聊得正起劲的两人抬头看过来,一见是他,温曦脸上的笑容霎时更加灿烂。   “邵劲来接你姐姐啦?”保安大叔乐呵呵地帮温曦将大包小包递过去,“天儿怪冷的,你姐姐都等好一阵了,快带她去吃饭吧。”   邵劲接过东西,向他礼貌道谢。   温曦也朝保安大叔笑着挥手再见。   两人走出保安亭,邵劲垂下视线看向身旁,问温曦想吃什么。   温曦抬头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实在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手臂,感觉到肌肉硬邦邦的。   “邵劲,”她眨眨眼,“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不仅长高,而且似乎更强壮了。   现在温曦走在邵劲身旁,纤纤瘦瘦一个,哪还有当年一比高一个头的景象,从背影瞧去,仿佛邵劲才是当哥哥的那个。   不过见到邵劲脱离当年的瘦削,看起来身姿挺拔健硕,温曦为此感到高兴。   当邵劲再次问她想吃什么时,温曦思索了下,问能不能在他们学校食堂吃。   邵劲点头。   于是温曦露出一个调侃的表情,“吃完饭,不知我有没有这个荣幸参观一下未来高考状元的校园呢?”   邵劲面色微尬,无奈看着她。   温曦并没有气他隐瞒,跳级这事属于邵劲的私事,他有权自己做任何决定。   当然,邵劲也了解温曦,知道她纯属逗自己。   瞧着她略带俏皮的笑容,他点点头后面色平静说了一句:“状元暂时没有,饿得头昏眼花的人倒有一个——”   说着,仿佛饿极般脚软得站不稳。   看惯邵劲沉稳持重的模样,从未见过他少年气一面的温曦,登时真以为他饿坏了,忙上前扶住,却在瞥见他嘴角那丝笑后,反应过来。   她佯装生气往前走了两步,然后停住回过头,弯起眼眸朝他招招手。   邵劲望着她的眸光一片柔软,唇角微扬跟了上去。 第25章   程筱筱没精打采地往食堂走着。   忽然有人从身后拍了下她的肩膀,回头一看,是同桌。   “筱筱,你怎么还在这儿慢腾腾的?还不赶紧去食堂!”   程筱筱焉耷耷地瞟她一眼,闷闷出声:“急什么。”   “你还不知道?”同桌瞧她这反应,顿时瞪大眼。   见程筱筱莫名其妙看着自己,她赶忙连珠炮似的告诉她:“有人看见邵劲带了个女生到食堂去,那女生长得可漂亮了!”   程筱筱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浮现一丝恼意,还有些复杂夹杂其中。   她咬住下唇,神情闪过犹豫,但仍是没控制得住心里猫抓一样的焦躁,终于拔腿朝食堂奔去——   一路上,有好些学生看到走在邵劲身旁的温曦,都露出好奇打量的表情。   碰到邵劲班上的男同学,都纷纷跑来与他勾肩搭背,悄悄打听这位漂亮的小姐姐是谁。   谁让邵劲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呢?   向来高冷对女同学不假辞色的他,竟会带着一个女生去吃饭,这是天大的八卦好吗!   然而邵劲只是脸色稍冷下来,那些男同学便个个自觉放下勾着他肩膀的手,讪笑着一溜烟地跑掉。   温曦见状,让邵劲别对同学这么冷漠,大家只不过开玩笑而已。   邵劲面色微冷吐出两字:“聒噪。”   温曦摇摇头,看了眼周边好些个偷瞄邵劲的女生,揶揄道:“看来我家阿劲在学校真的很受欢迎呀!”   每次她说到“我家阿劲”时,邵劲都忍不住心头微颤,仿佛心弦被轻轻地拨动。   但听到后半句,他拧了拧眉,欲言又止瞥了温曦一眼。   瞧他无奈又略带郁色的表情,温曦上前轻扯了下他的袖子,弯起眼眸道:“嗯……我家阿劲现在学业为重,我不开玩笑了,咱们去食堂吧。”   食堂里坐满了学生,两人一进去,众人纷纷朝温曦侧目。   她长相清丽、气质温柔,举手投足间透着清雅的书卷气,身处一群青涩的中学生中就像白天鹅一样醒目。   程筱筱气喘吁吁跑进食堂,扫眼望去便瞧见坐在不远处的引人注目的女生。   瞪着对方,她神情略有疑色,片刻后,咬咬牙大步走过去。   温曦正等着邵劲,忽然眼前一花,一个身影坐在了对面。   她讶然看着对方。   程筱筱打量着眼前的人,越瞧心里越不安。   “同学,有事吗?”温曦礼貌微笑。   “你……”程筱筱皱眉盯着她,“是邵劲的姐姐吗?”   “算是吧。”   轻柔的嗓音如是回答。   程筱筱眉头皱得更紧。   “你是大学生?”她立马又问。   温曦点头。   程筱筱脸色沉了下去,她想起那次偷看到的邵劲的Q·Q聊天记录。   温曦看着眼前的小女生,尽管对方瞧她的眼神很怪异、甚至带了些许敌意,但她态度仍是温和。   程筱筱咬咬唇,双手撑着餐桌嚯一下站起身,企图以提高嗓门来掩饰自己的心虚——   “告诉你,我、我和邵劲……”   她结结巴巴还未来得及说完,便被突然搁在餐桌上的餐盘给打断。   程筱筱心头猛地一跳,扭头便看到邵劲冷漠的面容。   对上那双漠然的眸子,她脑海里忽然就涌现出那天他看金发青年的眼神,心里霎时一慌,匆匆将目光躲开。   原本就是色厉内荏、虚张声势,程筱筱此刻哪还敢再多留片刻,只见她耷拉着脑袋从邵劲身边挤过,慌里慌张跑出食堂。   温曦瞄了眼邵劲,抿唇淡笑。   邵劲坐下将餐盘挪到她面前,“趁热吃。”   “她就是上次照片里的女生吧?”   邵劲握筷的手顿了一下,凝视着温曦,沉声强调:“我和她没关系。”   他的眼神过于严肃,且深处似乎克制着什么,温曦怔了一下,下意识回避开眼。   垂眸看着面前的饭菜,里面有一道板栗烧鸡,她忽然就想起了火车站那次的糖炒栗子。   温曦喜欢吃板栗,但只给邵劲提过一次,还是当年他们一起躲避州哥搜找时,半夜饿得不行她顺口说给邵劲听的。   但邵劲就这样记住了。   温曦压下心头的那丝颤动。   夹起一粒板栗放进嘴里,她抬眸重新对上邵劲的目光,颊边漾起笑涡,“板栗很好吃。”   “多吃点,你太瘦。”邵劲看了眼她纤细的手腕,微微拧眉。   温曦摇头反驳:“我不瘦,有105斤呢。”   邵劲眉头依旧未松,“瘦。”   这次轮到温曦无奈。   好吧,她不该和他讨论瘦不瘦的问题,男生永远不懂女生对胖瘦的界定。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邵劲话少,温曦也不爱吃饭时叽呱不停,所以不过偶尔几句。   方才程筱筱的出现就像一个插曲,谁也没有再提。   **   正式开学后,温曦很是忙了一段时间。   一是专业课程安排得比较多;二是青年志愿者社团发起了一项关注留守儿童的公益活动,好几个周末成员们都在外奔波。   而邵劲也在全力备战高考,所以两人平日联系得并不多。   但温曦再忙,几乎每周都会去买些核桃,抽时间一颗颗剥好装进食品密封袋,给邵劲寄去。   只要没事的时候,就看她坐在那里砸核桃、剥核桃,郝玥完全不能理解,问她干嘛不去买现成剥好的。   “这是土核桃,只有老街那一家有卖,老板不帮忙剥。”温曦解释,“我高三的时候,我妈就是天天剥这个核桃给我吃,补脑的。”   剥完手里最后一颗核桃放进袋子,她仔细密封好,准备一会儿拿到快递站寄出去。   三大袋的核桃仁,费了不少功夫,瞧着她又红又肿的手指头,郝玥直摇头。   “你对这位‘弟弟’未免太过上心了。”她意味深长地说。   敛下眼帘,温曦淡淡扬唇,“咱们都是从高三过来的,那种辛苦只能自己扛,身旁人能帮的也只不过是尽力多照顾些。”   瞧着她平静的表情,郝玥微挑眉。   但她没有再多言。   很多事,当事人如果回避,那便说明不想被人看穿。   “我下午出去跑个片场。”   “下午还有课——”温曦反应过来,面露不赞同的表情,“你又逃课?”   伸手揽住她的肩,郝玥笑嘻嘻说:“拜托亲爱的帮我一下呗。”   说着,冲温曦脸颊“吧唧”亲了一口。   “接受我的香吻就代表答应了哟!”   温曦佯作嫌弃地扒掉她的手,无奈叮嘱:“那些地方复杂,你自己多注意一些。”   闻言,郝玥将双手指节按得噼啪作响,“呵,放心——姐十几年的武术白练的吗?”   话锋一转,她像八爪鱼一样又缠上温曦,忽闪着长睫毛,嗲嗲地撒娇,“小曦曦关心我,好感动~”   温曦鸡皮疙瘩起立,忙挣脱出来。   郝玥一脸坏笑扑过去。   两个女孩儿笑闹作一团。   手机铃响时,温曦正被郝玥挠着痒痒笑得喘不过气。   “喂……师兄……”躲开郝玥的魔爪,她接通电话,声音因含着笑而有些不稳。   电话那头的季卿白顿了一秒,语气也染上笑意,问道:“什么事这么高兴?”   “没什么,在和室友开玩笑。”   温曦轻咳了下,朝郝玥摆摆手让她别再闹。   “师兄最近实习还好吗?”   “嗯,还算顺利,慢慢在摸索一些东西。”季卿白温声道,“你呢?听你们社长说最近很忙?”   “嗯……应该说是挺充实。”温曦答道。   “那看来是真的有些忙了,这可怎么办?我都不知该不该开口找你帮忙了。”电话那头季卿白听起来有些苦恼。   “要是我能帮上忙,师兄尽管说。”温曦扬笑,“刚刚……有点假。”   被拆穿的季卿白轻“呃”一声,“看来我果然做不了演技派,这辈子只能走偶像派路线了。”   “是这样的,”他说,“我有一个侄女,周末学校组织亲子活动,但她父母抽不开身,只好让把这任务交给我。只是,我确实对带小朋友,嗯……没什么经验,想着你们女生可能容易亲近孩子一些,只好厚着脸皮来搬救兵了。”   温曦听完,讶然失笑。   “我终于发现了一个秘密。”她忍笑,“原来这世上还是有师兄力所不及的事。”   “……惭愧惭愧。”电话里,季卿白语气里隐隐含着一丝期待,“小曦,你……有空吗?”   “我这周末没事。”温曦答应下来,“到时候师兄把时间地点告诉我。”   “好,周末我来接你。”季卿白道。   挂断电话,温曦换上鞋准备出去寄快递。   郝玥边化妆边透过镜子看她,问:“季卿白周末约你出去?”   “嗯,帮他带侄女参加亲子活动。”   “我怎么瞧着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郝玥拿着眼线笔扭过头,冲温曦暧昧眨眨眼,“小曦,我觉得季卿白挺不错的……”   “打住。”   温曦制止她,“师兄纯属找我帮忙。你赶紧化吧,都快一点钟了,小心一会儿迟到。我出去寄快递了。”   目送她开门离开,郝玥转回身子,边摇头边低声嘟囔:“小狼狗和大暖男……啧啧,还真不好选。” 第26章   周末早上,季卿白开车来接温曦。   打开车门,便看到后座安全椅上坐了个四五岁的小女孩,长得粉嫩可爱,正小口咬着手里的饼干。   温曦微笑同她打招呼:“你好呀!”   小姑娘眨巴眨巴眼好奇地盯着她,奶声奶气回应:“姐姐好。”   驾驶座的季卿白一脸郁闷扭过头,“朵朵,小叔和阿姨是同学,你应该叫温曦阿姨才对。”   “小叔老,姐姐年轻。”朵朵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季卿白倍受伤害瞪着她:“小叔哪里老?”   温曦抿唇轻笑,上车坐到朵朵身旁,抬手摸摸她的发顶,说:“朵朵,今天我们一起去参加活动好不好呀?”   朵朵用力点头,“小叔给我说了,今天有个好漂亮好温柔的姐姐陪我一起玩!”   她咬了一口饼干,又说:“小叔还说,让我在姐姐面前帮他……”   “朵朵——”季卿白赶紧出声阻止,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盯着她,“快坐好,我们准备出发了。”   乌溜溜的眼珠转了转,朵朵伸出小手,“小叔,我还要吃饼干。”   “不行,你妈妈说了只准你吃一块。”季卿白拒绝。   小朋友的眼泪说来就来,只见朵朵瞬间眼泪汪汪,瘪起嘴一副好委屈又气呼呼的模样——   “小叔坏!我不帮你在姐姐面前说好话了!”   季卿白以手掩面,败给了这个小祖宗。   叔侄俩的你来我往让一旁的温曦忍俊不已,只是对于朵朵最后的那句话,她刻意选择忽略。   用纸巾替朵朵擦去眼泪,温曦温柔地说:“朵朵,我们先出发,一会儿下了车再让小叔给你饼干,好不好?但是只能一块哦~”   “……好吧。”朵朵眨眨湿漉漉的眼睫,想了想后乖乖点头。   季卿白见小哭包竟然轻易被哄好,顿时对温曦竖起大拇指。   车子一路朝活动地点开去。   温曦陪着朵朵讲故事、做小游戏,平时上车就没耐心要闹腾的小朋友,今天破天荒安安分分坐到了终点站。   “小曦,我简直想送锦旗给你。”季卿白感慨,“今天要是没有你,我恐怕会哭着回家了。”   温曦闻言摇头,“哪有那么夸张?”   “你是不知道这小丫头有多折腾人。”季卿白一脸酸楚,“自此有了她,我就不是家里最受宠的老幺了……”   “师兄你这有点精分啊……”,温曦被他逗乐,笑得眼眸弯成了月牙。   前方已和幼儿园小伙伴们汇合的朵朵朝这边大喊:“小叔、姐姐,快过来——”   看着温曦明媚的笑靥,季卿白唇边的笑意也加深,说:“走吧,过去。”   自然博物馆的大厅内,老师组织大家以家庭为单位排好队,开始讲解今天的活动事项。   朵朵左手拉着小叔,右手牵着温曦,开心得不得了。   有小朋友对她说:“朵朵,你爸爸妈妈长得好好看哦!”   朵朵一本正经纠正:“这是我小叔和姐姐,不是爸爸妈妈!”   “你叔叔真辛苦,要带两个小孩玩。”问话的小朋友也一本正经感叹。   周围的家长听到孩子们的童言童语都乐了起来。   被硬生生大了温曦一个辈分的季卿白哭笑不得,只得弯腰凑到朵朵耳边小声嘀咕:“你要叫温曦阿姨……”   “不要!”朵朵想也不想拒绝。   季卿白拿她没办法,只得使出最后的杀手锏,“一个芭比娃娃。”   朵朵翘起小下巴,伸出两根手指,“两个。”   季卿白捏捏她的小鼻子,“趁火打劫。”   达成交易的两人对了个眼色,朵朵拉着温曦,大声地对刚刚那个小朋友说:“这是温曦阿姨,将来要当我小婶——唔……”   季卿白眼疾手快捂住她的嘴。   然而还是为时已晚,家长们已纷纷朝他露出过来人的笑容。   季卿白有些尴尬地与温曦对视一眼。   “小曦,不好意思……”   季卿白没想到季朵朵竟然给他挖个大坑,他脸颊微热,赶紧向温曦道歉。   温曦抿抿唇,低头看向手中牵着的朵朵,柔声问:“朵朵,你小叔很优秀对不对?”   想到爷爷奶奶天天在家夸小叔,朵朵点点头。   “那朵朵将来的小婶一定是更优秀的女生才可以哦。”   这话温曦说的声音不大,恰好近旁两人能听见的音量。   朵朵有些明白不来,扭头看向自己的小叔。   季卿白眼底闪过一丝黯然。   然而,温曦未让这番委婉拒绝被他人听见、未让他陷入窘境,就是这份妥帖,令季卿白连一丝怨怼都无法起,有的只是心生感慨。   感慨自己无法走进这样一颗美好的心。   收起心头纷繁的思绪,季卿白舒眉淡笑:“暂不言将来,先看今日咱们这个临时组合默契怎么样。”   那边老师拿着话筒宣布亲子游戏环节正式开始。   温曦弯起眼眸,朝朵朵举起手掌,“加油!”   朵朵兴奋地高喊“加油”,分别与她、季卿白击掌,拉着他们像气势冲天的小炮仗般冲进了游戏队伍。   **   亲子活动进行到下午才结束,朵朵累得上车就睡着。   到了学校门口车停下,温曦轻轻抽出自己被朵朵抓着的手,替她拨去嘴角的发丝。   季卿白与她一同下车,绕过车头走到她面前,“今天谢谢你,小曦。”   “不客气。”温曦扬笑,“朵朵很可爱,陪她一起玩挺开心的。”   季卿白感慨:“那是因为你耐心好,这小丫头喜欢你才配合,不然……”   扭头看了眼车里呼呼大睡的小侄女,他摇摇头,“估计这会儿我俩正一起哭着回家吧。”   温曦看得出他对朵朵的疼爱,于是开玩笑道:“朵朵说你俩都喜欢吃胡萝卜,那到时候岂不是真成一大一小两只红眼兔子了?”   季卿白轻扶一下镜框,想了想,道:“你这样一说,好像有画面感了。”   音落,两人都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温曦向季卿白道别,转身的刹那被他蓦然喊住。   “小曦,如果我说,朵朵今天说的话也确是我心中所想,你——””季卿白眸光温柔地凝视着她,“愿意吗?”   随着他极其认真且郑重地说出每一个字,温曦的神情也逐渐变得凝重,沉默须臾,她抬眸直视他:“抱歉,师兄。”   其实是意料之中的回答,只是……   季卿白暗暗苦笑一下,始终还是想亲口将心意告诉自己倾慕的女孩。   “小曦,道歉的应该是我,给你造成了困扰。”季卿白神情舒朗温和,丝毫没有被拒绝的恼意。   “说明也许我还不够好,达不到走进你心里的标准,那等我再努力试试,或许以后还是有机会呢?”   “师兄……”温曦神色微动,想说什么却被季卿白抬手制止。   “小曦,暂时先别再给我扎刀了,好吗?”他做出一个捧心的动作,语调带了丝哀怨,“都已经稀碎了。”   温曦抿紧唇,脸上的歉意更深。   “好了,快进去吧。”季卿白淡淡笑着朝她挥挥手,“今天你也累了,早点休息。”   温曦点头。   目送季卿白驾驶着车离去,温曦些微怅然地敛下眼帘,心头盘绕着一丝拂不去的愧疚。   就像郝玥说的,季师兄是很好的一个人,是那种几乎全校女生都仰慕的对象。   她也不例外。   只是她的这种仰慕,无关乎爱情。   因此,唯有果断拒绝,才是对师兄真正的尊重。   **   邵劲接到快递电话时,正在篮球场打球。   对于高三的学生来说,时间是最奢侈的东西,恨不得24小时都用来刷题背书,像邵劲这样每周末还拿出半天去运动的,简直令人发指。   但似乎是邵劲,又说得过去。   他就像容城中学的一个神话,半路跳级高三,却在第一次月考时就交出全年级第三的成绩,此后成绩一路飙升,直至稳居第一再无人超越。   所以,哪怕他天天去打篮球,恐怕老师们也只会关切地叮嘱注意身体、小心别伤到之类。   周末的篮球场没几个人,叮铃铃的来电声响彻在空旷的场地。   邵劲抓起衣摆擦了下脸上的汗,走到休息凳旁拿起电话。   一听是鹿城寄来的快递,他嘴角微微上扬。   挂掉电话,拾起凳子上的外套穿上,他抱着球朝校外走去。   来到距离学校不远的快递驿站,老板都已认识邵劲,一见他来,便自动递上他的快递,“你家里人又给你寄核桃来了。”   邵劲接过沉甸甸的包裹。   老板借给他小刀拆开快递包装,瞧见那一粒粒剥好的饱满完整的核桃仁,他不仅感慨这剥核桃的人真是好耐心。   “不过剥这么多,怕是手都要肿。”   听到老板的嘀咕,邵劲眸光微暗。   回学校的路上,他准备给温曦发消息,却发现她发了一条朋友圈。   时间是二十多分钟前。   照片里,温曦蹲身揽着一个年纪小小的女孩,两人面对镜头比“耶”,笑容灿烂无比。   背景的人群里,有一人格外醒目,长身玉立、眉目疏朗,落在她们身上的目光满含温柔,唇边笑意深深。   季卿白。   邵劲当然认出他是谁。   ——和小朋友一起很开心~笑脸.jpg   从文案看得出温曦心情很愉悦。   退出朋友圈,邵劲给温曦发去消息。   ——劲:快递收到了。   ——劲:以后别寄了。   没一会儿,温曦便回复过来。   ——温暖的阳光:?   握紧手里的食品袋,邵劲问道:手疼不疼?   温曦发来一个笑脸,回复没事。   ——劲:以后不要剥了,手疼。   ——温暖的阳光:没什么,不疼的。对了,我今天帮忙带季师兄的侄女参加亲子活动,小朋友真的很可爱!   ——劲:累不累?   ——温暖的阳光:还好,挺开心的。   看着温曦的回复,邵劲打字的修长手指微顿,沉默须臾回复:你开心就好。   锁上手机,他抬眸扫过已到近前的校门,准备迈脚的动作顿住。   蹲在花坛旁的人斜斜睨他一眼,站起身吊儿郎当走过来。   “你就是邵劲?”   那人嘴里叼了根草,面带三分讥讽、七分玩世不恭,一身校服穿得歪七扭八,头发挑染成红绿蓝三种颜色,活脱脱“校霸”形象。   “明儿晚自习后,学校后巷等你——”他伸出手指用力戳戳邵劲胸膛,撂下狠话,“不来,就找那个臭丫头!”   说完,将嘴里叼着的草“呸”一声啐在地,扬长而去。 第27章   容城中学作为省重点中学,教学严谨、校风优良,然而就像再好的庄稼地里也总有那么一两棵长歪的苗,张韬涛就是那令学校头疼无比的歪苗。   张韬涛属于疯狂在被开除边缘蹦跶的人物,但架不住他有个有钱老爹,大把大把资金赞助给学校绝不手软,什么修建新教学楼、配置高端教学设备、捐资助学等等,称得上撒钱大户第一人。   张老板有且只有一个要求:让他儿子张韬涛顺利高中毕业。   于是,在校风严谨、决不允许学生染发化妆的容城中学,顶着五颜六色鸡窝头的张韬涛就是一道另类的风景线,就算他抽烟喝酒打架样样来,只要不在校内,学校领导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忍了。   张韬涛富二代的身份,身后自然跟了一群“好兄弟”,当听说有人敢招惹自己的哥们儿,张韬涛自然二话不说要出头。   月黑风高,学校的僻静后巷正上演着剑拔弩张之势。   “给我兄弟跪下来磕个头道个歉,这事就算了了,不然——”张韬涛手持棍子在掌心敲了敲,浓黑的粗眉倒竖,凶狠狠道,“打到你叫爹!”   他的兄弟——那日在公交车站被邵劲教训的金发青年得意叫嚣:“小子,你不是很能吗?跪下来求你爹我,求得老子心情好了就放你一马!”   被五六个人团团围住的邵劲冷冷掀眸看他一眼。   又是那样的眼神,冷漠蔑视!   金发青年脑子里闪现出那天自己被狼狈钳制的画面,顿时恼羞成怒喝道:“操·你妈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仗着人多,他有恃无恐逼上前,手中棍棒直指邵劲:“你他妈的跪不跪?!”   戾气逐渐在邵劲眼底蔓延,他冰冷的声音溢出喉咙:“两次。”   “什么?”   金发青年刚下意识发问,便突觉一道劲风刮过脸颊,紧接着剧痛伴随鼻骨断裂声而起,还未等反应过来,右侧脸颊又被重拳狠狠一击,一时间,他只觉晕头转向眼冒金星。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张韬涛及其他人根本来不及反应,直到金发青年捂着泊泊流血的鼻子惨叫痛呼,他们才从懵逼中回过神来。   “操!”   张韬涛怒不可遏,挥舞着棍子朝邵劲冲了过去,身后的其他人也一同叫嚣着奔上前。   一时间,只有一盏微弱路灯照明的后巷拳脚声、呼喝声不断。   以一敌六,尽管邵劲赤手空拳,但仍是占着上风,每一次出手都快狠准,拳拳到肉,打得对方几人哀嚎不断。   在被狠踹一脚倒地半天爬不起来后,张韬涛盯着邵劲的眼神起了些许变化,愤怒的同时夹杂隐隐的惊愕。   即便是一周七天有四天都在逃课的他,也偶尔听说过邵劲这个人,他只当是个读书厉害点的书呆子,却没想到对方打架竟然这么厉害。   这身手,哪像是整天坐教室啃书本能练出来的?   眼见兄弟们被打得屁滚尿流,金发青年趁邵劲不备,悄悄绕到他身后搞偷袭。   五感敏锐的邵劲察觉不对,立时闪身躲避,但前方也有人趁机袭来,腹背受敌之下,他被一棍子砸中左肩。   邵劲闷哼一声,抬腿踹开金发青年的同时夺过他手中的棍棒。   那边张韬涛从地上爬起,正想冲过来,却耳尖的听到巷口传来几声高呼——   “警察来了——警察来了——”   他脸色一变,压低声喝道:“快跑,警察来了!”   只见一群人如惊弓之鸟,纷纷撒丫子便跑,很快一溜烟消失在了巷尾。   邵劲扔掉手中的棍子,喘着粗气抬手揉了揉左肩,眉心拧紧。身后传来轻微响动,他转过身,冷冽的目光射向身后不远处的身影。   程筱筱咬着唇踌躇不敢上前,站在那里望着他期期艾艾开口:“你……你没事吧?”   然而邵劲没吭声,只是抬脚走过去,在经过她身边时,淡淡说了句“谢谢”。   见他丝毫未有停顿地朝巷口走去,程筱筱一急,冲着他的背影高声提醒:“刚刚找你麻烦的人叫张韬涛,他是容中的校霸,你要小心!”   瞪着邵劲渐渐走远的背影,她脸上闪过沮丧黯然的神情。   下晚自习后,程筱筱在出校门的路上,瞧见邵劲走去的方向与男生宿舍背道而驰,那条路拐过去就只有一条小径,通往校外后巷。   管不住好奇心,她悄悄跟了上去。   看见围住邵劲的人里有个眼熟的金发青年,她登时明白对方是来报仇的。   程筱筱当时害怕极了,躲在巷口焦急地不知怎么办,眼见邵劲被偷袭,她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急忙粗着嗓子大叫“警察来了”。   还好把那些人吓走了。   然而邵劲依旧对自己不假辞色,程筱筱心里很不是滋味,但说到底他被寻麻烦也是因自己而起,故她也只有闷闷不敢吭声。   远处传来一声尖利的野猫叫,回荡在幽暗的后巷里显得格外诡异,程筱筱吓得一个激灵。   她慌忙抬脚朝巷口跑,却见到那里伫立着一个背影。   邵劲竟然没走!   想到自己这几天因为对他产生些许畏惧而纠结不已,但他却没有因为不喜欢她而扔下她独自走掉,程筱筱顿时心头又是涩然又是感动。   望着那侧身站立、仿佛在等自己的身影,她吸了吸酸酸的鼻头,正要跑过去,却被地上一个略微反光的东西吸引住视线。   手机?   捡起来一看,程筱筱立马认出是邵劲的。   她急忙抬头望向巷口,见邵劲仍侧背对站着,她正想张口呼喊,却又突然将嘴紧紧阖上。   盯着手里的手机,她心一横,飞快塞进了自己的书包。   **   第二日,学校收到一封匿名信,内容是举报该校学生邵劲在校外与社会青年打架斗殴,还附上了他动手的照片。   学校大为震惊,当即找到邵劲调查核实。   邵劲没有否认。   一直被学校大为看好的高考状元苗子竟与社会青年打群架,这样的行为是容城中学绝不允许的,但鉴于邵劲主动承认错误、且高考临近,因此校方经过研究决定,给予其通报批评并取消奖学金的处罚。   当通报处分张贴出来后,全校议论纷纷。   站在公布栏前的程筱筱此刻充满无限懊悔与愧疚。   学校在调查匿名举报信时,她本想站出来说明事情原委,但一想到可能会被张韬涛那些混混惦记报复、也怕被自己当教导主任的妈妈知道——就那一念之差,程筱筱畏缩了。   但她没想到邵劲一个字都没提她,甚至连张韬涛都没提,他什么也没解释。   身旁的同学乍见她满脸颊泪水,吓了一跳。   “筱筱,你咋了?”   程筱筱抽噎着摇头,整个人快被悔恨淹没。   忽然,她拼命挤出围观通告栏的人群,朝高三教学楼飞奔而去。   正从班主任办公室走出来的邵劲被一个人影冲过来一把拉住。   “邵劲……”程筱筱双眼通红望着他,喉咙像被石头堵住一般,挣扎半晌只能带着哭腔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看着她难过又懊悔的表情,邵劲微微抿唇抽回衣袖,说了一句“与你无关”,便迈脚离开。   程筱筱望着他走进教室,哭兮兮站那儿半晌,直到上课铃响才边抹眼泪边往回走。   对于邵劲而言,架是自己打的,被处分并不冤枉,他根本没想过要程筱筱出面作证,因此她大可不必向他道歉。   至于为什么没供出张韬涛?   因为没必要。   邵劲没兴趣做揭发告状的无聊事。   现在他比较头疼两件事:一是手机不见了,回后巷也没找到;二是自上高中后,他便拒绝了罗远峰的资助,虽然学校免除了他的学杂费,但没有奖学金,日常生活还是成了问题。   因此,他只好每晚下了晚自习后溜出学校打工。   拳馆是不能去的,临近高考他不能耗费太多精力,因此只能去那种营业到深夜的大排档。   这些事邵劲并没有告诉温曦。   当连着三天都打不通他电话时,温曦心里已是担忧起来。   邵劲不会无缘无故不接电话,哪怕有事没接到,过后也会回拨过来,但现在电话不接、微信不回,实属反常。   终于有一次,当温曦再次拨打邵劲电话,响了数声蓦然被接通后,她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却因对面传来的话音而愣住——   程筱筱一时脑热将邵劲的手机拿了回去,却见同一个号码打过来无数次,还收到数条关心询问的微信消息,她猜可能就是那次食堂见到的女生。   她。   邵劲给那个女生备注的名字。   不是名、不是姓、不是昵称,而是一个“她”。   一个简简单单的人称代词,却仿佛饱含着缱绻无比的深意。   终于,嫉妒与不甘令程筱筱鬼使神差接通了电话。   “喂……我是邵劲的女朋友,请你……请你以后不要再打电话来找他!不然、不然我——”   她还没想好威胁的话怎么说,手机最后一丝电量耗尽,黑屏关机。   电话那头的温曦怔了片刻,眉心渐渐蹙起。 第28章   今日是周五,城市里繁忙了一周的人们,终于可以稍稍放松一下。   大排档的生意比平时更好,油爆的香味和烟火笼罩着整条街道,灯火通明的喧嚣声中,来自世俗最简单的快乐便是美食。   美食街有家专做麻辣小龙虾的大排档,生意火爆,服务员们忙得不可开交,恨不能脚踩风火轮。   最近,老板又新招了几名员工,其中一个男生长得很是英俊,没来几天便吸引了许多年轻的女顾客。   邵劲给一桌客人上完菜,却被喊住问能不能加个微信。   面色冷漠的邵劲不予理会,端着餐盘径自离开,身后传来那桌几名女生兴奋地低呼:   “好帅哦!”   “太酷了吧!”   一激动之下,她们又点了两道菜,指明要邵劲送来。   老板乐呵呵地亲自帮她们下单。   还好招人时他念在邵劲是勤工俭学,同意他每晚九点以后再来,不然就错失了一个招揽顾客的活招牌。   生意兴隆,老板自然心情好,当遇到有人来打听时,他胖乎乎的脸笑得亲切又和善。   当听到对方询问他店里有没有一个叫“邵劲”的年轻男孩时,老板虽觉诧异,但也直言回答“有”。   一路从美食街进口打听过来,温曦两条腿都快走断,此刻终于得到确定的回答,不禁重重吐出一口气。   大排档内座无虚席,她便站在搭着塑料棚的撑杆旁,注视着后厨的门帘,静静等候。当那个熟悉的身影掀帘而出时,她绷着的终于神情稍稍松动。   温曦没有上前打扰,而是继续等在原地。   邵劲忙碌地做着上菜、点单、清理等工作,一位客人不小心撞翻其他服务员手中的餐盘,他看见后迅速去拿角落置放的扫帚。   一道纤细的身影映入他眼帘。   邵劲嚯地瞪大眼。   下一秒,他疾奔过去。   “……你怎么在这儿?”   温曦看着他眼下的青黑与明显瘦了一圈的脸颊,抿抿唇说:“你先去忙,我等你下班。”   邵劲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握紧,他扭头四顾一圈,匆匆说了句“等我一下”,便快步跑回后厨。   不一会儿,他提着一把椅子回来。   “你坐一会儿。”他放下椅子,又问,“吃饭了吗?”   温曦摇摇头,“不饿。”   她中午下课没来得及吃饭便乘车赶来,到容城已是傍晚。   先是跑去学校没找到人,幸好遇到他宿舍的同学认出她来,这才得知邵劲竟然每晚都在美食街打工。   两顿没吃,这会儿温曦已饿过劲,反倒没了什么胃口。   邵劲拧了拧眉,又转身离去,片刻后端来一碗微微冒着热气的玉米羹。   “先垫垫肚子,我去给你炒份饭。”   温曦急忙喊住他,“邵劲,不用了,我不饿——”   邵劲顿住脚步回过头,一双墨如曜石的眼眸望着她,低沉着声说:“坐一会儿,我很快回来。”   **   温曦坐在角落揉着酸胀的小腿,环顾四周。   时间已过晚上11点,大排档依然人声鼎沸,客流不绝。一般来说,这种夜市里的餐馆都会开到很晚,收摊至少两点以后。   而高三早上七点就要早自习,换言之,邵劲只有五个小时不到的休息时间。   温曦眉宇间浮上忧色。   邵劲很快回来,手里端着一碗炒饭。   白米饭加胡萝卜丁、玉米粒、蔬菜炒成一盘,光看颜色便让人觉得有食欲,而饭粒软糯易嚼,口味清淡适中,很适合做夜宵。   温曦吃下第一口,便眼前一亮。   “好吃吗?”   她弯起眼眸点头,随即想到什么,讶然问道:“这不会是你炒的吧?”   邵劲点了下头。   温曦颊边笑涡加深,眨眨眼说:“我都不知道你厨艺这么好。”   那以前她吃过的白水煮面是怎么回事?   “我只会做炒饭。”邵劲立时解答了她的疑惑。   倒了一杯热水放在旁边,他叮嘱道:“慢慢吃,有事叫我。”   温曦让他去忙,不用管自己。   大排档的老板还是很通情达理,邵劲来请假,他爽快同意。瞧着坐在那边小口吃饭的女生,他朝邵劲挑挑眉,“女朋友?”   “……不是。”   “喜欢人家吧?”老板调侃他,“这么紧张。”   “……”邵劲淡声开口,“张哥,我先走了。”   “呵呵,去吧去吧!”老板张哥笑呵呵摆手,示意他快去。   那边,温曦炒饭吃到一半实在吃不完,正捧着盘子苦恼。   邵劲走过来,见状问了一句:“吃不完?”   温曦不好意思点点头。   邵劲接过碗,直接就着温曦用过的筷子三两口刨完剩下的饭。   温曦怔怔盯着他手里的筷子,双颊有些微热。   将碗筷送回厨房,邵劲带着温曦离开大排档。   此时美食街上人流量已减少,但仍有不少往来的行人,邵劲走在外侧,默默护着温曦。   “我这几天一直打不通你的电话,到学校找你,才知道你最近发生的事。”   温曦踱着脚步,视线看向被街灯照亮的前路,缓缓开口。   邵劲沉默片刻,说:“手机丢了。”   “是一个女生捡到了,大概是你的同学。”温曦侧眸看他一眼,温声道。   邵劲扭头对上她的目光。   看着她平静微笑的面容,他眯了眯眼。   温曦收回眸,将冰凉的双手揣进衣兜,组织了下语言,说道:“阿劲,你做事从来有自己的考虑,但无论如何,别再让自己陷入被动境地,好吗?”   春寒料峭,她的脸颊已冻得发白,邵劲站住脚步,脱下外套给她披上。   暖意瞬间笼罩全身,温曦恍惚想起了当年邵劲背着自己在滂沱大雨中行走的画面。   那时他虽瘦弱,但由他身上传来的温暖与此刻一模一样。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邵劲低声开口。   “阿劲,”温曦抬起一双清澈的眼眸注视着他,“你一定要好好的。”   你一定要好好的,一定要平安顺遂,远离所有悲苦。   因为只有这样,我才放心啊。   **   有醉酒的行人踉踉跄跄而来,一个趔趄眼见就撞上他们,邵劲背过身将温曦护在怀前。   醉汉撞到障碍物,口齿不清嘟囔着胡乱推开,然后又继续东倒西歪往前走。   邵劲眉心蹙了一下。   温曦察觉他脸色不对,忙问怎么了?   邵劲摇头,“没什么。”   温曦瞄了眼他的肩膀。   夜已深重,邵劲找了家快捷酒店开两间房。   谁知前台说只剩一间大床房。   他本想换一家,但见温曦脸色不大好,精神也有些颓倦,便犹豫着问道:“可以吗?”   “啊……”温曦眼睫颤了下,抬眸看向他,露出一个和婉的笑,“没关系,将就一晚吧。”   乘电梯去房间时,温曦面上越发没有血色。   “你是不是不舒服?”邵劲锁眉盯着她。   温曦咬了咬唇,半晌,声如蚊蚋回答:“没事,大概……快来了。”   邵劲没听清,正想再问,电梯门开了。   找到房间,刷卡开门,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宽大的双人床。   邵劲瞟了一眼便挪开目光,侧身站在门边让温曦进去。   温曦似乎倒没什么局促,进去后打量了下房间,见还算干净整洁。半晌不见邵劲进来,她回头看向站在门口的他,“怎么了?”   “你把门锁好,我回学校,明早过来接你。”   温曦微微皱眉。   “你前几天是怎么进学校的?”   “后墙翻进去。”   “怎么进的宿舍?”   “……”邵劲静默片刻,还是回答了她,“没回去,睡在教室。”   那么晚回宿舍会打扰其他同学,他都是直接翻窗进教室,在课桌上趴着休息几个小时。   温曦抿紧唇,一声不吭走过去将他拉进屋,指着床旁的沙发说道:“今晚我睡这儿,你睡床。”   他必须好好睡一觉。   “我……”邵劲欲拒绝。   “阿劲,”温曦揉揉眉心,露出一抹疲倦的神态,“别争了好吗?”   邵劲收住声。   须臾,他压下眼底涌动的波澜,低声说:“我睡沙发,你睡床。”   温曦没应他,只是指着卫生间说:“你去洗澡吧,我想先休息一下。”   待邵劲进卫生间,她捂着肚子在沙发上坐了片刻,然后振作起精神,拿出手机点开跑腿APP。   过了一会儿,哗哗的水声停歇,卫生间门打开,邵劲发梢微润、带着一身水汽走出来。   空气中飘散着沐浴露的清香。   “过来坐下。”温曦朝他招手。   邵劲走到沙发旁坐下,她伸手拉下他一侧衣领。   邵劲身体一僵。   瞧见他左肩处一大片红肿淤紫,有几处甚至微微发乌,温曦手指轻颤了下。   “……没什么,”察觉到她的沉默,邵劲安抚出声,“已经不怎么痛了。”   温曦叹口气。   “是吗?”   她伸出指尖轻触肩头,感觉指腹下的肌肉一瞬间绷紧。   先前醉汉推搡他时,她看得清清楚楚。   “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   邵劲不明所以回头看她。   “死要面子活受罪。”温曦瞪他一眼,“受了伤忍着就能好吗?”   “……”邵劲动了动唇,稍许一本正经答道,“这种伤十天半月就能好。”   温曦有些气结,忍不住施了几分力按下去。   邵劲“嘶”地吸了口凉气。   房间门被敲响,温曦过去开门,拿回一个袋子。从里面拿出一瓶红花油,她走到邵劲身旁,让他脱掉上衣。   邵劲眉头拧在一起。   房间里开着空调,温度适宜,温曦担心他冷,又调高几度。   转身见他还没脱衣服,便抿紧唇一言不发,定定盯着他。   邵劲与她对视片刻,末了唇角微勾,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沉声道:“孤男寡女你让我脱衣服,是真把我当弟弟了是吗?”   **   邵劲与她对视片刻,末了唇角微勾,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沉声道:“孤男寡女你让我脱衣服,是真把我当弟弟了是吗?”   闻言,温曦怔忡了下,随即敛下眼帘温声说:“你是我的家人。”   邵劲深黑的瞳眸里掠过一抹晦暗。   脱掉上衣,他结实有力的身体展现在温曦面前。   她一时有些恍神。   原本她对邵劲的身体还停留在几年前那种瘦削的印象,但此时此刻,她才陡然惊觉,邵劲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个头还不及她下巴的少年,在她面前的,是一具近乎与成年人无异的身躯。   温曦喉头微动,视线匆匆扫过他轮廓分明的腹肌,赶紧走到他身后。   蓦地,盯着邵劲的背部,她瞳孔微缩。   一道陈年的伤疤自他左肩斜横近腰部。   “这伤……”竟留下这么深的疤痕。   “吓到你了?”邵劲淡淡出声。   “不会。”温曦摇摇头,“当年再吓人都见过。”伤口还是她亲手缝的呢。   将红花油倒在掌心搓热,她轻声道:“有点疼,你忍一忍。”   邵劲低“嗯”一声。   他肩头的淤肿触手发热,必须要使力揉散开来才行。   大约揉了二十分钟,确定药效都已渗透进伤处,温曦才停手。   邵劲套上衣服,回头看到她揉手腕的动作。   “感觉好点没?”温曦问。   活动了下左肩,感觉不再那么钝痛,邵劲点点头。   温曦舒了一口气,甩甩酸痛的手腕,正要起身去洗手,却被邵劲握住手臂拦住。   只见他执起她的双腕,手掌覆上去按摩了片刻,抬起眼帘看着她,问道:“还酸吗?”   从他掌心抽回手腕,温曦压下紊乱的心跳,扯了扯唇角,说:“没什么了。”   正当她欲往卫生间走,却忽然顿住脚步,脸色变了一变。   “怎么了?”   见她背影僵在那里,邵劲以为发生什么事,忙走过去。   温曦退回去飞快抓起沙发上的袋子,跑进了卫生间。   一张购物小票飘落在地。   邵劲上前捡起一看,入目“绵柔卫生巾”几字,愣了一秒,抬起眸望向卫生间紧闭的门。   洗完澡走出卫生间,温曦与邵劲对视,面上飞快闪过一抹尴尬。   邵劲轻咳一下,指了指床,说:“不早了,快睡吧。”   温曦走到沙发边坐下,“我睡沙发,你已经很多天没好好睡觉了,今晚你睡床。”   说完,便要合衣躺下。   下一秒,她倏地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拦腰抱起。   低呼一声,她慌忙搂住对方脖颈稳住身体。   邵劲抱着她放到床上。   温曦坐直身体,皱眉,“邵劲……”   声音却戛然止在喉间。   邵劲坐在床沿,缓缓靠近她。   温曦双眸瞠大,眼里闪过惊色,身体不停往后倒,最后被他逼着躺了下去。   双臂撑在她头的两侧,邵劲的脸在距离她一掌之远停住,鼻息间全是她身上淡淡的香气。   伸手抚了抚她柔软的发顶,他声音略显暗哑地道:“睡吧。”   温曦急急闭上眼,气息微乱。   清冽的呼吸拂过脸庞,灼热的视线一寸寸巡睃着她的面容。   温曦不敢睁眼,心跳如雷。   直到撑在头两侧的压力骤然一轻,她紧绷的身体才随之稍稍放松,竖耳听见邵劲关灯走到旁边的沙发躺下。   悄悄吐出屏住的一口气,她依然紧闭双眼。   又过了片刻,沙发那边传来均匀略沉的呼吸声。   温曦掀开眼帘。   抬手抚上自己的心口,那里依然跳得很快。   轻轻侧过头,她凝视着邵劲熟睡的面容,搭在小腹上的手缓缓收紧成拳。   大半日的奔波紧张、加上来例假,没过一会儿,她便维持着面朝邵劲的姿势,沉沉睡去。   房间内一片静谧。   邵劲缓缓睁开眼。   玄关处留了一盏夜灯,昏黄灯光将他黑眸内汹涌的情愫映照得一览无遗,注视温曦的睡颜,他久久不曾阖眼。   **   半夜,温曦腹痛难忍,辗转反侧。   剧烈的坠痛拉扯着她的小腹仿佛要撕裂一般,她忍不住从唇缝泄露出一丝□□。   邵劲倏地睁开眼。   床上的动静令他瞬间清醒,长腿一迈翻身而起,匆匆来到床边。   就着夜灯的光,温曦冷汗淋漓的苍白脸庞映入他视线。   他急忙打开床头的灯。   强烈的灯光令温曦眉头更加绞紧,抱着小腹蜷缩成一团。   “温曦?温曦!”   见她下唇咬出深深的齿印,邵劲急忙将她抱起揽在怀中,伸手将她的唇解救出来。   惨白的唇瓣已渗出血丝,邵劲眼底划过惊色。   “……邵劲……”   温曦迷迷糊糊睁开眼缝,刚一启唇,一声痛吟溢出。   “我在。”邵劲将她揽紧,沉声问,“哪里不舒服?”   他温暖的体温令浑身冰冷的温曦觉得很舒服,她忍不住将自己更加贴紧过去。   柔软的身躯紧紧依偎着邵劲的胸膛,微凉的呼吸拂过他的颈项,瞬间乍起一片战栗。   邵劲身体僵硬,抱着温曦的手臂肌肉绷紧。   “……唔……”又是一波急猛的痛意袭来,温曦咬紧牙关用拳头抵住腹部,一滴眼泪渗出眼角。   邵劲二话不说抱起她快步朝门口走去,“我带你去医院!”   “不……”温曦抓住他的衣襟,虚弱摇头,“……不要去医院……我只是痛经……没什么……”   她努力撑起身体,对他挤出一丝笑,“真的不需要去医院……”   邵劲眉头紧锁、面色沉肃。   “阿劲……”温曦匀了口气,压住痛得发颤的嗓音,“我躺着休息会儿……你去帮我买药好不好?”   “……好。”   邵劲深深看她一眼,终于答应。   小心将她放回床上盖好被子,他拨通前台电话询问哪里有最近的24小时营业的药店。   “你要什么药?”俯身替温曦拂去汗湿在脸颊的发丝,邵劲轻问。   温曦说出两个药名。   他将额头轻轻抵上她的,沉声开口:“等我,很快回来。”   深更半夜,马路上不见一辆出租车,前台说最近的24小时营业的药店,走路至少需要十到十五分钟。   于是,只见夜雾弥漫的长街上,一个矫健的身影在夜色中拔足狂奔——   24小时便利药店的门忽然被人推开,正在打瞌睡的店员倏地惊醒看过去。   邵劲大汗淋漓走到柜台,喘着气说出两种药名。   店员点点头说有,不一会儿便帮他拿过来。   邵劲仔细看了看药品简介,询问店员这两种药是否只针对痛经,治不治其他病症。   店员回答说一种是活血化瘀、温经散寒的,另一种则是止痛的,都是治疗月经不调、痛经等症状。   邵劲听后稍稍放下心来。   原本一来一回至少需要二三十分钟的路程,邵劲只用了十几分钟便赶回。   温曦昏沉沉地听到开门声,随即自己便被扶了起来,靠在一个温暖的怀里。   邵劲端来热水喂她吃药。   服完药温曦重新躺下,意识稍微清醒了些。   瞧见邵劲浑身汗湿,她忙让他去冲个热水澡,以免感冒。   “你先睡,我一会儿去。”邵劲帮她捏紧被角,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守着。   温曦闭上眼,安静躺着。   过了会儿,药效开始起作用,腹痛的感觉逐渐减轻,她紧绷的身体也慢慢放松下来。   她微微侧过身背对邵劲,手轻轻贴上小腹。   身后的视线一直静静落在她身上。   **   第二日回到学校,温曦在宿舍躺到周日午后才醒来。   “你不就是去了趟容城吗?怎么弄得像被霜打的茄子一样?”郝玥见她终于醒了,松口气,不解问道。   温曦下床洗了把脸,感觉精神好了些。   “来了例假。”   “怪不得。”郝玥明白过来,但转念一想又觉不对,“你这是提前了一周啊?”   温曦点头。   可能是这几日情绪太过紧张的原因,导致例假突然提前,而且……   “你每次来例假都肚子痛,这次更厉害?”郝玥替她倒了一杯热水过来。   接过水,温曦抿了几口,垂眸看着杯内晃荡的水纹,静默不语。   她已经很久没像昨天那样过了……   “没事,”她抬起头对郝玥笑了笑,“大概是最近太累了。”   郝玥皱了皱眉,“你老是这样也不行啊,我姑妈认识一个老中医,要不什么时候你去看看调理一下?”   “调理过的,现在已经好很多了。”温曦回答道。   这还叫好多了?   郝玥咋舌。   那以前得痛成什么样子?   “有空还是再去看看吧。”她边说边端过桌上的保温饭盒,“我给你打了饭菜,还热着,快吃吧。”   温曦冲她感激一笑。   小腹还有些隐隐作痛,但这种程度已不算什么,温曦慢慢吃着饭,回想昨日临走时叮嘱邵劲的话,也不知他听进去没有。   她让邵劲晚上别再去打工,生活费的问题交给她,他只管抓紧时间全力备战高考。   现在已是三月末,距离高考不过两个月。   温曦想了想,放下筷子起身打开衣柜,翻出一个上了锁的储物盒。用钥匙打开,她从里面拿出一张银行卡。   “你这是干嘛?”   郝玥见到她手中的卡,有些惊讶,“这不是你存奖学金的吗?”   温曦每学期的奖学金从未动过,都存在银行卡里。   温曦将昨日去容城的事大致说给郝玥。   “小曦,你……”   郝玥目不转睛盯着她的每一丝神情,向来敏锐的第六感告诉自己有些不对劲。   于是,她第一次用正经而严肃的语气询问她道:“你是不是喜欢……”   “不。”   温曦蓦然出声。   抬眸对上郝玥的目光,她缓缓扬起唇角,笑容轻淡而平静:   “我不能。”   **   “手机。”   课间操过后,正从小卖部买了面包出来的程筱筱被邵劲拦住。   看着邵劲漠然的眼神,以及朝自己伸出的掌心,程筱筱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咽了咽口水,挺直腰杆试图抵赖:“……什么啊……”   然而瞥见邵劲微眯的眼眸中溢出一丝冷意,她那股子强撑的气势霎时蔫下去。嗫嚅着唇,她半晌吞吞吐吐说:“……在、在书包里……”   邵劲一言不发转过身。   程筱筱瘪着嘴,蔫头耷脑跟在后面。   回到教室拿出手机,她慢吞吞走出去递给在走廊等着的邵劲。眼见他接过手机便要走,她急忙上前拦住,鼓起勇气开口道歉:   “对不起!”   邵劲并未理会,往前走了两步后顿住脚步,回头看她一眼,冷声道:“不要再找我。”   程筱筱霎时红了眼眶。   拿回手机,邵劲往高三教学楼走,在楼梯拐角遇到了吊儿郎当堵着路的张韬涛。   张韬涛今日染了一头红发,用发蜡抓得根根竖起,校服依然穿成松松垮垮。他转着手里的篮球,挑眉睨着邵劲,“听说你篮球不错?敢不敢比一比?”   邵劲眼神未给一个,绕过他便要上楼。   突然,身后劲风袭来,他眸光一暗,迅速转身一把接住砸来的球。   张韬涛挑衅看着他。   随即,只见他晃了晃手中的信封,拖长音调:“鹿城大学——”   邵劲面色瞬间沉冷如冰。   篮球场。   上课铃早已响过,然而球场上的两人却浑然不理,防守、进攻,扣篮、抢球,肢体激烈碰撞,力量压制对方。   规则几乎不管,火·药味浓郁。   比起张韬涛的魁梧壮硕,邵劲明显修长精瘦许多,然而,原以为要不了多久就能把对方打趴下的张韬涛,在第十四次被当头扣掉球后,整个脸色都不好了。   他狠狠抹了把汗,喘着粗气怒喝:“他妈的再来!”   邵劲虽也汗如雨下,但整个人依然保持着冷静的状态。   眼见他又是一个跨步上篮,张韬涛不管不顾猛冲过来拦截,两人“砰”撞在一起,双双跌倒在地。   张韬涛爬起来就挥出一记拳头。   邵劲抬脚踹飞他。   仰倒在地的张韬涛捂着肚子,见他起身朝自己走来,咬牙抬手制止,“停!没力气不打了!”   邵劲顿住脚步。   双手撑着膝盖,他气喘吁吁朝张韬涛伸出一只手,冷冷吐出一个字:“信。”   张韬涛撑着力气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   从裤兜里拽出皱巴巴的信,他走过去拍在邵劲胸膛上,“先说清楚,信可不是老子偷的,校门口保安亭里捡的!”   邮戳上的时间已是一个月前,估计是保安收信时没注意掉在了不起眼的角落。   邵劲不理会他,拿着信转身便走。   “喂!”   张韬涛粗着嗓门大声喊道:“那天你没把老子供出来,算老子欠你一回!”   瞧着邵劲头也不回走掉,他不爽地“嘁”了声,走到凳子旁掏出外套里的手机。   电话接通,那头传来谄媚的声音:   “涛哥!”   “金毛,举报信是你找人寄的吧?”张韬涛冷哼一声,不屑斥道,“以后少他妈做这种不上道的恶心事儿,不然别着跟老子混了!”   说完,也不管对方说啥,直接挂断电话。   揉揉被踹疼的肚子,张韬涛暗骂一声:操!下脚真重!   **   对邵劲的通报批评公示不到一周,澄清便出来了,所有人这才知道邵劲是为帮助同学免遭校外社会青年骚扰,挺身而出。   一时间,全校师生对他称赞不已。   学校撤销了对邵劲的处罚,恢复了奖学金。   至于为何会突然真相大白,有知情老师私底下说漏嘴:张韬涛闯进校长办公室,直言是自己带人主动找的邵劲麻烦,还说什么一人做事一人当。   那大言不惭的模样气得校长血压飙升。   张韬涛的老爸不得已又捐了一大笔赞助费给学校,才勉强让校长收回勒令退学的决定。   当然,张韬涛回家少不了挨一顿胖揍。   事情传到邵劲耳中,他未有什么反应,对于不在意的人事,他通常不予理会。   温曦打来的一笔钱,他原封不动退了回去,并大致给她说了始末。   温曦听后,终于安下心来。   邵劲辞去大排档的工作时,老板张哥还颇为惋惜,有他在可是招揽了不少客人。   转眼,时间已至五月。   随着高考越来越临近,温曦似乎比当年自己参加考试还紧张。   她时常关注有关高考形势的新闻,发现今年有政策上的变化,换句话说,今年可能会加大考试难度。   邵劲反过来安慰她,表示自己没什么压力,尽力而为就可以了。   原本学校想推荐保送他去全国顶尖学府C大,但被邵劲拒绝。   温曦听说后,知道他有自己的考量,并没有过多劝说,但也问过他心中有没有属意的学校。   邵劲回答有。   高考的最后一天恰逢周末,温曦一大早便赶往容城。   天气炎热,她等在考场外,脸被火辣辣的太阳晒得通红。   看着周围焦急等候的家长,她想到了自己当年高考时的场景:那天父母特意同单位请了假,等她一出考场,立马上前给了她一个温暖而鼓励的拥抱。   在人生的第一道关卡上,无论结果怎样,只要身边有关心、理解的家人,那便是所有勇气与动力的来源。   等邵劲出来,她也一定会给他一个深深的拥抱。   温曦这样想。   考试结束的铃声终于响起,等候的人群瞬间涌向考场大门,周围安保执勤的警察同志连忙维持秩序。   温曦挤在人群里,踮起脚尖努力朝里面张望。   一名名学生走出来,或如释重负、或眉头紧锁,从此以后大家都会开启新一轮的人生篇章。   峻拔的身影远远便落入温曦眼中。   待他走近一些,她笑靥灿烂的朝他用力挥手。   邵劲并不知她会来,一时有些惊诧,但随即神情犹如被夏风拂过,一瞬间添了温度柔软下来,黑眸里划过炽热的光。   温曦就像她打算的那样,待邵劲走出校门,张开双臂上前紧紧拥抱住他。   邵劲扬起的笑瞬间僵在唇角,他双手笔直垂在身侧,整个人僵硬地杵在那里。   “阿劲,辛苦了!”   轻柔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呼吸间萦绕着熟悉的、淡淡的香气,环抱住他的身躯明明很温软,邵劲却动弹不得,仿佛失了所有气力。   “阿劲……阿劲……”   “……嗯。”   短暂的拥抱很快放开,邵劲听着温曦轻唤自己,双手缓缓攥成拳,从喉间溢出低沉的音节。   抬起低垂的眼帘,他瞳眸愈发深邃的看向她,“你……怎么来了?”   温曦笑容柔软,“我本就该来啊。”   见邵劲下巴处沾了一星点墨水,她下意识伸手替他擦去。   邵劲嚯地握住她的手腕。   温曦一怔,抬眸对上他一瞬不瞬锁紧自己的黑眸。   “……我自己来。”邵劲喉结上下滚动,暗哑开口。   温曦立时明白过来自己方才的不妥。她动了动手腕,发现邵劲握得很紧,掌心的热力似乎要灼透她的皮肤。   “邵劲?”温曦镇定了下神色,轻唤。   邵劲双眸暗潮涌动。   “咳咳——”   一声轻咳,打破了两人的面面相望。   一身便装的罗远峰从斜侧方走过来,瞟了眼邵劲紧抓不放的手,挪开视线看向温曦,笑道:“小姑娘,好久不见。”   **   三人来到一家餐馆,点了几样好菜,庆祝邵劲考试顺利结束。   罗远峰上个月因为工作调动也来了容城,今天请了半天假专程来看邵劲。   温曦心中微暖。   知道不只有自己关心邵劲,她为此感到高兴。   服务员端来一大碗解暑的绿豆汤。   温曦正要拿起汤勺替大家盛汤,却邵劲接了过去。   第一碗盛给罗远峰后,他只盛了半碗放到温曦面前,低声说了句:“少喝点。”   温曦先是愣了下,随即两颊抹上淡淡的红晕。   她没料到邵劲会记住她来例假的日子……   坐在他们对面的罗远峰不动声色看在眼里。   点的菜陆陆续续端来,三人边吃边聊。   当罗远峰得知温曦学的是心理学专业时,赞同地点点头,说:“这个专业好,我们总队现在就缺这方面的专业人才,小温,你以后又没有兴趣当警……”   话过一半,他才发现自己老毛病又犯了,不由哈哈一笑,让温曦别介意。   温曦微笑摇头。   转脸瞧着邵劲,罗远峰问道:“你小子打算报什么学校?”   邵劲夹菜的筷子顿了一瞬,随即淡声平静道:“鹿城大学。”   温曦诧异地瞪眸看向他。   先前她问他有没有属意的学校,他并未说是哪所——   未等在座的两人说话,邵劲又说道:“国防学院。”   罗远峰视线不着痕迹掠过温曦,沉吟一下开口:“除开国防科大,鹿城大学的国防学院也算是军事院校中首屈一指的。”   温曦微微蹙眉。   她有信心,邵劲的成绩报考国防科大不成问题……   邵劲夹起一筷子菜放进她碗里,“吃菜,凉了。”   见他不愿多说的样子,温曦欲言又止。   吃过饭,罗远峰便要赶回单位,走之前他问邵劲暑假有什么打算。   邵劲说想先回老家看看父母和姐姐。   他将姐姐葬在了父母的坟墓旁。   罗远峰拍拍他的肩,“回去好好给他们念叨念叨,说你小子有出息了,让他们放心。”   “我知道你小子是个有主意的,心思也缜密。”他意味深长地道,“但凡事别太执拗,容易伤人伤己,懂吗?”   这个将邵劲当做自己儿子的男人,睿智犀利的眼中透露出对他的关心与劝诫。   邵劲目光与他对视,须臾,点了下头。   罗远峰走后,邵劲与温曦慢慢踱步去车站。   “为什么想报鹿城大学?”温曦终于开口问道,“你应该有更好的选择。”   “什么是更好的选择?”邵劲反问。   温曦微微叹气,郑重地说:“邵劲,以你的能力完全可以选择更顶尖的学府。”   邵劲停下脚步看着她。   “如果……”温曦也停下来,抿紧唇注视他,踌躇出声,“如果是因为我在鹿……”   “是。”   低沉的嗓音清晰而果断地回答。   温曦眸光微颤,眼底划过一丝慌乱。   “这是你人生重要的一个抉择,不应该因为——”   “是你说的,我们是家人——我陪着你,不对?”邵劲深深凝视着她,一字一句。   温曦撇开眼不与他对视。   正当她拧眉欲言,只听面前的人语调淡然又道:“何况,你又怎知鹿大的国防学院不是我心中属意?”   这话一出,温曦蓦然沉默。   关心则乱,她却忘了,邵劲是一个理智而冷静的人。   紊乱的心绪缓缓平静下来。   深吸一口气,温曦重新抬眸望向邵劲深邃的眉眼,她神情微柔,唇边笑涡轻漾——   “那,期待和你成为校友。”   邵劲注视着她,唇角微起弧度,低沉的嗓音缓缓说:“同样期待。” 第29章   九月,金桂飘香。   又到了一年一度的迎新盛况。   鹿城大学的校门外拉起了长长的欢迎新生入学的横幅,学长学姐们热情地迎接在那里,给有需要的学弟妹们提供帮助。   学校青年志愿者社团当仁不让地成为迎新的主力,而作为大二学姐的温曦,因为性格好、脾气好、模样好,被推出来作为迎新主力军的门面当担,社长想趁此“勾搭”一批新生加入社团。   忙活了两日,大伙儿都累得够呛。   郝玥被温曦拉着帮忙,每天回到宿舍都累成狗瘫在那儿。   但今日,她反倒像打了鸡血。   原因无他,只因国防学院今天新生集体报道。   全都是宽肩窄腰、大长腿的国防生,那身材、那肌肉、那线条,那几乎爆棚的荷尔蒙,谁看了不会精神亢奋、大呼上头。   温曦因为被老师临时喊去帮忙,错过了郝玥口中的“绝世盛况”。   “你是没看到,啧啧——”回到宿舍,喉咙干得冒烟的郝玥咕嘟咕嘟灌下半瓶水,一双大眼闪着熠熠的光,满脸兴奋对温曦道,“今年的国防生都好帅,个个超一米八,看起来倍儿精神,特别是有一个……”   手机铃声打断她的滔滔不绝。   看到来电,温曦唇角微微扬起。接通电话,那边传来低沉磁性的声音:   “怎么没看到你?”   “班导找我整理一些资料,今天就没去迎新。”   电话那头静默一瞬,再响起声音时语调里带了些许沉闷之意,“……哦。”   温曦颊边的笑涡更深,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说道:“我事情已经做完,现在过来找你一起吃晚饭好不好?你在宿舍吗?”   “我过来找你。”   “你在宿舍等我,到了我给你打电话。”温曦语气含笑,“没来得及接你,总要让我补偿一下表达歉意。”   听筒里,低沉浑厚的声线发出一丝轻笑,宛如沙沙的电流穿过耳膜。   “好。”   挂掉电话,温曦打开衣柜重新找出一套衣服准备换上。她今天在图书馆的杂物室忙活了大半日,身上到处粘得书屑和灰尘。   郝玥双手抱怀倚着桌沿,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换衣服、梳头发。   “亲爱的,你难道没什么想给我说的?”   温曦掀眸看她一眼,故作不解,“什么?”   “少来!”郝玥翻个白眼,转而一脸八卦地盯着她,“老实交代,刚刚那是谁?”别以为她没听出电话那头是个男声。   温曦可从未和学校里哪个男生这般熟稔过,连季卿白她都保持君子之交的态度。   “阿劲考到我们学校了。”温曦对她道,“走吧,晚上一起吃个饭。”   郝玥眼眸瞠圆,惊诧地提高嗓门:“不是吧——就是那个你提了一整年的邵劲?”   在得到温曦的肯定后,郝玥瞪着她喃喃出声:“这弟弟……怕不是为了你考来的吧?”   话音落下,温曦梳头的动作微不可见顿了一瞬。   郝玥见她这样,有些了然。   正当她还想再说什么,已整理好头发的温曦提醒道:“玥玥,去换件衣服吧。”   “换衣服干嘛?”郝玥奇怪,随即低头闻了闻自己的衣领,似乎是有些汗味。   “因为我们要去国防学院。”   什么?!   **   鹿城大学的国防学院,是除开全国几个著名军事院校外,在重点高校里国防类专业最王牌的。它每年招收学生人数很少,优中择优,旨在为国家和部队培养高素质新型军事人才。   而每年国防学院新生报道时,都会成为鹿城大学最夺目的一道风景线。   今年也不例外,那一个个剪着寸头、身着笔挺迷彩服的高大身影,眉目刚毅、精神昂扬,列队走在校园里,霎时引发大片目光追逐。   妥妥行走的荷尔蒙。   郝玥如是形容。   此时此刻,她站在国防学院的宿舍楼下,望着周围随处可见的迷彩绿,一双眼几乎快放绿光。   “妈呀……”   郝玥盯着迎面走来的一个有六块腹肌、打着赤膊的壮硕男生,差点就要吸溜一口口水。   “这是我能看得吗?”   她觉得自己像蜘蛛精掉进了唐僧窝,还全都是孔武有力的硬汉型唐僧。   “玥玥,”温曦将她拉到树荫底下,好笑摇头,“你收敛一下。”   “我怎么收敛得了哇……”郝玥深吸一口气,指了一圈周围,痛心疾首道,“都是唐僧、不,都是妖精,妖精!”   妖精变成唐僧,让她差点把持不住。   瞧瞧,对面宿舍大门走出来一个帅哥,迷彩长裤裹着两条逆天长腿,一身军绿T恤衬得那宽肩窄腰无比挺拔,再往上看——冷硬俊朗的面容瞧着有点眼熟?   妈耶!   郝玥拉着温曦,指着前方兴奋地小声道:“快看快看!就是他!这批国防生里最帅的那个!”   温曦抿唇而笑。   眼见对方朝这边走来,郝玥激动地拽着温曦,一不小心踩到身后围树的砖台。   赶忙拉住她的温曦差点被拖着撞到树上。   “小心。”   一只大掌及时抓住她纤细的手臂。   温曦稳住身体,抬眸看向眼前的人,笑涡微漾,“阿劲。”   差点丢人跌倒的郝玥虚惊一场,拍拍胸口呼出一口气,正想赞一番帅哥的身手敏捷,却在听到温曦出声后,霎时两眼瞪得像铜铃——   “他?邵劲?!”   两个月不见,温曦站在邵劲的身旁,个头竟然只能过一点他的肩膀了。他似乎更为健壮了些,皮肤也晒成了小麦色,整个人看起来英挺而硬朗。   餐馆内,趁着邵劲去洗手间的功夫,郝玥凑到温曦身旁,啧啧叹道:   “小曦,你这‘弟弟’太帅了吧!”   她掐掐温曦脸颊,恨铁不成钢地问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么一个大帅哥放在身边竟然暴殄天物?   温曦轻拍开她的手,拿起菜单递过去,“快点菜吧,你刚刚不是都在喊饿?”   见她避而不谈,郝玥眼珠一转,开始脑洞大开。   “他不是你喜欢的类型?”   “还是他有喜欢的人了?”   见温曦默不作声添茶水,郝玥忽然想到那次她说的那句“不能”,瞬间面露惊色,一拍桌子叫出声:   “我去!他不会喜欢男人吧?!”   正巧朝这边走来的邵劲听到这话脚步一顿,霎时接收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洗礼。   他额角微抽。   温曦又气又好笑地瞪郝玥一眼。   对上那张又酷又冷的脸,郝玥悻悻扯了下嘴角,试图找补,“那啥,不是说你哈……你别多想……”   邵劲看了眼一旁忍俊不已的温曦,眼中露出一丝无奈,在她身旁坐下后自然地伸手替她拆开碗筷。   温曦递给他茶杯,“喝点水吧。”   邵劲也未看,接过一口饮尽后才反应过来皱了下眉。   “苦荞茶。”温曦解释,“入秋干燥,喝点对身体好。”   邵劲不挑食不挑口味,偏偏只一样接受无能,就是苦茶。   他瞥了眼温曦,默默放下茶杯。   温曦笑着让服务员给他换了一杯白开水。   二人之间的互动流淌着隐隐的默契,全程目睹的郝玥托腮盯着他俩,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   **   从明日起,邵劲他们便会开始为期一个月的军训,早出操、晚拉练,比普通大学新生的军训项目严苛许多。   若是体力稍落后的新生,军训期间可能得脱掉一层皮才能合格。   郝玥悄悄和温曦咬耳朵:“你家邵劲这身材,怕是练过的吧?”   温曦倒是知道他暑假都有去拳馆打工,于是点点头,“他会打拳击。”   郝玥乐了,“哇哦”一声,又压低音量道:“妥妥硬汉忠犬系!我能脑补一万字小说。”   温曦给她个眼神,示意别乱说。   知道邵劲喜欢吃酸,温曦特意给他点了一份这家出名的酸汤面片。   服务员上菜,不小心被一个调皮的小男孩撞到,眼见一大碗滚烫的面汤就朝他们这桌泼过来。   邵劲反应迅疾,一把将温曦拉进怀里,然后自己飞快转身挡住。   还好服务员反应也快,硬生生将手里的托盘转了个方向,一大半面汤泼在了没人坐的方向。   动静引来了店里其他顾客的注意,有人看到这一幕惊叫起来。   郝玥隔得最远没被波及到,赶紧起身跑过来。   温曦被护着什么事都没有,但邵劲的肩头和手臂却被热汤泼到了一大片。   她着急地从他怀里挣扎出来。   年轻的服务员小姑娘吓得哭着给他们道歉。   店里的老板也闻声赶来。   看到邵劲短袖下露出的手臂已经红了一片,温曦当机立断拉着他急忙朝洗手间去。   服务员的手也被烫红,郝玥让老板赶紧先带她去处理一下。   洗手池边,温曦让邵劲俯低身子,先隔着T恤用凉水冲了一会儿,避免皮肤和衣服黏连。然后她怕邵劲动作太大扯到伤处,便想帮他脱去T恤。   谁知被邵劲拦住。   “我自己来。”   温曦眉心紧拧,“还是我来吧,你别抬手。”说着,便伸手去掀他的衣摆。   邵劲一下子握住她的手腕,闭了闭眼,声线低沉道:“你确定要帮我?”   他一双黑眸灼亮无比,里面仿佛有团火在燃烧。   温曦原本一心只念着他的伤处,此时却蓦然心跳微乱。但她仍确定点头,“你别乱动,小心扯到烫伤的地方。”   邵劲抬手捏了捏眉心,忽然两臂一捞,径直将T恤脱了下来。   温曦急得慌忙踮脚去看他的肩膀。   见皮肤只是起了一些水泡,没有烫到严重得同衣服黏在一起,她松了口气,抿紧唇面色严肃地瞪向邵劲。   邵劲见她有些恼,便也不吭声,自己默默对着水龙头冲着。   温曦双手掬水帮他。   “邵劲,你刚刚那样太冲动。”她有些责备道。   邵劲低垂的眼帘掩去眸中情绪,淡声开口:“冲动吗?”   “是冲动。”温曦叹气,“万一烫得严重怎么办?和衣服黏在……”   倏地,邵劲直起身,上前一步靠近她。   一滴水珠自他下颌滑落,同身上的水滴一起沿着壁垒分明的肌理缓缓没入裤腰,冲击着温曦的视线。   冰凉的水汽与火热的体温一同兜头而来将她笼罩。   “冲动?”   邵劲将她困在自己与洗手台之间。   “如果我让你帮我——”他嗓音暗哑至极,撑着洗手台沿的双手手背隐隐可见青筋,“恐怕才真的是冲动。”   温曦极力克制自己的慌乱。   她撇过头不去看邵劲灼灼的目光,清了清嗓子说:“你先穿上衣服,小心着凉。”   邵劲紧紧盯着她,半晌,放开手后退一步。   套上T恤,他脸上神情已恢复无澜。   一时间,两人谁也未开口。   向老板借了烫伤药的郝玥找过来,发现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她瞄了眼邵劲,再看看温曦,转了转眼珠,将药抛给邵劲。   “学弟,你自个儿上药。”   话落,便拉着温曦朝大堂走去。 第30章   “怎么回事?”   郝玥拉着温曦来到大堂,重新找了张空桌坐下。   “没什么。”温曦摇了摇头,掩去脸上思绪。   “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为什么,”郝玥斟酌着开口,“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对你感情不一般。”   说完这话,她仔细观察着温曦的表情,见她敛眸不语,于是伸胳膊揽着她的肩,说道:“你对他并不是没有感觉对不对?”   温曦将身体轻轻倚向郝玥,声音似有些疲累的低微——   “玥玥,我不能……”   又是这三个字。郝玥真就没明白到底因为什么。   “小曦,彼此有感情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如果是我,怎么着也会先把人拿下再说!”   郝玥便是这样的性格,凡事高兴了再说,管他三七二十一。   温曦淡淡扬起唇角,头轻轻在她的肩上蹭了蹭,然后坐直了身体。   她看着前方已朝这边而来的邵劲,面上神情已然平静,用郝玥听得到的嗓音轻声说道:“如果是我,只希望他这一生喜乐安康。”   餐馆老板对今天发生的意外感到十分抱歉,主动免了单,并承诺邵劲的医药费由他来承担。   这点伤对邵劲来说不过小事,便没让老板赔偿医药费。   那个调皮小男孩的家长也领着孩子来道歉,温曦看着有点被吓到的小男孩,弯腰摸了摸他的头,温柔地说:“小朋友,以后在这种地方不可以乱跑,很危险,知道吗?”   小男孩瘪着嘴点点头。   一旁的家长大约挺生气,还在絮絮叨叨数落他。   眼见小男孩含着眼泪快哭出来,温曦抽出桌上的纸巾三两下折了只小青蛙递给他。   小男孩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连哭也忘了。   温曦对他笑了笑,“男子汉要坚强哦。”   家长牵着小男孩离开后,郝玥瞧着温曦望向他们背影的柔软眼神,说:“也只有你对调皮的小孩子都有耐心。”   “小孩子都是白纸,好与坏其实都是大人的言行影响。”   “这倒是。”郝玥玩笑道,“反正你以后肯定是个又耐心、又温柔的好妈妈。”   温曦回眸看向她,浅浅淡淡地笑了下。   老板给他们重新上了一桌菜,但经此折腾,三人都没了什么胃口,匆匆吃完便离开了餐馆。   温曦放心不下邵劲的伤,还是打算陪他去一趟医院。   郝玥当然是让他俩独处,于是自行先回学校。   医院急诊室的大夫表示他们先前处理得比较及时和妥当,目前看来无大碍。大夫用生理盐水重新清洗了创面,再用注射器抽出水泡泡液,最后以碘伏消毒、涂抹烫伤药膏。   给邵劲包扎纱布时,医生瞧着他背上那道长长的伤疤,说道:“小伙子你这伤当时怕是有点严重吧?”   邵劲看了一眼温曦,回道:“是她救了我的命。”   医生闻言讶然抬头望向站在一旁的女生。   瞧着对方斯斯文文的模样,他有些不信地问:“这当时是你缝的?”   温曦当然知道因为自己那时缝得歪歪扭扭,导致现在伤疤看起来颇有些狰狞。   她赧然地点了下头。   医生不禁感叹:“看不出来,胆子挺大!”   见温曦越发窘迫,邵劲唇角微勾低沉出声:“是勇敢。”   温曦眼睫微颤,与他目光相视。   邵劲深邃的瞳眸凝视着她,宛如一望不见底的深海。   **   伤处理好,又听医生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他们便离开了医院。   温曦拦了辆出租车,上车后,两人静静坐在后座,一路无言。   回到学校,邵劲将温曦送到宿舍楼下。   “明天就军训了,自己小心点,别被碰到,洗澡时注意别沾水……”   “不生气了?”邵劲蓦然问。   温曦顿住叮咛的话,望着他微微叹气,“我没有生气。”   只是心乱。   邵劲挑了挑眉。   “温曦,”他黑眸锁住她双眼,低沉而缓慢地开口,“我说的,是真的。”   温曦怔忡了下,但对视着他灼亮的眸光,下一秒立时明白过来。   ——如果我让你帮我,恐怕才真的是冲动。   气氛蓦然微异。   此时差不多已近门禁时间,女生宿舍楼外,随处可见难舍难分缠绵在一起的情侣,离两人不远处就有一对情难自禁到接吻的动静格外响亮。   在温曦与邵劲一时无言的相望中,那声响便显得更加清晰。   温曦双颊泛起热气,不敢乱瞟视线,只好尴尬地敛下眼帘,将目光定在邵劲的衣襟处。   显然邵劲也听到了身后的动静。   他目光掠过温曦垂眸低首、极力掩饰羞赧的脸庞,眸色微深,上前走近她。   温曦恍若被惊,面上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向后退去。   身后是一辆辆停放整齐的自行车,她这一退便撞了上去,眼见自行车摇摇晃晃要倒,幸好邵劲及时伸手扶住。   扶稳自行车,邵劲掀眸看向她,然后伸出手。   “邵劲……”   头发上的一小片叶子被他用手指拈下。   温曦面上神情僵住,继而赧然地抿紧唇。   她反应太过了。   “回去吧。”邵劲淡淡出声。   随即,他退后两步,将两人之间保持在不远不近的距离。   温曦抿着的唇动了动,末了,只是轻声道:“我先回宿舍了”。   一路心事重重爬上三楼,推开宿舍的门,郝玥正在一边敷面膜一边追剧。   “回来了?没什么吧?”   “嗯,没什么。”   温曦走到书桌旁放下包,在原地站了几秒钟,随后双手撑着桌沿深深吸了一口气吐出。   