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huk.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修真界致富指南》作者:漱欢   简介:   阮潇穿进了一本重生修仙的书,成为了里头原书的女主,也就是那本书里的炮灰。   阮潇:没有套娃的意思。   想到要被重生女主打脸虐渣,阮潇立刻在拜师环节改抱女主的白月光大腿:师尊,我天赋异禀,收我肯定没错!   盛云起沉吟片刻:好。   阮潇表演了一套化学反应,不料盛云起眉头紧皱:……高锰酸钾?   阮潇:……?您也是穿书的?   两个压根儿不会修仙的炮灰面面相觑:这可怎么办???   *   阮潇:在下学疏才浅,只有三个博士学位。   盛云起:本人家徒四壁,只有二十家上市公司。   巧了,没有规矩就立规矩,没有市场就创造市场!改明儿就立足于修真界,科学修仙搞研发,智慧除魔创实业,买卖有序,财源滚滚。   魑魅魍魉算得了什么,强强联合,三界危难都能轻松化解!   阮潇:本仙女就是和平鸽本鸽。   盛云起:今年的小目标是先赚一个……小仙女。   【阅读指南】   第1 .1v1HE,都是喜剧人   第2 .纯架空,随便写写不要当真   内容标签:天作之合仙侠修真穿书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阮潇,盛云起┃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科学修仙,智慧除魔   立意:探索如何实现共同富裕 第1章 .拜师第一(1)缘起   几缕残阳从茅草屋简陋的顶部漏了下来,随着远处一声可怖的嘶鸣消失不见。   村落逐渐被黑暗吞噬,陷入了寂静。偶有风声作祟,掩盖了暗处的诡谲。   罡风猎猎,一阵兵器相撞的清脆从开了一道细缝的窗后传来。脚步声伴随着呼吸,悄无声息地经过了茅屋之间的小径。   阮潇盘腿坐在其中一间茅屋内,把装着黑紫色粉末的玻璃小瓶系在腰间,百无聊赖地把苹果朝光秃秃的墙上扔去。“砰”地一声,苹果从墙上弹起,落在了地上,还滚了好长一截。   她转头望向窗外,正见不远处一道剑光惊破了九霄。剑影如流云,敏捷轻盈,在夜幕中翻飞。她又睨了一眼地上的苹果,小声地叹了一口气——   这重力,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忽然,那道剑光消失了,窗外再次陷入了寂静。   阮潇睁着一双黑漆漆的眸子透过窗缝凝视着外界,警惕地观察着周遭的情况。   霎时间,风声呼啸,压迫般的阴影迫近,来自于庞然大物的气息令人毛骨悚然。   ……那头吃人的凶兽又出现了。   在穿云裂石般的巨响后,阮潇听见了极度惊恐的尖叫,撕心裂肺,此起彼伏。   ——不用看也知道,这已经是她被困在这儿的六小时零五分钟三十七秒以来,第十三个命丧于此的人了。   紧接着,间杂点点金光的黑色毛发出现在了视野里,那凝成了一缕一缕的毛爪追逐着几个跌跌撞撞的人影经过了前方空旷的地带。妖兽的爪子一抬,就能将渺小的人影完全遮住。   在一片四窜和惶恐之中,唯有一人与众不同。一袭黑衣的少年步履从容,表情镇定,朝着那逐步靠近的凶兽凭空画了一道符纸。   阮潇呆在这里的几个小时中也曾见过这样逞英雄的人,毫无例外,他们都丧命于凶兽爪下。   果然,少年画出的符咒并没有什么用,只是浅浅一圈柔光便消散不见。如此,反而令凶兽更加狂躁,长啸声撕裂了穹顶,逐步在阮潇的视线里露出了全身——那是一头身形巨大的蛊雕,目上有双角,皆为冰冷的金色,一双巨翅腾空而起、遮天蔽日。只稍稍一扇,便卷起了滚滚烟尘。   随着一声婴儿啼哭般的凄厉鸣叫,蛊雕抬起巨爪,毫不留情地一掌朝那黑衣男子拍了下去。与此同时,绿色的涎水顺着利齿淌下,“啪嗒”一声滚落在了地上。沾到了涎水的草木纷纷枯萎成了灰烬。   阮潇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害怕。她揉了揉眼睛,摩挲着捡回来的苹果,顺了顺呼吸,在凶兽落爪之前熟练地出声喝道:“喂!”   随即,手里的苹果划出了一道抛物线,吸引住了凶兽的视线。   在此之前,阮潇已经利用茅屋里一筐红苹果救了三四个在周围遇袭的人了。   然而这一次,蛊雕似乎没有再上当。那双金色的瞳孔凶戾异常,径直地盯向了阮潇,如同要喷火一般,它的利爪扣着黑衣少年,并未挪动分毫。   阮潇心里“咯噔”一声,看来这蛊雕也是有点脾性的。   “喂,仙子,多谢了,”那黑衣少年虽被困住,却依旧嬉皮笑脸地望了过来,“还有苹果吗?再多扔几个呗,我还饿着呢。”   阮潇:“……”   她又多扔了两个苹果,“啪”地砸在了蛊雕坚硬的翅膀上。   就在气氛逐渐紧张时,一束白光在天边炸开。一个戴着斗篷的娇小身影御剑而来,哪怕御得歪歪扭扭不太熟练,也如同天神下凡一般,引得周遭纷纷注目。   那人跳下了剑,掀开了斗篷,露出了一张憨甜娇美的小脸,一双杏眸盈盈,水绿色的衣裙更衬活泼灵动。与她的天真无邪截然不同的,是面对这凶猛的蛊雕时毫无畏惧的神情,仿佛不是第一次见到这骇人场景了。   少女的手指轻轻在空中划了一个圈,淡淡的光芒再度散开了,逼得蛊雕不得不放开了爪下的人,退了十丈远。   少女回过头时,先是看见了自己方才救下的黑衣少年,那张甜美的脸上一切镇定全都消失了。她瞳孔微张,像是想起了不好的事情,微微颤动的手指和泛红的眼眶却出卖了她。   若换了旁人,显然一眼便知这是见到了故人。   但阮潇浑然不觉,陷入了迷惑,甚至有点着急。   黑衣少年明显不认识这陌生少女,因这短暂的恩情笑嘻嘻地拱手:“多谢姑娘大恩大德。”   见少女不答话,只眸泛泪光,那男子挠了挠头,不明所以。   阮潇抬头时,注意到了卷土重来的蛊雕,心里不由着急起来:“小妹妹,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快点拔剑啊!”   不知怎么,原本在心里的话却一股脑儿地冒了出来,简直振聋发聩。   阮潇:“……”   循声而来的绿裙少女微微一愣,眼神复杂到阮潇心里一紧,像是瞪着上辈子的仇人一样,满腔委屈怨恨无处发泄。   那黑衣少年也跟着道:“小妹妹,别愣着呀!”   话音刚落,蛊雕长鸣一声,就朝二人俯冲而来。少女一边不大熟练地使剑,一边抿唇道:“我不是什么小妹妹,我叫白襄。”   “幸会,在下乃明觉,头一次参加大荒山的试炼,还请姑娘多多指教。”黑衣少年站在她身旁,画了一张歪歪扭扭的符纸。   听到这两个名字,阮潇终于有了眉目——   她穿进的这个世界,原来是一本名为《大荒钟情诀》的小说。   故事讲述了以白襄为女主的重生文。在剧情的开头,也就是大荒山入门试炼时,白襄就逆天改命拿到了秘宝逍遥剑,阴差阳错救了男主明觉,因此被大荒山掌门看中,收她入玄天峰,一路成为了门派团宠,并与英俊风流的男主明觉携手力挽狂澜,成为了传说中的神仙眷侣,救修真界于危难之中。   不仅如此,作为一本爽文,白襄还要重点打脸前世害死她的原女主,引得读者一片叫好。   好死不死,那个被打脸虐渣的原女主,就和阮潇同名。   阮潇尽力按捺住了种种苦闷,还是忍不住仰天长叹。穿书这件事并不稀奇,但问题就在于,她并没有读过这本书啊!   天知道像她这样根本不喜欢看网文小说的人哪里懂得什么穿书修仙,书粉朋友送了一套《大荒钟情诀》的纸质书来,她也就看了个封底简介然后就用来压泡面了。   别说,不知作者水了多少内容,那厚度还挺好使。   阮潇调整了呼吸,将注意力集中到了眼前的情况上。看来,白襄此时已经拿到了那把神武逍遥剑。   至少,他们都不用在这儿就全剧终了。   但是白襄显然还没有完全掌握这神兵利器,长剑因为脱力从她的手里滚落了出来,原本有的一点白光也消失殆尽。   或许是白襄方才使尽了灵力,明觉的符纸又没起到什么作用,二人被蛊雕的翅膀一扇,双双滚在了地上。   明觉因为护着白襄,被风刃割破了袖口,小臂上出现了一道狰狞的血痕。白襄注意到了,一时间眼眶又红了。   眼看着蛊雕要拍死二人时,一颗红苹果狠狠地砸在了蛊雕的爪子上,痛得蛊雕眯起了眼睛。   阮潇看了看自己的手,方才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竟然真的能把苹果扔那么远。她吭哧吭哧地把一筐子苹果拉到了窗边,趁热打铁,一枚一枚扔了过去。   “如果是梦的话,还是赶紧醒吧,”阮潇一边扔,一边念念有词,“国际会议论文明天截稿,我文献综述还没写完呢。”   不消片刻,蛊雕便被阮潇孜孜不倦的攻击惹怒了。它放弃了白襄和明觉,朝阮潇扑来,一滴凝结了的绿色涎水在穿过窗子时却仿佛被什么挡住了,贴在了半空中,随后慢慢滑落到了地上。   蛊雕见状,怒意更盛,比阮潇人还大的利爪顷刻间扑了过来。   阮潇下意识地颤了颤,随即意识到蛊雕并不能真的伤害到她。这间茅草屋只能出,不能进。于是她心里有了数,好整以暇地与蛊雕对视着,后者嘶鸣一声,接连不断地试图攻击她所在的茅屋。   正在这时,蛊雕的声音变了调,突然扭过了头。   原来是白襄和明觉趁此间隙再次出手,明觉的符咒似乎起了些作用,配合着白襄手里的逍遥剑,竟结出了一圈金印。   蛊雕似是怕极了这金印,在审时度势后愤愤地瞪了一眼阮潇,不甘心地拍着翅膀飞走了。它身后的金色长羽落下了点点金光。   阮潇和白襄同时长舒了一口气。   只不过与阮潇惜命不同,白襄是担忧明觉,此刻见明觉并无大碍,这才放下了心。而明觉显然也对少女的勇敢钦佩不已,忍不住调笑道:“若无姑娘相救,在下这低微灵力怕是过不了这一关。”   “油嘴滑舌。”白襄嘟囔着,却并不见真的生气。   阮潇自出生起就单身至今,对打情骂俏一事始终无法察言观色,直愣愣地开口打破了微妙的氛围:“那个,我……”   “对了,也要多谢这位仙子,”明觉极有风度地拱手,随即侧过身,“在下的任务要到了,若来日有机会,大荒山上再与二位姑娘叙旧。”   在他走后,白襄却没有直接离开。她走到了阮潇的窗前,略显警惕地睁大眼睛:“你为何还在这里?”   阮潇琢磨着自己是不是露了破绽,面上仍不改神色:“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你不是最先出试炼的么……”白襄越说越小声,古怪地打量着她,尚未说完的话却憋了回去,“或许是我记错了吧。”   白襄说话时,阮潇才看见她的手腕上戴了一枚和自己一样的白玉镯子,通透无暇。不仅是他们二人,她记得方才明觉的手上也有。   见白襄转身要走,阮潇叫住了她。   “怎么?”白襄停下了脚步,微微皱眉。   “你知道这个地方怎么出去吗?”阮潇诚恳地问道,同时戳了一下横亘在自己和白襄之间的那个透明结界。   手指碰到的地方,一圈涟漪化开,却仍然坚不可摧。   白襄被她的问题噎了一下,一时失语,随即神情复杂地看着她:“你有什么话便直说,不必与我拐弯抹角。”   阮潇眨了眨眼,无辜道:“我已经在这里一天了,试了很多种方法,真的出不去。”   “奇怪,你的考题不是去拔蛊雕屁.股上的毛么,难不成改了?”白襄疑惑极了,手划了一道白圈推向了阮潇,只听一声清脆,结界破除了。   “试炼幻境里每个人的初始结界都一样,并无不同,只需要最基础的一点灵力便可以打开,连外门弟子都有能做到的……”白襄停住了,一跺脚,瞪着阮潇,“你故意捉弄我?!”   阮潇连忙摆手:“我不是,我没有。感谢白姑娘帮忙,我一定铭记于心。”   话音刚落,只见白襄手腕上的镯子忽然亮了起来。她左手握住了自己的镯子,神情复杂:“你骗不了我,阮潇。你等着,总有一天,我们要堂堂正正地比一次。”   随即,她整个人消失在了阮潇的视线里。   阮潇站在黑夜里,望见了一片茅屋之后高耸的山峦,悲喜交加。   喜的是这不过一场试炼幻境,不会真的有性命危险。   悲的是……   白襄刚刚说什么来着?她的任务是拔蛊雕屁.股上的毛???   是,刚刚,那头,蛊雕……? 第2章 .拜师第一(2)暴殄天物   大荒山群峰烟云缭绕,飞鸟盘旋于主峰之上,停在了壮观恢弘的殿堂外。殿内的议论声夹杂着笑声。   黎原峰峰主悠哉悠哉地搓手:“今年的所有试炼者皆是天赋卓绝、聪颖过人,比往届的资质好上了太多,这回谁都不要和我抢,我可要多收几个好徒弟了。”   五蕴峰峰主讥讽道:“人家稀不稀得去你那地方还说不准呢。”   “怎么,我们黎原峰可是大荒山的四大山门之一。再说收徒弟嘛,各凭本事。你也不要眼红我。瞧瞧这些年,多少人想拜入人家同尘君门下,却都被拒之门外……哟,说起这个,盛宗师刚刚不还在这儿呢吗?他现下是去哪儿了?”   伏羲峰峰主一拍脑袋:“哎呀,盛宗师刚刚说要出去转一会儿,眼下也不知到何处了。”   “他那个人最是恪守礼仪规矩,怎么今天这般奇怪?他今日早晨还问我在何处吃饭,他不是已辟谷多年了吗?”五蕴峰峰主道。   大殿上面面相觑的众人并不知道,盛宗师本人此时正站在主峰后山的台阶上,看着眼前分岔的三条小路,和小路尽头白茫茫的云雾,陷入了对人生的沉思。   两个穿着短袍的弟子背着剑从背后走近,其中一个小声道:“快看,这不是同尘君吗?眼若晚星,眉同阔刀,果然和传说中一样白衣飘飘、人如谪仙,和其他那些老头子都不一样。如此不染凡尘,想必再过不久怕是要成为三百年来唯一一个飞升的了。”   “嘘,你小声点。瞧瞧同尘君这端正挺直的样子,肯定是在冥想。同尘君可是出了名的严格,连一个看上眼的徒弟都没有。想必是我们今日迟了,过了时辰还路过了他修行之处,若是打扰了他,必定要受重罚。”   盛云起忍不住侧眸:“我……”   两个弟子身形一僵,飞快朝他行了礼,异口同声道:“同尘君对不起,我们只是路过。祝您修行顺利,早日飞升。”   然后消失在了最左侧的小路上。   ……一时间,山风猎猎,吹得白色的袖袍翻飞。停在半空中的手骨节分明,仍旧对着那两个小弟子背影的方向,还未来得及放下。腰间的一把长剑锈迹斑斑,破铜烂铁一般。   不知是不是冷的,同尘君原本柔和的神情变得有些僵硬,甚至连牙齿都磨了两下。   -   与此同时,一堆枯枝在黑漆漆的山洞里噼里啪啦地燃了起来,照亮了三个人影。   阮潇正在认认真真地生火,见火焰起来了也不敢掉以轻心,生怕一阵风就给吹熄了。入夜之后这山里到处都是诡异的妖兽嘶鸣,连温度也骤然下降了十余度,甚至还在不断地降温。   山洞外面传来了接连不断的巨响,一片乌云笼罩了她先前呆过的茅屋一带,惊雷直接将那儿夷为了平地。   阮潇身旁坐着的两个人是她方才在寻找山洞的路上遇见的。其中一个看起来年纪极轻的少年名为忍冬,他紧张兮兮地望着山洞外,五官都因为紧张皱成了一团,还委委屈屈地搓着手:“幸亏咱们及时跑出来了,就一个试炼而已,有必要折磨人嘛。”   忍冬旁边的女孩子叫若若,神情高傲张扬。听到忍冬的话,她“咯咯”地笑了起来:“连这都受不了还来修什么仙?哎呦,瞧你这乳臭未干的模样,有没有满十岁?我看,你还是趁早收拾东西回家吧。”   “也不知道刚刚是谁躲在我身后,看见个人影都要吓哭了。还有,我今年十二了,大姐姐。”忍冬扮了个鬼脸。   若若指着他的鼻子,气不打一处来:“你!”   阮潇被他们吵得头疼,企图控制住场面:“现在最紧要的就是咱们完成各自的任务,尽早出去,否则在这幻境里待得越长,经历得也会越凶险。对了,你们两个的任务是什么?”   若若点了点头:“我也这么想的。我的任务是……”   “咳咳,”忍冬清了清嗓子,狐疑地看着她们俩,“以前这幻境一关也不是没有过互相透露任务的人,但下场么着实不太好,轻则被同伴利用背弃,重则自己的任务关键被直接毁去。毕竟大荒山每十年才组织一次试炼,入门名额仅有一百余人而已。因此,为了考验试炼者的真实水平,从今年的开始是禁止合作的。”   若若哼了一声:“你从哪儿看来的?”   “《大荒山入门手册》啊,你……你们不会没看过吧?”   阮潇问:“那你可知道大概有多少人参加试炼?”   忍冬掰着指头算了一会儿,道:“怎么说也至少有三千人。”   三十分之一,这概率也不算低。阮潇追问道:“那如果通不过考试的人,可以放弃吗?”   “当然可以,只是要被人瞧不起而已,”若若叹了口气,“对了,你们都有基础吗?我今天看见咱们这个幻境之中至少有三四个人都能操控自己的灵力。说实话,我是没什么天赋,全凭娘胎里带着的一点天赋撑到了现在。”   阮潇想,自己这个角色作为重生文里的原书女主,怎么着也该有点天赋吧。唯一的难点是,她还不知道该这样开启这样的天赋。   “我虽然也不会,但理论上还是略知一二,”忍冬一副老神在在的语气,和他的年龄毫不相符,“运气,归根结底就是感受丹田里的一股灵气,想象万物与我合一,万物即我,我即万物……”   他神神叨叨地讲了一大堆。阮潇虽然一字不差地记在了脑子里,但具体要怎怎么实践却一窍不通。   ……问就是挺后悔的。早知如此,她就搞一本五年高考来压泡面了,或者考研考博也都行啊。   归根结底,还是怪泡面太香了。   阮潇长长地叹了口气,勾了勾白净的食指,跳跃的火焰照亮了她白色的衣衫。她跟着忍冬的动作摸了摸自己的丹田处。   “怎么样,是不是感觉到了一股暖流?”忍冬神神秘秘地问。   阮潇点了点头,下一刻,一阵排山倒海的“咕咕”声响彻了整个山洞。   忍冬摸了摸脑袋,有些惭愧:“我知道是我讲得不好……哎等等,你要去哪儿?”   “我得去找点吃的,咱们来的路上有食物,”阮潇说,见忍冬要跟来,不放心地看了一眼已经睡着的若若,“你在这儿守着她。”   考个非常规的试而已,总不能饿着孩子吧。更何况来山洞的路上全是被压弯了的柑橘树,好像再多走两步有一条小溪。说不定溪水里还有鱼。   阮潇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决定先朝小溪的方向走去。   刚巧浓云已散,月光照亮了清澈的溪水。她一眼就看见了里头一群摇头摆尾的鱼,浑身亮晶晶的,正摇曳着肥美的身姿,毫不吝惜地招摇过市。   阮潇不由咽了下口水。她在石滩上脱下靴子,将裙子系在了膝盖之上的位置,露出了又细又直的小腿,然后扶着巨大的岩石踩进了水里。   这鱼看着肥大,在水中却也轻盈迅捷,阮潇湿了半身衣服,才终于抓起来了一条。这家伙很滑,扑腾得紧,只能紧紧地抱在了怀里不让它挣脱。   “乖啦鱼崽,等会儿给姐姐烤了就没事了。”阮潇柔声安慰道。   怀中的鱼身形一滞,挣扎得更厉害了。   就在阮潇准备上岸时,她忽然目光一肃:“谁?!”   一个仙气飘飘的身影出现在了近处,雪白的衣袍洁净无比,在月色下的那张脸更是俊美无铸。只是那人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你谁啊?”   “何人放肆?”   二人同时开口。   阮潇听他沉声语气,注意到了他手上捏着的一柄长剑,不像白襄拿到的逍遥剑那般流光溢彩,反而是一片锈迹,如同一块破铜烂铁,与那一身高贵的白袍并不相称。   阮潇琢磨着,说不定这是一位低调的高人。   “这位……前辈,”阮潇道,“恕晚辈无礼,您是大荒山的哪位宗师吧?”   对方微微点头,似是认可了。   阮潇恭敬地颔首,嘴里的话跟着滴溜溜转的脑子走:“晚辈因肚子饿,前来找一点吃的,见这溪中有鱼,便想随便烤一烤。不料惊扰了长老,晚辈这就告辞。”   她抱着还在扑腾的鱼,正要抬脚,却发现那人的视线紧紧地落在了她的鱼上。   ……难不成,这鱼……?   阮潇与翻白的鱼目相对,一时恍然大悟,想起了修行者都是要辟谷的,自然更见不得这俗世的行径:“长老可是在告诉晚辈不要杀生?晚辈明白了,晚辈这就找一个好地方将它放生了……”   阮潇恋恋不舍地看着怀里的鱼,属实是有些委屈。   “慢着。”盛云起缓缓地开口,放平了语气,不动声色地拿出了一枚白色的绣囊。那绣囊蓦地张开了口,在阮潇怀里的鱼溜走之际,将它吞了进去,随后回到了盛云起手中。   阮潇虽然不爱看网文,但也玩过游戏,知道这东西叫乾坤袋。   她想了半天,虚与委蛇道:“想必长老有更合适的地方放生它,那就劳烦长老了。”   她的小腿泡在冰冷冷的湖水里,此时却来不及思索这寒意,只盯着那游来游去蹭过她腿边的鱼群,心里越发失落。   别看了,她默默朝其中一条鱼说,等他走了就逮你。   对方却没有走的意思,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里毫无感情:“入门了?”   见阮潇摇头,盛云起一时失语,调整了片刻:“那我姑且考一下你——”   阮潇一个激灵,这难不成是她无意之中开启的副本?在那些滥大街的套路里,一无所有的主角总是在身陷囹圄之际得到高人指点。   看来,这就是她的机缘。   盛云起沉声道:“这大荒山的主峰在何处?”   阮潇一怔,随即想起了在山洞里听见忍冬的话——   “那大荒山的主峰乃是群峰之中最为宏伟的一处,高耸入云,平日里设有结界。咱们在试炼幻境里当然是看不见的。”   阮潇照此回答了。   “那如何走出幻境?”   阮潇依循着记忆,振振有词地答道:“对于我们参加试炼的后辈来说,只要完成任务就能走出幻境。”   她瞥见盛云起沉默不语,补充道:“还有一种则是一直顺着溪水往下游去,半个时辰就能走出结界,但也意味着放弃这次的遴选。”   没说出口的是忍冬讲过的另外半句:“但那说的是理论上,据说走出去也是深陷在这十万大山、皑皑雪峰之中,多半要熬成一具白骨才行。所以如果真的要想放弃,还是直接出去寻个了断,还能被送回到外面的村子里。”   盛云起微微点头,正要走时却被阮潇叫住。   “长老,您不……指点一下晚辈吗?”阮潇暗示道。   下一刻,那柄破烂的剑便被盛云起抛到了身后,稳稳地落在了阮潇手里。   “多谢前辈!”阮潇晃了一下手里的剑,如同一片蝉翼,轻得不可思议。   一阵轻轻的“咕噜”声传入了耳朵,阮潇叹了口气,真是饿得人饥肠辘辘。但,好像不是她的肚子在叫唤?   阮潇想,无妨,小鱼崽啊终究还是要烤的。她对着脚边徘徊不去的一条小鱼露出了慈爱的微笑。   而在缓缓走远的盛云起则在树影下停住了脚步,瞄了一眼乾坤袋。   他想,烤鱼?暴殄天物。   ——还是清蒸好吃。   -   殿堂中,水珠汇聚成了一面巨大的镜子,里面照出了正在撕扯烤鱼的三人,他们正吃得津津有味、大汗淋漓,还往那鱼肉上抹盐。   盐袋子挂在若若腰间,被她小心收好了。   伏羲峰峰主目瞪口呆:“这……这是乾溪里的银鱼?”   宴月峰峰主摇着扇子:“的确如此。此回幻境设在乾溪上游,正是银鱼徘徊之地。银鱼下肚对修为大有裨益,可惜一共也就百来条,向来是严禁食用的。”   “这群小鬼,我们五蕴峰养的鱼……”五蕴峰峰主颤巍巍地伸出手,指着阮潇。   水镜里,白衣的少女清冷脱俗,坚定的眼神盯着手上的鱼肉,一步一步剩下了鱼骨,吃得十分专注冷静。   “咳,”黎原峰峰主叹了口气,“吃都吃了,那就把这几个小鬼都收进来吧,省的浪费了。”   “糟了,”苍南峰峰主撑住扶手,惊道,“蛊雕怎么又出现在了洞口!可还来得及阻止,留他们一命?”   宴月峰峰主抱着手,淡淡一瞥:“怕什么,看那少女手上所持乃是佩月剑。当年同尘君就是用这一把神武撼动天地,虽说如今蒙尘,早不如当年切玉如泥,但震慑一下蛊雕却是足够了。”   “就如今这废铁,重新丢进铸剑炉都成不了形。若非同尘君念旧,早该扔啦。”   “话不要说得太早,不知哪一天这佩月剑还会重现当年风光。”   四周一时沉默,宴月峰峰主突然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同尘君啊同尘君,看不出来竟是千年铁树开花,先下手为强,去找徒弟了!”   周遭的宗师们先是震惊不已,又纷纷露出了悔不当初的神情,唯有伏羲峰峰主声音发颤:“我的蛊雕……”   宴月峰峰峰主安慰道:“只要同尘君本人不在,一切都好说。你看那剑上都是锈迹,想必这少女拿了也使不了。”   一些为镜中少女担忧的叹气声此起彼伏,伏羲峰峰主吊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然而,下一刻,水镜里,阮潇不慌不忙地将食盐均匀地抹在了那把锈剑上,又将酸橙的汁液淋下,再扯下了一片衣角将其擦拭了一通——   顿时,剑锋逐渐展露出了真容,颜如霜雪,明亮刺眼,清晰地映出了少女冷淡的神情。   方才为她担心的宗师们顿时松了口气。   唯有伏羲峰峰主的声音比方才更抖了:“我的蛊雕……” 第3章 .拜师第一(3)大宗师   森然可怖的夜色下,佩月剑指着洞口的蛊雕。四下一片寂静,唯有树枝燃烧的声音,火星子被风吹起,飘荡在狭窄的石壁间。   “咱、咱们要不赶紧跑吧,”忍冬弱弱地垂头,不敢多望这骇人的蛊雕一眼,“我这还没娶妻没修成大仙,是倒了什么大霉要全都折在这儿……”   若若推搡了他一把,站在阮潇身后:“闭嘴,你小点儿声,没看潇潇正在想办法嘛?”   “你倒是叫得亲热,要是咱们能熬过这一回,我就认她当老大。”   “收你做小弟有什么好处吗?”阮潇语气冷静,颇为好笑地看了眼瑟缩着的忍冬。   说笑归说笑,她其实自己也拿不准现在的情况。面对这样的远古凶兽,她区区一个凡人简直是螳臂当车。   只不过身后一个是柔弱少女,一个是十二岁的小孩子,她作为比他们多一辈子经验的人,总不能弃他们于不顾。   阮潇垂眸,从微微发抖的剑身上看见了蛊雕那双金色的瞳孔。它眯成了两道细缝,恶狠狠地盯着他们三人。   不对,它看的不是他们。阮潇猛地抬头,蛊雕分明是盯着这把剑。它几乎对这玩意儿颇有忌惮,因此一直都没有上前。   阮潇敏锐地捕捉到了蛊雕的变化,还注意到了它那翅膀尾部的颤动。   她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   果然,蛊雕立刻往后退了一步,同时警惕地鼓起了脸。   这时,一根蛊雕的羽毛落了下来,在擦过剑刃时竟生生地断成了两截。   阮潇和对面的蛊雕同时注意到了这一幕,在抬头时视线恰巧交汇对。阮潇微微一笑,蛊雕突然如临大敌,像是怕极了这把剑,立刻扑扇着翅膀要飞走。   “哎,大兄弟你等一下。”   蛊雕:“?”   阮潇正了正神色,有点不好意思地开口:“要不,你让我,扯一根毛?”   蛊雕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把逐渐靠近的长剑,只见它抖了抖身子,金光一闪,竟然缩小了数倍,和寻常雕类也无异。   尤其是一身金褐相间的毛发,看起来蓬松柔软,竟然还有点可爱。   阮潇转过头:“你们两个先来吧。”   “……啊?”若若对了对手指。   忍冬惊呼一声:“你、你怎么知道我的任务?”   “你们俩危急时刻也不肯跑,素昧平生,不至于要陪我一起等死。想来你们的任务也是与它有关咯?”   被戳穿的忍冬有些惭愧,他挺着青涩的小脸,大义凛然,奶声奶气:“我这般有骨气之人,是断然不会留你们两个弱女子在此处的……老大,你看,要不帮帮小弟,按着它别动?”   阮潇用剑尖指了指地上,让蛊雕靠过来。忍冬搓了搓手,正准备上前,却见蛊雕被旁边的一株草叶吸引了视线。   见忍冬默默靠近,若若奇怪道:“这不就是仙灵草吗,这凶兽怎的没见过世面一样。”   “仙灵草是什么?”忍冬问出了阮潇的疑惑。   “拜托,这就是大荒山上最常见的一种植物,形如锯齿,常生于野草之中。在我的家乡算得上宝贝,在咱们这儿却没什么用。”   换言之,在大荒山上,就跟杂草长在一起,没什么稀奇。   蛊雕半天没将那草咬下来,尖喙正要碰到之前,被阮潇用手拢住了。   随即,她将那株仙灵草捏在手里,企图逗弄蛊雕安分下来:“来,你过来闻闻。”   与此同时,她朝若若和忍冬使了个眼色。若若立刻会意,冲上前去对着蛊雕一通乱撸,不消片刻,她的镯子就出现了亮光。   忍冬:“那个,你们能不能别看。”   阮潇:“?”   忍冬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闭着眼睛撅着嘴朝蛊雕亲去。   “噫~”若若捏着鼻子,不忍直视。   阮潇嘴角抽搐,没想到这入门试炼也是够恶趣味的,想来不会是什么正经门派。她也不闲着,趁机绕到蛊雕身后,扯下了一根羽毛。   正在她扯下时,蛊雕突然眼睛发直,穿过了三人之间,朝一棵杉树之下飞快地冲去。   凭借着淡淡的月色,阮潇看见了一具动物尸骨,血腥味早已被烧火的焦味掩盖住了,然而尸骨下方的石头已染成了一片深色。   若若捂住了嘴。   这时,他们三人的镯子都亮了起来,四周渐渐变得模糊。   阮潇感觉身体轻飘飘的,仿佛在往某处移动,要稍稍注意平衡才能稳住身形。他们三人所在的世界正如水汽一般慢慢蒸发,然后发出了一片玻璃破碎的声音。   几乎是一刹那,破晓的白光让阮潇挡住了眼睛。   片刻之后,她发现自己正站在白玉台阶上。往下深不见底,有白云缭绕,掩盖了来处。而抬眼能看见不远处宽阔的玉台,恢弘的大殿,仙风袅袅,碧空如洗。   若若震撼地环顾着四周,感叹道:“不愧是大荒山,当真是三千仙门之中的翘楚。”   她和忍冬望着台上经过的那些穿着统一的男女,不由都发出了艳羡的声音。   “老天保佑,我要拜入五蕴峰。瞧瞧她们的裙子可真漂亮。”   忍冬奶着声音嚷道:“那我要去伏羲峰,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你呢老大?”   一种不真实的感觉笼罩着阮潇,她还在想着方才在幻境里的那具动物尸骸,总觉得有什么自己忽略了的线索。听到忍冬的问话,她才抽出了思绪,迷茫道:“这里都有些什么山峰?”   “方才师姐还说我好笑呢,快瞧瞧,这里有人连有什么山门都不知道,还来大荒山寻仙问道。”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从阮潇身后传来。   她回过头,只见一个身着道袍的高傲女子,而她身后还跟着一位身如弱柳的少女,后者捂着嘴偷笑,方才正是这少女在说话。   “窃双,不可无理。”为首的女子低声道。   “是,桫椤师姐。”窃双委屈地低头,瞟了一眼他们三人。   若若双手叉腰,抬高了音调:“不知道怎么了?又不是谁都和你一般,这还没正式拜师,就开始一口一个师姐了。怎么,你是提前知道自己要去黎原峰了?”   “大荒之上,皆是同门。叫一声师姐有何不妥?”窃双的声音如柳枝般柔软。   若若笑道:“可得有人慧眼识珠,让你叫才行。”   “你……!”   窃双顿时红了眼睛,可怜兮兮地低着头。   忍冬咳嗽了一声:“那个,若若姐,算了吧,大家以后都是大荒山的同门,少说两句。”   “这位是——”一直沉默的桫椤扫过了若若腰间系着的香囊,“陈国公主?”   若若毫不掩饰:“不错,算你有眼色。”   窃双顿时怔了怔,立即换上了一副柔顺的模样:“既然以后都是同门,还望殿下与您的朋友多多指教。”   若若这才满意地哼了一声。她转身发现阮潇陷入了沉思:“怎么了潇潇?”   “大荒山哪些宗门弟子多?”阮潇问。   “大荒山共有四十八峰,自然是宴月峰、五蕴峰、伏羲峰、还有黎原峰人数最多。十年一次的试炼中,就属他们资源丰厚,最爱挑徒弟,”忍冬一边往台阶上走,一边跟阮潇说,“当然啦,论实力还是玄天峰最强,毕竟是掌门所在之地,他们的修炼也是最严格的。”   “说到底,都是宗师们挑人,也轮不到咱们选。”   阮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毕竟她的运气向来不太好,像这样的抽签事件常常败北。但在目前情况下,她最好是能够去一个低调的山门,不惹眼,还能苟命。   等到了上清正殿之中,百余名通过试炼的弟子按照花名册的顺序排成了十列。   阮潇听见最上方的一位宗师说,选人的次序是按照去年的宗师排名来的。因此,大荒山的掌门,暨玄天峰的漆奉大宗师是最先选徒弟的。   阮潇的目光停留在了台阶上方,坐于中央的人身上。   那人长相英俊,面容冷肃,明明看上去是位青年,却是须发皆白。   他站起身,冷漠的目光一扫,挥了挥袖子,将手中的第一颗红玛瑙赐给了人群中站在前列的一位。   “弟子明觉,叩谢师尊。”   阮潇听见熟悉的声音时,歪着头多看了一眼。果然是玄天峰,那么按照简介里的剧情……   “我记得你在幻境之中曾与二人合力击退蛊雕。你们三人皆是天资聪颖,有勇有谋。那么,我也愿收下白襄和阮潇与你同门。”漆奉道。   “徒儿谢过师尊。”白襄出列,明快的声音如银铃。她行过礼,回眸看了一眼阮潇。   “咳,那个掌门啊,小师弟他……”宴月峰峰主清了清嗓子,朝漆奉使了个眼神。   漆奉遥遥地瞧见阮潇,和她手里流光溢彩的神武,目光一顿。旋即,他淡淡道:“这位小友想来是与玄天峰无缘。也罢,今年就你们二人吧。”   阮潇虽然不太理解,但心里默默松了口气。拜托,《大荒钟情诀》可是一本打脸虐渣的小说。作为一个炮灰角色,难道她还要去女主眼皮子底下跟男女主当同门,自讨没趣?   然而随着一个接一个的宗师挑完徒弟,眼见着若若和忍冬都有了自己的去处,阮潇却始终被剩在了那里。   被选中的弟子们在行礼之后都站在了两旁,不由窃窃私语。   “我记得她不是挺厉害的吗?听说在幻境里还击退了蛊雕呢。”   一旁的窃双捂着嘴笑道:“那又如何?有时候,这拜师讲究的是眼缘。连最后西北峰的宗师也选完了,她都没人要,得快些收拾东西回家了。只是大荒山外路途艰险,别迷路了才好。”   “你怎么说话呢?”若若没好气地顶了回去。   人群边缘的白襄轻飘飘地扫了他们一眼,视线转移到了大殿中央孤零零的身影上。   不过半个时辰,就只剩下了阮潇一人。   殿上的宗师们正在交头接耳,可惜设有结界,并没有人能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阮潇百无聊赖地抿着唇,心里幽幽地叹了口气。看来还轮不到她被打脸虐渣,这连山门都进不去了。也好,她收拾收拾就下山,寻个好地方去考科举,再不济还能混个学堂讲师。   可惜就在她越盘算越深入时,一个出现在大殿门口的身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是同、同尘君!”   “天呐,今生能一睹同尘君的风采,就算是死也无憾了!”   “盛宗师真是如传闻中一般俊美,瞧瞧这脸、这身段!”   “我好后悔,要不是盛宗师从来不收徒,我一定要死在暮朝峰的门口!”   “穿件衣服吧你。”   “好奇怪,以前同尘君都不笑的,怎么今日心情这么好?”   ……   那素来冷漠的掌门漆奉站起身,朝来人道:“同尘君,你可算是回来了。你的好徒儿已在这儿恭候多时了。”   阮潇一愣,这不就是她在幻境里遇见的那位高人吗?耳边的喧闹声逐渐过滤出了一些关键字眼,什么“从未收徒”、“排行前三的大宗师”之类的。   还有什么“暮朝峰”——   阮潇确定,她绝对没有听过这个地名。   看来,这是个低调的高人,和低调的山门。   阮潇不由垂眸看着了一眼手里的佩月剑,再次抬头时发现对方也盯着那把剑陷入了迷之沉默。   对方率先打破了静默,缓缓开口:“这是……”   未等他说完,宴月峰峰主拍了拍他的肩:“这位小友已将那剑上锈迹去除干净,还与伏羲峰的蛊雕酣战了一场。只不过水镜没能看到盲区,让我等甚为遗憾呐。”   “虽说如此,这位小友实乃百年一遇的天资,你的眼光确实不错。”   阮潇心里一愣,这个意思是……?   “天呐!”若若捂住了嘴,激动不已,“潇潇有地方去了!”   窃双咬牙切齿:“不可能,同尘君怎么可能收徒?!还收她?她有哪儿好了?”   阮潇对上了那位“高人”略显复杂的视线。   此时此刻,盛云起很怀疑,但他不能表现出来。   他是个宗师,大宗师。   他沿着那条阮潇指的路足足走了三个多小时都没走出去这鬼地方,还遇见了同门蹭了个御剑飞行被强行带回了上清殿。   他很饿,乾坤袋兜住的鱼也没来得及吃。   问就是很丢人。   但是其他宗师此时皆是一通天花乱坠,什么“恭喜你喜得高徒”、“明年朝暮峰就要排名第一啦”、“我真是悔不当初该比你先下手的”,连漆奉都是一副“就她了”的表情。   他以往在商场上见惯了这些花言巧语,本该识破这一番恭维。但此时面子上赚足了,也不免多看了阮潇两眼。   毕竟他时刻提醒着自己,作为一个大宗师,确实需要一两个跑腿的小弟,或者小妹。   尤其是阮潇手上的那把剑,当真看不出之前那破烂的模样。   ……变废为宝,有点意思。   等等,不行。他警惕地想了起来,这样做太危险了。如果被能力高强的徒弟识破,那他岂不是要丢大脸了。   丢脸不要紧。要紧的是会很尴尬。   比如说现在。   在多番衡量、在内心做了成本效益分析之后,盛云起决定还是不能收这个徒弟。但是碍于面子,他不能说出口,只能暗示。   盛云起递了一个眼神给阮潇。   希望她知难而退,自己选一条退路。   殊不知,他的目光落在阮潇眼里,成了一种提示。   在阮潇的理解里,就是那种老师提问时,鸦雀无声之际总喜欢往好学生脸上看的眼神。   啊,那她再熟悉不过了。   于是她在众人或艳羡或妒忌的目光中缓步上前,拱手俯身,声音清朗空灵:“弟子阮潇,拜见师尊。” 第4章 .拜师第一(4)强氧化剂,溶于水……   原本静默的上清殿此时议论纷纷。   “同尘君当真收徒弟了?”   “我现在退出师门还来得及吗?”   “不行,我真的不相信。大荒山难得一见的奇闻啊!”   “哎呦,同尘君一个人就能让暮朝峰的综合排名进前十,这收了个徒弟明年肯定大杀四方。”   ……   站在新入门弟子们第一排的明觉察觉到了身旁的异样,关切道:“你怎么了?”   白襄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同尘君好像有点奇怪。”   明觉调笑道:“怎么,你也想当同尘君的徒弟?”   “师兄说笑了。”白襄微不可察地和他拉开了一点距离。她以前只敢远远望一眼的同尘君如同一面光洁无瑕的玉,无任何凡尘杂念可侵扰。然而此时的他竟然眉目间有些复杂的情绪,令人无法理解。   盛云起也不能理解。   他只知道自己如今就是被架在火上烤的鸭子,再不出声脚趾就能抠出一个大荒山的一比一模型。   他沉吟片刻,在周遭的宗师们羡慕的眼神下,点了点头:“起身吧。”   他的目光一顿:“至于这把剑……”   那还是他来保管的好。   阮潇见他欲言又止,立刻退了半步,恭敬道:“徒儿自当好好爱护神剑,绝不辜负师尊的教诲。”   盛云起的手僵在半空中。   他缓了缓,沉声道:“这把佩月乃是上古时代流传下来的神剑,当世稀有,却也不算独一无二。只不过对我而言,它承载着过往的许多回忆。”   宴月峰峰主低声道:“同尘君怎么了,平时一个字都不说,今日倒是话多了起来。”   “收徒嘛,难免高兴,人之常情。”伏羲峰峰主酸溜溜地答道。   只听盛云起接着道:“书里总说前尘往事于修道之人并无益处,但我看来却是铭记前路才能走得更远。徒儿,来日为师再替你寻一把真真正正属于你的武器。”   他把“真真正正”四个字咬重了音。   阮潇恍然大悟:“多谢师尊好意。徒儿今后一定与佩月剑共同进退,继承大荒山的绝学。”   周围的新弟子们纷纷道——   “盛宗师好温柔,不仅赠了一把神武,还许诺了第二把神武。”   “这运气简直爆棚啊,盛宗师看看我嘛。”   “盛宗师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他将如此宝贝的神剑赠与自己的第一个徒弟,想必是对她极其看重。”   阮潇感受到了盛云起若有若无的叹息,不由松了一口气——他必定是在追思过往。   看来,她的这位师尊是个有故事的男人。   正在此时,殿外的白玉台上传出了一阵低哑的嘶吼。   气波带着一股难忍的腥臭味袭来,熏得众人脸色渐黑,更有新入门的弟子甚至弯腰吐了。   “诸位莫要惊慌,是玄武大人来了。”漆奉径自走出了正殿。   阮潇和其他人跟到了门口,只见那巨大的家伙身形如龟,甲上生有金色倒刺,而尾部则是一条长蟒,正在吐着芯子。   阮潇从前读过《山海经》,知道它是灵物,可这周身的气息与蛊雕并无差别,凶巴巴的脸上吊着一双红色的眼睛,令人生畏。   但或许是见过了蛊雕的原因,阮潇倒是冷静了许多。大荒山作为修真门派,养一些这样的灵兽镇场子并不稀奇。   “这玄武大人起码得有两百岁了吧?”若若探头问道。   阮潇扭过头,和她一起看向忍冬,后者挠了挠头,也不知道答案。阮潇忍不住揉了一把他的头发。   “它啊,从大荒山诞生之时就已经存在了。”答话的少女白襄目光悠远,像是想起了往事。   阮潇追问道:“那它平日里都在哪儿生活?”   “每座山门都有自己的灵兽。玄武是玄天峰的灵兽,自然是在他们的灵池里。”   “那蛊雕也是灵兽咯,”阮潇反应了过来,非常好奇,“它们平日里都吃些什么?”   “灵兽以天地之精华为食……”白襄停顿了。她扭过头,这才发现是阮潇在问,神情不太高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站在他们前面的窃双听见了,回头讥讽道:“说得你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   阮潇下意识道:“她本来就知道呀。”   白襄原本心里被刺了一下,听见阮潇为自己说话,不由多看了她一眼,神情复杂起来。   阮潇察觉到自己失言,干干地解释道:“我的意思是,白姑娘见多识广,自然是清楚的。”   窃双讪讪地回过头,不再说话。   只听前方玄武的身旁,掌门漆奉朝盛云起道:“不知为何,玄武大人的龟甲上近日竟生出了腌臜,令他日夜难寐。我上月已试过用法子驱除这黑絮,但过不了片刻便又生了出来。纵观大荒山,只有师弟你的清净术远超他人,还望加以援手。”   盛云起一听,眉头不由紧皱。   “怎么?可是师弟都觉得无法可解?”漆奉微微皱眉,连带着周围的诸位宗师都忧心忡忡。   “那倒不是,”盛云起仍旧面容平静,眼尾轻轻上挑,“不过一桩小事而已。”   漆奉放下了心:“还请小师弟作清净术。”   然而,盛云起立在原地,纹丝不动。片刻之后,他才轻轻迈开脚步,一步一顿,口中念道:“《老子》曾经有云,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这句话的意思是道能生出万物,世间一切皆归于道,然而道无具象,或存在,或虚无。若要论证,必得从心始。”   众人似懂非懂地点头。   阮潇逐渐迷惑起来,她没听错吧?这个世界也有老子?作者加引用了吗?   许是她怪异的目光引起了盛云起的注意,后者在人群之中一眼就看到了她。   盛云起停住了脚步,淡淡道:“不如,先让今年新入门的徒弟们来试试吧。”   黎原峰峰主皱眉:“盛宗师,这可是玄武大人。让新弟子来试手,未免过于轻率。”   盛云起负手而立:“非也,此乃难得的实践,也可让他们都涨涨见识。莫不是你不相信自己收下的弟子?”   黎原峰峰主微微一笑:“既然盛宗师这样说了,不如让您的弟子先来试试。”   “自然。”盛云起不慌不忙。   此时,漆奉道:“既然如此,让我玄天峰也派一人协力完成。白襄,你可愿相助?”   盛云起微微侧身,笑意若隐若现。看来颜面这个东西,在哪里都是最重要的。   此情此景,倒是让阮潇想起了暗里藏刀的实验室。让两个徒弟上前来,无非是想要分一个高下,为自己的师门挣名分。当师父的不动声色、笑意盈盈,却把徒弟当枪使。   余光里,盛云起正凝望着千山浮云,一片清心寡欲。   阮潇叹了口气,扭头朝白襄眨了眨眼,不料收获了一片沉默。阮潇也不气恼,大大方方地上前查看玄武的情况。   她的手不经意碰到了玄武的尾部,巨蟒发出了“嘶”的一声。她的手心里一片湿润,双指一搓,竟然搓出了黑泥。   阮潇睨了一眼,视线顿住。在尾巴靠近龟壳的部位,竟有絮状的黑物,这是菌丝。   “你!你停下!”白襄短促地叫了一声。   原来她尝试着用剑去割下絮状物,然而那东西过于潮湿密集,根部又生在坚硬的身躯上,虽柔软却能避过剑锋。同时,这粗暴的法子让玄武忍不住暴躁了起来,头尾剧烈地晃动,想要远离。   就在玄武差点踩上了白襄时,阮潇拉了她一把。   白襄喘了口气,快速地道了声谢,没有看她。   “你不是会画符咒吗?”阮潇提醒道。   白襄奇怪道:“会是会一些,可要用什么法子才能治?玄武生于潮湿的地方,必定要以相反的克制。难不成,是火灵术……”   她一面想,一面画了一张火符,向玄武的尾部贴去。   狂风呼啸,彻底暴躁的玄武横尾一扫,将她们两人掀到了半空中。呼呼的风声从耳边掠过,伴随着人群里的惊叫。   阮潇紧紧地抱着尾巴根部,头看了一眼,只见玄武的龟壳上也是一样的黑色絮状物,层层叠叠。   果然,这应该就是水霉病。   她单手抱紧了狂甩的尾巴,从衣兜里掏出了那只跟着她来到这个世界的小玻璃瓶。黑紫色的粉末在小瓶子里晃荡着,白色的标签上字迹清晰。   眼看着在尾部的白襄要被甩出去了,阮潇朝她大喊道:“水灵术!试试!”   与此同时,她打开了玻璃瓶的盖子,将粉末顺势撒了出去。轻飘飘的风将深紫色的粉粒带到了玄武的身上。   白襄咬着牙画了一张符,奋力推了出去。   还没等阮潇反应,两个人都被从天而降的雨水浇了个透。   白襄企图为自己挣回面子:“水灵术和求雨术都、都是一样的,没什么区别。”   阮潇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她回身看去,紫色的液体覆盖了整个龟壳,顺着边缘处流经了它的头尾和四足。   “这、这是什么妖术?”黎原峰峰主大惊,几欲拔剑。其余诸峰皆是震惊不已。   唯有盛云起紧紧皱眉。   然而出乎众人意料的是,玄武竟然真的慢慢安静了下来。   在雨水降了一炷香的时间之后,阮潇和白襄才被放了下来。   “你有手帕吗?”阮潇问。   “你、你干嘛?”白襄犹疑了半天,还是拿了出来。   阮潇借她的手帕往玄武尾部擦去,轻轻一拭,竟将那黑絮全都撸了下来。   白襄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立刻会了意,又朝众位新入门的弟子借手帕。   若若和忍冬他们纷纷上前,二十几个人争先恐后作一团。不消多时,竟真的将玄武擦得干干净净。   恢复如初的玄武长鸣一声,用头轻轻拱了拱阮潇,从嘴里吐出了一条红色的鱼,抛在了阮潇怀里。随后,它又吐了一条小蛇出来扔给白襄。然后摇头摆尾地消失在了玉台上。   大荒山诸峰的宗师们面面相觑,尤其是黎原峰峰主脸上一片青色。本是想让同尘君失个面子,却不料这两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竟真的完成了考验,还得到了玄武大人的认可。   漆奉赞许地看了看白襄和阮潇:“玄武大人是在多谢你们的帮忙。它送的东西,你们可得好生收着。”   阮潇抱着那条有她一半大的胖头鱼,手上身上全是玄武黏糊糊的口水,忍不住反胃。见白襄拎着一条黑色小蛇,她便抱着那翻白眼的臭鱼往白襄那里送,后者立刻退开了三尺。   阮潇想,这灵兽知恩图报,想来是将自己的吃食分给她一半。这功劳她当然不能一个人占着,于是邀请白襄:“今晚把它红烧了,你也来一起吃吧。我看这蛇么,得清炖……”   白襄被她说得一愣,随即跺脚道:“你这般无礼!有灵的胖头鱼须得好生供奉才行。”   阮潇“噢”了一声,略感失望。就这么一条鱼……这么想着,她感觉那条鱼狠狠瞪了自己一眼,尾巴一甩,将口水糊了她一脸。   幸亏漆奉给他们二人施了个简单的清净咒,让她不至于浑身脏兮兮地跟着盛云起踏入传送门,回到了暮朝峰的剑坪。   此时已近日落,万里红云萦绕在暮朝峰身旁,仙鹤在白玉栏杆上停留,静谧如仙境。   “师尊,怎么不走啦?”   阮潇抱着胖头鱼,见盛云起停在了栏杆边。   他望着阮潇身后,离剑坪不远处,层层杉木掩映下傍山的双层木屋,陷入了沉默。木屋前还有一口直径十余米的大池子,论材质应该是这里最贵的东西了。   ……怎么看怎么穷酸。   但这不是目前最重要的事。   盛云起朝阮潇道:“你……今日所用的那个小瓶子,可否给为师看一眼?”   阮潇乖巧地将瓶子拿了出来,里面只余下了一点粉末。瓶子上的标签是防水的,字迹仍旧清晰。   ——KMnO4   只见师尊的神情从平静到僵硬,像是一口气憋不上来,差一点就要昏厥。   “……高锰酸钾?”   阮潇顺口接道:“对啊,强氧化剂,溶于水,可用于消灭真菌。”   话音未落,她察觉到不对,心头一紧。   良久,阮潇斟酌着地问道:“您也是穿书的?” 第5章 .入门第二(1)这话可就不爱听了……   深秋的风冷,卷起了一地萧瑟的红叶。   阮潇怀里的胖头鱼动了动,似要挣扎,被她一把捂住了嘴巴。她还没能完全适应这诡异的世界,更没有遇见过任何一个“同伴”,此刻异常警惕。   盛云起比她更警惕,立刻反问:“高锰酸钾怎么制氧?”   阮潇脱口而出:“2KMnO4=加热=K2MnO4+MnO2+O2↑”   盛云起:“……”   阮潇:“高锰酸钾和硫酸的反应式是什么?”   盛云起沉默片刻,坦率道:“我不知道,但可能,应该,至少会生成水。”   阮潇松了口气,暗号对上了。   在对视了半天之后,只见盛云起原本眼里还燃着的一丝希望彻底破灭,漆黑的眸子被一声寂然长叹淹没。他痛苦地闭上了眼,又睁开一条缝,手里抓着全身上下唯一能称得上宝物的乾坤袋晃了晃。   盛云起言辞恳切:“朋友,你会修仙吗?”   对啊,修仙。   阮潇摇头。   她陷入了沉默。   盛云起也维持了沉默。   二人在这沉默里达成了某种默契,无声胜有声。   “没关系,修仙嘛,不修怎么会呢。”阮潇安慰道。   “是吗?”盛云起喃喃道,拖着脚步往木屋的方向走去。   不知道为什么,显出了一丝凄凉。   阮潇倒没怎么在意,把怀里的胖头鱼放入了残余雨水的池子里,和盛云起一前一后地往木屋里转了一圈。   这地方虽然外表看着寒酸,里面却别有洞天。不仅宽敞,还收拾得干净整洁、一尘不染。木屋分为两间,各有两层,第二层通过傍山的栈道相连。朝南的那间一楼是会客厅,楼上是卧房。朝东的则是上下打通的宽敞书房。书房二楼亦有一张小床和两个蒲团。   “这同尘君还是个读书人啊。”阮潇从书架上随意抽出了一本,上面写着《大荒山起源》。   “那当然了,”盛云起淡淡一眼,“同尘君可是大荒山上不世出的天才,七岁阅遍群书,十三岁便能使出最强的剑术。为人清高自持,是面冷心热之人。”   阮潇见他推开了门窗,栈道上的夕色顿时染上了那一袭白衣。只不过这人的神情痛苦,嘴角边挂着硬挤出来的笑容,五官略微扭曲,与他形容的同尘君毫不符合。   “可惜了,是个恋爱脑的炮灰。也不知道什么作者会写出这样的东西,这么好的人设竟然不当主角。当初我就说过了这种玩意儿不要投钱买版权,来来回回改了十几个版本还这样。”   盛云起忍不住磨牙道:“等我回去就把《大荒钟情诀》的出版社买下来,把库存全都烧了。”   阮潇:“看不出来你还是个霸道总裁啊。”   盛云起谦虚道:“不值一提,只不过有几家上市公司而已。”   阮潇愣了愣:“几家?”   盛云起不太确定:“二十多吧。”   反正每次的财务年报都得看半天。   那么问题来了,阮潇若有所思——   “霸道总裁也喜欢看玄幻小说吗?”   盛云起表情不自在地靠在栏杆边,眺望着彤云万里,朝霞如梦,轻描淡写道:“不经意看过而已。你不也看过吗?”   紧接着,在他打量的目光里,阮潇尴尬地托着脸,试图建议:“要不,你给我讲讲?”   盛云起薄唇紧抿,这剧情走向不太对劲啊。   不过,他见阮潇是认真想要学习的模样,憋了很久的话一下子涌了上来。已经很久没有人真心想听他长篇大论地说话了,一时甚至有些小激动。   但他现在是个宗师,大宗师。碍于“师尊”的身份,他表面上还是得矜持一些。   阮潇见他沉默,以为是难为他了,于是帮他分析了一下:“现在的状况是我们两个炮灰已经遇见了主角,按正常情况我们需要推进主线剧情,帮助他们破除万难,最终成为一对神仙眷侣。虽然巧合之下我们成了师徒,但也无伤大雅。目前的难点,就是我们怎么维持修仙的人设。”   “根本不是,”盛云起开口,察觉到自己变了调的嗓音,于是清了清嗓子,低沉道,“什么神仙眷侣,都是为了卖书瞎编的广告词。”   “嗯?”阮潇一听,坐直了身子。   盛云起慢悠悠地倚着木栏,语速平稳:“白襄是一个重生女主没错,但她是从一篇种马文的炮灰女配重生成了大女主文的主角。本质上都是同一种套路,不同点在于,她重生之前的那本小说里,虽然你是女主,但男主不修男德,大开后宫,你也只是个挂件女主。”   阮潇:“……”这话她可就不爱听了。   重生前,白襄默默无闻,受尽欺凌,一开始默默仰望着高高在上的同尘君,后来被明觉打动,又始终爱而不得,后来还被误会与妖魔勾结,正道人人喊打,最终死不瞑目。   重生之后,白襄成了大女主,男主明觉摇身一变成了挂件男主。白襄在升级打怪的过程中得到了无数美男子的青睐,其中最受欢迎并不是明觉,而是魔宗宗主栖影,第二受欢迎的则是暮朝峰的同尘君。   这两个男配里,栖影亦正亦邪、毒舌病娇,是全文和白襄感情纠葛最深的角色,前世小黑屋、今生火葬场统统来了一遍。同尘君则外冷内热、正直温柔,默默地守护在白襄身后。他们两个不同类型的角色刚好满足了不同读者的喜好,因此人气一路飙升,戏份也逐渐增加。   至于温柔多情的男主明觉嘛,早就被见异思迁的读者们完全忘在了脑后,连作者从书的中段开始都很少给予他正面描写了。   直到大结局时,作者笔锋一转,告诉诸位,白襄终于明白了,原来自己最爱之人其实是男主。霎时间,评论区惨遭血洗,闻者落泪。哪怕完结多年,依然每天都有人来问候作者。   盛云起深吸了一口气:“整整八卷、三百多万字的小说,好不容易熬到了结尾,就这?”   他当时坐在价值一百万的新床垫上反思了很久,倘若不是新买的公司提出要花八位数买版权,他作为一个被男配事业线延迟吸引的读者,现在应该是什么样的心情?   那一晚他失眠了,连银行卡余额都没能让他得到安慰。   “后来呢?”阮潇听得津津有味。   盛云起神情复杂:“后来天还没亮,我就在上清殿里坐着了。”   那张属于同尘君的脸上,逐渐丰富的表情把周遭的宗师们都吓得不轻。   阮潇感慨道:“那你的主线就是帮助女主打怪升级,救她于危难之中,默默守护?这人设倒是挺不错。”   盛云起不咸不淡地提醒:“你作为前世害白襄惨死的仇人,别忘了,她可是要报仇雪恨的。”   阮潇灵机一动:“那可以不走主线吗?”   盛云起思索了一番,手指敲在栏杆上:“通常来说,如果我们不帮助白襄走主线、让她走上人生巅峰,我们就会被天道抹杀。”   说完,二人面面相觑,再次陷入僵持的沉默。   “那如果顺利走完主线,我就可以回家了吗?”阮潇自言自语道。   盛云起沉吟道:“应该吧。你就这么想回家?”   阮潇愁眉苦脸:“我的猫一个人在家会很寂寞的,没有人喂吃的可怎么办。而且我论文也没写完,那可是顶级会议!”   盛云起:“……”   盛云起假咳了一声:“好在目前还没到关键时刻,我们暂且可以调整一番,尽量避战,养精蓄锐,以备来日不时之需。”   阮潇一时无言以对。好家伙,苟且偷生都能说得这么冠冕堂皇,这人是靠嘴吃饭的吧。   “还有,以后在外人面前,你得称呼我为师尊,小心为上。”   ……这算哪门子的师尊啊。   阮潇才不想让他占便宜。这时,一声“咕噜”响彻了书屋。这声音似曾相识,振聋发聩。她摸着自己的肚子,抬头看见盛云起若有若无的嘲笑。   “师尊,”阮潇挤出一个笑容,“那我们今晚吃什么?”   暮朝峰的剑坪上,蓝色的火焰正在鲜嫩的鱼肉下起舞。夜风湿润冰凉,带起了一阵迷人的香味。   阮潇见盛云起略显嫌弃的模样,也不劝他。这同尘君想来是个长年辟谷之人,整个暮朝峰都掀翻了也没有厨房和锅碗瓢盆,因此只能像在山洞里一样,用最原始的方法烤鱼。   “浪费了。”盛云起摇头,却从阮潇手里接过了木枝,动作熟练地给鱼肉翻了个面。他们烤的是他锦囊里那条阮潇亲自抓的鱼,看上去干净肥美,最适合清蒸。   或许是鱼肉的香气吸引了池子里的胖头鱼,阮潇听见它在水中扑腾的声音,安慰道:“不要着急,今天是你的同类,明天才轮到你。”   顿时扑腾声更猛烈了。   盛云起不同意:“那家伙看上去肉质过于老了,又是在别人肚子里圈养的鱼,味道肯定腥臭难忍。”   胖头鱼的动作停住了。   “不过,”盛云起眸光一亮,“既然是玄武送给你的鱼,吃了应该会修炼术法有所增益。”   胖头鱼哆嗦了一下。   阮潇点头:“那就先养个几天,让它散散臭味,浸润一下山间清新气息。等没东西吃的时候再对它动手。”   盛云起说:“书里写过,同尘君的暮朝峰也有一头千年灵兽,和玄武、蛊雕并驾齐驱。如果我们能找到它,也可以让它帮忙,带我们修行。”   “是什么样子的灵兽?”   盛云起笃定道:“是一头水麒麟。”   二人对视一眼,看向了昂首挺胸的胖头鱼,红色的鳍正翻动着,无比骄傲高贵。   “看它这样,好像不大聪明,估计是不能带我们找到水麒麟了。”阮潇有些挫败。   盛云起冷漠道:“留着也没用,还是烤了吧。”   胖头鱼:“……”   就在鱼肉快要烤好的时候,传送台上的银铃响了三声。   阮潇打了个响指,就见传送台开了,若若跑了出来。   她见到阮潇和盛云起坐在剑坪上围着烤鱼时愣了一下。   “弟子见过同尘君,”若若毕恭毕敬地行了礼,小声对阮潇道,“我才在五蕴峰吃了晚饭,食堂里什么都有,丰盛得不得了。你们怎么就吃这个……”   “烤鱼也不错。”盛云起不动声色地挽救颜面。   阮潇解释道:“我师尊喜欢吃烤鱼。他还非要亲自烤,劝都劝不住。”   “什么?同尘君亲自烤鱼?!”若若惊愕不已,顿时来了兴致,“我、我也想吃。”   只见外焦里嫩的鱼肉在火光里微微发亮,“滋滋”的响声迸出了令人馋涎的味道。原来什么佐料都不放,这鱼也自带一股清新。   不愧是灵溪里数量不足一百的鱼。   “当然啦。”阮潇正要分给她第一块肉时,被盛云起白色的袖袍拦住了。   阮潇不明所以,连带着若若都屏住了呼吸。   盛云起嗓音低沉清澈,如山间瀑布般,在夜色里溅起晶莹的月光,不带一丝铜臭:“十两银子。” 第6章 .入门第二(2)燃灯诀   阮潇背对着若若,朝盛云起使了个眼神:你疯了吧?   盛云起微微抬起下巴,视若无睹,平静道:“此为大荒山乾溪之鱼,世间稀有,本不能轻易以金钱衡量。但今日既有仙缘相逢,顺应天命才为正道。然世间福祸相依,结缘须得有一个代价偿还,如此方能免于祸事,因而向你要十两银子,是为化灾。”   若若一听,立刻喜笑颜开:“原来如此,我听闻此类食物都有助修为,十两银子算得了什么。多谢同尘君赐福。”   她从小小的荷包里竟然真的倒出了比手掌还大的十两银子,恭恭敬敬地呈给了盛云起。后者接过,端详了一眼,轻飘飘地放入了袖中,好似全然不在意一般。   阮潇目瞪口呆。   她看着若若吃了一口那鱼肉,问道:“你觉得和我们在山洞里的烤鱼有何差异?”   若若细细一品,回味无穷:“你别说,这肉质果然不一样,更加鲜香天然,在腹中能感受到灵力的汇聚。”   阮潇一时不知该不该告诉她,鱼都一样是她抓的,只不过没抹盐而已。   她分了剩下的一大半给盛云起,刚咬了一口,就被腥味刺激到了。   若若见状,从袖中掏出了两棵仙灵草,大方地给分开他们:“从前在我们陈国,吃鱼都是要配上碾碎的香料。现在这里没什么东西,不过这仙灵草味辛,将就可以佐味。”   “你不用吗?”阮潇问。   “我不喜欢佐味的东西,你们吃就好。”   阮潇把仙灵草搭在烤鱼上,默默吃了起来。别说,仙灵草极好地掩盖住了鱼腥味,还掺杂了一股清香。余光里,盛云起微微皱眉,似乎有些嫌弃。他将仙灵草均匀分了几段,先谨慎地闻了闻,才小心地吃了一口。   “我记得你说过,仙灵草是大荒山最常见的植物。”阮潇回忆道。   “是啊,一薅一大把呢。也就是名字唬人,根本没什么用处。喏,你看暮朝峰漫山遍野都是。”   阮潇循着望去,果然不远处地上的草叶都是锯齿状的。   “对了若若,”阮潇想起了一点正事,“你们五蕴峰有没有什么培养计划?就比如,怎么提升修为,需要上一些什么课?”   若若咽下了鱼肉,答道:“师尊说,各个山门的修习方法不一样。像我这样刚入五蕴峰的弟子,从明天开始每日要打坐三个时辰,然后习读一些术法类的书籍。”   阮潇问:“这就是筑基?那何时才能修成金丹?”   若若茫茫然地“啊”了一声:“你是说灵核吧?有人天赋异禀,生来就有,而像我这样的么就只能从符咒开始慢慢修习。师尊还让我多来拜访暮朝峰,毕竟同尘君的清净术是整个大荒山画得最好的。不知同尘君可否给我展示一下清净符?”   盛云起看了阮潇一眼:“徒儿,今日我不是教过你了吗?你先画一个看看。”   阮潇笑容凝固,虚虚望天:“师尊,您说的是哪一种清净符?”   正在二人对视之际,若若从怀里掏出了一本薄薄的书,翻开其中一页:“喏,就是这个辨识妖魔气息的符咒。”   那是一个如同眼睛一般的图案,上下皆有波纹,象征着水。周围还有一些奇怪的图案相衬,极其复杂难辨。   阮潇扫了一眼书上的说明,上面说,此符名为“追魂”,当一定范围内出现妖魔时,此符将会追附而去,指引方向。   “我师姐说,追魂的范围取决于使用者的灵力强度,”若若认真道,“但我画了之后,什么也没有出现。若是大荒山并无妖魔,此符当自行焚毁才对。”   阮潇敏锐地意识到,换个角度来说,使用者说不定可以通过此符来确定自己的灵力是否低微。   她和盛云起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出言宽慰道:“初学者皆是如此,这百余名弟子中天赋超然者也不过二三。不必心急,循序渐进便是。”   “多谢同尘君指点。只是,师姐说,过不了多久就有宗门大会了。所有新弟子都必须要参与下山除魔的任务。倘若我分到一个难度高的,就要给师门丢脸了。”   这时,若若一拍脑袋,跳了起来:“哎呀,我忘记今天还要去一趟黎原峰办事了。同尘君,潇潇,我不能跟你们说了!”   “无妨,替朝暮峰问候一下你师尊。”   等若若走了之后,盛云起沉吟道:“我今日听他们提到过宗门大会,应是这个冬天结束之后,新入门弟子都不可避免要参加的项目。按照书里的剧情,你到时会和白襄一组。”   他说了半天,发现阮潇并没有在听。   她用烤鱼剩下的枯枝在蘸了灰烬,在地上画着方才若若书里的追魂符。一笔一画,细致得不可思议,仿佛那幅图像就在她的脑海中一般。   “奇怪,”阮潇仰起脸,洁白的脸庞上泛起了一阵薄红,“你觉不觉得有点热?还很头晕?”   就跟喝醉了一样。   经她这么一说,盛云起才意识到,似乎是有什么暖流一样的经过了四肢百骸,身体各处。他愣了一下,退后了两步:“……这鱼该不会是……”   不料阮潇站起身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袍。二人靠得很近,近得能听到鼻息和心跳。盛云起皱起眉头,只见阮潇踮起脚尖,一本正经地戳了戳他的太阳穴,表情正直冷静:“你有没有感觉到某种力量在乱窜,好像可以控制什么东西……”   盛云起舒了一口气,又退了半步,拉开距离,凝眸沉思:“或许是他们说的灵力,这个世界的基础,来源于所谓的灵核。”   话音未落,一股淡淡的蓝色的光从阮潇的指尖溢了出来,她动了动手指,在半空中留下了光线。紧接着,阮潇依循着记忆里的图案,迅速画出了那枚追魂符。   在完成的刹那,追魂符发出了刺耳的鸣叫,朝着暮朝峰的东南方向而去。   阮潇奇怪道:“是我操作不对吗?”   盛云起慢吞吞地重复了一遍那枚符咒的画法。他画得慢,须得看一眼画一笔,远没有阮潇熟练。   他的灵力是淡金色的,光芒比阮潇的更甚。在画完最后一笔时,整个大荒山都震颤了一瞬,追魂的尖叫声让阮潇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当符咒消散时,东南方的夜空亮了一瞬。   看来同尘君的修为的确是到了一定境界。阮潇想,也不知道自己多久能达到这个程度。   “好消息是我们两个暂时可以使用灵力了。”盛云起说。   阮潇道:“坏消息是,大荒山可能有妖怪。”   盛云起稳住身形,沉着道:“大荒山四十八峰皆有结界,东南方向更是玄天峰和黎原峰所在。或许是我们弄错了符文。”   阮潇叹了口气:“只是,不知道这灵力能维持多久。”   不得不说,感受到自己所拥有的力量让她生出了强烈的安全感。   他扫过阮潇脚边的佩月剑,微微动了动手指,那剑就如感应到了他的思绪一般,左右摇晃了片刻,但始终未动。   忽然,“嗖”地一声,佩月剑出现在了阮潇手里。阮潇忍不住夸奖道:“果然神武认主,真乖。”   盛云起:“……”   阮潇抚摸着手里的长剑,正色道:“我和若若在幻境中也食用过同样的鱼,当时并未发生任何异样。今天我们和她吃的唯一不同的就是她带来的仙灵草。如果要更严格地控制变量,还须对比她的仙灵草和暮朝峰的仙灵草有没有区别。”   “你说得好像很专业啊,”盛云起想起了那瓶高锰酸钾,漫不经心道,“在实验室呆过?”   阮潇“嗯”了一声。   “难不成你还有个博士学位?”   阮潇不好意思地说:“是有的。”   ……还有三个。   “化学?”   “食品工程。”   她的语气真诚坦率,让盛云起一时噎住了。不过他眼中精光一闪,低笑道:“那就太好了。”   “什么?”阮潇没明白。   盛云起打了个呵欠,留给了她一个背影,语气轻松:“不用怕饿死喽。”   阮潇琢磨不清他话里的深长意味,索性也不多想。   此时天色已暗,她经过了屋前的池子时瞧见那条红色的胖头鱼正漂浮在水面上。那双瞪圆的鱼目注意到了阮潇,立刻翻身游了过来,企图拱一拱她的手心。   阮潇凑近了胖头鱼,轻轻嗅了嗅,陷入了沉思:“下次烤你之前,可以先喂一点仙灵草试试。对了,胖头鱼,你和灵溪里的鱼不是一个种类,那你的族群在玄天峰下面吗?”   胖头鱼“扑通”一声跳回了池子另一端,暗搓搓地瞪着阮潇。   阮潇回到二楼的书屋中,拿出了笔和纸,照样子分类画下了胖头鱼、银鱼、玄武和蛊雕等兽类,然后将仙灵草这样的植物放在了另一张纸上,最后分别写下了他们的习性。   还有在幻境之中,蛊雕咬住的那朵小白花……阮潇猜想,那可能也是有某种作用的植物。想到这里,阮潇决定明天先在暮朝峰逛一圈,考察一下这里已有的东西——毕竟只靠短暂的灵力是不能维持正常状态的,她得找出原因和方法才能真正解决问题。   风声吹动了她发上系着的蓝色缎带,月光笼罩着少女认真的模样。等到星光皎洁时,她才觉得有些许困倦,将笔放在了玉筒里。   玉筒下压着一本厚厚的书,阮潇这才注意到,书名是《大荒山符咒大全与清净术》,作者写着“云起”二字。   第一页上画的就是燃灯诀。   阮潇随意试了试,整间屋子顿时明亮如白昼。她起身去关门时,却看见栈道的另一头,盛云起的屋子还亮着灯。   阮潇正要过去告诉他一声这本书的事情,却发现自己的视力突然和以前不一样了。   周遭事物本质未变,但她却能清晰地看见栏杆上旧木的纹路,下方水池里胖头鱼的深浅不一的红色鳞片,枝头树叶细微的抖动……每一个细节,都令她为之一颤。   她抬起头,视线经过了半开的房门,盛云起正盘腿坐于榻上,小桌板上摆满了屋子里搜罗的铜钱,最惹眼的是若若给的那十两银子。   气质冷清的仙尊怀里抱着算盘,口中念念有词,正在认认真真地数钱。 第7章 .入门第二(3)摸着你的良心   翌日清晨,阮潇起了个大早。   她向来精力旺盛,睡眠时间每天最多六个小时。再加上那股突然生出的灵力始终没有退去,尚未完全习惯的力量令她处于兴奋的状态。   她推开房门,望见池中的胖头鱼正翻着肚皮吐泡泡。   阮潇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皮。一夜过去了,好像一点也不觉得饿。   幸好,不然这山里可贫瘠得只能吃草了。但奇怪的是,按照若若所言,很多大山门都有小食堂,唯独他们暮朝峰一无所有。那其他山门的食物都是从哪里来的呢?   阮潇想了想,决定今日去搜寻一下暮朝峰已有的资源。   她上楼敲了敲盛云起的房门,明显他睡意正浓,好半天才开了一条缝,把乾坤袋扔了出来就关上了门。   阮潇手里拿着一沓用线缝装好的纸,按昨晚从那本《大荒山符咒大全与清净术》里学到的,可以直接用灵力写字。   不得不说,这里的同尘君确实是个相当专业且细致的人,所有的内容都记录得简单明了。   剑坪和木屋都在暮朝峰的顶部,后方有一条落差三丈的瀑布。瀑布落入潭水,顺着岩石向山下流去。下方流云缭绕,深不见底。   阮潇顺着后山的小径慢慢往下走,利用灵力直接在纸上画下了她往山下的路上行经的各类动植物。目前为止,此处以杉树为最,仙灵草次之,还有十几种不同的植物。   此外,一些小型鸟类和昆虫也栖居于此。   泉水汩汩地淌在脚下,越往山下时,林间的雾气就愈发浓郁了起来。高耸的杉树紧密地遮住了光线,将一切陷入了静谧。   渐渐地,连小径也消失在了足下。   阮潇碰了碰前方,发现并没有所谓的结界,证明此处仍然还属于暮朝峰。   阮潇一点也不害怕,反而被神秘的气息吸引着,越发好奇了起来。她按着对符咒书的记忆,此时指尖随意在半空中一画,眼前的雾气便尽数退开,给她让出了一人的小径。   待她经过之后,雾气重新掩盖了她的足迹。   这时,一棵枯树出现在了前方。虬结的根部将枯木的枝干拱起,四周覆盖了一种素白娇嫩的花朵。   这花有五瓣,但是没有花蕊。   阮潇注意过,在暮朝峰顶的木屋旁也有差不多的白色花朵。但许是视力得到了提升的原因,她此时才发现它的花瓣在轻柔地舒展,如同呼吸一样起伏着。   这种无蕊花从她的脚下一直生长到了远处。   阮潇环顾了一圈,发现自己应该已经走到了谷底。按她以往的脚程来算,应该已经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了。但她走了多久?两个时辰?她不觉得累,自然光线稀疏,看不到太阳的高度。   她一心循着无蕊花生长的方向继续朝山谷深处走去,并没有看见枯木旁被雾气掩盖住的石碑,碑上字文苍劲,锋若银钩:   禁地,入者杀。   没走多一会儿,阮潇发现周围的树干开始结霜了。她的衣裙很薄,却并不觉得冷。   再往前时,薄雾渐散,一片巨大的深潭出现在了眼前。水面一片漆黑,连照明的符文也看不清湖底的状况。反而当光落在湖面时,水波如镜,清楚地倒映出了阮潇的模样。   她弯下腰,鞠了一捧水,正要闻一闻时,一道黑影经过了湖水中。阮潇警惕地退后了半步,握紧了手里的佩月剑。   静谧的树林里连风的声音都没有。   阮潇按捺住性子,再次缓缓地往湖边靠了半步。   突然,有什么东西从湖里窜了出来,带起了一片冰冷的水滴,蹭过了阮潇的脸颊。她来不及躲闪,用佩月剑的剑鞘挡了一下。   佩月剑周身忽亮,白光将那东西击回了水里。   电光火石之间,阮潇仍然看清了那东西的样子。   是一条蟒蛇,大张的嘴露出了上下各三排的尖牙。最为可怖的是,它全身上下没有一丝血肉,竟是森森白骨!当它扭动时,能听见“嘎吱”的声音。   阮潇下意识要跑,然而还来不及细思,落入水中的骷髅蛇再次从水中一跃而出,几乎是与她的脚步声同时,朝着阮潇的脖子狠狠咬去。   正在紧要之时,佩月剑忽然翻身,瞬间从脚下托起了阮潇,让那骷髅蛇扑了个空。   跌落在湖边的骷髅蛇左右扭动着身躯,同时吐着红色的信子,发出了嘶哑难听的声音。那声音高低错落,好像是在说话。   阮潇站在佩月剑上,努力平衡着东倒西歪的身形,在间隙时微微抬眸,却见无数条黑影在湖面下游动,密集得如同水波。   紧接着,波浪般的骷髅蛇冒了出来,如同蠕动的白蛆,令人作呕。   阮潇心跳一停,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她凝神,试图用灵力催动佩月剑。然而她站不太稳,一个不小心就栽了下去。幸亏佩月剑通灵,在她落入蛇群之前接住了她。   阮潇趴在佩月剑上,下意识地想要抓住旁边的东西。力没有借着,反而是顺手薅了一把仙灵草和无蕊花,情急之下顺手放入了乾坤袋中。   佩月剑栽着她,穿梭在林间,很快便远离了湖面。   她在呼啸的风声里回过头,清晰地看见为首的那条骷髅蛇头顶生出了白色的骨冠。   佩月剑往前飞了一阵,不知怎的忽然摇晃了起来,和阮潇一并砸在了冰冷的石阶上。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见不远处有两个人在说话。   “撄宁宗师今日不在?”是白襄。   另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娇滴滴道:“师尊外出,并不在山内。”   “那桫椤师姐可在?玄天峰有一事想要请教。”   “桫椤师姐她……”窃双为难起来,“她今日身体抱恙。你还是改日再来吧。”   白襄有些意外:“怎么会?今早我还在藏书阁见过她。”   窃双鼓着脸,拖长了声音:“总之,你见不到的。”   “为何?”   窃双的面容柔弱,身子也弱,跟风一吹就要倒了似的:“唉,我不能与你多说了。我乏了,明日让明觉师兄亲自来吧。”   白襄忍了忍,没说话。   这时,窃双看见了不远处跌坐在台阶上的身影,捂着嘴笑了起来:“哟,那是谁呀这么笨?”   阮潇揉着脑袋站起身来,眼前还晕乎乎的。她看见那女子的模样,一时想不起来她叫什么:“……窃……贼?”   白襄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   窃双咬牙切齿:“你、你等着!”   忽然,她就跟变脸似的,表情哀愁,眼眶一红,几乎要落下泪来。她用袖子掩住了大半张脸:“你们只知道欺负我作甚?”   “这是怎么回事?”   阮潇和白襄同时回过头去,只见换上了玄天峰弟子袍的明觉清朗端正,温润如玉,正微笑着走来。   白襄顿时冷下了脸:“你来得正好,龙涎草的事你就自己处理吧。”   说罢,她便转身要走,看了阮潇一眼:“你跟我来。”   阮潇不明所以,但还是跟着白襄走到拐角处。白襄从衣袍里拿出了一本书:“这是师尊托我转交给暮朝峰的。”   封面上写着《大荒山灵物大全》。可能是很久无人看过了,书上还有灰。   阮潇心道,早知道有这样的东西,她何必费力自己瞎忙活一趟。她问道:“这是玄天峰的藏书?”   “从藏书阁借来的。”白襄惜字如金。   阮潇温声道:“谢谢啦,有空来暮朝峰坐坐。”   白襄似乎没料到她的态度,面色一僵,随即她偏过头看了一眼相谈正欢的明觉与窃双,没说什么。她恹恹地“哦”了一声,正要离开时,只见一朵白色的小花在眼前慢慢绽开。   白襄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接,碰触到柔软的花瓣时,白襄蓦地回过了神,警惕道:“这是什么东西?”   “是暮朝峰的无蕊花,”阮潇答道,她手里的那本书刚好翻到了无蕊花的那一页,“放在土里或者水里就能活,不枯不腐,有清气舒缓之效。”   白襄似乎想起了什么,神情迷茫,声若细蚊:“……我只见过红色的……”   “什么?”阮潇没听清楚。   “没什么。我跟你说这些又没用。”白襄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转身离开了。   阮潇没往心里去,只顾着继续翻了几页那本《大荒山灵物大全》。在仙灵草那一页上,白纸黑字写得分明:“此物寻常,微辛。”   记录者似乎连多一个字都懒得写上去。   阮潇却默默在后面补上了一句:“辅以银鱼:共同食用有助于提升灵力。”   等她御剑回到暮朝峰时,天色再次暗了下来。   阮潇刚一下剑坪,就愣在了原地。   只见不远处原本朴素的木屋旁,多添了半间屋舍。门大开着,露出了正冒着白汽的灶台。正对着池子的屋内摆着一张精致的红木矮桌,上面放着些葡萄、龙须酥之类的小吃。   胖头鱼的大水池里,游动着各式各样的小鱼,什么鲤鱼鲶鱼全都有,气得胖头鱼直瞪眼。   盛云起挽着袖子,正在往白瓷碗里盛热汤。   那气味……   阮潇吸了吸鼻子:“鸡汤?”   盛云起好整以暇,强调道:“土鸡汤。”   阮潇:“……你去打猎了?”   “怎么可能?”盛云起略显嫌弃,“我路上碰到了一个宴月峰的小孩,让他去山下给我买了点东西。”   阮潇嘴角抽搐:“然后人家给你抗了个厨房回来?”   “雇人回来盖的,外面村子里的人手脚麻利,半日功夫就能做完,”盛云起微微一笑,有些得意,“你猜这些东西一共多少钱?”   阮潇扫了一眼,锅碗瓢盆、油盐酱醋,还加上个红木桌,想都没想:“一两银子?”   “三百二十三文,其中三文是给小孩的工钱。”盛云起说。   阮潇嫌弃道:“你摸着你的良心,还用童工!”   盛云起理所应当:“我有需求,他可以满足,并且买卖双方达成一致,有什么问题?而且我还告诉他,如果今晚能邀请来人喝神仙鸡汤,那么一个人头给他多一文钱。”   阮潇呆了呆:“……神仙鸡汤?”   “没错,鸡汤已经有了。徒儿,你去弄点仙灵草来一起熬煮。”盛云起吩咐道。   阮潇走到他面前,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家伙在这里修仙,委实是有点屈才了。她想起今天用乾坤袋装了些仙灵草和无蕊花,便翻了出来。   “你就用我的宝贝装这些……龙涎草?”盛云起的声音停住了。   阮潇亦是一愣。原本普普通通的仙灵草和无蕊花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簇淌着淡蓝色光泽的长须草。   “龙涎草是什么?”阮潇奇怪道。   正在这时,剑坪传送台上的银铃响了三声。   二人同时回过头去,只见破开的空间里蹿出了为首的少年,看那模样也不过九岁。他奶着声音,正招呼着身后的人:“快来快来,喝鸡汤啦,鲜鸡汤!同尘君亲自烹饪的鸡汤,只要十文就可以得到与同尘君共餐的机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只此一天哦!” 第8章 .入门第二(4)一展宏图的大好时机……   在更多人从传送台出来之前,盛云起趁着没人注意,用乾坤袋收起了龙涎草。   “快。”   他亲自去屋后抓了一把仙灵草,低声与阮潇解释:“龙涎草是整个修真界最珍贵的东西,也是大荒山之所以高于其他三千仙门的根本原因。”   “你的意思是,龙涎草相当于黄金?”阮潇一边听,一边翻开了那本灵物宝典。   第一页,记录的就是龙涎草——   生于大荒山禁地,精进修为之珍宝,世稀有。   换句话说——   盛云起冷哼道:“是大荒山垄断生产、且在整个修真界流通的黄金。”   阮潇不由回想起了自己在深潭边的时候,她并没有看到什么龙涎草。难不成,是因为当时天色太暗,她看错了?   在他们说话之际,忍冬便已经带着人到了剑坪。阮潇一眼望去,发现总共有三四十人,大多数都穿着宴月峰和五蕴峰的校服,大多数都在远远地往他们这边看。   若若也来了,她正揪着忍冬的脸,非要让他叫一声姐姐。   最后出现在剑坪的男子摇着一把纸扇,嘴角带笑,步履轻快。众弟子一见他,立刻行了礼。   忍冬忍不住哭诉道:“师尊,有人欺负弟子。”   宴月峰峰主参寥一眼睨去,尚未开口便追忆到了余光里的盛云起,顿时吓得手中扇子一晃,趔趄了两步。   “不是吧……”参寥跟见了鬼一样,“同尘君,你这是……”   世间君子皆远庖厨,尤其是修行之人。打从参寥认识同尘君开始,此人就在辟谷,每日只食露水,半点油腥都不会沾。   如今竟在认认真真地舀鸡汤?!更别说向来裹得严严实实的同尘君还挽起了衣袖,露出了线条流畅的小臂,引得那些花痴的弟子们纷纷注目。   参寥揉了揉眼睛,走近了几步再次揉了揉眼睛。半晌,他侧头问阮潇:“你师尊他,最近还好吗?”   阮潇看了看盛云起,点头:“自我入师门起,师尊一切都好。”   参寥“啧”了一声,指尖画了个印拍向盛云起:“何方妖魔,速速现形!”   那印还没靠近盛云起,就被溶在了升腾的水汽里。   在盛云起冷漠的注视下,参寥放下了心。他端起桌子最边缘的一碗鸡汤,仔细闻了闻:“这是什么个方子,怎的这样浓郁?”   盛云起:“秘方。”   参寥小抿一口,似是惊为天人,表面上却要装作镇定的模样:“不错,好喝。”   盛云起:“三百文。”   参寥:“???”   盛云起拿出了准好的盒子:“师兄,请。”   参寥:“你黑心啊小师弟!就这么一碗汤,在凡界也就二十文!而且你刚不是说十文吗?”   “那是给弟子们的价格,”盛云起面不改色,“你也可以叫我一声师父。”   参寥:“……”   他忿忿了半天,还是从衣兜里掏出了三百文钱装在了阮潇的盒子里,末了不忘说:“真不知道你这个脑子何时这么灵光,还知道财源广进了。我还以为你这风餐露宿,枕席天地,当真怡然自得。”   盛云起眺望着木屋斑驳的屋瓦,老神在在:“师兄若是想亲自体会寒舍,可以交一千文的体验费。”   参寥:“……”   在一旁的阮潇懒得听他们闲聊,只顾着将汤碗进行编号,依照单双的顺序分别加入了方才准备好的仙灵草的碎末和无蕊花的碎末。   方才给参寥的那一碗鸡汤并没有编号,阮潇留了意,里头添的是仙灵草。   参寥见她忙碌,好奇地打量了几眼,被盛云起挡开了视线。他不由挑眉道:“难不成,这里头还有什么秘密?”   被碾碎了的药材根本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阮潇微微一笑:“当然,这是师尊亲自调配的秘方,有助于提升修为。只不过,效果因人而异。”   “正是,”盛云起接话道,“今日获得最佳提升效果的人乃是与我暮朝峰有缘,因此将获得双倍退款。”   阮潇一愣。   这人到底怎么回事,天天脑子里都想着这些,而且看他那极力压制住眉飞色舞的样子,仿佛是要大展宏图一般。   阮潇向来对钱这个东西不敏感,够吃够住就行。像盛云起这样的人,极少出现在她的世界里。   说不上鄙夷,但总让她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古怪。   周围的弟子们一听此话,纷纷迫不及待地挤在了小厨房前。因着忍冬年纪最小,让他排第一个。   “快点快点,我也想喝。说不定我就是那个天选之子。”   “不愧是暮朝峰,还有这样的好东西呢。”   “快瞧参寥宗师,他竟然一口饮尽了!”   阮潇将收钱的盒子放在桌上,按照先后顺序将汤碗递给了跟前的人。   轮到若若的时候,阮潇端了一碗掺有无蕊花的给她。   若若一边细品,一边小声道:“真看不出来,同尘君的手艺可真好。能喝到这样一碗汤,也是值了。我方才还听人说,才要二十文,就算是收一两银子也要来呢。”   忍冬鼓着脸站在她们身旁,美美地喝着热汤。见阮潇微微皱眉,补充道:“一碗鸡汤不稀奇,稀奇的是同尘君。你以为大家为了什么而来?不都是为了能近距离地见一眼同尘君嘛。”   “那倒是,”若若点头,“我看就凭同尘君这张脸,他若肯每天熬个汤,你们这剑坪都得被踩烂了。毕竟咱们大荒山美女如云,俏郎君却屈指可数。不过依我看,潇潇只要往伏羲峰那和尚庙跟前儿一站,他们也得争先恐后地瞧上一眼。”   她说话声音大,引得盛云起和参寥都望了一眼。   “咱们修道之人与凡俗者不同,自要清心寡欲。”参寥摇着扇子,一副大义凛然的神情。   “承蒙宗师教诲。”忍冬咧着嘴道。他停顿了片刻,忽然奇怪道:“我怎么觉得我的手心发热,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冒出来了……”   一股白烟从他的手心里渐渐升了起来。   阮潇见状,不慌不忙地记录了下来,解释道:“这就是秘方的作用。你们是否感觉此时灵力充沛?”   忍冬乍一点头,白烟蓦地消失了。他眼睁睁地看着,略显不甘:“我、我能再讨一碗鸡汤么。”   “明天再来吧,今日已售罄。”阮潇笑了起来。   此时,若若轻轻揉搓了一下自己的指腹,也搓出了一小片光点。她瞪大了眼睛:“天啊,我竟然也有灵力了吗?”   她的感受比忍冬要稍微强烈一些。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便消失了。   人群中,其他有变化的人也纷纷叫嚷了起来。   阮潇依次将他们的编号、灵力作用的时间都记录了下来,最短的不过须臾,最长的竟有两炷香的时间。但平均来看,都不超过一炷香。   而且这样的灵力变化,只出现在了放有无蕊花的组别中。   阮潇在那本《大荒山灵物大全》中并没有发现无蕊花的相关记录,这很有可能是暮朝峰独有的植物。这也意味着,暮朝峰一定有什么独到之处。   阮潇想到了深潭里的那些骷髅蛇,眸色深了些许。   夜幕低垂时,一群弟子才纷纷散去。   临走时,参寥环顾了一圈木屋,笑道:“明日还炖鸡汤吗,给我留一碗呗。”   盛云起不动声色:“明天就不打折了。按原价,五百文一碗。”   参寥黑着脸走了。   等他们都消失在了传送台,阮潇试了试今天新记下的水灵符。果然,不消片刻,就将锅碗瓢盆全都清洗得干干净净。   盛云起跟着她也默默地画了两笔,不料一朵乌云出现在了池子的上空,瀑布骤然直下,哗啦一声将正在睡觉的胖头鱼惊醒了。   阮潇警觉地抬起头:“怎么了?”   盛云起将手藏在了半湿的袖子里,平静道:“风声太大罢了,不要紧。”   他端了一杯茶,小啜一口,嫌弃道:“这里的水怎么如此干涩难喝。”   这话阮潇是同意的。按理说,大荒山的水应该是天然的山泉,口感多偏甜味。可这两天里,阮潇也觉得这水不行。   她顿了顿,收回了思绪。这才想起将自己白天的所见都告诉了盛云起,包括谷底的那个深潭和骷髅蛇。她想了半天,邀请盛云起道:“不如我们明日一起再去看看吧。今天我一个人的确没有瞧得很仔细。”   盛云起干脆利落地拒绝:“不去。”   见阮潇迷惑不解,他心虚地劝诫道:“我们两个现在虽然有了些灵力,但还没有完全掌握符咒的方法。”   “我今天练习了一路,少说也记住了三十种,”阮潇说,“你呢?”   盛云起:“……”   这种复杂的东西到底谁能记下来啊?!   他背了一个时辰也就勉强会了不到十种。   盛云起不自然地转移了话题:“今天的那棵龙涎草,你可还记得?”   经他一提醒,阮潇才想起来。   “龙涎草产自大荒山禁地,每一年大荒山的四十八位宗师每人可以得到两株。参寥说,其他门派皆以万金求龙涎草。在剧情里,白襄就是因为得到了玄天峰入门赏赐的龙涎草,后又误食了数十株,才功力精进得异常迅速。”   “奇怪,那这一株是怎么来的呢……?”阮潇心里有了猜测,但未经证实不能妄下定论。   盛云起摩挲着乾坤袋:“总之,这一株先收着,以后找到机会就可以把它卖给别的门派。”   “……这是不是有点黑啊?”阮潇心有余悸。   饶是她对钱没有什么概念,但是十文、五百文、和一万金之间的差距还是能感受得到的。   “此处是修道之地,听说斩妖除魔都是为了道义,并没有报酬。”   “你是觉得我不应该赚同门或是同道的钱?”盛云起一语道破。他从小厨房里拿了今日剩下的一碗鸡肉,倒给了池子里的胖头鱼。   “你觉得,我们目前是什么处境?”   阮潇没有回答。   盛云起自顾自地强调道:“是赤贫,赤贫!”   阮潇嘀咕道:“那你还是想赚钱嘛。”   盛云起苦口婆心道:“钱不是目的,有了钱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咱们现在一无所有,吃个饱饭都是难事,连个安稳觉都睡不得,活着有什么意思?”   阮潇道:“屋能遮漏雨,也没饿着你,能有什么区别?”   他一边喂鱼,一边慢悠悠地问阮潇:“价格反应的是市场需求。今天我已经留了还价的空间,但明显他们都觉得是合理的。既然这些人不染铜臭,那他们的钱又从哪里来的呢?”   阮潇微愣。她想了想,才说:“或许是通过买卖大荒山中的稀有药材来的。”   “既然是从大荒山来的,那他们交税了吗?大荒山可有收他们半分酬劳?”盛云起义正言辞,“只有大荒山于天地间乃是浩然正气,除此之外谁敢自称天道?他们在交换,我们也能交换,你情我愿,有何不可?”   阮潇一时竟无法反驳。   “更何况,此地百废待兴,一切充满了机遇,正是一展宏图的大好时机。”   阮潇捂住了胖头鱼的耳朵:“修仙之地的鱼头可听不得你这种话。”   胖头鱼瞪大了眼睛,见盛云起一脸不屑,于是一甩尾巴,将池水泼了他一身。 第9章 .小试第三(1)民以食为天   “老板,这个烤鸭怎么卖?”   熙熙攘攘的市集里,阮潇闻着香味,顿住了脚步。她回头时,只见盛云起已经和人谈起了价格。   “三十文。”   “便宜点吧,二十文。”   满脸油光的老板擦了擦额头,汗巾都快黑了。他一听这话直要跳脚,被小二拉了一把才看见对方穿着整齐干净,衣袍上的流云纹眼熟得紧,心知方才大意了,故作姿态道:“二十五文,不能再少了。仙君,您也可怜可怜我们这些吃不起饱饭的吧。”   盛云起托着包好的烤鸭,正准备让阮潇付钱,却见她正蹲在旁边摊贩的地上,闻着手里的东西。   “小姑娘,这可是上好的凤角花,”说话的妇人头发白了一半,衣衫破陋,鞋子都遮不住脚趾,表情却真挚,“产自鲸州,你吃一口试试。”   阮潇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植物,一棵球状的金色花朵一瓣叠一叠,拿在手里竟有几分重量。她听了妇人的话,送到嘴边咬了一口。   淡淡的清香从舌尖蔓延开来。   最令人震惊的是,这花的口感竟然跟肉差不多,有弹性,但又恰到好处地融化在了口里。   阮潇的食欲一下子就被勾起来了。   不仅如此,等她嚼完了吞下,竟然觉得已经有了一种饱腹感。   “此花可生食,能代替寻常食物,十二个时辰内绝不会饿。”   妇人伸出手,比了个数。   阮潇:“五文?”   妇人微愣,笑道:“五十文一株。”   “五十文?”阮潇瞠目结舌。方才经过别的摊子,见那些花啊草的要价不过三五文。   但这个凤角花……   她的视线越过了妇人的肩膀,看见了她身后屋子里的,有个身形单薄的少年戴着关公面具,正舞刀弄枪地玩着。他动作大,连打着了自己也不吭声。   妇人露出了担忧的眼神,朝阮潇道:“别害怕,那是小儿。他生来痴傻,不能言语,但也不会伤人的。”   盛云起从阮潇手里拿过钱袋子,数了二十五文给烤鸭摊的老板。   “大娘,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们是从鲸州来吗?”   妇人叹了口气:“是啊,外面正是战乱,是路上得了仙人指点,才一路北上,到了镜村。”   镜村位于大荒山南部,是距离暮朝峰最近的凡间地界。   阮潇听到这话,视线往旁边瞧了瞧。她这才发现,这集市里的大部分摊贩都是拖家带口,衣衫破旧的。   她于心不忍时,听见盛云起问:“您既然从鲸州来,想必是有凤角花的种子。不知这种子可否卖给我们一些?”   阮潇与他的视线相碰,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妇人想了想,把装凤角花的种子拿了出来,露出了脏兮兮的粗糙的手:“这花难养,种子自然也金贵。一两银子,绝不能少。”   盛云起接过去,垫了一下重量,估摸着不超过半斤。   阮潇在她要价的基础上多给了五百文。   买完了东西,二人找了个客店歇脚。等茶水时,阮潇忍不住揶揄道:“我刚刚还以为你要还价呢。”   盛云起道:“凤角花只产于鲸州,灾荒年代常用来饱腹。除此之外,这花提炼出的花露有解毒清肺的功能。放在鲸州不算罕见,但在大荒山却是极为珍贵的植物。因为它非常难活。”   在剧情里,白襄曾因为要给明觉解毒,不远万里奔赴鲸州。   “那妇人的要价虽然高,但却是合理的。毕竟这东西在这里供不应求。若是能在暮朝峰养出来,就能到时候顺水推舟送个人情给白襄。”   阮潇似懂非懂,又问:“怎么养?”   “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盛云起压低了声音,严肃道,“毕竟这是一笔大投资。”   阮潇:“……”   “那前两天赚的钱岂不是都投资出去了?”   “赚的钱本来就是要花的,”盛云起面不改色,“更何况咱们还得接着赚。你看我做什么?我赚我的钱,你搞你的研究……呸,这山下的水怎的也这么难喝。”   阮潇经他一提醒,才想起来今日是第二次邀请各山门的弟子们来暮朝峰吃饭。   阮潇想借这个机会,好好探索一番暮朝峰上各种植物的食用价值。毕竟他们不可能每日都来镜村,也总不能饿死在山上。   二人回到暮朝峰时已是傍晚。盛云起开始认认真真地准备起了点心和主食。他照常挽起衣袖,动作行云流水,倒是颇为熟练。   阮潇则捧着那一袋子的凤角花种子,思索着应该把它们种到哪里。卖花的妇人告诉过她,凤角花对湿度和温度都极其敏感,喜欢阴冷潮湿的地方,也不喜光,还需要时常照看才行。   阮潇当时就已经有了主意。   她将这袋种子分成了五份,一份种在了屋前晒不到太阳的地方,三份放在了山上靠近泉水的位置。还剩下一份,她捏在手里,拎起佩月剑去往深潭去了。   盛云起刚一抬眼,正要叫她,人影便立刻消失了。他摇了摇头,把手里的面团揉出了一只软乎乎的小兔子。   山谷里跟上回一样黑漆漆的,只能听见风声在不断地回荡。   阮潇御剑很小心,谨慎地穿梭在树林里,将手里的种子播撒在了距离深潭一丈远的位置。   她使用的是符文御剑,只能小范围、短距离地使用,并不能像灵力高强者那样真的穿梭于三界。   此时她用手指沾了一点泥土,才发现这里的土质和峰顶并不一样。峰顶的泥土是深红色,而这里的则是紫色。   闻起来似乎还有几分冷冷的气味。   奇怪,她总觉得这个味道似曾相识,但一时之间想不出来是在哪里嗅过。非要说的话,更贴近金属的味道。   暗色下的深潭仍旧是一片漆黑,薄雾渐渐袭来。   阮潇的步子踏在软湿的泥土上,静悄悄的,几乎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她顿了顿足,顺着羊肠小道往南面走了约一炷香的时间。她走得很慢,直到燃灯诀消失,渐渐露出了几缕红色的夕阳,才停住了步伐。   她握紧了佩月剑,猛地转身,厉声道:“谁?!”   霎时间,风声静谧。   “抱歉,是我——”一身玄天峰道袍的少年笑嘻嘻地冒出了头。   “明觉?”阮潇微微皱眉。   明觉环顾了四周,挠了挠头,似乎也很诧异:“哎,我怎么走到这儿来了?仙子,这难道已经是暮朝峰的地界了?”   阮潇微微颔首,心中不免疑惑。大荒山地形虽然错综复杂,但玄天峰距暮朝峰甚远,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儿。   似乎是看穿了阮潇的想法,明觉笑着解释道:“我今日是到宴月峰给师妹拿一些松露吃,不料一时迷了路。若是仙子有空,可否为我指一下路?”   他还拿出了袖中的包裹,低头小心看了一眼,欲哭无泪:“哎呀,都碎掉了。小师妹肯定会怪我的。”   阮潇没有理会,只是用剑锋指了个方向:“你往这边走就是了。”   “仙子不送送我?”   阮潇没动。   “多谢仙子,那我改日一定登门道谢。”明觉笑道。   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模样很是爽朗大方,尤其是那双眼睛微微弯曲着,意气风发,温柔平和。   但阮潇却盯着他的背影,陷入了沉默。   只因为明觉的衣袖明显湿了一块,上面还有一小块深红色的印子。