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新奇书网(www.xxqishu.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匪石献玉》作者:予春焱   文案:   我既沉沦又拖你同入尘   最终被你亲手所伤   ——Jalaluddin Rumi   cp:疯批美人攻X傻/凶/帅狗狗   和平路知名混混裴苍玉,只是一个随处可见(?)的高六复读生,夜晚走个路都能遇上凶杀案,不仅碰到了不欢而散的前初中同学,莫名其妙卷进凶杀案,连自己都被杀手盯上了??   幸好温和善良的天之骄子初中同学陪在身边,管吃管住,手把手地保护安全,照顾生活,顺道还表个白。   憨憨的清纯混混裴苍玉,就在温柔漩涡里越卷越深。   然而,老白表示都是装的,骗子的自我修养,演技实力派,扮猪吃老虎。   *你我之间本没有缘分,全靠我耍心眼   *狗血淋头,图的就是一个酸爽   *受有心理阴影,是好孩子   *攻是真的有病,是bad guy   *前期斗智斗勇,中期手拉手坐在高高的谷堆上面讲过去的事,后期亡命天涯   *现代,换种叙事风格   *白石X裴苍玉   内容标签: 三教九流 情有独钟 爱情战争 悬疑推理   搜索关键字:主角:白石,裴苍玉 ┃ 配角:全员高颜值 ┃ 其它:疯批美人攻   一句话简介:你我之间本无缘分,全靠我耍心眼   立意:你我之间本无缘分,全靠我耍心眼 第1章 罗生门-1   裴苍玉从便利店出来的时候,特意看了一眼表,正好是22点17。   他本来应该十点整下班,但来接班的瘦子喝了酒,搂着他的肩对他喷着酒气,讲了十来分钟的下流笑话,惹来几个结账女孩子的白眼,于是裴苍玉只好黑着脸留下来,替他帮那些女孩子结完了账才甩下工作服离开。   瘦子拽着他,眼神醉得晕飘飘:“有没有零钱,借我点儿,我还差点儿就上桌了。”   裴苍玉扯过自己的胳膊,抽出烟点上,瞪了一眼瘦子,往外走:“没有。”   瘦子跟上来,又使劲拽他的衣服,拽得袖子变了形:“多少给点儿,我肯定还。”   裴苍玉猛地转过身,拽着瘦子的衣领,将他稍微掂了起来,咬着烟:“你他妈听不懂人话?滚蛋。”   他松手一推,瘦子一屁股坐在地上,清醒了点。瘦子愣了几秒,悻悻笑了两声,什么也没说,自己爬了起来,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回了结账台,吹着漏气的口哨,给自己套上工作服。   裴苍玉转身推开了玻璃门,响起一阵机械的女声“欢迎下次光临”,伴着一段叮铃铃的音乐,走远了。   瘦子的口哨停了,冲向裴苍玉离开的门口,恶狠狠地啐了一口。   ***   裴苍玉回家去,明天他还要上课。   今年21岁的裴苍玉,在念高三。   这不是普通的高三,这是他的高六。之所有有如此漫长的高中教育,除了与他低于平均水平的智商有关,更重要的还是他的境遇问题。   第一个高三的时候,裴苍玉第二天的高考没有去,导致成绩惨不忍睹,照他的平时成绩,起码少了一百多分,于是裴苍玉决定复读。   第二个高三,高考时正好赶上他骑自行车出了点车祸,又没考成。   第三个高三,身体健康、准时到场的裴苍玉,去错了考点。裴苍玉一听来错了考场就转头跑,丝毫听不见后面老师告诉他,有紧急对策的呐喊,坐公交去了自己的考场。当然,不能进了。   于是来到了第四个高三,普通人家的孩子21岁都大学毕业了,高龄复读男青年,在新班级中常常感到格格不入。   尤其在于,他还是个校园中的自由武斗派,俗称“混混”。   比起他难以入目的求学经历,裴苍玉的混混生涯倒是从小学就开始了,并且蓬勃发展,高中时期就是街里道里有名的“文化路三中的那小子”,初中就染一头黄毛,金光发亮的那种,高中染过“魅夜黑”,剃过莫西干,在念到高五时终于大彻大悟,不再折腾头发了。如今已到了高六,自然不屑与低龄少男一样,再参与“武林纷争”。退出江湖的裴苍玉,下定决心,准备毕业。   学过三四遍的东西,还有必要天天去学校吗?   裴苍玉如此问道,还不如抽点时间打打工,补贴补贴家用,毕竟自己家里就一个人。老师们也都随他去了,懒得多问一句。   裴苍玉一个人。   母亲生下他之后,就把他送来奶奶家,期间来看过他两三次,最后还是决定回去继续念高二,出国留学,做金闺小姐,回去稳健人生之路。父亲退学养了他两年——不养不行,毕竟在自己家,期间体现了他博览武侠小说的精神,贡献了“裴苍玉”这么一个一听就是小说正道里虚伪反派人物的名字。然后某天去网吧打游戏,打到凌晨三点,站在海边感慨了一下年轻无用的人生,跟网管阿姨跑了。   于是奶奶将裴苍玉养大。   不过她也去世了。   ***   裴苍玉一手拿着喝剩的半瓶水,一手拎着关东煮,打算回家热一热吃。   他叼着烟,面色不善,不耐烦地站着,等着红绿灯。   旁边遛狗的小女孩儿瞥了一眼他,裴苍玉狠狠地瞪了回去,小女孩儿吓得转回了头。   后面聚来其他人,吵吵嚷嚷地各说各话,一齐等着红绿灯。   刚十点的都市,华灯换了更迷醉的彩色,就像女人换上更醉惑的唇色。   红灯停了,换上了右行的绿灯。   直行的人都没有动。   一个男人戳了戳遛狗女孩儿的肩,一手还在跟电话里念:“我靠他妈了个……你他妈听不懂人话。”   这男人喝了不少,又戳了戳女孩儿,从电话里分出点注意力:“哎,你不走你让让啊。”   女孩儿转过头睁着圆圆的眼睛看他,有点害怕地退了退,打量了一下周围,右行的人早已绕过去,她身旁也有很多空位,但这位叔叔,却让她让下路。   她舔了舔嘴唇,看着这位叔叔,没有让,怯怯地说:“……您也可以绕一下……”   打电话的男人飚的粗口因为这句话停了一下,不可思议地盯着她,伸出手指,点着她的额头:“你他妈……”   不过是深夜里,一桩口角。   停步的人并不多。   女孩儿想让了。她动了动脚。   但男人的电话被人夺了下来,一把扔去了草丛,夺手机的凶帅哥哥绷着脸:“妈的,吵死了,你他妈不能绕啊,个屁大点事儿哒吧哒吧真他妈能说,傻逼。”   女孩儿看着这位哥哥,虽然行事颇有正气,但……还是更像混混。   喝酒的男人脸气红了,指着草丛:“去给我捡过来。”   裴苍玉瞪他:“不去。”   直行绿灯亮了。   行人们纷纷离去。   女孩儿犹豫了一下,看向这个替自己卷入纠缠的哥哥,但哥哥正在跟人较劲,比谁更横,没有空搭理她。   绿灯闪了又闪,快要换了。   女孩儿咬了咬嘴唇,走入了人群。   裴苍玉还在跟醉酒男人争执,互相揪着领子,问候对方的父母,二十岁人和三十岁人的粗话较量争相绽放,口灿莲花,语言优美,祖安风骨,将互联网精神展现得淋漓尽致,但就是没有动手。周围的人绕开他们行进,偶尔看了一眼,像看绕着垃圾飞的苍蝇。   终于三十岁的老年人先停了下来,他需要喝水。   老人说:“水……我得喝口水。”   说着率先松开了裴苍玉的衣领,就地坐在了花坛边上,盯着裴苍玉手里的水,目不转睛。   裴苍玉一看本次战斗到此结束,转身就要走,老年人拉住了他的裤脚,明知故问:“兄弟,有没有水?”   裴苍玉明知故问地回答:“没有。”   老年人严重地咳了两声:“给口水呗,今天就放过你。”   裴苍玉甩了甩脚,拽着他裤腿的老年人胳膊跟着晃了晃,远处看过去简直像在撒娇。裴苍玉拽了拽脚,老年人可怜地跟着他的节奏举着手臂摇。裴苍玉往后退了退脚,老年人跟着往前弓了弓身,像个追星的粉丝。   文化路扛把子裴苍玉仰天叹口气,妈的。   把手里的水瓶砸在了老年人的身上,再抽了脚,点上新的烟,走了。   他烦得要死,心想还是抄个近路回家吧。说起来他为什么会跟人在大街上骂人来着?   啧,为什么来着?   ……   靠,不管了。   裴苍玉转身进了小巷,这条路能省他半个小时的路程,就是有点黑。   他刚一转身,就咚地一声正面撞上了一个人。   裴苍玉一惊,烟都掉了,后撤了一步:“妈的,吓老子一跳。”   可这人不对劲,他比裴苍玉高一个头,摇摇晃晃地站不稳,裴苍玉下意识伸手扶了他一下:“喂!靠。没事儿吧你……”   难道又一个喝多的?裴苍玉皱着眉想。   可却闻不到一点酒气,就是……   他扶着男人的手摸到了滑腻的东西,灯光太暗他看不清,试图把男人扶正:“喂……”   男人瞪着眼,颤抖的手猛地抓住裴苍玉,青筋暴露,脸色苍白。   裴苍玉想松手了,他的手刚一动,好像又摸到了什么硬硬的东西,就在这人的腹部。   裴苍玉愣住了。   男人哇地吐出了一口血。   裴苍玉呆在了原地,任血喷在了他身上。他终于明白那滑腻的液体是什么,那些止不住的血,那冰冷的硬东西,是刀柄。   天地良心!他只是个混混,不是杀人犯。只揍过其他混混没有抢过小男孩的钱小女孩的钱老太太的钱老头子的钱、出来混从来不去文化路以外别人的地盘、没有欠债不还过也没有吃过白食、不是坑骗感情的渣男也没有脚踏多条船、出行一向遵守交通规则不闯红灯、坐公交会给老人让座、昨天好像还扶过老人过马路……   男人最后晃了一下,向前扑去。头撞在了裴苍玉的胸前,戛然间停止了温热的粗重喘/息,裴苍玉腿抖个不停,僵硬着往后退了一步,那人便偏开了方向,直挺挺地扑在了地上。   男人的脸贴着裴苍玉的裤脚,恐怖地贴在他身上。   裴苍玉动也不敢动。   跑吧。   他想。   现在最好还是跑吧……   他想动,但是却还僵在原地。   他听见黑暗的巷子深处,传来了脚步声。   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   裴苍玉看着那里走出一个高个子男人,穿着的灰白色长大衣,修得他更加挺拔,手插在大衣兜里,一双黑色的皮鞋,一张清冷俊美的脸,直直地看过来。   裴苍玉瞪圆了眼,嘴唇颤抖着要说什么,比如“不是我”,比如“真的不是我”……   但他没有说出话。   这个高个子男人往前走了走,低头看了看扑在地上的尸体,又抬头看他:“你……”   他的声音有点哑,有点低,这个声音让裴苍玉突然想起来,这个人是他的初中同学,他们还做过很长时间的同桌,这位就是那个异性缘啊成绩啊家境啊什么都很好的那种学霸同学……叫什么来着……但是……同学的话,就好解释了吧……   裴苍玉激动起来,指着自己:“是我……你还记得吗?”   他话没说完,因为那个好听的低哑声音沉沉地对着他。   “你杀人了。”   裴苍玉脱口而骂:“你他妈……放放放屁!”   作者有话要说:  裴苍玉所知道的事 第2章 罗生门-2   作者有话要说:  白石所知道的事   死的人叫白银华,是白石的哥哥。下手的人叫鲁鸣月,是白石的手下。   今天周日,白石很忙,但还是在晚上八点的时候,特地抽出了时间来亲眼看看哥哥怎么死。   按照他们的计划,白银华不应该死在暗黑的巷子里,而应该死在白家的码头,封进油桶,灌上水泥,永沉大海,让白石高兴高兴。   问题出在,在鲁鸣月开车带白银华去码头的时候,白银华在后备箱里醒了。不仅醒了,还把后车盖撬开,从里面滚了出来。   正开着车的鲁鸣月,放着震天响的6ix9ine,头前后摇晃跟着节奏唱粗口,开了有三百来米,在换歌的空隙,才发现后车盖开了。   他把车停在这条野草丛生的小道上,点了根烟。   这条路太偏僻了,除了他自己的车灯,不见一点光亮。   鲁鸣月挠了挠头,叹了口气:“麻烦啊……今天老板要杀他最后一个兄弟,特意跑来看,要是搞砸了又要怪我头上……”鲁鸣月转了方向盘,将车开进茂密高耸的草丛里。   他仰头看了看月亮,叼着烟眯起眼:“啊……烦啊……为什么这种麻烦事总是让我赶上。”   月亮被云遮住了。   鲁鸣月关了音乐,下了车,打开后座,拿出他的霰/弹枪,单手上下晃了晃,卡啦一声上了膛。他把烟拿下来,弹了弹灰,吐了个烟圈,皱着眉,不情不愿地沿着路边搜了上去。   “啊……我到底什么时候退休啊……”   他一边弯腰低头沿路搜,一边自言自语。   “啊,找到了。”   在一片被踩塌的草里,鲁鸣月看到了一条被凌乱步伐踏过的路。他把烟拿下,握在手里熄灭,火光烧了一下他的肉,嘶得响了一声。   白银华跌跌撞撞地往前走,逃开这条偏路,逃开这片荒草地,前面有光的地方就是接壤城区的地界……   快…!   他看着那光越来越近,终于燃起了点希望,加快了奔跑的步伐。   却被重重的一脚踹在了脸上。   白银华挨了这一击,飞起来又落地,硬生生滚了几米。   他抬起头,在昏暗中辨别着面前的人影。   走来的年轻男人,一脸的不耐烦,扛着一把霰/弹枪,慢悠悠地靠近他,毫无防范,料定了他在自己面前毫无反击之力。   白银华抖了一下,几个小时前,这个男人还是一身服务生的装扮,勾引着来喝酒的自己,转眼便要下杀手。他恶狠狠地抬了抬拳,又被一脚踩在了胳膊上,那人的厚重的鞋磨了磨,将白银华的手骨踩断。   白银华冲他喊,尽量显出气势:“谁派你来的!告诉我!他给你什么好处?我一定翻倍!”   男人笑了一声,把枪拿在面前。   电话响了。   男人掏出手机,盯着屏幕满脸愁容,叹口气接了电话。   白银华看着那人用恭敬的口气讲话。   “啊……是我……”   “……出了点事……”   “不好意思,那要不然……”   “……好……”   “我明白了。”   他收了电话,反手敲晕了白银华,把他扛在肩上,朝光亮处走去。   照着电话的指引,鲁鸣月一路走着偏僻的道,来到了一条昏暗的巷子。巷子里已经有几个人在等他,那些人抱着手臂,转头看他:“太慢了。”   鲁鸣月随手把人扔下来,舔了舔嘴唇,小声地问:“老板……在吗?”   背后有人把手放在了他的肩上,回答他:“在。”   鲁鸣月一个激灵,往旁边侧了侧:“今天的事是……”   白石点了点头:“别说了,浪费我时间。”   鲁鸣月闭上了嘴。   白石踢了踢地上的白银华,准确地说,一脚把他的头踢到了墙上,使人醒了过来。   白银华努力地睁开眼,揉了揉眼前的血,四下转了转脑袋,发现自己在一个黑漆漆的地方,面前蹲的是……   “白石?!”   白石平静地看着他。   白银华很久没有见过白石,他的这个弟弟成长得很高,穿了件衬衣,手里拿着一件灰白色的大衣,手臂处隐约勾出肌肉的线条,一如既往波澜不惊的脸,带着银纹的眼镜,蹲在地上盯着他,像一只优雅的豹子。   白银华又看向白石身后的这些人,缓慢地眨着眼睛,似乎明白了几分:“所以……白江他们也是你下的手吗?”   白石用看白痴的眼光看着他,没有回他。   看了半天耸了耸肩,转过头看他的同伴,神色间有点失望:“我以为会高兴,其实也就这样。”   他站起来,看了眼鲁鸣月:“动手吧。”   鲁鸣月从怀中抽出了刀,踢了踢白银华:“站起来。”   白银华没有动。   鲁鸣月巴掌扇在了他的头上,将他又扇到了墙上,血从头顶汩汩留下,鲁鸣月用枪抵着他的额头,语气平淡:“快点站起来,我要下班了。”   白银华扶着墙,慢慢地站起来,他盯向白石:“在这里,你们不敢开枪吧?这里就算再偏,好歹也是城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人经过……”   他转着眼睛:“不是吗?你已经除尽了白家的人,顺理成章地收了白家所有的盘,黑的白的……其实大可不必如此,你了解我的,我对这些事情根本没有兴趣,我和白江白海他们不一样,我从来不喜欢争夺……我手里的那份,我可以合法地交给你……没有必要走到这一步……”   他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毫无威胁。   “这些年你也辛苦了。我知道你一直对我们有怨言,”白银华努力地笑了笑,“但不管怎么说,我们毕竟还是兄弟啊……”   没有回应。   白银华干咽了一下,有些紧张地捕捉他弟弟的脸色,可那里只有平静。   白银华又努力笑了一下:“为什么非要在这里呢?就那么急着杀我吗?你不觉得这个地方不合适吗?不然……”   白石突然笑了,一个平淡的微笑,几乎带了点高位者看低位者的鼓励:“看啊,看这蠢货动脑的样子。”   白银华愣了一下,他转开眼神,瞥见了一个亮光的方向,动了动脚。   比他更快的,是鲁鸣月捏住了他的嘴,将枪管塞进他的嘴里,接着一脚踹碎了他的膝盖骨。白银华疼得尖叫,可声音都在堵在嘴里,只剩呜呜咽咽。   鲁鸣月转头向白石解释:“我看他要跑。”   白石平淡地点了点头,不甚在意。   鲁鸣月又拿出小刀,在手里转了个花,一刀捅在白银华的腹部。在要抽刀时,白银华发了狠般,死死地拽住鲁鸣月的手。   溅出来的血越来越多,鲁鸣月给了白银华一拳,留下了刀,自己先退开。   他无所谓地看着白银华:“没用的,刀留给你好了,反正本来就是你的。”   白银华抵着墙,一步一步地往侧面挪。   白石看着他的努力,有些感叹:“何必。”   白银华按着自己的腹部,试图让刀留在里面止住血,他眼前模糊,但还是往侧面挪着步,这是他唯一能做到的事,朝光明处走。   白石看得烦了,走上前去,扶着哥哥的手,将刀刃在里面生生转了个圈,白银华直接抽搐起来。   站在最后面的一个高大男人上前一步:“老板,你还是不要亲自碰比较好。”   白石没有理他。   白石继续摁着刀把,平静地说道:“想跑是吧?我帮你。”   他粗鲁地拽着刀把,把人往光亮处牵,白银华一时没扶紧,刀在腹部割出了长口,他慌忙扶上刀,不得已地跟着白石走的方向,只为了减少点痛苦。   鲁鸣月在后面啧了一声,老板又开始折磨人了,转头跟高大男人说:“是不是用枪好一点?”高大男人摇了摇头:“不得罪他好一点。”   他们离出口很近了,白石把他转过来,让他看着不过十来步的暗光处,自己在他身后,把手放在他肩上,轻轻地说:“看到光了吗?”   白银华按着自己腹部的刀,失血过多抖个不停,眼前一片模糊,还是能捕捉到一点光亮,他僵硬地点着头。   白石又轻轻说道:“去吧。走过去吧。到了有光的地方,就得救了。我不会跟着你的。”   白银华咽了口血,失了魂似的,迈动了步伐,如同行尸走肉,迈向一点点暗光。血流满了裤子,湿哒哒地淌在地上,一步一个血脚印,他拼命按住的刀,早就止不住汹涌的血,他像一块腐肉,试图逃亡。   却咚地一声撞在了人身上。   一个声音响起来:“妈的,吓老子一跳。”   白石紧张起来,后面的男人们也紧张起来。   白石握紧了口袋里的刀,后面的男人们也摸到了自己的刀和枪。   白石做了个手势,止住了要过来的男人们。   照他的位置,能清楚地看见白银华撞到了一个人,可后面的男人们因为隔了一个弯角,在那人的位置应该是看不到的,这就意味着,会被看到的,只有自己的位置。白石没有动,他能看清那人的脸,这里的光亮程度几乎一样,意味着那人也能看到自己的脸。他的身上有白银华的血,白银华的身上有自己的指纹,如果那人指证,事情将会很麻烦。他的眼镜片上沾了血,他低下头,让眼镜滑低,不动声色地取下来折着放进口袋。   那人似乎没有对上自己的眼神,他居然伸手碰了白银华。   那人和白银华靠得很近,似乎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那人碰了刀。   白石心里有了几分数。   白银华扑倒在了地上。   白石和那人之间终于没有了阻碍,现在白石再次看向那人,这张脸好像有点眼熟,如果不是黑色的头发的话。   白石朝前走了几步,那个发愣的人猛然抬起了头,朝他走来的方向看过来。   白石愣了一下,这双眼睛……   裴苍玉吗?   裴苍玉的眼睛一直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脸,无神地发着抖。   白石这时猛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裴苍玉从他走过来之前,根本没有发现他,只有到了现在,他的身影才映在裴苍玉的眼里。这跟他之前所猜想的位置和光照毫无关系,完全是因为裴苍玉太慌张了所以没有注意到他,他刚才完全可以离开的。   妈的。白石暗骂了一声。   他想了想,开口道:“你……”   裴苍玉颤抖的嘴唇终于挤出了话:“是我……你还记得吗?”   白石一瞬间就明白了裴苍玉在想什么。   他几乎笑出来,还是压了下去。   他沉沉地盯着裴苍玉:“你杀人了。” 第3章 罗生门-3   作者有话要说:  裴苍玉所知道的事   裴苍玉一听就瞪大了眼,他伸着手指指着自己:“我?我他妈没有!你……”   可对面的初中同学已经蹲了下去,翻了翻这个人的身体,把手指伸去了他的鼻子下面。   裴苍玉低了低头,看着他,小心地问:“真的死了吗?”   那位初中同学抬起头:“死了。”   裴苍玉身上仿佛过了一遍电,脑子乱七八糟地一团,半天才挤出一句:“……真的不是我……”   初中同学站了起来,告诉他:“这附近是废城区,没有摄像头。”   裴苍玉丧了气,忽然想到了什么,抓住他:“你相信不是我对吧。”   初中同学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退:“现在还不好说。”   裴苍玉看了一眼他的衣服,上面被沾上了血,于是裴苍玉伸手指了指:“你衣服上都沾血了……刚才碰他的时候沾的吧……”   初中同学点了点头,拍打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是啊,真不该去翻他。”   裴苍玉暴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盯着地上的男人,想了想掏出了手机准备打电话。   初中同学歪着头垂眼看他:“裴苍玉是吧。”   裴苍玉报警的手停了一下,抬头:“嗯,你还记得啊。那什么,我们初中好像做过同桌……”他想叫这个同学的名字,却没想起来。场面有些尴尬。   裴苍玉发现初中同学的脸突然冷了下来,又很快挂上温和的浅笑:“我叫白石,我们做过很长时间的同桌。”   “哦。”裴苍玉点点头,他瞥了一眼地上的尸体,这个同学,这种情况下也笑得出来吗?   “你要报警吗?”白石问他。   裴苍玉点头:“死人了啊。”   白石沉思了一下,又看他:“也许不报警更好。”   裴苍玉愣愣着看他。   白石指了指这条巷子:“这片区没有监控,不管你是从哪里过来,起码在可追踪的监控系统中消失了至少十五分钟左右,况且你身上沾了那么多血,那刀柄上也有你的指纹。你要怎么解释呢?”   “就……就照实说啊,我就是走进来碰到他了嘛……然后……”   白石看着他,裴苍玉的声音逐渐小下来。   白石指了指自己的身上:“我也沾上了血,刚才翻他的时候也碰到了刀。”白石耸了耸肩,“我不知道你的情况,但我不想惹到警察,我对警察没有信任。”   裴苍玉举着手机有点无所适从,看看尸体看看白石,想说什么,但又欠缺表达,白石用平静又带着蛊惑的声音,语调起伏又似邀请,但讲出的话相当强势,一瞬间让裴苍玉有种回到初中的感觉。   白石语气放慢,带了点温柔,又说:“还有啊,虽然比较隐私,我不太想让别人知道我出现在这里,会影响我的工作。”   裴苍玉满脸愁容地看着他的初中同学,又突然想起来:“唉对啊,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白石还没有回答,身后昏暗街上走过一对男人。   “他怎么操/你的?就这样……”   “你烦不烦啊,在外面呢,等等再说……”   ……   这对男人很快地从他们暗巷外的街道上走过了,挤在一起笑着。   裴苍玉恍然大悟,他有些尴尬,看向白石:“……所以你……现在还是gay?”   白石看起来好像愣了一下,但马上垂下眼,没有回答。   裴苍玉叹了口气:“噢也是……你是gay的事还没有告诉你家里人吗?……你还是找个机会讲吧,要不然……”   白石抬眼打断他:“所以,我不想报警,你明白吗?”   裴苍玉握紧了手机,又低下头,似乎在心里挣扎:“……可是你也成年了,你家里人还会把你送进精神病院吗?……”   白石沉默起来。   裴苍玉把手机慢慢地放回口袋。   白石又说:“该走了,你不想被人看到不是吗?”   裴苍玉顿了顿:“那他……”   “白天就会有人发现的。”   裴苍玉犹豫了一下,慢慢地转过了身,走了两步,白石在后面看着他。   但他很快又转回来:“那你呢?”   白石指了指相反的方向:“我从那边来。”   “那你的……就……”裴苍玉讲这种话时总是有些尴尬,“那个人呢……”   “结束了,他走了。”   “哦。”   裴苍玉钝钝地又转了身,缓慢地迈着步子,向昏暗的街道走去。   他走着走着就想起那人的眼,直勾勾地盯着他,满是绝望,为什么要往外跑呢,要跑去哪里呢?   裴苍玉忘不掉这个眼神,这么不明不白地离开,他晚上良心不安会做噩梦。   他握紧手机,咬了咬牙,转身加速冲回去。   巷子里男人的尸体还在,白石正朝另一个方向走,听见自己的脚步声转了过来。   裴苍玉举了举手机:“我觉得还是不行,这人死这儿太不明不白了,要是发现不了呢?你走吧,我不说见过你。”   白石顿了一下,没有说话。   裴苍玉边按号码边冲白石摆手:“你走吧走吧。”   电话接通了。   裴苍玉报告了位置和案件,依照警方的指示,站在现场等。他挂了电话再看,白石走到了他的身边。   裴苍玉吓一跳:“你怎么没走啊?”   白石几乎叹了口气:“刀上有我的指纹。”   裴苍玉眨巴着眼睛跟白石对看。   过了半天,他终于反应过来。   “靠!我给忘了……”裴苍玉抓着自己的头发,一脸懊恼,又抱歉地看着白石:“我真不是故意的……”   他突发奇想:“要不然你就说你跟我一起来的吧,啊?”   白石看他:“可以吗?”   裴苍玉点头:“可以啊。”   白石好像等的就是这个,利落地拉过他,一直拉进另一侧巷子口,几乎走到另一头的街道,裴苍玉被猛地一拽,跌跌撞撞地跟着。白石指着这侧昏暗的街道告诉裴苍玉:“我从这边过来的。”   白石说完又拽过裴苍玉,拉到了死人在的巷子口:“你是从这边来的。”   裴苍玉不明所以地被他拽来拽去:“我知道啊……”   白石停了下来,眼神盯紧裴苍玉的眼里:“但不能这样说。你要说的是,我们十点四十一在北同街口遇见,然后一起走到这里,只是旧友碰面,聊了几句。”   裴苍玉点点头,又愣了一下:“可我是从东同街口进来的。”   白石告诉他:“这片区之外有监控,东同街进来以后就没有。你从东同街口进来,没有直接沿路走到这条巷子,反而沿着街口,先走到了北同街口,然后和我一起走到了这条巷子里。明白了吗?”   “哦——”裴苍玉迷茫地地点了点头,然后摇了摇头,“没有。”   白石轻轻地拉过裴苍玉的手,把他手掌摊平,伸出修长的手指,在上面划,从手腕处开始,竖着直直地画了条线:“实际上,你是从东同街口直接走到这里来的对吗?”   裴苍玉点了点头。   白石又从手腕开始,横着画了条线:“你要说的是,你是从东同街口先去了北同街口,然后在那里碰到了我,一起走过来的。”   裴苍玉点了点头。   白石松开他的手:“你手里拿的什么?”   “关东煮,要吃吗?”   “……”   警笛声响起来,白石从他手里接过关东煮,最后说了一句:“北同街口有家便利店,我刚才去过。”   警察七分钟左右就来了。   一共来了三辆警察,其中两辆车的人下来就要求两人站起一旁,拉起了警戒线,几个人迅速穿戴好脚套,拿着相机,靠近了尸体。   最后那辆车上下来了两个穿夹克的警察,朝被隔在警戒线外的白石和裴苍玉走来。   一个警察年轻些,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穿了件蓝色的夹克,比裴苍玉高,比白石矮,一米八二左右,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眉毛拧着,年轻俊秀的脸上有种刻意装出来的严肃感。另一个警察年纪大些,五十岁左右,穿了件灰色的长夹克,比年轻警察稍微低一些,头发灰白,但面容年轻,挂着温和的笑容,举手投足间显得精瘦敏捷,是个极有气质的中年男人。   年轻的走到他们身边,朝旁边伸了伸手,一板一眼:“麻烦来这边。”   年长的笑呵呵附和:“这边亮一些。”   白石和裴苍玉走了过来。   年轻的从口袋里掏出笔和本:“姓名。”   裴苍玉却盯着蓝夹克的年轻警察。   白石耐心地看着裴苍玉。   年轻的警察没等到答案,不耐烦地抬头看裴苍玉:“问你呢,姓名。”   裴苍玉一拍手,眼睛一亮,指着年轻警察:“想起来了!费左华!”   年轻警察仍旧皱着眉头,上下打量裴苍玉,看着看着,紧锁的眉头舒展开,眼神一变,笑了一下,指着他:“裴苍玉?”   裴苍玉笑嘻嘻地点头,伸长了手拍他的肩:“好久不见,你都当警察了啊。”   费左华笑了笑。   白石看着他们。   年长警察看着他们。   费左华咳了一声,迅速收起笑容,把裴苍玉的手扒拉了下来,看向白石:“姓名。”   裴苍玉撞了一下费左华的肩:“白石啊,初三转来的那个,你不记得了?”   白石礼貌地伸出手:“您好,我是白石。”   费左华看了看他手上的血迹:“这是什么?”   白石低头看了看手:“刚才碰到了那个人。”   费左华听了这话,退后了一步,重新打量了一下这两个人,在亮光下才看清,他们身上手上都有血。费左华转头看了一眼年长的警察,那位警察点了点头。   费左华把笔和本收起来,摸上了腰后的警棍,抬高了声音:“请两位把手举起来,跟我们回一趟警察局。”   裴苍玉愣了一下:“哈?我们……”   费左华打断他,掀了掀衣服,使警棍更加明显,能被这两人看见:“我重复一遍,请两位举起手,跟我们回一趟警局。请你们配合。”   裴苍玉甚至上前了一步:“喂,我们……”   白石慢悠悠地举起手,同时温柔地看向裴苍玉,满脸写的都是“我说什么来着”,但开口却说:“照他说的做吧。” 第4章 罗生门-4   作者有话要说:  裴苍玉所知道的事   白石和裴苍玉非常配合地举着手,费左华伸到后腰去拿手铐,被年长警察叫住了。他笑呵呵地说道:“不用了,一起坐车回去吧。”   费左华皱着眉地转头看他:“可是……”   “你同学不是吗?”年长警察笑笑,指了指他们的车,“我来开车,你们还可以聊一聊。”   裴苍玉对这个和善的人充满了好感。仿佛感受到他的情绪,年长警察转向裴苍玉,冲他笑了笑:“我叫屠资云。你手上有血,我就不握了。”   裴苍玉为这言词间体现的信任,终于觉得有点放松,点了点头。   屠资云指了指正在现场拍照的警察:“稍等一下,我去跟他们打个招呼。”   裴苍玉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自顾自地想,凶杀现场也有心思打招呼,做警察的果然都很酷炫。   费左华咳嗽了一下,冷冷地开口,让裴苍玉把脸转回来。   裴苍玉转了回来,只对上费左华不苟言笑的脸,于是他有些烦躁,又看向白石。白石无奈地轻轻摇了摇头,又抚慰地笑笑。   虽然但是,开车的是费左华,屠资云坐在副驾,正在剥橘子。他侧着身转向他们,剥完了皮,自己吃了一个,递给费左华,费左华摇了摇头。   屠资云转头看他们:“吃橘子吗?”   白石摇了摇头,屠资云看的主要是裴苍玉:“刚才你们的关东煮也被扣了,不饿吗?”   于是裴苍玉点了点头,他确实很饿。   屠资云递了过来,裴苍玉伸手去接。   “可是……”屠资云的手停下了,他笑笑,“你手上还有血,要不然你凑过来一点,我喂你?”   裴苍玉愣了一下,觉得有点麻烦,可看屠资云和善的脸,便收回了手,往前凑了凑,贴上了栏杆,他的脸卡在栏杆上,伸出一点红色的舌头,向前勾着。   屠资云并没有伸过栏杆,轻轻地把橘子放在他的舌尖,红色的舌尖被凉了一下,为了躲避继续蔓延的尴尬,迅速卷了一下,不小心舔过屠资云的手指尖,猛地逃了回去。   裴苍玉靠回座椅,后悔想吃橘子。   比他后悔更快的,是屠资云突然问裴苍玉:“你是同性恋吗?”   裴苍玉呛了一下,瞪圆了眼,下意识地——   转头看了一眼白石。   白石也慢慢地转头看他,仍旧温和地笑了笑,但看得出并不是开心。   屠资云也笑笑,继续吃他的橘子去了。   裴苍玉低下了头。   ***   询问的是费左华。这不是正式询问,只是证人目击,并不在审讯室,只是普通的办公室。费左华坐在桌子一侧,拿出了厚重黄色记录本,白石和裴苍玉坐在他对面,回答着例行询问。   不一会儿,屠资云一边挂掉电话一边走来他们这桌前,坐了下来。   他翻着询问笔录,冲两人抬头笑了笑:“你们两个人可把现场毁得一塌糊涂啊……”   裴苍玉有些尴尬地咽了下口水。   白石却突然插了话:“本来我们想走的。”   “哦?”屠资云脸色不变,“为什么想走呢?”   “沾了一身血,还要来警局做笔录,觉得很麻烦。”   屠资云看向裴苍玉:“你们想过要走吗?”   裴苍玉顿了一下,随后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认命一般地坦白:“是啊,我哪知道这么麻烦,我以为告诉你们就可以了,也不知道死的是谁……”   “这个嘛,”屠资云看了一眼白石,“等下就知道了。”   “不过我想问你,为什么要去北同街口?”   “啊?”被点名的裴苍玉愣了一下,“我吗?”   他脑子里晕晕的,看见屠资云饶有意味地看着他:“为什么从东同街口去北同街口?”   裴苍玉愣愣地,接下来说的话他自己都没想到,这来自白石之前讲出的话。   他仿佛被按了键,呆呆地回答:“我去买关东煮,那里有家便利店。”   屠资云点了点头,转向白石:“白石先生知道死者是谁吗?”   白石摇了摇头。   屠资云指了指他的衣服:“你衣服正面有血,衣边有灰,笔录上写你曾经蹲下来看过死者状况?”   白石点头。   “那个时候没有看清人脸吗?”   “没有,太暗了。”   “裴苍玉先生,曾试图移动过尸体吗?”   “没有。”   “在尸体附近四处走过吗?”   “……嗯。”   “从发现到报警,中间多长时间?”   “……大概十来分钟吧。”   “期间白石先生一直和你一起吗?”   “对。”   屠资云合上了笔录,转头看白石:“白石先生,很抱歉,死者你认识,是白银华。”   裴苍玉听完,就看向白石,他不知道白银华是谁,但看见白石猛地一滞,眼圈红起来,眼里泛出泪,颤抖着握着拳:“你在告诉我……我本想要逃开的现场……被谋杀的是我哥哥……?”   裴苍玉一惊。   白石垂下了头,塌下了肩,慢慢地缩了下来。裴苍玉想拍拍他,但还是没伸出手,却埋怨地看向屠资云:“是他的家人,你们知道了也不早说?”   白石像被抽了骨头,缓慢地靠在了裴苍玉的肩上,裴苍玉僵了一下。   充满了后悔似的,白石喃喃道:“要是我没想跑就好了……说不定……”   裴苍玉慢慢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   看着这一幕,费左华低下了眼,屠资云面无表情。   笔录做完,采完指纹,衣服应证物处要求暂扣,两人在白石律师的要求下,得以离开警局。   裴苍玉一出门就打了个冷战,他里面就穿了一件短袖,不像白石,大衣没了,里面还有件织衣。   他搓着自己的胳膊,却感到白石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披在了他身上,裴苍玉扭脸看他,白石温和地笑笑,他还剩一件浅蓝色的衬衣,衬衣里隐约透着一个挂坠的轮廓。   裴苍玉有点不好意思:“啊,你不冷吗?”   白石笑了笑。   警局门口停了辆绿色的911,在一众朴素的通用里十分出挑,车上下来一个穿西装的年轻男人,一米八的样子,吊儿郎当地走过来,左耳上的钻石在夜光下璀璨了一下,走到了他们面前,看也不看裴苍玉,给白石递了件衣服。   白石接过来,又看裴苍玉:“我送你回去吧。”   裴苍玉望着白石那刚刚哭红的眼,摇了摇头:“不用了,你好好休息吧。”   “我送你吧,快一点。你明天不是还要上课吗?”   那吊儿郎当的男人笑了,像突然注意到裴苍玉一样:“你还是学生啊?在哪个大学?”   裴苍玉低下了头。   白石看向男人:“你走吧。”   裴苍玉清楚地看到,男人把手从裤兜里掏出来,恭敬地站直,弯了弯身子,但却被白石一把止住,没让他把这个礼行完。   白石扬了扬下巴:“把你外套留下来。”   男人把他的西装外套脱了下来。   白石挥了挥手,男人转身离开了。   白石随即转过身,把男人的外套递给他:“可能有点大,先穿一下吧,等走到你家再还给我。”   裴苍玉一惊:“啊?你要跟我走回去吗?”   白石轻轻笑了笑:“你不愿意坐车啊。”   “我不是……那个意思。”裴苍玉犹豫了一下,“我以为你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白石的眼神有些哀伤:“如果有人陪着说说话会好一点。”   裴苍玉叹了口气,接过了外套,穿在了自己身上:“那走走吧。”   他们向外走去,在门口的时候,白石冲路边的一辆卡宴点了点头。   裴苍玉好奇地望过去:“谁啊。”   白石笑笑:“司机。”   初中同学的重逢,没想到是这样的开局。   裴苍玉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十二点半了。   说实话,在裴苍玉的印象里,他和白石的关系有些微妙,而且自从白石突然转学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联络。他们做过一段时间的同桌,他一直觉得白石是个有点复杂的人,有一种阴郁的感觉,毫不夸张地说,裴苍玉自认为应该是班里和白石最亲近的人,可即便这样,裴苍玉也不觉得他了解白石。好比说,朋友们常常一起上下学,课间便互相蹿座位,隔一个班也要下课来到这边,然后在裴苍玉的课桌边一站就站一个课间,直到上课铃响。即便不是上学,也出来玩,有时候打打球,有时候只是吃顿饭,没什么特别的理由也见见面。互相什么都聊,曾经有个朋友把他爸的黄书偷出来借给裴苍玉看,然后被发现了,这位同学的父亲毫不见外地连着裴苍玉一起揍了一顿,气得裴苍玉跟该男生绝交,后来因为该男生自费买了一个学期的豆奶而和好。   等等等等,闲碎的时光。   但白石完全不一样。   白石的到来,直接隔绝了下课聚到裴苍玉课桌旁边的人,久而久之占据了裴苍玉大部分的时间,但他们从来不聊黄书和班里其他同学,不上学的时候从没有刻意见过面,也许只有一两次,更不要说约出来吃饭这种事。裴苍玉有种感觉,白石似乎有点依赖他——当然,也有可能是错觉。另一方面,白石转学走了以后,裴苍玉才发现他的生活时间里猛然有了个很大的洞,之前的朋友居然已经冷落了很久,他从来没有注意到,直到那时才意识到他每天和白石待在一起的时间非常多。像极了有过一个专属的两人世界,其中一个突然离开,连声招呼也不打,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彼此间好像根本也不了解。   就是这么一种诡异的关系。   但这次见到面,却完全没有原先的阴郁,是生活过得好一些了吗。   白石这个人,长的是真不赖,初中的时候就白净高挑,在学校里十分惹人注目,现在长开了,虽然还是小白脸,但脸上的线条锋利了很多,原来的脸上的婴儿肥褪去之后,五官更加深邃。肩宽腿长,身高也拔了很多,比178的裴苍玉高多了,照他的目测,起码190。尤其是现在还总是面带微笑,这可太新奇了,裴苍玉很少看见白石笑的。但唯一不变的,是白石黑曜一样的瞳孔,人的瞳孔总是多多少少带点杂色,白石的瞳孔不搀一点别的颜色,细看的话,黑得简直有些诡异——不过谁会盯着眼睛细看呢,裴苍玉只是初中的时候不小心看过罢了。   白石帮他把肩头落下的西装拉了回去,轻声地说:“在想什么。”   对了,裴苍玉想起来,那时候白石讲话也是这么个感觉,语气平静得很,但莫名有种很强烈的控制感,这点倒是一直没变。   裴苍玉摇了摇头,把烟掏了出来:“你现在在做什么?”   “在家里的公司做事。”   “哦。”   裴苍玉的火机打不着,他停了下来,甩了甩火机,天有点潮,地上湿湿的,他没来由地想,他们在现场走来走去,一定踩得非常乱。   他叼着烟,面前伸来了火机,纯黑色的火机,刻着一只青色的雕,喷出金色的火,停在一指之外,却不凑到他烟前。裴苍玉只好向前伸了伸头,把烟点燃。   白石收回火机。   “明天还要去一趟警局,你的课没关系么?”   裴苍玉有些暴躁地抓了抓头发:“大课间去一趟算了,总不能让他们去学校吧。”   “也是,毕竟你还有前科。”   裴苍玉沉默了,以前打架斗殴扣两天,算什么前科。   说实话,他对这样的白石有说不出的排斥感,他记得的白石不是这么柔和的人,这个太陌生了。   “不过你哥为什么会去那条巷子啊?”   “不知道,其实我们很久没见了。”   “他是不是得罪了谁?还是欠钱了?”   白石温和地笑了下:“欠钱不至于,得罪人……可能吧。”   裴苍玉打了个哈欠,看见自己家就在拐角处。他把外套脱下来,塞给白石:“行了,你也赶紧回去吧。”   白石接过来,点了点头。   裴苍玉朝破败小区走去,白石却突然抓住他的胳膊。   “怎么了?”   “我在想,”白石盯着他,“我们发现哥哥的时候,他还没有完全死掉对吧。”   裴苍玉愣愣地点了下头:“啊。”   “也许凶手当时并没有走远。”白石目光灼灼,“就留在附近,好确定他杀人目标完成。”   “你的意思是……”   “如果他认为我们看见了他……”   裴苍玉眨着眼睛,逐渐放大,听白石讲道。   “说不定会来找你和我。”   裴苍玉愣愣地盯在白石,白石却突然笑了笑:“不用担心,我想应该没事的。就算要解决我们,也不会是在今天。”   说完挥了挥手,朝旁边走去。   警局门口见过的卡宴,一直跟到这里,白石还没走近,就有人下来给他拉开了车门。   裴苍玉看着白石把衣服随手扔给来人,长腿迈进车,沿着街道开走了。   裴苍玉却为白石刚才讲的话吓到了,他转头看了看这个破败的小区,他又没有司机和律师,那……   他想着想着,倒抽一口冷气,跑上了楼。 第5章 罗生门-5   作者有话要说:  裴苍玉所知道的事   裴苍玉做了噩梦,三段式噩梦。   首先,他梦见自己杀了个人,把头砍了,然后十分惊慌,不知道该把头藏到哪里,正巧老师叫他起来回答问题,他只好慌慌张张地把头藏到身后。   第二段,老师说他回答的完全胡扯,简直狗屁,生气了,从身后掏出一把电锯,就要来追,裴苍玉一看,把手里的头一扔,呜呀呀叫起来,拔腿就跑。   然后他跑着跑着,撞到了一个人的怀里,那人轻轻抱着他,摸他的脸,但裴苍玉却看不清他的脸。那人递来一张黑色的卡片,上面用金色写了字,写的是:   “别人用尽万般柔情征服你,   而我,要用恐怖,   统治你的青春,支配你的生命。”   裴苍玉猛地就醒了,出了一身冷汗,太惊悚了,惊悚就在于,裴苍玉居然能记得这么一段话,他连必背课文都记不住。   趁脑子里还有印象,他连滚带爬地起床,摁亮了灯,在灯下把梦里见的这些字写下来,他默写到“恐怖”之后,便死活想不起来后面的字了,明明梦里还很清晰。   他把前面的字搜了搜,出来了一本诗集。   这就更奇怪了,裴苍玉挠着头,他不可能读过这种书啊。   难道……   他是命运选定的侦探,势必揭开一场惊世阴谋,在他身后,滚动着世代的齿轮,他的每一个选择,都将引领历史洪荒未来的走向?   ……   裴苍玉自己想着想着就笑了,哪有天选之子念高六的。他在黑暗的房间里喘了一会儿,实在是心大,噩梦快忘了,他终于想起了更重要的事。   他饿了。   于是裴苍玉起来给自己煮了包方便面,边用筷子拨弄边想一道直角三角形的题目。   想着想着他自己把自己感动了,又笑起来:“照我这么努力,这次绝对不复读啦。”   虽然他没想出来那道直角三角形题目的解法,但他还是为自己的态度感到很满意,于是他喜滋滋地关了火,捞出面条。   *****   起夜吃饭的后果,就是裴苍玉第二天简直要困死。   他到班七点十五,早读都快结束了。于是他懂事地从后门进,径直走到最后一排最里面的位置,那是一张单桌,是整个班的最后一排,是他的专属spot。 第一节 课是化学,女老师挺着大肚子来给他们讲卷子。老师慢悠悠地问:“这选择题都太简单了,我觉得没什么好讲的,我挑着讲一下,你们想听哪一题?”   下面响起一阵稀拉拉的回答,裴苍玉点着头打瞌睡。   女老师听了半天,点点头:“嗯嗯好,有同学想听第五题,有同学想听第九题,那我给大家讲一下第十二题。”   裴苍玉都不困了,被她逗笑了。   这不是个重点班,甚至也不是个有希望的班,前三排的人也许在听,中间三排的人也许在打瞌睡,后三排的人肯定是在斗地主。   一个男孩儿转头叫裴苍玉:“裴哥,有没有大王,我差一张大王。”   裴苍玉叼着棒棒糖棍瞪他一眼:“谁他妈有单张牌。”   他说归说,还是在桌上翻了翻,居然还真他妈翻出来一张大王,裴苍玉咧开嘴笑了:“靠,巧不巧。”   他把牌飞给那男孩儿,男孩儿伸两手啪地一声把牌接住,还不忘得意地加一句:“牛逼不牛逼,就问你牛逼不牛逼,空手接白刃。”   不过他“啪”那一声太大了,全班都停了下来,齐齐看向他。   老师咳了一声,眼神都没有分给他们,在讲台上翻着卷子:“后面打牌的声音小点啊,裴苍玉。接下来我们看下一大题……”   裴苍玉背锅早习惯了,谁让他是大龄复读男青年,他朝男孩努嘴:“叫你小声点听见没。”   然后就准备趴下睡。   他扭头的时候,看见窗外下广场上好像有个戴黑帽子的男人。这男人根本不像是个会出现在学校的人物,于是裴苍玉一下子精神了,忙伸长脖子朝外张望,那黑帽子男人非常高大,黑衣服黑鞋,从远处朝这边走。裴苍玉的眼睛跟着他动。   突然,男人停下来,扶着帽子,猛地抬起头,准确地朝裴苍玉的所在看过来。   裴苍玉急忙转回头,完全出于本能,身子一缩,避开了他的目光。   他缩了一会儿,又探出眼睛,朝窗外瞄,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妈的,这像阴影一样缠上的悬命感。   下了第二节 课,裴苍玉迫不及待地往校外走,准备去警局,他得尽快告诉警察自己的安危不保。   校门口停了辆很显眼的库里南,裴苍玉瞟了一眼便转回头,可他走着走着,却发现那辆车跟着他身后。   他停下来,车也停下来。   白石从后面优雅从容地下来。   裴苍玉看见他有种看见战友的心态,他赶紧上前了两步,压低声音说道:“昨天你说的事……”   白石点头:“我也看到了。”   裴苍玉顿了一下:“去找你了吗?”   “昨晚监控里看到了奇怪的人。”   裴苍玉凑近他,小声问:“戴黑帽子的吗?”   “不是,戴口罩。”   裴苍玉怔了怔,继续往他身边凑,声音更小:“是不是很高?”   白石顺势伸手搂住他的腰,用更小的声音贴近他耳朵,呼吸凑在他发梢,低低的声音响在他耳朵里:“说不定不止一个人。”   太近了。   裴苍玉猛地往后撤了一步,这才发现,他刚才完全不用靠白石那么近,用这么小的声音说话,这个时间的校门口没有其他人。   白石看他从自己手里挣扎出去,笑了笑,指了指车:“去警局,一起吧。”   裴苍玉低了低头,闷声钻去了后座。   他盯着窗外,眉头紧皱,怪不得他,谁要是发现自己性命有虞,莫名卷入凶杀案,都不会太轻松。   白石温柔地问他:“要抽烟吗?”   “什么?”裴苍玉转过头。   “我看你有点烦躁。”   裴苍玉挠挠头:“还好吧。”   白石看着他,慢条斯理地讲:“也是,你只有一个人,如果真的有人盯上,还是比较危险。”   “……”   裴苍玉总觉得,有时候即便是在讲安抚的话,白石讲出来,总是觉得更危险了。   而且到底为什么呢?白石总是温和地笑,温柔地讲话,可裴苍玉从来不觉得他温柔。   接待他们的只有费左华一个人。   费左华看起来没怎么睡觉,黑眼圈挂在眼下,头发乱糟糟,看见他们就抬手打了个招呼,示意他们跟着他走。   一个警察走来,把昨天留下的衣服还给他们,还帮忙撕掉了证物牌。   费左华示意他们坐下来。   “现在你们基本已经没有嫌疑了。我得先说好,你们把现场破坏得很严重,如果不是后续发现了更加切实的其他线索,你们的时间轨迹得到了便利店老板的确认,没有这么容易暂定脱嫌的。”   白石忙问:“凶手找到了吗?”   费左华摇了摇头:“还没有,我们顺着脚印和血,还有件衣服,顺着城区外的草滩,找到了一辆废弃的汽车。车里提到了白银华的指纹和衣物纤维,还有另一个人的指纹。”   “是凶手吗?”白石问道。   “目前看来有可能,尸检显示白银华挨过打,他脸上的鞋印迹和草滩上是一样的,白银华曾经被绑在后车厢里。”   白石紧紧地握着拳:“那他是谁?”   费左华摇了摇头:“暂时还不清楚,但是这个人的指纹暂时还没有匹配到人,我们接下来会联系国际通缉库,有消息的话会告诉你。”   白石沉痛地点了点头。   费左华看他:“很抱歉。”   这么个场景,裴苍玉都不好意思说他的事。   但白石却看向裴苍玉:“你不是有事要讲吗?”   费左华也看裴苍玉:“什么?”   裴苍玉挠了挠头:“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觉得,好像有人跟踪我。”   费左华警惕起来:“什么样的人。”   裴苍玉描述了一下戴帽子的人,白石描述了一下戴口罩的人,一个高大,一个瘦小,并不是一个人。   白石问:“是什么组织的行动吗?”   费左华顿了顿:“有可能。”   “那我们是不是很危险?”   “这个……”费左华没敢肯定地说,“总而言之,敢在城区下杀手,恐怕不是简单的组织。”   “我的话有保镖还好,可是……”白石看裴苍玉。   裴苍玉脸都白了。   费左华拍了拍他的肩:“你最近小心一点,如果再看到他,不要跟他起冲突,有条件的话试着拍一张他的照片。”   裴苍玉:“……”   费左华也有些无奈:“我们现在也无法给你提供更多的帮助。”   裴苍玉泄气地点点头:“我明白。”   费左华起身送他们:“有什么消息我会联络你们,你们也多加小心。”   白石点点头,和他握了手,裴苍玉实在没什么心情,潦草地道了别。   出了警局门口,白石问他:“要送你回学校还是回家?”   裴苍玉没什么精神:“回家吧。”   “确定吗?”   裴苍玉抬头看他,这算个什么问题,但白石继续问:“还有课要上吧?”   裴苍玉皱起了眉头,觉得白石管的有点多,冷冷道:“不用送我,我自己回去。”   说着手插进兜里,转身就走,还愤愤地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子,白石讲话的口气让他非常不舒服。   白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背影,什么也没说。   裴苍玉低着头走路,朝家的方向走,走过了一个十字路口,过了一次马路,还转了个弯。   他早就发现了,后面跟着他的库里南。   终于在一条人不太多的路上,裴苍玉停下了,转头看着那辆车,皱着眉,一脸生气,等着它靠近。   那辆车本就裴走它走,裴停它停,现在被等着,犹豫了一下便来到了面前。   裴苍玉走过去趴在后车玻璃上,重重地拍了两下:“你干什么?!”   白石的脸从窗户里露出来,一脸无辜,十分正经:“我担心你。”   裴苍玉暴躁地翻了个白眼,转身要走,白石拉开车门跟了下来。裴苍玉的腿显然比不过追他的人腿长,白石没费什么劲就跟在了他旁边,只是跟着他的速度,一起走着而已。于是裴苍玉看起来是风风火火地冲着,白石看起来只是走快了一点而已。   可白石的语调还是非常平静:“你不回学校是怕那个人还在学校吗?”   裴苍玉瞟了他一眼,虽然有些心虚,但他还是冷笑一声:“哼,难道我会怕这个?”   白石说道:“会。”   ……操。   裴苍玉二话不说,加快了步伐,力争把白石甩在身后,几乎跑起来。   白石没有要跟的意思了。   裴苍玉暗自哈哈哈笑了起来,看来是嫌弃在大街上跑步太丢人,跌他优雅从容的面子,所以不打算跟了吧,拜拜了朋友。   他飞快前行,马上就要到家,却在路口被驰来的库里南挡住,差点撞上去,他急忙刹住车,作凶拍了一下车前盖:“少碰瓷,撞上不要找我赔!”   然后就准备绕开跑,手腕又被白石一把抓住,往后拽了拽。   裴苍玉使劲挣,居然没有挣开,这人力气好他妈大。   于是裴苍玉站直:“同学,请你放开。”   白石一脸严肃,朝他身后扬了扬下巴。   裴苍玉这才注意到,这片区域乱七八糟的人声,成堆驻足望向他小区的人群,响着铃的火警车。   他愣愣地转过头,看见他家所在的三楼,窗户里冒出滚滚浓烟。   白石松开了他的手。   裴苍玉呆呆地拔腿就朝家跑,挤开前面阻挡的人群,越过警戒线,想要上楼,被社区委员会的人给拦住了:“谁啊?灭火呢,别添乱!”   裴苍玉指着楼上,暴躁地大喊:“我家!他妈我家!”   一个年龄稍大的委员会阿姨赶过来:“是是是,这就是那小孩儿!你家里没别人吧,你女朋友在不在?”   裴苍玉脸苍白,盯着楼上的浓烟,有点恍惚:“谁?不在不在!靠,怎么回事?!”   一个消防员走过来,拿着登记薄:“你是户主是吧,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阿姨劝道:“等等问吧,”又看裴苍玉,“喝点水吧小玉?”   消防员叹口气:“你就一个人是吧。”   裴苍玉愣愣地点点头。   消防员没说什么,拍了拍他的肩:“坚强点,你也是大人了,上大学了吧……”   阿姨皱着眉朝消防员摇摇头,给裴苍玉递了一杯橙汁,裴苍玉颤抖的手没接稳,阿姨便耐心地举着。   突然伸来一只白净的手,接过了橙汁,带着裴苍玉的手一起握住,白石冲阿姨笑笑,顺理成章地接管了裴苍玉。   阿姨看他:“你是?”   “我是他初中同学。”   裴苍玉没空管手和果汁的事,任由白石握着,问消防员:“很严重吗?能住人吗?要几天?”   消防员摇摇头:“挺严重的,初步判定有纵火的可能,原因不清楚,查清楚之前,我建议你去别的地方住。有没有什么亲戚或朋友?”   “……”   沉默。   阿姨有点心疼地看了裴苍玉一眼。   初中同学开口了:“可以先在我家住。” 第6章 点与线-1   作者有话要说:  裴苍玉所知道的事   裴苍玉还是恍恍惚惚的,昨晚碰见杀人现场,今天就大火烧家,明天呢?他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善良的初中同学白石陪着他回答了消防员的笔录,十一点左右火已经完全扑灭,消防员允许他们上楼看一看。   这个旧小区早已没有物业,现在划给这附近的社区委员会管理。这是裴苍玉小时候和奶奶一起住的房子,两室一厅的旧房子。裴苍玉住在三楼,301,旁边的两户很早就已经搬走了,老人们各奔子女。事实上,这里住的人大多都是老人,所以年轻人裴苍玉分外惹眼,阿姨也记得他。   消防队判断火势主要是由液化气漏气导致起火,但在现场未烧尽的脚垫上,有石油的残迹,代表有引燃的可能,裴苍玉再三强调,出门的时候一定关好了阀门。   消防员倒是同意:“你总不至于买汽油放在家里。”   “石油……”裴苍玉望着自己的家,“至于吗……”   消防员又告诉他:“我们已经通知警察了,你再跟他们聊一下。”   阿姨也跟了上来:“真的是有人放火啊?”   楼上楼下的阿姨也挤出头:“太可怕了吧……”   裴苍玉愣愣地看着他漆黑一片的家,握了握拳,满脸悲愤地喃喃自语:“我还有两套卷子做完了没拿出来……”   现场群众看了他一眼。   警察来得也很快,看了一眼烧毁的裴苍玉家宅,又转头看了看邻居,掏出了笔记本:“这一看就是针对你的啊。”   裴苍玉转头:“为什么?”   警察指了指旁边的住户:“这些都没怎么烧。你最近都跟谁有过接触?”   裴苍玉看了眼白石:“那什么……我觉得这可能跟我昨天目睹的凶杀案有关。”   这个警察非常年轻,估计刚入职没两年,一听连眼睛都亮了:“你还卷进凶杀案了啊?”   裴苍玉丧气地点点头,那警察按着笔,有点兴奋:“说说,说说。”   裴苍玉要开口,却被白石打断了。白石看着他:“如果这些事有联系,还是先告诉费左华比较好。之后由警察内部决定谁来调查,不需要你向每个相关方解释一遍。”   裴苍玉眨巴眨巴眼:“有道理。”他掏出手机翻:“我好像没有费左华的电话……”   “我有。”白石告诉他,转身向楼下打了个招了招手,迅速上来一个穿西装的男人,递了一张纸条,白石接过来给裴苍玉,上面是费左华手写的名字和手机号码。   “他说是方便联系后续调查事宜。”白石这么解释着。   裴苍玉接过来,照着按,打通了电话,告诉了他这边发生的事,又把电话交给现场警察,让他们交谈。   裴苍玉愁容满面地靠着墙,看着自己乌漆墨黑的房间就难受,住了这么多年的家,他唯一的去处,还有他和奶奶的全部记忆。   白石伸出手指,点在了裴苍玉紧皱的眉头上,把裴苍玉吓了一跳,他动作很快地移了身子,十分警惕:“干什么?”   白石笑笑:“帮你舒缓一下心情。”   裴苍玉摸着自己的额头,小声道:“那……也不用……”   “我们也算同病相怜吧。”白石的脸浮上了悲伤,站到他旁边,靠在墙上,“帮你,也算我聊以自/慰吧。”   裴苍玉看看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想,笨拙地安慰他:“反正……你先节哀顺变。警察应该很快能查出凶手。”   白石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十分怅惘:“可是失去家人……”   裴苍玉看着高个男人垂头丧气的样子,就伸手拍了拍他:“节哀,节哀。”   白石还是低着头,但转过了脸盯着他,带了点笑意,语气柔柔的:“还好有你。”   这来自一个看起来毫不需要自己的人的依赖感,极大的刺激了裴苍玉的虚荣心,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放心,这件事我们一起解决。”   白石十分乖巧地点了点头:“谢谢。”   裴苍玉冲他笑了笑,正巧警察接完了电话,走回来还给他。   “那边的警察说要立专案,后续的事情下午让你去一趟。”   裴苍玉点头,接过了手机。   白石接话:“辛苦了。”   那警察笑笑,摆摆手走了。   白石便看裴苍玉:“现在去吧。”   裴苍玉看了一眼他烧焦的家:“我收拾一下东西。”   消防员拦住了他:“别进了,都没了。”   白石问他:“你需要什么?”   裴苍玉犹豫了一下:“就……换洗衣服什么的……”   白石上下打量了一下他的身材:“交给我吧。”   “可是……”   裴苍玉还要说什么,白石已经按上了他的双肩,低头看他:“走吧。”   在裴苍玉自己意识到之前,他已经迈动了步伐。   就像对白石的话有天然的反应一般。   他初中的时候去过一次白石的家,说实话印象很差。白石的家非常大,是典型的欧式庄园,雕花纹章的黑荆栅栏门之后,是一座高耸的喷泉,左右都是修得过分奢华的草艺,一路上都有穿黑燕尾服的人向他鞠躬。一个带红领结的男人朝他伸手,让裴苍玉扶着他的手臂,裴苍玉拒绝,那人便弯弯身请他,送他来到这高大的房屋面前,推开厚重流金的双开门,引他去了一楼的一个华丽的大房间。他还听见有人在接电话,说的是“您好,白公馆。”   裴苍玉在房间里等了很久,什么人也没有,送他的人又进来,说小少爷没有空,让裴苍玉离开。这不折腾人吗?裴苍玉转身就走,本来他也没想来。然后他才注意到,他等了半天的地方,是一个杂物间。   裴苍玉当时就想,杂物间也这么大啊。   他迈出门的时候还转头看了一眼,高大华贵的庄严,疏离又冷漠。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白石的家并不是在庄园。   这是个小多了的别墅,门后没有喷泉和如同草原般浩大的园艺,只是一个小花园,有条黑背在草坪上跑,房屋也不过三层,主色是褐色,虽然建筑风格还是十分古老的风格,但得益于修色和材料的缘故,倒显得年轻很多。   车停在门口,白石下了车,来给裴苍玉拉开门。裴苍玉则愣愣地盯着这豪华的居所,被白石轻轻牵了出来。   “怎么了?”白石问他。   “啊……没什么……”裴苍玉收回目光,“你小时候不住这里吧?”   “不,这是我的家。”   裴苍玉留意到白石把“我”这个音发得很重。   车并没有停留在这里,直接开走了,一个红领结黑西服的管家为他们打开了门,请二位进去。裴苍玉瞄了这位管家好几眼,试图辨别出是不是小时候见过的那位。   仿佛看穿他心思一般,白石按在他的肩,告诉他:“不是。”   说着指了指管家:“你叫他白先生就好。”   白先生眼睛细长,七十岁上下,精瘦有力,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肉,有两撇八字胡,目光炯炯,有不匹配年龄的敏锐感,举手投足十分谨慎,像只黑色的警醒的猫。   于是裴苍玉也不知道为什么,朝管家低了低头,礼貌地问好:“白先生您好。”   白先生也点了点头,请二位里面去。   在草坪上疯跑的黑背看见白石,就欢快地吼着朝他扑来,却并没有扑到白石身上,只是在他脚边打转,绕着他一圈一圈地跑。   裴苍玉看着这精神抖擞的黑背倒是很喜欢,蹲了下去,试图逗狗。   白石说:“你最好不要招惹他。”   裴苍玉笑着朝狗伸出了手:“怎么了,狗就是要摸……”   黑背一口咬在了他的手指上,锋利的牙磨了磨,几乎要把裴苍玉的手指咬断。裴苍玉哇地一声叫起来,他仰在地上,黑背伏在他身上,喷着粗重的鼻息,喉咙里一阵阵闷响,像条地狱的看门狗,松开了手指,带着一嘴血,又咬上他的肩膀。   裴苍玉拼命地拨弄这条狗,试图把它赶去一旁,他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一条凶狠的恶犬,唇齿间都泛着了不得的血腥气。   黑背十分熟练地咬着裴苍玉的肩,几乎咬下一块肉,裴苍玉凄厉地放声大叫。   白石看了一眼管家,管家上前一步,掐着狗的后颈,将狗拎起来,朝裴苍玉弯弯身:“失礼了。”   说着便将狗拖走了,黑背方才的狂吼,现在都化成了一阵细弱的呜咽。   白石蹲下来,看了看裴苍玉几乎快断掉的右手食指,血肉模糊的右肩,惊恐未定满脸是汗,不自觉地发着颤。他伸手扶起裴苍玉,轻声说道:“不是告诉你了吗,你要听话啊。”   裴苍玉打了个冷战。   他推开了白石,闷闷地说道:“我可以自己走。”   白石便收了手,站在了旁边。   裴苍玉朝大门走去,白石问他:“要走吗?”   裴苍玉闷着头一声不吭地朝前走。   这不对,这不对。狗扑上来的时候白石有什么反应吗?自己太慌了所以没有看清,但白石难道不该早一点阻止自己的狗吗?那平静的语气算什么?觉得不是一件大事吗?妈的,手指都要断了,还不算大事吗?真他妈疯了。不会养狗就不要养狗,养狗总要负责的吧。   他很快走到了门边,猛地一拽铁门,没有拽开。   裴苍玉愣了一下,再次拉动了一下,仍旧没有反应,他低头找了找,发现了亮着红灯的磁锁。   白石以及走到了他身边,低头看他:“对不起,没有管教好它。”   裴苍玉怒拽铁门的手终于有所松动。   下一句,白石又说:“你最好还是不要一直碰门,会通电的。”   被这个句式和内容刺激过的裴苍玉,下意识地松开了手,甚至背在了身后。他咬着牙看白石:“什么意思?谁家养一条会杀人的狗,还给大门通电啊?!开门,我要走了!”   白石有点为难地看着他:“可是不通电怎么防备坏人呢?我们被跟踪了不是吗。你的家都被烧毁了。你也不想住在这里,任何人都可以翻进来吧。那太危险了。”   裴苍玉想起他焦黑的家,沉默了。   他还在犹豫,看了看门口,这里是独栋别墅区,每户离得都很远,街道上有茂密的树,尽头就是特供的树林。   裴苍玉又说:“这里太远了,我每天还要上学,住这里太远了。”   白石好似放心地笑了笑:“没有关系,会有司机接送你的。”   裴苍玉转了转眼,又说:“而且……”   他编不出理由了。   无处可去,没什么钱,难道要去住酒店吗?他一个21岁的人,跟班里的同学能近到哪里去,同龄人当年的朋友早就散了,别人都奔前程去了……啊费左华!……算了,上学的时候也就是偶尔说几句话的程度,没有熟络到能在这种事上拜托他。便利店的同事……那里的人多少有点来路不正,卷在一起没有好下场,唯一关系不错的菲菲……可女朋友肯定不同意自己跟菲菲住一起的吧……   妈的。   裴苍玉狠狠地咬着牙,他发现算起来自己寂寥的生涯,好像只有面前的白石,跟他的关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白石耐心地看着他。   裴苍玉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抬起自己流血的手,瞪着白石:“有没有药?”   白石露出了一个愉快的表情:“有。”   伸了伸手送他转回身:“也有些紧急疫苗。”   裴苍玉随意地哦了一声,迈步往回走。   白石跟在他身后,想伸手扶他。   裴苍玉躲开了。   白石没有再伸手,倒是一脸严肃地看着他:“我也在想你刚才说的话。”   “啊?”裴苍玉一头雾水。   “关于如何让你在这里住得感觉安全的问题。”白石笑了一下,“毕竟你也算是在陪我。”   裴苍玉有点不好意思,怎么算也是白石在帮自己吧。   “所以为了弥补你,”白石笑眯眯地指着管家那边,似乎对自己的提议很满意,“你杀了那条狗吧。” 第7章 点与线-2   作者有话要说:  裴苍玉所知道的事   裴苍玉愣愣地转过头,管家脚边卧着的狗,正垂着脑袋,咕哝着抽气,耳朵偶尔甩两下,但绝不抬头,一副认死的表情。   “我不想杀狗。”裴苍玉厌恶地皱起眉头,转回来:“那个先不说,能不能包一下啊,我一直在流血啊大哥。”   他举了举自己血糊糊的食指,晃了晃。   白石罕见地露出了犹豫的表情,裴苍玉还奇怪着呢,白石便伸开了手臂,缓缓地抱住了裴苍玉。吓得裴苍玉当场愣在原地,动都不敢动,一头雾水。   他谨慎地在“你他妈有病啊”和“你他妈傻逼吗”里选择合适的词,最后呆滞地问道:“……你干什么……”   白石放开了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臂,对于被沾上血似乎不太高兴:“你说要抱一下。但我觉得目前这种情况拥抱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   ……   裴苍玉终于爆发了。他的左肩还留着血,他的左手食指都快掉了,妈的白石还有心情搞这一套。   他一把抓住白石的衣领:“你是不是憨批?你是不是跟我装傻?有意思吗?啊??!!!我有口音吗?你放屁!老子说话根本没有口音!‘抱一下’和‘抱一下’有什么分不清的?!一个是三声一个是二声!”   白石轻轻地握住他揪自己衣领的手:“其实一个是四声,一个是一声,你都说错了。还有,刚才你说了两个四声。”   是吗?裴苍玉听见学霸这么说,本能地开始反思自己,想了想好像确实是四声噢……   ……个屁啊,现在重点是这个吗?!   但在他发下一轮火之前,白石已经把他牵进了厅堂。   厅堂豪华复古,金缕钻的硕大吊灯高悬在穹顶,仰头可高望着螺旋梯盘上三层,最中间的客居室里,壁炉里正烧着火,四面彩钻玻璃绘着油彩的牧羊图和耶稣受洗,阳光透过彩色玻璃倾泻下来,洒在古木一般褐色的屋内,衬出一些舞动的尘,烧起一股微妙的古老气味。   没有人在。   白石把他牵到客居座,那里有一条长长的血红色的贵妃靠沙发,被阳光晒着看起来暖洋洋的,椅靠上披着一条金褐色布巾,一眼能看出的柔滑质地,前面放了一个矮脚酒驾,里面的冰盆里插了几支酒,在太阳下,冰块正缓慢地消融着,折出七彩的光。   很漂亮。   流着血的裴苍玉还突然这么感慨。   但白石并不怎么珍惜这气氛,他粗鲁地一把掀起布巾,扔去一旁,却轻手轻脚地请裴苍玉坐下。管家很快就跟上来,将准备好的医药箱打开,以极其专业的手法料理其裴苍玉的伤口。   裴苍玉只顾着打量这个豪宅,白石看着他。   裴苍玉咽了口口水:“这里,就只有你们两个吗?”   白石点了点头:“虽然不是本宅,但这里比较安全。”   “怎么说?”裴苍玉转回头。   白石笑了笑:“连门都可以通电嘛。”   “对哦。”裴苍玉又继续去看这屋子,“看起来是座老宅?”   “算是吧。”   裴苍玉笑起来:“看起来就很多房间。”   “你可以选一个房间。”   裴苍玉笑了:“不然呢,难道还能选两个?”   他以为这个还挺好笑的,但白石仍旧是微笑的表情,管家甚至没有看他一眼。于是裴苍玉安静了下来。   管家处理完手指之后就站起身:“裴先生,非常抱歉,麻烦您脱一下上衣。”   裴苍玉大咧咧地解衣服:“你说话不用这么客气……”   他脱下衣服,团吧团吧塞在肚子下,光着上背,把伤口给人看。   裴苍玉小麦色的身体在阳光下伸展开,还没等到主人舒服地伸个懒腰,就打了个激灵。虽然又壁炉和阳光,但其实还是有点冷。   白石把布巾披在了他身上。   裴苍玉弯弯眼笑起来:“谢啦。”   管家细致地处理了伤口,还打了一针急性疫苗,便站起来告辞。   “他去干什么了?”裴苍玉一边套上衣服一边问。   白石托着下巴,盯着裴苍玉的动作:“不知道。”   裴苍玉穿着穿着,留意到了白石的目光,顿了一下,急忙加快了速度,又转移了话题:“其实他不用这么客气,现在不讲究这个了是吧。”   白石笑笑:“他习惯了,我们体谅一下他吧。”   于是裴苍玉说不出别的话了。   他们沉默地坐在客室里,准确地说,是裴苍玉沉默且尴尬且手足无措地坐着,白石只是饶有兴致地盯着他。   裴苍玉被看久了也开始纳闷儿,但又觉得不至于,初中的时候也没见白石对自己有什么心思啊。难道这两年自己出落得越发帅气逼人?越发勇猛威武?可自己才多高,才多重,跟威猛一点关系都没有吧。还是说白石就好这一口?说起来……   白石终于开口了,他轻轻地笑着:“对于一个不擅长动脑子的人来说,你真的永不放弃啊。”   “……”裴苍玉愣愣地转头看他,没听出到底什么意思。   “打扰了。”一个沉稳的女声响起,裴苍玉转头看过去。   是一位女仆。   ???现代社会还有这种配置的吗?!   裴苍玉眼睛亮了一下。   但这位女仆,但是位举手投足很有威压的中年女性,制服也不像裴苍玉理解的那种片子里一样,是非常职业的服装,于是裴苍玉的眼睛熄灭了,默默地觉得自己有些变态,不是好习惯。   白石贴心地凑近,告诉他:“许女士。”   裴苍玉照例问好:“许女士好。”   许女士看都没看他,转向白石:“少爷,这是今晚的餐点准备单。”   说着要上前来递东西,白石抬手止住了她,接也不接:“可以。去准备一下给他的衣服。”   许女士应下离开了。   裴苍玉又问了:“所以这里有很多人吗?”   白石站起来,朝他伸手:“不。”   裴苍玉看见他的手就一阵别扭,他自己站了起来:“去哪儿?”   白石也不管他:“转转。”   他们朝螺旋步梯走去,在上台阶前有人上来帮白石把大衣脱了下来,但并不跟上来。   裴苍玉仰头看着楼上:“上面没有人啊。”   白石点头:“上面没有。”   他伸手请了请,裴苍玉迈上楼梯,转头看下面那人:“他不上来吗?”   “他们不能上来。”   看到最后一间屋子的时候,裴苍玉几乎习惯了那些奢华的布置,都大差不差,布局不太一样罢了。所以白石问他看中哪一间的时候,他反而十分犯难,他什么也没记住。   “如果不怎么住的话,为什么还打扫得这么干净啊?”裴苍玉不明白。   白石没有回答他,又问了一遍:“有选好的吗?”   裴苍玉反问道:“你住哪里啊?”   白石指了指二楼中间最大的一间,裴苍玉也点过去,隔了两间房,手指停了下来:“那我就那个。”   剩下的时间裴苍玉就得到了衣服和房间,连内衣内裤都一应俱全,只是这些东西都直接递给了他,并没有送上楼,看来白石说的他们不上楼是真的。于是裴苍玉一趟趟地跑上去,自己给自己收拾房间。   等他收拾好了,到了晚饭的时间。他们在一场长桌子上吃了饭,照裴苍玉以前在电视里的看法,他和白石应该一人坐一头,但显然他没有什么决定权,被安排在了白石的右手边,吃根本吃不完的西餐。   裴苍玉吃得很快,吃完他还要去上晚自习呢。   白石谨遵诺言,让司机送他去上晚自习。   可即便到了课室,裴苍玉也趴在桌上,觉得自己这一天过得可太他妈累了,家烧了肩伤了,手指也断了,还好是左手,不然会影响他写数学最后一道大题。   想到这里,他又把自己逗笑了。   周一的晚自习物理老师讲卷子,裴苍玉对这门课的主要目标是争取拿够一半的分,不筛选学生只考察用心的那部分分数。   然后他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他前桌正转头看他,前桌叫狗腿,是将来要成为赌王的男人,现在正在唰拉拉地洗牌,这是个课间,狗腿叼着一根没点的烟,歪着脑袋看裴苍玉。   “醒了裴哥?”   裴苍玉眨巴眨巴眼。   狗腿把烟取下,递给裴苍玉,裴苍玉摇摇头。   “谁给你了,我问你有火没?我干叼半天了。”   裴苍玉懒洋洋地摸了摸身上,都新衣服:“没有。”   狗腿把烟拿下,扔进文具盒里:“哟呵,换这一身真精神,中午去哪儿了?”   裴苍玉懒得理他,他晚餐吃了鹅肝,吃得胃不舒服。   狗腿也不洗牌了:“说正经的,裴哥,给我在道上找个事儿干吧,我真不想学了。”   裴苍玉抬头看了他一眼:“谁他妈跟你说我在道上有事做了?”   狗腿把牌一砸:“过分了裴哥,跟我你都不说实话。你不是昨天捅人去了吗?”   “放你妈……”裴苍玉扬起声音又压下,“你听谁扯的?”   “下午我去厕所抽烟,看见一个带黑帽的男的,不是我说,一看就是混的那种,说找你……”   “然后呢……”裴苍玉抓住他。   “然后……”狗腿瞟了他一眼,“你手怎么了?”   “别说这个,然后呢!”   “然后他就走了,我们看见警情通讯,说昨晚上Z区捅死个人,你今天去警局,还有人来找你,难道不是你……”   裴苍玉恨铁不成钢地敲了几下他的脑袋:“你他妈也想读高六?什么狗屁逻辑。”   狗腿委委屈屈地又捡起牌,在手里洗。   “我问你,”裴苍玉看他,“他还说什么了?”   “就问了你叫什么,住哪儿,多大了,家里有谁……”   “你都跟他说了?!”   “……我能吗我?我又不知道你住哪儿,家里有谁……”   裴苍玉松了口气:“他没把你怎么着吧?”   狗腿摇了摇头。   裴苍玉趴回了桌子上,狗腿叫他:“接竹竿玩不玩?”   裴苍玉没精打采地摆了摆手。   上课了。   老师开始讲数学题。数学老师拿着一把硕大的黄色三角尺,在黑板上画了个硕大的图,开始标点:“好,我在这里放了个Q……醒醒,醒醒看着我!……然后我在这个里放了个P……笑什么,不要笑,Q点就要对P点……看我!最后一排的同学看我!不看我你知道哪是P吗?看我你才知道P在哪里……”   裴苍玉跟着笑了两声,然后他突然想到。   下午才问他住在哪里……上午烧他家的……是谁?……   话说那人,在学校呆了这么久……的吗……   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迅速掏出手机,给白石发了条短信,编辑完又给删了,打字表达不出他的担忧,他还是决定见面再说。   他一下课就冲出教室,校门口果然有辆车在等,他跳上去,看到是熟悉的司机才稍微放了点心。   司机将他送到白家之后,又开走了,甚至没有要进去的感觉。裴苍玉有点奇怪,用白石告诉他的密码打开了大门。   他一进大厅就愣了一下,这不是他白天印象中华贵的宅邸,不如说,一点生气都没有。   感觉不到有人在,黑漆漆的房间,只有壁炉处有些亮光,其他地方安静黑暗得渗人,白天看起来蓬勃喷张的彩玻油画,到了晚上仿佛巨人压顶,在高处怒目而视,吊灯不亮光,便是张牙舞爪的机械碎片。   冰冷黑暗的大宅。   “回来了吗?”   从壁炉处传来了白石的声音,仍旧温和平淡,裴苍玉急忙跑了过去。   白石坐在椅子上,映在篝火燃烧的红黄暖光里,带着银纹的眼镜,翻着一本厚重的书,抬头朝他笑笑。   即便在这个时候,裴苍玉也要感叹一句,白石长得是真得很不错。   况且在陌生冰冷的大宅里,白石是唯一熟悉且有光的地方,更使得此刻裴苍玉对看见他十分感动。   “他们人呢?”裴苍玉走过去。   “谁?”白石继续翻书,“白先生他们吗?”   “嗯。”   “回去了。”   “回去哪里?”   “本宅。”   “哦。”裴苍玉在沙发上坐下,“我还以为他们是照顾你的……怎么说……佣人?”   “佣人……也算吧。”   裴苍玉转头看了看大厅,像个黑魆魆的洞,什么都看不见。   “你一个人住这里不害怕吗?”   白石停下了翻书:“这个地方是我的基地,我在这里无所不能。”   裴苍玉能肯定地讲,他从向来平静的白石声音里,听到了绝对不同的凶狠,像是静水下涌动的暗流。   “说起来倒也确实应该害怕,也许这房子会吃人。”可白石又抬起头,朝他微笑,又是那温和语调,找不到比他更真诚的面容了,“我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怪异。裴苍玉第n次想逃跑。 第8章 点与线-3   作者有话要说:  裴苍玉所知道的事   但裴苍玉在白宅的日子不可谓不悠闲。   他一日三餐都有人照顾,早上送他的司机,中午接他回来,午休之后继续送他回去,然后晚上再去接,完全不嫌麻烦的样子。白石也并不总是在白家,他还有工作和本宅要去,在这里神出鬼没,裴苍玉已经习惯一会儿看得见他,一会儿看不见了。至于白先生和许女士等人的出现时间非常固定,餐时。除此之外他们便离开,即便是在这里,也只在一楼活动,从来不上楼。碰见他就礼貌地打个招呼,从来不多说话,有时裴苍玉想聊几句,但也总被轻飘飘地挡回来,他们对白石相当恭敬,但人跟人之间,决然没有任何亲密的感觉。   裴苍玉本以为这里和本宅不一样,但现在想想也没什么不同的,那种挥散不去的阴郁感,未必是因为宅邸的原因。   周六和周日是裴苍玉打工的日子,他这两天一般不去学校。这样的事不在计划内,裴苍玉自然不会让白家的人送他。   周六早上四点他就起床了,去接班。   这个时间白家只有他和白石,四点想必白石还在睡觉。于是裴苍玉轻手轻脚地爬起来,去餐厅拿了块面包,踮着脚就要出门去。   他刚转过身,就看见白石站在身后,吓了他一大跳。   “你醒了啊?我还以为你在睡觉。”裴苍玉看看他,“你为什么醒这么早?”   白石没有回话,他连头也没有抬,他穿着一身白色的睡衣,头发湿漉漉地垂着,沉静地站在门边,像个吊丧钟的夜路人。   裴苍玉凑过去:“没事吧?喂。”   他碰了碰白石,白石身上凉的要命,于是他快步往外走:“我给你找个毯子啊,你等等。”   他没走几步,就被白石拽住了,白石的声音冰冷异常:“你要出门吗?”   裴苍玉点点头:“本来是打算去……”   “你去吧。”白石松开他,语气也逐渐回暖,抬起了头,甚至挂了笑脸,“路上小心。”   裴苍玉又打量白石:“你没事吧?你出门了吗?外面在下雨?你为什么淋湿了?”   他正发着连环问,就听见白石身后的什么地方传来一阵撞击的响声,像什么东西摔倒了。裴苍玉敏捷地探过头:“什么声音?”   “地下室。”   白石动也没动。   黑背从暗处窜了出来,在原地打了两个滚,跑来白石脚边,坐了下来。   裴苍玉松了口气,又看向白石,但白石比他更快地开了口:“你去吧,我要上去继续睡觉了。要司机送你吗?”   裴苍玉可不愿意麻烦别人,急忙摆了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去就好。”   说着叼着他咬了一口的面包,穿上他的外衣,着急忙慌地胡乱系着鞋带,猛地推开门,在初秋的晨露里,踏了出去。   白石看着裴苍玉的背影,像一只翠鸟一样从腐朽的巢里扑了出去,扑到外面的世界去。门在裴苍玉身后渐渐合上,最后一道缝淹没了白石直立的身影,褐色的宅邸里重归于死寂。   *****   裴苍玉到便利店的时候五点过三分,便利店门口停了几辆面包车,门里正在往外走人,几个横眉凶脸的健壮男人,互相分着烟,推开娇小的便利店门,骂骂咧咧地朝外走。骂的并不针对谁,就是骂着而已。   他们瞥了一眼跑来的裴苍玉,大多数都转回了眼,瘦子倒是叫了一声:“妈的,你迟到了!”   迟了三分钟。   裴苍玉没有理他,径直朝店里走去,瘦子旁边的男人倒是插了一句:“这么嚣张啊。”   那帮人停了下来,一齐看向裴苍玉。   裴苍玉扶着把手,要拉开,男人按着把手,不让他动。   瘦子在旁边哼哼笑:“欠收拾。”   男人裴苍玉认识,高谦,是瘦子拜的大哥。裴苍玉作为一个尊师重道的好学生,一心求学上进,打架只是生活调剂,并没有打算当成职业。他的目标就是努力学习,找个好工作,过庸俗安全的生活,像他奶奶期望的那样。这么说倒不是因为他有什么黑暗王子的命运诅咒要逃脱,只是奶奶不希望他当混混,即使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裴苍玉都觉得放弃学业出来混是个非常简单的选项,甚至不夸张地说,是他最合适的命运。   所谓职业混混,大概就是像面前的这位。高哥在Y区很有名,罩着不少酒吧,听说还有十来个赌盘在手里,在裴苍玉高五的时候,向他抛来过橄榄枝,邀请他加入高哥的创业团队,一起奋发向上,在地下世界同创辉煌,立足Y区,辐射全市,力争成为冉冉升起的地下新星。但讨厌创业风险的裴苍玉拒绝了初创企业,坚持着自己稳定社会一份子同时身为理科生的自我修养。   高谦看他:“要进去?”   裴苍玉吊起眼看他:“高哥有事?”   高谦按着把手,一字一句地告诉他:“你迟到了。”然后指着瘦子,“瘦子帮你多留这么久,你怎么说?”   裴苍玉扶着把手,顿了一会儿,僵硬地转过身,看着瘦子,咬了咬牙,低下头。   “对不起,迟到了。”   语气里都是不忿。   高谦没有说话,瘦子率先发难,他从高谦背后绕过来,顶到裴苍玉面前,嚣张地笑:“傻逼,还整天吆五喝六,以为自己是谁啊我操……”他说着用手指猛力地戳裴苍玉的脑门,连戳了几下,戳得裴苍玉往后退了好几步。   等裴苍玉被戳得抵在了墙上,瘦子再往前上,裴苍玉低着的头扬起来,咬着牙骂:“操/你傻逼!”一手抓住瘦子的手,给他握成了鸡爪,一脚踢在了瘦子的腹部,瘦子弯着另一只手,握着拳砸过来,被裴苍玉躲过,裴苍玉一巴掌甩在他头上,发出极响亮的一声。   打了起来。   高谦和他的人都没有动,看裴苍玉单方面揍瘦子。   裴苍玉把瘦子扔在了地上,站了起来,意犹未尽地啐了一口:“对不起啊傻逼,迟到了傻逼,辛苦你了傻逼。”瘦子在地上哼哼唧唧,捂着膝盖又揉着脸,睁开眼看高谦,高谦面无表情。   裴苍玉再次扶着把手,拉开门进去。   门口的人逐渐离开。   菲菲从货架后一脸担心地走了出来,她拿着酒精和纱布:“走了吗?”   裴苍玉点点头:“不用担心。”   菲菲靠近裴苍玉,看他身上连肩膀都有伤:“怎么回事?这么严重?”   “……不是,这个是别的……算了,你别管了,给我吧。”他接过菲菲手里的东西,“……这都用不着,有没有创可贴?”   菲菲看着裴苍玉给自己的手上贴HelloKitty的创可贴,有些难过:“辛苦你了,可是他们现在用这里当开会的地方,我也没有办法。”   裴苍玉摇了摇头:“不用。”   “真的……爸爸去世以后他们就想来,我没法阻止他们……”菲菲说着说着还有要哭的趋势。   看她这样,裴苍玉皱起了眉头,语气都严厉了几分:“说这个也没什么用吧,你不是明年开春就出国吗?到时候干脆签了租约给他们,走就好了,你走了我也就可以走了,不挺好的吗?”   菲菲低下头:“谢谢你……”   裴苍玉拧起额头:“你不要这么说话。”   菲菲看了他一眼。   裴苍玉收拾收拾东西就开始营业,菲菲在旁边坐着画一幅半成的设计图,裴苍玉给自己热了乌冬面,顺便给菲菲也做了一份。   门口响铃的时候,裴苍玉习惯性地喊了欢迎光临,走进来的是白石。   菲菲正吃面的筷子都掉了,呆呆地望着走进来的男人,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画,又看看这人,想了想画实在一般,便收了起来。   裴苍玉睁圆了眼:“你……找我?”   白石走过来,微笑着点了点头,在留意到还有一个人的时候,暂停了要回答裴苍玉的话,转而看向菲菲,浅笑着向她打招呼:“您好。”   菲菲脸一红:“您也好。”   裴苍玉无语地看她,希望她注意一下遣词用句的风度。   菲菲只是白了他一眼。   “也不算找你吧。”白石接回了自己的话,“我来买点东西。”   “哦好。”裴苍玉说着就要绕出来,想帮白石去挑选。   白石抬手止住了他:“我自己转转就好。”   “哦好。”裴苍玉停住了脚步。   菲菲看着白石向后面的货架走去,他的身高即便绕去了最后,也能看到肩膀。她靠近裴苍玉,悄声叫他:“哎,你朋友吗?”   “……嗯,”裴苍玉犹豫了一下,“算是吧。”   菲菲追问:“什么意思啊?是?”   裴苍玉挠了挠头,没有想到合适的解释,于是便回答:“是。要我介绍你们吗?”   菲菲用笔支着下巴:“那倒也不是,就觉得……”   “什么?”裴苍玉转头看他。   “你好像还挺关照他的。”   “……我有吗?”   “就是感觉啦。”菲菲摆摆手笑了,“感觉你对于他的举动很紧张,比如他一出现你就很关注他,他随便说要转转你就要跟上。”   裴苍玉辩解起来:“这很正常吧,就他一个人进来啊,而且他没来过……吧……”   “所以都说了是感觉嘛。”菲菲又捡起了画笔,笑笑撞了撞他的肩,“艺术家的直觉吧。”   白石停在了最后一排的冰柜处,稍稍弯着腰盯着里面看,他转过身,看见了挤在一团交头接耳的裴苍玉和菲菲。   菲菲正在跟裴苍玉讲她的画,就听见白石叫了一声裴苍玉的名字。白石站直身子,手插在风衣里,微笑着看过来,伸手招了招。   裴苍玉立刻放下手里的叉子,站了起来,菲菲试图伸手留他:“等……”   但裴苍玉已经赶去了白石的身边。   菲菲皱了皱眉,她总觉得,总觉得……裴苍玉似乎完全没有留意到,白石对于他有一种潜意识里的掌控感,像……怎么说……   像埋过一颗种子?   她想着想着笑了,觉得自己太敏感了,不过几个动作而已,她摇摇头,晃散了这可笑的想法。   裴苍玉向白石走去,白石的眼睛跟随着他一直来到自己身边,才移到冰柜上:“我应该买什么呢?”   “你要喝饮料吗?”   白石点头。   “这些都差不多吧,随便喝的。可乐行吗?”   “谢谢。”白石冲他点了点头,自己不动手。   裴苍玉伸手去给他拿。   “你手怎么了?”白石突然问道。   裴苍玉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创可贴,还是刚才打瘦子留下的:“没什么。”   白石握住了他的手,举到自己面前看。   裴苍玉愣愣地由着他,白石的手很凉,他整个人总是凉凉的,他翻着裴苍玉的手看,好像这陌生的伤口不应该属于裴苍玉一样。   裴苍玉笑了:“至于吗?我有的手指都快断了,也没见你这么认真啊。”   “那不一样。”白石放开了他的手。   裴苍玉把可乐递给他:“哪不一样?”   “不是我的。”他这么说。 第9章 点与线-4   作者有话要说:  裴苍玉所知道的事   裴苍玉又愣了,然后不出他所料,白石笑笑就当过去了,继续下一个话题。   “我今天有事晚上不能回去,你自己一个人住没问题吧?”   裴苍玉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转移了,他紧张起来:“你不回去吗?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白石伸手摸了摸他的肩膀,他的手靠近脖颈,裴苍玉觉得有点痒,缩了一下脖子,头发茬挠过白石的手,白石把手抽了回来。   “不是,家里的事。”   “哦。”裴苍玉松了口气,“那还专门跑一趟,打个电话就好了。”   白石笑笑:“想顺便来看看你。”   裴苍玉的表情有点尴尬,给吃给住的人偶尔过界的关心,就当没听见吧。   白石绕过他去了结账台,扬了扬可乐要结账,菲菲放下手里的笔,走过来帮忙。   裴苍玉在后面看着白石的背影,没来由地有种松口气的感觉,比起一个人呆在大宅的恐怖,他更觉得轻松。   停止!他双手拍上自己的脸,对待给吃给住的好人初中同学不可以因为性向加以排斥!   白石结了账就离开了,甚至没有跟裴苍玉道别。   裴苍玉看他迈进了门口的欧陆,才注意到这次没司机啊,白石自己开车来的。   菲菲盯着白石离开的背影,一直盯到车尾气消散,才凑到裴苍玉身边:“你有这种朋友?”   裴苍玉坐下来:“初中同学。”   菲菲转着笔:“我总觉得他有一种气质……”   被发现了?裴苍玉看向菲菲,女人的直觉这么灵敏的吗?也对,女人辨gay有一套。   菲菲继续道:“他是不是很有大佬的气质?”   ……   裴苍玉转回头,原来她说的是这个。   菲菲顶他的肩膀:“你在烦恼什么?”   裴苍玉在烦恼什么?他觉得自己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在白石身边总觉得别扭了,他总以为自己不在乎他人的性向,但现在一切都很明显了。   他,裴苍玉,被暗恋了。   裴苍玉扶着自己的额头,幽幽地叹了一口美男子们常叹的气:为什么我这么有魅力?很显然,这样的苦恼具有不可共享性,他说出来,那些非美男子的人也不会理解。这让他无法回答菲菲的问题。   唉。   美男子自顾自地感叹,转脸看菲菲:“你觉得我怎么样?”   菲菲吓一跳:“什么怎么样?”   美男子解释:“魅力啊什么的。”   “一般吧。”菲菲诚实地回答。   美男子的笑僵住了,虽然被同性欣赏让他有点得意,但被异性打击更让他在意,于是他丧气地转过头,不装美男子了。   但说实在的,他确实没有搞基的准备,希望白石能看清这一点,然后放过他吧。   菲菲在一旁看着他,突然插嘴:“你不会觉得刚才那个人喜欢你吧?”   裴苍玉吓一跳:“你怎么知道的?”   “你心里想什么全写在脸上好不好。”菲菲白他一眼,“你真的觉得他喜欢你吗?”   裴苍玉不喜欢公开讨论这种话题,连“喜欢”这两个字讲出来也让他觉得牙酸尴尬,于是他模棱两可地唔了一声。   菲菲却罕见地严肃了起来:“不要这么想,我觉得他完全没有这个意思。”   裴苍玉这下愣住了:“为什么这么说?”   “直觉。”   裴苍玉直到回去的时候也没有搞懂直觉指的是什么,但又觉得刨根究底地去问显得自己好像很在意一样,不够real man,所以就不再继续那个话题了。说起来白石怎么想他根本就不重要,喜不喜欢更是无所谓,反正自己家那边扫得差不多他就回去了,最晚寒假吧。到时候各自还是回去各自的轨道,少爷夜晚跑Z区约炮那是他的自由,跟自己永远也不会再有关系。   即便有了心理准备,夜里的白宅还是让仰望它的裴苍玉寒了一下,纯粹的暗。四周的树木在风中发着轻微的呜声,放眼不见其他的宅院。虽然白石说警铃按下两分钟就会有警卫来,但现在可什么人影也看不见。   裴苍玉定定心,推开了大门,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慢慢地向房屋靠近。   光照过的地方都是修剪平整的草坪,风一吹,草摇晃的频率都如出一辙,像是一齐扑来,吓了裴苍玉一跳。   他确实不太喜欢黑暗,总是会觉得心悸,说不定自己有恐黑的心脏病呢,应该有空去查查。于是裴苍玉只好拨正了手电筒,尽量不往旁边照,省得心烦。   走到了门边,他摸索着找输密码的地方,就听见脚下低沉的呜声,差点没把手机甩出去。他低头一看,是狗。   这狗现在可听话了,趴在地上耷拉着耳朵,还伸出前臂环住了裴苍玉的腿,用头蹭了蹭裴苍玉的裤脚。   “呀,你现在有本事了?”裴苍玉继续输密码,分给了它一个眼神。   密码输完,裴苍玉拉开了门,自己迈了进去,狗没有跟上,可怜巴巴地仰起头看他。   裴苍玉不理,进了门,朝他摊手:“你就在外面睡吧,让你咬我。”   说着啪地一声关上了门。   黑背呜咽了一声,趴在了地上,前爪挠了挠脸,垂下了头,缩成一团,夜风也要起了。他往门边蹭了蹭,缩下的时候,后面的门打开了,黑背机警地甩过头,看屋子里流出壁炉火焰的淡黄色金光,铺了一地,温暖的颜色,裴苍玉绷着脸吹了声口哨,黑背欢快地扑腾了进去。   裴苍玉坐在白石常坐的位置上,觉得一阵暖洋洋,熏得脸上红起来,他深呼吸,仰头靠在椅背上,舒坦地躺着。   随手拿起白石放在这里的书,翻了几下,外文,没看懂,就又放了回去。   他往前坐坐,旋转着这个立式的酒架,从里面拿了支长颈的绿色酒瓶,不知道是什么酒,翻找出起子扭开,倒进了方杯。   尝了一口。   呜哇,苦。   裴苍玉感慨还好倒的少,一口闷完,不再喝了,靠回座椅,就这么睡了。   居然一睡便到了天亮。   他睁开眼的时候去桌上摸手机,一看都九点了,拽了拽快落到地上的毯子,打了个喷嚏,壁炉早就熄火了。   还好周日下午才需要过去,裴苍玉站起来把身上盖的毛毯叠好,张罗着去给自己找点吃的。   他正收拾着,听见有人按门铃。   裴苍玉朝门口走,白石这么快就回来了吗?   他出了门一望,远远地站在门口的不是白石,是他说了分手的女朋友。   “你怎么来这儿了?”裴苍玉一边跑过去给她打开门一边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不能来吗?”女朋友一把推开他,嚼着口香糖,熟络地往里走。   他的女朋友fyer是在酒吧认识的,是个漂亮多情的女人,彼时的fyer驻唱就已经小有名气,同时在三个男人之间周转,算上裴苍玉就是四个。在一场斗殴后,fyer最后选择了裴苍玉。这件事裴苍玉表示很不解,当天他不是斗殴主要参与者,是他们三个非要打,非要把裴苍玉算进去,况且他们都喝多了,赢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最重要的是,裴苍玉上个月发现,他女朋友根本也没跟其他人断了关系。当裴苍玉质问她这些事的时候,女朋友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脸,说你真以为这是在抢东西谁赢了谁就拿走吗,况且你一个万年复读生,不要太认真了吧。裴苍玉琢磨她说得也对,他也不是求个浪漫爱情矢志不渝才和fyer搅在一起的。   但还是分手吧,学习已经到了每分每秒都关键的时刻了!嗯!   Fyer走进来,站在台阶上,手臂挎着包,叠着另一肘下,那手举着一支极细长的女士烟,fyer的眼影是星空色的,眨起来流光溢彩,白皙的手腕上纹了一株红色的白玉兰,一直延伸到脖子处。   “你愣着干嘛,快过来!”   说罢踏着高跟鞋,摇曳进了房子。   裴苍玉关上门跟了过来:“所以你怎么知道这里的?”   Fyer站在房子中央,仰头望着盘旋的楼梯:“哇——上次来我就想说了,这他妈也太豪了——”   裴苍玉拉住她,难得有点严肃:“你来找我?”   Fyer抱起手臂,歪着她漂亮的脑袋:“我上次去你们家找你,说起来,你家被人烧了啊。总之,我在门口碰见……他叫什么来着……周……周什么来着,长得很帅,就是太高了,看着不是好人……总之,他给了我一个地址,说你在这里。”   “周?”裴苍玉奇怪了一下,“谁啊?”   Fyer耸了耸肩:“不知道,我昨天也来了,跟这家的主人见了个面,他问我是谁,我说是你女朋友。” fyer笑着凑近他,舔了舔嘴唇,“说起来,那个姓白的,真是不错啊……”   裴苍玉歪头看她:“你找我干什么?”   “不是分手了吗?” fyer摊开手,转了一圈,“来打分手炮吧。”   “啊?你找我就为了这个?”裴苍玉简直不敢相信。   Fyer歪头看他:“不要吗?”   裴苍玉犹豫起来:“那倒也不是……”   “不要算了,本来想留个纪念的。” fyer把包往身后甩了甩,“看在我们相处得不错的份上,说起来,我还真挺喜欢你的。”   裴苍玉脑内挣扎起来。   Fyer仰头看着这房子:“本来想在你家,没想到在这种地方,不错,在这里打炮一定更爽。快点嘛,要不要,不要我走了。”   裴苍玉二话不说,上前搂住她的腰,吻上她的嘴。   Fyer笑着推了推他,咬着他的耳朵,阻挡着裴苍玉掀她裙子乱摸的手,喷着气声急切地问:“你睡哪儿?”   裴苍玉边亲边回答:“楼上。”   Fyer往后撤了撤,拉住他的手,牵着他向楼上跑,欢快地踩在古老的楼梯上,哒哒作响,裴苍玉跟在她身后,在枯寂的老房子里留下一串笑声。   他们笑着挤进裴苍玉睡的房间,贴在一起倒在床上,把床单扭得乱七八糟。   没有关门。 第10章 点与线-5   作者有话要说:  裴苍玉所知道的事   Fyer甩了甩头发,把长卷发拢到一起,咬着发卡,给自己梳头,光脚踩在裴苍玉的胸口,让他躺在床上。裴苍玉不轻不重地挣扎一下:“又是我在下面?”   Fyer点点头,叉开腿站在床上,俯视着裴苍玉,裴苍玉握了握她的脚踝,没说什么。有什么办法,她是个强势的女人。   于是Fyer扎好了头发,自己把裙子撩起来,裴苍玉抓着她的脚腕,像看一只猎豹,干咽了一下,向后缩了缩。Fyer低头俯下身,用一根手指抬起裴苍玉的下巴,笑嘻嘻地一边亲他一边把下身凑到一起,像S级寻找N极,根本不用费什么力气。   S吞没N的时候,裴苍玉抽了口气。   Fyer笑着摸他的脸:“你比我会叫多了。”   裴苍玉没理她,伸手拉她的腰,想让她往上来来,但是手却被她打开,她自己往上移了移。Fyer跪坐在裴苍玉身上,膝盖夹着裴苍玉的腰,晃动着低头,捂着裴苍玉的嘴:“想叫吗?求我啊。”   裴苍玉拨开了她的手,觉得很烦,还好要分手,快点分手,这女的抖s。   突然Fyer停住了,她倒抽气,俯身去摸自己的脚腕。   裴苍玉一惊:“喂喂,怎么了?”他的声音还带着情/欲的沙哑,把Fyer逗笑了,她一边揉着自己的脚腕一边说:“你确实很会叫啊。”   裴苍玉拎开她,清了清嗓子:“你怎么回事?”   她说:“磕到脚了,换一下。”   于是裴苍玉抱起她,翻转过来,把她压在身下:“我应该问问怎么伤的吗?”   Fyer啄了一下他的下巴:“别问了。”又笑了一声,“你真是不怎么长毛啊……”   话音未落,裴苍玉便动了一下,换来两声交错的喘息,Fyer仰起头,掐着裴苍玉的手臂,脚腕在空中摇了摇,踩上他肩膀,叫他快一点。   但突然有一阵毛骨悚然的感觉,使裴苍玉甩头看向门口,觉得那里有什么东西。   Fyer不悦地拍拍他的脸:“快点啊,我等会儿还有事呢。”   裴苍玉转回头,继续完成作业。   *****   事后的烟还是Fyer的。女人递给他这细长的烟,帮忙给他点上,两人各自坐一边,谁也不说话。   等到Fyer的烟快抽完了,她才转头问裴苍玉:“怎么样?”   裴苍玉翻过夹烟的手,看着这陌生的烟:“还行吧。”   “谁问你这个了。” Fyer笑起来,“你自己没问题吧。”   裴苍玉掀起眼皮:“我不一直都一个人吗?”   “哦吼,也对。” Fyer跳下来,把烟头甩到裴苍玉身上,从地上捡起薄如蝉翼的内裤,手指捏着两边提上,“拜啦,我会想你的。”   她挤了挤眼睛,迅速打理好自己,轻快地吹着口哨,离开了房间,关上了门。   裴苍玉抽着烟,想了想实在也不是很喜欢,灭在烟灰缸里,栽头躺倒进被子里,睡觉去了。   睡了没有二十分钟便猛地惊醒。“啊!快迟到了!”   他蹦起来,慌忙套上衣服,直冲出门。   下了楼梯他突然停住了脚步,站在楼梯上回望自己的房间,那敞开的门,想起来,当时走的时候Fyer关上了门,可刚才自己出来的时候,开门了吗?   他在楼梯上愣了一会儿,最后告诉自己应该是冲得太快,开了也忘记了吧。还是赶班比较重要,裴苍玉迅速披上衣服朝大门跑去。   晚十点半回来的时候,宅子已经亮起了灯。   裴苍玉在门口看着明亮的房子,没来由地感到一阵轻松,就算是这样的地方,人气多了也会显得温馨啊,白石一定回来了吧。   他加快脚步,进了房子。   白石还是坐在他的单人沙发上,借着壁火读书,他腿上盖着毛毯,抬头笑着冲裴苍玉打招呼:“你回来了。”   裴苍玉把大衣脱下,也走过去,坐在长椅上,笑起来:“嗯,你吃饭了吗?”   白石掀开毛毯,站起来,去酒架里拎出酒,走到了裴苍玉身边。   不知道为什么,裴苍玉觉得白石看起来很开心。   白石摇了摇酒:“今天我完成了一件大事,要和我一起庆祝一下吗?”   裴苍玉明亮地笑起来:“什么什么?”   白石笑了笑,故作神秘:“不能讲,不过你很快就会知道啦。要和我庆祝一下吗?”   裴苍玉点点头。   白石朝楼上走,歪歪头示意裴苍玉跟上,裴苍玉乐呵呵地跟着,一起上了三楼。   三楼不是卧室层,有一大一小两间会议室,还有其他几个房间,都是上次裴苍玉没有去过的,这次白石带他来的,是一间很大的房间,一进门裴苍玉就看见了台球桌,眼睛放光地走过去,摸着粗糙的绿皮:“能打吗?能打吗?”   白石指了指立在旁边的杆:“随你。”   裴苍玉捋起袖子去拿杆:“不是我跟你吹,我当年在和平路的台球厅里诨名新港路黑八王,闭着眼都能赢,我要是靠这个发家致富,现在……”   他拎起杆,装模作样地比划了一下,随手在网兜里掏出个球:“看啊,打个反弹球给你看看。”   他把球摆在中间,上下蹲起,左右弓步,哈了一声,拿起球杆:“看啊看好了,我这么一打,先撞左再撞右,最后进右角,记住了啊。”   白石点点头。   裴苍玉左手钉着位,右手来回拉两下杆,屏气凝神,看准时机,一杆弹出。   好杆法!只见此球受此一击,先打着急旋向左奔,在左一撞便急速转弯向又袭,打着狂飙袭中了右边的桌边,然后!   弹了出来……   飞了出去,稳稳地落在了白石伸出的手上。   白石看着裴苍玉。   裴苍玉慢慢地站起来。   白石走过去,把球放在桌面,一手按在裴苍玉的肩上:“很久不练,难免生疏。”   裴苍玉连连点头。   白石继续:“台球等下再说,来这边吧。”   裴苍玉跟过去。他打量这房间,猜想或许是个娱乐室,除了台球桌,后面还有一台黑光发亮的钢琴,那个角落放在一些乐器,都盖着布,前面有台巨大的电视,镶在墙上,好像满面都是电视一样,电视前有条长沙发,白石正站在旁边起酒。   裴苍玉愣愣地盯着这一台大电视,上前摸了摸,薄是真的薄,这也太大了,真是一面墙啊。   白石招手让他过来,自己随便坐在了地上,裴苍玉也坐在了地上。   白石递来一杯酒,裴苍玉接过去,抿了一口,白石托着下巴看着他笑:“怕什么?”   裴苍玉皱起眉:“上次我喝了那个绿色的酒,不太好喝。”   “这个呢?”   “这个还不错。”裴苍玉仰头喝完了酒,伸出去继续要。   白石给他倒上,眼往他露出的锁骨瞟了瞟:“那是什么?纹身吗?”   裴苍玉低头摸了摸锁骨下的一串字:“是啊。”   “纹的什么?”   裴苍玉解开衣服,开了四五个口子,拨开衣领给他看:“real man。”   白石顿了一下。   裴苍玉笑起来:“不错吧,这么久了还没掉色。”   “你初中的时候没有这个啊。”   “没有。”裴苍玉摇头,“中考完以后纹的。那时候你都转走了。”   “是啊。”   裴苍玉摇晃着酒杯,眼神有点飘:“这酒劲儿够大的啊。”   白石仰头喝完了自己的酒,若无其事地继续倒:“是吗。”   裴苍玉的脸都有点红,他努力地眨了几下眼,力争看清面前的人,他伸出手继续要酒,白石给他倒。   “说起来你都去你家里工作了啊,”裴苍玉飘忽的眼神试图锁定白石,“你那时候好像还很讨厌家里人。”   “毕竟一家人嘛。”   “对吧,对吧!”裴苍玉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我说什么来着,家人永远是家人,我那时候说过好多有哲理的话……”   白石笑着摇摇头:“你太中二了。”   裴苍玉努力崩起脸:“不是我中二,是你那时候太害羞了,你现在也很害羞啊,为什么总是扭扭捏捏的呢?你看你约炮还挑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撞上杀人了吧,你要好好反思一下啊,挑个安全的地方不行吗?”   不知道是不是裴苍玉的错觉,他觉得白石简直笑得有些灿烂。   白石托着下巴,问他:“在你眼里,我是一个扭扭捏捏的人吗?”   裴苍玉晕乎乎地沉重点头,拍上他的肩:“作为过来人,我要跟你说,男女的事……还有男男的事,都是熟能生巧的。”   白石眼睛一亮:“你说的有道理。”   裴苍玉乐起来:“对吧!”   白石站起身,拉开电视下的墙屉,在里面翻找,不知道找到了什么,拿出来插进了电视里,接着拿起遥控回来坐下。   裴苍玉愣愣地看着电视启动:“什么东西?”   白石诚恳地看他:“我有很多不懂的事,不像你,是成熟的男人,有很多经验。”   裴苍玉老脸一红,但十分受用:“还好吧哈哈哈。”   电视启动了,白石摁下播放键,快跳一部分,大屏幕上的男男女女光溜溜地叠在一起。   “所以你来指导一下我吧。”   *****   巨大的屏幕上人类翻倒在一起,混着高低起伏的喘声和拖长了尾音的黏腻呻/吟。   裴苍玉愣在了原地,甚至没有转头朝屏幕上看。   黑暗的房间里,屏幕上明灭的光照在他的脸上,更衬出他双眼的不知如何是好,屏幕上某个强壮的男人吼了一声,一道亮白色的光在屏幕上闪了一下,形状映在了裴苍玉的眼睛上,他的睫毛不知所措地颤了两下。   白石凑近他:“怎么了?”   “你……买这么大电视就为了看这个……吗?”   白石严肃地点了点头:“对啊。”   “你……挺闷骚的啊……”   白石罕见地垂下了头,情绪低沉地开口:“因为我不是你,没有勇气,也没有自信,不敢面对真人。”   裴苍玉看着白石,虽然他丧气的声音混在莺莺燕燕虎背熊腰的呻/吟中十分违和,可还是让裴苍玉有点同情。毕竟谁能想到呢,这么一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人生赢家换车比他换衣服都勤的初中同学,是这么一个可怜的人儿呢?不仅有无果的单恋,还封闭孤僻,没有人爱。裴苍玉发出了强者的叹气。   “你……你也不要灰心。我相信你……”   他话没有说完,白石突然看他:“你帮我个忙吧。”   裴苍玉一紧张,就要站起来:“不行。”   白石摇头:“不不,不是那个意思。”   裴苍玉打量着他。   “其实呢,你也不用看我,转过去就行,我只是……你明白吗……”白石低着头,小声说,“声音……”   “哈?”裴苍玉看看白石,看看屏幕,指着电视,“这上面不都是声音吗?你聋了?”   “可是,他们的声音都太低了……”   裴苍玉闭上嘴,仔细听了听,确实都十分低沉。   他转向白石,点了点头:“确实……”   然后他猛地一惊,指着自己:“你不会是想……”   白石点了一下头。   裴苍玉急忙摆手:“我哪会这个?况且这种东西是想叫就能有的吗?要我喊两声吗?我可以喊几声,唱山歌行不行。”   白石看他:“喊的话声音太高了,不如你背首诗吧。”   裴苍玉:“……”   “……”   “你他妈真的假的啊?”   白石坚定的看着他,他们沉默着,但屏幕里的大多数人,快乐地喊叫着。   裴苍玉摸上了方杯,手有点抖:“给我倒点酒。”   白石拎起酒杯给他倒。   裴苍玉灌完了酒,舔了舔嘴唇,下定了决心,还是拒绝吧,不行再找地方住算了。   于是他把杯放好,抬头看白石。   “啊,还是算了吧……”   白石却先开了口,盯向了屏幕:“这个就不错。”   裴苍玉也转过去,看见了一个新出场的人物,他奇怪地问道:“这片子,为什么这么长?”   “马拉松,九个小时。”   “……”裴苍玉转头瞟了他一眼,“你可真够闷骚的啊。”   白石眯眯眼笑:“是吗。”   他们不再说话,专心地看屏幕,本来被白石提议吓清醒了的裴苍玉,一杯又一杯下肚,浑身又开始轻飘飘。   白石坐得比他稍微靠后,看不见表情。   裴苍玉盯着屏幕,在一个男人拽起女人头发的时候,开始感受到了胯/下的异动。他刻意地咳了一声,开始试图说些什么缓解尴尬:“这群人比上一群好看一点。”   回答他的只有右手边解开腰带的声音。   裴苍玉惊了,想转头:“我去,你又是看到了什么才……”   “你还是不要转头比较好。”   白石用裴苍玉偶尔才能听到的那种声音讲话,裴苍玉马上愣在了原地,只是瞟了一眼从树丛里跃出的暗龙,便转了回去,装作什么也没看到。   他头晕晕的,听见旁边打开瓶子的声音,搓手的声音,他脸红成血。   是不是现在走比较好?他有点想上厕所。可是人家也没找他帮忙啊,各忙各的不就好了,管那么多干什么?都是成年人,何必这么在乎别人干什么?他想上厕所。不行了,脑子转不动了,管他妈的,随便吧……   “你看,他的声音就太尖了。”   白石居然还有心情吐槽。   裴苍玉也听了一会儿,笑了起来:“确实……”   他已经听不太清白石那边在干什么,反正他脑袋晕晕的,只能听见白石在吐槽。   “他的声音倒是有语调,就是有点假。”白石饶有兴致地学了两声,“啊——啊——”   这平淡干瘪的声音把裴苍玉逗笑了:“根本就不是那样的。起码转个声调吧,比如‘啊——嗯——啊——’这样……”   右边突然安静了。   接着白石的声音压低了,甚至有些急促:“转几下?”   “转两下就是‘啊——嗯——啊’,转三下就是‘啊——嗯——啊——哈’,注意了吗,这个气音,收尾要带转的。”裴苍玉一边喝酒一边学,声情并茂。   他放下了酒杯,想去上厕所。   “最后……拔高一点……”白石的声音更低了。   “你说吊起来那种吗?”裴苍玉呆呆地盯着屏幕,眼前一片朦胧,学着里面的女人叫了两声,在尾音收了起来,喘了一声。   突然他被人扑在地上,头狠狠地磕了一下地。   他挣扎起来,手胡乱在地上摸,摸到一片冰凉的液体,吓得不敢动了。   白石压在他的脖颈:“叫。”   裴苍玉抖起来,他试图挣扎地站起来,但白石力气非常大,在他耳边喷出酒气,他知道他们两个人都醉得不轻。   白石的手绕他的腹部,按在他的小腹上,裴苍玉抖了一下,他本来就想去上厕所来着。   裴苍玉咬了咬牙不开口,自然不会听白石的话开口叫。   屏幕里的人们晃动着,白石在他身上若有若无地蹭着,一手按在他的小腹上,手指打着圈。   “叫吧,不会把你怎么样的。”白石在他耳边轻轻说道。   想上厕所,而且头晕。   这是裴苍玉全部的感受。   白石总是摁他的小腹,让他不得不缩起腿来,他真的非常需要去厕所,白石就在他耳边说,叫。   仅此而已。   屏幕上的光晃动着,此起彼伏的软腻声线中混入他一个也不多。   于是裴苍玉颤颤地闭上眼睛,轻声地喘起来,不需要转音或气音的什么技巧,他只是压抑着声音,带了点颤音地喘着。   身上的人越来越重,垂下的头发扫过他的脖颈,喷出的酒气烧红了他的皮肤,痒得让他缩了缩脖子,小腹的紧张迫使他蜷起了腿,根本分不清是哪一种生理需求。   在身上人起来的时候,他的背上沾上了一片黏腻,他不敢去闻,更不敢去碰,他睁开了眼,颤抖着要站起来。   但那人没有放过他,猛地按上他的小腹,同时抚摸他的背。   裴苍玉几乎悲鸣一声,完全失了控。   他倒在一片泥泞里,再怎么头晕也感受到了屈辱。   那人站起来,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关上了电视,又过来蹲下,打量了一下他,笑了一声。   “你很喜欢扮演强者吧,用你泛滥的自尊和同情心。”白石摸了摸他的头发,笑得有些残酷,开始了他的杀人诛心。   “我记得我告诉过你厕所在哪里了,你这样随地尿在别人家不太礼貌吧?”   裴苍玉转头抵在地面,呜咽了一声。 第11章 点与线-6   他的这位初中同学是个憨批。   这点白石以前就知道了。   但是憨批不会承认自己是憨批,尤其是像裴苍玉这样自尊心很强的憨批,只要被人讲两句好听话,向他服个软,裴苍玉就会直接地栽倒融化在别人的手里。   白石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他也觉得任何有点智商的人都会看出这一点。   所以憨批还在解释,试图洗脱自己在别人眼里的嫌疑,凶手则安静地听着,偶尔提出建议,比如“这附近是废城区,没有摄像头”,裴苍玉目光炯炯地抓住他,用无辜的眼神发问,希望白石相信他。白石愉快地欣赏裴苍玉专心的目光,这是他为数不多的兴趣,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改变过,但白石还是保持起距离,告诉裴苍玉一切都不好说。   白石因为稍微有些愉悦,便循循善诱地劝导裴苍玉就此离开,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几乎就要成功,直到裴苍玉傻乎乎地问他:“唉对啊,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白石脑子过了一百种答案相继跃出否定,裴苍玉有自己的见解:“……所以你……现在还是gay?”   什么?白石为这无厘头的猜想愣了一下,随后想起了一些初中的事,索性将计就计,低下了头,不需要承认,裴苍玉会自己脑补完成的。   果然。   成功了。   白石看着裴苍玉离开巷子走远,背影消失在拐角,才转回身,吹了声口哨,叫人出来清理。他们还没动,就听见一串脚步声,白石打了手势,止住了他们出来,转脸看着来人,那是气喘吁吁的裴苍玉。   憨批总是出人意料的,他们有不一样的脑回路,早就明白这个的白石,心里一直都有各种各样的准备,所以憨批跑回巷子的时候,白石远没有他的同事们惊讶。   裴苍玉举着手机:“我觉得还是不行,这人死这儿太不明不白了,要是发现不了呢?”   白石上前准备开口,就听见裴苍玉继续。   “你走吧,我不说见过你。”   白石停住了步伐,他勾着嘴角挑了挑眉。   在阴影处摸刀掂枪的其他人也愣了一下。   裴苍玉按下了电话键,冲白石摆了摆手:“你走吧走吧。”   说着专心致志地报起警来。   阴影里的周临渊就站在白石的旁边,压着声音问:“杀吗?”   白石盯着裴苍玉,缓缓地摇了摇头,他说:“Z区现在的负责人是费左华。”   “警视厅副厅长的儿子?”   白石点头,但眼睛不离开那个打电话的裴苍玉,裴苍玉正努力地理解着警察的要求,这对他来说并不是简单的事,他努力地踮着脚,往旁边移了移,没有心思看白石这边。   白石说:“你们走吧,让警察去找鲁鸣月。顺便去北同的便利店打声招呼。”   周临渊心领神会地明白了要求,白石把眼镜和刀递给周临渊,自己走上前去。他从大会离开,再到被裴苍玉发现,在Z区里起码有十五分钟的空白无法解释去向,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刻,他不能冒险引起警察注意,万一被八部注意上,麻烦就大了。现在这个憨批,将是他这十五分钟的证明,要把前面的时间连起来,一并推给裴苍玉,让裴苍玉从头开始为他证明。   他走到裴苍玉身边的时候,裴苍玉吓了一跳,被指出刀上指纹以后,裴苍玉果不其然没有想到,但出乎白石意料的是,提出“从开始一直在一起”这个建议的,居然是慌张的裴苍玉,这可真是省了力气。   接下来,就是现场的问题。   他拽着裴苍玉走来走去,解释来踪是假,毁坏现场是真,但裴苍玉反应没那么快,就算惦记着警察的要求不要毁坏现场,也敌不过白石过于坚定迅速的行动。白石在走的时候刻意绕开了鲁鸣月的脚印,使得鲁鸣月从进入巷子到攻击白银华脚上沾血,以及离开的轨迹相较其他的脚印稍微明显一些。他还接过了裴苍玉手里的关东煮,便利店将是他们见面的原因和证明。   准备好了。   警察到来了。   年轻的警察白石不陌生,虽然从没有什么私交,但隐约有个印象,但旁边那个年龄大些的,着实让白石多看了几眼。走去亮光下之后,年长的却一直在打量裴苍玉。   其实白石没想到费左华会来现场,毕竟名义上他还是Z区警队的二把手,三更半夜出警这种事本轮不到他头上,看费左华对屠资云的态度,倒是很尊敬,据白石了解,一把手并不是姓屠的人,这个屠资云又是什么来路。   屠资云虽然笑呵呵的,说什么替他们开车的好听话,但常年披着皮活的白石当然明白,上了车不还是费左华在开。   老狐狸。   老狐狸对裴苍玉很感兴趣,不能怪他,如果是自己也会从裴苍玉下手,他太简单了,不可能撒得出谎,一眼就可以看穿,什么计谋都受不住,什么心事都扛不起,是攻击的最好对象。但即便这样,老狐狸的试探还是让白石有些一头雾水。   询问记录时也并没有按嫌犯处理,询问的也只有费左华一个人。这并不是因为他们两人不符合嫌犯条件或是费左华的旧识情谊,白石猜想,纯粹是因为屠资云已经判断了两人与此事关系不大,也许因为看过现场,也许因为对裴苍玉的把握,不管哪一种情况,在屠资云这里,他们两人嫌疑不大。   白石盯着面前的费左华,心里已经明白了谁是主导者,而且这个主导的人,显然是个过分自信的人,决定判断之后便不容置疑,还好自己选的是裴苍玉,这么一个会讨聪明人信任的笨蛋,因为从不设防,所以不需要提防。   屠资云笑呵呵地挂了电话走进来,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白石,白石便立刻明白,白银华身份曝光,接下来该自己的表演了。   但屠资云倒没有直接说,却是先问了裴苍玉几个问题,在裴苍玉按商量好的回答完之后,屠资云便问了为什么要去。   白石垂下眼脑子转起来,这个问题他们没有准备,他自己倒是有个绝佳的理由,但裴苍玉不一定想得到,所以裴苍玉也许回答不上来支支吾吾,也许会撒一个低劣到一眼能看穿的谎,无论哪一种都不可怕,因为最重要的是,裴苍玉没有杀人,这一点不管怎么诱导都是事实,因此对裴苍玉的攻击都是无效的,而把自己的行踪完全挂在裴苍玉身上的白石,自然无法证罪,即便裴苍玉对出场动机无法回答,实在不行可以说他们就是一对出来打炮,不方便讲而已。   但裴苍玉呆呆地回答了。   这让白石都惊了一下,虽然这是他准备的答案,但裴苍玉会想到这个吗?   他转头看了一眼裴苍玉。   屠资云转向了白石,白石自然滴水不漏。   于是屠资云再次转向了裴苍玉,这次的问题,如实回答只会增加嫌疑性,毕竟他们真的犹豫了,踩踏了现场,普通的询问人自然而然会认为他们有故意破坏现场的嫌疑。   但询问的是屠资云,回答的是裴苍玉,一个是经久历练的自信警察,对上一个一眼便能看穿撒谎与否的笨蛋,真是绝配,白石在内心笑起来,再不会有比这更助他的事了,换了费左华来问,兴许他们还难以摆脱平庸警察的手续和盘查,以及后面的麻烦事,聪明的屠资云,才是他们脱身的良药,谁让屠资云的对手是裴苍玉呢。   果然,屠资云听完他们奇怪的现场活动,也明白这是怕惹麻烦,不可能联系到行凶。   他终于转向白石,告诉了他死者的身份。   要哭吗?还是淡定一些?自己今年多大了,哦对,22。22岁的人该哭吗?裴苍玉是个憨批,自己太谈定会显得违和,那哭吧。要崩溃吗?不要了,裴苍玉是不会崩溃的,况且白银华很久不见面,完全不是值得崩溃的兄弟情,在外人眼里会觉得奇怪。要将自己的反应和裴苍玉基本保持在一个相差不多的频率。   好的,决定了,哭吧。   于是他的眼圈红了起来。   白石不清楚自己的表演有多少分,但裴苍玉的真情实感的同情倒很是加分,一直冷眼盯着自己的屠资云看了一眼裴苍玉。   再接再厉的白石低下了头,红眼圈已经是极限了,他根本不可能哭出来,就算他妈死的时候,那么努力,他也没哭出来。裴苍玉甚至责备起警察,这白石倒是没想到,顺势靠在了裴苍玉肩上,裴苍玉拍了拍他。   太好了,居然有裴苍玉这样的队友。白石把脸埋在他后肩,提醒自己千万不要笑。   同时他也明白了一件事,聪明的屠资云,试图把他和裴苍玉分成两个人来看。   老狐狸。   离开的时候顾赛手下的人差点在警局门口向他鞠躬,被白石阻止了。目前看来,他们的嫌疑在警方发现鲁鸣月的线索之后会得到大幅度的减小,可这不代表着警方会松减对他们的追踪,裴苍玉还好说,但那个屠资云,很有可能盯上了自己。   麻烦。   白石瞥了一眼裴苍玉,真是麻烦。   如果……   白石提议和裴苍玉一起回去,联想起屠资云在车上的试探,白石有了个计划。   裴苍玉果然带他来到了自己家的楼下,白石不轻不重地敲打了他一下,便离开了。   管家给他拉开会议室的门,在白家等他的人都站了起来,白石摆了下手,径直走去了沙发上,其他人也坐了下来。   顾赛推了推眼镜,首先开口:“这案子基本上归费左华管。那个年龄大点的,我查了,屠资云原先隶属于警视厅八部,去年调职Z区警局,任调查一组副组长,组长由Z区副警长费左华兼任。”   鲁鸣月吹了声口哨:“八部,扫黑的,怎么直降到Z区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顾赛没理他:“屠资云十年前升任八部部长,没多久就辞了,自那以后,虽说还在八部,但几乎没什么重要的功绩,几乎在混日子。”   白石抬了抬眼:“因为什么被提到八部部长的?”   顾赛压了压声音:“拘捕丁川。”   白石冷笑了一声:“那可真是冤家路窄啊。” 第12章 点与线-7   作者有话要说:  白石所知道的事   暗灯照着白石冰冷的侧脸,他面无表情,像一尊棱角锋利的石像。   转头看顾赛:“你查一下屠资云的来路,丁川不是那么好抓的人。暂时也不要告诉丁川我们的事。”   顾赛点点头,又补充起来:“屠资云是不是盯的有点紧?”   白石低低地嗯了一声。   顾赛试探着问:“那个姓裴的能信吗?”   白石沉默了一下:“我唯一的证人就是他,得想个办法抓紧一点,让他被人追着,他害怕了就会告诉警察,他们就会往那个方向去查。”   在场的人看着他。   顾赛摇了摇头:“我觉得这程度的敲打不够。”   白石朝周临渊扬了扬下巴:“周临渊。”   周临渊往前上了一步。   “去把他家烧了。”   白石说完笑着看顾赛:“这够明显了吧。”   顾赛也笑起来:“他害怕就最好。”   管家敲了敲门,没等白石说话就自己走了进来,他的到来,让整个会议室突然安静了下去。   白石抬头:“有事吗?”   管家恭敬地弯了弯身:“丁先生找。”   “现在?”白石皱了皱眉,声音严厉了起来,“太晚了吧。”   管家不答话,只是站在一旁等着:“司机在楼下。”   这就是相当强硬的态度了。   白石眯了眯眼盯着管家,其他人看着他们的老板。   僵持了几秒,白石站了起来:“知道了。”   他拎起大衣,跟着管家身后,朝楼下走,顺便解散了其他人。管家帮他穿上大衣,在门口送别他,看着白石粗鲁地拽过自己的衣服,坐去后座,管家一直等到车开远,白石从倒车镜里看着他尽职尽责的身影,冷笑着哼了一声。   *****   本宅里,丁川正在等他。   白石独自穿过巨大的广场,绕过喷泉,本宅一片漆黑,靠地上的灯标辨路。   丁川极其讨厌白家以前灯火辉煌的奢侈爱好,所以他现在住本宅,几乎不点灯。白石边走边想,这里腐朽黑暗的气息,十分适合丁川。   丁川算起来,是他们白家的旧识。   财阀白家,旗下家族产业三大板块。一是地产和重工,原由白江负责,二是与之对接的产投和基金,原由白海负责,三是传媒娱乐,原由白银华负责。但十年前还未洗白的时候,白家仍有两条暗线。一是火雷军备制造,俗称的军火商,由白家暗线代理人秦西风负责,二是纯粹的黑色组织,暗火组。   这所谓的板块,不过都是白家这颗粗壮大树的上面的部分,根则深埋地下。   原由丁川负责的暗火组,承担了为树木保驾护航的责任。白家崛起于码头,几代以前借国势暴力崛起的时候,自然免不了武力争夺,即便后人洗去手上的血,衣装革履地走进通天大厦,成为上流社会的象征,但根一直留在地下。那么,为此,需要选忠心耿耿的外姓人来承担暗处的行事。   洗白前,白家的树是一条完整高效的利益链。白家名下有很多未记录在册的矿地、气田,所得收入不计入企业营收不上报;管理的大大小小港口,夹杂高额昂贵货物,甚至大量现金,未被查处;暗火组长居南岛,是南海小国掷地有声的人物,东南海的毒品,最辉煌的时期,光白家经手的,就有六成,由暗火组负责。非法收入由传媒和产投洗白,娱乐部门,出品大制作的垃圾电影,举办售罄的空荡荡演唱会,盖豪华酒楼一瓶雪碧七百六,举行明星慈善拍卖会一个玻璃瓶百万成交价。还有关联交易不堪查验的、遍地开花的小型贸易公司和中型咨询公司。   不过那句老话怎么说来着?   邪不压正。   死的死,散的散。   白石想想就觉得好笑。   他走上台阶,有人为他拉开了门,又在他身前领路,好像这不是他的家,好像他没走过上千次一样。   不过,随他吧。   丁川在一件会议室,门边的人为他推开门,白石便走进去,空旷的会议室只有门边立着两顶灯,远处的丁川坐在唯一的高座上,陷在一片黑暗里,看起来像一片阴影,阴影旁边站着两个人。   沉默。   然后白石才想起来,朝座位上的人弯了弯身,没有办法,旧时代的残余,讲究举动的合规。   丁川冷笑了一声,他的声音粗粝地像混了把沙子,不是正常人的声音,更像是受过什么损伤的声带坚持着发声。他有气无力地抬手招了招,白石便往前走了几步。   丁川也许是动了一下,往前坐了坐,白石看不太清。   “白银华死了。恭喜你。”丁川在阴影里开口。   白石低下眼,什么也没说。   丁川的声音有种难以掩盖的愉快:“白江死了,白海死了,白银华死了,接下来把白银华手里的收回来,你就彻底胜利了,白石。你的计划不错,把白银华留到最后,果然是正确的选择。”   白石看他:“要恭喜也应该恭喜你,我不过是给你当枪罢了。”   丁川盯着白石,笑得十分轻松:“恭喜我什么?”   “大仇得报。”   丁川笑起来,他声音很大,笑着笑着咳嗽起来,旁边的女人递来了水,被丁川一手拍开,他往前移了移,从阴影里挪出来。他整个人骨瘦嶙峋,一条裤管空空荡荡,半边身子动不了,挂着呼吸机,他笑得喘起来,一边咳嗽一边用骨架似的手够氧气罩,抓在面前呼了几下,终于平静下来。   一副坐在高座上的骨架。   丁川看着白石:“白银华死了,耀光传媒现在在谁手里?”   “彭住。”   “什么人?”   “原先的副总裁,现在暂代。”   丁川不耐烦地摆摆手:“搞回来。”   “好。”   丁川又退回了阴影,他疲乏地呼着气:“你走吧。”   “有一件事。”白石望着他,“出了点差错,被八部盯上了。”   丁川的语气严厉起来:“什么?”   “放心,我会摆平的,但以防警察盯上,我打算去别的地方住段时间,不来本宅了,以免添麻烦。”   丁川沉默了一会儿,冷笑了一声:“知道了。”   白石松了口气。   他转身要离开,在门口的时候丁川叫住了他:“盯你的人是谁?”   “不知道,还没查到。”   ***   周临渊去安排人烧裴苍玉房子的时候,白石才出门去裴苍玉的学校。正好赶上裴苍玉慌里慌张地朝外走,一边走一边到处转脑袋,做贼一样。   司机问白石:“开过去?”   白石懒懒地看了一眼:“跟着吧,遛遛他。”   于是裴苍玉躲了一会儿这辆车,才发现可能是友军,白石这才翩翩下场。   裴苍玉是如此紧张,不自觉地靠到白石身边,眨着他的大眼睛,毫不顾忌地贴上来。白石猛然有种回到初中的感觉。   裴苍玉是个和自己完全不一样的人,他有种细长蓬勃的生机感,像一株奋力生长的植物。小麦色的光滑皮肤如今裹在长成的少年身上,带着点新鲜薄嫩的肌肉,一举一动都有种弹跳的活力,靠在白石身上,白石胡乱地应了两句话,裴苍玉不知适可而止地继续往他身上靠,白石顺手搂住他的腰,手掌甚至可以卡住腰间的凹陷。   裴苍玉逃开了。   白石握了握手里的空气,转身指了指车。   如他所料,警察现在在追查鲁鸣月。   按照计划,裴苍玉的房子正在燃烧。   白石无聊地抱着手臂,看着裴苍玉无家可归。   楼下和他一起看火的人,有的在吃瓜子,有的在吃橘子,他们买回了东西,暂时不能回家,干脆在楼下看火,聊起了天。猜测着起火的原因,从债务猜到了情史,一段比一段说的真。吃橘子的女人问男朋友要不要吃,男朋友拎了拎手里的袋子:“没手啊。”女人嗔怪了一声,递到了嘴里。   白石望着无依无靠的裴苍玉,无家可归的裴苍玉,愉快地笑了笑,又很快地收起来。   在合适的时间,友好的初中同学白石走上前去,为裴苍玉提供了住处。   裴苍玉的入住生活情况平平,除了受了点小伤。白石很忙,在裴苍玉赶去上课的时候,其他人才进来。   鲁鸣月边推门边打量房子:“那小子走了?”   白玉般的手指压在方杯上,摇曳的烛火映着猩红的酒,白石抿了一口,看起来十分有情调的场面,但下一秒暧昧气氛便殆尽,主人公漱了漱口,吐回了杯里,总是面无表情的脸上略过不常见的凶狠,随手甩开杯子,有点神经质的动作。   进来的人坐在了长桌两侧,从白石内向外分别是,   顾赛,白石的律师。三十五岁,一个带着金丝眼镜的西装男人,身材修长,面容冷酷,不必要的时候绝不笑,该笑的时候春风灿烂,现在因为没心情,坐在老板身边吃不下东西。   孔常笙,白家产投负责人。一个三十一岁的微胖男人,喜感,十分爱笑,在之前的行当里,有招财猫的美誉,年少成材,学历光辉,就职所金牌闪耀,从某国际行离开,来白氏家族财阀集团旗下的光明投资,负责重工类投资基金运作。不管有没有心情,酒一口不能少喝,饭一口不能少吃。   周临渊,白石的暗线代理人。二十二岁,高大不苟言笑,除了跟白石,几乎不怎么说话。   陶风,白石的直线。二十七岁,一个扔进人堆里根本找不到的人,身高均等,长相均等,浑身上下没有任何出挑的地方,符合他工作的本质,随时可隐匿在人群中。   鲁鸣月,犯了错的白石直线。二十四岁的清秀男人,吊儿郎当,轻浮浅薄,下手狠辣,专职杀人。   管家来道别:“还合口味吗,少爷?”   白石点点头:“辛苦了。”   管家和许女士带着其他人陆续离开,孔常笙自顾自拎起酒瓶:“这可是好酒,不喝给我啊。”他倒着酒,瞥着白石:“老板,你收收脸色啊,这么凶。”   白石便转回了看管家众人的脸。   直到管家他们都已经离开,屋内静谧了一段时间,孔常笙才开了口,他一边切牛排,一边淡淡地问:“白银华死了,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顾赛看了他一眼:“现在还有些问题要理清,白银华的东西暂时不用担心,彭住是我们的人。”   白石朝孔常笙扬了扬下巴:“你讲一遍吧。”   孔常笙放下了刀叉,双手握紧放在桌面上,白胖的脸上一双眼睛熠熠生辉。   “原来白江的光威装备,现在负责人是丁歌,丁歌是丁川的人。原来白海的光明投资,现在负责人是丁原路,我的老板,也是丁川的人。接任白银华的彭住是我们的人,暗火组是丁川的人,火雷早就管不住了。也就是说,虽然您名义上是白家的家主,但其实没什么东西。这样算起来,”   孔常笙停了停,朝白石笑笑,“三对一,不加上火雷的话。”   白石平静地嗯了一声,没有发表意见。   孔常笙继续:“我的意思是,先我这边。丁原路接手之后,白海的遗留下来的灰色记录还没有完全处理好,我们可以用这些资料向董事会提请发起内部调查,我有把握把丁原路拽下来。哪怕是报警,烧死丁原路和他的人也不在话下,闹大了说不定连背后的丁川都能一并拽下来。”   顾赛咳嗽了一声,表示不同意:“丁歌的光威情势更严重,他割股太快,内部早有不满,有人向政府匿名举报,现在东岸已经卷入了官司,再不加紧处理,以后只会更麻烦。”   他们一起看向白石。   白石放下了叉子,抬起头:“先……”   众人聚精会神。   “搞死丁川。”   孔常笙和顾赛都各怀心思地转开了眼,隐藏着他们的不满。   白石把盘子推远,手交叉着放着桌上:“搞死一个代理人,还会有下一个,丁川才是关键。”   他并没有要跟大家进行意见交换的意思,直接看向了周临渊:“你查的人叫什么?”   “丁环,他发现了您跟彭住的会面,在他要报告丁川之前,抓了过来。”   “人在哪儿?”   周临渊往后看了看:“地下室。还有其他几个听见消息的人。”   孔常笙和顾赛对视了一眼,白石站起来,手按在桌面上,朝这两位笑:“好了,下面的事就是我们要做的了,二位先休息去吧。”   他们两人站起来,白道要走白道的路。   等他们两人离开,才有几个人重新进来。   一直不说话的鲁鸣月在那两人离开以后才呼了口气:“呜哇,我可真是受不了这两个正经人。”   他转过头看周临渊:“你就把要杀的人给抓这里啊,这里还有外人住啊。”   周临渊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他,反而转向白石:“姓裴的小子会不会有点碍事?”   白石看他:“怎么会,全靠他了。”   他站起来,径直朝地下室走去,其他人跟在他身后,白石顺手抽了一把刀,他还需要问问暗火组的结构。   下面有三个捆成一团,蒙上双眼捂住嘴的男人。   白石转头:“陶风留下,你们都走吧。”   三个男人看不见,只在听到声音的时候颤抖起来。其中一个凭着感应光朝白石呜呜咽咽地叫,白石愉快地看着他在地上扑腾,离开的人关上了地下室的门,阴冷的气息缠上每一个人,陶风立在一旁,看着白石微笑着注视着猎物。   白石扔出了塞在一个男人里的嘴塞,去掉了另外两个人的眼罩。没了嘴塞的男人立马开口,仿佛要验证自己的语言能力一般,但白石飞速把刀插进了他的嘴巴,胡乱地搅了几下,直到拽出来一截断舌。白石把舌头拎出来看了看,一脸惋惜:“我退步了。”   满口血的男人呜呜咽咽,看着的另外两个男人满头冷汗。   白石把刀扔去一旁,去角落里翻找起来,他们听着咣当的声音,接着便看见白石拎着锤子走过来。   白石在他们面前站定,松开手,锤子咚地一声砸在地上,给他们带来一阵心悸。白石把上衣从身上脱了下来,掀开衣服是精美均匀的肌肉,纹壑清晰,像一尊希腊雕塑,是美与力的结合,瓷白肌肤上有几道浅疤,诡异地划开美感,像白瓷裂了条浅缝,似乎昭示着困在身体里的其他欲望。   白石的衣服甩过头发,把他的头发带乱,在那张好看的脸上,双眼里是前所未有的疯狂。   白石拎起锤子:“来,张嘴。”   男人尖叫着挣扎,被白石摁在了地上,锤子一下下敲起来,把牙一颗颗敲下去,满嘴是血的男人昏过去几次,又被白石掐着脖子弄醒。   终于,满地的血里,落下了一地牙齿。   白石在血泊里把牙齿拢了拢,把锤子扛在肩上,饶有兴致地数了数,还在里面发现了一颗金牙,他笑着拨弄了一下,像个玩玩具的孩子,自顾自地沉醉着。   一个看着的男人呜呜要发声,白石转头看他,把他嘴里的东西拿出来。   那人打着颤,干燥的嘴皮泛起了血,他憔悴的脸上全是恐惧,但还是努力镇定着:“你是不是……有事要问我们?可以说……什么都可以。”   白石皱了皱眉,把地上的嘴塞塞回去:“那个等会儿再说,现在我在忙。”   他又走过去看那个没有了牙的蒙眼男人,给他灌了几口水,让他漱口,把血吐出来,然后白石捏着他的嘴,往他嘴里看。   “你们知道没牙的嘴最适合干什么吗?”   白石转头看剩下的两个男人,男人们面无血色。   白石咧开嘴笑,告诉他们答案:“口/交。”   他手里捏着的人挣扎起来,拼命往前爬,手在地上抠,抠掉了指甲,满手是血。   白石松开他:“你激动什么?又不是我。”   白石站起来,踢了踢一个男人:“你去,塞他嘴里。”   然后他的手指落在了最后一个人身上:“你要回答我一些问题。”   ***   中途白石上来喝口水,就看见了裴苍玉正在餐厅,皱起了眉,看了看表,四点多而已。   裴苍玉也被吓了一跳。   白石低下头,看自己身上有没有血,没有,因为他动刀的时候把衣服脱了,但还是出了一身的汗。   裴苍玉风风火火地又靠过来,摸了摸他的胳膊,就要去拿毯子,白石拉住了他。   地下室里有奄奄一息的人,吐着血为白石贡献情报,在阴黑的地下里,垂死挣扎。隔了不过一百米的地上,裴苍玉要奔向门外,要离开他,奔向门外。   白石看着他离开,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他走回去,地下室里的人正絮絮叨叨地讲着关于暗火组的一切,陶风认真地听着,记录着。   白石无聊地踢了踢地面:“我出去一趟。”   他去了裴苍玉打工的便利店。   他告诉裴苍玉自己有一个晚上不在,其实他在。这个地下室,有时候还要帮丁川处理一些事情,于是白石在下面呆了一整晚。   中途他还是上去了一趟,告诉自己想喝口水。   裴苍玉没有在卧室里睡,他在白石常用的沙发上和温柔地呼吸着。白石看着他的侧脸,慢慢地走了过去,拎起旁边的毯子,盖在了他身上。   白石蹲在他旁边,暖红的火簇把裴苍玉的脸烧得红扑扑的,他不知忧愁地安睡着,从以前就是这样,白石有时候会想,如果他是裴苍玉,绝不会活得像他一样,几乎人人可以拿捏。   裴苍玉有种奇异的倔强,在人生里似乎分不清轻重缓急,这样的人总是显得比较愚蠢。   果然不是个聪明人。白石想。   白石在他旁边蹲了很久,看着裴苍玉熟睡的脸。他糊里糊涂地想,裴苍玉最好的东西是他的眼睛,裴苍玉有一双漂亮的眼睛,有种莫名的亮度,初中的时候就这么觉着,这么多年那眼睛里还是在燃烧,白石却从来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在烧。   他稀里糊涂地想,直到腿有点酸。   他站起来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女朋友带着裴苍玉奔上楼的时候,白石和其他人就在三楼的会议室,对得到的暗火组相关消息进行梳理,他们出门的时候,可以正好看到圆形楼层另一边二楼未关的门,里面动腰的男人。   鲁鸣月低低地吹了声口哨,离开下了楼,其他人也瞟了几眼,脸上有不可言说的表情,看过离开。   只有白石,绕了个圈,下了楼,停在了他们的门口。靠着门框,盯着那截瘦弱光滑的腰耸动,上面布着一层细细的汗,在光下泛着漂亮的光芒,绷紧的背弓起沟壑,阳光的斑点随着他动而在背上跳跃,肩胛骨画出锐利的曲线,男人耳尖通红,情动的侧脸有艳丽的神色,以及难以掩饰的压抑喘息,神赐的雌雄同体便如此行于世。   白石笑了笑,转身离开。   确实很会叫。   得搞到手。   终于,到了这个时候。   他想。 第13章 点与线-8   作者有话要说:  屠资云所知道的事   费左华摇了摇手里的杯子,里面已经没有咖啡了。   他放下杯子,搓了搓脸,随手翻了包速溶,起身去接热水。   已经快一点了,他确实有点累,但还是要等等现场组稍后的报告,尤其是要把白石留下的衣服尽快检验完毕,不然被他的律师追在后面也够麻烦。   他满脑杂思地朝热水间走去。早已下班的局里,楼道漆黑,尽头的紧急出口亮着绿光,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源。费左华懒得开楼道的灯,就这么朝热水间走去。   热水间开了一盏灯,门边泄着一地淡淡的光。   里面有人在说话。   “所以空降的长官可真是了不起啊。”这是个男声,并不是夸奖的语气。   “副厅长的儿子干什么来我们这种鸟不拉屎的区啊,为什么不去A区B区什么的……”   “这你就不懂了,不来我们这里历练一下,以后怎么直升呢。你看着吧,不出两年他肯定就被调走,五年起码到F区,十年……十年就不知道了……”   里面的人笑起来。   “唉……真好命啊……才二十出头吧。”   “而且我看他也没什么本事啊,说起来费厅长这个年龄就已经在八队了吧。”   “我靠,八队好进的吗?不好进才来我们这里的吧。”   “哎,命真好啊,我也想有个英雄父亲。”   里面的人叹起来。   费左华在门口听完了全程,端着杯子转过身,走了几步。   却又停住,转回了身,仰起头,径直走了进去,突兀地出现在他们的对话里,听见那些对话戛然而止。   他们愣愣地盯着板着脸走进来的男人,又互相看了看,挤眉弄眼,等着谁先开口说些什么,缓解一下尴尬。   可费左华只是走进来,谁也不看,摁着开关接水。其他人读了读气氛,默默地转过身,相继走出去,有一个倒是停了步,开口想说些什么,可看看接水的费左华那绷紧的背,什么也没说,跟着其他人离开了。   接水的费左华听着他们离开的脚步声,不甘地咬了咬牙。   他回去的时候,屠资云正在翻笔录,朝他笑了笑,指了指他的杯子:“喝的什么?”   “咖啡,您也要吗?”   屠资云摆摆手:“年龄大了,喝这玩意儿睡不着,我连茶都戒了。”   “是吗。”费左华拉过椅子坐下来。   屠资云盯着他,笑呵呵地问:“怎么了?心情不好。”   费左华愣了一下,拍了拍自己的脸:“很明显吗?”   屠资云点了点头:“是啊,写脸上。”   “你们年轻人啊。”他往后靠了靠,“像今天那个小孩儿。”   “您说裴苍玉吗?”费左华一听这个形容就联想起来。   屠资云扭头看他:“你跟他差不多年龄,也会联想到这个词吗?”   费左华点了点头:“他以前,就这样。”   屠资云坐直了,手指敲着桌面,想起来刚才遇到他们的情景。   现场的两个年轻人,一个十分淡定,一个十分慌张。慌张的那个在拼命压制自己的慌张,淡定的那个十分关注他,仿佛要把自己的情绪跟他同步一样地紧紧关注着他。这样紧密的共情愿望,如果是被动的,这两人的关系一定不止步于朋友,如果是主动的,那淡定的那个一定大有问题。   来到光亮处之后,裴苍玉才抬起头来看他。裴苍玉的长相给屠资云留下的印象太深了,倒不是说脸蛋漂亮与否,而是一种感觉。这孩子有一张算是帅气的脸孔,健康有活力,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大眼睛眼尾上挑,下眼线盛着琥珀瞳孔,硬是弯出了弧线,才在尾部与上对接,极其富有热度的光亮闪在里面,主人激动辩白时更是明显。   这种眼睛,屠资云皱着眉想,长在女人脸上好像更合适一点。   屠资云抬头看白石,白石没有看他。   Gay吗?   他看着这两个人。   趁费左华和他们说话,屠资云去巷子里看了看,鉴证的人告诉他,现场几乎被破坏完,到处都是那两个人的痕迹,有个混血的脚印引起了他们的注意,等下会朝那个方向跟踪。   屠资云蹲在地上,盯着毙命的男人的脸,又抬起头,这么黑暗的巷子,要多近才能看清脸呢。他让鉴证的人配合,测了测可清晰辨别人物的距离,大约是一米一左右。   潮湿的巷子里脚印纷乱,即便用了鞋套也很容易在水迹上留痕,因此现场拍照的是两位体重较轻的女性,正在辛苦地忙碌。   屠资云叫了一声,一位正在工作的女警走过来。   “能先看一看大概有几种脚印吗?”   “好的。”   女警递来标号的照片,不同且可辨别的脚印有八种,深浅不一,女警告诉他:“这是最有可能在3小时以内留下的,其他的时间都太久了。”   屠资云点了点头,又问:“哪一种是最多的?”   女警指了指:“1号。”   屠资云递还给她,笑了笑:“好,谢谢。辛苦了。”   女警接过来:“没事。”   屠资云走回去,和其他人一起登上了车。跟裴苍玉对话不出几句,屠资云心里大概已经有数,裴苍玉,不是很聪明的样子。等他从自己手里咬走了橘子,屠资云才发现,似乎也是个好拿捏的人。   既然如此,是不是gay问一句不就知道了。   可偏偏裴苍玉意味不明地转向了白石。怎么,这个没商量过吗?   屠资云从回见的印象里回过神来,看向费左华:“他们是你的初中同学,初中的时候关系好吗?”   费左华愣了愣,不清楚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但还是回答道:“他们的关系……”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您的意思是,他们在现场商量过?”   屠资云笑呵呵地拍他的肩,让他不要紧张:“十几分钟未报警的时间段里,一定商量过什么吧,商量出了什么也不难猜,不都告诉我们了吗。我现在关心的是他们的关系如何,因为这决定了他们有没有商量的动机。”   “……什么意思?”   “一般关系的人,在偶遇了以前的同学并遇上杀人案时,即便再怎么不愿意惹事想离开现场,也不会想到要和同学合谋商量对策再报警吧。就是说,正常人的选择一是离开现场,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二是因为两人可以互相作证,不需要犹豫就可报警。那么中间他们为什么要商量呢?这意味着两件事,要么出现在现场的动机难以公开,要么就是二人产生了分歧——当然,这些都是建立在他们不是凶手的假设上。”屠资云看着费左华,“问题在于,多年未见的同学,到底关系如何,才能在这么重大的事情上面,能够进行商量。”   费左华慢慢地点了点头:“这样的话……那么,先说裴苍玉吧。”   “我跟裴苍玉小学的时候就认识,初中以后一直都是一个班,他是年级里比较有名的混混,我跟他虽然不是一个圈玩儿的,但关系不错。说老实话,我觉得他人还可以,起码没在班里找过任何人的麻烦,在外面打架的事我不是很清楚。唯一有一次闹的比较大,是初二的时候七中高年级的人来我们学校堵两个女生,当时是裴苍玉和几个人把他们打跑了的。那时候搞得场面还挺大,一群人给他们加油来着,现在想起来实在是有点傻,那时候还觉得挺热血的……”   “裴苍玉整天就是一副凶相,初中顶一头黄毛,金光灿烂的那种,课间在厕所抽烟,我碰见过他几次,分过我烟。学习很差,怎么说呢,我觉得属于学不会的那种,但说了您都不信,他基本不怎么翘课。数学老师不喜欢他,但班主任对他不错,听说家里父母不在了,具体情况不是很清楚。”   屠资云打断他:“他很凶吗?”   “嗯。但人缘很好。班里空调的遥控器都是他拿着的,说起来这也不是个什么官,但他就是要拿着,说开不开他说了算,他决定什么时候开什么时候不开,挺霸道的。但意外的好说话,如果有人找他要开,他就给打开,要关他就关,不会拒绝。所以看起来就像他在管空调一样。不过后来遥控器就给班长了。”   “是吗。”屠资云摸了摸下巴,“为什么给班长了,他不管空调了吗?”   “不是,是先给了白石,才给了班长。”   “哦?”   “这就要说起白石了。白石是初三转来的,九月底的时候来的,当时全校都轰动了,他来的时候是课间,整个楼层的人都趴在我们班窗户朝里瞄,上课了才被老师带回去。那时候我们还不知道他是白家的人,只是觉得长得特别好。   那种好我觉得啊,主要是因为他很白,几乎不像人色,感觉没怎么晒过太阳。反正很招女生喜欢,但他好像话不多,当时就裴苍玉身边有位置,他就跟裴苍玉坐了同桌,一直坐到来年四月还是五月他转学走。   当时我们没想过白石是那个很有名的白家的人,主要就是因为觉得他们这样的应该去私立比较多吧。然后他其实穿着打扮什么的很普通,别误会啊,贵肯定是比我们贵,但跟我以为的那种白家人不一样。那段时间白家不是在搞什么转型很高调吗,一家子常常上电视,他们家的那个白海,出了个真人秀叫什么基业金财,讲他怎么选标的投资的,那时候才二十出头,就很风光了,我还看过一集,拍他家的时候他说他从小穿的衣服就是什么手工特别制作的,从来不买非绝版的。我嫌太装逼了就没看了。   但是比起来白石就很普通,其他的人都挺出名的,他还在闷声上着初中,白银华跟他年龄差不太多,那时候也在拍一些戏玩,后来不就直接接管了耀光传媒吗,看来是从小就爱演艺圈。”   屠资云皱了皱眉:“白石的母亲是谁?”   “我就猜你要问这个。是严柏华,严廷的独生女。”   屠资云愣了一下:“严廷,外交大臣?”   “对啊。”   屠资云摸了摸下巴:“严廷很有名望的。”   费左华摊了摊手:“对啊,所以他应该不是什么私生子,在新闻里提过他,但其他就没什么了。按理说他出现在我们那里就反正挺奇怪的,不过他很快也就转走了,估计回私立了吧。兴许就是来体验体验生活也说不定。”   “他们俩是同桌,关系很好吗?”   “怎么说呢,白石我不清楚,裴苍玉在之后的同学聚会见过几次,有女生问他和白石还有没有联系,白石有没有女朋友,裴苍玉说白石转走以后就没有联系过了。可要说起来,对于白石来说,没人比裴苍玉跟他走得更近了。我可能也记不太清了,您参考着听听就行。”   屠资云摆了下手:“我不是说这种关系,我的意思是,他们有没有可能是情侣?”   费左华一愣,不太习惯这种话题,但还是认真地想了想,随后肯定地回答:“没有。应该不是。”   “是吗。”   屠资云摸着自己的下巴,犹豫的十五分钟里,到底在犹豫什么呢,他们两人有什么秘密,是共同的秘密还是某一人的呢。   不如……   找个容易突破的点。 第14章 点与线-9   作者有话要说:  屠资云所知道的事   *时间点在影像厅之后   接屠资云电话的时候,裴苍玉语气不善地喂了一声,隔着屏幕都闻得到的不良气味。屠资云笑起来:“裴苍玉吗?”   “你谁啊?”   “屠资云。Z区凶杀案的警察,你还记得吗?”   那边顿了一下:“怎么了?”   “方便见一面吗?”   “有事吗?”   “有些细节想多问一下,我上午去学校找你一趟可以吗?”   那边罕见地没有出声,过了一会儿才闷闷地说:“我上午没去学校。”   屠资云看了看桌上的日历:“今天不是周一吗?”   “……”   “下午呢?下午方便吗?”   “哦。”   “对了,我听小费说你家出了点事,那你现在住在哪里呢?”   “……白石。白石的家里。”   屠资云挑了挑眉毛:“好,那下午学校见,我到了会打电话,麻烦你了。”   “哦。”   “裴苍玉同学。”   “啊?”   “我们的谈话,还请暂时不要告诉白石。”   “……好。”   挂了电话,屠资云拿着手机发着愣,裴苍玉这么容易就答应了不告诉白石,让他连准备好的借口都没有用上。   发生了什么?他们两人间出现裂缝了吗?   屠资云翻着证物袋,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桌面。   手机响了。他瞥了一眼,费启昇。   屠资云看了一眼费左华,接了电话。   而费左华在他接电话的同时就分了个耳朵去听,听他们在约饭,屠资云停下来,转头问自己,中午要不要一起吃饭。费左华拢了一下桌面上的杂物:“不了,我有事要忙。”   屠资云看了他一会儿,才又对着电话,应下了饭局。   屠资云站起来,拎起大衣,装起钥匙,看了一眼费左华,笑了笑:“你爸挺想见你的。”   费左华连连点头,手在桌子上收拾不停:“嗯,最近有点忙,我还得查白银华那件事。”   屠资云看着他的手无非做些把订书机放来放去的杂事,便倚在了桌面,他微笑着看费左华:“有干劲是好事。不过我得提醒你一句,白银华的身份注定了这件事情不会落在Z区手里办,上面迟早有人来让你把案子交出去。”   费左华愣了一下。   屠资云拍拍他的肩,去赴费启昇的饭局。   约在一座古楼饭店,东方复古气派,七层八角,屋檐飞画,是间很贵的酒楼。   屠资云站在门口的时候还吹了声口哨,掸了掸他朴素外套上的灰,踏上高高的台阶,刚入门便有穿着旗袍的服务生引路,用甜美的声音问他哪一间。   “呃……费启昇。”   微笑的服务生极专业地笑着说好的,将他引入费启昇的房间。   “就我们俩,还需要搞个包间吗?”屠资云进了房间就脱下外套。   费启昇站起来帮忙接外套。   费启昇是个板正严肃又高大的男人,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一板一眼,某种程度上费左华和他的父亲非常相像,可这话屠资云要是讲给费左华,一定会把他惹毛。   “辛苦了。”费启昇请屠资云坐下。   屠资云一屁股坐下就摆手:“你不用老是这么客气,一副欠了我的样子。”   费启昇转开了眼神,给他添茶:“也不能这么说,当年你退出竞争,八部才交给了我,左华毕业以后你又请调Z区,还给他当下属……”   “哎哎,行了行了,我本来就不想干了,在八部也是混饭吃,不如来育人。”费启昇摸了摸口袋,“有没有烟。”   费启昇把桌上的烟推给他。   屠资云拿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他的火机,纯黑色的火机,刻着一只青色的雕,凑到自己叼烟的嘴边,点上了火。   费启昇看着那火机:“你还留着啊。”   “什么?”屠资云眯着眼抽一口,然后反应过来,摇了摇手里的火机笑,“好歹是扳倒丁川的证据,留个纪念吧。”   费启昇却没有笑:“我们一直没有抓到丁川。我们俩在他身边待了那么久,就差一点了……”   屠资云盯着火机也有点出神,摩擦着上面的青雕,然后笑了笑:“算了算了,过去的事了。说起来,这次我有事找你。”   “什么?”   “白银华的案子,能不能给Z区办?”   “恐怕不容易,白家提请省部谋杀组,说可能牵扯到地下黑势力,要求八部的参与,虽然还没批下来,但早晚的事。你知道吧,前任家主白江也死了,算上白银华,白家这几年里就死了两个人了。”   屠资云皱了皱眉:“不是还有一个……白海?”   “白海出国去了,宣布不参与白家事宜。”   屠资云眯起眼:“真的只是出国去了吗?”   “我懂你的意思,”费启昇喝了口茶,“但太阴谋论可不是好事。”   屠资云摊开手笑笑:“随便问问。”   “为什么要Z区办,你有什么发现?”   “发现算不上,只是觉得不对劲。”屠资云突然想到了什么,“白家的家主是谁?”   “白石。你不是见过吗,现场的时候?我看过报告了。”   屠资云愣了一下:“为什么白银华的案子不见报道,他出现在亲生哥哥的凶杀现场,没有什么小道消息吗?”   费启昇放下茶杯:“你对耀光传媒的影响力不太了解吧。”   屠资云沉默了。   费启昇开门见山地问:“你怀疑白石?”   屠资云沉默了一下,挑选着用词:“不能说毫无关系吧。”   费启昇皱着眉:“如果真和白石有关系,他还提请八部参与,八部可不是好对付的,那不相当于把刀捅向自己吗?”   屠资云沉默不语。   哪里十分不对劲。   屠资云最后还是开口:“那能不能适当信息共享,我们这边有消息也会报备的。”   费启昇低下了眼,重新又倒茶。   屠资云很坚持:“拜托了。”   费启昇叹了口气:“知道了,我尽力吧。”   ***   屠资云吃过饭便在裴苍玉的学校门口对面的茶店等,看着一点多学生们陆陆续续地走进去,快两点时,已经空荡荡的校门呼啸来了辆野马黑武士,稳稳地停在路边,裴苍玉绷着脸从车上下来,大力拽着自己的书包,朝学校里面快步走。   屠资云看向车内,下来了一个高个男人。   白石。   白石站在后面,说了句什么,朝学校里奔的裴苍玉转回了身,低着头,又直挺挺地走到白石身边,接过了什么东西,接着绷很紧地转过去,又继续走,全程没有抬头看白石。   白石倒是心情很好的样子,在他的淡定面前,裴苍玉显得尤其慌乱,而白石仿佛享受着裴苍玉的这种慌乱一样,微笑地注视着他。   屠资云皱了皱眉,这诡异的关系。   屠资云继续等,等白石的车开走,等课间铃响了三次,现在该是大课间的时候了。他给裴苍玉打了电话。   裴苍玉很守信地来了,坐在这个离学校不过一条街的茶店里,点了杯奶茶。他很没精神的样子,眼下有浓重的黑眼圈,裴苍玉素来喜忧挂面的脸上,莫名的有种深沉的忧郁。   来自于不善隐藏心事的人被要求守住秘密。   屠资云见过这种脸色,就像告诉一个小孩子父亲出轨了不要告诉母亲一样,这种应该说出来却不能讲的秘密,这样的脸色。   屠资云笑了笑,希望缓解一下裴苍玉的紧张,也奏效了。裴苍玉多少有些放松,调了调坐姿。   他抓了抓头发:“有什么事吗?”   “你最近还好吗?”屠资云这么问,把裴苍玉都问愣了。   “什么?”   屠资云指了指他的黑眼圈:“没睡好吗?”   裴苍玉搓了搓脸:“还好。”   “你住在白石家有一周了吗?”   裴苍玉点点头。   屠资云不再开口了。   于是便突然沉默了。   裴苍玉抬起头,看见屠资云鹰隼一样盯过来的眼,盯在他的脸上。   他愣了一下,想问怎么了,盯什么盯,他刚开口:“怎……”   “是他对你做了什么吗?”屠资云突然这么问。   裴苍玉的眼睛猛地睁了一下,满脸写着被说中了心事,但出于本能地回答:“没有!不可能的,大家都是男人!”他拽了拽自己的领口,露出了纹身,“real man,看见没?啊!”   他自己不知道扬起的声音有多大。   屠资云笑着摆手:“嗯嗯,随便问问。”   裴苍玉愤愤地灌着奶茶,狠狠地咬着珍珠。   屠资云摊开手,看着裴苍玉:“其实这个案子我也已经不负责了,要转到八部去了。我有个外甥和你差不多年龄,不过他去世了,你的眼睛长得很像他。”   裴苍玉愣了愣。   “千万别误会,我没有要过多干涉你的意思。只是上次看到你就想起了他,你现在还在上学,又自己一个人,家里还起了火,想必一定很辛苦吧。”   裴苍玉低下了头。   “要是有信得过的朋友就好了,要是身边的人值得信任就好了,我是这么想的。”屠资云真诚地看着他,“这么说也许很唐突,如果你需要住处,我可以为你提供,我家虽然没有白石家的大,但你也会有自己的学习空间的。”   裴苍玉惊讶地看着他。   屠资云笑了笑:“而且嘛,我是个警察,要是犯了什么错,你可以给我的上司打电话举报我。”   裴苍玉眼睛眨巴眨巴地盯着屠资云。   “难道……”屠资云端起茶杯,目光沉沉地看着裴苍玉,“你需要他同意?”   裴苍玉猛地一锤桌子,桌上的盘子都抖了一下,他脸都红起来,气的:“谁需要他同意?!”   裴苍玉咬着牙想了想:“好,你等着,这是你号码对吧,我晚上给你打电话!”   “好。”   裴苍玉仰头喝完了奶茶,掏出两张纸币,往桌上一拍,手往裤兜里一踹,横行霸道地走了出去。   哇,很凶嘛。   屠资云看着他的背影笑了笑。   八部接手的消息将由裴苍玉先行传入白石耳朵里,那么自己便有了一个暗处的位置。接下来就让我见识见识,贴在裴苍玉身上的白石眼神,到底主动占几分,被动占几分。最重要的是,八部当刀,到底要捅向谁。白石的破绽只有你,从这个口子里,到底能拽出什么妖怪呢,他从警多年的本能嗅到了血腥,危险的东西有先天的预兆。   白石,充满了预兆。   拜托你了,裴苍玉。   服务生上前收杯子,屠资云放下杯子,打开钱包,服务生数了数裴苍玉留下的钱,告诉他裴苍玉付过了。   屠资云愣了一下,便笑着站了起来,准备离开,他最后望了一眼裴苍玉的学校门口,这简单善良的小孩儿。   抱歉了,裴苍玉。 第15章 兽之道-1   作者有话要说:  裴苍玉所知道的事   *时间点为点与线-5,影像厅次日   其实,裴苍玉早就醒了。   他只是没有睁眼。   管家礼貌地在门口敲了敲,请他起床用餐,敲了又敲,请他起床上学,裴苍玉都紧闭着眼睛,装睡。管家便敲了又敲又敲敲,说失礼了,我进去了。   裴苍玉装睡得更死了。   管家走进来,看着裴苍玉因为装睡眼睛闭得太紧,眼皮一颤一颤,额头都出了汗,盯了他一会儿。然后转向门口,慢慢说,看来是没醒。   门口的人嗯了一声。裴苍玉打了个激灵。   白石。   直到那两人都离开,裴苍玉才抓着被子,探了探头。   今天周一,但昨天,在巨大的色情录像带面前,他晕晕乎乎的醉酒脑袋,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他好像是……也许是……失禁了?   他扑通一声埋进枕头,这个趴伏的姿势让他猛地想起昨晚的事,便蹭地坐直起来。   妈的。妈的。妈的。   果然,白石是个变态,果然,暗恋自己已久。   裴苍玉愁眉苦脸坐在床上,住得憋屈,烦得要死。白石想干什么?他想怎么样?对直男是不是有什么执念?自己哪点好?而且他妈的有这么折腾人的吗?自己对女生可从来予取予求,恋情最重要的就是温柔,白石就算昨天晚上再怎么激动,也不能上来就扑到人身上啊。人是人,人不是狗,不能逮着一棵树就往上蹭……扯远了……总而言之,白石这么做不合适,很不合适。   可是裴苍玉又想起自己的失态,只觉得丢人,他当时绝逼是晕过去了,因为醒来的时候就躺在了床上。更重要的是,他不是喝多了晕过去的,他记得自己是因为羞辱晕过去的。对,就像电视里受辱的女性,被恶人奸/淫后又惊又慌地晕了过去,以前看电视的时候还嗤之以鼻,想女人怎么就晕了,起码要跳起来跟恶人打一架。现在他知道了,真的会晕……   妈的。妈的。妈的。   裴苍玉暴躁地揉着自己的头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还有没洗干净的……   他蹭地跳起来,冲进浴室里去。他一边洗澡一边恶狠狠地骂,然后他灵光一闪。   说不定白石根本就不喜欢他,谁说同性恋就会是个男的就喜欢了?自己因为白石平时温和礼貌就误以为这是出于好意,可说不定未必呢?说不定自己在哪里得罪过他,然后被记仇了,白石用这种方法来报复自己?!   他打了个颤,迅速冲了冲身子便湿哒哒地跑出去,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走,得走,现在就走。   Right now。   不错,用上了学过的词组。   裴苍玉憨憨笑了两声。   他正热火朝天地收拾书包,手机就响了。   烦死烦死,没看见我在忙吗?   裴苍玉接了电话:“喂!”   是个警察?   屠资云?   那个灰头发的男人?   见面?   “我们的谈话,还请暂时不要告诉白石。”   我本来也没有打算告诉他,我们在你眼里关系很好吗,妈的。   裴苍玉当然没有这么说,他只是这么想。   挂了电话他更烦了,警察提醒了一个更现实的问题,那就是他被人盯上了,他差点给忘了,只想着从白石家跑走。房子都让人烧了,跑去哪儿呢?再说了,就算找到了地方住,那些跟着自己的人,如果继续下手怎么办,靠,那可是敢烧房子的暴徒啊。   Shit。   不错,掌握了一个单词。   ……不错个屁啊,这又不考。   他糊里糊涂地想着,门被敲了一下,紧接着白石走了进来,清爽温和地笑了笑,连声音都是平常的温柔。   “起床了吗?”   裴苍玉当场抖了一下,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但猛地想起自己这样太丢人了,便又把退后的脚步往前迈了迈。   白石好像没注意到他的挣扎一样,手轻松地插在口袋里:“下去吃饭吧。”   裴苍玉不动。   “怎么了?发烧了吗?”白石担心地走上前,伸手摸他的头。   裴苍玉怒睁大了眼,一把将他的手打掉:“别他妈碰我!”   白石颤颤地收回手,一脸受伤的样子,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怎么了?昨晚不还好好的吗?”   “啊?”裴苍玉暴躁地不行,“昨晚谁好了?”   白石看着他:“我。”   裴苍玉:“嗯?”   白石补充:“还有你。”   “……你有病吧你。”裴苍玉绕过白石,要下楼,白石伸手拽住了他。   裴苍玉站定,转头严肃地告诉白石:“我警告你,松手。”   白石松开了手。   裴苍玉气冲冲地抓了书包,下了楼。走走走,其他都不要了。   他下了楼,却看见了地上的一片狼藉,堆着满地的碎瓷器,连头顶那盏漂亮无双的灯都被砸了一半,楼梯也有巨大的砍痕,桌子沙发更是翻倒一片,院子被踩得乱七八糟,一滩污泥中,狗正奄奄一息地喘。   裴苍玉赶紧扔下包,跑过去看狗。黑背身上有脚印,腿好像被人踹断了。   他转过头冲人吼:“喂,你们怎么不带它去医院啊!”   说着抱着狗站了起来,管家走上来劝阻他:“裴先生你先冷静,我们已经叫了医生。”   说着便有个兽医走过来,从他手里接过了狗。   裴苍玉赶紧跟上去:“怎么样啊?我看没有流血的伤口……”   兽医翻了一下:“应该没有什么大事。”   裴苍玉刚松了口气,就看见白石慢慢地从楼上下来。   他克制不住地冲白石吼:“你搞什么?这里怎么了?”   白石反常地一脸无奈,欲言又止,转开了头。   裴苍玉一步上前,抓住他:“你要说什么?”   白石难过地摇了摇头。   裴苍玉不耐烦了:“我最后问你一次,你他妈到底想说什么?”   白石冰凉的手握住他:“我怕说了你会怪罪你自己。”   “……我?”   白石牵着他往餐室里去,那里没有人,方便说话。   “今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就是这样了,我看了一下监控,显示凌晨五点钟有一伙人——大约十五个人,□□进了家,他们打砸了很久,十分钟以后才从家里离开……”白石颓废地坐在了桌子旁边,捂住了自己的脸,“你听到楼下的声音了吗?”   裴苍玉抱歉地摇了摇头:“我睡觉太死了,你呢?”   白石沉默了。   裴苍玉拉过椅子坐在他旁边:“怎么了?”   白石才缓缓地开口,闷闷的声音从手掌里传来:“其实……我听见了。”   “听见了!”裴苍玉差点站起来,“听见你怎么……”   他的话题戛然而止,因为白石被他吓得颤了颤。   片刻,白石才把捂着脸的手拿下,露出了个苍白的笑容:“抱歉啊,我不是那么胆大的人。”   这话说得裴苍玉都尴尬了:“你跟我抱什么歉,被砸的是你家。”   白石痛苦地低下头:“我本以为……你住在这里的话……我就可以……保护你……”   裴苍玉猛地咳嗽了几下,然后转移话题:“说起来,你这里不是有什么通电网的门,还有什么几分钟就能赶到的人,怎么还会有这种事?”   “他们好像绕过了那些装置……不过还好,你没事……”   白石要伸手拉裴苍玉的手,裴苍玉赶紧抽开手,不再问关于这个的事了,他站起来,去水龙头接了杯水,挠挠头:“报警吧。”   “其实,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另一件很重要的事。”白石犹豫着开口。   “什么?”   “我不知道你的住址有多少人知道,可我的住址……”他抬头看裴苍玉,“只告诉了警察。”   裴苍玉皱起眉:“你什么意思?”   “白家姑且也算有些资源,这件事因为太不同寻常,想找更高级别的警察来负责,Z区那个地方,多多少少有些鱼龙混杂。”   裴苍玉看着白石,没听懂他要讲什么。   白石舔了舔嘴唇,耐心地讲:“那天我邀请你来这里住的时候不是跟Z区的警察报备了吗?除此之外在没有告诉任何人,毕竟是安全屋。”   裴苍玉一脸不敢置信:“你的意思是,砸你家的是警察?!”   白石几乎叹了口气,勉强笑了笑,继续耐心地讲:“不一定是警察,我只是说,有可能是警察走漏了风声。”   “噢噢!勾结。”裴苍玉拍了一下桌子,“我在电视里看过,黑警对吗?”   白石:“……”   “总之,”白石继续讲,“我们打听到了一个叫暗火组的组织,很有可能和白银华……我是说我哥,和他的死有关,但不知道为什么Z区的人一直没有告诉我们这种关联。另外,之前报备给警方的安全屋地址也被泄密,现在我觉得报警不是一个好的选择,或者说,等警方找到合适的人处理会更好。你觉得呢?”   裴苍玉愣愣地点了点头:“但……也不一定吧,怀疑警方有点太……”   白石点头同意:“没错,怀疑警方确实不合适,只是假设有些坏老鼠。或者,说不定……”   “什么?”   “你有没有带过什么人回来?回我家?”   白石目光炯炯地盯着他,加重了“我”这个字,问道。   裴苍玉干吞了一下,想起来他前女友,然后赶快回答:“没有。我没有。”   白石笑笑:“那就好。我想你也不会做这种把大家都拖入险境的事。毕竟狗差点死掉啊。”   裴苍玉低下了头。   “哦对了,”白石指了指他塞得鼓鼓囊囊的书包,“要去上学吗?”   不,要离开你家。   裴苍玉抬起头要这么说,但白石正在他面前用充满希望与恳求的目光看他,甚至带了点泫然欲泣的可怜。   他们……到底是绑在一起,一条船上的人吧……   白石凑近了,他的手按在了裴苍玉的手上,裴苍玉没有挣扎,因为他没有注意到,白石轻声地在他耳边说:“下午我送你去学校吧。”   裴苍玉愣愣地答应了一声。   他转过头,看了看刀架,那里少了一把刀,他问白石:“那些人是不是偷了把刀?”   白石瞟了一眼:“应该是吧。”   那边被治好的狗一瘸一拐地朝这边走来,绕过了白石,走向裴苍玉。   裴苍玉眼睛一亮,放下水杯蹲下来抱他,挠了挠他的下巴:“你可真是福大命大。”裴苍玉抬头问白石:“这狗叫什么名字?”   “马达拉。”   “巧了,”裴苍玉低下头挠马达拉的肚皮,“我小时候的狗也叫这个名字。”   白石低哑的声音轻轻地传来。   “我知道。” 第16章 兽之道-2   作者有话要说:  裴苍玉所知道的事   虽说裴苍玉已经暂定了决心不离开白石家,但屠资云的建议真的让他动心了。这建议多好,不仅可以让自己从白石身边跑开,还能顺便有个安全点的地方住,不管谁在跟踪他,总不可能跑到警察家里吧。   裴苍玉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连心情都好了起来,晚上下了晚自习便急不可耐地奔回了白石家,白石正在给盘子上摆刀叉,朝他弯弯眼笑,招呼他来吃饭。   说起来,裴苍玉根本也不喜欢西餐。   但他有要事相商,特地坐在白石旁边,还殷勤地帮白石倒了酒。   白石一手托着自己的下巴,另一只手伸出纤白的手指,敲了敲杯口,示意裴苍玉不用一直倒,抬起眼浅笑:“谢谢。”   裴苍玉嘿嘿两声:“不用。”   白石心情不错,也许是因为裴苍玉十分之温顺,用着餐还饶有兴致地介绍哪一道菜有什么来历,有什么故事,裴苍玉配合地嗯嗯点头,但其实他一点都不关心,对这些事情毫无兴趣。   等白石停了一会儿,裴苍玉才放下刀叉。   “嗯,我有事要说。”   白石笑眯眯地看着他:“什么?”还帮他把贴近衣服的盘子移远了些。   “我想搬出去了。”   白石的脸僵了一下。   “我是说……就是那个……”   白石坐正了,笑着看他:“你刚才说什么?”   “哦,我说我想搬出去。这段时间谢谢你了,让我住在你家,但是怎么说,我觉得还是不太方便吧。我觉得你可能也常常会想男朋友,上次你在巷子里的男朋友怎么样了?这么长时间没见不太好吧……”   白石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看他。   裴苍玉吞了下口水,看着白石的脸色,旋即又想我为什么要担心,这都是双方共同商量的事,何必搞得自己好像欠他什么一样,有什么好抱歉的呢。   嗯!   想通了他胆子就大了,咳了一声,继续讲:“然后就是……你看我住这里对你也没什么帮助,都跑你家来砸了。所以你应该去个加强安保的地方,我也去个合适的地方,要不然死一起不是亏大发了。”   他伸手在白石眼前晃了晃,想确定自己是跟人在说话。   白石轻轻地捉住了他的手,凉得吓了他一跳,然后慢慢地放在桌面上,终于开口了:“那你准备住去哪里呢?”   “呃……屠资云你还记得吗?就是……”   “警察。”白石接了话。   “对对,你还记得他。”   白石笑意更深:“为什么想起他呢?他来找你了吗?”   “你怎么知道?”裴苍玉点点头,“今天下午我跟他见了一面,然后他这么提议来着,然后他毕竟是个警察,我觉得挺好的,所以打算搬去他的地方住一段时间。”   白石点了点头:“你知道现在这案子很快就不归Z区管了吧。”   “嗯。不是给八部了吗。”裴苍玉回答的理所当然。   白石盯着他:“‘八部‘?他告诉你的?”   “嗯。怎么了?”   “也就是说,在这个凶杀案已经不归Z区警察管的前提下,有关你我受袭处于危险中的后续处理也不归Z区管的前提下,Z去警察提出来让你去他家住。”白石交叠着双手叠在下巴处,“那就是出于私人原因了?”   裴苍玉停住了,仔细想了想:“是……是这样的吗?”   “因为公事上面没有理由了不是吗,他告诉你的啊。”   “哦对对,”裴苍玉想到了什么,“应该是见我有种见熟人的感觉吧,我跟他侄子长得很像。”   白石是真的笑了,夹着居高临下,好像自己做了什么蠢事一样。裴苍玉莫名有些不开心,于是白石慢慢压下来笑意,点了点头,意义不明地回他:“是吗。”   裴苍玉白了一眼他,有些气鼓鼓,站起身:“算了,反正我要搬走了,随便吧。”   “哎……”白石朝他伸了伸手,想说什么,但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口。   “什么?”裴苍玉皱着眉头等他问。   白石摇了摇头。   裴苍玉转身离开了,趴在餐室门口的马达拉猛地抬起头,朝他汪了一声,裴苍玉招了招手,马达拉站起来一瘸一拐地朝他走去。裴苍玉耐心地等着,甚至弯弯腰朝他伸手。   白石在背后叫他:“那,下个星期再搬吧?”   裴苍玉皱着眉头看他:“为什么?”   白石指了指狗:“等他好一点吧,他难得跟别人这么亲近。”   裴苍玉犹豫了一下。   “如果到时候你照顾他比较合适,就让他跟着你好了。”   裴苍玉眼睛一亮,然后又回到皱着眉头的样子,看起来像勉强答应下来:“好吧。”   说着他等到了马达拉,抱起了瘸狗,白石在他后面幽幽地叹气:“你为什么就只对我这么凶呢?”   裴苍玉虽然确实对白石态度不太好,但这么被人说出来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也是收留过自己的人,而且昨天晚上的事也未必是因为有什么恶意,就是控制不当,人品不行(?)的问题吧。一码归一码。   于是裴苍玉僵直地转过身:“也没有吧。”   然后尴尬地跑走了。   他快速洗了个澡,出来就翻通话记录想给屠资云打电话,但旧手机一直卡,任裴苍玉怎么拍打也没效果,只好关机又开机,来回几次,最后干脆开清理了。等重新开机,他就有点懵,通话记录没有了。   Emmmmm。   他默默地翻电话簿,希望刚才没有把这个清理掉。   还好没有。   他抒了口气,拨通了号码,但那边却挂掉了。他再试,又被挂掉了。再试,还是一样。   怎么回事?   他挠着脑袋不思其解,这时候收到了一条短信。   “不好意思,在开会。你和他商量的有结果了吗?”   “嗯,下周可以吗?”   “好的,期待到时候见面。”   裴苍玉对着“期待”这两个字皱起眉,觉得很不舒服,出于礼貌,回了他“谢谢。”   这样就行了吧。   他扔开手机,大咧咧躺在床上,马达拉在床下叫,裴苍玉把它抱了上来:“你在这儿躺吧,我还有卷子要写。”   裴苍玉扭开台灯,开始埋头奋笔慢书,别说,这地方环境真的不错,这台灯他记得第一天来的时候还没有,自己有两天都是用手机的光就着写作业的,后面突然有一天就有了,裴苍玉一直觉得是白石拿来的,因为其他人都不上楼。这台灯还是护眼的,说起来比自己以前在家用的好多了。   裴苍玉停下来,转了转脸,桌上收拾的干干净净,还放了一瓶香氛,有淡淡的茶香;一盏台历,不是自己准备的,他没有这么细心,甚至还有一台笔记本电脑,但因为他用不着,从来没有打开过。他转头看床上,如果没记错,他的床单已经换过了,毕竟昨晚上躺上去的时候还有点那些东西没清理。而且说起来,自己放学都十点半了,管家什么的都走了,白石也没有事,就只是坐在那里等他,顺便陪自己吃点夜宵而已。   他摸了摸那漂亮的台历,翻了一页,翻到了今天。   怎么说呢,要不是昨天晚上的事,白家真的非常非常好。   裴苍玉叹了口气,算了,不要再想了,直基有别,算了算了。   他奋笔写到一点,才打着哈欠爬上床,临睡前看了眼手机,居然有二十多条短信。   他皱着眉翻了翻,全是屠资云的。   说些什么“需要帮你准备什么吗”、“为什么是下周不是这周呢”、“不好意思,是不是我不该问”、“不好意思,人老了话就是多,千万不要误会”、“为什么不回我呢,是不是误会了”、“我完全没有想要惹怒你的意思,只是想对你好而已”、“你是不是生气了”、“抱歉啊”、“那先晚安吧”……“我还是觉得不太/安心,那么明天再聊吧,你也该休息了”……   还有一张他拍的加班图片。   裴苍玉绞着眉,手抖着把手机扔到一边,这家伙……   他又想起白石的话,捂着头盯着那手机……   妈的,真的假的啊靠。   于是裴苍玉又一晚上没睡好。   他精疲力竭地下楼,白石正在花园里浇水,今天他蹬着胶鞋,穿着宽大的背带牛仔裤,拎着水管,从左走到右。   裴苍玉愣愣地盯了他一会儿,直到白石注意到他,朝他笑了笑,裴苍玉也抬手挥了挥,去吃早餐。   他坐着撕面包,心里忐忑不安,总感觉自己将作出一个错误的决定。   裴苍玉在学校里倒暂时不用想这些有的没的,快放学的时候白石发来短信说今晚加班到很晚,现在才能离开,方不方便一起回去,这样就不需要两个司机了。   裴苍玉回复他说好。   白石让他多等一会儿。   裴苍玉一等就是半个小时。   楼里人都走光了,已经十点四十五了,保安来过一次,劝学生不要太拼命,生命只有一次,学习能有很多次,学校还有个高六的你不知道?   裴苍玉:“……”   保安给他留了盏灯,说让他走的时候把门锁了,最晚只能待到十一点半啊。   裴苍玉点点头答应了,又给白石打电话,白石说马上就到。   他写着写着就困了,超级想睡觉,就站起来在教室里走来走去,顺便做做广播体操。   啊……好无聊啊……他不能在这里睡,更不能承认是因为害怕才不敢在这里睡,起码动着的时候有什么东西来还可以快速反应不是吗?   下雨了。   裴苍玉跑到讲台,无聊地拨弄着讲台桌上的多媒体按钮,银色的光打在黑板上,打在他身上,他抬起头被强光闪了一下眼,又把光摁灭。   窗外雨势渐大,鸣雷轰了一声,吓了他一跳。   裴苍玉去把教室内的窗户都关上,把窗外的花花草草仙人球拿进了教室,把不知道谁留在窗户上的书收了回来,放在了讲台上。   他无聊地站在讲台前,这是个好位置,能看见所有角落,也方便跑,怪不得老师们都爱站这里。他自娱自乐地笑了两声,凑到话筒前,清了清嗓子:   “下面我讲两句,讲两句。首先,能获得这个奖,我要感谢我的奶奶,是她一直……”然后他被灰呛了两声,打断了他的“获奖表演”,于是进入了下一个脑内世界,“三年二班的白小石同学注意了,三年二班的白小石同学注意了,你妈妈拿了两罐旺仔牛奶在校门口等你,两大——————大————罐!”   他自己讲完把自己逗笑了,继续又捏起嗓音:“旅客朋友请注意,旅客朋友请注意,哪一位是白小石同学的家长,请来炸鸡店门口领回自己的儿子,他吃太多了,不能怪商家……”   他讲完又笑起来,高兴得不得了。   等他笑完,这满楼道的安静才彰显出他刚才又多尴尬。   安静。   裴苍玉挠了挠头,觉得自己十分傻逼。   不过为什么要提白石呢,烦人。   又有短信。   屠资云。   “方便去找你吗?现在放学了吗?”   裴苍玉皱起眉头,看了看时间,十一点二十了。   妈的,这个点见面不觉得很奇怪吗,这人真的……   窗外又是一阵轰鸣,骤亮的闪电猛地晒满了教室,裴苍玉躲了躲。   闪电离开之后,电灯便唰地一下全灭了。   “啊?保安不是说留灯的吗?”   他迅速打开手机里的手电筒,摸到自己的桌边,拿起了书包,朝门口走去。   乌漆抹黑的楼道里,听不见声音,只有裴苍玉自己重重的脚步,他一边走一边在心里骂白石,妈的非让我等你。   他下楼的时候,听见了脚步声。   裴苍玉关了手电筒,仔细听了一下,确实是脚步声,越来越近,从黑暗里走来,而且……   妈的,不止一个!   他拔腿就往楼下跑,这是三楼,首先要先跑到楼下有光的地方,这栋大楼已经全黑了。   他滑着把手朝下飞奔,一步迈好几个台阶,终于下到了二楼,却又看见有打的光照射而来,然后听见有人上来的脚步,这次甚至听见了人声,有个深沉的声音骂了句操,他妈一点光都没有,然后狠狠地吐了口痰。   裴苍玉转身便横跑,朝这层楼的另一侧楼梯跑去,他跑得飞快,什么也顾不上了,放火都干得出来的人,还有什么干不出来。   他蹭蹭地跃下楼梯,跑出了大楼,边跑边逃手机,给白石打电话。   “怎么了?我已经到……”   “别他妈来了,赶紧跑!在我学校里!赶紧跑!”他喊起来,叫白石别傻乎乎地来学校了,他喘着气,朝前面奔,“听见没……”   他话没说完,便撞进了谁的怀里,手机被撞得弹了出去,摔在了地上。那人把手搂在了他的腰上,裴苍玉来不及反应,抬手照着这个高个就是一拳。   一拳砸在了白石的脸上。   白石的脸迅速肿了起来。   “……喂……不好意思啊……我以为……”裴苍玉赶紧摸了摸他的脸,“你没事吧?啊……”   白石松开了搂他腰的手:“怎么反应这么大?”   裴苍玉指指后面:“有人来找我!快,赶紧走!”   白石朝后面望了一眼,就被裴苍玉拉走了,走了没几步,裴苍玉又松开他的手,转身去水里找自己的手机,白石举着伞跟在他身后。   “车在门口。”白石指了指外面,裴苍玉点点头,却去拍门岗的门。   “哟,结束了?”保安大爷关了他正在放武松打虎的收音机,探出头乐呵呵地招呼。   裴苍玉一脸严肃:“大爷,你赶紧走吧,该下班了。”   大爷抱起收音机,慢悠悠地收拾东西:“也是。”   白石看了看裴苍玉:“走吗?”   “等会儿。”裴苍玉一脸严肃地盯着老大爷,又时不时担忧地看着楼内,直到大爷套上了雨衣,骑着他二八自行车悠悠地没入雨幕。   “学校里有外人的话,告诉保安会不会好一点?”白石问。   裴苍玉摇了摇头:“这老大爷我知道,听了肯定就带上手电筒冲进去了,他没戏,这不是他该管的事。”   白石看着他,又转头看看大楼:“好像没人出来。”   裴苍玉突然停了步,拽了拽他的衣角,咬了咬牙,低着头小声道:“你不是说会有很厉害的警察来管吗……?”   白石愣了一下,看了看裴苍玉拽他的手,居然盯了一会儿,才看向裴苍玉苍白的脸,直直地盯着,看得裴苍玉都觉得不舒服了,才笑了笑开口,坚定地说:“放心。”   他们走向门口,从桥架下走出了一个撑伞的男人,向他们打着招呼走过来,仍旧是老好人的样子,人畜无害地笑着:“你说让我……”   他走进光里,看见白石和裴苍玉的样子,突然就不说话了。   屠资云。   裴苍玉皱起了眉。   白石先开了口:“警官您好,这么晚了找我们有什么事吗?”   屠资云打量了一下他们,笑意渐渐褪去:“倒不是找你,是找裴苍玉同学。”   “要紧事吗?一定要现在讲吗?”白石微笑着看他,又动了动伞,“雨下得有点大啊,而且也有点晚了。”   裴苍玉看看白石,看看屠资云,总觉得现在的气氛十分紧张。   屠资云总是在笑,慈眉善目,笑起来像个平易近人的长辈,像是为了笑而笑,充满了戒备,是假的,那是盾一样的笑。白石也总是在笑,可白石的笑总是带着点睥睨的意味,从容又危险,笑脸好看,但莫名地就很凶狠,是真的,是矛一样的笑。   屠资云看向裴苍玉:“你觉得呢?”   裴苍玉皱起眉:“改天再说吧。”   “好。那就先这样。”屠资云摆了摆手,“晚安了两位。”   他们一直等到屠资云的身影消失在桥架下,才转身朝司机走去。   “虽然这么说不好,但是你有没有注意到?”白石难得地绷着脸。   “什么?”   “他的裤脚。”   裴苍玉木木地问:“什么意思?”   “他的裤脚那么湿,他是怎么来的,又在桥架下等了多久呢?”   裴苍玉猛地停了脚步。   白石也停在他身边,把伞举到他头顶。   白石望向楼里:“那些人还没出来啊……”   “桥架下……”裴苍玉脸色苍白,喃喃地道,“桥架下,有小道能进学校……我以前从那里跑过。如果他一直在,不可能没见过他们……”   白石平静地低头看着他,伸手揽住了他颤抖的肩,在上面来回地抚摸,凑近他,把他笼在自己的身影下。   “是吗,原来是这样。” 第17章 兽之道-3   作者有话要说:  裴苍玉所知道的事   屠资云又发来了短信。   裴苍玉握着手机拿了又放,想不出应该回什么。这么早就醒了啊这个大叔。   算了。   他挠着头跳下床,洗漱穿衣,就当没看见这条短信。   下楼的时候看到了白石,正在餐室里倒茶,桌上有给他准备的早餐。白石冲他招了招手,问他早上好。   裴苍玉看见他有种安心的感觉,放松地笑了一下,总感觉白石虽然没有必要起这么早,但自己早起总是能看到他还是不错的。   白石家的早餐也十分好吃,而且非常营养,唉,而且人连钱都不要,真是好人啊……   他一边吃一边慨叹,就听见大门响了一下,管家迎进一个男人。男人白净高挑,带着一副金丝眼镜,穿着笔挺的西装,外面一件灰色大衣。管家示意帮他接大衣,男人拒绝了,他双手插兜,没有要进来的打算,冷酷的面容,十分严肃的样子。   白石看见他就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先向裴苍玉介绍:“这位是A区的副检察长顾赛,就是我说的更高级别的调查组。”   裴苍玉叼着面包呆呆地嗯了两声,转头看这个男人。   白石礼貌地请他:“里面请。”   男人看了看裴苍玉,又看向白石:“去个方便讲话的地方吧。”   白石继续礼貌地请:“这里就很合适,进来吧。”   裴苍玉只是看着他们俩一来一回地对话。   男人终于走了进来,但仍旧站着,没有坐下的打算,冷冷地看了一眼裴苍玉:“你好,我是顾赛,A区的副检察长。”   裴苍玉往餐巾上胡乱抹了抹手,站起来,伸出手握:“我是裴苍玉,十六中的高中生。”   顾赛望着伸来的手,顿了顿,才握了上来,颇有些不情不愿的意思,裴苍玉有些钦佩,果然真正的检察官都是如此酷炫。   顾赛再转向白石:“我们已经从Z区警局接手了你们的案子,接下来可能会常打交道。”   白石点了点头:“辛苦了。”   裴苍玉低头朝白石挤眼色,示意他站起来,哪有来了客人主人还在自顾自吃的,非常地没有礼貌。   白石跟他对视了半天,才慢悠悠地站了起来。   裴苍玉又问道:“那Z区的警官已经没有查案权限了是吗?”   顾赛转头看他:“你说原来的负责警官费左华和屠资云吗?没有了。”   裴苍玉像在想什么,沉默地点了点头。   白石眯眯眼笑了:“之前的警官也辛苦了,这下应该可以放心了。”   “也许吧。不过像屠资云这样的警官,休息一下也没什么不好的。”   裴苍玉听了这句话,愣愣地抬起头:“‘像屠资云这样的警官’……是什么意思?”   “也没什么特别的意思。”顾赛明显话里有话。   裴苍玉继续盯着他。   “屠资云警官也没什么亲属,一直以来都太专注于工作了,休息一下是好事,不然太寂寞了就危险了。”这开玩笑一样的话因为讲的人总是冰冷的语气,显得有些危险的意味。   所幸白石又笑着摆了摆手:“休息也好,屠警官还可以陪陪姐姐。”   “姐姐?”顾赛皱着眉,“屠警官一直都一个人,哪有什么兄弟姐妹。”   裴苍玉震惊地瞪圆了眼:“什……么?”   “屠警官是单传,父母去世后就一个人了,本以为结婚了,谁知道居然还没有。”   白石看着裴苍玉的脸一点点变青,便转向顾赛:“您还有什么别的事吗?我们等下还要出门。”   “有些袭击的细节想要问一下。”   “那这边请。”白石指了指后面,带着顾赛离开了。   留下裴苍玉一个人面如土色。   ……?……?……?   真的假的啊靠,至于吗?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有必要说什么侄不侄子的谎吗,喂,常年不结婚就是因为……实际上,是个大变态吗?……这让人对他所属系统都没信任了啊喂。为什么呢?不能理解。我是个这种类型的万人迷吗?怎么总是惹上麻烦事……   裴苍玉心不在焉地嚼着剩下的面包,直到管家来叫他上学。   说起来,倒是很久没有看见跟着自己的那个戴帽子的人了。裴苍玉瞟着窗户外,看着空荡荡的操场,听老师在讲氧化铁。   在裴苍玉的心里,安全性中,学校>白石>屠资云。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屠资云是警察,他如果危险起来就更危险,这让裴苍玉总是感觉寒意凌人。至于白石,那就纯粹是本能,喝多了什么都干得出来的人,他没法相信。所以啊,好坏都是比较出来的,学校真的让他觉得非常安全。   狗腿洗的牌弹飞了,弹到了裴苍玉的头上,裴苍玉把牌拿下来,冲着狗腿的脑袋不轻不重地扇了一巴掌。   狗腿狂张地呲牙咧嘴,转身拽过了他的牌,不一会儿又写上了字扔了过来。   “下午去不去打球?”   裴苍玉没精打采地拿着批卷子的红笔回他“上课为什么不听课,不努力就去死啊混蛋”。然后捣了捣狗腿的背,狗腿不转身,却将一只手从腰侧伸出,使出了传说中的“暗手潜行”一把抓过了牌。   看清了上面的字,骂了句傻逼。   裴苍玉在后面笑起来。   课间裴苍玉借了学霸的笔记,正在咬笔头钻研催化剂,狗腿说门口有人找。   裴苍玉抬起来,看见了穿着土黄色风衣,立在门口的屠资云。   他一下子紧张起来。   狗腿往外看看这个明显格格不入的男人,又看向裴苍玉:“要不要我去告诉老师?”   裴苍玉摇摇头,咬了咬牙,站起来朝门边走,走了两步又转回身,跑到狗腿面前,十分严肃地说:“这人叫屠资云,你记住了,我最后一面见的就是他。”   狗腿百分严肃地点了点头:“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   裴苍玉认命地垂了头,朝屠资云走去。   屠资云笑着看他走进,朝旁边伸了伸手,示意去楼梯间讲话,裴苍玉犹豫了一下,跟了上去。   屠资云自己给自己点上烟:“怎么了吗昨天?”   裴苍玉没有回话。   “听说你家的事有了新线索,我们在现场发现了可能用于点燃的打火机。但是……”   “这些事情现在由你负责吗?”   裴苍玉突然出声打断他。   屠资云停了停,吐出一口烟,没有回答。   “不该你负责的事你是不是管得太多了。”裴苍玉皱着眉瞪他。   屠资云看着他的脸色,笑了笑:“我承认,关于这些事的调查我多多少少有些私人的原因……”   “你真的有个侄子吗?”   屠资云愣了一下。   “有吗?”裴苍玉死死地盯着他。   屠资云干咽了一下,他的烟尾积起了烟灰,面容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裴苍玉转身要走,屠资云伸手拉住了他:“裴苍玉同学,现在看来,他对你的影响比我想象得还要深。”   裴苍玉甩开了他的手,怒视着他:“别碰我。小心我揍你。”   屠资云无奈地笑了笑,收回来手,举了举,示意自己没有别的意思:“裴苍玉同学,有些事你可能没有办法去判断真伪,这不是你的错,现在你完全不相信我,也是因为我没能好好估计他的准备,我不会再强行要求你的信任,但有一点我希望你记住,从今天起,你一定要好好留意自己身边的事情,你现在在危险当中,没能早点意识到并告诉你,是我的错。”   裴苍玉往后退了一步,屠资云用极其诚恳的表情看着他:“请万事多加小心,还有,随时可以联系我。”   裴苍玉警惕地盯着他。   屠资云把烟掐了,烟屁股塞回烟盒,朝他笑了笑:“我不会再联系你,除非你来联系我。”   说完就拉开了门,离开了。   裴苍玉站在原地,满是不解,什么叫在危险当中?被人袭击有人跟踪有人放火烧家不都是在危险当中吗?什么叫才意识到?奇怪,太奇怪了。   每个人都那么奇怪。   裴苍玉烦得要死,自己一个老老实实的高中生,怎么就卷到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里了呢?他趴在课桌上,翻着足足六面的理综,开始写选择题。   突然他想起了屠资云说他家现场的事,说起来屠资云如果去了,也是私自去的吗?那他为什么要说“我们”呢?他和谁去的?   裴苍玉坐起来,他想回自己的家一趟,如果还有什么线索在,说实话谁又能比裴苍玉本人更能意识到现场的不同呢?   说干就干,他给白石发了短信,说自己晚自习后要回一趟家,晚点回去。白石问需不需要陪他,裴苍玉想了想说也行,晚上见,白石温温柔柔地说好。   晚自习下课十点二十,裴苍玉收拾了东西就跑出去,门口司机已经在等着了,今天白石也在车上。   他们朝裴苍玉的家开过去,平时裴苍玉走路不到二十分钟的路程,开车也就七八分钟。不过这个点小区的人差不多都睡了,毕竟老人多,睡得早。   裴苍玉尽量不闹出太大动静,过门岗的时候跟老大爷打了个招呼,裴苍玉想了想还是问他:“最近有什么人去我家吗?”   老大爷很困,正在泡姜汤:“有啊,警察来了好几回,刚才还来了一个。”   裴苍玉一惊:“就刚刚?”   “今天可真潮啊,这两天要起雾了吧。”老大爷捧着姜汤点了点头,又眯着眼往白石身上看,因为实在看不清,他往前凑:“外人来登记啊登记。”   白石乖乖地走过去拿起了笔,正要写什么,愣了一下,叫了一声裴苍玉。   裴苍玉走过来一看,就在访客记录的上一个名字,龙飞凤舞地写了一个“屠”字,白石看向裴苍玉:“你觉得有可能是他吗?”   裴苍玉抿了抿嘴,没说话。   白石继续在上面写自己的名字,留下了电话号码和出入时间,之后把笔递给老大爷,就拉着裴苍玉准备进去。   裴苍玉却叫他等等,他往前翻着访客记录,“屠”这个单字出现了很多次,但屠资云的名字也出现了很多次,而每次屠资云这个名字的出现,后面总是会跟着费左华的名字。裴苍玉想,也许这是因为屠资云和费左华来的时候是公干,不需要用假名?   他翻了又翻,抬头问大爷:“大爷,你记得刚才来的那个人长什么样吗?”裴苍玉比划着自己的脸和身高,“大概有多高?”   大爷眯着眼盯裴苍玉,他眼神非常之差,在这小区做保安也没报酬,纯粹是大爷自告奋勇来守一守,主要目的是吓退一些小贼罢了。   大爷摆了摆手:“看不清,挺高的。”   这范围可太大了,裴苍玉有些懊恼。   大爷又说:“穿了个黄大衣好像。”   裴苍玉愣了一下。   白石在后面叫他:“不是还要上去吗?”   裴苍玉点了点头,跟白石一起上楼。   漆黑的楼道,狭窄的步梯,要大声喊一声才亮的声控灯,亮一下闪好几下。为了不吵醒寥寥无几的住户,裴苍玉开了手电筒。   白石伸手扶着他的肩膀:“不好意思,扶一下可以吗?我走不习惯。”   裴苍玉朝他笑笑:“好。”   他们上了楼,裴苍玉熟络地朝自己家走去,那单扇红铜色的旧门,上面用掉漆的金字写了个门牌号。木门插了钥匙,转一下门把手就能扭开。   问题就出在转门把手时。   白石看见裴苍玉猛地僵住了,裴苍玉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前面,一动不动,眼睛都不眨,却有些颤抖。   “怎么了?”他伸手碰裴苍玉,却被裴苍玉甩开。   裴苍玉不仅甩开了他的手,甚至自己也往后退了几步,把转把手的那只手臂举得很远,似乎不愿意靠近,这段距离拉开,白石才看清了裴苍玉手上的、由把手沾上的,那摊白色的液体。   已经半干的液体,仍旧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什么,量倒是不小,布满了把手,甚至门边。裴苍玉的右手还在微微地发着抖,他不敢相信地厌恶地举高了手。   白石看了看他,脱下了自己的大衣,直接包在了裴苍玉的手上。   裴苍玉一惊便往后退,白石抓住了他,皱着眉用严厉的语气告诉他:“先擦干净。”   裴苍玉便不动了,交给了白石,反正他也不想碰。   白石帮他把手擦干净,然后又把昂贵的大衣罩在了把手上,帮他扭开了门,转身叫他:“来吧。”   裴苍玉低着头,很疲累的样子,他像是一个逐渐被水淹没的失足者,周围太多的人有太多的声音,他却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明白。   他摇了摇头:“算了,我想回去了。”   白石疑惑地看着他:“进来吧,你不是要找什么东……”   白石的话还没有说完,因为裴苍玉突然朝他靠近了,离他很近,低着头,手拽着他的衬衣,有些无助又充满了迷惘:“走吧……拜托了。”   白石愣了一下,才慢慢地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好。” 第18章 兽之道-4   作者有话要说:  裴苍玉所知道的事   裴苍玉在车上就没什么精神,脑袋顶着窗玻璃,死气沉沉地盯着窗外,从夜灯繁华一直走进绿地家园,一动不动。   白石伸来了手,轻轻地扳了扳他的脑袋:“靠着玻璃不凉吗?”   裴苍玉躲了躲他的手,坐了起来。   白石顿了顿,突然开口说道:“很恶心吧。”   裴苍玉转开了头,他觉得很烦躁。   “这个圈子是这样的。”白石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你对同性恋了解多少?”   裴苍玉皱起眉头:“这跟同性恋有什么关系,就是有人是变态吧。”   白石笑了笑:“也对,不过变态真挺多的。你要不要听我讲讲其他的,说不定会觉得这还好。”   裴苍玉犹豫了一下:“……是吗?”   “比如说,”白石用脚稍微踢远了大衣,“有些人,为了更好地口/交,就把牙敲掉,这样的话,”白石伸手比了个洞,“就很方便不是吗。”   裴苍玉恶寒地瞪起眼:“靠,真的假的。”   白石耸耸肩膀:“还有啊……”   “行了行了,别说了。”裴苍玉打断他,“他们怎么搞跟我没有关系,我只想知道到底是谁。”   白石倒愣了一下:“不是那个姓屠的警察吗?”   裴苍玉摇了摇头:“我觉得可能不是。”   “为什么?”   裴苍玉转头看他,比划起来:“大爷眼神很差的,姓屠的今天穿了件屎黄色的大衣,大爷不可能看得出来是黄色,那必须是非常亮的黄色大爷才会觉得是黄色,你懂我意思吗?”   “是这样的吗?”   裴苍玉点头:“会的会的,我记得好早之前有一次就是,我让同学帮我送个东西,跟大爷说穿黄色大衣的让他进来就行,但大爷硬是把他拦住了,非等我下来接人。我同学那时候就穿了超级暗的黄色,大爷非说他穿的是黑色的。但隔壁奶奶那黄大衣都发红了,大爷非指着人跟我说那才叫黄色。”   白石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你的意思是还有别人?”   裴苍玉挠了挠头:“其实也不一定是针对我,说不定喝多的人搞的呢。反正就是哪里很奇怪。”   白石看着他,笑了笑:“今天屠资云有去找你吗?”   “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感觉你对他态度好多了啊。”   裴苍玉转开了脸:“也不是……”   “真好啊。”白石浅笑着慨叹,“都是有‘坏’心思,他就能得到你的信任,我就不行。果然还是因为周日的事吗?”   几乎一瞬间裴苍玉就明白了这个“坏”心思指的是什么,他的脸蹭地一下红起来,刚等车停下,就拉开门就跳了下去,着急忙慌地转移话题:“你饿不饿?我饿死了。”接着旋风一般冲进了房子,白石在后面看着他。   白石不在的房子果然黑漆漆的。   裴苍玉进了门就去开灯,穹顶上的灯被砸了之后,暂时用了很多立灯,裴苍玉挨个踩亮,白石看着他跑来跑去,把屋子点亮。   他把大衣脱下:“要吃什么吗?”   裴苍玉摇了摇头:“不饿。”他转了转头,“说起来,你难道不应该提高点防备吗?保安什么的。”   白石走去壁炉,拉开炉罩,按了拨火的开关,看着火一点点升起来:“不用了,没事的。”   裴苍玉走到他旁边:“你心可真大啊。”   白石没有说话。   一片沉默中,亮堂堂的火色升起来了,遍地的立灯发着暗暗的光,从四面八方扯着这站着的两人的影子,火光映得他们飘飘忽忽。   裴苍玉在这沉默里越发尴尬,有条件的话,他不太想跟白石独处。他咳嗽了一声,找起话头:“那我先上去了……我还有卷……”   白石伸手拉住他的手臂:“我们聊一聊吧。”   “啊?”   ***   于是他们坐下来,在壁炉旁,对坐。   白石翘着腿,靠在沙发上,盯着裴苍玉。裴苍玉双腿并拢,规矩地坐好,十分戒备,瞟了一眼白石的脸,便转而盯向他放在靠手的手指。   裴苍玉其实在想,首先我要坚定立场,其次我要想想,打起来的话能不能赢。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打起来,但要做好准备,白石虽然看着高,但毕竟缺乏训练,缺乏战斗力,最重要的是缺乏实战经验,真要打起来,就算块儿大,说不定就是个五五开。嗯,不错,自由武斗派不是浪得虚名,和平路一哥的大招你是没有见过……   “你在想什么?”   白石突然问。   “啊?”裴苍玉吓一跳,“没什么。”   “太远了。”白石这么说,往前倾了倾身,随手伸来,抓着裴苍玉沙发的两个把手,直接把他连人带沙发往前拉来,直到两人膝盖碰在一起。   裴苍玉都懵了,千真万确地看见了白石拉沙发时手臂鼓起的线条,觉得自己对双方的战力需要有一个重新的评估。   白石把手压在裴苍玉的两侧:“我觉得周日的事我应该跟你道个歉。”   “嗯,确实。”   “……”   裴苍玉理直气壮:“你不该吗?”   “……该。”   “对啊。”   白石沉默,裴苍玉看他:“还聊什么?”   白石叹气。   裴苍玉往后靠了靠,离开白石一段距离:“我知道了,你是想问我会不会往心里去吧。说实话我对你们这个群体不是很了解,你们平时喜欢吃什么玩什么我也不清楚,也不觉得关我的事。然后就是……我学业很忙的,所以,”他低头顿了顿,有点不好意思,“要是能继续住在这里也挺好的……反正谢谢你收留我,要是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就好了。和平共处行吗?要不要握个手?”   白石没有说话。   裴苍玉以为他不同意:“我可以交房租给你。”   白石望着他:“我对房租没有兴趣。”   “那你对什么有……”   裴苍玉下意识地发问,又因为害怕答案没有问完,突兀地收了音。   白石继续看着他:“你也没有什么损失不是吗?又不会真的怎么样。”   裴苍玉低下了头。   白石慢慢靠近他。   火光烧得亮堂堂,映得两人身上一半红通通,另一半被溢来的鹅黄色灯光镀上,一片暖洋洋的神色,裹在两人身上,木柴偶尔发出噼啪的声音,送来一阵原木的气味,荡在满屋的香氛里,悠悠地递来裴苍玉唇边。白石也靠近了这唇边,他只需转个头,便能扑咬上来。   裴苍玉却开口了。   他说:“明天我就搬走,这段时间谢谢你了。”   于是暖光和香氛,以及靠近的白石,全都停止了。   裴苍玉自己倒像舒了一口气,准备站起来。   他起身,手却被白石抓住了。   白石垂着头,头发塌在头顶,衬衫下的背弓起来,衫下的肌肉因为绷紧了,透出一种剑拔弩张的气势,却又因为困在沙发里,总有种不得出的压抑感,一只手臂执拗地拉着裴苍玉,却一言不发。   裴苍玉一看他这样,就走不动了,他习惯性地伸出手,想拍拍他的肩,就像在警局里那样,但伸出手后又犹豫了。   他不喜欢白石这样。初中的时候,白石就是个相当夺目的人,虽然因为自己跟他离得太近,知道一些不为人道的难堪,但反而更觉得白石应该是光辉璀璨的,是那种一看就知道前程远大的男人,聪明好强。因为小时候很张扬惹了麻烦,所以现在这样温和收敛他也算能理解。可是却总是这么丧,这样不好……真的不太好……为什么总是这么阴郁呢白石?他总不能直接问。   于是他伸手拍了拍白石的肩。   白石低低地笑起来,充满了无奈:“这样不行是吧。”   裴苍玉不知道该说什么。   “初中的时候你就喜欢温和的人不是吗?那个班长,我知道你喜欢她。”白石仍旧没有抬头,他的语气变快了,这是裴苍玉从未听过的另一种语气,“所以你现在喜欢哪一种的?总得有个方向吧。”   裴苍玉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只好重新坐回了白石对面,开始斟酌着用词。   白石仍旧没有抬头,他盯着地面的某一点,眼睛都不眨,手却一下不松,语气里居然还有些责备:“你就是这样,出现在你面前的人你一个都看不懂。”   裴苍玉愣了一下,这算在说什么?   他们又陷入了沉默,裴苍玉十分想说什么,但却不知道如何表达,或者说表达什么。   沉默的终结,是白石抓着他的手松开了。   裴苍玉看着白石绷紧的背舒展开来,坚硬的线条逐渐放松,刚才那拔刀一般的气势一瞬间消失了,这让裴苍玉一下子解除了警报,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白石居然有这么强大的影响周围情绪的能力。   白石抬起脸笑了笑,好像刚才他从没有发表一番奇怪的言论。他笑着看裴苍玉:“你现在有女朋友吗?”   裴苍玉诚实地摇了摇头。   白石语气轻松,继续道:“那你有什么顾虑呢?”   裴苍玉都无语了:“这不是顾不顾虑的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白石平静地看着他。   “这是……”裴苍玉皱着眉开始思考,“这是偏好的问题,对吧,你知道什么是偏好吧。”   白石点点头:“我知道。偏好就是有的人爱吃鱼肉,有的人爱吃牛肉,勉强不来。”   一听见“勉强不来”四个字裴苍玉就疯狂点头:“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   “那你吃过鱼肉吗?”   “吃过啊。”   “吃过牛肉吗?”   “吃过啊,怎么了?”   “你喜欢哪一种?”   “……鱼肉吧。”   “你交过女朋友吗?”   “交过啊。”   “你交过男朋友吗?”   “……没。”   “那为什么能下判断比较?牛肉和鱼肉是都尝过才能比较的吧?”   ……   ……   ……   哪里不对劲啊?   裴苍玉喉头动了动:“它这个意思吧……是这样的……就是……”   白石平静地看着他。   裴苍玉的脑子里一直有个不争气的声音在附和:“白石说的好有道理啊。”裴苍玉只好朝他喊放屁,现在不要打扰我思考。可那声音一走,他脑子就茫然一片,于是那声音又跑回来,继续叨叨“确实有道理啊”。裴苍玉继续喊,滚蛋,不准替他说话。于是声音又消失了,裴苍玉继续满脑空白。   白石低下头拨弄自己的手指,他翻转自己的手指,吸引了裴苍玉的目光,他低低的声音在夜色里流动,像未完的暧昧在空气里荡。   “不是每个人都能有这样的运气,爱的人刚好爱自己。”   裴苍玉的脸唰一下就红了,他十分不习惯这种张口闭口谈这种字眼的话,这不符合real man的讲话习惯。   可白石仍在继续,他的声音真好听,沙哑中还揉着说不出的愁绪,在深夜里的孤独剖白,只坦露给一个人的弱点,像说不出口的告白,用轻描淡写的平静语调,下面卷着浓重压抑的情感,慢慢裹住裴苍玉。   “如果你能被拆解,被分成组成要素,比如性格、长相、经历,或者更细分,比如眼睛、手指、膝盖和笑声,那么我就可以挑挑拣拣,从里面选出我喜欢的部分,即便你不要我,我还能用这些要素组建一个新的你,一个完全的、我最喜欢的你。可组建完了又觉得不是你的耳朵便不合适,不是你的声音就不可以。这时候我明白了,这不是你,这只是个陌生人。   于是我还想要那些我不喜欢的部分,我觉得没那么重要的部分,那么到头来输的还是我,因为我没办法挑拣,你又那么自私,在别处撞碎的心也不愿分给我。   我想我应该成为你——毕竟对我来说,再不会比成为你离你更近了。   我本不应该受到这样的待遇,我有光明的未来,我有坚强的意志,我是瞎子也能看见的前途远大,可你来了又走,走得太快,我没办法忘,也不知道怎么和解。   我实在没有办法,我只能画地为牢。   我总不可能心甘情愿。   我想我一定不是心甘情愿。   不会有人心甘情愿。”   白石抬起头看他,乌黑的瞳孔里完完整整地倒映着裴苍玉的影子,他满脸痛苦,像个极其委屈的孩子,又被迫咬着牙说讨厌。   “所以我不喜欢你。”   白石这么结束道。   裴苍玉愣了,他呆呆地看着,在白石闪烁的眼睛里,突然弯下腰,捧起他的脸,轻轻地吻了一下。   他想,怎么能有人配让别人这么痛苦?   没有人能理直气壮,无动于衷,心安理得。   没有人应该理直气壮,无动于衷,心安理得。   于是他吻了白石。 第19章 兽之道-5   作者有话要说:  裴苍玉所知道的事 第二节 晚自习了。   苏小冉写卷子的笔抖了一下,她打了个冷战,捣了捣同桌:“喂,不觉得很冷吗?”   同桌正在看游戏杂志,头也不转:“你穿太薄了。”   “我比你穿得厚多了。”她好歹还穿了外套,同桌就一件薄毛衣也好意思说。   同桌翻了一页,抬头看看讲台上看自习的老师,又看看苏小冉:“请假回家吧。”   苏小冉瞟了瞟窗户,看窗户都关得好好的,不是因为冷风吹进来:“哇,外面起雾了。”   同桌也转头看了一眼:“天气预报说这雾要好几天。”   说着他注意到了什么,叫苏小冉去看:“哎,裴苍玉的位置上是不是没人?”   苏小冉也看过去:“对啊。”   “你去他座位坐吧,他离暖气近,打开就行了吧。”   苏小冉一脸为难:“我跟他又不熟,再说了,谁知道他去哪儿了,要是一会儿回来看见我,揍我怎么办?”   “不会吧?”前桌也转过头,辫子甩得飞快,“打女生?”   苏小冉学着裴苍玉平素皱眉的样子:“说不定呢,复读六年唉。”   同桌笑了:“高六又不是六年,你数学这么好说不定下一个复读生就是你。”   苏小冉脸红了,呸呸了两声,又打了个冷战。   前桌继续劝她:“去吧,不然感冒了。”   同桌附和:“对啊,去吧,老师在他也不能直接动手,大不了他打你我帮你喊两嗓子。”   “切。”苏小冉翻了个白眼,继续写她的卷子,时不时抱起手臂搓一搓。   同桌耸了耸肩,翻完杂志的最后一页,塞回桌肚里,开始整理错题。   课堂又是一片安静。   窗外是大雾天,连楼下的灯都看不见。   苏小冉打了个喷嚏,用纸擦了擦鼻子,把鼻头揪得通红,又不甘心地望向裴苍玉的座位:“哎,你说他去哪儿了?”   同桌没抬头:“不知道,吸烟去了?上节课还看见他了。噢噢,说不定提前回去了。”   苏小冉咬了咬唇,下定了决心:“算了,不管了,我去了。”她拍拍同桌的肩膀,“要是看见他来就给我打个招呼,我就跑回来。”   同桌抬头看了看教室:“那也他得从前门进我才能看见啊。”   老师站了起来,准备开始讲上午做的卷子了。趁这短暂的乱,苏小冉溜去了裴苍玉的位置,靠在墙边,扭开了暖气,暖洋洋的风立刻吹到了她的背上,她舒服地眯起眼。   “真好啊。”她活动了一下蜷缩的手指,开始跟着老师讲题的速度翻自己的卷子。   在这个位置甚至还有些掌控全班的意味在,其实真的是个不错的位置,独一份,遗世独立,飘飘乎如……   她还没感慨完,前面睡醒的张同学习惯性地转过来身,一边扣眼屎一边说:“裴哥……”   然后猛然发现裴苍玉的位置坐了个有点紧张的女生,他挖眼的动作都停了,说话都有点结巴:“你怎么了裴哥?”   苏小冉:“……”   后门响了一声,裴苍玉进来了。   老师只是瞟了他一眼,并没有停下来。   裴苍玉裹着一身寒气,绷着一张脸,几步就走到了自己的位置,他那么高,身影把灯光都挡了,苏小冉结结实实地哆嗦了一下,张同学煞有介事地补充:“裴哥,这女的非要坐你座位……”   苏小冉猛然想起了大多关于裴苍玉的“传说”,比如喝酒喝懵了下海里去捞手机啊、什么在宾馆里收过门缝里塞进来的小卡片啊、什么在便利店跟Z区流氓不明不白啊、什么有个酒吧三陪女朋友啊……   太多了,以至于她想站起来跑,却居然没动。   出乎她意料的是,裴苍玉看都没看她,对于她坐在自己位置上这件事毫无反应,从教室后面摞着的凳子上拿了两个。他把一个凳子立起来,另一个放倒,然后坐在了放倒的凳子上,用立着的当桌,从口袋里掏出一杆笔,从地上捡起了被苏小冉碰到地上的卷子,就这样什么也没说。   张同学没看到好戏,转了回去。   苏小冉愣了一会儿,继续在裴苍玉的桌子上写,而桌子的主人在她“脚边”——因为坐在放倒了的凳子上的缘故,怎么说呢,就……   苏小冉觉得有些抱歉,转头问他:“你要不要看我的笔记?”   裴苍玉看她,面无表情:“不用了。”   然后就继续趴在凳子上,大个子缩在小凳子旁,对着卷子画来画去。   苏小冉想了想又说:“我就是有点冷才坐了你的位置,”她抬头看看老师,“等一下老师不看这边我就走。”   裴苍玉嗯了一声。   “谢谢你噢。”   “嗯。”   苏小冉看了一会儿裴苍玉的侧脸,才转回去继续看自己的卷子。   同桌给她发来短信:“怎么样?骂你了?要不要告诉老师?”   “没啊,我去,好他妈神奇……”   “他生气了吗?”   “没有吧。”苏小冉放下手机,发现自己没有带红笔,便试着叫了一声裴苍玉,“那个,能借一下红笔吗?”   裴苍玉仰着头看她,把笔递过来。   苏小冉用着他的红笔,裴苍玉无聊地盯着卷子发呆,直到苏小冉把笔还给他。   前桌也发来短信:“我看见了,笑死了,你让他坐地上啊。”   “不是我啊,他一来就这样了,我还没说什么呢。”   “真的吗!放学给我讲讲!”   “你喜欢这款的吗,外冷内热小混混?”   “哟哟哟,这你就知道他内热了?”   “【表情】我看看谁家的鸡笼没有关。”   “【表情】哥哥,是我!”   苏小冉收起手机,再次瞟了一眼裴苍玉,莫名地有种守卫公主的骑士的感觉,然后她晃了晃脑袋,劝自己不要给不熟的人加太多设定。   但她仍旧时不时地瞟向裴苍玉,只是猜测一下而已,这样的人,养的是猫还是狗呢?她越想越好奇,便又给前桌发短信。   “你说,他会养猫还是狗?”   “这题我会!猫。”   “为什么?”   “就是那种嘛,漫画里那种,虽然是个混混,但是会在下雨天里摸流浪猫的那种冷面苦孩子?”   “滚蛋……”   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裴苍玉的态度,让苏小冉对他的害怕荡然无存,而且虽然有点难以启齿,但是作为一个从不乱来的女生,对于这样简直在瞎过自己人生的混混有几分人类学观察的意味。另外还有一个发现,就是对着裴苍玉用轻柔一点的语气说话,他确实不会翻脸。   “哎,那个,你养的是猫还是狗?”   裴苍玉仰头看她:“狗。小时候养过。”   哇,意外地能聊啊。   苏小冉再接再厉:“是什么狗啊?”   “是……”他话没有说话,因为有电话打给他。   裴苍玉盯着手机,居然出了一头汗,盯着震动的手机盯了半天,最后给挂了,接着心事重重地趴回了凳子上。   苏小冉便回了前桌:“你猜错了,是狗。”   等下课铃响了之后,苏小冉从裴苍玉的座位上起来,再次向他道了谢,裴苍玉虽然还是没什么表情,但连连说着没关系,说到最后都有点不好意思了,让苏小冉很是觉得想要分享给前桌。   她要走的时候裴苍玉突然叫住她:“哦,对了,你刚才问我。是金毛。”   苏小冉愣了,回忆一下到底是什么问题,才笑起来:“噢噢,金毛啊。”   哇,没想到还记着。苏小冉一下子就明白了,这种人就是那种对女人没办法的人,他稍微对女生严厉一点,她们就会很委屈,但放任不管的话,大多数女生都会选择骑到他头上去——就是这样一种男生。所以对女生是没有办法的。或者说,就格外吸引前桌那样看起来挺规矩,其实是闷骚野马的女生。   她等了隔壁班的同学,磨蹭了好大一会儿才终于离开教学楼,今天雾这么大,大家都打开了手电筒。快走到校门的时候,看见了裴苍玉急匆匆的脚步。苏小冉盯着他,看着他修长的身影几步迈向了马路对面,看的十分清楚的原因是,那边有台车打着很亮的灯,灯前站着一个高个子男人,看着裴苍玉走进,伸手接过了他的书包,还搭上了他的肩。虽然被裴苍玉甩掉,但男人凑近裴苍玉讲话,裴苍玉低着头躲了躲,但其实也根本不能算刻意地躲,起码是没有躲过。凑得那么近,裴苍玉像被笼罩着,连头也没抬,只在男人说了些什么的时候,轻轻地点了两下头。   然后,男人为裴苍玉拉开车门,又绕去另一边,开车离开。   苏小冉望着扬长而去的车,掏出了手机。   唉,她有好多要和前桌分享的哦,好累哦。   ***   白石心情很不错的样子,裴苍玉低着头不说话。   “你没有系安全带。”白石指了指,“要我帮你吗?”   “别别。”裴苍玉拽过安全带就是一阵狠压。   白石伸手碰了碰他的胳膊:“你身上怎么这么凉?”   “啊?哦,晚自习出去背了会儿单词。”裴苍玉不甚在意。   他又瞟了一下愉悦的白石,觉得有些话还是说清楚比较好。嗯。   不过要说什么呢?太冲动了裴苍玉,成年人了怎么还管不住自己的嘴呢。   不过说起来,昨天自己完全属于头脑发热亲了一下,然后马上反应过来就跳开了,是白石又抓回来的,接着被自己挣开。白石一脸“不是你开始的吗怎么你说停就停逗我很有趣吗”的复杂表情,搞得裴苍玉真的很难堪。   说到这里自己还这么纠结可就真的有点过分了,又不是什么爱使欲拒还迎手段的花丛高手,只是个热爱简单生活的孩子,为什么一定要把事情搞得这么麻烦呢。   这就像,在洗澡室的桑拿房里,当出不去的时候,就只能把身上披的浴巾脱下来,问题就在于,之所以觉得浴巾一定要被拿下来是因为太热,太热是因为在桑拿房,并不是因为热爱裸奔。就说是……裴苍玉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简单地说,自己被困住了,如果在白石家就不能躲开这样的好意,不能躲开这样的好意自己没有办法强硬地拒绝,那么……   有人在桑拿房里被蒸死的先例吗?   白石拨了一下他额前的头发,冰冷的手指让发烫的裴苍玉冷静了一下,他抬起头,在后视镜里和白石的视线撞了一下,白石弯着眼笑起来。   在那一瞬间裴苍玉突然想,这样的笑和以往不一样啊。他印象里,白石从来没有这样笑过。虽然借住在别人家这么讲不太好,但裴苍玉执着地想要离开白石家除了因为白石喜欢他,还因为白石的柔和总给他一种异样感,不是因为讲话人有多少柔情带来的温和,只是因为声调放低,调整了语速罢了。裴苍玉自认没有什么看人的天分,如果能有这样的感觉,一方面大概源于单纯生物的本能,另一方面,可能就是因为这是白石,或许,这就是默契?只对着白石有的那种?   不管怎么说,裴苍玉还是对着白石的微笑晕了一下,这不带修饰的坦诚,是他一直以来梦想交到的朋友,阴差阳错未能有缘的朋友,当年差一点就交心的朋友。   是啊,怎么会有人在桑拿房里被蒸死呢。   他这么想着,也突然放松起来,像心头盘绕的乌云散去,好像这样就好,不要去想太多,这样就好。   于是在白石的手指蹭他的脸时,裴苍玉没有躲。 第20章 兽之道-6   作者有话要说:  裴苍玉所知道的事   裴苍玉发现,白石简直可以算得上快乐。他们到了门口,白石停好了车,就要下来给他拉车门,搞得裴苍玉很不适应,自己先一步赶下来,白石便笑笑退开了。白石打了个电话,说等下有人来把车开走,所以他先在门口等一下。   裴苍玉哦了一声,陪他站着,白石却疑惑地看着他:“你不进去吗?”   裴苍玉更疑惑:“啊?我陪你站一会儿吧。”要不然他自己进去了,留又给开车又给拉门的房子主人在夜晚风里等,算怎么回事儿啊。   白石笑了笑,望着他,那含情脉脉的眼神,让裴苍玉转开了脸。要是有的选,裴苍玉说实在的只想要个朋友而已。   他咳嗽了一下,在白石说什么之前便开始找话题:“为什么要把车开走啊?这里没有地方停车吗?后面的院子什么的。”   白石专注的眼神望着他,认真地回答他:“停满了。”说着帮裴苍玉拨了一下额前的碎发,裴苍玉想躲,但白石捏着他的发梢没让他动成。   “是不是该剪发了?”   “啊?”裴苍玉一听便摸了一把自己的头发,“这长度不正好吗?”   “不是长度,有点容易乱不是吗。”   裴苍玉一听觉得十分有道理,他头发有点毛躁躁的:“也对,要不剃个光头?”   白石突然严肃了:“光头不行。”   裴苍玉被这针对发型的严肃给逗乐了:“怎么了?光头会吓到你?”他比划着自己的头顶,“纯光会吓到你的话,要不就做个地中海,中间发亮的那种,周围都是头发,我给想了个好名字,就叫反向鸟巢……”裴苍玉欢快地笑起来。   白石默默地看着他,看得裴苍玉觉得十分尴尬,转开了头。   夜风一阵一阵地吹过,这附近的秋花送来夏尽的最后浓郁香气,悠长地从街道穿行而过,耸立的路灯下,绕着蝴蝶的影子,路灯间隔的黑暗,像悠扬旋律的尾音,在盛大的光亮与演奏之后的那段隐语,朝心怀秘密的人房门撞击。   裴苍玉正站在这间隔中,他的左边右边和对面都有明亮的路灯,而他正站在三面灯光都错过的阴影中,身边只有白石。   风把他的头发吹得乱糟糟,他却只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唉唉真是麻烦,白石果然还像初中的时候一样,居高临下的好学生,总是看不上……   有手轻轻地放在了裴苍玉的头顶,白石悠悠地叹气:“光头就光头吧。”   裴苍玉愣了。   白石冰凉的手指划过他的脖颈,裴苍玉被痒得缩了一下,白石的指尖便轻轻挑过他的下颌线收了回去。   终于,司机来了。白石跟他打了个招呼,就把车交给他,和裴苍玉一起进房子了。   白石问他饿不饿,裴苍玉摇了摇头,道了晚安,上楼去了。   他趴在书桌上,转着笔,半天了才写了一道填空题,然后便出了一会儿神。手里的笔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裴苍玉猛地回过神,急忙捡起来,然后托着下巴继续转。   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拿出手机搜起来。   “桑拿房能蒸死人吗?”   ***   狗腿翻着学校给所有学生印制的大学简介册,唉声叹气,扭着身子问裴苍玉:“裴哥,你经验多,你说我该选什么?”   裴苍玉抬眼看他:“你想干什么?”   “唉,为什么?”狗腿把简介册扔到了桌子上,“怎么大家都这么问,‘想干什么’,‘喜欢什么’,我往哪儿知道去,我喜欢玩,有这个大学和专业吗?我还喜欢女人,有这种专业吗?”   裴苍玉白了他一眼:“那你为什么不去拉皮条?”   狗腿十分兴奋,上来就要抱他的手臂:“你终于愿意带我入行了?”   裴苍玉把他往一边推:“我这种混混根本就不配叫混混,你对我有什么误解……”   “我猜也是。”狗腿十分之失望,斜起眼睛鄙视裴苍玉,“真正的混混才不会来读高六,他们都是有尊严的。”   裴苍玉笑了:“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又熬夜看热血高校了?”   “你怎么知道?”狗腿眼睛一亮,“所以我就很烦,这样的地方都没有我大展身手的机会。”   “老师来了。”裴苍玉突然说。   狗腿唰地一声转回去,手脚利落地把桌上的牌呼进桌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给自己戴上了眼镜,盯着大学简介册装模作样地皱着眉嗯嗯点头。   裴苍玉笑着踹了他的凳子:“大展身手干什么?你就是去道上也就是个跑腿的。”   狗腿终于发现被人耍了,不忿地瞪了他一眼,又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两盒牛奶,递给裴苍玉一盒:“裴哥你报哪儿?”   裴苍玉翻了一页只给他看。   狗腿仔细看了看:“那你应该还可以哦,这学校虽然年数多,但分倒不是很高,说不定咱俩都能去。”   “当然了。”裴苍玉洋洋得意,“要是我正常地考一次试,绝对可以。”   “不过为什么要报这个啊,太远了吧。”   裴苍玉把简介册合上:“我奶奶以前就在这里上的学。”   狗腿咬着吸管:“那去了学什么啊?”   裴苍玉愣了,这个问题他没有想过。   老师走进来,拿着直角尺敲了敲桌面,让大家安静下来。这个矮小的物理老师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脸,近视起码七百度,看人伸着脖子,一度被部分学生起外号叫乌龟,后来因为某次熬夜改作业直接改进ICU,回来之后就没有人再叫。他随手就能画出来圆,其实不用直角尺,拿着只是为了敲,照他的话说,这叫敲山震虎,作为山的讲台,有个角已经快被敲掉了。   “好了啊,这周就分批来讨论这个选校的事了啊,你们都上点心啊,好学生我就不多说了,你们就使劲考啊,考高了分再说选什么,到时候还不好选?到时候非常好选。重点就是你们这些不上不下的啊,”他扬着尺子大幅度地划了一下,看似要囊括了整个班,第一排的同学稍微低了低头,“要想清楚一点啊,分类的也很好,比如师范的,专业医科的,护理的,特殊职业的……”   “特殊职业……嘿嘿嘿……”狗腿笑得缩了缩肩。   “啊,都好好想一想,我讲话比较难听,某些很烂的综合类大学去里面学个不知道干什么的专业,还不如同分数下啊,选个职业一点的,不要迷信综合类。”老师讲完咳了一声,把三角尺又敲了两下,“好,讲卷子啊,抓紧时间,等会儿给数学老师腾点时间。”   “啊————”下面一片唉声叹气,老师又敲起他欢快的三角尺。   等轮到裴苍玉的时候已经周五了,大课间的时候老师叫住了他,让他去办公室。   裴苍玉规矩地坐下,老师一只手翻简介册,一手拿眼镜蹭着自己的脸,给自己带上眼镜:“我看你这几年都报的这所大学啊,想去这里?”   裴苍玉点了点头。   “为什么?”老师的眼睛从镜片上看过来,眼底是血丝。   “就……”裴苍玉挠了挠头,“我奶奶是从这个大学毕业的,她去世前有说过希望我去。”   “啊。”老师低下头,又翻了翻简介册。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我之前有个学生去了这里,他讲过一些这里的情况,这个学校可能要转民办,将来学费也许会很高。”他推了推眼镜,“而且这个学校说实在的没什么专业,建国前就是个女子职业学校,后来改制其实也没什么好的进步,办校情况可以说是越来越差。”   裴苍玉眨巴着眼睛听着。   老师叹了口气:“我不是想说它有多差,只是我觉得应该有人跟你说一下情况。”   他隐匿了后面的话——毕竟你没有父母,无从了解。   裴苍玉干咽了一下,低下了头。   老师看着他:“生气了吗?”   “没有。”裴苍玉抬头看老师。   “要是努力这么久一句话打没会不高兴也很正常。”老师把简介册放下了,“这个时候跟你讲这些是有原因的。”   裴苍玉看向老师。   “你有没有考虑过当警察?”   “啊??”裴苍玉愣住了。   “你的体育成绩很好啊,视力也很好。去年警校就去一些中学招过生,今年听说会来我们学校,如果你想去,我可以推荐你去考试。”老师告诉他。   “我吗?”裴苍玉十分震惊,简直有些手足无措,“我……”   老师笑了笑,在他平素苦大仇深的脸上这个笑容简直称得上春风和煦:“你可以考虑考虑,如果有警察可以问问就更好了,没有的话过两天我帮你找人问一下,如果来开宣讲的话……”老师翻着他一团乱的桌子,“说不定会有联系方式。”   警察……吗……   “找到了。”老师递来一张宣传单,“这是宣讲手册,应该马上就会出宣传校属了,要是有我们学校,到时候我再通知你。”   “……好。”裴苍玉接过了画着警徽的册子,跟老师道了谢,便离开了。   警察……吗……   裴苍玉直到当晚回了白家,还在想这件事。管家告诉他白石今天不在,裴苍玉点了点头说知道了,他本以为自己会抒口气,可他居然有些失落。   他跑回方向翻这个册子,关于警察的事他知道的实在不多,认识的当警察的人……要不要给费左华打个电话问一下?   啊不了不了,总感觉有点丢人……   说起警察的话……   裴苍玉每次一想到这里就觉得烦躁,好像面前迷雾重重,他看不清楚,有一种强烈的被包裹住的感觉。他索性不想了,把东西收拾了一下,开始写卷子。   一直写到十二点,他看字都花了,才收了起来。   第二天要早起,可裴苍玉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一般而言,深夜睡不着就代表着一件事——应该去搞黄色。   还有比白家影厅房里搞黄色更刺激的地方吗?   显然没有。   裴苍玉掀开被子跳下床,赶紧搞,搞快点,早搞完早结束,第二天还要早起。   于是他打开房门,听了听,大房子里一片安静,连声狗叫都没有,裴苍玉才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摸到了影厅房的门,转开了把手进去。   他也没开灯——因为不好意思吧也许,看黄片还开灯的变态真的存在吗?连白石都关着灯。他拧亮了碟柜的小灯,冲着封面翻来找去。   妈的,白石真是变态,什么东西都有,上下五千年,人类进化史,种族大团结,肛肠学解剖,动物大世界……裴苍玉一边翻一边觉得自己太纯洁了,简直不配当成年人,翻到后面简直恐性了。   “我靠?”他一愣,居然翻到了一张电影的碟片,他拿出来看,这是纯纯的爱情电影,他初中的时候看过一遍,男女主的爱情把他给感动哭了,因为是realman不能哭,他只在日记里抒发过对电影的喜爱,后来日记被白石看了,气得裴苍玉差点跟他打一架。   裴苍玉把这碟拿了出来,十分怀念地摸了摸,连黄色都不想搞了,他决定看纯纯的爱恋。嗯,就这么定了。   他给自己倒了杯牛奶,放了电影看。   巨大的荧光屏忽闪着映亮他的脸,裴苍玉窝在沙发里,看着画面由一个秋天的重逢开始。伴着悠扬的音乐,开始一段相遇和回忆。   裴苍玉瞌睡地点着脑袋,似睡似醒。   音响里还有声音传来。   “如果你能被拆解,被分成组成要素……”   裴苍玉皱了皱眉,慢慢地睁开眼。   “……你又那么自私,在别处撞碎的心也不愿分给我。”   裴苍玉开始发愣,这段话,他是不是在哪里听过……?   “……我实在没有办法,我只能画地为牢。   我总不可能心甘情愿。   我想我一定不是心甘情愿。   不会有人心甘情愿。”   想起来了!裴苍玉瞪圆了双眼盯着屏幕。   “所以我不喜欢你。”男人这么说,却又往前上了一步,“我爱你。”   想起来了……   裴苍玉想起来,他听过这段话,白石除了最后三个词,完全地重复了这段台词。   除了最后的三个字。   除了“我爱你”。 第21章 兽之道-7   作者有话要说:  白石所知道的事   *时间点接为点与线-5,影像厅次日   裴苍玉晕了过去。   电影还在放,叠在一起的男男女女正在吻着树丛与飞鸟地奔向生命大和谐,裴苍玉却索性晕了过去,白石慢慢从他身上起来,跪坐在一旁,看着不省人事的初中同学,脸还是羞愧的红色,身下湿漉漉。   白石站起来,抱着手臂看他,现在这房子里没人,管家都不在,没人能来照顾裴苍玉。   他迈着步子下了楼,去给自己倒了杯酒,马达拉从地下室跑出来,喜气洋洋地给他咬来一个小铁盒。白石接过来打开,里面是上次他卸掉的人的牙齿。   他啧了一声,盖上盖子,随手扔去一边,继续喝他的酒。   裴苍玉醒来会怎么办?   要怎么做,糖还是鞭子?   他放下酒杯,伸出自己的手,愣愣地盯着发着呆,手上还有裴苍玉温热的背的触感,摸过的脊椎骨,那一道嵌在背上扭动的硬骨,像通了电似的,让只是想想的白石就觉得手发麻。他转过头看向马达拉,马达拉吐着舌头摇着尾巴,快乐地回看他。   白石伸出两只手:“要我上去就舔左手,不然就舔右手。”   马达拉呼了两口气,嗅了嗅左手,嗅了嗅右手,舔了一下右手。   白石拿纸擦了擦手,语气冰冷:“不是让你闻酒,废狗。”   马达拉委屈地呜咽了一声,耷拉着耳朵,在主人再次伸出两只手时,舔了左手。   他的主人烦躁地站起来朝楼上走:“真是废狗,麻烦。”   做什么都是错的马达拉在原地转了个圈,趴回了地上,闭了眼睛睡觉。他的主人上了楼,把地上的裴苍玉捡起来,抱起来,抱回房间,换了床单,在想帮忙换衣服的时候,停了手,把被子甩在了他身上,下了楼。   “我已经仁至义尽了。”白石对着被他大晚上叫来的周临渊说。   周临渊很困,他只是点了点头,看着他老板:“然后呢?”   白石掂起球棒,砸碎了花瓶,然后把球棒扔给了周临渊,周临渊转身吹了声口哨,后面的人捋其袖子开始砸,砸出了速度,砸出了风采,有个甚至飞高盘碟,朝着穹顶的吊灯甩去,然后又在碎片落下来时抱着头嬉笑着跑远,愉悦的破坏者们。   白石优雅地喝着红茶,喝了两口嫌凉,皱着眉随便吐在了地上,又把杯随手一甩,啪得碎了一地,自己上楼睡觉去了。有人砸一楼嫌没意思,再接再厉朝二楼走,刚扶上楼梯把手,就被白石盯住了。那人愣在原地,看着白石凶狠的目光。   周临渊在后面说:“不能上楼,不能下地下室,就这里吧。”   男人躲着那目光,转回了身。   第二天,管家一来就吓坏了,他那张常年缺失表情的脸上露出了堪称错愕的神色,说出口的第一个字就破音了:“怎……咳,怎么有人敢?”   白石插着口袋下楼:“我砸的。”   “那就好。”管家迅速接受,连问题都没有,“我现在去叫裴先生起床。”   白石顿了脚步:“好。”跟在了管家身后。   等白石调整好巅峰演技出现在裴苍玉面前时,收获的却是裴苍玉极其排斥的目光,那把厌恶写在脸上的抗拒感,让白石觉得非常烦躁——他对上裴苍玉就有些烦躁,要不是他磨练演技多年,差点就要动手了。裴苍玉甚至拍掉了他的手,这让白石握在口袋的手握成了拳,他的牙根痒起来,他想把裴苍玉摁到地上去,让裴苍玉重复一遍昨晚叫的春,好记得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可白石没有,毕竟他是演技派。   他扮演着……   对对,就扮演一个勇于追爱不成的小基佬吧。当然最重要的是要保持温和,裴苍玉最喜欢温和的人。   设定完毕。   Action。   影帝白石在看见裴苍玉叫狗马达拉的时候,还是露出了怅惘的表情,因为实在不属于角色,便很快地收了起来。   ***   上午十点白家要开大会,没完没了的大会,这一次是关于白银华死后名下资产的分配,虽然凶手未定,尸骨未寒,可秃鹫一顿不吃就会饿死,更不要说虎视眈眈的白家人。   可大会前,白石还是要去见丁川。   即便今天阳光明媚,丁川还是缩在他幽闭的房间里,开着最大功率的加湿器,窝在最里面咳嗽,伸着枯手捂着嘴,把血接住。   “今天,”丁川终于咳停了,“有把握把彭住投下来吗?”   白石小心地回答:“交代好了,您想让谁来替?”   丁川指了指旁边一个穿西装的男人:“丁思宇,你见过。”   丁思宇朝丁川鞠了个躬,便走到了白石身边。   丁川喘了两口气,平复下来:“传媒就由他接手,明白了吗?”   白石点头:“明白了。”   丁川突然笑了一下:“你今天,特别听话啊。”   白石也笑了:“那是因为,您今天特别会说话。”   丁川哼了一声,摆摆手,让白石离开。   “还有一件事。”白石临走时停住了脚步,“Z区跟案的警察查到了,是个叫屠资云的警察。”   白石看到暗影里的丁川猛地动了动,半张脸伸到了阳光下,浑浊的双眼闪着疯狂的光,却还压抑着声音:“是吗。”   “您认识吗?”   丁川又靠回去:“你走吧。”   白石和丁思宇向他告别。   丁思宇三十五岁,人高马大,对丁川忠心耿耿,但对白石这种背叛自己本家半路加入丁川一派的人就不是那么友好了。   他瞥了一眼白石:“等到了会上,话由我来说。”   “好。”白石语气温和地回应,看也不看他。   “你不要乱说话,他们都是老油条,你玩不过,再让川哥失望就不好了。”   “嗯。”白石弯弯眼和善地笑,并不看他。   他们朝大门口走去,在花坛旁,站着一个漂亮高挑的丰满女人,红裙勾出曼妙的曲线,手里夹着一支细长的笔,盯着花园里的向日葵,看见走来的两人,挂上了笑容,朝白石招了招手:“好久不见。”   白石回报一个同样的微笑,请丁思宇先去车上等,他说几句就过去。丁思宇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微笑的漂亮女人,呆呆点了两下头,离开了。   白石走过去,两人脸上如出一辙的微笑同时卸下,取而代之的是冰凉的冷漠表情。这不奇怪,白石“温和”演技,一脉相承的微笑,从嘴唇到眼角,都是跟她学的。   “说什么?”白石开口问。   “这院子根本就不适合种向日葵,为什么非要种?”女人弹了弹烟灰,灰飘在她的裙子上,她瞥了一眼,没去管。   “关你屁事。”白石转身要走。   “你现在又跟裴苍玉搅在一起了啊。”   白石转过身,靠近她,搂住她的腰,把她往自己身上拉:“管家说的?”   女人默认。   白石放开她,她只是耸了耸肩:“做人要有自知之明。”   她把裙子上的灰抹成了一道,就着灰涂了两把,把裙子弄得更脏了:“要不要再给你开点药?”   白石没理她,离开了。   虽然没等多久,丁思宇已经有些着急了,他皱着眉问白石怎么这么慢,但白石没有理他。从那女人的嘴里听见裴苍玉的名字,简直把白石的暴躁全部勾了起来,此时在他耳边的嗡嗡的男人,更是让人烦得不行。   高耸入云的大楼里,今日决定传媒产业的归属,车一停,白石就挂上了笑容,丁思宇也要拉开车门下去,被白石拦住了:“你从停车场上去。”   说着自己下了车,对着采访的记者笑脸相迎,丁思宇不由分说地被司机拉走。   幽暗的停车场穿过一阵一阵凉风,哪比得上富丽堂皇的白氏大楼光芒耀眼,权利的中心,富贵的正中央,丁思宇打了个冷颤,有些忿忿。   丁思宇在丁川身边已经十二年了,见证过丁川从高处直接摔到现在的位置,什么白家的恩怨情仇,什么上一辈的纠葛,他都见过。当年他就是这么一个默默无声的角色,即便在白家和警方连手献祭丁川之后,他甚至没有被双方追查,他本来以为就这么算了,自己都准备回东南亚捞鱼去了,没想到丁川绝地重生,甚至找上了他,理由就是——你以前不够显眼。   捞鱼显然没什么赚头,丁思宇就跟回了丁川,丁川身边还有条狼狗,那就是白石,那疯狂,狠毒的白石,杀人当喝水,没有痛感,还有精神病,一边吃药一边玩刀,吃完药就呕吐得天昏地暗,对别人下手狠,对自己下手更狠,曾经只是因为有人说了白石不爱听的话,白石就在那人的舌头上刻了个“贱”字,在丁川出面调停时,说顾忌那些人的尊严,让白石道歉,白石不道歉,他说既然说出来的人有惩罚,那听的人也该有惩罚。白石那树枝直接捅进自己右边的耳朵,当场就流一地血,从此聋了。本来还想捅左边的,被丁川拦下了。   但自从他开始对白家人下手,第一个对付他母亲之后,白石再也不疯了——起码看起来是——他彬彬有礼,永远微笑,符合丁川对一个白家接班人的要求。   可是,丁思宇自己想,白石绝对是有问题的,他已经不是“忠不忠诚”这种在正常人里讨论的问题,他问题很严重,又跟在丁川这种由恨意化成的毒蛇身边,丁川自己就一副报完仇就死的使命感,更不要说去给白石治病了。   想到这里丁思宇就打了个冷战,谁会为了一句话要打要杀要死要活啊,何况那还不是一句话,那好像就是个名字。   叫什么来着……   什么育吧…… 第22章 兽之道-8   作者有话要说:  白石所知道的事   丁思宇从停车场上了楼,一路上都没有碰上记者,这让他精心准备的发言都没能用上,他还为自己编织了一个白手起家受到赏识,被白家年轻家主仰望的形象,配上他今天十四万九千三的西装恰如其分。可直到他进了顶层的会议室,也还只有司机跟在他身边,而司机把他往会议室门口一放,自己就走了。   门口站着的保安,一人一边,帮他推开了门。   偌大的会议室里一张巨大的椭圆桌,桌边的位置上安坐着一件件的昂贵西装,满室烟雾缭绕,西装们居高临下的眼神朝他看来,眼睛大小不一形状各异,但不管的弯着的笑眼和是横斜的三白,眼神都是冷冰冰的,这就是抢食的战场。丁思宇咽了一口唾沫。   桌最前面的位置是空的,唯一一把空着的黑色椅子,彭住穿了件蓝色的裙子,扶了扶她的方角眼镜,一手搭在椅子的靠背,朝门口看过来。那椅子背后的墙上,写了一个飞扬的“白”字,嵌在财团的logo上面。   丁思宇定了定神,再次告诉自己,他是来接手这份产业的,他才是指定的传人。于是他挺了挺身板,将近一米九的身高此刻更显得气场十足,迈着自信的步伐,朝主椅走去。   秃鹫们的眼睛跟着他移动。   丁思宇走到椅子前,解开西装的扣子,准备落座,彭住莲藕一般漂亮的手臂伸了出来,稍微阻了一下他,笑眯眯地讲:“丁先生,人还没到齐呢。”   她的气场非常强,有见多了像他这样的男人的那种眼神,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丁思宇愣了一下,鬼使神差般地动了动,站在了椅子的另一边。   还差一个人。   大门被人推开,白石走了进来,他一手插在西装裤口袋里,一手正在整领结,稍稍扬着脖子,一脸不耐烦,他身后跟着的高大男人是周临渊,再往后的那些人分成两排,鱼贯而入,朝着会议桌座位两侧的后排一个个站去,直到每一个座位后面都站了一个黑西装。白石蛮横地走进来,径直走到主座,坐了下来,看都没看丁思宇一眼。   丁思宇倒是没有动,白石走进来的那一瞬间,他还以为看见了年轻的白义龙和丁川的混合体,这让他差点战栗起来。   白石伸两根手指朝后随意勾了勾,丁潮给白石递了烟点上,白石夹着烟,凹着脸颊抽了一口,又偏开头吐出来,十分的老烟枪,丁思宇有点纳闷儿,白石抽烟如此熟练的吗。不管怎么说,白石已经加入了吞云吐雾的场面里。   丁思宇咳了一声,终于引来的白石的转头,丁思宇用眼神示意他自己还没有位置坐。白石叼着烟露出牙笑了笑,站起身,把位置让给他,丁思宇整了整衣服,堂而皇之地坐下来,深沉地咳了一声:“投票吧。”   桌上的人终于严肃了起来,气氛比之前还要陡然升高一个级别。   彭住上前一步,打开文件夹,朝大家微笑:“这是股东大会提名的董事人选,现在有三个候选人,丁思宇,白启,还有白家家主白石。那么,首先,丁思宇的董事位表决,请开始。”   丁思宇咳了一声,调整好自己的坐姿,满面喜庆地等着一条条胳膊如墨林般立起。   却什么也没等到。仍旧是烟雾缭绕的沉默,间或夹着几声烟鬼的咳嗽。   白石一手按住丁思宇的肩,另一只手压在桌上,稍微俯下身,望着众人,开了口:“那么,我。”   他说话的时候,烟灰扑簌簌地落下来,落在了丁思宇的手背上,丁思宇僵硬地转头看白石的侧脸,望着他旨在必得的狂热眼神。   一阵骚动后,竖起了一排排手臂。   白石笑了一下,示意丁思宇站起来让位置,丁思宇看着气氛,照办了,等白石坐下来之后,他开口问道:“白启呢?”   周临渊回答了他:“来不了。”   白石把文件夹扔在桌上,眼睛从桌边扫到另一边:“大会提名之后就是各位的投票了。白银华这个人比较独断,股东大会只负责提名,最终的选择还要靠各位。”白石做了个请的手势,“真正的董事会。”   他伸手示意了一下彭住,彭住将会议室的录像关闭,大会记录员也站起来走了出去,等门关上以后,白石才继续讲。   “股东会传媒股份不过26%左右,其中还包括执行人特殊股,”白石指了指彭住,“大部头还是在这里。在座各位,除了传媒的大股东,还有白氏的一些旁支。”   桌子左边的几个人眯了眯眼。   “手里不仅有传媒的股,其实还有白氏其他产业的股,以及不明不白的转让协议,关联交易一团乱麻。”   “此外,还有丁川的人。”   桌子右边的人紧张了一下,和左边的人对视,又各怀心思地坐定。   “丁川三年前就开始买股了,借此机会踢掉了不少白银华的人,缺点就在于,虽然股份不少,但也只有股份,丁思宇就是你们指定的人。”   丁思宇稍稍站直了一些,朝那边人看去,希望得到一些支持,但白石把自己的话说完:“这就是丁川的狗。”   丁思宇尴尬地站住了,那边的人也没有人看他。   白石最后扬了扬下巴,看向桌尾左边的人:“还有我那死而不僵的外公家的人,趴在白家身上吸血,白银华、白启都是你们的人。”   那几人中有一个甚至笑着朝白石扬了扬烟,示意自己听到了。   丁思宇大为不满,他看向白石:“你知道这件事让川哥知道是什么下场吗?”   白石扭头看他:“几点了?”   “什么?”丁思宇为没头没脑的问题恍了一下。   丁潮告诉他:“十一点半了。”   丁思宇一看见丁潮这么殷勤地跟着白石后面就气不打一处来:“你小子到底跟着谁?”   丁潮瞥了一眼他,没说话。   白石倒是笑了笑:“这时间,八部都快把白家端平了吧。”他把烟摁灭,“你的川哥说不定已经被警察打死了。”   丁思宇像被雷劈了一样僵在原地,可周围桌上的人却没有什么大反应,就连本该是丁川的人的那批烟,也只是照常地悠悠哉地飘着。   一直到散了会,丁思宇还是愣在原地,因为他已经没有地方可去复命了。   白石留到了最后,他又抽出一根烟点上,翘起腿看丁思宇,丁潮走过来问丁思宇:“你中午想吃什么?”   丁思宇被这一问就生气了,他挥开丁潮的手:“你他妈真是疯了,居然背叛川哥!”   白石嘲笑地哼了一声:“你应该好好吃一顿”。   白石指着丁潮问丁思宇:“你看他多大?”   丁思宇没什么好气:“二十多,怎么了。”   “你们这帮人真的没什么意思。”白石倚回靠背,轻飘飘地感叹,“丁川暗道走多了,还真以为天下都是一个规矩,他手下的人都要改姓,不过他们讲究这个,毕竟代代传承。你看丁川找的那些占股的人,忠心的才有几个。”   丁思宇横眼瞪着白石,自己曾亲眼看着这小子由败犬变成一条正常的狗,只是没想到反咬得这么快。白石的脸上却并没有什么喜悦,倒不如说他一直都没什么表情,除了某一瞬涉及到争斗会涌现出的争强,仿佛没什么事会带给他快感。   他看着丁思宇,像看着一个死人,这偌大的房间里,只有秒针走动的声音,那些人看着丁思宇,没有一个人说话。   这诡异的沉默,几十双眼睛。   屋外艳阳高照,天气预报说这座城市马上就会进入大雾季,也许这就是最后一个晴天。   阳光晒得人脊背发烫,丁思宇的手心里全是汗,所有人似乎都将在这一片沉默中蒸发,好像他的灵魂也即将升腾。他之前同白石的争执正一遍遍地在脑海里重播,可他现在却没有勇气再去替丁川鸣不平。和他之前泯然于众人间的经历不同,现在这个房间里,如刀剑对着自己的目光,全部来自白石和白石的人,丁思宇被注视着,一个人。   这是他梦寐以求的中心位置,被人瞩目着,如芒在背。他想白石可真是残酷,把他放在这里煎熬,不说任何威胁的话,让这沉默来悬刀于头顶。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白石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丁思宇的西服湿透了,这十来万的西装,也许将会成为他出殡的最后一件。   他快要崩溃了。   今天的天,热得不正常。说起来,他似乎从来也没有做好准备,从走进这间会议室里开始,他就一直有种轻飘飘的感觉,仿佛踩在棉花上。   身后有人拨了枪栓,发出咔哒的一声轻响,听在丁思宇耳朵里,像是九天之上轰然奏了一声钟。他腿软了。   他晃了一下,跌跌撞撞地朝旁边走去,肩膀靠在了柱子上,有些脚步声跟了上来。他的耳朵从未如此善听,他听见消声器转上枪口的声音,顺滑地扭动着,螺纹互相咬合的声音,响在他身后。   他靠着墙慢慢滑坐在地上,他连求饶都忘记了。   白石仍旧坐在旋转椅上,但转过来对着他,那翘起的皮鞋尖就在他脸前,白石夹着烟,平静地看着他,死水一般的目光,对不起这张天赐的脸。   可丁思宇终于能动了,他颤巍巍地抓住了鞋尖,他往前凑,抬起头看着白石,满头是汗地喷着声音:“我……我……”   白石有些愉快,他弯下身子看他:“给你个机会。”   丁思宇疯狂点头。   “二选一,回答对了就放你回去。”   丁思宇哀求地看着白石,点着头。   “我还是丁川。”   “你!”丁思宇还能说什么,“你!”   白石笑起来,捏着他的下巴,抬眼看丁潮:“动手吧。”   冰凉的枪口抵在了丁思宇哭哭啼啼脏兮兮脸上,的太阳穴。   有一个例证能证明白石心情确实不错,今夜的饭菜他尤其用心,从他上午回来,午饭也没吃,就下了厨研究。其实裴苍玉晚自习下课大可不必吃太多,但白石今天完成了一件盘算已久的事,自然想要庆祝一下。   更喜上添喜的是,裴苍玉今晚尤其听话,不错,这是个好兆头。白石总是想能抽掉裴苍玉一两根神经就好了,这样裴苍玉就不会总是露出那副戒备的脸,一副好像很想逃远的样子。白石认为这并不是因为他对裴苍玉有什么别样的情感,只是因为裴苍玉天然就不应该讨厌他,裴苍玉讨厌他是不合常理无法解释的,是不应该存在的现象。   他心情不错,甚至讲起了一些菜品的故事,裴苍玉也听的很开心,以前随便记得的故事,没想到现在还有这种效果。   然后裴苍玉停下了,望着他的笑脸说。   “我想搬出去了。”   用这句话毁了他今天一切的成就和愉悦,像给了他一巴掌。 第23章 兽之道-9   作者有话要说:  白石所知道的事   屠资云……   白石看着裴苍玉跑上楼,琢磨着这个名字,嚼着就觉得恶心 ,怎么会有人起这种名字。他站起来,在餐桌旁转,转了一圈又一圈,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紧皱着眉头,他开始动脑子了。   正巧电话响了一声,白石随手抄起刀砸了过去,电话铃声被猛地打断,电话倒下来,话筒缠着线摇,房间里再不敢吵,白石仍旧站在硕大的餐桌旁,皱着眉头。   然后他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接着自己上了楼。   人来的很快,这人叫许攸,跟白石差不多大,是原先跟在自己身边的,专职鼓捣电子设备,听说还在读博,但白石并不在意。许攸困得要死,他上了楼就看见白石抱着手臂站在一扇门前,表情阴郁,不知道是不是想进去杀人。   “叫我怎么了?”许攸问他。   白石看了他一眼,压着自己的声音:“小点儿声。”   许攸见惯了他疯起来的样子,连理由也不问,便压下了声音:“要进去吗?”他伸手转了转把手,居然是反锁的。嚯,防范心这么强啊。防谁啊?   他瞟了一眼白石,大概懂了白石此刻烦躁的缘由。   白石当然有钥匙,但他还是很不爽。   他们轻手轻脚地走进去,许攸环绕了一下这个房间,内心不由得赞叹,整个白家都找不到比这更有生活情调的房间了,连台灯的颜色都充满了暖意,白石自己的房间连灯都没装,因为他说用不到,偌大的房间里除了床,什么都没有。   白石熟络地捡起卫生间门口的地上的衣服,自顾自地翻起来,浴室里有人正在唱歌,语调抑扬顿挫,十分难听,那走调的声音试图把原唱压下去,但换气不足唱两句就咳。   许攸听了一会儿,转头看白石,小声地说:“你还给浴室里装音响啊。”   白石没理他,翻出了手机,还掏出了指纹膜,套在自己的手指上,解了锁。   许攸看着他:“我应该问你哪里来的指纹膜吗?”   白石解开锁,翻着通话记录,果不其然,看到了刺眼的号码。裴苍玉的习惯和以前一样,从来不存号码,他通讯簿的号码里没有一个是存名字的,只是一个单纯的号码。   白石翻到了屠资云的号码,裴苍玉仍旧没有备注是谁,白石叫许攸:“有没有备用号?”   许攸从包里掏出几个手机,挑了个紫色的给白石:“这行吗?”   白石接过来,用紫色的手机给裴苍玉打了电话,之后把这个号码存下来,“姓名”一栏换上了屠资云的号码,接着把裴苍玉的手机扔给许攸:“要能监听。”   许攸二话不说,放下包坐到地上,就开始拆手机,白石补充:“还要能把给他打的电话都转给我,他往外打的电话也转给我。”   许攸愣了一下,深吸了口气,为这要求皱了皱眉,最后回答他:“那就废掉这张卡,只跟你手机连算了。”   白石坦坦荡荡,很是满意:“可以。”   许攸做得更干脆,他换掉了卡,又连上网:“你wifi密码多少?”   白石告诉他,许攸输进去,并用U盘传输了一个软件,跟紫色手机匹配上,把它隐藏在后台,换给白石:“他重启以后就会生效,连网情况下可以监听,不联网就不行。这样可以吗?”   白石勉强接受了。   许攸指着裴苍玉的手机桌面:“我关了通知,但最上面有个图标,提示在运转,消它估计要点时间……”   他正说着,浴室里声音停了,白石也不多说了:“这样就可以,他发现不了。”   他们俩迅速收拾了一下,出了门去,白石还特地拐回来把裴苍玉的床单铺好,在浴室门拉开的同一时刻,关上了离开的门。   白石朝自己的房间里走去,没有管许攸,许攸作为一个工具人,倒是没什么意见,他顺道下楼吃了点烧鹅肝,吃饱了才走,比起像白石那样折腾人的动脑子,跟机械打交道他更喜欢,脑子应该用到正地方——当然,他也没什么资格这么说就对了。   而白石回了房间就盯着那紫色的手机,裴苍玉的电话很快就打来了,因为是转移,他这里甚至出现了一个是否为他接通的选择。   白石责无旁贷地选择了拒绝,并挂断了电话。   裴苍玉的电话不屈不挠地再次打来,看得白石很烦,到底有多想在半夜三更跟陌生人带电话……还打?妈的还打?   白石扔开了手机,琢磨着,然后打开了电脑,输入查询:“男人,恶心。”   哗啦啦跳出一大片结果,仔细一看都是讲故事的,也对,只有讲出来具体故事,才能体现出恶心在什么地方。   他划着划着,竟然戳进了“gay 恶心”的界面,然后读了读,对下一个角色有了一定的把握。   毕竟裴苍玉已经有心理阴影了——因为自己,再碰上一个就更受不了,说不定就会崩溃。白石光是想想就觉得有点兴奋。   于是他首先开始了短信的轰炸,裴苍玉很讨厌这个,他知道。还特地搜了办公室的图片,某个昏暗的场景十分地像警局,把图片复制发给了裴苍玉。   做完之后他给顾赛打了电话:“屠资云你记得吗?”   顾赛被吵醒,但今天心情不错:“听说你已经正式拿下传媒……”   “别说这个,回答我问题。”   顾赛顿了顿:“Z区警察,怎么了?”   “查一下他,告诉我。”   顾赛认命地叹了口气。   ***   白石忙了一天,处理上任后杂七杂八的事,以及探讨部分业务的并购,间或还要处理紫色手机上来自双方的短信,成为裴苍玉和屠资云的“颠三倒四”中间商。   