郝玥撇过头瞧她。   “怎么了?”看样子情况不对啊……   摇了摇头,温曦低声说了句“我去洗澡”,走到衣柜旁找出换洗的衣物。来到阳台,她正准备进卫生间,眸光不经意瞥到楼下,竟瞬间僵立在那里。   见她背影一动不动,郝玥好奇地起身走过去,顺着她目光望向楼下,顿时也愣住。   “……”她扭脸看向身旁的人,竟见她眉宇间神色隐隐伤怀,不禁担忧出声:“你俩这到底是怎么了?”   望着楼下那道颀长峻拔的身影,温曦沉默片刻,转身回去拿起手机走回阳台。   铃声只响了一下,便被接通。   “喂?”   “阿劲,还记不记得当年分别时,我曾说过,从此以后我们就是家人了?”   柔缓的嗓音透过听筒传入邵劲耳中,他背对着路灯,神色隐在晦明晦暗的光影中,半晌,低“嗯”了声。   温曦站在阳台上,凝视着楼下的他,轻声却笃定地说道:“阿劲,我们永远只做家人,不要改变,好吗?”   电话那头的呼吸声似重了几分。   温曦静静等着。   在邵劲抬头的一刹那,她飞快闪身避开,退到了他视线看不到的角落。   “阿劲,你有属于你的人生,我也有我的人生,但无论如何,你都会是我最重要的家人。”唇角牵起一丝淡得不能再淡的弧度,温曦用最平静、最温和的语气一字一句说道。   半晌后,耳边响起邵劲极沉极短的一声回答。   “好。”   沉沉的声音仿若坠了千钧石头。   挂断电话,温曦站在那里,良久未动。   方才回避进屋的郝玥走出来,探头朝楼下望了一下,已不见人影。她回头看向温曦,只见她眼帘低敛,手机紧紧攥在手中,指节用力到几乎苍白。   “小曦,你……”   郝玥的话在温曦抬眸的一瞬间戛然止住。   “玥玥……借我靠一下吧。”   温曦清澈的瞳眸里盛满了粼粼的细碎星光,她倚着靠过来的郝玥,闭了闭眼。   郝玥咽下满腔的疑问不解,抬手搂住她的肩,安抚般揉了揉。   “我没事,只是……”温曦眼睫微颤,抬手抚上心口,“这里有些难受……”   郝玥从未见过这样的她。   在她眼里,温曦一向是和煦明朗、通透豁达的,从未有过此刻这样伤怀难以自抑的模样。   或许,邵劲对小曦而言,真的比想象得更重要。   **   新生军训,意气风发、气宇轩昂的迷彩绿永远最吸引人的目光。   每每路过操场,都能见到许多女生驻足张望,在她们口中讨论最多的人就是邵劲。   作为国防学院本届新生的第一名,邵劲是学院的重点培养对象,而他也不负所望,各项体能、技能训练都表现优异,深得教官青睐。   洪亮的口号声响彻云际,温曦坐在教室里,知道那又是国防生们在训练。   她抬眸望向窗外,天气闷热,厚重的云层积压在天空,不知是否会下雨。   自那日后,她已近一周多没和邵劲见面。   两人其实并没有刻意回避,一是因为邵劲军训期间要求严格,二是温曦在准备心理咨询师考级,两人都挺忙碌,因此很多时候都只是通个电话。   对于报到那日的事,他们都未再提起,邵劲如温曦所愿,退回到了“家人”的那条界线。   还未下课,随着天边一道闪电撕裂,豆大的雨珠伴着沉闷的雷声而来,噼里啪啦打在玻璃窗上。   教室里一时嘈杂起来,大家都在抱怨这突如其来的大雨。   温曦习惯性地在包里装了把晴雨伞,此时恰好救了急。   郝玥溜出去接电话,快十分钟了还没回来,又隔了一会儿,发了条信息过来,说有事得出去一趟,让她帮忙打个掩护。   温曦担心她淋雨,眼看还有五分钟下课,便让她等自己一下。   谁知郝玥回说自己已经在出租车上了。   温曦猜测可能是她兼职的公司大魔王老板又来压榨她了。   下课铃响,难得教授开恩没有拖堂,温曦和另一个未打伞的女生一起往外走。   走到半路,女生接到男朋友的电话,于是温曦便陪她在路边等着。   激烈的呐喊助威声穿透雨幕而来,女生指着对面的操场兴奋喊道:“快看,是国防学院的人!”   温曦将伞举高,探眸望去,神情有些讶然。   雨势很大,犹如一道水帘挡在眼前,但仍能隐约看到不远处的操场上有军绿的身影晃动,那高昂的呐喊声声入耳,充满了士气。   是大雨也浇不熄的热血澎湃。   女生被赶来的男朋友接走,温曦独自一人撑伞朝操场走去。   雨幕中,一个个湿透的身影团团围成一圈,摩拳擦掌好不亢奋,喧嚣的叫喊声几乎冲破云霄。   在众人的加油助威声中,邵劲闪身避开飞踢,以迅雷之势反手制住对方,锁喉压倒。   欢呼声霎时炸裂开来,震耳欲聋。   邵劲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收势起身,将手递给地上的人。对方朝他竖起大拇指,咧嘴一笑伸手握住,借力一跃而起。   一场精彩的切磋结束,教官上前拍了拍邵劲,满脸赞赏之色。   随后,教官一声哨响,所有人立即收起松散,迅速集结列队,站姿昂扬挺拔,等待点评。   密集的雨水不停浇打在他们身上,却仿若淬炼钢筋铁骨,每一张脸庞上都是坚毅而蓬勃的神采。   操场外,淡蓝色的雨伞下,一道纤瘦的身影,静静驻足凝望。   温曦的目光落在邵劲刚毅的面容上,眼底盛满柔软的光。   作者有话说:   16号上夹子,更新时间在晚上十一点以后。    第31章   教官一声“解散”,原本齐整的队伍一下子散开,众人欢呼着脱下湿透的作训衣,光着膀子勾肩搭背笑闹离开。   有眼尖的瞥到操场外那道纤瘦身影,大呼“有女生”,大伙儿又手忙脚乱地套上衣服。   “这是来等谁的啊?”   “我去……气质真好!”   “大美女啊!”   在一群嘀嘀咕咕的议论声中,邵劲大步朝着那撑着蓝伞的身影走去。   “这么大的雨怎么过来了?”   见温曦的双肩都被雨水淋湿了一些,他微不可见皱了皱眉。   “送同学过来,刚好看到你们在训练。”温曦扬起唇角,将伞举高在他头顶上方。   邵劲走到她左侧挡住斜飞过来的雨势,接过伞将大半都罩住她。   温曦翻出包里的纸巾递给他,“快擦擦吧。”   邵劲摇头,“不用。”   这点雨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   温曦抿唇轻笑,将纸巾塞进他手里,“擦擦吧,脸上有水也不舒服。”   果然啊,男生无论到了哪个年纪,都还是那么要面子。   “邵劲,给大伙儿介绍介绍这位美女呗!”   “是啊是啊,介绍一下嘛!”   眨眼的功夫,两人身边蹿过来一群人围着,睁着亮晶晶的眼好奇地盯着温曦,有甚者还用手肘拐拐邵劲,挤眉弄眼地揶揄他。   一个娃娃脸的男生朝温曦伸出右手,笑眯眯地说:“你好,我是邵劲的同学宋明清,就是唐宋元明清那个明清,因为我老爸搞历史的,所以给我起了这么个名字,特好记是不是?”   他上来便噼里啪啦说了一长串,听得温曦一愣一愣,正欲与他握手,却见邵劲“啪”一下拍开宋明清的大爪子,将她拉退开来。   “可恶!你凭什么不要漂亮小姐姐和我握手?”宋明清捂着爪子一脸忿忿瞪着邵劲。   他长着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还有一对招风耳,一鼓腮帮子活像只萌萌的仓鼠,温曦忍笑代邵劲向他道歉,“不好意思啊……”   清柔的嗓音令宋明清瞬间喜笑颜开,赶忙摇手,“没事!没事!”   这一抬手才发现两只手连指甲缝里都是泥,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冲温曦“嘿嘿”笑了两下。   方才他们在满是泥水的地上摸爬滚打、摔来摔去,个个浑身又湿又脏,再瞧温曦,一袭米色长裙配浅色外套,即便置身雨中,也看起来清新又洁净。   那双手白皙纤长,指甲修剪的圆润干净,真要让宋明清握上去,怕是得蹭一手黑。   便是邵劲,也是离温曦身侧半步远站着,避免蹭到她。   温曦并不介意,微笑同邵劲的同学们打招呼:“大家好,我叫温曦,是邵劲的姐姐,心理学院大二的学生。”   大伙儿一听她竟自称邵劲的姐姐,顿时都两眼放光起来,纷纷开始殷勤地自我介绍。   邵劲听着温曦的话,垂着眸面色淡淡没有表情。   “既然学姐难得过来,不如中午咱们请学姐吃个饭怎么样?”有人提议。   温曦忙摆手,“不用,我就是顺路……”   宋明清跳过来笑嘻嘻地说:“学姐,别客气,大家一起吃饭热闹呗!”   温曦有些不知该怎么办,于是看向邵劲。   邵劲抬眸望着她,问:“一会儿有事吗?”   她摇头,“没什么事……”   “那就一起吧。”他淡声道。   沉吟一下后,温曦弯起眼眸,朝众人点头说:“好吧,那我就不客气蹭顿饭咯。”   男生们顿时兴奋高呼起来。   **   有温柔又漂亮的温曦在,教官二话不说同意了这群小子外出就餐的请求,只一条不准喝酒、按时归校。   换下迷彩的作训服,穿上便装,一群男生个个看起来阳光帅气,簇拥着温曦浩浩荡荡走进火锅店。   因为是中午,就餐的人不算多,他们在大堂将两张桌子拼作一起,温曦被拉着落座中间,邵劲自然坐在她身旁,另一边最后被宋明清霸占住。   点菜的时候,邵劲特意分开点了清汤和哄汤锅底。   有男生嚷嚷着火锅谁吃清汤,宋明清一个眼刀子飞过去,骂道:“闭嘴吧你,又不是给你点的!”   对方先是不解,在瞧见温曦有些尴尬的表情后,顿时反应过来,连忙说道:“哦哦!清汤、清汤!点清汤!”   温曦凑近邵劲,小声说:“我没关系,和大家一起吃红汤就行。”   邵劲替她摆好碗筷,“没关系,他们没意见。”   “是啊,没意见!”宋明清笑嘻嘻探过来脑袋,“学姐别客气,把我们当自己人就是!”   他几乎半个身子都越过自己位子,横在邵劲面前同温曦聊起天来。其他的男生见状,也纷纷你一言我一语地争着和温曦说话。   一时间,整个火锅店数他们这区域最为热闹。   温曦面带微笑地回答他们各种奇奇怪怪的问题。   有人好奇他们学心理学专业的是不是都会催眠,温曦笑道:“也不是,要专门研究这方面才行。”   “学姐,我今儿差点被教官练废了,”一人捂着心口满脸哀怨,“这儿好像受到了创伤,能找你做个心理安慰吗?”   话音一落,瞬间换来周遭人的拳头伺候。   温曦微微一笑,回答他:“我建议,你可以先找你们教官,心理学上有种现象叫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也许不久之后,你会发现其实教官还挺温柔的。”   大伙儿哄堂大笑。   问话的人没料到竟被反调侃一把,只得摸摸鼻子,悻悻不敢再乱开玩笑。   “学姐,你和邵劲是堂亲还是表亲?”有人问。   闻言,温曦面上笑容不变,回道:“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众人一愣。   转眸对上邵劲看过来的深沉目光,她抿抿唇,嗓音清柔而坚定地说:“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邵劲是我最重要的家人。”   邵劲撇开眸,唇角勾起一丝若有如无的自嘲。   离他们最近的宋明清敏锐察觉他二人之间气氛似有异样。其他人虽没看出什么,但也瞧见邵劲面色冷淡,但他一向如此,便也没人多想。   菜端上来后,大家便将话题放到了吃上,大赞这家的菜品新鲜。   温曦见识到了什么叫国防生的食量。   一盘盘荤菜倒进锅里,估计只熟了个六七成就飞快被消灭一干二净,可怜巴巴的几样素菜搁在角落,无人问津。   因为是自助火锅,所以大伙儿都敞开了吃,一盘盘空碟堆得老高,温曦几乎可以预见这顿饭下来,老板的脸色有多难看。   瞧着身旁话虽不多、但心情似乎还算轻松的邵劲,她心里也觉得开心。   邵劲的性格虽冷淡,但能看得出他在同学们中间,是比较有凝聚力和能服众的,也和大家算相处的融洽。   一直以来,温曦都希望邵劲能过上喜乐安康的生活,有关心他的“家人”,有要好的朋友,有光明的未来,有圆满的家庭——似乎现在这些都正慢慢实现着,真好。   中途,温曦去了一趟洗手间,出来洗手时,身后忽然有人叫她的名字——   “小曦?”   温曦回过头,一丝讶然过后立时展颜一笑:“师兄!”   **   季卿白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温曦,他与朋友合开了一家心理诊所,目前正处于起步阶段,每天几乎忙到睡觉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但时不时的,那张清丽柔和的面庞就会浮现在他脑海中。   虽然已被温曦明确拒绝,但对于季卿白而言,他对温曦的欣赏依然丝毫不减。   一个通透豁达、善良热忱的女孩,值得他为之倾慕。   但他的倾慕从不是给对方造成困扰,因此,很长一段时间,他并没有频繁主动地去联系温曦。   今日在火锅店碰上纯粹巧合。   创业的事宜已逐渐开始步入正轨,季卿白和伙伴们这两日好不容易能稍稍喘口气,便出来聚餐放松一下。   能碰上温曦,令他意外而惊喜。   听到温曦说是同邵劲还有他的同学一起来吃饭,季卿白眼底露出一丝微异的情绪。再听到她说邵劲跳级参加高考、并考上鹿大国防学院时,他不禁面露诧然。   “记得那回,我第一次见到你口中的这个‘弟弟’,就觉得他不一般。”季卿白由衷道。   超乎年纪的沉稳敏锐,性情极为冷静内敛,比之他们这些大学生来说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邵劲他的确很厉害。”温曦颊边笑涡深深,面上流露出自豪的神情,“但并不只是因为他有天赋,而是他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会义无反顾向着目标竭尽全力。”   “小曦,你说到邵劲时,眼里的光都不一样。”季卿白目光温煦地望着她。   温曦神情凝滞了一下,但她极快掩饰住,微微笑道:“大概是我姐姐滤镜太重了吧。”   两人边说边往大堂走。   后一步出洗手间的宋明清从另个方向快步溜回座位,手拢在嘴边神秘兮兮地对众人说:“你们猜我看见什么了?”   大家让他赶紧有屁就放,别卖关子。   对于他们的不买账,宋明清翻了个无语的白眼,小声将自己方才见到的讲出来。   一听温曦学姐竟然和一个小白脸有说有笑,众人不乐意了,纷纷嚷着要去一看究竟。   宋明清指了指正朝大堂走来的一对身影,努嘴示意:“喏,看吧!”   大伙儿纷纷扭头望去。   当看到温曦身边玉树临风、温文尔雅的季卿白时,在座男生们一时都噤了声。   不得不说,学姐和对方走在一起,真是唯有“般配”二字!   邵劲看着那两道并肩而来的身影,眸色沉沉。   季卿白将温曦送回来,同在座众人温文有礼地打了招呼,目光落在邵劲脸上,淡笑颔首,“你好,又见面了。”   “我听小曦说了你考到鹿大的事,很厉害。”他赞道,“小曦一直夸你,让我这个师兄在旁实在自愧难当啊。”   温曦笑:“师兄可不是会妄自菲薄的人。”   季卿白侧眸看向她,也笑回:“大概是因为我听你夸得有些吃醋?”   原本一句透了些许暧昧的话自他口中说出,却并不显轻浮油腻,只因他气质温文雅正,目光从容坦荡,令人难以生厌。   但大伙儿都不是傻子,自然能听出他话中的意味。   感觉对面的一道视线紧锁在自己身上,温曦眼睫轻颤了颤,笑容不着痕迹略淡了淡,对季卿白说:“师兄哪需要夸赞,别让我们这些学弟妹望尘莫及就是。”   季卿白凝视着她,神情温煦。   坐于对面的邵劲淡淡收回眸,敛下眼帘,漫不经心把玩着手里的杯子。   一旁的宋明清瞄了眼他极为淡漠的神情,转头笑眯眯对季卿白道:“学长,你忙不?要不坐下来一起吃顿饭?”   “不了,我那边还有朋友。”季卿白婉言谢绝。   他低声同温曦又说了几句,便与大伙儿打过招呼离开。   温曦回到座位,宋明清凑过脑袋八卦地问:“学姐,刚刚那谁——不会在追你吧?”   他俩之间隔了一个邵劲,闻言神色更冷。   温曦视线匆匆掠过他,唇线微抿。   “学姐,你看我还有机会吗?”宋明清指着自己,讨好望着温曦,“可盐可甜,包君满意……哎哟!”   话音未落,摔了个屁股墩儿。   他坐着的凳子不知为何竟会自己滑开。   众人顿时哈哈狂笑奚落他。   揉着臀爬起来,宋明气愤地抬手指向邵劲,却在对方冷冷瞟来的一眼中,怂怂又收了回去。   没办法,实力悬殊有点大,只能敢怒不敢言。   邵劲自清汤锅里夹菜放进温曦碗里,淡声催促:“快吃吧。”   温曦看着碗里的菜,全是平日她爱吃的。   垂眸掩去眼中情绪,她夹起笋片放进嘴里,咀嚼咽下后转眸微笑看着邵劲,“很好吃。”   随后,邵劲便将整盘的笋片都煮进了清汤,尽数夹给温曦。   当然,一群男生对它没兴趣,只是一顿饭下来,大伙儿瞧着邵劲细致周到的模样,多少咂摸出点味道来。   原本几个有点心思的人顿时偃旗息鼓,先前的气质暖男不说,若是再加一个邵劲,他们谁还有机会?   啧啧,姐姐弟弟,谁信啊!    第32章   国庆长假来临,温曦的父母寄了很多东西过来,她一份,邵劲一份。   温曦打电话回去,妈妈让她一定要照顾好邵劲,说这孩子孤单单没个家人,要她平日多关心着人家,巴拉巴拉叮嘱了一堆。   温曦笑问:“妈,你也不怕我吃醋?”   “吃醋也得忍着,人家邵劲是咱们家的恩人。”母上大人铿锵有力地说。   温曦颊边笑涡深深,说保证完成任务!   假期郝玥回了在本地的家,宿舍里只有温曦一人,睡了个午觉起来,收拾一下,她给邵劲发去一条信息,便提着三大包沉甸甸的东西下了楼。   转眼又是一年,回想去年秋天,她去火车站接邵劲、两人一起逛红枫林、邵劲买了水晶球的麦穗花送她——   如今,亦是红枫漫天的时候,两人竟在同一所校园里学习生活,看着同一片风景,闻着同一缕花香。   似乎,只要心中在意的那个人喜乐安□□活在你看得到、听得到的地方,只要你知道他如今生活得很好,那其他,便似乎可以埋在心底不去计较。   还未走到国防学院,便见邵劲自前方匆匆奔来。   十月的北方已然天气寒凉,他却只着一身运动短装,手臂肌肉偾起,汗湿的T恤贴在身上,隐隐可见结实的胸肌、腹肌轮廓,一双长腿大步行进间充满了爆发的力量感。   他眉眼深邃、鼻骨高挺,微厚的唇瓣习惯性抿出一道冷淡的弧度,加之面部轮廓棱角锋利,使得整个人透出一种生人勿进的冷漠禁欲气质。   然而,就是这冷漠禁欲感与极度力量感的结合,令原本就长相冷峻英朗的他看起来充满了勃发的荷尔蒙魅力——   温曦看到好几个女生试图上前与他搭话。   邵劲视若无睹。   微喘着气停在温曦面前,他接过她手中的袋子,轻轻松松三袋提在一只手中。   温曦见他满头大汗,从包里掏出一方手帕——自从上次邵劲对用纸巾抗拒后,她特意备了手帕在身上。   邵劲接过素净的格子手帕,眉宇间掠过一丝纠结。   其实对男生来说,无论纸巾还是手帕,用来擦汗,都会觉得娘吧……   “怎么穿这么少就出来了?小心着凉。”温曦叮咛道。   他一身的汗,浑身还冒着蒸腾的热气,似乎方才正在进行大强度运动。   “没来得及。”邵劲还是拿着手帕胡乱擦了擦脸、颈上的汗,犹豫一秒后,将手帕揣进了裤兜。   “刚刚在训练。”他解释道。   “不是放假了吗?怎么还要训练?”   他摇头,“我自己练习格斗。”   反正闲着也是没事,邵劲放假前就给自己制定了训练计划,打算趁假期精进一下才学的格斗术。   两人一起走到国防学院的男生宿舍楼下,温曦犹豫问道:“我上去合适吗?”   “宿舍没人。”室友回家的回家、旅游的旅游,这几天只有他一人在。   邵劲同宿管老师说了一声,登记后,便领温曦上楼。   宿舍在六楼,即便提着很重的东西,他一口气走上去也大气不喘一个,温曦却是微微出了薄汗。   打开宿舍门进去,邵劲搬过椅子让温曦坐下休息。   “你等我一会儿。”用自己的杯子给她倒了杯水,邵劲拿出换洗的衣服走到卫生间门口,对她道。   温曦点点。   关门声响,不一会儿卫生间里传来哗哗的水声。   温曦坐在那里,捧着水杯打量四周。   整间宿舍收拾得很整洁,物品也摆放整齐,一点不像传说中脏乱臭的男生寝室。   与女生宿舍不同,男生这边都是三人间,邵劲的对面还有另外两个床位,贴着一些运动明星的海报,还摆放了一些小型的健身器材。   反观邵劲这边,干干净净没有多余的东西,似乎就像他这个人一样,清清冷冷不显山露水。   **   咔嗒。   卫生间的门打开,邵劲边用毛巾擦头边走出来。   淡淡的皂香味弥漫在空气中。   才冲过澡的他一双黑眸仿佛泛着湿漉漉的水光,朝温曦看过来,令她心跳微乱。   不着痕迹撇开眼,她起身走到书桌旁,去打开那三袋东西。   其实并不用一样一样拿出来清点,只是如果不做点什么,温曦怕自己会胡思乱想。   都是一些吃的用的,和她那份基本一样,但当她拿起一包药材似的东西时,下意识喃出声:“咦?”   “什么?”邵劲走过来探头看。   “枸杞、黄芪、鹿茸、肉苁蓉、虎……”温曦念着包装上的字,忽然,声音戛止,猛地将有字的那面翻转过去扣到桌上。   然而以邵劲鹰隼般的视力,早已一目十行看完。   宿舍里有一瞬间的安静,尴尬的空气在两人之间流转。   “咳……”温曦轻咳一声,低垂眼帘解释,“可能是寄错了……”   她耳朵发烫,埋着脑袋不去看邵劲,踌躇一下后,抓起桌上的东西藏到身后,说道:“我还有事先回去——”   邵劲站在她身后纹丝不动。   两人之间距离有些近,他身上沐浴后的清爽气味仿佛一道无形的网,从四面八方将温曦笼罩。   她抿抿有些干燥的唇,想从侧面挤出去,但不可避免会碰到邵劲的身体。   瞧着她慌乱无措的模样,邵劲眼里闪过一丝笑意,长臂一伸,从她背后拿过那包东西。   “这是……你给我的?”他低沉的嗓音含着一丝揶揄。   温曦捂脸,“……不是。”   邵劲轻“嗯”一声,点头道:“那就是阿姨寄的。”   温曦想否认,却发现一切语言都是苍白的。   “阿姨寄这个——”邵劲顿了顿,淡淡道,“我现在用不上,目前身体还不错。”   温曦脸颊涨得通红,急急伸手抢回,“是寄错了……”   将药包抓在手里,她看着堵在面前的高大身躯,有些微恼又有些无奈,“邵劲,让我过去。”   邵劲浓眉微挑,目光从她瞪圆的澄亮眼眸到羞红的脸颊、再落在轻咬的淡粉唇瓣,喉结微动,眸色深了一瞬。   他敛下眼帘,脚下退开一步。   逃出被他体温与气味包裹的范围,温曦悄悄松出一口气,待心跳稍稳后,镇定了下情绪对他说:“我先走了。”   邵劲立于原地垂眸未看她,点点头声线微哑道:“我送你。”   先前他们并未关门,正当要出去,门口闪过一人,瞟见屋内的情形后顿时站住脚,“唷”了一声,说:“这不是学姐吗?”   温曦认出是那次一起吃火锅的男生之一,对方当时还言语略油腻地让她帮忙做心理安慰。   “学姐这是来关心‘弟弟’?”那男生抱肘杵在门口,一双眼睛在他俩身上提溜打转。   他语气令温曦有些不适,出于礼貌,她颔首打了个招呼。   “学姐这是要走?”男生表情暧昧甚至带了丝猥琐,“这么着急做什么?放假没有人,你们……”   温曦眉头蹙起。   邵劲从她身后走上来,已是一米八四的个子站定在那人面前压了其半个头,居高临下冷声道:“让开。”   忿色自男生脸上一闪而过。   他忍了忍,往旁边退了两步,皮笑肉不笑地斜睨邵劲送温曦下楼。   **   走出宿舍楼,温曦没让邵劲再送,自己往回走。   路上妈妈打来电话,她接起后还未开口,电话那边就传来着急忙慌地询问:“曦曦,你有没有把东西给小邵送过去?”   温曦语气有些无奈,“妈,你寄东西的时候没检查一下吗?”   “哎呀,装错啦!我给你配中药的时候顺便让你舅舅也给小邵配了个方子,你不是说他们训练很辛苦吗?你舅舅就配了一个补气强身的方子,谁知道那天打包的时候,怎么就和你爸那副给装错了——”   温曦的妈妈,刘秀梅刘大夫说到这儿,话音顿了下,犹疑地问:“你已经送过去了?”   温曦揉揉眉心,叹口气,“送了。”   电话里出现短暂的沉默。   “……装错就装错吧。”刘大夫果断发话,“你把错的要回来寄回家,小邵那包我也重新给你寄过去。”   温曦无语凝噎,除了说“好”还能怎么办。   挂掉电话,她低头看着手中那包烫手山芋,想到方才尴尬的场景,双颊顿时又滚烫起来。   那边,邵劲刚走到门口,对面宿舍的门便开了。   先前那名男生提着外卖餐盒走出来,瞧见他,嘴角勾起一丝讽笑,阴阳怪气开口:“邵劲,你说你有个长得漂亮身材又好的‘姐姐’,见天儿送东西还亲自来嘘寒问暖,这换谁谁都想要——”   邵劲面色冷漠不予理会。   对方却盯着他的背影提高声道:“欸,你给咱们说说,这‘姐姐’……是不是特带劲儿啊?”   邵劲原本跨进屋的脚蓦地收回,转过身盯着他。   那人挑衅地与他对视。   “嘴巴放干净点。”邵劲语气冷冽的警告。   “怎么着,还不准说?”对方鄙夷地“嘁”了声,“什么姐姐、弟弟,谁信啊?我看怕不是炮友……”   他话在口中尚未说完,倏地眼前一花,随即便被狠狠揪住衣领摁在了门上,发出哐当震耳的撞击声。   邵劲手肘横抵在他脖子前,眼中戾气翻涌,“有种再说一遍!”   “操!”男生大力推搡,却怎么也挣不开桎梏住自己的手臂。   动静引来了其他宿舍的同学,有人赶紧跑出来劝架。   背着网球包的宋明清这时恰好哼着歌走出楼梯拐角,看到这一幕,立即甩下包冲了过来。   “邵劲,放手!”   他抓住邵劲胳膊使劲往后拽,见其不为所动,压低声凑近他耳边喝道:“你想被处分吗?!”   国防学院纪律条例严格,首要一条就是严禁打架滋事,违者予以记过以上处分。倘若被处分,那履历上便会永久留下不光彩的一页,甚至影响入伍从军。   邵劲眸光寒厉,手臂青筋暴起更用力压过去,“道、歉!”   那名男生被压制得呼吸困难,咬牙僵持片刻后,终于面色胀得紫红不甘心吐出一句“对不起。”   邵劲放开手,宛如冰刃的目光森然扫过他,嚯地转身走进宿舍。   宋明清松口气,也不管捂着喉咙猛咳嗽的男生,打着哈哈招呼围观的人各回各屋,然后小跑过去捡起自己的包,拍拍灰,来到邵劲宿舍推门而入。   “我说,你怎么会和他干起来?”   一进屋,他就叭叭开问。   “他那个人心眼狭小又嘴臭,你和这种人计较个什么劲儿?”   邵劲未说话,径自倒了一杯水仰头灌下。   宋明清见他仍是面色冷凝霜寒满布,心中有些诧异。   大家相处也有一个多月了,他是见识过邵劲这人自控力有多强,情绪甚少外露的他如此表现,很反常啊……   脑瓜子飞快运转,宋明清盯着邵劲,试探性地开口:“学姐——最近还好呗?”   邵劲冰冷的目光射过来,宋明清忙做出封嘴的手势,心下顿时明白几分。 第33章   长假的最后两天,郝玥和一群同学相约去露营基地烧烤,让温曦把邵劲也叫上。   恰巧季卿白联系温曦,说朵朵那次和她一起玩后,对她念念不忘,老是吵着让季卿白带自己去找她。   温曦也挺喜欢朵朵这个可爱的小朋友,便说如果有空,季卿白可以带上朵朵和大伙儿一起去露营烧烤。   这天秋高气爽,难得的好天气。   早上九点,季卿白的车准时停在鹿大校门外,接上温曦和邵劲。   车刚停稳,朵朵可爱的小脸便探出车窗,朝着温曦兴奋挥手,“姐姐!姐姐!”   温曦走过去,笑着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好久不见,朵朵!”   “姐姐快上来,我们一起坐!”朵朵迫不及待地说。   温曦身上只有一个背包,准备露营的东西全被邵劲拿去背着。她让朵朵等一下,先去帮邵劲往后备箱放东西。   季卿白也下来帮忙。   最重的大包里装了一整套帐篷加一些烧烤用具,温曦正欲从地上提起来,却被两只手同时拦住。   “重,我来。”   “我来吧。”   邵劲与季卿白几乎同一时刻出声。   两人掀眸看了一眼对方,一个面色淡漠,一个神情和煦,都瞧不出真实的想法。   温曦伸出去的手停顿须臾,还是落在了帐篷包上。   “你们别小看我,”她语气轻松地开玩笑,“初中的时候我可是学校的铅球队队员。”   说着,一鼓作气双手提起。   但这包里的东西少说也有三四十斤重,体积又大,加上季卿白开的是越野车,底座较高,她   还是感到有些吃力。   邵劲从她身后伸出胳膊,单手将包接过,轻轻松松便放进后备箱。   两人之间距离挨得有些近,邵劲身上清冽的气味送入鼻息间,温曦脑海中突然便浮现出那日在他宿舍的画面,两颊顿时染上淡淡的红晕,极快退走到一旁。   但这样在他人看来,却好似在季卿白面前避嫌一般。   地上还有两个包,季卿白离得近,便帮着一起往后备箱放。   归置好后,温曦喘口气对他道谢:“谢谢师兄。”   见她袖子上沾了灰,季卿白伸手替她拍去,笑道:“要谢也是我先谢——感谢你邀请我和朵朵参加一定很有趣的露营。”   温曦被他逗笑,眸子弯成了月牙。   他二人站在一起,男的俊雅,女的清丽,任谁看了都会觉得郎才女貌的般配。   邵劲听着温曦愉悦的笑声,眼帘低垂辨不清眸中神色。   车里,朵朵已经等的不耐烦了,趴在后座噘起嘴连声催促他们。   上车后,季卿白说大概需要一个多小时的路程,他们可以先休息一下养足精神。   朵朵才不干。   自从知道可以和温曦一起出去玩,她可是选了好几样最爱的玩具装在小背包里,要同温曦分享呢。   季卿白从后视镜里瞧着后座玩得开心的一大一小,嘴角也跟着上扬起弧度。   他旁边的副驾驶坐着邵劲。他一只胳膊搭在车窗沿上,一手随意搁在腿间,肩颈舒展修长,坐姿挺拔若松,即便是放松的姿态,也隐隐透出硬朗刚毅的气势。   正如季卿白曾说的,他第一眼见到邵劲便知他不一般。不到两年的时间,他已然从尚带青涩的少年历练为一个极为沉稳内敛的男人,而他对温曦的感情——   浓烈而克制。   季卿白每一学年的心理学专业汇报皆是全校学校最高成绩,至今无人打破,若论从细微末节准确观察一个人,他是有自信的。   对于邵劲,他并不因两人同时爱慕温曦而起嫌隙,他自有自己的骄傲,并也真心对邵劲怀有一丝欣赏。   身旁之人暗中观察自己,邵劲岂会察觉不到。   不过这与他无关。   他轮廓锋利冷峻的面容上神情淡淡,一双微有内双、眼尾微挑的黑眸沉寂无澜地凝视着窗外一闪而过的景色。   清脆的说笑声自后座传入耳中。   “姐姐,我下次还能再来找你玩吗?”   “当然可以。”   “我可以带上我小叔吗?”   “嗯,好啊。”   “那姐姐你能当我小婶吗?这样我就可以经常和你一起玩了!”   “……”   邵劲搁在腿上的手指指节微蜷。   “朵朵,不准胡说。”季卿白出声警告。   温曦下意识朝副驾驶位上的身影望去。   见他纹丝不动仿佛未听见她们的对话,她伸手搂住朵朵,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不可以哦。”   朵朵露出不解的表情。   “因为……”   温曦话音极低极轻,仿佛一阵微风便可以吹散。   “因为姐姐心里有喜欢的人了……”   **   到达露营基地,朵朵一见到广袤的草坪,立即像脱缰的小马驹一样撒欢奔跑,四处都回荡着她欢快的笑声。   三人一起卸后备箱的东西,眼见朵朵越跑越远,温曦赶紧让季卿白先去将她追回来。   郝玥与其他人已先到一步,已搭好了帐篷。   同行的人中,竟然还有宋明清。   从帐篷里钻出来一见到他们,他立即哼哧哼哧大步过来,停在邵劲面前一脸郁闷道:“好你个邵劲,出来玩竟然不叫我,还是不是兄弟了?”   转头又对着温曦摆出哀怨的表情,“学姐,怎么连你也忘了我?我在你心里好没存在感哦……”   温曦有些傻眼。   “啊,不、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在学校……”她连忙道歉,求助地看向身旁的邵劲。   邵劲向前迈出半步。   宋明清立即反应敏捷地往后退去,他瞪着邵劲昂头傲娇地哼出一声,“干嘛?别以为人家怕你哦……”   “好好说话。”   冷冷一声,立即让他收住了叭叭的嘴,宋明清泫然欲泣朝温曦告状,“学姐,邵劲他凶我!嘤嘤……”   温曦真是被他逗笑了,算是看出他根本是在插科打诨地耍宝。   不过她还是真诚地向他表达歉意,“不好意思啊,我确实不知道你在学校,如果知道一定会叫上你的。”   她声音轻柔、话语诚挚,宋明清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他赶紧摆手,“别别别!我刚就是开玩笑,学姐真别在意!”   身后,郝玥走上来一巴掌甩上他后脑勺,没好气道:“偷什么懒?赶紧干活去!”   话落,走到温曦身旁挽住她胳膊,“小曦,别理这人,没个正经!大伙儿在那边,我们过去。”   宋明清被赶去和邵劲搭帐篷,郝玥拉着温曦同其他人汇合,大家一起说说笑笑准备烧烤的菜品。   温曦这才知道宋明清和郝玥同在网球社,两人都是能说能怼的性格,很快便不怼不相识,混成了哥们儿。   她俩一起串着菜,郝玥看了眼那边寻回朵朵、正帮忙一起搭帐篷的季卿白,小声问道:“你叫上季卿白,邵劲不会吃醋?”   温曦手中动作一顿,随即摇头,“别瞎说。”   自从那次温曦情绪破防后,郝玥便再没问过她与邵劲的事,但她始终心存疑问,不解温曦到底因何不接受邵劲。   “小曦,其实不然……你也可以考虑季卿白?”既然邵劲不可以,那别的人总能接受吧?   温曦皱眉,“这又不是菜市场挑白菜。”   她将串好的香菇拢成一堆,想起邵劲爱吃麻辣牛肉,于是拿过一堆签子准备多串一些。   “大姐,这不就是挑白菜吗?高端大气上档次的那种!”郝玥感慨,“邵劲先不说,季卿白诶!你知道整个鹿大多少女生想当他女朋友吗?”   见温曦不为所动,她恨铁不成钢地抽出她手中的竹签,认真问道:“你回答我——邵劲和季卿白你选谁?”   温曦唇线紧抿,同样认真且郑重地回答她:“都不选。”   郝玥抬手一拍脑门,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更加严肃地盯着她,“为什么?”   温曦敛下眼帘,纤长的睫毛在眼底映出一轮阴影。   须臾后,她抬眸看向面前的好友,一双澄澈的瞳眸似乎笼罩上淡淡的雾气,唇角扬起一丝浅浅的弧度,低声道:   “玥玥,我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和谁在一起。”   郝玥蓦然怔愣。   正当她眉头紧拧张口欲问,一迭声的呼唤由远及近而来——   “姐姐、姐姐!温曦姐姐!”   朵朵迈着小短腿冲过来,拉起温曦的手急切地说:“那边有秋千,你陪我去玩好不好?”   温曦刚串了牛肉,手上还戴着一次性手套,她怕朵朵蹭到上面的辣椒,赶紧想抽出手。   但朵朵抓着她不放,摇晃着撒娇:“温曦姐姐陪我嘛!”   “好,姐姐陪你去。”温曦对她温柔笑笑,“朵朵先放开,让姐姐把手套取下来。”   “哦!”朵朵听话点头,放开了手。   看到她的小手上已经沾到些许辣椒,温曦回身去找纸巾。   朵朵盯着手指头上红红的颜色,好奇地凑近嘴巴。一旁的郝玥还未来得及阻止,她的小舌头已经舔上了手指。   “哇——辣!”   一声尖叫霎时炸响,温曦转身便看到朵朵小脸憋得通红,张大嘴巴吐着舌头哇哇大哭。   她急忙过去蹲身抱住她安慰,“没事、没事,朵朵,喝点水就好了!”   接过郝玥递来的矿泉水,她递到朵朵嘴边,“来,快喝水。”   因为被辣得太难受,朵朵抓住瓶子就要咕嘟吞咽,温曦怕她喝得太急被呛着,忙将瓶子拿退几分。   朵朵辣得受不了,伸出手胡乱去抢,一不小心戳中了温曦的眼睛。   温曦低呼一声,顷刻只觉右眼一阵火辣刺痛——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温曦痛得低呼一声,双眼紧闭,眼泪不受控制地往外流。   随着一阵纷杂的脚步声朝这边匆促而来,她只觉身体猛地腾空,落进了一个温热的、气息熟悉的怀抱。   “邵劲?”   “我带你去洗眼睛。”   耳边传来低沉的嗓音,倚着那宽厚的胸膛,温曦心跳紊乱,欲挣扎下地。   “别动。”   邵劲双臂揽紧她,目光落在她泪流不止的眼睛上,随即抿紧唇抱着她大步离去。   后一步赶到的季卿白看着邵劲怀中的温曦,眉宇间飞快闪过一丝黯然。他转头看向一旁抽噎的朵朵,神情变得严肃。   先前朵朵一声尖叫已将他们注意力吸引过来,虽没看清到底回事,但此时瞧见朵朵手指上残留的辣椒酱,季卿白已然明白。   “朵朵,出来前你是怎么答应小叔的?”他严厉地问。   大颗大颗的金豆子往下掉,再被他凶巴巴一问,朵朵顿时“哇”一下哭得更厉害。   温曦急忙拍邵劲的手臂,示意他放下自己,邵劲却未同意,径直抱着她转身走回去。   “师兄……”温曦制止季卿白,“朵朵不是故意的。”   她泪水模糊的视线看向他身旁的小小身影,招招手,“朵朵,到姐姐这儿来。”   柔和的嗓音令原本嚎啕大哭的小女孩受到些许安抚,朵朵哭声渐小,边抽泣边抬头望向她。   温曦忍着眼痛,朝她露出温和的微笑。   朵朵踟蹰着走过去。   “姐姐没事,朵朵不哭好不好?”   温曦执意让邵劲放下自己,蹲身将朵朵揽进怀中。   “……温曦姐姐……对不起……”朵朵哭着道歉。   “没关系,朵朵不是故意的。”温曦替她擦去小脸上的眼泪,安抚地轻拍她的背。   季卿白走过来抱起朵朵,说:“乖,先让姐姐去清洗眼睛。”   话落,他将目光投向邵劲,颔首示意。   邵劲抱起温曦转身离去。   目送着他们的背影,一直未出声的郝玥面色凝重,脑中一直回想温曦的那句话。   宋明清踱过来,伸手在她眼前晃晃,“咋了?板着张脸,谁欠了你五百万?”   郝玥丢给他一个白眼。   瞥了眼带朵朵到一旁擦手的季卿白,她拉着宋明清走远两步。   “我问你——”她组织了下语言开口,“你有多了解邵劲?”   宋明清搓搓下巴想了想,回答:“高冷、学霸——身体素质好到逆天。”   “还有呢?”郝玥眉头拧紧。   宋明清目露疑色盯着她,“你到底想问什么?”   “……”   咬咬牙,郝玥拽着他衣领拉近自己,压低声问:“你说,邵劲会不会做过什么对不起温曦的事?”   不然为什么温曦会那样说?莫不是被伤透了心?   宋明清挑挑眉,沉吟一下,摇头,“不会。”   郝玥斜睨着他,冷哼,“你当然为他说话!”   “笨!”宋明清屈指敲了敲她脑门,示意她瞧向走远的两人,“看不出邵劲这是有多在乎吗?”   郝玥一脸怀疑。   “不信?”宋明清转了转眼珠,咧嘴一笑,“打个赌?”   “赌就赌!”   **   露营基地的洗手间外,邵劲扶着温曦站在洗手池边,拧开龙头。   凉凉的流水冲洗着眼中辣意,一会儿后,温曦感觉好了些。满脸是水抬起头,她伸手摸向身旁的墙壁,想找上面挂着的纸巾。   蓦地,有温热的身躯些许靠近,紧接着,一只手拿着纸巾替她擦去脸上的水。   温曦眼帘颤动,想睁眼——   “别睁开。”邵劲制止,“眼里有水,睁开会难受,多闭一会儿。”   闻言,温曦咬了咬唇,重新闭紧眼眸。   柔软的纸巾在额头、脸颊、下颌轻轻拭过,有清冽的呼吸似有若无而来,温曦忍不住十指蜷紧,感觉两人之间距离似乎很近。   忽然,有什么自唇瓣上一拂而过。   是纸吗?   却似乎带着一丝温度。   温曦身体僵住。   “好了。”   邵劲低沉开口。   纤浓的睫毛如蝴蝶振翅般颤动数下,温曦缓缓睁开眼。视野里有短暂的模糊,但仍能分辨出邵劲离得并没有想象的近。   温曦努力撇开萦绕心头的异样感,暗暗告诉自己是错觉。   眨了眨眼,感觉不适消退许多,她松下一口气,对邵劲展颜道:“我好多了。”   邵劲仔细观察了下她的右眼,除了眼白还有些红外,其他还好。   两人一起往回走。   刚踏出门口,邵劲突然脱下身上的外套,披在了温曦身上。   “我不冷——”   “……风大,穿上。”邵劲语调似有微异。   一阵风吹过,温曦察觉胸前有些凉意,一低头,霎时红霞飞满脸颈。   今日她穿着一件白色翻领衬衫,外面套了件V领的针织毛衣,方才冲洗眼睛时,流水浸湿了衬衫衣襟,略透的贴在皮肤上。   赶紧将披在身上的外套穿好拉好拉链,温曦羞窘地加快走了几步。   邵劲是宽肩窄腰的身材,宽松的运动夹克穿在她身上,衬得背影越发纤细。   凝视着她的身影,邵劲垂在身侧的右手拇指微微动了动,上面似乎仍残留着一丝柔软的触感。   还未走到营地,便见季卿白牵着朵朵等在前方。   一见到温曦,朵朵立刻挣开季卿白的手,飞快跑过来扑进她怀中。   “姐姐,你眼睛还痛不痛?”   听着朵朵小心翼翼地询问,温曦蹲下身与她平视,将右眼凑近给她看,“姐姐不疼了。”   朵朵小脸瞬间明亮起来,回头朝季卿白大声喊:“小叔、小叔!温曦姐姐没事了!”   说完,她开心地牵起温曦的手,迫不及待道:“姐姐,我们去烤烧烤好不好?”   温曦微笑点头,牵着她一同朝营地走。   季卿白与邵劲跟随其后,俱是沉默。   快到营地时,季卿白忽然温声开口:   “我第一次听小曦说起你,就知道你在她心里很重要。虽然不知道你们一起经历过什么,但看得出,只要有你在,她似乎就很安心。”   例如方才。   即便眼睛再痛,温曦的微表情中仍然没有慌张,她与邵劲之间流露出一种自然而然的默契,仿佛只要彼此在身边,任何困难都不足以畏惧。   邵劲敛眸不语。   望着前方那道纤瘦的背影,季卿白坦然道:“我心中对小曦确有仰慕之意,她这样的女孩,很难不让人心动。只是——”   他苦笑一下,“我似乎走不进她心中。”话落,侧首看向身旁的人。   邵劲唇线抿直,抬眸直视季卿白。   对方目光澄明,周身流露温和从容的气质,那是经久沉淀出的属于卓越者的一种自信与谦和。   “不过无妨,情之所起不计得失,但求真心。”季卿白注视着邵劲,眉宇间多了一份郑重,“我不会轻言放弃。”   邵劲眸色深沉,与他对视片刻,神情淡漠撇开眼,丢下一句话“随便你”,径自大步离去。   **   袅袅飘散的烟气中,烧烤味诱人垂涎,大伙儿围坐在一起,有说有笑,大快朵颐。   这处露营基地占地广阔、风景优美,草地、湖水、清风、花香,无一不让城市里奔波忙碌的人们向往一份舒适惬意。   幕天席地,徜徉自然,再多的烦恼似乎也暂时远去。   作为唯一的小朋友,可爱的朵朵自然博得了大哥哥大姐姐们的喜爱,大伙儿争相投喂,吃得她两颊鼓鼓、满嘴流油。   吃饱喝足,朵朵又拉着温曦陪自己去荡秋千,玩得不亦乐乎。直到累得睁不开眼、趴在温曦怀里昏昏欲睡,才总算是安静下来。   将朵朵抱进睡袋盖好,温曦抚了抚她的脸颊,起身走出帐篷。   “睡熟了?”郝玥走过来问。   点点头,温曦揉揉有些酸痛的肩膀,舒了一口气。   “我算是看出来了,带孩子可真累!”郝玥感叹。   温曦笑笑。   虽然是有点累,但看着小朋友天真活泼的稚嫩笑颜,温曦心中便充盈着柔软疼爱。   “他们呢?”环顾一圈没见到其他人,她出声问道。   “钓鱼去了。”郝玥回答。   不知是谁提了一句季卿白钓鱼很厉害,有人便提议去湖边钓鱼,还说钓到了可以晚上烤来吃。   温曦扬起唇角。幸好朵朵这会儿睡了,不然肯定会闹着跑去。   邵劲也不见踪影,不知是不是一起去了湖边。   “去走走?”郝玥提议。   虽然有些累,但这里风景很好,温曦也想四处看看。   不过朵朵还在帐篷里睡着,她们不能走远,于是便沿着营地旁一条清澈蜿蜒的小溪慢悠悠散步。   远处传来一阵嘈杂,似乎有人惊呼“好大的鱼”。   温曦与郝玥眺目望去,隐约瞧见季卿白被几人围着,手里还提着一尾鱼。   她四处张望一番,没瞧见邵劲的身影。   “我好像看到他和宋明清往那边去了。”郝玥似乎知道她在找什么,抬手指了个方向。   “哎呀,那么大个人丢不了——哇,那边好多漂亮的鹅卵石!走,过去看看!”说着,她拖着温曦快步朝前走去。   清可见底的溪水里有很多圆润光滑的鹅卵石,温曦想着捡几个好看的带回去给朵朵。   她埋着头认真寻找,那厢郝玥突然捂着肚子喊起痛来。   “不行,我得去上个厕所!”郝玥一脸难忍,匆匆嘱咐温曦,“我很快就回来,你在这儿等我,别走啊!”   说完,脚下一溜烟跑了。   瞧着她急忙忙地背影,温曦摇摇头,继续低头找鹅卵石。   那边,宋明清心不在焉站在岸旁,频频朝身后张望。   啪!   一条鱼被甩到他脚边,溅了他一脸的水。   抹了把脸,宋明清瞪着那卷着裤脚、膝盖没入水中,仅凭一根网杆捞鱼的邵劲,一脸服了的竖起大拇指。   将地上扑腾甩着尾巴的鱼抓起来桶里,他暗暗吐槽郝玥动作真慢。   又过了一会儿,突然有焦急地呼喊声从湖岸那边传来——   “不好了!有人掉进湖里了——”   宋明清神情一振,急忙转头看向邵劲。   显然他也听到了,站在那里拧眉朝声音的方向仔细辨听。突然,他面色遽变,一把扔掉手中网杆,疾速奔上岸。   “我听到温曦……”   宋明清急急跑向他,话还未说完,邵劲已径直越过他朝湖岸那边狂奔而去。 第35章   还未靠近湖岸,便见到湖中有什么在往下沉,岸边站着焦急的郝玥。   邵劲二话不说脱下身上外套和鞋,几个箭步冲过去纵身跃入水中。   原本见他们跑来的郝玥正挥着手,张嘴还未来得及出声,就眼睁睁看着那道身影如蛟龙入水般飞快朝前游去。   她整个人目瞪口呆。   宋明清气喘吁吁跑到她身旁,瞪着前方,也是如遭雷劈。   “完蛋了……”   他喃喃出声,僵硬地转头与郝玥对视一眼。   入秋的湖水冰凉刺骨,但邵劲毫不犹豫往前游着,待快接近那团下沉的影子,他咬牙奋力加快速度。   然而靠近才发现只是一团绑着布条的石头,他皱紧眉头,转身四下探找。   岸上,其他人也发现不对纷纷赶了过来。   季卿白盯着哭丧着脸的二人,急声问:“怎么回事?”   郝玥嗫嚅着唇不敢开口。   宋明清接收到她求助的眼神,咽了咽口水,抬手指着湖中,小声说:“那啥……邵劲在水里……”   季卿白神情一凛,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湖面波纹粼粼,不见一丝踪影。   “他下水做什么?”   “……呃……”宋明清支支吾吾。   “他下水做什么去?”季卿白面露急色,提高嗓音。   “那个,他……以为……”   “以为什么啊?!”有人焦急地催促。   郝玥欲哭无泪,伸手拽拽宋明清的衣角,垂头小声问他怎么办。   在众人的迭声催促中,宋明清闭了闭眼,豁出去一口气大声喊道:   “他以为温曦掉进去了!”   季卿白脸色先是大变,但随即敏锐察觉他俩反应不对,于是立刻严肃地问:“到底怎么回事——温曦是不是不在水里?”   宋明清耷拉着脑袋点了点。   郝玥抬手捂脸,这可怎么收场?   虽不清楚来龙去脉,但季卿白知道事情与他俩脱不了干系,面带薄怒看了两人一眼,转身快步来到岸边。   风吹着湖面泛起涟漪,根本看不清水下情形。   有人担忧道:“怎么不见人?会不会有什么事?”   季卿白摘掉眼镜,极快地脱下身上衣物。   虽然知道邵劲会凫水,但眼见湖面没半点动静,宋明清也开始有些慌了起来。他咬咬牙,也开始迅速脱起衣服。   正当大家都一脸担心地望向湖中时,一道疑惑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发生了什么?”   郝玥脸色唰的一下惨白。   回过头,眼见温曦走上前来,她努力挤出一丝笑,“没、没什么啊……”   周围大伙儿看过来的眼神有些奇怪,温曦盯着郝玥那一脸心虚的笑,心下疑惑,再一看季卿白和宋明清二人都在脱鞋、一副准备入水的模样——   “邵劲呢?”温曦面色凝重看向宋明清。   宋明清暗暗叫苦,不敢直视她的目光。   季卿白走过来,默了一下,嗓音略沉道:“小曦,邵劲可能以为你掉进湖里,所以跳下去找你……”   温曦双眸瞠大。   下一秒,她倏地绕过季卿白奔向湖岸,在众人来不及反应时,已半个小腿没进水中。   季卿白与宋明清慌忙冲上去拉住她。   “小曦!别冲动!”季卿白急声安抚她,“我们现在马上下去找他!你先回岸上等着,相信我,一定不会有事!”   冰冷的湖水冻得温曦唇色发白,她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地看向他,说:“好,我不下去,我就在这里等你们。”   宋明清着急地想说什么,却被季卿白制止,他深深看了眼温曦,转身而去。   宋明清向来嬉笑的脸上此时挂满懊悔,看着纹丝不动望向湖中的温曦,他叹口气转头跟上。   随着“扑通”两声响,湖面荡起阵阵波澜,一前一后两道身影在几个沉浮后很快潜下,一会儿便也不见了踪影。   岸上的人都提起一把汗。   **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然而湖面?没有一丝动静,等候的众人已开始焦急地窃窃私语。   温曦不为所动。   又过了片刻,湖里突然有了动静,一人破水而出,众人惊呼,定睛瞧去却是宋明清。   紧接着,季卿白也钻出水面。   只见他们长换了两口气,又迅速潜下去。   郝玥站在温曦身后,已然为这次的鲁莽后悔至极。她瞧不见温曦的表情,但连她自己都心慌不已,更遑论是温曦。   从邵劲下水到现在,一次露面换气都没有,普通人哪能在水下憋气那么长的时间。   她看着温曦攥紧的双拳与微微发抖的身体,眼眶酸胀,恨不能抽自己两个耳光。   温曦泡在水里的腿脚已经冷得快失去知觉,她面色发青、唇色惨白,但仍然眼也不眨地望着季卿白他们潜下去的方向。   “邵劲……”她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低喃出声,“不要吓我,快出来……”   就在大伙儿焦心不已、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时,遽地,远处湖岸右侧的芦苇丛里发出响动,片刻后,随着齐人高的芦苇被哗哗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乍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是邵劲!”   郝玥伸手指着大叫。   众人齐齐望去,瞬间炸开了锅,露出了激动的表情。   紧接着,宋明清也从芦苇丛里钻了出来。   原来季卿白与宋明清在水下一直没寻到邵劲的踪影,便猜测他是不是游向了其他地方,于是两人分头去找。   宋明清快靠近芦苇丛时,果然看到了邵劲的身影,赶忙加快游过去。   邵劲先前一直沿着水流方向游了很长一段,一直未找到温曦。纵使他在水下憋气久于一般人,也快撑不住,于是在沿途折了芦苇杆借助呼吸,又向前游了一段距离。   却始终没发现温曦身影。   他冷静下来思索,心觉有异,决定折返回去,在芦苇丛附近遇上了宋明清。   两人互相借力攀上芦苇丛的浅滩,邵劲边走边听宋明清壮着胆道明事由,脸色铁青,眼里的寒意几乎要将宋明清冻成冰渣。   那边季卿白没寻到人,也浮出水面。   邵劲走出芦苇丛,一眼便瞧见站在冰冷湖水中的纤瘦身影,立时踏着飞溅的水花疾奔过去。   望着那道朝自己急急而来的身影,温曦骤然心弦一松。她放开攥紧的拳头,腿一软,跌落水中。   邵劲冲过来将她拦腰抱起。   温曦冻得浑身发颤,上下两排牙齿喀喀打架。她哆嗦着手揽紧邵劲的脖子,将额头抵上他的肩,半晌才勉强颤着声道:   “……阿劲,你没事就好……”   邵劲抱着她的手倏然收紧。   他唇线抿紧成一条直线,面色冷沉着快速上岸,大步行进间,只觉怀里的人战栗得愈发厉害。   一上岸,便有人赶紧递来衣服。   邵劲帮温曦裹紧,盯着她青白的脸色和紧闭的双眸,低声轻唤:“温曦,不要睡。”   温曦眼帘颤动,微微睁了睁,费力朝他扯出一丝笑,“……我没睡……只是有点冷……”   一旁的郝玥差点哭出声。   宋明清和季卿白一前一后上来,两人俱是冻得脸色发青,打着冷颤接过他人递来的衣物。   “赶快送小曦回帐篷换衣服……”望着邵劲怀里的温曦,季卿白忍着冷意道,“有热水的帮忙准备一下,还有衣服——有多的衣服都拿来,越多越好!”   大伙儿照他的话纷纷行动起来。   郝玥朝前跑了两步,忽然停下,回头看向身后。   宋明清“啊啾”、“啊啾”打了两个喷嚏,哆哆嗦嗦抱着胳膊,冲她惨兮兮咧了咧嘴——   “走吧……负荆请罪……”   **   一场好好的露营,最后弄得鸡飞狗跳提前结束。   宋明清和郝玥两个始作俑者被大伙儿轮番批评吐槽,纵使心头郁闷,也只有敢怒不敢言的份儿,夹着尾巴乖乖认骂。   好在未真的出事,否则他俩万死难辞其咎。   虽然泡了冷水,但邵劲他们三个男生还好,身体素质过硬,冲了热水澡、再喝一剂感冒冲剂预防,第二日便生龙活虎了。   但温曦却不一样。   没人知道温曦的体质受不得凉,她也从未提起过,只是平日里自己注意着。   当日那样紧迫的情况下,她根本已将自己抛诸脑外。她执意站在水中等,只为了随时看到邵劲能立即冲过去帮他。   从露营基地回去,温曦冲滚烫的热水澡、喝预防感冒的冲剂,将自己裹在两三层的被子里捂汗,总之,能祛寒的方法她全做了一遍。   妈妈寄来的药,她回到宿舍第一时间便冲服,还泡了红糖水一杯杯的喝,然而,几天后,熟悉的痛意还是席卷而来。   温曦来例假会痛经,郝玥是知道的,偶尔也会见她痛得脸色发白,可从来没见过像这一次如此来势汹汹。   温曦在床上整个蜷缩成一团,大颗大颗冒着冷汗,一张脸惨白到没有任何血色,溢满痛苦,如果痛到极致身体还会痉挛、甚至呕吐。   郝玥被吓到,赶忙也请了假留在宿舍里照顾她。   意识稍微清醒点时,温曦会让郝玥帮忙将药盒里磨成粉的中药泡给自己喝,但似乎却连它也起不到多大作用了。   那阵阵疼痛仿佛要将她整个人自腹部一点点撕裂开来,四分五裂的同时还会搅动身体里的五脏六腑,令她痛到身体与灵魂都仿若被割裂。   期间,邵劲、季卿白都打来过电话,全是郝玥代接的,温曦不让告诉他们自己的情况。   没有办法,郝玥只好扯谎说温曦有点感冒,吃了药睡着不方便接电话。   但连着两三天如此,任谁都会觉得不对劲。当再次接到邵劲电话,听到他说在楼下时,郝玥真是不知道如何是好。   温曦才喝完中药,蜷在被子里眉头拧成一个结,脸上依然是痛意难忍的神情。   “你告诉他,我过两天就好了……”虚弱的声音低低溢出口,温曦一手握拳抵住小腹,另一手压在拳上,咬紧牙关忍着一波剧痛袭来。   郝玥硬着头皮又把同样的说辞重复一遍。   当听到电话那头邵劲询问宿管老师能否上楼时,她吓了一跳,好在宿管老师表示没有特殊情况,男生不能随便进入女生宿舍。   于是她装作有点生气地说邵劲打扰到温曦养病,这才总算是把他诓走。   眼见温曦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郝玥想起了姑妈提过的老中医,于是急忙找她询问老中医坐馆的地址。   姑妈听说是她同学身体不适,于是专程开车来接。她与老中医是熟识,提前打了电话沟通,因为老中医这日不坐馆,便让她们直接去他家中。   姑妈将她们送到后,有事先走,郝玥陪着温曦等待老中医诊断。   反反复复把了许久脉,老中医一双慧睿的老眼盯着温曦,沉吟片刻开口:“小姑娘,你知道自己的身体吗?”   温曦靠在郝玥怀里,闻言,眼底掠过一抹晦暗,轻轻点头。   “瘀血内阻冲任胞脉,血瘀气滞,血受寒凝,不通则痛。”老中医缓缓说道,“依你脉象应是有过一段时间调理,只是血瘀乃后天所致,故药石甚微。”   他叹口气,下了与以往所有医生一样的结论——   “伤及根本,难以受孕。”   前面一堆什么胞脉、气滞的,郝玥听不懂,但“难以受孕”四字她是听得明明白白。   她瞠目结舌,愕然瞪向温曦。   “胞宫有损已伤及你的根本,即便是我,也至多帮你减轻行经时的痛苦罢了。”老中医如是道。   听到这番话,温曦神色平静,似乎早已预料这样的结果。   16岁那年逃往镇上的途中,为了护住邵劲,温曦摔下山坡腹部撞到一块石头,就是那一块不算小的尖石,狠狠伤到她的身体。   自此后,每月来例假时,她都会痛经异常,直到去医院检查,才被告知子宫壁与卵巢皆有损伤,将来哪怕是做人工受孕希望也微渺。   这几年,因为母亲是西医、舅舅是中医,不知想了多少办法来为温曦治疗调理身体,但结果都只能是治标不治本。   走出老中医的家,郝玥扶着她,眼眶微红,低声问:“是不是这就是你不愿接受邵劲的原因?”   温曦苍白的脸上扯出一丝虚弱的笑,她垂下眸,片刻,声音仿若飘絮般轻轻落入郝玥耳中:   “玥玥,帮我保守这个秘密,好不好?”   眼泪夺眶而出,郝玥咬唇忍住哽咽,用力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说:   本章女主的病情有类似案例可循,但文内也经过艺术加工,不做考究。 第36章   在温曦卧床的这几天,鹿城大学的校园论坛上出现一篇帖子,引起了轩然大波。   帖子的题目是《心理学系白莲花脚踩两船,勾引大一国防学弟,高岭之花当备胎?》   帖子爆料本校心理学系大二的某女生不仅和国防学院大一学弟交往暧昧,同时还将全校皆知的某位男神级人物玩弄于股掌之中。   内容说得有模有样,甚至还贴出了当事人的背影照。   虽然整篇帖子未点明人名,但指向性太明,再加上那几张照片,一下子所有的舆论猜测都指向了温曦、邵劲、季卿白三人。   因为温曦那几日身体状况不好,郝玥一直瞒着她,待她身体逐渐恢复得知此事,那篇帖子已经火得飘红大大挂在论坛首页。   温曦不愿予以理会,但谣言越传越离谱,最后竟传出她那几日请假未上课就是因为私下去做了流产手术。   一时间,她走到哪里,都会被人指指点点,甚至有邵劲或季卿白的倾慕者跑来威胁她滚远点。   连班导都找到她谈话,虽然言语间未有过多苛责,但还是话里有话暗示她女生要自爱。   纵使温曦自觉清者自清,但流言蜚语又岂是那么容易消退。   郝玥气不过,在论坛上发帖子帮她澄清,却被群起而攻之,气得她差点砸掉电脑。   温曦反倒来安慰她,说子虚乌有的事终会由时间证明,让郝玥别为了不值得的事生气。   “你是不在意——”郝玥气得胸膛起伏,“可却被害得丢了荣誉!这特么能忍吗?!”   温曦拉着气呼呼的她坐下,倒了一杯水放在她手里,“好啦,骂那么久不口干吗?不就是没评上优秀学生干部,我都不在意,你气什么?”   见她一脸云淡风轻,郝玥又气又无奈,干脆仰头一口灌下杯子里的水。   深秋的季节,她被气出一身汗,随手抓起一本书扇风。瞧着温曦娴静做事的模样,她心里那股子邪火倒也受影响慢慢熄了下去。   冷静下来,她开始仔细琢磨这事究竟会是谁做的?还有奇怪的是,依邵劲在乎温曦的程度,事情发生到现在他竟没过问过,太反常了吧?   如果说季卿白是因为不在学校,或许没那么快得知消息;那邵劲天天都在,怎么可能会不知道,更何况事关温曦,他不是应该比谁都紧张吗?   想了半天没个头绪,郝玥都快把自己的发际线揪秃。   皱着眉,她看了眼坐在书桌旁认真补课的温曦,拿起手机躲进了卫生间。   电话响了好几声才接通。   “喂?”宋明清那边声音喧杂,似乎是在打球。   “我问你,邵劲最近在干嘛?”郝玥开门见山地问。   电话那头一时没声,过了片刻,似乎换了个安静的地方,宋明清才开口说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他语气里也有些许疑惑,“这几天只要没课就没见过他,不晓得干什么去了。”   “你就不知道问问他吗?”郝玥没好气地说。   “大姐,我敢吗?”宋明清苦逼反问。   自从他俩闯了祸后,他现在看到邵劲都犯怵,那眼神只要落在自己身上,绝对比冰锥还刺骨。   郝玥咬咬后槽牙,“可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他不是在乎温曦吗?这会儿该他出来维护的时候,人却不见了?”   宋明清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他比郝玥思考得深一些。   邵劲作为帖子里的当事人之一,站出来澄清并不会有多少人信,相反可能会更给温曦招黑。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发帖人,让他出来解释清楚,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所在。   听完他的话,郝玥沉默了,但也知道,宋明清说得才是对的。   她恨恨地掰了掰手指——   如果让她知道是哪个王八蛋做这种恶心的事,一定揍到他满地找牙!   **   李涛最近心情舒畅,因为发了一笔小财,手头宽裕得很。   有了钱,他腰也直了,人也神气了,不仅把以前欠得帐都还清,还隔三差五请同学下馆子,听着旁人对他的吹捧,好不得意。   他成绩一向不咋地,勉强混了一个三流大学读了一个没啥用的专业,整日除了旷课睡觉便是沉迷打游戏,父母给的生活费全让他花光买装备,没钱吃饭就到处借,欠了一屁股债。   谁知,前段时间他的一个高中同学联系上他,说是请他帮点小忙,承诺给一笔辛苦费。   一听随便发个帖子就可以赚几千块钱,李涛乐得当下就答应,二话不说跑到网吧将事利索办了。   老同学也守信,当天下午钱就到账。   拿着这笔钱,李涛着实扬眉吐气一番,逢人就说自己撞了大运。   没过几天,钱就被挥霍得差不多,他又屁颠屁颠联系老同学,看对方还需不需要自个儿“帮忙”。   谁知其竟然挂断他几个电话,李涛气得啐口唾沫,没心情上课,干脆跑到网吧包夜打游戏。   打了一晚上的游戏,面前的桌面堆满烟头、方便面盒子,李涛伸了个懒腰,向后一靠脚翘上桌,准备眯糊一会儿。   忽然有人在身后拍了拍他的肩。   “李涛是吗?”   被打断瞌睡的李涛骂骂咧咧回过头,“他妈的谁——”   话还没说完,便被揪住领子一把给甩到地上。   此时不过凌晨五点多,网吧里没几个人,管理员也在前台打盹儿。李涛坐的位置靠近角落,没人注意这边的动静。   被摔得七荤八素的李涛晃晃脑袋,抬起头看向立于面前的身影。   网吧灯光昏暗,那人背着光瞧不清面容,但身形高大极具压迫感,如鹰隼般犀利的目光钉在李涛身上,令他胆战心惊。   这人一看就不好惹,李涛背上爬满冷汗,战战兢兢开口:“你、你谁啊……”   对方缓缓蹲下身,视线与他齐平,低沉的嗓音冷冷问道:“谁让你发的帖子?”   李涛倏地僵住,咽了咽口水,试图狡辩:“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人头戴棒球棒,大半张脸掩在压低的帽檐阴影下,李涛看到他嘴角勾出一丝充满戾气的笑,下一瞬,一只大掌捏住他的肩膀,用力一扭一扯——   惨叫声还未出口,李涛便被紧紧捂住嘴,只能发出“呜呜”的哀声。   他痛得冷汗狂飙,整个人瘫软在地,左臂膀无力地耷拉在身侧。   “说吗?”那人再度冷声问。   李涛还想犹豫,但见那人的手放上自己的另一只肩膀,顿时吓得浑身颤栗,急声喊:“我说!我说!”   他哆哆嗦嗦说出一个名字,然后惊惧地盯着身前的人,生怕他再卸掉自己右肩。   邵劲眼里掠过一丝了然,和他预想的一样。   他伸出手,吓得李涛忍痛拼命往后躲。大掌在其肩头又是一扭一转,只听轻微喀嚓一声,左肩被原样接了回去。   李涛痛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邵劲掏出手机,点开录音功能——   **   从进校第一天,杜继鑫就看不惯邵劲。   原因无他,只因邵劲各方面都压他一头。   明明他也是以第二名的优秀成绩考进国防学院,但老师同学一提起来,谈论的永远是邵劲如何如何出类拔萃。   连心理学系的系花都和邵劲关系匪浅,大家一起出去吃饭,他被系花无视,还要受其言语戏弄,这怎么让他能咽得下这口气!   邵劲不是挺横吗?不是为了那女的想动手揍他吗?那他就让他们尝尝后果!   杜继鑫想到了同在鹿城的高中同学李涛,知道这小子缺钱,于是借他的手发帖子抹黑温曦,顺带拉邵劲下水,一举两得。   国防生纪律要求严明,如果邵劲行为不检,今后各种评优评先都不会再考虑他。   看着事态发展如自己所愿,杜继鑫洋洋得意,连蹲个坑都要哼着歌。   提着裤子走出厕所,他正冲手,忽然一股大力自身后将他按入水池,哗哗的流水冲进眼中、鼻腔、嘴里,呛得他差点背过气去。   杜继鑫双眼紧闭胡乱挥打着手,奈何根本挣脱不了身后钳制的力量,他张口欲骂,却又不小心呛下一大口凉水,狂咳不已。   宋明清瞧着邵劲戾气横生的冷冽眼神,有些心惊。他怕出事,赶紧上去拉住邵劲。   “够了,邵劲!先做正事要紧!”   被按在水池中的杜继鑫一听邵劲的名字,顿时更加疯狂地挣扎。   邵劲嚯地放开手。   挣扎中的杜继鑫一个没准备,踩着满地的水“嘭”一声滑倒。   “我□□妈!”   他暴怒着从地上爬起,挥舞拳头冲向邵劲。   一旁的宋明清坏坏勾起嘴角,伸出一只脚——   嘭!   杜继鑫被绊了个狗吃屎,一下子扑倒在邵劲脚前,五体投地。   这一跤比方才还惨,直接摔懵了他,好几秒后才回过来神。   邵劲当着他的面,点开手机上的音频。   咬牙切齿听着李涛供出自己,杜继鑫冷笑一下,恨声道:“你们这是污蔑!是你们不知从哪儿找来一个人陷害我!我要到校领导那里告你们……”   “欸——先别激动,”宋明清晃晃自己的手机,“还有呢!看完再说也不迟。”   他点开一段视频,凑近杜继鑫的眼前。   杜继鑫先是不屑冷笑,而后慢慢睁大眼,最后猛地从地上爬起,见鬼般瞪着手机中的画面,双手开始微微发抖。   视频里是他偷偷潜入教务处偷拍考卷的监控录像!   “那天明明停电,你们怎么会有——”杜继鑫惊慌失措脱口而出。   “是停电了呀,不过你不知道什么叫断电转换系统吗?”宋明清好心给他解释,“学校怎么会没有备用电源呢?”   杜继鑫呆若木鸡。   “我、我……”好一会儿,他终于找回声音,惊恐加哀求地望着眼前两人,“我只是一时糊涂……我太想超过邵劲一次……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不要把它交出去——”   他整个人抖若筛糠、痛哭流涕,“如果交出去,我就完了……”   邵劲眸色凛冽。   “选吧。”他冷冷开口。   毫无悬念,杜继鑫选择了公开发帖承认自己污蔑温曦。   他当着邵劲和宋明清的面,用宿舍里的电脑登陆论坛,将自己收买他人、抹黑造谣的事一五一十坦白,并附上李涛那段录音证明。   帖子发出去,他紧张地盯着眼前二人,“发、发了,那监控视频……”   邵劲冷眼瞥过他,转身大步离开。   杜继鑫急了,慌忙起身想追,却被宋明清横手拦住。   举起手里的手机,宋明清挑挑眉,道:“放心,只要你今后别再做恶心的事,这里面的东西永远不会曝光。”   杜继鑫咬紧牙,“我凭什么相信你?”   宋明清嗤笑一声,“你以为谁都是你吗?”   说完,丢给他一个鄙夷的眼神,三两步追上邵劲,笑嘻嘻勾住他的肩一同离去。 第37章   杜继鑫澄清的帖子一经发出,瞬间在论坛上炸开了锅。   原本那群天天在原帖下顶帖骂温曦的人,一半偃旗息鼓没了声,一半还在质疑澄清帖的真实性。   但第一,杜继鑫是实名发帖,要求证是否他本人很容易;第二,李涛的那段录音经人鉴定毫无剪接痕迹。   事实胜于雄辩。   没过半天,舆论一下子掉转了方向,温曦成了无辜受害者,而杜继鑫则成了过街老鼠。   不过这也总比他盗窃考卷被开除的下场来得好。   这几日,因为饱受谩骂,温曦除了上课便很少出宿舍,她也从不去看那些骂自己的帖子,因此一开始并不知道事情出现转机。   郝玥兴冲冲奔回宿舍,绘声绘色地给她描述从宋明清那儿听到的消息,两人登录论坛,果然看到了首页置顶的帖子已变成了那条澄清帖。   郝玥握紧拳头——YES!   她现在真的对邵劲太膜拜了!   “宋明清说,邵劲查出发帖人的IP地址后,顺藤摸瓜弄清那人身份,连着几天去蹲点,终于将那家伙逮到!”   郝玥端起水杯猛灌一口,兴奋地接着说:“然后他和宋明清悄悄跟踪杜继鑫,哼!这种小人,果然一抓就是一个把柄!恶人有恶报!如果姑奶奶当时在,一定还要揍掉他两颗门牙!”   她越说越上头,恨不能现在就把杜继鑫抓来胖揍一顿。   看着显示屏上那条鲜红的澄清帖,温曦表情倒还算平静,她浏览了一遍澄清内容,当看到那句“因为嫉妒,想要邵劲身败名裂”时,眉头缓缓蹙起。   身旁,郝玥还在继续叭叭地说着。   “唉,前两天我真是误会邵劲了,没想到他这是在憋大招,直接斩草除根——”她举起手掌一个利落劈下,满脸佩服的表情,“也太特么有勇有谋了!”   温曦轻拍一下她的手背,“不准说脏话。”   “我这不是激动吗?”郝玥嘿嘿一笑,冲她挤挤眼,“这下你安心了吧?你家邵劲怎么可能让你白白受委屈?瞧瞧这魄力、这行动力,啧啧!”   温曦关掉电脑,说:“我从来没怀疑过他。”   她坚信,哪怕每一个人都将矛头指向她,邵劲也一定会为她挡去所有谩骂与诋毁。   他们一起经历过近乎生死的考验,生命中有无法磨灭的共同回忆,那种患难与共中建立起来的情谊是无比深刻而坚固的。   更何况,她很清楚,邵劲对她的感情。   郝玥见她神情似有异,收回上扬的嘴角,问:“你怎么了?谣言被澄清怎么反倒不开心了?”   良久,温曦怅然开口:“我只是怕自己会害了他。”   “哎呀,你想多了吧?”郝玥以为她说的是威胁杜继鑫的事,摆摆手,说:“邵劲手里有杜继鑫的把柄,任那小人也翻不出风浪!”   温曦敛下眼帘,轻声道:“玥玥,你说,如果有天他因为我受到伤害,怎么办?”   郝玥愣了下,下意识摇头,“不会吧……”   这话说到半截,她突然没了底气。   从露营那回到此次的事,郝玥是真真正正看出温曦在邵劲心中究竟有多重要,她忽然觉得:哪怕是命,邵劲也会毫不犹豫给温曦。   “我明知道不能和他在一起,却贪心地想留在他身边,觉得哪怕是做家人都好——”   温曦闭了闭眼,脸上划过一抹伤怀,“我明明很清楚他对我的感情,却一厢情愿认为只要两人之间守着家人的界限,就一切相安无事。”   可她却忘了:是她强迫邵劲站在家人的那条界限后,但邵劲给出的,却是他全部的、真挚的、浓烈的感情。   他会为了她不顾危险,也会因为她而受到伤害。   因为只要她在邵劲身边,只要她给不了邵劲未来,他就会被她一直拖累下去。   “小曦,你有没有想过……”郝玥注视着温曦,犹豫开口,“告诉邵劲实情?也许他不会介意你不能……”   “他不会。”温曦轻柔而笃定地说。   这些年的相处,她太了解邵劲,很清楚在他冷漠的外表下是一个责任感多么重的人。   她抬眸望向书桌上两人的合照。   正因为知道他不会因将来无法拥有孩子而选择放弃她,甚至可能在得知真相后会彻底放开顾虑与她在一起,所以温曦更不能告诉他真相。   “玥玥,邵劲以前吃了太多的苦。”温曦凝视着相片中的邵劲,手指一寸寸抚过他的脸庞,“我希望他以后能喜乐安康,拥有属于自己的幸福美满。”   有爱人、有孩子,有一个圆满的家庭去弥补他年少时承受过的所有悲苦离别。   而这,是她无法给他的。   **   邵劲给温曦打去电话,她很快接了,说自己已经从郝玥那里得知事情始末。   她让邵劲以后别因为自己而冒险,那次下水找她也好、这次威胁杜继鑫也好,一个不小心,都会让他遭遇危险。   如果真发生什么的话,她会愧疚一辈子。   挂掉电话,邵劲眉心微拧,神色有些凝重。   明明温曦的声音听起来与往常没什么区别,依然是清柔舒缓的语调,但直觉却让邵劲感到一丝异样。   加之前几日郝玥声称温曦感冒,想方设法不让他见温曦,邵劲心中疑云更大。   “嘿,想什么呢?”   宋明清手中的篮球扔向邵劲。   “说好出来打球放松一下,你倒好,打完电话站那儿发呆。”   单手接住球,邵劲运球跑向篮筐,一个纵身跃起,扣篮。   宋明清上前接住落下的球,一边提防邵劲来抢,一边吐槽:“咋了?板着个脸?不会是温曦又怎么了吧?”   他算是看出来了,只要事关温曦,哪怕芝麻大点事,邵劲都在乎得要死。   邵劲不理会他,转身一个假动作,从他手中抢到球,扬手一投,又是三分。   嘿!   宋明清被激起了胜负欲,于是脸色一正,把八卦之心抛到一边,开始专心致志与他对垒起来。   一个小时后,两人浑身热汗,停下来中场休息。   “68。”邵劲睇宋明清一眼。   冲他“嘁”了声,宋明清嘴里也吐出一个数字,“57。”   仰头咕嘟咕嘟灌下半瓶水,他高声一喝:“再来!”   邵劲撩起衣摆擦了把脸上的汗,脚尖轻轻一勾,地上的篮球腾起,稳稳落在他手中。   两人正要继续,宋明清的手机响了起来。   接连两声,是微信消息。   他凑过去瞄了眼,本不想理会,却在瞥到几个字眼后顿住动作。   是他舍友发来的,一条是三个大大的“!!!”,另一条是转发的某篇校园论坛上的帖子。   宋明清最近瞧着校园论坛就犯腻,当这篇帖子映入眼中时,他忍不住心里问候了一句“草泥马。”   耙耙汗湿的头发,他将手机递给邵劲,“喏,看吧。”   邵劲瞥了眼他诡异的表情,伸手接过手机。