换成平时她不会注意,但明觉拿东西的动作出卖了他。   他说谎了。   阮潇背脊发凉,她这时才想起来不对在哪儿——   各山门均有结界,就算是迷路,他也绝不可能轻松进入暮朝峰,还恰好找到了迷雾深处的深潭。   阮潇远远地跟着明觉,直到他走出了暮朝峰的结界,一切正常,这才唤来了佩月剑,踩着它回到了暮朝峰顶。   逐渐深沉的夜幕挂上了一轮下弦月。   白衣的青年独自坐在剑坪的岩石上,端着白瓷的小杯喝了一口酒。   他身旁的木桌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小点心,还有片得正好的烤鸭,以及鲜美的鱼汤。   “……是我迟到了吗?”阮潇转身一望,小厨房里黑漆漆的,也不像是杯盘狼藉的样子。   “来得正好,开饭了。”盛云起双手合十,像是等待已久。   “其他人呢?”   盛云起递了碗筷给她,平静道:“各山门近日纷纷禁食荤腥,开始辟谷了。”   阮潇一愣:“那,岂不是要亏了?”   “没有啊,”盛云起毫不在意地夹了一片烤鸭,“我让忍冬去偷偷兜售,要价两倍,分他二成。”   阮潇接住了他抛过来的钱袋子,沉甸甸的:“……你不要教坏小孩子。”   “这是培养他与人打交道的能力,以后不至于饿死。”   阮潇:“……这地方应该也饿不死人吧。”   盛云起摇头叹息:“君不见大荒山今年入门试炼竟有几千人之多,就连三千仙门的其他众门都纷纷收徒,这说明了什么?”   阮潇道:“盛世百姓皆安居乐业,乱世时求仙问道。今天卖凤角花的大娘也说外面正值乱世。可镜村却是一片祥和。”   “镜村乃是大荒山庇佑之下的地方,地处偏远,离权力的中心十万八千里,自然是感觉不到的。得在大荒山被波及之前未雨绸缪才行。否则在这个世界里,就是弱肉强食。”盛云起说。   “……不对,就算在大荒山内部,也是一样的规则。”   阮潇不解道:“可既然拜入了大荒山,也不愁吃喝了。众人所想所求,不外乎哪日真的飞升成了神仙。”   她拿过一个小杯子,给自己也斟了一点酒。她嗅了嗅,小小地抿了一口,听见盛云起笑了一声,跟丢了面子似的将剩下的喝光了——   差点没把自己呛死。   一张手帕递到了眼前。   盛云起的声音响在了耳畔:“大荒山四十八峰,数千弟子,你可知近五百年来他们之中有几个人飞升了?”   阮潇擦去了嘴边的水渍,茫茫然地抬起眼:“十个?”   盛云起摇头:“多了。”   “五个?”   “还是多了。”   “难不成,就一个?”   盛云起忽然笑了,神色既认真又嘲讽:“没有。”   世间诸神已死,灵力衰微,无人再得天道眷顾。妖魔横行,仙门林立,都只不过为了在这世间谋一个生存之道。   “那修的是什么道?”阮潇问。她脑子里嗡嗡的,眼前也逐渐模糊了起来。   盛云起用手接着一捧月光,叹息了一声:“同尘君说得好啊,斩妖除魔,为的是人间道。咱们继承他的遗志,赚点小钱喝点小酒,图个生存,也是人间道。”   “扑通”一声,阮潇脸朝下砸在了桌板上。醉酒的少女不忘用手背垫着额头,和平日里安静的模样不同,嘴里念念有词,絮叨个不停。   盛云起好奇道:“你说什么呢?”   “我说,”阮潇猛地仰起脸,“今天月亮好大啊。我以前都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过月亮。好几年了,我都没有看过。”   她说着说着,语气还委屈了起来。   盛云起给她塞了一碗热乎乎的鱼汤,乳白色的汤汁冒着鲜香的气味。   阮潇一口喝了一半,忍不住道:“真看不出来,你还挺会吃的。”   她这会儿神色又清明了些许,看不出来是醉了。   “当然,民以食为天,吃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盛云起理所当然,“不过,得要有人一起吃才行。”   “为森莫?”阮潇美滋滋地啃着烤鸭腿。   盛云起笑了笑:“你不懂。这世上好吃的东西翻来覆去,也就是那些了。只有和别人抢的时候最好吃,一碗鲫鱼汤也能成山珍海味。”   他不知想起了什么,神情暗淡了几分。   这时,细长柔软的手指抓上了他的衣襟。   少女的脸庞认真无比。   正当盛云起以为她要安慰自己时,阮潇忽然正色道:“我有办法了。”   盛云起:“?”   阮潇摇摇晃晃地撑着盛云起站了起来,神色迷蒙,但吐字却清晰得很:“辟谷是禁食荤腥,不够严格,那就不做荤腥了。”   “凤角花,做素肉,正好。”   盛云起:“……” 第10章 .小试第三(2)包月饭票   早上醒来时,阮潇头痛得厉害。她一翻身,整个人就从榻上摔了下去,冷冰冰的,倒是让人立刻就清醒了。   她推开屋门,步子一滞。   只见庭前一片狼藉,连埋下的凤角花种子都被翻出来了一半。旁边的一棵杉树断成了几截,可怜兮兮地躺在地上。   盛云起正抱着那本沉重的符文书,尝试着画个什么把凤角花埋回去。听见声响时,他幽幽地抬起头,叹了口气。   阮潇大为惊奇:“那个,昨晚发生什么了?”   “你……”盛云起欲言又止。   “是进了山贼?还是有妖魔出现了?”阮潇警惕了起来。   盛云起坦诚道:“下了一场暴雨。”   还是阮潇亲自用符咒招来的,雷鸣电闪,风霜雨雪,通通来了一遍。   “现在是冬天,怎么会忽然暴雨?”   盛云起合上了翻不完的书,平淡道:“气候变化,极端天气频发。”   阮潇恍然大悟,清醒了一会儿便下楼去帮忙。   她轻松翻开符咒书指给盛云起看,不无得意:“这个挪动之术配合凝聚,就可以翻土了。”   盛云起盯着书上的两行字——   “挪物,难度简易,或可移山。”   “凝聚,难度中,可聚水成冰。”   他沉默了一会儿,问:“你怎么知道的?”   阮潇不解:“嗯?这不就是字面意思吗?一加上一,不就是二吗?”   她话音刚落,就被旁边忽然生出的一抹金色吸引了目光。只见小花球慢慢地从深红色的土壤里支出了一个脑袋,然后渐渐地伸展开了。   一朵,两朵……很快,就变成了一大片。   “昨天的种子有这么多吗?”阮潇奇怪道。   盛云起翻开了符咒宝典的下一页,念给她听:“镜中术,难度高,可生成同样物品,三十日内可使用一次。”   也是她喝断片儿了画的。   阮潇观察着眼前的两朵凤角花,形状一致,只是其中一朵的金色更浅。她折下了二者,先咬了一口浅色的,再尝了尝深色的。   果然,哪怕是复制,也不可能做到完全一致。   浅色的这一朵脆生生的,入口没有太多质感。   盛云起也试了试,似笑非笑道:“这就是你说的素肉?”   他起身抖了抖衣袖,折了几朵不同的凤角花,丢入了小厨房的锅里。随即掺了一点水,再加入仙灵草的碎末和盐,再以灵力点火催熟。   不出一炷香的时间,阮潇就已经闻到了扑面而来的香味儿。   不止是她觉得饿了,连胖头鱼都兴奋地开始在水池子里扑腾,搅起了大片水花。连剑坪的栏杆边都接连不断地有仙鹤与各种鸟类落脚。   叽叽喳喳,响成一片。   传送台上的银铃亮了亮,随后响了三声。阮潇打了个响指,开了传送门。   忍冬钻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三四个宴月峰的小徒弟。   “抱歉啊老大,我们方才在喂山上的仙鹤,可不知怎的他们都跑这儿来了……咦,是什么东西这么香?”   阮潇喝完了碗里的最后一口汤,另外端了一碗给忍冬他们尝尝。   凤角花这个东西,竟然在高温烹煮之下也没有散形,入口仍有弹性,跟肉质的口感相差无几。只不过若是利用镜中术得到的凤角花,在口感上必定会有差异。   忍冬看了眼自己的同门,没敢接。   阮潇见他们似有疑虑,便道:“此物不沾荤腥,只要一碗便可饱腹,不会耽误修行的。”   “长期食用还有驱除毒煞之效,有利于提升修为。”盛云起大言不惭地补充道。   听他这么说,忍冬端起碗小啜了一口,随后给其他几个师兄师姐尝了一番,果不其然,纷纷赞不绝口。   “这可比咱们隔壁伏羲峰的食堂好吃多了。”   “还说食堂呢,这几日分明只有清水给喝。”   “简直是人间美味,我想每天都来吃饭。”   “……想什么呢,同尘君是来给你当厨子的吗?”   阮潇的手肘撞了撞忍冬,小声问:“你们辟谷,是什么都不能吃吗?”   “嗯……也不是。师尊说,每年冬月辟谷,但他自己偶尔也吃点东西。只要长老大会的人没看到就行了。”   阮潇嘴角抽搐,这也是够敷衍的。   忍冬想了想,问道:“今日这汤是免费吗?”   “当然,”盛云起平静地回答,“新菜试行,今日不收费。”   阮潇刚想这人怎么忽然转了性子,就听盛云起接着道:“过段时间,暮朝峰会开设小食堂。如果你们平日里愿意来吃饭,可以算半价。”   忍冬欢呼道:“好耶。我们宴月峰都没有食堂,可以就近吃饭了。”   “半价是多少呢?”有人问道。   “一日供一餐,餐食标准分为三文、五文和十文,如果办月票只分别收取七十文、一百二十文、二百四十文每月。”   那几个弟子的反应不尽相同。有人觉得合理,也有人小声道:“可是每个月七十文,还是很贵的……”   阮潇灵光一现,先于盛云起答道:“没有钱的话,也可以用一些东西换,比如珍品植物的种子,价格由我们估算。”   宴月峰的诸人点了点头,似乎都跃跃欲试。   莫说他们自己没有食堂,这两回道暮朝峰吃的可比在伏羲峰食堂蹭的好太多啦。   盛云起使了个眼神,不动声色道:“如若诸位今日有意,可以登记姓名。等小食堂开始时,给各位记八折。如若到时能再带一位朋友来,可以得到七折优惠。”   忍冬一听,心里痒了起来。他本来就通过这事赚了一点小钱,因此出手也阔绰了起来:“那先给我记一个。”   一位宴月峰的女弟子也举手道:“我也要我也要。”   一时间,几个人争先恐后了起来。   阮潇依次记下了他们的名字,还写下了纸条给他们作为凭证。等送走了人之后,才揶揄盛云起:“你是真的打算当厨子了?”   “谁说的?”盛云起的眸光狡黠,“接下来,我们需要雇一个厨子了。”   阮潇一愣,还以为他方才一直在说笑。   盛云起算账给她听:“如果一共二十个弟子吃饭,每人每月七十文,那么就是一千四百文。那些凤角花少说也有上千朵,每日还可开枝散叶,几乎没有成本。山下镜村的一个厨子每月只挣四百文,我们就出每月五百文,包吃包住,还有奖金。”   阮潇道:“一千文才差不多一两银子,相当于每月只挣一两,这也太少了。”   “我都是保守估计,慢慢来,积少成多,总要摸清楚这里的人喜欢什么才行。”盛云起不慌不忙,“而且咱们现在的本金至少还有十两银子。”   阮潇不太明白:“至少?”   盛云起摆摆手:“这个同尘君平日里又不花钱,我上回只搜出了一百文,他肯定是把金库藏在哪儿了。我记得书里提到过,周围应是有个暗门。”   话音刚落,水池边,胖头鱼“啪”一声将脑袋撞向了一块石砖,将那石砖撞歪了一截。   盛云起嗤笑道:“这家伙是越来越蠢了。下回还是另外修一个池子给它,免得成天和别的鱼呆久了,都忘了自己好歹也是玄武肚子里的东西。”   胖头鱼毫不客气地“滋”湿了他的衣袍,作为回礼,还送了他一个大白眼。   阮潇站在原地,却忽然皱眉:“你有没有觉得,少了一点什么?”   天地寂静,只剩下了风声。   是瀑布的声音消失了。   阮潇和盛云起对视了一眼。   等他们绕到后山时,果然发现原本的小瀑布消失了,露出了一扇隐藏在瀑布后的门。   它通体黑色,与周围的石壁全然不同,如同山峰上的一个窟窿。   阮潇身姿轻巧,顺着岩石爬到了狭窄的平台上,这才看清楚了那扇大门上繁复冰冷的纹路。   她使劲推了推,门没有动。   门上没有锁。   想必是要用某种更加隐秘的方式才能打开。   阮潇敲了敲它,又凑近贴了上去。   这不是铁,也不是青铜。   但她靠近时,能闻到一股似曾相识的味道。   ……是禁地深潭边泥土的气味。   -   镜村外,乾溪畔。   远方晨光熹微,大片的夜色尚未散尽。   早起的农户拎着背篓出门,嘴里正哼着山歌。他走着走着,摸了摸自己的裤腰带,转身往溪边去。   停在岩石上的鸟儿被靠近的脚步声吓得振翅而飞,带着周围的树梢也哗哗地响。树影如涛,摇曳在了湍急的溪水声里。   农户刚放下背篓,身形一滞,只觉背后冷飕飕的。他猛地回身望去,只见一个戴着面具的少年坐在近旁的树上,正一动不动地对着他发呆。   那少年怀里抱着一把木剑。   “原来是你这臭小子!天都没亮就开始装神弄鬼,快滚下来!”农户骂骂咧咧。   少年没有不理会他,直勾勾地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随即转头望着冰冷的溪水。   农户怕这小子有什么坏心思,也警惕地打量了一番。   天色将明,浓夜消去。   农户倒抽了一口凉气,手里的背篓滚落在了地上。   只见那落差处的大岩石中卡着一片粗布衣角,还有一截手臂。 第11章 .小试第三(3)谁是凶手   清澈的溪水边,阮潇蹲下身捏了一点泥土。镜村的土质只是普通的黄土,因为地处潮湿,散发着一股湿润腐败的气味。   她又去了一趟禁地的深潭收集了一点那里偏紫色的土壤,但仍然没有找到和瀑布后的那扇门有关的线索。   一般来说,同一片区域的土质大抵相同,同时出现三种不同的土壤一定有特别的原因。深潭气息诡谲,像是隐藏着什么。   她又想到了遇见过的骷髅蛇——她翻遍了有关的书本,也没能从妖魔或者奇兽之中寻找到半点痕迹。那么,骷髅蛇又是怎么来的呢,也和深潭有关吗?   这些问题困扰着阮潇,总觉得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而她毫无头绪。   时值大荒山的长老会议,盛云起须得出席。因而让阮潇一人先到镜村来调查一圈,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厨子。末了还提了一大堆要求,阮潇没怎么往心里去。   毕竟厨子嘛,做饭好吃就行了。   在乾溪边休息了一会儿,阮潇打算沿着溪边的农户先走一圈,然后再去村里逛逛。然而她还没走几步,就听见村口处传来了一阵吵嚷。   只见一群村民簇成一团,一个粗布短衣的少年被推搡到了最前方。他戴着一只关公面具,双手按在脸上,使尽浑身力气不让拉扯他的人摘掉面具。   周围的人一边咒骂,一边将他往前推。   “都是你这小王八羔子害死了你娘亲!”   “别说你没有了,人家牛三都看得清清楚楚!小小年纪连自己的亲娘都下得去手,没良心哟。”   “今天就送你去见河神,是非是对让河神决断!”   那少年一个趔趄,摔倒在了地上。他下意识地扶了扶自己的面具,对迎面而来的拳打脚踢始终无动于衷。   然而意料之中的拳头迟迟没有落下。   少年抬起头,只见一个穿着银白衣裙的身影。   “你们这是做甚么?”阮潇挡在了少年跟前。   为首的男子正要骂人,一下子注意到了阮潇袖口的银线绣样,还有手中的佩剑,瞬间变得和颜悦色起来。   “这位仙君,你是不知道息然这小子多恶多端呐。”   他自称王晋阳,是北面桥村的祭司。恰逢路过镜村,见这少年竟手刃生母,大为惊骇。按照此处村规,此等大逆不道者必须交由河神。   因此,他今日是来领这少年去见河神的。   阮潇微微皱眉。   她认得身后少年的面具,是那个卖凤角花的妇人的痴傻儿子……那妇人竟然死了?   旁边的推车上盖着白布,边缘处露出了一只拢着破鞋布的脚,已经肿胀得无法入目。   事情来得太突然,让阮潇有一种不真实的触感。明明是才刚见过的人,说没就没了。   她没有让步,反而问道:“可有证据证明他是凶手?”   “牛三都看见了。”王晋阳从人群里把一个长得老实巴交的男人推了出来。   那男人把他早晨的见闻都细细说了一遍,包括那尸体如何骇人听闻,名为息然的少年又是如何冷漠地注视着尸体。   阮潇冷静地分析道:“也就是说,你并没有看见他行凶?”   牛三一愣,辩解道:“大、大家都知道,息娘子就这么个傻子儿子。他们是这个月才到镜村的,平素里住在村外,又不跟别人往来。无冤无仇的,除了她儿子,还能是谁?再说,我就看这小子心术不正,成天在溪边发呆,肯定早就开始琢磨这事儿了。”   “你胡说!”一个拎着菜篮子的老妇从旁边挤了出来。她大口喘着气,骂道:“你个不长眼睛的东西。息娘子有多么疼爱息然,大家都是看见的。息然也乖巧得很,从来不惹息娘子生气。人家母子二人相依为命多不容易,你们倒好,血口喷人!”   “秦老太,这话你昨日怎么不说?如今当着仙君的面,你竟敢胡言乱语。”牛三质问道。   秦老太气不打一处来:“你们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抓人,我一老太婆插得上话么?幸好今天有仙君在,绝不能让他们桥村的外人带走我们的孩子。仙君,你可一定要救救息然。”   一时间,围观的人群闹了起来。   “就是说啊,他们桥村仗着比咱们富庶,背后又有大仙门撑腰,成天仗势欺人。村长病了无人管事,凭什么就让他说了算啊?”   “可是河神不在咱们这儿,只能听祭司的。再说,不是这小子又是谁干的?”   阮潇直觉这事情有蹊跷,尤其是桥村祭司坚持要立刻带息然走,急切得仿佛一刻都等不了。   “河神早已预知此事,已经在等着了。你们不要耽误了时辰。这位仙君也只是路过,何必打扰人家清修。”王晋阳说着,便要去拉息然。   佩月剑拦在了他跟前。   “仙君,你这是?”王晋阳诧异地退了半步。   阮潇道:“让我看看息娘子的尸体。”   王晋阳的眼神一变,但仍旧让开了路。围着推车的桥村人也让了开。   阮潇掀开了白布,一股腥臭扑面而来。她忍着恶心,仔细地观察了一遍尸体。突然,她的目光停在了尸体的胸口上,原本属于心脏的位置此时鼓鼓的,像是包裹着什么。   她左手双指并拢,用一缕轻柔的灵力触碰。   谁知还未碰到,那一层薄薄的皮忽然爆开,深绿色的浆液从胸口的窟窿里流出,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味道。   旁人纷纷退避,惊恐地议论了起来。   “莫不是什么妖魔?”   王晋阳皱着眉头,大声道:“大荒山下方圆百里内都有乾溪的河神庇佑,怎么可能有妖魔?你们休要慌张!”   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   只见三个穿着浅蓝色道袍的男子走来。为首那人昂着头,朝王晋阳道:“祭司,怎么今日误了时辰,还要我们亲自来一趟?”   “赵仙君,这……”王晋阳为难地看了阮潇一眼。   赵逢命令道:“贾东,贾西,速速将此子拿下,随我回去拜见河神。”   他身旁的二人得令,还没碰到息然就被佩月剑挡开了。   “你是什么人?竟敢拦我?”赵逢惊诧道。   阮潇平静道:“在下暮朝峰弟子。敢问阁下又是何人?”   “暮朝峰?”赵逢皱起了眉头,低声与身旁的人讨论了几句。随后,他慢悠悠地抬起了头,上下打量了一眼阮潇。   “我乃玄天峰弟子。论道理,你还得叫我一声师兄,”赵逢皮笑肉不笑,端着一副架子,“不过么,你们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山头没礼数也是正常的。”   阮潇一愣。   赵逢不耐烦道:“行啦,别耽误师兄们办正事,不然你师父没法交代。”   那话里赤.裸.裸瞧不上的语气,让旁边的王晋阳顿时悟了。他立刻变了脸色,朝阮潇阴阳怪气地说:“这位小仙君,还请您让一让。”   “什么暮朝峰,听都没听说过。我还以为有多大来头呢。”   “啧,咱们这儿的仙君多着呢,论资排辈也得够格儿才行呐。”   “慢着,”阮潇冷声道,“敢问这位赵师兄今日可是一直在玄天峰?”   “对啊,”赵峰点头,转念怀疑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鞋子上的土是红土,衣角上的也是,跟息娘子脚缝里的一模一样。”阮潇不理会他气恼的神情,淡淡道。   秦老太突然叫了起来:“对,对,息娘子前日是说过要去拜访什么仙门,为息然求点能治疯症的灵药。”   赵逢三人互相看了一眼,其中的贾西急怒道:“你们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是我们玄天峰害死了她?”   阮潇盯着他:“看来,息娘子的确去过玄天峰。”   “她、她……”贾西和赵逢对了个眼神,恨恨道,“她去过又如何?我们又没见过她。”   “玄天峰距离此地甚远。息娘子白天还在集市,没有马,只能徒步去玄天峰。一来一回,少说也要一整天。”阮潇道。   赵逢抱着手,握拳的骨节发出了声音。   一片寂静里,阮潇平静地说:“如果大家检查过息娘子的尸身,就会发现她身上的红土和这三位玄天峰弟子身上的一模一样。”   围观的村民们纷纷捂着鼻子探头去看,还有好事的蹲在地上去看赵逢他们的鞋子。   “息娘子身上的确只有这种红土。”不知是谁说道。   赵逢威胁的目光盯着阮潇:“你少在这里妖言惑众。怎么,还敢败坏我们玄天峰的名声不成?我告诉你,我们玄天峰代表的是大荒山,你污蔑玄天峰就是污蔑大荒山。你师父没有教过你么,宗门的叛徒将被废去灵核、流放到三无之地。”   阮潇摇了摇头,看了一眼在尸首边发呆的息然,用大家都能听到的声音道:“息娘子穷困,鞋子也只舍得穿旧的,无论去哪里,鞋底上和脚趾上都会沾染泥土。她不仅脚下有红土,背上和胸前的衣衫上也都是红土。就算被溪水湿了也还存留着。”   四下一片静寂。   有人说:“咱们镜村只有黄土,没见过这种红土。”   阮潇面不改色:“没错。若是息然杀了她,再将她拖到溪水里,经过溪边势必会留下痕迹。同理,真正的凶手在挪动尸身时也会如此。她身上只有红土,就说明她在有红土的地方待了很长的时间,或者说,她是在有红土的地方被杀害的。”   “你休要胡言乱语!”赵逢暴跳如雷。   然而,议论纷纷的村民们此时已经倒向了阮潇。   “她说得对啊,我就说嘛,息然不可能是凶手。”   “就是说啊。那岂不是,玄天峰才是杀人凶手?”   “哎呀,息娘子好端端的,怎么就惹上这样的麻烦?药没有求到,连自己的性命都丢了。”   阮潇毫无畏惧地看着身前的三人,只听王晋阳腆着脸道:“事到如今,多说无益。此刻就将息然送到桥村,等见了河神,一切都好说。”   “正是。这是我们玄天峰管辖之事,轮不到你一个小山门插手。”赵逢冷哼了一声。   “怎么,你不想交人?”   “凭什么把息然交给他们?”镜村的百姓不乐意了。   桥村的人举起了手中的棍子,威胁般地敲打着地面。   阮潇握紧了佩月剑,站在镜村百姓的身前。   “你们这些不识好歹的蠢东西,再不让开,就休怪爷爷们教训了!”赵逢恶狠狠地威胁道,旋即气急败坏地瞪着阮潇,拔出了剑,“你不要不识抬举。”   阮潇忽然微微一笑:“还请赐教。” 第12章 .小试第三(4) 第二个重生的……   镜村溪畔,赵逢面色铁青,咬牙切齿:“你们不要听她信口雌黄、污蔑玄天峰!”   在众人地注视下,阮潇不紧不慢地说:“你们真的是玄天峰的弟子吗?”   “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贾东大惊失色。   阮潇微微抬起下巴:“据我所知,玄天峰的弟子都要求束发,外袍、腰带均按入门时间分为不一样的纹路,比如今年入门的两位弟子为梅花纹样。敢问你们三位是何时拜入玄天峰的?”   赵逢脸色大变,额头险些冒出汗来。贾东和贾西面面相觑,一时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唯有王晋阳指着阮潇,颤声道:“你怎么敢对仙君无礼!”   四周村民的目光逐渐复杂起来,纷纷交头接耳,好不热闹。   赵逢登时握紧了手中的剑,一咬牙朝阮潇刺去。   佩月剑出鞘在即,却见赵逢被一块从天而降的石头砸了脸。   息娘子那不会说话的儿子突然从人群中冲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块地上捡的石头,疯狂地往赵逢身上砸去。   他下手又狠又快,那一股子疯劲儿让旁人都不敢去拦。贾东和贾西在赵逢的怒骂下作势要架开息然,却被他狠狠退开了。   被按在地上的赵逢也不甘示弱,抬起一脚往息然身上踹。偏生息然浑然不觉似的,抡起石头就砸他。   赵逢满头是血,伸手摸到了自己的剑,趁着息然不备,狠狠往他胸前刺去。   正在这时,一道虚影从天而降,将赵逢的剑击落,又有一股狂风生生将二人分开了。   “仙君,是仙君来了!”   只见有五人御剑而来,其中四人皆是蓝袍白靴,还有一个白衣似雪。这阵仗仿若天神下凡,惊得一众村民就差没直接跪下了。   阮潇远远地瞧见了盛云起,也不知道他从哪儿另外搞了一把剑来,看上去有模有样,还飞得挺稳。   唯有在落地时,几不可见地趔趄了一下。   旁人没有注意,阮潇差点笑出了声,被盛云起瞧见,忿忿地甩了袖子。   与盛云起一同来的,还有白襄和明觉,以及两个玄天峰的弟子。   白襄站在最后,似乎在瞧见这场景时抖了一下。明觉以为她是害怕,出言调笑了一番。   另外两个玄天峰的弟子,一人自报家门,称是玄天峰首徒宁徵,还有一女子是白襄的二师姐孟久久。   “师兄、师兄救我啊师兄。”赵逢捂着头上的伤口,哭喊道。贾东和贾西这才上去帮忙扶着他。   孟久久冷声道:“你是玄天峰外门弟子,并非我师尊徒弟,也不是大荒山弟子,谁是你师兄?”   此言一出,周遭顿时热闹了起来。   “我就说嘛,他们怎么可能是大荒山的仙君。”   “嘘,不会真是杀了息娘子的凶手,还冒充大荒山的弟子?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呐。”   赵逢听闻此言,憋不出一个字,反而向阮潇怒道:“都是她!仙子,她一个小山门的弟子,竟然污蔑我们外门是杀人凶手!”   盛云起闻言,震惊道:“小山门?”   明觉忍不住笑道:“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了,同尘君可是大荒山数一数二的大宗师。”   玄天峰首徒宁徵朝盛云起行了个礼:“外门弟子见识浅薄,还望小师叔见谅。”   赵逢和贾东、贾西三人纷纷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又追悔莫及。   宁徵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这才朝阮潇拱手:“师妹,不知此处是发生了何事?”   阮潇这才将此间原委一一道来,听到息娘子身上的红土时,宁徵和孟久久上前查验了一番。宁徵的脸色剧变,怒不可遏。   “你们三个到底说不说?!”   赵逢被那一声吓得近乎晕厥,贾东唯唯诺诺地跪在一边,好半天才讲出了实情。   原来息娘子为了给息然求药,独自往玄天峰去。然而在经过桥村时遇见了他们几个外门弟子。她一个乡野妇人,自然不懂得辨识,便跟着他们去了外院。   息娘子将身上的一两银子给了他们,跪着求了好半天,却只换到了普通的药材。她在鲸州长大,对植物熟悉得很,认得那并非传说中的灵药。   就在息娘子和他们理论时,不知是谁推搡中使了个符咒,将她推下了石阶,竟硬生生地咽了气。   “真的,就是不小心,谁知她那么……”贾东越说越小声。   “那尸体你们是怎么处理的?”阮潇追问道。   这时,贾东动了动嘴唇,下意识地看向赵逢,又抬头看着宁徵。后者冷冷道:“说!”   “我、我们怕人看出来,于是将她带回了镜村外边,扔在了乾溪里。”   然后第二天再差使王晋阳假装路过,想办法找个凶手出来。她那个傻儿子不会说话,又神志不清,是个再好不过的替代品了。   “不对,”阮潇道,“她既然是磕到了脑袋当场死亡,那胸口的窟窿和脓水又是怎么回事?”   “这……我们真的不知道啊。那玩意儿我们都没见过。”贾东哭丧着脸。   赵逢一边抹泪,一边摇头:“我们真的不知道。我们把她扔在了乾溪里,根本不知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看他们的样子,也不像是在骗人。   阮潇微微皱眉,却听宁徵忍着怒意道:“事到如今,你们三人必须与我回一趟玄天峰外院,是偿命还是受罚,都由执法堂决定。”   “至于息娘子的尸身,还望这位公子准许我一并带回玄天峰勘验清楚。在下保证,此事必会水落石出,给诸位一个交代。”   宁徵看向了一旁的息然,想到了什么一样:“当然,如果这位公子愿意与我等同路是最好不过的。他们三人虽是外门弟子,但也沾了我玄天峰的名声,自然要由我玄天峰补偿这位公子。”   息然捏着那关公面具的下巴,没有吭声,也没有往他那边走,反而是隐隐地往阮潇身后退了半步。   盛云起慢悠悠道:“看来这位小公子不愿意随你们回玄天峰。罢了,也莫要为难人家。就让他留在镜村。”   “这……”宁徵似乎没料到,为难道,“可此事若没有这位公子在场……”   “无妨,”阮潇道,“他可以随我们回暮朝峰。”   盛云起和宁徵同时愣了愣。   阮潇认真道:“我们暮朝峰刚好缺个厨子,师尊也说,需要一个能干体力活又对修道之事无甚兴趣的人。”   盛云起神色复杂:“我不是这……”   宁徵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师叔有心了。”   盛云起面不改色:“玄天峰最近是不是也缺厨子?”   宁徵道:“师叔是听师尊提过吧?正巧,我们从外院调了一位上来。若是息然愿意,可以先来玄天峰修习。”   “那正……”盛云起被阮潇打断了。   “我们暮朝峰吃食简单,想必他能胜任,”阮潇扭头看向息然,“你可愿随我们回暮朝峰?”   在他们没有看见的地方,白襄默不作声地盯着息然。戴面具的少年仿佛也看见了她,但那双深蓝色的眼睛毫无波澜,只是淡淡一瞥。   白襄藏在袖子里的手握紧了拳头。指甲抵着掌心的肉,疼得厉害。   “你怎么了?”明觉察觉了她的异样。   白襄摇了摇头,咬紧了嘴唇,不知道为什么红了眼眶。   她耳畔一声长叹,仿若是吐露了她的心事。   然而发出喟叹的盛云起愁眉不展,生无可恋地望向了天空。   等宁徵他们带走了赵逢、贾东贾西以及息娘子的尸身后,阮潇和盛云起也领着息然回到了暮朝峰。   息然暂时被安置在了厨房旁边空置的半间小屋里。   他全程安安静静地,也不闹,到了暮朝峰也只坐在池边看里头的鱼。只不过他一直捧着脸上的面具,怎么也不肯脱下来。   剑坪边,深秋风冷,落叶簌簌。   “你说什么?!他、他是重生的男二?”阮潇捂住了嘴,目瞪口呆地瞧了一眼息然。   盛云起遥遥望了一眼正坐在池边喂胖头鱼的少年,示意阮潇小声一点。   “那这……你是说息然就是那个大魔头栖影?前世因为白襄救了他便情根深种,后来把她关在了魔宗,也间接导致了白襄惨死,所以这次本来也该是白襄救他?”阮潇脑子里一片混乱,试图整理出逻辑,“那我岂不是……他、他要给白襄报仇吗?”   盛云起轻描淡写:“栖影现在还是失忆状态,处于不完全体,力量也没有恢复,所以身上没有魔气。息娘子不是他亲娘,路上捡到了他,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但也待他好。本来息然该直接被王晋阳带到桥村,刚好下山的白襄再次救了他。白襄因为前世的事情对他心有余悸,又爱又恨,甚至想杀了他。但白襄下不了手,只能先冷着他。”   阮潇越听越怪,困惑极了:“白襄和明觉不才是官配吗?”   “这就是为什么作者被问候全家的原因。因为在正常读者的眼里,白襄对明觉是前世的执念,对同尘君是崇敬,只有对息然才是真正的爱情。”盛云起斩钉截铁地答道。   阮潇眨了眨眼,掰着手指:“那么现在的情况是,息然重生且失忆,白襄也还没有真的爱上他。那,其实,也不影响剧情对吧?”   “……”盛云起一时之间竟然觉得无法反驳。   他沉默了一会儿,见阮潇头一次迷惑到挠头,又听见她说“人类的世界太复杂了”。于是斟酌着点头:“应该不影响。”   盛云起远远地望着,低笑了一声:“我知道你今天是同情心作祟想帮他,担心他一个傻子在镜村活不下去。如果他不是男二,只是个普通炮灰,你有没有想过,你能帮他一时,帮得了他一辈子吗?”   这话提醒了阮潇。虽然她今天找出了杀害息娘子的凶手,但那些村民们还有赵逢他们说的话仍旧历历在目。   若不是盛云起他们来了,她或许也无法护息然周全,只能把息然交给赵逢和王晋阳,又或者为了自己的正义感与他们拼个鱼死网破,无法善了。   “你说得对。”盛云起听见阮潇说。   他诧异地回过身,还是头一次听见阮潇赞同他。   阮潇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仰着脸,认真道:“只有让自己强大起来,才能帮助别人。” 第13章 .小试第三(5)小食堂开业   暮朝峰的小食堂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才修缮完成,还在旁边加了一间给息然的屋子。好在息然经常能帮上忙,让阮潇和盛云起省了不少心,因而对他的忌惮也少了许多。   阮潇趁着这段时间将那本同尘君亲撰的符咒大全反反复复地翻了好几遍,等差不多都嚼透了,又尝试着将各种不同的符咒合并到一起。   比如用镜中术和水灵咒可以快速浇水。   又比如用强力咒固定蛛丝,再用弯曲咒将竹子捆成筒状,内置洗净的碎石,一头连接瀑布山泉,一头连接水缸——   阮潇装了一杯水给盛云起,示意他尝尝。   盛云起先是试探着喝了一口,随即像是渴极了一般,将剩下的一口饮尽。   “你不是说你是搞食品安全的吗?”   阮潇递了一杯水给旁边看着的息然,轻描淡写道:“我也搞自动化。”   盛云起诧异地挑眉,又见阮潇颇为苦恼:“但就凭这些咒术根本不能实现大部分代替劳动的工业产品,最完美的拼接也不过维持两天就要重新来过。”   实在是太麻烦了。   盛云起若有所思,片刻之后问道:“你可有感觉自己的灵力不足?”   “好像没有。”阮潇说。   虽然至今都不明白为何银鱼和仙灵草会带来这样的效果,但这段时间阮潇始终觉得灵力充沛,并无任何不妥。   “罢了,真到紧要关头我们还有一株龙涎草可以用。”盛云起道。   阮潇想的却是,如果能去乾溪上游逮一株鱼苗回来就好了。   但现在也只能想想而已——自从试炼幻境中,银鱼被抓了之后,剩下的就被严格保护了起来。听说每日还有伏羲峰和黎原峰的人专门巡逻。   十二月中旬,天朗气清之日,暮朝峰的小食堂正式开业了。   阮潇暂时撤掉了前山石阶的结界,让传送门也可自由出入一段时间。   饶是阮潇先前听盛云起吹过牛,还是被涌来的人群惊呆了。   她从来没见过大荒山有这么多种不同的校服,几乎挤满了宽阔的剑坪。人人穿着体面,交头接耳,兴奋不已。   若若炫耀似地告诉阮潇:“我和忍冬可是照着同尘君的吩咐,把传单偷偷塞进了每个山头的宿舍门缝,连沐浴间都没有放过。”   阮潇远远地望见一袭白衣的仙君正坐在栈道边,悠哉悠哉地喝着茶,端的一副清高模样,仿佛想与这热闹场面拉开距离似的。   但他坐的位置又正好只被树影挡了一小半,所有从剑坪往小食堂走的人都能“恰好”看见。众人将他当作了一道风景线,纷纷驻足眺望,又不敢扰人清净。   若不是阮潇眼睛尖,看见了桌角的算盘,差点就要信了。   若若捧着脸道:“大家为了跟同尘君坐在一起吃顿饭,可好不容易呢。平日午休不过半个时辰,就连离得最远的永无峰也要来凑个热闹。你快看,他们那些连符文御剑都不会的,或者山门没有传送台的,爬上暮朝峰怕是都要半天呢。”   阮潇从剑坪边往下看去,果然发现了弯弯曲曲的石阶上还有一些人影。   不至于吧……阮潇想着,问若若要了一张他们发出去的传单。   只见上面歪歪扭扭的一行大字:“十二月十五,同尘君在暮朝峰等你一起吃饭。”   阮潇的嘴角抖了抖,是她低估了“同尘君”在大荒山的声望。那些或崇拜或好奇的,全都是冲着这个人来的。   小食堂里的餐食,按照三文、五文和十文配成了不一样的东西。三文是无蕊花熬制的汤,五文是凤角花,十文则是无蕊花与凤角花的混合,仙灵草磨成粉末放在一旁自取。   旁边还要贴一张告示,写清楚这三样东西的功效——不仅清热可口,还能饱腹。   按照阮潇的实验,一碗五文的汤能管十二个时辰,而十文则能抵两天的饭。   冲着同尘君来的人原本也不太在乎这个,但在仔细阅读之后又纷纷起了兴趣。   阮潇在小食堂里登记月票,闲暇时听见有人惊呼道:“快看,这是哪个小师弟?”   众人的目光纷纷聚集在了负责舀汤的息然身上。少年戴着面具,换了一身暮朝峰多出来的服饰,简单素净,动作麻利。   “我怎么没听说,同尘君还有一个小徒弟呐?”   “从来没见过呀,是个生面孔吧。那双蓝色的眼睛可真好看。”   “快去让他把面具摘了看看。”   息然置若罔闻,机械般地往白瓷碗里盛汤,旁边放着一个盘子收费。   忍冬端着一碗十文的热汤坐到了阮潇身旁,脆生生地问:“这人该不会是……师叔的私生子吧?”   他话音轻巧,却刚刚在众人停顿的间隙,因此整间食堂里的人都听见了。   周围人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看息然的表情都变了。   阮潇咳嗽了几声,解释了一句:“息然不是修道之人,是从镜村过来帮忙的。师尊和他从前也不认识。”   “噢~”   众人这才放下了悬着的心,继续有说有笑地排队。当然其中有心之人听见,只觉得是在欲盖弥彰,转移视线。   在陆续排队的人中,阮潇认出了几张熟面孔。   明觉远远地跟她招手,身旁是几个玄天峰的师兄姊。他们前面还有些黎原峰的人,阮潇只认得窃双。她在人群里左顾右盼地,好像是在寻找什么。   这时,一个穿着五蕴峰道袍的女弟子来找阮潇办月票。她相貌温柔,说话也和气。旁边有几个人好奇正好奇地往这儿探脑袋。   忍冬适时一本正经道:“现在办月票的话,只收九成的价格哦。也就是原价七十文的月票只要六十三文呢。”   他年纪小,说话的时候又格外严肃,立刻逗乐了几个五蕴峰的师姐。   “成啊,那我们一人办一张可好?”   阮潇在早已准备好的月票上印下灵符,将它们一一交给几位师姐,同时解释道:“师姐们下回来的时候只消将它给息然看一眼就好。”   “师妹好厉害,这月票做得可真漂亮。”一位师姐赞叹地举着浅蓝色的透明薄片,光线穿过它时如同水流在其间穿行。   阮潇受了夸奖,忍不住开心了起来。要知道她可是来来回回改了十几遍才满足了自己的强迫症的,如今的成果受欢迎自然喜不自胜。   周围吃完了汤的人见状,纷纷围了上来询问月票的事情。   阮潇一边解释,一边印灵符,忙得不可开交。   “我也要一张。”一个银铃般的声音道。   阮潇画完时,刚一抬头,愣了一下:“白襄?你怎么来了?”   阮潇方才只看到了明觉他们,还以为白襄并不想看到息然。奇怪,按照盛云起所说,她该不会是……来找息然麻烦的吧?   “怎么,我不能来?”白襄反问道。   突然,队伍前方传来了一声惊呼,伴随着瓷碗碎在地上的清脆:“你、你干什么?!”   “姚师姐,你没事吧?”窃双扶住了身旁的女子,急切道。   姚衷祺看着被汤汁泼了一身的裙子,指着息然:“你故意的是不是!”   窃双嘀咕道:“我瞧他就是故意的,方才不都好好的吗,怎么突然连碗汤都端不稳。”   “抱歉啊让一让。”阮潇挤到了前面,见状立刻画了个简单的清净符,让姚衷祺的衣衫顿时干净如初。   “息然是第一天上手,还请师姐见谅。”   姚衷祺抱着手:“不行,他得给我道歉。”   息然纹丝未动,站在原地,直勾勾地看着她。   姚衷祺被他盯得冒火,气不打一出来。   “师姐,他不会说话,神智也不如常人,要不由我赔礼道歉。”阮潇好声好气道。   也不知道盛云起那家伙跑哪儿去了,这种和稀泥的活儿是他的强项,阮潇不大擅长。   “师妹,一人做事一人当。既然他不会说话,那就让他把我的鞋子给擦干净吧。”姚衷祺伸出了一只脚。   白色的鞋履上还有一片污浊,是方才阮潇的清净符没有注意到。   “用这么麻烦吗?清净术不就行了?”白襄的声音传来。   姚衷祺却在她画符咒之前撤回了脚,趾高气扬道:“关你什么事?我就要让他擦鞋。”   “呸,”若若说,“我方才都看见了,要不是你故意去扯他的面具,他能泼你吗?你们黎原峰的人怎么这样?”   姚衷祺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你不要血口喷人。”   没等阮潇反应,息然拿着抹布慢慢地走了过来。他单膝跪在地上,去给姚衷祺擦鞋。   阮潇此时心里万分忐忑。这要是大魔头以后想起来自己在食堂给人擦鞋,岂不是要气得直接灭了大荒山。   白襄正想阻拦,却被明觉拦住了。后者摇了摇头。   突然,息然停下了动作。他向来沉默极了,抬头又用那种直勾勾的眼神看向姚衷祺。   低沉的嗓音冷冷道:“鬼。”   “你说什么呢?!”姚衷祺霎时间变了脸。   息然又重复了一遍:“鬼,脏。”   四周瞬间安静了下来,没人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姚衷祺冷笑道:“我算是想起来了,你的眼睛怎么是深蓝色的,莫不是什么妖魔鬼怪混进了大荒山?你倒好,还反咬一口。”   她劈手就去夺息然的面具。   阮潇和白襄几乎是同时喝道:“住手!” 第14章 .小试第三(6)乌鸦嘴   息然下意识地伸手护住自己的面具。   阮潇去拦姚衷祺,却见她的手越过阮潇,硬生生地抓在了白襄手上。   姚衷祺的指甲留得长,当即就在白襄手背上划开了一道口子,一片殷红渗了出来。   “姚师姐。”阮潇的语气冷了下来。   姚衷祺捏紧了拳头,用嘲讽的语气道:“怎么?你们暮朝峰是藏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家伙?”   阮潇没有与她一般见识,只道:“天下人分各族,状貌亦不相似。息然是鲸州人,自然瞳色偏蓝。”   “那又如何?”姚衷祺自知无理,仍旧冷着脸。   阮潇道:“他神智有异,这面具对他来说很重要。还望姚师姐不要跟他计较。”   姚衷祺哼了一声,恨恨地瞪着他们。   而息然则拉过了白襄受伤的那只手,往伤口处吹了吹气,又轻轻舔了上去。他力气大,白襄无法挣脱,只得由着他。过了一会儿,息然放开了她,朝她伸出了捏紧的拳头。   白襄摊开掌心,息然将一朵完整的无蕊花放在了她的手心里,像是期待着什么一样看向她。在得到了白襄的笑容后,他也跟着开心了起来。   阮潇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略显同情地看了一眼站在旁边无动于衷的明觉。难怪读者要提刀抗议。   人群后方,在角落的水缸边,一个声音忽然响了起来:“哎呀,这水怎么是甜的呢?”   众人见息然这边的热闹结束了,便纷纷又去凑另一边的热闹,还七嘴八舌地嚷开了。   “对哦,我今天喝这凤角花汤,清香之中也自带一股甜味。原来是因为水!”   “可咱们大荒山的水源都是清和无味的,怎么到了暮朝峰竟成甜的了?”   窃双扶着姚衷祺,阴阳怪气道:“说不定是这水里加了什么东西,和别处的不一样。”   阮潇听到这话,不疾不徐地笑道:“你说得对,我们暮朝峰的水的确和别处不一样。”   “那这是怎么一回事?”有人问道。   姚衷祺翻了个白眼:“依我看,是应该送去药堂让医仙看看才对。你们今日已经吃了的,可别回头发现自己出了些什么状况。”   阮潇走到了水缸边,将墙边的幕布扯了下来,露出了后面略显复杂的装置。   “这是什么东西?”众人纷纷瞪大了眼睛。   只见一个滤水装置出现在了眼前。利用咒术让竹节捆绑黏合而成的管道连接着水缸和食堂后方流过的山泉水,里头细细密密的石子儿和强化后的菌丝作为滤网,每一颗都是阮潇挑选过的,按照一定顺序排列固定在了细长的管道中。管道所经之处分为了三口水缸,逐级净化。   这装置通过符文运行,一次只能支撑半个时辰。但也大大减少了需要付出的精力。   阮潇不紧不慢地介绍了几句,接着道:“大荒山的水干涩难喝,用它过滤掉几遍之后,就能喝到更为纯净清甜的水。”   “真的假的?”   “我怎么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东西?”   “我只听过漉水囊和明矾,这又是什么古怪?”   阮潇微微一笑:“漉水囊是用生铜铸造的,方便结实,但一次能净化的水量很小。至于明矾,长期使用会造成人体内的铝金属堆积,可能会导致痴傻。大荒山的水源本来也没有什么污垢,只是为了提升口感。”   众人听得似懂非懂,云里雾里。   阮潇建议道:“不信的话,你们自己带了水囊来吗?对比一下不就知道了。”   “带了带了!”若若把水囊拿了出来,又拿过了旁边几个五蕴峰师姐的水囊,将里头的水分别倒进了十余个白瓷空碗。   忍冬帮着阮潇从水缸里也舀了十几碗出来,用青色的瓷碗盛着。再将这些水碗一百一青整齐地摆在了桌上。   “这里一共有十四组,还请十四位同门来尝尝。”阮潇道。   人群中立刻就有不少人自告奋勇。阮潇一一端给了他们,最后剩下的一组特地给了窃双和姚衷祺。   窃双尝试了一番后,青着脸色道:“也、也没什么差别呀。”   “师妹此言差矣,这其中的差别还是很大的,”五蕴峰的一位师姐说,“暮朝峰的水的确清甜可口许多。”   “没错。喝完这个再喝普通的,好像就觉得不太对了,就仿佛里头有砂质一般。”伏羲峰的师兄说。   众人纷纷议论时,门口传来了一声清亮的“好”。   “参寥宗师?”阮潇一愣,没有预料到他会来。   参寥摇着扇子走了过来,“啧”了一声:“我说小师弟有这么宝贝的东西都不与师兄们分享一下,真是……哎,你们都愣在暮朝峰做什么,今日的修行可结束了?”   围观的众人一听,立刻朝他和阮潇道别,快速往自己的山门赶去。   白襄临走时,发现息然拉了拉自己的衣角。她怔了半晌:“你……都记得吗?”   息然摊开手心,将一捧无蕊花全都塞给了白襄。   白襄双手抱着,眼神复杂:“罢了。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你且在暮朝峰好生呆着,我……我改日再来看你。”   她说罢,只听息然道了声“好”,然后转身就走了。   白襄以为是自己的幻觉,说不出心里是什么难受的滋味儿。她看见明觉站在门口等她,便立刻跟了上去。   这下,参寥肆无忌惮地观察起了那个净水装置。他压低了声音问阮潇:“这东西是你做的?要不,你也给师伯偷偷弄一个,别跟你师尊说。”   阮潇迟疑道:“师伯,这恐怕……”   “我们宴月峰的宝贝你随便挑,”参寥说,“师伯不像你师尊,师伯有钱。”   阮潇:“那要不……”   “就这么定了,一百两怎么样?”   “好啊。”   盛云起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参寥身后,吓了参寥一跳。   “师兄见谅,这滤水装置本是小徒自娱自乐之物,不曾想让您老人家笑话了,”盛云起露出了一个平和的笑容,“虽说一百两已经是成本价了,但看在师兄的面子上,就一百两吧。”   阮潇:“……”   算了,她已经习惯了。   “这可是你说的,不能反悔啊。”参寥说。   盛云起递了一张纸给他:“师兄自己记下来,我们按上手印,过两日就让小徒送上门去。”   参寥正要按他说的写下字据时,忽地一顿:“等等,师弟。你看啊,若是每个山门都能有这样一个玩意儿,必定能给大家减轻不少麻烦。你这一个一个地做,既要花时间,还要让徒弟受累,何苦呢?”   “哦?师兄有何高见?”   “依我看,不如我派个徒弟过来学习一下,也不用劳烦阮潇了。”参寥乐呵呵地摇着扇子。   盛云起将手里的卷轴在桌板上敲了一声,眸色不改:“的确是哥好主意。既然如此,师兄就选派一个在器物方面有些天赋的徒弟过来。一百两,包会。”   “小师弟,谈钱可就伤感情了。”   盛云起淡淡一笑,让开半身:“师兄请,不送。”   “哎哎哎,盛云起你这过分了!一百两就一百两,我们宴月峰有的是钱。你等着,过几天我就让人来。”   参寥骂骂咧咧地走了。   阮潇考虑一下,轻声道:“也是可以教给他们的。”   “先晾他几日,”盛云起慢悠悠地坐了下来,“近日必定有许多山门会听说此事,只要有人来问,就说可以学。到时候你一个人只消花一个时辰讲给他们几十人听,一人收一百两,岂不美哉?”   ……美你个头。   阮潇腹诽道,敢情他是只负责数钱的。   盛云起从袖中拿出了算盘,三下两下地拨弄了起来。一边算,还念念有词:“今日一共一百二十张月票,另有五百文入账。”   阮潇托着脸,百无聊赖道:“总共是十五两二百八十文。”   盛云起恰好拨完了最后一颗算珠:“分毫不差。”   “怎么,你还嫌赚得少了?”阮潇见他眉心不展。   “大荒山一共五千余名弟子,按人头来看,今日不过来了三百多人。按目前的情况来说一切良好,但谁也不能保证明天不会出意外。”   “什么意思?”   “风险分析,”盛云起言之凿凿,“下回再有人故意挑衅,你和息然得考虑怎么应对。”   阮潇听他说得轻松,忍不住道:“你作为暮朝峰的宗主,今天怎么迟迟不出面?”   盛云起毫不避讳:“我是为了避免尴尬。都是弟子之间的摩擦,若我出面,就上升到了宗门层面,容易激化矛盾。我们这小门小派的,还是低调些好。”   “不过呢,你今天真的很不错。临危不惧,从容应对,还帮了这小子一个大忙。等来日,他得好好谢谢你才行。”盛云起看了眼正在发呆的息然,好笑道。   被他突然这么一夸,阮潇莫名有些不太适应。她又不想让盛云起看出来,于是满不在乎地“嘁”了一声。   出乎阮潇意料的是,从那一日起,暮朝峰的小食堂真的在大荒山打出了一点名气。陆续有弟子前来尝试,每日食堂的人数只增不减。   然而十天后,阮潇刚从后山采集了药材回来,就看见一伙人押着息然,将他丢到了剑坪。   和往日里不同,虽然前山结界也在午时打开了,却没有什么弟子前来。   为首的中年男子神情冷肃,道袍上绣的是高阶长老才能穿的流云纹,他背着手,居高临下地看着息然:“你们到底在谋划什么,从实招来。”   阮潇不禁冷笑了一声。   什么风险分析,根本就是个乌鸦嘴。 第15章 .小试第三(7)今时不同往日   阴云笼罩在剑坪之上,入冬以来的风都在此刻冷了下来。   那穿着整齐的几人看见阮潇,先没理她,而是低语了几句,目光将她从头打量到脚。   阮潇被盯得很不舒服,他们不说话,她也索性不说话,就这么直勾勾地瞧着。   一旁的息然猛地将押他的人推开,捏紧了拳头,走到了阮潇这边。   等那伙人商议完了,其中一个青年模样的才缓缓对阮潇笑了笑:“我乃乾南峰二长老谢长坤,旁边这位乃是黎原峰大长老楼知樯,敢问同尘君何在?”   阮潇知道,大荒山各峰除了有地位最高的大宗师之外,人数较多的山门还设有长老一职,帮助宗师管理山门。通常这些人也都是长老大会的成员,分别负责监管大荒山的各类事务。   阮潇简单行了个礼:“我师尊今日在上清殿与掌门商议要事,各位长老若有事可以与我转达。门内帮厨不懂事,如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她这话直截了当,登时让谢长坤噎住了。   旁边显然地位最高的中年男子十分不屑地瞧了她一眼,语气极为严肃:“你区区一个新入门弟子,知他违的是什么规矩?”   阮潇理直气壮:“晚辈不明白,还请楼长老解释。”   楼知樯轻轻抬手,让谢长坤代为说话:“大荒山立派几百年,从未有过以食堂牟利之行为。此处一切草木皆为天地之物,若以金银衡量有损修为。更何况还有弟子因此生病,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实在有违我大荒山戒律。”   “敢问是何人因此病了?”阮潇问。   “是我姚师姐,她从前日起就病得厉害,上吐下泻,连床都下不了。”有个人怒气冲冲。   阮潇说:“姚衷祺师姐来暮朝峰是十天前的事情了,她这几天难不成没吃过别的东西?若是如此,想必是饿极了。这段时间每日有几百人在暮朝峰用餐,从未听说过有任何病症。”   “荒唐!”楼知樯怒道,“你竟敢如此狡辩!”   阮潇无辜道:“不然,您是怎么认定此事与暮朝峰有关?”   “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这么跟楼长老说话!”后面有一人指着阮潇骂道。   楼知樯冷笑一声:“看来,暮朝峰的确藏着秘密。既然如此,那种邪魔外道的东西是应该交由长老会处置。”   “正是,楼长老,我已经差人送去了。”旁边一人讨好地说道。   阮潇一愣,被息然拍了拍肩,示意她望了一眼小食堂的方向。   原本用来净水的装置被拆碎了,三个池子乱七八糟,地上只留下了零星的竹片。   阮潇冷下了脸,旋即注意到了息然手臂上有处新的伤痕,立刻问道:“你是怎么受伤的?”   息然没说话,但阮潇也明白了。多半是因为净水器和这些人起了争执。   “楼长老,”阮潇尽量冷静,“暮朝峰向来有山门结界,也不是随便什么人就可以踏足的。今日若非来食堂吃饭,还请归还暮朝峰的东西。若真有什么要事,请与我师尊一同到掌门面前说明。”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们长老会不配管教暮朝峰吗?”有人嚷道。   阮潇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谢长坤叹了口气,慢慢道:“同尘君向来以和为贵,不理世事。可最近暮朝峰种种行为,实属诡异。你们有误解,也是正常的。只是大荒山有自己的规矩,今日无论换作是哪座山门,都是要查的。哪怕是同尘君,也要给长老会一个面子。”   “那你先要问过我师尊,他愿不愿意给这个面子。”阮潇道。   “黄口小儿,竟如此放肆!”楼知樯气得吹胡子瞪眼,“今日就该代同尘君好好管教你们!”   “楼长老!”   谢长坤意图阻拦,却见楼知樯手里的木杖狠狠地砸了一下地面,顿时天旋地转,仿佛整个剑坪都要塌了。   阮潇微抬手指,想要开启前山的结界,却不料被楼知樯提前察觉,木杖一动,打断了她。   一根绳索从天而降,捆住了阮潇。   “带去思过山,”楼知樯命令道,余光瞟了一眼息然,“他也是。”   -   思过山,山如其名,荒凉得只有光秃秃的山壁,在深沉的夜幕里一片静谧。   阮潇坐在地上,百无聊赖地用树枝抄门规。而息然在悬崖边的石头上发呆。   今天这突如其来的一遭让阮潇有些懵,以至过于冲动。索性不作多想,以抄书的方式让心气平和一些。   没过多久,传送台忽然亮了一瞬。   息然立刻坐直了身。   阮潇想都没想:“你搞错没有,现在才来……嗯?”   出乎意料的是白襄走了出来。她瞪圆了眼睛:“难不成,你是在等我?”   阮潇愣了愣:“倒也不是。你怎么也来了?”   白襄看了看她,又注意到了一旁略显乖巧的息然,哼了一句“干嘛要告诉你们”。   阮潇“哦”了一声,想想也是,干嘛要告诉上辈子的两个仇人。于是她转过身继续抄书。   没多久,就听见白襄说:“我今天因为犯错被大师兄罚了。”   阮潇在脑子里搜寻了一圈,是听说过这个情节。   白襄因为不小心踏入了大荒山禁地而被罚来思过两日,幸好有明觉偷偷给她送了吃的。白襄因此很感激明觉。   “我去给玄武大人送吃的,结果走岔了路,被禁地的结界挡住了,”白襄托着脸,语气委屈,“就这样都要被罚。真不知道禁地里是什么东西。”   “禁地里不是龙涎草吗?”阮潇记得。   白襄摇头道:“我就远远地看了一眼,雾气太重,总觉得不像是龙涎草。唉,谁知道呢,大荒山建派上千年,什么奇异诡谲的东西没有过。”   阮潇忽然停住了写字的树枝:“我今日怎么听人说大荒山存在于世间几百年?”   许是在这思过山太无趣,白襄耐着性子讲道:“大荒山最早不算是个仙门,传说是哪位上面的大神仙在人间的居所。神仙无聊之余收了几个徒弟,有了遥宫一脉,玄武大人也是自那时起就守在大荒山了。五百年后,瀛海有暴虐之龙,搅得三界翻天覆地,神仙擒之,镇压于大荒山。也是因为那场天地间的大战,世间仙气衰微,再不得神灵眷顾。”   阮潇想起了盛云起说的话:“因此,再也无人真正得道飞升?”   “倒也不是,”白襄说,“人间最后见到一次见到真正的神祇是在一千年前,龙神现于凡世。自龙神重归瀛海至今,大荒山亦有近神者出现,其中是有能飞升的。但在历经千难万险渡过了天劫之后,他却放弃了。你说奇不奇怪?”   阮潇忍不住笑道:“这倒是有趣。不过你们修道之人本就比凡人活得更久,想来也不贪图这永生永世。”   “非也。我师尊修此道已有百年,潜心闭关。我想,他为的就是摆脱这凡人的血肉之躯,以更强大的力量福泽苍生。”白襄说。   阮潇似懂非懂地点头。   “还有,什么叫你们修道之人?你不也一样么?”白襄说。   “姑且算吧。”阮潇试图遮掩过去。   白襄古怪地盯着她,半晌才嘀咕道:“果然和以前不一样,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了。”   她说话时,总觉得背后凉飕飕的。回身一看,发现是息然直勾勾地盯着她。   白襄如坐针毡,寻了个离他们远一点的位置坐了下来。   等阮潇抄书抄到昏昏欲睡之际,传送台忽地又亮了。   “你们两个是不是傻?”一个凉冰冰的声音在夜色里响起。   阮潇揉了揉眼睛,没好气道:“你也来思过?”   盛云起注意到了远处的白襄,深吸了一口气,他压低了声音,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他是个傻子也就算了,你怎么也跟着胡闹?”   “我怎么了?”阮潇一脸茫然。   “我听说,你今天是想跟他们动手?”   阮潇承认道:“是有一点,但我打不过他们。而且是他们先伤了息然,还抢走了滤水器。”   “既然明知打不过,把东西给他们便罢了。滤水器能重新做一个,他们若今天真的伤了你或者直接把你杀了,你还能在阴曹地府等着他们吗?”   阮潇道:“暮朝峰可是同尘君的地盘,他们又不敢真的动手。”   盛云起扯了扯嘴角:“长老会的人能光明正大地去暮朝峰上抢东西,就证明他们根本没有把同尘君放在眼里。若楼知樯今天真的对你动手了,他大可把脏水直接泼在死人身上。而我只能吃这个哑巴亏。”   “说来说去,你不就在乎自己吃亏了嘛?”阮潇仰着脸,手指在脸颊上按出印子来。   “呵,吃亏?”盛云起眸色阴沉。   就是因为同尘君向来不争不抢、遗世独立,这才稍微有了点动静就招惹是非,对方是咬定了他会让步。   只可惜,今时不同往日。   同尘君是宽厚良善之辈,他可不是。   阮潇微微垂眸,轻声道:“今天是我冲动了。我就是觉得,凭什么呢?”   滤水器是她辛辛苦苦做出来的,凭什么就这样让人拆掉带走了?有哪条律法规定不能使用自己造出来的东西?   “罢了,”盛云起看了她一眼,语气软了下来,“你就先呆在这儿。明日大荒山有长老大会,自然要见分晓。”   他唇角浮出一丝毫无温度的笑意:“他们趁我不在,欺负我暮朝峰的人,还抢了我暮朝峰的东西,此事绝不能善了。”   阮潇被他这语气吓了一跳,紧接着盛云起从腰间解下乾坤袋,掏出了一张毯子扔给了她。   阮潇目送盛云起离开,怀里的毯子还透着股暖意。她心下迷茫不已,但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短短数十天内,黎原峰总是试图挑衅,几次三番都像是故意在找暮朝峰的麻烦。 第16章 .小试第三(8)对峙   次日一早,阮潇是被冻醒的。   天地间一片雪白,覆盖了岩石和荒草。   毯子有一半搭在旁边的白襄身上,火堆还在燃着。见她还在睡,阮潇便没叫醒她,径自走出了山洞。   白茫茫的云层和雾气交叠,弥漫在远处的峰峦间。雪已经停了,昨日在地上抄下的清规也都被埋了起来。   息然从枯老的杉树上跳了下来,单手撑地,轻松地翻了个身。他捻着一枚不知哪里捡来的红叶,盛着晶莹的露水。   他宝贝似的小心地放在了一旁的大岩石上。   阮潇这才看见岩石上整齐地摆满了一堆树叶,全是融化了的雪水。   息然用叶子裹着,喝了一点,然后递给了阮潇一片。   雪水干净,不知哪里沾了些薄荷的味道,冷是冷了些,但却让人神清气爽。   过了一会儿,阮潇捧了一片叶子去叫醒白襄。   白襄睡得迷迷糊糊的,晕头晕脑接过去。不料,才喝两口就开始剧烈地咳嗽,整个人嘴唇发乌,连话都吐不出来。   阮潇立刻意识到,她是中毒了。   在思过山上,一切咒法都不能使用。   阮潇情急之下只能不太熟练地点了白襄的穴位,试图缓解毒素的蔓延,后者也只能暂时让白襄的症状缓和。   “你醒醒。”阮潇拍了拍她的脸,却毫无反应。   阮潇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   “息然!你背着她,我们去药堂。”   但是当阮潇急冲冲地踏上传送台的时候,却发现怎么都启动不了。而任何能和外界沟通的灵符也无法使用。   这里是思过山。有犯门规者来此思过,自然与天地隔绝,无人可扰。   换句话来说,他们被困在了思过山。   此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眼前只有荒芜白雪,浩然罡风,风雪再度袭来。   与此同时,阮潇哆嗦了一下。这山顶处愈发冷了,甚至冷得不太正常。   早先被息然收集的露水已经结成了冰渣子,连干枯的树枝上也凝了白色的晶莹。   楼知樯没有说过阮潇和息然会被罚多久,但是她大概知道白襄按道理会被罚在这儿小半月。若真的等到外面有人发现他们时,连尸骨怕是都已经没了。   或许盛云起还会来探望,但现在的情况不允许她坐以待毙。   当务之急,是先要找到出去的路,再想办法救白襄。   她让息然留在山洞里照顾白襄,自己往外走去。很快,单薄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风雪中。   -   上清殿内,参寥摇着扇子,见盛云起正悠哉悠哉地喝茶,便示意让楼知樯继续说。   “参寥宗师,这暮朝峰的弟子目无尊长,欺上瞒下,实在是无法无天,还望几位宗师秉公处置。”楼知樯站在阶下。   参寥剥了一颗花生,打了个呵欠:“哎,你说这个月长老会轮值怎么就轮到咱们三个了,瞧瞧他们伏羲峰和五蕴峰不也闲着没事么。成日里就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师弟你说对吧?”   盛云起未置一词,手里的茶杯烫得很,但这椅子周围又没地方放杯子。一时间,他只能单手藏在袖子里画个降温的符文。   还没画完,旁边坐着的黎原峰宗师撄宁便道:“你们二位与掌门原先都师承上星君,一心求道,自然对这些杂务无甚兴趣。可如今此事关乎暮朝峰声誉,我也不得不问。”   “撄宁宗师这话谦虚了,谁不知道如今四十八位宗师里,有一半都是黎原峰出身的呢。”参寥笑道。   撄宁生得一副慈善的面孔,听到这恭维也只是笑笑。   “诸位宗师,”谢长坤朝三人行了礼,立于楼知樯身畔,“我们昨日行经暮朝峰,一是听闻暮朝峰利用小食堂牟利,二是发现……”   他瞧了一眼盛云起,似乎有些为难。   撄宁道:“你尽数说来便是。”   盛云起好不容易让茶杯冷了下来,然而用力过猛,还没到嘴就直接冻上了。他抿唇的样子在旁人看来是面若冰雪,眸沉如霜。   谢长坤顿时噤若寒蝉。楼知樯见状,镇定道:“其二,我们发现了一样东西。”   他的袖子一甩,将那拆碎了的净水装置还原在了大殿上。   厚重的声音激起了回声:“暮朝峰弟子称此物是作净水之用。可为何它与魔宗边界攫取人界灵力之物如此相似?”   霎时间,殿上静得可闻落针。周遭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盛云起。   -   思过山的风雪愈发大了起来。   阮潇裹紧了衣衫,试图给自己造一个能够抵御的结界出来。然而无论怎么试,都不能用出半分灵力。   也不知道这思过山的结界是谁设下的。连个应急方案都没有。   佩月剑在腰间发出了嗡鸣之声。   阮潇捂住了佩月剑,不由奇怪道:“你怎么了?”   虽说如此,她也没有停下动作。   她正在往峰顶攀爬,想获得更高的视野,找到思过山周围的路。昨日月明星稀时,她曾从山洞口观察过周围的峰峦,但景色非常陌生。如果能看到另一面的情形,至少心里会有个底。   她奋力往上移动着手脚。好在她以前就喜欢攀岩,因此对她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只不过暴风雪遮挡了视线,还让石头的表面变得无比湿滑。   稍不注意,就会一脚踩空。   “啊!”阮潇短促地惊叫了一声,手往旁边抓了个空,在翻身时,左脚踩稳了一小块石头,才不至于掉下去。   这时,阮潇的目光忽然被几块岩石之间的一条蓝色的流苏吸引了。那穗子简单,垂荡在石缝间。   随着手指一抽,一块黑色的令牌落入了阮潇手里。   这黑色平滑如镜,上有一道裂痕,边缘处薄而锋利,将阮潇的手指割破了一道口子。血滴在蔓上令牌时,如同被瞬间吸收了一般,那道裂痕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个材质……阮潇一怔,与暮朝峰瀑布后的那扇门一模一样。   难不成,这是钥匙?   阮潇顿时握紧了令牌,将它收入袖中,然后在岩间跳跃了几步,终于攀上了峰顶。   雪风仍在,视野里一片模糊。   但阮潇听见了呼啸的风声里隐隐有鹤唳之声,那是宴月峰的方向。几道鹤影穿梭而过,让阮潇豁然开朗。   暮朝峰就在宴月峰的东侧。   也就是说,思过山在暮朝峰的南侧。   阮潇立刻回了山洞,上气不接下气地用手撑在岩壁上。   “息然,快,我们回暮朝峰。”   只要尽快找到无蕊花,就能解白襄的毒!   -   上清殿内,盛云起用两根手指捏着冷冻状态的茶杯,轻飘飘地问:“原来楼长老还去过魔宗?”   楼知樯一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此图是上回同尘君去魔宗时,亲自画下的,您可是忘了?”   盛云起“哦”了一声,微微一笑:“方才是开玩笑的。”   对在场的所有人来说,这话比前一句更有杀伤力。   ——同尘君向来认真严肃,何曾开过半句玩笑?!   “同尘君,还请您给一个解释。”楼知樯道。   参寥用扇子抵着下巴:“楼长老啊,这同尘君见过了人家的东西,得了灵感自己做个相似的,又能如何?左右这玩意儿都没有半点魔气。”   “参寥宗师此言差矣,”楼知樯振声道,“我大荒山岂能与魔宗有半点勾结?!若有,就是欺师灭祖之罪,当以妖孽论处!”   盛云起听得口渴,还是想喝茶,奈何茶杯不争气。烫了又冰,冰了又烫。逼得他只能趁着变化的瞬间飞快抿一口。   谁知这冰火交融的茶水实在过于烧嘴,让他忍不住呛了两声。   撄宁道:“楼长老不必如此激动,同尘君乃是上星君最得意的弟子,断然不会做出此等行径。”   末了,他又朝盛云起道:“同尘君,楼长老也是过于关心大荒山的境况,并不是真的怀疑你,还望同尘君能体谅他的苦心呐。”   盛云起微微勾唇:“当然。”   楼知樯偷偷瞧了眼撄宁的神情,定下了心,才道:“还望同尘君谅解。”   参寥正要开口,被盛云起抢了先。   “楼长老,我也想请教一下。我闭关已久,对长老会的规矩只知皮毛,若是大荒山上真的有宗师与妖魔勾结,那会是什么下场?”   楼知樯想都没想,正气凛然地说:“自然是要收回借玉牌,交出宗门辖区。”   “哦?那岂不是我整个暮朝峰都要归长老会?”盛云起做出了大为痛惜的表情,“哎,这若不是参寥师兄代为掌管,我还真放心不下满山的花草。”   参寥低声道:“那我尽力照看?”   楼知樯正色道:“若是同尘君不满意长老,会倒也不必劳烦参寥宗师。暮朝峰后山离黎原峰不远,大可暂管。”   此话一出,撄宁脸色剧变。参寥摇着扇子没说话。   盛云起挑眉道:“原来楼长老是看上了暮朝峰的后山。我竟不知那荒芜之地有什么可管的?”   楼知樯浑然不觉,冷笑道:“此言差矣,暮朝峰后山禁地可藏有我门的重要秘密,当然要严加看管。”   盛云起慢悠悠地点了点头:“看来楼长老真是见多识广。”   楼知樯正要说什么,却在撄宁的一个眼神下,后知后觉地闭上了嘴。他抬起头,盛云起冷冰冰的笑容让他的背后直冒冷汗。 第17章 .小试第三(9)借玉令   在风雪的尽头处,阮潇用力拍打着结界,然而这透明的坚硬纹丝不动,没有一分一毫的回应。   息然用毯子裹紧了白襄,轻轻探了探她的鼻息,整个人都颤了一瞬。   阮潇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她面前,一个毒气攻心就要凉凉的重生女主,一个失忆了的乖巧魔头。   合着她再不努力努力,这两个人最后一口气怕是要把这个世界直接带走。   这个世界,当然也包括她本人。   阮潇想,她上辈子这辈子加起来都还没活到五十岁,这真的有点亏。   更重要的是,她还没搞清楚瀑布后面的那扇门到底是什么材质做的啊!   这个问题已经让她抓心挠肝好长一段时间了。   阮潇忍不住在冻僵之前掏出了那块黑漆漆的令牌,张嘴一咬。   太硬了,牙疼。   随即,她泄愤似的把令牌拍在了结界上。   本想听到的撞击声却没有响起,惯性使得她整个人往前一扑。   指尖的雪在迎面的柔风里化成了水。   “嗯?!”   -   盛云起的手指敲在了白玉栏杆上。他站在高处,居高临下地瞧着阶下的人。   “暮朝峰有没有秘密,有什么秘密,都是我与掌门之间的事情。何时轮到长老会插手了?”   低沉的声音如冰刃,让听的人脊骨发凉。   “那些不实的传闻恐怕是为了离间大荒山内部,你觉得呢?”   盛云起下了一级台阶,单手捏着茶杯,并没有给楼知樯说话的机会:“我想,散播如此谣言的人,恐怕是魔宗的内应。”   这话顿时激起了千层浪。   “同尘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楼知樯怒道。   盛云起无辜地眨眼:“楼长老这般激动,想必是知道什么隐情?”   楼知樯这才反应过来中了他的套,登时气火攻心:“你莫要血口喷人。同尘君,今日在上清殿,天地先灵为证,你是故意转移视线。”   撄宁干笑了两声:“楼长老,依我看……”   盛云起冷冷地打断了他:“那么,我们便一桩一桩来掰扯清楚。”   “首先,你说暮朝峰谋取私利。敢问什么是私利?”   “暮朝峰的小食堂正如大荒山各个宗门的食堂一样,不是凭空出现的。要修自然要劳力,需要劳力就得付钱,这是山下村子都明白的道理。而今有人不是我暮朝峰的弟子,却想来暮朝峰吃饭,我若不许,那是暮朝峰冷漠无情。若许了,怕是百余人不到一月就能将暮朝峰吃空。”   参寥适时应道:“是了,同尘君向来勤俭节约,暮朝峰比起咱们这些弟子众多的山门而言,也实在是穷得很,哪里养得起那么多张嘴。”   盛云起道:“自然,生于大荒山上的东西本该是宗门共有。但用来制汤的凤角花、无蕊花与仙灵草三者都是暮朝峰长出来的东西,就如同龙涎草生于禁地却流通在三千仙门一样。”   “你……你!”楼知樯被噎住了,半天没说出话。   然而盛云起下一句却更是令他浑身发僵。   “同理,玄天峰收外院弟子每人每年一百金,五蕴峰向凡界广发皓然令,伏羲峰网罗天下灵宝,黎原峰修炉铸剑,宴月峰记录世间一切消息,不过是在做自己擅长的事罢了。”   这些东西本是各宗门彼此之间秘而不宣之事,被盛云起这么坦坦荡荡地说出来,竟如同夸赞一般。   参寥满意地点了点头。   盛云起淡淡地瞥了一眼楼知樯,接着道:“其二,就是这净水器。不知参寥师兄可识得一二?”   参寥摇着扇子,笑道:“自然,凡间也有类似的东西,只不过远没有师侄这设计巧妙。还利用了我大荒山符文,实乃天资上佳。”   盛云起侧身道:“或许此物在凡间是比较稀有?”   参寥想都没想,答道:“也不算是。凡间用明矾净化水源,却不知明矾有轻微毒素,况且所费人力物力极大,产出极小,因而只在水源无法食用之处。想来楼长老也不常体察俗世生活。”   言下之意,就是说楼知樯见识短浅。   盛云起道:“魔宗所用攫取灵力之物,可是先于中陆俗世?”   “非也。”参寥摇头。   “那楼长老如何断定小徒造出的净水器是来源于魔宗?”盛云起问。   楼知樯见他们二人一唱一和,竟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谢长坤拱手道:“恕晚辈失礼。”   盛云起盯着楼知樯,沉声道:“楼知樯,你在大荒山修行了几十年,年纪长我两轮不止,因而称你为一声长老。但依你这灵核修为才至出窍,于修道而言,已然是晚辈。想来,是因为过于关注这些琐事,分了心。”   楼知樯抿着唇,既气得瞪眼,却又毫无办法。   撄宁清了清嗓子,打破了寂静:“既然都是误会,说开了就好。诸位皆是同门,以后还要一起修道,精进修为才是。”   这时,楼知樯忽然跪了下来。他双手举着木杖,抬至齐眉。   “敢问同尘君所言,是否要逐我出大荒山?”   盛云起假意道:“自然不是。楼长老多心了。”   “既然如此,我身为大荒山长老,有话要说。”   楼知樯咬牙道:“众所周知,同尘君向来寡言少语,独行独居,鲜少与各山门来往,且视佩月剑如至宝,绝不离身。而今,此人却突然将佩月剑赠予徒弟,还广邀大荒山弟子前去拜访暮朝峰,更是能言善辩、长袖善舞。我怀疑,同尘君已被人取而代之。”   谢长坤瞪大了眼睛:“楼长老,你疯了?”   参寥的扇柄一停:“楼知樯,你此话是何意?”   楼知樯冷声坚持道:“我知若要同尘君自证清白是件难事,因此只要同尘君出示那唯一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就能打消我与在座的疑虑。”   “请同尘君拿出借玉令。”   参寥听笑了:“这借玉令乃是上星君羽化之前专门为我们师兄弟三人所铸,以世间罕有之石打了三枚,要我们玉不离身,同生共死。”   他拿出了自己腰间的令牌,朝盛云起道:“师弟,拿出来给他涨涨见识。”   盛云起久久未动。   不是他不想动,而是他的确没有借玉令。   从他来这里开始,他就没有见过这玩意儿。   显然,楼知樯看穿了他的迟疑:“怎么,同尘君没有?”   撄宁原本镇定的神色却在逐渐加深的沉默里开始变化,他拍栏而起,大惊失色:“你、你究竟是何人?”   参寥捏着令牌的手指也渐渐僵硬了起来。   就在盛云起思考良久,决定开口之时,一个清越的声音从殿门传来——   “师尊,你怎么把借玉令忘在山上了?”   少女有着清清冷冷的面容,径自走了进来。   阮潇手里拿着的,正是通体黑色的借玉令。   半个时辰前,暮朝峰禁地。   阮潇等人沿着思过山谷底的路一直向北,在扑面而来的白雾将他们淹没时,阮潇知道他们终于碰到了暮朝峰的结界。   这也意味着,他们抵达了暮朝峰禁地。   黑色的深潭挡住了脚下的路,而无蕊花正在对岸摇曳。   “轻声些。”阮潇看了一眼昏沉沉的白襄,提醒息然道。   息然吸了吸鼻子,似乎嗅到了什么。但那张从未摘下的面具将他的脸遮得严实,根本看不出来他在想些什么。   深潭横亘在山谷里,只有沿湖傍山的一条小径能通往对岸。   阮潇走在前面,步子格外小心。这路窄,只能容得下一只脚。与此同时,她也在警惕地观察着深潭的动静。   在他们行经过半时,息然突然停住了脚步。   阮潇下意识地回过头,就在这一瞬间,一道影子从潭里跃了出来,朝阮潇扑去。   佩月剑出鞘,将那条骷髅蛇挡了回去。   然而,“嘶”声渐起,逐渐在整座山谷里回荡。仿佛各处都是蛇的声音。   阮潇持着剑,静静地听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在那些声音逐渐聚拢到脚下时,阮潇猛地朝深潭另一侧扔了一块石头。   “跟上!”她朝息然喊道,将增速的灵符朝他拍去。   顿时,二人足下生风,三两步终于到了对岸。   这时,潭中的蛇群也纷纷反应了过来,慢慢地往岸边靠拢。   阮潇扯了一把无蕊花扔给息然:“快,弄碎了喂给她!”   佩月剑的剑尖划在了地面上,发出了尖锐的声音,将蛇群从息然那边引开了。   阮潇咽了下干涩的喉咙。她没有十足的把握,但眼下一定要先救白襄才行。   然而下一刻,她却愣在了原地。   数条骷髅遮天蔽日,如同能飞一般朝阮潇扑来,那股深潭里冷冰冰的味道瞬间将她淹没了。   出乎意料的是,钻心裂骨的痛楚并没有出现。   那枚黑色的令牌从阮潇的袖子里滑了出来,令所有的骷髅蛇一瞬间安静了下来。它们匍匐在阮潇脚边,如同在等待着什么命令。   阮潇捡起了那枚令牌。此时,借着偶尔漏下的光线,从某个特定的角度,她才看见令牌的右下角刻着一个隐蔽的“盛”字。   这是同尘君的令牌。   她单手握着令牌,另一只手抓起了一条最近的骷髅蛇。   那骷髅蛇一动不动,任凭她捏着脑袋。   ……仅仅只是白骨而已。   不,不对,那骷髅蛇有一双黑色的眼睛,就跟这令牌的黑色一样,反射着幽深的光泽。   阮潇再次回身,垂眸凝视着那片寂静的深潭。   她蹲下身,把手伸进了冷冰冰的湖里。先是柔软的泥土,紧接着,再往下时,是坚硬的,如同金属般的触感。   她想,她大概知道为什么有人要找暮朝峰的麻烦了。 第18章 .小试第三(10)能量不可能凭空产生……   上清殿内,阮潇将令牌呈上。撄宁和参寥纷纷松了一口气。   “最近记性不太好,有劳徒儿了,”盛云起微微颔首,和阮潇交换了一个眼神,“既然楼长老有所怀疑,不妨让楼长老先看一看。”   楼知樯还未动,参寥便下了台阶,将阮潇手里的令牌捡了起来,与自己的那一块并在一起,随后扔还给了盛云起。   “楼长老,还有什么话想说?”参寥虽照旧弯着眼睛,却透着股不容置喙的态度。   “怎、怎么会……”楼知樯倒退了半步,颤声低语,极其不甘心。   半晌,他终于反应了过来,拱手道:“还望同尘君宽恕在下失礼。”   参寥道:“仅仅是失礼吗?你无缘无故带人进入暮朝峰,还打伤了暮朝峰的厨子,罚了同尘君的徒弟。看样子,是有人不把我们师兄弟放在眼里了,连这大荒山的规矩是谁立的都不记得了。”   楼知樯先前倨傲的态度大为转变,低头道:“是我的错。还望同尘君责罚。”   撄宁摆了摆手:“楼长老也是为了大荒山的安危,其心可嘉。再说了,要罚也该掌门来罚。”   楼知樯是黎原峰的长老,撄宁这话摆明了是在为他开脱。参寥不便多言,缓缓朝阮潇道:“我听说楼长老罚你去了思过山,怎么这会儿出来了?”   阮潇平静地答道:“思过山突降风雪,又见师尊落了令牌,想必师尊着急,这就先过来了。随后再继续受罚。”   “这好端端的,怎么降了风雪?”参寥的扇子拍在手心,“后日原是要重新印下山壁的门规,如今山上积雪厚重,倒是不好办了。”   撄宁道:“近日天寒,不如稍作推迟。”   “不行。”盛云起忽然道。   阮潇心头一跳,只见一丝狡黠从他的眸中闪过。   他义正言辞地说:“印刻门规乃是大事,一点都推迟不得。既然如此,就请楼长老和这位谢长老一起去将雪扫干净吧,再把门规重新记录一遍。”   楼知樯和谢长坤同时震惊地抬起了头,互相看了一眼。   阮潇就知道他没安什么好心。思过山那么大,门规从山顶的岩石一直刻到了山脚下。又不能用任何术法,只能纯靠手脚,没个一日一夜绝对扫不完。   再说了,入冬后本就天寒,这两日大荒山真的要下雪了。   撄宁正要阻拦,只听盛云起慢悠悠道:“啊,刚刚没来得及说。掌门师兄今日起闭关一月,就由我代为处理门中重要事务。”   他从袖中取出了一只卷轴,“哗”地一下垂开,确是掌门亲笔。   一时间,殿内异常安静。原本想要辩驳的撄宁等人此时都无言以对。   参寥笑道:“师弟,你怎么不早说。”   盛云起淡淡道:“忘了。”   他是不是真的忘记不必言明,那意味深长的眼神经过了面前几人,最终落在了撄宁身上,颇有两分警告的意味:“撄宁宗师,您说对吗?”   撄宁面不改色地笑道:“自然、自然。”   -   暮朝峰的剑坪崖边修有假山,曲水流觞,旁有一张四方桌。   盛云起盯着棋盘,手里的黑子半天也落不下去。   “原来黎原峰看上的是暮朝峰的金目矿石。”   与阮潇猜测得相差无几。在原著里,这种金目矿石的传说一直在三千仙门中流传。据说,它拥有强大的力量,能让废墟白骨生出灵力、供人驱使。   这也是大荒山被卷入了三界纷争的根本原因。   但是书里到结尾时都没有说明这金目矿石究竟在什么地方,白襄他们也将此作为秘密掩埋在了大荒山的雪中。   阮潇微微皱眉:“看来这本书中有很多隐藏的内容,我们目前只找出了一小部分。”   “有意思,”盛云起试图把黑子放在某个位置,还没碰到棋盘又缩了回来,“这和我想得不太一样。”   “偏轨了?”阮潇好笑道。   盛云起的食指晃了晃:“意料之外的惊喜,刺激。”   “目前来看,黎原峰或许不是唯一一个知道金目矿石在我们这里的山门,那么大荒山的内部也会因此出现裂痕。暮朝峰不招惹别人,别人也会找借口来主动招惹,欺负的就是胆小怕事、性子温顺之辈。既然如此,不如让他们先鹬蚌相争。”   盛云起慢悠悠地抿了口清淡的茶水,却见阮潇并没有在听,而是凝视着摆在桌上的借玉令。   “借玉令是金目矿石所铸,同尘君和掌门漆奉、宴月峰参寥各有一块。据说,此物能通行三界,亦能驭三界之物。”   阮潇摩挲着借玉令的表面,冷冰冰的:“就相当于永动机?”   这严重超出了她所接受过的科学范畴,但她很快就消化了这个世界里的无规则。   “世间万物皆有因果,你或许想说,永动机也有它存在的原因?”盛云起终于落下了棋子。   阮潇很快跟上一枚白子,说道:“能量不可能凭空产生,也不会……嗯?”   一片六角雪花飘落在了她的手背。   是真的下雪了。   漫天的白色渐渐覆盖上了连绵的山峦,在天地间徜徉。   她侧过头,只见思过山的顶部被一小团阴云笼罩,雪势远大于其他地方。甚至雷鸣电闪,阴森可怖。   “思过山怎么了?今早也是大雪不断。”阮潇奇怪道。   在上清殿内,谢长坤解释说是思过山的结界不稳定。想来也是故意捉弄阮潇他们。   “想必是飞升之前的天劫,依我看,这雪少说得下三个月,让他们慢慢享受好了,”盛云起悠哉悠哉,目光一滞,“我怎么又输了?”   这时,息然从屋子里跑了出来,直愣愣地看着他俩。   阮潇这才想起:“白襄醒了?”   燃着香炉的屋子里,白襄正缩在床角,和一只小猫咪安静地对峙。   这猫浑身都是森然的白骨,直直地用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白襄。听到开门声时,骷髅猫扭头朝门口的影子扑去。   盛云起一低头,才看见怀里的东西,顿时浑身僵硬,动弹不得:“这、这是什么东西?!”   “小骨,别调皮了。”阮潇捏着那只骷髅猫的后颈,就跟拎起寻常猫咪一样。   顿时,整个屋子里人看阮潇的眼神都变了。   只听阮潇一声惊呼。   白襄瞬间裹紧了被子,盛云起往墙边退了半步,抓过了墙角的棍子。只有息然一动没动。   阮潇:“哎呀,你这个耳朵上的骨头怎么又歪了?”   “喀”地一声,给它掰正了位。   盛云起:“……”   白襄:“……”   息然:“。”   盛云起忍不住:“这鬼东西是从哪儿来的?”   阮潇一听,不高兴了:“它有名字的,叫小骨。”   息然忽然冒了个音节:“蛇。”   “你看见啦?”阮潇有些兴奋,“我们从深潭回来的时候,顺手就带了三条骷髅蛇。但是胖头鱼直接把它们拆碎了,我就顺手拼了一只小猫咪。怎么样,可爱吧?”   它眼睛部分的黑色,就是骷髅蛇身体里的金目矿。   阮潇将一张符文裹在了它的尾巴上,让它能跟寻常的猫一样自由活动。但小骨的反应能力和攻击力明显远超于普通的猫。   比如现在,小骨三两下就能将木门挠个窟窿。   盛云起趁着它挠门,飞快地把门向外推,直接关上了。他清了清嗓子,企图维护自己的尊严:“说正事。你们在思过山为什么会中毒?”   阮潇简单地回忆了一下。   当时白襄出现不对劲是在喝了雪水之后,但喝了同样东西的阮潇和息然是完全没事的。   她推测道:“如果不是白襄对某种特别的物质过敏,那么很有可能是因为她之前吃过但尚未消化的东西和雪水在身体里产生了反应,或者是某种潜伏时间较长的毒素。白襄,到思过山之前的三天,你记得自己吃过些什么?”   不想白襄并不配合,没好气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说不定你就是借此机会,想杀了我。”   “若真如此,我救你做什么?”阮潇冷道。   她袖子是绾起的,露出的白皙肌肤上有几道刺目的血痕。   白襄认得,这是在深潭边被骷髅蛇抓伤的。因为息然身上也有一样的伤。她顿时泄了气,低头想了想,才道:“这段时间我还在辟谷,上次是五天前在暮朝峰喝过汤。其他时候也就是饮水而已。”   “真的?你再仔细想想,有没有吃过什么丹药之类的?”阮潇提醒道。   白襄摇头道:“没有。玄天峰的丹药是不能随便吃的,只有大师兄他们每月会发一颗利于修为的药丸。”   她思考了良久,才低声道:“我误入大荒山禁地之前,还吃了一点……桃花酥。”   “哪里来的桃花酥?”阮潇问道。   白襄浑身一凛,手指抓紧了被角,整个人如鲠在喉。半晌,她从袖子拿出了一个小袋子,里头还剩下了几块没舍得吃完的。   “不可能,”她喃喃道,“桃花酥怎么会有问题呢。那明明是……”   是她和明觉一起做的。   当时,明觉还悄悄说:“这是我第一次做吃的,你可不要告诉别人,我们偷偷藏起来。”   少年弯着眼睛,一片真挚。 第19章 .小试第三(11)小骨   水缸里,一条鲤鱼翻着肚皮漂浮在水面上,已然失去了生机。   它的身旁还散落着未吃完的碎粒。   “看来,桃花酥的确是有毒的。”阮潇下了结论。   “不会的,”白襄后退了几步,又惊又惧,“做桃花酥的所有材料都是在山下买来的,怎么会有问题呢?”   阮潇追问道:“是你亲自买的?”   白襄道:“是大师兄下山时带回来的。但是,他……糟了,明觉不会出事吧?”   阮潇一愣,和盛云起交换了一个眼神,立刻跟白襄一起前往玄天峰。   玄天峰位于大荒山之北,是最高的一座峰峦,此刻正白雪皑皑。   雪堆里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爪印,鼓起了一个包。正继续往前耸动时,被阮潇拎了起来。   “小骨,你跟出来干什么?”   小骨歪着脑袋,从阮潇手里挣脱,跳到了她的肩膀上,无辜地蹲坐着。   ……罢了。   阮潇无暇搭理,跟着白襄往玄天峰宿舍的方向走。   在刚经过悬崖间的吊桥时,刚好碰见了宁徵。宁徵一见白襄,语气担忧起来:“明觉他不知为何中毒了,你们快去看看吧。”   他领着二人到了屋内,叹了口气:“方才喂他喝了一点药堂的祛毒散,好不容易才缓和了一些。”   明觉躺在床上,仍然处于昏迷状态,嘴唇发乌。   “师尊闭关,药堂那边配置药方起码得三天,我担心来不及,正要去暮朝峰请教同尘君。”宁徵皱眉道。   阮潇想了想措辞,才道:“我正是奉师尊之命才前来探望明觉的。”   她从乾坤里将无蕊花拿了出来:“这是暮朝峰之物,有清毒的疗效,只要磨碎了熬汤便是。”   “这……”   宁徵迟疑之际,见白襄道:“师兄,我也是吃了这个才好的。”   宁徵闻言,立刻找了一个玄天峰的弟子去煎药,而后才听白襄讲了事情的原委。但略去了在暮朝峰禁地的部分。   “原来如此,”宁徵叹了口气,懊恼道,“是我的错。这些材料是我带回来的,原本就应该检查清楚。是我疏忽了。”   白襄安慰道:“大师兄不必自责,是我和明觉应该注意。如今大师兄好意带回来的东西都用完了,也根本找不出到底是怎么回事。以后,我一定小心为上。”   宁徵道:“不必忧心。我会让人去山下查清楚,近来的确总有不寻常之事。”   阮潇听他意味深长,心中一动:“是息娘子……?”   宁徵轻轻点头:“息娘子的尸身我们已经查验过了,她在被推下台阶之后并未直接死亡,而是进入了无鼻息的假死状态。赵逢那几个欺凌弱小之辈已经交给了戒律堂处理,还望阮师妹将此事告知息然。”   “她真正的死因是妖气入体,吞噬了她的心脏。近来,我们已经加派人手,在山下各处巡逻查探,但目前尚未发现妖怪的踪迹。”   “什么?有妖?”白襄惊道。她余光悄悄瞥了眼阮潇,不知想到了什么,捂住了嘴。   宁徵没有在意,朝她和阮潇道:“正是。大荒山周遭向来安宁,已有数十年没有出现过妖气了。然而外世战乱未平,向来是最滋养妖魔的。魔界边缘的结界近来也频频有异动。”   阮潇不解道:“那我们为何不能解救乱世?”   宁徵摇头道:“天行有常,仙门司三界和平,以斩妖除魔为己任。然而人间自己的纷乱由不得我们说了算。按天命书所言,近来有将星将出,他们的乱世也快结束了。”   阮潇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听宁徵继续道:“你们也该勤加修炼。再过两月便是宗门大会,你们也都要听从召唤下山斩除妖魔。即便有法力高强者相护,往年因为修为低下、掉以轻心而丢了性命的也不在少数。”   阮潇听他这么一说,心里立刻开始盘算起来。她虽然不确定自己的灵力修为,但还是可以借助于外力。   比如……小骨。   骷髅猫突然从她的身后钻了出来,轻巧地跳上了半开的窗台,用嘴叼起了一样东西,旋即跳回了阮潇跟前,邀功似的仰着脑袋。   阮潇这才想起,她之前给小骨施的追魂符还没用。   “这是什么?”宁徵一愣。   阮潇耳边立刻响起了盛云起的警告——   “金目矿这件事绝对不能告诉别人。”   她想了想,拿过了骷髅猫嘴里叼着的树叶,只说:“它叫小骨,是在机甲术的基础上用暮朝峰的灵符制作出来的,很听人话,还可以辨识妖气。喏,比如这片叶子。”   宁徵用咒法试探了一下,果然这叶片上残余有非常少量的妖气。若不特意查探,是辨别不出来的。   “看来,我们玄天峰也要加强守卫了。不知是哪儿来的妖,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知天高地厚。”宁徵愠怒道。   他俯下身,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小骨,朝阮潇说:“这小骨巧夺天工,倒是十分新奇可靠。不知可否借给玄天峰一用?”   “当然。”阮潇答道。   宁徵补充道:“无论能否搜出证据,我们玄天峰都会付一百金的酬劳。”   ……一百金?!   阮潇震惊了,这玄天峰不愧是大荒山的顶级山门,出手这么阔绰,比暮朝峰的小食堂挣得可多多了。   阮潇面不改色地点头:“多谢师兄。”   “既然如此,可否请小骨现在与我玄天峰弟子一起将此地搜寻一番,看能否找出那妖气的行踪。”   阮潇用手按在小骨的脑袋上,印下了一个符咒。   宁徵让门外的玄天峰弟子跟着小骨走了,转而看着仍在昏迷中的明觉。他双指并拢,探了一下明觉体内的静脉动向,旋即松了口气。   “幸好他已有灵核,这无蕊花促进了他全身的灵力流动,过一会儿他就能醒了,”宁徵转头朝白襄和阮潇道,“你们二人的灵核修得如何了?师尊说过,你们三人是这一届弟子中天赋最高的,只灵核一项就已超出了旁人五年的修为。”   白襄伸出掌心,催动灵力,只见白色的光从她的手心生出,比阮潇初见她时要稳定得多。   宁徵赞许道:“不错,短短一月内就能有此进步,师尊果然没有看错人。玄天功法和师尊赐予的龙涎草对你的修为大有增益,他老人家也该放心让你参与宗门大会了。”   轮到阮潇时,她迟疑了半天,决定说实话:“师兄,我天资愚钝,至今不知如何探查自身灵核。我师尊教了多次,也没办法。”   盛云起告诉过她,白襄有前世的修为在身,而明觉和她则应是天生灵核。但她始终都没有搞清楚这灵核的所在。若是能知道,也不用整日里提心吊胆,担心银鱼和仙灵草带来的效果会消失了。   宁徵笑道:“玄天峰功法霸道强悍,以剑修为主。而暮朝峰讲究和柔,遂以灵符为主。若论根源,都是来自上星君她老人家。因此,灵核的驱动应是一样的。”   阮潇琢磨着他的话,学着他的动作,张开左手掌心,放松了身躯。银鱼带来的灵力曾改变了她的视觉,也让她的丹田处始终有一股热流。   但此时,她用双指从丹田处引出灵力时,忽觉如同涌动的星辰,在未知的浪潮里藏着最深处的东西,吸引着她。   随着灵力成为了规律性的波动,逐渐推进,她仿佛真的感觉到了灵核。   突然,天旋地转,阮潇眼前一黑。   白襄及时扶住了她,见她站稳了便快速松开了手。   “你方才,看见了么……”宁徵皱着眉。   刚刚,一股淡蓝色的灵力在阮潇的掌心凝结,又瞬间化成了一股黑烟。   阮潇见他面色沉重,小心问道:“师兄,我的灵核是有什么问题吗?”   宁徵眉心紧锁,半晌才道:“你的灵核恐怕已经有损。强行催动,就会陷入晕厥,更有甚者,会令性命堪虞。”   阮潇一愣。   白襄比她的反应还快:“怎么可能?她那分明是至纯至臻的先天灵核。”   宁徵简要解释之后,阮潇才明白过来。   灵核分为了先天后天两种,在修习阶段又分为了虚、纯、臻三阶。先天灵核本就少见,同时达到了两阶更是难得。   白襄在前世修成了后天的虚灵核,肯定在那时就已经知道了阮潇的灵核属性。此时,她的神情复杂起来。   “先天灵核有损也是常有之事,”宁徵安慰阮潇道,“只要勤加修行,辅之以灵宝,假以时日也一定可以精进。”   阮潇点了点头。虽然略感失落,但既然有灵核,就证明她可以继续修行。无非是要付出多一些而已。   约莫一个时辰后,小骨已经完成了巡逻,回到了阮潇脚边。   玄天峰的一名弟子向三枚叶片和两块小石头交给了宁徵:“大师兄,这些都是沿途所见,主要是在前山山门处。”   宁徵微微颔首,面色低沉下来。   “召前十位的弟子一个时辰后在山门处,重新加强结界。”   “是。”弟子领了命。   宁徵朝阮潇道:“师妹,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小骨可否留在玄天峰,作为回报,我们会奉上五百金。”   阮潇:“嗯……嗯?!”   师兄,买就买吧,倒不用这么委婉。   阮潇如实相告:“师兄,小骨目前并不完善,暂时还得回到暮朝峰。”   “那可否请阮师妹与同尘君为玄天峰打造一个新的机甲之物?”宁徵道,“一千金也是可以的。”   一千金?!   阮潇差点被这突如其来的数字砸晕了。   秉持着最后一丝清醒,阮潇冷静道:“待我禀明师尊,再告知宁师兄。”   别说一个小骨了,十个小骨也是可以商量的。 第20章 .小试第三(12)祝你明天好运……   “一千金他就想买金目矿?”盛云起靠在栏杆边,“真是异想天开。”   阮潇不解道:“一金铢就是十两银子,一千金珠就是一万两。你平日里不是最爱钱吗?”   盛云起恨铁不成钢地摇头:“这是世间罕有的能源,怎么能说卖就卖。万一他们把东西拆了发现了里头的金目矿怎么办?以我们现在的能力,根本不能保全自己。但凡玄天峰看上了这一点,就不会像黎原峰这么好处理了。”   “可掌门是你的师兄——”   “那又如何?他是同尘君的师兄,连亲父子都有反目的,更何况师兄弟。”盛云起坚持道。   阮潇想了想,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   仰赖他人始终不是在世间生存的最佳法则。她比谁都清楚,任何一种不劳而获都会付出相应的代价,或早,或迟。   “你告诉他们,”盛云起琢磨道,“虽然不能卖,但可以租,每个时辰五十金,押金五百,坏了得赔一千。还有,一天最多租借两个时辰,指令得由你亲自下。”   