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式分居》全集 作者:大圆子 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xxqishu.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感谢您在【新奇书网】下载小说,祝您阅读愉快,记住要好好爱护您的眼睛,别让它太累了哦!!! 简介 五年前,乾坤秘境开启,修真界各门派皆派出门下年轻优秀子弟前往历练。 五年之后秘境关闭,众人归来,曾任冰玄宗少宗主现任冰玄宗宗主幕令沉身边却多了一个冰雪可爱的女儿——亲生的。 众人纷纷揣测孩子母亲究竟是哪家仙子,居然能引得幕宗主动了凡尘欲念,并且居然还舍得抛下幕宗主和孩子一走了之。 幕令沉对此话题从来三缄其口。 这个修真界比较太平,缺少和妖魔鬼怪苦大仇深不死不休的争斗,因而涌现出大批爱好牵姻缘和八卦的修士。 无数人由此惊觉原来幕宗主也是有七情六欲的普通人,纷纷前来说媒拉纤。 云谷仙门少侠徐青修惊闻此事,无比关切,忧心万分,密切关注事态进展—— “幕令沉娶妻,新娘子能接受自家女儿吗?女儿被冷落感受不到爱怎么办?师父说有后娘就有后爹,怎么办?处理这种事我完全没有经验而且不敢找人商量怎么办?” 他觉得,与此事相比,修习千山剑法真是无比简单。 —————— 本来想叫《修真式离婚》,后来想到他俩根本没有结婚,哪来的离婚。 最初的名字是《冰山宗主爱上我》:),还是这种名字比较好起。 我真是越来越狗血三俗QAQ 第1章 单亲家庭问题多 序 灵宝山庄每隔五年会在万灵山举办法器大会,届时各门各派都会派出年轻杰出弟子上台比试,展示自家法器的威力,而名列前茅者将会获得灵宝山庄所设的“彩头”,通常为灵宝山庄所制的上佳法器。 彩头倒在其次,重点在于这法器大会和十年一届的芝兰大会一起,都是各家年轻一辈弟子露脸、为门派增光添彩的绝好机会,门派间也借着年轻弟子的比试暗暗较量短长。 徐青修也算是年轻一辈的杰出弟子,但是再来参加这样的比试就不合适了。他四师弟却是要代表宗门上台比试的,徐青修便受师父之托陪同师弟前来。 此时前面一个青苍阁弟子和一个听雨轩弟子正在比斗,这两个门派一个擅长封印定身,一个擅长束缚减速,徐青修看着实在无聊,眼光又总不由自主地瞟向中央各门各派掌门元老所坐的那片区域,更觉得如坐针毡,索性悄悄起身,自己向会场后方走去。 比斗会场设在万灵山的千秀峰,这里素以风景奇秀闻名,徐青修走出没两步只见流水潺潺,青竹可爱,庭郎桥苑自然和谐地点缀其中。 竹苑之中隐有儿童嬉笑玩闹之声传来,徐青修循声望去,只见几个孩童正捡竹枝搭竹屋玩。 徐青修一眼便看见了其中一个穿红色裙袄,约莫四五岁大的女童。 那女孩身上衣饰皆精致大方,头梳两髻,装饰着成人拇指指甲大小的东海明珠,脖子上挂着一块冷山冰玉雕琢而成的长命锁,双眼乌黑明亮,双颊肉嘟嘟的,犹如一尊冰雪砌成的雪娃娃。 女童原本背对着徐青修在和其他孩子一起摆弄着手中的竹蜻蜓,突然间仿佛有感应一般回过头来,正看见站在小院门廊处伫立着的徐青修、她眼眶一下就红了,扔下手中竹蜻蜓跌跌撞撞地向徐青修跑来,其他的小伙伴叫她她也不理。 徐青修下意识地赶忙上前两步,半蹲下接住自家的心肝宝贝,手忙脚乱地拿手背替她抹去沁出的眼泪:“雪雪,怎么了?” 幕念卿张开肉肉的小手小胳膊死死抱住徐青修的脖子,泪珠情不自禁地往出冒:“爹爹,你为什么不要我和爹爹了……” 徐青修心疼地把女儿抱在怀里,低声说:“你跟着爹爹现在不好吗?有舒适的大房子住,有漂亮衣服穿,还有很多人照顾你,陪你玩,你爹也陪着你……我、我也会常去看你的。” 这话也不过说说而已,他自己也明白,以自己现下的身份,三天两头跑去冰玄宗看望幕宗主的千金,无论如何也不合适。 听他这么说,幕念卿哭得都喘不上气了,抽泣地大声说:“不好,不要!我们回家,回家……就我们三个人……” 徐青修也不由得红了眼眶,更搂紧了年幼的女儿。他知道雪雪所说的“家”不过是乾坤秘境中三人生活的那处洞府,而那里,已经不可能回去了。 雪雪此时毕竟年幼,所以留恋自己这样厉害,等她再长大些大概就会忘了自己……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他又怎么舍得自己的血脉,但是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跟着幕令沉对她才是最好的,她也必须得跟着幕令沉。 徐青修暗叹一声,抱着犹自抽噎的女儿站起来,抬起头。 去看见一个男人就站在离他不过五步远的地方,眉目如画,挺拔若松,身穿白色袍服,外披黑色大氅,仅是简单地站在那里,便仿佛有漫天冰雪寒霜之气袭来。 而此时那双浸润着霜雪的黑色眼睛正看着他。 徐青修微微垂下眼,避开他的视线,低声唤道:“幕宗主。” 1. 这是一个修真向的玄幻世界。 徐青修原本出身于凡尘商贾之家,因为年幼时被测出身具灵根而被修真名门云谷仙门收入门下,拜其千山峰峰主赤黄真人为师,就此了断尘缘。 徐青修修炼至今已有二十余载,上有两个师兄,下有两个师弟,说出去也是这一辈里小有名气的青年才俊,也算比较成器。 但是人就怕比,人相互一比,就免不了彼此伤害。 他们这一辈里还有一个青年才俊,叫做幕令沉。幕令沉带给其他青年才俊的伤害堪称无差别群攻式会心暴击伤害。他是冰玄宗少宗主,据说天赋过人,惊才绝艳,不过和徐青修同样的年纪,实力已经堪和老一辈例如徐青修师父赤黄真人等人匹敌。 但是也有传言说慕少宗主性格冷漠,难以接近。 徐青修一直觉得难以接近很好。幕令沉那样的人难以接近,自己这样的广大同胞才有机会娶老婆嘛。 —————————— 徐青修的四师弟也已经在千山峰上修炼十年整了,是时候下山去历练一番了,恰好有传言道西边的千幻之林中出现蜃气魔气宝气三气交织的异象,便嘱咐徐青修和他二师兄带着四师弟前去查看。 距离千幻之林最近的只有一座小城镇,叫做方隆镇,镇中最大最整洁的客栈就叫做方隆客栈师兄弟三人赶到地头,便决定在这方隆客栈休整一番,打听打听消息再做打算。 傍晚时三人下来吃晚饭,这客栈本来不大,饭堂里也只能容纳六七张桌子的样子,如今这几张桌子却全部被占满了,其中三张桌子坐的是普通旅人,另四张桌子的主人却颇为显眼:他们统一穿着冰蓝色的修者服饰,腰悬如意囊,明显是某个修真门派的弟子集体行动。 最里面一张桌子前的白衣年轻人尤其显眼,他一身与众不同的白色袍服,衣饰清贵,双目清润冷冽,举止从容,令人观即忘俗。但他气质过于冷峻,又令人望而却步。他一个人占据了一整张桌子,被其余蓝衣弟子拱卫在里面,隐隐和其他人隔绝开来。 二师兄的阅历要比徐青修和四师弟都多很多,见此场景便对二人说:“这些人看打扮似乎是冰玄宗弟子,那个白衣年轻人应该是他们的首领。唔,极有可能就是幕令沉本人。” 幕令沉不常在宗门外走动,即便是二师兄之前也没见过他本人。 二师兄为人豪爽善交际,走南闯北哪门哪派不管遇见什么人他都能和人唠上两句,更别说当下举目无座,和这冰玄宗弟子拼桌顺便结识一番实在是最好的选择。他看出这白衣公子在这群弟子中地位最高,当下便率先走过去站到那白衣人前,一拱手道:“在下云谷仙门千山峰次徒白有常,这两位是我师弟,常闻冰玄宗大名,如今有缘相会,我师兄弟三人与公子一同喝一杯可好?” 白衣公子淡淡抬起眼看他一眼,却不答话,就仿佛他不存在一般。 二师兄立时显出几分窘迫。 倒是旁边一桌上一年长些的冰玄宗弟子之前就一直狐疑地看着他们三人过来,闻此言立马站起身解围赔礼道:“原来是赤黄真人的高徒,在下冰玄宗何瑞,少宗主不善与人交流,白少侠勿怪勿怪。” 何瑞称那人少宗主,想来他就是一直以来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幕令沉无误了。徐青修又忍不住向他瞧去,目光却正好和幕令沉眼睛对上,徐青修暗暗吃了一惊,只觉得心要提到胸口,仿佛做坏事被人发现了一般。 那双眼睛乌棱棱的,倒映着室外天光更显得光彩动人,只是上面却似又压了一层千年霜雪,平静得看不出丝毫波动。幕令沉不过略略看了他一眼,随即就低头吃菜,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徐青修暗自松了一口气,又忍不住腹诽,这慕少宗主的性子也未免过于孤冷了。 何瑞看三人无座,立马让与自己同桌的弟子挤到其他桌上,请师兄弟三人坐下。四人渐渐聊开,原来冰玄宗宗主夫人、幕令沉的母亲前些日子生了怪病,回春谷的长老来看过,说是需要一味极为稀有的药材,而这药材只有这千幻之林中才有。恰逢幕令沉出关,听闻此事便决定亲自出来为母寻药。老宗主不放心,这才派何瑞带领一众外门弟子随侍左右。 幕令沉早早吃完便独自回房了,何瑞安排好其他弟子卸下胆子也渐渐放开,陪着二师兄喝了几杯酒更觉得两人是一见如故——二师兄的特技就是让正常人都能感觉和他一见如故。 何瑞放下酒杯忍不住道:“宗主他老人家也是关心则乱,我们这一群人都抵不上少宗主一个小手指厉害,跟着他也不过是累赘,没准还让他觉得聒噪。” 二师兄一惊:“幕令沉他真这么厉害?” 何瑞猛一点头:“厉害!要说我们少宗主哪里都好,天分极佳暂且不论,这人才品性也是一等一的,就是……就是不大爱讲话。” 二师兄和他又附和又碰杯,聊性大发。徐青修从旁听着却忍不住嘀咕:你家少宗主那性子,一个不爱说话哪能说得清。 他又想起之前听闻的对幕令沉的评价,“性格冷漠,难以接近”。原本以为是树大招风才华出众少年成名而引人非议,如今看来这八字评语实在是中肯又客气。他自忖不是喜好攀附高枝之人,就算他冰玄宗势力再强大这慕少宗主前途再不可限量也与自己无关,不由暗自打定主意以后还是离这人远点好,免得热脸贴人冷屁股。 何况修真无岁月,日和还能不能再见到幕令沉还两说。 徐青修这面小算盘打得好,那面二师兄已经和何瑞称兄道弟起来,两人商量好索性明日一同出发,到了那千幻之林中还能彼此有个照应。 四师弟向来乖巧稳重,又很尊重两位师兄,此时只顾着自己扒饭,当然不会反对他二师兄的决定。 只听白常有问道:“何兄,我们一同上路,少宗主那边不会有意见吧?” 何瑞摆摆手:“老弟多虑了,少宗主他是向来不管这些事情的,多一人少一人在他眼中并无差别。” 为节省盘缠,三人只订了一间套间。所谓尊老爱幼,徐青修让师兄和师弟一起睡在里间,自己凑合睡在外间,倒也舒服。 回到房里关上门徐青修便问他二师兄:“师兄,我看那位慕少宗主态度冷漠,目中无人,咱们何苦要和他们一路。” 白常有合起手中折扇敲敲徐青修的头:“小三,你还得学着点,幕令沉虽然冷漠,但也不会害咱们,况且他修为确实比咱们强太多,千幻之林中危机四伏,大家同为名门子弟,真遇到危险他说不定还会提携咱们一二。况且师父心血来潮就让咱兄弟带着小四出来历练,之前什么准备都没做,冰玄宗却不同,他们人多势众家大业大,这次又是少宗主亲自出马来为老夫人寻药,就是幕令沉自己没准备,何瑞他们一定对这千幻之林做了不少调查,准备充足,总之跟着他们总不会错。我看我们师兄弟修为起码也是高于那些冰玄宗外门弟子的,结伴而行彼此照应,也不算占他们宗门的便宜。” 徐青修也知道二师兄外出闯荡的经验自己是拍马难及的,况且师兄一番话也在理,己方三人全没进入过这千幻之林,前途难料,与冰玄宗一起确实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第2章 愧疚的蠢爸爸徐少侠 幕令沉的座位很显眼,如今比试正在进行,徐青修没想到他会离席出来。转念一想他大概也是担心女儿,特意跑出来看雪雪的。 如此一想便觉得有些安心,不管怎么说,幕令沉总是挂心孩子的,而且他比自己心细,也有耐心,冰玄宗能提供的条件不是自己一介仙门普通后辈弟子能提供的,就算没有凤凰火毒,雪雪跟着他也还是比跟着自己强。 他叫了一声“幕宗主”,幕令沉就微微“恩”了一声,算作回应,之后再无话。只有幕念卿搂着他的脖子朝幕令沉小声叫了一声“爹爹”。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徐青修便找话道:“你来参会,怎么把女儿也带来了。” 幕令沉还是一派波澜不惊的模样,自然道:“她总吵着要找你,整个冰玄宗除了跟着我跟谁也不行,除了带她出来,也没有别的办法。” 徐青修看着女儿兔子般红通通的眼睛,当下有些心疼——一个爹爹突然消失了,她小孩子家心性,这下更要死扒住幕令沉不放。难得幕令沉愿意惯着她。 徐青修抬起头,向幕令沉轻声道:“是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多谢。” 幕宗主不比自己闲人一个,平时还是有不少事务要忙,想来雪雪如今黏他黏得紧,照料孩子的事情少不了要幕宗主躬亲。 幕令沉微不可见地蹙了下眉,却没说什么。 幕念卿如今见两个爹爹都在自己身边,就好像以前在家中一样,心情大为好转,情绪也稳定下来,也不哭不闹了,只乖乖趴在徐青修肩头看两人说话。 徐青修见状便把她放下来,蹲下身对她道:“雪雪再去自己玩一会儿,我和你爹爹有些事要办。” 幕念卿有些不安地揪住了徐青修的袖子,但还是犹豫地松开了。 她还不是很理解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也敏感地察觉到爹爹不会不要自己,只是他们要分开而已——所以只要他们在一起不分开就好了。 —————————— 徐青修和幕令沉两人向竹林深处走去。越到里面林木愈加茂密,已由竹林变成了树林,走到差不多的时候徐青修停下脚步,幕令沉也很有默契地跟着他停下。 徐青修酝酿着想说的话,紧张地拉住幕令沉的袖子,仰起脸道:“幕宗主,求你一定要好好照顾雪雪。”把照顾教养女儿的责任完全交给幕令沉,徐青修还是很惭愧的,总觉得是自己没尽到责任,可是他既不能常去冰玄宗看女儿,也没什么拿得出的物质补贴可以给幕令沉,在这件事上便把自己姿态放得无限低,去拜托恳求幕令沉。 幕令沉黑眸看他一眼,随即移开视线,应道:“会的。” 毕竟是共同生活了五年的枕边人,徐青修虽然从没看透过幕令沉心中所思所想,但是也无比了解其为人秉性,在雪雪这件事上,幕令沉实在是他最信任之人了。 徐青修忘记放开幕令沉袖子,就这么揪着抬头说:“有什么事情一定通知我,有需要的就……”告诉我。 他话未说完,突然被身前人圈进怀里,而后一个用力推到后面树上。 徐青修只看见幕令沉的脸压下来,他的大氅完全把两人包裹其中,连视野都变成昏黑一片。幕令沉一手环在他后颈处,另一手单手撑在树上,就这样贴着他密密地吻了一会儿,才退开一步放他出来,淡然道:“先收点报酬。” 徐青修眼前突然恢复光明,这才反应过来,刚才那些充斥心间的愧疚和自责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雪雪也是你亲生的你来找我要什么报酬?! 但他怂,别说敢怒不敢言,在幕令沉面前简直怒都不敢怒,被收了奇怪的报酬也不敢多问,只顿了一会儿,看幕令沉没有再说话的意思,就告辞道:“那我先走了,雪雪……你多费心,就先拜托你了。” 幕令沉看着他,应道:“好。” —————————— 徐青修又想起当年的事,这么多年过去了,幕令沉却仿佛没有变过。 话说那时二师兄和冰玄宗何瑞约定好了一同前往千幻森林。 第二日师兄弟三人收拾好出门时冰玄宗众人已经等在了客栈外面。 当中一人鹤立鸡群,里面依然穿一件白色袍服,上面以银绣锦线勾勒出细致的暗纹,细看去那纹样同前一日还有区别。外披一件墨色大氅,更衬得人面如玉,面寒如霜。正是冰玄宗少宗主幕令沉。 他侧着身子沉默看着面前开始变得忙碌的凡世街道,脸上依然毫无波动,也没有表现出丝毫因等待而生的不耐或不快。 徐青修不自觉地盯着人家瞧,被幕令沉一眼扫来,连忙将头低下,心下觉得失礼,又赶忙抬起头向对方点头笑笑,幕少主却视若无物地调转了视线。 徐青修毕竟年轻面皮薄,这样被别人不放在眼里,即使没其他人发现他也不免觉得心中讪讪,暗道再也不要热脸贴这位少宗主的冷屁股了。 二师兄见此情形连忙走上去向何瑞等人告罪来迟,何瑞又连忙还礼。直到幕令沉说了一声:“启程。”,何瑞才赶忙张罗着一众人等出发。 何瑞热情地给师兄弟三人腾出一辆马车,二师兄感动得连连道谢。 三人窝在马车上,二师兄机灵地布下一个隔音咒,而后继续八卦这马车的主人。 二师兄道:“这何师兄倒是个周到的热心人。” 徐青修附和:“只是他们那少主看上去似是不好相与。”言下颇有几分忿忿。 白常有暗笑一声,安慰他道:“冰玄宗可以称得上是北方青鹤元洲的第一大宗门,在整个修真界也是数得上的,慕少宗主又是那样的天资,他再傲上三分也是正常的。何况我看他行事大度从容,即使性子冷了些,也绝不是心胸狭隘之辈,倒是老三你这样耿耿于怀实在是……” 他看徐青修面色微红,便收住了嘴,但笑不语。 徐青修下不来台,只嘟囔一声:“你现在倒为他说起好话了。” 白常有便也玩笑般的给他台阶下:“三师弟这般耿耿于怀,该不会是看上人家少宗主卓尔不凡,人中龙凤了吧?若是这样,师兄便去替你找何瑞问询问询。” 徐青修笑道:“谁喜欢上那样的冰山才要受罪。” 师兄弟便又重新吵闹成一团。 四师弟是个老实孩子,也不参与,只静静坐在一旁听着两位师兄说笑,把他们的话都记在心里,似懂非懂的样子。 冰玄宗的马车都是以至轻至韧的青藤木制成,又有高级法咒加持,带着众人一路风驰电掣,不过两日便到了千幻森林外围。 到了这里车架就难以再前进,众人便收了车徒步深入。 一路上幕令沉不说话,冰玄宗一众随行弟子也不敢说话,徐青修的小师弟惯常老实地默默跟着两位师兄。只有白常有时而和何瑞聊一聊,时而和徐青修聊一聊。 修真中人不比凡夫俗子,更兼之幕令沉为母亲寻药心切,不过七日一队人已然深入千幻之林的腹地。可以感觉到越往里走各种妖物魔兽的修为便越高,更有各式各样不知名的奇花异草,处处皆是潜藏的危险。 天色渐暗,不知不觉中竟是连鸟声虫鸣都不可闻,四周一片静谧,只有一众人踩上脚下厚厚落叶所发出的声音,周围尽是密密匝匝遮天蔽日的高大树木,另有幽绿暗黑绛紫色的粗壮藤蔓攀着树干蜿蜒而上。 何瑞看着手中罗盘率先提醒道:“小心,此处有些不对劲。” 徐青修也感觉到不对,他感到彷佛暗处有一双眼睛在窥伺着他,然而他环顾四周,可以看到的也只有高大茂盛而单调的森林树木。 他谨慎地将手搭在了背后剑柄处,随时准备着出手。 就在这时,只听白常有大喝一声:“师弟小心!” 徐青修下意识循声望去,只见白常有仓促间揽着小师弟就地一滚 ,躲过一劫,而一击不中的巨大藤蔓又迅速改变方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最近的徐青修袭来,直接将他拦腰卷起,提至半空。见它得手,数十只藤蔓又齐齐赶来支援,牢牢将徐青修围起,将他困在三十米远处一棵枝干呈钢铁色的老树之上。 何瑞见状大惊:“我听说深山老林之中有树木成精,喜好捆绑吞噬路人,被缚之人再被发现之时往往只剩一副白骨被绑在树干之上,没想到竟能在此遇到。” 二师兄细细打量那老树,见它枝桠高耸入云,叶脉深邃,树干更有十数成年男子合抱之粗,绝不是凡物,而自己最精通卜算阵法之术,论起武力还比不上自家三师弟,想救回徐青修靠自己是定然不成的。 事态紧急,白常有当下回身向幕令沉单膝下跪道:“还请劳烦少宗主救回我师弟!” 何瑞连忙扶他:“义之所在,使不得使不得,白兄快请起。” 幕令沉看着远方那棵树,却没动,也没应。 四师弟这孩子他看着老实,其实不是他个性真的老实,而是他脑回路异于常人,因而显得反应总是较正常人慢半拍。 他只觉得自己师兄都是很厉害的,这么多天下来也并没有分清幕令沉其实比自己师兄厉害很多的道理,见三师兄受难,二师兄不去救,反而去求这慕少宗主,便呆呆问道:“二师兄,你为何要求慕少宗主?” 他呆在那里想了想,难得地反应快了一回,联系师兄们之前说过的话融会贯通道:“哦,我知道了,三师兄说过,他喜欢慕少宗主,又觉得喜欢这样的冰山很受罪。” 正想帮着劝一下自家少宗主赶紧去救人的何瑞:“……” 白常有连忙起身一把捂住四师弟的嘴,向幕令沉低头不住赔礼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少宗主不要见怪、不要见怪,倒是我三师弟……” 四师弟虽然看起来还是少年模样,但平素行事一向稳重(脑回路长),颇有三思而后行的风度,无论如何都和童言无忌搭不上边。 幕令沉却似不在意,微微地抬起一点头,浅浅露出下颌,漆黑的眼睛看向白常有,淡淡道:“我会救他。” 随即随手解下黑色大氅交到何瑞手中,手搭上腰间佩剑。 幕令沉的剑颇有名气,据说是冰玄宗祖传之物,剑名冰魄,出鞘即可凝霜雪。 他向着那巨树的方向纵越飞起,飘悬于半空之中,微微垂眼,取剑出鞘,横空向前方斜划一个巨大的十字。 即使隔着几十米远,白常有等人依然感到一股凛冽而彻骨的寒意排山倒海般袭来。 徐青修正在藤蔓包裹中奋力挣扎,那些藤蔓将他从头到脚裹起,却比寻常金铁更加坚硬而有韧性,他使出的术法也不能伤其分毫。他触目所及尽是黑暗,毕竟初出茅庐,一时之间不由得更加惶急。 突然之间,眼前骤然一亮,四周温度却蓦地低了下去,甚至冻得他打了个哆嗦,低温使得四周的水汽都凝成了冰晶。眼前人高悬于半空,左手持剑,墨发扬起,细小的冰晶在他眉目之间飞舞,甚至凝于其睫毛之上。 虽然早有耳闻慕少宗主有一身好气质一副好相貌,这些天也日日能看见这个人这张脸,这一刻,徐青修还是不争气地看呆了。 幕令沉还剑归鞘,却是看也不看徐青修,径自回转。 可怜失去支持又被美色所惑一脸懵逼的徐少侠还未反应过来,就重重跌落到了地上。 第3章 幕宗主的自我认知 二师兄说:“师弟啊,幕少宗主他好歹出手救了你,你现在能好端端站在这里还不都是靠着人家?你总该有所表示感谢感谢人家,不要被人冰玄宗说我们云谷仙门千山峰门下不知礼。” 徐青修觉得二师兄说得有理。 然而冰玄宗一切物件齐备,徐青修空手去谢,又觉得诚意不足。 于是他路上逮了一只兔子。 徐青修烤兔子是千山峰一绝,那是有名的酥而不腻,脆而不柴,鲜嫩多汁,他师父师兄师弟都爱吃。 晚上休憩的时候徐青修特意捡了干柴生上火,认真地把兔子烤了,拎着去找幕令沉。 他捧着兔子,垂着头,站在幕令沉面前,诚心诚意道:“少宗主,有劳你出手相救……多、多谢!” 他抬起头,旁边何瑞早就眼疾手快地接过了兔子,而慕少宗主不过抬起头,略略地点了一下,便又垂下了头,并不放在心上的样子。无论是对这件事,还是对徐青修这个人。 徐青修再次深切感到被无视的尴尬。 两天之后,一伙长臂魔猿前来袭击队伍。一只看上去最为健壮有力的红眼魔猿径直就向着徐青修扑来,徐青修还没来得及拔剑,就看到冷光一闪,寒气四溢,幕令沉已经向前一步干净利落地将来袭的魔猿斩于剑下。 幕令沉收剑,侧过身来,轻轻瞥了徐青修一眼,便又调转了目光,随即转身离开。 那目光依然波澜不惊,如冰似雪,让人完全无法揣测其主人的心情,徐青修却觉得自己小小的自尊心又吧唧一声被姓幕的摔在了地上。 在他眼里幕令沉那无声无言的一瞥,分明是看不起他修为不精,三番两次要别人施以援手。 徐青修站在原地低着头,委屈地想,虽然自己出手慢了点,但是其实对付那只魔猿还是没问题的,并没有那么没用。 徐青修多少也能称得上是年轻一代的青年才俊,比不上最顶尖地那几个,但是也不算烂泥扶不上墙,否则当年云谷仙门大概也不会收他入门。 大概是出于不甘心和想证明自己的心态,当他们遇到一个上古法阵,幕令沉所需药材很可能在法阵守护之地里面时,幕令沉提出他自己进去就好,让其他人在外等候。 他在冰玄宗威信深重,何瑞等冰玄宗弟子都不敢置喙,徐青修却在这时挺身而出道:“我同少宗主一同前往吧,也好有个照应。” 幕令沉一个人站在前面,没说好,却也没反对。 徐青修跟着幕令沉进入上古法阵,整整三日每日说话都不超过三句,一个表情漠然地在前面开路,一个小心翼翼地跟着后面断后。 直到第四日傍晚两人才进行了最长的一次对话。 他们受到了四翼魔蛇的袭击,徐青修上前协战,欺软怕硬是生物本能,那魔蛇也知道徐青修更好对付,便先向他攻来,幕令沉为救他反而胳膊受了伤。 两人坐在道旁休息,幕令沉冷着脸道:“既然修为不济,为什么不躲远点?” 那时候徐青修不过是个刚刚学有小成下山,还没怎么见过世面经过风浪的少年人,心里本来就憋着事,又被他这么一说,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却还强绷着低头给幕令沉上药包扎,直到一颗泪没绷住滴到了幕令沉胳膊上。 他被幕令沉用另一只手抬起脸,幕令沉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些人性化的情感,他微蹙眉问道:“怎么哭了?” 徐青修羞恼交加,只觉自己居然哭了还被人看见,还是被幕令沉看见实在丢脸无比,便甩开他的手背过身去收拾东西。 他听见幕令沉微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这个样子倒是顺眼些。” 徐青修总觉得自己就是从那个时候起熄了和幕令沉一较短长,企图证明自己的心的。反正他那点修为在幕令沉面前确实是不值一提,反而是自己拖后腿还要承蒙人家出手相救,被奚落被冷落被瞧不起也没什么可说的,师父常说做人要知恩图报,自己非但不能对慕少宗主的态度有怨言,还应该鞍前马后好好对待人家才是。 想是这么想的,心里却不由得觉得更委屈了,眼圈也就更红了,直到吃完饭的时候眼睛还是红通通的。 好在幕令沉回归了一向的漠然,没再说什么让他难堪的话。 ———————— 徐青修的回忆就此打住,从小竹林里出来后到底放心不下女儿,又跑回去找到幕念卿哄着她玩了半天,直到小丫头睡着了才抱着她依依不舍地询问万灵山庄的仆从:“冰玄宗下榻在哪里?幕宗主的千金睡着了,我送她回去。” 那仆从应道:“方才幕宗主过来过,看见徐少侠您正在陪幕小姐玩就没过去。幕宗主如今正在前面潜龙厅和我们主人说话,要不少侠您将幕小姐先给在下照顾,等幕宗主议事完毕再送过去?” 幕念卿认人,如今好不容易睡着,离了自己说不定又要醒来哭闹,他也不放心将女儿交给其他人照顾,便摇头道:“不劳烦了,我直接送回去就好。” 前来参会的各门各派都被安排在不同的山头,冰玄宗在名剑峰,云谷仙门在千刃峰。徐青修将女儿送回房里,毕竟是人家地盘,没敢多留就匆匆赶了回去。 四师弟正在找他:“三师兄你去哪里了?二师兄来了,见不到你很生气,说你肯定是又去引诱哪家仙子去了,见色忘义,连师兄也不顾。” 四师弟还是反应有些慢,但传话的功力却是见长。徐青修几乎都能想象得出来二师兄那忿忿又八卦的猥琐样子,心里暗道我孩子都五岁了,我还能去勾引哪家仙子?我当然是去见我女儿并且碰巧见到我女儿她爹了。 这话也就心里说说,他也不敢说出来,便推着四师弟道:“走走走,那就快回去见师兄。” 四师弟是明天上台比试,两个师兄和几个关系好的旁系师兄弟便提前便提前备下酒祝他大放光彩得胜归来。 中途酒没了,二师兄白常有出去取了趟酒,回来后一边喝酒一边和众人闲聊道:“你们说幕宗主女儿是亲生的吗?” 徐青修端着酒杯的手一顿,又不动声色地举杯喝了下去,心道那肯定是亲生的,不是他的还能是谁的。 一个旁系师弟道:“是亲生的吧,看幕宗主的样子对这宝贝女儿实在是看顾得紧,出来参会也要带在身边,而且我今天见到了幕家千金的样子,雪白雪白的,虽然还没张开,和幕宗主起码也有七八分像。” 徐青修心道不对呀,都说女儿像爹,我一直觉得雪雪是长得像我自己的,怎么你们都说长得像幕令沉? 二师兄把酒杯一放,故作神秘讲道:“可是刚才我去拿酒,听见这里仆从讲名剑峰听雪院里幕小姐正哭闹不休,一直喊着要爹爹要回家,幕令沉亲自抱着怎么哄都不管用,小丫头抱着他还是喊着要爹爹,难不成她还有两个爹爹不成?” 一时间没人接话,毕竟幕宗主的八卦不是那么好讲的。 旁系师弟带头道:“诸位师兄喝酒喝酒,祝明日旗开得胜,为咱们云谷仙门增光!” 徐青修也笑着和他们碰杯,酒杯碰到唇边,却无论如何心里堵得喝不下去了。 他突然想起来自己还很小的时候,门中长老前来收徒,要带他走。他那时候懵懵懂懂,不懂得那些人是要带他做什么,只知道不愿意离开娘,抱着母亲哭闹不止。他娘也抱着他一直在哭,久久不愿放手,最终却还是让他跟着收徒长老走了。 现在想来,母亲是知道他一入仙途,从此凡尘尽断,怕是这辈子再也难以得见一面,但求仙问道修得长生乃是凡人毕生的追求,他有仙缘,母亲即使再不舍也是要送他走的。 想起临别时母亲那一眼,徐青修便觉撕心裂肺般的感同身受。 好在同为修真中人,自己即使不能常去见女儿,但至少还能知道她的消息,还能找机会去看看她,如果幕令沉敢对她不好,自己还能去找姓幕的拼命。 ———————— 另一边,名剑峰听雪院,幕宗主正拿热毛巾给女儿轻手轻脚地擦脸。 之前幕念卿醒来发现徐青修又不见了,情绪比起第一次发现爹爹不见了的时候还激动,一直在和幕令沉哭,怎么哄都不管用,直到自己累不行了才抽泣地睡了过去,睡梦中一张小脸还是很委屈。 幕令沉擦完脸,给她掖好被子,坐在床边看着女儿,忍不住自己喃喃道:“我从小到大都没有哭过,你这么能哭,到底是随谁了?” 然后想起那人每次都被自己弄的双眼通红泪眼汪汪的的模样,又觉得女儿这般表现也很正常。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木着脸小声对熟睡的女儿道:“爹是个没用的男人。你娘不和咱们一起,爹也没什么办法。只是委屈你了。” 他在女儿床边虚空画下防护法阵,然后推开门离开,月光下,依然是面含霜雪一派漠然的冰玄宗宗主。 第4章 女儿真的是个意外 四师弟和其他师兄弟们都已经回屋早早歇息了,徐青修却睡不着,提着一壶酒到院子里看月亮。 没过多久有脚步声传来,他回过头去,原来是二师兄。 二师兄道:“睡不着?在想哪家姑娘?来来来告诉师兄,师兄如今在外闯荡多年,还是认识不少修真界的朋友的。” 徐青修满腔愁绪被他一打岔,顿时哭笑不得,道:“真没有。” 二师兄道:“我看你在酒桌上就一副神思不属的样子,如果没有那就是在思春,很想有却没有机会。” 徐青修无话可说,只能低下头默默喝酒。 说真的,他长这么大,还没什么机会喜欢什么姑娘,连姑娘的手都没碰过,但人生已经像按了错乱的快进一样,已经先和一个男人有了夫妻之实,连两人的女儿都五岁大了——可这些事,他无论如何也没法和师兄说。 —————————— 那次事件真的是个意外。 那时他和幕令沉从上古法阵中出来,便到了一处植满奇花异草的百草谷。 法阵中险象环生,幕令沉因为斩杀了上古毒蝎王而受到了那毒蝎临死一搏,中毒昏迷不醒,徐青修无法只能背着他走。 幕令沉脸色苍白,嘴唇干涸。徐青修在谷中找到一个平坦开阔的地方将他安放下来,摸摸他的唇,暗想幕令沉中毒至今已经有三天,周身仙气紊乱,这样不吃不喝下去也不是办法。 他也不傻,知道这谷中遍植奇花异草不知功效不敢随便乱吃,从洞中走出去两步,正好看见有一株半人高的果树,上面叶子稀疏,还结着两对果子——那果子个头颇大,两个并在一起长在一枝上,形态奇异,徐青修一时也不敢伸手去摘。 这时候一只灰色的大兔子蹿了出来,向上一跳,就把那长在低处的一对果子够到了,然后捧着果子扑腾扑腾跑走了。 这谷中生灵都颇有灵性,徐青修看着那兔子摘走果子,猜测这红果无毒可食,便把剩下的一对摘走,一个自己啃了吃了,另一个捣碎喂给幕令沉。 而后徐青修在洞口布下简单的防护法阵,就和幕令沉靠在一起休息。他一路奔波劳累,这一觉睡得很沉,直到午夜时分感觉到身边人的动静才睁开眼睛,却觉得一股燥郁之气在周身涌动。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幕令沉半坐起,垂着头,表情模糊,脸上似乎有奇异的纹路。 徐青修尚不清醒,刚想揉揉眼睛再看,张嘴想问幕令沉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却被眼前人一个大力嵌固在怀里,接着他感觉到自己衣带被扯下,幕令沉手脚利落地用衣带蒙住他的眼。 那时候徐青修还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萌新,甚至不太明白幕令沉究竟在对自己做什么,只觉得很羞耻,既羞又恼,浑身上下奇怪难受还不得劲,还觉得幕令沉真是太坏了,委屈地默默想着,就算你家世好天赋好长得好什么都好……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吧? 说也奇怪,第二天的时候幕令沉的毒就解了,脸色也恢复了正常,一个人沉着脸默默收拾好了一切,还找到了他需要的草药。 但徐青修却连看都不敢看他。 幕令沉问他给自己吃了什么,徐青修低着头照实说了。 幕令沉沉吟一会儿,开口道:“这里灵气丰沛,应该是阴阳二气交汇之地,才能孕育出这样多的天材地宝。如果我没有想错,那果子应该是传说中的阴阳仙果,吃了的人……” “停,别说了……”徐青修却羞窘交加地打断了他,他也猜到了两人状态反常应该是那果子的过,说到底还是自己的错,发生了这样的事全赖自己,自己还应该向慕少宗主赔不是才是。 但他却说不出赔礼的话,每每想起这件事便觉得臊得要烧起来一般,甚至连想都不敢再想——想到幕令沉居然咬着他耳朵让他叫夫君,而他还乖乖照着叫了——而这还不过是那晚上微不足道的一个细节,便觉得实在无颜再面对幕令沉,自然也不愿意再提。 出谷的一路上他一直刻意地避开幕令沉,说话时都低着头躲开他的视线,只盼望着大家都当这事没有发生过,揭过便算了。 幕令沉一路上都欲言又止,但每次提起话头时看到徐青修红着脸好似快哭了的样子,便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依旧沉着脸摆出一派漠然的样子。 于是当两拨人马会合时,二师兄看到的便是两人这一派谁都不理谁的僵持样子,还道是自家师弟心高气傲,怕是受不了慕少宗主的冷面,心里又生了不快。 连忙上前将徐青修拉到自己和四师弟这面,再亲自过去对幕令沉说些类似“师弟顽劣,劳烦少宗主多加照拂,日后有用得上白常有的尽管开口”“青修有做得不对的少宗主多多包涵”之类的话,却细心地发现幕令沉看向自己的目光里居然罕见地多了两分不悦。不由心下叹气,更加笃定肯定是三师弟那个臭脾气惹得慕少宗主不开心了。 白常有又和何瑞告了别,两拨人马便就此别过。 幕令沉始终冷着脸不甚开心的样子,但是何瑞早看惯了自家少主这个表情,便也没有多想。 徐青修默默跟着师兄师弟回到了云谷仙门千山峰回禀了师父,回到自己房里才惊觉自己和幕令沉竟然在那上古法阵中被困了一个月有余。这段时间里两人腹背相抵,徐青修也看出慕少宗主虽然冷言少语,但其实是个值得相交的好人,还想同人家攀个朋友,却没想到后面发生了那样的事。 他想起那晚的事又觉得脸上发烧,于是第一百遍在心中宽慰自己道,两人不过是受那阴阳仙果的影响,行为言语都做不得准的,而且他和幕令沉的生活没有交集,各自修行,别说一年,就是五年十年也未必能再见一面——届时白云苍狗沧海桑田,这事也就淡忘了。 但他想的是很好,谁想到才过了一个半月,师父赤黄真人便笑眯眯地把他叫去了,同他说:“青修啊,你这几年勤学苦练,心无旁骛,修为大有长进,掌门有意派你去参加这届的芝兰大会,你去收拾收拾,便跟着疏清峰青玄长老动身吧。” 芝兰大会是各门各派年轻优秀弟子比试露脸的机会,徐青修年轻气盛,能有这个机会自然喜不自胜。 他大师兄二师兄都已经过了参加这种新秀大赛的时候,两个师弟修为年纪又不够,是以千山峰只有他一个人前去。 芝兰大会在兰蕴幽谷举办,徐青修和其他峰头的师兄弟一起跟随青玄青岚两位长老前去。一群人聚在一起各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谈论着这次参会的青年才俊——也是他们可能碰上的对手。 饭桌上,疏清峰张师兄道:“唉,听说这次冰玄宗少宗主也会参加。” 张师兄是青玄长老的弟子,在整个云谷仙门同辈中都能排进前三,一向骄傲,这次宗门是对他寄予厚望,想来他自己也是存着一鸣惊人的念头的。 其他师兄弟连忙一片恭维。 “师兄你乃是不世之材,即使是幕令沉恐怕也不是你的对手。” “师兄定能旗开得胜,为我云谷仙门拔得头筹。” “……” 徐青修听到这个名字,扒饭的筷子也不知不觉停下。 张师兄正唇边噙笑看着坐上诸位师兄弟听他们说话,突然发现徐青修傻呆呆坐在那里,便故作关切道:“徐师弟?可是哪里不舒服?” 徐青修连忙回神,摇摇头道:“多谢师兄关心,青修一切都好。” 张师兄含笑道:“那你刚才是怎么了?在想什么那么入神?” 其他师兄弟也跟着一同起哄。 徐青修招架不来,连连摆手道:“没有没有,我就是想,幕令沉……他很厉害的。” 不敢把真正在想的东西说出来,就一不小心说了压在心里的另一句真话。 师兄弟们的脸色都不好看了。 第5章 芝兰大会风波 芝兰大会有两种赛制,一对一的匹配赛和车轮赛。 原本是只有一对一匹配赛的,但是据说一千年前灵鹤真人与水屋君在参加完比赛后犹不尽兴,便相约在赛场后面的后山空地上再次彼时,最终灵鹤真人战胜了水屋君。 而又有观战的人看着技痒,上前去挑战灵鹤真人……就这样形成了车轮战。那一届谁最终取得了胜利已经没人记得,但这车轮赛的传统却保留了下来。 幕令沉被修真界众人视为本次夺冠热门,甚至有可能在两种比试中同时夺得魁首位置,不少观战的修士都暗自开了盘下了注,几乎是一边倒地压幕令沉夺冠,赔率高得吓人。当然也有不少人为了搏一搏,压了其他有名望有实力的少侠。 徐青修一想到幕令沉这个人便觉得羞窘得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本来不想和慕少宗主再扯上半点关系,但是转念一想千山峰向来不富裕,自己干嘛和钱过不去,便身体很诚实地拿着自己多年攒下的私房钱和这次参赛赤黄真人特意补贴给他的零花钱都去压了幕令沉赢——慕少宗主的实力自己是见过的,他真不觉得张师兄这些人有赢他的希望。 匹配赛是由主办方随机抽签进行匹配,参赛的少侠有一百多人,落败三场就会被淘汰,进展较为缓慢;车轮赛却是由匹配赛中第一个落败满三场的弟子上去站台,然后其他人自由上前挑战,战败者下台,战胜者继续在台上接受挑战。 诸位少侠多少都有些自知之明,会给自己挑选一个恰当的上前挑战时机,通常是实力越弱越先上前挑战,免得后面站台的修士实力太强,自己连一次挑战获胜的机会都没有,之后被更强的修士打败了还能以“体力不支”为借口,省得丢面子;而对自己越自信的修士越后上台,免得太早上台打到后面真的体力不支而落败。 匹配赛中徐青修第一场就遇到了仙琴山庄的白琴公子,白琴公子系出名门,乃是仙琴山庄的继承人,从小享受极为优质的资源,亦是本次得冠热门人选之一,徐青修自然不是他的对手。两人相斗三十余会合,徐青修认识到二人差距,便利落地说声承让认输,白琴公子微微一笑,也收了手,道声承让。 徐青修也是点背,第二场就又被分到和幕令沉对战。 徐青修简直想直接弃赛认输,但是他也知道自己要是敢这么做说不定会被青玄青岚二位长老打断腿——就算不打断腿,回到宗门里也肯定有他好受的。技不如人是一回事,临阵脱逃就是另一回事了。 徐青修只能硬着头皮上,比试开始前互相抱拳施礼的时候都不敢直视幕令沉的脸。 张师兄在台下看似随意道:“青修却是有些怯懦了。” 青玄长老听弟子如此说,再看徐青修眼神躲闪的样子,也不由得微微蹙眉。 幕令沉的武器是剑,可近身可远攻,但比试开始后他却未曾拔剑,而是迅速拉近两人距离,几乎是贴着徐青修般对他小声道:“你怎么来参赛了?” 徐青修觉得他这话奇怪,便不理他,只抿着唇闷头攻击。 幕令沉却不反击,只一次次用仙力柔和地化解徐青修的攻击,再次木着脸低头小声对他道:“听话,别打了,小心伤到孩子。” 徐青修目瞪口呆,瞪着幕令沉,简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幕令沉转头准备认输下台,转念又想徐青修性子倔强,未必会听自己的,心中暗叹一口气,使出仙力携裹徐青修周身,直接将他稳稳放到台下。 两人从动手开始,还没有过三回合。 底下观战的白琴公子都忍不住皱眉,早有耳闻幕令沉为人冷漠疏离,但没想到他竟然如此不给同辈面子,便是为给对方留脸面,至少也得走一二十回合吧? 这样一来,徐青修出师不利,已经输了两场。 徐青修毕竟年轻,正是好面子的时候,他在比斗时因幕令沉而颜面大失,便想着在其他地方找回来——大概是在千幻之林中被幕令沉各种嫌弃已经习惯了,如今慕少宗主这样不给他面子,他倒也没对幕令沉产生什么怨怼之情。 徐青修自认自己在这一百多名青年才俊中也能排到前三四十名,如今车轮战已经刷下去四十九人,徐青修原本打算的是明天再上去打,但如今接连受了挫折,忍不住迫切地想证明自己,休息片刻后就径直上了车轮赛的擂台。 此时台上是一名青苍阁弟子,修为还差他一些,两人比试一番后那名弟子也痛快认输下台去了。 徐青修重拾回些许信心,在台上调息,等待下一位挑战者上场挑战。 突然间台下观战者中爆出一阵惊呼。 徐青修向下看去,正看见幕令沉一身青衣,拾级而上。 讲道理,所有人都认为幕令沉要到最后关头才上场的,谁也没想到如今车轮赛没过半,慕少宗主就要出手了。 幕令沉眼底似有丝丝无奈,他站在那里,低声道:“明明叫我夫君,却不听我话。” 徐青修听他旧事重提,真的要和他急眼了,眼眶都红了。 幕令沉别过头去,再次抑制住直接认输的冲动,想了片刻回过头来,认真地看着徐青修道:“你不知道?” 徐青修低着头,忍不住赌气道:“知道什么?” 幕令沉似有所悟,冷着脸又一招把徐青修送下台了。 第6章 往事休重提 二师兄正巧刚办完事,听说了徐青修的悲惨遭遇便特意来探望他,拉着他在小溪旁道:“青修啊,你和师兄说实话,你到底怎么得罪幕少宗主了?他不像是那种会针对别人刻意和人过不去的人啊。” 徐青修斟酌了一下,便略作粉饰向白常有讲道:“在千幻之林的时候,我和幕少宗主一同进入上古法阵,结果幕少宗主在最后关头中了毒,昏迷不醒。我把他从法阵中背出来,喂给他果子吃……谁想到那果子并非善类,幕少宗主吃完之后神智不清,当天晚上做了些颜面大失的糊涂事。” 白常有把这“颜面大失的糊涂事”理解成类似喝醉酒耍酒疯一样的行为,再想到幕令沉日常的行为举止,也觉得他那样的人大概无法忍受自己这样的污点,便理解地拍拍徐青修道:“没事的,比赛输了也不算什么大事,输给幕令沉更不算丢人。” 徐青修故作开怀道:“我知道,没事,现在只烦幕令沉居然这么早就上了车轮赛,我可是压了他得双赛夺魁的。他这下要是输了,我就血本无归了……” 这时一个清冷低沉的声音传来:“徐青修。” 徐青修回头,只见幕令沉依旧穿着那身雪衣黑氅,正站在他背后遥遥看着他。 他道:“我有话说。”目光似不经意般看向白常有。 二师兄连忙拍拍徐青修道:“那师兄先走了,你和幕少宗主好好聊。”重点放在“好好”上,还是希望两人能化解恩怨,而不要进一步激化矛盾。 徐青修点点头。 白常有走了,幕令沉就走过来,贴近他略微低下头道:“那日你打断我说话,我还以为你知道阴阳仙果的的功效……” 徐青修捏紧了拳头,有些紧张,他直觉幕令沉今日的反常原因还在那果子上。 只听幕令沉道:“阴阳仙果只生于阴阳二气交汇之地,不仅能放大服用之人与伴侣交合的欲望,更有奇效在于可以让接受元气的一方受孕,不受二者的种族、性别、年龄等限制……” 徐青修手心里全是汗,他还没有透彻理解幕令沉话中的意思,但也意识到自己是闯了大祸,后果很严重,似乎不是自己能背负得起的。 他张张嘴,徒劳地辩解道:“我看见兔子吃那果子才敢摘回来吃的……” 幕令沉深深看他一眼:“……你和兔子比?” 两人一时沉默。 徐青修羞愧得一直不敢抬头,幕令沉又盯了他许久,才缓缓道:“这次的钱我会赢回来,下次不要再赌了,败家不是好习惯。” 说罢就转身离开了。 徐青修擦擦眼睛,独自在溪边坐了许久才敢回去门派宿地。 是年,冰玄宗少宗主幕令沉于芝兰大会擂台上连败七十六人夺得魁首,英雄少年,惊才绝艳,风头一时无二。 ———————— 冰玄宗流风亭中,幕少宗主独自望着远方的山色出神。 幕夫人安静地走过来,坐在对面,唤他:“沉儿?在想事情?还是看上了谁家姑娘?” 幕夫人掐指一算,觉得自己儿子也到了怀春思美的年纪,成天这样冷冰冰的,实在不像样子。 幕令沉微微蹙眉,看向母亲,垂眸:“没有。” 俗话讲“知子莫若母”,幕夫人从他细微的神态中看出端倪,便又进一步试探道:“要不我和你父亲说说,先给你介绍些年轻人做朋友试试?” 这方面上,幕夫人一向开明。 幕令沉连忙彻底斩断她各种不切实际的想法,板着脸严肃道:“娘,下次不要再说这种话。我已经有妻室了,他已经有了我的孩子。” 幕令沉很少说话,更不会开玩笑、说假话。 幕夫人:“……” 她试探道:“让娘见一见儿媳妇?” 幕令沉:“不给。” —————————— 如今白常有和徐青修师兄弟二人在院中聊着天,忆及往昔之事,便说起了那一届的芝兰大会。在那之后乾坤秘境开启,徐青修又作为年轻一辈被选中去秘境中历练,说起来两兄弟也是有五年有余未曾见面。 想起当年的人和事,白常有也不禁感叹道:“你们从秘境出来后,幕老宗主便携夫人去云游,将冰玄宗交给了幕令沉。师兄记得你和幕宗主在千幻之林中还有些别扭,后来你们又一起到乾坤秘境中历练。那点小恩怨已经化解了吧?” “早没事了。”徐青修笑着,却身不由己地撒了个谎,“幕宗主大人大量哪里会和我计较,在秘境中我们各自独自修行,我也不常见他,倒是有几次外出遇见高等妖兽袭击还承蒙他出手帮忙。” 二师兄点点头:“我道也是。” 然后眼珠子一转,提着酒壶凑近了徐青修,特意压低声音道:“青修,你也在那秘境里待了五年,平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应该知道不少秘辛吧?你说幕宗主女儿到底是不是亲生的?那位神秘的始乱终弃的仙子到底是哪位?” 徐青修暗叹一口气,他这师兄哪里都好,就是实在太爱打听和传说小道消息,活生生一朵交际花。 他不着痕迹地将二师兄推远,数落道:“师兄,你这好打听人家闲事的习性实在该改改了,我听说我不在的这几年,你还因为打听北炎魔君的隐私被魔君悬赏通缉过,这样下去,迟早惹上大麻烦。” 白常有讪笑着:“那事不算,那事不算。” 还继续锲而不舍道:“青修,你就告诉我吧?” 徐青修喝了口酒,继续面不改色地对着月亮扯谎:“秘境广袤无垠,更有不少隐世洞府,这些师兄你也知道的。我和幕宗主住得不近,五年来也只偶尔见过三五次,人家的私事我实在不清楚。幕念卿……倒应该肯定是幕宗主亲生的。” “念卿、念卿……”白常有饭桌上已经喝了不少,此时续了几口便有些微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嘟囔道,“没想到这幕宗主看着冷冰冰的,其实是个外冷内热的有情人……也不知道他念的是哪家姑娘,怪不得那么多人都抢着给他说亲……” 徐青修心下有些堵,心说我怎么知道他到底是念的谁家姑娘。对于幕令沉最终给女儿起了这么个大名,他心下还是有几分不快的,不过很快也释然——大约这样比较好解释吧。他日幕宗主遇到自己心心念念之人时也可以说,我虽然女儿都这么大了,但这全部都是意外,我一直想的都还是你,你看,我给女儿起的名字都是“念卿”。 这样想着,释然归释然,不快却更加不快了,觉得幕令沉居然用女儿名字来讨好心上人,实在无耻。 第7章 教育问题 徐青修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一件事。 他看着已经半醉半醒的白常有,低下头道:“师兄……你刚才说,很多人要给幕令沉说亲?” 白常有迷迷瞪瞪地半睁开眼看向徐青修,道:“是啊,这不是很正常嘛……” “你说人家幕宗主,年纪轻轻,修为深厚,又是一宗之主,一表人才,绝对是当今婚恋市场上的热门选手。以前是他冷面冷心生人勿近的样子太深入人心,才导致没人敢给幕宗主说亲,如今他有了女儿,反而让人们觉得幕宗主外冷内热,是个非常不错的人选。”白常有解释道。 “唔,这样。”徐青修点点头,有些怔愣,但细下一想,又觉得二师兄说的不错,的确是这个道理。幕令沉虽然话少但是对身边人很是照顾,对孩子也温柔有耐心,这点自己亲测靠谱,若自己是个女子也不得不承认幕令沉是个好夫婿人选。 白常有说到兴起,继续向师弟爆料道:“说起来,就这灵宝山庄的云庄主也想把自己女儿许配给幕令沉,这两天散会之后才总刻意找机会拉幕宗主谈事情。” “灵宝山庄云庄主的女儿?”徐青修一愣,总觉得隐约中对这位小姐有些印象,半晌后反应过来道,“就是师兄你上次和我讲的那个,和翠微仙子吵架,一脚把翠微仙子养的雪狐踢死了的那位云小姐?” 白常有点点头:“你记得还挺清楚。” 徐青修顿时忧心忡忡,想起自家女儿虽然在自己和幕令沉好吃好喝地精心料理下圆成了一个团,但也比一只雪狐大不到哪里去,要是真有了如此剽悍的一位仙子做继母,自己大概要天天提心吊胆了。 而且他自己也知道,雪雪实在是被娇惯太过,长到这么大一句斥责都未挨过。别人常说严父慈母,自家女儿是既没慈母又无严父,只有两个既没经验还无原则的傻爹爹,每次外出若是遇见什么新鲜东西,都不用女儿开口,幕令沉就能变着法让那东西出现在自家洞府里。 除去这些不说,他这些天也听到些闲言碎语,说是幕宗主千金只和幕宗主一个人说话,其他人谁哄都不理,还有人玩笑般道就这一点就能证明幕宗主女儿是亲生的。徐青修听了是既为这些人碎嘴生气,又忍不住忧心。 幕令沉如果娶了妻子,新娘子能接受自家女儿这样又娇惯又黏着爹还不爱搭理人的小魔王吗? 实在不行幕令沉要是成亲,就把女儿接来和自己过。只是凤凰火毒又是麻烦…… 徐青修就这么辗转反侧了一晚上,也没想出个太好的解决办法。 第二天上半场比试完毕后他就忍不住假做自然地在会场堵住了幕令沉,拱手道:“幕宗主,久仰大名。”同时用眼神示意他借一步说话。 幕令沉因为这句“久仰大名”愣了片刻,似乎是实在想不透自己有什么值得对方“久仰”的。 但他还是配合着徐青修“我和你不熟”的戏码,默默无言地向后山人少处走去。 两人站定,徐青修问他:“我听说昨天雪雪醒来又哭了?” 幕令沉点头,墨黑的眼睛看着他:“恩。想你想得厉害。” 徐青修心下酸涩,稍稍平复了心情才问道:“我听说女儿不太爱说话,除你之外都不理其他人。” 幕令沉还是很自然一点都不当回事道:“是这样,不过没事,比我小时候开朗多了。雪雪还和你我亲,我小时候都不和我爹娘怎么说话的,。” #无意中又听闻了冰玄宗幕宗主的幼年秘辛# 徐青修心下腹诽道幕令沉这都是什么破遗传,遗传破不说,他的遗传还比自己的强大,女儿要是像自己多好。 表面上他还得尽量委婉提建议道:“你还是要引导女儿多交流多沟通,小孩子总闷着也不好。” 幕令沉应了,徐青修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当回事。 不过这事估计有点儿难办,她爹自己就是有名的锯嘴葫芦移动冰山,女儿跟着他想学得活泼些也难。 他最终也没问出口关于幕令沉相亲结婚相关事宜的话。毕竟这些都是幕宗主的私事,他想着自己身份本来就尴尬,问出这些事也不过是徒增尴尬。自己既没什么立场干预,那么问也不过是白问。 谁能想到幕宗主行动力惊人。 下半场比试结束后冰玄宗弟子将幕念卿抱来给幕令沉,说是小姐醒了一直在找宗主。 幕令沉彼时正和一气门德高望重的坤云长老交谈。 他接过女儿,先是对坤云长老介绍道:“这是小女念卿。” 接着低头对女儿说:“这是一气门的坤云长老,雪雪要学着向长辈问好,要说伯伯好。” 雪雪瞪着眼睛,看着她爹,又看看坤云长老,对于在外面开口说话一事很抗拒。 幕令沉叹了口气,把女儿放在地上,蹲下身语重心长和她道:“爹特别理解你不想说话的心情,若是以前也不想逼你,但是你娘希望爹能把你培养成开朗阳光的孩子,爹如果做不到……” 没等他说完,幕念卿看看父亲,便委屈地抬起头对着坤云长老小声道:“伯伯好。” 坤云长老瞬间充满了欺负小女孩的负罪感——可我明明是无辜的,是幕宗主在教育女儿不关贫道的事啊! 幕令沉即使不说话也容易成为焦点,更何况他说话的时候。 晚饭时徐青修和师兄弟一起恭贺四师弟旗开得胜,首站告捷,然后便听到了关于幕宗主教育女儿的最新八卦,不由得唏嘘又欣慰,觉得幕宗主真是有担当负责任的好人,在教育女儿这件事上还是很尊重自己意见的。 第8章 难兄难弟 师兄弟几人觥筹交错之间,一个灵宝山庄小厮前来递上请柬,说是比赛已经过半,邀请诸位少侠于后日参加山庄主人所办的赏琴会。 在座师兄弟几人基本都在受邀名单之列,唯一不曾受邀的只有旁系的古师兄。 古师兄大惑,问道:“为何没有我的?” 那小厮尴尬地挠挠头:“这个我也不知。” 白常有却打开请柬看了两遍,然后抬起头问那小厮:“除了我们,还有什么客人在受邀之列?你捡有头有脸的说一些。” 小厮这回回得快。道:“除了诸位少侠,还有冰玄宗幕宗主、仙琴山庄白琴公子、许本真许少侠、听雨轩诸位仙子、青苍阁诸位少侠……” 白常有道:“一气门坤云长老,还有我门几位长老这些前辈都没有收到邀请?” 小厮回道:“不曾有。” 白常有便打发了小厮,一拍古师兄道:“哈,师兄,要是邀请了你你回去才是要被嫂子罚跪的。这哪里是什么赏琴会,就是个名头好听点的相亲大会而已。” 古师兄涨红了脸,点点头,憨笑两声不再说话了,眉宇间一扫方才的不快,反而有隐隐的得色 。 抛开徐青修不谈,这一桌全是光棍,只有古师兄一人是有妻有子的,想来这主办方工作也实在细致,这份名单也是经过筛选的。 白常有拿着请柬又翻了两翻,便似烦躁般扔到了一边,又开始和师兄弟几人喝酒。 徐青修拿过那请柬翻开来看,只见主办人处写的是灵宝山庄云庄主和夫人,主持人处写的却是七宝仙子。 修真界是这样的,以前是年轻的女修士都被称为仙子,年长的被尊称为娘娘;后来变成未婚的被称作仙子,已婚的被称为娘娘;再后来大家觉得这么称呼也不好,便统一将女修士们称为仙子。 七宝仙子师从崔华老人,因为云庄主曾向崔华老人请教过修行问题,这位七宝仙子也算的上是云庄主的师姐。徐青修曾开玩笑说白常有简直一朵修真界包打听交际花,而七宝仙子则是真交际花。她手下掌管着修真界三大宝行之一的七宝阁,颇有势力,她自身修为算不上顶尖,但七宝阁生意遍布整个修真界,也没谁敢不开眼地去找她的麻烦。 有传闻说背后给七宝仙子撑腰的便是向来神秘的北炎魔君。 晚饭之后师兄弟二人不知怎的又凑到了一处继续喝酒聊天。 白常有说:“青修啊,你老实和师兄说,你到底是不是有心事啊?” 徐青修喝了口酒,一本正经道:“没有。” 他续道:“倒是师兄你,以前不是最喜欢这种能看见许多年轻仙子又能收获不少一手八卦的场合吗?怎么这次像是打不起精神。” 白常有怏怏地摆摆手:“师兄这不是年纪大了吗,正常,正常。” 徐青修不说话。 白常有就闷闷地一个人喝酒。 直至月上中天,二师兄终于彻底醉了,扒拉着徐青修,蹲在地上抱着他大腿不放:“青修啊,你不在的这些年,师兄苦啊……” 白常有的爱好就是游历整个世界,体验不同的风土人情,打听各种各样或奇诡或悲情或欢喜的故事。 而他心中还渴望着一段话本中的才子佳人般的故事。 徐青修进入乾坤秘境不久之后,穷极无聊蠢蠢欲动的白常有来到了北境魔域。 他来到北境魔域的都城夜天都,歇息两天打听清楚后便来到当地最大的欢场北珠庭院。 二师兄是个正经人,从来买艺不买身。 他坐在楼下的散座中观赏着魔域别有风情的舞蹈,无意中抬起头,却透过随风扬起的重重纱幕看见楼上雅座的一个美人——素面朝天,不施脂粉,却是容颜天成,艳冠四方。 完全就是他梦里才有的清纯不做作的妖艳美人。 徐青修听到这里开始觉出不对了,问二师兄道:“师兄,你说这美人容颜艳丽就罢了,清纯不做作是怎么看出来的?” 白常有陷入沉思,缓缓道:“……后来我和他好的那段时间,我常心难自抑凑过去吻他,他也会情动回吻我,但都是发乎情止乎礼,关键时刻把我推开。” 他不耐烦地摆摆手:“听我继续讲,不要随便打断师兄。” 白常有当时就一见倾心了,看美人那脸那身段,马上断定对方是话本中那种因为好奇而扮成男装出来玩耍的大家小姐,刹那间《梁山伯与祝英台》等诸多桥段涌上心头。 他暗暗向场中小厮打听对方身份,小厮只说对方是这些天才来的,每天只看一会儿表演就离开了,他也不知对方身份。 这信息更映证了他“偷跑的大家小姐”的猜测。 他们的师父赤黄真人在修真界很有名,名气不在于其修为有多高,而在于他在美食上颇有造诣,修真界每届美食节赤黄真人都是固定评委。 这样的熏陶下,师兄弟五人每人都有一项拿手的厨艺,比如徐青修擅长烧烤,白常有擅长糕点。 白常有回客栈之后托小厮买来莲蓉、蛋黄、香芒等物,在爱情火花的滋养下,灵感大开,自制一款“月下美人水晶糕”。第二日又去北珠庭院,托人送去给楼上雅座那位“紫衣公子”。 这样一连送了七日,每日的糕点都不重样,那位小姐也日日都来,送的糕点也照单全收,到了第八日晚上小姐终于传话约白常有上来一见。 那段时间白常有几乎是使出了全部力气来讨心上人欢心,他絮絮叨叨地讲着自己在各地的见闻,积累了一肚子的故事和八卦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同时不忘每天变着花样地做点心。 两人的相会地点也由北珠庭院转移到了夜天都各处的茶楼酒肆,山顶溪边。 那小姐说自己姓夜,魔域之人姓氏都奇怪,白常有也不在意,反而乐呵呵地配合着对方与其兄弟相称,也不去戳穿对方女扮男装的身份。自己称呼对方“夜哥”,就让对方叫自己“常有”,还自得其乐觉得这样别有一番趣味。 第9章 冲动式逃婚 夜小姐毕竟是北境魔域的原住民,对整个北境魔域了如指掌,而且自身修为也不错,和白常有两人渐渐走遍整个北境魔域各个或知名或无名的风景,于红枫林里观夕阳晚照,于冰湖湖畔看旭日东升,至极北之地等候第一场雪……两人一路行来,相处甚欢,原本白常有还不过是为对方的外表和气质所吸引,现在却要将对方当成毕生知己了。 夜小姐的思想还很保守,每次两人情不自禁地亲吻后白常有都会被对方推开,夜小姐说有些事还是保留到婚后再做比较好。 白常有听说要成婚,顿时激动地头脑发昏,但又很惭愧,婚姻大事居然还要人家女孩子主动提出,自己实在失职,同时反思自己这样时不时动手动脚动嘴的实在是太不矜持,若不是魔域民风开放两人又相知甚笃,说不定还要被夜小姐当成不入流的猥琐浪荡子。 二师兄他猜测对方出自北境名门,父兄说不定还会是修真界赫赫有名的魔将或魔修,但他自认年少有为,也自负能护爱人一世欢颜。于是在两人于西洲竹林亲手所盖的小竹屋里,白常有补偿性地向夜小姐求婚了。 夜小姐又好笑又无奈,最后只好笑着答应,把人拉起来抱到怀里——白常有一向把这类占有欲保护欲极强的动作行为理解成魔域的女儿就是不一般,我的爱人更是独一无二的清纯不做作。 既然说好要成婚,两人就着手赶回夜天城。 夜小姐要给他安排住所,被白常有拒绝了,白常有觉得婚前还要靠爱人吃住实在不是大丈夫所为,夜小姐也由他。 白常有就住回了先前的那家客栈。他提出要和夜小姐回家拜见她家中的长辈,夜小姐却说自己既没有兄弟姐妹,双亲也早已过世,如今家中一切都有她自己掌管。 白常有恍然,更加理解为何夜小姐和他曾经见过的许多仙子都不一样,心中对她也更加怜惜敬佩。 夜小姐说等她筹备完善就择吉日和他完婚。 夜小姐行动很快,没用多久就选好了日子,也开始做大婚的筹备。白常有出门游玩,没想到就要解决终身大事,也没备下什么东西,心下羞赧,等日子差不多的时候便取下自己脖子上从小带到大的玉佩给夜小姐挂上,说是等日后两人回到云谷仙门再给她补办一场盛大的婚礼。 夜小姐戴上玉佩,笑吟吟说好。 白日里夜小姐常常不在,白常有自己在夜天都闲逛,发现处处都装点一新,张灯结彩,他心下好奇,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北炎魔君要准备大婚,是以这夜天城才装点得喜气洋洋。 白常有再一问具体日子,那婚期居然和自己的一模一样。 他问客栈小厮:“这个日子是有什么讲究吗?” 小厮说按照魔域历法这是个百年一遇的好日子,宜嫁娶,非常吉利。 白常有心说那就难怪了。 很快就到了婚礼那日,前一天晚上夜小姐安排他住进了一座别院内。北境魔域以玄为尊,第二日白常有一大早醒来,收拾干净,换上黑底绣金纹的礼袍,便喜滋滋地搭乘上仙轿去成亲了。 礼堂宽阔宏大,白常有这一辈子都没见过如此纯正浓郁且厚重的魔压——高朋满座,个个都是看不透修为的魔修,更有几位浑身的杀伐嗜血之气扑面而来,掩都掩不住。 但他们如今都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喜笑颜开地吃着喜宴,白常有一路扫去,连一个脸上不笑都找不到。 他的夜小姐头戴黑金面具,身穿和他同款式的黑色礼袍站在最上方,嘴角微弯,静静凝视着他,等着他过来。 白常有微微有些失望,他原本以为至少今日爱人会换回女装,不过他转念一想又觉释然,阿夜她既然要操持整个家,而且看样子家中势力不小,那么作男子打扮甚至今日戴上面具恐怕都是不得已的对自己的保护,以此来增强威慑力什么的。 他暗暗捏拳,心中发誓以后一定要照顾保护好爱人,不让他再活得这般累。 走过不长不短的一段路,两人的手终于握在了一起。 白常有唤了一声“阿夜”,夜小姐却低低一笑,道:“我不告诉你名字,你也不问自己夫君叫什么就嫁了吗?傻不傻?” 他温柔一笑,继续道:“叫我名字,夜天。” 白常有有些没反应过来,下意识觉得这名字熟悉,反问道:“夜天?” 夜小姐应道:“恩,乖。我就是北夜天。” 北夜天,整个修真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北境魔域都城夜天都便是以他的名字命名。 掌管着整个北境魔域的男人,北炎魔君,北夜天。 确确实实是个男子而不是什么女扮男装独立担起整个家族的大家小姐。 白常有那一刻才明白,原来傻得不是梁山伯,而是自己。梁山伯要是不傻,说不定娶回家个马文才。 他直到被送入洞房都是懵逼的。 没人敢在单身了上千年的北炎魔君的婚宴上闹事。 没人能想到“新娘”会逃跑。 北夜天本人更不会想到,自己那满心满眼都是对自己的倾慕,傻傻呆呆乖乖顺顺叫自己“夜哥”,听说结婚激动到结巴,还把据说自己从小带到大的贴身玉佩郑重送给自己的新婚爱人会在洞房花烛夜逃跑。 没有想到,就没有防备。 一代少侠白常有从没有防备的魔君府上跑掉还是做得到的。 所以北炎魔君满怀激动地回房后看见房中空无一人,只有桌上压了一张字条,写着“有缘再见,勿念。白常有”。 那一刻,他的心中确实是崩溃的。 —————————— 槽点实在太多,徐青修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想了想,找了一个切入点道:“师兄啊,你之前都没发现你家小姐的胸是平的嘛?” 二师兄痛惜地看着徐青修:“青修啊,你怎么变成了这样的人!真爱是不看胸大胸小的!” “真爱你还逃婚。”徐青修道。 白常有又不说话了。 徐青修在心里默默想着,自己才不是师兄所想的那种人。幕令沉也没胸,自己不还是和他过了五年? 第10章 赏琴会 听闻了白常有的一番遭遇,徐青修慨叹不已,又想起自身境况,便想也坦承地告诉师兄自己同幕令沉的一番纠葛。他反复纠结了几次,终于提起勇气提起话头,刚喊了一声“师兄”,却见白常有已经趴在院中石桌上睡着了,睡相安然,还打着小呼噜,十分无忧无虑的样子。 徐青修满腹心事只能生生噎住,不仅感慨师兄他也是心大。 当年赤黄真人评价他们师兄弟,说大师兄是看着聪明也真的聪明,二师兄是看着精明实则傻缺,然后指着徐青修语重心长地说:“青修啊,你是看着傻也真的傻啊,世事险恶,师父真怕你被有心人骗了去。” 徐青修总觉得是师父冤枉自己。 到第三天傍晚,赏琴会如期举行,师兄们都还保持着矜持,师弟们都兴高采烈地收拾一新,看上去个个仪表堂堂。 徐青修暗忖自己都已经是当爹的人了,便随意穿了一件平常的青衣,只当走个过场给云庄主一个面子。走到院中却看见二师兄一身簇新的浅黄色衣衫,正站在四师弟身边等着自己。 徐青修微感讶异:“师兄你也要去?” 白常有“刷”地亮开折扇:“师兄我有什么去不得?” 徐青修摇摇头,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 ———————— 七宝仙子那边却在暗自欢喜。 原本两天前庄中小厮去各处递请柬,冰玄宗幕宗主说的是要照顾女儿不来,只让自己门下弟子应邀前来。 七宝仙子暗自着急,却没有什么办法。这场赏琴会虽然请了各门各派不少的仙子和少侠,但实则是灵宝山庄云庄主试图通过这次介绍幕令沉和自己女儿认识,其他人都是陪衬都可以不来,但幕令沉要是不来,那这赏琴会办也是白办。 原来云庄主早存了结亲的心思,之前和幕令沉聊天,几次三番地试图将话题引到自家女儿身上,但幕令沉从来不接茬儿,也没表现出丝毫的兴趣。他自己没有什么法子,便向自己这“师姐”七宝仙子诉苦,希望她能想出些办法。 七宝仙子便带着些许恭维道:“幕宗主若是真的见到侄女容貌才情,说不定想法就会变了。” 云庄主却觉得自己女儿千好万好,七宝仙子说的极有道理,便订下了这场赏琴会。 如今幕令沉要是不来,他们就有些难办。 七宝仙子自己心里清楚得很,若是其他人恐怕碍于灵宝山庄的势力、自己七宝阁的势力、或者是传说中自己背后的北炎魔君的势力,只要给足了诚意邀请,多少都会给些面子前来。但是冰玄宗幕宗主却不是一般人,那些常人顾忌考虑的东西他一概不会考虑,若是他不想来,谁请也是一样,说不定还会反而遭人厌烦。 七宝仙子一直在为此事发愁,担心无法向云庄主交待。 谁能想到今日小厮突然来报,说是不知道为什么,幕宗主突然改变主意,决定来参会了。 为什么不重要,人来了就行。七宝仙子闻得消息,不禁喜上眉梢。 ———————— 这次赏琴会虽然参加的大多是修真界年轻一辈,但是也分三六九等,从座次上便能看出。 云庄主携夫人独女坐在主座,幕令沉、白琴公子等有名才俊及其同门弟子坐在最前列,徐青修他们云谷仙门弟子只能坐在第三排。 