一眼扫过发帖人,他黑眸倏地微眯。   一目十行看完帖子内容,邵劲沉着脸将手机还给宋明清。   “最近这是怎么了?都上赶着发帖——”宋明清抛着掌心的手机,玩味道,“咱们这季大男神也来凑一脚,这下可真够热闹了!”   邵劲猛地扬起胳膊,手中篮球如一道闪电砸向篮板,砰一声巨响后,精准落进篮筐。   盯着滚落在地的球,邵劲黑眸沉似深海,缓缓走过去捡起。   宋明清缩了缩脖子,感觉到好大一股杀气。   “……那啥,还继续不?”   音落,篮球瞬间如子弹疾驰般冲他迎面而来。   宋明清硬着头皮接住,掌心被震得发麻,暗暗叫苦——   大佬心情不好,做兄弟的能怎么办?只有舍命相陪呗!   **   短短时间,校园论坛上三篇帖子轮番炸场,吃瓜群众大喊快要被撑死了。   原本经过澄清以后,温曦、邵劲、季卿白三人之间的八卦虽还持续,但热度已减退。可不知为何竟有人嗅出了一丝一丝不同意味,发起了一个谁同谁更配的话题投票。   一时间,画风变成了全民站CP。   什么禁欲小狼狗&温柔大姐姐、学霸男神&痴情学妹……大家越磕越上头,甚至还有人开始站邵劲与季卿白的CP。   自爆料贴开始,主角三人从未现身回应,其他人磕归磕,实际也不过是在论坛上自嗨,但——   季卿白的告白帖横空出世,几乎是将所有的猜想证实了一大半,别说论坛,就是全校都被炸沸腾了。   季卿白在帖子里说道自己目前身在外地,因工作繁忙导致现在才得知情况。虽然爆料人已作澄清,但对于其先前抹黑造谣的行为,他本人严厉谴责并保留追究的权利。   “——在此,我想郑重地说明一件事:我与温曦学妹目前是单纯的同学关系,但我本人,非常欣赏温曦学妹,也希望自己有一日能博得她的青睐。所以,请某些随意诋毁、谩骂他人的同学,谨言慎行,须知:出言有尺,莫论人非。”   洋洋洒洒一篇帖子,铿锵有力、尽显维护之意,又娓娓道出真情实感,将自己才是感情的主动方毫无遮掩坦白出来。   所有人都没想到,鹿城大学宛如高岭之花的人物、洁身自好从未有过暧昧对象的男神季卿白,竟主动向一名女生表白,甚至对方似乎还并没有接受他。   于是,姐弟党呼求“姐姐千万别答应”,男生学妹党高喊“在一起”,剩下一个男男CP党哭唧唧抱团取暖。   场面热闹非凡。   温曦是在傍晚去图书馆的路上发现不对劲的。   一路往图书馆去的路上都有人偷觑着她窃窃私语,刚走到门口,便见异常嘈杂的馆内一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齐刷刷扭头看过来。   温曦一时愣住,不明所以。   这时,包里的手机呜呜震动起来,是郝玥打来的。   她下午出去兼职,又被无良老板留下来剥削,到这会儿还没回来。   转身退回走廊,温曦接起电话:“喂?”   “你看到季卿白发的帖子没有?”郝玥高八度的声音轰炸着温曦的耳朵,“我的天!你们三个这是要承包学校一整年的八卦吗?”   温曦将手机挪远耳朵,结合方才的各种怪异,若有所思开口:“我没看到帖子,怎么了?”   “大姐,赶紧去看!季卿白在帖子里给你表白了!”   温曦表情顿时僵住。   图书馆门口有人探头探脑地望过来,脸上充满了好奇与八卦,温曦蹙起眉心,想了想,转身离开。   回到宿舍,她打开电脑刚点出论坛,便见一篇标题加大加粗加红的帖子置顶在首页——《作为当事人之一,我想说一些话》。   发帖人账号显示的是季卿白的本名。   匆匆浏览完帖子内容,温曦坐在书桌旁神情怔忡。   过了好一阵,她拿起手机点开季卿白的微信,认真而平静地打完一段话,毫无犹豫点击了发送。 第38章   温曦将自己的身体状况对季卿白坦言。   她说,与她在一起无论今后走不走得到婚姻那一步,对另一半而言,都是不公平的。所以从得知自己的病无法治愈后,她便决定不再考虑感情问题。   季卿白一直没有回复。   温曦以为必是他心中已有了决断。谁知两日后,季卿白竟打来电话,告诉她自己正在女生宿舍楼下。   温曦匆匆下楼时,碰到好几名女生,见到她都露出又羡又妒的表情。   女生宿舍楼外的银杏树下,季卿白一身风尘仆仆的模样,但即便如此,他依然如朗月清风般的俊逸。   面对周遭的目光驻足或打量,他皆予以温和,整个人仿若诗经里走出来的谦谦温润君子。   他脚边放着行李箱,一看就是长途跋涉后直接赶来的。   温曦走到他面前。   “师兄。”   季卿白目光温煦凝视着她,“我考虑了很久,想着应该当面和你说这些话。”   温曦点头,心中已有准备。   “小曦,第一眼看到你发来的消息,我必须承认自己是吃惊的。”季卿白坦然道,“但这份惊讶只持续了一小会儿,我便发现,似乎我更在意的是你发这段话时的心情。”   温曦微怔。   “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你在打出这段话时,究竟是用的怎样一种心情?将心底的秘密剖出来示于人前,应该很疼很很难过吧?”   温曦眼睫轻颤,在季卿白流露着心疼的目光中,不自觉想抬手抚上心口。   难过吗?似乎自很早以前,她便说服自己接受这一事实。因为在无数个相同诊断结果摆于面前时,在无数个深夜哭湿枕头后,她发现惟有正视和接受,才不会被痛苦的情绪打败。   疼吗?她曾经听过一种说法,母亲分娩时的疼痛是人类身体能承受痛感的极限,倘若她这一生都无法体会,那心里这点疼又算什么呢?   可当季卿白这样询问时,温曦依然感受到内心深处仿佛有一根线在拉扯着自己的情绪。   “师兄,你不必担心我,我没事的。”温曦注视着季卿白平静地说。   季卿白深深望进她澄净的眼眸。   “小曦,你偶尔可以不那么坚强。”他些微叹息,上前一步轻轻将她揽入怀中,语气真挚,“如果你愿意,随时可以靠着我的肩,暂时放下所有坚强,让自己喘口气。”   温曦些微瞠大眸,立即要挣脱季卿白的怀抱。   “师兄——”   “小曦,如果我说——我真的不介意,你愿意相信并给我一个机会吗?”   听着耳边清朗的嗓音,温曦整个人僵住,神情间俱是难以置信。   自季卿白抱住温曦的一瞬间,周围便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整栋宿舍大楼每一层阳台都挤满了人,大家举着手机争相拍照录像。   情绪激动亢奋的众人全把目光投向了银杏树下的两人,谁也没注意到不远处的角落阴影里,静静伫立着一个峻拔颀长的身影。   温曦深吸一口气,伸出双手将两人距离拉开。   “师兄,对不起。”她声音虽刻意压低,但面上神情坚定没有犹豫。   季卿白苦笑。   哪怕是拒绝他,她仍善意地不忘帮他保全颜面。   “不要说对不起。”季卿白脸上难掩黯然失落,但依然眸光和煦地凝视着温曦,“你没有任何错。”   他叹口气,“是我走不进你心里。”   温曦张了张嘴,却又闭上,觉得此刻再说什么都很苍白。   “小曦,我可以问最后一个问题吗?”   她点点头。   “是他,对吗?”   没头没脑的四个字,却令温曦神情微变。   她咬了咬唇,沉默地敛下眸。   季卿白唇边的苦笑加深,他不是不清楚她心中那个人是谁,只是他始终不甘心想试一试……   他伸手揉了揉温曦的发顶,就如同那次送她去火车站一样,克制而分寸,仿若自己只是一个流露关心的兄长。   “小曦,希望你能勇敢地去追寻幸福。”季卿白衷心地道。   温曦抿紧唇角,眉宇间掠过一丝怅然。   “师兄,幸福有很多种定义,并不只限于爱情。”藏起眼中的黯淡,温曦抬眸对上季卿白的目光,神情平和,“或许我的幸福,就是做人生中有意义的事,以及,看到身边的人都幸福吧。”   **   “Pan”拳击馆位于商业街的一隅,地段较偏,不算黄金铺面,生意只能说凑合。但老板老潘是一名退伍军人,经过多年打拼已有了些身家,开拳击馆的初衷只是为了结交志同道合的朋友。   老潘为人耿直豪迈,因为当过兵,骨子里极为正直仗义,是一个铁骨铮铮的硬汉。他曾在部队当过八年的侦察兵,识人极准,什么人但凡相处交谈一两次,便可以摸透其为人脾性七八分。   一年多前,老潘结识了邵劲。   当时邵劲来应聘寒假短工,老潘一见到他,便觉这小子不简单,那份沉稳缜密、锋芒内敛可是在一般的十几岁少年身上难见的。   馆内的会员虽觉邵劲少言寡语,但因其做事稳重认真,倒也不反感。   原本邵劲应聘的只是杂工,老潘却看出他有点身手在身上,于是找了个机会让他陪新会员练拳。   一场拳下来,老潘便问邵劲愿不愿意改做陪练,工资直接从一千八涨到了两千五。   当时邵劲打算买部手机,思忖过后,同意下来。   老潘对邵劲极为欣赏,寒假工结束后,直言他以后可以常来拳馆,无论是做陪练、还是来学习切磋,他都欢迎之至。   此后,邵劲便常到“Pan”拳击馆练拳,遇到假期也做陪练,老潘对他惺惺相惜、倾囊相授。   周末,拳馆里来练拳的会员较以往多,有一名陪练因为老婆生孩子来不了,又有一人出了交通事故撞伤了腿,因此,馆内陪练的人手便有点捉襟见肘。   老潘一整天两头跑,又是看望又是送红包,等回到拳击馆已是傍晚。谁知一回去,竟见邵劲还没走,杵在沙袋前用力挥着拳。   “怎么回事?”他走到前台,指着邵劲问负责接待的小刘。   “今天不是人手不够吗?小邵就多加了两次陪练,但工作结束他没走,就一直在那儿对着沙袋练拳,都快俩小时了。”小刘瞟了眼那边,掩嘴小声说,“老板,你说小邵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啊?”   老潘沉吟一下,抬脚走了过去。   一记重拳将沙袋击得剧烈摇晃,邵劲赤着上身,面色沉冷,呼吸粗重的一下又一下狠狠地挥着拳。   他浑身肌肉偾张力量感爆棚,大颗大颗的汗水沿雕塑般的身躯滑落,没入腰间的拳击短裤。   邵劲出拳稳准狠,极具爆发力,但有一个很细微的缺点:换拳间隙气息不稳。这对于普通拳击爱好者来说问题不大,但如果是要上擂台比赛,极易被对手抓住弱点予以攻破。   这个问题老潘提出来过,邵劲原已克服,但今日却又再度出现,甚至气息更为紊乱难稳。   老潘一把按住晃动的沙袋。   邵劲收势停住,两手拳套抵住双腿膝盖,弯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从旁拿过一瓶矿泉水,老潘走过去递给他。   脱下一只拳套,邵劲伸手接过,仰头咕嘟咕嘟猛灌而下。   老潘叫过小刘,让他将自己的拳套拿来。戴上拳套后,他两拳相对碰了碰,冲邵劲道:“来一场?”   邵劲看他一眼,缄默地重新套上拳套,转身朝一旁的拳击台走去。   老潘当年是部队的散打冠军,即便已退伍八载,人近中年,却依然身手了得,出拳如风快如闪电,刚劲有力、势如破竹。   而邵劲虽处于下风,却临危不乱,防守与进攻张弛有度,身形敏捷迅疾,但因为先前体力已耗损大半,最终闪避不及,被老潘一记凌厉的勾拳击中倒地。   四肢展开仰面倒在拳击台上,邵劲呼哧呼哧气喘如牛,整个人如散了架般,躺在那里闭眼不动。   老潘浑身大汗淋漓,一屁股坐在他身旁。   “老了——”他摇摇头,喘着粗气说,“早两年,你今儿这种状态在我手底下过不了五招。”   “说说吧,你小子今天到底怎么了?”老潘边摘拳套边问。   口腔里有血腥味,邵劲用舌头抵了抵腮帮,感觉到一股痛意。他闭着眼,抬起戴着拳套的右手,手腕搁在眼皮上,双唇抿紧不语。   见他这样子,老潘浓眉挑了挑,冷不丁来了句:“心里有人吧?”   作为过来人,邵劲这副模样,他瞧着太熟悉,四个字:为情所困。   “小邵,听老大哥一句话,喜欢就去争取,否则——”老潘那双装载了岁月故事的沧桑眼眸里,划过一道遗憾之色,“得后悔一辈子。”   邵劲下颌线绷紧,脑海里浮现出一对相拥的身影。   睁开眼,他沉默起身低头摘下拳套。   老潘看着眼前这个寡言少语的年轻人,暗暗叹气。   人生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谁都逃不了。 第39章   季卿白在女生宿舍楼下向温曦告白的消息传遍鹿城大学,校园论坛上又再度多了一篇火贴,内容是两人相拥的照片和视频。   但帖子发布两小时后,突然被管理员消无声息删除。   这一操作让大伙儿愕然之余八卦之心更盛。   有人猜测莫不是南岭之花又再一次被拒绝?   立马有CP党站出来坚决否认。   尽管各种八卦传闻满天飞,但两名当事人始终没有任何表态,温曦未在任何场合谈论过那天的事,任何人来问她都缄口不语。   而季卿白由于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学校,因此更没法去和他求证,即便有相熟的同学旁敲侧击,也得不到一个答案。   两人究竟有没有在一起,这简直成了一个未解的谜题。   时间一长,随着同学们八卦热情的逐渐减退,这场持续近一个月的吃瓜盛会终于落下帷幕,校园论坛上曾一个月火爆四贴的名场面在此后数年都不曾再被复刻。   日子似乎又恢复到了以前那种平静。   可是,温曦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变了。   邵劲很少再联系她,两人的微信聊天、手机通话记录已经停留在很久之前,有时在学校里碰上,他也只是匆匆打个招呼,便有事离开。   连郝玥都看出了问题。   温曦却平静淡然一如往常。   她依然默默关心着邵劲,织的毛衣围巾,买的他爱吃的东西、父母寄来的物品,她都会请宋明清帮忙转交,虽不留只字片语,但看那些东西的用心程度,也知其中用心几许。   温曦有时也会在国防学院的操场外,站在一棵高大的老槐树下,粗壮的树干遮挡住她纤瘦的身影,她就在那里站很久,看着那道峻拔的身姿,眼里一片柔软。   就这样吧,这样很好,时间会冲淡一切执念,或许不久的将来,当邵劲重新喜欢别的女孩,那时,她也能微笑地、真诚地祝福。   郝玥简直要抓狂。   “你是故意的对不对?”她在宿舍里急躁地踱来踱去,“你故意让邵劲以为你和季卿白在一起,你想让他放下你是不是?”   “可是为什么要这样逼你自己?”郝玥瞪着在衣柜前收拾行李的温曦,“邵劲那么在乎你,他怎么可能轻易放得下?这样两败俱伤真的好吗?”   “他会的。”   顿住收拾的动作,温曦垂眸看着手中的衣服,温和出声。   她比任何人都了解邵劲,也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在邵劲心中的重要。   正因为太明白,所以她知道邵劲绝不会勉强她任何事,只要他相信她与别人在一起,就一定会成全她的“幸福。”   而她,只希望没有了她的束缚,时间冲淡所有后,邵劲能遇到真正值得在一起的人。   从此喜乐安康,幸福圆满。   郝玥被她的回答噎得一口气堵在那儿。   她气呼呼地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双手抱怀赌气道:“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我不管了!随便你们俩怎么折腾吧!”   温曦放下手中东西,走过去扯扯她的衣袖,“生气啦?”   郝玥撇过脸不理她。   温曦扬起唇角,在她身前蹲下,抬眸注视着她。   “玥玥,谢谢你呀……一直这么关心我、心疼我,如果大学四年没有认识你,我想一定是我最大的遗憾。”   郝玥咬咬唇,梗着脖子别扭地看向一旁,“干嘛啊……突然说这些?”   温曦伸手环住她的腰,脸颊轻轻贴上她的腿,清柔的嗓音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意:   “因为知道身边有你这样的朋友在关心我,我才能有勇气去做决定——虽然真的很辛苦很煎熬,但我不是一个人对吗?我知道你一定会陪我走过最难的时候……”   郝玥红了眼眶。   她回过头,俯身一把抱住温曦,带着哭腔开口:“你说你干嘛要把自己逼成这样?知不知道让人心疼死了!讨厌……我不想哭的……呜呜……”   温曦眼里噙着泪水,唇边绽出一抹温淡的笑容。   她拍拍郝玥的背,轻声道:“嗯,真的好讨厌……我们玥玥不哭好不好,不然不漂亮了。”   “嘁……你哄小孩子呐……”郝玥抽抽鼻子,伸手将她拉起来,“别蹲着了,又不是不知道自己贫血,一会儿头晕怎么办?”   温曦笑着任由她拉自己坐到凳子上。   郝玥走到书桌旁抽了张纸巾胡乱擦干眼泪,扭头望着温曦,深吸一口气,果断道:“你决定了就去做吧,大不了以后想哭我给你递纸巾!”   **   青年志愿者社团在期末前最后组织了一次公益帮扶活动,地点是鹿城下辖的一个偏僻乡镇,为那里的唯一一所小学的孩子们担任两天老师。   周五中午,社团一行人乘车出发,在经历了四个小时的路途颠簸后,到达镇上。在镇上随便找了个面馆解决晚饭,大家又匆匆继续往乡里赶。   去乡里的路很难走,全是坑洼泥泞的土路,他们租的面包车摇摇晃晃艰难行进,别说女生,就是好几名男生都已经晕车。   直到傍晚天色擦黑,他们一行人才终于抵达目的地。   校长一直等在路口,老远见到车子驶来便迎上前。   待大伙儿下车,他上前握住带队的社长的手,激动地表达感激谢意。   当听到校长说孩子们一直在学校等着他们时,大家吃惊后赶紧随校长来到学校。   这里是个贫困乡,全乡几乎都是留守老人和儿童,乡里唯一的一所小学总共只有十八名学生。   说是学校,其实就是两间土坯瓦房改造而成,一间用来上课,另一间当做办公室。房前有一片不大的空地,是孩子们平时活动的操场,面向太阳升起的方向竖立着一根旗杆。   此刻所有的孩子们整齐列队在操场上,一名头发花白的女老师手提一盏照明的煤油灯,当社团一行人的身影远远模糊出现在暮色中时,孩子们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掌声一直等他们走到操场才停下。   当孩子们期盼、喜悦、纯真、羞怯的眼神映入大家眼中时,社团成员们心头不禁涌上难言的滋味。   这是他们第一次来到这里做公益帮扶,也是目前接触过的最贫困的帮扶对象,眼前这些瘦弱的孩子几乎个个衣裳挂满补丁,有些甚至连鞋都没有,光脚站在冰凉的地上。   社团成员们心头沉甸甸的,有心疼也有唏嘘。   因为时间已晚,社长与校长沟通后,将他们带来的帮扶物资发给大家。孩子们拿到崭新的书包、文具以及衣服,眼里闪烁着星星一样灿烂的光芒。   社团成员一行七人,五男两女。校长将自己的家让出来给两名女生,又选了两户条件相对好一点的学生家,让五名男生暂住。   社团成员们一路舟车劳顿,虽从未身处过这样简陋的环境,但一晚上竟也睡得沉沉的。   翌日清早,社长便召集大家来到学校,打算帮助学生们修葺教室。   两间土坯瓦房年久失修,窗户残破不堪,屋顶也四处漏风。男生们找校长借来梯子,爬上爬下、敲敲钉钉,将漏风漏雨的地方补好,同时也把教室里瘸腿的桌凳全部修了一遍。   校长见他们一大早就来忙碌,心里十分过意不去,想将屋后笼里养的两只鸡宰了,拿来给成员们炖汤。   却被社长坚决拒绝。   孩子们平日就靠那两只鸡下蛋偶尔补充营养,成员们是无论如何也喝不下它们做成的鸡汤。   社长说,老师们吃什么,他们就吃什么,多的菜一样都不能加。   一旁忙碌着的成员们也纷纷应和。   校长嗫嚅着嘴唇,半晌哽咽地“欸”了一声。   学校里唯二的老师,一名是校长,另一名是位年逾五十、姓郑的女老师,她已经在这所学校支教十二年了。   郑老师负责教语文、音乐、美术、绘画,还兼管学生们的一日两餐。   操场边上搭了个简易的棚,棚下用砖石砌了一个灶台,那边男生们忙着修葺,温曦和另一名女生就帮郑老师生火做饭。   早饭不过是稀粥和清汤面条,校长感到很歉疚,大伙儿却不介意,大口大口吃得干干净净。   **   辛苦了一早上,终于赶在学生们来上课前忙完。   九点,十八名学生准时来到学校。   坐在修整一新的教室里,孩子们脸上的笑容如花朵般灿烂。   在班长洪亮的“起立”声中,所有学生端端正正站立,向社团成员们鞠躬并用稚嫩的嗓音大声道:   “谢谢哥哥、姐姐!”   温曦看着眼前这一幕,心头激荡着感动。   这些孩子没有见过高楼大厦,没有吃过薯条炸鸡,他们最好的玩具也不过是山野间的花草虫鸟,可任谁又能说,他们将来会比任何一个城里孩子差?   温曦相信,只要社会多给予这些留守孩子关心与帮扶,他们将来也可能成为国家的栋梁,也会有一个闪闪发光的未来。   周末原本是不上课的,因为社团成员们的到来,校长特意将下周一、二的课挪到了周末。   上午,温曦与另一名女生分别负责教语文和美术。   这堂课,温曦教大家的是《鲁滨逊漂流记》中的节选。她用舒缓清柔的嗓音为孩子们诵读着鲁滨逊是如何制作农具、播种、收获粮食的,大家聆听地认真而专注。   待温曦读完,有一名学生举手问为什么外国人也要和我们一样种地?   温曦笑着回答:因为粮食的收获,必须要经过犁地、播种、施肥等一系列过程,无论在世界哪个角落,要想收获果实,就必须付出辛勤的劳作。   她向大家提出了一个问题:有谁能回答鲁滨逊流落荒岛后,为什么要坚持制作农具、研究播种、研磨面粉呢?   学生们纷纷举手,温曦点了一名女孩起来回答。   女生说:因为他不想放弃,就算流落荒岛,鲁滨逊也要生活下去。   温曦微笑点头,请她坐下。   “哪怕流落荒岛,鲁滨逊也没有放弃自救,他努力地钻研、尝试,终于收获了食物。我想请大家记住鲁滨逊的这个故事,未来无论遭遇困难也好、挫折也好,都要有一颗坚强的、绝不放弃的心。只要心怀坚定的信念,终会拨开云雾见天日。”   她音落,学生们带着动容的神情热烈鼓掌。   上午的课结束,社团成员和孩子们一起做了一顿午饭。   校长坚决拿出自家并不算多的大米,给大家做了土豆焖饭。   学校一周只有一顿荤菜,学生们平日都只是吃炒青菜配窝窝头,或者是酱油拌面条,偶尔一顿有鸡蛋做调剂,连白米饭都很少吃。   虽然今天每个人的碗里也只有几片土豆和青菜,可大家围坐在教室里,一起刨着热腾腾的饭,开心地有说有笑,依然吃得香喷喷。   下午,男生组织孩子们上体育课。   他们用几件外套搭在晾衣绳上充作球门,来一场足球比赛。   女生当啦啦队敞开喉咙加油助威,男生为了各自队伍的荣誉拼搏冲锋。汗水挥洒间,孩子们的脸上洋溢着无比快乐的笑容。   欢笑声、呐喊声响彻学校上空,回荡在漫山遍野间。   一整日过得既充实又很快,到了放学时间,校长催促几次孩子们才依依不舍道别回家。   相比城市,这里的天空澄净明澈了许多,夜晚,黑丝绒般的夜幕上繁星闪烁,宛如缀满了莹亮的宝石。   虽然累了一天,温曦却没睡意,来到屋外仰望着漫天星斗,忍不住用手机拍下这份宁静美好。   ——这里的星空很美,闪烁的星星是孩子们灿烂的笑颜。   发了一条朋友圈,她静静凝望星空,打算过一会儿便回屋休息。   然而隐隐的,远处似乎有呼喊声传来,仔细辨听,竟还夹杂着焦急的哭腔。   温曦蹙眉,竖耳细听。   突然,她脸色一变,急忙迈脚朝声源处奔去—— 第40章   夜深人静的晚上,学校沿途却人声嘈杂、光影晃动,所有人都打着电筒在漆黑的夜色中焦急地呼喊寻找。   有一名叫小玉的学生不见了。   下午放学的时候,还是齐整的十八名学生,但直到夜幕降临,小玉的奶奶左等右等不见孩子回去,于是拖着年迈不便的腿脚,挨家挨户去问,有谁看见了她家的孙女小玉。   直到找遍了同学家,都没有人见过小玉。   小玉要好的朋友说,放学的时候她们原本一起走的,可小玉非说要去找什么东西,两人就分开了,女孩也不知道小玉去了哪里。   小玉的父母常年在外打工,家中只有一个年迈多病的奶奶。祖孙两人相依为命,小玉这突然的不见,令老奶奶病弱的身体几乎支撑不住。   寄宿在乡民家的社长几人很快得知消息,与赶来的校长商量了一下,大家沿着学校到小玉家的路线分头去找。   小玉奶奶已经哭花了眼,心力交瘁下卧床不起,郑老师为了照顾安慰老人便留在她家。   温曦和另一名女生也焦心不已,坚持要随社长他们一同去找。   但考虑她俩是女生怕夜晚不安全,开始校长与社长都不同意,最后在温曦的坚持下,那名女生留下守在学校,万一小玉自己跑回来,也好有人给大家报信。   温曦就跟随社长他们一起出去找人。   这个乡原本人口就少,又因为贫穷,乡里几乎所有的青壮年都外出打工,剩下来寥寥不多的全是老人与孩子。   没了年轻劳动力,乡间很多耕地就荒废下来,杂草丛生宛如荒郊,加之地处偏僻,山路较多,因此整个乡就更显贫瘠荒凉。   夜晚这种荒凉更加明显。   大伙儿打着手电筒一路找一路喊,几乎将沿途四周来回找了个遍,也没发现小玉的踪影。   于是社长思索过后,决定将搜寻范围扩大一些。   他将大家重新召集起来,加上校长一共七人,两人一组,以学校到小玉家为半径辐射开来,往附近的山上、野林以及荒地去寻,着重留意那些容易被忽略的密丛、草堆或坡底。   社长因为具有一定的野外探险经验,自己单独一组。校长比较熟悉地形,便同温曦一组方便照应。   大家带着急切担忧的心情迅速分头行动。   附近有一片野树林,据说以前有野兽出没,因此一直以来,乡民们都不怎么往那里去,久而久之,林子越发茂密,即便白天看去,也是阴暗暗一片望不见头。   校长儿时曾调皮跑进去过,据他说里面其实没什么,也没遇见野兽,只不过因为常年人迹不至,树林里藤蔓交错、布满苔藓罢了。   在校长的带领下,温曦与他一同进入野树林,两人边走边用手上的树枝在地上做记号,避免迷路。   大约往前走了半个多小时,温曦看到校长抬手捂住心口,呼吸有些急促。她赶忙用手电照过去,发现他脸上挂满了豆大的汗珠。   “校长,您怎么了?”她急忙伸手过去扶住,关切问道。   校长似乎说话都有些困难,只能抬抬手示意她将自己扶到一棵树旁坐下,哆嗦着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药瓶。   借着光,温曦看清那特殊的小药瓶,认出是速效救心丸。   因为她的外婆患有心脑血管病,所以家中常备着这种药,所以她一眼认出。   服下药,校长脸色苍白闭上眼,缓了一会儿终于感觉心口那股绞痛减轻了些,但他的身体状况已不允许再继续下去。   于是温曦扶着校长按先前的标记原路返回,走出林子。   将校长送回家,温曦叮嘱他好好休息保重身体,找小玉的事情放心交给他们。   她临走前,校长忽然想起一件事,说自己小时候曾在野树林里见过猎人挖的捕兽陷阱,位置距他们方才停留的地方大概不会太远。   温曦顿时明白他的意思。   万一小玉跑进野树林,不小心掉进了捕兽陷阱……并非没有这种可能。   从校长家出来,温曦打算给社长说一声这个情况,但乡里信号不好,这会儿电话怎么也拨不出去。   时间紧迫,于是她编辑了一条短信发给社长,待到信号好时,对方便能收到。   随后,她再度匆匆朝野树林方向而去。   **   小玉又疼又昏地躺在地上,身体忽冷忽热。   她的脚被一只锈迹斑斑的捕兽夹紧紧咬住,流出的血都已干涸,整只脚肿胀发紫。   她不知自己在这个坑里待了多长时间,从一开始的拼命呼救到后来声嘶力竭,从头顶隐约有天光照进到四周伸手不见五指,她好怕自己会死在这里。   一片阒黑中,突然一道遽亮的光透过她的眼皮。   小玉眼帘颤了颤,缓缓睁开一条眼缝,紧接着,耳边传来轰隆隆的闷响。   她努力睁大眼,抬起脖子望向头顶,只见捕兽坑外不时有闪电伴随着雷鸣而来。   绝望的眼泪顺着小玉脸颊滑落。   “……爸爸……妈妈……”她嘴里呢喃着,双手抱紧自己的臂膀,膝盖弯曲缩在身前,“奶奶……救救我……”   雷声愈加密集,空气里充满湿润的泥土味,一场大雨随时都会落下。   温曦沿着记号回到了先前停留的地方,因为雷电交加,她谨慎地避开周围的大树。奈何这片野树林枝繁叶茂,她能躲之处几乎没有。   手持电筒在四周晃了几圈,温曦一边确认校长交代的方位,一边加快脚步。   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她猛地停下脚步,手中的光源笔直对准前方。   看清那矮丛枝上挂着的是一小片布条,温曦的心咚咚直跳,脚下步伐瞬间急促起来。就在她即将跨到矮丛旁时,倏地险些一脚踩空。   幸好她眼疾手快抓住了一旁斜伸出的树枝,抱得紧紧才勉强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温曦往后退了两步,小心翼翼放开儿臂粗的枝丫。她额上冒着冷汗,稳了稳心跳,举起手电筒照向刚刚差点踏空的地方。   一个直径约一米左右的黑乎乎的坑洞!   温曦瞬间就想到了校长说的那个捕兽陷阱。   她神情一震,急忙提声试探性地喊道:“小玉?小玉?”   没有人回答她。   温曦蹲下身拂开面前的枯枝烂叶,双膝跪在地面上,一手扒着坑壁边缘,一手握紧手电筒,探身朝坑底望去——   “小玉!”   挂着满面泪痕的小玉恍恍惚惚中似乎听到有人在叫自己,可随即又是一声惊雷炸响,震得人耳鸣心颤,雷声过后再侧耳去听,哪有什么声音。   这时的小玉已经开始有些意识模糊,她昏沉沉地想大概是自己产生幻觉了。   她颤抖着将自己越发环紧。   她不想死……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爸爸妈妈了……她好想他们……   ……还有奶奶……她还没来得及好好读书,长大以后挣很多钱孝敬她……   一道雷劈下来落在离温曦不远之处。   她脸色惨白,心跳几乎停止,足足瞪着那被雷劈中的地方好半晌才缓过神,双手哆嗦几乎拿不稳电筒。   幸好那道雷没有劈到树上或者草丛里,否则引燃起来,麻烦就大了。   用力咬住下唇,温曦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重新举起手电筒照向捕兽坑,朝一动不动蜷缩在坑底的身影大声呼喊:   “小玉——小玉!”   连喊了数声,终于小玉身体微微动了一动。   温曦心头骤然一松,连忙将手电筒的光集中在她的脸上,更用力地喊她的名字。   小玉勉强抬起手遮住眼前的强光,一迭声的呼唤清晰传入耳中,她愣神片刻,忽然掌心摁住地面,将上半身撑起来一点,朝洞口张望而去。   当温曦焦急担忧的面容映入眼帘时,小玉嘴唇颤抖微张,眼泪夺眶而出。   “……姐、姐姐……温曦姐姐!”   她原本晦暗的瞳眸倏然迸发出亮光,似乎有了些许力气,拼命想挪动身体朝温曦的方向靠近。   但这一动就扯到了被捕兽夹咬到的脚,她痛叫出声。   温曦也看到了她受伤的脚,眉心顿时紧紧拧成结。   “小玉,你别动,我马上下来!”   说完,温曦匆匆站起身,用手电筒照了一圈周围,看到那些盘根错节的藤蔓,急忙跑过去。   好不容易扯断几根,她使劲将它们搓成一股绳,好在一般的捕兽陷阱不会太深,藤蔓连接在一起约有两米多,长度应该够。   将搓成绳结状的藤蔓一头系在旁边的树干上,温曦反复拽了拽,确定系紧后便将另一头抛下捕兽坑。   得益于在社团学习过的那些援救技能,其中有一项就有攀爬,两米多的距离对于温曦来说不算太难,只是藤蔓上长有尖刺,等她滑到坑底时双手已伤痕累累。   瞪着快步跑到自己面前的温曦,小玉激动地哭着朝她扑过去。   “……呜呜……温曦姐姐!”   温曦急忙稳住她,叮嘱她别乱动。   她将手电筒交给小玉,让她替自己照明。捕兽夹深深咬进小玉的布鞋里,哪怕看不到脚的情况,但从已经肿至脚踝的程度,可想脚的情况必定更严重。   温曦不顾手上的伤口,用尽所有力气将捕兽夹一点点扳开。   “小玉,忍一忍。”   将尖齿从脚上□□前,温曦抬头望着眼前的小姑娘,神情凝重。   在她坚定充满鼓励的目光下,小玉油然生出一股勇气,咬紧牙关用力点点头。   温曦深吸一口气,一手握紧她的脚,一手抓住捕兽夹,嘴里倒数“三、二、一”,猛地抬手一拔——   剧痛之下,小玉一声惨叫脱口而出,凄惨的回荡在狭窄的坑洞里。   温曦扔开捕兽夹,迅速扯下自己扎马尾用的发带将伤口绑紧。   做完这一切,她重重吐出一口气坐在地上,背上的衣服已被冷汗浸透。   小玉痛得浑身战栗颤抖,温曦将她搂进怀中,轻拍着背安抚。   这时,一滴水滴在了她的手背上。   温曦皱起眉望向头顶的洞口。   “小玉,我们得快点上去。”她声音略沉,神情浮起一丝焦灼,“下雨了——” 第41章   一夜过去都没有找到小玉,大伙儿已累得精疲力尽。在山脚汇合以后,一清点人数,发现少了校长与温曦,社长立时着急起来。   拿出手机才发现没有信号,社长猜测他们会不会回了学校,于是众人急忙赶过去。   结果校长与温曦并不在学校,小玉也不曾回来过。   手机信号非常弱,社长拨打温曦的电话一直处于忙音。好不容易拨出去一个,却响了一声就断了,再打过去已是关机状态。   众人愈发担心起来。   这时,社长的手机收到了一条短信,是温曦发来的,他看到短信后,脸色霎时变得不好。   匆匆来到校长家,发现他果然在,大家向他确认温曦独自一人去了野树林的事。   校长得知温曦一直没有同他们汇合,震惊之下,懊恼、愧疚统统浮上他的神色。   他不停自责,怪自己身体不争气、怪自己告诉温曦捕兽陷阱的事,否则她也不会一个人冒险去野树林。   看着校长情绪激动的模样,社长担心他的身体,急忙安慰。   从校长家出来,大家商量现在该怎么办。   此刻外面已是大雨倾盆,根本不适宜再去寻人。但即便再不行,他们也绝不能眼睁睁看着温曦身处危险。   社长慎重思考过后,决定先联系当地派出所,然后等雨势减弱再立刻出发去野树林。   作为社长,成员们是他带出来的,他当然希望每一个人都平安无事,也恨不得现在、马上就去找温曦,但他也要对其他的成员负责,不能再让更多的人涉险。   虽然小玉失踪不到二十四小时,但考虑到情况特殊,派出所还是很快派了民警过来。   因为是乡镇派出所,人手较少,来的两名警察了解完具体情况后,表示现在进行搜救有一定难度。   此时时间已近破晓,但雨势依然未收,密集的雨幕连接着天与地,让人根本无法看清几米开外的东西。   一番沟通后,在警察同志的建议下,大家决定先做好万全准备,雨具、电筒、急救箱、对讲机等备齐,一旦雨小立刻分头寻人。   凌晨六点多,社长的手机突然被人拨通,来电者竟是温曦的同班同学兼舍友。   昨晚看到温曦发的朋友圈后,郝玥便给她发微信,却一直没等到她的回复。   照理说她看到朋友圈时与发布时间只相差不到十分钟,温曦不至于那么快就睡,于是郝玥便拨打她的手机,却要么是通了无人接听,要么是暂时无法接通。   温曦不是那种随便不回消息或者不接电话的性格,郝玥心头有些担心,以至于一晚上都没睡好,清早一醒立刻又给温曦拨去电话,谁知这次竟然已关机。   压了一晚上的担忧噌噌往外冒,郝玥想起校通讯录上有青年志愿者社团的联系人电话,于是立刻登陆电脑翻找出来。   当听到对方说温曦可能被困在山林中有危险时,她噌地一下站起身,差点将手边的热水杯打翻。   挂掉电话,郝玥急得如热锅蚂蚁。   在来回踱了十几圈后,她心下已有决定,当机立断拨通了季卿白的手机——   **   一辆疾驰的摩托车行驶在泥泞的道路上。   此时不过清早七点多,天空还飘着雨,骑车的人只戴着头盔,冒雨行进,身上的衣物早已被淋湿。   雨珠顺着头盔滑落,飞散在迅疾的风速中,护镜后的那双黑眸沉沉注视着前方,目似寒星闪烁着凛冽的光芒。   郝玥联系到季卿白后,在等他开车过来的时间里,几经犹豫,还是打了一个电话给宋明清,让他转告邵劲关于温曦的情况。   郝玥清楚温曦对于邵劲的重要性,也清楚如果真出了什么事,温曦最想见的一定是邵劲。   天边乌云翻涌,似乎还将有一场大雨,邵劲加大油门一路驰行,飞溅的泥浆将宋明清心爱的哈雷摩托车糊得面目全非。   灰沉沉的天际下,空旷荒凉的乡间土路上,那驾驶摩托车的背影坚实宽阔,如离弦的利箭般冲破风雨阻挠,不顾一切奔向那个胜于他生命的人身边。   原本将近五个小时的路程,邵劲硬是只用了三小时不到便抵达。   他向郝玥问到社长的电话,赶到校长家与他们碰头。   此时雨势又大了起来,更糟的是,由于一夜大雨,山体出现滑坡将通往野树林的路截断,原本就极为坑洼难行的道路上堆积着从山上冲垮下来的树木、石块等。   先前众人抓紧清理路面,乡民也自发来帮忙,但由于雨势突然又变大,为安全起见,校长只有组织大家暂停离开。   两位民警同志已向所里汇报此处情况,派出所立即向上一级部门申请增派人手支援。   温曦和小玉的情况牵动着所有人的心,大家都在心里默默祈祷她们平安无事。   然而邵劲却丝毫没有耽搁,他携带上雨具、急救箱、电筒等物,问明野树林的方位后,立即只身前往。   原本派出所的民警想尽力劝阻他,但邵劲未有理会,执意而去。   民警有些微恼,认为这名年轻人太过冲动,万一他要是再出事,谁来负责?   社长站出来替邵劲解释,说他是鹿大国防学院的学生,身体素质和自救能力胜过普通人,而且他们失踪的成员与他关系密切,希望民警同志能理解他着急的心情。   关系密切?   两名民警恍然大悟,以为社长说的是情侣关系,于是点头表示能理解。   社长有些尴尬地笑笑,也不好再解释什么,毕竟前段时间全校吃瓜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作为季卿白的老友,他更不便多说什么。   邵劲走后不到一小时,季卿白与郝玥也开车抵达。   听到邵劲已独自出发去寻人,郝玥一脸毫不惊讶的模样,她就知会是如此。   雨势逐渐减小,众人立即接着清理路面。   先前清理出来一半的地方又因大雨而再度被滑坡的山石堵住,郝玥看着眼前几乎无法通行的路,不知邵劲是怎么过去的。   “他应该是从后山一条小径绕过去。”社长回答。   当得知通往野树林的路无法通行后,邵劲当即询问校长还有没有其他的路可行。   校长回答有是有,但那根本算不上路,只是一条早年间被采药人蹚出来的羊肠小道罢了,位于荒山山腹,如今恐怕早已杂草丛生。   这种恶劣天气从那里走,太危险。   听完校长的叙述,郝玥与季卿白对视一眼。   郝玥暗暗叹息,事实又再一次证明邵劲把温曦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   季卿白垂着眼帘良久没有动作,社长走过去拍拍他的肩,道:“先别想那么多,找到人要紧。”   大伙儿争分夺秒搬动堵住路面的落石与树干,乡民们只要年纪不算太大的都前来帮忙,连学校的孩子们都在班长的带领下跑来。   由于随时可能会再发生滑坡,社长要求他们回去,但乡民和孩子们说什么也要留下。   温曦是为救乡里的学生出事的,虽然都是穷山僻壤的老人孩子,可他们有良心,懂什么叫知恩图报。   众人好些都红了眼眶,大家更加坚定要救出温曦和小玉的决心,于是齐心合力、加快速度清理着路面。   **   她们迷失了方向。   昨夜,意识到大雨即将到来的温曦,背着小玉尝试爬出坑洞。   下来容易上去难,一是坑洞四壁几乎没有能落脚之处,二是小玉毕竟已是十一二岁,温曦背着她几乎等于多了近三四十公斤的负重。   加之藤蔓割手,她们摔了四五次也没爬上去。   大雨已经落下,温曦心下焦急,最后咬咬牙脱下身上的外套,将小玉绑紧在背上,叮嘱她一定抓牢自己。   小玉看着她血痕累累的双手,眼泪止不住流。   温曦坚定的目光望着洞口,不过两米的高度,她一定可以将小玉带出去!   深呼吸数下,她使出所有力气向上一跃,双手抓紧藤蔓的同时,双腿也紧紧盘绕上去,然后像小孩子爬杆一样一点点往上挪动。   尖刺刺破衣袖、裤腿,扎进了皮肤,随着她双手、双腿挪移,不断在皮肤上刮蹭,渐渐的,有血迹渗透出衣料。   终于,温曦的手够到了洞口边缘,她顿时备受鼓舞,咬紧牙关用尽力气攀上最后一截藤蔓。   当双膝终于跪上踏实的地面,温曦已近乎力竭,两手撑地俯身大口喘息。   身后的小玉赶紧解开绑在自己身上的外套。   “温馨姐姐!”   意识到自己终于离开了坑底,小玉紧紧抱住温曦,哭得不能自已,嚎啕哭声中既有劫后余生的激动又有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感激。   豆大的雨水打在她们身上,带来冰冷寒意。   尽管温曦几乎已没了力气,但她仍强撑起来继续背起小玉。   她们得赶紧找到出路。   小玉挣扎着想下地,“温曦姐姐,我可以自己走!”   温曦摇头,“你的脚伤得太重,我背你走速度还快点。”   “可是……”小玉担忧地看着她透出血迹的衣袖和裤腿。   “没关系,不严重。”   温曦一把将她背到背上,咬紧牙颤着双腿站起来。   小玉手持电筒为她照着方向,然而没走多远,温曦停下脚步,望着前方神情闪过一丝晦暗。   果然就是她预料的那样。   先前她就担心下雨之后,地上做的标记会被冲掉,现在一眼望去,除了满地飞溅而起的水花,哪还有什么记号的踪影。   小玉见她停下来,有些紧张地问怎么了。   温曦调整了下情绪,摇头,“没什么。”   她在手电筒的光源下努力辨别着方向,拼命回想来时走过哪些地方。   但整片野树林太大了,黑茫茫不见尽头。她们置身其中,阒黑幽静的前方仿佛一只正蹲在那里、张开巨口随时要将她们吞噬的怪兽。   耳边除了瓢泼的雨声,几乎听不见其他声音。   温曦艰难前行着,手上裸露在外的伤口已经被泡的翻白,胳膊和腿上的伤因为与湿透的衣料摩擦,痛感加倍。   雨水打进她的眼里,刺得双眸酸涩疼痛。她用力眨眨眼,摇头甩去脸上的水,撑着一股要将小玉带出去的信念,拖着沉甸甸的脚步一步步往前挪动。   不知走了多久,她们似乎一直在林子里打转,不知时间、不知方位,根本看不到一丝属于外面的光亮。   温曦感觉到背上的小玉越来越往下滑去,几乎快要托不住她。   “……小玉……小玉……”   没有声音回应她。   突然,小玉手中的电筒“砰”一声砸落在地,光源在满是泥浆的地上闪了几下,倏地熄灭。   四周陷入无尽黑暗。   温曦顾不得其他,慌忙跪坐在地将小玉放下,转身将她抱进怀里。看不清小玉的情况,她只好用手摸索着抚上她的脸。   触到她紧闭的双眼,温曦心头咯噔一下,急忙轻摇怀里的身体,“小玉……不要睡,醒醒!醒一醒!”   好半晌,才听到小玉嘴里溢出一丝模糊的呻·吟。   “……姐姐……我们……出去了吗……”   听着小玉虚弱得近乎气音,温曦喉头酸胀。她搂紧小玉,安慰说:“快了,姐姐马上就带你走出去了。”   说完,她将小玉的两只胳膊架到自己肩上,想重新背起她。   她一条腿跪地,另一条腿颤抖着想撑起来,然而,全身似乎已空荡荡的积攒不出任何气力。   在尝试了数次未果后,最后一次温曦几乎咬碎牙龈,口中泛出铁锈味,硬撑着一口气颤颤巍巍站起身。然而脚下刚踏出去一步,她便如同踩在棉花上般,双腿毫无力气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她整个人扑进了泥坑里,腥臭的泥水呛进鼻腔、嘴里,溅入眼中。   温曦剧烈咳嗽,气管内火烧般疼,双眼刺痛到睁不开,不停涌出眼泪。   待缓过一口气,温曦边咳嗽边伸出双手在地上摸索寻找小玉。当摸到她衣服的一角,温曦慌忙手脚并用爬过去,吃力地将她抱进怀中。   雨水很快将温曦脸上的泥浆冲刷干净,混合着簌簌而落的泪水滑落脸颊。一同坠地的,还有温曦缓缓无力软倒的身体。 第42章   温曦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又回到了和邵劲一起逃亡的时候,漫天飘着雪花,她很冷,不停打着寒颤。前方是邵劲瘦削矮小的身影,他走得很快,无论自己怎么追都追不上。   温曦想大声呼唤,却发现怎么也发不出声,突然,她感觉自己张开的嘴中空荡荡的,抬手一摸,竟没有舌头!   她吓得跌坐在地,竟一下子深深陷入雪中挣扎不得,天空落下大片大片的雪花,很快将她淹没——   “别怕,我在。”   耳边突然有个熟悉的嗓音低声安慰。   温曦嚯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趴在一个宽阔坚实的背上,温暖的体温源源不断传递过来,瞬间将她浑身寒意驱散得一干二净。   温曦惶惶的心蓦然安定下来。   她搂紧邵劲的脖子,忍不住将脸轻轻贴上他的背,汲取那份暖意。   “阿劲,我们是在哪儿?”   四下一片黑暗,除了她与邵劲身周,其余之处不见一丝光亮。   “我们得快点躲起来。”邵劲边走边说。   温曦有些茫然,“为什么要躲?”   身前的人没有回答她。   为什么要躲?   温曦脑子里昏沉沉的,想不起发生了什么,只是下意识觉得不应该躲,他们还要找、还要找……   倏地,邵劲停下脚步,一动不动站在原地。他身上的体温急剧降低,很快变得比温曦还冷。   温曦搂着他的手几乎被冻僵。   “邵劲?邵劲!”她惊慌失措拍打着身前人的背,“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邵劲缓缓回过头,望着她的目光沉寂而悲伤。   温曦瞪着他唇角缓缓溢出的鲜血,惊愕之下心痛如绞。   这时,她看到前方几步外站在一个人,他置身在黑暗中看不清面容,但手中握着的刀却闪烁着森寒冷冽的光。   温曦看到刀刃上沾满鲜血,正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天空突然真的下起了大雪,很快,雪花覆盖在邵劲的眉眼上,他就一直用那种悲伤而黯然的眼神凝视着温曦,直到被雪淹没。   大片大片鲜红的血迹在雪地里蔓延开来。   “不!”   温曦惊痛哭喊出声,猛地睁开眼。   泪水像是断线般涌出眼眶,她整个人抖如筛糠几乎不能自已。   背着她的邵劲嚯地停住脚步,扭过头沉声急喊她的名字:“温曦?温曦——”   一迭声的呼唤将温曦的意识拉回些许,她满面泪痕望着眼前这张侧脸,一时分不清到底是真实还是梦境。   微凉的身体仍然无法停止战栗,温曦只能下意识搂紧身前之人,紧紧依偎在他背上,感受着那股熟悉的暖意。   “别怕,我在。”邵劲低沉安抚的嗓音传入她耳中。   温曦身体倏然一僵,蓦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钻入她鼻腔。   一刹那,天旋地转。   邵劲察觉背上之人的不对劲,停下脚步。   温曦浑身颤抖如遭雷击,猛地大叫:“不要回头!”   “不要回头……”半晌,松开紧咬的唇瓣,她闭上眼,泪水顺着脸颊簌簌滑落,喃喃出声问,“阿劲,我们是在哪儿?”   邵劲听她的话没有回头,闻言回答:“马上就走出去了。”   “……出去哪儿?”   她的语气实在太过小心翼翼,甚至带着显而易见的恍惚与颤栗,邵劲眉心微蹙。   “离开树林,我带你回去。”他一字一顿清晰有力。   紧闭的眼帘颤抖着,温曦将额头抵在邵劲背上,良久才低低出声:“……我不是在做梦,是吗?”   “不是。”邵劲果断回答。   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滴到自己颈部,他面上神情晦涩,眼底翻涌着痛色。   “对不起,我来晚了。”他沉声开口,语气凝重。   温曦轻摇了下头。   须臾,她缓缓睁开眼,抬首凝视着邵劲的后脑,哽咽开口:“不,不晚。”   她不想去问为什么邵劲会来,似乎自相识以来,但凡她有事,出现在身边的人一定会是邵劲,他就像是踏光而来的勇士,永远为她执剑披荆斩棘。   **   邵劲背着她继续往前走。   “小玉呢?”   “其他人先带她走了。”   邵劲先所有人找到温曦和小玉,他立即用对讲机通知社长。其实当时她俩离树林边缘已经很近,倘若不是因为体力耗尽、失去光源,或许能走得出去。   乍见地上毫无声息的身影,邵劲竟驻足原地不敢上前,双手攥紧手背青筋暴起,指节用力到泛白。   他走上去将温曦抱起,惶然盯着她双眸紧闭的苍白脸庞,直到瞧见她细弱的气息起伏,才胸膛重重一震,松开屏紧的呼吸。   他竟连试试她有无鼻息的勇气都没有。   镇定下来的邵劲立刻联系社长,然后将温曦与小玉抱到树下暂避风雨。   按照邵劲提示的位置赶来,社长查看小玉脚上的伤势发现有些严重,于是他与邵劲商量了下,由他先背小玉离开,用季卿白的车立即送她去镇上医院,而邵劲则带着温曦后面跟上。   温曦听完邵劲的叙述后,有些担心小玉的脚伤。那捕兽夹不知已放置多少个年头,锈迹斑斑,小玉被它咬住后,又因为在坑底待了太长时间,导致伤口恶化。   她在心里为小玉祈祷,希望她能平安无事。   此刻天光早已大亮,雨也终于转为细细霏霏,繁茂的林间有一缕一缕光线透过枝叶洒落下来,驱散了些许昏黑。   温曦看到自己的掌心乃至胳膊上的伤痕都被细致地上了药。   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药味,还有一丝始终萦绕不去的血腥味。   “阿劲,你受伤了是不是?”温曦紧紧拧眉问。   “小伤,不碍事。”   听着邵劲仿若无事的回答,温曦反而更惴惴不安。梦境里的画面在她脑海中不断闪现,令她心慌难安。   温曦拍拍邵劲肩头,让他放下自己。   双腿落地的一刹那,仿佛失去知觉般瘫软无力,带着整个身子下滑,邵劲一把将她用力揽起。   双手撑着邵劲臂膀站稳,温曦立即抬头望向他的脸。   邵劲仔细盯着她的表情,看着她显而易见松了口气,心中了然,于是沉吟一下开口:“我没事。”   但温曦随即又将他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番,当看到有蜿蜒的血迹从他的胳膊一直流到右手手背上时,神色遽变。   她急忙拉高邵劲的袖子,见到一条又深又长的伤口横亘在他的右小臂上。   邵劲飞快拉下了袖子。   为了争分夺秒找到温曦,他铤而走险爬上荒芜的后山山腹,那条小径被淹没在齐人高的杂草丛中,人若置身其中根本看不清前路。   邵劲就是因此险些跌落山坡,幸而他反应迅速抓住一根枯藤,借力重新攀了上去。   伤口就是那时造成的。   但他并未告诉温曦,只是转身重新背起她。   但温曦怎么可能会不清楚,这必定是为了找她而受的伤。   她趴在邵劲背上,神情中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哀戚,再一次坚定了心中的决定。   **   两人走出野树林,甫一接触到外面的天光,温曦不适应地眯了眯眼。   一直等候在外的大伙儿见到他们,立时纷纷涌了上来。   郝玥手里抱着衣服冲过来,瞪着一双红肿的眼睛,伸手在她肩头打了下,哽咽嚷道:“你吓死我了好不好!”   她身后跟着同样步履匆匆的季卿白,两人皆是一副焦虑疲惫的模样。   见他们都来了,温曦心中着实愧疚难当,“不好意思,让你们担心了……”   “你还知道我们担心!”郝玥给她披上衣服,看着她一身的狼狈和伤,又是难过又是气,“瞧你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了?”   温曦伸出手想替她擦眼泪,却又被郝玥看到满手纵横交错的伤口,顿时惹得她眼泪再度唰唰往下流。   一旁的季卿白轻按了下郝玥的肩,示意她别激动,人平安找到就好。   温曦抬眸对上他的目光,轻轻颔了下首。   “阿劲,你也累了,放我下来吧。”她开口对邵劲道。   邵劲放下她便伸手欲扶,却见温曦不着痕迹避开他的手,转而搭上郝玥的胳膊,撑稳身体后说道:“玥玥,麻烦你和师兄扶我一下吧。”   郝玥愣了下,下意识看了眼邵劲。   邵劲面色冷凝,唇线紧抿。   “师兄,”温曦朝季卿白伸出一只手,定定看着他,“麻烦你了。”   季卿白眉心微拢,与她对视片刻后,上前扶住她的手臂。   温曦转眸望向邵劲,“阿劲,你手臂的伤……”   邵劲掀起眼帘注视着她。   他眸色幽深,眼底翻涌着晦暗的情绪,温曦的心仿佛被那无形的视线紧紧缠绕,细密的、尖锐的刺痛自心底深处蔓延开来,几乎令她窒息。   温曦用尽气力才勉强没有逃开视线,将方才未尽的话对邵劲说完:“你手臂的伤要赶紧处理。”   邵劲盯着她仿若平静的面容,唇线抿紧成一条直线,那只原本要扶住她的手垂在身侧,手指蜷了蜷,缓缓握紧。   收回眸,他一言不发转身朝相反方向离开。   郝玥盯着他仿佛透着一丝沉寂寥落的背影,内心不禁有些五味杂陈。她扭头看向温曦,只见她低垂着眼帘,睫毛颤动,苍白的侧颜看起来充满脆弱的破碎感。   她暗暗叹息,与季卿白搀扶着温曦往前走。   来到乡医疗站,郝玥陪温曦去里间做检查,季卿白不方便进入就等候在外面。   医疗站的女医生听说温曦就是救了乡里学生的志愿者,态度越发温和,连连向她表达感激谢意。   清理完温曦双手周围的伤口,医生见她裤子上也有诸多血迹,便让郝玥帮忙脱下来检查腿部。   温曦白皙纤细的双腿,从大腿内侧到小腿、脚背,布满了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血痕,甚至有些断刺还陷在了肉里,连医生看到这一幕,眼眶也霎时微红。   郝玥捂着嘴,呜咽声从指缝溢出。   温曦轻扯她的衣摆,微扬唇角说其实没看着那么严重,她都不觉疼。   “不疼?”郝玥咬紧牙,指着她惨不忍睹的腿,“你骗鬼呢?”   别说这么多数都数不过来的伤痕,就是只一处换在其他娇滴滴的女生身上,恐怕早已哭唧唧叫痛了。   好好的腿弄成这个样子,会不会留疤都不知道,哪个女生不爱美、不在意自己的皮肤啊!   处理这些伤口用了一个多小时,女医生安慰温曦说应该不会留下太明显的疤痕。   温曦微笑向她道谢。   见她面色疲惫至极,女医生便将自己值班时休息的床整理出来,让她暂时先休息一下。   郝玥帮她去学校收拾行李,等社长那边回来便可以走。   郝玥离开前,帮温曦将季卿白叫进去。   “师兄,谢谢你。”   温曦由衷向季卿白道谢。   季卿白知道她不单单是指今日的事,静默片刻,温声开口:“小曦,别太逼自己。”   温曦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心疼与喟叹。   如同那日她在女生宿舍楼下向他提出自己的请求时一样。   那日的告白过后,尽管学校里八卦传闻满天飞,但两人从未公开回应过,只因这是温曦向季卿白请求的。   她知道唯有如此,邵劲才会误会,才会与她渐行渐远。   所以今日,她也是故意未接邵劲伸来的手,当着他的面选择了季卿白。   对于利用季卿白,温曦感到十分内疚。   “小曦,当初我答应你不做回应,也有自己的私心。”季卿白面露一丝自嘲,叹道,“总想着或许有一日,传闻也许能变成事实——你瞧,其实该被不齿的人是我。”   温曦闻言摇首,“师兄,别这么说。”   顿了顿,她眼底掠过一抹黯然,强打起精神对季卿白说:“等……等过一段时间,我一定公开解释清楚。”   她虽极力掩饰,但眉宇间依然透出隐隐悲绪。   季卿白上前蹲在她面前,凝视着她的双眼再度叹道:“小曦,别太逼自己。”   “你不用去解释什么。”他语含安慰,“解释反而可能再生风波。不用在意我,毕竟我如今很少在学校,倒是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温曦抬眸望向一旁的窗外,注视着远处雨后苍碧的青山,眸色明澈清亮,透着一股决然之意。   “嗯——想清楚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25 00:00:16~2022-05-26 23:57: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小4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04 2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回到学校后,过了几天,温曦抽空又去了一趟镇上,看望小玉。   她从社长口中得知那日小玉之所以会跑进野树林,是因为听说了里面长有一种叫毛蕨的药材,对治疗风湿有很好的作用,她想采回去给奶奶治病。   青年志愿者社团在全校组织了一场募捐,为小玉筹集医疗费,这次去镇上,社长带着大家的捐款和心意也一同前往。   来到镇上,温曦看到马路边有卖麻糖,特意停下买了一些。   病房里小玉正睡着,校长听见敲门声转头见是他们,又惊又喜,赶忙迎上来。   他对温曦深深表达了感激,如果不是她及时找到小玉,恐怕孩子的脚保不住不说,连生命都会有危险。   温曦询问现在小玉情况如何,家中的奶奶是否还好。   校长说小玉身体无大碍,脚上的伤虽然严重,但好歹是保住了,虽然可能对以后走路有一点影响,但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小玉的奶奶因为疾病缠身又担忧孙女,身体状况不是很好,但他让自己的妻子帮忙照顾宽慰着,老人家还算稳定。   社长与温曦听后,稍稍放下心来。   社长与校长去走廊上交谈,温曦留在病房里照看小玉。   她来到床边坐下,将手中的麻糖放在一旁柜子上,伸手替小玉捻紧被角。   小玉有一张清秀的脸庞,但因为长期营养不良,看起来干瘦暗黄,此刻躺在医院的白色病床上,显得格外瘦弱嶙峋。   温曦轻轻替她理了理额前的乱发,抬头看眼点滴进度,发现滴的有些快,于是伸手调慢了些许。   “……姐姐……”   听到声音,她转回头,看见小玉迷蒙地睁开眼。   “吵醒你了?”温曦唇角微扬,望着她柔声问。   小玉摇摇头,“我闻到姐姐身上的味道了。”   温曦讶然,不由低头闻了闻自己,有什么异味吗?   “姐姐身上香香的,”小玉冲她赧然一笑,“很好闻。”   温曦忍不住笑着摇摇头,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小玉这是长了小狗鼻子呀?”   小玉皱皱鼻梁,一本正经地望着她,认真说:“真的,姐姐,那天你背着我,我闻到的!香香的,就像妈妈的味道……”   她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表情添了些许落寞。   温曦神情掠过一丝喟叹。   小玉的父母远在外地打工,校长说这次孩子受伤他们也赶不回来,并且还得为筹医疗费发愁。   人生在世,总有许多无可奈何,生活迫人奔波,现实逼人妥协,而感情,是最无法两全其美的东西。   握住小玉搭在被子上的手,温曦面上浮起温煦的笑,“姐姐买了麻糖,拿给你吃好不好?”   “麻糖?”   小玉黯淡的眸子亮了一下。   她还是很小的时候,有一年过年爸爸妈妈赶回来,给她带了麻糖,那甜丝丝的味道她到现在都还记得。   温曦拿过柜子上的麻糖,掰下一小块喂到小玉嘴边。   小玉伸出舌头舔了舔,双眼霎时睁得又大又圆,充满惊喜。   就是这个味道!   她期待地瞧向温曦,在她微笑示意下,张开嘴将麻糖含进口中。   “甜吗?”温曦问。   小玉开心地笑起来,“谢谢姐姐!”   “小玉,奶奶还在家等你,你要加油快快好起来,知道吗?”温曦鼓励她。   小玉重重点头。   看到温曦手上的伤痕,她脸上浮起愧疚的神色,伸手轻轻触碰了下,关心地问:“姐姐,你的手还疼吗?”   “不疼了。”温曦摇头,“姐姐的伤没什么,你不要放在心上。”   这时,护士进来查看输液情况,顺便给小玉换药。   纱布拆开,看到小玉脚上的伤口乌肿狰狞,温曦心中一紧。   “姐姐,我以后是不是会变成瘸子?”小玉忽然问。   温曦与护士对视一眼。   抿抿唇,温曦柔声开口:“如果姐姐说不会瘸,但是会对走路有一点影响,小玉怕不怕?”   小玉睁大眼看着她。   “不怕!”忽然,她很用力地大声回答,“姐姐给我们讲过鲁滨逊的故事,告诉我们面对困难要坚强勇敢,我一直牢牢记着!”   一旁的护士听到这话,冲她竖起大拇指,表扬道:“小姑娘真棒!”   温曦笑着伸手抚了抚她的发顶,“加油!”   **   从医院看望小玉回来,温曦就从自己的奖学金中每月拿出一部分寄给校长,请他帮忙转交小玉奶奶,钱虽不算多,但至少能尽一份力量。   然后,温曦就忙碌起来。   每日早早起床去图书馆自习,晚上也会在图书馆待到十点以后才回来,厚厚的学习资料上密密麻麻全是笔记,看得郝玥傻眼。   温曦想让自己忙一点,便不会有那么多空余的时间想其他。   她每天三点一线,除了教室、宿舍,便是图书馆,虽然整个人看起来与往常无异,但与她每日相处的郝玥却知道,温曦只是在不停地逼迫自己。   这一日下午大课结束,她非拉着温曦出去吃火锅。   “今天晚上不准去图书馆。”郝玥叉腰瞪着她,皱紧眉头,“看看你黑眼圈都有了!还自什么习?走,我请客吃火锅,好好给你补一补!”   温曦拗不过她,只好被拽着走进火锅店。   她们去的正是上次那家,一进去,就有服务员认出了温曦。   主要是上次那群男生太能吃,吃到最后是老板亲自来请走的,要不照他们那样吃下去,老板可能会当场哭出来。   而一群男生中只有温曦一个女生,所以服务员印象很深刻,一见到她走进店,立刻探头瞧了瞧她身后。   没见到浩浩荡荡一群人,服务员松口气,压着声对身旁另一人说:“还好,只来了两个。”   她声音压得不是很低,温曦隐约听到,以为说得是她与郝玥二人。   找了个位置坐下,郝玥接过服务员递来的菜单。   “两位是吃清汤锅底对吧?”服务员随口问道。   郝玥奇怪:“嘿,我这还没说呢,你怎么知道我们要点什么锅底?”   服务员指指温曦,“上次这位客人来的时候,她男朋友不是给她专门点了份清汤锅底吗?哦,对了,隔壁不就——”   郝玥诧异瞠眸,脱口打断她:“男朋友?”   忽然想到什么,她扭头看向温曦。   唇角扯出一丝笑,温曦对服务员温声道:“我们要鸳鸯锅底。”   见她二人神色有异,服务员怕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于是噤了声,不敢再开口。   点完菜,服务员拿着单子走开,郝玥凑近温曦低声问道:“她刚才说的是邵劲?”   温曦提起一旁的茶壶倒茶,面色平静地说:“她误会了。”   郝玥皱皱眉,决定好好与她谈一谈。   “小曦,你这样下去不行。”她从温曦手里拿过茶壶放下,苦口婆心地劝,“自从回来后,你和邵劲再没联系过是不是?你每天把自己弄得那么累,不就是为了逃避一些事?你何苦这样逼自己……”   温曦握紧手中的茶杯,半晌,抬眸注视着她,“玥玥,现在只是时间问题,等时间一长,他——”   “那你呢?”郝玥肃声打断,“你又需要多长的时间?”   温曦抿唇不语。   郝玥见此心下更是难受。   恐怕温曦根本没想过让自己走出来,她就想让邵劲淡去对她的感情,然后自己一个人躲在某个角落,一边舔伤口一边默默祝福邵劲幸福。   “小曦,你——”   正当她开口要说什么,对面的隔断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大嗓门:   “服务员,再来一件啤酒!”   **   “服务员,再来一件啤酒!”   这声音一出,两人都愣了一下,温曦身体微僵。   郝玥站起来探头朝隔断后望去,正好与起身准备上卫生间的宋明清视线相撞。   “郝玥?”宋明清一乐,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话刚出口,他倏然想到什么,唰一下扭头瞟了眼身旁座位上的人。   ——温曦也在?   回过头,他悄悄对郝玥比口型。   郝玥挑眉点头。   两人一番眼神交流。   “那啥,”宋明清一屁股坐回凳子,小心翼翼对身旁的人说,“你说巧不巧,遇到熟人了,要不……咱们凑成一桌?”   空气里一阵沉寂。   宋明清一面觑着他的神色,一面竖起耳朵听隔壁的动静。   那边亦是静默无声。   邵劲倒了一杯啤酒仰头饮尽,嚯地站起身。绕过隔断,他一眼望见那个坐在桌旁的身影,半月不见,她似乎更加纤瘦。   温曦低垂眼睫坐在那里,余光中走来一个高大的身影,她交握在身前的双手不由拧紧了些,暗暗深吸一口气,抬起眼帘。   “阿劲。”   清柔的嗓音传入耳中,邵劲盯着那张温和平静的脸庞,眼底划过一道黯色。   呵……他还在期待什么?   “学姐,好巧!”   宋明清笑嘻嘻地凑过来和温曦打招呼,同时悄么拽了下邵劲,让他在温曦身旁坐下。   四人拼成了一桌,服务员将方才宋明清要的啤酒送来。   邵劲沉默着一连打开三瓶。   温曦咬住唇忍下到嘴边的话。   郝玥与宋明清努力找话题试图活跃气氛,奈何那两人——一个一杯接一杯默默喝酒,一个盯着面前的碗似乎要将它看出一个洞。   话题越聊越冷,气氛也越来越尴尬。   宋明清与郝玥脸都快笑僵,也不见他俩给个反应,最后,郝玥实在忍不住,“啪”一拍桌子,起身拿过宋明清面前的啤酒,给自己倒了一杯。   “邵劲,这杯我干了,然后你给我一句准话——”她紧盯着邵劲的眼睛,“你对温……”   “郝玥!”   温曦蓦然提声叫住她。   郝玥话音戛住,转眸看着她恳求的眼神,忍了又忍,终是咬咬牙坐下,气闷地仰头喝下杯里的酒。   温曦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一道决然飞快划过瞳眸。   她转头看向宋明清,“学弟,能帮我递一瓶酒吗?”   宋明清傻住,“……啊?”   他瞄了眼身旁的邵劲,只见他双唇紧抿,正面色冷沉、眼含警告地盯着自己。   咽了咽口水,宋明清讪讪冲温曦咧嘴,“还、还是算了吧……那啥,女生喝酒不好……”   他话还未说完,只见温曦径自起身。   倏地,她的手腕被一只大掌握住。   温曦抽了抽胳膊发现挣不开,敛下眼帘不去看那拽住自己的人,只是轻声道:“阿劲,放手。”   那声音太过轻淡,不含一丝波动,仿若面对的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邵劲额角青筋微跳,须臾后,放开了手。   温曦拿起一瓶酒走回座位,给自己的杯子里斟满。   “阿劲,你手臂的伤好了吗?”   倒上酒,她也不急着喝,反而转眸凝视着邵劲,温声问。   然而不等他回答,她便端起酒杯一口气饮下,喝完有些呛喉,捂着嘴轻咳了两声。   邵劲面色沉凝,下颌线绷紧。   “隔了半个月才来问你,是我这个做姐姐的不是。”温曦边说边又倒满一杯,“这一杯是我给你的道歉。”   音落,又仰头饮尽,接着倒上第三杯。   郝玥在旁看急了,伸手想制止,却被她摇头拒绝。   两杯酒下肚,温曦双颊已然泛红,一双清亮的眼眸越发湿润,就那样定定凝视着邵劲,粼粼水光的深处藏着他看不到的伤感。   “这一杯,谢谢这些年你在我困难的时候,每次都出现在我身边……”   她胸膛起伏深呼吸数次才忍下喉头的哽涩,举杯递到邵劲面前,“我唯有祝你今后喜乐安康、顺遂圆满——”   “温曦,你说这些……”邵劲目光锁着她缓缓开口,声音又冷又沉,“是想告诉我,从今以后远离你,不要打扰到你与季卿白,是吗?”   似是没料到他会这样说,温曦端着酒杯的手僵了一下,但随即,她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是。”   听到温曦一声果决的回答,郝玥与宋明清齐齐变了脸色。   邵劲面上几乎结了一层冰霜,那双深黑的眼眸里翻涌起滔天巨浪。他牙关紧咬,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没有笑意的笑,嚯地站起身。   朝前走了两步,他顿住脚步未回头,透着彻骨寒意的话音一字一顿传入温曦耳中:   “如你所愿。” 第44章   “Pan”拳击馆。   拳击台下围了一圈儿的人,会员们全都不练拳了,跑来给台上正对垒的两人助威。拳馆的工作人员也摸鱼挤在人堆里,跟着一起费嗓子地狂喊。   前台那边,老潘靠坐着椅子,手里端个紫砂壶,时不时地惬意啜一口。   前台小刘见他似乎对拳击台那边的喧闹不在意,有些摸不准他的想法。   “老板,您就不担心?”   老潘掀起眼帘瞟他一眼,悠悠道:“担心什么?”   “小邵啊!”小刘指了指拳击台上正酣战的二人,“他才练拳几年?猛子又是什么级别?他俩对上,实力悬殊太大了吧!别弄出个好歹……”   他这话没错。   猛子是曾经的职业拳击联赛金腰带得主,虽然现在已退役,但那也是曾站上过巅峰的职业拳击手,而邵劲对上他,根本如同羚羊对上雄狮,毫无胜算。   老潘不以为意,挥挥手,“瞎操什么心呢?该干嘛干嘛去。”   将小刘赶去做事,他抬眼望向拳击台,瞧着那明显高下立见的情形,眯了眯眼。   他认识猛子十几年,当然清楚他的实力与分寸,所以根本不担心邵劲。只是,没想到这小子,比他预计的还要坚持得久……   一记重拳再次击中邵劲下颌,他脚下踉跄着单膝跪地,咬紧牙关晃了晃眩晕的脑袋。   舌头顶了顶腮帮,尝到一丝铁锈味。   台下的众人都激动地给他打气。   猛子瞧着这个虽被自己连续击倒、但仍硬挺不屈服的年轻人,眼里流露一丝激赞。   “小子,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了,认输吧。”他劝道。   邵劲以手撑地摇晃着站起来,吐出一口气,低喝:“再来!”   台下顿时响起众人的高呼,大喊加油。   猛子不是没见过有毅力不服输的拳击手,但眼前这人却有些不同,他在意的似乎根本不是输赢,而是在挑战自己的极限。   他瞥了眼前台,见老潘已起身朝这边看来,于是挑了挑一侧浓眉,戴着拳套的右手朝邵劲勾了勾。   这动作带有一丝挑衅,但邵劲却并未被激到,他屈臂做出防守动作,全神贯注紧盯对面,脚下环绕撤步,不给对手留丝毫攻击空隙。   邵劲眼中充满冷静而犀利的判断,当猛子强劲的拳风兜头袭来时,他迅速转身屈膝闪避,同时右拳疾出狠狠一记反击。   经验老道的猛子闪身躲过邵劲攻击的同时,右拳直接击中他腹部,紧接着又重重挥出一记左摆拳,彻底将他撂翻在地。   高大的身体砰一声砸在拳台上。   在台下众人的唏嘘声中,老潘负手走了过来。   站定在拳台边,他瞄了眼闭目喘着粗气的邵劲,转脸抬头对猛子得意道:“怎么样?我这小兄弟还配得上和你对一场吧?”   猛子摘下拳套一把扔给老潘,大步走过去朝邵劲伸出手。   邵劲睁开眼,盯了眼面前的厚实大掌,费劲抬起手臂,握住借力坐起身。   “小子,有没有兴趣打职业赛?”猛子开门见山地问。   老潘“嘿”了声,“挖人挖到我这儿来了,你甭想,人家可是国防学院的高材生,打不了职业赛。”   猛子闻言,脸上顿时流露遗憾之色。   邵劲屈起右腿,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撑地,勉强站直身体,一言不发跃下拳台。   老潘盯着他的背影,眼里若有所思。   猛子走过来捶他胸口一拳,“你今儿专门找我来,就是为了陪你这小兄弟练练?”   他顺着老潘的目光看过去,赞赏点头:“这小子不错,如果能打职业赛,绝对是个可造之材——”   忽地,他眼里一亮,拐肘戳戳老潘。   “欸,帮兄弟一个忙怎么样?”   **   邵劲冲完澡换好衣服,正准备离开拳馆,前台小刘叫住他,说老潘在台球室等他。   老潘除了拳击,还酷爱台球,因此专门弄了间台球室,没事就去打两把。   邵劲敲门进去时,老潘正好打进最后一杆。   “来一把?”   邵劲摇头。   老潘放下球杆,看到他转着手腕的动作,问道:“伤着了?”   “小事。”邵劲淡淡开口。   “你最近天天来拳馆泡着,这种狠劲的练法,小心郁结没消,受伤就得不偿失了。”老潘提醒。   手中动作微顿,邵劲唇线抿直,敛眸不语。   “听老哥一句劝,发泄发泄就够了,太过执拗不是好事。”   类似的话罗远峰也曾对邵劲说过。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对于邵劲而言,他从未执拗过要得到,从始至终他都是隐忍的、克制的。   他前十几年的人生太晦暗艰涩,当遇到照进生命里的光时,他只会小心翼翼守候、保护,从未想过独占,因为光的世界是明亮美好的,更适合陪伴她的只能是同样耀眼的光芒。   邵劲是患得患失的,甚至,是自卑的。   温曦要只做家人,他甘愿守在界线之后,不越雷池。   温曦要追寻幸福,他甘愿亲手将她从生命中剥离,哪怕自身遍体鳞伤、鲜血淋漓。   见他面色沉凝,神情间夹杂些许黯然,老潘走过来递上一张参赛邀请函。   “猛子朋友的俱乐部组织的,不算职业赛,就是想挖掘挖掘新人。”他拍拍邵劲的肩,“你要是愿意,就去打一场试试,当做换换心情。”   邵劲垂眸看着手中的邀请函。   