阮潇按此答复了玄天峰那边。同时,她想在租给他们之前,想办法将小骨体内的金目矿遮住,或者用某种方式藏起来。   在距离宗门大会的这两个月里,阮潇几乎是全身心地扑在了对金目矿的研究上。   她和盛云起带上息然又去了一次深潭,在那里根据深潭的面积和深度估算了金目矿的储量——至少有十吨。   假设他们在修真方面一无所获,也可以凭借金目矿不愁吃喝。但难点在于如何让金目矿流通于三千仙门之中,又如何保全暮朝峰的安危。   盛云起说,这些都是必须要提前谋划的问题。   阮潇一门心思地在小骨的原型上做了提升,借用了狮虎兽和猩猩的模型又造出了两个金目矿制成的灵物,将他们分别命名为“小德”和“小赛”。   暮朝峰小食堂仍然在运行中,经过了前期的波折后,每日前来吃饭的人数逐渐平稳在了两百人。虽然比例不大,但几乎囊括了大荒山的所有山门。   也因此,暮朝峰有机甲术一事很快就传遍了大荒山。   在大荒山的漫长的历史中,也曾有山门擅长偃术,可用木甲和不同的材料制出逼真的人和动物,辅之以灵力驱动,使其栩栩如生。   书上曾载,有擅引灵之人,更曾让其生出灵智。   但此术不知缘何已消匿了一百余年。   如今重现于世,引起了一阵不小的轰动。   暮朝峰的小食堂里,一时有不少宗师前来拜访,小到西北峰,大到伏羲峰。当然,来了就得交钱,为此盛云起还专门开发了“宗师套餐”,狠狠地赚上了一笔。   哪怕目前的机甲术只停留在简单的动物阶段,一次只能下达一个指令,也有不少山门明里暗里前来询问可否买一样回去。   正如盛云起预言的,他们都想着能拆开来自己研究一番。因此,即便是暮朝峰不卖,藏书阁与机甲、偃术有关的典藏也被借得一干二净,连多出的誊写本都成了各个山门必备的书卷。   好在同尘君留下的符咒书中,介绍了一种能够自毁的符文。阮潇将它做了改善,但凡拆开了骨架就会触发机关,并藏在了租借出去的“小德”身上。   ——结果短短五天之内,就毁坏了三只。   Hela   但也因此赚了三千金。   仔细算一算,暮朝峰现在的资产已经有六千金了,怎么说不能再算赤贫。   -   宗门大会开始的前一个夜晚,阮潇再次来到了瀑布后的秘门之前。   那扇黑漆漆的门折射着皎洁的月光,将少女的衣裙衬得几乎透明。   她盘腿坐在地上,偶尔有水滴从头顶的石壁落下,顺着她的发梢滑落到摊开的手心里。   小骨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手心。   小骨现在有了树浆做成的皮,还缝上了镜村买来的鸟类羽毛,比起猫,更像是头炸毛的小狮子。但体型上比作为狮虎兽的小德要娇小得多。   阮潇挠了挠她的下巴,撑着头问道:“你知道这门究竟怎么打开吗?”   小骨似乎没听明白她的意思,蹲在地上歪着小脑袋,尾巴“啪”地一下甩在了石壁上。   它当然听不懂。   阮潇叹了口气。哪怕她又捞了几条骷髅蛇回来,也没能把小骨做得和那些骷髅蛇一样精巧——因为小骨一次只能接收一个符文指令,而很明显骷髅蛇能选择性进行攻击。   她随意画了个寻物的符文给小骨,让它自己玩儿去。   不料,小骨凑到她旁边闻了闻佩月剑,又仰起头四处嗅了嗅。   就在阮潇奇怪之时,小骨转身靠近了那扇黑色的门。   阮潇猛地回过头,清楚地看见小骨整个没入了黑门,就跟进入平静的湖面一样,消失在了眼前。   但当她用手触摸时,却仍然是坚硬未变。   过了一会儿,小骨咬了一个茶杯出来。   阮潇:“……”要不咱们再试试别的?   小骨再次扭头进去,这一次,叼出来了一把折扇。   扇面素净,一无所有。   阮潇想,定是因为同尘君的东西都有相似的气味,看来小骨的灵敏度已经很高了。   她想了想,画了个寻书的符文给小骨,让它随意叼出一本书。   这一回,阮潇大概等了一炷香的时间。   小骨头用爪子刨出了一只卷轴。看样子,还很新。   再让它进去时,小骨就不同意了。它晃了晃尾巴,离开了阮潇身旁。   阮潇定睛一看手里的卷轴,蓦地一愣。   上面是同尘君的字迹,写着“符文新启”。   卷轴只写了一半,尚未完成。   阮潇扫了一眼,却怔在了原地。   同尘君说,符文是咒术,也是语言。世间符文并不局限于被记录在书卷上的,正如语言包罗万象,可以描述天地众生。   对于阮潇而言,合并利用符文并不是陌生的事,但同尘君点醒了她。   倘若符文恰如语言拥有一切可能性,那么,也就是说——   符文也可以和编程一样,无论是Python还是C语言,都遵循一定的语言规律,只要输入的路径正确,按照符咒的语言格式下达清晰的指令,就可以快速获得想要的结果。   以前的符文都是单个指令,但只要依据一定的顺序将它们放在一起,就可以得到复合的符文,甚至难度很高的多重复合。   阮潇虽然不是专业的程序员,对这方面理解有限,但她此时整个人醍醐灌顶。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哪怕她的灵核一直受损,只要掌握足够的灵符语言,也可以同样地应用。   在那未完成的卷轴的最后一部分,赫然是一个相当复杂的符文。   但是阮潇在深潭底部曾经见过它。   这是驱动骷髅蛇的符文。   阮潇心如擂鼓,兴奋不已,立刻抱着卷轴回到了书屋。   过了两个时辰,一个身影从小厨房走了出来。   盛云起端了一盘摆放整齐的蛋黄酥,一共十六个,金黄的脆皮上点缀着芝麻,十分可爱。他把蛋黄酥收进了一个纸袋,然后装进了乾坤袋中。   他翘着脚坐在水池边,数了数地上跟小山一样的的一堆东西。   嗯,伏羲峰淘来的照妖镜,镜村的黑市搞来的收妖绳,还有玄天峰要价五百金的驱魔阵图集,宴月峰友情价三百金的千里传音铃……   唉,贵得令人心痛。一眼都不能多看。   盛云起扭头看了一眼胖头鱼:“喂,明天宗门大会,你不意思一下?”   胖头鱼:“……”你谁?   盛云起微微一笑。   胖头鱼怂得立刻吐了个泡泡出来,然后遁到了水底,让盛云起抓不到它。   ……早知道就不把池子给它加深了。   盛云起伸手一捞,从水里戳破了透明的气泡,一株淡蓝色的长须植物落在了他的掌心。   龙涎草。   好家伙,这胖头鱼藏得够深啊。   盛云起把龙涎草和那一堆灵宝全都收入了乾坤袋。   这时,书屋里传来了细微的动静。   少女侧卧在台阶上,睡着的姿势极为不雅观。身上脚边全是乱七八糟的书卷,眉心还紧紧皱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盛云起也皱了眉。   这人不会是个傻子吧。   他站直了身,不露痕迹地提醒:“喂,醒醒,地上睡着凉。”   她被吵得烦了,迷蒙中也没遮掩,翻了个身径自抱住了跟前的衣袍,还撇了撇嘴。她正要抱紧一点的时候,双手搂了个空。   脚步声远了。   她倒也没在意,在梦乡中放弃了挣扎。   也不知过了多久,轻微的脚步去而复返,落在了她的身侧。伴随着一声叹息。   一双手轻松地将少女从台阶上捞了起来。长发蹭过他胸口的时候,细长的手指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衣襟。   但她仍在梦中,毫无察觉,眉眼透着股无忧无虑,远不像平日里那般冷淡警惕。   盛云起离开之前,把乾坤袋和佩月剑一并放在了她的枕边。   他早就告诉过阮潇,宗门大会按照书中的剧情,她会抽到和白襄一组的签。任务不算难,只是抓一只普通的猪妖而已。虽然剧情中她的角色因为陷害白襄被识破,差点丢了性命。但这一次,只要保证自己别出事就好了。   “祝你明天好运。”他轻声道。   月色落了满袖。   -   五日后,神木州,簋镇。   一切都被深沉的夜色笼罩着。风吹过屋檐,带动了檐角上挂的铃铛,响起了一片清脆。   然而子时满月,原本空荡荡的镇子渐渐地出现了许多身影。   男女老少,皆裹着黑色的袍子。   他们步履缓慢,沉默着跟随铃铛声往溪水边走去。   溪水中央,一片黑影形成了巨大的漩涡,将明亮的月色吞没。   铃声急促,人群一下子涌动起来。   “河神,是河神来了!”   “河神大人,请保佑我!”   ……   此起彼伏的声音中,阮潇拉紧了黑袍,小心地移动在人群中。   此时,一只苍老的手从身后搭上了她的肩。   那手指枯瘦,苍白得不像是活人。 第21章 .河神第四(1)河神有异   五日前,大荒山宗门大会。   所谓宗门大会,乃是大荒山每一年最为盛大的降妖除魔之会。近期由宴月峰搜集的所有信息将会依据难度分成不同的等级,再由抽签的方式分派给弟子,弟子们会随机结成小队,前去任务地点。   每一年的宗门大会中,每个山门都会派出五位弟子,按照惯例,大部分都是新入门的。弟子们通过任务的完成度进行排名,前三名的小队将获得不同等级的珍宝奖励,对应的山门也会获得荣誉奖赏。   因此,对于渴望出人头地的年轻人和希望打响名声的山门来说,宗门大会至关重要。   “……此外,排名第一的队伍将被允许进入一次禁地。当然,奖励不是目的,最重要的是鼓励诸位惩恶扬善,才不愧为我大荒山的弟子。”参寥说完,晃了晃手中的扇子。   顿时,一群金色的蝴蝶从玉台四方的龙首石像中飞了出来,零星的光点记录着它们的行经之处,如同拖曳着一条长长的尾巴。   数百名弟子仰着头,等着哪一只会落在自己的手上。   阮潇不禁叹了口气。人家都是成群结队的,奈何暮朝峰这样人数稀少的小山门,只有她一个。难怪往年的排名中,暮朝峰永远是倒数第一。   她曲起手指,正等待着一只盘旋不下的金色灵蝶时,忽然被人从身后撞了一下。   阮潇下意识地把那只灵蝶猛地抓进了掌心,扭头一看,发现人群中央,不知是谁的蝴蝶调皮,引的那位弟子不停地乱窜,撞到了旁边的白襄。   白襄趔趄了几步,被阮潇扶了一把。   “……谢了。”白襄飞快道,旋即去找自己的那只灵蝶了。   阮潇一低头,发现自己手心里的蝴蝶也不见了。正焦急之际,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是这个吗?”   明觉冲她笑了笑,摊开手心,一只金色的蝴蝶扇动着透明翅膀,飞到了阮潇的手指上。   “哎,你们都打开看过了吗?”忍冬和若若也凑了过来。   若若给他们展示了一下自己手里的白色字条:“喏,我要去骊州啦!听说飞燕城的女儿都美丽婉转,男子都生得高大英俊,看来能好好饱眼福喽。”   忍冬捧着自己的蝴蝶,不安道:“我听说字条的颜色越深,就代表着任务越困难。我的运气一向都很差,列位宗师在上,紫微神君保佑,上星君祈福……”   他越念越小声,恨不得将天上地下所有神君的名字都呼唤一番。   阮潇没作多想,碰了碰蝴蝶的翅膀,顿时流光散落,一张带着浅色光晕的字条出现在了手心里。   上书:雷州,猪妖。   “真巧。”明觉道。他的手心里也是一模一样的字条。   阮潇并不意外。   盛云起告诉过她,这一次,她和白襄、明觉应该是同一个任务。因此,她只要苟住性命,确保主线剧情顺利展开就行了。   在阮潇按下手印之前,忍冬惊呼了一声:“我、我怎么是深蓝色的字条?!”   深蓝色,代表着此次宗门大会的中等难度任务。   毕竟是新手,大部分人都会抽到浅色的。中等难度和最高难度的概率大概是百分之一。比起最为危险的红色,蓝色已经算不错了。   阮潇瞥去,只见忍冬的字条上面写着——   “簋镇,河神”。   她清楚忍冬的实力,他连灵核都尚未修出,虽说不是最危险的等级,这个难度对他而言也实在是有些过分了。   况且,往年在宗门大会中因为突遇危险而牺牲的弟子也不在少数。   就在阮潇犹豫之际,她听见明觉对白襄道:“你怎么拿到了蓝色的?簋镇,你能行吗?不行的话,就找师兄换一个。”   “当然可以了,你瞧不起谁呢。中等难度而已,本姑娘一人绰绰有余。”白襄鼓着脸道。   忍冬哭丧着脸,手足无措地呆在原地,就在他挤出眼泪时,一只手抽走了他的字条。   阮潇说:“我跟你换。”   既然白襄没有抽到原定的任务,那她更要去看一眼,至少要确保白襄的安全。   ——这种自己的性命掌握在他人手里的感觉实在是不好受。   忍冬“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谢谢老大!你真是我的亲老大!”   阮潇适时推开了他,才没让满脸的鼻涕眼泪蹭在自己的衣衫上。   她在字条上按了手印,随即字条化为了齑粉,消失在了手心里。   还没走两步,就见明觉站在前方,双指夹着一张蓝色的字条,微微一笑。   不远处,有人羡慕道:“玄天峰和暮朝峰的一组了,岂不是可以轻松拿第一了?咱们可以努力才行呢。”   “何止呀,我还听说,同尘君早就搜集了不少法宝,全都给阮潇师妹了,真是嫉妒都嫉妒不来。”   “那是人家阮师妹聪明!小德你们都见过不啦?昨日还在我们五蕴峰巡逻呐!”   ……   姚衷祺冷着一张脸,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一点小聪明而已,真不知道同尘君是怎么想的。”   “师姐,慌什么。中等危险程度的任务,他们可不一定能完成。等着瞧好了,别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窃双阴阳怪气道。   -   簋镇距离大荒山不远,位于乾溪最上游处,当地称为去鳞河。御剑半日就可抵达。此处向来是神木州西部贸易往来的中心,外来者甚多,因此他们初来乍到,倒也不算显眼。   与阮潇同行的除了白襄和临时换了任务的明觉,还有黎原峰的桫椤。   按理来说,桫椤是黎原峰的首徒,原本不应该参加宗门大会。但考虑到中等危险程度,才让她前来带一带新入门的菜鸡。而那几个抽到了最高难度的倒霉蛋则有至少两位首徒带着。   “你们跟着我就好,”桫椤停下脚步,目光巡过三人的脸,在阮潇那里停留了片刻,“多余的话不要说,多余的事也不要做。尽快完成了就好,我还要早点回黎原峰处理事务。”   言下之意是:你们可不要影响老子拔剑的速度。   她话音刚落,阮潇就被路旁的小摊贩吸引了。   只见一个矮胖的异族男人正拿着手里的镜子,得意洋洋地跟周围路过的人介绍:“你知道这是什么吗?此乃霜华宫的照妖镜!只要挂在家中便能驱邪除祟,家宅平安!只要二十文!”   有人问:“这么贵?还真能照出妖怪不成?”   “那是自然,”异族男子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绝对的,霜华宫的首座亲自开过光!”   阮潇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这儿少说也有两百面镜子,难不成都是开过光的?那这位霜华宫首座岂不是要累死了?”   那商贩一时语塞,羞恼起来:“休得胡言!大师长命百岁,心地善良,开个光对他老人家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人家做些善事还要白得你们讨伐一通,得嘞,是诸位没有仙缘。咱们改日再聚。”   说罢,那商贩作势就要收摊了。   “那你不如卖一个给我?”阮潇爽快地拿了二十文。她本意也不是要为难对方,只是图个好奇。   商贩犹豫了片刻,偷摸接了,还叮嘱道:“我今日可就只卖你一个啊。”   阮潇刚拿了镜子,就听身旁人道:“嘿,这老东西昨天也是这么说的。”   “谁不知道霜华宫的首座才不到三十,比他年纪都小。”   阮潇:“……”   “你干什么去了?”桫椤语气不耐烦,瞪了一眼阮潇手里的镜子,颇多嫌弃,“此地多有黑心商贩,你们须谨慎小心。”   他们先去了镇子东南的一处客栈休整。   阮潇和白襄住一间,桫椤和明觉各住一间。三间房都在三楼,左右相邻。   阮潇随手把镜子放在了靠近窗边的桌台上,朝着床边。白襄经过时,给它转了个方向:“别对着床头,小心半夜招鬼。”   “不至于,都是心理作用而已。”阮潇安慰道。   白襄坐在了她对面的床榻上,秀气的小脸不太高兴:“那就当我多管闲事了。”   阮潇向来不太敏感,此时听见她语气加重,茫茫然地抬起头:“……啊?”   窗户半开着,街上的行人映在了镜中。阮潇无意识地摆弄着镜子,余光里,有一团黑色从镜面一闪而过。   她愣了愣,往窗外看去,只见街道熙熙攘攘,并无异样。唯有拿着糖葫芦的小童不小心撞到了一位孕妇,幸好并无大碍。   再看镜中时,已然一片安详。   或许是看错了。阮潇想。   白襄顿了顿,浑然不觉:“下楼吃饭吧。”   簋镇的吃食比起镜村来说要丰富得多,难得下山来一趟,自然要满足口腹之欲。唯独桫椤称要辟谷,因此没有出房门。   阮潇寻了张靠窗的桌子,白襄坐在她身旁。明觉招手让小二去拿酒菜,回头朝她们道:“桫椤师姐说,咱们的线索很少,上报的人只说了一句——”   “河神有异。”   “这线人原来是宴月峰的外门弟子,名为谢裘珍。五年前重归俗世,嫁作人妇,就住在这簋镇。咱们的任务之所以被认定为难度最高,是因为她半年前用了一种特殊的加密符文。在宴月峰的信息搜罗中,象征着高度危险。”   然而宴月峰每日都能收到几十条标注高度危险的消息,也只能按照时间顺序移交其他山门进行处理。再加上簋镇向来太平,有路过的道友并未发现任何异样,于是就调低了紧急程度,排着排着就顺势扔给了宗门大会。   ……大机构的弊病向来如此。   阮潇捏着筷子,夹了一块糖醋鱼。还没喂进嘴里,就被窗外的动静震了一下。   敲锣打鼓放鞭炮的热闹劲从巷子头一路到了窗下,那顶华贵的轿子刺眼得很。周遭的人群簇拥着,纷纷朝那顶轿子伸出了手。   小二笑嘻嘻道:“哎哟,那可是河神大人的妻子呢。”   “河神还能娶妻?”阮潇疑惑道。   “可不是么,一娶还娶一双呢。现在底下那两位,可都怀着河神的孩子。这以后啊,吃香喝辣,一辈子不愁喽。”   阮潇瞪大了眼睛。   那轿子里坐着的两个人均用纱帘遮住了脸,小腹隆起,神容呆滞。   可细看之余,其中一人喉部有结,那分明是一男一女。 第22章 .河神第四(2)谢裘珍   微风吹开了帘幕,坐在轿子里左侧的人顺势抬头望向上方。那是一双极为平静的瞳孔,静得仿佛一潭死水,没有任何事足以引起波澜。   阮潇被那视线扫过时,莫名感觉背后发冷。   此时,白襄也觉出了不对来,眉毛皱成了一团:“可那不是个男人吗?他、他怀的是什么东西?”   “男人怎么了?河神既然是神,那男人当然也能怀孕啊,”小二理直气壮地说,末了眼里起了些不屑,“看这打扮你们是外乡人吧?怪不得没见识。”   白襄被他的语气激怒了,正要辩驳,被阮潇抢了先。她不卑不亢,用好奇的语气问:“这位小哥,我们平日住得偏远,自然不知道这些奇事。敢问簋镇一直都有……男人怀孕的风俗?”   小二见她求知的神情,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神秘道:“……非也。此事是从三年前开始的,但凡被选为河神的贡品,就有可能怀上河神的孩子。这只要怀上了,就能得到河神赐予的无数的金银珠宝。”   阮潇努力按捺住惊骇的神色,捕捉到了关键词:“……贡品?”   “正是,咱们簋镇每半年就会有一次祭祀河神的盛典。你们来得正好,再过五天就能去凑个热闹了。”   阮潇略微颔首,记了下来。   白襄问:“这些人是在干什么?”   她说的是此时拥在轿子两侧,疯狂地朝轿子伸出手的人群,差点被把那行进中的轿子掀翻。这些人中有男有女,甚至男人占多数。   这其中,更有搔首弄姿者,那脂粉涂得比寻常少女更甚,还有哭哭啼啼跟失了智的一般。   小二嘲讽般笑道:“他们啊,是在沾喜气。若能被选中当河神的贡品,那可就是天大的福气。瞧瞧,他们之前说河神喜欢身形瘦弱、性格温顺的,喏,就那边那个陈家的小公子,可是今年的大热人选。赌牌的馆子里可都压他。”   他咧着嘴说:“现如今咱们簋镇的男子也成天跟女儿家比美,天天都想着生娃娃,好图个一生富贵呢。”   明觉手一抖,酒杯差点洒了:“凭什么啊?那什么陈公子看上去神志不清的,就算河神想娶个老婆,也得稍微挑一挑吧。不然,图个什么呢?”   小二挤眉弄眼:“你知道簋镇什么东西奇缺吗?就是那种书嘛,究其原因,不过是有人自己买了不准别人看……”   明觉一愣,只见白襄面上一红。唯有阮潇毫不知情,目光还跟着窗外的轿子。   白襄咳嗽了一声:“那又如何?世上的人千奇百怪,凭什么男子不能和女子一样柔弱可亲?”   “谁说女子就一定要柔弱可亲?你在侮辱谁呢?”桫椤的声音在他们的头顶响起。她不知何时从客房下来了,神情依旧冷漠。   明觉的食指贴近唇边,朝白襄道:“师妹,那神志不清的动不动哭哭啼啼的又不是寻常人,怕是不能以寻常人的眼光去看。”   他扭头望向小二:“我看这位小哥形容也算端正,怎么不去凑个热闹?”   小二一甩手上的汗巾,扭头走了:“老子有吃有喝,还有手有脚,才不稀罕什么滔天富贵。”   “这倒是有意思,”明觉玩味地捏着杯子,朝皱眉的桫椤勾起嘴角,“师姐,富贵险中求。要不,咱们也去求一个?”   桫椤冷冷一瞥:“还愣着干什么?走了。”   -   谢裘珍的住处在簋镇北面,距离客栈有一段距离。簋镇此地以南向最为繁华,越往北走,便越是荒凉。   等他们好不容易寻到谢裘珍的住处时,里面空无一人。   明觉试图敲响了邻居的门,在老妪面前卖了个乖:“您见过谢裘珍吗……?”   老妪一听这个名字,立刻关上了门。   他又敲了几家,反应皆是如此。   阮潇从屋子里冒出了头,搓了搓手指上粘的灰:“这屋子确实很长时间没人住过了。”   屋里空空荡荡,一件像样的东西都找不出来。   “谁让你擅自进去的?!”桫椤喝道,“真是不知深浅。万一留下什么线索,全都被你毁了。”   白襄从阮潇身后探了出来:“方才我们已经检查了一遍,这里什么都没有。师姐不信的话,可以自己来看。”   桫椤提着剑,本要发作,却在环顾一周之后,发现的确没什么东西可言。但周遭仅有的几户居民全都说,这里是谢裘珍的居所。   阮潇的目光再次扫过了书架、桌凳等地,仍旧没有异样。她唤出了小骨,将灵力注入符文,让小骨去搜寻一番。   桫椤下意识地退了半步,但认出了这是近来在大荒山颇有名气的机甲术。她扫了一眼,并拢两指,口中默念了一句咒文。   几乎是同时,桫椤的灵力和小骨都钻过了结网的蛛丝,踩在了床角处的一片木板上。   明觉蹲下身,用一把随身的小刀撬开了木板,从里头拎出了一张泛黄的纸页。上面画有咒术的纹路。   ……红得跟血一样。   阮潇见过相似的符文,凝神道:“这是宴月峰的求救符,但只画了一半。”   “也就是说,这里的确是谢裘珍的家。”白襄下了结论。   正在这时,一个人影从窗外一闪而过。   “谁?!”桫椤反应极快,从窗户跳出,径自追了过去。   等阮潇他们跟上时,桫椤已经跟那人打了起来。   桫椤的剑法快而厉,不消多时便轻松占了上风。   显然,对方也不愿跟她继续打下去。   “这位仙君莫要误会。”那人摘下了罩住大半张脸的黑袍,露出了一双平静的眼睛。   桫椤尚未收剑,挑眉道:“你是何人?”   “在下乃祭司莫天钧。”他的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从额角一路到了嘴角边。   ……祭司?阮潇听着有些耳熟,想起之前在镜村时,也见过一个。   仿佛是看出了她的想法,莫天钧道:“想必各位是大荒山的仙君,那么自然见过桥村的祭司王晋阳?”   这下,阮潇想起来了。王晋阳就是那个领头去抓息然的。   奇怪,这一下子祭司、河神之类的全都搅在了一起,跟桥村又有什么关系。   白襄道:“见过又如何?”   莫天钧理了理衣袍,微笑道:“可曾听过乾溪三祭司之名?”   桫椤面无表情道:“乾溪上游最大的三个镇子各有一位祭司,主掌祈福祭天,受当地百姓爱戴。分别是桥村、拂恩镇,以及簋镇。”   “仙君见多识广,簋镇祭司正是在下。备受爱戴不敢当,只是深受信赖罢了。”莫天钧平和地说道。   “敢问四位仙君前来簋镇,可是有要事?若在下能帮得上忙,必定全力相助。”   这一番漂亮话瞬间将问与被问的立场置换。阮潇仔细观察着他那双平静的眸子,总觉得似曾相识,但又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   桫椤虚虚拱手:“我们是来找大荒山的一位弟子,名为谢裘珍。”   她朝身侧淡淡一瞥,阮潇会了意,白襄和明觉也未多言。   莫天钧的神情依然温和,在听见谢裘珍的名字时露出了些许悲恸。   “她啊……”他叹息了一声。   “早在三年前,她就跳河自尽了。”   四人皆是一愣。   莫天钧痛惜不已:“她当时病重,全簋镇的人都看见了。唉,想必是什么邪祟上了身,让她竟然杀了自己的亲妹妹,还是怀胎十月的亲妹妹!这必然是心里过意不去,这才跳了河。”   “怎么可能……她……”白襄不可置信。   她明明半年前才向宴月峰求援。……怎么会早就死了呢?   白襄还想说什么,被阮潇拉了一把。   “莫祭司,谢姑娘是我们师门的故人,虽然她早就离开了山门,但师尊十分挂念。不知她葬在何处,可否容我们去祭拜一番?”   阮潇说话时,桫椤不免多看了她一眼。   莫天钧叹息一声:“当年是恰逢雨水多的时节,连她的尸骨都没找到。后来有好心人给她安了个衣冠冢,你们顺着乾溪往南边走个七里地就能看见了。”   桫椤谢过了他。   莫天钧问:“不知几位仙君在簋镇停留到何时,可是要多留几日?”   桫椤礼貌而冷淡地说:“我们听闻五日后此地要祭祀河神,不知可否留下一观?”   “自然自然,届时还望各位仙君赏脸。”莫天钧拱手道。   离开时,阮潇总觉得有人在身后看着自己,她回过身去,与站在原地的莫天钧视线相撞。后者微微一笑,意味深长。   今日天色已迟,桫椤让他们先回客栈休息了。   “桫椤师姐,我倒觉得也可以去看看,正是百鬼夜行的好时候嘛。”明觉笑眯眯道。   桫椤冷声道:“就凭你们?一个二个手脚不勤,脑子也不够好。此事有古怪,不急在一时。”   明觉挠了挠头:“是我们拖师姐后腿了。”   桫椤径自推开了阮潇和白襄的房门,一副高高在上的语气:“从明天开始,要是没有我的命令,不要乱说话。尤其是你,阮潇。”   阮潇刚打开乾坤袋,被点名时才茫然地抬头:“怎么了师姐?”   忍了一天的桫椤气不打一处来,冷哼了一声:“瞧瞧你今天买回来的破烂,现在还在找什么?难不成还能找出个真的照妖镜来对比一下真假?”   话音刚落,一枚照妖镜从乾坤袋里掉了出来。   四周有暗黄边框,镜面如平湖。   桫椤愣了:“……伏羲峰的照妖镜?”   她抱着手:“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就算找到了妖怪,也得有收妖绳……嗯?”   阮潇迷茫地抖了抖乾坤袋,完全没有预料到里头有这么多宝贝。哗啦啦一声,全都落在了软榻上,差点将她埋了。   她摸索了半天,拎起了一捆黑色的细线,询问般地看向桫椤:“这是……收妖绳?” 第23章 .河神第四(3)黑雾   屋子里的烛影摇晃着。   桫椤手里的细线色泽通透,温凉如玉。   “同尘君对阮师妹可真好,”明觉凑过来,感慨道,“这么多贵重的宝贝。要知道,有钱也买不到咱们玄天峰的收妖绳。”   虽说这种物件每个山门都有,但玄天峰的收妖绳和乾坤袋在整个修真界都是最顶级的,且产量稀少,非玄天峰弟子难得一见。若非漆奉允许,旁人根本碰不到。   桫椤面无表情,见阮潇秀致的眉一蹙,心里生了些忿懑。同是大荒弟子,自己还比她早入门许多年,又是黎原峰首座弟子,可师尊从来没有对自己有半分偏爱。   在她眼里,阮潇是蒙在一层懵懂的外皮下炫耀,因此愈发生气。   然而阮潇此时也有些不爽。   ……盛云起是个什么意思?嘴上说着是个没难度的小任务,结果把所有宝贝都塞给她……是盼着她中途出点什么事,还是瞧不起她?   也罢,不到万不得已,她是绝对不会用这些东西的。   阮潇把那一大堆玩意儿全部装回了乾坤袋,伸手进去时碰到了袋子角落里软乎乎的植物。她低眸,瞧见了蓝色的一点暗光,随即不动声色地系紧了袋子口。   “桫椤师姐,我们明天怎么办呐?”白襄捧着脸问道。   桫椤不自然地收回了目光,正了正神色:“先说说你们的看法吧。”   “谢裘珍的死必然是关键,”阮潇回忆起今天的经历,脑子转得飞快,“三年前的求救符明明没有画完,那半年前大荒山收到的那张是谁传来的?还有,她为什么跳河自尽?河神有异,指的又是什么意思?”   明觉接话道:“河神有异,或许和男子有孕也有关联。今日小二说过,此事是从三年前开始的。不仅如此,我问过镇上其他的人,所谓河神祭祀一直都是乾溪上游地区的风俗,献上贡品一事由来已久。只不过,将人作为贡品也只是从三年前开始的。”   三年前,河神,谢裘珍。   阮潇道:“时间对上了。”   明觉点了点头:“我还听说,三年前神木州大旱,尤其是乾溪上游竟然两月无水。在献上新的贡品之后,旱灾就消除了。”   桫椤沉思片刻,道:“不错,那么明日我们分头行动,尽量去问问镇上的人是否对三年前的事有印象。”   “这还不简单么。”白襄揉了揉困倦的眼睛,强忍着呵欠。   阮潇明白了她的意思:“谢裘珍之前嫁过人,她虽然死了,但是她的丈夫还在。我们最好能找到此人问个明白。”   门口的桫椤正要离开,被阮潇叫住了。   “桫椤师姐,你在大荒山比我们时间长。你是否,见过谢裘珍?”   桫椤的脚步一顿,素净的脸上生出了一丝恍惚。   “见过一面,”她低声道,“但兴许是我记错了吧。”   阮潇正要追问,桫椤已经离开了。   白襄眯着眼睛,困得往旁边栽去。站在一旁的明觉正要伸手扶,还没碰到她的头发丝,白襄就猛地抖了一下,自己醒了过来。   明觉无奈地笑笑,临走时替他们带上了门。   等明觉走后,白襄才从袖中揪出了一条小黑蛇,与它四目相对:“你咬我干什么?”   小黑蛇摇头摆尾,邀功似的长着嘴。   阮潇认得,这是当时玄武送给白襄的礼物。   竟然还挺机灵的。   尤其是对比自己家只会睡觉的胖头鱼,可真是……一言难尽。   “珍珠!”白襄咬牙切齿,听到近处若隐若现的笑声,立刻回头恼道,“你笑什么!”   阮潇没忍住,笑得更大声了:“珍珠哈哈哈哈哈哈!”   “这是它自己选的名字,又不是我非要叫的。”白襄把小黑蛇丢到了软榻上。继而又忽然想到了什么:“你那头鱼还没吃吧?它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像是要跟阮潇交易一样,白襄主动道:“珍珠和寻常蛇不同,怕水,但不怕火。而且还不会被火烧死。”   阮潇呆滞了一瞬:“你烤过它?”   白襄冷眼道:“你想什么呢?我在跟你说正事。现在轮到你了,胖头鱼就没什么异常?”   阮潇仔细在脑海里搜刮了半天,最终肯定道:“在水里淹不死。”   白襄:“……”   她扭头一口吹熄了烛火,一句话都不再跟阮潇说了。   阮潇和衣躺在床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一夜无梦。   -   次日一早,朦朦胧胧中,阮潇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仿佛还有一声极其轻微的“咝”声,某种冰凉坚硬的触感滑过了颈部。   她浑身一抖,猛地坐起了身。   然而四周空无一物。   “醒了?”   她循声而去,发现是白襄盘腿坐在对面的榻上。小黑蛇盘在白襄的手腕,正朝阮潇吐着芯子。   “怎么了?”阮潇还没从睡意中完全清醒过来。   “没什么,”白襄的手指散漫地摩挲着裙角,小声道,“就是做了一个梦。”   她跳下床,握住了逍遥剑,呆呆地望着半开的窗外。   阮潇没有在意,对着桌上的霜华宫“照妖镜”迅速整理了一下头发。这镜子虽然不怎么精致,论起照妖效果来也属于假冒伪劣,镜面倒是挺清晰的。   她打开了窗,举起镜子准备借点光线。   就在最后一根发顶的呆毛要被强行按下去的时候,一团淡淡的黑雾出现在了镜子边缘。   阮潇下意识地用手抹了抹。   不对,这不是镜子上的东西。   她回过头,长街熙攘,天光明媚,并无任何异样。再看时,镜子里的黑雾已然消散了。   阮潇灵机一动,将佩月剑从剑鞘中抽了出来。   “你干什么?”白襄警惕了起来。   “看看。”阮潇将那雪白的剑柄对着身后,目光一紧。   果然,黑雾仍在,比镜子里看见的更浓。它缓慢地飘动着,如同长了脚一样,随即,停在了对面的酒楼下。   阮潇立刻回头,只见酒楼前站着一个高大的男子。他披头散发,脸色苍白,最诡异的是他那隆起的腹部,将衣衫撑了起来。   一顶轿子在他的身旁停下。   莫天钧撩起轿帘,一言不发地盯着那男子,直到他木木地移动着脚步、坐了进去。   莫天钧长舒了一口气,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猛然抬起头时,只看见了紧闭的窗。   “大祭司。”轿子中的人出了声,低沉冷硬。   “闭嘴,”莫天钧不耐烦道,“再有三日便要去见河神了。”   “不可能。”里头的声音道。   莫天钧眉头一皱:“袁青,你莫不是想起来了?”   他掀开了帘幕,只见叫做袁青的男子和身旁的女子并列而坐,二人均是神情恍惚,目光呆滞,手抚着腹部。仿佛刚刚的声音都是他的幻觉。   在这个时候,绝不能出岔子。   莫天钧摆了下手,让抬轿的人跟上。   而帘幕后,袁青涣散的神色逐渐收拢来。他动了动指尖,低声唤身旁的女子:“阿菡。”   他喊了好几声,发现阿菡没有反应。于是咬开了食指,将渗出的血滴覆在了阿菡的手背上,指腹默默地画了两笔。   渐渐地,一缕黑雾竟从阿菡的腹部冒了出来,顺着他的伤口钻了进去。   袁青眉头紧皱,似乎疼得直冒冷汗。但他一声都没吭,直到那黑雾逐渐变细,然后消失。他的手骤然松开,整个人往后一跌。   阿菡的神色渐渐清醒了过来,她侧过头,眼里的泪止不住地往外冒。她正要说什么,袁青捂住了她的嘴,默默摇了摇头。   簋镇北部,阮潇和桫椤正在挨家挨户地敲门,询问三年前的事情。   她们和白襄、明觉分头行动,让后二人去南边靠近乾溪的地方。   然而这一路并不顺畅。北部住的基本都是老人,没几个人愿意讲,就算要讲也讲不明白。神木州的方言甚难,阮潇尖着耳朵也听不清楚几个词。   ……好不容易走到了最后一户门前。   “哦哟,那有什么好问的?”老头子作势要关门,被桫椤硬生生地卡住了。见势不妙,老头嫌弃道:“你们这样的修仙门派我见得多了,也没几个能做出些什么。真有那好本事,怎的连救死扶伤都不会。”   桫椤正要反驳,却被老头抢了先:“你看看,隔壁吴老太婆家里的孙子前天死了咧,吴老太自己今天早上就咽了气儿。肯定是河神来报复了。”   “什么?镇上死人了?”桫椤一震。   “哎呀,死人有什么稀奇。就是嘛……”老头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停住了嘴。   桫椤瞪了瞪眼,摸出了几个铜板。   老头这才继续道:“就是这个月尤其多,这两天都已经有七八个人了。哎呦喂,生死不由人呐。”   “怎么死的?”桫椤问。   老头摇头道:“不知道。反正脸都是黑漆漆的,就跟煤炭似的,而且连心脏都没……”   他话没说完,整个人呆滞在了原地。   桫椤盯着他,追问道:“没有什么?”   然而那张皱巴巴的脸上,再没有一丝动静。   “桫椤师姐,他好像死了。”这时,阮潇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桫椤的手还放在老头的肩上,垂眸时,老头的胸口已然被血迹氲开了。   只听“哇”地一声,一口血从老头的嘴里吐出,泼了桫椤一脸。   ……那血是冷的。   阮潇站在原地,没有动。她手里拿着的佩月剑正发出了嗡鸣声。   方才,她透过剑身,看见了两团黑雾。   一团在老头身上。还有一团,在桫椤身上。 第24章 .河神第四(4)陷阱   “你……”桫椤话一出口,音色变得极其喑哑。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脖子,却满手都沾上了刺目的血迹。   ”桫椤师姐!”阮潇见状,也顾不得什么黑雾不黑雾的。她立刻上前去,发现桫椤的呼吸急促,好像喘不上来一样,整张脸开始变得青紫。   而她身后的老头早已断了气,如一张薄纸沥过水,枯槁无形,摇晃都没有便成了地上的一摊软肉。   “快,快去……是……”桫椤说不出完整的话,整个人摇摇欲坠。   阮潇赶忙扶住了她,试图唤醒她的神智,却发现桫椤的神情恍惚,似乎异常痛苦。她浑身抽搐,双手在半空中试图抓住什么一样。挣扎了片刻后,便陷入了呆滞。   这种毫无生气的眼神,阮潇曾经见过。   和昨日轿子里看见的人一模一样。   难不成……?   紧要关头,阮潇也顾不得那许多。她从乾坤袋中翻出了一把无蕊花,捏碎了之后给桫椤喂了一点,然后循着记忆画了一张清净符拍在了她的胸口。   同尘君不是医者,留下的笔记里自然也没有涉猎太多救死扶伤的东西。因而阮潇只得先暂时用清净符护住她的心脉,降低血液流速——无论是中毒还是妖气入体,都能暂缓一些。   与此同时,阮潇嗅到了一丝危机。   桫椤是黎原峰首徒,按说肯定比他们任何人都要敏锐才对,但是连她都没有察觉到异常。况且,镇上的居民死得这样蹊跷却无人过问。这里头,显然有更多的隐秘。   这时,邻居的屋门开了,一只脚尚未伸出,尖叫声便响了起来:“啊啊啊啊啊——张老头死啦!”   周围的门窗纷纷打开,脚步声立刻响了起来。闻声赶来的人们都探头探脑,却无人敢靠近。   “哎哟,张老头怎么死了?”   “这里还有两个人呢,不会是被她们给杀了吧?”   “啧,我看像。看着脸生,是外乡人,手里还拿着剑呢。快看,剑上还有血——”   “该不会,前些天那几个都是……”   面对着议论声和怀疑的眼神,阮潇一时不知该作何解释。   桫椤身上和剑柄上都是老头的血,也蹭了阮潇自己一身。   她将桫椤的手臂架在肩上,艰难地将她托了起来,想要先离开此地再说。然而,院前的小路被堵得水泄不通,没有任何人要让开的意思。   一个拿着锄头的男子从人群中跑了出来,那双略显沧桑的眼睛瞪圆了,先是对着后面的尸首悲怆地大喊了一声“爹”,而后又拦在了阮潇跟前。这人高大的身影跟小山似的,嘴唇哆嗦着吼道:“说,是不是你们杀了我爹?!”   阮潇下意识地退了半步,扶稳了桫椤。   附近的镇民立刻将她们团团围住,或怀疑、或警惕、或愤怒的眼神将她淹没在了其中。   阮潇定了定神,试图解释:“不是我们……”   刚出了个声,就被接连不断的指指点点打断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视线里是仍然毫无知觉的桫椤。   “这是在干什么?”一个厚重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   人群立刻让开了一条二人宽的小径。   阮潇看向来人:“王晋阳?”   来人正是在镜村有过一面之缘的王晋阳。他那双眼睛跟狐狸似的,在看清楚了被围住的人时眉心跳了跳,立刻笑脸迎了上去。   “哎,这不是仙君吗?”   阮潇稍稍松了口气:“你来得正好,我师姐不太对劲,必须尽快找人医治才行。”   一听她的话,镇民们不乐意了。   “呸!你们是杀张老头的凶手,咱们大家都看见了!”   “祭司,你可要为咱们做主啊!”   “还仙君呢,仙君我们可见多了,仙君才不会杀人咧。”   张老头的儿子张先“扑通”一声跪在了王晋阳面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祭司,我爹他一辈子没有做一件坏事,去年祭拜河神的时候,你、你也是见过他的。你可一定要为他做主啊!”   王晋阳背着手,听他们三言两语地讲了事情的经过,沉思了半天。   “王祭司,”阮潇说,“我们刚来,才说两句话他就死了。依我看,此处定有妖邪作祟,不信的话……”   “我当然相信仙君。”王晋阳笑眯眯道。   他转过头,摆了摆手:“大家安静一下,听我说。你们可有谁真的看见了仙君亲手杀了张老头?是怎么杀的?”   “就、就是我亲眼看见的,”头一个邻居囫囵道,“谁知道他们是用了什么妖法。总之啊,你看他们身上的血迹不就知道了嘛。”   阮潇反驳道:“你既没有看见怎么杀的,又哪里来的定论?”   “你竟然还狡辩!”   “啧啧啧,现在这些修仙之人,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   王晋阳越听越皱眉。他沉吟了半天,凑到了阮潇跟前,压低了声音,似乎极为苦恼:“我当然知道此事跟二位无关。只不过现在没有证据,也解释不清,我看呐,你们二位还是得跟我走一趟。不然,没法子跟这些镇民交代。而且旁边这位仙君也得找个地方歇脚不是,现在掰扯这些实在是不划算。”   阮潇略一迟疑,垂眸发现桫椤的嘴唇开始变得乌紫。   “我答应二位,我王晋阳一定会尽快还二位一个公道。”王晋阳补充道。   阮潇想了想,眼下若是她一个人,大可以不用解释一走了之,但现在还有桫椤。她略略颔首,不再多言。   站在人群后方的身影注视着阮潇和王晋阳离开,随即拉了一下斗篷遮住了脸。   在他的身旁停着一顶轿子。他转过身去,只见轿子的布帘被风吹开了一角,又缓缓地回落。里头的人端坐着,毫无异样。   一切都还在计划之中。   -   “在这儿?”   阮潇将桫椤放在了房间角落的木床上。   此处是簋镇的衙门后院。虽然说不上舒适,但也算干净整洁。   “还望仙君在此稍作歇息。我这就去找位医者来瞧瞧,再将仙君另外两位朋友一同请来。”王晋阳拱手道。   他退到门边时,忽听阮潇道:“慢着。”   阮潇道:“您是桥村的祭司,为何会来簋镇?”   “自然是为了祭祀河神,”王晋阳笑道,“每年的祭祀都是在簋镇进行的。”   阮潇追问道:“那献活人为贡品的事,在桥村也有发生咯?”   王晋阳大惊道:“哎哟,仙君呐,这可不叫贡品。他们都是自愿来祈福的,若能被选来簋镇的祭祀,是几辈子才能修来的。”   阮潇失语,说得好像他修过一样。   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王晋阳叹气道:“我们这样的人生下来就是祭司,没得选,只是河神的仆人罢了。河神为乾溪诸地主持正义,自然需要祭司的帮助,那么祈福的事情就得落到普通人头上。”   阮潇意味不明地问道:“那还有一位祭司呢?拂恩镇的那位也会来?”   王晋阳没有回答,而是一脚退出了门槛:“这位仙君看样子不大好了,我先去请医师来瞧瞧。”   此时,阮潇早已握紧了佩月剑,语气也不由自主地冷了下来:“你是怎么知道我还有两位朋友的?”   突然,情况陡变。   原本明亮的屋房立刻暗了下来,四周无光,极其暗淡。阮潇的视野瞬间窄了起来,一股没由来的风声“砰”地一声吹上了屋门。   紧接着,她的脚下一空。   整个人连同着身后的那张木床一起往下坠去。   等到再看清时,阮潇已经摔到了冷冰冰的牢房里。四下阴森,鞋履踩在湿润的稻草上会发出黏腻的声音。   “这是什么地方?”阮潇立刻用了燃灯诀,将周围照亮了一些。   两面是墙,另外两面黑漆漆的铁栏将她和桫椤禁锢在了窄小的空间里。周遭跟冰窟似的,冷得使人发抖。   她在脑海里搜寻着符文,试图画出几种能直接破开周围墙壁的,或是能将她撑上去,打开头顶上方的那道门。   然而情况有些不对劲。   在阮潇尝试着画符文时,她发现自己身体里的灵力似乎跟随画出的符文正在不停地溢出。跟以往那种使用灵力的去而复返不一样,这一次,能明显感觉到灵力的流逝。仿佛被抽空了一般。   一张符画不到最后一笔就直接破碎成了尘埃。   与此同时,就连原本亮了的烛光都逐渐微弱了下来。   她蜷起手指,按住了食指的指腹,意图阻止灵力的流失。但却并没有任何效果。   “别白费力气啦。”一个拖长了的声音传了过来。   阮潇循声而去,只见栏杆的另一端有个人影。那人翘着腿,仰卧在石床上,正在玩手里的稻草。   他的衣衫已经被不知为何的污渍染得发黑,但袖口的袖文和鞋履的勾边能看出来绝不是寻常人家。   大抵也是哪个仙门的人。   那人慢悠悠地从石床上翻身下来,走到了栏杆边,缝隙里露出了一张脏兮兮的脸。那张脸上画满了红色的符咒般的图案,显得无比狰狞。倒是那双眼睛还算亮堂,在打量了阮潇一番后,冷哼了一声:“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大荒山的人啊。老子几个月都没见过活人了,怎么一来就来个讨厌仙门的讨厌鬼。”   阮潇自动忽略了他的不满情绪,冷静地问:“你是哪家仙门的道友?”   对方震了一下,语气怀疑:“你不认识我吗?”   阮潇摇头。   那人晃了晃自己的衣袖:“看到没,紫色的,莲花纹。”   阮潇沉默了。   像是在无声地询问:紫色是什么,应该知道吗?   那人也噎住了。   过了好半天,才道:“你看清楚了,老子可是霜华宫的弟子。虽说大荒山的人本来就没什么见识,但你这修行这么多年,不应该吧……”   “我是刚入门的弟子。”阮潇简单道。   对方又是一愣。   “奇怪,你刚刚这符文画得挺好啊,一点不像是新来的,”他又嘀咕道,“难不成,大荒山已经比我们霜华宫厉害了么?怎么可能,开什么玩笑。”   阮潇却顾不得与他寒暄:“这位霜华宫的前辈,你快看看我师姐,她到底是怎么了。”   阮潇虽然不认得莲花纹,却知道霜华宫以医术闻名天下。   “我凭什么要看?”齐约不高兴道。   阮潇闻言,懒得废话,默默地转过身去,准备给桫椤再拿一点无蕊花。   然而手还没伸进乾坤袋,就听见齐约厉声道:“哎呀你不要再用灵力了,省着省着。我告诉你还不行吗?”   阮潇顿住了手。   齐约不耐烦道:“不过,你得先讲讲你们什么情况。”   阮潇仍旧不是很相信他:“你先说你的。”   齐约沉默了片刻,似乎衡量了半天形势,只得道出了实情。   原来他是霜华宫的弟子,三个月之前来簋镇找一味难得的药材,结果无意之间撞见了簋镇的一个怀孕的人。那孕妇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整个人疯疯癫癫的,凭着最后一丝清明向他呼救。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相助,对方便直接在他面前咽气了。不仅如此,还有一团黑漆漆的雾气从肚子里钻了出来,开膛破肚般。最诡异的是,心脏的位置空空如也。   他这才看清楚,那人肚子里的根本不是胎儿。   说话时,齐约看向了角落里昏迷不醒的桫椤,视线落在了她的腹部。   “根本救不了。这是妖气入体,身体里藏着的都是蛇卵。” 第25章 .河神第四(5)九瘴蛇妖   原本就很冷的牢房里,此时温度如同骤然下降十几度。   “……蛇卵?”阮潇皱起眉。   而回忆起了当时场面的齐约捂住嘴,干呕了一声。   这时,阮潇头顶的那扇门骤然开了一瞬,一个人影随着阴风从天而降,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咳、咳咳咳……该死,这是什么地方?”白襄挣扎着坐了起来,刚适应了周遭的光线,就看见了脸色发黑的桫椤,整个人颤了一下,好在被阮潇扶了一把。   白襄抬头望着她,又发现了隔壁牢房的齐约,神情愈发不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阮潇非常能够感同身受,毕竟她也很不理解。   本来按照抓猪妖的剧情,重点都在白襄和明觉纠结的感情进展上,她只要当好炮灰苟住性命,时不时负责煽风点火就好了。   结果就因为换了任务,事情和之前的进展完全不同。眼下就算有金手指,也得先想方设法地活着。   她倒不是害怕,只是对这个蛇卵非常感兴趣。   按理说物种之间明明存在生.殖隔离,结果蛇卵不仅没死,还想方设法吞食了母体,还能通过某种不知名的方式转移到其他人的身上。   这难道就是修真界的特色规律……?   阮潇的沉思落在了白襄眼里,成了深深的担忧。   “……总之,我和明觉碰到了莫天钧,他带我们来的。方才一进府衙,他就说你在这儿等我,然后让明觉去了另外一个房间,说是有关于大荒山的要事相商。恐怕他现在也被抓起来了。”白襄简要说了几句他们的经历。   她有些懊恼:“我早该看出来不对劲的。”   阮潇安慰般地拍了拍她的肩。这实在不怪白襄,毕竟她上辈子也去抓猪妖了。   这时,一个虚弱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你、你们刚刚在说蛇卵,那是什么……?”   阮潇侧过头,发现桫椤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她虚靠在冷冰冰的墙上,手不自觉地捂住了自己的小腹。   那个地方如同汇聚了流淌的冷气,竟然正微微鼓起。   齐约叹了口气,似乎不忍直视。   白襄倒抽了一口气:“师姐,你、你的肚子……”   “不、不对……”桫椤咳嗽了两声,喃喃道,“这和之前告知的任务难度不一样。九瘴蛇妖……不对,得、得立刻告知师门。”   她话音未毕,正想催动灵力,不料一丝腥气漫上了喉头,一股红色从嘴角溢出。桫椤顿时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眼神逐渐变得绝望起来。   “禁灵术……”桫椤喃喃道。   “这不是禁灵术。”齐约摇头。   阮潇曾在思过山见识过禁令术,那时整个人都轻飘飘的,跟凡人没有区别,半点灵力都使不出来。   齐约说出了阮潇心底的猜测:“在这里强行催动灵力只会让体内的灵力消失得更快。我刚被抓来的时候不懂,等到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尤其是她这样已经被寄生了的情况,会被体内的东西吞噬得更加厉害。”   此言一出,桫椤不可置信地摸上了自己的腹部:“那被寄生了的人,会怎么样?”   齐约摇了摇头。   “你说话呀。”桫椤厉声道。   齐约迟疑了片刻,叹了口气:“我当时亲眼看见一个年轻男子死在了我面前。在他死后,我发现他的肚子冒黑气,心脏缺失,整个人几乎就只剩一张皮了。”   “你既能说出九瘴蛇妖,想必也听过它的传闻。九瘴蛇妖,一年可产卵两次,但幼蛇存活不易,只能靠吸食人的精血为生,因此造下诸多罪孽。原以为百年前这妖物已灰飞烟灭,却没想到它仍苟活于世。”   桫椤直勾勾地前方,声音愈发虚弱:“照妖镜给我。”   阮潇唤了一声:“师姐。”   “给我!”桫椤红了眼眶。   阮潇从乾坤袋中拿出了照妖镜,只虚虚一瞥,便呆在了原地。镜中的桫椤腹部,全是清晰可见的黑色蛇卵,堆积在了一起,正在蚕食着周围的血肉,令人顿时头皮发麻。   但似乎清净符起了一些作用,淡蓝色的光护住了桫椤的心脉,让那些蠕动的东西无法进一步动作。   “宴月峰的照妖镜?!”齐约认了出来,不住惊叹了一声,“这玩意儿可是好东西,比别的照妖镜好用得多。你瞧见了什么,让我也看看。”   “你闭嘴!”白襄骂道。   这时,桫椤强行去夺阮潇手里那扇小镜子,尚未拿到时,却又放弃了。   饶是桫椤往日里再坚强,此时也遭受不住。她一咬牙,不管不顾地想要拔出自己的剑。但她周身灵力尽失,连剑都拔不出来。   “桫椤师姐,你别急,”阮潇阻止她道,“我们肯定会有办法的。”   “能有什么办法?!我才不要像他们一样……”桫椤想起了今天张老头死时的场景,声音都颤了起来。   她握着剑柄不肯松开,只呆呆地流泪。   不多时,剑从她的手里滑落。桫椤的神情再次陷入了呆滞。她如同失去了神智一般,靠坐在墙边,双唇嚅动,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四周陷入了静默。   好半天,齐约才问:“对了,阮姑娘,你们今天可是也遇到了莫天钧?”   阮潇道:“正是。”   “那就对了,”齐约冷笑了两声,“所谓祭司既是当地的巫祝,又兼有管辖之责,没想到竟然和妖物沆瀣一气。”   阮潇微微皱眉:“你是说,这是祭司与那九瘴蛇妖串通的一场阴谋?”   “谁知道呢。还没等我查出个所以然呢,就被关进来了,”齐约摇头道,“我们宴月峰弟子本就不擅打斗,我也只得被抓来了这个鬼地方。”   白襄的声音此时从一旁传了出来:“我和明觉今日去询问了镇民。乾溪上游一直都有三个祭司,簋镇的莫天钧,桥村的王晋阳,还有拂恩镇的陈岩。但是——”   “陈岩三年前死了。根据镇民的话来看,他死于谢裘珍自尽的当天。”   阮潇微愣,又是三年前。   “你们可找到了谢裘珍的夫君?”阮潇问。   白襄无精打采道:“问过了,此人名为袁青,本是簋镇长大的孤儿,和谢裘珍成亲是镇上人人乐道的一件好事。后来,谢裘珍去世后,他便搬离了原本的屋子,独自一人,整日里浑浑噩噩的。”   “直到半年前,他被选为了河神的贡品……几天前咱们在街上见过的那顶轿子里,坐的人就是他,另一个则是拂恩镇的姑娘阿菡。”   白襄越说越离谱,整个人都激动了起来:“而且,最诡异的是,那些人怀孕了并不能真的生出来。哪怕是蛇卵,连条蛇的影子都没有。从三年前到现在,总共十二人,其中半数离奇死亡,剩下的每每到十月临盆之际人就失踪了。”   哪怕是这样,还是有许多人慕名而来。因为但凡能被选中前去为河神“祈福”,便能凭空得到无数的金银珠宝,足够他们的家人一辈子吃穿不愁。   九瘴蛇妖……   阮潇在心中默念了一遍。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齐约拖长了声音道,“咱们现在被关在这里,连个出去的法子都没有。我们霜华宫的人通常一出门就是好几年,就算真的死在这儿了也不会有人来找。但你们大荒山人丁旺盛,总有经常经过此地的吧?再不济,可有人会寻你们?”   阮潇说:“掌门正在闭关。往年的宗门大会,弟子出行半年也是常事。我们才离开几日,自然是不会有人管的。”   “得,那咱们可要一起在这里化为白骨了。不过有二位跟我作伴,也算不枉此生呐。”他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的咒文也都凝成了一团,诡异之中透着一丝滑稽。   “谁要跟你作伴?”阮潇冷声道。   她环顾了一圈,仔细地摸索着这间地下牢房的结构。随即,她扭头问齐约:“你方才说你在这里被关了三个月,那你平日里靠什么活着?”   人如果基本的食物,最多也活不过半月。哪怕是修仙之人可以辟谷,没有水也顶多只能撑一个月。   齐约笑道:“我们霜华宫自然有禁食的法子,每日只要能正常呼吸,只靠睡觉就能维持基本的体征。当然,我身上还揣着点食物,在头一个月就已经耗尽了。”   呼吸……   阮潇被提醒了。   既然有空气,就不是什么完全密闭的空间。   阮潇一边想着,一边认认真真地用手触碰着墙体,指尖从墙壁一直落到了铁铸的栏杆上。   这时,她抓着栏杆,将脸贴了过去。在冷冰冰的触感之下,似乎有一丝微弱的声音,像有什么在流淌一般。就跟老化了的暖气片似的。不过此处不发热,而是制冷。   她慢慢地循着这声音,将耳朵挪到了地面。刨开那层稻草,果然,微弱的水流声更加明显了。   她伸出手指,浅淡的灵力溢出,却朝着黑色的栏杆而去,消失在了粗糙的表面上。像是一块巨大的磁铁藏在了脚底下,正在专门吸附来人的灵力。   阮潇拿出了照妖镜,顺着地面检索了一番,却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奇怪,难不成这和孕育蛇卵不是一个逻辑。   “对了,珍珠呢?”阮潇问向白襄。   不提还好,这一问,白襄立刻垮起了脸:“珍珠不见了……我今早出门时还见着了它,但就是一转眼它就不在了。”   要是小黑蛇还在,她也不至于受这个气。   白襄正要继续埋怨,却忽然停了下来。她直勾勾地盯着阮潇手里的照妖镜。镜面刚好对着她,照出了一双发紫的唇,和小臂上黑色的颗粒。   她使劲儿甩了甩手,又用左手去拍右臂,然而那镜子里始终无甚变化。   阮潇不可置信地瞥了一眼镜中:“……白襄。”   “别跟我说话。”白襄转过身去,抱紧了自己的膝盖。   她的声音如游丝般:“如果等一下蛇卵到了我的心脉处,你就直接杀了我吧。”   她哽咽了一阵:“就像在梦里一样。”   阮潇想要画一张清净符,却发现自己无能为力。   白襄说:“我是不是没有告诉过你。我昨晚梦见,你用佩月剑杀了我。”   “怎么可能。”阮潇知道她说的是前世的事。   她从来不知该如何安慰人,此时只有拍了拍白襄的肩膀。白襄扭过头,看见一双在黑暗中亮晶晶的眼睛。   “我们既然一起出的大荒山,那定要一起回去。”风轻云淡的语气坚定不已,像是在说理所应当的事一般。   白襄顿了顿:“……好。”   “那你最好快一点。”齐约露出了一个复杂的笑容。   紧接着,他解开了自己的衣衫,只见他脸上红色的咒文顺着脖子一路滑到了胸口。再往下,便是青黑色的一片。   阮潇这下终于明白了过来。   ……他快要被吃完了。 第26章 .河神第四(6)传音铃   ……不可能。   阮潇的视线落在了苦笑的齐约身上,继而又看了看白襄和桫椤。她手里的照妖镜垂在身旁,映出了她脚腕上一圈黑色的印记。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妖气缠上的。或许是在张老头死的时候,又或许是和王晋阳说话的时候。   一片寂静声中,阮潇就地坐了下来。   她闭上眼睛,努力在脑海中搜寻着破除之法。   这时,身旁的乾坤袋不知为何打开了,一声清脆传来。   阮潇伸手进去,循着声音摸出了一枚传音铃。   虽然符咒和法术不能用,但这灵宝竟然还能派上用场。   她摇了摇银色的铃铛,却不太确定该如何使用。   最诡异的是,这个铃铛发出的声音竟然透着某种规律——   两短一长。   ……这是谁要集合呢。   阮潇想了想,用手指长按在了银铃上。   瞬间,传音铃接通了。   “……这东西连个使用说明都没有,总该有售后服务吧。”盛云起的声音在识海中响起,吓了阮潇一跳。   她环顾了四周,发现其他人并无反应。紧接着,她在心里默念了一个单字。   “喂。”   盛云起道:“哦。”   阮潇这才确定了,传音铃的使用不会让周围的人听见,纯属加密性质。   “我就是想问问……”   “帮我个忙。”   二人同时开口道。   “咳,”盛云起立刻调整了道,“你说。”   顺便提醒了她:“传音铃每次只能用一炷香的时间,长话短说。”   阮潇言简意赅地描述了蛇妖的状况,随即权衡了轻重,朝他道:“南面书架第三层西侧的第二十一本,是关于妖物的书。我想知道,上面第三百五十九页画的是什么。”   盛云起的脚步声传来。过了一会儿,他迟疑道:“……南面是左边还是右边?”   阮潇:“……”   “左边第三层从左往右。”   盛云起很快找到了书,回应道:“上面注释的是上星君的笔记,九瘴蛇妖生于阴湿之处,喜水,所经之地腥臭异常,一年产卵两次,惧火,因而可用疾火符应之。”   疾火符,顾名思义,是取烧灼之意,对妖魔之物皆有作用。   但若以疾火符直接作用于人,想必不妥。   阮潇思索到了先前自己画符文的经验。同尘君在那卷未完成的《符文新启》中说过,若能正确使用符文的语言,那么操纵天地间的一切都不在话下。   倘若能将疾火符,清净符,以及养人血肉的生息符相结合——   但眼下,如何催动符咒呢?   盛云起的声音响起:“对了,那两株龙涎草你只能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使用。用的时候也不要让别人知晓……”   对了,龙涎草!   他后面说的什么阮潇已经听不见了。   她从乾坤袋里翻出了一支笔,一张薄纸,还有一块墨锭。以及她放进去的一囊水。   很快,阮潇就在纸上勾画出了她预想的三合一符文。   “喂,你有没有在听啊?”盛云起略显不悦。   阮潇将一株龙涎草用手捏碎,紧接着跟盛云起确认道:“龙涎草生于大荒山禁地,本身便聚有天地灵气,所以才可促进修为,那用灵力催动符咒和用龙涎草催动其实是一样的吧?”   “话虽这么说没错,但灵力是可再生的,龙涎草则是稀有之极,换了漆奉都不敢这么奢侈。”盛云起话音刚落,意识到了不对劲。   阮潇捕捉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将一点粉末涂在了符文上。她想了想,决定先拿自己做个实验,于是咬进了嘴里。   幸亏纸薄,咬不了几下就能吞进去。   “喂,你到底在干什么啊?奇怪,你们当时为什么会换任务?不是抓猪妖么,”翻书的声音传来,“九瘴蛇妖乃是上星君亲手封印的三大凶兽之一,镇压于碧云湖下不知多少年了。按理说,早该灰飞烟灭了才对。你确定那是九瘴蛇妖?”   “不知道,”阮潇承认道,“只有亲眼看看才清楚。”   “等出去之后,立刻发一个求救符到上清殿,剩下的事情不要继续了。”盛云起沉声道。   阮潇还没来得及说“不行”,传音铃便暗了下去。   这时,她的脚腕处突然传来一股蛋白质烧灼的气味。阮潇吸了吸鼻子,身体倒是毫无察觉,但如果用照妖镜看的话,就能发现那圈黑雾正在渐渐消散。   不多时,便一干二净了。   有用了!   阮潇立刻另画了三张符文,先给了白襄和齐约。   齐约犹犹豫豫地捏在手上:“真的假的?别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见阮潇没说话,齐约笑道:“行吧,早死晚死都一样。”   白襄二话不说,第一个将裹了龙涎草的符文塞进嘴里嚼了一阵。片刻之后,她忽然全身发烫,皮肤就跟着火了一样,碰都碰不得。   齐约的反应更大,甚至吐出了黑色的不明絮状物。   但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白襄便好了起来。只是刚除尽了蛇卵,她的身体尚且虚弱,脸色苍白。   阮潇得出了初步的结论,被妖气侵蚀越严重,那么驱除的反应就会越大。   毕竟齐约直接躺倒在了地上,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对于剩下的桫椤,阮潇不敢如此冒进。但眼看着桫椤逐渐削弱的呼吸,眼下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她将剩下的半株龙涎草粉末全部兑了水,将符文也溶在了其中,全部喂给了桫椤。   那双原本呆滞的眼睛开始渐渐地唤回了一些神智,但她明显疼得要命,整个人开始拼命翻滚,还往自己的手腕上咬。   阮潇没办法,只得先打晕了她,希望她身体里的符文能够自己运转起来。   一时间,整个牢房里都充斥着烧焦的气味,可半点火星子也见不到。   阮潇稍稍松了口气。   ……好在没有搭在这里。   没多久,她的耳尖轻轻一动。   墙壁和地下的水流声似乎发生了变化。   她往桫椤所在那面墙靠去,用手敲了敲墙面。   ……跟方才没有什么太大差别。但在靠近桫椤脚边的那个地方,声音明显要比别处的清脆不少。   那里是空的。   不仅如此,昏暗的光线下,还透出了一道黑色的暗纹,隐约勾勒出了门的轮廓。   这时,那面墙的后方传来了脚步声。……还不止一个人。   阮潇握紧了佩月剑,警惕地注视着那个地方。   脚步声停了,随即是几声虚弱的咳嗽。   “轰”地一声——   门开了。   佩月剑瞬间架在了来人的颈边。   -   宴月峰后山,盛云起正在与参寥下棋。   “这个不算,重新来。”参寥硬生生地悔了一步棋。   “师弟啊,你这个棋风怎么和原来不大一样了?”   盛云起轻轻抬眉:“如何?”   参寥恼火道:“你原先下棋稳重自持,可谓是一股清流。怎么如今这攻击性这么强。”   “近日天干物燥,上火。”盛云起轻描淡写。   参寥:“……”   这时,一个宴月峰的弟子跑到了参寥身旁,挡住了嘴形朝他低声说了几句。   参寥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荒唐!这么愚蠢的错误,你们究竟是如何办事的?!”他皱了皱眉。   “怎么了,师兄?”盛云起关切道,“该不会是不想和我下棋了吧?”   参寥在输棋的时候,总是能想出各种各样的借口。   “怎么可能。”参寥嘴硬道。   他朝弟子摆了摆手:“这等小事,来找我作甚。快滚。”   弟子左右看了一眼,从命退下。   参寥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难免有些慌乱。   弟子刚刚说什么来着?   ……在宗门大会分派任务的时候,竟然有人暗自改写了内容,疑似混入了连排名靠后的大宗师都难以匹敌的凶兽。   也罢。   小命总比任务重要,做不成的人也应该会求援。   大荒山的弟子嘛,当然应该放聪明一点。   不然他不仅会被掌门师兄骂,还会被克扣今年的龙涎草数量。   ……那还是不要说话的好。   -   “几位仙君,在下袁青。”   脱去了斗篷的男子露出了深陷的眼窝。他只有一只眼睛在转动,剩下的一只就跟失明了一般。   袁青身后跟着的女子则是掩面而泣。   阮潇收回了佩月剑,只听袁青深吸了一口气。   “我与阿菡亦是被关押在府衙之中,听闻今日又有人被抓,因此前来查看。”   他说着,忽然就要跪下。   “还请仙君救救阿菡。”   “袁大哥!”阿菡叫住了他,拼命摇头。   “慢着,你站直了说话。”阮潇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起身。   同时,她往后退了一步,挡在了仍处于虚弱的白襄跟前。   见阮潇仍有疑惑,袁青从袖中拿出了一枚玉镯。   白净通透,和阮潇他们在入门试炼时佩戴的一模一样。   “这是亡妻谢氏的遗物。”袁青看着这枚镯子,如见故人,眼中是难以遮掩的哀痛。   那枚玉镯的边缘,刻着一个“谢”字,旁边是一枚小小的弦月,代表着宴月峰的身份。   白襄轻声道:“谢裘珍虽是外门弟子,但参寥师叔看重她,在她离开时赠予了这枚玉镯。”   袁青哽咽道:“正是如此。”   那年,谢裘珍离开了大荒山,回到了簋镇。原以为他们二人可以平安幸福地度过一世,却没想到意外来得这般突然。   “你们先进来。”阮潇盯着袁青的腹部,总觉得看见了某种在动的东西。   相比之下,阿菡的情况要好得多。   似是注意到了阮潇的神情,阿菡红着眼睛道:“袁大哥将我身上的妖气引入了自己体内,我倒是没什么事,可是、可是袁大哥他……”   “阿菡,”袁青对她摇了摇头,语气温和,“若换了裘珍,她也会这样做的。”   阿菡听到谢裘珍的名字时,捂着脸,止不住地抽泣起来。   “几位仙君,我并非修仙之人,所用引渡之法也是许多年前亡妻所教。但我想,仍不足够救阿菡的性命。”袁青诚恳道。   阮潇叹了口气。她将方才的符文如法炮制,只不过他们二人都不是修仙者,不必用龙涎草作引,用仙灵草足矣。   阮潇先将符文给了阿菡,让白襄看顾着她。袁青的情况则要复杂很多。   “阮姑娘,”袁青冲她摇了摇头,“我不要紧。但蛇妖的妖卵早已在这三年间遍布簋镇,再过两日便是祭祀河神的日子了,我恐怕会出乱子。”   最糟糕的情形出现了。   这和阮潇之前的设想几乎一致。   蛇妖的卵既要吸食人的血肉,而且近日离奇死亡的人数大增,证明它需要更多的人来填饱肚子。   那么祭祀的日子再合适不过了。   “不要紧,”阮潇有了数,想起了那枚二十文买回家的霜华宫照妖镜,目光转到了齐约身上,“我知道该怎么做。”   正在恢复中的齐约猛地打了个喷嚏,差点把自己呛个半死。 第27章 .河神第四(7)活血化淤,强健身体……   阮潇抬了抬下巴:“在簋镇卖照妖镜的那个人,你认识吧?”   齐约下意识地点头,紧接着摇头:“不、不认识。”   阮潇怀疑道:“嗯?不认识他还敢拿霜华宫当噱头?”   齐约抹不开面子,想了好半天,这才承认道:“好吧,白叔这个人确实早年和我们霜华宫有些交情。确切地说,我们欠了他的。因此,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事情了,他借着霜华宫的名头卖些东西而已,也就不追究了。”   “他卖的照妖镜大约也不是普通镜子吧?”阮潇想起之前看到过的模糊的黑雾,猜测道   齐约耸耸肩,坦白道:“其实没什么区别,主要是里头混了些霜华宫不要的边角料,所以偶尔……可能也会有那么一点作用。反正白叔又不知道,他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咯。”   “不过,你问这个做什么?”   阮潇道:“既然妖气已经在簋镇蔓延开了,就算我们能出去,单靠我们找出所有的也不太可能。我倒是有个主意,不过要劳烦几位与我一起卖力了。”   她拿出了纸笔,蘸着墨汁画了一个比较复杂的符文。这是在先前的版本上进行了改进,加入了缚灵术,可以让身怀妖气的人暂时陷入昏睡状态,可以维持三日。   若能将此符贴在镜子背面,便可以一举两得。   齐约听了她的主意,思索了片刻,略微颔首:“簋镇约有一万余户居住。白叔那里的镜子我上回问过,最多五千余,若能让邻里彼此协助,也是好的。只不过,要说服这些镇民可不容易,就算打着霜华宫的名头……”   他顿了顿:“不行不行。这乾溪上游既然与大荒山相邻,那必然要借大荒山的名义了。”   齐约朝袁青招了招手,压低了声音:“袁大哥,你必须要跟白叔说清楚了,这件事是暮朝峰的阮仙君主使。若出了什么意外,和咱们霜华宫可是半点不相干的。”   阮潇:“……我听得见。”   袁青先是听愣了,随即点头笑道:“我明日会与他们一同去城东的庙宇,会途径白先生的地方。此事交给我来便好。现在外面守卫森严,而且莫天钧此人深不可测,你们如今的情况并不好动手。切记,河神祭祀是在两日后的子时,到时莫天钧和王晋阳都不在,我会想办法来这里带你们出去。”   “有劳了,”阮潇盯着他的衣服,“可你现在的情况实在不容乐观。这一张符纸能驱除阿菡姑娘身上大部分的妖气,对你却无甚作用。”   袁青却问:“你可知我为何成了贡品?”   阮潇一愣:“不是……被抓去的吗?”   “瞧他那不怕死的样子,多半是自愿的。”齐约懒洋洋道。   阮潇微怔,不甚理解。   袁青自嘲般地笑了:“三年前,亡妻为妖物所害。我一直都想知道为什么,却苦苦找寻不到答案。”   “你是说,谢裘珍并非自尽,而是死于蛇妖之手?”阮潇艰难道。   袁青点了点头。   那年,乾溪上游大旱。三位祭司认为此事是因河神发怒而起,因此决定向河神进献活人作为贡品。在第一双男女在祭祀活动中被献进乾溪的河神洞之后,甘霖忽降,旱灾果然结束了。   十二个时辰之后,那双男女竟然活着从河神洞出来了。   可他们如同失去了记忆,关于在洞里发生的一切都不记得了。   与此同时,二人在两月后均被发现腹部鼓胀,疑似怀有身孕。   莫天钧声称那是河神的孩子,必须要好生修养,若能顺利诞下,便是修来的福报。   紧接着,二人的家里便开始莫名其妙多出了金银器物,往日里穷困的茅草屋也成了贝阙珠宫,惹得旁人纷纷艳羡。   那名怀孕的女子,就是谢裘珍的妹妹,谢棠莲。   当时谢裘珍随商队外出云州,等她回来时已是大半年之后了。   “她觉得此事古怪,但当时所有人都不相信她。我虽信她,却劝她不要插手此事。现在想来,都是我的错。”袁青悔恨不已。   “她守在棠莲身边,只遇到棠莲清醒过一次。就那一次,棠莲求她杀了自己。第二日,裘珍再去时,便知道那人不再是她的妹子了。她说,那只不过是个孕育妖物的器皿。棠莲,棠莲她已经被妖物吞食,救不了了……”   于是谢裘珍持剑杀了棠莲,想将她体内的妖物一并除去。   然而,事情却远非那么简单。   谢裘珍被莫天钧派人抓了起来,关押在了牢房之中。等袁青找到时,谢裘珍浑身都是血,她的身边倒着一具尸体。   ……是拂恩镇的祭司陈岩。   任凭袁青怎么唤她,谢裘珍都没有任何反应。袁青被赶到的莫天钧抓住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谢裘珍提着长剑径自走到乾溪边,一头跳了进去。   回忆起当时的事情,袁青痛苦得弯下了腰:“如果,如果我能拦住她就好了……事情就不会变得这么糟糕。当年,我不应该让她和我一起回簋镇的。哪怕是她当时有一点灵力,也不至于……”   离开仙门的人若不严格加以修行,久而久之便会失去自己的灵力。谢裘珍作为外门弟子,更是如此。   阮潇想起了谢裘珍那张未曾写完的求救符:“河神有异……她当时说的河神,便是那九瘴蛇妖吧。后来大荒山收到的那一张加密符文,是你写的吗?”   “什么?”袁青露出了疑惑,极为不解。   白襄道:“河神有异,不是你传到大荒山的?”   袁青摇了摇头:“我的灵力低微,也没有修行的经验,写不了这样的符文。”   ……那便奇怪了。究竟是什么人在谢裘珍死后三年借她的名义发送了求救符。   阮潇微微皱眉。   不过,跟袁青的状况比起来,那都不太要紧。   因为袁青一直在将阿菡身上的妖气引渡到自己这里,因而他肚子里的东西要比阿菡大得多,也会让人更加痛苦。   阮潇不清楚是什么样的意志让他能够一直坚持清醒的神智到现在,但想必是极为不容易。   “你……你别担心,再容我一点时间,我一定能想出救你的法子。”阮潇道。   袁青似乎想起了那个记忆中的人,眼神先是怅惘,再笑着摇头道:“阮姑娘误会了。我能苟活到今日已是万幸。若能抓住害死裘珍的妖怪,让它不再祸害人间,那我也就没什么念想了。”   “你别这么说,”白襄道,“你的妻子也一定希望你好好活下去。”   袁青一怔,苦笑着叹了口气,并没有回答。   此时,阮潇问道:“你还记得,你和阿菡作为贡品时,究竟在河神洞中见过些什么吗?”   “并未。当时有一台轿子将我们二人抬了进去,刚一进洞中我便晕了过去,什么也不记得了。再醒来时,已回到了簋镇。若真要说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当时我闻到了一种非常难忍的腥臭味。”袁青道。   那便是了。盛云起念过九瘴蛇妖的记录,其中就有这一点。   齐约插话道:“我想起来了一件重要的事。”   “——你方才说准备五千扇镜子,得有五千张符咒吧?现下我们都没有灵力,那要怎么办?”   阮潇不假思索:“有手就行。”   只见阮潇从乾坤袋中掏出了一叠厚厚的纸,抓了一把毛笔。   齐约:“……”   白襄:“……五千张?”   阮潇点头:“不够还有。”   至于驱动符文,用仙灵草的粉末描边,加之霜华宫边角料的镜子足矣。   阮潇将纸张分成了三份,拿了其中一叠给齐约。   齐约推辞道:“这栏杆挡着的,真的不方便。”   佩月剑一出,“咣”地一声,就将铁铸的栏杆削断了。   齐约颤抖着接过了纸笔:“……”   “拜托了。”阮潇诚恳道。   此时距离祭祀河神只有两日了,他们务必要赶在这之前做好准备。   她摸了摸桫椤的额头,还在昏迷发烧之中,但是身体里应该已经没有蛇卵了。阿菡的情况也差不多,但因怕被莫天钧和王晋阳发现,因此还得继续假扮孕妇。   唯有袁青的情况非常糟糕。恐怕是蛇卵寄生已久,直接用现在的符文恐怕会产生相反的作用。   她一边思考着可行的方式,一边和白襄、齐约一起抄写着符文。   -   两日后。   “这个方法值得一试。”盛云起的声音带着明显的赞许。   过了一会儿,识海里的声音又道:“不过,免费么……是有点亏了。对了,下回有什么事,你也可以告诉我。虽然按照规定,大宗师不能插手宗门大会的任务,但去看看总可以吧。”   阮潇没有放在心上,转身查看着其他人的情况。桫椤稍有好转,但仍旧没有完全醒过来。她体内的蛇卵已除,然而却残余了蛇毒。   白襄、齐约和她自己倒是没有什么大碍。   盛云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上星君曾经救过中了蛇毒的人。若要彻底接触,需取它腹中血,以毒攻毒。”   这么说来,不止桫椤,袁青和阿菡也需要九瘴蛇妖的腹中血。   看来,她必须要去一趟了。   今日祭祀河神,是最好的时机。   距离子时还有半个时辰时,与袁青约定好的敲门暗号响了起来。   阮潇他们带上桫椤,顺着地下的暗道一路走到了府衙外,从一处干枯的水井钻了出来。此时簋镇静悄悄的,但东南方向则传来了一阵热闹。   “走呀。”白襄见阮潇站在原地,用手肘撞了撞她。   下一秒,白襄就反应了过来:“你、你该不会是想现在去捉妖吧?”   阮潇没有否认,只道:“河神祭祀半年一回,证明九瘴蛇妖在产卵,它正处于虚弱期。况且它半年才现身一次,错过了今天,就不好抓了。”   “这不过就是个试炼任务,难不成还要你豁出性命去完成?”白襄神情复杂,“明觉现在也失踪了,总不能还要……”   “任务可以等,但是他们等不了。”阮潇瞥了一眼昏迷状态的桫椤,和脸色苍白的袁青。   “白襄。”   白襄一怔,阮潇的语气宽慰,但说出的话却让她气得跺脚。   “你留下来照顾桫椤师姐,倘若恢复灵力,便想办法联系你们玄天峰的大师兄。”齐约和白襄都尚未痊愈,她只能独自前去。   白襄下意识道:“你不也没灵力吗……喂!”   话没说完,阮潇就已经提着剑走了。   白襄默默地注视着她的背影,转过了身。   此时正值满月,浅淡的光线拖长了人的影子。阮潇学着其他往乾溪边走去的人,罩上了一件黑色的袍子。   她混迹在其中,听见旁边的人正在小声交谈。   “你拿到那个暮朝峰阮仙君亲自开过光的镜子没有?那效果真是不错。还免费的呢。”   “拿到了,那姓白的挨家挨户地送呢。他不先前还说是霜华宫吗,怎么忽然又变成了这劳什子暮朝峰?”   头一个说话的人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那你就不懂了吧,这霜华宫的是照妖镜,咱们这儿又用不上。可是暮朝峰开光的这个,活血化淤,强健身体嘛,尤其是咱们这儿老毛病多,好用的咧。”   “这倒是,白老板这回没有忽悠人,用那镜子一照,我的痔疮确实是好了些。也不知道这位阮仙君人在哪儿,咱们得好好感谢一番才是。”   阮潇:“……???”   那一瞬间,她有点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第28章 .河神第四(8)味道肯定鲜美   高大的山峦披着一层薄薄的月色,溪流的另一端,雾气从山洞里弥漫了出来。鼓声阵阵,几个戴面具巫师正跳着诡异的舞蹈,口中唱着分辨不清的字句。   阮潇深吸了一口气,指了指旁边人手里的东西,问道:“大爷,您刚说,这镜子是用来干什么的?”   “哎呀,不就是治疗那个嘛,”对方脱口而出,随即神色狐疑道,“你一个小姑娘,年纪轻轻,该不会也……”   阮潇连忙摆手:“我没有。”   “没关系,这是咱们簋镇最常见的病症了,你去问问,谁家里没有。我邻居的女儿也是这样,不必觉得不好意思,”大爷笑了笑,一副“我们都懂”的表情,“老白来送镜子的时候,还让咱们给家里猫狗也都照一照呢,没什么差别。”   阮潇好不容易缓了缓,认真问:“那您照了吗?”   “那当然了,老白说要全身上下都照一遍,头发丝都不能放过,这样才能有效。”大爷说。   这时,大爷身旁的一个妇人低声道:“可别说了,我家里那口子从今年初就开始脑子不灵光了,叫人都不答应。昨天一照啊,还能闻到烧焦的气味,哎呦熏死个人了呀,我差点以为要去买棺材了。谁让我邻居几个都说正常,是这样的反应。”   阮潇一听,明白这镜子是起作用了。于是她将计就计,追问道:“那您丈夫现在好些了吗?”   妇人道:“谢天谢地,他人倒是清醒了不少,方才还帮我叠衣服来着。不然,我必须要找姓白的麻烦。”   听到她的话,周围还有几人也纷纷附和。甚至还有一位露出了十分敬佩的神情:“看来大荒山不仅出仙人,连治病的水平都比别处好。来日我也要去大荒山,就拜这位阮仙君为师,之后再回来替大家治病。”   阮潇:“……”倒也不必。   她稍稍放下了心,跟在人群末端,慢慢地往乾溪边聚集而去。   越往前走时,周围便愈发安静了下来。鼓声停了,连悄悄说话的人都闭上了嘴。   阮潇裹紧了外袍,眼睛越过人群的缝隙,往前看去。   只见乾溪边搭成了一个高台,莫天钧负手立于其上,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扫过了下方的人。在撞上他的视线之前,阮潇侧过了头。   然而,正在此时,一只手从身后搭上了她的肩。   阮潇猛地转身望去,眼前却是一片白雾,整个人立刻失去了意识。   四下鼓声大起,明月高悬,诡异而压抑的氛围顺着溪水上的薄雾蔓延开来。不知鼓声响了多久,终于重归宁静。   “……诸位,”莫天钧站在高台上,微微拱手欠身,“今日乃我簋镇河神大祭。六月已过,须按惯例向河神献上供奉。而今日,我们的贡品则有所不同——”   底下窸窸窣窣的声音中,有人道:“祭司,以往都是现在挑人,怎么就已经定下贡品了呢?”   “就是说啊,祭司,这不公平!”   “凭什么啊?”   ……   莫天钧微微皱眉。此时,站在他身侧的王晋阳安抚道:“诸位莫要急躁。我等收到了河神示意,此番的贡品以修道之人为佳。因此,我和莫祭司千挑万选,终于找到了两个合适的人。若将他们献给河神,河神定当非常满意,如此才能泽福镇中百姓。”   “而且,今日河神垂怜,”王晋阳微微一笑,“诸位皆可进河神洞中,面见河神,若有缘者可得河神赐福。”   此话一出,方才的议论都被此起彼伏的欢呼淹没了。人群沉浸在了诡异的喜悦之中,仿佛得了莫大的赏赐,忍不住欢欣雀跃,但又不希望别人比自己幸运,因此只能暗自怀揣期待。   王晋阳走到了高台边的两个架子旁,揭下了上面黑色的布,露出了被绑在架子上的两个人。二人皆在昏迷之中。   “待他们进入河神洞后,河神自会出来见各位。”王晋阳微笑着说道。   此时,溪水上方的雾气渐浓,一个巨大的漩涡若隐若现。慢慢地,一团黑雾逐渐上升,从水中升起,露出了轮廓。   是一顶红色的轿子。   那轿子如同会飞一般,慢慢地升到了高台旁边,等待着有人掀开帘幕。   莫天钧微微颔首,王晋阳会意,上前去解开了架子上二人的绳子。然而刚解开一个结,就被突然睁眼的人狠踹了一脚。   “你竟然醒了?!”王晋阳忍不住变了神色,阴测测道,“……不过这样也好。”   其实在他说话之前,阮潇就已经醒了。   绑着她的绳子实在是有些粗砺,磨得手腕生疼。而她旁边另一个被绑来当贡品的人,则是明觉。   阮潇试图想唤醒他,但明觉并没有任何反应。   她周身仍旧没有灵力,不能轻举妄动。   但此时再不反应,就晚了。   阮潇拼尽全力,用自己最大的声音朝底下聚集的镇民喊道:“你们不要被他们骗了!根本没有河神,那是蛇妖!他今天要你们来此地,就是因为产卵后虚弱,想吸食你们的精气!”   出乎意料的是,王晋阳和莫天钧都没有任何反应,也不急于阻止阮潇,反而是镇定自若地站着,仿佛她才是那个妖言惑众之人。   下一刻,底下便传出了怒吼。   并不是对王晋阳和莫天钧,反而是对着阮潇。   “胡言乱语!你怎可对河神不敬!”   “就是,这样的人凭什么给河神当贡品!这是渎神呐!”   “妖女胆大妄为,必要遭天谴。”   “我们簋镇从来都没有妖怪!”   阮潇一愣。   王晋阳看向她的眼神带着几分嘲笑和轻蔑。他走近后,用只有他们二人听见的声音道:“莫要挣扎了,阮仙君。你再说多少,他们也不会信的。”   然而,阮潇再次沉声道:“诸位,你们拿出大荒山的镜子,往这台上照一照便是。”   她的声音空灵,随着风声落了下去。   王晋阳微微皱眉,显然不知道这镜子是何物。   “先前白先生就是受我大荒山所托,给诸位挨家挨户分发了镜子。这东西并非用作治病,而是除妖的。若近日有人闻到了火烧之气,便是蛇妖的胎卵被除去了,诸位大可放心!”   莫天钧没有动作。   阮潇志在必得:“如若我没猜错,莫祭司,蛇妖就在你体内吧?”   王晋阳脸色大变,扑上前去想捂住阮潇的嘴,然而阮潇狠狠咬了他一口,喊道:“若是大家不信,用镜子试试便知。再不照,就晚了!”   台下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该相信谁。   然而,方才与阮潇对过话的大爷第一个解下了腰间的镜子,不疾不徐地转了转:“哎,小姑娘,你说的是这个东西么?”   那镜子转动时,镜面折射着月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照向了台上。   几乎是一瞬间,阮潇听见了一声刺耳的布帛撕裂之声。   众目睽睽之下,莫天钧的衣袖连带着他的眉毛烧了起来。然而他整个人毫无察觉一般,只是安静地注视着虚空。   一股浓浓的烧焦的气味伴随着淡淡的黑雾从燃起的袖袍飘散到了空中。   “这是……妖怪?”   有人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她说的是真的吗?”   也有人咽了咽口水,默默地拿出了自己的镜子。   人们陆续地模仿着彼此的动作。   一时之间,数道光线交汇在了高台上,风声阵阵,恰如擂鼓。骤然间,一团黑气从莫天钧的嘴巴里冒了出来,将他整个人包裹在了其中。   而一旁的王晋阳则如同遭受了重创一般,捂着肚子翻滚在了地上,同时发出了惨烈的叫声。   笼罩着莫天钧的黑雾发出了“桀桀”的阴冷笑声:“凡人的躯体,的确不好用。尔等雕虫小技,竟也能在本尊面前卖弄。”   红色的蛇信子从黑雾之中伸了出来。   那东西如同没有尽头一般,伸向了离台下最近的人。   “有,有妖!!”不知是谁尖叫了一声,黑压压的人群顿时溃散一片,逃窜的、推搡的,还有呆在原地不敢动的。   阮潇大喊道:“大家不要惊慌!”   她的声音像是提醒了莫天钧,那骇人的蛇信子猛地转向了她。一股腥臭味扑面而来。   阮潇胃里一阵翻涌,忍不住捂住了嘴。   然而这要吐不吐的样子显然激怒了莫天钧。   她下意识地去摸腰间的乾坤袋,然而因为失去了灵力,她连这么个小布袋子都完全打不开。   一阵狂风卷起,模糊了阮潇的视线。   再次有意识时,阮潇是被唤醒的。   她听见了水滴的声音,冷冰冰地顺着岩壁,“啪嗒”一声砸在了水面。还有同样的冰凉滑过了脸颊。   她猛地睁开了眼睛。   离她的鼻尖一寸之处,小黑蛇摇头摆脑。   “珍珠?”   珍珠像是喝醉了一样,整条蛇晕乎乎的,往阮潇身旁凑了凑,似乎对什么很是惧怕,因此飞快地蹿上了阮潇的手腕。   阮潇逐渐适应了暗淡无光的环境,发现自己正身处于一个山洞里。明觉仍在昏迷中,躺在她身旁,二人都被绳子捆住了手脚。不远处是一片暗河,水面闪烁着幽光,极为诡异。   过了一会儿,阮潇好不容易撑着上身靠在了凹凸不平的岩壁上,这才发现那些幽光是怎么回事儿——   是成片附着在坚硬的鳞片上的小虫子,通体莹白,闪着淡淡的光。随着庞大躯体的挪动,它们也此起彼伏,如同波浪一般。   黑色的鳞甲如泼墨一般,逐渐从水中伸出了头颅。一双血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阮潇,如同看着一块肥美的肉,涎水从利齿间流了出来。   在九瘴蛇妖的身后,在水中翻腾的尾巴立了起来,竟然足足有九根粗壮的尾尖。其中一根断了,只有其他的一半高。   一阵恶寒紧贴着阮潇,她感觉自己被一股气压桎梏,动弹不得。   这时,乾坤袋亮了亮。   是传音铃。   原本该出现在识海中的声音却不知为何响在了耳边。   “喂,那个九瘴蛇妖你可别真的打死了。这家伙活了几百年,原本是大江大河里的东西,味道肯定鲜美——”   青年温淳的声音飘荡在了石壁间,撞出了回音。   没等阮潇的反应,他接着自我纠正了一番:“不行,肉肯定老了,你记得把尾巴截下来,只留蛇骨就行。”   “嗯?你听见了吗?” 第29章 .河神第四(9)为师很是羡慕   阮潇对上了九瘴蛇妖那双逐渐变成深红色的眼睛,一时有些恍惚,竟不知谁才是处境落于下风的那一个。   想来九瘴蛇妖也和她一样,不然也不会停滞在原地,分毫未动,似乎在分辨着声音的来源。   阮潇保持着警惕,幽幽道:“现在,并不是这个问题。”   她转而向九瘴蛇妖表示了尊重:“不好意思,刚刚有人说话吗?我耳朵不太好使。”   然而传音铃另一端的盛云起没有会意:“……什么意思?好不容易出门一趟,带个纪念品不可以吗?”   九瘴蛇妖眸色一沉。   阮潇拼命摇头,严词拒绝:“……怎么可以随便吃小动物呢,野生的就更不行了。”   盛云起略显失望,叹了口气:“唉,别人的徒弟每逢下山总会带些东西孝敬长辈,为师很是羡慕。”   语气还透着一丝委屈。   这时,九瘴蛇妖双目暴红,显然把他的话当成了挑衅,怒气攻心,朝阮潇猛冲了过来。   “等一下!”阮潇用手挡在了面前。   方才说话的间隙中,阮潇被绑在身后的手已经慢慢摸索到了绳结。是个死结。   但阮潇默默地在心里说了句“抱歉”,然后捏着珍珠的嘴巴两侧,硬生生地刺激它张开了嘴,一口咬在了绳子上。   此时,九瘴蛇妖和传音铃都陷入了沉默。   近距离观察着眼前这九瘴蛇妖,阮潇反而不那么害怕了。她越看这家伙越是眼熟——   “等等,你怎么跟暮朝峰禁地的骷髅蛇长得这么像?”   骷髅蛇本身不稀奇,但阮潇在拆解的时候曾经仔细摹过。比起寻常的蛇类,骷髅蛇的嘴角到眼睛的距离非常短,几乎是贴着的,因此每当张嘴时,就像撕裂了眼眶一般。   除开分了九个岔的蛇尾,九瘴蛇妖简直就是有皮肤的复刻版。   “……你在骂谁丑?”盛云起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   九瘴蛇妖发出了一声愤怒的嘶鸣,似乎终于意识到了什么,随即用莫天钧的声音说:“原来是你。”   “……秦桢城那厮的小徒弟。”   盛云起道:“……为什么会有第三个人未经许可加入了会议?”   阮潇:“……秦桢城是谁。”   “我怎么知道,”盛云起像是突然发现了阮潇的处境,倒抽了一口凉气,“秦桢城,秦桢城……是我师尊,大荒山的上星君。”   九瘴蛇妖冷笑了一声:“呵,难怪。能一眼看穿本尊那凡人之躯,只有她的徒弟了。”   阮潇冷静道:“那么按辈份来说,秦桢城是我师祖。……还有,你当时,尾巴从身后钻出来了,我看见了。”   九瘴蛇妖没说话。   阮潇:“……所以你是把真正的莫天钧吃了吗?就那种,吞噬了他的血肉,然后取而代之,而不是简单的鬼上身?”   “本尊是妖,自然是吃了它!”九瘴蛇妖怒极,“本尊凭什么要回答你的问题!”   盛云起非常自然地接过了话,好奇道:“你吃了这个莫什么的,扮成他的样子,又在今晚的河神祭祀上现身聚集簋镇的镇民,可是受了什么伤还没好,才得吸食人的精气?”   他的语气关切,甚至有一丝诡异的真诚。   出乎意料的是,九瘴蛇妖沉默了一会儿,竟然回答了:“呵,凡人而已,岂能伤得了本尊。”   “唉,想必是我师尊在碧云湖封印阁下时下手狠了。想当年我也在场,实在是不忍心,”盛云起就跟平时闲聊似的,毫无间隙,就跟见了老朋友一样,“抱歉,能跟我回忆师尊的,也只有阁下了。”   九瘴蛇妖仿佛真的被他的话吸引了一般,哑着嗓音:“你果然是她身边那个小徒弟。让秦桢城来见本尊!我就不信,她还能再封印本尊一次!”   阮潇顶着无辜的神情,借机挪开了手,解下了乾坤袋挪到身后,先把传音铃拿了出来,然后悄悄摸了摸里头的东西。   ……还好,佩月剑早就自己藏进去了。   盛云起再度叹了口气:“可惜啊。”   “可惜什么?”九瘴蛇妖的头颅蹭过了湿润的石壁。   传音铃一明一暗地闪烁着。   “师尊她……早已仙逝。”   “不可能!”九瘴蛇妖目眦欲裂,“本尊就是为了报仇!她若死了,我找何人复仇!”   那双血红的眼睛扫过了阮潇:“这灵核有损的废物,杀了都没意思。”   阮潇:“?”我惹你了吗。   她被气笑了,刚要反驳,就听盛云起抢先道:“是啊,我这小徒弟天资极差,实在是不适合修行。我看,不如直接将她逐出师门好了,毕竟受损的灵核也修不成大道。”   九瘴蛇妖的信子垂在了阮潇的头顶,眼中精光一闪:“但我好久都没有吸食过有修为的人了。不如将灵核剖出来,找个上百年的妖怪来养一养,然后再吃掉。不行,太慢了,还是用龙涎草暂时修补,一口吞掉比较好……啧,这香味实在是,令人忍不住……”   口水落在了阮潇头顶,湿答答的。   这声音过于明显,让盛云起发出了嫌弃的声音,随即他问:“龙涎草做调味料,是不是有点奢侈了?”   他咬重了“龙涎草”三个字。   阮潇不动声色。   “你懂什么,”九瘴蛇妖“嘶”了一声,“龙涎草有龙骨真元,能激发灵核……虽说效果有限,但也够了……小鬼,你在吃什么?”   阮潇抬起眼,三下五除二地把袋子里剩的最后一棵龙涎草全部塞进了嘴里。这东西咀嚼起来脆生生的,就跟凉拌章鱼腿一样,还有一股清甜。   吃完后,甚至还打了个嗝。   “你们耍我!”九瘴蛇妖暴怒,在喝声的同时,蛇尾顿生利刺,朝阮潇扫去。   阮潇翻了个身,手心聚起淡蓝色的光。   “咻”地一声,佩月剑横亘在了她和蛇妖之间。   “对了,有个朋友想去看你,我就让它和你一路走了。”盛云起话音刚落,传音铃暗淡了。   一炷香的时间已到。   阮潇云里雾里,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   就在她细细琢磨时,九瘴蛇妖一击未中,张开了血盆大口,猛扑向阮潇。那八根蛇尾卷起碎石,如一股飓风,连带着瘆人的腥臭味席卷而去。   ……过分了,竟然使用化学攻击。   阮潇忍着恶心,先画了一个祛味的符,这才敢正常地呼吸。她飞快地侧身,避开了碎石。随即,将一道操纵符贴上了佩月剑。   那一瞬间,佩月剑仿佛与她心有灵犀。   剑身化为一道淡蓝色的光,紧接着分裂成了数道光芒,穿梭在岩洞中,每逢擦过蛇妖的身躯时,都会划出一道血痕。   然而蛇妖也不是吃素的,它的尾巴一拍,几乎将阮潇身后的岩壁击碎。愈发被激怒的蛇妖渐渐地开始鼓胀自己的身躯,企图将这石洞填满,让阮潇无路可去。   阮潇想办法将明觉挪到了墙角,然而就在转身时,九瘴蛇妖的尾巴一甩,将她摁在了地上。利刃般的锯齿从她的脑袋两侧插入了地面。   “他说的没错,你受伤了。”阮潇与蛇妖对视着,毫无惧色。   “凡人!”九瘴蛇妖阴测测地磨牙。   阮潇自顾自地说道:“当年碧云湖一战,上星君不可能对你手下留情,所以哪怕你挣脱了封印,仍旧虚弱无比。因此,你才需要不断地进食。碧云湖离大荒山很近,你又怕自己行踪暴露,引起上星君怀疑。所以才选择每半年产卵虚弱时进食。但是近来你的食量大增,要么是修行到了一定的阶段,要么是旧疾复发、亟待痊愈。”   “在过去的三年内,你利用凡人之躯豢养你产下的卵,想将簋镇吞个干净。但从来没有人生出过自己的妖胎,我也没有在簋镇见过别的蛇。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的卵,应该都已经被你自己吃掉了吧。”   九瘴蛇妖凑近了她,血红的瞳孔幽深起来:“那又如何?”   “不如何。你吃自己的东西没人管的着,但你随意残害无辜之人,不过也就是凡俗之妖,和别的妖怪也没什么区别。”阮潇不屑道。   “妖便是妖,本尊从来不需要与任何人解释。”九瘴蛇妖张开了嘴。   绿色的涎液低落下来。   阮潇一偏头,避开了。   “息娘子是你杀的。谢裘珍也是。”她低声道。   九瘴蛇妖歪着脑袋,根本不曾记得这些名字是谁。