二师兄故态复萌,坐下后止不住地对徐青修和四师弟点评道:“第四排左数第三个,穿鹅黄裙子的那位仙子不错。基本面不错,素质可以,技术面也不错,挺会打扮……恩,看样子是潇湘剑派的。” 徐青修忍不住咳了一声提醒道:“师兄,色字头上一把刀,你忘了前车之鉴了?” 二师兄马上正襟危坐,一脸严肃地对徐青修道:“我这是纯欣赏,而且最主要的目的是教小师弟学会识人,不要被这花花世界各色各样的莺莺燕燕迷了眼,要学会慧眼识人,从千千万万人群中一眼挑出自己的此生伴侣。咱们寿命那么长,这一点很重要!” 徐青修怀疑地看着白常有:“叫四师弟识人?师兄你?” 白常有想起自己的失败案例,又怏怏地不说话了。他就说,这种黑历史不能讲,自从把这件事讲给小三,自己都被他怼了几次了?!偏偏每次都还没法反驳。 徐青修见二师兄开始沉默,便自觉地骄傲地揽过师兄责任,对四师弟讲道:“师弟啊,看人呢,不要光看表面,一定要透过表象看到他的内心。有的姑娘可能外表冷冰冰不爱说话,但是没准会是负责任的好人……” 旁边一位听雨轩女弟子听见他们说话,觉得有趣,便凑过来道:“徐师兄,按你这么说,你觉得幕宗主怎么样啊?” 徐青修咳了一声,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那边白常有终于得了发言机会,连忙掩着嘴压低声音道:“唉,看人不能看表面,还有一点,就是幕宗主这样看上去处处完美的人,说不定晚上睡觉鼾声震天还磨牙呢。” 白常有一向讨喜,表现力十足,虽然是埋汰的话在他嘴里说出来也不觉得过分,那姑娘也掩着嘴小声笑了起来。 徐青修心想胡说,他和幕令沉在一起睡了五年,对此最清楚不过。幕令沉他既不鼾声震天也不磨牙,睡姿也很老实。 只有一次,幕令沉与南山岩魔鏖战三天三夜最终将其杀死——那岩魔的本体就是南山,因而打败它不难,彻底将其击杀却不易。他回来时显得筋疲力竭,草草梳洗了一下就躺在了床上闭眼歇息。 徐青修在外室哄女儿顺带做饭,烤好兔子之后进内室叫幕令沉,却发现他已经睡着了——安静着抱着石枕睡着,身子微微蜷缩起,还轻轻打着小呼噜。 可能是因为雪雪长得像他爹,徐青修竟然一刹那觉得幕令沉非常可爱。 然而他还是狠心地伸出手试图将幕令沉推醒吃饭,却反而被对方一把抓住手。 幕令沉迷迷糊糊地抓着他的手喊了一声“青修”,然后将手放在唇边轻轻啄了一下,继续迷迷糊糊道:“别闹,我睡一会儿。” 那一次徐青修脸红到了峰值,收回自己手后便飘着出了内室,故作镇定地严肃对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女儿道:“乖,咱俩先吃。你爹爹他太累了,让他先好好休息。” 第11章 满满的都是回忆 徐青修想到当年的幕令沉,就想到了他们当年的洞府。 话说当年芝兰大会之后,徐青修便跟随同门回到了云谷仙门,回千山峰拜见师父。 他在大会上表现平平,只能说是不功不过,赤黄真人又勉励了他几句“你要像师父一样,咱们笨鸟先飞”“青修你要好好修炼千山剑法不可懈怠”,便放他回去自己修炼了。 此时大师兄和二师兄又都在外历练,四师弟和五师弟则全然一副少不更事的样子,懵懵懂懂地也各修炼各的。徐青修听闻幕令沉一番话后内心惊疑不定,十分不安,但既不敢禀告师尊,身边也没有亲近可靠之人能够帮他出谋划策,他只能自己憋着发愁。 徐青修也能明白幕令沉的意思,但他所说的实在匪夷所思。他回到山上之后每天都要特意去后山小溪边照照,自觉自己身形也没什么变化,不像是怀有身孕的样子。 他又特意跑到师门里的藏书阁翻看关于各种奇花异果的记载,却苦恼地发现那阴阳仙果的功效的确如幕令沉所说的一样,慕少宗主的确不曾诓自己。 徐青修这样独自愁了一个半月,一会儿想“这果子真的那么神奇一定会有效吗”,又想“假如真的有效我要怎么瞒过师父师弟,被他们发现可怎么办”,一会儿又乐观地想“即便那果子有效,那日我和慕少宗主都吃了这果子,说不定珠胎暗结的是少宗主而不是我呢,我二人都是男子,理应没有区别”。 而千峰山外,修真界却是风云变幻——五百年开启一次,每次开启五年的乾坤秘境又到了开启之时。 云谷仙门七个峰头一共有九个进入名额,千山峰分到一个名额。 大师兄二师兄在外不归,两个师弟修为还不足。 赤黄真人把徐青修叫到跟前,道:“青修啊,咱们峰这个名额就给你了,你进去之后可得抱好大腿,千万别死了,师父我培养徒弟不容易啊。” 秘境中藏着无尽的机缘,但亦是险象环生,还有不少上古凶兽,不成文的规定便是死生在天,每次都有优秀弟子折陨于其中。但即使是这样,各门各派及门派内部也还是为有限的进入名额而明争暗斗,各不相让。 徐青修那时正深深困扰于自己是否有孕,闻得消息差点哭了出来。 赤黄真人道:“徒儿不必太感动,把握此次机会,修为定能大有长进。” 而这次前往秘境,领队的还是疏清峰的张允张师兄。 云谷仙门共有七座山峰,现今以掌门所在的主峰云谷峰和青玄长老管辖的疏清峰势力最为强盛,这次的名额其余每峰均是一个,只有云谷峰和疏清峰各有两个,进入秘境的九个弟子就隐隐分成了掌门弟子派和张师兄派——掌门弟子名头正,张师兄入门却更早且修为更高,因而最终定下的领队就是张允。 千山峰人烟单薄,并不太被旁系看在眼里,彼时徐青修修为也赶不上他大师兄二师兄,他既不站掌门弟子队也不站张师兄队,最终的结果就是被两队弟子都排挤。 无需刻意寻找,在众人等待进入秘境的时候,徐青修也一眼看到了彷如鹤立鸡群一般站在众人之间的幕令沉,他的身边是为数不少的冰玄宗弟子,粗略数数也有十二三人。 幕令沉回过头,视线似不经意般转过来,好像看见了徐青修,又好像没看见,随后就又移开了视线。完全的无视态度,和他们初识时的情况也没改变太多。 徐青修下意识低下了头,看着地面。 转瞬想到也有一定几率是慕少宗主怀着两人的孩子,便又隐隐担忧起来,有些后悔自己没有练好千山剑法——师父说秘境之中险境迭出,比千幻之林还要危险百倍,如果是幕少宗主怀了孩子身手不便,自己是一定有责任照顾他的安危的,但是凭借自己浅薄修为,保护他们父子平安好像还有些力不从心。 徐青修暗叹,自己还真是一无是处毫无作用,难怪慕少宗主从来都看不上自己,一直一副无视的态度。 进入秘境后起初徐青修一直是跟着自己同门师兄弟一起行动,那些隐隐的排挤——比如吃饭时没人和他搭话,守夜时没人和他一班,独自住在一个帐篷中这些事,一心为阴阳仙果所困扰的徐青修甚至根本注意不到。他们是单数成员,似乎总该有一个人要落单的。 直到进入秘境一个月后的一天,张允在选择扎营地时不慎选在了一只千年魔兽的巢穴边缘上。 半夜时那魔兽力量最强,它修炼多年灵智已开,便从巢穴中悄悄窜出,于暗中观测。 多天来一直平安无事,这些一向优秀又没经历过太多风浪的后辈弟子潜意识里已经放松了警惕,却没有意识到他们一直再向秘境内部行走,之前外围的魔物妖兽不成气候,看他们人多势众,仙力精纯,自然不敢贸然上前挑衅。但如今跨入了内围,这里的“住户”们少说也有八九百年的修为,所潜伏的危机不是之前可以比拟。 两名守夜弟子起初凑在一处在低声说笑,过不了多久一名守夜弟子进旁边树林内小解,另一名弟子还笑骂他:“穷讲究什么,这里又没有人看你,小心被怪物吃了去!” 那暗中观测的魔物便趁此时悄悄跟上前去,一鳌就结果了那正在小解的守夜弟子,连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 留下的守夜弟子见同伴久久不归,犹然不知危险降临,还喊道:“还不快些回来,是被貌美的女妖精勾了魂去么!” 没人回应,他也觉出不对劲,便向同伴离去的方向寻去,也被埋伏在那里的魔兽拦腰斩断。 那魔物又摸进弟子们所睡的帐子,又干净利落地解决了一个弟子。睡在旁边的那位弟子有师父赐予的宝器护身,逃过一劫,却也被此惊醒,看见同伴的惨状后大叫着逃出帐外。 云谷仙门众弟子这才纷纷惊醒,逃到张允的身边。 他们此时还剩六人,又都是修习正统仙门术法的杰出子弟,若是合力一战未必不能斩杀了这只千年魔兽。但一连失去三位同门早已让他们方寸大乱,兼之敌暗我明,他们甚至不知凶手是何方妖魔,张允自知失职,便匆匆驾起法器带剩余师兄弟逃走,连给三位师弟报仇的勇气都没有。 徐青修这些天却觉得越来越精力不济,睡觉也越来越沉,他又独自睡在最边缘的一个帐篷,听到声音醒来时便慢了一步,匆匆跑出竟只看见张允运法器带其他师兄弟逃跑,他却被落在了原地。 而那魔物也不再遮掩,毫无顾忌地袭向这唯一的漏网之鱼。 危急之刻徐青修迅速反应,拔剑在手,仙气流转,运起千山剑法格挡式,竟生生挡住那魔物一击。 同时寒气流转,一直隐在暗处的人终于出手,那残虐的魔物周身覆上一层白色的寒霜,四肢僵硬,竟被生生冻在当地——即使徐青修不使出那一剑,这魔物想必也会被冻在半途,那一击也落不在徐青修身上。 剑气自上而下破空而来,生生将魔物斩成两半——它全身俱被冻住,连一滴血都没流出来。 徐青修这才反应过来抬起头,幕令沉依旧是雪衣黑氅,垂着眼站在他面前。 徐青修一愣:“慕少宗主……你怎么在这里?” 幕令沉不答。 徐青修又问:“冰玄宗诸位师兄弟呢?少宗主不和同门在一起?” 幕令沉这才说话,也只是冷冷吐出几个字道:“他们不用我护着,不和他们一起。” 第12章 爹亲测有效 一个半月前,冰玄宗。 冰玄宗宗主幕天业唤来儿子,问道:“令儿,乾坤秘境开启,我宗分得十五个名额,你愿意去吗?” 幕令沉毫不犹豫道:“不去。我要照顾妻儿。” 幕天业和顾君婉都怀疑儿子是得了某种癔症,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开始总以有妻有儿的准爹爹自居,且非常入戏,但问题是他们两人都连儿媳和孙儿的半点影子都没见过。 然而幕令沉从小到大和人交流就不多,也不爱说话,想从他这里得到消息简直难于登天。 知道儿子的天性,幕宗主夫妻二人只好相顾无言,不再管他,暗地里却上心地向何瑞等与幕令沉接触较多的弟子打听幕令沉口中“妻儿”的事情。 然后幕氏夫妇就发现问题大了——不仅他们没见过儿媳妇的影子,就连何瑞等人都对此一无所觉。 比如—— 何瑞:“啊?什么?少夫人?弟子不知啊。” 何瑞:“宗主您说什么?少宗主有没有对哪位仙子表现出好感?唉……弟子就不知道少宗主表现好感的样子,怎能看出少宗主是否对人有所好感……” 过了小半个月,幕令沉居然主动去见他父亲了。 他道:“爹,我决定进入乾坤秘境。” 幕老宗主摸不清儿子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但他现在也不是很关心秘境这些事,他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幕天业忍不住小心翼翼问:“令儿……我儿媳妇到底是什么情况?” 幕令沉端整地坐在他爹下首,依旧是板着脸,冷若冰霜的样子:“这次秘境之后我就带他回来见你们。” 从小到大,幕令沉做事就没有失手过。 他惯常地板着脸的样子,给人感觉好像非常胸有成竹。 于是幕宗主便放心了,点点头,不再过问。 但最终还是没忍住,在幕令沉出发前往乾坤秘境的前一天晚上,将幕令沉叫入书房,细细向他传授了“幕氏追妻及维持婚姻稳定的几点纲要”。 从小修炼就不用父亲教的慕少宗主有生以来第一次全神贯注地听取幕老宗主指导,最后平静地向父亲点点头:“爹,我都记住了。” 幕老宗主呷了口茶,继续吹嘘:“掌握了这几点,无论你看上的是神仙妖皇还是魔王,全部都能成功。” 一拍桌子:“爹亲测有效!” 成功的果实幕令沉一脸冷漠,颔首:“这不用说了,我知道。” 要是没效,大概也没他了。 幕少宗主又忍不住感同身受地想,能坐在这里说出“爹亲测有效”,还真的是非常骄傲的一件事情。 —————————— 如今幕令沉低着头看着徐青修说:“不是说好了让你回去休息好好照顾孩子吗?怎么又跑来这么危险的地方?” 徐青修欲哭无泪,无言以对,哪里有说好,明明是少宗主您使用强力强行断送我的比斗之路。 幕令沉看看徐青修的表情,又看看旁边那魔物死去的狰狞尸体,歪歪头,低声问:“害怕了?” 徐青修还未说话,幕令沉便突然抓住他的手腕道:“跟我来。” 徐青修呆愣愣地任他拽着,看幕令沉召唤出一个白玉葫芦,那葫芦漂浮在空中渐渐变大,幕令沉便带着他坐了上去。 徐青修万万没想到慕少宗主这样清贵的名门世家仙N代居然会选择葫芦这种爷爷辈才会喜欢的飞行法器、幕令沉一路驱使着葫芦向秘境深处飞去,他们贴着茂密的树林飞过一座险峻的山岭,无数尖爪利喙的巨大魔鸟从中扑出向他们撕咬着袭来,都被幕令沉剑气纷纷斩落,根本无法近身。 徐青修看着暗暗咋舌,若是换了旁人,想直接乘飞行法器越过这座山岭怕也是不易,说不定还会殒命在此。 直到到了一处山谷处那葫芦才减缓了速度,慢慢降落在山谷内部停下。 幕令沉当先从葫芦上走下来,收了葫芦后领着徐青修向一个被青色藤蔓完全覆盖的山洞走去,边走边道:“方圆千里我都已经探查过了,这里是最适合居住的地方,比较安全,不易被发现。” 徐青修懵懵懂懂回过味来:“少宗主……你是说我们住这里?” 幕令沉依旧冷着脸:“你还想去找你的那些师兄弟?” 徐青修摇摇头:“不想了。” 幕令沉“恩”了一声,道:“那还有其他问题吗?” 徐青修想了想,似乎是没有什么问题了,虽然他觉得好像有点不对的样子。 那山洞进去后居然很是宽阔,通风也好,丝毫没有气闷潮湿的感觉,想来幕令沉之前也考察过。 幕令沉说:“要是觉得没问题,我就动手整修了。” 徐青修应好,幕令沉让他后退一步,同时自己上前,剑气在四壁划过,如同切土豆般切出开阔平整的平面,山洞内有一狭窄通道,被剑气修葺成门洞的样式。 徐青修跟着幕令沉从那石头门洞走进去,发现里面也是一大一小两个连着的山洞,都被幕令沉休整清理成普通卧室样式。 徐青修暗暗讶异,心道慕少宗主如此讲究,居然还是三居室,又觉得自己都没动手就能住上如此好的洞府,在这秘境中非常难得,纯属不劳而获混吃等睡,心下十分惭愧,便主动道:“少宗主,我去住小的那间。” 幕令沉板着脸看着他:“那是给孩子准备的,你怎能和孩子抢房间。” 说得徐青修更加惭愧。 就听幕令沉道:“你自然应该和我一同睡。” 徐青修想想,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幕令沉又打量了一遍内室大小,对徐青修道:“我要出去做床和枕,你来看看大小是否合适。” 他从洞府出去,从另一个山头辟下一大块优质石料,拎到山谷平地上,几下削出一个床的形状,问徐青修:“够大吗?” 徐青修不好意思道:“……有点小。” 然而幕令沉不为所动,并不听取意见:“内室狭小,不能再大了。” 又用边角料削出两个古朴的石枕,一同放入如意袋中,带回内室再取出,靠墙摆好。 徐青修看着旁边那略小些的石室,忍不住壮起胆子道:“少宗主……你怎么能笃定是我怀了孩子……万一是你呢?” 幕令沉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过了半响才说出一句话:“注意身体,别胡思乱想。” 很多年之后有了稍许阅历的徐青修徐少侠才明白,当年慕少宗主看他的那眼,叫做关怀智障的眼神。 第13章 传闻幕宗主精通音律 徐青修与白常有说话的功夫,参会之人已经渐渐到齐了。 白常有用胳膊肘碰碰徐青修,悄声道:“青修,你看那边,那个是不是寒山门施淡淡仙子?” 徐青修一眼看出白常有所思所想,不得好笑道:“师兄,你又在想什么。” 当年他第一次下山是十四岁,本来是被他大师兄带着下山,谁想到彼时大师兄沉迷踢馆不可自拔,竟把自家师弟晾在一边。 徐青修多年来第一次下山,不甘心就这么无聊地跟在师兄身后,于是装了些许盘缠,光明正大地离开师兄出走了,自己去闯荡世界。这一路自然也遇到了不少有意思的人和事,也遇到一些危险,其中最危险的一次就是依靠也才是个小女孩的施淡淡施以援手才得以脱身。徐青修一直被师父教育要知恩图报,而他当时身无长物,只有拜入师门时师父所送的贴身玉佩,他便将玉佩取下送给了施淡淡以答谢救命之恩。 等他回山见到师兄们后,师兄见他玉佩没了问了起来,徐青修便将此事讲了一遍,说是把玉佩送给了寒山门掌门之女施淡淡仙子。师兄们却一口咬定那玉佩是师父留着让他们送给未来媳妇的,坚持说他一定是看上人家小姐了才会送出玉佩。 徐青修说不过他们,只好闭嘴,反而被当成了害羞默认。 白常有眼见师弟大好年华一表人才却还在单身,顿觉自己长兄如父责任重大,但又不好意思直接干预师弟感情私事,便委婉地苦口婆心地鼓励道:“青修啊,年轻人还是要勇敢一点,步子要迈得大一点,即使没有经验,也可以摸着石头过河,不管黑猫白猫,抓着耗子的就是好猫……” 徐青修哭笑不得:“师兄,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何况一直是你们在捕风捉影,人家施小姐都不一定记得我了。况且师兄你还没有成家,我不用急吧?” 白常有顿时急了:“青修,你怎么能有如此错误的观念!师兄我已经是拜过堂的人了,当然是要按照已成家人士来看待。” 徐青修深深为自家师兄的觉悟所震撼,再也不敢和师兄理论了。 虽然他委屈地觉得自己女儿也有了,也算是成家人士。 这时丝竹之声悠扬响起,场中嘈杂的交谈说话之声渐渐低了下去,一名绯衣仙子在两名小仙童的陪伴下缓缓走出,她气质优雅,别有风华,美得非常温润内敛,毫无侵略性。 之前的听雨轩师妹又凑过来小声道:“这就是七宝仙子?” 二师兄和四师弟都不说话,只有徐青修应道:“看样子是了。” 听雨轩师妹眼中闪着隐晦而激动的光,极小声道:“听说她是北炎魔君的情人,师兄你说是不是真的?” 徐青修暗叹一声,不明白为什么现在的年轻人都对这种秘闻感兴趣。 他咳了一声,不着痕迹地看向他二师兄,回道:“这个我也不知道。” 白常有淡定自若地微笑,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坐在徐青修右边的四师弟自从那位师妹凑过来就开始委屈地把手背到背后,坐得十分挺直。 最终他忍无可忍道:“你……你能不能缩回去。” 师妹恍然不觉:“怎么了?” 四师弟:“男女授受不亲,你、你碰到我了。” 师妹大感讶异:“当今修真界还有你这么古板的人。” 立马伸出手在四师弟头上呼噜了一把:“我不仅碰你,我还摸你呢。” 徐青修立马别过脸。他都没眼看。 心中暗道现在年轻的师弟师妹怎么都这样,和他和幕令沉那时代真是大不相同。女儿都出生了,他都一直客客气气地叫对方少宗主,摸头发这种事,他也只敢趁着半夜幕令沉睡着的时候偷偷摸,哪里像现在的小师妹,大庭广众之下,想摸就摸。 七宝仙子缓缓开口,声音也是极为舒缓动人。 她先是惯例式地感谢诸位少侠仙子前来云云,接着利落地开始本次赏琴会的重点。 云小姐娉娉婷婷地携一把琴从主位处下来,先是对在场众人行了一礼,然后跪坐在地,将琴放于乌木架上,焚香净手,开始弹奏。 那琴虽然貌不惊人,但是光华内敛,自有气韵流转,一看就不是凡品。 原来云庄主前段时间炼制了一对法器,分别是一把桐木琴和一支紫竹箫,这对法器皆可称得上是千年一见的佳品,云庄主对它们也很是满意,此时却承诺能对得上云小姐琴曲者,表现最佳者,他便将那紫竹箫送给那人。 显然他对女儿的琴艺也很是自负。 白常有瞬间明白其中关窍,不禁暗自感叹道:“青修,为了和幕宗主结成亲事,云庄主他也是下了血本了啊。” 徐青修听闻此话,也渐渐明白过来。 修真界众人,几乎无一例外,都认为幕令沉幕宗主的音乐造诣前无古人,堪称当时第一。 原因是幕令沉年纪尚轻之时就斩杀了琴魔展翔心。 展翔心原本出自水阳展家,展家人修为一般,向来以藏书闻名,展翔心是家中独子,自出生时就展现出了非凡了的音乐天赋,痴迷于家中所藏的各种乐谱,终日埋首其中,而他双亲早逝,祖父展老先生也一直纵容着他的痴迷。 直至后来展老先生去世,出于信任展翔心请自己表弟来帮忙打理家中部分产业,谁想到他表弟却联合他的未婚妻策划谋杀他。 展翔心在展家忠仆的帮助下死里逃生,但已经是双腿残废,双眼失明,且身中慢性毒药,时日无多。他在这时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前任琴魔所留下的魔琴焚天,焚天中记录有琴魔修行心法和琴谱焚天决,能够与魔琴心意交融的乐者即可在弹奏时发现其记录——就这样,展翔心回家手刃仇人,大仇得报,并成为了新一任魔琴主人。 修真界一直将魔琴视为不祥之兆,自从魔琴再次出世多年来许多正派侠士试图挑战展翔心,却最终以失败告终——因为除非音乐造诣高过琴魔本人,或是根本是音痴对音律一窍不通,否则基本不可能战胜琴魔。 而幕令沉也展现出对音乐是有一定鉴赏能力的,明显不是音痴,大家便纷纷认为幕少宗主是真人不露相,实则音律方面的造诣甚至能在展翔心之上!绝对的惊才绝艳,举世无双。 这件事甚至发生在他们去千幻之林之前,徐青修自然早已听说,并且一直以来也是这样认为的。 直到雪雪出生之后。 那时雪雪非常能折腾,每天晚上都不睡觉,要抱抱,不抱就哭,哄她睡觉实在是千难万难。 徐青修结合自己过往的生活经验及道听途说的小道消息,不由试着建议道:“少宗主,要不你试着给他唱摇篮曲?听说唱摇篮曲会有效。” 幕令沉木着脸不动。 徐青修也觉得让慕少宗主这样话都说不过三句的人唱歌有些强人所难,但是传闻中幕令沉可是精通乐曲更甚琴魔一筹的人,唱摇篮曲对其来讲应该是不值一提吧。 便眼巴巴地坐在一旁看着等着,非常期待的样子。 慕少宗主终于鼓足勇气开口了。 …… 一曲罢,徐青修道:“少宗主,我听他们都道你在音律方面的造诣极为惊人……” 他自认自己音乐水平一般,但是至少他唱摇篮曲不跑调。 幕令沉面沉如水,淡然道:“你说那个……那是他们瞎传的,不要信。” 幕令沉告诉他,他自己其实就是靠实力把展翔心打败了而已。而且展翔心并没有死,只是一直以来不胜烦扰,所以拜托幕令沉放出消息说自己已经被他杀了,借死假遁,免受其扰而已。 云小姐琴艺确实超凡。 琴声时而如惊涛拍岸,时而如流水潺潺,时而如幽谷雀鸣,时而如龙啸九州。 徐青修听着听着,看向主位,简直忍不住地要面露不忍之色了。 就凭云小姐这水平,幕令沉怎么可能和得上,就算他有这个意愿,也是有心无力啊。 所以说,不要随便听信流言。 云小姐一曲奏罢,掌声雷动。 赞赏的话如流水般不停由众人嘴里道出,而云小姐也确实担得上这些赞赏,便微笑地坐在那里,臻首微垂,双颊染上淡淡红晕,最是动人。 徐青修暗道这丝毫看不出那一脚踢死雪狐的凶悍啊,难道也是误传? 七宝仙子也似乎对这意料之中的情形很是满意,笑吟吟地重申了一遍能和上琴曲便可拿走紫竹箫的规则,并唤仙童将紫竹箫呈上。 那箫通体呈墨绿色,看样子便极为坚韧,比起琴的古朴大气又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二师兄走南闯北也算见多识广,见此也不由得暗暗赞叹一句:“好箫。” 云庄主那番心思也可称得上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况且那琴和箫明显就是一对法器,兼之幕令沉的水平早已被传得神乎其神,云小姐的琴艺也是珠玉在前,是以在场众人虽然有人垂涎法器,也不乏精通音律的弟子,但却没人主动尝试。 场面一时沉默下来。 云庄主和七宝仙子原想的是幕宗主作为一个好乐之人,遇见云小姐这般琴艺出众的仙子定然欣赏,再不济对着世所罕见的极品乐器法器也该有所动心。 谁想到他丝毫不为所动,好像在场一切都与他无关,一张脸依然清冷如霜雪。 七宝仙子只好端起十分笑意,看向幕令沉道:“早听闻幕宗主精通乐理,世所罕闻,今日恰好有此机会,虽然想来幕宗主定然看不上这小小法器,但不知幕宗主能否看在同为正派名门的情谊上指点我这侄女几分?” 话说到这份上,普通人怕是谁都不会拒绝了。 幕令沉却极快地向云谷仙门所坐之地瞥了一眼,毫不犹豫回道:“才疏学浅,不敢。” 云庄主和夫人的脸色都变了,七宝仙子也再端不住笑意。 云小姐原本充满少女羞红的秀丽脸颊此时刹那间因为羞恼尴尬而涨得通红,眼眸水润,看上去十分可怜。 徐青修暗叹一声。 在场所有人都认为这是幕令沉为拒绝而找的借口,还是一个极不走心超级敷衍一听就是假的的借口,只有他知道,幕宗主他说的是实话啊! 云小姐那水平那造诣,哪里是雪雪那连摇篮曲都不会唱的爹能指点的了的。 徐青修都心疼幕令沉了,明明说的是实话,还被人当成为人冷漠。 这时旁边那听雨轩师妹看不下去了,她觉得云小姐需要一个人来解围。 女孩子当然是要女孩子自己来关心了。 她义不容辞地站了起来,解下腰间小木笛,行礼:“不才,抛砖引玉。” 听雨轩有一支也是通过音律来攻击敌人或防守的,这小师妹看来便出自那一支。 笛声绕梁,有过之而不及。 白常有暗暗咋舌:“现在的女孩子真厉害,刚撩完四师弟就撩云小姐,我们阿夜那样贤淑温雅冷静自持的真是太少有了。” 这样下意识地喃喃出口,才回过神来已经没有他家阿夜了,不由悲从心来,十分委屈。 第14章 月上柳梢头 白常有一时觉得心下郁塞,又想着自己反正不是宴会主角,无人注意,便悄悄从座上起身,从侧门溜出出去散心。 此时已是月上中天,会场外月光明澈,疏影浮动,夜空辽阔,使人顿生天地无极而自身不足道的浩渺之感。 白常有只觉得心渐渐静了下来,还未缓上一口气 ,就听一个轻柔的声音幽幽传来,唤道:“白师兄。” 白常有一听这声音就吓得一激灵。 却见背后花丛中闪现出一抹倩影,女子身穿白色雪罗纱裙,头上别着一朵雪芙蓉,美目盈盈,正悠悠向白常有看过来。 来人被评为修真界十美之一,乃是听雨轩雁纱长老唯一的亲传弟子,名叫白幽雪,人称幽雪仙子,亦是无数年轻少侠追捧的对象。 白常有听见这声“白师兄”却如同惊弓之鸟,吓得一激灵,就想装作没听见而迅速遁走。 但逃跑显然是行不通的。 出于礼节,他也只好回过头来僵硬地笑着道:“仙子有事?” 白幽雪微微垂首,摇头:“只是许久不见,今天又看见师兄,便想问问师兄最近过的可好。” 白常有心中一动,故意露出甜蜜而自得的微笑附和道:“托大家的福,还是不错。说来怕是不少朋友都还不知道,我已经结亲了,但是夫人娘家在北境魔域,来去诸多不便,是以没能请你们都去吃喜酒。” 白幽雪面上果然一怔,却很快掩饰过去,露出欢喜的表情道:“那可真是恭喜师兄了,改日我还要补一份贺礼才好。不知嫂子是什么样子,师兄藏得太好,也不带来让大家见见。” 白常有心下唏嘘,但他编鬼话已经成自然,几乎不用过脑子 ,便直接搪塞道:“他还是比较害羞的,性子又保守,只爱操持家务,不爱抛头露面,若有机会便带他来见你们。” 白幽雪听着,脑子中不由自主地脑补了一个羞怯传统的女子,想着白师兄居然还是喜欢这种以家庭为重心的传统女子么,不禁有一些失望,又有些不甘。 白常有看她神色知道她还没有真正放下,正巧眼尖看见也溜达出来了的徐青修,便赶紧兴高采烈地呼唤道:“青修!你怎么也出来了?” 原来赏琴会上原本设计的目的虽然没达到,但架不住七宝仙子八面玲珑手腕高超,三言两语便化解了尴尬,使得琴会继续办了下去,妙趣横生,令人称道,更是时不时依然试图隐晦地为幕令沉说说媒。 徐青修固然觉得自己没什么身份立场别扭,又忍不住觉得别扭,便也追寻着白常有的脚步悄悄溜了出来,谁想到出来后竟看见师兄和白幽雪站在一处,二师兄还如此兴奋激动地呼唤自己。 他顿时恨不得装没听见转身离去,早知如此他宁愿坐在里面听幕令沉相亲,起码还能多了解一手资讯,抢先知道他心目中的妻子是什么样的,为将来女儿可能有继母一事做好充足准备。 只是白常有声音太热切,让他想装没听见都没法装,太假太做作了。 徐青修只能僵笑地走过去。 果然说了没两句话,他二师兄便义正言辞道:“出来这么久我也该回去了,回去看看四师弟,青修你再陪幽雪仙子聊聊。” 徐青修默默腹诽,他就知道二师兄是找自己当挡箭牌。 第三人在场,白幽雪不好说什么,只好目送白常有离开。 徐青修见此情状,也只好心中感叹情爱伤人,即使是他们这些所谓的修真之人也难以免俗。 幽雪仙子处处都好,不乏追求者,却因为七年前一次美救英雄,从此喜欢上了他二师兄白常有。 奈何二师兄不解风情,乞巧节的时候白幽雪送给他一个亲手做的香囊,他师兄回给人家四个字,“同姓不婚”。 想如今二师兄都和同性成婚了,什么同姓不婚大概也只是推辞的借口。白常有推辞得如此坚决,甚至不惜伤人,怕也是牵扯过深给了希望,对方最终受伤更深吧。 徐青修不是不能理解,是以也只能放弃看破不说破的美德直白地劝慰道:“白师姐,当年是你救了中毒的师兄,不是师兄救了你,我那傻师兄不解风情忘恩负义,你又何必对他念念不忘。” 白幽雪道:“你以为我是谁都救的吗?当年要不是看上他了,又怎么会救他,早就让他死在山里了。” 逻辑满分,徐青修一时不知如何反驳。 只听白幽雪继续道:“青修,你师兄说他已经成婚了,是真的吗?不是诳我的?” 虽然自己也不是很能接受师兄讲的他和北夜天已经拜过堂的故事,但是此时徐青修还是咬牙道:“没错,嫂子他是北境魔域的人,我现在也没见过。” 果然还是不太适应北夜天是他嫂子这个设定。 见两人说辞一致,又不像串通好的,况且白常有之前去过北境魔域还被北炎魔君悬赏的事情在没什么新鲜八卦可聊的修真界也沸沸扬扬传了好久,白幽雪恍惚了一下,也只好接受心上人已经成婚的事实。 但还是忍不住咬牙道:“你新嫂子一定是个心灵手巧的佳人吧……刺绣缝纫一定做得很好吧……我就知道,你师兄他当年一定是嫌弃我的香囊做得丑。” 徐青修连忙安慰道:“这也说不定……” 反正他是没法想象传说中甚至很少露出真容的,一路靠血腥杀伐而登顶的血腥魔君温柔地做手工的情景。 白幽雪这时又想起一事,虽然听闻白常有已经成婚后她就已经决定斩断心中绮念,但还是忍不住为他担心,便凑近徐青修小声道:“青修,你实话告诉我,白常有被北炎魔君悬赏,是不是因为抢了魔君的女人?他的妻子,以前是魔君的情人?否则哪有那么巧的事,他去魔域的时间不过一年,就先是结了婚,马上又被魔君追杀?” 她的眼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几丝落寞:“毕竟你师兄那个人,我是知道的,他看着一个人的时候,眼睛中就满满的都是那一个人的身影,他诚心诚意地对你笑的时候,你很难不沦陷下去……所以,即便真的是魔君疼爱的情人被他勾走了,也是不奇怪的,” 徐青修不由汗颜,总觉得白师姐说的不是他师兄,而是某种祸国的妖孽,看来果然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他正不知该如何解释时,只听风吹过花丛传来沙沙的轻响,徐青修似有感应般循声望去,只见依旧一身雪衣的幕令沉抱着穿着红色裙子的雪雪正站在一丛绣球花之后,遥遥地看着他们。 幕令沉垂眼看着对面,雪雪瘪着嘴,眼神极度委屈,看着他,却强忍着没有哭出来。 而他自己,正一脸关切地看着白幽雪,仿佛亲密无间的一双璧人。 那一瞬间,无来由的,徐青修竟觉得自己像是抛妻弃女另觅新欢又被当场抓包的陈世美,内心居然无比心虚。 第15章 最喜欢谁 见徐青修反应不对,白幽雪也向身后看去,便看到抱着女儿的幕令沉。 她心念白常有多年,与他们师兄弟彼此都熟悉,徐青修也知道她的心思和过往,是以在徐青修身边很能展露真性情,也不会觉得失了颜面。但面对幕令沉就不一样了,被看见也会觉得不好意思,虽然心里依然记挂着白常有的事情,也只好略略向幕令沉行一个礼便先行离开了。 雪雪是窝里横,之前见着徐青修和白幽雪挨在一起说话,心里觉得委屈极了,联系这些天的经历,更觉得是爹爹不要他们了,爹爹被别人抢走了,但被幕令沉抱在怀里也一直绷着,不哭也不出声,非常坚强的样子。 此时见着白幽雪走了,便挣扎着让幕令沉放她下来,一落地就“哇”得一声哭了出来,委屈地跑向徐青修。 徐青修连忙自己将她抱在怀里,哄她:“雪雪,怎么哭了,又不开心了?” 幕念卿尚且不太懂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直白地表达自己的心意,痛哭着抽抽噎噎地说着:“爹爹你不要和漂亮阿姨在一起不要我们,我和爹爹都会听话对你好的,哇——” 看见女儿哭徐青修就觉得心里酸疼,像被揪住一样,本想安慰她告诉说“爹爹不会和其他人在一起,爹爹永远要你”,但又想到虽然自己是打定主意不再成家了,但是幕宗主总是要再成家的,按照推测幕宗主应该还有一个放在心上的心上人,让人家也为了女儿不再娶实在不厚道。 这样一来,雪雪若是继续和幕令沉生活在一起,总是要面对未知的陌生的继母的,自己哄她还不如早日开导她,让她接受未来会有这样一位仙子进入她的生活,担当“母亲”的角色。否则日后雪雪一味地抵触,也只能让幕令沉的新娘更不喜她,恐怕最后吃亏的还是孩子。 想到这里,徐青修便狠下心肠,将雪雪放到地上,自己也蹲下来平视着女儿,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道:“雪雪,爹爹要和你说,将来若是有一位像刚才那样的美丽仙子做你的娘亲,和爹爹一起照顾你,好不好?这样就多了一个人爱你,两个爹爹也会一直爱你,什么都不会变……” 他逻辑混乱地说着,只是知道那些和离的夫妇似乎都是这样宽慰孩子的,自己也不知道这狗屁不通的话里有几分可以兑现,又有几分可以相信。幕令沉的妻子真的会爱雪雪吗?如果幕令沉又有了其他子女,他对女儿的爱还会保持不变吗……这些他都无法保证。 然而即使是这种经过粉饰的设想在幕念卿听来已经足够残酷了,她无法想象一个陌生人会出现在自己最亲密的家里,取代一个爹爹的地位,而他们一家三口会像现在这样一直分开…… 没等徐青修说完幕念卿就大哭着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拼命摇头大喊:“我不要我不要,我不听我不听,不要不要不要……” 徐青修一时不知所措,手忙脚乱地想伸手去抱女儿,幕令沉在此时厉喝一声:“够了。” 同时动作比他更快地迅速弯腰将女儿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哄着,看向徐青修的时候眸子中甚至多了几分隐隐的愠怒和沉痛,道:“你现在和女儿说这些做什么?” 徐青修一时有些讶异,他认识幕令沉将近七年,共同日夜相对地生活了五年,从来见他都是冷冷淡淡波澜不惊的样子,从没见过他流露出这种常人的情绪。 但同时又有些苦涩,心道你现在一副好爹爹的样子,护着她不让她知道这些,提都不许提,但若日后成了婚,女儿只怕会更加伤心。 然而现在女儿主要由幕令沉抚养,徐青修也不想因为这件事与幕令沉起争端,干预幕宗主的正常生活,于是便只好不说话,默默低下了头。 幕令沉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抱着女儿转身就走。 徐青修留在原地,呆了一会儿,想到师兄师弟还在那个会场里,拍拍脑袋,苦笑一下,还是向赏琴会会场走去。 他自认不值得注意,坐的也不显眼,来回一趟也没引起太多注意,只有四师弟问他:“师兄怎么去了这么久,二师兄都先回来了。” 徐青修摆摆手:“遇见故人罢了。” 他抬头向前面一看,幕令沉的位置还是空的,便问四师弟:“幕宗主怎么也出去了?” 四师弟随意道:“唔,似乎是冰玄宗弟子来报,说是幕小姐要找幕宗主,幕宗主就赶紧出去看女儿了。” 徐青修点了点头,心下百味交杂,又有些欣慰,至少幕令沉对女儿还是很上心,而且毫不吝惜地将这份上心和疼宠于大庭广众之下表现了出来。这样不看僧面看佛面,或者说爱屋及乌,未来的幕夫人或许也能多对雪雪好一些。 又过了约莫两炷香的时间,幕令沉便回来了。 徐青修猜想他是把女儿安抚好送回了房里又赶回来的,同时心中有些讶异,这赏琴会已经快要结束了,幕令沉既然已经离开,不待在房里陪女儿,为何又巴巴地赶了回来? 他迷茫了片刻,突然觉得豁然开朗,大胆地想到说不定幕令沉的心上人就在这会场内,他要看着自己那心心念念的人,那么赶回来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幕令沉少年就享有盛誉,成名既早,又在一从乾坤秘境出来后就接手了冰玄宗事务,正式摘掉了“少”字成为了幕宗主,是以人人都礼敬他三分,把他当一方巨擘看待,与修真界各位前辈相提并论,却忽视了若是正经按照年纪辈分来算,幕令沉不过是和他们一样大小的年轻后辈。 那些年轻人有的激情、爱恋与渴求,想必幕令沉也该有的,只是被他隐藏在了自己万年不变的冷漠表象之下。徐青修这样想着,便觉得十分理解。 七宝仙子却看出了他的神游天外,又想到之前大半时间徐青修也在会场外面,好似觉得这赏琴会十分无趣一般,不禁有了丝丝不悦,最后一个环节里故意打趣般问道:“若是我没记错,云谷仙门徐青修徐少侠也是和幕宗主参加的同一届芝兰大会,之后也进入乾坤秘境历练,不仅全身而退还修为大增。幕宗主这里是问不出什么了,不如问问徐少侠,喜欢哪样的仙子?” 徐青修正在走神,被这一问搞得十分尴尬,下意识却向幕令沉的方向看去。 这回答简直无声胜有声,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看到一片冰玄宗和寒山门的弟子——冰玄宗和寒山门两家地理上相毗邻,门下弟子也多有交好,相邻着坐在一起也不足为奇。 幕令沉此次出行所带的只有七位男弟子,而寒山门下也是一窝男弟子,只有掌门之女施淡淡一位仙子。 徐青修感应到幕令沉的视线似乎也向自己看来,连忙调转目光,却正好和施淡淡对上;而施淡淡被这么多人突然瞧过来,又和徐青修四目相对,不由自主地脸便红了。 七宝仙子嫣然一笑:“看来徐少侠似乎已经有明显的答案了。” 四师弟一直讷讷看着这一切,他先前一直沉默地听两位师兄聊天,徐青修送玉佩的事他也知道一些,此时似乎是觉得师兄被误解了,便认真道:“不是的,只是施小姐救过师兄。” 他音量不大,但此时没人说话,是以这句话还是基本所有人都听到了。 简直是欲盖弥彰。这下大家连徐青修喜欢施淡淡的原因都找到了。 徐青修摇头叹息,心知此时解释也无用,只会越解释越乱,反而令施小姐尴尬。 便笑着随它去了。 散会后已经很晚了,二师兄和四师弟都要回去歇息,徐青修放心不下哭着被幕令沉抱回去的女儿,想再去偷偷瞅一眼,就找了个借口落在了最后,悄悄跟着冰玄宗众人回到了住所,等人都进去之后才熟门熟路摸到女儿的房间,站在窗前看着熟睡的女儿依依不舍地看了好久,才掩门离去。 月色如水,洒满庭院,院中正立着一个人,雪衣乌发,身姿挺拔,似乎是正等着他。 徐青修起先是讶异,他自以为做得神鬼不觉,没想到还是被幕令沉发现了。随后想到女儿床前与门窗内外应该都有他布下的法阵,那么惊动幕令沉也不意外,心中便只剩下了被抓现行的心虚感。 幕令沉回过身来,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沉声道:“别太随便,别人救你一次你就要喜欢人家,我救你那么多次,你不是该最喜欢我?” 徐青修以为他在讽刺,心中一阵难受,难受之余又想起之前雪雪因自己的话大哭而被对方呵斥之事,又不禁觉得心酸委屈。 他又不愿意在幕令沉面前显露出这些情绪,只是强憋着,月光下,眼眶都红了。 第16章 雷雨交加 徐青修虽然心中委屈,但也不得不承认幕令沉说的的确如此,说来有些没面子,从相识至今,幕令沉救过他大大小小大概有千百回,千幻之林那么多次不提,在乾坤秘境中若不是跟在幕令沉身边,自己和女儿大概早死了千百回了。 乾坤秘境开启五年,进入时共计一千一百七十四人,六百的固定数量是各门各派的年轻弟子,另外五百七十四人则是来自各处的散修,甚至妖修及魔域中人。 各大门派弟子有门中长辈在外护持,一向是由正道魁首一气门的弟子带头,众弟子分门派按顺序鱼贯而入,再由北方大派冰玄宗弟子殿后最终进入,而后各派前来护送的长老前辈向后退去或直接离开,其他散修开始各显神通争夺剩余的进入席位。 根据每次秘境开启的情况来看,乾坤秘境共有三个入口,分别由修真界各大门派以及南北两魔君掌控,每次能接纳一千人左右,但具体数量并不固定,一旦秘境认为接纳人数已经足够,就会关闭入口,不再让人进入。 魔域没有正道修真门派这些历练弟子的传统,因而只有在魔君有需要的时候魔域的入口才会放人进去。各大门派则做出约定,在他们的弟子都进入秘境之后,剩下的秘境名额就会向全修真界开放,是以每次秘境开放时这个入口都会涌满了试图分一杯羹的修真者,往往在靠近秘境之门时就展开了厮杀争夺。 可以说,最终进入秘境的人不管是杰出名门弟子还是身怀绝学的散修,各个都实力不俗。然而在这种情况下,每次能从秘境中出来的人不过半数,不少还落下了严重的伤病。 这一届进去一千一百七十四人,最后出来的仅有六百一十四人,秘境之凶险,可见一斑。 徐青修深知如果没有幕令沉相护,自己肯定是会成为那回不来的五百六十人之一的,也因为感念这份情谊,平时幕宗主欺负他、戏弄他、冷视他或者嘲讽他的那些事情,他也可以全不在意。 徐青修有时候还会自嘲地想,幕令沉对一般人顶多就是无视,自己还可以体会到欺负戏弄嘲讽这么多种花样,说明还是蛮与众不同的。 这样想着,他也不想再计较幕令沉方才说过的话,只偏过了脸,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发红的眼眶,拱手力求镇定道:“夜闯冰玄宗驻地,是我莽撞了,还望幕宗主海涵,若没有其他事,我便先走了。” 却想不到他这样一偏头,月光照耀下,只不过是让自己的神情暴露得更彻底。 幕令沉本想说些什么,但低头看见徐青修通红的眼,只觉得万种滋味堵在心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终一挥袍袖别开了脸,冷冷道:“你走吧。” ———————— 这一晚上雷雨交加,似乎天公做怒,要将房顶劈开一般,巨蟒般的电弧在天空流窜,在窗纸上映出一道道骇人的光影。 幕念卿被雷雨声惊醒,害怕地缩在被衾里,哭着要爹爹。 幕令沉闻声赶过来照顾她,坐在女儿床边,似乎有些无奈,自赏琴会开始就几乎一直僵硬着的线条也柔和了许多,还伸出食指轻轻戳了戳女儿额头,低声道:“你是不是我女儿,怎么还带怕打雷的?” 幕念卿哼唧着不说话,父女俩一时间都想起了家里最怕打雷下雨的是谁。 幕令沉刚缓和的神色又不禁黯然下去,给女儿伸手掖了掖被子,轻声哄道:“爹爹就在这里陪你,睡吧。” 幕念卿乖巧地闭上了眼睛,过了还没有半柱香的时间又把眼睛悄悄睁开了,看见父亲正坐在旁边的藤木椅上,手中托着一块白色玉佩,对着月光看着玉佩出神。 幕念卿轻手轻脚地爬起来,凑到父亲身边,问道:“爹爹,你在看什么?” 幕令沉慌忙将玉佩收起,拇指和中指凑在一起掐了个诀,玉佩就在他掌心消失了 。 他哄道:“没什么,一件东西,雪雪快睡觉。” 幕念卿依然歪着头看着他,道:“是别人送给爹爹的吗?” 幕令沉一滞,但还是承认道:“是。” 女儿的问题却似没完没了,幕令沉怀疑她是下午睡多了,此时才不困。 幕念卿问:“是谁送的?” 幕令沉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好随便道:“一个小傻子。” 幕念卿睁大眼睛,问他:“是爹爹吗?” 都说了是小傻子还问是不是爹爹,幕令沉无奈地点点她额头:“我去告诉你爹爹,就说闺女把你当傻子。” 幕念卿不说话了,神情很疑惑的样子,似乎是有哪里没绕过来。 这时又一个惊雷从头上炸开,幕念卿的神情顿时转向忧虑:“爹爹你不去看爹爹吗?爹爹会害怕的。” 幕令沉“恩”了一声,道:“你快睡,你睡着了我就去看你爹爹。” 女儿对两人的称呼是一样的,但是这么多年下来,三人都能很好地理解彼此话中的意思。 幕念卿点了点头,主动躺下了,还自己把被子拉高盖好,闭上了眼睛。 幕令沉又待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等到感觉女儿呼吸平稳了,才转身离开,轻轻带上门。 雪雪等屋里再次安静下来,睁开了眼睛,左右看了一圈,自己翻了个身。 说老实话,幕令沉挺喜欢雷雨天的。 如果赶上晚上睡觉的时候出现巨大的雷声,徐青修是一定会不管不顾地主动抱过来的。即使被冷冷地呵斥“放手”也不放手,逼得狠了还会哭。 那个时候的徐青修犹如被抓住软肋的兔子,让做什么就做什么,无比地乖顺老实。 幕令沉一开始还很讶异,身为修真者徐青修怎么居然会这么害怕天雷,那么对方放一个天雷咒过来他岂不是要直接弃械投降。 徐青修自己解释是只怕真正的天雷,不怕人工雷。 然而经幕宗主实测发现,徐青修其实是不太能分清天雷和人工雷的界限的。 至于如何实测就是一个秘密了。 幕宗主是不会承认他在他们洞府所在山顶上布过两次用于呼风唤雨的暴雨风雷阵的。 第17章 这是一个人吗 他还记得在乾坤秘境的时候第一次遇到大雷雨天气的情形。 第一次下雷雨是在晚上,那时候雪雪还没有出生,洞府内那张石床本来不大,上面铺着填充着禽鸟羽毛的草垫,装饰非常原始,两人各据一边,背对着背,中间还能隔出一条缝。 雷声响起的时候两人本来已经睡着了,幕令沉一向觉浅,对身边的动静十分警觉,很快就醒来了,只是没睁开眼睛,也没有动。然后他感觉到身后人的动静,以为徐青修也不过是被雷声吵醒,便没在意。 接着他感觉到徐青修翻了个身,呼吸微微颤动。 一个雷在洞外爆开。 身后人向他这面悄悄挪了挪,他几乎能感受到喷洒在后颈上的呼吸。 同是修真中人又在一起生活了近半年,这时候徐青修也该发现幕令沉醒了,他的动作也由此而停滞,仿佛强忍着什么。 打破僵持的是又一个响雷,那雷声仿佛在山顶爆开,震动和响声甚至可以通过山体感受到。 徐青修一下子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身子也贴了过来。 幕令沉身子僵了一下,自己缓了缓道:“放手。” 徐青修却没听,死扒着不放手。 幕令沉放沉了声音,加重威势道:“放手。” 讲道理,这时候让他没什么反应,几乎是不可能的,幕令沉觉得自己修炼成仙了也做不到,能如此忍耐,已经是非常可贵的修养了。 徐青修手抖抖索索地缓缓松开了他的脖子,却在完全放开的那一瞬败给了骤然响起的惊雷之声,吓得他赶紧顺手抱紧了幕令沉的身体,头也埋了过去,小小声,似乎是哭咽般唤道:“令沉……” 声音几乎是哀求了。 幕令沉看出端倪,若有所悟。 翻过身顺理成章地回抱住徐青修,果然对方十分温顺,可乖可乖。 少宗主趁机大肆掠夺,要对方割地赔款,一切水到渠成。 美好到他至今都忘不了那个黏湿的雷雨夜里黑暗洞府中的迤逦。 而后还有一次印象极其深刻。 秘境中气候比外面更加多变,天气和气温也是一日三样,下午还是赤日炎炎,傍晚就变成了惊雷滚滚。 他掐着避水咒从外面赶回来,因为下雨,天色一下变得昏暗,洞府内也是一片昏黑,徐青修没有点灯,只有装饰用的夜明珠、寒冰魄发出的冷色幽光。 幕令沉记得那时候他正在和徐青修冷战。 冷战的起因是徐青修外出的时候把他带回来的九转璧睛兽的内丹转手送给了青苍阁一个女弟子。 九转璧睛兽形似虎,力大无穷,口齿锋利,四爪锋锐,又天生精通驾驭风与土的妖术,十分难缠,但它的内丹却是提升修为。固本培元的上上之品。 那时幕令沉自忖前几日把徐青修欺负惨了,每每总是红着眼睛沁着泪花,偏偏他人又乖又老实,不管幕令沉要怎么样都没有拒绝过。 幕令沉虽然板着脸,但其实是又心疼又得意,心里像抹了蜜一样甜,精神振奋,兴冲冲地特意跑去人家巢穴揍了那九转璧睛兽一顿,抢了人家内丹回来,回来之后又不知道怎么把东西送出去。 如果直说“青修你最近表现很好,真是辛苦了,这个给你调养调养身体”,即使是徐青修那样脾气好的人大概也会害羞到哭然后一边哭一边揍自己的吧。 幕令沉脑补了一下那个场面,觉得有些蠢蠢欲动,但最终还是仁义礼智信的美德占据了上风,他把自己满脑子的歪风邪念压制下去,依然冷着脸装作出门恰好碰见九转璧睛兽拦路,顺手揍了它一顿把内丹抢了过来,反正我也用不着,你那么弱还是给你吧的样子,规规矩矩地把东西送给了徐青修。 谁想到徐青修出门一趟,转手把东西送了人。 幕令沉冷声质问他为何将内丹送给那个女弟子。 徐青修觉得很委屈,幕少宗主的表现实在令人费解,也只好试着辩解道:“少宗主你得到宝物不也没有藏私,反而念着修道情谊送给了修为更为低下的我吗?青苍阁于师妹前些日子被魔兽所伤,修为大损,几乎仙基不保,那我出于道义自然应该把内丹送给于师妹使用……就、就和少宗主你把内丹送给我的道理是一样的。” 幕令沉决定和徐青修冷战了。 他下定决心要冷战三天。 但是冷战好像没什么效果。因为他平时就话少,徐青修根本没发现自己在和他冷战。 下雷雨那天已经是冷战的第二天,幕令沉本来已经决定单方面解除战争状态了。 结果他一进洞府,徐青修就扑过来抱住了他。 幕令沉想到二人还在冷战,就别过脸冷冰冰叫他放手。 他很快明白过来是什么情况,也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徐青修是决计不会放手的,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他才敢如此作威作福,有恃无恐。 徐青修自然是不会放的。 幕令沉自言自语般喃喃道:“你都不承认我是你夫君,只当我是你普通道友……哼,那怎么不去抱你的于师妹?” 可惜彼时徐青修高度紧张,这些话是听不见的,即使听见了也反应不过来是什么意思。 #恭喜幕宗主高岭之花绝然出尘人设不崩# 幕令沉缓了缓,看向徐青修,沉声道:“叫夫君,就让你继续抱。” 徐青修彼时已然不管不顾,大概不管让他说什么做什么都会老实听话,便老老实实叫了。 虽然不是第一次听徐青修这么叫自己了,但这却是第一次徐青修在衣冠齐整的情况下叫他夫君,幕令沉心情大好,手臂用力直接把人抱回洞府深处,坚定了提前结束冷战的信念。 幕令沉自己也明白自己这些所思所想所作所为听起来似乎会显得很没出息,所以他从来都是藏在心底,不让任何人知道,特别是不让徐青修知道。 比如说,他喜欢雷雨天,因为雪雪那另一个爹虽然从来不会拒绝他,但是只有在雷雨天的时候会主动抱过来,缠着他。 第18章 惊雷 徐青修自从冰玄宗驻地出来后没有直接回千刃峰云谷仙门的驻地。 法器大会在万灵山上举办,万灵山下便是一个不小的城镇,叫做万灵镇。五年一届的法器大会也是促进万灵镇经济发展的重要因素。 白天在山上举行法器大会,晚上前来参会的修士们闲来无事,很多都会下山去镇上休闲放松。 他觉得心中烦闷,师兄师弟已经歇息,去哪里都是冷冷清清一个人,修真人目力极好,他走在半山腰已经可以看见镇中的灯火繁华,不禁心生向往,加快了脚步向山下走去。 他在赏琴会上神思不属,也没吃什么东西,等到进了万灵镇目光四处逡巡,最终选了一家燃着暖橘色灯笼的酒肆。 说是酒肆,也卖下酒、果腹的饭菜,坐在二楼还可以看见下面街道上繁华的街市,熙熙攘攘的。有熟悉的面孔,是前来参会的各派修士;还有携家带口其乐融融的,是附近的住家。 徐青修自己要了酒,点了两个小菜,坐在临窗的位置默默喝起了酒,心里一点点变得柔软。 夜已经深了,这家酒肆是彻夜开张的,但客人也不多了。 渐渐的,街市上的行人少了,酒肆里的客人也只剩下了徐青修和靠墙角一个戴着斗笠遮住脸的黑衣人。 但这世界上奇怪的人多了,徐青修觉得此处相逢也是缘,便也不管对方是人是妖还是魔,向那人笑了笑,举起手中酒杯一示意,随即仰头一饮而尽。 那人似乎是愣了愣,随即也学着徐青修的样子,回敬了一杯酒。 徐青修转过头去看向窗外,只见不过多时外面竟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剩下几个摆摊的小贩也匆匆忙忙地兜起货物收拾回家。 徐青修回过头,那唯一的客人也已经离开了。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身子没来由地一僵。 果不其然,天边开始响起隆隆的雷声。 徐青修匆匆掏出几枚碎灵石放在桌子上,转身出了酒肆——如果走得快的话,大概等不到雨变大就能回到自己屋子里了。 万灵镇中不许使用飞行法器,徐青修的法器就是他的随身佩剑,到了城外他匆匆将剑取出祭到天上,剑身很快变大,徐青修跳上去驾驭着飞剑飞向万灵山。 当年幕令沉问他为什么怕雷,他撒了谎,还说自己只怕天然产生的天雷。 其实他什么雷都怕。 雷声就在他耳边响起,巨大的闪电映着眼前的视野忽明忽暗,飞剑一路歪歪斜斜地向上,最终彷佛气力不支地跌落在地上。 徐青修从地上爬起来,慌慌忙忙地捡起剑,向旁边一颗巨大的树下躲去。 一瞬间他仿佛又变回了那个稚嫩无力的小小孩童,面对铺天盖地向他袭来的惊雷,只会抱着母亲的臂膀哇哇大哭。 男人有力的臂膀始终护着他们娘俩,嘴中不住地哄着:“青修不要怕,爹爹在这里,不会有事的……” 然而男人食言了。 他们蔽身的房屋在雷电袭击下很快化为齑粉,男人又努力撑起了一个透明的防护罩,将他们罩在了里面,然而防护罩越来越小,越来越薄,很快就也要撑不住了。 男人低下头来,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说:“青修乖,好好吃饭,以后要听娘的话。” 随后高大的身躯从防护罩里钻了出来,迎着漫天黑紫银白的电弧和轰隆作响的雷声一步步向天空走去…… 最终,身形俱散。 “爹……”徐青修忍不住唤出了口,泪水早已不知不觉地糊满了整个面庞。 那些已经被有意或无意被遗忘在记忆深处的画面再一次清晰地出现在眼前,他竟分不清今夕何夕,自己是谁,在什么地方。 随后想起那之后娘为了生活就带他改嫁给了另一个城镇里一个普通的商贾,做了继室。他是个拖油瓶,又能吃,在那商贾家中很受欺负,却一直忍着从不和娘说。他娘知道了,哭着问他为什么不告诉娘,他也一直不说话。 好像自从娘改嫁后,他就没叫过娘。 直到云谷仙门的仙长来凡间收徒,相中了他的天资,要带他走,他才抱着娘放声大哭,却也没有开口叫一声娘。 关于凡间的记忆的最后,是前来收徒的青岚长老牵着他的手拖着他向外走,他一边走着,一边一直回头看着坐在屋里的娘。 他娘也一直看着他,眼里含着泪,却还是轻轻说:“青修,好好吃饭,以后要听师父的话。” …… 雷声依然不停,一道闪电劈来,将徐青修所栖身的大树树冠斜劈成两半。 他骇得站了起来,电光映衬下,正可以看见他眼眶通红糊满了泪水的脸,以及站在他面前的那个人。 雪衣黑氅,身姿挺拔,却是满身肃杀。 树冠被劈开,却被整个冻在了原本的地方,没能掉下来。 幕令沉几步走过来,拈开粘在徐青修头发上的树叶,又伸手抹去了他脸上的泥,而后对着犹自怔愣着的徐青修道:“办事顺路经过,你怎么在这里?” 徐青修实在不想又让幕令沉看见自己最为难堪的样子,但此时幕令沉的出现又实在给他莫大的安慰。 他几乎不由自主地想要抱上去——小的时候,他还有爹,有娘,而现在,他身边已经没有亲人了。 他对不起爹娘,也对不起女儿。 徐青修捏紧了拳头,低下了头。乾坤秘境中的五年犹如一场梦一样,如今梦已经结束了,他也该认清现实,适可而止了,这一点早在离开秘境的时候就已经明确了。 再这样去向幕宗主寻求安慰,像什么样子。 幕令沉微微蹙眉,上前一步,掀开自己的大氅,一把将他罩了进去:“我送你回去。” 幕令沉话不多,徐青修是知道的,但他从来说什么就是什么。 虽然天上依然雷声阵阵,但是自从幕令沉出现后他好像也没有那么害怕了,此时还能抽抽鼻子,力求平静地问道:“幕宗主不是还有事?” 幕令沉“恩”了一声,淡淡道:“送你很快,来得及。” 徐青修不想拒绝了。即使会妨碍到幕令沉的事情他也不想拒绝了。 他想自私一回。 于是他点了点头,心安地躲在幕令沉的大氅里,闭上了眼睛。 幕令沉这才放开了一直紧张地握起的左拳,招出白玉葫芦,带着徐青修向云谷仙门所在的千刃峰飞去。 第19章 赤黄真人的收徒标准 话说千山峰上虽然有师兄弟五人,但是五师弟至今没有生出来,他们师兄弟四个也只能像师傅一样有空的时候去给五师弟浇浇水,陪他说说话,除此之外做不了什么。 是以一直以来四师弟就像是山上最小的一个,三个师兄又都照顾他反应比常人缓慢,这样下来老四向来没什么忧愁烦恼,虽然觉得两个师兄好像都不太对的样子,但也只疑惑一会儿就忘了,是沾枕头就能睡着,拿起筷子就能吃饭的性格,纵然今夜雷雨交加,也依然鼾声震天。 白常有就不一样了,大师兄年龄比他们都大很多,早早就离开千山峰了,作为二师兄的他则承担了更多帮助师父教导师弟的责任,徐青修和四师弟都几乎是他看着长大的,对两人的性格癖好也了解得一清二楚。 他一听到雷响,惊醒之余首先想到的就是徐青修会怎么样,连忙披上外衣趿拉着鞋向徐青修的房间走去。 三师弟他从小就怕雷,至于害怕的原因则没人知道,不过谁还能没个害怕的东西呢,自己还怕蛇呢,是以白常有也没在意,只记得徐青修小的时候每次打雷就要来“找师兄”,然后抱着他的胳膊不撒手。 直到后来徐青修慢慢长大了,仿佛一夜之间就由一个小小孩童长成了挺拔的少年,打雷的时候也不会再哭着喊着去找师兄了。 那时候白常有放心不下,下暴雨的时候去徐青修的房间探望他,少年正站在房间中间,脸色煞白,脸绷得紧紧的,却还是咬着牙,眼神坚定地看着他说:“师兄我没有事,你回去吧。” 白常有又欣慰又心疼又难过,但还是笑着说好关上门离开。 每个人都会长大,他不可能一直陪着师弟,有一些困难和恐惧必须要他独立挺过去。 他多少能猜测到青修的心思,无非是觉得师兄有师兄的生活,这种事怎么能一直向师兄求救,给师兄添麻烦。 他欣慰师弟长大了,懂事了,却也隐隐难过随着成长,他已经被师弟划为“别人”了——不管再害怕再恐惧,三师弟他也只会抱着自己心底最亲近的人不放手。 自徐青修进入乾坤秘境,师兄弟二人一直都是聚少离多,白常有也不知道三师弟是否克服了对打雷的恐惧,加上晚上散会后徐青修并没有跟他们一同回来,他心里不由隐隐担心。 他觉得自己简直像当妈的,孩子长再大本事再厉害他也是要担心的,反正现在徐青修还是打不过自己,自己就当他是菜鸡。 白常有到了徐青修门前曲起食指敲了敲门,里面没回应。 他又提高了音量喊:“青修!青修!我是你师兄!” 里面还是没反应。 白常有着急,正想破门而入,突然感到背后有东西接近,他回撤一步,回过身去,看见一只圆润可爱的白玉葫芦缓缓从半空中降落,上面坐着两个人,幕宗主和他三师弟。 他三师弟还被幕宗主的大氅裹着,好像被人家搂在怀里。 白常有对这诡异的组合的诡异的造型感到很疑惑,一时愣在了那里,看着幕宗主“扶”着他师弟接近。 说“扶”比较客气,比较能显示出幕宗主乐于助人的美好品德,但其实那动作几乎是半抱着。 走到近前,徐青修的脸才完整地露了出来,看着白常有,有气无力地喊了声师兄。 额头红肿,鬓发乱成一团,脸色无比苍白,双眼无神,身体虚弱。 白常有不禁狐疑地看向幕令沉,你对我师弟做了什么,啊不对我师弟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幕令沉看见徐青修师兄就觉得心里很心虚。 就好像男孩子带着心上人出去玩,结果心上人自己跑着撞树上了,男孩子送心上人回家,面对心上人的家人总是要心虚的——即使细算下来不是自己的错,也是自己没有照顾好对方,这样没用且不靠谱的样子,日后怎么能有脸上门来提亲? 当然幕宗主心虚的时候只有他自己知道,任何其他人都是看不出来的。 白常有眼中幕宗主依然是一贯地冷漠疏离,冷着脸垂着眼把师弟交到自己手上,沉稳道:“我外出办事,路上正巧遇见徐少侠,看徐少侠状态不佳的样子就做主送他回来了。既然白师兄在我就先行告辞了。” 听见幕令沉的话,徐青修一点一点慢慢松开原本紧握住的大氅一角,挤出一个客套的笑容拱手道谢道:“多谢幕宗主,既然幕宗主还有事就不要耽搁了,有机会青修再向幕宗主道谢赔罪。” 他总是这样客客气气的,如果不是自己故意设计或者有心强迫,不会叫自己名字,不会叫自己夫君,也不会主动抱自己,在秘境最后一两年的时候明明已经好了许多,可从秘境出来后仿佛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自己也只有远远看着,如履薄冰,不敢逾距。 幕宗主一刹那有了和女儿共同的心愿,如果秘境没有关闭就好了,至少那个时候,他们身边只有彼此为伴,他就可以光明正大的不用找什么理由的天天和他一起生活了。 幕令沉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终只点了点头,转身上了玉葫芦,只有黑色的大氅留下一个翻飞的弧度。 白常有也早已理顺了其中关系,大概是师弟外出,结果遇见打雷吓得精神恍惚,然后正巧被幕宗主看见捎了回来吧。 这时候风雨已经渐渐停歇,徐青修脸色也随之慢慢恢复正常,白常有看着放下心来,嘿嘿笑着说:“幕宗主居然叫我师兄诶!”明明叫师弟的时候还一口一个“徐少侠”的,叫自己的时候就是“白师兄”,是不是说明他在年轻一辈里特别有名望特别有资历? 别人也就罢了,那可是冰玄宗宗主幕令沉,这一个白师兄够他高兴好几天的了。 徐青修这时候缓过精神,看见二师兄眉飞色舞的嘚瑟样子,忍不住道:“师兄……北炎魔君还叫你娘子呐,魔君夫人不是听上去更威风吗?” 白常有板起脸,伸手拍他头:“你个臭小子,哪里有没大没小天天拿师兄黑历史调侃师兄的?”最可气的是他的师弟都一个两个长得比他都高了,现在想打下头还要努力伸起手,幸亏青修已经成年了,否则过两年自己岂不是还得垫脚尖才能教训师弟? 二师兄难过了。 不过二师兄的难过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就想起另一件事,拉着徐青修进屋和他兴致勃勃道:“青修,你以前和我说幕宗主是个外冷内热的好人我还不太相信,今天看来是真的,你说你和他也不过萍水相逢没接触过几次,他对你还挺照顾的。” 徐青修心道何止萍水相逢几次,自己连幕宗主身上长几颗痣,哪里毛多哪里毛少都已经一清二楚了。 白常有觉得自己是老了,老了就喜欢回忆年轻的事,也没在意徐青修反应不热烈,继续拉着他聊,只遗憾有话没酒。 他道:“青修,你还记得你小时候不?刚被师父收上山的时候,整天的不说话,也不叫师兄,打雷的时候吓着了才会跑来找我,叫我师兄。后来过了有一两年性子才慢慢变过来,现在看你这么活泼开朗师兄可真高兴,你说你要是也整一个幕宗主那性格,师兄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多伤心啊。” 徐青修一直怀疑整个千山峰的话都被他二师兄说完了,剩下的一点也有他师父补上。大师兄、自己和四师弟三个人加起来也没二师兄一个人能说,如果师父在场就更没他们三个插嘴的余地了。 不过二师兄讲的他小时候一言不发的样子他自己倒没什么印象了。 徐青修摸摸鼻子,如实道:“不太记得了,不过我倒还记得师父收我入门时的情况。” 云谷仙门每十年去下界收徒一次,只挑凡尘中资质好有灵根慧根的四到十六岁的孩童和少年。徐青修当年差不多五岁,算是年纪比较小的。 他们都规规矩矩地跪坐在云谷仙门最大的大殿升云殿里,等待各峰有收徒资格的长老、峰主或是仙师前来挑选。和很多门派一样,选中的就此成为内门弟子,得师父亲传,没能被选中的则只能去做外门弟子。 各位仙长都有自己挑选弟子的标准,资质优秀是一点,还要看性格是否纯然良善,是否百折不挠,是否适合修仙,而性格这种东西是很难界定的,也很难一眼看破,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即使现在是正的,未来也可能有长歪的风险。 因而更多的其实不过是合眼缘。 赤黄真人那年本来没打算收徒弟,不过是走过场一样也去升云殿晃了一圈,结果一眼就相中了徐青修,把他带回了千山峰。 见徐青修说起这事,白常有也眼睛一亮,想了起来:“哦!对!我记起来了!我还记得当年师父说去升云殿转一转,结果回来的时候就把你带回来了。我也悄悄去升云殿溜过一圈,还疑惑说感觉小师弟的资质也不算出类拔萃,看着也不像机灵孩子,还挺能吃,师父怎么就相中这么一个师弟。师父告诉我说‘这孩子看着就又傻又倔,一看就是我赤黄的徒弟’。” 说完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好玩的事,一个人拍桌狂笑。 什么有傻又倔,徐青修听得脸都青了,小声对着狂笑的白常有道:“师兄!” 白常有看一眼徐青修的脸色,笑着撑着桌子坐直了,道:“没有没有,师兄现在当然觉得你是非常难得的好师弟啦,师父不靠谱的,别听师父的,哈哈哈哈哈……” 第20章 人生输家 白常有一直在笑,笑着笑着看见师弟的表情似乎有些忧郁,便收了声,试探着问道:“青修?青修?你怎么了?哎呦师兄没笑你别难过啊——” 徐青修浅笑了一下:“师兄我没难过。” 然后又露出微微怅然的表情:“师兄……你还记得你爹娘吗?” 白常有微微一愣:“诶,那当然记得了,虽然我实在不想去想他们,但是记还是记得的。” 看徐青修露出微微茫然的表情,白常有才笑道:“对了,小三你不知道师兄那糟心的身世,你没问过我也没说过。” 徐青修:“算了,糟心就别说了,我是想说……” 白常有摆摆手:“没什么不能说的,早该告诉你一声,是我没当回事一直懒得说。我爹是一剑山庄老二,白琴公子他二叔;我娘是现在青苍阁云间长老的夫人,说起来我还是白琴那小子的堂兄。当年他俩没成婚就有了我,我娘把我向我爹那里一扔,我爹当年还是一剑山庄风度翩翩的二公子,后来又娶了明媒正娶的新夫人,也不管我。师兄我从小就聪明,看在一剑山庄也混不出头了,还老受人欺负,当机立断,卷了点干粮就离家出走了,正好赶上云谷仙门那年收徒弟,就自己混进来拜师,结果被师父收进了门,现在想想如果不是你提起来也三十多年没想起过那两个人了吧,当然他们两个也想不起我,估计早不记得还有这么个儿子了。” 徐青修听得冷汗淋淋,“爹娘未婚生子”“娘远走他门”“爹带着孩子”“爹年轻潇洒风度翩翩”“爹又娶了新夫人”……这说的和他们家雪雪简直一模一样。而且幕令沉不管是实力势力还是名气外表都应该更远超二师兄亲爹才对。 徐青修顿时又对女儿的未来充满了忧虑,开始默默考虑将其接到千山峰由自己教养的可行性,连之前想说些什么都忘了。 但白常有记得,说完之后叫道:“咦,小三,你之前是想和师兄说什么?” 徐青修这才恍然回神,酝酿了一下道:“师兄……我,想起我爹娘了……最关键的是想起我爹了。” 