但看到屠资云固执地想要通话的愿望,白石还是觉得一味地短信拒绝可能不行,得想个办法。   于是他约了裴苍玉放学一起回,也发短信告诉屠资云晚上十一点半见面。   屠资云答应了,但还是问了一句:太晚了没关系吗?白石回答,没有关系。   屠资云甚至问了一句:白石那边没有关系吗?白石眉头一抽,知道有关系还约人出来见面的插足者,不觉得可耻吗。但他还是回答,没有关系。   白石的第二个安排就是给周临渊打了电话,告诉他们分成两拨,一拨人在约定的时间,把车停在桥架下,稍后再开走,另一拨人,从后门去高三那一层,关了电闸,可以走动,但不要真的撞见裴苍玉。   安排好之后,白石安心地在校门口等到了快十一点。   下雨了。   他等着那栋楼的灯全灭,才下了车,靠在车边,等裴苍玉冲出来,然后像看见救星一样看见自己,他抬手看了看表,这会儿屠资云也差不多该到了。   但裴苍玉好像有点慢。   周临渊打来了电话,说除了他们,好像还有几个人,不清楚是谁。   白石皱紧眉头,这可不在他的计划之内。   他撑着伞快步朝教学楼走。   会是谁呢?丁川的人?警察的人?还是什么暗处得罪过的人?   ……   他走的很快,看见前面有个跑的更快的人飞奔着跑过来,正在打电话,而白石的手机响了。   是裴苍玉。   白石急忙接了电话:“怎么了?我已经到……”   “别他妈来了,赶紧跑!在我学校里!赶紧跑!听见没……”   白石没有管这个,他放下手机,展开手臂,接住了扑进他怀里的裴苍玉。   紧接着就被揍了一拳。   虽然这样也没松开搂着裴苍玉腰的手。   裴苍玉显然惊魂未定,甚至伸手摸了白石的脸,搞得白石差一点握他的手,但还是没有动,因为不到时候。   虽然白石仍想知道那些人到底是谁,但裴苍玉看起来真的很害怕,尽管强装着镇定,还想要保护别人。   裴苍玉拽着白石的衣角,让白石的步伐滞了一下,他转过头,低下来看裴苍玉,永远张牙舞爪的裴苍玉低着头,露出他脆弱的后颈,上面还有水珠从发梢流进脊背,那脊背的味道,白石自然是再清楚不过,裴苍玉小声地问他:“你不是说会有很厉害的警察来管吗……?”   于是白石的呼吸猛地粗重了一下,他盯了半天,伸出手不知道该摸哪儿,最后只好告诉他:“放心。”   裴苍玉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因为白石在。   出校门的时候,屠资云来了。   白石看了看表,时间差不多。   果然,有自己在的场合,屠资云不会说太多话。   照着白石的计划,在屠资云离开之后,他指出了裤脚的部分,本以为自己要连桥架的小道一并讲出来,没想到裴苍玉自己知道。   因为是裴苍玉自己推出来的,所以裴苍玉比谁都更相信,他居然为这猜想颤抖起来,白石也愉悦得不得了,终于碰上他的肩,笼罩着他犹疑的身影,告诉他,谁站在他的身边,谁来决定他的选择。   胜利必将属于白石。   ***   顾赛大清早就被找了过来,告诉白石他所知道的情况。屠资云这个单身汉,不要说侄子了,兄弟姐妹父母女朋友,什么都没有。曾任二十多年的卧底,具体情况不清楚,但医疗档案显示他有很严重的胃病,以及十年前剿暗火组时下的PTSD,所以在八部没待下来,身体很差。   白石听着听着脸上就有了笑意,顾赛不由得就有些紧张。   “哦对了,”他补充道,“上次你派人去放在现场的打火机,八部不是凭那个去抓丁川了吗,屠资云听说了这个消息,去八部要走了打火机。”   白石皱起眉:“给他了吗?”   “给了,费启昇打了招呼。”顾赛回答,接着又仔细斟酌了一下语句,“虽然你借八部的手攻击丁川取得了成功,但我总觉得很危险,那个屠资云,说不定会让八部把矛头对向我们。”   白石没有说话,他打开水管,给脚边的花洒水,但毫无怜香惜玉之心,快把脚边的花淹死了。   顾赛的声音有些烦恼:“我觉得你对屠资云的攻击有些明显,迟早会吸引他的主意,别的不说,几次去姓裴那小子的家里,我们的人用的都是‘屠’这个字,如果屠资云去查,不花多少精力就能查到我们……”   白石换了只手拿水管,仍旧一脸平静。   顾赛推了推眼镜:“所以我说……”   “你该出去了,”白石指了指门,“进来的时候要装作不认识,需要我教你吗?”   顾赛盯着白石的侧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第八万次想让他去死,让他明白不是每个人都有心情陪他玩扮演别人的游戏,只有缺乏自我的人才靠成为别人活下去。   但他还是低下眼应了声好走了出去,有病的人必将病死,只希望死的时候不会连累周围人。   等顾赛亲眼看到裴苍玉的时候他更加不满了,这么一个蠢货,就算穿件玩偶装,只要装出足够犀利的眼神,讲话用足够的自信,他都不怀疑裴苍玉会相信自己的身份,一想到自己刚才还有点担心没有徽章怎么圆场,就觉得自己太给他面子了。   白石尤为和善,简直到了一种压抑自我到自虐的地步,了解白石本性的顾赛看着他们俩,只觉得危险,尤其是,他并不知道白石这么做是为了什么。白石对白义龙言听计从是为了抢白家的东西杀光他的子嗣,白石对丁川俯首听命是为了剿灭暗火组,杀了丁川,合法拥有一切,现在白石对裴苍玉予取予求的纵容,将来也必定会成倍讨要报酬——不管裴苍玉愿不愿意。   裴苍玉满怀心事地跑出去之后,白石的笑容马上就卸下了,他望着裴苍玉跑出去的背影,望了一会儿,转头看顾赛:“你觉得屠资云的事怎么办?”   顾赛终于等到老板正常了:“一直这样躲没有意义,不如我们……”他意味深长地停在这里,恰如其分地干咽了一下,“他实在挡路。”   白石笑了:“你一个正经生意人,心也这么脏吗?”   顾赛避开了白石过于明亮的眼神,他和白石并不是一种人,绝对不是。   白石却收起笑容:“屠资云交给我吧,八部你不用再去打交道了,去收拾白海的摊子吧,需要什么告诉我,我会提供的。”   终于等到机会大展鸿图的顾赛克制不住地微笑起来,他和像白石这样的怪物联手就是为了这一刻,他矜持地回答:“明白了。”   白石开车去了裴苍玉的学校,找了间茶店坐下来,盯着对面,果不其然看到了屠资云的身影,他冷笑了一下,看着那人走进去,过了一会儿又皱着眉头走出来,心里有了几分数。他准备下午回公司,就看见裴苍玉的短信,要回一趟家。   这么说来,顾赛的说法没错,屠资云确实盯上了自己,打算从裴苍玉下手。   白石转了下脑子,同意了,提议陪他一起去。   裴苍玉下课十点二十,白石九点多从公司出来,时间还是比较赶,于是直接先去了裴苍玉的家。他让车停远,自己穿了件特地找来的土黄色大衣,戴上口罩朝裴苍玉家走去。   在门岗登记时,大爷跟邻居打招呼,指着一条土黄色的柴犬一直笑,说这黑狗长得可真精神,邻居也乐呵呵地陪聊。   只有白石,烦躁地甩下了笔,离开,赶着时间买了亮黄色的大衣,才重新进去。   他来的本意是想营造过一种常被人惦记的家,按照读来的变态事迹,有些人喜欢去偷这家人的衣服,有些人躲在家中的大箱子里观察……虽然足够变态,但操作性不高,况且裴苍玉根本也不住在这里。   白石看着时间过去,始终没有想到合适的办法。   于是他先冷静下来,不要照着变态的思路想,就照着自己的想法来。如果是自己,对于裴苍玉不停地挣扎会怎么办呢?   他头抵着门,思考着,风吹动了一下,把香水味从大衣下卷起送到了他唇边,让他突然回忆起,他压在裴苍玉身上的时候,裴苍玉闻起来也是这个味道,因为换了自己给的香氛,整个人都是这个味道。   当又一阵气息传来的时候,白石闭上眼就觉得欲夜重现,他苍白的脸上泛起情潮的红色。   硬了。   于是他舔了舔嘴唇,迈开长腿,一脚踏在门框上,解开了拉链。   虽然不清楚变态对裴苍玉会这么做,但白石就会这么做。   他快速地撸动起来。 第24章 兽之道-10   作者有话要说:  白石所知道的事   果然,裴苍玉受了很大的打击。   白石在合适的时候伸出了合适的手臂用合适的动作揽住了裴苍玉。   白石愉悦地在车上继续加火,叙述了一遍读来的基佬变态行为学,以及部分的自身体验,果不其然吓到了裴苍玉。   直到。   裴苍玉对黄色大衣提出了异议。   白石敏感地意识到,裴苍玉对屠资云的信任有所上升,是不是自己太小看裴苍玉了,还以为他是当年那个傻不拉几的憨批,可其实他已经是个成熟的高六复读生了。   怪不了白石,他们太久没见了。   白石沉默起来,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事情变得棘手了。   先是计划外的裴苍玉,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搞得自己随机应变,慌越撒越大,还有敏锐的屠资云,不知道为什么对裴苍玉相当执着,似乎咬定了自己有问题,更重要的是,他和裴苍玉人生的轨迹早就已经分道扬镳,裴苍玉没有任何理由站在自己这边,一旦和屠资云合流,那么……   白石沉默地盯着窗外。   回到了房子,白石还是没有想出什么办法,裴苍玉确实和以前不一样了,他再也不是小时候那个什么都憋不住每天逼逼叨个不停的憨批,现在他也有不说出来的话了。   他看着裴苍玉在房子里跑来跑去踩亮灯,不过这么一件小事,就让裴苍玉觉得很开心,啪嗒地踢着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看起来有多享受。   白石站去了炉火旁,过了一会儿裴苍玉就走到了他身边。   一直都是这样,白石想,他在哪里裴苍玉就会跟来,裴苍玉自己注意到这个了吗?但即便有这样的先天优势,裴苍玉也还不完全在他的掌握,还是想走。   只要是这样的沉默,裴苍玉就想逃,他咳嗽了一声,说要上楼了,白石下意识地拉住了他,说要聊一聊。   但其实白石没有想好要聊什么。   白石盯着裴苍玉,裴苍玉已经绷紧了,他那么紧张,握着拳,做好了打架的准备,浑身充满了抗拒,这让白石很烦躁。初中时候缠着自己的人,现在一副要跑的样子,真是令人火大。从事物的本质和本源来讲,裴苍玉的属性里,就应该在出厂时标注了“属于白石”这一条,为什么要抗拒呢?   ——白石的思维就是这么告诉他的。   于是他伸手把裴苍玉拽到身边,虽然思维距离难以拉进,所幸物理距离由强者决定。   裴苍玉往后倚,卡在了面前的白石和椅背之间,逃无可逃。   白石说:“我觉得周日的事我应该跟你道个歉。”   裴苍玉看起来轻松了一点,理直气壮地接受了,十分大度地表达了原谅,和稀泥一般地抹了过去,然后……裴苍玉说:“是能继续住在这里也挺好的……和平共处行吗?”   白石愣了一下,所以裴苍玉现在是同意继续住在这里了吗?那自己刚才真是多虑了,还有几个计划没有实行,现在看起来也不需要了。看来是自己高估了裴苍玉的进步,说到底那还是裴苍玉,能进步到哪里去呢。白石笑了笑。   果然,还是很顺利。   裴苍玉还说他要交房租。   事情就在这里急转直下。   本来已经胜利在望,白石却鬼使神差地又烦躁起来,他吐口而出地说对房租没有兴趣,当裴苍玉意识到话后的意味时,尴尬了起来。   白石兴奋了。总是这么得寸进尺,没有耐心,要完全的控制,要填满每一处,不管用谎言还是骗局,现在不想只要和平共处的室友了,既然这样,那就再进一步,给白石所感兴趣的,裴苍玉应该连自己都不属于,只属于白石。   兴奋占了上风。   他索性凑近裴苍玉,轻轻地劝诱:“你也没有什么损失不是吗?又不会真的怎么样。”   裴苍玉低下了头。   好,白石逐渐靠近他,在裴苍玉看不见的地方,嘴角挂上了微笑,到手了。   “明天我就搬走,这段时间谢谢你了。”   ……   白石的兴奋输掉了。   ……   他下意识地拽住要离开的裴苍玉的手。   初中那个温和的女班长,普普通通的长相,直到现在白石也没有发现她一点好,裴苍玉不过也就是暗恋,迷得要死要活,知道别人有男朋友还要给人当守护神,真是让人分外生气。白石知道,裴苍玉唯一真正喜欢过的人就是这个班长,也只有这个班长。   让人愤怒。   他的不满和阴郁压不住,喷薄而出,傻逼裴苍玉,脑子里装满了废料,笨得要死,任何人随便说点什么都信,没有任何判断力,蠢钝中二,自娱自乐,得过且过,没有任何优点……妈的。这种人,生来就是要白赔给别人的,没用就罢了,否则就注定是落在别人手里的人,既然总要落在谁的手里,为什么不落在他白石的手里,起码白石不会利用完就抛弃掉,只要裴苍玉投降,白石可以一辈子带着他照顾他给他他想要的也说不定。   裴苍玉呆呆地坐回他的对面,想说些什么。   白石拽着的裴苍玉的手居然一点点变凉,白石知道裴苍玉有点害怕了,对啊,裴苍玉最讨厌阴郁的人了。   “这样不行是吧。”白石自嘲地笑了笑。   白石慢慢地抒了口气,重新披上他温和的皮,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那就胡扯吧,反正裴苍玉蠢。   他的鬼扯由“你现在有女朋友吗?”开始,扮演了某部电影里的开解员角色,之后由“不是每个人都能有这样的运气,爱的人刚好爱自己”转折,进入另一部电影里的告白桥段。——反正白石本人是个怪物,倒不如让正常人来替他相处。   从语言、到节奏、到表情、到那双噙泪的眼,到抬头的瞬间,尽在掌握。   但是,白石没想到,对上的是裴苍玉那样一张脸。   他还差一句话,他应该说我爱你,但白石对着认真的、几乎流泪的裴苍玉,他却突然说不出口了,那句话卡在喉咙里,白石输送不出来。   裴苍玉吻了他。   白石足足愣了几秒钟,直到裴苍玉反应过来自己退开,他一把抓住裴苍玉,再接再厉地压上去,却被裴苍玉挣扎着推开,朝楼上飞快地跑去。   白石站了一会儿,才志在必得地笑了一下。   看吧,到手了。   胜利终将属于我。 第25章 兽之道-11   屠资云等了一天裴苍玉的电话,却一直没有等到,这让他觉得很奇怪,会面后的第二天上午他给裴苍玉打了电话,却被很快地挂断了,屠资云留意了一下时间,正好是一点整,按道理他应该正在吃饭,却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接。   不过另一方面,费启昇给他打了电话,告诉他八部允许他参与一部分事件的调查。   屠资云拿着手机笑起来:“这么快就同意了啊,看了八部这几年也开放多了。”   “不。”那边费启昇的声音严肃异常,“昨天八部抓捕了丁川。”   屠资云的手颤了一下,笑容僵在脸上:“你……说什么?谁?”   “见面再说吧。”   屠资云挂了电话,抓起外套就朝外冲,正好撞上了进门的费左华,费左华疑惑地问他去哪儿,屠资云只是随便地挥了挥手,没空回答,费左华见状二话不说就跟了上来。   屠资云下楼下得很快,一步迈两三个台阶,在楼梯间飞转,大衣飞起来,费左华也不甘示弱地跟在后面。屠资云抬头看了上面的人:“你跟我干什么?你又不知道我去哪儿。”   “不知道。”费左华绷着一张俊脸回答得理所当然,“但反正我要跟着你。”   屠资云不管他了,费左华到底年轻力强,很快地便追上了他,甚至接过了他的钥匙,帮他开车,屠资云看了看他,心想算了算了,随便吧。   车上,屠资云掏了根烟抽,被费左华瞟了一眼,他悻悻地摁下了窗户。   “真的去吗?你爸也在。”   费左华抿了抿嘴,没说话,盯着前方的路认真地开。   屠资云叹口气,往外面弹了弹烟灰,自言自语:“真的,小孩儿也太麻烦了……”   费左华转头看他,屠资云眯着眼笑笑,一看就很敷衍地解释:“我不是说你啊。”   费左华继续扭过脸开车,面无表情:“大人也不怎么样。”   屠资云自知理亏,呵呵了两声,不说话了。   警部大楼里,费启昇在十七楼等他们。   两人递进了警官证,在服务台确认了预约便朝里走去,费左华直奔电梯,屠资云却走向紧急出口。   “去哪儿?不坐电梯吗?”   屠资云摆了摆手:“我走楼梯上去。”   费左华十分奇怪:“十七层要走上去吗?为什么?”   屠资云笑得有点无奈:“这也要问吗?大人不能有自己的秘密吗?”说完朝他挥了挥手,拉开了厚重的门,进去了。   费左华站了一会儿,也跟了过去。   等他们终于哼哧哼哧爬上了楼,费启昇已经等了十来分钟了,他看见把大衣都脱了的两人,脸红着穿着粗气,额头上全是汗,默默地倒了两杯水。   屠资云把大衣甩在了费启昇的沙发上,松了松领带,坐了下来,接过水杯,费左华看了一眼他老爸,规规矩矩地坐在了屠资云的旁边。   “废话我也不多说了,”他瞟了一眼费左华,转而向屠资云说,“昨天八部抓了丁川,他病情很严重,现在在三院。”   费左华听到「丁川」这个名字也愣了一下。丁川,前暗火组首领,教父级别的人物。   “病情?”屠资云愣了一下,放下水杯,“什么病?”   “肺病。具体的我还没有见到医院的报告。”   屠资云满怀心事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抬头问费启昇:“在哪里抓到的丁川?”   费启昇一副知道他要这么问的表情,把放在手边的档案册递给了他:“在白家本宅。”   屠资云翻看档案,这是八部拘捕行动的报备。   一直没说话的费左华插了话:“八部的案子我们可以查吗?”   “不可以。”费启昇看他,“但是八部有老屠的旧识,同意信息分享的要求。”   费左华冷冰冰地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屠资云皱着眉头翻完:“在裴苍玉家发现了青雕打火机,通过打火机上的土质找到了白家本宅的线索……”   “怎么了?”费启昇问他。   屠资云摸着这打火机的图片:“报告里说这种土叫是一种只在极潮湿地区才有的土,本区没有所以一定是外来土,又因为进价昂贵,土质来源及去向可追踪,满足条件的本地富豪有七家,其中白家本宅早已封宅,却在一年前有土质需求报告……”   费左华也问:“有什么问题吗?”   “打火机怎么会沾上土呢?”屠资云皱着眉头,“而且不说这个,我和左化去裴苍玉家不止一两次,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打火机,报告说在楼下的花丛……左化,我们的人有搜过花丛吗?”   费左华摇摇头:“我们本就没资格参与这个案子,哪有‘我们的人’,就我们两个而已,没找到那里去也很正常,你那时候专注在搜家吧。”   屠资云盯着照片:“太顺利了吧……”他抬头看费启昇,“我们找了他这么久……”   费启昇摇了摇头,拍了拍他的肩:“你把他神化了老屠。丁川说到底也就是个人而已,哪有那么手眼通天。”   “那白石呢?白家封宅也是白家的地方,家主不可能不知道吧?”   “白义龙死了以后白家就封宅了,白石对此事一无所知,昨天下午八部就问过他了。”费启昇告诉他。   “白石以前住在哪里?”   “虽然他名下房产很多,但过去几年的长居所是他母亲的旧宅,现在在昌隆山庄,和那个家里失火的学生。”   屠资云摇了摇头,好像不认同费启昇的说法一样:“丁川呢?丁川说什么?没说要见我们吗?”   费左华看了一眼情绪有些激动的屠资云。   “你冷静一点。”费启昇看他,“丁川已经被拘捕了。”   屠资云摇头:“我觉得不会有这么简单。”   费启昇叹了口气:“白银华的凶杀案,弃车里提取的指纹还没有匹配对象,但同样发现了青雕火机。你也知道,这火机本就是丁川手下暗火组的标配。”   “所以,八部怀疑白家的一切都是丁川做的?”   费启昇点了点头:“有朝这个方向侦查的意思。”   屠资云冷笑了一声。   费启昇继续道:“毕竟丁川有一切要报复白家的理由。”他又看向屠资云,“还有你和我。”   屠资云迟迟没有说话,眉间深深地皱着,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喃喃地开口:“那么白石……”   “你为什么总是这么执着于白石呢?”费启昇的语气有些严厉。   屠资云没说话。   “有些话你可能不愿意听,”费启昇坦诚地看着他,“去怀疑一个像白石这样身份地位的人,代价是很大的,你知道他正式接手传媒了吗?”   “所以呢?”屠资云不明白。   费启昇叹口气:“人和人打交道,不只是一味正义的问题啊。”   一旁的费左华听了这句话,冷哼了一声,转开了头。   费启昇居然有些动怒,他站了起来,看向屠资云:“没事就先这样吧,我还有事。”   他强硬的姿态让两人也没什么留下来的理由了,他们俩站起来离开。   费左华跟着心事重重的屠资云在楼梯间里下楼,空无一人的楼梯间回荡着他们踢踏的脚步声,屠资云的脚步尤其无精打采。   费左华停住了脚步,俯视着往下踢踏的屠资云:“师父,讲讲丁川吧。”   屠资云愣了一下,转过头看着台阶上的费左华。   他盯了一会儿,笑笑,朝他招了招手,自己坐在了台阶上:“好啊。”   费左华给他递了根烟。   “知道我为什么对白石和裴苍玉那么执着吗?”   费左华摇摇头。   “其实白石小的时候,我见过他一次。”屠资云吐出一口烟,眯了眯眼,“就一次。我那时候还是卧底,跟在丁川身边,我警校还没毕业就接了这个任务,你爸也是,不过比我晚几年。   白家的结构本就是黑白两条线,丁川和现在的火雷就是白家的暗线。   我跟着丁川的时候,暗火组的老大还不是他,是个叫徐志高的南坪人,一个胖子,不是什么好东西,丁川那时候还是一个小部的组长,我去的时候19岁,丁川也才20出头。对付这种组织,作为长线的我们有个绰号叫‘暗钉’,动辄就是以十年为一个卧底周期,所以起码很多年我们是完全没有任务的。”   “你们……”费左华疑惑地问,“还有别人?”   “是啊,暗火组的每个小分部组长身边都断断续续地派了卧底,因为这里面总有一个会成为暗火组的下一任组长。”屠资云自嘲地笑了笑,“最后我的丁川上了位。”   费左华犹豫了一下开口问:“丁川……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啊……”屠资云挥了挥面前的烟雾,喃喃地开口,“说不定是个好人……”   费左华愣了一下:“什么?”   屠资云尴尬地笑了笑:“总之,直到他上位,成为暗火组的老大很多年后,我都没有接过警部的任何任务,那时候我都跟在丁川身边快二十年了,混到了一个……怎么说,还挺高的位置。当年跟丁川一起的兄弟们,大家都结婚的结婚,生子的生子,不过我没有,我总觉得我还没回到自己的生活,没资格做这种事。”   他弹了弹烟灰:“总之,我三十七岁那年,也就是十年前,警部要一举剿灭暗火组。就像我说的,白家是有黑白两条线的,那时候我们已经完全掌握了暗火组隶属于白家的证据,不过苦于白家在政界和商界的影响很大,一时不敢轻举妄动,白家的家主白义龙主动提出和警部达成和解,条件就是白家下的军火部火雷独立出来变为股份制,由于国家资产局注资,白家放弃决事权,第二个条件就是,把暗火组交出来。”   费左华皱了皱眉。   “丁川,就被双方连手,”屠资云耸了耸肩,“牺牲了。”   “他知道吗?”   “谁?丁川?”屠资云摇头,“怎么可能知道,哪天上午还找我吃早餐……”他的语气低了一下。   “但是没有抓到他吗?”   “没有。在关于丁川的处置上,白义龙和警方有异议,白义龙要丁川死,警方要丁川伏法,还有十来篇法制专报等着他呢。那晚火并之后……”屠资云似乎要讲起那晚,但好像只是回忆了一下那晚的惨状他就皱起了眉,迅速给了结尾,用轻飘飘的语气,“总之,丁川的女儿死了,他逃了。”   费左华陪着他沉默了一会儿才问:“你说你见过白石?”   “噢噢对,”屠资云勉强地笑笑,“去白家的时候见过一次,那时候他才十岁吧,那小子是真的阴郁,我从没见过十岁的小孩儿能阴森森到那个地步,这么讲是不是不太好,毕竟是你同学。”   费左华摇了摇头:“这点……裴苍玉以前也说过。”   “什么意思?”屠资云愣了一下,有些急切,“裴苍玉这么讲过白石吗?”   “嗯。聚会的时候他喝多了说的,”费左华吐了口烟,“说很想那个人,但自己又说‘他整天阴森森,没有一点人气,说不定就是个死人,傻逼才想他’这样乱七八糟的话,只是有个女生提到了白石的名字而已,所以我之前也跟您说过,白石转校以后他们就应该没什么联系了。”   屠资云点点头,把烟按灭在地上。   “不过当时我还奇怪,在我们印象里白石不是个阴郁的人啊,”费左华笑了笑,“不过我跟他不熟。”   屠资云一脸无语的表情看着他:“喝多了还念着他也叫关系不好?你稍微长长情商不行吗?”   费左华很不服气:“确实啊,他不怎么提白石的,就那一次而已。”   屠资云叹了口气,悠悠地吐着烟,楼梯间沉默起来。   半晌,屠资云才问:“你处男吧?”   费左华脸一红:“这跟您有什么关系。”   屠资云笑了笑。 第26章 兽之道-12   作者有话要说:  屠资云所知道的事   屠资云并没有和费左华回去开会,他今天联系了一天裴苍玉都没有联系上,只收了一条短信,裴苍玉约他十一点半见面,虽然觉得太晚了,但现在高中生好像也不容易,他很久不上学了,不太清楚他们的熬夜程度。   不管怎么说,屠资云同意了。   从他的住处到裴苍玉的学校开车不过十五分钟,他出发的时候看天气要下雨了,便拿了把雨伞。   这个时间段街上的车已经不多了,屠资云开车从北进校道,前面有辆车一直在别他,那是一辆很嚣张的跑车,车上还隐约传来音乐,副驾驶上伸出来带着花里胡哨手串的白色手腕,拎着一瓶1664,驾驶座上则透出一截手肘,时不时向外弹烟灰。   屠资云看了几眼车牌号,但不想跟夜晚的跑车族较劲,仍旧规规矩矩地开着车,在转向的时候那车蹭地一声跑去了他前面,别住了他转弯进去的路口,让他开过了。屠资云啧了一声,只好继续超前开。他看了看表,已经快十一点半了。   本来想找一个合适的位置拐进校园,但转来转去好像除了那个就没有别的口了,他开着开着来到了桥架下。   其实这里不适合停车,但屠资云也没有别的选择。他刚停下车,就一脚踏在了水里。   ……   桥架下的积水。   屠资云骂了声晦气,本想开了车继续走,但时间已经十一点四十了,他只好撑起伞朝外走。   刚出桥架就看见了裴苍玉。   出乎意料的,还有白石。   在这么一个夜晚,远非白银华死的那天,白石的状态大不相同,屠资云本能地卡住话头,什么重要的话都没讲。最令他奇怪的还是裴苍玉的抵触,突如其来的排斥。   还有什么好猜的,屠资云看向白石,裴苍玉为什么会抵触自己,原因不就站在他旁边吗?   屠资云点点头有点无奈,先行告别。   他回去车上,一脚浅一脚深地踏进水里,拉车门的时候顿了顿,他停下来打量这个桥洞,之前来过几次,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个地方,而且……   他为了验证猜想又走了出去,白石和裴苍玉已经离开了,他站在裴苍玉刚才的位置上望向桥洞,那里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更不要提自己的车了,所以他刚才从那里走出来,恐怕看起来很奇怪吧……突然他意识到了什么,因为站在没有积水的地面上才发现,他低下头看自己的脚踝,这湿了的裤脚,比起刚到的人,不就像是自己埋伏了很久一样吗。   屠资云笑不出来,这一切,会不会太巧了。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刚才别他车的那辆跑车,别了他几个路口,他掏出手机给费左华打了个电话,报了个车牌号。   刚挂掉电话,他便看见校园里有手电筒的光。   屠资云朝学校里面走过去,看着凌乱的手电筒光扫射着,还有喧嚣的骂声,夹着粗口,问到底哪个王八蛋拉了电闸。   双方靠近之后屠资云摸了摸腰,他什么也没带,但他还是打开了手电筒大喊:“什么人!站住!警察!”   这一声很是有效果,那几人明显地愣了几下,屠资云甚至看清了一两个人的脸。那些人愣完拔腿就跑,手脚很快地朝一个方向跑,屠资云也甩开伞跟上去,但毕竟年龄大了没能跟上,看着他们翻出了墙,等他也翻过时,只看见了几辆面包车远去的车屁股,他仔细地眯起眼看,那些车没有车牌。   屠资云淋着雨,想了想转回身又去了学校,除了因为他的伞,还有一个原因,如果电闸不是他们拉的,裴苍玉那个样子也不像是会拉电闸的样子,难不成,是白石的人?   可直等到一点,学校里还是没有动静,屠资云才离开。   这让他第二天不得不去找一趟裴苍玉,学校,是裴苍玉唯一可以不用和白石呆在一起的地方了吧。   不过也不怎么顺利就是了。   吃了闭门羹的屠资云下楼的时候碰见了裴苍玉的班主任,这个老师挺郑重地跟他打了招呼:“找裴苍玉同学吗?”   “是,已经结束了。”   “是吗,那就好,以后还是尽量一次说好吧,他还是个学生,考试也很忙的。你们警察一直来找也不是个事儿。”老师说着就背着手要离开。   被小辈教育的屠资云一时半会都没反应过来,这老师也太不客气了吧。屠资云转念一想便叫住了老师:“能跟您聊聊吗。”   他和老师坐在办公室里,老师惊地连手里的热水缸都晃了晃。   “裴苍玉?当警察?”   屠资云点了点头:“我在跟裴同学的沟通中有很大体会,我觉得他可以朝这个方向试试,您觉得呢?”   老师把热水缸放在桌上,抱起他的暖宝宝:“确实,我最近也在想这个问题,他报的这个志愿吧……”   他说着便回过味来,想起来不用说太多:“也可以,我之后跟他说一下,但你有没有宣传册什么的,还有就是招生联系办负责人这一类的,给我个联系方式,我具体问一下再交给裴苍玉,要不他一个小孩儿也不能说做决定就做决定啊。”   屠资云看着老师认真的脸,着实有些不好意思,他的这个想法是一时冲动,出于对裴苍玉安全的考虑还比较多,这个老师刚才能为了学生跟警察说那样的话,现在挡在学生前面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屠资云应承下来,说之后会送来详细资料,又特意交代了老师跟裴苍玉讲的时候,不必提他的名字。   老师有些奇怪:“为什么?”   屠资云有板有眼地回答:“我不想给裴同学太大压力。”   但这件事还是要拜托费左华,他毕竟才是Z区警部的负责人,跟警校招生有联系。   于是他们约在了酒吧,桃中轩。   屠资云等了半天费左华才来,照旧挺拔的背,像一颗移动的松树,走了过来,把手套取下叠好,放在吧台,坐下来:“你电话里说找我问警校的事,什么事?”   “不急不急,先喝吧,开车了吗?”他说着推来了酒单。   费左华摇头:“走过来的。”   酒保吹了声口哨,走过来看费左华:“你很久不来了啊。”   费左华看见熟人脸色松了点:“最近交接案子有点忙。”   “噢噢。”酒保趴下来压低声音,“那个白银华的案子吗?”   费左华看了看他,皱起眉:“别乱猜。”   但语气倒是轻柔,跟生气八竿子打不着。   屠资云抬眼看了下酒保,酒保是个高个子,有张漂亮的脸,看起来毫无攻击性,难怪松树也不好意思扎。这地方屠资云不怎么来,费左华常来,酒保应该是他的熟人。   酒保笑了两声:“喝什么?”   费左华也不看,拿出了烟:“野格。”   酒保很是不高兴:“跑我这里喝野格?干脆回家喝算了。”   费左华撇了撇嘴:“那你还问,随便吧。”他把烟拿下来晃了晃,“能抽吗?”   酒保笑了笑:“我来选酒,今天就让你抽吧。”   费左华便又把烟塞回嘴里,掏出火机,一边点火一边扭头看屠资云:“什么警校的事?”   “我想推荐一个学生去念警校。”   “谁啊?”费左华点上了烟,把火机随手扔在桌上。   “裴苍玉。”   费左华稍稍睁圆了眼:“什么?”   “就是……”   屠资云笑了笑,把他之前和裴苍玉打交道的事迹全部讲了一遍。   “……”费左华按着自己的额头,“您为什么要骗他说有个侄子?”   屠资云叹了口气:“想拉进一下距离,随口就说了……”   费左华盯着他,许久叹了口气:“怎么说,果然是当过卧底动脑方式都不太一样了吗?开口就是谎话。”   屠资云没什么长辈的样子,笑了两声:“所以可能要你帮忙。”   费左华压下不满:“怎么帮?”   “刚才说的警校的事。”   费左华点点头:“可以,我找个朋友送一份宣传单。我听说今年会增加很多学校,裴苍玉的学校应该也在其中,所以说不定会有更详细的宣讲会。”   “好。”   但费左华并没有就此放过,他一副向上谏言的样子:“我还是想多说一句。”   “啊?”   “我觉得您这样骗裴苍玉不好。”费左华皱着他年轻的额头,“他这个人……比较……比较……”   他没说出口,屠资云替他说完:“好骗?”   “单纯。”费左华纠正他。   屠资云没有说话。   费左华转过身看着他:“您盯着他就是为了找到白石的破绽吧?我明白您的想法,虽然我暂时没有看到任何白石与任何犯罪活动有关的证据,但您如果要朝这个方向努力我也会提供相应的支持。可是如果只是为了您的一个猜想就把裴苍玉卷进来,甚至影响他的志愿,恐怕我不能同意。如果您确定要推荐他,希望是因为觉得他能够胜任,而不是现在图个方便。裴苍玉是我的朋友。”   屠资云默默地喝着酒,没说话,半天才笑了笑:“朋友啊……不是说不熟吗?”   费左华转开脸,敲了敲他的杯子,在旁边的酒保走过给他添酒:“怎么了,脸色不好啊。”   费左华瞟了他一眼:“你会不会太多话了。”   “酒保不都这样吗?”他摊了摊手,故作深沉地叹口气,还给费左华的酒杯上插了把橘红色的小伞,费左华皱起眉来,但没有拿走,酒保哈哈地笑,很愉快的样子。   “鸣月,快点。”那边一个拿着货单的女人叫酒保,“来看看这批。”   酒保朝他们耸了耸肩,放下酒瓶推过去,垂着头看费左华:“都你的了,我请。”   费左华抬起眼:“这么好心?”   “对你这样的人,坏人也会不忍心吧。”   费左华恶寒地皱紧眉,酒保笑呵呵地离开了。   屠资云盯着他的背影问费左华:“他叫什么,前几次来都没见过。”   “鲁鸣月。”费左华打开酒瓶,“桃中轩的老板,好几家分店,不在也正常。”   “你认识他很久了吗?”   费左华倒了酒:“嗯……四五年了吧。”   屠资云的手机响动了一下,是条短信。   “怎么了?”费左华问他。   屠资云看完,放下手机,按了按眉心:“八部的,说我可以去见丁川了。” 第27章 千只鹤-1   作者有话要说:  裴苍玉所知道的事   裴苍玉愣愣地盯着屏幕,看见男主告完白,女主感动地涕泪交加,两人紧紧拥抱在雨夜里,在音乐响起的时候吻在一起,仿佛天荒地老。   他抓过遥控器,快退,重新到了男主告白的时候,又听了一遍那段话,那种语调,那种翻译过的用词,就连表情和停顿,甚至气氛和深情,都被白石学了个九成九,剩下那一成……   裴苍玉听完了一遍,又快退回去,再听了一遍……   不记得多少遍了。   裴苍玉才终于死了心,把遥控器扔到了一边,摁灭了屏幕。   很难形容这种感觉,缠人的家伙被证明是虚情假意,应当觉得轻松。可是被告白的那个瞬间,心动是真的,心疼也是真的,是不是别人也是这样,就算不喜欢,但被人告白也会多少有些心动?毕竟,被人喜欢应该是件快乐的事?   裴苍玉觉得好笑,笑了两声,捡起了地上的碟片壳,翻了翻。或许也不是因为白石,只是因为自己以前很喜欢这部电影,所以比较容易感动也说不定。   裴苍玉把手边的东西推开,摊开身子,四仰八叉地躺在了地上,盯着天花板。   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呢,本来该开心但也没有很开心,可又完全也不是难过,就是……   裴苍玉抓了抓头发,为自己没能想出一个成语来形容感到难过,这么差的语文,是不是意味着今年也有风险?   于是裴苍玉的反思便转了风向,直到他回房间,他一直都在绞尽脑汁地想一个成语,其他的事反而不太重要。   “或许心如刀绞?”裴苍玉说着便摇摇头,关上门往外走,“没到这个份上。”   “那……心如止水?”他扶着楼梯朝下走,“不对啊,那不就是没感觉?我还是有点感觉的,被骗了谁都不爽吧。”   “要不然,心如死灰?”裴苍玉嘟嘟囔囔,“啊也不至于吧。”   他终于到了自己的门口,反应了过来:“靠,为什么非要带个‘心’字啊?”   “嗯,百感交集怎么样?”他握着门边。   正要转开,却听见楼下一阵响动。   这时间家里有人吗?   裴苍玉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关了手电筒,脱下拖鞋,摸着墙壁走,从拐角的展览用的木制高尔夫球杆架里轻手轻脚地抽了一支,光着脚朝楼下走。   循着声音的方向,裴苍玉吓到一楼,环视了一下,判断刚才的声音是从左边传来的,左边,是地下室。   裴苍玉握紧球杆,摸上手电筒,准备一边打光一边敲杆,那声音又响了一下。   还没等裴苍玉挥出球杆,马达拉就扑了上来,把他扑倒在地,趴在他脸上舔。   “哈?狗啊。”裴苍玉推开马达拉,手脚并用地站起来,“又是你啊。”   他把马达拉摁住,扑腾着的马达拉在他手下还蹦跶了几下,才终于安生了一会儿。   “是你吗?”裴苍玉揪起马达拉的耳朵转了转,马达拉呼哧喘着气,并没有辩解。   裴苍玉把狗抱起来,仔细检查了一下,还握了握他的伤腿:“好多了啊……”   马达拉舔了舔他的下巴,裴苍玉急忙把他推开。   裴苍玉站直,又望向地下室。   说起来,那里是什么啊?裴苍玉把手电筒的光照过去。   地下室是一道双开门,古朴的铜门上雕了飞雀,门把手也和别的房间门不一样,是花枝招展的弯曲柄,十分浮夸的样子,怎么说呢,这道门简直和整座房子格格不入,但因为在屋子的最后面,楼梯之后,根本也不显眼。   白石有没有说过不让去地下室?裴苍玉仔细会议着,毕竟他是个非常尊重房屋主人意愿的人,他回想了一会儿,确认白石从来没有说过,那就意味他可以去看看。   裴苍玉笑着搓了搓手,有点期待朝地下室走去。   他握着手柄,举好手电,把球杆夹在腋下,准备推门。   但是没想到,这看起来完全没上锁的门,居然推不开。   没道理啊,裴苍玉仔细照了照这两扇门,在上面一个锁眼都没发现,那就意味着没有锁啊。裴苍玉再接再厉地推了推,门仍旧纹丝不动。   裴苍玉转过头看马达拉:“你刚才从这里出来的?”   马达拉一瘸一拐地跑过来,仿佛赞同似的汪了几声。   “没道理啊……”裴苍玉自言自语,“外面没锁,你从里面出来,又打不开门……”他笑起来,“不然是从里面锁的?”   他正推着门,手机响了,是白石。   裴苍玉没有任何犹豫地接了电话,听到白石声音的一瞬间还有点开心,因为白石的声音十分愉悦。   “睡了吗?”白石问他。   裴苍玉收起手电和球杆转身朝楼上走:“还没。你也没睡?”   “啊……是啊。”白石好像趴在了桌子上,声音听起来有点闷,“好多工作,好烦。”   像在撒娇一样,裴苍玉笑了:“赚钱哪有容易的嘛。”   “……”   裴苍玉在楼梯上走:“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白石那边笑起来:“想你。”   裴苍玉突然停下了脚步,刚才电影里的告白重现他的脑海,他开始回忆,电影里是不是也有这么一个场景,主人公也说过同样的话。   白石没听见回音又问:“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就在这个时候,他一直没想到的成语,窜进了他的脑海。   逢场作戏。   不知道为什么,裴苍玉联想到这个,接着便一直挥之不去。   白石的声音低了一些,明显的情绪不高了:“好吧,那就……”   “白石。”裴苍玉出声叫住他。   “什么?”   “再说一遍吧。”   白石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再说一遍?”   裴苍玉站着没有动,他干咽了一下:“就是你之前讲过的话……”   “你要听吗?”白石笑了笑,“我以为你讨厌听这些。”   裴苍玉握紧了手机:“说吧。”   “好。”白石靠近话筒,沙哑的声音更加低沉,“跟我在一起吧,裴苍玉。”   裴苍玉握着手机,呆站了几秒:“那就这样吧,拜拜。”   说着没等白石反应过来就挂了电话。   他慢慢地坐在地上,心跳不是假的,不是台词的话,是不是因为白石的声音?还是因为自己本质颜控,其实没有下限?   裴苍玉握着手机,拒绝了白石的来电,告诉他自己要睡觉了。   然后等被告白时狂乱的心跳停下,才回了房间。   倒也没有很失望。裴苍玉盖上被子的时候还在想,反正白石也不会知道自己的想法。戏也有散幕的时候,就像刚才,再狂乱的心跳也会过去。   冲动都是这样。   想明白了,裴苍玉闭上眼。   可那是白石啊……   想不通了,裴苍玉又睁开眼。白石不是这种玩弄人心的人啊。   算了,多少年没见了,早就是陌生人了。   想通了,裴苍玉闭上眼。   可那是白石啊……   想不明白了,裴苍玉又睁开眼。他们俩的关系就算不是彼此最好的朋友,他作为白石初中时候唯一的朋友应该没错了吧。起码自己当时是坦诚地想跟他成为朋友啊,虽然最后好像也有点不太一样。   就这样,裴苍玉一晚上没能睡好觉。   ***   “啊,起雾了。”   裴苍玉从床上爬起来,拉开窗帘望了一眼。   虽说前几天就降雾,但像今天这么大规模的浓厚的雾,也确实是头一次,裴苍玉伸直了胳膊,都看不见自己的手指。他转头看了看表,才五点,等中午的时候说不定会好点吧。   他起床洗漱,穿好衣服,出门去便利店。   菲菲今天要去等办签证,所以不在,裴苍玉去的时候碰见了高谦的弟弟,高塘。高塘是个不怎么出现的人物,从平时和瘦子那帮人偶尔打交道的经验,裴苍玉猜得出这个高塘说不定才比较危险,是个动脑子的人,是管账的。   裴苍玉虽然看见了门口停的面包车,但没怎么在意地推门进去,正好看见高塘从瘦子手里收走一沓捆了白条的钞票,裴苍玉只是瞟了一眼,看起来有一两万。   不关他的事他自然不看,权当什么也不知道地走进去,翻工作衣。   跟高谦的明横不一样,高塘没有那种一看就不好惹的气场,是个阴兮兮的人,梳着背头,打扮很是入时,常喷香水,笑得有点油腻,在女人里风评很差,是个善妒又花心的人。裴苍玉的前女友曾经告诫过他,离高塘远一点。   裴苍玉在这方面是相信他前女友的,所以他直到换好衣服,站去关东煮区换汤,打开火,都没有抬头看高塘一眼。   瘦子跟裴苍玉有仇似的,想问他怎么又来这么晚,还没问完,就被高塘伸手拦住了,高塘叫他们都往旁边去,自己拽了拽披在身上的西装外套,走了过来。   裴苍玉拨弄着汤,瘦子和其他人都站在门口,高塘来到裴苍玉对面,稍稍弯了身,试图平视他。   高塘笑着看他:“好久不见了小裴。”   裴苍玉点了两下头。   “上次我哥又跟我提到你了。”   裴苍玉不接他的话。   于是高塘自己继续:“所以还是不愿意吗?”   裴苍玉把叉子捞出来,抬头皱着眉看高塘:“你们又不缺我一个。”   高塘不笑了:“跟着我们不比关东煮有得赚?”他随手把货架上的酱汁隔着玻璃罩挤进汤池,挤得一地都是。   裴苍玉一把拽住高塘的手腕,把他的手拉下来,恶狠狠地看他:“你他妈小心点。”   高塘把酱汁扔到一边,毫无歉意地笑:“这眼神不就挺好。不过就是一个场缺人手,让你去帮个忙,至于吗?”   □□和混混是有本质区别的,起码在这片区域。   他不过是打个架而已,这帮人做的生意可就太多了。   裴苍玉以前陪他前女友去高谦的一个酒吧应聘,他们晚上去的,那天酒吧正在看球赛,三块大屏三面墙,最里面的圆座里是高谦和他弟。这地方比一般的酒吧乌烟瘴气一点,男人的目光是直接的下流,fyre上台上的时候裴苍玉在下面坐,要了杯B52,点着火直接喝,他周围的人在抽水烟,玻璃瓶还烫了一下过往端酒的小姐。   那天那么吵,周围的人都在喊“进球了”和“操他妈”,根本不可能有人在听她唱歌,高谦绝对不止喝晕的问题,他拿着盐罐,也不认识裴苍玉,就问他:“玩吗?”   裴苍玉当然不,摇了摇头。   高谦有点茫,没空理他,搂着一个女人,用大拇指蘸上盐,抹在女人的脖子上,女人撩起头发,十分配合,然后高谦伸着舌头舔过去,舌尖上全是盐,紧接着灌了口酒,把酒杯往桌上一砸,很爽地鬼叫了一声,女人笑着倒在他怀里。   裴苍玉转开脸。   等fyre下来的时候,高塘就招手叫她过去,拉着她的手问什么时候来上班,摸着摸着就去往她的两腿之间滑,fyre笑嘻嘻地说看您方便。   彼时裴苍玉蹭地一下站起来,拽过女朋友,一脚踹在了高塘的脸上,把高塘都踹懵了,在自己的大本营,被这么一踹,居然忘了还手。   他虽然忘了,但其他人反应倒是很快,拎着电击棍就上来了,裴苍玉拽着他女朋友就跑,他女朋友笑嘻嘻地甩掉高跟鞋,跑起来跟着他,还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说我们现在像逃命一样。   裴苍玉骂了一句,说我们他妈现在不就是在逃命吗。   穿过前面那一群扭得群魔乱舞的人,撞开几个在角落里抱着腿打炮的人,碰倒了几个呕吐的废物,冲出了门,门口有个喝多的女人,正蹲在地上大便,她的朋友正在跟前男友打电话,声嘶力竭地骂。   酒吧。   高谦的酒吧。   他们最后还是被追上了,不过就三个人,双方打成了平手,最后还是fyre叫了她另一个男朋友,带来其他人,才取得了阶段性胜利。代价是高谦这边有个人直接被捅死了,动手的那个26岁的年轻男人判了三十多年,没人给他上诉。   起因,好像就是裴苍玉的那一脚。   裴苍玉就大彻大悟了,他明白了,搅进这种乱七八糟的生活,太辜负奶奶了。所以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学校的人眼里,他就是个混道上的,但混道上的人眼里,他就是个学生。   高谦还找了他几次,瘦子本来就是他的人,卖消息卖的自然快,裴苍玉以为要打架,说不定要动刀,结果人家发来了邀请函。裴苍玉表示他没出息,只想上学。   但俗话怎么说来着,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在这么久打交道的过程中,裴苍玉对高塘的忌惮还是要多于对高谦的忌惮,他觉得能想出拉他入伙这种建议的,不可能是高谦。   拒绝这样的人,是有代价的。   于是裴苍玉时软时硬,夹着尾巴做人。   高塘现在也算给了他一个台阶,所以裴苍玉什么也没说,继续搅他的汤。高塘绕过去,拍拍他的肩:“帮个小忙吧,裴苍玉。”   裴苍玉僵了一下,入伙往往是从帮个小忙开始的,他已经想好了拒绝的理由。   但高塘什么都没说,倒是往外走,笑着冲他挥挥手:“到时候再告诉你,劝你准备好。”   裴苍玉厌恶地皱起眉。 第28章 千只鹤-2   作者有话要说:  裴苍玉所知道的事   裴苍玉回去的时候跟瘦子交班,瘦子这次倒是没迟到,更难得的是,也没喝酒。   瘦子进门的时候盯着他,自顾自拿了瓶可乐扭开走过来,裴苍玉抬眼看了他一下,继续收拾东西:“你那瓶记上了。”   瘦子哼了一声,仰着头灌,等着裴苍玉收拾完东西。   瘦子很高,细手细脚,伶仃得像个火柴人,夏天穿短袖都能看见手肘的骨骼,这会儿喉结一动一动地在细瘦的脖子上滚着,还分了个眼神给裴苍玉。   裴苍玉收拾完了,瘦子也灌不下去了,打了几个嗝,两人换位置的时候,瘦子踩空了一下,差点摔倒,裴苍玉下意识地扶了他一把。   然后两人便当作什么也没发生地交换位置,各自朝不同的方向走。   裴苍玉推门的时候,瘦子叫了他一声,裴苍玉转回头看他。   “塘哥今天找你什么事?”瘦子边问边换衣服,连头都没抬,好像不在乎的样子。   裴苍玉耸耸肩:“没说。”   “哦。”瘦子把他的可乐拧好。   裴苍玉等了一会儿,看没话了,才挥挥手:“走了。”   “裴苍玉。”   难得的被叫了名字,裴苍玉再次转头看他,已经没什么耐心了。   “你小心一点吧。”   裴苍玉判断了一会儿,才发觉这几乎算是个关心而非威胁,于是他点了点头,推门离开了。   他回去的时候白石不在,裴苍玉犹豫了一会儿才拿出来手机,如果他给白石打电话,一定会听到白石愉悦的声音,因为最近白石确实很开心,开心好像不是装的,那这么说来……   裴苍玉对“逢场作戏”有了新的理解,他猜对白石来说,是不是很得意,白石随便告个白就把裴苍玉迷得愣登踉跄。   于是裴苍玉最终没打电话。   他上了楼,把自己关在影像房,搜着频道看电视,看点新闻,以防时政题。他摊平了躺在木制地板上,听着新闻的声音,想白石。   白石小时候不是这样的人啊,裴苍玉翻了个身子,侧着躺,把脑袋垫在胳膊上,白石现在好装啊。不就是当基佬吗,至于这么装吗,基佬的世界是有多混乱把单纯的白石带歪成这个样子,白石虽然阴郁了点,但总归不是个坏人,本质还是很坦诚的一个人,现在,唉……   裴苍玉发出了近乎老父亲的叹息。   “对。”   新闻里的一个声音吸引了裴苍玉的注意,他一下子坐了起来,看着屏幕上,正在接受采访的白石。   白石戴着一副银边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裴苍玉分了个心思感叹了一下,同样是大背头,白石比高塘不知道好看到哪儿去了,果然还是看脸。   从这个镜头里白石靠得很近,微微侧着脸,线条像打磨过一样流畅,苍白的脸上,嘴角有温和的笑意,挺拔的鼻子上架的眼镜滑卡在了鼻骨,白石伸手推了推,手背上隆起的骨筋让裴苍玉一下子联系到了碰到他身上的手,他的脸一下子红了。   被叫了一声,白石的脸转向了这个镜头,直直地望过来。   “是的,接手耀光确实有很大压力,但目前一切运作良好,暂时也没有上市的打算。”白石语气平缓地讲道。   记者接着问:“那么之前关于apx注资的情况也是传闻吗?”   白石看着她——看的是记者而不是镜头,微笑了一下:“对。”   之后便任凭怎么叫,也再没有回到过这个镜头里来。   白石极富耐心地回答了将近二十分钟的问题,之后把现场交给彭住,这才让人想起来他本来只是需要走个过场的老板,裴苍玉一直看到结束。虽然裴苍玉没有搞懂白石在回答什么,可是白石全程微笑,保持礼貌,对于私人问题也不避讳,比如白银华的问题,白石处理地十分合适,既不失关怀,也展现了现任的担当,怎么形容呢,滴水不漏?   裴苍玉看着镜头里白石离开了发布会,没一会儿就接到了电话,白石打来的。   “你回去了吗?”白石那边还有杂音。   “嗯。”   “好,我马上回去。”   “白石。”   “嗯?”   “要不要吃夜宵。”   “你饿了么?我找……”   “去街上吃吧,就是以前吃灌汤包的那个地方。”裴苍玉又躺回地上,“你记不记得?以前学校附近的那个,你说过吃了就要得病的那个哈哈哈……”裴苍玉想起来白石对小吃摊的评价,笑了几声,“就是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了……”   那边沉默了一下,裴苍玉能听见白石的呼吸,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最后白石开口道:“还在。我去接你。”   裴苍玉站在大门口等了一会儿,以为会等来辆车,还在猜今天是什么款,没想到来了辆轰鸣的改装hp4,呼啸着从远处驶来,又稳稳地停在自己面前,带起的风把裴苍玉的头发都吹乱了。   裴苍玉默默地摸平自己的头发,看着白石一条长腿踩到地上,坐直,拿下头盔,翘起一边的头发,伸手把自己的头盔递给裴苍玉。   裴苍玉没接:“这玩意儿能上路吗?”   白石笑了笑:“能吧。”   “给我个新的吧。”裴苍玉看见明明就还有一个头盔,非给个用过的算怎么回事儿。   白石便笑眯眯地把挂着的递给他,裴苍玉接过这个艳紫色的,后悔刚才没有白石的那个蓝色头盔。   他戴上头盔,跨上高出一截儿的后车座,扶着后尾坐直,俯视着白石,白石指了指自己的腰,裴苍玉摇了摇他厚重的脑袋。   白石看了看他,什么也没说,笑了笑,给自己戴上了头盔,转过了身子。   然后……还没等裴苍玉反应过来,这家伙就一转开了车,连个警示都没有,差点把裴苍玉甩下去,幸好裴苍玉反应快,急忙抓住了白石的衣服,然后弯下身子搂住他的腰。   裴苍玉刚舒口气就觉得不对啊,不还是如了白石的意?而且刚才要不是自己反应快,这会儿就要去病房喝粥了吧,这小子过分了啊。   于是他使劲掐了白石的腰,白石笑了笑,但什么也没说。   他们停在了长廊的停车场,便下了车沿着河堤走,虽说雾散了,但气温还是很低,却并不影响河堤广场上阿姨们的热舞。最近阿姨们跳的歌都是林肯公园的remix,remix完的旋律一听就是阿姨们最喜欢的节奏,可以留住天边最美的云彩那种。以前广场舞音乐remix业务最火爆的时候,歌单基本跟b榜同步,这两年他们trap太多,阿姨们应该是不喜欢,并且她们没有人云亦云地追求酷,就坚持了经典。   经典好啊,裴苍玉就很喜欢,看着就觉得快乐,他一边走一边笑呵呵地望过去,白石看看他,看看阿姨,拍了拍他的肩:“你也要跳吗?”   裴苍玉:“……”   他们要去的吃灌汤包的地方不算是一家店,是路边摊,一辆推车,上面一个大锅煮馄饨,一排笼屉蒸包子,用一个小灯泡照着。推车上红底白字:混沌包子。虽然有错别字,但是简单明白。阿姨带着白色袖套,穿得肿肿的,系个深蓝色的围裙,手下忙不停地切着葱花。   多少年了,路边摊生生不息。以前白石十分不喜欢这种摊位,非说不卫生,自己不吃,还要鄙夷一下爱吃的裴苍玉一行人。   那时候白石问裴苍玉:“你不觉得不卫生吗?”   裴苍玉:“觉得,好像是不太干净。”   “这里的肉质量能信吗?”   裴苍玉:“不能吧。”   “那你还来?”   裴苍玉严肃地说:“每当我觉得最近身体不错的时候,我就来这里挑战一下。”   说归说,裴苍玉照来,现在连路边摊都有执照了,摊位旁边还有摊位,巅峰是一家大排档——流动美食业蓬勃发展。   他们慢悠悠地散着步,河堤送来了风,温柔地经过,裴苍玉深呼吸一口,辨别着肉的香味。白石帮他把头发上吹来的叶子拿下来,笑眯眯地说:“其他学生想必在学习吧。”   ……   一句话就毁了裴苍玉的好心情。   “喂……”   白石又笑了笑:“劳逸结合嘛,辛苦了,我请你。”   裴苍玉仍旧绷着脸,白石慢慢地把手伸过去,揽住了他的肩膀,裴苍玉僵了一下,没有躲,白石更加大胆,紧了紧手臂,搂住了他。   裴苍玉低下了头,装傻也要有个限度……就这样吧,摊牌吧,藏着掖着实在不是他的风格。   他们一靠近,阿姨就准确地捕捉到两个客人:“吃什么?”   白石转头看裴苍玉,裴苍玉闷声闷气:“都行。”   “那,”白石伸出两根手指,“要两笼包子,两碗馄饨。”   点完两人往后走,去“用餐处”。也就平地上支了几张桌子,一米来高,配上五颜六色的小塑料椅,两个大个子坐下来就好像蹲下来。   白石皱着眉看着桌面,不动手,裴苍玉站起来拿卫生纸擦桌子,给自己擦擦,给白石擦擦,白石便笑眯眯地看他忙,裴苍玉抬眼:“你为什么不自己擦。”   “你擦完了。”   “……”   哼。裴苍玉坐下来。   白石看他的眼神,简直可以称得上甜蜜。   裴苍玉是真的无语,装这么像,为什么不去当演员。   下晚自习的学生骑着车路过这里,穿着中学的校服,毫无打扮,一眼望过去总有些“风尘仆仆”的感觉,且脚底生风,骑车嗖地过来,又在摊前停住。点了包子和馄饨,几个人挤在一桌,丝毫不在乎周遭环境,大声地议论着班主任。   白石瞟了一眼,那应该是裴苍玉学校的校服,但裴苍玉正忙着吃,没空看,于是白石没说话,不然还要惹得裴苍玉不高兴。   “白石。”   “嗯?”   “你不怎么吃啊。”裴苍玉指了指桌上白石面前的包子。   白石笑了笑:“吃得慢。”   “你是不是不喜欢吃这种啊。”裴苍玉抬起头看他,白石笑着摆手,裴苍玉却接着说,“你……图什么啊?”   白石愣了一下:“嗯?”   “我就是想问,”裴苍玉组织了一下语言,“你搞这么多,又是让我住你家,又是告白的,到底图什么啊?” 第29章 千只鹤-3   作者有话要说:  裴苍玉所知道的事   裴苍玉盯着白石,看着那家伙的脸上笑意褪去,几乎变成了有些戒备的状态,不知道在紧张什么,这沉默的气氛让裴苍玉备感尴尬,他觉得这是这是自己造成的,给白石太大压力了。   于是裴苍玉挠了挠头,组织语言:“就是……那个我想说吧,你看看我们很久不见了吧,其实说实话,我觉得我们初中时候关系还是挺不错的吧,你觉得呢嘿嘿?”   白石没有说话,平静地看着裴苍玉。   “所以,”裴苍玉下定了决心,“我也希望你有话直说,不要藏着掖着,毕竟我是真的把你当朋友的你明白吧。”   他炽热的目光坦诚地望着白石,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缔结什么了不起的契约,用着中二病久久不好的语调和用词,毕竟疏远社会过久。   白石眯了眯眼,慢慢地开口:“是因为我是gay?还是因为我用你的声音自……”   裴苍玉蹭地站起来,伸手捂住白石的嘴,不让他把话说出来,还转着身子左边右边看,很紧张的样子,压低声音:“你注意一下!”   白石乖乖地任由他捂着自己的嘴,眨巴着眼睛看裴苍玉,仍旧十分不理解。   裴苍玉坐下来,灌了口水,抬眼看了一下白石:“我怎么说你才能明白呢?”好像很烦的样子。   白石耐心地看着他,不插嘴,也不试图帮裴苍玉理解自己的思绪,好像裴苍玉怎么混乱都不关他的事,说不定越混乱越好。   裴苍玉想到了什么,突然抬头:“啊这样,我们是朋友对吧,那你觉得我为什么是你的朋友呢?”   白石盯着他:“你确定这个问题最终能帮助你阐明你想说的话?”   裴苍玉不耐烦地挥手:“快说,我议论文分特别高,我知道我在说什么。”   于是白石开口了:“C\'est mon ami parce que je l\'aime parce que c\'est mon ami.”   裴苍玉:“……”   “……”   “你故意的是吧。”   白石无辜地看着他:“怎么了?”他点着自己的下巴,“我想想该怎么翻译比较合适,我觉得翻译出来感觉就不一样了。”   裴苍玉:“……”   白石拿出手机:“不然找一个翻译软件……”   裴苍玉抓乱头发趴在桌面上,烦得要死,白石真是过分,气死了,他思绪万千,跟白石没有办法沟通。   白石继续翻着手机:“这个软件怎么样,虽然没用过,但好像评分不错……”   裴苍玉猛地抬起头,站起来,伸手一把抓过白石拿手机的手腕:“啊对啊,我就是很烦,从一开始我就想说了!我们很多年没见了吧,你以前是这样的吗?突然上来又是跟我商量对付警察又是住你家,你说十句话里有一句话是真的吗?我他妈就是想知道你他妈到底图什么?为什么要叫我去影像厅看那种东西,为什么要搞那一套,你不知道我很讨厌那种事吗?”裴苍玉凑近白石的脸,“你这简直就是……”   他停下了,因为白石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小心地道歉,具体是这么说的:“对不起,但很多人在看你,我不是故意的,但周围人都在看你……”   他一句话后必接一句周围人,裴苍玉马上如坐针毡,松开白石的手坐了回去,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地下,这会儿他才发现白石是有多不要脸,他面无愧色,声音都不减小,说不定还越来越大,裴苍玉拉着他就想结账,白石不走,说什么不说清我们今天就不要回去了,回去也还是吵架。   裴苍玉都开始起冷汗了。   裴苍玉绕过去坐到白石身边,试图把谈话的声音控制在他们两人里,后面桌的学生愣愣地看着,却不忘拿出手机拍拍基佬当街吵架,裴苍玉恶狠狠地看他:“看什么看?!不想要了?!”   学生把手机收回去,默默地转回身。   裴苍玉压着声音:“所以我的意思就是,你的这些行为,简直就是……”   “什么?”白石的眼睛亮闪闪地盯着他。   “简直就是在欺负我!”裴苍玉义正言辞地讲。   裴苍玉对天发誓,这句话在他脑子里回响的时候比说出来气势恢宏了几千倍,他没想到说出来会有这么强烈的怨妇效果,直接把刚才还一副可怜相的白石逗笑了。   果然白石连刚才可怜巴巴的样子也是装的吧,裴苍玉看着他就想,这人真的好恶劣,以前绝对不是这样的。   裴苍玉尴尬地舔了舔嘴唇,他投降了,对付白石他没招,算了,爱装装吧,不管了。   白石不笑了,忍着笑看他:“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裴苍玉闷闷地垂着头:“不知道你高兴什么……何必呢,你又不喜欢我,有什么必要装呢……”   白石愣了一下:“什么?”   “就是说,”裴苍玉搓了一下脸,有些疲累,“你自己也不知道吧,喜欢逗弄别人跟喜欢别人是不一样的,我们一般人小学就明白了。”   白石费劲理解了一下,慢慢地说:“你的意思是,我对你做的这一切,不是因为我喜欢你,是因为我‘以为’我喜欢你?”   裴苍玉点了点头:“不然还能因为什么,你还会是成心的吗?”他不相信会有人是成心的,那也那太恶劣了。   白石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他悠悠地叹了一声:“你啊……”   裴苍玉正要转头看他,白石拉着他站了起来,结了账:“走吧。”   临走的时候裴苍玉转头看了一眼他们的桌子,白石的那一份基本没怎么动,看吧,根本就不喜欢,何必非要来,讲清楚不好吗,还能节约粮食。   他们沿着河堤回去,白石沉默着一直没说话,裴苍玉抿抿嘴继续解释:“其实你选我我也能理解,毕竟我可能算是你初中唯一的朋友了吧,这次一见面你就会想,‘啊,我已经是个改变了的人了,不如给曾经的同学看看自己成长以后的样子,是个从容不迫的gay了’——这样的想法,我很理解,我也确实看见了,你现在是个成功的gay了,我今天还在电视上看见你了!”   裴苍玉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篮球教练拍一个即将上场的球员,拍得白石晃了晃。   白石停下了脚步,转身看着他:“你猜我猜了这么久,最后就猜出一个这样的结论?”   裴苍玉看着白石没有表情的脸:“猜错了你可以告诉我,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   他话没有说完,因为白石用手指稍微抬了抬他的下巴,弯腰亲上了他的嘴唇。   在晚风涤荡的河堤,路灯间的阴暗处,柳条树枝拍打在他们的背上,白石身上有淡淡的茶香,像是他书桌前的味道,暖黄光的房间,深夜准备好的热茶,寂静夜里秒针走动的声音,舒适的感觉,差点让裴苍玉想要闭上眼。来往人只不过瞟他们一下,广场乐正在切歌,现在是一片安静,以至于裴苍玉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大过了白石的心跳。   白石的舌头舔过他的牙齿,手指捏着他的脸,将嘴巴捏开,暴力地压着他的舌头,向里挤,几乎让裴苍玉觉得疼。   裴苍玉反应了过来,推开了他,往后退了一步,瞪着眼看他。   两人对视着沉默。   白石一脸平静。   曾经的初中同学隔了一步对望,裴苍玉完全看不懂白石,白石也一脸看不懂他,隔着沟壑,裴苍玉突然后悔,真不该摊牌,随便过算了,反正很快就结束了,何必自找麻烦。   风不知忧愁地吹,不管是接吻之际还是决裂前夕,都是一样的风。   裴苍玉被人从身后撞了肩膀,他往前跌了一下,被白石接住,那人经过,不耐烦地吼:“妈的不长眼?!”   然后和裴苍玉对视,两人一起愣了一下。   裴苍玉知道这个人是高谦身边的什么人,那人则看看裴苍玉,看看白石。   裴苍玉一紧张,如果这人在,那么高谦……   他慌忙地转头找,远远地望见了在广场的一个凉亭上抽烟的高谦,以及他身边的一群人,不小心撞到他的这个男人显然是准备要去与高谦一众汇合,而现在高谦正远远地望着裴苍玉的方向,不知道看了多久,不知道看到了什么。   高谦留意到了裴苍玉看来的动作,在阴影里朝他挥了挥手,从这边只能看见动作。   裴苍玉拽过白石:“走了。”   白石一愣:“不吵了吗?”   裴苍玉不耐烦地扭头看他:“烦不烦?说了走了。”   白石便跟上来,裴苍玉看他走到了自己旁边,便松开了手,结果白石看了看自己没人牵的袖子,又站着不动了。   裴苍玉仰头叹气:“你真的好烦啊。”   说着又拽着他,才让白石走起来。   裴苍玉有些紧张地想,照刚才的那个位置,他们就算看见了什么,也看不见白石的脸,麻烦的是那个撞他那人,说不定看见了白石的脸,会不会告诉高谦?   麻烦……那帮人极其不要脸,不知道会做什么文章……   白石跟在他身后,问他:“出什么事了吗?刚才那个人你认识吗?”   裴苍玉嫌揪着他的衣袖手指很累,便握住他的手腕,居然还要稍微用点力才能环住整个手腕,这人现在真是长开了。   “别问了,反正跟你没关系。”   白石不高兴了:“……”   “就是混混啊混混,”裴苍玉抓狂地解释,“字面意义上的跟你没关系!没有别的意思!”   白石笑了。   裴苍玉甩开他的手臂:“你不会自己走啊!”   白石反手握住他的手腕,这大手倒是一下子就把裴苍玉的手腕捏住了:“不太会。”   裴苍玉仰头拍自己的额头慨叹:“我就没谈过这么麻烦的恋爱!”   ……   然后,说完自己先愣在了原地。   风继续吹,不管裴苍玉的心起起伏伏像过山车,不管他的思绪来来回回像闯迷宫,永远都是这么一阵风。   而人,都是自讨苦吃,之前种种,好像不过是裴苍玉单方面闹的一场别扭。   白石笑盈盈地看着他。 第30章 千只鹤-4   作者有话要说:  裴苍玉所知道的事   白石狂飙回家,裴苍玉自暴自弃地搂着他的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谁又喜欢谁,谁又讨厌谁,就不能有个人帮自己做个决定,省得他猜来猜去?妈的,高中生很忙的!   到了。   白石拿下头盔,转身看着还死死抱着自己的腰恨不得变身鸵鸟的裴苍玉:“到了。”   裴苍玉迅速跳下来,把头盔拿下塞给白石,转身就走,白石叹了口气,拽住了他的胳膊:“不吵了吗?”   裴苍玉气鼓鼓地,没什么好气:“本来我也没想跟你吵。”   白石没松手,把他往自己身边拽了拽,语气轻柔:“你在想什么?”   裴苍玉看着这逐渐接近的距离,稍稍往后仰了仰身子,低下头:“我要是知道我在想什么就好了……”   “那就别想了不好吗?”白石把他拉到自己身边,手臂不安份地往他身后伸,几乎把他环住,裴苍玉低着头,感觉像是被什么包裹上来。   裴苍玉想躲一下,但那手臂已经揽住了他腰,把他往白石身边拉。仍跨坐在摩托车上的白石,伸着手臂搂着他,把他拉到了自己的身边,仰着脸温柔地看裴苍玉:“你说什么我都会听的,不管你在想什么。”   就是这种感觉,裴苍玉握紧了手,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有什么东西藏在这暧昧的气氛里,如果他没有这样的直觉,说不定也就醉倒在如此温柔的夜色里,反正也没什么可怕的,白石对他而言是个很特别的人。但有什么藏在这里,让裴苍玉有种莫名的烦躁,让他没有办法合上眼接受这段关系。   于是裴苍玉退了一步,看着白石闪亮的眼睛熄灭,手臂徒劳地伸了伸,最后知趣地缩了回去,白石苦笑了一下:“晚安。”   说“在一起”是白石先说的,裴苍玉没有任何表示,说“谈恋爱”是裴苍玉先说的,白石没有任何表示,他们中一定有一个人,往后退一步,让一切保持在一个微妙的平衡处。裴苍玉发现在这个距离,他们都没有过问对方生活的权利,不远也不近。   是个安全的距离。   他看着白石离开的身影,两人不发一言地进了房子,一个去倒了杯酒,一个去吃了面包,马达拉跑到裴苍玉脚下,裴苍玉给他撕了一条面包,马达拉嗤之以鼻。   裴苍玉拽了拽马达拉的耳朵,越过他上楼,咳了一声,看着站在暗处窗边的白石背影:“我先上去了。”   白石稍稍举了举杯,没有转回身,示意他知道了。   裴苍玉上了楼。   直到他躺到床上进入梦乡,他的思绪仍未得到解答。   次日仍旧是大雾。   裴苍玉醒来就叹口气,虽说他到下午才需要出门,但看这个浓度,恐怕今天一天都散不掉。   确实,城市正式进入大雾天,持续时长一周左右。   下午裴苍玉到便利店的时候,还是雾蒙蒙的一片,一路上他都打着手电筒过来,迟到了几分钟。   难道,高谦和高塘都在。   便利店里没有顾客,只有高谦在翻着杂志架上的18/禁,裴苍玉进来的时候转头看了他一眼,勾起嘴角,阴阳怪气地吹了声口哨,周围几个人的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正喝水的高塘走过来揽住裴苍玉的肩:“想不到啊,男人怎么样?”   裴苍玉往旁边移了移:“什么怎么样?”   高塘把手里卷着的报纸摊开:“白家家主啊这可是。”   裴苍玉猛地僵了一下。   报纸上,银边眼镜的白石意气风发地出现在白氏大楼前,正在往外走,转着头看旁边的人,一手插在口袋里,一手随意地摆着,一张抓拍的照片,处处透露出大好前程的意味。摊开的报纸里,掉出了一阵照片,飞到了地上。照片上,白石正跟男人接吻。   男人只有一个背影,裴苍玉当然认得出自己。   他看着地上的照片,第一个念头竟然是,靠,白石果然没有闭眼。   高塘指了指后面的一个男人:“这小子好玩相机,没想到还有这种技巧。”他踢了踢地上的照片,“不眼熟吗?”   裴苍玉动也不动:“关我屁事。”   “你这么讲不是很见外吗?”高塘笑嘻嘻地,“我还打算好好跟你谈条件来着。”   裴苍玉绕过他往里走,自己去换衣服:“不谈,不关我事。”   他手心出了冷汗,但强迫自己不去看。   高塘很失望地掏出手机:“那可太惨了,不如当面跟他说。”   裴苍玉愣着看高塘拨号码:“你干什么?”   高塘按完了号码,放在耳朵边:“给真正的主人公打电话啊,毕竟他露脸了。”   “你怎么会有他的电话!”裴苍玉大吃一惊,旋即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了瘦子,只有换衣服的时候会把手机放到一旁,瘦子也许看到过他输密码,“你……”   瘦子转开了头。   “幸好你存了号码,”高塘边等人接通边笑,“省了我麻烦。”   接通了。   “啊啊,白石先生吗?我是裴苍玉的朋友……这是什么话,裴苍玉现在也有朋友啊……”   裴苍玉猛地扑过去,却被反应迅速的几人压上,有人抓着他的头向货架撞去,货架哗啦倒一片,裴苍玉的头上立马冒了血,他一脚踹开一个,另一个便从后面勒住他的脖子,另外的便使劲地锤他腹部,高谦在后面呵呵地笑。   高塘看了一眼打得热闹的裴苍玉那边,不受影响地继续谈话:“对,您现在来一趟吧,裴苍玉受了点伤……怎么受的伤?出车祸……噢噢,不用谢,这都是朋友该做的……哪的话……好,知道了。”   裴苍玉那边已经消停了,他跪在地上,被人拽着脑袋,脸上都是血。   裴苍玉抬眼看高塘:“他不可能来的。”   高塘放下手机:“他说十分钟以后到。”   “……”   高塘朝外看看自言自语:“这么大的雾,估计十分钟不太可能。”   裴苍玉朝旁边吐了口血痰:“他不是一般人,白家很厉害的……他保安都八百多个……”   高谦用看白痴的眼光看了一眼他:“紧张成这样?瞎话都不会编?”   高塘笑了笑,坐到了高凳上:“无所谓。你知道徐庆游吗?”   裴苍玉回忆了一下在时政题上见过的名字,似乎是个势力不小的人物。   高塘点头,把地上的照片捡起来:“白家又不是我们下手的第一个。”他眯眯眼笑了一下,“裴苍玉,不要太低估我们。”   裴苍玉皱起眉,就知道这帮人横行霸道这么久不是没有理由的。   十分钟整,白石推门跑进来了。   他气喘吁吁,脸红扑扑,穿的十分单薄,一脸惊恐,打量打量这个,又看看哪个,看见一脸血的裴苍玉,当时就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好像要转身跑走,被眼疾手快的高塘拦住,把门锁上。   高塘拍了拍白石的背,指了指裴苍玉:“去看看他吧。”   “可以吗?”白石需要先问高塘。   旁边的人笑起来,见过怂逼富二代,但这么怂的还是头一次见。   高塘点点头,白石踉跄地朝裴苍玉走去,高大的身子这会儿看起来就像片捞不起的叶片,浑身都是惊恐,还要绕着旁边的混混走,其中有个故意吓白石,朝他吼了一声,白石往旁边躲,硬是撞到了收银台,把自己撞了一下,疼得抽了口气。   引得笑声更大了。   白石终于来到了裴苍玉的身边,慢慢地把他扶起来,小声地问:“不是车祸吧……”   裴苍玉还没接话,高塘先接了:“白先生说得不错,确实不是。”   有人把照片递给了白石,白石看了一眼就脸煞白,颤抖着靠在了墙上,照片掉在地上,白石捂着嘴:“要是让人知道了……”   裴苍玉伸手捏了捏他的肩。   高塘走过来,让人给白石和裴苍玉搬了椅子,他们坐下来,比高塘低了一大截,高塘坐得高,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先对着白石说:“白先生您这样就不合适了吧,裴苍玉为你受了这么重的伤,你也不关心一下?”   高塘叫瘦子找点绷带和纱布给裴苍玉包扎。   白石嗫嚅着小声说道:“反正也会好的……”   裴苍玉转头看了他一眼。   高塘又看裴苍玉:“你就为这种人?”   裴苍玉没说话。   高塘把照片放在手里晃了晃:“我听说您最近正在重组那个什么传媒公司?哎呀呀,这个关口出这么大的事不好吧,实不相瞒我已经收到报价了,我是穷人,说不心动是不可能的,但我不是落井下石的人,所以找您来商量商量,您明白吧。”   白石猛地抬头,充满希望迫不及待地问:“你要多少钱?”   高塘笑笑:“我虽然穷,但是还是很有气节的,除了钱,还有件别的事,小事而已。”   白石点头:“我们白家很厉害的……”   高塘抬手止住了他:“不是白家,是希望裴苍玉帮个小忙。”   被点名的裴苍玉抬起头,瞪着他:“你想怎么样?”   高塘笑了几声:“不要这么紧张,小事而已。希望你帮忙跑个腿,送个东西罢了。”   裴苍玉没有开口,白石在旁边拽了拽他的衣服:“那就去吧……”   裴苍玉没动,“送东西”这种事他听过,有时候他们会找些外人来做,跟一些更危险的人打交道的时候便会这么做,俗称换钩儿,不管钩儿被那边的人抓了还是被警察抓了,都扯不太动后面的人物,大不了抓几个撒网逗鱼的,因为利益纠葛浅。危险就危险在说不定有去无回,裴苍玉高一的时候这活儿一单五千,差一点他就干过,要不是他楼上那小子出了事——因为换钩儿给人送毒,判二十年,三年前因为表现良好批假出外探亲给家里人扫墓,在他妈坟前让人捅死了,一直不知道谁下的手——裴苍玉有可能会去做,不过后来学校免了他学费学杂费,他就再也没动过这心思。   现在找上他,用这种手段,用脚趾头想也知道绝对不是善茬。   “为什么非是我?”裴苍玉看着高塘。   “你手脚快,跑得也快,”高塘笑笑,意有所指,“干干净净,多好。”   白石又轻轻地拽了拽他:“去吧,求你了……帮我个忙……”   裴苍玉叹了口气,转头看白石:“你知道他让我去干什么吗?”   白石的眼睛里几乎噙着泪,可怜巴巴地摇摇头,像条大型犬。   裴苍玉张了张嘴,望着白石,什么也没说。   他转过头,垂下脑袋。   白石小声地问:“很危险吗?”   裴苍玉没说话,高塘摊开手笑笑:“怎么会?”   高塘又问白石:“白少爷,要不然给白家谁打个电话,看看他们有什么办法?我看裴苍玉不是很想去……”   白石慌忙摆手:“不行不行,白家的人不能知道,拜托你了……”   高塘一副很为难的样子:“那怎么办,要不你再劝劝裴苍玉?”   白石咬了咬嘴唇,转脸看向裴苍玉,轻声地说道:“裴苍玉,你就去一趟吧……应该不会有多危险……”   他这时的轻柔语调和之前的都不一样,完全没有了之前那种掌控感,现在就是个不学无术的废物二代,在仰仗着人替他出头,不愿意听后果,只想要拜托别人。   裴苍玉觉得好笑,摇摇头,笑了几声。   白石的眼睛满怀希望地亮了亮,看高塘:“他应该会去,你快告诉他去哪儿。”   高塘伸手捏了捏白石白皙的下巴,白石微微皱起眉,躲了躲,没躲掉高塘钳子一样的手指,高塘说:“那你不该跟他说声谢谢?”   白石的脸不能动,他眼珠转向裴苍玉:“谢谢……”   裴苍玉低着头站起来,伸手抓住高塘的手臂,声音低沉:“放开他。”   高塘松开手,笑了笑,轻蔑地看了一眼白石,也站起来,从旁边人手里接过什么,递给裴苍玉,揽住裴苍玉的肩,带着他向外走。   裴苍玉走了两步停下来,转身看白石:“我现在想明白了,我懂了,我不是傻子你知道吧。”   白石愣愣地看着他。   “你不用装喜欢我我也没打算告诉警察我们那天是偶然遇见的,你不用装害怕我今天也会去的。何必。”   裴苍玉说完就转过了身,高塘继续揽上他的肩朝外走。   原地的白石随着他说的每一个字,脸色阴沉一分。   白石的目光盯着那条搭在裴苍玉肩上的手臂,一直盯到他们出了门,高谦用脚踹了踹白石的肩:“少爷,你是一直跟男人啊还是都有啊……”   周围的人笑嘻嘻地看着白石,白石只看着裴苍玉的背影,脸上逐渐浮现出愉快的表情,眼神里透了点狂躁,似乎很开心。   高塘把裴苍玉送出去,交代了地点,自己给自己点上烟,转头看了一眼缩在椅子上的白石,哼了一声:“你也知道,他们这种人我见多了……就算你出了什么事,他也不会去打听关于你的事,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高塘这话说的,倒并不是什么兔死狐悲的心态,更多的更像是同一类生活环境中的人共有的感悟罢了。   裴苍玉不耐烦地看他一眼:“你到底是想让我去还是不想让我去?”   高塘笑了几声:“去吧。”   裴苍玉拉上自己衣服的拉链:“就这样吧,这样我再也不欠他了。”   高塘转身回去了。   裴苍玉回头看了一眼,在铃铛响的时候门慢慢合上,白石仍窝在小椅子上,周围的人推搡嘲笑着他。   然后,白石突然抬起头,远远地看了他一眼,眼睛里闪着诡异的光芒,勾起嘴角笑了一下,那笑容让裴苍玉打了个颤。   之后门合上,雾气蒙蒙,裴苍玉晃了晃脑袋,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转身离开。   只要他去了,虽然高塘他们不是什么好人,但倒也不至于把白石怎么样。   高塘进去以后看也不看白石,径直走向高谦:“他去了。”   高谦点点头,指着白石:“他怎么办?”   高塘随意地挥了挥手:“别管他。”   “你,”白石突然抬起头看高塘,“给我根烟。”   他的声音变了,表情变了,眼神变了,他站起来,他们才发现他其实是个很高的人。 第31章 千只鹤-5   作者有话要说:  裴苍玉所知道的事   裴苍玉在一片雾气中前进,他虽然害怕,但主要还是烦躁。他要去的地方是码头,按高塘的交代,徒步半个小时,现在已经将近六点,天快黑了,去码头抄近路挺偏僻的,裴苍玉只是想快一点过去。   出了这片城区,穿过洪兰大桥,走过幺四街,基本就到码头了。   出城区的时候人还算多,不开手电筒倒也能走,走洪兰大桥底的时候基本就没什么人了,裴苍玉打开了手点筒,桥上的车辆来往也减了速,打着耀眼的灯,接连不断地按着喇叭,瞎子们出行分外小心。   桥底有流浪汉,在裴苍玉经过的时候翻了个身子,吓了他一跳,把灯光绕过去,那人揽了揽做工用的木板,慢吞吞地站起来收拾东西,不知道准备去哪儿。   裴苍玉继续前进。幺四街是旧社区,里面的人都搬得差不多了,偶尔亮着几家灯光,但一栋栋的楼大多数都是黑色。那几家灯光像是浮于海上的灯塔,在悠悠无边涤荡的浓雾中发着一点微不足道的光,若隐若现。   这一条街道左右都是低矮的楼房,互相交错着,看不真切。   不是个好天气。   裴苍玉捏了捏手里捆成板砖样的包裹,如果不是清楚里面不会是什么好东西,裴苍玉一定会猜这是几本厚重的辅导书。   想到辅导书他就想到学校,想到他本该在学校,要不是因为……   说起来,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那个男人。   裴苍玉咬了咬牙,白石。   现在想想,说不定丫根本就不是基佬,就是个混蛋而已,亏自己还以为他是当年那个纯真善良的初中同学,盲目地信任他。虽然可以理解他想洗脱嫌疑的心,但他妈也太过分了,老子也太心软了。   裴苍玉晃了晃他的脑袋,仔细听了听自己脑子里的水声。   算了,不管了,说什么都要搬出去了,跟他搅在一起就没好事,谁家高六生没事跟他玩恋爱游戏。   傻逼。   裴苍玉到了码头,看大门的人用强光手电筒照他的脸,裴苍玉被刺得抬手挡了一下,那人用个喇叭朝他喊,让他把手放下。   裴苍玉只好把手放下,强光照了半天,才拉开了大门,紧接着就扑出来一条狗,快扑到裴苍玉身上的时候被人牵着脖子拽回去,狗爪在水泥地上都刨出了痕,看得裴苍玉一阵后怕。旋即又想到了马达拉,想到马达拉就又想到了白石,想到了白石就……   那个傻逼。   “哎,进来。”   裴苍玉只听见声音,谁也看不见,就被人推了一把,朝前走。裴苍玉猛地挣了一下肩膀:“少他妈碰我,我会走。”   那人抓着裴苍玉的领子,朝裴苍玉的脸上啐了一口痰,裴苍玉一急,一拳砸到了他脸上,男人的鼻子当即流出血,狗叫起来,正要还手被看门的叫住了:“妈的,快点,滚蛋!”   男人举起的拳头忿忿地放了下来,裴苍玉嫌弃地用袖子抹了自己的脸。   他们走向一个卷了一半门的仓库,门上有黑色的喷漆,喷了几个大胸敞腿的女人,相互抱着纠缠在一起。旁边的人走过去拉高了卷帘门,让其他人进去,等最后的人进了以后,便进来把门拉下。   仓库里面还挺大,从门到有人的地方有十几米远。那些人聚着的地方正生着一团炭火,顶板上吊了两盏巨大的白灯,立地的音响里放着声音很大的音乐,有的人窝在沙发上,能听见女人的笑骂声和酒瓶碰撞的声音。有个光膀子的男人一看就是领头,陷在沙发里,一腿翘在扶手上,手里拿着酒瓶仰头喝,一个女人坐在他另一个扶手上,挤靠在他身上。   那个光膀子的坐了起来,他的耳朵上有十来个钉和环,放下酒瓶,看向裴苍玉,上下打量了一下,笑了:“就你啊。”   裴苍玉一听口音就发现了,这人不是本地人,这也就意味着,这些人不是本地人。   “东西呢?”   裴苍玉把手里的包裹递过去,他身边的男人接了过去,走到光膀子的旁边,递给光膀子。   光膀子站起来,把沙发上自己的皮大衣拎起来披在身上,从地上捡起一把小刀去割包裹。   他站起来把大衣拎走,裴苍玉这才发现,那不是沙发,那是钱垒成的堆,大衣拎走的时候,衣角带起的钞票哗啦啦地在空中飞。裴苍玉吃了一惊再仔细看,那地上堆着的针管和卷烟。   有个女人瞥了他一眼,自顾自点了酒精灯,把一块白色的东西放在锡片勺上,在灯焰上灼烧,那白色的东西迅速融化,发出滋滋的声音,女人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从地上翻出一根橡皮条,让旁边的人绑在她胳膊上,自己咬开了针套。   裴苍玉转开头。   光膀子割开了包裹,站着一抖落,哗啦啦掉下一本本护照。   裴苍玉低下头。   光膀子蹲下来仔细数了数,又抬头数了数自己的人,最后目光落在裴苍玉身上:“高谦那孙子让你带话了吗?”   裴苍玉摇了摇头。   “怕什么?”光膀子咧开嘴笑,干脆两腿一伸坐在了地上,他有两颗红色的下牙,笑起来十分诡异, “你玩儿吗?我请你。”   裴苍玉摇了摇头。   光膀子看了看裴苍玉身边男人的鼻子,站起身走了过来。   他还没有裴苍玉高,但走路的姿势一跳一跳,有点癫的感觉,肢体不太协调,哪里不太对劲。   他走过来,盯着裴苍玉的脸:“你打的?”   裴苍玉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光膀子盯着裴苍玉,虽然裴苍玉不说话,但也没什么害怕的样子,他推了一下裴苍玉的肩膀,裴苍玉往后趔趄了几步。   裴苍玉没想动手,他只想早早结束这些麻烦事。   后面有个女人走过来,在光膀子身边讲了几句,光膀子点了点头,打了个响指,有人递来了一包蓝色的油状液体。   光膀子伸手递给裴苍玉:“送你的,辛苦跑一趟。”   裴苍玉没接。   光膀子上去揽住裴苍玉的肩,贴着他的耳朵喷气,一股酒气:“来吧。趁我还跟你好好说话的时候。”   裴苍玉看了看周围的人,张了张嘴:“不了吧,他们还等我回去。”   光膀子的笑意收了起来,他暴躁地把手里的东西摔在地上,在仓库里走来走去,踹倒了油桶,嘴里不知道在念什么,又抓自己的头发。   裴苍玉没敢看他,这人药劲上来了。   不一会儿,光膀子绕回了他身边,手里拿着一把刀,直直地逼上来,裴苍玉抬起手挡,周围人把他按倒,光膀子一脚踩在他肩膀上,明晃晃的刀尖对着他的眼珠比划,眼神涣散,手发抖。   裴苍玉看着这疯子,出了一身汗。   光膀子脚踩在他脸上:“送你东西!说了送你的……”   裴苍玉的鼻骨被踩断了,他听见一声响,紧接着便感觉眼前鼻子那部分的视野都不一样了,鼻子里有一截东西是往外顶的,裴苍玉知道那是他断了的鼻骨,血流了一身,光膀子抓着他的脑袋晃。   他的眼前全是红斑点,什么都看不清,在一阵眩晕和摇晃中,裴苍玉失声叫起来:“妈的,给我吧!操!”   光膀子还是没停,最后是被旁边人拽开的。   裴苍玉从地上爬起来,嘴里全是血味。   所以说,这种人,千万不能碰,他们疯了。   女人把蓝色的液体打进裴苍玉的胳膊里,光膀子满意地笑了。   之后便挥挥手让裴苍玉离开了,什么也不多问。   裴苍玉捡了块布捂着鼻子,二话不说转头就走。   他见过这种蓝色的东西,这玩意儿不致命,那个量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可能有点致幻,所以才没去跟疯子硬挣。不知道那疯子为什么执着让他打一针,但磕高了的人什么理都不讲,裴苍玉也不可能去跟他争。但不管怎么说,他都需要回去多喝水睡一觉,七天内不再碰,不可能致瘾。   妈的,白石,操,白石……   裴苍玉骂着白石,从仓库里走出来,才发现自己忘了拿手电筒。   靠!又不能拐回去……   裴苍玉干脆就这么走了,他一手捂着自己的鼻子,一手颤抖着掏出手机给高塘打电话。那边接得很快。   裴苍玉一接通就喊:“妈的,我送到了,你让那小子滚蛋!”   那边有些吵杂,只回了一句:“知道了。”便马上挂断了电话。   裴苍玉脑子开始发晕了,他想打急救,毕竟要看看鼻子,可按下了号码又后悔了,如果被医院查血,结果应该会送到学校,那……   他想了想,没有报警,也没有报医,准备去一个小医馆。   因为从来不存号码,他只能凭着记忆翻,可药劲上来了,他眼前一片花,又因为失血,血流在屏幕上,被他抹掉又花了,只好在衣服上蹭。   他停在路上,在一片暗雾茫茫中努力辨别手机上的字。   他停在了幺四街。   好像终于看到了眼熟的号码,裴苍玉赶紧打过去,却很快地被挂断了。   裴苍玉愣了一下,再打,又被挂断了。   并不是在信号区外,也不是没有接通,好像就是被人为地卡住了,这种感觉好像之前也有过……   裴苍玉很是绝望,他手里的布沾血湿透了,现在还没有一个去处,药劲上来以后他脑子开始发晕,晕到有些快乐的地步,连疼痛都感受不到。   他低头看屏幕都已经看不清了,他只想躺到地上,什么都不想。   在错落的矮楼中,有什么东西闪了过去。   有人!   裴苍玉意识到了,从仓库的方向,有人来了。   他没有手电筒,只能看见雾气中有影子在动,从一边闪到另一边,越来越大,必然是越来越靠近自己……不止一个……   裴苍玉清醒了一下,拍了拍自己的脸,鼓起勇气继续走,他几乎能感受到后面有人越逼越近。   他头疼得要命,脑子里还有小人在唱歌,踩在地上有种轻飘飘的感觉。   不想跑了。   不想动了。   就这样……   他的脚步慢下来,突然后面有人扑上来,把他压在地上,紧接着便有刀划破了他的腹部。裴苍玉感受不到疼痛,只有一阵锐利的刺痛感,伴着温热向外涌。   然后他后知后觉地想,那些人是要跑的,所以没有顾忌……打了针,就反应不过来了……   怪不得选他……   他被人压着,快喘不过气。   突然身上的重量卸掉了。   有人把他拽了起来,往前推了一把,裴苍玉晃了一下,居然没摔倒。   他转身开,雾气浓郁仍旧什么也看不见。   黑影也不见了。   裴苍玉动了动脚,要继续跑吗?   跑吧……   他跌跌撞撞地继续朝前走,虽然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但要命的人就在身后,怎么也不能停。否则,等雾散了,他就是躺在这里的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凶手早已远渡重洋,去哪里讲理。   所以,要跑。   裴苍玉能听见身后的动静,有人朝他扑来,没到他身边就消失了,在这白茫茫的雾气中,有什么东西在守护他,让紧跟的魑魅魍魉不能现身。   他朝前跑。   体力衰败便朝前走,艰难地迈着步子。   眼前一片模糊。   终于一个踉跄,摔倒在了地上,没有力气再站起来。   啊啊,都怪白石,裴苍玉合上眼的时候还在想。   妈的我为什么要卷进这些事情里来啊。   有双冰冷的手慢慢地遮住了他的眼睛。 第32章 千只鹤-6   作者有话要说:  裴苍玉所知道的事   视线里是摇曳的火光,暖洋洋的毛毯盖在自己身上,室内荡来幽香,裴苍玉睁了睁眼又闭上,觉得十分舒服,转头蹭了蹭枕头,好像又要睡过去……   不对!   他猛地睁开眼坐起来,因为太快而晃了下神,眼前黑了一下,有人慢慢地扶着他,让他躺下。   裴苍玉转过头,白石坐在地上看着他,而自己躺在沙发里,这里是白家。   裴苍玉看了看自己身上包扎的绷带,腹部也缠了一圈,刚才挣扎的时候好像扯到了伤口,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果不其然也被好好地包扎过,桌边有被绿色的果汁,想必是用来给自己缓释药剂的。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白石抬了抬眉毛:“要喝水是吗?”   说着转身从小桌上拿了杯水,递给裴苍玉,裴苍玉没接。   白石执拗地举着,裴苍玉看也不看,最终还是白石叹了口气,把水杯放了回去。   “我怎么回来的?”裴苍玉开口问,虽然并不看白石。   “保安们把你找回来的。”白石微微笑,“你送过东西后他们就让我走了,谢谢你。”   裴苍玉没有笑:“保安们……”   白石看着他,伸出手指在裴苍玉腹部的伤口上轻轻地打转,无意识地在上面渗出的血上点了点,有点出神的样子。   “不是吧。”裴苍玉转头看他,“不是保安吧,不是你吗?”   白石愣了一下,望着裴苍玉的眼睛,几乎颤抖了一下,这让裴苍玉有些烦躁,白石根本不像在听他讲话,看起来倒像是兴奋比较多,为什么?因为自己很严肃地看着他吗?   然后白石便回归正常,柔和地问道:“为什么说是我呢?”   裴苍玉低头看着坐在地上的白石,咬着牙恶狠狠地戳着他的肩膀:“你趴在我身上是什么感觉,我还记得。”   尽管他凶神恶煞地说了这句话,但白石看起来好像更快乐了,被裴苍玉戳了一下,连动都没动,意味不明地回了一句:“是吗。”   裴苍玉不想跟他继续纠缠这个问题,摸了摸自己身上,没有找到,便问白石:“我手机呢?”   “在换下的衣服里,要拿给你吗?”   裴苍玉重新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包扎:“你包的?”   白石点点头。   裴苍玉便问:“我走以后到底出什么事了?”   “你……”   裴苍玉突然打断他警告:“你老实说,少他妈跟我瞎编。”   白石点了点头:“你走以后我们就在等,后来白家来了个人,我们商量了一下,就让他替我留下来了,我有事回公司去了。其他的事都交给保安,包括把你带回来。”   纯属胡扯。   裴苍玉摁住了自己的额头,白石根本就是在明目张胆地骗人,别的不好说,在迷雾中的人一定是白石。可是白石怎么可能会出现在那里呢?那些人放他走了吗?裴苍玉想着想着就开始头痛,白石贴心地递来水,裴苍玉这时候没有余裕去拒绝了。   他仰头喝完了水,才看见白石迷恋地盯着他腹部的伤口,那眼神让裴苍玉打了个冷战,把水杯硬塞进白石怀里,把白石往后撞了撞。   白石抬头看见裴苍玉不满的眼神,又笑了:“我很担心你。”   傻逼。   裴苍玉转过头,扶着沙发慢慢站起来。   白石跟着站起来,试图伸手去扶他,被裴苍玉推开。   “你去哪儿?”   裴苍玉边上楼边回他:“睡一会儿。”   白石把杯子一放便跟上来:“我送你。”   他到底想怎么样?   他到底想要什么?   他每天每天在装什么?在扮演什么?在隐藏什么?   裴苍玉十分烦躁,白石扶到他胳膊的时候,他转身把白石推到墙上,白石的背猛磕了一下墙,但一声不吭,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裴苍玉这才发现白石确实比他高得多,比他强壮得多,但还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看着他,明知道装不下去,为什么还要装呢?   裴苍玉不明白。   白石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把裴苍玉气笑了。   “你爱装这个是吧?”裴苍玉把白石的手拉下来,往前凑了凑,他只能够到白石的脖子,“有什么了不起吗?”   他轻轻地亲了一下白石的脖子,冰凉苍白的脖颈,却意外地毫不柔软。   裴苍玉退开,满意地看着白石垂下的头颅,有点得意,他终于感受到了白石把自己玩弄在鼓掌之中是什么感觉了,跟喜欢有什么关系,纯粹就是有病。   裴苍玉冷哼一声,想转身离开,却被白石一把抓了回来。   白石一手握住他的腰,拇指在伤口处使劲摁了下去,裴苍玉惊叫起来,嘴被白石捂住,白石冷冰冰地俯视着他,一脚把他的两腿分开,让裴苍玉几乎劈开垂下去。   白石松开捂他嘴的手,转而抓住裴苍玉的手腕,摁在墙上,裴苍玉就像被吊起来,伤口汩汩地冒着血,瞪着眼,仰头看着阴影里的白石。   力气好大,裴苍玉试着去挣,根本挣不开,而自己又有伤,也不是一个量级,裴苍玉努力地站直,破口大骂:“操/你妈白石!你他妈有病?!放手!听到没有!操!……”   低哑的声音响起来:“你很有精神啊。”   “老子就是有精神!老子精精神神三中人!给我他妈放手!”裴苍玉终于能稳在地上了,一脚踹到了白石的膝盖上,白石晃了一下,但没有动。   裴苍玉继续扑腾着,也不管自己的伤口,白石望着他,慢慢地叹口气:“也许你走会更好……”   “走个屁!老子就不走!你不让我舒坦,我他妈也不让你好过!”裴苍玉又一脚踹到白石腿上,恨不得咬他一口,“你丫完蛋了老子警告你!”   他一脚一脚地踹,白石终于松开了他,裴苍玉扑通一声摔在地上,恶狠狠地啐出一口血,忍着疼痛爬起来:“我看看你能把我怎么着……”   白石望着他:“你走吧。”   裴苍玉朝自己的房间走,一边走一边放狠话:“我有一百种方法弄死你……我跟你恩断义绝……你他妈惹到我了……”   他一边说一边往房间里走,忿忿不平,发着火,马达拉一道箭似地穿过去跟在他旁边。   白石看着他的背影,抱起手臂靠到墙上,想着“我跟你恩断义绝”这种话是哪里的台词,怎么还会有人说这种话,然后笑了笑。   另一边裴苍玉一进房间就开始翻找自己的手机,想了想又停下来,去书包里翻出了老师给的警校宣传手册。   ***   裴苍玉找费左华出来见面的时候,没有想到屠资云也会出现。   周二的中午,他已经不回白家了,在食堂匆匆扒了两口饭,就抓上书包去茶店,费左华已经到了,在一个靠墙的角落卡座里,翻着茶单,看见他,抬起手臂招了招。   裴苍玉远没有他这么从容,他像只受了惊的兔子,脸上有一些伤口,眼底青黑,看起来极度缺乏休息,有点警觉地望了望身后,才走过来。一坐下来就先喝了口水,才抬起眼看费左华。   费左华也收了收表情,毕竟裴苍玉看起来很糟糕,他把点的糖水推给裴苍玉,试图抛出一个轻松的开场白。   “没想到你会这么联系我,先找老师,再找我,”费左华把桌上的纸巾推给裴苍玉,“这么麻烦,不像你啊。”   裴苍玉抬了抬眼,费左华看见他眼底的血丝。   “我找你不是为了警校的事。”裴苍玉舔了舔嘴唇,“我只想问问烧我家的人找到了吗?现在什么情况?”   费左华看了看他,犹豫了一下,然后开口:“其实我来见你,也不是为了警校的事。”他抬抬头往后看了一眼,“而且,其实也不是我一个人来见你。”   裴苍玉还没有反应过来,他的身边便坐下了一个人。   屠资云把外套脱下来搭在椅背上,朝裴苍玉笑了笑:“好久不见了,裴同学,最近过得不太好吗?”   裴苍玉盯着他,没有动。   桌上有杯茶是给屠资云点的,这是杯很浓的红茶,费左华问他要放糖吗,屠资云摇了摇头,直接拿了起来,喝了几口。   他喝茶的时候,三人一片沉默。   屠资云把茶杯放下,瓷器敲了敲桌面:“你特意通过老师联系我们,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他转脸盯着裴苍玉,“你也已经发现了?”   裴苍玉没有说话,甚至没有转头看他。   屠资云放在桌上的手敲了敲:“为了争取信任,我可以先坦白。之前我确实骗了你,我没有侄子,我之所以那么说,只是为了让你可以信任我多一点,当时我希望能够把你和白石分开,方便我们进行调查,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仿佛没有这个必要了。”   裴苍玉转过头看他:“我找老师联系招生办,怎么就找到了你们?”   屠资云摸了摸鼻子笑了:“好,我承认,这个也是我准备的,但其他就没有了。”他给自己的红茶里放了两块方糖,“我保证。”   费左华简直替老不正经的屠资云尴尬,他咳嗽了一声看向裴苍玉:“其实这次我们来见你,是有重要的事跟你讲。”   屠资云也不笑了,他站起身来坐去了费左华那边,两人对裴苍玉,开口的时候压了压声音:“裴苍玉,你知道高谦吗?”   裴苍玉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平静地看着他,费左华突然觉得裴苍玉这么长时间确实变了很多,不是那个愣头青了。   屠资云继续说:“上周我们约在学校见面你还记得吗?十一点半。”   裴苍玉回想了一下,点了点头,他记得那条短信,自己当时还因为约定时间太晚抱怨了一下。   “那天你跟白石走了以后我多停了一会儿,碰见了一群人,其中两个人的脸我记得,之后画出像给扫黑的同事看了,是他们抓过的人,怀疑跟Y区一些人有关。后来我在一家酒吧里蹲到了他,虽然他没承认自己去过你学校,那家酒吧在一个叫高谦的人名下,我有理由怀疑他是给高谦办事的。”屠资云顿了顿,掏了根烟,“也就是说,某晚高谦的人曾经去学校找过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裴苍玉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转而又想,妈的,那帮人从那时候就开始了吗?   屠资云看起来也并不惊讶,咬着牙翻自己的上衣口袋,似乎在掏什么东西:“这个人呢?”   他递来照片。   裴苍玉猛地一惊,看着照片干吞了一下,照片上是仓库里那个光膀子的疯子。   已经死了。 第33章 千只鹤-7   作者有话要说:  裴苍玉所知道的事   屠资云盯着裴苍玉低下的头,搅了搅杯子:“你看起来不是特别惊讶啊。”   裴苍玉抬起头,看着屠资云:“你们说有重要的事,是什么?”   屠资云把照片收回来:“不止他一个,那天码头这批人都死了。你知道他们是谁吗?”   裴苍玉摇了摇头,这是实话,他不知道。   “他们是东延岸的一个小团伙,在Y区贩毒,跟地头蛇起了冲突,上个月在歌厅闹事,抓进去了好几个人,他们的、地头蛇的人都有,还有看场子的,也就是之前提过的那个高谦的人。虽然当时只是聚众闹事,教训了一通就放了,但毕竟留了底,”屠资云停下来,又掏了一支烟,“所以查明身份不费什么力。”   “这个人,”费左华接过话,指着照片,“在东岸一个废旧的码头仓库里发现了他们的尸体,一共二十三个人,现场有大量现金、毒品、登船票和假护照,看情况他们是打算搭当晚出海的船离开这里,但有人提前发难。二十三个人,二十三本护照。”   裴苍玉干咽了一下:“所以呢?”   屠资云眯了眯眼:“问题在于,在幺四街的监控中,我们从来没有见过他们的行踪,这就意味着,他们十天内没有离开过码头的仓库,而发现的护照盖的戳确实三日前的,已经查验过,并非伪造章,抛开海关内可能有人帮他们做事这一点外,是谁替这些外地人连的线,又是谁把东西给他们送过去的呢?”   裴苍玉的声音小了下去:“你问我……”   屠资云眯了眯眼:“高谦的生意你知道吗?”   裴苍玉摇了摇头。   屠资云指了指照片:“他也为这些人逃跑的外乡人提供身份证明。”   裴苍玉盯着照片没有动。   “你周日下午五点到七点在哪里?”费左华单刀直入地开口。   裴苍玉放在桌下的手握紧了拳,屠资云敏锐地盯着他。   “在便利店,打工。”   “有证人吗?”   “有个交班的,叫瘦子。”   “全名呢?”   “好像姓赵,具体的不太清楚,他是菲菲的邻居,很早之前就来帮忙了。”   “有联系方式吗?”   “便利店的通讯录上应该有。”   费左华和屠资云对视了一眼。   裴苍玉在这巨大的压迫下吞咽着口水,一杯接一杯地喝,克制着涌上来的恐惧。   妈的,妈的,妈的。   他喝了那么多杯水都还是渴,嘴唇干裂得都咬出血了,对面的两人只是平静地盯着他,似乎在等他崩溃的瞬间。   该怎么办?谁杀了谁?谁杀了人?高谦还是白石?白石是杀人犯吗?白石会是杀人犯吗?妈的现在想想白银华死的时候白石到底在那里干什么?……   他脑内思绪纷乱,面前的两个警察明显没有讲完,藏着掖着勾他的话。   怎么办?又卷进来了,会不会怀疑他跟这些人有往来,妈的抓进去该怎么办?又没有人能来给自己保释?操 ……已经尽力躲高谦这种人,如果真的坐了牢,出来什么都不会的话,难道不还是会跟他们搅在一起?   ……   他再次拎起茶壶的时候,发现已经空了。   屠资云就那么看着他:“你喝了好多水啊,不用去上个厕所吗?”   裴苍玉的手机震动了,在裤子里,把他猛地惊了一下,让他整个人向上跃了一下。他慌忙把手伸进去按掉,看着两人:“我去……上个厕所。”   两人点点头,裴苍玉逃一样地走向卫生间,一摸头才发现出了一头汗,看了一眼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找了个隔间进去关了门。   电话是白石打的。   该说不出所料吗,裴苍玉一点感觉都没有,他就知道应该是白石。   他回拨过去,白石柔和的声音传过来:“怎么了?”   听得裴苍玉差点跳起来,妈的谁先打来的电话,他也确实喊出来了:“你他妈找我干什么!”   “……这么凶啊。”白石听起来还很委屈,“只是想问问你晚上要吃什么?”   “吃你个头。”   “怎么了,声音这么大,在外面吗?”   “……关你屁事。”   白石在那边笑了笑:“好吧。不过我只是想帮帮你而已,毕竟你还没有跟学校以外的人打过交道,外面的人心都很黑,我担心你,你自己也知道不是吗?”   裴苍玉愣了一下,然后马上反应过来:“我问你,那天你在幺四街,有没有看到从仓库里跑出来的人?”   “什么幺四街,我不知道有这个地方啊。”   裴苍玉用头撞了一下隔间的墙,受不了白石永无止境地装傻,他烦躁地回他:“算了算了,滚蛋吧。”   “但是,”白石却突然严肃了,“要找人的话,难道街上没有监控吗?”   “有啊,但是说里面的人没出来……”   “我的意思是,不能看谁进去了吗?”   裴苍玉愣了一下。   白石笑了一下继续说:“哦对,那天有雾,有大雾。”   裴苍玉突然一下开窍了,警察来找他,套他的话,就是因为,监控什么也看不到。   也就是说,警察什么证据都没有。   白石又问道:“你那边出什么事了吗?”   裴苍玉犹豫了一下,拉开门往外看了看,确认没人才回来继续说:“高谦他们让我去的地方,那里的人出事了,警察来找我了,我想他们应该在怀疑我。”   “你一个人能把他们怎么样?”   “我怕跟高谦他们的事搅在一起……”裴苍玉后面的话没说,搅在一起的后果就是不是惹到高谦就是抵触警察,前者能给他不停地找事,裴苍玉没把握能一直忍气吞声;后者就更麻烦了。   白石那边沉默了一下:“我明白了,你现在在警局吗?”   “不在,在茶室。”   “你需要一个律师,”白石告诉他,“他们不能在非警所处未声明的情况下审讯你,你不需要回答,我会给你一个律师的电话。”   裴苍玉无法形容他这一刻的感受,天使之音莫过如此了吧,他这会儿都不骂白石了。   “可以吗?”   “当然。”白石听起来笑了笑,“晚上要喝粥吗?很久没喝粥了。”   裴苍玉出来的时候像是有了几分底气,费左华看着他,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屠资云倒是很愉快。   “那么接上之前的问题,”屠资云两手交叉放在桌上,“我们已经联系过瘦子,他说交班之后就没有在联络过你,因此不能为你在五点到七点的去向证明,我再问你一次,周日下午……”   裴苍玉抬头看他:“我要见律师。”   费左华愣了一下,屠资云笑意更重:“律师啊,你的?”   “如果你继续问,那么我要见律师。”裴苍玉不回答他,只是平板地叙述这个事实。   屠资云低下头笑,又转头看费左华:“我说什么来着。”   费左华看着裴苍玉,开口问:“白石还教你什么了?”   裴苍玉紧绷的脸更严肃了,他突然发现一个问题,所有人都在耍他,好像互相通过气一样,通过自己在进行着什么博弈,只有自己是被瞒着的。   “你发现了吧,”屠资云盯着他,“不然为什么不用自己的手机给我打电话?”   裴苍玉紧握着手机。   “我之前说想推荐你当警察不是说说而已的,我认为你有这个天分,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一直不去想周围的事。”屠资云又掏出了烟,今天他特别爱抽烟,“我希望你能仔细看看,仔细想想,不要被过去的事情迷惑。”   “心软不是好事,耽误了你思考。” 屠资云玩着手里的火机,“人都是会变的。不光性格变得奇怪,我说的是更黑暗的变化。”   裴苍玉发现,屠资云手里的黑色火机,上面纹着一只青色的雕。   “选吧,裴苍玉。”   屠资云看着他。   裴苍玉沉默地低下头,慢慢地掏出他的手机,不敢相信地颤抖着解开锁。   ……   “幸好你存了号码,省了我麻烦。”   “十分钟到不了吧,这么大的雾。”   “我只是问问你晚饭吃什么。”   ……   裴苍玉脑子里乱糟糟的声音一直响,打不出去的电话,自从某天后连条通信运营商的短信都没有收到过,以及总觉得屏幕哪里不太对劲。   他翻到了通讯记录,看到了在一群从来都是存号码的一排排数字里,白石的名字。然后他抬头看了一眼屠资云,翻到了他以为的屠资云号码,那里显示了两个号码。最后他回到了主屏幕,仔细盯了很久,才在一个不起眼的文件夹里,发现了一个陌生的图标。   屠资云悠悠地吐了口烟,把他装满了红茶的茶杯慢慢推过来,推到裴苍玉的手边。裴苍玉摁灭手机的屏幕,握了握,把手机扔进了茶杯。   费左华抬手招呼了一下服务生,服务生把茶杯端到了远处。   “现在可以说了吧。”裴苍玉低着头,声音闷闷地。   费左华眼神黯淡了一下,开口:“高谦失踪了。”   “准确地说,高谦和他的人都失踪了,你说的那个瘦子,也不见了。”   “失踪……”裴苍玉抬起头,“意思就是……”   “找不到人了,他名下的酒吧、歌厅、餐馆,那个瘦子的号码我们打了,打不通。还有一些常出现在高谦身边的人,都不见了。”费左华又拿出一张照片,“你知道高谦有个弟弟叫高塘吗?”   裴苍玉点了点头。   “他原本晚上在K大有讲座,但是当晚也没有去。”   裴苍玉猛抬头:“他是教授?”   费左华点头:“K大管院工商管理系副教授。”   裴苍玉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一共……”裴苍玉干咽了一下,“失踪了多少人?”   屠资云接话:“十二个人,包括高谦、高塘,还有那个‘瘦子’。便利店已经被砸完了,主人不在本地,所以还没有通知她。”   裴苍玉没有说话。   屠资云盯着他的脸:“我刚才没有提到吧,码头的仓库已经被烧了,那张照片是为数不多能辨认出脸的了。再加上失踪的十二个人,有什么人,或者什么组织,明目张胆地过了闹市,以为能脱身。说实话,这么嚣张的犯罪,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过了。”   裴苍玉低下了头。   屠资云深深地吸了口气,突出的烟雾在三人中间飘,把三人的轮廓都模糊掉,互相看不真切:“往事不可追,比起调情里百转千回的心思,我更宁愿相信罪者之心才有操纵的意愿。你说呢?”   烟散了,屠资云轻轻地问:“所以,你交班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裴苍玉低着头,舔了舔嘴唇,慢慢地开口。   “我想,可能要从白银华死的那晚开始讲比较好。”   屠资云笑了笑。 第34章 千只鹤-8   作者有话要说:  裴苍玉所知道的事   讲完了。   裴苍玉迫切地盯着对面两人的脸色。他没有讲跟白石过于暧昧的行为,但话里话外似乎透出了点关系不寻常的意思,这让费左华的脸色稍稍有些尴尬,毕竟他从来没有往那个方向想过。   屠资云则面无表情,看不出在想什么,盯着桌上的一只茶杯,好像在出神。   “所以,”裴苍玉舔舔嘴唇问屠资云,“要我怎么做?当证人吗?”   费左华接过他的话:“这案子不归我们管,如果你要当证人需要报备八部,我可以帮你向他们……”   他这么说着,裴苍玉却突然意识到,八部是不会跟他讲别的道理的,他一定会被当做从犯的……   算了,从就从吧,这可是凶杀案,自己把自己的事讲清楚,剩下的交给警察吧。裴苍玉这么想,决定好好配合。   “不。”屠资云终于开口了,他抬眼看着裴苍玉,“你做的很好,现在我需要继续保持下去。”   “啊?”裴苍玉愣了。   “就是说,我希望你能回去白石身边。”屠资云告诉他。   “什么?”   这声音是来自费左华的。   “我们已经有人证了,完全可以将白石列为嫌疑人,而且现在让裴苍玉回去,不相当于送羊入虎口吗?”费左华皱着眉头,声音不自觉地抬高。   “你冷静一点。”屠资云看了他一眼,“首先,我们没有证据直接证明白石的嫌疑,即便裴苍玉指证他和白石在凶杀现场偶然相遇,提交八部,两人都有嫌疑,八部有什么理由偏听裴苍玉?你这么说是因为你认识他。”   费左华安静了下来。   屠资云继续:“另外,去调查一个白石这样地位的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旦处理不好,提前捅向了公众,八部会面临很大的压力。第三,Z区已经没有干涉此案的理由,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我不觉得八部会只因为听我们的,或者是一个裴苍玉的话,就同意接手调查。”   三人又沉默下来,窗外大雾弥漫。   屠资云看向裴苍玉:“我猜白石的人很快就要来了。”   裴苍玉干咽了一下。   “就像我刚才说的,我希望你能回去。”   裴苍玉抬起眼,跟屠资云对视。   屠资云打开手机,给他翻了几张照片:“现在你听好。这几张照片是白银华死亡现场的脚印,你注意一下这几个脚印,尤其是出现在白家的人,现在白石的主要住所就在你们住的地方,那么这些人一定或多或少地会出现,请你留心一下……”   “什么……怎么注意脚印?”裴苍玉出了冷汗,他没看懂。   “这里,”屠资云指着照片,“比如这双脚印,这是白石的,旁边这个是你的。我们标红的这双脚印,有些左右不均,这个人走路可能有轻微地晃,代表着一条腿可能有伤。这双标黄的脚印,这种靴子是军靴,鞋印痕辙浅,杂泥多,证明这是双旧鞋,有理由认为这个人平时较为普遍地穿军靴。”   屠资云抬头看裴苍玉:“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也许……?”   “没有关系,你只需要注意哪里奇怪的地方就好,剩下的交给我们。”屠资云望向窗外,迷雾中有灯光照过来。   “我想他的人很快就要来了。”屠资云站起来,看了一眼费左华,后者也慢吞吞地站起来,担忧地看了一眼裴苍玉。   “你放心,白石不会杀你,杀你他的嫌疑非常大。”屠资云这句话也许算是安慰吧,裴苍玉扯了扯嘴角笑了笑。   “我怎么跟你们联系?”裴苍玉抬头问。   “公共电话吧,我劝你把要打的电话背下来。”屠资云想了想又补充,“别担心,三天以后要是没有收到你的消息,我们会去拜访一趟白石。”   费左华插嘴:“那要是也是失踪的话……”   裴苍玉颤了一下,屠资云转过身:“走吧。”   窗外的车灯直直地打在这边,接着灭掉了,响起车锁的声音。裴苍玉再一转头,屠资云和费左华已经不见了,服务生把茶杯端了回来,裴苍玉把湿漉漉的手机捞了出来。   有个男人站在了裴苍玉旁边,左右转了转头:“你一个人啊。”   裴苍玉点点头。   “回去吧。”他一边说着,一边仔细翻了翻桌面上的东西,在压着的餐巾纸下,发现了纹着青雕的黑色打火机。男人把它收起来,再次请裴苍玉跟他离开,他的语气十分礼貌,但绝不是尊敬。   裴苍玉站起来,走了出去。   回到了白家。这时候他才想起来,他其实下午还有课,不过现在看来,好像都没那么紧要了。   接他回来的人靠近白石,把打火机交给他,裴苍玉闭了闭眼,因为他突然明白,这根本就是屠资云的挑衅,明目张胆地告诉白石,裴苍玉已经和他们接触过了。   往好的一方面想,也许是敲山震虎,但另一方面,没有人了解白石,知道他会用什么手段,对裴苍玉下手也不一定。   对屠资云来说,裴苍玉是个赌注。   那么对白石来说呢?裴苍玉不得不望向白石。   白石接过打火机,冷哼了一声便扔到桌上:“三脚猫。”   说着转过身,朝裴苍玉笑笑,像什么事也没发生,温和如故:“所以想好了吗,晚上吃什么?”   裴苍玉像过山车一般,看着白石像看着另一个人,他应该来做这种卧虎身侧的工作吗?这不是他的工作吧。   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稀里糊涂地答应了。   房子里的人三三两两散去了,白石毫不在意地坐下来翻书喝酒,全然不问。   就剩两个人了。   裴苍玉朝白石走了几步,又停下来,想了想决定出门上学去,学校对他有莫大的吸引力。他刚转身,白石叫住他:“我听说你手机坏了是吗?”   裴苍玉点了下头。   “要我帮你换吗?”   “……都行。”   他说出声来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非常之小,想必自己刚才在白石眼里也肯定就是这么一副吓得瑟瑟发抖的样子,真不明白屠资云为什么要选自己,一看就露馅了不是吗?   白石却站起身来,走近他,轻轻地按在他的肩膀上,裴苍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怎么回事,白石喜欢搞辣手摧花这一套是吗,屠资云在赌霸道总裁和小基佬是吧。   “你在想什么?”白石又是这么问,像是有压抑的悲伤。   “糖醋鱼。”裴苍玉吐口而出,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在想,我想吃糖醋鱼。”   白石黯淡的眼神亮了亮:“好啊。”他一边走向厨房一边兴致勃勃地捋袖子,好像要亲自动手。   裴苍玉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愣了一下。   等等,按照之前的要求,管家他们下午就走了,那么这么长时间来,他的夜宵是谁做的?从各种意义上只对自己有威胁的高谦高塘的消失,大火烧灭了自己去过痕迹的码头仓库……   裴苍玉一直以为白石不明不白地对他是因为不喜欢他而装喜欢他,那么假如实际上,白石的行为是犯罪,但确确实实喜欢他……也就是说……   裴苍玉明白了,在屠资云和白石的对抗中,他不是任人摆布的对抗点,他的武器就在这里,他的武器就是白石。   裴苍玉开口叫了他:“白石。”   “嗯?”白石转过头看他。   “你会做鱼吗?”   “可以学。”   裴苍玉走过去:“那我也一起吧。”   白石看着他,笑了笑。   手机响了。   白石拿出手机,要离开去接,裴苍玉看了他一眼,自己先朝外走。   白石伸手拉住了他,把他留在了厨房,接了电话。   虽然听不清那边在说什么,白石也只是偶尔回几句,最后说了一句知道了,我处理。   裴苍玉认认真真地洗手,并不去看白石,只是一副准备做菜的架势,白石看了看他,开口说:“我可能要出去一趟……”   裴苍玉的手停下来,点了点头,关了水龙头,从白石身边走过,上楼去了,白石看着他的背影。   回了房间裴苍玉的心就跳个不停,在房间里焦急地转来转去,看着墙上的表,足足走过了七分钟,敲门声才响起来。   裴苍玉僵在原地,又猛地钻进被子里,说请进,白石走了进来,径直朝床上的他走过来,裴苍玉把脸也迈进被子里,他感觉到白石在他床边蹲了下来。   有双手轻轻地摸了摸他露在外面的头发:“要来做鱼吗?”   裴苍玉没动:“我困了,你不是要出门吗?”   “不用了,不去了。”   裴苍玉在被子里激动地差点抖起来,猜对了!   即便知道他和警察有勾当,白石也没有打算放弃他,也许是新的手段,也许是白石一时兴起,但不管怎么说,白石没有把他让给警察的打算。   于是裴苍玉掀开被子坐起来,垂着头点点:“那好吧。”   白石伸手要拉他,裴苍玉自己跳下了床。   他们朝楼下走去,白石跟在裴苍玉的身后,手插在口袋里走着,裴苍玉精神不错,他终于在一团乱麻中拽住了什么线头。   “有点冷啊。”裴苍玉跑去了壁炉旁边,学着白石的样子打开火,却怎么也没找到要领,于是他转头叫白石,“哎,这个怎么弄?”   白石走过来,温柔地从他手里接过扫把,放到了一旁,打开了开口,又蹲下来拨弄柴木,裴苍玉看着好玩,也蹲下来,学着他的样子玩儿,伸手往柴边抓,看火苗攒起来就快速地收回去,喷着焰的火光把他的侧脸照亮,白石用压抑的声音慢慢地说:“你是在玩儿火你知道吗。”   裴苍玉笑了:“这又是哪个电影的台词?”   白石陪着他笑了笑,不再答话。   裴苍玉伸去火炉的手,被猛地窜上来的火焰咬了一下,烫破了皮肉。   “啊!”他往后摔坐在地上。 第35章 千只鹤-9   作者有话要说:  屠资云所知道的事   费左华从茶店出来就走得特别快,直奔向自己的车,屠资云跟在他身后,觉着这小子好像是有点生气,为什么,因为裴苍玉吗?   想归想,但屠资云没有帮年轻人舒缓情绪的心思,他接下来还有地方要去。于是这开车的一段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   “你把我放到那个路口就行。”   费左华看了一眼他指的方向:“您去哪儿?”   “医院。”屠资云回答他,习惯性地去摸身上的烟,发现居然空了。   “去看丁川吗?”费左华转脸问他。   屠资云点了点头。   又沉默了一会儿,费左华开口问:“我能跟您一起去吗?”   屠资云觉得好笑,笑了一声:“你去干什么?”   费左华完全没有笑的意思:“想看看他。”   屠资云转头,费左华年轻的脸严肃紧张,正在咬着后牙,像是猎人在草原上看见了迎面走来了一头狮子,那样的戒备和跃跃欲试。   屠资云叹了口气。   “你真的很像你……”屠资云是硬生生地把后面两个字咽下去的,即便如此,费左华还是不快地皱了皱眉,当着长辈不好发作,但这孩子根本也不是个会掩饰自己情绪的人。   屠资云摇了摇头:“好吧,不过你不要抱太多期待。”   “什么意思?”   “丁川不是一个你以为的那种,”屠资云想了想形容,“那种穷凶极恶的坏人。”   费左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注意到了握着空烟盒的屠资云,问:“您火机拿了吗?我走的时候好像没看见收起来,要不要回去一趟?”   屠资云伸手捏了捏自己空荡荡的衣兜:“拿了。”   “那就好。”费左华继续开车,在指定的路口转了弯,朝医院开去。   附院二十七层,单人间,重重把守,连屠资云和费左华进来都过了一遍安检,交了手机。上楼的时候屠资云居然绷着脸,让费左华都跟着有些紧张,毕竟这位前辈相当地没什么正经,突然这么一下,让人不免得有疑虑。   爬二十七层不是容易的事,但优秀的弟子费左华总不可能让师傅自己爬,于是把外套往肩上一搭,就跟着吭哧吭哧地爬起楼梯。   从楼梯间出来的时候费左华扶着腿喘了老半天,屠资云干脆就坐在地上,把领带松开,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出了瓶水,正咕咚咕咚地喝。   “我说您……这么着也不是个办法啊。”费左华一边喘一边劝,“找个时间看看医生吧。”   “我在八部的时候……咳咳……”屠资云把水放到地上,“就天天看医生,看不好,不想看了,费劲。”   他撑着墙站起来:“主要还是年龄大了。”   左转第三间,护士告诉他们。   这间门口站了一个警察,正在站岗,屠资云跟他打了声招呼:“一个人吗?”   警察点点头,意有所指地说:“用不着两个人。”   屠资云推门进去。   下午四点,窗外沉沉的雾中透出灯光。   宽敞的病房里拉开了窗帘,微风正一阵阵地吹进来,晃着打了结的窗帘,电视正小声地放着烹饪节目,隔三米的病床上,丁川正拿着遥控器睡觉。   费左华环视了一下,这病房确实有点豪华,看来八部也算重视丁川。他再看老师,老师没有动,戒备地盯着熟睡的丁川,脸上晦明不定。僵硬地朝前面走了两步,低头看着丁川,又转脸看见了放在桌边的扣着的书。   屠资云把书拿起来,是一本叫《千只鹤》的书,丁川正看到某一页,书中夹了便签,卡在一句话上,“死亡拒绝一切理解”。   他就这么看着,好半天都没有动。   费左华轻轻地咳嗽了一声,他的老师马上回过神,就连病床上的丁川也猛地惊醒。看来是个很敏锐的人,费左华如是判断,他从一进来就着重观察丁川,这个传说中的暗火组老大,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头,他父亲和师傅的对头……   “你……”丁川开口了。   两人同时吓一跳,丁川的声音哑得刺耳,像是声带受过损般,有种撕裂感。   “倒杯水来吧。”   这话是对着屠资云说的,屠资云也走上前去,拿了水杯,给丁川接水,又走去病床递给丁川。   费左华趁这个机会也往前走了走,看见了丁川的全貌。男人一半的脸上有烧伤的疤,骨瘦嶙峋,使得眼神尤为精明闪亮,昭示着主人精神很不错,甚至可以说是过于好了,只是瞥了他一眼,费左华就有种丁川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烧的感觉。男人左边的身子动起来很费劲,似乎动不了,被子下,左边的腿部塌陷下去。   和他一样发愣的还有屠资云,举着水杯没有递过去。   “小云。”丁川开口叫了一声。   几乎是下意识地,屠资云怔了怔,回了句:“川哥。”   费左华严厉地看向屠资云,屠资云自己也呆了一下。丁川笑了笑,伸了伸手,屠资云把水递给他。   “你叫什么?”丁川的目光越过屠资云,落在费左华身上。   “费左华。警察。”他冷冰冰地回答他。   “不用这么戒备我,”丁川笑着,他的笑透着点阴森森的意味,“你名字本来还是我起的,看来后来他给你改了啊。”   费左华的脸上顿时变得很难看。   屠资云稍微转了转脸,对着费左华:“你先出去吧。”   费左华更加不忿,没有动。   屠资云也不再劝,转脸看丁川:“我有点事想问你。”   丁川喝完了水,放在桌上,仰身躺回了靠背:“说吧。”   “关于白石。”屠资云盯着他,“你住在他家里,他一直都不知道吗?”   丁川的笑意不褪:“这你应该问他。”   屠资云继续:“白银华的死跟你有关系吗?”   “这些问题我已经回答过八部了。”   “我问的是,”屠资云认真地看他,“你们……合作过吗?”   “你觉得呢?”   “我在问你。”屠资云的声音压了压,这是审讯的态度,但费左华在他身后所以注意到了他握紧的拳,明白这是屠资云和丁川的对抗,对于屠资云来说,这并不容易。   “你为什么不在八部?”丁川突然问屠资云,“剿灭暗火组你不该平步青云吗?怎么会让那么一个平庸的人,”丁川又一次把目光放在了费左华的身上,但意指的却不是他,“当上副厅长。”   费左华当时就冒起火来,他一步迈上前,就被屠资云拦下了,屠资云转脸看了他一眼,眼神都是责备,费左华才想明白,他上前去又想做什么,什么也做不了。   丁川哼笑了一声,屠资云叹了口气,拉了张椅子坐了下来,把手交叠在身前:“那就一问换一问,可以吗?”   丁川饶有意味地看了一眼费左华:“好。”   屠资云舔了舔嘴唇,开了口:“我在八部呆不下去,行事方法跟大家不太一样,毕竟跟在你身边久了,多多少少会用点下流招数。”   “噢,那你可真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丁川毫无同情地笑笑,“你和我那点手段,跟以前见过的,实在不配比。”   屠资云也笑了笑:“是啊。”   费左华看这两人甚至有点和谐的对话,皱起了眉。   “该你了。”屠资云马上收起笑意,“你什么时候住进白家本宅的?”   “五年前,白义龙卸任家主以后。”   “你住进本宅的事有谁知道?”   丁川没有开口,勾着嘴角看屠资云。   屠资云低下头笑笑又抬起来:“知道了,你问吧。”   “对白石这么执着,是因为想抓到白义龙吗?”   屠资云张了张嘴,丁川打断他:“回答‘是’或者‘不是’。”   “……是。”   屠资云马上继续:“你住进本宅的事有谁知道?”   “没有人知道。”   “撒谎。”屠资云站起来,他力气之大,让椅子在地上划了几声锐利的响,“白家有四个子嗣,白义龙夫人离国,本人住进养老院,这么明显的清理行为,没有白家人给你做内应,抚平其他人的情绪,怎么可能这么顺利。”   丁川直勾勾地盯着他,并不回答,反而直接问:“你想抓白义龙是为了给我报仇吗?”   费左华惊住了,马上转头全看屠资云,而屠资云,居然顿了几秒。要张口时,丁川又是那句“是或者不是”。   费左华看着屠资云的喉头滚动了几下,动了动嘴却没发出声音,站直,转过了身:“走吧。”   “走吗?”费左华惊诧。   丁川笑笑,看着两人离开的身影:“想知道就多来看看我吧,叫上费启昇,我们也算叙叙旧。”   屠资云不回答,拉开门离开。   他朝楼梯间走,费左华气愤难忍,一进楼梯间便一把抓住屠资云:“他刚才什么意思?”   屠资云看着他,疲累地挣了下手臂,没有挣开。   费左华目光炯炯地盯着他:“请您告诉我。”   屠资云看了他一会儿,指了指地上,费左华松开手,屠资云便坐了下来。   两人又一次坐在楼梯间里,屠资云摸了摸身上,没有摸到烟,于是伸手把头发往后捋了捋。   “一颗腐烂的树结不出好果子,诞下的种子也早晚变质。”   费左华看着屠资云的侧脸:“是说白石吗?”   “是。”屠资云干脆地承认了。   “我现在这么讲你也许不信,但我上次跟你说的‘丁川不是个坏人’,是认真的,他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屠资云把头发全拢到了后面,看起来好像年轻了很多,“在整个暗火组,包括白家,他都是算是个心慈手软的人,跟其他人起的冲突是最少的。在道上,不起冲突是件很了不起的事,起冲突就意味着要死人,那时候很乱的。白家绝不会给暗火组这样的组织往白走的机会,巴不得越脏越好。而且丁川,如果不是年轻的时候缺钱被人带进这一行,是不可能去走这条路的。”   屠资云搓了搓脸:“说偏了。十年前的事情,由白家先行动手,联合了一部分暗火组的人,一部分延边来的打手,在丁川接女儿下笛子课的时候动手。在停车场,围了个布袋,等着丁川叫人。但丁川没有叫人,他给我打电话,让我把他女儿带走,当时我跟他一起去,还没有下楼。   我打算坐电梯下去,只看见电梯层数来来回回地下面几层跳,等到终于打开了门,里面都是血和尸体,他跟那些人在电梯对了刀,不知道多久,但他爬出去了。   我下了停车场以后,丁川已经伤很重了,他女儿是从楼梯间跑下来的,没有受伤。丁川把他女儿交给我,他要回一趟组里的楼,去把名单销毁,保住暗火组和白家。我当然不能让他去,我套出了放文件的地方和密码——唯一一个连我都不知道的密码,让丁川去医院,然后通知了我的上线。   后来我才知道,白家和上线的分歧。白家觉得那些文件落在官家人手里,保不齐哪天就会被拽出来,再加上那些文件里也有一些黑警的资料,所以想先下手为强,让丁川去拿走文件,那时候丁川还不知道白家背叛了他,当然,我也不知道。上线只是嘱咐我一定要抢先,于是,”   屠资云停了下来,舔了舔嘴唇。   “我用他女儿威胁他,让他去码头。我们两个人都去,我把位置和密码告诉了我的上线,让白家不能联系到他。”   “我们在码头等,我用枪指着他女儿的头,只是希望他配合,我没有上膛。单打独斗的话,就算丁川受了那么重的伤,他真的拼起命来我没有把我赢,所以选了他女儿。”屠资云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脸色很难看,“丁川那时候已经受了伤,身上中了好几刀。我们在那里已经撕破了脸,我是一定要把他抓进去的,他大概,只想杀了我吧。”   “之后我的上线和白家人来了,都聚在这里。当着我们的面,”屠资云不知道为什么笑了一声,似乎抽了口气,“当着反目成仇的、我们的面,做了个交易,各取所需,分资料。”   屠资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丁川的伤很重,不去医院一定会死,但他们在谈条件,像是永远在拉扯,白家要丁川死,从我手里把丁川拉走,警察不要丁川死,从我手里把他女儿拉走。乱七八糟,乱七八糟……   枪响了,有人开枪打死了丁川的女儿。”   “我不是说分资料有什么不好,这些资料回归警方能帮助我们打赢在东亚的剿毒战,也许适当的妥协是正常的吧。”屠资云低下头,“你爸比我看得开。”   “丁川被扔进油桶里浇上油烧——常见的处理方法,只是这种方法自从他当上暗火组组长以后就很久不见了。”   屠资云出了一会儿神才接着说,“我还记得他在油桶里的嚎叫,我问上线,上线没有说话,比丁川重要的事多得多,他本来也不是我们的人。白义龙那个人,那双眼睛我现在都记得,他是个一定会下狠手的人。丁川的油桶一直晃,我朝油桶开了一枪,油桶滚进了海里,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   而之后的谈判,就顺利多了。   查不明白的,两边都心照不宣地推给了丁川。”   屠资云笑了笑:“你现在可能很难想象,那时候我们中间有多少黑警,如果每个都抓,警队就没人了。再加上像我和你父亲一样的卧底,如果不是白家出面,恐怕很快就会被阴处的人做掉。就是这样的……谈判。所有人的,妥协。”   费左华没有说话。   “用你父亲的话来说,这是一场不能不打的仗,是……最坏结果中最好的那一个……”屠资云笑笑,“老费比较会说话。”   费左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所以丁川说的是真的,您针对白石,是因为白义龙,是为了给丁川报仇。”   费左华垂着头,盯着楼梯的一角。   “为此不惜把裴苍玉牵扯进来,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费左华看着他,不敢相信地问“为了……弥补什么吗?”   屠资云低下头,用手抱住,可他的声音仍旧沉稳:“我没有说我们做错了什么,我只是觉得,有些事……过于残忍了……丁川的女儿如果活着,也就跟你差不多大……如果一定说谁应该负责,谁是凶手,难道不是白义龙吗?”   费左华站了起来,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像您这样的人没有留在警队,真是警队的幸运。二十年待在哪边,其实您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哪边的人吧?”   “这不是哪边人的问题,你应该相信我。”屠资云抬头看费左华,十分清醒,“只是因为立场就模糊自己的判断,这种事我做不到。我知道对和错是什么,我知道即便是难堪的妥协,也有善恶判断的标准。”   费左华失望地摇了摇头,不再和他争辩,迈下楼梯,重重的脚步一声声地砸着,离开了。   屠资云一动不动。 第36章 墓中人-1   作者有话要说:  石与玉   裴苍玉开始了他的“卧底”任务之后,出乎意料地变成了一个非常机警的人。他晚上都没有好好睡觉,晚上被火烫了一下,虽说包扎了一下,但到了深夜突然痒得不行,三点多醒来了一趟,痒得他把绷带拆掉了。   白石的包扎手法确实不错,十分细致,伤口上涂药都十分均匀,而且做的鱼也很好吃,虽说一起做饭,但自己只是在打下手而已……   裴苍玉晃了晃自己的脑袋,拍了拍脸。   好,一定要保持清醒!   他洗了把脸,突然好像听见楼下有什么声音。   裴苍玉关了灯,趴在窗户边上看,雾气中有车灯在闪,看方向是白家的门口。车灯闪了一会儿,接着便听见发动的声音,裴苍玉仔细听着,凭声音判断,这好像是一辆卡车,或者什么大型车。   怎么会有这种车呢?   裴苍玉轻手轻脚地拉开了卧室的门,朝白石房间的方向望了望,然后悄悄地走过去,贴在白石的门上听了听,想听听白石是不是还在房间里。但什么声音也没听见。   他喉咙有点干,吞咽了一下,转身轻轻地下楼去,想看看到底是什么车。   等他下了楼,门口的车似乎已经开走了,裴苍玉后知后觉地想,马达拉怎么一直不叫呢?   说起来,马达拉呢?   他转了转脑袋,小声地叫着马达拉的名字,正巧外面的风忽然大了一下,撞在了玻璃上,呼啸地摇晃了一下,把裴苍玉惊了一下。   他抬起头,看着华彩玻璃上闭着眼的献祭圣徒,在黑夜里只有彩色的透光,影影绰绰看不清,透出一种宗教威严的压迫感。   钟声重重地响起来,裴苍玉的脑子猛地一疼,心脏差点跳出来。   钟声报了四下,四点了。   裴苍玉才抒了口气,这家里有个钟他都不知道,平时都没有注意到吗?看来之前是待得太舒服了。   仍旧是一片安静,裴苍玉站了一会儿,上楼去了。   后半夜,他睡得还不错。   因为凌晨醒了一下,裴苍玉一天在学校里都有些昏昏沉沉,老师依照诺言推荐了他去参加警校招考,费左华也不知道为什么,特地来了一趟学校,认认真真地问裴苍玉是不是真心想当警察,不要勉强自己。   搞得裴苍玉回答说会仔细考虑考虑,但其实越想越是个好去处,尤其是——裴苍玉把手里的易拉罐投进垃圾桶——如果成为警察,对付像白石那样的人的时候,就不会太过无力了吧。   白石仍旧如常,不厌其烦地扮演温和的角色,偶尔裴苍玉都真的相信了,但一想起那虚假的告白,被压在地上的屈辱,就能马上清醒过来。   今晚白石休息得尤其早,裴苍玉的宵夜还没吃完。   “你就算每天吃夜宵,也还是这么瘦啊。”白石站起来准备上楼的时候,转头对他说。   “废话,我精神压力很大的。”裴苍玉一边吃一边回他。   “什么压力?”   “比如说学习啊,比如说你……”裴苍玉下意识地回答,才马上反应过来改口,“你不懂。”   “是吗。”白石笑笑往楼上走,“对了,你晚上睡眠怎么样?”   裴苍玉握了握手里的茶杯:“怎么了?”   “如果睡不好可以吃点药,安神的。”   “不用。”裴苍玉把茶杯放下,“我睡得挺好的。”   白石点点头,看了他一眼,走了。   裴苍玉想,这很好,说明他找对了方向,果然是在凌晨,白石也没有睡。   于是这一晚,裴苍玉硬撑着没有睡,不停地打着哈欠,蹲在自己门边,仔细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大概三点半的时候,听见了有人对话的声音。   “还剩几个?”这是白石的声音。   “四五个吧。”这是一个低沉的男音。   “什么时候送走?”   “可能明晚吧,放心,会尽快,毕竟雾也快散了。”   “嗯。”   他们似乎在边走路边说话,越来越靠近裴苍玉的门口。裴苍玉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心跳声猛地加快。   “放在哪儿没问题吗?要不要放回地下室?”男人问白石。   “不了,三楼没人去。”白石回答他。   他们的脚步声走过了裴苍玉的房间。   “这段时间行动没关系吗?会不会被姓裴的小子发现?”   “没关系,之前的钟声他也没提过。”   裴苍玉皱紧了眉,好你个白石,从我住进来就阴我,还搞个大钟测试我水平,没被发现就整天偷偷摸摸在我眼皮子底下做事。   “那我就先回去了,你也早点休息。”男人似乎停在了一旁。   “嗯。”   于是脚步声分成了两个,一个远去,伴随着关门的声音,另一个向楼下走,消失之后伴随着门口照进来的光,很快地远去了。   裴苍玉坐在地上,听着钟表的走动,等着房子重回寂静。   钟敲过了四点,裴苍玉守着表,一直看着手机上的时间显示到了四点半,他打了个哈欠,满眼是泪,揉了揉,轻轻地打开了门。   白石应该睡着了吧。   他脱了鞋,踮着脚走过去,再次趴在白石的门边听了听,没有听到声音。裴苍玉从自己房间里拿了几个玻璃杯放在白石的门口,如果白石推开门,这么黑,保不齐撞上、踩上,就会发出声音。   放好之后,裴苍玉拿着手电筒,去了三楼。   三楼的房间都没有锁,裴苍玉一间一间地查看,每次出来的时候都不忘瞟一眼白石的房间门口,那里没有任何异象。   这些房间多是些会议室,除了大桌子也没有什么别的东西,裴苍玉拿着手电筒仔仔细细地翻找,还趴在地上照了照会议桌的底下,除了一些文件也没找到什么东西。裴苍玉翻着文件,但其实也看不懂,想了想用手机拍了照片,打算回头给屠资云和费左华看看,说不定他们会有什么想法。   找过了三间会议室,裴苍玉又到了影像厅。说实话,他现在走进来还有点心悸,这个房间和其他的不一样,这里有白石的味道,因为这里来的人非常少。   裴苍玉照旧仔仔细细地搜索了一遍,连影像带后面的架子都仔细查看,好像什么也没有。   不明白,白石到底在这个家藏了什么呢?   裴苍玉关上了影像厅的门,一边想一边向最后一间房间走去,扭把手的时候他突然灵机一动,地下室。   他松开了手,转转身,可是地下室打不开啊,裴苍玉捉摸着,说不定他需要花点时间找找钥匙,刚才的房间里都没有。   他又转回身。算了,先找完三楼再说,明天的搜索目标就定为找钥匙好了。   他这么想着,转开了这间屋子的把手。   出乎意料,这间屋子既不是会议室,也不是影像厅,屋子内挂着几排透明的帘子,几个大柜子在最里面,看起来像是个储藏室,不知道为什么,窗户是开着的。   裴苍玉往里走了走,把身后的门关上,光脚踩在地板上才发现这间屋子非常得潮,他走向窗户,外面的风不小,他试图把窗户关上,但拽了几下都没拽动,好像有点卡住了,看来有段时间没关了。   裴苍玉从这里往外看了看,看到了房屋的背面,啊原来如此,他从来没有留意过,原来这个房间从前面是看不到的。   风吹了一下,空气中有什么味道让裴苍玉皱了皱眉,有股……酸臭味。   裴苍玉放弃了关窗子的打算,害怕声音太大会吵醒白石,便扭亮手电筒,调到最暗,在房间里走。   这屋子很大,比之前的屋子都大,但这些透明的塑胶帘很碍事,挨得也很紧密,动一动便有嘎啦的响声,听的人很烦躁。手电筒的光在帘子里折来射去,照不真切,总有种模模糊糊的感觉,帘子折起来的时候叠在一起,猛然加深的颜色甚至让裴苍玉误以为后面有什么东西。   于是裴苍玉便伸手拢了拢帘子,可一放开帘子便又滑回原位,裴苍玉抬头看了看,天花板上两端镶了两个钩子,中间串起一条绳,帘子便由一串串扣环挂了起来,倒也不是不能推到一边,但说实在的,这些帘子有些沉。   裴苍玉索性不管了,继续往前走,反正他的目的也不是来收帘子。   其实裴苍玉觉得今天收获很大了,他有些兴奋地想。依照屠资云他们的猜测,白石很可能和黑道有什么勾结,自己这一招,简直了,想想都牛逼。刚才拍下的照片里,虽然自己不明白,但说不定就有什么帮派划分啊,什么堂口部署啊,靠,说不定还有黑警名单。   裴苍玉脸脚趾头都有点激动,到时候自己岂不是……   英雄?!   他兴奋地咽了口口水,想赶紧搜完最后一个房间,明天先交一部分东西。   如果最后报纸要采访自己应该说什么好呢?就写“英雄少年智斗毒枭”怎么样?   不行不行……太俗了,而且白石也不一定是贩毒的吧……   说起来白石,裴苍玉停了停脚步。自己曾经的旧识走上了这么一条不归路,也不知道是谁的错,这要是抓进去,不知道要判多少年。   裴苍玉叹了口气,看白石那样,估计那天晚上见到的炮友也早断了吧,白石跟家里人关系又很差……算了,到时候自己就常去看看他好了,只要白石认真改造,说不定表现良好能早点放出来也说不定……   他这么想着,走完了帘子,看见了高高大大的柜子,两米多高,双开门,都紧闭着。   裴苍玉把手电筒咬在嘴里,双手拉住把手,拉开了柜子。   随着吱呀一声响,柜子被打开了。   空空如也。   但这声音有点大,裴苍玉急忙转身去看门口,透过风吹过晃动的帘子,瞥见门还是好好地关着。   裴苍玉松了口气,继续朝下一个柜子走。   这一个拉得有点费劲,裴苍玉咬手电筒咬了一会儿,因为一直张着嘴,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只好先停下来,把口水咽下去,再把手电筒咬回去。   后面的帘子被风吹得撞了一下他的背,吓得裴苍玉差点跳起来,转身急忙看,看清只是帘子动了一下,才口齿不清地骂了一句:“妈的,吓我一跳。”   他转过身,放下心来,拉开了这个柜子。   吱呀——   盯着这个柜子,裴苍玉愣在了原地,连呼吸都忘记了。   柜子里挂着四个人,不,应该说四具一丝/不挂的尸体,像是屠宰场的猪一样,被吊起来,手腕合在一起,被锐利的弯钩穿过,悬在柜顶,面朝着裴苍玉的方向,脚离柜底半尺左右,柜底摆了一个凹槽,里面聚着一滩血和黄色的不明液体,从脚尖出滴答、滴答缓慢地滴下来,这四具尸体显然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好流了……   因为正冲着尸体,裴苍玉脸正对上的,是高塘。   那张死去的蜡黄的脸,尸斑已经溃烂,但眼睛仍旧睁着,无神地望进裴苍玉的眼底,像施了什么咒,裴苍玉动弹不得。   他直勾勾地盯在高塘的眼,好半天都一动不动,后面的风声骤起,忽地刮过裴苍玉的耳朵,裴苍玉勉强动了下,他的嘴唇颤抖着,手电筒从他嘴里掉出来,摔在了地上,打了几个转,最终照向了柜子,将那四具尸体照射得更加鲜亮。   裴苍玉终于颤抖起来,他往后退了一步……   咚!   钟声响起来了……   裴苍玉手脚冰凉,像是灵魂被撞了一下,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开始放声尖叫。   他的声带能动了,钟声轰鸣在他身边,裴苍玉突然意识到,钟……钟……是放在这个房间里的。   无边的恐怖攫住了他,裴苍玉张开了嘴,不顾一切地想要喊。   有人抓住了他的肩膀。   裴苍玉一个激灵。   那人扑了上来,把他压跪在地上,贴着他的背伏在他身上,狠狠地捂着他的嘴,却用鼻子轻轻蹭了蹭裴苍玉的后脖颈,伸舌头舔了舔,又轻柔地吻了吻。   “你不是说,你晚上睡得很好吗?”   裴苍玉无法反应,他睁大的双眼里不受控制地流出泪水,模糊了视线,眼前是吊着的几双青白的脚,大拇指僵硬诡异的弯曲着,早已非活物。   二楼白石的房间,房门已经打开,在一众向外拉的卧室房门中,只有白石的那间,房门是向内打开的。 第37章 墓中人-2   作者有话要说:  石与玉   梦……梦吗?   裴苍玉慢慢地睁开眼,看见的屋顶的天花板,螺旋纹的墙纸,柔软舒适的床褥,淡淡的金色灯光……   然后那几具尸体猛然拽回了他的记忆。   裴苍玉猛地坐起来,他还在自己的房间里,门口的敲门声响了第三下,管家轻轻地叫他起床。   裴苍玉四下转头看了看,昨天他记得有人……啊不,白石捂住了他的嘴,之后呢?之后……他抱着自己的头,死活想不起来。   管家已经尽了敲门的义务,转身离开了。裴苍玉呆呆地坐了一会儿,又马上跳起来,冲向门边拉开门,朝白石的房间望去。   门边的玻璃杯完好无损,门也没有开,裴苍玉仰头看三楼的那个房间,吞了下口水,握紧自己的手机,朝楼上走去。   拍照!拍下照片!然后马上逃!   裴苍玉这么想着,现在是白天,就算是白石,也不能动手吧?……应该。   他光着脚在地上跑,刚冲上楼梯,就碰到了准备下楼的管家。   管家礼貌地道了早安,问裴苍玉去哪儿。   裴苍玉脸煞白,不知道这管家葫芦里又卖什么药,下意识地问:“白石呢?”   “少爷还没有起床。”   裴苍玉往白石房间里瞟了一眼,想了想,给自己壮胆子:“哦,我知道了。您不用管我,去忙吧。”   管家便点了点头,向他道了别,就这么走了。   裴苍玉也没多犹豫,冲向了三楼的房间。   但奇怪的是,今天这道房门,居然无论如何也打不开,是锁了吗?裴苍玉扭动着门把手,怎么都转不开。   他的手机震动起来,把裴苍玉吓了一跳,这手机还是费左华来看他的时候送的,说是赔偿上一个泡茶里的。   打电话的是费左华,裴苍玉顾不得其他,接了电话别的不说,马上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了费左华。   只听得电话那边一阵响动,费左华用头和肩膀夹着手机,正在穿衣服:“你快出去!现在就走!”   裴苍玉愣了一下:“如果我走了,他……”   费左华那边正在收拾东西,这边能听见一阵机械的声音,接着是一声填枪匣的声音,费左华低声道:“离开房子,你在附近能找到一个藏身的地方吗?”   “应该可以……”裴苍玉又拽了拽门把手,“现在门打不开,我不能确定还在不在……”   “这些事……”   突然,费左华的话被打断了,电话似乎到了另一个人手里:“裴苍玉,我是屠资云,你有拍照吗?”   “还没来得及……”   费左华的声音响起来,对屠资云十分不满,两人似乎有些争吵,一个让他现在离开,一个让他试图找些证据。   裴苍玉听不下去了,挂了电话,他发现门拽不开,转身便朝楼下跑。院子的里人看都不看他,仿佛什么也没意识到。   裴苍玉绕到房子后面,顺着排水管手脚并用地向上爬,他只穿了一件睡衣,光着脚,踩着坚硬的格挡,脚被划了几道,马上冒出血来。他没有心思去管,一个劲儿往上爬,终于扒到了三楼的窗户口。   窗户仍然没有关,他一眼便瞥见了未关的柜子门,透过被风偶尔吹起的帘子,裴苍玉清晰地看见僵硬的死人脚。   还在!   他想爬进去,用手机拍照,挣扎了一会儿,才翻上去一条腿。   这时,缩着的门动了动,裴苍玉愣了一下,眼睁睁地看着那扇门越大越开,有什么人走进来,在看见那白皙的手的一瞬,裴苍玉便知道了,他急忙往回退,抱着水管想往下撤,但中途失足,砸在了地上。   顾不得其他,裴苍玉向楼上的窗户看了一眼,没有看到人影,便一瘸一拐地朝外走,他努力走得平稳,不惹来任何人注意。给草坪浇水的小姐朝他打了个招呼,修草坪的先生也向他问了好,没人去问他光着的脚,流血的手臂,去哪里,出了什么事。   裴苍玉一直走出了门,心跳声还是轰隆隆地响。   他拿出手机给费左华打电话,那边十分紧张:“裴苍玉吗?你怎么样?我们马上就到。”   裴苍玉一边四下张望一边朝树丛中跑,准备藏一下:“我没事,我看见了,但是没来得及拍照。不过我好像知道他怎么把尸体运出去。”   那边像是在开车:“怎么运?”   “我见过大卡车,而且四具尸体,小车肯定运不走。我在这里看着,如果有车来,我起码可以拍下车牌号。”   那边的声音换成了屠资云:“做得好裴苍玉!我们大概十分钟就能到,你藏好。”   “嗯。”   裴苍玉抓着手机蹲在树丛里,看见白石从大门里走出来,四下望了一会儿,似乎在找什么,裴苍玉不用脑子也能猜到是在找自己。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伤脚,因为沾了一脚泥和土,早就不流血了,看来白石也没找到什么,等了一会儿,面容严肃起来,打了个电话。   偶尔经过的出租车,也多是应呼来的,一定会在山庄门口登记,并没有在白家门口停留的,白石一直站在门口,没有动,也没有其他人来访。白石只是在打电话,过了一会儿,山庄保安组长打扮的人便来了。白石跟那人讲话,朝出口的方向指指点点,裴苍玉猜测他是在问自己的去向。   不知道为什么,那两人来得尤其慢,裴苍玉看看手机,已经二十分钟了。   白石似乎很不高兴,没有温和的样子了,在训斥那位组长,裴苍玉远远地盯着白石,看见另一个保安拿了什么东西递给白石,白石一张张地翻着。因为是上下翻的,当白石翻过某页后,裴苍玉便能看见那一页,是黑白的摄像照片,应该是监控拍下的画面?   裴苍玉抿了抿嘴,白石果然还在找他,如果自己刚才真的跑了,才叫落在他手里吧。   终于,二十三分钟后,屠资云和费左华来了。   他们一来就直奔向白石,不知道说了什么,这边裴苍玉的手机响了。   “请你出来一趟。”   裴苍玉踩着杂木碎枝,从茂密的树丛里走出来,不流血的脚又被割破了,白石的眼神在他脏兮兮的脚腕上停了一会儿。   费左华脸色不太好,严肃地问裴苍玉:“你刚才报警,提到在白家三楼房间内发现了四具尸体?”   裴苍玉这才注意到,费左华左胸的衣兜里,明显的录音机,费左华果然补充道:“现在你和我的对话都将成为具有法律效应的公开录音,明白了吗?”   裴苍玉点点头,费左华又问了一句:“明白了吗?”   裴苍玉反应过来:“哦,”把头往费左华左胸上凑了凑,口齿清晰地吐词,“明白了。”   费左华尴尬地往后稍微侧了侧,白石饶有兴趣地看着裴苍玉,屠资云冷淡地看着白石。   费左华转头看白石:“白先生,有人证的情况下,我们是否可以进房子里检查一下?”   白石看着裴苍玉:“没有搜查令不太合适。”   裴苍玉愣了一下,白石又继续说:“不过像我这样遵纪守法的公民,配合警察是我的义务,请吧。”   说着白石侧了侧身,费左华和屠资云便进了大门,裴苍玉却皱了皱眉,怎么会没有搜查令?是不是时间太急来不及办?   “三楼可以上吗?”费左华问白石。   白石干脆坐在了沙发上:“请随意。”   费左华和屠资云上楼,裴苍玉也跟在他们身后,白石却开口叫住了他。   “你也去吗?”   裴苍玉脚步停了下来,警惕地盯着白石,白石笑了笑:“要不要穿上鞋,这样很容易感冒。”   裴苍玉不理他,加快几步跟了上去。   管家也跟在旁边,给他们开门。   “就这里。”裴苍玉指着门,手仍旧微微地颤着,费左华把手放在他肩上,安慰地捏了捏。   门打开了,屠资云和费左华摁在腰间的枪上,慢慢地走了进去,裴苍玉站在门口等。   可是,房间里的帘子都不见了,柜子的门都合上了……   随着一声吱呀——柜门打开来,里面空空如也。   远看着的裴苍玉僵了一下,又马上说:“后面,后面的柜子!”   两人不用他说也明白,继续朝后走,把所有的柜子都开了一遍,什么都没有。   裴苍玉冲了进去,趴在柜子边仔细嗅着,就算尸体不见了,但味道总还在吧。他仔仔细细地闻着,终于在一个柜子里闻到了那股令他作呕的臭味,但只一瞬,味道便被香水味盖住了,看来是被处理过了。   裴苍玉站起来,指着这个柜子:“就是这个!”   屠资云和费左华表情复杂地看着他,费左华抱起手臂看屠资云:“需不需要警犬?”   屠资云轻轻摇了摇头:“你觉得白石会让警犬进来吗?”   裴苍玉又想到了:“地下室!去看地下室!”   白石悠哉地喝着咖啡,看着楼上的人向下移动,一直走到地下室门口,裴苍玉脸色苍白,有种不辨真伪的恍惚感,两个警察一个比一个严肃,就连老狐狸屠资云也愁云满面。   他们进了地下室。   一间普通的酿酒房。   裴苍玉不甘心地掀开了酒桶,每一个都不放过,但酒桶里面只有酒,管家虽然没有阻止他,但是颇为惋惜地叹口气:“看来这批酒也就只能这样了。”   一无所获。   裴苍玉是被费左华搀着离开地下室的。   白石站了起来:“那么,有什么发现呢?”   屠资云和费左华脸色很难看,裴苍玉则已经懵掉了,白石朝裴苍玉伸出手,试图从费左华手里接过他,但裴苍玉躲过了他。   白石看着裴苍玉,费左华开口了:“白先生,我们还有一点其他的疑虑……”   “那么就申请搜查吧。”白石一改刚才的合作,语气冰冷,“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我已经允许你们进来了,两位不要得寸进尺。”   裴苍玉像突然醒过来一样,转向费左华:“警犬呢?警犬一定可以闻到。”   “问题是,”费左华压了压声音,“我们没有搜查他家的理由。”   裴苍玉奇怪了:“我可以作证。”   “问题就在你身上。”屠资云平静地看着他。   “什么意思?”   “你……”费左华犹豫了一下,“注射过毒/品吗?”   裴苍玉硬是活生生呆了几秒:“啊!??什么?!!!我他妈……”   屠资云先行一步按住了他的肩膀:“周日的时候你是不是去三院处理过腹部的伤,在那里你抽了血,做了血检,检验结果显示血液里有氯胺/酮混合甲卡/西酮,量不小。”   裴苍玉愣住原地,仍旧没有反应过来。   他僵硬地舔了舔失血的嘴唇,周日……   屠资云看着他:“这种混合物,在仓库里没有烧完的尸体中,提取到了相同的成分。这样的混合并不常见,你似乎跟他们使用的是同一种。”   是那个光膀子给的吧……裴苍玉回忆了起来,他当时极其抵触去医院,怕的就是留下这样的记录,可当时带他回来的人,不是白石吗?   “所以,我们不能把你的指控作为证词出具搜查令。”屠资云告诉他,“但即便就是有搜查令,今天也只能进行这样的检查了,后续进一步搜索,意味着你要指控他,需要重新做血检。更重要的是,你明白指控意味着什么吗?你需要有能指控他的证据。”   费左华抿了抿嘴:“顺便提一句,学校那边今天也收到了你的血检结果……”   裴苍玉没有动。   他突然在想,周日的结果,为什么现在才捅出来?   ……迟到的两位警察,是因为中途接到了自己的检验结果……他想起了白石在门口打的电话,他的眼光全在白石身上,来来往往的出租车,不停在正门的话……   裴苍玉机械地转向白石,脖子好似一截一截地机械般转动,对上了白石的眼睛。他突然想起来,那轰鸣的卡车声,让他误以为只有卡车才能送尸体;别人是不会上二楼的,那夜晚清晰的对话,停在他的门口,刻意到可耻,他还是上当了;那把他叫醒的钟声,只有要他醒的时候才会敲;如果不是他执意投靠警察,警察不必申请搜查令,不必审批,不必调查自己,不必知道他的血检,那么他的血检结果便会一直待在医院,白石连救他,都留了一手;而且,血检结果也恰恰在今天送去了学校,这算什么?惩罚吗?…………   他努力奔赴的正常生活,努力逃开的乱七八糟的人生,他的考试和升学,他的家,一场大火……   白石微微地笑了一下。   裴苍玉脑子一轰,他跳起来,一把抓住白石的衣领,目眦欲裂:“我操/你妈!”   旁边的人慌忙地去拉,白石一动不动地由着他,裴苍玉抓住指尖泛紫,血涌脑门,脑子一阵轰鸣,在一阵狂怒后,突然失了力,垂坐在了地上。   费左华急忙蹲下来,揽住他的肩:“你还好吗?需不需要去医院?”   裴苍玉低着头不动。   众人在沉默中安静地捱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三人都盯着地上的裴苍玉。   突然,裴苍玉抬起了头,平淡地开口。   “我该去上学了。”   “你……”费左华伸手拉他,可是裴苍玉已经站了起来,上楼去收拾书包了。   费左华转脸看白石:“我今天会把裴苍玉带去医院。”   白石冷冰冰地看着他:“他是成年人,他自己会做决定。”   “你……”费左华还要说什么,屠资云伸手拦住了他。   白石笑了起来:“那我送两位离开吧。”   在诡异的沉默中,三人朝大门走去,费左华咬着牙,紧皱着眉,屠资云面无表情,白石仍旧有浅浅的笑意。   出门的时候,屠资云突然伸手拦住了欲关上的门,屠资云笑笑:“白先生可能不记得,我们之前见过。”   “哦?什么时候呢?”   “也难怪,那时候你还小,也许八九岁吧。”屠资云比划了一下,一个小孩子的身高。   “抱歉,我不记得了。”白石笑了笑。   屠资云点点头:“也正常,确切地说是我看到了你,你没有看到我,你当时正在忙。”   “是吗?那可真是太不巧了。”白石温和地笑着。   屠资云却好像在往记忆深处回想:“你当时正在掐死一只鸟。”   白石的笑容不减:“是吗。”   屠资云盯着他的眼:“然后你抬了一下头。”   白石保持笑容看着他。   “你的眼睛,和你父亲长得一模一样。”屠资云眯了眯眼,“你跟他真的很像。”   白石点了点头:“常有人这么说。”   屠资云的目光一下子锐利起来:“丁川吗?”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那是谁。” 第38章 墓中人-3   裴苍玉在大课间被老师叫去了办公室。   今天的老师咳嗽得很厉害,好像感冒了,他盯着手里的单子,没看裴苍玉,随手指了指椅子:“坐吧。”   裴苍玉坐下来。   老师才转头看他,看见他的脸皱了皱眉,怎么会脸色这么差,于是他开口的时候带上了从未有过的严厉:“我一直以为你是愿意学习才来学校的。”   裴苍玉低下头。   “多久了?”   裴苍玉舔了舔嘴唇,说不出话。   老师沉重地叹了一口气,捏了捏手里的单子:“下个月学校组织体检,那时候结果是要记入档案的。”   裴苍玉点了点头。   “你能戒掉吗?”老师盯着他。   “其实上次也是个意外……”尽管知道于事无补,但裴苍玉仍旧试图解释。   老师把单子放下,推了推眼镜:“我知道,那两个警察给我打了电话,说你可能卷进什么事了,不一定是自愿的。”   裴苍玉把头垂得很低。   “但是你应该明白,警校招考,这些事情都是背景调查的一部分。”老师点了点医院的单子,“学校推荐你这个情况不能不报。”   裴苍玉心里有数了,警校这条路他应该是断了。   “不过有个警察说可以以个人名义为你做推荐人。如果这是减一分,现役警察的推荐就是加一分了,我看还是有希望的。”   裴苍玉抬起头。   老师看着他:“我只是提醒你,你明白吧。”   裴苍玉点点头。   老师又叹了口气,转身去改卷子了:“走吧,照顾好自己,我也没有太多心思放在你身上。”   裴苍玉站起来,这是今天他听到的最好的消息,让他不由得有种放松的感觉。他向老师道了谢,回了教室。   等到现在精神放松了一会儿,裴苍玉才回想起来他身上有很多伤,尤其是他腹部的伤。裴苍玉把手伸到衣服地下摸了摸,摸到了有些粗粝的纱布,这感觉……   他掀开衣服看了看,果然,是新的绷带。这就是说,昨晚白石把他送回房间之后,给他换了绷带?   他在翻翻胳膊,都是新的绷带,只有脚上早上刮烂的伤口,现在一阵一阵地抽痛。   算了,裴苍玉趴在桌上,下课去趟医务室吧。   值班医生给了他要和绷带便去体育课上讲急救了,裴苍玉脱了鞋,盘着腿坐到病床上,自己给自己的脚心擦药,擦了一下,棉棒都变成黑色的了。   好烦,是不是应该先洗洗脚?   裴苍玉便踩着鞋去接热水,又捧着桶坐下来,脚往里一伸……   妈的又疼又烫啊!   他唰地把脚拔/出来,把水带了一点,抱住了自己的脚,滚在床上。   骂谁呢?   白石吧。   他在内心里激情辱骂白石,又四下转着找毛巾。   “你……干什么呢?”病房门口有人的声音,朝里看着。   费左华。   裴苍玉看了他一眼就继续:“找毛巾啊。”   费左华转身去了隔壁医务室,过了一会儿拿了毛巾回来,伸到裴苍玉面前,裴苍玉准备去接,费左华又收了回来,低头看着他脚上的伤:“你这个不能直接洗,毛巾沾上水擦擦就先包扎起来吧。”   “那你也得把毛巾给我吧。”裴苍玉说出口才发现自己语气不太好。   费左华不怎么在意的样子,拿走地上的洗脚桶,换了热水拿回来,蹲下来,在里面洗了毛巾,拧干,递给裴苍玉。   裴苍玉接过来,擦自己的脚。   费左华看着他。   “有事吗?”裴苍玉问他。   费左华给自己找了个椅子:“你好像伤挺多啊。”   裴苍玉不理他,说实话,裴苍玉现在还有点生气,具体生谁的气不好说,但现在对这两个警察,有种不爽的感觉,大概是觉得他们应该表现得更好才正常吧。   “对不起。”费左华看着他道歉。   裴苍玉的愤愤马上因为这一句烟消云散,他脸有点红,因为他觉得,仔细想想也不是人家警察的错啊,让来也来了,让搜也搜了,虽然没找到,但也不是他们的错,再说了,还为自己做了担保……   裴苍玉越想越觉得警察做得很好,自己偷偷怪罪别人太无礼了,丢人。   “也没……也不是你们的错。”   费左华看着他:“所以我想帮你搬一下,我家在……”   “搬?搬什么?”裴苍玉一愣,又反应过来,“从白石家搬出来吗?”   “对。”   裴苍玉看着费左华的脸,突然有个想法:“费左华,你相信我吗?”   费左华的眼睛缓慢地眨了一下,张张嘴要说什么,但最后只是笑了一下。   “怪不得那个警察没来……”裴苍玉的声音低了下来,“你其实不相信我说的话吧。”   “有些事情你不知道。”费左华似乎有些疲乏,“我老师对白石有些执念,没有证据也……怎么说,可能影响到你了吧。这是我们的错,实际上我们已经没有相关调查权限了,你继续留在白家,又打算怎么样呢?”   裴苍玉说不出话,怎么这两个警察还不是统一战线的啊……   费左华继续:“你中午有没有空,我跟你一起……”   “不用了。”裴苍玉拒绝了他,“你不用管我了。”   “裴……”   “谢谢啊,担保的事。”裴苍玉抬头看他。   “那个不是我,”费左华的脸色僵了一下,“我老师作担保的,他资格比较高。”   “哦。”   费左华担心地朝前靠靠:“但是裴苍玉,他不是无缘无故担保你的,也许还会提出什么要求。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   费左华认真地看着他:“不要轻易地卷进来。这不是你该插手的事,照顾好自己吧,不要勉强自己,你没有义务去做这件事。”   裴苍玉看费左华,他发现费左华的眼神像看着一个独自过马路的三岁小孩儿,这让裴苍玉的心情有些复杂,不知道是该为有人担心自己高兴,还是为自己被看轻感到不满。   裴苍玉干咽了一下:“如果是你,这种情况,你怎么办?”   费左华也很诚实:“我可能会继续,可是你不一样啊……”   “啊?”   “你什么都不会啊。”   这话说完,两人都愣了。   费左华急忙找补:“不,我的意思是,你没有经受专业的训练,而且你……”   裴苍玉低下头,点了点:“我明白了。”   费左华还想说什么,但以他的性格,他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了,但愿裴苍玉能理解他的苦心吧。   他试图问一句:“那中午?”   “不用了,谢谢。”   费左华看了他一会儿,慢慢地站起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摸到了裴苍玉肩头的骨骼,他捏了捏,猛地想起来小学的时候那个吃冰淇淋爱吃西瓜味的小孩儿,初中那个凶巴巴却人缘很好的男孩儿,让他突然有种护幼的心情。但这揉捏的动作,恰好让擦伤的裴苍玉抽了一下筋,于是在裴苍玉的心里,那更像是迈入成年的旧识刻意居高临下的压迫,这让他有种受辱的感觉。   两人便沉默了。   很久,裴苍玉都没有抬头,费左华握了握拳,盯着裴苍玉的发旋,看了一会儿,还是离开了。   裴苍玉沉默地坐了一会儿,给屠资云打了电话。   屠资云应约很快,今天没有了以前那从容不迫的脸色,看见裴苍玉走进来,摁灭了自己的烟,朝他招招手。   裴苍玉走来坐下,屠资云的眼神连平时的余裕都没有,把茶推给他:“你脸色不太好啊。”   裴苍玉没应,他知道自己的脸色好不到哪儿去。   “费左华来找我了,让我搬出去。”   屠资云好像紧张了一下:“……你怎么说?”   裴苍玉犹豫了一下:“警官,您相信我吗?”   “我当然相信你,事实上,是你开始相信我。”   裴苍玉绷紧了身子,握紧手里的茶杯,指尖微微发白。   “白石是个很危险的人。”屠资云摸出了烟,“这点我可以保证,如果我能从丁川那里得到消息,在这场对垒中就能占先手。”   裴苍玉不语。   “以你看来,你觉得自己有危险吗?”屠资云盯向裴苍玉。   裴苍玉愣了一下,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腹部的绷带,有种很难用言语表达的感觉,但他却有种强烈的直觉:“我觉得……可能没有。”   屠资云并不惊讶:“我猜也是。起码不会有性命之忧。”   裴苍玉一口茶也没喝,抬头看屠资云:“分我根烟吧。”   屠资云顿了顿,把烟盒递过去,让裴苍玉抽了一根,又掏出火机,给他点上。裴苍玉看了看这火机:“换了啊。”   屠资云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您觉得我该回去吗?”裴苍玉手指间夹着烟,捂在自己的脸上。   “我虽然不知道你们初中的时候关系有多好,不过要我讲,你好像对他有种盲目的自信,相信他不会把你怎么样。”屠资云弹了弹烟灰,“但人是会变的,看见的也不一定是真的,太自信未必是件好事。”   “你不也说……”   “我说他不会杀你,不代表他不会伤害你。你已经没有直系亲属了,而且你可能还没有意识到,近一个月来,你的活动范围十分有限,因此如果你死亡或者失踪,我们就有充分的理由调查白石。”屠资云摊开手,“我说的‘安全’是指这个范围。”   裴苍玉的脸变白了。   屠资云告诉他:“我已经向你摊牌了。”   裴苍玉干咽了一下。   “我绝对不会勉强你回去,也完全理解你想退出,这与你无关,如果白石真的像你说的那样,那他十分危险,什么都有可能做得出来。”屠资云目光沉沉地看着他,“所以决定要你来做。”   “我做不到吧……”裴苍玉垂下头,“我……就算有什么计划,也只会被白石利用,我斗不过……就算你推荐我……”   “裴苍玉。”屠资云叫了他一声,“我推荐你当警察是认真的,即便你退出我也会继续为你担保。你已经很勇敢了,做得很好,我以前当过卧底,多多少少能理解你的心情。”   裴苍玉愣了一下,望向屠资云。   “这不是件容易的事,也请你相信我,不会拿推荐资质去换你做危险的事,这点我跟你保证。”   裴苍玉看着屠资云,这个曾经的笑面狐狸一扫假面一样的微笑,目光沉稳,面容严肃,让人猛然意识到这是个值得信赖依靠的警察,有着与很多事物斗争过仍坚持的是非善恶,满是对后辈的期许,充满信任地看着裴苍玉。   裴苍玉突然就很动容,好像他是个接过传国玉玺,临危受命的继承人,被人全心全意地嘱托,这样纯粹的信任目光,让他的身上一下子热了起来。   “我能……做点什么呢?”裴苍玉问。   “如果要做,我将会给你一条保密通信号码,接下来的事,需要你听我指挥。”   裴苍玉望着他,许久,点了点头。   直到晚上下课的时候,裴苍玉身上的悸动还是没有消失,被人托付的希望让他精神了一个下午,尽管他十分缺乏睡眠。   出门的时候,裴苍玉没有看到白石的车,他没有动,只是站着,直到门口的人越来越稀少,直到大楼的灯一间间地熄灭。   他独自站在门口。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   来了吗?   裴苍玉猛地转身,却看到了一个女人。   女人穿着红色的裙子,比他还要高出一个头,这张脸莫名地有些熟悉,但却想不起来。这是个漂亮的女人,裙子绷在身上,勾出危险的曲线,稍稍仰着头,眼神朝下看着裴苍玉,虽然眼神里没有一丝笑意,但嘴角是微微弯着的,开口的声音温和,语调平缓,但却有着莫名的锐意藏在下面,就好像……   对了,就好像白石一样。   特别的……假。   女人问他:“等人吗?”   裴苍玉朝她身后看了看,看见了远处有辆黑色的车,那辆车底盘很高,不像是白石会喜欢的那种。   “您找我吗?”裴苍玉倒反问了。   “我姓商。”女人把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你……”   “裴苍玉。”   旁边突然有人叫了他一声,这个男声十分熟悉,裴苍玉猛地想起来,这就是晚上跟白石在他房门口说话的那个人。   他转过头,看见了一个高大的男人,可能比白石还要高上一点,一米九左右,朝他走来,却看着女人。   姓商的女人看了看他,笑了笑,转向裴苍玉:“那么,后会有期。”说着伸出手,四指像花一样弹了弹,像是个俏皮的告别,最后看了一眼男人,转身离开了。   看来,这才是白石的人。裴苍玉转向陌生男人。   “走吧。”男人指了指他身后的车,裴苍玉也没有多问,坐了进去。   果然,一路驶回白家。   男人让他下了车就离开了,白家的房子里只有一楼亮着暗灯,那是白石正在望着壁炉发愣。   裴苍玉进了门,看着白石的背影,火光给他烧出了一道红黄灿烂的模糊边框。   “你怎么不睡觉。”裴苍玉开口问他,看见白石几乎颤了一下,转回身,脸在一片阴影里。   “你在校门口是等我吗?”白石语气平平,和往常差不多。   裴苍玉默认。   “为什么还回来?”   裴苍玉没有回答他,白石走过来,靠得非常近,低头看向裴苍玉的眼睛,裴苍玉转开头。   “是你杀的吗?”裴苍玉开口问,“高塘他们。”   白石望着他,一会儿都没有动,在一片安静中只有柴木偶尔噼里啪啦地响一声。   裴苍玉的心跳非常快,他突击地问出话,几乎耗尽了他的胆量,他听着沉默流淌,一分一秒像是在受刑,白石不说话,他也不敢抬头看。   不知道过了多久,白石把手放在了他的肩头,向他的脖子滑去,抚上了他坦露的喉咙,叹了一口气:“你怎么敢这么任性?”   裴苍玉抿了抿嘴,心跳又加快了。   “是因为屠资云吗?”   裴苍玉一惊,猛地抬起头,白石怎么会知道他和屠资云见过面,难道又监听……   “别这么看我,我猜的而已。”白石笑了笑,“那种人怎么可能放过这样的机会。”   裴苍玉试图往后稍微退退,却被白石一把搂住了后脖,往前拽了拽:“他用什么劝诱你,英雄的名号?”   裴苍玉挣开他,站直瞪向他:“你以为我很怕你吗?我根本就不怕你。”   白石的眼睛闪过兴奋的光芒,朝他走了走:“还是你只是因为想来……”   白石低下头,伏在他肩头,笑了笑,裴苍玉觉得肩膀有些痒。   “毕竟你这么喜欢我。”   裴苍玉僵住了。   “对你曾经的初中同学,你现在失望吗?”白石亲了亲他的脸颊。 第39章 墓中人-4   作者有话要说:  川与云   费左华走进桃中轩的时候,鲁鸣月吓了一跳,抬了抬手腕看了一眼表:“这才几点啊?”   费左华坐在吧台,随手摆了摆:“下班了。”   “天还没黑啊。”说归说,鲁鸣月还是递来了杯子,“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费左华叹了口气:“今天有点累。”   “说起来你来得不太巧,你师父刚走。”   “没关系,我暂时也不太想看见他。”费左华抬手压住了杯,示意不用再倒了。   “嚯,吵架了。”   费左华摇摇头,不想深聊。   他已经听说了他师父中午去了哪儿,大概也猜到了之后的走向,裴苍玉大概率还是会继续待在白石家里。费左华已经搞不懂了,为什么一个两个都对这件事有这么大的执着和信心,两个都相信白石有问题,两个都相信裴苍玉是安全的,不明白。   费左华摸了摸衣兜,忘了带烟。   说实话他也挺怪罪自己的,如果真的不相信屠资云,如果判断裴苍玉真的有危险,他应该向上报告,让他们出手来叫停屠资云,可那是自己尊敬的老师,所以他还是有些一厢情愿地相信他。可他的良心实在觉得裴苍玉无辜。   于是非常烦躁。   “我总觉得,今天好像说错话了。”费左华盯着杯中的冰块,轻轻晃着杯,叠着的冰块嗝哒一声散开。   “哈?我是那种酒吧里听客人说话的酒保吗?”鲁鸣月转头看了他一眼。   “你们酒保不就是为了听客人说话吗?”   鲁鸣月翻了个白眼,还是移了过来:“算了,听你一次吧。”   费左华掐头去尾地讲了医务室的对话,连背景也没提,听得鲁鸣月云里雾里。   “所以就是说,你骂他什么都不会?”他如是总结道。   费左华一愣:“听起来是这个意思吗?”   “我感觉……好像是。”   费左华皱起眉:“我没有要骂他的意思啊……”   “你跟他差不多年龄吧,”鲁鸣月想了想,“这么说话你不觉得不合适吗?”   “可他还在上高中,而且其实他比我小一岁,再说了,我小学的时候就认识他了……”   鲁鸣月沉默了,点点头:“行吧,你要非这么说的话。”   费左华低下头,又叹了口气。   说话间进来了一个穿警服的警察,直朝鲁鸣月走来,把帽子摘下来,递来通行证:“老板,检查完了,谢谢配合啊。”   鲁鸣月接过来:“好说,有什么发现?”   “哈哈您也没怎么开,能发现什么。”   “我都跟你说了我只是放着,很长时间没碰过了。”   “明白明白。”警察把帽子戴上,准备离开,“我们也是公事公办。”   “慢走。”鲁鸣月目送他离开。   费左华看了一会儿,转头问鲁鸣月:“出什么事了?”   鲁鸣月把通行证收起来:“那是八部的警察,这里离白银华死的地方很近,他们搜查的时候检查这附近停靠车辆的出行情况,好像是为了查有没有换车还是同伙什么的吧。反正把我车提走了。你知道吧,我那车就一直放在停车场。”   费左华回忆了一下,确实,这里离现场不远,当时划调查范围的时候还是他和小组一起划的,虽然最后全部移交给了八部。   如果要费左华坦坦荡荡地回答,注入很多心血的调查,一展抱负的愿望,都被八部接受拿走,他确实有些不甘心。   鲁鸣月转身把通行证放去后面的办公室,因为踩空响了一声,费左华顺着声音抬眼,看他的背影消失在酒架后,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只看上半身的缘故,看起来有些放大,鲁鸣月的肩膀走动起来的时候,似乎不一样高。   费左华只瞟了一眼便转回了头,继续喝他的酒。   ***   与弟子的犹疑不同,屠资云下午有个去处,不带上费左华对他来说反而更好,他一个人爬上了二十七层。   丁川似乎总是在睡觉,听护士说丁川是没有办法一个人行动的,虽说左半边身子不能动,但恰当刺激后是可以有反应的,尽管有希望,丁川却没有治疗的意愿,而且比起假肢,丁川有一个木肢,可以套在腿上,但也不怎么用。总而言之,丁川一直躺在床上,享受着医院和警察的看护,但提供的消息,确实寥寥。   相熟的八部人告诉屠资云,下个月应该就开审了。   屠资云照例在门口问完了病况就走了进去,丁川的门不允许锁上,只是虚掩着,警卫换成了两个人,屠资云紧张了一下。   “出什么事了吗?”   “不是他,”警察摇摇头,“费警官交待的。”   费启昇吗?屠资云向两位打了个招呼便走了进去,费启昇防丁川,确实永无止境。   丁川还是在睡觉,那本没看完的书仍旧扣在桌面上,但似乎接近尾声。丁川不是个爱看书的人啊,屠资云拿起来,轻轻地翻了翻。   他站在丁川的病床边,低着头专心地翻着书页,久雾的天空今日起逐渐放晴,阴冷的湿气渐散,翠鸟最先反应过来,此时已经开始在窗外鸣啼,太阳偶尔从飘动的云中探头,把阳光间或撒进房间,使得这房间忽明忽暗。   屠资云又翻过一页,吊瓶中点滴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   “我在想,”病床上传来了声音,屠资云僵了一下,“你并不是为了给我报仇,你只是想让事情照着你的……规则去运转。”   屠资云慢慢地把书放下,看向丁川:“我的规则,是什么规则?”   丁川已经睁开了眼,平静地看着他:“好人是好人,坏人是坏人,纯粹一点。”   屠资云转向他,拉过椅子坐下,盯着他,没有笑意:“那你是好人还是坏人?”   丁川倒是笑了笑:“你要是想得明白,还至于这么痛苦吗?”   屠资云没有接话。   “自暴自弃,不争不抢,对你所属的地方失去信心,但也不愿表达出来,到现在也没有同伴,因为谁也不相信了。上次我就想说,”丁川看了看他解开的领口,“怎么?爬楼梯上来的吗?电梯怎么了?”   屠资云没有说话,往后倚了一下,靠在椅子上。   “你知道丁思宇吗?”   屠资云开口问道,他没有兴趣和丁川玩心理攻防的游戏,他有任务要做。   这次丁川没有说话。   “在Y区发现了丁思宇的尸体,他的那套西装是专门定制的,手工的店并不难找,结账单的卡号和你家里换土的卡号开头五位是一样的,在银行查过了,共属一个叫商壹昌的女性,我有理由相信你认识这个人吧。”   丁川笑了笑,却并不回答他的问题:“是你来问我,不是八部来问我,你没有告诉八部吗?”   屠资云也不回答丁川的问题:“你如果想躲,这么多年都躲过了,没有理由栽在这样的小事里。这么明显的线索和指引,难道说,你和白石的联盟破裂了吗?”   丁川看着他,屠资云也看向他,都不说话,任由沉默蔓延。   丁川脸色如常,屠资云便笑了笑:“你不告诉我也可以,八部问你也许比较合适,他们更擅长。”   丁川叹了口气,答非所问:“你知道吗,费启昇到现在都还没来看我,曾经的大哥也是很伤心啊……”   屠资云按住了自己的额头,苦笑了一声:“你这么不配合,到底是想要什么呢?”   丁川枯槁一般的手猛然攥住了屠资云的手腕,他平静的面容一下子碎裂,那干柴着火一般的眼神让这个憔悴的人焕发了一种异样的神采,像是被什么妖魔占据了躯体:“我要什么,你应该清楚!”   屠资云一惊,站了起来,朝后退了几步,挣开了丁川的手,椅子被撞到了地上,咣当地响了几声,门口马上传来了敲门声,警察探进了头,看了看咳嗽的丁川,又看向屠资云:“出什么事了吗?”   屠资云摇了摇头:“没事。”   屠资云愣了一会儿,看着咳嗽得肺脾具颤的丁川,去给他倒了杯水,递给他,顺手把椅子扶起来:“你真的变了很多。”屠资云低着头,重新又坐回去,“你以前是个很……”   “天真。”丁川嘶哑的声音吐出这两个字。   屠资云没有否认。   “你倒是一如既往地不高兴。”丁川把水杯放在桌上,“在那边的时候想着这边,在这边的时候念着那边,不过没有地方遵循你的规则。”   屠资云不想再逗留下去了,他站起身来,最后问了一遍:“我希望你配合我,明天我会再来一次,现在有个孩子处在危险之中,不管你的仇也好,白家的仇也好,跟他都没有关系,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   他看着丁川,丁川努力抬了抬他不能动的那只手,笑了笑,仿佛在说与他何干。   屠资云盯了他一会儿,开口:“如果你配合,我可以劝老费来一趟。”   丁川仍是没有反应,屠资云转身要离开。   “你可能,需要个医生。”丁川干砺的声音响起来。   “我?”   “因为对付疯子,要先理解他。”丁川笑起来,有种难以言表的厌恶。   屠资云点了点头,朝门口走去。   “不觉得讽刺吗屠资云?”丁川转过头看向窗外,“即便到现在,最了解你的人还是我。”   屠资云没有转身,离开了病房。   他给费左华打了电话,便直接去了桃中轩。   “你喝了多久?”屠资云皱着眉坐在费左华旁边。   “就喝了一杯,其他的都是水。”费左华摇了摇手里的柠檬汁,他在空气中嗅到一股酒精的味道,“您去医院了?”   屠资云点点头:“去找丁川。”   费左华转开脸,握了握自己的杯子,有些抵触。   “警局跟大学的合作你知道多少?”   费左华没有明白:“什么?”   屠资云看他:“我想我们需要个研究犯罪心理的高手。” 第40章 墓中人-5   作者有话要说:  石与玉   今天在学校里,老师给了裴苍玉一沓复习资料,都是往年警校招考的辅导书,非常得新,是特意给他的。裴苍玉感动得天崩地裂的时候,老师告诉他是个姓费的警察送来的。哦,费左华。   裴苍玉的心情有点微妙,他接下来,还是给费左华打了个电话,道了声谢。费左华的声音一向严厉,听得裴苍玉很不舒服,大家再怎么样也算是同龄人,费左华却听起来总是像在指导人生。   警校招考在来年三月,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复习,这期间裴苍玉也需要锻炼身体,体能测试也很严格,于是在晚自习下课后,裴苍玉就去操场上跑步,跑完了才回去。他出门的时候,白石的车也耐心地等着,在冷冷清清的街道,司机常常站在树下,偶尔还会和看门的大爷聊两句,但从来不和裴苍玉说话,回去的路上永远都是沉默的,裴苍玉猜是白石交代过。   回去的时候白石总是醒着,仍旧为他做好了夜宵,有时候是炖汤,有时候是糕点,裴苍玉想了想,觉得狠人是不会玩下毒这种招数,但还是每晚吃的时候都拍照片放在自己的社交账号上,然后吃得非常放心。   不错,社交账号的即时更新是裴苍玉用来保护自己的手段,他不仅吃的拍,住的拍,车拍,连马达拉也拍,只是白石不愿意露脸他没有拍,其他的,只不过一天他就更新了三十多条,至于引来的关注,同学的猜测,他统统不在乎。   白石知道,但什么也没说。   裴苍玉很满意,起码这块儿,他给拿捏得死死的。   他进门的时候白石正在尝汤,裴苍玉朝他走过去:“你做饭为什么不穿围裙?”   “为什么要穿围裙?”白石把勺子放在一旁的小碗里。   裴苍玉打量白石,穿了件银灰色的卫衣,兜帽团在身后没有展好,黑色的长裤,黑色的拖鞋,整个人都是暗色的。但脊背宽阔,有种拔势的感觉,拿东西的时候肩骨便动一下,像是庞大的海怪拍了一下沙滩,让裴苍玉分外警觉。这人身高腿长,站的时候也笔直不苟,没什么多余的动作,也没有任何习惯性的小动作,似乎这些细碎的东西都已经抹平了,这便让白石有种成熟的意味。   白石轻轻动了动脖子,朝裴苍玉偏了偏眼神,裴苍玉便马上往后蹭了一下,白石露出了不怎么明显的笑意。裴苍玉警觉地像只春鸟,听见惊蛰的声音准备进发,在判断白石没有下一步动作以后,又往前靠了靠。   白石关了火,把汤盛出来,递给裴苍玉,裴苍玉接着:“你不喝吗?”   “要我喝吗?”   “……你做的,我自己喝多不好意思……”   白石便给自己也盛了一碗,两人坐去了餐桌旁。   这会儿,裴苍玉是真的后悔了,想想昨天,他还拽着白石的领子骂人,现在就坐下来和平地喝汤,人生真是难以捉摸。不对,不是人生,还是白石难以捉摸。   白石只是喝了一口汤,抬眼看裴苍玉:“是不是有点咸?”   裴苍玉急忙尝了一口,然后点点头:“好像是。”   白石站起身,裴苍玉猛地绷紧,但白石只是去拿了糖。   他站在裴苍玉背后,俯下身来,压在裴苍玉头顶,越过裴苍玉往碗里加糖,裴苍玉被压得往下低了低,咬着牙,妈的这肯定是故意的。   于是裴苍玉从白石手臂里挣出来,像条鱼一样溜出来站起身子,不满地看着白石,白石笑笑:“这样够了吗?”   裴苍玉从白石手里夺过糖盒,指了指白石的椅子:“你坐下。”   白石听话地坐下来,裴苍玉学着白石的样子,环在他身后,踮了踮脚,压在白石身上,也把白石压得往下弯了弯身,然后给他加糖。裴苍玉有些得意洋洋,一报还一报,他裴苍玉可不是好欺负的。   “够了。”白石的脸转了转,朝压在旁边的裴苍玉的耳朵吹了口气,裴苍玉手一抖,糖盒掉在了桌上,撒出一桌,裴苍玉往后猛地一退,警觉起来,握紧自己的手机。   白石看了他一眼,笑了笑,站起身来收拾桌子,裴苍玉盯着他的动作,直到他走开,才坐回座位。   他只是坐着,等白石收拾完了也坐下,才捧起自己的碗。   白石盯着他喝汤,慢慢地说:“你可真是个好孩子啊,裴苍玉。”   裴苍玉放下碗,看着白石。他总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戒备地看着白石,像守夜待攻的马达拉,白石享受着他生机勃勃的凶狠目光,感到十分愉悦。   裴苍玉喝完了自己的汤,洗了碗就跑上楼,照着屠资云的交代,趴在地上,搭建了一个小型的通讯线,他拉开窗户探出脑袋四下转,看清没人,就把这个自制的小玩意儿放在窗户外的栏架上,然后打开屠资云给的包裹,居然是个警用通讯器。   “我靠……”裴苍玉眼睛都亮了,这可太刺激了,他二十年来看过的警匪电影咣当咣当地冲进他脑袋,让他热血沸腾,跃跃欲试。   于是他照着屠资云发的邮件,把通讯器打开,调频,等到没有杂音,才凑过去,咳嗽了一声:“2289,call in。”   然后看着通讯器的红灯一下子变绿,虽然他只需要说2289,但裴苍玉的电影阅历让他不说一句“callin”就浑身难受。   裴苍玉伏在地上,把嘴凑到通讯器上,小声地说:“2289,翠鸟,23点46。”   通讯器的绿灯闪了几下,屠资云的声音传了过来,他说。   “裴同学,我说过,没事不要用。不要回了,晚安。”   裴苍玉马上回:“好的,明白,晚安。”   屠资云:“……”   然后裴苍玉赶紧站起来,把东西安稳地放回书包,仰面躺在了床上。   说起来,白石晚上是一定在家的,白天在不在呢?   还有一件事让裴苍玉很在意,就是那天那个男人说的“四五个人”,这为什么会记不清呢,又不是四五个蛋糕,一个两个不差什么,这可是人,四五个人分不清吗?   也许是因为他们杀人如麻,一个人对他们来说什么什么都算不上?裴苍玉想起了白石漂亮的手,皱起了眉,那不是好看的手,那是凶手。   可是,“剩四五个”……如果当时是在演戏,台词不是应该更精准才对吗?或者说……   裴苍玉坐起来,还有一个吗?   说起来那四个人是照着干尸的处理方式放血的,这样可以使得没有什么血味,可是他记得在三楼柜子里的血只有一滩而已,说明大量的血不在这里,那么会在哪里呢?会不会是在别的地方处理,再挂在三楼呢?   这么说来……   裴苍玉跳起来,只有一个地方有可能,地下室。   他动了几步,脚疼了一下,低头一看原来是磨出了水泡,今天在学校好像跑得有点猛。算了,先不管这个。   裴苍玉把手机踹在兜里,准备下楼。他拉开了门,门外一片安静,白石好像也去睡了。说起这个,马达拉到底去哪儿了。   裴苍玉熟悉了这地方,连手电筒也不需要了,径直走下楼梯,在楼梯口停了一下,没听到任何声音,便朝地下室走去。在经过厨房的时候,被轻轻叫了一声。   “找什么?”   裴苍玉大惊,妈的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转过头,白石正在喝水,穿的是睡衣,好像只是下楼喝口水,靠在桌上,头发有些乱,但平静地看着他。   裴苍玉低了低头,指着自己光着的脚:“有没有药,我脚有伤。”   白石放下水杯走过来,裴苍玉僵直着看他,但白石只是盯着他的脚,走到他面前便蹲了下来仔细看了看,然后抬头看他:“有,等等。”   白石也不知道去了哪个房间,出来的时候就拎着医药箱,指了指楼上:“上去吧。”   裴苍玉一看今天估计没戏,就跟着上去,经过白石房间的时候,裴苍玉突发奇想地问了一句:“就这儿吧,我脚太疼了啊哈哈。”   白石为难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房间:“我房间里没灯。太疼的话……”他朝裴苍玉走来,就势像是要把他抱起来,裴苍玉慌忙往后退:“那倒也不必,没有那么疼。”   他说着一瘸一拐地朝房间走,白石歪了歪头,但还是跟在他后面。   裴苍玉从白石手里拿过医药箱,照着费左华教的方法擦好了脚,在慢慢地涂药,全程白石都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看着。裴苍玉抬头:“要不你先回去,我用完就先放这里,明天再放回去?”   白石笑了笑:“不用,我也没事。”   “哦……”裴苍玉没话了,他们之间的这个心照不宣的互相戒备,各自藏着掖着,完全是靠着初中相识那段微妙的友情维持着现在的关系,否则他对白石来说什么都不是,不会纵容他到这个地步,白石对他来说也什么都算不上,不会为了逮捕个罪犯就以身犯险,不错,在各种正义愿望背后,还因为是白石,所以裴苍玉才想插手的。   他跑了神,刮破了皮,嘶了一声,白石动了动,像是要上前,但最终还是没有。   裴苍玉歪着身子转,朝自己的脚后跟望去,那里有块水泡还没有挑破,也不知道为什么,里面甚至夹了块石子。他扳着腿,变换着角度想把石子挑出来,但扳到骨头都响了几声,还是没找准突破口。   “我来吧。”   裴苍玉就猜白石会这么说,他也做好了拒绝的准备,但真的听到他问的时候,裴苍玉不动了。他点点头,没有抬头看,就看见那双脚朝自己走来,床上他旁边的位置凹陷了一块,让他稍稍往上浮了浮,像在游海上被浪拱起的树叶。裴苍玉后悔为什么要选坐床上,当时只是贪图大,好摆放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冰凉的手捏住了他的脚腕,往白石的身边带了带,裴苍玉一直没抬头,所以便一直盯着那双手,扎破他的水泡,擦干净,涂上药,缠上绷带,他的脚放在白石的腿跟上,蹭着他的睡衣边,偶尔白石转身拿东西,他的脚后跟几乎碰到了更里面的东西,像是潜伏着的什么东西,他想把脚收回来,却又被拽了拽,于是没动。   善良的手帮他处理伤口,从来不嫌麻烦,裴苍玉就算再怎么想,对自己如此耐心,对自己如此温和,对自己如此听从的人,似乎从来没有过,除了初中的白石,还要数最后那两个月。裴苍玉是个俗人,这点他自己也知道,他就是那种会相信说好听话的人,一个凶巴巴但为他好的人,一个温温柔柔但可能不太好的人,裴苍玉大概率会选择后者做朋友,这缺点他自己也清楚,因为这种选择他被坑的情况也不少,可是……有些人就是天生向往温柔,有什么办法?裴苍玉的生活里太缺少这样的温和了,正义的人总是好暴躁,委屈的人总是爱攻击,不知道能从哪里找到一点这样的好言好语,说不定天生玻璃心,但是想让别人用温和的话跟自己交流,有什么错?   就算……   可是……   裴苍玉盯着白石的手。   善良的手……   不,凶手。 第41章 墓中人-6   作者有话要说:  石与玉   裴苍玉大课间去跟老师请了假,反正后面两节都是物理课讲卷子。说起这次卷子,裴苍玉十分满意,他考了89分,out of 110,大有进步,主要原因就在于,他把会的都写了,不会的看一眼就放弃了,要动脑的写了三分之一,就取得了这个分数。其他的看有什么用,妈的要会早会了,还至于留在高六学。裴苍玉明白,对于一些人来说,“基础分”可能是90分左右,但裴苍玉经过多年和理综的较量,完全明白了自己是个什么货色,他的内心比学霸坚强,比学渣积极,这就是渡劫之后的愉悦吧。   说回来,裴苍玉请假回家就是想趁白石不在家,去看看那个地下室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老师倒也没说什么,裴苍玉发现自从他那份血检送到学校,警察帮他背书之后,老师就不太上心了,大概觉得裴苍玉和其他朝一个方向跑的同学不太一样了吧,老师总要照顾大多数人。   裴苍玉为了省时间,打了出租,为了查完迅速回去,他让出租在门口等。他在门口张望了一会儿,发现确实没人。他猜测门岗说不定会把他回来的消息告诉白石,因此他没多少时间,需要速战速决,只要不被白石抓个正着,他们俩就还能“你骗我我骗你”地装不知道,不过要是真的动手的话……   裴苍玉想着想着还是先上了楼,把屠资云给他的录音笔打开,这玩意儿很厉害,打开后每隔几个小时会定时发送录音片段,裴苍玉曾经试过用它练了一首歌,被屠资云念了半天。   但最重要的还是证据。   裴苍玉在房子里飞速地转了一圈,确信这个房子里没有人,剩下的就是地下室。   他手拉在把手的时候又突然想起了某天马达拉从这里跑出来,他也是这么站着,试图拉开门,那时候他没有拉开,却接到了白石的电话,现在想想也可真太他妈巧了。   裴苍玉这时再去拉,果然一下子就拉开了。不错,看来锁确实是在里面的。   他刚一拉开门,就在一片漆黑中听见了狗叫。   马达拉?   裴苍玉打亮手机,朝叫声来源看去,果然看见了卧在地上的马达拉,晃着微博,身上都是泥。   裴苍玉慢慢地走过去,马达拉不叫了,伸着舌头吐着气,呼呼地喘,裴苍玉靠近才发现它身上的泥根本不像是在房子里沾的,这几天没看见它,它跑到外面去了吗?   裴苍玉对着马达拉也很小心,毕竟这狗第一次见面可把他咬得不轻,现在也不知道到底是白石的狗还是他的狗。   裴苍玉蹲下来,朝马达拉伸伸手:“狗啊狗,你要是有良心,就别咬我。”   马达拉的尾巴晃着,蹭地一声从地上站起来朝裴苍玉扑来,舔着裴苍玉的手,又张大嘴把裴苍玉的手含进去,但是什么也不做。   裴苍玉终于放下心来,摸了摸马达拉的头,可在黑暗中,什么东西动了动,还带起了一阵镣铐的响声。   裴苍玉一惊,把手机灯光打过去,看见了地上有个缩成一团的男人,埋在一摊干草下,对着墙壁,只能看见瘦弱的身躯,因为呼吸而极缓慢地舒展蜷缩。   是个活人。   裴苍玉蹲在地上,一点一点移过去,手机光照着那人,马达拉端坐在地上,终于移到了眼前,裴苍玉伸出手,将男人转了过来,盯着他的脸,这脸颊凹陷,眼窝突出,眼珠似乎放大了一倍,衣服沾满了土和泥,混着各种颜色,瑟瑟发抖的脱水男人……   “瘦子?”裴苍玉吃了一惊。   瘦子硕大的眼珠僵硬地移了移,对在裴苍玉的脸上,便张着嘴呜呜地喊起来,也不知道在说什么,越喊声音越大,到最后简直是在尖叫,瘦弱的臂膀疯狂地挥着,撞在了墙上发出咚的一声钝响也毫不在意,只是神经质地动着。   裴苍玉马上捂住了他的嘴,试图让他安静下来,这会儿他才发现,瘦子的镣铐并没有拴在任何地方,只是套在了一只手的手腕上。   没花多少力气,裴苍玉就制服了瘦子,这小子虽然绰号叫瘦子,现在比起以前更是缩水了太多。   终于瘦子不再动了,裴苍玉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发现瘦子没什么反应,又用手指撑开他的眼皮,看着里面的血色和泛黄的东西,想了想,把他打横抱了起来,往外走。   马达拉叫了一声,裴苍玉转头说,别叫。马达拉安静下来。   裴苍玉抱着他出了地下室,就听见从房子后面传来了什么声音,来不及多想,他冲上楼,朝自己的房间飞快地走,打开门,把瘦子放到床上,又赶紧转身锁上了门。   瘦子不停地咳嗽,裴苍玉给他倒了水:“别咳,别咳,忍一下!”   瘦子便捂着嘴咳,裴苍玉扔给他一个枕头,瘦子就把脸埋了进去。   裴苍玉贴在门上听动静,似乎没有人往这里来,但他妈废话,总要搜房子的。   他打开衣柜,飞速地翻,翻出了两件衣服,扔给瘦子:“快换上!”   趁瘦子脱衣服,他又贴到门上听,没听见有人上楼,难道白石没回来?因为如果白石回来,那家伙绝对上楼,这些人……   他为了验证一下,轻轻地打开了门,听见了两个人的声音,但不大,也并不在他视线以内交流,听声音也不像是在地下室的方向。裴苍玉突然明白了,白石仍旧试图为裴苍玉营造或者说让裴苍玉保持一个印象,那就是这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这些人不是来对付瘦子的,很有可能只是来看看自己。   裴苍玉转脸看瘦子:“你弄完没?”   瘦子已经换上了衣服,但还没穿裤子,裴苍玉便走过来帮他穿:“怎么这么慢!”   瘦子又咳了两声,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住这儿?”   裴苍玉把瘦子塞进裤子里,蹲下来给他穿鞋:“你这四天在哪儿?”   瘦子呆呆地发着愣,有点跑神,裴苍玉拍了一下他的腿,又问:“你身上有伤吗?”   瘦子摇了摇头:“谦哥呢?”   裴苍玉没答话,给他把鞋带系好,转身去翻自己的钱包。   “在地下室……一直。”   “不可能啊,那天警察来的时候地下室什么都没有啊。”裴苍玉停了一下手,转过来看他。   瘦子正扶着床站起来:“有天把我们带出去了,在树林里藏了一会儿,其实……”瘦子抬了抬眼,“当时我看见你了……”   裴苍玉愣了一下,那天……   “你就藏在我前面,有人抓着我藏在后面,你不知道这地方的构造吧……”瘦子扯着嘴笑了笑,“地下室通到外面的。”   裴苍玉眨着眼睛,突然回想起白石很早之前说过的一句话,“在这里我无所不能”。   这栋房子……   瘦子已经站了起来,裴苍玉没有时间,把钱塞给瘦子:“下楼往东走,街口有辆出租,你离开以后去找Z区的屠资云。”   “下楼?”瘦子往后退,惊恐万分,“会死……妈的我不去……”   裴苍玉一把抓住他的手:“你没懂,他们没有见过我,你堂堂正正地走下去,他们会躲你的!快点!不然他们会反应过来!”   瘦子显然没有明白,裴苍玉也来不及解释:“去找屠资云,把这几天发生的事都告诉他。”裴苍玉一边把自己的衣服脱下,一边告诉他,“我给司机打个电话,你走就行了。”   瘦子不愿意动,躲去了角落,裴苍玉把裤子也甩开,就剩条内裤,追着他跑:“赶紧!不然你以为留在这里能逃掉吗?”   “你说的轻巧……”瘦子嘟嘟囔。   裴苍玉没听见,他转身去把瘦子的脏衣服穿上,把那从瘦子过于瘦弱的手腕上掉下的镣铐拿在手里,然后把自己的帽子扣在瘦子脑袋上,一把把他拉起来:“你从楼下走,我翻窗户,相信我,他们不会去找你的。”   瘦子狐疑地盯着裴苍玉,但马达拉的叫声突然响起来,看来是发现了。   裴苍玉推着瘦子,把门拉开:“记住,你什么也不用管。”   说着把他推出去,自己缩回房间给司机打电话,说让朋友走,司机没问那么多,只是让他快点。裴苍玉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给屠资云发个短信,他刚打了“瘦子”两个字,就听见楼梯上有什么声音,他急忙跑出去看,原来是瘦子在楼梯上拌了一下,把高尔夫球架带翻了。   裴苍玉往外走了走,绕了一圈,从对面的角度,正好看见两个男人望着瘦子的背影,在犹豫着什么。   裴苍玉抖了抖手里的镣铐,响起一阵声音,马达拉反应更快,抬头朝他汪了一声,裴苍玉转身就跑,两个男人则盯着他的身影,一个往上,一个往外,但都反应很小,没有引起离开房子的瘦子的注意。   裴苍玉冲进一个房间,把镣铐一扔,推开窗户就打算跳,窗户他爬过,有点经验,要怪就只能怪白石组织太大,不是人人都认识其他人。   他这么想着,准备跳,但是忽地想起那条短信他还没写完,便掏出手机,可身后的门突然响了一下,有人冲了进来,裴苍玉来不及反应,只摁下了发送键,就在身后男人抓着他头发的时候,往外面的平台上跳了一下。   挣扎中,手机掉了下去,裴苍玉抓住栏杆,努力地往旁边侧身子。   这个男人十分强壮,看起来也毫不畏惧,直接踩上窗台,探出半个身子,一把揪住了裴苍玉,将他拖了进来,像拖拽一条抹布,腰侧硌窗台又撞上墙,疼得裴苍玉张口大叫,男人将他扔在地上,一言不发地甩了两巴掌,第一巴掌就扇懵了裴苍玉,他从来没有打过这样的架,牙齿都松动了,男人十分有经验,第二巴掌也是同一侧脸,同样的角度,这一巴掌,直接扇掉了裴苍玉的两颗大牙。   裴苍玉气喘吁吁地发抖,他突然想起来白石说他总是任性,他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现在多少有点明白了,这根本不是,他该涉足的世界。   男人从身后摸出枪,指着裴苍玉的脑门,裴苍玉盯着那黑洞洞的枪口,差点哭出来,他什么也忘记了。男人的同伴上了楼,看了看,说:“不要死在楼上。”   男人便收了枪,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拖下楼,裴苍玉在楼梯上一顿一顿地滚动,五脏都要呕吐出来,浑身都在发疼,他的旧伤和不间断地撞击楼梯根本无法相比,他哭喊着试图拨开男人的手,但无果。   他被带下楼,男人嫌他吵,按着他的脑袋,后脑勺往墙上磕了一下,裴苍玉当即昏了过去,被扔进了地下室,模糊间,他听见上锁的声音,这时他才想起来,不是不能从外面锁,只要在外面挂把大锁就可以了,不是所有的锁都嵌在门里的。   门外有人在交谈:“老板今天不回来,去把楼上打扫干净,别让那小子发现。”   “他什么时候回来?”   “估计晚自习以后吧,叫个厨师来,交代了要给他做宵夜。”   “知道了,里面这个呢?”   “打扫完处理掉吧,快点。” 第42章 墓中人-7   作者有话要说:  川与云   阶梯教室里熙熙攘攘,屠资云和费左华站在最后一排,看着进来的学生们各个眼神发亮地望着台上的教授,教授正在和教导主任讲话,校会的工作人员给他递了一瓶水,教授停止了讲话,转向她接过来,礼貌地道谢。   屠资云把烟掏出来,费左华看了他一眼,屠资云只好笑笑,又塞回去,找了个位置坐下来。费左华不坐,抱着手臂看他:“学生们来听课,您占位置算怎么回事儿?”   屠资云摆摆手:“不要那么严肃,我们也算来听课,坐吧坐吧。”   一些学生仍旧没有座位,费左华不仅不坐,还死死地盯着屠资云,盯到屠资云实在受不了,站了起来,把位置让给学生:“我好歹也是个老年人,太不尊老了吧。”   讲台上终于开课,教授打开了话筒,轻轻地拍了拍:“我不太喜欢用这个,我大声一点可以吗?”   学生们都交口同意,教授便收起了话筒,抬了抬声音,开始他的讲座。   屠资云问费左华:“这就是你找的人?”   费左华点点头:“我是通过Y区联系他的,毕竟我们这方面的资源太少。跟他通过电话,我也没详谈,就约一下见面,他建议我们先来听一下讲座。”   “哦,也就是说这不是他的课。”屠资云转了转头。   “不是,好像是被邀请来这个大学讲课,反正这里更近,就今天吧。”费左华看着前面的男人。   这位教授三十七岁,在M大教学,主攻犯罪行为研究,是警视厅重大犯罪科的常聘知识专家,年纪轻轻著作多发,三年前协助抓捕了旧城七口凶杀案的犯罪嫌疑人,可以说是研究实践两手抓。   春风得意。   费左华就是这个想法,这个男人看起来也确实是,比自己的实际年龄看起来要年轻很多,说三十出头也不为过,这也许是生活过得不错的最直接体现。费左华也是现在看着他从容潇洒地讲课,用幽默调侃专业,用专业直面伤杀,用善心研读罪心,才意识到,如果人顺风顺水,必然会春风得意,这么说来,白石就太不对劲了。   跟白石的地位比起来,教授可能就算不得“人物”了,白石虽然年纪更轻,可无论何时见到他,他总是那么谨慎,确实,跟教授比起来,白石就像是一滩暗水。   想着想着,费左华不经意地叹了口气。   “你看看人家,年纪虽然比你大,但你看着可比人家抑郁多了。”屠资云瞥了一眼他。   “因为工作不同吧。”费左华稍微动了下脚,脚有点麻。   屠资云笑了笑。   讲座而已,讲的都是些入门的皮毛,来听的未必也都是为了犯罪学,一半可能是冲着“犯罪”这两个字带来的猎奇心理,另一半,可能是为了看教授,风度翩翩,成功人士。   结束了,教授停下来和一些热情的学生交谈,合照,有些要送他离开,但教授指了指后面的人,礼貌地拒绝了。   费左华一看人要走过来,又站直,拍了拍他那早已趴在桌上休息的师父:“来了。”   屠资云懒懒散散地站起来,看着走来的教授,教授还挺高,应该在一米八五以上,打扮入流,穿了件三件套,袖扣是暗金色的蔷薇,连鬓角都修得干净利落,身上有带艾草的香水味,笑容里有克制的骄傲,是春风得意的后遗症。   屠资云跟他握了握手,注意到他修剪过的指甲,上面涂了一层护甲液。屠资云收回手暗自笑了笑,妈的,可真是上流人物啊。   “我叫施远尘,辛苦二位等我了。”教授拿起外套,“换个地方说话?”   “那我去问一下还有没有教室。”费左华说着要去找主任,却被施远尘叫住了。   “您有没有熟悉的地方,放松一点的,”施远尘做了个喝酒的动作,“最好还能喝一点?”   他们去了桃中轩,老板不在,但酒保也算熟人,给他们挑了个安静一点的卡座。   施远尘翻着递来的资料,是关于裴苍玉的。   “也就是说,您现在怀疑这个叫裴苍玉的同学被白石先生利用成为那些异乡人失踪的罪魁祸首,所以让他靠近白石搜集证据?”   屠资云点了点头。   “这个指控,还是很严重的啊。”施远尘笑眯眯地看向屠资云,后者耸了耸肩。   施远尘继续看着裴苍玉的照片和简历:“这位和家庭关系不好吗?”   费左华正要接话,施远尘却继续:“还是孤儿?”   费左华愣了一下:“您……怎么知道?”   施远尘笑笑:“有正常辅导的家庭会让孩子念高六吗?没有人指导人生吧。”他看了看之前的高考状况,“所以过得不怎么谨慎。”   施远尘的手机响了一声,他暂停了对话,道了声歉,油条短信需要他回复,他敲了几个字又看费左华:“或者您先留个号码,万一今天聊不完您可以直接联系我,不必再打去办公室。”   费左华点了点头,在桌上的酒单、资料、讲座宣传册中找施远尘的名片,施远尘眼睛没有离开手机,说,我记您的吧。   费左华便写在了餐巾纸上,放在了资料上,施远尘瞟着这边,看着手机,把号码进去,然后又起身去接了个电话。   屠资云看着他忙忙碌碌,没说话。   回来以后施远尘又看了一眼,便把裴苍玉的资料翻过去扣在桌面上,看向屠资云:“您就老实跟我说吧,我很难相信就为了一个异样的指纹就指控白石先生。恐怕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屠资云掏出了烟,边点火边问:“那你怎么想?”   “我认为,您是怀疑什么更严重的事才紧盯着的。如果您要我帮忙,诚实一点会比较好。”   屠资云点上了烟,把火机放在桌上,直截了当地说:“是,我怀疑白石和暗火组有关系,你知道暗火组吗?”   施远尘沉默了一下。   “您有调查这个的权限吗?”   屠资云没有答话,施远尘皱了皱眉:“所以,您在没有权限的前提下,不仅调查了超出负责范围的人物,还私自指派‘卧底’——抱歉,我想不到别的词。是这样吗?”   屠资云抬眼看了他一下,说实话,从施远尘走到他面前跟他握手的时候他就明白了,这人跟他们不是一路人,不会帮他的,所以屠资云现在多少有点消极抵触。   施远尘看向费左华:“没有想到你们会用这种方式,这个姓裴的同学岂不是很危险吗?”   屠资云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施远尘站了起来,拎起自己的大衣,放了几张钞票给自己的酒:“我想我们没有什么好谈的了。”   屠资云点点头,自顾自地喝酒,费左华急忙站起来,追着教授跑出去。   教授站在路边等车,费左华追出来站在他的身边,试图解释:“您……”   “你觉得我应该向警视厅报告吗?你们私自调查的事。”施远尘转头看他,“你知道白石是个什么人物吗?我指的并不是白石这个人,而是他的身份。”   费左华愣了一下,转身站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他和裴苍玉都是我初中同学。”   施远尘有些惊讶:“你的初中?白石先生吗?”   费左华点点头:“如果您愿意听完,您就会明白,我们的想法绝不是无中生有的。”   施远尘转头看他:“你知道我的实验室叫什么吗?”   “什么?”   “白灰尘。尘是我,灰是我博士导师,白是赞助方,”施远尘安慰地笑了笑,“你知道白是什么了吗?”   费左华自嘲般地笑了一下:“这我倒真不知道。”   “抱歉了,我没办法相信你们,而且因为你们违法了规定,我想我应该会向警视厅报告。不管怎么说,让无关人员去接触你们所谓的假定嫌疑人,私自调查,还是太过分了。”   费左华也没争,他点点头,往前走了走:“我帮您叫车吧。”   “你,是不是过分仰慕男性长辈啊?”   费左华猛地愣了一下,完全不明白这又是哪一出,但施远尘只是笑着看他:“可能生活里有说一不二的严肃男性长辈,我猜测是父亲或老师一类的角色,为了他们的话你很有可能会违背自己的意愿帮他们做事,你要小心这个倾向,因为当你有后代之后,你也会在他们的生命里扮演这么一个角色,强行压迫的关怀,很容易使家庭关系破裂的。”   费左华愤怒起来,没有人愿意被才见过几次面的人随意地评判人生,说得好像很了解,好像预言一样,他收起帮施远尘打车的手,冷冷看了他一眼,转身要走,却被施远尘拉了一下。   “抱歉,我只是希望你能意识到。”   费左华往后退了退:“我还没打算看心理医生。”   施远尘摊了摊手:“虽然常被这么误会,但我真的不是心理医生。”   “随便吧。”费左华转身离开,施远尘看了看他,转身去拦了辆出租。   费左华闷闷不乐地回来,坐回屠资云旁边,屠资云正在往桌上放钱。   “要走吗?”他抬头问。   “嗯。”屠资云把外套穿上,“别想了,那小子一看就不是一路人,他是那种逃荒也要带上红酒的人。”   费左华为这比喻笑了笑。   “你以为他只是讲究规矩而已吗?”屠资云把烟按在烟灰缸里,“守规矩才走到今天的人,不会去破坏规矩的,就算天塌了,火烧了,只要不是塌在这边,烧在家里,就有一百种方法独善其身,每句都是大义正道。”   费左华没说话,施远尘与其说不愿意管,倒不如说连听都不愿意听。   “您去哪儿?”   “去找绝对逃不了的人。”屠资云把剩下的酒喝完,“去找他妈的丁川。”   费左华移去了吧台,摁着自己的额头,鲁鸣月从外面回来,看了一眼他笑了:“你最近跑得有点勤啊,那么大个案子交给八部你应该清闲啊。”   费左华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你最近跑得也挺勤,其他店不管了吗?”   鲁鸣月笑笑,靠到这边,把他风骚的墨镜从头顶摘下,朝费左华眨眨眼:“要是我告诉你我最近有大动作呢?”   费左华往旁边移了移身子,为这玩笑耸了耸肩:“大晚上戴墨镜,月亮也晒到你了?”   鲁鸣月把眼镜收起来,沉沉地看了费左华一眼:“别老是这么丧,你应该对自己有点信心,你是个好警察。”   费左华笑了笑没说话,鲁鸣月转身去后面找了个人,看起来只是说了几句话便要离开,费左华没什么地方可看,就看着这个高挑的男人,还是像上次一样的肩膀,不知道为什么,费左华盯着看了一会儿,觉得脑子晕晕乎乎,想来是喝酒的后遗症,他又把眼往下面移了移,那是一双白色的帆布鞋,这家伙真高啊,费左华这么想着,垂下了眼。   他的师父又在辛辛苦苦地爬楼梯,如今他已经大有进步,在车里装了双跑鞋,专门用来爬楼梯。   今天丁川的房间里正在煮茶,反正也不需要掩饰,屠资云干脆就这么气喘吁吁地进了病房,丁川坐在轮椅上看窗外的鸟,转身看见上气不接下气的屠资云,指了指自己的茶壶:“要喝茶吗?我泡的。”   屠资云摇了摇头,坐在了沙发上,喘口气先。   丁川今天的裤管并不是空荡荡,看屠资云盯着自己的腿,丁川用能动的那边弯身敲了敲,发出咚咚的响声:“木制的,我装上了。”   “怎么,要开始走路吗?”屠资云抽纸擦了擦汗。   “不,为了方便上厕所。”丁川摁着电动轮椅,朝这边靠了靠,屠资云马上站了起来。   “你也不用这么戒备。”丁川朝自己的茶壶移动,“我泡的,玫瑰花。”   屠资云觉得好笑:“你还挺闲。”   丁川没理他的揶揄和嘲讽:“你来找我的频率这么高,还是因为白石吗?”   “你支了我一天,去找什么心理医生,挺得意的吧。”屠资云看着他,“妈的,我居然还真的信了。”   丁川转过身,摇了摇头,一副很遗憾的样子:“你现在怎么满嘴脏话,着急了吗?”   屠资云盯着他,觉得自己的耐心在一点点磨损。   “你很担心那个‘处在危险中的小孩儿’吗?”丁川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你黑眼圈很重啊。”   屠资云低下头,长长地叹口气:“你想做什么交易就直说吧,为什么要保护白石呢?你现在被抓,就是因为白石。”   丁川指了指茶壶:“来帮我倒下茶。”   屠资云把手里的外套甩到沙发上,走过来倒茶,丁川刚才拿出了两个茶杯,想必一个是给自己的,屠资云给两个茶杯都倒上,不顾烫地拿起来。   “你又发现了什么?”   屠资云喝了这杯滚烫的茶,烫到了自己的舌头,但没有任何表示:“我想我走进了误区,我本来以为你们在合作,后来我认为你们合作破裂,你被逮捕,唯一的选择是与我们合作。现在我突然在想,你会不会越过我们直接报复白石呢?毕竟以你和警方打交道的经历来看,你现在这么配合,让我觉得奇怪。”   丁川吹着自己的茶:“我老了,没那么多力气,你整天想这么多,你不累吗?”   “从我意识到你把我支使开以后我就明白了,你一定还有牌,这意味着裴苍玉卷进了很麻烦的事。你已经开始行动了是不是。”屠资云喝完了茶,坐去沙发,搓了搓自己的脸:“妈的,你耍了我一天,再不会有这种事了。”   他抬起头看着丁川:“我不管你们是合作还是交恶,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丁川慢慢地喝着茶,并不出声。   屠资云站起来,转身离开。   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拿出来看了一眼,是运营商的,但是上午有一条,这个号码是裴苍玉。   不是说让他用通讯器吗,为什么还用手机,屠资云皱了皱眉,点开看。   是一条短信,就两个字,瘦子。   什么意思?   屠资云停在原地,为这没头没脑的短信愣了一会儿,但他却又一种非常不好的直觉,让他突然起了一身冷汗,他迅速穿上外套,决定去一趟白家。   屠资云那时没想到的是,从这一刻开始,直到一切尘埃落定,漫长的时间里,他便再也没能联系上裴苍玉。 第43章 墓中人-8   作者有话要说:  石与玉   裴苍玉醒了一下,他脑子昏昏沉沉,身上非常疼,可又具体说不出疼在哪儿,想必受伤的地方不少。门外听不见人走动,只有一片沉沉的昏暗,这个地下室,连道光都透不进来,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在地上挣扎了几下,才扶着墙站起来,努力地朝台阶上的地下室出口移动脚步,他的左脚好像扭到了,动一下就非常疼。裴苍玉低下头看了一眼,发现自己的脚整个歪了九十度,在这个时候他才突然意识到疼痛,被恐惧压抑住,此刻因为直视而汹涌而出,要他尖叫。他克制不住地叫出声,又反应很快地捂住自己的嘴,呜呜咽咽地干嚎起来。   妈的,妈的……   这样下去……   裴苍玉跪在地上,伸手朝自己的脚摸去,只摸到了一个巨大的凸起,似乎是关节错位后迅速膨胀起的积液,他一想到这个就犯恶心,拖着腿朝台阶上爬。   出口的两扇门关得严严的,如果他没记错,外面兴许还挂着一把锁。裴苍玉挣扎着扒在门边,拍了拍门,听见外面的锁声晃了晃,心下当时一凉,确实,锁了。   但紧接着他听见了马达拉的叫声,狗叫声朝他跑来,在门外打转,裴苍玉又燃起希望,他嘶哑的声音喊着马达拉的名字,马达拉和他回应。   他希望能快一点,赶在那些人回来之前,他让马达拉把锁拿开,但显然狗听不懂人话,马达拉只是在原地打着转,一下一下地撞着门,裴苍玉伏在地上,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尽管马达拉跟他一扇门之隔,他发现自己其实并听不清它的叫声,这意味着这地方相当得隔音。   马达拉又叫了一声,接着便停住了。   裴苍玉紧张起来,他又试图叫了一声,但马达拉似乎已经跑开了。裴苍玉不知道该怎么办,最后的希望也没有了。在刚才那个男人动手的时候他就明白了,他们无法沟通,他以为自己看到的是白石,实际上是因为他只看到了白石,而他不过刚刚窥见了异样世界的一角,现在他就要为此付出代价。   他清清楚楚地明白,就像在雾里逃命时一样,如果他死掉,就会像一片树叶腐朽一样,对任何人都没有影响。所以他努力地远离使自己廉价生命更加廉价的环境,努力融入正轨,即便在世上独自一人,只要和大多数人走一样的路,也一定会在这条路上建立起联系,有错综复杂的人际网络,缠在身上,就意味着堕落时有人会因为千丝万缕的连线,为自己的坠落轻轻牵动。在他漫长的孤单中,远远没有建立起向往独立这种极富自尊的爱好。   他只是不想悄无声息地独自被遗忘。   突然,门外的锁响动了一下。   裴苍玉猛地抬头,看见有人慢慢地打开了地下室地面,低头看着趴伏在地上伤痕累累的自己。   他在突来的光亮中眯了眯眼,高个男人在他面前蹲下,打量着他。这是个举止有些浮夸的漂亮男人,脑袋上夹着一副墨镜,看到裴苍玉的样子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怎么会有这种事?”   裴苍玉眼睛一亮,这人和其他人完全不一样,他努力地抬抬头,干哑的嗓子只能发出几个音:“救……”   男人点点头:“嗯嗯。”转身看摇着尾巴的马达拉,“你叫我来是因为这个吗?”   马达拉汪了一声。   男人伸出手,把裴苍玉扶了起来,盯着他的伤,皱紧了眉,伸手摁了摁肿大的关节,裴苍玉疼得喊了一声。男人拍拍他的肩:“我也想帮你。”   裴苍玉期待地看着他。   男人却指了指自己的手表,一脸很为难的样子:“可我要下班了。”   裴苍玉愣了一下。   鲁鸣月站起来:“他们俩怎么动手这么慢。”他低头看了一眼裴苍玉,“就这里吧,反正也没别人。”   那两位从楼上下来,极其专业地戴上了手套,朝裴苍玉走来,鲁鸣月抱起手臂往后退退:“就让你们不要拖到现在。”   裴苍玉挣扎着往后退,鲁鸣月很烦地摇摇头:“你不要挣扎,不然哪儿都是,我们又要打扫。”   马达拉也突然跳起来,在鲁鸣月脚边扑腾,他烦得很,不轻不重地踹了狗一脚,马达拉蹭地奔上去挡在裴苍玉前面,冲着他们三个人喊。   “要不这狗也?”有个人提议。   站在的鲁鸣月伸手去抓狗,却差点被马达拉咬了一口。   这让他有些奇怪,便停了下来,仔仔细细地盯着伤痕累累的裴苍玉。   “怎么了?”有个人问。   鲁鸣月没答话,越过地上的两人,走到裴苍玉面前,蹲下来捏起他的下巴,把脸抬起来,盯了半天,想想白银华死的那条巷子,颤了一下。   “……靠”他转身看那两人,“你们两个蠢货。”   两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鲁鸣月又问:“谁打的?”   有个声音回答他:“我。”   鲁鸣月叹口气:“看在你我认识这么长时间的份上,我劝你跑吧。”   他说着要把裴苍玉打横抱起来,裴苍玉挣扎着,用残余的力气反抗,鲁鸣月一想,反正这么多伤了,就推到动手的那人身上吧,方便一点。于是一巴掌扇晕了裴苍玉,顺利地把他抱起来。   又叫上狗上了楼。   裴苍玉躺在床上,不停地颤抖着,鲁鸣月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估摸着吓坏了,早晚烧一场,再加上裸露的伤口,真是越想越麻烦。   太难为人了,鲁鸣月今天是不可能就这样下班了,他很烦躁,又想感慨自己的麻烦差事。裴苍玉在床上要死要活地挣扎,鲁鸣月坐在床头认真地思考如果裴苍玉死了,他能不能把自己从这件事里摘出来,比如就当从来没出现过。   “水……”裴苍玉在床上难受地挣扎。   鲁鸣月看了他一眼,没动。   “水……”又一声。   鲁鸣月低头捂着脸:“好烦啊……”   他站起来给裴苍玉倒了水,递给他,然后去楼下把镣铐找出来,然后锁在了裴苍玉的脚上。   “我也是为了你好。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给你把白石找来。”鲁鸣月急于脱手,加足马力开去了桃中轩。   又看见了费左华,鲁鸣月没什么交谈的意思,打了个招呼,才发现自己居然忙得连墨镜都没摘,所幸费左华没什么心思在这里,他直接去找了后面刮酒槽的男人。   “叫白石回来。”鲁鸣月直截了当地说。   这个绰号叫“废铜”的男人低矮粗壮,眼睛被肉记得尤为小,但眼珠极小,嵌在里面总有种狐疑的意味,向来沉默寡言,是为数不多总是可以联系到白石的人之一。   废铜摇头:“他在看病。”   “我不管他是在看病还是在看鸡/巴,叫他回来。”   废铜不理他。   “跟他说,有人跑了,那人落在丁川手里还是警察手里,咱们迟早完蛋。”   废铜不理他。   “喂!”   废铜抬起眼:“你跟我说话客气点。”   鲁鸣月不甘地抿了抿嘴,又说:“裴苍玉快死了,死一半了吧。”他抓了抓头发,没指望能得到什么回应,转身要走。   废铜站起来,看着鲁鸣月:“你确定。”   “我骗你干什么?”   废铜拿了什么东西往后走:“那,他两个小时就回来。”   鲁鸣月愣在原地,没有明白事情的优先级顺序,废铜抬头看他:“你回去等吧。”   “还是我啊……”   废铜离开了。   鲁鸣月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会儿,忽然觉得这是个表现的机会,应该在老板回来之前发挥一下作用,于是他又火急火燎地离开,奔赴白宅。   他回来以后就热情多了,不仅帮着裴苍玉换下了脏旧的衣服,还把他把扭伤的脚转回原位,听着裴苍玉杀猪般的嚎叫鲁鸣月笑笑:“喝不喝水呀?”   终于,当他把裴苍玉像个娃娃一样收拾妥当的时候,恨不能给自己优秀的手艺照个相,等退休了干脆去做家政吧。   然后白石回来了。   白石的身边跟了个医生,拎着个箱子,门口的车送下两人就离开,白石皱着眉头走进来,脸色非常差。   鲁鸣月站去了一旁。   白石盯着床上昏迷的伤员,恶狠狠地抬头看鲁鸣月:“怎么回事?”   鲁鸣月沉默了一秒,在想要不要帮忙遮掩一下。   当白石彻底转向他的时候,鲁鸣月语句流畅地交代了全部情况,什么也没落下。   白石听完就坐在了床边,医生问要不要现在继续输液,白石疲惫地点点头,医生便手脚利落地掏出东西,让鲁鸣月当点滴架,举着吊瓶。   “怎么办?我已经让人去追那个跑了的。”鲁鸣月向白石报备。   “丁川那边现在怎么样?”   “那次那女人接触过裴苍玉,周临渊把他领回来以后,暂时还没有其他的行动。”   白石沉默了,随后笑了笑:“丁川,可真是该死啊。”   随后他们便不再说话,房子里除了裴苍玉的房间捻亮了一盏小台灯,其余一切都陷入沉沉的黑暗,医生正在桌上给白石把药片分成几份,鲁鸣月站在床边给白石举着吊瓶,白石侧着身子看着昏迷的裴苍玉,脸上还有哭干没擦的泪痕,手指痉挛着。   白石伸手摸了摸裴苍玉的头,转头看医生:“他好像发烧了。”   医生站起身快步走过来,看了看裴苍玉的脸,推了推自己厚重的镜片:“是,需要多休息。”   他又坐回去,这次给裴苍玉也开出药。   裴苍玉在床上翻了一下身,白石把手拿开。   没有人再开口,台灯调到最暗,医生伏得更低,鲁鸣月换了一条承重的腿,只有白石一动不动地侧坐着,一条腿伸直落在地上,一条腿曲折踩在床上,他手臂压在膝盖上,盯着裴苍玉,在暗灯下脊背弓出硬朗的弧度,像条皮毛光滑的猎豹。   裴苍玉翻着身,嘴里念念有词。   “白……你他妈……白石……”   白石听见了,伸出手,不轻不重地拽了拽裴苍玉的头发,又用手指弹了弹他的脸,鲁鸣月愣住了。   在这一片寂静中,从院子里传来了不合时宜的震动声,因为过于安静才被敏感的鲁鸣月捕捉到。   “外面有东西。”   白石迅速站起来,他们从这边的窗户听不真切,白石吹了声口哨,马达拉跑了进来,白石摸摸它的头,让人都安静下来,那声音又响起来,马达拉的耳朵动了动。   白石摸他的头:“去,找过来。”   接着拍了拍马达拉,马达拉蹭地一下窜出去。   不过一分钟,就又飞一般地跑上楼,骄傲地把捡来的东西——裴苍玉的手机,放在白石的手里。   打电话的仍在打,屏幕亮起来,劣质手机在震动和喇叭上做得尤其好,白石看见屏幕上显示的备注:“灰白头发大叔”。   他转头看了一眼裴苍玉,突然就知道是谁。   “是谁?”鲁鸣月问。   “应该是屠资云,那个警察。”白石看着震动的手机,不一会儿便停了下来,看来终于放弃拨打了。   手机不再响之后,鲁鸣月看白石:“没事了吗?”   白石站了起来:“我猜,他快要来了。”   鲁鸣月皱眉:“警察吗?直接过来?”   “嗯。”   “那我们怎么办?”医生也紧张地站起来,白石看了他一眼,医生又坐了回去。   “现在离开吗?”鲁鸣月提议。   白石看着这几通电话的间隔:“应该来不及。”   窗边的鸟被惊得飞起来,静谧的街道里传来了车灯的光,越靠近,灯光越暗,逐渐消失。   “来了。”   白石看医生:“把灯关了。”   医生马上关了灯。   在月光照进来的一点黑暗中,白石一把拽下了手背上的针,扔给医生,医生为这毫无感染意识的操作惊得不行,翻找一次性包来处理用具,白石踢了他一脚:“快点,去地下室。”   说着他就要把裴苍玉拽起来。   鲁鸣月伸手拦了一下,居然在反对:“还要带他吗?他没用了吧。”   医生也凑上来:“嗯,他需要休息,跟着我们太危险了。”   白石看了他们一样,动手把裴苍玉拽了起来,粗鲁地抱起来,这过程中裴苍玉都没有醒,他发烧发得浑身滚烫,确实需要休息,但是白石不管不顾。   他们朝地下室走去,白石吹口哨叫上马达拉。在地下室门口鲁鸣月捡起锁,去地下室的总控间拉了闸,然后鲁鸣月拿出了枪,贴在地下室门外的墙上,盯着那位私闯民宅的警察。   屠资云在多次电话联系无果,预感十分糟糕的情况下,来了白家。这栋房子散发着昏沉沉的气味,漆黑一片,拉什么灯都没有反应,仿佛已经死去很久。   他扶着墙,慢慢地努力适应黑暗,这栋巨大的房子他尚不熟悉,只能走得越慢越好,在他摸着黑走动的时候,来自地下室的方向,枪口正对着他。   然而,裴苍玉醒了。   他浑身滚烫,顺着身前鲁鸣月的枪口望去,那边浑浑不知险近的警察戒备地盯着楼上,准备朝上移动。   裴苍玉挣扎起来,试图提醒屠资云。   白石狠狠地把他按住,捂他的嘴,却用一根手指用力压着他的舌面,贴在他耳朵边:“动,他就死。不要违抗我。” 第44章 墓中人-9   作者有话要说:  石与玉   裴苍玉头晕脑胀,在黑夜中看什么都是重影,白石毫不松懈地压着他,让他的呼吸受阻,只能勉强应付,即便这样也能看见在楼上寻找了一圈无果的屠资云,逐渐靠近这里。   他又挣扎起来,害怕白石的保证就此落空,白石低头看了他一眼,轻声叫了鲁鸣月的名字,那个警醒的男人并没有把目光从屠资云身上移开,只是朝白石的方向侧了侧头。   白石说:“你绕外面去,把他引走。”   鲁鸣月的侧脸线条一下子绷紧了,这是不满的标志,他的枪已经关了保险,万事俱备,再也不用捉迷藏,屠资云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警察,起码鲁鸣月当下就能想出十几种方法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尸体。   但他只是皱了皱眉,把枪捂在腋下,合上保险,转过身,从地下室的通道里离开。经过白石身边的时候,他低头看了一眼裴苍玉,正看向外面的白石没有注意到,可裴苍玉撞上了鲁鸣月眼里冰冷的杀意,那是后悔没能在刚刚就处理他的眼神。   裴苍玉并不害怕,他拨弄着捂在自己嘴上的手,白石有些无奈地对着鲁鸣月补充:“把枪给我。不要杀警察。”   鲁鸣月的不满几乎已经化成实形,要他手无寸铁地去吗?   但仍旧,他不会违抗白石,尤其是现在,于是他把枪放在地上,灵活地翻了出去。   他们不一会儿就听见门口摩托车轰鸣的声音,想必是鲁鸣月之前藏在某处的车,这响在夜晚里极不正常的声音果然吸引了屠资云的注意,他迅速跟了出去。   过了几分钟,白石才松开他,裴苍玉猛地摔在地上,大口地呼吸着,白石的力气非常大,今天好像更加奇怪,他觉得再被捂个十来分钟,他可能真的会死。   已经差不多清醒的裴苍玉看着白石,这个医生看起来是跟着白石的,那就意味着白石生病了,可白石看起来简直状态不能更好了,他的精神十分高涨,眼神前所未有的兴奋,裴苍玉甚至能看见白石动作时脖子上冒起的青筋,白石一举一动都充满了无限的活力,像团会跳的火,眼神如火星落在裴苍玉身上,一把将他拎起来,动作十分粗鲁,让裴苍玉的头重重地磕了一下墙,但白石也只是看了一眼,没有任何表示。   医生汗都下来了,他跟在往外走的白石身边,劝他把点滴打完,然后把药吃了。   白石随手一挥,告诉他等一下,去把火生起来。   医生哪里干过这种事,但也照着吩咐去了,白石拎着裴苍玉,像拎着一条打猎带回来的兔子,揪着他,拖着他,不顾他的意愿拽着他。   可裴苍玉已经清醒了,他突然有种预感,他唯一逃离的希望就是屠资云,现在白石显然进入了某种他从未见过的状态。裴苍玉握了握拳,趁白石不注意一拳揍在他脸上,在白石松手的同时拔腿就往外跑,他必须逃走。   可白石只愣了一秒,反身就过来抓他,裴苍玉跑了一步就感到脚上钻心地疼,他只是朝前扑,白石一把掐住了他的后脖颈,一把把他拽回来,盯着他的眼:“你打算去哪儿?”   裴苍玉又开始发烧了,他头晕,脸烧得通红,很难受:“回家。”   “你没有家。”白石肯定地告诉他,说话带着一种神经质地重复,“你有家吗?你没有。你什么都没有。你只有一个人,以后你就是我的了。”   裴苍玉继续朝外挣扎,白石一条胳膊把他拉回来,转身朝医生吼:“火呢!”   医生抖了一下:“马上……马上……”   白石转回来捏着裴苍玉的脸:“上什么学,有什么好上的。没有意义。反正你什么也做不好。”   裴苍玉又给了他一拳,可白石连动都没动一下,好像只是被风吹了一下,眨了眨眼,好笑似的,抓着裴苍玉的肩膀晃了几下,裴苍玉的头更晕了。   白石把他扶定,目光灼灼,裴苍玉在白石漆黑的瞳孔里,借着燃起的火光,能看见自己的影子:“你要相信,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比我更在意你了。”   裴苍玉瞬间感到一阵胆寒,从头冷到脚,因为他隐隐约约有种感觉,白石说的可能是正确的,可如果最在意他的人,都是这么一个罔顾自己意愿的疯子,裴苍玉活在这个世界上就连一点自我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了。   他疯狂地朝外跑,白石终于失去了耐心,他说:“你等一下,我问你。”   于是松开了手,裴苍玉扑通撞在墙上,又很快反应过来,贴着墙警戒地站好,看着举举手示意自己毫无攻击意愿的白石。   “真的要走吗?”   裴苍玉咬着牙,点点头。   白石转过身,去楼梯上拿了根高尔夫球杆:“你这个脚怎么走,用这个扶一扶吧。”   裴苍玉愣了一下,白石刚才还一副烧起来的疯狂样子,现在又回复了平静,像是随意切换着状态。   白石见他不动,又往前伸了伸:“给。”   裴苍玉犹豫着伸出手接下,试着把自己的身子依靠到球杆上。白石帮着他的忙,将球杆紧紧地贴在裴苍玉的左腿前,让裴苍玉用膝盖顶着。   “这样是不是好多了?”白石问他。   裴苍玉没有回答,他要离开。   白石扶着他的身子,再次确认腿和球杆贴在一起,然后拍了拍裴苍玉的肩膀:“裴苍玉,听我说。”   裴苍玉下意识地停下来准备听他后面的话,还不忘看着白石的手臂,留意着别有什么多余的动作。   但下一秒,白石猛地抬脚一踹,直冲向裴苍玉的腿和球杆,一脚把球杆踹断,而承受了同样冲击力的裴苍玉,在生生停了两秒后,发出了凄惨的嚎叫。   白石将他抱起来,直接走到生了火的壁炉旁,轻柔地把他放在沙发上,低头温和地看着他,言语间还隐隐有种自豪:“放心,我用球杆保证了力度,这个力度没有关系的。”   “放你妈的头!”裴苍玉满眼是泪,疼的,手臂乱挥,他的头又开始疼,刚才好不容易压下的热度又一股脑窜上来,可他偏偏觉得冷。   医生看了一眼便迅速转开头,说自己要去把医药包拿来,白石摆了摆手,随他,眼睛盯着裴苍玉,试图按着裴苍玉狂乱的手臂。   白石皱着眉,十分不解:“没关系,伤都是会好的。”   裴苍玉声嘶力竭地喊:“好个屁!你好一个我看看!妈的你算什么东西!”他这次一拳砸在了白石的眼睛上,白石躲也没躲,那里很快便红了起来,白石的眼睛里充上了血丝。   趁白石松力的时候,裴苍玉一把掐住他的脖子,狠狠地捏着白石的喉咙,发出恶毒的诅咒,抱着玉石俱焚的心:“我他妈!……你他妈……”   白石也狠狠地拽着他的胳膊,把他扯掉,压在沙发上,伏在他身上看着他,用不解的表情:“你为什么这么生气,伤都是会好的。”   裴苍玉啐了他一口:“傻逼!你好一个我看看操/你妈。”   白石说:“原来是这样。”   他从桌上摸来枪,裴苍玉顿时往后缩起来,他狂暴地挣扎,用搬着自己的伤腿,疯狂地摇着头,但是白石认真地看着他:“你看。”   然后他右手拿枪,举起左手,对着左手的手掌心,开了一枪。   枪声在寂静中轰了炸了一声,余音震得裴苍玉响过一阵尖锐的耳鸣。   裴苍玉愣在了原地,他睁大的瞳孔里还有硝烟的飞舞轨迹,然后白石把左手放在他面前,这个手掌心的洞还在呼啦啦流着血,子弹穿孔周围的碎肉还吊在露出的骨节上,白石一声都没发,脸色平静,如果不是苍白的脸色失血的嘴唇暴露出来,还以为这一枪是开在别人身上的。   透过这个洞,裴苍玉看到了白石一如既往平静的眼神,白石说:“伤都是会好的。”   裴苍玉被这一幕震惊了,他好半天没有动。   白石转过身,将桌上的酒拎过来,用嘴咬掉瓶塞,浇在自己的血淋淋的左手上,疼得皱了皱眉,然后仰头灌了一口酒,接着把酒瓶重重地放在桌面,砸出一声闷响。   他把地上的纱布捡起来,成捆的纱布不需要解开,把酒精浇在上面,白石便直接把这捆纱布塞进了他左手的洞里。   那一捆白色的纱布穿过血洞,捅破未断的血丝,撞开摇摇欲坠的碎骨,出来时燃着浓烈的猩红,裴苍玉看了一眼,差点吐出来。   白石因为生理反应,脸色苍白,嘴唇颤抖,但语气平常地告诉裴苍玉:“你要相信我,伤都是会好的。”   裴苍玉转过头趴在沙发边上,一阵阵干呕。   白石的左手疼得一阵阵抽筋,他骂了一声,站起来把自己的衣服脱下,他身上起了一层层的冷汗,于是他赤/裸着背,坐下来继续倒腾他血淋淋的左手。   裴苍玉吐了半天什么也没吐出来,他头晕脑胀,看着白石拨弄自己的手,他伸出手,把桌上白石放下的酒拿起来,仰头咕咚咕咚灌完,他什么也想不到了。   这会儿他终于明白了。   白石疯了。   就只是单纯地疯了而已。   裴苍玉不再挣扎也不再吐,他愣愣地坐在沙发上,因为发烧一阵阵发冷又发热,在这个寂静的夜晚,空荡荡的房子,只有一团火乱七八糟地燃烧着,旁边有个自枪的疯子,什么都干得出来。   裴苍玉转头看白石乱七八糟包起来的手,白石毫不在意地站起来,去拿了另一瓶酒,这会儿他走动起来,完全没有了白日里的翩翩风度,他的头发捋在头顶,眼睛有说不出狂躁感,高大的像一头苍白的野兽,拎着酒朝裴苍玉走回来。   裴苍玉摇了摇自己手里的酒,发现白石即便重新去拿一瓶,也不会从他手里夺。   白石坐了下来,咬开瓶盖,要喝的时候裴苍玉一把夺了过来,他看着白石,想知道白石会怎么做。   白石看了他一眼,又站起来,似乎要重新去拿。   裴苍玉一把拉住了他,白石身上都是汗,他握着白石的手腕。   白石停下来,低头看他,左手上源源不断地渗着血,包扎毫无作用。   裴苍玉抬头:“我给你包扎,你把我腿正回来。”   白石望着他:“我都说了,伤会好的。”   裴苍玉颤颤地松开手,看着白石坐下来,面无表情地拆他那左手上乱七八糟的绷带。   他们不合时宜地试探,他们自以为是的暗恋,他们撕破脸、吵架、打架,彼此不能理解,之后,总还是他们两个,不得不回归平静,不得不靠在一起。   无法不妥协。   不妥协怎么办呢?裴苍玉的愤怒与失望只会变成回旋镖作用在自己身上,白石人如其名,恶面已露,便自岿然不动。   裴苍玉绝望地闭上眼,他遇到了个疯子。   他必须得逃出去。   逃出疯子的怀抱。 第45章 墓中人-10   然而,这位左手残和腿骨折没能给对方包扎好,还是听见枪声小心走下来的医生看到了他们,坐在一滩血里互相剪着绷带,裴苍玉把白石手上的绷带取下,拉得老长,身子随着往后仰,还是没找到这一截的尾端,白石看着他:“剪了吧。”   裴苍玉瞪他一眼:“我知道,不用你说。”   然后坐回来,剪断这一截。裴苍玉身上的伤口也崩的崩,裂的裂,每疼一下,就让他回忆起这一切是因为谁。满地是血,分不清具体是谁的,裴苍玉把沾了血的绷带从白石手上揭下,带起皮肉,差点又要吐。   裴苍玉看着白石的脸色一瞬变得苍白,心里想活该,但手下还是轻了点。   医生走到他们身边,看这二位瞎胡闹,小心地看着白石:“白先生,还是我来吧?”   白石看裴苍玉,裴苍玉把手里的绷带递给医生:“你来吧。”   医生蹲下来,蹲在白石身边,准备去拿白石的手,白石指了指裴苍玉:“先看他的腿吧。”   医生手法娴熟地正了骨,包了手,把旧绷带都换成新的,然后从包里开始掏药,摆在桌上,装进另一个包里。   白石站起来,转身看裴苍玉:“走吧。”   烧得晕头转向的裴苍玉眼睛都模糊了:“去哪儿?”   白石弯腰扶他:“枪响了,我们得跑了。”   裴苍玉烦得要死:“枪响怪谁啊?我他妈都快晕死了,我不去,别动我……”   医生也附和:“他确实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白石不理不睬地去拎了一根球杆,递到裴苍玉面前,裴苍玉一看就往后缩,他看球杆有心理阴影。   白石温柔地蹲在他面前,摸了摸他的头发:“我扶你还是你自己走?”   裴苍玉咬了咬牙,硬气起来:“我不走!我就在这里等警察。”   白石站起来,什么也没说,转过身在桌上鼓捣,裴苍玉探着脑袋看他在干什么,但是晕晕的看不清。趁这个时候,他发现了地上的手机,是刚才白石脱衣服时不小心带下来的。裴苍玉看白石暂时没看他,一把将手机捞起来,塞进口袋里躺回去。   随后白石转过身,朝他靠来,裴苍玉蜷着伤腿往后退,盯着高大的身影:“你要干什么……?”   白石猛地扑上来,捂住裴苍玉的嘴,他左手堵住的伤口迅速崩开,血流进裴苍玉嘴里,腿压在裴苍玉腹部,让裴苍玉动弹不得,接着有什么针一样的东西,随着尖锐的一阵冰凉,扎进了裴苍玉的脖子里。   裴苍玉反应过来,扑腾了几下,手臂茫茫然地朝前抓,抓了空,眼前逐渐模糊,白石从他身上起来,接过他挣扎的手,放在嘴边吻了一下。   裴苍玉彻底昏了过去。   ***   他再次醒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没有动过。   壁炉的火暖洋洋地烧着,他身上披了一条羊毛毯,沙发软软的,他像是陷进去一样,沉在暗夜中唯一的光源,周围尽是黑暗,只有白石坐在他腿边,背对着他,赤/裸着上身,拿着杯凉水一边喝一边吃药。医生站在暗处,不说话,盯着白石的动作。   这附近没有血,不仅壁炉沙发的位置一模一样,就连窗边挂起的帘子的花纹,酒架的位置,桌子的材质,都丝毫不差,只是这里没有血。   裴苍玉动了一下,白石转了过来,他额头密密一层汗,身上发烫,裴苍玉跟他正好相反,他浑身冰凉,燃着火也觉得冷。   “这……是哪儿?”   “我家。”白石看着他,火焰在他黑色瞳孔里跳动,他看起来比之前更不镇定。   “我们动了吗?”裴苍玉转了转头。   白石笑了笑,挥了一下手臂,朝裴苍玉靠了靠:“动了。但都是一个样子的。”   裴苍玉明白了,这人把所有的地方都装修成了同一种风格。   他试图坐起来,但头实在是疼,他摁着脑袋:“你刚才给我打了什么?……”   白石想了想:“很多,你还是不知道更好。”   裴苍玉又愤怒起来,可他一愤怒就头疼欲裂,抱着脑袋伏下来,发现地上都是蚂蚁,正拍成几排朝沙发上行进,他猛地弹起来:“这……什么……”   白石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但什么也没看到。   裴苍玉又看向医生,那根本不是医生,那是吊在门杆上的黑衣鬼,他叫了一声,往后退,却看见这黑面白眼的鬼朝白石走了走,小声地说:“他药劲上来了。”   白石点了点头,没说话。   裴苍玉觉得身上都是蚂蚁,又听见有婴儿在哭,响在他耳朵边,壁炉的火往外跳,整个屋子红通通,黑衣鬼还试图咬他,屋顶也疯狂向下挤,所有的东西都像螺旋一样扭起来,朝着壁炉的火光收缩,那里像个宇宙的黑洞,把光都吸进去。   裴苍玉抱着头喊叫着往旁边躲,撞在了白石身上,白石伸手揽住他,他转过头看白石,这一片混沌扭曲中只有白石保持原样,既不变鬼也不往壁炉里吸。他一把抓住白石,眼睛的泪不自觉地流出来,这不是因为他想哭,只是因为他控制不了,他双眼通红,只好一把一把地抹。   “你他妈……你给我打了什么?……毒/品吗?”   “怎么会?”白石捏着他的脸蛋,轻轻扯了扯他涕泪交加的脸,看他的失态,白石笑得温和极了,“不要太低估我,我有很多好东西。”   裴苍玉伸手要掐死这个疯子,但白石捏着他的手腕把手拿开,用毛巾擦了擦裴苍玉的脸,裴苍玉开始哭,不知道为什么,他也不觉得伤心,这是药物的反应,他哭了起来,又浑身发冷,缩成一团,老是有蚂蚁往他耳朵里爬,他只好在沙发上挣扎,脱掉自己爬满蚂蚁的衣服,甩去一旁,扭动着哭泣。   但他没有忘记咒骂白石:“……为什么……你他妈……为什么非要这样……对我……”   他瞪着白石。   白石正在嚼药片,拿着水杯,被叫了一声,便转头看裴苍玉,火光照耀着他白皙背部的硬朗线条,白石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眼睛睁了一下,闪着异样的光,他笑起来,诡异至极,他说:“为什么?因为……”   他用手指向自己的太阳穴开了一枪:“我疯啦。裴苍玉。”   裴苍玉闭上眼哀嚎,白石咽下药便覆到他身上地吻他的眼和耳尖,吻他的喉咙和锁骨,看他因为满身“蚂蚁”的幻觉挣扎,在发烧里哭泣。   裴苍玉推着白石的脸,试图把他推远,但他没什么力气,看周围都在晃,白石是个变态,他快活极啦,他一边吃药,一边轻轻摸着裴苍玉的额头,好声好气地哄他,裴苍玉捂着脑袋,用脚踹白石的背,但又踹不动。   不一会儿,他突然听见那个婴儿的哭声非常近,响在他的耳边,他猛地一惊,迅速转过头,就看见一个皱巴巴的婴儿脸,缺了牙的嘴张着,撕心裂肺地哭着,朝裴苍玉身上爬来。裴苍玉惊慌地往一旁移动,看这灰青色的小东西手脚并用地朝自己身上爬,他求助地看了一眼白石,白石只当他在撒娇,弯下腰要亲他,裴苍玉扇了他一巴掌,声音嘶哑着:“这……这……有个东西……有个……”   白石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什么也没有,但裴苍玉十分害怕,这鬼娃娃爬向他腹部,屁股对着他,他能感觉到有猫爪子一样的东西在他身上一下一下摁来摁去,朝他腹部爬过去。裴苍玉抓着白石:“你看!有个小孩儿!妈的你快看啊!”   白石看着他:“没有啊。”   裴苍玉急哭了,那小孩儿趴在他肚子上,把他的肚子撕了个口,把他肠子拽出来,自己边哭边挤进去,裴苍玉疼得抓紧了白石的胳膊,拧的他胳膊一片青黑,他委屈地拉扯着白石:“妈的!有个小孩儿爬进去了!好疼啊……白石……好疼啊……”   白石终于有所动容,他帮裴苍玉擦了擦头上的汗,自言自语:“要不再打一针吧。”   那半天没说话的医生脸都白了,他朝前走了一步:“白先生,不要打了,应该不会有作用的。”   “是吗。”白石摸了摸下巴,转头看裴苍玉。   裴苍玉睁圆了双眼,也不叫了,也不哭了,他惊讶地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肚皮鼓了起来——他怀孕了。   那小孩儿钻进去,他他妈怀孕了。   裴苍玉绝望地嘶喊一声,他抓着白石,他不敢相信,但白石一脸平静,怎么能这样,为什么不相信他?   白石平静地看着他:“又怎么了?”   裴苍玉嘴唇颤抖,他指着自己的肚子,大眼睛里盛满了恐惧,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往外涌:“靠……老子怀孕了……”   白石听完笑了一声,叹了口气,往他身边靠了靠,极有耐心地指出:“裴苍玉,男人是不会怀孕的。”   裴苍玉气死了,他看到了就是看到了,这么大一肚子!裴苍玉跟白石讲不通道理,自己拽着自己的头发,他又疼又晕,白石跟他比起来都不疯了。   裴苍玉一直强调自己怀孕了,他要白石帮他把肚子压下去,里面有小鬼,白石耐心地抓着他的手,给他讲解男性生理构造。   这场面着实有些癫狂,医生也笑了一下。白石的脸顿时冷了下来,他转身看向暗处的医生,看得医生一个激灵,走上前来:“那我先离开吧,暂时没事了。”   白石冷冰冰地点了下头,医生很快离开了。   白石便转过身继续哄裴苍玉,他往裴苍玉身上压的时候,裴苍玉惊慌地推开他,因为他看着白石压在了他腹部的隆起上:“滚……你给他压碎了妈的……到处是血……”   于是白石往后退了退,裴苍玉不知道该怎么办,暖火烤着他的身体,让他身上realman的纹身尤为明亮,然而主人正陷入怀孕假象,真情实感地焦灼痛苦着,他逐渐失去理智,晕晕沉沉。   白石伸手帮他擦掉眼泪,摸着他的脸下滑,在唇边顿了顿,塞进了他的嘴里,裴苍玉眯着眼,半梦半醒间舔着他的手指,专心吮吸着,白石把手指往外拿了拿,裴苍玉的舌尖马上跟了上来,但他没有醒。   白石叫了一声:“裴苍玉。”   裴苍玉闭着眼一抖,仿佛意识到了嘴里的手指是谁的,马上狠狠地咬了一口,白石的手指立刻流出血,裴苍玉的舌头朝外顶,要把那东西推出去。   白石皱了皱眉,语气平平:“疼啊裴苍玉,太过分了。”   裴苍玉一听到有人责备就耷拉下委屈的脸,用舌头舔了舔流出的血,讨好般地为他止血,倒不是因为这是白石,只是因为习惯性地害怕别人指责,因为控制不了行为才藏不住,裴苍玉努力地睁开眼,认真地把流血的手指舔好,还小声地道歉,声若蚊蝇。   白石俯下身来听。   他摸着裴苍玉的头发,就像他一直知道的那样、其他人都不清楚的那样:裴苍玉,是个非常低自尊的人。   白石在裴苍玉的耳边叹了口气:“裴苍玉。”   裴苍玉抖了一下,朝白石转了转头,白石的眼睫毛眨在他的脸颊,痒痒地让裴苍玉躲了躲。   白石用蛊惑的声音问:“我帮你把肚子里的东西赶出去好不好?”   裴苍玉贴在白石的侧脸,他闻着白石身上清淡的香味,点了点头。   “那我,”白石往后仰了仰,坐直,“打算操/你。”   裴苍玉哀鸣了一声,白石说:“只有这个办法。”   裴苍玉扭着脸朝一旁爬,躲避着他。   “那算了。”   白石便转身坐了回去,把自己的药拢在一起,自顾自地吃。   凌晨三点,魑魅魍魉往外冒,柴木噼里啪啦地响,黑夜往壁炉里坍塌,周围的一切摇摇欲坠,打着转地晃,小鬼在肚子里声嘶力竭地哭,蚂蚁在他身上爬,他蹬着腿,踢到白石背上,白石连头都不转,不管他哭喊,不管他恶心要吐,头疼想死。   裴苍玉一身一身地冒冷汗,他用腿蹭着白石,想让他救救自己,但又不可能说出口,于是他只好一遍遍叫着白石的名字。   “白石……白……”   白石不转头,冷冷地嗯了一声,裴苍玉试图伸手拉他,他手里都是汗,摸上白石滚烫赤/裸的背,就又坠了回来,白石仍然不转头。   裴苍玉的喉咙里卡着血腥味,他盯着桌边的一角,在火焰里晃,他像躺在一艘乘风破浪的小船上,起起伏伏卷在波涛里,上上下下,欲死不能。   他闭上了眼,他满脸是泪,尽管他并不想哭,他发出小小的声音,甚至也不确定这是自己的声音。   “……好。”   白石转过头。   裴苍玉说:“好。”   白石笑了一下,他随手把杯子扔到一边,杯子砸在地上碎了一地,他站起来,弯下腰,抓着裴苍玉腰间的裤子褪下来,站着把裤子拎起,裴苍玉的腿跟着动,从裤子里出来的时候,他的伤腿砸在了沙发上,疼得他叫了一声。   白石把裴苍玉扒/光,把侧面蜷缩着的裴苍玉拨过来,自己一条腿跪在中间,把裴苍玉翻过来,举着他的一条腿,裴苍玉意义不明地叫着,不受控地发出牝猫一般的甜声。   他们出了一身的汗,一个冷,一个热。   白石捏着裴苍玉的脚踝,用裴苍玉蜜色的小腿肚擦了自己额头的汗,再将两条腿拉到自己两侧。   裴苍玉突然翻过身朝外爬,被白石拽着腰拉回来,拉到自己身下,低头俯视着。白石把手臂撑在裴苍玉的脑袋边,像一跟玉白色的大理石柱般坚硬,肌肉起伏如同浮刻,青筋凸显如盘旋雕龙,把裴苍玉困住。   “还要说什么?”白石问他。   裴苍玉转头,看见白石的手臂,他睁不开眼,烧得眼前一片模糊,他盯着手臂,喃喃:“……白石?”   白石拉开他的腿,扶起他的腰,亲吻他凸起的膝盖。“嗯。”   裴苍玉湿漉漉地浸在冷汗里,他觉得满是滑腻,他的脚后跟抵着白石的锁骨,脚腕挂在白石的肩膀,一滴汗从那里流下,一路流到他的肚子上,和他身上白石留下的汗珠打在一起,融在裴苍玉被火映照得发红的皮肤上。   裴苍玉看着白石,晕晕乎乎地抬起手臂,搂住了他的脖子。   裴苍玉在海上,今夜的风浪尤其大,他是初海的水手,驾着他叶子般的小舟,可起锚就遇上了海龙。   海龙从暗海里劈水抬头,巨大的头颅上水淋淋地滴着白液,不管不顾地直刺过来,顶翻了他的小船,让他坠入黑沉沉的大海,一浪又高过一浪,他窒息地在里面卷荡,偶尔没有接吻的时候,他才能够浮上海面呼吸,他看不见海龙,但海龙拖着他也顶着他,拽着他又撞着他,要他去死又要他成神,他抗拒着这无形的怪物,便有人拉着他的手让他去摸。如同看见海龙出海一样,他碰到的时候便觉得恐怖,但也没有躲掉。   月亮太高便穿不透海面,他睁眼面前也只有黑暗,他恐惧的喊叫听起来只有舒畅的呻/吟,他讨厌这里,他抗拒这个,但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他会因为愉悦爱上航海,他闭上眼都能想起海龙的样子,想起那样子他便心跳加速,越残暴的海龙越让他的小船溢满水,方便他投海纵欢。   因为闭着眼,所以可以肆意。   他这么想,便不用管谁怪谁谁恨谁谁的错,他只需要在海里坠落,深海底死处也必是天堂,唯一可抓住的,是裴苍玉臂肘里抱着的男人,他紧了紧手臂,像掌舵一样拉着白石,白石亲了亲他的耳朵,抱着水手的右臀坐了起来。   今夜的海上风浪剧烈,他们纠缠在一起等最后钟声,那钟声,是“男人或鬼兽所知道的,最后的狂喜”。 第46章 墓中人-11   屠资云绕过了三条街,才跟丢了前面骑摩托车的男人,他转过一个路口,望着空荡荡的街道,暗骂了一声,现在就是用脚想,也知道这是调虎离山计了,那个男人确实有经验,一路追踪中都保持了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刻意牵扯着他,看来不是一般人。   他下了车,拿着手电筒,不甘心地在两侧的山上绕了绕,连个影子都没有。既然引到这里,想必对于男人来讲黑黢黢的山上他更熟悉,屠资云没有把握,只能赶回去,希望房子里还能有什么线索。   这偏僻的路多是小道,先前追的时候屠资云还暗自庆幸那人选了条人不多的路,方便他专心追击,现在连个导航都左拐右拐出问题的时候才发现这地方有多偏,那人准备有多充分。   虽然花费了不少时间,屠资云最终还是赶回了白家的房子,出乎他意料,这里已经聚起了警察,正把房子围在警戒线里,几个警察在里面搜。   屠资云快步走过去,亮出警官证,那人跟他握了握手,负责的是一区的警队,告诉屠资云,这里有枪响。   屠资云望着黑漆漆的房子,只有一楼的一角发着亮光,想起了自己之前摸黑进去,那个方向好像有个壁炉。   “我能进去看看吧。”   警官点头:“可以,您穿上鞋套。”   屠资云走进这乱七八糟的房子,亮光处确实燃着火,有碎了的酒瓶,扯坏的布,断了的球杆,警察们分了区域正在搜查。   他朝相反方向——昏暗的地下室方向走去,如果他没记错,他之前被打断的地方,就是通往地下室的时候。   那里已经挂了一盏小灯,有两个警察正在忙碌,靠外的那个抬起头,屠资云跟他打了声招呼:“屠资云,Z区警察。”   “噢噢,原来八部的,我听过您。”   屠资云笑笑,凑过去,看了看他记录的本子:“有什么发现吗?”   警察摇了摇头:“已经跟白先生联系了,但白石先生本人今晚不在市内,说是会尽快回来配合我们的调查。”   屠资云又笑了笑:“现场呢?”   “初步判断在壁炉处发生了搏斗,提取到了少量的血液样本,结果还没出来。”年轻警察出于尊敬,问无不答。   “血?”屠资云愣了一下。   警察指了指沙发处:“那里提取到的,我们怀疑曾有大量血迹,有擦除的痕迹,这少量的血是在沙发后背提取到的。”   屠资云点了点头,道了声谢,下去地下室看了看。   他的收获十分有限。   屠资云的怀疑是,在他离开之后,房子里的人也离开之后,有人曾来过现场清理,这点在他看地下室里的脚印时候发现了。标出来的脚印又浅又少,且没有轨迹,屠资云认为是为了营造平日有人住刻意留下的,是处理过的。   在房子内他也没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被人处理过,又有专业的警察团队接手,他发挥的作用并不大,他站在门口一根一根地抽烟,紧紧地皱着眉头,看着警察进行完初步的处理准备收工。   负责人特地来跟他打了个招呼,关切地问了一句出什么事了,屠资云笑笑没回答,问题血液结果出来以后能不能告知一声,负责人答应了。   直到警察们离开,邻居们回巢,屠资云都站在大门外没有动,他盯着高耸的屋顶,手微微发着头,因为这件事终于成真了,他恐惧地想。   裴苍玉失踪了。   屠资云回家的时候已经凌晨,楼下的晨虫都开始鸣叫,夜深得分外浓郁,屠资云脸色极差,看起来随时要呕吐。   他失魂落魄地坐在床上,捂着他的头,他知道,一定是白石,不可能不是白石。他亲自送过去的小孩儿,现在不见了,那孩子没有家人,也不会有人来跟他追责,可这更让屠资云觉得浑身冰冷,他站起来又坐下,他焦虑地走来走去。   是白石。他不相信白石今晚离开了城市,不然有什么必要除去血迹和其他痕迹,大可以推脱到抢劫,一定是什么不能明言的人物,屠资云的直接告诉他就是白石。   这么高效的犯罪,从引人、到离场、到收拾现场,各个步骤都有人,都有安排,有分工,是个危险的组织,这么危险的组织却没有引来注意,一定是因为藏匿在某个光明的门楣后面,就像当年的暗火组藏在白家身下。   屠资云试图给裴苍玉打了几个电话,都是没人接自行停止的,这意味着手机要不已经不在人身边,或者主人已经……   屠资云再次搓了搓脸,他握着拳,连躺都躺不下去。   找谁?白石根本动不了,丁川一门心思装傻,费启昇不会和丁川和谈,费左华还没有成长起来,派不上什么用场……   屠资云拿着他的手机,摁着头,他又开始头疼了。   他站起来去接了水,吃些抗焦虑的药,缓解一下他满脑子轰鸣的声音。   这间单身汉的屋子,因为主人疏于照料,处于灰尘中,散发着朽气,没什么人烟。   屠资云再也坐不住,他站起来,不管时间是凌晨四点,开车去爬二十七层。   守门的警察看他来,什么也没说就朝他点点头,请他进去,随时可进罪犯的门,是警察对付穷凶极恶如丁川的权利。   丁川在睡觉,屠资云几步走进去掀开了他的被子,梦中的丁川死死地拧着眉,嘴里不知道在念什么,被子一离身就猛地惊醒,本身就是个无法入睡的人。那双猛然睁开的眼,涌着汹涌的悲伤和愤怒,让屠资云惊了一下。   然后丁川看清了来人,脸色平静下来,转身打开桌灯,撑着坐起来,屠资云冷冷地看着他,并不想动手帮忙。   丁川坐起来,挂上他平和的面容,仿佛一个大彻大悟金盆洗手的大哥,宽容地看着屠资云:“出什么事了?”   “白石为什么不放过裴苍玉?”   丁川叹了口气:“又是白石……你眼里没有别人了吗?”   屠资云只当没听到,再问了一遍自己的问题。“为什么?”   丁川看着他,又一次答非所问,脸上有失望的神色:“你上次说让费启昇来看我,他到现在也没来啊。”   屠资云握了握拳:“他很忙。”   “关我什么事?”   屠资云舔了舔嘴唇:“后天吧,后天我一定让他来。”   丁川看起来终于放松了一点,抬起眼打量了一下屠资云:“你怎么人不人鬼不鬼的?怎么,裴苍玉——是叫这个名字吗——出事了吗?”   屠资云没有答话。   “你让他失踪了吗?”   屠资云没有动。   “那可惨了,白石很危险的。”   屠资云眼睛一亮,丁川终于愿意讲了。   “告诉我,关于白石。”他上前一步,几乎要抓丁川的衣领,但因为那身躯太瘦弱而作罢。   “就算我告诉你,你没有证据,又能怎么样呢?”丁川笑了笑,“信我,一个罪犯?”   屠资云拉了椅子坐下来,目光坚定地看着他:“告诉我,证据我来找。”   丁川望向窗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是一种将朽之人濒死的出气,有着极其沉痛的语调,但当时的屠资云并没有听出来。   他转过头。   “白石是十五岁跟着我走的……”   ***   费左华看见他师傅吓了一跳,像个脱水的吊死鬼一样移进来,眼底一片黑,身上的衣服也没换,头发乱糟糟,一进门就先喝水。   费左华抬手看了看表:“您怎么了?昨晚上没睡?”   屠资云摇了摇头,他一开口,嗓音嘶哑着,只好又咳了咳:“没,我有事要跟你说。”   “什么?”费左华打开他的早餐,坐下来准备吃。   “丁川招了,关于白石。”   费左华拿帕里尼的手顿在了原处,他震惊地抬着眼,连语言都组织不好:“白……他……真的吗?白石?什么身份?”   屠资云转头看了看墙上的表,指着八点半,他摆了摆手:“我现在讲给你,你跟我边走边说,我现在要去找个人。”   费左华也不吃了,站起来:“找谁?我跟您一起去。”   “瘦子。我想起来那短信什么意思了。”屠资云看着费左华又摇头,“你别跟我一起去,你去找一趟你爸,把我跟你说的事告诉他,他知道该怎么做。我们和丁川的事总要有个了结。”   费左华站起来,跟着他的老师出去,屠资云在走向停车场的路上把丁川告诉他的事讲给了大概给费左华。   原来他的这位初中同学转学,是因为离家跟在丁川身边,帮助丁川把颓废的暗火组组织起来。五年前白家开始内斗,内斗的原因是严柏华的突然失踪,据丁川说,严柏华是白石绑架的,他私自动手术摘除了自己母亲的子宫,将她安置在葡萄牙的一间养老院。内斗耗了白家不少气数,白义龙突发脑溢血,使得白家顿时陷入分家争执,白石回到白家,和丁川携手抢夺白家的财产。   费左华听完站着没动,他看向屠资云:“您信吗?”   屠资云没回答他,只是拍了拍他的肩:“先去做该做的事,这算一个方向,别忘了,你的朋友还在白石手上。”   费左华皱着眉点点头,事情发展的方向就如屠资云料想的一样,白石确实不干净,现在他们剩下的任务就是找到裴苍玉,和丁川的身份不一样,裴苍玉这个人,以及他知道的事,都可以作为指证白石的有利证据。   他们分两路,一个回家见自己父亲,另一个直奔了便利店。   屠资云在便利店找到了那个“瘦子”的号码,却怎么打都打不通,最后他想到了便利店的主人菲菲,倒是可以联系上她,菲菲告诉他一个地址,在城郊,说瘦子常在那里赌牌,也许能找到他。   屠资云便马上出发去找那个赌牌的酒吧。   他到的时候下午一点,在路边随便买了个鸡蛋饼充饥,便在这破旧的街道里穿梭,挨个门面查看。   这里的街道又短又窄,商家歪歪扭扭地挤在一起,门匾就挂在仰头处,正常人进去都会撞头,门面还没有人展开手臂宽,小小的门面就这么挤在一起。到处都是算命的、起名字的、治脚气的店,纹身店挨着卖道符的,小商店旁边是放着巨大声音的音响店,间或夹着谁家的吆喝。夜晚才点亮的单调荧光立牌,这会儿白天,就蔫头巴脑地窝在门边,有些风尘仆仆的意味,旧且颓废。街道里荡着一股葱油饼和包子的香味,还有治脚气的草药味,不分你我地挤过来,伴随着商家随地泼出的水,浮着葱花和油珠,悠悠地贴着墙面,一道线似地往低处流,偶尔分个叉嵌入砖地的缝隙,走路的人要小心绕。   屠资云一边咬着鸡蛋饼,一边盯着每一家门口,虽然挂着稀奇古怪的牌子做着杂七杂八的生意,但是不是聚众赌博他一眼就能看穿。就这么走过了几条街,一些在门口坐小凳子拿小茶壶的老头儿瞥他一眼,屠资云也没心思管。   他在拐进第三条街时,看见一家卖五金的店悬着一半卷帘门,有个黄毛小子从里面钻出来,握着什么塞进口袋,吹着口哨走远了。   屠资云咬完手里的鸡蛋饼,把塑料袋团吧团吧扔进垃圾桶,朝这家五金店走去。   倒不用他进去,一个苗条的瘦子就像条黄鳝般钻了出来,边甩着帽子边骂骂咧咧,屠资云跟在他后面,叫了一声:“赵立科。”   瘦子转过头:“谁他妈……”   屠资云一步迈上前,把瘦子咣地一声摁在墙上:“裴苍玉呢?”   瘦子吓得半死:“他……他在那个姓白的人家里……他叫我去找警察,我没去啊,我真没去,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没去……”   瘦子哆哆嗦嗦地往下坠,屠资云把他拉起来:“给我讲清楚。”   屠资云心里清楚,要瘦子这样的人说话,混混比警察好使。 第47章 墓中人-12   瘦子带着屠资云回了他蜗牛壳一样的家。   自从他染赌以后,那所跟菲菲是邻居的房子已经被他卖了,父亲不愿意管他,只当他没了,跟着高谦以后,瘦子起码吃喝不用发愁,他最大的优势就是为高谦他们提供了一个集会的场所,虽然瘦子在高家兄弟面前就是个孙子,根本不够看,可这并不耽误他在学生菲菲面前享有混混的压迫,至于裴苍玉,是个怕麻烦的人。总之,因为这二位躲着他,瘦子倒也卡在中间,过得不错。   高谦死了,瘦子最近在操心吃饭的问题。   这栋旧楼嵌在一排漂亮的商户最里面,从外面是看不见的,得是高手才摸得到。逼仄的楼梯间堆着煤堆,有野猫卧在上面吃老鼠,楼道里没有灯,借着点下午的日光踩台阶,瘦子相当拘谨地在前面带路,屠资云不吭声地跟在后面。   房子就更小了,一道铁门,插了钥匙还要使劲扭用力晃,才给打开。瘦子进去,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或者说试图表现出一种可怜给警察看,屠资云见多了,没什么表示,径直走去了椅子,抬手扫了扫上面的尘,自己坐下了。   瘦子挠了挠鼻子也跟过来,并拢着腿坐在他旁边,舔着自己干裂的嘴唇。   “19日你和裴苍玉交班时发生了什么事?”屠资云打开了录音笔。   瘦子促狭地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我忘记了。”   屠资云关上了录音笔:“你看我好玩吗?”   瘦子摇摇头,低下来。   “我实话告诉你,我照着顺序问你是给你脸,裴苍玉是不是让你来找我?”屠资云眯眯眼盯着他。   瘦子的喉头滚了两下:“……没……”   屠资云抬手摁住他的肩膀,把骨瘦嶙峋的瘦子往自己身边拉了拉:“裴苍玉呢?”   瘦子摇头。   屠资云松开手,往后靠了靠,叹了口气:“害怕吗?”   瘦子没说话。   “那回八部说吧。”屠资云给自己点上烟,把腰后的手铐拿出来,“八部听说过吗?”   瘦子干咽了一下。   “高谦高塘都死了,同时间的你没死,你可要好好解释解释。”屠资云作势站起来。   瘦子慌张地抬起头,着急地摆手:“真不是我啊哥,关我屁事啊哥,要说那还是因为裴苍玉啊哥……”   屠资云坐下来:“是白石吗?”   瘦子怔住了,他没有说是,但表情已经出卖了他。   “是因为裴苍玉吗?”   瘦子猛烈地点了几下头。   屠资云给瘦子递了根烟:“总的来说,是裴苍玉的错?”   瘦子接过烟,点点头。   “谦哥他们找裴苍玉有点事儿,其实之前就一直想找他商量,但裴苍玉有点不愿意,谦哥的人还去过学校找他,两回……”   “两次?”屠资云在烟雾中盯着瘦子,悄悄地打开了录音笔。   “啊是,有次是下午去的,问了他同学裴苍玉住哪儿,但是没问着,还有一次是晚上去的,那个点儿没人,想吓唬吓唬他,威胁他去,但没逮着人。”瘦子撇了撇嘴。   “然后就到19号交班那天?”   瘦子深吸了一口烟,烟尾顿时积起灰:“对。那天本来是用那个少爷威胁他,拍了点娘娘腔照片啥的,还把那少爷叫来了。然后裴苍玉就去了,塘哥说那少爷怂逼不是个会找茬的主,不会给裴苍玉出头……你知道换钩儿吗?”   “也就是说,高谦、高塘利用和一位少爷的绯闻裴苍玉去进行换钩儿交易。”   “是。”   “那位少爷是白氏财团的白石吗?”   “……是。你不是知道吗还问?”   “然后呢?”   “然后?……”瘦子突然挥了下手臂,瞪着眼,抬高声音“那少爷疯了,他力气真他妈大,他会打架!不不不,他杀人!他杀人!”   “杀了谁?”   “老齐。老齐拿酒瓶砸他,这人挨砸连晃都没晃一下,拎过那酒瓶,用碎片割了老齐的脖子……干!妈的你没看见……妈的吓死我了!”瘦子摇晃着挥着手臂,烟灰扑簌簌地落在地上。   “然后还来了其他人,那些人把我们抓起来了,那少爷说他要去找裴苍玉,还说不会放过我们,因为裴苍玉。”瘦子恶心地啐了一口,“傻逼屁精,你知道吧……他们俩的事,关我们什么事?”   “之后你们被带去了哪里?”   “不知道啊。”瘦子的脸色一下子苍白起来,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东西,“就被捆住到处跑,但他们都死了我知道,我听见声响了,有时候我还能听见楼上有人走动,我他妈跟你说,有次我还听见裴苍玉在外面笑,妈的,真的……”   屠资云问:“你在白家的地下室吗?”   “我觉得可能是。妈的老子是真的福大命大,我觉着周围的人都死了,不知道拉哪儿去了,他们杀人分批的你知道吧,老子就是因为不说话,就是不说话,才逃出来的。”瘦子的脸上带了点得意的神色。   “我怎么知道的呢,有天突然就有人把我们带出了,我一开始还吓死了,以为轮到我去死了,但是没有!就是拉到了外面,我都闻到空气那味儿了,你知道吧空气,一闻就知道在外面……”   屠资云打断他:“你们都是被蒙着眼睛的吗?”   “噢是,我没说吗?都蒙着,还锁着,还没鞋,不知道为什么把鞋都脱了。”   屠资云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接着说,到外面之后呢?”   “到外面以后我那蒙眼那玩意儿露了点,我看见我们应该是在树丛里,除了我其他人都没影了,我心想完蛋,但他们没要杀我,我们一起蹲着那儿,我嘴里塞了东西我发不了声,而且他们不知道给我打了什么东西,我他妈都没什么力气……反正就待着的时候,我看见裴苍玉蹲在我前面,挺远的,我也不知道他躲什么,反正就没动,后来等人都走了,我们才回去……”   屠资云望着他:“你怎么逃出来的?”   “裴苍玉发现我了,让我跑的。”瘦子挠了挠头,“就走出来的。”   “他呢?”   “不知道。”瘦子撇了撇嘴,“那少爷还能杀了他?不用管他。”   “所以他让你来找我你也没来?”   瘦子厌恶地抓了抓头发:“不关老子事……随便……爱谁谁,我不管……”   屠资云点了点头,把他的录音笔拿了出来:“有这个就能让八部调查白石了。”   一看见录音笔,瘦子慌了,想上来夺:“你他妈……”   屠资云一挡就把他反手摁在桌上:“赵立科,裴苍玉要是死了,你会有负罪感吗?”   瘦子梗起脖子,血流上头:“关老子屁事!老子还好心好意提醒过他一回!老子差点死了谁来同情我?”   屠资云放开他,坐回去,平静地看着他。   瘦子慢慢地从桌子上起来,摇了摇他扭到的脖子,沉默地坐回来。   “裴苍玉的处境可能没有你想的那么乐观,白石的精神状态不是很稳定……”   瘦子嗤笑一声:“……用你告诉我他疯不疯?”   “长话短说,我希望你能去作证。”屠资云盯着他。   “狗屁。老子不去。”瘦子烦躁地摆了摆手。   “如果你去,你将受到证人保护,你不去,我怕你活不过明天。”   瘦子愣了一下。   屠资云耐心地解释:“到现在,白石应该已经发现了你跑掉的事实。退一万步讲,他不在市内,今天也会回来,那么你逃跑的事迟早会曝光。一个唯一逃命的人,你想他会怎么做?”   瘦子的嘴唇打起颤:“靠……我又不会说……”   “他又不会信。”   瘦子沉默了,他的眼珠在眼眶里活分地转悠。   “你想想就会明白,”屠资云拍了拍他的肩,“白石是个狠人,他不会跟你讲这个理的。”   瘦子握紧自己的拳。   “你没有别的选择。”   许久的沉默中,屠资云始终耐心地等着,尽管他焦虑不堪,烦躁难忍,瘦子只是在想怎么才能不用去死。   “跟着你的话,白石就不能杀我吗?”   屠资云勉强自己露出个笑容:“你刚刚才说出对他不利的话,我有录音,他当着警察的面杀你,他就完蛋了。”   这并不能使瘦子放心,屠资云又补充一句:“他没那么蠢。”   瘦子又低下头去沉默,过了一会儿又说:“我不知道裴苍玉在哪儿。”   屠资云点头:“只有控制了白石,才能确保裴苍玉安全。”   瘦子终于点了点头:“那我要做什么?”   屠资云想了想:“你先跟我回我家吧,明天我带你去八部。”   “去八部干什么?”   “做笔录。”   “不是有录音了吗?”   “这只是前哨,正式询问不是这个。不过不用担心。”   屠资云站起来,瘦子跟着他站起来,无精打采地去拿上自己外套,看起来好像被捕了一样。   屠资云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笑:“乐观一点,起码你不用担心吃住了。”   瘦子叹了口气,跟着屠资云下楼。   在车上屠资云就打了电话,说了自己这边的发现,然后停在路边,把录音发了过去,等着那边的回复。   瘦子想抽烟,问屠资云能不能抽烟,屠资云正在跟八部的人说话,示意他可以,把窗户摇下,瘦子照做。   八部内部有争执,屠资云边等着他们的决定,中途还接了费启昇的电话,说是决定明天去见丁川,屠资云告诉他会陪他一起去。   坐在副驾驶的瘦子越来越觉得无聊,扭头问屠资云:“好了没啊?我们走不走了?”   屠资云摆摆手:“等等,等等。”   瘦子趴在窗户边看着旁边经过的车,叼着烟抽几口,把烟灰弹在窗外,这会儿太阳都下山了,该是吃晚饭的时候了。   瘦子转头看了一眼皱着眉头忙的警察,也不知道这大叔准备给自己吃点什么,既然有人付账,干脆吃顿好的吧,想吃羊肉。   “我想吃羊肉。”他这么说给忙碌的警察。   警察停了一下,抬起头,看他,顿了两秒:“好。”   “那去烤羊庄吧。”   警察这次没抬头:“不能去外面,我做给你。”   轮到瘦子惊了一下,然后挠了挠自己的头,瘦瘪的脸上浮现出几乎算是笑容的表情,又转过头趴在车窗上往外看。   前方响起火车的轰鸣,栏杆摇摇晃晃地放下来,发出嘎啦嘎啦的声音,轨道上的路灯倏地点亮,发着红红的光,停在轨道上的乌鸦呼啦啦飞走,隐匿在橘黄色的云彩里,天空像是被抹了一把的油菜,晕开渲染着越发漆黑的降临夜幕。   夜风把他头发吹乱,车里灰暗一片,只有警察的手机在亮着,但比起外面漆黑未亮的荒原,这里还是暖和的,明亮的。   变故发生在这一刻。   漆黑的远处驶来了一辆车,从他们车旁经过,没有打灯,靠近了瘦子才看见,在经过他们的时候,猛地照来了一束强光,瘦子和警察都眯起眼。   然后,一声枪响。   子弹直直地穿过瘦子的眉心,从偏上的角度射来,把瘦子打死在座椅上,瘦子干瘪枯草般的脸上,还凝着半喜未褪的神色,张开的双眼瞳孔定格了一束光。   而那辆车,呼啸地撞断栏杆,在火车的面前潇洒远去。   屠资云甩下他的手机,转过瘦子的头,盯着开出的洞。   “操操操!……妈的!……操!……我靠妈的!”   他目眦欲裂,双手颤抖着抓紧方向盘,双眼通红地踩下油门。 第48章 墓中人-13   马达拉舔着裴苍玉的脸,裴苍玉半梦半醒间把它推开,阳光在他脸上晒,让他眯了眯眼,有人把窗帘又拉上了,周围顿时陷入一片黑暗,裴苍玉反而惊醒过来。   他看见白石穿了整套的西装,手插在口袋里,精神气派,利落清爽,低头微笑着看他。裴苍玉动了动,发现自己还是光着身子,身子屁股后面还有……   他蹭地跳了一下,又慌忙扯过毛毯盖在自己身上,看见白石打扮得干干净净就不舒服:“咳,我有……”他顿了顿,把他昨天喊哑的声音调整了一下,“有我的衣服吗?”   白石点点头,指了指后面,裴苍玉站起来,把毯子围在自己身上,还因为脚伤差点没站稳,嘟嘟囔囔:“……就不能给我拿过来吗?”   白石拒绝:“我想你多感受一下现在。”   裴苍玉:“……什么?”   “被人操过是什么感觉。”   “贱人。傻逼。”裴苍玉血涌到脸上,甩开他的手,宁愿蹦着过去,他已经学会了不和白石吵架,因为人不能跟疯子较劲。   说起来疯子,当年裴苍玉有天放学回家,在深夜的巷子里有个喝多的疯子抢他钱,裴苍玉身上就一张二十块钱,为此打一架实在不值当,那人有刀,于是裴苍玉把钱给他。疯子说他要五块或者十块的,因为他要去自动售货机买可乐,售货机不要二十,裴苍玉说我只有二十,那人不干,非要找开钱再给。   敢信?裴苍玉因为这屁事儿搞了半个小时,最后裴苍玉说我现在去给你换钱,那人松开刀,裴苍玉踹他一脚就跑掉了。   裴苍玉此刻想起来这个疯子,就是为了照应一下白石,跟疯子是没有办法讲道理,你看白石个贱人现在还笑得跟朵牡丹似的,装王子呢,他会知道自己错了吗,他知道个屁。   白石的疯度,比起醉酒要换钱的,也就高出了几百倍吧。   于是裴苍玉围紧自己的小毯子,去后面换衣服,白石特地精神抖擞地跟在他旁边,凸显出他有多不堪,还不忘提醒他:“可以洗个澡,需要我帮忙可以叫我。”   裴苍玉连头都不抬,他从醒来以后,还没有正儿八经地看过白石的脸。   白石挡住他的去路,裴苍玉低着头想绕,没绕过。   白石伸出一根手指头,轻轻弹了弹他的下巴:“为什么不看我。”   “……”   他捏着裴苍玉的脸,裴苍玉的脸唰地红起来,然后嘟嘟囔囔:“真麻烦啊,你缺爱?”   白石笑了笑,放他走了。   裴苍玉抓着毯子溜进房间。   他进了房间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他换下的衣服,他之前偷偷把手机藏在了裤子里,希望白石没有给他扔掉。   但他怎么转都没看到自己原先的衣服,新衣服叠在椅子上,裴苍玉看都没看。   门外白石敲了下门,靠在门边:“你需要帮忙吗?你的腿上需要定板吧。”   裴苍玉进了浴室,朝外喊:“不用,你不用管。”   他扔掉毯子,决定先洗个澡,其他的事等会儿再说。   裴苍玉坐在浴缸边上,放着水,把他腿上的薄薄的夹木板拿下,该死的白石,昨天掰他腿的时候把木板都掰断了,也没见他管,就知道打炮,贱人,虽然裴苍玉自己也忘了,但过错归于施罪方。   他膝盖肿得像棒槌,撕开绷带的时候裴苍玉倒抽了好几口凉气,扭头看了眼放好的水,就开始发愁,他需要完美落入浴缸中,同时不让伤腿泡水里。   他试图扶着墙,采取先移屁股直接下坠的方式,结果差点摔倒,溅了一地水,把自己先浇成落汤鸡。   然后门口响了一声,仍旧在和浴缸搏斗的裴苍玉没有听到,正在尝试跳跃,却感觉有人扶着他的腰,把他抱了起来,然后慢慢放了进去。   裴苍玉愣愣地看着白石,白石挽起了袖子,蹲下来,打开水龙头,伸手试了试水温,继续往浴缸里加水,水流注入到裴苍玉的脚边,带一点烫度,裴苍玉缩了缩脚,白石帮他把伤腿屈起来。   两人沉默着,裴苍玉低头看着水面,白石看着水位,只有水流的声音。   水面漫到半躺着的裴苍玉下巴的时候,白石关掉了水。   他手放在腿上,盯着裴苍玉:“需要帮忙洗澡吗?”   裴苍玉慌忙摇头。于是白石站起来,对着他笑了笑,朝外走,裴苍玉舒了一口气。   等裴苍玉出来的时候,白石正在煮咖啡,裴苍玉一边擦着脑袋,一边状若不经心地问他:“哎,你有没有看见我之前的衣服?”   白石转头看了他一眼,冲他招招手,裴苍玉不明所以地走过去,白石把他头发上一点碎沫擦掉,告诉他:“可能在洗衣房吧,怎么了?”   裴苍玉一想,问过就直接去看起来很可疑,就把毛巾搭在脖子上,耸了耸肩:“没怎么。你干什么呢?”   “喝咖啡,你要吗?”   裴苍玉这才注意到,白石的眼里有血丝,看起来没休息好,只是被昂扬的精神掩盖了而已:“你没睡吗?”   白石点了点头。   “啊?你为什么不睡觉?”就算是裴苍玉,合/奸到最后也困了,他就不存在睡不着这样的问题。   白石转头盯着他,没有回答,裴苍玉看着他的眼神,突然发现白石这个人充满了戒备和惊醒。   “你……怕我跑吗?”裴苍玉小心地问。   白石笑了笑,摊开手:“总不能锁着你。”   裴苍玉猛地就出了一身汗,因为白石嘴上说“总不能”,笑脸上写的都是“也可以”,他用莫大的勇气战胜了自己想要逃跑的欲望,一是因为他要做的事还没做完,二是他也跑不掉。   裴苍玉尴尬地笑了两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也是……哈哈哈……锁人犯法。”   白石点了点头,转身关掉了火:“要吗?”   裴苍玉摇头。   “锁人是犯法的,但是心甘情愿就不犯法。”白石给自己接了一杯,这咖啡一看就很苦,裴苍玉皱着眉,白石继续,“你现在还没有到这个地步吧。”   裴苍玉哑然失笑:“我怎么可能心甘情愿。”   白石的侧脸在咖啡晕起的白气中有些模糊,声音倒是有点笑意:“那可不一定。”   也许书袅袅的蒸汽和暂时平和的谈话给了裴苍玉勇气,他突然问:“白石,你不考虑去自首吗?”   白石转过头,仍旧是微笑的表情:“不。”   “为什么?”   白石告诉他:“我不想去监狱,我讨厌被关起来。”   回答得那么理所当然,裴苍玉简直不明白了,像是小孩子讲讨厌某一种口味的糖果,充满了强大的自我意志,完全无视规则。   裴苍玉想都没想就接了话,附带翻了个白眼:“那有人还讨厌死呢,不也被你杀了。”   他说出来,就有点后怕,白石盯着他没动弹,连表情都没变。   裴苍玉又紧张起来,白石朝他这边靠了靠,裴苍玉猛地连退几步,撞在案台上,白石只是伸手去拿糖块而已。   白石笑着向他示意,转身去加糖,没有对裴苍玉发表进一步的看法,他用不怎么健全的左手,笨拙地夹着糖块,现在才稍微显出点人类的意味,自言自语:“有点苦。”   裴苍玉狂乱的心跳压了下来,他还是——说实话——怕。   现在时机应该差不多了,裴苍玉想,他站直:“那我去洗衣服。”   白石点点头,又拉住他:“中午要吃什么?”   “嗯……”裴苍玉想了想,“都行。”   白石对“都行”都十分满意:“好。”   裴苍玉陪着笑了笑,转身朝洗衣服走,如果布局都一样,他知道在哪里,白石给了他一根手杖,一根过于浮夸艳丽的手杖,但聊胜于无。   果不其然,他和白石的旧衣服还扔在篮筐里,他怀疑白石是不会洗的,说不定过两天就扔掉了。   他放下手杖,在框里翻找起来,终于在自己的裤子口袋里拿到了自己的手机,还好当时机警,给口袋拉上了拉链,才没掉出来。   裴苍玉赶紧打开,却按不亮。   ……   妈的,没电了。   裴苍玉捂着头想哀嚎,但还是赶紧揣进兜里,趁白石没过来把衣服一股脑地扔进洗衣机,赶紧又上去了。   白石正坐在餐桌旁钻研菜谱,皱着眉煞有介事的样子:“你喜欢甜一点的,还是辣一点的?”   裴苍玉严肃地告诉他:“我喜欢甜的。”   白石唔了一声,又问:“辣的不好吗?”   裴苍玉坐下来:“甜的。”   白石微笑着看他:“辣的吧。”   裴苍玉生气了:“那你问我干什么。”说着站起来,一副要四处转转的样子。   他奋而一瘸一拐离开的时候,白石伸手拉住了他:“那好,甜的吧。”   裴苍玉保持着他生气的脸,认为这个建议差强人意,勉强地点了点头,但他的心思根本不在这里。   白石站起来准备的时候,裴苍玉朝楼上走。   马达拉趴在楼梯口睡觉,听见裴苍玉就抬头汪了一声,摇起他欢快的尾巴,裴苍玉从他身边经过:“你睡吧,我有点事。”   马达拉又汪了一声就继续睡,不谙世事的快乐。   裴苍玉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找充电器,结果屁都没找到。   他还发现了几台老式的拨号电话,拿起听筒,无一例外,断线。   这房子连一点现代的东西都没有,一看就是不怎么住人。想到这里,裴苍玉愣了一下,那现在白石在下面做饭,谁带来的材料?   难道说在他睡着的时候,白石手下的人出现过?知道这种地方的,恐怕和在地下室见过的男人一样,都不是什么正经员工。   也就是是说,如果警察在这里埋伏,那么只要裴苍玉能不让白石离开,那么一定可以抓到来这里找白石的邪恶员工,通过邪恶员工,就能证明白石犯罪?   裴苍玉被自己的想法说服了,那他现在需要的就是通知警察。   白石怎么和他们联系的呢?白石应该有电话什么的吧。裴苍玉这么想着,朝白石的房间走去,在那里果然发现了电脑和手机。   他在桌肚里翻,翻出了充电用的东西,在一堆积了灰的数据线里找到了他要的那条,赶紧插上充了电。   ……   这手机是真的有病,充电就不能开机,拔掉又说没电开不了机,烦得要死。   裴苍玉只好等了一分多种,期间,他最大的发现,是在最下面的柜子里,发现了白石没用完的药。   几分钟,裴苍玉好容易看见存条往上跳了跳,就听见有脚步声过来,这从容不迫的脚步裴苍玉一听就起鸡皮疙瘩,迅速拔掉线,手忙脚乱塞回去,人没地方躲,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在原地转着圈,心一横躺到了床上。   白石推开门,就看见趴在床上睡觉的裴苍玉:“这么困吗?”   裴苍玉装着刚醒:“……啊……怎么了?”   “来吃饭吧。”   裴苍玉点头:“好。”   饭吃得也十分紧张,裴苍玉心里一直惦记着手机的事,非常需要看看到底能不能开机,如果等下再去趟白石房间就好了。   白石倒是吃得安安稳稳,慢条斯理,裴苍玉看着他都不敢相信,他这样欠别人五块钱超过一个星期都难受的人,不能理解杀人还毫无愧疚的凶手。   “怎么了?”白石用餐巾擦了擦嘴。   “高谦他们都是你杀的?”   白石平静地看着他,已经算是默认了。   “码头的人也是你杀的?”   白石仍旧默认。   裴苍玉皱紧了眉头:“为什么?”   白石看着他:“为了你。”   裴苍玉烦躁地瞪着眼:“跟我有什么关系?!”   “之前高谦的人就去找过你,和我派去找你的人差不多同时,他找你是为了让你去码头,这笔单子他们谈了很久,也拖了很久,需要一个像你这样的人。”白石看着他,“他们也去学校堵过你,你记得吗,那晚屠资云也在的时候。”   裴苍玉有点懵:“你的意思是,从头到尾,都是高谦他们在跟踪我?”   白石点点头,避开了他的人也去了这个事实。   裴苍玉开动脑子处理这些信息,还没处理完就抬头又问:“那也没必要杀了他们吧。”   白石无所谓地歪了歪头:“恶人死于暗道,职业风险吧。”   “啊?”   “自己要当恶人,就应该做好准备,迟早会死在更恶的人手里,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白石回答得坦坦荡荡,“有什么好无辜的。”   裴苍玉转开头:“照你这么说,你还是替□□道吗?”   “不,我没那种想法。”   裴苍玉摆了摆手:“我跟你说不清。”   他站起来,去洗碗,顺手把白石的碗也收了,白石抬头看他,裴苍玉解释道:“你手洗不了,我来吧。”   白石笑笑:“谢谢。”   裴苍玉刷盘子的时候,白石就抱着手臂在后面看他。   “哎,你等会儿准备干什么?”裴苍玉试探着问他。   “怎么了?”   “我困了,我想去睡觉。”   “好。”   裴苍玉把洗完的碗碟放进架子里,擦了擦手:“那我上去了。”   白石点头。   裴苍玉便绕过他,干咽了一下,有些紧张地朝楼上走,他没说要去哪个房间,就这么直接去白石的房间吧,运气好的话白石不会阻挡他。   白石望着他的背影,直到进了自己的房间也没开口叫裴苍玉。   可是裴苍玉刚刚大喜,准备翻充电器的时候,白石却走了进来,裴苍玉顺势在床上打了个滚:“我就睡这儿吧,怎么了?你的房间在哪里?”   白石笑笑:“这里。”   “啊……”裴苍玉坐起来,假模假式地要让床,“那我还是还给你吧。”   “不用。”白石伸手拦了拦他,“我不睡。”   裴苍玉躺在床上,突然冒出了个念头。   “白石,你记不记得我们初中班游的时候,我们睡一个帐篷?”   白石沉默了一下。   裴苍玉拍了拍床:“要不要躺下来?”旋即他想起来昨晚,脸猛地一红,又补充道,“只是躺着。”   白石盯着他,笑笑:“不了。”   “来吧,躺一下怕什么的。”裴苍玉拍了拍松软的枕头,“我们来聊一聊梦想。”   白石在门边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迈步进来。   裴苍玉扭动着给他腾了位置,这床睡三个人不成问题,倒也不用人挨人,这也是裴苍玉有胆量提建议的一大原因。   白石躺在床上,像睡在葬礼上一样把手交叠着放在腹部,睁着眼看天花板。   裴苍玉用手支着头,趴在旁边看他:“说起来,你初中的时候还没我高……”   “我只有三个月没有你高。”白石认真地纠正他,“后来我就长高了。”   “啊对对。”裴苍玉附和,笑起来,“你小时候像个女孩儿一样。”   白石无奈地叹了口气:“只有你这么想吧。”   “也对。我到小学毕业还分不清男孩儿女孩儿。”裴苍玉笑起来,“我奶奶说我判断人是靠气味的。”   白石面无表情地吐槽他:“……你是狗吗?”   裴苍玉伸出手拽了拽白石额前的头发,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已经拽了,然后伸手弹了弹白石的脸,笑起来。   “笑什么?”   “不知道。”裴苍玉仰身躺回去,某个瞬间,某一瞬间,他确实快乐,因为白石。   他们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裴苍玉自己都困起来,白石似乎也入睡了,房子里陷入寂静。   裴苍玉睁开了眼。   ***   白石再醒来的时候,是因为感受到了手臂的一阵刺痛。   他努力地睁开眼,就看见拿着针筒的裴苍玉正在给他打药,手法并不熟练,还因为看见白石醒来而更加紧张,用力推了推。   白石一把伸手抓住裴苍玉的脖子,裴苍玉扭着往后退:“你别担心……我就打在胳膊上,比你往我脖子里打好多了……”   白石挣扎着要站起来,他摇摇晃晃地摔倒在地上,裴苍玉拔下正在充电的手机,往后退:“犯罪总要伏法的吧……你放心……争取改造……宽大处理……”   裴苍玉说的话语无伦次,白石像僵尸一样朝他走来,身上散发着恶鬼的气味,紧咬着牙,通红的眼内满是恨意,看得裴苍玉胆战心惊,他对于白石会留自己一命这个想法,此刻也发生了动摇。   他拿着手机朝外跑,劝白石不要挣扎:“你还是休息一下比较好……真的……你这样不行……”   可白石只是伸着手臂朝他走来,裴苍玉僵硬地后退,终于退到了门口,一把关上了门,冲着里面喊:“你睡一觉!醒来就什么都好了白石!”   裴苍玉一瘸一拐地下楼,掏出他的手机,飞速地开机,终于有了18%的电。   他开了机,却发现屋内没信号。   裴苍玉总不能上楼去开接收器,只好朝大门外跑,想着街道上总该有信号,便扶着手杖朝门口冲。   马达拉摇着尾巴跳过来,绕着裴苍玉转,裴苍玉对着他说:“别跟着我,去楼上看着白石,别让他从楼梯上摔下来……”   马达拉令行禁止,蹭地一声冲上楼,比人还灵。   裴苍玉冲出大门,站在街道上,终于收到了信号,翻出屠资云的号码,还没摁下绿键,就听见身后一阵尖利的刹车声。   他转头,看见远处有个见过的红裙子女人,正微笑着看他,而身边,有辆黑色的保姆车,极富压迫感地停在他面前。   他只愣了一下,里面便伸来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另一只则轻松地将他整个人拎起来,甩着扔进进车内,他的头被重重敲了一下,嘴里很快地出了血,昏了过去。   如同出现一样,这辆车又迅速地消失,街道上只留下一根过分浮夸的手杖。 第49章 墓中人-14   屠资云猛地睁开眼,眯着眼避开白晃晃的灯光,抬起手遮了遮,转头看苍白的墙壁,费左华的脸出现他上方。   “您可算醒了……”   屠资云意识到这是在医院。   “人呢?!”他要坐起来。   费左华伸手扶住他:“谁?赵立科?……死了。”   “杀他的人……我去追了!”   “您可算了吧,您冲过去的时候车尾被火车撞了,车都翻了,没出大事算不错了。”费左华扶着他坐起来,“医生说有点轻微脑震荡,别再磕着头了。”   屠资云坐在床上,脑子里轰隆隆的,他紧皱着眉,两天都没睡,眼下一片青黑,胡子冒了渣,脸色黄得过分。   屠资云捂住自己的眼,狠狠地压着自己的头:“……姓白的怎么敢……”   费左华给他倒了杯水,递到屠资云面前,但屠资云没有在看他,只是咬着牙,握紧拳,费左华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愤怒的样子。   “白家人……”屠资云咬牙切齿地说了这三个字,旋即又问,“八部怎么说?”   “因为这件事,八部也不再吵了。您昏过去的时候,我们拿到了您的录音,据此启动了调查白石的流程。接下来白石就有的忙了,他需要提供他的行踪、相关来往人员……总之进入了调查流程,一举一动都在警方监视下。”   屠资云打断他:“裴苍玉呢。”   “这个暂时没有问到。现在八部只是合法监管,下午白石本人会去八部配合调查,裴苍玉的事应该也会一并问。”   屠资云没有说话。   费左华犹豫了一下,又说:“我爸……说他今晚去看丁川。”   屠资云仍旧皱着眉,点了点头。   “怎么了吗?”费左华试探着问。   “白石有说他现在在哪儿吗?”   费左华点头:“联系了他的秘书,很配合,说在亦区的山庄。”   屠资云摸着自己的下巴:“这样,你在白石离开以后,进里面找一下裴苍玉……算了,我明天跟你一起去。”   “……私闯吗?”   屠资云看着他:“白石没那么容易吐囫囵的,裴苍玉是重要的线索。之前他杀的人都间歇地处理掉尸体,城市中处理自然需要多一点谨慎,所以速度并不快。之所以分批杀人,是因为运不出去的话腐尸会有意味,所以他不着急杀人,瘦子才留到最后。我们上次见到裴苍玉的时候,他还没事,再加上白石换了个地方,我相信裴苍玉应该会在他身边。”   屠资云顿了顿又说:“而且,裴苍玉是我拽进来的,我希望能让他安稳地离开。”   费左华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   “赵立科的尸体呢?”   “通知家人来领了。”   屠资云疲惫地缩下身子,垂下头,费左华看着他:“您要不要睡一会儿?”   他摇摇头:“不了,我有地方要去。”   说着掀开了被子,准备换衣服,费左华留了一会儿:“去见丁川吗?”   “嗯。”   “要我跟您一起去吗?”   “不用了,你要实在没事,可以去亦庄探探路。”   屠资云穿上外套,没做停留就离开了病房,下楼准备去找丁川。   他去找丁川有个重要原因,想先给费启昇的到来做个准备。当年码头,已经被屠资云背叛的丁川,又见证了费启昇的背叛,那个时候丁川都有点想笑了。   屠资云不知道,丁川恨他们俩谁比较多,但费启昇远不如自己会跟丁川打交道,他太严肃端正,很容易被丁川激怒,屠资云很担心。   他在路口等车的时候,费左华打着伞来到他身边,屠资云仰仰头才发现下雨了,太小他没有注意到。   “我送您过去吧。”费左华提议,“下雨了,不太容易打车。”   屠资云点点头,费左华把伞给他,自己去开车了。   等了一会儿,费左华便稳稳地停在他面前,这个角度,屠资云拉开门就可以直接坐上车。   费左华看见屠资云没有动,开口问道:“怎么了?”   屠资云盯着副驾驶的位置,抬手比了比,横着的枪的样子,正如那辆朝他和瘦子驶来的车,朝副驾驶的头部打了一下,然后视线顺着平移,看到费左华脸上,费左华正一脸不解。   “怎么了?”他又问了一遍。   屠资云拉开车门坐了进去:“没什么。就是觉得……”   “什么?”   屠资云紧锁的眉头几乎拧出印记来:“子弹为什么没有打到我呢?”   “您说子弹的轨迹吗?是从前偏上打的,穿透了背靠,所以没有打到你。”   屠资云摇头:“我的意思是,杀了我不更好吗?”   费左华愣了一下。   “杀了我,搜走我的东西,处理掉一个一直跟着他的警察,对白石来说不是更好的选择吗?你不觉得这样有种刻意避开我,刻意不杀我的感觉吗?”屠资云的声音带了点急迫,干哑地说着。   “可是,”费左华分析道,“当车从旁边开来,正对着你们打开强光照的时候,车不停,再开枪本就会偏前,偏上也只是因为推测凶手本人比较高而已。”   屠资云沉默了一会儿:“也有道理,可能我想多了吧。”   屠资云稳稳地开着车,屠资云却一直皱着眉,盯着窗外乌云密布的天空:“今天要下雨。”   费左华望了一眼:“是。”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过隧道时,屠资云愁云密布的脸映在窗玻璃上。   他们一路上都没再说话,屠资云在医院下了车,费左华摇下玻璃:“师父,我先去一趟亦庄,白石应该很快就走了。”   屠资云点点头:“小心。”   “嗯。”   他看着费左华的车开走,才把外套脱下,夹在手里,开始爬楼梯。   今天丁川的病房里有个护士,屠资云问警察那是谁,警察告诉他是来给丁川装木肢的。   他进去的时候,丁川正坐在轮椅上,指了指自己的腿,神色不错:“还是专业的人装的好啊,我上次装,根本装错了。”   屠资云面无表情,坐了下来,看着照顾丁川的护士给他整好裤脚,准备好泡茶的东西,跟他笑着聊天,一切都做完之后,才跟屠资云打了个招呼离开。   “这位护士很漂亮吧。”丁川挤了挤眼睛,让他烧疤横行的脸上带了点春光,“听说是新来的。”   屠资云没理他:“老费晚上来,你知道了吧。”   丁川笑笑:“你紧张什么,我能把他怎么样?”   屠资云吸了口气,慢慢地抒出来,靠在椅背上:“八部开始查白石了。”   丁川打开了火,有模有样地开始煮茶:“你不满意吗?”   屠资云没说话,靠着椅背,盯着天花板,陷入沉思。   “今晚要下雨啊。”丁川看向窗外,天空越来越黑,“几点了?”   屠资云抬手看了看表:“三点半。怎么了?”   “审白石你不去吗?”   屠资云摇头:“我相信八部。”   丁川的茶沸腾起来,似乎煮坏了,但煮茶人毫不在意地关了火,他只是摆个样式学着煮茶,真正的功夫他不愿意下。屠资云皱了皱眉,丁川根本没有炼茶的耐心,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热衷于煮茶。   丁川拎起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给屠资云倒了一杯,递给他。   屠资云把眼睛从紧盯着的天花板上移下来,无精打采地接过水杯,尝了一口,皱起了眉:“煮个茶,还能退步吗?”   丁川笑笑:“哎,我是新手,水平起伏也很正常。”   屠资云放下水杯,盯着面前枯木将朽一般的男人,在今天这个注定大雨的日子里,有种逢春的愉悦,连不能动的那半边都偶尔机械地抽一下,似乎灵动着配合主人的心情。   “之后你怎么办?”屠资云问他。   “我啊,”丁川沉思了一会儿,“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他低着头笑起来:“今天一切都会结束。”   屠资云举了举茶杯:“但愿吧。”   ***   话分两头。   费左华到白家的时候将近三点,八部约白石面谈的时间是三点半,那么现在白石差不多要出门了。   费左华在亦庄门口等了一会儿,终于看见白石走了出来。但不知道为什么,走路有点摇摇晃晃,似乎很头疼,扶着一根手杖,支撑着自己,站在山庄门口,高大的身子似乎在努力保持平衡。   不一会儿,开来了一辆车,白石坐了上去,车开走。   费左华又等了一会儿,等他在八部的朋友告诉他白石已到警视厅,费左华才放下心,做起私闯住宅的行动。   结果令他很失望,别说裴苍玉了,这就是个不怎么住人的房子,除了院子里栓了条狗,房子里一点生气都没有,食物果蔬是最新鲜的,看起来不过刚到而已,量也不大。倒是洗过的盘子,有两个和其他的不摞在一起,这验证了此前住过两个人。   最明显的证据是费左华在洗衣房发现了洗了没晾的衣服,一套大一点,一套小一点。费左华比了比,看起来大的应该是白石的,小的这个……费左华猜是裴苍玉的。但总之,保险起见,费左华把衣服和盘子收起来带走,这起码能证明裴苍玉出现过,白石不能抵赖。   这一切做完,已经五点了,他朋友告诉他白石一时半会走不了了,他们发现白石有点不对劲,打算做个血检。   费左华不用紧张,便再仔细搜完一遍后离开了。   他本来想开车去找屠资云,但想想丁川的脸,想想他爸今晚要去,他就不想去,不想看见他们。他跟八部的朋友反复交代别忘了问裴苍玉的事,朋友答应下来。   没想到,今晚他居然是最闲的。   很久费左华都没有这么轻松的感觉了,他总是想证明自己,不管是父亲还是师父,都像山一样挡在他成功奋取的路上,他一边崇拜他们,一边希望证明自己,这让他总是很累。   把自己的案子交出去时,看见师父力争办案权,说不动容是不可能的,但后来才发现,师父的力争并不是为了徒弟出人头地,只是为了没算完旧账的过去。他那本来就少言寡语的父亲,在丁川出现之后更是如临大敌。   一切的一切,都围绕着丁川和白石,白石和丁川,他们把其他人的生活搅得一塌糊涂。   但尽管如此,能把白石暴露出来,费左华还是很高兴的,一方面他朋友的努力不是无用功,另一方面他师父是正确的,他不需要再怀疑自己的师父了。   不过说起来,他真的欠裴苍玉一个道歉。   费左华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开到了桃中轩。   既然来了,不如喝一杯吧。   他进门的时候,桃中轩的人比以往还要多,也许是因为下雨吧,很多没回家的决定先喝一杯,等雨小些再走。   费左华照例走向吧台,今天的鲁鸣月脸色很难看,盯着一个角落出神,一动不动。   费左华伸手招了招:“喂。”   鲁鸣月猛地回过神,挂上了笑容:“你今天也闲啊。”   “什么话,我平时很忙。”费左华拿出烟,看了一眼鲁鸣月,但鲁鸣月的心思不在这里,他随手拿了瓶酒,给费左华倒。   费左华没有点上烟,放在了桌上,鲁鸣月看起来心情不好,但这跟费左华关系不大,所以他也不问。   鲁鸣月倒好了酒,神秘兮兮地问了一句:“你初中在哪儿上的?”   “市内,三中。怎么了?”   鲁鸣月点了点头:“三中啊……是个好初中?”   “还行吧,不错。”费左华诚实地回答他。   “你今年22?”鲁鸣月又问。   费左华奇怪地看了他一样:“怎么了,问这个?”   “就是感觉我年龄好大啊……”鲁鸣月叹了口气,托着自己的下巴,“我上学本来就比别人晚一年,又留过级,搞得我比同年级同学大两岁,两岁啊,让我差点没对上以前的同学,还以为比我小两届。”   费左华笑了:“你遇到以前的同学了?”   “算是吧。”   “那你哪个年级留的级?”   鲁鸣月抿了抿嘴:“大大班。”   费左华笑了一声:“这也能留级?”   鲁鸣月委屈地点点头。   正说话的时候,有个矮壮的男人拍了拍鲁鸣月的肩,鲁鸣月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十分严肃,跟着他往后面走,连招呼都没跟费左华打一声。   费左华倒是不在意,他拿起倒好的酒,一口灌下。   利口酒,不会醉。   他需要续杯,鲁鸣月迟迟不来,他把鲁鸣月刚才留在吧台的酒瓶拿过来,给自己倒,顺便瞟了一眼严肃的男人。   费左华没有倒酒,他停下了,看着远处的鲁鸣月,严肃地跟人对话。   费左华僵在原地,很多琐碎的事情冲进他脑海,酒吧的位置,走路的姿势,鞋子,脚印,开的车,严肃的表情,出没不定……   费左华的心狂跳起来。   他望向后面,鲁鸣月没有回来的迹象。   费左华拎起酒瓶,刻意绕开刚才鲁鸣月碰过的位置,轻轻地站起身来离开。   他需要去一趟鉴证科。   迅速。   ***   “几点了?”丁川又一次问屠资云。   屠资云抬手看了一眼:“七点。”   “费启昇来,你就打算一直在这里?”   “不行吗?”   丁川笑了:“怎么会?你在就最好了。”   屠资云眯了眯眼:“有件事我想问你。”   “嗯。”   “你给我讲白石的事时候,为什么强调他摘出自己母亲子宫的故事?”   丁川不解地看着他:“我强调过吗?”   “我一直在想,你给我讲的白石和你合作的过程中,对付其他白家人都简略地讲过,为什么把他怎么对付自己母亲的手段说出来呢?”   丁川叹口气:“你会不会太敏感了,活着不累吗?”   屠资云没理他,靠回椅背:“我不信任你,所以我会一直在这里。”   丁川似笑非笑:“都可以,随你吧。”   屠资云看了看手机,费启昇发来短信,说在路上,马上到。   他抬头看了眼丁川,想了想,发短信让费启昇先去趟楼顶,他们先见一面,把一些疑点商量一下再来见丁川。   丁川用他木制的腿砸了砸地面,很不满的样子:“喂,跟谁说话?我就在你面前。”   屠资云收起手机:“没谁,交个话费。”   丁川递来茶,屠资云接下。   ***   鲁鸣月从后面回来,刚挂上笑容,就发现费左华已经离开,他的酒杯还在,但酒瓶却不见了。   鲁鸣月转头问酒保:“放在这里的酒你动了吗?”   酒杯摇摇头,又打听了其他人,都没有见过。   鲁鸣月站在原地,勾起嘴角笑了一下,拿起费左华喝过的杯子,举到脸前,盯着玻璃杯里折进的光,眯了眯眼。   被发现了吗? 第50章 墓中人-15   一片黑暗。   “几点了?”   裴苍玉终于听到了外面有人的声音,是个女人的声音。   “七点。”   一个男人回答她。   裴苍玉自从被带来以后,醒来便发现自己在一个箱子里。箱子不大,他蜷缩着窝在里面,黑漆漆地什么也看不见,很久都没有听到声音。   这箱子是铁铝制的,刚来的时候裴苍玉撞了几下,发现是相当厚重的板,根本没有可能撞开。因为箱子大小的原因,裴苍玉只能弯着脖子,他很久没能伸伸脖子,到了一种脑子充血的地步,他僵酸的脖子快要麻木。腿窝在胸前,手臂交叉着窝在膝盖上,他的衣服在刚才的挣扎中撩开,尾椎附近没有衣服,露出皮肉,贴在冰凉的箱子上,裴苍玉想拽一下衣服都做不到。   他动不了,像被锁在里面。   听见外面有人说话之后,裴苍玉第一个反应就是大喊。   “你是谁?你要什么?”   他的声音闷闷地传出箱子,却好半天都没有听到回音,外面的人已经走了吗?   裴苍玉又一次陷入黑暗,他努力嗅了嗅,只有一股潮湿的气味,但也越来越稀薄,想必是开箱时沾上的周围的气味。   突然,裴苍玉愣了。   他努力地呼吸了几口,终于意识到了,这里的空气相当稀薄,这箱子,是完全封闭的。   他不敢再动,他睁着眼睛,但面前只有一片漆黑,不知道是谁把他带来,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来跟他说话,被遗忘在这里。   像被活埋一样。   裴苍玉努力地掰着自己的手臂,用手摸着头顶的箱子边,试图在缝隙中摸出一道裂痕,或者证明没有完全封闭的证据,但他越摸越绝望。他的胳膊诡异地伸着最弯曲的姿势,可怎么也不能摸到脚边。   突然,外面有了点响动。裴苍玉马上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声音,他感觉有什么东西盖在了他的箱子外。   他摸着箱子壁:“能听到吗?有人吗?”   他发现,他的感觉错了,不是“盖”在箱子上面,是“摞”在箱子上面,越垒越高,他被压在下面,随着往上加的东西越多,裴苍玉感觉自己的箱子有时会被砸一下。   裴苍玉再次尝试:“有人吗?我被关在里面了……有人吗?”   没有人回答他,接着他感觉到撞击来自前面,有东西挡在了他箱子前面。   之后便是四面八方的叠加,裴苍玉终于开始明白,他被多个方向撞过,越来越被埋在其中,他头上,前后左右,都似乎密密麻麻地堆满了东西,把他封在里面。   但仍旧是死一般的寂静。   莫名的恐怖席卷了裴苍玉,他像是被扔进海里的一根针,被遗忘在太空的宇航员,黑暗和恐惧让他嘶喊的声音越来越大,他不管不顾地锤着箱壁,空气越来越稀薄,他呼吸越来越急促。   裴苍玉用头撞着箱子,他现在越来越发现他甚至难以让箱子壁晃一下。   他喃喃自语,身子发酸,左脚突然开始抽筋,未好的发烧又袭来,一股一股的晕眩卷着他,让他恍惚。   “裴苍玉。”   外面有人叫他!   裴苍玉努力地抬着头,顶上了箱子:“谁!”   那是个女声,那声音很远。   “你还是这样啊。”   “什么?你是谁!放我出去!我要出去!”裴苍玉又一次发狠撞着箱子。   “不行。”那声音平平淡淡地说。   “我以前就知道,你一定最怕这个,你记得初中时候你填过的心理测评吗?里面问你最怕的死法,你写的是活埋。”   裴苍玉喊着放我出去,拼命地摇晃着,但女人似乎只是在聊天。   “知道为什么抓你吗?”   裴苍玉稍微安静了一点,猛地瞪圆了眼,不是因为他想要答案,是因为他刚才呼吸不上来了。   裴苍玉抓着自己的脖子,把衣领撕烂,他后悔嘶叫了太久,仰着脖子减慢试图呼吸速度。   他快要被闷死了。   “因为白石。”女人自问自答。   “放我……”裴苍玉的声音已经变了调。   “你肯定不认识我了。”女人自己说着话,又继续接上,“你猜白石会来吗?”   “放我……”裴苍玉的眼前忽而陷入一阵白光,可听见白石的名字,他还是回了回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回答,“会……”   “你知道白石现在在哪儿吗?”   裴苍玉不说话了,他眼前开始冒金星。   “在警视厅。他只能选一个,他不能指示别人来救你,总不能当着警视厅的人指派手下的人,否则他就完蛋了,再说了,别人就算来了也进不来。”女人听起来心情不错。   “他不来,配合警视厅,今晚你一定会死;他来,这么久的幼稚复仇,就算一场空。”女人的声音抬高了,透出一股愉悦,“你明白吗?白石完蛋了。”   裴苍玉不动。   “不过你不要再抱希望了。我们三小时前就通知他了,他如果要来,早就来了。”   裴苍玉闭上了眼,之后的话在他耳朵里都模糊起来,因为他的耳朵一直在耳鸣,腿上的伤痒得不行又挠不到,他晕晕乎乎地试图伸腿,却又被卡在一个弯曲的位置。   外面的声音消失了,女人离开了。   裴苍玉缓慢地呼吸着,也觉得一次比一次幅度大。   又一次陷入黑暗。   他觉得可能就是今天了。   好像一切都要结束了。   裴苍玉已经没有力气再挣扎了,他如同晒死的骡子一样,发着长长的呼吸,不过可惜,他见不到光,是在逼仄的箱子里憋死的。   他晕着,眼前白一片红一片,听着自己的呼吸,干涸地眨着眼。   裴苍玉在某一瞬间想到了他的手机,他摸过去,够不到,干脆扳着自己的腿,才摸到了他的手机。   关机了。   他开了手机又自动关,试了又试,是他死亡过程中执念一样的尝试。   他不指望任何人回来救他,因为谁也赶不过来,他也不知道这是哪里,唯一知道的人,拒绝前来,这算不算白石杀了他呢?尽管不是他一直害怕的那样亲自动手。他本来有种密之自信,认为白石对他下不去手,但如果是这种场面,白石也不用有什么心理愧疚了吧,“没救成”和“杀了人”总还是不一样的。   为什么还要想呢?裴苍玉执着地开着他不停自动关机的手机,没来由地认为耗完最后一丝电的时候,就是他的死时。   裴苍玉还是在想白石,他突然回忆起很多以前的事,自己都没想到居然记得这么深。想起以前,就有很多吵闹的画面挤进他脑海,让他在这难捱的寂静中竟然能听到欢声笑语,打趣叫骂。   幻觉吧……   裴苍玉还是在想白石,他没有什么别的人好想。他突然觉得自己活得很失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所有人都朝前走去了,只有他一直没有动过,从某一个时刻,开始觉得人生里很多事都好艰难啊,从什么时候开始?从奶奶离世吗?不,还要更早一点,从初三最后吗?   裴苍玉眼前一片模糊,他只能看见自己摁亮手机,屏幕又按下去,但根本看不清字。   他以前有很多朋友,小学、初中、高中,一直都是,他人缘很好,后来他的朋友们都四处离开了,长大了,有了别的生活,他还在为了愚蠢的、没有人在意的目标努力,自我麻痹,随随便便地做选择,不负责任地过自己的人生,从来没有人试图阻止自己,劝说自己,告诉他这个选择可能不太好。   裴苍玉明白,自己的事不能仰仗别人,可这也代表一件事,没有人关心过他。这和他应不应该索求关怀不是一码事。他归根结底也许是个软弱的人,希望有人承认他的努力,注意到他的存在,希望有人能长时间地出现在他生活里,互相成为生命里的一部分,希望他不在的时候有人能问他去哪儿,他不见的时候有人会惦记着去找找他;希望有人理直气壮地告诉他做什么好,做什么不好,不是听不听从的问题,这起码代表着有人因为对他关心得诚恳,从而指导得理直气壮。   可没有这样的人,没有人出现,大家都在忙。   孤独的人都在哪里抱团取暖?他们在哪里找到互相抚慰的灵魂?他们有什么运气能遇见另一个需要自己的人?   为什么他裴苍玉就没有呢?   孤独真是要他死。他真的不愿意承认,他黑漆漆的房间,他空荡荡的家,他无人在意的志愿,他来往匆匆的女友。   但手机突然没有灭。   裴苍玉挤了挤眼,他以为是自己看花了。   并不是,他的手机开了。   裴苍玉努力地睁开眼,还是一片模糊,他凭着感觉打了最近的通话,如果没记错,这应该是屠资云。   他摁下了电话,他甚至不抱期望这里有信号,他只是拨打了电话,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   “您好。”   那边居然传来了一个声音,裴苍玉慢慢地移动手臂到耳朵旁,这是他所能做到的最快的速度,他觉得他就是他的遗言了。   “我……我快死了……”裴苍玉艰难地发着声音,同时感觉每一次呼吸都让胸口疼,大概是到最后了。   那边沉默了一下,传来一个不怎么愉悦的声音:“恶作剧吗?”   “我快死了……”裴苍玉又重复了一遍。   那边果断地挂了电话。   裴苍玉看手机屏幕变了一下,却仍旧没有关机,又打了过去。   这次接得很快,男人的声音更加严肃:“不管你是谁,请不要再打了。”   “我的遗言是……”裴苍玉自顾自地发着声音,他想要说话,他浑身都在疼,撑着讲这最后一句话,“是……”   那边停了一下,没有再说他,也没有挂断。   可是裴苍玉却说不出遗言,他没有话要留给任何活着的人,没有人在等他的遗言。   倒是电话那边,传来了声音,“施教授,准备好了吗?”   电话的主人应了一声,挂断了电话,裴苍玉看着手机的屏幕忽地陷入黑暗,再摁也不亮了。   结束了。   裴苍玉颤抖的手松开了,手机砸在箱子里,发出沉闷地一声咚。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窒息而亡的死相多半不会太好看,他自己已经有了赴死的绝望,可他的肺还要不知好赖地挣扎,直至吸完最后一口气。   裴苍玉抓着自己的脖子,张着嘴仰着头,大口大口喘着,发出干哑的喘声,他把脖子抓得一片血痕,眼前都是白光。   结束了。   突然周围响起一阵呼啦啦的声音,什么东西被推来倒去,有人的脚步声咚咚地踏在附近。   裴苍玉仰着头,猛地看见箱子被人打开,白晃晃的光差点把他照瞎,白石踩在一个箱子上,掀开这里的遮盖,低头看着裴苍玉。白石气喘吁吁,浑身湿透,西服上沾了血,一脚踩在裴苍玉的箱子边缘,蹲下来,用冰凉的手颤抖着摸了摸裴苍玉的脖子,感到了还有脉搏在跳动。   白石脸上的水,顺着他的脸颊,坠落下来,滴进裴苍玉的嘴里。   裴苍玉逐渐恢复了视线,看着白石,嘶哑的声音愣愣地说。   “下雨了吗?” 第51章 墓中人-16   费左华冲进来的时候没有带伞,八点的桃中轩,人已经少了很多。鲁鸣月正站在吧台后面擦杯子,听见门口的响动,笑着抬起头,如同等待多时,看着湿淋淋的费左华,像根箭一样直奔着鲁鸣月而来。   周围的酒保不明所以地看向鲁鸣月,朝他走了两步,又在鲁鸣月的示意下停步,转头去了一旁。   费左华走过来,隔着吧台,压着声音,眼睛闪闪发亮,有说不出的兴奋,他伸手抓住鲁鸣月领带的下端,往前拽了拽:“你露马脚了!”   鲁鸣月朝他身后望了望:“没有警察吗?”   费左华使劲拽了拽,鲁鸣月随着他往前动了动,笑起来:“要在这里动手吗?不想谈谈吗?”   费左华看着他的脸,慢慢地放开手,但保持了一个随手可以出手抓人的距离,手也摸到了身后,他这次来,带了枪。   鲁鸣月好像没事人一样,拿了杯子给费左华倒酒,但声音倒是压在两人之间:“检测倒是很快。”   费左华不接酒杯,也不动,保持着警备的姿势,没有一丝笑意,看着鲁鸣月:“加急。”他言简意赅,并不愿意跟鲁鸣月多说话。   “那,”鲁鸣月递过去的就费左华不喝,他便自己拿起来喝,“不带警察,你有事要问我?”   “裴苍玉在哪儿?”费左华紧盯着他。   鲁鸣月扭头看了看表:“快八点了啊。”然后转回来,朝费左华笑笑,“怎么,他们没从白石口里问出来?”   费左华的嘴抿成一条冰冷的线,白石很难缠,八部没有什么收获。   “哦,这样啊。”鲁鸣月恍然大悟的样子,“不过你也会做私下交易这种事啊,我以为你是个刚正不阿的警察。”   费左华的手出了汗,他握住了枪柄。   “费左华。”鲁鸣月突然不笑了,“你打算动手吗?”   费左华盯着他,指纹的检验结果告诉他,这个男人,杀人无数,足迹遍布海内外。   鲁鸣月朝他靠了靠,声音控制在他们两人中间。周围尽是人来往嘈杂,卸了一天疲累的人在这里呼叫着酒酒酒,脸颊通红,领带扯开,互相揽在一起说些无趣的话,声音一浪高过一浪,觥筹交错,起坐喧哗,有人从费左华身边经过,甚至碰了一下他,随口道了歉就走开,他们如此放松,低气压的中心,只有紧张到一触即发的费左华。   鲁鸣月压着声音,说:“你先拔枪我也能杀了你。”   费左华几乎要动了,他才发现鲁鸣月的一只手没有从吧台下拿出来,那里放了什么,他大概也能猜到了。   鲁鸣月在外面的手摁到他的肩膀上:“听我说,费左华。现在不要来杀我,去医院吧,趁还不晚。”   费左华努力保持着镇定:“什么医院?”   “丁川在的医院。”鲁鸣月不再笑了,他的眼睛里有见惯生杀的平静,“相信我。”   费左华的双手都在出汗,他握着枪柄的手心湿透了,滑得几乎握不住,他在这一时刻突然感觉到了巨大的差距,因为不笑的鲁鸣月,有着一张冷冰冰的脸,一双盛不下任何东西的暗沉眼睛,周身散发着强大的气场,当他说“我要杀了你”的时候,不像是个杀手在宣告,像是预言家指出一件必然发生的事。他们差距太大,在费左华念着警校传授的罪案个例、心理分析、现场照片的时候,压着他肩膀的这个人,不知道在什么阴暗的沟壑里舔着血,磨着刀,擦着枪,望着谁。   费左华被压迫住,不仅来自于鲁鸣月的气场,也来源于他的恐惧。因为害怕,他连周围的吵闹都听不清,他只能听见鲁鸣月平稳的呼吸,与他有些急促的呼吸和剧烈的心跳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从未如此感觉到随时会死,只要鲁鸣月开枪,他就结束了,救不回来的,一切结束了,会死,会死。   他干咽了一下。   鲁鸣月继续说:“去吧,雏鸟,这不怪你。现在离开吧,去医院,也许你还能做些什么。”   费左华没有动,他头上出了汗。   “如果你现在离开,二十年后,想象一下,当你老了,抱着你的孙女,坐在你家的长廊上,陪她数星星,你会回想起今晚,你看着她的脸,你会感激自己今晚做了个正确的决定,没有把年轻的生命浪费在酒吧的斗殴里,连凶手都找不到。   你前程远大,会做很多伟大的事,超越你的父亲和老师,你需要学习,需要成长,需要慢慢来。不要妄想成为英雄。不要在我面前,妄想成为英雄。”   费左华盯着桌上的杯子,感到一阵眩晕,他的内心在挣扎,有声音在疯狂地叫嚣,撕扯着他的脑子,理智告诉他,现在一定要离开,但荣誉感却让他无法低头。   鲁鸣月看着他,脸上始终平静:“走吧费左华。你没有准备好。”   费左华握在枪柄上的手,松了松。   “去医院吧。”鲁鸣月的声音充满了蛊惑。   费左华松开了枪,他往后移了一步,心里一下子松了下来,像看见死神慢慢把门关上,这种轻松感让他作呕。   鲁鸣月也往后移了移,他们从一个几乎可以被称为“暧昧”的角度各自离开,却完全不是出于任何吸引。   费左华缓慢地转过身,慢慢地迈着步,机械地朝门口走去,鲁鸣月注视着他吊丧一般颓废的背影。   费左华出了门,感觉像是做了一场梦。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做了什么选择。来往的人撞到他,没好气地让他不要站在路边,费左华没动,他望着自己的手,觉得眼前发花。   突然他一阵反胃,急忙跑到墙边,弯着腰就地呕吐,吐了一地,把一天的进食全数吐出,把他吐清醒了。   妈的。费左华抬起头,他刚才做了什么?   门又被猛地推开,酒保看着费左华风风火火地闯进来,手里拿着枪,对着被他吓到惊慌客人们暴躁地挥手:“都别动,警察公务!”   他冲到酒保面前:“鲁鸣月呢?”   酒保指了指后面。   “把手举起来,面向我!”费左华交代,酒保照做。   费左华用枪指着他,面对着他绕过去,确保酒保不会做什么,才走向后面。   后面,通向停车场。   操!   费左华大骂一声,追了出去,连个人影都没看见。   他带着手铐出去,抓了相关工作人员。   正乱的时候,有人给他打来电话,是八部的朋友。   “怎么了?我正在忙!”费左华说得火急火燎。   “白石跑了。”   “跑了?!从八部?从你们眼下?!”   附近的警察赶来帮忙,费左华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试图理出下一步行动的方向,鲁鸣月的话跳进他脑海。   “去医院吧。”   医院……   费左华朝外冲,一边给师父打电话一边去开车。   他的师父一直不接电话,费左华心焦地又多试了几次,这不符合常理,费左华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朝医院加速开去。   ***   屠资云和丁川沉默地坐在病房里,没有说话。   打破沉默的,还是丁川。   “费启昇什么时候来?”丁川不知道第几遍问这个问题了。   屠资云抬眼看了他:“快了。你问多少遍了,情妇等新郎都没你这么急的。”   “哈哈,是吗。”丁川摸了摸他的下巴,转了转脖子,试图抬了抬他右边的身子。   屠资云看着他:“我记得你以前跟老费的关系也就一般啊,这次这么惦记他,为什么?”   “哈!”丁川笑了,他握了握自己的右手,用年轻时候常有的调侃表情挤了挤眼睛,“你嫉妒了。”   屠资云翻了个白眼。在他远未炼成今日这种老好人老狐狸的随和前,他其实并不是个有耐心的人,跟丁川比起来,他很少笑,跟费启昇比起来,他更暴躁。   屠资云眯了眯眼:“你右手能动了。”   “以前就说过,只要打药,可以撑一会儿的。”丁川又动了动右腿。   “想站起来走走吗?”屠资云问他。   丁川点了点头,把右腿伸了出来,试图站起来:“必须要站起来了。”   屠资云想伸手扶一把,但看丁川自己也可以,便缩着没有动,不知道是不是暖气的原因,他身上有些发热。   丁川站了起来,缓慢地屋子里走动,虽然还不太熟练,但很快便掌握了秘诀,他走动的时候,左腿的木肢砸在地上,发出咚咚的响声。   另一边屠资云更觉得困:“你要不要把暖气关一点。”   “为什么?怎么了?”丁川停下来,看着他。   “我有点头疼……”屠资云从靠背上坐起来,按着自己的额头,“总觉得……”   他话没有说完,停住了,眼睛落在丁川的茶杯上,丁川没有喝过茶。   今天他没有喝过茶。   “什么?”丁川笑了,他走得越来越灵活,他握着右手,两手握了又松,可以拿起东西。   屠资云如坠冰窟。   他抬起头,不敢相信地震惊开口:“赵立科是不是你杀的?”   丁川笑了笑,他拎起角落里的扫帚,挥臂甩了甩,像在练习一样。   “我知道了。”屠资云试图站起来,但一下子又滑进了沙发。“一开始就是你和白石。你们撕破脸,白石把你供出来,交给警方,你反过来阴白石,希望用警察的力量除掉白石。一开始就是你们的较量,把我们卷进去,把其他无辜的人卷进去……”   丁川无聊地甩开扫帚,压了压腿:“嗯,是吧。”   屠资云试图保持清醒,他一边说话一边伸手去摸手机,又藏在身后。   “白石用泥土突然发难,让你暴露出来,之后又用死掉的姓丁的男人,指向你名下一个姓商的账户,假以时日,一定会把你身后的一切揪出来,所以就在那时,你跟我交底。先是窜捣我去找个心理医生,这个过程中你暗示我白石心理有问题,后来又告诉我白石的经历,知道我本来就怀疑他,干脆朝那个方向引,杀了赵立科,却特地留下我,为了就是让我做目击证人,本来就怀疑白石的我,奔走多时的我,当面目击杀人现场的我,”屠资云抬头盯着他,手里却已经在拨电话,“对你来说是最好的工具。”   丁川以从未有过的敏捷一步迈上前,从他身后夺来手机,屏幕上显示正拨给费启昇,丁川摁断了:“怎么,要提醒他?”   屠资云没有动,他掐着自己的肉,努力保持清醒。   “不止。”丁川拎着他的衣领,把他从沙发上拽起来,屠资云没有力气反抗,就这么被拉起来,丁川松开手,他撞在了柜子上,丁川拍了拍他的脸,“我还带走了裴苍玉。”   屠资云的喉咙一阵阵发干,眼前越来越模糊,但还是保持着清晰的口舌:“你要把他怎么样?”   “不知道,不在乎。”   “你绑他干什么?吸引白石吗?”   丁川笑了笑:“你以为我会放过白石吗?他一定会去找裴苍玉,哪怕要从警部里逃出去,哪怕跟警察撕破脸。我要他身败名裂。”   屠资云盯着他:“你怎么知道白石一定会去?”   丁川把他拽起来,拖到门边:“我知道。”   屠资云试图在经过柜子的时候踢动柜子,让上面的东西翻下来,吸引外面警察的注意,但丁川只是看了他一眼:“别费劲了。”   屠资云的头越来越疼。   “你还有心思问这个问那个,你不想问问茶里放了什么,自己会不会死吗?”   屠资云苍白的脸上居然露了个笑容:“你上次泡茶,就是为了今天……我能喝吧。”   “对。”丁川的眼睛又亮起来,像要烧起来,他的表情十分愉快,“我等了太久了。从我活下来,到今天,每一天我都在数着秒过,就为了这一天。”   屠资云说不出话了,他几乎要坠倒,可丁川还兴奋地抓着他的领子,那右臂上盘着青筋,是一次性活动的代价,处处透露着最后一搏的绝望。   “我怎么知道白石会去?我当然知道,他就是为了裴苍玉才离开白家的。算了,跟你说你也不明白。无所谓,你不需要知道。你要知道的就是,”丁川把他揪起来,闪亮的眼睛对着屠资云,“我死去的女儿,我被背叛的仇,十年的放逐,白家人、官家人,都会付出代价。”   屠资云颤抖着摸向自己身后,可他今天没有配枪。   丁川看着屠资云:“你也一样。”   他说着,终于到了门边,把屠资云的头夹在门缝,用力踹了几脚门,屠资云本就快晕过去,这么一撞,眼前都冒起了血色,一只眼睛当时就陷入了黑暗,这会儿他才注意到,门口的警察,已经死去,垂着手臂,血从脖子上的一道缝里落了一身,染红了警服,地上一滩血,蜿蜒着向远处流。   这一层 ,居然没有人。   天花板的灯忽明忽暗,发着刺啦刺啦的声音,似乎下一秒就要烧掉灯丝,空荡荡的走廊上,不见人影,护士台的地上,倒了一句未合眼的尸体,远远地和几乎失明的屠资云对望。   “那个……护士……”屠资云意识到。   可丁川正朝他走来,像恶鬼一样,绽放着诡异的笑容,把近乎碎裂的他抓起来,用力往墙上撞了几下头,屠资云的手脚不自觉地抽搐,他丝毫不怀疑丁川打算杀了他。   可丁川没有。   丁川捧着屠资云满是血的脸,用自己的袖子擦了擦屠资云眼前的血痕,注视着他:“我不杀你。当年你冲桶盖开了一枪,我才能活下来,今天我也放你一次,看你造化。”   丁川绕过他,从枕头下面拿出枪,翻着屠资云的手机,笑了一下:“楼顶啊。也好,是个好坟地。”   说着他把手机装进他宽大的病号服,踢开屠资云,准备上楼顶去。   屠资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扯着丁川的裤脚,阻止他行进的路。   丁川看着他,突然笑了,他费力地蹲下来,伸手摸了摸屠资云的头发:“何必呢?你根本不了解费启昇。撑这么久了,休息吧……”   屠资云死死地拽着他,意识逐渐模糊。   丁川告诉他:“你不知道吗?提出交易的人不是白义龙,是我们的好兄弟,费启昇。”   屠资云终于失去了意识,手滑落下来。   “那么,”丁川扶着墙,慢慢站起来,检查了手/枪,上了膛,关了保险,拿在手里,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诡异闪烁的灯光下,他的脸忽明忽暗,挂着兴奋扭曲的笑容,一步一步地踏在地上,木肢敲着地面,沉闷地作响,回荡在楼道里,“结束吧。”   他朝楼顶走,屠资云的手机响了,丁川拿出来,刚接通对面就传来一个焦虑的声音:“师父!终于打通了!出事了!白石跑了!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情况……还不错。”丁川咧开嘴笑,“白石果然跑了啊。”   那边愣了一会儿,喊起来:“丁川!!!”   丁川把手机拿开了一点:“你可以快点来,晚了我怕你赶不上收尸。”   说完挂断了电话,扔掉了手机。   终于到了楼顶,丁川的兴奋无以复加。   他推开门,他朝思暮想杀之后快的男人,正撑着伞站在天台上,背对着他,看着夜灯渐深,等着屠资云,听到响动后面带轻松地转头,却看见了厉鬼一般的穿着病号服的男人。   丁川沉默地朝他走去。   费启昇只用了一秒便反应过来:“川哥……”   丁川笑了,他的声音很大,笑得晃起来,他曾经高大的身躯只剩一把骨头,他看着费启昇,数十年如一日地挺着自己的脊背,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衣服褶皱恰到好处,总是一动不动,像颗松树或者柏树。以前别人总说,费启昇这样的人混不了道上,会得罪人,仗义的大哥丁川和坏脾气的前辈屠资云,几乎替他挡下了一切外来的仇视。   “你挺精神啊。”丁川看着他,走到了他对面,他单薄的病号服湿透了,像只落汤鸡,但精神实在太好,费启昇没有动。   “屠资云呢?”   “谁知道。”丁川耸了耸肩,通知他,“今天你会死。”   费启昇舔了舔嘴唇,苦笑了一下:“是吗。”   “你没带枪。”丁川判断。   费启昇没有带,他不觉得这是个需要带枪的场合,事实上今晚他们应该庆祝曝光了白石。   “我今天要杀了你。”丁川宣布。   费启昇往前走了一步,丁川的手臂抬起来,枪口指着他。   “你做好准备了吧。”丁川问他。   “不用威胁我,你知道不可能怕。”费启昇扔掉了他的伞,直直面对着丁川,眼神一如既坦坦荡荡,雨迅速浇湿了他。   丁川的嘴角诡异地浮了浮:“你真是毫无悔意啊。”   “悔什么?抓了你?”费启昇看着他,“我确实不后悔。”   丁川盯着他,不开口也不开枪。   “你要是等我求饶恐怕等不到了。”费启昇笑笑,“我从来不求饶,你知道,我也不会认错。”   丁川往前移了移,枪顶在费启昇的额头,把他撞得摇了摇,但费启昇很快又顶回来,枪口下的眼睛熠熠生辉:“不用指望我道歉。我们永远不可能有一样的立场,从我接近你的时候我就做好了准备。一个犯罪的人,不会因为他爱讲几句笑话,对人和善,就有所改变,归根结底,他还是凶手,还是罪人,这一点,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所以你觉得,我就是恶。”丁川笑起来。   费启昇难得地露出个笑容:“我老豆做缉毒警的,他也卧底,从我出生开始,十几年我只见过他三面。两岁一面,留一张照片;五岁一面,留一张照片;十三他葬礼。我说我想抬棺,他们不让我去,因为怕毒佬来报复。那天他下葬又下雨,我躲在树后看,四个人抬棺,盖的国旗,下葬的时候我一起敬了礼。我警校毕业才第一次去拜他,我成为警察不是因为我要报仇,不是因为我崇拜他,只是因为我跟他信仰同一种东西,年岁越多我就越坚定。像白义龙那样的权贪,像暗火组那样的悍匪,像你这样的暴徒,”费启昇往前顶了顶,枪口在他额头挤出红印,“我当然知道除不尽,我当然知道水深利多,但总有人要迈步,你以为我会怕,你以为我会抱歉,真是对我的侮辱。白义龙和白石算什么东西,敢威胁我?你又算什么东西,敢威胁我?”   丁川笑起来,仿佛听了天大的笑话:“真够恶心的啊,你。”   费启昇很平静:“我活只为恶徒伏法。”   丁川往后撤了一步,枪端得更稳,这是个方便射击的位置:“那么我死只为报我的仇。”   费启昇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两匹浇湿的恶狼僵持在天台,每一次呼吸听起来都像是最后一次,清晰沉重。   丁川不笑了:“我没有杀了你儿子,已经是仁慈了。”   费启昇的脸色终于动容了一下:“糖糖……不在计划内……”   “别提她的名字。”丁川咬牙切齿。   费启昇望着丁川的枪口,那枪口完全没有晃动,拿枪的人有精湛的枪法,这点他早知道。——很奇怪,在最后的关头,费启昇非常平静,他没有看向丁川的脸,他只是看着枪口,然后他猛然回忆起在他们都很年轻的时候,装作不会枪的自己,教他的丁川。   丁川总是很耐心,是个耐心的老大。丁川教他拆枪,教他组装,教他上膛,教他瞄准,教他扣动扳机。   ——就像现在这样。   一声剧烈的枪响,伴随着火星,在雨夜里轰鸣地闪过,费启昇应声倒下。   有人在很近的距离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句:“爸——!!!!!!!!!”   紧接着是第二声枪响,瘦弱的丁川被一枪击中,倏地倒下。   费左华连手里刚开过的枪都扔在了地上,跌跌撞撞地奔向他爸,在腹部看见一大片血红色,染透了衣服,深红色的血往外翻涌,他头晕目眩地脱下衣服盖在上面,但血殷过他的衣服漫上来,他的手很快泡在血里。   费启昇还在喘,他一口一口地吐着血,望着自己惊恐的儿子,想着一定要说些什么留给他,让他孤单的儿子日后记起他时,不会只记得这一片血,这么多年未能达成的和解。   于是他拼命地往下咽血,把血咽下去,努力张口:“费左华……”   费左华抬起他六神无主的眼睛,红通通的全是泪,他颤抖着看着自己的父亲,咬着牙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费启昇盯着他的眼睛,咽下涌上来的血,发出咕噜的响声,简直有些恐怖:“照顾好你妈……”   费左华还在颤抖。   费启昇撑着最后一句话:“以前没能多陪你,对不起……”   他试图伸手去碰一下儿子满是泪的脸,他还能跟儿子说这最后一句话,应该谢谢丁川没拿稳的枪。他抬了抬手,却没有摸到,就坠了下来。   费左华望着失去生命的尸体,抱着他在雨里呆滞地坐了很久,才终于反应过来,伏在他身上放声大哭。 第52章 墓中人-17   等到裴苍玉终于适应光了之后,他才看清白石,白石浑身都是水,滴滴答答地流着,冲刷着一片红色,朝他伸出手。   裴苍玉没有动,因为白石后面有个人正在悄悄接近他,那个人拿着一把短刀,高大粗壮,极富经验地悄声靠近,看了一眼裴苍玉,示意他不要说话。   都是被绑架,推来搡去,对裴苍玉来说有什么区别?   白石再次朝他伸了伸手,裴苍玉没有动,他说:“你后面。”   白石听见了,眼神动了动,松开了手,盖子忽地合上,裴苍玉重新又陷入黑暗,他只能听见外面传来几声沉闷地重击,接着上面有东西砸落在地上。   他的盖子又被掀开,白石就像一个理所当然来取回自己战利品的斗士,带着点骄傲和放纵,一把抓起了裴苍玉,打横抱起,终于意识到了裴苍玉似乎动不了。   “他们给你打药了吗?”   裴苍玉抬了抬眼睛:“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不觉得讽刺吗?”   白石抱着他跳下来,裴苍玉这才发现他在一个多么大的仓库里,他的箱子被埋得多么深,周围尽是倒下翻开的箱子,脚边刚才那个男人,僵硬地扑在地上,偶尔抽搐几下,完成最后的死亡。   裴苍玉其实都看不清,他烧得连舌头都在发烫,白石身上冷冰冰,沾的雨水以后更加凉,裴苍玉推搡着这股寒意,他受不了这么冷。   白石停了下来,看了看裴苍玉推动的手,把他放下来,脱掉自己的外套,准备继续抱起来,裴苍玉努力睁开眼:“我自己走。”   白石让了让,把他扶起来:“但我觉得这样会让我们行动不便。”   裴苍玉没理他,执着地要自己站起来走。   这里像是一座偏僻的仓库管理大楼,这里很高,裴苍玉走的时候能透过落地窗望向外面,于是他看见了港口,附近也十分荒凉,没什么其他大型建筑物,倒是可以看见一个货车厂,在往远处靠港的地方有船舶厂的厂牌。但这栋楼里,却没有亮灯,他往前走,全凭着楼道尽头亮着的绿色指示牌。   这栋楼里像没人似的,只能听见他和白石的脚步声,他自己精疲力竭地拖着脚步在地上蹭,白石可以健步如飞但是只是跟在后面。裴苍玉执着地往前走,他不去想这里是哪儿,谁抓了他,他是不是还有危险,他统统不想,统统不问,他只想回去,他只要回去,回他烧焦的家里,躺下来睡一觉,然后明天去上学。   仅此而已,之前的事再也不提,是他不自量力卷进来,还真以为自己能做些什么,现在想来他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这里面不会有比他更蠢的人了。裴苍玉不想再纠缠下去,他应该回到自己平静无聊的生活里,不去偶尔追求刺激,不去希冀冒险,不去妄想做些英雄的行动。   他就当做什么也不知道,径直走向电梯,按下向下的按钮,准备离开。   他一边撑着墙一边想,他现在回去,公交车怕是不好找。   白石一声不吭地跟在后面,跟着他站在这一层等电梯。   “你要去哪儿?”白石终于问了。   “回家。”裴苍玉回答他。   “你需要看医生,否则会有后遗症的。”白石朝他走了走,“不要再撑着了,你根本撑不住。”   白石说得没有错,裴苍玉的脑子也好,腿也好,胃也好,几乎都在成为不可逆转伤势的边缘,可裴苍玉就是咬着牙,坚定地守着脑子里一点点清明,原因很简单,因为只要他倒下去,他就会再次落入别人手里,不是这个人,就是那个人,然后再次被推来搡去,命悬一线,等着窝着,无能为力。   裴苍玉不理他,看着电梯的楼层一点点跳上来。   白石失去了耐心,他伸手拉住裴苍玉的手臂,甚至没用力,但裴苍玉差点摔倒。   “你不要回去了。”   裴苍玉抬起眼看他:“为什么?”   “因为我不打算回去了。”   裴苍玉疲乏地闭上眼,把头顶在墙上:“不关我事,我要回去。”   白石平静的脸上有了点怒意,在外面的灯光下映照出一些不耐烦:“不行。”   “白石……”裴苍玉努力地睁开眼,看着皱眉的白石,头发乱了一点,衬衣的扣子解开了两颗,露出挂着的黑色绳坠,映衬在雪白的皮肤上,手插在口袋里,挽起了袖子,低头看着他,即便这样也仍旧玉树临风潇洒得可怕。   “嗯?”白石往前凑了凑。   裴苍玉伸手去勾白石脖子里挂的东西,他想看看那到底是什么,顺便问了他一直想问的问题:“……你是不是喜欢我?”   他把那东西勾了出来,是一个暗灰色不能再普通的戒指,是小孩子们常买的廉价指环王同款,不会超过三十块,劣质的铁做的,白石的胸口因为戴这种东西,起了一片红疹,被抓烂后有细小的疤。   裴苍玉愣了愣,因为这戒指,是他买的,后来丢了。   白石听完了他的问题,认真地盯着裴苍玉,似乎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告诉他:“我不喜欢你。”   裴苍玉把眼睛从戒指上移开:“那你图什么呢?”   白石严肃地想了想,说:“我认为……我想,应该是,我对你有责任,我希望你……”他没有说下去,停在这里。   电梯也到了。   裴苍玉没有再等下去,他转身扶着墙进去,白石很快地跟了进来,仍旧试图解释他的感情:“……可能是因为你属于我,所以我对你有责任。”   电梯门关上,裴苍玉靠在里面哭笑不得:“我凭什么属于你?”   白石严肃地看着他,不明白这对裴苍玉来讲有什么难理解的。   电梯往下下了一层,停了。   裴苍玉看向电梯外,白石猛地拽了一把他,把他拉到后面,迅速去按关门的按钮,却没能阻止一条条伸进来的手臂。   那些人把门撑开,五六个彪形大汉,带着刀和枪冲进来,电梯门很快关上了,他们被关在这里面。   裴苍玉被挤到最后,没有任何征兆,有人一脚踹在了他的腿上,裴苍玉惊叫一声,白石顺着看了一眼,转身去抓那人的脖子,另一只手卸掉旁边一人的刀,用力抵过去,冲着腹部嗤嗤连捅十几刀,期间自己也被捅了好几下,有一刀直接扎在了腹部,白石闷声嗯了一下,顺手拔/出来转过身,摁着那人的脖子插进去,又向后重靠,顶在某人的头上,转头一口咬住他的脖子上,生生咬开喉咙。   电梯里是疯狂的惨叫,裴苍玉一声都发不出来,看着白石像一头野兽一样在一群人中间来往,他下手狠戾,受伤却毫无感觉,一声不吭,惨叫都是那些人的,在这逼仄的空间内,到处是血,踩在地上的人还有滑倒的,发出跐溜一声的喜剧效果,转瞬就被白石一刀插进眼里,转了一圈,男人放声尖叫,比女人的声音还高,跪在地上抽搐起来;有人一拳砸在了白石的后颈上,白石扑通撞在厢壁上,那人一刀扎向白石,却被躲过,白石的耳朵被狠狠地划了一刀,血流如注,白石转身,赤手接住了下一刀,握着刀刃,血哗哗地流,白石和他较量着手腕,活活掰断那人的手。   只剩两个人,一个浑身是血的喘着,与白石厮缠着,双方都像泡在血里,垂在地上,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一刀一刀地互相刺着。   另一个猛地掏出了枪。   他瞄向白石。   裴苍玉突然像活了一样跳起来,一脚踹到了男人手上,枪滚在地上,被踢到一边,电梯里的人都弹起来,朝着枪奔去,靠得近的男人摸得更快,拿起来就扣动扳机,对着的是白石的头。   枪响了,在电梯密闭的空间里像是轰鸣了一声,黄色的枪光一闪而过,子弹擦过裴苍玉的腹部,穿过死人尸体,撞在厢壁上,电梯晃了一下。   因为裴苍玉刚才,冲了过来。   开枪的人迅速反应过来,马上要开第二枪,白石像兽一样跃起,握住了他的手腕,扭成了花,从他手里卸下枪,用另一只手稳稳地接住,瞄准,开枪,一气呵成。   两枪。   砰。   砰。   他是电梯里唯一站着的人,周围挤着一群尸体,裴苍玉摞在人身上,奄奄一息,这次是真的不想睁眼了。   白石扔开了枪。   电梯停在一楼。   白石拖着裴苍玉,他很愤怒,他现在很愤怒,他毫不怜惜地拖着裴苍玉,把他从死人堆里拖出来,在地上拖行,他咬牙切齿:“……你敢去死?……妈的你敢去死……”   裴苍玉咳了几下,他哀嚎起来,他蹬着腿:“……滚啊……我不跟你……不跟你走……”   白石转过身,看着他的伤势,摸了摸,判断了一下位置,把他放在地上,自己也蹲下来。他扇了裴苍玉一巴掌,把他摇醒。   裴苍玉愤愤地看着他,啐了一口,吐出血沫,白石随手抹了一把,盯着他笑。   “你必须跟我走,我去哪儿,你就去哪儿,你跑不掉。”   裴苍玉捂着肚子朝旁边爬,他疼了很久,几乎麻木。   白石跟在他后面,看着他挣扎,等着他晕过去。   裴苍玉爬不动了,他还能怎么样呢。   白石蹲下来,他兴奋的眼睛闪闪亮亮:“以后就剩你和我了,只有你和我,除非我死,不然你一定要在我身边……”他又笑,“可我不会死的,你看见了,我不容易死。”   裴苍玉看着满身是血却仍旧活蹦乱跳的白石,他蹲在自己身边,手臂鼓起的线条藏在衣服下,他的下巴上沾了血,他的额头汗涔涔,他脖子的上的挂坠一晃一晃,眼神明亮又疯狂。   裴苍玉难过地闭上眼:“……为什么……”   “我们注定要这样你明白吗?”白石笑着看他,说着不知道哪里的感悟,“像你注定孤独,像我注定要搞砸一切。”   裴苍玉睁了睁眼,望着这个男人一击击中他最隐秘的恐惧。   白石把他抱起来,裴苍玉在昏迷的边缘听见他叹气。   “我以前就说过,现在再说一遍。我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裴苍玉却猛地陷入了更久远的回忆,他相信他在很久之前,就听过这句话。 第53章 墓中人-18   后来施远尘在想,那晚裴苍玉怎么会打电话给他的时候,终于得到了解释。   他和费左华、屠资云见面那天,离开的时候,施远尘把关于裴苍玉的资料带走了。等他晚上洗了澡,舒舒服服地戴上眼镜准备看看今天的文稿的时候,才发现这一失误,还好他存了电话,打了过去,但一直没有接通。想来那号码根本就存错了,那不是费左华的号码,那是裴苍玉的号码,因为名片叠放在了资料上,施远尘看的时候心不在焉,输错了。   这大可以解释施远尘接到裴苍玉电话的疑惑。   那个晚上理应是属于施远尘的,“白灰尘”的一篇基于GARCH游走模型的城郊犯罪足迹追踪研究,在领域内屡获大奖,虽然这类方法在计量经济学中基本用烂,但角度选对,本领域还能做出点意思。不仅实验室得到了更多的学术捐助,市内要新建的高校警厅联合实验室,也邀请施远尘揭牌。   那个晚上是个预热,因为很多人认为白石会出场,因此来的人相当杂,倒不如说,非学术论坛的晚宴,杂是很正常的。   ——想到这里施远尘停了一下,改了口。不,学术论坛一样杂。   总之,当晚去了不少人,如果一个人热衷于阶级划分,大可以说当晚去了不少名流,各界人士都有。   来得最早的,是新闻记者。他们来了之后便四处观看,为报道的开头选一个切入点,比如“昂贵的希波三文鱼,从港口下来之后,便直奔东岐山的晚宴而来,经过重重海关的鱼肉,在新鲜的冰里,准备脱颖,献给今日的晚宴。晚宴是由xx举办,xx……”,或者“晚上八点(或者什么别的时间),在万众瞩目中,xx……”,又或者“xx大学xx(职位)xxx今日……”这样的话题……   ——请原谅施远尘,他毕竟不是职业记者,阅读实在有限。   但在一众职业记者中,最具有优越感的是校刊记者。名校的在读生,承学校的门楣,若是再在其组织里扮演个角色,年纪轻轻就可以培养出了名牌的骨头,这把骨头是一定要外露的,要被人瞩目,但却不能过于明显,否则会显得脑袋空空。于是他偶尔穿着学校的制服,不穿的时候便厌恶的说我x校服丑爆了,灵动就灵动在这个“我”字上,但厌恶得真情实感,仿佛这件校服出现在他面前,他当场就能撕碎。当然了,在学校里光荣生们发挥空间毕竟有限,若不是凭本事,学校门楣属于每个人——这时候就轮到院系门楣。不过一般来说,光荣生们的最佳战场还是在网络平台,若是再带点网上的身份,就更妙了,他会在重重屏幕后,变得小有成就,偶尔转一下关于母校的消息,紧接着便跟着一些自己“独到”的观察,来为自己的辩论找一个合适的高地,安全地无差别攻击异见者,对付年轻人尤其有效。聪明一点的不会这么直白,他们的身份证明和论点影响隔得非常远,久远到你提到他便想到学校,不见观点也要先拜倒,然后越看越有道理——有道理是正常的,好歹考过几年试,再废的话再烂的理,大多能逻辑自洽。   这几位校刊记者坐在记者席的最中间,看起来十分礼貌,对着每位来的记者前辈问好,言语间透露着都是摇笔杆的同类亲近,但又带着因为仍在校园从而幻想前途无限的天真骄傲,学生会的工作人员穿着学校的马甲,端茶送水,忙里忙外,此刻要感慨,入学的时候为什么报了校会,加入校刊还能混个专业摄像机玩玩。   年轻的校刊记者和其他记者互相老成地介绍,之后又分开,毕竟聊不到一起,有老实人去帮校会的人干活,有高冷的人摆弄着自己的相机,有志向的人去找看起来有点意思的前辈记者聊天,试图在他死一般的专业前景下寻一个新出路。   之后来的是一些大公司的小人物。   之后来的是一些不rank规模上称为小公司但很富有的搞量化的、投资的和一些所里的大人物。   之后来的是教授们,同上述人物交杂进场,施远尘也在其中。   之后来的是大公司的大人物和有头有脸的廉洁人物。   想必也很容易看出来,虽然这是“关于施远尘的夜晚”,不过他也只是个有固定戏码的角色,如果真的算起来,上面的是冲着学校和白氏来的,中间的是冲着白石来的,下面的……没有人在乎他们来干什么。   名利场。   按道理,这样的世界和施远尘这样搞学术的人本来应该毫无关系,不过,但凡是个圈,总归。但凭良心讲,这样的集会比起某位朋友常办的慈善晚宴还是要好上不少,那位朋友常有各种借口举办宴会,上次是为了受虐儿童,那一场晚会,开在98层,每个人都用两条腿走路,女人的嘴唇丰满吹弹可破,手术后不能吃太多,男人的金表在这边秀完去那边就要盖起来,一山更比一山高,拖地的长裙,垒成塔的香槟,人造的肉——素食者、人造的胡萝卜——艺术品、人造的鼻子、人造的头发、人造的欢声笑语、人造的阴/茎藏在灯下,和人造的发香遥相呼应,总会在灯暗以后,撞到一起去。   一场宴会下来,花费三倍于筹措捐款,但总归陶冶了情操,不久还会再有一场。   施远尘不适合那种地方,这种场合更好一些,如果一定要问为什么,那就是因为这个场合里,大多数、绝大多数,是打工的。昂贵一点的打工人士,和他一样。   施远尘出身,比上不不不足,比下有有有有有有余,大概就是这么个位置。   他父母同为教授,终身教职,退休,生活无忧,两个儿子,施远尘还有一个哥哥,出生在这座城市,基本赢了大多数国人,父母的职业,又击败了这座城市的大多数人,但这些一般不能讲,讲出来大家都不开心。讲讲他自己的奋斗史,也比较光鲜,本科名校毕业,博士赴美,双学位,美国以色列双认证,导师业界大牛,对他即为赏识,从拉着他建“白灰尘”可见一斑。特聘专家,年轻教授,单身多金,风度翩翩。   抛开这些,施远尘本人其实是个很有数的人。   也许是因为专业缘故,见过很多人,他在三十岁的时候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他是被眷顾的那批人。这么讲也许很失礼,但施远尘认为能意识到这个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有些人一辈子也不会认为自己是幸运的,世界对他们来说也是不够的,他拥有的一切是依靠坚强的意志和顽强的拼搏带来的——当然,有这样想法的人上界也并不太高。   施远尘有这个顿悟是因为他发现,他处在一个刚刚好的位置。他受的挫折刚刚好,不至于让他一蹶不振,也不至于让他不知天高地厚,刚刚好能让他保持积极的心态,坚持付出和努力,相信大多数付出有回报,并且把这一观念传递给后人,像交出薪火寄托希望。他受的冷遇和磨难刚刚好,不至于让他一骑绝尘从而孤立无援受尽嫉妒,也不至于让他怀才不遇跛脚行于冬雪,刚刚好让他怀着谦虚,判断善恶。因为见过溃败的人,施远尘明白,人的溃败是再容易不过的了,心理的坚强并不是最重要的原因,命运才是,命运打磨心理,决定了人,而非相反。   也许这么说不符合科学者该有的态度,但施远尘相信“如果命运要对付人,人是连还手之力都没有的”。这句话是他在观察一年的废城区得出的。但他也明白,大多数人是远远未到跟命运对着干的特殊境地的,如果不是庸人自扰或者得了病,那安静地做事,就会得到回报,因为多数人都经历着“刚刚好”,否则那把薪火早就断掉了。   “刚刚好”打磨着施远尘,也打磨着这场晚宴中的人。   以前有个比喻,说残酷社会把人的棱角磨平了,磨没了,让人变得圆润起来,大家都不再是原先充满希望的自己了。   这真是太冤枉社会了,但凡去磨块石头就会知道,一刀劈下去,棱角还在,碎屑也在,磨成圆润需要更大的工夫,需要“刚刚好”的打磨,温柔地磨着人,不至于让人突然碎掉。那些被劈得七零八落的石头,是社会的废弃品,永远保持他们尖锐的棱角,割破每一只试图握他们的手,直到自己孤零零的埋在沙里没有人来找。   施远尘走向一块分外圆润的石头,他不仅白,而且是真的圆润,这位是白家家族基金的管理人,和今晚大多数人一样,他是金装打工人,有着光鲜的履历,幽默的谈吐,精明的双眼和昂贵的表。   管理人正在和其他人说话。旁边两个人在讲最近的两个项目,一个保荐做能源的,一个保荐煮咖啡的,一个从苦哈哈的承做熬出头,一个从来没有建过模,最多用用excel。能源的很羡慕咖啡的:“不像我们组,还要往山里跑尽调。”咖啡的端着酒笑:“你又不去,你慌什么?再说了,我们也跑,不得去看看原产地吗?看我这胳膊,哥伦比亚给我晒秃噜皮了。”能源的还是羡慕:“靠,这旅游不错,再说了,你们定价多少,吓死人啊。”他说着转向管理人:“白家进了吗?”   管理人笑笑:“多多少少吧。”   接着便聊起了新规,偶尔拽两个行研来说几句,明星研究员说得上两句话,在投行的面前稍谦虚一些,量化的理工科多是物理计算机出身,还没学会行业里最fancy的金装态度,说两句难免露怯,基金管理和银行端拿钱的里面,PB的往前进进,机构的往后稍稍——这不是他们的盘,但总归笑着听听这个听听那个,场面十分和谐。   他们很有意思,尽管大家都同意在中文语句里替换某词为英文是为了省时间,但是如果有人替换了“错误”的单词,便会迅速惹来目光,有时他们擅长用某人替换的英文词,来判断他的层次。当然了,这里显然没必要。   他们聊着某大学的食堂,互相说着最喜欢的那个,有人说了一个,另一边不认识的人便问他哪一届,回答说xx届,众人眉头一皱,xx届没见过啊,我们记性太差了,该罚酒该罚酒,你具体住哪个寝室?   那人忙回答,他是研究生,本科不在。   众人哦哦哦哦哦了起来,哦了太多,后面的哦简直多余,但意味深长,不哦不行。   施远尘走来,管理人和他寒暄几句,两人迅速有了一种要私聊的氛围,众人相继散开,去别处哦哦哦。   管理人从经过的侍者盘里拿了酒,递一杯给施远尘,问了问家里人的健康。   施远尘接下来,礼貌地回答,之后便转了话题:“其实我也有点事想问问您,基金这行我不懂。”   “您说您说,但凡我能帮忙。”   “施家多多少少有点积蓄,父母和我们的,但对于投资我们真是两眼一抹黑,您是管理家族基金的,不知道这方面有没有什么建议?”   管理人一听就明白了,他看着施远尘,啊了一声,笑起来:“哎,我混这一行,您要是不嫌弃我就讲讲,您凑合听听?”   “当然,当然。”   “是这样啊。”管理人伸出一只手,试图在空气中厘清概念,“这个家族基金一般是一家的,比如白氏,他们除了公司资产外,个人资产非常可观,单独设立一个基金,规模呢也比较庞大,很多公募私募的比不上,不是额度多少进入的问题,这是专户的问题。”   施远尘大概有些明白管理人的意思了,发现这管理人还是比较客气的,特地用了极为浅显的语言,没有要显摆的意思。   管理人继续讲:“但我同意哈,像施教授这样地位的人,投资理财是很重要的,只是买买产品也犯不上我跟您聊这一场。我有一些朋友,您如果愿意我可以引荐一下,”管理人挤了挤眼,带了点客套的愉悦。   施远尘也笑了笑。   总而言之,施远尘的这点钱,不够。   施远尘倒也没什么感觉,他们是熟人,管理人对他一向尊敬客气。施远尘自己也是个很挑剔的人,对人都不怎么喜欢,不怎么显露罢了,但总归对人没有敌意,有点矜持的高傲,也是调笑的成分多一些。   但是之后的一个动作,让施远尘感觉变得很糟糕。   那是有人来叫施远尘,让他为上场做准备,施远尘点点头,转身准备走,管理人横着手臂越过背,拍了拍他另一侧的胳膊,那是个稍微内拉的姿势,如果类比的话,像是长辈看见令他满意的后辈,带了点鼓励的动作。   施远尘愣了一下,因为这位管理人,其实比他年轻得多。   这位管理人笑得比之前哦哦哦哦哦的时候还要快乐一点,如果不是施远尘职业研究这个,他很有可能不当回事,但那笑容里的骄傲和居高临下让施远尘由衷地反感,他意识到在熟人和善圆润的皮相下,这个人其实非常刻薄。   算了,人都差不多,施远尘也不觉得自己好到哪里去,自然不会往心里去。   他去了台前。   等主持人介绍的时候,施远尘的手机响了,他把酒杯放下,接了电话。   信号不太好,但声音很清晰,声音干哑粗粝,粗重地喘息,像是没有下一口。   那陌生的声音说:“我……我快死了……”   突然听见这么一句话,让施远尘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他拿开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费左华,但这不是费左华的声音,他有些动怒:“恶作剧吗?”   那声音又重复了一遍:“我快死了……”   施远尘挂了电话。   周围仍是阵阵掌声,献给主持人的幽默风趣,但那声音在施远尘心里挥散不去,那是十分绝望的声音,绝望到遥遥相听施远尘都能感到一阵冰冷,他只在真正快死的人的嘴里听过,在废弃城区捱着过活的贫病老残,临终剖白的凶手,嘱托遗言的病人。   电话又响起来,施远尘知道可能还是他,却仍然接了,他开口说:“不管你是谁,请不要再打了。”   这玩笑不好笑,这游戏并不有趣。   可声音很执着:“我的遗言是……”   施远尘停下来,那边主持人的讲话结束了,在最后一阵掌声中,主持人朝他看,用眼神示意他上台。   可施远尘皱着眉,只是在听着对方的呼吸,他在等遗言,玩笑总编不出遗言。   可是那边却说不出来。   主持人终于按捺不住走来:“施教授,准备好了吗?”   看吧,果然是恶作剧。   施远尘挂断了电话。   他走上台,风度翩翩地笑着,解开西装的扣子,让自己看起来更放松,他从内衬里拿出演讲稿,但完全可以脱稿,只是稍稍做做样子,他望着台下颜色形状各异的圆润石头,开始他的贺词。   会场气氛不能更好,大家笑着,祝贺着,他们是极有教养的人,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人。   遗言啊……   施远尘笑笑翻过一面,他的脱稿有些忘了。   没有遗言意味着什么……   施远尘停了一下,旋即抱歉地笑笑,迅速瞥了一眼,找到了停顿的地方,接了上去。   意味着,没有可以嘱托的人,没有要交代的人。这个号码如果出错,只可能是一个人。   那个孤儿。   裴苍玉。   施远尘彻底停了下来。   他沉默着,台下也安静地等着,在意识到沉默的时长后,稍稍有些杂乱的声音。   施远尘马上笑了笑,为自己的讲话匆匆地做了个结尾,在掌声中离场。   他飞速走下台阶,给八部打电话,但八部的人告诉他今天有点忙,不是要紧事请不要联系。施远尘问了裴苍玉,对方告诉他暂时不清楚,之后再说吧。   施远尘望着手机,望着望着觉得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他安慰着自己,一切都还有警察。   直到他晚上回家,在午夜的突发新闻中,看到了消息。   “暗火组首领丁川谋杀警视厅副厅长。”   “丁川屠杀医院工作人员九人,攻击看护警察,致一死一伤,伤者仍未苏醒。”   “白石攻击刑警,私逃监管。”   “白氏家主白石或为谋杀案谋后凶手,白氏名下资产冷冻,白氏企业正式接受调查。”   “白氏名下多产业在x股开盘后狂泻。”   ……   施远尘看了看手里的号码。 第54章 墓中人-19   施远尘一夜未眠。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试图把接到电话的消息报给八部,对面只是告诉他知道了,也没有后文。   这不怪八部,他们忙得焦头烂额,大鱼死的死跑的跑,白家摇摇欲坠,大鳄各个想自保,白氏沉下去,大家都不会好过,因此人人都在试图插手。   所以裴苍玉,简直太不重要了。   可施远尘没能这么觉得。   他早上的时候去了一趟八部,人人都在忙,和他相熟的警官陪他聊了一会儿,问他:“那你觉得这个姓北的,去了哪儿。”   施远尘纠正他:“裴,他姓裴。”   警官疲累地叹了口气,他太忙了,就口改过:“裴,这个姓裴的,你觉得他去了哪儿?”   “不知道。”施远尘诚实地回答,“所以我想八部是不是应该也去找他。”   警官都气笑了:“找他?我们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啊。”   施远尘带了资料,递给警官。   警官真的不想看,完全是看在施远尘的面子上,他翻了翻:“就是关于这小孩儿的,所以呢。”他递还给施远尘。   “警察让他去做卧底,让他可以离开的时候又回去,现在他失踪了,难道我们不应该去找他吗?”   “等会儿等会儿。”警官抬手打断他,“谁让他去做卧底了?”   施远尘叹口气:“屠资云。他可能没有报备,但现在问题不是这个……”   “那你去找屠资云啊。”警官的声音抬高了,但很快意识到失礼,又压下来,“我们总不能去找一个都不知道是谁的人,还能说加进来就加进来啊。”   施远尘也不纠缠:“屠资云呢?”   “还没醒。”警官摇摇头,“估计悬,以前头上有伤。”   “费左华呢?”   “回家办葬礼了,费启昇你知道吧,他父亲。”   施远尘说不出话了。   警官站起来,把桌上的咖啡一口喝掉,揉了揉疼痛的太阳穴:“我也想帮你,我现在是真没这个空,请回吧啊。”   施远尘站起来,点点头:“辛苦了。”   他拿着这个陌生人的资料,不知道该怎么办,干脆收了起来,希望等警察有空的时候会处理吧。   就这么想着,过了一周。   施远尘并不愿意去关注这件事,可他最近总是睡不好。   某个夜晚在梦里,他又忽然听见“我快死了……”,清晰地响在他耳边,让他猛地惊醒坐起来,一把摘下了眼罩。梦里极其逼真的声音,连呼吸都好像在脖子边吹着风,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废城区是个别称,它有个城区编号,不怎么被用。那里很多穷人,施远尘在那里的孤儿院工作过一段时间。他至今还记得进去的那天。那是个明媚的天气,孤儿院非常小,只是几间平房,他去的那间有盏沾满了黑泥的台灯,发着极微弱的黄光,屋子又矮又小,并着两张床,柜子上放了两碗凉了的米粥,米粒少得可怜,护工是个基督徒,选择承担这份鲜有报偿的工作出自于她的信仰,但她忙着祈祷,手下并不勤快。两个孩子,一个瘦弱得像条癞皮狗,一个没有腿,腿部的有丑陋的疤痕封着,仿佛不封就有幼肢要长出来,施远尘进去一眼就看见了那菊花一般收缩的疤痕口,让他从此没能忘掉。接着便是声音,瘦弱的小孩斜躺在床上一声一声、毫无目的地呜着,发出极其苍老腐朽的声音,像是胃疼,又像是头疼,无边无际地呜着,不停不顿。另一个尖叫着,没有目的的尖叫着,不管做什么都不能让他停下来,他的眼睛昭示着主人的精神有问题,因此解释了这尖叫声,可他不停地尖叫,不清楚是出于疼痛还是不满,他放声尖叫着,对着所有人尖叫,响在逼仄的屋子里,像童真被屠戮,像恶鬼要索命,融合着超越年龄的苦闷,一声一声地叫着。   施远尘没能待多长时间便出去了,在远去的尖叫声中抽了人生的第一根烟。   之后的经历要顺利许多,倒不是说儿童们奇迹般地痊愈,拥抱生活,只是施远尘逐渐明白了人生的道理——通过其他人的苦难。这很正常,毛姆解释说苦难不会使人更高贵,反而使人更卑微,它使人自私、猥琐、狭隘、猜忌,它把人们注意力吸引在细小的事情上面,它没有使人超越人本身,却使人称不上真正的人。总之,人从他人的苦难中学会了顺从。   施远尘便如是顿悟。他感佩人生,但能做的事不多,他见了更多类似的人,于是明白,政府能做的也不多。要停止那尖叫,需要充足的三餐,需要温暖的住所,需要许许多多的关怀,需要无条件的爱,需要有前途可努力,需要有温巢可坠落,那么多自由行走的成年人,其实也并未停止尖叫,更不要说这个孩子了,他唯一的表达,就是叫出声音来。   不久施远尘回去了他的生活,他建立了账户长时间的捐赠,参与了政府对相关项目的进一步支持,他算是参与在其中,他应当感动有些满足,起码在同僚眼中,在外界评价里,他有担当,有大爱,但只有他自己记得那些尖叫,他的帮助如同举着长臂,永远摸不到他们的头发上,他之所以明白,是因为他知道那些需求有多么难以满足,可所能给予的又是多么少,沟壑难填,施远尘转开头,不再看,不再谈。   那些声音施远尘尚且可以安慰自己不是对着自己的,可那通电话是确确实实打给自己的,如果那个小孩儿死在随便什么地方,他将是最后听到他声音的人。   施远尘在噩梦里过了几天,没有好一点。   这天他决定去一趟裴苍玉的学校。   老师听到消息叹了口气,他第一时间报了警,因为是成年人,警方并未太放在心上,但同意发失踪人口警报,老师给施远尘看了看手机上的发布公告栏,然后他要去上课了。   施远尘辞别老师,下楼的时候经过裴苍玉的班级,学生们低着头地学习,老师在辛苦地讲课,裴苍玉的座位空空荡荡,前座的男生睡觉翻了个身,打着哈欠坐起来,扭头在裴苍玉的桌上放了盒豆奶。   施远尘去了裴苍玉的家,第一次看见烧得这么惨烈的家。   灰烬中施远尘找到了一张合照,裴苍玉被烧得只剩半张脸,但露着白牙笑得很开心,揽着一位老人的肩,因为照片在重重保护下,能剩这么多不错了。他在这里看,社区来人问是不是裴苍玉朋友,有些文件要裴苍玉签,关于赔偿的问题,保险公司判断人为纵火,裴苍玉需要给社区付一笔钱,还有其他住户的损失费。   施远尘从那里出来,在街边站了一会儿,去了朋友教学的地方。   秦南木是他前辈,关系不错,算是施远尘一直较为敬仰的学长,现年四十二,和他一样是单身汉,没有结婚的愿望,更偏好独身生活,快乐至上。   施远尘去也不需要打招呼,他直接进了大学,去了秦南木的办公室,人不在,他看了桌上的课表,径直去了教室。   秦南木正在上16:25开始的课,今天讲的是群体心理的第三讲。秦南木为人比较不羁,穿着人字拖,配着七分裤,白衬衣,有点驼背,罩一件常年不变的灰大衣,戴着厚重的眼镜,看人的时候从眼镜片上看来,看起来有点吊儿郎当,声音倒是显得很年轻,热爱并擅长讲课,没有架子,和学生们混成一片。   施远尘从后门进去,这是堂大课,他选了最后的位置坐。   秦南木正在问:“上节课开的书单看完了吗?”   下面响起一片哀声,胆大的直接喊太多了。   秦南木笑起来:“我本科这么读,我就不觉得多,反正我不谈恋爱。”   下面一阵嘘声。   秦南木压压手:“再给三天,报告交给课代表。今天我们来讲下一讲。”他弯腰打开PPT,显出第一页后停了下来。   “讲课前先问个问题。”秦南木拿着遥控从讲台后走出来,走到大家能看到他全身的地方,“严肃一点啊。”   下面安静着。   “有多少人,觉得自己可以完全消失没有问题?”   下面有人喊:“定义一下‘消失’,老师。”   “消失这里指的是被抹掉,没有人记得你,完全地离开。”秦南木笑着环视着教室,“你不会想去追溯原因,像从来没有存在过。有谁可以接受这样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举手我看下。”   一会儿,举起了十几个人。   秦南木数了数:“比我想得要多一点。”   之后他顿了顿,教室里随着他陷入沉默,安静地连呼吸都听得见。   秦南木开口:“好,我们开始讲课。”   学生中顿时开始有些议论声,秦南木笑起来:“怎么了,不是说消失都可以吗?还想让我问问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吗?我以为你们不在意。”   学生里又安静下来。   有个学生举起手,秦南木看看他,示意他说话。   “老师觉得我们举手也是贪图注意力的表现吗?”   秦南木摊摊手:“我没问,我不知道,但我不想再讨论了。毕竟当你选择消失的时候,没有解释的必要。试图留下痕迹,与选择‘消失’背道而行,是互相矛盾的。”   学生里有些不满。   秦南木安抚地笑了笑:“不过消失只是个理论问题。大家自己觉得,你消失以后,要过滤多少个人才能一点痕迹不留呢。”他自己举举手,“我算过,我可能是三十五个人。这三十五个人会迅速意识到我的消失,他们之外,我就可以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之后我又算了算,假如这次只算会对我的消失发出长时间实质性动作的人,可能有七个人。你们觉得这个数字多吗?”   学生里没有人回答。   秦南木转了话题:“我听说隔壁院有同学在网上开了账号,什么bot,发一下学过的专业知识截片,我的学生里没有想要试试的吗?万一红了呢。”   学生们有几声笑,有个举手:“我开您能发第一条吗?”   秦南木指他:“当然可以。苟富贵。”   有个学生举手:“可是网络上辩论坏境并不好。”   秦南木点头:“有可能,尤其是你们的专业,发上去更显得在判断指责。试想一句诗歌,都能引得左/派/右/派都觉得是为自己而言,内涵得不亦乐乎,编着码的精神病分类只会让大家更高兴吧。”   学生们嘻嘻哈哈地笑起来,刚才的学生又举手:“老师,我建了账号,你第一条要发什么?”   “这么快?!”   不止秦南木,学生们也转头看他,男生耸耸肩。   “那就,”秦南木思考了一下,“结合我们今天的课程。John Donne,‘没有人是一座孤岛’。”   男生皱着眉:“不是专业课内容吗老师,这是诗吧。”   秦南木点头:“嗯,我觉得对于我们来说,诗歌比编码表更重要,我们保持心脏柔软很重要。”   男生看起来没有被说服,但依照老师的话敲了上去,老师叫了他的名字:“虽然你很有效率,但接下来要上课了,你得把手机收起来。”   男生笑起来,把手机扔进桌兜,抱着手臂听课。   ***   直到下课,施远尘没有动,秦南木在送走最后一位学生之后来到他身边:“找我吃饭?”   施远尘站起来:“也不全是吧,边走边说吧。”   他们在一间上学时代常去的小饭店,点了年轻时候常喝的啤酒。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听完了过程的秦南木问施远尘。   施远尘摇了摇头:“不知道。我能做的不多。”   秦南木想了想:“白灰尘怎么样?”   “在接受调查。”   秦南木很严肃:“我愿意帮你的忙,如果你想找他的话,但我还是觉得有警察方面的帮助会更好,他们有资源。”   “没那么容易,警察们都很忙,裴苍玉的事也好,我的心愿也好,都不是大事。”   两人一起沉默起来。   施远尘突然愣了一下,秦南木看着他:“怎么了?”   “有一个警察……也许有可能。”   ***   施远尘找到费左华的时候,费左华正在屠资云的病床前,缩着坐在一把小椅子上,颓废地盯在病床上的人。   “还没有醒吗?”施远尘明知故问,当作开场白。   直到他开口才注意到来人的费左华,猛地惊了一下,转头看施远尘,皱着眉,似乎没有想起来。   “我叫施远尘。”他伸出手。   费左华没有站起来,随手握了握:“有事吗?”   施远尘看着他,这个一夜之间倒下两位英雄和前辈的年轻人,面色青紫,胡渣冒出来,眼睛像泡一样鼓着,声音嘶哑,看起来很多天没有换衣服,手臂带着黑色的“祭”牌,听说父亲还没有下葬。   “关于追击白石的事。”施远尘试图提出,看着费左华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我认为裴苍玉很有可能还和白石在一起,我希望能把裴苍玉同学带回来。如果已经不幸遇难,那我希望能带回他的尸体。”   费左华的脸色僵了一会儿,站了起来,动作之猛,带翻了凳子,晃了一下,施远尘伸手扶住他,费左华像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个人似的:“对,对……裴苍玉……他怎么样了?……”   施远尘舔了舔嘴唇,有些替他尴尬。   费左华想明白了,他转头盯着屠资云,又看向施远尘:“你为什么要插手?”   施远尘有很多话,但现在一句都说不出来,他的各种顿悟和噩梦,仅限于自己,不存在通感的传递,他的情绪和体验就更是私人,对他这个年龄的人来说,讲出来实在有些矫情,他说不出口。   于是他说了那通最后的电话,然后解释:“我认为这是我该做的事。”   费左华沉默了一会儿,他年轻的眉头上积累起了先辈的严肃和惆怅,他和以往大不一样,他沉重多了。   他抬起头,看着施远尘:“我知道了,我会申请拉一队,你跟着我。”   施远尘点了点头。   “我们会抓到白石。”   施远尘提醒他:“找到裴苍玉。”   “......我们会抓到白石,找到裴苍玉。” 第55章 愚者-1   九月开学第三周,校门口树上的第一片黄叶坠下来,落在了裴苍玉的头上,呆在他头上不下来,头的主人抽着烟,一脸凶相,蹲在三中校门口,旁边站着他的好兄弟们。蹲着的这位,长手长腿,浑身透着少年的蓬勃,像柳树抽条,压抑不住的轻快感。   下午两点十九,杨扉继又看了一眼表,抬抬脚尖踢了踢裴苍玉的屁股,差点让蹲着的裴苍玉趴地上,裴苍玉转头:“飞机,找死?”   杨扉继也蹲下来,一脸无奈,挥了挥周遭的烟:“裴哥,还不进去?快半点了。”   “不进去,你急什么。”裴苍玉挑着眉毛,认真地讲解,“要正好半点进,打完铃进,让大家都看见。”   杨扉继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别的也就算了,为什么我非得是绿的啊。”   裴苍玉拍他的肩:“重点不是颜色,重点是我们说要染头发就要一马难追,让老巫婆看看我们是认真的,让班里那帮怂逼见识一下。”   候齐安表达不满:“那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蹲着的裴苍玉和杨扉继,站着的孔苹,皮东征,都转过头盯着候齐安。   候齐安抬抬手,识相地往后退了一步:“得得,当我没说。”   飞机看了眼表,二点二十五。   “咱走吧,现在开始走,进班里正好两点半,保不齐能让上课铃给咱们当背景乐,爽得一批。”飞机站起来跺跺脚,“靠,我真的想尿。”   裴苍玉把烟往地上一砸,有统率千军万马的气势:“走!”   旁边经过的环卫阿姨扫过来,一看就急了:“扔烟头!捡起来!”   裴苍玉吓一跳,慌里慌张地捡起来,不小心碰到了没灭的烟头,还把自己烫了一下。几个人老老实实地站着,看着阿姨扫远。   “好,走。”裴苍玉挥了挥手臂,准备出发。   这时,没什么人的校门口驶来了一脸轿车,看得五人都愣了,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黑的黑色的车,黑的纯正,黑的一看就贵,都他妈能当镜子,照出人影儿了,真是好漆啊。   他们不自觉地停了下来,看着这辆车开到他们校门口,稳稳地刹住,接着后车门被打开,迈出了一条腿,穿着黑色的小皮鞋,白色的筒袜,短裤。   五人不走了,盯着。   那人下来了,是个个子低低的小孩儿,穿着打了红领结的白衬衫,口袋里塞了块怀表,链子夹在领口,背带黑色短裤,黑色皮鞋,格子书包。   裴苍玉愣住了,他主要在盯着漂亮姑娘的脸,那脸跟个水煮蛋似的,又白又嫩,属于望着就能望出水润触感的白,用裴苍玉偶尔学来的知识知道,这感觉,叫通感。   那姑娘下了车,车就开走了。   在萧索的校门口,五个人还挤在一团盯着人,那人走了两步,经过他们的时候,他们的脸跟着转,但姑娘目不转睛,径直往里走,突然裴苍玉被沙呛了一下,不受控地咳嗽了一声,于是姑娘转头看了一眼他们。在长长的刘海下,那双没什么感情的眼睛和裴苍玉撞了一下,裴苍玉当场心跳加速,觉得这眼珠子可真他妈黑,跟玻璃珠似的,说起玻璃珠,他裴苍玉最喜欢的就是纯黑的玻璃珠,那叫一稀少,小时候……   扯远了。   等他反应回来以后,那姑娘已经走远了。   裴苍玉喃喃自语:“这姑娘谁啊?”   他的兄弟们诧异地看着他:“这一看就是个男的吧。”   “放屁,那就是个女的。”裴苍玉奇怪这些人怎么回事,男女都不分。   候齐安一听这个就急:“赌不赌?赌不赌?一百块我赌那是个男的……”他摸了摸兜,“五十,赌不赌?”   孔苹马上掏钱:“我也赌是男的,快掏钱,裴苍玉,你必须赌女的。”   “怕你?”裴苍玉掏兜,摸了个空,“现在没钱,先记着。”   于是,飞机、猴子、苹果、皮狗四合一vs裴苍玉,200对200,一赔四。   他们进去的时候,老师居然不在,但班上的同学对他们的新发型表示了感慨,好事的甚至鼓起掌来,人来疯的皮狗站在讲台上朝着四面八方作揖:“谢谢捧场啊,谢谢。”   裴苍玉手插裤兜,走路拽得二八五万六,经过讲台踹了一脚皮狗,几人便一起手插裤兜,拽得二八五万六,大摇大摆地朝各自的座位走去。   过道上,几个人正在聊天,挡住了裴苍玉的路,裴苍玉斜着眼:“起开。”   那几个人顿了顿,散开让裴苍玉通过,其中一个一脸包容地看着他笑,在裴苍玉过的时候搂住他的肩,趴他耳朵边儿说:“你那发根没染好,还是黑的。”   裴苍玉摸了摸头发:“靠,真的?”   费左华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送他走,裴苍玉一边皱着眉抓头发,一边去自己的位置。   独占两张桌子,是裴苍玉的特权,一张用来睡觉,一张用来放杂物,他坐一条凳子,一条腿歇在另一条凳子上,在小小的教室,也要活成大大的爷,这是裴苍玉的装逼法则NO.1,重要的是要有自信。   老师终于来了,染头发的五个人猛地坐直,看起来像一片竹笋田里冒出了几个火龙果,出了几个叛徒。   这五种色彩让老师的眼角抽了一下,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硬是压下去没说一句话,毕竟她有重要的事要做。   “今天,我们的班上来了一位转校生。”老师让了让,显出她后面的小孩儿,她弯弯腰靠向小孩儿,“白同学,你来做一下自我介绍好吗?”   五个色彩都惊了,这小孩儿不是刚才在门口碰见的吗,还挺巧。裴苍玉还盯着讲台前的人,其他色彩都纷纷准备收钱。   “我叫白石。”   台前的人简单地进行了自我介绍,之后便不再说话。   场面陷入一阵尴尬,裴苍玉一听声音,觉得要赔钱,转而又想也许可能就是声音粗了点。   老师犹豫了一下,又问:“白同学今年多大了呀?平时有什么爱好呢?和我们分享一下吧。”   说话间,门口居然已经挤满了人,很多隔壁班的探着脑袋往里看。   但白石不说话,也不回话,老师只好笑笑,对着大家说:“看来白石同学比较害羞,不太擅长在同学面前讲话……”   出乎她意料,白石说话了,他转过头,抬头望着老师,平静地说:“我不是害羞,我只是懒得说话,你不了解不要评价我。”   他音量正常,在叽叽喳喳的教室里一闪而过,只有前排的几位同学和老师听见,顿时一阵尴尬,老师更是僵在原地,但白石只是转过头,继续看着班级,眼里没有一点愉悦或向往,好像来不来对他完全无所谓。   但台下的裴苍玉很难受,他要赔两百吗?他不甘心地试图在白石身上发现一些属于女生的特征,但白石根本不说话,气死他了。在许久得不到解答后,裴苍玉干脆喊出来:“喂,你是男的吗?”   班里顿时安静下来,大家先是看向裴苍玉,继而看向白石。   老师前所未有的尴尬,一时都不知道在替谁尴尬。   白石懒懒地抬眼看了一下裴苍玉,把眼神转开,不回答他,任凭裴苍玉自己固执地半站着望过来。   裴苍玉被当众忽视,越发难受,同时意识到,这么傻逼的人,必然是个男生,女生都会回答的,果然还是要赔两百,靠。   老师也放弃了,她努力笑起来,指了指裴苍玉的旁边的位置:“白石同学,你的位置暂时在裴苍玉的旁边,下次调座位时再……”   她还没说完,白石就朝她礼貌地鞠躬,径直朝裴苍玉走去。   老师愣在原地,这孩子是眼里有人还是没人呢,有人吧连话都不听完,没人吧还礼貌地道别……她还没想完,外面的老师便来叫她去拿卷子,她连声应着,离开了教室,走出去之前还不忘交代裴苍玉:“下课你们五个去我办公室!”   裴苍玉歪着头,看着老师从门口离开,更嚣张起来,两条腿都放在同桌的凳子上,得意洋洋地看着未来的同桌,给他个下马威。   其他人一看老师走了,也都快活起来。皮狗转身坐到桌子上,脚踩着凳子,隔着半个班冲裴苍玉喊:“我说是男的吧,裴苍玉赔钱!”   有男生问怎么了,怎么了。   皮狗一指苹果:“苹果脑子好,你来讲一下。”   苹果翻白眼:“无聊。”把书垒成枕头,好方便睡,换了个边,趴下了。   出去尿尿的飞机回来了,皮狗甩着他的语文书扇扇子喊:“飞机,是个男的。”   飞机眼一亮:“裴苍玉赔钱!”   裴苍玉脸更臭,看着走到他身边一脸无所谓的白石就烦,想来想去不舒坦,故意摇了摇脚,就不动。   又有女生开始问,飞机边绘声绘色地讲:“裴苍玉在校门口看见人家,非说是个女的,暗恋人家,怎么劝都不听,只好打个赌让他清醒一下。”   班里顿时一阵“唔——”的悠长声音,伴着挤眉弄眼的表情向裴苍玉看过来。   裴苍玉差点跳起来:“你他妈放屁!谁他妈……”   猴子叹口气:“确切地说,是一见钟情,没有‘暗恋’时间那么长。”   裴苍玉:“你也给我闭嘴吧。”   裴苍玉在一片起哄声中脸都红了,不是因为被说中,是因为他向来是起哄的那个,没当过被起哄的人,太丢人了,还一波接一波,没完没了。他偷瞟了一眼“绯闻”的另一个主角,仍旧面无表情,但直勾勾地盯着他,那眼睛让裴苍玉有点紧张,他把头转开了,但仍旧固执地占着座位。   在起哄声中,裴苍玉咳了一声,抬高声音:“只给女生坐,你去找老师换位置去吧!”   他想这么一来他的面子就保住了,嗯,真是个好主意。   飞机吹了声口哨,幸灾乐祸盯着看,大家都看过来,想着说不定要打一架。   裴苍玉看着白石,看这小子能怎么着。   白石盯着他,朝前走,走过了正常距离还在走,走过了安全距离还在走,直接走到了裴苍玉的面前,低头看着坐着的裴苍玉,把裴苍玉惊呆了。   白石的声音不大,清清亮亮的,他说:“你是孤儿吗?”   裴苍玉用了三秒判断这是在骂他还是在询问他,但下意识脱口而出:“胡说,我还有个奶奶。”   白石低头,几乎凑到了裴苍玉的面前:“听着,不想更丢人就把脚放下,闭上嘴,蠢货。”   裴苍玉被骂得耳朵一红,愤怒起来,伸手就推了他一把。小个子白石像个白色的大福面团,摔坐在了地上,撞歪了后面的一张课桌,桌上的自动铅笔落下来,划伤了他的脸,在雪白的脸上,唰地割出一道血红。   裴苍玉虽然见过伤,这么一下还是有些紧张,没想到这小子不禁揍。   班里骚动起来,最远处的人已经站了起来,站到凳子上往这边望,勾肩搭背地看着。   白石慢慢地站起来,旁边有个女生递了张纸:“同学,你流血了。”   