它活得太久了,久到天地间的万物变化不过只是须臾。   “杀不了秦桢城,杀她的后人,也是一样的,”九瘴蛇妖阴森地笑了两下,“那个女人就该被挫骨扬灰、魂飞魄散,才能解我心头之恨。你可知她杀了我九瘴多少同族?”   “足足三千。”   “你想替他们报仇?”阮潇问。   “呵,他们本就该死,不值得本尊同情分毫。但秦桢城,有她在一日,妖族就不可能实现宏图大业。我差一点……差一点就要成功了,可她竟然坏了本尊的好事!”   阮潇嘴角抽搐。   蛇瞳一瞥,阮潇清了清嗓子:“您真是心怀天下。”   九瘴蛇妖又近了一寸。   眼看着涎液再次落下,阮潇实在是反胃至极,顺手扯过了一旁的衣衫挡住了那一大片。   正在这时,一个银铃般的女声传来。   “大胆蛇妖,还不住手!”   阮潇低着头,看见了熟悉的人影从雾气中走了出来。   紧接着,阮潇看见白襄的视线一僵。   她随之一愣,这才发现自己手里抓着的衣尾是明觉衣服。因为扯衣服的缘故,明觉也被扯到了她身旁。二人靠得很近,哪怕是明觉昏迷不醒,也显得有些过于亲近了。   在宗门大会的副本里,阮潇本就应该促进白襄和明觉的感情进展。那眼下,她是不是应该将计就计,操作一番——   在感情方面一无所知的阮潇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小时候看的滥俗狗血连续剧。里头怎么演的来着?   促进男女主感情还不容易吗,让白襄吃个小醋不就好了!   阮潇捏紧了衣尾,蹭了蹭自己脸上的灰,还特别关切地看了明觉一眼。后者仍在昏迷中,脸上都是灰。   阮潇伸出手,抹了抹明觉脸上的灰。   果然,白襄瞪圆了眼睛:“阮、潇——”   阮潇心中大喜。生气吗,生气就对了。   她生平第一次意识到,啊,看来她在这方面也是个天赋型选手。   只听白襄气得声音发颤,心疼极了:“你怎么能用珍珠擦嘴?!”   缠在阮潇手腕上的小黑蛇听见了主人的声音,这才懒洋洋地抬起头,困倦而又无辜。   阮潇:“……嗯?” 第30章 .河神第四(10)嗝——   正在阮潇怔愣之时,白襄飞快地越到了她身旁,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让珍珠缠绕了上来。许是和宠物分开过久,白襄怜惜不已,挠了挠珍珠的脑袋。   阮潇用手肘碰了碰明觉,故意拖长了声音:“白襄,明觉怎么还没醒啊?”   白襄答非所问,怒气冲冲地对着阮潇:“你怎么什么都不说一声,真以为你自己就能把一切都解决了吗?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怎么跟同尘君交代?”   这一嗓子把阮潇弄得一愣一愣的。明觉似乎也被喊醒了,紧闭的双眼微睁,整个人如同被呛着了一般猛烈地咳嗽起来。   “你没事吧?”白襄的表情被阴影遮住了。   阮潇心里盘算,这样下意识的关心就对了。她立刻帮明觉说道:“他伤得太重了,方才一直昏迷着,得好生养一段时间才行。也不知玄天峰有没有人照顾他。”   “你放心,总有人照顾他。”白襄说。   阮潇恍然大悟,白襄这是害羞,不肯直说。   ……硬生生地将那一股子阴阳怪气忽略掉了。   这时,一块巨石从不远处的岩壁上滚落了下来,向几人砸来。   阮潇这才注意到了一直没有动静的九瘴蛇妖。   蛇妖紧紧地盯着他们三人的方向,自打白襄出现后便一动未动,神情警惕。连巨石砸到它身上时,都毫无察觉。   只听轰然一声,九瘴蛇妖被石头压在了地上,那双血红的瞳孔仍旧死死地盯着阮潇他们。更准确地说,它在看着白襄。   “……上星君?”蛇妖不甘心地开口。   “你这妖孽在说什么胡话?”白襄将阮潇扶起,注意到了蛇妖跟随的眼神。   她毫不犹豫地抽出了逍遥剑,指着蛇妖。   九瘴蛇妖见了那流光溢彩的剑身,反而更是跟确认了一般,眸色一沉,阴笑了起来:“真的是你。我就知道,你没死,该轮到我报仇雪恨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白襄低声朝阮潇道:“这逍遥剑是上星君的遗物,想必蛇妖是把我认成上星君了。”   阮潇抖了抖衣袖,颔首道:“多半如此。不如先借机套一套它的话。”   未等二人多言,九瘴蛇妖便厉声道:“秦桢城,你当年将我镇于碧云湖下,还将锁魂链九次穿于我身,可知这些年来我求生不得,求死亦不能。”   白襄上前半步,故作镇定道:“你肆意伤害无辜百姓的性命,合该如此,没有让你魂飞魄散已是念你修行不易。”   “你倒是说说,我害了谁的性命?”九瘴蛇妖反问道。   阮潇记得盛云起念过的蛇妖生平,于是道:“当年碧云湖畔一个小村庄,百余人都死于你的毒瘴之下。上星君念你年幼无知,遭人利用,希望你悔过自新,这才饶你一命。”   白襄握紧了剑:“还有,息然的娘亲也是你害死的。”   蛇妖不屑道:“呵,为炼成妖丹,成我大业,都是不足挂齿的牺牲罢了。本尊初到这簋镇,原想安生些,谁料碰上了你们大荒山不识眼色的东西。既然如此,当然要将这里的一切都毁掉,好让大荒山看看,这天地间究竟谁才是主人。”   阮潇听明白了。它说的“不识眼色的东西”,大概是指的谢裘珍。   “只不过让本尊的徒子徒孙吃几个人而已,秦桢城,你还这是小题大做。”   “呸!你一个妖怪,所谓大业不过就是图谋人世不属于你的东西,何来的大业!”白襄忍不住跺脚。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九瘴蛇妖放声大笑,“秦桢城,你忘了吗?我都出来了,那么你当年害怕的事情,现在全都来了。本尊大业将成,并不会放在心上。我劝你们最好给本尊让开,方可饶你们一命。”   阮潇的神情忽然轻松了下来:“你不会是杀不了我们吧?”   九瘴蛇妖狠戾的眼神一动:“你好大的胆子——”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现在虚弱得很,”阮潇毫无惧色,“你三年前到此地,当时你才从碧云湖下逃脱,想必情况并不大好。因此你先吃了莫天钧,又因为惧怕秦桢城,不敢将此事闹大。故而按照簋镇当地的习俗扮作了河神现世。”   山洞里的水滴声接连不绝。   “你或许通过威胁让另外两个祭司给你找到了寄生者,因为你每到产卵期都会很虚弱,急需进食。可就算如此,你仍会半年产卵一次。为什么?难不成你是想通过卵生的方式给自己换一副躯体?”   阮潇盯着蛇妖,它眼中的怒意几乎喷薄而出。   她知道自己猜对了。   “可你从来没有成功过。所以这一次,你放弃了。你想直接吃掉簋镇的所有人,让自己快些恢复。你这么孤注一掷,想必是很着急了?”阮潇不紧不慢。   蛇妖嗤笑一声:“就算你知道又何妨?”   “我还是有一事不明白,”阮潇道,“拂恩镇的祭司陈岩和谢裘珍为何死在了同一天?难不成,你也把陈岩吃了?”   九瘴蛇妖似乎想了半天,才终于记起了“陈岩”这个名字,冷笑道:“凡人无知。谢裘珍以为他中了邪,试图唤醒他,但陈岩一看见谢裘珍试图向大荒山求救,便起了杀心。”   结果陈岩不敌谢裘珍,被她一剑捅死了。   “陈岩倒是个忠诚的仆从。他相信本尊,远超他自己的同类。”九瘴蛇妖的语气充满了嘲讽。   水声渐散,忽然一声微弱的哭泣传入了阮潇的耳朵。   但其他人仿佛浑然不觉。   “呵,到时间了。你们都该死。”蛇妖仰起头,猛地将身上的巨石掀开,正要翻身骤起时,一张巨网在它的头顶展开。   网绳之上满布了铃铛。   白襄得意地拍着手:“你还真以为我是一个人来的呀?”   阮潇一愣,回头时,只见三个人影从洞口的雾气中走了出来。   “桫椤师姐。”阮潇唤道。   桫椤脸色苍白虚弱,却还是一副高傲的模样:“谁让你擅自行动的。”   齐约和袁青跟在她身后。齐约懒洋洋道:“我已禀明师门,霜华宫的人马上就到了。妖孽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九瘴蛇妖通红着眼睛,发出了一阵诡异的笑声,绿色的涎水越淌越多。它那八条尚且完好的尾巴甩在了岩壁上,如同一把锤子钻了进去。   只消片刻,便勾出了一抹白色。那东西融成了一团,正在发出泣音。   这就是方才阮潇听见的声音。   蛇妖沙哑着嗓音:“吃不了你们,还吃不了这个东西吗。秦桢城,你不配对本尊指手画脚。”   “救命——”那团白色在锁紧的坚硬鳞片中逐渐显露出了一张泪水涟涟的脸。   桫椤认出了她:“藻妖?!”   “仙君,是我,救救我!”柔弱的声音道。   阮潇听桫椤简单说了几句,这才知道藻妖与其他妖怪不一样,早年没什么本事,性格胆小,经上星君提点后一心向善,便被安排在了乾溪上游修行。藻妖偶尔会帮助凡人,渐渐地,便传成了“河神”。   佩月剑“咻”地飞出,牢牢地架在了藻妖和九瘴蛇妖的利齿之间。   阮潇和桫椤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画了一枚清净符拍向蛇妖。同时,白襄翻身跃起,逍遥剑毫不留情地砍向了蛇妖的尾巴。   蛇妖痛得闷声一叫,尾巴骤然松开。   白襄顺势接住了藻妖。   与此同时,阮潇袭向了蛇妖的腹部,佩月剑划开了一道口子。水囊立刻接下了蛇妖淌出的血。   这时,蛇妖头顶的网在桫椤的操纵下渐渐开始收缩。   “快,取收妖绳!”桫椤朝阮潇喊道。   阮潇收紧了水囊,在乾坤袋里一摸,忽觉不妙——   这里头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她又对收妖绳不熟,摸来摸去得摸个好半天。   只听蛇妖嘶鸣一声,身躯瞬间暴涨,周身黑雾缭绕,如同一条腥臭的蛟,几乎要将洞内的空间吞没。   洞内的几人瞬间都被挤到了石壁上,迫切的压力几乎要将人挤成肉泥。   “快点!”桫椤催促道。   阮潇也很着急。   情急之下,她好像摸出了一个小袋子。那东西她没见过,眼下也看不清楚,但似乎十分易碎,阮潇稍微用力一握,就听见了玻璃碎掉的声音。   一团滑溜溜的东西出现在了手心。   阮潇冷汗都冒出来了:“……胖头鱼?”   ……这就是盛云起说的那个,朋友?   “这什么东西呀?!”桫椤的网被蛇妖撑大了,濒临裂开。   胖头鱼似乎十分不满,用嘴嘬了阮潇的手心一口,随即摆了摆尾巴,漂浮在了空中。它慢慢地移动到了蛇妖头部的位置,就跟在水中一般自然。   霎时间,暗河里的水成了颗颗晶莹的水珠,聚集在了胖头鱼的四周。   “喂,你行不行啊,快回来。等会儿被吃掉了!”阮潇急切道。   胖头鱼隐隐翻了个白眼。只见它张开了嘟嘟嘴,轻轻一吸。   洞内狂风大作,但只是一瞬,所有的雾气都消失了干净。   连同九瘴蛇妖,都一并不见了。   胖头鱼变大了一倍,从半空中落了下来。阮潇险些接不住它,只听怀里传来了一声响亮的饱嗝。   “嗝——!”   胖头鱼满意地吐了口气。   阮潇屏住了呼吸。那股九瘴蛇妖独有的腥臭味从它的嘴巴里飘了出来,顿时让周围的人都呕吐不已。   ……真想不到,这胖头鱼还挺能吃的。   但就是吃了之后,整条鱼都有点肿胀。该不会是撑坏了吧?   阮潇提着鱼尾,抖了抖,只抖出了更多的饱嗝。   她只得讪讪地把胖头鱼收回了乾坤袋。   好不容易缓了下来,阮潇将盛有蛇妖腹中血的水囊拿出,忍着气味倒出了几滴在叶片上,让桫椤先喝下。   桫椤皱着眉头喝掉了。   “明觉,你体内可有蛇毒?”阮潇问道。   明觉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只是浑身乏力,仍旧有些晕眩。想必只是晕厥太久罢了。”   阮潇与他对了一下症状,发现他并无大碍,这才作罢。   轮到袁青时,他却摇头道:“我自知时日无多,阮姑娘不必为我费心了。如今大仇已报,蛇妖已除,若能早一日去见亡妻,也算是了了我的夙愿。”   “逝者已矣,你这又是何苦?”明觉叹了口气。   袁青站在原地,神情落寞。   这时,那团白色的藻妖凑到了他身旁,拽了拽他的衣袖。藻妖用手刨开自己的身体,从里头取出了一把已经生锈的长剑。   “这是……裘珍的剑?!”袁青颤抖着接过,不可窒息。   “她叫裘珍?”藻妖语气天真,“她是三年前掉下来的。”   袁青皱眉:“你见过她?”   藻妖先是点头,继而摇头。她用手指了指方才自己被抓出来的石壁裂口。   “蛇妖将我关在此处,动弹不得,还拿吃剩下的骨头羞辱我。我不吃人的。但她的尸骨,我有留着。她是修仙之人,要给上星君看的。”藻妖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蔓延了出去,勾出了一把白骨。   她先是看了看白襄,再看看阮潇,继而好生生地将那些东西如数归还给了袁青。   “现在你来了,就还给你吧。”   “那枚求救符,也是你画的?”阮潇问道。   藻妖乖顺地点头:“我见到有一张没画完的符咒贴在了她的剑上,从石头缝里勾进去的。上星君教我画过,所以我就把它画完,让鱼群带出去了。”   “幸好有她一直陪着我。”藻妖感激不已,泣泪涟涟。   袁青蹲下了身,抱着那群骸骨,捂住了脸,像是再也忍不住一般,低低地哭了起来。   -   上清殿后方,层层叠叠的烛光如同星海,在汪洋中飘忽不定。   不多时,便有几盏熄灭了。   象征着有人放弃了此次任务。   “真是可惜,不过这一届的弟子们倒是坚持得很久。”伏羲峰大宗师欧泉子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按目前的进度,还是黎原峰的弟子最快啊。瞧那火焰越烧越亮了,”乾南峰大宗师感慨道,“撄宁宗师教徒有方,何时也指点我等一二。”   “都是弟子们自己的悟性好。我不过随意点拨罢了。”撄宁谦虚地摆摆手。   “哎呀糟了,快看,暮朝峰和玄天峰那三盏怎么都快灭了。这可是今年最有希望的三个弟子呢!”   参寥心虚地瞧了盛云起一眼,解释道:“这个任务的难度等级有所调整,已经按照实际情况调到了最高级别。面对九瘴蛇妖,也是正常的……”   “九瘴蛇妖”四个字一出,周围登时一片惊呼。   “这……要是丢了性命,怎么跟掌门交代?我们可否施以援手?”有宗师道。   撄宁沉吟片刻:“虽说不忍向伤及弟子性命,但按照大荒山规矩,我们无论如何也不得出手。同尘君,你怎么看?”   站在阴影里的盛云起露出了半张清俊的面容,微微抬了抬下巴,没有说话。   众人随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原本将要熄灭的三盏烛光却在下一刻骤然照亮了整间殿堂。   本次宗门大会之中,第一个完成任务的小组出现了。   在一片恭喜声中,盛云起看见撄宁黑了脸,于是语气轻快,从容而谦虚:“悟性谈不上,运气好罢了。” 第31章 .河神第四(11)修真界的霸道总裁……   出了河神洞之后,阮潇第一个就看见了跪在乾溪边的王晋阳。   王晋阳左瞧右瞧,似乎只认得阮潇,因此跪前了几步,一把抱住了她的脚:“仙君呐!我知道错了,求求仙君饶恕我的罪孽!”   阮潇抬不开脚,冷淡道:“您何罪之有?”   王晋阳眼珠子一转,嚎啕大哭:“我是被那蛇妖迷了心窍,它又拿我家老娘威胁我。我也是迫不得已,这才同流合污啊!仙君,仙君饶我一命罢!”   他一面哭着,还一面扇自己巴掌,下手毫不留情,没几下脸上便都是红印子:“我当真是受了蒙骗,才害人害己,落得如此下场……仙君若能宽恕,我定当余生尽心供奉。”   阮潇见他裸露的小臂上有一道黑色的蜷曲,便知他身上必定也有蛇卵。如今蛇妖已除,这些东西却尚未死尽。   “供奉倒不必了,”阮潇道,“先前被选来做贡品的那些人……他们的家人,你必得尽心侍奉。”   她扭过头,询问道:“桫椤师姐,这样可好?”   桫椤气色好了大半,而今点头道:“不仅如此,还得好生为乾溪上游三镇的镇民排忧解难。他日若还有无辜百姓受到了妖魔牵连,你须及时禀报,否则为你是问。”   王晋阳一听,立刻磕头拜谢,连嗑十余个不止。   阮潇将水囊递给了王晋阳,吩咐道:“此中是蛇妖的腹中血,有解毒之功效。你找三口水缸,将此物倒入,再将无蕊花磨成粉末一同搅拌,然后分发给每一个镇民。不可遗漏一个。”   王晋阳双手捧过,叩谢之后立刻让人去抬了三口水缸到溪边,然后组织镇民排队领取。若家中有尚不能行动者,则遣人送到家中。   白雾退去,晨曦已明,簋镇渐渐地有了生气。若用照妖镜一试,便能见一派清朗,再无妖气横生之景。   喝了水的镇民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时常有人来向阮潇他们道谢,言辞恳切:“多谢几位仙君相助,来日必定要报答仙君的大恩大德。”   “是啊,我早觉得这河神不是什么好东西。要不是仙君,咱们到现在还被人利用呢。”   ……   此起彼伏的感谢声中,有人提着一只大红冠子的公鸡。   这是那个死去的张老头的儿子,张先。   男人憨厚地笑了笑:“仙君,先前是我多有误解,还望仙君见谅。若非仙君发的那面镜子,我女儿恐怕早已丢了性命。如今蛇妖已除,我父亲的仇也算是报了。只恨我自己没有能力,无法手刃那妖怪。”   他说着,把手上的公鸡往阮潇怀里一塞,生怕她不接似的,飞快地溜走了。   “咯咯咯——”大公鸡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阮潇被吓了一跳,手足无措地捧着公鸡,不知该往哪里放。   紧接着,周围的人见状,纷纷拿出了各种各样的东西,一篮子鸡蛋,胭脂,布帛,尽数往阮潇他们几个人的身上丢。任凭怎么推辞都没用。   没一会儿,就将几人淹没在了小山似的礼物中。   “仙君,你们要是不收,就是不给咱们面子,看不起咱们簋镇。”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叉着腰,将阮潇试图还回来的耳坠塞了过去。   白襄被布匹遮住了视线,左右摸索着:“这是哪儿啊,啊?人呢?师姐,你踩着我了!”   明觉抱着手,靠在墙边,忍俊不禁。   神木州素来民风剽悍,簋镇的居民更是个性直率,加之常事贸易,比周遭地方富庶,因而出手也甚为大方。   “这金镯子我们可不能收,”桫椤将它还给了一个穿戴整齐的妇女,见对方脸色一变,立刻改口道,“金子这东西对我们修行者身体有害,不然,您换两个鸡蛋来?”   那妇女满心疑惑,见其他几人纷纷附和,这才打消了疑虑,嘱咐仆从去换点别的来。   过了好一阵子,阮潇才挣扎着终于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她侧过头,看见阿菡换了身衣裙,正在街角陪小孩子嬉戏。她面色红润,已无大恙。更远处,袁青站在树下,眺望着乾溪。   一碗水端到了袁青跟前。   “我不想劝你,”阮潇说,“生死乃世间头一桩大事,你若心意已决,自行倒掉便是。但换作是谢师姐,她会怎么做。她当年为了与你相守放弃了修行,若泉下有知,又该希望你如何抉择。”   袁青的衣袖被风吹起,他沉默了良久,最终接过了那一碗混了血腥味的水。无蕊花的细□□末漂浮在水面上,恰如那年初见时,谢裘珍发上的簪花。   “……多谢。”他低声道。   这时,空灵的歌声随着湍急的水流飘荡而来。一团柔软的白色如柳絮,从水中冒出了脑袋。   藻妖的触手慢慢地攀上了岩石,将整个身子带到了溪边。她轻轻吹了口气,只见无数水滴化成了气泡,飘到了阮潇身旁,然后发出了清脆的声音,碎成了一朵花的模样。   “你自由了。”短暂的水雾里,阮潇微微笑了起来。   藻妖柔声细语:“我要继续呆在这里。我……我答应了上星君,会守着他们的。”   这样也好。阮潇想。   “咳,阮潇。”桫椤叫住了她。   “怎么了师姐?”   桫椤表情不大自然,侧过头不与她对视:“这几天,多谢你了。先前,是我多有冒犯,还希望小师妹不要放在心里。”   阮潇微微笑了起来:“师姐不必介怀。师姐身为前辈,亦是一路对我多有照拂。同门之间互相帮助,本就是应该的。”   桫椤一愣,见阮潇目光坚定,便不再多言。她将一块热乎乎的烤馍递给了阮潇,语气直直的:“吃点东西吧,这是簋镇的特产。”   “嗯?是镇上那家有名的老字号昌吉?多谢师姐。”阮潇咬了一口,果然酥脆非常,里头的肉汁顿时浸了出来。   桫椤见她吃得香,神色便缓和了许多。   “师姐,我也想要。”明觉笑道。   桫椤看了他一眼,抱着剑走开了。   明觉朝阮潇道:“师姐外表虽傲,为人确是十分好的。”   阮潇点了点头,认同他的看法。她将剩下的饼截去自己咬过的那块,分给了明觉一半,还有一半给了正走来的白襄。   “哇,真的好香。”白襄用嘴叼着,手指顾着和珍珠玩。   珍珠缠绕在她的小臂上,原本在要靠近明觉时往后一缩,钻回了她的袖子里。白襄抱怨道:“你也太不认人了。”   她转而朝阮潇道:“这回多谢你了。改明儿,我请你吃饭。”   “还请人家吃饭呢,你看你自己,汤汁都落了。”明觉忍不住调笑。他说是这么说,手上的动作却是想将白襄嘴角的碎末擦掉。   但在他的手碰到之前,白襄不经意地退开了,捧着脸四处张望着热闹。   明觉垂下了手,眼底浮出了一丝落寞。   反应迟钝的阮潇对此浑然不觉,只当是二人打情骂俏,又忍不住为远在暮朝峰的息然掬了一把泪。   此时,齐约清亮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顺势一指:“师伯,那位就是大荒山暮朝峰的阮仙君。”   阮潇抬眼,只见齐约迎着十几个穿着紫色道袍的人走了过来。他们的衣衫皆华贵,为首的那个白发之人更是气度雍容。   “这是我陆师伯,霜华宫三清堂的堂主。”齐约介绍道。转身又朝陆绪方道:“师伯,这回多亏了阮姑娘画下的符咒,才不至于让事情失态。”   阮潇将手叠在一起,虚行了个礼:“不敢当。晚辈见过陆前辈。”   她大方地抬眼,发现这人虽然须发皆白,容貌却不过二十五六。想来霜华宫这样的地方,必然是驻颜有术。   陆绪方似乎注意到了她的打量,但也不甚在意,反而是以询问的语气道:“这位小友,敢问你贴在镜子上的符咒,可是大荒山独有的咒术?我在别处,并未见过。”   他手上持着一枚铜镜,背面贴着的,正是那日在地牢里几人一起抄画的符文。   “说不上是独有,只是我暮朝峰一门常用的罢了,”阮潇道,心中一动,临时给这东西编了个名字,“此符名为驱魔,融追魂令、清净术与疗愈之法。”   “哦?驱魔,暮朝峰……”陆绪方念了一遍,显然也不曾听说过这一脉。   “敢问贵山门是师承何人?”他问。   阮潇坦诚道:“师尊同尘君。”   “原来是同尘君,失敬失敬,”陆绪方笑道,“想必贵山门也是人丁旺盛,才能有阮姑娘这般才俊。”   阮潇不知如何作答,直觉应该不能失了脸面,于是道:“鄙山门一共师徒四人。”   ……算上了息然和胖头鱼,可不正是四个人么。   陆绪方一愣,笑了起来:“小友真是有趣。只是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小友是否愿意。”   他虽笑容温和,但气场强大,说出的话总是不容置疑。   “您说。”阮潇礼貌道。   “依我拙见,这驱魔符十分有益,若能将它用于妖魔常出没之地,分发给百姓,便也能保一方平安。”陆绪方道。   阮潇谦虚道:“您过奖了,保一方平安说不上,只是恰巧在蛇妖一事上起了些微不足道的作用。当然,如您所言,若能将它分发给百姓,自然是一桩好事。”   “小友莫要谦虚。我们霜华宫地处雷州,周遭常年有妖魔作祟。本派不擅除妖,因此颇为头疼,总须仰赖他人帮助。若能借驱魔符一用,当是极好。”陆绪方道。   见阮潇不知该作何答复,陆绪方接着道:“当然,本派也不是想要白借。若小友答应,我们也愿出个价,作为报酬。”   阮潇一愣。   这驱魔符本是应急之用,她从未想过会有人愿意花钱来买。   不过转念一想,也是合理的。陆绪方想用,大可以直接抄。但这东西必须要用大荒山独有的仙灵草驱动。就算直接用灵力画,也必须要知道正确的回路才行。   因而,陆绪方此举,也算得大方。   虽说如此,阮潇仍然下意识地摆手。   然而陆绪方显然会错了意:“小友的意思是,五?”   阮潇看了看自己的手。五,五什么?五文?   “也好,五金一张符,也是甚为合理。齐约,你去点钱,按一万张来算。”   阮潇瞪圆了眼睛。见陆绪方面带笑意,诚恳真挚,丝毫没有弄虚作假的意思。   她阻拦道:“陆前辈,此事……还须我回去与师尊商议之后再做决定。”   “哦?”陆绪方笑容微敛。   阮潇解释道:“陆前辈莫要误会。您既想要一万张,一时半会儿也是没有这么多的。何况……”   何况这个符文尚不完整,也未经多方测试,这个昧著良心的钱绝不能收。   她绞尽脑汁想着说辞:“我有意再将驱魔符做一些改进,也能让使用者更放心一些。”   “如此甚好。”陆绪方递了个眼神,齐约立刻将一个沉重的包裹拿给阮潇。   “这里是五千金,姑且算作定金。还望阮姑娘与同尘君商议之后,尽快给我们答复。”   阮潇差点没抱动这沉重的金子,立刻用乾坤袋收走了。她整个人晕乎乎的,迷糊之中看见了霜华宫一群人的背影,那勾了金线的衣领和嵌了玉的鞋履无不彰显着奢华。   ……这难道就是修真界的霸道总裁?   阮潇不禁联想到了独自在山上抱着算盘的盛云起,这强烈的对比不免让她产生了一丝丝的同情。 第32章 .河神第四(12)你又不懂   悬崖边,流云和雪色相叠,落日的金光流淌在其间,如同天地间的一道长河。   端坐的青年一袭白袍,向来清朗冷冽的双眼此时正弯成了好看的弧度,闪烁着诡异的精光。若换了大荒山的任何人来,都得惊掉了下巴。   盛云起沉吟片刻:“霜华宫是整个修真界最有钱的门派,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一杯茶的价格罢了。”   阮潇看着面前小山似的金子差点压坏了棋盘。   一旁的石头边还架着一只长扫帚,腐烂的叶片堆在一起,风一吹便又散落在了雪地上。看得盛云起直皱眉。   他强行别过了视线,正了正神色:“但五万金对我们来说,却是非常重要的原始积累。这个单子,必须拿下。”   阮潇不由怀疑:“盛老师,您是职业病犯了?”   盛云起品了一口茶,不紧不慢:“阮老师,这还得仰仗您的付出。”   阮潇紧了紧衣袍。   “先说说这个驱魔符,打算怎么画?”盛云起问。   阮潇想了想,说:“原先的那张我是想改进一下,毕竟是针对九瘴蛇妖做出来的。如果能实现将蛇妖同类别的妖气都消除,是最好不过的。”   “妖气有金木水火土五种基本元素,蛇妖属木,惧火,”盛云起从脚边蹿来的小骨,揉了揉它那以假乱真的毛绒脑袋,“按此推算,以后或许创造出五种不同的符咒。”   恰好,阮潇也是这么想的。   盛云起分析道:“霜华宫既然如此大方,想必他们的需求非常旺盛。除了符咒之外,我们或许还可以准备些别的东西。”   他说完,压低了声音:“在你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小骨、小德还有小赛勤奋工作,日夜不休,解放了劳动力,提高了生产效率——”   阮潇:“说重点。”   盛云起把直接账本递给她。   如果阮潇没看错的话,这三个金目矿制成的打工仔总共赚了八千金,平均工作时长为每日十个时辰。   ……真是资本家可爱的小奴隶。   再加上小食堂之前赚的钱和五千定金,现在暮朝峰的资产一共有两万金的资产——能在大荒山四十八山门中排进前四十五了。   盛云起不无得意:“中途小骨没能量了,还是我让息然去挖了一小块金目矿给填上的呢。”   他眨了眨眼,似乎想要得到表扬。   阮潇提着小骨,拨了两下猫咪肚子上缝合十分完美的布料,不禁陷入了沉默。   “……这你缝的?”她尾音微微发颤。   “缝线而已,不足挂齿,”盛云起微微一笑,风轻云淡。   阮潇:“……你没有发现它瘸了吗?”   因为小骨后腿根部的一块布料,被直接缝到了肚皮上。因为采用的布料太过结实,骨头撑不开,所以好端端的一只小猫,活生生地成了瘸子。   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盛云起的笑意顿时收敛了,皱眉道:“息然这小子怎么搞的,缝个线而已。”   阮潇:“……”   “无妨,我们刚刚说到哪里来着?不仅要做出驱魔符,我们还可以给霜华宫送上一份介绍册,列出小骨它们。如有需要,可以定制。”盛云起一边说着,将手边的新茶泡了一盅。   洗过两遍后,茶香清淡,隐约还带着一股梅花香。   “小食堂新品,尝尝。”他递了一杯给阮潇。   阮潇端着茶,忽听一片鸡鸣。她循声而去,不知哪里来的一群鸡正在远处满地跑,息然叼着草叶子,追着为首的大公鸡绕圈。   息然旁边还有个人影,一吹口哨,少年便停下了脚步。他衣衫乱七八糟,面具也戴歪了。白襄数落了他几句,却走上前给他整理好了衣领,又拿出了一些簋镇特产送给他。   白襄一回来连玄天峰都没去,便随阮潇来看望息然了。方才息然去后山时,她便独自坐在池边等了许久。   阮潇不由心生疑虑:“他们这样……真的不会影响剧情吗?”   无人答应。   回过头时,盛云起正优哉游哉地瞧着,表面平静如常,眼尾却轻轻一弯。   ……活像嗑到了什么。   “喂,盛老师?”阮潇提醒道。   盛云起波澜不惊地放下茶杯:“怎么?”   “那明觉怎么办?”阮潇托着脸,完全看不懂这走向。   虽然盛云起的确告诉过她,在万千读者心里,白襄和息然才是真爱。   盛云起微微挑眉:“你关心他?”   阮潇摇头,又点头,诚实道:“我总觉得,白襄好像不太喜欢明觉了。当时在山洞里,她看到我和明觉在一起,一点反应都没有。”   “你们在一起?做什么?”盛云起警觉地眯起眼睛,目光落在了少女那张清冷率真的脸上。   然而她浑然不觉,只顾着将那日的情景细细道来。   盛云起听得心不在焉。少女的声音冷淡得如薄雪一般,却在提到“明觉”两个字时,不知为何,听在他耳朵里有股说不出的清亮。   实在是有点刺耳。   “你到底听没听?”阮潇毫不客气地问道。   盛云起轻轻颔首,继而低笑了一声:“没想到,你这么一个信仰科学的人,居然对妖魔鬼怪接受得这么自然?怎么,科学的尽头还真的是神学?”   “存在即是合理,”阮潇认认真真地解释,“科学的本质是规律,任何一个世界都有它自己的规律。换句话说,修真界的灵力与妖魔,就是组成科学的一部分。”   盛云起叹了口气,站起了身:“下一次你去探索规律的时候,别这么独了。”   “……什么?”阮潇茫茫然地抬头。   “我是说,遇到困难的时候,寻求帮助比单打独斗要管用。”   盛云起微微侧头,余光里的少女仍然不明所以。   阮潇望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了重要的事,立刻追了上去:“你还没告诉我上星君到底是谁呢!”   夜色低垂,明月高悬。   小骨叼着一本册子从瀑布的方向而来,循着山岩跳到了栏杆上。   阮潇一边吃着点心,一边翻开了这本从同尘君密室里淘来的东西。   那瀑布后的山洞也是奇了,竟然十天半个月才能让小骨进去一次。也不知同尘君到底是施了什么符。   这次的这一本有些厚,面上还写着“拾二”。   但翻开的第一页,却让阮潇一愣。   “一月初一,师尊自瀛海归来。”   “一月初二,师尊今日吃了桂花糖藕,很开心。”   “一月初三,师尊去雷州,大师兄随行。”   ……   阮潇略微好笑。这是大荒山起居注?想不到同尘君还喜欢写日记。   她翻了好半天,才看见从六月开始,笔记的字数变得稍微多了些。   “六月十一,随师尊前往碧云湖。”   ……   “六月十五,九瘴蛇妖戕害数十人性命,师尊大怒。念其年幼,为魔君蛊惑,遂锁其手脚,镇于碧云湖下,永世不得出。吾亦以符咒辅之。”   盛云起的声音冷飕飕地从头顶飘来:“他写这么多上星君干什么?”   阮潇仰起头,恰好对上那双深潭般的眸子。她眨了眨眼,莫名其妙:“小徒弟写日记,提到老师很正常啊。你看出些什么了?”   “……跟你说了也不明白,”盛云起从她身后经过,轻笑了一声,“不如,你也写写看。”   他拂了袖子,往屋子里走去,背影挺拔而清瘦,恰如明月。   阮潇不知道他是中了哪门子邪了,继续翻着同尘君的笔记。   结合着之前了解的剧情梗概,她大概对上星君有了一个完整的印象。   秦桢城,多年前师承大荒山最接近神的那个人,但却放弃了早年所修的无情道,转而另辟蹊径,独创了一套属于自己的体系。她是大荒山有史以来,最厉害的大宗师之一。   处事果断直率,好恶分明,不仅遭妖魔嫉恨,还得罪了不少人。这一生不是在斩妖除魔的路上,就是在处理斩妖除魔之后的烂摊子。她收了三个徒弟,漆奉,参寥,同尘君。分别袭承了她的剑道、丹道、和符道。   后来她因阻止魔君的苏醒而在无主之地设下结界,耗尽灵力,枯竭而死。   阮潇躺在榻上,暖意逐渐从周围包裹而来。   这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   但是阮潇忽然浑身一凛。余光里,一个崭新的小瓶子摆放在了书架上。那是她专门留下的一点蛇妖的腹中血,用来做样本。   既然上星君这么厉害,那九瘴蛇妖在碧云湖的结界又是何人所破?蛇妖死之前说的那些话,又是什么意思?   她猛地坐起了身,睡意顿时全无。   窗户被推开了些,月色倾泻到了室内,照见了满地画废的驱魔符。   她随意捡起了一张,压在膝盖上,忍不住开始涂涂抹抹。   灵符嘛,所谓画符的回路就和敲代码一样,多试几次就知道了。   一声轻响,小骨跳上了窗棂,随即蜷着身子窝在了角落里,一动不动地盯着专心致志的阮潇,就跟体内的金目矿没用了一样呆滞着。   直到阮潇实在忍不住打了个呵欠,手里攥着涂得乱七八糟的符纸,沉沉地睡去了。 第33章 .列阵第五(1)大荒山禁地   上清殿内,从宗门大会出任务回来的弟子们正在热切地讨论着。   “你们说,这回的宗门大会谁会是第一名?”   “我听说,玄天峰和暮朝峰是一个完成的呢,肯定非他们莫属。”   “我看不一定,评估排名还要考虑任务难度吧。他们去个簋镇,难不成还比人家伏羲峰红色难度的要复杂?”   黎原峰的队列里,窃双娇着声音,与姚衷祺道:“师姐,我和许师兄这回擒拿了狐妖,还扒了它的妖丹,什么红色难度,也不过如此,在许师兄的剑下都没有活过一炷香呢。”   姚衷祺满意地笑了:“你就放心吧。师父说了,这龙涎草你势在必得。乾南峰那个水虫子虽说也是最高难度,和你们的比起来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她说罢,意味深长的眼神落在了不远处一袭素净白裙的少女身上。那宠辱不惊的神情,实在是有些碍眼。   然而阮潇只是站在人群中面无表情地思考着驱魔符的最后一部分。冷不丁地,衣角被若若扯了扯:“听说咱们这一届可是有史以来唯一没有出岔子的呢,受伤的人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还都是轻伤。”   “哇,咱们这么厉害呢,”忍冬回头赞叹道,“那我们大荒山称霸修真界岂不是指日可待?”   传到白襄耳朵里,她弯着眼睛道:“说不定,或许是现在的妖怪变弱了,连咱们都打不过。”   阮潇默默地笑了。白襄说的也没错。   按理九瘴蛇妖那么厉害的妖怪,竟然直接被普普通通的胖头鱼吞了。   话说回来,今早离开暮朝峰之前,她才发现胖头鱼竟然还没消肿。它这半月以来连一口多的饭都没吃过,整条鱼撑得鼓鼓囊囊的,连周身的鳞片都硬了起来,似乎还在消化之中。   看来,下次再有让胖头鱼饱餐一顿的机会,还得带着它去。   “诸位,肃静。”参寥从偏殿走了进来,悠哉悠哉地摇着扇子。   他身后,还跟了十几位宗师。盛云起不在其中。   “诸位,距离宗门大会开始已有两月,如今所有队伍都已经回到了大荒山。见诸位平安归来,皆有所获,吾心甚慰。”参寥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经过各位宗师讨论,综合考虑了完成任务的时间长短以及处理的任务难度,评选出了此次宗门大会的前十名。按照惯例,所有人都会获得一次将获得一次进入大荒山禁地的机会。”   话音一出,窸窣的讨论声逐渐沸腾起来,诸如“肯定是伏羲峰”、“我赌一个黎原峰”等等,此起彼伏。   参寥的目光在前排弟子的脸上扫过,“那么,现在开始宣布名次。第十名——”   “阮潇。”Hela   突然被唤了名字的阮潇仰起脸,茫茫然地“啊”了一声。   在一阵窸窣的笑声里,窃双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得意洋洋地扭过头。才第十名,呵,连提鞋都不配。   参寥咳嗽了一声,神情莫名透着股慈爱:“阮潇,你觉得,第十名会是谁?”   这才回过神来的阮潇一愣,不好意思道:“我也不……”   “没错,”参寥及时打断了她,夸赞道,“正是西芽峰的王也布一组,阮潇小友好眼力。”   阮潇:“……”这也能算数吗。   参寥师伯,这稍稍有点过分了啊。   参寥一本正经地念着,底下的众人在听见名次一个一个往前挪动时,都忍不住心潮澎湃起来,生怕哪个时刻就念到了自己头上。   “第三名,伏羲峰崔延,乾南峰葛屏,鸡鸣峰迟朱时——”参寥慢悠悠道。   若若笑开了花:“潇潇,我就说吧,他们肯定是第三。”   只听参寥继续道:“第二名,黎原峰许康平,黎原峰窃双,黎原峰金梦醒。嗯?你们怎么不上前?”   窃双左右看了一眼,脸色极差。她忍了忍,还是走了上去。   “最后,这第一名嘛……”参寥顿了顿,毫不意外,“玄天峰明觉,玄天峰白襄,暮朝峰阮潇。”   上清殿内一片静默。   阮潇意料之中。宗门大会嘛,书中白襄也拿了第一。   完全贴合剧情走向,半点毛病没有。   “凭什么啊?”不知是谁问了一句。   紧接着,一片追问声里,黎原峰的人都冷了脸,姚衷祺忍不住出列,拱手道:“参寥宗师,敢问,我们输在何处?”   参寥似乎很是奇怪:“桫椤没有告诉你们吗?”   “师姐从神木州回来之后,一直在闭关静养,不曾外出。”黎原峰的许康平答道。   “原来如此,那也不奇怪了,”参寥笑道,“玄天峰与暮朝峰联手除掉了妖目品类排行前二十的九瘴蛇妖,这还不够吗?”   众所周知,妖目品类排行是几十年前上星君亲自编纂的,记录了所有为祸人间的大妖。整个修真界都以此为准。   四下沉寂了片刻,继而一片沸腾。   原本的质疑都在顷刻间化为了敬佩和赞叹。   “太厉害了,不愧是同尘君的弟子!”   “玄天峰还是你爹啊。”   “服了个大气,难怪让他们三个去。要是换做被人,不早被蛇妖扒了皮,啖肉饮血。”   ……   阮潇侧过头,瞧见白襄用手指勾着珍珠,明觉笑眯眯地对上了自己的视线,无声地做了口型:“多谢。”   参寥依旧保持着笑容:“按照惯例,还请三位做好准备,禁地之门将于今日戌时打开。”   -   所谓“禁地”,在修真界不过是稀疏平常之处,大到各个门派,小至每个山门,都有自己的禁地,或有奇珍异宝,或有神武灵兽。但大荒山的禁地,在修真界的地位要稍稍高出那么一些。   不为别的,就为了龙涎草一物。   在原书里,白襄也因借助了龙涎草,功力飞升。甚至在与魔君的最后一场大战之中,龙涎草亦是挽救了命悬一线的白襄,助她突破了大乘,直入臻神境,可谓功不可没。   外界虎视眈眈的,亦是此物。   大荒山的禁地并没有特定“门”,而是在距离玄天峰不远的山谷里,由一层水波般的结界看护。   “三位,你们进入禁地之后只有一个时辰,至于能得到什么,全看你们的机缘了。”参寥扇子一挥,只见薄薄的水波化开了一处缺口。   “切记,桥面亮起时,务必尽快出来。否则,将会被留在禁地里。”   阮潇好奇道:“留在禁地会怎么样?”   ……会吃掉很多龙涎草,然后飞升成仙吗?   参寥微微一笑:“会被大荒山吃掉,尸骨无存。”   阮潇一阵恶寒。正要径自走入时,忽见缠绕在白襄手指上的小黑蛇“嗖”地一声溜走了。   “珍珠!”白襄回身喝道。   然而珍珠在草叶间微微抬头,似乎极不愿意跟去。   白襄无奈,只得嘱咐了它几句,随即转身跟上。   四周水雾朦胧,如同露水拍打在了脸上,但却又不会浸湿衣衫。   三人脚下出现了一条极窄的小径,耳畔有清亮的铃铛声,在引领着他们前行。   阮潇走在最前方,率先踏上了一座木头搭成的窄桥,浓雾遮盖了桥的另一端。霎时间,整个世界天旋地转,风从四面八方而来,让人分辨不清方向。   桥上没有扶栏,阮潇只能努力地用灵符稳定住自己的身形。但不知何故,灵力很容易就被吹散了。在即将被狂风推到桥的边缘时,一只手轻轻扶了她一把。   明觉低声道:“小心。   阮潇向他道了声谢,发现他和白襄好像完全不受影响一般。   她想起了同尘君的笔记中说过,灵核为灵力之本。宁徵说过她灵核有损,想来在这个时候,差距才体现了出来。   若是能寻得机会改善一下灵核的情况就好了。   阮潇暗自记在了心里。   正想着,一片漆黑的世界将三人包裹了进来。   等稍微熟悉了光线之后,阮潇发现这里也不全是黑漆漆的。淡蓝色的光流淌在脚下,勾勒出了草叶的形状。   它们生长在一个又一个漂浮着的石块上,随着石块偶尔的碰撞而抖动脆弱的身躯。   这些幽光漂浮着,点缀这天堑里的一处绝境。   “这儿竟然有这么多龙涎草。”白襄讶异道。   无边无际,正如野草一般茂盛地生长着。   明觉俯下身,轻松地抓起一株龙涎草。他正要去碰旁边的另一株时,却发现无论如何都无法将其拔起。   将这一幕收入眼底的阮潇顿时明白了,看样子,一个人只能拿一株。也对,如果可以,她的乾坤袋能把这里的东西全都带走。   但阮潇很快被远处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那是一株不太一样的龙涎草,比别的更小,颜色也更浅,像是正在生长一般。阮潇亲眼看着它的个头开始慢慢地伸展开来,蓝色的光芒如同某种符纹,正在缓慢地按特定方向流动。   她踏过浮动的石块,向那株幼年期的龙涎草靠近。   等走近了时,她用手轻轻一碰。   ——坚硬无比。   奇怪,捏上去亦是如铜墙铁壁一般,光滑的表面带着露水。草叶的尖端锋利,稍不注意便在她的指腹上划出了一道细小的血痕。   阮潇观察一番,随即坐了下来,拿出纸笔,开始照着涂涂画画。   她沉浸在了自己的摸索中,也不知是过了多久。   一个低沉喑哑的声音从石块下方的深渊里传来,开始唤她的名字。   ……阮潇。   阮潇置若罔闻。   那声音蓦地近了,在她耳边怒气冲冲地又唤了一遍。   阮潇头都没抬:“别烦我。”   话音刚落,她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四周空空荡荡,连白襄和明觉的身影都不见了,这是哪里来的声音。   阮潇揉了揉耳朵,莫不是幻听了吧,索性低头继续摹着。   陌生的声音陷入了沉默:“……” 第34章 .列阵第五(2)先让市场富起来   耳畔倏忽风过。   阮潇下意识地抱紧了纸笔。还未及反应,从深渊之下长出的藤蔓便缠绕上了她的手脚,将她狠狠地往石板之下拽去。   阮潇碰不到佩月剑,整个人犹如溺水一般无法呼吸,怎么挣扎都毫无用处,连一点呼救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佩月剑却在此时亮了一瞬,如风刃骤出,将阮潇面前的藤蔓尽数斩去。   然而脚下伸展而来的的藤蔓却报复似的越来越多。   在无限的下坠过程中,阮潇的指尖微动。   感应到指令的佩月剑立刻回到了阮潇手上,剑身没入了近处的石壁,将阮潇勉强支撑在了半空中。   “怎么了,禁地有妖?”阮潇仰起头。   但佩月剑不会说话,回应她的只有无尽的沉默。   正在这时,原本缠绕住阮潇的藤蔓突然泄气般地松开了。   下坠的感觉只消一瞬,阮潇稳稳地落在了一块石板上。   她持着剑,指向虚空之中出现的人影。   那是一道朦胧的碧色,隐约能看出来是个戴着面纱的女人,那双露出来的眼睛很是熟悉,但阮潇一时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佩月剑疯狂地颤动,带着阮潇一起猛冲向了那个女子。   “小心!”阮潇手腕脱力,完全无法掌控佩月剑。   就在这时,佩月剑稳稳地停在了女子眼前。   如同对视一般。   紧接着,佩月剑落在了女子的手中。她静静地抚摸过了剑身,凝视化为了一声喟叹。   “……竟然是你。”她的声音柔美清甜,如一片轻飘飘的羽毛。   阮潇按捺住了心头的讶异。佩月剑认主,换了旁人碰都碰不得。自从这把剑跟着阮潇之后,就连盛云起都不能使唤它。   怎么现在乖巧得跟讨好似的。   良久,那道虚影才抬头看向阮潇,语气温和:“你是何人?”   阮潇的余光中,先前那些藤蔓仍然在不断地蔓延,但仿佛与她们二人脚下隔了透明的结界,无论怎么撞击都无法穿透。   而且主要是朝着阮潇的方向,跟害怕什么似的不敢在那女子周围徘徊。   方才它们退去,想必也是因为她的原因。   阮潇定了定神,冷静道:“多谢前辈相救,晚辈是暮朝峰的弟子。”   “……他都已经收弟子了?”那女子眉心微蹙,很是不解。良久,她才恍然一般,再次望向了佩月剑,叹息了一声。   “我修复此剑已是多年之前了。”   阮潇的呼吸一滞:“……你是上星君?”   佩月剑同白襄的逍遥剑一样,都是上古神武。但佩月剑则是上星君在修炼途中捡回来的一把破损神武,在费心修补之后送给了自己的小徒弟。   那抹虚影中的女子在面纱下露出了几分温柔却又无奈的笑意,摇头道:“我只是留在此处的一缕残魂罢了。”   她的手指一动,将阮潇手中攥皱了的纸抽了出来。   那上面画着龙涎草的灵力回路,还有尚未完成的驱魔符。   虚影的指尖轻轻一划,在驱魔符上添了几笔,然后借着微弱的风送还给了阮潇。   阮潇看着那张已经完整的符咒,震惊不已。   ——驱魔符·火。   面前这人的身份,不言自明。   阮潇猛地抬起头,不解道:“上星君,那你为何还在禁地之中?”   她没有说出口的是,难不成是被什么人禁锢在此?   仿佛是看穿了她的想法,秦桢城平淡道:“我的其余魂魄早已去往轮回,至于这一抹残魂……是自愿留在这里的。”   “为什么?”阮潇脱口而出。   秦桢城凝视着她,盯了好一会儿,轻轻笑了:“我过去也不知道,但现在想起来了。我是为了等你。”   阮潇愣在了原地:“……等我?”   “我的时间不多了。再过不久,我便会自行消散于天地之间。但在那之前,我可以回答你一个问题。”秦桢城说。   阮潇心中一动,却听秦桢城接着道:“你想回家吗?我是说,你自己的那个世界。”   平稳的气息微微起伏了片刻。   阮潇问:“上星君,你知道我为何来到这里?”   “世间万物,皆为机缘而已,”秦桢城与她对视着,“你虽是外来者,也不能破坏此处的规则,应运而生,也必须应运而行。只是恰好,你将来需要的东西可以帮我一个忙。”   阮潇手指微蜷,仔细琢磨着秦桢城的话。所谓“应运而生,应运而行”,指的应该是她得按照原剧情走完故事线。   那么在那之后——   秦桢城柔声道:“你要找到大荒星辰术,将其带来见我。”   阮潇重复了一遍:“大荒星辰术……它可以让我回家?”   “正是。此术原是遥宫失传的秘法,不仅能让你回到原来的地方,还可以打开镜湖,修正我过去的错误。”   见阮潇一时迷茫,秦桢城缓缓道:“当年妖邪作祟,师尊力量遭噬,由我将妖邪镇压于镜湖之中,并关闭了镜湖,将起沉于禁地。但随着时间推移,妖骨与镜湖逐渐融合,妖气也慢慢地渗出。”   “就是方才的藤蔓?”阮潇问。   秦桢城微微颔首:“天地间万物相生相克,物极必反。妖邪被困于镜湖,却又汲取了大荒山的灵力,因此本应消散的妖气重新聚集于此,还随着暗河流淌了出去。”   “原来是这样,”阮潇恍然大悟,琢磨道,“难怪大荒山的水不好喝。”   转念又急道:“那岂不是妖气会随着饮水和食物进入人体?”   秦桢城停顿了片刻,回答道:“现在妖气还极为微弱,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什么影响。但随着时间推移,就不一定了。因此,要劳烦你在我彻底消失之前,带回大荒星辰术。”   “那我该去哪里找到大荒星辰术?”阮潇追问道。   然而此时,秦桢城的残魂愈发变得透明了起来。   “你最多还有一年的时间。”她的声音虚弱不堪。   佩月剑从虚影的手中脱落,掉在了阮潇脚边。   在虚影消失的瞬间,阮潇只觉一片天旋地转。再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仍旧坐在那株尚未完全成型的龙涎草跟前。   若不是纸笔散落在周围,还余有藤蔓撕扯过的痕迹,她几乎觉得是自己产生了幻觉。   随着一声惊呼,闷响落在了阮潇身后不远处。   她下意识循声而去,发现是白襄摔坐在了一块浮板上。再远一点的地方,明觉正在挠头,看见她们二人时,用力挥了挥手。   远处的薄雾之中,他们来时走过的吊桥忽然亮起了幽光。   是在提醒他们,一个时辰要到了。   阮潇环顾了一圈四周晃悠悠的龙涎草,蹲下身,发现脚边的那株仍旧是未完全长成、坚硬无比的模样。   ……她还就不信了。   阮潇从叶尖小心地摸到了它的根部,嘴角浮现出了一丝笑意。   下一刻,她便用佩月剑将那块未长成的龙涎草就着底下的泥土一起铲了起来,然后装进了乾坤袋。   等出了禁地,阮潇见白襄和明觉都一直沉默,忍不住说:“方才我在禁地里见到了&(??#3^/^%……”   阮潇:“……?”   明觉一脸茫然:“你怎么了?”   阮潇:“我就是想说我刚才!~%$*($)……”   “别白费力气了,”白襄提醒道,“在禁地里的幻境中见到的东西都是不能说出来的,你自行领会便好。”   阮潇不甘心,又尝试了几次,发现果然不行。嘴巴就跟提前知道她的脑子要说什么似的,闭得严丝密缝。   等回到了暮朝峰,阮潇一见盛云起,便一个劲地摇头。   盛云起似乎早已预料到了此情此景,意味深长道:“看来你已经去过禁地了。”   阮潇没有直接回答:“既然不能说,我总能写下来吧。”   她找出了纸笔,却发现无论是写还是画,但凡脑海里想到了在禁地里见到的虚影,就硬是什么也表达不出来。   薄薄的纸张几乎要被戳破了。   阮潇无奈,只得把驱魔符找了出来,拿给盛云起看。   盛云起乐了,将前几日准备好的产品册摊开,摹了一份在第一页,故意只留了简易的版本。册子的后面几页依次排列着净水器、以及不同功能的金目矿灵兽。   他吹了声口哨,招来了一只隔壁山头的仙鹤。随即将这份册子系在了仙鹤脚上,又附了一张信笺。   “先将这个送去霜华宫,一个月后再让他们遣人来拿驱魔符。”   等处理好了这一桩事,阮潇终于琢磨出来怎么讨论有效信息了。   “你听说过大荒星辰术吗?”阮潇这一句总算是问得无比流畅。   盛云起拍了拍仙鹤的脑袋,目送它飞远了。这才转过身,用手帕仔细地擦拭了一番手指。   “这东西在书里只提过一两回,多半是作者挖坑忘了填。所谓大荒星辰术,即是传说中能开启时空之门的术法,来自神界,早已失传。”   “……失传?”   盛云起立于栏杆边,风轻云淡:“在这里已经失传了,是因为大荒星辰术实际上保存于魔宗。当时白襄被息然带到魔宗时,曾经途径收藏此术法卷宗的密室。打开这间密室的方法也很简单。”   他微微抬眼,见阮潇全神贯注地听着,清冷的眸子就和化去的薄雪一样澄澈。莫名地,心情忽然好了起来。   “魔宗的第一任宗主曾留下打开的方法,要求用一亿金铢置于密室前方的转轮台上,少一枚都不行。”   阮潇喃喃道:“可是从来没有人打开过。”   “没错,修真界财富排行第一的霜华宫经营至今差不多有三四千万资产,”盛云起悠悠道,“所以,也有人猜测这只是个幌子,密室里的大荒星辰术恐怕早已不在了。”   不知何时赶着小鸡经过剑坪的息然点了点头,生硬的音色很是认真:“……在的。”   阮潇和盛云起同时扭头看向他。   息然玩着一根柳枝,面具戴得歪歪扭扭。他掰着手指道:“大荒星辰术,在密室。”   深蓝色的眼睛也就严肃了一瞬,又立刻变成了平日里的百无聊赖。   盛云起思索道:“一亿金铢,也就是一个小目标。但关键在于,整个修真界的金子加起来都不一定能超过这个数。”   话音刚落,二人对上了视线,精光与灵感骤然相撞。   反而是阮潇放轻松了下来。   既然蛋糕小,那就先把蛋糕做大,让市场富起来嘛。 第35章 .列阵第五(3)你还是离他远一点比较……   鲜嫩的竹笋从雪白的汤汁中被捞了出来,切成了齐整的小块,摆在了一尘不染的碟子里。   忍冬一筷子就是一口,小脸儿鼓得十足。还没咽下嘴里的,眼珠子便又要落在汤锅里了。   “慢点儿,别噎着了。”阮潇说。   少年连着塞了好几口,把汤汁舔得干干净净,一连来了好几碗。然后才拍着圆滚滚的肚子,认认真真道:“咱们修真界的财富主要来自两个地方,一类是和凡界通商,还有一类是无主之地的秘宝矿藏。”   阮潇微微点头,看了一眼靠坐在窗边正悠然饮茶的盛云起,示意忍冬继续。   “最早的时候,中州有无数金矿,金子在整个中州流通,成了人人认可的钱币,就算在战乱时也能派上用场。后来各地金矿被诸侯国占据,渐渐地,流通的金铢上都有了官印。同时,三千仙门也并非风餐露宿,与凡间总有些物品或是人员的往来,或是买卖、建造,又或是捉妖,加之各仙门之间互通有无,这一来二去,修真界也有了金铢。”   “但修真界有修真界的规矩,凡界的金矿是动不得的。因此,就要依循着上古时候或是大宗师的指引,去无主之地寻找秘宝矿藏。比如霜华宫和魔宗就是最早寻到了金矿的。”   阮潇思忖道:“这些不过都是虚名,大荒山凭借实力说话也是天下第一仙门。”   “那是因为咱们的秘宝不是金矿,而是神武与无上的灵力,”忍冬仰起脸,伸了个懒腰,“哎呀,你想问的就是这些吗?师尊还让我去一趟藏宝阁呢。”   阮潇把提前打包好的糕点塞给了他,同时将几张邀请函也递上。   “三日后,暮朝峰剑坪会有一场关于净水装置的讲解,你将此物带给参寥宗师,其余的顺路也给伏羲峰、乾南峰带去。”   主要目的并不是要售卖什么,而是那日秦桢城的残魂提及的“瘴气”让阮潇有些担忧。防患于未然总是好事。   等忍冬离开后,阮潇分析道:“这么看起来,寻找矿藏也并非不可,只是目前咱们所知甚少,只能留意观察。而若要与凡界来往,至少得有人认可暮朝峰才行——”   盛云起微微一笑:“正好,已经有了。”   他手里捏着的是今早上清殿送来的信封。打开一看,竟然是乾溪上游的百姓们自发写下的感谢函,抬头就写着“愿请仙门暮朝峰阮仙师安”。   后面几十页上,全是亲笔签下的名字。   “如今你的名声不仅传到了镜村,还传遍了整个神木州,用不了多时,中陆都会听说。”盛云起嘴角含笑。   “你……不问我为什么?”阮潇拎起了小骨,抱在怀里。   盛云起奇怪道:“什么为什么?说到底,赚钱是为了找大荒星辰术,找大荒星辰术是为了回家的一丝可能性……天经地义,有何不可?至于金子是从凡界来,或是从仙门来,并无甚分别。”   阮潇不解道:“为何?”   “莫说大荒山内的四十八山门各有差别了,就连修真界也和凡间一样也有高低富穷之分,强者恒富,弱者恒贫。即便如此,羸弱者也要踏上这条不归路。自古以来便是如此。”   “可是这不意味着是对的,”阮潇试图争辩,“人间有权力之争,你死我活也是常是,为的是活下去。但修真界修的是本心,早已超脱凡俗之争。”   盛云起凝视着手里已冷的茶杯,叹了口气:“你在说该不该,我在说是不是。有人的地方,在哪儿都一样。若真能有一天让修真界内人人富裕,毫无身份地位的差别,也是一桩大善事。”   他余光瞥了阮潇一眼,见她仍旧在琢磨,只道:“罢了,现在谈论这些为时尚早。一个小目标可以大张旗鼓地挣,但大荒星辰术是上古秘法,只能低调行事,才不至于引人怀疑。”   阮潇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原书里的一段重要剧情将会发生在魔宗,只要在那之前准备好,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取走大荒星辰术就好了。   “对了,你从禁地里带回来的龙涎草呢?”盛云起不经意地问道。   暗室之中,飘动的烛火将二人的脸色映得苍白。   “怎么可能?!”阮潇仔细盯着眼前的两株龙涎草,不禁哑然。   一株是这回从禁地里带出来的尚未完全长成的龙涎草。它的根部埋在土里,正在缓慢地生长着。   另一株,则是不久之前她用乾坤袋装了无蕊花和仙灵草混合出的。   尽管在形状和色泽上有些许差别,但是它们的灵力回路一模一样。   甚至,那株禁地里的龙涎草还在缓慢地舒展着自身的灵力,淡蓝色的光线细微如蛛丝,慢慢地伸向了旁边的另一株,让后者的颜色更加纯粹。   盛云起从暗室的另一处又拿出了同尘君留下的一株成熟的龙涎草。   这一次,除了没长成的那株外,根本分辨不清。   阮潇捏了捏叶片,就连手感也是一致的。   一股难以抑制的激动涌现在心头。   倘若这是真的,那他们就掌握了大荒山最大的秘密。   盛云起眸色微沉,压抑之中亦有警惕。   二人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阮潇一边思索,一边尽量平静地说:“它们成型一致,并不代表着功效也一样。如果真的要证实,最好分组测验效果。”   盛云起同意:“你吃了试试。”   “不行,”阮潇道,“我一个人试了没有用,得多找几个人才行。”   接下来的一整天,阮潇叫上了息然一起去深潭边挖了一些无蕊花回来,然后又从暮朝峰上不同的地方各取了一些仙灵草——还去玄天峰和宴月峰采集了样本。   她按照记忆中的比例将它们分成了数份,记录下特点和编号,然后一并放入了乾坤袋中。   -   三日后,暮朝峰。   剑坪上拉开了一张巨大的白布,上面的墨迹龙飞凤舞——   “新一代净水器装置演示与讲解”。   盛云起望着不远处,阮潇正在用清净术把小骨、小德和小赛依次洗干净。白色的袖袍中,骨节分明的手指跟随着少女的动作在虚空中画了一枚符,瞬间将滴墨的毛笔恢复了干净的模样。   “怎么才来了这么点儿人。”阮潇收拾好了小赛,发现传送台边的几张熟面孔,除了忍冬和若若,就只有白襄,以及宴月峰的一位小师兄。   “明觉怎么没来?”阮潇随口问了一句。   白襄抱着手,语气奇怪:“他今日去帮师姐跑腿了。况且,我一个人就能学会,要他来做什么。”   她凑了上来,珍珠从耳后的头发里钻了出来:“你怎么忽然这么关心他?不对,在簋镇的时候你就问过……我说,你还是离他远一点比较好。”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阮潇虽然迟钝,但也深知多说多错的道理,索性不再解释。   然而白襄不肯罢休,眼神古怪,轻飘飘地追了一句:“看在你救过我一回还有同尘君的份儿上,我好心好意提醒你一声。”   在阮潇眼里,这妥妥是有点小酸气儿的。   白襄还要多说什么,就被阮潇身后的方向吸引了视线,神情顿时不大自然。   一个狗尾巴草编成的手环上嵌了几多白色的无蕊花,虽说粗糙,也花了点心思。   戴面具的少年小心翼翼地,生怕弄伤了她一般,将花环戴到了少女的手腕上。   白襄试图阻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对上了息然湛蓝的眸子。她吸了一口气,挤出了一个笑容。   一旁的阮潇再次沉默。   这太复杂了,她不懂,她真的不懂。   眼见着约定好的时间已经到了,阮潇整理好了思路,决定不再等了。就算眼前只有四五个人,也足够了。   “诸位同门,今日请大家来,是想讲解暮朝峰最新版本的净水器。这一回不仅是去除水中杂质,还会洗去薄弱的瘴气。”阮潇微微一笑。   纤细的指尖轻动,山间清风徐迎。   白布上的墨字立刻化成了黑色的水滴,氤氲片刻后化成了一个大型净水装置的样子。   正在这时,传送台响起了清脆的铃音。   窸窸窣窣的谈论声随着一阵脚步逐渐传了出来。   “师兄!”白襄唤了一声。   宁徵走在最前方,朝阮潇拱了拱手,又朝远处正在喝茶逗鱼的盛云起行了个礼。他身后跟着数十名大荒弟子,都穿着不同的服饰,想必是来自不同山门的。   他们远远地望见了同尘君,立刻都噤了声,恭敬地作揖。   这边才刚整整齐齐地站好了,铃声再次响起。   又是五六种不同山门的穿着。走在最后的是黎原峰的三人,为首的还有一张阮潇熟悉的面孔。   “黎原峰的人来干什么?”若若小声道,“他们连邀请函都不收,现在来凑热闹,真是奇怪。”   桫椤仍旧一副高傲的神情,手里松松地握着剑,轻轻看了一眼若若,只字未言。若若被吓了一跳,气鼓了脸。   桫椤微微抬起下巴,与阮潇对视了一番,像是等得不耐烦了。   暮朝峰的瀑布飞流直下,溅起晶莹的水珠,又骤然炸开,化为了游走的云雾。 第36章 .列阵第五(4)净水装置升级版   “……将竹篾沿着已硬化的丝网管道包裹扎紧,再将竹筒从中间劈开做引水之用……”   剑坪之上,阮潇一边讲解,一边观察着所有人手上正在做的东西。   白襄和宁徵都学得很快,若若也不甘示弱。   她不禁有些感叹。大荒山不愧是第一仙门,千挑万选出来的弟子都是个顶个的聪明。偶尔遇到稍有疑惑的同门,阮潇只要稍微点拨几句,对方很快就能领会。   在将升级后的大型净水装置拆解讲述之后,大部分人都很快明白了运作原理,不仅誊写了具体步骤,还加入了自己的理解。这让进行讲述的阮潇十分省力。   “最后要用的是一种……特殊的符文。”阮潇刚想脱口而出“瘴气”二字,却被突然紧闭的双唇提醒了禁地的规矩。   她想了想,改口道:“这张符文是在清净术的基础上做了改动,能祛除掉难以辨别的污渍,还能让水质的口感更好。”   一张图案复杂的符文从阮潇手心飘出,贴在了竹筒上,碎成了小结晶,继而与竹筒融合,消失不见。   就在其他人临摹符文时,忍冬弱弱地举起了手:“既然要贴在净水装置上,那为何不直接放于水源处?也好省去一道工序。”   此问一出,众人纷纷抬起头来,认为有理。   阮潇早已预料到了,她心中有数,坦然地解释道:“一来这张符文的净化能力有限,每月需加强一次。二来么,大荒山的水源既有泉水潭水,也有流动的溪水,各山门的水源复杂难以一概而论。因此,在饮用处直接加贴更为简捷,也方便操控。”   这时,有人问道:“既然符咒可以清除水源中不好的东西,那还需要净水装置做什么呢?”   阮潇不疾不徐地问道:“你可尝试过自己做出来的这一段净水管道?”   那人迟疑片刻,摇头。   “既然如此,请诸位随我前去暮朝峰后山的瀑布,尝一尝便知。”阮潇说道。   净化装置的原理与阮潇那个世界的净水器大同小异,都是利用活性炭进行了物理过滤。而符咒则远不同于有危害性的化学净水,主要目的是消除轻微的瘴气。   不仅如此,经过阮潇的提前试验,应用了这种净水符的水质的确更为可口。   方才提出疑问的师兄依次尝试了自己过滤出的水,和应用了符文之后的水,神情骤然一变,笑了起来:“看来是我多虑了。”   桫椤一直在旁边看着,等到阮潇端给自己一碗水时,才接过。她尝了尝,评价道:“的确要更加可口一些。”   宁徵无意中打开了自己装好的装置,问道:“依阮师妹所言,这种用来过滤水源之物名为活性炭,那么此物可有使用寿命?”   阮潇点了点头:“这种活性炭的滤芯是暮朝峰委托镜村一家铺子特制而成的,使用期为三个月。也就是说,一年需更换四次。”   “那咱们去哪儿买呢?”若若问出了关键的问题。   阮潇迟疑了片刻,如实道:“目前只有暮朝峰有这样的东西。如果诸位需要的话,可按十金铢一年的价格购买。”   “……十金铢?这也……”   “太便宜了吧!”   众人异口同声道。   阮潇微微一笑:“制作此物原本也不是为了赚钱,供给大荒山同门自然是分内之事。”   这句话倒是实话。   虽说离一个小目标还差得太远,但饮用水关乎着大荒山几千人的性命,断不可以此盈利。   阮潇跟霜华宫了解过,其余诸仙门也几乎都有自己的净化方式。若是卖给其他仙门,那自然可以赚上一笔。   “此物价格低廉,可满足一个山门上千人的需求,”宁徵颔首,敬佩不已,“我们还应多谢同尘君与阮师妹的考量。”   众人纷纷称是,皆是拱手道谢。   打消了他们的疑虑后,阮潇将第一批滤芯和符文分发给各个山门的弟子。还统计了一番未到场的山门,让临近的山门弟子帮忙带去。临走之前,她还特意叮嘱:“若有任何疑惑之处,烦请来暮朝峰走一趟。”   待送客离去,累了一天的阮潇长舒了一口气,感觉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总算是放下了些。   一杯温茶递到了阮潇眼前。   她下意识地接住了。   此时正值春日,山风烂漫,与茶香一样暖人。   她面前的白衣青年没有说话,眉目温柔,若隐若现的笑意也如同淡淡的温茶。尤其是在夕色的映照下,深眸一瞥,透着股怡然自得的闲散。   她头顶的发梢一轻。   一片细小的嫩叶飘落在了掌心里。   盛云起漫不经心地拂掉了。   阮潇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别过了头去。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一股深重的违和挠得心尖痒痒的。   她清了清嗓子:“镜村的百姓可用上了净水器?”   “自然。按你交代的,镜村的每一口井和溪水的统一打水处,全都装上了,”盛云起眉毛一撇,略显委屈,“我可是仔仔细细地监督了,连每一块小石子儿的顺序都没变过。”   “……那就好。”阮潇放下了心。蓦地,她跟想起了什么似的,补充道:“多谢了。要不是你提醒可以让镜村代为制作,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盛云起似乎噎了一下,随即似笑非笑:“客气。按你所说,活性炭的制作方法并不难。镜村大部分百姓以前就是靠铸铁为生,处理这样的工序对他们来说比较容易,更重要的是能多一份生计。”   他淡淡一瞥,袖袍拂过了栏杆,见阮潇自言自语:“也不知道大家今天到底听明白没有。”   “学会是一回事,会不会用是另一回事。”盛云起不知想到了什么,毫不留情地说道。   与此同时,玄天峰上。   宁徵和白襄将今天画下的净水装置呈上。   漆奉仍旧冷着一张脸,原本只是随意的一瞥却慢慢专注了起来。   宁徵将今日所听原委一一道来,还用水囊倒出了一杯过滤后的水端上。   “……不错。暮朝峰有这样的观察,实属不同,”漆奉坐了下来,“徵儿,这与你之前所制相比如何?”   白襄眨了眨眼,这才想起早在两三年前,宁徵就已经制作过一种简易的滤水装置,但仅仅是在玄天峰的修炼泉处供高阶弟子使用。   “师尊,弟子认为,暮朝峰此物成本更为低廉,使用也更方便,特别是能让大家日常都能饮用此水,必定有利于修为。”宁徵如实陈述。   漆奉沉默不语。   站在一边的二师姐孟久久却道:“大师兄此言差矣。暮朝峰向来默默无闻,同尘君更是性格淡泊,如今突然要让大家一起用这净水装置,实在是奇怪。尤其是这符文,清净术的用途我自是不敢怀疑,但这冒出来的净水符……师尊,得三思啊。”   “你们怎么看?”漆奉的视线扫过了白襄和明觉。   明觉抬眸打量了一眼师尊的神情,微笑道:“徒儿见识短浅,过去从未见过此物。但其效用的确明显。徒儿以为,需得谨慎考虑,再做打算。”   白襄想都没想,弯着眼睛道:“净水符是同尘君亲制,使用后的确让水源的口感大为提升,徒儿认为甚好。任何一样新的东西一开始都难以令人信服,但这净水装置早已在暮朝峰的小食堂应用多时,证明并无大碍,反倒是让大家的修为更有提升。”   她这么一说,孟久久立刻驳斥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真是天真!”   白襄不以为意,反而大大方方地抬起脸。   漆奉端着杯子,严肃的神情毫无松懈。良久,他才道:“那就先在食堂用上,一个月后再做打算。”   “是。”宁徵领命。   孟久久正要说话,却被宁徵一个眼神制止了。   明觉神色如常,毫无反应。   黎原峰的后殿里,楼知樯将图纸“啪”地甩到了地上,怒斥道:“简直胡闹!”   瞧见小弟子吓得跪在了地上,他狠狠剜了一眼才作罢。继而他朝端坐着翻书的撄宁拱手道:“掌门,这同尘君愈发放肆了,在暮朝峰乱来也就罢了,还将手伸到了咱们黎原峰。这背后定有个大阴谋。”   黎原峰弟子众多,此时在场的只有几个被格外看重的人。   窃双站在最后,听见姚衷祺出列道:“师尊,楼长老说极是。一堆碎石子儿和几张符文就能让水变甜,指不定里头还有什么蹊跷呢。”   撄宁慢悠悠地抬头,具有压迫感的目光落在了窃双头顶。他冷笑了一声:“……蹊跷,倒的确是我们不晓得的事情。”   窃双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意识虽怯,仍旧笑盈盈地往前走了几步:“师姐说得对。更何况,咱们和暮朝峰有过误会,万一……我知道同尘君不是这样的人,可这净水装置也不是同尘君做的嘛。”   她这意有所指,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   桫椤站在了先前被骂的小弟子跟前,忍不住道:“师尊,如此揣测毫无根据。师尊和楼长老大可试试,再做定夺。”   “桫椤,”楼知樯语气不善,“你与那几个小崽子出门一趟回来,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说起话来分不清楚轻重。”   桫椤正欲辩驳,却听撄宁说:“桫椤啊,你的伤还未好全,先下去休息罢,这些琐事不必过于操心。”   她忍了忍,最终没有再多言,行礼离去。   -   一个月后,暮朝峰。   阮潇盯着盛云起手里一叠纸,瞪大了眼睛。   这是来自霜华宫确认的订单。   他们等了足足一整个月,就在怀疑收不到回复时,这张订单差点把人砸晕了。   除了说好的一万张驱魔符,他们还要定制三头金目矿制成的灵兽。当然,在介绍册里,盛云起写的是“偃甲兽”。   此外,还附着霜华宫所在的雷州其他十五个不同门派的订单,杂七杂八的要求写了满纸。   阮潇来回数了三遍总计的金额,迷茫地问盛云起:“这是几位数?”   盛云起胸有成竹,不无得意,语气却极为冷静:“七位。”   阮潇似乎不太相信他,拎过了息然:“要不你再数一遍?”   盛云起:“……” 第37章 .列阵第五(5)大数目   阮潇跟着息然重新数了一遍订单上大写的数字,默默掐了自己一把。   “一百万金?”   别说在修真界了,就是以前她都没一次性见过这么多钱,毕竟研究经费还要拿发.票报呢。   盛云起捏着那一沓薄纸,悠悠地开口:“这里一共有十六张订单,其□□有驱魔符文十万枚,净水装置加净水符两百台,偃甲兽四十台。”   驱魔符单价五金,共有五十万。   净水装置单价九百金,共有十八万。   偃甲兽单价八千金,共有三十二万。   ……   阮潇:“……”   她弱弱地抬起头:“我有一个问题,不知当讲不当讲。”   盛云起早已预料到了一般,嘴角一勾:“你是说订单太多了做不完?”   阮潇疯狂点头,诚实道:“没有十年八年肯定是不行的。”   这还是个保守数据。照这个订单规模来算,她还有灵力耗尽、枯竭而死的风险。   ……怎么想也不是个划算买卖。依依向物华定定住天涯   盛云起叹了口气:“这么多东西,你都想自己做?”   “那,不然呢?”阮潇愣愣道。   话一出口,她神色一变,和盛云起似笑非笑的视线交错。   盛云起不紧不慢地说:“既能提高效率又能做大蛋糕的方式早在《国富论》中阐释清楚了——劳动分工,各取所需,各有所得。”   是了,劳动分工。   阮潇心中一动。   “假设画一张驱魔符文要一炷香的时间,大可以将过程分为裁纸、画符、注灵三步,每一步交给不同的人来做,一炷香的时间起码可以增加五倍产出。一枚符文是五金,人力成本在三百文左右,一炷香的时间就可以净赚四金多一半。”盛云起阐释道。   “福特汽车。”阮潇想到了这个二十世纪初的例子。   盛云起坐在了石凳上,擦干净了棋盘:“正是。”   他捏着一枚黑子,摩挲着指腹:“世人皆逐利,在这里也不例外。赚钱是利己的,提升修为仍是。无论是除魔卫道,还是什么无情道有情道,归根结底,都是为了飞升。正是因为每个人的利己相互限制,才会产生社会利益,放到此处,也称为大道。”   说着说着,他低笑了一声,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   阮潇听不太明白他在神神叨叨些什么,直直地问:“那谁来做这个分工啊?”   “你觉得呢?”盛云起若有所思,反问道。   阮潇掰着手指,边想边说:“驱魔符可以交给玄天峰,我听宁徵说他们最近在修习符文。净水装置我们已经有了滤芯,还可以让宴月峰那边那做净水符。我们只要负责注入灵力回路就好了。偃甲兽的话,最好还是我自己来。”   盛云起的手指在棋盘上敲了敲:“偃甲兽涉及到金目矿,的确不太好拆分。顶多是我、你还有息然一起来制作。不过四十台太多了,每个门派只按单价做一台。”   阮潇“啊”了一声:“有钱也不赚了吗?”   “物以稀为贵。虽说金目矿在暮朝峰脚底下,但也不能让他们这么轻易就拿到。”   盛云起瞥了一眼蹿在阮潇脚边的小骨,慢慢道:“不过在那之前,你以为玄天峰会帮忙?”   阮潇一愣。   “玄天峰和宴月峰都是大荒山赫赫有名的山门,你一定想说如果能得到他们的帮助,那么产出符文的质量就会大大提升,这个思路非常好。”   “……但是?”阮潇迟疑道。   盛云起道:“大荒山众山门虽然各有各的修习方法,但基础的剑术和符文都是一样的。只是画出部分纹路而已,玄天峰与乾南峰的弟子也不会差得太多。同时,越有名气的山门便越是时间宝贵,因此成本高昂。对于符文这样依靠数量来赚取利润的,完全不必在画符的阶段提高成本。”   “但你可以试着邀请白襄他们每天抽出一个时辰来共同注入灵力。”他说着,目光落在了阮潇腰间的乾坤袋上。   纤细的手指正捏着袋子的一角。   阮潇与他想到了同一件事。   接下来的三天里,盛云起去了一趟镜村,将村子里能定制的纸、滤芯、竹筒竹篾、偃甲兽的外皮等拆解下的部件重新做了规划,按比市价高出一半的价格定了下来。   镜村本就是以传统农业和铸铁为生的地方,虽说不及簋镇繁华,但也是乾溪上游去往簋镇的必经之处,因而南来北往的商客也不少。就连活性炭所需的椰壳烧制也能模仿得七七八八。   与此同时,阮潇则独自走访了玄天峰、五蕴峰和伏羲峰等地,果然如盛云起所言,画符一事要么被婉拒,要么被要价十金一枚。就连注灵一事,也都被推拒了,理由不是“修习太忙”就是“灵力低微”。   就在阮潇一筹莫展之际,原本说要“再做考虑”的宴月峰在参寥外出归来之后立刻答应了下来。   参寥摇着扇子,与阮潇讨价还价:“一百文实在是有些过于低廉。师侄,两百文怎么样?”   阮潇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这比盛云起告诉她的低价三百文还便宜了呢。   参寥扇子一收,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生怕阮潇反悔:“师侄,我们宴月峰八百弟子你随便挑。”   最终,阮潇闭着眼睛选了一百个人,按每一枚两百的价格将驱魔符的任务分给了他们。   “老狐狸。”听说了此事的盛云起不动声色。   参寥这个人,毕生挚爱就是钱。这弟子赚的辛苦费怕是有一半都要进他的裤腰带。   随后,阮潇又去了一趟西北峰。   这距离大荒山主峰最远也排名倒数第二的山门实在是穷得有些寒酸。   阮潇去的时候,西北峰的弟子正在用膳。那边缘凹凸不平的瓷碗盛着清汤寡水,实在是不知哪一样更加令人心酸。   西北峰的宗师秦安时倒是乐得享受,正躺在茅草屋顶上晒太阳。不料茅屋本就破了洞,经他那身躯一压、一碾,整个人“噗通”一声栽了下去。   佩月剑及时出鞘,捞了他一把。   秦安时一听阮潇说了来意,摸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吞了吞口水。   西北峰此处,修的就是一个辟谷——   被迫辟谷。   只因为秦安时本人实在是没什么本事,全凭借当徒弟时熬出来的资历——同辈们不是退出了、牺牲了、就是被他熬死了,空出的这么一个大宗师的位置也就到了他的怀里。   当然了,秦安时看了一眼不远处瘦骨嶙峋的三个弟子,不免要装模作样一番:“画符文也不是什么简单之事,自然要擅长的人才能做。师侄啊,你来得正好。”   秦安时指着阮潇给他看的样图:“这个驱魔符我是不会的。”   阮潇转身要走,秦安时立刻叫住了她:“但是净水符我能画。同尘君当年悟出清净术,可有我一份功劳呢。”   这倒不是吹牛。   清净术乃同尘君少年时自创之术。在大荒山的奇闻逸事之中,正是有人曾点拨了他一句话,才让他悟出了此术。而这个人,正是秦安时。   没人亲眼见过秦安时当年在河边挖地瓜,闲着没事对着正在冥想的冷淡少年说了一句:“你鞋子脏了。”   直接把年幼的同尘君气得暴走。   但秦安时引以为豪。开玩笑,要不是他,同尘君能有今日的地位?   因此,他眼下思量着,这怕是同尘君念着旧日恩情,报恩来了。那他作为前辈,当然也要大度一些。   他见阮潇迟疑,立刻道:“你不信是不是?那我给你画一个,你可看好了。”   秦安时说完,依葫芦画瓢在手心里画了一张符文,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竟然还真的有几分模样。   阮潇半信半疑,等到他画完一看,竟然真的还不错。   唯一不同的是,秦安时所注的灵力回路与她不同。   但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每个人的灵力都有差别,灵力回路更是因人而异。   俗话说得好,能抓到老鼠的无论黑猫白猫都是好猫。能用的符亦是如此。   得到了阮潇的肯定后,秦安时上前了半步:“师侄,你看这定金要不先付了……?”   旁边三双眼睛跟着转了过来。   阮潇点了点头,这本来就在她的计划之中。   她先付了定金,与西北峰约定好半月内完成订单。   如此一来,净水符的事也安排妥当了。   -   次日傍晚,暮朝峰后山。   白襄手心里躺着一块山楂糕,半信半疑道:“你是说,这东西有龙涎草的功效?”   阮潇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另一块给了站在旁边的息然。   “根据我的推测的确如此。只不过这种植物被磨成了粉末混在了山楂糕里。”阮潇隐去了仙灵草和无蕊花的混合生长,如此说道。   白襄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息然已经将面具掀起了一部分,然后丢进嘴里吃掉了。   阮潇自己也吃了一块。这东西酸酸甜甜的,味道竟然还不错。   白襄犹豫了片刻,得到了阮潇的眼神催促,便也吞进了肚子里。   “那我怎么知道它到底有没有效果?”白襄问道。   阮潇扬起嘴角,从乾坤袋里抖出了一叠宴月峰今天画好的驱魔符。   总共有百余张。   “一炷香的时间内,注入灵力,看谁完成的多。”阮潇认真道。   白襄:“……?” 第38章 .列阵第五(6)交货   在咽下了那块含有混合龙涎草的山楂糕之后,一股暖流快速让灵核所在之处温度上升——此时,阮潇只感觉原本汲取灵力的那个位置忽然成了一大片灵海,骤然穿梭于四肢百骸,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毫不费力就可以看见浅蓝色的灵力从指尖倾泻而出。   甚至是急于发泄出来。   她侧过头,发现白襄亦是如此。   二人几乎是同时拿起了一张符纸,开始将灵力注入进去。   感觉到了灵力的符纸亦是散发出了浅淡的光,随即吸收了进去,沿着画好的符文出现了不一样的灵力回路。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阮潇和白襄就已经完成了三百余张。   阮潇收回了灵力,只觉额上竟然渗出了一丝冷汗。   “你的灵核有损,竟也能画出这样的符文。”白襄轻轻喘了一口气,数了数二人画下的符纸,在数量上竟也相差无几。   她只比阮潇多画了一张而已。   “画符文找到了窍门,灵核也不影响。”阮潇虽说这么说,但经过了这段时间,也心知自己比旁人容易累。   白襄安慰道:“不要太担心了,你的灵核总有一天能恢复的。”   “真的?”   白襄轻快道:“修真界对于灵核的认知还尚未有统一的定论,一派认为灵核受损是不可逆的,基本宣告了这个人不会有太强的修为。但也有人认为灵核就跟这世间的风雨雷电一般,去了还会回,有起有伏,都是正常的。”   “宁徵师兄告诉过我,你和孟师姐的情况类似,无法用正常的方式催动灵力,灵核的灵力回路有问题,应该都是先天灵核受损。只不过孟师姐是先天纯灵核,而你是双阶灵核。若天生就是如此,那谁说灵核应该长什么样?这灵核生得像鸡蛋、凤凰还是野鸡,又岂来完整与受损一说?”   阮潇微怔。   白襄不愧是有大女主潜力的人,在修行方面的看法的确独树一帜。   电光火石间,她理解了白襄的意思:“你是说,先天灵核无法正常催动并不能说明是受损?”   白襄的手指卷了卷头发,珍珠从肩头探出了脑袋。   “所谓修行灵核,是要找到身体内正确的灵力回路,让灵核的力量可以与血脉、神识相连。大部分人借鉴前人的经验都能找到这样的回路,还有一部分人终其一生都无法成功。师尊他们认为后者便是属于灵核有损的状况,哪怕有仙缘,也无法进行修炼。”   “但总有人不相信,也总有人费尽心思终于打开了灵核的那扇门。少则三年五载,多则数十年,”白襄负着手,眉眼明快,“瞧你这符文画的,也看不出什么区别。假以时日,定能有所提升,用不了那么久。”   “你是说,有人成功过?”阮潇顺着她的话问道。   白襄犹豫了片刻,但仍旧如实相告:“我听说上星君曾以一种古老的术法替人修复过灵核。你若真的想知道,不如问问同尘君,他或许了解此事。”   阮潇点点头,记在了心里。   “对了,这有龙涎草功效的山楂糕叫什么名字呀?”白襄忽地顿住了脚步。   阮潇脱口而出:“龙涎草beta。”   “贝塔?”   阮潇顿了顿,思索了一番,决定还是取一个正经名字:“龙涎糕。”   她提醒白襄道:“这食物还在实验中,师尊交代了,不能对外传的。今日之事,你放在心里便好。”   “你就这么信任我?”   白襄不冷不热地一句堵住了阮潇。   阮潇这才回想到,经过了这段时间,白襄对她的恨意好像莫名消失了不少,有时候的态度甚至很奇怪。仿佛前世结下的仇怨都渐渐消弭了,心情好时还乐意多说几句。   就在阮潇百思不得其解时,白襄忽然弯了眼睛,惊叫了一声:“你刚刚说什么?这是同尘君特意为我做的?”   阮潇:“……”你的关注点真的跑歪了好吗。   她诚恳道:“是的。”   如果在她强烈要求下也算的话。   白襄顿时倒吸了一口气,甜美的笑容冒了出来:“同尘君在哪儿?我能去向他道声谢吗?”   阮潇迟疑道:“他,他应该已经睡了。”   ……总不能说他在算账吧。   剑坪边,夕阳仍未散去。   白襄露出了一副“不愧是同尘君睡觉的时间都这么不同”的神情,遗憾道:“罢了,还请你替我道谢。”   阮潇应了下来。   这时,一直躺在大树枝头的息然翻身跳了下来。   少年的身姿敏捷轻快,掌心在触到地面之前,整个人就掌握了平衡,站了起来。他似乎对阮潇和白襄画下的符文很感兴趣,随意拿过了一张举在头顶观察。   阮潇瞬间警觉了起来。   就在息然忍不住要催动灵力时,阮潇和白襄同时喝住了他。   “住手!”   “停!”   息然扭过头,蓝色的眸子里一片茫然。捏着符咒的手停在半空中,纹丝未动。   阮潇长舒了一口气。   息然修的是魔道,再怎么画也不可能出现灵符。这要是混进其中被旁人察觉了,可就麻烦了。   她也知道白襄为什么急了。   因为白襄知道息然的身份,怕他在阮潇面前露馅儿。大荒山上有个魔君,这还了得?!   阮潇并不想喜欢绕口令,但还是很为难,要怎么才能不动声色地让白襄知道她知道息然身份的事情又不引起怀疑。   左思右想,她还是先配合演出比较好。   白襄踮起脚尖,想要去够息然手里的那张符文。   然而少年生得手长脚长,愣是不如她的意。   “你给我呀,你……”白襄话音未尽,却蓦地发现自己脚下空了。   有力的手臂环着她的腰,将她一把抱了起来。令她下意识地搂住了息然的肩。   发丝相缠,气息相贴,瞬间让白襄红了脸。   一张薄薄的符纸从白襄身后飘落了下来。   阮潇一把握住,松了口气。幸好幸好,没有失去一张价值五金的符文。   不是,等等,他们在干什么?   阮潇猛地回头,只见白襄已经推开了息然,二人站得很远,除了息然灼灼的目光,就跟无事发生一样。   不远处的栏杆边,目睹了这一切的盛云起叹了口气,摸着偃甲猫的脑袋,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若是阮潇见着了,定要嘲笑他:“你也有词穷的时候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到半月,雷州的十六张订单皆已准备妥当。   阮潇在暮朝峰的剑坪点数着分捆的驱魔符,拆解好的净水装置和说明书,以及崭新的十六台偃甲兽。   驱魔符都是尚未注灵的状态。   就算是有龙涎草beta版,阮潇也不可能不吃不喝、耗尽灵力来完成此事。   但她和盛云起的确验证了一开始的猜想——这种由仙灵草和无蕊花混合而成的龙涎草与真正的龙涎草毫无差别,换种说法,龙涎草极有可能本身就是这样产生的。   这是一项会令全大荒山、甚至于一整个修真界都震惊的发现。如若贸然公之于世,恐怕会引起想不到的纷争。   盛云起也同意了她的看法,只不过加了一句“闷声发大财”。   与霜华宫约定好的时间快要到了,鹤鸣在不远处响起。   没过多久,传送台的铃音便响了起来。   阮潇让小德和小赛先将净水装置搬到了大荒山通往凡间的结界处,同时让另外十六台偃甲兽也动了起来。   这数万张符文轻轻松松就被运到了山脚下。   山门结界刚一打开,等候多时的青年便裂开了嘴。他脸上画着十分复杂的纹路,穿着极其奢华,从头发丝到鞋履的底儿都精致得很。他身后还有二十几人,一半是霜华宫的弟子,还有一半像是请来的苦力。   齐约早已等候多时,刚朝阮潇招手,就被吓了一跳。   只见形态各异的十几头偃甲兽朝自己奔来,爪下尘埃一片,如同乌泱乌泱的千军万马。   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不至于落荒而逃,背后冷汗涔涔,直接靠在了装满金子的箱子里。   阮潇拎出了其中做成了凤凰形态的那一只:“喏,这是与霜华宫约定好的。符文也在这里了,你先验货,后给钱。”   齐约挪动了两步,偃甲兽也跟着他挪动了两步,好像真的活过来了一样。   “它会听一些简单的指令,但复杂的需要依靠符文催动。这些东西我都写在了说明书中,烦请贵派在使用之前仔细阅读,”阮潇笑着提醒道,“尤其是寻妖和引妖的符文很像,千万不要搞错了。”   齐约点头答应,随即绕着偃甲兽看了一圈,这里拍拍,那里摸摸,很是新奇。他随意扫了一眼旁边的符文,便算是验货了。   “这是写有驱魔符和净水符的灵力回路,只能打开一次,阅后会自己焚毁。”阮潇递去了一本册子。   这样既能省力,又能做到保密,一举两得。   “还有一事。”齐约忽然道。   他压低了声音,用只有阮潇能听见的音量道:“虽说已经讲好了这个偃甲兽只能每个门派定一台,但你看咱俩也是熟人,就不能让同尘君通融通融,再卖给我们一个呗?”   阮潇略表遗憾:“不能。”   “我们能出十倍的价格。”齐约伸出了手指。   阮潇不为所动:“真的不行。”   “哎你们钱都不想赚了吗……真是的。”齐约自顾自地抱怨了几句,但心里清楚阮潇的性格,因此只得默默咽了回去。   他抬头时,发现阮潇看着自己,挠头道:“怎么了?”   “你还不走吗?”少女清清冷冷的眸子一瞥,明明只是关心,却说得如同逐客令似的。   齐约噎住了片刻:“……罢了,今天还有急事,过不了多久我们还会再见的。”   他回过身,背对着阮潇挥了挥手。   留下了少女和几箱金子——   以及一个根本无法缩小的乾坤袋在原地疯狂打转,发出警告。   阮潇有点后悔。   早知道就邀请齐约上山喝口茶,让他顺便搬上去了。 第39章 .列阵第五(7)勿念,万安   “阮师妹,谢谢你今天来帮忙。这个……柯西,昨天出了点问题,当时把守夜的师弟吓坏了。”   玄天峰上,宁徵抚摸着一台偃甲兽的脑袋,终于放下了忧虑。   “没什么,下次再有问题,师兄差人来只会一声便好,”少女毫不在意,素来冷淡的脸上浮出了浅浅的笑意,“在给玄天峰定制柯西的时候便已经说好了,日后若有任何问题,暮朝峰包管解决。”   宁徵见她如此胸有成竹,实在忍俊不禁:“是阮师妹包管解决吧。”   阮潇笑着回应:“都一样,师兄不必见外。”   “听说同尘君前段时间不在暮朝峰,现下可回来了?我近日修行遇到些许困惑,正想去向小师叔请教。”宁徵语气温和,彬彬有礼。   “师尊是外出了一段时间,”阮潇措辞了一番,“他有些事情要……处理。”   “哦?可是近来有妖邪作祟?”   “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师尊只说受到长老邀请,去商谈些事情。”阮潇尽量委婉道。   毕竟盛云起是隐姓埋名去和黑市头子谈生意,谈的嘛还是他们这龙涎草beta的生意。   她见宁徵似是疑惑,补充道:“师尊说好今日归来,师兄若有空不如与我一同回去看看。”   “正有此意。”宁徵颔首道。   此时正值空山新雨,清风拂过层叠峰峦,也吹下了叶片上的第一滴露水。   阮潇与宁徵御剑而行,脑子里却仍在想着山上没完成的那台新型偃甲兽。趁着不忙,她将过去的所有指令符文都做了一次升级,简化了许多不必要的地方。   在完成了上次雷州的一大笔订单后,暮朝峰在过去的一个月内暂时还没有收到新的订单。阮潇只完成了给玄天峰的一台柯西,余下的任务就只还有一样宴月峰想要定做的偃甲兽。   其余的山门甚至外界的门派多有人前来探听,宣传册更新了一遍又一遍,却始终没有回应。想必也是在观望。   毕竟一台偃甲兽价值不菲,且只能买一个。   想到这里,阮潇又苦恼了起来。这样下去,得什么时候才能实现一个小目标啊?   “说起来,我很久没有吃过暮朝峰的小食堂了,不知今日可否有这个荣幸?阮师妹,你在听吗?”   宁徵打断了阮潇的思绪。   “宁师兄,”阮潇不失礼貌地笑了笑,“因为师尊外出的缘故,小食堂暂时关闭了。如若师兄想吃,可以让息然烧点汤。”   正说着,二人已经回到了暮朝峰。   戴着面具的少年正盘腿坐在棋盘上,出神地望着远方连绵的雪峰。一只雪白的兔子缩在他的怀里,拱了拱少年的手心。耳畔细微的风声传来,他顺势跳了下来,拎起了兔子的耳朵。   宁徵一愣:“这是……?”   息然捧着兔子:“给。”   宁徵惊讶道:“给我的见面礼?”   “宁师兄,这是息然特地养着给白襄的,”阮潇毫不留情地打碎了宁徵的想法,“师兄记得带给她。”   宁徵这才反应过来,从息然手里接过了兔子,忍不住打趣道:“这小子怎么送礼都送到玄天峰的姑娘手上了,简直胆大包天。不过说起来,襄儿前些日子才提到了想养只兔子呢,这里有一只,明觉那儿也养了一只。这回她肯定高兴。”   阮潇一听,差点呛住。   然而息然就跟没听见似的,变戏法一般拿出了一张信笺给阮潇。   一看封口处的字迹,就是盛云起。   信里也没说什么,就按他们之前商量好的,提及了自己这趟外出见了哪些门派的人。什么犟牛山的潘真人,红莲剑宗的梦樵君,天涯居的神剑十六,一大串眼花缭乱的头衔写满了整整三页。   最后再来一句“勿念,万安。”   阮潇随便挑了几个念,越讲到后面,就见宁徵的神情愈发奇怪。   宁徵道:“这倒是有些意外了,犟牛山的潘真人已经闭关三年了,竟然出关了。”   阮潇心里咯噔一声。   “红莲剑宗的梦樵君十年前就从修真界销声匿迹,再无人见过。”   宁徵皱着眉,认真地思索着:“天涯居的神剑十六去年已经羽化,难不成是我记错了……”   “什么神剑十六,是师兄看错了吧,”阮潇强颜欢笑地试图遮掩过去,“哎,师兄快看,那是不是黎原峰的方向?”   只见剑坪的西北方,峰顶如缺月,一缕黑烟升上了空中,在接触到结界的刹那引起了一片震波。   “出事了。”宁徵皱起眉头,立刻唤来长剑。   -   黎原峰的山门处,不敢置信的声音从少年瘦弱的身体里传了出来:“不、不可能,明明这个符咒是青川师姐亲自给我的!”   黎原峰的弟子们将少年围在了中间,剑尖雪亮。   而少年的脚下流着一滩黑色的血,一具尸体躺在他的脚边,已然咽了气。   通往山上的长阶缓缓走下了一个身影。楼知樯苍老的声音近乎颤抖:“青川!”   弟子们让出了一条路,楼知樯立刻疾步而去,俯下身触及那名为青川的女弟子鼻息,但无任何反应,早已凉了多时。   “你……说!这到底是什么一回事!”楼知樯指着少年,压抑着怒意。   忍冬孤零零地站在原地,欲哭无泪。周围的人都恶狠狠地瞪着他,好像他是凶手一样。他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吓得结巴了起来:“我、我不是……”   “长老,事发时只有他和青川师姐在场,若不是他还有谁?”有个弟子忍不住喊道。   忍冬一张小脸憋得通红:“真的不是我!不、不信,你们……”   “少废话,你随我去戒律堂走一趟。”楼知樯阴森森地拎着忍冬的衣领,不费丝毫力气就将他提离了地面。   忍冬拼命挣扎,奈何没什么力气,又同门都没来得及告知。戒律堂那个地方可是充满了酷刑,所有被送去的人在去之前就已经被定好了罪。   他害怕极了,嘴里念念有词,一通乱七八糟:“神明在上,上星君有灵,天灵灵地灵灵……”   疏忽风过,拎着他的手松开了。   忍冬闭着眼睛,五官因为恐惧皱成一团,好半天发现周围没有声音,刚哭了一声,就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发生什么事了?”   忍冬猛地睁眼,发现是阮潇,旁边还有宁徵。他立刻扑到了阮潇身旁,可怜兮兮地仰起脸:“真的不是我。”   “少废话,”楼知樯正要上前,被宁徵挡住了,楼知樯沉声道,“此乃我门中要事,你们二位既不是我黎原峰人,这是作甚?”   宁徵恭敬地拱手:“楼长老,我与阮师妹途经此处。黎原峰出此命案,实在难以袖手旁观。更何况青川师姐亦与我是旧友,理应问个清楚。”   他看了忍冬一眼,又道:“忍冬是参寥师叔的弟子,素来品行端正、聪明伶俐,想必其中定有误会。不妨在去戒律堂之前,先将此事厘清,也好抓出真凶。”   “好啊,那你便让这小子说说。正巧,老夫也想知道。”楼知樯握紧了拐杖。   阮潇轻轻拍了一下忍冬的肩,鼓励了他。   忍冬紧抿双唇,好半天才缓了过来。他怯怯地瞥了瞥不远处的尸体,胸膛里传来沉重的跳动。   “前些日子,我领了陈师兄吩咐,来找青川师姐取一张符咒,就是普通的传音术。我与青川师姐约好今日未时在此处相见。”   “你可有见到她?”