白常有微微一愣:“青修你不是出身凡间商贾之家?算算时间,现在你爹娘应该还在下界安享富贵吧,你想他们了?” 徐青修微微蹙眉,摇头:“……不知道是有意还是下意识不想去想,我很多年都没想起过我爹,但最近在特定场景下却回闪现小时候的画面。” “我是在父亲去世后才跟随母亲改嫁到那个商贾家的……在那之前我好像一直在和爹娘不停地迁移、不停地搬家,仿佛在躲什么人。” “我的亲爹……是在雷击下殒命的。师兄,我怀疑我爹不是一个下界的普通人,他应该是一个修士。” 白常有的脸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突然伸手搭上了徐青修的脉搏,听了一会儿后问道:“青修,从乾坤秘境出来后你修为如何?” 徐青修这一点上不会瞒着师兄,老实道:“仙气运行三十六周天,已经冲破了凤池穴。” 白常有道:“果然如此,修为进阶,感识增加,记忆回溯,所以才会这样。罢了,小三你不是一直想回去再看看你娘?唉别问师兄怎么知道的,你不说师兄也知道……你现在的修为也差不多够了,和青岚长老说说,这次再下界收徒的话跟着去一趟,顺便回家看看。” —————————— 幕令沉一个人坐着葫芦回名剑峰冰玄宗的驻地。 幕念卿还在睡,幕令沉看过了孩子自己默然回房,没过多久便已经天光大亮,灵宝山庄的弟子恭恭敬敬地前来禀报,请幕宗主前去会场。 今天是大会的最后一日,各门各派的重要人物是都要到场的。 幕令沉淡淡应了一声,然后起身开始沐浴净身,更换衣物。 他的衣服其实没什么好挑的,不管有多少件,都是大同小异,款式和装饰有略微区别而已。 修真界人皆长寿,五百年内都能算作一辈,一百年一小辈,三百年一大辈,若是比对方多修炼五百年就能被称作前辈了。 但是寿命虽长,人们嫁娶年岁却普遍不晚,大多数道龄五十年之内就解决了婚姻问题,从此神仙眷侣只羡鸳鸯不羡仙,五十年还没找到伴侣的修士则有很大概率会一直保持单身。按照一般解释是说如果早年没能成家,那么越修炼越清心寡欲,即使不清心寡欲也会习惯一个人的生活,对寻找另一半失去兴趣。 幕令沉如今道龄也有三十余年,身边同辈的人不少已经有家有业。他向会场自己的位置走去,不少相熟的人向他行礼问好打招呼,幕宗主看着那些和自己年龄相当的人已经是携家带口三年抱俩,心情不禁有些黯然,只是从脸上表现不出来。 他也已经是不小的年纪,但是修行基本全靠天赋,手里的冰玄宗是祖辈留下来的,虽然也有一个五岁的女儿,但妻子至今未能追回,无论从哪个方面看,自己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失败人士。 旁边一气门坤云长老暗暗向左挪了挪座位,悄悄瞥一眼右首一脸寒意的幕令沉,心说幕宗主今日是怎么了,今天这周身的寒意实在是太重了,贫道冷,贫道需要加衣服。 他左右看看没衣服可加,只好默默修炼起了一气门至刚至阳的内功心法,自己从内而外地加热,用以抵御身边幕宗主外放的寒意。 第21章 大会闭幕定律 最后一天只安排了一场比赛,将决出最后的冠亚军,之后便是展示十强奖品及颁奖等环节,到了傍晚的时候灵宝山庄云庄主还会摆开宴席,请所有到场的年少俊杰及各派前辈共赴盛宴。 等到了第二天,这场法器大会就算全部结束了,各门各派依着自己的安排再纷纷回自家门派。 四师弟的比试已经在昨天就全部完成,最后得到了第十三名,差一点点没能进入前十,他自己昨天没什么反应,好像很能接受这个结果似的,然而到了今天坐在场下跟两位师兄一起看比赛时,表情就显露出一点点伤心难过来。 想来他昨天是还没反应过来自己位列第十三这个事实。 白常有摆事实讲道理试图说服他:“师弟啊,第十三已经很好了,你还这么年轻。师兄当年参加这法器大会的时候才得了第五……唉不说师兄我了,就说你三师兄,他当年参加芝兰大会的时候连脸都没怎么露,就被人家幕宗主两招送下来了……所以说呢,比赛这种事,不仅你的表现重要,对手的表现也很重要,站在最后的未必是最强的,大会也未必是要选出最强的,只是根据一个尽量公平的程序来得到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结果而已。程序正义你知道的吧……” 二师兄话越来越多,四师弟呆呆看着他,彻底反应不过来了。 “燕司,”徐青修看不下去,转过头叫了四师弟一声,看他看向自己后便指向会场中间由金丝木搭建而成的擂台,“看着擂台,好好观摩,那个青苍阁弟子就是昨天打败你的人吧?” 四师弟明白师兄的意思,当下极为认真专注地看了起来。 最后争夺冠亚军的是青苍阁云间长老的弟子和一气门坤云长老的弟子。 青苍阁身法飘逸无常,让人捉摸不透,偏偏还擅长封印,能轻易将对方封住,十分难缠;一气门是正统道家,门下弟子均作道士打扮,守戒律清规,其功法至刚至阳,爆发性强,又有阳气护体,防御性好。 这样看来这场决赛不会在短时间内结束。 徐青修总觉得云间长老这名字有些熟悉,后来想起二师兄母亲现在就是这云间长老的夫人,不知道这云间算不算师兄的继父。 两个师弟都聚精会神看着场上比赛,白常有一番高谈阔论找不到听众,便也偃旗息鼓,闭嘴静心观摩场上比试。能参会的便都是这五年中崭露头角的年轻佼佼者,能争夺魁首的年轻人更是不凡。 但是随着比赛进程,徐青修就渐渐觉出一丝违和。 所谓“画虎画皮难画骨”,如果要仿照一门一派的招式,外在的一招一式都好描摹,难的是参透其中的神韵。 青苍阁身法飘逸出尘,难以捉摸,就犹如山岚轻烟,白云出岫,给人以空渺之感。眼下这青苍阁弟子虽然同样捉摸不定,使的也是青苍阁身法,但身姿中却更多流露出诡谲多变的感觉。 徐青修都能看出来,台上自然有人早已看出。 只是徐青修还茫然疑惑不能确定的时候,台上人却已然悍然出手——一道冰寒剑气直直射向那“青苍阁弟子”,同时一旁坤云长老伸手找来一顶火龙罩,滴溜滴溜旋转着向擂台上飞去,却是罩在那一气门弟子身上。 想来坤云长老护徒心切,看出那青苍阁弟子不对之后第一反应就是保护台下的徒儿。 幕令沉的剑气却是顺着那人的命门擦过,那青苍阁弟子生生向后一仰才躲过这一劫,却不由得悚然一惊,生生吓出一身冷汗。 他早听说幕令沉的名声,但想他不过是一个道龄尚不到五十的毛头小子,即使在同辈中出类拔萃,靠着冰玄宗这一大宗门的供养,又能厉害到哪里去?那些名声或多或少也掺杂着水分,不过是这些所谓名门正派互相吹捧,为了恭维冰玄宗吧。 此时才后怕起来,那一击如果躲得慢了,恐怕已经要了他的命。 来人心中不由浮上一层阴翳,这一次行动,有些地方怕是失策了。 这是只听会场内接连响起轰响,竟然是大会为防护而布的青龙衔天大阵破损崩塌的声音。 青龙衔天大阵乃是攻守兼备的阵法,既能阻挡心怀不轨之士突入会场,又能保护在场的年轻弟子,外阵阵脚遍布整个山头,内阵阵眼则就在这会场中心的擂台处,当初布阵的不仅有灵宝山庄的诸位仙长,各派领队前辈如坤云长老青岚长老等也都有助一臂之力。 如今青龙大阵一破,主位上各位心中都是一惊,才反应过来那人伪装成青苍阁弟子不仅是为了拖延时间或是别的,更是趁机暗暗摧毁了擂台处的大阵阵眼。 这会场内外,一定还有他别的同党! 白常有耳听着大阵破裂之声,先出手给自己和两个师弟布了个防护罩,而后优哉游哉坐在那里恍如看戏一般道:“果然,按照一般定律,这些大会闭幕之时都该有人来搅局,可惜我之前参加过那么多次都没遇见过,原来等在这里。” 他转头看向两个师弟:“……偏偏要我师兄弟三人聚首的时候才出事,你们说这是不是历史给我们千山峰弟子的使命?!可惜大师兄不在,否则定要让他们看看千山四侠的厉害,唉……” 四师弟疑惑地看着中央主位上的各位前辈,喃喃道:“……可是,师兄,那些前辈各个比我们厉害,应该轮不到我们出手吧?” 白常有道:“这就不一定了,机会是要靠自己来创造的,你看你三师兄就冲出去了……欸,不对,你三师兄怎么冲出去了?!” ———————— 台上那“青苍阁弟子”在幕令沉一击之下,随着大阵破裂的轰隆之声也渐渐褪去了伪装,竟是一个身材瘦小的男子,周身围绕着浓密的黑雾,看不见具体的身材和脸。 主位上幕令沉也站了起来,冰魄出鞘三寸,寒气四溢。 旁边坤云长老道:“幕宗主小心,那个似乎是已经藏匿了几十年的‘千面魔道’。” 坤云长老虽然和幕令沉以同辈论交,但实际道龄比幕令沉大一辈还有余,见多识广,阅历深厚。 幕令沉轻轻颔首。 下面千面魔道也对那微微显露出的一抹寒光十分忌惮的样子,抬头嘶哑道:“幕宗主不要忙着出手,你看谁来了?” 幸好他们顺手劫了那小姑娘,否则这姓幕的还真的不好对付。 大阵已经被毁,只见半空中又有两个浑身裹在黑袍中的身影显现,一个手中提着昏迷的云小姐,另一个手中却抓着疑似昏迷的幕念卿。 幕令沉还没反应,徐青修却忍不住冲破师兄的防护罩飞了出去—— 今天是十三日,离十五只剩两天。 第22章 一种奇妙的氛围 徐青修在见到女儿出现之后,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那一瞬间他并没有惶然失措,反而格外冷静,清楚地记起今天已经是十三号,再过两天就是十五号,不能让他们伤害女儿,也不能让他们把女儿带走。 如果每月十五雪雪不在幕令沉身边,凤凰火毒反噬,不用那些黑衣人做什么,她一个稚龄幼童,必死无疑。 事出突然,另一个反应迅速反应过来的就是幕令沉,他凌空向上飞起,向抓住幕念卿的黑衣人冲去,但另有十余黑衣人从暗中闪现,层层挡住幕令沉的去路。 坤云长老看出这些黑衣人各个都有不少于一百年道龄的修行,更有几个修为在三百年之上,不由心中大骇,同时先出手倾注修为在年轻弟子们所在处布下一个火灵乾坤罩,护住他们;而后气贯长空,出声稳住在场的各派后辈弟子,令他们镇守原地,彼此支援,提防敌人,不要妄动。 但是徐青修早在坤云长老反应过来布罩喊话之前就已经向上直冲出去,那些黑衣人纷纷去拦幕令沉,倒没有人阻拦徐青修,明显是不把他放在眼里。 徐青修毫无阻碍地冲到了挟持着幕念卿的黑衣人面前,那黑衣人全然不惧,左手依然抱着幕念卿,右手就向徐青修胸口袭来。 徐青修手上剑去势却不变,毫不回挡,竟然是拼着自己受伤也要将幕念卿抢下。 那黑衣人完全没料到这样,这些人虽然都号称名门正道,但是能做到毫无关系舍己为人的却没几个,他没有预见徐青修这反常的行为,左手臂当即被一招“千山万壑”重重一劈,剧痛袭来,无法使力,幕念卿小小身影当即脱力地向下方坠落下去。 与此同时,黑衣人右手的黑钢刺也已经深深刺入徐青修胸口,他手臂受伤剧痛之下飞身掀起一脚,又向徐青修左腰袭来,将其重重踹飞出去。 后面白常有和四师弟见徐青修冲了出去,也赶忙冲出坤云长老的防护罩上前增援,然而已然慢了一步,只来得及接住被踹飞回来的徐青修。 白常有将战况看得分明,将受伤的三师弟往四师弟怀里一塞,就向着幕念卿下坠的方向冲去,意图救人。 那黑衣人踹走了徐青修,也紧跟着向下去捞幕念卿,还试图挟持她作为人质。 而幕令沉正看见徐青修吐血飞出的一幕,心神一震,周身寒气大放,冷意浸体,仿佛刮骨剔髓,竟迫得那十余名围攻的黑衣人都齐齐退了一步。幕令沉也得到这个空隙冲了出去。 他前方左首便是去捞幕念卿的黑衣人,右首方是挟持着云小姐的另一黑衣人,后方十余名黑衣人则又继续拦住了试图上前援救的前辈长老。 右方那黑衣人见势不妙,用空着的另一只手开始凌空画起法阵,黑芒阵阵闪过,在场人都能认得出来,那是一个用于传送的法阵。 云庄主眼看其余人等都被阻截而救援不及,只能声嘶力竭地向幕令沉喊道:“幕宗主,求你救救小女。” 幕令沉微微一顿,却如若不闻,继续向左方那黑衣人冲去,同时以剑划破左手手臂,将自己的血向幕念卿坠落的那片山林洒去。 他身形极快,竟然赶在白常有前面率先迎上那黑衣人,流着血的左臂几招将其拦下,等那黑衣人不得不转过身与他缠斗的时候,右手却极快地如若无形般伸向其胸膛。 那黑衣人一愣,看向幕令沉的目光惊恐而诧异,只发出了一个声音:“你——” 他可以感觉到一只手深入了他的胸膛,尖锐的五指直接捏住了他的心脏,下一秒,心脏竟活活被对方捏碎。 冰玄宗的宗主,生长在正道大宗的年轻修者,怎么会用这么阴狠的招数? 直到断气之时,他的目光依然是茫然而不解的。 而匆匆赶来的白常有却只看见幕令沉一脸冷漠,右手贴在对方胸膛上,从相触的地方开始,那黑衣人的身体迅速凝为冰晶,而后在阳光下纷纷碎落成一片片的冰片,下落,融化……映着金色的日光,竟然还有一种奇异的美感。 幕令沉瞥了白常有一眼,也不说话,径直向下掠去。 幕念卿好端端地坐在林间地上,叶片在她身下铺成了一层厚厚的毯子,已经非常清醒,一枝老树的枝条在她面前轻轻摇摆着,幕念卿轻轻拉着那枝条,好像在和对方做游戏。 白常有和幕令沉过来后那枝条就倏地收了回去。 两人不约而同地看了那老树一眼。 而这时又有沉重的气息降落,似乎不是一个人,幕令沉回过头去,竟然是四师弟扶着已然面色苍白的徐青修。 原来徐青修被四师弟扶住之后,依然不放心,拼着伤躯也要来这里找幕念卿,四师弟实在拗不过他,只好扶着他来了。 如今徐青修看见女儿安好,正眨巴着大眼睛看着自己,又看见幕令沉就站在一旁,心下一松,直接昏了过去。他昨夜受了雷电惊吓,折腾一晚上,本来就一夜无眠,今天心情几番震荡,还受了不小的伤,偏偏受伤后也不包扎也不修养就撑着一口气往过跑,失血过多,此时不晕过去才有鬼。 四师弟赶忙低头去看,只见胸前伤口流出的血已经将半边衣物完全洇湿了,因为外衣颜色深才不明显,而白色内衣已经被血殷得红成了一片。 也好在他是修真人士,如果是下界普通凡人像他这样怕是早去了半条命。 见徐青修脸色苍白得昏了过去,幕念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哇”得就哭了出来。 幕令沉只觉得呼吸一滞,难得收了一向温和纵容的面容回头呵斥道:“哭什么,别哭,你娘又没死。不许哭了。” 白常有只觉得幕宗主这话说得有些重,不管怎么说,用“死娘”这种比方来说孩子也是太过了。好不容易救回来的心肝宝贝,现下没事还舍得这么骂,但此时明显师弟要紧,也腾不出身来哄这孩子。 可那小女孩被幕令沉呵斥这两句,竟然抽抽噎噎地不哭了。 幕令沉此时也没顾上管女儿,只上前对四师弟燕司道:“有劳燕少侠,我现在就带你师兄回去疗伤。” 然后理所当然地伸出了手。 四师弟反应向来慢,被幕宗主那么看着,不由自主地就把手里的师兄交了出去。 二师兄没说不能把师兄给人,幕宗主是很厉害的宗主,他说可以给师兄治伤,所以把师兄交出去没什么不可以。 把人都递了出去,四师弟才开始慢慢想自己这么做到底对不对。 师父常说你既然想不明白就别想那么多了,随感觉做事就可以了,自己这次是凭感觉走的,所以应该没错吧? 幕令沉先紧急封住徐青修伤处附近的穴位给他止了血,随即抱着人走到女儿身边,才微微倾身,伸出一只手搂住女儿的小身子,无比熟练地将其甩到背后背上,仿佛这个动作已经演练了无数次。 接着背着一个小的抱着一个大的招出了白玉葫芦。 白常有有些愣,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哪里都很对的样子,此时才上前一步,道:“幕宗主?” 幕令沉保持前后姿势不变坐上葫芦,垂眼看着怀中的人,道:“我带他回去疗伤,白师兄可以来名剑峰探望。” 白常有不想耽误师弟疗伤,便点点头,眼睁睁看着葫芦向着冰玄宗驻地飞走了。 他觉得自己得好好想想到底是哪里不对。 第23章 凤凰火毒 徐青修觉得自家女儿虽然看着乖巧,也很老实不说话,但是实际上还是很熊的。 比方说她三岁的时候,有一次徐青修在洞府中修行顺便看孩子,幕令沉去外面寻找食物。他们的洞府内外都有幕令沉布下的防护法阵,幕念卿在洞府外面自己玩,徐青修也不担心。 结果没过多久幕念卿拖着一只黑乎乎的鸟回来了,让徐青修给他烤着吃。 那时候徐青修也经常烤些兔子或者大雁供三人吃,因而对于女儿捡回一只倒霉鸟也没在意,很痛快地在外面生起火把那黑鸟烤了。 父女二人正吃间幕令沉回来了,见状微微蹙眉,道:“怎么什么都吃?” 徐青修献宝般道:“是雪雪逮回来的,我们还给你留着。” 幕令沉便很欣慰地接过了鸟腿,先简单夸奖了女儿能干,然后看着两人缓缓道:“这是刚刚涅槃而出的凤凰雏鸟。” 徐青修这个傻爹和他傻乎乎的小女儿对视一眼,双脸懵逼。 幕令沉率先咬了一口鸟腿,看着两人平静道:“既然已经烤了,就吃吧。” 凤凰是传说中的神鸟,十分罕见,但是乾坤秘境中藏着无数秘密,灵气充沛,即使有凤凰出没也并不非常奇怪。 徐青修想了想,这世上不是你吃了我就是我吃了你,天道轮回法则既是如此,凤凰被女儿捡着了烤了吃了那么便吃了,于是也就释然。 可谁能料到这秘境中的凤凰竟然不止一只,而是一双。 乾坤秘境中有两只凤凰,都是千年一涅槃。一只涅槃的时候另一只正值盛年,等到先涅槃重生的凤凰长至壮年后,守护它长大的那只凤凰生命也逐步走向衰竭,开始涅槃,准备重生。 这两只凤凰就这样轮回地守护对方成长,已经在这秘境中经过了不可计数的时光,或许从秘境初开之时便是如此。 因而当天夜里,有所感应的盛年凤凰便在巨怒之下冲破了洞府禁制,向洞府内悍然喷洒着凤凰天火。 幕令沉匆忙应对,在洞口处布下一道道冰墙,金红色的凤凰天火在外间不断灿然燃烧,隔着冰墙都可以看到那跳跃的光火,感受到灼热的温度。 徐青修抱着女儿,将雪雪保护在自己怀里。幕令沉一直站在最前方,漠然挺立,不断催生出一道道新的冰墙——外层的冰层渐渐融化,可总有新的冰层凝结出来,始终将狂暴的天火挡在洞府外面。 这样的斗法持续了整整一夜,曙光乍现时那高贵而华美的神鸟终于怨忿不平地发出一声嘹亮的清啼,震动双翼向远方飞去。 幕令沉匆匆在洞府四周重新布下禁制,拿起冰魄掐起风云诀便要追那凤凰而去。 他整整一夜都在施法未能休息,如霜雪般的脸色更显苍白,徐青修忍不住拉住他的衣袍下摆,唤道:“少宗主……” 幕令沉目光沉静,摇了摇头,道:“我们与那凤凰已生仇怨,这件事它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如今它喷洒了一夜天火,正是最虚弱的时候,我必须趁现在做个了结,以绝后患。” 他伸出手,仿佛不经意般轻轻理了理徐青修额间的乱发,低声叮嘱道:“照顾好女儿。” 幕令沉的判断没有错,但他们却低估了凤凰失去伴侣的怨恨之心。 那凤凰被幕令沉追上,渐渐不支,知道自己敌不过对方,竟然选择牺牲自己的生命化成一道魂火印记,直冲入他们一家的洞府,向着雪雪冲去,最终没入其额头。 徐青修根本阻拦不及,甚至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就看到女儿突然难受得大声啼哭起来。 而这时看到凤凰突然开始燃烧自己的幕令沉也发觉不好,匆忙赶回洞府,但已经无力回天。 魂火印记会直接附着在宿主的灵魂上,直接燃烧对方的灵魂,直至燃烧殆尽。按照常理,雪雪这么小且没什么修为的孩子,几乎在被袭中的瞬间就会魂飞魄散。 但或许是上天保佑,雪雪只是难受得哭了起来,下一瞬间幕令沉便已经迅速赶回,疾步走到女儿面前,伸出食指点在女儿额头上。 幕令沉说他暂时冻住了女儿的三魂六魄,使魂火印记无法继续侵蚀,接下来要用冰玄宗密不外传的冰玄心法为雪雪祛除魂火印记,让徐青修在外为他们护法。 徐青修答应下来,看着幕令沉抱着随着灵魂冻结而全身僵硬的女儿进了内室,过了许久,意识才渐渐回笼,只觉得彻骨的寒意渐渐涌上胸膛,灵台中似乎有无数条丝线在来回撕扯他的灵魂,他用手捂住嘴,才发觉自己的手居然在发抖。 失去女儿的恐惧让他摇摇欲坠,唯一支撑他没有倒下的动力便是内室中的幕令沉和雪雪。他想他还不能倒,他最重要的人还在需要他。 这一场护法从清晨一直持续到了深夜,幕令沉终于抱着熟睡的女儿出来了。 雪雪趴在父亲的肩头,呼吸平稳,小脸睡得红扑扑的,看上去和平常并无二致;幕令沉脸上却带着还没缓过来的苍白和一抹苦涩。 他平静地看着徐青修,道:“魂火印记祛除了……但凤凰火毒祛除不及时,蔓延到了雪雪五脏六腑,以后每月月中都会发作一次,处理不及时可能会危及生命。” 徐青修猜想自己那时眼中的惊惶和悲伤一定难以掩盖。 因为下一秒幕少宗主便握住了他冰凉的手,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没关系,有我在。我的冰玄心法可以在雪雪毒发时把火毒祛除出一部分,大概只用十年时间,火毒就可以彻底祛除。” 徐青修从对方低下的头中看到了自己苍白到不似人的脸和通红的眼眶,默默垂下了脸,从胸膛中发出一声呜咽似的悲鸣,更紧地小心翼翼地回握住压在自己手上的那只手。 是他修为太低懂得太少,不仅没能看顾好女儿,在这种情况下也帮不到什么忙。而慕少宗主永远沉静地妥善处理好一切,不发一句怨责。 雪雪已经没事了,一直在自己那小石室的小小床上老实地睡着。 后半夜的时候幕令沉身上却突然忽冷忽热起来。徐青修触手所及可以碰到他火热的胸膛,反手向上去摸他的额头,也是滚烫一片。 而下一秒,这炽热的一切又都变成如坠冰窟般的彻骨寒凉。 徐青修不知所措,只好爬起来抵着对方肩膀呼唤意识昏沉的对方:“少宗主!幕令沉!幕令沉!” 幕令沉在他的声音中渐渐清醒,睁开眼睛,眼底带着深沉的猩红。 徐青修骇了一跳,不由直起了身子,微微向后退开一些。但退开也不过是向自己那半边移了半步,也没有移开石床所在的范围。 下一秒他被幕令沉伸手翻了过来,瞬间视野向下,只能看到下方的石床。而幕令沉甚至不给他回头的机会,迅速扯过衣带蒙住他的眼,让徐青修的视野彻底陷入黑暗。 似曾相识的一幕。 他们在这洞府中共同生活三年,也曾无数次像普通伴侣一样亲密无间,幕令沉其实很少这样蒙他的眼。 徐青修微微有些不解,小声道:“幕令沉?” 幕令沉的声音和身体同样带着未曾消退的无边寒意,他慢慢俯下身来抱住对方,静静道:“青修,别动,让我抱抱你。” 有这一句话,徐青修是无论如何都会配合他的。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所谓祛除魂火印记,是幕令沉将女儿灵魂中的印记一点点顺着经脉引渡到自己身体内,然后凭借自身体内的仙力将其吞噬殆尽——不仅危险,而且难免会有余留下来的火毒。 于是所有的反常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可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白天女儿遭劫他心中担忧不止,此时就梦见了陈年的旧事。 徐青修心里清楚这是梦,梦的前段是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醒来,梦的后端却懒得挣扎不愿醒来了。 身边彷佛又感受到了熟悉的呼吸和拥抱。徐青修明知那是梦,却也渐渐安下心来。 等到醒来时窗外已经是漆黑一片,屋内放着一盏七颗拳头大的夜明珠攒成的七星灯,发出银白色的光芒。宽大的床榻柔软而舒适,四周垂落着柔软的轻纱。 徐青修微微一愣,知道这般华贵舒适绝对不是在自己门派驻地内,却猜不到到底是身在何处。他还记得昏迷前二师兄和四师弟明明都在身边,应该不会贸然将自己交给他人。 难道是云庄主的客房?借给自己养伤? 这倒有可能。 还不待他细想,旁边一个小小的甚至没被发现的身影突然感受到响动而从层层柔软的被衾中爬了出来,一下扑到徐青修身上,委屈地喊道:“爹爹!” 第24章 小妖 徐青修一惊,搂住女儿道:“雪雪?这里是哪里?你怎么在这里?” 幕念卿柔顺地把小脑袋倚在徐青修的肩头,软软地答道:“这里是爹爹的卧室啊。” 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他,仿佛不满他竟然不知道这是哪里。 徐青修一愣,“爹爹的卧室”……既然不是自己的卧室,那就只能是幕令沉的卧室了。 他又借着七星灯的光芒环视四周,只见处处布置得大气舒适而不繁复,摆件却都精致华贵。一个门派的底蕴是能从小处轻易看出来的,这样的布置和手笔倒的确像是幕令沉的风格。 徐青修有些摸不清自己为何会出现在幕令沉的卧室里,但是眼下显然是女儿的情况最让他挂心。 徐青修搂着她左右看了看,似乎没有大碍,又拍拍旁边的空位让女儿同自己并排坐下,轻声问:“有摔到吗?身上痛不痛?” 幕念卿听话地在他旁边坐好,仰起脸看着父亲,摇摇头:“不痛,没有摔到。我掉在半空中,老树爷爷接住我,把我放在地上。” 她又扒住徐青修大腿,眼巴巴瞅着他道:“爹爹,老树爷爷救了我,还陪我玩,我觉得老树爷爷很好,可我听见有人说妖怪都是不好的,小孩子不要接近妖怪,会被吃掉。” 她从小在乾坤秘境长大,洞府附近有很多花草树木成妖成精,这些植物的妖灵大多妖力低下而性情温和,女儿小时候身边没什么小伙伴,反而常常和这些小妖精们游戏。徐青修和幕令沉知道这些但也从未阻止过。 徐青修不知道该怎么向女儿说明这个问题,思考了一下道:“雪雪,爹爹给你讲爹小时候的故事。” 幕念卿很惊异,第一次想到爹爹也有小时候,问:“爹爹小时候是多小?和我一样小?” 徐青修失笑,揉揉她柔软的头发:“不,比你大多了,大概十四五岁的样子。” 准确来讲那已经不能称作小时候了,幕念卿听说后有些失望,但还是兴致勃勃地等着听故事。 那是徐青修修行略有小成,第一次被师父批准下山历练的时候,带他下山的是大师兄。 大师兄年纪比其他几个师弟都大很多,当年已经有五十多年的道龄,自身也有一定的声名,对于带这么大的青涩少年师弟出门历练毫无经验,也无想法,十分头大,并不知道该拿徐青修如何是好,想出的解决办法就是自己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师弟跟在自己后面也能增长见识,就当做历练了。 大师兄彼时正在精研千山剑法,无论到哪个地方都要拜访当地有名的门派或高人,请求对方同自己比试,以此来查漏补缺完善自身,有时候一比就是三天三夜甚至更长时间。 徐青修一开始还对山下的一切感到兴致勃勃,但很快就对这种跟在师兄后面当小跟班,师兄去比试就傻等着师兄的生活感到了厌倦。 于是在大师兄和松鹤老人比试过后后就提出想自己出去转转,之后再回来找师兄。 大师兄从松鹤老人处得到了许多灵感,正沉浸于剑法之中,闻言未曾细想就答应了,还好没忘让徐青修自己拿上灵石和传讯纸鹤。 而徐青修刚刚告别师兄,走向自由的幸福生活,就遇上了一起恶性的拐卖或者说偷猎事件——几个低级的收妖师正带着一只小妖赶路。 那个小妖已经有明显的人形,身形和一般少年别无二致,身上裹着一件白色的已经残破脏污不堪甚至看不出原色的衣袍。他外露的皮肤却呈现出妖异的银蓝色,两耳纤长,眼底猩红,十指修长,连着长长的乌黑色的尖锐指甲。而最为明显的是他那几乎覆盖满脸的银色妖纹,在日光反射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 徐青修悚然一惊,他曾听说过人形覆妖纹的都是力量强大的大妖,而眼前这只妖却和他的认知有些不符。 他少年心性,又左右无事,不由得暗暗追踪观察起那队收妖师。 那只小妖此时明显处境凄惨,手爪脚爪上尖锐的青黑指甲甚至已经生生折断了几只,胸腹、腰背及手臂上都有肉眼可见的伤痕,一头银白色长发上混杂着已经凝固的血污。他被关在一只铁笼子里,尽管处境不堪,瞳眸血红,但那双眼睛竟然透露出无比的平静和冷漠。 徐青修悄悄躲在他们运小妖的车上暗处,和那双眼睛一瞬间对在了一起,然后看见对方静静移开了视线。 他突然意识到这只妖是有灵智的。 有一部分修真者自知此生仙道难成,修为已经达到瓶颈无法再进一步,便会放弃修行转而从事各种各样的特种工作。收妖师便是一种,主要是负责清理捕捉在修真界及下界作祟,祸害世人的恶妖。 徐青修潜伏其中进入了这队收妖师的驻地,得知他们以收妖师的身份为掩护,会在暗中从事捕捉妖物贩卖的勾当,这笼中的小妖便是无辜被殃及。他们在一片被严重毁坏的野外山林里发现这只小妖,被发现时他已然妖力全无,浑身脱力,是以虽然不知道其品级和种类,他们还是将对方抓了起来,准备卖一笔好价钱。毕竟他们修为低微,靠自己的实力很难抓到已经修成人形的妖,而妖物买卖的黑市上人形妖的价钱才是最高的。 徐青修毕竟是正统仙门出身的嫡传弟子,他思忖双方实力,估摸着若是这一队七八个收妖师的修为都在自己之下,是以自己潜伏这么长时间还没被发现;但如果对方一涌而上,双拳难敌四手,刚正面自己还是敌不过他们人多的。 他心下怜悯那小妖无辜,于是暗自使仙法打开了关着小妖的铁笼,轻手轻脚将对方从中扶了出来。这才发现自己口中的小妖比自己还高了足足一头,而且身量不轻,完全是正常成年男子的重量。 但这时也没有什么办法,那小妖浑身无力,徐青修咬牙将对方背到自己背上,掐起最基础的法咒风云诀,因为怕被那些收妖师发现,匆忙便向城外跑去。 等到了城郊徐青修估摸着那些人找不到也追不来了,才喘着气将对方放下,一下子瘫倒在草地上大口喘着气歇息。反观那小妖被他放下后还强撑着站在地下,连腰都不曾弯,依然是目光平静地,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 徐青修仰起头问他:“你的家在哪里?你是从哪来的?我送你回去。” 那小妖却不说话,看了他好久,才缓缓抬起手臂,遥遥指向了北方。 —————————— 幕念卿看着父亲,摇着他的手问:“爹爹爹爹,你说的那个小妖是不会说话吗?” 徐青修笑了笑,摇摇头,道:“不是。” 他那时候真是少年意气,初生牛犊不怕虎,只觉得一股使命感责任感油然而生,也不问清对方到底是要去哪里,当下便决定一定要将这位饱受人类败类摧残的妖兄弟送回去。 这一趟一路向北的旅程一共用了三个多月的时间,期间那小妖的伤好了,力气回复了,只是还是使不出妖力,还是一言不发,还是爱盯着徐青修看。徐青修用从师兄那里拿来的钱给他买了新衣服,换上之后再戴上斗笠便和人类少年没什么差别,倒也一路无事。 直到终于到了位于北方的冰珑山山脚之下,那小妖才示意自己已经到了,让徐青修不要再继续送了。 然后他掌心出现了一朵精致无比的六角雪花,托着放到了徐青修手心,轻轻道:“给你。” 那是他唯一说过的一句话。 后来徐青修想起,自己初到北地见到下雪时很是兴奋,因为云谷仙门四季如春,雪是很难见到的。他乐得在客栈院子雪地里打了两个滚,疯跑了半天,第二天却遗憾得发现雪已经渐渐消融了。 那时候自己看着窗子外面嘟囔了一句:“怎么没有永不融化的雪呢?” 而那片六角雪花无论他怎么把玩都没有消融的迹象,后来就一直被他放在自己的如意乾坤袋里,这么多年了也没有化过。 徐青修心念一动,把雪花从如意袋中取出来,放到女儿的掌心,微笑道:“给你。所以雪雪,你知道了吗,妖、人、还有魔的好坏善恶都不是可以简单界定的。明天爹爹和你一起去好好谢谢老树爷爷。” 第25章 荒原雪妖 当年徐青修送完他的妖兄弟,回来的路上路过寒山城就正巧碰见了那群低级收妖师中的两个,旁边还似乎跟着是他们首领的高级收妖师。 那些低级收妖师收押小妖的笼子锁上都有安有妖眼炼制而成的水晶,可以记录下徐青修的样子,只是当初他们追不上徐青修才被他跑掉。 这番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徐青修断了人家财路,又知道了他们私下里的勾当,那些人想必不会轻易放过他。 也就是那时,徐青修心中暗暗叫糟不断思考逃脱办法的时候,施淡淡突然出现,强行干预救走了徐青修——寒山城是寒山门的地盘,城中人十有八九认识这位掌门千金,即使施淡淡那时候也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也没人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她出手。 徐青修很快谢过施淡淡离开,继续去找大师兄会和。等他终于和大师兄会和的时候距离他下山已经过去了半年——半年正是赤黄真人为徒弟第一次历练所定下的时间。 大师兄见时间到了,自己的保父生涯即将结束,心情无比激动,迫不及待地就提溜着三师弟回到千山峰。 千山峰有一个从师父的师父的师父的时代开始就流传的规矩,每一个第一次下山历练回来的弟子都要写一份五万字历练心得。 大师兄当年写的是与赫赫有名的西北剑修独孤客切磋的经历、切磋后的心得体会(含对千山剑法理解的深化)、以及未来五十年的规划。 赤黄真人评价:“不错,前段可作剑侠文学欣赏,中段可作学习心得指导师弟、后段可用于勉励自己。” 二师兄当年写的是受邀前往南方烟雨剑派烟雨山庄参加老庄主于烟雨的八百岁寿宴,抓获暗地作祟的阴鬼并通过缜密的推理找出居心叵测的幕后主使之人的经历。 赤黄真人:“……气氛渲染过于恐怖,为师没敢看下去。” 白常有:“师父,那就是一只阴鬼而已。” 赤黄真人大怒:“那你写得跟藏着一只尸皇一样做什么?!” 白常有凄楚道:“为了凑够五万字啊师父!” 徐青修回山写报告的时候终于体会到了他二师兄当年的痛苦。 他把自己护送小妖的事情记载下来,数了数,加上一些林林总总的废话才两千九百零九字。 徐青修急得掉头发,捧着自己的心得报告去找刚刚回山的二师兄求救。 二师兄说:“你不能写得像流水账,你要像创作戏剧话本一样写,有血有肉有声有色,加上一些艺术加工和渲染,才能达到字数要求。” 徐青修不会艺术加工和渲染,只能拼命回忆,尽量把这三个月来一人一妖的行动写进去,勉强凑成了两万字,拿去给二师兄指点。 二师兄一边吃芝麻糖一边批判:“你这也太干瘪了。那妖就不说话吗?那妖就没表情吗?” 徐青修诚恳地摇了摇头。 最终二师兄叹着气合上了他的心得报告,道:“这就难办了,不如你臆想杜撰一段人妖之恋……也不用写他的反应,假装你暗恋他写写自己的心里活动就行了,这方面有很多话本可以参考。” 说着话时二师兄的表情邪恶且诱惑。 只要抄抄话本就行……徐青修一瞬间动了心,但很快就把这念头压了下去,涨红着脸摇头拒绝道:“师兄,作弊是不对的。” 白常有拿这师弟没办法,最终给他出了个主意——去查明这妖的品类,写一份XX妖观察研究报告。 徐青修很听话地去做了,先是翻遍了云谷仙门所有记载妖类的书籍,又通过师门内直通的传送法阵传去中原最大的藏书阁紫金阁查阅一翻,最终只在三千年前出版的《四方志异》中找到了相关记载。 《四方志异·万妖谱·北方篇·极北荒原卷》中记载到,在修真界的北部地带可以通过时空缝隙进入北境魔域,而从北境魔域的极北端可以再次从时空缝隙中穿出来,到达罕有人迹的极北荒原。 这个不毛之地被魔域所包围,不能通过修真界直接到达,因而少有修士踏足;然而即使是住在魔域北端的魔族或是魔修也不愿意来到这个地方。因为这里资源匮乏,除了终日不停的暴风雪外一无所有,并且生活着一种极为强悍的无名大妖——最先见到他们并生还的那位大能修士明显起名技能匮乏,就称呼他们为荒原雪妖。 记载中称荒原雪妖出生即为人形,成年即可获得撕裂天地般的强大力量,肤色银蓝,毛发即为银色,全身特别是脸上都覆盖着银金色或黑色的妖纹。然而天道平衡,并不会厚爱某个种族,这些大妖有灵智而无情感,从生下起就不会说话,也没有表情,领地意识极强,会消灭一切未受允许而踏入其领地的生物,在其领地上生活的其他妖灵都要奉其为皇。 他们终其一生在自己的领地上游荡,需要繁殖时就用强力掠夺来伴侣或者自愿被看上的伴侣掠夺走,下一代诞生后两只雪妖就会分开各回自己的领地继续生活,可能终生不再相见。幼妖在谁的领地出生就交由谁抚养,幼妖成年后即会离开寻找自己的领地。伴侣、亲子之间都没有任何形式的交流。 而据记载者观察,大多数荒原雪妖都似乎因为情感缺失而欲望单薄,甚至不会产生繁衍的渴求。最关键的是,他们不会产生离开自己领地的想法,几乎永远不会离开极北荒原。 那位记载者认为低下的繁衍率和不会离开极北荒原的强领地意识都是天道平衡的一部分——给了他们天赋的强大力量,自然需要其他方面予以压制。 注释中写到这些记载都源于一部五千七百年前的修界大能所遗留的旅行手札里,这位修界大能为了探索极北荒原在那里待了三百年之久,甚至拜了一位荒原雪妖为皇才得以待在其领地上得到如此详实的观察资料。 但这其中很多描述和记载都是孤证,毕竟不是每位修为高深的大能都有这样深入探索极北荒原的兴趣的,而有这个兴趣的人还未必有大能的实力能够在那里长时间生存下去。是以其他零星记载只能证明这种大妖确实存在,却不能证实或证伪这位大能关于“荒原雪妖”的记载和猜测是否正确。 做研究经常是这样,前人看见了现象,做出合理的假设和猜想;后人进一步研究,对前人猜想予以肯定或否定,提出新猜想或修正旧理论——可惜的是这位大能的这项课题研究门槛比较高,导致后人全部彻底放弃,只有他自己的记载一摆就是五千年。 徐青修翻阅了半天,近七千年的相关典籍文献都查过了,觉得只有这个描述和自己遇见的小妖最相似,但又有很多对不上的地方让他不能肯定。 最终徐青修只好老实地捧着自己两万字的心得体会去找师父,问赤黄真人写不够字数怎么办。 赤黄真人看了他的历练经历又看看小徒弟很是无奈,自己喃喃:“我这徒弟看上去也挺俊的,怎么剖开就这么呆呢。” 连下山历练的经历都是师兄弟里最温吞最没波澜没爆点的。 但最终也只能叹口气道:“罢了,这也算是结了善缘,回去默写剑法补够五万字就是了。” 千山剑法练口诀带注释一共一千零捌拾字,徐青修又老实地默了三十遍剑法,才算完成了这次历练的全部功课。 给女儿讲着自己的少年经历,不免就想起了当年被五万字所支配的痛苦,徐青修一时有些出神,直到幕念卿轻轻摇他的胳膊才回过神来,骤然想起一个被自己忽略的重大问题—— 他转过头问女儿:“雪雪,你爹爹去哪里了?” 第26章 墨迹了一章 幕念卿听徐青修如此问,毫不犹豫地答道:“爹爹刚才还和我们一起睡的,后来我睡着了,就不知道了。” 她忧心忡忡看着父亲:“爹爹爹爹,你会不开心吗?” 徐青修还没来得及回答,只见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推开门走了进来,一边向两人走近一边淡淡道:“不开心什么?” 徐青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尽量放松地向对方打了个招呼,唤道:“幕宗主。” 幕令沉上下细细打量了他一番,微微颔首,便走到床边后右膝单膝跪在床缘上,身子前倾越过半坐在上面的徐青修,向幕念卿伸出双臂,道:“雪雪,到爹爹这里来,你该回去睡觉了。” 幕念卿抗拒地抱住徐青修胳膊,拒绝道:“不,我要和爹爹在一起。” 徐青修可以感觉到幕令沉刹那间似乎有些苦恼,但他看向那张俊美无俦却同样冷若冰霜的脸,却发现上面还是千年如一日的冷淡,并没有泄露出一丝一毫的情绪。 他只是看着女儿,微微放低了声音:“听话。” 两双墨黑色的眼睛就这样彼此盯着对方。 虽然徐青修总自欺欺人地认为女儿长得像自己,但客观来讲见到的人十个人里有九个半会说雪雪长得像幕令沉,还免不了要说一通类似“女儿就是长得像父亲”“像幕宗主好,一看就是个漂亮孩子”的没营养的话。 幕念卿板着脸沉默地和她爹对峙良久,最终认输地向幕令沉张开的怀抱一倒,任他将自己抱走。 这其实是她从小养成的习惯,自从幕念卿出生起幕令沉就没让她和双亲睡在一起过。徐青修曾经有过异议,因为他记得自己小时候在娘改嫁之前都是由爹娘哄得睡的,每天早晨都会在母亲温暖的怀抱中醒来。 然而幕令沉十分坚持自己的意见,说他自己小时候一向都是自己睡的,从没依赖过父母,并坚持要让女儿从小独立。 他说徐青修太过于娇惯女儿,不好。 徐青修觉得幕令沉过于双标,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他怎么宠女儿都行,自己想宠一宠女儿就要被说成是过于娇惯。 在洞府那几年每天夜里徐青修放心不下孩子,即使身体再累也要撑着在入睡前去看看女儿,给她盖盖被子;不太累精神好的时候甚至一晚上能看两三次。 幕令沉就对此不以为意,甚至漫不经心地说:“你不用这么精心地看着,闺女皮实着呐,你就是把她扔在外面十天半个月的不管她也能自己活下来。” 徐青修听他这么说简直要气死了,头一次斗起胆子和幕少宗主发脾气,红着眼眶戳着他胸口问他到底是不是女儿亲爹。 幕少宗主于是铩羽而归,老实地不再接话,也再不敢说什么“扔在外面十天半个月的不管她也能自己活下来”之类的话。 但也是因为徐青修知道幕令沉曾抱有过这样的念头,仿佛把自家闺女当成天生地养的石猴一样看待,他才更担心自己离开之后,幕宗主的新夫人若是不喜欢雪雪,幕令沉真能做出对女儿撒手不管的举动。 但幕令沉的政策贯彻五年之后明显十分见效,幕念卿虽然对于不能留在父母的大床上抱着爹爹睡觉有些遗憾难过,但还是老实地任幕令沉把自己抱出门去,还趴在他肩头朝徐青修道:“爹爹等我,明天我们去看老树爷爷。” 徐青修突然想到这是幕令沉的卧室,女儿被抱回屋了,自己也应该知趣地离开才对,否则雀占鸠巢不像话不说,幕宗主说不定还不好意思出口赶自己。 他挣扎地也想爬起来,不小心牵扯到胸前的伤口,身上一痛,顿时龇牙咧嘴得整个面相都扭曲了。 幕令沉左手抱着女儿,正要走出门去,见状又转回来,伸出右手轻而不容拒绝地按在徐青修右手上,将他按在了床上,沉声道:“你又要做什么?待在这里,好好养伤。” 徐青修直觉知道自己好像又惹幕宗主不快了,被按倒在床上眼睁睁地看着幕令沉抱着女儿走出去,一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更不清楚幕令沉究竟是什么意思。 还没等他将现状捋清楚,幕宗主已经踏着月色再次回转,“吱扭”一声推开屋门,看向又挣扎着自己坐起来了的徐青修。 徐青修迎着幕令沉清冷地目光,慢慢的一点点自己主动向下躺回去,别过眼道:“我一直在这儿躺着,没动过。” 幕令沉“恩”了一声,走过来自然地脱掉了雪白银绣的外袍,然后坐在床沿,伸手脱掉了靴子,只穿着中衣和袜子坐在那里。 徐青修已经很习惯从这个角度看幕令沉脱衣服,也习惯了他脱衣的流程,一时竟也觉得无比自然,没什么不对的。 直到幕令沉脱掉了中衣上衣,掀开被子准备躺进来,徐青修才蓦然清醒,意识到幕宗主这是要歇息了。然而这本身就是幕令沉的卧室,所以还是没有什么不对的。 唯一不对的就是此时出现在此地的自己。 徐青修一下子不顾伤口又挣扎着坐了起来,也不敢看幕令沉,低着头快速道:“不敢叨扰幕宗主休息,我还是回去吧。” 幕令沉的目光掠过他的脸,带来丝丝凉意。 徐青修临时改口:“……或者我去客房睡也行。” 幕令沉却不答话,直接伸手拨开徐青修上衣,摸了摸缠在伤口处的纱布:“伤口又裂开了。” 那个黑衣人的黑钢刺上淬着魔毒,徐青修那一下不避不让,伤得又深,即使他是修真中人又用的最好的伤药也难以迅速痊愈。 幕令沉再次握住他的左手将他强势地按回到床上,目光看向他的脸,动作顿了顿,右手放开后又顺手上移拨开了徐青修被汗水濡湿而粘在额头上的几缕鬓发,然后才下床光着上身去取药。 徐青修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他的背影,有些出神,等到幕令沉端着药盘回过身来才苦笑着调转了目光。 幕宗主大概是对他的头发有强迫症,每次都要理顺了才开心,自己又不是不知道,有什么可心跳的。 徐青修默默闭上了眼睛,默念千山剑诀,努力让自己的心情恢复平静。 他多希望自己能像幕令沉一样不动如水,因为大概是经历过的人才会懂,这世上有最尴尬的一种感情,叫做自作多情。 第27章 壕无人性 幕令沉单手托着药盘回来,将药盘放在床上外侧的一边,伸手拔出水晶瓶身上的木塞,突然看着徐青修问道:“怎么了?” 徐青修心里一惊,不知道自己方才神色是否有调整回来,是否有被幕令沉发现异常,连忙道:“没什么啊。” 看了看幕令沉手中碧色的水晶药瓶,才半真半假半遮掩半真心地道:“幕、幕宗主……你轻一些。” 幕令沉轻轻应了一声:“恩。” 夜色下,声色显得格外温柔。 徐青修甚至舍不得说话打破那尾音的余韵。 幕令沉动作果然轻巧,快且轻地揭开了原本缠绕在伤处的纱布,细细擦拭了附近渗出的血污,又重新从那碧色小瓶中倒出透明的半粘稠液体,以手指引导着均匀涂抹在伤口处,才重新拿出新的纱布给他缠上。 那液体一接触到空气,一种清淡而悠远的莲花香气便迅速扩散,飘满了整间房间,而接触到它的皮肤刹那间觉得十分清凉,很快便感受到一种极为舒适的恰到好处的温润。 徐青修心知这不是凡药,略一思索之后不由得讶异道:“碧潮冰莲露?” 碧潮冰莲露堪称是万金难求的顶级疗伤圣品。北部海域之中有一座寒冰岛,它被清澈的海水所围绕,岛屿上却覆盖着千万年不化的冰雪,在这岛上生长着一种极为罕见的冰莲花,每隔千年莲花花蕊中都会凝结出珍贵的花露。 而碧潮冰莲露的主要原料便是这种冰莲花的花露,因为原料极其难得,据说只装着几滴的一小瓶都能卖出上万灵石,对于治疗外伤有奇效,能使伤损的血肉快速复生。一般人即使有这种珍贵的伤药也不舍得直接使用原露,都是稀释之后再将露水涂抹在伤处。 千山峰也算是云谷仙门的一大山头,但是由于人单势薄,赤黄真人也不算仙门的管理层,是以平时分到的山俸就不算多,也没有像青玄长老所在的疏清峰那样有外门弟子额外送来的供奉,日常吃穿消耗虽然都不愁,但生活也称不上阔绰,二师兄看上一件好一些的法器也得攒一段时间的私房钱再接些外快才能买的起。 对于碧潮冰莲露这样的东西,徐青修向来是听说过没用过。 幕令沉随意地“恩”了一声,转身将药盘放回旁边案几上——因为徐青修受伤,药盘就一直摆在床边触手可及的地方。 徐青修瞬间赤裸裸地感受到了这广袤的修真界的贫富差距,幕宗主他简直是壕无人性。 当年两人虽然共同在乾坤秘境生活,但是身为名门大宗仙N代的幕少宗主并没有随身带太多的仙器法宝或珍贵伤药道具等,完全是自力更生丰衣足食,是以多年以来徐青修只知道女儿另一个爹很有背景很有势力,却从未切身感受到幕令沉他是如何的背景深厚。 徐青修:“劳幕宗主破费了。” 幕令沉想说这算什么,放心,我还是养得起你和女儿的。又觉得这样说似乎不尊重青修的能力,虽然他的确很想彻底将对方圈养起来。 最终幕宗主想了又想,在脑子里哼哧哼哧转了好几个圈,面无表情地起身从药盘中又拿了一个大号未开封碧色瓶子回来,放在床头,看着徐青修道:“你今晚好好养伤,明天就把这瓶送给你。” 然后拉开被子正大光明地躺在了徐青修身边。 躺下之后许久还在不断思忖,自己这句话到底说的对不对,青修听了会不会生气,会不会更不喜欢自己…… 他小心翼翼地转过身子去看徐青修,却发现对方已经睡着了,和自己躺在同一套被衾里,睫毛轻轻随着呼吸扇动着,神态安然。 幕令沉瞬间就忘了所有的想法,把手悄悄从被子底下伸了进去,轻轻握住对方的手。 徐青修本身受了伤,体力不支,也没什么心力折腾,躺在那里很快就入睡了,连幕令沉就躺在自己身边也顾不上在意。 他想问一问那些黑衣人到底是什么情况,云小姐最后怎么样了,但是这些念头只在脑海中转了转,他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就进入了梦乡,身体的疲累和精神的紧绷都渐渐离他远去,环绕全身的只有熟悉的温度和气息。 第二天徐青修醒来的时候正看见幕令沉在转身收药盘,身上简单披着白色中衣,徐青修低头看看,果然自己身上的纱布已经换过了,应该是幕令沉趁他没醒的时候给他换的药,室内那股清远的莲花香气还没有完全散去。 碧潮冰莲露的效果的确是好,徐青修可以感觉到自己伤口已经好了大半,精气神也恢复了不少。 幕令沉也恰在这时回过身来,看见徐青修醒来便自然无比道:“醒了?我去让人送早餐来。”说罢就转身向门口走去。 徐青修一声“幕宗主”就正正卡在喉咙口没喊出来。 幕令沉只推开门对门外弟子吩咐了两句,没一会儿就接了一个长方形的红木托盘进来,上面摆着一个瓷盅,一个小碗,还有一个小瓷碟,上面盛着两小块晶莹剔透的水晶枣糕。掀开盅,香气和热气就一同冒了出来,里面是熬得细稠的红枣花生粥。 徐青修看了一眼:“怎么这么多枣?” 幕令沉垂着眼,拿勺子一勺勺将粥从瓷盅盛到小碗里,闻言只淡淡道:“补血。” 徐青修闻到食物香气,也觉出腹中饥饿,看着这几样精细无比的食物,心中却暗暗叫苦。幕令沉这里备下的早餐精致归精致,但是一看就不够吃啊。 而他也不好意思让幕宗主送更多的食物过来。 幕令沉却仿佛看出了他心中所想,盛粥的手略微慢了半拍,抬头道:“你伤还没好,先少吃一些,中午再吃。” 徐青修“哦”了一声,脸上有些热,连忙问出昨晚就想问的问题:“那些黑衣人到底什么来路?云小姐怎么样?” 幕令沉摇摇头:“我也派门下弟子协助去查了,你二师兄也在搜救人之列,只是现在还没有消息,那些黑衣人有的身份能判断出是早已隐世多年的修士,有魔修有妖修也有道修,比如扮成青苍阁弟子的那个‘千面魔道’。但他们先前大多一直独来独往,也暂时难以判断他们的目的。” 徐青修道:“我总觉得不太对,云庄主灵宝山庄中藏宝是有许多,但是无论是图财夺宝还是报仇,他们为什么不暗中去做?偏偏要等法器大会众人聚集的时候?” 幕令沉却没再回应,他先前说了那么长一句话给徐青修解说当前的情况,已经实属难得。 他端着粥碗盛了一勺先放进自己嘴里,稍稍尝了尝温度才调转方向喂到徐青修嘴边,道:“好好养伤,别想太多,喝粥。” 第28章 你师兄丢了 徐青修下意识张开了嘴,把到嘴边的粥咽了下去,不给他说话的功夫,幕令沉下一勺粥已经送到,依然是用淡定的眼神看着他,示意他喝下去。 徐青修只好向旁边侧了侧脸才找到说话的机会,道:“……幕宗主……你不必这样,我、我自己吃。” 幕令沉平静道:“你伤没好。” 徐青修迅速表明立场:“救雪雪是我应该做的,幕宗主你帮我疗伤我已经很感激了,不用……” 他话没说完,幕令沉已经继续锲而不舍地将勺子递到了他嘴边:“喝粥。” 虽然徐青修有很多想法,但最后往往还是按幕令沉的意思发展。 徐青修喝完了粥,又被喂着吃完了两块水晶糕,幕宗主面无表情地把托盘送出去,回来后站在床前看着坐着的徐青修道:“有个不太好的消息。” 徐青修问:“什么?” 幕令沉似乎在斟酌该不该说,片刻后道:“你二师兄丢了。” ———————— 白常有渐渐从昏迷中醒来,头脑还有些许迟钝。他机械地转动脖颈,试图看清楚自己目前的处境。 帷幔重重,雕梁画栋,屋子里燃烧着浓郁的熏香气息,旁边还有一张梨木雕琢的大床,上面垂着金粉色的华丽的帐子,看不清里面的情况。如果忽略他自身的状况,这个地方更像是一个寻常贵妇人的卧房。 而他自己则被禁锢在床脚之下,双手被不知名的法器束缚在身后;向下看去,自己的两只脚也被细细的银色铁链拴住,那铁链虽然看着细,但却难以挣断,他若是挣扎还会越束越紧,想来也是一件法器。 脖颈间一片冰凉,摩挲着裸露在外的皮肤,虽然看不见,也可以猜想到脖子处一定也拴着同样的铁链。 更难以忽视的是自己周身脱力,灵台、丹田、四经八脉中都空荡荡的,竟是一丝仙力都感觉不到。 白常有一惊,闭上眼感应自身,灵台处有一株小树,温温的散发着翠绿的光芒。他这才舒了一口气,看来仙基还在,只是暂时被人用不知道什么手段封住了。 他细细回想之前的事,期望能发现蛛丝马迹。 当时云庄主千金于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被劫走,来参会的各门派弟子便和灵宝山庄弟子一起组成队伍开始搜救。他看三师弟在幕宗主治疗下伤势已经平稳,陷入了沉睡,内心稍安,作为云谷仙门此次来参会的弟子中千山峰最大的弟子,就也加入了云谷仙门的搜寻队伍中。 他带着仙门第七峰殊无峰两个师弟负责在青龙大阵西侧一角排查,发现了对方遗留的魔气,便派一名师弟回去报信,他带着另一名师弟循着这丝魔气继续追寻,结果没想到竟然进入了埋伏,踏进了对方布下的幻术阵法里。 白常有晃了晃头,极力想要摆脱幻术阵法中影像的后遗症。如果不是在幻术中看见了那个人,他也不至于这么轻易中招……但是这类幻术本身就是根据人心中所想而生成,他也怨不得谁。 那幻术的套路倒是很熟悉,以前还有人仔细给他讲过,所以若是没错,抓他的应该是蝉月宫的人……那这里是蝉月宫? 蝉月宫又为何要同劫走云小姐扯上关系? 白常有心念刚动,就在这时,一只纤纤玉手从梨木床上那金粉色的帷幔中缓缓露了出来——说是玉手真是一点都不过分,那手玲珑而精致,十指纤长,白皙却有光泽,莹莹得似乎反射着室内灯火烛光。 白常有盯着那只手一点点极其舒缓而优雅地勾起帷幔,即使在这样敌我不明身陷囹圄的危险境地里也不由得想入非非起来。他倒不是肖想这手的主人,而是在想另一双手,那一双手同样修长,同样白,然而手掌宽大,十指上指节突出,掌握和食指上都有厚重的茧,不光滑,不细腻,却充满了力量,苍白得几乎不像一个人的手。 他当时无数次握着那双手,摩挲亲吻,心中只有满满的怜惜,想着他一个年轻女孩子,却要挑起那么重的担子,连手都饱经磨砺和沧桑,还发誓要好好照顾对方,让他做回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娘子……现在想想,他当年到底是中了什么蛊昏了什么头,能把那么双手错认成年轻姑娘的手,还怜惜,还心疼…… 人家那双手分明在北境魔域翻云覆雨,像他这样的随随便便捏死十几个不费劲好么。 而这时,眼前那双玉手的主人终于挑开了帐子,露出了自己的一双玉足——只能说那是一双足以配得起这双手的脚。 白常有克制着自己不要去想北夜天的脚,他还不想让自己的形象从云谷仙门第三峰千山峰英明神武二师兄沦落成一个脑子有坑的变态。 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 帐中的女子终于露出了脸,只是脸上还掩着一面淡蓝色的轻纱。她全身也包裹在浅浅的淡蓝轻纱之中,身段玲珑曼妙,周身白皙如玉,外露的一双盈盈美目,仿佛盈满了脉脉深情。而那蓝色轻纱也并不能完全遮挡住她的美貌,还是可以看出其面如满月,唇色朱红,看上去既纯洁多情,又妩媚动人。 可惜白常有之前已经早有猜想,如今也不过是进一步印证了先前的想法罢了。目睹如此角色也毫无绮念,反而微微一笑,试探性地出声道:“越宫主?” 女子掩嘴一笑:“难得白少侠认得奴家,三生有幸。”声音如上好的箜篌乐曲一般,悠扬动人。 白常有听她说话只觉得冷汗一滴滴渗出来,扯出一抹笑来,道:“是常有有幸,能得越宫主招待。” 越虹悠悠地坐到一旁的雕花梨木椅上,拿出一面铜镜端详着自己,又理了理头发,才满意地放下,冲着白常有道:“知道白少侠忙,如果没有事也轻易不敢请白少侠过来,只是我有个不肖徒儿已经两三年没回来看过我了,白少侠知道她在哪儿吗?” 白常有心下一凛,顿时意识到果然该来的跑不掉,讨债的还是来了。 第29章 镜魂引 白常有早年曾偶然结识过一位红颜知己,纯粹的谈人生谈理想谈未来的纯洁革命友谊,两人都没见过面,就靠那姑娘养的青鸾鸟传信交流。但是由于和白常有聊得多了,姑娘渐渐对自己所处的环境和打小以来的信仰、学习的东西、包括她的师父产生了怀疑和动摇,三观渐渐崩塌了。 白常有才知道自己的笔友竟然是蝉月宫的圣女,蝉月宫宫主的嫡传弟子,按道理是要继承蝉月宫的。 而蝉月宫是修真界西部一大宗门,其门内秘法包含且不限于幻术、魅惑、合欢采补等等……真是听上去就很不正经。 并不是所有的魔修都在魔域中生活修行,况且蝉月宫这样的也不算是魔修,门下子弟并没有入魔,只是因为宗门术法诡秘,行事我行我素且时常伤及无辜而被大多数修真门派所排斥,久而久之蝉月宫这样的门派们就形成了修真界中的魔道势力。 蝉月宫在魔道势力中也是数一数二,却一向神秘,鲜少出现在众人面前,白常有也是通过圣女姑娘才对其略知一二,知道其中内幕。 比如蝉月宫中向来阶层森严、女尊男卑,只有女子可以担任宫主、圣女等高级职位,而现任宫主越虹却是例外。他原名越洪,本身是一位男子,深得前任宫主宠信,后来迫害了上一任的圣女,原定的宫主继承人,又使用秘法将自己转变成了女子,最终谋害了前任宫主得以继任宫主。 而如今的圣女是他的徒弟,也是前任圣女遗留下的孩子,虽然名义上在宫中位分尊荣,但实际上处处受到越洪的监视和控制,从未离开过蝉月宫半步。白常有游历四方,见多识广,圣女隐秘地和他进行着书信往来,从白常有的信中渐渐看到了一个无比开阔且宽广的世界,使她甚至萌生了离开蝉月宫的控制,追寻自己的幸福和自由的想法。 白常有给她提供了一些外部信息,圣女独立设计并成功实施了完整的脱逃计划。 白常有收到的最后一封信已经不是由青鸾送来的了,而是一只修真人士传递信息常用的纸鹤,阅后即焚的那种。 里面写着八个字—— “我已成功,保重自己。” 回山的时候白常有无意中将这事讲给他师父。 赤黄真人:“什么?在你的鼓动下蝉月宫圣女出逃了?越洪那个老变态你也敢惹?” 而后语重心长道:“徒儿啊,你先去不容易被发现的地方躲一躲?师父这一把老骨头是无所谓,但是别连累着你五师弟被连根拔出来,那帮人什么都干的出来。” 也就是在这次事件的推动下,白常有踏上了游历北境魔域的旅程。 毕竟夜天都虽然是名副其实的魔都,却被称作是整个修真界安全系数最高的城市,因为无论是人是妖还是魔,基本没谁敢在北炎魔君的眼皮子底下闹事。 却没想到过了这么久,居然恰巧在这个时候撞到了越洪。 听见越虹问自己他徒弟的下落,白常有只好打个哈哈道:“白某一个无名小辈,怎么会知道越宫主高徒的下落。” 别说他真不知道圣女姑娘在哪里,即使他知道,也不会忍心把人家好端端的妹子送到眼前这位仁兄手里。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有了对比之后他才发现赤黄真人简直是世界上最好的师父,隔壁青玄长老虽然假公济私偏袒护短但是作为一个师父对自家徒弟也是顶好的。 越虹轻轻抚弄着自己纤长的十指,两手相交,支着自己的下颌,神态犹如无辜的少女一般道:“本来也没想着特意找白少侠的麻烦,毕竟还是把主要精力放在找我那不肖的徒儿上面比较好,白少侠有名有姓,将来再找也不迟。但是既然这么巧地碰上了,就觉得还是问一问比较好。” 白常有和她打太极道:“越宫主这番亲自出山一定所图远大,还是不要在我这种小人物身上浪费时间比较好。” 越虹掩嘴轻笑:“那个不急,倒是客人来了得好好招待才是,否则倒显得我们蝉月宫怠慢贵客。” 骤然间白常有只觉得脑髓中一阵剧痛,仿佛受到了千百只毒虫的噬咬,甚至给他一种灵台被食,摇摇欲坠的错觉。 修真人最重要的便是头顶一方灵台,因为灵台中供养着每个人的仙基。仙基若是被毁,无论多少年的修为都会毁于一旦,但只要灵台还在,虽然艰难但也有重塑仙基的机会;然而如果灵台被毁,那么此生便注定是仙途无望,只能作为凡人庸碌地死去。 而魔和妖又有不同,魔的力量来自于其魔源,魔源不息则魔不死,一些强大的魔因为魔源力量过于强大深厚难以被完全灭除,只能被封印起来;而妖则分为两种,一种是后天妖灵,由世间万物修炼而来,其修炼法则和人类似,一种却是先天的妖兽或妖类,其力量则多数来自天地造化或血脉传承。 对于修真人而言,灵台被噬咬几乎与普通人发现自己的心脏一点点被吞食的感觉无异,甚至比前者还更胜一筹。白常有只觉得头脑中一片五彩斑斓,当下便支撑不住,向侧栽倒在地,头部重重撞击在地上,丝丝缕缕的鲜血渗了出来。 而他也无力再顾及这些。 为了圣女的事情越洪肯定早已迁怒于他,不管能不能得到圣女的消息,整死他一个无足轻重的普通弟子,相比蝉月宫还是没什么压力的。毕竟越洪身为一宫之主,心狠手辣,所使用的功法又诡异莫测,修为不知深浅,但恐怕连自己师父赤黄真人的修为也比不上他。云谷仙门也不会为了千山峰的事情和蝉月宫硬刚,更没人会愿意为了他破坏修真界现有的平衡。 白常有早已想到这些,唏嘘悲哀之余却也不得不面对现实,从清醒以来就一直想着自救,或者该用什么方式来换取脱逃的机会,但是如今剧痛已经夺取了他所有的思考能力,他侧躺在地上,四肢本能地蜷缩在一次,从灵台开始绞痛迅速蔓延全身,灵魂割裂的感觉让他忍不住呐喊出声。 他以为他在嘶喊,但其实他没有发出丝毫的声音,他的嘴一直在哆嗦着,他的全身都在哆嗦,冷汗一层层地冒出来,快速浸透了身上衣衫。 偏偏从外表来看,除了他自己磕伤的脑袋,却看不出一丝一毫的伤痕。 越洪从椅子上站起来,缓步走到白常有面前,弯下腰用指甲轻轻抚过他的面颊,吐气如兰,轻声道:“招待不周,还请白少侠见谅。” 说罢,直起身来,打开门径直出去了。水蓝色的裙摆在地上摇曳出一个柔软的弧度,也随着那扇门的闭合而消失不见。 白常有死死盯着那抹水蓝色消失,再也克制不住地狠狠闭上眼睛。 ……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极致的痛苦甚至都已经让人麻木,白常有已经失去了对周遭所有的感知,只觉得自己沉寂在空旷冰冷的死海之中,无数幽魂野鬼不停地钻入他的体内,撕咬着他每一块血肉和灵魂。 有人在用手抚摸他的脸。 白常有睁开眼,看见越虹笑吟吟地站在自己面前,手里端着一杯热水,温声道:“瞧这可怜的,脸这么白,来喝杯水暖暖身子。” 那些痛苦都已经停止了,但是记忆还在,甚至因为痛苦太过深刻,他的每一块肌肉都还记得那种感觉。 白常有不自觉地颤了一颤,身体往后缩了缩。 越虹眼波流转,少女般扑哧一笑:“白少侠躲什么躲,奴家又不会吃了你。” 他又拿出了第一日时梳妆打扮所用的那块菱花铜镜,绕在指尖把玩着:“白少侠见多识广,想必也知道这镜子是做什么的,奴家也没别的奢求,只求白少侠能代我给那不肖的徒儿带个话。” 他妩媚地一笑:“或者白少侠想传话给自己的师父师兄弟或者爹娘奴家也是不管的,但若是那样的话就太遗憾了,毕竟只剩下最后一次说话机会,少侠可得好好想想要把这话说给哪位亲朋好友还是小情人儿,不能厚此薄彼了。” 白常有眸光暗了暗,头脑已经恢复了清醒。 圣女曾给他讲过,蝉月宫里有一门秘术就叫做“镜术”,镜子、水……任何可以映出人像的东西都可以作为施展这门术法的道具,利用镜术可攻可守,可杀人于无形,也可传递音讯。 其中有一种传音秘术叫做“镜魂引”,只要双方互通了姓名,并且连接者知道对方的容貌,通过镜子作为媒介就可以联系到对方,双方面前会同时出现一面水镜,通过水镜就可以看见对方那边的景象。 越洪应该是想通过这个方式来找到圣女,但是圣女既然也知道这个法术,那么一定有应对抵抗的方式,越洪才想到让对方不设防的白常有来作为连接者呼唤圣女出现。 而他的话也表述得很清楚了,他不在意白常有趁此机会呼叫自己其他亲朋好友,也不在意他向亲朋们传递信息,但如果不老实地去呼唤圣女,他也不会给白常有留活路。 虽然是蝉月宫的高级秘术,但越虹施展这样的术法显然不费力气,他牵起白常有左手,用指甲在上面划了一道口子,微微用力将血挤在铜镜镜面上,很快白常有面前的空气中就出现了一团白色的水雾。 越虹在他身后慢条斯理地解说道:“白少侠只要在心中默念我那不肖徒的姓名,同时想着她的脸就可以了,不费力气。费力气的活有奴家替少侠在这面做着。” 他右手撑在铜镜下方,不断向其中稳定地灌入着法力,虽然的确是在出力,但看上去也不费什么力气。 白常有早已无视了他的话。 不知道这位越宫主是怎么发现圣女在和外人通信,而且通信的人是自己的,但他显然有一道情报并不准确,使得他今天所做的一切都会变成无用功——自己和圣女断断续续通信三年时间,并没有互通过姓名,也从没有见过面,甚至因为他措辞体贴细腻,圣女一直以为他是一位仙子,以“白姐姐”称呼他,白常有直到最后也没说明过这一乌龙的误会。 即使他想出卖圣女,即使越虹信守承诺不杀他,他也根本呼唤不出圣女姑娘。然而这些解释越虹是不会听的。 白常有站在水雾之前,后面越虹虎视眈眈。他自觉这次大概是真的难逃此劫,心中刹那无比酸楚,那向来不亲近也不管他的爹娘、把他拉扯大的师父、聚少离多的大师兄,被自己拉扯大的师弟、游历四方时结交的各方好友……这些人的脸一一在脑海中划过,白常有是真的开始考虑遗言该对谁说。 越虹修为深不可测,后面还有一整个蝉月宫的势力,只有师父或许还能有一战之力,但也敌不过越虹,所以报仇是别想了;他想告诉三师弟,师兄无能,先走一步,你要照顾好师父和师弟,师父闭关的时候别忘了给五师弟浇水,但想到青修修为还不如自己,知道此事一定会试图找自己、给自己报仇,反而把师兄师弟们都牵连进来;剩下修为高的,幕宗主、坤云长老等人,都和他没什么交集,况且远水救不了近火,越虹分明是分分钟就要杀了他,即使看在往日些许情分和匡扶正义的份上能替他报了仇,损伤也是在所难免,又何必将人家牵扯进来呢? 白常有想着自己就要身殒道消,了结在今日,只觉得事事都能放下,心境豁然开朗,只有心中对一个人的思念不舍越加深重起来。 他们曾相伴着走过北境魔域的无尽风光,曾选定吉日在无数魔修魔将面前相对拜堂,那是他明媒正娶的发妻,他这辈子唯一想要携手一生的人。 他知道北夜天此时或许不想见他甚至恨着他,但是如果这辈子只能再和一个人说一句话,只能再见一个人,他想见见他,再和他说说话。 北炎魔君,应该是不怕越洪打击报复的吧。 第30章 主角总是在昏迷 徐青修听说他师兄丢了的时候简直要疯了。 什么叫他师兄丢了?他师兄那么大的人,修为在同辈之间也算佼佼,起码比自己强,怎么能轻易丢了? 最可恨的是他被幕令沉按着在卧室里等了大半天的消息,从早晨到夜幕四合,最后却一无所获——因为大部分人力还是集中于搜救云小姐,寻找他师兄不过是顺便的,只有四师弟和几个第七峰殊无峰的师兄弟在全力寻找。 四师弟是哭着跑来找徐青修说的,他来之前已经去找过本次带队的疏清峰张师兄,希望至少云谷仙门的人能多下力气先找师兄,但是对方只对他“大局为重”。 因为据说之前灵宝山庄所藏的一张宝图碎片被窃,然而这张宝图并不是一般藏宝图那样记载着宝器或灵脉的所在,确切的说它是一把钥匙,指引着南寒魔君的武器千念魔剑的封印所在。 当年南寒魔君被封印于南境魔域南云宫中,他的佩剑千念却被一个参与封印而心生贪婪的修者带出了魔宫,又在修真界引发了一阵血雨腥风,才被众人联合封印起来,而将指引封印之地的钥匙做成宝图,一分为三,分藏于修真界铸器炼宝三大家中,分别是专门炼铸法器的灵宝山庄、制作各式奇门武器的一剑山庄、以及专事铸剑的澜烟山庄。 然而要使宝图发挥指引的作用,不仅要凑齐三张宝图,还必须有三家直系血脉的心头血才可以。 