白石接过来,道了谢,继续面无表情直勾勾地盯着裴苍玉。   全班都看着裴苍玉。   这会儿裴苍玉算是明白了什么叫“不想更丢人”,白石不哭不闹,甚至不说话,也不像其他人愤怒地要跟裴苍玉打一架,就是平静地看着他,一点情绪都没有,这种态度让裴苍玉分外难受,觉得自己完全没被放在眼里,是不是看不起人。   周围人眼里就大不一样了,本来裴苍玉虽然在外面闹腾,但在自己班里除了有点横倒也没怎么欺负过人,现在这么对一新来的瘦弱小孩儿着实令人大跌眼镜。   裴苍玉舔着嘴唇,他文化路一哥的招牌都快砸了。他的四种色彩好兄弟,正在传着一包瓜子边看边吃。   白石站起来,走到自己位置上,安安稳稳地坐下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裴苍玉和同学们都看着他,估摸着,这事就这么完了?有个学生十分不满,从后面出来跑去办公室告诉老师。其他人看了一会儿,什么也没等到,各自转了回去。   那边裴苍玉盯着面无表情的白石,听着周围人的议论,心里很烦,觉得自己江湖地位都毁了,这小子要是挑战他了吧还可以摁住他分分主次,要是哭了吧他可以表示算了算了不欺负你,要是道歉了他可以让人做小弟,怎么非得一副我不跟你计较的样子,显得金毛裴苍玉今天尤其蠢。   裴苍玉愤愤地走回自己的座位一屁股坐了下来,看这旁边这人就不爽,很烦。   白石盯着走进来的老师,脸也不转:“别看我,蠢货,你很烦。”   裴苍玉咬牙切齿。   白石说的是实话,他从在门口看见一个戴叶子的黄头发的时候,就觉得这人脑子不好使,几个彩色脑袋聚在一起,跟着自己转,其他人有盯书包的有盯鞋的,叶子黄毛盯着他的脸,目不转睛。 第56章 愚者-2   裴苍玉和他的同桌,整整一周没有说过话。   期间,班上的女生都来找过白石,有的是帮忙递来课本和作业,有的是来指点食堂的位置,总之都是为了帮助同学适应新环境,送来的创可贴十分齐全,一个小伤口居然收到了几十个创可贴。   裴苍玉晃着自己的腿,瞥着眼看他。自从发现他是男的以后,裴苍玉就不理解了,要是当个男的,这位不是很普通吗,而且矮得要命。嘴又毒,也不爱搭理人,裴苍玉清清楚楚地看见,在女生把创可贴放到他桌上的时候,这小子居然嫌麻烦皱了皱眉,让人家姑娘差点下不来台,把裴苍玉气个半死。这人就只有看着安安静静,好像人畜无害,其实一开口就会羞辱别人,真是人面兽心。   几日间,战况激烈。   裴苍玉故意气他,每次睡觉的时候手臂都伸过桌缝线,占他一大半地方。作为回报,某天裴苍玉再把胳膊伸过去的时候,沾上了黏糊糊的东西,他本来就捋起袖子没放,这一凉把他吓了一大跳,赶紧抬起来看,看见上面白色的东西:“这……这什么?”   白石瞥他一眼,不回答,把挤完了的强力502放在了他桌上。   裴苍玉:“……”   次日,裴苍玉抹了一胳膊青霉素软膏。   他这天大课间跑出去,去花园了抓了几条虫,装进罐子里带回来,吹着口哨,踩着上课铃回来。第二个课间白石不在的时候,裴苍玉欢天喜地把毛毛虫扔进白石的桌肚里,等着作战成功。   白石回来以后,伸手去桌兜里摸书,想必摸到了。裴苍玉一脸期待地看着,捂着耳朵,以防同桌放声尖叫,但白石脸色都没变,只是顿了顿,把书摸出来,放在桌上。裴苍玉失望地皱了皱眉。   作为回报,中午的时候,白石借了罐蜂蜜,涂在了裴苍玉四个桌脚,椅子夹缝,桌肚夹缝。下午裴苍玉来上学的还没有发现异样,五点多的时候觉得不对劲,仔细看了看,靠,他这边全是蚂蚁!   裴苍玉最害怕的东西就是蚂蚁,一坨一群非常恶心。他一边站起身来拍,一边跺脚,正上课的老师都愣了。   裴苍玉恶狠狠地盯着白石:“你给我出来。”   老师皱起眉走下来:“怎么了?”   白石转向老师:“裴同学需要我的零花钱。”   裴苍玉惊得呆住了,又马上反应过来,一把抓起白石的衣领,都气结巴了:“你他妈……放放放屁!”   他还没动,老师则如临大敌,放下手里的书,马上把两人拉开,决不允许在他眼皮下发生斗殴,裴苍玉犯了大忌。   被罚站罚默写的裴苍玉愤愤不平,他的损友在晚自习的时候溜出来,拍他的肩,示意去厕所。几人猫着腰从班门口跑过。   “要我说,你就认个怂算了。”苹果把烟分给大家。   “凭什么我认啊,那傻逼太狂了吧。”裴苍玉接过烟。   “你为什么老跟他过不去呢?”猴子给大家点火。   裴苍玉停下来,想了想:“谁让他是我同桌,我不想要同桌。”   飞机迅速地吸了一口,很快地吐出来:“要不你搬桌坐最后吧。”   裴苍玉抬了抬眉毛:“为什么我动,这是我地儿。不管,反正我得把他搞走。”   皮狗眯了眯他的小眼:“那就这样,放学以后,咱几个约他去后操场,吓吓他。”   裴苍玉摆了摆手:“我觉得他不怕那个。”   皮狗撸起袖子,秀了秀他肱二头肌:“我可以带条棍儿,这——老长。”   裴苍玉还是摇头:“算了吧,你看他那脸,你弹他一下他就能红几年,说不定说不定还能弹出个坑,太脆弱了。”   四人:“……”   飞机抽得太快,拍苹果再要一根:“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求求他放过你算了。”   裴苍玉拍了他一下,叫他少扯。   “咳咳。”厕所门被推开,进来一个男生,一进门就被烟呛得咳嗽起来。   苹果迅速把手藏到身后,但烟袅袅地从他身后升起,剩下的四个人一脸不耐烦,看看谁来了。   费左华。   他朝裴苍玉点了点头,径直走向小便池。   众人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安静了下来,尴尬地没动,只有一道尿声,清晰地传入众人的耳朵,在厕所间回响。   皮狗比着嘴型,不出声,冲着其他人张牙舞爪:“妈的,说话啊。”   飞机也不出声,夸张地比着嘴型回他:“这人我们班的吗?”   苹果把烟夹在手里,现在不想往嘴里放,只好加入沉默对话:“废话,这是物理课代表。”   猴子终于不甘寂寞地插入了对话:“叫什么?”   “费左华。”   裴苍玉嘶哑的声音响起来,他试图像其他人一样比划嘴型不发声,但是压低以后出来的只是哑了很多,却清晰地回荡在安静的厕所里。   他的朋友们四张脸齐齐转过来,都一副“……”的表情。   费左华转头看他,一边拉拉链一边问:“你叫我?怎么了?”   朋友们:“……”   裴苍玉:“……”   费左华走过来洗手,仍旧看着裴苍玉,面容透了点喜色:“找我吗?怎么了?”   裴苍玉挠了挠脸:“没事,就是叫一下。”   朋友们:“……”   费左华听到没事,像是有点失望,勉强点点头,看了一眼裴苍玉,从他身边走过去,还不忘提醒他:“对了,白石好像在用你的笔,你回去的时候多看一下吧。”   裴苍玉炸毛了:“我就说那傻逼……等等,你信我?”裴苍玉大喜,抓住费左华的手臂,费左华点了点头:“当然。”   裴苍玉满意地拍了拍费左华的肩:“好好好,继续观察,有事告诉我,走吧。”   费左华本来以为裴苍玉拉住他是要他一起留下来,看起来还是要送自己走,他扯了扯嘴角,冲裴苍玉笑了一下,点了点头,离开了。   皮狗等门一关就戳裴苍玉:“你跟他挺熟,以前怎么没见过?”   裴苍玉把烟抽完扔进垃圾桶:“不是,小学同学,以前关系还可以。”他洗了洗手,准备回去,“我得去看看那傻逼准备干什么……”   剩下的朋友们举了举烟,还得吸一会儿。   裴苍玉悄悄地走向后面,声音极轻,学着班主任的平时动作,背着手,踮着脚,从门上的小玻璃窗往里望,要看看白石准备搞什么鬼。   别说,这位置还真挺好,怪不得班主任特别喜欢这么望,一览无遗,裴苍玉甚至能看见最前面的同学在练习册里看漫画,被台上看晚自习的老师一眼就抓住了。纯属活该,你说他也是,一本练习册,要写的东西非立着拿着,盯得津津有味,敢情练习册上那么多空要填你双手不用动笔?   裴苍玉看见男生被罚,站到最后一排,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要是他,漫画书就放桌兜里,往外拉拉搁腿上,一低头就能看,同时左右手还可以放在桌面上,右手再拿杆笔就更逼真了……   他望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的任务,急忙去找白石,结果白石不在座位。   裴苍玉努力踮起脚超里望,眼睛像镭射一样扫过去,哎,奇怪……   他正张望着,腰间被人猛戳了一下,差点趴在门上,幸好他反应快,没把门撞开,闪到了一边。他一转身,就看见矮个子白石看着他:“挡路了。”   “你……”裴苍玉抓着白石就把他提溜起来,像揪一只小鸡仔。   此时班里的老师听见外面的响动,从班里走出来。正欲揍人的裴苍玉一看不对,捂着白石的嘴,拽着他就往楼梯口去,藏在暗处,看着老师走出来,往这边看了看,黑咕隆咚什么也没看见。   裴苍玉很紧张,把白石揽到自己身前,一手捂着他的嘴,一手横贯着他的脖子。其实没必要,白石根本也没打算叫,他的背贴着裴苍玉纤薄的小身板,就那心跳声是非常的大,轰隆隆的。裴苍玉紧盯着老师,大气不敢出,这老师跟他过不去,不喜欢他,要让逮住了,那可真完蛋……   老师终于走了。裴苍玉舒了一口气,刚想松手,他的手指就让人狠狠地咬了一口,疼得裴苍玉一把推开白石:“你他妈有病?我都松手了!”   白石走过来,仰头看着裴苍玉,然后一脚踢在了裴苍玉的裤/裆上。   裴苍玉哀嚎一声捂着裤/裆,分出一只手伸手去拉白石,白石蹭地一下跑出去,往楼下跑。裴苍玉在原地蹦了一会儿,痛定思痛,紧跟着就追了出去。   他们开始在楼梯间盘旋,裴苍玉紧追不放,白石下到一楼,冲出教学楼,朝操场跑。   裴苍玉顺道还拎了把扫帚,追了出去。   白石跑得还挺快,裴苍玉一把投出扫帚,投出了扔铅球的准头,咣得一声砸在了白石头上,白石扑通扑在了地上。   裴苍玉一看,大笑起来,赶紧跑过去踩了两脚,踩到白石的白衬衣上,白石闷哼了几下。   裴苍玉蹲下来,把人拉起来:“还跑吗?啊?给老子道歉,快!”   白石因为扑在地上,脸上还沾了碎石子,灰一片,红一片,嘴唇苍白,看到裴苍玉心有不忍,于是裴苍玉想了想,松开了拽他的手。   白石扭脸咳了几下,痛苦地拽着自己的领口,把苍白的脸喘成红色。   裴苍玉一看他这么难受,尴尬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凶巴巴地说:“谁叫你来招我,你别招我我不就不追你了吗?我不追你,你就不摔了吧?你不摔,你现在会这么难受吗?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你是傻逼。你有意见吗?”   白石又猛力咳了几声,转头盯着裴苍玉。   裴苍玉顿了顿:“……当然,我也没有特别的聪明……”   白石撑着地要站起来,裴苍玉想要不要扶一下,最后还是没伸手。   白石站起来,裴苍玉也跟着站起来。   “重来吧。”白石突然开口。   裴苍玉愣了一下:“重来什么?”旋即笑起来,“……也不是不可以,这样,你叫我哥,以后咱们的事就一笔勾……”   他话还没说完,白石又踹了一脚他的裤/裆。   原来重来,指的是继续奔跑。   裴苍玉又一次哀嚎,这次反应飞快,必须抓到白石,然后弄死他。   他们在操场上一圈一圈地跑,白石看着没什么耐力,但每次差点抓到的时候就又憋着最后的气往前跑,裴苍玉次次扑空。不知道跑了多长时间,感觉晚自习都下课了,有三三两两的体育生来训练,热身的时候就看着这二位。   裴苍玉呼哧呼哧地喘,看前面的白石也要撑不住了,跑了会儿就停下来撑着膝盖喘,裴苍玉一鼓作气往前冲,白石顶着最后一口气又跑起来。   裴苍玉不知道第几次路过体育生的时候,一个体育生朝他比了比大拇指:“兄弟,可以啊,省赛见!”   裴苍玉:“……别……别……”   他想说“别跟我说话”,但太累了说不完整,但听在体育生耳朵里,这是何等谦虚的态度,都快跑死了也不敢妄想省赛。体育生大为感动,转身招呼其他人:“准备好了没?快,跑起来!跟着这位兄弟!”   裴苍玉:“……别……别……”   说话间,他已经被挤在了中间,周围的人轻快地迈着步子,裴苍玉想慢一点,都会被后面的人给带起来。   谁能来告诉他到底为什么,裴苍玉为什么突然夹在体育生里开始夜训??   白石和他一样奇怪,白石停在了跑道边,诧异地看着追了自己老半天的人,这会儿被挤在一群人里,淹没在一声一声的“一二一”中。   裴苍玉发现站路边的白石,手指着他大喊:“你他妈给我过来!”   白石歪了歪脑袋,不去。   裴苍玉想从这些人中挤出来,但未果,热情的潮流在跑步中凝聚为一体,领头的又喊:“热身完了没有?下面准备加速。”   裴苍玉哀嚎一声,在铺天盖地的“准备好了!!”的声音中声嘶力竭:“没有!!!!!!!!!!!”   白石站在跑道边,看着裴苍玉,突然笑了笑,真是个蠢货。   裴苍玉终于在分成个人跑的时候得以解脱,领头的还专门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相信自己,省赛见!”说着迈着长腿从他身边跑过去。   裴苍玉直接躺在了草地上,呼哧地喘着,眼前都是星星,喉咙里一股血味。   他的脑袋被人碰了碰,裴苍玉艰难地转过头,看见了蹲着的白石,居然还没走。   裴苍玉努力撑起身:“你他妈……我今天……一定……”   他起得太猛,头晕眼花,弯着腰咳嗽。白石盘腿坐下来,看着他:“一定干什么?”   也不知道为什么,裴苍玉就是非常容易被白石激怒,搞得他又血上头。   裴苍玉努力辨别着白石的位置,然后跟他说:“你别动。”   白石本来就没打算动。   裴苍玉看着这小孩儿乖巧的长相,心想真是祸害人,他平生最在意的就是长相,以前有个卖鸡蛋的阿姨长得特别好,哪怕裴苍玉回回去买她都缺秤,裴苍玉就只当自己不知道,不说出来,也不换家。不错,他裴苍玉就是坦坦荡荡的颜控。   裴苍玉努力站起来,用脚踢了踢白石的腿:“你站起来。”   白石站了起来。   裴苍玉往后退了退,找到合适的位置,深吸气……   吐气……   一脚奔向白石的裤/裆。   白石往后轻轻退了一步,裴苍玉踢了个空,又摔倒了。但好在这回他反应特快,一把抓着了白石的脚腕。   白石挣扎起来,要往外跑。   裴苍玉拽着他脚腕往回拉:“想跑?今天我不踢到你裤/裆,你哪儿都别想去!”   白石到底力气不如他大,被裴苍玉拽到地上,手脚并用地往前爬,裴苍玉不管不顾地拉着他裤腿往下拽,不让白石挣开。   白石转头踢他的手:“你拽我裤子干什么!”   裴苍玉使劲拉:“少他妈废话!”   两人在地上缠斗,白石一边爬一边还要拉着自己的裤子,裴苍玉快给他拽掉了。裴苍玉才不管,他奋力地拉人。   终于,随着吧嗒两声,白石背带裤的扣子被拽掉,裴苍玉顺利地揪着裤脚,白石顺利地往前爬,然后两人同时愣住。   白石今天穿的内裤,是蓝色的……   裴苍玉拽着裤子,趴在地上,白石坐着看着自己的腿……   秋夜,刮过一阵风。   裴苍玉想了想,说点什么缓解尴尬:“我的是黄色的……”   白石:“……”   “你们……”   这第三个声音来得太突兀了,裴苍玉迅速从地上爬起来,但是手里还拽着白石的裤子,坐起来就赶紧甩开,扭脸看见了担忧的班主任。   “是这样的!”裴苍玉举手,先行发言,“我……”   白石居然也学着裴苍玉的样子举了举手,难得显得非常激动幼稚:“不,应该是……”   他们争着要先说,但从老师背后走来一个毕恭毕敬的男人,冷冰冰地平静开口:“少爷。”   白石像被按了暂停键,刚才那一瞬间的幼稚顿时消失。   他默默地穿上裤子,面无表情地站起来,朝老师说:“谢谢,辛苦了。”说完径直离开,那个穿西装的男人对老师稍微点了点头:“抱歉。”便跟在白石后面离开。   还没有反应过来的裴苍玉愣愣地看着他离开,觉得这人属什么的,怎么说变脸就变脸。   班主任看他:“还不快点起来!”   裴苍玉一骨碌爬起来,朝她不好意思地笑笑,班主任帮他把耳朵边的杂草摘下来:“傻笑什么,赶紧回家去。” 第57章 愚者-3   裴苍玉上学讲究得就是一个卡点,多一分要捱骂,少一分不舒坦,于是在七点十九,裴苍玉准时出现在班门口,后门。   没想到,打前门来了一矮子小少爷。   两人遥遥相望,活活顿了三秒。   然后各自哼一声,转开脸,进了班。   班里的位置是流动的,一般情况下,每周换一次座位,具体操作时向左平移一次,次周向后平移一次,以确保每位同学都在班里的各个位置接受过熏陶,即以同桌为单位,共同行动,不离不弃。裴苍玉和白石成为同桌的这周,他们坐在五大列的左二列,下一次换座位,就要挨着墙了,而且照这个换法,裴苍玉就是靠墙的里面位,到时候他出来进去,都要看白石的脸色。   想到这里的裴苍玉,又瞥了一眼白石。   白石目不斜视:“看什么,蠢货。”   裴苍玉当即火冒三丈,这人是真的傻逼,一句好话都不会说,他踩到白石凳子下面的横档上,晃了晃,如愿看着白石被摇来摇去,很是快乐。   进来的数学老师抱着一沓卷子,一看见老师下面的学生就开始哭号起来,数学老师一边分卷子一边笑得特别开心:“哭?哭也算时间啊。”   然后他拿一闹钟,咔咔上了时间,拍在讲台桌上:“两节课,下课交。”   下面的哀嚎声逐渐平息,年轻人们逐渐学会了认命。   “靠……”裴苍玉抓着头发,看着这张卷子,他今天没有做卷子的心情唉……   裴苍玉规规矩矩地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唰地一声潇洒地把卷子转了九十度,看着题头,就开始跑神。有时候他都怀疑,他是不是被诅咒了,不然为什么一句话,看到第十个字就会忘记前三个字呢?   班里的同学都俯下身开始写卷子了,裴苍玉勉为其难地开始审题,主要是,今天他没有做卷子的心情,嗯,一定是这样。   他转着笔,瞟了一眼白石。   ?妈的,白石睡觉了!   这还得了?   裴苍玉举手。   想想又放下了。   白石翻了个身,裴苍玉趁机瞟了一眼他的卷子,白石的卷子比他还空。他裴苍玉最看不起的就是和自己一样的学渣,况且他是属于学不会的,态度还算认真,像白石这种从头开始放弃的,才叫真的废物。   裴苍玉冷笑了几声,看自己的卷子都充满了信心。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剩二十五分钟了,裴苍玉已经成功写完了一面。隔壁白石也醒了。   裴苍玉抬抬身子看前面老师没在注意,便压低声音笑:“可以啊少爷,醒了?”   白石看也不看他,把笔拿出来,写了个名字:“关你屁事。”   “傻逼,不会您就说啊,我可以给你抄啊哈哈哈。”裴苍玉瞥了一眼白石,充满了鄙视。   白石居然转过头了:“蠢货。”   “噢噢噢噢噢牛逼,这就是天才吗,爱了爱了。”裴苍玉晃着腿,头也不抬,快乐得不得了。   白石压着声音:“我要是比你考得高怎么办?”   “别逗了哥,写名字算分吗?写名字显然不算分。”裴苍玉又瞟了一眼台前的老师,看看有没有被发现。   白石认真地看着他:“如果比你高,你从这层跳下去。”   裴苍玉噗嗤一声笑出来:“别说这层了,我他妈去楼顶跳。弟弟,不要跟我狂。”   白石转过身,看了一眼表,规规矩矩坐好,扭开钢笔的笔帽:“一言为定。还有,我比你大。”   裴苍玉切了一声,懒得搭理他。   数学课代表是班长,一个叫卢静怡的女生。时间到了以后她便站起来收卷子,要一列从最后一个往前传,她在第一排准备收。   裴苍玉接过后面传来的卷子,妈蛋,人人都写得比他多,他再一看白石……靠,二十五分钟可以写出那么多字的吗?   此时裴苍玉内心有种不祥的预感,当卷子从他面前递过去,白石冷冰冰的眼神从后面显出来,裴苍玉更是起鸡皮疙瘩,这傻逼,天天心里在想什么?   班长在第一排忙着收,有人拖时间,扯着自己的卷子一直写,裴苍玉不明白这么个考试有什么好执着的呢?   班长去收一个拖时间的,他头也不抬冲班长喊:“那边还有一个也在写,老找我干什么?”   班长抱着一沓卷子:“我马上就去,你先给我你的。”   那人继续奋笔疾书:“先收他的!”   班长脸都急红了,她想伸手去拿:“不都一样吗?他也这么说。”   男生就是不给,还挥了一把班长的手。   密切关注班长的裴苍玉蹭地一声站起来,指着那人:“哎!妈的,给她!”   突如其来,把同桌白石都吓一跳。   裴苍玉几步走过去,男生直接就把自己的卷子塞给了班长,裴苍玉问班长:“还有哪一个来着?”   班长往左边看了看,裴苍玉又走过去,男生递给他,仿佛等了很久。裴苍玉接过来,交给班长。   班长借了同学的桌子整卷子,裴苍玉跟在班长身边,笑得十分和善:“要我帮忙吗?”   班长笑了笑:“那你帮我一起拿过去吧。”   裴苍玉笑成一朵花:“好啊好啊好啊好。”   皮狗又坐到桌子上,长长地吹了一声口哨:“裴苍玉,你不要你暗恋的同桌了?”   裴苍玉一把扔去一个粉笔头,砸到了皮狗的脑门:“你傻逼?”   苹果正在收拾笔,转头看皮狗:“你就没分清主次,裴苍玉是先暗恋的班长,同桌那得往后靠……”   裴苍玉把黑板擦砸到了苹果头上,苹果拍了拍后脑勺的灰。   班长有些尴尬,白石面无表情。   裴苍玉赶紧跟班长说:“不用听他们,走吧走吧。”   班长点点头。   皮狗又要吹口哨,但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打断了他,是个女生。   “你们这样有意思吗?全班都要听你们说话吗?”   苹果愣了一下,转头去看,是个排名前十的女生——苹果记人是靠记大概名次的——平时没怎么跟他们这些人说过话,对于一向排前五的苹果来说,是个各方面都毫无特色的女生,应该是姓刘。   那女生在“仗义执言”后,转向白石,朝他笑了笑,苹果顿时明白了她出头的原因。   皮狗被人顶了以后就蔫儿了,他本来就不敢跟女生说话,所以老老实实地坐了下来。   班里安静了下来。   但白石并没有为她的出头感到感激,就像刚才白石也没有觉得被冒犯,他毫不在意,于是对女生的好意和微笑,他一概置之不理。   裴苍玉不一会儿就欢天喜地跟在班长后面回来了,跟到班长的座位上,人班长都坐下了,裴苍玉又硬是聊了几句,才回来。   裴苍玉坐下来,拿着颗薄荷糖玩儿,没拆开吃。白石看了一眼他,转头去找班长,果然看见班长的脸颊里鼓起一块。   裴苍玉又看了一会儿自己的糖,虽然没吃,但脸上十分甜蜜,好像盯着就够了。   裴苍玉喜气洋洋地自我陶醉,突然注意到旁边白石的目光,他咳了一声,板起脸:“看什么看。”   白石冷哼了一声。   裴苍玉把糖握住手里,又踩到白石凳子下面的横档上晃起腿来:“干什么,有话说!”   白石还没有回答,那位之前的刘姓女生和另一个姓唐的女生走了过来,她们正从楼下买了咖啡回来,经过这里,看见裴苍玉又在欺负新同学,停了下来。   “你这样天天欺负人有意思吗?”刘瑶笙先开口,她的声音有点低,听起来有些凶。   裴苍玉愣了一下,他之前和这位同学做过一个月的同桌,后来她重新排座位的时候选了她好朋友,于是分开了,之后也没有什么交集。在他们坐同桌的时期里,关系一般,虽说没成好朋友,倒也没吵过架。   但被这么一说,裴苍玉下意识地把腿收了回来,一方面他对好学生有先天的“敬重感”,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另一方面,说实话,裴苍玉觉得她有点严厉,不怎么笑,不太好相处。   站在刘瑶笙旁边的唐淇也笑了笑,说什么算了算了,裴同学不懂事儿。裴苍玉听着就觉得别扭,也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大家没有那么熟,而且莫名地就被压制了。   他必须得承认,他真跟这二位合不来,裴苍玉猜测是因为她们俩学习都比他好。于是他干脆不说话了。   刘瑶笙和唐淇又留了一会儿,批评了一下裴苍玉对新同学的态度,有点趾高气昂的意思,她们俩一个学习委员,一个语文课代表,裴苍玉什么也没说,装作没听到。白石转头看他,发现蠢货有点意思,对女生没什么办法,真是外强中干,要是两个男生这么个态度跟裴苍玉讲话,裴苍玉早翻脸了。他这样想着,哼笑了一下,裴苍玉瞪了他一眼。   等响了上课铃,两位女生离开,裴苍玉才抒了口气。   白石冷笑了一声:“你挺有意思啊。”   裴苍玉顿了顿,才反应过来:“你跟我说话?”   白石不开口了,好像说话只是为了取悦自己,有没有人回应根本不在乎。   裴苍玉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后面的话,才发现白石不打算开口了,气得又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你真的……真几把烦人,说话能不能不说一半?”   白石翻开书:“别说话了,上课了。”   “……”裴苍玉憋死了,这人真的好烦。   裴苍玉转过去翻开书,不知道哪一页,探着身子去看前面的,都快站起来了,也没看清。   “37.”白石的声音响起来,“坐下,挡着我了。”   “放屁,我坐这边能挡你?”虽然这么说,裴苍玉还是坐了下来,奇怪地看了白石一眼,这人是真的奇奇怪怪。   裴苍玉打算看书了,谁知道白石又开口了:“你挺有意思,我打算观察一下你。”   裴苍玉:“……”   他看着长得像一团玩具的小屁孩儿,开口讲话像念课本一样毫无起伏,还老爱用一些书面词,正常人哪有这样的。   “你……挺装逼的啊……”   白石:“闭嘴,吵到我了。”   “……”裴苍玉暴躁地抱住自己的头,快被阴晴不定的白石烦死了,这人不正常。   裴苍玉猛地扭过身子,背冲着白石,回到自己的小天地,环抱着书。   白石停下来,看了他一眼。   ***   晚上裴苍玉离校的时候,果不其然又晚了,不过今天他是因为打扫卫生,不是因为在操场扒同学裤子。   他冲出教室的时候班里还有几个住校生,一般学到十一点才走。裴苍玉着急忙慌地去公交站,打算追赶十点半的最后一趟公交车,他坐37路。   这会儿九点四十,裴苍玉赶到公交站的时候九点四十五,累得他坐下来就喘,早知道不用跑这么快了。   这个时候学校里已经没什么人了,校门口的摊位也都收了,这条街本来就为学生准备,因此这个时间段分外荒凉,只有路灯十分明亮,比其他街道的都更亮,学生专供。   裴苍玉探着头忘了忘,一时半会儿车还来不了,他把书包拿下来,翻了翻,翻到了剩下的一包烟。他掏出来,从兜里掏出火机,点了根烟。   他悠哉地伸着腿晃着脚,抬头看了看天,估计晚上要下雨。   裴苍玉抽了没几口,就听见旁边有人咳嗽,他转过头看了一下,这个女生,是同班同学,齐朔,脾气特好,学习也好,讲话总是声音小小的,但特别害羞,有点爱哭。   然后裴苍玉低头看看自己的烟,发现了招致女生咳嗽的罪魁祸首,他把烟拿出来扔到地上踩灭,又捡起来扔进了垃圾桶。   齐朔看了一眼裴苍玉,又转回头。   37路车来了。   裴苍玉看看齐朔,又看看快到了的车,咳了一声,问她:“你坐几路?”   他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干巴巴,又很凶,但想改也来不及了。   齐朔被他吓了一跳,小声地回答:“9路。你呢?”   裴苍玉为了听清,特地朝她那边靠了靠。   “我……”裴苍玉看着37路停下来,“17路。”   “哦。”齐朔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们两个人都不擅长聊天,这句话问完以后,就都安静下来。   尴尬地站着,隔一米,一动不动,直到9路车来。   齐朔掏出公交卡,往前走了走,跟裴苍玉道别:“再见。”   “嗯。”   车缓缓驶离,裴苍玉赶紧跑到站牌上去看37路末班车表,又看了一眼手表……幸好幸好,还有一班……   裴苍玉重新翻出烟,悠哉地坐下来,重新开始晃他的腿。   “你对女人有什么执念吗?”   裴苍玉吓得书包都没抱稳砸地上了,在空无一人的站台听见这句话像撞鬼了一样,音调都变了:“谁——?”   有人走了出来,仍在阴影里,裴苍玉没看见:“谁?”   那人继续往前走,裴苍玉噗嗤笑出来:“不好意思,你太矮了,我都没往下看。”   白石难得脸红了,愤愤地瞪了他一眼。   裴苍玉一看他不高兴就开心,转过头继续抽烟,白石走到他身边站着。   “你陪她等车了吗?”白石问道。   裴苍玉瞟他一眼,发现这小子站着跟他坐着差不多高,就控制不住地笑起来:“关你屁事。”   白石很严肃地看着他:“你在笑什么。”   裴苍玉不笑了:“你管我。你为什么在这儿,你坐几路车?你们家那大——黑车呢?”   “我不是说了吗,我要观察你。”   裴苍玉起了鸡皮疙瘩:“你跟踪我。”   白石认真地点头:“对。”   裴苍玉弹起来:“还‘对’,发什么神经?”   他的烟还叼在嘴里,站起来的时候烟灰扑簌簌地落,有些落到了白石的身上。   白石不满地弹了弹衣服:“把烟掐了,我不抽。”   “谁管你啊。”裴苍玉就不掐。   白石皱着眉:“刚才那个女生在你就掐了。”   “你管我?”裴苍玉仿佛一个复读机。   白石猛呛一口没缓上来,咳嗽起来。   裴苍玉斜着眼看他:“装,还装?”   白石继续咳嗽,挥着烟,咳得脸都红了。   裴苍玉愣了一下,骂了一句,把烟摁灭在烟盒里,这是他最后的烟,算了。   白石马上就好多了,哑着嗓子问:“有水吗?”   裴苍玉犹豫了一下,从书包里拿出他大黄鸭的水杯,白石皱着眉头盯着水杯,裴苍玉冒起火来:“我奶奶给我选的!不想喝拿回来。”   白石躲开他伸过来的手,仰头灌下去。   然后继续追问:“所以你是喜欢刚才等车的女生吗?”   “这都哪儿跟哪儿?”裴苍玉把自己的水杯接过来,夸张地用袖口擦了擦瓶口,擦掉被白石碰过的痕迹。   “那你喜欢今天班里的那两个讲话很难听的女生吗?”   裴苍玉的心思不在跟白石聊天上,他盯着自己的水杯,怀疑白石是不是把大黄鸭的鼻头揪掉了:“你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那你喜欢班长吗?”   裴苍玉愣了一下,大声喊道:“我不是!你少扯!”   白石看起来真的困惑了:“那,只要是个女生你就喜欢?你是不是有什么疾病?花痴病吗?”   裴苍玉把自己的水杯装好,烦躁地挥挥手:“滚蛋,我不喜欢女生。”   白石恍然大悟:“噢,我明白了。”   裴苍玉:“……”   裴苍玉又:“……”   裴苍玉:“等等等会儿……你明白什么了?”   “你车到了。”白石指指后面,“37路。”   “啊,哦。但你……”裴苍玉指着他,一时忘记自己要说什么,脑子一抽,突然问道,“你怎么知道你比我大?你知道我生日吗?”   白石看着他:“你三月份是吗?”   “你怎么知道的?……”   37路停了下来,白石看了看车:“你该走了。”   裴苍玉一边往车上上一边转头看:“你好怪啊……”   白石突然对着他笑了,像在冬天里绽放了一朵梅花,在惨白的路灯下,暗沉的广告牌前,红艳艳的透出明亮。   “我知道。”   把裴苍玉看愣了。 第58章 愚者-4   小区门口的灯明明灭灭,刺啦刺啦地闪着,估计是要坏。   原本门岗的保安因为社区迟迟不给转正,撂挑子不干了,社区也没办法,他们没指标,总而言之,大门口半锁着门,没人看了。   裴苍玉回来的时候十点四十。今天可太晚了,他一边想一边伸手绕进去,把拌着的锁扣解开,拉开铁闸门。拉个小缝儿这门就响起来,吱吱地——在寂静的小区里回荡,跟指甲抓黑板似的,裴苍玉赶紧钻进去,把门又给合上,拽了拽书包,往家里跑。   他跑得很快,但脚步很轻,不知道奶奶去睡了没。   这几层的灯不亮,上次修好了,但灯泡不知道让谁给偷了,二楼的叔叔不在,裴苍玉决定周末的时候自己修一下吧,不然奶奶没法出门。   他转动钥匙,打开门,轻手轻脚地进去,屋里没开灯,看见电视还在放着,一部非常长的韩国电视剧,声音倒不大,屏幕上女人正在哭泣,因为出轨的男人。奶奶坐在小沙发上,头一点一点地低着,银白的头发支愣着飘,是起了静电,手里还松松地攥着遥控器,快要掉下来。   裴苍玉熟门熟路地把地上扔的衣服捡起来,奶奶发起病来就总是脱衣服,因为发热。他手脚利落,把奶奶扔下的衣服捡起来叠好,放到奶奶房间的床头柜上,然后把书包放下走过来。   奶奶睡梦中也在说话,很紧张的样子,是个噩梦,不知道在让谁滚开,用软糯的方言,皱着眉头,偶尔还尖叫两声。   裴苍玉蹲到她身边,轻轻地摇了摇她:“奶奶,回去睡吧?”   奶奶慢慢地睁开眼,在混沌中看见了裴苍玉,眼睛一亮,抬手摸他的脸:“你回来了。”   裴苍玉点点头:“走吧。”   奶奶揉着自己的眼,从红眼中揉出泪来,生理反应。她放下遥控,试图扶着把手站起来,才注意到自己没有穿衣服,只剩一件宽大的白色内裤,在松弛的皮肉上摇晃着,旧裤子上面还有没洗掉的灰斑。   老人猛地脸红了,她坐下来,还没说话裴苍玉已经熟悉地把毯子盖到了她身上,把她打横抱起来,瘦弱的老人剩一张皮,半两肉,算不上什么重量,人活一辈子的印记如同老来蒸发一般,什么都无足轻重。   裴苍玉把人放到床上,盖上被子,把拖鞋拎回来,关了灯:“睡吧。”   他要走,奶奶伸手拉了他一下:“我给你下汤圆了。”   裴苍玉抓了抓头发,一张嫌弃的脸却高兴地连音调都抬高了:“哎,都说了您别管我,晚上去睡就行了,不用等我……真麻烦……”   奶奶合上眼笑了笑,裴苍玉一溜烟钻去厨房。   他掀开锅,里面的汤圆早就露馅碎成了一滩,也已经凉了。裴苍玉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火热了一下。   这倒不是因为裴苍玉回来晚,是因为三年前开始奶奶就不会做饭了。   裴苍玉热了一会儿,勉强吃了几口,最后实在有点犯恶心,只好倒掉。他一边倒还一边往奶奶房间望,生怕老人出来揪着他耳朵骂浪费粮食。不过说回来,她已经很久都没这个精力了。   裴苍玉在家里找了找,在浴室发现了奶奶的呕吐物,打开水龙头开始清洗,之后把家里扫了一遍,又拖了一遍,还好这里只有两间卧室,一个客厅,厨房和餐厅混一起,阳台也很小,所以打扫起来也不费劲。   一切忙完,快十二点了,裴苍玉爬上床,定下六点的闹钟,明天要早起去给奶奶拿药,拿完再去学校。   他很累,很快便睡着了。   奶奶是三年前开始生病的,间歇性精神病,但细分来讲,属于妄想体验,时不时会觉得还活在过去。奶奶出生在书香门第,小时候在私塾念书,是大小姐,一路考上大学,但家道中落,成分问题,随便嫁了人。这种时代好像没必要去谈幸不幸福,但奶奶对自己的儿子抱有很大期望。裴苍玉在家里的相册里看见过他父亲的照片,是个长相很精神的男人。   奶奶的相册里,只有几张自己的照片,童年照和学生照,没有结婚照,其他的都是娘家的大门,花草,父母,最多的还是裴苍玉父亲的照片,从小学到离家,可以看得出来,在条件不是很好的时候,他父亲也是用家里最好的条件去养的。这些相册里,没有一张裴苍玉爷爷的照片,他根本不知道爷爷长什么样子。如果单翻相册,可以看出一大半是女孩儿光耀的出身门第,一些是少女满怀希望的求学时代,以及一大半是母亲寄托梦想的子嗣,而同时极力剜去了一部分人生,因为觉得自己毫无价值,便隐匿在祖上和下一代身后。   在生病之前,奶奶是个极有品味的人,她照料着很多花草,春天的阳台上尤其姹紫嫣红,尤其爱兰花,因为家族最爱兰;夏天她摘下指甲草,把自己的十指包成橘红色,把裴苍玉的指甲包成大红色,等裴苍玉终于长大了开始抗议,她便笑起来,商量各退一步,以后只包脚趾甲好吗,她傻乎乎的孙子答应了,等以后开始抗议,就是更大些时候的事了;秋天,她养一小缸红色金鱼,自己捡些鹅卵石铺进去,剪些水草投进去,把小小的鱼缸装点起来;冬天她炖汤,用布条把破烂的锅缝塞紧,能用一小块骨头炖四五次,一小块肉炖出浓香,这是她的手艺。她生病之前除了社区保障金,还缝补些东西,五块十块的赚些零用钱。   生病之后,一切便都搁置了。裴苍玉试图接过手,让一切变回以前的样子,但从来不发火的奶奶生气了,她非常固执,坚持要自己做。花草枯死,金鱼饿死,炖汤总是咸味,连太阳也不怎么来阳台了。她执拗地不让裴苍玉碰,生活便如此沉下去。   她病后爱讲以前的故事,讲她少女时代庭院里的紫罗兰,她家里的小马驹,她儿子高挺帅气,长得像她。她有时候情绪高,有时候情绪低,她病后很容易愤怒,像是从紫罗兰花丛中醒过来,看见的是沾满油渍的锅,逼仄的小房间,摞在一起的脏衣服,她便生起气来,把锅砸到地上,捂着脸哭起来。   裴苍玉总是不知所措。   她在梦里诅咒她的丈夫,她也许有初恋,也许有理想,但总归醒来要去刷锅。她后来喜欢感叹人生,她先是讲了很多裴苍玉根本不认识的人的坏话,接着便开始骂人,她即便骂人声音也很低,并不张牙舞爪,最后她长长疲累地叹一口气,盯着窗外,盯很久,跟裴苍玉说:“人这一辈子,真是没意思”。她最近犯病以后就觉得热,便总是把衣服脱下来,她皱巴巴的皮变得灰暗,包在骨头上,胸口悬垂着,耷拉着,像两个空皮袋似的摇晃着,她窝起来,有时候叫裴苍玉会叫错,叫成她儿子的名字。那个意气风发的帅气少年,成绩优异,爱笑爱唱歌,是学校里最闪亮的星,是她全部的希望,某个晚上跑掉了,再也没有回来。   他奶奶曾努力为他营造过一个正常的家庭氛围,终于输给了病症。这个病日复一日地提醒着他们两个,这个家庭多么得不完整,裴苍玉偶尔从上个世纪的感叹中,窥见某种宿命般的绝望,但仅仅一瞥。更多的时候,她说着说着便睡过去,电视仍旧在响着,风扇仍旧在转着,阳台上无花无草,刮起一阵风。裴苍玉握着她干枯的手,觉得一种不合年龄的孤独,突然袭击他。他靠在她肩上,还是觉得孤零零。   但不发病的时候,她还是很好的。医保盖一部分药钱,裴苍玉不需要学费,社区补助和低保能够糊口,奶奶之前缝缝补补攒下过一些钱,总而言之,他们可以过活,使得裴苍玉还没有到意识到“贫穷”的年纪。   裴苍玉在闹钟响的第一声就掀开被子坐起来,窗外天还没有亮,药房六点十五就开早门了,裴苍玉拿完药还可以赶去学校。   他手脚极快地穿上衣服,在深蓝色的天幕下,推了自行车,骑去大药房。到了六点十七,居然已经开始排队了。   排了十分钟,买了药,他又一溜烟骑回家,上楼,开始做饭,小米粥。   锅正煮着,他去把奶奶叫醒。   奶奶醒过来,呆坐了一会儿,才开始穿衣服。裴苍玉把火关了,感觉今天没时间吃饭了。   奶奶一看他在忙就要上来帮忙,裴苍玉其实真的不想让她帮忙,因为会添乱,可他也不能说,就让奶奶擦一下桌子。   “你不吃了吗?”奶奶看他开始换衣服。   裴苍玉把运动服脱下来,换成上学穿的衣服,再在外面套一件大校服:“不吃了,我买个油条吧。”   奶奶看起来很担心:“吃点吧。”   “不了不了。”裴苍玉摆着手冲出门,这个点买油条估计还要排队。   他风风火火地骑车冲向学校。今天因为拿药有点晚,不然平时裴苍玉更乐意悠哉地走回去,或者坐公交。   可就算这样,他快到学校的时候,估计还是会迟到。   就剩一个路口,裴苍玉把自行车停下,伸腿顶在地上,抓紧时间吃了两口油条,从他这里,正好能望见校门口,这会儿都没什么人了,可能已经打过第一波铃了。   裴苍玉看着校门口,缓缓驶来一辆非常黑的车,他猜想是白石,果然是。   昨晚下了场大雨,路边很多积水,那辆车好巧不巧停在水洼处,裴苍玉嚼着油条,以为那车会动一动,但是没有,车在原地停了几秒,后面的车门便被打开了,他又看见了白石的小皮鞋。   唰地一声踩进了水里,浸没了脚踝,白袜子一下变得污黑。   嚼油条的裴苍玉撇了撇嘴,至于吗,车多动两步能累死?有钱人的世界真难懂。   他前面转绿灯,裴苍玉咬着半截油条往前骑,白石那边更让他震惊。   白石刚下来,转身把门关上,还没有离开,车便发动了,溅起的水一瞬便泼满了白石的裤子。   连裴苍玉都望了嚣张的车屁股一眼,这算什么,运送货物都没这么敷衍的吧……   但白石面无表情,不甚在意的样子,或者是习惯了,倒是在看见叼着油条的裴苍玉时挑了挑眉毛。   裴苍玉看着白石裤子上的黑泥和袜子上的水,突然想起来,白石转学来的那天,也是像今天一样,放下了人便走了,没有家长见老师,没有人去问去哪个班,就是放下来而已。   他们两人对视了一下,各自转开头,朝学校里走,一个上楼去,一个去停车。   裴苍玉到班的时候,白石已经坐下了,抬头看了他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裴苍玉的错觉,他觉得今天白石看他的次数尤其多,是不是因为自己刚才看到了白石尊贵生活的另一面?是不是白石得罪司机,所以偶尔会被家里的司机欺负,然后白石因为是个傻逼,所以把别人惹得很生气,没有人帮他?是不是因为白石有什么把柄落在别人手里,所以被人威胁?或者因为其实白石其实是个……私生子?所以没有地位,常常被人呼来喝去?   ……   裴苍玉越想越觉得可怕,他陪奶奶看的宫廷秘史一股脑地涌进来,给白石的身世抹上了浓重的神秘色彩。   “看什么。”白石看着前面,却问他。   裴苍玉点了点头,像下了什么决心:“以后我再也不跟你作对了。”   白石转头看他:“为什么?”   裴苍玉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我决定跟你谈和。”   白石皱起眉:“为什么?”   裴苍玉也皱起眉:“什么为什么,这不好吗?我觉得这挺好的。”   白石沉默了。   同学正在发卷子,发给裴苍玉,裴苍玉接过看了一眼,就把有分数的那面扣在了桌上。   下一张的白石的。同学看了一眼卷子,又看了一眼白石,递给白石,多看了一眼白石,还对着白石笑了笑。   裴苍玉正忙着跟仇人和解,他拍白石的肩:“这样,以后咱们就井水不犯河水,行吗?”   白石把自己119的数学卷子摊平放在桌上,看裴苍玉:“你多少分?”   裴苍玉一看数字就懵了:“靠,差一分满分!你还有这种功能?”   白石执着地问:“你多少分?”   裴苍玉胡乱摆了摆手:“肯定没你高啊……”   “那,”白石抓住了他的手,眼睛闪闪发亮,充满期待,“下了这节课你就去跳楼吧。”   裴苍玉:“……???啊?不是说和解了吗?” 第59章 愚者-5   幸好打铃了,裴苍玉才不用理这小子咄咄逼人的“走走走,快去跳楼”。   上面老师走进来,数学老师姓方,学名方高山,刚毕业没几年,每天都用一种“哈哈哈轮到你们”了的表情看着学生,什么都觉得好笑,今天也是这么一副表情,在班里被成绩搅得乱糟糟的时候,他信步走进来。   “都拿到卷子了?”   下面人哎呦起来,把老师逗乐了。   方老师说:“成绩怎么样?跟你们想象得有没有什么差别?”   下面哎呦哎呦起来。   裴苍玉望着他76的分数,点了点头,和他想象的差不多。   “但是要说一下啊,这次我们有个接近满分的同学。”   同学们赞叹起来,一齐转头看班长,班长急忙摆着自己的手,示意不是她。   “白石。哪一位?”老师抬头在班里找。   裴苍玉转头看白石,白石却只是平静地看着老师,完全没有要接老师话的意思。   裴苍玉看不下去,替他举手:“这里,这里!119!”   老师转过来看,笑得春光灿烂:“不错。裴苍玉也不错,保持稳定。”   裴苍玉笑起来,有点不好意思。   下了课皮狗是第一个冲过来的,他游戏打通关了,指给裴苍玉看通关界面:“妈蛋,灭一次我摁亮一次,都快没电了。你赶紧看!”   裴苍玉把脑袋移过去,看见通过界面上女生扭扭捏捏地,选项是yes和no,裴苍玉问皮狗:“选yes然后呢?”   皮狗翻说明书:“脱啊,这是福利。”   “噢噢……”飞机正好走过来,一屁股坐到裴苍玉桌上,三人凑做一团,“赶紧点。”   皮狗咽了一下口水,庄严地朝“yes”伸出手指,飞机大喊:“等会儿!”说罢四处扭头,在班里呼喊:“苹果,过来过来!”   苹果正在给他同桌讲题,被一叫抬起头,飞机叫:“叫上猴子,快来看脱衣服!”   苹果本来已经站了起来,然后又坐下去,他刁蛮的女同桌斜瞥着他,苹果耸耸肩:“讲到哪儿了?我们继续。你知道我跟他们也没有那么熟……”   猴子挤过来,帮皮狗按下了yes。   画面上顿时浮现一圈星星,伴着音乐声,日语女生说:“真没有办法,既然这样,那就给你看吧……”   四个人又挤紧了。   白石转头看着他们。   四人里响起一阵“噢噢——”的声音,在课间都分外嘹亮,裴苍玉这会儿就不该分个眼神看了一下白石,对上白石那蔑视的目光,他连好心情都没有了。   “看什么看。”裴苍玉用他凶巴巴的口气说,挥了下手臂,不小心把自己桌子上的书推到了白石的桌上,把白石的卷子撞皱了。   白石看了卷子一眼:“拿开。”   裴苍玉下意识地就给收了回来,他对于119这个数字有很强的敬重感,其他人也看向他们俩,又互相看了看,怎么关系还是这么差。   “好了吗?”白石开口问。   几人看向裴苍玉,裴苍玉也一头雾水:“什么好了没?”   “走吧。”白石伸手拉住裴苍玉的手,把皮狗惊得连游戏机都掉了。   裴苍玉不动,白石也拽不动他:“走去哪儿?”   白石严肃地说:“去跳楼啊,你。”   几人又看向裴苍玉。   裴苍玉:“……”   飞机拍了拍裴苍玉的肩:“朋友,有什么事我们应该知道吗?”   裴苍玉都无语了:“你是不是脑子不太好使啊?”   上课了。   裴苍玉再次舒了一口气。   但没有用,接下来的课间,白石执着地邀请他去跳楼,把裴苍玉烦得不行,他决定去楼顶揍一顿白石。   “走走走,”裴苍玉站起来,“但你保证不能告诉老师。”   白石点头。   他们一前一后地往教室外走,皮狗注意到,朝裴苍玉吹了声口哨,平时的嘻嘻哈哈都收起来:“要我们去吗?”   裴苍玉摆手:“不用。”   他一转身就撞到了人,习惯性地板起脸:“靠,走路看路,傻——”他没说出来,对面是齐朔。   齐朔脸一下就红了,马上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她道歉十分诚恳,裴苍玉不好意思了:“没事,没事,我撞得你……”   “不不不,还是我……”   “别别……”   裴苍玉抓过白石,赶紧离开,不然就要陷入道歉漩涡了。   白石任由他抓着自己的胳膊,抓了两层楼裴苍玉才发现,嫌弃地放开。   “你想上去揍我吗?”   裴苍玉看他:“对啊。”   “那揍完我你能跳下去吗?”   裴苍玉翻了个白眼:“我跳你妈……”   “跳她干什么?”   “……”   天台没人在,裴苍玉把白石拉进来,白石差点摔倒,裴苍玉给自己点上烟,眯起眼,用他混迹和平路的腔调,指着白石。   “本来说实话,在学校里我不爱搞这一套,你出外面儿打听打听,我是什么人,你要不是在学校,腿都给你打折。”裴苍玉弹了弹烟灰,烟灰在空气中飘飘摇摇,裴苍玉翻了翻手指,“给脸不要脸。我在学校只想当个普通学生,你听懂了没?”   白石点点头:“快跳啊。”   裴苍玉脑门上青筋暴起:“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信不信我揍你。”   白石把左脸露出来:“揍吧。”   裴苍玉把烟砸在地上,一脚把白石踹翻,小个子白石在地上滚了两圈,眼前都是金星,喉咙里一口气没喘上来,捂着肚子咳嗽,他感觉喉咙里有血,现在突然意识到,裴苍玉要揍他,并不是一件难事。   裴苍玉朝他走过来,白石下意识地往后退,但被裴苍玉拽住了领子,裴苍玉扇了他头一巴掌,白石顿时眼前发黑,他发现裴苍玉确实认真了。他抬手挡了一下,但手被裴苍玉挥开,又踩了一脚他的腿:“还他妈作?”   他可怜地在地上滚,咬着牙不出声,苍白的脸一片红,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   裴苍玉又不忍心了。   裴苍玉蹲到他身边,看他:“还说吗?”   白石乌黑的眸子盯着他,坐起来,挠了挠头,自言自语:“得像那女生一样道歉吗?……”   裴苍玉觉得白石又开始变奇怪了,他站起来。   白石突然抓住了他的手,突然开始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裴苍玉愣了一下,点了点头:“知道错了就好。”   白石皱起眉,心想着走势不对啊,裴苍玉怎么没跟他道歉呢,于是再接再厉:“对不起,对不起。”   裴苍玉有点烦了:“知道了,知道了。”   然后他甩开白石的手,朝门口走。   白石望着他的背影,摸不清门路。   但裴苍玉走了没几步,又转身走回来,挠着头抱怨:“好烦啊,我就没见过这么烦的人……”他走过来,把白石拉了起来,蹲在小矮子面前,帮他拍了拍肚子上的脚印,抬头看着他,“算了,我也不该踹那么重,你这么弱……”   白石又突然笑了,他点了点头:“我现在有点懂你了。”   裴苍玉为这句话又愣了下,但没心思继续追究,站起来看他:“走不走?”   白石点点头,然后又拉住了裴苍玉的手,裴苍玉激灵了一下,抽出来:“你有话说话,不要动手。”   白石看他:“我能以后给你当小弟吗?”   裴苍玉又一激灵,转身去看门口,就差捂他的嘴了:“谁小弟?我哪有那种东西?”   白石委屈地低下头。   裴苍玉想了想:“你是不是想说一起玩儿啊,那个无所谓吧。”   白石抬头看他,眼睛里充满了向往。   裴苍玉很是受用,拍了拍他的肩:“也是,你来这里也没有朋友,既然想跟就跟吧,正好你学习好,带出去也很有面子哈哈哈哈哈。”   白石也露出了个笑容。   裴苍玉打量了一下白石,发现他笑容变多了。   “我知道了,你就是皮狗游戏里的那种女生,先是看起来很高冷,但其实只是缺少关爱,被攻略了就特别粘人的那种。但你是男生,揍一顿就好了。”   “嗯。”裴苍玉自己满意地点点头,白石又笑起来。   他们鸡同鸭讲地,居然谈和了。   裴苍玉简直要为自己广纳百川的胸怀感动,他简直就是天生大佬,比起刘备来都不遑多让。   他们一边下来,裴苍玉还打趣问他:“你不让我跳楼了?”   白石笑笑:“有机会。”   裴苍玉没听清,他也懒得问,他要去跟皮狗他们显摆显摆。   进楼梯的时候,他们遇见了风风火火往外走的四人,悠闲的裴苍玉叫住他们:“喂,去哪儿啊?”   皮狗看了一眼他,伸手搭上他的肩:“靠,我以为你让人打了。”   飞机翻了个白眼:“我都跟你说了,怎么可能,老裴不揍他纯粹是因为善良。”飞机瞥了一眼白石,“再说了,这小个子是他对手吗?”   “未必。”苹果看了一眼白石,“说不定这位心黑呢。”   裴苍玉揽过白石的肩膀:“少来啊,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宣布,白石以后就跟着我们了。”   四人的目光一起看向白石,面无表情的白石突然垂下眼,低下头,踢了踢地上的石子,躲去了裴苍玉的身后,大家都凑到裴苍玉的身边起哄,只有苹果多看了几眼白石。   白石没有看他,在一群人中,他盯着裴苍玉。 第60章 愚者-6   裴苍玉早起都惊了,他下了楼,居然在小区门口看见了背着格子书包的小少爷,今天还戴了一顶灰白色的鸭舌帽,熨得一丝不苟的小西装,银光闪闪的纽扣,带扣拌的圆头小皮鞋,与现场格格不入。   裴苍玉眨巴着眼睛靠过去:“虽然你一向浮夸,但今天真是新高度啊……”   白石一看见他便笑起来:“我在等你。”   裴苍玉点点头,伸手摸了摸他的鸭舌帽,接话道:“看出来了,您要是这样站这儿不是为了等我,就太惊悚了。”   白石说:“走吧,你怎么上学?”   “走路。”说着他转头看看,“你怎么来的?”   “司机送的,他走了。”白石回答。   “那走吧。你吃饭了吗?”裴苍玉问。   白石没有回答,没点头也没摇头,裴苍玉看着他,心想这问题应该也不难回答吧。   但白石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就是没反应。   裴苍玉伸出手掌在他面前晃了晃,白石抓住他的手:“我是吃了比较好还是没吃比较好?”   裴苍玉愣了一下:“那要看你饿不饿,不饿的话就没吃比较好?”   白石摇了摇头:“你完全没懂。”   “懂什么?”   白石又笑起来:“走吧,你要去吃饭吗?”   裴苍玉点头:“我去喝豆浆,你来吗?”   “嗯。”白石愉快地点了点头,跟在裴苍玉身边,抓着自己的书包带子。   裴苍玉看着他,突然说:“其实,你不想笑可以不笑。”   白石顿了一下。   裴苍玉盯着他,挠了挠自己的头,有种不太想说但是克制不住要说的感觉:“你这么阴沉的人,笑起来我挺不习惯的……当然不是说你笑起来不好啊,就是说没有必要装出来……你懂我意思吧……”   白石的眼睛亮了一下,像是那晚在站牌一样,甚至有点惊喜:“你认为我阴沉吗?”   裴苍玉面露难色:“有点吧……一点点……没那么多……”   “但女生们都不这么想。”   “女生……”裴苍玉思考了一下,“男跟女还是隔了点儿什么的,是吧,就是她们可能人比较好……”   不知道想到了谁,裴苍玉羞赫了一下。   白石转开了脸,踢了一下脚下的石子,低低地说:“你比我想象得要敏锐。”   裴苍玉看了一眼低着的少爷的脑袋,突然又想到了那个不受宠的少爷。   “我能问问你吗?”裴苍玉咳了一声,开口问。   白石抬起头:“什么?”   “你是不是……”裴苍玉斟酌着用词,“在家里过得不太开心?”   白石停下了脚步,盯着裴苍玉。   裴苍玉正在往前走,意识到白石停下了,也停住脚步,转回身,感觉自己说了什么错话,连连摆手:“不是不是……就是……嗯……”   “你怎么知道的?”白石问他,等于变相承认。   裴苍玉想了想,说了在校门口看见司机溅他一身水。   白石笑了一下,那是完全没有任何天真可言的笑容,有种极其冷漠的轻蔑,裴苍玉不记得他在任何人那里看过这种笑容,像窥见一滩汹涌的暗潮。   裴苍玉觉得有些尴尬,说多了,别人家的事跟他有什么关系。他摸了摸鼻子,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往前走。白石伸手拉住了他。   吓得裴苍玉一激灵,想把手抽出来,但白石双手拉着他:“你说我们是不是特别有缘分?”   裴苍玉:“是,你先松开手。”   白石不松:“我现在有点了解你了,你也了解我了,我们甚至都不需要言语。”   裴苍玉一头雾水,半身鸡皮疙瘩:“都行,但你先松开手。”   白石又问:“那我就这样可以吗?”   这句裴苍玉立马就懂了,他抽出手,拍着白石的肩:“是,你这样就可以。虽然你阴沉了点,但是阴沉的人多了去了,比起那些,我更讨厌别人装。而且吧,你看我周围,什么人都有。比如吧……”   裴苍玉开始介绍,“皮狗,皮东征,是个人来疯,干啥啥不行,搞事第一名,学习比我还差,没跟女生说过话,最大的愿望是跟女生说说话,最害怕的事是跟女生说话,脑子一根筋,想什么说什么,想到哪儿说到哪儿,跟他认真的人一定会吃亏,在他眼里,什么人和事情都不重要,我们都叫他快乐的皮狗。   孔苹,我们叫他苹果,他这名字是爹妈跟人打赌输了以后起的,是我们中间学习最好的,他很聪明。不对,他学习一直都很好,班里我觉得前五,年级可能前二十吧,要知道,这人跟我们混一块儿,都没时间学习的。他热爱讽刺别人,做事有点慢吞吞,最大的爱好就是装好学生,但他是最黄的,我怀疑他是黄片儿转世,在我见过的人里,他收集黄漫的能力简直一绝,不看黄书会死的那种。   候齐安,猴子。他就是万事都有点认真的人,有时候都有点较真了,超级爱写议论文。虽然他话不多,看起来很老实,但其实意见很多,而且贼能写,作文分数贼拉高,偏科偏到大西洋,最恨英语和数学,初一的时候讨厌数学,一个星期不听数学课,数学老师一来他就离开班,特别吊,然后被家里人揍了一顿,虽然不走了,但是从此更恨数学了,每天做梦都想上高中,分班。   飞机,杨扉继,不要怀疑,不要犹豫,他就是你见过最贱的人,在皮狗搞事之后,在苹果讽刺完之后,第一个接着把气氛推向高潮的就是飞机,他无处不在,在每一处要打的架旁边,在每一场要吵的架周围,在每一条八卦的附近,他的女性朋友数量之多,令人发指。他在各处煽火,满嘴跑火车。”   裴苍玉停下来,盯着白石:“这样想一想,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正常了?”   白石:“……”   裴苍玉拽了一把他:“赶紧走,我快饿死了。”   他们进豆浆店的时候,皮狗站起来招手:“赶紧裴苍玉,给你点好了。”   其他几人也看过来,看见了跟在裴苍玉身边的白石。   “你要什么?”裴苍玉扭脸问白石。   白石摇了摇头:“我吃过饭了。”   苹果瞥了一眼他:“吃过你就先走吧。”   白石抬眼看他:“不。”   两人互相看着,一句话都不说。   猴子咬着包子,凑近裴苍玉:“这白石怎么一天一个样儿?”   皮狗拍自己的脑门:“说起这个,你们有没有看过‘神奇的马丁’?”   裴苍玉给自己的豆浆里猛加糖:“胡扯,那是‘马丁的早餐’,神他妈‘神奇的马丁’,我还‘神奇的三中’呢……”   猴子叹气:“那是‘马丁的早晨’……”   飞机没理他们仨,看着剑拔弩张对视着的苹果和白石,晃着腿,咬着油条,自言自语:“打啊倒是……”   对视之后,苹果转开了脸,白石往裴苍玉的身边坐了坐。   他转头看看,满地扔的纸团,桌上的油污,拥挤的人群,这地方他是不喜欢。但裴苍玉他们显然常来,聊得十分热闹,只有苹果,偶尔警惕地看他一眼。   大家就这么快速地灌,间或聊几句,吃完了以后都出了不少汗,裴苍玉擦着手,去墙上挂的风扇前站着,转着脑袋。   飞机一边付钱一边问他:“大哥,做什么哦?”   裴苍玉的声音被风扇吹得呼呼的:“吹一下发型。”   他们几个人笑嘻嘻地勾肩搭背走出来,白石跟在后面。   走了几步,裴苍玉才想起来他新收的小弟,从前面人里挤出来,绕到后面走到白石旁边。一开始聚一起看卡牌的人还没发现,等留意到了,皮狗四处转头:“裴苍玉呢?”   苹果头也不回:“跟人跑了。”   裴苍玉抬腿不轻不重地踹了一脚苹果:“赶紧走,迟到了。”   白石看了一眼裴苍玉,裴苍玉只是陪他走着,和他走一排,但是没有跟他说话。   白石仰着头看裴苍玉,他才刚到裴苍玉的胸口:“你的头发……”   “啊?”裴苍玉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怎么了?”   “不太黄了。”白石告诉他,原本只有发根那里是黑的,现在黑色的更多了。   裴苍玉严肃地争辩:“我这是金色。”   白石:“……”   裴苍玉踢了一脚皮狗:“我头发没色儿了,我得去染染。”   飞机转头看他:“反正我是不染,我都让我妈给我洗没了,谁当时骗我染的绿色,让我挨一顿好揍。”   没人承认。   如果说白石感受到了什么不一样,那就是当裴苍玉决定他们属于一个阵营以后,白石便被划在了裴苍玉的势力范围。   他和裴苍玉那些人不过一起混了一周,课间聊一聊,体育课分组分到一起去,同学们连跟他说话都客气多了。   裴苍玉他们有时候去上课的时候去厕所抽烟,问白石去不去,白石说自己没抽过,裴苍玉就叫他别去了。   这个星期他们正好换座位,裴苍玉换到了最里面,白石荣升守门官,裴苍玉出来进去都要跟他打一声招呼,下课来找裴苍玉的人也大多聚在白石的桌边,一来二去,白石便跟他们混熟了,起码对于他们来说,白石算是“自己人”了。除了苹果。   白石正好是在这个这个时候发现了费左华,因为这个座位有点偏僻,他才能留意到时不时投来的目光,费左华看向裴苍玉的目光总是充满期待,似乎在等裴苍玉叫他一样。   有天白石又看到了费左华半转不转的头,跟他对视了一下,费左华转了过去。白石再扭脸看裴苍玉,裴苍玉毫无意识地哼着歌削铅笔。   “你跟费左华很熟吗?”   裴苍玉抬头:“还好吧。怎么了?”   “我觉得他想……”白石说到这里停下来,如果他说费左华想加入,裴苍玉保不准就让费左华一起来了。   “想什么?”裴苍玉停下削铅笔的手。   “想……想变成女的。”   裴苍玉惊了,他压低声音:“他跟你说的?”   “我猜的。”   裴苍玉松了口气:“妈蛋,吓死我了。下节什么课?”   “生物。”   裴苍玉开始摸书包,没摸到只好把书包拽出来,认真地翻,铃响了也没翻到。   白石把他的书移了移:“别找了。”   裴苍玉笑了两声,收了起来。   他们凑到一起看一本书,今天在讲遗传,关于遗传基因治病的。   白石转脸看了看很近的裴苍玉的脸,舔了舔嘴唇又转过去:“你什么时候去染头发?”   裴苍玉摸了摸头发:“嗯……下午放学吧。叫上他们。”   “他们不染也叫上他们吗?”   “啊?”   白石转脸看他:“我觉得没必要大家一直一起行动吧,比如染个头发,两个人去就好了吧。”   裴苍玉愣了一下,一时还没有想到要说什么,白石又转开头:“算了,一起去比较热闹。”   裴苍玉笑起来:“对……”   白石不再开口。   裴苍玉闷闷地转过去,白石阴晴不定的性格,话说一半的习惯,并不是个容易相处的人,他有那么一点点,后悔当初开下了海口。   老师在讲,有些疾病的治疗可以通过移植器官的方式,而其中为了绕开免疫机制,同血缘的器官更受青睐,即可以用次子/女的器官来为长子/女病坏器官做替换,可以大大降低器官移植风险。   学生们即刻有了议论声,有个声音比较大,说这样的话小一点的那个一生出来就是为了给大的贡献器官,太可怜了。老师说也不只是器官,造血细胞也可以。下面还是议论纷纷,都觉得有点扯。   裴苍玉趴在桌上听了一会儿,闷闷地小声说:“我觉得挺好的,一生下来就能救人。”   白石看了一眼他,裴苍玉的手指无意识地在书上划圈,那附近正好是全家福,裴苍玉有点困意地合了合眼。   白石在班里看了看,没有人听到裴苍玉的这句话,这句话只有他听到了。   他也趴在桌上,看着裴苍玉的脸。那时候一瞥就记住的眼睛闭上了,裴苍玉小声地平稳呼吸着,沉静极了。窗帘被吹得一飘一飘,雨后的凉风裹着树花的香味荡进来,草味有种泥土香,从窗口里钻进来,卷来了一朵小白花,指甲盖大,落在了裴苍玉的脸上。主人正安稳地呼吸着,小白花在他脸上平静地起伏。 第61章 愚者-7   五点二十大课间,一打铃裴苍玉就站了起来:“走走走,我去染个头发。”   皮狗迅速跟上:“既然走了,要不今晚晚自习就别上了。”   几人立马开始收拾书包,然后停下来看了一眼坐在第二排的苹果,苹果转头,耸了耸肩,跟他们一起收拾书包:“反正讲卷子,走吧。”   五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打铃刚落就走到了门口。   苹果瞥了一眼白石,故意揽着裴苍玉的肩走在最前面:“哥,说实话,非得带着他吗?”   裴苍玉看他:“怎么了?你烦他?”   “啧,也不是。”苹果皱了皱眉,“我就是觉得这小子有点儿……啧,怪。”   裴苍玉没说话。   苹果转头看了白石一眼,又看看不说话的裴苍玉,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算了,当我没说。不过是不是他说要跟着你的?”   裴苍玉想了想:“算是吧。”   苹果笑了两声:“是不是谁跟你说你都答应?”   裴苍玉唔了一声。   “那费左华可亏了,他就是没胆儿,他应该直接跟你说。”   “怎么你也这么说?”裴苍玉拨了下碎头发,捋到脑后,“我怎么没发现。”   苹果转头又看了一眼白石:“白石也说过吗?”   裴苍玉还没回答,白石就从最后面拽着书包带迈着小短腿一路小跑跟了上来,走在裴苍玉的另一边。   苹果越过裴苍玉看了白石一眼,撇了撇嘴,白石也不解释,就跟在旁边。   裴苍玉什么也没发现,后面的人还在吵,苹果松开了搭着裴苍玉的肩:“白石你跑得还挺快。”   白石没搭理他。   裴苍玉染头发的地方在和平路的一家自营店,店主是个辫一脑袋麻花辫的大哥,当年第一眼见到这位哥,皮狗说这是脏辫,大哥唾弃地说放屁,老子这就是麻花辫,你吃馕也说是匹萨吗?皮狗顿时甘拜下风。   麻花哥三十出头,膀大腰圆,像个伙夫,不像理头发的,一脸横肉,开口就是脏话,手背上纹了一只大蜥蜴,以前还劝过初二的五人组不要抽烟,但劝说无果;养了六只猫,在理发店里各个角落里睡着,一个比一个凶。大哥没客人的时候就看韩剧,爱看虐心的,一看就哭,特别有艺术天分,门匾灯牌都是自己设计的,还热爱写情诗,给杂志投稿,有篇登过晚报,现在被剪下来裱在墙上。   麻花哥一见裴苍玉就笑,劈开周围的人拉过裴苍玉:“怎么样金毛?”   “掉完了还怎么样?”裴苍玉瞪他一眼,大喇喇坐下来,“给我整个太阳色。”   麻花揪他的耳朵:“那也得先洗头。”   他们俩去后面洗头,其他人各自找了个位置坐着,有逗猫的,有翻麻花哥新诗的,有一坐下来就打游戏的。   白石这会儿突然发现,他们全是陪裴苍玉来的。   这就是无所事事的友谊吗?就是……陪着来?   裴苍玉很快便洗完了头发,戴了条黑色的毛巾,把头发裹在里面,碎发全部收进去,水珠沿着脖子往里流,他摁着头走过来。   皮狗打着游戏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继续玩:“我靠,帅哦裴哥。”   裴苍玉咧嘴一笑,坐到了椅子上。   白石盯着他,同意这个说法,真的帅,裴苍玉有张很不错的脸,配上他生机勃勃的躯干,充满了活着的感觉。   白石盯了一会儿,突然在镜子里对上了苹果意味深长的目光,苹果哼笑了一下,白石皱了皱眉。   “还染黄色吗?”飞机站到他旁边,“不考虑考虑绿色?”   裴苍玉从镜子里看他:“去边儿。”   飞机叹着气走开。   麻花走过来,去掉他头上的毛巾,帮他吹头发,乱发呼呼地飘,麻花给他抓着头发:“还要金色吗?”   皮狗站起来:“我这红色的怎么样?”   苹果看他一眼:“哎呦求求了哥,您那红色就一茬,跟光头有什么区别。”   猴子摸自己的头发:“我觉得我这灰也不怎么样啊……”   “那说起来还是苹果最阴,”飞机看苹果,“他说他要挑战最不一样,染纯黑……”   苹果见他们都盯着自己,笑了:“我哪知道你们都信啊……”   皮狗把游戏机一扔:“呔,奸臣,今日必斩你于马下,裴爷,请战!”   裴苍玉不顾麻花揪着他头发,转头把梳子扔地上当筹子:“日他!”   苹果蹭地跑出去,皮狗跳起来追,飞机拉着门喊:“回来的时候给我买点吃的!!”   猴子又开始翻兜:“赌不赌?我赌他们肯定忘。”   白石发现,他们可真能自娱自乐。   他站起来走到裴苍玉身边,裴苍玉头不能动,抬着眼看他:“怎么了?你也饿了?”   白石盯着镜子里的裴苍玉,看着他的脸:“你有没有女朋友?”   裴苍玉的耳朵突然红,绷起脸:“关你屁事,滚……”   “噢。”白石点点头,走回去坐下。   猴子和飞机凑一起看一本漫画,看着看着把情节讲给裴苍玉,白石规规矩矩地一个人坐在沙发的一角,什么也不干,就看着裴苍玉。   麻花揪了揪裴苍玉的头发:“哎,这小孩儿谁啊?”   裴苍玉乐了:“这我小弟,是不是跟一团子似的。”   麻花扭头看他一眼:“长得挺乖的。”   裴苍玉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得意,好像挨夸的是他一样。   等皮狗和苹果勾肩搭背地回来,天都黑了,裴苍玉的头发已经又洗过一轮,现在是淡金色了,这会儿正在吹风,扭头看他们:“跑哪儿了?”   皮狗把手里买的零食扔给裴苍玉,然后分给猴子和飞机,苹果正在嗦冰棍儿,凑上来摸裴苍玉的头发:“有点硬,你以前头发比较软。”   裴苍玉把自己的扔给白石,挥开苹果的手:“你懂什么,男人都硬。”   麻花拍裴苍玉的肩,示意他起来,结束了。   裴苍玉在原地蹦了蹦,把碎发都抖下来,问他们:“怎么样?”   皮狗竖起大拇指:“可以,明天就去表白班长。”   裴苍玉踹了他一脚。   他们看着麻花不收钱,在店里四处乱转,还挺急的样子。   皮狗搭着裴苍玉的肩,朝麻花扬扬下巴:“哎哎,您干什么呢?不收钱吗?”   麻花转头一脸严肃:“你们看见玛利亚了吗?”   “谁?”皮狗一脸懵。   麻花硕大的脸上出了汗,伸手比划着:“猫!我这么大一猫呢!”   众人立马开始在店里数,数一二三四五,正好差一只。   苹果抬头看他:“出去逗别的猫去了吧。”   麻花还在四处翻,现在准备带上钥匙去外面找:“狗屁,她脚伤了跑什么跑……”   裴苍玉叫住他:“哎,要不要我们帮你找找?”   麻花赶紧走过来:“那敢情好啊,人多力量大,回头我请你们吃火锅。”   裴苍玉叫沙发上缩的人都站起来:“行了行了,别玩了,去找猫。”然后他看向麻花,“都去哪儿啊?”   麻花数数人头:“我往东边长廊,你们去西边的小吃街,南边的小区,北边儿的河堤看看?”   “成。”裴苍玉指了指皮狗和飞机,“你俩往西。”   指了指苹果和猴子:“你俩往南。”   然后拉过白石:“我们俩去北。”   皮狗还在嚼薯片:“我不知道那猫长什么样啊?”   飞机勾着他肩:“哥哥我知道。”   同理,猴子便看苹果:“你知道那猫长什么样儿吗?”   苹果冲他笑笑:“我不光知道她长什么样,我还知道她全名;我不光知道她全名,我还知道所有猫的名字。”   他们一边往外走,苹果一边笑嘻嘻:“玛利亚全名小X玛利亚,小彩全名樱X彩,还有小波……”   猴子嫌弃地瞥了他一眼:“你猥琐的形态是怎么藏在这张人皮下的?”   苹果揽他的肩:“变态与变态惺惺相惜。”说着看了一眼白石。   白石跟在裴苍玉旁边,朝河堤走去。夜晚刚上,还有灰色的天空,隐隐约约能看见地上的东西,不需要灯光。七点左右,早早吃过晚饭的人出来散步,沿着河堤走。   河堤建的高,一边可以俯视穿城而过的金水河,一边是零落的广场,堤边栽的柳树正是颓时,只剩光秃秃的枝条,显得硬朗冰冷,偶尔被风带起,抽到人身上,甚至会抽出响声,于是柳树下没有什么人在走。   裴苍玉掏出了烟,点上了火,点完了才想起来,转头看白石:“我抽烟了。”   这也不像是个问句,白石点了点头,他猜裴苍玉做什么都可以吧,只是出于礼貌向他报备一句。   他们因为逆着人群,不可避免的走在柳树下,白石走在下面,因为身高,柳条都抽不到他身上,裴苍玉倒是挨了几下,但跟个没事人一样,一门心思地往河里往。   “河里要是有,那就是猫死尸了吧?”白石顺着他望的方向看过去。   裴苍玉夹烟的手比划了一下:“你真是不了解玛利亚,以前我们就发现她常在河边混迹,我怀疑是有别的猫。”   白石问他:“那里的猫都是母猫吗?”   “不是,有公的,都是流浪猫,捡回来的。”裴苍玉专注地盯着河边,脚步都放慢了。   “你跟那个老板很熟吗?”   “还行,怎么了?”   “我看他店里有挂的刀,刀上刻了组名……”   白石没说完,裴苍玉转过头看他:“什么意思?”   白石斟酌了一下用词,犹豫了一下才开口:“我觉得他好像混过道上。”   裴苍玉看起来倒不是很惊讶:“哦。”然后转过了头。   白石盯着裴苍玉的侧脸:“所以你打算辍学吗?”   裴苍玉被逗笑了:“什么?”   白石认真地看着他:“你在学校表现也不好,得过且过,对学习显然没什么兴趣,而且也没天赋,你好像学不会。又对以后没什么打算,是打算这学期辍学呢?还是下学期辍学呢?”   裴苍玉被骂愣了,然后他看着白石认真的脸,才意识到白石并不是在骂他,只是在指出一些事实,这让他更愤怒了,他脸一下子红了:“关你屁事!吃你家大米了?!”   说完转身就走。   白石愣了一下,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但赶紧跟上去。裴苍玉迈开腿,双手插兜,弓着背叼着烟一个劲地往前走,几步就把白石甩在了后面。   白石急忙跟在后面,因为跑得太快,居然还绊到了石子,摔在了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重响。   裴苍玉听见,愣了,转回头,就看见白团扑在地上,脸都抬不起来。   裴苍玉:“……”   他烦躁地走回来,拎着白石的后领,把人拎起来,谁知道小孩儿啪地甩开他的手:“不用你管。”   裴苍玉好心被怼,更生气了,抬手推了一把白石。   白石又摔倒了,但很快地爬起来,照着裴苍玉的小腿就踢一脚。   裴苍玉咬着烟,两只手都腾出来:“你完蛋了!”   他伸手去抓,白石转身就跑,朝河堤边跑,裴苍玉追。白石踩着堤边,没站稳,咕咚咚往下滚。   裴苍玉赶紧伸手拉他:“喂!……”   裴苍玉没拽住,白石滚下去了。   白石在草上滚了几个圈,才在平地上停下来,头晕晕的,脸上都是泥,停下来正好躺着草地上,睁开眼,是头顶的星空。   裴苍玉的脸突然横在他眼前,笑起来:“还跑?”   说着帮他抹掉脸上的泥。   白石慢慢地坐起来,伸手拽了一把裴苍玉,把裴苍玉拽倒,跟他一起坐下。   裴苍玉也不生气,就着坐在地上,烟头明明灭灭,风把他的碎发吹起,太阳下山便落在了他的头上,金色的头发飘飘摇摇,很快地乱了起来。他的脸有种少年的轻快,又混杂着些超越年龄的沉静。   白石伸手拽了拽他的头发,其实刚才看见就想这么做,裴苍玉由着他,随着他的动作晃了晃脑袋,但是没说话,盯着远处。   白石松开手:“你看什么呢?”   裴苍玉笑了两声,指着河对面的堤岸的树边,两只狗正在做运动,一上一下,抽来出去:“你看它们俩……”   白石看过去:“……这有什么好看的……”   裴苍玉把烟拿下来,夹着手里,笑起来,转头看他:“刚才……两分钟以前,他俩的位置完全是相反的……”   白石瞪着眼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裴苍玉又把烟放回嘴里:“真是什么事都有啊……”   白石又看了一会儿狗,抬头看了看星空,最后落在裴苍玉的脸上:“你还有烟吗?”   裴苍玉摸了摸口袋:“……好像没了,要不……”   他没说完,因为小白团从他嘴里抽出烟,咬在了自己嘴里,学着裴苍玉的样子吸了一口,拿开,仰头吐出烟圈。   这位长得像天使一样的神经病,吸烟方面极富天赋。   裴苍玉看了一眼他,转回来:“麻花以前做什么跟我们没关系。”   白石叼着烟笑了一下:“知道了。”说罢拿出来,“你还要吗?”   裴苍玉翻了个白眼:“给你了。” 第62章 愚者-8   裴苍玉在草地上枕着手臂,悠哉地吹着风,躺了一会儿,突然坐起来:“猫!”   白石看了他一眼。   裴苍玉站起来,顺手把白石拎起来:“你忘了?找猫!”   白石没忘,他不太在乎。   裴苍玉三步两步跳上了岸,白石跟在后面艰难地爬着爬着上坡,裴苍玉转头看他,朝他伸出手:“哎呦我老天,您可真是祖国的花骨朵啊。”   白石咬着牙抓着草往上爬,死活不接裴苍玉的手:“我以后一定比你高。”   裴苍玉乐了:“行,那您努力。”   白石折腾着爬上来,蹲着喘气,裴苍玉抱着手臂看他:“我给你起个外号吧,我特擅长给人起外号。”   白石站起来,扶着树:“他们的外号也是你起的吗?”   裴苍玉得意地点点头。   “怪不得那么蠢。”   白石顺利地看着裴苍玉头毛炸了,愤愤不平:“纯属胡扯,我特别会起名字,我们小区猫猫狗狗出生以后,好多阿姨都带来让我取名,我们家以前的狗名字特别好,从我们那小区脱颖而出……”   白石打断他胡吹起来的没完没了:“叫什么?”   “马达拉。”   白石皱了皱眉:“这算什么名字?”   裴苍玉往前凑凑,按着他的肩膀:“朋友,不看动漫吗?”   白石在接下来的三十分钟里,后悔他问了“什么动漫”这个问题。   裴苍玉一边拉着他走,一边给他介绍自己浸淫民工漫多年的心得,从羁绊讲到同伴,从梦想讲到正义,最后自己讲嗨了,非要给白石表演个“火遁”。   “你看好了啊,你看好了。”裴苍玉站直,把他两手并一起,然后快速地做起手势。   白石一脸懵:“这什么?”   “你不要吵。这是结印。”裴苍玉被人打断,又得从头来,结了五个印,大喊一声“咔遁!”——讲究人,“火”要发“咔”的音——然后对着白石的头猛吹一口气,把白石前面的头发都吹到了后面。   最后恬不知耻地问:“怎么样?吊不吊?”   “……”   什么吊不吊?刚才那是什么东西?什么遁?谁遁?遁谁?   裴苍玉一看白石没反应,以为自己表演不到位:“我就会俩,要不再来个通灵?”裴苍玉掰着自己的手指,不知道在搞什么,一边掰扯一边自言自语,“要不还是开二档吧。”说得好像他想来什么就有什么一样。   白石拽了拽裴苍玉的结印的大招:“别打了,找猫吧……”   裴苍玉才反应过来:“对!猫……”   裴苍玉秀了一把自己的知识储备,正在开心,还讲起了二档,讲得高兴,当场停下来扎了个马步,一掌推出去表示开二档,差点把白石推翻,又赶紧把人拉回来:“你懂吧,就是这么个感觉……”   白石盯着快乐的裴苍玉:“是不是看漫画让你变成这个蠢样的?”   裴苍玉义正言辞地讲:“不是,我一直都这个样子。”然后想了想,补充道,“我不蠢。”   白石点点头:“你看,你找猫都不能专心,这完全可以解释你为什么成绩差。”   裴苍玉满脸写着“有道理”,又拍了拍白石的肩:“哎,你这样干什么都能想到学习,是不是就因为这个学习才好的啊……”   白石不理他了。   裴苍玉一边走一边吹着口哨逗猫,玛利亚没来,倒是吸引了几只公猫,胆大的甚至抱着裴苍玉的腿蹭,白石看着他:“你应该反思一下。”   裴苍玉把一只一只的猫拎开,白他一眼:“滚蛋。”   他们正准备转下一个弯,裴苍玉的手机响了。   苹果。   “裴苍玉,猫你找到了吗?”   “没啊。你们找到了?”   “……算是吧……那个,你能不能过来一趟?”   裴苍玉正打算下河边看看,这么一听就没下去:“行啊,哪儿?”   “台球厅。”   白石看见裴苍玉的眉头皱了下。   ***   台球厅离理发店倒是不远,裴苍玉一露面,前台带鼻环的男人就阴阳怪气地哟了一声,问他找谁,裴苍玉说找猫,男人朝上面敷衍地指了指:“二楼。”   他们到的时候苹果、皮狗、飞机和猴子都抱着脑袋蹲在墙边,球桌前聚着几个高中生,一个正在用皮鞋尖拨弄着皮狗浮夸的腰带,皮狗头也没敢抬,就当自己不知道。坐着的那个特别牛逼,具体表现在,他同时抽两根烟。坐台球桌的男孩儿顶着稚气未脱的脸,搂着一个比他大一轮的女人,故作老练地亲她的胸口,耳朵一片通红,女人嘻嘻哈哈地跟着闹。   裴苍玉走进来,四人组蹭地抬起头,目光闪亮地望着他。   有个正在擦杆的看起来比这帮高中生大上那么两岁的人,像是领头的,把杆一撂,插着兜走过来:“哟哟,裴苍玉……”   裴苍玉看了一眼他,转头去问苹果:“猫呢?”   苹果往旁边移了移,那白猫正卧着睡。   高中生们管那个擦杆的人叫六哥,一把叫一边指证裴苍玉:“上回在台球厅就是他动的手。”   六哥俯视着裴苍玉:“就你啊,一初中生?”   裴苍玉分了个眼神给他:“明年我就高中了。”   白石看着裴苍玉,觉得刚才在河堤边上犯中二病的小孩儿中二病更深了,不过在学校里,倒是从来没见过裴苍玉这么警惕的样子。   六哥伸手,用手背轻轻地扇裴苍玉的脸,似扇似不扇,呲牙咧嘴,一副作恶相:“我他妈跟你说……”   他还没说完,只扇了两下,第三下裴苍玉就一巴掌劈头拍过去,坐在台球桌旁的高中生齐刷刷抽了口冷气。   裴苍玉是个根本不打算忍的炸/药桶,在六哥嚣张地凑过来时,他就已经憋着火了,趁人近就动起手,他拍出了嘹亮的一巴掌,把六哥都扇懵了。蹲着的四个人听见这一声,像听见冲锋号一样,从地上跳起来,台球桌的人也甩开杆冲上来,一群人迅速扭打在一起,大呼小叫互相压制。   白石往后退了退,看着他们一群人。他发现,只有在裴苍玉在的时候,剩下的四个人才有胆子,动手也好,吵架也好,好像裴苍玉出现了,他们便马上勇敢了,尽管裴苍玉并没有直接帮他们动手。   苹果是喊得声音最大但最靠后的,其实他想往前上来着,但是他挤不动。最中间的是裴苍玉,单方面压制六哥。他把袖子捋起来,没有肌肉的胳膊力气却非常大,一门心思专攻六哥,别人谁打在他身上都没反应,极其擅长巧架,拳拳到肉,甚至偶尔会打两下喉咙,第二下打到喉咙,六哥就卸了力,裴苍玉趁着机会直接把人踢到墙角,摁着一顿猛揍。   可除他之外的四人战绩都不佳。   不一会儿,分水岭便出来了。高中生们摁着四个人在左边的墙角揍,裴苍玉摁着六哥在右边的墙角揍。   揍了一分多钟,两边人发现不对劲啊,都停了下来,互相对看。   白石翻了个白眼。   六哥抬起红肿的眼冲高中生喊:“妈的!过来帮忙!”   裴苍玉转头踹了人一脚,把六哥踹进角落里,高中生骂骂咧咧地赶过来,那刚才还抱着头的四个人看了一眼裴苍玉,顿时充满力量,再一次跳起来拉回高中生。   白石看了看表,十来分钟了。   最后终于停了,裴苍玉揽着六哥的肩,六哥勾着裴苍玉的背,两边的人气喘吁吁。六哥朝地上啐了一口,带出血沫子,伸手又想拍打裴苍玉的脸,看了看裴苍玉的眼神,作罢。   “我说你怎么上来就打,话都不听完。”   裴苍玉斜眼看他:“你先动手的。”   六哥晃了晃裴苍玉的肩膀:“哎,你再说一遍?”   裴苍玉“嗯?”了一声,气喘吁吁的四个人又站了起来,高中生伸长手臂又开始指指点点,双方又大呼小叫起来。高中生又把四个初中生摁在地上,这回来了两个人帮六哥,终于把现场最狂的初中生给扇翻了。   吵来闹去。   这次停下来,胜负已经分出来了。五个初中生蹲成一排,六哥点了点人头:“一、二、三、四、五……不错,”他说着又扇了裴苍玉的脑袋一巴掌,裴苍玉蹭地站起来,被几个衣服系在腰上的高中生给摁了回去,后退的六哥才走上前来。   他粗糙的黑色大手抓起裴苍玉金色的头发,迫使裴苍玉抬起头,血从他磕伤的眼角流出来,一路流到下巴,贴着经过起伏的喉结,白石一下子看愣了,盯着蜿蜒的血迹,咽了口唾沫。   有个高中生走到六哥身边,小声跟他说:“六哥,还有一个……”   六哥不耐烦地转过身,看见站在一边的白石,看见这小孩儿兴奋到有点诡异的目光,皱皱眉:“怪人。”接着叫人把他弄来。   一个高中生拽了一把白石,差点把他拽倒,裴苍玉恶狠狠地开口对着六哥:“喂!”   白石朝裴苍玉走过去,盯着他的血,舔了舔嘴唇,觉得迫使裴苍玉抬头的那只脏手如果是他的就好了,应该从那个角度看会更好。他眼里什么都没有,只有裴苍玉的伤口,这份专注颇令六哥犯恶心。   白石按照指令蹲在裴苍玉旁边,看着六哥心满意足地羞辱裴苍玉:“你看看,初中生毛都没长齐出来装逼,挨揍亏吗?”   裴苍玉瞪了他一眼。   六哥对着高中生大度地挥了挥手:“上次这小子得罪我们就算过了,”然后他又转头弹了几下裴苍玉的脑门,“懂?”   裴苍玉就差咬他一口了。   白石伸手抹掉了裴苍玉喉结上的血,裴苍玉没有发现,他正忿忿不平地怒视着六哥。其他四个人都不吭声,虽然他们现在很怂,但如果裴苍玉要动手,白石知道他们也会跟上的。   他们这里还没吵吵完,楼下就传来一阵喧闹,六哥和裴苍玉首先朝外面楼梯口望,不一会儿楼梯口就上来几个人,为首的光头起码有三十岁,一看就是成年人,六哥顿时显得年轻起来。光头穿了件皮夹克,这么黑的夜照样戴着墨镜,旁边浓妆的女人嚼着口香糖骂骂咧咧,身后还有十来个大龄无业青年。   光头一看,伸出一只手指了指墙:“都蹲好。”   六哥把手里的杆一砸:“你他妈以为你是谁?”   高中生跟上去。   白石看了看表。   五分钟后,六哥和高中生,让裴苍玉他们移了移位置,蹲在了他们的旁边,十几个人靠着墙蹲在一排,一起看着台球厅最新的领导者,光头。   光头熟练地抽着烟,点了点人头数:“都他妈谁,一个一个说,从你开始。”他指着最旁边的皮狗。   皮狗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裴苍玉。   裴苍玉感受到了他的目光:“说啊。”   皮狗便小声地说:“皮东征。”   浓妆女人一听就笑了:“这他妈初中生啊。”   光头也笑了,看着六哥:“你们呢?”   六哥乖极了:“高中生。”   女人走过去把六哥拉起来,盯着他早熟的长相看了看:“你他妈是高中生?我爸都没你老。”   六哥礼貌极了:“我留级。”   裴苍玉低声笑了一下:“傻逼。”   白石看了一眼他。   裴苍玉转看脸:“打来打去,小流氓怕大流氓,有什么意思?”   最终他们每个人报了一遍自己的名字,光头要打球,就让他们滚蛋,女人不乐意,非要他们手拉手一起走出去,光头满足了她的恶趣味,于是大家牵着手走出门,互相还在瞪着,出了门就赶紧甩开,几句不和又要打,被门口光头的人看了一眼,才各自分开两个方向。   裴苍玉这会儿才发现:“你松开手。”   白石松开了裴苍玉的手。   几人骂着往回走,裴苍玉又停步了。   “怎么了?”苹果问他。   裴苍玉顿了顿:“没事,你们先走吧,我想起来我得去买包醋。”   飞机被揍得牙疼,捂着脸抽着气问他:“用不用我们跟你去。”   裴苍玉摆了摆手:“不用不用。”   说罢他们便分开,朝两个方向走,白石回头看了一眼。   走过没一会儿,白石便在路口和他们分开,说是要回家,其实折了个弯去找裴苍玉,他知道裴苍玉在哪儿。   果然,裴苍玉又站在了台球厅门口,因为猫还在。   裴苍玉准备进去,就被人拉住了衣服,他转过头,看见了白石:“你来干什么?”   白石没回答,朝里看了看:“算了吧。”   裴苍玉有点不耐烦:“你别管了,回去吧。”说着便朝里走。   白石拉着裴苍玉的衣服,把他衣服都拽变形了,把人拉回来:“刚才你们打架的时候我给理发店那个人发短信了,他很快会来的。”   裴苍玉愣了一下:“你有他电话?”   白石点头:“我在他宣传册上看到的。”   裴苍玉愣着眨巴眨巴眼,笑了:“你还挺聪明。”   白石默认。   裴苍玉便低头看白石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拉上了自己的手:“您能松开吗?” 第63章 愚者-9   很快,他们便听见一阵摩托的轰鸣,一个红头盔的男人加足马力,风驰电掣地从街边直奔他们驶来,在剩一步的时候才刹车,划出一声尖啸,在地上拖处一道白线,裴苍玉和白石双双后退。   麻花摘下头盔,甩了甩飘逸的麻花辫,脱下外套的手臂肌肉虬结,裴苍玉才发现他手背的蜥蜴后面原来拖着这么大一条龙,藏在袖子里,盘在胳膊上。   麻花把头盔往车把上一挂,抬眼看裴苍玉,伸手拉着裴苍玉的衣领,把他往前拽了拽,摸了摸裴苍玉额头上的红肿,把裴苍玉疼得嘶了一声。   “行了,你走吧。”麻花潇洒地迈下车,就要往里去。   裴苍玉抓着他衣服:“你干什么去?”   麻花摆摆手:“你别管。”   “哎不是……”   “楼上的人揍的吗?”   裴苍玉摇摇头:“哎一句两句说不清楚……”   麻花说着就要往楼上去,裴苍玉跟着也要上去,还不忘扭头交代白石:“你站这别动。”   白石动了动脚,裴苍玉正忙着跟上麻花,扭头看见白石不听话,有点急了:“喂,叫你别动!”   裴苍玉说这话的时候,血又流到了眼睛里,他随手抹了一把,把额头的左边抹得红通通,凶神恶煞地盯着白石:“听懂了没?”   白石一阵兴奋,点点头:“嗯。”   麻花看着白石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开心,皱了皱眉,又转身往上,裴苍玉跟着去了。   白石听话地站在门口,仰头看着楼上,光是想想裴苍玉可能又要挨揍,他就浑身有点发颤,也不知道为什么。   楼上突然又响起一阵喧闹,白石盯着窗户,往旁边让了让,以防有人掉下来。   但楼上的动静只不过一会儿,很快地停止了,出乎意料,十来分钟以后裴苍玉和麻花就下来了,麻花的手里还抱着他的猫。   裴苍玉也没有挨揍,但有点不耐烦。   麻花把猫小心地放在车上,想到了什么又撇了撇嘴:“要不是你拦着,妈的我非让他知道这地方……”   “行了行了……”裴苍玉把自己头发上翘起的一撮摁下去,“赶紧走吧……”   麻花跟他们道了个别,又亲情自己的猫,戴上头盔,如同来时一般轰鸣着离开了。   裴苍玉目送他走,叹口气,转脸看见站在门口路灯下的白石:“哎,你怎么还没走?”   “你让我别动……”   裴苍玉愣了一会儿:“哦……”然后笑起来,“傻逼,那是个夸张说法,夸张你知道吗?亏你学习好……”   白石走到他身边:“然后去哪里?”   “什么去哪儿?我回家,你也回家吧。”裴苍玉说着就往家的方向走。   白石在原地停了几秒,朝相反的方向走去,走了几步捡了块石头,贴着墙死命地砸了一下自己的手,砸出了血,把石头一扔,转身跑到裴苍玉身边。   裴苍玉吹着口哨等绿灯,就看见白石从后面追到他旁边,气喘吁吁。   “怎么了?”   白石问他:“有没有创可贴?”   裴苍玉笑了,指了指自己额头上的伤:“你觉得我有吗?”   白石低下头,不说话了。   “怎么了?”裴苍玉只好再问一遍,他努力地在灯下看着白石,终于发现了他藏起来的左手,好像还吧嗒吧嗒滴着什么。   裴苍玉一把拽过来,看见血肉模糊的手心,吓了一跳:“什么时候打的?谁干的?高中生?”   白石不说话。   “靠……”裴苍玉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要不这样……”他指了指前面的路口,“我家里有药,你先去我家包一下?话说你司机呢?怎么看不见人?”   白石不说话。   裴苍玉便在下一个绿灯时,带上他走了。   “我先跟你说啊,我奶奶在家,她可能在睡觉,你不要吵醒她……”裴苍玉快到小区时,开始细细地交待给白石。   白石点点头。   “然后你可以给你司机打个电话,这小区要不好找,我等会儿把你送到路口……”   白石没动弹。   裴苍玉一巴掌扇他脑袋上:“听见没啊?”   白石点点头。   裴苍玉顿了顿,揉了揉他后脑勺:“……打得有点重……”   白石点头。   裴苍玉挑起眉毛:“什么?哪有那么重?很重吗?”   “……不重。”   裴苍玉看见自家的窗户是亮的,着实紧张了一下,也不管白石在身边,自顾自地冲上楼去。白石也跟在后面,在不熟悉的窄楼梯上绊到了好几次。   裴苍玉一把推开门:“怎么了?奶奶……”   今天的奶奶,心情很好。   他们家橘红色的吊灯打开了,奶奶翻出了她差点扔掉的唱片机,这时候正在放一首甜蜜蜜的女声歌曲,听起来像黄鹂鸟在叫;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喷上了清新剂,很久不许拉开的窗帘也好好得卷了起来,夜幕的星星和月亮恰好嵌在窗框里;桌子上摆好了饭菜,四菜一汤。   奶奶在厨房哼着曲子,从这边洗完豆腐,便踩着舞步轻快地移到那边去切,转头看见裴苍玉,对他笑了笑:“回来啦。”   裴苍玉愣愣地点了点头,这么熟悉的人和生活差点让他有种时间倒退的感觉。   奶奶把火炖上,里面在炖排骨,便拿了碗筷出来:“那我们先吃饭吧……”   她牵着愣愣的裴苍玉从厨房走出来,看见还站在门口的白石,惊讶地笑了一下:“哎呀,这是谁呀?”   裴苍玉赶紧跑过去:“他来借绷带,借完就走,马上……”   “那怎么行?”奶奶嗔怪地看了一眼裴苍玉,接着转向白石,笑眯眯地问,“这位同学,你是玉玉的同学吗?你叫什么呢?”   裴苍玉疯狂摆手:“不要叫我……”但是没有气势,被奶奶看了一眼便低下声音。   白石朝奶奶鞠了一躬,奶声奶气地说:“奶奶好,我叫白石,我是裴苍玉的同桌。”   裴苍玉瞪着眼睛转头看白石:“妈的……你为什么要捏嗓子?”   奶奶拉过白石的手:“那白石今天要不要留在这里吃饭呢?我帮你跟爸爸妈妈讲一下好吗?”   白石看着奶奶:“没有关系的,我已经说过会晚一点回去了。”   裴苍玉:“你什么时候……”   奶奶惊喜地拍了一下掌,拉着白石往餐桌上走:“那太好了,玉玉好久都没有同学来了……”   裴苍玉在后面大喊:“他不能……”   奶奶和白石停下来,转头看他。   裴苍玉犹豫了一下:“他……他还没换拖鞋……”   奶奶要去厨房看锅:“那你给他拿一双嘛。”奶奶让白石坐下,又仔细打量了他一遍,“真是乖小孩儿啊。”   “谢谢奶奶。”   裴苍玉翻了个白眼,拎着拖鞋走过来,摔在地上,抱起手臂:“赶紧换。”   白石夸张地捋开袖子,把他血糊糊的手伸出来,作势要蹲下去,又拽了拽袖子,让伤口更显眼。   裴苍玉终于烦躁地叹了口气,蹲了下来,口气不善:“下不为例啊,借个绷带还敢混吃混喝……”   白石低头看着裴苍玉的发旋,那是往左转的,他伸出手指点了点,裴苍玉没有发现。   裴苍玉把白石的鞋甩到了门边,粗鲁的声音让厨房的奶奶听见了,她抬高声音:“裴苍玉!”   裴苍玉赶紧把鞋摆好,又瞪了一眼白石,去卧室给白石拿绷带。   白石便坐着环视了一下这间不大的屋子。   两室一厅,倒是挺温馨,色调都是暖的,看得出主人是个对生活很有要求的人。白石走过去看了看留声机。留声机他们家也有,白江为了附庸风雅买过很多台,最讲究的是手工制作,年数越久越好,哪怕音质烂,不影响他显摆的心。为了凸显品味,曾经在追求一位音乐系教授的时候,邀请她前来,大谈特谈自己对爵士乐的研究,引得教授十分动容,然后说放一曲经典来听听,教授正在想是是她最喜欢的Frankie Laine还是她听的第一张碟Outback,白江潇洒地拿出了“世界百首经典爵士——只听一张就够了”,得意洋洋地放起来,全然不顾爵士乐的起源地,甚至开口讲了几句意大利语。后来在教授婉转拒绝了他的示爱后,白江发表了“妈的,知识分子真他妈有病”的言论,把留声机都送人了。   白石看这台留声机倒不是白江最喜欢的昂贵货,唱片是30年代老歌曲,怪不得语调软得很。快放完了,居然有点跳轨,白石调了下落针,让它从头放。   “你别动啊。”裴苍玉紧张地抓过他的手,“我都不敢乱动。”   裴苍玉转身看了看厨房,然后把药和绷带推到白石手里:“给,赶紧去包一下,马上吃饭了。”   白石接过去,再一次伸出他血淋淋的手……   裴苍玉叹口气,抓过来给他擦。   白石点了点裴苍玉额头的红肿:“你的怎么办?”   “我等会儿吧,她眼神不好,贴块布才会被发现吧……”裴苍玉熟练地给白石处理伤口。   “吃饭啦!”   奶奶戴着厚实的手套,把炖锅捧出来,招呼他们上桌。   坐上之后,奶奶给每个人都摆上了小杯子,倒了些自己泡的茶,白石仔细看了看,里面加了不少好东西,是只有自己泡才会如此实诚的料了。   奶奶笑眯眯地举起杯子:“那我们,一起干杯!”   她举起来,剩下两人也举起来,跟她碰了一下。   白石这时候仔细看才发现,这位奶奶其实很年轻,单从外貌上看,似乎才六十出头,但算算年龄就知道不止。她很瘦,处处透着一股干练已久的利落感,银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珍珠耳环,材质是一眼看出的优秀,与家庭条件不符的昂贵,涂了口红,却并不突兀,显得气色不错。总的来说,是个非常讲究自己形象的人,同时,为了维持积极向上的形象,已经显露出辛苦来了。   裴苍玉放下杯子就笑:“怎么了您?今天心情好?”   奶奶笑了笑:“今天我起得晚,睡到了十点呢。”   “真的啊!”裴苍玉眼睛亮了一下。   奶奶转向白石,向不明所以的他解释:“我们老人家,如果睡得多睡得好,可真是福气呢!”   白石笑了笑:“奶奶您这么年轻漂亮,也是福气啊。”   奶奶笑起来,还瞥了一眼裴苍玉,夹着得意,裴苍玉无语地笑笑。   他们一边吃饭一边聊天,白石发现这位奶奶是个受过教育的人,举止言行极富教养,有种大户人家的拘谨感,这点裴苍玉完全没有遗传到。   奶奶吃到最后突然问道:“咦,玉玉你是不是今天回来的特别早?”   裴苍玉愣了一下,摇摇头:“没啊,就和平常差不多啊。”   奶奶唔了一声,眼睛眯了眯:“你不会逃课了吧?”   “怎么可能啊!”裴苍玉为表愤怒,站了起来,指着白石,“不信您问他,这可是我们班第一啊,学习特别好,就算我逃了,难道好学生会逃课吗?”   奶奶转头看白石,白石摇头:“我们下了课就来了。”   “嗯。”奶奶笑了一下,把裴苍玉拉下来坐好,“奶奶只是问问。”   裴苍玉点点头,奶奶给他夹了一块牛肉片:“对了,最近有考试吗?”   “没啊。”裴苍玉对答如流。   白石发现,裴苍玉骗人的时候,很喜欢在句尾加“啊”这个音。   奶奶笑着给裴苍玉倒了杯茶:“学习也不要太辛苦,那所大学我看了,现在也不太难考。”   白石插了一句问:“什么大学?”   奶奶眼睛亮了亮,透了点羞赫:“是我之前的大学,在我老家,我当年没能完成学业就离开了……”   白石在这个时候,发现了看着自己奶奶的裴苍玉,眼睛里有种溢出来的愧疚,白石想,这可这是难为裴苍玉了,裴苍玉学不会,只能祈祷学校降降分数线了吧。   裴苍玉不说话了,他安静地吃着,奶奶却讲起了过去的事,拍了下手,问裴苍玉要不要看家里的照片,白石放下碗筷,郑重地点了点头。   奶奶去拿了厚重的照片簿,戴上了老花镜,和白石坐在一起,还拉来裴苍玉,陪在另一边。   白石一眼就看见了裴苍玉的爸爸,高大黝黑的帅气男人,和裴苍玉长得并不像,这样看来,裴苍玉可能像妈妈比较多,尽管这里没有他妈妈的照片。白石想,裴苍玉的肤色不黑,也不到古铜色的地步,是蜜的颜色,光滑紧绷,抹上血就有令人眩晕的力量。   奶奶在讲裴苍玉小时候的囧事,引得裴苍玉抗议,但白石没有在听,他看着裴苍玉长大的轨迹,又越过奶奶看着裴苍玉的侧脸,在某个瞬间有种难以解释的呼吸困难。   他们正嘻嘻哈哈地闹,手中的相簿快翻到了最后,热茶续了杯,袅袅地飘着烟,奶奶谈吐风趣,从容优雅,裴苍玉怎么闹都显得无伤大雅,偶尔还会引来白石和奶奶的笑,一切都是那么和谐,这是个美好的夜晚。   突然,在他们的谈话空隙时,传来了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紧接着便是一阵臭味。   白石和裴苍玉都愣了一下。   奶奶手里的相簿突然掉在了地上,她捂着脸,哭了起来。   白石往下看了看,奶奶白色的长裙和凳子的交界处,染了深沉的黄色,还有什么东西,稀稀拉拉地往下落。   奶奶捂着脸一个劲地哭,咕噜咕噜的声音还在响,唱片机悠扬地唱,精心营造橘柑花的淡香还在附近绕,干净整洁的房间,之前的氛围,跟这个哭泣的老人形成了惊心的对照,阻挡不住的排泄物还在坠下,就在饭桌旁。   白石平静地把地上的相簿捡起来,合上,把桌上打翻的茶杯扶起来,站起来看着裴苍玉。   裴苍玉也愣在原地,他早该知道状态这么好是不正常的。   可他对上白石平静的眼神,像给了他莫大的动力,裴苍玉也站了起来。   他伸手揽住奶奶,轻声地讲:“先去洗个澡好吗?”   奶奶捂着脸吼:“别管我!别管我!”   裴苍玉耐心地扶着她:“好,好,我不管,您带我过去好吗?”   裴苍玉对着白石使了个眼神,叫他出门去。白石听话地离开了。   他关门的时候,还看见裴苍玉在耐心地劝着奶奶,这是他从没见过的裴苍玉,熟练地安抚着和衰老交手的败者,不知道如此已经多久。   白石站在门口,没有动。声控灯偶尔会灭,白石也不管,但是脚麻的时候跺一跺,灯就又亮起来。他早就发现奶奶是个自尊心很高的人,不然也不至于辛苦地体面着,他虽然没什么感觉,但想必对她的打击很大。   他不知道站了多久,觉得对面的楼里很多灯都灭了,身后的门才缓缓打开,里面的灯也关了,裴苍玉走出来,疲惫地低着头,关上了门,靠在了栏杆上。   “好了吗?”   裴苍玉点点头:“睡了。”   “你……”裴苍玉顿了顿,像要说什么又没什么好说。   “今天,为什么说他们没有意思?”   裴苍玉愣了一下:“什么?”   白石重新问了一遍:“今天打架的时候,你说他们没有意思。”   “啊,那个啊……”裴苍玉在身上摸了摸烟。   “而且还阻止理发店的老板……”   裴苍玉手指夹着烟,却没有点:“本来就是啊,打来打去有什么意思。我见过他们出来混的,我觉得没什么意思。”   白石朝他走了走:“那什么有意思?”   裴苍玉终于转头看了他一眼:“我不知道……”   裴苍玉的呼吸那么近,白石应该往后退一步,但他没有动,裴苍玉混混沌沌的脑袋什么都没在想,眼睛里有种无辜的迷茫:“就正常一点吧……”   白石想问什么是正常,但最终没有开口,他不觉得裴苍玉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哦对了,你怎么走?”裴苍玉想起来。   “自己回去。”白石看了看楼下,“我家里人是不会发现我不在的。”   他说完,看见裴苍玉的脸一下子僵了,噗嗤一声笑出来:“开玩笑的,在路口等我。”   裴苍玉松了口气。   白石跟他道别:“那我走了。”   “要送你吗?”   “不用了。”   裴苍玉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才转身进门。   白石一个人朝家走去,翻了翻口袋没有钱,不然还可以打个车。   算了,先走走吧。 第64章 愚者-10   裴苍玉在校门口看见了肿了一边脸的苹果,于是停下来,背着书包站门口笑呵呵地等他,苹果捂着脑袋晃过来,白了一眼裴苍玉:“笑个屁?”   裴苍玉弹了一下苹果的脑袋:“怎么回事?谁给你亲肿了?”   苹果无奈地摇摇头:“傻逼高中生打的都没什么,这是我妈嫌我出去打架,给我掐的。”   裴苍玉伸手碰了一下,苹果嘶了一声往后退:“疼啊哥,我最怕疼了。”   苹果又委屈地扳正书包:“我爸还说什么‘打脸上多明显’,你要不要看我屁股,那叫一个紫,昨晚上我对着镜子看半天了……”   裴苍玉笑起来揽过苹果的肩往学校里走,苹果麻溜地把缠头上的绷带给摘了,塞进书包里:“要不是我装作伤很重,我屁股只会更紫。”   他们走到班门口,正巧碰上班主任来巡逻,背着手仔细地检查窗缝擦没擦干净,看见勾肩搭背的裴苍玉和苹果,咳了一声,两人迅速分开,像极了晚上在操场上散步被教导主任抓到的小情侣。   班主任看了看裴苍玉:“今天早起去买药了?”   裴苍玉点点头,班主任抬抬下巴:“过来。”   裴苍玉跟了上去,苹果趁机溜进班里。   班主任坐到办公桌前,把桌上袋子里装的一杯豆奶和煎饼递给裴苍玉:“没吃早饭吧。”   “嘿嘿,没有。”裴苍玉笑着揽过来。   班主任敲了敲桌子:“等会儿,先别走,我有事说。”   裴苍玉抱着东西站好。   “咱们又到了小调整,允许换同桌的时候了……”班主任翻起眼皮看了看裴苍玉,“你觉得要换吗?”   裴苍玉愣了一下:“换同桌?谁啊。”   班主任摁着自己的眉心:“你啊……”   “为什么?”   班主任无奈地低了低头,又看他:“你跟白石同学的关系不是不太好吗?”   裴苍玉安静了一会儿,想了想,犹豫着说:“好像……还可以……”   这次轮到班主任震惊了一下:“是吗?”   裴苍玉点点头:“我觉得就这样就行……”   班主任嗯了一声,又说:“那你想好了啊,下次再想换可不一定有机会。”   裴苍玉郑重地点头:“嗯,我跟他很好。”   班主任叹了口气:“你们两个怎么回事,怎么都变这么快。”   “您跟他也说过了啊?”   “说了,他也这样。”   裴苍玉回班的时候已经开始早读了,班里有些同学喜欢站着读,有些喜欢坐着读,这二十分钟是要求学生们放声朗读的,于是吵吵闹闹的,这边念着“一旦不能有,输来其间。鼎铛玉石……这能当饭吃?”,另一边合着“真的猛士,难道不应该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吗?啊,郭沫若,我周树人问问你……”,中间夹着“c、c、con、condemn”的单词背法,裴苍玉发誓听见有人混在里面唱歌,有个干脆在念rap“so the fcc won\'t let me be, or let me be me so let me see ”……   裴苍玉在这洋溢的大好青春里开始吃饭,白石看了他一眼,正在扫地的苹果绕到他们这一排:“哎,班主任叫你去给吃的啊。”   裴苍玉满嘴都是东西,点了点头。   “你没吃饭?她怎么知道的?”   裴苍玉咽完了这一口:“她爸妈跟我一个小区,今天我出去买药还碰见她爸爸跑步回来……”然后他咳了起来,白石把水递给他。   苹果羡慕地看了两眼,又低下头扫地去了。   今天下午要开班会之前,全班肉眼可见地兴奋了起来,白石看着比平常更兴奋的班里同学,转头问裴苍玉:“今天怎么了?”   裴苍玉正在玩皮狗的游戏机,没空理白石,回他:“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白石探着脑袋去看,裴苍玉使劲地摁着左右键,躲着上面坠下的飞机,场面十分胶着。   班长走上了讲台,用教鞭敲了敲桌子:“安静一下,安静一下,开班会了。”   下面的喧闹顿时变得稀稀拉拉,之后彻底安静了下来。   “首先,我们先讨论一下空调的问题。”班长翻着她的小本本,“马上就要入冬了,到了冬天肯定是全天开的,但现在大家对于开不开总是有分歧,我们现在负责的同学很难办的,所以我想提议大家轮流来拿,感受一下……”   她话还没说完,下面就抱怨起来。   “随便吧……”   “轮流好麻烦啊,坐我这儿都够不着空调也要管啊……”   “那就谁拿谁想开就开嘛……”   “安静,安静,一个一个说!”   班长竭力地控制场面,尽量去听其他人讲话,连裴苍玉都故意死了关掉游戏,加入了聆听,他捣了捣前桌:“哎,怎么了?”   前桌也是个看热闹的主儿,扭头告诉他:“吃力不讨好呗,开不开都得罪人……这破事儿要商量多久啊……”   裴苍玉抬了抬身子,看着讲台上的班长,她提出了好几个意见,总是被人反对,其实也只有某一部分的人尤其执着,争个没完,大多数人在看热闹。   裴苍玉看着班长难办的样子,顿时热血上头,白石瞟了一眼他。   “那你还有什么办法?”班长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在同一个问题打转很久了。   下面的同学也没说什么办法,只说这个那个不行。   裴苍玉蹭地站起来,举起手:“我来!”   昏昏欲睡的皮狗一听他声音就一个激灵,坐起来,上下文不明地就跟上:“裴苍玉去!”   苹果看了半天早就无聊了,翻了一面练习册,在这无聊的班级生活里,只有练习册还有那么点意思,他也跟上:“我投裴苍玉一票。”   副班长猴子迅速跑上台,写了裴苍玉的名字,并在下面画了“正”字的第一笔。   飞机笑呵呵地开始拉票:“同学们,朋友们,还有比裴苍玉更合适的了吗?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他,游走在班级规章的边缘,他,行走在上下课的交界,你还在等什么,快快拿起手机……”   飞机话没说完,就被裴苍玉给拽了下来,裴苍玉瞥了一眼班长,气势都不见了:“我就是一个提议……”   猴子拍着黑板:“还有谁要报名,我们速速投票。”   下面早就看厌为了空调争个没完的同学鼓起掌来,班长也舒了口气,裴苍玉挠了挠头,回了座位。   白石不明白,这么个东西,至于裴苍玉高兴吗?   “好,那我们进行下一个议程。”班长在她的小本本上翻过一页。   班里响起一阵蓄谋已久的欢呼,夹着拍桌子的声音,有人把书高高地扔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毕业了。   “秋游。”   裴苍玉也很兴奋,揽住白石的肩晃:“准备好了吗我的朋友!”   “时间是本周六、日,地点还是云华山,当晚在广场扎营,帐篷可以去校会借,这个由班委负责,同学们需要交秋游费,包括帐篷的租金、两天的三餐、来回车费,还有学校的出游保险。其他都自带。”班长把桌上的册子分给同学,“估计大家也听学长学姐说过了,就是这个流程,具体事项可以看宣传册,报名时间截止本周四,缴费时间截止本周五,交给副班长。还有什么问题吗?”   下面从未如此统一:“没有了!!”   白石翻着手里的宣传册,盯着交费数目那一栏。   裴苍玉吹着口哨,拍了拍白石的肩:“怎么样我的朋友,让我去山里给表演一下什么叫疾风使者……”   他注意到白石情绪不高:“怎么了?”   白石盯着交费数目:“好贵啊……”   裴苍玉:“……”   他揪了揪白石昂贵的袖口:“大哥,做人不能太骚包,会遭报应的。”   白石又喃喃了一遍:“好贵啊……”   裴苍玉翻了个白眼:“那你把你这扣子当了吧,估计就够了。”   白石一听便转过来:“那你知道哪里有当铺吗?”   “……真的假的啊你……”   白石又坦坦荡荡地问:“你有钱吗?送我吧。”   “别逗了哥,我这是从初一攒的。”裴苍玉又想,“什么叫‘送你’啊,这种情况叫‘借’,‘借’您懂吗?要还的。”   白石幽幽地叹口气,几乎叹出了人生愁苦:“我没钱。”   裴苍玉:“……”   懒得理他了。   直到放学时,白石仍旧没有想到筹钱的方法,裴苍玉都收拾好书包准备走了,看着白石坐在座位上发愣,他想了又想,又走了回来。   “喂。”   白石抬起头,看裴苍玉别别扭扭地问:“你真的没钱吗?”   白石点点头。   裴苍玉皱了皱眉:“我知道一个地方,但不能保证管用。”   白石立马站起来:“走吧。”   裴苍玉叹口气,转身离开,白石跟在他后面。   一路上裴苍玉都在絮絮叨叨,说白石为什么会没钱,简直像在被人耍。   但白石没有解释,实际上裴苍玉也没有真的仔细问。   他们去的地方叫鼓同街,一条偏僻的老街,随着市中心越迁越远,鼓同街越发落寞,曾临港口,贸易极其繁荣,居于东岸,傲视本区其余任何地方,时过境迁,港口码头修建往现代化发展,朝入海口发展,再加上东岸的头头们没能挽留住红利,西岸迅速崛起,两边掉了个个儿,鼓同街有点前途的生意都迁走了,留下的多是些之前随着各处海员带来的各地民俗,以及陈旧的生意,比如算命和点当铺。   这街太旧了,裴苍玉知道这地方完全是因为奶奶去年来过一次,问算命的她儿子在哪儿,是不是还活着,算命的告诉她北、北,奶奶就去北边的警察局又报了一次案。   此刻他们俩站在一间看起来就偷税漏税的店铺前,这是间纯木制的店铺,门框和招牌都是木制的,门只有一米七高,裴苍玉进去估计还要弯腰。木门只开了一边,看起来更像是没关好,摇摇晃晃的,门前挂着一溜绿色的透明帘,屋内黑漆漆的看不清东西。   白石问他:“就这里?”   裴苍玉指着门口“商式典当”的牌子:“我上次听说这里可以当东西,我又没进去过。”   两人对视了一下,白石走在前面推开门。   那木门吱呀地响了一声。   裴苍玉进去的时候差点踩到一只猫,那猫拱起身子,朝他凶恶地瞄了一声,把他吓了一跳。   屋内有个男人正在拨弄算盘,抬了抬眼睛,看见他们俩,老鼠一样的胡须抖了抖:“干什么?”   白石把袖子上的扣子拽下来:“当东西。”   男人打量了一下这两个小孩儿,又盯着前面的这个仔细看了看,白石倒是毫无惧色,没什么反应。   男人低头看了一眼袖扣,又从桌下掏出他圆圆的镜片,仔细看了看,然后把镜片折了起来,拿出笔,从桌上挂着的扎纸棍上撕下一张,写了个数,递给白石。   裴苍玉凑上去看,又抬头问:“这么少?”   男人瞥了他一眼:“千为单位。”   裴苍玉低头看了看,又抬头问:“这么多?”   白石推给他:“可以。”   裴苍玉仔细地看了看白石另一边袖子,丫出个门真是珠光宝气的啊……   男人递钱的时候要白石写收据,白石看着这张纸没有动:“为什么要写名字?”   男人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规定。”   白石犹豫了一下,写了名字。   裴苍玉揽住白石的肩笑起来:“行啦,搞定啦!”   白石出门的时候看了一眼男人,正盯着他签名的那张纸在看。 第65章 恶魔-1   白石之后也常在想,他的人生,是不是永远也逃不开那一声“啧”,即便很久之后,他亲手取出了母亲的子宫,把自己来到世界的故乡毁掉,他还是常常回忆起那天的声音。   说起来也奇怪,他的记忆点本该在更深沉痛苦的地方,可事实却并不是这样。   那是白石初二的时候,偷偷去了白银华的私立学校,拿了份试卷做,混在其他人里交上去,得了满分,他那天有些快乐,冲去后花园拿给母亲看。母亲正在藤椅上喝茶,她皱着眉——她总是皱着眉——在杯子里挑玫瑰花片,切得太粗了,她很讨厌,自小陪着她的女佣给她扇着扇子。   白石记得很清楚,那天下午天气很好,阳光穿透庭院葱郁的树木,撒在地上,斑斑驳驳地映在人身上,空气里有种暖洋洋的气味。母亲是个漂亮的女人,她懒洋洋地靠着背椅,卷着花边的蓝色敞裙叠在脚边,赤脚踩在地上,波浪一样的卷发在阳光下镀成酒红色,卷团在肩膀上弹跳,角度不同似乎能折射出或明或暗的红。   白石靠近她,抬高声音,递去了卷子。   母亲转过了眼神,看着卷子上的分数,面无表情。   “啧”了一声。   那不是厌恶,也不是不满意,而是一种嫌麻烦的态度,对于像她这样家教良好的人,即使很讨厌的事也很少用这样的表达方式,在托请来办的各种人和事中,她总是能顾忌家庭的面子笑脸相迎,不管是野心勃勃的男人还是心事繁复的女伴,她谁都不喜欢,但谁都不得罪。但这次她是真的嫌麻烦了,之前在家里装一个西洋喷漆水龙头时,挑了三个月之后,她就是这样,轻飘飘地,充满烦躁地,“啧”了一声。   这暗示着,不想管。   果然,在这一声之后,她转过了头,白石仍旧举着他的卷子,愣愣地看着她,看看站着的女佣。像他一直以来最熟悉的那样,被视而不见。   白石自己站了一会儿,收起卷子回了房间。他头很疼。   他从院子走回自己的房间,经过的每一位佣人,看也不看他,他像是并不存在一样。   这样的忽视对他来说再习惯不过了。   但这次却不一样。   如果硬要说起来,也许是今天天气太好了,白石突然在想,如果太阳升起,照满大地,那么就没有理由绕他而去。   他有种不平的感觉。他头很疼。   也就是从这时候,他反思了一下,认为自己的不平应该早早开始才对。   白石的父亲叫白义龙,母亲叫严柏华,他有三个哥哥,白江、白海以及白银华。   这是个大家庭。   自从白石记事起,他觉得家里人的关系并不太好,白江和白海和父亲更亲近一点,白银华和母亲更亲近一点。他则似乎和谁都不太亲近。   他小时候有个奶妈,陪他到了十岁便离开了。在这个诺大的家里,白石有时候和家里人一周也说不上一句话。这也正常,极其偶然的情况下,他们会在家里招待来宾,父母说白石身体不太好,不下来了,于是白石在楼梯上看着他们热热闹闹地开宴会,看着他父母虚情假意地恩爱,看着他的三位兄弟被早早要求着学会喝酒和交朋友。   虚情假意。   白石在宴会结束的晚上,漆黑一片的家里,听见了有争吵的声音,他跑出去,在楼梯上看见楼下父亲在打母亲,抓着她的头往桌脚上撞,地上一滩血,母亲笑得尖利不已,说没有用,反正那女人已经死了。   白石也是在这个时候发现他不太正常,因为看着这一幕,他毫无感觉。但是他头疼。   父母还是愿意在三个哥哥面前装一装的,尽管装的效果也并不好,小孩子的直觉有时候真是敏锐得可怕。   白银华比他大一岁,白江白海比他大七岁和五岁。在大家都还很小的时候,几个孩子还是可以一起玩的,渐渐地便分开了,虽然父母从未刻意地强调任何事,但冰冷的父母关系很快让孩子们疏远了。   最早的时候白银华也才五岁,那时候白江抱着他,白海抱着白石,学着哥哥的样子给他们喂饭,还举着两个孩子的头,轻轻地碰脑壳,像是见多了的那种大人们敬酒的样子。   他们这么做的时候,母亲回来了,她一把夺过了白银华,恶狠狠地瞪了白江一眼,白江吓得手里的玩具掉了,白海见状也放下了白石,母亲却看也不看,带着白银华走了。   白银华大一些的时候要求和父亲一起去骑马,想和哥哥们一样,但父亲跨坐上马,让白银华站到楼梯上,用脚踩着白银华的肩,轻蔑地说:“你也配。”对于同样想跟去的白石,父亲像母亲一样,看也没有看一眼。   白石头很疼。   随着时间过去,白江和白海长得越来越像白义龙,有些微妙的地方也非常相似,却和母亲没有一点相像;白银华的眼睛像母亲,但轮廓却不像家族的任何人;而白石,完完全全是母亲和父亲的混合物,所有见过他的人都这么说。   有次他们竟在同一张餐桌上吃饭,那是丁川来拜访的时候,他们上桌吃饭,从来不出声。   母亲敲了敲桌面,白银华眼疾手快地拿了酱料给母亲,她盛了一点,白义龙咳嗽了一声,白江便站起来要去母亲手里接用完的酱料,但母亲哼笑了一声,随手把酱料碟子扔到了地上,砸得四分五裂。   白义龙放下刀叉,隔着桌子眯着眼睛看她,语气平平:“婊/子,给我捡起来。”   母亲笑了一下:“废物,自己捡吧。”   丁川愣住了,他的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但桌上的四个孩子只是低着头不吭声,自顾自地吃着饭。   白义龙站起来,从桌下拿了鞭子,踩着他厚重的靴子踏过去,每一声都让桌上的几个孩子抖一下,母亲平静地看着他,脸上尽是嘲讽的笑,丁川看着白义龙走过去,紧张地直了直身子,又不知道该怎么做。   当第一道鞭子抽在母亲身上的时候,丁川终于站起来,伸手拦住了白义龙,说小孩还在,不好,不好。   但桌上的孩子们都没有抬头。   因为有这样的经历,白石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觉得白江白海和白银华是他的同盟,直到他初二——这一年他明白了很多东西。   他从外面回来,彼时被白义龙带着接触各种业务的白江白海,和在娱乐圈里玩的白银华,正少有地正在谈话,并不是亲密的兄弟沟通,硬要说起来更像是同在屋檐下住的人,碰到面随口聊了两句而已。   白江问白银华那些明星好玩吗。   白银华正在吃华夫,放下来想了想:“感觉那些人都很蠢,什么都不会,没什么用。”   白海笑了一下,说不会有比这种地方更适合找好看的废物,好看的废物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白银华撇了撇嘴,说他不打算再拍戏了,跟那些人做一样的事,让他觉得很掉价。   他们说到这里的时候,白石恰好走进来,他们看了一眼白石,停下了交谈,各自散开,又去忙自己的了。   白石停在原地,突然意识到他和他们并不是同盟。   白石虽然按照学制推算自己的年龄,可实际上,他从来没有上过一天学。某个很有头脸的人物在一次家宴上问了一句白石身体不好,需不需要私人教师,他有很好的推荐,接着便讲了一串金光闪闪的名字,白义龙夫妇便在众人面前答应下来。   于是白石开始便有了几位教师,教什么的都有,有男有女,但三十岁以上的,不管男女,都落到了白江的床上。   某天白石正在学微积分,中途去洗了个手,便发现自己被反锁在了卫生间,门外传来一阵响动,接着便有甜腻婉转的鸟一样的尖声,白石简直分不出来这还是那位充满书卷气又陈腐的男老师。   白江结束以后便走了,老师收拾好之后才把白石放出来,脸上还带着潮红,眼镜片上一片水雾,嘴角在流血,眼睛红肿不堪,他艰难地坐下来,继续翻着书,白石看了他一眼,他发了下颤。   白石看着他:“做这个很高兴吗?”   他哭起来,苍白的手指压在脸上,说着对不起,他腿颤抖着,凳子上一片湿漉漉。   白石说:“你去洗一下,不要弄脏我的房间。”   男老师羞愧地躲了进去,白石站起来,去找白江。   如果把愤怒划个等级,一到十,白石现在有三分的愤怒,并不因为那位老师遭受了什么,更多的是出于白江大摇大摆地踏进了他的房间,这让他觉得被人踩在脚下。   白江正在洗澡,泡在澡盆里,抬起眼皮看他,听完白石的控诉,他咧开嘴笑了:“你在啊,我都不知道。”   白石没有说话,但他的头很疼。   他的头疼是从小就有的,他告诉过母亲,母亲当时正在出神,转过头看了一眼他,说:“你能不能不要跟我说话。”白石便离开了,他去找父亲,说他的头总是很疼,父亲笑了一声,说“跟你没用的妈有什么差别”。   其实他还告诉过一个人,就是丁川的女儿。   彼时的丁川每次来拜访,都带着豪华的礼包,他和庄重的家不一样,他只被允许晚上来,他总是穿着夏威夷风的花衬衫,衣服上画满了椰子树和翘屁股的女人,他高大随性,总是穿着拖鞋,冬天也一样,似乎有用不完的热量,他古铜色的肌肤遗传给了女儿,那是个漂亮傲娇的女孩儿,头发编成两道粗粗的麻花,眼睛很大,和她那热情爱笑的父亲不同,对自己热情过头的父亲她常常翻白眼。   和丁川一起来的,还有个脾气很差的男人,姓屠,是个走路上踢到石子都要骂二十分钟石子的人,另一个姓左,总是板着脸,站得笔直,话不多,跟谁都不亲近。   那时候丁川大概对白家诡异的家庭关系有个了解,知道这个家并不像外界以为的那么人人艳羡,具体他自然不会多问,但来拜访时,如果他带了女儿,就会叫那个女孩儿去跟白石玩儿。   女孩儿不乐意,翻白眼:“我又不认识他。”   她那没什么威严的父亲拜托他,小声地凑到她身边:“你看那个小弟弟没人跟他玩儿多可怜,你去跟他说句话,算爸爸求你了。”   女孩儿抱着手臂走过来,白石总是一个人蹲在角落,还挺不好找。   他在地上用树枝瞎画,就看见女孩儿抱着个皮球走过来,二话不说非塞给他,硬气地说:“来跟我拍皮球。”   说着自己做起示范,啪嗒啪嗒地拍,白石无聊地看着她。女孩儿拍了半天都不见白石有反应,把球一扔坐了下来:“现在的小孩儿真早熟。”   白石想说她也没大多少,可他不太爱说话,就没吭声。   尽管如此,每次丁川来,这小女孩儿都会跑过来跟白石玩儿,即便只是坐一起,她也陪在白石身边,直到丁川再也不来。白石从头到尾不知道女孩儿叫什么名字。   但有一次她看着他在地上挖蚯蚓,挖出来以后用指甲劈开,厌恶地皱了皱眉:“好恶心啊。”   白石手不停:“是吗。”   女孩儿一把夺过,扔去一边:“别弄了。”   白石看着她沾了血的手,就开始头疼,他捂着脑袋靠到墙上,女孩儿跟过来:“你怎么了?”   白石闷声闷气地说:“我头疼。”   “感冒了?”   白石摇头。   女孩儿把白石拉起来:“去看医生吧,我去叫爸爸。”   白石挣开她的手,蹲在了地上,重新去挖蚯蚓:“这样会好一点。”   女孩儿抱着腿,托着下巴歪着脑袋看他,看了很久,突然问道:“为什么直接用手碰?要不要拿个铲子?”   白石没有抬头,继续翻着土,用手摸上冰凉的蚯蚓,抚摸过再划开口子,让奋力甩的生物抽在他手上,滑滑地握在手里:“我想碰到它,碰到才有感觉。”   女孩儿盯着他:“你一直都这样吗?不高兴也不难过,没表情?”   白石把蚯蚓团成一团握在手里感到它在手里扇动,嗯了一声:“我没感觉。”   在犹豫了一会儿之后——白石第一次听见人告诉他——女孩儿说:“你应该去看看医生。”   这是白石人生中第一个和他交谈过的人,听说这个女孩儿后来死掉了。   多数时间,白石活得像是个隐形人。   有天晚上他正在睡觉,听见有人在他的房间里吵闹,他睁开眼,借着月光,看见母亲扒在父亲身上,正发疯一样地咬着他的脸,几乎要撕下一块肉来,他的父亲一声不吭,闷闷地喘着粗气,然后带着她一下撞到墙上,母亲像个木偶似的一下失了力,摔在地上,她趴在地上发出愤怒的诅咒,脏话简直不像人类说出来的话,父亲一脚一脚地踹在她身上,避开了脸。   然后,在静夜中,母亲开了一枪,穿透了父亲的脚掌。   夜里尽是尖叫,狂笑,争吵,声嘶力竭的喧吵,不明所以的哥哥们在卧室里发抖,看见了一切的白石沉默着,当父母注意到他,又像没看见一样,毫不在乎地转开脸。   之后便有了个度假摔倒的新闻,白家还开了个发布会。   白石关于自己家庭的回忆就是这么杂乱,因为他根本不记得根源在哪里,从他有意识开始,他就是个沉默的人,他觉得他的世界是很安静的,没有人对他抱有期待,也不必为任何人任何事负责,他活在一片阴影里,时不时就会被人忘掉。   这些,是他从那一声“啧”中顿悟到的,他觉得自己终于开窍了。   他在外人的眼里是“不存在”的,他是白家身体不好的幼子,有朝一日因病丧生也很正常,他不像白江白海,早早地被当成这一边的接班人培养,也不像白银华,被当做另一边的接班人培养,因为父母明白,他们这样陷入深处纠葛网的人,一大半是靠活在外面来证明活着的。白石安静地活着,几乎约等于不存在。   白义龙曾经真真实实地忘记过他的存在,在外人面前也说了三个孩子,数到最后才补上白石的名字,又笑笑说因为幼子宝贵,不想拿出来讲。   自从那一声“啧”以后,白石把之前的事全部串联起来,终于明白了一个真相,他的父母,根本不爱他。   白义龙或许爱白江和白海,因为他爱他们的母亲,严柏华也许爱白银华,因为白银华的父亲。白石作为他们的亲生儿子,被双方在不同的场合下说过“你长得可真像他/她”。白石花了一天去想为什么自己要被生出来,早上开始想,晚上就得到了答案,那就是,他没得选。   在这充满了秘密的家里,如果有一件事白石感到后悔,那就是他曾试图融入家庭,他想明白了,成人是不会被孩子感动的,如果他们被感动了,那也是被自己感动的。成年人很可怕,他们没有痊愈就把病遗传给下一代,他们的怨气和不满,他们的挣扎和愁苦,他们处理不好的情绪和人生,一股脑地交给下一代,他们那么脆弱,什么也担负不起,贫弱的精神力全靠“父母责任”四个字可怜巴巴地自我满足着,要不就不评价自己为人父母做得如何,要不就自我陶醉,说些什么尽力了,那么多委屈和不甘,似乎“繁衍”这一场苦难,是上帝逼迫的,于是人类只好代代相传。在交织的秘密和仇恨中,白石总在想,为什么他的哥哥们还有地方可以躲,他就只能承受双方的厌恶,他想,那是因为他的父母,是恶魔。   可要真需要选一个更可恶的,他选母亲。   原因就在于,他曾经更努力地向她靠近。   他在母亲丢了小鸟之后冒着雨去找,回来的时候淋得湿透了,母亲看了他一眼,说“下雨了啊”,便亲自拿着伞去接白银华。白石感冒了一场,又很快地好起来。白银华对着母亲笑,母亲就亲吻了他的脸,白石学着他的样子笑,当着客人的面,母亲的双手扣着桌面,挖出了几道缝,控制着声音,叫他不要一直在她面前晃。白石开始头疼,他绕去后花园,掐死了那只好不容易找回来的鸟。   他越努力靠近她,便越明白这努力有多徒劳,终于在那一声“啧”后决定大彻大悟。   那条度假受伤的新闻掀起了蝴蝶效应,白家数年前和暗火组的关系又有人拿出来问,是不是黑道的报复,白义龙不厌其烦地解释,严柏华优雅地推拒,假消息,空穴来风,最后他们挑明重点不在这里,他们的小儿子,痊愈了,他们决定,送白石去普通的高中上普通的学。   在圈子里引起一阵动荡,毕竟这是白家从未拿出来过的幼子。对于白家夫妇的选择,什么解读都有,多半以为是磨练意志的,只有白石知道,他远担不起这么高的期望。   白石被送去了中学,司机把他放在校门口就离开了,白石望着这扇大门,意识到他离开家了,这是他第一次离开家,第一次和家人之外的人接触。   