业余赛事,但主办方也是全国知名的拳击俱乐部,因此赛程有挑战度,奖金设置也颇丰。   目光停顿须臾,他收起邀请函,沉声道:“我考虑一下。”   回学校的路上,邵劲接到班导的电话,让他明早到教务处去一趟,没说具体事宜,只让他务必准时前往。   回到宿舍,同学看到他嘴角的伤有些吃惊,一问才得知邵劲又去了拳击馆。   “邵劲,咱们平时训练都那么累了,你还有精力去练拳,也太拼了吧?”   “他这哪儿是拼?明明是去发泄郁闷去了……”溜达过来串门的宋明清见邵劲一记冷眼瞥来,立马抬手做了个封嘴的动作。   他走上前瞧着邵劲嘴角的淤青和眉骨处的一道伤痕,啧啧摇了摇头。   邵劲懒得理会他,从书桌抽屉里翻出一张膏药,撕开贴在手腕上。   宋明清见状立刻收住嬉笑的表情,指着他手道:“我说,下周咱们可要模拟演习,大哥你还是悠着点!”   “是啊,邵劲,三班可是一直盯着咱们第一的位置的,你到时要是不给力,咱们胜算至少降一半。”舍友也凑过来说。   揉了揉眉心,邵劲挤出他俩的包围,拎起包甩上肩往外走。   “欸,你去哪儿?”宋明清拖着嗓子问。   “出去。”   出去?这不是才回来,又出去干啥?   **   温曦下个月过生日,郝玥非拉着她出来买衣服,不准她整天闷在学校。   温曦对生日并不太在意,对逛街买衣服什么的也不感兴趣,只是不想让郝玥担心,便也随她安排。   “你看你,整天穿那么素,真当自己看破红尘、遁入空门了是不是?”   郝玥拉着她走进商场,站在移动扶梯上数落教育,“知道什么是爱自己吗?爱自己的前提就是要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只有小仙女才不屑人间的情情爱爱,懂吗?”   听着她一通歪理,温曦抿笑摇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觉得挺好的。   “好什么好?”郝玥扯扯她身上宽松的针织外套,“这些都把你的好身材遮完了!”   扶梯抵达女装二楼,她指着一排眼花缭乱的女装,豪言发话:“今天必须听我的,姐一定要让你成为这条街最靓的仔!”   说完,拽着温曦开始一家家的挑衣服、试衣服。   商场一楼,邵劲来到珠宝区,径直走向某个专柜。   柜姐问他有什么需要?   邵劲指着一款镶钻的麦穗花款式的项链,请她帮忙拿出来看一下。   “您眼光真好,这是我们当季的最新款,款式独特,寓意也非常好。请问您是送给女朋友的吗?”柜姐热情地问。   待邵劲淡声说出“女生”二字后,她自动理解为女朋友,立即笑容满面介绍:   “麦穗花的花语是祝福与希望,这款项链送女朋友再合适不过了。您瞧,这些花纹都是纯手工雕刻,上面镶嵌的也是净度非常高的南非钻石……”   邵劲静静听柜姐口灿莲花。   这款项链他半个月前已看中,由于价格不菲,哪怕他已尽力存钱,一时半会儿也买不了。   但如果有拳赛的那笔奖金就不一样了。   凝视手中精致素雅的项链,片刻后邵劲还给柜姐,转身边走边拿出手机。   “潘哥,比赛我参加。”   “行,待会儿我把报名表发给你。”   “好。”   邵劲挂掉电话,踏出商场大门的同时,温曦与郝玥乘扶梯下到一楼。   原本正与郝玥说话的温曦忽然戛住声,目光直视着前方,神情有些恍惚。   “怎么了?”郝玥推推她。   “……没什么。”温曦收回视线,敛下眼睫轻轻眨了眨,“可能看错了。”   “看错什么了?”郝玥好奇地朝前看过去,除了人来人往,并没看到什么特别的。   回过头,她瞧见温曦仍有些恍神,伸出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温曦收回思绪,掩去眼底的一丝落寞,朝她扬了扬唇角,“你不是喊饿了吗?走吧,去吃饭。”   举起手中的购物袋晃了晃,她淡笑道:“为了感谢你陪我买衣服,这顿我请。”   郝玥挽住她的胳膊,瞧着她瘦了一圈的脸庞,一本正经地说:“如果买到好看的衣服真能让你多开心一点,我宁愿请你吃大餐。”   温曦唇边的笑微微滞了下。   “玥玥,我没事,真的。”她轻柔开口,嗓音温和无澜。   真没事才怪。   郝玥心中暗暗摇头。   “没事,放心呢,有我在!”她拍拍胸脯保证,“绝对在你身边挺你,但凡需要随叫随到!哭也好、笑也罢,姐妹儿都陪着!”   一番话真心实意。   温曦弯起眸子,点头,“好。”   “走吧,吃饭去。”   郝玥挽着她一同走出商场。   哭也好,笑也罢,所有喜怒哀乐皆抵不过望他安好的一份虔诚希冀。 第45章   军区要选拔一批国防生特招入伍,作为定向培养对象。而作为国防学院尖子标兵的邵劲,成为学校首当推荐人选。   “军区会派你们到国内外顶尖军事学府深造,同时保留本校学籍。学成归来后,在军队服役期间享受上尉正连级以上级别待遇。”   教务主任递给邵劲一张表,“这是资料填写表,先不急,你拿回去好好考虑一下,下周一之前答复即可。”   邵劲接过表,沉吟了一下问道:“如果递交资料,大约什么时候办理手续?”   “军区的意思是月底之前完成各项手续移交,大约下个月你们就会离开学校。”主任回答道。   走出教务办公室,邵劲垂眸看了眼手中的报名表,神色不明。   下课铃响,有学生陆续从各教学楼的教室里走出来。   走过二教时,他蓦然看到一个眼熟的身影,深黑的瞳眸顿时沉寂下去。   季卿白今天回来是准备毕业预答辩的,顺便给温曦带了几本他觉得非常不错的心理学著作。   看到温曦走出教学楼,他迎了上去。   两人交谈了几句,季卿白将手里的书递给温曦,说道:“这是上次我给你介绍的几本书,你先拿去看,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问我。”   温曦接过书,向他道谢。   “小曦,你……”季卿白端详着她清瘦的面颊,犹豫问道,“最近还好吗?”   温曦淡淡笑了下,“谢谢师兄,我还好。”   她笑容温淡,神情平和,然而眼里的光彩却逊于从前。   季卿白何尝看不出。   但她不愿表露,他也只好不再相问,只是关心道:“小曦,多保重自己。”   季卿白难得回学校一趟,一回来就找温曦,有路过的同学看见他们,都互相窃窃私语。   季卿白不想给温曦造成困扰,便说:“我一会儿还有事,就先走了。”   温曦点点头,“我送送你。”   两人一起往外走,却在几步后同时停住了脚步。   季卿白看了眼立于前方树荫下的人,转眸对温曦道:“小曦,不用送,我自己走就可以了。”   说完,宽慰般拍拍她的肩,自行离去。   温曦踌躇了下,终是抬脚朝前方的身影走过去。   当邵劲脸上的淤痕印入眼帘时,她瞳孔微地一缩,“你脸上的伤……”   看着她神情里显而易见的担忧,邵劲眸色微深,静默须臾后沉声开口:“没什么,练拳弄的。”   目光落在他手腕上贴着的膏药,温曦不自觉蹙紧眉心,道:“你自己多注意一点,小心受伤。”   “你现在在用什么立场对我说这些话?”邵劲双眸锁着她,“……姐姐吗?”   温曦唇瓣翕动,在他紧逼的目光下避开视线,一声不发。   邵劲双手缓缓攥紧。   原以为只要他克制住内心的欲望不越界线,做她口中的“弟弟”至少能守在她身边,却没想到,最终她连这个身份都不愿再给他。   瞳眸沉黑如潭,邵劲深深看了温曦一眼,抬脚与她擦身而过,大步离去。   温曦低垂眼帘,脊背僵挺立于原地。随着身后脚步声远去,她双肩一点点垮下来,直到整个身体都仿佛失去力气般颓然微弓。   阖了阖眼,她未回头,朝着相反的方向一步步渐行渐远。   **   这段时间,宋明清觉得邵劲像疯魔了一样。   除了学校日常的学习训练,他几乎将空余时间都用来做力量训练和跑拳击馆,强度之大令人咋舌。   眼见着邵劲越发冷冽沉默,每晚上回来都带着一身伤,整个人如同一柄随时会寒光出鞘的利剑,又似一头强悍的蓄势待发的雄狮,宋明清真担心他不是去打比赛,而是砸场子。   毕竟失恋的人都是不理智的。   “你说他不会是想把自己打死在拳台上,好让温曦愧疚难过一辈子吧?”郝玥脑洞大开分析。   “……”   宋明清无力怼她。   “你说他俩怎么就弄成现在这样了?”他百思不得其解,“因为季卿白?但我怎么瞧着学姐不像喜欢他的样子啊……”   电话那头的郝玥默不作声。   “干啥呢,怎么不说话了?”宋明清奇怪地问。   她能说什么?她什么都不能说!   郝玥气闷地鼓起腮帮,心情烦躁不已。她答应过温曦帮她保守秘密,可看着她与邵劲现在这样,心里别提憋得有多难受。   “要不你给温曦说说,让她去劝一劝邵劲?”宋明清问道。   郝玥拧眉。   温曦是铁了心要将邵劲推远,但是拳击这种肉搏对抗性的运动,风险很大的,万一邵劲真有个好歹……   “邵劲什么时候比赛?”她想了想,问道。   “后天。”   郝玥表示她知道了。   挂掉电话,她甫一转身,竟见温曦不知何时已回来,正站在宿舍门口。   “你刚刚说,邵劲要去参加拳击比赛?”温曦望着她,神色凝重开口。   郝玥见她既然已听到,便索性点头。   温曦深吸一口气,抬手抵住额头,静立半晌,忽地转身离开。   邵劲以前曾提过他打工的拳馆名字,温曦出了校门直接打了辆出租车,给师傅报了个地址。   今日是周末,“Pan”拳击馆里会员聚集,因为后天有场瞩目的赛事,大伙儿讨论的话题都围绕着这个。   拳馆的门被推开,走进一个素雅纤瘦的女生。   前台小刘愣了下,瞧着这名与拳馆格格不入的女生,招呼道:“你好?请问有事吗?”   温曦走上前,礼貌颔首,“你好。”   她环顾了下四周,没见到熟悉的身影,于是温声问道:“请问邵劲在吗?”   “邵劲?”小刘又愣住。   还从没有女生来找过邵劲,而他本人就像是对异性绝缘,从不假以辞色,能让他告诉这里地址的……   “请问你是……”   听到对方疑惑询问,温曦竟蓦然不知如何作答。   以前她可以介绍说自己是邵劲的姐姐,可现在,这两个字却再无法坦然出口。   她亲手将两人唯一的牵连斩断。   “我……是他一个朋友,找他有点事。”温曦如是回答。   小刘点头,“哦哦,邵劲和我们老板出去了,可能要很晚才回来。你有急事吗?不然我帮你打个电话给他?”   “……不用了。”温曦轻轻摇头。   她回头看了看馆里或是练拳或是聊天的人,耳边隐约传来他们讨论的话题。   邵劲的名字赫然其中。   他们都在猜测他能在比赛中打到哪一步。   “请问——”温曦踌躇了下,向小刘问道,“拳赛危险吗?”   “这个你放心,我们参加的都是正规赛事,以较量切磋为主,危险系数是低的。”小刘正色道,“不过它毕竟属于对抗性的竞技类比赛,受伤之类肯定是避免不了的。”   听完他的解释,温曦点头道谢,临走之前请他别告诉邵劲自己来过。   望着她推门离开的背影,小刘脸上流露一丝八卦的表情。   这个女生好像很关心小邵,但又怕他知道。   想到邵劲那张冷峻的脸,他摇摇头,说不定又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可惜了小姑娘长得还挺好看有气质。   不过小邵能把这儿的地址告诉对方,看来两人关系也会不简单哦,嘿嘿。   **   拳赛当日。   赛场内人声鼎沸,聚集了众多拳击爱好者和拳手的粉丝,都翘首以待精彩赛事的开始。   后台的休息间内,老潘、猛子,还有“Pan”拳击馆的一些经验丰富的拳手都围着邵劲,在给他做最后的分析。   本次赛事意在挖掘新人,但参赛的有好些也是有过国内外比赛经验的拳手,他们大多是赞助方推荐来的,相比之下,邵劲是纯新人一个,并不被看好。   但老潘、猛子等人却并不这样想。   邵劲的实力和潜力,他们是亲身验证过的,哪怕不能拔得头筹,也绝对会成为此次赛事的一匹黑马。   而邵劲本人,更是冷静沉稳,没有丝毫心浮气躁,这样的状态在赛场上只会更有助力。   还有十分钟就该邵劲出场,老潘重重拍了下他的肩,“记住,防守重于攻击。”   猛子替他最后检查了遍护齿、拳套等护具。   “小子,加油!”他掷地有声道。   邵劲对众人点点头。   与他对战的是最近新展露头角的一名新人,曾在去年某国外俱乐部赛事上拿下过亚军战绩,算是本次极被看好的一名拳手。   其一出场,便立即引起观众席上的高声欢呼。   温曦静静坐在观众席的一角,双手置于腿上,紧张地绞拧在一起。   每回合2分钟的赛制,你来我往拳拳到肉,一分钟内可以出拳至少达近百次。那重重的拳头砸在身上砰砰作响,每一拳落下去似乎都能看到肌肉的颤抖。   温曦看着处于下风的邵劲,当他被一记猛拳砸到太阳穴时,她咬紧牙关,几乎连呼吸都不会了,后背冷汗涔涔。   1分钟休息时间,邵劲走到擂台角落的休息区,隔得太远,温曦看不清他的脸,但却看到他手里的白色毛巾擦过眼角时,留下疑似鲜红的印迹。   温曦的心紧揪成一团。   比赛继续。   剩下四个回合,邵劲的对手一开始因为占据上风而不免得意,攻击越发猛烈,而邵劲一味的防守更让他彻底放松警惕。   哪知从第三个回合开始,邵劲突然由防转攻,并且似乎看准了对手的弱点,攻击密集精准,几乎让其毫无招架之力。   最后的回合,邵劲一个疾速且爆发力十足的迎击拳将对方重重撂倒在地,随着裁判的倒数10个数结束,其也未能从地上爬起。   现场沸腾躁动起来。   老潘和猛子、还有拳馆的会员们全兴奋地冲上台,团团围住邵劲,欢呼着将他抛到半空。   这是一场精彩绝伦、热血沸腾的比赛,邵劲成为了当之无愧的黑马。   温曦看着擂台上被众人簇拥的他,眼底盛满细碎的如星光般的泪花,唇角缓缓扬起。   在观众震耳欲聋的呐喊声中,她站起身,深深凝望了一眼那个高大英挺的身影,抬脚离去。   却不知,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刹那,擂台上有一道目光倏然看了过来。   听着身后的喧嚣与欢呼,温曦脑海里一遍遍浮现着擂台上的情形,那样刚毅果敢、勇猛无畏的邵劲,令她无比骄傲。   她相信,没有了她的牵绊,邵劲今后的道路只会更加坦荡,一往无前。   就这么一路恍神走着,直到前路被挡,她才回过神发现自己走错方向,似乎来到了后台。   走廊上杵着几个魁梧健壮、纹着纹身的男人,看起来像拳手,正在边抽烟边交谈。   见到她蓦然闯入,几人讶异了下,突然就勾嘴笑了起来。   “美女,找谁啊?想要签名还是……嗯?”其中一人用色眯眯的眼光上下打量温曦,显然把她当成了狂热的粉丝。   温曦后退一步,“不好意思,走错了。”   说完,她便欲快步离开。   谁知,那几人呼一下子围了上来,将她前后的路堵住。   刚才说话那人对着温曦的脸吐出一口烟雾,呛得她咳嗽不已。其伸手搭上她的肩,俯身凑近暧昧开口:“美女,欲擒故纵啊?这把戏还算新鲜。”   温曦皱紧眉躲开他的手,冷声开口:“请你们让开!”   然而几个男人却哈哈笑起来,竟伸手将她拽往旁边的房间,嘴里说着不干不净的下流荤话。   温曦又急又慌,拼命挣扎却根本抵抗不了几个孔武有力的男人。   就在她被彻底拖入房间,门即将关上的一刹那,门板倏地被一只手抵住——   作者有话说:   本文的拳赛赛制经过些许改动,与实际有所出入。 第46章   一只大掌抵住了门板——   几人诧异回头,随即便见门被用力一把推开,哐当撞上了墙壁。   门口站着一个浑身散发着戾气的人。   他大半张脸隐在门外走廊的阴影里,但仍瞧得出眉眼冷峻犀利,赤着肌肉偾起的上身,下穿拳击短裤,小麦色的皮肤上布满汗水,可见多处淤伤。   正是才从擂台上下来的邵劲。   他身上那种刚经历完激战的锋锐戾气尚未退去,单单站在那里,强悍凌厉的气势便极具压迫性的扑面而来。   有人认出他来,对抓着温曦的人耳语几句。   那人抓紧温曦,对着门口打扰到他好事的身影不耐烦问道:“干什么?”   温曦瞪眸望着邵劲,看着他缓步走进来,指向自己——   “放开她。”   “少他妈管闲事!”抓着她的人鄙夷嗤道,“别以为走狗屎运赢场比赛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他使力将温曦扯到怀里,挑衅地睨着邵劲,“给老子他妈滚蛋!”   温曦剧烈挣扎,却被对方用力桎梏住。   视线落在那掐着温曦腰部的手上,邵劲眸色沉黑,一步步走近。   他一身戾气逐渐浓重,眼神狠厉、凛冽、森寒,仿若缓缓张开獠牙的猛兽,脚下每一步都踏着凌厉的气势。   从擂台上下来的拳手多少都会带着些未尽的煞气,这几人原本不会被轻易吓到,但当眼前之人一步步走来时,那无形之中的凶煞与压迫竟令他们不约而同开始后退。   一个从未在以往比赛中出现过的人,仅凭一场就赢过有国际亚军战绩的拳手,本身绝对有不可小觑的实力,更何况此时此刻对方气势骇人,有脑子的人都明白硬碰硬有多愚蠢。   开始有人小声劝说。   抓着温曦的人脸上表情扭曲,看得出有些犹豫却又忿然不甘。   温曦紧闭双唇,不敢叫邵劲的名字,怕这些人知道他们认识后,会利用她威胁邵劲。   掐在腰间的手力气非常大,她痛得背上起了一层冷汗,忍耐着不发出任何声音,只是一瞬不瞬盯着邵劲,不让自己令他分神。   好在,身旁的男人还是怂了,最终虚张声势撂下一句“老子今天心情好,不和你计较”的话,将她一把推了出去。   温曦跌撞着扑向邵劲,被他长臂一揽护入怀中。   熟悉的味道夹杂着汗味涌进鼻腔,温曦的脸埋在邵劲胸膛前,感受到他一下一下强劲有力的心跳。   “别怕。”   随着他胸腔微微震动,低沉浑厚的二字传入耳中。   温曦的眼眶骤然酸胀,抵在邵劲胸前的十指用力蜷紧,她咬住唇瓣咽下喉头的哽涩。   再一次,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在身边、对她说出“别怕”二字的人还是邵劲。   目光冰冷扫过屋内几人,邵劲揽紧温曦,转身带她离开房间。   **   邵劲走得很快。   温曦被他拽着几乎是小跑跟在身后。她微喘着气,终是忍不住小声喊道:“邵劲……”   然而话音未落,抓着她手腕的大掌猛然使力,她来不及反应只觉眼前一花,整个人蓦然被摁在了走廊拐角的墙前。   后背硌上墙壁,温曦忍痛皱了下眉。   “……邵劲?”她缓了口气,眼睫颤了颤,低声轻唤。   身前的人低垂着头,双臂抵着她身后两侧的墙壁,将她笼罩在一方狭小之中,对这声轻唤没有丝毫反应。   温曦凝视着他隐在阴影里的眉眼,沉默须臾,轻轻开口:“刚才……谢谢。”   邵劲手背青筋暴起。   “谢?”他终是缓缓抬起头,一双沉黑的瞳眸紧紧锁住温曦的眼,冷笑,“温曦,现在算什么?彻底划清界限?”   温曦迎着他蕴着愤色的目光,狠了狠心,开口:“邵劲,你知道的,我和季……”   “为什么要来?”邵劲倏然打断她。   “……宋明清说你要参加比赛,我来看看……”   “我问你为、什、么、要、来——”邵劲一字一顿重复,缓缓靠近她,两人之间距离越发缩短,彼此呼吸交错。   温曦心跳错拍气息紊乱,慌忙转开头,脊背贴紧墙面,攥紧双手逼自己镇定下来。   她垂下眼盯着地面,深呼吸平定情绪后给出一个看似合情的解释:“拳赛有危险,我有些担心,所以来看看。”   邵劲唇角的冷笑越发寒凉刺骨,他眼底翻涌的巨浪仿佛正在凝聚成一团黑色的漩涡,随时要将眼前之人吞噬。   “温曦,你现在是用什么立场跑到这儿对我说‘担心’二字?”不待温曦回答,他一寸寸压下脸,将冷冽的话音送入她耳中,“你不是连所谓的‘姐姐’都不愿意当了吗?”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面颊与颈侧,令温曦战栗脸烫,然而那冰冷没有起伏的语调却又让她仿若置身冰窟。   额上冒出细汗,她忍不住伸手想将他推开,“邵劲,你别这样……”   谁知邵劲仅凭一只手就攥住她两个手腕,牢牢锁在两人之间,而另一只手掌则用力禁锢住她纤细的腰肢。   “担心?那为什么要与我划清界线?你一次次强调说做一辈子的家人,可这一辈子才过多久,你就急于撇清关系?既然担心,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姐姐’?”   姐姐?呵!   鬼知道他有多厌恶这两个枷锁一样的字!   邵劲俯低身,将温曦紧紧抵在自己与墙壁之间,下颌紧绷一字一句咬牙狠道:“你知不知道,谁他妈稀罕当你弟弟?老子这辈子只有一个姐姐,叫邵倩!”   温曦瞠大眸,眼里蓄满细碎的粼粼星光。   她唇瓣翕动,半晌,压着喉头的颤意勉强出声:“……邵劲,如果讨厌我、甚至恨我,可以让你心里好受……那我没有任何话说。”   邵劲怒极反笑,禁锢在她腰间的大掌一寸寸收紧。   “呵……我才知道,原来你也有这样心硬如石的时候。”   他眼中布满红丝,怒极、伤极的眼神几乎要将温曦好不容易强撑出来的平静击溃。   她再也无法直视眼前之人的双眸,逃避地错开眼,视线落在他受伤的颧骨,僵着声道:“放开我吧,邵劲——你受伤了,要赶快去处理一……”   话音未落,邵劲遽然欺身压了下来。   温曦清亮的瞳眸中倒映出他放大的英挺面庞——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鼻息间,邵劲的吻只差分毫便落在了温曦的唇瓣上。   空荡荡的走廊角落隐约传来场内观众激烈的呐喊,然而他们二人的耳边却只有彼此急促的呼吸声。   邵劲手臂的肌肉因极度克制而绷紧坚硬,额角青筋突突地跳。   他闻到了淡淡的甜香,只要再微微近一分,他便可以占有眼前那柔软诱惑的唇,予取予求、彻底掠夺。   然而最终,他撑着最后一丝理智放开手,嚯地头也不回疾步离去。   温曦倚着墙壁,撑住不让身体往下滑去。凝视着邵劲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她阖了阖眼,一滴泪沁出眼角。   她的心仍在剧烈狂跳,但却已然溃不成军,荒芜之下,一片灰败。   **   如果时光可追溯,你会对当初的人和事重新做一次决定吗?   温曦这样问过自己,她没有答案。   距离拳赛大半个月后的某个周末,宋明清突然给温曦打来一个电话。   当时她正在图书馆自习,宋明清找来时手中提着一个袋子。   他在温曦旁边的位置坐下,平日笑嘻嘻的脸上竟意外的神情严肃,甚至带了些许怅然。   他靠着椅背发了片刻呆,清清喉咙,开口:“邵劲走了。”   温曦手中的笔顿住。   “二十分钟前。”   宋明清将放在桌上的精致手提袋推到她面前,“这是他让我转交给你的。”   温曦眼帘颤了颤,点下头,礼貌道谢:“谢谢,麻烦你了。”   望着她状似平静的表情,宋明清眼里闪过诧异。   邵劲离开得很突然。   因为涉及保密,直到今早之前,都没人知道他会突然离校。   虽然先前一直有传军区会来挑人,但从未有正式通知出来,国防学院的学生们也只当是空穴来风。谁知,包括邵劲在内的四人竟早已通过审查,办理完手续,于今日正式离校。   接走邵劲他们的是一辆军车,车牌号前的组合字母竟是从未见过,或者说超出他们目前认知范围的。   当邵劲背着军用行囊将手提袋交给宋明清时,他什么也没交代,只说“帮我交给她”。   这个“她”自然是温曦。   宋明清没想到温曦听到消息竟会如此平静,相比之下,二十分钟前他面对即将出发的邵劲,都差点泪奔。   “……你知道他要走?”   温曦继续埋首写字,闻言,摇了摇头。   宋明清愕然。   “那你这么冷静……”他话音突然戛止在口中。   因为他看到温曦右手中的笔握得很紧,但笔尖却颤动得厉害。   宋明清闭紧嘴,末了,开口道:“他走时没说什么,只让我把这个给你。没人知道他们去哪里、去多久,还回不回来——”   温曦低垂着眼帘,半晌,轻“嗯”一声。   宋明清叹口气站起身,走了两步,回过头看向那道纤瘦的身影。   只见她依然维持着先前的姿势,双肩瘦削、身形单薄,低垂着头瞧不清面上神情,手中的笔尖顿在那里许久都未曾落下点墨。   偌大的图书馆很安静,但唯独她与她的周遭,安静到仿佛时间都凝滞,似乎只有伤感在隐隐流淌。   宋明清走后很久,温曦才抬起头,怔忡的目光落在面前的手提袋上。   她放下笔,手指轻颤触向它。   邵劲走了。   二十分钟前。   这是他让我转交给你的。   她的耳边一直回荡着这三句话,似乎听明白了,又似乎恍惚未懂。   僵硬的伸手拿过袋子,机械版缓慢打开,她从里面取出一个更为精美小巧的首饰盒。   打开盒盖的一刹那,温曦的心脏像被人狠狠攥住一般骤然紧缩,痛得她倏然弓起身体,眼泪几乎瞬间倾泻而下。   直到此时此刻,她一直维持的平静面具终于四分五裂。   盯着眼前这条精致素雅的麦穗花项链,温曦咬住手指阻止哽咽溢出,心脏明明痛到极致,却又仿若被彻底挖空,空落落得几乎令人窒息。   窗外阳光大盛,透过落地玻璃窗照射进来,刺得人眼眸涩痛,泪流不止。   这一日,夏至,温曦20岁。   作者有话说:   分开了o(╥﹏╥)o 第47章   “为什么?”   “嗯?”   “为什么狮子先生和松鼠小姐要分开?”   “因为,他们都要去追寻属于自己的生活吧。”   “可是他们不是说好要做一辈子家人的吗?”   “……也许狮子先生已经找到了真正属于他的家人。”   “真是太可惜了,松鼠小姐怎么办……我不喜欢这个结局。”   素雅温馨的房间内,床头一盏夜灯散发着柔晕的光芒,睡在床被间的小女孩皱着鼻子,一脸的遗憾与不开心。   倚在床头的人笑了一下,声音清柔悦耳——   “只是个故事,该睡觉了。”白皙纤长的手指替小女孩捻好被角,“晚安,伊瓦。”   “晚安,曦~”   夜灯被轻轻关上,房间内一片静谧。   夜风拂动窗帘,泠泠月光如水倾泻一室,黑丝绒的夜幕上有星光勾勒出璀璨长河,星辰不变,时光荏苒。   **   清晨, 第一缕阳光洒落进屋,温曦准时醒来。简单洗漱后,她将睡得正香的小女孩轻声唤醒。   “曦,我还能再睡十分钟吗……”伊瓦坐在床上揉着惺忪的睡眼问。   将叠得整整齐齐的校服递给她,温曦微笑摇头,“今天的校庆你可是班级代表哟。”   好吧……   伊瓦郁闷地同瞌睡虫再见。   热好牛奶、煎好鸡蛋,窗边的小餐桌前,温曦在给吐司抹上蓝莓酱。   朝阳透过明净的玻璃窗铺洒满屋,她沐浴在金色的柔光中,羽睫微垂、唇角轻扬,神情温淡而柔和。   坐在一旁的伊瓦歪头望着她,“曦,我长大后也能和你一样好看吗?”   “你已经很可爱了,班上的坤托和勄泰不是天天追在你后面吗?”将吐司递过去,温曦促狭地眨眨眼。   伊瓦撇撇嘴,“他们就是幼稚的小男生……”   想了想,她双眸闪亮,“我喜欢狮子先生那样的!”   像一个英勇的骑士,随时守护在松鼠小姐身旁。   温曦轻捏她蜜色的脸颊,“可是狮子先生后来走了啊,人家坤托被你赶都赶不走。”   伊瓦皱眉,握紧小拳头,“狮子先生会回来的!”   “好啦,”温曦敛下眼帘,唇畔勾勒一丝浅淡的笑,“那只是个故事——我们还有十分钟就该出门咯。”   大口嚼着吐司,伊瓦端起牛奶杯,望着那个收拾餐具的纤细背影,摇摇小脑袋露出无奈表情。   松鼠小姐真是不诚实。   **   吉孟,原本是个富足祥和的东南亚小国,后因历经战乱,城市逐渐衰败,满目疮痍。   直到付出惨痛的代价,吉孟才在多年后终于赢得战争的胜利,保卫了自己的国家。但经由战争带来的创伤,却深深烙印在了每一个民众的身心之上。   吉孟的首府缅扎约有30%人口为华裔,在战争之前这座城市曾开设了许多教习汉文化的学校。战乱过后,国家努力恢复政治经济的第一步,便是将这些学校重新开办起来。   而作为邦交友好国,吉孟向中国请求帮助,于是一批志愿者响应国家号召,背井离乡来到缅扎,成为了国际支教教师。   温曦便是其中一员。   大学毕业后,她一直从事青少年儿童心理援助方面的工作。作为支教老师来到缅扎后,面对因饱受战争摧残而留下巨大身心创伤的孩子,她竭尽所学所能给予帮助,希望他们能摒弃阴霾,重沐阳光。   伊瓦今年八岁,五岁那年,她亲眼看见母亲被飞袭的炮弹炸死,自己也因此失去了一条腿。   在温曦来到之前的伊瓦,是安静而沉郁的。   她总是喜欢躲在偏僻的角落,独自阅读各种中文故事书。伊瓦去世的母亲是华裔,因此她总是想从那些用中文描绘的故事里寻找到妈妈的身影。   伊瓦的父亲是一名商人,不幸发生时他不在伊瓦母女身边,对于妻子的丧生以及女儿的伤残,他心中充满愧疚,于是拼命赚钱,想用优渥的生活来弥补伊瓦。   他常年在外忙碌无法陪伴女儿,导致伊瓦心理更加自闭压抑,直到温曦到来,用了整整一年时间,才令她对自己打开心扉。   在温曦用心的治疗帮助以及关怀照顾下,伊瓦的心理状况逐渐趋于好转,脸上开始有了笑容,一年多后,已恢复得如正常一般。   她极其依赖温曦,每当爸爸外出做生意时,都会来到温曦的教师公寓同她一起居住。   伊瓦就读的小学,曾是一所历史悠久的汉语学校,虽曾因战争而关闭,但后经中国各方面援助,目前已恢复如初,成为最受当地人推崇的学校之一。   今日是学校的校庆日,作为班级代表要上台朗诵的伊瓦,一上车便在后座喃喃背诵。   “地势坤……君子以……he?huo?德载……”   “厚德载物。”前方开车的温曦纠正她。   伊瓦深吸气,认真重背。   虽然她的中文还不错,可是一紧张有些发音还是会念不清楚。   “不要紧张,你已经很棒了,等会儿上台就当做唱歌一样轻松就行了。”温曦柔声安抚她。   “曦,我爸爸有打电话给你吗?”   “昨晚他发了一条短信,”温曦回答,“说会尽量赶回来。”   伊瓦低头扯弄校服的裙摆。   从后视镜看她一眼,温曦暗暗叹口气。   伊瓦的爸爸太忙,忙到只能把女儿丢给保姆照料,温曦经常见到放学时伊瓦孤零零跟在保姆身边,眼露艳羡地看着同学被父母接走。   直到有一次,放学很久保姆也没来,天又下着雨,她把又冷又饿的伊瓦带回公寓,陪她聊天,给她做饭。   从那以后,只要爸爸不在家,伊瓦便会自动跟温曦回公寓。   今天是伊瓦第一次上台表演,如果爸爸来不了,她内心肯定非常失望。   赶到学校,很多家长学生已经到了,校园里热闹非凡。   两人匆匆来到礼堂。   随着观众落座,校庆拉开帷幕。   学生们欢快又热情地表演了汉语歌曲、舞蹈、小品等节目,轮到伊瓦上台时,温曦蹲下身轻轻拥抱一下她,“加油,伊瓦!”   伊瓦深吸一口气点点头。   小女孩站上台,一开始紧张得手脚僵硬,随着慢慢沉浸在朗诵的情绪中,她逐渐放松下来,声音轻快清脆,脸上漾起可爱的笑容。   台下的温曦朝她竖起大拇指。   衣兜里手机震动,她快步步出礼堂来到安静处接通,两分钟后,眉心微蹙挂掉电话。   伊瓦的爸爸说事情未办完,暂时赶不过来了。   想到一会儿小女孩失望的表情,温曦心里也有些难受。   不想那么快看到伊瓦的笑容消失,她干脆踱步来到学校的后花园,坐在树荫下的长椅上。   葳蕤的树冠遮蔽了骄阳,有金色的碎光自繁茂的枝叶间洒落,微风拂过,绿叶沙沙作响,晃动地上斑驳的光影。   温曦轻靠椅背,微微阖眸感受清风送来花香,耳边鸟儿脆啼。   战争是残酷的,可是饱受战争洗礼过后的缅扎人却是勇敢而坚强的,他们努力重建家园,将曾经的美好一点点再次寻回。   就如伊瓦,哪怕失去了一条腿,现在的她也能自信快乐地站在舞台上。   温曦由衷为她高兴,也因自己能帮助这个小女孩走出阴霾而欣喜。   手机响了一声,弹出一条消息,是某蛋糕店提醒她生日快到,当天可凭生日礼品券到店享受八折优惠。   阳光盛好,即将又是一年夏至。   解锁手机,温曦瞄了眼那条短信后,点击删除。   她已经五年没过过生日,今年也不例外。   抬眸望着眼前葱葱郁郁的景色,她神情平和,唇角挂着浅淡的笑,在阳光的照耀下,锁骨间的项链折射出闪烁的光泽。   麦穗花的样式素雅而精致。   **   下午校庆结束,温曦带伊瓦去吃了她最爱的披萨和薯条,回去的路上想起家里没什么菜,便顺路开到超市。   因为位置不在市中心,所以这家超市并不拥挤,车库内只停着零落几辆车。   熄火停好车,温曦扭过头说:“我们到超市咯。”   伊瓦郁郁寡欢解开安全带下车。   温曦关上车门走到她面前,摸摸她柔顺的发顶,问:“伊瓦还不开心吗?”   小女孩垂头不语。   “嗯……今天是星期五,超市有栗子蛋糕半价——”温曦微笑着道:“你不是最爱吃吗?那我们就多买点好不好?”   伊瓦无精打采抬起头看她,“……那我一会儿可以吃一个吗?”   “当然。”温曦点头,“美味的甜食会让你心情好起来哦!”   伊瓦深呼吸一下,小脸扬起笑容——   好吧,反正爸爸也不会回来,她不开心曦会为难的。   一大一小手牵手走进电梯。   在超市采购一番,出来时已是天色渐黑。   温曦提着一大袋蔬菜水果,伊瓦抱着一盒栗子蛋糕,两人慢悠悠朝停车位走去。   空旷的车库只听到她俩嗒嗒的脚步声,顶上一盏坏掉的灯忽明忽灭,四周有些过分的安静。   走着走着,温曦忽然停下来,回头张望,面上浮起一丝疑惑。   不知为什么,她总感觉身后有人,心里莫名有些不安。   “曦?”   伊瓦扯扯她的衣角。   车就在前方几步远,温曦牵起伊瓦加紧走去,思忖着天色已暗还是快些回去。   打开车门,将东西放进后备箱,正当温曦直起身准备关上车盖,身后的伊瓦突然发出一声尖叫。   她心头猛地惊跳,急忙转身——   随着“咚”一声闷响,头部传来剧痛,温曦眼前一黑,瞬间失去意识昏倒在地。   作者有话说:   一晃六年过去(*^▽^*) 第48章   今夜月朗星稀。   张韬涛一动不动趴在茂盛的草丛中,整个人伪装在枯枝烂叶堆下,视线紧盯狙·击·枪的高倍镜分毫不移。   四周万籁俱寂,偶有一两只禽类自林间飞过,发出怪异尖厉的叫声。月光透过茂密的参天枝叶洒下斑驳光影,映照着涂满伪装油彩的脸庞。   这是张韬涛加入“海鹰”后第一次正式参加行动,潜伏在此等待接应突袭的队员。潮湿闷热的雨林令他浑身汗湿,豆大的汗珠滑落眼里引起一阵涩痛,他却一眨不敢眨。   高倍镜里,距离密林八百米远的一栋三层土楼内,楼顶架设两把重型机枪,每层楼道十步一岗,外围有数名外籍雇佣兵持枪不间断巡逻,暗处隐蔽狙击手。   约莫不下三十人。   己方七人。   这是一场恶战——   张韬涛耳边响起那道冷沉的声音:拿出你们的本事,任务结束一个不少、全须全尾回家!   字字如雷砸在每个人耳边,激起热血沸腾、斗志澎湃。   行吗?   那人紧盯着他问。   行!   张韬涛咬牙回答,就如刚经历过去的那段地狱式选拔,每一项残酷非人的训练,他迎视着对方挑衅的目光绝不畏缩怯懦。   这次,对方眼里再无挑衅鄙夷,而是灼灼如炬,一字一句铿锵有力:记住,凡“海鹰”者,不惧生死,敬畏生命;与子同袍,生死与共。   缓缓吐纳,张韬涛平复略微急促的心跳,凝神屏息紧紧注视前方目标。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空气中凝滞着一种静到极致的诡异。   土楼三层,薄如蝉翼的刀片倏忽划过最外侧守卫的咽喉,魁梧的壮汉连闷哼都不及便如一滩软泥被轻放在地。   仿若与黑夜融为一体的诡谲身影疾速前掠,手起刀落,很快三层的四个守卫全都无声倒地。   与此同时,其他两层楼的守卫也同样被悄无声息放倒。   空气中弥漫起浓重的血腥味。   忽然,寂静中传来犬只的咆哮,声音近在咫尺却又沉闷得仿佛来自地底。   隐在暗夜中的黑眸骤然一眯。   竟然有地下室!   楼顶的守卫探下头,用北缅语大喊:“什么人?!”   黑洞洞的枪口迅速对准朝下。   一直潜伏着的张韬涛忽见外围巡逻的人全都警惕举枪,顿时脊背一凛,立即握紧狙·击·枪瞄准前方——   只见土楼三层银光闪过,一名守卫捂着被匕首刺穿的喉咙从楼顶坠落,几乎同一刻耳麦里传来冷厉喝令:   “狙击手!”   嘭!   装了消·音·器的狙·击·枪发出一声微响,迅疾的子弹撕裂沉寂的夜色,穿透楼顶一名正欲扫射机枪的守卫眉心。   黎明将至,枪声四起。   **   千疮百孔的土楼仿佛一个经历战火硝烟后的伤兵,满身血迹、残破不堪的伫立在荒野之中。四周弥漫着焦土的味道,夹杂刺鼻的血腥味飘散在空气中。   距离那场激战已过去一个白天,此时已是黄昏近晚,天幕上深灰与残红交织,一弯银勾若隐若现悬挂天边。   大胡骂骂咧咧从地下室钻出,抖落满身泥土,随手扯掉胳膊上脏兮兮的绷带扔到一边。   “这帮孙子!”他一屁股坐在土楼前的树桩上,“下面果然有地道,一直通到林子那头的河岸。”   “查到什么?”   “地下室有住过人的痕迹,还有这个——”大胡掏出一个气雾剂瓶递过去。   “这是专治哮喘的进口药。”倚着树干的人翻看瓶身,“资料显示林于海有过敏性哮喘。”   高大颀长的身躯站直,冷声下令:“立即让小刀联系基地,说吞钦挟持林工潜逃,要求缅扎军方增派人手,封锁所有河道口岸!”   “是!”大胡笔直起身,正色应下。   “你的伤怎么样?”   “没啥!”他拍拍胳膊,“子弹不深,已经取出来了!”   骨节分明的手轻按他肩膀,“以后要小心!”   “好嘞!”魁梧健硕的汉子挠头嘿嘿一笑。   大胡跑去找小刀,队里的老大哥冯光辉踱过来,刚毅的国字脸上浓眉拧紧,“新来那小子情绪不大稳。”   “他在哪儿?”   “林子边。”冯光辉面带忧色,“那小子要是过不了这一关……是个好苗子,可惜了。”   站在他对面的人脱下战术手套掸了掸,黑眸微敛,沉声道:“我去看看。”   **   张韬涛抱着狙·击·枪,坐在林边愣神。   喉头又一阵酸水上涌,他双拳紧握,用力到手背青筋暴起,身体躬成虾状。   “想吐就吐,别忍着。”   忽然,身后传来一个语调淡淡的声音。   他脊背一僵。片刻后,硬是忍下胃里的翻江倒海,咬牙回过头。   昏暗的树影下,一个峻拔的身影站在那里,背光看不清面容,但张韬涛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不、吐。”他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   对方看着他乍青乍白的脸,静默不语。   张韬涛紧咬牙关,好不容易压下这一波反胃,他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牙龈都咬到出血了!   起立回身,他面色复杂——   “邵队。”   军靴踩在落叶上,发出沙沙声响,一身特种作战服、面容冷峻沉敛的男人缓缓踏出树影。   “第一次开枪都是这样。”   “我不是——”   脱口的反驳戛然而止,张韬涛对上那双淡漠的眼,迅速明白过来他指的是什么。   ——你们这些瓜娃子,成天打空包弹就以为玩了枪,啥是真正的战场?枪林弹雨、血肉横飞!叫!叫个屁!全部给老子负重30公斤15公里山地越野跑起!   集训选拔时教官这样说。   眼前闪过一名雇佣兵被他射穿脑袋、脑浆迸裂的画面,张韬涛喉头微动,涩声问:“你当时……也这样?”   “不。”对方摇头,“我一个星期没睡着觉。”   袁飞愣住。   他忆起初次踏进“海鹰”大队那天,眼前这人目若寒星,盯着他们这群“生瓜蛋子”,冷冷吐出八个字:“你们会后悔来这里。”   果然,没出半个月,一半以上参加特种大队选拔的人要求退出回原部队。   刚开始,张韬涛是被震惊懵了神,有点状况外;后面回醒过来,是被眼前这人操练得太狠、外加受不了他的鄙视,堵上一口气生生咬碎牙才扛到最后。   然而当选拔结束,所有的冷漠、嘲讽、鄙视突然统统消失,魔鬼教官们一个个变得和颜悦色。   眼前这个年少时和他打过架、现任“海鹰”特战队副中队长的邵劲,褪去冷血面具后,终于让张韬涛找回一丝当年对他的印象。   他原以为像邵劲这样冷漠自持、对凡事都好像不在意的人,不会有所恐惧……   邵劲踱上前,站在他身旁凝视着愈渐沉寂的密林,“没有一个正常人会在杀了人后心安理得。杀戮,本身就要背负沉重的代价。”   他侧眸沉沉看向张韬涛,“但必须有人在黑暗里负重前行——如你、我。”   如这次执行任务的五人,如“海鹰”特战队的所有队员,如为国家和人民浴血而战的每一个战士。   张韬涛沉默。   半晌,他神情凝重看着邵劲,开口道:“谢谢你让我留在‘海鹰’。”   不然他可能只会坐井观天、沾沾自喜自己所谓“神枪手”的称号,不知何谓真正的战场、何谓真正的不畏生死保家卫国。   “不是我留你,是你自己坚持下来的。”邵劲淡声道,“也许你会后悔这个决定。”   进入“海鹰”就代表要随时交付生命、直面血腥杀戮。   “后悔就不会来特种大队!”剑眉微挑,张韬涛回答掷地有声。   掀眸看他一眼,邵劲抬手拍拍他的肩,转身离开——   “欢迎加入‘海鹰’。”   **   吞钦是吉孟边境最大的军火商头子,一直与国际恐怖组织有所勾结。   数月前,有线报称吞钦的兵工厂正在秘密研制杀伤性武器,意欲兜售给各战乱国和恐怖组织,从中获取巨额利润。   吉孟军方采取行动,对吞钦及其工厂进行监视布控,却一直未发现异常。   直到一个月前,中国国防科研中心总工程师林于海神秘失踪,警方经过多番追查,最终确定劫持者为一伙境外雇佣兵。   而这伙人的雇主就是吞钦。   原来,吞钦手底下最得力的武器制造师突然暴毙,眼见研发进入关键阶段,为保证顺利出货,吞钦不得不铤而走险,绑架在国际享有誉名的兵器装备研发工程师林于海,为其完成研制。   中国军方立即派出精锐队伍执行境外营救任务,并配合吉孟军方全力追捕吞钦。   执行任务的“海鹰”特战队七人小组,经过多番战斗,最终在吉孟边境的沧固河流域与挟持人质逃离的吞钦展开激烈交战,将其抓获。   获救的林于海被安全送往大使馆。   经过连续作战的特战队员们已伤痕累累、疲惫不堪,任务完成后,他们留下来休整一天。   中国驻吉孟的大使馆位于缅扎的城市中心,四周绿荫环抱,环境清幽雅致。   身着黑色短袖作训上衣的邵劲,曲起一条腿坐在草地上,背靠一棵粗壮的、绿阴如盖的大树。   他一手搭在膝盖上,另一手握着手机,轮廓坚毅的英俊面容上带着一丝寡淡的神情,眸光淡漠注视着远处。   宽肩窄腰大长腿,还一身冷峻的禁欲气质,偶有经过的女性都忍不住脸红心跳频频朝他侧目。   邵劲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轻叩着手机。半晌,他收回眸,低头望向手机屏幕。   锁屏界面上提示今日是夏至。   第六年。   生日快乐,温曦。   身后传来脚步声,张韬涛走过来在他身旁坐下。   “不去休息?”   “刚写完任务报告。”邵劲侧眸看了眼他吊着绷带的手臂,“伤怎么样?”   张韬涛试着抬了抬手,疼得龇牙咧嘴,“……还行。”   他与吞钦手下搏斗的时候,肘部被铁棍击中骨折。幸好是左手,不然作为狙击手的他就废了。   “回去做好复健,一个优秀的狙击手,左右手同样重要。”   “嗯。”张韬涛点头。   默了一下,他清清嗓子,忍不住开口问道:“那啥,你在‘海鹰’多久了?军衔咋那么高?”   当初第一眼看见邵劲少校的军衔,他吓了一跳。   他俩明明是同一年高中毕业,他参军入伍后考军校,现在才不过中尉。   “我有鹿大国防学院与国际军事院校双重学籍。”邵劲言简意赅解释。   张韬涛呆住。   特么他就不该问……怎么忘了这人当初就是个学霸……   气氛一时有些尬住。   两人当年原本也没什么交集,不过就是结了点梁子打过一架,现在突然成了同一战壕里的战友,似乎没啥能交谈的话题。   张韬涛当初被他爸强行丢入部队,就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他能“改邪归正”,好在张韬涛真的天生适合当兵,在部队里很快找到了归属感,经过几年磨炼,已然脱胎换骨,早已不是当年吊儿郎当混不吝的样子。   这次特战队选拔队员,也是因为他在原部队表现优秀,才能有机会报名参加。   只不过没想到,竟然能碰到邵劲,他竟已是“海鹰”的副中队长。   “那啥,你结婚了吗?”   张韬涛是个憋不住话的人,这样干坐着忒难受,他没话找话问。   邵劲侧眸瞥他一眼,沉默了下,答“没有”。   “有女朋友没?”不等邵劲回答,张韬涛自顾自开口,“我在原部队就听说当特种兵基本都得打光棍,现在想想还真是——手里沾着血,脑袋还别在裤腰上,谁家姑娘愿意嫁?”   邵劲转眸不语。   张韬涛继续叭叭地说:“不过我这辈子反正没打算结婚,女人多麻烦啊,骂不得凶不得,那眼泪在你面前一掉,啧啧……”   他抬手搭上邵劲肩膀,“邵队,你有喜欢的姑娘没?要是有,听兄弟的,趁早分了,专心搞事业他不香吗?”   邵劲额角微抽,冷漠扒开他的大爪子。   一番交流(单方面)下来,张韬涛觉得自己基本已和邵劲叙旧成功,正准备继续增进一下战友情谊时,邵劲的手机铃响。   只见他接通过后,脸色逐渐冷凝下来。   通话结束挂断电话,邵劲对张韬涛沉声下令:   “通知所有人整装集合!”   作者有话说:   越发荷尔蒙爆棚的阿劲出场! 第49章   她们被绑架了。   才苏醒过来没多久的温曦头痛欲裂,脑中一片昏沉,唯有这么一个意识。   她双手被反绑,整个人侧躺在地上,后脑勺疼痛不已,浑身也绵软无力。不知过了多久,当终于积攒出些许力气,她粗喘着气艰难翻坐起身。   昏暗的视野中,依稀可见这是间简陋狭小的房间,窗户不知被什么遮住,有微弱的光从缝隙透进来。   环顾一圈,发现离自己不远处有一团身影,她慌忙挪动身体靠近过去。   “伊瓦?”   温曦俯下身,努力想看清地上的人。闻到一股淡淡的栗子味,她心下确定,于是急声轻唤:“伊瓦……伊瓦……”   见小小的身影没有反应,她压下心中焦急,背过身用被束缚的手使劲将她半推起来,再把腿垫在她头下。   额头轻触伊瓦脸颊,触感温热,她稍松一口气,但随即眉心越发紧蹙。   暗淡的光线下看不清伊瓦是否受伤,但她的昏迷不醒令温曦十分担忧,加上不知因何故遭到绑架,目前身处何种险境也不清楚,她内心被焦灼与惊惶占据。   后脑勺痛得突突直跳,似乎还有粘腻的液体流到脖颈上。   昏沉中,温曦记忆深处的画面再度涌现出来,各种被折磨得残缺的面孔不停在她眼前晃动,似乎连身处的这间房也逐渐扭曲成当年的黑屋模样。   她咬紧牙,晃了晃脑袋,拼命深呼吸,一遍遍告诉自己要镇定下来。   时间一点点流逝,温曦的头越发昏沉,可她不敢阖眼,怕一睡着就会被梦魇困住。就这样在黑暗中不知强撑了多久,饥饿、疼痛、恐惧交织下,她终于支撑不住再度晕了过去。   **   缅扎军部某会议室。   长形会议桌一端坐着吉孟军方高层,另一端是“海鹰”特战队的七名小组队员,每个人脸上神情严肃,紧盯着前方的大屏幕。   “今日,林于海的妻子佟鹃所在单位向派出所报案,称其无故旷班两日,家中、朋友处均不见人,手机也无法联系。鉴于林工的被绑架属于高度机密,派出所的同志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对其妻子的失踪只以常规失踪案处理。”   视频通话中正说话的是中方军部副司令员。   “我方暗中保护佟鹃的同志在其失踪第一时间已上报军部。前夜十一时许,佟鹃接到一个电话后,乘出租车前往城郊方向,我们的同志在跟随途中遭遇车祸,重伤昏迷。与他相撞的是一辆已报失的轿车,根据交警现场比对,这起车祸应属蓄意。”   副司令员面色凝重,“同时我方调查到吞钦的手下查坤曾偷渡入境——所以有理由相信,佟鹃很有可能作为人质被查坤劫持,甚至已带往缅扎!”   在座的人脸色皆变。   “军部要求以最快速度解救人质。”副司令员环视邵劲几人,语气沉重,“佟鹃已怀孕七个月,必须不惜一切代价保证其安全!”   通话结束,大屏幕关闭刹那,大胡一拳砸向桌面,发出砰的巨响。   “操!畜生!”   “大胡!”冯光辉出声制止他。   邵劲与吉孟军方火速商议营救事宜。   “还有个情况。”吉孟军方递上一份资料,“这个人叫丹布·措拉,是一名做军工生意的商人。几日前,他向警方报案,称吞钦曾威胁他提供违禁的高端武器制作原材料,被拒绝后绑架了他的女儿作为要挟。”   邵劲垂眸快速翻看资料。   当翻到某一页时,他手中动作蓦地一顿。   “有什么问题吗?”吉孟军方领导见他脸色不对,出声询问。   盯着纸页上的某个名字,邵劲捏着资料的手指收紧,开口时声音里带了一丝克制。   “没什么,请继续。”   吉孟军方领导点点头,将另一份资料摆在他们的面前。   “一同被绑架的还有丹布女儿学校的一名国际支教老师,是中国人,这是她的资料——”   哐当!   一声椅子倒地的巨响。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邵劲双手撑着桌面缓缓起身,沉黑的双眸一瞬不瞬盯着资料上的照片。   那张熟悉的笑颜狠狠冲击着他的视线。   坐在一旁的小刀诧异于自家副队的反常,那可是被枪口抵着脑袋也面不改色的牛人——   他探头瞧了眼资料上的人名和照片。   是一名长相清丽、气质温柔的女性,姓名栏上写着“温曦”二字。   小刀忽然皱了皱眉,总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在哪儿听过。   这时,邵劲神情已恢复如常,视线扫过手下队员,凝重开口:“这次我们面临的是两起挟持绑架,任务艰巨,不惜一切代价解救出人质、保证安全,明白吗?”   “明白!”   全体队员唰地起身立正,壮志激昂齐声应答。   邵劲眼底翻涌着风暴,厉声道:“十分钟后出发!”   **   透过窗户缝隙光线的明灭,温曦猜测她们至少被关了三、四日。   会有人定时把门打开一条小缝放下吃的,大约一天一次。她曾试着向对方问话,但未得到任何回应。   被关在这样一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再一次与黑暗恐惧为伍,温曦觉得,如果没有伊瓦她也许真的会崩溃。   到底是什么人绑架她们、目的是什么,她想得脑子都要炸裂。   “曦,我好难受……”   伊瓦蜷缩在她怀里,迷迷糊糊地低吟。   温曦探向她滚烫的额头。   那天她再次从昏迷中醒来,发现手上的绳索已不见,身旁放着水和食物。于是她肯定了一点,无论对方目的是什么,至少暂时不会伤害她们。   或许抓她们是有什么利用目的。   但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突然没有水和食物再送进来,无论温曦怎么叫喊,门外都没动静。   舔舔干裂的嘴唇,她伸手摸向地面。   碗里已没有一滴水。   距离上次送来食物,已过了两天。   温曦把仅剩的食物和水都留给了伊瓦,但即便这样,也只捱过了一时。   她紧紧搂住突然发起高烧的伊瓦,努力忽略自己的饥饿、干渴与虚弱。   学校肯定发现了她和伊瓦的失踪,一定会通知她们的家人,所以她要撑过去,撑到有人来救她们!   不知不觉,温曦的思绪回到了16岁那年,那时她也是这样急切地盼望着有人来救自己,后来真的就有一个人出现……   从此,只要她有危险,总是那个身影出现保护她。   可惜六年后的现在,他已不会再出现。   昏沉沉的脑中思绪乱飞,温曦失神地想着如今的处境、想着曾经的过往,想着,藏在心底深处的那抹身影。   忽然,门外似有响动。   她回过神,侧耳辨听。   当确定有对话声传进来时,她急忙将伊瓦轻靠在墙边,踉跄着朝门的方向冲过去。   “有人吗?!有人吗?!”   温曦用力拍打房门,“这里有个孩子生病了!需要药和水!听得到吗?!”   砰砰砰!   “我需要药和水!有没有人在!”   砰砰砰——   可无论她怎么呼喊敲打,都没有回应。   最后,温曦掌心拍得发麻,整个人气力用尽虚弱地滑坐在地。正当她以为对方不会理会她们的死活时,咔嗒一声门开了。   **   温曦瞪着躺在床上的女人,有些手足无措。   方才紧闭的门被打开,她顾不得害怕,抓住门外的男人焦急地索要药品和水。对方粗暴地推开她,用蹩脚的中文凶神恶煞问她是不是中国人。   随后她便被带到了这个房间。   眼前的女人双眼紧闭,脸色惨白如纸,额前的头发被汗水浸湿,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温曦目光移向她紧紧护着的肚子,那里高隆凸起。   ——你,去帮她!   把她带过来的人丢下这么一句话。   哪怕温曦懂得一些医疗急救措施,但面对孕妇,她毫无经验、无从下手。   孕妇口中溢出微弱的呻·吟。   “……你还好吗?”   温曦靠近两步,小心翼翼用北缅语问。   对方张了张嘴,但许是太难受,声音卡在喉咙支离破碎。   温曦仔细观察了下她的面容,试探地换成中文:“你……是中国人?”   音落,只见孕妇眼皮颤动,艰难地睁开一条缝。   “……帮帮我……”她用尽力气看向温曦,虚弱地挤出三个字。   真的是中国人!   看着躺在脏乱被褥间痛苦狼狈的孕妇,温曦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愤怒。深吸口气,她咬咬牙转身走向门口。   “开门!快开门!”   她一边喊一边用力拍门。   “叫什么叫!找死吗!”恶狠狠地声音传进来。   “你们最好把门打开——这个孕妇情况很不好!”温曦冷冷以北缅语回道。   门外一阵安静。   过了会儿,有脚步声过来,随即门被打开。   一个瘦高的男人站在门口。   “这个孕妇——”她伸手指向屋里,眼里燃着怒火,“现在非常不好!她需要干净的被褥、食物和水!”   男人一脸阴鸷地盯着她。   “你们带我过来,应该就是不想让她出事吧?她情况很糟糕,如果你们真的不想她有事,最好把我要的东西送来。”温曦勇敢迎视着他。   男人脸色阴沉不语,过了会儿,丢下一句“等着”转身离开。   “等一下!”温曦出声叫住他,“和我一起的小女孩生病了,她不能一个人待在那间屋子。请你们把她带过来,给她提供退烧药。”   “你在找死知道吗?”男人眼里迸出狠厉的光。   “只要和我一起的小女孩平安,我保证,”温曦握紧拳头,努力让语气冷静而坚定,“里面的孕妇一定不会有事。”   她背后覆着一层冷汗,强迫自己挺直脊梁不要战栗,就这样与男人对峙着。   男人盯了她片刻,目光移向后面床上痛苦虚弱的孕妇。   当他一言不发再度转身离去,温曦悄悄松下一口气。她从男人神情上看到了犹豫顾忌,这证明自己的判断没有错。   只要她们还有利用价值,就有活下去的希望。   温曦走回床边握住孕妇的手,在她耳边小声鼓励:“加油,为了孩子,你一定要坚持住!”   孕妇微微动了动,虚弱睁开眼。   温曦对她露出一抹坚定的神情。   “相信我,一定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一定!   作者有话说:   祝大家端午节安康!记得吃粽子哦~ 第50章   伊瓦吃了药,烧终于慢慢退去。   温曦将换下来的脏被褥铺在地上,让伊瓦垫着她的外套睡在上面,然后端着水来到床,吃力地将孕妇扶起靠在自己怀里,轻声说:“来,喝点水。”   孕妇虚弱地张开嘴。   喂完水,温曦舀起一勺饭,递到她嘴边。   油腻的味道直冲鼻端,孕妇忍不住干呕。   这是土油饭,一般只有缅扎当地贫苦的人家才会吃,味道十分油腥。   “你得忍着吃下去,”温曦轻拍她的背,“吃了饭才有力气。”   努力压下心口翻涌的恶心,孕妇喘息着点点头。但没吃两口,她捂着肚子蹙紧眉,身体无力地往下滑。   温曦慌忙抱住她,“你怎么了?”   “……我可能、可能要生……唔……”孕妇痛苦地闷哼,涔涔冷汗布满脸庞。   温曦从头凉到脚。   她颤着手将孕妇放平在床上,“我、我……”   “请你……”苍白的手紧紧握住她手腕,孕妇拼力撑起身,恳求地望着她,“请你帮我……”   温曦无措摇头,“我不会……”   力气殆尽,孕妇颓然倒在床上。她满面痛苦,呼吸急促,“我……我是妇产科医生……求你帮帮……我和孩子……求你!”   温曦浑身僵硬杵在原地。   几秒钟后,她心一横:“好!”   在孕妇虚弱的指挥下,温曦克制着紧张与慌乱,用碗里剩下的水帮她清洗下身,拆开被子取出棉花,铺垫在她身下。   这时,伊瓦醒了。   “曦……”   “伊瓦,你乖乖躺着,不要害怕、不要出声,好吗?”温曦回头凝视着她柔声安抚。   伊瓦睁大眼看着她,再转动视线瞧向床上表情很难受的大肚子阿姨,乖巧地点点头。   “乖女孩!”温曦对她扬起一抹鼓励的笑,“旁边有食物和水,饿了自己去吃。”   看着伊瓦轻手轻脚去拿吃的,温曦收回目光,将被角卷成一小团放到孕妇嘴边。   孕妇张嘴紧紧咬住,防止自己叫出声。   阵痛随之加剧,她抓着床板的手青筋凸起,浑身颤抖近乎痉挛。   温曦咬紧唇,干裂的唇瓣渗出血,混合着空气中孕妇流出的鲜血,她鼻息间全是浓浓的铁锈味。   时间一点点过去,温曦不停更换着孕妇身下被血浸湿的棉花,倏地,她惊呼:“我看见头了!”   她激动地握紧孕妇的手,“坚持住!孩子就快出来了!”   孕妇浑身被冷汗浸透,她松开咬住的被团,气若游丝,“……扶我起来……”   温曦将她扶起半靠着自己。   忍着巨大的痛楚,孕妇颤抖着抬起双手推挤肚子里的孩子。她已近乎脱力,如果孩子的头长时间卡着出不来,会造成窒息!   温曦扶着她的手同样在发颤。   她从未想过自己的人生中会经历这一幕。   倘若这辈子她无法拥有自己的孩子,那么此刻,亲眼见证一个生命的出生,或许是上天给予她的安慰。   砰——   骤然一声枪响。   屋里的三人陡然一惊。   伴随着嘈杂的脚步声,外面传来愤怒的咒骂。   “曦!”伊瓦惊恐地瞪大眼。   眼见孩子的头渐渐出来,温曦扶紧孕妇,急促出声:“伊瓦,躲到床下去!”   **   缅扎的城市边缘是贫民区,一排排斑驳破旧的矮楼伫立在那里,紧密逼仄,远远望去仿佛密密麻麻的蚂蚁。   邵劲手持望远镜,锋利的唇线紧抿,透出冷峻和凌厉。   “邵队,目标锁定!”   小刀将无人机侦察到的画面展示给他。   遥控屏幕上显示贫民区最深处的三间房屋门窗紧闭,偶有持枪的歹徒鬼祟探看。通过红外热感探测,显示人数约在二十人左右。   三间房屋呈三角区域分布,十分不利于布控与营救。   而人质的具体方位尚未查明。   “民众疏散完没有?”   冯光辉点头,“基本上疏散完了。”   邵劲点头,面色冷冽检查枪械、装弹上膛。   “邵,这里有个孩子,可能知道人质在哪儿!”   缅扎军队的指挥官宋志领着一个瘦小单薄的男孩儿过来,用英文喊道。   男孩儿衣衫破旧、手指脏污,站在那里怯懦地拽着衣角,不敢抬头。   “快说!”宋志粗声粗气把他推上前。   男孩瑟缩一下,越发把头埋低。   “他听得懂中文吗?”邵劲以英文询问宋志。   宋志转头问男孩。   紧张地绞紧衣角,男孩声如蚊呐,用不太流利的中文回道:“我、我阿婆是中国人……”   邵劲蹲下身,平视着他用缓和的语气问:“可以和我说下你知道的情况吗?”   男孩飞快抬起眼皮瞄他一眼,遂又垂下去,半晌鼓起勇气说:“他们给钱让阿母做饭……我送去的时候,听到有人说‘想搞里面那中国女人’……”   在场人脸色一变。   “你能指给我看是哪间房子吗?”   怯怯点了点头,男孩看向邵劲手里的无人机监控画面,伸手一指,“是这个……”   邵劲抬手放在他肩上,“谢谢!”   颀长的身躯站起,他凝眸望向那片灰败的楼群,声沉音冷——   “狙击手就位!”   分别埋伏在歹徒藏匿地附近的大胡和张韬涛通过耳机应答:“已就位!”   “行动!”   宋志的士兵先行包抄,控制其他歹徒,邵劲、冯光辉潜入人质所在楼栋,施行搜救。   原计划是在不打草惊蛇的前提下尽量保证人质安全,但某个士兵潜伏入屋时不小心被歹徒发现,情急之下开了枪。   突兀的枪声仿若一道惊雷,炸响在贫民区的上空。   邵劲动作几不可见一顿,更迅疾无声朝楼顶攀爬而去,涂着伪装油彩的面容瞧不清神色,唯有一双黑眸寒光四溢。   杀意尽现。   **   温曦颤巍巍抱起那小小的、红通通皱巴巴的一团,笨拙而小心地用孕妇的外套将他包住。   没满八个月的早产婴儿,同初生的小奶猫差不多大,微弱的哭声几乎听不见,脸上还残留着血渍,看起来格外羸弱可怜。   温曦心中情绪激涌,喉头忍不住哽咽。   她亲眼见证了一个生命的诞生,亲手把他接到了这个世上,这么脆弱的生命,连脐带都没办法剪断,该怎样挺过如今这危险的境况?   红着眼眶,她将婴儿抱到孕妇面前,“是个男孩……”   “……谢谢……”孕妇睁开眼缝,苍白的嘴唇微动,泪水滑落脸颊,“我叫佟鹃……谢谢你救了我们母子……”   温曦摇头,“你先别说话,赶快休息一下。”   听着屋外起伏的枪声,她皱紧眉头,“外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们得做好准备。”   佟鹃努力抬起头,流着泪看着自己坎坷出世的孩子。   几天前,她接到丈夫单位的电话,说于海临时出差,急着赶飞机所以来不及告诉她。她感到奇怪,因为于海不是这样没有交代的人,更何况她还怀着身孕。   那天晚上突然接到一个电话,说要想见她的丈夫就一个人去城郊。她心里顿时升起强烈的不安,左思右想决定去看一看。   谁知刚下出租车,便被人迷晕,醒来便已身处这间屋子。   丈夫可能出事,自己受惊早产,甫出生的孩子面临险境——佟鹃悲从心来,一时之间竟哭得不能自已。   仿佛感觉到妈妈悲伤的情绪,紧闭着双眼的小婴儿突然声嘶力竭哭起来。   温曦吓到,手忙脚乱地安抚,“别哭、别哭……宝宝乖……”   会不会是饿了?   正当她想问,外面的枪声突然密集起来,并且距离她们这边越来越近。   门“哐当”一声被踹开——   **   邵劲和冯光辉无声无息攀至楼顶。   耳机里传来小刀的声音:“邵队,十二点钟方向房内五人,三点钟方向里面三人!楼道四人!”   “狙击手准备——”   邵劲沉声下令,朝冯光辉比了个手势,两人分头行动。   楼道四名歹徒迅速被狙击手击毙,冯光辉顺利滑降,进入楼道潜至房间。破门而入,屋内三名歹徒慌乱开枪,他迅速躲闪还击。   击毙三名歹徒后,搜寻未见人质,冯光辉立即撤出朝另一方向奔去。   房间内。   瘦高男人一把将床上的佟鹃拽下地。   温曦抱着孩子惊惧大喊:“你干什么!”   男人不理她,径直将佟鹃拖到窗边,地上一条蜿蜒的血线触目惊心。   将窗户推开一条缝隙,男人躲在佟鹃身后,冲外面嘶吼:“来啊!谁敢开枪我先打死她!”   黑洞洞的枪口紧抵佟鹃的头,鲜血顺着她的腿往下流,如果不是男人狠力拽着,眼前发黑浑身瘫软的她早已栽倒在地。   “你疯了吗?她才生完孩子!”   温曦想冲上前,却被男人的手下粗暴制住,她挣扎无果,又怕伤到怀里的孩子,又急又怒大喊:“你这个疯子!你放开她!”   外面传来扩音喇叭放大的声音——   “查坤!不要伤害人质!有什么我们可以谈!”   查坤狰狞大笑,抓着佟鹃一把摁在窗户上,“把我老大放了!不然这屋里所有人都别想活!”   说完,对空扣响扳机。   躲在床下的伊瓦吓得一声尖叫。   眼见查坤的手下要去抓她,温曦冲过去拦在床前。   盯着这个憔悴狼狈但容貌漂亮的中国女人,那名壮汉眼中泛出邪光,伸手抓向她胸口,不料却被她张口就是狠狠一咬。   壮汉吃痛一巴掌甩过去。   温曦脑袋嗡得一响顿时眼冒金星,摔倒的刹那下意识护住怀里的孩子。   婴儿哇哇直哭,尖细的哭声为紧绷的气氛更添一抹焦灼。   “他妈的闭嘴!”壮汉暴怒地去抢婴儿。   温曦死命用身体挡住,任凭他发狠抓扯自己的头发也不把孩子露出来。头皮被拽得几乎要撕裂,她疼得眼泪都流出来,更可怕的是壮汉举起枪柄向她脑门砸来。   温曦眼前一阵阵发黑,绝望地闭紧眼。   “砰”一声枪响,一颗子弹穿透壮汉眉心。   冯光辉出现在门口。   查坤飞快转身,拽过佟鹃挡在身前,枪口抵住她太阳穴喝道:“把枪放下!不然我打死她!”   冯光辉神情冷肃,举枪对准他。   外面有声音持续喊着“放开人质、放弃抵抗”,查坤双眼猩红,怒吼:“放下枪!”   音落,勒着佟鹃颈脖的手臂用力收紧。   原本就奄奄一息的佟鹃霎时翻起白眼,脸色惨败如死灰。   冯光辉目光微闪,不着痕迹瞥了眼窗户方向,嘴里说着“不要伤害人质”,缓缓俯身放下枪。   枪触到地面的一刹那,查坤枪口一转,对准他猛地扣动扳机。   冯光辉倒在地上。   温曦从眩晕中缓过来,望着这一幕神情大骇。她挣扎着想起身,视线不经意扫过窗缝,神情一颤。   回眸看着欲退回到窗边的查坤,她倏地出声喊道:“放开她,我当你的人质!”   查坤动作一顿,阴鸷的目光看向她。   温曦踉跄站起身,喘息着说:“她已经快撑不下去了,你不是还想做交换吗?如果她死了,你最大的筹码就没有了。”   深吸一口气,她直视对方,“你把她放了,我来做你的人质,我也是中国人,这样你的筹码只会更大。”   说完,她将怀里的婴儿轻轻放在床上。   查坤审视着她,眼神阴冷狠厉。   屋内安静至极,温曦紧张得几乎控制不住身体的战栗。一阵窒息的静默后,查坤拖着昏迷的佟鹃谨慎地踏出脚步。   温曦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她屏住呼吸,看着对方离自己越来越近。   忽然,查坤停住。   “你过来。”   温曦心里一惊,咬紧牙,抬脚朝他走去。   走到他面前站定,她伸手去接佟鹃。查坤一把将枪抵在她头上,“我改变主意了。你,带她去窗户那儿!”   温曦握紧双拳,瞄了眼他身后的窗户,顿了一秒,垂眸扶住佟鹃,缓缓迈出步子。   三、二、一!   倏地,她脚一收,抱住佟鹃拼尽全力往地上一滚——   与此同时,乍裂声响,一个矫捷如鹰的身影破窗而入。   查坤脸色巨变,转身连开数枪,随即目眦欲裂向床上的婴儿扑去,并同时举枪温曦扣动扳机。   砰!   一声枪响,只见查坤身形一歪,左腿被子弹洞穿,“中枪”的冯光辉一个利落腾起,飞身跃上前一把抱起床上婴儿。   砰!   另一道枪声几乎同时响起。   子弹穿透查坤的太阳穴,他双目暴凸,满面狰狞与不置信地栽在地上。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间。   温曦甚至来不及反应。   方才子弹袭来的一刹那,高大的身影如鹰展翅扑过来将她罩住,伴随一声低沉闷哼,护在她上方的身躯微不可见颤了下。   瞪着那张近在咫尺的、涂着油彩的脸,温曦愕然呆住—— 第51章   邵劲双臂撑着栏杆,眺望远处天际渐渐隐没的晚霞。   他手中夹着一支烟,锋利冷峻的面容隐在袅袅烟雾后,辨不清神色。   六年的军旅生涯,将他淬炼成钢筋铁骨,锻造为一个成熟魄力、杀伐果敢的铁血军人。高大健硕的身躯上印着大大小小伤痕,那是历经枪林弹雨、爬过生死边缘后刻下的印记。   温曦怔怔凝视着阳台上的背影——   宽阔的肩膀、遒劲的脊背、麦色的皮肤,似陌生又熟悉。   白色绷带沿右肩而下缠绕到胸腹,肩胛骨处有血迹渗透出来,一道熟悉的旧疤自左肩横亘至劲瘦的腰部。   盯着那被血染透的纱布,温曦脑海里闪过昏迷之前的画面。   飞扑而来护住自己的身影,涂着油彩的坚毅脸庞,还有那双深黑灼亮的瞳眸……   她蓦地闭上眼,复杂难喻的神色浮上脸庞,心底深处埋藏的情感与记忆倏忽而出,瞬间蔓延开来,细细密密将整颗心缠绕。   过了片刻,待她勉强压下心头的纷繁悸动,再睁眼时,陡然撞进一双沉静深邃的眼。   邵劲静静注视她须臾,熄灭手中的烟,抬脚走进病房。   “醒了?”低沉浑厚的嗓音淡淡响起。   温曦敛下眼帘低嗯一声。   用手撑起身体,她半坐起来靠在床头,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唇,暗暗深吸气,抬起头看向站在床旁的人。   “……好久不见。”   落入耳中的嗓音隐隐含了丝紧张,邵劲眼睫微垂,居高临下盯着那张略有局促的清丽面庞。   他面色淡漠,视线掠过那双唇间一闪而过的淡粉舌尖,眸色微不可见深了一瞬,转身倒了一杯水递上。   接过水,温曦轻声道谢。   然后便是一阵缄默。   温曦小口咽着水,尽量不去在意那道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但它存在感太强烈,如有实质般笼罩着她,令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忽视,整个人倍感僵硬与不自在。   双手紧握水杯,温曦经过几番心理建设后,终是再一次抬眸,开口向邵劲致谢:“这次多亏你们,谢谢!”   她一脸诚恳,态度真挚、语气感激,唯独没有久别重逢后的悸动,仿佛先前那些紧张慌乱只是假象。   邵劲拖过一旁的椅子坐下,淡声道:“不必客气,职责所在。”   时隔六年,两人重逢后的第一次正式交谈,竟是这般客气与疏离。   温曦压下心底涩然,面上神情尽力表现得平静,视线落在他肩头的绷带上,问道:“你的伤还好吗?”   “没什么,贯穿伤而已。”   子弹穿透身体的感觉温曦无法想象,但听着邵劲语气里的漠然与无所谓,再想起先前看见他背上的大小疤痕,不难想到,这六年他受过的伤必然多不胜数。   所以这种程度的枪伤对他而言或许真不值一提。   哪怕温曦不了解,也知道能执行境外任务的绝不是普通军人,那势必比这回更惊险的情形邵劲也遇到过……   见她盯着自己的肩头微微怔忡,眉宇间还似乎隐隐浮着一丝担忧,邵劲眼中不动声色掠过一抹光。   “温曦。”   “邵劲……”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久别的名字在彼此口中唤出,时光仿佛一下子被拉回六年前。   那多年来被埋藏在心底的人此刻就在眼前,然而跨过时光的洪流,一切再也回不到当初。   邵劲唇线抿紧,注视着温曦,示意她先说。   迎视着他的目光,温曦轻声开口:   “这些年……你好吗?”   她心中苦笑:最终,这么老套的重逢台词还是问了出来——   他好不好……与她还有关系吗?   邵劲淡淡看着她没有做声。   或许是不想回答,或许是根本不屑回答,总之,他的沉默与冷漠令原本就尴尬的气氛越发僵硬。   温曦咬住唇,转开了视线。   她小心藏住眼底的落寞,勉强扯起唇角,低眸盯着手中的杯子,缓声说:“我没什么事了,不耽误你……”   忽然有阴影笼罩过来。   她一惊,慌忙抬头,唇瓣险些擦过近在眼前的脸颊。   邵劲倾身上前,长臂一伸关闭输液调节器,按动床头的呼叫按钮,告知护士台点滴已输完。   捞起搭在床尾的战训T恤套上,他站直身体,身姿巍峨如山峰峻立。   深邃的黑眸凝视温曦染上薄红的双颊,须臾后,他低沉开口:“大使馆已联系你的父母,会尽快安排他们过来。”   温曦清了清嗓子,颔首,“谢谢。”   然而邵劲接下来的话却令她神情微滞。   “温曦,回去后忘掉这些天发生的事、见过的人,不要提起任何有关的。”   这些人、事里,自然包括邵劲与他的出现。   温曦脸颊的热度迅速降温,静默片刻,她平静点头,“你放心,我懂什么是保密条例。”   这次或许只是一场意外的重逢,待一切尘埃落定,彼此又会回到各自的生活,成为两条不相交的轨迹。   温曦唇角淡扬,敛下眼帘温声道:“无论怎样,邵劲,还是要谢谢你啊,又一次救了我……以后估计不会再见了,那就祝你一切安好吧。”   邵劲伫立在床前,眸色深沉,神色不明。   “是吗?那多谢。”   临离去前,他如是说。   **   温曦的父母是在第二天中午抵达缅扎的。   一下飞机,他们便在当地大使馆人员的陪同下赶到医院。   看到女儿一身的伤,刘秀梅心疼得红了眼眶,坐在床边非要仔仔细细亲自再给她检查一遍。   “妈,我真的没事,只是皮外伤。”温曦安抚道。   刘秀梅不理她,待确定问题都不大后,才放下心来。   “早就让你回来、回来,你不听!这下好了吧,遭这老大的罪——”她伸手戳戳温曦的额头,严肃道,“这次说什么你也得和我们一起回去!”   知道自己这回的确让父母担心了,温曦抿唇不吭声,悄悄掀眸看了眼站在刘大夫身后的温父。   温长梁给了她一个眼色。   温曦暗暗叹口气,明白父母这次是打定了主意。她伸手搂住刘秀梅的腰,将脸埋进她怀中,深深感受着妈妈的温暖气息。   来到缅扎两年,远离故土亲人,有时候她也难免会有思家的惆怅。   过往很多次,父母都劝她回国,毕竟他们年纪也大了,总是希望女儿能离身边近些。但一方面温曦放不下在缅扎帮助过的那些孩子,另一方面……   隐晦的原因便是她想换个环境,让自己不沉溺于过往。   即便温曦表面上看起来再云淡风轻,在邵劲离开的头两三年,只有她自己知道,经历过多少个不眠的夜晚。   然而,没想到的是,她与邵劲竟会在缅扎猝然重逢——   或许,这一次,真的该走了。   将父母宽慰回酒店休息,温曦去楼上探望了佟鹃。   