一剑山庄名字中带剑却不专门铸剑,据说是因为竞争不过澜烟山庄才扩大了经营品种,然而专事铸剑的澜烟山庄早已于三十年前满门尽灭——相传是因为当时掌门的大弟子,亦是掌门独女的丈夫突然入魔,不仅杀死了自己的岳父恩师,甚至连自己的妻子和襁褓中的孩子都没放过,犯下灭门杀亲重罪后逃往下界,最终受天雷戮身而死,也算是罪有应得。 魔剑千念之事过去了太多年,几乎已经没人再记得这件事,灵宝山庄的宝库里好东西着实不少,随着时间推移,这份宝图碎片也并没有被珍而重之地特殊保护起来,直至此次事发,众人分析对方可能是为着魔剑千念而来,才骤然警觉起来。 很多小辈不知道当年之事,但也有经历过魔剑动乱的人依然对当年之事心有余悸。老一辈如坤云长老就难以忘记当年自己初初拜入门下,眼睁睁看着魔剑屠上师门,血色一片,师叔师兄尽成剑下亡魂。 澜烟山庄满门尽灭,无法判断对方是否早在三十年前就已经得到他们想要的宝图和血;一剑山庄已经传回消息,那份被存放在禁地之中的宝图碎片也不在了,他们甚至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消失的,白老爷子气得在家中训话,好在白家人还都安全,也没被人取过心头血。 白老爷子修为精深又隐世不出,他一生只得二子,大儿子多年前于一秘境中陨落,只留下一子便是白琴公子,白琴自身修为不错,当年甚至被人和幕令沉相提并论,没那么容易遭黑手;老二和其一双子女如今也在山庄中被重重保护了起来,短期内应是无事。 徐青修听闻只觉得气得手抖,他师兄为救云家小姐而下落不明,如今生死不知,他们却说什么大局为重?人都被劫走这么久了,不要说取心头血,就是要摘心掏肺也该完成了。 他对四师弟道:“你先出去,等我。” 待燕司掩上门后才从自己如意乾坤囊中取出衣物迅速换上。 幕令沉一直站在旁边默默看着,此时才开口道:“你要去找你师兄?” “恩,”徐青修应了一声,系衣带的手突然慢了下来,“……我才想到,我师兄也姓白的。” 只是大概一琴山庄的人都忘了他们家还有这么一位后代。 幕令沉没拦着他,只是说:“我也去。” 冰玄宗几名弟子在幕令沉接到白常有失踪消息后就都受命开始全力搜寻其的下落,这时终于发现了些许线索。 幕令沉和徐青修两人循着线索迅速赶到,却被一个大型幻阵拦在了外面。四师弟等人都没幕令沉速度快,此时还全部落在后面。 两人绕着幻阵走了一圈,可以看出阵法极其精妙复杂,阵中有高阶法宝做眼,而且布阵之人修为深厚,不是短时间内能破得了的。 他们绕回原处后站定,幕令沉回过身来看向徐青修,沉声道:“寻常幻术对我没用,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救白师兄出来。” 徐青修还未答话,一道黑影倏地从幕令沉背后向二人袭来,他来不及细想便按着幕令沉后脑将他按倒在自己胸口,同时黑影瞬间没入他自己的额头眉间处。 幕令沉被徐青修抱住头的时候愣了一秒,很快便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惊怒交加抱着对方喊了一声:“青修!” 同时寒气凌空凝成一只巨爪,瞬间便将躲在阵中放冷箭的黑衣人扼住脖颈抓了出来,重重扔在自己身前,那人已经寒气入体,口鼻都向外冒着寒气,双目圆睁,却彻底失去了意识。 幕令沉手举起又放下,反复捏成拳,才遏制住自己直接杀死对方的冲动。但那股嗜杀之意却萦绕心间,难以散去。 他转向徐青修,心境慢慢平和下来。 徐青修已经陷入了昏迷,如陷在噩梦之中般发出细小的恍如不满的嘤咛和鼻音。 幕令沉把他抱进怀里,俯下身轻轻亲吻他的额头:“等我,我很快带你师兄回来见你。” 后面已经可以看见燕司及冰玄宗众弟子等人的身影,不一会儿便落在两人身前。 四师弟看见昏迷的徐青修张了张嘴,看向幕令沉:“……我师兄怎么了?” 幕令沉扶着徐青修交到了他的怀里,垂眼看着徐青修昏迷的脸沉静道:“照顾好你师兄,我很快回来。” 说罢毫无迟疑地走入幻阵之中,墨色大氅于风中扬起,如主人般扬起一身的冷意。 第31章 紫衣人 白常有站在那团水雾之前,几乎是情不自禁的在心中一遍遍咀嚼那个名字,脑海中一幕幕回想起两人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纵然越洪就站在他的身后盯着,时刻准备夺去他的性命,他此时竟也觉得无所畏惧,唇边渐渐溢出一个如往日一般潇洒无拘的笑意。 水雾一点点散开,彼端的人渐渐变得清晰。 只见一道白光从铜镜上闪过,强大的吸力迫使得越洪的法力如泄洪一般迅速向铜镜迅速涌去,为支撑这道法术所耗费的法力竟是平日的千百倍。越洪大惊,想挣开铜镜强行中断施法,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对面的人已经完全显出了身影,铜镜已经牢牢吸在了他的掌心,并且还在不断吸取着法力。 这镜魂引有一个特点,呼唤的对象离自己越远,所处的地方越不好到达,其修为越高,那施术者为支撑术法所耗费的法力就会越多,但只要被呼唤对象修为没高出施术者,那即使多耗费法力也不会显得明显,而一旦被呼唤对象修为高出施术者,耗费的法力就会随二者修为差距几何级增长。 越洪向来自信,即使谦虚一点,他也觉得除了公认站在修真界顶端的那几位,再没谁修为能高到使自己术法反噬的地步;更不会认为到以白常有的交际阅历会识得那些修为高到自己应付不来的家伙。 出此状况他第一反应是白常有或者是对方人用了什么术法反噬的法器或把戏,目的就在于救白常有离开此地。 却见水镜中清晰地映出一个人影,他穿一袭绛紫色长袍,上面用金线纹绣着魔域有名的图腾,八大魔兽游天图;身形高挑,面容是一种几乎雌雄莫辩的俊美,却是魔魅带煞,棱角凌厉,丝毫不敢令人小觑。 越洪自认见多识广,便是当世隐世的大能也拜见过不少,同一些魔将妖王也走过刀兵,却从未见过这个人。但他的气质和气势又让越洪感到熟悉。 那紫衣人此时正坐在一把黑木椅上,却是侧对着水镜,只面对着前方,低头把玩着手里一个黑铁片似的东西,不看白常有一眼,径自凉凉道:“呵,据说白少侠事务繁忙,怎么想起主动来找我了。居然还能找到人帮少侠施展镜魂传音之术,我后来听说白少侠知交红颜遍天下,天涯海角随便哪个地方都能找到一两个仙子为少侠舍生忘死,如今看来果然所言非虚。” 北夜天话有夸张,但白常有此时也无力辩解,只能徒劳道:“阿夜,别这么说……” 北夜天却不理会,继续道:“只是我还听说白少侠是惯常的落花留意流水无情,只要撩到了就一定会跑,不知道这位帮你施镜魂引的有情人知不知道,毕竟想联系到我所耗费的法力可不少,恐怕直接修为倒退十年也是有的……白少侠现在是不是觉得,与其欠这么大份情,还不如亲自直接回北境魔域来找我,毕竟你自己也清楚,你那双眼睛看一看我,再对我说一两句骗鬼的好话,我这老情人恐怕就会心软,也不会把你怎么样,还会好吃好喝的把少侠你供在永夜宫中,不是么?” 他的嘴角弯起一个讥讽的弧度,不知是在讽刺对方,还是在嘲笑自己。 白常有见不得自己那温柔体贴又气度非凡的阿夜变成如此刻薄的模样,但也清楚对方会这样完全是因为自己,是自己不告而别弃婚而逃伤了对方,是自己懦弱龟缩不敢面对而终究害人害己。 他见北夜天这个样子和态度只觉得心中心中钝痛,但知道自己命悬一线,今日一别大概就是后会无期,也无力再去辩解,他也没什么好解释的,只有把自己想说的话告诉他就再无遗憾了。 他这一生,走过了修真界无数的风景山川,见识了东南西北的风土人情,临死前还能再见最爱的人一面,也的确是无憾了。 白常有这样想着,尽力稳定了情绪,缓缓道:“阿夜,夜哥,夜天……之前确确实实是我对不起你,从今往后常有不敢也不会再打扰你的生活,今生无缘,来生想与你再举案齐眉,恐怕你也要嫌弃我。所以夜哥你还是尽快忘了我,早日、早日得证大道的好……” 他这番话说的颠三倒四,全无半点逻辑,北夜天却勃然变色,隐含着蓬勃的怒气终于忍不住调转目光看向水镜这端的白常有,那一瞬间更变了脸色,惊愕道:“常有?!你怎么了?” 水镜这端,白常有面色苍白,鬓发凌乱,唇间还有他自己咬出来的伤口和血色,更突兀的是脖颈之间拴着一条银色细链,一看便是受控于人。 而那边越洪一边和那铜镜对抗,一边分神听两人对抗,一边暗自猜想那紫衣人的身份。看到那身“八大魔兽游天图”的纹绣时已有猜测对方是魔域中人;听到他自己口中说出“北境魔域”“永夜宫”时更映证了先前猜测,却还确定不了他究竟是哪位,毕竟永夜宫可是北境魔域北夜天的宫邸…… 直到听到白常有凄苦地喊着对方“夜天”,他还觉得有些熟悉又有些莫名,这个名字在头脑里转了几转,才从最不可能中找到了唯一可能的那个答案—— 这个人是北夜天? 这个声声嘲讽声声质问句句口不应心被嫉恨冲昏了头脑怨妇一般的俊美男人就是北夜天? 越洪骇然地抬头向水镜中望去,却听手中铜镜一声一声脆响,低头时那铜镜镜面已经龟裂成了无数碎片—— 而那紫衣男人竟然悍然从水镜中凌空伸出手来,一把握住了白常有肩头,看向将他牢牢束缚住的手铐和脚链,一字一句压抑着无穷的怒火道:“是谁干的?” 第32章 两路援兵 北夜天盛怒之下,白常有肩胛骨都被他抓得咯吱作响。 然而他很快反应过来,放松了手上力道,轻道:“没关系,我马上过来。” 越洪只觉得体内的仙力越来越迅猛地向着铜镜奔涌而去,却无力阻止,抬起头来,那原本只能映照出人脸的水镜缓缓扩大,渐渐变成半人高、一人高…… 紫衣的魔君手持黑铁面具,从镜的彼端凌空迈过,瞬间从北境魔域来到白常有面前。 铜镜像是不堪重负一般,轰然一颤,彻底化为齑粉。 即使是白常有也因这扑面而来的强大力量而难耐地闭住了眼。 随着铜镜崩溃,越洪也终于获得了解脱,然而他只是默然看着男人手中的那面狰狞的黑铁面具,感受着那深沉凝重而内敛的魔息,呐呐不敢成言,心中最后一点质疑和侥幸也彻底消散。 北炎魔君统治北境魔域千年有余,积威深重,魔域群魔莫敢不从,只是鲜少有人见过他的真颜。 每隔十年北夜天会在夜天都永夜宫中大宴群魔,接受所有人的朝见,当年越洪也曾随几位修界魔道门派魁首前去赴宴,坐在下面感受着魔君那强大无匹深不可测的魔息,就不由暗暗心惊,心知永夜宫是一个万不得已不要对上的对手。 只是传说中北炎魔君近年来修身养性,万事如非必要都不亲自出手,已经上百年未曾离开夜天都,更不要说离开北境魔域,他又怎能想到,自己不过是抓来仙门中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后辈弟子,竟能引得魔君亲临修真界,真身来到面前。 越洪没有跑,修炼到这个境地,他非常清楚不同修为间质的差距。如果是北夜天要取他性命,即使是跑也没有意义。 他活了这一辈子,修为修至上乘,也堪称一代宗师,好事坏事都做尽了,杀亲弑师,手上冤魂无数,虽然早已跳出凡尘,但也心知总有一日自己将会迎来大限。从自己的行宫中仓皇逃跑未免太狼狈,他宁愿死得体面些。 北夜天却暂且无心去理会他,他来到白常有面前,先是干净利落地捏断了禁锢着他的手铐,但又对那脚链和脖子上的银链视而不见,反而伸手抬起了对方的下颌,温柔地抚摸上他的脸颊,另一手向下摩挲着拴住他脖子的那条银色锁链,柔和地微笑道:“白少侠这次怎么又惹上了仇家?还让人给锁了起来?” 再次把人握在手中之后,他先前的那些怒火焦躁和心疼仿佛全部如火山内的熔岩一般被牢牢压在了坚硬岩石的深处,再也无处寻觅,反而慢条斯理地算起了账。 他缓缓道:“喔,我猜猜。” 目光看向静立在一旁的越虹,随意道:“白少侠是又欺骗了人家的感情?人家才要把你拴在身边?” 他的眼神在上下两条铁链上来回打转,含笑道:“这主意好,我也心动过,现在还很心动呢。” 白常有涨红了脸,轻声道:“别乱说。” 他怎么可能欺骗越洪的感情,白常有自认自己口味实在没那么重。 北夜天故作恍然道:“那就是白少侠骗走了人家的徒弟女儿要不就是情人,还不认账,对不对?” 居然有一点沾边,白常有一时还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看他不说话,分明是心虚的表现,北夜天冷笑一声,先是朝着越洪随手一挥,只见一只魔掌当空从他头上击下,直直向其天灵盖击去,越洪毫无挣扎之力便吐出一口鲜血,整个人都委顿在地,迅速化为一摊血水蒸发不见,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可怜也是修炼千年的大修,只一遭就断送了性命,三魂六魄自向轮回台而去。 北夜天这才回过头来继续看着白常有,他办事还没有让旁人旁观的爱好。 他看着白常有煞白的脸,低下头,掀起一个讥诮的笑:“吓到了?人人都道我杀孽深重,狠戾邪煞,只有你偏要以为我温柔可亲,平易近人,害得我都要忘了自己原本是个什么样子。怎么?婚都结了,后悔了?发现夫君的真面目,决定弃暗投明继续找你的亲亲仙子去了?白常有,我和你说,做梦。夫君之前给你机会浪两天,但不会总这么纵着你的。” 他没想逼白常有,他真的想给机会放对方走,可对方偏偏再撞到他手里,再次放手就太难了。 白常有如今依然只有两手可以活动,连伸长脖子都困难,只能尽力伸手捧住北夜天的脸,认真道:“夜哥,我那时候说的话都是真心的,我以为我快要死了,那时候就彻底明白过来,这一辈子只想和你一起。不管你是谁,是男是女,都没有关系。” 北夜天讶异地睁大了眼睛,深沉的暗红色瞳眸中映照出对方憔悴的面容,但嘴角那浅淡的笑容却和当年在竹林竹屋中求婚时一模一样。 魔君心动心软了一瞬,又快速抿住嘴角别过脸去:“我信你才有鬼。” 白常有低低叫了一声:“夜哥……”,双手试图将对方的脸扳回来,同时仰着头尽力去亲吻对方的唇,但是受银链拘束和身高限制,他拼尽全力也只能够着北夜天的下颌,脖颈已经被勒得发红。 他轻轻在北夜天下颌处印上一个吻,同时脖颈处的银链应声而落。 北夜天看着被自己捏断的银链,恨恨道:“我学会了,下次再跑,就拿火狱玄铁做一副锁链锁住你,那东西我徒手也拽不断,你就别想了。”省得自己一心软,就心甘情愿地放他跑了。 白常有没答话,踮起脚,终于达成目标吻上了北夜天的唇。 北夜天反吻住他,抱起人压在那张被重重金粉色帷幔装点的梨木床上。 一丝丝寒意却渐渐从房间内升起,北夜天早已察觉,此时却浑不在意。 然而房间中的寒意越来越重,仿佛整间行宫都被冻住了一般。北炎魔君怀抱爱人心头炽热,眼下也根本懒得管这些小事,谁想到随着轰然一声巨响,那扇薄薄的梨花木门竟被人横劈成两半! 北夜天忍无可忍,铺天盖地的魔息向着门外轰去,同时回头向门口看去。 幕令沉一身霜雪,仗剑而立,黑色大氅在身后翻飞,那股魔息已被他全然挡下。 他上下看了一眼屋内情况,向二人点头致意,轻声道:“抱歉。” 作者有话要说:  越洪失败在于没有好好学习,没有学习过六度分离理论,否则他就会知道白少侠认识任何人都是可能的。所以我们要吸取越洪的教训,好好学习科学文化知识。 第33章 影鬼附身 随后幕令沉迅速退了出去。 一整块寒冰接替着占领了原本门的位置,至少从外表来看,是比原本的梨木门结实多了。 白常有赶紧推开北夜天:“赶快走,幕宗主已经找来了。” 北夜天满面沉郁,看向他:“怎么?白少侠又后悔了?” 白常有脱口而出:“后悔个头!我失踪这么久,再不回去师弟他们都要急死了。” 北夜天站在一边整理衣衫,心情还是很不好的样子。 白常有想了想,试探道:“夜哥,你若有事就会魔域去吧,我自己也可以的。” 北夜天掀起眼道:“当年你稀罕我的时候,陪着你整个魔域整整一年多的时间游山玩水,你也不问我有没有其他事;如今不稀罕了,白少侠就觉得我事务繁忙让我走了。我偏没事,十年不回去也没关系。” 当年我当你是偷跑出来的大家小姐,又不知道您老人家是北炎魔君,当然不会觉得你有多少事情要处理。但白常有知道这事也没法解释,只好闭口不言。 想了想白常有还是忍不住叮嘱道:“夜哥,既然你暂且要留在这里,为了方便起见,还是先不要讲明你的身份为好。” 北夜天:“哦?白少侠果然还是觉得和我一个魔类成婚,有失体统,自降身份吧。” 白常有:“……” 他算是看出来了,北夜天他就是旧怨未消,不知怎么的又添新怨,今天不管自己说什么,他都能把自己怼回来。 白常有于是不说话了,他总算体会到了婚前甜蜜可人的娇妻婚后就变得敏感善妒蛮不讲理是怎样的一种体验……可是,他居然从这种类比中也感觉到了丝丝的甜蜜? 我这是没救了吧? 北夜天他什么样我居然都觉得可爱? 二师兄质疑了自己一秒,然后毫不犹豫地放慢了脚步,主动拉住了身后人的手。 北夜天脚步一顿,却什么话都没说,默默回握住白常有。 这个地方其实不是蝉月宫总部,而只是越虹临时搭建的一个行宫,两人从大门出去的时候已经看不见幕令沉的身影,只有一个冰玄宗弟子等在外面接应。 那弟子道:“徐少侠遭了这些魔道妖徒的黑手,至今昏迷未醒,宗主见白少侠无恙便赶回去看望徐少侠了,命我在此等候接应。” 白常有听闻此言也匆忙回赶,到了临时驻地时见幕令沉正亲自审问一个黑衣人。 这处本来是附近城镇的一个院子,被幕令沉包了下来就做了临时驻地,如今正厅内只有三个冰玄宗弟子、四师弟及幕宗主和那黑衣人六人。 那黑衣人没什么骨气,听说越洪已经死了招得更快。 在蝉月宫中男弟子没什么地位,最高不过可以做到管事级别,剩下的全都是宫中“从使”,连一个弟子名头都捞不上。这黑衣人就是蝉月宫中一个从使小头目,他已经招出没入徐青修眉间的黑影是他从小豢养的影鬼。 蝉月宫镜术中有一个秘法,弟子可以从水面或镜面人的影像中召唤影鬼,然后取自己食指血来日日喂养,等到影鬼成熟之时可以驱使其为自己办各种事情,还有最毒辣的一招便是让影鬼附身到一人体内,被附身者会昏迷不醒,如果不及时驱出影鬼就有可能将原身的三魂六魄挤出体内,而彻底侵占附身者的身体,使被附身人成为一个受人驱使的傀儡。 当然这一招也只能用一次,影鬼附身之后如果不使用强力驱逐,是不会脱离其附身的肉身的。这黑衣人养了这影鬼五十年,原本是看见幕令沉出现又似乎并无防备,才想着险中求胜,临机一搏,若是放倒了幕宗主自然是大功一件,是以忍着肉痛放出了影鬼想碰一碰运气。谁想到影鬼竟然阴差阳错之下附了徐青修的身,他才刚觉得亏了,就被幕令沉从后面捉了出来。 此时幕令沉正冷着一张脸问他道:“留你一命是不可能的了,重点在于你想怎么死。我再问你最后一遍,就没有办法解那影鬼么?” 那黑衣人先前早已经晓得他的厉害,闻言只觉得不寒而栗。他万分不解,这些号称名门正派一宗之主的家伙,下手怎能如此狠辣无情,甚至比起宫主都毫不逊色——或者说比他们宫主还要可怕,宫主惩罚他们的时候,他还可以感受到宫主就是要整你,就是要折磨你,就是要惩罚你;而这位幕宗主实施惩戒的时候依然是一脸冷意,看着他如同看着一团死物,好似没有人类正常的情感,完完全全地冷血无情。 黑衣人一脸哭丧:“没有……您杀了我也没有办法……” 幕令沉眼神骤然一冷,手不自觉地握成拳,就要下死手,黑衣人却突然想到什么一般跳起来喊道:“有有有,我想到了!” 幕令沉停下手,看向他。 黑衣人扭捏矜持道:“这法子有些不好,幕宗主可能瞧不上,但是我也只能想到这法子。” 他看了看幕令沉,小声道:“使用我宫中密不外传的双修功法和徐少侠双修,就可以将那影鬼逼出……幕宗主如果有合适的人选,我可以将那双修功法传给她,去救徐少侠。” 不是他想这么污的,实在是他们门派就是这么个邪魅狂狷的设定,术法只有这几类。 冰玄宗弟子各个威严肃立,四师弟还没反应过来眼下是何种情况,倒是刚进来的白常有听见这解救之法,一脸尴尬,有些为难,不知如今该怎么办是好。 三师弟是一定要救的,但这人选却难以确定。 黑衣人从这沉默中看出了什么,惊诧道:“不会吧?徐少侠也是名门正派弟子,仪表堂堂修为不凡,又正值大好年华,竟然连相好的对象都没有?” 一时间竟然觉得即使即刻死了,为那徐少侠陪葬,自己的人生也比对方充实圆满许多,不由生出几分不畏生死的壮志情怀。 第34章 摊牌 白常有思忖片刻后道:“我知道仙门中有外门弟子一直倾慕师弟,只是师弟自己一直没意识到而已,我可以即刻传符询问他们是否愿意……”他也知道自己这不过是个馊主意,但是眼下情况紧急,似乎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北夜天却道:“何必这么麻烦,我出去随便劫一个顺眼的修士上来再施以夺魂术就行了,保证不亏待你师弟。” 白常有正想赶快阻止他这更不靠谱的想法,就听幕宗主冷冷开口,道:“不必了。” 他墨黑色的眸子直视着黑衣人,不容拒绝道:“把功法传给我,我亲自去救。” 黑衣人战战兢兢:“……好、好的。” 怎么办,他现在更同情徐少侠了。活了三十多年还没有相好不说,遇见这种事,居然还得交待在那冷冰冰毫无人情味的幕宗主手上。要是他就不和幕宗主做朋友,刚才那紫衣的大哥多豪迈,和那种人做朋友才有前途,才不吃亏。 想归想,同情归同情,他也只能老实地将功法传授给幕令沉。 幕令沉很快就熟记于心融会贯通,他向冰玄宗弟子示意道:“你们看好他。”便转身向内室里走去。 白常有万万没想到这等发展,且这发展得如此迅速,幕宗主竟丝毫不犹豫也丝毫不给他人拒绝的机会。 他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唤道:“幕宗主?!” 幕令沉却不答话,任由白常有在身后大声呼唤,只向后摆了摆手,示意稍安勿躁,黑色大氅翻飞,转瞬进了内室,连一丝衣角都再看不见。 白常有真正体会到了唇焦口燥呼不得的感觉,总觉得放心不下,忍不住追了进去,到后面院子里时却再难前进一步,仿佛顶着千万斤的巨石一样。 北夜天跟在他后面,看了看道:“他在这里布了禁制,任何东西都过不去。我要强拆倒是也可以做到,不过他在给你师弟驱鬼,咱们进去好像不太好。” 白常有不说话,北夜天安慰他:“我看那冰玄宗宗主人才修为也都不错,咱师弟不吃亏。”一句话的功夫,你师弟已经变成了咱师弟。 此时魔君的那股怨气似乎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一副很好说话的模样,对白常有说:“咱们别在这儿傻等,那个幕宗主驱鬼不像是很快的样子。” 白常有:“他就驱个影鬼能用多长时间?” 北夜天:“那你说了算,反正这事我没经验,不过话说回来,难道你有经验?”微笑地盯着他看。 白常有:“……也没。” 白常有想到了幕念卿,觉得于此事上幕宗主至少是有些经验的,怪不得自告奋勇救人于水火。可惜他师弟好像是没什么经验,但貌似也没关系,反正他昏迷不醒,有没有经验也一样。 此时是正午时分。 两人被幕令沉禁制所阻,难以前进一步,就双双并肩坐在院前的青石阶上,望着十几米远处的那扇房门,仿佛回到了在北境魔域的时候,两人也是这么随便找个地一起坐着就能坐大半天或是一整夜,即使一句话不说也不感到无聊。 到了晚饭的时候冰玄宗弟子叫他们去吃饭,白常有指指房门:“你们宗主怎么还不出来?” 冰玄宗弟子答道:“白少侠稍安勿躁,徐少侠会平安无事的。”那回答真是相当的标准相当的官方相当的冰玄宗。 直到众人吃过晚饭,月上中天,徐青修终于睁开了眼睛,一眼便看见了披着中衣沉默地坐在床前的幕令沉。 幕令沉那冷不见底的眼睛仿佛瞬间亮了一下,却稍纵即逝,让人怀疑只是自己的错觉。 他看着徐青修,两人对视许久,终于由幕宗主打破了沉默。 他道:“你灵台中有一道封印,是只有至亲血亲才能下的血誓封印,你知道么?” 徐青修茫然地睁大了眼睛,纯色的瞳眸里是纯然的疑惑。 他对此一无所知。 ———————— 四师弟还没理顺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个黑衣人究竟干了什么坏事,幕宗主又发挥了怎样的作用,就被通知他三师兄已经醒了。 少年燕司立马放弃了中间的反应过程,直接安心地拥抱结果。 白常有去探望三师弟,问他:“青修啊,你……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比如幕宗主是怎么救回你的?” 那可是幕宗主!冰玄宗不苟言笑的幕宗主!连年当选全修真界最冷漠最无情最禁欲最不是人(?)、虽然又强又帅势力深厚但最可能注孤生的修界巨擘第一名的幕令沉! 偏偏还是这种事情…… 所以青修他到底知不知道?他能接受现实吗? …… 白常有内心中充满了忐忑不安的咆哮,以及淡淡的愧疚。 都是自己这当师兄的不好,连累师弟了。 徐青修的神色却非常自然:“知道,听幕宗主简单讲了,况且我自己也能察觉出来。” 白常有目瞪口呆:“……察觉……怎么察觉?” 师兄弟里,白常有还是机灵的,很快就察觉出了不对,不由皱眉看向徐青修,犹如发现自家孩子不学好的大家长。 徐青修看了看关上的房门,又自己施了个隔音咒,对着看着自己从小长到大的师兄,终于吞吞吐吐道:“我……我在秘境的时候其实一直和幕宗主生活在一起,就像一般夫妻一样,幕念卿其实是我的女儿,后来知道他心里已经有很喜欢的人,就和他断了。” 一句话,似乎就可以涵盖五年来的所有事,解释所有的前因后果。 白常有沉浸在这巨大的打击中,手不住地哆嗦:“青修、青修你……” 他尚来不及追问细节,或是做出什么反应,只能下意识地维护师弟,恨恨扔出一句:“没想到幕宗主平素看着沉稳可靠,内里居然是这样道貌岸然、见异思迁的不负责任之人!” 徐青修摇头笑笑,神态十分平和:“倒也不是这样,我和他一起生活五年,知道他是一个在感情上十分十分笨拙的人。他可能……根本都不知道该怎么做,也不知道什么叫做亲疏有别。他喜欢的那个人,或许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喜欢自己。” 第35章 放生 只听白常有问道:“那青修……你是怎么想的?” 徐青修依然只是随意地笑笑,云淡风轻:“我怎么想的,倒不重要。” 也幸好他如此笨拙,才察觉不到自己的心意。 也幸好自己一直没胆子向幕宗主剖白心意,才能在一切尚能挽回之前及时抽身而退。 如今自己才能如此寻常平静地和他相处下去,时不时探望探望女儿,便也挺好。 从白常有的角度,只能看见师弟侧面干净的线条,一如十多年前的少年模样,清爽明朗,呆呆傻傻的,却一直有自己的坚强和倔强。 白常有依然十分不知所措,徐青修还得反过来笑着安慰他:“没什么的,这次也不过是意外,幕宗主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死。以后……还是和从前一样,除了女儿,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联系了,师兄你不用担心。不过师兄这事你还是别告诉别人,大师兄四师弟师父他们也别告诉。” 最后徐青修只能拍拍他肩膀道:“师兄啊,我真没事,人么,能有几个没失恋过?就说大师兄,他当年追的那些仙子,就没有成功过。这都是正常的。” 白常有道:“有的。” 徐青修:“恩?” 白常有一脸诚恳:“你师兄我就没失恋过。只经历过一次夫妻内部矛盾,并且已经成功化解。” —————————— 之前他醒来的消息传出,四师弟和二师兄便都过来探望,幕宗主没说几句话便披衣出去了,徐青修记着他说的什么“血誓封印”,心中便存了事情。 那影鬼说白了就是一种咒术,将影鬼驱出来之后就也没问题了。徐青修自觉身强体壮,还没虚弱到卧床休养的份儿上,略微歇了歇就也起身出去。 结果刚到外间一个黑影就扑了过来,蹲在地上牢牢抱住他大腿道:“徐少侠,是我害了你,我对不起你——” 先前众人吃饭,黑衣人向冰玄宗弟子请求吃些东西,做个饱死鬼再上路,弟子就解除了他的禁锢,却没想到他饭吃到一半竟然直接奔徐青修去了。 徐青修非常懵逼:“这……” 只见黑衣人利落地抽出自己天冲、中枢二魄,塞到徐青修手里道:“徐少侠,我用我二魄向你赔罪,以后任你为所欲为……不对,是任你驱使。” 他偷偷瞥了一眼不远处面色阴沉眼神冰冷的幕令沉,又看着似乎是呆住了的徐青修,压低声音道:“徐少侠,你放心,我不会把是谁怎么给你解毒的这件事情说出去的。你就……发发善心,吹吹枕头风让幕宗主放我走吧。” 他哭诉道:“我也不是贪生怕死,只是我刚想起来我们这样的从使即使死了死后灵魂也会归宫中所有,还不知道会被什么人炼化成什么模样,我实在是怕死也不得安宁啊。” 徐青修已经隐隐猜到这是什么人,见幕令沉一直没发话,便挥挥手道:“也罢,你走吧,我会在你天冲魄上加上善之禁制,日后你若再动恶念体内五魄就会齐齐承受刀斧相加之痛。” 世间之事自有因果,这人没第一实际被幕令沉处理也算是命大,就算是为女儿积善缘了。 黑衣人闻此言连连道谢,却没立马离开,而是试探地看着徐少侠道:“徐少侠你也不用和幕宗主商量一下?毕竟是这么大的事……” 因为自己的原因,硬生生让两人扯上这样的关系;再因为自己害得两人意见不合,酿成家暴就不好啦。 徐青修失笑:“放你走就放你走,哪有那么多的事。” 黑衣人大为赞赏,快速跑走,不忘回头道:“徐少侠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汉子,你真有地位!” 徐青修这次出来主要是为了救师兄,如今师兄平安,他也不关心什么云小姐被劫、魔剑宝图之事,反倒是另一件事一直压在心头,听了幕令沉的话后更迫切地想去了解真相。 如今事情解决,冰玄宗众人要回灵宝山庄同其他弟子会和,接幕念卿,向云庄主正式请辞后回冰玄宗;四师弟要回千山峰去给五师弟浇水;二师兄身后带着一个神秘人士,自顾不暇。 徐青修当下不再犹豫,向幕令沉道别道:“这一路多蒙幕宗主照拂,青修实在无以为报,他日定再登门道谢。现下却有私事不得不下界一趟,就和诸位就此别过了。” 幕令沉想说什么,但想到还得回去照顾女儿,就又忍住,只板着脸,沉声淡淡道:“你保重。” 他前几日才给幕念卿祛过一次凤凰火毒,如今青修既然有事,自己还是回去老实带娃比较好。 幕宗主情不自禁地回想起那日徐青修面对攻击挡在自己面前时的模样,觉得心头一阵酸甜荡漾,又甘又涩,却又有着不可抑止的火热。千百种念头和隐隐的殷切的希望和曙光仿佛就在前方,让他竟一时恍然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他目送着徐青修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久久不能收回目光,嘴轻轻张了又张,那个名字在舌尖滚了两滚,最终却一句话都没有说。 —————————— 凡尘,清远镇。 明明是曾经生活过两年的地方,但是由于时间太过于久远,记忆已经变得极为模糊,徐青修靠打听才找到了宁家大宅所在。直到站到了那扇木色大门之前,他才隐约升起几丝恍如隔世的熟悉感。 老管家从门中出来,疑惑地看着站在自家门前的这个年轻人,恭敬问道:“不知仙长何事到访?”他在宁家多年也有些见识,看徐青修一身仙气,白色仙袍斜背长剑,猜测他是从上界而来。 徐青修稍稍回神,温言道:“我来探望宁夫人……就说,不肖子徐青修回来了。” 老管家原本正在伺候他那颗宝贝兰花,手里还持着一把铁铲,闻言一惊,铁铲“哐当”掉落在地,颤颤道:“青修少爷?青修少爷是你回来了?” 他凑到徐青修面前细细端详,浑浊的眼中渐渐浸透了不忍:“少爷您回来的晚了,夫人她……已经不在了。” 第36章 偷渡客 徐青修的继父,宁家如今的家主宁老爷将他请进了府里,备下了酒水饭菜招待他。 宁老爷很是清瘦,看上去更像是一个读书人而不是商人。徐青修母亲走后他也没有再娶,膝下也无一子半女傍身,偌大的宁府竟显得有些冷清。他如今五十余岁,身子还很硬朗,精神头也好。 徐青修尚且沉浸在母亲已经去世的消息中,没有回过神来。算算年纪,他娘如今也该是和宁老爷差不多的年龄,怎么就已经去了? 他原本还想着等这次仙门下界收徒之时再回来探望,如今因为心中有事,提前了这么久回来,却得到了这样的消息。 宁老爷亲自给他倒了一杯酒,拿出一个檀木盒,珍而重之地交到了徐青修手上,叹了口气道:“这是你娘临去的时候留下的,让我如有机会就亲手交给你,如果没有机会就融了它。我这些年一直等着你,你终于回来了。” 徐青修愣愣地打开檀木盒,里面是他极熟悉的一件东西——是他娘的发钗,这根发钗却极为别致,钗头的样式不是寻常的花鸟祥瑞,而是一弯盈盈的新月,下面缀着珍珠璎珞。在他的记忆里,娘似乎一直戴着这枚发钗。 宁老爷又叹了口气,看向徐青修,又似乎透过他在看什么人:“……是我当年疏忽了,明明将你娘娶了回来,却一直在外忙着生意,没顾上你们娘俩。后来才听说,因为我娘他们那些人,那两年你过得也不好。” 徐青修摇摇头:“没有,我很好。” 宁老爷看着他笑了:“你现在倒更像新月了,小的时候那样子却像极了你爹,明明相貌像你娘的多,神态却像足了你爹。当年我其实有些不敢见你,见到你就会想到你爹,就会自惭形秽,想到自己其实是如此的卑微,就像一个无端占据了宝物的小偷一样。” 徐青修有些愣,无论如何想不到宁老爷居然会这么说。虽然突然回忆起父亲逝去时的场景令他心中多了一份阴翳和疑窦,但是记忆中母亲却确确实实是一个毫无仙基灵根的普通妇人。甚至在母亲嫁进宁家后,因为孤儿寡母又毫无背景,作为“拖油瓶”,他没少被宁家亲戚的那些孩子们欺负。 宁老爷看他这样子反而笑了,眼中却有些苦涩:“傻孩子,当年你太小了,你娘什么都不和你说,我也不知道新月是有意瞒你还是只是来不及等你长大告诉你,这些事情又到底该不该告诉你……你要是庸碌平凡,我或许就把这些话带进棺材里了;但如今看你已经是修为有成,我就又觉得不能就这样让新月白白地走了。” “我第一次见到你娘,是在上界修真界中。” “凡尘中芸芸众生,无不想能够进入上界,修炼成仙,得享长生之乐。但是除了个别运气极佳通过各种机缘能够进入上界修炼的普通人,以及少数像你这样具备仙根资质上佳的孩子能够被前来收徒的仙长收走之外,大部分凡人还是难以窥见上界的门槛。凡人希望进入上界,上界中也有人从这些凡人身上发现了巨大的可图之利,暗地里便出现了一种人,叫做‘偷渡客’。” “偷渡客都是一心怀抱着修真梦想偷渡上界的下界凡人,我当年就是其中一员,我外出求学的时候遇到了一名修真者,他说他与我有缘,而我此生注定是有仙缘的,他可以引渡我到上界,但是要我和他签订魂契,作为报酬到上界后供他驱使十年才可以。” “我当时不过是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又自命不凡,也懂得天下没有白得的午餐,对于让他驱使十年的条件也没有异议——毕竟如果能求得长生,十年也算不得什么。便书也不读了,打点行装和他走。才发现和他一起来下界‘接引’有缘人的不止他一个,而‘有缘人’也不止我一个,粗略一看竟也有上百人。我心中隐隐觉得不对,但是一不甘心放弃这个进入上界的机会,二在那时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便咬咬牙坚持地和众人一起通过两界缝隙穿入上界。” 第37章 身世过往 “然而穿越时空缝隙也有风险,有人受不住力量撕扯而丧生,有人卡在裂缝中被绞成碎片,也有人渺渺不知被卷去了何处,真正能通过时空缝隙到达上界的人不过只有一半。那些修真者对此的解释是他们‘仙缘不够’,才会遭遇此劫。我起初还为自己能够顺利到达上界而暗自庆幸,但是很快发现这才是悲剧的开端。” “我们这些偷渡的凡人并没有机会求真问道,而是被当做猪狗牲畜一样被买卖——有人被卖去当做供邪修采补的炉鼎,有的被卖做血肉活食用来饲养修者的妖宠……运气稍好的也不过是去做苦役或是最下等的奴隶。我们签了十年的魂契,但其实大部分偷渡客甚至都活不过五年。” 宁老爷微微一笑,眼神柔和,刹那间仿佛不是在回忆那黑暗的过往,而是想起了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我算是运气好的,因为身体羸弱、精气血气不足,卖不出好价钱,只能去做到灵脉挖灵石的低等苦役。本来已经被日复一日的艰苦劳作磨得麻木不堪,和行将就木的死人也差不了多少,但你娘就在那时候出现了——她穿着一身纯白色的仙袍,骑着一只巨大的白鹤,正落在我所在的灵脉上。我后来才知道,她那天是在和你爹怄气,才一个人跑出来的。” “后来新月她帮我解除了魂契,还送我回下界,也是在那段时间里看到了你爹,知道了你娘他们的身份。或许这对他们当年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于我却不啻于恩同再造,我倾慕新月,但知道我二人身份有如云泥之别,我一届凡人之躯更无法修得长生,虽然那时候你爹娘还没有成婚,但我也没有资格和你爹去竞争,只有将心意压在心底,告别他们独自回到下界。” “回到下界后我读书已经无望,索性拿着家中钱财外出经商,没想到却颇有收获,而仅仅五年之后,在我已经将上界的事情深深埋进心底,甚至甚少想起的时候,却偶然在外出经商的时候遇见了流落街头的新月和你——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个时候,新月已经仙基修为全无,成为凡人了。” “我知道我该报答你娘的恩情,但却还是忍不住趁人之危,趁机求你娘嫁给我,你娘果然答应了,我却没有想象中的开心——在我心中,我自己始终是一个以怨报德的卑劣的小人。”宁老爷苦笑了一下,眼中有着掩不住的自嘲,“这么多年,因为怕新月提起来伤心,我也始终没敢问过她在上界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爹又怎么样了。时间过了这么久,对于我这样的凡人来说追溯这些也没有意义。但是青修,你不一样,你在修真界,你流着他们的血,你理应知道你爹娘的情况。” 徐青修讷讷道:“可是,这么多年,我连爹的姓名都不知道,娘从来没有提过。我也只记得娘的名字叫做新月……”如此想来,的确是不应该,倒像是他娘有意不让他知道一样。 宁老爷道:“你娘或许有理由吧……但是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如今自主权在你手里,我也只能将我知道的告诉你。你娘叫徐新月,你爹叫徐凌空。你娘是修真界铸剑世家澜烟山庄掌门的独女,澜烟山庄的下任继承人;而你爹是你外公从山上捡回来从小抚养长大的大弟子,你徐家的上门女婿,也是你娘青梅竹马的师兄。” 徐青修瞬间如遭雷击。 如果是之前他对于澜烟山庄这个名字或许还有些陌生,但是就在最近由于云小姐被劫一事,魔剑千念重新回到众人视野,澜烟山庄被灭门之事也被屡次提起。 然而传说中澜烟山庄是被掌门那入魔的女婿兼大弟子所灭,甚至掌门独女和襁褓中的孩子也都为其一并杀死。可是他记忆中的父亲却有着宽厚的臂膀和和煦爽朗的笑容,即使流落凡尘也一直将妻儿护在身后,直到陨落前的最后一刻还在拼死保护他和母亲——更为关键的是,传言中被男人杀死的妻儿,也就是自己和娘亲分明好好活着! —————————— 云谷仙门无疑是一个适合聚会开会的好地方。 仙门地处中原地带,仙气缭绕,四季如春,更有奇花异草珍禽宝兽生长其间,无拘无束,四时都有仙果成熟,山涧间泉水淙淙,山谷内清溪流淌。云谷泉水所酿成的美酒更是上界有名的佳酿。 是以当修界众人准备商议魔剑事宜时,就将地点定在了云谷仙门。 徐青修骤然听说了自己的身世,当时就呆在了那里,宁老爷叫了他好几声才回过神来。宁老爷问他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相关线索,徐青修告诉了他自己在修真界所听说的传闻,宁老爷立时也愣住了。 最后徐青修向宁老爷告辞,宁老爷还千叮咛万嘱咐,叮嘱他回到上界之后一定要小心行事,谋而后动,保重自己最为重要,万不能逞一时意气。徐青修一一应下,可回到山门时脑子中仍然是懵的,反反复复地想着这件事情,神色木然而郁郁。 他回到上界后径直御剑向云谷仙门而去,而无论是谁凡进入仙门之中都要经过迎客峰及仙门门牌坊。徐青修驱使飞剑一路沿着迎客峰主道的白玉石阶拾级而上,沿途就觉得今日的迎客峰仿佛比往日要热闹许多。 很快他便到了门牌坊处,只见高耸入云的巨大白玉牌坊上上悬几块石制牌匾,最中央一块上书四个墨色大字“云谷仙门”,据说是开山祖师亲笔书写而成,每一任掌门每隔五年都会对其输入仙力进行维护,因而站在这牌匾之下都能感受到其中凝聚着浩瀚无穷的仙力,仙力中蕴含着隐隐的威压——这就是云谷仙门的招牌和门面,也让每一位前来者不敢心生小觑。 徐青修隐约看到石牌坊下有几个黑色的人影,飞到近前才看清原来是青岚长老带着几个后辈弟子。 青岚长老是云谷仙门三大管事长老之一,虽然资历最浅年纪最小,但徐青修也不敢造次,老实地下了飞剑主动走过去见礼。 青岚看见徐青修却是眼前一亮,笑道:“青修你来的正好。稍后幕宗主和冰玄宗众弟子将会到达,掌门命我在此迎客。我看你和冰玄宗众弟子平时交集不少,你也留下来,还能多些照应。” 徐青修此时听闻幕令沉的名字就心里打鼓,本就为自己的身世而心绪难平,实在是不想再在此时和幕宗主对上。但既然青岚长老开了口,他也不好借故离开,想着这么多弟子在这里幕宗主也未必能注意到自己,再说届时青岚长老一定会亲自迎上去迎接幕令沉,就也老老实实应了声“喏”,和众弟子站在了一起。 第38章 迎客 只见不过片刻,便有一众穿冰玄宗服饰的弟子齐齐乘三只巨大的云雪雕翩跹而上,待到牌坊下的平台上才整齐落下,步行走至近前。 徐青修特意去瞧,只见他们约有二十多人,幕令沉却不在其中。 果然率先走在最前的是冰玄宗掌事大弟子何瑞,当年在千幻之林中徐青修也曾见过他。 何瑞走到青岚长老面前,两人相互寒暄见礼,何瑞道:“有劳长老,我们宗主有事耽搁,特意让我们先行过来,告知长老不必多等。” 青岚长老执意要在这里等,亲自把幕宗主迎进去。 何瑞执意不让他在这里等,说这如何使得。 最终青岚长老还是妥协,言道先把冰玄宗众弟子送进去,再出来迎接幕宗主。 临走时左右看了看,指着徐青修和他旁边一个殊无峰的师弟道:“青修、李言,你们便等在这里,若是幕宗主到了就引宗主去云来厅,掌门还在那里等候。我先带冰玄宗诸位少侠前去歇息。” 徐青修猝不及防被点名,还没反应过来,旁边师弟李言已经应了是,青岚长老点点头,一甩袍袖带着众人走了,当地就剩下徐青修和李言两个人。 徐青修站在那里不安地转了两圈,他本来早打定主意同幕令沉桥归桥路归路,早早划清界限,免得将自己置于过于难堪的境地,可没想到之前出了影鬼附身那档子事。虽说是事出从权,但两人那样依偎温存了将近一天,又迫不得已地做了极亲密的事,即使自己当时昏昏沉沉意识并不太清明,但总记得些细节,那之后也没和幕宗主说什么话,当然幕宗主从来都不是什么话多的人,如今想来不免又羞又尴尬,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对方。 他咳了一声,对李言师弟道:“师弟啊,师兄和你商量件事。” 云谷仙门向来讲究长幼有序,师弟师妹都礼敬师兄师姐,师兄师姐也照顾师弟师妹,李言当即认真地凑过来听徐青修讲话:“徐师兄尽管吩咐。” 徐青修道:“我估摸着幕宗主没有这么快来,等他到了说不定青岚长老已经安排妥当回来了,也用不着咱两个引路,所以咱们两个站在这里也是浪费,不如你等着,师兄先走?师兄改天再请你喝酒。” 李言道:“自然可以,只是我不明白,多一个结识幕宗主这样的修界巨擘的机会难道不好么?毕竟平时幕宗主也不是能轻易得见的,听说也不好接近。师兄为什么想要躲着的样子?” 徐青修一哂,顿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师弟这淳朴率真的问题,想了想只能道:“人人都知道幕宗主是人中龙凤,才容卓绝,师兄我这类凡夫俗子和人家站在一起总免不得自惭形愧,所以还是尽量不要站在一起,免得丧失继续活下去的信心和勇气为好。再者说,和幕宗主站在一起,正常人通常要被比的连渣都不剩,我引幕宗主去云来厅的路上若是被门中的姐姐妹妹们看到该怎么办?就算往日里她们还觉得师兄我一表人才,这一比较也该觉得我不堪入目了,这种亏本的生意师兄我才不干。” 徐青修因为心虚,左扯右扯了一通,自觉也可以蒙混过关,偷偷去看师弟脸色,想看他是否有发现不对的逻辑不通的地方。 “唔。”只见李言想了想,应了一声,居然觉得徐师兄说的很有道理,不愧是师兄,确实阅历深,想得深远,不被眼前的蝇头小利所迷惑。他想起曾远远见过幕宗主的样子,确实是容姿不凡气度逼人。徐师兄已经是他们这一辈里数得上的优秀弟子,公认的仪表堂堂,连徐师兄都害怕被比下去,自己还是不要不自量力的好。 李言下定了决心,直接掐起风云诀就向后掠去,同时向徐青修喊道:“徐师兄,小弟认为自己远远不如师兄你,师兄你都尚且如此,我更加无地自容了。这个艰巨的任务就只能交给师兄你了。” 徐青修看着师弟迅速消失,不由目瞪口呆,万万没有想到这小子居然这么呆这么实诚,简直和他们老四有的一拼。自己一番鬼话,反而坑了自己。 他转过身去,想着情况也没那么糟糕,就像自己说的,再用不了多久青岚长老他们就会回来,而幕令沉想必是不可能这么快就到达的。等青岚长老回来了自己再请辞就是。 徐青修正盘算着,只见白玉阶梯上,一年轻人正缓步而上,他身穿雪色长袍,外罩黑色大氅,头束玉冠,眉目冷峻,侧脸如墨笔勾勒,周身似笼罩着千年不化的霜雪。意态从容,气度非凡。 正是幕令沉。 徐青修一惊,讷讷不能成言。 幕令沉却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隔着三步距离遥遥凝视着他,轻声唤道:“青修。” 记忆中,幕令沉这样主动叫他名字的时候都不多。 徐青修心中一震,半晌才回过神来,垂下眼平静施礼,道:“幕宗主。在下云谷仙门千山峰第十七代弟子徐青修,奉师门青岚长老之命,在此恭候宗主。” 他抬起眼,看见面前那张熟悉无比的面孔上果然是多年如出一辙的漠然。 徐青修心中暗自苦笑一声,续道:“掌门已经在云来厅恭候大驾,还请幕宗主随我前来。” 两人一路相随着来到云来厅,徐青修借引路走在前面,刻意不往后看一眼。 幕令沉向来不是惯常说话的人,于是就这样沉默地来到了厅前。 云来厅前站着两排一般身高胖瘦的接引弟子,另有不少内外门弟子来来去去,见到幕令沉皆纷纷施礼。 徐青修终于回过头道:“幕宗主,就是这里了,掌门就在里面恭候。” 幕令沉看着他,徐青修却始终垂着眼不敢正视对方的视线。 第39章 自作多情 最终幕令沉点点头,转身进去。 徐青修这才松了一口气,刚想离去,只见一个穿青色仙袍的仙长匆匆过来拉住他,却是管事的青木长老。 青木喜道:“青修你在正好,掌门晚上要宴请冰玄宗青苍阁等大门派的来客,如今会场那边正缺人盯着,我怕那些新来的外门弟子不懂规矩,求你代师叔前去看看。” 青木身材富态,总是喜气洋洋和气生财的样子,无论对谁表面上都是和蔼可亲的态度。这事虽然也轮不到徐青修操办,分明是掌门把事情交待给青木,青木懒得亲自去管掌门的事,随便找个人接手而已。但论起来青木入门时间比赤黄真人还早一些,徐青修也得称对方一声师伯。云谷仙门中讲究尊师重道,徐青修无论如何也得给对方一个面子,便答应下来。 等到终于忙得差不多了青木才匆匆赶了过来,热情地留徐青修参加晚宴。 千山峰赤黄真人向来不管门中事宜,如今赤黄真人又在闭关,大师兄二师兄都不在山上,主峰掌门这面有类似活动也不会特意去千山峰邀请,只派仙童知会一声便是。徐青修猜想四师弟也不会过来,本不想留,转念又想晚宴上或许会谈论魔剑千念事宜,那就可能提到澜烟山庄…… 想到此处徐青修便觉得有一股热流流入心中,又酸又痛又悲又慌,一时无所适从。耳边又想起宁老爷叮嘱他不要轻举妄动的话,便又强自按捺下来,心想自己这三十余年都过来了,那幕后黑手也应该没想到澜烟徐家还有后人,万万不能此时乱了阵脚。 为了探听消息,他也就爽快答应下来。 宴会上仙果佳肴美酒俱备,夜幕降临,众宾客也先后到来,依次落座,坐在首座的几位就是云谷仙门掌门、青苍阁阁主、幕令沉等一宗一派之主,另有仙门几位长老相陪。其他门派如一气门、听雨轩等的弟子由于路途遥远或家大业大还没有赶来。 青苍阁是由于离得近,来得早很好理解;可按理说冰玄宗也是北方第一大宗门,距离不近家业不小,徐青修实在想不到幕令沉为什么也要来得这样早。 宴会很快开始,各门派弟子皆把酒言欢,甚是热络。徐青修和几位同被青木长老抓了壮丁留下干活的旁门师兄弟坐在一起,眼神依然是不自觉地向主位飘去。 过了半晌他才发现自己的注意力是在被哪里吸引,不由暗骂自己一声没出息,准备调转目光,却看见青苍阁阁主斟了半杯云谷仙门特产的云谷仙酿去敬幕令沉,却被幕令沉挡了回来。 幕宗主不喝酒,这点很多人都知道,因而青苍阁阁主被拒绝也未见愠色。 徐青修也知道幕令沉不喝酒,可是他不仅诱骗地对方喝过,还见过对方喝醉的样子。 当年在乾坤秘境中有一种杏果,鲜嫩多汁,十分可口,最奇异的是那杏果成熟之后自身便会渐渐发酵,使得汁水甘美若酒,也醇洌若酒。 总之吃多了会醉人就是了。 当然,但凡有些酒量,就是像徐青修这样的即使吃多了也不会太醉。但幕宗主就不一样了。 有一天徐青修摘了一筐成熟的杏果回来,喂给女儿两个,剩下的就和幕令沉两人围着筐开始吃——现在很难想象当年幕宗主也有如此豪迈无忌肆意吃喝的情状。 筐不大,两人吃了小半筐,徐青修觉得什么事都没有,再看旁边幕少宗主却已经醉得双眼迷蒙发怔了。事后幕令沉很是懊恼,似乎是担心自己酒后失态,还难得地反复向徐青修确认自己昨天有没有什么异常,自此对这类东西都敬而远之,徐青修自酿的酒他更是点滴不沾。 徐青修却对幕令沉那个样子念念不忘——平素清冷的人,偶尔露出些其他的表情都难能可贵,更不要说展颜一笑了,真是满山谷的花尽皆盛开也比不上那刹那的颜色。幕少宗主对着自己笑得时候,他真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厉害,忍不住涌上丝丝的甜,就想陪着他一次笑。可是那样的笑也只有一次,转瞬就逝去了。而且幕少宗主喝过酒后话似乎也比平常多了些,还会有一句没一句地给他讲自己小时候在冰玄宗的生活。 可惜之后幕令沉对酒就提防得厉害,说是之前也几乎没有喝过,才会如此不胜酒力。徐青修也就没能再找到机会。 但其实作为修真人士,只要意识别太松散,有意识地运转功法或是催动仙力,些许酒意并不能对他们造成影响,即使如此幕令沉对此也很是警惕。 直到秘境快要关闭,他们即将离开的时候,徐青修才死皮赖脸地拎着两瓶自酿的梅子酒拉住了幕令沉,好说歹说撒泼使赖地求幕令沉陪自己再喝一次酒,好好醉一场。 幕令沉看他许久,才应道:“好。”冰封的眼底似乎也有稍许融化,那融化的冰层之下是丝丝无奈与纵容。 幕令沉言而有信地醉了,雪雪自己在洞府内老实地睡觉,徐青修和他一起半躺在洞府外的草地上,间或说着话。 徐青修拎起酒瓶浅浅又抿了一口酒,抬头看看月亮,转头看看身边人,对上那双因迷蒙而显得格外柔和的眼睛,似乎又听到自己心中鼓噪的声音。 他坐起来,偏过头,盯着身边人的侧脸,用和之前一般无二的声音和语调漫不经心问道:“少宗主……你有喜欢的人吗?” “有啊。”喝醉了的幕少宗主果然好说话了许多,几乎毫不犹豫地就脱口而出答道。 徐青修呆了一下,他没想到看起来如此冷清冷心的幕令沉也有喜欢的人,却掩不住自己越跳越快的心脏,仿佛对这个答案也不感到非常意外。 他说:“你喜欢的人……是什么样的?” 幕令沉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中,又像是记起了爱人的脸,他再次微微笑了起来,温暖如春:“他是一个……非常非常非常美的人。不仅美,还很温柔……” 徐青修愣住了,他觉得自己的心凉了一半,心跳的声音也离自己远去,似乎听不到了,又觉得这样的答案也是在意料之内的。幕少宗主喜欢的,当然至少是白幽雪师姐那个级别的美人了。 他却还是忍不住,仿佛还怀着微小的希冀与期待般问道:“少宗主……你喜欢她多久了?” 幕令沉一直在微笑,好像想到那个人就止不住开心,要将所有的幸福和甜蜜一同泼洒出来一般:“我喜欢他好久了……我十六岁就开始喜欢他,一直喜欢……我答应了父母,从秘境出去后就带他回去的。” “喔,这样啊。”徐青修听见自己这样回应,却止不住浑身都在颤抖,夜风似乎带着从所未有的冷意。 原来是这样啊。 十六岁……自己第一次在去千幻之林的路上遇见幕令沉的时候,他都有二十六岁了吧。 原来在那个时候,幕少宗主已经有一个放在心底,爱了十年的人了。 自己到底是在希冀什么呢。 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想也该知道,原本就该是这样的,是自己总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摆不正自己的位置。 泪水不知不觉地从眼眶中溢了出来,徐青修觉得冷,紧了紧身上的衣服,用力把半躺在地上已经有些不清醒的幕令沉拖起来,扶进洞府,放在大石床上,再轻手轻脚地替他换了衣服。 眼泪静静滴落在石床之上,氤氲出深色的湿痕,好像主人不去管它们,就可以假装它们不存在。 小的时候因为动不动就红眼眶被赤黄真人说过许多次,他也不希望自己总是表现得如此软弱,可是眼下已经顾不上再顾及这些了。 也好。徐青修躺在幕令沉旁边,默默想着。反正他们就要从秘境中出去了。 这样,就好了。 第40章 野望 距离那个时候已经又过去了不少日子,可是再度想起来,徐青修的心中还是不可避免地一抽。 他自嘲一笑,调转目光不再向中间的席位看去,伸手拿起了长条几案上的长颈琉璃玉瓶——他们这些普通后辈弟子平时可不容易喝上云谷仙酿,今天能够随意畅饮,也算是托了幕宗主他们的福。 徐青修来参加晚宴原本是抱着打起精神探听当年澜烟山庄往事的目的,如今看样子众人全是在攀关系拉交情你好我好大家好,连此次可能的魔剑千念事件都没有提起,不禁有些失望,意兴阑珊之下除了喝酒似乎再无事可做了。 云谷仙酿是上好的仙酿,后劲足,徐青修几杯下肚就觉得胸腹中有一团极烈的火在燃烧,这把火一直烧上了他的双颊,脸上都能感觉到灼热的温度。 他伸出手,用手背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唔,有些烫。 于是轻轻笑一下,绕过身旁的同门,从不起眼的侧门走出会场去吹风。 却不知道在他沉迷佳酿的同时有人一直在暗暗看着他。 幕令沉起初就敏感地察觉到了徐青修若有若无的看向自己的目光。 这筵席庭院之上有二三百人,看向他的目光多了,但是徐少侠的目光当然格外重要。 意识到这一点后,幕宗主维持表情不变,暗暗更挺直了背,并拿捏了一下自己端杯举箸的姿态是否优雅,是否沉稳,是否一眼就能让人感受到自己是个可依靠的男人——后来他觉得自己想多了,无论他怎么努力,单凭这一个姿势好像也传达不出足够的信息。 不过幕令沉暗暗看看自己左右的青苍阁阁主和云谷仙门掌门就觉得又有些放心了。 左面的长眉垂肩,如下界传说中的长寿老儿;右面的大腹便便,已然一副中年发福形象。 大家同为一门之主,真是全靠同行衬托。 幕令沉稳稳地端着,假装没有发现对方在看自己,余光却一直在暗暗瞟着徐青修,很快黯然地发现青修不看自己,改喝酒了。 好处是他这次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看着自家爱妻而不怕和对方目光对上了。 坏处是内心感到很失落,一波又一波地失落。 孩子都那么大了,幕宗主不想自己像刚成年或是刚成亲的年轻小伙子一样那么幼稚,媳妇儿不管自己就不开心,可是失落的心情却是不受控制的。 很快他就看见因为酒气上头,徐青修的脸蒸腾成了粉红色的一片,他还自己用手背试了试温度,眉眼间似乎有一点难受。 幕令沉有点移不开眼。 都是他太没用,否则这个时候就可以把青修藏起来。 云谷仙门洪掌门低声唤了一句:“幕宗主?” 因为他表情太冷又太正经,没谁能猜到他真正在想的是什么,只有身边的洪掌门发现他似乎愣了一下。 幕令沉目光追随着徐青修步履不稳地从侧门离开,垂下眼转过头对洪掌门道:“抱歉,有些闷,我去吹吹风。” 洪掌门自然不会拦他,反而大力推销起自己云谷仙门的风:“……我们这儿的风啊,那是最好的,长期吹,身体强健,延年益寿,神清气爽,修行事半功倍,那是谁吹谁知道……幕宗主多吹吹,多吹吹……” 幕令沉衣袍翻飞,他身高腿长,很快就在一棵大榕树下追上了正扶着额头缓缓走的徐青修,唤他:“青修!” 这种榕树生有许多气根,根须可在空气中生长,落地即可生根,是有名的独木成林。而这棵榕树已经在此处自在地生长了上百年,日日沐浴灵气,几乎要生出灵智。虽然还算不上是仙门中最大的几棵,但密密匝匝的枝叶已经完全将两人的身影笼罩起来。 此时云谷仙酿的劲力已经完全散发出来,徐青修酒喝得急。只觉得左额都被酒意冲得一突一突的疼。他缓缓回过身来看见幕令沉,尚且没有反应过来对方为何会出现在此处,嘴已经先于头脑说出了一直想说的话:“不要再叫我青修。” 幕令沉愣在那里。脸上依然是一片霜雪,甚至隐隐显得肃杀。 他喃喃道:“不叫你青修叫你什么?难道叫你贤妻?可是你明明一点也不闲……” 他娘叫顾君婉,他爹就一直叫他娘“君婉”。他以为依样画葫芦总没错,谁想到青修却不让自己这么叫他。 况且青修他抛夫弃女,自己跑回娘家师门过,让自己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娘地拉扯女儿……虽然自己也不敢有什么怨言,但是他真的不算贤妻嘛。 徐青修突突地头疼,也没注意到幕令沉的低语,既然开了口,只借着酒意一径地往下说:“……也不要再给我理头发。” “不要总是看似不经意地恰好送上我想要的东西……” “不要抱我,也不要再吻我……”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又有些哽咽,眼眶隐隐发红。 幕令沉面上冷肃之意更浓,大步上前一步,问他:“为什么?” 徐青修反倒轻轻笑了,垂下眼,遮住了眼中几乎要满溢的所有浓重而复杂的情绪:“……幕宗主,这些事是只能对自己喜欢的人做的,不是对谁都可以。” 如果这些事情由一个风流成性的人做出来,当事人或许还可以不以为意。但是幕宗主总是一副冷漠而庄重的样子,无论他对谁这样特别,那个人恐怕都很难不以为自己在他心中是特殊的。 即使是再不自信的心,都难免会生出一丝丝野望。 他已经试过了。 幕令沉又上前了一步,认真应道:“恩,我知道了。只对你做过,以后也不会对别人做了。” 徐青修笑笑:“那就好。”至少自己已经知道幕令沉的心意,不会再生出什么旁的想法。 第41章 日子不过了 幕令沉喝醉那天曾清楚地信誓坦坦地说过出了秘境之后就要带爱人回冰玄宗见父母。可是两人从秘境中出来后过了这么长时间,幕老宗主都已经携夫人出门云游去了,徐青修也没听说冰玄宗有喜讯或相关流言传出——众人倒是对幕念卿的突然出现津津乐道,并且开始热衷于为幕宗主说媒拉纤。 徐青修暗地寻思一定是因为幕令沉总这么冷着脸,又不爱说话,导致他的意中人至今不知他那一片珍藏了十五年有余的真挚情感和拳拳心意。 在他眼里幕令沉是极好的,不仅本身人很好,对待人也很好,细致、负责、有耐心,而且专情。他想不到幕令沉这样去爱一个人,还有谁能拒绝他。 所以问题一定是出在幕宗主自己身上。 徐青修想得明白,但是他既不知道幕令沉究竟喜欢的是谁,也不想去点醒他。 完全是出于私心,彻彻底底的私心。 幕令沉会搂着另一个人,女儿会叫那个人娘。 自己则回归自己应有的身份和位置。 他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他非但不会干预,还会为答谢幕宗主多年的关照而献上一份大礼,然后远远地躲开。 但是出于私心,他不想做促进这一幕达成的那个推手。 他修的是人间大道,平素扶危济困、劝人向善,自问心志坚定,问心无愧。但于感情之事上也只能承认自己不过是一介凡夫俗子,贪嗔怨恨样样俱全,只是被自己压在心底罢了。会嫉恨,会想独占,只是偏偏不能嫉恨,更不能占,又谈何独享。 宁老爷说自己能和他母亲相处的那几年,如同占据了他人宝物的窃贼,不由得自卑自怨自怜。 而他雀占鸠巢五年,到后来的时候总想着日久生情,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好女怕缠郎……幕少宗主未必就不会对自己生出情意,又或者已经对自己有了情意,否则怎么会对自己那样好?这样自欺欺人了那么久,最终骤然发现自己不过是那只误闯鸠巢的雀鸟,一切起因不过是自己当年愚蠢无知所造成的一次意外。 幕宗主是真的人好。 那他就更不能再利用人家的好。否则也太卑劣了。 两人站在榕树之下,一时又相对无言。 这时一个仙童四处张望地走了过来,看见徐幕二人一时有些怔愣,似是想不明白这两个人怎么站到了一处,疑惑犹豫了刹那后还是站定在两步远处朝着幕令沉深深施了一礼,道:“幕宗主,掌门见你久久不归,命我出来寻您。” 幕令沉轻轻颔首,应道:“恩。” 他眼巴巴看着徐青修,再小心地踏前半步唤道:“青修——” 你……是不是也是极喜欢我的?是不是对我并不是没有想法的?否则影鬼那次为什么要护着我?那如果是这样……你又为什么不和我回家? 他有满腹的话,但是他说不出一句。他眼中的殷切藏得太深,在夜色下更难分辨。 他更怕是自己想多了,毕竟青修外表清正,内里一向是心善的,甚至善得太过柔软——他师从赤黄真人,修的是仁义和顺之道,秘境中遇到遇难的其他弟子,他力所能及能帮上忙的就会帮一把;路见不平,分清善恶之后也会拔刀相助;即使是上次碰到驱使影鬼欲取他性命那样的恶徒,只要看出对方有向善之心就会放对方一马。这些他都早已知道并切身体会过。 这和自己很不一样,自己没有同情心,也没有同理心。天生如此,他也没有办法。 所以有时候会黯然地想,自己可能也没有那么特殊,在那个情况下无论对方是谁,青修可能都会救的。 但是他爹追他娘也追了许多年,耗费了无数心力。自己讨媳妇讨得如此辛苦,想来也是正常的,实在不应气馁,更不要轻易否定自己。 所谓日久生情,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好女怕缠郎,只要自己坚持不放弃,总有一天会成功的。 当然前提是青修在此期间不要先喜欢上别人,对他人动了心,否则自己岂不是功亏一篑。 想到此处,他不由得心中一凛。 记得上次在万灵山的时候,青修他就拉着女儿谆谆叮嘱即使以后有了新的娘亲也要听话,他那时就觉得怒不可遏,现在想来怕不是青修早已经有了旁的想法吧? 真不要自己和女儿了?真不和自己过了? 可他们一家人明明亲亲热热地一同生活了五年,自己和青修夫唱妇随,夜夜肩足相抵,相拥而眠,同吃同睡,那些情谊也不是假的。青修他总不会真这么狠心,连个机会都不给自己,说断就断,说另找就另找。 想到此处幕令沉只觉得十分惶惑,他这辈子只有过这一个妻子,虽然好像只是自己单方面承认的,像是自说自话一样,但是现下真切地感觉到媳妇要跑了,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幕宗主一时之间只看着徐青修,思绪不住翻腾,早把那仙童忘得一干二净。 徐青修听他叫自己,站在原地等着,又见幕令沉依然是那样冷冷地站着不说话,摇摇头,温声道:“既然掌门他们都在等着,幕宗主还是先回去吧。” “好。”幕令沉应了一声,又沉吟片刻才道,“……青修,你若是有什么事,一定来找我。” 办完了事,咱们好一起回家。 徐青修微微有些讶异,在秘境的时候幕令沉也常常相助,但从来都是只出手不出声,默不作声地就解决了一切,很少有这样主动地提出要帮忙的时候。偏偏他现在还真的陷入了事关生身父母甚至徐氏满门的谜团之中。 明知暗处有鬼,却不知恶鬼相貌,鬼影何在。前路迷茫,血海仇深,他却无处可依,唯有踽踽独行。 徐青修嘴角弯了弯,一时再说不出什么客套的话。只能也郑重应了一声:“好。” 即使此生只为友,幕宗主也绝对是值得托付一生的挚友。 幕令沉这才点点头,转身离去。 徐青修独立在风中,又吹了吹风,又清醒了一些,努力将幕令沉的身影从心里赶出去,开始沉下心思考父母的事情。 澜烟山庄一脉的确姓徐,但是徐也不是太罕见的姓,况且宁老爷身为一介凡人,伶仃孤独,半只脚已经踏入棺材,也没有骗自己的必要。 徐青修乘剑回到千山峰自己房中,关好房门,取出一直贴身收着的那枚金钗,拿在手中迎着月色细细端详,只见一弯新月温莹可爱,仿佛母亲的目光。 徐青修不禁低声叫了声“娘”,迎着月色呆呆出神。 澜烟山庄的惨案不过发生在三十年前自己尚在襁褓中的时候,那时候二师兄还小,但大师兄已经成年,正在四处游历;而师父也已经是千山峰的一峰之主。他们都是这事情的亲历者,也是最值得自己信任之人,先向他们询问应该是最稳妥的,只是如今大师兄不知身在何方,师父也正在闭关…… 他正思索者,突然感受到手中金钗颤了颤,竟覆上了一层银色的月辉,而那钗子就在这银色光芒中渐渐拉长。 第42章 赔树 那银色的月芒越拉越长,最后光芒褪去,落在徐青修手中的竟是一把银色的长剑。剑身如水,隐有月华流转,看上去似乎是为女子量身打造一般。 而剑脊处更是隐隐约约篆刻着两行银色的小字,上书:“铸新月剑钗予爱妻新月徐凌空于庚寅年七月”。 这竟是母亲的佩剑。 而剑身上的铭刻也映证了宁老爷所言非虚。 剑身似有灵,倚靠在徐青修手上,微微震颤,发出清灵的轻吟。 徐青修忍不住唤了一声“娘”,泪水静静滑落,滴落在剑身上,那剑似有所感,长长地低吟一声之后又恢复成金钗模样,静静落在徐青修掌心。 徐青修握着金钗在屋中冥坐出神,不知过了多久,只见窗外已经是晨光熹微,有雀鸟于枝杈间不住啼鸣。就在这鸟啼中伴随着一个清越和煦的男声唤他:“青修,青修!小三!我看见你了,快给师兄开门!” 同时叩门声随之响起,访客已经站在了门外。 徐青修连忙将金钗装进如意袋中贴身收好,抹了一把脸起身去开门,外面果然是他二师兄白常有。 徐青修打开门,特意探头看了看,确实只有他师兄一个人,不禁问道:“师兄……那个,那个魔君没和你一起?” 千山峰一向提倡个性发展,不论师兄选择和谁在一起,他们也都是支持的。 白常有摆摆手,道:“别提了,我让他自己冷静一下。我之前不是承诺过等回了云谷仙门,要给夜天他补办一场婚宴,风风光光地娶他进门嘛……但师兄当年实属年少无知,根本不知道他老人家是谁。结果夜哥他这次正好出来了,就一直明着暗着提醒我在师门广邀宾朋给他办婚宴。