宁徵问道。   忍冬点了点头:“见、见了。”   “……她说要与我演示一下传音术,谁知……”   谁知在青川施法时,从她的灵核流出的竟然是一股澎湃的深蓝色。青川已然觉察,但其声势浩大,似是将她体内所有的灵力都突然爆发了出来,完全失去了控制。   那股灵力升腾而上,击响了黎原峰上方的结界,这才出现了阮潇他们看见的一幕。   而青川当场爆体而亡。   事发突然,忍冬根本反应不及。当时周围别的黎原峰弟子立刻闻声赶来。   “也就是说,你眼睁睁地看着青川死了?”楼知樯质问道,“青川有多年修为,又一贯谨慎,怎么可能出此差错?你是最后一个见到她活着的人,还能说与你无关?更何况……”   楼知樯忍了忍,仍旧道:“若照你说的灵力逆行,便是青川逆施术法所致。她修行的向来是黎原峰秘法,传音术更是得掌门真传,怎么会连如此简单的道理都不清楚。”   周围的黎原峰弟子纷纷点头附和。   忍冬弱弱道:“青川师姐当时来回看了好几遍,她说是这张传音的符咒是姚师姐给她的。”   “你小子不要信口雌黄。难不成,这还是我的错?”姚衷祺站在了楼知樯身旁,怒不可遏。   “你胡说什么,这怎么可能是姚师姐的错。”   “姚师姐画的符才不会有问题呢。”   “肯定是青川师姐自己搞错了……”   阮潇冷静道:“你还记得那张符是什么样的吗?”   忍冬点了点头。他摊开了紧握的手心,里面正躺着那张青川临摹的符咒。   乍看之下,它并无不同。   但对于阮潇这样画了无数次符文的人来说,很快就发现了上面残余的灵力回路。   的确是反的。   正确的灵力回路是让灵力通过特定的方式凝聚在一起,而错误的灵力回路只要照着画一点,就会立刻被反噬。   这也是她尝试了无数次才领悟出来的。   但青川这么惨烈的下场,她却从来没有见过。   姚衷祺尖声道:“怎么可能,明明是她自己画错了!” 第40章 .列阵第五(8)萤火虫   楼知樯抽走了忍冬手里的符咒,冷冷道:“区区一张传音符,怎么会逆施术法。”   他随意扫了一眼,微微皱眉:“忍冬,你确定这是我们黎原峰的传音符?我看,这上面并没有黎原峰的结印。”   忍冬小声道:“青川师姐说,姚师姐把传音符给她的时候,窃双师姐也在场。”   姚衷祺面不改色,毫无慌张之情。   此时,一直缩在人群中的窃双拼命摇头:“什么传音符,我、我从来没看见过。”   忍冬瞪大了眼睛:“可是青川师姐明明就是这么跟我说的。”   “那是你听错了吧,”姚衷祺的语气懒散,眼神晦暗不明,“经过我手上的符咒从来都有黎原峰的结印,更何况还有楼长老和掌门过目。我每日经手的太多了,每一张都留下了结印。若这张没有,那绝不可能是我们黎原峰的东西。”   她这么一说,周围的弟子纷纷跟着道:   “肯定是青川自己画错了没有找师姐看。”   “关我们黎原峰什么事啊!”   “姚师姐平日里为人热情、乐于助人,还能故意害她不成?”   “我说什么来着,以后拿不准的符咒必须要请教楼长老才行。”   “唉,青川师姐倘若遵从规矩,也不必今日这般下场了……”   ……   这些刺耳的话在阮潇身侧回荡,哪怕她从未结识青川,也为她感到寒心。明明尸骨未寒,却已经开始讨论起了山门是不是应该负责。   实在荒谬。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比性命更重要?   她侧过身去,只见一张白布已经搭在了青川的尸体上。桫椤跪坐在青川的身旁,素来高傲的眼睛里盈着泪水,却迟迟没有落下。   一只手搭在了桫椤肩上。   她没有回头,仍旧一动不动。   “桫椤,你……”楼知樯缓缓走近,“你和青川一向关系要好,今日发生这样的事情,也实在是有些意外。”   阮潇听见他深叹了一口气。   “大荒山历来有些弟子不潜心修炼,却成日里想着投机取巧。常有人私自画了符咒与其他山门讨些好处,或为名,或为利。只是没想到,黎原峰也会有这样的事。”   “楼长老,”桫椤仰起脸,坚定道,“青川性格谨小慎微,更不是贪慕名利之人,您也是知道的。她断然不会私自做这样的事。要交给宴月峰的符咒,必然会经过结印。如今这符咒没有结印,还使灵力逆行,这其中一定有问题。”   楼知樯闻言,登时脸色一变:“你这是什么话?难不成,你觉得这是我的错?还是说,是掌门的错?”   桫椤没有回答。她站起身,表情冷硬,极为克制。   阮潇正要说话,被宁徵拦了下来。   “桫椤,黎原峰广收弟子、细心教养,于你们是有恩。我门一向规矩森严,就是为了避免发生今日这样的意外。青川过去是很守规矩,但也不代表她今日做的事是对的。”楼知樯说。   桫椤呆立在原地,好半天才缓缓质问道:“难道青川作为黎原峰弟子,连死了都不能要一个清白吗?”   “我知道你难过,在场的人也都一样难过。但这就是一场意外,节哀吧。”楼知樯安慰性地拍了拍她的背,被桫椤避开了。   “楼长老。”桫椤喊住了他。   楼知樯却跟没有听见一般,招了招手,示意旁边的弟子将青川的尸首抬下去。   “今日还有东边的客人要来,地上打扫干净一点。”他吩咐道。   负责的几个弟子领了命,经过桫椤时还不忘小声议论。   “大师姐今天好奇怪,怎么不看看场合,其他山门的人都在咱们这儿看热闹。”   “就是,平白无故让别人笑话黎原峰。”   “……”   “啪”地一声,方才说话的那人脸上便多了一个红掌印。   剑架在那个弟子的脖子上。   “你再多说一个字,我绝不手下留情。”桫椤冷声道。   那弟子双腿抖得跟筛糠一样,连哭腔都瞬间冒了出来:“师姐,我、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桫椤师姐,你这是干什么?”姚衷祺尖叫道。   “道歉。跟青川道歉。”桫椤置若罔闻,只看着对方说话。   那弟子通红着脸,众目睽睽之下似乎很不情愿。但磨蹭了许久,直到剑尖蹭破了颈边的皮肤,立刻照做了。   阮潇只觉胸闷气短,差点喘不上气,低声道:“他们……就这样了事了?”   “那不然呢?”宁徵毫不意外。尽管他竭力掩藏了愤怒,语气也流露出了鄙夷。   忍冬抹干净了眼泪,被吓得一个字都说不上来。   桫椤放下了剑,朝阮潇他们走来。   正当阮潇想要安慰她时,桫椤却极为冷静克制:“你们走吧。”   “可是,青川师姐她……”   阮潇被桫椤打断了:“与你们无关,我会处理的。”   “但是……”   “别多管闲事了。”桫椤冷漠地瞥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这下阮潇更生气了。   气得她一路回到了暮朝峰,夜里翻来覆去都没有睡着。   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满架的书卷和一盏青灯。月色落在了大开的窗边,顺着栏杆流淌而下,点点银光在胖头鱼熟睡的池塘里飘荡。   少女倚在栏边,百无聊赖地打开了息然留在桌上的一叠信笺。想必是她去黎原峰时才收到的,连信脚沾染的水渍都还没干。   却被里面的内容吓了一跳。   每张信都来自一个不同的仙门,写的内容很简单。   第一张:八千零一金铢。   第二张:九千金铢。   第三张:八千五百金铢。   第四张:九千三百金铢。   ……   最夸张的是阮潇手里最后一张,上面赫然写着:一万金铢。   落款是霜华宫。   就在她苦思冥想之际,系在腰间的传音铃响了起来。   阮潇立刻在识海中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收到信了吗?”盛云起言简意赅。   阮潇抖了抖手里的纸:“……你是说哪一张?”   对面似乎低声笑了笑,猜到了她的疑惑。   “上个月给霜华宫的那一台偃甲兽他们很喜欢,因此还想定制一台。”   但被暮朝峰婉拒了。   并非阮潇力不能及,而是盛云起故意为之。   原来霜华宫前些日子邀请了一些有名的仙门前去切磋术法,恰好让他们都见到了那只凤凰模样的偃甲兽。   一时之间,失传已久的偃术重现修真界,在大荒山不知道的地方掀起了一阵汹涌暗潮。   随后,盛云起利用宴月峰掌握的消息网,随产品册告知了各个感兴趣的仙门:从今年五月起,此物每月只有一个,可写密信前来竞价,价高者得。   不仅如此,他还放出了消息:霜华宫对下一台偃甲兽势在必得。   一时间,原本都在观望的仙门纷纷按捺不住,哪怕表面不动声色,暗地里也要来试一试。   阮潇不懂,但她大为震撼。   “市场经济,就是供求决定价格。”盛云起斩钉截铁地说。   阮潇忍不住骂了一句“老狐狸”,早先只卖给一个门派一台的时候,他肯定就已经想到了今天。   盛云起略显失望:“目前的价格还太低了,再等一等吧。”   他还安慰阮潇:“你要相信偃甲兽值得这个价格。”   “如果我不相信呢?”阮潇毫无力气。   “那也没关系,”他轻描淡写,“金目矿值得。”   阮潇略显不耐烦:“那你都知道了,还问我干什么?”   她语气莫名有些凶,对面沉默了片刻。   正当阮潇迟疑之际,盛云起的声音忽然温和了下来:“出什么事了?”   “……嗯?”   “你不高兴。”他笃定道。   阮潇小声叹了口气,将今天发生的事从头到尾仔细道来。可她越说便越生气,白净的脸颊都红了起来。   “……这不就是颠倒是非黑白!那个楼知樯变脸比翻书还快,一开始还要带忍冬去戒律堂,后来又咬定是一场意外。”   识海中,盛云起叹了口气:“幸好你没傻到自作主张跑上前去伸张正义。不然被又被关到思过山去。”   “你才傻呢。”阮潇没好气道。   盛云起不跟她计较,缓缓道:“你那桫椤师姐倒是没白喊,她瞧得可比你清楚多了,让你搅进去只会添乱。”   见阮潇陷入了沉默,盛云起继续道:“你不觉得,黎原峰从上到下都透着古怪吗?今日的行径明显是想很快结束这件事。有凶手可以怪罪自然好,但是意外更好,毕竟死人开不了口。楼知樯只是想尽快将此事了了,避免伤及黎原峰的声誉。”   “可是黎原峰这么多弟子,为何除了桫椤师姐,无人敢异议?他们难道没有一个人认识青川师姐吗?”   盛云起悠悠道:“世上人皆趋利。好有歌功颂德者,顺势而为罢了。什么对他们好,他们便选择什么。连楼知樯下结论了,谁还敢有不同的声音。行尸走肉,魑魅魍魉,都一样罢了。”   他顿了顿:“你……”   “那怎么办?”阮潇问道。   盛云起再次叹气,妥协般交代道:“你说那枚传音符在楼知樯那儿,那就找机会去看看桫椤,或许能拿到手再研究一下。毕竟那是唯一的证据。还有,让忍冬好好待在宴月峰,不要没事到处走动。”   “如果他们要处理尸体呢?”   “不会这么快。出了这样的事,必须先禀明掌门。但是漆奉仍在闭关,这次他也没说过何时会再出来。你如果有了证据,须得妥善保管……”他停顿了一下,纠正道,“你就交给参寥,让他来处理。”   阮潇记在了心里,忽地又发现不对:“那你呢?”   “我这边还有些事,我们这么多的龙涎草总要找个合适的市场消化一下。至少还要一个月的时间。”   盛云起低笑道:“怎么,你是害怕一个人?”   “我是不习惯没人啰嗦了这么安静,”阮潇强调道,“但过惯了也挺好的,什么竹林风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盛云起道:“没关系,你抬头看看。”   阮潇嘴上不情愿,仍旧不由自主地仰起了脸。   只见黑夜之中挂着璀璨的星河,明灭相生,此起彼伏。   “看见东方七宿了吗?”低沉的声音十分温柔,像是在哄小孩一样,“还有天枢、天璇、天玑,长庚星也很亮……”   阮潇被他的声音弄得晕乎乎的,但在理智的迫使下纠正道:“那是金星,现在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一般叫做启明星。”   盛云起:“……”   阮潇浑然不觉有什么不对:“嗯,然后呢?”   “我是说,无论在哪里,我们都能看见一样的景色,所以你也不用觉得……”   “那可不一定,”阮潇说着,忽然眼前一亮,语气透着难以遮掩的惊喜,“暮朝峰竟然有萤火虫!”   在靠近后山的地方,一群金色的光点不知从哪里飞了出来,穿梭在丛林间。远远地望着,如同一片金色的星光,和头顶更加浩瀚的银河相互映衬。   她被萤火虫吸引了目光,没注意到盛云起自言自语:“时间没算对么,不该这时候出来啊。也罢,好不容易延长了传音铃的使用时间……”   亦没注意到身后放在床边的佩月剑亮了。   比暮朝峰更远的地方,黑色瘴气从溪水深处缓缓地漂浮了出来。随着“扑通”一声,一个人影栽进了水里。 第41章 .宴月第六(1)叠buff   次日,阮潇一觉睡到了晌午。脑子里迷迷糊糊的,总觉得仿佛有人一直在耳边跟她说话。   传音铃好好地放在枕边,识海的连接不知何时断了。   她醒来之后先去池边喂了点仙灵草给胖头鱼。   那鼓气一般的臃肿身躯在过去几个月间逐渐恢复了些,但怎么看都比最开始时体型长了许多。最奇怪的是,原先跟锦鲤似的红色鱼身开始慢慢褪色了——   红色的鳞片脱落了一些,胖头鱼的头上生长出的新鳞片又硬又黑。   阮潇深深地叹了口气。   怎么修真界的鱼还能秃头呢?!   阮潇拎起胖头鱼的尾巴,抖了抖,思考起了该如何给它减肥和生发。   胖头鱼张开嘴,“滋”了她一身的水。尾巴上的力道一松,它立刻游到了池底,肚皮向上,双眼只露出了眼白。   阮潇忍不住:“你至于这么小气么?”   随后,她将昨天那一叠竞价的纸按顺序排列好,等着十五天后的截止时间一到就能选出价格最高的了。   ……应该不会有人比霜华宫更高了吧?一万金铢,已经和龙涎草持平了。   身后脚步声响起。   是息然端了一大盆水过来,想要给胖头鱼补充一下池水。   他正要将整盆倒入时,忽听阮潇喝道:“等等!”   今日天气不佳,阴云厚重,水波也无甚粼光,只是被风吹起了涟漪。   阮潇吸了吸鼻子。   自从她培育出龙涎草beta版之后,想着死马当活马医,每日都吃一块龙涎糕补充灵力。一个月下来,身体里的灵力果然比之前更加充沛了。   而且接连不断的龙涎草远超最早的食谱,乾溪鱼与仙灵草的结合相比之下也逊色了不少。   其中最明显的是,她的五感更为敏锐了。尤其是嗅觉,甚至比小骨还要敏锐。   当下她看着息然端着的那盆水,第一反应是,这水的气味不太对。   隐隐地,有一股腥气。哪怕气味很淡,她也能察觉到。   阮潇凑近闻了一下,果然如此。原本用了净水器之后的水源没有任何异味,但好像……她忽然停住了思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时,息然开口了:“瘴气。”   少年的声音仍旧略显僵硬,但说得极为笃定。   阮潇扭过头。   “可以喝。”息然很诚恳。   阮潇:“……”   未来魔君都这么说了,还能有错吗?   息然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跟自己去后山。   瀑布声势浩大,不竭的水流如垂帘,遮住了后面的暗门。水流被巨石拦截了部分,装置着略显庞大的净水器。   息然越过净水装置,掬了一捧流水。   “这个,不能喝。”   阮潇一愣,急忙走上前去。   虽然她的视觉只能观察到极为浅淡的黑气,但气味却比过滤后的更加浓重。   那日在禁地之中,上星君的残魂说过,禁地之下的瘴气还微弱,一时半会儿是伤不到人的。也因此,阮潇才在净水装置伤加了一道净化瘴气的符文。   但如今连净水符也不能完全消弭瘴气。   息然敲了敲净水装置,发出了一声闷响。他指了指:“不太行。”   阮潇气不打一出来。   说得这么轻松,你是魔君你上啊。   息然见她表情阴沉,立刻十分识眼色地转过身去看风景。   她冷静了片刻,召来了佩月剑。   薄剑如一道寒光横躺于半空中。   “追魂。”   食指轻动,灵力结成了印迹。   下一刻,佩月剑骤亮。   与此同时,一道光刃撕开了滚滚乌云,可怖的雷声在上空响起,摧枯拉朽般席卷而来。刹那间,闪电照彻了整片大荒山。   亮光刺眼,阮潇下意识地挡住了视线。   浓云再次遮蔽了苍穹。暴雨倾盆。   而手心的符咒已然碎成了齑粉,被雨水冲刷而去。   阮潇立在原地。   符文碎了。   也就是说,此时此刻,大荒山上所经之处,尽是瘴气。   头顶上,隐藏在电闪雷鸣之中的隐隐作响的是大荒山的结界。唯有在闪电落下的刹那能够辨识清楚。   这是书里从未有过的情节。   阮潇毛骨悚然。   不远处,息然不知何时跃上了屋顶,仍旧跟赏景一般望着天际。淅沥的雨水冲湿了他的衣衫和头发。   ……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阮潇尝试着打开传音铃,却发现毫无动静。如同被什么东西遮住了一样,任凭如何注入灵力都毫无反应。   正当阮潇打算御剑去隔壁的宴月峰时,传送台的银铃响了。   在阮潇打了个响指后,白襄的身影出现在了剑坪。   “你们、你怎么样了?”白襄略喘着气,声音虚浮,逍遥剑勉强支撑着她的身形。   息然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比阮潇先一步扶住了她。   “到底出什么事了?”阮潇急忙问。   白襄摇头道:“昨日大荒山瘴气突起,夜里有个玄天峰的弟子在乾溪巡逻时不慎跌入水中,丢了性命。这瘴气无限绵延,自水中而来,所有饮过水的人轻则呕吐腹泻,重则昏迷不醒。师尊如今还在秘境闭关,不知何时会出来。”   她顿了顿:“大荒山的结界有封印,如今瘴气浓厚已经触动了结界,将大荒山与外界彻底隔离了。”   难怪,阮潇想,传音铃不能用了。   “宗师们正在上清殿讨论,也不知道有没有应对之策。”白襄担忧道。   “那这结界会一直触发吗?”阮潇问,“若是瘴气一直不散,会怎么样?”   白襄道:“大荒山在洪荒之期是为神域,对各路妖魔设有禁令,一经进入将灰飞烟灭。后来,禁令的效果渐渐削弱。我只听说上星君在世时曾修补过一次结界,虽不能挡住所有邪魔,却可以在妖魔横行之时让他们一起湮灭。”   阮潇嘴角抽搐。她听明白了,换言之,就是自体清洗功能。   瘴气虽然不全是妖气,但显然已被结界当成了妖气。   倘若不能打开结界,那就必须要找到瘴气的源头才行。   白襄越说越是虚弱,像是有什么梗在胸口,抬不起力气。蓦地,眼前一黑,整个人晕了过去。   息然及时抱住了她。   传送台的银铃再度响起。   忍冬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你们快跟我走吧!马上各个山门都要封山了,同尘君不在,师尊担心着呢,想让你们一起去宴月峰。”   阮潇想了想,现在如果留在暮朝峰的确不是办法。她让忍冬先等着,自己回屋收拾了点东西,然后带上了暮朝峰现有的三台偃甲兽。   -   宴月峰上,弟子们正在有序地施法加强山门结界,抵御横行的瘴气。   阮潇观察了片刻,发现剑坪上竟然还站着秦安时和他的三个徒弟。然而比不及精神抖擞的宴月峰弟子,西北峰的师徒四人皆是印堂发黑、神色异常,正在盘腿打坐。   虚浮的黑气自他们的掌心朝心脉拢去。   阮潇正要打断他们,忽听参寥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秦宗师,且慢。”   秦安时缓缓睁开了眼,陡然一见到阮潇,喃喃道:“……是你啊。”   “秦宗师,参寥师伯。”阮潇叠手行礼。   参寥朝她轻轻颔首,继而向秦安时道:“秦宗师,如今瘴气入体,怕是不好运气打坐,以免引起反噬啊。”   “唉,我知道。可如今这瘴气已经渗入我的五脏六腑,再不试一试,恐怕要搭在这里了。我倒是无妨,可我这三个徒儿正当盛年……”秦安时愁眉苦脸,长叹了一声。   “说来,还要多亏了你门中弟子相助。”   参寥道:“无妨。西北峰路途遥远,现下也是安危不明,秦宗师暂且歇在宴月峰即可。”   他说罢,扇子摇了摇。   一旁识眼色的小弟子立刻将一个小碗盛了上来。里面是五颗黑色的药丸。   “这是宴月峰特制的驱毒丸,可以暂时压制瘴气,”参寥先让阮潇拿了一颗,才分给秦安时他们,末了回头道,“让给玄天峰的可已经拿去了?”   小弟子恭敬道:“回禀师尊,已经送去了。只不过送药的师兄说玄天峰已经封山了,能见到了守门弟子情况也不太好。”   “知道了。”参寥让他下去了。   秦安时捏着驱毒丸正在迟疑,见阮潇毫不犹豫地吞了还无事发生,这才吃了下去。见他吃了,西北峰的三个弟子也才跟着咽下去。   参寥将这一幕收入眼底,不动声色道:“我们至今仍不知道这瘴气到底是从何而来,又蔓延了多长时间。这驱毒丸只有短时作用,若是体内瘴气甚多,已积不可遏,便会全身乏力,灵核枯竭而死。”   秦安时喉咙一动,吓得面如死灰。   参寥摇着纸扇,笑眯眯的:“我开玩笑呢。”   秦安时恨不得一剑戳过去。刚要站起身,便又跌坐了回去。   “参寥师伯,”阮潇此时出声道,“晚辈有一个猜测。”   纸扇一顿。   “嗯?”   阮潇扭头朝秦安时道:“敢问秦师伯可觉浑身乏力发热,疲倦犯困?”   秦安时还没答话,他的三个弟子纷纷道:“对,就是犯困。”   “在宴月峰还好些,方才在外面差点没直接睡过去。”   “上个月在西北峰时就已经这样了,连打坐都没什么精神呢。”   阮潇颔首:“正是如此,瘴气分为两种,一种是沼气,另一种则是妖气。”   大荒山层叠山峦,尽是未经破坏的原始森林,枯枝烂叶与大量动物排泄的痕迹一并腐烂发酵。遇到旱季突然下雨,便催生了含有二氧化碳和甲烷的沼气,缺乏山谷中的空气流通,便形成了瘴气。修行者长时间处于这种环境下,便会沼气中毒,全身乏力。   “这么一说,的确是在旱了几个月后,突然暴雨连绵了半月。”一个西北峰的弟子道。   同时,镜湖下的妖骨积生了微弱妖气,形成了另一种瘴气,随着水流进入了大荒山的水循环系统,进而从水源或是植物进入人体,令人丧失灵力。   西北峰的师徒四人听得目瞪口呆。   参寥不由多看了阮潇一眼。   阮潇浑然不觉,下了结论:“目前的状况恐怕是最差的一种,即是两种瘴气混合,使得妖气蔓延,触发了大荒山封山的结界。”   她理清了思路,稍稍松了口气,原来是搁这儿叠buff呢。 第42章 .宴月第六(2)阮师妹,真的是个怪物……   宴月峰的炼药堂前,不少路过的弟子都停下了脚步,望向站在石像边的白衣少女。她声音清亮,毫不露怯。   秦安时沉默时,他的一个弟子秦二“噗嗤”笑出了声:“一派胡言。照你方才说的,瘴气通过水源进入了人的五脏六腑,形成沉积。可咱们在大荒山喝的水无非来自乾溪、山泉、瀑布,为何独独宴月峰无恙?”   忍冬插话道:“暮朝峰的人也没事啊。”   阮潇转而朝参寥道:“晚辈斗胆,敢问宴月峰可是使用了有净水符加持的装置?”   参寥摇着扇子,含笑点头道:“正是。阮师侄天资聪慧,所造之物在大荒山也是赫赫有名。我以为,如今各个山门都在用呢。”   “这……”秦安时一听,不禁有些发怵。   阮潇询问道:“秦宗师,那日拜托贵山门制作符文,收货时还送了一台净水装置给您。不知,您是否有在使用?”   不待秦安时发话,他的另一个弟子秦三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没有用过。师尊说了,隔壁黎原峰都不用呢,人家直接打水喝。我们与黎原峰喝的是同一段水源,没什么大碍的。”   “可是真的?”参寥问。   秦安时不得不硬着头皮承认:“……是。”   “那就难怪了,”参寥道,“撄宁今日人都没来,水镜里看着消瘦了不少,实在是令人担忧啊。只是黎原峰如今已经关闭了山门结界,里头的情况可没人摸的清。”   秦安时悔不当初,又心存侥幸:“难不成,真是因为水源的问题?”   “忍冬,你去端一碗水过来给秦宗师瞧瞧。”参寥吩咐道。   忍冬一溜烟儿跑去了。没一会儿,便端来了一个托盘。托盘上头摆着两碗水。   周遭的人皆没有说话。阮潇一眼便看出了不同之处。   然而秦安时似乎并没有看出来,就在他选了一碗正端到嘴边时,被参寥阻止了。   “秦宗师,”参寥忧心忡忡,“看来这瘴气入体,对人的灵力感知也会有影响。”   秦安时听明白了,手上的动作一紧:“这、这是……”   “这是从山门外带回来的。我原本也在猜测,现在便证实了。秦宗师,可有看见这水中凝结的瘴气?”   秦安时凝视了一会儿水面,放弃了:“我无法使用灵力,探知不到,也不像参寥宗师这般有天生金瞳。原是我大意了,没有多加觉察。”   所谓天生金瞳,便是指的参寥的视力能看见寻常人看不见的东西,比如妖气。   阮潇听闻,这是上星君当年授他丹道之时,参寥吞下了自己第一次炼出的药方——整整昏迷了七天七夜,醒来后便有了超乎常人的眼睛。   上星君却说,这是他天生之瞳,丹药只是辅助开启了这双眼睛真正的作用罢了。   然而后来,大荒山上口口相传的秘闻里,却说是上星君洞悉了天机,只想将好处给自己的弟子。更有人道:“这只是人之常情嘛。”   此话传到了参寥耳朵里,向来好脾气的人也发了怒。因而“天生金瞳”四个字就渐渐成了嘲讽之辞,怎么听怎么别扭。   此刻,秦安时浑然不觉,一副恭维的样子。   参寥嘴角挂着的笑意渐消,见周遭还有弟子们眼巴巴地看着,不得不做出了云淡风轻的模样,岔开了话:“秦宗师和三位师侄如今都受了内伤,便在宴月峰好生歇息便是。余下的,便不要再操心了。”   秦安时松了口气,乐呵呵道:“参寥宗师,掌门仍在闭关之中,依你之见如今怎么是好?我听说黎原峰近日还有天涯居的客人前来,莫不是一起被困在了大荒山?”   他那语气颇有几分幸灾乐祸。   参寥叹了口气:“天涯居的孟真人如今的确是在黎原峰上。我已和撄宁、今让,还有欧泉子等商议过了,决定先想法子消除瘴气。倘若三日之内无法消除,便只有请掌门出关,齐力打破大荒山结界,才可得一条生路。”   “打破结界?你们疯了?!”秦安时大惊道。   “是啊,师尊。正是有上古结界庇佑大荒山,才可数千年来保大荒山平安无恙。”   “这结界不是上星君好不容易才修复的吗?还能有法子打破?”   ……   弟子们的议论声中,阮潇听见参寥不徐不疾地开口了:“打破结界的确是不到万不得已时不会采用的方法。但如若真到了那一天,是数千弟子的性命重要,还是结界重要?”   秦安时摇头:“可是……打破上古结界谈何容易,就算是上星君再世,也得耗尽一生修为。”   “我师尊虽然不在了,但余下我们几个还是能勉强顶上的。”参寥笑道。   “也罢,”秦安时一咬牙,“若当真三天后还是毫无办法,我便与你一起。老朽这性命不要也罢。”   “师尊、使不得啊!”秦安时的三个弟子纷纷慌张地拉住了他。   参寥那副向来毫不在意的神情此时收敛了不少,他正了正神色,朝阮潇道:“小友,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阮潇跟着他一路走到了宴月峰的后山,忽然看见了前方十几个弟子正在水井边抓耳挠腮。   “师尊,”其中一个身材高大的弟子朝二人走来,“弟子按照您吩咐的在此处观察了一阵,水中的瘴气的确愈发浓郁了。再这么下去,这水便喝不得了。”   阮潇认得他,这是宴月峰的首徒陈凡挈。   参寥示意知道了,继而朝阮潇郑重地拱手:“阮师侄,如今师弟不在门中,大荒山只有你习得了清净术。如有可能,可否让这净水的装置清除更多的瘴气?”   “师伯过奖了,不敢当,晚辈只是略知一二,实在不敢卖弄,”阮潇瞧见参寥略微失望,话锋一转,“但是,也不妨一试。”   其实她早在设计出最新一个版本的净水装饰时,就已经有此想法。毕竟在修真界里一切瞬息万变,只是没有料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   这些日子在打造偃甲兽时,阮潇渐渐地对这些存在的物质更加熟稔了起来。对比起初所需要的种种尝试,她已经基本掌握了它们的用途和组合。连同尘君留下的那本大部头笔记都已经倒背如流,烂熟于心。   尤其还有清净术相关的符文,对阮潇来说再熟悉不过了。她在梦里都将它们排列组合了无数遍,就等着什么时候试试了。   因此,她很快应承了下来。   “如有什么需要,随时告知凡挈便可。”参寥说。   阮潇点了点头,紧接着小心地问道:“师伯,若当真无法彻底驱除瘴气,便要破除结界吗?”   参寥还未回答,阮潇便道:“晚辈一定会努力尝试,绝不让上星君的心血付之东流。”   那双眸子坚定不移,又透着古怪的兴奋,令参寥不免生出些恍惚。   “我会与今让宗师今夜先行前往查看水源的情况。你们留在此处,如有消息,即可通知我。”参寥吩咐了一声,便匆匆离去了。   陈凡挈环顾了一圈,和身后十几个弟子一样巴巴地望着阮潇,既怀疑又谨慎:“阮师妹,现在怎么办?”   -   炼药堂的角落里,息然端端正正地盘腿坐着,纹丝不动。他已经维持了这个姿势好几个时辰了,却不觉得累。   他的左肩撑着少女的脑袋,甜美的鼻息喷洒在他的颈边,痒痒的,又有点香。白襄服过了驱毒丸,此时还没醒。   而面具下那双蓝色的眼睛闭着,就跟睡着了一样。   一个正在扫地的宴月峰弟子经过了二人前方,不由多看了一眼白襄。正当他转身还想再看一眼时,忽觉一股冷飕飕的空气直逼自己的颈部,没由来的一阵毛骨悚然。   他连看都没看清便抱起扫帚,头也不回地跑出了炼药堂。   蓝色的眸子盯着他的背影,直到完全消失在了视线里,才缓缓收回。垂眸时,正巧看见少女额前细碎的发丝,一缕风钻过了二人肌肤之间的缝隙。   息然猛地抬头,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   “多谢陈师兄,”阮潇微笑道,“这枚重新加强过的清净符还要劳烦陈师兄命人将其送到大荒山各山门才好。”   “不客气,阮师妹,这是师兄应该做的。”陈凡挈此时满脸崇敬之情。   他表面上套着近乎,心里真想抱着大腿不松手——   这是什么样的奇才啊!还不到四个时辰,四个!就直接把净水符改写了一遍!   起初他还不相信,结果用净水装置一试,竟然真的没有瘴气了!   是没有,一点都没有!   师尊交代的大任务,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解决了。   显得他这个首徒实在是无用至极。   不过也没关系。陈凡挈快速调整了自己心态。   师尊也不是同尘君。   正常,正常。   他回过头,远处十几个见证了全过程的弟子此时也都望着这边,眼神复杂。一边是毫不掩饰的钦佩,一边是见着自己大师兄的恨铁不成钢。   陈凡挈:“……”这也不能怪他啊。   这个阮师妹,是个妖怪吧!   正当他用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阮潇时,却被对方的一句话敲清醒了:“陈师兄,贵门的丹药配法可否借我一看?”   她似乎担心什么,还补充了一句:“只需要最基本的即可。”   陈凡挈从柜子上抽书的手一顿。他原本没想到这一茬儿,经她这么一说才想起来。丹药配法?这可是宴月峰的立门之本!怎么可以随便拿给外人看!   他冥思苦想了半天,还没得出结论就被从身后涌进药堂的小弟子们淹没了。   他们各个争先恐后:“阮师妹,你是要看强身健体的还是美容的?”   “你傻啊,当然是要祛除毒素的好吗!”   陈凡挈呆呆地扭过头,半晌,跟认命了一般走上前去推开了书柜前的几人。他从第三层抽出了一本薄薄的册子,翻到了最后一页,递给阮潇。   “这是驱毒丸的配方。”他木木地说。   阮潇轻轻扫了一眼,忽然道:“陈师兄,这页纸是不是还缺了一张?”   那一页前面有撕掉的痕迹。   陈凡挈“啊”了一声,翻到了这一页的背面:“驱毒丸的配方原本是有另一样东西的,但是后来宴月峰不长这种植物了。师尊说,效果也差不多,因此我就把这页拆了,免得引起误解。然后把原来的配方誊写在了后面。”   只见少女原本淡然的神情忽地露出了惊喜。   “无蕊花?”   陈凡挈点头:“没错,缺的那一味正是无蕊花。”   阮潇大喜过望。   没错,无蕊花是有解毒功效的。她怎么早没有想到。先前白襄中毒的那一次,也是靠无蕊花救回来的。   无蕊花大量生长于暮朝峰的深潭之畔,常年在瘴气的包围之下,因此,也一定能抵抗瘴气。   不过,就算把无蕊花加入到驱毒丸的配方之中,也不一定能完全驱除这种不一样的瘴气。   阮潇迅速地思索到了两种可行的方法。一是选取几味解毒但又不相冲的药材进行尝试。二嘛,则是想法子把净水符混到驱毒丸里头去。   可是人能直接吃符文吗?Hela   阮潇捏了捏手指,好像不能。不然造成了灵力回路逆行,就会直接爆体而亡。   那净水符到底怎么样才能被人消化呢……   她一边想着,一边从乾坤袋里抖出了一些无蕊花,吩咐旁边等候着的几个弟子记下来。   在说到最后一点时,她忽然灵光一闪:“对了,就照着净水符的灵力回路直接将灵力注入到含有无蕊花的驱毒丸中,说不定就是可行的!”   “快,去试试!”   周围的十几个弟子立刻忙碌了起来。   唯有陈凡挈站在原地。   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阮潇去路。   阮潇不免关切道:“陈师兄,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黑,需不需要休息一下?”   陈凡挈清了清嗓子:“阮师妹,你都辛苦了好几个时辰了,累了吗?”   “不会啊。现在子时已过,外面的弟子都休息了,师兄不然先回宿舍吧。”阮潇劝慰道。   陈凡挈眼神一变。   他刚刚说什么来着,这师妹果然是个妖怪吧!   正当他要振臂高呼时,一个守夜巡逻的弟子喘着粗气跑来,差点被门框绊倒。   “师兄,大事不妙,黎原峰的结界破了!” 第43章 .宴月第六(3)茅草堂   风声簌簌,吹过寂静的梢头,卷起了猎猎袖袍。   阮潇独自御剑行于诡谲的夜色中。   不远处,闪电劈向了山尖,庞大的山体被呼啸的黑影包裹着,逐渐卷起了乱石。黑夜之下,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   越是靠近,风便愈发剧烈。   她尽力稳住身形,逐渐降低了御剑的高度。然而前方的风实在过于猛烈,她只得放弃御剑。   就在靠近地面时,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尖叫。   阮潇猛地回头,只见一个矮小的身影从半空坠了下来。   她眼疾手快,拎起了对方的衣领,让人站在山谷里的小径上。   “好、好可怕!”忍冬捂住了眼睛,声音还在发抖。   陈凡挈紧随其后地下来了,嘴上忍不住摇头:“小师弟,你这逞什么能呢,好好待在宴月峰等师尊回来不好么,非要来凑这个热闹。”   忍冬好不容易喘过了气:“大师兄自己怎么不等师尊。”   “你小子!也不知是和谁学会顶嘴了。”陈凡挈看了阮潇一眼。   阮潇淡淡道:“方才在宴月峰上,没见你们想跟来。”   不仅没人跟来,还一听“黎原峰”就都噤了声,纷纷冷漠地走开了。   “我、我就是有点害怕拖后腿……”忍冬小声道,忽地又用坚定的语气说,“可是……我一想到青川师姐还没下葬,我就……师兄?”   陈凡挈跟变脸似的,忍冬的眼泪都还没掉出来,他就已经涕泗横流,好端端一个大男人哭得一抽一抽的。   忍冬的小手拍了拍师兄的背,试图安慰一番。   “青川……她出事,也有我的份儿。若不是我让忍冬去找她,也不会出这样的事了。”陈凡挈接过了阮潇递去的帕子,擦了擦鼻涕,一脸真挚,倒不像是装出来的。   阮潇不太忍心,瞥见陈凡挈好不容易缓和了下来。   他语气不善:“我和她好歹也是同一年来大荒山的,怎么说都算是同窗。黎原峰不给她一个交代,那我也要将她带出来才行。”   话音刚落,近处一道黑影触响了树枝。   一阵“沙沙”声中,陈凡挈风驰电掣地冲向了那黑影,手中的□□翻卷,掀起寒风。   “黎原峰弟子?纳命来——救命,非礼啊!!!”   只见陈凡挈整个人被那个瘦弱的黑影扑了上去,手脚缠绕住,任凭他怎么挣扎对方都不放手。   他卯足了力气,狠掐住了那人的脖子。然而用在他身上的力气却纹丝未动。   五根又长又利的指甲瞬间没入了陈凡挈的上臂。   “阮师妹,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惨叫吓得阮潇心里“咯噔”一下子。   燃灯诀一出,阮潇捏着的一片树叶亮了起来。   顺着光线走近一些,便能看见陈凡挈为何会如此震撼。   那个扑在他身上的“东西”已经算不得人了,一层薄薄的皮贴着骨头,稀疏的头发粘在脑后,眼睛凹陷、只有眼白,面色青黑。那东西还穿着黎原峰的深蓝色校服,腰间系着的也是黎原峰的弟子牌。   它似乎是被光线吓了一跳,下手的动作僵住了。   陈凡挈的食指怼在那东西的鼻孔处,好半天他才哆嗦着反应了过来,冲着阮潇使劲摇头。   意思是,没救了。   “这这这是什么东西啊?”忍冬呆呆地站在后方,一步都迈不动。   一张符文从阮潇的指尖飞出,在那僵尸快要一口咬上陈凡挈的脸之前定住了它。   陈凡挈立刻无比嫌弃将它推开了。他右上臂的衣服被撕扯了开,露出了五个血窟窿。   阮潇蹲在僵尸旁边,仔细端详了一下它的五官。瘴气几乎是从每一个毛孔里冒出,又从近处的回去,如血液一般循环往复。   “你的枪借我一下。”   陈凡挈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阮潇试图捡起地上的□□。她顿了顿,好像拿不动。   “我来吧。”陈凡挈笑了起来。同时内心涌起一点不合时宜的炫耀。哎,这世上还有阮师妹做不到的事情啊。   枪尖对着僵尸露出的腹部划开了一道口子。流出的不是血,而是黑色瘴气。   瘴气仿佛有生命一样,在大量涌出后消散在了漆黑的山谷之中。   而余下的原本僵硬的身躯此时一软,衣衫之下不过是空空荡荡的一把骨头。   一阵寒意蹿上了阮潇的脊背。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忽然,她的耳尖动了动。四周,不知哪里来的窸窣声正此起彼伏。好像有无数个黑暗中的影子正在向他们聚拢。   阮潇立刻熄了手上的亮光。   忍冬正要说话,被陈凡挈捂住了嘴。他那一贯的松散此时收了起来,严肃地压低了声音:“此处距黎原峰的茅草堂只有五里路,茅草堂是玄铁所铸,应该能抵挡住这些东西。”   阮潇握紧了佩月剑。   将近一个时辰后,只见一股黑色的浪潮追逐着三人。近看,才能发现那是簇拥着的人群,各个都是面目青白的可怖模样。   饶是阮潇他们跑得再疾,也始终与这些东西拉不开距离。   唯有在它们靠近时,用火把暂时驱散几步。   “我发现了,”陈凡挈背着忍冬,左手举着火棍,上气不接下气,“他们就是闻着活人味儿来的!这些瘴气……这些瘴气就跟借着他们活了一样,只想吃人!只一路上还不知有多少,我们要不先回宴月峰再做打算!”   阮潇喘了一口气:“上面的风太疾,情势不明,根本无法御剑。”   她这一路上都靠着不停地给自己画疾步符过来的,不然恐怕会直接被那些东西撕碎。   哪怕如此,她也丝毫不敢松懈。   陈凡挈说得不错,黎原峰状况不明,根本不知道有多少弟子已被瘴气侵蚀,成了如今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   更何况,黎原峰还是整个大荒山人数最多的山门,足足有两千人。   若真的全军覆没,后果不堪设想。   好在陈凡挈已经传音通知了参寥,或许几位大宗师会尽快赶来。   阮潇正想着,却见小径前方被突然闪出的十几个僵尸堵住了去路。   三人几乎是被团团围住。   “呜呜呜呜我不想死在这里啊!”忍冬捂着嘴哭道。   “哭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大不了全杀了便是。”陈凡挈不耐烦道。   阮潇握紧了佩月剑,随时准备动手。   就在他们即将被围攻时,一阵浓重的血腥味从不远处传来。这群东西就跟闻着味儿的猛兽一般,迅速朝来源寻去。   “快走!”一个冷厉的女声响起。   “桫椤师姐!”阮潇惊喜道。   三人紧跟着桫椤,趁那些东西被吸引了注意力,飞快地没入了林中。   不多时,桫椤带他们去到了黎原峰后山的茅草堂。   阮潇进去之后,才发现这茅草堂虽然外部是茅草,里面却正如陈凡挈所言,是冰冷的玄铁。只有一扇门,无窗。   里面的空间很大,角落里停着盖了白布的担架。对面则坐着许多黎原峰的弟子,或在昏迷之中,或在打坐。   “方才外面那些,是什么?”陈凡挈忙不迭地问。   桫椤与他的视线擦过,平静道:“你想得不错,他们原本都是黎原峰的弟子。”   黎原峰因为有外客来访的缘故,并没有很早封山。结果突然有一个弟子浑身抽搐着倒地,没多久竟然又站了起来,失去了神智开始发狂,见人动辄撕咬。   桫椤正将这名弟子捆绑后关入柴房时,竟接二连三地出现了相似的事件。   事发突然,黎原峰的结界尚未完全闭合,就被这些瘴气侵蚀了的弟子硬生生撞破了。施法的弟子们灵核力量不足,亦有人开始出现了症状,直接导致整个结界碎裂。   桫椤在往茅草堂来的路上顺路救下了一些人,加上本就在这附近避难的,一共是一百二十七人。   “他们……”阮潇想到了那个干瘪后的僵尸,欲言又止。   “瘴气侵蚀,已经死了。”桫椤说出了她想的话。   桫椤眼里流露出了一丝悲伤:“上天不公,大荒山此劫,竟不知从何而起。”   “是水源。”阮潇说。   陈凡挈附和道:“没错。我们宴月峰一直都喝的是净化后的水,所以大家都没问题。”   桫椤一愣:“净化后的水……可是我也——”   不对。她没说完。   她因为这段时间经常被派去巡逻的原因,常常到五蕴峰做客,因此,吃喝也都在五蕴峰。   堂内那些黎原峰的弟子听见了,其中几个全然无碍地仔细回想了一番,出声道:   “没错,我跟着桫椤师姐去巡逻,好长一段时间没在黎原峰喝过水了。”   “我也是。不过,我是觉得黎原峰的水不好喝,都是去旁边借的水。”   ……   无论如何,也算是阴差阳错,避过一劫。   但是,阮潇觉得不对劲。她上前查看了黎原峰弟子的情况,在屋内的基本都和秦安时他们一样,是浑身乏力的症状。   “西北峰也是因为水源的问题被瘴气入体,可是黎原峰的状况却是最糟糕的,瘴气直接侵蚀了人的血肉和灵核。这其中必定有别的原因。”阮潇分析道。   桫椤沉思了片刻,忽然道:“我先前也观察过,瘴气入体通常都是乏力发热。而那些被瘴气吞噬的都有抽搐、口吞白沫的前兆。但前者和后者的不同之处在于,他们所受的瘴气不一样。”   “正是。”在检查过骸骨后,阮潇也发现了这一点。   她让宴月峰制的丹药只能对普通的瘴气有效,而对黎原峰的这一种却无能为力。   “咚、咚咚!”急促的敲门声在茅草堂外响起。   “快开门——”是姚衷祺的声音。   桫椤脸色一变。她走至大门边,示意一旁几个弟子帮忙。   大门刚开了一条缝,就停住了。   桫椤的剑横在缝隙处。 第44章 .宴月第六(4)黎原峰秘闻   惊雷电闪照亮了山脊,狂风呼啸。   “你这是什么意思?!”姚衷祺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桫椤竟然把自己拦在了屋外。   姚衷祺身后还跟了十几个弟子,其中一个是窃双。几人均是被吓坏了,哆哆嗦嗦的,还一个劲儿地回头看后方的情况。   “这也是为了大家的安全考虑,”桫椤盯着她的脸,“若有人突然发狂,会伤到无辜的弟子。”   “……桫椤,你!”   桫椤一个眼神,旁边的弟子立刻拿了一把匕首给她。   她一边擦拭着匕首,边道:“这瘴气嗜血,方才在林中也是杀了一只兔子引开了那些东西。”   阮潇心知,这是在向她解释。   下一刻,桫椤划开了掌心,将血挤在了备好的碗中。   端着碗的弟子双手颤抖,不敢抬头。   阮潇从桫椤手中接过了匕首:“我来吧。”   她照着在掌心割了一道口子,捏拳时殷红顺势淌下。   随后,陈凡挈和忍冬均是照做。   趁此间隙时,阮潇与桫椤交换了一个眼神,阮潇抬了抬佩月剑,微微颔首。   准备妥当后,桫椤退后了一步,让小弟子端着那碗刺目的东西站在门口。她问道:“你们谁先来?”   姚衷祺一直憋着的怒意不可遏制地爆发了出来:“荒唐!这一切斗不过是你的猜想罢了,就拿这个来验证?未免太不把人命当回事了!”   门内外皆是沉默无言。   然而片刻之间,门外的弟子纷纷涌上前,嘴里喊着“让我先来”、“我真的没事”。   被挤到第一个的人闻了闻那碗血,毫无反应。   隔了一扇门之后,阮潇指尖轻动,追魂符贴在了佩月剑上。剑锋的光芒在靠近那人时,暗淡了下来。   她朝桫椤摇了摇头。   桫椤微微颔首,堵门的弟子会意,将第一个人让了进来。   第二个,亦是无事。   紧接着,第三个,第四个……   到第五个人的时候,那人的神情在嗅到了血腥味时瞬间变了。双瞳放大,瘴气从耳鼻处冒了出来。   佩月剑嗡鸣阵阵。   桫椤眼疾手快,在他抽搐之前打晕了他。   “师姐,他……怎么办啊?”一个已经进来的小弟子哭丧着脸。   平日里师尊和长老教导严苛,动辄惩罚,亦鼓励黎原峰的弟子们相互竞争,导致大家仇视彼此、苦不堪言。   但真到了生死关头,那可都是平日里一同练剑、同吃同住的伙伴呐。   要他们眼睁睁的看着别人去死,却是毫无办法。   阮潇于心不忍,正要出言阻止时,桫椤抢先道:“让他离开吧。我们救不了他。”   “……师姐。”   一只手轻轻拍了拍阮潇的肩膀,以示安慰。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她当然知道从瘴气在人体内产生变化的那一刻起,几乎就已经注定了死亡。或者说,这个人已经被吞噬了。   没有人可以逃过。   但她还是忍不住责怪自己。   ……倘若她可以救救他们就好了。她读了那么多的书,画过那么多的符文,怎么就没有一张教过她如何救人性命。   那个被打晕的弟子很快被后面的人抬走了,剩下的人依次等待着尝试。   倒数第二个是窃双。   那张惨白的小脸上泪痕尚未干却,眼睛怯生生的,似是害怕极了。   在她靠近之前,阮潇神情开始复杂。佩月剑嗡鸣不断,几欲出鞘。   这时,忍冬小跑了过来,语气激动:“我知道那些变成僵尸的人和别人有何不同了!”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气喘吁吁的少年身上。   “我方才问过了那些弟子最近五日的行程和食宿,发现那些被瘴气侵蚀的全都在前日傍晚因为集会去过黎原峰的混沌池!”   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中,桫椤变了脸色:“……混沌池?”   陈凡挈小声跟阮潇解释:“上古时候,黎原峰的神兽名为混沌,但已经死了几百年了。据说当时就是因为妖气太重,神魂破碎,哪怕死后的尸骨也被上了封印,化入了黎原峰深处的深潭里。混沌池也就因此得名。”   “当然啦,小道消息说,所谓池水根本就不是水,而是一团凝结的瘴气。时间一长,封印压不住,爆裂开来也是说不定的。”   阮潇思忖道:“几百年都过去了,还撑不住这一时半会儿吗?既然有封印,定是有什么破开了封印。难不成,大荒山真的有妖魔混进来了?”   陈凡挈压低了声音:“真说不准呢。近一年关于妖魔的秘闻是十年来头一次比各位宗师的畅销。”   就在这时,窃双停下了脚步。   她侧过身,声音发颤:“师姐,该不会是因为你丢了那张符文,所以才……”   “住口!”姚衷祺脸色大变。   周遭瞬间安静了下来。无数怀疑的目光徘徊在二人之间。   “什么符文?”桫椤眉头紧皱,追问道。   “就是构陷青川师姐的那张——啊!”   一声短促的惊叫伴随着血肉模糊的闷响。   窃双的后背露出了一截剑锋。   没有人注意姚衷祺是何时出剑的。   但始作俑者此时却镇定自若,冷声道:“窃双,你也去过混沌池吧?既然如此,不如我送你一程,免除你接下来的痛苦。”   窃双不可置信地低着头,双手握住了剑刃,想要抽出自己的身体,然而却不可抑制地靠着墙壁滑落了下来。   她断断续续道:“师姐说什么呢?你不也去过吗?……我……我做过最错的事情,就是没有说出自己亲眼所见。那日集会之前,是你把那张逆行……的传音符丢入了混沌池……也是你,是你特意将它交给了青川。青川不过就是看到了你和师尊的龌龊事……”   她颤巍巍地仰着头,盯着姚衷祺快要绷不住的脸色,微弱地笑音传来:“师姐,我也看见了。”   “你看见了什么?”姚衷祺咬着嘴唇,剑身再度没入一寸。   “师尊抱你进屋的时候,我就看见了。你不知道吧,师姐?”窃双的手指一勾,从她的袖中落出了一枚香囊,上面写着一个“撄”字。   “我无意中捡到了这玩意儿,本想交还给师尊,可是却发现这针脚和师姐你常用的一模一样。师姐,我从前好奇,为何你处处不如桫椤师姐,却总比桫椤师姐受师尊宠爱。现在我知道了,呵,那是因为你们用力的地方不一样——”   窃双的眼珠血红,在苍白的脸上显得尤为诡异。   这桩山门秘闻在此时此刻,由她沙哑颤抖着揭开,露出了血淋淋的那一面。   “师姐,你也逃不过。这是你该得的……”   窃双话音未落,整个人都抽搐了起来,随即口吐白沫,陷入了昏迷之中。   堵门的小弟子吓得要关门,却被姚衷祺挡住了。   “你们不要听她胡说!她就是血口喷人!你们让我进去!”她狂躁地怒吼时,脸色开始隐隐发黑。   桫椤扶住了门框,让小弟子让开。   “你和师尊是什么关系我一点都不关心。姚衷祺,你敢说,青川的死与你无关?”   “我……她是自寻死路!你让开!你若不让,等师尊知道了,要你好看!”姚衷祺开始语无伦次地威胁。   “那你就去求求师尊啊,”桫椤语气平静,“他说不定也忙着逃命呢。”   姚衷祺咬牙切齿,见威胁不管用,立刻换上了柔弱的表情:“桫椤师姐,好歹我们也是同门,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姚衷祺,不是我们见死不救,而是你没得救。”   冷漠而残忍的真相总是无法令人信服。   姚衷祺以为是她不肯,接着道:“师姐,我求求你了。我知道错了,可是青川、她知道得太多了……是我一时鬼迷心窍,我以为能解决此事……那张符文,也是我丢入混沌池的,不到一个时辰,池下的黑气便全都炸开了……我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啊,师姐!我都是,我都是着了魔,才出此下策……”   茅草堂内的黎原峰弟子们一听,个个都气红了双眼。   姚衷祺拼命地扒着门框,试图去抓桫椤的手,想要将她一起拽出来。   没错,拽出来,这样他们就必须开门了。   她笃定了自己的想法,根本听不见周遭的声音,只觉脑袋里嗡嗡地响——似乎有什么正在逐渐屏蔽她的听觉、嗅觉……就连触觉,渐渐地都不真实起来。   她看到自己在颤抖。   突然,一道黑影从旁边扑来,似乎是窃双,一口咬上了她的脖子。   可是她连痛都感觉不到。   ——这是姚衷祺临死前,最后的神智。   “轰”地一声,茅草堂的大门在她的眼前被紧紧地合上了。   连同着撕扯啃噬的声音一并被挡在了外面。   阮潇呆在墙边,背上和手心里全是冷汗,还没有从这触目惊心的一幕中回过神。   屋内静悄悄的,连呼吸声都淡了。   不知是谁“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紧接着接二连三,哭成了一片。   昏黄的灯光拉长了桫椤的背影。   她走到了角落里,站在被白布包裹的尸身边,神情落寞。   “为了这么一件事,就要搭上所有人的性命吗?”忍冬一边抹眼泪,一边问道。   没有人回答他。   “那天在混沌池集会的人少说也有一百人,他们如今全都变成了那样……那我们……我们是不是全都要死了?”不知是谁绝望地哭道。   阮潇倚靠在墙边,握着佩月剑的手微微发颤。   深深的无力感压在胸口,闷得她喘不上气。   ……不,不行。   她还不能在此刻崩溃。   陷入了死寂堂内,烛火摇曳,只有影子无声地晃荡。   “不会的,”少女清冷的声音坚定如磐石,“我们一定会活下去。” 第45章 .宴月第六(5)师伯没有你师尊那么贪……   一片呜咽声里,阮潇的视线扫过了那些害怕的弟子。   “没错,说什么死不死的,真不吉利。”陈凡挈发出了不合时宜的爽朗笑声。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瓶子,往手心里倒出了一些黑色药丸。   “这是我们宴月峰配置的丹药,大家都来先吃一粒,强身健体。”   陈凡挈摊开手,让旁边的弟子拿一枚。   弟子们你看我我看你,谁也没有先动手。   “陈师兄,总共有多少药啊?我们都能吃上吗?”一个弟子弱弱道。   陈凡挈一摸脑袋,乐呵呵地打开衣衫。只见他身上挂满了药瓶,一本正经:“随便吃,管饱。”   他招呼着忍冬帮忙分发了下去。   驱毒丸虽然没什么实质性作用,但却极大地宽慰了在场所有人的情绪。   桫椤分析道:“根据姚衷祺的话来推测,恐怕正是那张灵力回路逆向的符文触发了混沌池的毒瘴。前天傍晚去过混沌池的弟子被瘴气侵蚀,因此出现了尸变。而这种毒瘴又与近日水源里的瘴气相结合,大肆传播,触发了大荒山的结界。”   阮潇冷静了下来,颔首道:“因此,若要解决此事,须得先将混沌池再次封印。”   “没错,只是如何封印、谁去封印轮不到我们插手,”桫椤一边赞同,一边吩咐道,“当务之急,是要先把黎原峰的人全都撤出到安全的地方,再做以后的打算。”   陈凡挈背靠着柱子,开口道:“师姐,既然外头那些东西嗜血,不如还是用老招数,杀一头鹿引开他们。咱们一百多个人能跑多少是多少。”   阮潇不置可否,径自问道:“桫椤师姐,你可知黎原峰还有多少弟子活着?”   桫椤略一沉思。   过了一会儿,她让一旁的小弟子在地上铺开了一张白纸,很快将黎原峰的地图画了下来。   她在上面标记了几个点。   “妙音阁、书楼、武堂、正殿,这四个地方是平时人群最为密集之处,也都是可以临时避难的场所,需要派人前往查看。”   桫椤唤出了弟子中能堪大任的几人,让他们结队分别前往查探。   剑鞘停顿在了混沌池边上。   “还有一处,观宝楼。这里离混沌池太近,恐怕凶险异常。但天涯居的客人应该都在此处。我会自行前往,如有意外,将用信号示意。”   后方的弟子们一怔,纷纷道:“师姐,让我去这里吧。”   “大师姐,我和你一起去。”   ……   “让我去吧,”陈凡挈道,“我吃得多力气大,跑得也快。”   桫椤摇头道:“这是我们黎原峰的烂摊子,自然要由我们来抗。”   就在堂内唏嘘不已时,阮潇弱弱地举起手:“桫椤师姐,我有个主意。”   -   辰时已到,天却仍旧未亮。   无数影子攀爬在观宝楼外,门窗咚咚作响。哪怕长时间找不到入口,这些东西也不着急,反而以极强的耐心等候着。   最顶端的窗蓦地打开了。   那群影子眼泛绿光,发出了喑哑难听的声音,向那里猛攻而去。   一团火光从打开的窗中扔了出去,引起了一阵尖利的叫声。   紧接着,接二连三的火团冒了出来,将集结的黑影尽数打散。   观宝楼内,孟溪正于木阶上打坐。   “掌门!那群僵东西果然怕火!”一个弟子前来禀报。   他微微睁眼,叹气道:“见好就收,不要过多纠缠。”   一旁,撄宁沧桑的声音传来:“孟贤弟,是我对不住你啊。你才来这头一天,就遇到了这样的事。如今我黎原峰的结界已破,只剩下这观宝楼还能抵抗些许。”   “撄宗师不必担忧。想必大荒山其他山门已经收到了消息,不时将会前来营救。”孟溪道。   “唉,我也希望他们能念在同门之谊的份上施以援手。如今你我身染瘴气,无法运行灵力,这些弟子更是派不上什么用场。”撄宁摇头道。   孟溪视野之内,尚能行动的弟子们再次锁牢了窗户。这里面,以天涯居的弟子为多数。   他知道撄宁并不是在推托。毕竟他来之前就知道这位宗师的风评并不算好。就算黎原峰总是自称“大荒山第一山门”,在外人的眼里,也不过是凭着人数充场面而已。   况且,他严重怀疑这个黎原峰的应对能力。   ……这次出门前真的应该测一下吉凶。   孟溪仰头望天时仍旧是面无表情的样子,落在撄宁的眼中仿佛他正胸有成竹。   这时,一个黎原峰弟子双手捧着一根拐杖来到了二人面前,哆嗦着手:“师尊,这……”   “有话说话,别畏畏缩缩的。平日里教你们的勇武都去哪儿了?”撄宁余光瞥了孟溪一眼,冷声道。   那弟子显然被吓得不轻,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师尊,”他闭着眼睛大喊道,“楼长老变成妖怪了!”   撄宁一阵头疼,忍不住想抽人:“这么大声是要叫魂么。”   孟溪的头仰得更高了。   苍天呐,他真的不该来。连长老都没有了,首徒失踪,就剩下个毫无用处的掌门……   若不是凭着他师父的师父的情谊,千里迢迢来这大荒山作甚,连漆奉掌门的半分英姿都没见到。   ……这可亏大了。   观宝楼里烛火通明,映得周遭窗外的黑影显得更加狰狞了起来。   在最前方的窗边,那一层加了符文的窗纸,被一根青白的手指捅出了一个小孔。   孟溪神色一变。   周围的弟子们也有观察到了这一幕的,纷纷大叫出声,惊恐不已。   果然,下一刻,窗纸便被扯开了。   撄宁大怒:“这是谁画的符文,等此事终了,必要严加惩处!”   “师尊,这、这是经过了你和姚师姐检查的呀。”一个弟子无辜道。   撄宁面上挂不住,胸一闷气,传来了一阵剧痛。   此时,孟溪勉强支撑着,指挥着弟子们将现有的火把绕成一圈,将众人裹在了里面。   那些黑影逐渐靠拢,却与火光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们干瘪奇瘦的身躯上,还挂着破烂的黎原峰校服,触目惊心。   就算是孟溪见惯了生死,此时也不免内心撼动。明明是才见到了的活生生的人,突然就变成了这般模样。   对比起来,撄宁可以说是毫无反应,甚至露出了十分厌恶的表情。   就在此时,一道影子打破了观宝楼上方的窗户,跳了下来。   孟溪下意识地拔出长剑,却发现那并不是被瘴气控制的僵尸。   那是一只长尾的猫。   但近看之下,这家伙明显又不是猫,身上的毛发凌乱,就跟几块不同颜色的布拼凑出来的一般。   “小骨!”一个黎原峰弟子认了出来。   小骨刚要跳到撄宁身旁时,被他嫌弃地推了一把。于是凑到了最近的孟溪身旁,嗅了嗅,似乎在确认着什么事情。   孟溪身体一僵:“这是何物?”   那个黎原峰弟子差点就激动哭了:“暮朝峰来救我们了!我就说,同尘君不会忘记我们的!”   片刻之后,小骨微微埋下脑袋,转而轻快地跳上了来时的窗户,跑走了。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后,十余个身形庞大的偃甲兽出现在了观宝楼外。它们速度极快,黑影根本追不上它们,同时力气又大。   只见为首的小德先冲了进去,一把抗起了孟溪。   身后,和小德长得一样的偃甲兽则迟疑了片刻,似乎不知该在撄宁和另一个黎原峰弟子之间选择谁。   撄宁一把推开了那个弟子,跪爬着上前去。   然而偃甲兽却在慌乱的人群中略过了他,率先捞起了被他推开的弟子。   在它接受到的命令中,要先营救弱者。   楼内一片混乱,不知是谁率先踢翻了火盆,火光顿时蔓延了起来。   撄宁绝望想要抓住从身旁经过的偃甲兽,却在冷漠的注视下被一脚踹开。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又一个去而复返的偃甲兽将观宝楼内的所有活人都带了出去。   只剩下他躲藏在角落里。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他疯狂地呢喃着。   没过多久,他便双目泛白、嘴唇青紫,整个人开始抽搐起来。   小骨跳上了横梁,俯视查探并没有遗留的活人之后,便踩着窗棂踏上了飞檐。它弓起身,将带来的离火符拍了下去。就在火海出现的一瞬间,飞身跃下了楼阁。   宴月峰的山门处,被营救回来的黎原峰弟子总共一千八百余名,全都聚集在了此处,被持剑的宴月峰弟子拦住了去向。   参寥站在阶上,神情从未有过的严肃。   直到所有的偃甲兽都回来了,阮潇才下了符文,留下了小骨,让其他的都自行回到暮朝峰。   这些多出来的偃甲兽从未在世人面前展露过,都是用来在金目矿巡逻的。但如今事情紧急,不得不让它们出来搭一把手。   桫椤和陈凡挈领着几名宴月峰弟子走下了台阶,从他们之中逐个排查。清理完毕后,并未发现任何不妥,这才纷纷松了一口气。   随即,给每个弟子发了一碗水,又让他们去炼丹房门口领药。   参寥不由赞许地看了看阮潇:“这丹药的配方是你想出来的?”   “不敢,只是依据师伯原本的方子加了一些符文而已。”   阮潇回来后得知,忍冬已经安排着宴月峰上的弟子试过药了。   “最有效的一种,便是将净水符的灵力回路注入驱毒丸的配方里,辅之以无蕊花进行煎制。若使用离火符,很快便能煎好。”阮潇一五一十地道来。   参寥忍不住感叹道:“真是后生可畏啊。若不是师尊没有授我符道……哎,师弟可惜这回不在。不然他也该惭愧了。再过两年,说不定你都能当他师父了。”   阮潇忍不住想,盛云起要是在,就得想这么一颗药得卖多少钱了。   参寥忽然道:“你给这丹药起个名字吧。”   阮潇不明所以地抬头。   “你看净心丹这个名字如何?”参寥微笑着问道。   “……挺好。”   参寥满意地点头:“师侄,既然净心丹是依据驱毒丸的配方来的,以后在售卖给别的门派时,怎么也得有宴月峰的一份吧。师伯没有你师尊那么贪心,分五成就可以了。”   阮潇:“……”   真不愧是师兄弟。   参寥以为她默许了,立刻掏出了一张纸:“来,先把契书签了,免得你师尊不认——” 第46章 .宴月第六(6)那就把山炸了……   宴月峰上,弟子们正忙前跑后地奔走着。为了照料黎原峰过来的千余人,几乎是整夜无休。幸好宴月峰的地方宽敞,不至于让所有人都拥挤在屋外。   “师尊,阮师妹,”陈凡挈眼底泛黑,从炼丹房出来带上了门,“净心丹已经全部都让大家服下了。剩下的一批正在制作中,再过半个时辰就能送往其余山门。”   “劳烦陈师兄了,”阮潇谢道,随后分析道,“按照师伯先前所言,整个大荒山内只有黎原峰出现了这么糟糕的情况,好在周围的山门结界暂时将那些东西拦住了。我已备好了一些净水符,还请陈师兄将其一并发给各山门。”   她说罢,看了一眼不动声色的参寥。   “师侄,继续说。”参寥微微一笑。   阮潇轻咬下唇:“师伯不会觉得我僭越?”   参寥笑了起来:“逾矩是肯定的,当着这么多徒弟,我多没面子。”   “不过嘛,事权轻重,如今这状况我也是第一次遇见,多听听总是没错的,”参寥问道,“阮师侄如何对这些事如此熟悉?”   阮潇模糊地解释道:“我小时候也长在大城……大村子里,偶有突发瘟疫之时。我所在的地方向来治理能力极强,应对这样的突发状况也算不上什么难事。耳濡目染,我也记住了一些。如此,只不过是依葫芦画瓢罢了。”   “哦?中州还有这样的地方?”参寥好奇道。   “是了,只是地方小,师伯肯定没听说过。”   阮潇正说着,见有两人并肩御剑而来。男子气概英武,束冠,女子亦是英姿飒爽。   是伏羲峰大宗师欧泉子和五蕴峰大宗师今让。   阮潇见过了二位宗师。   “不必拘于礼数,”今让声音温柔,“如今情况紧急,我也多有听闻。”   欧泉子爽朗道:“我就说大荒山人才辈出。想我当年名震山门之时,也差不多和你一般大。”   过了一会儿,又来了几位排行靠前的大宗师。   几人简短地说了几句,便直接切入正题。   参寥负手道:“我已去过了玄天峰,见到了宁徵。他们也是因为没有广泛使用净水符而身染瘴气。但是掌门师兄他……他身处秘境,听不见外界的喧嚣,怕是已经到了进阶的关键阶段。当下,只有仰赖我们自己了。”   欧泉子与今让对视了一眼,道:“我和今让以御风术进入了混沌池,发现毒瘴正在回聚。恐怕是这毒瘴沾染了血肉,有了几分活意。虽然烧掉了那些牺牲的弟子尸骨,但毒瘴却并未完全清除。”   “什么?还有弟子牺牲?”其他不明情况的大宗师纷纷震惊。   一个大宗师问道:“黎原峰的弟子都在这儿,怎么不见撄宁宗师?他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吧?”   参寥叹了口气,不忍回想,招了招手,让陈凡挈来讲述了一遍黎原峰的情况。   阮潇一边听他们说着,一边背过身去,翻起了同尘君的笔记。她隐隐记得,之前读到过类似的东西。   耳朵里,大宗师们均是倒抽了一口凉气,或是咬牙切齿,或是悲凉。   “什么?撄宁和自己的弟子有私情?还无端残害了知情的弟子?”   “他们还往混沌池里丢逆行的符咒?”   “不行不行,大荒山六年基础课都白上了吧?”   “若能挨过这一劫,我定要加强门中弟子的意识训练,连基本常识都没有!”   “撄宁啊,你这个糟老头可是害苦了我们大家。”   “唉,还有一百多个无辜的弟子……此事若传出去,我们还怎么在修真界立足,怎么跟自己门下的弟子交代?”   ……   阮潇依循着记忆里的关键词,总算是翻到了其中一页。   同尘君端正的字体写道:毒瘴聚而不散,当以离火符焚之,再以通天符引之。   “通天符”是什么东西……?   阮潇翻到了后页,一愣。   欧泉子道:“再这么下去,大荒山的结界达到了顶峰,就会直接摧毁包括咱们在内的一切事物。依我看,不如我们拼着一生修为合力直接将结界打破。就算一时半会儿处理不了这毒瘴,也能让大家都先逃出去。”   “不妥。我们是可以走,但毒瘴也能走。绝不能让瘴气危害山下百姓,”今让厉声反对,“我五蕴峰先祖也曾修补过大荒山结界,曾留下了暂时打开结界的方法,我们皆可全部撤离,将毒瘴困于此地。”   另一个宗师大惊:“可是掌门还在秘境之中。再说了,大荒山底下都封着多少妖魔鬼怪的尸骨,让这毒瘴自由横行,岂不会酿成大祸!”   “哎呀,还是问问同尘君吧。清净术不是对这些事情最在行的吗?”   此言一出,其余人皆讨论了起来,谁也不能说服谁。   直到参寥问阮潇:“师侄啊,你可是找到了什么方法?”   阮潇略显迟疑:“是有一个方法,既不用破坏大荒山结界,又可以直接击溃聚集的毒瘴。但我有一个问题——”   她小心道:“我们这里的结界,是不是可以抵挡一切外界的事物?”   宗师们不由露出了怀疑的眼神。这小丫头连结界是做什么用的都没搞明白,还上这儿来讨论?参寥不会是在开玩笑吧?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今让温声答道:“自然,风霜雨雪,雷电洪水,皆可阻挡在外。”   阮潇安下了心,尽量让自己听上去冷静:“那就好。我的这个方法便是——”   “把黎原峰炸了。”   周围的目光包裹住了阮潇。   她指着笔记上的字,解释道:“离火符,通天符,加在一起,就是爆炸的意思嘛?”   一片沉默中,参寥恍然大悟,颔首道:“原来如此。离火符可烧去毒气,通天符能驱散瘴气,任凭毒瘴聚集得再紧,也能将其核心化解。只不过这毒瘴比较大,符咒的效力也必须相应地提高,所致的后果就是让黎原峰山崩地裂。”   阮潇也明白了。原来通天符的前两个字,指的确是字面上的意思。   欧泉子犹豫道:“黎原峰已有千年的历史,实在是大荒山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今让叹气道:“如今四十八位宗师里,有二十位都来自黎原峰,恐怕不妥。”   其余宗师纷纷道:“是啊,黎原峰向来人才辈出,人杰地灵,此举会不会断了大荒山的风水。”   “对,我同意,”秦安时冒出了头,“那一千多个弟子,我这里恐怕只能养三个……不是,最多五个。”   欧泉子难得正眼瞧他:“我们伏羲峰倒是收个几百人都没问题。”   “也欢迎黎原峰的弟子转投我五蕴峰门下。”   “我们鸡鸣峰的宿舍也够宽敞。”   参寥摇着扇子,问:“那么——”   众人异口同声:“那就炸了吧。”   待参寥分配好了任务,回头发现阮潇还站着,似乎是在等他。   “师伯,”阮潇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说出来,“炸毁黎原峰驱除的是毒瘴,但大荒山内水源的瘴气亦须疏导。”   参寥轻笑道:“你以为我昨夜是去干什么了?”   阮潇一愣。   参寥道:“大荒山禁地的封印的确是出了点小问题,但我已经修补过了。待水源自行清洁两日,应该就无甚大碍了。你那净水符倒是个好东西,该留着继续用。”   阮潇稍稍放下了心,又问道:“师伯,镜湖底下到底封印着什么?”   “你还知道镜湖?”参寥眯起眼睛。不过只是转瞬,他便恢复了平常的神情:“你师尊恐怕也告诉过你。但大荒山绵延千里,底下镇压的东西太多了,数都数不完。就算是我师尊面对这些烂摊子,也束手无策。得了,能撑一时是一时,你也不要杞人忧天。”   阮潇内心道,这不是她杞人忧天,是您师尊亲自告诉我撑不住了得要找到那劳什子大荒星辰术才行。   也罢,既然参寥有信心可以暂时压制住,那她也不必如此忧心,尽快完成上星君交待的任务便是。   崎岖的山壁飞沙走石,狂风大作,暴雨如注,如同在黑夜之中一般。汇聚成的瘴气甚至逐渐有了坚硬的外壳,连逼近的风都跟利刃一般。   大荒山高处的结界正在隐隐地震动,预示着它即将濒临爆发。   三十余位大宗师御剑环绕着黎原峰,灵力从他们的掌心缓缓淌出,结成离火。   阮潇在旁侧等候多时,直到数台偃甲兽再次从黎原峰出来。它们受命最后搜寻一次活物的迹象,于是为首的小德抱出了一窝兔崽。   黎原峰境内已经没有活人了。   可阮潇仍能看见那些漆黑瘦长的人影在不远处,或是穿过丛林,或是爬上屋檐,对鲜血的渴望刺激着它们不能停下脚步。   就跟许多年前对仙门的憧憬促使着他们踏入这里时一样。   而如今,所有人都只能冷眼旁观,见死不救。   不可救,不能救,无能为力也是一种过错。   阮潇忽然想,对他们而言,她也是有罪的。   和撄宁,姚衷祺,或是别的什么人,并无太大分别。   四周如有山崩地裂之势,天地都开始摇晃。   黎原峰的结界里,通天符已化成。   她是时候该离开了。   正在她即将转身之时,头顶的大荒山结界忽然安静了下来,黑云裂开,几缕阳光钻了出来,照在了凝结的瘴气之上。   一个人御剑而来,如同天神下凡般穿过了云雾。   然而施法的大宗师们却并没有看见,摧枯拉朽之势一触即发。   阮潇往前跑了几步,大喊道:“快走!”   狂风掩去了她的声音。   继而她看见御剑的端正身姿歪了一下,脚下的剑跟不受使唤一般,人影猛地往下坠去。   等那个身影被大风吹得越来越近时,阮潇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立刻御剑上前,试图在半空中将人拦截住。   “哎,你让开点!”   阮潇:“……”这个声音好像有点熟悉呢。 第47章 .宴月第六(7)你怕死吗   天地陷入了呼啸的沙尘里,疾风如利刃,切断了碎发。耳边呼呼作响,听不见任何声音。   一道身影如薄纸般飘了下来,在半空中被风吹得一拐,变了方向,直直地砸了下去。   盛云起刚想骂人,嘴还没长开,迎面就是一团沙子打上来。人有点懵。   不就是脚崴了一下么,他总不会穿越到另一个世界去了吧。   ……完了,这回翻车了。   在无限的下坠里,盛云起刚想闭上眼睛,就望见了下方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他下意识地喊了一声想让阮潇让开,却不料脚下的剑跟回了神似的,将他整个人翻正了,带着他朝阮潇而去。   盛云起内心五味杂陈。   一方面有点感动,另一方面也有点不敢动。   他皱起了眉,余光试探性地扫了眼下方,绿涛般的森林和狂啸的风沙仍旧。少女的身影显得格外渺小。   ……确实有点,高。   还有抑制不住的眩晕。   阮潇跳起来跟他招手,却发现盛云起压根儿没减速。   眼见着就要往自己的方向撞过来了,阮潇立刻施了一个水波符,在自己的面前立起了一道水墙。   “砰”地一声,盛云起撞上水墙时,犹如撞破了气泡,落入了一片柔软。   他下意识地一抱。   阮潇的手指一动,水墙破裂。   二人就着拥抱的姿势摔在了地上。隔着单薄的衣衫,能感受到不断上升的温度。   “松……”阮潇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盛云起轻轻捂住了唇。   他的下巴压在阮潇的肩上,蹭了蹭,语气难得跟小动物似的:“……缓一缓。”   “你耳朵怎么红啦?”阮潇疑惑道。   男人的发丝擦过了她的脸颊,痒痒的,忍不住想挠。   落入耳边的声音低沉,又似乎有些恼火:“你看错了。”   阮潇望着撕裂的天际,问道:“你不怕死吗?”   盛云起双手撑了起来,不由挑眉。怎么,这是感动于自己专程提前回来了?   但他实话实说:“还是有点怕的。”   阮潇对上了他的眼睛,真诚地建议:“那你能不能起来,先挪到黎原峰的结界外面。”   盛云起抬起头,果然发现他们离结界边缘还有两三步的距离。   等二人刚出结界,就听见一声巨响。   山崩地裂,浓烟滚滚。   “我本来想再用清净术将爆炸产生的烟尘处理掉,”阮潇扭头望着神色复杂的青年,“幸好你来了。既然结界打开了一部分,参寥师伯想必会直接引出黑烟,不必再费事。”   盛云起似乎很是忧虑:“这么危险的时候,你就一直在想这个?”   “对啊。只不过这样可能会影响外部世界的生态,若是山下的百姓看见了,说不定还以为大荒山出什么事了……嗯?”   她仰起脸,落在她额上手指冰凉,替她拢开了细碎的发丝,然后温柔地擦去了她脸颊上的灰。   一股极其陌生的酥麻蹿上了脊骨。   阮潇就跟触电了一般,整个人动弹不得。她斟酌着问道:“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会再过几个月。”   盛云起似笑非笑,却在对上那双亮晶晶的眸子时挪开了视线:“我在幽州时发现用不上传音铃了,所以回来看看。”   不料到山下时,发现大荒山结界将他拦在了外面。   若不是有借玉令……   哪怕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盛云起仍旧能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   早知道就不去那么久了。   阮潇忽然笑了,冰消雪融一般:“是担心我?”   她本来是开玩笑,发现盛云起沉默了片刻,接着爽朗道:“放心吧,你的小金库没事,分文未丢。”   盛云起仍旧没说话。   半晌,他跟放弃了似的轻轻叹息了一声,手往前一勾,将少女揽入了怀中。   ……是一个真真正正的拥抱。   结界隔绝了巨响,此时能听见分明的心跳,让人脸颊发烫。   盛云起正要说话时,一个清亮的声音打断了他们。   “阮潇!”忍冬从林中钻了出来,看到面前两个人站得老远,气氛还有点尴尬。他挠了挠头,喜悦之情跃上眉梢:“同尘君也回来了!幸好你们在这儿,他们说哪儿都找不到阮潇,让我来看看。”   阮潇有些不知所措,于是强行镇定了下来。   忍冬又朝盛云起道:“同尘君,师伯正提起,想请您帮忙,借贵山门的胖头鱼一用。”   盛云起淡淡道:“不借。”   忍冬被他的话一震,退后了半步,实在是摸不着头脑。   -   溪水在山谷中蜿蜒,平静的水面上映着冷冷的月光,还有数盏漂浮的烛光。   往生咒的念声随着烛火一起向远方飘荡。   还伴随着隐约的泣声。   不知是谁第一个哭了出来。   “……林师妹,我不该跟你吵架的。你原谅我好不好?下一次,下次再见面的时候,你怎么骂我,我都不会还口的。”   紧接着,坐在溪边念经文的弟子中传出了此起彼伏的哭声。   “师哥,你回来吧。下次比剑让你赢,我给你带糖吃。”   “岳师姐,我还没来得及给你看看我新学的萤火诀呢。”   ……   无数遗憾、悔恨,亦或是怨怼,如洪水一般流泄而出,又顷刻化为了天地间的尘埃。   阮潇沿着溪岸慢慢地走了一会儿,停在了一个人影旁边。   桫椤听见了脚步声,但她没有回头,一直望着溪水的去向。   “……桫椤师姐。”   良久,桫椤俯身,将端着的烛台放到了漂浮的叶片上。   “倘若青川知道了自己的死因,会不会觉得特别可笑?”桫椤扯开了嘴角,摇了摇头。   阮潇想要安慰她,却不知从何说起。   是啊,可笑。   ……堂堂一位大宗师,为了一己之私平白葬送了一百余名弟子的性命。却死不悔改。   他们修的道又是什么呢。   又曾有多少白骨垒成了向上的台阶。   “……师姐。”阮潇只觉得此刻任何话都苍白无力。   桫椤自嘲般地笑了一声,随即转过身,拍了拍阮潇的肩:“你还小,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情,只须牢牢记着便是。将来修此道,或是在别处,都要时刻提醒自己。”   “师姐,你……要走了吗?”阮潇问。   桫椤摇头:“不会。但是这一次,我有我自己的道要修了。”   过去她囿于黎原峰的种种规矩,也曾拔剑四顾心茫然,身陷囹圄却浑然不知。   她亦是罪人。   但经此一役,余下的路,她知道该为何拔剑了。   阮潇站在原地,目送着桫椤逐渐远去。被压抑已久的苦涩涌上了心头,就跟无法控制般,在不断地翻涌。   她想起在茅草堂时,被那扇门堵在了外面的姚衷祺和窃双。又想起了在通往上清殿的石阶上第一次见到她们的模样。   ……恍如隔世。   耳畔,一首古老的歌谣随着轻轻的吟唱随波飘荡。   似乎是一首挽歌,唱的是“木萧萧,长风扬——”   阮潇跟随着呢喃道:“……挽旧骨,瀛海旁。”   “这是东州的小调,”盛云起的脚步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身侧,“唱的是北边的战事。后来也成了祭歌,流传于民间。”   他垂眸瞥见阮潇的迷茫,只道:“从此以后,再也没有黎原峰了。”   “……是么?”阮潇微微抬头。   “长老会的决议已出,撄宁卸去宗师的头衔,也不会得到安葬。这场火还要烧三天,在那之后,黎原峰所在之处或许会成为一片湖泊。”   盛云起的音色温和,平静地叙述着:“剩下的黎原峰弟子,将会分到各个山门。若有不愿的,也会放他们自行离去。”   “你们……都讨论好了?”阮潇怔怔道。   “我都知道了。”盛云起按着她的肩膀,强行让她转过身,对上自己的视线。   几乎是一瞬间,阮潇觉得自己开始头重脚轻。   模糊之际,她听见盛云起说:“都过去了,现在没事了。”   ……嗯,没事了。   她毫无知觉地重复了一遍,随后眼前一黑,朝前倒了下去。   预想中的冷冰冰的地面并没有出现,好像有人抱起了她。   ……动作怎么会这么熟练。   但她来不及想,又睁不开眼睛,沉沉地睡去了。   -   浓夜里,烈火仍在撕扯。烧焦的气味充斥着整个结界。然而原本游走的瘴气已经几乎不见踪影了。   一个轻快的身影越过了黑漆漆的残枝,简单地环顾了一圈之后,朝黎原峰深处而去。   不多时,他忽地停下了脚步,将身形隐蔽在了枯木之后。   不远处,一个奇怪的东西正在慢吞吞地朝自己的方向走来。   ……不,更准确地来说,是在“游”。   好半天,他才看清楚了,那是一条胖头鱼。   鳞片大半都是黑色,还有一部分是红色的,交错在一起,显得无比丑陋。   那鱼头一边在半空中游荡,一边念念有词:“……一有事就想起让本尊来帮忙了?这帮小子,回头定要让他们好吃好喝交代着……呕!”   胖头鱼的尾巴一甩,似乎被什么噎住了,难受得紧。   在胖头鱼靠近之前,他屏住了呼吸,让自己的身躯逐渐与枯木融合,分不出半点痕迹。   胖头鱼摇摇晃晃地停在了他附近,终于使了极大的力气“呕”了一声,整个鱼身一扭,顿了顿,似乎用嘴含住了即将吐出来的东西,随即朝下山去了。   等它完全消失了,枯木里才伸出了一只苍白的手。 第48章 .宴月第六(8)你是不是肠胃不好……   阮潇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还在实验室,面对着一排的试管,下意识地想要画一张符咒。然而无论她怎么动作,始终都没有任何反应。   周遭的目光向她望了过去。   而她浑然不觉,只顾着寻找预期的灵力。   ……可是迟迟没有出现。   时间长到她有些怀疑究竟那些事情有没有发生过。   “砰”地一声清脆,像是试管摔在了地上,各种溶液混合在了一起。   ……糟糕。   阮潇猛地坐起了身。   头痛欲裂。   仍是在暮朝峰的屋中,不远处的木柜子上摆满了书卷。地上铺开的卷轴压着薄纸,让窗外来的清风也无法吹动。   她下意识地用手挡住了光线。   窗户上挂着一串铃铛,正左摇右晃,生出清音。   空气湿润,好像已经下过雨了。   这时,传音台的银铃响了。   阮潇下了床,慢慢走去推开门,从长廊上眺望着剑坪的方向,正见盛云起在跟宁徵说了些什么。   她倚靠在栏杆边,单手托着脸。   更远处,流云千山,依然是好时节。   没过多久,宁徵离开了,阮潇才晃悠悠地从楼上走下去。   “——什么?我睡了五天?!”阮潇瞪大了眼睛,又后知后觉地捂住了小腹,“难怪……这么饿。”   盛云起微微抬起下巴,示意石桌上摆满了的好酒好菜。   “参寥说你这属于过劳,灵核产生的灵力跟不上消耗水平,再加上几天没睡过觉,也是正常的。”   阮潇毫不客气地撕下了一只鸡腿,囫囵吞枣般往肚子里吞。   真是,太饿了。   ……足足吃了两碗饭,她才稍稍消停,想起了正事:“黎原峰那边如何了?”   “离火已经烧完了,留下了一个大坑。参寥和今让他们把乾溪的水引了一部分过去,正在蓄水,”盛云起慢悠悠地望着天际,“从今以后,就没有黎原峰,而是黎原湖了。”   阮潇忍不住问道:“会影响剧情走向吗?”   盛云起露出了难得一见的无奈:“……我也不知道。”   “不过嘛,”他眯起了眼睛,“有一个好消息。”   阮潇刚一抬头,就听见天边一声鹤鸣。   一只雪白的仙鹤在暮朝峰顶旋转了一圈,随即朝二人飞来,翅膀一扇,便扑哧扑哧地落下了一堆信封,朝阮潇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盛云起袖袍一挥,在她头顶轻轻挡了一下,将一封信拿了下来。   阮潇好奇地拿起了面前的一封,仔仔细细地拆开来,将薄纸一抽、一翻。   她不由伸长了脖子,漆黑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二、二十万金?”阮潇咋舌道。   盛云起则显得风轻云淡,眼神仿佛在说“小意思”。   他抖了抖自己的那张。上面赫然写着——   三十万金。   没错,今日是这个月偃甲兽竞价的最后一天,这上面给出的便是一台偃甲兽的价格。   “会不会是写错了呀?上回霜华宫不是才出价一万金吗?”阮潇皱起眉,索性将面前的信封全都一一拆开来。   然而里面的金额一个比一个大。   其中最高的是一张来自雍州金氏,竟然出到了五十万金。   盛云起悠哉悠哉地将面前的信纸一字排开,叹了口气:“这还多亏了那位天涯居的孟掌门。”   自那夜在黎原峰的观宝楼中被偃甲兽救出,孟溪对此是念念不忘。甚至连伤势痊愈后都强行在宴月峰赖了几天,还专程想上门道谢,借机询问偃甲兽的事情。   得知了暮朝峰的拍卖规矩之后,孟溪虽说面露遗憾,却也十分理解。   他当场并未多说什么,带着弟子们打道回府。   但天涯居一门门众甚广,又是修真界与江湖交杂之处,三教九流汇聚,论起八荒四界的种种变动,鼎盛之时不输给宴月峰。   或许是孟溪透露了些许风声,很快,“天涯居掌门被偃甲兽所救”一事便传遍了三千仙门。   早先那些被丢掉的暮朝峰产品宣传册,又被人从垃圾堆里翻了回来。   稍有些眼力的仙门早在蠢蠢欲动了,如今听闻此事,便纷纷忍不住出手,势在必得。   更有人开始猜测失传已久的偃甲术是如何重现修真界,又是利用了什么东西才产生了如今的作用。   风声愈胜,流言便会越来越广,甚至愈发离谱起来。   “咱们可得和这五十万金的说清楚啊,”阮潇认真道,“虽说可以保修,但偃甲兽可不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   写着金额薄纸透过光线,露出了背面的字来。   阮潇这才注意到,甚至有不少仙门直接下单了净水符。   “他们自己不是都会画吗?这该不会是骗子吧?”   盛云起微微一笑:“奢侈品都能配货,人家略表诚意倒也是不错的。”   甚至那张纸上还特意注明了:此单乃听闻净水符奇效,诚意相求,与偃甲兽的竞价绝无关系。如此月不得偃甲兽,亦请净水符一万枚。   得,直接堵上了阮潇最后的疑问。   瞧,不仅会审时度势,还脑子活络。不愧是修真界。   让阮潇始料未及的是,事情远不止如此。   经此一役,虽说大荒山在修真界的地位岌岌可危,一时间风评毁誉参半,黎原峰弟子丧生之事更是人人皆知。就连已近古稀的同道中人都忍不住唾弃,再悲叹一句“何以至此”。   同时,暮朝峰的名头借着偃甲兽传遍了修真界。   这时才有人想起来:“那个暮朝峰的同尘君,岂不是上星君的小徒弟?那他的徒弟也就是上星君的徒孙?”   一时间,“上星君后人”的传言亦是久传不休。   无数的信笺传到了暮朝峰,堆满了剑坪。   诚如参寥所料,无数同道的信中,提及最多的除了偃甲兽,便是“净心丹”一物。   然而如此大量的净心丹必须要依赖于宴月峰的量产。   在盛云起和参寥经历了数个回合的喋喋不休、掀桌而起、苦口婆心之后,最终达成了六四分成的结局,每一颗净心丹定价十金。   幸好阮潇可以用偃甲兽去采摘无蕊花,否则就动辄上万的产量,就算她和盛云起、息然三个人加起来也干不动这活。   此外,最令阮潇头疼的其实是符文。   目前对外出售的驱魔符和净水符价格都不算高昂,因此修真界中许多道门都想大量收购,甚至还有凡间的江湖门派想方设法买一些回去镇宅。   先前帮忙画符的宴月峰弟子现在都忙着做丹药,无暇顾及。   而西北峰在收了二十个黎原峰弟子之后,秦安时上门讨活,还要求提高价格,不然养不活一个山门的人。   阮潇出于同情,将几个量小的单子交给了他。盛云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默将总价高的单子收走了。   以至于阮潇去了一趟大荒山禁地回来之后,发现暮朝峰的剑坪上站满了不同校服的人,每个人手上都拿着一张纸。   盛云起站在最前方,慢悠悠地喝茶。   而息然则端着一个小箱子,冷冰冰地经过了每一个人的身前。等对方将纸投入箱子之后,息然就会发给对方一个号码牌。   阮潇从旁侧混入了人群,还没站稳就被拉住了袖子。   “潇潇!”若若小声地惊呼道。   阮潇略显怀疑地问道:“你们这是来干什么的?”   若若难掩激动:“欸,你不知道吗?今天可是公开……那什么,同尘君说的招标会呢,虽然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同尘君说要秉持着公开、公正、公平的原则,选择最适合的山门共同制作符文!”   阮潇一梗,神情略微扭曲。她观察了一番,发现大家往息然的小箱子里投的是一枚信封,里头装的是一张现写的价格报表,和一张符文样本。   人群之中,她对上了盛云起的眼神,简直是春风得意。   阮潇回了个眼神:“真会玩。”   盛云起微微挑眉,波澜不惊。   小意思,都是正常操作。   等收集了在场所有人的报价之后,息然站到了前方的凳子上,抽出了一张,打开,念出价格。同时,符文样本递给了旁边的忍冬。   忍冬经过仔细端详,给出了答复:“通过。”   等第二张也通过时,价格更高的一张则会被废弃。   以此类推,最终挑选出了满足制作质量的条件下价格最低的山门。   阮潇认真学习了片刻,忍不住昏昏欲睡。没多久,她便强撑着离开了剑坪,寻到了最近的水池边,准备洗洗脸清醒一下。   白皙细腻的手掬了一捧水。   她下意识地观察了一番,发现水质果然变得更好了,肉眼已经看不见瘴气了。   胖头鱼不知从哪儿游过来,愈发坚硬的嘴部碰了碰阮潇。   阮潇摸了摸它的背部,原本光滑的红色鳞片几乎要掉光了,新生出来的黑色无比尖利。   嗯,以后遇到敌人就完全不担心这鱼头了,但就是颜值着实有点……   这话不知怎的没过脑子,便从阮潇唇边飘了出来,还伴随着一声叹息。   胖头鱼气得尾巴一甩。   许是因为动作太大,一声响亮的“嗝——”炸响了水面。   原本臃肿的身躯猛地一缩,一颗金丹从胖头鱼的嘴里喷了出来,恰好落在了阮潇怀里。   这金丹上还残余着些许妖气。   阮潇认得这股气味,这是九瘴蛇妖的金丹。   胖头鱼晃了晃脑袋,邀功般地在阮潇身侧游动,被一把抓住了尾巴拎了起来。   阮潇凑近了胖头鱼,皱起眉头:“都这么久了才消化完,你是不是肠胃不好?”   胖头鱼:“嗝——!!!” 第49章 .宴月第六(9)我已经有弟子了……   池水清澈,微波荡漾。   胖头鱼翻着白眼,仰卧在水面上,疲惫不堪。池台边缘放着一只细长的管子,尽头处装着一面小镜子,上面还残余了些许黏液。   胖头鱼缓了许久才翻过身,恶狠狠地鼓起了脸。   轻烟从炼丹房的青铜炉飘了出来,伴随着一阵幽香。   参寥皱起眉头,满面愁容。   他手心上躺着一颗金丹。   阮潇不由自主感到些许紧张,还在斟酌着措辞,盛云起先她一步道:“可是有什么问题?”   “师弟啊,”参寥无奈地摇头叹息,“你这小徒弟曾灵核有损?”   “正是。”   “那么,又与这蛇妖的金丹朝夕相处——”参寥拖长了声音。   盛云起收起了笑意:“怎么?”   参寥踱步至阮潇身旁,绕了一圈,瞬间喜笑颜开:“当然是大好事。”   他一边说,一边躲开了阮潇放在剑鞘上的手。   “灵核有损当然有救,只要有一颗上百年的妖族金丹,令二者融合便是。”   阮潇猛地抬头。   “蛇妖金丹本有妖气,不与人体相合,尤其是我们修道中人。但若能祛除其自带的妖气,便如同药剂一般,是为大补。所以多年前,也常有人为夺金丹而猎妖。后来发现这法子不行——”   因为急功近利者大多修为薄弱,无法承受住妖丹的力量,反而会被其侵蚀,导致灵核爆裂。轻则一生再不能入此道,重则一命呜呼。   盛云起微笑道:“这枚蛇妖金丹已经胖头鱼消化过了,妖气近乎于无,我这小徒弟也并非为了提升修为。人一出生若是没有灵核或是后天修习结成也就罢了,但天生的灵核受损恐怕会影响她的阳寿。世上道法万千,各有千秋,可倘若纵观这世上还能解此困局者,非师兄莫属。若还能有师兄这般在丹道天赋异禀之人,自然有不同于凡俗的看法。”   阮潇还没听完就已经困了。   但这番恭维显然深得参寥的心。   “恰好,我年少时对此融合之术心存疑虑,故多有钻研,还曾小试了几次。你们算是找对人了。”他挽起袖袍,笑吟吟地坐了下来。   “但是师弟,你看我这宴月峰什么都不缺,唯独缺的吧就是偃甲兽。可惜了啊,师兄我有这么多的孩子要养活,是参与不了竞价的——”   盛云起简单明了道:“大荒山内打八折。若是师兄愿意帮忙,半价也是可以商量的。”   参寥摆摆手,故作姿态:“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   阮潇实在是不想听他们你来我往了,她揉了揉困出泪珠的眼睛,随即唇角一勾,直言道:“师伯,没事的,我送你一台就好了。”   参寥一听,差点没呛着——   “当真?”   -   玄天峰的宿舍里,白襄紧闭着双眼。不知是梦见了什么,秀致的五官皱在了一起,万分焦急。   她的手往半空中一扑,抓住了近在咫尺的黑色衣角。   “栖影……你别走,是我……我……”梦中的人喃喃道。   一只温热的手贴上了她的额头。   白襄惊得瞬间醒了过来。   如沐春风的笑容映入眼帘,关怀备至:“怎么了,可是做噩梦了?”   “没、没事。”白襄勉强答道。   “我听你念栖影二字,”明觉奇怪道,“可是那传闻中的魔君?最近读了些魔宗的故事?”   白襄心虚道:“没有,你听错了吧。”   她头疼得厉害。想起睡着之前明明是息然陪着她。息然人呢,是回暮朝峰了,还是又乱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奇怪。她总想着这人做什么。她应当恨他才是。   可是那小子现在神智不清,连话都说不利索,总是被人欺负。平常同尘君使唤他,阮潇也忙得顾不及照看他,若没有自己陪在他身边……   明觉端起了桌上的一碗药汤,递给了白襄,温声道:“你身子还未好全,喝点药吧。”   白襄这才从思绪中抽离出来,接过了汤碗。那汤药像是已经放了多时,冰凉的流经了喉咙。   明觉耐心地等她一口一口喝完,端着空了碗走出了屋子,替她关上了门。   一位玄天峰的师兄恰好经过,神色慌张。   明觉叫住了他,听他催促道:“师弟,黎原峰藏着的秘宝丢了,到处都找不着。几个大宗师正在着急呢。你也过来帮帮忙。”   -   冰天雪地的秘境之中,阮潇盘腿坐于冰湖边。   盛云起与参寥二人则分别在她的左右两端,运功帮助她修复灵核。   霜雪压弯了枝头,令那些凹凸不平的脉络很快结满了冰。   但阮潇感受不到这种寒冷,只觉身体轻飘飘的,两股不同的暖流在血脉里相互碰撞。   “……也不知道师尊为何给我这个秘境,冻死了,一年到头都来不了几次。老子宁愿在后山的柴房闭关……不,那也不成,柴房太臭了。”参寥一边运功,一边抱怨。   盛云起平静道:“许是因为师兄你日子顺遂,需要经受些磨练罢。”   “若论顺遂,哪儿能跟师弟你相提并论。虽说你小时候体质不大好,但自从拜入师尊门下,何时亏待过你。打从那时起,你这一身的天赋可真是羡煞师兄了。”   盛云起不动声色道:“是吗?”   参寥闭着双眼,笑了起来:“老实说,当年师尊先赐了一个风雨秘境给你,后来你因为太努力了,不仅符道得师尊真传,还自修了剑道,惹得我和掌门师兄不得不勤加练习。哪知你连秘境都练废了。”   “废了也就废了吧。师尊她竟然还送了另一个秘境给你。你倒是跟师兄说说,那秘境之中是什么?”   秘境……什么秘境?   盛云起略显警惕,但此时不能流露出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   就在他沉默着思索时,参寥没好气道:“我就知道你还没打开呢。当年你小子就说,若师尊一日不回,你便绝不打开那间秘境。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还是榆木脑袋。说不定师尊还想助你有朝一日得大道。”   “……师兄。”盛云起表面平静地阻止他继续说,内心却在琢磨着怎么套参寥的话。   上星君赐的秘境肯定是个好东西,指不定能值上半个小目标。   “怎么,一提师尊,你还是这副样子。这都多少年了。她老人家归于轮回,如今也该是个和你徒弟差不多年纪的姑娘了吧。”   盛云起试探着用怅惘的语气道:“师尊她,当初待我极好。后来在无主之地……唉。”   参寥顿了顿,才道:“也是。那年师尊殒身之时,掌门师兄亦是受了重伤,还是你不远万里将他带回。只是可惜了,师尊她……连尸骨都找不到。”   他叹了口气:“莫提伤心事了。师尊她啊如今肯定过着逍遥自在的生活,再不受这天地拘束,岂不快哉。”   盛云起淡淡地“嗯”了一声,缓缓道:“师兄,你若也想念师尊了,不如等掌门师兄出关,我们三人一起打开当年师尊所赠秘境如何?”   “你小子搁这儿故意给我挖坑呢?”参寥道,“师尊赠你秘境,那便是只能由你一个人开启。若我和掌门师兄在场,这秘境便会自行毁去。那你还不跟我拼命?”   “无妨,师兄也可以给点补偿。”   参寥冷笑道:“就算把宴月峰拆开来卖了都赔不起。说吧,你是不是老早就觊觎我宴月峰了,后悔守在你那凄凉的小山头了吧?莫怪师兄没提醒你,多收点弟子,才不至于一个人寂寞。”   “我已经有弟子了。”   “行了行了,瞧你那得意样子。老子的任务完成了,你留在这儿陪着她吧。”   仍处于冥想中的阮潇能听见他们的声音,每一个字都极为清晰,但毫无意义,如同在平静的冰河里漂过,无甚可在意。   盛云起低低的笑意如同一粒石子儿抛入冰河,本要结上薄冰的水面再次碎裂开来。   蛇妖的金丹已融化了大部分,剩下的也在一点点被灵核吸收。   她记得白襄说过,她是先天灵核,甚至已达纯臻双境。但直到此时,她才能真正地感觉到什么是先天灵核。   就好像有一汪热泉在丹田之处,汩汩地冒着水汽,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这汪热泉与流通四肢百骸的血液一同循环,使她的耳目更加清明,呼吸变淡,动作渐轻。很简单便能做到以往做不到的事。   比如她现在即使闭着眼,只要她想,便也能感知到周遭的一切。   湖面的冰,生出嫩芽的树枝,还有枝头的雪。   要是雪能落下来的话——   只听几声簌簌,一声闷响。   阮潇莫名地笑了起来。   她沉浸修行之中,完全没有注意到对面的盛云起已经被雪埋住了。   直到融合完成,她才慢慢睁开了眼,视线徘徊了一圈。   “师尊,”她破天荒地喊了一声,“你人呢?”   老树下的一个大雪块闷哼了一声。   出了参寥的秘境后,阮潇感觉自己的灵力和以前完全不在同一个级别。   轻轻勾一下手指,便能感觉到流泻出的灵光。   只不过经常容易用力过猛。   比如差点一脚踹翻炼丹炉。   参寥赶忙护住,笑道:“这都是小问题,你还需要一段时间适应一番。”   阮潇郑重地谢过了他。   “这都是师伯应该做的,”参寥大方道,随即压低了声音,“也不枉你师尊这半年三天两头就往我这儿跑,明示暗示的,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阮潇下意识地去寻盛云起,后者负手立于阶上,侧脸的眉目清朗,正垂眸注视着脚边的一只小兔子。他似乎什么也没听见,冷淡褪去,被枝叶衬得温柔了几分。   她看着眼前人,轻轻扬起了嘴角。   “师尊,不好了!”忍冬跑了过来,见到阮潇时才停下喘气,“长老会说黎原峰的抱魂炉不见了,还在现场……发现了息然的面具。” 第50章 .宴月第六(10)上星君是个偏心眼啊……   “他们的意思是,息然在填湖之前私自从黎原峰的废墟里偷走了那什么——魂淡……魂斗罗?”阮潇捏着碎成两半的面具。   红色的图案已经有些褪色,破旧非常。   “抱魂炉,”盛云起沉思了片刻,饶有兴致地开口,“《六合八荒录》中有载,百年前妖星陨落,魔界大乱,魔族便打起了人界的主意。后来,几位大宗师竭力抵抗,最近的一次便是上星君封印了魔域通往人间的大门。然而凡间残余的魔族却从不死心,一直在寻找重新开启大门的钥匙。抱魂炉不仅是黎原峰的法宝,传说中,也是组成这钥匙的一部分。”   抱魂炉以外,还有三个部分,分别是金蝉翼,蟠龙骨,以及麒麟角。除了抱魂炉在大荒山,其余三样则不知所踪。   “魔族?那息然不就是魔族,真的是他?”   盛云起耐心地解释:“错。息然所在的魔宗名为星河宗,此宗由来已久,与大荒山亦有渊源。门人广泛,不限于妖族、魔族、非人的异族、以及选择了此道的人族。”   阮潇听迷糊了:“那为何要称魔宗?”   “只因他们与正道修行的方法不同,被斥为邪魔外道而已。若论起身份,魔宗很少有真正的魔族,就算有,也是早已归服了人族的,”盛云起回忆起了书中看过的片段,“正经所谓魔族,面目丑陋不堪,还食人饮血、杀人如麻,一旦进入人间,便会引发大灾难。更何况,星河宗的门规便有一条,不可滥杀无辜,违者当诛。”   “这么说来,息然这个魔君与魔族的魔君也不一样咯?”   既然息然没有取得抱魂炉的动机,也没有人亲眼见证是他偷走的,那么……   “仅凭一个面具,不足以为证。”当时在宴月峰,阮潇也是这么回答的。   盛云起不疾不徐:“没错,但目前能为他澄清的人只有他自己。”   可是息然失踪了。   没错,阮潇和盛云起翻遍了暮朝峰,也没能找到他。   根据胖头鱼各种指向不明的提示,息然最后一次出现已经是十二个时辰之前了。   而让玄天峰确信息然盗窃叛逃的则是南部山门一个弟子的口述。甚至在镜村一家常与暮朝峰合作的裁缝铺,也的确有人亲眼见证他离开了此地。   “我看他很是着急的样子,肯定是畏罪潜逃。……我没瞧见他的正脸,但就那身白衣服就是暮朝峰的校服,我绝没有认错。”那个自称见到了息然的弟子如此说道。   在原书中,息然根本没有留在过大荒山。他被白襄救了之后不久便失踪了,再次出现时,已是恢复了记忆的魔君大人栖影,大开杀戒,一统魔道,魔道中人无不唯他是从。   “他会不会已经找回了记忆?”阮潇分析道,“我发现他对瘴气一事有自己的认知,很可能早已在慢慢恢复了。按照时间线,是星河宗的内乱令他暂时失忆,那他现在回去也是件好事。”   盛云起望着她,叹了口气:“我倒希望如此。”   但事情的关键远不止于此。   息然的身份若被他人知晓,暮朝峰必定会引人怀疑。他可不想平白无故给别人手里递刀子。   罢了,希望是他想多了。   二人刚回到暮朝峰不久,传送台的银铃便响了起来。   阮潇还没来得及放下手里正在摆弄的崭新的偃甲兽,就见白襄一个箭步冲到了跟前。   “息然呢?他不会真的一声不吭就跑了吧?”白襄的语气焦急,话音都颤了起来,“他、他绝不可能偷东西的。不就是个抱魂炉,修真界当这是上古至宝,可是息然什么都不懂,他不可能偷这个的。”   阮潇跟默默探出脑袋的珍珠打了个招呼,这才平静道:“他应该已经走了。”   白襄不信,非要去息然的屋子里看看。   门一推开,干干净净,空空如也。   白襄在那儿站了许久,心里说不出是什么复杂滋味。   直到阮潇打趣道:“你一开始不是挺不喜欢他的吗?”   阮潇此言本是想缓和一下气氛,没想到白襄肩膀一动,眼眶都红了。   “对啊,我就是不喜欢他,”白襄强忍住泪水,恶声恶气地说,“我讨厌死他了!”   阮潇很迷茫,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她,也不知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若是盛云起在就好了。他肯定有办法逗人开心。   “他走之前,没有跟你说什么吗?”白襄哽咽着别过脸去,手背飞快地往眼角一抹。   阮潇抱起小骨,顺了顺毛。   “他连你都没有告诉,更不能跟我们说啦。”   白襄一怔,小声道:“我、我跟你们在他心里也没什么不一样的。你们还救了他的性命,我……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罢了。”   “真的吗?”阮潇狐疑道。   白襄又委屈又生气:“混蛋!以后就算求着我,我也不会见他了!”   这厢正难过着,暮朝峰又有人到访了。   “潇潇!”若若老远就激动地挥着手,声嘶力竭地喊道,“有钱赚啦!”   楼上的窗户传出动静。   若若立刻跳了起来:“同尘君!!!”   阮潇:“……”   漆黑寂静的夜色里,若若的声音格外清晰:“我们陈国的都城最近遇到了一桩怪事。具体的好像也没说清,祭司大人说,可能是有魔族的人出现。”   因此,陈国的陛下通过钦天监传令,召集修真界的有识之士前去解决困难。   “陈国的陛下说,若是能荡平魏都的妖魔,便将会送上一份大礼。”盛云起捏着一张薄纸,显然已经听说了这个消息。   剑眉微低,轻描淡写一般,似是不甚在意。   唯有阮潇知道,这老狐狸不知道又在使什么伎俩套话。   果然,若若见他不是很感兴趣,立刻提高了声音,振振有词地补充道:“我们陈国虽说不是中州最大的国家,却向来与修真界有不少往来。往前数个几代,还得到了好几个上古秘境呢。舅舅在信里跟我说了,能解决此事的人将会得到其中一个秘境。”   世上秘境分为两类,一种是功法深厚的上阶修真者自创之境,另一种则是上古洪荒时与神武等物共同遗落下来的秘境。上星君送给三个徒弟的秘境属于前者,多是仙门相传,而若若所提到的则属于后者,许多修仙之人终其一生都未能亲眼目睹。   阮潇与盛云起对视了一眼,后者仍旧不置可否。   “不过,我舅舅向来小气,这回竟然这般大方,想必这个任务是极难的,”若若眉头紧蹙,随即四周看了一眼,神神秘秘道,“我们陈国有个古老的传言,说是在陈国的秘境里藏有上古四大至宝之一,金蟾翼。我猜,也是因为这样才有妖魔觊觎,常来骚扰。”   金蟾翼……可不就是合成魔域大门的其中一样东西吗?   “金蟾翼?”白襄突然站了起来。她好像有些眩晕,不得不扶着阮潇的肩借力。   “若若,我跟你去,”白襄急切道,“息然他……他说不定也会在那儿。”   若若茫茫然道:“啊?对哦,师尊他们怀疑他偷走抱魂炉也是与魔域有关,难怪他已经被大荒山在全修真界通缉了。是该尽快抓到他才行!”   她义愤填膺地说完,面前一片奇怪的沉默。   只有盛云起格外严肃:“没错,必须尽快找到他,不能放过任何线索。”   -   子时刚过,原本寂静的夜里响起了一片瀑布声,清亮的水声与盘旋不去的雾气交缠。   小骨竖起尾巴,从瀑布里钻了出来,湿漉漉地往阮潇怀里拱。   阮潇不由搓手:“让我看看你又从同尘君的密室薅到了什么好东西?”   骨节分明的手先她一步拎起了小骨,略显嫌弃地从爪子上扯下了一个小锦囊。   依旧是同尘君一贯使用的素雅白色,但上面的勾线十分细致。   “同尘君还会针线活?”阮潇不由惊叹,试图抢来看看。   “这有什么,我也会。”   盛云起不屑道。   他刚一抬手,没料到阮潇拽得猛了。   系着锦囊的线一开,一颗透明的珠子从里头砸了出来。   二人同时伸手去够——   在珠子砸到地面的一瞬间,阮潇只觉浑身一轻。   还没来得及思考,周遭的景物移形换影,霎时全都变了。   浓夜成了白日,瀑布仍在,却有鱼群徘徊其中,鸟语花香,春色烂漫。枝头的木槿花还含着露珠,晶莹柔软。   一切仍是在暮朝峰,却又不像是在暮朝峰。   阮潇从未在此地见过这样一番热闹的景色,毕竟这里向来都是冷冷清清的。忽然成了仙境一般温婉之处,她实在还有些不习惯。   这难道就是上星君送给同尘君而后者从未打开过的那个秘境?   这时,佩月剑发出了嗡鸣。   不是警告,而是满心的欢喜。   一个虚影推开屋门,说话时的声音温柔无限:“你来啦。”   阮潇一怔,却被佩月剑拉着上前。   “云起,”那个虚影唤道,“为师教你的剑法,你可还记得?”   她终于反应了过来。在她面前的原来又是秦桢城。   但这一回并非残魂,而是一个虚幻的影子。   阮潇只觉自己的身体不受使唤,想说什么也开不了口,只得一路被秦桢城拉着手腕走到了空旷处。   “师尊。”她听见自己好不容易挤出了两个字。   “别急,”秦桢城道,“运剑之前须得静心。”   阮潇只觉自己的五感正在无限放大。她顾不了其他,只得跟随着秦桢城的指令,又随着她的示范舞动剑锋。   佩月剑所指之处,露水绽开,花叶微动。剑如风疾,却比风利,带起一股湿润微甜的气息。   动辄静,静后空。   阮潇一边被迫练剑,一边忍不住感叹。   上星君明明收了三个弟子,分别授予剑、丹、符之道。同尘君虽是符剑双修之人,却向来说他的剑术都是自学成才,无人点拨的。   好哇,上星君竟然偷偷给同尘君开小灶。   而且……而且阮潇虽然迟钝,但她不瞎。   这剑法,怎么看都像是一套双人剑术。   就像是为了他们二人创造出来的一般。   总之,不是为了阮潇这样毫无剑术基础的人设计的。   动作笨拙的阮潇不知摔了多少次,直到身心俱疲,上星君也不肯放过她。   “师尊,真的不行了。”阮潇哭丧着脸。   然而上星君手上的柳枝直接抽上了她的手腕,痛得阮潇手一抖,差点将剑丢了。   “不许偷懒,用你的灵核感知。”上星君道。   这倒是提醒了阮潇。   刚巧,她的灵核还有使用过呢。   阮潇一咬牙,拼着累极的神识也跟了上去。   就这样不断地重复着,阮潇终于感觉自己开了一点窍。   但也就是一点而已。   在最后一个剑势之时,阮潇实在是受不了了,按她的感知,她起码已经毫不停歇地练了十几个时辰了。   此念一出,她听到耳畔一声清脆,整个人从半空中坠了下来。   她下意识地闭紧了双眼,直到感觉到了温热的地面。   啊好像不太对,这地面……还有手?   阮潇一睁眼,整个人怔住了。   仍暮朝峰,仍是满天繁星,仍是她进入秘境之前的瀑布声。   她正压在盛云起的身上,鼻尖相对,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盛云起抱在她腰间的手忽地松开了,他别过头去,咳嗽了一声:“你……你方才是去了秘境吧,可看到了什么?”   阮潇这才反应过来,白皙的脸颊一红,手忙脚乱地起身。   “没、没什么……就是,上星君好像有点偏心呢。”   她背过身去,尽量维持着平稳的语气。   那股先前掌心传来的余温还隔着单薄衣衫,随即被心跳声掩藏了。 第51章 .魏都第七(1)悬赏令   马车行过熙攘的街市。夕色如同一片漂浮的轻纱,穿过小贩的叫卖声,满楼红袖的嗔笑,还有市井之中随处可见的嬉笑怒骂,将齐整华贵的屋檐镀上薄金。   阮潇撩开帘幕,一路新奇地瞧着。   陈国帝都,魏都。   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到中州的大都市。在她的时代里,钢铁浇筑的城市大同小异,几乎无差别地覆盖在人类的领土上。而眼前的亭台碧瓦、小桥流水皆如从古画里剖出来的,哪怕科技不甚发达,自有一股独特的风流气韵。   “同尘君的笔记中提过,魏都古称建陵,依汀江而建,是南北往来必经之地,故而又是兵家必争之地。”   阮潇回溯着记忆,正是兴起,扭头却见车内另一端的盛云起正百无聊赖地在纸上画横线。   横线与竖线交叉,没几下,添加成了一个框架图。   盛云起微微皱眉:“符文的订单暂且全部委托给了参寥,上个月差不多是一百万,这个月目前已经有了一百二十万。偃甲兽的价格恐怕会进一步飙升,但没人留在暮朝峰——罢了,要是能得到金蟾翼和秘境,直接全卖了。”   “这有什么,大不了延长这次竞拍的时间,等完成了魏都的事也不迟啊。”阮潇语气轻快。并非她盲目乐观,毕竟在来陈国的路上,她可是打听了一番现在的市场行情。   一个上古秘境便是无价之宝,别说修真界了,凡间肯重金相求的更是数不胜数。包括天涯居在内的好几个门派,别看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暗地里早已挂出拜求帖,愿拿出一个三分之一个小目标求一个上古秘境。   更别说金蟾翼这样的至宝了。   再不济,还能去劝劝息然,让他帮忙把那个丢了的抱魂炉给寻回来,既帮他自证清白,又能转手狠赚一笔,岂不两得。   盛云起被她的乐观态度震惊了,随即泼了盆冷水:“这加起来怎么也不够一个亿。更何况,这一大笔钱全都一次性花出去了,你是打算喝西北风?”   “关西北峰什么事,”阮潇忽地想起来了,“你不是还找到了卖龙涎草的黑市嘛——”   她的视线从车窗外收了回来,狐疑道:“不对,龙涎草这么稀有的东西哪儿能有什么黑市。你该不会是自己牵线搭桥搞走.私吧?”   盛云起一本正经道:“自己培育的龙涎草,做成了龙涎糕,并进行正常的市场流通,不能叫走.私。”   阮潇的目光奇怪道:“那到底赚了多少?”   话一出口,她忽然想起了临走时见过的一大片无蕊花,生长茂盛,一看就是有人精心浇灌培育的。   “咳,也没多少,”盛云起企图生硬地转移话题,“对了,你上次没有说错,上星君的确是个偏心眼。她给了漆奉赤火秘境,要他经红莲之火才能脱胎换骨,又给了参寥冰雪秘境,要打磨他的性子。可是对同尘君,她却给了两个秘境,第一个乃是万符之境,帮他悟道,这第二个据你所说倒是私授剑法,可一点都不像是师父对徒弟……”   他这话一个字都没进阮潇耳朵。   她只顾望着窗外,忽然马车停住了。   她听见前面驾车的忍冬应了一声,随即扭头掀开后方的帘子,见明觉将缰绳攥在手里,冲她笑了笑。   若若从后面的那辆车上跳了下来,凑到了旁边一个胭脂铺上:“这个桃花的好漂亮呀。”   忍冬跟在她身后,打了个呵欠。他伸着懒腰,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飞驰而来的马蹄声。   “小心点。”白襄一把拎着忍冬的衣领,将他拽开了两步。   然而两匹横冲直撞的高大骢马仿佛失控了一般,扬起前蹄便朝若若他们的马车撞来。   明觉双指并拢,轻轻一引,便将那两匹马控制住了。只是其中一匹已经踢上了他驾的这辆车,后车辕登时塌了一半。   若若忍不住喊道:“没看见这里有人么?你们还往人群里冲?”   驾车的小厮正要回嘴,忽听车中传出了一个柔婉的声音,便立刻下车放了两级台阶。一只戴着玉镯的手撩开了帘子。   阮潇瞧见一位戴着面纱的女子走了下来,朝他们微微颔首:“实在抱歉,家中小仆驾车还不熟练,冲撞了诸位,还望诸位……仙君见谅。”   那声音柔和就跟朝露似的,那双露在面纱外的眼睛亦是动人。只这么淡淡一瞥,阮潇便觉自己整个人都酥酥麻麻的,根本不忍责怪。   忍冬立刻摆摆手,小嘴跟抹了蜜一样:“没事的没事的。姐姐,你真好看,怪不得眼睛也厉害,一眼便知我们是修道中人。”   “小仙君过奖了。”   突然的微风吹开了她的面纱,肌肤胜雪,朱唇皓齿,让周遭的人俱是一惊。   饶是阮潇在修真界见惯了美人,此时也忍不住多瞧了一眼。   “我还以为是谁呢,”若若抱着手,似乎不情愿看她一眼,阴阳怪气道,“原来是太子妃啊。既然仆从不熟练,那换个熟练的不就是了。今日在这里的是我们,倒也不说了,若是普通百姓,岂不是要出几条人命?”   凤辞月并未在意她语气里的不快,反而温声道:“公主殿下说的是,是我考虑不周,以后不会了。对了,这些都是你的朋友?”   “太子妃?”忍冬不可置信地仰起头,又转头看若若,“……公主殿下?”   若若一巴掌拍在他的脑袋上,皮笑肉不笑地:“凤姐姐,陛下有令,召集天下能人异士前来魏都。我的这些同门也是来为陛下排忧解难的。怎么,你还想查验一下他们的身份?我就说嘛,凤姐姐今日怎的有空出宫了,原来是来专程欢迎我的。”   “我并未听说过殿下回都城的消息,”凤辞月解释道,“近来辽国大乱,有不少难民流经陈国。我今日是去城外的幡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若若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是姐姐的故国出了乱子呀。姐姐早说啊,左右不是去当细作才好。”   凤辞月似乎被她话刺了一下,但很快她又恢复了一贯的温柔,微微一笑:“殿下多虑了。”   一时间,气氛显得有些尴尬。   阮潇不知该说什么,朝盛云起使眼色。后者这才慢悠悠地开口,堵住了还要继续嘲讽的若若:“太子妃殿下,我等若能助陛下与殿下排忧自是荣幸。只是,如今天色已晚,不如另寻时间再叙旧。”   若若听他这么一说,才反应过来在大街上吵架确实有些不妥。既不合自己的身份,又让同门都干看着。她撇过了脸,不再吭声。   凤辞月柔声道:“仙君远道而来,是我失礼了。若仙君不介意,可先随我前去落脚之处。”   阮潇在旁听着,总觉得若若和这位太子妃的关系有些奇怪。   她虽早知若若是陈国公主,可别的事情并不太了解。   此时想来,好端端一个公主为何到大荒山修行,若若的性子更不是耐得住寂寞之人。恐怕也是家里出了些事,这才想一走了之。   这么想着,阮潇对若若的同情更多了几分。   这时,若若的脸色却是一变:“快,要天黑了,都上车吧。”   阮潇被她推着,猛地发现原本热闹的街市现在几乎只剩下他们了。最近的胭脂铺连台面都已干干净净。   夕阳渐渐收敛了余晖,魏都如同一座悄无声息的空城。   等几个人全都挤在了一辆车上,忍冬才纳闷道:“魏都难不成还有宵禁?”   “嘘,不是宵禁,”若若沉声道,“也是和这次悬赏令脱不了干系。”   还没等若若细说,驾车的明觉便回过头来,笑道:“你那凤姐姐生得真是天姿国色,比起咱们修真界的美人儿也不输啊。”   他身旁坐着盛云起,听到此言,微微挑眉。   若若没好气道:“呸!她那是被狐妖上了身,咱们陈国人人皆知。不然,她一在辽国早嫁作人妇的女子又怎么将我那太子哥哥迷昏了头。”   忍冬吸了吸鼻子:“她竟然还嫁过人?”   “幸好如今太子哥哥有了碧娴姐姐,恩恩爱爱,朝夕相伴。她多年不再受宠,只好平日里做些面子好给别人看着。”若若冷哼了一声。   阮潇叹了口气:“这位太子妃也是可怜人。”   白襄点了点头,劝慰道:“若若,你也别对人家太凶了。你不喜欢她,不理便是,只要不伤天害理,她做什么事都是她的自由。”   “你们不懂。都是因为她,当年二哥才离开陈国。自那以后,太子哥哥便开始生病,直到一年前重病不起,”若若边说边红了眼眶,“我到大荒山寻仙问道本是一时气话,可后来想着若有法子能救他便是极好。”   “你别急,我们总能想出办法的。我这回来,还专门带了一些仙草灵药。”阮潇安慰她道。   白襄看了若若一眼,没有说话。   凤辞月的车一路将他们带到了东城门附近的一处客栈。原本紧闭的门开了一道小缝,小二警惕地探出头,见到来人的令牌才放下了戒心。   等阮潇他们都一一进入客栈之后,凤辞月叫住了若若。   阮潇停下脚步,回身时望见那两片朱唇轻动。   “若若,你离家这么久,你哥哥必定很是想你。有空的时候,多去看看他吧。”   若若虽然不大高兴,但也尽量维持着表面的和气:“嗯,你还有什么事?”   “此事……极为凶险,还望你和你朋友都要小心为上。”   凤辞月欲言又止,话到此处便也尽了,转身上了车,往宫城的方向去了。   “嘁,要你关心……我就说你不简单吧。”若若嘟囔着。   见人走了,小二立刻关上了门,像是害怕什么似的。   此处客栈极大,阮潇穿过了长廊,还没踩上台阶,忽听一阵鼓声传来,气势雄浑,如出征之军,视死如归。 第52章 .魏都第七(2)幻境如常   鼓声如长泣,振振不曾休。   霎时间,阮潇站在原地,头痛欲裂。但不消多时,这声音便又淡去了。   “怎么了?”盛云起的声音传来,将她从鼓声里拉扯了出来。   回神时,只见客栈里原本坐着的人们就跟置若罔闻一般,或谈笑风生,或酩酊大醉。   白襄和若若他们都已经上楼去了。   “你听到了击鼓吗?”阮潇迷茫地抬起头。   盛云起玩笑道:“该不会是路上太累,产生了幻觉了?”   阮潇没好气:“你少胡说八道。”   盛云起正来扶她,佩月剑蓦地一亮,铮鸣声阵阵。   几乎是同时,阮潇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软绵绵地向后倒去。   有人及时从后面揽住了她。   再睁开眼时,阮潇仍旧是在离客栈入口不远的地方。   ……可她明明已经走上台阶了啊。   是谁在跟她说话?   “阮潇!”温醇的声音传来,紧接着是一张俊美的脸。   盛云起担忧地望着她。   “我……我好像一时恍惚了。”阮潇撑着他的手,呼吸逐渐平顺了起来。   余光里,一个黑色衣衫的身影消失在了不远处。   阮潇没来得及多看,就听到若若的声音在耳边炸开:“我刚一转身,就看到你站在原地发呆,双目无神……吓死我了。”   她与盛云起对视了一眼,传递了一个眼神。此处似乎有些古怪。   “我就说吧,那女人肯定是个妖怪,你连话都没跟她说,也就是多看了两眼就被她蛊惑了。下回定要离她远一点才成!”   阮潇抿唇,淡淡道:“你与她说了那么多话,怎的不见她蛊惑你?”   “那是我……她不敢对我怎么样。”若若瞪着眼睛。   往客栈中走去时,阮潇发现堂上的桌椅、旁侧坐着的人、长廊、盘旋的阶梯,都与她方才恍惚之际所见的一模一样。   “青陵门,沧雪宗,意诀山庄……”盛云起挨个数了过去。   “哇,还真的来了这么多人!”若若双手合十,“都是赫赫有名的仙门呢。诶,那是不是霜华宫的人!”   阮潇没怎么在意,仍旧在想着先前的情况。   ……总不可能是她出现妄想了吧?   可是那阵鼓声实在是太清楚了。   她回到了房间里,在窗台边坐了一会儿。   或许是因为若若身份的原因,这次给他们安排了一人一个房间,但分散在了不同的地方。   客栈的设置是一个“回”字型,她的房间在第四层东南侧的尽头,宽敞清净,内里的装饰摆设都是陈国传统的风格。   晚风送来了几许清凉,却仍旧无法消除炎夏的难耐。   阮潇索性推开了朝外的小门,发现外部还有一条回廊。   这倒是奇了。通常回廊都围绕着内庭,但这客栈竟然还有内外两道廊。   果然,站在外面吹吹风要舒服许多。   此处既能望见巍峨的城门,又能望见魏都的千门万户。   灯火依旧通明,然而除了风声,再无其他。   ……不,等等。   阮潇猛地侧过身,避开了从身后袭来的一叶飞刀。   佩月剑正欲出鞘,硬生生地停在了来人面前。   “厉害啊!许久未见,阮仙君还是反应如此敏捷。”齐约双手上举,做出了投降的姿态,裂开了嘴。   红色的纹路自他嘴角处向上如藤蔓一般伸展开来,狰狞非常。   “要打招呼也不必如此。”阮潇收回了剑。   齐约乐呵呵地道:“我就说我们很快会再见面吧。怎么,上次那个冷冰冰的漂亮姐姐没和你们一起?”   “宴月峰比较忙,桫椤师姐没空出来见你。”   齐约略显失望,随即反应很快:“所以黎原峰没了之后,她就换了个山门?”   “你消息倒是挺快的。”阮潇多看了他一眼。   “是挺快,但黎原峰这事吧,可是传遍了整个修真界呢。据说消息来源还是你们大荒山自己的弟子。你怎么不说话啦?这事虽说丢人,但也全靠了暮朝峰才免除了一场大祸啊。”   “我没觉得丢人,”阮潇平静道,“你们霜华宫来此地也是为了领赏金?”   齐约爽朗地笑道:“上古秘境可是个稀罕物,我师尊说了,这对我的修为颇有裨益。”   “霜华宫已知的上古秘境就有十几个,这些年来又不断在四处重金收藏。依我看,你应该不缺这个吧。”   齐约一愣,耸了耸肩:“阮仙君,有没有人跟你说过,智慧与美貌最好只得其一。”   他凑近了些,阮潇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   齐约玩味道:“若两样都有,是很让人害怕的。”   他声音很低,似是蛊惑。   原来以为阮潇会词穷,或是害羞地低下头,却听她嘲讽道:“总比有的人什么都没有要好。”   齐约不肯服输:“伶牙俐齿,更是令人不喜欢。”   阮潇忍不住笑了,冷声道:“那正好,滚。”   齐约向来自诩会逗人开心,现下只能讪讪地揉了揉脸,好声好气道:“阮仙君,是我不对。上回师尊说了,若你同意,我们霜华宫还想再要一台偃甲兽。这回保证比先前的价格高!”   “公开竞价的流程总知道吧?”   “那不是想着已经是老主顾了,可以不用这么麻烦,咱们谁跟谁,大不了这次的上古秘境我们一起分——”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一声“潇潇,你睡了吗”。   阮潇应了一声,见齐约瞬间变了脸色。   “我还忙着呢,先走了啊。”齐约话音未落,活像见了鬼似的,立刻推开了隔壁的房门,“砰”一声关上了。   “潇潇,”若若冒出了头,“你刚刚在跟谁说话呀?”   “一个霜华宫的朋友。”阮潇答道。   隔着一扇门,齐约站在黑暗里,听见若若的声音轻得跟风一样。   “我从小是被舅舅收养的,后来他做了陛下,才封我为公主。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去大荒山,是因为我自己想去。但是……我还想找一个人。”   “陛下有三个儿子,自幼与我一同长大,我与他们都十分亲近。然而七年前先太子早逝,二哥成了当今的太子,三哥……三哥他只留下一句话,说他求仙问道去了,从此红尘俗世,再与他无关。”   阮潇问:“所以,你来大荒山,是因为你三哥可能也在此处修行?”   “嗯……我只是,想再见他一面而已。”若若低头呢喃道。   阮潇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得静静地陪了她一会儿。   等送走了若若,阮潇在床榻上翻来覆去了一阵。她睡不着,索性坐起身,拿出了同尘君的笔记翻了几页。   学习了这么久,她对盛云起的这位原身还真的有些佩服。这位同尘君笔记清晰,思路明确,还时常有不少创新的点子。倘若换到她的时代里,一定能为人类的科研事业做出极大的贡献。   还有他的师父上星君,亦能从笔记中看出是一位旷世奇才,还兼修多道,融会贯通,难怪连妖魔都要忌惮她。   阮潇翻阅着笔记时,从里头掉出来了一张纸。她压着那一页,捻起了薄薄的纸片,细看之下,发现上面写着“柒十陆,廿月十五”。   她记得这个标注方法,和同尘君那本类似起居注的日记一模一样。   纸上写着:   “今日与师尊饮酒。师尊长醉不起。”   “师尊说,若有来世,想过简单的日子。有酒,有剑,有一人陪在身旁,足矣。”   阮潇将纸夹回书中时,发现那一页正写着醒酒符。   真是个好徒弟。阮潇不由笑了起来。   忽然,窗外传出了一阵细微的动静。   她能听见齐约的房门推开了,脚步声在回廊上多了起来,继而在东边消失了。   阮潇从窗缝中,看见一队人往东城楼的方向去了。看那衣袍和发带,定是霜华宫的人。   好啊,这齐约前脚才说要分享秘境的奖赏,后脚就自己先跑了。   阮潇顿时坐不住了。   ……这怎么能输?   虽然对情况还不甚了解,但既然霜华宫的人往城楼去了,必定是已经知道些什么了。   她提着佩月剑,决定跟上去。   浓云遮蔽了今夜的星月。   魏都的城楼高耸,墙面一部分斑驳古老,另一部分则有重新修葺过的痕迹。   阮潇远远地跟着那群霜华宫的身影。然而等她上了城楼,刚到宽阔处,就发现霜华宫的人不见了。   笔直的城墙上空空如也,四周只有风声。   随着疾风从远方呼啸而来的还有隐隐鼓声。   佩月剑没有任何反应。   阮潇只好朝前方走去,一过拐角处时,她瞧见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正下了台阶,往她的方向走来。   看衣袍样式,似乎都是同道。   阮潇朝他们招手。   然而,他们就跟没看见似的,径自从阮潇身侧走了过去。   “齐约!”阮潇认出了队伍末端的青年,忍不住拍了他一把。   却拍了个空。   齐约双目放空,行尸走肉一般跟随在后。   像是影子,也像是幽魂。   他们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唱一首古老的歌谣。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不,是一个少年的声音在唱,清朗低沉,徘徊不去。   一阵头疼传来,伴随着晕眩。   但这一次,阮潇忍住了。她提着佩月剑,朝来时方向而去。   她跌跌撞撞地跑下了城楼,在拐角处停顿了。   模糊的视线里,有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瘫坐在墙角边,嘴里正在轻哼着方才的歌谣。   只不过他的声音沙哑,毫无力气。   等走近了一些,她才注意到,少年身上似乎穿着铠甲,但铠甲都裂开了,衣衫也都是刀剑划破的痕迹。他的身上都是血。   少年的手脚都被青铜锁链拷住。冰凉的锁链一直蔓延到了墙体之中。   “你想回家吗?”少年喑哑着嗓子问她。   那张苍白的脸有着锋利的骨相,哪怕全是血污也遮不住俊美。可在此时,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却异常可怖。   仿佛只要一对视,就会陷进去。   阮潇用剑支撑着无力的身躯,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意识正在逐渐涣散。   意识模糊之际,阮潇几乎要脱口而出“想”。   但灵核一阵暖意传来,将她拽了回来。   只听一阵清脆,佩月剑出鞘,将缠绕在少年身上的锁链尽数斩断。   瞬间,周围的场景一换。   她正站在城楼上,轻轻喘着气。   一只手从背面轻轻搭在了她的左肩。 第53章 .魏都第七(3)凭空消失的人……   “好啦,你不要生气了,”明觉从后面追了上来,“我不是故意要吓你的。”   长夜里,小径幽长,连影子看不见。   阮潇懒得理他,走了几步才问道:“你什么时候到的?”   明觉挠了挠头,略显委屈:“我半夜睡不着,看到你出门了,所以跟来看看。谁知你走那么快,我好半天才追上。”   “你看到什么了?”阮潇也没看他。   不远处,客栈的灯笼悬挂在檐下,在微风中晃荡。   明觉笑着道:“就看到你站在原地发呆,所以想来逗你一下。怎么样,你可见着什么了?”   阮潇想了想,只道:“我是跟着霜华宫的人来的,但没跟上他们。”   “原来是螳螂捕蝉啊。”明觉笑嘻嘻地凑了上来。   阮潇默默和他拉远了距离,不咸不淡道:“行了,今天也迟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明觉似乎有些失落,“哦”了一声,和阮潇前后脚地回到了客栈里。   次日一早,阮潇是被客栈庭院里的声音吵醒的。   她刚一推开门,就听见若若尖声道:“怎么可能?好端端的一群大活人,就这样不见了?”   客栈小二亦是哭丧着脸:“殿下,这已是这个月第三次了。别的不说,刘太师非要将这些仙君安排在咱们这儿,就是为了离城楼近好方便调查,结果这……这没个什么结果,连自己都搭进去了。殿下,这也不赖咱们啊。”   “你这意思,是咱们修道不精?”明觉打趣道。   “我不敢呐,仙君。”小二又是叹气,又是懊恼,只恨自己没能生出十几张能说会道的嘴来。   阮潇正在下楼,忽见一人自客栈门口而来,身姿魁梧,眉目英朗。   雄浑的声音传来:“殿下,你也莫要为难他们了。”   “太师大人?”若若眼中闪过了一丝惊喜。   这位刘太师神容肃穆,虚虚行了礼。   若若朝他一一介绍了大荒山诸人,刘正焱的目光落在了阮潇和盛云起身上,随即朝后者道:“久闻暮朝峰大名,今日一见,仙君果真气宇不凡。”   “暮朝峰区区小门,不足挂齿。”盛云起道。   “非也,”刘正焱笑道,“若非暮朝峰的驱魔符,魏都如今的情况或许还要更难一些。”   “刘太师此话怎讲?”   刘正焱不疾不徐地瞥了若若一眼,这才将事情原委道来。   半年前,陈国太子身子愈发不适,每日每夜都在做噩梦。梦中自己披甲上阵,是千军万马中的一名小卒,在漫天刀光里从马背上坠落,亡于马蹄之下。陈国上下的有名医者都曾来看过,然而只能眼睁睁瞧着太子日渐消瘦。   与此同时,宫城里的守卫、靠近四方城门的百姓也不时有人声称自己遇见了鬼打墙,还有人称自己见到了一个将军带兵在城楼之下厮杀。   凡是亲历者要么一病不起,要么总是被梦魇纠缠,要么开始分不清梦境与真实,甚至还出现了自残的倾向。   这样的状况在近两个月之中愈发频繁,就连陛下的后宫里也常有人半夜如游魂般四处飘荡。   陛下本人无甚大碍,只是日渐担惊受怕。   因此,每到天黑之后,全城宵禁,严禁外出。   “敝人家人老者曾有仙缘,见此状况,认为是有妖魔作祟,因而臣恳请陛下颁悬赏令,请仙君来除祟,”刘正焱从袖中拿出了一张符纸,“这是青陵门的带来的驱魔符,据说是暮朝峰所制。”   阮潇接过,细细一看,的确是他们的。   符的右下角是一串阿拉伯数字。当时盛云起特意提醒跟宴月峰还有其他合作的山门打了招呼,将此数字以红泥印上,为的是记录清楚订单时间、门派与制作批次,方便日后对照查看。   青陵门上个月在暮朝峰定制了两万枚符文,按照数字来看,应该就是那时的东西。   “青陵门的仙君是最早来到魏都的,”刘正焱侧眸叹息,“当时他们说是城墙之中有魔气,应当布阵除魔。他们特意要求住在此处,离东边的城楼近一些。结果他们来到后,在第三天半夜外出。守城的士兵还亲自放他们上了城楼。”   结果这一去,青陵门的七人就跟凭空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有找到了。   而后,清阳谷的人亦是如此,突然失踪。   再来就是霜华宫了。   “今日公务缠身,我还没有来得及探望霜华宫的仙君,谁料……现下多位仙君生死不明,此事颇多古怪,凶险异常,若诸位亦觉无能为力,那便罢了。不必,再将自己的性命搭进去。”刘正焱如是道。   “刘太师此言差矣,”阮潇立刻道,“这本是我等分内之事。更何况,齐约还是我们的朋友。就算为了寻回他,我等也要一探究竟。”   刘正焱神色一变:“你刚刚是说,齐……”   “齐约?!”若若的声调突然高了起来,抓住了阮潇的袖子,“潇潇,你见过我三哥?”   “殿下莫急,同名同姓也是常有的。”刘正焱安抚道。   阮潇大概形容了一下齐约的外貌:“就比师尊矮一点,肤色偏深,嗯……头发这么长。脸上还有红色的咒术纹路。”   若若滞在原地,颤着声音喃喃道:“真的是他,是三哥……我……他回来了吗?他还是放不下吧?那他为什么不来见我……他既然已经去了过了大荒山,为何不告诉我?”   阮潇也愣了。   她也是这时才知道,齐乃陈国的皇族姓氏。难怪……昨夜齐约一听到若若的声音便飞快躲了起来,想来是不愿让她认出自己。   这时,一个侍从急忙跑来,朝刘正焱耳边说了几句。   他转而朝其他人拱手道:“诸位,昨日东城楼有异,还请与我走一趟。”   城楼的南侧,斑驳的墙壁上有一个大窟窿,碎石落在了周围。   明觉蹲下身查看了一番,“看这情况,像是重锤……但若是依石头的边缘痕迹判断,又像是利刃所致。”   “什么样的利刃能削铁如泥?”刘正焱眉头紧皱。   白襄心不在焉地接过了话:“可能是谁家的神武吧。”   阮潇浑身一凛,默不作声地挪开了半步,若无其事道:“刘大人,这里布防的人可有看见什么?”   ……不为别的,那石头碎裂的边缘光滑平整,的确是神武。   更准确地说,就是佩月剑所致的剑痕。   阮潇思索着昨夜发生的事,只记得佩月剑出鞘,斩下了捆住那个陌生少年的锁链。除此之外,佩月剑寸步不离,根本没有施展过。   难不成,那时不是幻境,而是真实发生的事?   她掐了一下掌心,一时之间有些分不清楚。   刘正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实不相瞒,自从怪事频发之后,东城门这边每日子时到寅时都会撤防。”   若若大惊失色:“什么?那,万一有辽国的细作或是敌人怎么办?”   “你傻呀,”忍冬顶着一张还没长开的脸,老神在在地摇头,“若真有敌军,这梦魇不得直接将他们吞了。省时省力,何苦再安排活人防守。”   刘正焱苦笑道:“这位小仙君说得也是不错。”   “刘太师,在下有一不情之请,”盛云起平静道,“既然此事都是从太子殿下的梦而起,我们可否见太子殿下一面?”   -   雨水顺着启华宫的檐角落了下来,遮眼了殿内传来的声音。   宫门外,排列整齐的宫人们皆噤了声,更有瑟瑟发抖者,连撞着药汤的碗都捧不稳。   “滚……我不……不要死!我要将你们全都杀了!”   有气无力的声音透着撕裂般的痛楚。   但宫人们面面相觑,谁都不敢进去。   只因昨日,太子殿下在发狂中拔剑杀死了他从前最信赖的小太监。红了眼的男人根本认不清人,但凡进去的都被斥为“敌军”。   “你们愣在这里做什么?”   随着一个女声,众人纷纷跪下行礼。   “参见太子妃。”   凤辞月神色冷淡,却并未苛责他们,而是从最靠前的宫女手上将药碗拿走了。   小宫女急急道:“殿下,太子他又发病了。赵美人说过,太子发狂时不便入内。”   “何时赵美人说的话也能用来规训我了?”凤辞月今日一身红裳,衬得肌肤更白,一双狭长的眼睛此时倒锋利了起来。   “奴婢不敢。”小宫女忙道。   宫中谁人不知殿下早已冷淡太子妃多年,独宠赵美人。何况赵美人性子开朗大气,还对宫人们常有照顾,因此都对赵美人的话唯命是从。   自从三皇子走后,这太子妃就一直独自居于偏殿,日日抄经看书,不问世事。如今太子病了,倒也来瞧过几回,只是每次都被拦在了外面。   今日赵美人不在,宫人们也不敢违逆,但互相看了一眼,谁也不愿跟进去。   只有太子妃的丫鬟蕊桃默默地跟上前,然而太子妃一个眼神,就将她留在了门外。   蕊桃一字未言,默默合上了门。Hela   阮潇随诸人穿过启华宫外面的直道时,眼睛忽地一顿。   她顺手拉了拉盛云起的袖子,示意他樯面高处贴了东西。   是一枚符文。   纹路奇特,是阮潇没有见过的符咒。   只不过距离太远,看不甚清楚。   在樯面与朱红的檐梁相接之处,密密麻麻地贴了一圈。   天色阴沉,密密麻麻地雨丝逐渐挡住了视线。   还没踏过月门的门槛,阮潇就听见了一声哭叫,伴随着衣物撕开的声音,从金碧辉煌的宫殿内传来。   一顶金色的轿辇停在了石板路上,一个打扮华贵的女子急忙从轿中出来,一把推开了阮潇,穿过庭院,朝宫内而去。   后面跟着好几个丫鬟,接连喊着“赵美人当心地滑”、“殿下慢一点”。 第54章 .魏都第七(4)拱火   启华宫内,生茧的手上青筋骤起,狠狠地扣住了细长的脖颈,雪白的肤色红了一大片。   被按在榻上的女子似一片飘落的红枫,毫无生气。她苍白的容颜上挂着泪珠。从前那些顾盼生姿不再,唯有无尽的哀怨与绝望。   “殿……下。”她努力仰着头看向双眼发红的男人,从唇边挤出了一声呼唤。继而跟放弃了一般,手臂随着被扯开的衣衫垂在了榻边。   就在她阖上双眼的那一刻,攥着她脖子的手忽然松了力道。   凤辞月睁开了眼睛。   近在咫尺处,那双一直迷蒙的眼睛此刻仿若再次清明了一般,伴随着不可置信的叹息:“月儿,是你吗?”   “殿下,你醒醒。”她柔声道。   她颤抖着抬起手,想要抚摸男人的脸,却被他一把捉住了手腕。   “二郎。”她再次唤道。   男人盯着她,鹰隼般的眸子凌厉如寒风。他披散着长发,衣衫松垮,比之多年前消瘦了不少。   良久,齐梁头痛欲裂,痛苦不堪,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楚,只能一个劲地摇头。他跌倒在了榻边,蜷缩着身子,发出呓语。   凤辞月心中涌起一阵酸涩。   她试图唤回齐梁的神智,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挣扎。   她拉起衣衫遮住了雪白的肩头,小心翼翼地将手贴在了齐梁的额头上。   时至今日,她早已对他恨不起来了。甚至有时还会想,倘若他能变回正常的样子,会不会他们之间相互憎恶的那些岁月也能消失……   这时,屋门被打开,急促的脚步猛地靠近。   一个女子高呼着"殿下"跑了进来,扑在了齐梁身上,嘤咛着哭道:“殿下,您没事吧?抱歉,是臣妾来迟了,臣妾不该将您一个人留在寝宫。”   赵碧娴唤婢女来将齐梁扶到了榻上,随即转过身,“啪”地一声。   凤辞月的脸上出现了一道掌印。她几乎被打得倒在了地上,眼前还未看清便听见赵碧娴惊呼了一声“姐姐”,随即跪在了她的面前。   此时,刘正焱带着阮潇他们也赶到了殿中。   “姐姐,我……是我一时糊涂,因为太担心殿下,情急之下,这才逾矩了,”赵碧娴语气诚挚,好像她真的全然无辜一般,慌忙地解释后,还委屈起来了,“姐姐不知,这启华宫中,总有些小宫女心思不纯。往日里没关系,可如今殿下病入膏肓,这身子是一如不如一日,更做不了那事。方才见姐姐衣衫不整,还以为是那些小宫女要来害殿下了。姐姐若要责罚,罚我便是。”   紧接着,她狠狠地抽了自己两个耳光,捂着脸趴下身去,哭了起来:“姐姐怎么罚我都没关系。但是还请姐姐能让臣妾继续服侍殿下饮食汤药。殿下如今这个情况,只认得臣妾一个,除了臣妾谁一近身便要发狂,若是伤了姐姐,殿下也会心疼的。”   赵碧娴趴在那儿,半天没有听见回音,忐忑地抬眸。   良久,凤辞月才平静地开口:“自殿下生病那年以来,一直都是你在照顾他。这七年里,我从未宿在他的寝宫一次。以后,也要劳烦你多照顾他。”   只字未提方才发生的事。   “这说的是什么话?”白襄低声道,“她都不生气的吗?”   她扭头看向阮潇,眼神一变,嘀咕道:“你有没有在听啊。”   阮潇正仰着头在观察房梁处是不是也和外面一样贴了奇怪的符文,但因为光线太暗,搜寻起来有些困难。   “喂,你看到没啊?”阮潇的手肘撞了一下盛云起。后者正津津有味地看戏,被她打断时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别作声。   赵碧娴扶着凤辞月缓缓站了起来,泪中带笑:“多谢姐姐。”   “这几位是大荒山的仙君,妹妹可将近来之事都告知他们。我乏了,今日便不奉陪了。”凤辞月轻声说完,便往门外走去。   恰好与刚一进门的若若擦肩而过。   “发生什么了……娴姐姐!”若若还搞不清楚状况,喜笑颜开的。   赵碧娴一见,立刻弯了眼睛:“若若!”   二人寒暄了几句,得知了在场众人的来意后,赵碧娴屏退了宫人。   这才朝刘正焱微微颔首,继而朝着盛云起端端正正地行了礼:“恳请诸位仙君救我夫君一命。”   据赵碧娴所言,太子齐梁的身体一向虚弱。然而半年前的一日,他半夜惊醒,在宫城里见到了穿着异国铠甲的军队,当场晕了过去。过了三天,他才忽然从梦中醒来,连叫了数声,整个人大汗淋漓,双目失神。   他自称梦见千军万马从自己的身躯上踏过,每一次马蹄踩下时的痛楚都历历在目,甚至能感觉到全身的血也在慢慢流失。   “太子殿下说,他一旦睡着就开始反复做着同样的梦,每一次,无论他在梦里是将军还是士兵,都会惨死于乱军之中。渐渐地,他开始害怕入眠。可是人总有清醒着撑不下去的时候。”   后来,他每一次陷入梦境的时间也愈发长了起来。   没过多久,他整个人的神智便开始恍惚,分不清楚到底是在梦境还是现实,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赵碧娴替他捻了捻被子,叹息道:“陈国的医师来了不知多少,汤药也一直在喝,情况却一直都在恶化。”   “近来也有其他门派的仙君前来看过,更有甚者说殿下只是被那日见到的幻象吓住了。起初我也这么觉得,但后来的一日,我也亲眼见到了那样的场景。”   生怕众人不信似的,赵碧娴双唇紧抿,半天才道:“我亲眼看到启华宫外,有一队不知哪里来的士兵,他们手握枪戟,骑着骏马,疾驰而过。可我怎么叫,他们都跟没有听见一般。”   “那然后呢?”阮潇追问道。   “然后……我再次回过身时,自己已经在寝宫里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但我确信自己不是在做梦。”   阮潇思忖道,这赵美人所言与刘正焱出入不大,但赵碧娴的经历却并没有让她自己陷入梦魇。   “赵美人若是不介意,可否让我看一看。”明觉主动走上前去。   赵碧娴朝一旁让了让。   阮潇则从宫人手里端过了备好的汤药,细细闻了一番。苦涩的味道熏得她直皱眉。   汤药并无任何异常。   明觉把过了脉,又以灵力试探,朝他们摇了摇头:“太子殿下看起来并非是魔气侵体。”   “但是,”他迟疑道,“我似乎察觉到了一点妖气。”   话音刚落,佩月剑朝榻边骤然飞去,流光缠绕着剑身,嗡鸣阵阵。   眼见着要碰到齐梁时,阮潇立刻扑上去,把佩月剑抱开了。   “抱歉,”阮潇方才只注入了一点灵力,没想到佩月剑的反应这么大,“太子身上的确是有妖气。”   赵碧娴惊地退了两步,担忧地望着陷入昏睡的齐梁:“诸位仙君,如今这可怎么办是好?”   阮潇简短道:“妖气与魔气、瘴气皆有不同,不过这个好办,用咱们收拾九瘴蛇妖的法子就行。”   她从袖中拿出了一张驱魔符,嘱咐赵碧娴让宫人与无蕊花一并煎熬后喝下即可。   赵碧娴即刻吩咐了下去。   这时,一直沉默的盛云起问:“太子殿下这半年来可接触过什么奇怪的人?”   赵碧娴想了想,摇头道:“不曾。”   “那外边宫墙上方贴着的符文是何处得到的?”阮潇径直问道。   这一问仿佛提醒了赵碧娴,但她犹犹豫豫,似是想隐瞒什么。   “赵美人,此事兹事体大,若您知道一二,还请悉数告知。”刘正焱拱手道。   此刻,若若却忽然出声道:“娴姐姐,那不会是太子妃带来的吧?!”   良久,赵碧娴叹了口气,回身去了堂中另一头,从抽屉里抽出了一张夹在书页中的纸,带了回来。   “这是半年前凤姐姐带来的,说是辟邪驱魔之效。凤姐姐出身辽国巫族,虽不比仙君,但在画符方面亦是略通一二。太子收下时,本是不愿用的。是我想着求哥吉利,便命人贴上了房梁。”   阮潇细细瞧了一遍那符文,手法生涩,更有几处顿挫。换句话说,不管符文是要干什么,应当都起不了什么作用。   白襄也看出来了:“这跟废纸也没什么区别。”   “好哇,我就知道肯定是凤辞月!”若若一听便来了气,“自打她嫁过来,太子哥哥就没什么好事儿。太师,当初你说他们命里八字相克,我还将信将疑,如今这一语成谶,都是她害的!什么符文啊妖气呀,都是她设下的局,她自己怕不是个深山的狐狸成精。”   她一口气发泄完,还跟没过瘾似的接着道:“娴姐姐你也别帮着她说话了。这宫里谁不知道,这半年里,她每次来看望过太子哥哥,太子哥哥的病情都会加重。她就是个天生的克星,要不是因为她,当年三哥也不会远走……可不能告诉她三哥也回家来了。”   "若若,休要胡言乱语。"赵碧娴立刻喝止道。   阮潇的余光里,众人皆是神色一凛。   ……还隐隐透着一股窥探宫围秘事的兴奋。 第55章 .魏都第七(5)陈国的行情   启华殿内,众人的目光在若若和赵碧娴之间徘徊不定。   盛云起递了个眼神给阮潇。见阮潇懒得理他,于是清了清嗓子。温润的声音在殿上响起:“敢问方才若若所说可是真的?”   “这……”赵碧娴似乎很是为难,左右看了一眼,并不答复。   这时,刘正焱忙道:“实不相瞒,的确如此。但宫中规矩森严,若没有十足的证据……我等也实在不敢胡言乱语。”   殿上再次陷入了寂静,隐隐透着一股失落。   “凡事的确不能妄下定论。就算事关太子的安危,也要谨慎为上才是。”阮潇硬着头皮,正色道。   盛云起略显惊奇,怎么也没想到她还挺会的,忍不住微笑着赞同道:“的确如此。”   “也罢,看来这一趟没什么收获,我们还是走吧,尽早搞清楚失踪的人才是。”阮潇目不转睛地说完,抬脚就要走。   她故意放慢了脚步,发现其他人都心有灵犀似的,原本一步都距离走了十步。   果然,赵碧娴迟疑了良久,才低声叫住了他们:“殿下他……他原与此事无关。”   “娴姐姐,”若若实在是忍受不了了,见赵碧娴有些迟疑,先出声道,“那个女人当年勾引了三哥,可是我亲眼看见的。”   在赵碧娴的默许之下,她跟连珠炮似的,将当年的事一箩筐的说了个不停。她的话又密又急,记性又好,事无巨细都要一个劲儿地说,连第一次见到凤辞月穿的什么花色的衣裳、屋檐上飘着几朵云都要数个明白。   盛云起忍不住替她总结道:“你是说,因为早年与辽国的战乱,太子率兵攻下了巫族的村子,杀了太子妃的夫君,然后娶她为妻?”   更准确地说,当年齐梁还不是太子,只是二皇子而已。   此事并未在陈国引起轩然大波。原因无他,凤辞月的美貌几乎是家喻户晓,娶一个美人有何不可?加之民风开放,只是成了魏都百姓茶余饭后的闲谈罢了。   更有甚者,齐梁因偏宠凤辞月成了一桩魏都的美谈。   “那为何如今都不喜欢她?还要传那样的话?”白襄不解道。   若若咬着嘴唇,眸光闪过一丝憎恶。   刘正焱长叹了口气:“因为七年前,三皇子无故远走。百姓都猜测,皇室兄弟不睦,正是因为太子妃的缘故。”   于是曾人人艳羡的好容颜又成为了口诛笔伐的理由。   “不少人曾见过她和三哥在河边吟诗作对,我……我还见到过她从三哥的屋子里出来。”若若像是不想回忆,说着说着眼眶便红了。   “三哥他才不会喜欢这样的……肯定是凤辞月故意勾引他的。”   白襄好言安慰道:“你三哥说不定是怕你生气,这才没有告诉你。”   若若一听,气得脸都红了。她背过脸去,擦拭了一下眼角。   在先太子病逝之前,齐约和凤辞月的传闻便日益流传开来。也是从那时起,齐梁和凤辞月的关系大不如前,甚至齐梁还当众羞辱过她。   齐梁成为太子的那一日,齐约留下了一封信,只说自己要去求仙问道、再不过问世事。   自那以后,齐梁的性格便日益暴躁起来,也让他本就虚弱的身体久病不愈。直到南靖的公主赵碧娴因为和亲嫁给了他。宫人所见,齐梁很喜欢她,脾气渐渐好了起来。也几乎不再召见凤辞月。   在凤辞月和赵碧娴分别为他所生的儿女之中,不仅齐梁更偏爱后者,就连陛下也是如此。   “臣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讲,”刘正焱仔细瞧了瞧赵碧娴的神色,慢吞吞地说,“半年前,也就是太子殿下病重之前,正与陛下提过,想要改立赵美人为太子妃。”   赵碧娴神容大动,惊愕不已。   若若立刻厉声道:“肯定是凤辞月听说了此事,心中不满,就故意害太子哥哥!本来她的夫君为太子哥哥所杀,她就一直怀恨在心,如今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若若,休要胡言。谋害太子乃是杀头的罪过,她怎么敢。”赵碧娴虽说制止了若若,眼里却生出了一股不敢置信的怀疑。   她定了定神色,朝盛云起严肃道:“还望仙君施以援手,查清太子殿下梦魇生出的缘由。若当真有人故意谋害,我陈国上下定然不会放过。”   “我们所行本就是为了此事,”盛云起颔首道,“还请赵美人告知是在何处见过虚影。”   细雨不知何时停了,雨后的气息弥漫在宫墙之间,与夏夜并不算凉爽的风交缠在一起,倒有些黏腻。   阮潇踏在宫檐上,走到了盛云起身旁坐下,将佩月剑放在了脚边。   赵碧娴请他们在宫中大吃了一顿,什么山珍海味统统拿出来招待了一遍,陛下还赏赐了美酒。除了盛云起一向慢条斯理、极其注意个人形象,个个吃得是东倒西歪。   酒足饭饱后,赵碧娴命人带他们去了宫城里几个不同的地方,都是近来有虚影出现之处。阮潇等人分散到了各处,打算今夜值守,见机行事。   盛云起原本早早被陛下邀请去了正殿,等阮潇巡查了一番,发现他在这里等着,不由脚步也轻快了几分。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难不成是害怕了?”阮潇见他神色紧绷,想起他那日从剑上掉下来的情景,忍不住打趣道。   她朝下方看了一眼,此处是二层楼高,但因为毫无阻挡,一条空旷的直道横亘东西。远处巡逻的禁军跟小蚂蚁似的。   只见盛云起面不改色:“我是在想,齐梁病重和众人所见幻象之间究竟有没有关系。赵碧娴也见过,她怎么一点都没事?”   “你也觉得那是幻象?”阮潇反问道。   盛云起眸色一沉,反应了过来。   “我那天夜里,也碰到了。”阮潇将自己当时所见,朝他一一说了。   “城楼的墙……肯定是佩月剑斩断锁链时所致,”阮潇不好意思道,“这就说明幻境与现实一定有连接之处。齐约他们或许是恰好没有碰到这个开关。”   她说话时,轻风吹起了鬓角的发丝。   一只手伸到了面前,自然地替她拢到了耳后。微凉的指腹不小心蹭到了耳尖,随着心脏骤然重了一下。   或许是因为夜色过于沉重,今晚的盛云起,倒比平日里温柔了许多。   见阮潇微愣,盛云起忽地多了几分笑意:“怎么了?”   “没、没什么,”佩月剑不知为何蠢蠢欲动,被阮潇下意识地按住了,语气不太自然,“现下时辰还早,我在想不如去太子妃那里看看,说不定也能问出些什么。”   她站起身,察觉到盛云起的目光一直跟随着自己,于是急忙挪开了视线:“你去吗?”   等她走了几步,才听见跟上来的脚步声,似乎还有一声低笑。   一股说不上来的恼意席卷而来,令她的脚步都快了几分。   “你慢点,小心脚下。”温润的声音提醒道。   他们一前一后地走了约一炷香的时间。鞋履踏在残余有雨水的地面上还能听见声响,在安静的宫道上显得分外明晰。   盛云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说着话。等到太子妃的寝殿外一处拐角时,眼见着凤辞月的身影就在前方,盛云起从后面碰了碰阮潇的肩,随即一把拉住阮潇的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为了在廊柱后隐蔽身形,二人贴得极近。   阮潇娇小的身影被男人的影子笼罩着,熟悉的气息落在了鼻尖,莫名多了几分心安。   她侧过头,只见不远处,凤辞月正拿着一样东西站在池塘边。   池中满是荷叶,氤氲着淡淡的花香。   良久,凤辞月叹了口气,手里的东西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借着天光,阮潇看清了,那是一枚符文,和今日赵碧娴给他们看的完全相同。看来,还真是凤辞月的。   可是巫族虽有通灵之力,却并非修行之人,那符文究竟是做什么的。   不多时,另一个人影走了过来,从后面抱住了凤辞月。   阮潇一愣,那人的脸……分明是齐约!   不,不是她认识的那个齐约,而是脸上没有红色咒文的、看上去更为年轻的齐约。   她所见到的难不成是幻境?   她猛地抬起头,只见盛云起朝她微微颔首,示意她继续看。   齐约与凤辞月耳鬓厮磨,如同一对爱侣般窃窃私语了一阵,随后二人进了寝殿。   阮潇和盛云起也跟了上去。殿门没有来得及阖上,他们动作轻,丝毫没有被察觉。   但一进去,阮潇便后悔了。   这不仅是寝殿,还是凤辞月的卧房。这两个人不知怎的如此急躁,已经开始宽衣解带了,还仰头交换着气息。   香炉的细烟藏在飘起的薄纱后,渐渐散开。   阮潇被眼前的活春宫一震,不由瞪大了眼睛。   然而下一刻,她便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轻飘飘的,不知怎么往后一倒。霎时的下坠后,她落在了羽毛般的软榻上。   正要起身时,耳边的发丝被修长的手指绕了起来。   近在咫尺的脸俊美无铸。   盛云起站在榻边,弯下腰,凑得极近,眸中是阮潇从未见过的温柔,似乎要将她陷进去一般。   “你……”阮潇试图找回清醒的意识,“今日陛下怎么说,无蕊花在陈国的行情还好吗?”   盛云起被她问住了,稍等才道:“不错,此等仙草和仙灵草一般。”   “能卖多少?”她的手在袖中虚握成拳。   盛云起的手指尚未碰到她腰间的系带,被佩月剑挡开了。   “你是说这个啊,”盛云起好似被提醒了一般,“多亏了我与陛下商议,他答应赏赐一百金。怎么了?”   阮潇眼神微动,唤了声“师尊”:“徒儿想要请教一个问题。”   “嗯?”狭长的眸子微抬。   阮潇古怪道:“钾钙钠镁铝,后面接什么?”   盛云起一愣,没有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答不上来?那就对了。   但阮潇寻思着样本量太小,于是换了个问题:“高锰酸钾溶于水吗?”   对方打量着阮潇的神色,谨慎地挪动了头颅,刚要摇头又立刻颔首。   少女还是没有放过他:“奇变偶不变,下一句是什么?不对,五年高考,三年什么?”   恍然的神情出现在了青年的脸上,揣测道:“三年……打坐?”   话音刚落,他的脸上立刻多了鲜红的掌印。   佩月剑的寒光抵在了那人的颈边。   阮潇厉声道:“说,你究竟是何人?” 第56章 .魏都第七(6)到此一游   面前的这个“盛云起”嘴角一僵,随即恢复了若无其事的神情:“你说什么?可是今晚喝了酒,将为师认作何人了?”   馥郁的香气萦绕,四下静得听不见任何声音。   阮潇对面的人眨了眨眼,露出十分乖巧的的样子。这在那张她熟悉的脸上显得十分违和。   她心中不免懊恼。怎么好端端的这都能被骗?肯定是吃得撑了,懒得跟他计较。真要说起来,从她在屋檐上碰到盛云起就不对劲。   “你是妖还是魔?这是在你的幻境里吗?”阮潇冷静地问道。   佩月剑威胁般地逼近了一分,在颈上划出了一道血痕。   正对着的人顶着盛云起的脸,低笑了一声,好奇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阮潇不屑道:“他那种老狐狸,一株无蕊花必定要上万金。”   “哦?那金目矿岂不是更加昂贵?”   少女的眼神一凛:“你在说什么?你怎么知道金目矿的?”   话一出口,她便知自己冒失了。   果然,那人笑呵呵地咧开嘴:“哎呀呀,这么聪明做什么。看来,金目矿的确是在暮朝峰。这样吧,感情谈不成,做笔买卖总是不错。你若有意,不如开个价。我呢全身上下除了钱,什么都没有。”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阮潇警觉地意识到对方在绕自己,忽地浑身一僵,“你是我认识的人?”   那人的笑意僵在了嘴角。   “我们是在大荒山见过?”   在问话之际,阮潇再次握紧了剑柄。少女清丽的眸子里透着一股杀气。   霎时间,破碎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犹如镜子落了一地。   眼前的人慢慢地变成了一道虚影。她试图伸手去抓,整个人猛地往前一扑——   暖香不再,楼阁亭榭霎时间崩塌。   冷风呼啸,雨雪顺着领口和衣袖灌了进来。黑色的砖石湿.漉.漉地挡在眼前,透过缝隙,连绵的山峦在阴沉天色下仍可见隐约轮廓。   她认得此地,这是魏都东边的城楼。   只是霜雪代替了炎夏,冻得人浑身僵硬。   她仍身处幻境之中。   阮潇飞快地在手心画了一张符,周身顿时暖了起来。她缓了缓,才开始回想到底是从哪一步错了。   首先,她肯定不是还在客栈那夜的城楼上。毕竟幻境可编不出来若若在启华宫里的那么多话。   再然后,就是在宫殿的屋檐上……不,或许是从她与白襄他们暂别、独自顺着长长的宫道往启华宫的方向走时开始的。   她所见到的盛云起从一开始就不是真正的他。   想到这里,阮潇莫名松了一口气。好险。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动在心口,仿佛要将她拉进一个不见底的漩涡。   但她飞快地将多余的情绪摒除了出去,依着向来警惕的直觉悬崖勒马。   眼前的城楼分为三层,两侧是笔直的城墙,风雪未停,望不见延伸到远处的尽头。   阮潇叹了一口气,随即打起精神,提剑上楼。   她先到了城楼最顶部,然后一层一层地向下,发现空空如也。就像废弃了许久似的,只有灰尘和蛛丝。   往更下方的石阶望去时,她一眼就看见了自己那日斩断锁链的地方。原因无他,那处窟窿仍旧,就连一地的碎石都无人清扫。   风雪更大了。   阮潇扶着粗砺的砖石,顶着迎面的雪往下走去,在视线逐渐被遮挡之时唯有依靠直觉。也不知她是走了多久,手指碰触到了砖面似乎不大一样,像是一定规律的刻痕。   她凑近时,费力地辨认了半天,才看出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第一层戌时”后面还刻了一个小符号。   这是霜华宫的标记,阮潇记得在订单上见过。   这行字下面还有一行,同样的笔迹刻着一模一样的前三个字,但是时辰变成了“午时”。正对着符号的位置留下了一串姓氏。兴许是每一个人都将自己的姓放了上去。   搞什么啊,到此一游吗?   阮潇乐了,下回见到齐约,一定要请他好好练练字。   她再往下走了一阶,发现竟然还有刻字。仍旧是“第一层”加上时辰,后面跟着姓氏——但是少了两三个人。   石壁再往下时,后面跟随的姓氏便愈发少了起来。   ……不对,这是在记录人数。   阮潇忽然反应了过来。果然顺此查看下去,最后只剩下了一个“齐”字。   霜华宫的人一个接着一个消失在了幻境里。不,也不一定,如果有“第一层”,那么就会有第二层、第三层……兴许他们是去了幻境更深处。   阮潇停下了脚步。   她站在那片塌了半人高的窟窿前,黑漆漆的,不见五指。耳畔的风声里,交错着隐隐的鼓声,与她那夜初到城楼上时听过的一样。   但这一次,是从窟窿里传出来的。   她刚想进去看看,只觉踩到了尚未结成的薄冰,脚下一滑,整个人向着窟窿的对面仰倒,身侧连个可以借力的地方都没有。   完了,她心道,这后面可是几十级台阶,这不得摔傻了。   果然,她一屁股坐在了石阶上,硌得慌。   风雪骤停,被遮住的视线豁然开朗。   城楼再次成了空无一人的宫道,近处的宫灯拉长了影子。   “舒服吗?”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阮潇忍不住道:“不舒服。”   她猛地回过头去,只见盛云起似笑非笑地望来,措辞非常礼貌:“那你要不先起来?”   她登时在他肩上撑了一下,站起了身,发现他腿上横着一把剑。剑鞘周围还有镂花……难怪。   “怎么了?”盛云起见她一直盯着自己,奇怪道。   阮潇问:“高锰酸钾溶于水吗?”   “溶啊,”盛云起不假思索,随即道,“我说你怎么凭空从墙里冒出来了。你见到了什么,难不成,你的幻境里还有个跟我长得一样的人?”   阮潇微微颔首:“对,是个流氓。”   她眨了眨眼,只见盛云起皱眉道:“人没事吧?”   “没事。”阮潇乖巧道。   盛云起也学了一副乖巧模样:“我是问那个流氓,没有被你打成残废吧?”   见阮潇要恼,盛云起眼尾一弯,忍不住笑意。   你完了。阮潇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扭头就要走。   “天还没亮呢,你这是打算去哪儿?”盛云起慢悠悠地跟在后面。   这倒是提醒阮潇了。她侧身问道:“你已经见过那个陈国皇帝了?”   盛云起不紧不慢:“那个老头子胆小,自从陈国出了这事,便躲在了自己的宫中,除了上朝和睡觉,哪儿也不去。我还想多问几句话,他就催着我赶紧走了,生怕我将那些虚影招到了他宫里一样。不过嘛,人倒是挺大方的。”   当时老皇帝齐旭一听他说话似乎就有些害怕,整个人坐立难安,时不时问他是不是乏了需要去休息了。盛云起莫名其妙,耐着性子跟他分析了一大堆陈国的市场行情,从大荒山的历史起源讲到了无蕊花的食用功效。   齐旭眼皮子都快耷拉下来了,被他的语气一震,又睁大了眼睛。这一来一回,心脏骤起骤落,实在是折磨极了。   “仙君啊,别说一个花花草草了,你若是能解决此事,我们陈国的东西你随便挑。”齐旭义正言辞地许诺道,恨不能将他立刻打发走。   阮潇听了个乐子,直言不讳:“他肯定是嫌你啰嗦。”   “偶尔正常发挥一下而已,”盛云起略显不快,“不过我发现,他虽然很敷衍,但每每提到凤辞月的时候,都有一些异样。我感觉,他在害怕什么。”   阮潇冷静地分析道:“既然所有人都与凤辞月有关,咱们大大方方地去问一问她便知。”   “咱们”二字听起来格外地顺耳。盛云起微微一笑:“正有此意。”   凤辞月的寝殿离启华宫不远,但与她在梦里走过的是完全相反的方向。   晨光熹微之时,低弱的女声顺着月门飘出。唱的是一首温柔的小调。   凤辞月的贴身宫女蕊桃进去通传后,便请他们顺着庭中的小径进去,自己则默默地走开了。   那个窈窕的身影立于院中,正在逗喂池塘里的鱼。她神容略显憔悴,许是一夜未眠。   见到来人,她也不惊,仍旧是平静温婉的模样。   在与阮潇、盛云起寒暄了几句后,简略听说了最近的事情之后,她忽然眉心一跳,愣愣地问:“他来过了?”   阮潇一怔,反应了过来她说的人是齐约。见她的眼神闪躲、神容哀怨,不免疑惑幻境中所见是不是真的。   “嗯,不止齐约,他们霜华宫的人,全都失踪了。”阮潇诚实道。   “怎么会……”凤辞月喃喃道,不敢相信。   半晌,她失了力气一般,撑住了旁边的柱子,摇了摇头:“难怪我近来彻夜难眠。原来是他出事了。”   “太子妃,这枚符文是我们从启华宫中得到的,今日前来,也是想问问,这是不是你亲手所制?”阮潇将赵碧娴给他们的那一枚从袖中取出。   凤辞月只看了一眼,便愣住了。   “齐约少年时便对符文感兴趣,这是我当年教他画的。” 第57章 .魏都第七(7)七年前   七年前。   宫墙内,垂柳边。身着广袖朱裙的女子坐于廊下,手里捧着泛黄的书卷,神情专注。   一声轻微的响动从近处的墙檐上传来。一颗石子儿顺着瓦片滚了下来,弹到了石板上,而后落入了池水中。   飞溅的水珠沾湿了书页。   凤辞月仍坐着,眼都没抬,只说了句“齐约,别闹了”。   “你怎么知道是我?”少年笑嘻嘻的声音从墙上落了下来,他双手在墙沿轻轻一撑便跳了上去。他双手平举,稳稳地踩在墙沿上,眉宇之间颇有几分得意。   “你看,我近日练功可勤了,颇有进步……哎!”   他脚下一滑,整个人朝墙内栽了下来。   “小心!”凤辞月急忙起身,膝盖上的书卷一滚,落入了水里。   只见齐约快要摔到地上时,手指轻轻一触,身子轻松翻了过来,平稳地踩在了地面上。未及弱冠的他正处于少年和青年之间,骨架单薄,俊秀的眉眼略显青涩。他微微一笑,邀功似的:“怎样,不错吧?”   凤辞月原本担忧的神色缓和了许多,侧过身去,略显冷漠地下逐客令:“不是与你说过不要再来找我了吗?”   “为什么呀?”他无辜地歪着头。   “宫中正是多事之秋,更何况你我……始终有别,未免旁人多加议论,殿下还是请回吧。”凤辞月淡淡道。   “可是皇兄也知道我是来找你问符文的,是他允许的。”齐约从池中将那卷漂浮的书捡了起来,已经湿透了。他将其小心摊开,放在能晒到日光的地方。   “若你说的是别的,我知你已经拒绝过我了,我便绝不会再进一步,”齐约注视着书页,低声道,“二哥又不喜欢你,你也不喜欢他,何必为难彼此。大哥如今病重,倘若真到了那一日,你还想留在这宫里当太子妃?”   他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凤辞月苍白的脸色,忙道:“是我说错话了。以后我不说便是。上回是我已跟二哥解释过了,今日来见你,我也告诉过他。”   这谨慎的模样看在凤辞月眼里,全是她过去二十年中极少见的真心,竟有些烫人。   人非草木,她也并非有一颗顽石般的心。更何况从她到这阴冷的宫殿中之后的这三年里,只有为数不多的、可以为她自己掌握的温暖。就像少年每次来看望她时,总是扬起一张笑脸,比春花还好看。   见凤辞月不说话,齐约又言辞恳切:“好姐姐,是我的错。你上回提到你们巫族的辟邪符,我今日习作练了一些,你帮我看看。”   凤辞月想,罢了。   “你跟我来吧。”她引着齐约去了书房,让他画了给自己看。   “我从前告诉过你,我们巫族是从昆仑神裔演化而来。后因战乱只余了少数人,迁至辽国,渐渐地也失了灵力。到我这一辈,已经不会什么了。如今就算能画出符文,也只有形,无神。你若真的想学,不如寻一个修道的山门,潜心修习,必能有所作为。”   凤辞月并非是在敷衍,她知道齐约天生在这方面就有些天赋。   “真的?那你跟我一起去吗?”齐约眼睛一亮。   她摇了摇头,忽地想起了什么,从一旁隐蔽的盒子里拿出了一只香囊。金丝缝制,隐约有奇香,面上还绣了一个“晓”字。   “这是我族中长老之物。若有朝一日你真的有仙缘,便往西去寻大荒山,将此物给他们看。”   齐约就着她的手左看右看,狐疑道:“这真不是你绣给我的?”   见凤辞月脸色一冷,他迫不及待地拿了回来。   “既然是巫族之物,肯定是个宝贝。就跟九层宫秘境似的,父皇说那可是镇国之宝。”他笑嘻嘻道。   凤辞月怔在了原地,良久,才道:“以后莫要在你旁人面前说到这个香囊。你若不需要了,毁去便是。”   “才不。我便要日日夜夜都带着。”齐约一边说,一边敲了敲脑袋。不知为何,他整个人昏昏沉沉的,还有些发热。   凤辞月知他玩笑,便也调笑一二:“倘若公主殿下看见了,是要吃醋的。”   “关她什么事。我早跟父皇说过,我这辈子就是孤寡命,除非……”齐约掐了一把自己的掌心,试图清醒起来。   “你怎么了?”凤辞月见他神情有异,立刻摸了他的脉相,再将手背轻轻在他的额头上贴了一下。   她沉默了一阵,轻声问:“你方才去见齐梁的时候,可有喝过什么?”   “嗯?二哥……他请我吃了一杯酒才让我来的。他说那还是南靖上贡的佳品呢。”他这么一说,见凤辞月的神情变化,自己亦是一愣,明白了过来。   南靖每年此时都会献上秘酿,据说是皇帝齐旭喜欢,其中当以一种催情的宫围酒酿有名。   齐约的额头冒出了一阵细汗,他正极力忍着,将凤辞月往门外推:“你快走,让我一个人呆一阵就好了。”   凤辞月站在门外,听见屋内传来的喘息,随即是一片花瓶被杂碎的声音。   日光轻柔又冷冽,恰如今日晨晖。   “难怪。若若也许那日路过,这才误会了。”阮潇说道。   “或许吧。”凤辞月低声叹息。   盛云起若有所思地瞥了凤辞月一眼,没有说话。   她朝阮潇柔声道:“二位仙君,齐约少时所制的符文确为我所授,但若说效用可谓微乎其微。”   “我也这么想。抱歉,打扰太子妃了。”阮潇略显失落。   “不过,自从太子病后,魏都有关近来怪事的流言甚广。若是阮仙君不介意,可否与我多说一说这幻象之事?”凤辞月问道。   阮潇将自己先前的经历简短地说了几句,也将齐约留下的记号告知与她。   未曾想,凤辞月脸色大变,话音微颤:“难怪,难怪。”   阮潇与盛云起对视了一眼,急忙道:“太子妃知道这是什么?”   良久,凤辞月才缓缓道:“先前我听流言提及魇魔之词,并未往这方面想。直到你说齐约写下的第一层……倘若我没有认错,这便是九层宫秘境。”   所谓九层宫秘境,乃是巫族流传下来的至宝,跟随族人一路东迁,由历任族长保管。巫族都是族内通婚,凤辞月第一次所嫁之人便是族长。   当时齐梁为争夺太子之位,远走辽国,为的就是寻到一样秘宝,讨皇帝喜欢。他谴人暗中探查了近三年,才循着印记一路找到了巫族所居的村落。那时凤辞月才嫁人不足一年,族长便被齐梁当着她的面杀了。   凤辞月思及往事,眸中尽是怅惘:“我们巫族女子生来就没有自由,如一本书,一只饰品,嫁便嫁了,送也送了,好或者坏,只要活下去就行。”   更何况她是个不世出的美人。   此后,齐梁放过了她的族人,带着她和九层宫秘境回到了陈国。这枚秘境自然也归了陈国所有。   “在巫族的古籍之中,此秘境分为九层,由上至下难度加深,可助修行者增长修为,”凤辞月回忆着,神情逐渐严肃起来,“但是打开秘境的钥匙我已经给了齐约……若是强行破开,秘境将会陷入混沌,如雾气铺开,梦魇蔓延开来,让身处其中之人无法分辨。时间一久,便会吸食人的精气,让他们力竭而亡。”   她忽地想到了什么,忙问道:“这符文是齐约走后,我交由宫人带给齐梁的,原想让他留着以慰思念。你可记得它们符文被贴在了何处?”   阮潇想了想,将那日在启华宫中的所见画了下来。顺着横梁,四四方方贴了一圈,内外两侧,呈“井”字形。   她愈是往下画,凤辞月便愈发感到一阵恶寒。随即,她立刻去房中取出了一只卷轴,摊开来给阮潇看。   “符文的确没有用,但若成了阵,便完全不一样。如这卷上所言,这种古秘术可在混沌境中建四方牢笼,将妖魔困于阵型之中。若其中为人,更是不可久留。”   阮潇背脊发冷,难怪那日到启华宫时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此符阵是基于九层宫所建,所要破阵,必须先在秘境深处关闭它。”凤辞月道。   “那要怎么关呢?”阮潇疑惑道。   盛云起缓缓道:“秘境大多是起于梦境,或是由古时的碎魂所成。要在秘境之中找到它的主人,兴许才能得到线索。”   “此外,还需要从阵眼进入九层宫秘境才行。”凤辞月低声道,手指按压着图纸上的启华宫。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快去吧。迟则生乱。”阮潇飞快道。她瞧见凤辞月担忧的神情,不免安慰道:“你放心好了,交给我们,一定能让启华宫中的那位醒过来的。”   盛云起看了她一眼,朝凤辞月道:“我徒弟的意思是,会把太子妃想见的人带出来的。只是启华宫如今把守森严,那位赵美人恐怕也与此事脱不了干系,还望太子妃助我们一臂之力。”   “当然。”凤辞月得了他的许诺,郑重地点了点头。   二人同往启华宫去时走在前面,凤辞月坐在轿辇上跟在后方。   “我刚刚说错话了吗?”阮潇忽地抬头,“她不是想救太子?”   盛云起哽了一下,叹了口气。   阮潇也有学有样地叹了口气:“有话直说不就好了,非要半遮半掩,怎么能听懂。”   “怪不得。”盛云起低笑了一声。   “……你又笑什么呢?”   打闹声传入了凤辞月的耳朵里,她仰起头,瞧见暗淡的天色,浓云阵阵。   她没有告诉他们的是,那年她在屋外站了片刻,随即毫不迟疑地推开了门,将自己关进了屋中。   她也想为自己活一次。 第58章 .魏都第七(8)九层宫   城楼之上,风雪比之前更大了。   阮潇一行人顶着狂风往前走,雪上留下的脚印眨眼间便又被填上了。   “什么九层宫啊,我们连这第一层都过不去。”忍冬用袍子将自己捂紧了,往盛云起和明觉身后躲了躲。不料一阵风从身后吹来,差点将他双脚带离了地面。   “按照凤辞月的说法,这里的幻境只会越来越恶劣,”阮潇用袖子挡住了口鼻,现在什么符文都不管用了,“她拖住了赵碧娴,我们的时间不多,得尽快找到进下一层的入口。”   在进来之前,凤辞月交代过,秘境的主人多半会在深处,而陷在秘境中的其他人则不一定了。更何况时间长了,身在其中的人容易神志不清。若要将所有人都平安带出,须得一层一层搜罗才行。   “我同意。这里风雪这么大,怎么可能呆得住人,我们还是先想办法下去吧。”白襄说道。   阮潇的脚步忽地一顿。   不远处,墙上的窟窿比先前要小一些了,但仍如黑洞般凿在眼前。   如果她猜得没错,这或许就是入口了。   齐约他们的标记从远处到了近处,在这个窟窿出现之后,他也不见了。   “等等,”明觉此时出声道,“我们尚未搜寻过第一层的每一个角落。如果贸然下去,遗漏了可能的线索就不好了。”   他的目光经过了阮潇,主动提议道:“不如我留在第一层继续找。一旦有什么消息,我们都可以用传音符联系。”   若若立刻道:“不妥,此地危险,我们大家还是不要分开比较好。”   阮潇看了看白襄,后者一字未言,全当没听见似的。   “他说得有道理,”盛云起道,“就算不是为了找秘境的核心,青陵门和霜华宫的人也有可能还在第一层。那这里就交给你了。”   “小师叔放心,”明觉拱手道,“我一定会找到他们的。”   阮潇侧过身,望见他朝众人笑了笑,转身提剑消失在了风雪里。   她是第一个进入窟窿的,里面没有风,也比城楼上暖和。尽管什么都看不见,阮潇却莫名地没有任何害怕。   脚下似乎是一条小径,周遭有巨大的岩石。   “别跟丢了。”她提醒着后面的人。   突然,她脚下一空。伴随着若若和忍冬惊呼的声音,几人狠狠摔在了地上。   一阵沙尘被马蹄掀起,阮潇顿时忍不住呛了起来。   此处酷暑当头,让几乎要冻僵的手脚逐渐暖和了起来。   阮潇没有来得及细想,被阵阵鼓声吸引了注意。这音色厚重,气势雄浑,与初到魏都时听见的一模一样。   她立刻循声望去,发现是不远处的高台上,战鼓擂擂。   正是两军对阵之际。   而他们身处空旷原野的中央,即将倾覆而来的黑色铁蹄将会将他们淹没。   “完了完了!”忍冬吓得捂住了眼睛,“我不想搭在这里,我想回家。这里怎么出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忍冬猛地一振,发现一个士兵从马上坠落,摔到了自己腿上。可是他用手一碰,发现只是虚影而已。   他正要松一口气,又被突然扬起的马蹄吓了一跳。   一个将军模样的男子手提□□,双目瞪圆:“你们将军何在?我要亲自取他首级!”   忍冬喃喃道:“不、不在。”   “呵,他啊——”忍冬身后,一个士兵单膝跪地,垂眸向下,弯刀插在泥泞上。待那将军□□一挥,他便翻身一跃,长刀雪亮,映出了他的双眼。   那是一双黑曜石般的眸子,像淬过清澈的朝露。   “是你!”阮潇一惊。   士兵的头盔下,那张俊秀的脸,与那个被锁在城楼角落里的少年一模一样。   少年似乎听见了她的声音,侧过头来,唇角微勾。   霎时间,将军的头颅被斩断,随着战马跌落滚滚黄沙。而少年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两军交战,四处兵荒马乱。   若若吓愣在了原地,忍不住:“现、现在怎么办?”   阮潇的视线穿过了千军万马,望见了平原上微微隆起的丘陵。在丘陵的顶端,一棵孤独的老树矗立在夕色之中。然而,粗壮的树干上满是青铜锁链,从最高的枝头一直蔓延到根部。   “往那边走。”阮潇说。   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然后扶起了若若。正要离开时,她忽然诧异地看向了还留在原地的忍冬。   “你们去吧,”少年顶着稚嫩的眉眼,“我留在这儿就行。我见过青陵门那些人的画像,若是他们藏在乱军之中,也只有我可以认出来。”   “姐姐我跟你一起。反正我的脚崴了,也跑不快。”若若毫不犹豫地走回到了他身旁。   忍冬嘀咕了一句“用不着吧”,被若若薅了一把头发。   似乎是看出了阮潇的担忧,若若道:“你们只管往前走便是,不用担心我们。”   她在原地迟疑良久,微微颔首,便随着盛云起和白襄头也不回地走了。   丘陵上的老树随着一道闪电裂开了,树干深处出现了约一人宽的通道。   从这里下去,熟悉的坠落感转瞬即逝,然而阮潇差点没站住,白襄和盛云起同时扶了她一把。   第三层是一座迷宫般的宫殿,殿门口点着一炷香,通往更深处的入口就在青铜鼎的下方。   “我进去找就行了。”白襄轻快道。   见阮潇沉默,她弯了眼睛:“喂,你不会是瞧不起我吧?你还记不记得我与你说过,总有一天,我们要堂堂正正地比一场。”   “记得。”阮潇说。   “那就好,”白襄笑起来时,神情故作正经,“那么今天,咱们谁先找到这个秘境的阵眼吧。”   她说完转过了身,推开了宫殿的大门。   此时,那炷香已燃尽,高耸的宫墙内传来了一阵喊打喊杀的声音。   然而任凭阮潇怎么使劲,都打不开那道门了。   盛云起等她颓然地松开手,才上前去带着她继续往第四层去。   可是接下来的路却并没有那么顺利,阮潇一到了第四层,便发现眼前一片漆黑,一丁点儿光线都没有。   四周静悄悄的,似乎只有盛云起一个人的呼吸声在旁侧。   “怎么了?”她发现他的气息不太平稳。   温淳的声音此时充满了忧虑:“你……看不见了?”   阮潇一愣:“这儿不是黑的?”   “不是,”盛云起拉住了她的手,“这里,和之前的地方不太一样。”   “什么意思?你能看到入口在哪里吗?”阮潇让他给自己描述一下。   “能。”   身旁的声音停顿了片刻,才道:“这里有两条路,通往山下的是往第五层,通往山上的则能直接到第九层。”   阮潇拽了拽他的衣袖:“那还等什么,赶紧往山上走吧。”   衣袖从她的手里挣脱了,片刻后,隐约的模糊声传来。她听见盛云起低笑了一声:“原来五感缺一说的是这个。”   “什么?你怎么了?”阮潇猜测道,“是味觉没有了?”   “嗯,幸好没什么影响。”   盛云起的声音在她前方响起,下一刻,她就被轻松地背了起来。   “背一次一万金啊。”他话音带笑。   阮潇忍不住给了他一拳:“你怎么满脑子都是钱。”   “……盛老板,你行吗?”她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摸到他的肩膀和发丝,和淡淡的清冽的气息。   盛云起平心静气:“不要问一个男人行不行,嘶——”   “哎,我有这么重吗?”   “不是,踩到了石子儿。”他侧过身,望见漆黑的夜幕里,通往山下的小径蜿蜒曲折,却毫无障碍。而他身后,往上的路笔直,目之所及约莫有三百级。然而地面上覆满了细小的银针。   白色的鞋履上浸出了一滴红色,氤氲开来,如一朵小花。   他背着阮潇,不回头地往上走去。   “也不知道白襄和若若他们怎么样了。”阮潇忧虑道。   “放心,他们都是大荒山弟子里的翘楚。就算脑子偶尔不灵光,也足以应付。”   “也对,”阮潇轻轻地叹了口气,“我总觉得,这秘境里没有什么恶意。就算是被强行打开变成了魇,也并不想是将人困在这里的。”   盛云起平静地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不知道,就是直觉。不然,秘境大可以直接将我们所有人都杀死,何必费这个力气逗我们玩儿,难不成还想帮我们增长修为?”她说着说着,自己也笑了起来。   “不无道理,在第三层的那个人……使用弯刀的那个,我好像知道他是谁。”   阮潇将下巴枕在他的肩上:“我也知道。那天晚上我在城楼见过他,还帮他斩断了锁链呢。”   她的气息实在离耳朵太近,令盛云起顿了顿脚步,这才继续往上走去。   “我是说,我应该在博物馆里见过那把刀。”盛云起笃定道。   少女的发丝拂过了他的颈边,柔软而轻盈。他在夜色里微微笑了,那双清亮的眸子里有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深远。   “我们那个世界的很多东西都属于未来,在这里会被强行消除。那个人的名字应该也是这样,”他从记忆里搜寻着片段,“你读过唐国的历史吗?”   阮潇摇头:“我一看历史书就打瞌睡。那照你说的,这个少年若是这个世界的名人,怎么若若他们都不认得他。”   “因为现在还太早了,还从未有人见过他。或者说,他还没有出生。”   盛云起悠悠道:“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在秘境里。但如今整个中州处于分裂的时期,唐国碎成了无数个小国,其中以陈辽为大。”   “说重点。”阮潇晃了一下身子。   盛云起及时托住了她,沉声道:“在不久的将来,唐国会再次统一,重新成为中州的主宰。而那个孩子,他的名字将会无人不晓。就和他的刀一样,会一直流传到我们所生的时代。”   听着听着,阮潇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模糊的人影。的确,她应该是知道的。但正如盛云起所说,他不该出现在这里,或许这也是他们无法记起他名字的原因。   “说不定他就是我们要在九层宫秘境中找到的人,”阮潇灵光一闪,语气略显激动,“只要找到他就行了。”   正说着,她忽然被盛云起放了下来,坐在了石台边。   “剑借我用一下。”他走了两步,忽觉不对。佩月剑本来就是他的。时间一久,连自己都搞不清楚了。   没一会儿,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传来,是干枯的枝叶燃了起来。   “试试看。”盛云起塞了一个东西到她手里。   “这是什么呀?”她摸了摸,疑惑道,“……兔子?”   一只木头雕成的小兔子安静地摆在了她的手心里,能摸到细致的雕工和精巧的体态。   一袭白衣的仙尊眉宇之间颇有几分自得:“喜欢吗?”   “谁喜欢这样的东西啊,幼稚。”阮潇嫌弃道。   “那还我。”   她不动声色地收进了袖子,忍不住侧过头露出了笑意。 第59章 .魏都第七(9)严禁复读机……   木笛的声音柔和,穿过了泼墨似的山林间,向更远的地方飘去。   阮潇摸到了身侧的树枝,用小刀割了一段下来。   没一会儿,笛声停了。   “你这是在干什么?”低沉的声音略显不悦。   “削拐杖啊。”她仰起脸,尽管看不见,仍旧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总不能让你一路都背着我吧。我又不是走不了路——哎你放开我!”   盛云起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平衡感的丧失让她不得不勾住了他的颈。   低沉的话音带笑:“你害怕吗?”   “怕什么?”   “没必要这么担心你的同伴。”   阮潇立刻道:“我没担心你。”   话音刚落,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白襄他们,随即有些恼火地扭过头,避开那直觉中的视线。   这回,盛云起也没嘲笑她,反而是继续往前走着,耐心道:“你可以依赖同伴……朋友,不用觉得自己会带来负担。”   “我没有。”阮潇心虚道。   “没有发现吗?从一开始,就是其他人在依赖你。可是同样的,你也可以信赖他们。你不需要一个人去做所有的事情,也不要觉得因此亏欠了谁。”他的声音比夜色更平静。   你不需要一个人去做,因为还有许多人都会陪你一起。   阮潇被他说中了心事,一股莫名其妙酸涩泛了起来。在即将被她压制下去时,又听见他压低了声音:“这个他们,也包括我。”   她沉默了良久,将额头靠在了他的肩上,听见了胸腔里的心跳声。过了一会儿,她摸了半天,将耳朵贴到了胸口。   盛云起见她跟一只小兔子一样往自己的怀里钻,微蹙的眉心令清丽的容颜显得有几分楚楚可怜。还有那双眼睛也泛红,像被欺负了似的。   他感觉自己抱着一片羽毛,轻飘飘的,怕脏了碎了,只能小心翼翼地哄着。   这时,羽毛抬起头,冷静地询问:“盛老板,你怎么心率不齐,有高血压病史吗?”   盛云起感觉自己现在有了。   阮潇感觉脚步停了下来,刚想给他推荐几味药,就被盛云起放了下来。   “入口在你的左手边。”他说。   阮潇一愣,听出来了他的话外之意:“你不和我一起吗?”   “我累了,想休息一下。”他盯着阮潇茫然的脸,知道她看不见,还是将氤氲了大片红色的鞋履往石头后藏了藏。   这时,阮潇拉过了他的手,在掌心上认认真真地写了一个字。她写得极慢,而后问:“这是什么字?”   得到的只有沉默。   “骗子,”阮潇鼻尖酸酸的,“你失去的是触觉吧。这条路上有什么?”   盛云起道:“没什么。”   “你刚刚还说要互相信赖——”   盛云起叹了口气,眼前的少女忽地抱住了他,将脸贴在了他的胸口处。   良久,他揉了揉她的头发:“乖,快去吧。”   阮潇的眼前仍是一片漆黑,但她知道盛云起笑了。   “嗯。”她松开手,退后了半步,“你……你小心。”   从这里往下,阮潇如同落入了一个无底洞中。在她逐渐恢复的视觉里,她看见了许多的片段,每一个都是那日被斩断了锁链的少年。   有他衣衫褴褛站在营帐边抹眼泪的,有那把弯刀被送给他时的情景,还有少年意气风发、提刀上马的英姿。   阮潇愈发确定,这个秘境的确是与这人密切相关的。   她朝虚空之中伸出了手,碰到了其中一个记忆碎片。奇怪,竟然是可以拿下来的。   既然如此,她就将那些薄如蝉翼的碎片全都收了起来,拢在了手心里。   “咣”地一声,她摔到了一座小石子垒起来的小山上。   她揉着腰坐起身来,只见眼前是一个无边无际的世界。在温暖的日照下泛起了金色的光泽。   阮潇一愣。她终于知道为什么齐梁要从巫族抢走这个秘境了。   她从身下抓了一把碎石,那不是石头,而是金子。目之所及,竟是一个巨大的金矿!   秘境也是修真界中最古老的金子来源之一,而这个九层宫,恐怕是其中最大的一个。   这时,一阵马蹄声停在了她的面前。马上的少年握着长刀,像发现了什么惊奇事物一般:“来者何人!”   阮潇差点没忍住笑,只因那匹高大的骏马竟然也是金子铸成的,通体反光,能亮瞎眼睛。   “小鬼,”阮潇毫不客气,“我是问你,这个东西怎么关掉。”   她指了指头顶上。   少年顺势抬头望了一番,莫名其妙:“你这人好生奇怪。”   ……看来是靠不住他了。阮潇从小山上一溜烟儿滑了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灰:“你可有见过我的朋友?男的,比我年纪大,脸上还有印迹。”   “见过。”   阮潇还没开口,他咧开了嘴:“他在帮我干活呢。”   她顺着少年的指示望去,只见一个熟悉的背影正在用剑戳着地面上的金矿。正是齐约。   但任凭阮潇怎么说,他都跟没听见一般,无动于衷。   “刚开始他还跟我说话的,但是过了一会儿就变成这样了。”少年失望道。   “你叫什么?”阮潇问。   少年摇头道:“我不记得了。”   阮潇瞧了一眼他的刀:“算了,那就叫你小刀吧。小刀同学,现在我们的性命都在你手里了,你得想办法送我们出去。”   “出去简单呀,”小刀说,“只要……”   他话音未落,整个人双目一白,向后仰躺而去。   “喂!”阮潇吓了一跳,立刻摇了摇他。   过了好一会儿,少年才睁开了眼睛,开口第一句话便是:“来者何人?”   阮潇:“……”   她将方才的事情全都说了一遍,然后问少年:“你刚刚说,只要碰到一个东西……”   “停,你怎么证明你不是敌军派来的细作?”小刀打断了她,警惕地握紧了刀柄。   阮潇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从乾坤袋里掏了半天,总算把小骨拎出来了。小骨似乎不太适应,东倒西歪地走了一阵,竖着尾巴绕回到了阮潇和小刀之间。   “这、这是什么!”小刀大为震惊。   阮潇认真道:“这是与我一同前来支援你的,它名为小骨,骁勇善战,定能助你百战百胜。”   小刀定了定神,将信将疑。   “你若不信,告诉它你想找什么?”阮潇跟哄小孩儿一样,耐心道。心说这少年不如息然好骗。   小刀想了想,刀锋在地面画了个奇特的图案。   小骨靠近来观察了一番,阮潇偷偷将那图案写在了符纸上,以些微的灵力注入给小骨。   她观察着少年的神色,见他从怀疑到慢慢皱眉。   突然,地面震动了起来。起伏之中,六条金色的锁链从裂开的地缝中钻出,栓住了少年的手脚,疾速将他往地下扯去。   金色的岩浆中,一群黑色的狼正张着血盆大口,涎水从利齿上落了下来。   小刀不惊不惧,好像已经发生过许多次一般,由着那些锁链拖住他。   但这一次,早已习惯了千百次的疼痛却没有出现在身上。   剑锋如月色,瞬间将锁链斩断了。   在地缝合上之前,阮潇将他扯了出来。她忽然想起来了,在第一层见到这少年时,他身上都是血污……难不成,都是被这些东西撕咬的?   小刀惊奇道:“哇,在梦里,我每次好像都会被咬死。但是梦和现实真的是反的。”   阮潇一怔。或许不是梦里。是每一次他晕过去再醒来之后。   这仿佛是为他量身打造的一个监狱,让他在这里受尽百般折磨。   倘若他一直在这儿,那后世的历史岂不是都不会发生了?按照逻辑来说,就连她的出现也会随之湮灭……   “既然你救了我,那我便答应你一个要求。”小刀笑着说。   阮潇道:“其实这个秘境就是你的梦境吧。这九层宫中每一层都是你去过的地方。你若真想报答我,就想办法关掉它,去你应该去的地方。”   小刀脸色一变,摇头道:“不行。我关掉了它,我也会出去。可是我想回家……”   刚一说完,他再次晕了过去。   他的家不在这儿,在很久以后。   他忘记了。但好在阮潇知道。   过了一会儿,小骨跑回来了,嘴巴一张,往地上吐了一个蝴蝶状的东西。除了金色的边线外,内里都是透明的。   