由于早产又受到惊吓,佟鹃身体状况不大好。温曦来到病房时,她正在昏睡,脸色苍白,看起来极为虚弱。   守在病床前林的于海对温曦表达了深切的感激。   这个儒雅不善言辞的男人自己也才刚脱离苦海,脸上带伤、形神憔悴,但他默默守在妻子的身旁,几乎没有一刻眼神离开过她。   他拿着温热的毛巾替佟鹃擦拭脸庞、双手,动作细致妥帖,眼里溢满愧疚与深情。   温曦静静看着这一幕。   夫妻情深、患难与共;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她眼底浮动着一丝羡慕与怅然。   哪一个女孩,不曾憧憬过将来能觅得真爱,与其携手共度幸福美满的一生呢?   只是,造化弄人。   尽管一家遭逢磨难,但林于海没有颓唐不振,而是乐观地表示经此一回,他更明白家人的珍贵,一定会更爱自己的妻儿。   温曦问起孩子,林于海说被送进新生儿监护室暂时不能探望,孩子要做一系列精细检查,确保没有感染和早产并发症。   这是温曦亲手接到世上的孩子,她亲眼见证了一个新生命的诞生,那种震撼与感动,是她一辈子也无法忘记的。   或许她此生无法拥自己的孩子,但这段记忆,慰藉了她的遗憾。   为了感谢温曦救孩子一命,林于海请她给孩子起名。   温曦有些惊讶,本想推脱,但林于海执意如此,他说孩子的命是她救的,没有她,或许这个孩子连来到世上的机会都没有。   “就叫遂安吧。”   温曦沉吟片刻,道,“希望经此磨难,孩子将来一生都能顺遂平安。”   林于海眼中一亮,笑着点头,“好,就叫遂安!”   **   三天后,温曦出院。   回到公寓收拾好行李,温曦细心地为沙发、家具罩上防尘布,方便下一个搬进来的人。   窗台角落有一盆旺盛的绿萝,绿油油的枝叶极力舒展着。手指轻拂过叶片,她环顾这间住了两年的屋子。   终于,要离开了。   当初离开父母来到缅扎,原以为至少要等心底的一些东西彻底放下才会回去,谁知,猝不及防与邵劲重逢,才发现自己原没有想象得那么释然。   想起那日两人在医院病房的对话,温曦敛眸摇头,深吸一口气,提醒自己既然只是意外,便不要再多想。   “小曦,好了吗?”温长梁提着行李,站在门口问。   “好了。”   最后不舍地看一眼这间屋子,温曦将钥匙放在茶几上,关门离开。   缅扎国际机场。   伊瓦抱着温曦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蹲下身揽住她的肩膀,温曦为她拭去眼泪,“伊瓦,有空我会回来看你的,而且你也可以来中国看我呀。”   “不要……呜呜……我不要你走!”伊瓦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簌簌往下落。   机场大厅响起准备安检的广播。   伊瓦爸爸走过来,抚着她的头轻声说:“伊瓦,听话,温老师该登机了。”   “不要不要!”   伊瓦拼命摇头,紧抓温曦不放。   在她额上印下一吻,温曦用力拥抱住她,“相信我,伊瓦,以后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呜……呜呜……”   伊瓦伤心抽噎,抓着她衣襟的手渐渐松开。   温曦站起身,看着伊瓦爸爸言辞恳切地道:“丹布先生,伊瓦很需要您的关心和陪伴,希望您能多抽时间陪在她身边,毕竟父亲的角色是任何人都替代不了的。”   伊瓦爸爸低头看着身旁的女儿,满面愧疚。   “谢谢你,温老师!”他感激地对温曦说,“谢谢你对伊瓦的帮助和照顾!请您放心,今后我一定做个负责任的父亲!”   大厅广播里的女声一遍遍催促乘客进行安检,温曦忍住眼中酸涩,朝伊瓦绽出一抹灿烂的笑靥:   “再见,伊瓦!”   小手被爸爸牵着,伊瓦眼里蕴满晶莹的泪花。   眼见那道纤细的身影即将通过安检口,她忽然挣脱爸爸的手,冲上前几步大声喊道:“曦——我一定会去看你的!一定!”   泪蒙蒙的视线里,她见到温曦回过头,用力朝她挥了挥手,笑容温暖而美丽。   直到多年以后,伊瓦成长为一个漂亮又正直的姑娘,一直记得,在她儿时最晦暗孤单的岁月里,是一名叫温曦的中国老师给予了她帮助与温暖;面对危险时,是曦用瘦弱的身躯保护了她。   因为温曦,她懂得了什么是勇敢与善良,并为此一生坚守。   万尺高空上,温曦眺望机窗外已渺小成黑点的城市,眼里闪动着留恋,一张照片被她捧在掌心——   明媚灿烂的阳光下,她和全班学生围坐在草坪上开怀大笑,伊瓦嘟着嘴亲吻她的脸颊,眼睛笑眯成了一弯可爱的月牙。   再见,缅扎! 第52章   直升机降落在基地的停机坪上。   完成任务归来的战士们迈着矫健的步伐踏上熟悉的土地,虽然一身伤痕,但他们精神昂扬,与热情迎接他们的战友笑闹相拥。   能活着回家,真好。   邵劲敲了敲办公室的门。   “进来。”   埋首看文件的大队长何东海抬起头,舒朗一笑:“回来了?”   老远就听见猴崽子们咋咋呼呼的闹腾声。   “辛苦了!”   将作战头盔放在办公桌上,邵劲坐下,“还好。”   “皮猴子们没捣乱吧?”何东海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水。   “还行。”   目光在他脸上转了圈儿,何东海咂摸出两分不对劲。   邵劲可是他亲手挑出来、亲自培养出来的兵,虽然这小子向来人冷话少,但也从没见过出了任务回来还带着一身煞气寒意。   “出什么事了?”没听说任务出什么纰漏啊。   “没事。”邵劲将手中的东西递过去,“这是这次任务的基本情况,详细的报告过两天传给你。”   何东海点点头,“不急。听说你这次受伤了?”   “一点儿小伤。”坐在他对面的人淡淡道。   “听说是为了救人质?”何东海搓搓下巴,“听说你还认识人质?”   黑眸深处闪过一抹情绪,邵劲神色略显寡淡,“您的‘听说’可真多。”   啧啧!这是嫌弃他多事儿了。   “咳咳——”何东海表情严肃注视着他,“我这不是关心下属吗?你说你们在外出生入死,我这在家肯定要时刻了解你们的情况,才能放心啊!”   邵劲挑眉。   被嫌弃了个彻底,何东海内心感叹自己明明是个威严与可亲并存的大队长,怎么手底下带出的兵一个比一个敢给他脸色看?   想起张韬涛那小子之前跑到他这儿来主动要求参加任务,被驳回还不服气横着说他这个大队长处事不公、打压新人,要不是教导员拦着,何东海早一脚把他踹出门。   过后还是邵劲来找他,说可以考虑让张韬涛试试,毕竟一个优秀的狙击手只有在战场上才能迅速成长起来。   知道他的顾虑,邵劲沉声道:我们不知道下一次是生还是死,但马革裹尸、血染沙场是一个军人无悔的选择。   这话一出,何东海沉默了,最终还是答应下来。   好在,猴崽子们一个不少全须全尾回来了。   撤回思绪,何东海大致翻了下手中的报告,问:“张韬涛这小子你怎么看?”   “天生的狙击手,成长得很快,心理素质还算过关。”邵劲道,“性子不大稳,得磨一磨。”   “行,你再观察观察,制定一个针对训练的方案,这么好的狙击手苗子咱们可得留住了,好好培养。”   邵劲点头应下。   “对了,”何东海拿起桌上的文件递给他,“两个月后就是实战演习,这是方案。这次演练由军委直接指挥,跨军区对抗。”   邵劲翻看方案,“这么大动作?”   “破除固步自封,找出各自短板。”   “这确实是大幅度增强全军作战力的好方法。”邵劲思忖道。   瞧着他略带疲惫的面色,何东海说:“这次任务重,你和兄弟们辛苦了!放一个星期假给你们,好好休整,回来后拿出精气神专心备战演习。”   邵劲起身,行了个笔挺的军礼,“是。”   **   从大队长办公室出来,路过训练场,邵劲见到一堆人围坐在跑道边儿交头接耳,嘀嘀咕咕。   被簇拥在中间的小刀正眉飞色舞说着什么。   “你们是没看到,邵队当场拍案而起,那脸色……啧啧,简直应了那句‘冲冠一怒为红颜’!”   大伙儿一脸惊讶。   整个基地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邵队平日里冷厉沉敛,战场上杀伐果决,走得几乎就是高冷禁欲铁血无情人设!   难以想象他冷面崩塌、冲冠一怒是什么样子。   众人急声催促:   “然后呢?嘿!你倒是快说啊!”   “刀儿,赶快说啊,不然哥动手了!”   小刀环顾众人,吊足他们胃口后慢悠悠出声:“你们都知道邵队手机里有一个神秘号码吧?”   此话一出,大伙儿想了起来:邵队手机里存着一个号码,没有姓名,只用一个“她”备注。   至于这个“她”是怎么被大伙儿发现的,还得从大队长何东海说起。   有次何大队长答应老婆陪儿子过生日,谁知临时接到军区的紧急会议通知。   嫂子那个气,心想儿子长到五岁年年生日见不到爸爸,好不容易这次说得板上钉钉,结果又被放鸽子,索性一挂电话,任凭怎么打都不接了。   何东海心里愧疚啊,但军人服从是天职,没办法只好借邵劲的手机打过去,说好话赔不是,总之使出浑身解数才安抚住妻儿。   挂掉电话,他无意间点进了通讯录,却见一个设置为特别关注的联系人置顶在页面,备注名为“她”。   还未等何东海反应过来,邵劲便迅速抽走手机,冷着脸转身走掉。   但何东海是谁,曾经军区特战队的“兵王”,现在“海鹰”特战队的头儿,那双毒辣的眼睛岂会看不出邵劲刹那间神情的异样?   要知道,特战队可是妥妥的和尚庙,大队长和政委整日操心手底下猴崽子们的个人问题。   奈何他们这份职业,一年到头回不了两天家不说,还危险系数极高,保不准哪天就为国捐躯,因此大多数人家的姑娘都不愿陪着担惊受怕加守活寡。   而邵劲,何东海带出来的最得意的兵,冷情禁欲到与所有女性绝缘,围绕他身边的蚊子估计都只能是公的。   每次他拒绝相亲时,都能让何东海气得没脾气。   但现在看来,邵劲哪儿是与情爱绝缘,分明是心里装着人……一个备注的“她”,妥妥暧昧又特殊。   从此以后,邵队手机里有一个神秘联系人的事便被传了出来。   小刀曾言:论八卦段数,咱们谁都不及何老大。   虽然大伙儿都知道了邵队心里有个神秘的“她”,但这么多年来,从未有人见他同哪个女性有过联络,这个“她”究竟是何人不得而知。   直到某年的……   “对,夏至!”大胡一拍腿,恍然大悟,“有一年夏至,那天正好要出任务,交手机以前,邵队盯着手机自言自语——”   小刀悄悄走过去,听到他低声吐露一个名字。   温曦。   当然,小刀也只来得及听见这两个字,便被邵劲一个转身撂翻在地。   “你的意思,邵队这次救的人质是……”有人讶然开口。   小刀心照不宣给他一个眼色。   “真的假的?这么巧?”   “这就叫有缘千里来相会——”小刀摇头晃脑,一脸感叹,“咱们邵队当时心急如焚、心乱如麻、心神俱裂,恨不能替那叫温曦的姑娘……”   “都很闲是吗?”   冷冽的嗓音遽然响起在众人身后。   小刀脸色唰变,未完的话一下子噎在嘴边。大伙儿纷纷站起,一个个心虚地转过身。   “都觉得不累是吗?”邵劲扫视众人,“全体都有——”   一声厉喝令下,所有人迅速集合列队。   “五公里越野,十五分钟内完成!”   众人暗暗叫苦。   邵劲面色冷沉,“完不成的两百个俯卧撑,五分钟后操场集合!”   一下子,所有怨念都集中到小刀身上。只见他耷拉着肩膀,欲哭无泪接受来自兄弟们铁拳的问候。   **   张韬涛回到基地就去擦自己的宝贝狙击枪,因此躲过了一劫。   这是他第一次出实战任务,经过初期的震慑与不适应,冷静过后现在已基本心态稳定。   这还多亏了邵劲对他说得那番话。   如今的张韬涛,早已不再是当年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他理着短茬的寸头,面容硬朗刚毅,军旅生活也将他磨砺成了顶天立地的真汉子,只不过骨子里还留着几分当年的痞跩。   擦完枪,他来到食堂吃饭,瞧着大胡、小刀他们一个个姗姗来迟,有些诧异。   听完来龙去脉,张韬涛差点没被笑死。   邵劲当年就是个狠的,他可是早就领教过的,这些家伙竟然敢去捋虎须,真是胆儿肥,活该被折腾。   小刀瞧他笑得见牙不见眼,没好气道:“笑屁!”   张韬涛不和他计较,走过去一把勾住他脖颈,好心告诫:“别怪兄弟没提醒,邵队的逆鳞可千万别触,不然有得你受。”   小刀这才想起他好像和邵劲是高中同校。   “你小子是不是知道点什么?”他怀疑问道。   其他人也全都围了过来,一脸好奇。   张韬涛沉吟一下,将他与邵劲当年的交集简单描述,当然,肯定会隐去自己年少时的二货行为。   “你是说邵队为了一个女生和你打架?”   “重点不是她。”张韬涛瞥了问话的人一眼,道出真相,“就是因为她缠着邵劲,所以阴错阳差老子和他干了一架,邵劲压根对她没意思——”   他顿了顿,双臂抱怀压低声:“当时全校都传有一个长得挺漂亮的女大学生,经常跑来学校看邵劲。”   那名女同学自然心头不爽,三人在食堂撞上还起过争执。   当时挺多人好奇邵劲和那“姐姐”的关系,但凡有人言语有异,都会被邵劲的冷眼吓到自动退避三舍。   当然,那时候张韬涛成天翘课哪会知道,这都是他后来听班上的哥们儿瞎掰的。   瞧着众人精彩纷呈的八卦表情,张韬涛握拳掩唇咳嗽一声,“我就知道这些,其他的别再来问我。”   说完,丢下几人,自顾自打饭。   边走还边背对着偷乐:好你个邵劲,当年打老子下手那么重,这次算是小报了仇,嘿嘿!   小刀、大胡几人面面相觑,眼里精光闪烁。   他们好像知道了不得了的劲爆内幕啊——   姐姐?年下?   哇,没想到邵队这么放得开! 第53章   温曦接连打了几个喷嚏。   她奇怪地揉揉鼻子,并不觉得冷啊,难道是有谁在背后念叨她?   温长梁让她去加个外套,免得着凉。   回到房间,温曦打开衣柜翻找衣服,拖拽间不小心自柜子深处翻出一个方形之物,差一点掉落在地。   她伸手接住,望着那方形的相框,犹豫了下将它翻转过来。   相框里的照片映入眼帘。   火红的枫林,笑意盈盈的她,和眸光柔软凝视着她的少年。   由于年头已久,相片有些泛黄,加上南方气候潮湿,久放在衣柜里也受了些潮,照片上的画面不再那么清晰。   手指拂过少年清俊的脸庞,温曦眼底溢出一丝怀念。   片刻后,她走到书桌旁,将相框轻轻摆放在上面。   两年前,她决定去缅扎之前,将它藏进了衣柜的最深处,似乎这样能够让内心更坚定一些,既然决定换个环境,那么就把所有的情感都深深埋藏。   只是没想到,重逢是猝不及防的,回来也是匆促的,这相框即便被深藏两年之久,也在不经意之间出现。   或许,她应该更坦然一些面对。   叩叩。   房门被轻敲了两下,温曦回过头,见到妈妈站在门口。   “该吃饭了。”   刘秀梅抬脚走到女儿身旁。   她目光落在桌面摆放着的相框上,神情温和问道:“又决定摆出来了?”   “嗯。”温曦点点头,“有些受潮了,还是摆出来吧。”   刘秀梅替她理了理耳边的碎发,说:“摆出来吧,老藏着也不好。”   她话中似意有所指,温曦怔了怔。   知女莫若母。   刘秀梅却也不再说什么,只是拍拍她的肩,让她出来吃饭。   一家三口坐在餐桌旁吃午饭。   温曦家负责做饭的是温长梁,他厨艺很好,温曦在外两年最想念的就是爸爸的各种拿手好菜。   她回来这段时间,温长梁每天不重样地做各种好吃的,坚决要把温曦喂胖十斤。   “来,小曦,这是爸爸炖了一上午的老鸡汤,多喝点。”   温曦接过满满一碗鲜香扑鼻的鸡汤。   “好喝,谢谢爸!”她笑着说。   “好喝就多喝点,瞧你这两年在外面瘦的。”   温长梁给她夹了一筷子菜,催促她多吃,随后也不忘给一旁的妻子盛汤、夹菜。   因为刘秀梅注重养生,所以家里的菜通常都以清淡口味为主,温长梁舀了一勺芙蓉蛋放进她碗里,夫妻俩相视一笑。   虽然这么大了还要看父母洒狗粮,但温曦唇角微扬,心里温暖的同时也隐隐有一丝羡慕。   她想到了林于海与佟鹃夫妇。   或许这世间最大的幸福莫过于与相爱之人白首偕老、同甘共苦。   “小曦,我约了你李阿姨下午喝茶,你和我一起去吧。”   李阿姨是妈妈的同事兼好友,也算是看着温曦长大的。   温曦点点头,说“好”。   温长梁给她使眼色。   温曦先是不明,随即瞧见刘秀梅瞪了爸爸一眼,心下顿时明白几分。   心中微叹气,她未做声,继续安静吃饭。   **   休假回家的薛满刀——小刀同志被奶奶拉出门陪她老人家喝茶。   他百无聊赖坐在木椅上,清幽雅致的茶楼连说话声都要放轻两度,弄得他浑身别扭。   “臭小子,你身上有蚂蚁吗?扭来扭去!”满头银发、精神矍铄的老人家轻斥道。   小刀挠挠头,勉强坐端正,端起面前的茶碗一口豪饮完。   “茶是要品的,哪有像你这样牛饮水的?”   听到奶奶的数落,小刀皱起脸,“奶奶,您就饶了我吧!”   他一个成天扛枪作战的,哪懂什么品茶?   “你就是在部队待太久了,粗鲁得不像话。你说你,二十好几的人了,连个女朋友也不找……”   一说起这个,薛奶奶话头就停不下来。   小刀暗暗叫苦,捂着肚子“哎哟”一声,随即匆忙丢下一句“奶奶我去厕所”,起身开溜。   薛奶奶瞪着他比兔子还利索地一溜烟跑走,无奈摇头。   为了躲开奶奶的唠叨,小刀在洗手间磨蹭了半晌才出来。他们的茶座正对门外,他回去时恰好瞥见一对母女走进来。   那眼熟的面孔令小刀脚步一顿。   温曦陪刘秀梅来到茶楼,两人找了一处靠窗的位置坐下。   没过一会儿,李阿姨也到了,身旁还跟着一个五官端正的年轻人。   “小曦,这么久不见,越来越漂亮了!”李阿姨拉着温曦的手,热情道。   温曦礼貌颔首,“李阿姨好。”   几人坐下,李阿姨给她们介绍身旁的年轻男子。   “这是我外甥李谨,才从国外留学回来,是地质学博士。”李阿姨笑呵呵道,“小曦,你们年纪差不多,也都在国外待过,肯定有共同话题,以后可以多联系啊!”   温曦微笑同李谨打招呼。   李谨微有脸红的看着她,腼腆出声:“你好。”   李阿姨笑呵呵地与刘秀梅交流了个眼神。   “李阿姨,这是您最喜欢的滇红茶,您尝尝。”   见温曦竟还记得自己的喜好,李阿姨不禁朝刘秀梅直夸赞:“秀梅,瞧瞧你家小曦,多贴心懂事,这要是我女儿就好了!”   刘秀梅不着痕迹打量她身旁的李谨,见他虽有些腼腆,但能主动接过温曦手中的茶壶帮忙斟茶,她眼中略微流露一丝满意。   她给了李阿姨一个眼色,对方心领神会,于是说道:“哎呀,瞧我这记性,家里没油都忘买了——秀梅,你陪我去一趟超市吧。”   温曦转眸看向她的母上大人。   刘秀梅朝她眨眨眼,随即起身,“小曦,你和小李先聊着,我陪你李阿姨买个东西就回来。”   温曦对她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没有笑意的笑。   她们走后,温曦抿抿唇,看向坐在对面略显局促的男人,温声道:“李先生,您喝茶。”   “哦,好、好。”   在那双清澈和煦的眼眸注视下,李谨有些紧张地端起茶杯,也没注意烫不烫就送到嘴边。   温曦提醒的话还未出口,便见他被烫得手一抖,茶杯里的水洒了出来。   她赶忙拿过一旁的纸巾盒递过去。   李谨面红耳赤道谢,抽出纸巾手足无措擦着裤子上的水。他心中懊恼自己的不镇定,第一次见面就在对方面前失了礼。   “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没关系。”温曦微笑摇头。   李谨看着她清丽的笑颜,心跳有些加速。他清了清嗓子,神情微赧问:“我、我可以叫你小曦吗?”   温曦静默两秒,出声道:“李先生,不好意思,我想可能是李阿姨和我妈妈都有误会,我目前暂时没有相亲的打算。今日出来之前,也并不知会来见你——所以,还请你见谅。”   一番话完,她坦然注视着对方,神情略带歉意。   李谨怔忡了下,脸上显而易见浮起一丝失落。   “啊……哦,没关系。”他整理好表情,朝温曦赧然笑了下,“是我唐突了,不好意思。”   面对对方的理解,温曦表示感谢。   话说开了,气氛反而更自在了些,两人便也浅浅交谈起来。   李谨虽然性格略为内向,但谈到地质方面的话题,却仿佛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如数家珍。   温曦即便不了解,但也听得认真,间或提一句问题,李谨便立即仔细地给她解释。   在旁人看来,他们之间的气氛还挺融洽。   **   小刀悄悄观察着对面。   虽然听不清谈话内容,但见那位温曦老师与相亲对象相谈甚欢的模样,他忍不住啧啧摇头。   邵队该不会是单相思吧?   眼珠子一转,小刀掏出手机,趁奶奶不注意,对准那边拍了张照,通过微信发给了邵劲。   正在健身房锻炼的邵劲听见身旁手机“叮”一声响,随意瞥去一眼,见是薛满刀发来一张图片,便没有理会。   何东海给这次执行任务的二中队放了一周假,邵劲便让其他几人回家,自己留在基地备勤待命。   这些年,他除了扫墓回过两次老家,基本常年待在部队。   本身在外已无家可言,罗远峰那里更不是他的家,所以即便是休假,对他来说也不过是留在基地放松而已。   完成举重训练,放下手中杠铃,邵劲扯过一旁的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拿起手机。   当薛满刀发来的照片映入眼帘时,他擦汗的动作倏然顿住。   照片上的男人背对瞧不见面容,但正面镜头、笑靥和煦的女人无疑是温曦。   许是见他一直没回复,“叮”一声,小刀又发来一条消息。   ——邵队,您还好吧?   邵劲盯着手机,面色冷沉。   修长的手指轻叩手机外壳,须臾,他单手打字回复:   ——如果很闲,就提前回来训练。   那边小刀显然被唬住,连打字都顾不得,赶忙发来一长串压低声的语音:   ——邵队,别啊!我这不是凑巧碰见了咱们救的那位温曦老师?你说巧了不,她竟也回了国、还在南城!我陪我奶奶上茶楼喝茶,瞧着温老师好像是在这儿相亲,以为邵队您有兴趣知道,这才第一时间汇报的!   听见“相亲”二字,邵劲眉头倏地拧了拧。   他又仔细看了眼照片里男人的背影,的确不像是季卿白。   ——邵队,需要我方进行侦查吗?   ——不需要。   手机那头,看着邵劲冷漠回复的三字,薛满刀撇撇嘴,抬头瞥了眼对面正准备离开的两人,赶忙匆匆又发了一段语音。   ——邵队,他们好像要走了,你说会不会是要回去见家长、拿户口本、上民政局登记啊?   语音发过去,他一时忍不住“嘿嘿”贼笑出声。   可惜了,不能亲眼看到邵队那张冷脸郁闷的模样!   薛奶奶疑惑地盯着他,以为自己的宝贝大孙子哪根筋不对了。   然而得意有多欢,悲催来得就有多快。   ——薛满刀,如果我没记错,上个月你的射击命中率降了0.03%。休假回来,每天加练两小时战斗射击课目训练。   低沉的语音传入耳中,小刀的笑顿时僵在嘴角。   ——邵队,我错了!!!   不理会薛满刀发来的一连串认错告饶,邵劲关掉手机扔在一旁。   握紧手中的毛巾,他神情冷凝注视着窗外,眸色沉深如潭。 第54章   晚上,刘秀梅过来敲开温曦的房门。   母女俩一人捧着一杯温长梁热好的牛奶,坐在床边谈心。   刘秀梅见温曦睡衣的领子没翻好,伸手替她整理。   “妈,您不生气啦?”温曦搂住她的胳膊,扬起唇带些撒娇的语气问。   刘秀梅白她一眼,“我生气就有用吗?”   她手指戳了戳温曦的额头,有些无奈道:“你呀,真是让我操心!”   温曦将头靠在她的肩上,轻轻蹭了蹭,低声开口:“对不起,妈妈……”   “好了,也不是多大个事。”   刘秀梅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像小时候那样轻抚她的发顶,“妈妈没怪你,只是担心罢了。小曦,妈妈知道你怎么想的,但你要明白,为人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有一个好归宿。”   依偎在妈妈温暖的怀里,温曦眼睫低垂,掩去眸底淡淡的伤怀。   “妈,你知道的,我不能……这对对方不公平。”   “我探过你李阿姨口风,她说小李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已经有两个孩子了,他们家不会对小李有太多要求。”   温曦摇头,“这不能作为隐瞒别人的理由……”   “谁说要隐瞒?”刘秀梅正色道,“这种事咱们家的人做不出来。今天原本也只是想让你们先认识一下,后面如果你们愿意继续接触,肯定要说清楚的。”   温曦暗自叹息。   现实生活中,能有几人不会介意呢?   “算了,还说这些干嘛?你这孩子都直接给一口回绝了。”刘秀梅语含无奈叹道。   她抬起视线望向书桌上的相框,沉吟片刻后,拍拍温曦的背问:“小曦,你老实告诉妈妈,你是真的不愿意相亲,还是因为心里还有放不下的人?”   倚靠在她怀中的身体僵了一下。   还是那句话:知女莫若母。   温曦知道妈妈应该多少都察觉出一些她对邵劲的感情。   当年父母得知邵劲离开学校后,挂念了他许久,却渐渐发现她竟从未和邵劲有过联系,当得知她也不知邵劲去向时,父母很是惊讶。   家中给邵劲准备的房间一直保留着,但温曦甚少进去,甚至几乎不怎么在他们面前提起邵劲。   父母都是过来人,岂会察觉不出异样,但她不愿说,他们便也缄口不问。   沉默良久,温曦直起身体,对着母亲认真道:“不管因为什么,我都已经决定,这辈子就陪着您和爸爸。”   刘秀梅眉心微蹙。   虽然不知道两个孩子之间发生过什么,但她能看得出,小曦对邵劲那孩子的感情只会深不会浅。   其实她大概猜得到问题或许出在哪儿。   “小曦,爸爸妈妈从小就教你,凡事不要轻言放弃。”刘秀梅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女儿,“现在医学技术那么发达,咱们总会找到治好的办法。”   “退一万步说——”顿了顿,她脸上浮起一抹坚定的神色,“哪怕治不好,妈妈相信,咱们小曦这样的好女孩,也一定会遇到懂得珍惜的男孩子的。”   **   专柜给温曦打来电话,说项链修好,可以去取了。   在缅扎被绑架那次,温曦为防那些歹徒见财起意,匆忙间将项链扯下来藏进贴身的口袋,却没想到这一扯却将锁扣弄坏。   回国后,她专门找到这个品牌的专柜,拿过去修理。   来到专柜取回项链,温曦仔细检查后终于松下一口气。   柜姐帮她戴上,先是赞了一番她脖颈修长、皮肤白皙很适合佩戴项链,然后又说她身上这款是好几年前的款式了,她们专柜正好来了一批新款,做工更精美、样式更好看。   温曦婉拒。   低头轻触锁骨间的麦穗花项链,她唇角牵起一丝淡淡的微笑,“我很喜欢它。”   “您真是一个恋旧的人。”柜姐恭维。   付了维修的费用,温曦离开商场,顺道去了一趟超市。   正推着购物车在找温长梁指定的酱油牌子,她接到了郝玥打来的电话。   “亲爱的,姐妹儿后天要来南城出差,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温曦弯起眼眸,“几点的飞机?我去接你。”   郝玥说了个时间。   “你可总算是回来了!”电话那头,郝玥感叹,“咱俩都多久没见面了?”   算一算,上一次见面还是温曦去缅扎之前,一转眼,都两年多了。   大学毕业后,郝玥直接进入她兼职的娱乐传媒公司,一路摸爬滚打拼事业,现在已是圈内小有名气的危机公关人。   在温曦去缅扎之前,大学班级开过一次同学会,有柠檬精附身的同学暗嘲郝玥白上四年大学,竟跑去混娱乐圈。   郝玥淡定一笑,随口说了两个当时挺轰动的明星危机公关事件。   “谁说学心理学专业就一定非要当心理医生、心理老师?危机公关,公关的就是大众心理,扭转他们内心对一件事的看法。这么具有挑战性的工作,不是恰恰完美迎合了我的专业?”   一番话,怼的柠檬精哑口无言。   这次到南城出差,郝玥大约会待一周左右。   “我不管,反正预计我会有两三天的空余时间,到时候你必须好好陪我、弥补我两年的相思之苦!”   听着手机那头郝玥的嚷嚷,温曦笑着应下:“好啦,每天24小时随叫随到行不行?”   “这还差不多!”   郝玥满意挂掉电话。   继续在超市逛了一圈,温曦结账的时候竟又接到季卿白的电话。   今天也不知是什么日子,老同学一个接一个联系,而且都是极让人高兴的事。   听到季卿白说他准备要结婚,温曦惊喜不已,连忙恭喜祝贺他。   准新娘叶籽是季卿白工作上的助理,从他创业没多久便被招进工作室,是个聪颖慧黠的爽朗女孩。   当年季卿白多少也为情所困,有时也会下班后一人在办公室独坐惆怅,身为他的助理,怎么着也要关心一下老板。   叶籽是个很合格的聆听者,听时不插话不言语,听完也守口如瓶、从不多嘴。   渐渐的,季卿白开始习惯有什么事都找她聊一聊、说一说,似乎面对这位助理姑娘,他很放松也很信任。   感情是很玄妙的东西,他们就这样在老板与助理、倾诉者与聆听者的身份变换中,逐渐感受到对对方不一样的情愫。   有情人能成眷属,温曦真心为他们感到高兴。   “小曦,婚礼定在三个月后,叶籽想让你来当伴娘,到时候你有空吗?”   虽然季卿白以前喜欢过温曦,但叶籽是个大气的姑娘,不仅没对温曦产生嫌隙,还与她成为了挺合得来的朋友。   当然,这也要源于季卿白给予她的安全感,以及她对季卿白的信任。   温曦毕业离开鹿城回到家乡,后又远赴缅扎,叶籽也常常和她联络,关心独自在异地的她。   叶籽邀请自己当伴娘,温曦欣然同意。   身边的朋友幸福安好、一切顺遂,这是温曦一直以来所希冀看到的。   **   南城一入夏便气温炎热,温曦提着一袋东西,额上覆着薄汗朝公交车站走去。   虽然在吉孟这样的热带国家待了两年,但她的皮肤依然是那种天生的白皙通透,在炙热的阳光下走上一阵,很快便被晒得两颊泛红。   一辆车停在路边,主驾驶的车窗降下来,一人伸出脑袋朝路过的温曦喊道:“温老师!”   温曦诧异停住。   看着那张略显陌生的脸庞,她面露疑惑。   小刀笑笑,朝她敬了个军礼,提醒道:“咱们在缅扎见过,当时是我陪邵队一起送你去的医院。”   闻言,温曦恍然大悟,再细瞧他的五官,果然有几分眼熟。   因为当时他们脸上涂满油彩,加之她那会儿心绪紊乱、满心沉浸在重遇邵劲的震撼中,故而未多留意其他人。   “你好!”温曦扬笑同他打招呼。   “温老师,你这是准备去坐公交车?”小刀抬手指指后座,“天儿太热,上车呗,我捎你一程。”   略思索了下,温曦便颔首道谢,开门上了车。   小刀听她报了个地址,不由朗声笑道:“还真是巧了,我奶奶和温老师你住同一个小区!”   温曦讶然,顿时也觉得确实太巧,不由也弯起了眼眸。   “温老师,你是南城本地人?”   她点头回答“是的”。   小刀自后视镜里看向她,眼珠狡黠一转,问道:“那你和我们邵队是怎么认识的啊?他不是北方人吗?”   听到他这样问,温曦以为邵劲可能提过他们认识,便也没有隐瞒地回道:“我们以前在北方认识的,后来读的同一所大学。”   “鹿城大学?温老师你也是国防学院毕业的?”   温曦摇头,“我是心理学专业,比邵劲大两届。”   果然!和张韬涛说的对上了!   小刀在心里给自己比了个大大的赞。   “对了,”温曦郑重开口道,“上次都没来得及感谢你们,真是不好意思啊!”   “欸,没事!”小刀笑着摆了摆手,“这本来就是咱们的职责!穿这身军装不就是为了保家卫国、保护老百姓吗?”   他语气里充满了军人豪迈的气概,更有着毫不掩饰的骄傲与自豪。   职责所在。   温曦耳边响起一道低沉浑厚的声音,眼前浮现出一张坚毅英朗的面容。   敛眸掩去眼里思绪,她轻轻点头,声音舒缓温和:“是啊,多亏了有你们……”   哪怕在和平年代,军人也肩负着沉甸甸的重担,以血肉之躯铸牢国之防线,用无畏英勇守护一方安宁。   他们身上的每一道伤痕,都是军人保家卫国的真实见证。   车子开进小区,停在了某栋楼下。   温曦向小刀道谢后,开门下车。   犹豫须臾,她站定在小刀的车窗前,轻声问道:“……你们邵队的伤,还好吗?”   “哦,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小刀回答,“那点小伤对邵队来说不算什么,他以前出任务,可是身中三枪五刀都挺过来了——”   温曦神情倏变。   小刀仿若察觉失言,忙说:“那都是两三年前的事了,现在早好了。”   勉强扯了扯嘴角,温曦同他道别,转身上楼。   瞧着那脚步略显沉重的纤瘦背影,小刀狡黠挑眉,忽地扬声喊道:“温老师——”   温曦停住回过身。   “温老师,我们邵队还没女朋友,既然你们以前认识,要是有合适的人选,能不能帮他介绍下啊?”   这话一出,温曦神情有些凝滞。   抿抿唇,她调整了下面部神情,注视着小刀轻声道:“不好意思,我和邵劲……邵队已经很久不曾联系,可能不太方便。”   “哦,没事、没事!”小刀嘿嘿一笑,“我也就这么随口一说,温老师你别介意。”   温曦朝他微微颔首,转身快步走进楼道。   小刀正准备发动车,倏地想到什么,拿起一旁的手机对着窗外的楼牌号拍了张照。   ——邵队,说了你都不信,竟然那么巧,温老师和我奶奶住同一个小区!下次有机会一定去拜访一下!   图片与消息发过去,小刀吹了声口哨,利落发动车子,一个漂亮甩尾掉头扬长而去。 第55章   一周休假很快结束。   清晨,朝阳还未从海平面升起,“海鹰”特战二队的全体队员已准时站在训练场上。   负重20公斤五公里越野、扛枪蛙跳一公里、抗暴晒等体能训练结束后,紧接是渗透侦查、战术射击、武器装备等专业课目的训练。   随着火辣的骄阳逐渐高悬天空,壮硕精悍、肌肉虬结的特战队员们古铜色的皮肤上布满汗水,在炽热的阳光中挥洒蒸腾,穿透云霄、激昂振奋的口号声回荡在蔚蓝无垠的海边。   他们顶着海浪的冲击,扛着木桩沿海岸奋力奔跑,坚毅的面容上分不清海水或是汗水,矫健的身姿仿若雄鹰翱翔,散发着刚猛锋锐的气势。   实弹射击训练,要求队员们熟悉各种枪械类型及性能,进行快速识别目标射击、行进间精准射击、枪种互换射击等,呼啸的枪声响彻靶场。   张韬涛屏息静气保持着据枪的姿势一动不动。   一名优秀的狙击手,不仅需要精准的洞察力、瞄准度,最重要的是枪稳。因此每日长时段、高强度的据枪训练是为了令身体形成肌肉记忆,提升忍耐力、专注性,从而让狙击手保持最佳射击状态,人枪合一。   豆大的汗珠沿张韬涛脸颊滑落,一只蚂蚁顺着脖子爬进衣领,他岿然不动。   何东海走到邵劲身旁,接过他手里的望远镜观察了片刻。   “这小子进步还挺快。”他脸上浮起一丝满意。   注视着远处那抹小似黑点的身影,邵劲沉默须臾,摇头,“还不够。”   “欲速则不达,你也别给他太大压力。这小子是天生吃这碗饭的,只要好好训练培养,不愁将来不成为战斗里的王牌。”何东海扭头对他道。   然而邵劲却面露思忖之色。   何东海见他如此,略一想便明白过来。抬手拍拍他的肩,他开口道:“陆克的事,我知道在你心里一直没过去,但当时那种情况,谁都会做出跟他同样的抉择。”   与子同袍,生死与共。   这是“海鹰”每个队员铭刻在心中的誓言。   因为这个誓言,没有一个“海鹰”者会在战场上放弃自己的战友,哪怕面临牺牲。   邵劲唇线紧抿成一道直线,面色沉凝。   何东海宽慰地按了按他的肩,转身离开。   到傍晚,一整日的高强度训练结束,哪怕是皮糙肉厚的特战队员们,也基本上成了霜打的茄子,一个个蔫儿了吧唧,互相搀扶着往食堂去。   “我说,邵队今儿大魔王附体啊!”   “可不是咋的!我骨头都快散架了……”   “诶,刀儿,邵队练你特别狠,别又是你整出什么幺蛾子连累咱们了吧?”   浑身又汗又臭的小刀扶着腰,拖动两条灌铅似的腿往前挪,他有气无力掀眸瞥了眼问话的人,一脸郁闷闭紧嘴。   张韬涛说的果然没错,看来温老师就是邵队的逆鳞……   ……得意忘形的结果就是现在这副惨样……他再也不敢捋虎须了……   众人见他一改往日的咋呼,一副缄口不语的模样,顿时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纷纷凑过来七嘴八舌打探起来。   然而小刀嘴巴闭得比蚌壳还紧,死活撬不出东西。   一群人吵嚷着来到食堂,一进去便见邵劲已坐在桌旁,他们赶紧收声,麻溜地各自找到位子落座。   “海鹰”的伙食向来很好,高强度的训练早就令队员们饥肠辘辘,一坐下便风卷残云狂吃起来,筷子使得跟刀光剑影似的。   冯光辉在二中队里年纪最大,通常都是老大哥的形象,瞧着他们像饿了三天的狼一样抢来抢去,无奈摇头,不时招呼“小心盘子”、“菜掉桌上了”。   张韬涛不愧是狙击手,出筷又快又准,两个大鸡腿瞬间就到了他碗里。只是还未等他享用,一双筷子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夹走了一个鸡腿。   小刀屁颠屁颠来到邵劲身旁,将碗里的鸡腿捧到他面前,嘿笑着开口:“邵队,您吃鸡腿!”   众人瞧他一脸谄媚,纷纷嘲笑起来。   “刀儿,还说你不是得罪了邵队?”   “一个鸡腿哪儿能行?必须得摆上一桌,再来个负荆请罪!”   对于这群落井下石的家伙,小刀恨恨瞪过去,随即转脸朝邵劲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邵队,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拿……那谁开玩笑了!你大人有大量,饶过小的吧!”   一想到自己今日的惨状,他脸皱成了苦瓜,恨不得扑到邵劲身上哀嚎。   张韬涛瞧他捧着碗撅个腚背对自己,心里记恨鸡腿被抢,趁其不备一脚踹上去。   薛满刀差点扑了个狗吃屎。   一手抱紧碗,一手捂着屁股,他转身冲张韬涛吼道:“靠!找抽呢!”   见他吵架都不忘护着鸡腿,张韬涛笑得幸灾乐祸。   “薛满刀,你鸡腿送不出去咯!”他抬手指了指后面。   小刀急忙转过身,只见邵劲已经快走出食堂。   颓然垮下肩,他一屁股坐在邵劲的位置上,瞪了一会儿碗里的鸡腿,然后抓起来狠狠化悲愤为食量。   **   “海鹰”特战队隶属海军,是一支实力强悍、擅两栖作战的特种尖刀部队,驻扎基地在一座风景优美的僻静海岛上。   海岛的夏夜美轮美奂。   躺在细软的沙滩上,抬眼望去,漫天繁星点缀在夜空上,闪烁着璀璨的光芒,耳边是浪花涌动起伏的哗哗声,如同大海在宁静夜晚中奏响的晚安曲。   邵劲双手枕在脑后,深邃的黑眸静静凝望着头顶的星空。   一张温婉娟秀的脸庞不时晃动在他眼前。   六年不见,她似乎更为清瘦,倒也是,缅扎的饮食习惯终究比不得国内。薛满刀说她回了国,也在南城,看来应该会被家里人照顾得好点。   这次执行境外任务,没想到会与温曦重遇,在得知被挟持的人质中有她时,一向沉稳冷静、理智自持的邵劲有一瞬间差点失控。   而后在医院,凝视着温曦的睡颜,他也险些压制不住内心的悸动,只能落荒逃到阳台。   邵劲嘴角勾起一丝自嘲。   哪怕时隔六年,温曦之于他,依然是莫大的影响所在。   夜风掠过海面,掀起波涛阵阵,海浪拍打着礁石发出澎湃的声响。   躺在沙滩上的高大身影缓缓闭上眼,任由那张清丽的容颜占据脑海,甚至肆意横行在心间。   冯光辉在邵劲宿舍和办公室找了一圈没见到人,便猜他一定又是去了海边。   出来一看,果然是。   “邵队。”他走过去,招呼道。   邵劲侧眸,冲他微扬了扬下巴。   走到他身旁,冯光辉顺着他的目光抬起头,望着缀满星光的夜幕感叹了句“今晚的星星可真亮”。   他弯腰坐下,双手搭上膝盖,欣赏着这样宁静美好的夜景。   他们这群人,能惬意放松的时候并不多,他们是国家武器,随时会面对生死杀伐,执行各种危险甚至隐秘艰难的作战任务,说句晦气的,保不准哪次就会把命交代。   马革裹尸、血染沙场,是军人的宿命,也是无悔的抉择。   每一次的享受安稳宁静,或许都会成为最后一次。   “小刀托我来说情,说他知道错了,让你饶他这一回。”冯光辉扭头看向邵劲,笑道,“他小子今天是被你练懵了。”   邵劲坐起身,拍拍两臂上的细沙,抬眸眺望不远处闪烁着粼粼波光的海面。   冯光辉从兜里掏出一包烟,递给他一根。   “我知道,小刀性子不稳,你是在磨他。”给两人点燃烟,他夹在指间边抽边道,“这次抓捕吞钦和营救人质,他小子虽没拉胯,但比起大胡他们,还是差点稳妥。”   但不稳妥哪行,可能就是一丝细微的疏忽,死神便会悄然而至。   邵劲现在对薛满刀的严苛,就是在保他的命,甚至是保全二队人的命。   虽然邵劲的年纪比自己小,但冯光辉是实打实地服气他。   去年底二队的中队长因故调职,作为副队的邵劲临时扛起队内一切事务。虽然他们上头有大队长和教导员,但其主要是统揽全局,一个中队平日的指挥、训练、带兵等,基本归中队长负责。   别看邵劲年纪虽轻,接手队内事务后,一切有条不紊,甚至在接连的几次任务和比武演练中,带领二队交出了亮眼的成绩。   冯光辉清楚以邵劲的能力与心胸,绝不会拿训练当儿戏,因为他们为训练所流的每一滴汗,都是为了将来在战场上能多一分活的希望。   邵劲当然不在意是不是被误会,他向来理智冷静,不会将私人情绪带进工作,他的队员们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他要对每一个人负责。   冯光辉今天来当说客,他也理解他的意思,于是道:“后面的训练照常,你告诉他,半个月后我亲自检验他的成绩。”   这算是一种不算解释的解释吧。   冯光辉了然点点头,“希望小刀这小子能想明白过来,晓得你的苦心。”   邵劲抽完最后一口烟,灭掉烟蒂站起身。   “晚了,回吧。”   海风习习,海浪声声,星光目送两道昂然的身影远去。   作者有话说:   最近非常忙碌非常累,更新字数可能不多,但尽力保证日更! 第56章   郝玥到南城才四天,刚办完手头的工作正准备和温曦好好聚一聚,公司那边一通电话,把她急招了回去。   温曦送她到机场,两人在安检口分别。   毕业到现在,在职场摸爬滚打过来的郝玥已是一身女强人气势,但面对温曦,她还是一如当年那个咋咋呼呼、凡事都挺她的好友。   在缅扎发生的事,温曦没和国内的亲朋好友提过,因此郝玥也并不知道她与邵劲已见过。但这几年温曦孑然一人,婉拒所有爱慕者和相亲对象,当年一路看过来的郝玥岂会不明白到底因为什么。   “听说季卿白快结婚了?”   “嗯,叶籽让我去帮她当伴娘。”   “你说你都当了多少次伴娘了?”郝玥也觉得奇怪,怎么这些人结婚都喜欢让温曦当伴娘?   “你放心,等你结婚的时候我一定也给你当。”温曦笑着说,“谁的伴娘都可以不当,但我们玥玥的伴娘一定是我。”   郝玥翻个白眼,“我可没打算结婚。”她还有大好的事业要拼呢!   “倒是你,”她煞有其事地说道,“老话可说了,伴娘当多了不好嫁。”   温曦抿唇温声道:“你知道我的,我本来也不会……”   “小曦!”郝玥精致的细眉微蹙,“你真的打算自己这样过一辈子吗?”   “你到底是因为什么在坚持?”她盯着温曦的眼眸,郑重地问。   温曦与她对视,一时静默。   须臾后,她唇畔漾起一丝淡淡的笑,注视着郝玥坦诚道:“玥玥,我的身体你是知道的,这是原因之一——另一个,的确是因为我心里依然有他。”   人们常说,年少时不要遇到太惊艳的人,否则往后余生看谁都会黯淡。   对于温曦而言,那个次次以身护她无恙的人,就如一道冲破黑暗的强光,拯救她的同时,也在她的心间烙刻下属于光的印记。   一生无法磨灭。   登机的时间快到,温曦上前拥抱着郝玥,轻声说:“放心吧,玥玥,这一生我还有很多有意义的事去做,不会孤单的。”   郝玥仰头深吸一口气吐出,无奈摇摇头,抬手用力回抱住她。   “看来姐妹儿还得多努力挣钱,争取老得动不了前买个大别墅,到时候咱们一起坐在阳台上看夕阳。”   温曦笑得眼眸弯弯,“好。”   **   在家休息了一段时间,温曦在网上投了简历,准备找工作。   她大学时成绩优秀,毕业后从事青少年儿童心理援助工作,更有国外支教经历,因此简历投出,很快收到了回复。   其中不乏有名的心理咨询工作室给她抛来橄榄枝;季卿白也向朋友介绍了温曦,对方诚挚邀请她到自己的心理培训机构任职。   然而最后,温曦却选择了一个远在中国最南端的渔村小岛上的学校。   温长梁与刘秀梅得知她的决定后,思量了一晚上,第二日告诉她,他们尊重她的选择。   父母的理解和支持永远是温曦最大的安慰与动力。   不过这次好歹不是远赴国外,至少节假日、寒暑假,温曦随时都可以回家,父母去看她也方便。   有亲朋不理解为什么她要舍弃大城市的优秀工作机会,跑去一个偏远的小渔村当老师。   那还得从温曦在缅扎的时候说起。   一年多前,温曦所在的学校交流来一名年轻的中国老师,因为当时教师公寓有些紧张,便暂时安排她住在温曦那里。   因为同来自中国,两人互感亲切,所以很快熟稔起来。   在聊天的过程中,温曦得知对方来自一个沿海渔村小岛,而岛上有一所特殊的学校,收读的全是孤儿。   这名年轻的女老师少时便是那所学校的学生。   十多年以前,小渔村在一场史无前例的大台风中受灾严重,驻扎在几十海里以外的某解放军部队不顾危险,硬是在滔天风浪中赶来救援。   当时,剧烈的风浪几乎快淹没整座小岛,战士们拼劲全力也无法救出所有村民,于是,大人们一致决定,把生的希望留给孩子。   他们央求战士们先救孩子。   大点的孩子们踩在解放军叔叔与大人用身体垒起来的人桥上,小点不能走的便被抱着,一点一点艰难地朝救援船只靠近。   最终,小渔村绝大多数的孩子获救,但这是用数十名战士的牺牲、半数村民放弃生命所换来的。   后来,在政府、部队、社会各界的帮助下,渔村小岛一点点重建起来,被命名为“永念村”,人们将永远铭记在那场灾难里付出生命的英雄。   那些被救出的孩子几乎都成了孤儿,部队自发承担起照顾他们的责任,而后有社会爱心人士捐资在岛上建了学校,教师缺乏时,战士们就主动给孩子们当老师。   渐渐的,这群孩子长大了,考出去了,读完书又回来了。   年龄不一的他们几乎做了同样的选择——回到这片沉睡着他们所敬所念所爱的人的土地上,倾尽毕生回报。   在他们的努力下,永念村逐渐恢复生机。   而那所曾为他们提供庇护之所的学校也一直被沿用下来。   或许是听说了它的故事,不知从何时开始,竟有人专门来到岛上,悄悄将孩子放在校门口,留下纸条说希望学校能发善心收留孩子。   后来,这所学校在政府的支持下,改建为真正的福利救助学校,专门收容被遗弃的、或是无家可归的孩子。   永念村人用感恩与善意,回馈着他们曾受过的恩情与帮助。   听完年轻女老师的讲述,温曦倍受感动,心中也有了一个大致的念头。   回国后,她特意上网搜寻了有关永念村的消息,写了一封自荐信寄到那所福利救助学校。   当接到校长亲自打来的邀聘电话时,温曦毫不犹豫答应下来。   **   一辆军用Jeep车停在永念村的码头上。   车上下来五六名高大健壮的军人,身着黑色短袖作训上衣与海洋迷彩作训长裤,个个宽肩长腿、猿臂蜂腰,加上气质硬朗轩昂,煞是吸引人的目光。   几人扛着工具朝村内走去,沿路有不少村民熟稔地同他们打招呼。   一名六七岁的小男孩举着把木枪跑过来,兴奋地高喊:“小刀哥哥!小刀哥哥!”   待他跑到跟前,薛满刀放下手中东西,一把将其抱起举得高高,大笑着说:“臭小子,让我看看长壮了没有?”   小男孩被举得离地两米多高也不怕,嘴里欢呼着“飞咯、飞咯”。   将他放下后,小刀用力揉揉他的头,“不错嘛!又结实了!”   一旁的冯光辉问:“小海,你爸在家吗?”   “在!”小海点头,“爸爸让我来接你们,我都等好久了!”   小刀抱起他坐上自己的脖子,一声吆喝:“走!去你家!”   小海开心地拿着木枪指向前方大喊:“出发!”   走在后面的几人瞧着一大一小撒欢跑远的背影,都笑了起来。   “这小刀,每次来像个孩子王一样!”冯光辉摇头笑道。   这是张韬涛第一次上这座小岛,颇有些新鲜地左盯右瞧。   二队的另一名队员戳戳他,问:“嘿,看什么呢?”   “这小渔村一点不像被淹过的样子,瞧着还挺漂亮。”张韬涛回道。   “那是自然。”那名队员说,“也过了这么多年了,更何况这是咱们之前的兄弟费了多少心血帮村民重建起来的。”   张韬涛看着眼前这个宁静祥和的小渔村,略微感叹点点头。   走在最前方的邵劲手里提着锯子、刨子等工具,有村民朝他热情地招呼,他面色微缓点头回应。   永念村人誓不忘恩情,他们与当年的那支部队一直保持着紧密友好的军民关系。   几年前军队改革,那支部队因整编而撤走,新驻扎来的部队依然秉承了原先部队的精神,代替他们守护这座意义深重的渔村小岛。   新驻扎来的部队就是“海鹰”。   特战队员们每个月都会到永念村一趟,帮助村民们修补房舍或者干些农活。这个月刚好轮到二队,邵劲带着没出任务的几名队员一大早便开车过来。   走过长长的青石板路,穿过几条清幽的阡陌小巷,快到村长家时,便见对方已迎了出来,后面跟着先一步到的小刀和小海。   “邵队长,不好意思,又要麻烦你们了!”   “不客气,是我们该做的。”   将他们迎进屋,村长让大女儿小燕端茶给大伙儿。   小燕脸颊酡红的将茶递给邵劲,羞涩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回厨房。   昨日联系的时候,村长说有一处房屋需要翻修,所以邵劲他们今日带上了工具过来。喝完茶,他们正准备开工,村长却说先等等,“晨曦小学”的校长马上就到。   晨曦小学就是那所福利救助学校,现任校长叫赵庆平,今年三十岁,是当年灾难中被救出的孩子之一,其从国内著名师范大学毕业后,婉拒了留校安排,毅然回到永念村的晨曦小学当了一名教师。   不一会儿,赵校长到了,连连向邵劲几人道歉自己来迟,然后解释了这次请他们帮忙翻修房屋的原因。   原来学校新聘请了一位老师,但由于教师宿舍原本就少且条件简陋,所以校长与村长商量以后,决定把自己家老宅修葺一下,暂时让新老师居住。   眼见暑假快结束,新老师过两日就要来报道,而现在又恰逢捕捞海货的时候,村里青壮年基本都出海了,人手不够才只好请邵劲他们帮忙。   “什么老师还得您让出自己家?”小刀好奇地问。   “是位心理老师。”赵校长回道,“你们也知道,学校的孩子都是孤儿,心理上多多少少……我一直想找这方面的专家来帮帮这些孩子,但咱们这地方偏远,工资又不高,没人肯来。”   “前段时间我收到一封自荐信,对方表示愿意来学校任教,也不要求工资、条件。”赵庆面露感慨,“人家一个年纪轻轻、前途大好的姑娘,自荐来我们学校帮忙,我怎么样也不能让人家受委屈——”   听完他一席话,大伙儿明白过来。   又是心理老师,又是年轻女的,甫一听到时,邵劲眼里掠过一抹微不可见的情绪。   可这世上学心理学的人多了去了。   冲赵校长略微颔首,邵劲道:“那麻烦您带我们过去。”   赵庆平感激应声,与村长打了个招呼,便领着几名特战队员朝自己家老宅而去。   路上,小刀反常地安静。   身后的张韬涛抬起脚尖踢踢他屁股,“你舌头被猫叼走了?”   回过头瞟他一眼,小刀顿下脚步等他走到身旁,手掩着嘴悄声道:“你说,这新来的心理老师有没有可能会是温……”   张韬涛瞬间明白他的意思。   “哪有那么巧?”他一脸的不可能,“这概率比你明儿就要结婚还小。”   小刀狠狠一个肘击,“滚犊子!”   利落闪身避开,张韬涛瞥了眼前方的邵劲,压低声说:“你消停点吧,小心邵队又削你一顿。”   小刀连忙做了个封嘴嘴的动作。   前半个月的地狱式训练,他可不想再尝一遍。   心有余悸摇摇头,他拽着张韬涛赶紧几步追上去。 第57章   下了飞机,温曦先是乘机场大巴,而后又坐船,待抵达上辖的镇上时,刚好错过最后一班去永念村的大巴车。   待一打听,得知要到明早八点才会再发车。   原本还可以坐轮渡,但因为前面温曦已有些晕船,只得放弃。她联系上赵校长,告知自己可能要晚一天才能报到。   赵校长连忙帮她联系了一家自己朋友开的民宿,嘱咐她好好休息,不用着急。   按照地址找到民宿,老板早已帮温曦开好房间,连晚饭都准备好了。   吃过饭洗了澡,一身的疲乏总算消退一些,老板又给她送来艾草条,说在房间里点上一只有助于睡眠又防蚊。   温曦连忙道谢。   虽然还未到永念村,但她心底已然感受到了一丝暖意。   房间外有一个小小的露台,凭栏远眺,可见海天相接处夕阳半隐,漫天晚霞染红了蔚蓝的海面,粼粼银光随浪而涌,折射出钻石般闪耀的光芒。   傍晚的大海宁静、辽阔,又绚烂。   海风拂过温曦的面颊,带来凉爽之意,她双肘撑在阳台上,闭眼托腮,静静感受这份惬意舒适。   她开始期待在永念村的工作和生活了。   这一夜,温曦睡得很好, 第二日七点不到便神清气爽醒来。   收拾了一下,她向老板道谢辞别,便准备去汽车站赶最早的一班车。   一辆军用Jeep车停在了民宿大门外。车上下来一名军人,边走边打电话。   温曦拖着行李箱正与其擦身而过,忽然听到自己的手机响了起来。一个陌生来电,接通后她轻声:开口“喂,你好?”   那名的军人倏地停住脚步转过头。   听筒里没有声响,温曦又再次提声——   “喂,你好?”   “温曦老师?”   蓦然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温曦愣了一下,诧异转回身,与那名皮肤黝黑的军人目光撞上。   “请问,你是温曦老师吗?”对方看着她问道。   温曦点点头,“我是,请问你是?”   “我是附近驻扎部队的,温老师叫我小王就行。”年轻军人露出一口大白牙,爽朗笑道,“赵校长托我来接你,还好赶上了!”   温曦打量了下他身上的海军作战服,脸上闪过一丝犹疑。   赵校长怎么会让部队的人来接她?   面对她的怀疑,小王笑着掏出自己的军官证,随即又拨通赵校长的电话,将手机递给她。   听完赵校长的解释,温曦挂断电话,不好意思地向对方致歉。   “没关系,有防范意识是好事。”小王摆手表示不介意,并对她的警惕表示肯定。   主动接过温曦手中的行李箱,他指了指前方,说:“车在那儿,温老师,我们走吧。”   温曦点点头,随他一同向不远处停着的Jeep车走去。   **   从镇上到永念村开车大概一个半小时的路程,轮渡会快些,只需要一个小时。   但因为温曦会晕船,而赵校长担心她昨日奔波一天已很疲惫,想到邵劲他们有开车,便询问能否麻烦他们帮忙到镇上接一下新来的老师。   经过特战队员们接连两日的忙碌,赵校长家的老房子已修葺得差不多,还剩一点收尾工作。   原本邵劲是安排张韬涛和小刀过来的,但政委临时找张韬涛谈心,小刀又被信息中队的人叫走,邵劲便干脆自己带着人过来了。   听了赵校长的请求,他叫过另一名特战队员,让他帮忙去接人,自己则留下来将屋外的栅栏重新修补结实。   阴错阳差的,谁也没在他面前提到新老师的名字。   车子一路开得很稳,温曦欣赏着沿途的美景,终于在明媚灿烂的阳光中抵达了永念村。   这座渔村小岛比想象的还要清静和美丽。   沿着码头一直往村里走,脚下的青石板路刻着岁月沧桑的痕迹,也泛着磨砺后的光泽,仿若一位历经世事而矍铄睿智的老人,安静慈祥地注视着身边点点滴滴。   路的两旁有店铺民宅,有巷陌繁花,白墙灰瓦间绿荫成片,红艳艳的花朵缀满枝头,清风拂过花瓣纷扬,若有若无的幽香远远飘散开来。   穿过清幽的阡陌小巷,踏上古朴的石桥,两边不远处的海滩在清晨的阳光中泛着金子般的光泽,辽阔湛蓝的海面上渔帆穿梭,有渔民嘹亮朴实的歌声回荡在天与海之间。   经历过难以想象的磨难,这座渔村小岛如今展现的祥和安宁,背后凝聚了太多人的坚强与努力。   温曦跟随小王一路来到赵校长的家。   新修的围栏看起来很结实,推开门进去,小小的院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院子角落有一棵老桂花树,枝叶被细心修剪过,葱郁又茁壮。   赵庆平从屋里走出来。   “温老师!”   他快步来到温曦的面前,激动地与她握手,“欢迎!欢迎!我是晨曦小学的校长赵庆平,感谢您能到我们学校来任教!”   温曦扬起笑容,“赵校长,您好!”   短暂寒暄后,赵庆平将他们迎进屋里。   “赵校长,我们队长呢?”小王在一旁问道。   “哦,他去村长家还梯子去了。”   小王点点头,帮温曦将行李箱提进屋。   “温老师,屋子有点简陋,您别介意……”   温曦愣住。   方才她就有些奇怪怎么小王把她领到这儿,现在听赵校长这么一说,才明白过来自己的住处被安排在这里。   “赵校长,我不是应该住在学校教职工宿舍吗?”   “是这样的,温老师,”赵庆平忙解释道,“学校宿舍条件比较简陋,而且暂时没有空余的房间——您放心,这是我家老房子,刚重新修葺了,您先安心住,缺什么就给我说。”   温曦摇头,“赵校长,我怎么能住您的房子?”   “没事、没事,房子空着也是空着,温老师您千万别客气!”赵庆平真诚说道。   这老房子面积不大,一个小客厅加一个卧室和卫生间,最多适合两夫妻居住。他与妻子有了孩子后,这里实在不够住,便只好搬走。   虽然是老房子,但地段不偏,离学校也近,周围邻居质朴和善,对温曦来说,的确非常适合。   她环顾了屋内一圈,见采光明亮、修葺一新,各处都打扫的一尘不染,于是不好意思地说道:“真是太麻烦您了,赵校长!”   赵庆平笑着指了指小王,“这得感谢部队的同志,多亏了他们帮忙!”   温曦漾起笑涡,朝小王出言致谢。   屋里基本什么都不缺,连床单被褥都是赵校长妻子准备的崭新的,温曦可算拎包入住,不过一些日常生活用品还是要去采购。   赵校长让她先洗漱休息一下,中午去他家吃饭,下午他让妻子陪温曦去买。   “小王,你们也别急着回去,中午一起到我家吃个饭再走。”   小王挠挠头,有些为难,“赵校长,我们有规定,不能接受老百姓吃请。”   “这怎么算吃请?”赵庆平拍拍他的肩,“就是家常便饭,我一会儿去给你们队长说。”   **   赵校长和小王离开后,温曦打开行李箱,将东西拿出来归置。她东西不多,除了衣物和一些必需品,占了行李箱一半的便是关于心理学方面的书籍。   简单收拾完,她身上也出了一层薄汗,于是决定冲个澡、换件衣服。   进了卫生间刚脱下身上的衣裳,她蓦然听到外面似是有响动。   毕竟人生地不熟,又是第一天刚到,温曦立马紧张地顿住动作,屏息静气竖起耳朵,果然便听见客厅门锁被弄响的声音。   她慌忙胡乱套回衣服,左右看了看,见墙角竖着一根金属的晾衣杆,急忙走过去抓在手中,随后深呼吸一下,轻轻打开卫生间的门。   门一开,外面的响动更加明显,似是有人在用什么东西捣鼓门锁。   她蹑手蹑脚一步步朝门边靠近——   永念村民风淳朴,村民相处友善,加上附近有驻岛部队,所以几乎家家都未安装防盗门,一般都是普通木质门便足以。   盯着那略微晃动、似是下一瞬被会被撬开的房门,温曦额角冷汗直冒。她握紧手机,手指放在紧急报警电话的按钮上,努力克制惧意让声音听起来如常,扬声问道:   “谁啊?谁在外面?”   门外的动静倏然停住。   咽了咽口水,她扯开喉咙又是一声喊:“老公,门外好像有什么人,你去看一看!”   音落,她紧紧咬住下唇,双眼一眨不敢眨地盯着那道门。   等了片刻,外面一阵安静。   温曦眉心紧蹙,犹豫了下,放轻脚步悄悄靠近门边,将耳朵轻轻贴过去——   忽然,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陡然响起。   她吓了一大跳,下意识低呼出声。   心跳得快从喉咙里蹦出,温曦握紧手中的晾衣杆,戒备地举在身前。   许是屋内没有反应,外面的人又不急不缓轻敲了两下。   温曦咬紧牙关。   “谁?!再不说话我老公就报警了!”她语气略凶喝道。   门外有一瞬间的静默。   “是我。”   一个低沉磁性的声音透过门扇传进温曦的耳中——   “邵劲。” 第58章   安静的屋内只有门锁被转动的声音。   邵劲拧紧最后一颗螺丝,试着开关了下门,见没什么问题,收起了手里的螺丝刀。   回过身,他开口道:“锁已经修好,可以反锁了。”   “……哦,好的,谢谢!”   有些愣神的温曦抬眸对上他的目光,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连忙道谢。见邵劲手上沾了些机油,她指着卫生间的方向,“快去洗洗吧!”   邵劲点头,放下工具走进卫生间。   凝视着他轩昂的背影,温曦又有些失神,心里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附近驻扎的竟然是他们的部队……   两人失联六年,却在短短一个月之内遇上两次——温曦面上浮起复杂的神色,不禁抬手抚上有些心跳紊乱的胸口。   她无法骗自己,当门外传来邵劲声音的那一刹那,她除了震惊以外,一丝无法忽略的悸动自内心深处陡然而升。   吐出一口气,温曦缓了缓情绪,努力让心跳平静下来,随即她忽地想到一件事,神情倏然滞住——   邵劲走进卫生间,拧开水龙头清洗手上的油渍。   面前墙上挂着一面擦得非常干净的镜子,他一抬眼便看到身后的置物架上挂着一件淡粉色的文胸。   镜子很亮,邵劲视力很好,连那细微的蕾丝花边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狭小的卫生间内空气突然变得潮闷。   低低清咳了声,邵劲垂下眼帘,洗手的动作加快许多。   正当他要关上水龙头,随着一阵匆促的脚步声,一道纤细的身影奔到门口。   温曦飞快瞟了眼洗手台前的邵劲,见他透过镜子看向自己,身后的架子上就大喇喇挂着那件文胸,只要他稍一移眼,便能看到。   温曦的脸腾一下红透。   她低着头快步走到置物架前一把抓下文胸,然而没想到的是,上面的蕾丝却被老旧松动的螺丝帽勾住,任凭怎么拽都弄不下来。   她不敢回头去看身后的人,只能咬着唇拼命扯拽,急得浑身冒汗。   眼见蕾丝快被勾破,高大颀长的身影走到温曦身后,伸出结实的麦色手臂,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指帮她轻拽了几下。   随即,文胸便落入温曦手中。   此刻的她已经从头发丝红到了脚指尖,像一只煮熟的虾。   身后靠近的身躯散发着热力,独属于邵劲的清冽气息无法忽视,温曦紧紧将文胸藏在身前,垂下脑袋,眼睫颤动得如惊慌振翅的蝴蝶。   “……让……让我一下……”   她双耳、颈项泛着绯红,衬得原本白皙的肌肤越发莹润,而那清柔的嗓音,此刻带了一丝绵软的羞怯。   邵劲瞳眸内幽深一片,仿若望不到底的沉沉深潭,幽静的表面下藏着暗潮激涌。   卫生间里的空间似乎愈加逼仄,闷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过了片刻,邵劲缓缓退开一步。   温曦赶紧埋着头从他身旁擦过,一口气跑回卧室,还不忘砰一声关紧门。   背靠门板,她抬起手背搭在满是汗水的额头上,胸口急促起伏。闭紧眼,方才的画面自动在眼前回放,她忍不住跺了跺脚,懊恼低吟一声。   再又想到先前自己一口一个“老公”、待开门后邵劲深深看着她的眼神,温曦更是尴尬到脚趾都蜷起,颓然抱膝蹲在地上。   ……今天是她的大型社死现场吗……   邵劲接了一个电话,低声说了几句,挂断后迈脚朝卧室走去。   他屈指敲了两下门。   正沉浸在羞耻感中的温曦被吓了一跳,慌忙起身跑到床边将文胸塞进枕头底下。   “咳……什么事?”   “赵校长打电话让去吃饭。”门外,邵劲低沉着声说。   温曦紧闭眼深呼吸数下,努力逼自己镇定下来,回道:“……好,我马上来。”   脸颊依然烫得厉害,她握住双拳给自己打气,咬咬牙走过去打开门。   也不敢抬头看面前的人,她低垂着眼帘匆匆说了句“走吧”,便径自越过他快步朝前走去。   身后,邵劲注视着她略显僵硬的背影与步伐,眸光深处泛起一丝微柔的涟漪。   **   满满一桌大餐,色香味俱全,诱人垂涎。   赵校长的妻子端上一大盘捞汁小海鲜,清新的蔬菜搭配鲜美小海鲜腌制入味,鲜香酸辣、清凉爽口,在炎热的夏季既解暑又解馋。   赵校长一家、村长以及邵劲、小王、温曦,围坐一桌边聊边吃。   赵庆平朝温曦端起酒杯,诚挚道:“温老师,这一杯我敬你!感谢你愿意来我们学校,真的非常感谢!”   “赵校长,能来晨曦小学任教是我的荣幸,希望以后您多指教。”温曦以茶代酒回敬他。   看得出来赵庆平非常高兴,他一口气干完杯中的啤酒,又倒满一杯敬向邵劲和小王。   “邵队长,这几天辛苦你和同志们了,我敬你们一杯!”   部队纪律严明,特战队员们不能随意饮酒,于是也以茶代酒与他碰杯。   两杯下肚,赵庆平面上已有些泛红,他朗笑着对温曦说道:“温老师,还没正式向你介绍——这位是邵劲队长,是咱们这儿驻扎部队的解放军同志,你住的房子就是他带人帮忙翻修的。”   方才温曦和邵劲前后脚跨进门,大家都以为他俩是凑巧碰到。进屋以后,温曦全程回避邵劲,但上桌吃饭时,赵庆平却将两人的座位安排在了一块儿。   听到赵校长热情的介绍,温曦不得不硬着头皮转过脸看向身旁。她甫一抬眼,视线便撞进邵劲墨如深潭的瞳眸中,心跳遽地漏了一拍。   匆匆避开眼,她垂眸端起茶杯,轻声客气地说:“谢谢邵队长,我敬你。”   邵劲深邃的眸光静静在她脸上停留须臾,随后端起杯子淡声道:“温老师客气了。”   村长瞧着并排而坐的两人,男的俊、女的美,看起来竟格外般配,于是他哈哈笑问:“温老师结婚了没有?”   这话问得冒昧,但村长本就是个爽直口快的人,更何况其一上桌便连干好几杯,此时已有些微醺。   赵庆平与他是相交多年的好友,忙代他向温曦致歉。   大约是小岛上的村民们从祖辈开始就以捕鱼为生,世代与大海紧密相依,因此他们的性格也大多爽朗阔直、质朴纯粹。   温曦了解这一点,所以并没有放在心上。   见她摇了摇头,村长脸上笑容越发开怀,指着她身旁英俊轩昂的人,说:“温老师,我们邵队长也是单身,你们……”   话未说完,在座的人霎时都明白过来。   赵庆平连忙咳嗽打断他。   温曦面色有些僵硬,根本不敢将余光瞟向身旁,心底有些诧异的同时也升起一丝别样的情绪。   ……他还是一个人吗……   同样的,在见温曦否认结婚的那一刹那,邵劲眼底掠过了一抹深沉的情绪。   见气氛有些尴尬,赵庆平的妻子忙招呼:“大伙儿别光顾着说话,快吃菜、快吃菜!”   她夹起一块小海鲜放进温曦碗中,扬笑道:“温老师,来,别客气,多吃点!”   温曦正要道谢,却遽然听到身旁的人低沉声道——   “她不能吃辣。”   屋内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人齐刷刷扭头看向温曦。   完全没想到邵劲会突然开口,温曦心乱如麻,不敢去猜他为什么要说这样一句。   面对大家好奇探究的目光,她耳根发烫,而身旁那道无法忽视的目光也令她如坐针毡,于是只得掩饰尴尬的夹起碗里的小海鲜,想也不想放进嘴里。   酸辣的口感一下子冲击整个口腔,温曦忍得一脸通红,额上冒出了细密的汗。   “呀,真是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温老师您不能吃辣!”赵庆平的妻子连忙道歉,起身就去帮她倒水。   温曦摆摆手想说话,却不料喉咙被辣意呛到,一时咳得眼冒泪花。   旁边递过来一杯水,她接过连喝几口,但效果甚微,喉咙里依然火烧火燎,咳嗽不止。   蓦地,一只温热的手掌轻拍她的背部,邵劲安抚的话音传入耳中:   “屏住气,不要呼吸。”   温曦下意识照做。   她屏住呼吸,快忍不住时就放开,然后又赶紧喝两口水,这样反复几次果然感觉喉间的辣意消退不少。   摸了摸喉咙,温曦松下一口气,转眸看向身旁,弯起眼眸说:“真的有用,好多了!”   她这一转头与一笑,完全出于自然的下意识行为。   看着重逢以来她第一次露出的不带疏离的笑靥,邵劲向来淡漠的神情也微有松动。   他凝视的目光太过深邃,令温曦心颤的同时反应过来自己的言行。她神情微滞,洁白的牙齿轻咬下唇,有些无措地撇开眼。   看着她嫣红唇瓣上被咬出浅浅齿痕,邵劲眸色微深。   尽量让神情瞧起来自然,温曦低声说了句“不好意思,我去下卫生间”,便匆匆起身离开。   在座的人再迟钝也瞧出了他俩人之间不对劲。   小王搓着下巴,黝黑的脸上满是好奇与八卦。   他与张韬涛是同一批加入“海鹰”的,对于邵劲的一些八卦本就还不太清楚,上次小刀几人出任务回来时,他恰巧又执行其他任务去了,因此完全不知道温老师与邵队竟然早就认识。   不过,现在知道似乎也不太晚。   小王偷觑着自家队长,越回想越觉得他看温老师的眼神格外不一般,就好像……好像……   盯住了猎物的鹰隼?   他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恨不能立刻插上翅膀飞回基地与兄弟们奔走相告。   赵庆平与妻子对视一眼,毕竟是过来人,他们没有小王那么亢奋,只是眼神中多了些许了然笑意。   邵队长与温老师——   别说,还真挺配的! 第59章   午饭结束,邵劲与小王便要开车回基地。   赵庆平夫妻将大伙儿送出门。   村长喝得有些多,摇摇晃晃被赵庆平扶着,女儿小燕恰巧来接他,见其晕乎乎的模样,清秀的面容板起,埋怨道:“爸,您又喝这么多!”   赵庆平连忙帮村长解释道:“小燕,你爸今天高兴,怪我没拦着!”   “赵校长,您别替我爸说话!”小燕从他手中扶过父亲,闻着他身上酒气摇头叹气,“我妈就是知道他肯定会喝多,才让我来接的。”   原来年初的时候,村长体检查出肝脏不好,被老婆明令禁止再饮酒,但其是个无事便爱小酌两杯的人,被禁酒可怎么受得了。   中午吃饭前,村长便同赵庆平提前打好招呼不准拦他,说什么也得让他喝个痛快。   这敞开一喝个痛快,自然便醉了,小燕有些吃力地搀扶着他,两父女踉踉跄跄都站不稳。   邵劲见状,便让小王开车先将他们送回去。   闻言,小燕朝他投去感激的目光,其中夹杂着小女儿家的娇羞与柔意。   “谢谢邵大哥……”   话音未落,村长忽地带着她晃晃悠悠走向邵劲,仰头看着眼前这个高大沉稳的男人,醉意朦胧的眼里露出一丝赞赏与满意。   “……邵队长……我家小燕……天、天在家里念叨你……”他乐呵呵地囫囵不清开口,“……这孩子对你可、可上心了……”   “爸,别说了!”小燕脸红耳赤,急急想阻止他。   奈何村长执意盯着邵劲,抬手拍拍邵劲结实的臂膀,颇为郑重说道:“邵队长……嗝……你要是还没对象……我家小燕、小燕可是个好姑娘……”   “爸!”   小燕羞恼地用力跺跺脚,咬着嘴唇飞快掀眸瞥了一眼邵劲,双颊绯红似要滴出血来。   一旁的另几人俱露出复杂的神色。   刚才吃饭的时候村长不是还想撮合温老师和邵队长吗?这会儿又……   更何况经过今天这顿饭,恐怕也只有喝醉了村长不晓得邵队长的心思吧。   察觉到赵校长等人的目光朝自己瞟来,温曦垂下眼帘,面色维持着平静,只有置于身前的双手微微用力交握在一起。   邵劲的视线不着痕迹划过她,随即侧首叫过正津津有味看戏的小王,吩咐他送村长回家。   小燕一双水灵灵的眼眸望着他欲言又止,却见他根本未瞧向自己。   她脸上神色有些黯然,只得扶着爸爸随在小王身后,走出几步后,还是没忍住回过头看向那道伟岸的身影,却见到他的目光静静落在与赵庆平说话的年轻女人身上。   比起姣好的面容,那女人一身清淡素雅的书卷气才更为引人注意,她脸上挂着淡淡的温和笑容,令人不禁有一种春风暖煦拂面的感觉。   小燕怔怔望着邵劲,自他的眉宇间捕捉到一丝隐隐的柔软。   女人的直觉让她内心顿觉不安。   “……咋不走了……”村长随女儿伫立半晌,晕乎乎地嘟囔问道。   小燕回过神,咬了咬唇,带着满心的怅然转回头扶着父亲离开。   **   温曦知道邵劲在看这边。   在那道如有实质的目光下,她尽力保持着表情的如常,婉拒了赵庆平夫妻的相送,正准备独自离开,却见那道颀长的身影朝自己走来。   “我送你。”   低沉的嗓音落入耳中,温曦眼睫微颤,抬眸对上邵劲沉静的目光。   “是是是,还是让邵队送一下!”赵庆平的妻子连忙开口,“温老师你刚来,人生地不熟,一个人回去我们也不放心。”   温曦来不及拒绝,便被两夫妻推到邵劲身边,笑着挥手同他俩再见。   从赵校长家走回去并不会太远,温曦默默落后邵劲一步,垂着眼帘思绪万千。然而走着走着,面前突然多了道暗影,她险些撞了上去。   