我哪敢啊?!昭告天下我把北炎魔君娶回家了?再说师兄我现在钱也没存够,还得再攒攒才够风风光光办婚宴的……” 徐青修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二师兄,毕竟他还没遇到过这样甜蜜的烦恼。不过就因为没钱加没胆办婚宴还不至于要扔下人自己跑回来吧? 只听白常有继续道:“和你们分开后我就带着他四处游玩,他哼唧地不满意的时候我就哄哄他,也还都好。但谁能想到路上又碰到了几个之前认识的师姐师妹,人家姑娘来和我打个招呼,他就又不满意了,整天说一些类似‘不办婚宴,大概是白少侠还想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吧’‘不对,说不定白少侠心目中我都不是正房,随时腻了随时就又丢了’的话。我实在气不行,就丢他一个人冷静一下,让他想清楚了再来找我。修真这一辈子长着呢,他这么天天吃飞醋可不行。” 徐青修心道这事可能也不能全怨北炎魔君,毕竟师兄之前有过逃婚的前科,而且相貌俊逸年轻有为不说,因为同样师从赤黄真人修的是仁义之道,平时古道热肠,对各个门派的师兄弟姐妹都是一副温柔体贴的好皮相。师兄弟就不说了,那些姐姐妹妹们也爱同二师兄玩,即使明着不说,暗里心存好感的也有一些,师兄自己当局者迷可能不觉得,魔君大概看出了什么才会不开心。 不过这事他也不知内情,师兄他只讲了一个大概,感情这种事情具体什么情况除了当事人外其他人也不好说。 徐青修只能简单粗暴地将其划分为“师兄和魔君闹别扭啦,师兄撒娇跑回来啦”。 自己脑补完又觉得不对,怎么能把师兄想的和受委屈回娘家的小媳妇一样。 二师兄全然不知他三师弟所想,继续语重心长道:“青修啊,师兄这就是前车之鉴。男人婚前婚后简直两个样,北夜天他之前那真是如若好女温柔贤淑体贴入微的,现在就是霸道,完全把你师兄我当他自己的所有物,别人看一看他都想拔刀。” 毕竟北炎魔君,逾千年的身处高位说一无二,已经很难容忍他人挑战他的权威,更别说觊觎或者试图染指他的爱人。 徐青修问他:“师兄,那你是怎么和魔君说的?你说让他冷静一下他就让你自己离开了?” 白常有:“没啊。他和我闹完别扭就睡着了,我很生气他这样根本不听我说话,就留了张条让他自己冷静,然后回来了。” 徐青修直觉觉得他师兄是在搞事情。 仿佛是在映证他的猜想,一阵强劲的气劲突然从底下爆开,直冲云霄,在千山峰顶木屋中的两人都能清楚地感受到气劲的冲撞和山石的摇晃。 白常有迅速抬头:“这就是在咱们千山峰上,什么人胆子这么大,欺负我千山峰无人不成?” 说罢当先提着剑推开门冲了出去,顺着气劲的来源直向半山而去。徐青修紧随其后,不免忧心忡忡,那道气劲直入九天云层而不歇,势比长虹,可以看出施为者皆是修为不凡之人。唯一的安慰就是那道气劲特意避开了千山峰主峰,可以看出是双方都下意识在避免损害千山峰,应该是友非敌,很大几率不是心怀恶意而来。 但是眼下各门各派齐聚云谷仙门商讨魔剑千念之事,正是多是之秋,具体是什么情况还不好说。 千山峰半山腰处有一座平坦的平台,是先代祖师特意开辟出供弟子日常练剑切磋之用的,名叫做雏鹰坪。 现下雏鹰坪上一南一北一紫一白两道人影正在对峙,显然那道气劲冲撞的源头就在这里。 白常有停在了雏鹰坪上方一点的地方,目视着两个人。他终于知道是什么人胆子这么大了,还都是熟人,确切说其中一个搞事的还是自己家的。 对峙两人正是北夜天和幕令沉。 徐青修后脚到达,看到场上情况也是一愣,看向白常有问道:“师兄,什么情况?魔君他……怎么和幕宗主打到了一起?” 白常有沉默地摇摇头,一直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北夜天的背影。 真是,败家媳妇儿呦。别说接下去还要打,就刚才那一下毁了千山峰多少树。师父他那么穷,又穷又抠,以前还得一直靠给修真界美食大会当评委赚取津贴养活他们师兄弟几个,出关以后要是看到这么多树和山石被毁了不得心疼死。完了,本少侠辛辛苦苦攒的准备给你办婚宴的钱这下都得赔师父他老人家的树了。 他转头看向幕令沉,目光又多了几分欣慰。冰玄宗财大气粗,幕宗主说不定会主动承担一半的树钱呢。 第43章 嫂嫂 幕令沉原本一直在自己房内冥想修行。 云谷仙门给他们安排的客房都在主峰环境最为清幽仙气浓郁的地方,幕令沉特意早来,挑了一处房间正对着千山峰的院子,非常满意地住了进去。 从窗子中看着千山峰的山色和郁郁葱葱的树木,甚至几乎连心都静不下去。 然而就在他日常例行修行之时,蓦然感觉到一股强烈而浓厚的魔息正迅速向千山峰掠去。 来人修为恐怕不在自己之下,且敌我未明,而千山峰正是青修所在之地。幕令沉当然不会坐视,当即从屋中离开,也掐起风云诀向千山峰纵去。 追到一半他已认出对方就是上次跟在青修二师兄身后举动十分亲密的魔人,但是上一次两人并未直接交谈,对方也不曾表明身份。人道魔族皆嗜血好杀,易怒多变,他看对方仿佛来者不善,即使认出是熟人,当下也不再犹豫,一道剑气将北夜天拦截在雏鹰坪处,这才引出之后的气劲对抗。 一招之后两人都对对方的实力有所了解。北夜天毕竟是活了上千年的魔,又掌管着整个北境魔域的事宜,虽然常年居于魔域内鲜少外出,但阅历见识也非常人能比。 两人一击之下皆是毫发无伤,只是齐齐各退半步,相视一眼,知道对方都是有所保留。 北夜天负手在身后,手中出现一柄半人长的黑色魔刀,刀背上宽下长,古朴而厚重,刀身隐隐环绕着几乎凝为实质的浓厚魔息。 这把刀曾伴随他斩杀千万仙魔,而近五百年来,它得见天日的机会已经越来越少。因为这些年来需要北炎魔君亮出冰刃的机会已经太少了。 魔域一分为二,北部为北境魔域,中有广袤无垠的修真界,而由南部魔域入口进入后就会到达南境魔域。两大魔域各方面也有很大区别,如北境魔域中是强者为尊,最强大的魔就会被尊为魔君,掌管北境魔域,千年之前,北夜天也是身披鲜血,靠着一路厮杀才登上那个至尊的位置。而南境魔域却是皇室传承,由皇室血脉继承南境魔皇之位,掌管南境魔域。 如今两大魔域中各有一大魔兵,南境魔域中便是魔剑千念,由南境皇室代代传承,向来是魔皇的佩剑,约五百年前南境魔皇南宫昀被封印后被一修真者窃走,酿成了魔剑之乱,才又被封印起来,封印之匙由一剑、灵宝、澜烟三家铸宝藏宝之家联合分散保管。 北境魔域中传说的魔兵就是北夜天的魔刀夜轮。 魔剑千念在南境皇室传承了上万年之久,历来有关于其神奇魔力的传说,传说中即使是下界毫无修为的凡人,只要拥有了千念,就可即可拥有媲美魔皇甚至胜于魔皇的力量;还有说当年第四十七代南境魔皇之所以被封印住就是因为他丢失了佩剑千念。 而魔刀夜轮只不过是一把普通的魔刃,是北夜天未显之时取北境魔域中最常见的黑铁与自己的血交由一普通的魔域老匠人打造而成,之所以能有与千念相提并论的地位,完全是因为主人的赫赫战功——北夜天从寂寂无名一路杀到登顶魔都,改魔都名为夜天,全无败绩,而这把夜轮就陪着他生饮无数老魔名修之血,完全是从血色中蕴养的灵气。丧于其下的刀下亡魂都少有无名之辈,千年之下刀上所积累煞气也非同寻常。 幕令沉的手始终搭在冰魄之上。 这时两人也都感受到徐青修和白常有的到来,也不回头看,凭气息已经知道来者何人。 北夜天看向幕令沉,道:“冰玄宗宗主么?呵,倒是有意思。” 幕令沉只看着他不说话。 北夜天微微向后看了一眼,特意绕过白常有没敢看,只看了看徐青修,转头对幕令沉道:“他在那里看着,你现在怕是不敢使出全力吧?那我也只用三成功力对付你。” 幕令沉依然不说话,也不去看徐青修,只沉默地站着,搭在剑柄上的手微微紧了紧。 北夜天心下有气,先前闯进屋内,还给他们门口堵了块冰块的就是这位幕宗主,现在拦着他妨碍他上山追媳妇的还是这位幕宗主,怎么坏人好事的时候哪哪都有这位。见幕令沉不答话,也不再啰嗦,当下横起魔刀夜轮,霎时间幻化出千万刀影,齐齐指向幕令沉。 虽是幻影,却有如实质,若是一般人被那一片刀影袭中,都必定会当场殒命。 徐青修知道北夜天的底细,清楚北炎魔君自然非同小可,幕令沉便是再天才无二,不提别的,修为上和对方也差了一千年。他见状一时无比心焦,看北夜天那一下来势汹汹,生怕幕令沉挡不住,情急之下也顾不上和他师兄打招呼,直接向下面大声喊道:“嫂嫂!刀下留情!” 北夜天听这一声不由一怔,生生撤下夜轮斜着插进一边土地里,竟然真的住了手。 随后转向徐青修道:“不要乱喊,谁是你嫂嫂?!” 末了又问:“谁让你这么叫的?你师兄?” 第44章 枯井下的仙君 北夜天两手撑在长刀之上,自己思索许久,也没想到个合适的称呼。他不愿意和白常有撇开关系,又觉得徐青修叫自己嫂嫂并不确切,想了又想,最终道:“罢了,你就也叫我师兄吧。” 随后不甘不愿地收了刀,走到白常有身边站好,小声冲对方嘟囔着:“老白你看看你看看,你师弟人家这个才叫一日夫妻百日恩,对那个幕宗主紧张的样子。你看看你,你一点都不担心我,一点都不心疼我。” 白常有小声回他:“我担心你?夜哥你讲讲道理,你比幕宗主大了一千岁不止,北炎魔君这种高危职业都干了有一千年,幕宗主能伤了你?”白常有想说三师弟和幕宗主可不止一日之恩,但想起已经答应青修不将此事告诉任何人,便没有提。 听出白常有话中是对自己能力的肯定,北夜天嘴角一翘,微微眯起一双自然上挑的魔眼,哼了一声道:“那可不一定。” 若是在魔域他占主场自然能胜,不过现在来讲还真不一定。阿白他总以人类修真者的认知来考虑,认为修行时间越长修为一定越深,但其实对于魔族或妖类而言,先天的禀赋就很重要,随着时间累积修行的边际收益并没有人类修士来得多。相较人类,好处是自然寿命比人类长,普通人类修士若是修行千年还没有大的进益,极有可能就会天人五衰;弊端是生活环境更为残酷,很多妖魔还活不到千年就已死于残酷的自然竞争之下。 他本身是魔域中的无形之魔,没有种类,没有族群,生而极弱,然而成长不受约束限制,也可以修至极强。魔域中其他魔类族群所受天生限制就很大,比如擅长诱惑他人的含烟魔就是下等魔类,小含烟魔甚至力量弱到可以自由到达下界而不受两界来往规则的约束,在下界他们也被称为魅魔或勾魂魔。 就北夜天知道的,下等魔类出身而最终能问鼎魔君至尊的只有约三千多年前的含烟魔广寒君一位而已,但他也已于两千年前不知所踪。而北境魔域也在那时因为他的失踪而陷入了诸魔林立的割据乱世,直至北夜天出现,再次凭借绝对的力量登上了空虚千年的魔君之位。 所以说即使在各种非人类中,投个好胎也非常重要,甚至可以说是更为重要。 北夜天转念又觉得不对,伏在白常有耳边低声怨道:“什么叫‘大了一千岁不止’,你还是嫌弃我老对不对?” 白常有这段时间以来早已习惯,鼓着脸转过头不理他。 徐青修跑向幕令沉,最终停在距他两步远处,小心问道:“幕宗主……你没事吧?” 幕令沉的手已经从剑柄处放了下来,此时随意地负着,状似漫不经心地望向远山,闻言将目光转向徐青修,轻轻摇了摇头:“无事。” 顿了顿又道:“……你方才不插手也没事。” 他不想让青修以为自己那么弱。那个魔虽然是很强,但是自己也不差。 幕宗主是嫌自己多事么?徐青修张了张嘴,无力地辩解道:“不是,这个地方是祖师传下来的,我师父很宝贝这里的一草一木,宗主你要是和、和北师兄他打起来打坏了这里,师父他老人家会心疼的。” 徐青修是个老实孩子,北夜天让也他叫自己师兄,他就照着叫了。 “恩。”幕令沉应了一声,面色不变。心下却不由得黯然,果然,青修他着急地喊住手不是因为担心自己。还有什么北师兄,明明是一只来历不明的魔物……这样好像他和他师兄,包括他师兄的相好都是自己人,只有自己是闯入这千山峰的外人。 还没等他伤春悲秋完,就见几道身影纷纷落在雏鹰坪上,正是云谷仙门洪掌门、青苍阁葛阁主、青玄青岚长老等几人。 刚才那道气劲过于强大,他们也匆忙第一时间赶到一探究竟。 徐青修匆忙站出来解释:“都是误会一场,劳烦诸位特意前来。是我师兄一位朋友前来拜访,幕宗主发现后以为是歹人,是以起了点误会,现在误会已经解除了,诸位前辈也可以回去休息了。” 众人看了看北夜天,又齐齐看向幕令沉。 现下修真界和北境魔域的关系也很平和,两地群众常常互通有无,相互拜访,走亲访友,跨界旅游,白常有之前曾去北境魔域游历一番,还曾被北炎魔君悬赏缉拿,这些事情他们也都有所耳闻,因此对于白常有有了个魔族朋友也不觉得十分奇怪。但幕宗主毕竟是当事人之一,究竟是怎么回事还要听幕宗主的。 徐青修也顺着众人的视线一起,眼巴巴地看向了幕令沉。 幕令沉迎着他这样的目光,一时也忘了之前的自怨自艾,只觉耳后根微微有些发烫,不由轻咳了一声,点了点头。 心中暗自埋怨自己怎么过了这么些年,女儿都这么大了,自己还同当年初初和青修重逢时一样,被他看一看就激动得不能自已,又紧张又羞涩,连看他一眼都不敢。 既然如此,那么也没什么好处理的了,诸位掌门长老就准备再各自回去。 突然间只见一道青光落下,一个云谷仙门弟子迅速奔至洪掌门面前,禀报道:“掌门,一气门各位师兄弟已经到了,还带着一位龙汀谷的师弟,那名龙汀谷师弟已经身受重伤,正处于昏迷中。据一气门师兄弟所说,他们已经在遇到那名师弟的附近搜寻过其他龙汀谷弟子的踪迹,但全无线索,除那名师弟外,龙汀谷本次来参会之人疑已全部失踪。” 龙汀谷也是中原地带一中型门派,规模虽然不大却有独到法门。龙汀谷中弟子全部都是从龙汀谷的年轻居民中选拔招收,据说谷中人都是上古仙民的后代,他们进入师门学习后即可和天地中的仙兽灵禽沟通交流,甚至御使它们作为自己的战斗伙伴。 根据之前递交的名单,龙汀谷此次前来参会的共有十人,由其大长老筠桃带队,另有九位弟子,而今竟然除了被一气门救回的那名弟子,剩余九人全部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筠桃长老的实力他们也是清楚的,虽然不擅长与人争斗,但是普通宵小之辈也奈何他不得,再加上还有九位门中杰出弟子,怎么会失踪得如此无声无息? 一时间,洪掌门葛阁主等人全部变了脸色。 ———————— 下界衍胜皇宫。 韩墨文静静伫立于青石扶栏处,眺望着清池中摇头摆尾的各色锦鲤。他的身后是一座精致而华丽的宫殿,牌匾上书着“珍文轩”三字。这正是当朝太子赠予他的住所,就在深宫之内。 这做法原本极不妥当,也不合礼法,但是如今老皇帝病重昏迷,太子监国,已然是万人之上,知情人都牢牢闭着嘴,因而竟无人提出非议。 韩墨文原本生于乡绅之家,家境殷实,他父亲一直希望他能发奋读书考取功名,入朝为官而后光宗耀祖,是以给他起名为墨文。但奈何他根本天生不是读书的材料,考了两回也没什么成绩。 然而他母亲早逝,父亲也在他刚刚成年之后就染上急病去世。姑姑姑父意图谋夺他家中财产,竟在他父亲尸骨未寒之时就趁机给他茶中下了安神散,然后将他手脚捆绑起来塞住嘴推入韩家大宅后的枯井之中。 韩家老宅也传承了几百年,几乎是和衍胜皇朝同时兴起,当年韩家先祖看中这座宅邸的风水,趁战乱从前任主人手中买了下来,之后韩式子孙果然顺风顺水。而前主人当时也叮嘱过,说是后院小花园的枯井中封印着恶灵,让他们不要接近,但要说那恶灵是哪里来的,前主人也不清楚,只说是先祖就如此交待,后人莫敢违逆。 韩氏先祖也很信以为然,买下宅子后就找人将那小花园彻底地封了起来。 然而韩墨文姑姑姑父行恶事,唯恐暴露被人发现,一时也顾不得祖训,想着神鬼怕恶人,他们连自己的亲外甥都敢害,还怕什么恶灵呢?也没当一回事,就打开小花园,将韩墨文捆缚着掷入了井中。 那井竟极深,井口狭小,越向下越显阴冷潮湿,寒意彻骨。韩墨文不住下落,最终竟然似被一股轻飘飘的力气托着落到了井底。他心下恍惚,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而灵魂被困在这枯井之底。 却感觉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冷意渐渐渗入他骨髓魂灵深处,极端不适之余竟还有一阵宛如梦幻的甜香袭来,令他沉醉忘忧。 这时有一个温醇慵懒的男声在他脑海中响起,那声音低沉华丽,还有丝丝的腻人,犹如情人的低语。 那声音问他:“有一个机会可以活命,你想要吗?” ——这就是韩墨文如今会出现在皇宫中,成为太子座上客的原因。 在那个情况下,韩墨文下意识地回答了“要”。选生还是选死,这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他甚至不会去在意提供选择的是仙人还是魔鬼。 随后那个声音的主人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就解开了他身上的束缚,趁夜色将他送回了地面,毫发无伤。 那人自称是上界的上仙,因一次劫难不得不舍弃肉身遁入下界,阴差阳错被封入了这口枯井之底,这次侥幸能附在韩墨文的身体里出来。他承诺能帮韩墨文报仇,并传授他进入上界修炼成仙的法门,条件是进入上界后韩墨文要帮他回到自己的肉身之中。 韩墨文答应了。 那个人自称是上界的仙人,从家乡永兴到衍胜皇都,一路行来那人也数次出手救他于危难之中,见闻之广博姿态之高傲的确不似下界人所有。 在德福镇遭遇千年蛇妖时,那人为出手救他也曾显出幻形,韩墨文也因此得见对方在月下幻化出的虚影——一身白衣飘飘欲飞,外罩金色罩衣,头束高冠,容貌出尘,见之忘俗,确如传说中的世外谪仙,清雅高远而不失仙家富贵堂皇。 但也有一些时候那人的行事作风让他感到极为违和,似乎话本小说中的仙人并不会如此行事。 比如从枯井中出来后那人就履行了第一个诺言,替他复仇。 将他推入井下后他姑姑姑父就搬进了韩家大宅住。而那时正值十五月夜,那人教他在韩家大宅外布下万鬼凶煞大阵,韩墨文当时懵懵懂懂,并不知道这阵法是作何用途,就照着那人指示布下阵法。 等到午夜之时,却只听万鬼嚎哭,乌云迅速笼罩了一轮圆月,阴风恻恻,数不尽的鬼影呜咽着齐齐向韩家大宅涌来,抓挠着两人卧室的窗户,一下下叩击着屋门…… 韩墨文被那声音叮嘱着一直守在阵眼处,目睹着眼前这万鬼齐哀的景象只觉遍体生寒,却被喝令地不敢离开一步。 他原本就是唯唯诺诺不成器的性子,父亲在世时一切全凭严父安排,如今父亲走了,生死关头又遇上了这位“仙人”,对方甚有威势,明显是惯常发号施令说一不二的人,气势比他父亲还强上千百倍。韩墨文即使明知道对方要依附着自己回到上界寻找肉身,但遇到事情还是本能地服从对方,不敢有违。 等到第二日他悄悄透过窗户纸看屋内姑姑姑父两人情况时,却发现室内只有两具白骨,空洞地望着屋顶,似乎是遇见了极为可怖的事物。 他由此更加畏惧那位仙人。 再比如那人指给他的去往上界之法——下界皇朝每五十年会举行一次盛大的祭天仪式,据他说仪式中会打开一道连接两界的大门,被称为升仙门。那门只容一人通过,往往是皇朝的国师祭司等人领皇帝旨意前往,去往上界祈求各位上仙庇佑下界皇朝福泽绵延,长治久安。 因为那被派往上界的人从没有回来过,下界人也不知道那人是否是成功到达了上界,只是仪式却延续了下来。 而明年七月正值五十年祭天之年,那人便让他争取成为被派往上界的仙使,因为从升仙门走更为安全,会比从两界裂缝偷渡顺利许多。 韩墨文自忖自己只不过是乡野间一不成器的败家子,天高皇帝远,祭天这种事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突然间要让皇帝派自己做仙使,实在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人却说:“按我说的去做即可。” 但是韩墨文却觉得仙人的办法并不靠谱。 因为仙人居然让他去色诱当朝太子,如今衍胜皇朝实际上的控制人。 韩墨文瞠目结舌,颤颤缩缩地试图提出异议。 那仙人却说:“我做事只会两种方式。第一是直接武力解决;第二就是勾引。你太弱,第一种做不到,只能教你用第二种。” 韩墨文只好喏喏地答应,按仙人所说的去做。 可惜最初刚到衍胜皇都的时候,即使有仙人的指导,韩墨文色诱太子的进展也不甚顺利,他甚至都没能成功地和对方说上话。 韩墨文鼓起勇气向附身的仙君提出质疑:“……这不是你擅长的做事方式吗?” 仙人淡淡道:“我虽然会,但是又没有自己实践过。对于我而言第一种方式已经足够了。” 韩墨文十分诧异:“那你是怎么会的?又为什么要去学?” 仙人道:“这是我的天生禀赋。” 韩墨文心中又觉得有些不对,从没听说什么仙人的天赋是勾引别人的。但这点不对又很快被他抛诸脑后了。 他们是去年六月末从家乡永兴出发,一路向皇城行来,路上遇上不少奇闻怪事,解决这些事情耽搁了不少时间,等到了都城已经是当年的十一月。后来想各种方法找机会接近太子,讨太子欢心又用去不少时间,如今已经是五月份,距离祭天仪式只剩下两个月了,韩墨文却还没摸到该如何成为仙使进入升仙门的门道。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太子对他的喜爱越来越溢于言表,举动更是宠爱万分,比如在皇宫内院赐下这座珍文轩;令他摸不着头脑的却是附在他身上的仙君的行事和指示渐渐变得越来越奇怪,竟然三番两次阻止他和太子的亲近,可这又明明与他们的计划背道而驰。 韩墨文想起最初相遇的时候,仙人告诉他,自己在上界被尊称为广寒君。 月上广寒,仙桂蟾宫,的确是仙意十足的名号,的确是与那人相称的名号。 第45章 还是支线 韩墨文默默站在水边回忆着之前的事情,依然感到一种荒唐的不真实感。可这雕梁画栋亭台水榭又分明是真真切切的,如果一切真如广寒君所说,那自己再过两个月,岂不是就会踏入上界? 平步而升仙,对于大部分凡人而言,这简直是梦中才会出现的情景。 正在他呆呆望着水面出神之时,那锦鲤池中突然出现了一团黑色的漩涡,那漩涡迅速地越扩越大,竟从中跃出一只人首蛇身,眼若铜铃,巨齿獠牙,周身缭绕着黑气的妖物。 从前父亲还在世,在永兴家中没有遇到广寒君的时候,韩墨文就是一个普通人,从没真的接触过这些妖魔鬼怪,最多只从酒馆过往的旅人口中听过一些各地的奇闻异事。可自从遇到了广寒君,他的生活就拐了一个大弯,从永兴到皇城一路上各种妖魔鬼怪就没断过,直到到了皇宫内还是三不五时地受到骚扰,如今再看见这妖物已经见怪不怪了。 太子曾特地请国师来给他看过,国师说他八字不好,又生于极为凶煞之地,天生命格过轻,魂魄过弱,最容易被妖魔鬼怪缠上,甚至被夺舍俯身,遇见这么多妖魔鬼怪也不是偶然。 广寒君表示国师说的不错,之前在永兴之所以能平安无事,是因为韩墨文一直离家不远,而因为他被镇压在枯井之底,韩家大宅附近的妖魔都被他所慑服,不敢接近妄动。出来之后他俯身在韩墨文身上,气息更弱,那些邪祟不知根底深浅,是以常常能被他撞上。 太子一直不知韩墨文身体里还寄居着这样一位仙人,听闻国师的话后大惊,连忙请了四名皇朝最负盛名的修真门派正清门的弟子来保护韩墨文。 这四名弟子两两轮值,贴身跟在韩墨文身后保护。太子原本觉得四名弟子不足,但正清门掌门自恃身份,虽然也要向世俗统治者低头,却觉得韩墨文不过是一名幸宠,他派出四名弟子已经是给太子面子十分抬举,便推说四名已经足够了。 而那四名弟子想到自己居然被派来保护韩墨文这样一个以色侍人,毫无用处的男人,也觉得十分鄙夷丢人,只是碍于师命难为和太子命令,平时保护并不上心。 没想到这皇宫内院当中,竟然突然冒出这样一只大妖。 那四名弟子在门内也并不受掌门重视,否则也不会被分到这种活计,只有一个师兄见多识广,一眼看出那妖物并不是自然生成,而是被人用诡术炼制而成,并不好对付,这番恐怕也是被人所驱使的。 他心下骇然,刚想让那和自己一同当值的师弟不要轻举妄动,只见他师弟已然冲上前去。 那师弟初生牛犊不怕虎,又怕韩墨文出事太子和师尊怪罪,当下仗剑就挡在了韩墨文面前。只见那妖物眦开大嘴,露出上下两排密密的利齿,突然伸手一把就擒住了那弟子,举着就往自己嘴中塞。而那弟子被他抓住和接触到其周身黑气的地方已经寸寸发黑腐蚀溃烂。 韩墨文尚来不及反应,那弟子已经被妖怪咬掉了半截身子,鲜血淋漓地滴落进锦鲤池内,染红了一片。韩墨文下意识地吞咽了一口唾液,吓得双腿发软,就见那妖物囫囵地吞下了剩下半截身子,巨大的蛇尾从池中跃出,径直向韩墨文袭来,试图用手去抓他。 那师兄和听到响动赶来的另外两名弟子见状齐齐变色,脸色煞白地招出法器迅速跑至半空中遥遥观望。 皇宫中的护卫也都只守在珍文轩外,前排的护卫各个双腿打颤,牙齿咯吱作响,握着兵器的手都在抖。他们毕竟都是肉体凡胎,一辈子都未必能见到活生生的妖物,更何况是如此凶残的一只。 太子如今尚在营中阅兵,此事还无人告诉他。 生死关头,韩墨文咬着侯朝亚在脑中大喊一声:“寒哥!” 广寒君并不理他。 韩墨文眼睁睁看着妖物那两排利齿离自己越来越近,口中的腥臭之气都清晰可闻,又没得到广寒君的回应,又慌又急又气,咬着牙又在脑中唤了一声:“寒哥!” 只见水面翻涌,一道水箭蓦地窜出,携雷霆之势破空而来,竟然生生从后面直接穿透了那妖物的后心,那原本还不可一世的嚣张妖物口中“荷荷”两声,嘴角溢出黑红色的血迹,随即落入锦鲤池中,化作黑烟消失了。 “……”同时只听一个极冷极寒偏又华丽腻人的声音在他脑内响起,那人道,“呵,用得着我的时候就叫寒哥,用不着的时候就理都不理,本君哪里来你这么个便宜弟弟。” 韩墨文想起广寒君已经一天没同他说过话了,确切而言是从昨晚他去小厨房亲手给太子做点心开始他就没说过话了。韩墨文知道自己是个畏缩的性子,话也不多,以前也是广寒君有指示的时候直接下达,自己很少主动去找他聊天,他要是不说自己竟然也没有察觉有多长时间没有说过话。 广寒君的焦点又转向了那三个迅速逃跑的正清门弟子,继续嘲讽道:“这就是你们下界第一修真门派的杰出弟子?他们也称得上是修真?呵,平时还敢瞧不上你,我以为他们有多厉害,原来也不过是几个废物。我还当那太子能派什么高人给你,最后还不是要我出手。” 韩墨文劫后余生,只觉得身上全是冷汗,卸力般地瘫坐在一边的石凳上。 “没用。”广寒君嘲了他一句,又轻啧一声道,“所以说,便宜弟弟,还是跟着本君比跟着那太子好一些。” 韩墨文稍稍缓过些力气,忍不住辩解道:“不是我要跟着他……明明是你,让我这样做的。” 广寒君不说话了。韩墨文却感到身上一阵阵的凉意,冻得他打了个哆嗦。 夜幕降临之时太子已经回宫,听说珍文轩所出之事后第一时间赶来探望。 韩墨文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悄声在脑中叩问广寒君道:“仙君,仙君……寒哥,那个,太子要来了,我该怎么做才是?”即使是在自己脑中说话,他声音也是刻意压低的,仿佛在说什么极难启齿的话题。 广寒君又“呵”了一声,冷声回道:“这种时候,当然是趁机扮委屈装坚强博关怀才对。”他看的清楚,那妖物是被人炼制豢养的,这次分明是借着韩墨文易招鬼怪的体质被人派来特意对付他的。 韩墨文嗫嚅道:“……我不会。” 广寒君仿佛笑了,道:“都教你多久了,怎么还不会?若是说出去是我教的,恐怕我一族都要跟着你丢人。” 韩墨文不说话了。 广寒君又压低了声音,轻轻引诱他道:“趁着离他过来还有些时间,若不还像之前那样,先对我演习一遍?” 然而韩墨文根本不用他引诱,听此提议迅速点点头应道:“好。” 第46章 回归主线 上界之中,云谷仙门。 龙汀谷前来参会弟子失踪一事引发了轩然大波,但那唯一被救回的弟子还没醒,也不能提供什么信息。方才匆匆赶到的一气门弟子又和云谷仙门及其他与会门派弟子一起外出继续寻找相关线索。 自上次灵宝山庄事发之后,至今云小姐依然下落不明,云庄主为此一病不起,这次大会也没能来参加。而很可能成为目标的一琴山庄嫡系后代们也都被保护在山庄内,此次也未前来。 他们试图从上次出马的人如蝉月宫弟子或千面魔道身上寻找线索,却发现他们无一例外都是被人收买的。 听雨轩雁纱长老闻言不由提出异议道:“可是西境蝉月宫是多年隐世不出的邪道魁首,千面魔道等人也都是早年成名隐世多年的老资格,又是什么人能说动他们齐齐出山?若是利诱的话,那对方得有多大的手笔,这些人岂是轻易能被利诱的了的?”上次她门下有弟子受重伤,是以她提前带负伤的弟子回门派疗养,同幕令沉一样提前告退了,之后的很多消息并不清楚。 青苍阁葛阁主颔首道:“的确如此,这也是对方可怕的地方。上次事件中蝉月宫宫主葛洪离奇身亡,不知是何原因,但后来我们擒到了蝉月宫右护法,据她所说是有不知身份之人找到葛洪,提供给他半页灵犀望月阵图,并承诺事成之后就将另一半给他。而这阵法能助其突破蝉月丹心诀第九层,葛洪卡在心诀九层多年,一直在寻找这阵图,这样一来自然受不住诱惑,亲自出山去帮对方。千面魔道他们的情况也大体类似,不过是被人掐住了软肋罢了。” 雁纱长老秀眉微蹙:“这什么灵犀望月之阵……我竟然完全没有听说过。” 葛阁主苦笑:“我也没有。而葛洪全力搜寻多年都全无所获,对方竟能拿出来,实在是神通广大。” 北夜天在他们来的时候就已经收敛了周身魔息,此时老实地站在白常有身边,如普通的魔域良民一般,也没人在意他。 此时他听这些掌门长老们讨论,突然道:“这个灵犀望月之阵,是我们魔域的阵法。” 他声音不大,白常有一直挨着他站着,徐青修靠近自己师兄站着,幕令沉暗悄悄地仿佛不经意般靠近徐青修站着,是以这句话也就这三人听到,都不由竖耳聆听。 北夜天继续道:“我只知道这个阵法是北境魔域上一任魔君广寒君所创,有固魂奇效,那个葛洪所修功法有一部分近似魔道,会需要这个阵法也不奇怪。但是广寒君所独创的阵法不知凡几,相传他精通阵术,只要需要随手就可以搭出一个新阵法,这个灵犀望月阵也不算非常特别的。不过广寒君失踪近两千年了,谁都不知道他是死是活,现在在哪里,做什么。” 擅长疗伤救人的仙鸾派弟子及掌门已经到达,正在为那龙汀谷弟子疗伤,据说情况已经稳定下来。此时也没有更多线索传回,众人讨论不出所以然来,便都各自回去休息,养精蓄锐。 白常有和北夜天要到仙门外的城镇走走,看样子短时间内不会回来。 徐青修突然心念一动,想起北夜天是镇守北境魔域千年的魔君,自然所知甚多,而澜烟山庄之事不过发生在三十年前,当时也曾轰动一时,说不定会知道当年的详细情况。他相信陪伴自己长大的师兄,连带着也觉得北夜天是可信之人。客观来讲,北夜天身份地位摆在这里,他统治下北境魔域从不插手修真界之事,因而也很得人敬重,这件事上确实是可信的。 于是在分别前拦住两人问道:“北师兄,你可知道当年澜烟山庄被灭门是什么情况?” 白常有奇道:“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 徐青修扯起一抹笑:“就是突然有些好奇,最近总听人提起,可我那时候才该刚出生不久,还在下界,什么都不知道。” 北夜天听他也叫自己师兄很是满意,颔首道:“我当时也只是听说过,并没有详细关注。不过三师弟你要是感兴趣,我可以叫人查一下,直接传消息给你。” 毕竟活了上千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北夜天转转脑子也能明白拉拢白常有身边的亲朋好友有多重要,至少下次阿白他再跑走的时候没准还能帮着通个风报个信劝个架呢。 徐青修连连应好:“那多谢北师兄了。” 白常有要被他气死,道:“怎么到处乱认师兄的。” 徐青修摸摸鼻子,劝慰道:“师兄,你们都是一家人,不要计较这么多了。” 又小声在白常有耳边道:“师兄,你这么计较,嫂子他会不高兴的。” 白常有听着这声嫂子顿时觉得舒坦了许多,想着大师兄虽然比自己大了那么多岁,但是先给师弟们找回师嫂的可是自己!顿时觉得自己非常优秀,领先千山峰平均水平。遂淡定地微笑着领着爱人挥手向师弟告别。 徐青修与两人分别后独自向千山峰行去,雏鹰坪再向上百米处是一个背阴的山坳,非常不易被人发现。 而那里正站着一个黑衣人。 他浑身包裹在纯黑色的衣衫之下,头上戴着一面黑纱斗笠,将头脸也遮蔽起来,装扮十分怪异。徐青修不禁停了下来,看向这位不速之客。 他总觉得对方的装扮有些眼熟,想了想,才想起对方似乎是雷雨夜那天他在万灵山下小酒馆中所碰到的黑衣人。 那人见徐青修停在了对面,就转过头来面向他,颔首致意,而后道:“少侠姓徐?” 这话问的毫无头脑,徐青修却还是好脾气地点头应道:“是,我姓徐。” 那人似乎是轻轻叹息了一声,轻声道:“少侠长得颇似我一位故人。” 不久前也有人说他长得像一个人,是宁老爷,说他看起来似乎越来越像他娘,不仅是长相,更多的是神态气质。 徐青修不禁提高了警惕,干巴巴道:“真巧。” 隐在宽大袍袖下的手已经暗暗握住了剑柄。 那人却没再答话。 下一秒,眼前的黑衣人已经不见踪影。 徐青修尚未反应过来,只感到一阵极为凌冽的冷意向自己袭来,他回过头,一幕冰墙挡在自己身后,正寸寸碎裂。 幕令沉站在他后面,寒声道:“让他跑了。” 徐青修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幕令沉及时出现,架起冰墙为他挡下了极为凶险而致命的一击。 那黑衣人动作如此之快,出手夺人性命甚至不带杀意,甚至能在幕令沉面前跑走,修为显然比自己高出许多,如果不是幕令沉正巧在此,自己恐怕真的凶多吉少。想到这里,徐青修不由暗道一声好险。 随即想到了什么,诧异地看向幕令沉:“真是多亏幕宗主了,幕宗主怎么这么巧在这里?” 幕令沉沉着脸道:“我感觉不对,似乎有事情要发生,便顺便过来看看。” 徐青修更加讶异:“原来幕宗主卜算预知之力也如此厉害!”他和幕令沉共同生活五年,之前竟从未发现对方这方面的才能。 幕令沉淡淡应道:“恩,一般吧。” 非常高深莫测且谦虚的样子。 他总不好告诉他,自己是一直悄悄跟在他身后走到这里的。 总不好告诉他,自己尾随的同时竟发现还有一个行踪诡秘的黑衣人也跟着他,然后趁他不注意跑到前面,装作一直等在那里的样子。 有那么一个形容不明的人悄悄跟着青修,自己怎么能忍。 所以他暗自躲了起来,想看看对方到底是何来路有何目的,才能及时在对方出手的刹那伸手挡下。 第47章 幕宗主的霸总三分钟 幕令沉无声地站了一会儿,突然出声道:“我听见你在问澜烟山庄的事。” 徐青修讷讷看着他,不知该怎么接。 只听他道:“相关的情况我倒是听说了一些……你若是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 徐青修匆忙点头,如捧着松果的松鼠一样:“想知道。” 幕令沉板着脸:“回你住所,进屋说。” 徐青修一想幕宗主说的极是,连忙走在前面将人领进自己的小屋,然后关好了门窗,请幕宗主坐在自己的小床上,自己搬来屋内唯一一张小板凳坐在床对面,仰起头看着幕令沉,等他开讲。 虽然嫂子他应承了会叫人去查,但是他迫不及待,总想着要早点知道。 那本应是他的家。徐青修一时竟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只觉得悲怆、怅惘、迫切却又有一丝丝畏惧。 幕令沉问他:“你想知道什么?我知道的很大部分也和传言一样。” 徐青修一愣,才想到依幕令沉的作风,是不可能像说书先生那样起承转合事无巨细地给他讲一遍的。 他垂下头,抿起唇,半晌后又放开,道:“幕宗主可知道当年徐凌空入魔屠戮全门的消息是谁放出的?又是怎么知道他逃往下界,受天雷屠戮焚身而死的?”换言之,当年锲而不舍,在下界一直追杀他们一家人的人会是谁? 曾经不觉得,如今骤然得知真相,遥远的记忆也隐约变得清晰起来——当年父亲尚且在世,自己还小的时候,一家三口一直在下界生活,却鲜少在一个地方安定下来,总是在不同的国家和地域间游走。那时候不懂得,现在想起那时的情状,爹娘分明是带着自己在躲什么人。 幕令沉看着他,黑沉的瞳眸里仿佛多了一丝几不可见的疼惜,缓缓道:“是一剑山庄的白伯商。他是一剑山庄白庄主的长子,也是白琴的父亲。” 那不就是二师兄的大伯? 作为一剑山庄理论上的顺位继承人,这个人却几乎没什么存在感。徐青修恍惚中记起,当年参加芝兰大会时众师兄弟曾说过,白琴公子的父亲在他幼年的时候就去世了。 就听幕令沉继续淡淡道:“他已经于二十七年前去世,是在去南境魔域追拿一个穷凶恶极的魔修时遇难的。” 二十七年前,父亲也是那个时候去世的。 徐青修一时有些茫然,原本以为这个人就算不是幕后黑手,也和幕后黑手有些关系,或者是无形之中被凶手利用了,只要能找到这个人就一定能发现些线索,可没想到白伯商竟然已经死了。 幕令沉坐在床上,微微倾下身俯视着徐青修失魂落魄的模样,突然不容置疑地伸出右手抬高了他的下巴,逼着对方和自己对视,目光撞进那双无措的纯黑色瞳仁中,心下一震,沉声道:“青修,你告诉我,你和澜烟徐家是什么关系?这些事和你灵台中的血誓封印又有什么关系?” 徐青修被他抬着脸,双唇轻轻哆嗦着,看着那张无比熟悉的冰寒的脸,却说不出话来。 幕令沉更低下头,逼视着他:“你想想雪雪!你是她爹,我也是她爹,你有什么不能和我说的?!你再想想今天那个人!若不是我在那里,你是不是就、就……”那样的话,你让我和女儿怎么办?幕令沉后知后觉地重新想起了之前那一幕,一阵阵后怕涌上心头,扳住徐青修的手都隐隐发颤。 他很少用这样严厉的口气说话,在徐青修的印象中,幕令沉这个人的情绪是平的,几乎不会又什么波动,不会笑,却也不会动怒。面对自己时这样的态度更是少有。 真相几乎就在嘴边,忍不住就想告诉这个人。 看着他的脸,徐青修眼眶慢慢变红,最终将一切忍了下来,缓缓摇了摇头,闭上了眼。 他不能说。 澜烟山庄当年也是与一剑山庄、灵宝山庄并列的一大宗门,自己的父母双亲在宁老爷的描述中也是惊才绝艳,神仙眷侣般的一对当世俊才。家门如此,尚且于一夜之间惨遭屠戮,震动整个修真界,那幕后凶手定然不是好相与之辈。 他不想幕令沉为自己出头,只是因为他们有共同的女儿。雪雪有他保护会很安全,而自己尚且不知道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不想将他和女儿连累进去。 他们是自己最重要的人。而雪雪还小,幕令沉也早有所爱,即使没了自己,他们还是能生活得很幸福。 “青修!”幕令沉又叫了他一声,看他沉默地闭着眼抗拒的模样,最终也只能颓然地放下了手。 这世上,无论人仙妖魔,我什么都不怕,只怕你将我推出自己的世界。 徐青修没有睁眼,只听见他轻轻唤了一声自己的名字,随后松开了手。 徐青修慢慢睁开眼,幕令沉依然坐在床上,脊背挺直。 他道:“多谢幕宗主,时候已经不早了,宗主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不。”幕令沉断然拒绝,冷着脸道,“如果那黑衣人去而复返呢?如果他们还要来杀你呢?” 这无法反驳,况且对方这么说就是关心你的安危,总不能不识好歹。 徐青修想起在那小酒馆初见之时,那黑衣人明显地愣了一下,想必就是如他所说,当时便觉得自己“与一个故人相似”。而那时黑衣人并没有出手,如今却特意到千山峰来索命,今天又说了那样的话,出手时却毫不迟疑,恐怕已经多少确定了自己的身份。 可是传言中都道自己和娘亲都于当日被一同杀死,那人如果能判断出自己是“徐凌空和徐新月之子”,那必然知道自己其实没死,就是知道内情的人之一……很有可能便是幕后凶手!而且,他们并没有放弃斩草除根,杀死自己的想法。 好处是黑衣人可以作为追查幕后凶手的线索;弊端是自己现在极可能已经暴露在凶手眼下,随时都有危险。 他转念又想到两次碰到这黑衣人,一次是在万灵山脚,很快大会上便出了事故;一次是在这千山峰上,而师门正在举办针对上次事件及魔剑千念的大会……如果他不是特意守在云谷仙门伺机杀死自己的话,那这黑衣人会不会和这些事有关系? 徐青修一时想的出神,没顾上幕令沉。等他回过神后再看,只见幕宗主已经把床铺好了,他的外衣都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桌子上,他本人规规矩矩地盖着被子靠坐在床上外侧,做出一副等待徐青修上床睡觉的模样。 徐青修瞠目惊舌,话都说不连利了:“……幕宗主,你这是……” 幕令沉淡淡道:“我今天守在这里。不,我这些天都守在这里。” 徐青修鼻下微微发酸,既感念对方关怀之情,却又觉得哭笑不得,心道还好自己早知道他这样百无禁忌的性子。笑道:“那我去隔壁二师兄的房间。”说罢转身就要往门口走。 幕令沉立马探出身子,伸手紧紧扣住他的手腕:“……离得远,有危险会来不及。” 然后侧侧身给他让出一个可供通过的床上通道,沉沉盯着他,不容拒绝道:“上来。” 第48章 四师弟的论断 如果此时床上这人换成别人,比如各门各派的师兄弟们,他都能毫不扭捏地爬上去。 但偏偏这个人是幕令沉。 扪心自问,徐青修觉得自己和幕令沉的关系一点都不纯洁一点都经不起拷问啊! 他几乎想脱口而出问问幕令沉,难道他不怕他那个心上人日后若是知道了他与自己这般不清不楚,会误会吃醋心生芥蒂么? 更何况现在是自己心中有鬼,幕宗主可能坦坦荡荡一片好意,自己却对幕宗主抱着不可告人的想法。 徐青修羞愧地垂下了头,不敢回头看幕令沉,低声道:“幕宗主……” 他这样似无可奈何似曲意隐忍的叫声唤得幕令沉心头一热,再忍不住自己的本性,直接一搂一掀将他扔到床里面的位置,板着脸把徐青修塞进被子里,忍了忍最后吐出两个字:“睡觉。” 好在他们师兄弟几个屋里现在的这套家具都是当年大师兄练剑的时候削木头顺手做的,床比较宽,还够睡下他们两个人,但是比起乾坤秘境洞府里那张石床又窄了不小,两人都平躺的话幕令沉还有小半个身子在床外。 徐青修想从二师兄屋里抱一床被褥过来铺到地上自己睡地板,也没能找到机会,心中有鬼的他只好小心翼翼地背过身去,手臂贴着墙睡。 幕令沉也跟着翻了个身。 徐青修以为幕宗主会转过身背对自己,脖颈却感受到熟悉的呼吸气息,在一起共枕五年,自己的皮肤汗毛早已经记住了对方呼吸的频率。 幕令沉的手伸了出来,轻轻搭在他腰际的被子上。 感觉像是把青修拥在怀里,暖暖的。幕令沉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自从从秘境出来青修就变得对自己客气又疏远,他有点慌,举动也不敢太放肆,能这样接近已经感觉很好。 都说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幕令沉倒是没有寻常人类这些习性。以前在秘境整个人都是他的,随便怎样都行;等到出来了青修要回自己师门,变得平常见一面都难,他也都顺着对方忍了下来,如今这样挨一挨抱一抱就觉得知足。 第二天天刚亮徐青修就收到了从北境魔域传来的消息,送信的是魔域特有的影魂鹰,是一种奇特的魔兽,形似鹰,能在不同空间之间快速移动,很难被截获捕捉,但每日只能这样快速移动一回,被魔域的其他魔用秘法驯养来传递重要讯息。 传来的信笺内详细记载了当年澜烟山庄的相关内容,还附有老掌门、徐凌空、徐新月等关键人物的画像。徐青修最想了解的部分和幕令沉讲给他的差不多,只是前因后果更为详细。 当年三大山庄关系都很是密切,一剑山庄和澜烟山庄都擅长铸造仙兵神剑,相比名中带“剑”的一剑山庄,澜烟山庄反而铸剑更为著名。就在三十年前澜烟山庄老掌门又穷百年之力铸得一把绝世罕见的仙剑,便发帖邀修真界各门各派的至交好友各路英雄前来赏剑,白伯商也代表一剑山庄前去。 因为两家交好,老掌门又一向很赏识白伯商,白伯商就特意提前到达了几天,却正遇上徐家满门被屠戮,徐凌空杀死最后一个人后化魔逃走,而他救援不及,只能迅速传出这个消息。澜烟山庄中只留下肆虐着的强大魔气。 而之后白伯商因为心中悔愧,自责自己没能阻止惨案的发生,多年来一直在追查徐凌空的下落,发誓要为徐氏满门报仇。悲剧发生的三年之后终于从下界带回了徐凌空已身受天雷而死的消息,并拿回其断裂的佩剑作证。 这一段悲惨往事便由此告终,澜烟山庄之事也再少人提起。不巧的是白伯商不久之后也因追拿另一传说中带徐凌空入魔的强大魔修时在南境魔域和对方同归于尽。 幕令沉挨着徐青修和他一起看送来的消息,看到徐凌空和徐新月两人的画像时不由转头向徐青修脸上看去,却见徐青修看着那两张画像,无声地愣在那里,眼眶又变得红通通的,仿佛整个人都沉浸在莫大的悲伤里。 幕令沉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一时几乎有些慌了手脚,轻轻把手搭在徐青修腰上,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今他是傻,才会看不出来青修和澜烟山庄有关系,而且关系匪浅。 徐青修默默将传来的信笺看完,指尖燃起一团青色火焰,转瞬就将那些信全部烧了个干净,只余袅袅灰烟,很快便痕迹全无。 就在这时,徐青修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四师弟推开门探进身子,大声道:“师兄你回来了?我也回来了!诶你门锁坏了还没修么……”剩下的话全部被吞进他的肚子里,愣愣地看着幕令沉穿着里衣坐在他师兄床上盖着他师兄的被子搂着他师兄,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饶是他反应常年慢半拍,此时也察觉出些许不对来。 徐青修是发现锁坏了,但是接连都是事也没顾上管它,只用绳子把门拴住,布好了禁制,反正在这修真界而言门锁也没有太大的防范作用,却没料到今天这出。四师弟一向就愣,师兄弟之间很是随意也向来没那么多顾忌,也不好说他。 燕司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脸涨得通红,犹如做错了事的孩子,讷讷地看着他师兄,根本不敢瞅旁边冰着脸的幕宗主一眼。 徐青修也猜不到他在想些什么,只好哭笑不得地挥手让他出去:“小四你先关门出去,我和幕宗主穿上衣服就过去。” 感觉这话说得很奇怪,但又没有哪里不对。 “唔。”四师弟犹如得了什么特赦一般,匆忙带上门出去了。 徐青修这才注意到幕令沉搭在自己腰上的手,反应过来应该是方才自己太过失态,幕宗主想要安慰自己,被小四这样一打岔也忘了收回去。 便轻轻推了推他,仰头看他道:“幕宗主。” “恩。”幕令沉应了一声,明白他的意思,收回手开始穿外衣。 等两人收拾停当已经又过了些时候,徐青修推开门,发现燕司像罚站一样站在门外墙根下。 四师弟见徐青修走过来,巴巴地看着他,老实地问道:“师兄,你和幕宗主怎么回事啊?” 换做其他机灵人撞上这种情况可能就不会再提了,偏偏四师弟他是一根筋通到底。 徐青修安抚道:“没事,只是师兄遇到些麻烦事,幕宗主怕我有危险,所以留在屋里保护我。” “哦。”四师弟点点头,“那师兄你要保重。” 心里却隐隐感到不解,那天疏清峰姜师嫂和他们一同下山办事,正巧发现姜师兄在一家客栈里也如此搂着一名女子,姜师兄也说是为了帮人家疗伤,姜师嫂却因此就愤而要和姜师兄和离,其他师兄弟也纷纷谴责姜师兄,说他是编鬼话、不清白。 那日和今天他看到的明明是同样的情形。 难道三师兄也是在编鬼话,不清白? 可是师兄是不会骗自己的,编鬼话是不可能的。 所以只剩下三师兄和幕宗主不清白这一点了。 燕司满意地得到了结论。 通过合理的类比及排除得到最终论断后,四师弟停止了进一步思索,想起自己前来寻找师兄的目的:“师兄,那个龙汀谷的弟子醒了,好像说了什么生祭大阵……很严重的样子,掌门让所有在门内的内门弟子全部过去。” 他转头看见了站在几步远处的幕令沉,又道:“对了,师兄,好像很多人在找幕宗主,找不到的样子,都在猜幕宗主一晚上到现在是去哪里了。” 第49章 总有人要搞事情 徐青修想了想,修真无岁月,大多修真者最终选择伴侣都是选择能和自己心意相通岁月常伴之人,其他反而不太看重,龙阳断袖虽不很多,却也不罕见。还是因为他心里有鬼,总觉得今日之事若是传出去,会让人觉得自己和幕宗主有非同一般不可告人的关系,自己虽然不在乎,但对幕令沉名节有损,不是很好。 于是对四师弟沉吟道:“小四啊,师兄和你说,今天早晨的事情不能告诉别人,知道不?” 燕司老实地点点头:“师兄我知道了。” 徐青修便很是放心。四师弟虽然憨了些,但向来很听师父和师兄们的话,答应的事情一定会努力做到。 三人一同走到主峰百阅厅时,各派掌门长老弟子都已经到了不少,幕令沉一进来就被众人团团围住,总有人凑过来招呼,他一概冰着脸点头致意。众人都知道幕宗主一直是这样,一向这个表情,倒也见怪不怪。虽然很多人背地里猜他之前一直不出现,连冰玄宗弟子也不知道自家宗主去了哪里的原因,但当着他面却没人敢揶揄打趣或是说三道四。 而徐青修还是因为心里有鬼,故意落后一步,让四师弟和幕令沉先进来。 燕司懵懵懂懂,不解其意,独自走进厅中,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 旁边正好坐着之前赏琴会也坐他旁边的那个吹笛子的听雨轩小师妹。 小师妹盯着幕令沉的方向,暗自偏头和他八卦:“幕宗主冷归冷,但是颜是真好啊,身材也好啊,气质也好啊,关键是人也厉害……所以你说幕宗主这样的到底有没有情人?不可能没有吧?他和孩子娘还有联系没有?……听说早上云谷仙门的师兄去冰玄宗住的地方通知消息,却找不见幕宗主人,冰玄宗弟子们都不知道。诶诶,你说,幕宗主这一晚上到底去哪里找谁了啊?” 她一连说了一串话,本也就是随便唠唠,也没指望燕司回答什么,偏偏燕司前面听得云里雾里,不甚明白,只听清了她最后一个问题。 于是四师弟坚定地摇摇头:“我不能说。” “恩?”小师妹惊奇地看向他,尚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顺着问道,“不能说?为什么啊?” 四师弟老实地交代着:“因为我三师兄不许我把幕宗主在他房里的事情说出去。” “什么?!你三师兄不许你把幕宗主在他房里的事情说出去?!”小师妹听闻之后不由得惊呼出声。她性格本就毛躁,雁纱长老总数落她一惊一乍,不如其他师姐师妹文静娴雅,惊愕之下更是本性完全暴露。 少女的声音既清且脆,十分悦耳,咬字清晰,瞬间将厅中人的注意力完全吸引过去。 只有当事人之一的幕宗主依然冰着一张脸,仿佛别人口中的幕宗主不是他一样。 众人顺着声音向两人看去,先看见了出声的小师妹,再顺着她的视线看向燕司。四师弟尚且年轻,不怎么出师门,认识他的人不多,但也有认出来的,恍然大悟般想着这不是千山峰燕少侠么,那他三师兄不就是徐青修徐少侠? 那些不认识燕司的,经过身边人交头接耳的口口相传,也都明白另一个主角是谁了。 “原来幕宗主这一晚上是在徐少侠那里。” “徐少侠总是默不作声的,没发现他和幕宗主有多大的交集啊。” “幕宗主不也总是默不作声的嘛。” “这也没什么的,很正常,万一人家正好有什么事呢?” “但是幕宗主怎么也不告诉自己冰玄宗的弟子们一声。” “办正事的话徐少侠为嘛还不让师弟往外说呢?” 大家经过简单的交流,很快就在短时间内形成了默契,达成了共识。 落后一步的徐青修恰在此时步入厅内。 刹那间他只觉得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自己。 徐青修疑惑地向四周看去,又发现并没有人在看自己,所有人都在和身边人交谈说话,忙着自己的事情。自己还是和往常一样,并没有引起任何多余的关注。 他笑着摇摇头,暗笑自己真是最近思虑过重,都癔症了。目光略微逡巡,抬腿向四师弟坐的地方走去。然而即使坐下之后依然感到暗地中有不少打量自己的目光。 修真人士五感清明远超常人,徐青修心下一凛,暗道莫不是那黑衣人使用什么法子在暗中窥视自己伺机下手,自己难以锁定对方才会觉得四面八方都是暗中打量的视线? 他不由得提高了警惕,却下意识地向幕令沉看去,仿佛小动物一样在感到威胁时不由自主地投向亲近的人。 目光正好和幕令沉的对上,幕令沉向他微微点了点头。 虽然依然是面无表情的样子,徐青修却瞬间安下心来,作为回应向对方微微一笑。 幕令沉轻咳一声,调转了视线。 徐青修垂下眼睑。 周遭众人目睹这一切,更加对四师弟的话和己方的推测。 两个青苍阁年轻弟子在角落里窃窃私语。 一个道:“唉,没想到如今连云谷仙门的内门弟子都如此堕落了。” 另一个道:“哦?师兄说的是今天这位?此话怎讲?” 先前说话的弟子回道:“这还不是人尽皆知的?攀上冰玄宗的大树,至少少奋斗二百年。” 另一人咂舌:“……不至于吧?我觉得像咱们师门分配下来的资源也不错,千山峰应该也不会差太多吧,不至于做这种事吧?” 第一人讪笑着:“和千山峰是不会差太多,和冰玄宗宗主能给的就差得多了。说起来我都觉得自己傻,以前我总觉得那些师姐师妹们傻,明明条件都不错,却都矜持着,看见当年幕少宗主的那张冷脸愣是没一个敢大胆主动的,心说我要是女的我早去自荐枕席了。现在看来,我这段位比人家那位还是低得多啊,是我傻啊,这少宗主才升成宗主多久,人家就已经勾搭上了,嘿嘿,这可真是真人不露相,徐少侠看着好像没什么存在感,咱们是不知道,说不定人家那方面本领倒强的很。” 另一人道:“明师兄,你也是有机会的,我看你比那姓徐的强的多了。” 明城笑骂:“去,瞧你说的什么,师兄我是那样的人吗?” 另一人赶紧恭维道:“自然不是,以色侍人焉能久焉,师兄怎么是那种没有旁的本事只能靠这种不入流的手段上位的人能比的?” 那明师兄笑着,虽说是玩笑,倒也有几分是真的动了念头。其实他出身也不差,他爹是青苍阁的云间长老明云间,他是独子,他娘一向宠他,好东西都想着变着法的给他。 但是不说青苍阁中历来资源分配是阁主先拿至少一半,其他长老弟子等再分,就是将青苍阁和冰玄宗拎出来比,那青苍阁的势力和底蕴积累也是大大不如冰玄宗的。否则他们葛阁主那么一把年纪,平常都不正眼看人的,又怎么会每次见着幕令沉这个后辈都满脸堆笑,好像比看见自己亲人还亲? 况且幕令沉前途不可限量,便是当下的修为可能也比他爹还强出不少了。日后若是有幕宗主罩着,这整个修真界还不是横着走?又有谁敢惹他?即使是单从外表上看,跟着幕宗主也不吃亏啊。 他悄悄看向徐青修,虽然也是清俊的年轻人,但是看上去也不觉得十分惊艳,也没有什么特色,只能说幕宗主也没有众人想象的那样难以接近,说不定他本人还饱受大龄单身之苦,才会这样轻易的一被勾搭就上钩。 这样一想,那简直就是十分的意动了。 幕令沉修为深厚,耳力也极好,至少远好过同等修为的修真者,如果他愿意,甚至可以听到千里之外雪落的声音和当地的风向。只要关于徐青修的事情那他必定听得一清二楚。 之前众人的窃窃私语暗暗揣测他也有听到,但那些大多是在揣测他是否和徐青修有着不纯洁的关系。人家猜的都是真的,甚至他俩关系比人家猜的还要不一般,幕令沉也就默默听着没什么好说的。听一些年轻小师妹把自己和青修编排在一起甚至觉得有丝丝窃喜。 但如今这两人言谈之中尽是对青修的轻蔑诋毁甚至侮辱,自以为旁人听不见就大放厥词,青修听不到,他却难以忍受。 忍不住绷着脸问跟在身后的何瑞道:“那是哪家弟子?” 何瑞也隐约听到一些,虽然听不仔细,但也大概猜到了对方在说什么,便回道:“是青苍阁弟子,其中一个是云间长老的独子。咳,我们男修的脸就是被这些败类丢尽了,我找机会得和葛阁主说说。” 何瑞是幕老宗主指点出来的弟子,在冰玄宗地位不低,又擅处事,于整个修真界各门派间也很能说上话。 “不用了。”幕令沉在一般人面前尤其的惜字如金,和何瑞还能多说几个字。此时便难得地多说道,“我冰玄宗向来奉行行胜于言,与其找机会和葛阁主说,不如直接找机会罩麻袋扔后山揍一顿。” 因为他一向冷着脸,即使是常年跟着他的何瑞也很难看出他的情绪,有没有生气,有多生气,这些都难以衡量。但是今日何瑞却清楚地看出,宗主居然说了这么长一句话,一定是很生气。 他欣慰地觉得,虽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但是宗主他好像人类情绪更丰富了,真是可喜可贺。为了庆祝此事,揍一顿就揍一顿吧。 第50章 门外来客 青玄青木长老都一直守在现场,自然也目睹了方才的情状。在场的都是各门各派年轻弟子居多,顺风顺水没经过什么风浪,虽然不少人都经历了灵宝山庄那一出,但依然觉得什么魔剑什么阴谋都和自己没关系,还是眼下的大逸闻更引人注意。如果是关于寻常两个年轻弟子的,哪怕是两人同为男子或同为女子也引不起这么大关注,但偏偏主角之一是幕令沉,这下就连青玄青木葛阁主这些人也不得不各位留意一些。 然而今日毕竟还是有更重要且紧急的事情,看主要的人都已经基本到齐,洪掌门点点头,示意青玄开始。 青玄首先讲了当下发现的情况。 原来之前一气门弟子发现那名昏迷的龙汀谷弟子后,便兵分三路,两名弟子前往龙汀谷报信并向谷主寻求线索,五名弟子继续在附近搜寻其他前来参会的弟子的下落,因为当时已经离云谷仙门很近,剩余弟子便护送这名弟子至仙门同时听候后续派遣。 而今这名弟子醒后却透露了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筠桃长老带领他们十名弟子前来参会,走至已经离云谷仙门很近的地方时却突然收到谷中所豢养的仙禽传信,大意是说谷中生变,让他们不要回来,要尽快到云谷仙门去搬救兵,并警示他们时刻警惕。 龙汀谷擅长驭兽,谷中仙禽灵兽都颇具灵智,那仙禽并非受人驱使前来报信,而是靠着与龙汀谷门人的感应自行前来向他们示警,简单地交待完这些后便啼血而亡,显然之前已经受了重伤却强撑着寻来。 筠桃长老及弟子们都大惊失色,意识到谷中恐怕凶多吉少,这名弟子自告奋勇要回查探,而其他人则继续向云谷仙门极速前进。 这名弟子飞出不远后却听到身后仙禽灵兽嘶鸣,那些灵物大多为同门所豢养,他心有所感,匆忙向回赶,却正遇上同门罹难,都被收入一个乾坤囊中,一个黑衣人似乎说:“生祭大阵还差十人,这下就够了。” 他当时正骑在跟随自己多年的云生两翼豹上,知道情势非自己可以控制,当下就想骑豹迅速遁走去云谷仙门找人来救,却不幸被那黑衣人发现。两翼豹为护他挡下了致命一击,而他自己则被攻击受重伤后跌入下方山林之中,昏迷不醒,幸好被一气门弟子们所救。 而就在他刚刚醒来时,前往龙汀谷的一气门弟子传回消息——龙汀谷已经是空无人烟,只余虫鸣之声。 而这被提到生祭之阵经查证全名万灵生祭法阵,是三千年前北境魔域魔君广寒君所创,只要用活人生命血祭,便可活死人肉白骨,并使受祭之人修为大增。假若有修者渡劫失败,肉体被毁,只要魂魄保存完整,用这生祭大阵就可重塑肉身。而所用祭品越多越好,最终效果就会越好。 广寒君创立此法之后也觉得过于血腥残酷,对于很多妖魔而言,天性嗜杀,不受世间礼义教化,杀千万人以提升修为对他们而言并无障碍。是以广寒君就将这生祭大阵列为魔域禁术之一,此法也一直秘而不传,不见于世间。 修真界古籍中也零散记载有关于祭品的条件:血缘越相近者越佳,血缘越淳厚者越佳,灵根完整修为高深者越佳。 龙汀谷中人自称为上古仙民后裔,很少与外界通婚,自然血脉正而血缘近,而谷中人九成以上皆具备仙根可以修仙,几乎人人都有修为。这样一来几乎符合上佳祭品的所有条件,对方极有可能是早已盯上了龙汀谷。 雁纱长老听到这里忍不住道:“这样能洗劫一门的实力……不知为何我竟想起了三十年前的澜烟山庄。” 但澜烟山庄是徐凌空入魔所为,之所以能得手是因为山庄中人都对他没有防备,这一点在修真界几乎已成定论,和这次事件的原因大不相同。因而她虽然提了,下面却没有人接。众人转而开始讨论那人是什么来路,为什么要用这在魔域都被列为禁术的生祭大阵,又是如何获得那阵法,如果施用生祭大阵有什么条件,会在哪里摆阵。 龙汀谷中人遭遇不测已无需置疑,众人试图通过分析这些线索以厘清幕后黑手究竟是什么身份,此时可能在什么地方,从而救出龙汀谷人。 这些事情真正商讨分析起来耗时不短,因而青玄长老和坤云长老分别给云谷仙门弟子和前来参会的各派弟子分配完任务后就令他们各自散去了。 徐青修和四师弟领到的任务比较简单,就是守卫云谷仙门周边,防止有心人混进来而已,他们俩只用负责好千山峰即可。徐青修听闻雁纱长老的话后却深有所感,可能是那个黑衣人出现的原因,让他隐约感觉到如今正在发生的事和当年徐家的事是有联系的。而如果真的是同一批势力所为,那么经过三十年的蛰伏,他们的力量应该更为壮大才是,这三十年中也不会什么都没做。 他听说那生祭大阵也是广寒君所创,暗自猜测说不定他那莫名其妙就被师兄拐带回来的嫂嫂会知道一些掌门等人不知道的消息,就把四师弟打发去给五师弟松土浇水,自己特意蹲在白常有门口等两人回来。 白常有一回来见他在墙根蹲着,“哎呦”一声道:“青修你这是怎么了?谁打你了?和师兄说说师兄给你揍回去。” 徐青修将今日在会上所闻都详细地讲给二人听了,并说明来意。 北夜天不由沉下了脸色:“你说万灵生祭法阵?” 徐青修点点头。 北夜天道:“这法子极其阴损,因为不仅要用人命来祭,而且被充作祭品之人的魂灵也会被束缚在祭祀所用的法阵之上,不得轮回。同时受祭之人也会生受这极恶的不入轮回的人命罪孽,很可能会遭受天劫。即使是在魔域这阵法也被列为禁术,提升修为的方法千千万万,找够合适的祭品也不是件容易事,可以说一般不会有人要用它。” 说到这里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缓缓道:“不过有一种情况,那人必会选择这法阵,就是人肉身已毁,只剩灵魂依存的情况下。” “据说当年北境魔域的一方霸主深泉魔主受到魔劫,肉身俱毁,只剩灵魂附着在一颗宝珠之上。而那时广寒君还没有取得强大力量,因为阵术造诣旷绝古今,深泉魔主便胁迫他在三月内为其创造一套恢复肉身的阵法。广寒君便创了此阵出来。本主力量越强,恢复肉身所需的祭品质量就越高,当时深泉魔主及其手下从修真界掳掠了数百修为不错的修真者前来祭阵,但被广寒君在阵法上动了手脚,那些修真者的灵魂最后反噬,趴在深泉魔主新生的肉身上,生生咬死了他。而广寒君也因此事躲入了魔域条件最为恶劣的血渊炼狱之中,等到他成为魔君后就彻底将这生祭法阵及一系列术法列为了禁术,即使是我也未曾见过这阵法的阵图。” 北夜天继续道:“如果你们所说的那人真的是和当年深泉魔主一样试图用这阵法来重塑己身,又特意抓去了整个龙汀谷的人,那么他原本的修为也不会低,在魔域也称得上是王爵等级。” 徐青修想到了自己的猜测,忍不住问道:“一般人死后灵魂只在世上徘徊七天即要去轮回,修真者死后灵魂可四十九天不散,那什么情况下能使他的灵魂保持很长的时间?” 北夜天道:“这要分两种情况。一种情况是假死,即肉身和灵魂因故分离,肉身其实生机未断,只是灵魂不能回到自己体内,如果灵魂力量强,像我这样的,即使过去上千年也不会有事;另一种情况是像我所讲的深泉魔主那样,其实肉身已经死了,靠将灵魂附着在宝器之上而得以不灭,能保持多久就要看他所附的宝器优劣及那宝器和其灵魂的匹配度了,少则一两年,多则上百年,都有可能。但是会用到这生祭法阵的,只可能是第二种情况。” 白常有一面自豪自家白夫人懂得如此之多,一面又忍不住关心,问徐青修道:“青修,你为何如此上心?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师兄?你喜欢龙汀谷的师妹?” “师兄。”徐青修忍不住苦笑,二师兄也是,间歇性的没心没肺,这种时候还开玩笑,“真没有,龙汀谷诸位还都身处危难,不要乱讲。” “好好好。”白常有应道,“你喜欢的是幕宗主,我记得的。” “师兄。”徐青修又尴尬地小声叫了白常有一声,却下意识去看北夜天。虽说是“嫂子”,但亲近感上比起师兄还是差远了,他还是觉得非常不好意思。 毕竟是活了上千年的老魔头,为了给夫人赎罪减轻三师弟的尴尬,北夜天识趣地仰着头,假装在看另一边的山色。 “对了,”作为被师兄道破心事的回报,徐青修忍不住小心眼的报复道,“师兄,我今天在会上看见你弟弟了。不是同父异母的那个,是同母异父的那个,云间长老的弟弟,叫明什么来着。” 虽然那个饱受宠爱的“弟弟”可能压根都不知道师兄这个哥哥的存在。 北夜天闻言果然迅速低下头来,盯住白常有:“你还有弟弟?” 徐青修趁机向两人告别,独自向自己屋子走去。 如他所料,师兄没主动给嫂嫂讲起过自己的身世,他嫂子是天地所化的无形之魔,恐怕也想不到要问对方家庭父母那些情况。就师兄那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凄惨情况,嫂子听了大概会生气,二师兄大概得安抚他好久。 徐青修又想起书上教导说君子慎言,现在自己学得如此沉不住气多嘴多舌,并不好,要反思。 他一路低着头反思,默背千山剑法,又思考着那幕后黑手和那黑衣人的事,很快到了自己屋门口,看见了脚下熟悉的石头和草。 这时猛一抬头,却见一条挺拔身影站在门前,长身玉立,雪衣墨发,端的是君子如玉。 只是他脸凝寒霜,眼含冰雪,周身自带一股冷意,令寻常人不敢直视,亦不敢接近。 徐青修张了张嘴,一个“幕”字含在口中,一时却愣得说不出话来。 幕令沉转过身看着他,也不说话。 徐青修看了他许久才木木地找回声音,轻道:“幕宗主……?” 幕令沉点点头:“是我。” 第51章 雪雪去哪了 徐青修那一声幕宗主中原本饱含疑问,是想问对方怎么在这里,被幕令沉一声“是我”倒是堵得问不出来了。想起幕令沉昨日说的话,暗道莫非幕宗主还是担心自己的安全所以特意过来? 他一时有些受宠若惊,虽然总想着克制,然而还是不自主地生出几分喜悦。被自己倾慕的人所关照,即使自己一再地告诫自己要克制,哪怕那人关照自己的理由并非出自所谓的喜欢或爱,也依旧令人心旌摇曳。 徐青修反应过来,连忙手忙脚乱地走到前方去打开门:“幕宗主,请、请进来说话吧。” 幕令沉微微颔首,跟随他走了进去,顺手带上了门。 两人依然像前一天一样,徐青修将幕令沉让到了床上坐,自己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千山峰的建筑都比较原生态,赤黄真人连带几个徒弟都早已习惯,皆没有改变的想法。 倒是幕令沉第二次进这件屋子,终于分出心神细细端详了一番,心中微讶地想着原来这就是青修长大的地方,不由饱含惊叹,只觉这屋中每点每处都无比可爱。称得上是典型的爱屋及乌了。 徐青修坐下,找机会问出了初见幕令沉时就想问的问题:“幕宗主……雪雪怎么样了?”上次灵宝山庄之时幕令沉还随身带着女儿,说是女儿只愿意跟着他,离开了就不行,可这次却没看见雪雪跟在他身边。