这回,小刀一醒,阮潇便把那东西塞到了他怀里,一口气流畅地说完了她知道的所有事情:“……因为我救了你,所以你要想办法让我和我的朋友们出去。”   小刀与她对视了一眼,似乎相信了她在说什么,但是他仍旧摇头:“我想回家。”   他垂着眸,好像很是委屈。   阮潇急得快哭了:“没有时间了,外面除了我的朋友,还有那么多人,倘若他们都进到了你的梦魇里,后果会不堪设想。”   “什么这么多人?”小刀一愣。   阮潇拦住不让他走,将陈国的情形简略地告诉了他一遍。说着说着,她灵光一闪,激动道:“我答应你,一定想办法送你回家。”   那个什么大荒星辰术,不就是可以打开时空之门的吗。到时先将他送回去也没什么难的。   她试图抓住少年时,先前搜集到的那些记忆碎片忽然从掌心飘了起来,如光点般聚到了少年的眸子里。   那一瞬间,山呼海啸般的哭喊声响彻了阮潇的识海。   紧接着,那些碎片又崩了出来,湮灭在了寥寥天地间。   良久,少年俯身捡起了小骨寻来的东西,“好,我答应你”。   启华宫中,风声吹动了整间宫殿。   那些原本贴满了横梁的符文不知怎的松开了一角,摇摇欲坠。   “啊啊啊啊——”一阵凄厉的尖叫声穿透了天际。   闻声赶来的禁卫军撞破了大门,只见太子妃正面无表情地站在殿中央,而她的脚边,赵碧娴痛苦万分地捂住了双耳。   太师刘正焱冷汗涔涔,盯着赵碧娴。   众目睽睽之下,赵美人的芊芊玉指却遮不住毛茸茸的耳朵,竖起的耳朵尖是红色的。   下一秒,被困在九层宫中的众人全都出现在了庭院里。   青陵门和霜华宫的人皆是虚弱无力地坐在地上。   阮潇转过头去,对上了那双深邃的眸子。盛云起微微勾了唇角。   忍冬颤巍巍的手指向了赵碧娴,尖声道:“妖妖妖妖妖妖妖——”   在场的诸人或许同时也在想,修真界什么时候能立法,严禁损坏的复读机。 第60章 .魏都第七(10)如梦初醒   晚霞游荡在宫城上,偶尔几缕残光如薄纱,拂过了冰凉的石板。赵碧娴弓身在地上,眸子成了绿色。收妖绳牢牢地捆住了她,将挣扎都压了下来。   那张明艳的脸上,大半已生出了原本的毛发。看上去半人半妖,既可怖又可怜。   刘正焱颤着手,声音也在发抖:“你、狐妖,你为何而来!为何害太子殿下沦落如此!”   回应他的,是双目瞪圆、龇牙咧嘴的赵美人。她的颈部硬生生地转动了半圈,发出了“咯吱”的声音。绿莹莹的眼睛狠戾地盯着阮潇,用沙哑的嗓音道:“……还给我。”   “什么还给你?”白襄先出声道。   这时,一颗原本躺在地上的珠子突然动了起来,慢吞吞地滚到了阮潇脚边。   赵碧娴目眦欲裂,拼尽全力想要挣脱绳索抢回珠子,却动弹不得。   一只苍白的手将珠子捡了起来。   齐约尚未痊愈,面色虚弱。他走近了一步:“妖族无法进入秘境,若强行进入,只会妖力受损而亡。那么,你要九层宫秘境作何用?”   他顿了顿,看向了一直未从自己身上挪开视线的凤辞月。   一别多年,她仍然没有变。   而他……他做了那样的事情,如今怎么还有脸出现在这里。   他别开了目光,质问赵碧娴:“你是从何时开始接近太子的?你究竟是南靖的公主还是狐妖?”   “哈哈哈哈哈哈——”赵碧娴笑音尖利刺耳,“你猜?”   “咳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传来。   只着了单衣的男人脚步都不稳,扶着门框走了过来。周围的奴婢立刻去扶,被他挥手退开了。   “殿下,您醒了!”刘正焱激动得热泪盈眶。   齐梁视若无睹,径自走到了赵碧娴身旁。他俯下身,捏着她的下巴。好似在仔细端详。   在那张半人半妖的脸上,绿色的眸子微怔,逐渐露出了泪光。她哀求道:“殿下,救救我,救救我。”   抬起她下巴的手青筋毕露。   “你不是娴儿,”齐梁凑近了一些,眼中充满了迷惘,“你究竟是什么人?”   “殿下,你不认得我了吗?”   突如其来的痛楚令齐梁眯起了眼睛。颞穴处的挤压使得他头晕目眩。   ……发生过什么?   好像是从很多年以前,在赵碧娴从南靖进入陈国的那一夜开始。   他率兵在边陲小城驻扎,那夜从和亲的公主房中传出了惨叫。他闻声而去,见到了一地的血,触目惊心……紧接着,似乎有人拉起了他的手,温柔地抚过了他的眉心。   他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   次日一早,昨夜所见都烟消云散,仿若那只是一场噩梦而已。而他美妾在怀,视若珍宝。   直到半年前,赵碧娴非吵着闹着要见识一下九层宫秘境。他被缠得烦了,从秘阁中取出,想要博美人一笑。   他的记忆中断在了他将九层宫秘境递给赵碧娴的那一刻,其余的都记不大分明了。不,他当时好像看见向来鲜明的女子身后,露出了一条尾巴。那张脸……和此时此刻,一模一样。   赵碧娴,或者说狐妖的眼珠子微微一动,看向了人群之中,又迅速地收回了视线。她艰难地咧开嘴,挤出了一个笑容:“哎呀呀,殿下,你都想起来了呀?”   “一直……都是你,”齐梁自嘲般地笑了,目光幽深,“你可有半点真心,妖怪。”   刘正焱急忙道:“太子殿下,此妖心术不正,罔顾人伦,当就地诛杀!”   此时,狐妖仰起头,爪子锋利,声音却是婉转动人:“殿下,我与你朝夕相处,好不快活。若非殿下抬举,我也不能在边城报仇后还大摇大摆地嫁进魏都。哈哈哈哈哈,殿下,我们妖族的确少有真心,可你又何曾有过?为了今日的位置,你又用了什么手段逼迫三皇子离开魏都?有些事情你不说,但他们所有人心里都知道,他们只是不愿意告诉你罢了。”   齐梁直起身,先是看了面无表情的凤辞月,又看了眼多年未见的手足。那张脸上咒术的印子仍在,是为了拣回这条命才留下的吧……毕竟他当年派出的人一个都没有回来。   阴沉的视线定定地回到了赵碧娴身上。   “殿下,”那柔美的声音似乎在呼唤着他,“你来,我告诉你为什么。”   如同受了蛊惑一般,齐梁贴近了狐妖,他掐着雪白的颈,如同捏着易碎的瓷器。   “等等!”阮潇的直觉袭来,然而已经迟了。   电光火石之间,狐妖一口撕咬下了齐梁的右耳,鲜血淋漓。与此同时,齐梁抽出了一旁侍卫腰间的佩剑,毫不犹豫地捅入了她的心脏。   随着黑色的妖气消散,剑下只剩下了一具白狐,和华贵的衣衫。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阮潇呆坐在原地,身旁的忍冬干呕了一声,似是怕极了。若若则一动不动地盯着齐约,唤了一声“三哥”。   盛云起回过头,发现一个身影朝宫门外而去。   ……是白襄。   他保持着坐姿,不动声色地朝边缘处移动着。然后趁着局面僵持之际悄悄地起身跟了上去。   “太子殿下,事情还没问明白,你怎么能杀了她?”齐约握紧了掌心的玻璃球,语气生疏而平静。   齐梁从已经咽气的狐妖身上抽出了剑,用袖子擦拭着血迹。他没有看齐约,喃喃道:“你回来干什么。”   齐约一怔,忽地记起了许多七年前的事情。比如齐梁看他的眼神,比如那一杯酒,还有齐梁当时忍无可忍地将剑扔在了他的面前。   “要么你杀了她,要么你就滚。”齐梁当年说话时,痛苦地抱着头,一眼都没有瞧过他。   他选择了走。   甚至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以为是父皇派人来想要杀死他。   “……二哥。”齐约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对面的那双眸子如同淬了毒一般,带着阴戾的恨意。   齐梁提着剑朝他猛地冲来,忍无可忍般用剑尖指着他。   剑锋忽地停在了距鼻尖一寸处,动弹不得。   齐梁自嘲般地笑了:“也是,我与你打什么呢。我只是个凡人,而你呢。月儿说你天赋异禀,这些年来你又学了些什么?我如今在你眼中,不过是一只蝼蚁罢了。”   他颓然地松开手,任凭长剑落在了地上。   “罢了。你们随我一同去面见父皇。”   大殿之上,陈国皇帝好半天才姗姗来迟,一眼看见自己的两个儿子,吓得立刻往宝座的角落里缩了缩。   “你、你们……”齐旭指着他们俩,又瞧见了若若,立刻老泪纵横,“若若啊,这些都是什么人呐,怎么冒充朕的儿子来骗朕!”   若若立刻哄道:“陛下,您别害怕,是真的。太子哥哥醒了,三哥也回来了。”   “真的?”齐旭不敢置信地重复了一遍。   良久,发现似乎真的是他的亲生孩子之后,齐旭浑身的肥肉一抖,呜哇哇地哭了起来。   齐梁略显嫌弃的转过了头。   “多年未见,陛下还是这么——”齐约嘴边的“怂”、“胆小”来回犹豫了半天,最终用了“多愁善感”这个词。   这宫里上下皆知七年前陈国的朝堂上,皇帝陛下最怕的就是齐梁和齐约。这二人一个强势固执,一个玲珑心窍,都是得理不饶人的主。偏生皇帝性子犹豫不决,被夹在这二人之中十分难受,久而久之听到“上朝”两个字就害怕。   直到今日,齐旭想起来都是一身冷汗。不过好在这宫中的妖怪已除,应是没什么大碍了……   齐旭摆了摆手,先谢过了几位修道中人,缓了口气,让他们领赏去。   半天,见阮潇没动,他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位小仙君,还有何事?”   此话一出,原本要走的其他人也停下了脚步。   “陛下,您方才说要赏钱,可是我们来之前看到的悬赏令上却说的是有秘境相赠。”阮潇提醒道。   齐旭抽了一口凉气,捂住了心口。正想着怎么糊弄过去,便听若若道:“是啊舅舅,你当初就是这么说的。如今狐妖已除,梦魇没了,太子哥哥也好起来了,也该履行承诺啦。陛下可是全世界最信守承诺、最大方的人啦。”   “你这丫头。”齐旭咬牙切齿,眼睛一扫台下,“方才解决此事的乃是大荒山的仙君,其余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赏些珍宝武器罢。”   齐约拱手谢过,让霜华宫的人先走了。青陵门的众人也跟在后方。   “咳,梁儿醒了,朕甚是欣慰。人人都有赏赐。太子妃也辛苦了,想要什么只管与朕说便是,”齐旭扶着脑袋,想了半天,“对了,上次同尘君来跟朕说,你们暮朝峰有一些珍稀药材可以长期供皇室使用,可是真的?”   “对。”阮潇应道,将袖中的一株无蕊花送上,解释了一番食用方法。   齐旭将信将疑:“这可是真的?”   “这个我知道,”齐约笑道,“陛下,此物有强身健体、清心祛毒之功效,长期服用还可延年益寿。可惜了,我们霜华宫想大量采买都不行。若是父皇没兴趣,不如让给我。一万金而已。”   他给了阮潇一个眼神,似乎在说,我都帮你说话了,你也得表示一下吧。   阮潇不紧不慢,按先前和盛云起商量好的说道:“正如齐仙君所言,此物功效甚好,只是凡人之躯不可承受。因此,我们想供给皇室的是改良后的无蕊花,称为无蕊花beta版,功能一致,价格只有原先的三分之一。”   齐约定睛一看,发现果然大小也只有他见过的三分之一。   他那吝啬的父皇一听,在钱和命之间衡量了半天,还是选择了后者:“既然如此,那便让同尘君多多照拂才是。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准备晚宴,好好接待几位仙君。”   阮潇抬脚之前,提醒道:“陛下,那秘境……”   当着众人的面,齐旭挣扎了良久,只得道:“这秘境吧向来会选择主人,若是真有这么一个有缘分的便看看阮仙君是不是合适。”   说了半天,他就是不想给。   “若真有缘,陛下肯割爱?”阮潇问道。   “那是自然。”齐旭一边说着,一边朝齐约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把九层宫秘境藏好。陈国虽然有许多的大金矿,够祖祖辈辈用个上千年,可比起九层宫里头那个来也有些逊色。   这时,一颗珠子从齐约的手心滑落出来,在地上弹了好几下,往阮潇脚边滚去,还蹭了蹭一尘不染的鞋履。   齐约无辜又惊奇地道:“哎呀,看来阮仙君与九层宫秘境最有缘分了。阮仙君当之无愧啊。”   阮潇捡了起来,手心里凉冰冰的,只见原本透明的玻璃球里出现了一枚金色。看轮廓像是在秘境之中小刀让小骨找到的东西。   如果她没有猜错,这便是金蟾翼了。 第61章 .魏都第七(11)惊!黑心包工头竟然……   许是注意到了周围探寻的目光,阮潇拢住手指,趁着齐旭没有说话之前先行谢过了皇帝陛下的美意。   齐旭恋恋不舍地伸出手,欲言之时被若若堵了回去:“陛下,我代大荒山谢过您的美意。等将来陈国还有什么需要的,我等义不容辞。”   齐旭黯然失语,这还能有以后,希望这样的事再也不要出现了。   “陛下,臣妾有一事相求。”一贯沉默的凤辞月跪在了大殿上。   齐约和齐梁不约而同地看向她。齐旭略显惊讶,这个太子妃向来一声不吭,以温婉和柔示人。但今日,她却有些不一样了。   阮潇却丝毫不感到惊奇,心中隐隐有了预感。   “陛下方才说,可答应我一个赏赐,”凤辞月如同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坚定,“臣妾恳请与太子殿下和离,让臣妾出宫去。”   她跪坐着俯身,额头贴在了冰凉的地面上。   “太子妃!”齐梁脸色一变,“你这是何意?”   许是这语气过于焦躁,他来到凤辞月身畔,试图温声道:“月儿,可是因为赵碧娴?她如今已去,我往日受她迷惑,今后再也不会了。你我夫妻多年,我势必将好好照顾你一生一世。”   他去扶凤辞月时,被她避开了。   “陛下,请您答应。”凤辞月恳求道。   “这……”齐旭面露难色,方才所出之言满座皆有耳闻,必不能食言。   “父皇,我看太子妃是累了,需要好好休息。别的事情日后再议吧。”齐梁说着,扬了扬下巴。   旁边的婢女会意,正要上前时被齐旭一个眼神制止了。   “你这又是何苦呢,”齐旭叹道,半晌,说出口的话让殿内的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罢了,你自行离去吧。”   “父皇!你疯了吗!”齐梁不敢置信。   齐旭一拍龙椅,少有地显出了帝王的威严,他压制着语气:“太子伤势未愈,还需要时间静养,送他下去吧。”   “父皇——”齐梁被禁卫左右驾着离开了大殿,双眼紧紧地盯着凤辞月和齐约,“你们两个……是你们合谋!”   “痴儿妄语,莫要放在心里。”齐旭往后靠了靠,眉目之间的疲态难以消去。   年老的帝王揉了揉眉心,缓缓道:“是朕太惯着他了,以至于让他当年犯下了如此大错,还要装作从未发生过一般。是他对不起巫族,也是他对不起约儿。”   他看着齐约,看着自己失去了多年的儿子,沙哑道:“可我陈国的天下需要有一个人来继承。阿匍去了之后,你又无心于此,梁儿他……他是朕唯一的希望了。”   齐约的嘴唇动了动,久久不曾言语。   如今他已是修道中人,连一句“父皇”都不可称。但当年,父皇的确待他极好,甚至是偏宠于他,让他放纵大胆、无法无天。或许也是因此惹得了周围的不快。   他可以一走了之,但其他人却不行。年少时的他从未想过他们的苦衷,更不理解他们居其位谋其职的苦衷。   时隔多年,他终于懂了。可他能说的,也只有一句包含了复杂情感的“陛下”。   齐旭停在半空中的手最终沉沉地落了下来。   “陛下,保重,”齐约不忍道,又补充道,“来年,我再来陈国看望您。”   他转身要离去时,听见背后一声凄凄的“三哥”。   “若若,好好修你的道。”齐约叮嘱说。   他微微勾唇,还如当初的那个少年一样。   他一路走在雨中,于宫门口停留了很久。宫墙耸立在寂寞的风声里,将他的影子遮得严严实实。   一个身披斗篷的身影经过他身边时,停下了脚步。斗篷之下,是他曾朝思暮想的那一张脸。   师尊曾说,他还没有悟。   他不懂。   但此时此刻,他不得不承认,他心中仍有波澜。   “放下吧。”   令他震惊的是,凤辞月轻轻抱住了他。   “我从来没有恨过你,”她低声道,“那是我自愿的。”   说罢,她放开了齐约,拉上了一层薄薄的面纱。雨水淅淅沥沥,沾湿了她的衣襟。   但她看起来很快活,眉目之间已是释然。比以往齐约见过的每一次都要鲜活。   她本该如此。   “那你,打算去哪儿?”他问道。   “不知道,”凤辞月摇了摇头,轻轻弯了下眼睛,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天下之大,想去哪里都可以。我总相信,将来有一日,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她说罢,接过了婢女牵过来的马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重重楼阁所在之地。   齐约望着她的背影,直到完全消失在了雨中。   雨势愈发大了起来。   城楼边的客栈里,传来了些许动静。   “你能听懂中文吗?可以啊,这刀耍得威风。”盛云起由衷地赞叹道。   阮潇看了看桌上的玻璃球,又看了看突然蹦出来的提着弯刀的少年,一时不明白这是一个什么原理。   “所以说,你是之前就能出来,还是刚刚就能出来?”   被阮潇取名“小刀”的少年仿佛完全不记得在秘境之中发生过什么,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和和气气,甚至显得有点憨。   “不知道,”他说,“姐姐,你认得我吗?是你救了我?那我可以报答你。”   阮潇一愣:“怎么报答?”   “除了以身相许不可以,别的都可以。”小刀认认真真地说。   盛云起听到前半句时皱了皱眉,冷声道:“口气不小,你家里有矿吗?”   只见下一刻,阮潇和少年同时点了点头。   “有的。”   “他家真的有矿。”   “……金矿?”盛云起原本紧皱的眉头渐渐地舒展开来,语气立刻温和了起来,“小刀,既然如此,你去量一量到底有多少矿。可以的话,挖出来看看。”   见小刀懵懵懂懂地点头,盛云起夸赞道:“以你的这把刀,还有你那千军万马,哪怕是金子筑的城都能立刻踏平。何况是报恩这么一点小事,对吗?”   他用哄小孩儿似的语气,继而观察到小刀一直盯着旁边的一盘点心,立刻拿给了他,还说:“等你报了恩,想吃多少你姐姐都会给你做的。”   阮潇:“……”真黑心啊。   小刀登时裂开了嘴,唇边的残渣都还没擦,就一溜烟儿地滚回了秘境干活。   原本透明的玻璃珠一变,显出了第九层的那间金矿。正能看到一个个小黑点操着家伙在挖矿。   包工头满意地观察了一番,继而捡起了桌上的东西:“这是什么?”   阮潇瞟了一眼,不假思索:“金蟾翼。”   她眼眸微微上抬,发现盛云起若有所思。   “对了,你和白襄今天去哪儿了?”她终于想起来了。   这时,敲门声响了。   白襄、明觉、若若还有忍冬都站在门边。   “同尘君,传单都已经发过了。按你说的,在所有商铺和商街都发了一遍。”白襄数了一遍,魏都大大小小的街巷一条都没漏。   若若笑道:“陛下还答应在这月万国商会时,再将传单都发一遍。”   ……这就对了。正合盛云起的意。   魏都不仅是陈国的帝都,还是整个中州贸易往来的重镇之一。由于陈国向来民风开放,周边数国每年夏秋都会来此做大宗的买卖。   这修真界的钱赚不够,扩大市场到凡间便是最快捷的路。就算买卖的物品只限制在武器、草药等不伤害凡间秩序的品列,只要数量抬上来了,也是足够的。   至于说凡间无法与大荒山通商这件事嘛……盛云起已经和霜华宫还有天涯居在凡间的联络点打好招呼了,只要钱能解决的事,那就不算事。   “以后若是修真界其他门派也有此意,那就更好了,”盛云起大言不惭,“对于凡人来说,坚实好用的刀剑可以保护他们的性命,草药可以强健体魄,用不了几十年,说不定他们也与修道中人一样长寿。与人于己,都是一件好事。”   阮潇立刻就明白了过来什么叫“办法总比困难多”。她也知道盛云起没有说出口的的是,暮朝峰一定会牢牢地把握住主导权,控制好外包产品的提成,坐收渔翁之利。   末了她又忍不住反思,是不是和盛云起这厮朝夕相处久了自己也染上了一股铜臭味儿。但若照他说的,与修真界的来往通商可增强凡间各国的能力,也不失为一桩好事。毕竟商品经济的萌芽还可以有效促进科技的进步。   想到这里,她忽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念头。既然要把蛋糕做大,那为什么不可以再大一点、再科学一点,提升整个修真界的生产效率。   当晚入睡前,阮潇将金蟾翼放在了枕边。   临睡时,还在估算着还差多少才能换到大荒星辰术。也不知九层宫秘境里的金矿能有多少。   夏夜的雨水淅沥不停,正好睡一个长觉。   然而天亮之前,窗户轻轻地开了一条小缝。   一条黑色的东西钻了进来,像是很长的尾巴,赤色的鳞片上泛着幽光。   尾尖如利刃,落在了阮潇的眉心处。   少女翻了个,呼吸平稳。许是做了个美梦,嘴里仍有呢喃。   那根尾巴停顿了片刻,缓缓地卷起了她枕边的金蟾翼,悄无声息地退去。   当那长尾刚滑过窗棂时,她睁开了眼。   眸色清明,毫无睡意。 第62章 .魏都第七(12)谁是魔   清辉从窗缝泻下,映在枕边。方才搁了金蟾翼的地方残余了些金粉,正闪烁着细微的光泽。   阮潇搓了一搓指腹,还是没能将粘上的金粉抹掉。   半开的窗纹丝未动,她已悄然跟了出去。   长街寂静,偶有枝头鸟鸣,穿城而过的河水在桥下泛动。   她跟着那个黑色的身影几经穿梭,经过了几处小桥,而后那背影一个闪身在拐角处消失了。   前后街道一切如常,空空荡荡,没有半点影子。   阮潇退了半步,警惕地盯着面前的墙壁。她甚至用手敲了敲,是实心的。再是个什么妖怪,也没可能直接进去吧。   就在她反复琢磨的时候,一股幽深的气息从背后逼近,寒意从脊骨一节一节蔓延开来,令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阮潇猛地转过身去,剑锋一亮,放在了来人的颈边。   那人不躲不避,黑色的袍子将脸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一双眼睛。冰蓝色的眸子异常冷静。   “你……”阮潇一愣。   脚步声忽然在长街尽头响起。   “你站住!”白襄喝道。   阮潇听见黑衣人似乎叹了口气,剑尖又近了半分:“息然?你拿金蟾翼做什么?!”   息然不咸不淡地瞥了她一眼,随着一阵风过,消失在了天地间。   “好啊,每次看到我就跑,我是和他有仇吗?”白襄抱着手,咬牙切齿道。转而问:“他偷东西了?”   这时,明觉和忍冬也赶了过来。忍冬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们两个看到你们追着出去了,在后边喊了半天都没人理。”   明觉点了点头,额上还隐隐有一层薄汗。   阮潇将方才的事尽数说了一遍,不确定道:“其实也不一定是息然,毕竟那人蒙着脸,什么也看不到。”   “你方才说,他偷走了金蟾翼?”明觉问道,“若加之黎原峰的抱魂炉……总像是在搜集蛇么东西。”   忍冬眼睛一亮:“我知道!传说中只要集齐四样秘宝就能打开魔域的大门!这么说来,息然难道是魔族?可他身上并没有魔的气息呀。”   “魔都是阴险狡诈之辈,既然在人间定是不择手段掩藏自己的气息,纵然挨近也不会被人察觉,”明觉分析时瞟了白襄一眼,“阮师妹方才说那人有一双蓝色的眼睛,恐怕就是息然了。”   “怎么会……他,他是个好人。他走之前,还陪我一起练剑来着呢。”忍冬摇了摇头。   明觉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魔族善于伪装,接近你也是别有用心。总之,以后也要长一个心眼,莫要被骗了。”   他意味深长地拢了拢袖子:“尤其魔族男子容貌昳丽,又花言巧语,擅蛊惑人心。寻常女子若是入了圈套,可就只能被拆吃入腹,渣都不剩。”   “那你也是这样咯?”阮潇唇角带笑,眼神却顿时冷了下来。   明觉微怔,不由苦笑道:“阮师妹这是何意?”   “是不是搞错啦?”忍冬茫茫然地仰起头,被白襄一把拉到了自己身旁。   阮潇往前了半步,佩月剑一声铮鸣。   “那日在启华宫中,你说你察觉到了妖气,可当时赵碧娴站在了床尾。佩月剑要扑杀的人不是她,也不是齐梁,而是你。”   同尘君的笔记里也曾说过,佩月剑当年为上星君修补后,下了一道禁令。遇妖,则鸣。遇魔,必杀之。   她也是今日才想起来了这件事。   “你在说什么?”明觉一脸疑惑。   阮潇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那日将我拉入秘境的人,也是你。”   难怪从身后拍肩的动作如此熟悉。   “你主动待在了远离阵眼的第一层秘境,不是要帮忙搜寻,而是你不能下去,因为妖魔进入九层宫秘境会被反噬。后来我一直很奇怪,赵碧娴一个区区狐妖怎么会知道九层宫秘境的打开方式,更别说她不是真心要困住齐梁。她临死之前,咬定此事都是她一人所为,是在保护你吗?”   “阮师妹,你是在开玩笑吧?”明觉皱眉道,“我们一同拜入大荒山,在入门试炼中还是你救了我,我又有什么理由这样做?”   “对,我也想问你,一个魔掩盖周身气息来到大荒山难不成是为了飞升成仙?现在想来,你当时出现在暮朝峰禁地,也是为了找东西吧。偷走抱魂炉和金蟾翼的人,就是你。”阮潇用剑尖指着他。   明觉尽量心平气和,扯开嘴笑了笑:“阮师妹,凡事都要讲证据的。白襄,难不成你也相信她在这儿胡言乱语?”   白襄几乎不愿与他多言,抬了抬下巴:“你看看你自己的袖子。”   明觉一愣。   夜色下,袖口边缘有一片淡淡的金光,在尚未敛去的月色下很是显眼。怎么拍都抖不掉。   “是金蟾翼上的金粉,弄不掉的,”白襄自嘲般地笑了笑,“明觉师兄,看来你也不够警惕。”   “……是我大意了。”   那张素来温文尔雅的脸此时阴沉下来,不再遮掩的戾气如凛冽寒风,一步一步吞噬着他周边的一切。   他如往常一样笑了起来,随手扯下了一片枝头的树叶。那叶子躺在他的手心里,肉眼可见地枯萎、腐烂,最终成了黑色的碎屑。   饶是阮潇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此时也不免有些心悸。明觉是谁,明觉可是《大荒钟情诀》的男主啊——就算他人气不是很高,那也是跟白襄最终相知相伴的人。结果现在剧情急转直下,都不知道究竟是明觉黑化了,还是他本来就有隐藏身份。   倘若是后者,那在原书里,一直未曾察觉的白襄岂不是……一阵恶寒钻上心头,令阮潇眉头紧皱。   “你既然是魔,又是如何结出灵核的?”白襄睫羽微颤,按住了阮潇持剑的手。逍遥剑在她的腰间嗡鸣,却在主人的压制下迟迟未出鞘。   前世的许多记忆如数涌来,好的坏的,都逐渐停留在了最后一刻。万剑窟中,她灵核被毁,那一剑穿心而过。剑锋冷漠,寒气袭人。但她却能准确地感受到,用剑者至少是天灵核达大乘级的人。   她还见过对方的衣尾,一圈金印乃是大荒山的标记。   她一直以为那个人是阮潇。   ……直到她得知阮潇的灵核有损。   她早该想到的,臻至大乘级又恰好在那个时间出现在那个地方的人,还有一个。   “”这有何难,你要什么样的灵核我都有,”明觉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天灵核,虚灵核,什么潜心修行都是假的。大荒山的古籍你们都没读过吗,将已成型的灵核据为己有可是一条最便捷的路。魔也好,妖也好,凭什么只有人能飞升?”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扭头看向白襄,恍然大悟道:“原来你早就怀疑我了。怎么,你不是很喜欢我吗?还是说比起魔宗的小杂种,你更喜欢他?”   白襄隐隐作呕,捏紧了手:“你故意接近阮潇想要利用我的时候,是不是没有想过在你给我下毒后,是阮潇拼命救了我。”   阮潇听懂了,她说的,是被罚在思过山的那一次。   那时白襄还不愿意怀疑明觉,但对周围人的警惕却逐渐上升。甚至在面对明觉时,她也开始假装情深。直到她装都懒得装了。   “抱魂炉失踪的那一天,我一直梦见息然在跟我说话,”白襄提到息然时,眼神忽然温柔了起来,“是真的,是他一直陪着我。是我从前对他多有误解。”   她盯着明觉道:“你不配跟他比。”   话音刚落,逍遥剑和佩月剑同时向明觉击去,剑势猛厉,顿时化为了千万道剑光,向他斩去。   然而剑锋穿透他的身体时,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如同插入了一团棉花。那具身躯化为了浓黑的雾气,边缘处是无数虫子般的东西,带着令人作呕的气息。但那气息只浓烈了一瞬,立刻化为了乌有。   “愚蠢!”阴森可怖的笑声在周遭响起,“魔域将开,尔等将尽数归伏。”   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桥上,盛云起正在数手里的宣传单,抬起头时见一道黑影掠过了苍穹,随即将宣传单塞给了身旁罩着黑色斗篷的人。   见息然没动,他提醒道:“别忘了把这个带回魔宗,顺路发给三界的各门各派。”   “金蟾翼……他要打开魔域了。”息然捏着那一沓纸,迅速追了上去。   盛云起站在原地,莫名其妙。他从袖中拿出了一枚羽翼状的薄片,金色勾勒着轮廓。这才是真正的金蟾翼。   好歹打开魔域要集齐四个东西,急什么。大不了让胖头鱼把钥匙吞了,直接锁死。   他往回了走了几步,想起方才听到的,忽觉不对。   ……明觉在幻境里对阮潇干什么了?   另一边,阮潇盯着墙角处张贴的大荒山武器和草药宣传单,认认真真地琢磨起了昨晚那个大胆的想法。   魔域开不开无所谓,倘若真的开启了,光靠主角团力挽狂澜免不了百密一疏。若能想办法提高整个修真界的实力,那还有什么可怕的。   忍冬从白襄身旁探出脑袋:“我们宴月峰也可以这样卖东西吗?我前段时间自己炼制了一种丹药可以助眠,能不能也放在上面?”   阮潇一边思索,一边揭下了那一张宣传单:“可以,但需要经科学方法重复实验并经过Peer-review。照此来说,我也应该经过review才行。现在这样,不够严谨。”   “咳,等一下,”白襄忍不住道,“这个披儿瑞乌有是什么?”。 第63章 .规矩第八(1)同行评审   “所谓peer-review,又称同行评审,是指在专业领域内由一名或多名能力相当的人士对作品进行评估。既是一种自我监督,又可以维持质量标准、提高可信度。”   暮朝峰的剑坪上,阮潇一本正经地解释着。   一群来自各山门的弟子皆在认真聆听,既困惑又好奇。若若捏着笔记,扭头发现宁徵和白襄都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她迷茫了一阵,决定一字不差地都写下来。   按照目前的情况,花半年一年的时间在同行评审上基本不现实,纯属浪费时间和资源。但如若能提高这个进程,比如由一个具有一定权威的大荒山学术委员会对参与者进行一定的奖励,就能促进效率。   同时,还要选取各类发明刊登在有学术权威的刊物上,每两个月发行一次,循序渐进,便能扩大影响力。   “阮师妹,这个刊物——”陈凡挈举起手,“是收集编写成书册的意思吗?倘若如此,一切门中秘方岂不是会被他人窥去。”   宴月峰的弟子们纷纷附和。   “因此,要申请专利。学术委员会保护任何有专利的发明,发行的书册上也会写明严禁抄袭、擅用、未经许可以此牟利。”盛云起解释道。   阮潇与他对视了一眼,补充道:“这一过程全部自愿进行,如果对其中的任一环节有疑问,都可以联系学术委员会。”   她一边说,一边思忖着。初步来看,学术委员会除了她自己,还有参寥、今让等四位大荒山的大宗师,此外,还邀请了霜华宫的陆绪方、天涯居的孟溪以及红莲剑宗、清阳谷、沧雪宗等在修真界以才识著称的长老们。总共一十三人。   此事一经提出,便传得沸沸扬扬,讨论甚广,就连刚出关的掌门漆奉都听说了此事,在上清殿中问起。盛云起当即邀请了漆奉也加入,却被掌门以事务缠身推辞。他再三相邀,最终以扼腕叹息结局。   “如此一来,只要能形成良好的生产循环,便能帮助修真界更进一步。”盛云起在棋盘上落了一子。   阮潇抱着小骨顺毛,看他左手执黑、右手执白,不亦乐乎。   “你在想什么?”盛云起盯着棋盘道。   经他一说,阮潇才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了出来。   “我在想,明觉怎么会是魔。他又是怎么混进了大荒山,还让我们一点察觉都没有的。”   “你还记得到暮朝峰的第一天晚上吗?”   阮潇记得,是追魂符亮了。当时她还以为是哪里出了问题,现在看来,很早就已经有了答案。   毕竟符文是不会说谎的。   “幸好提早发现了,”阮潇有些后怕,“看来盛老板读书也不是很仔细。”   盛云起接连落下了两子,思索道:“我看书的时候就觉得怪怪的,现在想来,凡是涉及到明觉的事都是犹抱琵琶半遮面,故意留白的。”   也就是说,《大荒钟情诀》里的真想并未在结局前全部揭晓——往好了说是给读者留下了无限遐想的空间,再不客气一点,就是有故意报复社会之嫌。   “书中极少提到明觉的身世,只说过他来自中州江陵以西,出身江湖,无父母,无兄姊,”盛云起沉声道,“白襄曾途径他故乡的城镇,名为出云。但她抵达时,那儿早已是一片废墟,荒无人烟。”   或许也是因此,身为女主的白襄对他产生了怜惜之情。   “出云?”阮潇猛地抬起头,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去书阁中翻出了一张地图。   果然,她没有记错。   出云乃是一处古城名,就在上星君殒命的无主之地附近,在魔界通往人间的结界之门略有松动时便已焚毁于一场天火。也是因此,上星君才赶往调查。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已经是一种隐蔽的暗示。   阮潇转念一想,仍觉不对:“既然他潜入大荒山的目的就是为了得到秘宝开启魔域之门,那么他当时鬼鬼祟祟地在暮朝峰做什么?”   “嗯?”捏着棋子的手指一顿。   “我知道了!”阮潇突然回忆了起来,“他在幻境里提到过金目矿,那么说这种东西一定是对魔族有什么好处。”   她拍了拍小骨的脑袋:“好小骨,快去同尘君的密室里瞧瞧还有什么好东西。”   小骨一溜烟儿地穿过了剑坪,沿着蜿蜒曲折的林间小径避开了周遭种下的植物试验品。它绕到了后山,灵巧地跳上了流水涧的岩石,紧接着向上一跃,钻入了瀑布之中。   ……   “除了抱魂炉和金蟾翼,打开魔域之门还需要蟠龙骨和麒麟角,”盛云起慢慢地滤了一壶茶,“这四样东西原本都只存在于传说中,只有抱魂炉曾现于世间,有极少数人知道它的所在。但明觉一个游荡于世间的魔族竟然早已摸清楚了,这其中必定还有蹊跷。要么是他同党众多,要么还有人在暗中指使。”   他捏着那薄薄一片金蟾翼,光穿过半透明的羽翼落在了他的眸子里。   忽地,一窜火苗燃在了烛台上。   盛云起将金蟾翼放在了火光上,然而半天都没有任何反应。   他不信邪,继续烤了一阵。等小骨都叼着一本卷轴回来了,他才放弃。金蟾翼摸起来仍是冰冰凉凉,一点被火灼烧过的痕迹都不存在。   “既然四个秘宝有两个都存在,那另外两个在哪儿?”他斟酌道。   正在翻阅同尘君笔记的阮潇忽地眼前一亮,指着卷轴上的一行小字。   “天地混沌之时,神族居于上,百妖与凡人居于中。然则世间恶意、贪念、痴妄、愚执者诸多,徘徊不去故生魔居于下,在轮回之外,以生灵血肉为食。”   又记:万年前,神魔曾有一场毁天灭地的大战,酣战十年有余,生灵涂炭。最终,神族逐魔族于次域,设下结界,绝不可踏入中州一步。   传说结界之门牢不可破,以四海之力也未必能攻下半分。唯有一把灵钥被分成了四样秘宝,流落在天地间,无影无踪。几千年来,流落在外的魔族曾数次集结,企图攻破此门,均无疾而终。   阮潇接着念道:“魔域荒芜,鲜有能供魔族吞噬之生灵,因而力量衰减、逐渐消溃。魔族必将卷土重来,寻金目矿藏重塑魔域。吾辈前仆后继,阻妖魔于乱世,非死不休。后世若有见此文者,必当力阻其复苏。”   卷轴上的笔记到此为止。   她叹了口气:“看来传闻没错,同尘君当真嫉恶如仇,连对魔域的研究都如此仔细。那我们绝不能放松警惕,要好生保管金蟾翼才是。”   盛云起若有所思,半晌,叹息一声:“你可知为何同尘君如此憎恨魔族?”   “仙君自然该胸怀苍生天下、维护三界正义。”阮潇脱口而出。   盛云起反问道:“既然如此,他为何不去民间起义做皇帝,又或者去做世间力量最强的人,方能主宰一切所见不平。他过去修的是什么道,护的又是哪种义,他天生便要做圣人吗?”   阮潇一愣,答道:“是有人如此。”   “是,但不足以说服我。”俊美的青年拂袖起身,立于栏杆边。广袖携流云,恍惚间当真是那个一尘不染的仙君。   但若有一年前曾见过同尘君的弟子在此,必定会有所怀疑。因那位同尘君向来冷淡寡言,而面前这位则眉目带笑,侃侃而谈。   唯一重叠的是眸中一样的坚定。   他摊开手心,看着一只蝴蝶慢慢地停留在了此处。   “同尘君父母兄姊皆为一魔障所杀,因而被大荒山收留。后师尊上星君亦因魔族而死,因此痛恨。世人皆宣扬大爱,为大道歌功颂德,却忘了他除魔卫道原始于此,忽略了他也是个有爱恨的血肉之躯。”   阮潇忽然想起了一些往事,不由苦笑道:“你说得不错,若真能放下所有,早该得道飞升。”   既然如此,同尘君是不是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事。又或者,他不愿放下。   明朗的日光落在了她的发梢,余有几缕覆盖着石桌边缘的玻璃球。里头纷飞的大雪正在逐渐消逝,能看见一队兵马排成长列,在金矿上留下了足迹。   仿佛是注意到了阮潇的视线,一个穿了铠甲的小人正扬起了手中的弯刀,朝阮潇打招呼。   盛云起慢慢地走到了水池边,见胖头鱼摇头摆尾地蹭过来,将金蟾翼混着一些草物一同喂给了它。   只见胖头鱼一阵狼吞虎咽后,猛地干呕了一阵,又把金蟾翼吐了出来。   他再喂,胖头鱼再吐。   如此往复,胖头鱼实在忍不住了,气鼓鼓地一口咬了上去——   被盛云起掰开了嘴。   他朝阮潇道:“你这丑鱼娃怎么换牙了?”   胖头鱼一听,炫耀似的咧开嘴,给他瞧瞧自己新长的利齿。   盛云起观察了一番,甚至还上手摸了摸。过了一会儿,他的神色逐渐严肃,自言自语道:“牙剃不掉的话,一整条摆上桌实在有点吓人。”   胖头鱼瞪大了眼睛。   “还有这个黑漆漆的鳞片,欸,脑袋上这两个桩子是什么?老实说,你该不会是个王八吧?”   胖头鱼低下头,看见了自己在水中的倒影。   和盛云起同时陷入了深深的疑惑。 第64章 .规矩第八(2)怎么赚?——怎么花!……   经修真界学术委员会统一决定,《奇物研究》现面向三界征稿。本刊的核心是知识无边界。要求宣扬正义,符合积极向上的价值观,以科学、严谨、求实的态度对待。稿件一经采用,将会进入同行评审环节,通过者将会发表于本刊物,帮助您获得来自三界的资金支持。   同时,《奇物研究》每月将进行相关产品的汇总向三界发布吗,若有引文出处,将会特别标明。   投稿要求如下:   第一,分为标题、摘要、正文三部分。正文又分概述、研究过程、研究结果及研究意义。需包括但不限于此。   第二,如有必要请配图说明。   第三,烦请字迹清晰。   此外:诚邀广告位,物美价廉,欢迎洽谈。   ……   五日后,暮朝峰的山门口多了一个一人高的木箱子。箱子正面有一道缝,用以投放信件。   起初,有两三个人攥着包裹犹犹豫豫地停在一旁,左看右看,谁也没有先上前。   不多时,陆陆续续又有人来了。   忍冬和若若到的时候,已经看见了二三十人围在此处,交头接耳。   “你们怎么不投呀?”忍冬拿着一个薄薄的信封,奇怪道。   一个师兄叹了口气,迟疑道:“我原本是挺感兴趣的,但的确不知这是不是一件好事。”   若若问:“不知师兄是研究什么的?”   那位师兄挺不好意思,旁人替他先答了:“他是做美容养颜丹的,可葆青春永驻呢。”   “可别笑死人了,他那东西卖都卖不出去。”   “但我师妹吃过,说效果真的不错。”   “啧,可惜了,没什么人知道此物。”   那师兄臊得面红耳赤,挠了挠头,小声道:“我其实是想论证我们叹秋山特有的草药不知羞对保持青春的作用。”   “那可太好了,”若若弯着眼睛道,“据我所知,《奇物研究》需要的就是这样的稿件。师兄的研究若能获得大宗师的认可,确认了不知羞的功效,那么以后师兄的美容养颜丹肯定会大卖。”   周围的人将信将疑:“……真的?”   “那肯定啊,《奇物研究》又不止在大荒山发行,还会传到三界所能抵达之处。要我说,非得潜力无限不可。”若若认真道。   “你向来都和阮师妹相熟,该不会是她找来的托吧?”   若若一听,叉着腰忍了忍,才道:“且不说我帮她有什么好处,这么好的机会你若没兴趣大可以让给别人,何必污蔑人。再说了,你若信不过我和阮师妹,总能相信同尘君、参寥师叔还有掌门吧?”   她走上前去,拍了拍木箱子上贴着的一张纸条:“看到没,修真界学术委员会——”   特邀顾问:漆奉。   方才说话那人一愣,悻悻地闭上了嘴。   见状,那个做美容养颜丹的师兄立刻上前,信还没投入,便听身后又有人道:“那倘若我做的东西被人看见,也仿照了呢?”   “对哇对哇,他是做剑鞘的,本来也没什么含金量。”   “你才没有含金量!”   养颜丹师兄的手一顿,弱弱道:“不是说可以向学术委员会申请专利吗?”   他还记得征稿函后附加了一份专利申请表,此后若有相同者需要向前者购买使用权,否则视为非法买卖。若有其他人能举证自己的发明先于旁人,则需学术委员会依情形进行仲裁。   但同时也有特别说明:为鼓励修真界人士利用发明创造促进修真界事业发展,同时鼓励知识分享,专利期为五年。五年之期到时,任何人可使用相关专利。   此外,既有的知识、技术和习惯并不受保护。   “专利又怎样,人家若抄了去,又说与我心有灵犀可怎么办?”做剑鞘的师弟嚷道。   “你若行得正,东西又特别,何必怕人家抄。还不是因为你那破剑鞘和别家也差不太多,哪里谈得上研究二字。”   “呸,你懂什么!你自己看,我这波浪形的镂空设计可以让剑鞘更加轻巧,尤其是御风之时,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加快速度。”   此言一出,旁人纷纷笑了起来。   “这我可早在几十年前就见过了,有什么可新的?压根儿谈不上是新东西。还专利呢,不如申一个专利保护一下你的脑袋,保你五年赚不到钱。”   “你若不愿意,就不要参与了呀,反正你这商业秘密大家现在都知道了。”   ……   制作剑鞘的那位闷声不响,却被忍冬提醒道:“师兄,我看你不如就写一写为什么镂空的波浪设计可以提高速度,这个结论是如何得出的。然后再将你的剑鞘投稿给大荒山产品册,说不定能有机会拿到一个位置呢。”   那人闻言,眼前一亮,立刻攥紧了纸,去旁边奋笔疾书。   而那位做美容养颜丹的师兄早已将稿件投入了木箱子,末了拍了拍箱顶,笑道:“知识是没有门槛的,要互相交流才会长久地进步。阮师妹此举,实是为我修真界做了一桩大事。”   “你让让,挡着我了!”   后面一窝蜂涌来的弟子们在推搡之前自觉排成了一列。其中有人一脸兴奋,还有人陷入了畅想不可自拔。自然,也有默不作声的观望者。   ……   阮潇在浩如烟海的稿件中揉了揉眼睛,保持着清醒。第一批筛选出来的稿件已经送去给受邀的修真界前辈们审评了。她想着要在月底之前也将第二批整理出来。   不得不说,修真界的弟子们在研究创造方面格外有潜力。比如什么臭袜子的味道会促进修道者保持良好的作息、鞋履下面垫一层软胶可以减少后空翻的阻力、砍柴时的角度对视力的影响等等,真是令人大开眼界,很容易便陷入了对修真界的思考。   能从如此乱七八糟的东西里挑出几篇能看的,还得多亏了桫椤、白襄和宁徵的帮忙。甚至光靠他们还不够,盛云起专门找了几个懂行的师兄师姐专门负责编辑的工作。   大部分时间里,阮潇都在改进偃甲兽,偶有休息时看一看放松一下。   她窝在书阁的楼梯上,偃甲兽的零件和四处乱飞的稿件到处都是。   盛云起一脚踏进来,又默默地收了回去。   “一个好消息,还有一个坏消息。”他眼尾朝上,眉目含笑,却隐隐藏着一丝狡黠。   阮潇给脚边的偃甲兽安上了最后一个零件。   “坏消息是什么?”   盛云起靠在门边,长发松松垮垮地束起。他微眯着眼睛,用翻开的书卷遮挡住了刺目的光线。   阮潇一眼便看到了那本书的名字,《大荒山秘(八)闻(卦)》。   “好消息是,”他置若罔闻,玻璃球从手心弹起,又落了回去,“九层宫秘境是最古老的秘境矿藏之一。那个用弯刀的小子量过了,这里头起码有十个小目标那么多。若能给他几台偃甲兽,全部开采出来也用不了几个月。”   他神态自然,语气轻松,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阮潇一愣,不由怀疑起了自己的耳朵。   这是不是……有一点,太轻松了?以至于是个人都要质疑一番,该不会是杀猪盘吧。   盛云起看穿了她的迷茫,不紧不慢道:“早就说过了,上古秘境中或有矿藏。九层宫秘境是从巫族这支最古老的神裔传下的,自然几率比较高。”   “……你早就知道了?”难怪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他瞥了一眼阮潇,平静地说:“我的运气一向比较好,这次也不例外。”   阮潇:……   告辞。   不可理喻……这简直是天降横财。   阮潇一瞬间明白了什么叫数字对她来说毫无意义。   ……就仅仅只是数字而已。   第二个念头是,盛云起的算盘可能不够用了。   这还不是一夜之间中了彩票,而是明明在向着飞升艰难修炼,一觉醒来却发现原来自己是有着千年修为的上仙本仙。   问题是,要拿到大荒星辰术得有刚好一个小目标,少一分不能少,多一分也不能多。开采出来倒是行,但一个小目标怎么能搬运到星河宗的密室里。就算用乾坤袋装着,从袋子里翻出来怕是都要花上几百年,人都凉了。   如同心有灵犀一般,阮潇明白了他的意思:“所以最好的办法是在里面剩下我们需要的部分。”   “没错,”盛云起一本正经,“但多出来但实在太多,一时不好解释,还容易招人觊觎。那么,我们就得想办法花出去。”   阮潇和他对视了一眼,不知为何也明白了过来。花钱也是一门技术活。   在一个动态平衡的市场里,让钱流向哪里、怎么流动可是一门大学问。尤其是得想法子避免钱流向生活必需品,在不能实现人均收入提高的情况下极力控制通货膨胀。   盛云起看上去倒是胸有成竹,轻描淡写地补充道:“星河宗位于无主之地,息然说过,密室在湖底,只有每年十月第一次满月时,湖水会退去,那时才能进入密室。”   他似乎心情大好,微眯着眼,睫毛投下的阴影覆住了眸色:“刚好利用《奇物研究》和产品宣传册办一个三界展销会。”   ……原来这老狐狸花出去的钱都想着拣回兜里呢。   “不过,有一个坏消息。”   盛云起扔了一封信函给阮潇。   她拆开来一看,只见里头是一份稿件,题目是“论兔子吃草对灵核修为的影响”。   粗略一看,稿件以极大的篇幅描写了兔子喜欢吃什么品种的草物,甚至还附上了一张潦草的工笔画。   最后的结论比工笔画还潦草:兔子吃草比较可爱,可以让修行者心情大好,因此提升修为。   与此同时,两位评审人单独的信封里都写了大大的“通过”。 第65章 .规矩第八(3)让人忍不住想顺顺毛……   阮潇一晚上都翻来覆去,没怎么睡着。   原本目标达成是个大惊喜,总算是离回家有了那么一点可能。但细想之下,那大荒星辰术不过是传闻里的东西,真的能做到吗?倘若将它带给禁地里秦桢城的残魂,能成功地启动吗?   无数尚未确定的细节止不住地在她的脑海里过了一遍又一遍,愈明晰地出现不可控之处,就愈发令她焦虑不安。   她在书楼中翻了一晚上的卷藏,所获寥寥。甚至将同尘君的笔记又翻来覆去地读了好几遍,可字里行间却从未提到过此物。   也是,世上光怪陆离之事怎能尽知。   她如此想着,直到黎明才慢慢睡去。   酣梦尚未有进展,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穿过了窗纸,将她拉扯了出来。   “荒谬!真是……真是令人发指!”   陈凡挈抖了抖那篇《论兔子吃草对灵核修为的影响》,气不打一处来:“就这信口胡诌、翻来覆去都是一句话的也能过评审,凭什么啊?咱们宴月峰那几篇可是辛辛苦苦搜集来的证据,好不容易才完成的。”   “就是说啊,”忍冬附和道,“当时师尊也看了师兄那一篇,还夸奖了师兄呢。怎么到头来连这个都不如。”   盛云起正慢悠悠地修剪花草,闻言,意味深长地笑了。   跟着忍冬他们一同过来的桫椤一语道破天机:“你们也不看看作者是谁。”   陈凡挈捏着薄纸,扫了一眼:“居成偃,这个小兔崽子谁啊。”   “他是天涯居的弟子,”桫椤淡淡道,“既不是首徒,也未曾干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陈凡挈刚骂了一句,忽地想起来了什么:“等等,居……他爹是修真界的第一神算子,清阳谷居一枫?”   此名一出,忍冬原本的愤怒瞬间成了崇敬:“我小时候就读过他写的八卦阵,还知道他教过了好多好多人呢。难怪……”   “难怪个头!”陈凡挈一掌拍在了忍冬后脑勺上,不屑道,“你搞清楚,是居一枫救过人,不是这什么居成偃。”   忍冬捂着痛处,睡醒了一般跳了起来:“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可我是知道,别人又不一定知道。”   “说得不错,”盛云起悠悠地捏下了几片叶子,丢进了煮着的滚水中,“参与评审的这三位,乾南峰的谢长坤、清阳谷的贾迦南、红莲剑宗的青磐,每一个都与居一枫有旧。”   三人沉默了片刻,忍冬问道:“原来是这样,那我们就没机会了吗?”   盛云起的视线经过了三人的脸,察觉到了他们的不甘、失落与愤懑。而后脚步声让他抬了抬下巴。   “是昨天那件事?”阮潇见他们各个都是垂头丧气的模样。   她想了想,拿出了最早所写的评审须知,指着后面的补充条款:“我虽然不知道评审人是怎么知道作者是谁的,但是这里白纸黑字写着——”   提交给同行评审的材料全部都会进行匿名处理。体现在具体的流程中时,每一篇文稿的署名处都会被遮住。   而且居成偃的这一篇明明在第一轮编辑审稿的时候就应该拒掉,怎么还一路送审了。   “负责这一篇的是……”桫椤盯着红色的章印,在脑海里搜索了一圈,“是伏羲峰的潘师兄。”   忍冬左看右看,坐立难安:“那现在怎么办,要撤回吗?”   “这一篇是按照程序经过了审核,”盛云起将沸水中的叶子捞出,“现在撤回恐怕已经晚了。”   陈凡挈长长地叹了口气:“在《奇物研究》上登这样的东西能行吗?”   阮潇思索了片刻,摇头道:“不可以。”   《奇物研究》本来是为了增进修真界的内部交流、促进共同进步才创刊的。倘若居成偃的例子一成,不但打破了匿名审核的核心原则,还有违此刊的初衷,会让《奇物研究》在修真界的信誉大幅下降。   若开了先河,今后还有人如此效仿,轻则形成赎买的产业链,重则让逐渐少数人垄断对知识的话语权。久而久之,哪里还有积极创新,无非都成了大佬们互相吹捧的游戏罢了。   这是阮潇的底线。就算不出刊,也不能以这样的例子开始。   经过了深思熟虑,她道:“退稿吧。再给三个审稿人发一篇道歉信。是因为我们的失误才让它经过了筛选。”   “可是这样的话,不会得罪那三位吗?”陈凡挈挠了挠头发,忍不住担忧。   阮潇小声叹了口气,做好了最差的准备:“事已至此,只能尽量减少损失。比起让《奇物研究》违背原则,得罪两三个人并无大碍。”   忍冬不由道:“这一趟得罪的可不止两三个人,还有居一枫本人呢。江湖传言他小气得很,依我看,不如就不要登了,随口诌一句稿子丢了不久好了嘛。”   “一本要大量发行的书册丢稿哪怕放到凡间中州都是一件禁不住拷问的事,”桫椤否决了他的提议,“换个别的理由。”   他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没几下都蔫了,实在是搜寻不到什么好主意。   阮潇沉默着给窜出来的小兔子梳毛,只见这梳毛实在是有些难以忍受,小兔子后腿一蹬,跑掉了。她只好把小骨薅过来,余光里盛云起倒是一脸轻松。   温淳的声音传到了识海里:“怎么,生气了?”   她抬起头,发现其他三人浑然不觉,应是只有她能听见。   良久,阮潇回道:“我不怕得罪人,但我……”   “明白。这还不简单吗?”   盛云起清了清嗓子,让忍冬他们都安静了下来。   “既然如此,还是按原计划,刊登上去。”   “凭什么?!”陈凡挈脱口而出,而后察觉不妥,“师叔,这也太不公平了。”   桫椤和忍冬沉默不语地看着盛云起。   “不仅要发,还要大大方方地发。”从容的语气里透着一丝狡黠。   阮潇警惕地抬眼,忽觉不妙。   这一幕落在盛云起眼里,如同见了只容易一惊一乍的小兔子,让人忍不住想顺顺毛。   他不紧不慢地拎起了蹭到脚边的真兔子,抱进了怀里,嘴角勾出笑意。   阮潇心头猛地一跳,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半月之后,《奇物研究》的首刊正式在修真界发行。   各门各派起先都只有寥寥几本,还因为买一赠一,就图看个新鲜。不料几日不到,刊物突然奇缺,一下子成了市面上的稀有物。得到了消息的暮朝峰联系了帮忙进行活字印刷的镜村,连夜赶工,大量加印。   一时间,《奇物研究》的名声甚沸。   霜华宫中,齐约斜倚在栏杆边,正在翻着。   “这是何物?”陆绪方停住了脚步,这几日似乎总看到门中弟子在翻这简陋的书卷,甚至有人书不离手,还在上面写写画画。他不免有些怀疑这是哪里冒出来的禁书。   齐约笑道:“师伯,此为暮朝峰的一本书册,上面记有修真界各门的一些奇异发现。你看,这次的第一篇是意诀山庄的秦剑尊所著,论述了打坐时间和方法对修为的影响。”   陆绪方淡淡一扫,原本怀疑的视线落在了署名处。他皱起眉看了一眼摘要,忽地被结论吸引住了目光。奇怪,这竟然和他平日里修习的观察无甚出入。   看来勘破此天机的大有人在。   陆绪方不由产生了危机感。   “哎师伯你这是——”齐约没拦住,看得好好的《奇物研究》被陆绪方带走了。   师伯想要的话,大不了再买一本嘛,但问题是,现在这一期已经售罄。就连他亲自写信去找阮潇,得到的回复都是“等下个月吧”。   他真是欲哭无泪。   正巧此时几个师弟师妹路过,手里拿着《奇物研究》,还在七嘴八舌地讨论。   “哈哈哈哈哈哈你们看到最后一篇了没有,真是笑掉大牙。”   “我刚翻到,什么论兔子吃草对灵核修为的影响。奇怪,这跟前面的文章怎么不大一样啊?”   “你没看错,这个栏目叫做同行评论,也就是匿名发表,然后还邀请同期的发表者来写评语。哎呀,这旁边可全都是同行的批评,可笑死人了。我要是这篇文章的作者,巴不得一头撞死呢!”   “还有这三个审稿人哈哈哈哈,虽然没有写名字,可是这些大佬丢大人了吧。真是相形见绌。还有这个这个‘胡言乱语’就是秦剑尊的字吧,就算不署名我也一眼就能认出来。”   齐约拦住他们,扫了一眼,只见上面刊印的都是手写字体。   审稿人壹:此文精妙绝伦,通过。   审稿人贰:此文论述清楚,语句通顺,实乃一大发现。   审稿人叁:我很喜欢,通过。   评论人壹:靠妖这是什么东西,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建议解释一下。我怎么每一句话都好像看懂了,又好像看不懂。   评论人贰:兔子吃草比较可爱,奇怪,真的有点可爱哦。但是这么可爱,跟灵核有什么关系。   评论人叁:建议进行严肃写作的训练,切忌胡言乱语。   评论人肆: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想,会不会是吃掉兔子对灵核修为有一定的提升作用。建议未来的研究可以关注一下。   评论人伍:前面的都已经说得很委婉了,我就大概总结一下。写得很好,下次不要再写了。   …… 第66章 .规矩第八(4)清阳谷的订单   天涯居的栈道依山傍水,向来是弟子们闲暇时小聚之地。   居成偃是要穿过栈道去见二师兄的,给他带了些门中严禁流传的药物,为了感激他帮自己遮掩过错,还瞒过了他爹的眼线。   近来好事连连,不仅没被门中责罚,随手瞎写的东西还登了报,让几位前辈一顿好夸,连他爹都对他和颜悦色了不少。   唉,他这么聪明的人,呆在这儿真是大材小用。赶明儿让他爹荐他去大荒山,听说那儿美女如云,好玩得很。   不料他刚一上栈道,没走几步就听见了边上传来的一阵笑声。   “就是他就是他,平日里仗着自己有个好爹欺负咱们也就算了,还跑到别人的地方丢人现眼。现在可在修真界出大名了。”   “嘘,快别说了。别让人听见了,回头又在掌门面前瞎说。”   “就是啊,明明是匿名的文章,怎么看出是居师兄写的。”   “还不是因为他写的是后院那群兔子,平日里都是师姐在喂,结果前几日全都死了。气得师姐哭了好几天。”   ……   居成偃一愣。倒不是因为那群烦人的死兔子,而是原本预期的崇敬而今都成了嘲讽,令他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践踏。   他怀疑地从袖中掏出了今日刚拿到的《奇物研究》,翻了半天都没看到自己的名字。好不容易翻到了最后一版,整张脸一黑,渐渐涨红,活像个进了红染缸的石头。   他扭过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方才说闲话的几人立刻恭敬地行礼,快步离开了栈道。   居成偃气得浑身发抖,阴沉着脸站在栏杆边,将《奇物研究》撕得乱七八糟,然后全部丢进了湖水中。   刚丢完最后一片,不远处刺耳的哄笑又传来了。   暮朝峰上亦是一片银铃般的笑声。   白襄笑得直不起腰:“这也太过分了,要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才行。”   “哎,那万一是一个真正爱好研究的人怎么办,”若若笑过之后又蹙眉道,“这样会不会打消他的积极性呀。”   白襄摇头道:“真正热爱的人绝不会轻易放弃。我倒觉得此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是在借机敲打这人背后的那位呢。”   她说的是敲打,若若听在心里的却是得罪。她担忧地揉了揉脸,扭头却见阮潇正在平静地捣鼓偃甲兽,同尘君在远处喂鱼。暮朝峰上一片和谐。   许是她想多了吧。   -   很快,这个月的偃甲兽竞拍就到了截止日期。   阮潇盯着排序最上的那张纸,明晃晃的落款写着“居一枫”。   出价两百万金铢。   虽然在经历了九层宫秘境之后的阮潇早已放平了心态,但现在钱还没有拿到手——因此看着数字仍旧是一笔巨款。毕竟之前一台偃甲兽的最高价才一百零三万金铢。   不愧是清阳谷,出手阔绰。   思及此处,阮潇不由生出恍惚。短短几个月,一个凭借爱好捣鼓出来的小玩意儿就能身价飞涨,一夜之间红遍了修真界。   是她低估了市场的能力。   但是……阮潇读了一遍那张纸上后续的内容,不免有些头疼。   偃甲兽的制作是定制的,也就是说会根据需求做调整。大部分时候,竞拍者都会给出诸如原型、功能等信息,其他都交由阮潇自行发挥。   但这一台的要求非常多,细节到要用什么颜色的羽毛,什么样的宝石来当眼睛,又或者一定要齿如刀锋,尾翼上还有锯齿。   “……水麒麟?”阮潇翻出了信封里的另一张纸,上面随意画了个玩意儿,旁边就写着名字。   这画得也未免太抽象了。   不过越是有挑战的事情,越容易激起她的兴趣。   就是一台偃甲兽而已,还能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随着那封信的,还有来自清阳谷的一张大单子。上头不仅细细地列下了暮朝峰出售的每一种符文和装置,不仅要求极大的数量,还要得很急,希望能在一个月内就收到所有东西和偃甲兽。   “五十万张符文和三千台净水装置?”盛云起扫了一眼,心里有了些底。   阮潇奇怪道:“可是清阳谷要这么多东西干什么?”   “别管这么多,既然他们想要,那么做给他们便是。”盛云起轻描淡写。   阮潇仍旧有些担忧:“清阳谷很大吗,能放得下三千台净水装置?”   盛云起慢慢道:“清阳谷地处狭窄之地,余蛾江上游,自然是放不下的。”   ……居一枫,居成偃。   盛云起记了一遍这两个名字,可真拗口。   过去商场上那些人总是曲意逢迎,不敢得罪他,也让他被迫做了个好人,已经很久没把人气得直跳脚了。没想到换了个地方还能碰到这么好玩的事情。   阮潇闭门谢客了一个月,专心致志地研究着那台仿造水麒麟的偃甲兽。光是细致地设计出它的模样就花了十来天。   途中她搁在池边的图曾被胖头鱼莫名其妙地浇了一通水,搞得乱七八糟。   “……是我画得不好看吗?”阮潇自言自语道。   水池里几乎要全身都秃掉的胖头鱼翻出水面又扑通一声栽了进去,溅起了无数水花,似是在回答她的问题。   阮潇无法,只得重画,直到胖头鱼瞧着都满意得不行才作罢。   偃甲兽的材料来源非常昂贵,尤其是市面上少见的孔雀石、银雀尾羽、雪蚕丝等物。单是一颗孔雀石就需要五万金铢。但考虑到最终的收益,相对较高的投入也是可以接受的。   困难的点在于如何将孔雀石等物牢固地装点上去,还要尽量让偃甲兽在活动起来时不碰到这么名贵的东西。   与此同时,阮潇还在闲暇时间准备着《奇物研究》的第二册 。   随着《奇物研究》的大量发行,书册附赠的两页修真界产品列表逐渐引起了关注。第一本《奇物研究》的推荐位只是学术委员会中的每个人放上一样。然而,所有上架的东西都销量飙升,名气愈发大了起来。   很快,就有不少人写信来要求重金求一个广告位。联系不上的,还千里迢迢跑到大荒山脚下守着。   阮潇将筛选的工作交给了白襄,才算是暂时不用为此事操心。   “你这剑穗可真好看。”白襄盯着她系在腰带上的小玩意儿,夸赞道。   玄天峰书阁前,宁徵恰好经过,听见二人说话,忍不住插嘴道:“这是清阳谷的剑穗罢?”   那穗花上还有独特的结呢。   阮潇一愣,她的确不知,几乎都没怎么注意过,于是解释了一句:“这是若若前几天过来暮朝峰时送我的。”   “阮师妹太忙了,肯定不知道这剑穗最近很是有名,”宁徵忍不住笑道,“不仅是居前辈亲自开过光的东西,还是用极为少见的雪蚕丝制成,因而价格极高,且一物难求。”   白襄经他一提醒,想了起来:“我知道了,这不就是孟师姐一直想要的那枚剑穗么。大师兄是想给师姐买吧?”   宁徵被她戳破,不免露出了温柔的笑意,大大方方道:“前些日子惹她生气了,本想送个东西讨她欢喜。谁知这剑穗数量很少,若要买剑穗还得先买香囊才行。”   “这不就是强买强卖吗?”阮潇奇怪道。   白襄叹气道:“不止如此,这剑穗价值万金,香囊也差不太多。玄天峰虽然赏钱多,可是大师兄的钱基本都用去接济山下百姓了,哪里买得起这样的小玩意儿。这些东西全是霜华宫和红莲剑宗在用,哦对了,我看伏羲峰和五蕴峰的弟子们也喜欢着呢。”   阮潇拎起那枚剑穗,映在阳光下观察了片刻,又揉了一番。   “这不是雪蚕丝。”阮潇下了结论。   为了制作偃甲兽,她还特地去写信给齐约帮忙寻到了雪蚕丝。   这雪蚕丝是鲸州之物,工艺极为复杂,很是稀少。只那一家铺子贩售,多少人排队等着,连几番加价都不允许人插队。   刚巧霜华宫有位师姐早前排了队,现在正要轮到又不想要了,便让给了阮潇,换了个上《奇物研究》广告位的机会。   阮潇拿到此物时,不免为这样巧夺天工的手艺赞叹不已。   而眼前这剑穗,普普通通,连雪蚕丝特有的光泽都没有——也不能说完全没有,而是只混杂了少量几根雪蚕丝,大部分都是普通的线上了颜料而已。   就这么一个小玩意儿,卖家也甚高,竟然还能在修真界风靡起来。   “难怪了,”宁徵恍然大悟,“是我搞错了。这不是用来装饰的,而是用来彰显身份的。”   在回去的路上,阮潇留意了起来,发现不少大荒山的弟子都在用这样的剑穗。以前好像不是这样的。   奇怪,这清阳谷也不知在搞什么。   不过好在水麒麟的偃甲兽已经基本完工了,阮潇为了花费了不少心血。不过她很确定,成品一定会惊艳所有人。   同时,亏得秦安时没日没夜地劳作,三千台净水装置也都按时完成了。还有那五十万张符文,也全靠了大荒山好几个山门的帮助,不辞辛劳才画完的。更别说清心丹了,宴月峰的老炉子都烧毁了一个。   等明日他们来取的时候,这有史以来最为辛苦的一单就算彻底完成了。   然而还没到明日,她刚回到剑坪,就看见忍冬在帮盛云起拆信。   “完完完完完了——”忍冬颤抖着手,小脸就跟要哭了一般。   “清阳谷他们不要货了。” 第67章 .规矩第八(5) 第三个博士学位……   “开出这么高的价格,造了如此大的声势,然后轻飘飘一句不要了,这不摆明就是在欺负人嘛?”忍冬气极,话也不经脑子,越说越心酸。   然而一旁的阮潇只字未言,周身的气场都隐隐沉了。   “都不要了?”阮潇语气平静。   忍冬小心翼翼地点点头:“嗯,偃甲兽和其他所有的都不要了。”   “行,知道了。”   忍冬犹疑不觉,斟酌道:“可是……先前做事的工钱早就都给出去了,这部分损失不就亏掉了?”   “别担心了,”她温声安慰道,“你先回去吧,师伯那边还在等你呢。”   临走时,忍冬回头瞧了瞧,摸了摸头发,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奇物研究》第二册 的样刊摆在了石桌上,阮潇扫了一眼,没什么看下去的心情。刚走几步,就看见盛云起懒散地坐在池边,右手拿着算盘,左手在记账。   听见脚步声,他也没抬头。   “西北峰有个改良大型水车的方案,我觉得不错,可以投个百来万金铢让他们试试,”他慢慢地记了一笔,又往下一条看,“上回沧雪阁的桥梁修筑技术也很好,只是工程量比较大,也很费时,要让他们出一个具体的方案才行。镜村最近也要修桥,刚好请他们过来看看。”   “嗯,挺好的。”阮潇答道。   盛云起这才抬眼,唇角带笑。   “没必要为了这种事不开心。居一枫拼着攒了一辈子的名声不要了也要咱们摆一道,就是丢不起这个人。可若是这事传出去,丢人的是谁还不可知。”   他将纸笔搁在一旁,随意扯下了垂下的枝头一片叶子。   阮潇闷闷不乐道:“可明明是说好了的事,也白纸黑字写着了。早知就让他们交定金了。”   “就算交了再多,他们也会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来退货,说不定还要求赔偿。现在只是不要了而已。”盛云起心情不错,三两下便用叶片折了只纸鹤。   他摊开手心,那只纸鹤就跟活过来了一般,飞到了阮潇的指尖。绿色的小东西用并迟钝的喙啄了她一下,痒痒的。   “这种事很常见吗?”   “当然不了,”盛云起就跟被羞辱了一般,“谁折的纸鹤能有这么栩栩如生。”   见阮潇没说话,他才慢悠悠地扯回了话题:“这事虽然不入流,但也很常见。尤其是某些有垄断权的甲方,想要拖垮乙方也就是轻飘飘的一句话而已。尤其是定制品只能烂在手里,没人接盘。清阳谷在修真界也算有声望,既然都这样说了,也是在给别人暗示,以后都不要买暮朝峰的东西。”   他是司空见惯,因此说起话来也轻巧。   “但这对我们行不通,尤其是偃甲兽。”   若是个市场面上有替代品的,遭了清阳谷这么一招或许会被打下去。但偃甲兽不一样,这是修真界独一无二的稀缺品,一直供不应求。就算居一枫本人表示不喜欢,那也多的是人喜欢。   更何况,整个修真界都不知道,暮朝峰的现金流有多么充裕。   别说积压一次货了,再积个几百次都没关系。   盛云起正思索着钱怎么以低调自然的方式流通到市场上,这就赶上门来给个机会,简直是正合他意。   “偃甲兽可以重新拍卖,净水器送给凡间村镇,还有那些符文和清心丹,权当做一次善事,免费发放给百姓。中州这么大一块土地,这些东西恐怕连雷州都不够用,不如再雇人多产出一些,等到下月中旬一并发放。”   不错,这个主意好,天衣无缝,完美安排。   不愧是他。   青年俊美的眉目愈发肆意,却在注意到了少女落寞的神情时收敛了几分。   “走吧。”   “嗯?”阮潇不明所以,右手被他拉住,往后山的方向走去。   “去看看你的杰作啊。”   那台水麒麟正在瀑布前小憩,周身慵懒华贵。蓝黑色的鳞片是用雍州运来的飞月铁铸成,泛着冰凉的光泽。锋利的尾翼拖曳在地上,随意一甩,便将花草拦腰斩去。   小骨从岩石跳到了它的背上,轻轻巧巧地用爪子碰了碰铁石熔成的麒麟角。   水麒麟顿时警觉地站了起来,威猛的身型比塞北的骏马还要高大许多。它左顾右盼了一会儿,迎上了少女,往她的手心里蹭了蹭。   “你看,它的性格特别温和,跟猫猫头一模一样。”阮潇将盛云起的手带到了水麒麟的脑袋上,摸了摸它额前柔软的绒毛。那绒毛细密,其间还混杂着银色的细线,漂亮极了。   “这就是雪蚕丝?”   阮潇轻轻点头,连语气都慢慢轻松了起来:“雪蚕丝难得,到底是工艺困难。你看它的眼睛,这块孔雀石却是天然材料,还非常娇气,稍不注意就会弄坏。我每天的耐心都只够磨一点。”   “我知道,你花了整整五天打磨这块孔雀石。”盛云起低笑时,不是往日里玩世不恭的嘲笑,而是认真地在夸赞她的努力。   他如同欣赏着一件稀世的宝贝,好奇每一个细节,也透过每一片羽毛看到精巧的用心。   阮潇直勾勾地盯着他专注的侧脸,浓密的睫毛倏忽一动,眸色深邃而清朗。   这人总是自以为很了解她。   但又好像,真的理解她的不甘心。   “对了,你是怎么知道水麒麟长这样的?”他好奇道。   水麒麟俯下身,让少女趴在了自己的背上。   阮潇揉了揉水麒麟的耳朵,不无骄傲:“胖头鱼告诉我的啊。”   “我是说,就算它能给你一点提示,你是怎么能造得这么……精巧。”   这个问题他已经搁在心里很久了,从小骨、小德、小赛,到眼前这玩意儿,各个都无比逼真,连骨骼的比例都特别得合适。   阮潇反应了过来,双手撑在水麒麟的脑袋上,轻快道:“我以前学古生物的啊。”   她浑然不觉盛云起的怀疑。   “你还学过古生物?”   “对啊,你不知道吗?”阮潇在记忆里搜寻了一番,好像确实没有。   盛云起捡起了旁边岩石上的一叠水麒麟的设计手稿,翻看了几张后,狐疑道:“你不是说你有一个食品安全的博士,一个自动化的博士,这个古生物是你以前读的?”   本科毕业能做成这样也是相当有天赋了。   “不是,”阮潇摇头道,“这是我最早注册、但最后才拿到的博士学位,耗时四年,实在是太难了。”   盛云起:“……”   不过说实话,他已经不是很震惊了。现在属于是说,市面上博士这么不值钱吗,跟批发似的一个人三个。   阮潇单纯地庆幸道:“当时差一点就放弃了。要不是因为喜欢,也不会坚持到最后。想不到竟然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此时此刻,盛云起并不能与她共情。   “怎么了?”阮潇见他不说话,不自觉地担心道。   水麒麟却在此时前腿一撑,立了起来,角往前一顶。   阮潇本就没有专心,被它这一晃失了平衡,往旁边一栽,径直扑到了盛云起身上。   少女特有的清冽香气扑面而来,撞了满怀。   末了,她还嗅了嗅。   “好像是和幻境里的气味不一样。”她迷糊地想着,顺嘴便说了出来。   盛云起微微皱眉:“什么幻境?”   阮潇这时才想起,将在魏都幻境里见到的都事无巨细告诉了他。   饶是盛云起早已猜到了两分,此刻也忍不住冷了脸:“你就不能反抗吗?”   下回让他抓到明觉那个狗崽子,一定要狠狠收拾一番。   “可以啊,但我以为是你……”阮潇挪开了视线。   “怎么,是我就可以挨得这么近吗?”他语气不善。   阮潇下意识地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的身形高大,将阮潇笼罩住,挡去了树梢间泻下的光。搂在腰间的手也没有松,反而收紧了。   阮潇双脚触不到地,完全被他抱着。这姿势有些别扭,她试图推拒着他的肩膀,却被他带得更近了一点。   少女的唇色丰满如露珠,哪怕外表有层清冷坚硬的壳子,里头总是很柔软。让人忍不住要小心翼翼地对待,怕一碰就会碎掉。   阮潇微微挪开了视线,又时刻提醒自己绝不能怂,因而只能垂眸,将注意力放在了笔挺的鼻梁上。   莫名其妙。她又没有做错事,心虚什么。   但她想要瞪回去时,那双近在咫尺的眸子似笑非笑,透着股危险的气息。   那人越靠越近,温热的呼吸蹭过了颊边,靠近了唇角。   “同尘君——师尊说——”忍冬的声音一顿,眼睛立刻被身旁的白襄捂住,连带着转过了身。   阮潇强撑着一把推开了盛云起,方才暧昧的气氛仍萦绕不去,如同尚未察觉就已经落过了的一场雨,湿乎乎的泥泞糊在心头柔软处。   盛云起沉默了良久,被忍冬正在变声期的奇怪语调拉了回来:“白襄你别拽我,我就是想问,那三千台净水器怎么办,方才听说余蛾江上游突然水源污染,要不还是给清阳谷说说,卖他们一个人情?”   在外人眼里素来宽厚的仙君此时显得睚眦必报:“不卖。记得给清阳谷下游的门派每个都送一台。”   气死他们。 第68章 .规矩第八(6)消费主义   清阳谷的议事堂内,随着一声茶碗被砸碎的清脆,一人怒骂道:“要你们这些饭桶有什么用。”   说话之人正坐在左侧,一双寒目不怒自威。   中央坐着的正是居一枫,此时正悠闲地端着一碗茶,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了跪着的几名弟子。   那几人被他这一看,哆嗦得更厉害了。   只听居一枫面无表情地劝慰道:“赵兄不必放在心上,想来大荒山戒律森严,消息确是不好探听的。”   “居兄莫要为这些废物开脱,”赵辛狠狠瞪了一眼,“都是那暮朝峰的晚辈不知天高地厚,让成偃的文章发在那破刊物上是给他们天大的面子,竟敢冷嘲热讽,分明是不把咱们放在眼里。现在就是要灭灭他们的气焰。大荒山又怎么了,还不是出了黎原峰那档子事,现在又有了这样的后辈,简直枉为第一仙门。”   居一枫眸色深沉,语气平静:“赵兄此言差矣。暮朝峰的同尘君师承上星君,与师祖曾是故交,怎么也算不得晚辈。出此下策也是证明咱们不是任凭欺辱之人。”   “居兄说得是。罢了,不管他们现在如何,也是有的好看了,”赵辛痛快道,“就是没亲眼见着觉得有些遗憾。”   他话音刚落,一个清阳谷的弟子便小跑了进来,慌忙道:“大长老、二长老——”   “这么慌张做什么?”   居一枫一个眼神,那弟子浑身一凛,立刻低着头,恭敬中不失结巴:“两、两位长老,水源的事情依照大长老的吩咐已经安排妥当了,其他门派也已经答应了来支援,但今日一问,谁都没有来——”   “巨徵门的也没有?”赵辛问道。   那弟子摇头道:“师弟出去探过了,说是下游的门派都安装了什么净水装置,因此都不太在意了……”   居一枫神色一沉。   “好哇,他们竟然都向大荒山投诚了?”赵辛也反应了过来,“怎么,难道是大荒山给的价钱比我们低?这也不对吧,咱们已经做得够明显了,竟还敢买大荒山的东西。”   那小弟子唯唯诺诺:“据说是大荒山主动送来的,不、不收钱。”   赵辛一愣,侧身看向居一枫:“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居一枫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原以为他们会就此服软,甚至前来道歉,届时便大大方方地为难几分,再谅解一下。不料竟如此不识好歹,还专门与他对着干!   这不明摆着是在扇他的脸,还在告诉他,过去的那一套已经行不通了。   居一枫捏紧了拳头,   弟子的眼神闪躲:“还、还有一事。”   “说。”   “我们定制的那台偃甲兽,他们先前画了宣传单,给好多门派都发了,说是要重新拍卖。”   赵辛摆摆手:“这事我也听说过,已经让白维去盯着了。算着时辰,他该回来了吧。”   这偃甲兽本身是按照清阳谷给出的偏好定制的,若再卖给其他门派也卖不出价。不过是雕虫小技,来弥补损失罢了。   居一枫与赵辛交换了眼神,冷笑了一声。   “报!”清阳谷的二弟子白维匆忙进入议事堂。   居一枫好整以暇,准备听点好消息,然而笑意尚未勾出,便僵住了。   “大长老,宴月峰那边广发消息,那台偃甲兽……”白维闭着眼睛,站得笔直,“卖了五百万金铢!”   四下一片静默。   唯有方才的小弟子颤声问:“师兄,是哪门哪派这么大手笔?”   这算是问对人了,白维忍不住道:“据说有二十几个门派都在参与拍卖,喊价一轮比一轮高。红莲剑宗甚至出到了四百万金铢,但是最后卖给了星河宗。”   此言一出,更是惊人。   修真界中人人都知道,星河宗本名望星河,修的乃是魔道,并非名门正派。   “好大的胆子!他们连妖魔鬼怪的生意都敢做!”赵辛拍桌而起。   “二长老此言差矣,”白维认真地纠正道,“严格来说,星河宗修的是正魔两道,也不全是魔宗。跟魔域、妖界、鬼界还是不一样的。”   许是察觉到了冰冷的氛围,他越说声音越小,最后默默地闭上了嘴。   “诶大长老怎么了?来人,快来人,大长老晕倒了——”   -   书阁里,一阵刺耳的“哗啦”声震得阮潇浑身一抖,好不容易才将《奇物研究》的样刊准备完了。   也不知怎么小骨爱上了磨爪子,就算有符文指令也还是犹犹豫豫。阮潇见着可怜,索性撤了符文,随它去了。   只不过怕伤到了山中的花草,关在了书阁里。这就可怜她整个耳蜗里都是这声音,胸闷气短,难受得不得了。   阮潇实在忍无可忍,推开了窗户,只听外面整个暮朝峰都在“哗啦哗啦”。   “……希望能有一手好牌。”白襄语气兴奋。   忍冬给若若使了个眼色,若若正要偷偷回应,瞥了眼坐在对面的同尘君,立刻眼观鼻鼻观心,正襟危坐。   盛云起打出了第一张牌。   三条。   远远看见的阮潇:“……”   “同尘君,听说是星河宗买下了偃甲兽?”白襄不经意间提及。   一圈出完牌,又轮到了盛云起。   “对,等办三界展销会的时候顺路把东西带去给他。”   若若睁大了眼睛:“嗯?什么是展销会?”   “这你就不懂了吧,”忍冬老神在在地吃掉了若若的牌,“同尘君的意思是,这做买卖的绝佳方式就是有一个能够进行交易的场所,把所有新的好的东西都摆出来,不仅摆自己的,也放别人的,然后邀请潜在客户和合作方一起来参与。”   盛云起赞许道:“理解得不错。”   若若怀疑道:“可是这个三界要怎么理解?是指还有妖族?”   盛云起不置可否。   具体的宣传消息都写在了《奇物研究》第二册 的第一页了。近几日便要准备发行了。这个消息不日将会传遍整个修真界。到时一定会十分热闹。   “对了,我听师尊说,最近有一个神秘人给学术委员会投了好多好多钱呢。”忍冬鼓着脸,一手摸牌,一手塞了块桂花糖藕。末了,他伸出手指,比了一个数字。   若若不敢置信:“这么多?”   “没错,所以啊学术委员会决定给每一样选上产品册的生产者都发一部分,作为……那个叫什么来着,生产经费。噢对了,还有可以把自己感兴趣的研究写成一份计划书,申请研究经费呢。”   “那、那我能申请吗?”若若迟疑道。   白襄理所应当地点头:“当然了。我今天才提交了我的那一份。”   “嗯?那你快告诉我要准备些什么。我正愁有点子但无法付诸实践呢。”   阮潇听见他们的说话声,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大荒山一夜之间仿佛人人都爱上了学习,还有研发——层出不穷的新点子总是令她都自愧不如。   幸好这平日里修习的戒律没有把好奇心和摸索的毅力扼杀掉,否则他们做再多事都只不过是竹篮打水罢了。   阮潇捏着那枚小巧的九层宫秘境,看到了里头仍在辛勤劳作的小刀,忍不住做了个口型:“辛苦了。”   那片金矿已经开出了约莫一半,都被盛云起分开送往了不同的地方,再以不同身份的名义通过黑市回流到学术委员会或是修真界的市场里。   预计在三界展销会的时候就能得到他们想要的了。   很快了。阮潇这么想着,莫名的焦虑再次涌了上来。   不知为何,近来她总是有些不安。   这日晚些时候,阮潇和盛云起受参寥邀请,一同去了一趟宴月峰。   这饭才吃到一半,便有三位五蕴峰的师姐前来递送书册。   “奇怪。”盛云起瞥见不远处的三个人影。   阮潇循声望去,这才发现她们是有些不同。往日里五蕴峰的师姐们总是打扮得十分漂亮,穿得也精致,而这三人则干净朴素,连发簪都是木质的。   最奇怪的是,她们都像好几日没吃饭了一般,面黄肌瘦,好似多走几步就要晕倒了一般。   她正这么想着,忽然其中一个师姐脚下一软、晕了过去,另外两个去扶,也有一个失力跌坐在了地上。   阮潇反应极快,和桫椤、陈凡挈同时赶到,招呼了几个弟子一同将他们抬到了宴月峰的药堂里。   “简直荒唐!”素来好脾气的参寥捏着纸扇,袖袍一甩。   尚且好些的那位五蕴峰师姐脸色苍白,等忍冬端了一碗药汤来,才接过喝了一两口。   阮潇方才在里间时也听得分明。这三位师姐不是故意不吃饭,而是为了买清阳谷的剑穗在省钱,还说什么“反正也要美一点才能配得上这枚剑穗”。   阮潇莫名其妙,将腰间若若送的剑穗拿起来看了看,真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同。正是因为太普通了,完全舍不得换下佩月剑自己的那枚——又不好拂了若若的心意,只好挂在了腰带上。   那位师姐望见了,眼睛一亮,忍不住艳羡:“这是最新款的吧?还是限量发售版呢,真好看!再过两个月我就能攒够钱,也买一个了。”   阮潇微微皱眉,这话莫名令她警惕起来了。 第69章 .规矩第八(7)未来是由无数个此时此……   等送走了五蕴峰那三位师姐,忍冬仍旧陷在疑惑里:“为什么呀,宁愿不吃不喝也要费尽心思买这样一个无用的玩意儿,连修习都要耽搁不少。若是换了我,还不如拿来买好吃的呢。”   若若刚到宴月峰一会儿,没看见方才那一幕,听说此事后,亦是不解:“上月我跟着师姐去雍州办事,看这东西漂亮,一时兴起就买来玩玩。若说好看么,也是一般,只是听说这雪蚕丝对提升修为有用。”   没想到就过了十天半月,修真界中很多人都开始用起了清阳谷的剑穗,四处也经常能听到人谈论。   对她来说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换到了别人就不一样了。即便要付出很多,也趋之若鹜。   “那又如何,想买什么都是个人的自由,钱要怎么用咱们又管不着,”陈凡挈拖着懒洋洋的声音,接着讨好般道,“这话同尘君肯定也是同意的。”   只听盛云起一本正经地跟参寥说:“师兄,依我拙见,在山门内禁用此物并不可行,也有悖门规。”   参寥叹了口气,扇子一摇:“难不成要由着他们瞎胡来?”   “非也。师兄可曾想过,弟子们为何要买此物?”他问道。   “因为能提升修为!”若若第一个道。   忍冬说:“因为好看。”   桫椤抬眉,抱着手靠在柱子边:“别人都有了,自己没有好像就矮了一截。”   阮潇想了想,低声道:“身份的象征。”   “没错,”参寥接话道,“假如我只是个初入此道的弟子,迟迟没有长进,却能与那些修为高深之人用同样的东西,就好像我和他们的差距也缩小了,在某种方面平起平坐,甚至还比没有此物的人高了那么一截。”   若若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可这不是自欺欺人吗?”   参寥微微一笑:“若若小友,并非所有人都能修道一事上取得长足的进步,有时就算日积月累也可能只在原地踏步,长此以往,进退维谷。心智不够坚定者,必定需要别的东西来宽慰自己。”   盛云起颔首道:“正是。因此,倘若这时有另一样东西也具有同样的功能,还是市面上无法买到的,那又如何?”   “那便可以取代这剑穗。”桫椤自然道。   参寥明白了他的意思,慢慢道:“如若大荒山这时也有一样剑穗,乃是掌门每月亲自赐予修为有一定进步的弟子,当作独一无二的奖赏。既督促了修习,又彰显了特别,还能将弟子们的心思都收一收——”   纸扇一收,拍在了掌心。   “不错,我明日就去见大师兄。”   忍冬这时忽然惊道:“我发现这买东西也是一条规律,若买卖这一行为远大于收获,便得不偿失。这是不是也能发在《奇物研究》上?”   “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若若被他这一提醒,内心也跃跃欲试。   “当然,”阮潇轻快道,“既然要讨论消费主义,就要从社会科学……社会研究的角度来调查。”   “消费主义?”   盛云起低笑道:“所谓消费主义,是指人们过度关注买东西本身,而忽略了生活中更重要的事,此时买东西这一行为的意义超过了商品的价值。被旁人影响也好,被宣传说服也罢,他们会相信,一切都会因为拥有一件单薄的物品而变好。”   在他们之前所处的时代,这再常见不过了。   桫椤一语道破:“所以本来是为了修行的人反变成为了买剑穗而继续修行。”   “那么要怎么样才能让一切变好呢?”若若奇怪道。   回到暮朝峰时,胖头鱼已经睡着了,漂浮在水面上,呼噜声比旁边缩着的水麒麟偃甲兽还狰狞。   阮潇忽然顿住了脚步。   “若若问得很对,你为何方才不回答她。”   “原来你是在想这个,”盛云起推开了屋门,侧身而立,“你看上去不会有这样的问题。”   “你又知道了。”   盛云起眼尾一弯:“我说对了。”   “我不知道,”阮潇坦诚地摇头,“我从前没有想过。但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只有牢牢地把握住未来才会有安全感。”   似乎早已知道了她的答案,盛云起平静地听着。视线掠过少女的鼻尖、额头、发梢,落在了远处的夜幕之中。   “你看见了吗?”他问。   “什么?”   阮潇循着他的视线而去,怔在了原地。   一弯明月高悬,清辉依稀勾勒着山峦。夜风自远方而来,穿过静谧的草木,吹开了一汪池中的月色。   湿润的气息透着几分凉意,勾起了似曾相识的回忆。好似她曾站在明月下千百回,在此处,或是在别处。   从前在实验室里没日没夜,她也顶多是和同僚们谈笑风生,很少停下脚步。来了此处之后,就算有漫长的日夜,她似乎也不常驻足。   哪里像某个人,平日不是喝茶下棋,便是修剪花草。风霜雨雪,好吃的从不缺席。   温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过去已经既定,未来还在明日,我更愿意享受当下的每一刻。至少现在我能知道自己活着,”他语气轻快,不知何时拿来的白瓷酒瓶,递了一只给阮潇,“梅子酒,不醉人。等过些日子要是不急着走,还能做个桂花冬酿。”   “我喝不醉,千杯不倒你又不是没见过。”阮潇鼓着脸。   瓷瓶冰凉,像在水里浸过。   酒却是温的。   阮潇好笑道:“平日里看的符文书原来都用在这儿了。”   盛云起不置可否,懒散地倚在门边,舒服得眯起了眼。   “你说得没错。”   他好奇地看向阮潇。   “未来是由无数个此时此刻组成的,如果真的有命运,那就是现在决定的,”阮潇面色微红,酒意渐渐侵了上来,她迈开了步子,“所以展销会的产品一定要好好做才行。”   她似乎提醒了自己,转身进了屋。   留在原地的盛云起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望着月色,慢慢品起了酒。   夜风很凉,但又很柔和。   忽地,屋内传来了“扑通”一声。   他推开门,只见少女摔在了乱七八糟的零件上,毫不嫌弃,就地睡了起来。桌角的酒瓶空空如也,早就被一口干完了。   躺在地上的少女蜷缩成了一团,睡得迷迷糊糊的,伸手还想去捞被子。   盛云起毫无波澜,行云流水地把人和地板都收拾了,末了熄了蜡烛,将门关上了。   暗室里,方才睡着的人睁开眼睛,鼻尖还残余有桂花酒的香气。她翻了个身,慢慢睡去了。   -   暗林之中,一行商队正在行进之中。然而这脚下的路愈发狭窄,前方的树丛茂密幽深。时不时,还传出了奇怪的蝉鸣。   “快一点,今夜须赶到歇脚之处。”领头的那人拢住斗篷,只露出了一双漆黑的眼睛。   后面的人道:“去无主之地路途遥远,大家赶了一天路也都累了。冯叔,不如就在前面有溪水的地方歇息吧。”   周遭的人纷纷附和。   罩斗篷的那人侧过头去,见人人面上都是倦色,连马儿都放缓了脚步。他叹了口气,妥协了。   二三十余人在溪水边生了火堆,彼此分着干粮。也有人朝水里张望,想搞点新鲜的来填填肚子。这一路赶了十来天了,又没个热乎的吃食,实在是需要些慰藉。   被成为“冯叔”的人坐在不远处的大树下,与其他人保持了一段距离。有人捧着干粮过来招呼他:“冯叔,吃点东西吧。这一路多亏了有你领着,不然我们连方向都搞不清楚。您可是常年往返于此?”   “……算是吧。”那人声音嘶哑,似是喉咙干涩,很是难听。   “原来如此,您先前说自己也是跑生意的,是做的什么买卖?”   那人沉默了片刻,形容枯槁的手接过了对方手里的干粮:“食物的买卖。对了,一直没来得及问,你们去无主之地做什么?”   “害,这不是在卖点小玩意儿么,听说那边要办一个什么展销会。老大就让我们提前过去看看,也好探探路。喏,按这地图上,我们离目的地也不远了。听说那边有专门建起来的大客栈,咱们这些人也都能好好休息一番。”   戴斗篷的人没有吭声,视线落在了那人的腰间,红线吊着一枚拇指大小的玉佩,图案像是一只有壳的动物。   来送食物的人似乎有所察觉,不动声色地将那枚玉佩塞进了腰带里,嘴上仍旧絮絮叨叨:“不知您看过这第二期的《奇物研究》没有,我可是从青州的一个仙门处好不容易讨到的。这一趟若能寻点宝贝回去,可就赚大发喽。”   那人从袖中取出了一卷书册,拿给了冯叔,好心劝道:“您也多看看,这一票赚了,这辈子说不定就吃喝不愁了。”   等这人走远了,斗篷之下的那人才慢慢勾起嘴角。他眼神巡过忙碌的身影,如同注视着一群尽在囊中的猎物。   未过多时,四下风沙突起,溪水边的土地如漩涡一般陷了下去,将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也同时吞没了。   唯有戴着斗篷的人安静地坐在原地,就算血溅了满身,也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他捏着书册的手原本枯槁,却在慢慢地变化,逐渐如同少年人般细腻光滑。   餮足的喟叹飘荡在林间。   书册成了碎片,浸湿在了血泊里。 第70章 .星河第九(1)每年十月的第一次满月……   陈凡挈翘着腿躺在马车前,嘴里还叼着根草。   “如何,我编的这本子去给乾南峰的那个什么白血玉霜做做宣传,绝对能大幅提升影响。”   桫椤靠坐在侧,懒得理他。   “好端端一个美容养颜之物被你这么一编排,什么打啊杀的,乾南峰怕是要直接关门大吉了。”   陈凡挈立刻翻身坐正:“怎么会!老子这……”   桫椤淡淡一瞥,他立刻改口:“我写得有跌宕,有起伏,是很吸引人的。师姐不喜欢,那师姐觉得怎么改合适?”   忍冬从车内探了个脑袋出来:“师姐说怎么改大师兄就怎么改啊?大师兄昨日不还说千金难买你乐意么。”   一只手把忍冬按回了车厢里,陈凡挈正要装个乖,忽听不远处传来了一声凄厉的尖叫,整个人一哆嗦,差点没从飞驰的马车上栽下去。   ……   无主之地的一处客栈里,陈凡挈手舞足蹈,添油加醋:“当时我闻声而去,只见林子的另一头,有个人差点就被溪水冲走了。我一个箭步就冲过去了,定睛一看,这不是清阳谷的白维嘛!哎呀,当时那场景,别说他了,我都发怵,地上踩的、树上挂的全是血淋淋的。你们看我的鞋底儿——”   在听到了周遭的惊恐声后,陈凡挈满意地继续道:“只见不远处一个身影闪过,我立刻赶了上去,与那人过了几招,将他打得落荒而逃。想必,那就是凶手本尊了。只可惜白维兄晕倒了,我顾着救人要紧,没能将他就地正法!”   他说得异常愤慨,带得旁听的人情绪都波动了起来。   这时,有个戴着面纱的女子虚掩住口鼻:“啧,的确是人血味儿。但这位兄台,恐怕并没有见过本尊吧?”   陈凡挈挺起了胸膛:“别胡说啊,那自然是有的。”   “依你所说,这凶手是凡人吗?”女子娇笑了一声。   陈凡挈古怪道:“夜色太黑,没看清楚,也说不定是妖怪变的人。”   “噢?我倒觉得,这血里有魔气,臭得很。”女子嗅了嗅,一条白色的大尾巴从裙后钻了出来,摇摆在空中。   陈凡挈眼睛一直,声音发颤:“有有有有妖怪——”   角落里,白襄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呵欠:“连只漂亮的狐狸都吓成这样,陈师兄又吹牛吹过了吧。我们倒是无所谓,别在妖族面前丢尽了脸面。”   她和阮潇比其他几人要早到,自然没有亲眼目睹当时的场景。   “他拉了白维一把倒是真的,”桫椤正了正神色,“但当时的场面的确诡异可怖,他被石头一绊,就晕在了旁边。”   阮潇正从长廊过来,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她才给忍冬送了些点心去,可怜这孩子吐了一整天了。   “所以,无主之地真的有魔?”   “当然了。”一个低沉的声音伴随着放在肩上的手。   阮潇冷不丁地回头,倒把恶作剧的齐约吓了一跳。   他捂着胸口,惊魂未定,顿了顿才开口:“这里离星河宗太近了,传闻通往魔域的大门也在附近,发生什么事都不足为奇。但这样的惨案么……也只有在近来才多了几桩。”   在出发之前,阮潇接到了息然的的来信,信上提醒有残余的魔族四处行凶,且手法残忍。因此她才和白襄提前出发,不仅通知到了已知的仙门,还沿路留下了标记。为确保万无一失,星河宗的人也在沿途接应。   却没有料到,一个从青州来的商队误打误撞进入了无主之地周围的幽林。   “对了,同尘君怎么没有来?”齐约添了一圈茶。   阮潇不动声色道:“陆前辈也没来吗?”   “哎展销会嘛交给我们小辈就能处理了,哪儿能劳烦他老人家跑一趟,”齐约左右瞧了瞧,压低了声音,“听说你们大荒山最近也做了一种剑穗,还能有助于在睡眠中打坐,可是真的?”   “有剑穗是真的。”若若答道。   至于这睡眠么……按盛云起和参寥一唱一和的说法,人一旦有了心理暗示,就一定能奏效。   阮潇早料到他会这么问,将提前备好的剑穗递给了他。   “送我的?”齐约震惊道,“你们可知这剑穗如今在黑市值多少?”   他比了个数:“这比清阳谷的剑穗还要贵五倍呢。”   “这是大荒山为了奖励弟子所用,别人买去了能怎么样?”阮潇笑问道。   “当然是能气气那些用清阳谷剑穗的人呗!”齐约一提此事就来气,“合着就让他们整天狗眼看人低,弄一个他们买不到的,让他们眼馋才是正道。”   他将碗中茶水饮尽,接着道:“大荒山远离中州,你们或许都没听说,清阳谷为了卖剑穗提前做了好几万枚,想卖到天荒地老,等着日后飞升了再抬抬价呢。结果自从大荒山也有了同款产品,他们现在都只能打折了。这清阳谷向来是争名夺利之派,如此一遭,定要恨上大荒山了。”   