温曦慌忙刹住脚,仓促抬起头。   深黑的眼眸注视着她,邵劲开口提醒道:“前面有个坑。”   她愣了下,随即视线越过他看向前方,果然见到不远处的地面有几块青石板断裂,形成了坑洼。   为自己的走路不专心而略感羞赧,温曦脸颊微红,向邵劲道谢。   “温曦——”蓦地,邵劲淡淡出声问:“对着我,你很紧张?”   温曦神情凝滞了下。   她暗暗深吸口气稳稳心神,回道:“怎么会?”   澄净的瞳眸与邵劲对视,她抿抿唇开口:“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巧。”   邵劲眸光沉沉瞧不出情绪,须臾,他点下头,说:“是很巧。”   两人继续朝前走。   温曦敛下眼帘掩去眸中情绪,脚下终是走快一步,来到邵劲身旁与他并肩而行。   回去的路上经过一家卖炒货的小铺子,老板卖力地翻炒着板栗,那诱人的甜香味引得周围好些孩子都围了过去。   邵劲低声说了句“等我一下”,便转过脚步走进那家铺子。   温曦怔忡地望着他与老板交谈的侧影,心口处似酸似软。   片刻后,邵劲拿着一包糖炒栗子走回来,递给了她。   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蜷,温曦伸起胳膊接过,看着手中的板栗轻声开口:“你还记得。”   邵劲淡淡“嗯”了声。   他面色如常,依然淡漠沉敛,似乎记得她爱吃板栗并不是什么特别的事,不过是他记性好而已。   温曦自然也不会、或者说不敢往更深处去想。   两人之间隔着六年的时光,更遑论当年邵劲的不告而别是她一手造成。   有好几个小孩走过来,眼巴巴望着温曦手中的板栗吸溜口水。   她和善笑笑,抓了一大把递给他们拿去分。   小孩子们咧嘴冲她道谢,接过板栗欢天喜地跑开。   邵劲注视着她看向那些孩子的柔和眼神,想到她如今的职业,于是出声道:“你挺喜欢孩子。”   闻言,温曦眼底微起波澜,但当回头瞧向邵劲时,其中却只有温淡的笑意,“嗯,是的。”   她边走边剥板栗,微垂的脸庞上神色宁和。   午后的阳光热烈,他们走在繁茂的树荫下,却很是凉爽,谁也没再开口,就这样静静并肩缓行。   金色的光穿透枝叶洒落在他们身上,那种光与静的重叠,仿佛令时间都缓慢了下来。   然而,也只是仿佛。   走过一座石桥,再拐过前方巷口,便到了温曦住所。   “我到了。”温曦停下脚步。   她伸出右手,摊开掌心,上面正是方才她一路剥出来的板栗仁。   “这些就当做谢谢你送我回来吧。”她颊边漾起淡淡的笑涡,望着邵劲温声说。   垂眸看着那一颗颗饱满完整的板栗,邵劲脑中浮现出当年那一粒粒同样是她亲手剥出的核桃仁。   关于她的一切记忆都那么清晰。   “你到这么远来,季卿白同意?”忽地,他开口问。   温曦眸光微颤了下。   “嗯,他知道。”她坦然点头。   季卿白的确是知道的,温曦并没有撒谎。但她口中的“知道”与邵劲理解的“知道”,并不一样。   将手中的板栗朝他递近几分,温曦眼眸微弯,“喏,拿着吧。”   邵劲唇线抿直,伸手接过。   收回手,温曦将那袋板栗抱在怀中,趁他未抬眸前放任自己的目光悄悄泄露一丝深藏的情愫。   “我回去了。”待邵劲再看过来时,她已很好地藏起了一切,微笑着说,“谢谢,再见。”   邵劲唇线抿直,深深看她一眼,低沉声道:“再见。”   **   “你说什么?!”   高八度的声音震得温曦耳膜嗡响,她微微拿远手机,等电话那边的人情绪没那么激动了,才又轻“嗯”一声,表示肯定。   她可以想象郝玥瞠目结舌的模样,毕竟就连她自己,到现在都还有些恍惚不能确信。   今天是她在永念村住下的第一晚,她搬了张椅子坐在卧室的小阳台上,望着漫天繁星闪烁,脑海中浮现着今日发生的一帧帧画面。   多奇怪啊……   明明她已做好两人不会再见的准备,却竟会与他在这座渔村小岛再次碰面。从中国到缅扎,从南城到永念村,那么遥远的距离,那么茫茫的人海,一次又一次的重逢实在令人难以不被撩动心弦。   “你们这是……”电话那头,郝玥斟酌了下用词,尽量选了一个最贴切的,“有缘千里来相会。”   听到这话,温曦沉默了下,望着璀璨的夜空,面上带了抹飘忽的思绪。   接连两次的相遇让她也不禁在想,如果不是缘分,还能用什么来解释?   “没法解释!你说为什么遇见的不是其他人、偏偏就是他邵劲?这隔山隔海的都能让你俩碰上,除了缘分这种玄学,我是想不出其他的了。”   顿了顿,郝玥的语气变得格外严肃而郑重,“小曦,你问问自己的心,难道真的还能继续装作若无其事吗?”   温曦抿紧唇,过了须臾,随着她低敛下眼帘,一丝喟叹轻轻溢出唇边。   不可否认,再次见到邵劲,她除了震惊以外,内心是欢喜的。   这样的欢喜不是浓烈奔涌的,而是从心底深处细细密密攀沿至上,将她的整颗心一点点填满,占据、充盈,不留丝毫缝隙。   她做不到视而不见。   “玥玥,再见到他,我很高兴。”温曦淡淡扬起唇角,抬高胳膊用掌心去捧天上的星星,“可是,我们之间不止有六年的距离——”   当年她因为什么亲手推开邵劲,现在也还是会因为它而克制自己的感情。   听筒里,郝玥呼吸微滞,再出声时满含深深的无奈。   “你何必这样苦自己?”   温曦唇边的笑不变,望着那似被自己捧在掌心却实际光年之遥的星辰,温声说道:“人生在世,总会有无法弥补的遗憾。但能再遇见,已未必不是一种补偿。”   所爱隔山海,那就愿他不被山海这边的风雨侵扰,在属于他的广袤天地阔步而行。   她无法否认两人能再重逢的缘分,但也不会因此而内心摇摆不定——从16岁到26岁,十年时间,她所希冀的无非是邵劲能幸福圆满。   她看得出村长的女儿对邵劲有倾慕之意。   如果这次永念村的再遇,最终是为了让她亲眼见证他能幸福,那么,她接受命运的安排。 第60章   随着开学,温曦逐渐习惯了在永念村的工作生活。   晨曦小学的孩子们都是孤儿,但他们很懂事,也讲礼貌,温曦第一次踏上这里的讲台时,那一个个笔直端坐的身影给予了她很大的尊重,而那一双双清澈眼眸,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她从孩子们的眼中看到一丝小心翼翼与忐忑,这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现。   于是,温曦开课前的第一句,讲得是:“我希望能和你们做很久很久的朋友。”   那一张张稚嫩的脸庞,神情或怔愣、或诧异,但在她温和的笑容中,渐渐浮上了些许怯怯的期待。   终于,有个孩子忍不住举手问道:“老师,很久是多久?”   温曦微笑回答:“很久就是陪着你们直到像小鸟展翅飞入蓝天、鱼儿遨游跃入大海,天高海阔,看着你们勇敢闯荡。”   讲台下一片安静。   孩子们睁大眼眸望着眼前的这位新老师,她温柔的话语像春风一般拂过耳边,和煦舒缓却仿佛蕴含巨大的力量,震撼了他们的内心。   很久,孩子们都没反应,温曦耐心等待着。   “老师,你会像其他老师一样突然离开吗?”在一片静默中,班长忽然站起来问出声。   他的神情很严肃,眼中甚至带了一丝不信任。   赵校长给温曦介绍过学校的情况,大多应聘来的老师很快都会辞职,一是因为工资待遇偏低,二是岛上生活枯燥单调。很多时候,孩子们刚熟悉某个老师,刚亲近起来,却就要接受老师的骤然离开。   这种离开多少带了些嫌弃。   原本就是一群被亲人抛弃了的孩子,内心敏感而自卑,对于这种隐隐的嫌弃,比任何人都能感受得清楚。   温曦没有直接回答“不会”,而是走下讲台来到班长的面前,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紧绷的肩膀,温和的目光扫过面前一张张稚嫩的脸庞:   “只要你们回头,就能看得到我。”   班长放在课桌上的手微微颤抖,他的身后传出压低的、小小的啜泣声。片刻后,他忽然一声响亮的“起立”,所有学生纷纷站起——   “温老师好!”   孩子们洪亮的清脆的声音回荡在教室里。   温曦面上笑容加深,她后退一步站得笔直,郑重弯腰颔首后,用同样铿锵有力的声音回应:“同学们好!”   教室外,静静站在门后的赵庆平红了眼眶。   **   永念村的生活平淡而简单。   在这儿见不到城市里的喧嚣浮躁,有的只有宁和与清静;没有五花八门的娱乐之处,但回归了生活最本身的质朴与纯粹。   清晨,温曦习惯走过一条小巷,在一对老夫妻开得粥店吃早餐,新鲜的鱼片粥香滑浓稠,再配一碟爽脆的凉拌海带丝,饱腹又满足。   中午,她有时会去市场,有时便直接在下班回家的沿路买些菜,自己做顿简单的午餐。   傍晚,吃过晚饭,沿着被夕阳与晚霞笼罩的海边漫步,脚下踩着绵软的细沙,眺望远处的海天一色,温曦内心宁静而平和。   她没有再见过邵劲。   听赵校长说,他们的部队常常会到岛上来帮村民们的忙,只是,不一定每次来的都是同一批人。   就像那日,部队给晨曦小学送来一批同志们自掏腰包购买的儿童书籍,送来的就是基地四中队的人。   但里面竟混了一个温曦眼熟的人——   那日小王回到基地,听到他分享出来的八卦,二队的人都惊呆了:我去,这是神仙缘分吧!   所以这个月轮到四队前往永念村时,薛满刀死皮赖脸非要跟来。   “温老师!”   “小薛?”看到突然蹦到眼前的人,温曦讶异了下,随即弯起眼眸打招呼:“你好!”   他是邵劲的战友,出现在永念村并不奇怪。   薛满刀见她手里提着两捆厚厚的书,于是帮忙接过,说:“温老师叫我小刀就行了,邵队他们都这样叫。”   温曦笑着点点头:“谢谢你们啊,小刀,给孩子们送来这么多书。”   小刀一并提起地上剩的两捆,又重又沉的四捆书在他手里提溜着显得毫不费力。   “这不算什么,能帮到孩子们就行。倒是温老师你来这儿还习惯吗?”他与温曦边走边聊,“听邵队他们回来说你竟然来了永念村,我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巧。”温曦淡淡笑了笑,“挺习惯的,我很喜欢这里。”   小刀眉开眼笑,“温老师你喜欢这儿就好,说不定以后还会‘爱屋及乌’。”   他似话里有话,温曦愣了下,侧眸与他对视。   但对方却冲她笑得开朗坦率,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随口一说。   走到教师办公室,将书整齐摞在墙边,小刀呼出一口气,抹了把脸上的汗。   温曦给他倒了杯水。   一口气咕嘟喝完,小刀咂吧咂吧嘴,问道:“还挺好喝,温老师,你这泡的是什么茶?”   “我自己做的水果茶。”温曦回身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一袋真空封好的,“解暑解渴。你要是觉得好喝,带点回去吧。”   小刀两眼放光,“嘿,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笑嘻嘻地接过,随即眼珠滴溜一转,语气忽地变沉,冷不丁说道:“唉……温老师,你是不知道,我们邵队最近忙得别说吃饭了,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   他边说边盯着温曦的表情,见她果然神色滞了一滞,于是更使劲地加油添醋:“昨儿一早邵队就去军区开会,大半夜才赶回来,结果写报告又熬了一宿。我今早上看到他的时候,啧啧,那脸色差的……”   温曦眉心蹙紧。   “你们邵队……这么忙吗?”   “那可不是!”小刀跟着皱紧眉头,又是摇头又是叹气,“这不马上快要演习了吗?邵队被抽调参与方案推演,加上平时还要负责我们的训练,压力大还累!”   他指指手中温曦给的水果茶,朝她露出恳求的眼神,“温老师,这个茶还有多的吗?我想帮我们邵队带点回去,你是没见着今早上他的嘴都熬得裂口子了——”   他越说越夸张,幸好温曦此刻被担忧的心绪影响,没瞧出他眼底贼兮兮的笑。   她抿紧唇犹豫了下,随后抬眸看着他道:“办公室没有多的了,要不这样,你等我一下,我回家去拿。”   “这怎么好意思……”   “没什么。”温曦扯了扯嘴角,敛下眼帘掩饰眼中的情绪,“毕竟我和你们邵队也认识。”   音落,她也不耽搁,拿起家中的钥匙对小刀说了句“麻烦你等我一会儿”,便匆匆离开办公室。   瞧着那匆促而去的背影,小刀搓着下巴,若有所思。   幸好赵校长的老房子离学校很近,一来一回不到十五分钟。待温曦回到学校,小刀他们的车已在校门外等着。   她上前将手中的一袋东西递给正等在车外的小刀。   “这是我自己做的水果茶和饼干,如果你们邵队实在没时间吃饭,可以拿来垫垫肚子。”   顿了顿,她轻声补了句:“麻烦你们,还是劝他要按时吃饭。”   小刀接过东西,笑眯眯一口答应下来:“放心吧,温老师,我一定把话带到!”   “……”   温曦赶忙想说不是这个意思,却见他已嗖一下跃上了车,在车子的发动声中,冲窗外的她晃晃手中的袋子,狡黠眨眨眼:“温老师,我们邵队一定会非常感动的!”   **   邵劲伏案专心写着演习方案推演后的分析报告。   身后传来敲门声,他没抬头,说了句“门没锁”。   随着门被推开,一个脚步声伴随悉悉索索的塑料摩擦声朝他走来,紧接着,一杯清茶被放在桌面上,然后又是一袋东西。   邵劲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出声道:“无故请假外出,操场绕跑五十圈。”   !   小刀一听还得了,赶紧急急说道:“邵队,我可是找政委请了假的!他老人家说,如果您要罚我,得先去找他谈——”   邵劲停住手中的动作,侧眸看向他,唇角竟微微扯起一丝笑。   “哦?”   冷冷一个单音节,瞬间令小刀头皮发麻。   “不是,邵队,我的意思——不,政委的意思是他同意我请假外出是有原因的!”   政委的原话是:为了解决咱们基地严重的单身情况,这个假必须同意!薛满刀你身负重任,一定要帮你们邵副队打好前阵!   面对自家队长那张冷脸,小刀无语凝噎:为了邵队的幸福,他容易吗?他自个儿还没着落呢……   邵劲瞥他一眼,转回头继续打字,冷冷出声:“理由。”   转了转眼珠,小刀将桌上的茶杯朝他推近几分,“邵队,你先尝尝这个。”   然而邵劲却不理会。   挥手将茶杯里的热气朝他那边扇了扇,小刀笑嘻嘻地说:“邵队,这茶香吧?”   “你还有一分钟。”   冷冽的警告让他缩了缩脖子,不敢再皮,于是干脆说道:“邵队,您真不尝尝?这可是有人专门托我带给你的——”   邵劲是知道薛满刀同四队一起去了永念村,听到这话,他眉心微拧,抬起了头。   小刀将茶杯端起递到他手中,嘿嘿一笑,“您先尝尝?”   雾气袅袅的茶杯中,除了起伏的嫩绿茶叶,还添了一些红的、黄的、紫的水果干粒,清淡的茶香伴随酸甜的果香钻入鼻息,光闻味道,便似乎能解一两分渴意。   “这茶是温老师自己做的,特好喝。”小刀咂吧下嘴,似回味味道。   邵劲低敛眼睫,淡漠出声仿若随口问道:“你喝过?”   “啊,对,她还给了我一袋。”   “还有这个——”小刀将桌上的袋子打开,展示给他看,“温老师听说你最近特别忙,专门托我把这些带给你。她说如果你实在没时间吃饭,这里有她亲手做的饼干,可以用来垫垫肚子。”   说着,他从里面拿起一小袋饼干放在鼻端闻了闻,正准备拆开包装尝一块,却眼前一花,只见一只手飞快将饼干从他指间抽走。   不是吧?吃一块都不行?   邵劲将饼干放回袋中,继续伏案打报告。   小刀暗中观察他的表情,见其面色平静好似没什么触动,不由暗暗嘀咕:这么稳得住?   于是,他决定再加一把火——   “邵队,温老师可说了,让你按时吃饭休息,不然她会担心的。”   邵劲敲键盘的手指微不可见一顿。   小刀在心中狂笑。   哈哈哈!终于让他诈出来了吧!还装!明明心里在意的不得了,啧啧!   目光不着痕迹瞥过桌上的茶杯和袋子,邵劲抬手合上笔记本电脑,双手抱怀好整以暇瞥向正偷笑的小刀。   “这算是你的理由?专门去拿这些回来?”   糟!得意过头了!   小刀赶紧调整表情,表情郑重、眼神真诚地看着他:   “邵队,我本意是去瞧瞧温曦老师有没有需要帮助的地方,比较咱们与她也算相识!你放心,这些东西绝对是她自愿、主动让我转交给您的,我绝没有违反部队的纪律条例!”   他一边说一边脚下往门外退,“邵队,您先忙,我不打扰先走了!”   话落,脚底抹油一溜烟跑走,还不忘给邵劲带上门。   随着关门声响,邵劲阖上眸,抬手摁了摁眉心。   最近他的确很忙,但这种程度比起出任务时几天几夜奔袭不能睡觉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但……她不清楚,相信了薛满刀。   睁开眼,邵劲望着桌上的茶杯,片刻后,伸手端过放到嘴边轻呷一口。   茶香清冽,果味酸甜,的确格外解渴好喝。   深邃墨黑的眼眸中浮起一抹思忖,他屈指有节奏地轻叩桌面——   当天晚上,当薛满刀在寝室里和众哥们儿炫耀自己得的温老师亲手做的水果茶时,他们的邵副队突然敲门进来,检查内务。   众人面面相觑。   大晚上检查内务?   所有人都算合格,除了薛满刀。于是,邵副队决定没收他那一整包还没来得及开封的水果茶,以做小惩。   在兄弟们幸灾乐祸的狂笑声中,薛满刀同志冤比窦娥、哭诉无门。 第61章   月色皎洁,星光璀璨。   洗完澡,温曦拿着毛巾来到卧室阳台,望着静好的夜色缓缓擦着头发。   渔村小岛普遍是临街平房,很少有独立楼房小区,赵校长的这处老房子所在地势稍高,要走上一段二三十级的阶梯才能到达,但相对来说便更为清静。   也因此在卧室的阳台便也能眺望到远处月光下银光粼粼的海滩,若是清晨,便可见朝阳从湛蓝的海平面上缓缓升起。   温曦极爱这个阳台,习惯睡之前出来静静站会儿放松心绪。   此时不过晚上九点多,但岛上已很是宁静,屋外的青石板街道在昏黄的路灯中,透着岁月积淀下来的沉静与悠然。   傍晚下过一场短时的阵雨,空气里有雨水冲刷过后的清冽气息,格外沁润心脾。   温曦边擦头发边闭上眸深呼吸。   蓦地,若有如无的烟草味萦绕在鼻间。   她睁开眼,探头瞧了瞧楼下,这才注意到街对面的屋檐下有忽明忽灭的火星,似有人站在暗处抽着烟。   想到自己身上穿着睡裙,她摸摸已快干的头发,决定回屋。然而转身到一半时,她却顿住动作,带着些许犹疑的神情重新转回身。   邵劲靠着临街一间铺子门框,整个人隐在屋檐下的阴影中,点燃一根烟夹在手中,一双沉黑的隼眸静静注视着对面那间透着亮光的阳台。   他看着窗帘掩映后的纤细身影在屋内走动;看着她拉开纱门走出来,偏着头轻轻擦拭长发;看着她闭眸扬起白皙的面容,如水的月光在她脸上笼罩一层莹润的光泽。   他眸色沉寂地凝视着,指间的烟在唇边星火明灭。   原本要转身回去的她却重新走到阳台边,那双清亮的眼眸直直望向他的方向。即便隔着夜色与距离,目若鹰隼的邵劲依然能看清她每一丝细微的表情。   只见她缓缓瞠大眼眸,脸上露出不置信的神情。   温曦胸腔急促起伏,剧烈的心跳声在这静谧的夜色里几乎能清晰听到。她紧紧注视着对面黑暗中那道隐约的高大身影,嚯地匆匆转身。   她随手扯下衣架上的披肩搭上,开门出了院子,一路小跑奔下那几十级的阶梯,最后微喘停在路边,隔着一条街道与对面的人相视而立。   稳了稳心神,温曦轻声启唇:“……你怎么在这儿?”   “来看看你。”清幽静谧的夜色中,低沉浑厚的嗓音淡淡道。   她眸光倏地一颤,心跳骤然被打乱。   那道高大颀长的身影自屋檐下走出一步,面容与大半个身子依然掩在阴影之中。   温曦眉心微蹙。   “邵劲?”   “嗯。”   “你……”她抿紧唇,有些不解,“为什么……一直站在那里?”   对面有片刻的沉默,过了会儿,只听邵劲低声开口:“演习刚结束,身上有些脏。”   温曦蹙眉盯着他,须臾,正要抬脚过去,身后却陡然响起“噼啪”一声,紧接着整条街道的路灯一瞬间熄灭,包括她身后的一排排民居也陷入了漆黑之中。   她愕然顿住脚步。   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从周围的居民住所里传出,有人拉开窗户朝外张望,嚷着怎么突然停电了。   温曦站在一片黑暗里,手脚有些发凉。   自从十年前的那次遭遇过后,她便有些怕黑,哪怕睡觉也会开着一盏小夜灯。   沉稳的脚步声自对面走来,站定在她面前。   “别怕。”   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温曦即便瞪大眼,也看不清邵劲的面容,但那有些忐忑的心便逐渐安定下来,熟悉的安全感将她笼罩住。   “伸手。”   温曦怔了下,但随即听话照做,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忽地,一只温热的大掌牢牢握住她的手,邵劲沉声开口:“跟紧我。”   **   漆黑狭长的阶梯上,温曦跟在邵劲身后慢慢往上走。四周一片阒静,她只听到自己微重的呼吸声与怦怦的心跳声。   身前的人脚下步子稳健,似乎并未因黑暗受到任何影响,他牵着温曦稳稳踏上每一步台阶。   鼻尖冒着薄汗,温曦掌心有些潮热。她咬紧唇屏住呼吸,担心邵劲发现自己的紧张。   但越是想掩饰就越容易慌乱。   突然,她一脚踢到了台阶边沿,因为穿着拖鞋,拇指直接磕上去,一阵钻心疼痛从脚尖扩散开来。   温曦倒吸一口凉气。   邵劲停下。   “怎么了?”   黑暗中,他转过头低声问。   “……没什么……”温曦咬紧牙,忍着疼回答他,“脚踢到了台阶……”   身前有须臾静默。   突然,她只听到一阵转身的衣料摩擦声,下一秒,自己遽地被打横抱起。   “——邵劲?!”她惊得低呼一声,随即便想挣扎。   “别动,太黑,不安全。”邵劲的声音在她头顶制止。   温曦僵住动作。   邵劲抱着她一级一级阶梯往上走。   温曦咬紧唇瓣,一动不敢动地紧绷着身体。   夏日衣料轻薄,她又穿着睡裙,邵劲强壮的手臂托着她的腰肢与腿窝,掌心隔着衣料熨贴在她皮肤上,那热力烫得她浑身温度持续升高。   原本的薄汗已变成豆大的汗珠,她身上沐浴后的淡香在体温与汗液的蒸腾下,争先恐后钻进邵劲的呼吸里。   黑暗中,邵劲下颌线绷紧,抱着温曦的手臂肌肉偾起、青筋暴凸。   他太低估怀中之人对自己的影响。   那清甜的气味仿若致命的毒液一点点侵蚀他的理智,挑战着三天三夜未阖眼休息的他的意志力。   但凡邵劲脑中的那根弦稍有一松——   温曦紧贴着邵劲胸膛的那一侧手臂感觉到汗湿与灼热,两人之间的紧密能令她清晰感受到他强劲有力的心跳,那一下下仿若直接砸在她的心上。   温曦庆幸此刻四周一团黑,自己羞燥红透的狼狈模样没有被邵劲看了去。   估摸着已走到最后几级台阶,她忍不住扭了扭身体,轻声说:“快到了,放下……”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仿若听见邵劲喉间溢出一丝微不可闻的闷哼。   沉黑至极的瞳眸内压抑着翻涌的巨浪,邵劲倏地加快速度,匆匆跨上最后几级台阶。   站定在她家门外,他嗓音沉沉吐出“钥匙”两字。   温曦握紧手里的钥匙,想再度开口让他放自己下来,谁知他竟仿若丝毫未被黑暗阻碍视线般,径直从她手中抽出钥匙,准确插·入门锁,转动打开了门。   温曦被他抱进屋,随即听到一声清晰的关门声。   四周一片阒静。   邵劲抱着她,静静伫立在门边。   黑暗与静谧令一切感官知觉都被放大,耳边是彼此交错起伏的呼吸声,紧靠在一起的身躯体温似乎正不停攀升。   感觉到揽在腰间的手劲正逐渐用力,一种强烈的慌乱令温曦大脑无法集中思考,整颗心狂跳不已。   “……邵劲……放我下来……”她一出声,发现自己连嗓音语调都在微微颤栗。   低低垂下眼帘,她咬紧唇不敢将目光移向那抱着自己的人。   黑暗中,邵劲幽沉的目光掠过她被咬得泛白的唇瓣,身体终于动了动,抱着她迈脚朝客厅的沙发走去。   将人轻轻放在沙发上,他开口问:“有电筒吗?”   温曦点点头,随即想起太黑他看不清,于是出声道:“有,在那边的柜子抽屉里——”   只见她话音才落,便听到脚步声离开身前,须臾对面便传来抽屉被拉开的声响。   紧接着,漆黑一片的屋内骤然亮起了光源。   温曦看着邵劲手执电筒走回来。   “你……”她嗓音有些干涩,“看得清?”   “我们有夜视训练。”   听到那声低沉的回答,温曦身体骤然一僵。她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别过头不去看邵劲的脸。   亏她还以为没被发现……   她一副羞窘而失措的模样,脸、颈、耳垂绯红欲滴,这番神态在手电筒的光晕笼罩下,近乎撩拨的存在。   邵劲额角突突地跳。   屋子里同样有属于她身上的味道,如一张紧密罗织的网将他密不透风罩住,一点点收紧束缚,令他的每一分呼吸里除了她的气味再无其他。   已是极度疲惫的他,脑中那紧绷成弦的意志力正在一点点趋于瓦解。   持续月余的实战演练,邵劲担任蓝军突击小队的队长,肩负着指挥、渗透、突袭等任务,在战况最后进入胶着白热化的阶段,最后是他带领一小队人夜奔泅渡、埋伏三天三夜,终于一举炸毁红军指挥部,成功完成斩首任务。   演练结束返回基地,所有参与演习的特战队员都疲累不堪,恨不得沾床就睡,然而邵劲却开车独自来到永念村,在温曦的家外静静站了很久。   在那数天不眠不休、体力与精神已至极限的时候,在他于夜晚的深山里与野狼殊死搏斗的时候,他脑海里闪过的、支撑他扛下来的只有温曦。   他想见到她,无比迫切。   过去的六年,邵劲执行过无数危险的任务,每一次面临生死时,他心中浮现的只有那张清丽的容颜。但他也只是深埋在心底,如果哪一次生命终结,他只会庆幸两人早已分隔多年。   哪怕是在缅扎那次的重逢,他也是克制疏离的,只当是一次猝不及防的巧合。   然而,永念村——温曦却偏偏来了永念村。   那日在门外听见她的声音在喊“老公”二字,邵劲生平第一次有了惧意,害怕开门的一瞬间真会看到一个男人。   她不知,就是那日,他发现了她的秘密。   温曦之于邵劲,是早已埋根于他血肉骨髓里的藤蔓,缠绕着他生命中一切的喜怒哀乐,此生绝不可能再拔除。   而邵劲,必须要弄清楚一件事情—— 第62章   柔白光晕笼罩下的温曦,侧对着邵劲的面容上神态羞赧,从脸颊、耳朵至颈项、再到纤细的手臂与小腿,但凡露在外的肌肤,几乎都泛着莹润的粉色。   因为太过专注回避注视邵劲,她甚至没发现披风已滑落些许,露出了些许圆润莹白的肩头。   她根本不知道这样的自己有多考验一个男人的自控力与自制力。   邵劲抬手揉了揉眉心,克制着身体里灼热躁动的血液。蹲下身,他伸手握住温曦的右脚。   温曦惊得欲使力抽回,却被他的大掌牢牢握紧。   “别动。”邵劲将她纤瘦白皙的脚放在自己膝上,仔细看了看她有些渗血的拇指。   还好,只是磕破了一些,没有伤到甲床。   他抬头看向温曦,问有没有碘伏或消毒酒精。   温曦撇开眼,微微点了下头,指着卧室低声道:“在梳妆台的柜子里。”因为母亲是医生,所以她也养成了随时准备医药箱在家的习惯。   邵劲起身走进卧室,也不拿电筒,在一片黑暗中准确无误找到梳妆台所在。   留在客厅的温曦瞪着沙发上那只手电筒,神色难以言喻。   回想自己先前被邵劲一路抱着,也不知露出多少羞涩与悸动被他看见,她眉心紧紧拧成一团,忍不住抬手捂住脸。   温曦啊温曦,你真是太没用了……倘若被邵劲发现你的心思,该如何是好……   唇角扯出一丝苦笑,她在心底责问自己。   那边,邵劲来到梳妆台前,目光投向搁在上面的某样东西时,一道幽深的光飞快划过眼底。随即他弯腰拉开脚边的柜门,从里面找出一个小巧的医药箱。   医药箱虽小,但基本家庭常备的消毒酒精、创可贴、纱布之类都有。   邵劲撕开一截纱布润湿,轻轻替温曦擦去脚上的灰尘与血渍。喷消毒酒精之前,他抬眸深深看了眼温曦,沉声道:“会有些疼,忍一忍。”   温曦咬牙点点头。   俗话说十指连心,酒精喷上伤口的一瞬间,她痛得十个脚趾忍不住蜷紧。但这样一来,又让伤处有些绷开。   邵劲用纱布摁住流血的伤口,手指按压她脚底的穴位,让她尽量放松双脚不要僵硬紧绷。   他粗糙的指腹划过娇嫩的脚心,仿佛带来一丝酥麻的电流,从脚底直窜脊椎与四肢百骸,温曦整张脸涨红得仿若可以滴出血来。   她使出所有力气猛一下抽回了脚,却因为太过大力,受惯性作用后脑勺直接磕在了沙发靠背上。   沙发是竹制的,专用作纳凉,靠背硬实,温曦这一撞,发出了“砰”的不小声响。   邵劲急忙起身将她扶起。   “有没有什么?”他伸手想去触碰温曦的后脑勺,却被她偏头躲开。   低垂着脑袋,温曦双肩微颤,仿若极力在克制着什么。   邵劲眉头紧拧。   “温曦,让我看一下——”   “……邵劲……”   带着一丝哽咽的嗓音打断他,温曦抬起眼眸,满面是抑不住的委屈,唇角微撇颤颤开口:“你能不能不要再欺负我了?”   **   “邵劲,你能不能不要再欺负我了?”   温曦从来没像此刻这样觉得委屈过,她一向是个豁达明朗的人,但此时此刻,整个人却像是一只不停膨胀的气球,装了满满的委屈、难过、憋闷。   “……你明明夜可视物为什么不说……你拿来医药箱就该让我自己上药……”   她眼眶通红、神情郁闷,“……你干嘛这样……干嘛这样欺负我……你到底想怎么样?”   温曦知道此刻自己是在借题发挥,也是在无理取闹,自从两人在缅扎重遇以来,她没有一刻不在提醒和告诫自己——只是巧合,一定要克制住,克制住对邵劲所有的感情,就像六年前一样。   可是真的很辛苦啊……   她根本想不到他们竟会在永念村再度有了交集,哪怕她再压抑、再刻意忽略,仍然无法阻止内心因这样的缘分而悸动和期盼,无法阻止自己一点一点地丢盔弃甲。   而他……总是那样轻易地让她不知所措、慌乱仓皇。   大颗大颗晶莹的泪珠自温曦眼眶滑落。   她一双澄澈黑亮的眸子溢满委屈的泪光,湿漉漉的眼睫扑闪颤动,鼻头微红、双颊鼓起,像一只平日温顺柔静、但被惹恼后忍无可忍炸毛的小猫,既羞恼又委屈巴巴。   视线落在她因哭泣而润泽嫣红、微微张开的唇瓣上,邵劲眸底幽深沉黑,暗潮汹涌。   “欺负?”   他抬手扶了扶额,敛眸扯起唇角,缓缓吐出暗哑至极的两字。   浓长的眼睫掩去他眸中一切神色,唯有那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攥紧成拳、青筋暴起的手昭示着主人此刻在极力压制什么。   然而,那道名为理智的弦却即将一触即崩。   “温曦——”邵劲放下扶额的手,幽暗的黑眸紧紧锁住沙发上那道身影,“你觉得这就是欺负?”   温曦神情一颤。   在她不自觉咬住唇瓣的那一刻,高大的身躯倏然倾身而来,遮住她眼前的光亮。   温曦嚯地瞠大眸子。   邵劲一点点俯下·身将她彻底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中,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她唇瓣上的齿痕,在双眸被汹涌情潮淹没的一瞬间,他低哑出声:   “这才是欺负——”   音落,双唇径直掠夺而下。   温曦只觉脑中嗡得一响。   她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席卷而来的巨大浪潮团团困住,整个人在急流旋涡中沉浮,挣扎不得。   唇齿间的灼热几乎夺走了她所有的呼吸,陌生的感觉仿佛引得灵魂都在发颤,令她难以承受不自觉发出一声微吟。   这一声于邵劲而言,无疑火上浇油。   他掐着温曦的腰用力将她搂起禁锢在怀中,彻底由原来的辗转摩挲转为攻城略地,所过之处皆是朵朵鲜妍的印记。   颈侧蓦地传来一阵刺痛,温曦浑身战栗,带着哭腔的绵软声音从喉间溢出:   “……阿劲……”   邵劲眸底深处始终保持着一丝未被情潮淹没的清明。   只见他将额头用力抵在怀中人的颈项间,豆大的汗珠沿紧绷的下颌线滑落,脊背微躬剧烈起伏,紧环住她的双臂因极度克制而暴起青筋。   沙发上的电筒不知何时没了光亮,再度陷入黑暗的客厅内,交错着两道剧烈的喘息声。   睁开赤红的双眸,邵劲松开桎梏在温曦腰间的右手,缓缓抚上她的颈项。   那粗糙的掌心及指腹摩挲过颈侧娇嫩的皮肤,令温曦再度微颤战栗。   “告诉我——”低沉沙哑的嗓音如一道电流侵入她耳中,“那条项链,为什么要戴着它?”   **   项链——   温曦眼中的迷蒙与情动,在这两个字映入大脑的瞬间退得干干净净。   她脸上的红晕顷刻被苍白替代。   重逢以来,她对邵劲所透露出的,都是她与季卿白在一起的假象,然而会有哪一个男朋友,能忍受自己的女友带着别的男人送的东西?   更何况是明显意义非常的项链?   温曦脑中快速想着一切理由,咽了咽喉咙,将头埋低在邵劲胸膛前,哑声开口:“它……”   然而才将将吐出一个字,邵劲却又在她耳边沉沉道:“你只有一次机会,如果是假话,那我们就继续刚才未完的。”   温曦神情凝滞,身体僵硬如石。   见她良久没有反应,邵劲唇角微微勾起一丝弧度。   修门锁的那日,邵劲就发现了她颈间戴着的项链。虽然被她藏在衣领下,但那是他亲手挑选的款式,只需稍稍露出些许,凭他的眼力一眼便可认出。   方才去找药箱时,更是彻底证实。   “你没和季卿白在一起,对吗?”   温曦咬唇不语。   此刻她内心百味杂陈,有慌乱,有忐忑,有怅然……还有一丝松懈。   一种不用再千辛万苦去欺骗后的如释重负。   邵劲捧起温曦的脸,低头再度吻上她的唇,只是这一次不再强势激烈,而是带着足以溺毙她的温柔与怜惜,一寸寸在她的唇齿间染上独属于他的气息。   这样的吻,更易使人意乱情迷、难以自拔。   就在两人之间的情潮愈加汹涌升温时,漆黑的屋内灯光骤然大亮。   温曦嚯地清醒过来,仓皇地胡乱推开邵劲。匆促整理好睡衣,她用披肩将自己裹紧,整个人羞窘局促挪到沙发角落。   捂着被她用力推了一把的腹部,邵劲眉心紧拧成一团。   明亮的光线下,温曦这才看清他竟一身风尘仆仆的模样,血丝布满眼眶,眼下泛着乌青,右眉骨上有一道长长的还未愈合的伤疤,连下颌处都是扎人的青色胡渣。   脑海里蓦然响起先前他说的那句“演习刚结束”。   脸上的羞涩顿时退去几分,温曦眉宇间浮上复杂难喻的神色。   “邵劲……”   她蹙眉开口,原本想说有什么事他都应该好好休息过后再说,但余光却瞥见披肩的一角蹭上了血迹。   她先是诧异地愣了下,这才感觉到手心似乎有些粘腻,低头一看,只见上面也有未干的血。   联想到方才自己推邵劲那一下时,他表情似乎闪过一丝痛楚——   温曦脸色遽变。   急急过去一把掀起邵劲的黑色T恤,她遽地僵住。   只见邵劲的腹部缠着一圈绷带,不知何时早已被血浸透,大约是伤口绷裂所致。   要不是先前两人纠缠太过忘我,这浓郁的血腥味根本不会发现不了——   不,不对!   温曦有些恼怒地瞪着眼前的男人,他根本就是故意不理会的!   瞧着她气呼呼地目光,邵劲破天荒的有些心虚地避开眼。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古人诚不欺我。   一声不吭起身拿过放在一旁的医药箱,温曦坐在邵劲身旁,拆下他腰间染血的绷带。   她嫣红微肿的唇瓣紧紧抿着,双颊还残留着未消退完的动情红潮,邵劲凝视着她的面容,眼底深情一览无余。   被他深邃温柔的目光盯得越发羞窘,温曦干脆在扯开最后一截纱布时用了点力,果不其然听到他闷哼了一下。   然而,还未等她感受小小的报复快意,邵劲腹部三道深长的野兽爪痕瞬间惊呆了她。   她愕然抬起头看向他。   “没什么,野狼抓的。”邵劲轻描淡写地回答。   在解决掉野狼后他便及时处理了伤口,演习结束后,军医也立刻给他注射了狂犬疫苗等针剂,所以的确已没什么大问题。   只是方才没注意造成伤口再次绷裂,此刻看起来有些狰狞罢了。   这样的伤对邵劲来说习以为常,但于温曦而言,除震撼之外更多的是惊痛与后怕。   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无不是九死一生留下的,而实战演习是允许有一定的伤亡率的——   温曦眼眶发红,喉头阵阵酸涩。   因为有人负重前行,才会有岁月静好这一说。   自己竟然为了赌气故意弄疼他……整颗心被懊悔填满,温曦垂下眸,沉默地替邵劲伤口重新消毒和包扎。   指腹轻轻拭去她眼角些许的湿润,邵劲凝视着她,低哑开口:“我没事。”   咬紧牙关忍回眼泪,温曦手中动作轻柔而细致,半晌,低低“嗯”了一声。   待重新包扎完,她终是踌躇着抬起头,却见邵劲不知何时已靠着沙发扶手阖眸似睡。   怔怔凝视着那张安静而疲惫的英挺面容,这一晚上发生的一切如坐云霄飞车般令她心慌难以镇定。   唇齿间仍满是他的气息,温曦抬手轻触唇瓣,眼前自动回放一幕幕令人耳红面赤的画面,她整个人又羞又无措。   “你要是继续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不知何时,邵劲睁开了眼,深邃幽黑的眸光紧锁着她,“我恐怕会真的忍不下去。”   温曦瞬间红成熟透了的虾。   咬紧唇瓣别过眼,她提起身旁的医药箱便想起身,却倏地被一只结实的手臂揽住了腰。   “你别乱动!”她急声开口阻止。   伤口好不容易才止血,又绷裂怎么办——   邵劲唇角勾着若隐若现的笑,忽地调转方向将头枕在了她的腿上。   温曦脸颊滚烫,下意识便欲撤腿。   “乖,我三天没睡了,让我眯一会儿。”   沙哑的、带着浓浓疲倦的嗓音落入她耳中,令她顿时僵住了身体。   邵劲说完话,便枕着温曦的腿阖上眼眸,双手抱怀不一会儿便发出均匀的鼻息声。   良久,温曦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   伸出手指悬空描绘着邵劲的眉眼唇鼻,她双眸凝视着他久久没有移开眼。   作者有话说:   我们的阿劲终于长大了o(╥﹏╥)o 第63章   天际处泛起一层青灰,天色将明未明。   邵劲睁开眼。   屋内一片安静,只听得见窗外远处传来的涌动的海浪声。   坐起身,邵劲眼中一片清明,不见半分才醒来的迷蒙。常年的特战生涯,早已训练出他敏锐强悍的生理机能,哪怕是刚结束一场长达月余的大规模实战演练,他也准时在凌晨五点醒来。   经过一夜休息,他眉宇间的疲惫尽数消退。抬手耙了耙长长许多的头发,邵劲回过头看向倚靠着沙发熟睡的温曦。   她胸口微微起伏,呼吸轻浅绵长,大概是因为一整夜都维持着同样的姿势,即便睡着了眉心也有些不舒服的蹙起。   昨晚她一动不动让邵劲在腿上枕了一夜。   眼底浮动着温柔的光,邵劲轻轻将她拦腰抱起,抬脚朝卧室走去。怀里的人纤瘦到几乎感觉不出什么重量,他眉头微拧。   将温曦放在床上,邵劲替她搭上凉被。深邃的黑眸凝视着她恬静的睡颜,他伸手轻轻拂开她唇边粘着的发丝,指腹擦过那柔嫩的唇瓣。   昨夜的他近乎失控。   拥有强大自控力与自制力的邵劲,几乎是用尽最后一丝理智才逼自己冷静下来。   温曦是他深藏心底十年的执念,一旦被他释放出心底的渴求,便是烈火焚身、无法自拔。   望着床上熟睡中的温曦,目光落在她红肿破皮的唇瓣与点缀在白皙颈项间的红痕,邵劲眼底隐隐燃起一簇火光。   抬手用力摁了摁眉心,他阖眸做深呼吸,果断转身离开床边,径直走到阳台。   此时天边已泛起了鱼肚白,青白交错间,薄云正被一点点染成金色。   望着逐渐明亮起来的天光,邵劲掏出烟盒抽出一根烟,却在欲点燃时顿住动作,回眸看了眼卧室。   他“啪”地阖上打火机盖子,重新放回兜里。   那支未点燃的烟夹在骨节分明的修长指间,他摊开另一只手,掌中正是六年前送予温曦的那条麦穗花项链。   在金色晨光的映照下,它折射出灿烂的光芒,看得出多年来被人细心佩戴、妥善呵护。   五指合拢扣住掌心的项链,邵劲眼中若有所思。   片刻后,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铃声响了很久,在即将中断的时候终于被接通,手机那端传来一个睡意朦胧的男声——   “……喂?”   “是我。”   “……”   昨夜查案子一直到凌晨三点才结束的宋明清,堪堪躺上床不过两小时,半梦半醒听到一个耳熟的声音,放空了近十秒才倏地反应过来。   “邵劲?”他一骨碌翻身坐起,诧异喊出声。   “帮我找一个人。”邵劲沉声开口。   晃了晃晕沉沉的脑袋,宋明清倒头又躺下去,手背搭上眼帘闭眼无语道:“我说,咱俩这都快大半年没联络吧?我还以为你又满世界出任务去了。”   结果他老人家天没亮就来扰人清梦,就是为了让他帮忙找人。   “说吧,找谁?”宋明清困乏地打个哈欠,忍着瞌睡问。   他心知如果不是十万火急的事,邵劲估计还不会打给他。怪只怪他交友不慎,非得找他这么个冷面冷情的人当兄弟。   电话那头,邵劲低沉的嗓音缓缓吐出一个名字:   “季卿白。”   **   温曦醒来时,窗外已是阳光大盛。   发现自己睡在床上,她一时有些发懵。   她明明记得昨晚邵劲枕着她的腿,两人都在客厅的沙发上……她后来什么时候睡着了吗?   蓦地,温曦察觉屋内很安静,似乎没有多余的声音。   起身下床,穿鞋的时候她看到右脚的拇指又被重新上了一次药。   来到空荡荡的客厅,没有见到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温曦神情恍惚了片刻,有一种昨夜不过是一场梦的错觉。   然而唇瓣上的刺痛却昭示着昨晚一切的真实与失控。   温曦脸颊微微发烫,急忙挥去脑海里的某些画面。   环顾了客厅一圈,她猜想邵劲大概是走了。刻意忽略掉心间隐隐冒头的失落,她转身回了卧室,来到卫生间准备洗漱。   掬起凉水冲了把脸,她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神情略微怔忡。镜子里的她双颊透着绯色,眸光水润脉脉温软,与平日那个娴静淡然的自己大相径庭。   温曦才被凉水降下温的脸颊一时又滚烫起来。目光从镜子里红肿的唇瓣下移到颈部,当触及那星星点点的吻痕时,她遽地瞪大眸。   抬手捂住颈项,她咬紧唇瓣,满面羞窘中还带着一丝恼意。   他怎么这样……这下她怎么出门?   今日是周末她可以不用去学校,大不了在家待一整天,但明日周一上课又怎么办?   温曦对此有些头疼,加之内心深处原本就因为邵劲的不告而别略感落寞,因此不禁面色郁郁,无精打采。   洗漱完,她也没什么胃口,于是来到厨房准备打一杯蔬果汁将就当做早饭。   榨汁机嗡嗡的运作声中,昨夜的一幕幕画面又自动浮现眼前,温曦双手撑着流理台,紧闭双眼用力摇头想将它们晃走。   邵劲开门进屋,听到厨房有动静,知道温曦醒了。   来到厨房门口,他一眼便瞧见温曦将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嘴里还在念念有词。   “……忘记……快忘记……”   瞧着她蹙眉又苦脸的模样,邵劲微挑一侧眉,抬手轻叩了叩厨房的门。   温曦顿住动作,诧异睁眸转头看来。   下一瞬,她脸上的表情嚯地变得惊愕。   “你……”她声音仿佛被卡在了喉咙里。   邵劲抬起胳膊,示意手中提的米粥与煎饼。   温曦怔愣了下,顷刻便明白他并非自己以为的不告而别,而是出去买早餐。   仿佛从邵劲的黑眸里看到一丝笑意,她慌乱撇开眼。   这时,榨汁机发出叮一声响,显示果蔬汁榨好。   温曦打开橱柜准备拿杯子,顿了一瞬后,清清嗓子低垂眼帘问:“……我榨了果蔬汁,你喝吗?”   邵劲点点头,“好。”   于是,温曦拿出两个杯子。   邵劲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她端起榨汁杯的动作有些僵硬。余光瞥见那抹颀长的身影走近而来,她呼吸顿时微乱,手一颤,榨汁杯险些自掌心滑落。   邵劲眼疾手快接住,继而稳稳地将果蔬汁倒进杯中。   温曦僵立在原地。   她鼻息间又闻到了与昨夜一样的清冽气息,敏感地挑动着她先前努力压下去的记忆。   邵劲倒完果蔬汁,将榨汁杯放在流理台上。   他上前一步,目光落在温曦的颈项上,仔细看了看那颜色愈发紫红的吻痕,拧了拧眉。   昨夜是他太过失控。   “疼吗?   关心的低声询问响起在耳边,温曦怔了怔,下意识抬眸望向面前的人,“什么……”   然而话音未落,她便自邵劲目光所落之处明白过来,刹那间红晕迅速爬满整张脸,甚至蔓延至颈项、锁骨。   她羞得低下头,匆匆绕过他快步奔回卧室关上门。   **   再开门出来,温曦换了一件高领的薄针织衫。   邵劲已经将早饭在餐桌上摆好。   看了眼她身上的衣服,他眼底露出些许笑意,但面上不动声色,淡定地招呼她过来吃早饭。   温曦握了握拳,暗暗深吸一口气,抬脚走过去。   两人安静地吃着早餐。   邵劲吃饭很快,大口咀嚼但不粗鲁,一点也没有所谓的军营出身的鲁莽感。相反,大概是多年的军旅生涯,令他身上那份从容沉淀得更为内敛稳重。   余光瞥见他三两口便吃完了东西,温曦眼睫颤了颤,踌躇须臾,也放下碗。   “吃不下了?”   见她碗里的粥才吃了不到一半,邵劲微皱眉。   温曦点点头。   “不喜欢吃这个?”   “不是……”听到他这样问,温曦忙摇首,解释,“我早上吃得不多。”   视线掠过她尖俏的下巴,邵劲未多说什么,伸手端过她面前的碗,将剩下的粥几口喝完。   温曦想阻止却未来得及。   咬唇垂下眼帘掩去眸中情绪,待邵劲收拾碗筷时,她跟着起身,说:“我来吧,你身上有伤。”   说着,便要接过碗筷。   邵劲目光瞟向她的脚,意思是她也有伤。   “我这不算什么,你那不行……”温曦脱口道。   正准备去厨房的邵劲身形一顿,回过头眼神略异地看向她。   “如果你有怀疑,”他眉峰微挑,嗓音低沉而笃定,“我们可以继续昨晚未完的。”   温曦愣在原地,隔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顿时又羞又恼嚯地转身不理会他。   邵劲略勾了勾唇角,转身走进厨房。   哗哗的流水声中,温曦抱膝坐在沙发上,神情怔忡望着厨房里那道身影,眉宇间夹杂着一丝愁绪。   事情陡然发生成这样,她完全没有准备,心乱如麻的同时也有忐忑不安。   她知道,以邵劲的聪明与缜密,一定会怀疑到当年她与季卿白是否在一起,也许这一次她很难再将秘密隐瞒下去。   温曦曾以为,六年过去,有执念的只是自己,但没想到,邵劲同样如此。   她心中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但有一件事她很确定,那便是既然六年前已作出决定,那么六年后也不该动摇。   邵劲收拾好厨房出来,瞥见沙发那边温曦神色凝重,他眼中掠过一抹思忖,抬脚走过去。   “谈谈?”   “我们聊聊吧?”   他们同时出声。   邵劲在沙发另一端坐下,深黑的眼眸凝视着温曦,面色平静淡声道:“好,我们聊一聊。”   他眼中闪烁的犀利探究令温曦心口微紧,她舔了舔唇,努力镇定心绪后郑重开口:“邵劲,我与季卿白的确没有在一起——抱歉,骗了你。”   “从六年前开始,是吗?”   他果然猜到了。   “是。”眼里闪过一丝决然,温曦深呼吸后,果断回答。   邵劲点点头,“原因你不愿意说,对吗?”   温曦抿紧唇,迎视着他的目光没有否认。   屋内有须臾的安静。   “原因,”邵劲边开口边起身,“你不想说就不说——”   来到温曦的面前,他双手抵在她身体两侧的沙发靠背上,缓缓俯下身,墨黑的眼眸紧锁着她,一字一句低沉而暗哑地道:   “但这一次……温曦,别想我再放手,无论什么原因。” 第64章   “休假?”   何东海一口热茶呛到喉咙,猛咳起来。   “咳咳……咳咳!”   邵劲耐心地等他咳完,顺便将休假报告放在他的桌面上。   “……咳……”好不容易缓过气儿的何东海拿起它瞧了两眼,面露疑惑,“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小子竟然会请假?”   不是他这个做大队长的不体恤下属,而是眼前这冷脸的小子,自打到“海鹰”以来,就像是扎了根一样,没哪一年见他休过假,哪怕他亲自去劝,都只能得他一个不冷不淡的拒绝。   今天他竟然破天荒主动交来休假报告,何东海着实有点好奇。   “有事。”   面对大队长兴致勃勃的询问,邵劲面色冷淡吐出两个字。   嘿!   何东海气乐了,屈指叩叩桌面上的申请报告,“它还在我这儿呢——赶紧老实交代理由!”   邵劲双手抱怀,施施然向后靠着椅背,瞥了眼他八卦熠熠的表情,挑起一侧眉示意道:“何队,抽屉在冒烟。”   何东海愣了下,下一秒脸色大变,赶紧拉开抽屉,将里面正燃着的香烟给掐灭。   “听说嫂子过两天要来?”邵劲轻描淡写又开口。   “……”   被老婆大人勒令戒烟的何东海神情僵住,顿了几秒后抬手指指他,咬牙拿起笔在休假申请报告上签下大名。   “赶紧拿走!”将纸张啪一下拍在邵劲面前,他没好气道。   邵劲淡定地拿起来,折好放进裤兜。   何东海有些郁闷地瞪着他,“休假的规定要求你都知道,我就不多说了——你小子,老大不小了,趁着休假个人问题还是考虑考虑!”   邵劲唇角似勾了一下,淡淡点头,“是该考虑。”   何东海眼睛瞪得像铜铃,愕然道:“你小子想通了?!”   随即,他似是忽然明白过来什么,突地一拍桌子,指着邵劲裤兜里的请假报告,问:“一周够不够?不够再给你加一周?”   开玩笑,他整天被政委念得头疼,说整个军区就数他们这儿单身率居高不下,要是再不想办法降一降,估计真可以改成和尚庙了。   何东海殷切关心地盯着邵劲,却见他摇头,淡定留下一句“婚假时再用”,便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这下可把何大队长激动坏了,忙不迭拨通政委办公室的电话。   “喂,老刘!我给你说个喜事,你听了可千万稳住别跳起来——”   政委跳没跳起来不知道,但没出半天,整个“海鹰”基地都在传二队副中队长邵劲打结婚申请报告了。   到当天晚上的时候,兄弟们的份子钱都已妥妥备好,只等邵队吱一声哪天办婚礼,大伙儿能到的保证全到。   基地里一时喜气腾腾,只差锣鼓喧天普天同庆。   **   季卿白与叶籽的婚礼定在国庆长假,温曦订好机票,准备提前过去试伴娘礼服。   30号上完课,下午温曦同赵校长请了个假,回家收拾后便准备坐车赶到市里,乘晚上飞往鹿城的飞机。   她提着行李准备下楼梯,抬眼便瞧见下面路沿停着一辆吉普车,车前靠着一个高大的身影,见她出现便直起身迈腿走来。   温曦愕然看着邵劲一步步拾梯而上,停在自己面前。   那日,邵劲离开后,温曦自坐在沙发上发了很久的呆,他的话一直回荡在耳边,令她心绪震荡难宁。   她从邵劲的眼中看到坚定与决然,带着摧枯拉朽的气势几乎将她所有的伪装震碎。   此后一周多,邵劲有打来过电话,温曦却避而不接。   她在逃避。   她很清楚,哪怕邵劲不问缘由,她掩藏的秘密也再瞒不了他多久。如若真到了不得不坦诚相告的那天,她又该怎样抉择?   他们两人执念皆深,怕只怕到时会比当年更伤人伤己。   “你……”温曦嗓音微涩,颤了颤眼睫轻问,“怎么来了?”   “送你去机场。”邵劲回答。   温曦愣住,但还未等她问出口,邵劲便接过她手中的行李箱,淡声道:“走吧。”   车子一路行驶,道路两旁的景色飞快倒退着,两人都未开口,车内一片安静。   大约走了一个小时,温曦开始隐隐感觉小腹不舒服。她心里有些打鼓,拿出手机查了下日期,面色顿时有些不好起来。   这段日子林林总总的事竟让她忘了生理期的时间……   悄悄捂着小腹,她皱起眉头,焦虑地频频朝车窗外瞧。   “怎么了?”   邵劲蓦地低沉声问道。   咬咬唇,温曦微红着脸问能不能在最近的服务区停一下。   邵劲看了眼导航,道:“还有十分钟抵达下一个服务区。”   他侧眸看了眼温曦,敏锐察觉到她脸色有异。   “不舒服?”   小腹的不适越发明显,温曦忍耐着摇了摇头。   邵劲沉默地将车速提快,一路疾驰。   十分钟不到,车子停在了某个加油服务区。   温曦此时额上已起了薄汗,脸色也微微发白。匆匆打开车门,她下车时不着痕迹瞄了眼坐垫,悄悄松口气——   还好坐垫是黑色。   看着她刻意将背包挡在身后,邵劲眼底掠过一抹思忖之色。   一个常年执行实战任务的特战队员,对血腥气味是非常敏感的,邵劲瞥过副驾驶位的坐垫,随即也开门下了车。   温曦匆匆买了包卫生棉,来到洗手间扯过身后的裙摆一看,顿时垮下脸。   她今日偏偏又是穿的一条浅色的半身长裙,那鲜红的颜色沾在裙摆上格外刺目。   正当她在洗手池前努力扯过裙摆搓洗时,一位中年大姐走进卫生间,像是找人般左右四顾了下,然后目光落在她身上。   中年大姐走上前,上下打量了下她,似是确认般问道:“请问你是不是姓温?”   正被对方盯得不解的温曦露出讶异表情。   “我是……您有事吗?”   中年大姐笑笑,将手里的裤子递给她,“你男朋友让我帮忙拿给你的。”   温曦怔住。   接过那条男士运动长裤,她心下明白这是邵劲托对方拿进来的。   脸颊微红,她向这位大姐温声道谢。   “你男朋友可真体贴,我刚还看到他找服务台借纸杯帮你接热水。”大姐笑着说。   闻言,温曦脸上的红晕更深。   她也没法向陌生人多解释什么,于是只好匆匆道谢去换下裙子。   邵劲的裤子穿在她身上长很多,温曦将裤脚挽了好几截才堪堪合适。   这让她想到了两人相识那年,邵劲个头才不过及她肩膀,然而现在,他随随便便就可将她罩在怀中……   察觉自己的思绪偏离到某些画面,温曦耳根发烫,赶紧摇摇头甩开,快步走出卫生间。   此时小腹越发坠痛起来,不得已,她只好来到服务台询问有没有止痛药。   因为完全忘记生理期的事,这次出门她根本没带平日吃的药,如果不想办法止痛,恐怕今天连坚持到上飞机都难。   更何况,邵劲还在……   幸好工作人员找到了一盒止痛药,给了她几颗。   温曦拿着药,转身正欲去买水,却见邵劲不知何时伫立在不远处。   她心头陡然一跳。   那双深邃犀利的眼眸仿若带着能洞穿一切的目光看过来,温曦暗暗吸气,力持面色平静地与他对视。   邵劲端起手边的纸杯走过来。   瞥了眼温曦手中的止痛药,他将杯子递给她,淡声道:“喝点热水吧。”   深知此时掩掩藏藏更易引起怀疑,温曦接过杯子,低声道谢后当着他的面将止痛药服下。   两人回到车上,邵劲发动车子,将空调温度调高了几度。   “你先休息一下,到机场还有一会儿。”   听着他透着关心的话语,温曦垂下眼帘点点头,“好。”   **   车子行驶在高速路上,稳稳的没有颠簸。   温曦双手交叠在小腹前,靠着椅背阖眸休息。   小腹那种拉扯的坠疼在药效的作用下,似乎减轻了些许。她并没有睡着,只是如果不闭着眼,此刻她不知该怎么面对邵劲。   如果他得知了真相,会怎么样?   六年前,正因为清楚邵劲不会介意,所以温曦逼自己与他斩断关系;六年后,两人之间隔着时光的洪流,她不再确定现在的邵劲会是哪种想法。   成人的世界,远没有年少时那样孤注一掷。   温曦既怕邵劲得知真相后依然执念不改,被自己所连累,却又在内心深处更忐忑于另一种可能。   心绪的烦乱,身体的不适,令她眉心微蹙,即便看似睡着,眉宇间也浮着一抹愁绪。   身旁的气息不仅重且乱,邵劲心知温曦并未睡着。目视前方驾驶着车,他沉敛的神色间浮着一抹若有所思。   此刻他心中确有疑存。   温曦在服务区时的反应太过紧张,并不是她表面镇定便能掩饰过去的,邵劲笃定她在忧虑着什么。   邵劲善于洞悉与侦查,他不动声色开着车,脑中却已飞速运转在思索着一些甚至六年前忽略掉的细节。   “邵劲。”   蓦地,身旁传来一声低低的轻唤。   温曦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正扭头看着窗外。   邵劲微侧过眸,“怎么了?”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会去机场?”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绿化带,温曦轻声开口。   然而未等身旁的人回答,她便垂下眼帘,语调平静陈述道:“你应该是同季卿白有联络了吧。”   邵劲唇线抿直,须臾,低沉“嗯”了声。   温曦置于身前的手微微颤了下。   眼底浮起一丝伤怀,她沉默片刻后转眸看向身旁,唇角缓缓扬起一抹弧度,“邵劲,等季卿白的婚礼结束,我想告诉你一件事,到那时……你再决定要不要放手,好吗?”   “你想说,我就听——”邵劲深深看她一眼,沉沉开口,每一字都仿佛重若千钧,“但你记得,我说过:无论什么原因。”   ——这一次,别想我再放手,无论什么原因。   温曦唇角的笑略带一丝苦涩。   再度转头朝向窗外,她双手轻抚小腹,缓缓阖上眸,眼角溢出些许水汽润湿了眼睫。 第65章   邵劲不仅送温曦去了机场,还和她乘坐了同一航班。   面对温曦愕然的目光,他淡定地回答:“顺路。”   温曦要是信了他才有鬼。   但她腹中疼痛难耐,便也没精力去追究个清楚。好歹两人座位不在一起,于是飞机起飞后,她也不用再掩饰什么,兀自蜷缩在座位上,皱紧眉头闭眼忍耐着。   止痛药的药效早已不管用,此刻她手脚发凉,额上冒着冷汗,嘴唇都失了血色。   迷迷糊糊间,身上被搭了件柔软的东西。   温曦睁开眸,空姐美丽微笑的面容映入眼帘。   “你好,温小姐,是26号A座的先生提醒我们帮您盖一下毯子。”空姐温柔解释,随即递上一杯白开水,“这也是那位先生让帮您倒的。”   温曦抿抿唇,接过她手中温热的水杯,垂眸看了眼身上的薄毯,眼底划过微颤的光,然后抬头微微扬唇向空姐道谢。   “不客气,请问还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她摇摇头,表示不用。   “好的,如果您有需要随时按键叫我们。”   美丽的空姐离开前,还贴心帮她将毯子盖好。   双手捧着水杯,温曦侧眸望着窗外,头轻轻靠向窗框,神情怔忪。   温水与薄毯缓解了她身上的凉意,似乎连带着小腹的坠痛也没那么强烈了。   窗外云海茫茫宛如仙境,温曦凝视着那大片绵软雪白的云团,有久远的画面从记忆深处浮现出来。   年少时的邵劲也如现在这般,会在她生理期时注意不让她多吃寒凉的绿豆汤,会提醒她洗手别碰凉水,会在深夜跑几条街帮她买药……   年少时的她,曾多么希望能有奇迹出现……   飞机航行了两个小时,晚上九点顺利抵达鹿城机场。   因为晚上的航班抵达较晚,温曦早已提前与季卿白说好不用来接,更何况她在鹿城读了四年大学,不担心找不到路。   但出乎计划之外的,是多了个同行的人。   取了行李走出机场大厅,温曦站在航站楼外,看着身旁的人,微叹口气道:“如果我没猜错,过两天你也会顺路和我一起去参加婚礼对不对?”   邵劲微挑眉,不置可否。   温曦忍着腹痛,拿出手机拨通季卿白的电话。   “喂,师兄……嗯,刚刚到……”   电话那端似乎提到了邵劲,她语气微顿,状似自然答道:“我们坐同一个航班来到……嗯,好,明天见。”   挂断电话,温曦蹙紧眉忍下一波强烈的痛意后,下意识用手撑住腹部,抬头对邵劲道:“我们先去师兄订好的酒店吧。”   邵劲视线在她苍白的脸上转了圈,唇线抿紧招手叫过来一辆出租车。   上车后,他对司机报了个地址。   温曦听到顿时一愣。   他对司机说的竟然是附近的医院。   张了张嘴,温曦本想说不用,但犹豫了下后还是沉默没吭声。   的确,她应该尽量减轻身体的不适,她是来帮忙当伴娘的,不能病恹恹的。   邵劲从后视镜里看了眼温曦,见她双手压在腹部上,眉宇间尽是痛楚忍耐之色。   他眸色越发暗沉。   **   医生询问病史时,温曦回答痛经已有十年,在一旁的邵劲听到,眼眸倏地微眯。   当医生又询问有没有进行调理过时,温曦感觉到身侧的目光一直注视着自己,她踌躇了两秒,轻声回答:“一直在吃中药。”   “今天只能先开一些治疗痛经的药,你这种情况最好抽时间做个详细的检查,”医生边开药边说,“看是否是因为一些病理性的原因,如果是器质性的痛经,那要尽早治疗,以免影响今后怀孕。”   温曦低垂着眼帘,轻“嗯”了一声。   单子开好,医生自然地交给她身旁的高大男人,提醒道:“作男朋友的,还是要多上上心,记得尽早带她做检查。”   这是今天第二次被别人误会他们的关系,温曦张嘴想否认,那边邵劲却点头,径自道:“谢谢医生。”   见他瞧起来颇为稳重,医生便也不再说什么,叫号一下个患者。   取完药,邵劲接来热水让温曦服下。   坐在医院大厅的长椅上,温曦垂首看着手中的水杯,纤长的眼睫在眼下映出一轮阴影。   此时已近晚上十一点,医院大厅内除了巡逻的保安和偶有几人来去,空荡荡的十分安静。   温曦眼底浮动着怅然郁色。   她不知道今天过后,邵劲会察觉出多少,尽管她心中已有决断,但还是希望能在一个合适的时刻告诉他,而不是像这样一点点去被迫揭露。   这样与她而言,是无奈,更是难堪。   透明的落地玻璃门外,邵劲正在接电话。   “好,我尽快抽时间过去。”   电话那端,何东海语气沉沉,“事有蹊跷,你自己多留心。”   “嗯。”   挂断电话,邵劲静立于浓墨的夜色中,神色有些冷凝。   身后有人推门出来,走到他身旁。   “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温曦已调整好表情,面色平静温声道。   确认她的脸色好了一些,邵劲点点头,将一直拿在手中的外套递给她,“外面凉,穿上吧。”   温曦怔了下。   她以为先前他找出这件外套是自己穿……   同裤子一样,邵劲的外套穿在温曦身上,又宽又大将她衬得小小一只,长长的袖子不得不挽起来。   正当她单手费力地卷着袖子时,一双指节修长的手伸过来,帮她将袖子挽好。   温曦有些脸热,微低着头等他弄好,正欲撤回胳膊,邵劲却蓦地抬手在她发顶揉了揉,眼底含着淡淡柔软的光。   温曦怔忡,抬眸看向他深邃的眼眸。   鹿城深秋的晚风携着凉意拂过,时光仿佛在此刻放慢了脚步。   很多年前,他们也曾在鹿城夜晚的街头这样彼此相望,那时笃定的以为,此生一定会陪伴在对方的身旁,然而未曾料到,世事无常。   一别多年后的今天,他们却又一同再来到鹿城这座城市,那些深藏的记忆霎时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只是,当年那个个头不及温曦的少年,已然蜕变为顶天立地的男人,他像当年的温曦一样,将内心的情感全都默默倾注在那温柔的一抚中。   “走吧。”   邵劲率先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   温曦刹那回过神,急忙收回视线,垂下眼帘极力掩饰心头的颤动,匆匆提起身旁的行李箱。   却被一只手拦住。   接过她手中的行李箱,邵劲牵着她朝路边走去。   温曦被动跟在他身侧。   直到上了出租车,邵劲也没将她的手放开。   跑夜车的司机见他俩双手交握,报的目的地又是一家酒店,于是从后视镜看过去的眼神都带着显而易见的暧昧。   温曦试着想抽回手,却被握得牢牢。   “邵劲——”她压低嗓音,“你放开我……”   身旁的人侧眸看她一眼,竟然淡淡出声问道:“为什么?”   温曦无语又无奈,只得抿紧唇瞟了眼前方的司机,垂眸小声道:“……会被误会。”   邵劲唇角勾起一丝弧度,点了点头。   然而,也只是点点头。   温曦咬咬牙,使力想从他掌心抽出手。   “温曦,我很后悔。”   蓦地,邵劲低沉的嗓音缓缓响起,犹如一道磁性的电流钻进温曦耳中——   “后悔当年没有随心而为,”垂眸看着两人交握着的手,他眼底掠过一抹深沉的光,“像这样牵住你的手。”   温曦神情遽然一震。   她眼睁睁看着邵劲倾身靠近过来,却一时因他的话而失神忘记了躲开。   “所以,”他附唇在她耳边,一字一顿,“没有误会。”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廓与颈侧,引得温曦微微颤栗,她咬咬唇,想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然而邵劲接下来的话令她霎时表情动作一起僵住。   “更何况,经过那晚,我该对你负责——”   温曦嚯地用另一只没被禁锢的手捂住他的嘴,脸颊涨得通红,“你瞎说什么!我们什么也没有!”   邵劲挑眉,任她捂着,只是目光却如有实质般落在她的唇瓣上。   温曦羞恼地瞪着他。   这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这么轻浮了!   那个寡言少语、沉默内敛的邵劲去哪儿了?   她不知道的是,倘若再沉默寡言下去,邵劲只怕自己一不小心又会让她逃避,因此直接了当才是上策。   在前面司机的眼里,他俩就像是正耳鬓厮磨、打情骂俏的情侣,于是其冷不丁冒出一句话——   “二位,我有个朋友开情侣公寓的,各种主题都有,比酒店带劲多了,你们要是有兴趣,我可以帮你介绍过去,至少打个八折……”   后座的两人同时神情凝滞了下。   温曦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一把将邵劲推离的同时挣脱出手,脸红得要滴血般坐得离他远远的。   听着司机滔滔不绝介绍各种主题房间,邵劲捏了捏眉心,开口打断道:“师傅,我们不需要。”   许是他沉下声来的模样太过冷厉,司机一下子竟就讪讪噤了声。   车内恢复安静,一路朝酒店开去。 第66章   到酒店办理了入住,邵劲将温曦送到房间门口,让她早点休息,如果有事就给他打电话,他的房间就在对面。   临关门之前,温曦望着对面正在刷卡开门的背影,踌躇了下,还是出声叫道:“邵劲。”   邵劲回过头,见她似欲言又止,于是停下开门的动作,转身走了过去。   “怎么了?肚子还疼?”   温曦摇摇头,看着他流露关心的眼眸,终是将话问了出来:   “明天我会去试伴娘礼服,你……你呢?”   她虽不清楚为什么邵劲会与季卿白有了联络,但很显然,季卿白邀请邵劲参加婚礼,恐怕其实是因为她吧。   她知道,郝玥也好、季卿白也罢,他们真的是很好的朋友,一直以来,都关心着她,知道了她与邵劲重逢,他们难免会想重新撮合他俩。   温曦已打定主意参加完季卿白的婚礼,就找机会将真相告诉邵劲,届时,他会有何反应是未知。   现在的邵劲再也不是当年那个隐忍克制的少年,他步步紧逼、攻城略地,令温曦慌乱无措的同时,更不敢去想得知真相后的他会怎样选择。   可人都是贪心的,一旦得到片刻的拥有,便会滋生出更多欲望。   如果最终面对的会是伤怀的结局,那么,温曦也想任性的随心一次。   “挺巧,季卿白邀请我当伴郎。”   听到她的询问,邵劲眼底掠过一抹光,唇角扬起一丝弧度回答。   “……”温曦无言以对。   顺路、恰好、凑巧,今天可真是“意外”的一天。   “那明早一起去吧。”她只好这样说。   正当温曦准备关门,一只大掌忽然抵住门板,她微讶了下,抬眸看去。   走廊灯光晕黄,邵劲轮廓分明的英挺面容隐在明暗交错的光线下,那原本疏离的禁欲感竟仿佛染上了丝丝惑人之态。   他深邃的眉眼眸光溢转如一眼清冷的浅泉,但细细望去,却又似万顷静潭下藏着汹涌的漩涡,一旦与之对视,便身不由己沉沦其中。   “……还有事吗?”温曦扶紧门框,嗓音略紧地问。   邵劲长腿一迈上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仿佛只要稍稍呼吸急促些,起伏的胸膛都能挨到对方。   温曦眼中浮现一抹慌乱,她欲后退一步,然而却见邵劲启唇出声:   “别动。”   她身形一僵,脚下忽如坠了千斤重,竟半步也挪不动。   她眼睁睁瞧着邵劲朝自己伸出手——   带着薄茧的指腹擦过她脸颊,蹭了几下后,便撤开。   “沾了点灰。”拇指与食指互相捻了捻,邵劲低沉开口。   瞄了眼他的手,温曦表情僵硬地点点头。   “……谢谢……”她压着乱蹦的心跳,垂下眼帘,喉头发干低声说,“那我进去了,你也早点休息,晚安……”   然而她话音未落,邵劲却蓦地道:“好像忘了一件事。”   温曦怔了下,下意识问:“什么事?”   邵劲眸色深沉凝视着她,眼中漩涡湍急。   “忘了……”   他俯下身,修长的手指再度抚上温曦脸颊,在她惊慌瞪大的眼眸中,双唇倏然落下,暗哑的声音封缄在深深的一吻中。   “……晚安吻……”   **   翌日,季卿白与叶籽开车来酒店接温曦二人。   毕业以后,大家各自有工作和生活,他们鲜少与温曦见面,但朋友之间的关心并不少。   这些年,看着温曦孑然一人,他们不只一次想将身边优秀的朋友介绍给她,但始终被她婉言拒绝。   深知原因的季卿白,面对心藏执念的温曦,最终放弃劝说。   叶籽不解,他也只是叹息回道,温曦心中有一个结,不是那个人,便无人能解。   前段时间接到邵劲的电话,季卿白着实诧异。   当年邵劲的突然离开在鹿城大学掀起了不小风浪,每天都有人在校论坛发感伤的帖子,甚至有女生跑到国防学院的教室拍照留念,说什么“见不到你,至少要打卡你身影曾驻足过的地方”。   季卿白得知后第一时间联系了温曦,但她反应的竟异常平静,甚至自那以后没有再过多提过邵劲。   此后,时光流逝,季卿白与叶籽走到一起,郝玥醉心事业,温曦远赴缅扎……邵劲始终了无音信。   因此,当他突然找到自己时,季卿白甚至不置信。   但心绪镇定后,他只用了一分钟时间思考,便决定将当年他与温曦从未在一起的事坦言告知,也将温曦这些年始终独身一人的情况说于了邵劲。   当然,温曦请求他保守的秘密,他并未吐露。   而叶籽多多少少听季卿白说过一些温曦与邵劲过往的事,在她心中,温曦是个特别好的女孩,应当得到上天眷顾获得幸福。   当得知打来电话的竟然就是温曦心心念念这么多年的邵劲,叶籽二话不说,立即让季卿白邀请他做伴郎,势必要助攻温曦重续缘分。   他们抵达酒店时,温曦与邵劲已在门口等候。   叶籽下车,快步上前给了温曦一个开心的拥抱。   距离上一次见面,已过了两年,叶籽拉着温曦上下打量她,随即摇摇头皱起眉:“怎么瘦了?”   温曦笑,“哪有,体重没变。”   叶籽双手丈量温曦的腰肢,面露苦恼,“怎么办?我订的伴娘礼服好像大了。”   “没关系,应该来得及改。”   季卿白走上前揽住她的肩,安慰道。   “师兄,恭喜呀!”温曦笑容灿烂看着他道。   温文儒雅的准新郎官一脸幸福之色,笑着向她言谢后,目光投向她身旁颀长峻拔的身影。   “好久不见。”季卿温文一笑,伸出手。   “好久不见,”邵劲与他握了握手,微微颔首,“恭喜!”   数年不见,只寥寥数眼,季卿白便看出眼前之人较之当年更为不凡,浑身透着沉敛坚毅,哪怕刻意低调,也隐隐透着一丝锐利的气势。   叶籽在一旁好奇地打量着邵劲。   怪不得小曦这么多年心里都放不下,竟然是个超帅的铁血硬汉!   凑到季卿白耳边,她小声地嘀咕:“怎么办,他好像比你帅欸,如果当年我是小曦估计也不会选你。”   季卿白眼眸微眯,轻拍下她的头,“再胡说小心回去收拾你。”   “收拾”二字他咬得格外重。   叶籽脸一红,瞪了他一眼,拉起温曦便朝车子走去。   “唉,一大早被迫吃饱狗粮。”温曦打趣地看着她说。   “少来——”叶籽余光瞟了瞟身后,向温曦凑近咬耳朵,“你俩,昨晚……嗯?”   别以为她没看出来,温曦方才可是一直回避邵劲的眼神,神情间全是不自在,这两人明显是有点什么。   脑海里浮现出昨夜那个让自己身麻脚软的晚安吻,温曦耳廓绯红,避开叶籽探究的目光,轻咳了一声,说:“什么都没有,你别瞎猜。”   叶籽才不信,如果没什么,那她让自己帮忙选那个干什么?   温曦怕她一时脱口说出不该说的,于是反过来拉着她快步往前走。   “谢谢你能来帮忙当伴郎。”   随在她们身后,季卿白向邵劲言谢道。   “该谢的是我。”   季卿白淡淡一笑,温然开口:“你离开的这六年,小曦虽然不说,但我们都明白,她心中始终放不下你。”   他转眸看向邵劲,“既然你回来了,就希望你好好珍惜她,让她幸福。”   顿了顿,他神色与语气变得郑重,“小曦……她真的不容易。”   