徐青修还是略微有些失望的。 幕令沉道:“雪雪在云游。” 徐青修一脸懵逼,看着孩子她爹。什么意思我几天不见女儿你就让她云游去了? 幕令沉只好垂下眼,多说几个字详细解释道:“前段时间恰好我父母回来了一趟,我就把雪雪托付给他们带一段时间。雪雪和他俩一起还挺乖的,现在他们应该带雪雪去别处继续云游了。” 他带着幕念卿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上次法器大会上所出的意外着实给他敲响了警钟,眼下正值多事之秋,还是让女儿尽量远离这些为好。 雪雪就是他和青修的小雪球,真是捧在手里含在嘴里都怕化了。这个孩子来的偶然,却也来的让他无比惊喜。青修并没有对女儿的出现表示抵触,反而非常疼爱,发现这一点后更让他喜出望外。 老一辈的那些如今已经大多隐世修炼的老修士偶尔出来一趟,总要感叹一番“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大多修真界的修士们比起下界的凡人们并没有高尚到哪里,反而因为寿命更长,可求的东西更多而更加的利欲熏心。 就情感方面而言,一直单身的修者很多,子女甫一出生就和离的道侣也不在少数,而往往是女修疼爱后代,男修对自己幼小的亲生子女却没什么感情,想到自己原本不多的修仙资源还得分出来一部分养育小崽子,就更不愿意做抚养孩子的一方。 幕令沉曾经不解,后来听说一个说法,说是孩子在母体中时,母亲在孕育期已经和这个小生命培养了感情;而父亲却几乎感受不到祂的存在,要在孩子降生后不断的亲子互动中才能逐渐产生对孩子的感情。 幕令沉不知道这说法到底对不对,毕竟以他的情况而言,他原本就对这个孩子满怀期待,在孕育期时雪雪也会像自己当年一样不断吸收母体的力量,虽然吸收强度并没有自己大,但是他也担心青修会撑不住。是以那时在秘境洞府之中,每天晚上他都会双手环搂着青修,将手覆在他的小腹处,趁青修熟睡之后不断通过他向胎儿输送自己的本源力量——因为这样的经历,他也是亲自一天天感受着女儿的成长。 只是他在听说这种说法后也会不由得在内心中隐隐地暗自庆幸,幸好当时他出于自己的雄性种族天性使得青修成为了孕育后代的一方。否则若青修是传统意义上的“父亲”,自己是“母亲”,那可能真的会从孕育期到女儿出生,再到出生之后,青修都对自己父女二人不闻不问,殊无一点感情。而自己只能像那被负心薄幸之人抛弃的苦命女子一样,抱着既像自己又像青修的女儿,黯然神伤地想着负心人——还不能怨对方负心,因为他们本就是一场意外。 幕宗主想想都觉得那真是太苦了,虽然现在的情况好像并没有特别好,但也比那种青修对他们父女都没有一点感情的设想好十倍。 徐青修听说雪雪是被幕老宗主和宗主夫人带走云游了倒是松了一口气,所谓云游说白了就是老两口带着孙女出去玩了。毕竟是血缘亲人,女儿亲近自己祖父母也是正常的,而且常说是隔代亲,幕老宗主在修真界一向德高望重,他和老夫人两人对待自己的亲孙女自然也不会差。 想到这里徐青修不由想起了自己那素未谋面的外祖父,曾经名震一时的澜烟山庄老掌门。传说父亲是被他捡回收养的,所以也不知道他祖父母会是谁;外祖母早逝,传说当年外祖父就很宠爱娘,那么在自己刚刚出生尚在襁褓之中没有任何记忆的时候里,在他们都尚在世上,和和美美地生活在一起的时候里,想必那位老人也是很疼宠自己的吧。 可这祖孙的缘分竟如此之浅,他尚未到记事的年纪,这一切竟已倏尔逝去,甚至连记忆也无。 幕令沉看徐青修表情先是释然,随而又转为悲伤,知道他又想起伤心事,他隐约猜到青修是和澜烟徐家有关,回去后便也遣人去调查当年和澜烟山庄有关的所以信息。 但是青修无论如何不肯说,自己短时间内也难以猜的确切,只能俯下身用手轻轻搭在对方肩膀上,轻声道:“休息吧,你们长老不是还给你派了守山的任务。” 他是想象着自己温声软语,柔情款款,但是说出口的声音却是一如既往的冰冷冷淡,不似安慰,只想是平平无奇的指出客观事实。就像五音不全的人听着旋律也会想象自己能唱得绕梁三日一丝不差,真正开口却依然是破锣嗓子,不成曲调。而这种痛是擅唱之人不能体会理解的。 幕令沉听见自己的声音,不由懊恼地别过头去,虽然从外看是看不出他的懊恼的。 他若不说别人打工不会知道,这五年来幕宗主一直致力于走在成为温柔夫君的康庄大道上,然而女儿一天天长大,他的理想始终未曾实现。 但是如今幕令沉这冷淡地语调反而更能让徐青修接受,仿佛世界万变,而面前人永远不变,不为任何人或事而变色,永远举重若轻,镇定自若。他的心奇异地安定了下来,顺从地站了起来,默默整理起被褥。 第二天一早幕令沉迎着晨曦醒来,睁眼就看见徐青修的脸。他面容平静,睫毛随着呼吸轻轻地有节奏地颤动,仿佛依然沉浸在美好的梦中。 幕令沉忍不住俯身贴近他,着魔般试图在爱人的脸上印下一个吻。 他缓缓向前探着身子,一点点越凑越近,呼吸已经亲密地拂在对方脸上,只差毫厘便能完全碰到。 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四师弟昨日重现一般站在房门口,呐呐看着屋内景象:“……三师兄,你门锁还没修好啊……”迎着幕宗主那冰冷而毫无情感的黑沉目光,越说声音越小,越说越没有底气。 远处院子里,北夜天正坐在一棵松树下和白常有一起喝早茶,从他的角度凭借目力正巧可以从被四师弟打开的门中看见屋内的情景。 他的嘴边不由得溢出一个得意的微笑,仿佛大仇得报。 四师弟不是闲着没事来找他师兄的,他如果闲着没事只会自己望着远处山峰发呆或是去给五师弟松土施肥浇水,不会去主动找同伴派遣寂寞。 是昨天青玄长老派他们师兄弟二人守好千山峰,徐青修想着自己和二师兄都在山上,应该不会出问题,便打发师弟无事时多去主峰看看,如果有什么最新消息就回来告诉他和白常有。 四师弟刚才得到新消息,说是一剑山庄白琴公子昨夜连夜赶了过来。各位掌门长老们本不赞同,认为这冒险的行动会给对方可乘之机,毕竟灵宝山庄已倾尽全力,云小姐却至今生死未卜尚未寻回,云庄主还在病中,前车之鉴不可不防。 但是白琴公子如今已经全须全尾地平安到达,还晓以大义,说贼人潜在暗处意图不轨,他一剑山庄也应出一份力量,否则难以安心,并且带来了一个关于魔剑的重要消息,众人也就偃声,不能再说他贸然过来的不是。 魔剑千念的封印之地虽然是个秘密,而且如果钥匙无法到达,却也一直有传闻说那地方就在一剑山庄和曾经的澜烟山庄之间,离一剑山庄更近,甚至有白家第嫡系子孙可以感受到魔剑的魔息。 白琴就从小可以感到类似魔剑魔息的存在,但当时他父亲为了保护他,始终反复告诫他不让他将此事说出去。等到他十岁的时候白伯商遇难身亡,而那时白琴也已经懂事,自己谨记父亲告诫一直不曾说出此事。 直到云小姐出事,白家嫡系子孙全部被严密保护起来,前些日子他又感应到那股魔息不稳,似有异变,才惊觉自己的能力和信息或许对众人而言十分重要,不能再将此事瞒下去,所以禀明了祖父,特意赶了过来。 第52章 幕老宗主和顾夫人 幕令沉所言不错,此时幕老宗主正和夫人一起带着孙女在东篱仙岛上拜访老友。 他的老友是一棵老桃树,名叫桃九宝,老友们都称他为桃老九。虽说是妖类,但多年修炼之下已近仙道。 雪雪站在大桃树之下,有些好奇地瞅着这个穿粉衣服的老爷爷,面无表情,也不说话。 桃老九看见小孩子很是开心,逗弄道:“小娃娃,你叫什么,是谁家孩子,今年多大了?” 幕念卿只看着他,并不回话。 桃老九进一步引诱道:“告诉爷爷,爷爷给你桃子吃。” 幕念卿转身背身走开了,走到顾夫人身边才停下,被顾夫人抱起来坐在石凳上。 桃老九十分难过,抬起头来问坐在对面的幕天业:“你孙女?” 幕天业无比得意,“哼”了一声,答道:“自然是我孙女。” 桃老九道:“我就说嘛,和幕令沉那小子简直一模一样。唉,一转眼这么多年就过去了,我第一次见到你儿子的时候,你儿子才这么大点,没想到一晃眼你孙女都这么大了。” 桃老九感叹一番,突然问道:“对了,到底是哪位仙子最后能入了幕少宗主眼了?我就说你不够意思,这么多年朋友,幕小子成婚的时候都不请我去喝杯喜酒,直到孙女都这么大了才来看我。不够意思,真不够意思,你说老桃我还能少了你冰玄宗份子钱不成。” 幕天业方才的得意瞬间褪去了,尴尬地避开了老友的视线,咳一声道:“令沉还没成婚呢。” 桃老九:“什么?” 幕天业道:“我是说令沉还没搞定他媳妇儿呢。” “啊哈哈哈哈,我就说嘛,三岁看小七岁看老,我就说幕令沉那小子不像是有本事能这么快追到媳妇儿抱上孩子的人呐……所以闺女怎么来的?从心上人那骗来的?” 幕老宗主并不想就儿子的情感事再发表任何意见,也没细听对方讲些什么,便点点头敷衍道:“大概吧。” 桃老九不依不饶:“不对呀,幕小子他也不像是有本事能骗到小姑娘的人呀。” 一直温柔和善地哄孙女的顾夫人突然抬起头来,冷冷看了桃老九一眼。 虽然没有感受到任何威势和力量,桃老九还是不禁浑身一凛,委屈地嘟囔着:“不要吓我嘛,行了行了我知道我明白我懂得,贤伉俪郎才女貌夫人天生丽质宗主一表人才,令公子风度翩翩俊美无俦,现在的小姑娘不就是只看脸嘛,令公子怎么可能讨不到媳妇。” 幕天业点头道:“其实也不是只看脸的,现在的年轻人我大概也知道一点,和我和君婉当年那样风里雪里生生死死培养起来的感情已经不同了,他们多少也要看对方的家庭条件的,但我一向也觉得冰玄宗也不差了,至少不会因为这方面拖令沉的后腿。” 说到这里幕老宗主一脸沉痛:“谁能想到念卿她娘一不好色二不贪财,这么多年了,愣是不跟着令沉进门。这个世道,这样的年轻人真是不多见了。” 幕天业和夫人相顾无言,一面觉得我儿子眼光就是好;一面又忍不住埋怨令沉他怎么不挑一个俗气点的能轻易就被美色权力财势打动的,让他们这一把年纪了还要为他操心。 他不由得又想起了幕令沉刚从秘境回来的时候。门下弟子通报说少宗主和众弟子已经在路上,马上就能到,他想起儿子进秘境前斩钉截铁的保证,不由十分激动,觉得儿子这是终于长大了有出息了,迫不及待地和君婉一起走到冰玄宗门口去接幕令沉。 远远的就看见幕令沉颀长挺拔的身影从视野中出现,他的怀中还抱着一个小娃娃。 幕老宗主更加激动了,心道儿子真本事,不愧是我儿子,现在我连孙子都有了,已经可以升职当爷爷了。 然而当人走到近前,无论他和夫人左看右看,怎么寻找,都没看见形似孩子他娘的人——跟在幕令沉身后的那一张张面孔,都是熟人啊。 顾君婉忍不住开口问他:“令儿,我儿媳妇呢?” 就见幕令沉缓缓低下头,整了整怀中女儿火红色的小披风,静静道:“他没来。” 所谓之子莫若父母了,虽然幕令沉的表情还是一贯的冷淡,眉宇间也没有一丝一毫的黯然,幕老宗主和夫人还是瞬间理解儿子这怕是受了情伤被爱人抛弃了。顿时都不敢再提此事,只纷纷张罗着让众人赶紧进来休整。 顾夫人自认自己严重缺乏生活经验,在追媳妇这件事上好像并不能帮上儿子太多的忙,不由感到十分惭愧,于是恶补了许多修真界的话本小说来学习作为一个母亲遇上这种情况该怎么做。但正例没找着几个,反例倒是找到不少。 顾夫人却并不因此而灰心丧气,充分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和主观能动性,从实际情况出发实事求是地创造性的筹划了几个适用于自家情况的方案。 比如她想象中的方案一,就是自己通过各种方式找到了念卿她娘,然后把对方约出来,上来先声夺人,输人不输阵,非常理直气壮地问:“你就是某某某?我家念卿的母亲?” 对方肯定会点头,并且心中有一些忐忑。 她就可以趁机甩出三份大型灵脉的产权证明,然后道:“这里是修真界北方三座大型灵脉的产权证明,每天的日产量就够一个寻常门派生活半年到一年的了。签下你的名字,按下你的手印,保证和我儿子在一起,它们就是你的了。” 然而顾夫人所有美好的方案都卡在第一步施行不下去了。 第一步是,他们至少得知道雪雪她娘到底是谁。 第53章 优秀密探何瑞 雪雪她娘正和雪雪她爹在一起。 白琴公子的出现不仅带来了新信息,也提供了一条新思路,从对方劫走云小姐一事来推断,如果对方的目的是魔剑千念,那么与其现在敌暗我明,他们率先找到千念的封印之地,守株待兔也是一种方法。 当年封印千念之时将打开封印的钥匙交由三家最负盛名的藏宝之家来保管,但也为预防将来生变而设计了预备方案,只要一家所保留的钥匙和七家以上传承五千年以上的门派的掌门印记合起来,就也可以形成完整的指引,打开封印之地。门派掌门印记都有各门各派门主或掌门才能掌控,传承五千年以上的大门大派的掌事者各个修为不凡,可以说要想达到这个条件比集齐三家的钥匙和心头血更为困难。 但是现在他们想集齐这一点却不难,如今聚集在云谷仙门的传承五千年以上的门派便有十三家,而当洪掌门提出这一方案时,众人都没有反对。 而这一方案便是由白琴公子提出,他是有备而来,此行便随身携带着由尚由白家所保管的那三分之一钥匙。 众人不由惊愕于白家白老庄主和白琴公子的胆大,但也纷纷夸赞白琴有勇有谋,英雄出少年。 是以众门派弟子被分成了两路,一部分前往探寻并守护魔剑封印之地,一部分继续搜寻救援云小姐及龙汀谷众人。 徐青修被分配为前往魔剑封印之地的一组。 坤云长老问幕令沉:“幕宗主,冰玄宗走哪路?”一气门和冰玄宗同为底蕴极其深厚的大门派,自然是分开行动,走不同路比较好,是以坤云长老要先和幕令沉通气。 幕令沉正在听何瑞汇报打听出的云谷仙门内各峰的分工,听说千山峰被分往魔剑封印之地方向,立马斩钉截铁对坤云长老道:“我去封印之地。” 坤云长老微微有些愕然,他那天虽然也听说了关于幕令沉和徐青修的流言,但是以他和幕令沉多年相交的经验和对幕令沉的了解,他始终认为那些都是无中生有,是被编造的。现在看来竟不是这样?难道还是有迹可循的? 坤云长老自认在幕令沉面前还有几分面子,从幕念卿第一个叫的外人就是他这件事上就可见一斑。于是不由得试探问道:“幕宗主,你和徐少侠……?” “那就是幕夫人。”幕宗主云淡风轻回道,虽然幕夫人自己好像没承认过。 幕令沉真心地从来没想瞒过这件事,只是青修一直在刻意回避,而他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说而已——说实话,他就不怎么说话,特别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或是在不熟的人面前。 坤云长老一脸惊愕,并不知道这重大的消息是不是该说出去。不过想到幕宗主自己都一直没往外说过,只出于对自己的亲近和信任告诉了自己,那自己也不能辜负这份信任,还是秉承着活了七百多年的操守将此事烂在肚子里,等幕宗主公之于众比较好。 ——其实他是想多了,幕宗主不说,只是因为没有其他人当面问过而已。 幕宗主是想昭告天下那个是幕夫人的,奈何如今幕夫人貌似并未接受他,他也只好这样私底下过过嘴瘾。 幕令沉心想幸好自己是一个不爱也不习惯说话的人,否则他一定会管不住这张嘴的。 为避免打草惊蛇消息走漏,去封印之地的人自然越少越好。但是这一趟风险却不小,既要能控制得了魔剑可能发生的变故,还得保证武力值能怼得过对方,因而去的人虽少,却个个修为不凡。青玄长老虽然常年护短,但也知道千山峰人少质优,都由赤黄真人抚养长大,为人可靠,就把他们全分在了这批中。 按照计划,他们首先还应该将一剑山庄所保管的那三分之一钥匙送回到白家,作为诱饵引诱那幕后黑手出现。 其余人等都在为出行做准备,只有何瑞正在匆忙地写信,汇报这些天来发生的情况。 当年还是少宗主的如今幕宗主从秘境中回来后,他就接到了一个来自老宗主和夫人的秘密任务——跟在少宗主身边的时候暗中仔细观察,找出可能是少夫人的人,如有线索,立即汇报。 可惜过了这么长时间,他也没发现什么异常情况。如今这项任务终于有了重大突破,他当然要第一时间报告老宗主和夫人知道! 众人依然同白琴来的那日一样连夜赶路,天蒙蒙亮时便赶到了一剑山庄,白老庄主率领一众家人前来迎接。白常有为了低调特意走在徐青修和燕司之间。其实他是多虑了,他从孩童时期独自离开白家前往千山峰拜师学艺,白家和他娘那边都应该多少知道,可这么多年下来却从未有过人前来问询,这便已经充分表明了他们的态度——不闻不问。此时哪怕他脸对脸站在他亲爹面前,他亲爹都可能不会多问他一句。 白家安排的客房都是普通弟子两人一间,一个院子里三间房,幕令沉、青玄长老等人则是独门独院。 徐青修和四师弟一间房,二师兄和北夜天一间房,另外一间房里住的是冰玄宗两名弟子。 虽然赶了一夜的夜路,但此时众人也了无睡意。徐青修手中托着剑站在院中默念千山剑法,不一会儿就见冰玄宗两名弟子也从房中出来,向他微微点头致意,坐在院里石凳上开始闲谈。 两人说起最近的事情,一名弟子道:“师兄,都说那封印之地的钥匙被分成了三份,如今看来云家那一份是人和钥匙都丢了,白家的是都守住了,不知道当年徐家的那份怎么样了?有没有被贼人得去?” 那师兄回道:“理论上讲应该没有,毕竟传言中当年惨剧之所以发生都是因为徐凌空突然入魔所致,人没了,财物都该还在。徐家名下那些灵田灵脉现在都是由盟会所掌管,但最重要的藏宝之地应该没人能进得去。我最近受宗主命令,也在搜查当年澜烟山庄的旧事,总觉得有些疑点。那三分之一钥匙即使在也应该藏在徐家藏宝之地之中,还在不在进去一看便是,但是打开藏宝之地需要徐家后人拿着祖传的钥匙才行,这么多年多少人眼馋里面的东西,巧立名目试了各种方法,不也打不开么。所以究竟在不在只能是个悬案。” 修真界有个盟会,就是由一气门冰玄宗云谷仙门等等这些大中小门派所组成的,组织极为松散,里面也没有头脑,只是十年一次或在发生大事时由各大门派轮流坐庄主动牵头组织招待大家商讨商讨事情。比如这次由云谷仙门牵头组织大家来仙门讨论解决法器大会事件和魔剑事宜。澜烟山庄惨剧发生之后,山庄所拥有的灵脉灵田等明面上的产业就交由盟会管理,这些北境魔域传给他的资料中都有记载。 徐青修听到藏宝之地时却不由心中一动,众人都以为徐家没后人,但其实他便是血脉最正的徐家后人,那里面说不定会有些不为人知的线索。 他装作在拿着剑修炼的样子,心思其实早已飞走。却见这时原本相谈甚欢的两名冰玄宗弟子突然停住话头,一起齐齐站了起来,向着前方躬身施礼,唤道:“宗主。” 幕令沉摆摆手,淡然道:“你们收拾收拾到我那里睡。” 两个弟子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们也曾听说前些日子关于宗主和徐少侠的流言,骤闻此言不由心里悚然一惊。 那师兄摸着自己的一把美髯,暗道难道他们这是被宗主临幸了?还一次两个?不会吧?! 这世界太过玄幻,他接受不来啊。他真没想过宗主内里居然会是这样的人! 师弟站在一旁暗暗戳了戳表情惊悚的师兄。 幕宗主见二人迟迟没有反应,只好补充道:“我那里独门独户,分里外间和书房,和你们换房间也不算亏待。” 师兄顿时反应过来,也不敢问宗主要换房间的原因,跟师弟两人立马收拾东西按幕宗主的话照办。 直到到了一剑山庄专门安排给幕宗主的那间“听月小筑”,看着那精致典雅的建筑和院落,才反应过来,宗主他为什么要换房间?体察民情? 不对……好像徐少侠住他们原来房间隔壁? 那边取得换房初步胜利的幕宗主面无表情地向刚刚走出房门的四师弟点点头:“燕少侠。” 四师弟十分忐忑地看着他。 幕宗主已经积累了实战经验,掌握了完整的一套换房说辞,这回吸取上次经验直接一步到位道:“和我换房间,我的房间只有一个人,你可以一人睡大床,拥有独立空间,绝算不上亏待。” 徐青修一脸愕然,幕令沉他好像越来越话多了? 那边四师弟不知所以,已经同意了:“可以啊。” 而千里之外的东篱仙岛上,幕老宗主和夫人正在拆何瑞寄来的信。 第54章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幕老宗主放下书信,叹口气,向夫人招呼道:“君婉,收拾收拾,咱们回去。” 顾夫人问他:“回哪?冰玄宗?” 幕老宗主:“不,先去一剑山庄。” 一剑山庄里,幕令沉和徐青修正隔着三块青石板对望着。 徐青修把剑收回,一时有些犹豫道:“……幕宗主,是怕我出事?” 幕令沉正直而冷漠地点点头:“恩。” 徐青修说不感动是假的,毕竟幕令沉于他而言是特殊的。 人可能就是这样的生物,他不在乎不喜欢的人,为他付出再多他也可能视而不见弃若敝屣;而被他放在心上的那个人,哪怕只是不经意间一个举动一句话也可以让他心跳如擂鼓,翻过来覆过去地反复咀嚼品味。 他说:“一剑山庄防护严密,师兄弟们都在,其实不会有什么事……” 幕令沉依然只“恩”了一声,眼神却不看他,而是一直瞧向他身后的屋子。 徐青修只好把说到一半的话咽了下去:“……幕宗主你先进来吧。” 幕宗主换房间这件事并未引起太大的波澜,原因出在两位被换到听月小筑去住的非常爱宗敬业的冰玄宗弟子身上。 两人一合计,都觉得宗主大概是去找徐少侠了吧? 可是这事能说吗?必然不能往外说。不仅不能往外说,还得帮宗主他遮掩着。 因而两人放着换来的雕梁画栋诗情画意的房子不住,特意跑到院子里规规整整地坐着。 青苍阁葛阁主从隔壁院子过来,问:“幕宗主在吗?” 两位弟子连忙站起来回道:“宗主在房内修炼,特令我二人在此把守。阁主有什么事吗?” 葛阁主笑眯眯道:“没什么要紧的,过来说说话而已,就不耽误幕宗主修炼了。” 如此这般,蒙走了几个人、连到晚上该睡觉的时候都维持“主房大门紧锁,宗主在内修炼”的状态,两人特意到偏房去睡。 直到第二天一早何瑞“砰砰砰”来敲偏房房门,见门打开之后看见两人很是一愣,接着问道:“你们怎么在这里?宗主呢?” 两名弟子面面相觑,却不敢对何瑞有所隐瞒,一五一十地交待了宗主和他们换房的事情。 。 何瑞按着那两名弟子的指点,敲开了原本属于二人的那间房门,看见燕少侠打开门的瞬间心情几乎是崩溃的,仿佛世界一瞬间在他面前毁灭又重建。 幸好燕少侠很快就告诉他:“幕宗主他不住这里,他住隔壁,我三师兄那间。”指了指徐青修他们那间。 当何瑞淡定地敲着徐少侠的房门,并且真的看见自家宗主一脸平淡地穿着里衣前来开门时,他的内心已经毫无波动,只有果然如此的恍然,以及我为何没有早早看透我是不是瞎我是不是傻我是不是被宗主带坏了的淡淡疑惑。 幕令沉向他点点头:“小声点,青修在睡。” 而当幕令沉听说老宗主、夫人带着雪雪已经到达一剑山庄的时候也没有太大的表情变化,似乎毫不惊异,只是道:“你先过去,我收拾一下。” 而此时徐青修还没清醒过来,隐约感觉到幕令沉站在地上。他努努力睁开眼,果然看见幕令沉正站在床边一板一眼地穿着衣服。他面色冷淡,黑眸无情,手指却修长有力,举动间如行云流水一般,徐青修只觉得赏心悦目,十分动人。 幕令沉感受到他的视线,微微低下头,俯视着他:“继续睡吧,我爹娘过来了,我得过去一下。” 徐青修“唔”了一声,有些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幕令沉带上门出去,关门声响起,他在床上翻了个身,才恍惚地反应过来:幕老宗主和夫人过来了?过来做什么?雪雪是和他们在一起吗? 然后抱着被子,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顿时感到无比清醒。 幕老宗主前来的消息并没有惊动什么人,他特意嘱咐了白老庄主不要说出去,告诉他自己只是来见见儿子,有些话想要对儿子说。 真正面对面见到儿子之后又忍不住恨铁不成钢,悲从中来,同时感到非常的愧疚,都是在儿子小时候自己忙于君婉的事情,对他不闻不问,让他在那种鬼地方自由生长,错过了可以掰正他的性格养成良好习惯的最佳时期。 幸好看样子孙女的情况比他好很多。 幕老宗主向他挥手致意:“坐。” 然后小心翼翼试探道:“令沉啊,雪雪她娘是不是现在就在这里啊?昨天还和你在一块来着?” 早晨的事他已经又听何瑞说过了。 幕令沉沉思许久,最终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 幕老宗主更加难过了,要说人家根本不理自己家傻儿子,不给他近身的机会或是见面就横眉冷对也就算了,按照何瑞说的和方才幕令沉自己承认的,人家分明是和他很亲密嘛,都让他登堂入室了,傻儿子怎么就还是带不回媳妇儿呢?! 其实不用问,他自己也大概知道问题所在,便忍不住苦口婆心语重心长一声喟叹道:“幕令沉,爹和你说,你是我亲儿子,所以你要相信你是个人,你不能不把自己当人看啊!” 幕令沉坐在旁边,冷淡地辩解:“我没有。” 幕天业根本不信,一脸不忍直视:“不是爹说,就你这副样子,你和人家表白人家都不相信。爹也不强求你了,你随你娘也行,索性像当年你娘那样直接把人抢回来啊!” 这句话戳到了幕令沉的痛楚,他忍不住反驳道:“那是因为你太弱了。”可是他们之间分明是青修比较弱,青修抢不走自己,更可悲的是青修似乎并不想抢走自己。 他是想直接抢走青修关起来得了,但是分明是他爹有他娘的前车之鉴,怕他随了亲娘,恃强凌弱,干出什么欺男霸女的恶行,从他少年时期开始就找机会给他讲各种“强扭的瓜不甜”“虐恋情不深”“惨剧:强抢的新娘蛰伏十年杀死丈夫,家毁人亡”这样的故事。 他又怎么敢强迫青修。他只能一直等在那人身后,等着他回过头,看到自己。 ———————— 那边白常有晨起出来时,正好看见幕令沉从徐青修房中关门离去。 他一愣,脑子有些没转过来,刚才那是幕宗主?他不住这里的吧?怎么又过来了? 等幕令沉走后便到徐青修门口敲门进去,看见徐青修刚收拾完毕,便试探着问道:“四师弟呢?他不是和你一起?” 徐青修没多想,老实交待道:“老四在隔壁,幕宗主和他换了。” 白常有表情如同便秘,站在那里小声道:“青修啊,你已经长大了,应该为自己的事情做主了,有一件事师兄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徐青修:“……师兄你就说吧,何必多此一问呢,我不让你说你岂不是会憋死。” 白常有道:“你和幕宗主到底什么情况?” 徐青修刚想说“没什么,幕宗主有喜欢的人师兄你不是也知道”,就听二师兄抢话道:“别和我说你之前那一套,我觉得他分明是在隐晦地撩你。不、不隐晦地撩你。” 徐青修苦笑:“怎么可能。” 白常有道:“你之前说幕宗主有喜欢的人,还可能马上就要成婚,但是你们从秘境出来这么久,也还一点动静都没有。” 徐青修:“所以?”暗道难道师兄是觉得自己听岔了,误会了? 白常有正色道:“所以我觉得幕宗主那事十有八九是黄了。” 徐青修一愣。 “这人么,爱的人和最后在一起的人往往不一定是一个人,即使是修真界也不能免俗。你说你们在秘境中呆了五年,五年时间不长不短,出来之后幕宗主那意中人已经琵琶别抱嫁做人妇总之出于各种原因不能和他在一起也不是不可能的。我看幕宗主倒像是负责任的人,他若想给女儿找个‘娘’,找后娘还不如找亲娘。我听你上次的意思感觉你们在秘境中过得也不错,所以幕宗主来试探试探你,看看你还有没有和他继续搭伙过日子的意思,倒也不是不可能。” 这分析十分清晰,有理有据。徐青修听得目瞪口呆,他一方面觉得幕令沉他绝不像是这样的人,怎么会和那些既然不能和所爱在一起,就为成家而成家的凡夫俗子一个样子;一方面又忍不住想,难道真的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怎么竟觉得师兄说的很有道理。 第55章 祭剑 徐青修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来思考二师兄说的话到底有没有道理。 青玄长老很快给他派了据说是非常重要的任务——看守真正的封印之匙。 封印之匙的样子看上去像是一块三分之一的青铜圆盘,上面浮刻着古朴简单的花纹。真正的封印之匙被放在白老庄主的房间中,由徐青修、白常有和青玄长老的大弟子张允共同看守。 而大部队人马则布局在一剑山庄的藏宝地中,那里存放着仿制的封印之匙,他们布下局希望借此引幕后人现身,再将他们一举擒获。为了不泄露消息,使这一切看起来更逼真,数得上名号的主要人员和白家人都在藏宝之地,知道藏宝之地那个不是真钥匙的只有守真钥匙的徐青修三人、白老庄主、白琴公子及带弟子前来的青玄长老、幕令沉和雁纱长老。 据说北境魔域临时有事需要处理,北夜天前一天便赶了回去。当夜便只有三人聚在白老庄主房中守着钥匙。 张允早在多年前就和白常有相看两相厌,因为在秘境中出的事情,和徐青修也是形同陌路见面点点头的关系。理论上讲他们这里是很安全不会出什么岔子的,房间外面还有幕令沉和葛阁主共同布下的禁制,除了他们三人外等闲人想突破禁制进来也不容易,至少能给他们留出向其他人传消息示警的时间。 长夜漫漫,也不能睡觉,要么坚持一起闭着嘴,只要张开嘴,张允和白常有就变成了互相嘲讽的模式。 张允讽刺白常有和北夜天混在一起是和邪魔外道为伍,白常有自然不能忍,他记性好,把张允陈年的黑历史又全部翻了一遍,气得张允掉头出门放水。 人有三急,而且暂时无事,徐青修和白常有自然不会拦他,徐青修还想着让他冷静冷静也好,再劝劝师兄过一会儿张允回来后就不要说话了。 可是过了好几会儿,张允都没有回来。 徐青修道:“会不会出了什么事?要不要我出去看一下。” 白常有道:“别,万一真有事,等咱们分散了正好方便对方下手,屋里剩一个人独木难支,没准连消息都传不出去就被解决了。咱俩就在这好好守着。再说张允玩忽职守也不是第一次,这对他而言有什么稀奇的。” 白常有说的是之前师门加固仙门防护大阵的时候,曾经让众弟子一起守阵,张允被分到守朱雀阵眼,也是很重要的职责,但他将任务又推给和他一起的师弟就离开了。因为他是青玄看重的弟子,也没人敢说什么。 徐青修想起对方前科,这次被二师兄一气恐怕更不愿回来。又知道二师兄并不喜对方,就也没再提张允的事,随他去了。 一夜无事,徐青修和白常有睁眼守到天明,青玄长老他们也纷纷回来,只是面色不好。听言谈间的意思似乎是对方并未上套,昨夜没有过来,他们也白等了一夜。 白老爷子安慰着青玄长老:“事有变数,这本也难以预料,钥匙还在就好,至少他们也接近不了封印之地。” 青玄长老面色稍霁,转向徐青修道:“你们这里没出什么事吧?张允呢?” 徐青修回说无事,当着其他人的面,不好说张允是和二师兄起了口角气跑了,只含糊道:“张师兄大概身子不太舒服,昨天出去了一趟就没回来。” 青玄长老说了句“胡闹”,却也没再追究。 这时候白老庄主已经走近了那真钥匙,突然蹙眉喃喃道:“……不对。” 他面色有一些犹疑,却没马上声张,而是将手覆在那三分之一圆盘之上,缓缓注入仙力,感受到那些仙力如石沉入海,被吸收到圆盘中又流泻到空气中,消失不见。 白老庄主这才大声惊呼出声,道:“不对!这个钥匙是假的!” ———————— 张允在山庄后面被人发现,挂在一棵树上,昏迷不醒,好在没有受伤。 葛阁主检查了屋门外的禁制,并没有被人破坏过。 而昨日白琴公子安放在房内的钥匙明明是真的,徐青修和白常有坚持说两人一直打起精神守着这钥匙,对方又是怎么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在两人眼皮之下以假换真,取走真品? 真钥匙其实在白老庄主房里的消息又是谁透露的? 如此一来,最为可疑的竟然是徐青修和白常有两人。 但守钥匙的三人都是自己安排的自家门下弟子,青玄既不相信自己看走眼,又天性护短,这时也只能极力以自己的身份地位作保,力挺相信三人是无辜的,坚持道:“一定是对方用了什么我们难以察觉的妖法,弟子们涉世未深,中招也是难免的。眼下最为紧要的是要在对方之前先赶到封印之地,守住魔剑不让他们夺走。” 青玄长老说的也有道理,今日他们才收到一气门传来的消息。一气门年纪最长的坤风长老当年曾亲历过魔剑之乱,也跟随参加了封印千念,他听说近来之事后努力回忆,又查找了一些记载,判断对方掳去龙汀谷一谷之人极有可能是为了祭剑。 因为当年他们在魔剑千念之上其实施加了两道封印,外面一道将其封印在封印之地,令人无法找到并将其取走;更为关键的则是内里一道,那道封印是彻底将千念的魔性和力量完全封住,使得它和下界一把普通的凡剑无异。而要想解开内里一道封印最为简单也最为血腥的办法就是以血以命祭剑,只要持剑屠戮他人即可逐渐解开剑身上的封印,作为祭品的人修为越高越好,修真者祭剑就比凡人祭剑更为有效。那名幸存的龙汀谷弟子所听说的“生祭大阵”可能便是指此事。 这个解释十分合理,一下就将这些事件完全联系了起来,而坤风长老也素有名望,所言自然不假。收到消息后当下最紧急的事情自然是保住千念顺便揪出幕后之人,这样龙汀谷弟子才最有可能被保全。 真钥匙被偷梁换柱之事虽然疑点重重,但此时似乎也已于事无补,赶紧抢在对方前面守住千念才是最重要的。 青玄长老又将三人叫去耳提面命了一番,末了道:“我自然是相信你们的,就给你们争取了将功补过的机会,将你们列入了到时候守护魔剑的名单之中。当然,届时我也会亲自守在那里。” 隔壁基本没什么人知道他在的幕老宗主正在教育儿子:“令沉,我说你是不是傻啊?出生的时候缺氧吧?今天的事我都知道了,你媳妇儿被人怀疑你都不知道站出来护着还要青玄那老小子出来说话,你是想等下辈子再带人回家吧?” 真是气到不行。明明孙女早都有了,也早就比自己这当爹的还厉害了,但还是让自己这老家伙这么替他操心。 幕令沉张张嘴,不知该如何反驳。 云谷仙门那个什么青玄长老说话那么快,一张嘴就秃噜一长串,论抢话自己怎么能比得过他。 完全是要拿自己的弱项去和对方的强项去拼。有本事大家都光明正大地打一架,谁打赢了谁说话。 然而幕宗主还是比较孝顺的,并没有反驳,只是点点头,示意他知道了。 下次他一定把握机会,抢占先机。 幕老宗主看着儿子转身离开的背影感到淡淡的忧伤,他表示在此事上自己已经不怎么敢相信幕宗主了。 真是急死人。 好想雇个人直接把他传说中的儿媳妇和儿子一起绑架了关到小黑屋里锁起来,锁个一百年再放出来。 不过考虑到能绑架他儿子的人实在罕见,能锁住他的小黑屋也不太能找得到,幕老宗主也只能怏怏作罢,让这个计划胎死腹中。 第56章 见到亲人 徐青修等人被分在第二批走,第一批弟子先潜入封印之地,探好路做好布置,而他们则直接保持最佳状态前往接应,准备可能的战斗。 徐青修和白常有因为之前的事而被列入了可疑对象,又听了青玄长老一番说教,最近几天全都老老实实待在一剑山庄中修炼,静候同青玄长老及其他弟子一起进入封印之地。 他们也发现一处好去处,离住所很近有一片人造的园林,玲珑巧妙,处处都是风景,很多弟子都特意去那里修炼。 这天早上徐青修刚默念过一遍千山剑法,就听旁边传来两名女子说话的声音。 其中一名少女眉眼还有些熟悉,他默默想了想,才惊觉她是有些像二师兄。 白常有瞅了一眼,不奇怪道:“哦,那个是我异母妹妹,另一个应该是她母亲的姐姐的女儿,在听雨轩学艺。” 两人所在的位置正和对方隔了一面假山,他们能看见对面,对面却看不见他们。 徐青修觉得听人家小姑娘说体己话不好,正想离去,就听白瑟道:“嫣姐姐,你知道么,幕老庄主前天来一剑山庄了,没让爷爷说出去而已。我还看见幕宗主女儿了,挺漂亮的,长得像幕宗主。” 徐青修顿时愣住了,想到果然雪雪也在,同时又觉得与有荣焉,忍不住向师兄分享:“幕宗主说过几次,说女儿长得像我的。” 但是好像除了幕令沉自己以外其他人都觉得女儿长得更像幕令沉。 罗嫣只“恩”了一声,没什么其他反应。 白瑟问她:“嫣姐姐,你……还喜欢幕宗主吗?” 罗嫣轻轻笑了笑:“喜欢又有什么用。”没肯定也没否定。 白瑟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抵住好奇心和那一丝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心思,小心翼翼问道:“……嫣姐姐,当时你也在乾坤秘境中,你知道幕宗主到底是和谁……在一起有的女儿吗?”毕竟年轻,说这话时她还有着掩不住的羞赧。 罗嫣摇摇头道:“不知道,我只知道不会是听雨轩的师姐妹,其他各大仙门的仙子也大多跟着同门一起行动,是的可能性也不大。真说起来最有可能是那些后进来的散修,或者真像有人猜的那样,是秘境中的精怪山鬼所遗。” 知道这件事后她们门中几个同样进入秘境的师姐妹也谈论了许久,把可能的人选都扒拉了一遍,最后的结果居然是她们认识的能叫出名号的那些人都不太可能。此时才能这样不假思索地讲给表妹。 徐青修听她们又说起了这些流言而不再提关于幕念卿的事,而且言谈之中都隐隐对幕令沉有些好感,不由觉得有些尴尬,扯了扯白常有示意他离开。 然而说谁来谁,徐青修突然间若有感应,一回头就看到女儿穿着一身雪白的裙装,板着一张和她爹神似的脸,正向这面走来。 白瑟也愣住了,却很快反应过来,迎过去道:“幕小姐?……你怎么来这里了?阿姨送你回去好不好?” 罗嫣不记得一剑山庄有这样年纪的小孩子,刚才又听白瑟提过,此时闻言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也凑了上去,诱哄道:“小姑娘,你从哪里来的?阿姨们带你回去怎么样?或者就在这里和阿姨们玩,等你家人来接你?” 然而幕念卿就是一个缩小版的幕令沉,甚至因为年纪小,看上去比幕令沉更过分。她根本不理人,不会主动和人打招呼,别人和她说话她也不回,也不会对除了自己两个爹爹外的人展露表情,和他爹一样总是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以前在秘境,接触到的人少,女儿也会和洞府外的小妖精灵沟通,这个问题还不明显,等出了秘境就彻底显现出来了。 毕竟是亲生的,他最为了解,徐青修早些时候就隐隐看出端倪,和幕令沉说过这个问题,然而幕令沉并不当回事,总是不以为意地说“我小时候也这样,比雪雪还不活泼不爱说话,现在不也挺好”。徐青修并不知道幕令沉是哪里来的自信,但是要辩驳说“你这样一点都不好”似乎也没什么底气。从秘境出来后他还为此事特意找过幕令沉,但现在看来效果也不大。 果然幕念卿被两人拦住去路后板着脸呆站了一会儿,一句话也不说,绕过她们开始继续走。 徐青修躲在旁边看得暗自垂泪,十分惭愧,心道这都怨我没教好女儿。他认真思考不能让幕令沉这么带女儿了,否则言传身教有样学样之下他家如此可爱的雪雪十年之后变成了另一座沉默寡言面无表情的移动冰山岂不是很可怕? 但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即使是一剑山庄内部也不是处处安全。徐青修没见着人跟着幕念卿,又怕她这一走不知走到哪里自己走丢了,看幕念卿绕开了两人,心急之下连忙走了出去抱住了女儿,小声道:“雪雪,怎么自己跑出来了?爹爹呢?其他人呢?” 幕念卿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抱着自己的人是谁,眼眶当时有些红。她要哭不哭的时候倒是和徐青修非常像的,也不说话,只把头埋在了徐青修颈项处。 白瑟尚不明白是什么情况,罗嫣看了一眼,特别是幕念卿对徐青修熟稔亲近的态度,没说什么,拉起白瑟准备离开。她也听说了之前的流言,但是也没当回事,不太相信是真的,此时却忍不住信了几分,路过徐青修忍不住低声嘲讽了一句:“……还真没见过一个大男人上赶着给人当后娘的。” 徐青修抱着女儿,有些懵,但此时全副心神都放在女儿身上,也没有理会,只轻轻拍着雪雪的肩,小声逗她。 幕念卿十分的委屈,这次却没像之前那样大哭,等只剩下他们父女俩才闷闷地埋怨道:“爹爹你怎么又不见了,你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 徐青修把她抱起来轻轻亲了亲她的额头:“没,爹怎么会不要你。” 幕老宗主和夫人其实一直悄悄跟在孙女身后,看见幕念卿那个和幕令沉小时候如出一辙地见谁都不搭理的冷淡性子也是不住地叹气,却也没什么办法。毕竟俗话说的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等到徐青修出现,幕老宗主不由呆在那里,向夫人喃喃道:“这,这毕竟是亲爹呀,就是不一样。” 第57章 封印之地 徐青修在院子里陪幕念卿玩了一会儿,还把二师兄介绍给女儿,让她叫二伯。 幕念卿盯着白常有看了许久,最终在徐青修期待的目光下喊了一声:“二伯。” 白常有十分欣慰:“青修啊,我终于感受到一种你已经有孩子了的真实感,我都当伯伯了!” 一直在努力修炼的燕司听到动静也走了出来,呆呆看着幕念卿,不知道在想什么。 徐青修咳了一声,怕四师弟无法理解,只简单对幕念卿道:“这是爹爹的四师弟,雪雪要叫四叔。” 之前已经有过先例,幕念卿这回没有犹豫很久,小声叫了。 四师弟突然多了个侄女,呆呆看向他三师兄:“师兄?” 徐青修又咳嗽一声,道:“老四你先好好修炼,等你突破了第五层,师兄就告诉你到底发生了什么。” “哦。”四师弟老实地答应了,转身进门继续修炼。 徐青修把女儿哄睡着了,开始抱着女儿犯难——他要怎么才能把雪雪送回去。 幕老宗主是悄悄来这里的,并没有声张,他出去直接问幕老宗主和夫人住哪里? 还是直接去找幕令沉比较好,虽然听说作为冰玄宗宗主他一直在和青玄长老等人商议事情。 打定主意,徐青修走出院落,刚出门就觉得自己简直是傻,为什么要这么抱着孩子去找幕令沉呢,他大可以把女儿留在自己身边,因为幕宗主已经把房间换到自己屋了,等他回来再和他说就好。 就在这时一位面相威严的中年人喜眉笑眼地走了过来,亲切道:“你是青修吧,我是幕令沉他爹。雪雪睡着了?那我先把她抱走。我知道你们年轻人事多,没时间带孩子,没事。”想加一句“你和令沉好好的就好”,又觉得这样说会不会让人家觉得威胁,觉得不友好?于是没好意思开口。 徐青修完全愣住:“……幕老宗主?”看相貌还是和幕令沉有相似之处的,不过大概幕宗主还是随母亲比较多。 幕老宗主说:“是我是我。” 完全和想象中的不一样,难以想见这是幕冰山的亲爹。 徐青修的心头甚至有一刹那闪过丝丝怀疑——这不会是人贩子来骗他闺女的吧? 不过后来雪雪醒了,确认了幕老宗主的身份。 她被幕老宗主抱着,还依依不舍地想去拉徐青修。 徐青修只好安慰她:“乖,爹爹们有事情要做,做完就回去看你。” 幕念卿听说是“爹爹们”,好像爹爹不会抛弃爹爹,而只要爹爹不会不要爹爹那么就不会不要自己。她想了想,乖乖松开了手。 徐青修也没有骗孩子,这一晚上幕令沉都没有回来,徐青修暗暗打听,才知道他带着几名冰玄宗弟子已经出发前去支援第一批的探路弟子了。 而第二天他们就被召集起来,准备前往封印之地。四师弟的任务是留在一剑山庄等待接应,是以并不用和他们同去。 封印之地的确距一剑山庄不远,就隐藏在山庄后的深山之中,而当初被开辟为封印之地的地方已经变为一片不毛之地,土地尽为焦黑,天空呈现出淡淡的红色,空气也仿佛凝滞了一般,令人踏上之后就感到沉重压抑。 几名第一批先行前来开路的青苍阁弟子为他们带路,飞出一段距离后指着前方一座暗色的高塔道:“那就是封印魔剑的地方了。” 徐青修极目远眺,可以看到四方高塔巍峨雄厚压在那方土地上的形状,仿佛一位高大而迟暮的巨人,在高塔最上方的塔楼上,似乎有一个东西被黑色锁链封锁起来,悬挂在那里,直指着上方的高空。 他凝视着远处那隐约的被封印起来的长剑,一时竟然有些出神,一股悲愤之情突然油然而生,而胸臆难抒,胸腔仿佛被堵住一般,十分难受。 他连忙收回视线,平复内息,但那种悲怆之情依然弥漫在身体之内,久久难散。 徐青修暗自一惊,难道这就是魔剑的魔力?像传说中那样蛊惑人心?可是环顾左右,其他师兄弟并没有出现类似的状况。 徐青修只有自己默默提防,悄声念着千山剑诀,不敢再抬头看那被封印起来的魔剑。 就在这时他感受到了微微的颤动,徐青修摸向乾坤如意囊,才惊讶地发现竟然是母亲留给他的那枚金钗在低吟。 徐青修暗道难道是新月剑再向自己示警?心下感到一阵暖意,摸了摸钗身作为安抚。 而他们负责把守的守护之地就在高塔之下。 守护高塔的弟子共分为四班,轮流守护通向高塔顶处的唯一入口,青玄长老亲自负责,带领云谷仙门的弟子共七人以及五名青苍阁弟子承担午夜时的巡守工作。 夜幕四合,天空由淡红渐渐转为低压压的黑。 徐青修吸取前车之鉴,不敢有丝毫放松,却总觉得心中空落落的,十分悲伤,仿佛有极重要的事情等着自己去做。 只有二师兄看出他精神状态不对,皱了皱眉,道:“青修,你太绷着了,不用这么紧张。这样,我看时间还早,你先闭眼休息放松一会儿,有事我叫你。” 徐青修下意识地控制不住自己地看向了高塔之上被层层锁链所束缚住的青色长剑,心头的悲伤之情愈发浓厚而深重,满满的负面情感几乎抑制不住。他情不自禁地想到自己迄今为止的人生,身世惨绝,大仇未报,血亲离散;而唯一所爱之人另有所爱,不敢相守不敢追随,甚至父女骨肉分离。 到头来,世界广袤而无极,如此之大,却只有他是孤身一人。 无人可暖,无人可爱。 徐青修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再看向那青色长剑,竟觉得心神为之一震,不由心头一凛,瞬间回神。 白常有也随着他的目光瞅瞅那长剑,奇道:“你怎么总看这东西?别想了,赶快抓紧时间休息一下。” 徐青修心下一暖,想到自己至少还有师父和师兄弟,还有千山峰永远可以回去。不敢再推辞,点点头闭上了眼睛,略作放松。 这一休息竟不觉得时间流逝,十分平静而祥和,等他意识逐渐清醒后还在纳闷二师兄怎么没叫自己,一切可都还好,睁开眼,却看见青玄长老、雁纱长老等人及众弟子全部看着自己,一脸凝重。 第58章 当啷当 徐青修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他们现在是在封印之地临时搭起的一个大帐子之中,而自己被众人围着站在最中间靠前的地方。周围的人有很多,几大门派的长老、掌门、各门各派的主要弟子竟然都在。 白常有站在他旁边,一直隐隐地摆出一个护着他的姿势,眼神中却有些迷惑和茫然。 青玄长老愠怒地看向他,道:“徐青修,我看在你师父的面子上,再给你一次解释的机会。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青修怔怔摇了摇头:“弟子实不知发生了何事。” 青玄长老愈加愤怒,目光瞥向在场的葛阁主、雁纱长老等人,道:“你竟然现在还试图蒙混过关,张允,你来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张允看向他和白常有,目光多了一丝复杂:“昨夜我和诸位师弟奉师父命在塔外进行巡守,午夜时分徐师弟突然走了过来,因为徐师弟是守在外面的,我很惊讶,就上前问师弟为何过来……” 徐青修才发现自己此时双手被青色的仙索所缚,一动也不能动,认出了是青玄长老所为。但他既身为云谷仙门弟子,又不知事情原委,众目睽睽之下连和师兄交流都不能,只能老实地听张允讲述。这时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传来,他顺着声音回过头,看见是一队冰玄宗弟子,而当先一人正是幕令沉。 他依然是雪衣黑氅,面色冰冷,诸位长老掌门看见他都纷纷颔首致意,和自己这副宛如受审般的潦倒样子完全不同。 徐青修埋下了头,竟怕被那人看见自己此时的狼狈。 但他也知道,自己藏不过去。 张允继续道:“徐师弟却不答话,只是继续向前走,我想去拦,却发现自己动不了了,其余师弟也是这样……我就这么看着徐青修走进了封印之塔……再出来时,他手里已经捧着魔剑。” 徐青修不由自主地看向那暗色高塔,只见塔顶之上空荡荡的,那锁链,那青色长剑,果然已经全部消失不见了。 他的心中轰然一惊。下意识地看向幕令沉,却见对方冰着脸,微微蹙眉,却自始至终没有看过自己,只是看着张允,而在此时也将目光看向高塔。 徐青修心中一凉,泛上来一点点的酸,一点点的苦。幕宗主他……也在怀疑我吗? 明明前两日还同塌而眠,他还因为二师兄的话无比惶惑地认真思考过,如果幕令沉真是打算和自己搭伙过日子,自己要不要答应。 他想了想,还是觉得算了。 如果他喜欢幕令沉,那么即使为了女儿,为了这份心中的喜欢,也会想待在他身边,和他一直在一起,也会答应。 可是偏偏他爱他。即使在遮掩在躲避,却依然是毫无保留地把一颗心交了出去。所以没有办法那样在一起。 张允继续道:“而那时候弟子们依然动弹不得,是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徐青修拿着魔剑离开。” 青玄面色沉重,点点头肯定道:“我所经历的也是如此,实在惭愧,不知这逆徒用了什么邪法,当时情况下竟然连我也无法破除。” 葛阁主等人之前已经听青玄讲过,此时并未表现得非常惊讶,而其余人听说竟然连青玄长老都无法破除,皆露出万分惊愕之色。 青玄转向徐青修:“你还要狡辩抵赖么?还不交待到底是被什么人唆使,魔剑又被你放在了哪里,给了谁?” 徐青修摇摇头:“张师兄和长老所说的这些我确实没有印象。昨日我精力不济,在闭目养神,醒来才知道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 白常有也忍不住替他争辩道:“长老,请您明鉴!您也说了那邪术强大,连您也无法破除,被禁锢了行动,青修和我守在外面,他肯定也是受到控制才会这么做!” “闭嘴,哪里有你说话的地方。”青玄长老斥责白常有道,“我活了这么多年,还判断不出一个人意识是否清明?是否是受到控制么?你昨夜自己也看到了,那孽徒哪里有受人控制的样子?” 的确,昨夜青修他突然睁开眼,告诉自己必须要去高塔那里一趟,现在已经来不及解释,便匆匆离开。意识清楚,眼神明亮却充满焦虑,神情语态都和平时无二,自己才会放他离开。可如今他们找到青修时他却全然一副茫然无知记忆全无的表情,也不像作伪,即使是他也糊涂了。但是和其他人不同的是,他绝对相信青修不会助纣为虐,做出有为天良的事。 葛阁主这时道:“徐青修原本是云谷仙门弟子,如何处置不该由外人插手。但如今多事之秋,徐青修此人此举至关重要,为了避嫌,我提议暂时由青苍阁来看押审理。青玄长老不会有意见吧?” 青玄道:“自然没有,有劳葛阁主了。” 青苍阁中单有一部叫做刑部,其中刑罚十分有名,葛阁主想是要将人交到那里。 白常有正欲阻拦,只听一个低沉而寒冷的声音道:“慢着。” 众人齐齐回头。冰玄宗众人站在最后,而方才出声的正是宗主幕令沉。 幕令沉目光转向徐青修,突然大步向前,走到他身边,伸指划开了他手上的青色仙气锁链。 徐青修仰起头,讶异地看向他。 葛阁主疑惑道:“幕宗主有何高见?” 幕令沉藏在袍袖之下的手悄悄伸了出来,握住了徐青修手腕,藏回了自己大氅里。 他回道:“我方才听了许多。你们并无法证明青修是出于本意取走了魔剑。但为了避嫌,我会先带他一起离开。” 说罢拉着徐青修转身就要走。 众人都为这变故惊得不知所措,只愣愣地看着。 青玄长老最先反应过来,不由拔高了声音:“幕宗主!您是什么意思?”那么多双眼睛看着,那么多证词,都不算证据吗? 幕令沉没有回头,徐青修却感觉到他握着自己的手紧了紧。 那个声音依然无比冰冷,淡淡的,仿佛没有感情。只听他道:“青修是我的伴侣。你们要押他走,我不接受。方才我已经忍了很久,不要欺人太甚。” “等你们若有了证据,自可来冰玄宗要人。” 我不会给,就是了。 多少人会跟随着大多数的声音去诋毁你,去怀疑你,我不会。 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知道我爱的是什么样的人。 我知道我没有爱错人。 幕令沉垂下眼侧头看了徐青修一眼,停下脚步给他理了理头发,随后别过眼,淡声道:“走吧。” 他没有长篇大论,他说的每一短句都仿佛没有联系没有逻辑。 却没人再敢出声,所有人眼睁睁地看着两人渐渐走远,冰玄宗众弟子跟在后面,逐渐淡出众人的视线。 第59章 藏宝之地 等到走出封印之地两人才停下脚步。 徐青修回头看看,不知什么时候也不知是不是幕令沉下了什么指示,原本跟在他们身后的冰玄宗众弟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孤零零站在徐青修之前,圆睁着眼睛,有些无措。 幕令沉放开了他的手,偏着头,沉声道:“抱歉……刚才不那么说,不好带你离开。” 他说的是称呼伴侣的事,虽然他心里其实真的是这么认定的,但是青修从未承认过。 徐青修慌忙摆手:“没有关系!我是说,那个,谢谢。” “恩。”幕令沉点了点头,试探道:“青修,你……和我回冰玄宗好吗?我父母一直想见见你。” 徐青修愣了一下,随即想到上次幕老宗主见到自己时的反应,心下恍然,大概是幕老宗主和夫人知道自己是雪雪爹了吧,所以要见见。 见徐青修迟迟没有反应,幕令沉连忙补充道:“或者你想去哪里?” 我都可以陪你去。 徐青修垂下头,沉吟片刻道:“幕宗主,我现在的确必须去一个地方。我要去澜烟山庄的藏宝之地。” 澜烟山庄的藏宝之地就在曾经的澜烟山庄之中,现在交由相隔较近的金辉派看守。但是看不看其实也一样,反正谁都进不去。金辉阁愿意承担这个责任是因为这样做可以每年从盟会拿到一部分澜烟山庄遗留下来的灵田收益,作为看守费。 因而那附近如今的看守并不严密,甚至几乎没人看守,金辉派负责的弟子也只是隔几天意思意思地去晃一圈,甚至十天半个月都不去。比起禀告给临时监管金辉阁再大张旗鼓地过去,幕令沉和徐青修决定私自过去得了。 徐青修:“我们这是避嫌?” 幕令沉:“恩,避嫌。毕竟他们眼中我们现在是有嫌疑的夫夫。” 徐青修涨红了脸:“……只是我有嫌疑。” 幕令沉平静地说:“我们一样的。” 藏宝之地在澜烟山庄后面山谷之中,在澜烟山庄覆灭之后,这里也变成了人迹罕至之地。茂密的树木隐天蔽日,阳光在这里变得有些稀罕,视野有些昏暗,只有细小的光斑透过层层密密匝匝的枝叶流泻下来,在两人的衣服鞋子上跳跃。 过去人们常常行走的小径也被杂草和落叶所掩盖,只依稀可以辨认出来,可以看出来这里的确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幕令沉说:“他们平常即使巡逻也只在外围,不会进到这里面。” 徐青修:“恩?” “因为传说这里面还徘徊着徐家的冤魂。” 幕令沉说完,看到徐青修面色悲伤,犹豫地开了口:“……青修,你和徐家,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自己有很多猜测,甚至隐约猜到真相,但是依然想让对方告诉自己。 徐青修停住了脚步。已经走到了这里,他没想再瞒着幕令沉。 之前不告诉他是怕他和女儿牵扯到危险之中,可是这个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他们是伴侣,即使是假的,试图谋害自己的人也必然会盯上幕令沉,还不如早点告诉他,让他早做提防。 徐青修道:“我就是传言中当年惨案凶手的儿子,也是当今世上徐家唯一一个幸存者。” 幕令沉没说话,也没有表现得很诧异,当然,他本身就不会表现任何表情。 他只是默默握住了徐青修的手,说:“我知道了,我们走吧。” 顺着前人留下的道路,在风云诀加持下两人很快就找到了藏宝之地的入口。 青灰色的大门几乎和石壁融为一体,上面篆刻着张牙舞爪面相凶残的凶兽饕餮,大门正中央是饕餮的巨口,巨口上方是两只铜铃般圆瞪的眼睛,但那双眼睛却给人以无神的感觉。 徐青修站在离门两步远的地方抬头细看,总觉得有些违和。而且整座大门严丝合缝,犹如一整块石板雕刻而成,并没有可以开启的机关或匙洞。 饕餮的背后是云彩、火焰、飞鸟等纹样,看上去古朴而庄严。 幕令沉看了看道:“饕餮和背后的纹路形成了一个精妙的法阵,如果强行破门而入就会触发阵法,石壁内部所藏的东西都会全部瞬间被销毁。” 徐青修点了点头,继续专注地盯着那扇石门,和门上的饕餮对视着,然后伸手轻轻抚上了饕餮的眼睛——这双眼睛毫无神采,却仿佛沉默地见证了这片土地上所有的喜怨和血泪,看透了人世间的生死轮回。 让他无端地觉得悲伤。 幕令沉顺着他的手看向门上的饕餮之眼,片刻后恍然:“……它们没有瞳仁。” 就在这时,徐青修摸上饕餮左眼的手微微一痛,他拿下手一看,手指已经被那里的石刺刺破,沁出了殷红的血液。 下界有一个家喻户晓的故事,叫做画龙点睛,说的是龙被画上眼睛后就活了起来。 如今石壁上的饕餮便是如此。沾染了徐青修血液的饕餮左眼蓦地一亮,仿佛瞬间就有了神采,细看之下,是那眼眶之中多了一枚血红色的瞳仁。他直直盯向徐青修和幕令沉两人,口中发出令山石震动的嘶吼咆哮,他挥舞着前左爪,仿佛要从石壁中一跃而下。 但他的右半边眼睛还是盲的,连带着整个右半边身子都是木讷而无神的。 徐青修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 他看向幕令沉,对方依然是一脸平静地站在原地,对眼前的变故视而不见。 徐青修暗自赞叹,心道果然幕宗主就是幕宗主,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永远一张冰山寒玉之面,面对这世间的纷纷扰扰。自己跟在人家身边这么多年,还是要多学习。 心里明知道对方就是这样的人,但一边还是忍不住问:“幕宗主?你没看到吗?”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幕令沉回过头沉静地看着他:“你说看见什么?” 徐青修:“饕餮啊!门上的饕餮活了!”虽然现在只活了半边。 幕令沉闻言又仔仔细细地看了那饕餮半晌,回道:“没发现。” 徐青修:难道饕餮活了只有我能看见? 他说:“可是那饕餮还在吼啊!现在还在吼!幕宗主你没听见吗?” 幕令沉看着他,木然地摇了摇头。 第60章 饕餮之眼 看见幕令沉镇静地摇头,徐青修终于确定如今只有在自己眼中,那饕餮才是活的,有生命,却被拘束在石壁上无法下来。 幕令沉也听不到凶兽声震四野擎天撼地般的咆哮,然而随着那阵阵嘶吼,徐青修却感到轻微的心悸与熟悉的震动——那震颤来自于他的如意乾坤囊。 徐青修将手探入其中,新月剑在他手中轻声呜咽。 这里是澜烟山庄,这里是他原本的家。 徐青修小心翼翼地将新月剑取了出来,将依然不断轻颤着的剑贴上了自己的脸颊,轻唤道:“娘……” 幕令沉静静看着这一幕,心中感到难以言说的酸疼。 他想走上去把人拥进怀里,却最终没有动,只站在那里看着,不敢打扰。 那里是青修永远也找不回的一个家。 新月剑仿佛回应他一般发出一阵轻吟,而后剑身发出淡金色的光芒,那光芒逐渐扩散,渐渐包围了整个剑身,接着光晕越缩越小,最终缩成了一个半拳大小的小光球。 金色的小光圈绕着徐青修上下转了几转,又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随后竟然在他的注视下,跳跃着向石门冲去,没入了饕餮的右眼之中! 徐青修睁大了眼。饕餮此时像完全活过来了一般,他的右眼处放射出金色的光芒,映在石门前的土地上,徐青修和幕令沉二人完全被笼罩在那金光之中。 饕餮那吸收了徐青修血液的血色左眼也在此时转了过来,和右眼一起锁定了徐青修。 “吼——”徐青修耳中,一声地动山摇的咆哮声骤然响起,直冲云霄。 随着这声咆哮,饕餮张开了血盆大口,石门之上,那张传说中可吞日月河山的嗜吃之嘴越张越大,最终完全拖到了地上,露出可容两人通过的开口。 徐青修惊讶地看向幕令沉,求证:“这是让我们进去的意思?” 幕令沉摇了摇头:“我还是看不到,在我眼中,这里和来时一模一样。” 徐青修解释道:“饕餮原本的口部现在张开成为可供人通过的门洞,里面黑逡逡的,看不清楚。令沉,你把手给我,跟着我走,我拉你进去。” 幕令沉点点头:“好。”从袖子中伸出骨节分明的右手,稳稳地递给徐青修。 徐青修拉着他的手,接近了石门,他率先迈了进去,回过头来拉幕令沉:“就是这里,从这里跨过去。” 幕令沉试着抬了抬腿,抬起头道:“我进不去,被挡住了。感觉和被石壁挡住一样。” 两人又试了各种方法,却都以失败告终,徐青修说:“或者你先再这里等我,我进去看看。这里是徐家的藏宝之地,应该没有危险。” 现下的情况,除此之外,其实也没有其他办法。 徐青修看着幕令沉纯黑色的眼睛,慢慢松开了手。 下一秒他的手却被反手握住,幕令沉沉沉看住他道:“别去。” 徐青修不解:“恩?” “饕餮主凶,入凶兽口,不吉。”幕令沉沉声道,“不要去。” 这石门阵法用的是自毁机制,他进不去,如果青修出了什么危险,他想强行闯入,那处在里面的青修就会和这藏宝之地一同被毁掉。他承担不起这份风险。 青修想查徐家的事,想为家人报仇,他都可以帮他,那也是他应该做的,但是他无法看着对方冒风险。 徐青修笑了笑:“没事,饕餮纹只是为了震慑外来人罢了。我是徐家子孙,不会有事的。” “别去。”幕令沉依然死死扣住他的手腕,垂下眼,道:“青修……你出了事,女儿怎么办……” 我怎么办。 你对我很重要。 比你可以想象到的更重要。 这些话堵在嗓子眼里,让他的心跟着窒闷起来。 徐青修从门后伸出手,微笑着轻轻抚上幕令沉的脸:“没事的,还有你在。” “我相信你。”在这样的气氛之下,他也对未知的前方感到忐忑不安起来。 他的目光一寸寸拂过幕令沉的脸,最后身体前倾,用唇轻轻触了触对方的侧颊,靠近耳廓的地方:“……谢谢你陪我走到这里……还有,幕令沉,我……” 那句藏在心中多年的话几乎到了嘴边,却最终说不出口。 徐青修笑了笑,趁着对方愣神的功夫,挣开了幕令沉的手,转身走进未知的前方。 他的身后,饕餮巨口一寸寸合上,门上的饕餮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继续守望着这片寂静的土地。 幕令沉维持着试图拉住爱人的动作,手贴在石门之上,轻声道:“青修……” 门后的人已然听不见。 他也明白,有些事情最终需要对方独自去面对,即使是自己也陪不得。 ————————— 自从徐青修和幕令沉走后,白常有就过得很郁闷。 他当然不是郁闷看样子师弟好事将近,自己娶媳妇办婚宴的钱还没存够就得随一大份份子钱。而是他被孤立了,每个人都用有色眼光看着他,以往亲密地一同喝酒闲聊的师兄弟们也都躲着他走——当日青修取走被封印之剑,所有当夜看守之人都是被不知名的力量所控制,直接动弹不得,不得不眼睁睁看他取走剑。只有他是意识清醒,行动自如,却毫无阻挡地放师弟离开。 因为幕令沉突然地出面干预,青玄长老之后都没再提青修的事,也自然没有直接将他打成同党,但是这个疑点,加上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了的北夜天,再联系上次钥匙失窃,张允不在,守钥匙的只有他们师兄弟二人。有这一切事件,兼之张允在背后的推波助澜添油加醋,他身上的嫌疑暂时是洗不清了。他有心多打探一些消息帮青修洗刷嫌疑,然而青玄长老明显将他冷处理起来,无论什么事情都不知会他。 虽说是乐得清闲,但是如此被边缘化还是使得白常有有些焦躁起来。 魔剑已经消失,枯守着封印魔剑之地也于事无补,是以只有部分弟子依旧留守在那里,其余弟子全部各自回归门派。白常有自然也回到了千山峰,四师弟简直和五师弟一样闷,他这些日子百无聊赖,索性围着五师弟种起了葫芦,气得五师弟不停摇摆,四师弟满山头追着他控诉:“师兄你怎么能这样呢?” 无聊的被孤立的日子终于于今天终止,因为大师兄回来了。 白常有很是讶异:“师兄你不是在西境潜心钻研剑法?怎么回来了?” 大师兄道:“修真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多少隐世的修者都惊动了,我当然要回来看看,尽一份力。” 白常有道:“师兄你怕是要失望了,出不上力了、” 大师兄闻言疑惑道:“此话怎讲?” 白常有道:“现在咱们师兄弟都被怀疑是敌人打进内部的细作了,我和四师弟没被扣押起来还算是好的。” 说罢将当日三师弟之事细细讲了一遍。 大师兄听完果然也非常惊讶慨然:“哎呀,没想到青修都有伴侣了,我作为大师兄当然得准备一大份份子钱。” 于是师兄弟二人就此事展开了热烈讨论,就份子钱一事达成初步共识后大师兄主动转回了正题。 他说:“这样不行啊,就算青修那个嫌疑目前看来不太好洗清,但是有幕宗主罩着他应该也没事。你这个事情嘛,我得带你去找青玄长老说道说道。男子汉大丈夫被冤枉也不算什么,解释清楚就行了,关键是要是因为这事耽误你找对象就不好了。” 白常有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大师兄拉去了主峰,带到了青玄长老常用来办公的可然堂。 守在门外的外门弟子狐疑地看着两人,大师兄常年不回门派,很多新来的外门弟子都不怎么认识他,但是白常有这些日子却是大大有名,更被张允叮嘱列为了特别提防对象。 四名守门弟子都摆出了提防的姿态,问道:“你们来此何事?可有长老传召?” 大师兄道:“我是千山峰大弟子,和师弟有一些事情要向青玄长老说明。” 守门弟子道:“长老在安排要事,特意叮嘱任何人不得接近。请二位速速退下,否则手中剑无情。” 修真之人五感敏锐,青玄长老此时已经听到外面的声响,仙力灌入,提高声音道:“让他们进来。” 大师兄带着白常有进来,大师兄刚起了一个话头,就被青玄长老打断。 青玄长老怒道:“……你还好意思来找我!看看你师父教出来的好徒弟,一个夺走魔剑,倒是会找靠山!一个成日与魔为伍,却支支吾吾,始终说不出那魔族身份来历!碍于冰玄宗此时没人追究罢了,我倒要看看你千山峰还能瞒到几时!” 他是之前便有积怨,此时一道爆发出来了。 原本站在一旁正垂首听指示的张允连忙上前来劝师尊息怒,待青玄长老缓过来便看向白常有,道:“白少侠来得正好,我也想问问白少侠,那些邪魔外道到底给了你们什么好处,让你们泯灭天良,不顾师门出身地去为他们做事?” 这话简直诛心,是直接给白常有和徐青修定罪了。搁到平时他未必敢如此明晃晃说出来,但他善于揣摩青玄长老心意,看出师尊已经十分厌弃两人,一些话一些行为碍于他的身份不能说不能做罢了。 那就他来说他来做,既解气,师父也不会怪罪。 这时只听一个低沉华丽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和魔类为伍?你们说的是本君吗?