桫椤轻笑了一声,不屑道:“哪怕嘴上不对付,还不是要派弟子来展销会看一眼。”   “咳、咳咳,”茶水呛了若若两声,她忍不住道,“陈师兄将白维带回来时,发现他牵了一匹马,包裹里还有大量的青石散和那种禁书。”   所谓青石散,俗称泻药,乃是清阳谷的奇效药物之一。无色无味,只要一小包加在一缸水中,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人虚脱。   白襄忍不住弯了眼睛:“这就是清阳谷准备展销的特产?噫,我听说妖族向来消化不好,或许是特意想打开生意呢。看不出来这居长老成日里和妖族势不两立,背地里也不容易。”   阮潇轻轻笑了笑,余光里,陈凡挈正被几个狐族女子团团围住,面红耳赤地给她们讲自己修炼的奇闻逸事。   话说回来,多亏了簋镇的藻妖四处游荡时与其他的妖族多有来往,再加之星河宗和霜华宫在其中牵线搭桥,因而也吸引到了不少妖族。   思及此处,阮潇忽然奇怪道:“那青州的商队都是凡人,如何得知这展销会的?”   “大荒山的名气甚广,这一出又闹得新奇极了,自然有人闻声而来。只是这只商队实在不走运。”齐约叹息了一声。   阮潇与白襄对视了一眼。   星河宗那边的人说,近一个月内,这样的事情发生了至少三起。按照现场的可怖程度来看,下手的可能是同一个人。而且根据推测,商队抵达幽林的时间都在夜半。哪儿有这么巧,就跟野狼闻着兔子味儿一样来了。   食过新鲜血肉的魔一次比一次凶残,肆无忌惮,像是特意表演给他们看一般。   ……此事必有蹊跷。   夜里回了屋子,阮潇细细地点了一番人数。在这片荒芜的无主之地做客栈营生的总共也就三四家,背后还都是星河宗的人,目前加起来少说也有两三百人。   这里面有贪生怕死之辈,也有投机倒把之徒,全都是冒着危险想来干一票的。   “这可真热闹,”站在角落里的人脱下了黑色的斗篷,微微一笑,“明觉若敢来,我们两三个人打不过,几百人加在一起总是不怕的。”   阮潇关上了窗子,烛光映出了盛云起的脸。   “他现在功力大涨,一旦有机可趁,必定会前来偷袭。他手上已经有了抱魂炉,还差的三样一定会想方设法集齐。”   她说完,忽地浓睫一动:“你比约定的时间来迟了。”   “临走的时候漆奉忽然过来喝了口茶,耽搁了。”盛云起摊开掌心,只见一枚气泡包裹着缩小了数倍的胖头鱼。   全身红色鳞片都已褪尽的黑色胖头鱼正冲着阮潇张开嘴,开心地摆尾巴,发出了“咕嘟咕嘟”的声音。   “对了,漆奉还把他的借玉令拿来,让我转交给息然。他说之前误会息然了,害他被追杀了这么久,想要替大荒山给他道歉。”   青年俊美的眉目略显倦意,他将黑色的玉牌抛给了阮潇,同时伸了手。   “什么?”   “门牌。”   阮潇愣了愣:“糟糕,忘记给你要一间房了。这客栈早就住满人了……要么,你去楼下大堂将就一下?”   盛云起环顾了一圈,这房间里也只有一张榻。他刚要走,忽地被阮潇唤住:“等等,好像也不用。”   反而是盛云起一怔,犹疑了起来,玩笑道:“这恐怕不太好吧,你莫不是——”   他侧过身,只见阮潇置若罔闻地凑到了窗边。   她凝神从缝隙中瞧了一会儿,回头朝他招手:“快点,白襄已经出门了。咱们得跟着她,不能让明觉报复。”   盛云起的呵欠还没来得及,惺忪着眼,拎过了斗篷罩在阮潇身上,将人裹得严严实实的。   窗子一推,屋外的冷风骤然灌入,吹动了宽大的袖袍。   他用袖子挡住了阮潇,眸中困意忽然一扫而空。   无边无际的原野上,乌云渐渐,一轮满月落满了树梢。   这是每年十月的第一次满月。每到此时,望星河的湖水都会渐渐退去,露出唯一进入密室的机会。 第71章 .星河第九(2)怎的变心变得这样快?……   荒野之中,湖泊星罗棋布,漂浮着月光。偶有月色不明之际,亦有星辰闪烁其间。   而在星河最深处,孤山千丈,是为望星河。   望星河的开山祖师曾云,此间上无神明,下无魑魅,唯有明月清风,盈虚消长。   此时,星河宗的结界忽开,阮潇与盛云起通行其中,循着白襄的身影而去。   许是息然提前安排过了,门中之人看见他们两人通行,视若无睹,不曾阻挠。反而是阮潇颇为好奇地打量着星河宗内形形色色的门人。   有与他们一样的修行者,也有浓厚的妖气,和不加掩饰的犄角尾巴。彼此之间颇为亲厚,相谈甚欢。   当然,也有在吵架的。   比如角落里,一个只有正常人齐腰高的家伙,一头白发,绿色的尾巴甩来甩去,满腔愤懑:“你凭什么说我写得不行!”   旁人从他手中抢过了书卷,嘲笑道:“就你这水平还去投奇物研究呢,我看应该去发表一个废话大全,就你这什么无主之地月满盈亏的变化观察——笑死个人了。”   “你懂个屁!这可是我花费了数十年攒下的记录,”那小矮子一面生气,又忍不住沮丧,“不过是有点无聊。谁让修真界就这么一个可以分享的地方。废话大全就废话大全好了,你倒是去创一本。”   “嘿你还骂起我来了?!”   ……   “哎,白襄呢?”一处楼阁水榭的转角,阮潇跟丢了人。   就在她张望时,忽听旁边一个声音娇滴滴嗔道:“这位仙君可是初到此处,需要咱们引路?”   说话的女子唇色丰润,玲珑有致,一双眼睛如春山桃花,潋滟得很。   盛云起平和道:“劳烦这位仙子了。我和小徒初来乍到,多有叨扰。”   “徒弟?”那女子一袭红裙,勾人的眼波经过阮潇时骤然收拢,上上下下地打量着。   阮潇被她盯得浑身发毛时,盛云起微微侧身,挡住了那女子的视线。阮潇听见她哼了一声:“真没意思,又是嘴上说着师徒,背地里……罢了罢了,要见君上,顺着曲桥往里头走便是了。别怪我没提醒,君上正忙着呢。”   阮潇忽然想起了什么,顿足道:“这位仙子,听闻每年十月第一次满月之时,望星河的湖水都会退去,但我们一路走来从未见干涸之地。仙子可知是在何处?”   “嗯?”那女子似乎很是疑惑,“我们望星河并未见过干涸。许是你搞错了吧。”   阮潇和盛云起对视了一眼,谢过了女子后,着实有些费解。   按盛云起说的,这一条肯定是对的,望星河的湖水必定会在每年十月第一次满月之时退去,因为息然曾经在此时送过白襄一份大礼。   但问题是,没有人说过,望星河所见之处,皆是大大小小的湖泊。   “这一个个找过去也不是办法,”阮潇略显头疼,“不然试试御剑。”   可转念一想,此处皆有薄雾漂浮,真要御剑也看不分明。   “在这儿着急也没用,直接去问问息然吧。”盛云起说道。   但他们二人都清楚,最差的情况,就是息然也不知道。   这时,先前那个拖着绿色尾巴的白发小矮人经过了他们旁边,一瘸一拐地骂骂咧咧:“一群庸俗之人,连老夫的辛勤成果都看不懂,还有胆子评判!呸!……哎哎哎别扯我耳朵!”   红裙女子怒不可遏:“巨蜴,你吐我鞋子上了!”   果然,她那鞋履表面沾了绿色的涎水,黏腻恶心。   “姐姐是我对不住,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巨蜥瞬间认错,默默地低下了头颅,十分乖巧。   正在红裙女子要继续收拾他时,盛云起捡起了他落在地上的书册。   上面的字歪歪扭扭,跟爪子刨出来似的。盛云起念道:“论月满盈亏与无主之地湖水潮汐的变化关系——”   阮潇闻言,凑过来一看,发现这厚厚的书卷记载了整整十年间的数据,虽说都是以文字描述,但也相当翔实。   “这都是你一个人记下来的?”一个人……哦不,是一条蜥蜴每天走访无主之地无数的湖泊,挨个记下来的。   巨蜥不以为然:“对啊。别看了,你们又是哪里来的,就等着笑话我呢!”   他正试图将自己的卷册抢回来,却不料阮潇举到了眼前,任凭他怎么跳都够不着。   红裙女子讥笑道:“让别人笑两句怎么啦,你又不是含羞草,还会含恨而终不成。”   巨蜥深绿色的鳞片一黑,略显凸出的眼珠子死瞪着红裙女子:“士可杀,不可辱!”   他说完便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扭头径直往山壁上撞去——   “真不错,有理有据,结论也很能说服人。”   巨蜥扒在山岩上的手一停,回过头时满眼泪光:“……你刚刚说什么?”   阮潇露出了淡淡的笑意,赞许道:“我说,这篇文章写得很好,能耗费数十年收集这样的材料也十分令人敬佩。依我看,可以在下一期《奇物研究》做一个专栏,还能加上一段访谈。”   “就是这记录太长了,读者恐怕没有兴趣每一个字都看,”盛云起建议道,“截取一部分作为样例就好。”   巨蜥一愣:“你、你们……佩月剑?你们是暮朝峰的人!”   他又摇了摇头:“我不认识这个女娃子,至于你嘛……倒像是,倒像是上星君那个小徒弟!红螺姐姐,你说他是不是?”   “我想起来了!”红裙女子忽然惊叫了一声,“我就说怎么生得如此熟悉,还以为是我老情人轮回来了。原来是你啊,当年差点以为你要哭死在无主之地了,还以为……怎的变心变得这样快?”   红螺这话一出,又改口道:“不过也是,人都走了那么久了,倒也不必为此太过伤悲。想来秦桢城若是能进轮回,必也将这些前尘往事忘得一干二净。”   盛云起不动声色,了然般笑了笑:“前辈说得是。”   阮潇完全没听懂他们这一来二去在说些什么,反而又看了一遍巨蜥的文章,问道:“前辈,据你所言,这湖水潮汐既可观察,又有规律。那你可知,今日是哪一片湖水会退去?”   巨蜥脸都红了,还沉浸在要发专栏的喜悦之中,一颗几百年的老心脏差点要蹦了出来。冷不丁被这么一问,他才稍微冷静了些。   “我当然知道了,不就是——”巨蜥忽地一愣。   那可是密室啊。怎么能让两个外人去本门禁地呢。   阮潇眨了眨眼,仿佛在说“专栏”,又好像在说“专稿”、“专刊”。   一阵阵回音响彻了巨蜥的脑袋,使他如同漂浮了起来。他咳嗽了一声,压低了声音:“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得快点,根据我的推算,这次的潮落不会超过一个时辰——”   红螺一掌拍在了他的脑袋上:“别废话了。走,姐姐带你们去。”   顺着曲折小径一直向内,穿过了狭窄的岩壁之间,忽见被山体环抱的一处沟壑。湖水尚未完全退去,但已能见露出了周围黑漆漆的栏杆,如同关押着什么东西的牢房。倘若是,那也是天地之间最大的一处牢房了。   尚未走近,阮潇耳尖一动,忽听旁侧的竹林间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还伴随着娇甜的威胁:“你若再敢,我可就喊人了。”   “你……唔,别以为我好欺负。你个骗子!”接下来的声音仿佛都被风声吞没了。   盛云起眉头一皱,见阮潇亦是无比警惕,甚至是义愤填膺。他心道不妙,正要拉住阮潇,却已经迟了。   “白襄!”清冷的嗓音喊道。   盛云起劝道:“要不算了——”   “你开什么玩笑!”阮潇动作熟练地一把打开了乾坤袋,将水麒麟偃甲兽倒了出来。因为急切,连带着秃子胖头鱼都滚了出来。   红螺一眼瞥去,顿时汗毛竖起,惊恐万分。   她尚未来得及开口,只听一声嘶吼震天响。偃甲兽神气地甩着尾巴,将巨蜥吓得心脏骤停。   几乎是同时,阮潇忽然反应过来了,愣住:“你是说,她……”   偃甲兽一掌拍向竹林,直接压断了一排竹子。   只见一对身影相拥,正亲得浓情蜜意,难舍难分。好像与外界隔绝了似的,什么也听不见。   阮潇:“……”告辞了。   四个人就这么干瞪着,一时不知道该不该看。   过了好半天,白襄垂眼时,忽然发现了端倪,立刻将息然推开,与众人面面相觑。   息然指尖一动,将结界撤去了。他没有像之前那样戴着面具,反而是露出了自己原本的面目,异常轶丽的眉目边有一小块鳞片一样的皮肤。   是凭着那一双蓝色的眼睛,才让阮潇认了出来。   难怪了。   这哪里是什么《大荒钟情诀》,原来白襄拿的剧本是《霸道魔君爱上我》,还附赠了诸如“初恋给我投毒怎么办”等支线剧情。   阮潇心下彻悟,不由对盛云起另眼相看。怎么会有人在感情线为主的小说里抠事业线呢?   盛云起也纳闷儿了。说好的爽文女主呢,怎么不知不觉就直接满级,现在只谈情说爱了?   “你、你们是来找密室的吧?”白襄不自然地别过脸,“东西都带了吗?等会儿别……”   她话音未落,随着一声不远处的闷响,整个人就跟被定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阮潇的手心里躺着九层宫秘境,上面贴着一片金色的翅形轮廓。   然而,他们都和白襄一样,连手指都动不了。   阮潇心道不妙。   只因她听见了一阵有规律的闷响,似乎是潮水已退的沟壑之下传来的。   如同沉重的叩门声,穿过了神识,带着远古的威压而来,令人动弹不得。   ……是魔的气味。   而脚下踩的,正是一个古阵法。   如果现在能说话,盛云起一定会问候《大荒钟情诀》的作者祖宗十八代。书里是写了魔域的大门在无主之地,可是没写过这破门和这劳什子密室是在一处啊。   其他人不知道,他却非常清楚。这门后面的可是白襄剧情线里最大的BOSS,在书里也是牺牲了无数人才得以制服它,将它重新封印。   可是很明显,那道藏在湖水之下的门已经露出了一道缝。   叽叽喳喳的声音愈发吵了起来。   这时,一阵风过。   随着风动,只见金蝉翼慢慢地离开了玻璃球,漂浮到了虚空里的一只手上。   而九层宫秘境则从阮潇的手中滑落,滚至了湖心。   “吵死了。”黑雾之中走出的影子正在冷笑。他环顾了一圈,慢悠悠道:“抱魂炉,金蝉翼,蟠龙骨,还差最后一样——”   麒麟角。   明觉歪着脑袋,看向正摩拳擦掌的水麒麟:“是说的你吧?”   偃甲兽警惕地弓身。   正在此时,他的视线一顿,似乎有些疑惑。   只见阮潇身侧,出现了一头一模一样的水麒麟,双目炯炯,只是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 第72章 .星河第九(3)金子的熔点是什么   擂鼓阵阵,凛风如刃。   两头一模一样的水麒麟步调一致,如同照镜子一般,就连爪子拍下时细微的动作都相同。   明觉踩在了干涸的湖底,小臂上一道血口,正洇出了一缕深黑。他不由挑眉:“想不到还真有亲眼见到水麒麟的一天。嗯?不是说早就和上星君一起死在了那场大战之中吗?”   “对啊,本来就是彻底死掉了,”红螺虽不能动,语气却毫不客气,“你想要的麒麟角根本就不存在。”   “是吗?”明觉微微一笑,转向了阮潇,“你说呢?”   一缕疾风擦过了阮潇的面颊,原本发不出声音的喉咙忽然解除了禁制。   “你到底想干什么?”阮潇厉声道。   明觉似乎被她逗笑了:“我想的事情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他慢慢地走了两步,两头水麒麟便立刻护在了阮潇身前,猛烈地冲他咆哮,大有不让他靠近之意。   “上古神兽训得跟狗一样,真不愧是同尘君的徒弟。我是曾听说,上星君在世时养的那头水麒麟与同尘君极为亲厚。不过没关系,两个畜牲罢了,只需要拿到麒麟角,一切都会改变的。”   明觉露出了一贯蛊惑性的笑容,掌心的魔气逐渐生成了一把长剑。   在他逐步靠近时,无数魔气隐隐从足下的缝隙中钻了出来,逐渐聚拢。   阮潇闻到了魔特有的气味。准确地说,是一种难忍的腥味。   身前的两头水麒麟猛地扑向了来人,然而这一次却未能伤及他分毫。只见明觉手中持有一截玄骨,放于唇边。   喑哑的乐声如同诅咒,将两头水麒麟禁锢在了原地。阮潇的视线里,其中一只隐隐露出了挣扎的神色。   半晌,明觉笑了:“蟠龙骨的确是个好东西。龙乃天地最后一位旧神,自然能压住麒麟。”   他慢悠悠地靠近了众人,叹了口气:“也不知该不该说你们傻,现在情势掌握在我的手里。若是想活命,不如求我一句。念在过去大荒山的同门之谊,我也不会怎么样。”   “顶多,就是杀之前玩一玩。”   他停在了白襄身边,捏着她的下巴,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满是怒火。   “我待你不好吗,”他的语气充满了疑惑,“我处处护着你,与那些凡人男子无异。可你呢,你是回报我的?这么一个半人半鲛的家伙,也配跟我比?”   他扫了一眼息然,对方越是有怒意,他就越发来了兴致。   “白襄,你可真是令我失望。”他明知白襄说不了话,下手的力道也重了起来。   一抹殷红从少女的嘴角溢了出来。   “真不好玩。”   明觉冷漠地看着她,如同看着一件能任人摆弄的玩意儿,毫无怜惜。   “住手!”阮潇和息然同时出声道。   阮潇看不见身后的场景,只觉浑身发冷。   与此同时,息然全身筋脉逆行,强行冲破了魔域之门的阵法压迫,吐出了一大口鲜血。他每行一步,魔气便在他的身上划出一道口子,如同凌迟般。   白襄的眼眸瞬间泛起了泪光,她想朝息然摇头,却一个字音都发不出来。   湖底传来的重鼓又是一击,将息然生生定在原地,压得他单膝跪下,手撑在了地面。血一滴一滴地在地面氤氲开来。   明觉的手指从背后按在了白襄的颈上,凑过去嗅了嗅,眯起了眼睛:“你身上有他的味道。”   这似乎激怒了明觉,他咬牙切齿时,手下的力道毫不留情:“我的东西怎么能给别人碰。白襄,你也太不听话了。”   “你放开她!”阮潇直觉不妙。   盛云起在她身旁,递了她一个冷静的眼神。   阮潇尽量让自己听上去平静:“明觉,你在玄天峰下毒害她,在簋镇又与九瘴蛇妖沆瀣一气,在那时你打的主意就要除掉我们吧?就你这样给息然提鞋都不配。”   身后一片安静。   但阮潇听见了藏在风声里的脚步。   一声,一声,慢慢靠近了自己。   “我都忘了。”阴寒沙哑的笑声贴近时,阮潇看见盛云起脸色一变。   “阮师妹,你倒是一向干净得很。”   冰凉的鼻息蹭过了颈侧,阮潇一阵恶寒。   他绕到了阮潇面前,摇了摇头:“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真的很没有意思。总是这么正经,是没有男人会喜欢的。”   “不过嘛,我倒是觉得你很有趣,”明觉思索着,轻轻挑眉,语气浮夸,“可是我又很讨厌同尘君,你瞧瞧他道貌岸然的样子,表面上一副尊贵的模样,实际里谁知在想些什么。”   阮潇对这一点倒是没有异议。   这平淡的反应超出了明觉的预期,他不由怀疑起了自己:“阮师妹,你当真是个无情之人啊。”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阮潇趁着他靠近时,扯出了冷淡的笑意,“反派真的会死于话多。”   话音刚落,明觉眼神一变。   只听血肉模糊的一声闷响,剑锋从背后捅穿了他的身躯。   他不怒反笑,仰起头,就跟一只怪物似的。   佩月剑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控制着抽离了他的身体,随后回到了阮潇的手中,带着阮潇与他扯开了一段距离。   方才息然冲破阵法时给了阮潇一丝灵感。   为何在望星河的阵法会困住他们,而不是魔?脚下是魔域之门,又是当年上星君以命相挡修缮的结界,必然不会有这样的失误。   唯一的可能,是这阵法将他们误认成了魔,而又将明觉错认成了人。   “那些商队的人,都是你杀的吧?”阮潇质问道。   明觉大大方方地承认:“是又如何?”   “难怪。”   他吸食的鲜血尚未消化完全,那起码是二三十人,与魔气混合成了一团,自然比他们这区区六人要强——更何况,这六个人里,有三个都不是人。   于是她顺藤摸瓜,通过佩月剑将灵力注入了脚下的阵法。   佩月剑亦是上星君亲手修补的,自然能和这阵法相认。   然而遗憾的是,这阵法似乎只让她一个人通行了,其他人仍被困于原地,动弹不得。   她手持佩月剑,立于猎猎风中,一袭白衣清丽出尘。   “阮师妹,我给过你一次机会了。”   只听“铮”地一声,佩月剑与魔气化成的刀相撞,黑色雾气砰然炸裂。   瞬间,湖底的阵法亮了。   阮潇此时才看见,这封印魔域的结界竟当真是由极其复杂的纹路组成的。这些纹路铺着薄薄的一层红色,是血迹。   ……是多年前的血迹。   阮潇看懂了这个结界。   实际上,它是由多种不同类型的符文连接而成。换句话说,印证了阮潇一直以来的看法。   ——符文是一种语言。   结界也只不过是语言的表达形式。   几乎是一瞬间,识海震颤,与这阵法产生了共鸣。   这个结界的引子是启动者的灵力,血,还有留在此处的碎魂。足以见多年前上星君决心,九死不悔。   但是,阮潇总觉得哪里有点奇怪。   像是这个阵法还不够完整。缺了一个角,可是欠缺的是什么地方——   是什么,还没有压制住魔域起死回生。   她思索之时,眼神骤然一顿。   只见重新聚成了实体的明觉露出了狰狞的笑容,忽地扑向了离他最近的一头水麒麟。   一声清脆,轻轻松松地就将一只角折了下来。   但显然,明觉微微一愣。   阮潇回以了礼貌性的点头。   没错,他手里拿的是比较普通的白玉造成的角。也就是阮潇亲自做的,偃甲兽的角。   本来当时还想用上好的羊脂白玉,考虑一下过于奢侈,还是不浪费材料了。   只见偃甲兽晃了晃尾巴,似乎浑然不觉自己少了根角。倒是它对面的水麒麟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明觉捏紧了玉角,黑雾逐渐缠上了白玉,刹那间震碎为齑粉。   “竟然是赝品。”明觉自嘲般地笑了一声。   “不过没关系”,他往湖底中央走去,“有这三样,也够了。”   阮潇死死地握住配月剑,剑尖指向了前方。几乎是在一瞬间,她和两头水麒麟同时发起攻势,向明觉袭去,企图夺去他手中的三样秘宝。   然而同一时间,金蝉翼、抱魂炉和蟠龙骨在半空中形成了一个金色的环状,在连接的瞬间掀起了无穷的气浪,将阮潇甩在了一旁。   她跌坐在地上,只觉浑身失了力气,而魔域里的声音更是如千层浪般打来。   “你到底是从哪儿拿到的蟠龙骨?”   明觉微微勾起唇角:“你猜啊。”   他说着,手指穿破了血肉,竟然硬生生地从自己身上掰下了一根骨头,笑容阴狠疯狂:“吾本天地游荡之魔,亦有远古血脉。”   以此代替麒麟角,又有何不可。   魔气自他的掌心慢慢地向上,没入了抱魂炉。   手腕在抖,必定是由于还未完全转成魔息的血。天地间灵力渐衰,魔气亦如是。   但没关系,马上、马上这一切就会不一样了。   抱魂炉逐渐翻涌起了热浪,以魔气催动,将金蝉翼和蟠龙骨融毁其中。那炉身在半空中颤动,似乎马上就要爆炸了一般。   此时,在阮潇的眼里,明觉还有抱魂炉都处于阵法的中央,即是魔域之门的正上方。热浪自中心而来,一层叠着一层。   不行,这温度逐渐升高,非得将肉身也熔化了。   阵法,阵法……沿着纹路而来的热浪似乎带着某种规律。   阮潇一怔,识海里的一处如同提醒一般,令她一颤。   没错,上星君并没有完完全全地结束这个结界封印。   ……她还差了最后一步。   阮潇手心里躺着那枚九层宫秘境。里头似乎正是漫天大雪。   那就赌一把!   只见阮潇振力向前,脚尖借了佩月剑的力,向明觉发起了最后的攻势。   黑雾骤然散开,令她悬浮在了空中,然后猛地将她拍向了地面——层层锯齿自地面而生蒙着穿透她的胸膛。   就在失去重心时,一个人从后方抱住了她,有力的小臂环住了她的腰,将她硬生生扯离了锯齿丛生的地方。   而盛云起的袖袍碎开,手臂血肉模糊。   阮潇攥着他的手,落入了安抚性的眼神里。   就在明觉一刀劈来之时,一道剑光飞来。白襄持着逍遥剑,与息然并肩而立。   很明显,明觉怒意更甚,魔气上涌,在抱魂炉的热浪中翻滚。   “你这么有本事,怎么不干脆杀了我?”白襄冷笑了一声。   说罢,黑气立刻朝她扑去,与她和息然打成了一团。霎时间,地动山摇。碎石从周遭的山壁滚落,大有天崩地裂之势。   白襄与息然越是默契,明觉的戾气便越是集结。   白色的剑光穿过了魔息,每一次,都能将黑雾吞噬掉一丝。   与此同时,白襄与阮潇对视了一眼,微微颔首。   正是这一个眼神,令明觉意识到了不对。他立刻掉转过头,然而已经迟了。   只见盛云起轻轻一抬手,装着九层宫秘境的玻璃球便划出了一道完美的抛物线,落入了抱魂炉中。   动作熟练之中透着一丝荒谬。   随后,盛云起风轻云淡地将受伤的手臂举到阮潇眼前。   阮潇握着他的手,眼神越过肩膀落在了抱魂炉上。   “你刚说,这个炉子有一千多度,应该没错吧?”   盛云起略显不满:“《大荒钟情诀》有载,魂魄的熔点是一千零七十度,足足比金子的熔点高了六度。”   他话音刚落,整个人怔在了原地。   只见少女主动抱住了他,脸贴在他的胸口,双手紧紧地在身后交握。   深邃的眸中闪过一丝得意,表面上还要故作姿态:“倒也不必这么心急,反正……”   “你说什么呢?”阮潇仰起头,懵懂之中透着股狡黠。   然而很快,她就被盛云起身后的景象吸引住了目光。   抱魂炉裂成了碎片,层层金色从抱魂炉中翻涌了出来,如同巨浪一般,要以山呼海啸之势将这天地填平。   一层薄薄的屏障将二人包裹住,带离了地面。   “不,怎么会……”明觉喃喃道。   可是他已经没有说出下一个字的机会了。   片刻之间,明觉连同着秘宝、阵法和魔域的擂鼓一并被熔化的纯金吞没了。湖底如同重铸,被死死地压住了,连一丝喘息都不可能存在。   一只玻璃球随着金浪漂浮,很快,随着水波渐平,它成为了其上唯一没有被熔化的东西。 第73章 .星河第九(4)门都被你焊死了……   天地间一片沉寂,风声、树影、山岩,目之所及,皆在尘埃中静了下来。   盈盈月色淌在了金色的湖底,又被厚重的云层逐渐遮去。   阮潇吸了吸鼻子,忍不住一把推开盛云起,咳嗽了两声。   “这什么东西烧糊了呀!”红螺捂着嘴,将方才跳上了自己肩头的巨蜥推了下去。   巨蜥小心地踮着脚尖,察觉到地面地温度并不滚烫之后,才放心地松开了抱着尾巴的手。然而尾巴一扫,尖端碰触到湖面,登时“滋”地一声,疼得他疯狂跳脚。   息然温柔地拥着白襄,轻声道:“那是魔湮灭时的气味。”   就跟烧焦了一样,连灰都不剩。   红螺笑道:“君上说得是。我就说怎么有些熟悉呢,原来是几十年前闻到过。那还是当年上星君的时候呢。”   躺在湖底的玻璃珠子一溜烟儿滚到了阮潇跟前,被毛绒绒的爪子一把摁住。   水麒麟好奇地打量着,甚至还试探地舔了舔。那玻璃里头,似乎有个小人儿在敲着墙壁说些什么。   就在水麒麟要嗷呜一口吞下之时,被阮潇抓住了额上的角,硬生生从它嘴里拿了出来。   只听小刀拖长了声音抱怨道:“好热啊,你们那儿不会要毁灭了吧?”   “方才让你出来你又不动,没被热死吧?”阮潇仔细端详了一番。   小刀抱着手,自暴自弃地瘫坐在城楼上,看起来也没什么大碍。   阮潇将玻璃珠子装回了乾坤袋,和仍旧对九层宫秘境无比垂涎的水麒麟对上了视线。   麒麟兽狰狞的面目此刻竟然透着一股憨气。   盛云起慢悠悠地叹了一声。到嘴的鱼肉跑了,真是有些遗憾呐。这家伙若曾是上星君的坐骑,现在都指不定什么年纪了。   啧。肯定不好吃了。   水麒麟被他盯得哆嗦了一下,不由自主地靠近了阮潇几分。   “这当真是水麒麟?”白襄甜润的嗓音传来,扑到了毛绒绒的异兽身上蹭了蹭。   水麒麟还想退,但红螺和巨蜥立刻将它围住,上下其手。它可怜巴巴地往阮潇身上拱了拱。   阮潇摊开手,示意它自求多福。   偃甲兽也蹭了过来,乖巧地趴坐在了地上。只是可惜了那块白玉,如今只剩下一只角孤零零地立在脑袋上。   阮潇抚摸了一番,将它引给了息然。   “这部分我再来修,或者你下次看望白襄时带到大荒山吧。”阮潇笑道。   “无妨,”息然如今长高了不少,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连说话的语气都比过去要成熟了许多,“就这样也很好。”   “对了,你们想要找的东西是那个吧?”   阮潇和盛云起循着他的指示,发现熔化的黄金并未填满湖底所有的空隙。更准确地说,是沉重的黄金将整个湖底往下压了一部分,露出了东南角的一截栏杆。   栏杆后侧的角落里,原本的墙面早已不在,只有一只漆红的盒子躺在里头。   -   “这位客官,咱们这东西名为冰肌玉肤丸,可保容颜永驻,貌若天仙——”扭着腰肢的鹤族女子美目盼兮,拉着经过的客人衣袖。   饶是这几日在各族妖怪的调戏下,陈凡挈已经习惯了些,此刻亦不由面上泛红。他清了清嗓子,问道:“那比之大荒山的美容养颜丹如何?”   鹤族女子一听,脸色顿时冷了,语气疏离:“你看便是,提别人的东西做什么。”   随后扭过头,又忙着招呼别的人。   陈凡挈摸不着头脑,在展销会来来往往的人族和妖族中新奇地左右环顾。好不容易他才停下了脚步,目光落在了一个武器摊处,那一双招风耳的老板正与面前的女子相谈甚欢。   “桫椤师姐!”他大喊了一声,兴高采烈地冲了过去。   武器摊对面,白襄挑了一只血红的玉佩,没有理会叨叨的狐族青年,将玉佩系在了息然腰间。   忍冬和若若则尽职尽责地守在了分给大荒山的地方,既要给有兴趣的顾客介绍偃甲兽,还要发一本最新的《奇物研究》,忙得不可开交。   预先备好用来放订单的台上竟还多了几份刊物稿件。   盛云起远远地看着,心满意足。侧头时,见身旁的少女似乎仍旧在想心事。她捏着腰间的乾坤袋,生怕丢了,里头可装着他们这一趟最重要的东西。   相比之下,盛云起云淡风轻。   “怎么还不满意?”他拨开了阮潇额前凌乱的发丝。   阮潇似乎还沉浸在方才的情景中,这才回过神,语气十分怀疑:“我们真的打赢boss了?魔族不会再复出了吧?可是按你说的,现在没有boss了,那白襄怎么办?”   盛云起被她问得一愣,无奈地笑了,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   “门都被你焊死了,还想这个做什么。”   “同尘君!”忍冬急急地将他们俩拉到了大荒山的展位上。   此时,这展位边已聚了不少人,其中有各家仙门的弟子,亦有妖族中人。   只见刚刚好全的白维正在与一只有鹿角特征的精怪争论。   “大荒山的剑穗哪里比得上我们清阳谷的?这不过就是他们用来督促弟子勤加练习的工具罢了,我们清阳谷的剑穗可是有雪蚕丝的,能助人修行。”   那鹿妖翻开了《奇物研究》,指着上面的一篇文章道:“你看这儿,人家都说了,雪蚕丝对修炼毫无功效,不过嘛数量多到用来做衣服的话,夏天倒是会凉快不少。”   人群中顿时爆发了一阵哄笑。   白维红着脸,底气顿时就弱了下去:“他们说没有就没有么,这可是我们清阳谷研究了多年才得出的,不能只信他们一家之言。”   “喏,我这儿的《怪物研究》上也得出了差不多的结论。”一个陌生的仙门弟子道。   忍冬凑过去瞄了一眼。   “《怪物研究》嘛,就是我们几个小门小派自己编撰的刊物,”那位修士摆手道,“但绝不是抄袭《奇物研究》,你们看,我们发表的东西也不一样。虽然说,资金有限,研究之课题亦不是特别新鲜,但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围观的人里有人立刻指出:“这不就是蹭热度的盗版?同尘君,你说是不是?”   那修士抬脸一见,同尘君正笑盈盈地站在面前,立刻行了个礼,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然而他却听见对方说:“非也。制作刊物乃是自由,分享自己的发现亦是有益之举。潇潇,你说是不是?”   低沉的嗓音带笑,一声“潇潇”听在众人耳朵里,倒显出了几分宠溺的意味。   阮潇顿时颊上发烫,也不看他,只道:“《奇物研究》上发表的刊文初衷是有此兴趣者分享和讨论,事物的本质难以琢磨,也常有变化,因此只是一家之言,不能说所有的结论都是绝对正确的。更不能在看之前就定论《怪物研究》的发现要差一些。”   “知识本来就是没有界限的,更谈不上只有特定的人说的才是最正确的。制作这样的《刊物》若能让大家平日里都更加留心周围的事物、注意观察规律,那才是极好的。”   捧着《怪物研究》的那名修士浑身一震,长舒了一口气,不由露出了更加敬佩的眼神。   “对了,近日修真界学术委员会正在广募课题,诸位若是有兴趣,不妨简单写一页纸,申请的研究资金从一万金铢到五百万金铢不等。”   旁人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有人眼睛发亮,立刻来了兴趣:“五百万?”   盛云起慢悠悠地点头:“你没听错,最高额度就是五百万。不过要求也甚为严格,公平起见,是由学术委员会的成员投票决定的。”   他淡淡一瞥,补充道:“《怪物研究》或者是任何其他刊物相关的内容都可以,当然了,研究结果会优先发表在《奇物研究》上。”   四下七嘴八舌,不是在思考怎么花这个钱,就是在琢磨到底哪个点子好。   白维此时有些绷不住了,语气发虚地酸道:“那又如何,还不是为了最后卖东西给顾客,好赚更多的钱。大家都是卖东西,怎么大荒山就要高贵一些。还说什么,说我们清阳谷卖的剑穗拉低了整个修真界的水平。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不就是在排除异己。”   他一边说,视线往一旁瞧去。   盛云起盯着他,一眼便看到了人群后方一个捏着手杖的男子。然而那男子身躯高大,气度非凡,就算刻意易容过也能看出轩昂气宇。   似是注意到了盛云起的眼神,那男子仍旧一动不动。   盛云起微微勾起唇角,没有多话。   不等其他人发话,那先前与他争论的鹿妖便头一个反对:“人家都说了,刊物是为了分享知识,才不是为了卖钱。若照你说的,那干嘛不直接将今天展销会的东西印在书册上,还非要挑几个与研究相关的放在附赠的子刊上?”   白维被他怼得半天说不出话,“反正”了半天,也没个完整的句子。   最终,他讪讪道:“大家都是顾客,你买你的,我买我的,不必刻意抹黑彼此。”   “这位小友说得不错,和平相处才是生财之道。”盛云起悠悠道。   白维立刻接上了话,不甘示弱:“你们看,同尘君都这么说了,赚钱才是最重要的事,这才能让我们也当顾客去买人家的东西。”   “此言差矣。”   阮潇本还在想事,被盛云起这么斩钉截铁的一句唤醒了般。   仙君的眸如泼墨,眉目似画,温润而平和。   “修真界三千仙门,从未听闻有人称别人是顾客。我们只是修真者罢了,”他语气温和,却是不容置疑,“世间有修真者,有凡人,亦有神魔鬼怪,这是所求之道赋予我们的身份,是差异之处。”   而“顾客”则好像将所有人都放在了平等位置。   仿佛在说,若你买了这样东西,是妖是鬼还是人都是一样的。   而事实上,阮潇深知,这是强行抹平了存在的不平等。   她轻轻挑眉。   这人谈钱的时候一副无可厚非、来去自如的模样,讲起世间道理时亦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   盛云起缓缓道:“如果作为一个修行者,将自己看作顾客,那所修的道是何物,难不成还有金银之道?若真如此,恐怕是有一个误解。世上金银万千,看上去可以帮助你度过一时的难关,而实际上,你所修的道、所求的世界真想大义,至少和你想买的东西一样重要。而这些,正是付你佣金、卖你的东西的人想要看到的。”   “他们可以潜移默化地改变你修的道,让你在所有的时间和空间里疲于奔命。”   他环顾了一圈人群,轻声笑道:“展销会也不是为了赚钱,而是想让大家找到需要的东西,或者说,帮助各位找到能够更快解决麻烦的方法。”   也正因如此,每一次偃甲兽的拍卖上,都会写明不接受分次付款,也完全按照仙门的喜好定制——把合适的东西以他们希望的价格送到合适的人手里。   仅此而已。   人群沉默了片刻,顿时掌声雷动,欢呼雀跃。白维怔在了原地。而人群边缘处,撑着手杖的男子不动声色地离开了。   盛云起叹了口气,他已经足够委婉了。   但有些话,只能说给能听懂的人罢了。 第74章 .星河第九(5)开锁   修真界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展销会仍旧在顺利推进。沸沸扬扬的声响穿过无主之地的湖畔,一直到了星河宗的宴会。   酒杯里映着阮潇嫣红的眼尾,比起平日里的一贯冷静,平添了几分娇艳。   她醉醺醺地趴在小桌台上,听见周围的人在相互敬酒,只觉得无比吵闹。   “……哟,阮仙君这是不太行了?”好像是红螺的声音。   话音未落,“啪”地一声。阮潇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直勾勾地看向红螺,盯得她直发怵。   她端端正正地拿起了酒杯,瞧了一眼发现杯子空了,于是随意拽过了身侧雪白的衣袖,抢了对方的酒。   “我还……能喝。”   她捏着纯银的小酒杯,正抬高了手,然而从半空中往嘴里倒了半天,也没沾到一滴。她疑惑地眨了眨眼,很是不解。   她扭过头,发现盛云起也很困惑。   殊不知盛云起困惑的是,她抢了自己的手帕不知在仔细端详些什么。良久,白皙的手指捏着帕子捂到了脸上,然后一口咬了下去。   ……奇怪,怎么还有点软。   有点像在啃骨头。   疼得盛云起眉心一蹙。   细长的手指隔着帕子被阮潇没轻没重地咬着。片刻后,少女懵懵懂懂地抬起头,嫌弃道:“不好吃。”   盛云起:“……”   她说话时声音极轻,醉态透着股憨直,与平日里的清冷模样判若两人。   “阮仙君,我再敬你一杯。”齐约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笑嘻嘻地举着杯子。   阮潇正要接,被盛云起一把拦住了。   他的动作霸道而有力,丝毫不许反抗。   下一秒,阮潇感觉自己整个人轻飘飘地,双脚也离了地。   可恶……坏人!   盛云起不顾她的挣扎,抱着她走远了。   望着二人的背影,巨蜥嘀咕道:“同尘君这小子怎么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红螺瞧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许是当年伤心过度,脱胎换骨了罢。那孩子,也是个可怜人。”   漂浮着荷叶的水面闪烁着微光,夕色顺着山壁淌到了支开的窗前。   阮潇睡得迷迷糊糊的,过了一会儿,好像有什么凉冰冰的搭在了额头上。   很舒服。   她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强撑着睁开了眼睛。   落入视野的是一尘不染的衣袍,随即,目光瞧向了窗外。陡峭的山壁上赫然有一处亭子,明明是初秋,亭上却覆有白雪。此时如同盛着夕阳,云影徘徊,流光飞旋。   “那是什么?”她好像清醒了一些,模糊地问道。察觉到自己靠着一片温暖,有一丝下意识的推拒,但很快就放弃了。   “归云亭。”上方传来的声音如同一片羽毛,落在了长睫上。   “好像在哪里见过。”   盛云起将茶水端给了枕在腿上的少女,慢悠悠道:“书阁的卷轴上有记载,几百年前,大荒山还属昆仑一脉,诸峰之中,以遥宫旧神为首。最巍峨的那座雪山深处乃是遥宫所在,原名有灵峰,上有一处亭台,长年积雪,名为归云。后来,昆仑山毁,有灵峰化为废墟,归云亭也不复存在。”   “想不到,竟还能在魔宗一见。”   他不免惋惜,垂眸时发现阮潇揉搓着白色袖袍上勾边的图样。正是万里流云,杳无归期。   “大荒山夏天也没有雪了,”少女仰头看他,醒酒茶还没怎么生效,手指指着天花板,语气坚定,“全球变暖。”   盛云起还没来得及开口,阮潇撑着他的腿坐了起来,困惑道:“这么说也不够准确,气候一直都在波动变化,变暖只是当下的趋势。区别在于,有人认为是异常现象,有人认为是正常调节,而真正让人在意的只有这件事会带来的影响……他们也不关心我们的世界,只关心自己而已。”   说着说着,她的目光又落到了盛云起胸前。雪白的衣襟有点乱,也不知是被谁扯到了,露出了一截锁骨。   盛云起不动声色地拉上了衣衫,在阮潇的注视下不自然地挪开眼。   忽然,少女温热的手指掰正了他的脸,极为困惑地问:“你是不是……”   盛云起抓住了她的手腕,面前那双黑漆漆的眸子眨了又眨,像睫羽刮蹭在心尖上,很痒。天色昏暗,拉长的树影遮住了他的神情。于是他沉了声音,略显侵略性的俯身,靠近了阮潇。   “是什么?”   阮潇微微皱眉,潜意识察觉到的危险令她往后扯开了一段距离,然而语气极为正直:“你是不是在勾引我?”   盛云起一怔,差点被气笑了。   他紧紧地扣住了少女的手腕,将她带近了一些。   原本借了醉意的眸子此时竟然逐渐清明了起来。   鼻尖凑近了,刚要贴到时,盛云起低声笑道:“恭喜。”   阮潇不解。   盛云起道:“你终于不瞎了。”   正在此时,窗外忽然传来了敲锣打鼓般的交谈声:“对啊,那个明觉就是杀害商队的凶手,现在已经灰飞烟灭了,下辈子都不可能出现……”   阮潇一愣,忽然抓紧了盛云起,在对方意味深长的眼神中想起了重要的事。   “明觉……对,明觉他到底是怎么拿到了蟠龙骨?还有那些商队就像是故意被引到了溪水边,专门喂给他的一样。”   盛云起微微皱眉。   阮潇努力抓住了一条隐约的线索,冷静道:“不对,是有人在帮他。”   一股凉意窜上了心头,她不由盯着搁在旁边的乾坤袋。   那里面装的,正是大荒星尘术。   她拍着脑袋,手指忽然一动。   “糟了。你给我的借玉令不见了。”   -   五日后,一柄长剑抵在了阮潇的颈部,押着她进入了位于镜湖之下的牢房。   后边陆陆续续押着十余人,统统被粗暴地丢了进去。   这水下的牢房漆黑阴冷,被铁栏分成了无数的洞穴,一眼望去,如同蜂巢一般。   “宁师兄!”阮潇唤了一声。   负责羁押她的人顿了两秒,似乎在思索着这个名字。但未经挣扎,便毫无表情地将铁门锁了起来。   他转身之前,看见隔壁牢房里的同尘君正背靠墙面,闭着眼睛盘腿打坐。   阮潇抓着门口的锁,叫了盛云起一声。   “别白费力气了,”陈凡挈从对面二层的牢房望向下面,摇头道,“这是百炼钢打造的锁,无法拆解,也用不了灵力。总之,没有钥匙是开不了的。”   他下面的牢房里关着桫椤,亦是抱着手,毫无力气地躺坐着。若若、忍冬、还有白襄一个未差地排开。   再远一点的地方,阮潇瞧见了一些熟悉的面孔。   秦安时正抓着栏杆,脸都贴了上来。只是已经被关了好些天,他的声音虚弱:“师侄,你们怎么也进来了?”   “秦师叔,别说了,”陈凡挈欲哭无泪,“我们刚走到山下,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给缴了械。玄天峰这帮家伙怎么还玩阴的,竟然在镜村布了锁灵阵。”   锁灵阵,以灵力注入铃铛,布在四方,凡踏入者皆无法用灵力反抗。   此术本是用来收妖的。   整个大荒山内,只有玄天峰一门的弟子擅长此阵法。   秦安时噎了一瞬,气愤难耐,撞得锁链一阵狂响:“他们是不是疯了,啊?漆奉不会走火入魔了吧,还说出什么要大荒山飞升之类的狗屁话!参寥那小子连个鬼影都找不到了。喂,同尘君,好歹你们三个同出一门,你不会跟他们是一伙的吧?”   阮潇听着奇怪。   他们被抓进来时,所用的罪名是“勾结魔域”,哪怕再三辩证他们已经封印了魔域之门,也没有人相信。   但从头到尾,领着人的只有宁徵,说是奉了掌门之令。至于漆奉本,他们连影子都没有见过。   “省点说话的力气吧。他们倒是才进来,我们都已经被关了整整十二天了。还吃了散魂丹,一点灵力都使不出来。”今让毫不客气道。   她黑着脸,一想到散魂丹还是自己发明出来的玩意儿,心中更是一口恶气。   欧泉子沉重地叹了口气,惶惶然:“人心不古啊。”   此起彼伏的唉叹声在漆黑的石壁间回荡。   趁着他们说话的时候,阮潇数了数,竟有二三十位大宗师被关在了此处。   “余下弟子中,除了临阵倒戈的,基本都被关在了玄天峰下的莲花阵中。也不知道漆奉到底想如何。”秦安时道。   按日子来算,盛云起刚一离开大荒山,他们就已经被抓了。   秦安时扭过头道:“居长老,你来的时间短,还撑得住吧?”   阮潇一愣,只听一个浑厚冷漠的声音道:“多谢秦宗师关心,我没有大碍。”   “居长老不是也去了无主之地吗?何时来的大荒山?”阮潇脱口而出。   居一枫沉默了片刻,没想到被她当众揭穿。但想来其他人也不知其中缘故,他清了清嗓子,平稳道:“五日前我就离开了无主之地,本想顺路来拜访漆掌门,不料一时走错了路,竟遭到了如此待遇。”   “居长老这是何意?”今让奇怪道。   阮潇靠在栏杆边,取下了发钗,用尖端插入了锁孔中,衡量一下深浅。   居一枫咳嗽了两声,斟酌着用词:“我误入了东南一峰,正在结界外徘徊。不料,竟看到了百余名弟子正在凿山,似乎是想挖出些什么。”   “走错路”是假的,但恰巧碰见倒是真的。   只听忍冬脆生生道:“居长老是去了暮朝峰还是宴月峰?”   居一枫面无表情地回答:“我见结界周遭有一种特殊的白色花蕊,长于阴湿之处。”   答案不言自明。   阮潇微微一怔。……漆奉率人在暮朝峰挖山?   挖的必定是后山的金目矿。   千头万绪错综复杂,如一团乱麻,一时之间越理越乱。   她一边想着,藏在乾坤袋中的九层宫秘境便滚了出来。里头装着的少年用刀尖碰了碰透明的外壁,划出了极为聒噪难忍的声音。   她揉着手心里一小块坚硬的金目矿石,将它丢进了九层宫秘境里。   没一会儿,小刀便蹦了出来,用碗装着一团熔化了的矿物。阮潇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趁着尚未完全凝结成固体的时候,全部塞入了锁孔里。   居一枫藏着怒意:“漆奉有本事就让我死在这儿,看他怎么跟全天下交代!他就是来请我,我也不出去!”   只听轻微一声“喀嚓”,阮潇这边的锁开了。 第75章 .星河第九(6)握住自己的手温厚有力……   水牢窄窄的长廊里燃起了一排火把,还有火堆在潮湿的地面亮着。木头架起了一只吊锅,正汩汩地冒着热气儿。   水里煮的是凤角花、仙灵草、无蕊花,还有几株龙涎草。   被问到这龙涎草是哪里来的时候,盛云起低调道:“从前门中发放的,暂时还未食用。”   欧泉子不由露出了极其佩服的神情:“同尘君真是牺牲良多。今日同尘君与阮潇小友之恩,实属没齿难忘。”   “言重了,”盛云起舀了一勺汤,盛入碗中,“此汤有解毒之效,或许对散魂丹有些作用。”   阮潇托着脑袋,食材的确是她装的。但她实在想不明白盛云起到底什么时候把这一堆锅碗瓢盆塞入乾坤袋的。   总不会他早就盘算着要野炊吧。   “哎呀,这个汤还挺香的,你们谁那儿有盐?”秦安时问了一句。   显然,没有人带了。   小刀拿出了一只小瓶子,递给了他。   “多谢这位……小友,”秦安时瞧见这少年一身轻甲,还有一把生锈的弯刀,笑道,“等出了这鬼地方,你到我门中随便挑一把趁手的兵器。”   欧泉子却顿时眼前一亮,赶忙凑上前去:“老秦,你这狗眼不识货。瞧这锋刃,还有剑柄……啧,这绝对是一把极品。”   “小子,你借我看看。”   小刀乖巧又懵懂,将东西给了他。   欧泉子细细凝视了一番,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小瓶子,倒出了少许粉末,再用帕子轻轻一抹。   顿时,锈迹皆消。在摇曳的火光里,雪亮如昨。   “虽不知是哪位前辈的作品,但的确是一把上品。你须小心爱护才是。”欧泉子将弯刀交还与他。   一旁,若若正忙着分发汤碗,雪白的汤汁浓稠,令人垂涎。   等轮到居一枫时,他不免神情复杂。   想他原本是来找麻烦的,如今却不得不坐在此处,还要食嗟来之物,一张老脸不知该往哪儿搁。   他端着汤碗,侧过头瞧见阮潇正铺开了大荒山的地图,跪坐在地上认真地标注着方位。盛云起正耐心地哄着,一汤匙一汤匙地喂。青年神情柔和,眸中近乎宠溺。   居一枫哽在了原地,一时不知自己是不是看走了眼。   他活到这个岁数,名利、钱财、甚至于他求的道,都已尽如人意。如今最在意的就是面子。   《奇物研究》一事令他失了颜面,一时气火攻心,不择手段。此时想来,亦是过于幼稚。   罢了,还与小辈们争什么。   等改日督促着成偃那小子好生学着,别被后来者赶超,只配给人家提鞋。   想到那不争气的东西,居一枫重重地叹了口气。   “居长老,味道可还行?”盛云起笑眯眯地问道。   居一枫高傲地抬起头,然后极不愿意承认似的轻轻一点,随即端着汤碗好整以暇地喝了一口。   “噗——”   ……烫死个人!   居一枫捕捉到了对面那一丝狡黠,恶狠狠地在心里收回了方才的话。   过了一会儿,他咬到了凤角花。这花肉脆生生的,极富口感。   周身也逐渐热了起来,原本被桎梏的灵力渐渐回转到了掌心。   ……倒是还行。   阮潇专心致志地扑在了地图上,将各位宗师指出的重要地点都标注了一番。   看起来,漆奉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在他麾下的弟子几乎是将每个山门都挖了一遍,听话的倒还好说,软禁在自己的山头。至于其他不听话的,便全都关押到了此处和莲花阵中。   但是,按宗师们的说法,漆奉在暮朝峰派出的弟子和停留的时间都是最长的。在此之后,连宴月峰看都没看,便将人统统带走了。   很有可能,金目矿就是他们要找的东西。   而漆奉手上的弟子恐怕有几千人之多,其中还不乏像宁徵这样被控制了心神的首徒。如今这牢房里的宗师们各个摩拳擦掌,可还要顾及莲花阵中的弟子们。   若是盲目硬来,也并无太大胜算。   她将镜湖所在之地圈了出来。   此处位于禁地之下,虽说在大荒山中确是无人造访之地——就算有外来仙门出手营救,也多半找不到他们,最终的结局不是饿死便是就地成仙,但是,对于阮潇来说,却正中下怀。   她本来就要带着大荒星辰术来找秦祯城。   现在的问题是,铁栏的锁容易破除,但最外层的那扇大门是由玄铁打造而成,且门闩在外部,完全不能从里面打开。   三个时辰后,一阵脚步声在水牢外响起。   随着巨响,一行持剑的大荒山弟子走了进来。   水牢中一片寂静,地上木柴的残渣早已被水浸湿,角落里的火把也已经熄灭了。   “奇怪,我怎么闻到了一股香味。”其中一个弟子摸了摸肚子,莫名馋了起来。   “孟师姐,幸好咱们只带一个人。若要将他们全都带到莲花阵,这么多大宗师都放出来,咱们……咱们就算当时喂了散魂丹,若忽然出了什么意外也撑不住啊。”   “你笨死了,不会一个一个押着吗?”   “鱼兆,闭嘴。”   孟久久面无表情地往最深处走去,蜂巢似的石壁上,一个又一个小窟窿里,关着往日里最为颐指气使的大宗师们。此刻皆如丧家之犬,蜷缩成一团。   那名为鱼兆的弟子跟随在孟久久身后,走着走着脚下一顿。   “谢长老?”   孟久久微抬下巴,指示他开了牢门。   身后一众弟子安静地站在原地。   鱼兆懒洋洋地等在一旁,待谢长坤刚一出来,便一脚踹了上去。嘴里还骂道:“老东西,还不走快点,这么慢吞吞的连投胎怕是都赶不上。”   “……你!”谢长坤气得发抖,正欲发作,却又硬生生地压了下来。   鱼兆仰起脸,毫不害怕:“怎么,现在灵力都没有了,还能算得上是乾南峰的长老?也罢,你这样的就应该呆在莲花阵中,为大荒山的飞升作出一份贡献。”   谢长坤沉着脸色,等他羞辱够了,才厉声道:“你们究竟想在莲花阵中干什么?”   “掌门大人早已参透天机。莲花阵下有玄武,加之修为高深者一并作引,启动莲花阵,便能使大荒山重归昆仑神位。”鱼兆倒是不藏着掖着,语气十分傲慢。   谢长坤难以置信:“荒唐!诸神皆死,莲花阵已废,何处有天机可言!”   “你这老东西懂什么,若非如此,你这修为也不会十年八载毫无精进。”鱼兆一副瞧不起的模样。   谢长坤套着锁链的手颤巍巍地指着他:“莲花阵乃聚灵吞噬之阵,你道你的同门被抓在那里是为何?你身为大荒山弟子,不尊师重道,还如此漠视同僚,成何体统!”   “这是他们自作自受,看不清楚形势,关我什么事。”鱼兆说罢,又狠狠推了他一把。   谢长坤趔趄了两步,背对着他站稳了脚步,随即不动了。   鱼兆恼火不已,再推了一把,却发现谢长坤并没有动静。   “老东西,靠……我、我怎么动不了了。”鱼兆惊恐地想要摸自己的脸,却连手指都僵硬住了。   他正面相对的那几十名弟子全都被定在了原地。   孟久久站在一旁,保持着抬头的姿势。冷静的眸中映出了铁栏后精神抖擞的宗师们。   一声闷响,谢长坤狠狠地踹在了鱼兆身上。他手指一勾,木杖又打向了鱼兆的双腿。   “不肖子孙!欺师灭祖!该打!”   “谢长老慢点慢点。”等他出了气,忍冬和陈凡挈一把拦住了。   陈凡挈义正言辞:“谢长老,孩子还小,犯错是正常的。现在正是危急关头,可不能跟自己人起冲突。”   鱼兆忍着疼,额上青筋暴起,实在想骂一句“你他娘的放屁”,方才可不就是陈师兄本人站在旁边兴高采烈地看戏。   谢长坤的木杖指着他:“等此事一了,再与你算账!”   关押在此处的所有人都出来后,今让提议道:“何不趁现在直接去找漆奉算账!”   “师叔莫及,”孟久久开口道,“如今大荒山守卫森严,数千弟子的性命都在师尊手中。若贸然行动恐怕会酿成大祸。”   今让盯着她:“我们如何信你?”   孟久久眸中略显湿润:“师叔不必信我。只是师尊早已在我等体内种下了蛊虫,随时会暴毙身亡。因而,众位弟子不得不假意听令于他。还有,宁师兄他……因他不愿,师尊已将他的神识封印,还望各位宗师不要怪罪于他。”   她话语真挚,提及宁徵时更是一腔不忍。   阮潇叹了口气,揭开了定住她的力道。   孟久久捂着胸口咳嗽了一阵,嘴角隐隐有血迹淌出。   “你须得将玄天峰的情况如实告知。”   她无惧地对上阮潇的视线,将目前玄天峰的布防如实告诉了在场众人。   “那漆奉可有说他将如何启动莲花阵?”欧泉子问道。   孟久久摇头:“莲花阵已废,但师尊……他看起来志在必得。只说,明日子时,天将有异象,届时……方可成事。”   欧泉子思忖了片刻,握紧了拳:“为今之计,我等便分成两路,一部分跟随你前去莲花阵一探虚实,剩下的就留在外头接应,再立刻通知其他仙门的人。”   其余宗师纷纷点头。   孟久久却道:“师尊吩咐,只让我带同尘君一人前去。”   阮潇一怔,藏在袖中的手被悄悄握住了。二人袖袍相贴,在旁人眼里却是看不出什么来。   只有阮潇知道,握住自己的手温厚有力,如同最柔软的宽慰。   盛云起用只有她才听得见的声音道:“没关系。你尽快去找上星君,漆奉既是她的徒弟,也只有她最了解此人想要做什么。”   似是知道了阮潇想法,他轻轻低头,唇角蹭过了她的发梢。   “别担心我了。”   良久,阮潇用力地回握住了他。 第76章 .星河第九(7)让你算个数   水牢位于镜湖之下,敞开的大门直通黎原峰旧址附近的山谷。   众人分为了两路,一路跟随孟久久和盛云起前往玄天峰的莲花阵,余下的则先四处察看情势,约定在日落之时于暮朝峰相见。   秦安时走在最后,感慨万千之际,又不免担心自己那几个傻徒弟。哎,方才忘记让同尘君多带点吃的给他们了。   袖袍轻擦过了树枝,小径略显泥泞。   他忽然顿住了脚步,回过头时,正好看见拐角处阮潇的身影。   他刚要出声,听见前面有人问,立刻答了一句“就来”。   秋雨毫无征兆地落下了,打湿了少女的发梢和衣袍。她微微一笑,朝秦安时轻轻拱手。   秦安时摇了摇头,担忧的眼神欲言又止。半晌,他挽起袖袍,转身朝前方的宗师们走去。   愈密的雨丝掩住了背影。   再次进入大荒山禁地之时,阮潇依循着记忆很快便找到了水波结界。   上一次,参寥打开结界所使的符文几乎是刻在了阮潇的脑海里。没花多少功夫,她便顺利地打开了结界。   这一路顺利得有些不可思议。   阮潇无暇顾及,顺着窄桥上的灯盏进入了禁地。   然而浓雾刚一消退,她便闻到了一股烧焦的气味。   原本生长着大片龙涎草的岩石如今黑漆漆的一片,全是残余的灰烬。浮空的石板上泥土干涸,有的碎裂成了几块,停留在半空中。   以往肆意生长的充沛灵气如今只有微末的银光,在余烬里闪烁。   阮潇握紧了佩月剑,循着上次的路径朝深处走去。悬崖的边缘处,便是她采下龙涎草的地方。   ……而今空无一物。   “上星君!”阮潇唤道。   她的声音在岩壁间来回,撞出了清脆,然而却无人答复。   “上星君,”她站在边缘处,朝深渊之下望去,“我将你要的东西带来了。你不出来见见我吗?”   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阮潇略显不安,鞋尖踢到了一颗小石子儿,从崖畔径直落了下去,深不见底。   ……上星君会在哪儿呢?   这时,阮潇的耳畔一动。   这深渊是有底的。   从小石子自由落体开始,到她听见了声音一共是六秒。   那么……   她忍不住“嘁”了一声,也就是看着黑,不过一百五十三点七米。   阮潇召来佩月剑,向下而去。   越到下方时,一股寒气越重。脚下的佩月剑时明时灭,不知是出了什么问题。   没多久,她便降落在了底部。   此处是一个溶洞,钟乳石从岩壁拔地而起,细微的水滴在暗处激起涟漪。   这地下的空间如同另一个世界,散发着潮湿的、古老的气味。   阮潇一路往里行去,将燃灯符贴在了头顶的钟乳石上,淡淡的光亮起初如萤火,又慢慢地扩散开了。   就在阮潇一面敲敲打打,试图观察此处的地质条件时,她忽然浑身一僵。   她原本顺着岩壁在走,刚一过拐角便对上了一双幽绿的眼睛。   在暗处里,那双眼睛瞪得如同鬼火。顷刻间,又成了十余只眼睛,同时看向了来人。   这绝不是人的眼睛。   “何人在此!”她喝道。   话音刚落,冷风带着那藏在幽暗里的东西骤然靠近了。   燃灯符飞至她和那东西中间,暗影里的巨兽逐渐露出了满是茸毛的肢体——那是一只巨型的白额高脚蛛,身后还拖着一条满是锋利锯齿蝎尾。头顶长满了畸形的瘤子,每一团肉瘤的中间硬生生挤出了一只眼。   像是许多妖物生长在了一起,是只有无比幽深的黑暗中才能生长出来的东西,与之相伴的是扑面而来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   那东西的一节前肢猛地朝阮潇刺来,她一个翻滚躲开,出鞘的剑光撞在了蜘蛛腿上。然而这东西极为坚硬,佩月剑竟不能伤它分毫。   数道剑光齐齐落下,却是激怒了这畸形的妖物。   那团耸在一起小山似的身躯被又细又长的前肢一拉,送了过来。   阮潇屏住呼吸,在狭窄的岩壁间移形换影,躲开无数肢节的攻击。险落在她身侧的一只长脚生生凿破了岩壁,抽出时末端断了一节,然而妖物浑然不觉。   ……不行,这攻击太快,如骤雨一般狂轰滥炸,加之那周身的眼睛,根本躲不开。   她刚一这么想,整个人在虚空中停住了,动弹不得。   仔细一看,才发现是无数细密的蛛丝早已不知在何时缠上了她的手脚。只消稍稍一收,便将她束缚在了原地。   那妖物志在必得,缓缓地靠了过来,锋利的前肢冷漠地砍向了阮潇。   正在此时,佩月剑挡在了她的面前。   一声铮鸣,剑身抖动了起来。   阮潇心头猛地一跳,不好!剑柄虽无异样,但剑身竟已出现了一道裂缝!   “不行!”她忍不住喊道。   就在绝望之际,那妖物的攻击忽然停了下来。   佩月剑仍在鸣叫,撕心裂肺一般。   而那无数幽绿的眸子忽然闭了起来,只剩下唯一的一个——   就在佩月剑周身银光渐暗,朝下坠落时,一道虚影接住了它。   阮潇一怔。   在她面前的,是上星君的残影。但是那残影却是从妖物的前肢中生出来的,双脚与其相连,是为一体。   秦祯城的残影单手抱剑,面纱仍在,透明的五指试图触碰时,阮潇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很是警惕。   她停在了阮潇面前,许久,才道:“……抱歉。”   那声音柔和,与阮潇记忆里一样。   “上星君,你怎么会……”阮潇只说了一半,因她看见了残魂的眼里充满了痛苦。   那痛苦太过鲜明,哪怕在幽深的洞穴里,也一样能灼伤人。   秦祯城却并未回答,只是摇了摇头,松开了她身上缠绕的蛛丝,冷冷道:“你快离开此地吧。”   阮潇却并没有理解她的意思,迫不及待道:“上星君,我找到大荒星辰术了!你不是说,有了这个就能告诉我怎么回家吗?”   秦祯城道:“我骗你的。”   阮潇眼中的光一灭,忽地又道:“那你总得告诉我,莲花阵是做什么用的吧?”   “……莲花阵?”秦祯城脸色一变,如五雷轰顶般不敢置信。   阮潇点头道:“漆奉不知想做什么,如今半数大荒山弟子,还有同尘君……都被困在了玄天峰的莲花阵中,等到子时便会开启阵法。我知道这阵法已废,但仍旧要想法子救出他们。”   秦祯城神色复杂,良久,才喃喃道:“你将大荒星辰术与我看看。”   阮潇不疑有他,从乾坤袋中取出了那枚长方盒子。打开盒子时,一面巴掌大小的铜镜躺在里头。   镜面上满是密密麻麻的符文,透着完全陌生的气息。   但只是一眼,阮潇的神识便起了巨浪,几乎要窒息在其中。那符文中蕴藏的力量过于古老强大,完全不像是当下修真界会出现的东西。   下一刻,秦祯城合上了那木盒子。   阮潇终于喘过了一口气。她刚要说话,却见秦祯城对她摇头,指了指佩月剑,将剑与盒子一同递还给了她。   然而阮潇尚未来得及反应,一道风刃自洞口而来,在眨眼间便已抵上颈部。阮潇手脚失力,软在了蛛丝上,昏昏欲睡。   木盒子被来者拿到了。   阮潇尽力撑开眼皮,看向来人。   “漆奉,你到底想做什么?”秦祯城厉声喝道。   来者一头白发,轮廓如刀削般,居于上位的威压透着与生俱来的冷漠。   “师尊不是都猜到了吗?”他不答反问。   秦祯城努力支撑着残躯,缓缓道:“莲花阵已废,但倘若能用大荒星辰术回到神的时代,回到五百年前,便能有一个完整的莲花阵——”   “没错,”他慢慢靠近了摇摇欲坠的残影,“只有这样,才能让大荒山飞升。”   秦祯城道:“你疯了。”   “师尊,你一向这么觉得,但我没有。”   漆奉的面容逐渐扭曲,话藏恨意:“凭什么他们能飞升,而我们生于此,无论花费多少年的心血都无法成功。凭什么?!既然有机会回到过去,那不如将大荒山升至上神境,这样后来者便不用再苦苦修行。”   “……你在说什么?”秦祯城似是不解,微微皱眉。   此时,阮潇强撑着道:“他是想用大荒星辰术回到五百年前的玄天峰,用弟子的性命强行开启莲花阵。莲花阵中有玄武坐镇,再以金目矿做燃料,便可以将整座大荒山带离地面。”   这话别说秦祯城了,连阮潇自己也觉得匪夷所思。   漆奉这个离奇的逻辑干点什么不好?   但显然漆奉自认掌握了飞升的要义。   他瞥了眼阮潇,唇边笑意冷漠:“世人都以为我痴人说梦,师尊,你却是知道的。”   秦祯城长叹一声:“世间盈虚消长,旧神的时代早已过去。你又何必自苦于此,何不放手?”   “放手?你也与我说放手?”漆奉一把掐住了残魂的颈部,竟真的能触碰到实体。   而他说出话阴森疯狂:“师尊,为了将你留下来,你可知我付出了多少?这镜湖之下镇了多少妖孽,若非我将它们的残骸收拢、赋其妖灵,令其复苏,让你唯独剩下的这一缕残魂有了寄体,你早就魂飞魄散了。”   阮潇的瞳孔一震,手心发冷。她看向秦祯城,只见残魂眼中泛泪,痛苦不堪。   竟然是他强行将上星君的残魂与这妖物融合了!   “师尊你看,这世上只有我在乎你,”漆奉冷肃的面容浮现出了一丝得意,“小师弟早就不见踪影……哦对,你一向最疼爱小师弟,应该对他很失望吧?”   他手上的力道重,残魂根本受不住。   阮潇被蛛丝缠得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漆奉拉近了陷入痛楚的秦祯城。   漆奉似乎也注意到了,松开了手,反扣住残魂的腰肢,“你说你看重他心思单纯,又怜他身世,不仅亲授他符道,还将连我都不曾知道的剑法教给他——”   秦祯城忍无可忍:“我从未授过他剑术,那是他天资聪颖、一看便会。”   漆奉被她激怒了,沉声道:“你休要当我是个傻子,他成日里涂涂画画的那些剑法,难不成都是他自己想出来的?”   “没错,”秦祯城毫无畏惧地对上他的视线,“那都是他自己悟的,所谓符剑双修,以他的领悟,如今恐怕远超于我。”   漆奉怒不可遏。   秦祯城反而放松了下来,柔和道:“漆奉,放过我吧。我魂魄早已碎裂,转世已久,而今留在此处的终将消散。”   漆奉却紧紧地盯着她:“投胎转世又如何,白襄那小丫头如何能和你比?她不是你,师尊。如今在我面前的,才是你。”   此时此刻,阮潇恍然大悟。她终于明白了,上古神武是认主的。白襄不是突然得到了神兵庇佑,而是上星君其余魂魄的转世。   从一开始,逍遥剑就认出了白襄。   “不要执着了,”秦祯城没有怪罪他,“我也好,飞升也好,都不值得你如此。小漆,你会入魔的。”   她的声音温凉如风,掀起了池水中的涟漪。漆奉却不为所动:“师尊,入魔又如何?我们可以一起回到五百年前,不必再为这凡尘俗事忧心,更不会囿于□□凡胎。”   他唤了一声“师尊”,双手捧着残魂的脸,细细抚摸。覆有薄茧的手指隔着面纱经过了微颤的脸颊,似是终于做了一件他一直都想做的事情。   修真界中剑术最强的男人放低了声音,似是乞求:“师尊,我们可以一同飞升。日后有我一直陪在师尊左右,与师尊一同维护世间大义,再不会让师尊独自一人了,可好?”   秦祯城没有应他,视线落在了他的腰间。那里悬着一块黑色的牌子。   “参寥呢?他在哪儿?”秦祯城问道。   漆奉眼神一变,听秦祯城笃定道:“这块借玉令是他的。”   漆奉与她对视了片刻,笑了起来:“怎么,师尊觉得我杀了他?”   “他到底在哪儿?”   “是我杀了如何,不是又如何,”漆奉的语气森冷,满是怨恨,“反正,你也不信我。不过没关系,师尊,明天日出时你就会知道,只有我才是对的。”   “你做梦!”阮潇终于忍不住了,“是你特意引了商队去无主之地,也是你把蟠龙骨给了明觉,是你想打开魔域之门。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借玉令就是蟠龙骨吧?”   因此漆奉让盛云起将借玉令带到无主之地,声称是赠予息然,实则是为了让明觉拿到。   漆奉被她一语戳穿也并不意外,反而平静极了。   “师尊不要误会,我并不想破除师尊设下的结界。此举只是为了拿到大荒星辰术罢了,”他朝秦祯城解释道,“为了大业有一些牺牲也是在所难免的。”   秦祯城仿佛看着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不敢相信:“漆奉,你变了。”   “非也,师尊,是你从来都没有认识真正的我。”   漆奉收紧了手,但残魂终究是残魂,实体也不过是虚影生出的假象。   “别说我了,”他忽然笑了起来,“师尊你连小师弟都并不了解吧。你知不知道他对你的那些心思——”   “你住口。”秦祯城虚弱地阻拦道。   “师尊不敢听吗?可惜了,他还在莲花阵等着师尊,要亲口跟你说呢。”   秦祯城一愣,唇色苍白:“你放过他。漆奉,你放过他吧。我可以留在这里陪着你。”   哪怕与妖物强行融合会让她的残魂被日夜噬咬,痛苦不堪。   “你为了他求我?”漆奉似乎怒极,狠狠地掐着秦祯城的脖子,随即施了咒术,让残魂陷入了晕厥。   倒在他怀中的残魂一点一点地回到了妖物体中。   而阮潇实在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幽暗的洞穴里,水滴仍旧,一声又一声。   -   莲花阵中,此起彼伏的“哗啦”声响彻云霄。   “同尘君,这个麻将真好玩。”宴月峰的一个小弟子凑在盛云起身旁,夸赞道。   盛云起随意坐着,两旁各有一名小弟子在给他捶腿。   “太慢了。”盛云起此话一出,捶腿的弟子更卖力了。   坐在他正对面的居成偃瑟瑟发抖,旁边白维戳了戳他:“同尘君是在说你,快点出牌。”   “我知道,你别打扰我。”居成偃愁眉苦脸道。   天知道他本是听说他爹来大荒山找麻烦,于是跟过来听听笑话。这路上刚一遇到白维这个倒霉催的,就被大荒山这些个弟子抓了过来,隐隐还听到什么“凑人头”之类的话。   所幸他的“仇家”似乎并不在意,只懒散地问了他一句“牌打得怎么样”。   ……现在输掉了全部家当,也实在不敢说怎样。   “同尘君,我、我不想玩了。”居成偃手心里全是汗渍,鼓足了勇气,声如蚊蝇。   只见盛云起慢悠悠地勾手,示意他靠近一点。   “怎、怎么?”   盛云起好整以暇:“听说你爹成名乃是天下第一神算,难不成一点都没有教你?”   居成偃一愣,琢磨着他爹是有教过他,而且他也学得不赖,只不过有时脑子转不弯而已。   片刻后,他忽然顿悟了。   “同尘君是说……?”他抬起下巴,注意避开不远处巡逻的弟子,看了看牌面。   白维实在忍不住了,他们在这打了快一个时辰牌了,左右都在暗示居成偃。若早知这小子这蠢钝如猪,他才不来凑这个热闹。   “同尘君的意思是,让你算个数。”白维敲了敲桌子,摸了张牌。   居成偃先是恍然大悟,又陷入了极度的迷惑,最终呆滞地仰起了头,在四面八方的注视下硬着头皮用牌面推演了起来。   片刻后,他压低了声音道:“……大吉。”   盛云起不动声色地朝白维道:“你们清阳谷的优势是不是也应该发挥一下?”   白维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在袖中捏紧了一包新型催吐药。 第77章 .大结局星河灿烂,恰如昨日   冰凉的水滴从钟乳石的尖端落下,砸在了阮潇的眼睫上,留下了水渍。   她猛地睁开了眼。   正要动作时,只觉浑身无力,胸口传来了一阵闷痛。   “师侄小心。”旁边的人扶了她一把。   来人剑眉星目,一贯笑盈盈的面容此时却警惕了些。   “……师伯?”   参寥灰头土脸的,活像刚从煤堆里出来。亏得阮潇随身带了清净符,给他用上了。   洞穴里空无一物,就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唯独阮潇倒在岩壁边,手脚都被隔开了口子,血流了满地。   幸好参寥来得及时,替她止了血,还包上了伤口。   阮潇拎出了一把龙涎草,分了几株给参寥。   不说别的,这草物确有奇效,很快就让她周身的灵力开始恢复了。阮潇一边疗伤,一边将方才的所见所闻都跟参寥说了一遍。   参寥的脸色从好奇变为了震惊,后又十分复杂。   他忍不住自言自语,惊恐而怀疑:“老子怎么不知道师门里还有这样的爱恨情仇?”   ……师尊当真是偏心呐!   想当初三人头一个学的东西都是燃灯诀呢。   后来让他俩一个学剑,一个学符,却偏偏让自己去修这劳什子丹道——成日里不是洗药炉就是修药炉,末了到了试药的阶段又是三天两头晕厥在地。   他一直以为自己不用风餐露宿,是最轻松的那一个,搞半天就他在这儿勤奋刻苦,人家都在风花雪月?   ……气人,当真气人。   这口气他可咽不下去。   “等我抓到这两个逆子,一定把他们拴起来打一顿!”参寥放下狠话。   阮潇提醒道:“师伯,大荒星辰术被漆奉抢走了。”   参寥“哦”了一声,终于从满脑子错过的纠葛中挣了出来,一拍墙壁:“快,得先去一趟暮朝峰了。”   大荒山禁地距暮朝峰有一段路程,但因要避开巡逻的弟子,只能从最近的一处传送台走。   参寥这才将他知道的一些事情告知阮潇。   “自从师尊死在结界后,那小子便闭门不出。我当他在干什么呢,有一日路过,不小心撞见,才知道他在钻研大荒星辰术。”   这本是一门十分古老的秘术,他们当时连存不存在都不知道。   参寥还以为小师弟只是悲伤太过、一时兴起,也就由着他去了。可是三年之后再三年,同尘君仍旧陷在此间,不能自拔。   无论他如何规劝,同尘君都没有放弃过。   参寥也猜到了他想做什么,无非是打开时空门,回到师尊还在的时候,阻止她去无主之地。   同尘君搞清楚了如何使用大荒星辰术,但他寻访四海,却始终没有找到这东西的下落。他亦回到过传闻中藏有大荒星辰术的望星河,然而始终一无所获。待他回到暮朝峰后,又是无休无止的闭关。   “大概就是一年前吧,你刚来拜师的时候,他才出关,”参寥叹了口气,“幸好你来了,他才没有再像过去一样。现在看来,也是舒心了不少。”   说罢,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阮潇。   阮潇避过了他的视线,有些不忍心。   ……说到底,是因为盛云起不是同尘君了。   她在心底叹了口气,岔开了话题:“你是说师尊的密室中有如何使用大荒星辰术的记录?”   “对。他曾将此事告诉过大师兄,还向他详细阐明过,但那时大师兄并没有同意。”   阮潇捡起了躺在角落的佩月剑,原本流淌着银光的剑身早已暗淡,深深的裂痕昭示着它的易碎。   她小心翼翼地抱在了怀里。   暮朝峰上只有一片废墟。原先的屋子都早已被拆掉了,连木头都烧得黑漆漆的。后山金目矿所在的深潭更是连周围的杉树都砍了个干净,只剩下了一个大窟窿。   待二人到了后山瀑布时,见那扇黑色的门仍旧在此。有强行砸过的痕迹,但或许因为无用而最终放弃了。   阮潇先前一直都不知道什么才是合适的钥匙,但现在忽然有了一个猜测。   “师伯,你方才说上星君教的第一个符文是燃灯诀?”   参寥肯定道:“对啊。虽然入门有先后,但师尊都是先从燃灯诀教起的。我是花了整整半个月才弄明白,那小子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   他现在回忆起来,都还有些不甘心。   阮潇聚出了一张燃灯符,令其飞入了门内。但半天都没有动静。   奇怪……难道是她猜错了。   正当她又画了一张时,参寥道:“你这燃灯符好像不太对,这个角落里,少了一部分。”   见阮潇不解,他解释道:“现在大荒山用的燃灯符都是几年前漆奉精简过了,小师弟也认可的。但当年师尊教我们的,这里多了一点。”   参寥用树枝在地上画了出来。   阮潇依葫芦画瓢,再将第二张符文贴在了门上。   瀑布声依旧。   就在他们快要放弃时,只听轰然一声,那黑色的门松开了一条缝。   小骨从阮潇身侧飞快地跳上了石阶,转过身来等着她。   但是当阮潇和参寥真正站在密室之前时,二人同时陷入了震撼。   一地的书卷并不稀奇,可这满室里都挂满了画像。画的都是同一个女子,站着的,睡着的,在修剑时的,在剑坪眺望远山的……一张叠着一张,全都是作画者最深切的思念。   那张脸,阮潇认得,是白襄。   不,不对。与其说是白襄,那个手持逍遥剑诛杀妖邪的女子,分明是上星君。   阮潇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明白了。   ……原来如此。   先前的种种线索,如今都串了起来。   上星君的部分魂魄转世,成为了白襄。   这是为什么九瘴蛇妖在簋镇见到白襄时忽然失了分寸。它以为见到了自己的仇人。   同样的,这也是为何《大荒钟情诀》中,同尘君一直默默守护在白襄身边的原因。   但白襄却不再是上星君了——   在这一点上,漆奉说得不错,她没有上星君的记忆,也与她的性子完全不同。   同尘君的师尊,那个上星君,只剩下了一缕游荡的残魂。   她叹了口气,抬起沉重的双脚,打算从卷帙浩繁的密室内寻出那一卷对大荒星辰术的记载。   ……并不难找。   它放在了几乎是最显眼的地方,似乎正等着被人发现。   那卷轴翻开了一半,露出的部分上是阮潇再熟悉不过的字体。   卷轴上记载道,大荒星辰术乃是上古旧神遗留之卷,将拨开时空乱象,使星辰归于其位。若要打开,须以蟠龙骨为引,且必须是头骨。上星君曾在暮朝峰寻到过蟠龙骨,分别是尾骨、耳骨与头骨。她将它们分别制成了借玉令,送给了三个徒弟。   头骨的那一块,给了同尘君。   此术一旦开启,稍有不慎,将会引起山崩地裂,因而须慎之又慎。有违天道者,更会神魂俱灭。   阮潇的视线落在了最后一句:“唯有心智坚定者,可化险为夷。”   这似乎是一句自我宽慰。   她合上了卷轴,忽然听见了参寥低声呢喃。   “……你怎么这么傻呢。上回你画给师尊的双人剑法,她都记得的。她还说,会送一个礼物给你。那个秘境,你从来没有打开过。”   阮潇怔在了原地。   参寥手中拿着一条发带,上面绣有蓝色的流云纹,与佩月剑剑鞘的纹路相似。   他的脸惨白,哽咽道:“这是小师弟来大荒山之后,第一次过生辰时,师尊亲手送给他的。他从来都不会离身……”   他望着阮潇,不知在透过她看着何人。   但是那一瞬间,阮潇心里涌出一股难受。不知是为了同尘君,还是为了秦祯城。   她经过了参寥,将密室留给了他一个人。   “我说,”参寥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你们如果走了,还会回来吗?”   阮潇没有回答。   等她走出去很远的距离时,听见了瀑布声里交织的恸哭。   暮朝峰上,陆续赶来的大宗师们终于聚在了一起。   “现在大部分人都被困在了莲花阵,还在巡逻的那些弟子掀不起什么风浪。”今让评价道。   “但是他们人多势众啊,我看不行。”   陈凡挈小声道:“他们那是中了蛊虫。我和孟师姐商量过了,会想办法把清心丹混在食物里发给他们。等他们清醒了,自然会选择咱们这边。”   “不一定吧,我看有些人就是墙头草,身子骨软得很,什么都做得出来。”   “我倒是有一个主意。”阮潇轻声道。   秦安时见她好端端的,这才松了一口气,欣慰地点了点头。   “直接从漆奉手上抢人不太现实,须得等孟师姐和我师尊那边的动作。只要让莲花阵中的人先出来,我们和漆奉尚有一战之力。只是,他如今有了大荒星辰术和蟠龙骨,子时一到必定会启动阵法。”   秦安时道:“近来我小徒研究偃甲术,捣鼓出了一种可以飞的竹虫,如漫天飞雨一般,可扰乱敌方视线。”   他这话似是启发了其他人,只听他们纷纷道:   “没错,看我的锯齿符,可以将他们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我……我发现天涯居的勾魂针还挺好用的。”   “隔壁伏羲峰的蛊雕还在吗?”   ……   阮潇沉重的心情总算是放下了一些。   未过多时,冷风骤起,吹动了林海的波涛。   此夜月明星稀,秋意袭人。   有那么一瞬间,像是她刚到此处之时。   一行人分成了三路,从不同方向朝莲花阵靠近,先解决巡逻的弟子们。   然而尚未靠近,便看见一群人如丧家之犬般溃散。   居一枫略瞧了一眼,默默拉远了距离。   “居长老还害怕?”秦安时免不了嘲讽。   居一枫也不看他,掩住了口鼻,闷声道:“他们印堂发黑,颈部显青色,多半是不小心喝下了催吐药。”   “催吐药?”   这不是什么新鲜的东西,尤其是对于时常处理药材的宗师们来说。谁年轻时候没有因为试错药材而被喂过催吐药的?此药无色无味,恶心也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罢了。   居一枫正色道:“诸位有所不知,清阳谷新推出这一款催吐药效果更为强劲,主要目的是清热解毒。因此饮下者会呕吐不已,少则一个时辰,多则一天。吃下之后,须得卧床三日。”   他话音刚落,四下便是此起彼伏的反胃声,响彻了整个林间。   陈凡挈捂着胸口:“不行,这怎么感觉我都要吐了。”   松树下,一个身着玄天峰校服的男子正在干呕。他双目无神,对走近的脚步声充耳不闻。   “宁师兄,喏,这药是解毒的。”一个清冷的声音道。   他抬起头,恍惚间觉得自己认识此人。甫一想起,便如一只虫子逡巡于经脉之间,疼痛难忍。   这时,一只手从背后抓住了他,强行撑开了他的嘴。   阮潇手指一动,将清心丹送入了他的口中。   “这小子可真对付!”陈凡挈嫌弃了一句,“早该强行让他们吞清心丹。”   宁徵体内的清心丹尚未完全消化,正要作呕时被陈凡挈打晕了。他和阮潇将宁徵扶到了树下,眼见周遭的其他人也几乎是如法炮制。   这样下去,有些来不及应对了。   阮潇想了想,捡起一片树叶吹了声口哨,将散落在林间的偃甲兽全数招了回来。让偃甲兽跟这些弟子拉扯,还能尽量避免伤害他们。   突然,从不远处的谷中传来一片闪烁的金光,穿透了长夜,伴随着嘶鸣之声。   “不好,快去阻止参寥!”秦安时朝阮潇喊道。   数道剑光朝莲花阵飞去,胖头鱼和小骨则冲在了最前方。   莲花阵中,盛云起平静地抖了抖袖袍,与停在空中的漆奉遥遥相对。   “小师弟,莫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了。你可知,人的一生,命运向来为天道主宰。你自幼为天之骄子,恐怕比我要清楚。”   盛云起闻言,微微一笑:“师兄过奖,命运不过是弱者的借口。天道如何,你我说了都不算。”   他身后,大荒山的弟子们整齐排列。居成偃和白维亦混在人群之中,居成偃胆怯,白维强装镇定,但都握紧了拳。   “……是吗?”漆奉自嘲般地笑了。   下一刻,莲花阵的地面轰然震动,一只身躯庞大的妖兽破土而出。那妖兽状如蜘蛛,曳有蝎尾,数只眼睛环绕在周身,噙着冷冽幽光。   与这妖兽同时出现在滚滚尘埃中的,还有巨大的龟身。玄武的眸子血红,正处于暴怒的状态。   “皇天诏令,剑来——”   随着漆奉喝下,无数剑光聚拢在了他的周身,形成了气势磅礴的万剑阵。气波如刃,划开了漫天星河。   桫椤厉声道:“列阵!”   瞬间,万剑如雨下,势如破竹,当斩杀世间的一切。   但大荒山的弟子们齐齐施法,形成了一道堪堪抵挡的屏障。   就在这屏障将碎之际,一股凝聚的力量从后方而来,席卷过众人的头顶,在剑阵再次袭来之时将屏障加固了。   盛云起微一侧头,便见少女迎风而来,如一片轻盈的羽毛落在了他的身侧。   “你晚了。”大敌当前,他仍语气轻松地埋怨。   阮潇与他对视之时,竟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知道了知道了。”   随着越来越多的宗师加入,漆奉原本的优势渐渐被掰平。他一袭玄衣,袖袍在凛风中猎猎作响,眉心隐隐有一股黑气。   “不好,他要成魔了。”桫椤警惕道。   正在此时,胖头鱼率先跳上了玄武的背脊,与那扭曲的头颅缠斗之时,怒吼了一声。水麒麟通体冰蓝,爪子踩过的每一处都绽出了冰花。   正当玄武的尾翼砸来时,剑光替胖头鱼挡住了攻势。   阮潇与水麒麟并肩而立,随即将一符文印于水麒麟额上。瞬间,麒麟兽的身躯大了数倍,吼声震天撼地。   天际紧接着一声清啸,巨大的羽翼拂过了山峦,遮蔽了细微的星光。   就在此时,以参寥为首的数位大宗师齐齐冲向漆奉。   而盛云起翻身一跃,长剑指向了另外那头妖兽。那妖兽受到漆奉的指令,似乎痛苦极了,连攻势也变得不够连贯。   漆奉凝出了一柄巨剑,同时声音穿透云霄:“小师弟,你不想知道这是谁吗?”   原本落在妖兽头部的长剑一顿,盛云起眸中映出了妖兽缓缓张开的头部,一道白色的残魂与细长的肢体相连,露了出来。   那残魂能看出是个戴着面纱的女子,此时因为痛苦蜷缩成一团。原本施加在她身上的禁制忽然解开了。   盛云起面无表情:“我又不认识。”   秦祯城的残魂听见了他的声音,挣扎着睁开了眼。然而仅仅只是对视了一秒,她眼中原本些微的期待却忽然间破碎了。   这张脸无比熟悉。但此人,她却从未见过。   在盛云起浑然不觉的视线中,秦祯城露出了一个惨淡的笑容。   “不是你……”她的声音微弱,但盛云起瞬间就猜到了。   他冷静之余,换了个称呼:“上星君?”   秦祯城点了点头,在漫天的剑光之中,忽然问道:“你见过他吗?”   盛云起微微一怔,坦然道:“不曾。”   话音刚落,一阵狂风呼啸而来,将他怀中的借玉令骤然吹开,向漆奉而去。   盛云起心道不妙,却在千钧一发之际,被阮潇截到了。   少女落在了他的身侧,将借玉令交还给他,还皱眉道:“你拿稳了。”   “……遵命。”他拖长了懒散的音调。   这一幕落在上星君眼里,恍如隔世。仿佛很多年前,有人小心翼翼敛起了眸中情意,轻轻淡淡地说了一句“遵命,师尊”。   而眼前这人却无比放肆,生怕旁人看不见似的。   “上星君。”阮潇见残魂在原地失神,唤了一声。   秦祯城看了看她,又望着盛云起,慢慢上前去,轻声问道:“你来到此处时,可还记得是在哪里?”   盛云起如实道:“是在暮朝峰后山。不太记得细节了,但总之当时手里有一把剑。”   他打量着秦祯城的神色,没有说出后半句。那剑本是横在颈边,只差分毫。   但秦祯城显然已经猜到了,否则也不会眼中充满哀戚。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   “罢了,都是我的过错。”   阮潇抱着已在碎裂边缘的佩月剑,原本已经猜到的事在此刻清晰的唏嘘中,竟也有些恍惚。   一声惊雷在众人头顶炸裂,大宗师们纷纷不支倒地。参寥擦去了唇边的血迹,声音嘶哑:“大师兄,住手吧。”   漆奉漠然地注视着下方,又是一道巨剑斩下。   他乃当世第一剑尊,又有何人能阻拦于他!   阮潇身前设下的符阵在一瞬间破裂,整个人被弹开来,与盛云起一道摔在了地上。   漫天尘埃里,漆奉缓缓从废墟中走来,露出了血红的双眸。他朝秦祯城的残魂伸出手,“师尊。”   “你在看什么?”他疑惑道。   顺着秦祯城的视线望去,远处,一个少女脚踩逍遥剑,正将玄武制于麾下。而她身旁,一个戴着面具的黑衣人寸步不离。   面纱之下,秦祯城的嘴角噙出了一丝笑意。   漆奉却冷笑了起来,转而看向盛云起。   盛云起下意识地护住怀中的阮潇,忽听她轻声道:“你还记得在无主之地的时候吗?”   ——金色的岩浆吞没了一切,归于寂静。   带着一层薄茧的指腹摩挲过耳廓。   只听盛云起冷冷一笑,将借玉令握在了手中:“你不是想要吗,来拿啊。”   他话音未落,风刃已至,手腕处传来了一阵剧痛。   借玉令在落地之前,被漆奉捡了起来。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拿出了那卷大荒星辰术。   金印相合,惊雷电闪。   猎猎寒风卷起了天地最为壮观的风云变幻。   只见一扇巨大的门凭空出现在天地间,银色的秘咒爬满了漆奉的手,又蔓延至了他的额上。   他长啸一声,合拢的双手如受千钧神力,企图打开那扇门。   全身的灵力都聚于一处,带着他此生最大的妄念。   那扇时空之门竟真的打开了一条缝。   然而就在此时,佩月剑从后方穿透了他的身躯。   银光流溢,神剑完好无损。   阮潇愣在原地,眼前原本存在的上星君残魂已经消失了——这一切来得太快,她甚至不知道秦祯城早已作出了决定。   但她听见了上星君留在寒风中的话,很轻,飘渺如隔世。   “我毕生有三个愿望。一愿荡除妖魔,世间清平。二愿来世有自由之身,无忧无虑。三愿弟子们能够一生顺遂,求道,问心。”   前两个皆已实现。而最后一个……   在上星君问心无愧的一生里,她唯独对不起一个纯粹而炙热的少年。她的道心早已在漫长的修行中坚不可摧。可当她撞见那素来冷淡的少年偷偷描摹出了一套双人剑法时,竟也忍不住愧疚。   因此在她最后一次前往无主之地前,她将那套剑法藏在了送给他的秘境里,希望能留给他慰藉。   但她似乎错了。   她的小徒弟,从来没有打开过那只秘境。   而多年后的今日,仍旧苟活于天地间的神识早已不属于任何地方了。那便让她仅剩的一缕残魂修补佩月剑。   换一种方式,弥补她的错误。   虚空之中,剑光冷冽。漆奉捂住了不住出血的胸口,仍旧没有放弃打开那扇门。   然而此时,一股滚烫的黑色如狂涛骇浪。清冷的少女望着,灵力在掌心翻滚,操纵着这股波澜流转腾涌,紧接着狠狠地砸向了那扇巨门。   若气息瞧着,还能看出这波涛之中竟还混着金银之色。   盛云起略有一丝心酸。   原本想着就地取材,用莲花阵脚下的金目矿就够了。结果阮潇一句“多多益善”,把他私藏在乾坤袋中的小金库都薅了个干净。   唉,也罢,千金散尽还复来!   那波涛如软泥,黏附在巨门之上,然而仍余有一寸缝隙,迟迟未能将其完全合拢。   “我、我这儿还有金子!”秦安时第一个喊道。   他这话一出,参寥、今让等人也反应了过来。甚至所有的弟子们都纷纷脱衣解带,掏出藏着的碎金和银子。   “我这儿也有,快接着!”   “你怎么砸都砸不准?”   随之而来,稀里哗啦的黑影都往那巨门上一顿砸。   阮潇感动之余,也不忘提醒正在划圈的忍冬:“那个,鞋子就不必了。”   她凝神屏息,感受到了盛云起在旁侧帮助的灵力。紧接着,又有许多不同的灵力加入了她。   余光里,有白襄、息然、若若,还有居一枫父子……以及许多,她从未见过的面孔。   而佩月剑飞舞在巨门之侧,与苟延残喘的漆奉相搏。   “不!!!”漆奉一声狂怒,眼睁睁地看着逐渐合上的巨门,模糊的眼里充满了不甘。   此时,阴云聚汇,数道雷电自苍穹而下,劈向了漆奉。   翻腾的气流在天地间爆裂开来,霎时间,将一切归为废墟。   漫漫长夜里,尘埃尚未散去,寂静无声。   “咳、咳咳……”   阮潇强撑着支起身,轻轻拍了拍盛云起的脸。二人额头相抵,竟生出了些劫后余生的庆幸。   那双散漫的眼睛缓缓睁开了。   在一个用尽了全身力气的拥抱后,阮潇半开玩笑道:“可惜了。走不成了。”   然而,盛云起哑着嗓子,摊开了捏紧的手。   赫然是一小块从借玉令上掰下来的黑色蟠龙骨。   “是挺可惜的,”他说,“大荒星辰术也没有了。”   那卷轴被金目矿的液体一并浇毁了。   阮潇却没回应他,只是将下巴搁在了他的肩上,跟小兽一般蹭了蹭。   九层宫秘境从她的袖中滚落出来,反手握着弯刀的少年将军挠了挠头,不知该不该将这二人强行分开。   “喂,那个,我说——”   小刀扬了扬手里的东西:“你让我复刻的东西在这儿呢,是不是该履行诺言了?”   阮潇侧过头,仍旧懒洋洋地靠在盛云起怀里,眸色亮晶晶的。   “趁着他们都还没醒,赶紧吧。”小刀催促道。   不到半个时辰后,一扇半人宽的银门出现在了暮朝峰剑坪上。   少年将军郑重地向二人道谢,弯刀在侧,再无甚念想。   “你还没想起来你的名字吗?”阮潇笑着问道。   少年遗憾地摇头:“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吧。”   他拎起了一坛老酒,转身进入了门中,手向后挥了挥。   随即消失在了天地间。   “没有什么能带走了。”阮潇叹了口气,四周皆是废墟。   盛云起扣住她的手,隐忍而坚定。   她仰起头时,只见那张俊美的面容笑意盈盈。   “带我走吧。”他说。   阮潇看着那双深邃的眼睛,在夜风中显得沉静。   “好啊。”阮潇回答道。她尽力轻快,让离别显得不那么沉重。   二人十指相扣,默契地推开了银色的大门。   盛云起消失的那一刻,阮潇听见了身后有人在唤她。   是白襄的声音,还有息然、若若、忍冬、参寥、桫椤、陈凡挈……那无数的声音都朝她涌来。   ……再会了。   她踏过留在地上的《奇物研究》第三册 初稿,风掀开了书页,吹散了墨香。   不远处,星河灿烂,恰如昨日。   ……   一年后。   “这上面怎么写了那么多我读不懂的东西啊?阮潇这个人真是的,画的都是些什么符号啊……”忍冬挠了挠头,手中是一卷厚厚的书稿,上面是大写的元素周期表。   在他身后,暮朝峰的亭台楼阁皆已依循着众人记忆里的模样重造。   白襄坐在水池边,认真地打着算盘。她已经算了一年了,还按照阮潇和同尘君留下的地址一一寻去。然而,还有大量的金铢分散在了修真界各处。   可以想像,这些东西将在日后掀起多大的波澜。   白襄打了个呵欠,往后一躺,稳稳地靠在了水麒麟身上。珍珠缠绕在水麒麟的耳朵上,跟条绳子似的。   她抬起头,看见息然正躺在屋檐上晒太阳,面具搭在脸上,懒散地翘着腿。   不一会儿,桫椤和陈凡挈带着今年新入门的一群弟子前来参观。   那些弟子们个个兴高采烈,一如当年他们初入门时。   走在最后是一个略显单薄的少女,好看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她走着走着,忽然有个人挡住了去路。   白襄怔在了原地。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相像的人?   “你叫什么名字?”白襄问道。   那少女先是抿唇,继而淡淡道:“我叫阮潇。”   “好啊,”白襄笑了起来,“那以后我罩着你。”   浩浩荡荡的人群踏上了长廊,顺着栈道一路绕到了北面。只见一条虚空中的瀑布顺流直下,激起千万层水花。   在一片惊呼声中,瀑布后似乎有一人慢慢走了出来。   “同尘君!”不知是谁喊道。   仙尊一尘不染的衣袍微动,眸中似是迷惘不已。他垂眸时,凝视着手中安安静静的佩月剑。   银色的剑光正隐隐闪烁,极尽温柔,恰如那年初见。   -   “叮叮叮叮——起床啦,再不起实验室就塌啦——”   纤细的手指按掉了五点半的闹钟。   天才蒙蒙亮,几缕清晖透过落地窗钻了进来。   趴在办公桌上的阮潇略微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脚,还没从酸痛的余韵中回过神,便立刻接起了振动的手机。   “怎么,实验室塌了?”   另一头的师兄语气焦急:“师妹啊,就是前段时间那那那个投资人本来说不感兴趣的,结果我刚刚突然收到那边秘书的回信,说今天来跟咱们聊聊。那个ppt我只做了一半就搁着了,你看……”   “发给我吧。”   在师兄千恩万谢中,阮潇挂掉了电话。   她刚对着屏幕忙碌了一阵,忽然一愣。   手边的泡面桶冰凉,好像吃都没来得及吃。连上面压着的书都没挪开。《大荒钟情诀》……啧,这都什么三流小说。   但她又看了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看看这小说讲了什么。   早上七点,她跟大洋彼岸的几位教授开了个会,对方唇枪舌剑,她也不卑不亢。讨论了几个来回之后,原本严肃找茬儿的老头子忽然放松了下来,又是劈头盖脸一顿夸。   阮潇有点懵。   但她也来不及懵,立刻收拾东西赶去实验室。   好不容易到了,听见师兄和导师正隔着玻璃门,在好声好气地跟投资人介绍项目。投资人似乎很沉稳,一字未言,只听着。   阮潇正要进去,却又停下了脚步。   只见一个很高的男人懒散地靠在墙边,瞧着就很贵的外套随意搭在手臂上。他闭着眼,面容十分英俊。   听见阮潇靠近的声音,他忽然睫毛一动。   “你偷听什么呢?”阮潇与他对视的一瞬,莫名愣住了。   好像有许多的片段在脑海中闪过。但她却捕捉不到。   男人浮现出了漫不经心的笑意,眼睛一眨,略显无辜:“我等你很久了。”   阮潇正要开口,玻璃门一开,里头走出了一个小个子戴眼镜的人。   “盛总,我这边聊完了。您看看呢?”   盛云起没理会他,反而朝阮潇道:“听说学校里的樱花开了,一起去看看?”   那一刻,阮潇竟鬼使神差般想要答应。   就在理智悬崖勒马的那一刻,她看见导师和师兄都在疯狂挤眉弄眼,仿佛在说“拜托拜托全靠你了”。   盛云起经过她面前时,熟练地抽走了她抱着的文件夹,慢悠悠地走了出去。   阮潇呆了一瞬,赶忙追上了他。   “喂,你等等!”   靠,那是她论文材料好不好。   日光温软,正好落在二人身上。   春风拉长了影子,像极了在另一处时空里,千百次并肩时的模样。   -全文完-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 http://www.qishu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