邵劲眼底掠过一抹暗色。   “她隐瞒的事你们都知道?”蓦地,他开口问。   季卿白先是愣了下,但他毕竟深谙心理研究,岂是那么容易被套路。   “你不必来试探我的口风,答应过小曦的事,我自然不会说。”他摇头,“既然你已有所察觉,我相信小曦也知道,这件事应该由她亲自告诉你。”   邵劲唇线紧抿。   他自然不会真想从季卿白口中得知什么,他那样的一问,其实只是想确认心里的一些猜想。   目光落在前方那道纤瘦的身影上,他眉宇间神色微柔,深黑的瞳眸里掠过一抹深思。   **   婚纱店里,温曦与邵劲各自去试衣服。   果然如叶籽所料,原先订好的伴娘礼服穿在她身上,腰围大了一圈,但好在距离婚礼还有两天,只是改个腰部尺寸,最多明天便可好。   一字肩款式的短款蓬摆纱裙穿在温曦身上,显得她肩颈线条格外流畅好看,四肢纤细,皮肤白皙,看得叶籽羡慕不已。   “我在你旁边就像一块大黑炭啊……”她瞅瞅自己天生的小麦色皮肤,坐在婚纱店内休息沙发上,有些郁闷地支颌说道。   “是黑珍珠,最珍贵的那种。”温曦走过去在她身旁坐下,笑着说,“便宜师兄了。”   叶籽知道她是宽慰自己,好在她也是个爽朗的性格,不会纠结这些,也就嘴里念叨一下罢了。   伸手揽过温曦的肩,她戏谑地眨眨眼道:“我的伴娘那么好看,便宜伴郎那小子了!”   说曹操曹操到,那边,邵劲也换好衣服走了过来。   温曦见过年少时落魄的邵劲,见过大学时意气风发的邵劲,也见过身着一身军装铁血硬朗的邵劲,却从未见过一身西装俊挺朗逸的他。   那剪裁简雅大气的黑色西装穿在他身上,仿若量身定做,宽阔的肩、劲窄的腰,一双逆天长腿,加上笔直挺拔的身姿与冷峻英挺的面容,站在那里禁欲感与氛围感爆棚,简直就是婚纱店的活招牌。   他走到温曦身前,垂眸注视着身着伴娘礼服的她,眼露温柔,低沉着声开口:“很好看。”   温曦脸颊浮起红晕,微微撇开眼。   他俩站在一起,男的俊朗轩昂,女的清丽秀雅,真是格外般配养眼。   “你们俩……”叶籽感叹摇头,“真是新郎新娘杀手。”   婚纱店的店长两眼发光,满脸写着蠢蠢欲动,“先生、小姐,可不可以请你们帮我们婚纱店拍几张宣传照?”   “这……”温曦看了眼邵劲,果断摇头,“可能不方便。”   邵劲的军人身份不适合招摇。   店长脸上露出失望之色,但也不能勉强。   “真是太可惜了,两位的形象气质这么好……”她不无遗憾地说,忽地,像是想到什么,笑容可掬地看着两人,“如果两位以后要买婚礼礼服,可以考虑一下我们店,到时一定给您最优惠的价格!”   原本伴郎、伴娘不一定会是情侣,但不知为何,他俩站在一起就给店长这种感觉。   她在婚纱店工作了这么多年,接待过无数情侣、夫妻,是不是有感情一眼就看得出来。   眼前这位伴郎望向伴娘的眼神,深邃、专注,哪怕周围有其他人,他的目光也从未离开过伴娘。   “你二位这么般配,以后一定很幸福。”   店长热忱的话语令温曦尴尬不已,她看了眼原本该是主角的季卿白和叶籽,发现他们正依偎在沙发上,一脸姨母笑地看着这边。   她不敢抬眸看身旁的邵劲,只得将目光定在店长身上,抿抿唇开口:“你误……”   “谢谢,有需要的话,我们会来的。”   倏地,低沉浑厚的男声截断她的话,对着店长颔首说道。   温曦心头猛然一颤。   垂在身侧的双手抓紧裙摆,她暗暗深吸口气,在邵劲目光的凝视下,朝对面的叶籽说道:“叶籽,我去换衣服了。”   叶籽霎时明白过来,对她眨了眨眼,笑着点头,“好。”   温曦眼睫微颤,垂眸匆匆越过邵劲,跟随在店员身后快步朝更衣室走去。   作者有话说:   今天简直快累瘫了,不好意思更新晚了。   最近可能更新时段要改在18点了,因为实在太忙了o(╥﹏╥)o 第67章   温曦进更衣室后,季卿白与叶籽对视一眼同时起身,说是还有一些婚礼的细节要谈,让邵劲先在这里等一下温曦,他们一会儿就回来。   邵劲原想换下西装,但叶籽拦住他,说一会儿摄影师要先来拍个样片看看效果,衣服还暂时不能换。   她这话明显有漏洞,那为什么作为伴娘的温曦却要去换衣服?   如果不是邵劲这辈子参加过的婚礼屈指可数,不清楚伴娘是不是也需要换多套礼服,叶籽那牵强的理由怎么可能骗得了心思缜密的他?   季卿白与叶籽离开后,邵劲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上等着温曦。   偌大的婚纱店内,挂满了琳琅各式的婚纱,他一身笔挺西装身姿挺拔的坐于落地窗旁,明亮通透的日光映照在他脸上,五官立体而英朗,冷峻的气质煞是引人注目。   一名妆容精致的女店员端着茶水走过来,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先生,您喝茶。”她嗓音甜甜,一双眼睛几乎粘在邵劲脸上。   “谢谢。”   “先生,我们的小茶点味道很好,需要我帮您拿些吗?”   “不用。”   “我们店里还有很多其他款式的西装,您可以再挑选看看哦。”面对邵劲的冷淡,女店员笑容依旧甜美,拿出自己的手机点出图册,俯身靠近给他看。   她身上飘着淡淡的香水味,俯下身时领口微低,露出细白起伏的弧度。   邵劲却连余光也未瞟过去一眼。   他眼帘微敛,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缓缓轻叩膝盖,目光一直注视着前方大厅与更衣室相隔的水晶珠帘。   他原本神色淡漠,但在帘后起了动静时,眉宇间的冷意刹那微融,浮动着淡淡的柔和的涟漪。   “先生……”女店员递着手机,有些不甘心地轻唤。   然而,邵劲却蓦地站起身,径自朝水晶帘那边走去。   哗啦啦——   随着水晶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一名店员掀帘而出,紧接着,在轻微的高跟鞋声中,一个婀娜曼妙的身影缓步走了出来。   邵劲眉头猛地微跳一下。   那张向来冷静沉稳的面容上,神情几度变幻,先是诧异,再是不置信,最后定格在失神中。   望着他眼中流露的惊艳,温曦双颊酡红,唇畔漾起一丝淡淡的羞涩的笑。   她脸上薄施淡妆,一双清澈的眸盈盈动人,鼻梁秀美挺直,饱满的唇泛着诱人红润。   “阿劲……”颊边一对笑涡若隐若现,温曦凝视着邵劲清柔出声,“好看吗?”   邵劲怔怔看着她。   晃动的水晶珠帘前,温曦身着一袭洁白的婚纱长裙,抹胸鱼尾款式勾勒出她婀娜姣好的身段线,裸·露的锁骨肩颈精致而美丽,手臂线条流畅纤长,白皙的肌肤散发着莹润如珍珠般的光泽。   她一头黑发挽在脑后,发间戴着精巧闪耀的水晶冠冕,长长的头纱披在身后,飘逸而唯美。   邵劲缓缓抬起脚走过去。   站定在温曦面前,他墨如曜石的黑眸一瞬不瞬盯着她妍丽的容颜,低哑出声:“好看……非常美……”   温曦垂下纤浓的眼睫,一抹羞涩动人的微笑绽开在唇边。   邵劲喉结上下动了动,眼底压抑着汹涌澎湃的情愫。他抬手克制地轻抚上她的脸颊,嗓音愈发暗哑,“怎么办……我想把你藏起来……”   藏起来,不让她的美、她的笑被别人看到;藏起来,对她献上自己最虔诚的、最深挚的吻。   眼睫微颤,温曦抬眸望进他深邃情动的眼中。   “阿劲,我原以为这一生不会有机会穿上婚纱的。”她轻声开口,第一次没有掩饰眼中深刻的感情,“能再与你重逢,我已经觉得是上苍对我的眷顾,多的我不敢再去贪心。”   “今天,我想穿一次婚纱,或许是唯一的一次,穿给你看,这一生也不算再有遗憾了。”   说完这些,她唇畔的笑容加深,眼里闪动着细碎的粼粼星光,踮起脚尖仰头轻轻吻上邵劲的唇,然后,贴着他的唇瓣极低地呢喃了一句。   我爱你。   她的吻一触即离,而纵使邵劲耳力再好,这近乎气音的三字也无法辨清。   站直身体后退一步,温曦深深凝视了邵劲一眼,转眸对一旁店员说:“谢谢,我们可以去换衣服了。”   正当她们转身要进更衣室,邵劲忽地伸手用力握住温曦的手腕。   “我帮你。”   他丢下重磅爆炸的一句,随即便拉着温曦掀帘大步朝更衣室走去。   留下店员目瞪口呆站在那里,数秒之后反应过来,急忙想跟去阻止,却被一直躲在门外的叶籽跑过来拉住。   “不好意思啊,小两口闹了点别扭,理解、理解!”她忙给店员解释,“麻烦让他俩单独待一会儿吧!”   “可是……”   “我保证,绝不会出现你担心的情况。”叶籽瞟了眼水晶帘那边,眼露笑意,“那位男士——应该会很克制的。”   **   邵劲拉着温曦进到一间更衣间,踏入的瞬间,啪一下将门反锁。   温曦的心也随着那咔嗒一声而猛跳了下。   “邵劲……”她深吸口气力持镇定,试着转动手腕让他放开自己,“你放开我,先出去让我换衣服好吗?”   她的手腕被握得很紧,但依然感觉得到邵劲克制着力道,并未将她抓疼。   掀眸看她一眼,邵劲放开了手,却又蓦然展开双臂将她拦腰抱起。   温曦惊得忙搂住他的脖颈稳住身体。   “邵劲!”   将她抱到更衣间的小沙发上放下,邵劲蹲下身,伸手脱去她脚上的高跟鞋。   八·九公分高的高跟鞋,不过穿一会儿,便磨得温曦细嫩的脚后跟通红,邵劲眉心拧了下,说:“以后别穿这么高的鞋子。”   温曦缩回脚,想站起身。   邵劲却挡在面前。   “告诉我,刚刚你说了什么?”   听到他问,温曦眸光颤动,紧闭双唇撇过眼,不让他看到其中的羞意。   见她不开口,邵劲眼眸微眯。他站起身,双手撑在沙发两侧的扶手上,倾身靠近她。   温曦紧贴着椅背,身体微僵。   “邵劲,有什么等我换我衣服再说好吗?”   “这件婚纱,穿在你身上很美。”邵劲语调低沉磁性,问,“是专门穿给我看的,对吗?”   温曦咬咬唇,轻点下头。   “为什么会觉得这一生不会有机会穿上婚纱?”邵劲抬手抚上她的脸颊,黑眸紧紧锁着她,“为什么这会是唯一的一次?”   他的目光太过犀利灼亮,仿佛能看穿她的心底。   “温曦,你心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   一阵静默过后,温曦垂下眼帘低低开口,“我说过,等师兄的婚礼过后就告诉你。”   邵劲敏锐地从她神情间捕捉到一丝伤怀和落寞。   “温曦,这十年,你并不是对我没感情对不对?”他低声相问,指腹轻轻摩挲她的脸颊。   温曦握紧双手,半晌,声音微颤回答:“是。”   邵劲的手沿着她的脸颊缓缓下滑,来到颈侧,最后落在腰间。   缎面雪纺的婚纱材质,光滑细腻,紧紧贴合着温曦纤细的腰身,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烙在她的皮肤上,烫得她慌乱无措。   “穿这件婚纱,就是因为那个秘密?”邵劲再度发问,“一次次推开我,也是因为那个秘密,是吗?”   温曦紧紧咬住下唇。   “是我做了什么让你这么不信任?”邵劲眼底翻涌着浓烈的情绪,闭了闭眼,他嗓音暗哑问,“还是,我不值得你坦然相告?”   “不——”温曦眼眶骤然酸涩,“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喉头哽咽起伏,“邵劲,是我自己的原因,真的,是因为我——”声音戛然止在唇边。   差一点,她就要将真相脱口而出。   然而这隐藏了十年的秘密,岂是那么容易说出口?   双肩颤抖,温曦抬手掩住眼,不一会儿,指间一片潮湿。   邵劲心脏抽紧,一把用力将她拥入怀中。   带着怜惜的吻落在她的脸颊上,一点点吻去那些苦涩的泪水,他将额头抵上她的,哑声开口:   “温曦,我爱你。”   突如其来的告白令他怀中的身体猛然一震。   温曦放开眼上的手,泪水模糊望着眼前那双溢满深情的眼眸。   伸手将她紧咬的唇瓣掰开,抚着上面的齿痕,邵劲一字一句郑重道:“不管是什么秘密,温曦,你记住,我爱了你十年,没什么比这能更给你勇气。”   他垂眸看着她身上美丽的婚纱,蓦然在她心口落下深深的一吻。   肌肤上传来些微刺痛与酥麻,温曦瞠大眼眸,带着颤音低唤出他的名字。   “邵劲……”   灼热的吻一路从心口蔓延而上,她浑身战栗,修长的颈项向后仰出一道优美的弧度。   邵劲的唇来到她耳垂边,轻啄开口:“你还要记住,这一生你一定会穿上真正的婚纱,在你的婚礼上,在我娶你那天——”   音落,再也无法克制的、炽烈的吻瞬间将温曦湮没。   温曦终是伸出双手紧紧环住邵劲的身体,张开双唇与他热烈拥吻。   我爱你。   十年之久。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又晚了,我太难了o(╥﹏╥)o   看来只能尽量保证在每晚九点以前更了,请小天使们见谅! 第68章   季卿白与叶籽的婚礼在鹿城的红枫酒店举行。   偌大的草坪被布置的温馨浪漫,因为正是深秋时节,酒店后山那片广袤的枫林颜色正盛,眺目望去好似一片火红云霞,极致美丽。   化妆室内,温曦陪着叶籽在做最后的补妆。   “小曦,我有点紧张……”坐在那里任化妆师扫着定妆散粉,叶籽握紧捧花,手心直冒冷汗。   温曦替她将头纱顺好,微笑着说:“恐怕师兄比你还紧张,这么美的新娘,他肯定会担心被人抢走,说不定这个时候正偷偷守在门外呢。”   叶籽瞄了眼化妆室的门,想象了下向来温雅的季卿白偷猫在门外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笑。   “他才不会。”她弯起眼眸,吐槽道,“他呀,就仗着手里有红本本,整天说好不容易把我拴牢,再也不用担心我眼瞎去吃回头草了。”   原来,曾有一阵,叶籽的前男友想找她复合,那时她与季卿白正处于暧昧未明期。正是由于前男友的刺激,季卿白醋意大发,才真正看清自己早已对叶籽动了很深的感情。   两人在一起后,季卿白对那位前男友还颇为防备了一段时间。   温曦讶然向来温文尔雅、君子端方的季卿白也有这样情绪上头的时候。   “在乎你的男人,永远会将你看得很重要。”叶籽对她展颜一笑,神情间溢满幸福的光华。   “小曦,”她轻握住温曦的手,由衷道,“你一定要敞开心扉,好好去面对你和邵劲之间的感情,我相信,你对他来说,非常、非常的重要。”   在她真挚关心的目光下,温曦敛下眼帘掩去眸中情绪,唇角浮着温浅的笑,轻轻点头:“好。”   化妆师是名挺活泼的年轻女孩,替新娘完成补妆后,边收拾化妆箱边瞧向新娘身旁面容姣好,气质清雅的伴娘,忍不住开口道:“小姐姐你如果没有男朋友,我可不可以把我弟介绍给你啊?”   温曦闻言诧异地眨了眨眼。   以为对方只是开玩笑,她便也打趣问道:“为什么是弟弟?”   “我两个哥哥都结婚了。”化妆师无奈摊摊手,随即双眼亮晶晶地说,“不过姐弟恋也很棒啊,我弟弟是体育生,又高又帅,可盐可甜,最配温柔小姐姐了!”   温曦与叶籽对视一眼,发现对方好像是在说真的。   两人一头黑线。   现在的年轻人都已经是这么凑对象了的吗?   叶籽又气又好笑:这个化妆师化妆技术挺好,但人怎么大大咧咧像缺心眼,随便在别人婚礼时拉着伴娘介绍对象,莫不是怕他弟找不到老婆?   温曦有些尴尬,只得措了措辞,果断拒绝。   “小姐姐,你介意姐弟恋?”化妆师好似不想放弃。   正当温曦无奈欲说什么,化妆室的门被推开,一个利落短发、妆容精致的红唇丽人走了进来。   “她当然不介意姐弟恋,但是——”郝玥喀哒喀哒踩着高跟鞋,气场一米八的走到化妆师跟前,抬手指了指身后,“你恐怕得问问这位答不答应。”   盯着随她后面走进来的人,化妆师双眼遽地瞪大:太酷太帅了吧!   身着伴郎西服、轩昂峻拔的邵劲径直走到温曦身旁,对叶籽颔了颔首,说:“季卿白在迎接宾客,抽不开身,让我过来接你们。”   叶籽看了眼温曦,憋笑点点头,“好。”   温曦硬着头皮抬眸看向邵劲,见他神色淡漠,心里有些摸不准他听到多少。   郝玥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凑到她耳边小声道:“该听的都听到了。”   温曦表情一滞。   邵劲深深看她一眼,伸过大掌握住她的手,温声道:“走吧。”   众目睽睽之下,温曦脸颊发烫。她使力挣开他的手,帮叶籽拉起长长的裙摆,陪她一起往外走去。   被挣开手的邵劲五指蜷了蜷,锋锐的眉微挑,抬脚随同离开。   百忙之中抽出一天时间、一下飞机便赶过来的郝玥,没想到刚来便能看一出八卦。   方才见到伴郎竟是邵劲,已经让她吃了一惊。邵劲带她过来找温曦,没想到会在门口听到有人给温曦介绍体育生弟弟,邵劲当时那脸色哟——   拍拍化妆师的肩,郝玥红唇一勾,好心提醒:“小妹妹,以后可不要乱给别人介绍男朋友,知道吗?”   她努努嘴,示意三人离开的方向,“除非你弟弟比得过那人。”   “比不过!”化妆师显然是个超级颜控,立马毫不犹豫摇头。   “美女姐姐,刚刚那位帅哥和伴娘小姐姐……”她好奇地问。   “还用问吗?”   郝玥睨她一眼,撩过耳边的短发,边走边说:“她以前的‘弟弟’,现在嘛,恐怕是忠犬男友了吧。”   **   在亲友宾客的祝福下,新郎与新娘交换婚戒,许下彼此一生的承诺。   温曦站在礼台的角落,微笑看着季卿白掀开叶籽的头纱,深情地落下一吻。   祝福的掌声潮水般响彻在草坪上空。   抬眸望着远处那片红艳似火,温曦眼里流露出一丝回忆的神色,那正是当年她与邵劲一起去过的红枫林。   邵劲握住她垂在身侧的手。   温热宽大的手掌牢牢握住她,五指紧紧与她相扣。   温曦手指颤了颤,转眸看向身旁。   “温曦,我不会放手,”邵劲注视着她,缓缓开口,“你也别放开。”   深邃的眼眸中倒映出温曦微怔的表情,握紧她的手,他俯身在她耳边低语一句:“这辈子都别放开我,好不好,‘姐姐’?”   温曦陡然瞪大眼,清亮的瞳眸里满是慌乱与羞臊。   偏偏这时,身后突然又是一声“姐姐”。   她惊得回过头,身体一时没站稳歪了歪,邵劲扶住她的腰,眼底溢着笑,勾唇低沉着声说:“‘姐姐’小心。”   她羞得满面通红瞪他一眼。   原来是身后的小花童突然尿急,想让温曦带她去卫生间。   但马上要到扔捧花的环节,温曦得上去给新娘送捧花。   她探头朝宾客中望去,还好郝玥坐得离这边较近,她赶忙朝她招招手。   郝玥避开摄像师溜过来,瞥见他俩交握的手,顿时冲温曦暧昧地挑了挑眉。   温曦脸烫似烧,却终是没挣脱邵劲的手。   将小女孩交给郝玥,那边司仪已经在调动气氛说新娘准备扔捧花。低头看了眼两人紧扣的手,她咬咬唇,轻声说:“……先让我上去。”   话落,微微用力反握了一下。   这一下仿佛就是她无声的话语,邵劲眼中浓烈的情愫刹那倾泻而出,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握紧成拳,青筋微起,隐隐透着克制。   放开手,他眸光炙热灼亮,嗓音微哑开口道:“去吧。”   带着一脸红晕,温曦将捧花送上礼台。   叶籽接过捧花,笑着对她眨了眨眼,悄声说:“一会儿我有个礼物要送给你。”   温曦微讶。   年轻女孩都涌了过来,笑逐颜开满心期待准备接捧花。   叶籽转身背对,扬声道:“准备好哦,我扔喽——”   随着她数到第三声,精美的捧花在空中抛出一道弧线,朝台下落去。   女孩们纷纷伸长手臂、蹦跳起来,欢笑着争做那一下个收获幸福的人。   温曦站在人群的角落,只是淡淡扬唇看着这热闹欢欣的一幕。蓦地,她心中似有灵犀,转眸望向对面,与邵劲凝视着她的目光相对。   在一片喧闹的氛围中,两人静静望着彼此,时间与声响也好似在慢慢静止,蓝天碧草之间,仿佛只有他们彼此的心跳是那样真实。   一阵欢呼声打断了他们之间的沉静。   接到捧花的女孩满面欢喜,开心地扬起胳膊挥舞手中的捧花。   “接下来,我有一个礼物想送给一个人。”   礼台上,叶籽手持话筒说道,她目光落在温曦身上,脸上笑意灿烂,“请我的伴娘上来一下吧。”   温曦露出询问的眼神,她却神秘眨眨眼,示意她快上台。   在众人好奇的观望下,叶籽将一个礼盒放进温曦的手中。   “小曦,希望这份礼物你能喜欢。”张开双臂拥抱住她,叶籽真挚且郑重地说,“小曦,幸福就在你身边,一定不要再错过了,知道吗?”   “打开看看。”放开温曦,她笑着指指盒子。   温曦点点头。   当拆下丝带、打开盒盖看到里面东西的那一刻,她倏地怔愣了下,抬头看向叶籽。   叶籽笑看着她,“喜欢吗?”   温曦抿紧唇,再度垂眸看向手中。   盒子里是一张照片,是那日在婚纱店她主动亲吻邵劲时的照片。   身着一袭洁白婚纱的她,微阖眼眸仰头轻吻邵劲的唇;而邵劲低敛的眸光落在她脸上,英挺的面容间溢满深情与温柔。   深秋淡金色的阳光透过大落地窗照射进来,在他们的身周铺洒出一轮柔软的光晕。   不得不说,叶籽抓拍得实在太好,仅透过照片也能将他们之间那脉脉流动的情感一览无余。   温曦握着盒子的指节收紧。   她回头望向台下某个角落,凝视着那道高大颀长的身影,眸光颤动,情绪翻涌。   **   婚礼仪式结束,季卿白招呼宾客进酒店用餐。   温曦陪着叶籽去换下婚纱。   当她们回到酒店餐厅时,季卿白正与一名男子说话。   叶籽小声告诉温曦,那是一个海外华侨,最近正在与季卿白谈合作,想邀请他去国外工作。   温曦诧异,他俩才刚结婚……   叶籽摇摇头,说季卿白意愿不大。   说话间,她们已走了过去。   温曦环顾一圈,没见到邵劲。   “小曦,这是雷尹先生,我的一位朋友,对心理学很有兴趣。”季卿白给她与那名男子互作介绍,“雷先生,这是我大学的学妹,目前从事心理救助方面的工作。”   那位风度翩翩的雷尹先生伸出手,微笑道:“温小姐,你好。”   “你好,雷先生。”温曦礼貌与他握手。   “雷尹先生目前长居吉孟,有投资心理咨询项目的打算。”   “是的。”狭长的眼眸在金丝边框的镜片后微微一弯,雷尹嗓音温和悦耳,“我非常看重卿白的能力,目前正在极力邀请他加入我的团队,只是——”   他故作遗憾地摇摇头,举起手中红酒杯,朝季卿白与叶籽敬了下,说:“新婚燕尔,可不能被我分隔两地。”   听到季卿白说他长居吉孟,温曦略有讶异。   “温小姐,听说您曾在吉孟首府缅扎待过?”雷尹向她问道。   温曦点点头,“是的,我在当地的汉语学校工作过两年。”   “那真是太巧了,我目前正想在缅扎投资心理咨询项目,不知温小姐有什么建议?”   由于经历多年战争,缅扎不仅需要恢复经济、教育等,民众战后的心理疏导其实也很重要。   听到雷尹先生这样说,温曦觉得确实是件很好的事,于是简单地给他说了几点自己的看法。   正当雷尹对她的建议赞不绝口时,邵劲从外面走了进来,紧接着,郝玥和另一个眼熟的人也一前一后走进餐厅。   宋明清?   温曦讶然。   “学姐!”   多年未见,宋明清原本的娃娃脸有了几分成熟男人的硬朗,整个人也稳重了许多,但见到温曦,他熟悉的招牌微笑立刻扬起,快步上前就想来个热情拥抱。   邵劲提溜着他的衣领拖开。   温曦弯起眼眸,“学弟,好久不见。”   “邵劲,你过河拆桥啊,要不是我帮你……”宋明清郁闷的抱怨在触到邵劲冷冷瞥来的眼神时,倏地止住。   他耸耸肩,转头对温曦诉苦,“学姐,你得帮我教训他!”   多么熟悉的一幕,温曦仿佛重回了当年的大学时代。   季卿白笑着给雷尹介绍邵劲三人。   当同邵劲握手时,雷尹蓦然开口说了句:“邵先生好像不是一般人?”   他目光落在邵劲右手的虎口与食指、中指上,微微一笑,“像是常年用枪。”   邵劲眼眸微眯。   “我是军人。”他淡淡开口,鹰隼般的眸光注视着雷尹,“雷先生似乎对用枪很了解?”   “倒谈不上很了解——”雷尹道,“只是家中经营了几家射击俱乐部,略有涉猎。”   他转头看向季卿白,笑了笑,“这些卿白也是知道的。”   见气氛微有异样,季卿白出来打圆场,“雷先生涉足多个行业,是吉孟当地有名的华裔商人。”   “哦?不知都是哪些行业?”一旁的宋明清状似有兴趣地问。   他开口时,众人都看过去,除了郝玥。   “娱乐、服饰、餐饮……”雷尹彬彬有礼地回答,镜片后一双浅褐色的瞳眸闪着微光,“还有,医疗、船运等。”   “那可真是挺多的。”宋明清笑得和气,“雷先生真是年轻有为。”   “好了,大家别光站着聊了。”   季卿白同叶籽招呼大家入座。   温曦与郝玥走在最后。   看了眼前方与邵劲并行的宋明清,温曦压低声音问:“你怎么会和他一起来?”   郝玥扯了扯嘴角,状似随意道:“碰巧遇上了。”   温曦仔细瞧着她的神情,见她连正眼都不瞧前面一眼,不由暗暗叹口气。   这两人当年在一起突然,分手也突然,没人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   “刚刚你收到的什么礼物来着?”郝玥不想她再提某人,于是找了个话题问道。   “一张照片。”   照片?   郝玥有些好奇,“谁的照片?”   温曦眸光落在前方那道轩昂的身影上。   仿若有默契般,邵劲也回过身也朝她看来,眸色深邃柔和。   唇角微扬,温曦轻声回答:“我们的照片。”   郝玥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了然挑眉。   抬手揽住温曦的肩,她笑着问:“怎么,想通了?”   温曦转眸看着她,舒出一口气,坦言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玥玥,这一次,我想试试不放手。”   作者有话说: 第三部 分加了大概一百来字的内容。 第69章   宋明清原本和季卿白交集并不多,大学时也是由于郝玥和温曦的关系,与他有过几次接触。   他之所以会贸然来到季卿白的婚礼,一是因为有重要的事找邵劲;二是嘛,也是想碰碰运气看遇不遇得到那谁……   “我找云城那边的同事打听过了——”   婚礼结束,红枫酒店外,宋明清与邵劲驻足·交谈。   “说是因为护工的疏忽才导致呼吸机插管松动,接到家属报警后,那边的同事也调取了医院监控,并未发现什么异常或者可疑的人.”   顿了顿,宋明清又道:“但有一点挺巧合,当天医院的监控曾有非常短暂的故障,很短,不超过一分钟。”   一分钟内要避开医院那么多人做手脚,应该很难吧?   邵劲冷沉开口:“一分钟够了。”   宋明清眉头微皱,“你是说……”职业杀手?   他觉得不大可能。   “你战友如今的情况,会有谁想害他?”致一个植物人于死地,有必要吗?   “那个护工呢?”   “被解雇了。”宋明清答道,“云城的同事给他做过两次笔录,回答的基本一致,就说自己因为太困没注意碰到了呼吸机插管,时间、细节两次都对得上。”   “为什么会太困?”邵劲敏锐察觉疑点。   宋明清摇头,这倒不清楚。   “因为经过调查的确没有可疑之处,所以警方结论是一次意外事件。”   沉吟片刻,邵劲颔首,“好,我知道了。”   他抬手摁了摁宋明清的肩,“谢了。”   “当兄弟就别说谢啊!”宋明清握拳捶了下他胸口,“你这家伙别动不动失踪个一年半载就行。”   当年邵劲一声不吭离开,直到毕业后两人才偶然联系上,当时宋明清已退伍进入鹿城公安局特警大队,干得也是又累又危险的工作。   两人都是忙人,加上邵劲性子冷,两人联络并不频繁。   男人嘛,情义在心中就行。   邵劲的胸肌硬邦邦的极为结实,宋明清跃跃欲试,“怎么着,什么时候来练一把?”   早就听说特种部队的训练严苛残酷,特种兵个个身手不凡,他想找邵劲比试好久了。   转转手腕,邵劲挑眉,“有机会。”   宋明清过段时间要参加省里的军警联合比武,下午还要回队里训练,他朝酒店大厅内瞄了瞄,还未见到那抹高挑的身影出来。   眼底闪过一丝失落,他对邵劲说道:“我先走了,有事电话联系。”   邵劲点头,与他道别。   这边宋明清前脚刚走,那边郝玥就打着电话走出酒店大门,风风火火的模样像是有什么急事。   “行,你通知星娱那边,让艺人保持沉默,我现在马上去机场,半小时后将拟好的公关声明先发给我看下。”   挂了电话,她抬头瞧见前方的邵劲,脚下一转走了过去。   “等温曦呢?”   邵劲看着她,淡淡道:“刚送了宋明清。”   郝玥唇角不着痕迹僵了下。   她拨了拨耳边的发丝,仿若没听到他说的是谁,将拎在手里的爱马仕包背上肩,说:“我有事先走了,温曦一会儿就出来。”   瞧着多年未见的邵劲,她思忖了下,措辞开口:“小曦这些年很不容易,希望你能理解她。”   他与温曦,兜兜转转还能再重逢相遇,已算不容易,希望这次他们能彼此敞开心扉,好好在一起。   转过身,郝玥边走边扬了扬手,“走了,记得好好对我家小曦!”   **   季卿白与叶籽将温曦送出酒店门口,身旁还跟着季朵朵。   长大许多的朵朵依然同温曦特别亲近,她拉着温曦的手撒娇,让她留下来多玩两天。   温曦笑着刮刮她的小翘鼻,说有时间一定再来看她。   朵朵闷闷地噘起嘴。   她探头望了眼温曦身后不远处的人影,手拢在嘴边悄声问:“温曦姐姐,那个哥哥是你的男朋友吗?”   听到她突然这么问,温曦下意识扭头看去,与邵劲看过来的视线撞上。   回过头,她敛下眼帘默了几秒,轻轻低“嗯”一声。   季卿白与叶籽对视一眼,面露笑意。   “他长得好帅哦!”朵朵语气感叹,牵起温曦的手摇了摇,说,“温曦姐姐,等我长大给你当伴娘好不好?”   一旁的叶籽笑着揉揉她的小脑袋,“要是等你当伴娘,你温曦姐姐嫁出去的时候估计都成老姑娘了。”   她瞅了眼那正大步走来的高大身影,只怕到时这位可能要开战斗机来抢人了。   季卿白拉过朵朵的手,说:“好了,朵朵,你温曦姐姐还有事。”   看着走到温曦身边的邵劲,他温然言谢,“今天辛苦你和小曦了,谢谢。”   邵劲微颔首,“不客气。”   朵朵滴溜溜的大眼睛打量着他,忽地疑惑的问:“哥哥,你长得有点眼熟……”   “我们见过。”邵劲面色和缓,提醒她道,“你小时候有一次去露营烧烤。”   朵朵歪着头努力回忆,脑海中隐约有些画面浮现出来。   “啊!”她蓦地一拍手掌,惊讶喊出声,“你是那个喜欢温曦姐姐的大哥哥!”   她终于想起来了!   小时候她特别想要温曦姐姐做她的小婶,可是温曦姐姐却回答不行,说她心里有喜欢的人了。别看她那时年纪小,可也能瞧得出有个大哥哥特别紧张在意温曦姐姐。   后来长大一些,她看到小叔与现在的小婶的相处,才懂得原来这种紧张在意就叫“喜欢”。   “嗯,是我。”   邵劲牵住温曦的手,转眸看她一眼,唇角微微扬起弧度,点头道。   朵朵看看他,再扭头瞧了瞧自家小叔,两手一摊,像个小大人般叹口气,说:“好吧,你好像更帅一些。”   这是第二次季卿白被自家的女性看不上。   叶籽在旁“噗嗤”笑出声。   季卿白“呵”了声,伸手轻拧朵朵的脸颊,“小丫头,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朵朵捂着脸颊躲到叶籽身后,探出脑袋朝他吐舌头做鬼脸。   瞧着温曦与叶籽笑得眼眸弯弯,季卿白叹口气,对邵劲道:“快把你家温曦带走吧,不然我得无地自容了。”   邵劲与温曦笑着与他们道别。   看着那两道携手离去的背影,叶籽忍不住感叹:“希望他们以后幸福快乐。”   与她一同望着前方,季卿白点头,“会的。”   握住叶籽的手放在唇边轻吻一下,他温柔地凝视着她,说:“我们也会的。”   “还有我!”   朵朵挤到他俩中间。   “好~我们朵朵是最幸福快乐的小朋友了!”叶籽笑着牵起她。   秋风微拂,岁月安宁。   两大一小手牵着手笑语晏晏走进酒店。   **   依然是那一眼望不到头的火红枫林,温曦与邵劲牵着彼此的手漫步其中,心境与当年截然不同。   那时的他们,年少而纯粹,所有的隐忍、克制都化为一种信念,那就是一心一意希望对方好,只要对方好,哪怕以家人之名陪伴在他(她)身边也心甘情愿。   而此时此刻——   温曦与邵劲五指相扣,走过当年他们一起走过的路,看过当年他们一起看过的风景,希望身边之人安好幸福的心愿未变,但那数年来沉甸甸压在她心头的负担却已然无存,余下的只是释怀与坦然。   前方一处景色秀美的火红枫崖前,游客们驻足留影,也有人支着摊位做拍立得生意。   温曦牵着邵劲走过去,对摊位前的老板说他们想拍一张照片。   老板带着他们找了一处角度。   “阿劲,笑一笑。”温曦侧眸看着邵劲,微笑着说。   邵劲眼中盛着笑意,“嗯。”   “来,两位看这边——”   随着轻微的“咔嚓”快门声,拍立得内缓缓吐出一张照片。   待过了十几秒,相片开始显影。   注视着照片中双手交握、并肩展颜的他们,温曦唇畔笑容不变,眼里浮现一抹坚定的神色。   “我们再往前走走吧。”她看着邵劲说。   话落,她率先迈开步子朝前走去。   邵劲盯着她的背影,唇线微抿,抬脚跟上。   “阿劲,”温曦缓步而行,背对着轻声开口,“在我说完之前,你不要出声好不好?”   邵劲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蜷,沉声应“好”。   “阿劲,可能你也发现了,我的身体出了些问题……因为一些原因,我可能这一生,都无法成为一个母亲。”   时隔十年,温曦终是将心底最深的秘密坦露在了邵劲面前。   “曾经我以为,能与你做家人就很好,可是后来我发现,那样的我其实是自私的。我不能回应你的感情,没法给你一个有儿有女的未来,如果我强行以家人之名待在你的身边,只会连累你没有一个完整圆满的家。”   握着照片的手指一寸寸收紧,温曦深吸一口气吐出,停下脚步转身平静地凝视着邵劲——   “这就是我隐瞒了你十年的秘密。”   澄碧的天空下,火红的枫林中,两人驻足相望,眼中倒映出彼此的身影。   须臾后,邵劲抬脚一步步走近那道纤瘦的身影,停在她的面前。   低头从她手中取过那张拍立得照片,他深深看了一眼后,抬眸望向她澄净明澈的瞳眸。   “温曦,和我去一个地方吧。”   伸手将温曦紧拥入怀中,邵劲在她耳畔沉沉出声道。 第70章   云城的解放军附属医院,高压氧科病房内。   一名年轻的女人正在给躺在病床上的人擦拭身体,听见门外传来敲门声,她抬起清秀的脸庞扬声问道:“谁啊?来了——”   起身过去打开门定睛一看,女人顿时露出讶异的表情,“邵队长?”   邵劲朝她微微颔首:“我来看看陆克。”   “哦,快请进!”女人连忙将门更打开一些,将他们迎进来。   温曦随在邵劲身后走进病房,一眼便看到病床上躺着一个插着呼吸插管的男人,床周置放有呼吸机、监护仪等医疗用具,发出滴滴答答的运行声。   他双目紧阖,几乎看不出呼吸起伏,身陷在床被间,消瘦嶙峋,毫无意识。   邵劲将他与温曦手中的东西交给女人,全是一些高档的补品和营养品。   来医院之前,温曦陪邵劲一起去买的,她看着邵劲不问价格只问功效,导购推荐一样,他便拿一样,付款时面对近五位数的价格没有丝毫犹豫。   女人看着那一大堆东西,皱起眉摆手不肯收。   “邵队长,你们每次来都买这么多东西,真的太破费!”她回头看了眼病床上的人,眼中透着一丝温柔,“陆克也不愿意看到你们因为他乱花钱的。”   将她不愿接,邵劲便将东西放在床旁的柜子与椅子上。   “只是一点心意。”转眸看着静静躺在那里的陆克,他沉声道,“他会明白的。”   女人垂下眼帘,沉默须臾后,扯了扯唇角微微笑着说:“我去接点热水给你们倒茶。”   说完,便对看向自己的温曦轻点下头,拿起柜子上的水壶走出病房。   温曦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病房外的拐角。   “她叫简芸,和陆克从小一起长大,是他的女朋友。”邵劲走到床头,拧起一旁脸盆里的毛巾,握住陆克干瘪瘦弱的手臂,缓缓擦拭。   曾经这双手臂,强壮有力,扛得起重型狙击步·枪,压得住重火力机关枪,能熟练使用各式枪械,弹无虚发,令敌人闻风丧胆。   然而如今,却连普通人都比不上。   “陆克是我的战友,曾是队里最优秀的狙击手。”   擦完手臂,邵劲重新将毛巾放进盆里搓净拧干,然后继续替陆克擦着掌心、手指,摸到那些曾经用无数子弹喂出来的厚茧,眼底噙着一抹黯色。   温曦走到他身旁,注视着病床上那张虽然干瘦但仍能瞧出几分俊气的脸,抿抿唇,犹豫出声:“他……”   “植物人。”   邵劲仿佛知道她想问什么,淡淡回答。   温曦唇瓣抿紧,无声地将手搭上邵劲的肩头。   她的脑海里浮现出在缅扎时,邵劲奋不顾身破窗而入、身中子弹的场景,心头骤然抽紧。   推门声传来,简芸端着水壶走进病房。   倒了两杯热茶递给两人,她接过毛巾,说:“邵队长,我来吧。”   只见她利索地帮陆克擦完脖颈、胳膊等,然后放下毛巾,开始动作熟练地替他按摩四肢。   她身形娇小瘦弱,但眉宇间却透着一股坚忍与倔强。   “叔叔、阿姨还好吗?”   “陆叔还好,方姨……”简芸脸上浮现一抹忧忡的神情,转头看向邵劲,“那天的事吓到了她,这几天都卧床不起。”   邵劲眉心拧起。   “简芸,借几步说话。”他开口道。   停住手里的按摩,简芸点点头直起身。   邵劲看了温曦一眼,低声说:“等我一下。”   温曦轻“嗯”了声,看着他二人走到病房门外,转回头看向病床上昏睡不醒的年轻男人,她微微叹息,神情浮上一抹感慨。   **   “那天的情况你能再说一遍吗?”   病房外的走廊上,邵劲注视着简芸问道。   “那天……”简芸脸上浮现出回忆的表情,“方姨有点感冒,我下班过后去看她和陆叔,给他们做完饭就到医院来了。”   “当时雨下得很大,我衣服有些打湿,进了病房后就先去卫生间擦了擦……当我出来的时候,看到病房的门大敞着,我很确定,进来的时候是关了门的。”   简芸抬眸看着邵劲,眉头紧蹙、神情凝重,“而且,打开卫生间门时,我好像见到一个人影从门口闪了出去——”   “确定吗?”邵劲面色慎重。   “……不确定。”简芸摇了摇头,“当时走廊上来来回回人不少,我不知道是不是眼花看错,后来警察调查监控也说没有见到可疑的人进过病房。”   但那一刻她的确被吓了一跳,第一反应就是担心陆克有没有事,于是赶紧跑到病床前,赫然见到陆克的呼吸插管脱落在外,监护仪上的血氧饱和度正在急剧下降。   简芸连床头的呼叫按钮都来不及按,直接跑到走廊上焦急呼喊医生护士。   幸好呼吸插管脱落时间不长,经过医生极力抢救后,总算是将陆克的情况稳定下来。   缓过神的简芸立马打电话报警。   但警方经过调查最终确定为一次意外事件。   陆克的父母只有他一个儿子,如今儿子为国负伤成为植物人,却还要再次遭遇危险,陆克的母亲受到刺激直接病倒。   听完简芸的叙述,邵劲思忖问道:“那个护工当时在哪儿?”   “我没看到他。后来医生进来抢救时,他才出现。”简芸回答,“辞退后,他就再没出现过。”   邵劲眯了眯眼,眸色冷沉。   拿出一张银行卡,他递过去,“这是队里兄弟们凑的钱,你拿去再请个护工,尽量找能放心的人,最近一定要多留心一些。”   简芸拒绝收下。   “邵队长,你们已经帮了太多,这钱我不能再收!”   “收下吧,陆克必须有人照顾,你平时要上班、又要照顾他父母,还要跑医院,请个护工会轻松一点。”   “可是——”   “简芸,陆克是我们的兄弟,照顾他也是我们的责任。”邵劲注视着简芸,沉声道。   简芸戛然住声。   沉默过后,她手指微颤接过银行卡,眼眶微红、满含感激向邵劲重重颔首:“谢谢!”   **   离开医院,已是暮色沉沉。   作为相邻的城市,坐高铁两个小时便可到鹿城,但今日忙碌了一整天,再趁夜赶回去,不免太过疲累。   邵劲与温曦商量过后,便决定在云城住一晚,明日再走。   两人找了家餐馆解决了晚餐,然后便沿着云城的江堤边慢慢散着步。   夜晚的江面倒映着城市的万家灯火,或许一处灯亮便有着一个故事,而这涛涛江水也在悠悠的岁月中看尽了世间百态、悲欢离合。   在江水的对面,一座拔地而起的山峰上,座落着一间寺庙,据说香火非常灵验。   温曦遥遥望着那座寺庙,在夜晚灯光的掩映晕染下,它显得格外遗世独立。   大学时,温曦来过一次云城。   那是邵劲离开后的第二年,系里组织了一次旅游,地点选在邻近的云城。   她爬上那座山峰,来到庙宇里跪在佛像前,虔诚许下心愿,依然是希望邵劲此生喜乐安康、顺遂圆满。   那日,在下山的途中,她远远瞧见一个背影格外似他,竟不由自主随着走了很远,直到郝玥打来电话才回过神。   当时以为这一生已隔重山,却没想到今日,她与邵劲竟会一起漫步在此处。   带着体温的外套披在温曦肩上。   转过头,她朝身旁的人淡淡一笑。   牵起她的手,邵劲顺着她刚才望去的方向,目光落在那座庙宇上。   “如果世间真有神佛,你会求什么?”   邵劲出声问道,不待温曦回答,他又淡淡地说:“我会求善恶有报,好人平安。”   他眼底弥漫着一丝嘲意,眉宇间神色微冷。   温曦心头微紧。   “一年前,我们奉命执行境外任务,陆克所在的狙击小组遭遇敌人伏击,为了掩护其他两名队员撤离,他一人扛住敌人重火力攻击。等我们赶到支援时,他奄奄一息却还在努力扣动扳机。”   那场仗打得极为惨烈,后来才得知,是因为深入犯罪分子内部的卧底身份暴露,敌人提前掌握了他们的部署。   卧底牺牲,一名队员牺牲,陆克命在旦夕,而邵劲也就是在那次战斗中身中三枪五刀,九死一生才挺过来。   “温曦,我时常想,我们这群人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沉黑的眼眸眺望着滚滚江面,邵劲眼底翻涌着暗潮。   “我们不是常人眼中的和平年代的军人,我们掌握所有的格杀技巧,哪怕没有刀枪,身体也将是最锋利的武器。我们每个人手上沾满鲜血,可以毫不眨眼取走他人性命,马革裹尸、血溅沙场就是我们的宿命。”   他回头凝视着温曦,嗓音沉沉带着一丝嘶哑,“这样的我,还值得你接受吗?”   温曦眼里闪过一丝震撼。   她上前一步走到邵劲面前,执起他的右手,垂眸看了良久,才抬起头一瞬不瞬望着他的眼眸,语气郑重地、严肃地说:“如果这样的你都不值得,这世上再也没有值得的人。”   扣下手指,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邵劲抬起左手指向江面摇曳的灯火倒影——   “我们这群人手握利器、浴血杀伐,存在的最终意义,也只是为了守护好身后这万家灯火,因为,它们里的某一盏,就是我们心中所爱所念。”   温曦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心中因明了他的意思而颤动。   “我不信神佛有灵、善恶有报。我们杀戮,但同时守护;为了守护,我们手染鲜血。如果好人真能平安,我的兄弟就不会牺牲。我信的,只有我拥有的信念。”   保家卫国、守护所爱,此生无悔。   邵劲握紧温曦的手,语调沉沉地说:“温曦,可能有一天我也会像陆克一样长睡不醒,甚至将命丢在异国他乡,尸骨无存。告诉我,如果这样,你愿意放开我的手吗?”   眼中噙着泪水,温曦咽下喉间的哽咽,用力摇头,“不,不愿意。”   邵劲抬手抚上她的脸颊,唇角缓缓扬起一丝弧度,“同样的,无论你是怎样,我也不愿意。”   再也克制不了心头激荡的情绪,呜咽声自温曦口中溢出。   她倏地环抱住邵劲,将脸深深埋进他的胸膛,放声哭泣。   闭了闭眼,邵劲喉头颤动,紧紧搂住怀中纤瘦的身体,用力到似要将她揉进骨血之中。 第71章   在酒店前台办理入住时,前台客服挂着职业微笑,询问他们需要几间房。   温曦倏地心头微跳。   “两间。”邵劲淡声回答。   待房间开好,他接过客服递来的房卡,牵住温曦的手,温声说:“走吧。”   温曦咬了咬唇,点点头。   密闭的电梯内,两人十指紧扣,谁也没有开口。   望着那逐渐跳动上升的楼层数字,温曦的余光悄悄瞥向身旁的人,视线落在他轮廓锋利冷峻的侧颜,怔怔地有些失了神。   “怎么了?”   似是察觉到她的注视,邵劲眼帘微敛看过来,低沉声问。   “……没有。”温曦耳根发烫,撤回眸清咳一声,“以为你脸上有东西……可能是我看错了。”   邵劲眉峰微挑。   忽地,他握着她的手拉近身前,低下头凑到她脸前,开口道:“得看清楚些才行。”   两人之间一下子近到呼吸交缠,再差一分便唇瓣相贴。   温曦涨红着脸,匆匆往他脸上瞄了下便撇开眼,“真是看错了……”   浑厚磁性的笑声在耳边低低响起。   脸颊越发绯红,她推了推邵劲的胸膛,他却纹丝不动,只是用含着笑意的深邃眼眸注视着她。   正当温曦羞窘不已时,叮一声响,电梯抵达楼层。   邵劲牵着她走出电梯。   两间房并排挨着,刷卡打开其中一间,邵劲先一步走进,四下检查了下没什么问题,才转身看向温曦:   “住这间可以吗?”   温曦点点头。   邵劲走到她身前,俯身在她唇瓣轻轻印下一吻,蜻蜓点水般。   “今天你也累了,早点休息。”直起身,他退后一步,低声道,“我就在旁边,有事给我打电话。”   抬手抚了抚她额角的碎发,他便转身离开。   望着他走出房间的背影,温曦微微怔忡,眉宇间有一丝淡淡的失意。   过了须臾,她抿唇收回眼,走过去将门关上。   背对着门拍了拍脸颊,温曦吐出一口气,摇摇脑袋让自己不要东想西想。   忙碌了一天,的确也是疲惫,她决定洗个澡便睡觉。   因为今日为了配伴娘礼服,化妆师将她一头长发盘起,喷了发胶固定,温曦觉得不舒服,便散下长发洗头。   揉搓着发间绵密的泡沫,她紧闭的眼前倏然浮现出邵劲高挺的鼻梁、饱满的嘴唇以及立体的喉结。   心脏猛然一跳。   赶忙打开水冲洗头发,温曦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被郝玥影响了。   今天郝玥离开前,将她拉到角落悄悄嘀咕了一番,无非是让她别那么含蓄,有花堪折直须折,还说瞧邵劲鼻挺唇丰,某些方面……嗯,应该不错。   正当脑子里乱糟糟的想着,蓦地,花洒里的水骤然变凉,淋得温曦打了个寒颤。   她闭着眼摸索到开关,赶紧将水关上。   勉强睁开一条眼缝,温曦扯过挂在一旁的浴巾擦去脸上的水和泡沫后,再开打开花洒试了试水温。   还是冰凉。   她只好裹上浴巾,顶着一头未冲净的泡沫,打开门走出卫生间。   翻出包里的手机,她拨通邵劲的电话。   只响了一声那边便接起。   “喂?”   邵劲低沉的嗓音传入温曦耳中。   “邵劲,我这边热水器好像坏了……”犹豫了下,她轻咬唇瓣,问道,“能不能借用下你的浴室?”   电话那头有一瞬的静默。   “好。”过了几秒,邵劲隐隐透着一丝暗哑的声音响起,“我过来接你。”   挂掉电话,温曦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裹着的浴巾,忙去床边找脱下来的外套。   刚套上外套,外面便传来敲门声。   **   邵劲敲开门,视线落在温曦外套下裹着的浴巾上,一触即离。   抽出她房间的房卡,让开一步,他低声道:“走吧。”   温曦脸上闪过一抹局促,低垂着头从他身前走过,朝隔壁走去。   一缕淡淡的幽香拂过邵劲鼻端。   敛下眼帘,他面上神情仿若平静,伸手关过门,抬脚随在温曦身后。   走进邵劲的房间,温曦停在卫生间门口,回过头看向邵劲。   “……你洗了吗?”   这话一问出口,她立时觉得不妥。   原本只是想缓和一些尴尬,却莫名丛生出一丝暧昧。   只见邵劲掀眸看她一眼,淡淡“嗯”了一声,伸手将房门缓缓推过去关上。   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嚓合闭声。   目光掠过邵劲微湿的发梢,温曦视线不由自主在他唇鼻间停留了一下。   鼻挺唇丰……   耳根滚烫、双颊飞红,她慌乱转身走进卫生间关上了门。   背抵着门气息微促,她忍不住抬起胳膊一拍脑门,懊恼微吟一声。   望着那道投映在磨砂玻璃门上的纤纤身影,邵劲眸色暗沉。正当他抬手捏了捏眉心迈脚欲走,却见那道影子脱下身上的外套,一只手解开浴巾——   邵劲垂在身侧的手骤然攥紧,手背用力到暴起青筋。   盯着那道纤细婀娜的身影,他浑身血液直冲而下,全身肌肉绷紧偾张,一抹赤红染上眼角。   随着紧闭的卫生间内传来哗哗的水声,他鼻息粗重的闭了闭眼,嚯地转身大步朝窗边走去。   浴室里,雾气氤氲弥漫。   温曦仰头闭眼站在花洒下,任温热的流水冲过脸庞,沿着白皙的脖颈、锁骨流淌而下,纤浓的眼睫湿漉漉微颤着,挂在睫梢的水珠摇摇欲坠。   她轻轻抿着润泽的红唇,笼罩在蒙蒙水汽中的面颊上透出一抹鲜妍的粉色。   心绪微乱。   重逢以来,温曦一直能感受到邵劲对她的炙热感情,也从未怀疑过他的情意。照理说,今日两人算是将十年来的隔阂与误会全部解释清楚,也坦露了彼此的心声,感情应该会更近一步——   只是,不知为什么,温曦觉得今晚的邵劲有些不一样。   说不上冷淡,但却似乎有意无意在回避她。   邵劲是她藏在心里十年的人,如果两人水到渠成,她并不会抗拒。她也相信,倘若她不愿意,邵劲也必定会尊重她的意愿。   但……   邵劲如此冷静平淡的表现,多少让温曦有些失落。   叹口气,她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因为郝玥的话,而太过胡思乱想了。   思绪起伏不定,最后温曦抬手关上水,深深吐纳数下,告诫自己别再多想,能与邵劲彼此敞开心扉已是很好,其他的应当顺其自然。   重新裹上浴巾、套上外套,她拨弄着一头湿发打开卫生间的门。   听见开门声,倚在窗边的邵劲熄灭手中的烟,回过眸。   然而,就是这一转头,他身体里压下去的燥意却又再度复苏,甚至以更摧枯拉朽的方式撕扯着他的自制力。   温曦一头黑发湿淋淋的凌乱搭在肩头,数缕贴在脸颊、颈项上,发梢的水滴沿着润白的皮肤滑落,缓缓没入外套下。   微拢的外套随着她抬手擦去脸上水渍的动作而略敞开,露出裹在胸前的浴巾,隐隐可见精巧的锁骨下那一抹刺目的莹白。   浴巾包裹着膝盖以上,邵劲眸光落在那双细白的小腿与纤瘦的脚踝上,喉头上下微动。   “我洗好了。”   先前做的心理建设令温曦此刻坦然自在了许多。   “那我过去了,你也早点休息。”   她朝邵劲轻轻扬了扬唇角,转身便要朝门口走去。   “房卡在我这儿。”邵劲低哑出声。   温曦这才想起来房卡没拿。   回过头瞧见邵劲手里的房卡,她赧然笑了下,抬脚走过去。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出乎温曦的预料,如果要说起因,只能怪酒店的一次性拖鞋实在不给力——   正当温曦差几步走到邵劲跟前,脚下却突然打滑,她惊得低呼一声,双手挥舞着就要向后仰倒。   倘若这一摔下去,必是惨痛。   还好邵劲眼疾手快,长臂一伸将她用力拉入怀中,但由于惯性加上温曦摇晃不稳,两人双双摔倒了一旁的床上。   温曦跌在邵劲身上,正脸重重撞上他硬实的胸膛。   “……唔……”她捂着鼻子,眼角瞬间溢出了泪花。   邵劲抬手抚住她的脸,沉声说:“让我看看。”   放开手,温曦眨着湿漉漉的眼睫,放开手露出微红的鼻头。   幸好没有出血。   邵劲又让她仰起头,仔细看下里面有无受伤。   温曦依言而做,抬起修长的脖颈,向后微微仰出一道弧度。   “……”她仰着头,半晌不见有动静,于是轻声开口问,“没什——”   然而话未说完,一抹灼热遽然印上她细嫩的颈项。   温曦身体倏地一颤,瞬间僵硬。   紧接着她眼前一花,天翻地覆过后,她与邵劲调转了位置。   “……温曦……你知道……我用了多少自制力,才能逼自己躲在这里……”   邵劲的手指一点点拂过温曦的眉眼,划过挺翘的鼻头,最后落在柔嫩的唇瓣上,缓缓摩挲。   天知道他有多珍惜她,哪怕一点委屈也不愿她承受。可是,面对这个他爱了十年的女人,他心底的渴望早已快失控,所有的自制力与自控力已然溃不成军。   黑眸内翻涌着滔天巨浪,情潮几乎将邵劲眼中的光淹没,只余一片沉沉暗色,充斥着对眼前之人的极度渴望。   “我该拿你怎么办……”   低沉沙哑的呢喃在耳边回荡,温曦瞠大眸,凝视着眼前这张极力压抑的面容,身体因紧张而微起颤栗。   “……我……阿劲……”   她刚颤颤出声,双唇开合间,舌尖轻轻蹭过唇瓣上的指尖。   邵劲双眼赤红,额角青筋暴起,猛然双手禁锢住温曦的腰身,欺身而下将她笼罩,双唇彻底夺走她所有的呼吸。   温曦只来得及发出一丝嘤咛,但被卷进了狂风暴雨之中。   几度沉浮间,她混混沌沌之中,只闻耳边那道低哑的嗓音一次次重复着“我爱你”三字。   极致时,一滴晶莹的泪自她眼角滑落,脊背承受不住般弓出一道弧度。   用力环抱住那健硕的身躯,温曦闭紧眼眸哽咽低喃:   “阿劲,我爱你!” 第72章   温曦醒来时,发现自己蜷缩在一个宽厚结实的怀抱里。   她抬起眸,怔怔凝视着眼前英挺俊朗的面容,片刻后,凑近轻吻了下那微抿着的唇,眼底充满柔情。   正当她要往后撤开,一双有力的臂膀倏然禁锢住她的身体,下一瞬,炙热的吻兜头落下,长驱直入,将她所有的气息尽数卷走吞没。   未着寸缕的身体缠绕在一起,体温逐节攀升,很快,暧昧的喘息声便回荡在房间内。   感觉到邵劲身体的变化,温曦刹那回过神,酡红着脸摁住他游走的手,低弱出声:“……阿劲……我、我不舒服……”   埋首在她胸前的邵劲倏然顿住动作,下一瞬,眼底的沉欲尽数退去,恢复一片清明。   双臂撑起,将自己与温曦之间拉开些许距离,他低头看去。   这一看,他身体顿时僵住。   只见身下的人从颈脖到锁骨、胸前,乃至往下,处处布满红痕,甚至有些地方印着青紫的指印,而她因为抬手遮脸而露出的双腕上,更是有一圈刺眼的淤痕。   邵劲眸光骤然沉下,眉宇间尽显懊悔之色。   昨晚他太过失控……   温曦羞涩难当,不敢看邵劲,只能用双手挡在脸前。   半晌不见身上之人有动静,她咬咬唇动了动腰,却没忍住发出一丝不适的微吟。   邵劲双眼遽地一眯。   他长臂一伸将人揽进怀中,掀开被子便要分开那双同样布满吻痕的腿看去——   温曦惊得顾不得疼,手脚并用阻止他。   “不要!”   “温曦,让我看看伤到没有?”邵劲眉心紧拧。   “……”   温曦脸烫得几乎快冒烟,她将被子裹紧在身上,脸深深埋进被间,用力摇头的同时闷闷出声:   “……我没事……没有、没有伤到……”   邵劲眼底神色变幻。   瞧着那团缩成鸵鸟状的纤瘦身影,他脸上交错着懊恼与怜惜两种神色。   伸出手臂连人带被环进怀中,他温柔地在温曦发顶印下一吻,沉沉说道:“对不起,我没控制好……”   温曦露在外面的双耳绯红滴血,静默半晌,她声如蚊蚋地开口:“……不要说‘对不起’……”   犹豫了下,她鼓起勇气微抬起脸,羞赧的目光瞥向邵劲一眼又移开,低眸望着裹在自己身上的被子,轻声说道:   “阿劲,不要说‘对不起’……我……我也一样……”   动情的不只邵劲一人,她也同样。   昨夜的抵死缠绵深刻烙印在温曦脑海中,她清晰记得自己是怎样抱紧邵劲,怎样迎合着他,怎样一遍遍说着爱他……   因为爱到极致,才会动情极致。   尽管温曦说得声微含糊,但邵劲还是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浓烈的情感弥漫充盈他整个心房,他深深凝视着眼前之人,爱意自眼中倾泻而出。   扯开被子一把将温曦拦腰抱起,在她的惊呼声中,他长腿一跨迈下床,大步朝浴室走去。   “……邵劲,你做什么?”   “帮你清洗。”   “不……我……唔——”   低弱的反抗声尽数被吞没在深吻之中。   **   离开酒店时已近中午,邵劲与温曦吃过午饭,便乘出租车去高铁站。   车上,温曦脑袋一点一点,昏昏欲睡。   邵劲揽着她靠向自己的肩头,敛眸望着她眼下的泛青以及略显憔悴的面容,暗暗叹气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他向来自诩不错的自制力与自控力,在温曦面前,却几乎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昨夜的失控历历在目,拥抱着怀中之人,他的理智土崩瓦解,恨不得将她揉进身体的每一寸骨血之中。   十年来的隐忍与克制,令他如同一个莽撞的毛头小子,一味索取她的美好,仿佛要极力弥补那三千多个日夜的孤寂与荒芜。   邵劲低头在怀中之人的额角烙下一吻,低低喃语:“温曦,谢谢……”   谢谢你终是敞开心扉接纳了我,谢谢你十年前出现在我的生命中,谢谢你让我看到了这个世上最美好的光——   温曦似是感觉到他在耳边低语,困顿地微微睁眼抬起眸。   下一瞬,她双眸蓦然瞠大,面上露出惊诧的表情,似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邵劲,你……”   邵劲掩饰地敛下眼帘,将她的头轻按回肩上,清咳一声,低声道:“还有一会儿才到,再休息下。”   温曦怔怔眨了眨眼。   须臾,她倚靠着他宽阔的肩膀,轻“嗯”了一声。   又过了片刻,她抬手轻轻抚上邵劲的眼角,指腹触到那抹微润,唇瓣微抿轻轻开口:“阿劲,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   环抱住她的臂膀收紧,邵劲低哑的声音郑重允道——   “好。”   出租车停在云城高铁站外。   邵劲让温曦先在旅客休息大厅坐着等他。   自动售票机前,他拿出两人的证件准备取票,手机却在这时响了起来,是罗远峰打来的。   电话刚一接通,那边便传来焦急的询问声:   “你现在在哪儿?有没有事?!”   罗远峰是老刑警,做事极为冷静沉稳,这样透过电话便能感受到他焦灼情绪的情况,还是第一次。   邵劲眉心蹙了下,沉声问:“怎么了?”   听到他声音似是无恙,罗远峰很快镇定下来,脑中边飞速思索,边回答:“有一个电话自称是你部队的领导,说你出任务受伤严重,让我立刻到当地的军区医院。”   作为几十年的老刑警,接到电话的他直觉有异,当下便谨慎盘问起来,但对方似乎非常了解邵劲,将他的情况一一应答,甚至连罗远峰曾是他监护人的事都清楚。   挂断电话,罗远峰立刻拨打邵劲手机证实。   邵劲面色冷凝。   这类诈骗手段,只要当事人多加谨慎便不难揭穿,如果对方真的对他调查详尽,那必定也知道罗远峰是警察——如此拙劣、漏洞百出的骗术,却隐隐透着一丝诡异。   “我没事。”他问,“号码能破解吗?”   这类诈骗电话基本实行境外远程操控,可以随意伪装成任何来电显示号码,追溯源头及定位有一定难度。   “我让网安那边试试。”罗远峰道。   微微眯眼,邵劲思索片刻开口道:“罗叔,最近你多注意一些。”   “好。”顿了顿,电话那头的罗远峰语气严肃,“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   但敏锐的直觉让邵劲隐隐有种预感。   “你最近尽量留意一些,小心——”   邵劲叮嘱的话还未说完,听筒里陡然传出一声巨大声响,紧接着就只剩“嘟嘟嘟”的忙音。   他面色骤变,立即重新拨打罗远峰的电话,却是再也无法接通。   握紧手机,邵劲眼底划过沉郁暗光,当机立断拨通温曦的电话——   “温曦,我们可能要去一趟容城。”   **   容城。   医院病房内,交巡警支队的民警正在给罗远峰做笔录。   先前他在大马路上被一辆失控冲过来的车撞上,幸好他反应机敏极力闪避,只在落地时头部受冲击力撞到地面磕破,此刻已被医生上过药包扎好。   听他讲述完大致过程,交巡警的同志收起笔录本,道:   “肇事司机体内血液酒精含量为40mg/100m,确定为饮酒驾驶,他本人也直认不讳,说是因为朋友过生日中午喝了点酒,原本侥幸以为没什么,谁知道会突然方向盘打滑造成车辆失控。”   他看了看罗远峰头上的伤,说:“罗队,您好好休息,我就先不打扰了,等现场勘测的结果出来,我再通知您。”   罗远峰点点头,“辛苦了!”   目送交巡警的同志离开,他摸了摸磕破的后脑勺,痛得龇了下牙。   经过检查,医生说他有轻微的脑震荡,要尽量卧床休息。   队里的同事得知他被车撞了的消息,一窝蜂跑来看望,刚走,交巡警支队就来人做笔录,罗远峰只好打起精神配合。   这会儿脑袋又昏又疼。   罗远峰叹口气:真是年纪大了,以前年轻的时候,这点小伤哪放在眼里。   放下枕头,他侧躺下正准备休息一会儿,病房的门又被叩响。   嘿!   罗远峰以为又是刑警队的谁跑来,无奈坐起身没好气道:“你们这群臭小子,存心不让我休息是不是?”   当看清门外走进来的人时,他戛然止声愣了下。   “你怎么来了——”   话音未落,他又看到随在邵劲身后走进来的温曦,表情顿时更惊讶。然而,当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时,他浓眉微挑,眼里露出几分笑意。   邵劲走过去仔细看了看他头上的伤,沉声问:“怎么回事?”   “运气不好,遇上一个酒驾的司机。”罗远峰重新将枕头支棱起来,靠坐在床上简单答道。   邵劲眉头拧紧。   瞥了眼他沉凝的脸色,罗远峰摆摆手,“只是一个意外,你别担心。”   转眸看向站在邵劲身旁的温曦,他朗笑道:“小温,咱们也有好几年没见了吧?”   温曦笑着朝他颔首,“罗叔叔好。”   邵劲搬过床旁的凳子,拉过她坐下,“你不舒服,别站着。”   温曦顿时有些脸红,余光瞥见罗远峰盯着他俩,不好意思地垂下眸。   罗远峰脸上笑意加深,看着邵劲意味深长道:“你小子,总算是守得云开了?”   邵劲与他目光对视,唇角扬起一丝弧度,淡淡“嗯”了声。   点点头,罗远峰视线落在温曦身上,不着痕迹打量着她。   他对这个姑娘最初的印象来自于当年追捕州哥那次,那时便觉得她虽然年纪不大,但性格坚韧,面对人贩子能机智地保护自己,是个勇敢的女孩。   后来看出邵劲对她感情不一般,他也乐见其成,但谁知几年后,邵劲形单影只,竟再也未听他提起过她。   罗远峰与邵劲这些年联系并不频繁,但多少能察觉出这小子心里有事,而且大概率与温曦有关。他虽不问,但也不免有些感慨,记得他曾对邵劲说过执念太深伤人伤己,却未想一语成谶。   不过如今看到他俩守得云开见月明,罗远峰也打心眼里高兴。   “小温,邵劲这小子面冷话少,但对你是实实在在的感情。”罗远峰注视着温曦,语重心长道,“你们既然在一起了,以后就要好好的珍惜对方。”   “您放心,罗叔叔,”温曦恬淡地笑了笑,转头与邵劲对视一眼,“我们一定会珍惜彼此的。”   邵劲凝视着她,眸光柔软。   手机声响,一个陌生来电。   邵劲走到窗旁接起。   “罗远峰还好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经设备伪装后的怪异声音,尖利刺耳,“他运气很好是不是?只是摔破了头——”   邵劲眼中射出冷厉的光。   “你是不是觉得你的战友运气也不错,被及时发现救了回来?”   “你是谁?想做什么?”   “我?很快你就会知道的。留他们一条命,只不过是想看看你的反应有多有趣……或许,下一次,你身边的人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下一个,会是谁呢?呵呵……”   那个声音桀桀怪笑着挂断电话。   邵劲握着手机的指节用力到泛白,手背青筋暴起。   身后罗远峰与温曦在有说有笑地聊着。   盯着窗外灰沉沉的天空,邵劲眸中一片森寒冷冽。   作者有话说:   我被连锁三次,已经改的失去意味了,大家将就看吧…… 第73章   邵劲一周休假未完,便被大队长何东海急召回去。   “‘斩蛇’行动重启。”   大队长办公室内,何东海将一份绝密资料放在邵劲面前,神情极为严肃道。   邵劲神色骤然一凛。   “我知道,一年前那场行动在你们二队心里一直憋着恨,对你们来说,那场仗不算赢。”何东海语调沉重,“咱们每一次出任务都要写遗书,却从不希望回来时帮谁交出去。”   但一年前那场行动,却让“海鹰”牺牲了两名特战队员,而陆克虽然活了下来,却永远躺在了床上,甚至邵劲都差点将命交待。   那场行动源于国际刑警近年来一直在追查的一个跨国人蛇集团。   这个特大的偷渡走私集团涉及非法移民、人口走私、器官贩卖等多项犯罪记录,国际警方经过长期追踪调查,掌握了其交易的重要线索。   该人蛇集团横跨多国,在中国是交易规模巨大,有一条极为完整隐秘的交易供应链,每年有数以千计的人因拐骗或绑架而成为蛇头的利益供给。   为了彻底剿灭该犯罪集团,将其幕后首脑抓获,国际刑警联合中方军警,自两年前展开了一项名为“斩蛇”的绝密行动。   作为中国军方精锐特种部队的“海鹰”,派遣卧底潜伏进人蛇集团,经过一年卧薪尝胆,终于打入犯罪集团内部,获取了重要情报。   就在行动接近尾声收网之时,不料卧底身份暴露牺牲,而邵劲所在的二队作为执行那次围剿任务的行动组之一,也遭遇犯罪分子疯狂报复。   参与行动的军警付出惨烈代价,终于将顽抗的犯罪分子歼灭,抓捕一批主要犯罪嫌疑人归案,但其真正的幕后首脑却早已潜逃。   打草惊蛇,“斩蛇”行动按下暂停键。   “近段时间我国边境出现多起非法偷渡事件,据线报传回的消息,‘蛇头’已卷土重来。”   何东海目光如炬注视着邵劲,“上面要求:这一次,不惜一切代价,彻底捣毁该犯罪集团,抓捕‘蛇头’归案!”   邵劲军姿笔挺,神情凛然——   “是!”   激昂的呐喊声远远从操场传到了办公室,震天慑地,勇猛无畏。   何东海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操场上正奋力训练的特战队员们,眼里透出坚毅的光芒。   他们这群人,是国之利器,一声军令,义无反顾。   他们谁人不是父母的儿子,谁人不是妻子的丈夫、孩子的父亲,谁不是期望和平安宁?   可是这份和平安宁,必须用雷霆的手段与浩然的正气来捍卫,用刚强的意志与忠诚的信念来守护。   转回头,见邵劲似有所思,何东海问道:“怎么了?”   沉吟片刻,邵劲语气凝重开口:“有人在暗处盯上了我。”   他将陆克与罗远峰的事、以及接到神秘威胁电话的情况告诉了何东海。   何东海面色沉郁。   “你是怀疑……”   邵劲点点头,黑眸微眯,掠过一丝冷意。   他怀疑背后是人蛇集团的幕后主脑在实施报复。   一年前,卧底的突然暴露本就蹊跷,现在想来,极有可能他的一举一动早被对方掌握,对方当时之所以按捺不动只是为了更疯狂的反扑。   而邵劲有一种直觉,如果真是“蛇头”伺机报复,那他不仅仅是在报复当年的追捕,还像是在刻意针对他——   **   回到永念村,国庆长假结束,温曦恢复日常的教学工作。   只不过一周,她的心境与之前却有了很大区别,更为安然宁和的同时,也隐隐多了一丝恬静的幸福感。   连她的学生们都感觉了出来。   课间的时候,班长来交心理测试答卷,对她说:“温老师,你今天的笑容特别好看。”   温曦微讶,问为什么。   班长想了想,尽力寻找准确的词句描述。   “就像是……春天的花开在了阳光下!”   温曦愣了下,随即弯起眼眸。   她摸摸班长的发顶,“是因为温老师找回了失去很久的东西。”   “老师你这么开心,一定很喜欢它吧?”   “嗯,”她笑着点点头,眸中因想到某人而散发着柔软的光芒,“很喜欢。”   班长望着她的笑容,微微有些脸红。   温老师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呀……   上课铃响,班长回了教室,温曦开始批改桌上一叠的心理测试试卷。   她心无旁骛,不知不觉连过了下班时间都没察觉。最后一名老师离开时,喊了她一声,问她怎么还不走。   温曦这才看时间,已是将近六点。   她收拾了下东西,背上包锁门离开办公室。   走出校门没多久,她隐约察觉身后似乎有人跟着,脑海里蓦然响起回来之前邵劲提醒她的话——   最近一定多加小心防范。   虽然邵劲未说原因,但瞧他面色格外沉凝,温曦立时也慎重起来,将他的提醒牢记在心。   眼见天色逐渐暗沉下来,她不敢耽搁,一边用余光瞟向身后,一边加快脚步。   然而尾随在身后的脚步声竟越发明显。   温曦心脏咚咚直跳。   “唉哟……”   伴随一声蓦然低呼,沉闷地扑倒声传来。   温曦陡然顿住脚步。   她回过头,望着巷子拐角那个跌倒在地的身影,不由露出诧异的表情。   周小花捂着摔痛的膝盖,抬起头看向朝自己走来的身影。   “……温老师……”她咬着嘴嗫嚅出声,低低埋下脑袋。   将跌坐在地上的她扶起来,温曦关心地问:“有没有摔伤?”   周小花将头埋得更低。   温曦卷起她的左腿裤脚,只见她膝盖磕破了皮,渗出了些血丝。   “小花,你是在跟着老师吗?”她温声问。   周小花依旧不说话。   温曦眼中浮起一抹思索。   今日批改学生们的心理测试试卷时,周小花的分值非常低,说明这孩子心理非常压抑,温曦原本想找机会同她聊聊,却没想她竟偷偷地跟着自己。   想了想,她改问道:“小花,吃饭了吗?”   半晌,周小花极小幅度摇了下头。   温曦牵着她的手,柔声说:“老师也没吃,那我们一起回老师家吃饭好不好?”   周小花愣了一下,犹豫地微掀眼帘瞄向她。   温曦唇角微扬,笑容温煦,耐心等待她的回答。   咬紧嘴唇,周小花内心激烈交战,最终还是渴盼战胜怯懦,微不可见点了下头。   **   周小花不同于晨曦小学里的其他孩子,她来到的时候已经七八岁有余,是早已记事的年纪。   据赵校长说,她似乎是被父母遗弃在火车站的,自己一个人偷偷扒火车四处流浪,最后不知怎么辗转到了永念村,流落街头被赵校长发现。   赵校长将她送到镇上的派出所,但无论民警怎样劝问,她始终不愿说出家在哪里,更不愿提及父母。   最后,赵校长收留了她,让她在晨曦小学安顿下来。   未免宿管老师发现周小花不在学校着急,温曦第一时间给赵校长打去电话告知情况,并说她今晚就在自己家住一晚。   回到家,温曦让周小花先自己看会儿电视,她去做饭。   周小花局促不安地坐在沙发上,不敢乱动,只能小心翼翼地悄悄打量四周。   温老师的家和她一样,让人有种温暖的感觉。   周小花怔怔看着电视柜上摆放着的相框。   照片上温老师站在一对年纪稍长的夫妻背后,一手搂着一人的肩膀,一家三口笑得非常开怀。   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周小花缓缓垂下眼帘,脸上的落寞与悲伤被暗暗在厨房观察的温曦捕捉到。   很快做好了两菜一汤,她招呼小花洗手吃饭。   周小花坐在餐桌旁,怯怯不敢动筷子。   一阵咕噜噜的饥鸣声腹中传出,她涨红了脸,两手攥紧裤子。   温曦将筷子递到她手里,温和地说:“快吃吧。”   说着,给她夹了一筷子番茄炒蛋。   红红黄黄的颜色配着白米饭格外有食欲,那香喷喷的味道直往周小花鼻子里钻。   她这辈子第一次吃番茄炒鸡蛋,还是半年前刚到晨曦小学时。   当第一口吃下去,她才恍然知道,原来番茄炒蛋是这个味道,真的很好吃,怪不得妈妈经常做给弟弟吃。   小时候,她有一次实在忍不住用手指沾了点汤汁舔了舔,被爸爸发现,大骂她偷吃弟弟的菜,拿着竹棍狠狠抽她的手心,罚她两天不准吃饭。   周小花望着碗里的番茄炒蛋,眼神不由自主又飘向电视柜上的相框。   温曦温柔地抚摸了下她的头。   眼眶微红地转眸看向她,周小花终于说出今晚的第二句话:   “……温老师……为什么我的爸爸妈妈不要我……”   声落,大颗的泪水从她眼眶滑落。   温曦眉宇间浮起一抹疼惜,将她搂入怀中轻拍着背。   温老师的怀抱柔软而温暖,就像她的笑容、声音一样,令人有种亲切又想靠近的感觉。   周小花觉得她像“妈妈”,不是那个抛弃了她的妈妈,而是一直以来藏在她心底的、想象中的,会对自己微笑呵护、温柔疼爱的妈妈。   国庆长假七天,周小花很想念温老师,悄悄用手工课上的红纸折了一朵小花,想等温老师回来送给她。   可是她怕温老师不喜欢小红花,所以只敢悄悄跟在她的身后,忐忑不敢上前。   周小花胡乱擦着眼泪,脸上不禁露出焦灼害怕的神色,因为以前只要她哭,就会换来父母更凶狠的斥责打骂。   面对她下意识的神情与反应,温曦略一思索便大致猜到缘由。   拿过纸巾替小花轻轻擦拭眼泪,她越发温柔地抚拍着她的背,用和缓安抚的嗓音说道:“小花,哭吧,有老师在,别怕。”   温曦怀里瘦弱的身体僵了一下。   过了片刻,先是极低的啜泣声慢慢传出,而后声音渐大,最后周小花紧紧抱住温曦,埋首在她怀中嚎啕大哭。 第74章   小花在温曦怀里哭了很久。   桌上的饭菜渐凉,温曦却不曾开口劝阻,始终默默搂着小花,轻抚她的背,任由她将心底的委屈与难过发泄出来。   直到喉咙哭得嘶哑,周小花才慢慢省过神来。