云谷仙门果然能人辈出,最后这句话问的好,我也想知道还有什么能收买白少侠呢。” 守门小童骇然退至两侧,可然堂外,分明明晃晃站着九尊大魔。 一时间,云谷仙门主峰,黑气缭绕,魔气冲天。 第61章 王不见王 可然堂外,魔气冲天。 当先一人依稀可见身穿紫袍,脸覆面具,半边身形隐在黑色雾气之中,令人看不真切;他的身后魔气缭绕,氤氲成一片黑雾,什么也看不清楚,只能隐约瞧见一鳞半爪,零星铠甲,而从魔息中可以判断出,那团黑色雾气中至少还有八尊王爵战将级别的魔。 青玄长老心下骇然,云谷仙门有守门大阵,每十年加固一次,可明显对这些站在顶端的魔族并无任何作用。 他仔细端详着站在最前面的紫衣人,特别是他脸上那造型古朴而邪性的黑铁面具,慢慢变了脸色:“……北炎魔君?” 随着他这声出口,可然堂前的松岳古钟发出三声悠远的钟鸣,钟声回荡天际,响彻整个云谷仙门。 这松岳古钟乃是云谷仙门第三代掌门所铸,和守门大阵相连,主峰主要建筑和每个侧缝都各有一口,一旦判断门内出了变故,便会钟鸣示警,通告整个仙门。 青玄长老毕竟阅历深厚,他见这些北境魔域大魔虽然来势汹汹,但是却不想要对仙门不利的样子,毕竟北炎魔君亲自出动,如果是要引战,那必然是牵动整个修真界和魔域的大事,甚至会再度掀起人类修士和妖魔之间的对抗。 然而北炎魔君统治北境魔域千年,一直韬光隐晦,深居简出,并不像是野心勃勃,试图掀起争端的魔。 想到这里他内心稍定,见对方方才不置可否,并未否定,心中更有依据,当下恭恭敬敬施一礼道:“不知君上特地屈尊前来,有何贵干?” 他看见对方身形,隐隐觉得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此时又回想起魔君方才说的话,感觉有丝丝奇怪,想要将一切联系起来,却抓不住一条清晰的线。 北夜天弯了弯唇角:“没什么事,来把某个胆敢和魔类勾结的人类抓回去而已。” 这些年修真界鼎盛太平,各个种族之间也默契地达成了共识,整个修真界的政治正确就是人妖魔灵等各种生灵和平共处。然而暗地里,还是有人把珍异美丽的妖魔剥夺自由和力量豢养为玩物,还是有妖魔肆无忌惮地将人类作为血食和采补对象。还是有为数不少的人认为,“好人”是不会和妖魔太亲近的,和妖魔为伍,则其心不轨。 方才张允就是如此指控白常有的。 青玄长老知道北夜天已经听到了张允所说的话,此时顾不得北夜天所说的“带人走”的话,连忙先解释道:“君上怕是误会了,君上也应该知道魔剑千念之事,修真界也向夜天都送去过消息。小徒方才是怀疑我门下另一名弟子与那取走魔剑的幕后黑手有联系,因为对方一直使用魔域失传的法阵,还对千念执念深重,我们怀疑对方和南境魔域有关系。小徒方才也是着急,口不择言。” “恩。”北夜天淡淡应了一声,突然风马牛不相及地问了一句,“你们可知道我已经成婚的事情?” 此时听到松岳古钟之声匆忙赶来的云谷仙门弟子已经越来越多,都围在可然堂外围,围观青玄长老与众魔周旋。从二人对话中,也有弟子明白过来对方身份,再看向北夜天及他身后携裹着众魔的黑雾,不由又惊又惧。 青玄长老对此问虽然不解,却也连连点头道:“自然晓得,我云谷仙门还和青苍阁联合向夜天都送去了贺礼,是一对暖玉如意和谷中千年才可酿得的仙酒,不知君上可有印象?” 当时收的礼太多了,大部分都直接入库,北夜天还真没印象。 可然堂里白常有一直支棱着耳朵听,心道那玉如意还没什么稀奇的,但那酒回去可得翻出来喝了。 只听北夜天继续问道:“那你们修真界可都知道我成婚的消息?” 青玄长老依然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老实回道:“魔君当时昭告八荒四海,修真界自然是都知道的。”他心道求证这个还不容易,回去翻翻礼单不就都清楚了,但这话却不敢说出口。 白常有目瞪口呆,他都不知道还有昭告四海八荒之事,北夜天当年说回去准备,难道还包括这个? 就见北夜天终于颔首,满意道:“很好。” 他突然又想起来似的追问道:“那你们可知道我夫人是谁?” 青玄长老一怔,实在是反应不过来了,冷汗涔涔而下。正常男人那个会没事干跑去问别人,诶,你知不知道我妻子是谁? 但面前这人可是稳坐北境魔域之主千年的北炎魔君,青玄不敢以常理度之,暗自猜测此话是否暗含深意,嘴里规规矩矩客客气气答道:“君上夫人自然非常人能及,也非常人可以窥探,青玄一介凡人,确实不知。” 北夜天唇角再次上扬,似乎面色和蔼道:“我夫人就是贵门下的弟子白常有啊,所以本君也在奇怪,他都与我成婚了,还会被什么所诱惑,跑去为其他魔族办事。” 青玄目瞪口呆,一把两人联系到一起,脑中最先浮现的竟是当年北夜天通缉白常有的传言。但是这通缉令在修真界似乎并未得到充分落实,他们也都不知到底是真是假,只装作不知道。此时惊闻此言,他不由脱口而出,呐呐问道:“……可是君上,您不是还曾通缉过白常有吗?” 北夜天微微瞥他一眼:“夫妻间的情趣,长老您和令夫人莫非没有过类似的点缀?” 青玄长老:“……老朽没有夫人。” 北夜天看向他:“哦。长老道心坚定,令人钦佩。” 说实在的,单身了一千多年的北夜天一直认为,无论找不找伴侣,都是个人根据个人情况做出的选择,他人无权置喙。但是这个青玄纵容徒弟中伤白常有,他碍于身份不能当场抽他一顿,却也不想和他好好说话。 反正他就是白常有所说的,善妒固执又心胸狭窄的男人。 当北夜天说出白常有名字的时候,大师兄就震惊地看向了自己师弟。 张允看了白常有一眼,缓缓钻到桌子下面,假装自己不存在。 白常有看看他师兄,道:“师兄啊,此事说来话长,我改日征求了青修的同意,再来向你讲他和幕宗主的故事。现在看来我似乎有事,师弟我得先走了。” 他走出可然堂,站在青玄长老身侧,望着北夜天道:“你怎么过来了?” 过来不是重点,关键是怎么搞得这么的……声势浩大。 北夜天伸出手:“来接你。阿白,你旁边一直跟着你那个人是谁?” 白常有:“……我师兄。” 北炎魔君终于露出了第一个情真意切的微笑,向里面的大师兄点头致意:“改天再请师兄去家里玩。” 他原本是直接隐匿了行迹去千山峰找白常有的,结果正好看见魔君夫人正和一个他不认识的陌生男子亲密交谈,不由心中怨念丛生。常有他以前吸引的大多还是温柔可人的仙子,那些仙子大多矜持羞涩,一时倾慕,爱他温柔罢了,非常好对付,然而没想到他几天不在,居然又出现了新敌情。 便不由自主地跟来了可然堂。 恰好守在山下的八大魔将见他久久不归,上来找他。 北夜天正听见张允的话,怒火高涨,直接要露出真身为白常有出头。 八大魔将见状连忙请示:“君上,那我们怎么做?” 北夜天蹙眉,随意挥挥手:“你们藏好就行了。” 八大魔将战战兢兢地确认细节:“该怎么藏好?” 北夜天道:“像我一样藏好。” 想到白常有就在里面,一会儿将会是两人久别重逢的一刻,又补充道:“不许抢了我的风头就是了。” 八大魔将喏喏应是。 于是便有了此时北夜天半边身子隐藏在魔雾之中,八大魔将全部藏匿在魔雾之中的场景。 白常有也知道今天之事过后,他若留在云谷仙门可能会少不了一些麻烦事,比如被青玄长老追问之类的。他在这里也得不到更多消息,还不如先跟着北夜天离开,自己去搜集关于魔剑和千念的信息。 况且几天不见,夜哥他今天好像更帅了? 二师兄毫不迟疑地牵起北夜天就走。 浩瀚的魔气瞬间从云谷仙门内消失,青玄长老又成功地化解了一次危机,围观弟子也有组织地各自散去,向亲朋好友们去散布一手的八卦消息。 以前修真界大八卦大多发生在听雨轩那样群美汇聚的地方,谁想到这两天凭借着徐青修和白常有两位弟子,云谷仙门弟子于此事上终于扬眉吐气! 青玄抹了抹汗,走回可然堂,发现大师兄居然还没走。 大师兄端坐在青玄长老平素所坐的位置,拿出了自己的剑,端正地放在青玄长老办事用的红木桌上。 青玄问:“你做什么?” 大师兄:“别吵。” 他的剑穗上挂着一枚小小的紫檀白玉算盘。他正趴在那里打算盘。 青玄忍不住又问:“你究竟在做什么?!” 大师兄抬起头:“……算算该给师弟们准备多少礼金。” 第62章 徐氏秘地 白常有和北夜天离开,问道:“这次回去是遇上什么事了?” 北夜天道:“无事,已经解决了。广寒君突然出现了而已。” “广寒君?”白常有惊讶道,“在你之前那个北境魔域的魔君?” 白常有瞬间脑补出十万字的亡国之君隐忍复仇,潜入皇宫刺杀当朝君主,势要夺回主权的下界话本传奇故事。 “夜哥!你没事吧!” “没事。”北夜天居然能一眼参透他的所思所想,道,“广寒君如今连肉身都不在,不足为惧。况且他只是回来取一样东西,作为交换,将他拿地宫里的其他物品都送给了我。” 虽然同样身为北境魔域之主,有一样本事北夜天拍马也赶不上广寒君,就是敛财的能力。 广寒君登上魔主之位后,不仅将之前历任魔主的财富收藏全部据为己有,并且在位的一千年中也在不停地搜罗各式奇珍异宝,建造地宫、行宫和隐秘的藏宝阁将这些宝贝们妥善收藏起来。他本身长于阵法,至今魔域中人都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少个藏宝之地,又拥有多少宝贝。 北夜天结束魔域乱世后定新都于如今的夜天城,曾经的旧都月安城被设为陪都,旧王宫月安宫也成为了他的行宫之一。而月安宫下则设有广寒君一座藏宝地宫,被他的阵法封印在地下,任何人都不得入内。 广寒君此次回去,便是去那里取一样东西。他名头过于响亮,守卫之人不敢怠慢,很快通知了北夜天。而广寒君也很是爽快大方,见到北夜天后当即承诺他只取一样物品,地宫中其余所藏可以全部送给对方。 “一样东西?”白常有好奇道,“是什么?是整个地宫最珍稀的吗?” “算不上。”北夜天道,“那个东西虽然罕见,但是对修真者无用,只对仙基灵根全无的凡人有用。下界之人倒是都对那东西很是渴求,叫它‘长生不老药’。它能令凡人生出弱小的仙基,通过吸取天地精华便能获得长生。” ———————— 徐青修缓缓踏入石门之内,饕餮兽嘴合闭,唯一的光源消失,视野中变得一片漆黑。幸好他夜视能力较凡人强,于漆黑中还能清晰辨认出大致轮廓。 这时一个半拳大小的光团子从石门处跳了下来,绕着徐青修飞舞了两圈,又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最终乖巧地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徐青修认出这光团子就是母亲所留的新月剑所化,不由微笑着拍了拍对方。 在修真界,无论是什么法宝兵器,只有生出器灵才能被称为仙器,才可以称得上是极品。然而器灵极难孕育,大多需要看机缘才可生成。很多神兵利器属性极佳,但因为没有器灵,只能算作死物,价值也降了许多档次。 只有澜烟徐家不同,澜烟山庄所铸的剑之所以赫赫有名且地位难以撼动,就是因为只要是徐家人出手所铸之剑,把把都在铸成之时便会生出剑灵。 然而作为澜烟山庄掌门独女,下一任澜烟掌门,这把他母亲的贴身佩剑有灵性,却没有剑灵。 不过想想也好理解,这把剑是他爹所铸,他爹虽然姓徐但却不是真正的徐家人,铸造不出有剑灵的剑也不奇怪。而这剑既然是父亲亲手特意铸造,构思又别致精巧,母亲自然舍不得不戴。 徐青修突然想起来幕令沉,幕令沉所用的冰魄剑是冰玄宗家传之物,也是难得的仙器,自然也有剑灵。但是据他所说冰魄的剑灵年纪已经大了,虽然剑灵不会变老,但是冰魄心理年龄太大,自我感觉已经老得不行了,从他太爷爷辈开始就整天窝着睡觉,不太爱说话动弹,所以几乎感受不到它的存在。 他一面想着,一面在光团子的陪伴下向前走。 进来后先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厅,厅的正中央安放着一口四足铜鼎,鼎正前方的墙壁上挂着一柄巨大的一人高的石剑。 再往里走是一条幽深的走廊,走廊两边分列着许多门洞,门洞外都用篆体字刻着字,有的写着“剑一”“剑二”等,有的写着“秘宝”,有的写着“灵药”。 而门洞内所陈列的物品品类也正如字样所写,一件件俱是难得的珍品。 徐青修匆匆看过,无心留意于此,只来回走着猜测那封印魔剑的钥匙会被存放在哪个门洞里,他查探过了有可能的“秘宝”“秘藏”“宝匙”三个洞窟,却一无所获。 他想了想,走进了刻着“寄托”的门洞之内。 相比于其他地方,这里所陈列的东西种类更为繁多,什么都有。徐青修绕着高大的石柜缓缓巡视着走过,走到右面的时候一眼便看到了熟悉的三分之一圆盘。它和他在白家看守了一夜的那块极为相似,却明显不是同一个。 徐青修瞬间将呼吸都放轻了,凑近过去,却没直接用手去拿,而是细细观察起来。 这面石柜其他地方都积着厚厚一层尘,只有这块圆盘及其周围的些许地方,虽然也积着尘土,看起来却比其他地方薄。而这里所陈列的每件东西旁边都放置一块石板,上面篆刻记载着该物的来历用处等等,重要的东西每五十年还会有人前来检查并注明最新情况。是以最为明显的参照就是,圆盘上所积的尘比旁边的石板要薄很多。 徐青修轻轻拂去那石板上的尘土,看到落款的日期在六十年前。 之后一定有人动过那圆盘,却不可能是近期所为。如果自从惨案发生后就没人进过这扇门,那么最晚也在三十年前。 而根据圆盘和石板上的积尘厚度来判断,取走圆盘又放回的时间至少要比六十年前晚一二十年。 或者换一个思路来想,即使不陷入时间推断的漩涡中,又有什么人要取这块圆盘,取这块圆盘做什么用? 它唯一的用途,就是打开魔剑千念的封印,取走千念。 魔剑千念上其实有两道封印,一道在外,一道在剑身上,解除封印最简单的方法便是以命祭剑,以血祭剑。 徐青修突然想起了之前曾听说的消息。 以及他毫无记忆的那个晚上,二师兄都没有否认,他去取魔剑的时候意识是清醒的——假如当时的行动真的出自他自己的意志,那时候的自己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突然感到身上冷汗涔涔。 徐青修再不敢多想,一手拿起那三分之一圆盘揣进如意囊中,便欲离开出去去找幕令沉——这个时候有个人可以说话商量,总比自己待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胡思乱想要好的多。 更何况幕令沉一直是足以信赖的可靠的人。想起那道沉默冰冷而挺拔的身影,他的心下意识地便安定下来。 然而就在这时,原本一直乖巧温顺地趴在他肩上给他照明的光团子却突然落到了地上,向前滚了几滚,似乎懵了一般在地上转了两圈。 徐青修刚想走上前弯腰将它捞回袖子里,就见那光团子突然辨明了方向似的,直接冲出了“寄托”石窟,向着走廊的深入悠悠地飞了过去。 徐青修连忙向前去追,但似乎逗他玩一般,每次快被他够着的时候,光团子就突然加速,让徐青修不得不跟着继续跑。 这条走廊约有千米深,最深处是一道月形门洞,门洞右侧同样刻着两个字——“剑冢”。 光团子闪入门洞之中,倏地便不见了。 徐青修隐隐有感觉新月剑是有意识地要带自己去什么地方,便跟着进了门洞。 入眼所见的景象极为辽阔——他正处于一座石质的平台之上,向下俯视,下面十余米的地方是开阔的土地,宽广的空间上插着数不尽的剑,剑柄向上,大部分剑身都埋在地面之下;在每把剑前面都立着一块简朴的青石碑。 高台侧面有通向下方的阶梯,徐青修拾阶而下,走到下方,近距离看着这一眼看不到头的庞大剑冢。 青石碑上记载着它所对应的剑是何人所铸,何时起铸,何时完铸,用何种材料,被何人所取用,经历何事,又于何时回到徐家,何时葬入剑冢。 徐青修注意到有一些青石碑还空着一半,只记到被何人取用,而其后面的剑位也空着——这说明那些剑还没有回到徐家。 他想起之前所听说的,徐家人亲手所铸之剑可卖可赠可做交换,但只有唯一一个条件,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当剑中的剑灵消失亡故之后,不论彼时剑在谁的手里,那人都必须将残剑送回至澜烟山庄。 徐青修惦记着幕令沉还等在外面,匆匆看了两面石碑,便找起新月剑。 只见剑冢的后方还有一扇巨大的青石门,门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而光团子就贴在门的中央,仿佛在等徐青修。 徐青修一把将它捞到怀里,道:“还有人在等我,不能再在这里耽搁了,我必须赶快出去,以后咱们再来。” 等大仇得报,他一定会回来告祭爹娘和先祖的。 光团子在他的袍子里一直不停地颤动,徐青修也不管,只快速地按原路返回。 然而当他终于到达进来时的饕餮石门时,却发现,门已经打不开了。 更确切地说,是根本没有可供开门的地方。 第63章 一门之 徐青修在石门处耗了整整半天的时间,却徒劳无功。 他知道幕令沉就在门的外边等着自己,但是隔着这一扇门,他们看不见对方,也听不见彼此的声音。 最终筋疲力竭的徐青修背靠着石门坐了下来,掀起了一个苦笑。 新月剑所化的光团子一直扒在长廊处,一闪一闪地上上下下,仿佛在呼唤他。 明知道对方听不见,徐青修还是把脸贴在门上道:“幕令沉,这门打不开了,我去找找其他的出路。你等不及的话……就不要等我了。” “还有……我……我……”他慢慢放低了声音,仿佛独自呢喃般道,“爱你呢。” 石门之后依然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回响。 他卸力地站了起来,走到光团子旁边:“好吧,我们去那边看一看。” 徐青修再次站到了剑冢之内,巨大的青石门之下。这回光团老实地窝在了他的肩头。 徐青修原本以为这扇青石门也必然不易打开,眼睛上下左右逡巡,希望找到类似的机关或是阵法,但却毫无发现。门上所雕刻的纹样也似乎仅仅是装饰而已。 徐青修手覆上青石门上的花纹,慢慢摸索着,试图找出其中的规律,由于太过专心,手下一时没有掌握好力道,太过于用力地向前一推——门开了。 门后是一个封闭的空间,与之前的昏暗不同,密闭的房间里散发着幽蓝色的暗光。 房间正中央是一只足有一人高,需三人合围的大小的三足青铜圆鼎,鼎的下方跳跃着幽蓝色的旺盛火焰,蓝光正是从那里发出的。 徐青修的目光在房间内扫视了一圈,不由感到失望——这里并没有任何出口,想从这里出去是不可能的。 就在这时光团子静静地浮了起来,绕着圆鼎转了一圈,而后停在了鼎的上方——以它为中心,一波波水纹样的银色光芒缓缓荡开,银光之中,渐渐出现了一名女子的虚影。 徐青修愣愣看着这一切,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去,想要拥抱女子,眼眶早已不自觉地发酸,声音也变得哽咽。 他轻声唤道:“娘……” 然而他的手臂却穿过了女子的虚影,徐新月也并不看向他,只是始终温柔地注视着前方:“青修,你还是回来了。欢迎……回家。” 徐青修才渐渐反应过来,眼前的女子只不过是母亲所留下的一抹灵识,没有思想,没有感觉,没有情感,只是记录下主人想要传达的信息,完成任务后就会自然消失。 想来是母亲当年将这抹灵识储存在了新月剑中,新月剑虽无剑灵,却有灵性,懵懵懂懂地知道要到这里才能将灵识放出来给徐青修看,所以之前才一直执着地引他来此。 眼前的徐新月微微一笑,眼眶却已然湿润了:“青修,你能找回这里,娘不知道是该欣慰还是该担忧,只希望你已经强大到足以面对一切……这里,就是娘当年为你爹铸剑的地方……” —————————— 今天是幕令沉在石门之外等徐青修的第四十九天。 他沉默地望着石门之上的饕餮石刻,似乎也已经变成了山体的一部分。然而他的右手却一直紧紧搭在冰魄剑上。 一只纸叠成的鹦鹉扑棱扑棱翅膀飞到幕令沉面前,张开嘴。 幕老宗主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儿子,你找那么多阵法大师干什么?为啥还悄悄派人把人家澜烟山庄那座山头给围起来了?” 这种传声鹦鹉又笨又蠢很容易找不到收信人,只能说上两句话,造价还非常贵,长得又特别丑,基本上除了他爹很少有人用它。 幕令沉还没来得及说话,幕老宗主的声音就变得更为高亢激昂起来:“最关键的是,你震慑方圆千里万妖臣服是想做什么啊啊啊?!!!令儿我和你说,你不能因为娶不上媳妇儿就自甘堕落自暴自弃啊,你还有爹娘还有女儿!青修一看就是个好孩子,你现在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你们还有可能,要是你真做下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之后再回头就难了啊!一统三界让所有人的人妖魔臣服在脚下是他们南境皇室一贯的画风你不要被他们带偏了啊,爹和你说南皇现在还被封印着那就是前车之鉴啊!好吧虽然爹也承认你可能会比南皇厉害一点点……好吧,是许多……” 幕令沉望着丑得令人绝望的纸鹦鹉,听着他爹漫无边际的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的发言,沉吟片刻道:“我媳妇儿丢了。” 那么很快就回了话:“啊?!什么?!到底怎么了?!你媳妇儿都丢了你还有心情和我说话?!” 幕令沉没想好要怎么和他爹说,何况他也没心情,只“恩”了一声。 传声鹦鹉随着这声“恩”化成了一阵青烟,消失了——本次传声量已经到达极限,鹦鹉失效了。幕令沉彻底不用再想该怎么向他爹解释的问题。 幕令沉又沉默地将视线转回了眼前的石门。 他本身并不精通各类阵法,在青修进去半天还没出来后他就将石门上的饕餮阵法拓印了下来,寄给了他爹一些精通阵法的老友,向他们问询破解之法。 那些人一起商量了下,告诉他很显然这法阵的阵眼是上面所雕刻的饕餮像,如果能保证刹那之间一击极速击杀了那饕餮,就可以在不触发自毁机制的前提下破除法阵。 对于幕令沉,比较难的一点是这饕餮在他眼里本来就是一个死物,杀死一个本来就没有生命的东西,是最困难的事。况且他虽然有一击必杀的信心,却不敢保证万无一失,即使有一点失败的风险,他也不敢拿青修冒险。 唯一给他慰藉的一点是这附近的妖物给他提供的信息,他们说在澜烟山庄没毁之前,每个新成年的徐家嫡系子孙都会进入这洞窟之内一段时间,少则几个月,多则几年甚至几十年。在进去的诗会谁也不知道他们会在里面呆多久,甚至包括他们自己也不知道。 这让幕令沉微微安心。 他也相信青修现在是安全的,他和他一起生活了五年之久,一同孕育了后代,在他的心中早已将对方当做伴侣看待。如果青修遇到危险,他应该会有所感应。 但是四十九天,也几乎也到了可以忍受的极限。 正当他出神之际,只见他们来时的小道上走来一名绯衣年轻人,如闲庭信步一般款款而来。那年轻人面目秀雅文静,面相温柔内敛毫不张扬。周身气质却傲然出尘,双眸之间带着对世间万物的鄙弃,与他的长相十分不衬。 这条路只通向徐家的藏宝之地,鲜少来人,若是来人那目的十有八九便是这里。 幕令沉手搭在剑上,转身看向对方:“你是谁?” 那年轻人似乎也对这里站着人感到诧异,上下打量幕令沉一番后道:“这本来是广寒君的夫人,但是由于夫人他在休息,所以身体暂时由他夫君接管了。”非常耿直,毫不隐瞒。 幕令沉却马上从他的话中抓到了重点:“你是广寒君?” 广寒君点头,道:“现在该我问了。你是谁?你想进去?……不,看你的样子,是在等人?在等徐家人?” 幕令沉沉默片刻道:“我是冰玄宗幕令沉。我在等我伴侣,他是徐家人。我想进去,你有办法?” 如果对方真的是广寒君,那么作为传说中极为擅长阵法的魔君,他既然到了这里,一定有办法进去。 广寒君微微颔首:“我正要进去,也可以带你进去。但算你欠我一个人情,而且要告诉你冰玄宗所有人,日后见到我夫人的时候不许提广寒君是魔,要说我是仙修。” 他这买卖稳赚不赔,广寒君阅历深厚,知道幕令沉并不好惹,现在他寄居在韩墨文体内,对上对方毫无胜算。而他必须进到这徐家的藏宝之地中,如果幕令沉阻拦他就进不去,如果幕令沉强行尾随他也拿对方没办法。他如今其实处于弱势,无论怎么谈条件都赚了。 幕令沉却毫不犹豫地答应道:“可以。”虽然他第二个要求听起来好像有些不对劲,但是并不难达成。 广寒君道:“那很好。实不相瞒,徐家这道防守阵法就是当年我为他们做的。三千年过去了,还是没变。” 当年他还未登上魔君之位,游历修真界时兴之所至帮他们设计了守护藏宝之地的饕餮阵法,没要任何回报,只要求日后若有需要时要往里寄存东西,徐家人自然连连答应。 他和澜烟山庄的这层关系没人知道,自然也不会有人想到,两千年前广寒君察觉到事情有变之后,就脱离了真身进入另外假身之中,而他没有把自己的真身存放在任何一个他在魔域的藏宝地宫或行宫内,却将其悄悄存入了徐家的藏宝之地,并顺手将守门饕餮做了改动,即使自毁机制启动,他的真身也会在饕餮灵的守护中沉入地下。 广寒君走上前去,将手覆在饕餮的额头之上:“幕宗主,准备好,要进去了。” 第64章 赠君长青 在长廊上走到一半的时候广寒君和幕令沉告别。他指指长廊最深处道:“这里我以前来过,没猜错的话令夫人应该就在最里面的青石门之后。” 幕令沉看着他,点了点头。 广寒君:“……幕宗主你放心,我不是要去偷令夫人家的东西,说老实话你老丈人存的这些我还不放在眼里……我是去取我寄存在这儿的东西。” 幕令沉再一颔首,微微抱拳,便转身向长廊深处走去。 广寒君笑笑,独自走入一边一个不起眼的门洞,一边在心中喃喃:“夫人啊,你看到幕宗主那样的是不是会觉得比较之下夫君我特别的和蔼可亲?不过你现在听不见也看不见,这副壳子也得我给你撑着才勉强不死。没事,你再忍一会儿,等夫君我找回自己的身体后就能让你永得长生了,这可是你们凡间那些皇帝老儿还有你那个太子哥哥都求不来的。” “墨文,等等我,恩?” —————————— 徐青修正在炼剑。 母亲的灵识告诉他,每个徐家人成年后都会来到这里,直到铸成自己的第一口剑后才可以出去。而这把剑对于他们而言是最重要的,往往会被送给最重要的人。 而徐家人最大的秘密其实在于他们的灵台与寻常修真者不同,因为这点不同,他们天生可以感应到天地之灵。然而他和爹娘逃到下界时,他爹因为怕给儿子惹来祸患,为了更好的隐藏,使用血誓封印将他灵台的特异之处封印了起来,只有当他能铸出第一把拥有剑灵的剑时,血誓封印才会自动解除。 当年屠戮澜烟山庄的人身上带着近似已经被封印了的南皇南宫昀的力量气息,但是他全身被包裹起来,并不知道是谁。而后面在下界参与追杀的人中则有南境魔域之魔。 最后徐新月道:“当年我们一家人侥幸逃出,紧急之下无法求援只能被迫逃往下界,但也一直被追杀。后来你爹为了阻挡追兵布下的天雷,肉身消亡,魂魄偷潜入上界求救,但也没有了消息。我在宁家等了这么多年,也猜到你爹他可能并不顺利,或者已经遭受了不测。但总想着他去轮回之前也该来再看我一眼,可等了这么多年,也没有等到。现在娘大限将近,也将要去往彼界转生了,最后放不下的,便是你和你爹。青修你不要把徐家的事作为负担,娘只想你平平安安地过完此生,有一个爱的人,有一个像你一样可爱的孩子,能与祂共赴仙途,就算了了爹和娘的心愿了。如果有可能……你,去确认一下你爹的魂魄早已入了轮回,就好了。” 交代完这些后徐新月的灵识就消失了。话语间透露出的信息却让徐青修背脊生凉。联系之前得到的信息,他的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想。 不过现下当务之急却是炼出一把剑,一把有剑灵的剑。如果从这秘地中出不去,他什么都干不成。 然而他从小师从云谷仙门千山峰,千山峰的秘技之一是千山剑法,他自己的兵器也是剑,然而他会用剑,却从没接触过该如何炼剑。这间屋子里倒是有不少极佳的铸剑材料,也有一些半成型的胚子,即使材料或参考不够,前面长廊左右的房间内也贮藏着各种各样他可能需要到的东西。徐青修还在这间房间内发现了先人留下的心得笔记。 可惜有了这些离铸成一柄剑还差得远。 起初徐青修一心想尽快铸成剑好出去,急于求成,掌握了基本方法后便马上上手操作,却是越忙越乱,毫无进展。 五日之后他终于意识到这样并不可行,一直这样持续下去他甚至可能陷入心魔,毁在这里,再也出不去。 他是徐家唯一的后代,徐家人所铸的每一柄剑,都是有灵魂的。 他回到剑冢,观摩每一柄剑外露的剑身,潜心阅读青石碑上所记载的剑的生平。篆刻在青石板上的文字渐渐融汇成了一幕幕图象,仿佛透过岁月与时间逆流而上,他可以想见那一柄柄剑是如何被炼化铸造而成,又经历了怎样的风云变幻,最终又是如何被送回到这里,葬入剑冢,尘土两讫。 他完全沉浸其中,甚至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他看到了外祖父所铸的剑,看到了无数先祖所铸之剑。 他的灵台前所未有的清明,再看这空旷的剑冢之中,仿佛矗立着一个个沉默的英灵。 除了他之外,徐家人已经都不在了;这些剑也都是剑灵陨落的残剑。可是他们以另一种方式,永远的存在下去。 徐青修再次推开了那扇青石门。 一门之隔,门外是墓冢,门内孕育着新生。 徐青修站在三足圆鼎之前,静静闭上了眼。 他想起母亲的话,这里是母亲为父亲铸剑的地方,徐家人所铸的第一柄剑,是最重要的剑。 会送给重要的人。 他知道他要铸什么剑了,他知道这把剑将会属于谁。 虽然那个人已经有了一把难出其右的绝佳灵剑。 他闭上眼,眼前甚至可以勾勒出这把剑的样子,剑身如水,碧似秋泓。 这是一把温柔的剑。 ———————— 幕令沉按照广寒君的指示来到了青石门前。 这扇门和外面的守护石门不一样,没有了阵法作用,已经不能阻隔他的神识。 透过门,他可以看到里面青修平静的侧颜。他的前面是一尊巨大的三足鼎,鼎的上方悬浮着一把未成型的剑——它的外面団着一团幽蓝色的火焰,从形状来看其实很难辨认,幕令沉也只能根据徐家的老本行进行推断。 能够确认青修是安全无恙的他就安心了,幕令沉不敢惊扰对方,把神识悄悄收了回去,只在每天早中晚时再悄悄放出来确认青修一切都好。 就这样过了三天。 第四天早晨的时候一名广袖华服的男子走了过来,他的怀里还抱着一个沉睡中的人,面容熟悉,正是幕令沉之前见过的“广寒君夫人”。 男子的身份一下变得极好判断,更不要提他那极力收敛却仍隐隐萦绕周身的魔气。 幕令沉道:“广寒君?” 广寒君点点头:“是我。令夫人还未出来?我都回到肉身治好我夫人了。” 幕令沉看看青石门,没说话。 广寒君道:“我的事情已经解决了,特来告别。” 他说:“你我能于此相遇也是缘分,我要走了,就告诉你一个关于守门阵法的秘密。门上那只饕餮灵在雕的时候我手抖雕错了它的左耳朵,纹刻成了谛听耳,所以它可以记录下这门上的声音,我刚才进来的时候不小心听到了最新的两句话。” 他微微咳了一声,续道:“……幕宗主,你离开的时候如果不忙,也可以去听听。用手敲它的左耳三下,再附耳上去就可以听见。” 幕令沉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应下。 广寒君见状又道:“过了两千年再回来,现在魔君是做不成了,收入大概会少很多,只能靠以前的积蓄过活,偏偏还多了夫人要养……你们大概也都知道我本体是魔域含烟魔,所以幕宗主你日后如果需要什么药、什么香、什么道具、什么图……这些你懂的,就来找我,我算你友情价,保证正品,效果质量一流,不会给含烟魔一族抹黑的。” 幕令沉冰着脸,木然地看着眼前长得仙气凛然,无比高洁的前任魔君。 广寒君微笑:“相信我,你会用得到的。” 幕令沉想了想,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虽然依然板着脸,却道:“……那还请留个联系方式。” 广寒君微笑着给了他联系方式,嘴里不忘道:“其实给你这种人友情价很吃亏的,因为即使质优价廉东西好幕宗主你这种性格也不会给卖家打广告推销给身边朋友。” “所以为了弥补这部分,幕宗主你自己就应该多买一些。” 幕令沉没说话,点了点头。 送走了广寒君和依然沉睡着的韩墨文,这处与世隔绝的秘境中就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幕令沉独自站在门外,依旧放出神识,贴在青石门上静静看着门里的徐青修,不由得轻轻露出一个微笑。 若是有人看见,一定会惊讶地叫出来。可是这里再没有旁人,自然也不会有谁能看到幕宗主罕见的笑容。 只有门内闭着眼盘膝坐在地上的徐青修,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安详平静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个同样的,柔和上扬的弧度。 那是幕令沉第一次喝醉了,嘴角微微上扬,笑着叫他,“青修”。 一道青光蓦然冲天而起,光彩大盛,映亮了整个房间。 第65章 修真界生意往来 徐青修睁开眼,浮在空中的青色长剑如有意识一般轻轻飞下,落入他的手中。 它周身的光华已经全部褪去,色泽清润而内敛,剑气如虹,却又温柔似水,和他想象中的一模一样。 幕令沉有些紧张地守在门外,看着青石门一点点被推开,徐青修走了出来,怀中抱着一把剑。 徐青修看到他后似乎愣住了,不敢置信般唤道:“幕宗主?” 幕令沉淡淡道:“在外面等着不太放心,正好遇见广寒君,就跟着他进来了。” 那么多日来的焦急等待,仿佛就可以在这一句话中轻易化去。 徐青修低头看了看手中长剑,有些无措地递出道:“这个,我铸了一口剑,想送给幕宗主你……多谢你一直以来的关照。” 幕令沉小心地将剑接到手里,对着光看了看,又小心地抱到怀里,道:“唔,它叫什么名字?” 他力持镇定,但心中已经翻江倒海,那种感觉就像看见徐青修又给他生了个孩子,激动而惊喜,珍重又宝贝。 徐青修小声道:“长青。” 赠君以长青,系吾此生长情。 徐青修将新月剑收回了如意囊中,外面的长廊依然很黑,幕令沉左手抱着新得的长青剑,右手伸出去拉徐青修:“小心些。” 徐青修把手伸给他,没有躲。 但这一路终究有限,回到石门处时那门仿佛有所感应一般毫无障碍地自动开启放两人出去。外面正是正午,阳光乍泄而出,亮得刺眼。 徐青修拿手遮住眼向前走了几步,才意识到幕令沉没有跟上来。他回过头去看,只见幕令沉侧着脸依靠在那石门之上,黑眸微垂,脸似霜雪。 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刚掉转头往回走了两步,就见幕令沉已经直起了身子,拿出一枚传信信笺,手指在上面轻划几下,随后挥手让那信笺随风飞走。 那信笺遇风就化为一只白鹤,扑扇着丰盈的翅膀飞走了,不知飞向了何方,落到何人手中。 幕令沉却手下动作不停,片刻后又有一只白鹤自他指尖化形飞走。 徐青修见状问道:“幕宗主,你是有要紧事么?” 这些天他是一直在这里等着自己?那冰玄宗等各处的事情也该积压了许多。 幕令沉被问道这个话题却刻意偏过脸,躲闪道:“没什么事,给宗里报一声平安而已。” 可他分明寄了两份信。 幕令沉此时心中有鬼,自然不敢正对徐青修,他偏着头默默站了一会儿,却没听见徐青修继续说话,也没感觉到对方动作。 他转眼去看,只见徐青修用手支着额头,发际处沁出豆大的汗珠,分明是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幕令沉连忙伸手去扶,同时调动仙力迅速注入对方体内。 徐青修缓缓闭上眼睛,无声无息地软倒在他的身上,脸色变得无比苍白,但他的仙力却极其自然毫无排斥地接收了幕令沉输送进来的仙力。 幕令沉抱起人钻入道旁茂林僻静之处,席地而坐,将浑身软绵绵毫无力量的徐青修抱进自己怀里,神识随着自身的仙力一起在他的周身四处游走,每一处经脉骨血都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他的神识视野之中。 这种感觉并不是第一次,上一次青修被影鬼附身,他为对方驱除影鬼之时也曾这般细致地点滴不漏地窥视青修的内里。 一切都好。幕令沉暗暗松了一口气,除了青修的灵台之处,那个血誓封印,在松动。 ———————— 十日后,距此千里之外,一只已经气喘吁吁快要散架的仙鹤终于找到了它的收信人。 广寒君伸出手,仙鹤乖顺地落在他的手中,化为一张……长长长长长的白纸。 他看了眼署名,“幕令沉”。便微笑着转过头对韩墨文道:“看,我就猜到了,咱们很快就能开张。” 随后广寒君转过头开始读白纸上所记载的内容,什么千年寒铁铐锁锁链加长,什么不可名说露……长长一个单子,有的要的东西还只有用途描述,并没有名字。也不知道是幕宗主不知道这东西该叫什么名字,还是对广寒君含烟魔的身份及创新能力极为信任。 饶是他一只曾登顶魔域至尊阅尽群魔浮华的老含烟魔都忍不住咋舌,向韩墨文感慨道:“我就说嘛,他们那种天道都难容的变态大妖怪最可怕了;三界六道之内又是人类欲念最强,最是欲壑难填。像幕宗主那样的混了人类的血,知情识爱之后最难对付了。” 韩墨文并不懂他在说什么,只知道生意上门了,应该是好事。 广寒君又看了一遍那订单,心下喃喃,还是人比妖可怕,妖比魔可怕,他们含烟魔最温柔最体贴了,这些个东西他都不敢给他夫人用。 随后他又想到,幕宗主那个样子也不像是比自己有本事敢付诸实践的,说不定也就是刚听了他夫人的表白,色令智昏,冲动购物,买回去自己幻想一下。听说他女儿都五岁大了,这么多年他夫人都没跟他在一起,也是惨。 广寒君对着订单稍稍感慨了一下,但是生意还是要做的。 离开徐家藏宝之地,待韩墨文清醒过来后广寒君便带着他在修真界各处游历,问他可有中意的地方,如果看中哪里就可以在哪里定居下来。 这几日他们来到东境的名山钟什山内,但见溪水潺潺,云雾缭绕,仙禽嬉戏,风景意境的确不是下界可以比拟。 韩墨文坐在溪边大石上歇脚,向远处望云间景色,一时竟看呆了。 只见广寒君向他走来,左手拿着一个七彩琉璃瓶,右手拿着一柄不知什么禽兽的毛做成的毛刷子,依然是高远出尘的模样,道:“来,墨文,试试我做的这种新药。” 韩墨文听说后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小声争取道:“可不可以不试?” 广寒君坐到他身边将他圈到怀里,叹了一声,道:“不试不行呢。你也知道我的东西都是卖给冰玄宗幕宗主他们这些大主顾的,如果质量不好,效果不显,客人有意见就麻烦了。” 韩墨文点了点头,顾客势力强大,做生意的的确要小心应对,在下界也是这个道理。 但是最近寒哥总要他来试那些药品和奇怪的东西,弄到最后场面总是无法收拾。难受倒也说不上,他就是觉得有些些的……难堪?毕竟自己那个样子实在是太破下限了太不知羞耻了,当初受寒哥指(胁)示(迫)去接近太子殿下时都没做过这样的事。自己虽然愚钝,但当年受父亲督促也是度过几年圣贤书的,即使是囫囵吞枣也能稍稍辨别礼义廉耻。现在光天化日之下,他坚决不能答应让寒哥试药。 韩墨文涨红着脸,努力做出微小的挣扎:“……寒哥,你以前在上界是做什么的?也是卖……卖这些东西?” 第66章 我说,这个路人甲是老幕未来的女婿 韩墨文有些想象不出寒哥这样如此气质高华道骨仙风的仙人一直是靠做这种为圣人所不齿的生意为生。而且……以前的话,寒哥他要找谁来替他试药试道具呢? 广寒君微微垂下眼,轻叹一声道:“我当年受人陷害不得不委身下界枯井之中,直到遇上你。在此之前,我在上界也算是一方大员,就像是你们下界的地方长官一样。可惜过了两千年再回来,时过境迁,那位子上已经有其他人了。” 他轻抬起头,凝视住韩墨文:“我本来也不醉心权势,现在我只想和你平平静静安安稳稳地过日子,自然不想再去争夺什么。现在做这门生意也是不得已,两千年没回来,上界竟物价飞涨,一个馒头都要一枚灵石。” 普通物价当然没到如此疯狂的程度,但是广寒君的生活品质又岂是一般人所能及,他吃馒头,最差也要吃黎元仙岛上灵田所产谷物制成的馒头。黎元仙岛磨成的面的面都被修真界称为玉面,自然价格不菲。然而这些韩墨文自然不知道,广寒君让他吃什么他就跟着吃什么。 韩墨文想到下界官员,如果不是夺情,守孝三年尚难官复原职,况且寒哥离开了两千年,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他在皇宫之中时也见了不少汲汲于权势一心经营向上的官员,寒哥虽然如此说,心中恐怕也难免有几分伤感吧。 思及当年那般人物如今沦落到这般境地,卖那些不入流的货物,还要养着自己这个四体不勤毫无能力的米虫,他心中一时怜意大盛,又十分惭愧,咬了咬牙,主动解开衣带拨开衣襟道:“寒哥,你来试新药吧。” 广寒君举着瓶子,虽然蠢蠢欲动,又觉好笑又心疼,连他这种从不知礼义廉耻为何物的千年含烟魔都忍不住暗暗反思,自己是不是欺负夫人欺负得有些过头,哪天夫人突然开了窍反应过来跑了怎么办? 但眼前人这副舍身取义的模样又实在是令人十分有食欲,广寒君天人交战片刻,最终把人搂进怀里,笑着亲了亲他头顶发旋,伸手替他将衣带系好又整好了衣襟,口中道:“乖,不着急,晚上再试也不迟。否则光天化日幕天席地的,你又要捂着脸哭。” 韩墨文呐呐的,手绞在一起,感觉寒哥是在取笑自己面子薄?但是听起来又是在体贴关心自己。他略想了想,最终觉得寒哥他愿意等到晚上再试,那一定是体贴自己。 这时广寒君突然凝神道:“……墨文,我感觉到了熟悉的波动,好像附近有人在用我当年创造的一个法阵。你跟好我,咱们去看看。” 如果是一般法阵广寒君自然不会在意,但是偏偏这个熟悉的波动来自于一个他无比熟悉的法阵——移天换日大阵。 在南北魔域之中,含烟魔都属于下等魔族,而与其他魔力弱小生活在魔域底层的下等魔族不同,这个种族因为普遍形貌殊丽且天生擅长魅惑人心而常常被其他强大的魔族养做爱宠。显而易见,容貌越美丽,气质越出众的含烟魔价值越高。 对于广寒君而言,他高远不可接近,仙气凛然的气质偶尔流露出的鄙弃的态度使他成为含烟魔中的异类,却也更受到强大魔族的觊觎。他天生擅长各类阵法,很快就超过了魔域阵法现有的水平,他凭借这项所长和敏慧也能在北境魔域自保,成为许多大魔的座上宾,被那些魔恭恭敬敬地称为先生——但是依然无法避免那些觊觎的目光,那些魔类即使表面恭敬,暗地里也会轻蔑地说“不过是含烟魔”“含烟魔就该做含烟魔的事”。 最终他设计法阵杀死了心怀不轨的深泉魔主,为了躲避报复,下决心进入了北境魔域最为严酷恶劣的血渊炼狱中生活,独自居住在血岩浆洞穴中修炼并钻研阵法。血渊炼狱中并不适合生灵居住,在这里寸草不生,大地龟裂,天空赤红,昼夜温差极大,只有最低级的魔灵终日漂浮。长时间的居住使得他周身的皮肤因为高温和毒气而完全溃烂,整个人如同活尸骷髅一般,但他对这一切毫不在意。 直到有一天他在这里发现了一股极为强大的上古魔息。 含烟魔虽然弱小,但天生擅长双修,族中流传着许多双修法门,能够依附上一个强大魔族是许多含烟魔修炼的凭仗。而这也意味着含烟魔一族的魔息天生包容力极强,能够吸收各种属性的其他魔力。 广寒君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他用血岩浆在这股上古魔息之下布上了绵延百里的法阵,这法阵由他独创,被他命名为移天换日大阵。法阵成功之后,便将上古魔息中的力量源源不断地输入到他自己的体内。他本来已经因严苛的环境而变得无比虚弱残破的身体在巨大力量的冲刷下被完全摧毁,而在他自身强大的灵魂力量支撑下,所有骨血又在这雄浑的力量中完全重塑——又接着被摧毁。 这样在毁灭与重生中历经十几个个轮回之后,他终于完全吸收了这股上古魔息的力量,而此时即使是血渊炼狱残酷的环境也再不能对他造成半分伤害。 他继续在血渊炼狱中生活了百年,同样使用移天换日大阵吸收了十几个残留在这里的上古魔息——这些魔息虽然都不如第一个强大,但合起来依然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就这样,当他离开血渊炼狱之后,整个北境魔域已经再没有什么可以对他造成威胁,所有的魔族全部臣服在他可怖的力量之下。他毫无疑问地成为了北境魔域新的君主——第一个身为含烟魔而封王的魔主。他过往的名字已经被人所忘记,人们只知道魔君广寒,魔们匍匐在他的脚下,无论强大抑或是弱小,尊敬地称他为“君上”。 所以他对于移天换日大阵的波动更是格外的敏感。这个阵法的原理说白了就是抽取外界其他事物的力量传入自己体内成为自己的力量,但是修真界又不同于血渊炼狱,哪里会有类似上古魔息那样的力量源用于吸收? 广寒君如今恢复了真身,修真界能与他匹敌的还没有几个,他带着韩墨文,很容易就悄悄潜入了移天换日大阵所在的地方。 这地方似乎是在一道天堑之内,两边是极为陡峭的峭壁,中间最宽处有两屋宽,两边收拢,形成仅能容雀鸟飞过的狭小缝隙。而这中间的缺口处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封印封咒和禁制阵法,不知到底是怕人进来,还是怕其中的东西出去。 但这些阵法禁制却拦不住广寒君,他左手搂着韩墨文,右手不停变换指型结着反阵咒式,从峭壁之上冲破重重封印飞跃而下。 韩墨文毕竟是下界凡人,从未像上界修真者这般飞上飞下的,自广寒君跳崖时就吓得闭紧了眼,两只手紧紧搂住他的脖子,把脸牢牢贴在他的胸膛处。直到感到身边的空气流动归于平缓,脚似乎踩在了实地上,才心有余悸地睁开眼。 只见他们站在一块近似眼睛形状的空地上,抬头向上看去,四面尽是耸入云天的峭壁,天空变得格外迢远,似乎只有小小的一块。 韩墨文喃喃道:“所谓坐井观天,便是如此吧。” 他转头去看广寒君,却见广寒君正微微抬头看着他们面前的那面峭壁。 只见那面峭壁之上十米处束缚着一个年轻人。那年轻人穿着一身暗红色的锦绣袍服,但衣袍已有多处撕裂,有些地方还洇出已经干涸的血迹。他闭着眼,头下垂,脸色极其苍白,似乎是昏迷过去,但纵然如此狼狈,也难以掩饰他身上难言的贵气。这种气质很难形容,如果要韩墨文来形容,那就是下界的太子和侍卫刘大哥一比,一看就能知道太子是太子;但他们太子要是和眼前这年轻人一比,马上就沦为路人甲了。 从广寒君的眼中,更可以看到萦绕这人周身的浓厚魔气——毫无疑问,这是一只魔。 他的脖颈、四肢、腰际全都被金色的无形锁链束缚在峭壁之上,整个人如同失去了生命般,但是即使是这个昏迷的样子在他身上也显现出一种优雅的形容。 广寒君的目光从他人的身上转向了自己脚下那显然是由无数高阶修真者用自己心血写就的封印大阵,那些金色锁链便是从这封印大阵中生出的,将他牢牢锁住,使其昏迷不醒。 而在这封印阵法之上,却还有一个明显是近些年才布好的阵法——那形状熟悉无比,正是他自己所创的移天换日大阵。这阵法通体玄黑,却一直如波涛一般亮起一波又一波的银色光纹。广寒君一看即明,是有人在从眼前这男人身上吸取魔力为己用。 能支撑如此大幅度抽取魔力,同时自身被几百道禁魔印封印,又被封魔大阵锁住的魔族……再看那熟悉的眉目,广寒君几乎已经可以确定了:“南宫昀?!我虽然知道他被封印了,但是怎么变得这么惨?” 韩墨文道:“寒哥你认识他?” 广寒君点点头:“等晚上回去试药的时候给你讲。” 说来话长,南境魔域南宫皇室又是一本烂账。 与北境魔域强者为尊的丛林法则不同,南境魔域上万年来一直是由南宫皇室所统治,当然,这和世世代代的魔皇都很强脱不开关系。被困在此处的南宫昀本来是魔皇太子,理所当然的继承人,但是被他叔叔篡夺了皇位。他叔叔是一个很有野心的魔,想要统一南北魔域,再统一修真界,直至统治整个上界。当年设计陷害广寒君的罪魁祸首也是他叔叔。也因为此事,人、妖、魔三者之间的关系很是紧张,人类修真者更视南境魔皇为大敌。 而南宫昀则在暗中积蓄力量,最终在权力斗争中胜过了他叔叔,夺回了南皇之位,但南境魔域内部也由此元气大伤。人类修真者认为天下乌鸦一般黑,南宫昀并不会比他叔叔好到哪里去,便黄雀在后,又趁机设计封印了南宫昀。南宫昀他叔叔和他叔叔的儿子都被他杀了,而他本人并无婚配更无子嗣,自此南宫皇室的统治再无继承人,南境魔域也陷入了千年的混乱之中。 当然这之后一些事发生的时候广寒君已经魂魄堕入下界,他也是道听途说加自我推断罢了。 他想了想,如果迁怒,他当然讨厌整个南境皇室;但如果针对性来讲,他应该找南宫昀他叔叔报仇,而南宫昀杀了自己叔叔,就算替他报了仇。何况同为魔类惺惺相惜,他也看不过人类利用自己创造的阵法来吸取南宫昀的力量。 然而北境魔域和南境魔域之间毕竟一直存在着隐隐的角力和微妙的平衡,他也不想就这样轻易地直接将南宫昀放出来。 想了想,最终他俯下身子,在封魔大阵和移天换日大阵上划了几画。至于之后的,就看南宫昀自己的造化了。 他自己也等了那么多年才等来一个韩墨文。 想到这里他走过去轻轻搂住韩墨文的腰,眼底也多了几分温柔和暖意,笑道:“走了,还得飞上去。你不搂紧我,我就把你扔下去。” 第67章 血誓封印 “幕令沉,这门打不开了,我去找找其他的出路。你等不及的话……就不要等我了。” “还有……我……爱你呢。” 低沉仿佛梦中的呓语,却是他最熟悉的声音。 幕令沉坐在床边,轻轻给床上人理了理头发。 傻瓜,喜欢我为什么不和我回冰玄宗,就算不和我回去,带我回云谷仙门,我也是愿意的。 喜欢我为什么要躲着我。 他想起当年在千幻之林外相遇,燕司偶然提起说他三师兄喜欢自己,他反应过来后心中雀跃,却不知该如何面对,也犹自不敢置信,想起他爹耳提面命过多次遇到喜欢的人千万绝对不能直接打晕了藏到山洞里更不许藏回冰玄宗,只能按捺下来。 后来他独自进入上古法阵,徐青修要跟着来,他心中就又不免打鼓,难道那四师弟说的是真的,徐青修真的不知何时开始也喜欢自己。 他受到毒蝎王临死一刺的时候,虽然暂时昏迷,但没有大碍,后来就渐渐清醒过来,反而是青修直接背起他背进了一个山洞这个事实让他激动得昏了过去。从血脉中直接继承而来的天赋认知告诉他此时不宜清醒,他就假装继续昏迷着。 因为在他的血脉认知中,一方如果想和另一方孕育后代,强大的一方可以直接将较弱小的一方带走到自己的住所。但这过程中如果弱小一方表现出反抗迹象,他们就不能于此时孕育后代,直到一方彻底放弃反抗。 幕令沉不介意被看作弱小一方,为了不表现出任何反抗迹象,他觉得继续昏迷比较好。 青修把他背进洞穴,青修喂他吃阴阳仙果,在他眼里,这就是赤裸裸的示爱了。 阴阳仙果作为返璞归真的天地至灵之物,也的确激发了他的天性,他那时甜蜜地抱着爱人,毫无顾忌肆无忌惮地留下后代,以为夙愿终于成真。 直到从千幻之林中离开,徐青修毫不犹豫地走向了自己的师兄和他告别,他才惊觉大概是有哪里被自己搞错了。 但是他不敢问,也不敢追。而是在回去之后匿名给修真界最大的情感刊物《高山流水》投稿,讲了有所修饰的他和徐青修在千幻之林相遇后的故事,为了让人看不出原型他在故事中把自己写成了女孩子,当然怀孕的一方也变成自己了。 他在来稿中问人气感情咨询专家彩凤仙子:“他是喜欢我的吗?” 仙子回信给他说:“完全看不出来。那就是一个不负责任的渣男,妹子你自己想好孩子的问题,赶紧忘了他开始新生活吧。仙路漫漫不要为此过多挂怀。不过话说妹子你是刚从原始山林出来的妖修吗?是什么种族的?我实在好奇,因为现在即使大部分妖族也不会把这种‘原始’的方式当做示爱了,修真界的修士更不会。当然你不方便的话就不用告诉我了。” 幕令沉当然没有再给这位情感咨询专家回信。他更不会采纳彩凤仙子信中的意见,他把这种偏差归咎于经过自己修饰的故事已经失真。 不过这次好歹是和青修建立了“深厚”的联系,他向父亲认真学习了经验,小心翼翼地追去了乾坤秘境,再借着“未出世的孩子他爹”的身份光明正大地和青修生活在了一起。 这五年快活得像梦一样,他以为这次青修一定是真的喜欢自己了,不是他听风是雨自作多情了,否则青修和自己在一次的时候怎么会那么乖?怎么会弯着眼睛对自己笑?晚上怎么会缩在自己怀里?怎么会给自己烤兔子……可是五年过去,青修还是回了云谷仙门,不仅不要他,连女儿都不管了。 他再一次陷入了对人生的怀疑之中。 但是这一次是青修自己说的。他喊了“幕令沉”,他说了“爱你”。 幕宗主第一次觉得他爹起的这个名字如此好听。 他俯下身,在徐青修唇上轻轻亲了亲,只觉得满心都是甜意。 只可惜不是青修亲口对他说的。 不过日子还长着,他总会想办法让青修亲口对他说的。 说一百遍、一千遍、一万遍……每天说一遍……早上说一遍晚上再说一遍…… 幕令沉完全陷入幻想之中,简直做梦都要笑醒。 徐青修如今并无大碍,只是灵台之中的血誓封印在渐渐消除,身体处于昏睡之中而已。但是他不知在睡梦中看见了什么,总是无意识地发出小声难受的轻吟,哼哼唧唧的,仿佛十分委屈。幕令沉不知他梦中情景,觉得可爱,又会心疼,每逢此时就把他抱进怀里拉着他的手轻声唤他的名字。徐青修就会安稳一会儿。 因为徐青修一直昏迷不醒,幕令沉没带他走远,就在这附近的小镇客栈上包下了一个院落,将人安置了进去,如今也已经又过了二十多天。 夜幕再次降临,幕令沉将人搂进怀里,左手贴上他的右手,与之十指相扣,神识顺着相连的地方在徐青修全身游走——情形还是之前几天都一样,但是那血誓封印已经完全松动了。 ———————— 徐青修如同走在一片黏腻的黑暗之中,在这无边的暗色和寂静之中不断地闪过各种光怪陆离地景象,快得让他记不住。 下一秒,空间变幻,时间错乱,他再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一片荒芜之中,远处有稀稀落落的火光和帐篷,天空是一片暗红色,这景象熟悉却又陌生。 他转过头,看见二师兄正担忧地看着自己,道:“青修,不要勉强,你先休息一会儿,如果有事我叫你。” 这一幕似曾相识,徐青修控制不住地点了点头,闭上了眼。 只是这一次,他听到了一个让他感觉到熟悉的声音在呼唤他。那个声音说:“青修,青修,快醒醒。你不记得我了?你小时候还抱过我,你不记得了?” 随着这个声音出现在脑海里,怀中的新月剑发出了宛如哀叹般的共鸣。 他的识海中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赤金色的影子。 他说:“我是浩日。是你爹的佩剑的剑灵。” “来不及解释了,现在这个情况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让你相信,即使我能讲出你小时候尿床的事估计你自己也不记得了……我只能让你看我所经历的事情。青修,别怕,不要慌……” 下一秒,只看到万顷雷电轰然而下,他的父亲用身体燃起了一道光,在滔天的弘大力量中逆流而上,肉身崩裂,魂魄不知所踪,浩日剑从空中飘然坠落,却被一只手捡了去。 浩日剑被挂在了一个会客厅的墙壁上,他听见人们说,那就是那个杀妻弑子的魔头的佩剑,如今他死了,徐氏一门也可以安息了。一片唏嘘之中,无人听见仙剑悲愤的颤吟。 他看到父亲终于摆脱追兵凝聚魂魄之力偷潜入上界,寻到故人正意图说明来意求他施以援手救娇妻幼子,却看见妻子亲手所铸的昔日佩剑就挂在一旁,被阵法封印全身,甚至无法向主人示警。 他看到那人将父亲魂魄封入浩日剑中,驾轻就熟地来到封印之地,步入那高塔之上,将浩日剑封入原本为封印魔剑千念而设的封魔锁链之中。 封魔锁链会侵蚀万灵之力,父亲的魂魄已经失去意识,赤金色的浩日剑灵用自己的灵体将他的魂魄包裹起来,藏在剑中一隅,任由自己的灵体每日被燃烧侵蚀。 然后一切消失,只有浩日剑灵依然在他的识海之中。 他说:“我已经快要撑不住了,你如今血誓封印尚未解除,全因为你是徐凌空的亲儿子我才能这样和你交流。” 他说:“青修我求你信我。那人阴险狡诈,我知道这可能是那人所设的一个局,但是这是救你爹的唯一机会,否则我灵体消亡之后,他的魂魄也撑不了多久,届时魂飞魄散,不入轮回,只能于天地大千之中彻底消失。” 徐青修听见自己问道:“我该怎么做?” 浩日剑说:“我现在分出了一半灵体来找你,可以暂时寄居在你的灵台处,你只要能到高塔之上解开封印,再把我的本体带到远离封印之塔的地方就可以了。本来徐家人和剑灵沟通是没问题的,但是你现在灵台那部分被封印,我寄居之后可能会有后遗症,青修,你要做好准备。” 浩日是极其聪慧的剑灵,在这被封印的近三十年中,在日日忍受痛苦和煎熬之下,他还能抽出心力研究这里的封印,并且研究得很通透。他通过徐青修的身体利用施加在自己本体之上的封印力量令十里内的守塔弟子全部暂时动弹不得,徐青修看见自己快速掠过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脸,最终走入封印之塔,解开封印,珍而重之地取下浩日剑,抱在怀里,再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离开。 他想起了父亲离开的那天,父亲发现不对急忙要带着他和娘离开,但是他吵着要吃糖葫芦,他爹去年就答应了买给他,但是一直没有兑现。父亲摸着他的头,说好。 父亲带着他去买了糖葫芦,但是就是这片刻功夫,他们已经被困住,逃不开了。 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又或者是,作为修真者,他爹娘对于那一天的到来已经早有预感。 他带着浩日剑跑远,离开封印的力量范围后,只见浩日剑身上从剑脊处开始,崩开一道裂缝,裂缝越来越大,最终扩散到全剑。浩日剑灵变得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淡,他张张嘴,无声地道了一声“保重”,便在夜空之下化为星星点点的光碎湮灭不见。 剑灵已死,浩日已成残剑。 他看见了父亲的魂魄,依然处于无意识的状态,他叫了一声“爹”,伸手想抓住他,但是羁留在这个世界太久的灵魂甫一脱离浩日剑身,便被彼世的力量所带走,再无痕迹。 浩日剑在他手中粉碎成一堆粉屑,纷纷扬扬地落在地上,风一吹就散了。徐青修想起他们从高塔上下来时浩日剑灵所说的话。 他说:“徐家藏宝之地里有一处剑冢,如果我的本体损毁得还不彻底的话,等你回去了,也要把我带回去。” 徐青修趴在地上,拼命想把浩日剑所遗留的粉屑聚拢起来抓在手里,然而灵台之中却越来越痛。他捂着额头,最终无力地昏倒在地。 未解开血誓封印就令剑灵进入灵台,又为利用封印之力而接受了封印力量的侵蚀,对于如今的他而言,还是太勉强了。 世界重归黑暗,只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叫他,青修。 是谁?他迷茫地想着,感到有冰凉而微润的触感轻轻落在自己的唇上、额头上。 徐青修睁开眼,看见了对方颤动的睫毛。 幕令沉? 所以我这还是在做梦吧? 刚才那个梦太沉重太悲痛了,所以补偿我一个好梦再让我醒? 既然是做梦就随心所欲没关系了。 醒来之后要面对的太多,不如趁此刻再好好享受一个好梦。 第68章 旧地逢故人 他喊了一声“令沉”,伸手扶住对方的脸,凑过去吻他,转身将幕令沉压在下面。 幕令沉并不躲闪,任他亲着,还伸手帮他稳住身子,只有嘴里沉声道:“青修,你刚醒,别耍流氓。” 徐青修更确信这是梦了,幕宗主怎么会这么说话。便亲昵地挨近对方的脸吻了吻,无赖轻佻道:“我亲我自己媳妇儿,算什么耍流氓。” 幕令沉从未见过徐青修这幅样子,一时说不出话来,心想着我夫人造反了广寒君的货怎么还不到发货这么慢他这生意要怎么做下去……之类的。以各种混乱的想法试图掩盖心底那丝无法掩盖的窃喜。 最终他发现那份喜悦实在无法遮掩,便闭上眼静静道:“恩,那媳妇儿,你亲吧。” 徐青修亲了会儿,又趴在他身上和他依偎了半天,心里想着如果他真的和幕令沉在一起了,算上乾坤秘境那五年,也算是老夫老妻了,哪还有这么腻歪的。即使是做梦也失真了,不过现实里,他从没试过这样肆无忌惮地在对方清醒的时候抱着幕令沉。 又后知后觉地记起幕令沉说的那句话——他说的是,“青修,你刚醒,别耍流氓”。 你刚醒, 刚醒。 醒。 徐青修惊觉自己是真的早已经醒了,不是在做梦! 幕宗主都提醒我不要耍流氓了我还如此流氓这张脸要往哪搁以后如何面对女儿! 他惊得直接弹起身,幕令沉伸手揽住他避免他掉到床下,疑惑问道:“怎么了?” 被他这一问徐青修想起压在心中的事,道:“我想起来了,那晚上在封印之地我到底做了什么。我知道那些事情是谁做的了。” 那构造熟悉的会客厅,那给上界带来父亲死讯的凶手,那父亲费尽心思潜入上界前去求救的旧友,那传说中已经死了的人。正是传言中追杀魔孽而死的白家长子白伯商。 在浩日剑给他展现的记忆之中,父亲去世之后他才将封有父亲魂魄的浩日剑封印到原本封印着魔剑千念的高塔之上,那么说明在此之前魔剑千念就已经被人取走,而这个人是谁自是不言而喻。 他已经可以断定,在徐家惨案发生之时,白伯商已经取到了千念剑,澜烟山庄上下百余人便是他以血祭剑解除封印的祭品。 当年徐家那面钥匙明显被人动过,他是如何拿到徐家和云家的钥匙及亲族的心头血打开封印这一点尚且无从知晓,现下最直接的思路是探明白家是否知道白伯商没死,是否知道他所做的一切,是否参与了这些行为。如果有,自然可以顺藤摸瓜揪出白伯商和他身后的其他人。 徐青修没有忘记母亲灵识所讲的当年追杀他们的人中有的明显是南境魔域的魔族,白伯商之外一定还有其他人或势力在其中推动。 徐青修将这一切对幕令沉和盘托出,藏宝之地的所见所闻,血誓封印解除后恢复的当夜记忆,他一面讲述,一面也在自己做着梳理。 幕令沉慢慢收起了满心的遗憾,认真道:“……那么,你准备怎么让白家说真话呢?” 别说让白家人说真话,徐青修眼下自己还带着没洗清的嫌疑,幕令沉说带他走的时候说的是带他回冰玄宗藏起来,他能不能接近一剑山庄还两说。 徐青修说:“我偷潜入进去,总会有办法,能发现蛛丝马迹的。”他自己也觉得这方法并不十分稳妥,但如今事态紧急,龙汀谷全谷之人生死未卜,其他人又不肯信他,也只能险中求胜了。 白伯商故意混淆视线将众人引到魔剑早已被取走的封印之地,让人们都以为他们的目标便是解开魔剑的封印,其后一定有其他图谋和布局。龙汀谷众人被俘,各门各派虽然也都派出组成队伍去寻找线索搜索救援,但是扪心自问,真正关切的又有几人。弟子不过是奉师门之命,门派的首领不过是为了维护天良正义,救人危厄。没有关系到自身利害,也少有人真真正正去用心。 说到底修真界各门各派间不过是松散的联盟,中小门派自顾不暇,遇见事就指望大门派;大门派彼此之间也有利益牵扯,都想增强自身势力,都埋怨对方不肯老实出力,谁又会一腔热血冲在最前面。 这或者便是夜行者的悲哀,每个人都要在一条黑暗的路上行走,只要有一个人或几个人多费些钱财精力就能在路上点亮一盏灯。可是这些夜行者想,我出力挂了一盏灯,所有人都能得到光明,而我和那些不出力的人获得相同的好处,那凭什么要我去点灯呢?于是这条路依旧暗着,所有人依然在黑暗中行走。 就像当年的澜烟山庄,即使有一些疑点,即使有一些不对,即使用心去查一查就可能发现不妥,甚至可能及时救回在下界逃亡的徐凌空一家三口。但是没人去怀疑,感觉不对也未必会宣之于口,便是和友人闲聊时说一说疑点,也没谁去为此再去特意查访翻案。 反正,人都死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不过是不相关的人。 下界的传奇话本中总喜欢写那些本领高绝,聪慧过人,急公好义,坚持真相又运势加身的侠士,然而现实中,至少是上界的现实中这样样样俱全的侠士实在是无处寻觅,即便有,也少有话本中那样的好运气。 如今龙汀谷一事也是如此,事发已经有很长时间,却没有太大进展,也没获得突破性的线索,继续坚持搜寻救援的很多门派和弟子也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如果有一天人都不在了,发现了凶手,那就算结案;没发现凶手,那就算悬案;发现了凶手,凶手不是真凶,那就是冤案。这个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悬案和冤案。 幕令沉有时候很佩服赤黄真人,能把徒弟教的如此心大,总是又乐观又勇敢,还不失机智,比如当年看见兔子吃果子就敢摘给自己吃。不过也托这一点的福,他和青修现在才能有那么大的女儿。 他伸手点在了徐青修鼻尖上:“你在这里等我,这件事情我去做,不过我有条件。” 徐青修扬起鼻子看他。 幕令沉收回手,道:“你先答应。” 徐青修不知所以,惶惑于幕令沉竟直接将这事揽了下来,但还是乖乖点头道:“我答应。” 即使幕令沉不与他做什么交换条件,他的要求,他的条件,自己也都会统统答应的。 幕令沉“恩”了一声,似乎很是满意,道:“你要和我回冰玄宗,见长辈。” 第69章 明月光 徐青修愣住了,随即却点了点头。 他曾经想过,如果幕令沉真的像二师兄说的那样找自己搭伙过日子,自己会拒绝。 可是事到如今,他却发觉自己拒绝不了。 他那样好。 他是幕令沉。 幕令沉却后悔了。 青修喜欢自己!青修既然也喜欢自己,总有打消顾虑和他回冰玄宗见父母的一天,自己不应该把如此好的提要求的机会浪费在这方面。他应该趁着这个青修已然答应不可反悔的机会直接抱着他说,“我们生二胎吧!”。 当然幕宗主自认并非如此丧心病狂的人,这些事情也不会要求徐青修立即兑现,当然要等夫人大仇得报,幕后凶手伏诛,心事全部了结之后再来清算他二人之间的笔笔账目。 然而往者不可追,幕令沉也只好暂时打消心中野望,想着未来日子长着呢,总有机会再提的。 徐青修昏迷了月余,初初醒来便想出去转转透透气。幕令沉正在处理冰玄宗的事务,闻言要和他一同出去,被徐青修制止了:“我就在附近转转。” 他走出所住的地方,来到最主要的街道上,看着两边的建筑,竟隐隐觉得熟悉。小镇虽然不大,但却干净舒适,邻里和睦,别有趣味。 徐青修起初还不敢确认,直到看到一家叫做“元香斋”装修精致的脂粉铺子才马上确定,这就是当年他遇到施淡淡,还送出随身玉佩的地方。 当年他将小妖送走之后独自回程去找师兄,路过这里却被那些暗中贩卖妖类的恶徒发现,那些恶徒要直接捉了他走,徐青修知道被他们捉住下场一定非常凄惨,便奋力抗争。恰在此时被正在元香斋中买脂粉的施淡淡发现,她当即出来制止。这小镇也是寒山门管辖范围内,那些恶徒自然不敢在这个地方对施淡淡出手,只好退散离开。 徐青修对少女连连道谢,少女却指着他那块随身佩戴的玉佩道:“你若是谢我,就拿这个来答谢吧。” 玉佩是师父送给他们师兄弟让他们以后送给妻子的。但是这件事除了他们千山峰师兄弟几个没人知道,徐青修在那之前一直潜心修炼,很少下山,除了师兄师弟外亲近的朋友也少,仔细想想他似乎只对那被自己救下的小妖讲过这块玉佩和它的含义。