他迈动步子,看到了校门口站着的几个人,最前面的那个,头上有一片树叶,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能在他的眼睛里,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完整的倒影,没有任何杂质,没有别人,只有白石。   原来外面的人看人都这么专心吗?   白石看了他一眼就转过头。 第66章 恶魔-2   白石说他没有钱,并不是在开玩笑,他吃穿有人准备,除此之外没有人过问,自然不会有人给他零用钱。   于是他从典当铺那里拿了钱,一时都不知道该放哪里比较好,一路攥在手里拿回了家。上楼的时候碰到了白海。   白海本来只是瞥了他一眼,在看见白石手里攥的一沓钱时觉得有些奇怪,皱着眉头叫住了白石,然后走了过来。白海弯下腰看了看钱,又注意到了白石拽掉的袖口处的脱线,脸色暗了暗,用轻蔑的眼光看了一眼他,声音里带笑:“真的假的啊……这么缺钱?”   白石没有答话,也没有抬头,白海哼了一声,站直身子,俯视着白石,白石尴尬的处境让他多多少少有点看到自己影子的意味,这让他莫名烦躁,他踢了一脚白石,转身离开。   白石却突然抬起眼,望着白海离开的背影,平静地说:“你再怎么努力严柏华也不会看你的,你再怎么像白义龙也不可能被他承认的。放弃吧。”   白海的背影僵了一下,他猛地转过身,踏着步走来,一脚踹在了白石的头上,把白石从阶梯上踹了下去。   白石滚到地上,爬起来咳嗽,咳着咳着就笑出来,看,白海学着白义龙的样子染上一身暴戾,来医治他自己的病。   白海不解气,下来对着白石就是一顿拳打脚踢,白石咧开嘴笑,他越笑白海越生气,路过的佣人们连头都不转,从来不议论,也不交谈,不会偷偷瞥过来看,就好像他们两个是隐形人,这场架并没有发生。   白石挨了几下,在白海又挥拳的时候一脚踹在了他的下档,然后迅速爬起来把人掀翻,跪在他身上,用自己的脑门和他狠狠地撞了一下——这是从裴苍玉那里学来的——直接把白海撞晕了。   白石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看着他哥哥捂着脑袋,试图翻过身。   常年的头疼给了白石另一个天赋,他比他家里这些哥哥们更敏锐地发现了家庭的真相。他的哥哥们即便到了现在也不会知道,为什么他们出生以来就要被厌恶,就要深陷在蛛网一样的家庭里看着仇恨发酵,互相折磨,白海也像他一样,从小没有被母亲抱过、亲吻过,甚至连个超过三秒的眼神都没有,就像白银华从来没有从人人仰慕的父亲那里听到过一句好话。白石有时候会觉得他的哥哥们真可怜,一头雾水,永远也不找不到真相,只能把从上一辈里受到的怨恨自我消化再找个别的地方发泄,像白江的滥交,像白海的狂躁,像白银华的浮夸,用自己都没发现的偏激去躲避一些感觉。   白石同情他们,他知道,如果告诉他们真相“你的母亲/父亲不爱你是因为你不是亲生的”,那么他们会很快痊愈,毕竟谁会去外人那里求关爱呢?他们会舒服一些,不必再盘旋在难以理解的宿怨里,这是仇恨开解的第一步,在这个沉闷幽深的家里,这是拯救他们的第一个办法,去挖开先辈的积怨,尘归尘,土归土,把他们这一代解放……   但是白石是不会说的!想到这里白石就笑起来。他不会说,他谁也不会告诉,他知道父母也一定不会让这种事情败露,那么他的哥哥们就陪着他一起陷在家族里吧!白石想想就觉得兴奋,他们尚可以安慰自己“不必向外人求关爱”,白石呢?白石有什么出路?那还不如就这样,大家一起痛苦,这辈子谁也别想和幼年的自己和解,别想和父母和解,别想从心里索取平静。   白石兴奋地看着他哥哥爬起来,坐在地上失了一会儿神,听见楼上响动了一下,白海都二十岁的人了,听见他父亲的脚步声还是会颤抖一下,迅速站了起来。   白义龙从他们身边经过,拽了拽自己的大衣,跟着他的人帮他点上烟斗,撑起伞,拉开门,白义龙转过身看了看他的儿子们,坐在楼梯边的白石,规矩站着的白海,眼神沉了沉,离开了家门,不忘向他身边的人抱怨,一个比一个没出息。   他声音不大不小,白石看见白海又颤抖了一下。   可怜啊。   白石想。   他满意地笑起来,白海却又盯上了他,拳头握紧,施展起从父亲那里学来的,巧妙地避开脸的拳法。   ***   因为挨了揍,白石晚上疼得没有睡好,所以早上差点起晚了。他们约定在三度广场见面,然后校车从这里接他们,去秋游。   白石赶到的时候其他五人已经到了,正在比赛吃冰棍儿,现在战绩最好的要数一嘴巴里能塞三个的苹果。   白石到了却没有走上前去,他打算等他们结束完这个比赛再出现,不然一定会被裴苍玉逼着参加这种无聊的比赛。   于是他远远地望着他们。   这五人,站在一起如同WiFi信号,错落有致,由低到高分别是猴子、飞机、苹果、裴苍玉和皮狗。鉴于五人外号都是裴苍玉起的,从中大约可以感受到裴苍玉贫瘠的词汇量。   皮狗正在听裴苍玉的话挑战一嘴吃四根。皮狗对于裴苍玉的话向来有种盲从的感觉,他们俩的脑频率会在任何地方相接,也许是单纯生物的相互吸引,另外,虽然裴苍玉介绍的时候从未提起,但皮狗是个肉眼可看出的有钱人。   苹果,把聪明和懒惰同时写在脸上的人,能不开口就不说话,能说话就不动手,除了他们这些熟的,对任何人都很戒备。   但其中对白石敌意最大的,是猴子,这个愤青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对人自有一套判断标准,在某个时候他已经给白石贴下了“不能深交”的标签,便只是为了裴苍玉才敷衍地跟白石混在一起而已。   飞机的早熟程度比裴苍玉大概高出了十个皮狗,飞机是个和稀泥的行家,只要他在,白石不管和其他人关系再怎么不好,也永远到不了争吵的地步,而只要不争吵,裴苍玉永远也不会发现,白石的到来,会让他们分崩离析。   而裴苍玉,就是白石的观察目标。   白石在去老师办公室填写自己的信息表时,找了裴苍玉的表,从上面知道了他的生日和住址,尤其引起注意的是他的家庭情况,没有父母。   白石当时便觉得有趣,他和裴苍玉是硬币的两面,打个比方,裴苍玉是个光着脚走路的人,而白石是穿着有沙的鞋子走路的人。孤儿会生什么病?是像白江他们那样,还是什么新的病?白石因为想知道这个,才观察起裴苍玉。   他白石,是以人类观察家自居的。   “喂!你来了还不赶紧过来!”裴苍玉打断了人类观察家的自省,隔着马路朝他挥手。   人类观察家叹了口气,想着要耐心,才走了上去。   裴苍玉揽住白石的肩膀:“该他了,他来试试四根吧。”   皮狗笑起来,掰开最后一包冰棍袋,里面还有七根,裴苍玉想了想,转头看白石:“你想不想挑战一下自己?”   人类观察家大惊失色,拼命摇头。   裴苍玉善解人意地点点头,分给了白石三根,自己挑战四根:“好吧,我懂了,被人仰望的存在就是要身先士卒。”   猴子看了他一眼:“你在这里用身先士卒,真是大无畏。”   裴苍玉摆了摆手:“你是不是骂我?”   苹果接话:“他讽刺你!”   裴苍玉拿出四根吹了口气,分给苹果一个眼神:“揍他!”   猴子抱着头:“我就随口一说……”   苹果对着自己的指头哈了半天气,响亮地弹在了猴子的脑门。   裴苍玉唔地一下塞进了四根,其他人都绕在他身边数着秒,好像在见证吉尼斯纪录,其声势之浩大,令路人为之侧目,还大呼小叫地夹着“yikei裴苍玉”“明日之星在哪里,明日之星就是你”这样的傻逼台词,仿佛这里不是公共场合,不是光天化日,丢人丢得唯一一位年轻的人类观察学家恨不得钻地下。   裴苍玉终于吃完了,命都丢一半儿,呼哧喘气,用手给嘴扇风,冻得牙齿疼,苹果把自己的苹果茶分给他。   裴苍玉拿着茶,留意到了白石一直没有吃:“你怎么不吃?”   白石:“……”   裴苍玉放下茶:“眼睛一闭一睁就搞定了!来,我帮你!”   白石:“不用!……”   然而热情的同学们纷纷围了上来,掰着嘴,拿着冰棍,塞进了白石的嘴里,再各自散开,看着咬三根冰棍的憨憨笑得起不来,在地上滚。   白石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   他咬了一口,冰棍啪嗒啪嗒掉下来,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接,手忙脚乱,其他人笑得更欢快了。   最后,白石只吃了一根,剩下的都扔掉了。   吃完了冰棍车还没来,倒是有个拖着大包的奶奶经过,正努力地把手里的大包甩上车,那大包是个球状的,看起来直径都有一米五。   奶奶甩了两次,包没动,自己倒是差点晃倒。   裴苍玉走上前,其他人也跟过去。   “奶奶,我帮你吧。”裴苍玉指了指大包,“这什么啊?”   “啊?”奶奶听不清,竖起耳朵靠近裴苍玉。   裴苍玉深吸一口气:“我——来——!”   奶奶说:“这么大声干什么?”   裴苍玉:“……”   在辛勤的交谈中他们听出来,奶奶的包里装的是旧衣服,这是捐赠的车,现在司机去各家收了,不在,奶奶想自己放上去。   苹果小声地跟飞机吐槽:“这是旧衣服?攒了得有五十年吧……”   飞机笑起来:“反正fashion是个圈,捐出去,收到就是赚到,让复古的风在偏远地区刮起来吧!”   裴苍玉把书包扔给皮狗,拎起了包的封口:“怎么样?帅不帅?”   众人鼓掌。   裴苍玉甩了甩他的金发,拎着封口,朝后甩,打算甩在肩膀上。   然后把自己甩了过去,包没动。   “我靠——”   众人们惊呼着上前去,慌里慌张地把裴苍玉扶起来。   裴苍玉推开他们:“我就不信……”   苹果劝他:“算了吧哥,众人拾柴火焰高。”   裴苍玉不理他,再次一甩,这次包咚地砸在地上,裴苍玉直接从上面打了个翻,以完美的三百六十度转体,落在了包的另一边。   飞机瞠目结舌:“牛逼啊兄弟……”   裴苍玉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苹果掏出十块钱:“来,给爷再来一次!”   裴苍玉一巴掌拍他脑门上,但是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觉得好玩:“嘿嘿,那再来一次……”   白石想,为什么我要选这么一个样本进行观察呢?   就这样,他们轮流甩了半天包,挨个练习了体能技巧,硬是把根本不想动的白石拽进去来了个后空翻,才一起举着把大包送进了车厢。 第67章 恶魔-3   等到校车来的时候,他们已经累得在靠在栏杆上喘了,秋游还没开始,六个人就脱掉了外套,摆成一排,坐在地上,冲着驶来的汽车招手。   皮狗跳起来:“来了!来接我们的救援飞机到来了!”   裴苍玉站起来,拍着两边人的肩:“朋友们,我们终于结束了一个月的海上漂泊,在吃了两个船员以后终于等到了救援的飞机!”   猴子掏出两根自动铅笔,举起来:“来,大家给这两位船员上个香,鞠个躬。”   苹果夺过其中一支:“妈的,这不是我丢的那根吗?”   飞机抢过来:“狗屁,绝对是我的,这上面还有刻的字。”   他们凑一起看了看,上面画着一个圈,圈中间点了个点。   看得大家一头雾水:“这啥……”   白石瞟了一眼:“乳/房。”   “啊???”   几人面面相觑,然后一同望向皮狗,皮狗的脸猛地一红。   苹果眯了眯眼:“你要是有想法你得说,不说显得很变态。”   裴苍玉看他一眼:“你常常说出来也很变态。”   皮狗把自己的笔夺回来塞进口袋,正好车停下了,几人抱起书包排着队上去。   车上的人坐得三三两两,随便挑的位置,白石本来落在最后,裴苍玉在他前面上,发现白石不在便随意地跟他换了个位置,自己殿后。   白石朝里走,时不时转转头看看裴苍玉准备在哪里坐下,但裴苍玉毫不在意,似乎只是在找位置。走最前面的皮狗找了找,说没有六人连位了,隔着几人朝后面的裴苍玉喊,裴苍玉也喊着回话,说那就散着坐。   他们声音太大了,吵醒了一个睡觉的女生,她瞪了裴苍玉一眼转过了身。   然后白石就听见有人叫裴苍玉,他也看过去,原来是费左华。   费左华旁边有个单人位,他朝裴苍玉招手,裴苍玉二话没说,觉得这也是个位置,就打算挤进去,白石赶紧伸手拽住了他。   “去那边吧,近一点。”   “哦。”裴苍玉普普通通地应了一声就跟着走了,他根本不在乎这些事。   费左华看着他们走远。   最后裴苍玉坐在了八排的里面,旁边是白石,他转了转头,发现前后两排都是女生,皮狗他们在另一边。   “哎?他们怎么坐那边了?”裴苍玉奇怪。   皮狗更奇怪:“你怎么跑哪儿了?”   裴苍玉站起来,准备换位置。白石把书包放在自己腿上,用好学生的语气说:“换来换去不觉得麻烦吗?上趟路至于吗。”   裴苍玉看了一眼白石,坐了下来。   白石的这种“好学生”语气是从一个对裴苍玉不太友善的女生那里学来的,只是严肃一点,说话的语气肯定一点,包含着“你给人添麻烦了”的暗示,但并不直接指明自己是抱怨的主体,而是客观指出了一个事实。但裴苍玉对学习好的人有种先天的“敬畏感”,所以很吃这一套。   裴苍玉把书包收拾了一下,掏出了零食,打开,但又想着分给其他人,所有需要白石帮忙递过去,而那边的人也有东西要分给他,于是递来递去,十分热闹。   索性白石开始装睡。   裴苍玉又拆了一包薯片,一尝贼他妈好吃,就赶紧分给白石,扭头一看发现白石睡了,他只好亲自站起来递到那边去,这边伸着胳膊,那边也伸着胳膊,像极了《创世纪》的遥遥触碰,隔着白石递一包薯片。   飞机在那边说:“靠,你伸长点儿啊。”   裴苍玉在这边说:“日,你长长个儿啊。”   白石眯着眼,看着他们辛苦地在自己头上递东西,脚下动了动,碰了一下裴苍玉掂起的脚。裴苍玉本就站得不稳,扑通一下摔了下来,砸在了白石的身上。   白石被砸得“醒”了,皱起眉,烦躁得“啧”了一声,看着裴苍玉手忙脚乱地从自己身上爬起来,薯片撒了一地,白石的脸也被挥下的裴苍玉手臂不小心砸得红了一片。   裴苍玉抱歉地看着白石:“对不起啊……”   白石没说话,他又啧了一声。   这一声的威力他是清楚的,毕竟他就逃不过。   果然,裴苍玉看不出他生没生气,只好又弯下腰看他:“很疼吗?要不要叫医生?”   白石没说话,他突然在想之前他们不是朋友时,裴苍玉踹他可比这狠多了,现在不过碰了一下就这么个态度,如果更亲密的关系,裴苍玉会做到什么地步呢?   这时,他们前面的女生转过了头,看着裴苍玉:“你们能不能不要吵了,这么爱吵干脆别来了。”   这个女生,就是白石学来“好学生”态度的人,就是最早被上车的几人吵醒的女生,她叫刘瑶笙。   裴苍玉愣了一下,自知理亏地坐了回来,那边的猴子倒是被她的话激怒了,他皱着眉:“你要非要睡戴个耳机不行吗?”   刘瑶笙晃了晃自己手里的耳机:“我戴了,可是你们还是很吵。”   猴子站起来:“靠,那要不换个位置?”   刘瑶笙也站起来:“我坐在这里为什么要跟你换?”   猴子觉得出来玩就是来玩的,他们声音也不算大。   刘瑶笙又指了指白石:“白石也被吵到了,还有唐淇,还有其他同学。”   白石没说话,唐淇笑了笑。   猴子简直无语:“你说话能不带别人吗?”   刘瑶笙坦荡地看着他:“我只是为大家说话,对你们不满的人多了。”   猴子又要开口,飞机赶紧劝:“哎算了算了。”   刘瑶笙看着生气的猴子:“你以为我怕你吗?”   “你说话别瞎扯,我怎么你了你就怕不怕我,我动你了吗?”   “行了!”裴苍玉扬了扬声音,看着猴子,“你坐下吧。”   猴子看了看裴苍玉,又看了看刘瑶笙,翻了个白眼坐了下来。   唐淇又指了指地上,看着裴苍玉:“你掉的东西还没有捡。”   “啊?”裴苍玉看了一眼,“哦。”   说着从白石面前过去,蹲在地上捡薯片,那边的几个人也走出来帮忙,白石也站起来去帮忙,但是唐淇突然说:“白石,你不用管,我相信裴苍玉同学也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猴子把捡的薯片往地上一砸,转向唐淇:“你什么意思?”   唐淇笑笑:“没什么意思啊,你什么意思啊?”   裴苍玉拉了一把猴子,叫他回去,猴子不乐意,裴苍玉又重复了一遍。   猴子才看了一眼刘瑶笙和唐淇回去,一边走一边回头看了一眼:“可真他妈会阴阴阳阳说话。”   班长卢静怡刚统计完人头,走过来看见几个人蹲在这里捡东西,随着车摇摇晃晃都蹲不稳,赶紧上前:“你们坐里面的先回去,不要蹲在这里。”   说着自己挽起袖子,蹲了下来,几人对了对眼神,共同离开,留下裴苍玉和班长独处,以及不看人眼色的白石,唐突地夹在两人中间。   皮狗“啤嘶嘶”地叫着白石,让他给裴苍玉腾地方,白石头都不抬。   班长三下五除二就捡起来,还拿了垃圾袋装起来,看看裴苍玉笑了笑:“小心点啊下次。”   裴苍玉有点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于是裴苍玉直到坐回座位脸上还挂着挥散不去的笑容,看得白石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头疼犯恶心。   他们俩坐回来,后面的女生便拍了拍裴苍玉的肩膀,又拍了拍白石的肩膀,递来了干果。   裴苍玉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前面一排的刘瑶笙和唐淇,把后面的女士逗笑了:“别吧,你这种日天日地的人物你怕她?”   白石心想如果裴苍玉日天日地,天地可太好日了。   裴苍玉皱起眉:“我那是尊重女性。”   后面的那个女生笑了,点点头,说:“也是。”说罢她转头看白石,“你是白石?”   白石点了点头。   女生笑起来,把干果递给他:“感觉你不怎么跟别人说话啊。我叫赵有余,这是鲁露。”她指了指旁边的女生,又补充,“我之前跟裴苍玉坐过同桌,一个星期。”   裴苍玉正剥了开心果扔高,然后用嘴去接。   白石转回去了得到了一个观察结论,刘瑶笙和唐淇,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很反感裴苍玉,除她们之外,其他人对裴苍玉基本没有什么敌意,甚至还因为不太了解而有一种裴苍玉很了不得的错觉。   想到这里白石便看了一眼裴苍玉,也确实,裴苍玉基本上是不怕任何人的,出来走街上也有点名气,更不要说和平路上大家都知道他,甚至被一些人认为是最有潜力成为职业混混的小流氓,但为什么,白石总觉得裴苍玉很弱呢?   是一种精神力上的弱,一种……   说不上来。   白石正在纠结,后面的女声们聊天的内容便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主要是因为她们提到了一部动漫,白石刚巧前两天在裴苍玉那里听到过,所以分了个心思,他也注意到,旁边的裴苍玉在听到动漫的名字以后也留心了起来。   赵有余:“你有没有看过xxx?”   鲁露:“看过!姐妹你也看!我以为它画风不是你喜欢的那种,根本不敢卖安利!”   赵有余:“我操!我还以为你不看!我都不敢说。你看到哪一部了!我都看完了!”   鲁露:“我也看完了靠!AB人间绝配!我靠好配俩男的!”   赵有余:“对对对!BA是真的!”   鲁露:“……”   赵有余:“……”   鲁露:“……”   赵有余:“……”   鲁露:“你站BA?”   赵有余:“……B挺攻的吧……”   鲁露:“哦。”   然后这场对话无疾而终。   白石奇怪地往后扭了扭头,正巧对上了同样一头雾水的裴苍玉。   裴苍玉更奇怪,啥啊,他本来想听听女生们怎么看,说不定能聊一聊,怎么什么都还没说就结束了?“B挺攻的”是什么意思?B就是个大傻逼,战五渣,裴苍玉整部漫画最烦的就是他。   裴苍玉没搞懂,转脸又看见白石忧郁的脸庞,目光沉沉地看着前面,就伸手拍了下他的肩膀,把人拍得晃了晃:“你在想什么?不睡了?”   白石出着神,突然说:“光脚的人没有办法理解鞋里有沙的人要走的路。”转过头看裴苍玉,“说不定你我都一样,求而不得。”   裴苍玉:“……”   白石:“……”   裴苍玉眨巴了两下眼,惊呆了,连声赞叹:“我靠牛逼牛逼!你看不出来还挺中二病……”   说着掏出了自己的本本。   白石还以为这句他人生的丧语句在这么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有些矫情,又或者因为暴露了自己的内心世界的暗沉有些担心,但裴苍玉完全不在这个次元。   他掏出的这个本本,厚重纯黑,上面画着一颗骷髅头。   裴苍玉认真地翻开,白石瞟见了扉页的话:未经允许阅此本者,堕十八层地狱。   白石尬得手脚蜷缩,心想这什么东西?   裴苍玉有些不好意思地往回收了收:“我初一的时候开始记的……”   白石颤抖着问:“……记的什么?”   裴苍玉认真地回答他:“好词好句。”   白石从他手里拿,裴苍玉拽着不放,白石看了他一眼,裴苍玉才压低声音:“你看可以,不要告诉别人啊。”   白石拿过来,翻了翻……   这他妈根本不是好词好句!这是青少年中二病语录大全!   满篇都是“世界”“对不起”“对得起”“使命”“难道”“永恒”“信仰”“灵魂”“ 呐呐呐呐呐呐呐呐呐呐呐呐呐呐呐”……   白石眼睛疼。   后面稍微好了一点,没那么多感叹词了,从不同动漫里摘抄出来的宣战语录比比皆是,还有一些是搜集的周围的语录,比如苹果曾经说过“我对于学习并不是特别热爱,只是没有别的想做的事罢了”。   这句话有什么好记录的?裴苍玉觉得这种话很厉害?   裴苍玉小心地看着白石严肃地翻着他的本本,就像被人看自己的内心世界一样。   白石合上了本本,递还给了裴苍玉。   裴苍玉拿出笔:“你刚才说什么来着,我给忘了,让我写在上面。”   白石说不出口:“……我忘了。”   “啊……”裴苍玉有些遗憾。   白石觉得苹果那种废话都能写上他为什么不可以,于是他开始绞尽脑汁想一句中二病的话,但满脑子都是“世界”“呐呐呐”竟然一个字也想不出来。   后面的女生居然兜兜转转又聊回了刚才的漫画,这次说起了哪个角色是败笔,超级大傻逼,在她们说了半天以后,裴苍玉终于忍不住插进去发表了言论:“B就是个大傻逼,没有脑子,特别任性。”   一位女生表示同意:“所以拉他当花,给他找个对象搞死他。”   裴苍玉:“可他已经死了。”   女生眼睛都亮了:“那不更好了。”   白石辛苦地想句子的时候,裴苍玉居然在跟别人聊天?   裴苍玉正试图跟上女生的思路:“死了啊姐,死了也好??”   女生义正言辞:“死了才好。他配活着吗?他不配。”   想到了!   白石拿过裴苍玉的本本,翻开,写上了他好不容易想到的符合裴苍玉风格的话:   “人是残酷的,只有历尽坎坷才能变得温驯;孩子残酷,因为他年幼无知;青年残酷,因为他以纯洁自豪;神父残酷,因为他以圣徒自居;学究残酷,因为他自负饱学——我们全都铁面无私,当自恃有理的时候更是寸步不让。   人心的溶解和变软,通常是在遍体鳞伤之后。”   写完得意地交换给了裴苍玉,期待地看着裴苍玉的脸色。   “唔……”裴苍玉看起来不是很满意。   “这啥啊……”裴苍玉指了指这句话,表情像个挑剔的甲方,“怎么这么长啊……怎么这么多分号,为什么不多写几个感叹号……有点啰嗦你觉不觉得?……而且不符合我的风格……你喜欢排比句?……你从哪本高中作文上翻出来的?……”   白石啪地一声掰断了笔。 第68章 恶魔-4   “好,集合,先集合!!”   班长拿个大喇叭在喊,让同学们下车以后排好方块,一手攥着行程安排表在挥,试图把散在各地的同学们像鸡仔一样聚到一团去,猴子在旁边辛苦地帮忙扎围栏。   白石一下车就跟着裴苍玉,但其他人也在下车后跟了上来,把白石挤得靠后去了,大家姑且先站成了几列纵队,白石和裴苍玉隔了两个人的位置。   “接下来分组行动,可以在周围转一转,但最多不能走过山头,结队以后和副班长报备一下,因为我们的帐篷是两人一间的,现在结队最好就两人一队,也是晚上的室友哈。中午十一点半集合,吃午饭。”班长又抬了抬声音,“我再强调一次啊,这里不是野外,别想去探险啊,这是开发野游区,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都别跑太远,下午有机会去玩儿啊,但是不要跑太远……”   苹果摇了摇头,捅了捅裴苍玉:“班长年纪轻轻就这么啰嗦,裴苍玉你什么想法?”   裴苍玉被捅得疼了一下,推开苹果:“都是因为你们不听话,要不然她能这么累吗?”   飞机顿时开始挤眉弄眼:“哎呦我靠,这还没怎么着呢就给人说上话了,哎呦哟……”   裴苍玉推开他:“滚蛋。”   皮狗拉开他们:“分组了。”   苹果不在意地挥挥手:“就这么分呗,咱们几个。”   白石远远地看着他们随便分好了组,裴苍玉和飞机一组。他没有动弹,周围有人四处转,甚至有胆大的女生来邀请白石组队,白石摇摇头,说他组好了。   他看着裴苍玉的方向。   果然,裴苍玉突然停了下来,拍了下脑门:“白石!”   然后他伸着脑袋转来转去,找白石,在隔着两个人看见白石以后就冲他招手:“喂过来,你怎么跑那儿去了……”   白石朝他走过去,还没走到裴苍玉就伸手揽住了他,对着其他人说:“那我跟白石吧,飞机你去找猴子吧。”   飞机正在仰头吃果冻,咽下去点了点头。   班长在前面通知要去领帐篷,裴苍玉拍了一把白石的背:“抢个好的啊!”   “抢?”   像吹了一声哨子一样,各队人马向前挤,在折叠的帐篷中企图挑一个更新的,呼啦啦地涌了上去。   班长愣了一下,对着猴子发起火:“我说了多少遍,按名单一个一个来领,你为什么让他们各自去拿?!”   猴子挠了挠脑袋:“人手不够啊我们……”   班长气到抓着猴子的衣领晃:“那就慢慢发!”说着扶着脑袋坐了下来,自言自语,“男人没有一个靠得住……”   飞机在旁边附和:“对啊,就是啊,猴子你办事真不靠谱,不觉得可耻吗?”   猴子转头看他一眼:“你帐篷呢?”   飞机腆着脸笑:“跟着您这位副班长,我怕没有帐篷吗?”   猴子摊了摊手:“班干部就是在这种时候发挥作用呢,我不打算抢,剩什么用什么。”   飞机蹭地站起来:“男人没有一个靠得住!”   班长又站起来,看着远处的骚乱,打开了她的喇叭:“大家不要抢,统一分发,拿走的也要拿回来……”   同学们顿时不满,都在反对,场面十分难看。   班长着急得很,她虽然很努力,但敌不过猪队友,她又瞪了一眼猴子。   猴子这回知道错了,好声好气地对班长说:“消消气啊。”   说罢站到高台,大喊:“裴苍玉!裴苍玉!”   裴苍玉正在翻着自己抢来的新帐篷,白石给他打下手,擦亮杆子。   听见猴子喊他,裴苍玉抬起头:“喊个屁!干什么!”   猴子又叫:“来帮忙!”   裴苍玉不情不愿地走过去。   白石停下手,看着猴子一副拜托的样子跟裴苍玉讲话,裴苍玉懒洋洋地不想搭理,然后班长也说了几句,裴苍玉一下子变得正经起来,听得十分认真,然后像得了什么指令,连连点头。   白石看着裴苍玉走回来,一把扛起了他们的帐篷。   “去哪儿?”白石站起来准备跟上。   裴苍玉头也不回:“还帐篷。”   接着裴苍玉站到了最前排,把自己的帐篷放了回去,并且对着全班吆喝,让大家都放回去,他倒是不用喇叭,声音也大,就这么干嚎。   同学们仍旧不满,但不一会儿就照做了。   班长和猴子都在忙着收帐篷,裴苍玉站在最高点像个监工。   白石看着他们仨,终于把眼神落在了班长身上——之前没怎么注意过她啊。   ***   白石回车上收拾自己东西的时候,裴苍玉跟了上来,眼神亮晶晶的,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地图,指着一片湖泊对他说:“我们去这儿吧!”   白石瞟了一眼。   裴苍玉又指了指:“走吧走吧,他们都不去,一点探险精神都没有……”   白石停下手来,接过地图:“你问过他们都不去才来问我的吗?”   “……”裴苍玉挠了挠鼻子,“我还没问他们。”   白石抬头看了看明显扯淡的裴苍玉,裴苍玉转开了眼神。   白石翻着地图看了一会儿,裴苍玉安静地等在旁边,等着等着就觉得不对劲,先问谁有什么重要的?白石是不是有点太容易生气了?   白石把地图合上,还给裴苍玉:“好,但你把包里东西拿出来点吧,不用那么多。”   裴苍玉一听他答应了就乐起来:“Okok。”   他们俩背着书包下来的时候,正看见两个女生在勾树上的什么东西,一蹦一跳,脸红扑扑的。   裴苍玉顺口问:“怎么了?”   被问的那个女生一愣,脸更红了,转头看见裴苍玉还躲了躲眼神,白石一下子就认出来了,是齐朔。   齐朔居然说不出话,她的朋友一看见裴苍玉就走过来:“哎正好你在,我们毽子挂树上了,你帮我们勾一下吧!”   “厉害啊,还带毽子。”裴苍玉说着就把书包扔给白石,白石伸手去接,但没想到这么重,愣是抱着晃了晃,踩到了石子滑了一下,扑通坐在了地上。   把裴苍玉吓一跳。   裴苍玉边笑边来扶他:“大哥,您确实牛逼。”   白石又犯起脾气,甩开裴苍玉扶他的手。   这时候刘瑶笙和唐淇从他们旁边经过,看见摔倒的白石,伸了伸手,把他扶了起来,唐淇看了看白石摔脏的裤子,又看看裴苍玉:“裴同学真该好好学习,将来找个职业给你拿包的,付工资的那种。”   裴苍玉的脸僵了一下。   刘瑶笙冷冷地看了裴苍玉一眼,转头看白石:“你没事吧,要不要去看医生?”   白石摇了摇头。   刘瑶笙又问:“我们准备去买些面包,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   言下之意是可以带白石脱离苦海。   出乎白石意料,他还没有回答,裴苍玉就一把拽过了白石,把他拽到自己身边,然后看着白石,满眼都写着“你快拒绝她们啊你”,但裴苍玉仍旧不敢跟她们两位正面对抗。   于是白石转过头看着她们:“不了,谢谢。”   也许是好学生之间的电波相通,他们顺利地交谈,又和谐地道别,分开而行。   裴苍玉才松了口气,然后去捡了根树枝,几下就帮齐朔她们勾下了毽子,还给了她们。   齐朔道了声谢,她朋友问这两位:“你们打算去哪儿玩吗?”   裴苍玉说起这个就高兴:“我有张地图,上面有个湖泊,那地图……哎,我地图呢……”他在身上摸,没摸到,转眼看白石,“地图在你那里吗?”   白石点点头。   “拿来。”   白石把裴苍玉的书包扔还给他,把自己的又背上:“走吧,趁集合前。”   留下裴苍玉和两位女生面面相觑,最后裴苍玉只好尴尬地挠挠头:“那什么,猴子那里好像还有地图,你们要是想来可以去找他看……”   然后转身小跑追上了白石,越想越觉得白石让他在女生面前下不来台,不轻不重地踢了一脚白石的屁股。   谁知道白石猛地转过身,对着裴苍玉的脸就是一拳。   裴苍玉挨了这一拳,懵的感觉大过疼的感觉,捂着自己半边脸:“……你干什么……”说完发现自己问的一点气势都没有,又扬了扬声音,“你他妈干什么!”   白石自己也有点愣,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动了手,也许因为裴苍玉踢了他一脚;也许因为他听裴苍玉的话拒绝了别人,但裴苍玉却不听他的话;也许因为裴苍玉不让他跟别人走不上不是出于特别的理由,只是裴苍玉不想一个人,如果齐朔她们愿意跟裴苍玉去,那么白石去哪儿都无所谓……   裴苍玉已经摆好了架子,想着估计是要再打一架,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好像是要打架。   白石放下了手,瞟了一眼裴苍玉:“对不起。走吧。”   说着便自己迈动了步子朝前走。   裴苍玉觉得莫名其妙,这都啥,都啥?   他又站了一会儿,白石都走远了,便自己想,妈的,反正都道歉了,算了算了,于是追了上去。   他们直到走到湖边都没说话,期间裴苍玉偶尔小心地看几眼白石的脸色。   白石注意到了,他发现自己阴晴不定的性格对裴苍玉来说是个很大的负担,但裴苍玉自己好像还没有发现。   白石也想多说点话,或者多笑笑,但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而且裴苍玉其实一眼就能看穿他假笑。   “噢噢!”裴苍玉看见湖泊就叫出声来。   这片湖泊有操场那么大,在层层树林中间,旁边立了块禁止游泳的牌子,水蓝得像一块宝石,平静的水面上只有远远的地方荡起涟漪,传不到湖心便散去,如同音尾逡巡不及人耳,以至于万籁俱寂。深蓝色的水甚至发出点荧光,太阳照在上面折出耀眼的光斑,看过去的人都要遮着眼,嵌在这片褐木绿林里像童话里的遗世宝地,或许是太阳月亮不在天上时,居于人间的宿寐之处。   裴苍玉张着嘴巴走过去,弯腰去看水,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摸了摸,摸动了这一片平静,荡去一串悠长的波纹。   裴苍玉眼睛明亮起来,转身朝白石招手:“来来!”   白石走过去,把无心关注自己快掉进水里的裴苍玉往后拽了拽,裴苍玉对着水面上自己的脸看个不停:“我靠,这他妈都能当镜子了……”   白石放下书包,坐在地上,阳光晒在他身上,他眯着眼睛看前面的裴苍玉跪在湖边,捋开袖子想测湖的深度,撅着屁股,努力地往下伸手,脚都快翘起来了。   白石看着他,裴苍玉越来越靠水,但还是没停手,脚勾着的那块土已经有点松了。   人类观察家此时在想,裴苍玉真是惹麻烦的一把手。   那块土啪地划开,裴苍玉咚地就要往水里栽,白石猛地站起来,拉住裴苍玉背上的衣服,一把将他拽了回来。   可裴苍玉完全没有劫后的恐惧,他亮起手指尖的一点泥:“我感觉摸到底了嘿嘿,好像也不是特别深。”   白石看了他一眼,应该再让他往里陷陷。   他们并肩坐在湖边,裴苍玉在用草编麻花辫,还得意洋洋地告诉白石:“这可是麻花特地教给我的。”   白石冷冷地看了一眼:“这有什么好学的。”   裴苍玉把编完的草在手里晃:“你会吗你?”   “我要是学肯定比你会。”   “哈!”裴苍玉又捡了几根草,“老子现在就教你,你不会你就……你就……”   “就什么?”   “就……再说……反正你不会!”   白石学着裴苍玉的手法,试着动了动,说实话,这种编法,有手的人都能学会,想来麻花教给裴苍玉一定是能想到的最简单的了。   “哈不对不对!”   裴苍玉伸手绕过他的肩,把白石环在怀里,两手扶着他的手,按住了一个正确的步骤,带着他编了个错误的步骤。   但这些白石都没有注意到,他只感觉到了裴苍玉的呼吸,响在他的脖子边。   白石的手脚冰凉,他下意识地磨了磨牙,当他转头时,一眼就看到了裴苍玉细瘦脖子上的血管,在太阳下跳动着。   裴苍玉的心思根本不在这里,他松开白石:“唉,怎么不对呢……”   白石扔掉了草,抓住了裴苍玉的手腕,他盯着裴苍玉的眼睛,朝他靠过去。   裴苍玉愣愣地往后退:“干什么又?怎么了又?喂……”   白石有些失神,他觉得自己可能想咬裴苍玉一口,但还不确定,必须要先靠近他再说,靠近的意思就是……靠近……   “找到啦!!”   他们身后传来声音,白石像见光的夜行动物一般飞速地退回去,从始至终状况外的裴苍玉转过头,看见了齐朔她们。   女生们朝裴苍玉挥挥手:“我们也来看看这片湖!”   裴苍玉喜欢热闹,他站起来:“赶紧赶紧,有人带照相机了吗?”   众人聚在一起,把这片湖泊吵得满是涟漪。   白石又开始头疼,他的牙很不舒服,于是又磨了磨牙。 第69章 恶魔-5   白石转头看了一眼裴苍玉,吊儿郎当的混混裴苍玉其实人缘很好,这点他也该知道,毕竟像他这样走到哪里都惹人讨厌的小孩,都会觉得裴苍玉还不错,更不要说其他人了。   白石抬头看了看树,这颗大树把他庇佑在阴凉里,和外面阳光满地的人群处,刚好有道分割的线,这边暗,那边亮。   裴苍玉正在帮齐朔修照相机,几个人的头围在一起,齐朔在有裴苍玉呼吸的地方脸都会变红,但憨批裴苍玉不可能会发现。况且裴苍玉怎么可能会修照相机,不过他说“让我看看”,他们就相当信任地递给了他。白石望着他们,发现就算裴苍玉在这个班里意外地很有威严,多多少少被人仰仗着。这样算来,裴苍玉好像不需要他。   就在这个时候,白石发现了后面一个同样没有挤进去,在人圈外看着里面的男生,费左华。   费左华旁边还有几个男生,说要下去游游泳,拉着费左华要一起,但费左华不动,只说等等,固执地凑在裴苍玉这边。   白石笑了笑,有趣。他突然有种强烈的口渴的感觉。   有两三个女生走到白石身边,问白石跟谁组队,晚上要不要一起玩这样的无聊问题,白石没有回答,让女生们很尴尬。   白石开口叫了一声:“裴苍玉。”   裴苍玉从人堆中心抬起头:“啊?”   “你来。”   裴苍玉没动:“干什么?”   “来。”   裴苍玉叹口气,把照相机还给齐朔:“我没修好,要不充个电再说?”   说罢从人群中挤出来,走到白石身边,弯下腰,手按着膝盖:“又怎么了?”   白石转头看了看刚才要跟他答话的女生,沉默地看向她们,硬是把女生们看得尴尬起来,离开这两个人才罢休。   白石拍了拍地面,示意裴苍玉坐下来。   裴苍玉转头地望了一眼人群,想想也没什么,就坐了下来:“怎么了?”   白石看着湖面,突然说:“我觉得我爸妈特别恨对方。”   裴苍玉:“……”   裴苍玉:“???”   周围还在吵吵闹闹,甚至有人相互拉着手试探着往湖里走,在这么一个明媚日光的时候,在喧嚣的人群里,白石平静地讲了这么一句话,和今天的温度大相径庭,和氛围格格不入。裴苍玉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足足愣了好几秒。   然后他摊开手:“啊??你刚说……”   他还没问完,人群中有几声兴奋的声音在叫他:“裴苍玉!过来!有图片啦!!”   裴苍玉一手撑地就要站起来,动到一半转头看了眼白石。   白石仍旧望着水面,盘着腿,缩着背,没有表情,有种和喧闹完全隔离的沉静。   裴苍玉就静止了,他想去,可白石刚才话没说完吧,是不是还要说什么?   那边又叫:“裴苍玉!过来啊,费左华修好了!”   裴苍玉又看了一眼白石,白石垂着头,用手拨弄着地上的草。   裴苍玉左看看,右看看,然后转头朝人群挥了挥手:“那你们去拍吧,我有事。”   那边有些失望地讲了几句,这边裴苍玉已经坐下了。   他和白石一起,坐在树荫下。   有人在玩水,有人在拍着,有人在追着蝴蝶跑,有人在挖贝壳。   裴苍玉的眼神跟着他们转了转,最后还是没有动。   白石也不再开口,刚才未完成的话也不再说了,裴苍玉也不好意思问。日光明媚里,只有他们沉默着,坐在太阳晒不到的地方。   白石低着头勾起嘴角笑,他耳朵听见喧吵,可又怎么样,反正他把裴苍玉绑到身边了。他肯定会赢的,比可怜巴巴地想找朋友的费左华赢得多。   他转头看了一眼裴苍玉,裴苍玉正仰着身子,手撑在背后,晃着腿,盯着天空,然后躲避着阳光透过树叶洒下的斑,想躲避游戏中的敌方导弹,玩得不亦乐乎。   白石咳了一声:“我刚才说到哪儿了?”   裴苍玉头也没回:“不想说就别说了,我就坐这儿,不会动的。”   白石僵住了,像是被人撕开了道口子,他觉得自己像行凶被抓的犯人,紧张地咽了口口水,裴苍玉是不太聪明,很多事发现不了,可对于白石这种心思特别多的人,有种超乎理解的敏锐,白石又一次被这种敏锐震惊到了。   白石猜想,这可能是进化过程的选择,赋予简单心思人纯粹的直觉,用来保护他们。   他的小心思被人看穿了,白石转过头低下去,不再说话。   裴苍玉陪他坐了一会儿,拍了拍他的肩:“喂,要不要去抓鱼?”   白石抬头看他,裴苍玉看人的时候眼里只有对方,专注得一如既往——当然,看任何人都是这样。   “好。”   ***   自白石答应以后,就相当于把裴苍玉“还”给了大家,直到他们启程回去,裴苍玉的周围都挤不进去人了。   不过直到最后,他们也没抓到鱼,但裴苍玉给齐朔捞了一只王八。   快走到集合地的时候,裴苍玉从前面绕出来,绕到白石身边,途中还经过了费左华,费左华高兴地让他看自己捡的鹅卵石,裴苍玉看了看,聊了几句,就绕过费左华继续往后走,费左华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失望地转过了身。白石看着裴苍玉来到自己身边。   裴苍玉从渔网里捞出一个小乌龟:“这给你。”   白石接过来:“又是这个?”   裴苍玉挠了挠头:“那有什么办法,就这个多。哎,水浅王八多啊。”   白石敲了敲龟壳,眯着眼朝壳里望了望:“你想吃炸的还是炖的?”   裴苍玉白了他一眼:“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吧。”   白石笑起来:“不行,我意已决。”   裴苍玉抢了回来:“那你还我吧。”   白石伸手去拿:“给我!”   裴苍玉拔腿就跑,白石跟在后面追,裴苍玉一边跑一边扭头笑他:“看啊,这就是短腿健将白小石,用你一米的身高冲出了两米的气势……”   白石咬牙切齿,追着裴苍玉从前面跑到后,从后绕到前,围着大家转。   临到地方了,皮狗一看两人在追着跑,把手里的书包一扔,上来就问:“抓哪个?抓谁?”   苹果正在吃烤玉米,分了个眼神:“抓小鸡啊。”   皮狗上去就把裴苍玉摁倒,裴苍玉大叫:“滚蛋滚蛋。”   飞机也放下手里的玉米,站起来,一边捋袖子一边走过来:“这么好的天气,这么粗壮的树,不杠个人太可惜了。”   裴苍玉举起乌龟:“我有乌龟,送你送你。”   皮狗接过来:“你这个乌龟送的好,但我们必须选一个幸运儿进行阿鲁巴。”   于是裴苍玉,皮狗,飞机以及白石,四双眼睛在班里转,男生们中间陷入了一瞬的沉默,接着乌压压地四处散开跑,跑得慢的苹果举手投降:“我是自己人!”   班长好不容易聚一起的人又散了,打开了她的大喇叭:“等等再杠!同学们等等再杠!先吃饭好吗?好吗?”关了喇叭自言自语,“男的真是烦死了,烦死了……”   女生们冲四处跑的男生翻了个白眼,坐下来去肉最多的桌上坐。   “齐朔,把你那乌龟拿来吃……啊不看一看吧。”   齐朔一惊,慌张地摇头。   等男生们忙完,只剩残羹冷饭,女生们坐在石头上晒太阳剔牙:“活该。”   下午五点就开始搭帐篷了,这会儿大家都挺忙的,白石肩不能挑手不能扛,只有打下手的份儿,虽然他和裴苍玉的很早就搭完了,但裴苍玉去给别人帮忙了,到晚饭才回来。大家吃过饭都太累了,钻进了帐篷。   白石把自己的书包扔一旁,翻出了裴苍玉的中二小本本,在车上他没看完,想接着拜读。   裴苍玉一进来就看见白石翻他小本本,一个健步滑过来,抢过了本本,仰面躺在地上:“想看?不给。”   白石撇了撇嘴:“这种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切,你写过日记吗?充满了纪念意义,你的明白?”裴苍玉晃了晃手里的小本本。   “没有。”白石坦诚地回答。   “啊对了。”裴苍玉猛地坐起来,翻开自己的书包在里面摸,摸了半天摸出来两间灰色卫衣,比了比大小,把小的那件扔给了白石。   “这什么?”   裴苍玉一边脱衣服一边回他:“看看不就知道了。”   裴苍玉已经脱下了衣服,光溜溜的身体在帐篷的暗灯中晃了晃,白石吓了一跳,又有点牙疼,但这次很剧烈,他捂着了嘴。   裴苍玉把卫衣换了上去,那是件印着二维码的衣服。他换完了才发现白石捂着嘴,急忙凑过去:“怎么了?”   白石咬着牙,把那阵刺痛忍下去。   “没事。”他抬头看见裴苍玉换上的衣服,“这什么?”   “扫你就知道了。”   白石将信将疑地扫了一下   ——“向我付款”。   他沉默地关上了手机,裴苍玉笑得前仰后合,把小的递给他:“快,这是你的。”   白石脱下衣服换上:“他们也有吗?”   “有啊。”   “多少钱?”   裴苍玉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我送你的。走吧。”   “去哪儿?”   裴苍玉神秘兮兮地告诉他:“去拜庙。” 第70章 恶魔-6   他们抓紧时间站在山后的树边放了个水,白石看着裴苍玉神色如常地解开裤子,多少有点想往旁边走,被裴苍玉一把抓了回来:“你跑什么?感觉放个水就走了。”   白石只好尝试在野外上厕所,拉开拉链的时候甚至突然回了下头,怕有什么东西在野地里窜出来,他警醒的样子把裴苍玉逗笑了。白石瞥了一眼,没理他。   他们靠得太近,不说话很尴尬,裴苍玉解决完的时候不小心瞥了一眼白石,挑了挑眉毛:“你……还挺会挑地方长……”   彼时的白石尚且纯洁无垢,脸红了下,僵硬地说:“关你屁事。”   裴苍玉转过头,白石太正经让他也不好意思,又不是故意看的,显得自己好像变态一样,于是裴苍玉的耳朵也有点红,“嘁”了一声走远了。   等白石也回来,他们两个人神秘兮兮地猫着腰靠近营地,蹲在树林边上学着鸟咕咕了两声,转头得意洋洋地跟白石解释:“这是我们的暗号,你仔细听,有长短的差别。”   说着他又“咕咕——咕咕咕——咕”的叫了一遍。   一个帐篷掀开,扔出来一个树枝,传出女生愤慨的声音:“裴苍玉!别叫了,让人睡!”   裴苍玉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转身跟白石解释:“当然了,是个暗号就有泄露的风险。”   皮狗已经出来了,穿了件夸大的二维码服装,和裴苍玉的是同款,跑过来蹲在他们旁边:“其他人呢?牺牲了?”   苹果他们走过来,踢了一脚皮狗的屁股:“走不走?你看看你们仨,跟做贼一样,至于吗?”   裴苍玉站起来,把自己脑袋上的草摘下来:“赶紧走,我还想回来赶夜宵。”   他们六个人朝山下走,白石走在倒数第二,皮狗殿后,裴苍玉拿着地图在前面走,领着大家左边走走,右边逛逛,飞机累得气喘吁吁终于问了:“大哥,都是自己人,你说实话,是不是不认路?”   裴苍玉又低头看了看,递给苹果:“你看呢?”   苹果摇头:“我地理贼差,分不清东南西北。”   猴子问:“那谁地理好?”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看向了白石。   裴苍玉马上抗议:“他只是数学好,不代表他地理好。”   猴子怪异地看了他一样:“你没看上周校考排名吗?”   裴苍玉愣了一下:“上周校考了?”   众人:“……”   白石拽了拽裴苍玉的袖子:“就是上周你睡觉的那两天做的卷子。”   裴苍玉挠了挠头:“你怎么不叫我?”   “没什么意义。”   “啊??”   飞机挤了过来:“裴苍玉,不要因为你小弟比你出息就挡着别人发光发热,要有气量。”说着把地图从裴苍玉手里拿过来交给白石,裴苍玉望着远去的地图落进了白石手里,有些不甘心地撇了撇嘴。   白石很快地辨别了方向,找准了地方,他看了一眼别别扭扭好像在生气的裴苍玉,有点高兴,他发现裴苍玉对于输给自己这件事很不满,这想必说明了什么。   在白石的引路下,他们很快就走到了山腰,绕过一圈修好的盘山石子阶梯,真的有座小庙。   裴苍玉精神上来了,抓过地图,看看地图又看看实物:“不错不错,就是这里。”   其他人也跟上来看。   这座小庙占地不大,供奉一座庙宇三座道家神像,外面有个小院子,院子里有个树,树上挂满了飘飘摇摇极长的红色金字布条,想来是祈愿用的。   苹果走到这里有点犹豫:“真拜啊,我也不是特别信这个……”   裴苍玉揽住他的肩膀:“就看看,看看。”   飞机神秘兮兮地跟在他们后面:“你们有没有听过俗话说,过庙不拜,必有大灾。”   几人的步伐都停下来,一齐看向他,皮狗抓着飞机的手,抽了飞机的嘴,飞机挣开他:“啊行行,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气氛顿时变得怪力乱神起来。   猴子翻出了他团员的勋章,擦得锃亮,同时把头发梳成大人模样:“接下来我起个头,一起背一遍新时代……”   大家转身离开。   猴子跟在后面:“有没有一点觉悟?……”   最后,信的人飞机和皮狗还是去拜了,当代庙宇买香上供一条龙,扫个二维码全付清。皮狗家里做生意的,讲究拜神,善款也要凑吉利数,只好转了888,飞机一看多拜了几下,希望神显灵的时候不要顾此失彼,毕竟心意是一样的。   唯物主义者猴子正在研究院子里碑帖上的字,照碑来看,这还是个古迹,苹果百无聊赖地跟着他。   白石和裴苍玉正在钻研树上挂的许愿条。   “喂喂,来看这个。”裴苍玉眉飞色舞叫白石。   白石走过去,垫垫脚尖,努力看,上面写的是“保佑我车牌号里有个99”,裴苍玉笑着看他,“还有这种求法?”   他们绕着树转,看求什么的都有,求子的,求婚姻的,求财的,求考学的。裴苍玉一边走转,一边感叹:“人的欲望真是无穷无尽。”   说罢他自己一愣,白石心想不好,那边的裴苍玉果然拍了一下脑门,从书包里掏出了他的“中二小本本之好词好句摘抄簿”,把自己刚想到的话写了下来,写到“真是”以后,他妈的竟然给忘了!!   裴苍玉转身看白石,一脸焦虑:“我刚说什么来着?”   白石想了想:“说要听白石的话,白石说什么就是什么,白石主宰裴苍玉。”   裴苍玉“哦哦”两声,低头去写,写了两个字反应过来,捡起块石头就砸过去:“放你妈的屁。”   其他人都渐渐聚过来,翻看别人的欲望看得不亦乐乎。   猴子捻了一条:“死三八,站着茅坑不拉屎,去死。”   苹果翻到一条:“小三下地狱!!”   飞机找到一条:“人,男人,为什么不能娶两个老婆?”   裴苍玉被逗笑了:“还他妈是个连续剧。”   皮狗提议:“哎,我们也写吧。”   裴苍玉摩拳擦掌:“可以,我已经有好多个愿望了。”   猴子不太满意:“写也可以,但我们要立足高一点,思想开阔一些。”   苹果点头:“好好好,反正我要写世界和平。”   飞机皱着眉:“哎呀,你把我的理想抢走了,那我就写人类进步吧。”   裴苍玉咳了一声:“好巧,我也是,我就写全球消灭饥荒吧。”   皮狗点头:“那我就写宇宙和平吧。”   白石:“……”   等大家都写完,互相抬头看的时候,又同时盖住了自己的布条,警惕地隔了老远,张望着彼此,挂了上去,让他们伟大的全球梦想在偏山的小数上茁壮成长。   寺庙的看守这会儿吃过了晚饭,非要拉着他们讲寺庙的历史,“哪位神救过众人,所以现在特别灵,你看看这满墙的锦旗”。   白石趁他们都不注意,又溜回了树边,他想找找裴苍玉写了什么。   他首先找到的是皮狗的,因为皮狗怕神找不到他,特地留下了签名:快发的GT联名限量我是真的想要,出的时候给我托个梦吧,谢谢。——皮东征。   白石顺时针绕着走,看到了下一个:刚才看见“娶两个老婆”我也有点想法,但是情妇能不能是小X亚,我是真的喜欢她,我连着一年都梦见她,但我家长可能不同意,因为不会同意我和日本人结婚。   白石一脸黑线,这是让你写“少年烦恼”的吗?   他再绕了绕,看见了张扬地挂在最外面的飞机的。   “我有罪,我忏悔,我前天拿了我妈给我妹的三百块钱,然后编了个鬼故事,现在我妹给吓进医院了,吃不下东西。鸡掰,我他妈知道她胆子那么小啊?早知道不编跟饭有关的了。”   白石扔到一边,忏悔个屁,宗教都混了。   猴子的最是明显。   “你们碑帖上有错别字,建议改一改。ps已查过,不是通假字。”   白石:……   终于看到了裴苍玉的,白石踮着脚拉下来,看上面写了什么。   第一条是关于游戏机,但被划掉了,换成了“消灭世界饥荒”,白石眼角都抽了一下,根本就只有裴苍玉一个人信了吧。   第二条是关于奶奶的,希望她身体健康,不要痛苦。   第三条还是关于奶奶,希望她,有一天可以找到自己的儿子。   三条本就挤在一起密密麻麻,裴苍玉还画了几条线,把第二、三条移到了前面,把世界移去了后面。   “看什么呢你?”裴苍玉的声音突然出现在白石身后,把他吓了一跳。   白石扬了扬手里的红条:“在想找个地方挂我的。”   裴苍玉眼睛一亮:“你写了什么?”   “秘密。”   “切。”裴苍玉翻了个白眼,“我根本就不想知道。”   他边说边找,在旁边一条空枝上给白石找了个位置:“来这儿。”   白石走过去,准备把自己的布条挂上去,他转头看了一眼裴苍玉,正好撞上了裴苍玉偷偷摸摸望过来的眼神,裴苍玉唰地转过头,又“嘁”了一声。   白石把他什么也没写的布条挂了上去。   “喂,走了走了!”飞机冲他们招手,“快点快点,听到“三十年前”那段儿皮狗就没钱了。”   几个小孩儿抓起书包飞一般地跑了。   晚上吃完饭,班里又在外面搞起篝火晚会,愿意表演节目的三年初中里就是那么几个人,其他人都在吃零食。这个时候裴苍玉发现白石的人气有多高,女生们有什么都会分给他,没事找事也要跟他说话。   “白石有什么好的?”他向苹果提问。   资深白石厌恶者苹果立刻表示同意:“没有,浑身散发着一种诡异的味道。”   “味道?”裴苍玉皱起眉,“我怎么没闻到。”   “不是味道,是……”苹果斟酌了一下措辞,“是气质,气质,长得也不好,而且是那种说话说一句,其实想了九十多句,跟谁都隔着点什么……”   裴苍玉不说话了。   苹果的话头便顿了顿,他意识到裴苍玉问“白石有什么好的”的意思只是像朋友间抱怨一样打趣两句,不是真的要苹果跟他讲白石的缺点。   他们沉默起来,苹果咳了一下,用胳膊肘捣了捣裴苍玉:“哎,我的意思是……”   “你太过分了。”裴苍玉转头看他,“你可以说白石性格差,人阴郁,嘴巴毒,但你不能说他长得不好。做人一定要诚实。”   苹果:“……”   然后苹果一巴掌拍在裴苍玉的背上:“傻逼!”   白石在帐篷里都坐了半天了,裴苍玉才和他的朋友们散了场钻进来。   “你去哪儿了?”裴苍玉一进来就问,“刚才没看见你。”   “跟齐朔她们聊天。”   “哦,”裴苍玉惆怅地点了点头,“女生们啊。”   白石抬头看他:“怎么了?”   裴苍玉坐了下来,把衣服领口拉开:“总觉得,女生我搞不太懂啊……”   白石笑了笑:“男生你就搞得懂吗?”   “男生……”裴苍玉摊了摊手,“都一个样吧,我觉得都差不多。”   白石转头看了看裴苍玉扔的满地都是的书、笔、衣服:“要收拾一下吗?”   裴苍玉转了转头,嫌麻烦地撇了撇嘴:“就这样睡吧。”   说着自己先倒下来,用脚踢了踢白石的腿:“你关灯。”   白石拉灭了灯,躺在裴苍玉旁边,两人仰面看着帐篷的顶。   “哎,你数数,我数出来十五道黑格。”裴苍玉把头枕在胳膊下,只好用脚去踢白石的脚。   白石躲开他:“不数,无聊。”   “嘁。”裴苍玉继续自己数,这次数白格,翘着腿晃。   白石瞥了一眼他:“别晃了。”   裴苍玉笑起来:“就晃就晃。”   白石头疼了一下,他又说一遍:“别晃了。”   裴苍玉两条腿交叠着晃,在暗夜里划出一道道看不清的影子:“就晃就晃,我不仅要晃,我还要晃出风采……”   他话没有说完,因为白石扑过来一口咬在了他的脸颊上,一瞬间裴苍玉就感觉到了血流出来。   裴苍玉反应过来,一把推开白石,白石撞到帐篷边,裴苍玉摸了一把自己的右脸,摸到一手血,他抬脚踹到了白石的胸口上,踹出了沉闷的一声响。   “你他妈有病?!”裴苍玉用卫生纸按住了自己的脸,盯着白石。   白石低着头,小声地说:“对不起……”   裴苍玉站起来,准备离开,白石一跃而起,抓着他的手。   “滚。”裴苍玉低头看他。   白石不动,也不松手,又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裴苍玉甩开他的手,白石又撞了一下帐篷,缩去了帐篷边,裴苍玉拉开拉链走了出去。   出去了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上了个厕所,越想越气,带着怒火回去帐篷,傻逼傻逼,揍他一顿。   他一进去就看见了缩在角落里的白石,正拿着笔,在他的“中二小本本”写什么,裴苍玉一把夺过来,白石的手颤了一下,但什么也没说,头也没有抬。   裴苍玉看着白石在他的本上写了:你大概知道的吧?我就是所谓的撒旦。我爱上的人,全都被我毁掉了。出自《秋风记》。   裴苍玉皱着眉头又看了白石一眼。   白石把笔扔到了一边,抱着自己的腿,像无数沉默地看着父母发怒互相伤害的夜晚一样,他感受着裴苍玉在他身边留下的愤怒。他想明天裴苍玉就会跟换个帐篷,回去的车上也不会再坐一起,在学校里换掉座位,他们不再有交集,裴苍玉仍旧会有好朋友在他身边,有即便他不解风情也愿意和他交好的女生,他无忧无虑的善良,以后也会吸引更多人,他们不再有交集……   裴苍玉坐到了他身边,把小本本扔进他怀里,皱着眉头:“你以后少看点这种书算了,人一直反思自己干什么,不快乐。”   白石吃惊地抬起头,裴苍玉指了指自己的本本:“你要写你就从后面开始写,我从前面写,还能分开,写一起不好整理。”   白石盯着裴苍玉,裴苍玉正在给他翻到最后一页:“你看这里地方还多啊……”   白石突然问:“疼吗?”   裴苍玉愣了一下,然后摸了摸自己的脸:“疼倒是不疼,就是有点怪。”   白石想了想,诚实地说:“我就是这种人。”   裴苍玉简直觉得有点好笑:“哪种人?”   “不知道,就是这种。”   “哦,好吧。”裴苍玉又晃了晃他的小本本,“我刚跟你说的你记住了没有?”   白石接过来:“知道了,我从后面写。”   “嗯。”裴苍玉又躺了下去,他困了,要睡觉了。   白石也躺下来,侧躺着面对着裴苍玉:“不过我不会伤害你的。”   裴苍玉被他这种台词一样的发言逗笑了:“哦,小矮子的大梦想。”   白石“嘶”了一声,蜷起了腿。   “怎么了?”裴苍玉看着白石皱紧眉头。   白石摁了摁膝盖:“腿疼,要长个了。”   裴苍玉笑了:“您可真会说。”   白石盯着他:“我说真的。”   裴苍玉闭上眼拉上了被子:“哦,睡吧。”   白石翻过身子,又看了一眼裴苍玉的小本本,从后面翻,最后一页的话出自《无限住人》,是中二病裴苍玉钟爱的风格。写的是,   “那么……总有一天,黄泉路上再相逢。” 第71章 恶魔-7   秋游结束的班级里,洋溢着挥之不去的困倦,哈欠此起彼伏,从一边传染到另一边。   裴苍玉趴在桌上,抬起眼皮看白石:“你为什么不困?”   白石很有精神地看着他:“你很困吗?”   裴苍玉点点头,白石又问:“你一天睡几个小时?”   “嗯……”裴苍玉想想,“七八个小时吧。你呢?”   白石快速数了一下:“四个小时。”   裴苍玉坐了起来:“每天吗?!”   “差不多。”   裴苍玉眼睛亮了一下:“牛逼啊。那你不睡觉干什么?”   “发愣。”   听在裴苍玉的耳朵里,是个别的意思,他一脸恍然大悟:“所以你学习好啊,原来是因为不睡觉……”   数学老师又笑眯眯地走了进来,胳膊下夹了一叠卷子,一进来就引起学生们鬼哭狼嚎,皮狗窜捣前面的人:“哎,关个门,老师不用进来了。”   老师笑呵呵地踏进来:“年轻人,你想得还挺美。”   裴苍玉举起手:“老师,我们太累了,写不了卷子。”   老师摸了摸下巴:“年轻人,不挑战一下自己极限怎么行呢?”   在一片怨声载道中,卷子被发了下来,不一会儿,丧气的声音就消失了,响起了动笔的唰唰声,或是自暴自弃的鼾声。   裴苍玉没有自暴自弃,但他脑袋一片浆糊,看算式好像在看外星人,边咬手指甲便皱着眉头盯着卷子,好像和卷子有什么深仇大恨。   最后仰天长叹,趴下去睡了。   白石的后桌踢了踢他的凳子,一开始白石并没有发现,直到踢的声音越来越大,白石才意识到,刚转过身就被后面的人又给推回来了:“别转头啊。”   那人又继续:“哎,你把选择题写一下呗,6-10。”   白石就当没听见,继续写他的卷子。   那人又踢了两下,踢得白石晃了起来:“快点啊,6-10。”   这充满命令感的语气,让白石的头皮发了一阵麻,像是有电流从头顶过了一遍,让白石捏着笔的手突然疼了一下,疼得他扔掉了笔,后面的人还在踢他的凳子。   一下,一下。   毫无来由地,白石觉得一阵头疼,他把手里的卷子团成一团,蹭地站起来,砸在了后面同学的脸上,抓着同学的领口,贴到他面前,牙也在疼,让他面目扭曲:“别,碰,我。”   班里的人都看过来,同学看着面前白石扭曲的脸,手有点头,这张向来面无表情的脸一片青灰,响着磨牙的声音,并不针对这位同学,更像是在忍耐某种痛苦,他一直在磨牙。   裴苍玉都醒了,他揉着眼:“靠,看我干什么……”   然后反应过来并不是在看自己,于是愣愣地转头,但白石已经松开了同学,径直走了出去。   裴苍玉低头看见了白石的卷子,大喜过望地捡起来:“还有这种好事……”   可看清了白石卷子上的扭曲的图画,笑容就僵了,他转着卷子试图辨认:“这画的啥啊……”   白石下课就回来了,低着头走进来,跟后桌同学到了歉,说自己刚才胃疼,后桌同学也赶紧道歉,说他也不是故意的,就是问问,没打算怎么着,还瞟了了一下白石的老大裴苍玉。但裴苍玉完全状况外,正在补上周的作业,分了个眼神就去忙了。   白石坐回来,无精打采的。   上课的时候,裴苍玉把书立起来,挡住自己,缩了缩身子,扭头叫白石:“你刚才怎么了?”   白石没什么好气:“你朋友没告诉你吗?”   “……说你都敢打人啦。”裴苍玉笑起来,眉眼弯弯,“出息了啊白石。”   白石转头看了他一眼,也把自己的书立起来,扭头朝裴苍玉靠了靠:“如果要你排名,这几个朋友你跟谁最好?”   裴苍玉愣了一下:“啊?”   白石瞪了他一眼:“快点。”   “……”裴苍玉往旁边躲开,“没意思,不排。”   白石沉默起来,放下了书,翻到了老师讲的那一页,认真听课去了。   裴苍玉瞟了一眼他,抿了下嘴,又想不行,不能惯着他,生气就生气吧,于是也放下书,认真听课去了。   不一会儿,白石递来一张纸,裴苍玉展开,画满了格子,某个点上有个X。   白石看他:“该你下了。”   裴苍玉心领神会,纸面五子棋,他的强项。   于是裴苍玉翻出来黑色水笔,在X旁边涂黑圈,涂好了以后递给白石。   画着画着,两人的头都快顶一起了,裴苍玉顺得不敢想象,迅速连成了五子,压着声音喊:“行了行了,我赢了!”   白石一头雾水:“怎么你就赢了?”   裴苍玉用笔连了一下他的五子:“你看,五个。”   白石眉头抽了一下:“围棋!这是围棋!”   “你不早说!”裴苍玉低头打算继续,突然想起来,“妈的,我不会围棋!”   ***   “老夫掐指一算,觉得今晚必有雨。”飞机坐在裴苍玉桌面的窗台上,朝外面望。   苹果翻了个白眼:“还用你算,蚂蚁都知道。”   裴苍玉抓着皮狗:“你好了没啊,该我了,该我了……”   皮狗正在玩游戏机,手不停,往一边躲:“马上马上……”   猴子坐在白石的位置上,正在细致地剥桔子:“白石呢?”   “午休还没回来吧,可能回家吃饭了。”裴苍玉告诉他,继续去皮狗面前凑。   “哎,我上午就想问来着,他今天考试的时候怎么了?”飞机一脸八卦地坐下来,捣了捣裴苍玉。   “后面那人要抄他答案。”   飞机又问:“然后呢?”   “然后什么?然后我就让他给白石道个歉。”裴苍玉皱起眉,十分严肃,但主要是因为游戏的战局,“他们好学生一定都很在乎这个,是吧,苹果?”   苹果盯着裴苍玉:“其实昨天我就发现了,你脸上怎么了?”   “脸?”其他人也凑过来,盯着裴苍玉被白石咬了一口留下的印记。   皮狗伸手摸了一下,裴苍玉嘶了一声,顺手抢过了游戏机。   “说起这个,他妈的白……”裴苍玉一想起被人咬了一口就气不打一处来,开始话到嘴边突然发现“白石咬了我一口”这句话说不出来,总觉得……说不出口,特别诡异。   “白?”大家等着他后面的话。   “白白磕了我一下。”裴苍玉说,“把我帅气的脸庞摔成了这个样子。”   皮狗笑起来:“我怎么没看见你那蠢样儿,下次叫我。”   苹果皱起眉,伸手要来摸:“这是摔的?我不信。”   “哎滚。”裴苍玉挥开他的手,“少烦我。”   下午的课响了课前铃,意味着还有十分钟就要上课了,大家应该回去自己位置,但裴苍玉桌边除了猴子,其他人磨磨唧唧地没有动,白石也是这时回的教室。   裴苍玉终于抢到了游戏机,忙得打怪,只是瞥了一眼回来的白石,皮狗站在裴苍玉身后盯着游戏画面,飞机恋恋不舍地关上窗户,苹果也准备回座位去了,班里还是乱糟糟的。   白石坐下来,没去掉书包,盯着桌面,突然问裴苍玉:“哎,你对同性恋怎么看?”   裴苍玉忙着打游戏,连个眼神都没分:“不知道。没见过。”   皮狗扭头看白石:“谁是?咱们年级?”   飞机也凑过来:“是不是九班的娘娘腔?”   苹果也不走了:“就那个运动会上跳钢管舞那个?”   皮狗一愣:“当时那是个男的?”   白石取下自己的书包,翻开的时候掉出了什么东西。   飞机眼尖,立马看到了折得规规矩矩的信封上,花了个心。他噢噢地叫起来,迅速捡了起来,甩在手里:“哎哎哎哎哎!!!”——好像他只会说这个字了。   然后拍了几下裴苍玉:“看看看!!!”   裴苍玉烦躁地分了个眼神,又继续打游戏:“什么东西?”   飞机郑重宣布:“这他妈一看就是情书吧!”   皮狗搭着苹果的肩,一起看向白石,白石看了眼飞机:“给我。”   裴苍玉连游戏都不打了,拿起他还没吃的面包,撕开包装,探过脑袋:“情书?给谁的?”   飞机指了指白石。   白石重复了一遍:“拿过来。”   裴苍玉从飞机手里把情书抢过来还给了白石,但是凑了过去:“谁啊谁啊?是不是我们班的?”   苹果点着空气推理:“肯定不是我们班的,要是可以发短信,不至于写信,说明她没有白石的联系方式。”   裴苍玉拍了拍白石:“哪个女生?我认识吗?”   皮狗往前凑:“好不好看?”   望着几人闪闪的目光,白石拆开了信:“男的。”   四人:“……”   白石重复了一遍:“男的给的。”   此时,搂着苹果肩的皮狗,默默地松开了手。   裴苍玉看白石拆开了信,就凑了过去,去看看信上写什么,白石倒也不躲,就这么摊着。   他们看过去,这上面只有一句话,“我喜欢你”,接着便画了满纸的生殖器,还有下流的贴图,从杂志上剪下的色情图片,动漫人物的眼睛,一片羽毛。   看着看着,他们就皱起眉,这诡异的表白,只让人觉得不舒服。   裴苍玉一把夺过来,翻着看了看,然后问白石:“他上午给你的?”   白石点了点头。   “他还说什么了?”   白石想了想:“没了。”   “你接这个干什么?”裴苍玉皱着眉,把这玩意儿扔到桌上,“这人是不是有病。”   “他非给我……”   裴苍玉又翻了翻,看见了末尾的名字,写了个“鲁”字。   “这谁……”裴苍玉转头问其他三人,“你们认识吗?”   苹果指了指纸的压痕,把脸凑上去仔细看:“好像是五班的,印子里感觉有‘初三五班’,要不就是六班。”   “啊,五班有个姓鲁的。”交际草飞机补充,“挺高的……”   “岂有此理!”裴苍玉蹭地站起来,他已经想象出来一膀大腰圆男子在光天化日之下堵住了白团子一样的矮小白石,非要给人写信耍流氓,欺负弱小的恶霸形象。   裴苍玉拍了下白石的肩:“你等着,哥哥去给你教训一下这傻逼。”   说罢他抓起情书和他还没吃的面包,径直朝门口走去。   皮狗跳下桌子跟上去,飞机吹了声口哨叫猴子:“上个屁课,走了走了!”,苹果也跟过去凑热闹,白石扭头看了一眼此刻分外伟岸的裴苍玉的背影。   裴苍玉从二班出发,直奔五班,路上遇到过道里的两个人在争扫地界限,堵住了路,裴苍玉挥挥手:“起开。”   两人看了一眼,站去一边,二班的同学发现了异动,从班里探出脑袋,扫地的两人回班报备,他们班的人也聚到了门口,不知道为什么,裴苍玉身后居然后面还跟上了不少人,尽管跟来的人兴许连去哪儿都不知道,此刻还互相打着招呼。从各个班里探出的脑袋,望着浩浩荡荡的裴苍玉一行人,   领头的裴苍玉走到了五班门口,门口有个正在闲晃的男生,一看裴苍玉就乐了:“这不是裴苍玉,找谁啊?”   “你们班有没有姓鲁的?”   “鲁?”男生想了想,然后说,“有有有。”   他说着推开门,边往里走边叫:“鲁班,裴苍玉找你。”   这班里的男生顿时开始起哄,一波又一波,有个男生给裴苍玉打招呼,走到最后一排的座位中间的单桌位置,指着坐在的那里的人:“就他!”   裴苍玉走过去,看着这个缩在座位里的高大男生。   高虽高,但特别地瘦,瘦得像片布条,校服总是不好好穿,露个肩头,头发很长,遮住了眼睛也埋住了脖子,瑟瑟发抖地不敢抬头,手像白骨爪一样揪着自己的衣袖。   裴苍玉抬头看给他指路的男生:“他姓鲁?”   男生点头,同时伸手在坐着的高个子头顶扇了一巴掌,扇得分外响亮:“哎,裴苍玉叫你呢,你姓不姓鲁?”   高个子被拍了以后一声不敢吭,点了点头。   裴苍玉看了看这班里的人,各个都在看好戏,又有一个凑过来,推了一把姓鲁的男生:“你又怎么了?又吃屎了?”   裴苍玉皱了皱眉,把那个男生推来推去的手从坐着的男生身上拿开,翻了翻鲁姓男生的书,他叫鲁鸣般。   “鲁鸣般。”裴苍玉叫了他一声,那男生抬起头。   长长的刘海看不清眼睛,但能看出人很白,下巴连胡茬都没有,干干净净的脸,嘴巴红红的,嘴唇打着颤。   裴苍玉握了握左手的信,然后把右手的面包扔到了他的桌上:“这给你。”   周围的人都愣了一下,皮狗凑上来:“裴苍玉,are you ok?”   鲁鸣般嘴唇动了两下,小声地问:“给我的?”   和看起来不一样,他的嗓音相当低沉有磁性,这人怎么看都比他们年龄大上一点。   裴苍玉僵硬地点了点头:“嗯,给你的,吃过中午饭了吗?”   鲁鸣般点点头。   “那就,当零食吃吧。”   裴苍玉潇洒地转过身,拉上皮狗:“走了。”   “哦。”皮狗跟着他走了。   留下不明所以的鲁鸣般和看热闹的其他人,还搞不清楚状况。   白石看着裴苍玉从后门回来,手里还攥着那封信,一脸不爽,气鼓鼓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白石看了他一眼:“怎么样了?”   裴苍玉犹豫了一下,又说:“这样吧,以后你再来找你你再告诉我,回头找个没有别人的时候我再去和他说吧。”   白石看着他笑了一下。   裴苍玉皱起眉:“笑什么?”   “没什么。”   ***   果然下雨了。   白石拒绝了跟裴苍玉他们一起走,说家里司机会来接,打铃之后去了体育馆。   这个时间的体育馆已经没人了,白石站在漆黑的羽毛球场上,收了伞,望着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手里的雨伞滴滴答答地低着水。   “你……你来了……”   身后有低哑的声音。   白石转过头,高个子鲁鸣般驼着背走过来,像极力把自己缩矮一样地弯着身子,试图和这个年龄层的人多少接近一点。   白石把信扔到地上。   鲁鸣般颤抖了一下:“你生气了吗?……你生气了没?”   白石看了他一眼:“我跟你说了,他会为了我去找你的吧。”   今天早上白石收到了这封信,课间冲出去的时候他去找了鲁鸣般,中午一起吃了饭,他们一共没说几句话,大部分都是白石在围绕着“我跟你不一样,会有人替我出头的”来进行阐述,力图和鲁鸣般“我觉得你跟我很像”的言论进行较量。   所以白石笑了以后,鲁鸣般点了点头:“嗯,但是他也没有像你说的那样……他没有动手。”   白石看起来有点暴躁地撇了撇嘴,看见鲁鸣般掏出来那熟悉的、原本属于裴苍玉的面包,更烦躁了:“拿过来,我的。”   鲁鸣般往后躲了躲:“他人挺好的……”   白石头疼,他磨了磨牙:“闭嘴。”   鲁鸣般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安静下来:“我就说这个我们很像。”   他掏出来在垃圾桶里捡到的白石的卷子,上午那张画满了诡异曲线的卷子。   “这些……是不是大肠?”   白石懒懒地抬了下眼。   鲁鸣般指着某处画的一只堪称艺术品的眼睛:“这个……是不是那个裴苍玉的?今天他一来我就发现了……很像他的眼睛……你画的很像……”   白石握伞的手紧了紧。   “我就说这点我们很像,我明白的。”鲁鸣般突然提高了一点声音,“这很危险的。”   “凡是具有深度的激情,都带着暴戾的行为。”白石随口引了句话,权当居高临下的解释,继而转移了话题。   “我听说过你。”   鲁鸣般低下了头。   白石继续:“毕竟是被你爸从楼梯这边拖到那边,当着全年级打的人,大家都记住也很正常。”   鲁鸣般没有说话。   他酗酒的父亲,某天身上缺钱,特地来了学校,找儿子要钱,没要到便突发奇想动起手,从楼道的一边,当着过路的每一个班级探出来的脑袋,一路捶打楼道的另一边,直到被老师们阻止。鲁鸣般那张惊恐的脸,从每一扇窗户上映过,他被抓住头发的丑态,他亲自从同学们的眼神中看到了,他像狗一样被拖过去,被这个学校里的人看着。   白石总结了一下:“我怎么可能跟你一样。”   鲁鸣般小声地说:“我有病。”   白石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大家都有病,人生下来……”   “不是那个。”鲁鸣般从口袋里掏出皱皱巴巴的纸,“有诊断书的那种病,医生给我看过……”   白石望着他。   鲁鸣般有点神经质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力度大到几乎把头发抓下一片:“我什么都不想干,但有的时候很想做事,做不到一半就突然没力气,没心思,必须要停,不停会死,我控制不了……”   白石转过身,去看雨了,听着鲁鸣般念叨着自己的症状。   鲁鸣般小心翼翼地靠近白石:“你应该去看看医生……”   白石盯着窗外,发现了没带雨伞的费左华,正站在大楼下。   白石朝鲁鸣般偏了偏头,但是没有转过去:“医生管用吗?”   鲁鸣般沉默起来。   白石勾了下嘴角:“那你就划个时间,做事的时候做事,不做事的时候就瘫着。”   “说起来简单……可我不知道该做什么……”   “听我的吧。”白石盯着窗外,发现裴苍玉回来了,正拿着手机,朝费左华走。   妈的,费左华居然给裴苍玉打电话了吗?白石皱了皱眉。   “‘听你的’是什么意思?”   鲁鸣般在白石耳边聒噪,让白石烦得要命。   费左华站起来,站到裴苍玉的伞下,两人朝校外走去。   白石皱起眉,这么多朋友,妈的,裴苍玉有这么多朋友……   “所以,‘听你的’是什么意思?”鲁鸣般不屈不挠地问。   白石凶狠地转过头盯着他:“‘听我的’意思就是,我来告诉你该做什么,你活着的时间都属于我,其他时候没力气可以去死,明白了?”   鲁鸣般眨了眨眼睛:“那如果我突然不想动了呢?”   “不行,必须动。”   “什么时候能停止呢?”   “放学,或者下班。”   鲁鸣般看起来真的在思考:“什么时候能解脱呢?”   白石烦躁地挥了挥手,拿上了他的雨伞:“等退休。”   “可我不知道……”   白石啧了一声,握了下拳,几根手指发出啪啪的响声,心思并不在这里,随便地看了鲁鸣般一眼:“所以让你听我的。”   他甩了甩伞上的雨水,朝外面走去,鲁鸣般在黑漆漆的空荡球场里站着,盯着白石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种莫名其妙的安全感。 第72章 月亮-1   要是诚实地说起来,费左华自己都没想到他会想和裴苍玉成为朋友。   他很小的时候就认识裴苍玉,他们在同一所小学,彼时的费左华不仅父亲在身边,还有几个“好叔叔”。“好叔叔”们总是大嗓门说话,当着他的面抽烟喝酒,为首的叔叔穿着花衬衫,翘着腿晃拖鞋,喝一口白酒,看见费左华就招招手:“要喝吗,小子?”   费左华愣愣地点了下头,叔叔就用筷子沾了酒,喂给他,把他辣哭了,桌上的男人们哄笑起来,叔叔把他抱起来:“怎么样?我给你说门亲事吧,我有个女儿,虽然比你大几岁,但是……”   这时候费左华的母亲就会插进手,挂着礼貌疏远的笑把费左华从叔叔的怀抱里接出来,仿佛不太愿意叔叔碰他。   叔叔们对他很好,费左华下课时总会有高大的穿西装的男人在门口等,看起来凶神恶煞,但费左华说要骑大马,男人就蹲下来把他放到自己的脖子上,见了费左华的父亲就恭敬地问声好。某次费左华在学校里跟人抢铅笔,高年级的人不仅抢过了费左华的铅笔,还扇了他一巴掌,费左华哭哭啼啼地往家走。家里的男人们看见了他哭,问了两句,一句是“谁”?另一句是“在哪儿”?   当晚救护车在这条街道上响了三个多小时,费左华再也没有见过高年级的同学,第二天老师还亲自道了歉,说自己没有照顾好他不好意思。   费左华很高兴,他想再也没有人敢在学校里欺负他啦。他和叔叔们的关系也更加地好,他什么都告诉他们。   那时候裴苍玉只是一个年级有名的“没有父母的小孩儿”,费左华自然没有跟他说过话,也记不清有没有和别人一起骂过裴苍玉“没有父母”——毕竟在幼时,这些事都过于普遍,以至于大家都记不清、分不出善恶,藏在天真下。   但叔叔们为费左华出头的事却让父母大为光火。   父亲出了一趟远差回来,听说了这件事,母亲和父亲大吵了一架,费左华躲在房间里,听他们在争辩,说些“谁又毁了谁”这样的话。   不一会儿,父亲走进来,把费左华拎起来,蹲下来,怒气冲冲地看着他:“为什么要欺负同学?”   费左华望向妈妈,妈妈也一样愤怒。   爸爸盯着他:“你有没有让其他叔叔去学校里帮你向同学们抢东西?”   费左华瑟缩着,又望向妈妈,但妈妈只是严肃地看着他。   费左华小心地点了点头。   爸爸沉默地长久地盯着他,缓慢地站了起来:“明天去跟同学们道歉,我跟你一起去。”   妈妈叹了口气:“这样也是治标不治本……”   可费左华没有等她说完,一听道歉便着急起来,他挥着手抗议:“为什么要道歉!我不道歉!妈的凭什么要我道歉!”   爸妈在听到他说的话之后,同时愣住了,费左华倒不觉得怎么样,平时叔叔们就是这么说话的。   他还要开口,父亲一巴掌抽在了他的脸上。   费左华顿时哭了出来,叫着妈妈向她走去,妈妈却皱着眉头,没有像平常一样蹲下来抱住他,抚摸他的头。   母亲转过头,看着父亲:“费启昇,我们离婚吧。”   父亲沉默了一会儿:“……好。”   于是,一个星期后,费左华变成了一个,“没有爸爸的小孩儿”。   消息传得那么快,几乎带着报复性的看热闹,那个把别人家揍了一顿的人,现在也离婚了,充分证明了嚣张是难以长久的。先是说有情妇,后又说有疾病,言语在邻居间飘,眼神在母子身上打探。对此,费左华的母亲一个字都没有解释。   费左华在愤怒和哭泣之后,终于还是去上学了。   再也没有为他保驾护航的叔叔们,再也没有见他都要躲着走的高年级学生们,费左华以一种迅猛的方式失去了人生最早的偶像。   费左华走进校园里,觉得每个人都带着恶意在瞥他。   他的理解没有。他一个人的第二个星期,他低着头走在走廊上,被人绊了一脚。   费左华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有一群人一哄而上,在费左华身上踩了几脚,费左华趴在地上,连头都没有抬起来,被人摁着踩来踩去,委屈地哭起来。   “喂。”   费左华看见面前站定了一双脚。   “走开。”   费左华感觉到身上的脚都下去了,那些人笑着跑走了。   他抬起头,看见了脚的主人。   但裴苍玉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径直进了班。   费左华自己默默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土,扶着墙站起来,远远地看了裴苍玉一眼。他有一种悲哀的感觉,从今天起,他就要变成和裴苍玉一样的人了吗?   也许是因为以前费左华在学校积攒下的怨气,他走到哪里都会被人找茬,第一次站在集体的另一面,让他觉得特别的无助,每到这个时候,他就想去看看裴苍玉在做什么,大部分时间,裴苍玉在睡觉。   随着座位的轮换,费左华和裴苍玉到了一个小组,刚巧这周他们小组办黑板报,负责画画的同学很早就画完先走了,剩下费左华和裴苍玉需要进行描边涂色的工作,因为是收尾的工作,所以他们俩留到了最后。   费左华偷偷瞟了一眼裴苍玉,裴苍玉正站在凳子上给太阳涂红色粉笔,一边刷一边吹口哨,吹得不知道哪里的曲调,因为涂得太不均匀像屁股蛋,还把自己逗笑了。   真好啊,裴苍玉比自己还惨,还总是这么高兴。   费左华试图跟这个同学们眼里独来独往的野小子答话:“喂……”   裴苍玉转头看他,停下了笔:“啊?”   “你……这么晚回家没事吗?”费左华看了看表,“七点了,天都黑了。”   “没事。”裴苍玉摆了摆手就转过去继续涂,“八点前搞完就行,你也快点啊。”   费左华拿着绿色的粉笔在另一边给草涂色,裴苍玉仍旧在欢快地吹着他的调子。   “你吹的是什么啊?”费左华又问。   “啊,我也不知道。”裴苍玉笑起来,“说不定是我自己创作的,我以后当个音乐家算了。”   他们从此成为朋友,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他们放学一路走。   对裴苍玉来说真的没什么差别,他对任何人都这样,只是费左华是第一个靠过来的而已。而费左华也乐得靠近裴苍玉,起码和裴苍玉在一起,没有人会来找他的事。因为裴苍玉在他前几年的被骂生涯中,完成了他小学生界校内斗殴的不败战绩,同学们已经不怎么骂他了。   费左华一下课就收拾好书包等裴苍玉,裴苍玉总是在补作业。   “你写完了吗?”裴苍玉抬起苦哈哈的脸,“我昨天忘了。”   “啊?昨天的你不都补一天了?”费左华皱着眉走过去,掏出了自己的笔,“老师说补不完不让走吗?”   裴苍玉可怜巴巴地点了点头。   费左华帮他拿了一本练习册:“那我帮你写语文的吧……”   裴苍玉眼疾手快地抽走了语文练习册,换给他一本数学:“你帮我写数学的吧。”   于是他们两个趴在裴苍玉的桌子上,在教室里唯一亮着的灯下补作业,就算是写数学,费左华也比裴苍玉写得快。   裴苍玉正在钻研造句,费左华收了笔,望了望校门口。天已经黑了,校门口亮着一盏黄色的灯,以前叔叔们常在灯下等他,他爸爸不忙的时候也来接他。   现在再也没有了。   费左华转头看裴苍玉,正在咬自己的指甲。   “我以前好像没怎么跟你说过话……”费左华闷闷地开口。   “正常。”裴苍玉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连头都没抬,“我也没怎么跟你说过话。”   费左华盯着裴苍玉的手,发现裴苍玉右手的小拇指指甲处一片青紫淤血:“你手怎么了?”   裴苍玉停了一下,看了一眼,笑起来:“我昨天去荡秋千,摔的。”   “秋千?在哪儿啊?”   “就是咱们俩分开那路口往东,十来米,等会儿我带你去。”   “写完了吗裴苍玉?”老师从前门走进来,裴苍玉赶紧把手里的练习册呈上。   老师翻了翻,又翻了翻,放回了裴苍玉的桌上:“加油啊,今天的作业也不要写,明天继续补啊。”   裴苍玉笑着点点头,然后反应过来不对劲,又摇了摇头。   费左华跟着裴苍玉往秋千跑,因为裴苍玉必须八点前回家,所以要赶紧指给费左华看一眼就走。   费左华在后面跑得气喘吁吁,裴苍玉烦得大喊:“你平时就不能多锻炼锻炼?”   费左华没吭声,加快了步伐,跟在裴苍玉后面。   这秋千上没有人,费左华一看到就眼一亮,甩下书包跑过去,蹭地坐上去晃起来,虽然秋千有点重,晃不太动。   裴苍玉坐在地上喘了一会儿,就拍拍屁股站起来:“我回去了。”   费左华从秋千上跳下来:“再等会儿吧。”   裴苍玉摆了摆手:“不行了。”   费左华看着他,开不了口。他想让裴苍玉陪他玩一会儿,或者就只是留一会儿,很久没人跟他玩儿了。可是他开不了口。   费左华踢了踢地上的石子,自己转身坐到了秋千上,也不晃,呆坐着,看着裴苍玉收拾书包。   “你分得清东南西北啊?”费左华想邀请朋友留下来,可开口说的都是无关痛痒的事。   裴苍玉点点头:“你分不清吗?”   费左华分不清,一般孩子都分不清,分东南西北的大多是老人带大的孩子。费左华没说话,他想不出来说什么能让裴苍玉留下来了。   裴苍玉背上了他的小书包,还蹦了一下调整了一下位置,然后跟费左华道别:“走了。”   费左华看着他,沉闷地嗯了一声。   于是这一声“嗯”暴露了费左华的低潮。   裴苍玉停了下来,眨巴着眼睛:“你怎么了?”   “没事啊。”   “哦。拜拜。”裴苍玉朝他挥手,离开了。   费左华一个人坐在秋千上,连晃的心思都没有,他其实一直没有直白地讲过,但他相当讨厌费启昇,他现在已经不叫他爸爸了,直接称呼他的名字。费左华之所以落到这么一个孤零零的地步,都是因为他不负责任的父亲,在外面有个别的家——隔壁的阿姨们都这么说。   费左华咬了咬牙,恨恨地踢了一脚地面。   他听见一阵小跑的脚步从远处的黑影里传来,不一会儿裴苍玉就出现了。   裴苍玉扶着膝盖喘:“哎,你要不要我送你回去啊?”   费左华愣了一下:“你……送我?”   裴苍玉站直摊开手,充满疑问:“你每天来找我不是让我送你回家的吗?”   费左华有点惊讶,他那点“借裴苍玉来保护自己”的心思这么浅显吗?况且裴苍玉就这么直接讲出来,完全不在意。   今天的月亮特别亮,离人很近,听说是难得的红月亮的夜晚,很多人都特地出门来看。虽然他们俩站的这块地方,总是没有人来。   裴苍玉又问了一遍:“走吗?”   费左华远远地望着裴苍玉,站起来拎起了自己的书包,冲他笑了笑:“嗯。”   直到六年级,费左华还是总跟裴苍玉混在一起,他每天上学都骑着车去裴苍玉的小区门口等他,裴苍玉因为起得晚,出门的时候嘴里还有没吃完的面包,跳到费左华的后座上,费左华摇摇晃晃地骑起来。   费左华发现裴苍玉简直是个招惹麻烦的狂魔,他就算走在街上偶尔也会因为走路姿势过于嚣张而惹到社会上的混混。尤其在和平路一带。裴苍玉又是个“不让干什么偏干什么”的主儿,特别喜欢去和平路上晃,哪怕什么都不买,也非要去转转。   费左华作为他的朋友,当然没有不跟他去的道理。在这个过程中,费左华的身体素质得到了巨大的提升,跑步也快了,肌肉也长了,甚至连个子都拔高了,裴苍玉也在和平路上小有名气起来。   这让费左华的妈妈很担心,她多次表示想见见裴苍玉,但费左华总是推拒,因为他不觉得妈妈会喜欢裴苍玉。   如果一切如常,费左华会一直是裴苍玉的好朋友,虽然他们性格差别非常大,但这不影响费左华认为裴苍玉是个好人。   但是他十二岁的时候,费启昇回来了。 第73章 月亮-2   事情的起因是一个转校生。   那个转校生显然不清楚裴苍玉的战绩,在某次口角之后跟裴苍玉结下了梁子,又在一次体育课上因为分乒乓球的事不对付,两人最后还是动了手。裴苍玉充分发挥了他在和平路久经历练的本领,该同学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最后还是费左华上去把裴苍玉拉开了。   转校生虽然打架输了,但是摆出了父母。就连拉架的费左华,也一起被叫去了办公室。   阿姨十分生气,气得话都说不利索,每说三句话就要插一句:“你看看这叫什么事儿?!”   老师就点点头给她推茶:“您消消气。”   “我可以消气,他家长呢?怎么这么久还没来?没爹妈教吗?”阿姨抹了下自己的卷发,瞪了一眼裴苍玉。   老师不知道该说什么,小声地解释:“他父母确实是不在……”   阿姨“哈”了一声,同时拍了下手:“我说呢,怪不得。”她用眼睛剜了一眼裴苍玉,“有妈生没妈教的东西。”   费左华都为这句话愣住了,在珍珠耳环翡翠项链昂贵香水的组合物上突然听到这么一句,着实让人容易厌恶铜臭。   裴苍玉倒是没什么反应,就是靠着墙站着,他这种无所谓的态度,让阿姨更愤怒了。   阿姨放弃了远距离文字输出,站了起来朝裴苍玉逼近,尖锐的指甲上画了一朵玫瑰,嵌在黑金色的甲面上,直挺挺地戳过来。   费左华挡在了裴苍玉身前:“阿姨,裴苍玉打得也不重,您要医药费的话就留个条吧。”   阿姨这才注意到他:“你个小……”   裴苍玉翻了个白眼,转身拉开门,走了。   阿姨简直要跳脚:“他……他……你给我回来!回来!”   费左华抓了自己的书包就跟着跑了,顺手带上了裴苍玉的书包。   他们迈着脚步往家走,裴苍玉虽然没说话,但是费左华也能看出来他心情不好,不过也正常,谁被人那么说了还能好过呢。   他们沉默着走,裴苍玉越想越气,忿忿地捡起石子又砸到地上,气得脸都红了。费左华拍了拍他的肩:“算了。”   裴苍玉哼了一声,没说话。   后面传来喇叭声,他们转过头,看见阿姨开车追了上来,摇开了车窗,露出精致的脸和轻蔑的眼神,跟着两个小学生,减慢了车速,边开边数落。   裴苍玉和费左华对视了一眼,同时加快了速度,阿姨的车也跟着变速,保持着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抒发着她的不满。   费左华头也不转,权当没听见,裴苍玉不知道哪一句不爽,被激怒了,转头要做什么,阿姨尖叫一声,费左华拉过裴苍玉,拉着他叫他别回头。   裴苍玉没有避家的心思,就这么快速地走,快走到自己家了,费左华倒是发现了,他拽了拽裴苍玉,问他要不要先去吃点什么,裴苍玉一脸不解:“吃什么?我现在不饿。”   等他们到了小区,阿姨便停下了车,把硕大的墨镜带上,走了下来,细长的手指指着裴苍玉的肩:“你家里人呢?我要跟你家里人说话,免得说我欺负小孩儿。”   裴苍玉挥开她的手:“关你屁事。”   阿姨执着地点在裴苍玉的肩膀上:“我问你话呢,你这是什么态度?”   裴苍玉往后转了转身,打算离开,阿姨捏着他的衣领,揪了一下:“去把你奶奶叫下来,你老师说你还有个奶奶是吧。”   裴苍玉慢慢地转过头,眼睛瞪圆,咬了咬牙:“我叫你松手。”   阿姨“哎呀”了一声,用手指戳着裴苍玉的额头,把人戳得一下一下晃:“你跟我横呢?你吓唬谁呀?你还打算揍我啊……”   裴苍玉一把推开阿姨,阿姨踉跄了几下,撞在了后面的墙上,崴了脚,高跟鞋细细的根吧嗒一声断掉了,她白皙的手扶了一把墙,糙砺的墙面把手刮破了,顿时出了血。阿姨摘下眼镜,望着血不敢相信:“你——!!”   裴苍玉没动。   阿姨像个斗士一样又要扑上来,但一个年轻的姐突然冲了过来,挡在裴苍玉身前。这姐姐费左华认识,是裴苍玉的邻居,刚刚大学毕业。   姐姐抓着阿姨的手腕:“你干什么?”   阿姨甩着,但没甩动:“管你什么事?”   “我在楼上都看见了,你找他家长是吧,我就是他家长。有事说吧,再闹我就报警了。”姐姐的力气很大,阿姨没有挣开。   “你报警?那你去啊,我巴不得警察来呢!哪有警察!让警察来啊!我要警察来评理呢!”   “您说吧。”   从小区门口响起一个男声,众人一起望过去。费左华惊呆了,他多年不见的爸爸,穿着一身警服,朝他们走过来。   费启昇向阿姨和姐姐敬了个礼:“什么情况?您说吧。”   姐姐放开了阿姨的手,阿姨上下打量了一下:“这警服……是真的吗?”   ***   从警局里出来,耷拉着脑袋的裴苍玉和姐姐走了,费左华不情不愿地跟在他爸爸后面。今天费启昇去学校接他,没接到人,听说往这边走,便一路跟了过来。   费左华看着他爸爸挺直的背走在前面,抿了抿嘴没说话。   姐姐揉了揉裴苍玉肿了一边的脸,是阿姨刚才不知道哪个瞬间打到的。   “疼吗?”   裴苍玉低着头闷闷地说:“当然了。”   “让你打架。”姐姐指了指自己的家门,“来我家给你包一下。”   裴苍玉跟着进去,姐姐的房间乱糟糟,根本没收拾:“你这也太乱了,女生有这么乱的吗?”   姐姐白了他一眼:“女生也可以想乱就乱。”   裴苍玉没说话,坐在了椅子上。   姐姐给他擦了药酒,裴苍玉不愿意贴胶布也没有勉强,末了揉了揉裴苍玉毛躁躁的头发:“裴苍玉,你以后打算去哪所初中啊?”   裴苍玉抬起眼,想了想:“不知道。”   姐姐拉了张椅子坐在他对面:“去三中吧,离你家近,而且教学质量也好。”   裴苍玉挠了挠头:“好是好,可我考不上啊。”   姐姐一听就皱起眉:“怎么考不上,你试过吗?”   裴苍玉没说话,一提学习他就心情不好,他揪着桌上毛糙的布边。   姐姐放缓了语气:“那这样好不好,你去考三中,以后你去了三中,我给你当班主任,绝对不会让家长欺负学生。”   裴苍玉噗嗤一声笑出来:“你不是没有找到工作吗?”   姐姐敲了下裴苍玉的脑袋,扬起了声音:“胡扯!我那是待业中,今年我就考上三中去当老师!”   裴苍玉笑嘻嘻地晃椅子:“那我们都去考。”   姐姐点点头:“那就三中见。”   自费启昇回来以后,费左华和裴苍玉不知道为什么疏远了起来。   也许因为裴苍玉开始努力学习没空去和平路上晃了,也许因为费启昇因为费左华交友不慎每天来校门口接他,总之他们逐渐疏远。裴苍玉以一种极大的耐力开始学习,虽然他没说,但是远望着他的费左华就是知道,因为替他出头的姐姐如此要求,裴苍玉被寄予了希望,所以为此努力。   费左华一直想找个机会向裴苍玉解释一下,不然他爸爸一回来他就和裴苍玉分道扬镳怎么想都觉得是因为自己怕被针对才利用裴苍玉的,但事实并不是这样,或者说不全是。费左华认为他们是平等交友,裴苍玉确实为了提供了一些庇护,为此费左华也帮助裴苍玉学习,辅导他做作业,有来有往。   刚开始的时候,费左华还制造一些机会跟裴苍玉说些话,像平时一样,但很难讲清,也不清楚是什么原因,总是就是逐渐散开了。裴苍玉也没有交新的朋友,费左华倒是跟以前一直没机会认识的前桌关系近了很多。   等费左华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都要毕业了。   那位姐姐笔试出分以后,家里人高兴坏了,这么高的分,不报一中可惜了。可姐姐没理他们,非要报三中,当天他们吵的架,全楼都听得到。   不听任何建议的姐姐报了三中,拿下了面试,最终定了岗位。   为了就近监督,费左华在费启昇的要求下报了三中。报道的那天,在班门口看见了裴苍玉。   裴苍玉站在前门口望着班里,没说话,费左华看见他有种特别怀念的感觉,他猜想裴苍玉和他一样,都觉得害怕,在新班级,是不是还会有人提他们的家庭,又要经历一个这样的过程?   他想朝裴苍玉走过去,但是穿着白衬衣拿着文件夹的姐姐从裴苍玉身后走过,拍了一下裴苍玉的背:“挺直!”   裴苍玉猛地挺直,转头笑起来:“我赢了,你没当上班主任!”   姐姐推了推眼镜:“不是今年就是明年,总有一天当上你的班主任。”   裴苍玉明亮地笑起来,姐姐也笑了一下,他们各自分开,各自的犹豫都一扫而空。   裴苍玉踏进班,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一个坐在讲台上的男生看着他递来一把粉笔:“兄弟,抽个有缘数吧。”   裴苍玉抽了个“8”。   讲台上的男生跳下来:“牛逼,吉利数。我叫杨扉继。”   门口要上前的费左华只是遥遥地望了一眼,之后也常常这么遥望着。   他后知后觉地想,他的爸爸又一次因为他的来往,把自己的生活搅乱,也许对他们大人来说,他每日每日地过而已,根本就算不上“生活”。   费左华虽然比较内向,但到底是个自尊心比较高的人,他希望他还有像裴苍玉这样的朋友,可要真让他去要求这个朋友来到自己生活里,这样的事他也做不出来,更多的时候,他觉得交朋友还是要靠缘分。   裴苍玉不是他的朋友,也只是有些遗憾。如果他们之前是同病相怜,现在也不再“同病”了,自然谈不上相连。   可费左华有时候看着白石,觉得“交朋友”也是可以这么努力的事吗?白石努力地和裴苍玉交朋友,甚至到了有些任性的地步。费左华有时候都觉得不能理解。可是确实管用。   就一次,就这么一次,没带伞的费左华,想了很久,在下雨的时候,给很久不见的曾经好友裴苍玉打了电话。 第74章 月亮-3   白石正在角落里和鲁鸣般说话:“他就是这种人,不是送到自己面前的宁愿不要,怪不得想要的得不到。”   鲁鸣般附和着点点头,佝偻着背靠在墙上。   白石皱了皱眉:“我说的你记住了吗?”   鲁鸣般这次用力地点了点头。   “哎,这不白石吗?”   裴苍玉和他的朋友们从楼下上楼,勾肩搭背地朝角落里瞥了一下,白石马上转身走了过去,和他们走在一起。鲁鸣般看了眼他们的背影,也从角落里溜走了。   裴苍玉还在往回转头:“那人谁啊?”   白石摇头:“不认识。”   苹果搭着裴苍玉的肩晃:“你说今天下不下雨?今天上不上体育课?”   裴苍玉被他推得烦了,扔开他:“我往哪儿知道去?”   皮狗从后面扑过来,压在裴苍玉身上:“月底你有没有空?咱们要不要去欢乐园,听说有什么活动?我请你们。”   裴苍玉一顿,掐指一算:“月底?没空没空,我要去做生意。”   “什么生意?”白石问道。   皮狗拍了拍裴苍玉的肩:“我们裴哥,和麻花——就上次你见过的那个剪头发的——那是两年多的生意伙伴。”   裴苍玉得意地点点头。   “什么生意?”   皮狗继续拍裴苍玉的肩:“什么生意那要看分什么时候,圣诞节卖苹果,暑假抱一桶,给游客卖冰棍儿……”   白石想了想:“这能赚几个钱?”   裴苍玉严肃地拍着白石的肩,仿佛把拍肩从皮狗那里继承下来给白石:“赚几个钱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有零用钱,和你们少爷不一样,我们穷民生活很丰富的。”   等打了上课铃,裴苍玉这边才清净下来,很久不上的音乐课,今天也要上一场,下周期末考。   裴苍玉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地听老师放一首交响乐,瞥了眼白石,白石正在纸上不知道画什么。他踢了踢白石的凳子,因为托着脸,嘴巴嘟起来,说话不清不楚:“哎,你喜欢这个吗?”   白石被他一踢吓一跳,迅速把纸揉成一团,裴苍玉笑了:“不是老师。”   白石嘟嘟囔囔:“是老师我才不怕。”然后转向裴苍玉,“干什么?”   裴苍玉翻了个白眼,坐正:“算了。”   台前老师挑班长起来回答问题,一个关于某片段音乐表达了什么情绪的问题。班长站起来说得头头是道,回答得老师一边眯眼笑一边连连点头。   白石扭头看了眼裴苍玉,裴苍玉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班长,脸色发红。   在白石看来,裴苍玉看好学生其实眼神都差不多,对班长可能更多一点,类比起来就像是“看牛排”和看“某种自己偏好口味的牛排”那种感觉。   白石踢了踢裴苍玉的凳子,裴苍玉转过头:“啊?”   白石趴在桌上,招了招手,裴苍玉也趴下来:“干什么?”   “你跟班长表白吧。”   裴苍玉蹭地坐直:“我为什么……我不喜欢……”   白石把他拽下来:“你听我说完。”   裴苍玉闷闷地嗯了一声,脸红红的。   “都快毕业了,以后都没有机会了,成功了你们还有机会见面,失败了你们就再也见不到了,你怕什么?”   裴苍玉犹豫起来:“……”   白石再接再厉:“机会转瞬即逝,错过的事不会再来……”   裴苍玉诡异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了?”   白石认真地看着他:“现在不是我的问题,是你的问题。你想想,以后大家就会分别。不只是班长,还有你的朋友们,大家早晚会分别。你们聊过报考高中吗?以后很难见面了,裴苍玉。你有没有想过,有些人会散开的。”   裴苍玉显然没有想过,而且他从来没有从别人那里听过,他愣住了,“别离”这个概念突如其来地闯过来,让他有点懵。   “所以,珍惜现在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白石的声音最近发生了很多变化,好像也长了点个子,整个人以前那种幼稚小鬼的感觉变了很多,比如现在,他的讲话方式变得温和了。裴苍玉沉默起来,他竟然真的考虑起白石的建议,倒不是真的告白到了不得不说的时刻,是因为白石的那句“人会散的”,大家都会散的。   裴苍玉舔了舔嘴唇:“那……怎么做?”   白石仿佛等了很久,笑了一下:“你上次跟我讲过一部电影,爱情电影……”   裴苍玉脸一红:“我随便看的……”   “好好好。总之里面的男主角不是把自己的日记给了女主角吗?”   “……日记?”裴苍玉愣了下,“我有日记?”   白石翻出裴苍玉的中二小本本:“这个。”   裴苍玉犹豫了一下:“送这个给女生?”   白石点头:“这是真正的你,真正的心意,相当于把自己呈现给她,还有什么比这个更真诚呢?”   裴苍玉一听有道理啊,盯着自己的本,拿过来翻了翻:“可我的字写的太丑了……”   白石接过来合上:“重要的是心意。而且如果你写信,绝对会被飞机他们发现的吧。这个本子放过去,谁会想到是表白呢?”   裴苍玉一听笑起来:“有道理啊。”   然后他愣了一下:“那班长知道是表白吗?”   白石顿了顿,又接上:“所以你在第一页写上去。”   “写上什么?”   “献给她。”   裴苍玉被这三个字吓得脸红了,扭捏起来:“不好吧这样?”   白石已经翻开了:“我来写,我写字好。”   裴苍玉连忙同意:“你写你写,你写字好看。”   白石换了钢笔,凝气秉声,把裴苍玉都看紧张了,才大笔一挥,写的花体。   “献给您。   如果你看向我,我会温柔地消融,像火山中的雪。”   然后白石递给裴苍玉,看着裴苍玉的脸色。   裴苍玉盯着这句话看了半天,看得自己都有点脸红:“这……写得挺好的。”   白石愣了一下:“你喜欢吗?”   裴苍玉有点不好意思地承认:“嗯……如果我收到应该会觉得挺好的吧。”他笑了笑,“成了成了,就这个吧。”   白石一把夺过来:“我再看看。”   他钢笔上的水啪嗒一声滴了上去,裴苍玉急忙去拿:“喂,弄脏了。”   白石抓着本子没给他:“脏了就算了,反正写得也不好,我换一句。”   裴苍玉的手顿了顿:“不好吗?”   白石摇头:“不好。”   他撕掉这一页,贴了另一张纸,重新写。   “我会爱你,不因为任何理由,只因为你存在。”   他写完,给裴苍玉看了一眼,从裴苍玉亮晶晶的眼睛里得到了答案,一把拽回来,手脚利落地撕掉:“这个也不好。”   裴苍玉都无语了,搞得好像白石要去告白一样,但看在白石忙了半天的份上,他没什么意见。   白石又写。   “献给你。我痴情的、自杀性的、既能灼伤人、又是被灼伤的,情人。”   他写完递给裴苍玉,看见裴苍玉的脸色变得纠结起来,便合上了钢笔帽。   “就……这个吗?”裴苍玉又把本本还给他,“你要不要再想一个?”   白石严肃地看着他:“这个好,符合你本里其他东西的风格,而且简单易懂。”   “可是……我总觉得……”   白石又说:“这个好,这是杜拉斯写的,题名就叫‘情人’,杜拉斯你知道吗?她在文青里很火,班长上次在读书会上不也说她喜欢这个作家吗?不会错的。米亚科托太冷门了,不够浪漫。”   裴苍玉没听懂,只好问:“……是吗?”   白石严肃地点头:“嗯。”   裴苍玉用食指挠了挠自己的脸颊:“那好吧。怎么给她?”   “你觉得呢?”   裴苍玉抬头看了看皮狗他们,又坐了回来,最后充满希望地把眼神放在了白石身上。   “我吗?”白石明知故问。   裴苍玉连连点头。   “既然你这么说了。”白石把本本拿过来,“那就下午放学的时候给她吧,这样她不会在学校里看。”   裴苍玉脸一红:“好吧。”   直到白石真的交出去,裴苍玉一直坐立不安,尤其是体育课上,天阴沉沉地本来就闷,大家都在体育场里跑,听着外面的雷声都要想起来。   裴苍玉看看班长,看看白石,凑到白石身边:“你给她了吗?”   “没啊,不是说放学?”   “哦,对。”裴苍玉转过头,又转回来,看了看白石,站直,用手比了比两人的额头,“你是不是长个儿了?”   白石仰头看了看裴苍玉,确实不怎么需要仰头了:“好像是。”   裴苍玉撇了撇嘴:“反正也不会超过我。”   白石笑了笑。   费左华从后面跑过来:“裴苍玉,要不要一起打球?”   白石因为昨天看见了费左华给裴苍玉打电话,倒不是太惊讶,惊讶的是苹果。聪明人苹果早就发现了费左华想加入他们小团体的心思,但费左华放不下脸,不像白石那么不要脸可以直接求,又总是很矜持,等着他们叫他。苹果虽然发现了,但他懒得管,而且对费左华也没什么偏好,来不来无所谓,只是没想到费左华现在居然这么胆大了。   裴苍玉太紧张了,他满心都在等告白,无精打采地摇头:“算了。”   白石却拍了拍裴苍玉的肩:“走吧,网球而已,打一场吧。”   裴苍玉摇头:“不想动。”   白石蹲在他旁边:“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今天你不太一样啊。”   这他妈的是不是明知故问??裴苍玉盯着白石,白石一脸无辜,周围的人看着裴苍玉:“说起来也是,你今天怎……”   裴苍玉站起来,接过费左华手里的球拍:“打球是吧,好好好,走走走。”   其他人也跟了过去。   飞机一边走一边环视体育场,问猴子:“哎,今天为什么这么多人?”   猴子告诉他:“三个班一起上,还有五班和九班。”   裴苍玉一行人的到来,给网球场添了不少人气,毕竟皮狗他们的声音太大了,最后搞起了混双,说是在打网球,最后直接上手扔,玩起了躲避球,裴苍玉更是一人砸下对面七个人,引得围观群众一片叫好。   等一边砸完了,皮狗让两边都上人,数了数人头,哪个班的都有,聚在一起开始扔球,网球砸身上很疼的,女生玩几轮就不玩了,女生不玩,男生也越走越多,最后返璞归真,他们居然又开始打网球。   但是裴苍玉捋起袖子,看着自己青青紫紫的胳膊:“现在想想,有点疼啊。”   白石笑了下,戳了戳裴苍玉的腹部,裴苍玉疼得往后缩,白石收回手:“你该看看你小腹。”   裴苍玉掀开衣服一看:“哎靠,你怎么知道,这里也砸紫了。”   白石伸手摸了一下,裴苍玉吓得蹭地站起来,话都说不利索了:“……干什么?”   白石理直气壮:“我没看清。”   下课铃响起来。那就意味着,要放学了。   裴苍玉和白石对视了一眼。   白石站起来,裴苍玉跟在他身后。   同学们陆陆续续地往外走。   白石突然停下来:“等我下。”   “哦。”   他跑到体育收发室,那里鲁鸣般正在和费左华他们讲话,鲁鸣般用蚊子一样的声音说想请大家留下来收拾网球,把扔远的捡回来,但是费左华他们都不太想做,毕竟不是体育委员,而且已经放学了。   看着白石跑过来,鲁鸣般按照上午约定好的问:“裴苍玉什么时候过来?”   白石点了下头,把自己的书包放下来:“等下,他去上个厕所,我也去。”说着就跑走了。   其他人一听有人会来帮忙就要告别:“不缺人那我们走了啊……”   鲁鸣般点头:“好。”   人群慢慢散去,费左华动了动脚步又停了,走过来放下自己的书包:“那我也留下来吧。”   鲁鸣般看了一眼他:“好。”   体育场外终于下雨了。   他们在体育场里满场捡球,捡了半个小时,费左华终于明白,裴苍玉他们是不会来了。他指了指白石的书包问了句:“他不回来拿没关系吗?”   鲁鸣般无所谓地摇摇头:“他们去玩了吧,反正他们去哪儿也不会跟别人说。怎么了?你找他?”   费左华愣了下,没说话。   鲁鸣般站起来,他猜想费左华可能要走了。   但费左华没有,他继续捡球,一直到全部捡完。   然后等鲁鸣般收拾好,关上体育室的灯,才一起朝体育场外走去。   费左华撑开伞,迈了一步,才发现鲁鸣般没有走出来,他回头问:“怎么了?”   鲁鸣般坐到了地上,溅起的水打湿了他的刘海,他把头发撩上去,那张脸已经透了点成熟的意味,长得很不错的脸。   “我没带伞。”   费左华顿了下,看了看大雨,想了想,把伞收了递给他。   鲁鸣般愣住了,看着伞没有接:“给我?”   费左华点点头:“我爸应该来接我了,我跑到校门口就行。”   鲁鸣般撑着地站了起来:“那我跟你一起走过去……”   “不了。”费左华把伞往他手里一塞,“我不想跟他解释那么多。”   说完蹭地跑走了,跑进大雨里。   鲁鸣般看了看手里的伞,笑了一声:“雏鸟。”   然后撑开伞,信步走回教室,他在教室里有把伞。   在楼上的走廊里,他从窗户往下看,淋成落汤鸡的费左华躲开他爸爸的伞,钻进了车里。   走廊上有学生们在打闹,从鲁鸣般身边经过,推他一把,跳起来把他的帽子扣到头上,再拍一下。   鲁鸣般毫无反应。   他看见楼下裴苍玉在人群中走出来,白石躲在他的伞下,好像从来不带伞,周围的男生们在玩闹,但和发生在他身边的全然不一样,那是不带恶意的玩闹,走过路过的人都会和裴苍玉打个招呼,随意聊两句,裴苍玉和所有人都说得上几句话。   鲁鸣般远远地望着裴苍玉,觉得裴苍玉太显眼了,一定是个很难触碰的人。   仿佛感受到了他的眼神,裴苍玉突然停下来,转过身,抬了抬雨伞,看见了走廊窗户边的鲁鸣般。   说不上来为什么,鲁鸣般举了举手,朝裴苍玉挥了一下。   他看见白石像一片影子,在裴苍玉的身边,暗沉地看了他一眼。   鲁鸣般本没有指望裴苍玉做任何表示。   但裴苍玉笑起来,抬手朝他挥了挥,认真地伸长了手臂,明亮地笑着,像风草在阳光下摇曳。   鲁鸣般也笑了一下,看到这一幕的男生,本来聚在周围拍他头的男生,各个散去了。   裴苍玉转过身,和他的朋友们离开了。   鲁鸣般咂了一下嘴,觉得嘴里有点苦。 第75章 月亮-4   第二天,如同白石猜想的那样,费左华没有来问裴苍玉昨天的行程,没有来问为什么不一起捡球,照旧普通地打个招呼,什么话也不多说。不难料到,从此以后,费左华再也不会在某个下雨天给裴苍玉打电话了。   白石很满意。   接下来,就是班长。   昨天班长从白石手里收到了这个纯黑的画骷髅头的本本,白石认真地递给她,说拜托好好看一下。班长一头雾水地翻了一页,第一页就是尖锐的“情人”,看得班长皱了皱眉,其实她不喜欢杜拉斯,上次读书会轮到她分享文章的时候她就提到过。   出于礼貌,班长说谢谢,还要继续翻,白石神秘兮兮地盖上了,说一定回家再看,这是裴苍玉的心意。班长一听这么严肃,也认真地答应了。   班长回家就开始看,少男的心事基本都是“同世界战斗”,有一篇议论文,议论的是为什么范佩西是最伟大的球员之一。还有几篇怀旧文,详细阐述了为什么火之信仰是世界上最好的信仰,树叶飞舞巴拉巴拉,以及对自己的审视,自己喜欢的女生不是那种总来找自己的女生,不太喜欢打篮球,虽然很喜欢三井寿……   班长看完了这本充斥着她不认识的人名的本本,以及最后几页字变漂亮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情绪变得低沉的转折。   默默地合上。   沉思了一会儿……   ……   !   就是因为每天想这种事成绩才不好啊裴苍玉!!!!!!!!!!!!!!!   班长恨不得当场打个电话,教训一下他,但一看表太晚了,决定明天再训他,不然辜负了白石同学辛辛苦苦偷出来交给班长,希望班长帮助裴苍玉共同进步的好意。   于是裴苍玉第二天早上大课间被班长叫了出去。   白石转头看裴苍玉,裴苍玉脸一片通红,听完了班长的“裴苍玉,你出来一下”之后,愣是一分钟没动,班长在后面等了半天,裴苍玉突然看着白石:“你……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好啊。”白石站了起来。   裴苍玉干咽了一下,朝后门走去,班长手里拿着他的骷髅小本本,指了指花园,示意去那里。裴苍玉紧张地看了一眼白石,白石冲他点点头,伸了伸大拇指,裴苍玉也努力地点点头,对着走廊上的窗户梳了梳头发。   班长坐在长椅上,拍了拍旁边的位置,裴苍玉扭捏着坐了下来。   “裴苍玉。”班长翻开本本,裴苍玉心跳加快,居然就这么翻开了。   班长指着本本说:“你不要怪白石,他也是为了你好。”   裴苍玉点头。又摇头:“啊?”   “先不说这个。主要是我看你这个‘日记’记得频率也不低,其实我是这样想的,虽然大家都有爱好,但现在是不是应该稍微控制一下看电视的时间呢?”班长把本本递给裴苍玉,“其实我也不该这么说,不过我们初一坐过很长时间同桌,而且我在班里的活动你一直都很支持我,我呢虽然学习不是第一第二,但多少还是有些经验可以讲一下……”   裴苍玉愣了,这都什么跟什么。   班长伸手在裴苍玉眼前晃了晃:“Hello?算了,还是找班主任吧,你们关系也近,老师说可能更合适一点。”   班长说着站了起来,裴苍玉一把抓着她:“别啊别,老师不让早恋!”   跟在后面藏在树后喝高钙奶的白石,狠狠地呛了一下。   这下换成班长愣了,她又坐了下来。   白石看了看表,不错,再牛头不对马嘴几分钟就上课了,之后他可以在课上劝导裴苍玉别想了,放弃吧,班长给你台阶下,其实你们没戏了。   班长不明白了:“什么意思?”   裴苍玉抓了抓头发:“我想跟你表白来着。”   白石呛得扶着树干咳起来,妈的他说出来了!说出来了!怎么他就说出来了?   裴苍玉有点不好意思:“因为吧,昨天白石还在跟我说,以后大家可能就没机会见面了,我就想着这么做,但是昨晚上我想了很久,觉得送日记这招还是不合适,其实今天就打算当面跟你说来着。”   他顿了顿:“不过你千万不要有压力,我倒不全是为了跟你在一起啊。就是觉得吧……因为初一那会儿我有点不爱说话,跟你坐同桌真的挺好的,你对我很好,很好就是一视同仁,给我讲题的时候也特别耐心,我有时候很爱说蠢话,但你一直都能听完,哪怕你最后不同意也听完,还接我的话,这点真的谢谢你,你不知道这对我来说多重要。”   裴苍玉舔了下嘴唇,他没有看班长,只是看着地面,“然后吧就是……上周校考的成绩出来的时候……我记得你好像不太高兴,然后听苹果说你报考的志愿怎么怎么样……我是不太懂,但感觉你最近压力很大……”   裴苍玉抬起头:“我只是想说你其实一直都特别好,学习好,人好,有毅力,又聪明,特别的优秀,是我见过最好的女生,值得人喜欢,也有特别好的未来。”   班长愣愣地看着他。   白石喝不下去了,他指甲陷进树皮。   班长默默地低下头,手撑着椅子,一下一下地踢着地面,裴苍玉也转回去,两人一起沉默着。   “……谢谢。”   班长小声地说。   裴苍玉看了看她,又转头盯地面:“不用。”   上课铃响了。   裴苍玉站起来:“回去吗?”   班长摇了摇头:“我等一下。”   裴苍玉抿了抿嘴:“不是因为我说的吧,我没想让你……”   班长抬起头笑了笑:“不是,不是。不过我最近确实压力有点大,想坐一会儿。”   裴苍玉犹豫了一下:“要我陪你吗?”   “不用啦。”班长指了指他的本子,“能送我一页吗?”   裴苍玉递给她:“你要哪一页?”   班长翻开,撕下了第一页,笑了笑:“谢谢。”   白石往旁边缩了缩,裴苍玉从他身边经过,没有看到他。   这算什么。白石看着裴苍玉的背影,又开始牙疼。   他转过身,正好对上了起身的班长。   今天的天也很阴,下午应该也会下雨,因此这个时候分外地闷,虫子的叫声特别大,树上墙上都黏糊糊的。   班长看着白石,脸上的笑容还没有完全消去。甜蜜的、被人喜爱的笑容,没有任何敌意,与爱情无关,只是因为被偏好着,知道自己有价值的笑容。   班长看了看手里的那页纸,又看了看白石。   白石无心探究,转身回去了。   班上闹腾腾,这节美术考试,人人都要画一幅油彩画,当作期末考试。美术老师是个年轻的老师,刚毕业没两年,是个有点严肃的女人,不喜欢小孩儿,更不要提跟大家打成一片。班里此时乱糟糟,她也不想管,只想收了作业就再也不用来。   因此下面的人走来走去借纸、借笔、借水,往别人身上抹,玩得不亦乐乎。   老师只是趴在讲台上,托着下巴,翻一本画册。   问题在于,她今天穿的是抹胸,扣子没有扣好,她趴下来,便有很明显的突挤,闷热的天气,昏暗的教室,她充满了□□的身体无辜地呈现在讲台上。   班里的男生,排着队,从第一排经过,朝讲台上望一眼,然后嬉皮笑脸地翘着大拇指,挤眉弄眼地和后面等着的男生混到一起。   有几个男生没发现,有几个没兴趣参与这么低俗的游戏,女生们有的没发现,有些看到的只是懒得管——这位老师人缘并不好,她讨厌学生自然也会被学生发现。   白石没心思看,他在找裴苍玉,裴苍玉不在教室。   白石啧了一声,朝门口走去,一拉开教室门就撞上了回来的裴苍玉。   裴苍玉躲了一下他:“干什么,急成这样……”   “……你去哪儿了?”   裴苍玉看他:“上厕所啊不然呢。”   裴苍玉抬眼一看讲台:“哎靠,美术课?”转头问白石,“你有没有水彩笔?我什么都没有……”   白石点头:“有。”   他们回去座位,裴苍玉接过白石的笔,还没画,发现第一排一直有男生走来走去,便问白石:“怎么了?”   白石指了指自己的领口,裴苍玉站起来望过去。   “哦。”裴苍玉又坐下来。   他们洗了洗笔,白石开始挤颜料,裴苍玉帮了一下,然后又抬起头看第一排:“没完了还……”   白石忙着挤颜料,没动。   裴苍玉撇了撇嘴,把手里的笔扔了下去,走到了第一排。   白石转头看他,裴苍玉加进了第一排的队伍,排进去。   等轮到了他,裴苍玉开口:“老师。”   老师抬头看他,裴苍玉指了指自己的领口,老师低头一看,顿时明白了,站直了身子,扣上了扣子,把画册拿起来继续看。   裴苍玉直接走了回来。   白石啧了一声,这老师,并没有向裴苍玉道谢。   裴苍玉倒不在乎,他舒坦多了,吹着口哨坐回来,帮着白石挤颜料。白石索性都给他,瞟了眼班长的座位,班长回来了,和他对视了一眼。   白石转回头,觉得烦躁。   裴苍玉正在画大剑,这是他给自己设计的“逼格天下第一”的剑,那种只给有缘人,拿剑人天下一下,从此登仙的那种剑,白石在画眼睛。   一节美术课花不完,老师收起画册走了,说可以明天交。   裴苍玉喝水喝多了,又去上厕所,白石努力地画着眼睛,直到有个女生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转过头,是个从没见过的女生。   “请问你是白石吗?”女生怯生生地说。   白石皱了皱眉,又是情书吗?算了,反正也收了很多了,于是白石点点头。   女生指着旁边的位置:“那裴苍玉坐这里吗?”   白石犹豫了一下,点了下头。   女生脸红扑扑地,把手里的信放在了裴苍玉的桌上,然后转头跑掉了。   白石愣了下,看了看信,站起来张望了一下,看见远处的裴苍玉正跟皮狗他们一边闹一边走回来。   白石想了想,把信拿走了。   告白这个事风险太大了,白石目前还没有把握能完全掌握女生的行动轨迹,以及裴苍玉的行动模式。   白石把信装起来,又朝外看了一眼,裴苍玉正站在门口和别的班的男生说话,应该什么也没看到。他抒了口气。   就在转回头的时候,又对上了班长的眼神。   白石像被针扎了一下,班长的眼睛有种透亮的清明感。   班长转过了头。   白石也心事重重地转了过去。   直到放学,白石都再也没能抬一下头。   他太紧张了。班长的那双眼睛,那双看透了他的行为的眼睛。向来只有他在盘算,现在被人发现了。   那么她会怎么猜?会告诉裴苍玉吗?会告诉裴苍玉的朋友吗?她会怎么说?她会说什么?她会为了报复和裴苍玉在一起吗?她会警告裴苍玉远离他吗?以后所有人都要知道吗?裴苍玉会怎么看他?会有人报警吗?会有人告诉他父母吗?   白石从来没有考虑过行为的动机,现在他必须考虑,因为如果曝光,他要怎么解释呢?   连裴苍玉跟他说话他都没有注意到。   他起一身一身的汗,他从未觉得问题如此严重,初中时候的一些小事,有时候总会给人一种天要塌下来的错觉。   直到放学。   同学们一个一个地离开,裴苍玉跟他打了招呼也走了,白石才沉沉地望向班长,班长正在写作业,她要再写半个小时才离开。   下雨了。   白石没有动,他焦急地看着秒针动。   班里剩下的人越来越少,逐渐有人站起来收拾书包的声音。   还剩十个人……   还剩六个人……   还剩三个……   白石转头,终于看见班长扣上了笔帽。   班长站起来走了出去,白石等了两分钟,也站了起来,他心跳很快,忘了带伞。   天暗未黑,夜灯未上,雨幕沉沉。   白石跟在班长后面。   为什么要跟?不知道。他只是跟在她后面,盯着班长露出的一段脖颈,脆弱地撑着一颗头颅,安静的人从来不多说话。   白石像一道影子,跟在她身后,班长没有发现,也许因为雨声声音太大,也许因为天色太暗。   白石跟在她后面,看班长背了个蓝色的书包,装着很多辅导书,胳膊上别了红色的袖章,穿着大校服,挽起了裤腿,踩在水里,小心地走。   这条路越来越偏僻,白石握了握拳,手指关节发出一阵啪啦声,他的眼睛在雨帘里也保持着神采奕奕,像盯一头羔羊的猎人,雨水浇得他浑身湿透了,但他行动迅速,步伐有力,稳稳地跟着。   只剩他们两人了。   班长小心地跳过水坑,红色的袜子上沾了泥点。白石一脚踩进水坑,白鞋顿时变得乌黑。   班长绕过一对打架的狗,在某只狗朝她汪汪的时候躲了躲。白石径直走过去,两条狗不得不分开,一条咬住了白石的脚腕,白石狠狠地踩了他的头,两条狗呜咽了几声逃跑了。   班长在路灯下调了下书包的位置,把书包背到了身前。白石的书包,甚至没有拉上。   太近了,剩三步。   白石伸出了手,马上就要握住她的脖子。   要做什么?   不知道。   总之,近在眼前。   “哎呀!快点!”   前面有女人的声音,班长一听就跑了起来,女人又说:“别跑别跑,我还准备去接你……”   前面原来是小区,小区门口站了个穿拖鞋的女人,伸着手接过了班长的书包:“你看看你……”   她停了下来,发现女儿的身后有个淋成落汤鸡的男生,吊着肩膀,目光炯炯地看过来。   女人出于本能,搂住了女儿,低头问她:“这小孩儿,你认识?”   “谁?”班长转过头,看见了湿透了的白石。   女人抓紧女儿:“走。”   班长顿了顿:“我认识。”   “走,先走。”   班长停了下来,转头跟妈妈说:“等一下,我跟他说几句话。”   妈妈不同意,拉着她的胳膊:“说什么,这么大的雨说什么……”   班长挣开她:“您等我一会儿,别过来啊,我就说几句话。”   妈妈没有动,紧张地盯着。   班长打着伞跑了过来,跑到白石面前。   白石平稳地喘着气,平静地看着她,在这么大的雨里,竟然能听到自己的呼吸 。   班长说:“我知道了。”   白石的手指疼了一下,他赶紧握住了手。   “你喜欢他。”   白石连呼吸都停了几秒。   班长又说:“也可能不喜欢。你知道,越年轻,人的情感越难以分清,友情中本就混有依恋,谁能说清呢。”   她往前走了走,把伞打在白石头顶:“我想了一天,本来想这么告诉裴苍玉的,但你似乎也有这种烦恼。”   白石往后退了退。   班长又说:“我觉得我们太年轻了,太急于判断是不是喜欢了。你不用紧张,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也不会因为你希望多和裴苍玉在一起觉得你是同性恋,我觉得人的事不该这么简单地划分好,在我们都还不是那么懂的时候。”   白石没有动,看着她。   班长往前走了走,把伞打在白石头顶:“没关系的,不用怕,你是或者不是都是你自己的事。我有个叔叔以前也有这种烦恼,不过他那时候没有得到支持,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所以我对这种事很敏感,倒不是说我觉得谁和谁是一类人,我只是觉得我们都应该有耐心一点,你也不用急着判断自己,就这么过,总有一天会明白的。”班长笑了笑,“我妈妈这么教我的。”   班长拉起白石的手:“伞给你,回家吧。天气预报说,明天不会下雨了。”   班长说完,转身跑了回去,跑进了妈妈的怀里,转头朝白石挥了挥手,两人相依着进了小区。   白石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慢慢地转过了身。   妈妈拨开女儿的刘海,搂着她的肩:“要好好拒绝追求的男生啊,不要辜负别人的心意。”   班长想说妈妈猜错了,但答应了保守秘密,于是笑了起来:“嗯!” 第76章 女祭司-1   “中午吃什么?”皮狗愁得要死,掰着自己的手指头,“昨天吃了大盘鸡,前天吃了盖浇饭……”   一听人问“吃什么”就烦的几人捂着自己的耳朵,趴到桌面上,看着裴苍玉:“吃什么?”   裴苍玉想了想:“随便。”   “……”   飞机扭头看见坐在旁边的白石:“你今天不回家吗?”   白石摇了摇头。   他家里有个厨师去世了,管家希望在他们安排好之前白石中午暂时不要回家吃饭,白石答应了。   他们一直走出了校门,也没决定吃什么,一边晃荡一边往外走,最后找了间炒面店,看人不太多就坐了进去。   他们找了张靠里的桌子,大家拉出凳子坐下来,白石盯着桌面上的油腻就坐不下去,裴苍玉瞟了他一眼,抽张纸擦了一下,然后自己坐下来。其实没擦干净,但白石不能不给个面子,也坐了下来。   这是条长桌,他坐在最外面,裴苍玉坐他旁边,因为裴苍玉对面有摞着的凳子,因此剩下的四人二对二,坐得更靠里,猛一看他们俩就有点偏,裴苍玉要探着身子才能跟那边的人说上话。   老板娘风风火火地递来菜单,又风风火火地记下离开,几个人一边擦桌子一边等饭,白石坐立难安,他想,照他这个对脏乱环境的厌恶,他说不定有强迫症。这样再加一条,他就不知道自己有多少种病了。   裴苍玉擦完自己的桌子,顺手就给白石擦了,苹果在那边笑:“你把纸给他不行吗?”   几人都看过来,裴苍玉就把纸递给白石,白石没接。   苹果哼笑了一声。   服务生很快端上了饭,裴苍玉点了猪扒,送了包黑色的酱汁,裴苍玉拿起来晃了晃,问白石:“你猜,是酱油还是醋?”   白石想了想:“醋。”   那边皮狗喊起来:“酱油,绝逼是酱油。”   那几人互相争着,掏出钱要赌一把,裴苍玉被拉过去,笑着跟他们吵,白石烦躁地看着他们,明明是跟自己说话的裴苍玉,为什么又被人拉走了。   他们热热闹闹地赌了起来,裴苍玉撕开酱料口,是酱油,那些人互相递着钱,去猜下一个人,裴苍玉探着身子转过去,白石只能看到他的背。   白石低下头自己吃饭,呛了一下,想要水。他抬头看了看,水壶在皮狗那边,于是他叫了一声裴苍玉,让裴苍玉帮忙递一下水。   裴苍玉点点头,站起来去接水壶,可皮狗吃饭呛着了,米粒从鼻孔里喷出来,他们大笑起来,挤在一团,飞机搂着裴苍玉的肩膀晃,他们把东西都收起来,非要皮狗再表演一次。裴苍玉忘记了白石的水壶。   裴苍玉笑着看皮狗,一直在损他,说得太好了,飞机大笑,给裴苍玉让位置,让裴苍玉往皮狗那边去,裴苍玉讲到high处,就要换过去。   白石猛地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欢笑顿时停了下来,望向那边的头一个个转了过来,诧异地看着他。