当意识到自己抱着温老师哭了好久,她慌忙放开手退离身体。   眼见温老师的衣衫上沾满她的眼泪鼻涕,周小花涨红了脸,忐忑不安地绞着手指。   “……温老师……对不起……”   温曦弯起眼眸,伸出指腹替她擦去颊边的泪珠,说:“来,我们去洗个脸。”   来到卫生间,温曦找出新毛巾,浸湿拧干,弯下腰帮小花洗脸、擦手。   周小花从来没有被这样照顾过,在她的记忆里,妈妈对她总是一副冰冷厌恶的神情,像温老师这样耐心温柔的模样,只会出现在面对弟弟的时候。   “……妈妈……”   不由自主地,小花对着温曦喃喃轻唤一声。   温曦愣了下,抬眸看向她。   小花红着脸,声音细弱怯怯,“温老师……你像妈妈……”   顿了顿,她似想到什么,又补充了一句:“好妈妈……”   温曦懂了她的意思。   在孩子的心中,妈妈也分好与坏,他们分辨的方式就是以心理的直观感受。   对于温曦而言,陡然被唤作“妈妈”,也不免令她内心有些震动。   无法成为母亲是温曦内心深处的遗憾,但此刻小花的这一声“妈妈”,却让她心头骤然一热,一股暖流涌进心底。   绽开一抹温暖和煦的笑容,她伸手用力抱了下小花,由衷地说:“谢谢!”   洗完脸,温曦去换了件衣服,然后将凉了的饭菜重新加热,和小花一起吃了晚饭。   也许是哭过以后更饿了,也可能是心里的郁闷减轻了些,周小花这一次吃得很香。   吃完饭,她主动帮着收拾洗碗。   温曦并没有拦她,而是同她分工合作,她洗碗,小花洗筷子。   这些家务活,周小花以前在家天天都要做,虽然她还不满九岁,但做起事手脚麻利熟练。   她站在洗碗池旁垫起脚认真洗着筷子勺子,心里因为能帮到温老师而觉得特别开心。当温曦夸她能干时,她小脸上霎时绽放出一抹光彩,嘴角翘翘,第一次露出灿烂的笑容。   两人一起合力收拾好厨房。   温曦找出自己的长T恤给小花当睡衣,等她洗完头澡出来,帮她吹干头发。   卫生间里,吹风机呜呜的响着,小花安静听话地站在那里,看着卫生间的镜子里,温老师轻柔而仔细地帮自己吹着头发。   她心里悄悄地想,以后温老师的孩子一定会很幸福。   摸了摸差不多干完的头发,温曦轻拍下她的肩,笑着说“好了”。   周小花转过身,看着她认真地说:“温老师,我有个东西要送给你。”   温曦微讶地眨了眨眼,脸上笑容加深。   “老师你等我一下!”   周小花匆匆跑出卫生间来到客厅,从自己的书包里拿出那朵小红花。   鼓起勇气将小红花递到走过来的温曦面前,周小花红着脸小声说:“温老师,送给您。”   温曦接过花仔细地看了看,笑眸弯弯,“谢谢你,小花,老师很喜欢。”   她牵着小花来到电视柜的相框前,将小红花并排放在一旁,转头看着她,微笑问:“放在这里好吗?”   周小花怔怔看着她。   温曦温柔地摸摸她的头。   小花眼底泛起泪光,握紧温曦的手,轻轻点头“嗯”了一声。   “小花,无论曾经遇到多少难过的事,也要相信未来一定有美好在等着你。”   温曦清柔的嗓音如一道暖煦的春风拂过小花的心头,将压在上面的霜雪一点点融化。   “学会爱自己,学会治愈自己,终有一天,你会成长为最好的你,幸福而快乐。”   **   夜晚,睡在温老师的旁边,周小花心里有些紧张,又有些激动。   以前她很羡慕弟弟每晚都可以睡在妈妈的怀里,而她只能蜷缩在客厅搭的小架子床上,不管再冷都只有一床薄薄的棉被。   可是现在,温老师亲手给她盖上又软又香的被子,还将她搂在怀里,周小花觉得此刻的自己已然幸福极了。   黑暗中,她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点睡意都没有。   可是她不敢乱动,怕吵醒温老师。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数了无数只羊,终于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突然隐隐约约闻到空气里有烧焦的气味。   周小花鼻翼抽动,越发觉得不是自己的错觉。   她睁开眼,悄悄掀被下床来到来到卧室门口,刚打开一条门缝,便见客厅里有烟雾弥漫。   她吓了一跳,慌忙跑回床边急急摇醒温曦。   “温老师、温老师!”   温曦一个激灵醒来。   “怎么了?”她翻身而起,飞快摁开床头的灯。   “着火了!”周小花焦急地说。   闻言,温曦立刻也察觉到空气里气味不对,她迅速光着脚跑下床。   一打开卧室门,一股浓郁的烧焦味弥漫在客厅里,透过外面路灯照进来的微弱光亮,她看到客厅的门缝下不停有浓烟飘入。   温曦脸色骤然一变。   她当机立断转身跑进卫生间,用最快的速度打湿两条毛巾,与小花一人一条捂住口鼻,再尽量将两人身上的衣物泼湿。   这时,外面已隐约传来“救火”的惊呼声。   温曦紧紧牵着小花,刚跑到门口便觉一股热浪袭来,她试着去握门把手,却被滚烫的温度惊得猛缩回手。   “温老师……”周小花害怕地靠紧她。   屋里的烟雾越来越呛人,温曦咬紧牙关,牵着她转身跑向阳台。   火灾中,真正致亡率高的其实是浓烟造成的缺氧和有毒气体等,此刻门外绝对已经被浓烟封锁,贸然闯出去危险更大。   幸好客厅的阳台是落地窗式,距离地面大约五六米高。   温曦探出脑袋,借着路灯努力在夜色中寻找,终于看到空调外机的位置。   她飞快跑进卧室一把扯下床单,又翻出床头柜里的剪刀。回到阳台,她让小花一起帮忙,两人合力将床单裁成两半,将两头系紧。   将床单一头使尽力气拴在阳台的落水管上,温曦估摸着空调外机的位置,将床单另一头扔下去。   “小花,抓紧床单慢慢滑下去,踩到空调外机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尽量不要踩实。”温曦蹲下身,双手握住小花的肩膀,语速飞快地叮嘱。   周小花咬紧嘴唇,在她鼓励的目光中,用力点了下头。   温曦用力抱了下她,“不要怕,有老师在!”   浓烟已经飘到了阳台,不能再耽搁,温曦当即扶着小花爬上阳台。   为怕床单拴的不牢,她双手紧紧抓住它,冲慢慢往下滑动的小花提醒:“踩到外机后,距离地面就近了——尽量再滑一点跳下去,注意安全——”   小花仰起头,望着温曦在夜色中不甚清晰的面容,听着她语气里的担忧紧张,放声喊道:“温老师,我不怕,你也要小心——”   好在小花之前有过扒火车的经历,身体灵活、动作利索,加上年纪小体重轻,不一会儿便快接近地面。   这时街道上已陆陆续续有村民赶来救火。   有人看到了她,急忙奔过去将跳下来的她接住。   小花抓住对方的胳膊,指着阳台急声道:“叔叔!快帮帮我的老师!”   对方抬头一看,只见烟雾四散的阳台上还有一道身影,于是急忙高声喊:“快下来,烟越来越大了!别害怕,我在下面接着!”   “温老师,我没事了!你快下来!”周小花手拢在嘴边焦急地大声喊。   温曦深吸一口气,双手拽紧床单,挪动双腿滑下阳台。   当脚尖挨到空调外机时,她稍稍吐出一口气,试着将两脚慢慢放上去。   就在这时,她突然察觉手中绷直的床单微微有些松动。   温曦心头猛然一跳。   她试着轻轻扯了扯,只觉床单又往下松了几分。   而脚下的空调外机由于承受不住重量也开始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温曦脊背冒出冷汗。   扭头努力辨认了下距离地面的高度,咬咬牙,她深吸一口气,放开手中的床单,双手护住头,身体微躬一跃而下——   **   邵劲昨夜熬了一个通宵,分析制定小组行动方案,天蒙蒙亮才合衣躺下。   还没睡两个小时,他宿舍的房门便被咚咚咚急促敲响。   眉头拧成川字,他紧闭着眼忍了两秒,嚯地坐起身扒拉两下头发,长腿一迈下床。   门外的小刀一脸焦灼,眼见屋里没动静,抬手又是一阵狂敲。   终于,随着脚步声传来,房门被猛地打开,邵劲沉着脸站在门口。   “薛满刀,你最好有正事。”   小刀哪还顾得上他冷得结冰的警告,一见到他立即急声道:   “邵队,出事了——”   昨夜的火势在消防队的及时赶到下终于扑灭。   起火原因尚未查明,但消防员们初步判断是有引燃物造成,否则燃烧势头不会那么快。   幸好起火点不在屋内,否则必会造成人员伤亡。   但由于房门是木质结构,几乎被烧成焦炭,连屋内的墙壁都已经被熏黑,如果消防员再晚赶来一点,火势便会蔓延进屋。   温曦和小花暂时被安顿在了赵校长家里。   温曦将小花搂在怀里,两人依偎在沙发上,都是一副狼狈又惊魂未定的样子。   小花除了衣服有些脏以外,其他还好,但温曦就惨多了。   她面色苍白,长发凌乱,不仅逃生时光着脚,还因为摸黑从近两米高的地方跳下,被固定空调外机的架子刮破睡裤,在小腿上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   邵劲进屋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他眼底划过惊痛,疾步上前来到温曦面前。   他的陡然出现令温曦倍感惊诧,她放开小花站起身,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便被邵劲一把紧紧揽入怀中。   紧随进屋的小刀、赵庆平夫妇,甚至小花,都被这一幕惊呆。   温曦不好意思看大家,只好垂下眼帘,清了清嗓子轻声问:“……你怎么来了?”   邵劲注意到她赤着脚,立即将她抱起放坐在沙发上。   伸手将她脸颊边凌乱的发丝拨到耳后,他低声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温曦急忙摇头,“阿劲!”   怎么能怪他?!   见邵劲眉宇间溢满深深的自责,她双手捧住他的脸,柔声道:“你隔得那么远,怎么会知道?你看,我这不是没事吗?”   她极力安抚着他,“只是一场小火,很快就扑灭了,没什么的,真的。”   邵劲唇线抿紧成一条直线。   目光落在她小腿的伤口上,他眸色一沉,回头看向身后几人,快速问道:“请问有伤药吗?”   “有有有!”   赵庆平的妻子连忙点头,赶紧将手中早已备好的碘伏和药膏递上去。   邵劲颔首道谢,接过后蹲下身替温曦处理伤口。   赵庆平夫妇与小刀对视一眼,脸上皆露出了然的表情。   碘伏擦在伤口上刺痛无比,温曦为怕邵劲担心,硬是咬紧牙关不吭声,忍耐着等他处理完。   但邵劲又岂能不知?   只见他手中动作极尽温柔,眼底深处压抑着汹涌的痛色。   上完药,邵劲抬头凝视着温曦,说了句“等我一下”。   他起身看向赵庆平,沉声开口道:“赵校长,借一步说话。”   赵庆平点点头,与他走远几步,两人低声交谈起来。   小刀冲温曦眨眨眼,笑嘻嘻地挑眉。   一旁的小花拽拽她的袖子,小声问:“温老师,那个叔叔是你的男朋友吗?”   眼见赵校长的妻子与小刀都面露笑意盯着自己,温曦微赧脸红,扬起唇角朝小花笑了笑,轻轻点头。   小刀差点想吹口哨欢呼。   他家邵队果然不是一般人,一个休假回来就和温老师确定了恋爱关系,牛啊!   不一会儿,邵劲与赵庆平结束交谈走了过来。   俯身拦腰抱起温曦,邵劲对赵庆平夫妇微颔首,“打扰了,那我们就先走了。”   温曦吃了惊,忙看向他问:“阿劲?”   那边,周小花也急急过来抓住温曦的衣摆,“温老师你要去哪儿?”   赵庆平过去牵开她,温和道:“小花乖,温老师和叔叔有事,你在校长家好好休息,下午校长带你回学校。”   小花一脸不情愿,可怜巴巴看着温曦。   知道邵劲不会无缘无故带自己走,温曦将疑惑压在心底,对小花安抚地笑笑,柔声道:“小花听校长的话,温老师下午就回学校了。”   小花依依不舍看着她点点头。   邵劲抱着温曦,与小刀同赵庆平夫妇道别,上了开来的吉普车,发动车子疾驰而去。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这两天更新晚了些。 第75章   邵劲坐在床旁,静静凝视着温曦的睡颜,良久后,起身来到窗边。   天际布满乌云沉甸甸坠着,海面浪涛汹涌,似有一场暴雨要来。   他深黑的瞳眸似比这风雨欲来的天色还要晦暗,沉沉望着那在狂风中战栗摇摆的树木,眼底深处凝聚着凛冽的光芒。   这一觉,或许是因为有邵劲在身旁,温曦睡得非常安心、非常沉。   等她悠悠转醒,外面已是雷雨交加。   除了闷雷炸响与噼里啪啦打在紧闭的玻璃窗上的雨声,屋内一片安静。   温曦眨了眨尚有些迷蒙的眼眸,带着一丝惺忪望向那伫立在窗边的高大身影。   “阿劲……”她嗓音有些微久睡后的沙哑。   邵劲回过身,朝她走过来。   “醒了?”   温曦点点头。   “我给你倒杯水。”伸手抚了抚她的额发,邵劲温声说。   转身倒了杯温水,他扶着温曦坐起来。   温曦捧着水杯一口气喝完,微微喘了口气。   “现在几点了?”她看了眼外面昏沉沉的天色,摸不准时间。   “下午三点多。”邵劲回答。   温曦一惊,连忙掀被要下床。   邵劲拦住她,“我帮你请假了。”   温曦眉心微蹙,“可是……”   邵劲蹲下身替她穿好鞋,看着昨夜她脚上被刮出来好几道口子,眸色暗沉。   抬起头,他双手置于温曦腿上,深深看着她,沉声开口:“我帮你收拾了一些东西拿过来,最近你就暂时住在这里。”   这里是基地外围的军用招待所,专门给家属探亲时使用,安全能得到保证。   温曦这才看到角落放着她的行李箱。   她定定凝视着邵劲的双眼,片刻后,轻声问:“阿劲,发生了什么事?”   邵劲唇线抿直,须臾说了句“先吃饭”,起身牵着她走到桌旁。   拿过桌上的保温桶,盖子打开一股热气与香味飘散而出。温曦坐下后抬眸望着邵劲,问:“你吃了吗?”   邵劲点头,将筷子递给她,让她趁热吃。   温曦的确有些饿了,接过筷子,她埋首安静地吃了起来。   她没有急切地去追问,哪怕此刻她隐隐察觉出邵劲神色里的凝重,也并未因此焦虑忐忑。似乎只要有邵劲在,她的心就格外安定,也格外有底气。   他给予她的,不仅仅是安全感,还有无限勇气。   温曦吃饭习惯细嚼慢咽,模样斯文恬静,邵劲坐在一旁静静看着她,眸底微光涌动。   保温桶是部队专用的,饭菜也是小刀专门从食堂打来的,菜式丰富、味道极好。   但被身旁陪着的人一直盯着,温曦也有些不自在,她抬起头看过去,抿着唇瓣有些无奈道:“阿劲,你别一直看着我……”   “好吃吗?”邵劲凝视着她问。   温曦点点头。   邵劲唇角微起一丝弧度,低沉声说:“我尝尝。”   话落,倏然倾身上前,吻住了她的唇。   辗转厮磨、唇舌缠绵,半晌,温曦才气喘吁吁被他放开。她被邵劲揽着腰箍在怀里,额头抵在他肩头,耳根微红。   这人真是的……她都没擦嘴……   “是挺好吃。”邵劲在温曦耳畔低声说。   磁性的嗓音如一道电流钻入她耳中,酥酥麻麻直通四肢百骸,温曦咬紧唇,面上飞满红霞。   邵劲放开手,抚了抚她的发顶,让她继续吃饭,自己则起身走到窗边冷静。   面对温曦,他的自制力极易薄弱,但今日不行,有重要的事……   小刀满满实实打了装满保温桶的饭菜,温曦努力吃到一半实在吃不下了。   看着保温桶内还剩许多的饭菜,她有些苦恼。   “吃不下了?”邵劲走过来,问。   温曦抬起头,对他眨了眨清澈如水的眼眸,脸上流露一丝可怜兮兮的神色。   邵劲身体微不可见一僵。   阖上眼,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声音微暗:“温曦,别这样看我。”   温曦不明所以。   俯身靠近她,两人呼吸交缠,邵劲伸出指腹摩挲她的唇瓣,哑声说:“我会忍不住。”   **   温曦未吃完的饭菜被邵劲几口解决掉,他收拾好桌面,倒了一杯水放在温曦面前。   “失火原因查出来了。”   邵劲注视着温曦,肃然开口。   “消防人员在你门外的墙角检测到了残存的汽油痕迹,不多,但只要一个烟头就足以引燃。”   温曦愕然,不置信地瞪着他,“怎么可能……”   倏地,她收住声,似是想到什么。   如果不是确凿,学校明明也有宿舍,邵劲怎么会突然将她带到基地附近的军用招待所,这里每日都会有特战队员巡逻路过……   一阵阵寒意窜上温曦的脊背。   邵劲握住她搁在桌上微颤的双手,沉声道:“对方没打算致你于死地,否则那些汽油只需要直接泼向门和门缝——”   那样的话,火势几乎能在眨眼间吞没整个屋子。   “他只是,”邵劲眸色晦暗,语气中凝结着森冷寒意,“在警告我。”   今早在飞驰赶往永念村的路上,他又接到了那个神秘电话,这次对方只说了一句“邵副队长,这个惊喜怎么样?别急,更精彩的还在后头——”,便挂断电话。   邵劲再拨打回去,得到的却是空号的提示。   对方俨然是在挑衅,接下来,一定会有更疯狂的动作。   邵劲将情况上报之后,大队长何东海立即同意他的请求,让温曦暂时留在他们的保护范围之内。   前几日,据传回来的线报称,“蛇头”及其团伙可能已秘密潜入中国境内,并持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军部、公安部联合部署绝密行动,调集特种部队、武警、特警等精锐力量协同作战,开展抓捕行动。   邵劲明日便要出发执行任务,归期不定。   温曦咬紧唇看着他,即便邵劲不能说明执行什么任务,但她知道,他们的任务从未有不危险一说。   尽管她极力忍住,眉宇间依然溢出了担忧与不安。   邵劲将她揽进怀中,低头轻吻她的发顶。   “温曦,我不在的这段日子,不要离开这里。赵校长那边我已经打好招呼,你不要担心,安心在这儿住下。”   温曦伸手环住他劲瘦的腰,整个人紧紧依偎在他胸前,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令那颗惶惶难安的心好受一点。   “阿劲,我是不是拖累你了?”   有人在她住的地方蓄意纵火,恐怕真正的目的是威胁邵劲,她很怕自己成为邵劲的负担。   “温曦——”邵劲用力搂紧她,抚摸她的脊背,一字一句沉沉说,“你永远都不会成为我的拖累。”   过去的六年里,每一次他趟过枪林弹雨甚至生死边缘,支撑他活下去的永远都是温曦动人微笑的脸庞。   他的人生因温曦的出现才有了光亮,才有了期待与欢喜,她永远不会成为他的拖累,她只会是他所有活下去的力量。   感受着邵劲拥抱的力度,哪怕他未言明,温曦也清楚懂得他的意思。   从他怀里退开些许,温曦深深凝视着他的黑眸,承诺:“你放心,我会在这里好好待着,直到你回来。”   她不会强行要求回学校上课,在邵劲即将奔赴危险时,她能做的就是让他无后顾之忧,不让自己成为不法分子威胁他的武器。   邵劲轻抚她的脸颊,俯首吻住她的唇瓣。   这个吻不带一丝□□,每一下的轻啄浅吮都饱含着无限怜惜与感激,邵劲所有的深情与不舍皆付诸在这个吻里。   过了良久,他放开温曦,从兜里取出一封信,放进她的手中。   “我们出任务前,都会写下这个。”   握着温曦的五指扣住信封,邵劲面色平静地注视着她,低沉开口:“如果……我没回来,你就把它打开。”   温曦手一颤,立时明白了信封里装的是什么。   她急忙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痛涩。   “……好。”努力压下喉间微哽,她轻声点头应下。   邵劲捧起温曦的脸,在她眉心郑重印下一吻。   “等我。”   为了你,我一定会拼劲全力活着回来。   **   邵劲走后的一周,温曦一直待在招待所不曾离开。   她安静地看书、练字,或是写心理教案,虽然时间似乎过得很慢,但并不算难捱。   有时,她会提笔给邵劲写信,一首诗或是当下的感悟,又或是在楼下散步时见到的一朵好看的花,总之,寥寥字句,温馨恬淡。   她也会不时给赵校长打电话问学生们的情况,赵校长说孩子们都非常想她,特别是周小花,每天都在问温老师什么时候才回来。   她请校长转告孩子们,自己一定会回去,因为她答应过要陪他们很久。   时间一天天过去,每日三餐都有基地的人送饭来,他们都非常和气,也清楚温曦是邵劲的女朋友,所以但凡她有什么需要,都不遗余力帮忙。   温曦从不曾向他们打听邵劲的情况,她相信邵劲,他说让她等他,那他就一定会回来。   当邵劲执行任务的第十天,温曦接到了家里的电话。   温长梁的语气听起来非常焦急,甚至还似乎因为太过激动而有些变了音。他在电话里急声让温曦赶快回家,说她妈妈今早突然昏倒,送到医院被查出了急性心脏病。   温曦急忙问现在情况如何?   “你妈昏迷着,嘴里一直在念叨你,你赶紧回来一趟吧!”温长梁催促。   温曦眉心拧紧,镇定了下情绪,安抚道:“爸,你先别急,我马上去找学校商量一下。”   挂掉电话,她坐在桌旁沉思片刻,拿起手机翻出妈妈刘秀梅的电话,拨了过去。   但那边却传来已关机的提示。   温曦心头越发惴惴不安。   邵劲走之前让她凡事留心警惕,所以她担心方才接到的电话有诈。但妈妈的电话打过去却无法接通,不得不令她担心她病倒的事是真的。   想了想,她再度拨通温长梁的号码。   电话那边响了两声便被接起,温长梁“喂”了一声。   “爸,我就是想问一下,你们现在在哪个医院?”温曦将想好的试探问出。   “还能哪个医院,不就是你妈工作的仁华医院吗?你这孩子是不是急傻了?”温长梁语气略诧异地说。   温曦听他这般说,蹙紧的眉头微微松开,她叮嘱了几句照顾好妈妈、自己注意身体之类的话,挂断电话。   心中的疑虑基本被打消,她心中几番思索后,不再犹豫,起身快速收拾行李。 第76章   “海鹰”的大队长何东海年约而立,国字方脸,中等身量,刚毅硬朗的面容因左眼角到下颌线处的一道长疤而平添几分煞气,眼中精光内敛,是历经战场浴血后沉淀下来的犀利与洞察。   他得知温曦要离开,亲自前来找她。   这是何东海第一次见到温曦本人,不由暗暗在心里感叹邵劲这小子眼光真挺不错。   听温曦说了大致情况,他沉吟片刻,开口道:“现在情况不明,不法分子很可能在暗中伺机而动,邵劲把你托付给我们,我们有责任保护你的安全。”   但母亲病重住院这种事,搁谁身上也不可能置之不理。   于是他当机立断说:“我派人开车送你去机场,路上一定多加小心,到家后及时报平安。”   “何队长,真的非常感谢你!”温曦感激地说。   何东海摆摆手,爽利笑道:“不要这么客气,我们都看得出来,邵劲把你放在心尖尖上,说不定这次任务过后,我就得给他签结婚报告了!”   温曦脸颊微红,带着丝赧意地扬起唇角。   只见她朝何东海颔了颔首,眼眸微弯清柔出声:“到时候一定请您和大家吃喜糖。”   何东海表情先是一诧,随即爽朗大笑,连说了几个“好”。   不愧是邵劲那小子喜欢的姑娘,一点不矫情,坦率,不错!   事出紧急,温曦订好机票后,何东海便安排人开车送她前往机场。   车子行驶到市里时,路况有些拥堵,车速缓慢下来。   开车的人是张韬涛,他因为才跟别的组出任务回来,所以没有参与这次的行动。一路上,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同温曦聊天,当说到自己以前还和邵劲打过架时,老鼻子得意。   “我和邵队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他身手不错,当年我俩打成平手……”巴拉巴拉。   “要不是他英雄救美,我哪儿知道好学生也挺能打架——”   张韬涛嘴比脑子快,话出口才反应过来,赶紧找补:“你可别误会邵劲啊!当时是有个女生喜欢邵劲,他也就是顺手帮忙而已,真没什么!算不上英雄救美,顶多就是……对,路见不平!”   说完,他心虚地从后视镜里偷瞄温曦,见她表情挺正常,悄悄松口气。   要是被邵劲知道自己给他捅娄子,回来一定削掉他一层皮!   温曦眨了眨眼,微笑点头,“嗯”了一下。   扭头看向窗外,她搁在腿上的手指轻叩膝盖,唇畔淡淡的笑带了些许意味深长。   驶过拥堵路段,车速提了起来,但开了没一会儿,张韬涛脸上的表情便有些严肃起来。   他看了一眼左侧的后视镜,脚踩油门,又将速度提快了些。   温曦先还未觉察什么,但随着车速越来越快,甚至几乎开始狂飙时,她急忙抓紧扶手稳住身体,心头有些发紧,朝张韬涛问道:“怎么了?”   张韬涛面色有些冷冽,沉声回答她:“后面有辆车跟着我们。”   温曦倏地瞪大眼,急忙扭过头看向后车窗。   然而路上来来往往的车,她根本看不出来是哪一辆跟着他们。   但她选择相信张韬涛。   “我们该怎么办?”   张韬涛经过几次试探,几乎肯定了他们被人跟踪。他腮帮紧咬,语气极为严肃地对温曦说:“先甩开再说,坐稳了!”   温曦深吸气,更用力几分抓紧扶手,另一只手紧紧摁在座椅上。   只见张韬涛猛然一打方向盘,瞬间偏离主干道,驶进了一条岔路。   而紧随其后,一辆黑色的商务车也同时跟着拐了进去。   两辆车一前一后疾驰追逐。   温曦脸色苍白,身体随着车身的颠簸而东摇西晃,头晕目眩、胸口犯闷。   黑色商务车咬得太紧,即便张韬涛几乎已将油门踩到底,仍是无法甩掉。他手背青筋暴起,狂打方向盘,专挑那些偏僻的窄路开进去,七拐八绕,才终于渐渐与身后的车拉开了距离。   然而正当他快要驶出路口时,前方竟突然又出现一辆车,停下来堵在路口。   张韬涛猛地一个急刹。   温曦身体受惯性撞上前座的椅背,她顾不得疼,急急回头看去,只见远处那辆黑色商务车正急追而来。   她咬紧嘴唇,心几乎快从嗓子眼里蹦出。   冷汗从张韬涛额角滑落。   他死死盯着前方那辆停着的车,忽然,双目暴凸扭头冲温曦大喝:“趴下!”   温曦尚不清楚怎么回事,但她没有一丝犹豫,反应敏捷迅速照做,俯卧下·身体躲在椅背后。   紧接着,只听砰一声巨响,车子的挡风玻璃遽然碎裂,无数锋利的碎片哗啦啦四散砸落。   还未等温曦回过神,又一道枪声持续而来,随即,她听到子弹没入身体的噗嗤声,以及张韬涛骤然发出的闷哼声。   她脸色刹变,立刻想探出头。   “躲好!不要出来!”张韬涛咬紧牙关厉喝。   温曦身体一僵,顿住动作。   幸好张韬涛闪避及时,子弹只打中他的左肩。他满脸豆大冷汗,右手抽出腰间的枪,尽量压低身体,将枪口对准窗外。   狙击手的实力在此刻发挥出来,哪怕是在左肩中弹无法使力、开枪视野有限的情况下,他依然准确锁定目标,一枪命中对面车内驾驶位上的人。   然而还来不及喘口气,随着刺耳的轮胎摩擦声,他们的车身被重重撞得往前滑行了一段距离,   甚至还未稳住,又是更重更急速的一下。   猛烈的撞击吓得温曦失声惊叫,她抱紧头躲在狭窄的座椅过道,惊惧惶恐闭紧眼——   **   邵劲一行人在雨林里徒步了两天两夜。   他们在边境河口截获一批人蛇集团欲运出境的偷渡者,这些偷渡者被装在闷不透风的集装箱里,伪装成货物堆置于船舱底部。   不法分子持有枪械,与邵劲他们展开了激烈交战,最后不敌弃船逃跑,游上岸逃窜进了岸边的密林中。   邵劲留下一组人清点被击毙的歹徒及解救出船舱底部被关的偷渡者,他则立即带着另一组成员上岸继续追捕。   这处密林属于原始雨林,雾瘴浓厚、沼泽遍布,脚下一不小心便会踩到蛇虫,且都是有毒性的,而那几名歹徒显然熟悉地形,窜入林中后很快不见踪影。   这增加了搜捕的难度。   邵劲将加上自己的共六人分成两小组,分头行动,扩大搜索范围。   雨林里树木参天浓密,光线暗淡,邵劲三人往前搜寻着,一名队员忽然不小心踩进了沼泽潭里。   他身旁的冯光辉眼疾手快抓住他的手臂,拖住他往下沉陷的身体。   “邵队!”   走在最前开路的邵劲已察觉到异常,飞快掉头回来。   但就在他转过身的那一刹那,耳朵敏锐动了下,脸色微变的同时急速矮身就地一滚,扑进一旁的灌木丛后,躲过破空而来的子弹。   下一瞬,密集的枪声打破雨林的幽谧,回声响彻上空。   陷入沼泽的队员在枪响的那一刻就立即抽回自己的手,奋力冲冯光辉吼道:“快躲起来!”   冯光辉嚯地端起狙击枪朝偷袭的方位扣动扳机,数下后,立即又扑到地上,伸长胳膊死命拽住同伴的肩膀。   对方肩膀以下已深深陷入沼泽,并且还在以很快的速度往下陷。   眼见冯光辉被袭来的子弹击中大腿,他目眦欲裂,嘶声大喊“放手”。   那边,灌木丛后的邵劲眼中闪过凌厉的寒光,听声辨位连开数枪后,林中隐约传来几声闷哼,便陡然恢复寂静。   他身形矫捷跃出灌木丛,疾速奔过去,毫不犹豫纵身跳入沼泽潭,双臂探入泥浆中,架住队员腋下使尽所有力气,暴发出一声怒喝,用力将口鼻已被淹没的他向上提起——   冯光辉不顾中枪的腿,立即跪在地上拼命将对方往自己的方向拽。   终于,那名队员一点点被拽出了沼泽,但由于口鼻都吸入了泥浆,脸色已经憋得青紫。   冯光辉将他翻转过来,双手箍紧他的胸腹,一下一下用力捶击,直到其呕出堵在气管里的淤泥。   新鲜的空气瞬间灌入,对方猛地挣脱他的手臂,捂着喉咙剧烈咳嗽,鼻腔里的泥浆也随之慢慢流出。   冯光辉来不及松下一口气,立即朝还在沼泽中的邵劲奔去。   “邵队!”   邵劲胸腹以下已陷入进去,他尽量放缓呼吸,对冯光辉使了个眼色,示意沼泽边不远处的藤蔓。   冯光辉拖着受伤的腿跑过去,抽出战靴里的匕首,三两下砍下长长一段。   快步回到沼泽边,他将一头扔给邵劲,自己则拉紧另一头拼力往后拽。   但他的大腿靠近动脉处中枪,鲜血泊泊直流,整个人脸色已白,加上剧痛令腿部无法受力,拽动藤蔓的力度抵不上邵劲下陷的速度。   冯光辉眼中一片赤红,喉咙里发出呼哧呼哧的粗喘声。   胸腔受到泥浆挤压的邵劲呼吸逐渐开始不畅,他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双眸盯着冯光辉,努力让说话的振幅保持在最平状态,沉着冷静地下达指令:   “老冯,如果我出不去,剩下的行动就由你代为指挥。”   “出得去!”   冯光辉几乎咬碎牙龈,脖颈、手臂的青筋暴凸,拽着藤蔓一点一点往后挪脚,受伤的腿因为极度使力而肌肉痉挛。   遽地,一双布满泥浆的手抓住藤蔓,与他一同拼命往后拽拉。   “邵队,咱们一起来的,就一起回去!”那名队员嘶哑着嗓音喊,脸上神情毅然坚决。   当邵劲膝盖逐渐露出来时,他双臂猛然发力,将藤蔓拉扯到紧绷的极限,用力从泥浆中拔出一条腿——   双膝触到硬实的地面,邵劲仿若脱力般仰面躺倒,闭上眼剧烈喘息。   温曦清丽的脸庞浮现在眼前,他抬手想去触碰,却摸了个空。   喉间发出一丝低哑的涩然的笑,他双手缓缓攥紧成拳,须臾后,陡然用力一砸地面,翻身而起。   既然这次又与死神擦肩而过,那他——   邵劲面色凌冽冷厉,黑眸里翻涌着决然的光芒。   就必须活着回去,因为那是他答应她的!   作者有话说:   昨天遇到了糟心的事,导致码字状态受影响,而这一章又非常不好写,所以拖到现在才更,和小天使们说一声不好意思了! 第77章   一只皮肤白净、五指修长的手执起手中的酒杯,朝对面的人举了一举。   对方面色冰冷撇过头。   手的主人仿佛不在意,唇边勾着淡淡笑意,收回手,轻呷了一口杯中的红酒。   “温小姐似乎对我的邀请很不满意?”清冽悦耳的嗓音问。   温曦不予理会。   她视线微垂落在脚下,神情看似漠然,脑中却在飞速思索。   涌动的浪涛声、起伏的颠簸感,毫无疑问她此刻在一艘行驶的船上,但身处的船舱没有窗户,不知距离海岸已有多远。   “我们在沧固河上。”   坐于对面沙发上的男人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语气温和开口道。   温曦霍然回头瞪向他,眼里流露出难以置信。   沧固河?吉孟边境!   怎么可能,她明明是在去机场的路上遭遇……   当时他们的车被猛力撞翻,温曦承受不住翻滚碰撞而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已经身处这里,她以为被挟持至多是昨日的事,没想到竟已经出了国境!   “为了让温小姐配合一些,我们帮你注射了一点安眠药剂,相信这一路颠簸没有惊扰到温小姐。”   对方“好心”给了她解释。   温曦被绑缚在椅背后的手握紧,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雷先生,您这是什么意思?”她盯着眼前这张有过一面之缘的脸,冷声质问。   雷尹笑笑,把玩着手中的红酒杯,隐在金丝边框眼镜后的狭长眼眸微微眯起。   “很早之前,我对温小姐就非常感兴趣了。”他起身走到温曦面前,俯身靠近她。   温曦身体后仰,蹙紧眉别过头。   “久到……”雷尹掐住她的下颌强迫扭回脸,蛇信一般的手指沿着她细弱的脖颈缓缓下移,“想立刻扒下这身美丽的皮囊来做祭奠。”   温曦对上他泛着嗜血光芒的森寒双眼,身体不受控制微微发抖。   她捕捉到他话里的“祭奠”二字,一丝异样掠过心头。   眼见雷尹的手指已经滑下锁骨来到胸口,她变了脸色,扭动身体挣扎,却被身后的壮汉伸手摁住肩膀压制住。   双手双脚被捆缚,身体被桎梏,温曦眼底掠过愤怒,嚯地低头咬去。   就在牙齿即将触到雷尹的手时,她的脖颈被粗壮的手臂一把勒住,整个人被迫仰起头。   喉咙被粗暴地勒紧,剧痛伴随窒息感而来,温曦拼命张嘴呼吸,整张脸憋得通红,想挣扎却根本动弹不得。   雷尹喉间溢出哂笑,直起身,动了动手指,壮汉立即松开了手。   肺部猛灌入空气,温曦大口大口剧烈喘息,脸上布满被刺激出来的眼泪。   “放心,我暂时会留着你,毕竟,最重要的人还没到。”   雷尹转身走回沙发坐下,拿起一旁的遥控器摁下。   只见他身后的大显示屏上闪现出监控画面。   温曦瞪着画面里的一男一女,眼眸缓缓瞠大。   那一男一女仿佛已被关了很久,狼狈而虚弱地蜷缩在角落,那熟悉的身影令她心头腾升起不好的预感。   当那个男人微微动了动,露出半张侧脸,她登时露出惊愕的表情。   季卿白和叶籽!   他们不是出国度蜜月去了吗?!   “季卿白的妻子长得很漂亮是不是?”   雷尹用仿若聊天的轻松语气,幽幽说出令温曦寒毛倒竖、冷汗狂冒的话——   “她会被卖到某个地下X奴场所,那里的人最喜欢这种皮肤娇嫩的亚洲女人,他们会割掉她的舌头、挑断手脚、然后灌下药,她会像一个发情的虫子一样在地上爬……”   “别说了!”温曦双眼通红怒吼制止。   “至于季卿白,”雷尹露出森白的牙齿笑了下,继续说道,“他就简单多了。他会被送到地下黑市摘去所有有用的器官,剩下没用的身体扔给猎狗做晚餐。”   “疯子!恶魔!”温曦目眦欲裂,眼中喷出愤恨的怒火。   然而下一秒,她的表情遽然僵滞住,浑身发抖瞪着显示屏上突然切换的画面。   一个血人被吊在画面中央,脖颈无力耷拉着,一动不动仿若已没有了呼吸。   他悬空的脚下是一大滩血迹,依然还有鲜血顺着脚尖不停滴落,而他赤·裸的身上几乎没有一处完好,布满无数皮肉翻飞、深可见骨的伤口。   温曦牙齿紧紧咬住下唇,口中溢满铁锈味,汹涌的眼泪夺眶而出。   是她连累了张韬涛!   “特种兵的骨头的确硬,都这样了也没听见他哼一声,真是佩服啊……”雷尹抬手抚了抚镜框,惋惜地摇摇头,“可惜我最不喜欢的,就是硬骨头的人。”   他起身掸掸衣服,侧眸瞥了眼身后的屏幕,脸上露出森冷的笑:“他们是不是很无辜?谁让他们运气不好遇到了你和邵劲呢?”   他舔了舔嘴唇,似一条吐信的毒蛇,正伺机一步步吞噬猎物。   “那就只有给你们陪葬了。”   **   邵劲从沼泽中逃过一劫,立即帮冯光辉将腿上的子弹挖出,迅速缠上绷带止血。   另一名队员在四周警戒搜寻了一番,确定除了被他们击毙的四名歹徒外,暂时没有了其他埋伏。   三人靠坐在树下,拿出压缩干粮补充体力。   水壶里早没了水,经过刚才那番惊心动魄,他们又累又渴,嘴唇几乎都干裂渗出血来。   他们已在雨林里走了两天两夜,加上方才那波偷袭已经解决掉七人,根据邵劲的估算,剩下的歹徒数目不会超过六人。   大胡那组一直没传来消息,不知是否已与歹徒交过火。   邵劲锁眉沉思。   片刻后,他起身掏出兜里的指南针辨别方位。   冯光辉也被同伴扶着站起来。   他们不能耽搁太久,这片雨林太大,搜寻难度高,必须在犯罪分子逃出去之前将其全部歼灭。   “老冯,坚持下。”邵劲沉声道。   冯光辉面露坚毅,点头,“邵队,你放心,这点伤不算什么!”   邵劲点点头,抬手用力摁了摁冯光辉的肩膀,转身执枪走在前方警惕开路。   在穿过密密麻麻的藤蔓、绕过三处沼泽、杀死四条企图攻击的毒蛇后,他们终于来到了一处水洼地,补充到水分。   脸色苍白的冯光辉被扶着坐下,邵劲解开他腿上又被鲜血浸透的绷带,眉心锁紧。   由于中枪的位置靠近动脉,血难以止住,再继续下去,冯光辉会失血失温有生命危险。   他四下环顾,突然眸光微亮,竟发现了不远处有止血功效的野草药。   邵劲疾步过去。   忽然,他脚下似是踩到什么,发出了极其轻微的“喀”一声。   向来沉稳冷静、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邵劲,脸上的肌肉竟也猛地抽搐了下,神情显而易见浮现出一抹僵硬与紧张。   脚下维持着前跨的姿势,他身体犹如被定住般一动不动。   经验老道的冯光辉察立即觉出异常。   “邵队,怎么了?”   另一名队员瞧见邵劲背影僵滞,开口询问的同时便要走过去。   “别过来!”邵劲咬紧牙关低声喝止。   同一刻,冯光辉用力一把拉住他,面色青白难看地说:“别过去——邵队,踩到雷了。”   对方闻言,双眼遽然暴凸,咬牙切齿恨不得撕碎那些丧心病狂的歹徒。   “老冯,你们撤走——”邵劲屏住呼吸,沉声开口,“三百米。”   他尽量稳住身体,保持脚下踩着的力度不变。   其实他该感到庆幸,踩到的应该是一枚松发式地雷,只要压力装置不感应到变化,他就暂时没有危险。   冯光辉取出身上的信号弹,一把塞到几乎红了眼的年轻队员手里,嗓音绷紧,疾声说:“转身跑,至少跑出三百米,别回头!”   “不!”对方梗着脖子瞪他,“我绝不会一人逃命!”   冯光辉怒目而视,“我们三个都交代在这儿有意义吗!”   他深吸一口气,倏地一把将对方推离数步远,伸出手指着其,疾言厉色喝道:“少他妈再磨叽,多耽误一分钟邵队就更危险一分!去找大胡他们汇合,完成任务!我和邵队不一定死得了,别在这儿哭丧着脸,赶紧!”   说完,便不再管他,转身朝邵劲走去。   队员双手攥紧垂在身侧,手背青筋暴起,最后,赤红着眼转身狂奔而去。   冯光辉以前是排雷兵出身,他一边小心翼翼注意脚下,一边绕过邵劲半径一米的距离缓缓靠近。   他在靠近的过程中,发现地面用枯枝树叶等伪装掩盖了三枚地雷,分布密集,只要不小心踩中引爆其中一枚,那其他的便会跟着爆炸。   犯罪分子已经穷凶极恶到疯狂的地步。   “M2A4防步兵地雷,松发式。”   绕过那三枚地雷,他缓缓蹲低身体,一点一点俯趴而下,以更慢更轻的速度与力度一点点靠近邵劲。   “在栓孔的位置重新插入保险栓,便可以排除引爆。”   “老冯——”   冷汗沿着邵劲额角滑落,他余光瞥到冯光辉即将接近,下颌线绷紧出锋利的弧度。   “你不该留下。”   如果松发式地雷能这么轻易排除,那每年就不会有那么多排雷兵牺牲或者受伤。   已匍匐来到脚下的冯光辉,一双眼上抬看向邵劲,咧嘴笑着比了个口型。   兄弟。   邵劲腮帮紧咬,缓缓阖了阖眼。   呼……   冯光辉轻轻吐出一口气,咽了下口水,朝邵劲脚底伸出手——   当年在原部队做排雷兵时,冯光辉是全连队手最稳、心最细、技术最过硬的那个。此刻,他右手食指与拇指捏着一根钢针,左手轻触地雷,一点点寻摸其保险栓孔。   排这种雷,几乎只能凭排雷手的手感与经验操作,并且机会只有一次,如果保险栓差错或者没插到位,那么地雷便直接会被引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幽静的雨林中不时传出枭鸟的怪叫,还有爬行动物隐隐穿梭在丛叶间的声音。   冯光辉苍白的脸上布满汗珠,只见他屏紧呼吸,左手摸索的动作停住,右手捏着钢针极为谨慎地凑近地雷——   邵劲背部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浸透,他紧闭双眸,将所有的神识都集中在听觉上。   随着微不可闻的一声“咔嗒”,他眉心遽然一跳。   冯光辉屏息静气,手维持着出入保险栓的动作,在心底默数了十个数。   成了!   当邵劲脚下没有丝毫反应时,他脸上乍现欣喜若狂的表情,嚯地抬头看向邵劲。   邵劲唇线紧抿,冲他点了点头。   冯光辉立马会意,点点头后,又以匍匐后退的姿势挪开一段距离,然后迅速起身再向后退了两米。   邵劲双手攥紧成拳,决然地、极轻极缓地抬起脚——   当双脚终于踏实踩到地面,他胸腔内憋着的那口气才终于吐出,紧绷的面部肌肉放松几分。   冯光辉也是重重松了口气,眼角堆起褶皱,拖着伤腿扬笑迎上去。   尽管邵劲表情已放松,但他仍保留一丝谨慎,听觉的注意力依旧放在身后,所以当那声细微的“喀”再度响起时,他几乎是在瞬间、用近乎极限的速度奔向冯光辉,飞身扑倒的同时,利用倒地的惯性狠力滚了一段距离。   电光火石。   随着几声剧烈砰响,爆炸震得整片雨林似乎都抖了抖,被炸飞的树木、泥土、石块如同下雨般纷纷坠落。   好半晌,冯光辉才从眩晕耳鸣中缓过神来。   他晃了晃脑袋,抖落一脸的泥沙草叶。   身体被沉重的压着,他神色惊痛,一边大声呼喊着“邵队”,一边抱住他毫无反应的身躯想挣扎起来。   “邵队——邵队!”   冯光辉费尽力气从邵劲身下挪出来,立刻翻身而起抱住邵劲,将他翻转过来。   只见邵劲双眼紧阖,满脸土灰,胸膛似是没有起伏。   冯光辉双眼刹那通红,嘶哑悲痛的喊声回荡在林中——   “邵队!” 第78章   不知该说运气好还是不好——   冯光辉其实是将保险栓准确插入了地雷栓孔的,但它却是个诡·雷,内部的撞针经过特殊改造,即便被插回保险栓,也会在感应到压力变化时撞击雷·管引爆。   但雨林潮湿,又刚过雨季,地面湿度非常高,这个地雷尽管设计结构诡谲,却因为改造影响了防潮功能,导致掩埋后的雷·管受潮,降低了爆炸范围与强度。   邵劲与冯光辉因此捡回了一条命。   邵劲因为挡在冯光辉身前,受到爆炸冲击力晕厥过去,醒来后发现肋骨断裂,但这已是不幸中的大幸。   他俩互相搀扶前行,直到与赶来的大胡一组汇合。   那名年轻的特战队员先前被冯光辉呵斥走后,一路狂奔,沿途发现“海鹰”特有的暗号标记,当他顺着标记而行、听到前方交战的枪声时,立即急速赶了过去。   大胡他们在搜寻的途中亦发现了歹徒的踪迹,于是加紧追捕,终于在一处溪流地拦截到歹徒,双方展开交战。但歹徒竟持有杀伤力极大的霰·弹枪,火力极猛,很快便压制住特战队员们的攻击。   幸好,赶来的年轻特战队员悄悄从背后包抄,将持霰·弹枪的歹徒击毙,趁着其他歹徒阵脚微慌时,他与大胡他们前后夹击,终于将剩下的歹徒尽数歼灭。   随后,当从他口中听到邵劲误踩地雷时,所有人刹那变了脸色,不再耽搁,立即放出信号弹,同时紧随那名特战队员返回寻找邵劲与冯光辉。   两组碰头后,老胡他们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赶紧为邵劲与冯光辉做了简单的伤势处理,剩下的也只能等出去后尽快就医检查。   在彻底清查完击毙歹徒人数、确保无遗漏后,他们离开雨林,与在外接应的队员汇合。   被解救出的偷渡者已被边防武警接走,邵劲让小刀与指挥部取得通讯联络,将任务执行情况上报。   指挥部派出直升机前来接他们。   包括邵劲他们在内,执行此次“斩蛇行动”的共九组成员,涉及特种部队、武警、特警、边防,参与人数高达上百人,只为布下天罗地网,彻底将该为害多年、罪行恶劣的人蛇集团一网打尽。   随着行动势如雷霆,该人蛇集团主要成员已悉数伏法,但其幕后首脑十分狡猾,数次自行动组的追击下逃走。   乘直升机返回指挥基地的邵劲一组人,刚落地便被医疗队接走。   冯光辉由于失血过多,输了近2000毫升血,而由于子弹射中的位置靠近大腿动脉,造成不可逆的损伤,即使腿保住了,今后也不能再进行任何剧烈运动,更遑论特战队的高压训练,也就是说,他不得不离开“海鹰”。   邵劲肋骨断裂两根,差一点就刺穿脾脏,医生给他做检查时,后怕的冒冷汗,直叹他运气好。除此之外,他左耳耳膜也有破裂,造成耳道出血。   但这些伤在邵劲看来都不过小问题,他们这些能九死一生活过来的人,谁身上没有大大小小一堆伤?因此当医生要他卧床休息、不能再继续参加行动时,邵劲几乎转头就抛脑后。   医生离开,他就捂着胸腹下了床。   走出方舱门,他逮住一个护士询问冯光辉在哪个病房。   护士给他指了指对面,好奇地打量着他。   他们一批人被直升机拉回基地时,个个浑身泥浆、一身狼狈如同山里的野人,却没想到洗净换了衣服后竟又酷又帅。   听说他们都是特种部队的,怪不得高大魁梧、气势雄武呢。   见邵劲道了声谢就要走,护士忙拦住他,说:“诶诶,医生说你不能到处乱跑——”   邵劲避开她触碰过来的手,正巧这时小刀从对面的方舱内走出来,他立刻喊道:“薛满刀。”   见自家队长与一名年轻的护士凑得挺近,小刀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赶紧跑过来。   “邵队。”   “扶着我。”邵劲语气严肃道。   小刀一愣,对上他的黑眸。   邵劲平静无澜盯他一眼。   小刀不明所以扶住他伸过来的胳膊。   “麻烦你给医生说一声,我去看看我的队员。”邵劲将身体大半重量压到小刀身上,证明自己不算乱跑,是被扶过去的。   护士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俩转身离开。   小刀偷偷瞄了眼身后,压低声音道:“邵队,我还以为你准备红杏出墙……”   邵劲冷眼瞥他。   缩缩脖子,小刀闭紧嘴。   他家邵队在军区可是香馍馍,什么女干部、女军医、女护士的,惦记的人多着呢,他可得帮温老师看紧了——   **   指挥基地的医疗卫生方舱,被隔出来几间作为临时病房。   邵劲推门而入,便见冯光辉靠坐在床头,面色平静地望着窗外。   “老冯。”   冯光辉回过头,“邵队。”   邵劲走到床前,还未开口说话,冯光辉就看着他露出平静的笑容,说:“邵队,我要离开‘海鹰’了。”   邵劲唇线抿紧,静默几秒,在椅子上坐下。   他看了眼冯光辉被遮盖在被子下的腿,沉声开口:“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   “你这一说,还真有。”冯光辉笑笑,“我宿舍不是养了盆剑兰吗?我想把它留下来不带走了,邵队你有空的时候就帮我浇浇水什么的,成不?在‘海鹰’这么多年,也没给兄弟们送过什么东西,就把它留下给大伙儿当个念想吧!”   邵劲点头应下,“好。”   冯光辉在二队一直都像个老大哥,温厚宽和、乐于助人,谁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第一个想到都会是他。   这次任务结束,邵劲提二队中队长的事基本就定了,冯光辉就是副中队长的人选。   他原本还和兄弟们说,等提副中队长后就找时间请探亲假,家里给他介绍了个对象,催着让他回去见见。   冯光辉家里是偏远农村的,条件不好,哪怕他是军人,很多姑娘一打听他家的条件,都不愿意。因此,都已经三十出头的他,个人问题一直拖着。   好不容易有个姑娘不在意条件、只看重他是个铁骨铮铮的军人,愿意见面,冯光辉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原本一切都挺好的——   “打算去哪儿?”   邵劲边问,边在心里思索他在军区认识的人,无论如何也要帮冯光辉找一个好的去处。   “……”冯光辉沉默了片刻,看着他,语气郑重地说,“转业。”   邵劲眸光骤然一缩。   “老冯……”   “邵队,我这情况以后只能干文职。我知道,你、何队、政委……大伙儿都一定会想办法帮我找一个轻松又好过的地方待着。”   冯光辉叹口气,“可是咱们这种早已摸惯了枪、身体里流淌着战斗的血的人,怎么能接受每天坐在办公室喝茶看报纸、身在部队却永远无法再与兄弟们并肩作战呢?”   他抬起手放在自己的左腿上,隔着被子捏了捏它,垂下眼哑声说:“如果那样,比杀了我还难受。”   邵劲眉心拧紧,搁在膝上的手紧握成拳。   “原以为还能和你们能一起并肩战斗很多年,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离开……但是能曾经作为‘海鹰’的一员,这辈子,值了!”   冯光辉喉头哽动,眼底隐隐微湿,看着邵劲露出他一向敦和宽厚的笑容,“邵队,您放心,就算转业,我也一定会靠自己这双手把日子过好,绝不给咱们海鹰特战队丢脸!”   躲在门外的薛满刀咬紧牙关,抬手用力抹去满脸的眼泪。   邵劲站起身,朝冯光辉伸出右手。   冯光辉笑,抬起右手与他紧紧握住。   两人像每次出任务前,大家必会做的一样,握紧兄弟的手,用力撞一下彼此的肩。   那是一次次同生共死所凝结下来的默契。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   当邵劲走出方舱,便瞧见薛满刀耷拉着脑袋蹲在舱外。   见面前停下一双战靴,他身体僵了僵,隔了片刻才抬起头,一双通红的眼落入邵劲眼中。   “……邵队……”   邵劲伸手提溜着他的衣领拉起来。   “哭了,老冯的腿就能好?”他漠声问。   小刀咬咬牙,哽声说:“不能。”   “那你哭什么?”邵劲面色冷肃,“让他看见心里更难受,还是让你自己陷入低落情绪影响战斗状态?”   小刀双手攥紧。   深呼吸后,他身体笔挺站直,大声道:“对不起,邵队!”   “没什么对不对得起。”邵劲目光灼亮盯着他,嗓音沉着有力,“任务还未结束,咱们真正应该做的,是连同老冯那份力量继续战斗下去。哪怕他离开‘海鹰’,也永远是咱们的兄弟,永远和我们战斗在一起——听清楚了吗?”   “是!”   舱内,冯光辉听着小刀洪亮铿锵的回答,大掌捂住脸掩去眼里落下的泪水,嘴角却高高扬起了弧度。   被邵劲教育了一番的小刀一扫沮丧颓然,浑身充满战力,磨刀霍霍誓要将那些犯罪分子全部抓住给老冯报仇。   正当他与邵劲准备离开时,大胡匆匆奔了过来。   “邵队,基地来电,何队找你!”   邵劲点点头,抬脚朝电子通讯方舱的方向大步而去。   “何队什么事?”小刀支肘戳戳大胡,问。   “不知道,听语气好像挺严肃的。”大胡扭头看他一眼,倏地讶异地瞪大眼,“你小子是不是哭……”   小刀尴尬地咳了一声,撇过脸快步朝前走去。   那边,邵劲来到电子通讯方舱,负责通讯联络的人将电话递给他。   “何队,是我。”接过电话,邵劲开口道。   随着那边的声音传入耳中,他的面色遽然沉到极点,握着电话的手指节用力到泛白,手背青筋暴凸。   邵劲一双黑眸紧紧盯着前方,赤红而惊怒——   作者有话说:   在夜班前赶出来的,来不及检查,可能会有错别字。 第79章   直升机在吉孟边境的沧固河上空盘旋,巨大的螺旋桨绞起狂风阵阵,强大的气流得压河岸上的芦苇野草剧烈摇晃,与呼啸的风声一起猎猎作响。   直升机盘旋了一会儿,开始缓缓下降,直到停在距离地面三十米的高度。紧接着,机舱门打开,垂落一根绳索,数个矫健的身影迅速索降下滑至地面。   最前的人是邵劲。   只见他落地后,大步流星朝等候在不远处的人走去。   “你好,我是‘海鹰’特战队的邵劲,是本次行动六组的负责人。”   对方与邵劲握手,介绍自己是边防武警第七大队的大队长,也是“斩蛇行动”第四组的负责人。   他身旁的是吉孟边境巡逻队的长官查邦。   事态紧急,边防武警的王队长快速而简要地向邵劲介绍了情况。   “查邦长官的人在沧固河上发现了一艘可疑的船只,在勒令对方停船接受检查时遭遇重火力攻击。根据士兵的描述,我们判断,船上的人极有可能就是我们要抓的人蛇集团的在逃主犯。”   他拿出一个平板设备,点开上面一段监控视频。   “这是歹徒发过来的。”   邵劲接过平板,目光落在屏幕上的一瞬间,凛冽森寒的戾气自周身散发而出。   只见监控画面中,一个女人被绑缚手脚蜷缩在昏暗的房间内,头发凌乱遮挡住面容,但那早已深深烙进邵劲心中的熟悉身影,令他只一眼便认出。   画面持续了十几秒,突然跳转,当已汇合过来的其他队员看到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双手被捆住吊起来的张韬涛时,集体震愤暴怒。   紧接着,画面上竟出现了季卿白与叶籽,他们似乎已经昏迷不醒。   ——“邵队长,怎么样?是不是很精彩?”   画面的最后,又出现了那个熟悉的诡异声音,同时,一个隐在阴影中的身影也出现在视频画面中。   “邵队长,现在是不是很愤怒、非常想救他们?那就一个人来——给你六个小时的时间,一个人上船,不准带武器。每晚五分钟,我就会杀掉他们其中一个人——”   那黑影桀桀怪笑,刺耳的声音回荡在视频中。   “你猜,第一个我会先杀谁?”   话音落下,画面微闪了一下,瞬间黑暗。   大胡、小刀他们已经按捺不住,个个双手握拳,怒火滔天,恨不得立即冲去用机关枪将对方射成窟窿筛子。   邵劲将平板还给王队长,看了眼手腕上的时间。   距离歹徒给出的六个小时已过去四小时。   “王队长,有船吗?”他开口问。   王队长点头,“船就在前面。”   他眉头紧锁,语气含了丝迟疑,“你真打算一个人去?”   这群犯罪分子不仅持有重火力武器,而且歹毒狠辣,没有丝毫顾忌与忌惮,如果他当真独自前往,必定危机四伏。   邵劲沉黑的眼眸内闪烁着凌厉的寒光,他语调沉沉道:“他针对的是我。”   王队长心中略有疑惑,不知人蛇集团的“蛇头”与邵劲有何过节。不过,他们这类人,干得就是打击犯罪分子的工作,是极有可能被报复与寻仇的。   出来执行任务之前,邵劲联系宋明清帮忙调查了一些事,此刻他已肯定人蛇集团的幕后主脑与前两次威胁他的是同一人。   更印证了心中的某个猜测。   见邵劲态度坚决,王队长和查邦只得带他朝停靠在岸边的快艇走去。   邵劲上快艇之前,除去了身上所有的特战装备,大胡他们脸上挂满担心,小刀几度要求悄悄跟随他后面接应,都被拒绝。   只着黑色作战T恤与丛林作战长裤的邵劲跳上快艇,视线一一看过他的队员们,沉声开口:“服从命令,听到了吗?”   特战队员们咬紧牙关,异口同声洪亮回答:“是!”   邵劲与王队长交换了个眼神,王队长面色坚毅地朝他点点头。   随着发动机声响起,只见清澈的河面荡起圈圈波澜,快艇如一道闪电般朝前疾驰而去,扬起身后激荡飞溅的长长水花。   **   温曦被跌跌撞撞推到船甲板上。   她在昏暗的船舱内关得太久,突然出来接触到光亮,忍不住闭上刺痛难受的双眼。   等她再睁开,陡然惊了一跳,面前站着雷尹,两人之间距离极近,他正用一种极其诡异的眼神看着她,仿若一头正在享受猎物挣扎快感的野兽。   温曦急急后退,但由于双脚被绑着绳索,急乱中跌坐在地。   雷尹俯下身靠近,冲她勾出一丝嘲讽的笑:“很怕我?”   他微凉的呼吸几乎喷洒在温曦脸上,带来毒蛇一般冷腻渗人的感觉。   温曦忍着满身寒栗撇过头。   雷尹笑得越发森然,那张原本可以称得上英俊斯文的脸庞,此刻近乎扭曲。他耳朵动了动,忽然眼里迸射出灼灼光芒。   伸手钳住温曦的下巴,他强迫她看向右方,语气阴沉中夹杂着一丝亢奋,“听见了吗?有人来了——你说,会不会是邵劲?”   温曦倏然瞪大眼,因他的话而心惊。   她努力朝宽阔的河面张望,眉宇间溢满了惶惶不安,极度害怕邵劲真的会一个人来。   雷尹站直身,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单手解开衬衫领口纽扣的同时,一把摘掉脸上的眼镜。   他一直隐藏在平光镜片后双眼彻底暴露出来,森冷、阴郁,毫无温度可言,甚至充斥着嗜血的杀意。   “把她吊起来!”   他扬手一挥,立即有两名手下走过来,不顾温曦的反抗挣扎,将她的嘴堵住,拖到甲板的桅杆前,降下一根绳勾,将她身后捆缚双手的绳索挂在上面。   呼呼的河风将温曦凌乱的长发吹得狂飞乱舞,她一点点被吊起来,直到整个人悬在半空。   隐隐的,她听到了快艇的马达声。   波涛涌动的河面似乎愈加不平静,随着轰鸣声的越来越大,远处的黑点以疾驰的速度而来,在飞溅的水花中逐渐接近这艘船。   温曦背朝上、脸朝下被吊着,她焦急地、努力地抬起脖子朝声音的方向望去。   当看到快艇上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时,她嘴唇颤抖,泪水奔涌而出。   邵劲果真是独自前来!   她眼睁睁看着快艇在船前停下,邵劲站起身,面色冷厉,视线落在被高高悬吊着的她身上,凌厉的双眸骤然一眯,刹那间霜寒满布。   温曦拼命朝他摇头,神情急切而哀戚。   阿劲快走……快走!   邵劲凝视着她泪光涟涟的双眸,启唇说了两个字。   别怕。   温曦头摇得更凶,泪水如断线的珠子不停从脸颊滑落,挥洒在半空中。   啪啪的拍手声遽然响起。   “邵队长,果真守时——”雷尹走到船边,双手撑着栏杆,笑眯眯道,“也好胆色。”   邵劲眸光冷冽看着他。   “雷尹。”他似乎毫不诧异。   雷尹挑眉,眼中浮现一抹兴味,“看来邵队长已经调查过我了?”   他眼中的阴鸷森寒刹那毕现,抬手做了个邀请的动作,嘴角的笑越发阴沉,“那就请吧!”   绳梯的一头抛下了船。   邵劲身手矫健地攀上去,纵身跃到甲板上。   一瞬间,数个黑洞洞的枪口齐齐指着他——   **   “邵队长敢单枪匹马来救人,真是叫人佩服!”接过手下递来的枪,雷尹慢条斯理拉开保险上膛,“为表敬意,我怎么能不也送份礼呢?”   音落,他嚯地举枪对准邵劲。   砰!   遽然的枪响声后,邵劲右臂中弹,鲜血涌出沿胳膊蜿蜒而下,顺着指尖滴落在甲板上。   他岿然不动,眉头未皱一下。   温曦双眸暴睁,被堵住的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当她看到雷尹再度扣动扳机时,被吊在半空中的身体疯狂扭动起来。   砰!   又一枪打在邵劲的左腿上。   他身形微不可见晃了下,十指用力扣紧掌心。   悲戚的呜咽声自温曦的喉间溢出,她牙齿紧咬着堵在口中的布团,用力到牙龈渗出血来,口中溢满浓郁的血腥味。   雷尹抬头看了她一眼,突然露出森白的牙齿笑了下,竟再次举枪对准邵劲。   “邵队长,你猜,你一条命可以换他们几个人?”   邵劲脚下已经滴滴答答流了一滩血,他却恍若未觉,只面色沉冷的盯着雷尹,蓦然开口说了句:“你是想用我的命祭你的母亲,自然也不会放过他们做陪葬。”   此话一落,雷尹原本得意张狂的笑倏地僵了一下,狭长的眼眸阴沉沉微微一眯,神情间弥漫出浓烈的憎恨之色。   “你竟然还敢提她……”   他低下头,肩膀耸动,笑声仿佛来自地狱深处,阴森、冰冷、可怖。   “你竟然敢提她!”   他猛地抬起头,急速几步冲到邵劲面前,手中的枪用力抵住他的太阳穴,表情癫狂地怒吼:“你他妈找死!”   呼啦一下,他的手下全部涌了过来,将邵劲团团围住,个个手中的枪皆上膛,但凡他有任何轻举妄动,便会直接被射成筛子。   “雷尹,原名尹长生,北省豫城葫芦村人,早年被父亲带往国外,15岁加入当地H帮,因走私军火被判入狱八年。”   身处十数把枪口下,邵劲神情却丝毫没有慌乱,更无惧意,低沉冷冽的嗓音清晰回荡在甲板上,也一字不差传入了温曦耳中。   “母亲雷九花,人称九婆,十年前因犯拐卖妇女儿童罪被判死刑缓期两年执行,服刑期间突发性脏病去世。”   他眸光犀利盯着眼前之人,“以你母亲为首的拐卖团伙,就是为你在国外的人蛇组织提供资金货源。她去世后,你改随母姓,一步步吞并其他帮派势力,逐渐成为东南亚最大的人口走私贩卖头子。”   此时时间已近傍晚,原本明朗的天空早已被飘来的厚厚云层遮得灰暗沉沉,更令暮色越发阴翳。河岸两边杂草丛生,在河风猎猎中狂摇乱摆,发出嘈杂而刺耳的沙沙声。   空气中弥漫着肃杀的味道。   温曦双目瞠圆瞪着甲板上的雷尹,眸中流露出难以置信。   雷尹忽地轻笑。   他手中的枪依然抵着邵劲的额角,但整个人却似乎已冷静下来。   “你想激怒我?”他嘴角勾起阴鸷的讽笑,脸上露出洞悉的神色,“你们的人肯定已经潜伏在某个地方了吧?”   激怒他,令他降低警惕,然后伺机救人。   “可惜,你们没有机会——”雷尹从西装裤兜里掏出一个黑色小巧的东西。   邵劲眸光遽地一凛,面部肌肉微不可见颤了下。   “这艘船上到处是炸弹,只要轻轻一按,砰……”雷尹抬手比了个夸张的动作,满脸亢奋,“全都没了!”   他上下打量了眼没任何武器在身、甚至还中了两枪的邵劲,嗜血的目光中全是讥讽与恨意。   “邵劲,你救不了他们,还会害死更多的人!”   “他们的死都是因为你和那个贱女人!”   “我要你们统统为我母亲陪葬——”   就在雷尹嘶声厉吼之时,邵劲冰冷凛然的嗓音忽地轻道:   “是吗?”   话音将落,只见他黑眸中厉光遽闪,右膝猛地高抬狠狠撞击对方持遥控器的那只手,同时左手快如闪电握住抵在太阳穴上的枪,身形压低然后一转——   电光火石间,雷尹与他的枪、以及炸弹遥控器,竟眨眼俱落在他手中。   手臂牢牢钳制住雷尹的颈项,枪口调转方向抵在了他的额角,邵劲在他耳边冷声道:   “哪怕没有刀枪——特种兵的身体,也是最锋利的武器。”   作者有话说:   原本已到结尾部分,却因为太忙太累而拖更,很抱歉!   熬了两晚赶出来这章,如无意外,还有一章就正文完结。 第80章   正当船上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时,波涛涌动的河面下正有一组蛙人,悄悄自水下渗透,接近船尾。   “海鹰”是一支擅长两栖作战的特种部队,他们陆地作战勇猛,水下战斗力更为强悍,宛如“水鬼”,能在悄无声息之间登陆目标船只,进行渗透、侦查、突袭、营救等任务。   船尾有三名歹徒持枪巡逻,只见其中一人巡至栏杆处时,听到一声轻响,于是立即端枪瞄向船下,却并未见异样。   正当其收回枪转身准备继续巡逻时,突然身后一个黑影无声窜出攀上栏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手捂住他口鼻、一手将他脖颈用力一拧——   歹徒如一潭软泥瘫倒在地。   黑影迅速跃下,将其拖到角落,行动间丝毫未惊动其他人。   紧接着,接二连三穿戴黑色特种作战潜水装备的蛙人潜入船上,剩下两名歹徒也在根本毫无觉察间便被解决。   他们迅速将潜水装备卸下藏于隐蔽处,领队的人作出分散搜救的手势,眨眼间,数道黑色身影犹如暮色中潜行的幽灵,无声无息散开。   船舱内,各通道皆有歹徒持重火力轻机枪把手,来回巡逻,防守极为严密。   特战队员们的枪皆装有消·音器,在解决完外围几人后,他们一路朝船舱深处搜寻。突然,领队的大胡顿住脚步,抬手摁住左耳中的耳麦。   “……船上到处是炸弹,只要轻轻一按,砰……全都没了!”   邵劲腕上的手表其实是一套腕式终端设备,是单兵作战通讯系统,有GPS定位和导航功能,能进行实时监听、传递语音、图像及地图坐标等。   大胡听到耳麦内传来的话音,脸色遽变。   隐蔽在暗处,他谨慎探头看了眼前方走廊尽头巡逻的两名歹徒,朝同自己一起的队员做了个“包抄”的手势暗语。   对方立即会意,抬手比了个“ok”,迅速转身离开。   老胡轻敲数下耳麦,以摩斯密码传达行动指令。随后,只见他突然从暗处闪出,冲前方扬声“嘿”了下。   两名歹徒惊得立即回身举枪瞄准他。   大胡反倒将枪扛在肩头,冲他们挑衅地咧了咧嘴,露出一口大白牙。   “人在里面?”他朝两人身后的房间扬扬下巴。   两名歹徒露出凶狠的表情,丝毫不予理会,眼见就要扣动扳机——   “等一下!”大胡急声制止,语速飞快道,“怎么不讲武德?你们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回答了再动手!”   ?   武德?   第一次被人让讲武德的歹徒一时懵住,放在扳机上的手竟真的顿了顿。   大胡继续一本正经瞎扯。   “房间里是不是关着人?好歹提个醒,免得老子白跑一趟!”他扛着枪貌似极不耐烦地说,好似出现在这里心不甘情不愿,巴不得赶紧糊弄糊弄了事走人。   两名歹徒还从未遇到过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情况,面面相觑。   就在这瞬间,大胡眼中厉色划过,迅速执枪、瞄准、扣动扳机,所有动作一气呵成,耗时不过秒计。   子弹穿透一名歹徒的太阳穴,而另一人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身后突然出现的枪口抵住了后脑勺。   “别动!”   方才那名悄悄绕道包抄过来的特战队员低声喝止。   大胡快步走上来,二话不说,缴枪并咔咔卸掉歹徒的两只臂膀。   对方痛得要叫出来,却又被一把卸掉了下巴,顿时冷汗狂冒,表情痛怒地瞪着大胡。   “瞪什么瞪?赶紧开门!”   他身后的特战队员用力顶了顶枪。   歹徒梗着脖子一动不动。   大胡龇牙冷笑,伸手抓住他脱臼的肩膀用力一捏——   歹徒痛得差点厥过去。   眼见大胡又要朝他另一个肩膀动手,歹徒想躲,却又因为后脑勺被枪抵着而动弹不了,只得张着合不拢的嘴急急点头,眼睛向下瞟着自己耷拉动不得的手臂。   大胡上下瞄了他几眼,忽然伸手在他身上四处摸索。   一串钥匙被摸了出来。   “哪一把?老实点说!”大胡将手摁在歹徒的肩膀上。   歹徒眼里流露一丝愤恨,更多的却是惧意,挣扎半晌后想张嘴说话。   大胡伸手钳住他下颌,用力向上抬了下,将脱臼的下巴阖了回去。   “……银色……那把……”歹徒咽了咽口水,勉强开口。   “里面关的是谁?”   “……一对夫妻……”   大胡与队员交换了个眼色,两人眼中不约而同闪过焦灼之色。   视频中,张韬涛看起来极为不妥,他们都非常担心他。   当务之急是赶快将人找到救出——   **   此刻甲板上,邵劲在电光火石间挟持住雷尹,令在场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邵队长果然好身手——”   尽管被紧扼住咽喉,但雷尹看起来依然镇定,他阴恻恻地开口,嘴角竟还勾起一丝笑。   “可是你确定敢动手吗?”他抬眸觑了眼温曦,眼底露出阴鸷狠厉的光,“你舍得让她给我陪葬?”   他话音落下,站在桅杆前的一名歹徒便掏出匕首对准吊着温曦的绳子。   温曦最后深深望了一眼邵劲。   那目光中有深情、有不舍、有哀伤,也更有决然。   她没有丝毫呼救或挣扎的表现,因为她不能让自己成为邵劲的掣肘。   然而邵劲又怎会让她置于危险之中?   早在接到雷尹绑架了她的消息后,他脑中便急速思索对策,特别是与王队长他们碰头后,更在极短的时间内定下了营救计划。   他只身前来,不过就是扰乱犯罪分子的视线,真正肩负营救任务的另有他人。   “邵劲,今天你们注定要给我陪葬!”雷尹笑得越发癫狂,甚至不顾额角抵着枪,冲他的手下面容扭曲喝道:“还等什么!给我砍!”   他话音落下,只见站在桅杆前的那名歹徒手起刀落,吊着温曦的绳子瞬间被一刀砍断,她便如同折翼的鸟一般笔直坠入了河中。   河面溅起巨大的水花。   没顶的河水瞬间灌入眼耳口鼻,温曦双手双脚被绑,沉入河中挣扎不能。   尽管她不愿成为邵劲的拖累,忍住惧怕没发出尖叫或是呼救,但落水的那一刻,她仍是紧闭呼吸,尽量让身体放松,尝试挣扎手腕上的绳索。   哪怕只是微末的一丝希望,温曦也要自救。但她毕竟已被关了数日,很快体力便耗尽,同时溺水的窒息感也逐渐涌了上来。   她的身体快速下沉——   看着温曦落入河中后毫无动静,雷尹胸腔中几乎充满了快意。   他被邵劲扼住喉咙无法看到其表情,但在他的想象中,对方一定又悲又怒,恨不得一枪崩了他。   “真可惜……看不到你精彩的表情。”   雷尹发出桀桀的笑声,垂在身侧的十指缓缓捏成拳,骨节发出咔咔的声响。   “邵队长,我第一个杀的是温曦,你猜到了吗?哈哈哈……”   他身后的邵劲毫无反应。   “你以为用枪对着我就能逃吗?你看,你连她都救不了!”   雷尹口中说着,十指却已然成攻击的拳势。   “这一船的炸弹,就算没有遥控器,只要一发子弹,咻——砰——就会……”   他话音未落,已猛然一肘大力后击,同时另一手快速抓住抵在额角的枪。   然而,比他更迅捷的,是身后之人的反应速度。   邵劲仿佛预知了雷尹的每一步动作,精准将他所有的攻击一一压制。   “是吗?”   狠劲勒住雷尹脖子令他无法动弹,手中的枪始终稳稳抵在其头上、未被夺走,一直沉默的邵劲忽地沉声开口,语气无澜却冷得冰寒刺骨。   他背紧贴着栏杆,身前钳制着雷尹,四周的歹徒全部举枪一步步逼近。   “雷尹,你真觉得我们救不出这船上的人?”   他用的是“我们”,而非“我”,并且语气太过气定神闲。   雷尹面部肌肉微不可见一抽。   他盯着前方的一名歹徒,给他使了个眼色。   正当对方想悄悄后退至船舱入口时,突然一记轻微的破空声传来,其眉心陡然出现一个血窟窿,身体直挺挺倒地。   雷尹面色彻底变了。   他眼珠飞快左右瞟动,并未见到河面上有其他船只,但那名手下的确是被狙击枪命中——   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其他歹徒,他们纷纷左右四顾,惊怒地朝空中连开数枪。   震耳的枪声回荡沧固河上空。   “狙击手?”雷尹咬紧牙根,声音阴沉到极点,“你不怕炸……”   然而,装了消·音器的子弹再度破空而来,在数声戛然而止的惨叫声后,甲板上的歹徒又有四五人中枪倒地,皆是一枪毙命。   剩下的歹徒几乎都彻底被吓到,举着枪惊惶地四下躲窜。   “不怕炸弹是吗?”邵劲接了雷尹方才未说完的话,随即便对着握枪的右手手腕上的表开口——   “大胡,怎么样?”   耳麦里立刻传出一道声音:   “邵队,妥了!”   邵劲嘴角微起一丝弧度,“辛苦了!”   虽听不到与他通话的人说的是什么,但雷尹阴鸷黑沉的脸色已代表一切。   而当数名身着黑色潜水服的特战队员搀扶着季卿白夫妇、并背着张韬涛出现在他眼前时,他脸上神情几乎难看到灰败。   特战队员们很快将剩余的歹徒解决制服,而那个一直未曾露面的狙击手也终于从船尾现身,他竟一直躲避在船尾的救生艇后。   那样狭小的空间,其竟然能毫无声息隐藏那么久,甚至枪枪击毙歹徒——   雷尹恨得差点咬碎了牙,眼中几乎喷出火光。   大胡上前直接一个擒拿将他狠狠摁倒在地。   如果不是纪律所在,他一定会将张韬涛身上所受的一切双倍加诸在他身上。   接过小刀递来的麻绳用特别的手法将雷尹捆成粽子状,他二人一人一拳揍在他脸上。   特战队员的拳头,可是比石头也不遑多让,雷尹瞬间乌了一个眼圈,鼻血也顺着鼻管流了出来。   他愤怒的表情似乎想要吃了他俩。   小刀冷笑一声,“比起张韬涛受的,你这点连渣都算不上,哦,不对——你他妈就是个渣滓,揍你一拳小爷我还嫌脏了手。”   他与大胡拽起雷尹,将他拉到底下的船舱暂时关起。   邵劲看着雷尹不甘地怨愤回头,面色淡漠冰冷。   等待这个十恶不赦之人的只会是最为严酷的法律审判。   船身缓缓调转方向开始行驶。   身后传来快艇的启动声,邵劲转回身面朝栏杆。   一名特战队员驾驶着先前他开来的那艘快艇,而一道纤瘦的身影披着薄毯坐在旁边,正泪光盈盈地凝视着他。   邵劲启唇轻声说了两字。   别怕。   温曦泪水簌然而落。   她扬起唇角,对他露出一抹灿烂的笑靥,用力点头。   这一生,因为有你,我无所畏惧。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番外会不定时更新一些。   感谢在我近段时间更新不定时的情况下,还不离不弃的小天使!   祝你们事事顺遂,每天都有一个好心情!   我们下本再约~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 http://www.qishu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