因为那小妖实在是太闷太冷了,一人一妖在一起若想不冷场就得他拼命地说话,这一段路程下来,徐青修就把能说的话全说了。 施小姐明显不知道玉佩背后的含义,只是小姑娘看着喜欢而已。徐青修彼时对娶妻生子毫无概念,想着人家帮了自己这么大忙,便毫不犹豫地将玉佩送了出去。 他想到这里,仿佛顺应他心事一般,突然听见一个清婉的声音轻轻唤道:“徐少侠?” 徐青修回过头,只见一名身穿淡黄衣裙的美丽女子正站在三步远处一颗树下看着他。正是寒山门掌门之女施淡淡。 徐青修应声走过去见礼:“施小姐。” 施淡淡笑了笑,先和他寒暄了片刻,问了些近况可好之类的话,又说:“我只是瞧着背影像徐少侠你,试着叫了一声,没想到真是。” 她是寒山门门主之女,定期也经常在寒山门所辖地区视察,没想到正巧就碰到了徐青修。 徐青修并不擅长与人攀谈,此时只笑着称是。 施淡淡突然道:“徐少侠,我一直有件事想问你。上次在灵宝山庄,你师弟燕少侠说我曾救过你,可是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了。你是不是……记错了?” 徐青修道:“应该是施小姐忘了,毕竟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我差一点才满十五岁,你看起来更是个小姑娘。”虽然施淡淡那时候也应该有十二三岁了,但是徐青修如今看那么大的小姑娘,都像看自家闺女,觉得都还是孩子。不过那时候的自己也才是个半大少年,也没资格说人家是个小丫头。 徐青修见施淡淡依然是茫然疑惑的样子,便向她讲了起来,话刚开头就被施淡淡打断:“这不对,我那么小的时候父母从没让我一个人出过门,徐少侠怎么会看见我一个人呢?” 徐青修愣了愣:“也许你师兄在附近等你?” 他指向元香斋的牌子:“你看那脂粉铺,当时你就是从里面出来的。” 施淡淡更摇头笑道:“那更不可能是我了。我从小受不了外面脂粉铺中那些胭脂水粉的味道,用的都是母亲特意调制的仙露。” 徐青修顾不上失礼,定睛向施淡淡脸上看去,只见她容颜素雅,果然没有寻常的脂粉气。他一时哑然,自己也不敢那么笃定了。 施淡淡又道:“说不定是这附近的小姑娘路见不平,为了救你假冒我的名字呢?长大后相貌也和少时不同,徐少侠认错也正常,只可惜记错了恩人。”她说完,微微笑了起来。 徐青修也开始动摇,觉得她说的有理,但犹不死心地问道:“……那施小姐你可还记得一枚玉佩?” “玉佩?”施小姐摇摇头,肯定道,“徐少侠你一定是认错了。家父家教甚严,即使对他人施以援手,也不敢随意拿人家东西。” 徐青修已经说不出话了。施淡淡有理有据,充分证明了他记忆中的那个“施淡淡”并不是真的她。 施淡淡也不再提这件事,犹疑了一下问道:“我听说徐少侠和幕宗主在一起了,是吗?” 现在事情繁多尚未解决,他和施淡淡本身也不熟不好解释太多,徐青修闻言只略微点了点头,算作默认。 施淡淡似乎是舒出一口气,道:“那恭喜徐少侠了,他日大婚之时,寒山门一定送上厚礼。” 毕竟是少女心事,乍然听闻一名年轻少侠疑似倾慕自己,即使之前并未特意注意过对方,骤闻之时也难免惴惴难安,但既不知道听说的那一句相救之恩是何事,之后又听说对方成了幕宗主的伴侣。如今能确认都是误会便好了,自己也就不再多想,放下一桩心事。 正在之时又听有人唤道:“青修!” 徐青修和施淡淡一起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不远处有一座青石小桥,桥下有一颗高大的垂柳,垂柳之下站着一位年轻男子,只一眼看去便知道是人中龙凤,非同等闲。 徐青修想起自己刚才也是从那小桥处过来的,想来是幕令沉见他久久不归,前来寻他了。 幕令沉心下郁气丛生。如果是之前,徐青修和哪个仙子亲密,向哪位仙子示好,他也是不敢管的,别说管,连问都不敢多问一句。毕竟他没有底气,也没有名分,说到底青修不过给他生了一个女儿,并没有答应他什么。 但现在一知道了青修喜欢自己,有了底气;二青修刚刚答应了和他回冰玄宗,有了名分,再看他和这头号嫌疑人施淡淡小姐亲近地站在一起,幕宗主便觉得十分地不能忍。 徐青修看见他的时候内心还是不可抑制地闪过丝丝喜悦,却没有表示,呆呆站在那里。女孩子心思更细腻一些,施淡淡已经知道二人关系,也知道赏琴会那天幕令沉也在,便主动率先走上去道:“好巧,幕宗主,我代爹爹出来巡查,竟遇到了你和徐少侠。我方才还和徐少侠说你们大婚之时寒山门一定会备一份大礼,不过想想,家里也没什么值得往冰玄宗送去的好东西。” 她不经意两句话,无非就是率先说明她遇见徐青修不过是巧合,他们刚才一直在谈论你们结婚的事。施淡淡虽然是很想向幕令沉解释清楚当时传的你家爱人喜欢我那都是无稽之谈全是误会,但是她还不至于蠢到在幕令沉面前主动提起“徐青修喜欢自己”,只好让这事慢慢过去了。毕竟时间是最好的证明。 听到施淡淡说起婚礼的事幕令沉心中果然舒缓许多,黑眸深处也温和下来,同时感到淡淡的喜悦和讶异:青修和她谈到婚礼的事,果然青修是喜欢我,也迫不及待地想和我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他无声瞥向徐青修,笨蛋,想办婚礼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 饶是心里已经甜如蜜,面上依然波澜不惊,一片寒意,一双眼也是乌沉沉的。 施淡淡看不透他心中想法,但自觉该解释的已经解释到了,自己之前疑惑的也得到了解答——的确有人在这里救过徐青修,但是救他那人也的确不是自己,无论那人是谁,既然冒名的目的是为救人,时间又过去了这么久,她也就不追究了。 想到此处,她向两人点头致意道:“时间不早了,我就不打搅二位,先行告退了。” 徐青修同她告别,望着施淡淡远去的背影,心中又升起淡淡的迷惘。 幕令沉看着他的神色,不经意般问道:“我听说她在这里救过你,所以你喜欢她?” 徐青修依然愣愣望着远方下意识应道:“喜欢说不上,但是当年的确是有好感的。” 当年他正走投入路上天无门,还没自己高一身白色衣裙的施淡淡突然极有气势地将那些人拦了下来,虽然矮,在他眼中确实如天神一般。 思及此徐青修又摇了摇头:“可是施小姐说救我的那个人不是她……可那人还拿走了我的玉。”二师兄好歹还能送块玉给北炎魔君,他却连一块玉都拿不出手,没法送给幕令沉。徐家藏宝之处珍宝虽多,但是如今家仇未报,他也没脸回去取用。 幕令沉突然以袖掩面偷偷咳了一声,揭过此事道:“走吧,我们连夜去一剑山庄。” 徐青修愣住:“不是本来说休息一晚明天再去吗?” 幕令沉淡淡道:“计划有变。” 早解决了他们,早回家结婚。 两人相携离开,行经之处,垂柳沙沙作响,青石板桥无声送别。 一晃眼便由少年成为可以独当一面的成人,似乎没人记得,当年的少年那么傻,听说了那块玉是娶媳妇儿用的,就一定要拿到自己手里,好像这样对方就再娶不成妻子,只能等着自己来娶他。 第70章 非常规手段 幕令沉和徐青修很快回到了一剑山庄左近。 他们决定从白琴公子入手,徐青修没忘当时在云谷仙门时,就是白琴带去了魔剑千念异动的消息。他说他能感受到千念的讯息,但是按照徐青修的推断,千念分明早在三十年前就已经落入白伯商手中,那么白琴所说的就是假话,故意来骗他们的,作为白伯商唯一的儿子,他也很可能知道白伯商的下落。 让他开口说真话却是一个问题,如果动静太大,还可能打草惊蛇。 徐青修道:“我们把他掳走?” 幕令沉淡淡看他一眼,不置可否。他是绝不会允许青修掳自己之外的男人走的,当然女人也不行。 徐青修见幕令沉不同意,耷拉下眼角仰头望着他:“那该怎么办?” 幕令沉遏制住摸摸他的眼角的冲动,道:“直接潜入他的房间,摄魂。” 其实他也不太想让青修这样在深夜中潜入某位未婚俊俏年轻公子的“闺房”,但是眼下实在没有其他办法。 徐青修讶异不已,他实在想不到幕令沉竟然会如此云淡风轻地提出这个方法。 摄魂,可以直接操纵其他人,令其精神恍惚,成为自己的傀儡,有问必答,与直接调取他人意识的搜魂并列为两大禁术。但是与强硬地搜魂不同,被搜魂过后的修士往往元神受损精神崩溃,而摄魂术如果施术者修为高深,甚至可以让被摄魂者丝毫察觉不到。 然而无论怎么说,它也是违背天理的禁术之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人都有同情心和同理心,被列为禁术的法术都是人人极不希望无法想象被施用在自己身上的法术。 向来为正派表率的冰玄宗宗主毫不迟疑地坦然提出用这禁术,还是令徐青修无法想象。 对上他惊愕的目光,幕令沉微微垂下眼,却将对方揽入怀中,趴在他耳边低声道:“青修,我没有常人所有的同情心和同理心,我不知道我的行事手段在他人眼里看来是什么感受……你,会不会失望?” 徐青修更没有想到幕令沉会说出这样的话。他知道令沉他向来个性寒凉恍若难以接近,却没想到这样的事实。 虽然惊讶,但他还是轻轻摇了摇头,道:“不会。” 只要你是幕令沉。即便你真是一块冰山,我也已经自得其乐和和美美地和你过了五年,唯一美中不足就是最后关头知道了你另有所爱。这个人无论是好是坏是正是邪有没有情感,哪怕他不是人,自己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如今使用禁术,说到底也是为了自己。他又怎么能这么不分好歹。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回抱住幕令沉,一只手伸在对方脑后,做贼心虚般摸了摸他后颈处的头发。幕令沉修为胜出自己许多,且五感敏锐,摸头发是最不容易被他发觉的。 发现幕令沉并未发觉,也没有抵触。徐青修才又小心地一点一点把头靠向他的肩窝——已经答应了和他回冰玄宗,哪怕只是搭伙过日子,只要在一起,这份心意也再难隐蔽,迟早有一日会被发现,就等到那时候再说吧。这样想着,徐青修举动间就大胆了许多。 有幕令沉在潜入白琴公子再迅速将他摄魂也只发生在刹那之间,恐怕连白琴本人都还没看清侵入者是谁。 昔日白琴作为年轻一辈要天赋有天赋要家世有家世又谦虚肯努力的佼佼者还总被拿出来和幕令沉相提并论,徐青修却一早从千幻之林出来时就知道,幕令沉的实力早已凌驾在他们之上,如今不过是越拉越远。果然自幕令沉继任宗主之后就很少有人再将他看做年轻小辈了。 幕令沉指挥着意识已经昏沉的白琴坐在床上,自己和徐青修坐在屋中椅子上,而后对徐青修道:“青修,你想问什么便问吧。” 虽然白琴已经处于摄魂状态,但是如果突然问他过于敏感的问题还是有可能激起对方潜意识的警惕和反弹。 徐青修想了想,先挑了一个较为简单的问题:“白少庄主,听说你从小就能感应到魔剑的气息?那是什么时候感应到的?” 这件事白琴已经对外说过,但即使如此他眼中还是下意识闪过防备,但是很快就被迷茫取代了。 他道:“我从小就能感受到,一直都能,父亲警告我不可以说出去,否则可能会引来杀身之祸,甚至祸及全家,我从不敢对除父亲之外的人说,直到七岁那年父亲去世,我就再也感应不到魔剑的存在了……可是不久前,那种感觉又出现了。” 徐青修蹙眉,从白琴口中,他不像是对这些事情知情的样子。 他又接连问了几个问题,可并没有太大收获。白琴记忆中的父亲是很严厉,却过早地离开了他,他的父亲总是各处游历,并不常回家,和他的交流很少,父子间感情并不非常深厚,但白伯商最后为铲除作恶多端的魔族而死,是他的英雄。 徐青修不得不得出一个结论,白琴可能真的对这一切一无所知,而他能感应到魔剑的存在却是真的,而这种感应的能力很有可能是遗传自白伯商。白伯商自己能感应到封印之地的魔剑,将它取出也不奇怪,而他假死之后带着千念一同消失,白琴离得远了,自然就不再能感应到千念的消息。他前段时间又感应到魔剑,只可能是有人特意拿着千念回来了。 在此之前,白琴可以感受到千念气息的事情只有白伯商一个人知道,如果白家人都对他的所作所为全不知情,甚至不知道他的诈死,那么就是他故意设计利用白琴的这一特质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毕竟如果是他的话,白老庄主和白琴的性格他都该了若指掌才对。 但是想从白家突破找到白伯商的希望就断了。 幕令沉带着他离开,安慰道:“没事,我安排了人看住一剑山庄,如果白家再有异动都会第一时间报给我。” 徐青修心中存疑:“是冰玄宗弟子?” 一剑山庄毕竟也是一大势力,普通冰玄宗弟子如果想要无知无觉地全面监视住他们也是很难做到的。 幕令沉含糊道:“不是,是可靠的不会被发现的人。” 他安排的不是人,而是妖。 随处可见的,最低等的妖灵,灵智尚未完全开启,实力低微,甚至无法和修士们交流。修真者们并不把它们放在眼里,把它们视为死物而忽略不计,就像凡人不会防备家中的盆栽偷听自己谈话一样或是偷窥自己洗澡一样。 但是它们是有意识有灵识的,也是可以沟通的。它们会顺从天性服从于更强大而高等的存在。 白家的情况和设想的并不一样,徐青修只忧郁了一瞬,很快振作起来。 小的时候赤黄真人把他送到主峰让他跟着仙门所请的文化课先生学文化,其中有一个姓陈的先生教他们算术。有的孩子会努力去寻找一个简便聪明的办法解决问题,而徐青修会根据给他的条件,一点点地去推,去试,有的时候即使是用最笨的方法,也坚持努力得到最终的结果。 假设白伯商就是三十年前进入封印之地,得到魔剑千念,他是白家嫡长子,得到白家钥匙和心头血不费吹灰之力;徐家人已经尽被屠戮,也无法查清到底是谁将钥匙和血拿给他;但是云家的钥匙和血究竟是怎么被他得到的,云家是否潜藏着他的同谋,却可以查一查。 徐青修将想法同幕令沉说了,幕令沉几乎没怎么想便道:“好,我们就去灵宝山庄。” 有一件事徐青修不知道,正如他不知道幕令沉到底是派的什么人盯住一剑山庄。 早在上次法器大会之时,幕令沉已经趁机暗地将那里方圆千里所有的妖灵收为己用。 当然他当时做这件事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时时刻刻在需要时能最快得到徐青修的动向,否则万灵山上山下山之路千万条,那夜雷电大作之时他又怎么能以最快的速度在那条僻静的小路上“偶遇”正被漫天雷霆围困在松树下的徐青修。 徐青修更不会知道的是,幕令沉第一次做这种暗地收服妖灵的勾当,却是在他的师门,云谷仙门千山峰。 彼时年方十七岁的冰玄宗慕少宗主随父母拜访云谷仙门,假意被仙门迤逦风景所吸引,闲庭信步不知归途一路随景致而走,其实早有规划目的明确,一路来到位于仙门一隅并不显眼的千山峰。 他就站在半山出,悄悄地静静地站在树后,看着雏鹰坪上练剑的少年。 第71章 故地重游 偷窥其他门派中弟子练习无论放在谁身上也说不过去,幕令沉也知道自己不能久留,所以也不过是从上午一直看到了日落西山,徐青修收剑回去了而已。 其间一直忐忑不安,说不清自己的心意,既盼着对方能发现自己,问自己是谁;又怕对方发现了自己,把自己轰走。不过青修一直比较傻,自然也一直没有发现他。 他说他是喜爱云谷仙门中景色,不知不觉就忘了时间,走得远了。云谷仙门中人自然没人会为难冰玄宗的少宗主。 但是他回去之后幕天业和顾君婉却发现了他的小把戏。 顾夫人和幕老宗主晚上悄悄去找儿子,问他:“儿子,千山峰妖灵尽皆顺服……什么情况?” 幕令沉依然是冷冷淡淡的:“没什么情况,见千山峰灵气充沛,万灵可爱,一时心喜罢了。” 他一向这个样子,即使是幕老宗主和夫人也看不出他心中真正所想,只能作罢。 那些妖灵太低等了,好处是绝不会被任何人发现注意,坏处却是不能主动向远在其他地方的幕令沉通风报信,只能等幕令沉主动联系它们或是再次回到这方地界时才能向他汇报情况。 比如当下,幕令沉带着徐青修刚刚踏上万灵山庄的地盘,便听到妖灵们向他带来的消息:“吾主,那个被绑走的女孩儿悄悄回来了……” “陛下,就是那个老头的女儿,和小殿下一起被坏人劫走的那个。” “但是那个老头又把他女儿悄悄藏了起来。” 对于这些妖灵而言,收服了它们的男人和君主别无二致。他蕴藏在血脉之中不可隐藏的强大力量几乎要把它们灼伤,他不言不动地站在那里就足以令它们臣服叩拜。它们知道,如果男人完全释放出他与生俱来的尊贵和威压,即使是那些不可一世震慑山河的高等大妖也会纷纷臣服于他。他是它们天生的王。 但是妖类往往越向上修炼越会丧失妖灵本性,对天地间气息的感应能力反而没有这些低等的妖灵强,对周围环境的感知也不如低等妖灵敏感,反而不会如这些妖灵们一样迅速感受到幕令沉的不同之处。 幕令沉听着妖灵带给他的这些消息,停住了脚步。 徐青修并不能感知到妖灵们的存在,也听不见它们传来的消息,见状跟着停下来问幕令沉:“怎么了?” 幕令沉道:“刚才收到这里的探子传来的消息。” 徐青修非常惊异,他一直和幕令沉在一起,完全不能发现他到底是什么时候以什么方法和探子联系的。 他们身边的妖灵小声地窃窃私语: “陛下身边的男人是谁?” “嘘……那是吾主一直在追求的男人。” “哦!你们居然不知道,那是小殿下的生父!” “小殿下的生父?那陛下呢?陛下难道是接盘侠?哦我不明白陛下这样的男人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 “只能说吾主真的对这个男人爱得深沉……” 幕令沉可以完全感知道他们这些窸窸窣窣的杂谈,终于忍不住小声道:“闭嘴。” “恩?”徐青修抬起头看他。 幕令沉羞赧地偏开头,道:“没事。” 就是因为这些妖灵,他总有一种“全天下都知道我爱青修已经病入膏肓”的错觉。 缓了缓,幕令沉告诉徐青修自己刚得到的消息:“探子说,他们看到云小姐偷偷回来了,并且被云庄主藏了起来。” 这完全不符合常理。如果是云小姐脱险,云庄主应第一时间告诉所有人。然而事实情况是这个消息被完全瞒住,各大门派搜寻龙汀谷弟子们的同时一直没忘寻找云小姐,而云庄主也一直以痛失爱女经受不住打击精神憔悴闭门在家的形象示人,他所发的搜救令还挂在外面——无论是谁,只要能救回云小姐,他就将云家所拥有的的北萤山灵脉相赠,并另赠一份宝物。 仿佛峰回路转,如此作态,让人对这灵宝山庄不生疑也难。 幕令沉直接道:“我们还用老办法,直接摄魂吧。” 徐青修点点头,心中也有忧虑,无论是摄魂还是搜魂,都只有对比自己修为低许多的人做才稳妥,否则极有可能遭到对方反噬。幕令沉能胜过白琴很正常,但是云庄主可是和幕老宗主一辈的人。 他不由担心道:“令沉……你是要直接对云庄主使用摄魂术,没问题吧?” 幕令沉沉声道:“原来在你心里我还没有那个云家的老头子厉害?” 他太委屈了。虽然他自己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太没用,青修才迟迟不和自己在一起,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在女儿另一个爹心目中自己会是这么没用的形象。 徐青修居然从他面无表情的脸和似无波澜的声音中感知到了一丝不可置信和些微的受伤。他觉得是自己想错了,但还是小幅度地摇了摇头:“怎么会,我一直觉得你最厉害。” 幕令沉不说话了,当先快步向灵宝山庄走去。 徐青修加紧脚步跟在后面,他为什么觉得,自从他答应幕令沉和他回冰玄宗后,对方做事就总是很着急的样子?难道是冰玄宗有什么重要的事等着他回去处理? 自从法器大会出事,云小姐被劫走之后,云庄主就闭门谢客,自己也不再外出走动,而灵宝山庄也就随之沉寂。 幕徐二人避开守卫及阵法潜入了云庄主的卧室。 同为藏宝制器的世家,云家守卫上不见多多少,但是阵法的精妙和防护上却比白家强了不止一倍,潜入其中也比潜入白琴的卧房更费工夫。 但是云庄主却不在这里。此时已经是午夜,为了便于修炼互不干扰,云庄主和夫人从许多年以前就已经开始分房睡了,也没听说云庄主有其他外室,这实在是不正常。 房间周围的妖灵们趁机汇报情况:“陛下,这个老头的房间里有一个密道,晚上的时候他经常进到密道里就不见了。” 任谁也不会想到,这世界最常见也最不可见的各处妖灵也能为人所驱使,与人沟通。 幕令沉得了妖灵的信息,很快找到藏在云庄主卧室中的密道。但是密道被一个禁制阵法所封,幕令沉若想将其破坏并不难,然而这样一来这里的主人定然会被惊动。而他们这次阴错阳差没走什么岔路就发现了灵宝山庄的不对,还指望着从这里一举突破,万万不能打草惊蛇。 幕令沉想到这里,默默抽出信笺,开始给广寒君下单。对于广寒魔君而言,在不惊动对方的情况下破除此处阵法,甚至改动阵法为自己所用,都不会是难事。 幕令沉转头对徐青修道:“今天先行离开,这里这样的阵法必定还有不少,等广寒君告诉我解决之法后再过来。” 徐青修没想到他还能和两千年前失踪的已经成为传说的魔君有联系,讶异道:“广寒君?你怎么认识他的?” 幕令沉沉着冷静地回道:“偶然认识,从他手中买过东西。” 至于买的是什么东西,那是万万不能说的。 恩,至少在他稳定局势之前不能说。 第72章 错货了 二人对外时改变了外貌,在万灵山下万灵镇上租了一个小院,谎称是四处游历的散修夫夫,竟然没一个人怀疑。 这天徐青修买回两只灵鸡,正在院子里烤鸡,幕令沉在屋内洗澡,只见一只赤魔鹤模样的信使飞入院内。赤魔鹤是魔域中的一种鹤,通体羽毛漆黑,且羽翼之上覆盖着薄薄一层赤色烈焰,和修真界的纸鹤纸信鸽一样,它也常被魔域中人用来传信信使的外形。但是这只赤魔鹤却不同,它的羽毛外面还被刷了一层白色的染色剂,使它乍看起来还有些像仙鹤。 幕令沉在屋内道:“青修,你去收一下信,是广寒君的回信到了。” 徐青修应了一声,走过去在赤魔鹤额头上一点,它就化成了一具黑色的包裹,掉在地上。徐青修捡起包裹,拆开,当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副冰蓝色的晶莹剔透无比精致的……锁链镣铐? 徐青修呆了一秒,回头冲着屋内喊去:“幕宗主……你买的这些……是什么东西?” 幕令沉仿佛想到了什么,迅速披上一件外衣极有威仪地不慌不忙地从屋中走出来,只有滴水的头发暴露了他紧张的内心。他走到包裹前低头翻了翻,从最下面翻出一封信展开看了看,又将包裹原样打包好,唤出一只纸鹤将其寄走。 然后转向徐青修,沉静道:“广寒君发错货了,我已经退回,这封信才是咱们要的东西,里面记载着应对那些阵法的方法。今天晚上就可以再去灵宝山庄。” 徐青修只看到了锁链就没再往下翻,此时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也没有怀疑幕令沉的话。 幕令沉心中暗暗咬牙,广寒君早不发货晚不发货,偏等到一起发货。做生意的如此坑客户,以后生意还要怎么做。差评。 而远在冰玄宗里的何瑞捧着被仙鹤送来的包裹则是万分疑惑,这东西萦绕着淡淡的魔气,却是宗主亲自寄回来的,让他不要打开,直接收回宗主自己的房间内即可。何瑞摇摇头,最终放下好奇心,按吩咐将东西收了起来。 广寒君在信里给他们画了一个“溯源消解之阵”,这个阵法可以让其他阵法回归成缺少前一步的状态。他创造这个阵法原本是为了省事,在创造其他阵法时如果想岔画错了,有了溯源消解之阵就可以不用重新布阵,直接回归上一步的状态再开始即可。但是换一个用法,这个阵法又可以在不惊动布阵者的情况下使其他阵法变成未完成态,从而失去作用。 有这个溯源消解之阵在手,这日夜里幕徐二人没费什么力气就潜入了云庄主卧室中的地道。 地道十分狭窄,只能容一人通过,一直蜿蜒向下,毫无生气,因而也没有妖灵可以在此生活,地道两壁倒时常有放置着明珠的凹槽,用以照亮脚下的路。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幕令沉突然以神识传音道:“小心,前面有人往这面走。应该是云达。” 他带着徐青修站至阴影处,手中已经结好一个术印。 因为明珠的光影效果,也因为长时间以来一直安全,云庄主从未想过有人能不声不响地潜入下来,还未发觉暗处的两人,已经被幕令沉摄魂术所袭中。 幕令沉确认了只有他一人,低声命令道:“像往常一样回去。” 云庄主果然恍惚地在前面向卧室走去。 卧室中已经被幕令沉布下禁制,这个禁制也是从广寒君处买的,从外面看总是一切如常,无法发现其中的异样。 幕令沉问他:“这下面通向哪里,你是去见谁?” 云达眼神茫然,回道:“……通向魔皇大人的地下宫殿,去见白伯商。” 果然有白伯商,他并没有死。 “魔皇?”幕令沉道,“南宫昀?” 南宫昀被封印在东境禁地之中,由擅长封印禁制的世家许家看守,传闻他是南宫皇室万年来力量最为纯正强大的一位魔皇,如果是他出来了并策划了这一系列事件,那必然不容小视。 云达摇了摇头:“是南宫涯陛下。” 南宫涯。从名字可以判断出是南宫皇室之人,但是他却没有什么印象。这个魔皇恐怕也是自封的。 徐青修从幕令沉身后走出来,坐在一旁问他:“三十年前徐家的事,你事先知道吗?” 云达身体微微震了一下,缓缓道:“知道。” 同为制器世家,他一直在暗中垂涎徐家人所铸造的每一把剑都有剑灵。他也希望能有这样的能力,铸造出的法宝可以全部拥有器灵。白伯商不知道怎么窥探到了他隐秘的心思,暗中来找他,让他将魔剑封印之地的钥匙和心头血借他一用,答应事成之后就把徐家的秘密告诉他,即使事不成他也可以把责任推出去,他最多是看管不力,不会牵扯到他的身上。 云达思忖良久,答应了。那时候他还不清楚白伯商的通盘计划是什么。 后来徐家惨案的消息传来,他惊出一身冷汗,夜不能寐,因为他清楚这件事究竟是谁做的。但是白伯商隐藏得很好,没有人发现他的嫌疑,云达也就慢慢放下心来。 白伯商却没有依约给他带来徐家可以炼化出剑灵的秘密,他说这是源于徐家血脉的特质,所以即便是被收养的徐凌空也做不到。为遵守约定他已经把带有徐家血脉的人全部杀死了,这样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能够一出手就百分之百创造出器灵的人。云达听后心情慢慢平静下来,他觉得这样也行,即使他做不到,没有人能做到也可以。 之后白伯商向他引荐了南宫涯,告诉他他们已经是一个利益共同体,说服他和他们一起做事。 云达起初还有所犹疑,但是南宫涯能够赐给他力量,磅礴而精纯的力量,即使可以明显感觉到它是来自于南境魔域南宫皇室,也依然让他着迷。 他很快彻底折服了,成为这个一直潜藏的利益体的一员。他相信南宫涯陛下可以继承他父亲的遗志颠覆这个世界,而他也会获得无上的力量和权力。 幕令沉和徐青修也从他略带疯狂的叙述中慢慢得知了这个南宫涯的身份,他是南宫昀的堂弟,而他的父亲则是南宫昀的叔叔,也是上一任魔皇,曾一心试图颠覆并统治整个修真界,后来因为南境魔域内部的权力更迭而被南宫昀所杀。以传说中南宫昀的个性,既然已经杀了爹,应该不会留下儿子,只是不知道他是怎么在三十年前突然出现,又将白伯商收归己用。 徐青修几乎难以遏制心中戾气,他的随身佩剑试图安抚主人,发出清越的长吟。 幕令沉伸手按上徐青修左肩,无声地将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问云达道:“你们现在准备做什么?龙汀谷众人在哪里?” 云达按了按头,出于摄魂状态下长时间的审问已经让他的灵魂感觉到了疼痛,但是他还是无法抗拒地回答了摄魂者的问题:“龙汀谷众人就在魔皇的地下宫殿之内。到了明天午夜,七星拱月之时,魔皇就会启用万灵生祭大阵恢复肉身。然后回归南境魔域,正式重登魔皇宝座。” 第73章 反派迅速灭亡 幕令沉听闻这一消息后迅速寄出调令遣冰玄宗人前来此处秘密看守云小姐和云庄主等关键人证,又将几封信寄给坤云长老等人说明此间情况。 云小姐所在虽然隐蔽,她本人也用术法修饰了外貌,却瞒不过随处可见的妖灵们。 幕令沉给云庄主下达了假托精神不济待在房间里的命令。自从云小姐失踪后,云达为了长时间和白伯商会面而不被发现,经常使用这个借口,是以也没有人怀疑。 坤云长老等人收到信应该很快就能做出反应,而白伯商则让云达今天晚上前去协助他布置生祭大阵。当务之急就是阻止这一生祭大阵,救出龙汀谷众人。 幕令沉心念一动,即变化成云庄主的模样。 下界人都以为这些修真者们千变万化,可以变作任意模样,但其实他们只能在自己原本面貌上做改变,最多隐藏一些特点变得让人认不出,彻底改变性别年龄气息等伪装成另一个人则只有很少的人才能做到。 徐青修没想到幕令沉还有这样的本事,确实是更加便于行事,他暗自思忖自己该如何伪装,云达一直都是一个人去见白伯商和南宫涯,突然多了一个人一定会惹人怀疑。 幕令沉道:“你就等在这里,等着接应坤云长老他们,我去。” 徐青修摇了摇头,他们不知道那边情况,一个人实在冒险。那里不仅有白伯商、魔剑千念、南宫涯,还可能有已经被南宫涯收归麾下的南境魔域魔族,而且对方主场作战,于他们不利。 他想了想,走到幕令沉身边,把身体缩小到不足半掌大,然后四肢大张揪住了幕令沉外袍。 幕令沉连忙蹲下身把他捡起来,放到自己手心和他对视:“青修?” 徐青修点点头:“就这样,你把我藏起来,带上我。”说罢老实地扒上了幕令沉的中指。 幕令沉画了一张小小的可以藏匿气息的符让他抱在手里,而后五指向上虚拢,将他托在掌心,又将左手藏进袖子里。 等到约定的时间将至,两人便以这样的形式再次步入地道。 两人昨日走到的地方才不过三分之一,再往下走四周的空气就变得越发凝滞,也能感受到越来越厚重的魔气。 最终他们走到一处开阔的圆形石厅,大厅四周都点燃着明亮的火光,西侧放着一个巨大的条形石笼,粗略看去笼中所关的都是龙汀谷弟子,他们被加了禁制的铁索锁住,此时全部陷入了昏迷。 石厅的下面刻着深深的纹路,形成一个巨大的法阵,那些纹路向下凹陷,只待被祭品的鲜血充满。 石厅上站着三人,一人眉眼和白琴有三四分相似,徐青修也在浩日剑的记忆中看到过,毫无疑问,正是白伯商。他的身后站着两名魔族,身侧却有一副琉璃金打造的架子,稳稳着拖着一把通体暗银色的剑。 南境魔域魔族的数量比他们想象的要少,幕令沉稍稍一想便也明白——南宫涯并不信任现在这些由力量招揽而来的魔族手下。 当年南宫涯的父亲被南宫昀剿除,按照传说中魔皇狠决的作风,必然会将曾忠于他叔叔的魔族全部铲除,南宫涯也就很难聚拢起父亲的旧部。而按照云达所交待的,如今南宫涯招拢他人为他所用,是靠赐给他们一股极其精纯强大的魔力帮助他们修炼以收买人心。 而云庄主自己也不知道那股力量从何而来,他潜意识里猜测那力量属于南宫涯自己,但幕令沉却不这样认为——如果南宫涯本人有这么强大的力量,他根本不必花费这么多年如此费尽心机地布局,即使肉身消亡,也只需要早早凑够祭品恢复肉身回南境魔域收揽势力就可以了,魔族信奉强者,这一点即使在南境魔域也适用。 自从从徐家的藏宝之地出来之后徐青修就对各种各样的剑格外敏感,他一进来就被这把剑迷住了,不由自主地盯着它看。即使是被修真界极为提防、被南境皇室奉为传承之宝的不祥魔剑,他本身的造型却极为流畅美丽,他比寻常的剑稍长两个指节,看似内敛而不引人瞩目,但细看去却能发现剑身似乎能吸附四周所有的光芒,仿佛低调地掌控着一切的帝王。 突然间一个声音闯入了他的脑海:“你能感觉到我?” 徐青修一惊,小心翼翼回道:“你是谁?” 那个声音再度开口,似是叹息:“我是千念剑灵,千念。” 那一边,幕令沉却不是那么顺利。 白伯商似是已经发现了他的不对,问道:“云庄主今天状态不好?还是太紧张了?” 幕令沉点了点头,没有回话。 徐青修心里一紧,他怎么忘了,幕令沉他即使能自由变成任何一个人的样子,也绝不是一个好的演员,毕竟他可是又寡言又没表情。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被白伯商彻底识破。 而这面千念剑又主动和他说话了:“你们是来消灭南宫涯的?” 徐青修一愣,没有回应。 千念道:“不要怕,我不会把你们暴露出去……因为,我也想杀了他。” 杀了他?南宫涯不是南境魔域的皇室成员么?作为南宫一族代代传承的魔剑之皇,千念为什么会想杀了他? 似是感受到了徐青修内心的疑惑,千念徐徐道:“……如果是你的话,应该能直接感受到我的经历吧。” 语言是可以骗人的,不如直接将一切共享给对方。当年的浩日剑也是如此做的。 和当日在封印之地时一样,徐青修的意识迅速被卷入了千念剑的意识之中。 他感受到千念被握在一名青年手中,青年看上去尊贵而优雅,却拥有磅礴而凛冽的魔息。他握着千念剑,随意地砍下面前另一个年轻人的头颅。从千念的意识中,他知道这名青年是他迄今为止的最后一位主人,也是最后一位魔皇南宫昀,而那名被他所杀的年轻人则是他的堂弟南宫涯。 南宫涯身死之后,虚弱的魂魄竟然瞅到一个空隙,悄悄潜入进千念剑剑身之中,而彼时千念正在闭关修炼自己的灵体,竟然没有发现这弱小的躲藏在自己本体中的贼人。再之后,修真界大能趁虚而入,设下陷阱将南宫昀封印进封魔大阵之中,而千念则落入他们手里,最终被封进封印之地的高塔之上。 如徐青修从浩日剑处了解的一样,那里的封印可以侵蚀灵体和魂魄,即使千念是极为强大的灵体,也经不起这样日日夜夜日积月累的磋磨消耗,他慢慢虚弱下去,被封印的千念即使已经发现了潜藏在自己本体内的南宫涯的魂魄,也无力将他驱逐出去。而南宫涯的魂魄却趁着千念虚弱不堪的时机,一举将千念剑灵吞噬,彻底掌管了千念剑。 吞噬掉千念剑灵之后,他又发现了能够感应到魔剑的少年白伯商,便尝试与他交流,一步步引诱其欲望和黑暗,最终引诱他来到封印之地,解开封印,取走千念剑——那时的千念已经变成了寄存着南宫涯魂魄的容器,但同时也存有千念剑灵上万年来积累的强大力量,白伯商得到剑后实力瞬间暴涨,这才有了之后的事情。 而如今和徐青修交流的不过是千念努力留存下来的一丝灵体,明明是自己的本体,这些年却不得不一直小心地不让南宫涯发现。 千念道:“如果南宫涯一直缩在剑中,在彻底毁掉我的本体前你们就伤不了他,等大阵启动他从我本体出去的一刻,我可以困住他,你们趁机将其击杀。” 徐青修:“大阵启动?岂不是要地上的纹路凹槽全部被血填满时大阵才能启动?” 千念道:“没错。” 徐青修道:“我不同意。我不在意千念剑本体是否被毁,如果他被困在剑中,找到消灭他的办法也并不难。” 千念哼笑一声:“妇人之仁,留下南宫涯那样的家伙,后患无穷。不过或者我可以用全部的力量将南宫涯逼出一瞬,但只有瞬间,你们必须把握那时将他杀死。” 徐青修趴在幕令沉掌心,一字一字一笔一划将这个消息传递给他。 幕令沉手指上下摸了摸,捏了捏他的腰。 徐青修瞬间明白他是认可了这个做法,对千念道:“好。” 第74章 以剑慰灵 白伯商已经隐隐发现不对,他盯着幕令沉:“云庄主手受伤了么?怎么一直藏在袖子里?” 徐青修当机立断地松开幕令沉手指,跳到他袖子上抓好。 幕令沉也慢吞吞地伸出了一直隐在袖子里的左手,让白伯商看到他手里没藏东西。 白伯商暗忖一般修真者即便藏一些法宝等东西也不会一直拿在手里,难道是自己今日过于紧张?他皱了皱眉,没再说话,转而道:“云庄主,就请你亲自去放血,启动大阵吧。” 他内心深处犹自不十分相信云达,觉得他胆小怕事,什么都舍不下,总想不用付出什么就能占尽好处,并不像自己果决能够成就大事。自己当年屠戮徐氏百余口人,自然早已无路可退,而云达如果亲手杀死龙汀谷众人,他便也处于和自己一样的位置。 见幕令沉迟迟未动,白伯商倒也没怀疑,云庄子性子便是如此,如果他能果断地将这些人都杀死才要让他惊叹。他又加了一句,淡淡道:“这是魔皇陛下对你的信任,也是对你的考验,你明白的。” 趁着他说话时分神,幕令沉已经再次将左手收拢于袖中,徐青修也找准机会跳了回去,抱住他的小指,堪堪稳住平衡。 幕令沉小指向上托了托,又趁机用拇指摸了摸他的头发以示安慰。 徐青修努力偏着头试图避开,如今对于他而言幕令沉的拇指实在是太大了,把他的头发都按散了。 幕令沉闻言略略点头,向西侧关押着龙汀谷众人的石笼走去。 他徐徐地不紧不慢地弯下腰,仙力向指尖缓缓凝聚。 白伯商瞳孔骤然一缩,多年来所积累的直觉猛然间向他示警,他左手突然用力前伸,一道剑光向幕令沉袭去:“慢着!” 但是已经晚了。千念几乎是在同时向徐青修发出了信息。 徐青修早已经准备好,抱着幕令沉的小指,张嘴咬住他指侧一块肉,得到信息后立刻狠狠咬了下去,他如今人实在太小,再使劲也没有多大力气,不过留下一个浅浅的小牙印——而幕令沉准备好的术法也在这一刻释放。 极其寒冷而磅礴的仙力从他指尖奔涌而出,竟然在刹那间将被千念逼出剑外的南宫涯魂魄及那两名魔族都冻在了一处,远看去像连在一起的一面冰雕。 即使是千念剑灵都被这骤然爆发出的强大力量所震撼,他仅存的一缕灵念眼睁睁看着对面男子手指微动,冰内突然增强的力量就将南宫涯的魂魄生生撕裂,心下骇然。要知道南宫涯的魂魄虽然原本很虚弱,却吞噬了自己几乎全部剑灵,后来又借白伯商的手找来无数锻魂补魂的秘药秘法,如今作为无形的魂却挣不脱对方有形的冰的禁锢,更在对方一击之下瞬间消散。 但是他已经再无力支撑下去——将南宫涯逼出本体已经耗费了他全部的能量,他可能注定再也看不到南宫皇室复起的一天。他闭上了眼,最后一丝灵念也轰然消散。千念剑刹那间发出一声悲痛凄楚的长鸣,鸣声久久不绝,当他沉寂下来之后,周身都仿佛变得无比暗淡。 失去了剑灵,传说中的魔剑千念已经变成了一把残剑。 从寒气涌现到南宫涯魂魄被禁锢再到他魂飞魄散不过发生在刹那间,白伯商和南宫涯签订了灵魂契约,在千念剑灵突然发力时便发现了不好,见到南宫涯魂魄竟轻易被毁时更知道大势已去。他忍耐着灵魂处传来的痛楚,当机立断掏出十枚天火珠向关押龙汀谷众人的石笼处掷去,而后转身就跑。 这圆形大厅共有三条通道相通,一条是幕令沉和徐青修来时的通道,另两条都在靠东面白伯商的身后。徐青修从幕令沉手上跳下来,迅速恢复正常大小,他眼见白伯商逃入左面的通道,心下恨然,手里却快速撑起防护结界。 天火珠是传说中蕴藏天火的一种宝珠,只要碎裂就会有天火喷涌而出,而天火易燃难灭,随风自燃,越烧越旺。据说七百年前云谷仙门就曾被仇人扔了一颗天火珠,因为救援不得法,整个护山大阵都被全部烧毁,各峰也是损失惨重,几乎要灭门,所以徐青修深知这东西的厉害,只是不知道白伯商从哪里竟然找到了十颗天火珠,并全部扔了下来! 此时徐青修布下的防护结界已经被烧毁,他眼见着火势越来越大,知道这火没有专门克制它的东西轻易扑不灭,咬咬牙,对幕令沉道:“令沉,先把人救走。” 等他们把龙汀谷众人救出去,白伯商必然早已不知去向。 幕令沉看出他眼里不甘,一面动手召出一面冰墙将两人及龙汀谷昏迷的众人全部护起来,又伸出手,理了理徐青修乱掉的头发,冷冰冰地安慰道:“放心,他跑不了。” 话音刚落,大厅中骤然涌起比之前还要强烈千百倍的寒气,瞬间就将因天火燃烧所产生的的灼面热浪压了下去。寒气逾盛,天火似被压缩了生存空间一般,原本见风就长气势滔天的模样不复存在,唯唯诺诺地缩在一起,越缩越小,最后在地上缩成一个团,很快完全熄灭了。 幕令沉依然负着手,冷冷淡淡站在那里,待天火完全平息后才一挥手,将寒气完全收起,再在龙汀谷众人处布上防护禁制。 徐青修再一次被自家女儿他爹所震惊,他知道冰玄宗厉害,势力强大,却不知道冰玄宗功法能厉害到这个地步,不可一世的天火都要在他面前伏低做小,驱逐这样一场劫难竟显得举重若轻。 幕令沉回头和徐青修对视一眼,无需言语二人已经明白彼此的意思,迅速向白伯商逃走的那条通道追去。 白伯商进入的那条路并非如幕令沉他们来时的路般一条路走到头,而是有无数的岔道,他们走进来没有十步,面前就已经分了五条岔路。 幕令沉站在岔路之前,闭上眼,神识外放——强大的神识刹那间覆盖了整面通道,生路死路曲曲折折尽皆无处遁形!幕令沉快速记下正确的通路,右手不动声色地向后一摆。 徐青修不明所以:“……我跟着呢。” 幕令沉:“……我是让你拉上我。” 真是的,认识半辈子了,目测将来也会继续缠在一起,居然这点默契都没有。 我要回去揍青修。 徐青修把左手搭在他手上,只觉得幕令沉似乎和身边的气流融为一体,飞速地向前方不着力般掠去,周身的空气变得寒凉,徐青修伸手抚上鼻翼,摸到了细小的水珠。 眼前的光芒越来越盛,最终出来时面前却是一片开阔的竹林。 幕令沉伸手拦在前面:“这座竹林一座阵法。广寒君给我的溯源消解之阵太小了,无法对这片林子施用。” 他想了想,冰魄剑出鞘,徐青修只觉眼前一道寒光闪过,耀眼的银色剑光冲天而起,斩入云霄,又倏地倾覆而下,顷刻间从面前竹林中劈出一条通路。 幕令沉微微侧身挡住他,衣袍下摆被风吹得轻微地扬起,等光影俱散尘埃落定才率先向前走去。 自成阵法的竹林竟被硬生生强力毁去,向前而去再无障碍,两人很快顺着幕令沉开辟出的道路走到尽头,路的尽头处是一座木制结构的院落。 白伯商也定然发现了此处变故,正站在屋前看着两人。 他看向徐青修的目光中有嘲讽有冷意,转向幕令沉时却不由得变了变。他原本将幕令沉当做一个天赋极佳的年轻后辈罢了,后来几次亲自看见他出手,特别是今天迅速毁掉南宫涯魂魄,又摆脱了天火雷厉风行地追至这里,他的心中已有动摇。 白伯商周身突然升腾起一股极为强悍的暗红色魔气,那气息强大、神秘、且压抑,和云达从南宫涯处得到的力量系出同源,但白伯商身上所具有的明显还要更强大深厚得多,站在那里就是无形的震慑。 他静静敛目,淡淡道:“此事原本是幕宗主没有干系,幕宗主又何必要一直坚持趟这浑水呢?” 徐青修望着昔日仇人,心口不由得血气翻腾。 幕令沉却错开一步,不着痕迹地挡在他面前,从乾坤袖中珍而重之地取出一柄剑。 剑如春水,色若碧涛,至柔而至刚,正是长青。 幕令沉提长青剑在手,上前一步,横剑沉声道:“澜烟徐氏不孝儿婿幕氏令沉,在此告慰岳父母在天之灵。” 第75章 永不融化的雪 南宫涯本身是魂体状态,并不能吸收太多的能量,便将得到的很大部分力量贮存了起来。白伯商与他缔结了灵魂契约,南宫涯魂消魄散之下,他的灵魂也受到了重创。他心下一狠,知道事态不妙,便迅速将南宫涯之前支使他贮存起的强大力量全部吸入体内,死马当做活马医,却没想到天无绝人之路,他竟然成功了。受创的灵魂迅速修复完全,他的体内充盈着磅礴的力量,竟是前所未有的强大! 空气中的寒意愈来愈甚,不一会儿,呼啸着的寒风席卷而起,纷纷扬扬的雪花从天而降,之前还是晴空万里,转眼便成了彤云密布。 而这一切很快演变成了盈空彻日的巨大暴风雪,鹅毛般的大雪伴着寒风密密实实地糊上徐青修的脸,他用手挡住脸,连睁眼都觉得困难,更别提去看幕令沉如今的情况。更为可怖的是这浩浩荡荡的风雪之中隐隐含有力量压制,巨大的压力使得他连一个最低等的防护咒术都使不出,也自然无法挡住这妖异非常的暴风雪。 而在这狂舞的风雪中央,白伯商的情况并不比徐青修好分毫,他的内心更为骇然,他敢自信地说吸收了那全部力量之后,自己在这世界上已经罕有敌手,便是对上北炎魔君也有一争之力,而在刚才的对决中,也分明是自己隐隐占了上风,再过一些时候杀死幕令沉并不困难,只要解决了幕令沉,徐青修小儿更不再话下。 谁知转瞬之间境况直转急下,他的力量竟被完完全全地压制住,他可以感受到幕令沉在附近,但在风雪的掩盖中再也分辨不出对方的具体位置。 对方仿佛是和这冰雪融为一体。 这些年里,为助南宫涯恢复势力重镇旗鼓,也为使自己增强力量,他也曾去过许多地方搜罗各种东西,便是昔日广寒君留下的行宫地宫他也闯过,只有一个地方没有去,那便是传说中位于世界北之极的极北荒原。 他听闻那个地方蕴藏着强大的力量,以及可以使人重塑肉身的奇宝和和各种修真者们几乎想不到的宝贝,也曾动过心,打过去那里的主意,但后来听说了那处的各种传闻之后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对于修真者而言,极北荒原绝对是一个噩梦,任何强大的修真者到那里都将不得不臣服。 而现在这种被风雪压制的感觉,竟然和极北荒原的传说极为相似。 白伯商努力运转周身力量来对抗这股慑人的威压,他的额头已经布满了汗水,他睁开眼,看见了一丝银光而一抹尖尖的妖耳。 银光?妖耳?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觉心口一凉。 白伯商下意识地低下头,一只极为苍白的手穿透了他的胸膛,修长而尖锐的五指已经捏住了他的心脏。手的主人有一双深不见底的黑色瞳眸,那其中暗色沉沉,隐有一抹猩红色彩,却毫无感情。 肆虐的风雪渐渐变得温顺下来,又缓缓消散。 徐青修终于能睁开眼,看见了站在暴风雪中央的“人”。 白伯商倒在地上,眼睛睁得大大的,他的胸前开了一个洞,殷红的鲜血从中流了出来,又结成了冰。 一个高挑而修长的“人”站在白伯商的尸体之前,他的皮肤呈现一种神秘而妖异的银蓝色,两耳纤长,十指修长连着长而尖锐的乌黑色利甲,脸上覆盖着独特的银色妖纹。他穿着幕令沉的袍服,从五官上来看也和幕令沉的面容差别不大。 徐青修小心走过去,唤他:“令沉?” 那双寒冷的漠无感情的黑色眼睛突然软了下来,他的主人也似突然脱力般倒了下来。 徐青修连忙扶住他,听见他轻轻叫了一声“青修”。 幕令沉如今早已成年多年,原本可以毫无压力地自主控制自身的妖化,主动妖化的情况下没有任何后遗症。但是他低估了白伯商的实力,没有想到在短时间内他的力量能够如此大幅度提升,又顾忌着徐青修在一旁,本来还想遮掩着不被他发现,起初便没有调用妖力。后来发现白伯商力量增长太多,感受到压力的情况下瞬间被动妖化,虽然杀死了对方,但是受到刺激而妖化的后遗症就是自己也会脱力一小段时间。 幕令沉比徐青修还要高将近一个头,而且可能是密度比一般人大,所以显得特别重。他向徐青修倒过来,徐青修去扶他还一时没有扶住,被他带着压着一同坐倒在地上。 徐青修索性把他扶着坐在自己怀里,低下头静静看他如今这个样子。 幕令沉却用手背遮住了脸,哑声道:“别看,丑。” 徐青修拿开他的手,在他的眼睑上轻轻吻了吻:“怎么会丑。” 五官基本没有变,只不过变了肤色,多了妖纹,多出一些妖化的特征罢了。 他说:“所以,令沉,你其实是妖?” 幕令沉在他吻下来时耳尖轻轻颤了颤,随后伸出尚且无力的左手握住徐青修的下颌缓缓下拉,强硬地辗上他的唇,反复吻了许久,良久之后他放开爱人,替他理了理头发,轻声道:“青修,我们慢慢往出走,我慢慢和你说。” —————————— 从前,冰玄宗老幕家出了一个极有天赋的青年,他刚刚成年不久就将冰玄宗代代相传的冰玄心法练至了第八层,而他的父亲甚至才只练到第七层就再难进一步。修炼到第八层已经是幕家很好的成绩,只要假以时日足以傲视整个修真界,但是青年并不满足,他不听家人和门人的劝阻,悄悄进入了传说中的极北荒原。 那个地方终日被风雪所包围,传闻中蕴藏着神秘而未知的强大力量,他相信这种极端的环境有助于他修炼突破。 而极北荒原中还有一种极为强大的妖类,被修真者称作雪妖。每只雪妖都有广阔无垠的领地,他们只有想要繁衍后代时会离开自己的领地四处游荡,当他们看到心仪的对象后就会使出浑身解数将对方掳回自己的领地和巢穴,当然如果自主没有对方强大对方还看不上自己那自然就成不了了。他们是没有感情的妖类,等到幼崽诞生后被掳来的一方就会回到自己的领地,而幼崽会在出生的领地长大,直到成年拥有自己的领地。 其实雪妖内部也有王者,每隔上千年会出现一只天生力量格外强大的雪妖,在这只雪妖孕育后代之前,雪原上所有未曾孕育后代的雪妖都不会繁衍后代,只有当这位王者拥有了自己的后代后其他雪妖才会开始交配——说实话,雪妖没有感情,繁衍后代的欲望也不像低等妖物那么强烈,很多雪妖都保持着单身直到死去,这个种族的数量也越来越少。 而他们两百年前新诞生的王是一位雌性,她一直没有繁衍后代的意愿。 直到有一天,来到雪原寻求突破的青年突然迷失在了风雪之中,而就在这漫天风雪里,他看到一位娉娉婷婷的恍若少女的人影在纷飞的大雪中向他飘来,牵起了他的手…… 整个极北荒原的雪妖她都可以随便挑,未经世事的年轻王者却阴差阳错地挑中了一名误闯进自己领地的人类。 而那个人类也渐渐真的爱上了雪妖,将她当做自己的妻子一般爱护。雪妖仿佛被他驯化感染了一般,也会照顾他,给他找食物,在他面前很平静很温柔,即使从未开口成言,却默默保护着这个在荒原中无比脆弱的被自己掳进洞穴的人类。 这样和谐温馨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他们的孩子将要诞生之时。 天道自有平衡。雪妖一族血脉中就拥有极为强悍的力量,他们守卫着极北荒原,如非必要不会踏出自己的领地,更不要说离开极北荒原,他们强大的力量与生俱来,通过血脉传承;而人类生下来时极为弱小,却用有强大的学习和理解能力,拥有复杂的情感,拥有强烈的欲望,他们可以在情感和欲望的驱使下不断变强。 而如果有一个孩子,天生就拥有属于最强大的妖族的血脉力量,还能体味世间情感,像人类一样学习、修炼、不断变强,而且他注定会走出极北荒原,那么天地间的规则就会极力阻止他的诞生。 即使雪妖一族对自己的子女没什么感情,全族都是管生不管养,对于雪妖王而言,此时生下这个孩子也是她的本能和愿望。她用全部力量和天地规则抗争,最终将孩子平安产下,但是她自己原本无比强横的妖体也因此而迅速衰亡。好在孩子的人类父亲家底丰厚,手中有不少天地灵宝,来之前也对极北荒原做了充分的了解,知道这里有一种叫做浣灵花的宝花,只要搜集够一千多就能够重塑肉身。他便将妻子的魂魄收拢进自己所带的聚灵宝器之中,马不停蹄地在整个荒原上开始寻找极为罕见的浣灵花。 好在估计是因为母亲的血脉比较强大,孩子刚生出来便是雪妖幼崽的模样,习性也和雪妖无异,不用他怎么管就能在环境极其恶劣的荒原上毫无压力地存活下去,只需要在离开一个地方的时候记着带在身边别落下就可以。等到孩子三四岁的时候,甚至能够凭借与生俱来的威压帮父亲驱逐走荒原上穷凶极恶凶残不已的妖兽。 这个孩子就这样在没有娘爹不管身边一个人都没有的状态下,在被全部修真者列为禁地的极北荒原自由自在放荡不羁一句话也不用说一个表情也不用露完全保持雪妖习性地成长了五年。 他五岁的时候他父亲终于凑齐了以前朵浣灵花,为妻子重塑了肉身,但是这具身体只能是普通的凡人身体。他的母亲失去了雪妖的身体和血脉,在丈夫的关爱和陪伴下,也渐渐变得越来越像一个人,甚至会生气,会笑,会难过。而此时夫妇俩才惊觉,全家最不像人的,居然是两人的儿子。 青年觉得自己之前五年都只心心念念妻子没有顾得上管儿子,非常惭愧,对不起孩子,也对不起拼命把孩子生下来的孩子娘,但是直至此时他才发现想把儿子扳得像一个正常孩子有多困难。最后他决定循序渐进,先帮儿子变回人类的样子,带他们母子俩回冰玄宗,再慢慢和妻子一起耐心教导孩子。 少宗主不仅突破了冰玄心法第九层,还带回了夫人和孩子,全冰玄宗上下都很高兴,很满意。只是没谁知道这一循序渐进,就是十多年。 徐青修半天回不过神来:“所以那就是幕老宗主和夫人?那个孩子就是你?” 幕令沉点了点头。 徐青修试图扶着他向外走,但是他此时依然使不上什么力气,两人都很费力。最终徐青修索性一弯腰将幕令沉背了起来。 幕令沉把脸贴到他的后颈处,合上眼,轻声道:“第三次了。” 徐青修还在回想幕令沉的身世,心下唏嘘,下意识问道:“什么第三次?” “第三次背我。”幕令沉说着,将一丝力量凝聚到右手食指尖,渐渐凝出一朵晶莹剔透精致可爱的雪花。 他使劲地伸出手,用雪花边缘轻轻碰碰徐青修的手指,在他张开手的一瞬将雪花递进他的手里。 徐青修感到手心凉凉的,他把手举到眼前去看幕令沉递给他的东西,眼底渐渐浮现出讶异和不可置信。 在千幻之林遇到幕令沉时,他才二十四岁,幕令沉已经二十六岁。 时光倒溯,从那时为的十年前,他第一次下山,却什么都没干成,除了救了一只小妖。 “我喜欢他好久了……我十六岁就开始喜欢他,一直喜欢……”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徐青修只觉得酸涩之意上涌,甚至不敢去期待,不敢去确认。 见他回过头,幕令沉突然嘴角上弯,露出一个极为罕见而柔和的笑容来。他深黑色的眼底里带着淡淡的纵容,他努力地将手抬高,想要抹去对方眼角处沁出的一点泪滴。 他的声音无比平静,他就以这样自然而平淡的语气轻声道:“青修,你问这世界上有没有永远不会融化的雪……你和我在一起,雪就永远不会化。” 第76章 见长辈 有幕令沉的帮忙推动,又有云达和云小姐作为人证,白伯商已经完全魔化的尸首和千念残剑作为物证,这一切很轻易便真相大白。徐凌空得以正名,徐青修作为徐家仅剩的血脉自然接手了徐氏曾经的所有产业。主犯既死,南宫涯在南境魔域暗中聚拢起的势力自然也就消散易主,南境魔域依然处于纷乱之中。 千念已经成为残剑,再无威胁,徐青修出于骨子里对剑的爱惜,将它收了回来。 诸事皆定,徐青修特意和幕令沉一同回徐家旧地告祭过先人,才又按照约定和他回冰玄宗去。 两人原本一前一后地走着,徐青修跟在幕令沉后面走进冰玄宗大门,看着前面人的背影,突然觉得心喜难抑,对这人的喜欢更是满满得几乎要溢了出来。他突然觉得难以克制地疾走了两步抓住幕令沉手腕,拦上他的腰转了个身,然后伸手按下幕令沉的头,就着相拥的姿势吻住他。 两人过了许久才分开,幕令沉暗暗瞅徐青修一眼,“咳”了一声道:“在外面不许耍流氓。” 徐青修性格本就偏向内敛,这种事情往日里其实做不出来,方才被幕令沉反客为主吻了许久,此时不由小声争辩道:“又没有人看着。” 幕令沉又看他一眼:“谁说没有人?” 他带着徐青修向前走了两步,凭空中突然出现了无数道人影,都穿着冰玄宗弟子服饰,纷纷向幕宗主行礼。 徐青修目瞪口呆。 幕令沉道:“今日是初十,影门弟子按惯例在练习隐匿咒。” 如果是正常情况下这么多人使用隐匿咒徐青修应该能察觉出来,偏偏刚才实在是色令智昏,满心满眼的只有幕令沉,才干出了这种事。 徐青修脸色爆红,甩开幕令沉疾步往里走,幕令沉又赶忙追上去扼住他手腕拉他:“错了,走这边。” 幕令沉先带他去自己卧室里梳洗换衣,又抱了抱幕念卿,最终在女儿不舍的眼光中拉走徐青修去见父母。 幕念卿见徐青修要走,瘪瘪嘴想哭。 幕令沉把她抱起来,小声哄着:“爹和你说,爹现在可厉害了,你爹爹他再也不走了。” 幕念卿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怀疑地看着他亲爹。 幕令沉在她额头上轻轻亲了亲:“真的。” 你爹他也喜欢我。 幕令沉从徐家藏宝之地出来后就给家里寄了信,从那时接到信起幕老宗主和夫人就不敢出去旅游了,一直在冰玄宗中严阵以待等着儿子把儿媳妇带回来,如今终于得偿所愿。 幕老宗主看见两人走进屋,连忙招呼道:“是青修吧?快坐坐坐。” 徐青修还有些手足无措,行礼道:“老宗主、夫人好。” 幕老宗主摆手道:“什么老宗主、夫人,太见外了。” 徐青修更加无措了,试探道:“伯父?伯母?” 顾夫人连忙向丈夫使一个眼色,示意他见好就收。 幕老宗主正想笑着点头,坐在徐青修旁边的幕宗主伸手握住了徐青修的手,冷着脸冷冰冰道:“不行,青修是我的伴侣,要叫爹娘。”声音平板,毫无转圜余地。 老宗主和夫人对视一眼,心说倒霉孩子又犯轴了,不由双双同时心中暗骂幕令沉,心道你好不容易把媳妇儿拐回来一次容易吗,还不小心哄着。 徐青修心中觉得在长辈面前这么握着手成何体统,试图把自己手从幕令沉手中抽出来,却纹丝不动,他加大了力气,依然挣不过幕令沉。 他飞快地暗暗瞪了面无表情的幕令沉一眼,转过头对幕老宗主和夫人小声道:“……爹,娘。” 幕老宗主和夫人喜出望外,顾夫人高兴得直接站起来把徐青修拉到自己身边坐下,自己从随身的乾坤如意囊中又拿了一个乾坤匣出来,伸手打开。 那乾坤匣通体银色,上面雕着龙凤呈祥的图案,龙凤的眼睛上镶嵌着纯度极高的金色灵石。顾夫人亲手将其中的东西一样样取出来给徐青修看:“这是浑天蔽日镯、这是清盏莲花台、这是九转续命仪……”每一样都是当世罕见的珍品,纵然徐青修已经看过徐家所藏,依然略有动容——实在是因为这也太夸张了。 顾夫人握住徐青修的手,欣慰道:“这些东西我从令儿第一次说起要带媳妇儿回来时就开始攒了,等了这么多年,总算是送出去了。” 她又从如意囊中翻出两张灵脉契约:“还有这个,我都要忘了,青修你快签了字,这两条灵脉也是送给你的。” 徐青修忍不住开口道:“您这是……” 他话还没说完,幕老宗主已经看出端倪,心下暗叹果然妻子儿子还是不会为人处世,徒有一片心意,这样式简直像是买媳妇儿一样,谁敢收啊,关键时刻还是要自己出马! 想到这里他又看了看徐青修,当机立断道:“是我们给令沉准备的嫁妆。我和夫人一辈子就这么一个儿子,总不能亏待了他。” 第77章 一家人 徐青修到冰玄宗拜见长辈的旅途以他收了一堆幕令沉的“嫁妆”而告终。 他不由得开始盘算着该回什么聘礼才是。幕令沉于他而言那简直是如珠似玉天上地下最珍贵的宝贝,送太阳送月亮都不为过。 徐家累世的积累,藏宝之地中倒是有不少好东西,即使如今势力不如冰玄宗,名下也不缺灵脉灵田。但这些东西都是先辈余荫,他总觉得得自己亲手赚得的才能体现自己一番心意。 想到这里,以“钻研祖辈炼剑之术”为借口,徐青修又告别他和女儿回到了徐家藏宝之地。 这次幕念卿倒没有太大反应,一是因为徐青修和幕令沉两人已经好好和她尽量解释清楚并联名保证以后一家人都会在一起了,二是因为她得到了新的玩具。 可能是留着徐家人的血的缘故,她一眼就喜欢上了千念剑。徐青修本来犹豫着不想把这恶名昭彰的魔剑给女儿玩,但幕令沉却说幕家的孩子大多这个年龄就开始学习接触兵器,千念如今不过是一把只剩空壳的残剑,即便他剑灵犹存,女儿天生的雪妖血脉也足以使她不受任何外来意念或意志的干扰,也不会轻易为这残剑剑刃所伤。这两人向来宠爱自家小崽子毫无底线毫无尺度,没有顾虑之后名声赫赫的魔剑千念也就随意地扔给她玩了。 徐青修进入藏宝之地三个月之后,宝地之外原本还是天朗气清万里无云,骤然间劫云密布,无数的天雷撞击而下,却都被藏宝之地所设的防护阵法挡了回去。等到雷劫过后,一道银色宝光冲天而起,直指九霄! 众位修士看见天劫宝光,再看天雷降世的方位,都隐隐猜测到又有一把天生孕育剑灵的仙剑被炼化而成。不愧是真正的徐家人。 而这消息很快就以另一种方式被证实,原云谷仙门门下弟子,现澜烟山庄庄主徐庄主对外言称自己炼得一把宿有剑灵的绝世仙剑,但此剑只换不卖不送,想要的人尽可以拿着宝物来澜烟山庄找他换,所携宝物最好的,他就会用仙剑与其交换。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即使是宝物也分很多不同种类的,如果知道对方要这宝物是做什么,那么能用合对方心意的宝物换得仙剑的概率自然大了许多。 便有人特意去问徐庄主换宝物是想做什么。 很快这答案便传遍整个上界。 徐庄主云:“做聘礼。” 众皆愕然,而后恍然,终畏而默然。 早些时候冰玄宗幕宗主便公然宣称徐庄主是他的伴侣,后来两人同生共死救出龙汀谷众人,揭破并铲除南境魔域野心魔爵南宫涯,这些事情所有人都知道,这“聘礼”是要去聘谁自然不言而喻。也有人暗地里慨叹,都说是最毒妇人心,幕宗主那般维护徐庄主,原来不是爱妻成狂,而是维护自家夫婿情郎,为人妇者维护自己丈夫,可不是要和他们拼命么? 等到以宝换剑的当天,那真是各式各样的宝物应有尽有,居然还有人拿出了一枚阴阳仙果。 徐青修见到那熟悉的仙果就涨红了脸,座下其他想要换取仙剑的修真者见状都暗叹自己是没希望了,哪个男人会不想让爱人孕育自己的后代呢?把这东西当做聘礼送给爱人,那也自是别有一番意趣的。有些有能力的修者还暗自扼腕叹息自己没有早想到这一点找阴阳仙果来换。 谁想到徐青修却摆摆袖子,无视了那枚仙果。 最重要的一点当然是因为他觉得有雪雪就够了,修真人士不讲究什么子孙满堂,女儿已经是上天赐给他和幕令沉的最好的宝贝。此外还有一点就是阴阳仙果定阴阳,因为第一次时是幕令沉输送阳气,他接受阳气,此后他都会被默认判定为是属“阴”的一方,所以孕育后代这项工作只能由自己来完成,无论再有几个孩子,幕令沉都会是客观意义上为“父”的一方。 徐青修觉得自己要是敢拿阴阳仙果这种高危物品回去,不用吃,只是看见,家里某只大妖就一定会狂性大发。 众人纷纷猜测,徐庄主这是再对幕宗主表忠心,表示自己会对他的拖油瓶女儿好,当成自己女儿疼,并不打算再要孩子。他们感慨徐庄主看似不动声色,实则老谋深算,毕竟眼下稳住人套牢人才是最关键的,等到幕宗主对他特别死心塌地情根深种了,以他们的身份背景,想要阴阳仙果这种东西还不简单,想让幕宗主给他生个孩子还不简单。思及此,他们看向徐青修的眼神都多了一丝敬畏。 最后徐青修挑了一只银色的水晶球,这枚水晶球叫做“永世缘”,可见那名拿它来的修士也是听说“聘礼”之后特意挑选才选中了它。这枚水晶球可以贮藏人的记忆,而且永不损坏,无论有多少记忆过多长时间它都会将它们完整地保存下来。 徐青修想把自己默默的小心翼翼喜欢对方的那些记忆全部储存进去,然后把它送给幕令沉。 他可能是被浩日、千念这些剑灵传染了,有一些话有一些事我不知道该怎么说给你,但是我可以把它们全部送给你。 就这样,徐青修又在徐家宝库挑挑选选两天之后,终于浩浩荡荡地去往冰玄宗下了聘,又直接在冰玄宗内和幕令沉商定了婚期,向整个上界广发请柬。 三天之后徐青修收到了来自二师兄的回信,二师兄表示自己已经收到寄给他和北夜天的请柬,并表示一定会过来参加。最终在信里凄凄惨惨地哭诉道:“青修你害得师兄好惨啊!你嫂子他收到请柬后天天逼着我说‘你看看你师弟都正式结婚了你要什么时候才能给我名分!’。” 徐青修几乎能想象到二师兄那幸福的样子,不由拿着信欣慰地笑了。 婚礼当天是在冰玄宗办的,幕令沉执新郎礼,徐青修执新娘礼。 不过徐青修本人对此并不在意,只要人是自己的就好了。 幕令沉对此也并不注意,一心沉浸在要娶青修了,要娶青修了,还要送入洞房……的巨大喜悦之中。他以往经常板着一张脸,现在经常板着一张脸发呆,好在并没有人能分辨出来。 而应邀参会的修真界人士们则纷纷猜测,幕宗主毕竟是少年俊才,天赋卓绝,高不可攀,又是一宗之主,总是好面子的,哪能轻易嫁人?徐庄主毕竟刚刚认回家族血脉,徐家人又都不再了,势单力薄,这种时候自然会让着对方乖乖做戏扮成嫁人的小媳妇陪幕宗主开心。 但是机智的他们早已看透了一切,英明神武地知道在这一场婚姻之中,到底哪个是“夫”,哪个是“妻”。 深藏功与名,看破不说破而已。 无论如何,这一场婚宴,可称得上是宾主尽欢。连北炎魔君和北境魔域上一任魔君广寒君都纷纷给幕宗主面子尽皆到场,更令在场宾客对幕令沉的势力不敢小觑。幕宗主他看似冷冷淡淡不近人情,实则背后人脉势力很强大啊。 大多数人是不知道北炎魔君是徐青修“师嫂”,而广寒君是幕令沉的供货商,他们的关系其实非常简单这一事实的。 纷乱的一天走到了最后,终于迎来了幕令沉最期待的环节。 幕念卿整整一天都由祖母看着,只能看着爹爹们,却没机会接近,也没能说上一句话,晚上终于忍不住了,扒着徐青修大腿一定要和爹爹在一起。徐青修好说歹说才终于把她在她自己房间里哄睡着了,回到幕令沉的卧室,推开们就见到他喜袍未褪,正坐在床沿上,两耳尖尖,脸上覆盖着银色的妖纹——竟是已经妖化了。 看见徐青修进门后他招招手,道:“青修,过来。” 徐青修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拿起桌上的酒给自己倒了一杯,突然想起曾经有两次幕令沉执意要蒙住自己的眼睛,一次是第一次食用了阴阳仙果那次,另一次是雪雪中了凤凰火毒,幕令沉去消灭了凤凰又为女儿祛过毒之后。现在想来那两次幕令沉恐怕都是因为一些原因被刺激得妖化了,怕自己看见他的妖形才特意蒙住自己的眼睛。 徐青修拿出这两件事情问他是不是这样,幕令沉点了点头,伸手将他抱进怀里,贴着他悄悄道:“我生下来的时候就是妖形,所以还是觉得用妖形的时候……比较爽。” 徐青修双耳瞬间热得发烫。 幕令沉犹自道:“青修,你不知道,每次抱着你,我都有妖化的冲动。” 徐青修伸长了手放下帘子,顶着燃烧的脸一头撞向幕令沉:“……睡觉!” 总是不让他耍流氓,天地良心,家里到底是谁在耍流氓啊! ———————— 两人成婚月余后,一次带着女儿共同去青苍阁赴宴。 幕念卿极其黏徐青修,也不爱和其他小孩子一起玩,动不动就跑回来软软地抱住徐青修大腿,把脸贴到他腿上。徐青修赶忙把女儿抱起来,幕念卿就接着软软地把脸贴到他胸口,总之特别乖巧黏人。 用餐时徐青修和幕令沉坐在一起,共同照顾女儿,动作极为默契,仿佛在一起生活了许久的样子。 众人不解,心道从两人隐有风声传出来,到正式对外公布,到成婚到现在,统共也不过不到一年时间,怎么看样子倒像是老夫老妻在一起许久了?还有幕宗主的女儿,记得这孩子像她父亲,是极其不爱理人的,怎么和这徐青修这么亲密?徐庄主果然有手段! 有人不知是挖苦还是恭维,对徐青修道:“幕小姐和徐庄主感情真好,倒像是亲生的一般。” 幕令沉看那人一眼,淡淡道:“本来就是亲生的。” 举座皆惊。 徐青修抱着孩子有些无措,却还是对着众人震惊的眼神解释道:“念卿确实是我和令沉的孩子,也是我们一同带大的。” 有人犹自不信,有人脑子活络,已经开始想到在乾坤秘境的时候,的确没人知道幕宗主在哪里,所以也一直没人知道他孩子的娘到底是谁;而徐少侠……当年只听说他和师兄弟不合分开了,最后也顺顺利利平平安安地从秘境中出来了,的确没人注意过他到底在哪里,是和谁在一起! 理清这一切的人简直要扑通跪下来。你以为人家是半路夫妻别有算计,谁能想到人家本就是彻彻底底的原配,早八辈子就已经暗度陈仓开花结果了,偏偏瞒得这样好,如果不是他们自己站出来说在一起,怕是现在也没人能想到。 幕念卿对外界的一切都不关心,她安心地趴在徐青修胸前,已经安安静静地睡着了。在梦里,她的爹爹一个在烤兔子,另一个在安静地看着他烤兔子,她在洞府外面看蝴蝶,无论什么时候跑回去,都会有一双大手扶住她,替她干净脸上手上的尘土。 她好高兴,因为她知道爹爹回来了,他们再也不会分开了,她的家回来了。 梦中,她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笑容。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新奇书网—http://www.xxqi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