苹果只愣了一下,就一脸“这位又怎么了”的表情不耐烦地看过来,裴苍玉才想起喝水的事:“啊啊水,等一下。”他朝皮狗招手,“哎,水呢,拿来。”   皮狗晃了晃:“没了,我喝完了。”   裴苍玉转身看老板,冲老板招手:“老板,来壶水。”   老板没听见,裴苍玉放下筷子,准备走过去找老板。   猴子抬头叫他:“哎哎,叫白石自己去吧。”   苹果也笑着附和:“让白少爷走两步。”   皮狗不吭声,看看裴苍玉,看看猴子。   飞机一看场面十分尴尬,笑了两声,低头吃饭。   裴苍玉看看白石,又看看两位朋友:“谁去都一样吧……”   白石抬头看裴苍玉:“你去吧。”   裴苍玉要去,猴子把筷子一放,看着裴苍玉:“别去。”   飞机呛了一下,使劲拍了两下皮狗,朝他使眼色,说了句什么,皮狗站起来大喊:“老板!来壶水!快打起来了!”   飞机一脚踹他屁股上:“就你话多。”   白石站了起来,谁也没看,直接走了出去。   猴子低下头继续吃饭,苹果拎过老板送来的水壶给大家倒水。   裴苍玉望着白石的背影,坐也不是,动也不是。   “你干什么呢傻站着,不吃饭啊。”飞机指了指他的饭。   裴苍玉坐了下来。   又站起来:“我去看看他。”   苹果不笑了:“裴苍玉,你觉不觉得,你太迁就他了?”   裴苍玉看皮狗:“有吗?”   皮狗一脸懵:“你问我?”   猴子还在认真地吃饭:“别管他了,又不会饿死。”   裴苍玉想了想,突然问飞机:“你们是不是很讨厌他。”   飞机笑了两声,挠了挠鼻子:“哎呀,都是同学,讨厌不讨厌的多难听,我跟他又不熟。”   皮狗吃完了,他指了指裴苍玉的饭:“你快吃吧。”   裴苍玉没动。   皮狗喝口水:“哎,要不要我陪你去?”   裴苍玉站起来:“算了,我自己去。”   苹果叹口气,猴子摇摇头。   裴苍玉追了出去,一眼就看见白石孤零零地靠在电线杆旁边,离他们吃饭的餐馆也没有几步远。   裴苍玉靠近他:“你走半天才走到这儿?”   白石笑了,转头看他:“只是想看看你来不来。”   裴苍玉咂了下嘴:“你刚才生什么气?”   “我没生气。”白石告诉他,“我就是想看看你来不来。”   裴苍玉不怎么相信地打量了他一下:“那走吧,回去。”   白石摇头,往前走了几步,转头朝裴苍玉扬了扬下巴:“来。”   裴苍玉没动:“去哪儿啊?”   “跟我走吧。”   裴苍玉转头看了看,摇头:“我回去了。”   白石脸一僵,伸手抓住他的胳膊,把他往自己身边拉了一下。   裴苍玉没想到白石现在力气这么大,硬是被拉得往前走了几步,没留神踩了个坑,差点摔倒,还好白石马上伸手扶住了他。   可是裴苍玉觉得白石简直是故意的,他一把推开白石,白石往后踉跄了一下,一辆打着光的车急速刹了一下,堪堪从白石身边绕开,司机特地摇下窗户,边驶离边放声骂了几句,周围的人心有余悸地看过来。   裴苍玉觉得抱歉,赶紧伸手:“你没事吧?”   白石头也不抬,挣开他,转身过马路,要走。   裴苍玉看着白石直直地闯,两边的车都不看,就烦得要死,他冲上去,跟着白石过了马路,过了马路就踹了一脚白石:“你他妈会不会好好说话!”   白石挨了一脚,照样不转头,直直地往前走,裴苍玉跟在他后面,气得要命:“喂!靠,听没听见!跟你说话呢!靠!”   裴苍玉拉着他,但没拉动,白石还要往前走,裴苍玉急了,一巴掌扇在白石脑袋上:“爱他妈谁谁,老子不伺候了。”   裴苍玉转身就走,这边白石发现他离开了,赶紧转过去跟上,仓促地拉住他的衣服:“你等一下……”   他们停在这里,裴苍玉喘着粗气,烦得要死,转过头,白石仍旧是平静的脸。   白石指了指前面还没走到的一家店:“我们去那里吃吧。”   裴苍玉反应了一会儿,才发现白石刚才一个劲地走是为了去那家餐厅。   “……”他望过去,那家餐厅在白日里也十分金碧辉煌,“很贵……”   “我请你。”   裴苍玉眉毛一挑:“妈的,你不是没钱吗?”   “但是我有卡。”白石从口袋里掏出张黑色的卡,上面烫金的字飞扬地写了个“江”。   裴苍玉想起来自己还在生气,甩开白石的手:“不。我要回去了。”   白石反过来追他,在街上跟着他走,但白石不开口,就只是打量着他的脸色,因为不看路,跟迎面走过来的男人撞了一下。   男人比白石高两个头,撞了一下冰淇淋掉了,瞪着眼抬手就推了一把白石,把裴苍玉惹恼了,双方又是一阵争执。   来来回回折腾半天,终于安分下来。   裴苍玉看了眼路边的橱窗,一想到这窗户肯定刚才见证了他们俩走来走去追来追去的样子,肯定特别傻逼,就噗嗤一声笑出来。   白石趁机凑到他身边。如果裴苍玉没站直,像现在这样,他可以俯视着裴苍玉,看他的头发又快要变黑了,白石觉得黑发可能更适合裴苍玉,会显得他乖一点。   “去吧。”白石看着他。   裴苍玉靠了一会儿电线杆:“算了,现在回去我饭都凉了……”   白石连连点头。   裴苍玉站直,拍了一把白石:“好,那你请我吧!”   白石笑起来,跟着他走。   “说起来,这个是谁的卡?”   “白江。算是我哥吧。”   “噢噢,你哥对你还不错噢。”   “不是,我偷的。”   “……”   白石一把抓住裴苍玉:“跑哪儿?”   “我不信你啊,他可别报警——”裴苍玉扒着栏杆不想进。   白石把裴苍玉拽进了这家餐厅。   ***   下午,毫不奇怪地,他们俩迟到了。   白石和裴苍玉猫着腰从后面溜进来,裴苍玉的腰弯得特别低,一看就是老熟家,能够一边溜一边观察讲台反应。白石就生疏得多,还因为盯着裴苍玉看没看路,踢翻了垃圾桶,把目光都引了过来。   裴苍玉转过头,痛心疾首地看着这个败家玩意儿。   台上的班主任显然没有时间管他,分了一个眼神,就继续讲下去:“下面我们欢迎商老师。”   裴苍玉和白石刚坐到位置上,就看见讲台上走来了一个漂亮的女人,穿着短红裙,波浪卷发披在肩头,红润的丰唇牵了牵,便露出贝壳一样的牙齿。女人转身,荡起一阵香气,飘到教室的每个角落,她拿起粉笔,写了一个“商”字,转身朝大家笑笑。   “我姓商。但我不是老师。”   她吸引了全班人的目光。   不是单纯的漂亮,她处处散发着成熟的意味,不论是她的裙子,她的高跟鞋,她的唇色,她的眉眼,她似笑非笑的嘴角,她带了点深色的眼;她高大强壮,手臂上有肌肉的线条,她那么高,几乎和黑板一样高,她极具攻击性。   男生们看着她,像是河边的斑马望向草原上的母狮。在他们之前的人生中,从未见过这样的女人,为他们在女性中开辟了一个新的理解维度。   她继续微笑:“我是区级中小学心理辅导教员,此次负责三中。我的办公室就在图书馆二楼,欢迎同学们去找我。”   男生们分外安静,有个女生举了举手:“商老师您好,请问什么问题可以找您呢?”   “叫我商教员就可以哦。”她翘着手指点了点自己的下巴,“学业的困扰,生活的烦恼,都可找我的。”   “如果你觉得自己有难以理解的冲动,和普通人格格不入,那么一定要来找我。” 她突然看向白石,“我知道你得了什么病。”   白石愣了一下,他确定女人在对她讲,但其他人好像没有注意到。 第77章 女祭司-2   白石注意到,现在下课的时候,聚在裴苍玉桌边的人没那么多了。   也正常,昨天中午的事情后,本来就懒得动的苹果是不来了,猴子也一样,飞机减少了频率,只有皮狗一切照旧。   大课间,裴苍玉做完眼保健操就站起来朝楼下张望,最近不跑操了,他就特别想去外面晃,正好出了太阳,裴苍玉系了系鞋带,就跑了出去。他看白石正趴着睡觉,就没叫他,绕过他出去,冲着其他人招手,邀请他们一起去沐浴阳光。   于是几人像放风的鸟一样飞了出去。   冬日的阳光分外温暖,晒得人只想眯眼,裴苍玉像只猫一样靠在栏杆仰着脸,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楼下的班级前面有片广场,本来是给同学们放自行车用的,后来在前面又画出了一块专门的停车点,这个广场就此闲置下来,偶尔会有人在这里打打没拉网的羽毛球。   皮狗望着楼下:“哎,你说楼下是不是晒太阳晒得更舒服?”   飞机也低头看:“那确实,整个吊床,挂到自行车上,舒舒服服趴一会儿。”   裴苍玉吹了个口哨:“挂自行车上太低了。”   “那要不这样,”苹果揽着他的肩,“哥几个儿给你举着,您睡会儿?”   裴苍玉笑了:“那怎么好意思。”   猴子看了眼表:“还有二十分钟,干什么?”   裴苍玉看楼下:“下去吧我们。”   于是他们五个人,搬了各自的凳子下了楼,在楼下班级前面的广场上,摆了一排坐下来,围成个圈,开始斗地主。   从楼上楼下经过的同学,班里班外走动的同学,看着在偌大的广场上旁若无人的聚赌五人组,喊声特别响亮地砸着扑克牌。   有些晃晃荡荡的男生勾肩搭背地凑过来:“干什么呢你们?”   “看不见?晒太阳。”飞机数着手里的卡片,“梅花就是一块钱,红心就是十块。”   苹果马上反对:“妈的,十块太贵了,少点。”   “穷人不要赌博,你下场吧。”飞机推了一把苹果,皮狗得令,把苹果架了起来扔出圈,围观的一个男生马上坐了下来:“那我替他。”   裴苍玉把一张扑克夹在耳朵后面:“多少?”   男生翻出两个玻璃珠:“这行不行?”   飞机招手:“皮狗,把他扔出去。”   男生慌忙举手:“别啊,你看这玻璃珠,里面是白色的,黑里有白,我他妈拿漫画书换的……”   裴苍玉眼一亮,拿过来看了看:“哎靠,好东西啊,你坐着吧。”   苹果从圈外爬起走回来,站到男生身后:“我劝你们赌海无边,回头是岸。”   就这么着,因为保持了良好的“穷人下场”机制,这个圈吸引的人越来越多,看热闹的一边吃一边咋呼,还有几个在后面比扳手腕,来了个女生也要玩,场上几个男生纷纷让路。裴苍玉在这一把,终于把手里的玻璃珠、方便面、白石的笔、苹果的酸奶输完了,被赶下了场。   创始人愤愤不平:“三十年以后我他妈还是……”   他看见有人拿着几根不知道是什么的铁棒棒从操场上走过来,便冲着人家喊:“哎,那个哪儿找的?”   几个男生走过来:“操场上不是要修体育馆,堆了一堆东西。”   裴苍玉一听就拍了下手,叫上他的朋友们,准备去探险。   要么说装修工地真是爱玩人的天堂,他们从一个沙堆跳到另一个钢筋堆,在一群铁块中找磁石,玩得不亦乐乎,裴苍玉甚至发现了一个好玩的东西。   他问猴子:“几点了?”   猴子看看表:“还有五分钟吧。”   “够了。”裴苍玉朝班里跑,“我一会儿回来!”   这边白石醒来以后就发现裴苍玉不见了,他在班里找了找,翻开裴苍玉桌兜找了找,又去厕所找了找,都没有人,正回去的时候看见裴苍玉气喘吁吁,一步迈两层台阶地窜上来,二话不说拉着他:“走走走。”   白石也不问,跟着就下去了,然后一路跑到操场。   裴苍玉停下来一边给自己顺气,一边指着远处的一个圆筒:“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白石摇摇头。   “来。”裴苍玉招招手,白石跟过去。   这个两边敞口的圆筒,架在立杆上,看起来有点晃,但高大得起码可以容下三个人。裴苍玉猫着腰钻进去,但其实可以站直,他朝白石招手,白石就跟着进去了。   “干什么?”白石在这个圆筒里一句话的回音还挺大,外面很亮,这里有点暗。   裴苍玉坏笑了一下:“准备好了没?”   “准备什么?”   裴苍玉二话不说,就开始跑。   他一跑,这个圆筒就转了起来!   白石的脑子里一瞬间浮现了那些在笼子里跑的仓鼠。   他正要转身跳出圆筒,就被裴苍玉抓了回来,为了不摔倒,白石只能陪着跑。裴苍玉一边跑一边笑,快乐得要命,皮狗他们也在两侧看着,笑得滚在地上,白石吭哧吭哧地跟着,无缘无故地被抓进来。   “裴苍玉。”白石咬牙切齿,“你死定了。”   白石说着开始加快步伐,跑得比裴苍玉还快,这下子轮到裴苍玉惊了:“哎哎……哎……太快了……白石……”   白石闷着头一个劲地跑,跑出了速度,跑出了风采。   裴苍玉开始求饶:“我错了……我真错了……能慢点吗哥……哎……”   外面的人笑得更欢了,皮狗喊:“裴苍玉,就这么跑,跑进全国前三强。”   猴子往里望:“你看过阿甘正传没有?没有看过也没关系,你一边跑,我一边给你讲一讲……”   裴苍玉伸手去抓白石:“快停下!”   白石没站稳,往后摔,带着裴苍玉一起往后栽,白石急忙往外拉了一把,把两人都拉出来,搂住了裴苍玉的腰,然后自己砸在了地上,裴苍玉摔在他身上,压得白石眼前一黑。   裴苍玉跳起来,踢了一脚地,沙土荡到白石脸上,他抬手挡了挡。   裴苍玉扶着栏杆喘:“你还挺……牛逼啊……”   白石慢慢地爬起来,咳了一会儿,抬头看裴苍玉:“我就……”   他们还没喘匀气,负责看物资的保安就来了,远远地一边喊一边跑:“哎!哪个班的!站着别动!别动!”   几人一听拔腿就跑,白石拽上喘气的裴苍玉,飞一般地逃窜,经过一楼的广场,各自迅速收了凳子,踩着铃声,回到了座位。   一阵大喘。   皮狗的喘声从第一排到最后一排都听得到,飞机不怎么喘,转头看皮狗:“皮先生,发/情式哮喘是当代年轻人健康第一大杀手……”   今天的语文课,要进行“一帮一”讲题。   裴苍玉头都不抬,转向白石:“那你帮我吧。”   白石摇了下头:“按老师的分法,我应该去给最后一名讲卷子。”   裴苍玉甚至有点失望:“我不是最后一名吗?”   白石也陪着他失望了一下:“没关系,下次一定。”   裴苍玉踹了他一脚。   班上一半的同学要站起来换位置,裴苍玉要换去的,是刘瑶笙。他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愣了一下,脸上浮现了愁苦,抓了抓头发,叹口气去了。白石转头看刘瑶笙,她倒是没什么反应。   其实这两节课,只要讲完了就可以放学了,进度基本取决于受教人的程度以及施教人的良心。   刘瑶笙,是个非常有良心的人,她不仅关注一道题,她甚至关注这道题的逻辑,这一类的题,都给裴苍玉做一做,要不是她居高临下的口气让裴苍玉越发显得唯唯诺诺,谁能说她不是个好老师呢。   刘瑶笙的同桌唐淇已经讲完了,坐了回去,这下子裴苍玉面对着这二位,更加紧张了。   白石教的这个男生反应有点慢,坐在刘瑶笙她们侧面,于是白石倒也不急,反正这样还能看见裴苍玉挨训。   苹果来找裴苍玉吃饭,被刘瑶笙看了一眼,裴苍玉便苦着脸摇了摇头。直到下课,班里就是白石在教,刘瑶笙在教,唐淇在等刘瑶笙。   裴苍玉咬着笔,在默写诗词,死活想不起来下一句。   刘瑶笙看着他:“不要咬笔。”   裴苍玉马上把笔拿了出来。   唐淇抬了抬身子看了一眼裴苍玉卡住的那一句,摇了摇头:“这个不是以前学的时候就要求背诵了吗,现在都到复习阶段了。”   裴苍玉脸红了红。   刘瑶笙盯着裴苍玉的脸,突然叹了口气:“裴苍玉,你不能稍微努努力吗?”   裴苍玉皱着眉抬头:“我挺努力的啊。”   刘瑶笙挑了挑眉毛:“你大课间去哪儿了?打个牌全年级都知道。”   裴苍玉没话说了,小声地咕哝:“有些人就是学不会……”   “我觉得这不是你学不学得会的问题,我觉得这是你根本没有用心的问题。”刘瑶笙的语气变得很严肃,“说实话,我要是你绝对不会这么放纵的,你一点上进心都没有。”   裴苍玉简直有点手足无措,他想站起来走,但是刘瑶笙又开口:“你也不要生气,我这么说完全是想给你一些建议,你周围也没什么人能给你建议吧,你奶奶年龄也大了,也没有父母。”   裴苍玉的脸僵了一下,他抿了抿嘴,白石稍稍侧过头,看见裴苍玉绷紧的脸部线条。   “所以我觉得像你这样的人更应该奋进才对吧。”刘瑶笙从自己的书桌里抽出一本书,“这个我想借给你看看。”   裴苍玉瞥了一眼书。   “这是我最喜欢的作者写的,主人公就是一个孤儿,他不仅自己孤儿,还拉扯着比他小的弟弟和妹妹,而且他学习还好,一路保送上的大学,还养活了什么都不会的奶奶。我觉得他就是真正的生活勇士,这本书我也给我妈看过,我觉得肯定会对你有帮助。”刘瑶笙继续,“人就应该像这样过啊,所有的苦难都是为了成才的试炼,人的精神是最重要的。”   裴苍玉没动。   刘瑶笙塞给他:“你应该很能感同身受才对,主人公也是小时候就成孤儿了,差不多也是初中,还打过黑工,南下又北上,一人养活一家人呢。”   唐淇也跟着说:“你看看吧,希望能对你有帮助,毕竟你觉得是辛苦的东西,其实只是磨砺你的东西,都是有回报的,然后过去之后你一定会感谢苦难的。”   她们说完就站起来走了,那本书留给了裴苍玉,裴苍玉一动不动。   白石也一动不动地盯着她们的方向,目光沉沉,从未如此愤怒,简直要吐出来,他啪嗒一声把握着笔掰断。   裴苍玉动了一下,书掉在了地上。   封面上写着硕大的“深刻折射现实,网络流行小说高积分大作”,风吹开前面的几页,在作者访谈中一个极不起眼的位置,写了一句“主人公有金手指,不接受现实带入哈”。   白石眯了眯眼。 第78章 女祭司-3   “对她们来说,这太容易了不是吗?”   白石放下茶杯,扭头看了眼窗外。   “我并不是在评价好人坏人,只是觉得有点恶心。   从那天起,刘同学和唐同学倒是常常来,我想她们可能是在‘推荐书’这种行为里找到了指导别人人生的快感,甚至产生了长时间跟踪观察的兴趣,珍妮古道尔如果给了黑猩猩一本书,想必也会这样跟踪去观察。”   女人坐在办公桌后望着他:“在你这个比喻里,你的‘同桌’在哪些层面类似于黑猩猩?”   白石的脸僵了一下,他不耐烦地皱起眉:“我不是在类比他,我是在类比她们。”   女人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刘同学,是个相当严厉的女生,家庭成员里好像有一位中小学教师,别的没有遗传到,大概继承了‘教育家’的潜质,她的身体如果换成一个四十岁的男人,可能更适合她向来偏爱的发言类型,颐指气使,居高临下,以貌似不在乎的语气讲鸡毛蒜皮的事,分不清琐碎的乐趣和繁琐的堆积。据我所知,小学为了考初中,留过一年级,才上了这所学校。成绩大概在前十,最近到了前五,在一个能培养自尊又不至于感到危机的排位,因为随着努力有所进步,所以信仰努力。虽然没吃过什么苦,但热衷于臆想苦难,常常幻想自己‘如果是xxx就一定不会或者会如何如何’,她真应该去写小说,她说教的风格一定能吸引更多喜爱陶醉与指点江山的税龄前少女——我是指班上有女生特别崇拜她,简直像是异形,去崇拜一个同龄同班的人,要自尊缺失到什么程度才能干得出来?那么这样讲来女生说不定看穿了她年轻皮囊下的灵魂,这只能证明该女生天生崇拜父权,但凡有个人压着手皱着眉讲话,她当场就要听下去;或者她极端反父权,以至于选定一个父权内涵的同性躯体去憧憬。说远了,还是说回刘同学吧。我观察了她一段时间,也想了很久,没有想到能有什么办法让她体会一下我同桌的生活,然后再来对着一本他妈的编出来的网络小说大发议论,说话轻飘飘。我必须要再次强调,我并不认为她是坏人,我只是厌恶她。这不矛盾吧?”   女人摇头,把烟掐灭在烟灰缸里:“我认为,不矛盾。另一位女生呢?”   “唐同学是个浪漫派,或者说自认生错了年代的文学家,热爱写抒情文,她的钢笔里装的不是墨水,是满满一管的比喻句,能毫无差别地攻击每一张纸。喜欢意象堆积,完全是因为天净沙的遗毒,爱好繁复描写,来自陌上桑的祸害,能用五百字写一双鞋,三百字写人扭动来扭动去,插一百字对话全是矫揉造作的对仗,应试教育最有贡献的事就是赶走了大量奸/淫掳掠的抒情文,用议论文封住了撒不完的比喻句——或者我太愚钝,没能发现当世福楼拜,不过用她的话,那可是‘顶讨厌的东西’。和刘同学的趾高气昂不同,她是怀抱着浪漫的改造主义来的,她希望一切都蓬勃向上,有符合她期待的美好形状,比如孤儿不要太可怜,要饭的不要饿死,打工的不要没钱用。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我认为她是个好人,但我仍然厌恶她,如果需要理由,可能是因为我没有这么天真,那么我觉得这么天真的她,实在太幸运了。有一张不经打击的脸,这个说辞有点过分,她这个年龄如果有什么打击,应该也是来自家庭。文学不文学不好说,但是看来是偏好文人中刻薄的那一派,配上她的比喻句才叫相得益彰,给比干观阅,比干宁愿原来的死法也未必愿意观阅而死。   不过轻松是伪装不来的,我同桌就有某些时刻,脸上会有类似‘认命’的表情,其他人从来没有过。”   女人把手交叠在一起,抬眼看他:“当我说‘什么都可以聊的时候’,我确实没想到你会花这么多时间讲两个跟你不是很亲近的同学。”   白石环视了一下她的办公室:“心理咨询不是吗?她们就是我的心病。”   女人笑了笑:“你对人,不怎么宽容吧?”   白石沉默了,没有回答。   商教员站起来,拉开了窗户的一边,外面操场上的喧闹声传来进来,她重新坐回来。   白石问她:“做心理评估,不需要我填什么表吗?”   “我不认为有必要,但如果你想,我可以提供一些测量工具。”   白石摇了摇头,重又靠回背椅。   “聊聊你自己吧,白同学。”   “我没有什么好说的。”   商教员又掏出了烟:“像你说的,你的同龄人也常常这么观察同学,并得出各种各样的结论吗?或者说有类似你的思考逻辑,像你一样说话斟字酌句吗?有没有人曾说过你讲话有些偏书面语?”   白石盯着她明亮的烟,点了点头。   “你被允许吸烟吗?”白石看着她。   “我可不可以这么猜测,当你为刘同学的言行感到厌恶的时候,你是站在同桌的立场上呢?因为有些人想必很能理解这样‘要求进步’的想法,从绝对维度上来讲,这没有错误。或者更进一步,你只是从刘同学抨击的‘一类人’中找到了自己的影子,发现自己在某种程度上被划归进所谓的‘败给苦难的人’中呢?”   白石笑了:“我没那么道德高尚,针对我同桌的事我为什么要出头。另外倒也不必如此联想我的身世,我出身还算体面。”   商教员点了点头:“是吗。”   “你被允许吸烟吗?”白石又问了一遍。   商教员歪了歪头:“要我掐掉吗?”   白石顿了顿,盯着她的眼。   下午五点的办公室,外面的天空暗了下来,这里只有一盏绿色的台灯发展淡黄的光,映在她的脸上,香烟被夹在她纤长的手指中间,轻轻地颤着,尾端的灰飘摇地落下。女人弯着她的红唇,睫毛上下翻动,向前靠了靠,卷发拢在一边,另一边是光滑的脖颈,如同私语般又问了一句:“要我掐掉吗?”   像羚羊在请求狮子的准许。   白石的牙疼了一下,他用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深沉语调,盯着她,说:“掐掉。”   商教员笑了笑,把烟掐灭,回坐到位置上,换回了她平素的语调:“你很有控制欲吧。”   白石没有答话。   商教员抱着手臂看他:“了解自己,要从正视自己开始。”   白石看了眼表,突然站了起来:“我想了想,我也不是那么讨厌刘同学和唐同学,应该是我想太多了。”   “是吗。”   “我走了。”   商教员起身送他:“那么,下次见。”   白石拉住门的手停了一下:“我不打算再来。”   商教员笑起来,送别了他。   ***   白石心事重重地离开了商教员的办公室,说出来他最近的想法并没有让他觉得好一点,反而让他有种行凶被人看到了的异样感。   他去校门口等裴苍玉,这块地当时他转学来的时候,裴苍玉就蹲在这里。白石从路边的橱窗上,看见了自己阴沉的脸,才想起来自己总是死气沉沉,简直到了自己都讨厌自己的地步。   但真要他改,好像又不愿意。   今天周五,裴苍玉因为补作业走得晚,白石便先去了趟商教员那里,现在才出来等裴苍玉。这会儿天都黑了,路边的灯亮了起来,白石看见裴苍玉和班长以及齐朔,三人说说笑笑从教学楼里走出来,朝校门走过来。   班长是个温和的人,有出自良好教育的耐心,和天性善良带来的同理心,她和白石就像两个极端,白石深刻怀疑,假如他咬自己一口,尝口血,连他的血都是苦味的,他就是这么一种愤愤的生物。   去商教员那里,让他突然意识到这一点。   于是白石躲了一下,他藏进了一条巷子里,没有在约好的路灯下等裴苍玉。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在他们靠近的时候下意识地躲了起来。   他看着裴苍玉来到校门口,在路灯下面没看到白石,四下转了转头,也没找到白石。   齐朔小声地提议:“是不是白同学已经走了?”   裴苍玉啊了一声:“不会吧。”   齐朔又说:“那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走,边走边给白同学打个电话?”   白石听到她这么说就想猛地站出去,出现在他们面前,然后裴苍玉一定会拒绝和她们走,转而选择白石,和约好的人一起走,但白石没有动。   裴苍玉果然想了一下就拒绝了,说还是等一下比较好,说不定白石等下就来。   齐朔红着脸,说那陪他等一会儿吧,反正刚才聊的还没有聊完。裴苍玉喜滋滋地答应下来,刚才话说到一半这么散他也不舒坦。   班长笑着撞了下齐朔的肩膀,陪着她一起站在路灯下。   站在黑影里的白石望着灯光下的他们。   这会儿他突然意识到他自己是个多么矛盾的人,他既狂妄自大,又胆小卑微,这让他整个人有种病态的任性,再加上刻在骨头里的控制欲,可事事偏偏不如他所愿,总像有蚂蚁啃着他的神经,让他觉得世界都不让他好过。   白石靠着墙蹲下来,他想起来裴苍玉喜欢的电影里有句台词,说是人人都像在海上行驶的船,需要有锚才能靠岸。白石自己不想要锚,但也知道,裴苍玉的锚就在这里。   不属于他,白石的生活里没有任何事属于他。他父母的关怀,他所谓的朋友,别人看向他的目光,都并不给予他。   白石想,他需要做些什么来让自己感觉好一点,能让自己对事情有些把握,才不至于飘来泊去,让事情照着自己的想法来发展。他需要做些什么。   齐朔她们已经陪了很久了,裴苍玉有点不好意思,看了看表,说要不你们先走吧,太晚了。   女生们又试图让裴苍玉一起,裴苍玉没同意,他给白石打的电话也一直打不通。   最终女生们先离开了。   白石站了起来,看着裴苍玉靠在路灯杆上,望着路边一个卖东西的小商摊,很想去看看的样子。   从后面走来一个男生,擦着裴苍玉的肩膀走了过去,裴苍玉没看清,认错了人,拉住了男生的书包,冲人大喊:“白石!白石!妈的!慢死了!”   那个男生愣着看了看自己的左右,把帽子摘下来,甩开裴苍玉的手:“谁啊?有病?”   裴苍玉发现认错了人,赶紧道歉:“噢噢,不好意思,认错人了。”   男生显然是个混家,扬了扬下巴:“哟,这就算了?”   裴苍玉一听就横起来,撇了撇嘴,撇出和平路一哥的气势:“这他妈就是算了。麻利滚,小心我揍你。”   男生在双方的交谈中迅速判断了敌我实力,戴上帽子就打个哈哈,麻利地走了,裴苍玉看着他的背影嘁了一声,烦躁地踹了下电线杆。   “踢电线杆,不太好吧?”白石出现在裴苍玉身后。   裴苍玉捂着心口往旁边一跳:“我靠你怎么神出鬼没,吓死我了。”   白石笑了笑,裴苍玉踹了一脚他的书包:“跑哪儿了,慢死了。”   白石指了指路边那个裴苍玉盯了半天的商摊:“要不要去看看?”   裴苍玉揽住他的肩:“你也想去?巧了。”   他们勾肩搭背地朝摊位走去,这是个卖手工装饰的路边摊,卖各种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从编的竹鸟到十块钱的玩具手机,应有尽有。   裴苍玉认真地看过来看过去,白石跟在他后面:“你想买什么?”   “看看,看看。”   裴苍玉逛了一圈,最后买了个八音盒,打开是个小天使在唱歌——没有办法,其他的都是结婚的两个小人。   “你买这个干什么?”白石问道。   裴苍玉没听见,他付完钱发现自己的预算还有些,又在摊位上买了个项链,十分符合他平素喜好,这是个骷髅头挂坠,有着肉眼可见的粗劣感。   裴苍玉特意让商家用彩带把八音盒包装了一下,才欢快地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放进书包里,搭着白石的肩,满意地笑:“走了。”   “哎,寒假我们打算去爬山,你哪天有空?”裴苍玉分给白石一口臭豆腐。   白石皱着眉不想要,但裴苍玉举得很执着:“你尝尝,你尝尝你就不会嫌弃了,这东西最好就是入嘴。”   白石只好吃了一块,熏得半天不想说话,好容易咽下去才回答他:“我寒假没时间,我要跟着家里的安排。”   裴苍玉有点遗憾:“啊……一天都没有吗?”   白石摇了摇头,年底正是白家招待客人,培养社会联系的好时候。   裴苍玉只好点了点头。   白石很想说“没有我你们应该玩得更高兴” ,但看着裴苍玉鼓起的脸颊,他没说出来,他突如其来地猜想,如果模仿班长,和人相处起来会不会容易一点?   他们走到了分别的路口,白石打了个招呼就准备转身,却被裴苍玉一把拉住。   裴苍玉抿了抿嘴,眼睛亮晶晶,压着声音凑到白石耳朵边:“我告诉你件事。”   白石看了看他,这周围没人,他不用靠这么近也没人能听见,但他没有戳破,点了点头。   笑意从裴苍玉脸上泛起来:“我爸爸要回来了。”   白石马上就明白了裴苍玉刚才买的八音盒要送给谁。   “什么时候?”   裴苍玉想了想:“不知道,快开学的时候吧。”   他犹豫了一下,“奶奶说,那时候应该就放出来了。” 第79章 魔术师-1   裴苍玉眯着眼刷牙,头发乱糟糟得像个鸟窝,还没睡醒,昨晚他心血来潮准备两天写完寒假作业,挑战失败,快困死了,写着写着就趴到桌上去了,中间醒了一下,手脚利落地爬回了被窝,找到了自己的归属。   今天下午他们去爬山,一点见,还有两个小时。   奶奶唱着一首软软的曲子,正在拖地,自从她知道了儿子的消息,就一直这么快乐。她上周去监狱看了一眼儿子,很快就可以出来了,奶奶每天都在日历上画。   有时候不得不感佩人的意志带来的身体状况改善,奶奶已经很久都没有再犯过病了。   裴苍玉漱着口,奶奶拖地拖到了卫生间,看了一眼裴苍玉:“让你晚上不睡觉,现在才起床,你知不知道熬夜多伤身体的呀,昨天我还看了个新闻,说是哪里有个小孩儿熬夜看手机,后来……”   裴苍玉加快了漱口的速度,笑了两声就蹭地钻出去,奶奶跟在后面跟了出来,地也不拖了:“你听我说呀,他眼睛都看不见了!你听到没?”   裴苍玉一边盛饭一边点头:“嗯嗯,看不见了,听不到了。”   奶奶拍了两下他的背,裴苍玉笑着缩了缩,端着饭碗跑到了外面的桌上。   奶奶也跟着坐了过来,看着裴苍玉吃饭:“要不要加糖?”   “不用不用,您别忙。”裴苍玉喝了一口,看奶奶没走,就赶紧吞下,“行了您,别管我了,我就在这儿吃吧,我自己会,真的,没想到吧,学校教的。”   奶奶半笑半怒地伸手拍了他两下:“没一点正形,真不知道像谁。”   裴苍玉笑了笑,想起了什么,放下筷子冲回了房间,又飞地冲回来,把他放假前买的八音盒拿给奶奶看。   奶奶的眼睛亮了一下:“给爸爸准备的吗?”   裴苍玉点点头。   奶奶的眼眶有点湿润:“山山一定会喜欢的,他最疼你了……”奶奶迅速抹了一把脸,让枯黄的脸顿时显了点红色光彩,“对了,你还不知道爸爸长什么样吧?”   裴苍玉笑了一下,提醒她:“知道的,有照片,您忘了?”   “哦对对。”奶奶又想了想,“我再跟你说说其他的,到时候亲生父子相见,可不能像陌生人。”   裴苍玉笑了笑,但其实他对“爸爸”一点感觉都没有。   奶奶看得很重,继续讲:“你爸爸叫裴越山,跟我姓的,3月19号生日,你千万不要忘记,你要是记得,他一定很高兴,他最疼你了。”   说着奶奶停下了,叹了口气,摸了摸裴苍玉的头:“你不会怪他离开你吧?他过得也不容易……”   裴苍玉摇了摇头:“我知道。”   奶奶便笑起来:“玉玉最懂事了。”   裴苍玉趁此机会站起来:“那我去爬山啦!”   说着一溜烟去洗了碗,风风火火地便拿上背包,换上鞋:“要不要我回来买点什么?”   奶奶又跟到他房间门口:“不用,你注意安全啊,我前几天还听了个新闻,有几个小孩儿去爬山……”   裴苍玉一边笑一边往外跑:“等我回来您再讲啊!”   奶奶跟着他到家门口,冲着跑得飞快的裴苍玉喊:“你回来我讲还有什么用……”然后看着裴苍玉像个点一样飞出了楼道,笑着摇了摇头关上了门。   这边裴苍玉骑着车就去公园,他们约好在公园见,再一起骑到北磨山。裴苍玉到的时候,皮狗都到半天了,正在往一个破破烂烂的溜溜球。   裴苍玉把车一停,脚顶在地上,冲他招手,皮狗应招手而来:“这啥?”裴苍玉伸手去拿溜溜球,皮狗收了球给他。   “不知道,路上捡的。”   “……你还在路上捡起东西了?”   皮狗一摆手:“就这附近,大不了等会儿走的时候放回去,你会吗你,给我来个大风车。”   裴苍玉一听就来劲,下了车,捋起袖子:“聊这个我可不困了,让哥哥给你表演一个武林绝学。”   飞机正巧赶到,骑着车,打着响铃绕着这二位转:“观众朋友们,观众朋友们,不要换台,你正在见证全球杂耍锦标赛……”   因为飞机吵来吵去,裴苍玉没抓紧线,没能让球转起来,于是他转身踢了一脚飞机的自行车,飞机笑呵呵地跳下来。   “还差谁?”   皮狗有模有样地数了数:“还差……”他看了看远方骑过来的猴子和苹果,“白石吧?”   飞机转头看裴苍玉:“你叫白石了吗?”   裴苍玉摇头:“他没空。”   飞机一听就拍手站起来:“好,那走吧走吧。”   今年的冬天不怎么冷,直到现在也没有下过一场雪,今天就更不是冷冽之日,甚至出了太阳,他们几个人穿着冲锋衣,骑了一个多小时都脱了外套,系在车把或腰上,互相喊着往前比赛,到了山下的时候出了一身汗。   他们把车停到车场,检票的时候门卫还哈口气搓了搓手:“今天来,不嫌冷啊?”   皮狗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年轻男人的本事。”   飞机倒是环视了一下:“哎呦我靠,这么看起来今天人真的不多,赚了。”   苹果没睡醒,这会儿出一身汗赶紧把外套穿上,还顺带着踢了一脚裴苍玉,裴苍玉脸红气喘的,还不穿外套,迟早感冒。挨了一脚,裴苍玉把腰上的衣服解下来穿上。   他们在山下看了一眼表,裴苍玉转向他们:“我猜俩小时能到山顶。”   苹果蹲了一下:“我有个问题,是只有我还是也有人觉得好累啊。”   飞机踹他一脚:“只有你。”   猴子瞥了他一眼:“你就在这儿蹲着吧,帮我们看书包。”说着就要卸书包,苹果马上站了起来。   皮狗装模作样地展开地图,故作深沉地皱着眉:“唔……”   苹果白他一眼:“看得懂吗哥?”   皮狗递给苹果。苹果递给猴子。猴子递给飞机。飞机递给裴苍玉。   裴苍玉团吧团吧把地图塞进书包:“朋友们,人生的路是要一步一步走出来的,不是要看出来的,来,跟上我的脚步。”   说着他就拽拽包带,坚定地迈出步伐,其他人嘻嘻哈哈地跟上去。   皮狗真是精力旺盛,他们顺着阶梯走到高处的时候,一转头正好看见底下一排排台阶,还有树枝晃来晃去,皮狗举起一只手,另一只手掐着腰:“后排的观众你们好吗?让我听到你尖叫。”   飞机推他一把:“你这不对,你得照着台湾腔来。”   皮狗:“您请您请。”   飞机站到了刚才皮狗的“表演”位置,捏着嗓子:“后面的朋友你们好嘛——哈?——听不到喔——!我也很好喔——follow我的tempo!”   裴苍玉在旁边:“yoyo checknow!”   皮狗:“让我看到你的双臂在空中挥!”   苹果:“把奶罩都丢上来!……”   众人:“……”   苹果:“怎么了?!这是歌词!”   他们身边经过了几个女生,嫌弃地看了一眼苹果。   苹果的声音弱下来:“真是歌词。”   裴苍玉、皮狗和飞机默默地转过身,继续爬山,凑到一起,用苹果听到的声音:“那个人谁啊?”“他好烦哦。”   苹果给他们仨一人踹了一脚,三人嘻嘻哈哈地往上跑,苹果一把拽过猴子:“你怎么不说话?快发表一下你的意见。”   猴子:“傻逼还要分长短,真是浪费生命。”   苹果踢他:“你去死吧你。”   就这么着折腾来折腾去,他们花了三个小时才到山顶,累得连皮狗都一屁股坐了下来。裴苍玉翻出了地图。   飞机四处问食:“有吃的没?分点儿,分点儿。”   猴子拉开自己的书包:“你没带?”   飞机迅速挤到猴子身边:“我带了我欢乐的性格来陪伴你们。”   裴苍玉看着地图眼一亮:“哎,这里有个湖啊,能不能去钓鱼啊?”   皮狗坐起来:“这天儿不结冰啊?”   苹果翻了个白眼:“结个屁,最近能结冰吗?”   裴苍玉把地图折起来:“去吗去吗?”   几个人都跟着他站起来。   他们在山上盘着的小路中走了半天,各个都后悔起来,只有提议的裴苍玉拼命安抚他们情绪,不停地告诉他们还有一百米。   “说起这个,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过望梅止渴的故事。”猴子揽住裴苍玉的肩,“要不要我给你讲一下。”   裴苍玉不搭理他,拽着他往前走。   “裴苍玉,妈的,这是最后一个一百米了,要是这回还没到,你今天必须把我背回去,”飞机累得要命,靠到皮狗身上走,“还得叫我一个星期哥哥。”   裴苍玉又伸手拉他:“别下周了,我现在就能叫你哥。”   “注意吐字规音,是‘哥哥’,叠词,少一个都不行。”苹果在旁边扇风点火。   但他话音刚落,他们就走到了湖边。   裴苍玉一声欢呼,把挂在自己身上的飞机和猴子扔开,自己跑过去,朝他们招手:“快快快!”   飞机嘟嘟囔囔:“早晚揍他一顿。”   猴子附和:“就晚上吧。”   皮狗趴在水边往里看:“这……也他妈没鱼啊……”   “不会吧,”裴苍玉也跑过来看,“不没结冰吗?”   苹果也蹲下来:“二位爷,就算有鱼,你是打算用脚踩呢还是用手抓?”   裴苍玉看也不看他,伸手搅了搅水:“我们打算让猴子当鱼饵。”   飞机摇头:“猴子一定是咸的。”   皮狗笑呵呵地转头看他:“你知道?你舔过?”   飞机用一根手指摸了一下猴子的脸,然后直朝皮狗走去:“我他妈让你舔。”   皮狗笑着往后躲:“别……”   猴子坐到地上:“我饿了。”   苹果爬到他旁边:“巧了,我也是。”   飞机一听也不追皮狗了,和他们坐到一起:“我也是。”   然后他们三人齐齐看向裴苍玉。   “……看我干什么?”   皮狗搂着他:“让你负责啊。”   “要饭没有,要命一条,吃我吧。”裴苍玉懒得理他们,自己也坐下来。   “你?你也配跟猪肉比?”飞机瞪他一眼,裴苍玉跳起来摸他的头,两人纠结着扑倒一块儿,飞机一边忍笑一边踹他,皮狗站起来去旁边给裴苍玉加油。   “这么热闹啊。”   他们马上停了下来,朝声音的来处望去,那是个高大的男人,脸上有酒后的红,穿了件单衣,想必是从某个温室走出来的,正在解裤子。   五人互相看了几眼,然后都站了起来,一句话没说,准备走。   男人解开了裤子,冲着湖,舒舒服服地撒起尿。   裴苍玉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小声地说:“我刚才碰过那水……”   “你们是不是找地方吃饭?”男人一边解手也能一边说话。   大家都看裴苍玉,裴苍玉便接了男人的话:“怎么了?”   “绕过那块石头有个饭馆,我们就在哪儿吃。”男人转脸朝某块石头扬了扬下巴,因为转动身子,让他吐水的器官在众人面前晃了晃,除了裴苍玉都转开了脸。   不过那也算个地方,裴苍玉他们便道了声谢,朝男人说的饭馆走去。   这个饭馆相当小,里面只摆了几张长桌,但很干净,只有一个五十多岁的矮男人,买些简单的午餐。   “吃什么?”老板连声音低哑,透着内向和压抑。   几人看着单子随便点了些,就坐到了长桌上,正好对着一台电视,正在放一段采访。他们嘻嘻哈哈地闹,但裴苍玉突然停下来,盯着电视。   这段采访是白家捐建了一座游乐园,今天剪彩,白义龙仪表堂堂,出口成章,在讲他尽微薄之力,但愿能为儿童们开辟一个美好天地。他英俊高大,举手投足洋溢着他自己意识能到的魅力,揽住他的儿子,一个同样外表出众的青年,只是那青年眉目间都有压不住的狂气,还没有修炼成白义龙在自信和自傲间拿捏的分寸。   裴苍玉之所以停下来,是因为他看到了白石。   镜头并没有特地给到白石,他在父亲和兄长讲话的镜头中的偏处,在两人都发完言之后,便要下场了。   看裴苍玉停下来看电视,其他人也看向电视,也都留意到了白石。   电视上,他们下场的时候,白义龙和白江朝左边走,边走边对镜头保持微笑,采访团队跟随而去,这便显得白石孤零零地跟在后面。但有记者看到了白石,零零散散地朝他靠过去。这时候走前面的白义龙在一个记者问关于白石的问题的时候,猛然意识到把白石忘了,转头找了找,看到了白石,一把把他拽过来,对着记者有礼貌地回答了问题。   裴苍玉注意到的是白义龙拽白石的动作,他就是敏感地、一瞬间地呼吸停了一下,那粗暴的毫不在乎的动作。然后就是白石没有表情的脸,也不看向镜头,哪里都没在看,阴沉的脸,和两位意气风发的男人毫不一样。   可即便这样裴苍玉也要说,白石长得比这二位要好,如果白石能有这种得意的神采,一定能比他们更撑得起才俊的名号。   裴苍玉盯着电视,喃喃自语:“太过分了吧……”   皮狗听到了:“……什么?”   裴苍玉指着电视:“你有没有注意到?”   他把白义龙拽白石的事告诉他们,但大家都没有看出来,觉得裴苍玉想多了。   苹果眯了眯眼:“你对他同情太多,看什么都有这种感觉吧?”   裴苍玉没答话,他就是看出来了。   如果要个解释,他想,也许因为他和白石一样,都并不太完整?   ***   直到晚上躺在床上,裴苍玉还是在想白义龙拽他的那一下,怎么能有人那么拽自己的孩子呢?   他坐起来,拿出手机。   白石在班里,除了他就没有什么朋友了。虽然常有女生表示好感,但白石因为太阴沉,其实很难相处。   裴苍玉摁灭又摁亮,终于还是给白石打了电话。   他等了一会儿,听着自己的呼吸,看着表,心想秒针再动五下还没人接就挂掉。   接了。   “怎么了?”   裴苍玉听见白石的声音,带着点疲累。   “……你知道是我啊?”   白石没答话,他这手机就只有裴苍玉知道号码,除了他还会有谁。   “怎么了?”   裴苍玉躺倒床上:“你作业写了没?”   “没。”白石拉开门,朝门外看了看,今晚父母各自有聚会,三个哥哥要连赶几场轰趴,家里一个人都没有,连管家也被交代回去了。   白石躺回床上,他刚吃了安眠药:“不想写。”   裴苍玉翻了个身趴到床上:“哎,你写吧,我写了,好多不会。”   “不会就算了,寒假作业没什么好写的。”白石把被子拉上来,闭上了眼,他今天发烧了。   裴苍玉抿了抿嘴:“哎,写吧,你写了给我看看。这样,你写完叫我,我去找你拿作业?啊,拜托了,好学生?”   白石睁开眼,裴苍玉的声音怎么听都像在撒娇。   裴苍玉听那边半天没动静:“你听没听见啊……”   “嗯。”   “所以啊,写不写?写吧,到时候我给你买吃的,你把作业借我。”   和裴苍玉见面吗?   “知道了。”   “哈!”裴苍玉坐起来,“那就这么定了,你写完叫我,我去找你!”   “……好。”白石答应下来。   裴苍玉心满意足地挂了电话,快乐地吹着口哨,关上了灯。   白石拿着手机看了一会儿,掀开被子坐了起来,翻出他的作业,在黑漆漆空无一人的家里开始做作业。   “裴苍玉你可真麻烦。”白石认真地写着作业,停下来转了转笔,自言自语,“要不要做错几道,可能更像……” 第80章 魔术师-2   裴苍玉是被手机吵醒的,昨晚他熬夜看了会儿直播,最后根本不是自己睡的,那属于昏了过去,醒来的时候手机还在手里震动。   “喂……”裴苍玉连眼睛都没睁开,就接了电话。   “我。”   是白石的声音,居然还有点哑,又咳嗽了几声。   裴苍玉抬起脖子看了看表,才六点十五,顿时就不高兴了:“大哥,您不睡觉啊,这才几点,祖国的花朵要不要长个儿……”   “什么时候见面?我作业写完了。”   裴苍玉眼睛都睁圆了,蹭地坐起来:“啥?写完了。”   “什么时候?”白石又重复问了一遍。   裴苍玉反应了一会儿:“你这么快就做完了啊,这也太快了,我不是前天才跟说的……是前天吧……啊?”   白石在那边深深吸了口气,又吐出来,像是聚集了一下自己所剩无几的耐心:“什么时候?”   “噢噢,那就……你方便你方便,”裴苍玉笑得十分谄媚,“毕竟您劳苦功高,你想吃什么,我买给你,但是不要太贵啊,我前两天去给麻花打工的钱他还没给我,等给我了就请你吃烤鱼吧。话说我们校门口开了家烤鱼店,你见过没?我也没,我听人说……”   “那就下午吧。”白石打断了裴苍玉的啰啰嗦嗦。   裴苍玉伸臂一挥:“行。去哪儿?”   白石想了想:“你定吧。”   “好,你知道一山公园吗?”   “不知道。”   “……那,你知道和平路西边的书店吗?”   “不知道。”   “……那,在新街文具那边有个茶店……”   “不知道。”   “……那你知道什么?”裴苍玉急了。   白石陷入一阵思考,思考完回答他:“我不怎么出门。”   这句话把裴苍玉逗笑了:“噢噢好,大门不出,很矜持,不错。那要不干脆校门口吧?”   “可以。”   说完白石就挂了电话,裴苍玉都没有反应过来。   他看着手机黑下了屏,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下次要给白石提提意见,不能让他这么随便挂人电话。   于是裴苍玉顺带着就起床了,奶奶还没醒,他先扫了扫地。   扫地的时候,裴苍玉意识到了这房间的一些变化,自从奶奶好转以来,这个家里又散发着某种气质,尽管裴苍玉以前一直在奶奶病时试图模仿,都没能成功达到的气质,也许是因为窗帘拢起的角度,或者唱片机的位置,摞着的书籍摆放的顺序,空气中的气味,这一切都逐渐向裴苍玉记忆中的童年靠拢。   他在电视柜边看到了相框,是新买的相框,把之前相册里关于裴越山的照片拿了几张出来,潜在崭新的蓝色相框里,选的是最精神抖擞那几张,是奶奶记忆中出类拔萃的少年。   裴苍玉拿起相框仔细地看着裴越山,照片里的男人十五六岁,站在校门口,捧着一个奖杯,朝着镜头笑着,笑得十分明亮,周围不小心入镜的女生,聚成不同的堆,捂着脸和心口,看向裴越山。裴苍玉叹口气,把照片放回去,他从来没有像他爸爸这么受过女生欢迎,照苹果的话,女生喜欢酷一点的,裴苍玉很同意,比如白石就很受欢迎,虽然他自己没感觉。   裴苍玉拿起另一张照片,裴越山拿着另一张讲座,站在高台上,头顶是扯着的“xx大赛”的红艳艳的横幅,下面是乌泱泱的人群,他独一份地站在中央。   裴苍玉看了一圈,所有和他父亲相关的照片,都是满载着荣誉。这不奇怪,自他小时候,他们家的墙上就挂着装裱起来的裴越山的奖状,有成绩排名的,有各式竞赛的,有见义勇为的,还有优秀班干部,慢慢三面墙,贴在奶奶的房间,包围着她。   裴苍玉把相框摆好,在最前面拿起了一张合影,是裴越山和奶奶的合影,奶奶的手臂里抱着裴苍玉。这张的裴越山看起来成熟了一些,仍旧是自信的表情,带着专属的笑容。听奶奶说,小时候裴苍玉发烧,裴越山带着他去看医生,陪在他床边,整宿整宿地不合眼;裴苍玉小时候没有奶喝,喝奶粉还过敏,裴越山天不亮就骑着车去乡下牛场,买人家的鲜奶,回来自己煮;裴越山给他做了很多玩具,有些现在还在裴苍玉的床头,有个敲鼓的木头人,是裴越山给他读完《安徒生童话》里的小锡人士兵之后,裴苍玉指着插画一直哭,才给他做的,是用木头雕刻出来的。   裴越山在裴苍玉五六岁的时候,某一天突然走了,那天裴苍玉什么也不记得了,奶奶说他把嗓子哭哑了,再也没好过,可裴苍玉也不记得了。但在奶奶的叙述中,裴越山是个好人、好儿子、好父亲,对裴苍玉也很好,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当裴苍玉试图去理解没有父亲这件事的时候,一直觉得裴越山是嫌他烦才离开的。   这时候奶奶就会严肃地告诉他不是这样的,人的生活逻辑是很艰难的,不要试图在辛苦中比较真心,但她向裴苍玉保证,裴越山在这个世上,都不会比爱裴苍玉更爱别人。奶奶见过了监狱里的父亲,她说生活会重新开始,他们一家三口。奶奶那天看过父亲之后回来哭了一会儿,裴苍玉看不出来是高兴还是难过,她说人真是受苦了,幸好还有我们,你不要怪罪他,裴苍玉点点头,他明白这个道理。   裴苍玉看着裴越山照片笑了笑,把照片放回去,擦了擦镜面,小声地说:“欢迎回家,爸爸。”   下午出发去见白石的时候,裴苍玉特地去了趟超市,买了一大兜零食,准备报答一下白石,但除此之外,还有点别的心思。   今天餐桌上奶奶又问起了学习,学渣裴苍玉一个头两个大,其实裴苍玉这学期期末考得真的是他水平最好,在班里排二十九,照这个排名,也许最好的一中和附中有点难度,次一点的二中和十中有点悬,其他的学校都可以上。这全靠裴苍玉死磕,要知道,难的题他一道都不可能会。但奶奶总是鼓励他想得高一点,比如那所她心心念念的大学。   裴苍玉站在校门口靠到树边,等着白石,他准备等下抓了白石就去茶店,让白石给他讲讲题,喝茶他请客。   结果裴苍玉等了一个多小时,等到了五点,白石都没有出现,他给白石打了几个电话都没有人接,气得要命,要走吧又觉得等了很久太亏了,正犹豫着呢,白石的电话打来了。   “你回去了吗?”   裴苍玉气不打一处来,拖长了声音:“没——有——啊——你——他妈什么时候来?”   白石顿了一下:“我去不了。”   “靠!那你不早说!”裴苍玉转身就气冲冲地走向自己的自行车,“你不来说一声啊,烦不烦啊……”   白石张了张口,又问:“你生气了吗?”   “废话,你等一个小时看看。”   “那……”白石似乎做了个艰难的决定,“你要不要来我家?我把作业给你。”   裴苍玉眼睛一亮:“哎好啊,我还没去过你家,你家在哪儿?”   白石说了个地址:“你知道在哪儿吗?”   裴苍玉摇头:“我从学校怎么骑?要多久?”   “你不要骑车,太久了,打车吧,钱我付。”   裴苍玉听完有点犹豫:“这么麻烦……那要不还是算了?改天再说?”   白石想了想:“快开学了吧。”   “那就开学再说吧,不抄作业也有助于自我进步……”   “不行。”白石突然抬高了声音,“你过来吧,我等你。”   然后又不由分说地挂断了电话。   裴苍玉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机:“至于吗,非要见个面……”然后又皱起眉,“妈的,我非要改改他随便挂电话的毛病……”   照着白石交代的地址,裴苍玉一路到了个山庄,看着计价器上的价格,着实惊讶了一下,他正想怎么个付法,身上没那么多钱,就有人敲了敲他的窗户。   那是个保安模样的人,向裴苍玉问了声好:“您好,裴苍玉同学吗?方便告知一下访问人吗?”   裴苍玉愣了一下,莫名其妙有点紧张:“啊哦,白石,117号,我记得……”   保安点了下头,帮他拉开车门,然后给了司机一张卡,朝裴苍玉笑笑:“请直行。”   裴苍玉指了指司机:“我还没付钱……”   “交给我们就好。”   裴苍玉有点呆:“哦……”   他朝山庄门口走了两步,才发现这不只白石一家,这是建在山岭上的集聚豪宅群,他甚至看见了山庄门口带枪的保安,裴苍玉愣愣地看了一眼,这玩意儿合法吗这个?   他还没动,就有人走上前来,带他往前走,在经过门卫时,摄像头转向他,红灯闪了两下,有人递来一张白色的磁卡,然后一辆高尔夫球车停在他面前,邀请他上去,一路把他送到一座山间的别墅门口。   裴苍玉直到现在还有点愣,而且山上有点冷,他打了个喷嚏,朝大门走了走,看着这金碧辉煌的门,不确定要不要抬手敲两下。   他刚抬了抬手,大门就打开了,双侧门拉开,迎面就是一座高大的喷泉,一个看起来像管家的人甚至也不问,只是为他带路。   裴苍玉看着这房子有点咂舌,太浮夸了,让人觉得里面什么都有,风格其实有点混,而且裴苍玉没见过这么大的宅院,不知道在这里露天唱k是个什么感觉?   他稀里糊涂地想,就被引到一间屋子,管家请他等一下,就先离开了。裴苍玉一个人坐在安静的房间里,手里还攥着那一大包他买的零食。   太安静了。   尽管有人走来走去,打扫卫生,但从来不会多看他一眼,互相也不交谈,特别地压抑,裴苍玉手酸换只手,塑料袋摩擦的声音在这间大房间里响,像没有人一样。   裴苍玉越坐越尴尬。   这里有面落地窗,玻璃是起伏凸起的材质,让屋外的阳光照进来折了几下,折出了斑斓的颜色洒在桌面,桌面上有摆得一丝不苟的盘子,这里像是个堆放东西的地方。   但天已经逐渐黑了,桌上的光慢慢退后,终于掉下了桌面,裴苍玉望着窗外紫红的霞被黑夜一点点吞噬,心跳突然加快了几下,他猛地站起来。   黑暗让他觉得十分孤单,裴苍玉很讨厌一个人。   于是他决定不等了。   他给白石打电话也打不通,让他更加泄气。随便吧,这种地方说不定本来他就不应该来。裴苍玉闷着头朝门外走,他记得路,可以一直走出去。   在出门的时候他撞到了人。   因为走得太快,裴苍玉顶到了那人的身上,把自己顶得往后退了退,晃了一下,手里的零食也撒了一地。   裴苍玉不耐烦地抬起头,在夕阳橘红色的残光下看到了一个面无表情的年轻男人,凌厉的眼睛和白石有几分像,但……   “好高啊……”裴苍玉喃喃。   门关上,夕阳的残光从男人背后消失,这里的灯亮起来,男人冷冷地看了他一样,手都没有从裤子口袋里伸出来,绕过裴苍玉,用皮鞋尖踢了踢地上的零食袋,翻了翻看看,轻蔑地哼笑了一声,转头看裴苍玉。   “你谁?”   他声音低沉,有说不出的压迫感。   裴苍玉看着他:“我来找白石,我是他同学。”   男人笑了:“他现在在上学吗?”他往后退了退,这时专心地看向裴苍玉。   裴苍玉又问:“他在吗?”   男人没答话,上下打量了他一下,挥了挥手:“你走吧。”   走不走在其次,裴苍玉总要问问白石在哪儿吧。   “不是,我想问他在不在?我等挺久了。”裴苍玉的怨气终于出来了,“要不然你帮我把这东西给他吧,反正也是给他的。”   男人看着裴苍玉皱起的眉头,微笑更甚:“等太久,生气了?”   他这么一说裴苍玉反而不好意思生气了:“……也……还好……”   男人超前走了两步,走到裴苍玉面前,他蹲了下来,才稍稍仰着头看裴苍玉:“你刚才,说我很高吗?”   裴苍玉觉得太近了,想往后退一下,他脚一动,绊到了地毯,又晃了一下,男人看着他马上站稳,不忘回答问题:“嗯。”   男人往前倾了倾身子,凑得更近,到了裴苍玉的胸口,裴苍玉则又往后一退,顶在了墙上,退不动了,尽管他低头看着这个男人,但男人从容余裕的表情完全显出谁更有主动权。周围经过的人并不看这里,男人的呼吸喷在裴苍玉的胸口,有点痒,他抬起手,也顾不上礼貌不礼貌,扶着男人的肩膀往后推了推。   男人转头看着裴苍玉的手有点颤地落在他肩膀,笑意更甚,转头问裴苍玉:“我高很奇怪吗?”   裴苍玉没推动,但被人问了问题就忘记要推了,回答他:“是啊,白石以后也会长这么高吗?”   男人低了低眼,从自己的西装口袋里,两指夹了张名片出来,递在裴苍玉面前,他的名片带着一股香水味,掀衣服时鼓起一阵流动的空气,传送来一阵优雅的酒香,和名片一起停在裴苍玉面前。   “我叫白江。”   裴苍玉没接名片:“哦,我叫裴苍玉。”   白江笑了笑,名片往前递了递:“送你。”   裴苍玉不好拒绝,接了下来,翻着看了看,沙一般的材质,上面有绣着云一般的底,只有一个名字,一个号码。   “名片吗?”   “是愿望卡。”白江朝他笑,“可以实现你的任何愿望。”   这种骗小孩的语气把裴苍玉逗笑了,这人以为自己谁啊。   于是裴苍玉也陪着他讲了句:“噢,那能实现什么愿望啊?”   白江的眼睛盯着他:“想要的礼物,想去的地方,家里做不到的事,讨厌的人,你的一切愿望,我都会帮你实现。”   裴苍玉哼笑了一声,要还给他:“我没有愿望。”   白江的眼睛弯了弯:“拿着吧,总有一天,人嘛,总不可能事事顺利。”   这双眼睛太像白石了。   白江伸手把裴苍玉推着他肩膀的手摘下来,握住他宽大的手下里,靠近自己的嘴,看着裴苍玉的脸。   一瞬间,白江某个瞬间太像白石了。误以为自己的手被“白石”举在唇边,裴苍玉恍惚间脸猛地一红。   白江笑了一下,什么都没做,轻轻地放回裴苍玉的身边:“裴苍玉,我记住你的名字了。欢迎向我许愿,”他眨了眨眼,站起来,须后水的味道飘过来,“现在你走吧。”   裴苍玉想这都什么跟什么,白家人都奇奇怪怪的。   于是他向这个人道别,便出了大门,白江交代一个管家来送他,送回家。   裴苍玉坐上开来的车,驶离白家的时候他觉得背后一凉,这种感觉让他猛地回了个头,远远地望见三楼的一扇窗户里,暗灯里白石站在窗边看过来的背影。   裴苍玉朝他挥手,白石毫无反应。   不知道为什么,裴苍玉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赶紧翻出手机给白石打电话。   和之前没打通不一样。   这次,是被挂断的。 第81章 魔术师-3   裴苍玉已经好几天再没能联系上白石了,电话也打不通,一回想起白石站在那片暗影里,他就有种很不好的感觉。他也想过给那个叫白江的人打电话问一下,但裴苍玉的直觉告诉他白石那天特别阴沉,应该就跟这个白江有关。   这几天他都在家里写作业,写得头都大了,还是老一套,会的做了好多好多遍,不会的就真的不会,苹果现在不写,非要等到快开学再补,说那样有效率,还跟裴苍玉抱怨了一通这些练习册有多么的无聊。   裴苍玉准备自己再研究一下,实在不行就问班长吧。   想到这里裴苍玉叹了一口气,这么认真,简直要把自己感动了。他看了一眼表,都晚上八点了,不写了,躺床上去。   他洗个澡,准备躺床上玩会儿游戏就睡觉,白石的电话是这时候打来的。   裴苍玉正忙,打来的电话也只有号码,他直接给挂了,谁知道那电话号码还挺执着,打了好几次,裴苍玉死在游戏里才接了电话:“喂?”   白石的声音响起来:“你在哪儿?”   裴苍玉腾地坐起来:“在家。怎么了?”他看了看号码,“你换号码了?”   白石的声音很快:“你能不能来一趟?”   “现在?”裴苍玉扭头看了一眼表,九点半了。“你家太远了,过去就……”   “我不在家。”白石打断他,“我在丽治所。”   裴苍玉一头雾水:“……什么玩意儿?”   “现在很难接受,不过我需要你来一趟,不然我可能出不去了。”   裴苍玉愣了一下,白石的语气听起来很严肃:“你……真的吗?”   “嗯,来吧。我告诉你地址。”   裴苍玉站起来拉开房间门,外面已经关了灯,奶奶最近睡得早,现在已经休息了,白石说了一个地址。   裴苍玉轻手轻脚地穿上鞋,小心地关上门,在黑漆漆的夜里拉进了衣服,空无一人的楼道里回荡着他的脚步声,听着有几分诡异。   白石贴近手机:“那就先这样……”   “别……”裴苍玉打了个冷颤,觉得脖子一阵凉,猛地转头,什么也没看见,“你再说会儿,哈哈哈……”   “……说什么?”   裴苍玉有点尴尬,加快了脚步,朝光亮处走:“就……丽治所是什么东西啊?吃饭的?”   “精神病院。”   ***   裴苍玉叫了麻花,麻花这个点正在会所里捏着脚high,裴苍玉给他打了个电话,他就出来帮忙送裴苍玉过去。   停在丽治所后门的时候,麻花吹了声口哨。   丽治所在城郊,占地巨大,整个地方被黑色的绣花栏杆和大路远远隔开,那些栏杆的顶端都是锋利的尖头,在月亮下甚至反射出银光,栏杆的杆体上缠满了绿得发黑的藤蔓,这让整个丽治所看起来分外地与世隔绝,像是被植物抓住的猎物。   麻花转头看裴苍玉:“这地方够阴森的,要不要我等等你?”   裴苍玉摇了下头:“不用,白石说等会儿我跟他一起走。”   “你们怎么走?”   “不知道,他应该知道。”裴苍玉望了望这地方,莫名地有些兴奋,“我好久没出来探险了,上一次还是去你们店旁边的废楼。”   麻花揪了揪自己的胡子:“要不是我有事,我就跟你一起去看看,估计挺有意思。”   裴苍玉摆了摆手,看了看后面的藤蔓:“白石说这里有个洞,我去找找,你走吧、”   “行。”麻花摆正车把,“有事打电话。”   “嗯。”   裴苍玉给白石打电话,白石认真地指导他的行动,裴苍玉在一群带刺的藤蔓里翻找,怎么也找不到所谓的入口。   “你确定大哥?”裴苍玉的手上都勾出的道,再找找就要划开口了,“是不是在另一边,我绕一下?”   “别绕,其他地方有摄像头,照我说的做。”白石的声音很严肃。   裴苍玉不说话了,那边白石顿了一下又压下声音,带了点抱歉:“不好意思……”   裴苍玉还是没回音。白石的声音又压了压,有些小心翼翼:“裴苍玉?”   仍旧没回音。白石叹了口气,语气里充满了消沉:“算了,你回去吧,这跟你本来也没关系……”   “找到了!”裴苍玉终于在厚重的藤蔓中找到了一个栏杆断裂形成的口子,还挺小。“我挂了,钻过去再说。”   他不等白石回话,挂了电话。   裴苍玉把衣服上的帽子戴上,包好自己的头,袖子拽长,包住手,然后慢慢地从栏杆的断口上爬过去,先进头,再是身子。他爬到一半,脚还在外面,就看见正面一束耀眼的白光扫过来。   靠?!   裴苍玉慌忙缩回去,腹部的衣服被刮开了,他尽可能缩起来,躲在藤蔓中,看着那道白光从他刚才在的地方扫过去。   好险。   差点被发现。   裴苍玉抬头看了看,那白光是最高楼的探照灯射来的。裴苍玉有点兴奋地搓了搓手,挺牛逼啊这地方,到底干什么的?   白石的电话打过来,裴苍玉没听到。   他专注地看着探照灯的轨迹,发现这东西转得特别慢,并不难躲,于是在白光离他位置最远的时候,裴苍玉再一次钻过栏杆口。   这次很顺利。   他钻过来便猫着腰直奔前面的楼,贴在墙边走,到了一个凹角躲了进去,才给白石打电话,不知不觉地压低了声音。   “地瓜地瓜,我是红薯,红薯已经进炉,下一步怎么办?Over。”   “……你走直线的楼附近有个凹角……”   “地瓜地瓜,红薯已经在凹角了。Over。”   “……那你向东继续走,经过的第三个楼向南拐进来,那里有一个花园,你抬头就可以看见我。”   “然后呢?”   “暂时没有了。”   “然后呢?”   “……没有了啊。”   “然后呢?”   “……Over。”   “好。”   裴苍玉照着指示,偶尔还有保安交谈的声音,他充分发挥多年来在学校和教导主任等人斗智斗勇攒下来的经验,左躲右闪,矫捷灵活,一边在夜里行进脑子里一边在响“碟中谍”的BGM,让他觉得自己脚下如飞,甚至可以爬高楼,走钢丝。   到了花园下面,裴苍玉抬头望,在一排排窗户里没看见白石啊。   于是他把手掌聚在嘴边,小声地叫:“布谷布谷……”——电影里都是这么演的。   没有回应。   裴苍玉想了想,可能白石不怎么看电视。   于是他换了个叫法:“地瓜地瓜?”   然后地瓜——哦不,白石打开了窗户,很紧张的样子:“你小心那条……”   他话没说完,裴苍玉就注意到了,有条狗滴着口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用爪子刨了刨地,鼻腔里发出一阵低沉的呜咽,凶狠地亮了亮牙。不叫的狗咬人狠。   裴苍玉转头看狗,眼睛一亮,蹲下来朝他伸手:“这狗不错嘿,眼睛这么大啊。”   那狗僵了一下,向前进了进,头更低了,甚至磨了磨牙。   裴苍玉上前一步伸出手,蹲下来挠着狗的下巴:“大晚上你为什么不睡觉?加班有没有加班费啊?你我这么有缘,你就叫马达加斯加吧……”   白石在上面冲裴苍玉挥手,压着声音:“离那狗远一点!”   但是之后他就见证了这条凶悍的狗,慢慢陶醉在裴苍玉撸狗的技术里,甚至坐了下来,伸出了舌头,仰着脖子给裴苍玉挠,最后竟然抛弃了尊严,翻了个身,露出了肚皮给人类,口水也不流了,爪子也不抛地了,连眼睛都眯起来了。   裴苍玉最后拍了拍他的头:“但我还有事,你坐这里不要动。”   狗就坐着不动。   裴苍玉仰头看白石:“然后呢地瓜?”   “你上来。”   裴苍玉看了看,爬三楼,倒也还好,况且这会儿他脑内的bgm换成了007,飞檐走壁不成问题,于是二话不说就撸起袖子,看得白石都愣了。   裴苍玉踩着气管,用自己小时候爬树的本领,灵活地上了楼,中途因为手滑还下了一次,一抬头就看见白石担忧的脸,不知道为什么,他爬楼的场景配合白石在窗口望,让他想起了童话故事,觉得白石像长发公主一样。   因为一直在想,最后他进了窗户,第一句就说:“喂,你说我们像不像私会?”   ……天地良心,他说错了,他本来想说“此情此景很像一起看的童话故事”,但他说出口的话,怎么听都有点表义奇怪,尤其是白石的表情,而且这个房间里不知道为什么在放歌,悠悠扬扬,十分暧昧。   而白石,看他都看愣了,一张脸要多呆有多呆,裴苍玉更加后悔他说出的话。   他挠了挠头:“我重新说啊。”   白石拽了他一把,把他从窗台上拽下来,裴苍玉一落地就着惯性倒在了白石的床上,白石也在他旁边躺了下来。   屋里的音乐还在响,裴苍玉踢了踢白石:“不关吗?”   白石没动:“等下吧。”   “所以呢,你找我来干什么?”裴苍玉要坐起来捋开袖子给白石看看他的艰苦劳动,“看这一路把我折腾的……”   可他没能坐起来,白石又把他拽了回来,裴苍玉又躺到了床上。   他仰面躺着,看这天花板都有奇奇怪怪的涂鸦,白石在他身边,蜷缩着身子冲着他,呼吸烧着他的右臂。   裴苍玉拉开大衣的拉链:“热。你热不热?”   白石没动,没说话,盯着他。   裴苍玉就算不转脸也能感觉到白石的目光。   他们都不说话,也没人动,裴苍玉感受着白石的目光,也说不出来为什么,就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月亮是这黑暗房间的唯一光源,撒来的光只有一道,停在裴苍玉的脚面上,他抬了抬脚,光亮就往上移了移。   音乐停了,房间里很安静。   “这里是哪里?”裴苍玉说话,发现自己的声音不受控地特别小。   “丽治所。”白石回答他,声音也很小。   但白石的声音响在他的耳边,痒痒的,裴苍玉笑着动了动,要往旁边移,白石手臂伸到他另一边,把他往回揽,蹭开了他的衣服。   裴苍玉笑着推他:“喂,痒啊。”   白石几乎附在了他的耳边,用裴苍玉从来没听过的语调叫了他的名字。   “裴苍玉……”   他的声音压抑又痛苦,饱含着一种焦虑的深情,让人觉得在叫完这个名字之后,白石将宣布自己的死讯。   裴苍玉转头看白石,几乎碰到了他的鼻尖。   白石浓密的眼睫毛眨了眨,之后再不说话。   裴苍玉在黑暗中听到了什么,突然笑起来,把头贴到白石的胸口:“呜哇,你心跳好快啊……” 第82章 魔术师-4   白石的眼睛湿润润的,裴苍玉在他眼睛里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倒影。白石突然伸出手攥住了裴苍玉的衣领,这让裴苍玉心跳猛地快跳了几下,不由回想起了白石曾经咬过他的那一口。   于是他推开白石跳了起来,站在地上,踢了踢床板笑起来:“哈,还想咬我?门都没有。”说着得意地背着手在这房间里走来走去。   白石垂着头坐起来,一声不发地坐了一会儿。   这件屋子不大,二十平左右,只放了一张床,一台收音机——刚才的音乐就是这里放出来的。但奇怪的是,收音机放在地上,连张桌子都没有,而且刚才裴苍玉躺在床上的时候就发现,床特别的硬,好像只有一块板,几张布垫,连床脚都包裹着厚厚的海绵。   裴苍玉在房间里转,灰色的墙上画着很多奇怪的东西,他把脸贴过去仔细看了看,发现那并不是“画”上的,是刮上的,他伸手摸了摸,自言自语:“什么刮的啊,刮这么深……”   “指甲。”白石坐起来,看着他。   裴苍玉碰着墙壁的手一缩,皱了皱眉,转头看白石:“真的啊?”   白石点头,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房间里不允许有尖锐的东西。”   裴苍玉盯着墙,露出十分同情的表情,仔细看了看画的到底是什么。出乎他意料,画的倒是少,这么一看,写的字反而多一些,都是些“太疼了”“爱他”这样的话,间或插着□□的小画,男人摞在一起,各种各样的姿势,裴苍玉咳了一声,转开了脸,在最明显的地方,看见一句“让我成为□□,我不需要被拯救”,旁边还有一句“我需要上帝,需要诗,需要真正的危险,需要自由,需要善,需要罪恶”。   这些字迹如此狂乱,一眼就能看出写字的人处在痛苦中,字几乎像是在喊出来。   裴苍玉看着满墙的字,这些刮出来的字如果不是仔细看,就被隐匿在灰色的墙壁里:“这是谁的啊?”   白石跟在他身边:“赫胥黎。”   “谁?”   白石反应了一下:“哦,你问谁写的,上一个住这里的人。”   “不是你写的啊。”   白石轻蔑地笑了一声:“怎么可能。”   裴苍玉不说话了,他转向白石,认真地看着他,看着看着,伸出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白石……”   “嗯?”   裴苍玉这才发现自己需要抬起头才能看到白石的眼睛,甚至不是稍微抬一下,是要认真地举举头。   “怎么了?”白石又问了一遍。   裴苍玉把问题先忘了,反而问道:“……你是不是长高了?”   白石伸手比着他的头,横着比过来,比到自己的胸口,笑了一下:“是啊。”   裴苍玉发现白石现在的笑容,终于有了符合年龄的闪亮感,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白石似乎解开了自己的心结,裴苍玉便接着刚才没说完的话。   “毕竟你还问过我对同性恋怎么看,现在想想,其实我早该看出来的。”   白石一头雾水:“看出来什么?”   裴苍玉庄重地拍了拍他的肩:“不要担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唉,也怪我,不应该逼你跟皮狗他们混在一起,你肯定不习惯。”   “……”   “不过你放心,虽然我没见过同性恋,但是不会歧视你的啊。”裴苍玉十分严肃。   白石一脸无奈地盯着他:“我进来是因为……”   裴苍玉眨巴着眼,等他继续说。   白石想了想,转开头:“算了。”   这时,门口突然亮了下红灯,响起一阵低声的警报,裴苍玉惊了一下,白石走了过去,摁了几下门口的按钮,红灯变绿,警报声才停下来。   裴苍玉跟过去:“这什么?”   “这个,”白石转头看他,“就是为什么我需要你过来。”   白石朝门外看了看,确定没什么异常才转回来。   “其实我进来有几天了。这个装置是为了确认房间里有人,像你刚才看到的那样,隔一段时间就会响警报,关掉的方法就是看红灯闪了几下,然后摁几下门边的这个按钮,之后警报就会停下来。”白石摊了摊手,“这不难,这个装置的意义也不仅在于此,震慑的效果更多一些。它的频率是不固定的,而且没有休息时段,也就是说,整晚它都会响,可能随时,所以……”   裴苍玉突然插话:“那……你从进来就没睡过吗?”   白石被打断,顿了一下:“没有。”然后又继续,“但先不说那个。裴苍玉,你也能看出来,我一时半会儿出不去,我也不认为我的父母有理由想要我出去,所以我必须自己想一个办法,我需要出去一趟,可这个装置很难办,所以我找你来,希望你在我外出的这段时间,帮我摁这个。”   裴苍玉愣了愣:“我?”   白石点头:“现在的情况好一点,这里没有摄像头。其实这里本来有,但我把它卸下来用镜头的尖角……总之为了规避这样的风险,现在没有其他障碍,只有这个装置,之后我不清楚他们还可能有什么招数,所以现在是动手的最好时机。”   他把手放在愣住的裴苍玉肩上,弯弯腰看他:“听懂了吗,裴苍玉?”   裴苍玉僵硬地复述:“也就是说,要我在这里等你办完事?”   白石点头,抿了抿嘴又说:“你不要担心,我发誓我一定会马上回来,绝对不会留你一个人在这里。”   裴苍玉有点懵。   白石看着僵硬的裴苍玉,突然有种无力的感觉,于是他松开了手,摇了摇头:“算了。”   “哎?”   白石低下头转过身:“跟你也没关系,这么晚被叫来……”   “好。”裴苍玉伸手拉住他的手臂,“我在这里等你,你快点。”   裴苍玉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答应了,话说他连发生了什么事都云里雾里,单知道白石现在在困境里,那么作为朋友,出手帮忙是理所应当的事。   尽管明明是白石的提议,但裴苍玉答应了他还有些惊讶:“你确定吗?很危险的。”   “确定。”裴苍玉热血地点点头,又问,“怎么个危险法?”   “总而言之,不要跟任何人说话。”   “怎么说?隔着门?”裴苍玉盯着门。   “总之千万别和人说话,不管谁敲门都别理。我从窗户走,等下也从窗户来。”   裴苍玉一听更慌,抓紧白石的手臂:“啥啊大哥,你越说越玄了,这地方到底什么啊?”   “精神病院啊。”白石又回答了一遍。   “啊?不是,我的意思是,”裴苍玉伸着手试图厘清概念,“那种纠正性取向的地方不叫精神病院,精神病院里都是精神病!”   白石把自己的手里从裴苍玉手中拉出来,双手压在裴苍玉的肩膀上看着他,声音低哑,严肃地重申:“这里就是精神病院,外面都是精神病。所以要走就现在,不然我就要去办事了,一段时间我都回不来。”   裴苍玉咬了咬牙,拨开他的手,转开脸:“你废话好多,快点。”   白石又问了他一遍:“你确定?”   裴苍玉皱着眉推了他一把:“你烦不烦?”   白石最后看了他一样,转身拉开了窗户,迈过去一只脚,回头看了一眼裴苍玉,裴苍玉故意没有看他,盯着门外,咬着嘴唇。   白石说:“我很快回来。”   说着他迈出了另一条腿,闪出了窗户。   裴苍玉才闷闷地回了一声:“嗯。”   然后他突然想起来,楼下还有条狗,不知道咬不咬白石,于是赶紧蹿到窗户边看,正好捕捉到白石矫捷的身影从楼上几乎一跃而下,在地上打了个滚就跑了出去,身形之干练简直令裴苍玉咂舌。   “他长这么快啊……”裴苍玉捋开自己的袖子看了看,又卡着手臂试图挤出他的肱二头肌,但只有薄薄的一层肌肉,只好悻悻地放下了。   裴苍玉百无聊赖地坐在床上,坐了一会躺了下来,手臂垫在脑袋后望着天花板,他一动不动的时候,就能闻到白石的气味。   他转了转脑袋,枕头上更加明显。   裴苍玉睁着眼睛一动不动,鼻翼间都是白石的味道,那种淡淡的香水味,和他成熟的大哥不一样,是种还没有绽放的、不具备那么强攻击性的味道,混着一点窗外带进的凉意,像阵雨后的风包裹着裴苍玉,他闭上眼,就想起来白石忧郁阴沉的眼神,让他突然腹部疼了一下,蜷缩起了腿,他睁开眼,意识到白石总要一天,或许很快,就会长成白江的那个样子,高大成熟,充满自信,有似笑非笑的眼和常常弯着的嘴角,那个形态的白石,还是他认识的白石吗?   裴苍玉沉静地躺着,不知道躺了多久,满脑子都是白石,在又一次闭上眼的时候,甚至觉得白石在他耳朵边叫了他的名字,这才回想起来,白石似乎连声音都变了,变得低哑,像搀了点沙,靠近说话的时候,响在他耳边,像什么东西在敲他的神经……他缩了缩脖子,几乎感到一阵痒……   裴苍玉猛地睁开眼,蹭地坐起来,双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脸:“好!清醒一点!”他站起来开始做蹲起运动:“一二三四……”   同时劝自己不要不因枕头狂想,不以气味遐思,想到这里,他发现自己刚才造的这个句子和“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不知道哪里让他联想到了一起,干脆开始背《岳阳楼记》。   “第一句是什么来着……”裴苍玉停了下来,回想着。   门响了两声。   静谧中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吓得裴苍玉激灵了一下,小心地靠到门边,借由门上的小窗户,拉开了隔板向外看。   什么都没有看到。   他放下隔板,敲门声又响起来。   裴苍玉再次挤着眼睛朝外望。他向上看,向下看,移动着身子向左看,向右看,什么都没有,但在他再次看向前方时,对上了一只不满血色的眼球。   裴苍玉吓得往后退了几步,隔板掉落的声音吧嗒响起来。   门外立刻响起一阵笑声:“看到了!看到了!”   这个声音嘶哑干裂,像谁在用指甲挠黑板,裴苍玉顿时一身一身起鸡皮疙瘩。他向门边走去,试图把没合好的挡板关上。   外面的声音响起来:“你……不是他啊……”   裴苍玉愣了一下,手停了。   “这个可以看到里面。”声音在外面晃动,“来,让我看看你。”   裴苍玉没有动。   “让我看看嘛——!!”声音叫起来,“不然我就去告诉阿姨,阿姨会进来抓你,把你指甲都拔光,再让你去掰玉米哈哈哈哈哈……”   裴苍玉颤了一下,但想看一看应该也不算开门,于是他再次小心地蹭到门边,咽了口唾沫,朝外面看。   对上了那只眼球,原来那只眼球属于一只单眼皮的黑眼圈眼睛,眼睛疲惫地眨了一下,那干瘪的眨动频率,让人甚至能听到干燥的刺痛声。   眼睛移走了,这次是舌头,舌头在外面舔,舔着这块玻璃,舌苔划出一道黏液,裴苍玉一惊,转开脸要退后。   “不准动。”   也不知道外面的人怎么知道,总之就是知道,他叫裴苍玉不要动。   裴苍玉没理他,慢慢地向后退去,他现在确信外面这个人不太正常,况且“阿姨”也不一定听他的话,大家都是疯子,凭什么信一个?   那人的声音严肃起来,他拍了下门:“来,过来。”   裴苍玉不动。   那人摇晃着门,用指甲刮着门锁:“我要开门了哦,你过来。”   裴苍玉没理他,要是有钥匙不早开了,还在这里废话?他越发觉得这个变态纯粹虚张声势,说起来这地方管理太差了,都不关起来,疯子到处跑啊……   那人朝着门锁呼气:“呼——呼——你看,马上就吹开了。”   裴苍玉翻了个白眼,坐到了床上,就当外面那人不存在。   那人笑了几声,弹了几下门,压着声音:“我最后说一遍,你快来让我看看,不然我就进去了哦。”   裴苍玉懒得理他,抱起收音机,试图搜个歌听。   但是,他突然听到门口有钥匙响动的声音。   裴苍玉一惊,站了起来,又想,不会吧,虚张声势?   但钥匙响了几下,迅速有了一个出众的声音抵在了锁边,慢慢地捅了进去,裴苍玉亲耳听到锁芯转动……   他猛地扑上去,想堵着门,但外面的人力气非常大,他用力地推着门,裴苍玉顶在门上,被推得直往后退,脚在地上划出白痕,终于猛地一卸力,摔倒在地上。   外面的人一闪身进来,迅速关上了门,裴苍玉这才看到,他穿的是护理服,胸口上挂着工作人员的铭牌。   这个编号“237”的男人,西亚人长相,矮小粗壮,毛发旺盛,脸廓方正,可牙齿却细小紧密,像现在这样笑起来,想头鲨鱼,他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在月亮下反光,像头盔盖在头上,这让他的细长的眼睛分外明显,如同吊起来一样上翘,但眼珠极小,现在在眼眶里转着打量这个房间,有种诡异地灵活感,然后眼神落在了裴苍玉的身上,他的眉毛粗密,如同眼睛一样高高吊起,像在眼上斜插了两把刀,是面无表情就显得凶狠的脸。   他蹲下来,舔了舔嘴唇:“那个疯子不在?”   裴苍玉往后推了推,这个男人力气很大,肌肉纠结,背后的斜方肌隆起,从前面都看得到,一只捋起的袖子下有青色的纹身,一只老虎和一串编号,这意味着男人曾经服过役。   “你是谁?”   裴苍玉没有答话。   “不回答我问题可不是乖小孩。”男人朝他靠过来,“你多大?”   裴苍玉站起来,往后退,警戒地盯着他。   男人舔了舔嘴唇:“算了,都可以。”   他说着解开了腰带,皮扣解开发出哒哒的清脆声音,但听在裴苍玉耳朵里简直像是诅咒,他不由自主地往后退,退到了墙边,退无可退。   男人脱下了裤子,露出他毛茸茸的大腿,坐在了地上,自己摸上自己,又抬头看裴苍玉:“我能不能碰我自己,长官?”   裴苍玉:“嗯??????”   男人舔了舔嘴唇,趴到了地上:“您快说……”   裴苍玉更怕了,他有点发抖。   “喂。”   这是白石的声音!   裴苍玉转过头,白石正从窗户里翻过来,踏在地上,朝裴苍玉伸了伸手,裴苍玉贴着墙朝他跑过去,白石顺手揽过他,又朝地上的男人继续:“出去。”   男人抬起头,挺动着下身:“可是已经这样了……”   白石不耐烦地看着他:“叫你出去。”   男人被这么命令着,肉眼可见地兴奋起来,他眼睛亮晶晶,迅速遵循了“指令”,看着白石口水都要流下来,恨不得去舔他脚边的地,连声应着,穿上裤子,把地上擦干净,才慢慢地关上门。   裴苍玉一脸惊讶:“那什么?”   “M。”   “什么?”   白石摇头:“不重要。”   白石指了指门外:“我们要走了。”   门外响起了一阵来车的声音。   裴苍玉的心突然舒畅了一些。   白石把他扶正,看着他:“等下会有车送你回去。”   裴苍玉点点头,他抒了口气,笑了一下,放松地坐到了床上。   车辆们停在了大门,丽治所的灯亮了起来,又响起一阵狗叫,哨声,有人去大门口迎接来人,顿时像在白天一样。   白石走到裴苍玉面前,单膝跪下来蹲在他面前,把手放在裴苍玉膝盖上,抬头望着他。   “裴苍玉。”   裴苍玉眼睛亮亮的,经过这一顿折腾,终于结束了,他微笑着看着严肃的白石:“嗯?”   “……没事。” 第83章 魔术师-5   白石跟着白义龙出场这几天,收了不少名片。在闪光灯角落的他,跟在白义龙身后往自家车上走,就有记者从人群中挤过来,伸长手臂,不由分说,把自己的几张名片往白石身上的口袋塞,但眼睛不看白石,看向白义龙,嘴里仍在问:“白先生!白先生!针对近日实名举报您曾与黑道第一势力暗火组有雇佣关系,您有什么回应?”   白义龙连头都没转,笑眯眯地继续前进,完全忽视了那位记者,不屑给予一个眼神。   这样的情况也有很多,白石总是被塞来一些名片。他有点奇怪,说起来这些人不应该看不出来白石站在光明处的暗面,但凡有点眼力见,大概都应该能嗅到不受宠的味道,居然还有人坚持不懈地塞来名片,这么没有敏锐嗅觉的人,无怪乎连个正面采访都捞不到。   白石一直这么想,直到某次在这些名片里看到了一些杂七杂八的人,甚至都不受邀进场的人,不知道在哪个路口堵上了人,塞来了名片,上面还有着没擦掉的油渍,灰黑的指印。白石翻了一下,和众多名片扔在了一旁。也对,这样偷边角料的下三滥也是有的,等着挖出大新闻,一飞冲天,就连白石这样的人也拿来赌一把。   接到裴苍玉电话之后,白石花了两天补作业。这两天,他天黑了也在写,天亮了也在写,天蓝了也在写,天红了也在写,不管谁在外面的天空上持彩练当空舞,白石都在补作业,补完作业,才能见面,交给裴苍玉。正好这几天家里人都在忙,白石吃喝都下去找一些,自己看着办。   直到他越写越晕。一开始还以为是大量重复做明明已经会的题带来的生命浪费表征,后来发现不是,他的头烫得要命。   但白石没怎么在意,他去喝了几杯凉水,撑着把练习册补完了,再看一眼题号就要吐了。他一手放下笔,另一只手就拿手机给裴苍玉打电话,连时间都还不知道。   尽管这样,白石还是撑着起来换好了衣服,他照了照镜子,脸红得一塌糊涂,他张口“啊”了一声,发现嗓音也哑得很,只好戴上了口罩。他摸了摸自己的头,觉得自己可能发烧了。   要出门的时候,家里人回来了。白义龙只看了他一眼,交代他说别出门,等下有事。   却没说什么事。   白石愣了一下,站在台阶上犹豫了一会儿,看着楼下回来了更多的人,一些穿西装的叔叔们从他身边经过,白石让了让路,其中一个看了一眼白石:“要出去吗?等下有事。”   他们都走去三楼的会议室,白石又在台阶上站了一会儿,慢慢地摘下了口罩,回了房间。   配合“家里的事”是他的职责,不然谁给他饭吃。   只不过要给裴苍玉说改一下。   在约时间的时候,裴苍玉甚至还敢说要不就算了,开学再说,白石怎么可能答应,他强硬地要求了时间,然后因为有点想吐,又去喝了口凉水。   白石用家里的电话打给了出口警卫队,“接待外人”这一套流程他们也熟,账单回头交给管家就行。   实在太晕,白石挂了电话就躺下了,不管等下是白义龙的事还是裴苍玉来,打个电话白石再醒吧……   不知道睡了多久,白石睁开眼的时候觉得天空都发黑了,他摸索着手机,看了一眼,一看就吓了一跳,猛地坐起来,头晕得眼前一片黑。他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走两步,一看手机那么多来自裴苍玉的未接电话。   他拉开门,走廊上一片黑,他抬头看了一眼,三楼的会议室早已经关了灯,不管白义龙那时候交代有什么事,看来已经没事了。   意识到这个让白石非常烦躁,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有事”,他们生生打乱了白石的计划。   他穿过走廊,黑漆漆的家里又是一片沉寂,脚步声在走廊上回荡,他走得很快,几乎能想象到裴苍玉被管家随便找个地方扔下,然后一个人迷路的样子了。   他走到了楼梯转角。   出乎意料,他不仅看到了裴苍玉,还看到了白江。   他们站在门廊处,那是唯一亮灯的地方,白石站在楼梯处朝下看,身处在一片黑暗中,如果他去摁亮灯,那么裴苍玉会马上注意到他。   但是白石没有动。   他看着白江凑到裴苍玉面前,牵起裴苍玉的手,裴苍玉没有挣扎,沉默地、一动不动、专注地、目不转睛地看着白江,白石突然又觉得头疼。   裴苍玉在和白江说什么,他们聊得平和普通,白江像他素来引诱别人那样,抬手的幅度和语调的把持都拿捏得恰到好处,把面前的人笼罩在他的范围之内,强硬地地献着殷勤,又用专心的眼神把这“殷勤”打扮得尤为特别,好似在奉献情谊。   令人作呕。   白石转身离开,他回到了房间,站在窗前,握紧了拳。   他牙疼得要命。   白家。   如果不是白义龙说什么“有事”,他现在会和裴苍玉在外面见面,如果他和裴苍玉在外面见面,吃点什么喝点什么,裴苍玉就不会碰到白江,那个“战绩赫赫”的白江,那个看上谁就要搞到手的白江,没有任何观念可以阻止他,裴苍玉也会败在白江手下,因为裴苍玉太幼稚,根本没有见过白江的手段,白江能给予的诱惑。   白家。   这个只给他带来倒霉事的地方。   一个一个,都狗改不了吃屎。   白石从窗户里看见了远去的裴苍玉,坐在后座的裴苍玉伸出手向他招,指着手机,打来电话,桌上白石的手机震动起来。   他拿起来,挂断。   他牙疼,现在不想说话。   门外有脚步声,是白江经过。   白石猛地转身,大力拉开门,正巧看见了白江的背影,手插在口袋里,逍遥自在的样子。   白石对着他开口:“喂。”   白江转过身,看清了是白石,面无表情:“你啊。”说完转身又要走,没有把白石放在眼里。   白石往前跟上他:“喂,你。”   白江不耐烦地转过来:“妈的,干什么?”   白石走到他面前:“喂,谁他妈让你跟他说话的。”   白江愣了愣。   他重新看向白石,这个在走廊暗灯下的人,长得很快,马上就要追上他。虽然他们住在同一屋檐下,但这张脸他不怎么熟悉,因为白石很少惹来瞩目,现在再看,确确实实继承了白义龙和严柏华的全部优点,只有身上溢出来的阴沉气息,是白石专属的。   白江讨厌这种阴郁的气息,他皱起眉:“谁?刚才那小孩儿?”   白石默认。   “哈。”白江摊开手笑了笑,“我不知道,别在意。”   说完转身就走。   白石跟了上去。   这就是白江,极其擅长打闪,把自己恶劣的性格藏在一副“不在乎”的表象下,和他那愤怒不止的弟弟白海不同,白江是个虚伪善变的人,挂着装出来的笑脸,施展刻意的魅力,但什么也改变不了他稻草一样粗劣干枯的心。   白石一直跟到茶厅,白江在碟子里夹了块曲奇饼干,一抬头发现白石跟了过来,有点不耐烦地转开了脸,走去茶台煮一壶红茶。   白石不依不饶地跟着他问:“喂,为什么要跟他说话?”   白江抿了抿嘴——这是他发怒的前兆,他把自己耳边的碎发拢回去,笑意不减,但眉头皱起,这让他整张脸有种诡异的扭曲感,但他盯着茶壶,并没有看白石。   “来找我的人,为什么你要跟他说话?”白石阴沉沉地问。   “想说就说,不然还能因为什么。”白江转过头,他懒得装了,他把手里没吃完的饼干弹到白石的脸上,碎渣进了白石的眼睛,“你算个什么东西,跟我在这里废话?”   白石揉着眼睛,白江低头看他:“傻逼,不要随便跟我说话,你搞搞清楚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吧。”   白石揉好了眼睛,他的一只眼睛红通通的,他没有管,只是继续问:“如果再见到他,你还会跟他说话吗?”   ——好像刚才白江的话他都没有听进去。   白江笑了一下:“我要干的事多了,我会的事也多,我都教给他。”他转头去拎茶壶,“没看出来,你还有这个偏好,不过没关系,我教会他,他就能伺候你,这中间的费用你要给,就看看你还有什么东西能拿去当吧,傻逼。靠,烫……”   白江被茶壶的手柄烫了一下,便转身去找手套,一边走一边笑:“真够贱的,又不是什么好东西,问来问去有什么意思……”   白石跟在他身后,一手拎起发烫的茶壶,白江还在说些什么,但硬瓷的茶壶猛地砸在了他的头上。   瓷片啪地裂开,滚烫的茶水浇了白江一头,他尖叫起来,手往头上扑,不小心滑倒,摔在了地上,转身看见了白石,正弓着背看他,一手的手心,红得充血。   白石朝他靠近,白江眼前一片花,热茶在他脑袋上吸热,像是血液涌来又流去,一阵头晕目眩,他撑着地往后退,同时试图站起来。   白石一把抓住了他的头发:“妈的,一个一个,狗改不了吃屎……”   然后抓着他的头,狠狠地撞向了大理石桌腿,血瞬间从白江的头上留下,桌子晃了晃,白江翻出了白眼,他张着嘴,手在地上摸。   白石松开白江的头发,甩了甩手上的水,再次抓去,却被白江闪过,白江翻身站了起来,一脚踹向白石的腹部,把白石踹翻在地,紧跟着踩上去,一脚一脚踩他的头:“妈的!妈的!妈的!你敢打我!什么东西!妈的!妈的……”   白石抱着头往旁边滚,在白江某脚踩空的时候抓住了他的腿,把他拖下来,压在他身上,一巴掌一巴掌地抽他:“贱人……”   白江打红了眼,伸长手臂去掐白石,白石躲着他的手臂,在桌上乱摸,摸到了什么硬东西,就拿下来看也不看砸在白江脸上。白江被这滚烫的碳石烫得放声大喊,但白石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般,握着碳块,一下一下地砸。   他们的动静,终于引来了人。   管家和其他佣人,都站在门口看着,有人去通知家主,其他人也没有要劝架的意思。   白义龙来的时候披着一件黑风衣,手里拿着烟斗,往茶室里看了一眼,边抽便笑了一声:“这不就是疯了吗?”   严柏华也看了一眼,冷哼了一声,经过茶室上楼去了,又向白银华招招手,叫他也过去。   白义龙对手下的一个人说:“把白江拉出来。”   于是便上前两个穿西装的男人,一个一脚踹翻白石,另一个把白江拽了出来。   白义龙磕了磕烟灰:“麻烦……”   白江顶着血肉模糊的脸:“爸,都是他……”   白义龙抬手打断他,捏着他的下巴转了转他的脸,又叫穿西装的男人:“带他去看看,后天有事。”   男人领命,带着白江走了。   白义龙看着几个人试图压制疯狂的白石,白石正要扑向白江。那是杀人的眼神,白义龙一看就知道。   他没有靠近,了然地点头:“和她一样疯。我就知道,早晚。”旁边有个穿昂贵西装的点了点头。   白义龙转身:“去丽治所吧。”   这个处理为显赫人家处理“问题儿童”的地方,再适合不过了。 第84章 魔术师-6   白石发现,一直以来,他活得像是一张绷紧的弓上扥直的弦,紧张到锐利的地步,要是有人摸一把弦,手都会被划烂,要是去碰一下弓,皮都要被烫掉,炽热的、待发的、沉郁而尖锐的、给周围人带去阴郁的,弓与弦。   ——这就是他从家里收获的性格。他本以为只有白江他们太过孱弱,才会形成缺陷的人格,现在看来他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白石之所以认识到这一点,是因为他正在观察其他精神病人。   他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来到丽治所,一路上都在疯狂地扑打,被两个人摁住,中间还换了一拨,但白石仿佛不知疲倦地嘶吼,踢打,直到他们的家族医生,来给他打了一针。   在白石吼叫和踢打的时候,他什么都没在想,脑子一片空白,如果要比喻,那就是,弦断了。   他从未如此感到愉快。白石嘶哑着嗓子,举着脖子喊叫,无意义的吼鸣,不间断地撕扯着头发,他一边大叫一边哭,但又因为能大声地喊觉得心里前所未有的畅快,任何人看向他的眼神他都不在乎,在狂乱的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并不在这个躯壳里,在一旁,在冷冷地看着暴走的自己。   他被人从车上抬下来,由于药物的原因还在抽搐,睁着双眼,手指痉挛,看着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女人和管家寒暄了几句,并不多问,吩咐人抬着白石去房间。途中他经过了夜晚的丽治所大厅,那里有几个穿病服的人,望过来,又转回去。   药效三个小时,过去之后,白石又开始了他的撕咬和扑打,被人摁住,再打一针,睡去,醒来,继续。   如此几轮。   次日下午,白石醒过来,很饿,很累,很渴,他坐在床上,周围一片狼藉,抬了抬头,摄像头正闪着红光。   一群人冲进来,手里拿着药剂和手铐,准备迎接白石的下一次发疯。   可白石没有动,他擦了擦嘴边干涸的口水,看着这几位如临大敌的样子,张了张口,发现自己声音嘶哑,几乎发不出音:“饿了……”   下午,正是其他精神病人活动的时间。有些状态比较好的,在院子里看守的跟随下散步,大多数人都像这样,分散着坐在大厅里,每人一张小桌,自己给自己找点事情干。   人类观察学家白石,在吃三片干面包,一杯牛奶,一块布丁,一碗奶油蘑菇汤。面包上的提子干有股异味,牛奶稀得不如喝水,布丁如同嚼蜡,汤好像人的呕吐物,散发着一股酸味。——饭没有什么好吃的,白石兴致缺缺地往嘴里递,兴致勃勃地看着大厅里的人,还有什么地方比精神病院更适合观察人类?   十来张桌子空了三张,其他桌子旁都有人,大多是一个人坐着,穿着深蓝色的宽大的病号服,面无表情地坐着,像断线的木偶。有个女人头发乱糟糟的,一个看护正在给她梳头,看护长了一张严肃的脸,皱眉的表情让白石想起来刘瑶笙。看护梳头梳得并不是很顺利,卡在了什么地方,她用力地拽了拽,女人的头跟着晃了晃,但女人没有反应。看护把拽下的头发扔在地上,扫地的矮小老头儿拖着残腿走过去扫起来。看护又皱眉:“别动。”女人仍旧没有反应。   隔壁有张桌子,男人正在下国际象棋,自己跟自己下,两边来回跑,扮演着两个角色,其中一个比较老成——坐在右边的时候男人就皱着眉,另一个比较活泼——坐在左边的时候男人就晃着腿叫对面快点。左边要输了,男人哭了出来,擦着脸上的泪,开始把桌上的棋子,从国王开始,一个一个地吃下去,边吃边哭,生生往下咽。直到吃完了骑士,看护们才赶来,把棋子夺下来,拖着鬼哭狼嚎的男人回房间。   另一张桌子上有个高大年轻的男生,白石觉得跟自己可能差不多大。在白石看过去的一瞬间,就感到了他的目光,转头盯向白石。男生有种锐利凶狠的眼神,看向白石似乎只是为了给他一个警告,见白石没有下一步动作,就又转了回去。他正在用指甲扣桌面,扣下来粉尘放嘴里蘸湿,凝成块,摆成一排。   后面的那张桌子,有个矮小的男人盯着对面沙发上半裸的中年女人,手在下面快速地撸动,伸着舌头吐气,像条狗一样呜呜咽咽,不一会儿看护就走过来,手里的皮带叭叭响:“188,你应该被绑起来。”男人抽气得更快,委屈地朝看护靠过去,看护厌恶地皱眉后退,便有几个男人上前来,接过皮带,把矮小的男人捆起来,放在地上用绳拖着,看护蹬着洁白的小鞋,踩在男人的脸上,摩擦了几下:“你应该学学道歉。”其中有个矮小粗壮的男性看护,注意到了白石,转向这边,白石把头转开。   被矮小男人盯着的中年女人,把衣服拽到胸口下,露出一只乳/房,招着手对着经过的人,不分人地呼唤着:“来啊,来……”并没有人去,只有看护骂她穿好衣服。女人干裂的嘴唇留着血,她又挤了挤,把血在嘴唇上涂匀,伸出一只手充作镜子,唱一支悠扬的小调左顾右盼,练习魅惑的眼神。突然有个男人从后面拉倒她,抓下她的裙子,把裙子裹在她的头上,拽着她两只脚往柱子后面躲,女人加快喊着“来”,指甲在地上抓出痕。可男人并没有“来”,就被看护们用警棍打了起来,女人被看护抽了几个嘴巴,惩罚她不知廉耻,周围的人都看过去,看了一会儿,没有意思,转了回去。   嗯,疯子。   要照这么说,白石觉得自己来这里有点亏了。他把汤喝完,自顾自想,原来他根本没有疯。   那么是谁的错呢?   首先是白江,他和裴苍玉讲过话,其次是白义龙和严柏华……不,这些先不说,要给裴苍玉的练习册还没有给……   白石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他需要想一个办法,这里的汤太难喝了,总不能一直在这里。   一个没有戴帽子的女看护看起来像是主事人,她五十岁左右,画着淡妆,颧骨极高,人很白,脖子纤长,身体瘦弱,背听得笔直,五官寡淡,但眼神冷冰冰,使整个人看起来极其难以接近,手里总是攥着一条马鞭,并不靠近任何病人,眼睛里有同情也有厌恶,情感复杂。   她叫大家安静一下,背着手讲了一番话,无非充斥着贬低和祝愿,白石自然没怎么听,但有几个病人看她如同看圣母。   白石嗤之以鼻。   他厌恶任何被人崇敬的人。   ***   白石没有跟任何人交谈过,也没有来和他说话。他不停地观察着这里,人和地方。还有新人来,像他那晚来一样,被抬着或者控制着,在大厅里经过。白石也和大家一样,看过去,又转回来。   他从领饭时的饭量推算了一下人数,又结合了自己在不同时间段见过的人,发现大约有十来个人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这里的安静总是流动着一种诡异的气息,每个人的眼不看别人则以,看的时候总是幽深难测,白石把这归结到精神病人黑洞一般的精神世界,然后拒绝去了解。   丽治所有精良的保安团队,那些人由一些男性看护充当,不难看出那些人有军队背景,某些纹身样式白石在别墅区的保安身上也见过。除了他们之外,女性看护大多十分严厉,平均年龄也在三十五岁上下,地位最高的是白石来的那晚去接他的人,但她不怎么出现,其次是常常在大厅发表讲话的女人,她似乎负责整个丽治所的日常运作,其他的女看护负责其他事宜。   白石身上所有自己的东西都被收走,现在只有一间并不属于他的房间。   这里很大,他不被允许去院子里,只能在大厅里和房间里活动,上厕所也要看护跟着一起。   这对白石很不利,他要想离开,起码要知道外面有什么。   下午看护挑了十来个人,组成了小组,带他们去另一个大房间,让他们围成一圈,坐在椅子上,来讲讲各自在丽治所学到了什么。   有人举手:“我才来一个星期……”   看护皱着眉:“请不要在没有要求你说话的时候说话。”   这个人十七八岁,不知道因为什么来到这里,但显然跟这里格格不入。他站起来,带翻了椅子:“这不公平!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们收走了我的手机,还给我,你们没有权利收走我的东西,我可以去告你们!这是违法人权的……我要是曝光你们,我可是未成年人……家庭矛盾不是你们犯罪的……”   看护不耐烦地站起身,走向门口,请来了一个男看护。   年轻人跟在她身后:“我跟你说话呢,你不要装听不见,这个事情很严肃的,你以为你们是法外之地吗……”   男看护进来,一拳砸在年轻人的嘴上,堵住了他正说的“普法”那句话,接着把人按在地上,拽出了舌头,在上面绑了根绳,塞回嘴里,掰断了他左手的手指头,把他的鞋脱掉,裤子脱掉,衣服脱下,把赤条条的人带去了大厅,给他面前放了棋盘,男看护坐下来:“下吧,下赢了带你回去。这是为了磨练耐心。”   年轻人从头晕中回过神,想要挣扎,但有男男女女围上来看,其中有人摸着他的脖子,年轻人猛地甩头,却分不清是谁干的,他又转回去,就感觉有手在他身上摸来摸去,有人的器官顶在他的腰上,黏液顺着椎骨滴进缝隙,年轻人怕得发抖,在喧嚣中他感觉不到任何文明世界的痕迹,他求助地看向男看护,男看护只是走了他的第一步棋。   这边,看护送走了年轻人,又坐回来,冲大家抱歉地笑笑:“77就是这样,有过强的自尊心。”她扬了扬手里的文件夹,似乎在宣告一个病症,以及一个治疗方案。   白石听见身边有人冷笑了一声,他转头看过去,是之前见过的,为数不多的和他年龄差不多的那个眼神凶狠的男生。   男生低着头,两只手背在后面,一只掰着另一只的指头,神经质地使劲拽着。   看护说:“那么,说说自己吧。”   没有人说话。   看护又看向白石身边的那个男生:“99,你来的最早,你先说吧。”   男生开口,但不抬头:“我学会了专心。我以前没有办法专心,现在我专心了。”   他的语气干巴巴,没有任何起伏。   白石却捕捉到了一个信息,他说他来了很久。   “那么,”看护转向白石,“13,说一下你学到了什么吧,虽然你来的时间并不长。”   看护笑眯眯地。   白石听到数字就一阵牙疼,虽然他也不怎么喜欢自己的名字,但被当成一个数字当面念出来,让白石这种人想扑上去咬死她。   白石突然为自己的念头一愣,这种暴力的想法现在连酝酿都不需要,甚至如同喝水一般自然地涌出来。   “13?”看护又问了一遍。   白石看向看护,他在这个瞬间觉得周围的一切突然静谧了,没有声音,没有形体,白茫茫的空间里,只有他和这位看护,在他的幻想里,他现在已经咬开了她的喉咙,把那张笑脸完整地取下来,镶在一只猫上。   可她还不知道,加重了语气,以为自己能威胁他。白石笑了一下。他只要回想起瓷壶在白江头上炸裂的美妙声音,就好像饮一口清泉,通体舒畅。   他现在明白了,他是什么。   他也明白了,该怎么做。   这张绷紧的弓,终于落在了自己的手里,从今天起他不是弓了,他是握弓的人,他阴沉的思绪都是因为犹豫,他无数踟蹰的背后都是没有意识到自我,他无数消极的想法都是因为对自我的苛责。他明白了为什么会牙疼,为什么会手疼,为什么会头疼,他的骨头在叫,在告诉他秘密,他之前都没有仔细听。他应该接受自我,有些人,天生就是一段“bad code”,天生就是出厂时坏掉的那一批,他们在被制造时,控制精神的DNA在翻译时出了差错,造成了与众不同的亢奋点。   一些医生管这叫“精神疾病”,现在,白石不同意了。   这不是病,这是武器。   白石是个聪明人,他天分极高,如果不是陷在自我精神的消磨里,也许他会成为令人艳羡的少年天才,但现在都不必提,能定位自己,已经算是功德一件了。   “你学到了什么?”   看护笑着问他,但笑意逐渐遁去。   轮到白石笑了:“我以前疯了。”   他告诉大家:“现在我好了。” 第85章 魔术师-7   白石正盯着那个男孩儿,那个眼神凶狠的男孩儿。   他看起来和白石年龄差不多,个子很高,腿长肩膀宽,推平了头,头皮上青青的一层。这人虽然看起来人高马大,但行动却十分精细,走路步幅不大,整个人有种抠抠索索的气质,不怎么看人,在这里也不和任何人说话,偶尔开口,声音细若蚊蝇,几乎用气声,虽然整体是个小心翼翼的样子,但脾气意外地差。某次有人不小心撞到他,他就像换了个人一样,一瞬间蜕下这副唯唯诺诺,手臂青筋暴起,把撞他的人拎起了地面,一拳砸过去,那人的嘴便血肉模糊,张着嘴流口水,吐出几颗牙。揍人的男孩儿自然被看护狠狠地教训一顿,连着两天没有见到过他,再出来的时候,连太阳光都躲着走。   他得罪了不少人。   白石看着他,有个缺牙的光头四下看了看,确认看护不在,走到了他的身边,朝他的土豆饭了吐了口唾沫。   男孩儿猛地抬头,光头蹭地往后退,尖叫起来,便有一个看护吹起了哨子。男孩儿似乎很怕这一声,听见哨音就颤抖了一下,又很快低下头。   看护走过来,光头也跟上前,他们看着男孩儿,看护问:“有事吗?”   男孩摇摇头,看护便转身走了,站去一旁,巡视着大厅。   光头笑了两声,又朝饭里吐了一口,他的唾沫坠着长长的线,落在了一块烤焦的土豆上,然后光头擦了擦嘴,直起身子。   男孩儿和光头都看向看护,看护分了个眼神,看到了刚才发生的事,但什么也没说,保持着正常的速度绕开,向下一个地方走去。   男孩儿再次低下头,光头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拖着腿走了。   低着的脸看不清表情,男孩儿的手有些颤,狠狠地拽着勺子,在盘子里划拉,米粒被他划出来,撒到了外面,他划动的速度越来越快,像是要失控。   突然有人坐在了他的旁边。   男孩儿的手顿了一下。   “你叫什么?”白石自顾自吃自己的饭,抬眼看着他。   男孩儿不说话,端起盘子,想要站起来。   白石伸手拽住了他的手腕:“坐下。”   看护留意到这边,松开背着的手像这边走来,男孩儿坐下来,放开端盘子的手,白石在他的手腕上握出了一道红印。   两人都低下头吃饭,男孩儿挑着没被吐口水的地方,两人不说话,看护朝这边走了几步又转开了。   白石把自己盘子里的饭菜盛给对面的男孩儿:“我叫白石。”   男孩儿不说话,看着多出来的饭菜,犹豫了一下,没碰。   “你叫什么?”   没有回应。   白石又要说什么,男孩儿站起来,端着盘子走了,这次白石没有拉他。   直到晚上躺在那块硬板上,白石睁着眼看天花板,在想办法。   监控器红红的点摇动着,从一边摇到另一边,从监控的另一端,屏幕上能看见床板上直挺挺躺着的男孩儿,睁着双眼,一动不动,像死了一样。   看着监控器的男人盯着这块屏幕,剪着他的手指甲。   屏幕里的白石坐起来,在房间里走,他蹲在地上调那台陈旧的收音机,扭开他,试图搜到点什么。   看监控的男人嗤笑了一声:“没用的,美人。”   果然没有用,白石转了半天,能听到的还只有嘈杂的电波声,那根本也不算是个收音机,里面还卡了一卷磁带,放不出来音乐。   屏幕里的白石放弃了收音机,在房间里转,盯着墙壁看,从一边走到另一边,仔细地读着墙上的字,眼看着离监控下越来越近。   男人放下了指甲剪,朝屏幕靠了靠,盯着白石的动作,喉咙动了两下。   他看着白石靠近监控的下面,突然抬头看过来,这让男人打了个激灵,舔了下嘴唇。   这时,他突然发现,地上的收音机不见了。   就在下一瞬间,屏幕变成了花屏。   男人迅速站起来,拿上警棍,戴上钥匙,迈着大步朝白石的房间走去。   他打开门,白石正坐在床上,看着他冷笑了一下。   男人把门关上。   白石像抽条的柳树,处处透露出初成的蓬勃,斜着坐在床上,蜷起一条腿立着,另一只光着脚踩在地上,宽松的裤腿挽起,露出苍白的脚踝,主人的一条手臂搭在立着的腿上,另一只撑着床,歪着脑袋看过来,一脸平静。他渐长的黑发有些发卷,蓬松地垂落下来,遮了部分脸,露出的脸白得惊人,他黑亮的瞳孔如同暗水,血红的嘴唇带着似有似无的弧度,一张漂亮的脸上没有表情,这让他显得分外高傲。   男人走过来,抬头看了一眼摄像头,那里什么都没有,只剩几根断掉的电线在晃。   “摄像头呢?”他压着嗓子问白石,象征性地动了动手里的警棍。   白石突然想起来,这个男人,当时他在观察大厅精神病的时候,就总是看过来。   白石没有动,平静地看着他,指了指后面:“往后退,站到那里说话。”   男人伸手捏着白石的下巴,让他仰起脸:“你以为你是谁?”   白石笑起来:“你觉得我是谁,变态。”   他朝男人下身看,那里鼓出一块,男人垂了垂眼,捏着白石的手慢慢放开。他往后稍微退了退。   他看着白石,觉得白石如同破土的竹笋,处在某种交界处,骨节渐粗,四肢渐长,从瓷娃娃的躯干里挣扎出来,血肉骨肌都逐渐坚硬,那些萦绕在他身上的压迫感终于找到了适合自己的躯体,白石像是古希腊神话中的战神,不可一世又天真恐怖。   白石的房间里有扇窗子,男人正站在窗户中月亮的光里,于是他又往前站了站,躲开那一团亮光,他看向白石,白石不躲不闪地回看他。   他站了很久,白石也看着他,两人都不说话,时间太长了,这仿佛不是一场对望,像是一场较量。一个平静地坐着,面无表情,瞳孔黑得深不见底,慢慢生成凛然的压制感,另一个站着的,拿着警棍,在这漫长的对视中,膝盖有些发软,那种冷冰冰的眼神让他下腹一阵阵涌上热波,他攥着手柄的地方密密地出了一层汗,几乎拿不住。   “你一来我就知道你不一样。”男人自顾自地开启了他的陈述。白石仍旧坐着床上,平静地看着他。   “你根本不害怕。”男人的声音低了低,他握紧警棍又松开,盯着白石的眼睛,“也不抗拒,这里的人和事,对你来说都不重要,你的眼睛太黑了,你太冷漠了。”男人伸出手,试图去碰白石的脸,到了附近,又收了回来。   “看你我就知道,就是你了,不会有人比你更适合,你有天赋,你是一滩暗水。”男人朝前走,几乎碰到白石,“如果在这里消失,没有人会发现,你应该恐惧。”   白石啧了一声:“那换句话说,如果别人在这里消失,动手的人也不会被发现。”   单单因为这句话轻蔑的语气,男人的脸迅速泛红,他腿软了一下,晃了晃,他看向白石,目光湿润:“我应该把你带到密闭间,关一个星期。”   白石冷笑了一声。   男人咬着自己的嘴唇,他又晃了一下,努力站直,他摸着自己的手臂,拽不住警棍,警棍咚地一声掉在地上,滚了几圈,在安静的夜里尤其得响。   “您应该觉得害怕。”男人绞紧了他的腿,抽了口冷气,他凸起的地方更加明显,前端湿了一点,他盯着白石的嘴唇,“您毁了摄像头,如果被人知道,您就惨了。”   他的脸色发红,嘴唇却发白。   白石终于明白了,这人有病。不过为什么是他呢。   白石摸了摸自己的脸:“因为脸吗?”   男人很诚实:“因为脸。”   白石冷笑一声,看着男人因为他笑就晃了一下。   “别勉强了,站不住就跪下吧。”   男人像得救一样跪了下来,他试图伸手去碰白石:“我就知道您有天赋……”   白石没让他的手碰过来:“把脸贴地上。”   被命令的男人愉快地往后退了退,崛起屁股,把脸贴在白石脚边的地上。   白石踩在他脸上,男人闭着眼满足地叹出一口悠长的气,白石磨了磨脚:“真是什么东西都有啊……”   男人贴着地点了点头,白石踩得重了些:“别动。”   男人便不动了。   白石又问他:“今天跟我说话的男孩儿,叫什么?”   “周临渊。”   “他来了多久了?”   男人不回答,他慢慢伸出手摸到了白石的鞋:“我回答了您的问题,给我点奖励吧……”   白石踢开他的手:“你也配?”   男人把手缩了回去:“三年了。”   白石笑了,他站起来,绕着地上弯曲成诡异姿势的男人走了一圈,蹲在他的面前:“你才应该被关在这里。”   男人盯着白石因蹲下鼓起的一团,喉咙上下滚动:“在这里,都是囚犯。”他控制不住地伸手去碰白石,“而且我也交不起这里的钱。”   白石突然摸了摸他的头发,用温柔的语气,轻声轻语:“好孩子,你应该有点自制力,让你不要动,怎么还在伸手?”   男人猛地抬起头,用泛着光的眼睛看向白石,他几乎哭出来,仰着身子想去亲吻白石的嘴,在凑近的时候,白石笑了,用回了他冰冷轻蔑的语气:“真是贱啊……”   男人顿住了,慢慢地缩回去,重新伏在地上。   白石坐在窗台上,月光映不出他阴影里的脸:“现在,你走吧。”   男人听话地站起来,捡起他的警棍,整理好衣服,擦了擦灰,把脸上的泪痕抹干净,朝白石问:“那我走了。”   白石点头,在他拉开门的时候,看着他的背影:“下次把你手机给我。”   男人僵了一下,关上了门转回来:“你想跑?”   “当然。”白石坐在窗台上,脚踩在床上,“你觉得我会呆在这种粪坑?”   男人看着白石年轻嚣张的脸,背对着光源,有种藤蔓伸长的生命力,不管是好是坏,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的成长。男人几乎拜倒在这种压迫性的未来感面前。   “明白了……”   白石托着下巴:“我不是你盯上的第一个吧,之前的呢?”   男人唯唯诺诺地拉开门,朝白石告别,在关门的时候特定停了一下,回答这个问题:“我也只是赌一把,如果您不是,现在一定很凄惨。”   说着轻轻关上了门。   白石笑了笑。   次日,白石又坐到了周临渊的桌上。   白石一坐下来,周临渊就想要站起来离开,但白石开口叫了他的名字。   “周临渊。”   他的动作停下了,狐疑地坐了回来。   白石从口袋里抓出一把什么东西,碎块状的,洒在了自己面前的饭里,又搅拌了几下,然后端起盘子,放到了隔壁的桌子上。   周临渊看着他,但白石没有解释。   不一会儿,光头来了,他照旧来周临渊这里捣乱,这次把牛奶倒进了周临渊的领口里,然后嘻嘻哈哈地坐在了隔壁的桌子。   周临渊看着他吃那盘刚才白石撒了东西的饭。   “是什么?”周临渊终于跟白石说话了。   白石摇头:“等等吧。”   如此四日。   白石总能找到机会把什么东西撒到光头的饭菜里,他做的时候一定当着周临渊的面,就差直白地告诉周临渊“我做这些是为了你”。   第四日,光头吃着吃着,就突然僵住了,他感到喉咙一阵干,便拼命地喝水,从这一桌喝到另一桌,在大厅里疯狂找水,不停地抓着自己的肚子,又干呕着吐出血。   看护终于赶来,把在大厅里撒疯的光头拖走,大家奇怪地望过去,只有周临渊盯着白石。   光头死了。   次日白石仍旧和周临渊在同一桌上吃饭,他们这几天都没有说过话。沉默由周临渊打破,他问出了最想知道的问题。   周临渊压着声音:“是什么?”   白石手不停,正在往意大利面里挤沙拉酱,顺手把番茄挑出来,普普通通地回答:“玻璃。”   光头内出血三日,死于肠破裂。 第86章 魔术师-8   “是你干的吗?”这次周临渊主动坐到了白石的桌旁,他向四周小幅度地转了转脑袋,紧张兮兮的样子,“昨天你说‘玻璃’,是不是说的就是……”他再次停下来,确认了看护们都站在远处,才继续小声地说,用上了气声,说的实话呲牙咧嘴,仿佛说这个字会咬他一口,“杀……”   白石抬眼看他:“把另一个叫出来,我跟你没话说。”   周临渊紧张地擦了擦汗:“谁啊?”   白石没再理他,周临渊瞪着他圆圆的眼,觉得对面的男人过于可怕,他抓住白石的手:“你再不说,我就告诉看护。”   白石终于有了点反应,他握住周临渊拉他的手,把想要起身的周临渊拉了回来,然后他用另一只手把叉子从面里抽出来,一把扎在了周临渊的手背上,粗制的叉头磨断了一根软骨,响了一声错位的扭声,鲜血沿着叉口溢出来,两人把手握在桌下,互相看着。   周临渊因疼痛扭曲的脸,甚至还没有发出呼声,就逐渐变得冷静下来,他恶狠狠地把叉子拔/出来,带出的血洒在地上,骨头甚至响了几声。   他把带血的叉子扔在桌上,捏紧白石的手,几乎要把白石的骨头捏断,他的声音变得很低:“你找死?”   白石笑了笑:“现在,来谈条件吧。”   周临渊再次加重了手劲,但白石的表情仍旧没有改变,那是带着点兴奋的笑意。周临渊慢慢地松开了手。   白石盯着他:“你来这里很久了,告诉我,院子的事。”   ***   计划实施的那个晚上,白石握着手机想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给裴苍玉打电话,其实他明白自己不一定非要把裴苍玉卷进来,但没有理由,他就是想把裴苍玉拽进这件事里。因为他在某本书上学到过,只有分享了秘密,任何人才能亲近,只有知道互相需要,才有相处的必要。   可白石没有把握裴苍玉会来,会来吗?在白石什么都没说清的情况下,在语焉不详,只提要求却不解释的白石面前。   但裴苍玉答应了。   白石在房间里转,他心里有点乱,和裴苍玉讲完话,让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他好像杀了个人。   凭良心讲,白石在这里简直算是如鱼得水。他跟各位疯子都能搭上线,他把自己藏匿起来,从来不引起看护的关注,但就像操纵木偶一样引导着别人。甚至有一次,白石因为想提前离开一场无聊的座谈会,窜捣了一个人在会场里表演吃卫生纸。那人跑到台前吃,吃完一卷就拽过传教士的衣服呕吐,最后脱下裤子在台上大便,终于引起骚动,座谈会得以解散。   如此的情况也有很多,他极其擅长这个。   如果不是听到裴苍玉的声音,白石就把光头忘掉了。   但因为裴苍玉,白石现在一身身地出冷汗,像是吸血鬼被拽到阳光下,阳光非要来拥抱他,不管他身上有血,也不管吸血鬼会死。   不对,这个比喻不对。白石停在屋中间,裴苍玉是不会想来拥抱他的,裴苍玉有数不清的好朋友,所有人都喜欢他,是没有兴趣来拥抱吸血鬼的。   白石烦躁地抓了抓脖子,他很久没有剪指甲,又抓得太狠,把脖子上抓出了血痕。   这时他突然发现,他很久没有刮胡子了。   他紧张起来,如果裴苍玉一进来,看见白石乱七八糟的野人样子就糟糕了,他白石必须像裴苍玉眼里的高贵人一样,永远干净整洁,要足够遥远,要和裴苍玉身边的其他人不一样,不能落魄。   况且白石讨厌肮脏乱七八糟的东西。   白石从床铺下翻出了刀片——得益于变态看护,白石要什么基本都能拿到。   他对着窗户上月亮的反光仔仔细细地挂着胡子。   说起来,他眼睫毛也很长,头发浓密,他记得裴苍玉曾经盯着他的眼睛发过愣,说他的眼睫毛像蝴蝶——老套的比喻,白石把刀片擦了擦,翻过另一面。   不只眼睫毛,他整个人毛发都比裴苍玉茂盛,他们那时候在树林里上厕所,裴苍玉的小鸟几乎光秃秃,稀疏得显得害羞,没有一点凶狠的样子,裴苍玉身上根本没有几根毛,是光滑的躯体,但白石跟他完全相反,白石有着漂亮的脸,和凶狠的雕。   白石想到这里停了一下,他刚才似乎想到了“光滑”这个词。他抬起手,在月光下看自己的手心,他很白,手背白得透出青筋,甚至能看出点红血管,但裴苍玉不是,裴苍玉的皮肤是比黄色要健康,比苍白要丰富的颜色,他紧绷蹦的,他的小臂鼓起一点曲线,他像只梅花鹿或是羚羊,有无辜的脸,作势的凶,天真的粗暴,他坦率而无害。   白石突然觉得颓废。   因为裴苍玉过于好了。   于是他慢慢地挂着胡子,快要刮完了,然后他想,他总有些事是比裴苍玉强的,快想,快想。   但光头的声音一直混着裴苍玉天真的问句回响,让他觉得分外暴躁,如果不是裴苍玉,他怎么会为这么点事折磨自己?白石已经决定要善待自己,他决定不再忍受莫名的疼痛,压抑本性,但裴苍玉就非要用他清亮的声音搅乱白石的修行。   他刮完了胡子。又把头发梳规矩,然后把刘海撩了上去,他的黑发有些发卷,低头的时候会垂下几缕散发,他放着没管。   强过裴苍玉的地方,他想到了。   他比裴苍玉高,以后会更高,也比裴苍玉强壮,他整个人都比裴苍玉大一号,而且——他对着窗户照了照,摸了摸自己的脸——虽然他觉得裴苍玉长得很好,但就现实评价来看,白石可能会比他还要强一点。   还有什么?   对了,成绩,他比裴苍玉成绩好。   白石终于有些舒心了,看吧,并不是他扒着裴苍玉相处,裴苍玉并不是那么遥远,况且在裴苍玉眼里,他光成绩优异这一点就足够裴苍玉仰望了。   不错,这很好。   白石等着裴苍玉,他蹲在地上鼓捣那个录音机,收听到的还是刺啦刺啦的杂音。   他站起来望了望窗外,裴苍玉还没到,他又蹲下来,又站起来,把房间打扫了一下,把他搜罗来的小玩意儿通通塞进床垫下,把床铺好,把墙上的蛛网扯断,把蜘蛛捏死,把摇晃的窗拴挂好,然后优雅地盘腿坐下,继续挑这个不知道是收音机还是录音机的东西,希望裴苍玉到的时候能有首曲子放给他听。   还要多久?他想打个电话,但想想又算了。   白石等着他“平等相处”的朋友到来,他心情愉悦,几乎想吹口哨。如果裴苍玉来到,会说什么,很久没见了,裴苍玉一定非常需要自己,因为白石和他所有的朋友都不一样,白石对裴苍玉来说一定是特别的。   然后白石听到了手机的震动,他扑上去接了电话,裴苍玉说他到了。   白石赶去窗边,等着裴苍玉,在一番折腾后,他终于在楼下看到了裴苍玉的身影,这会儿白石终于有点放心了。   可随着狗的迫近,白石才想起来周临渊告诉过他的“有条咬死过人的狗,晚上偶尔会出来”,他心都要跳出来,准备翻出去拉开裴苍玉,但那条“咬死过人”的凶悍的狗,拜倒在裴苍玉手下。   裴苍玉摸着狗,得意洋洋地抬头朝白石挤了挤眼睛。   他笑得那么明亮,让白石心跳加快了几下。   白石退后,房间里只有月亮淡淡的光,收音机在嘎啦嘎啦的响,墙外有管子的颤动,以及越来越靠近的裴苍玉呼哧呼哧的声音,白石退到床边,突然不动了。   他觉得可怕。   他马上要见到裴苍玉了,不知道为什么,这应该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却让他觉得分外害怕,他过于紧张,想要呕吐,他盯着窗户,数着秒,裴苍玉马上就会出现在那扇窗户上,在白石一个人的自我觉悟后,他绝世一般的顿悟后,现在鼻息间都是裴苍玉靠近带来的“以前的气味”,九月的落叶地,十月的草泥香,十一月的冷风起,十二月的早餐粥,河堤,柳岸,台球厅,裴苍玉额头上的血,他冰凉的皮肤,他在操场上跑步的小腿曲线,他在家里楼道暗灯下寂寥的脸,他的试卷,他左手食指上的淡斑……   然后裴苍玉跳到了窗台上。   他蹲在窗框上晃了晃,抓着边缘,稳住身子,朝白石笑起来:“喂,你说我们像不像私会?”   白石觉得浑身发冷。   那台他一直也修不好的收音机或者录音机,奇迹般地开始歌唱,唱的是Barcelona的《Till Death》,正在唱“You looked right to me,with tender eyes and shakin knees”,裴苍玉还在纠结他刚才说的那句话,他挠了挠头,脸有点红,嘟囔着说:“我重新说啊……”   白石伸手拽住了他,把他拽下来,倒在自己身边,他望着裴苍玉,靠近他,和他一起在这张床上呼吸着,他闻到了裴苍玉身上淡淡的香味,是洗发露或者沐浴液,他觉得难受,说不出来那里难受。   他看着裴苍玉的侧脸,天真可爱的表情,他碰了一下裴苍玉,裴苍玉便缩起身子笑,躲着他的手,说痒,但并没真正从他手下离开,裴苍玉的肚皮凉凉的,他在深夜里因为白石的一个电话跑来,什么也不多问,什么也不多想,他在寒冷的夜里来,为白石来。   白石望着他,觉得很难受,像有什么堵住喉咙,无法呼吸。   吻他,哭出来,或者现在就死掉。   于是他终于出声了:“裴苍玉……”   裴苍玉转过头,无辜地看着他,白石这时候想起了裴苍玉在天台揍他的样子,和眼前无辜的脸叠合在一起,他想裴苍玉真是太好了,他需要裴苍玉,他需要说些什么。   可裴苍玉愣了一下,笑起来,把他的头靠向白石的胸口,他细软的耳朵贴在白石的胸口,白石低头就能看见裴苍玉裸露的脖颈,安稳靠着的脑袋,裴苍玉笑着说:“呜哇,你心跳好快啊……”   他说这话的时候,呼出的热气快把白石的心烧化了。 第87章 魔术师-9   白石的手发颤,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但已经伸出了手抓住了裴苍玉的衣领。接下来要干什么,白石一点头绪都没有,他觉得自己可能还会咬裴苍玉一口,把他眼睫毛咬断,然后裴苍玉就会……   他没有想完,裴苍玉就推开他,仰身一跳跳到了地上,得意洋洋地笑,踢了一脚床板,白石晃了晃,手里只握了一阵风。   白石握了握手,垂着头坐起来,呆呆地坐在床上。   他的脑袋晕晕乎乎的,一直到离开房间,去完成他计划的其他部分,这段时间里他虽然一直跟着裴苍玉,但总有种说话的人不是自己的眩晕感,他很紧张。   同时他也发现一件事,当裴苍玉拒绝他的时候,白石是没有任何办法来挽留的。举个例子,如果裴苍玉说不想管,白石没有任何办法阻止,他又不是苹果那帮人,对着裴苍玉都能理所应当地提要求,还充满了不会被拒绝的自信。于是,当裴苍玉稍微露出一点犹豫的时候,白石就迅速退后一步,先提出算了,就不至于让裴苍玉亲自拒绝他。   但很奇怪,裴苍玉从来不拒绝白石。   白石在翻出窗户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从他跟在裴苍玉身边开始,也许他任性的时候比其他人加起来都多。   可那又怎么样,白石已经完成了心理上的跃进,他觉得自己简直上升到了哲学的顿悟,但一看见他曾经拜过的“大佬”,不还是怂得要命,思绪繁多,活像恋爱。   ……恋爱?   他在寒风里走,一直走向大路,冷风倒灌,把病号服吹得贴在身上,他这会儿有点清醒了。   从丽治所走出,直行穿过车场,便是一片田,这里种玉米,夏天的时候高大的秸秆在风里晃,比人还高,远远地把丽治所隔在一堵“墙”后,像被遗弃的孤岛,而耸动的玉米杆影影绰绰,在月亮下一个闪出两个的影,恐怖非常。秋收之后秸秆倒一半,只剩短茬,硬邦邦地又有着尖锐的头都端,像是一片刀田,继续围着丽治所。   白石踩过硬茬,朝大路走,那里有辆停着的摩托车,这会儿一闪一闪地亮着光,打到了白石的身上,那边光前的人影跳起来挥手,白石懒散地应了一下。   鲁鸣般打开了水壶,倒了杯热水:“冷吗?先喝口水吧。”   白石推开:“联系好了?”   鲁鸣般点头,又把水递过来。   “不喝,走吧。”白石走向这辆摩托车,“谁的?”   鲁鸣般拿起头盔,分了一个,自己戴一个:“不知道,偷的。”   白石接过来:“哦。”   他们一路风驰电掣,鲁鸣般开起车来不要命,在某个转弯的时候擦着地过,膝盖被蹭了一下,手晃了晃把,差点翻过去,好容易纠正过来,就转头朝白石喊:“对不起!”   白石还在想裴苍玉,被叫了一声才反应过来,就放开抓后车座的手,摆了摆。   鲁鸣般带他来的地方是一家在凌晨营业的打印店,这里经营着几近退市的传真机生意。在白石打电话交代过之后,鲁鸣般几日来都在找这么一家店,这店本来很早就会关门,鲁鸣般承诺了加钱,才勉强老板等到了现在。   老板是个胖胖的中年男人,正戴着啤酒瓶底一样厚的眼镜在看这个月新出的少女写真,哈欠连连,不耐烦地看着他们两个人风风火火地进来,扬了扬下巴,告诉他们要找的东西的位置,又低下了头,不一会儿又抬起来,看着两个高大男生,觉得这两个人长得还不错,于是撇了撇嘴:“基佬。”   被称作基佬的男生们在角落里找到了传真机。   鲁鸣般擦了擦汗,从白石手里接过头盔,有点紧张:“这个可以吗?”   白石试着开机,看灯亮了起来,点了点头。   鲁鸣般松了一口气:“接下来呢?”   白石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了手机,又走到电脑旁边开始传输,最后输入了一串号码,传真机亮起来,似乎开始工作。   鲁鸣般跟着他从这边走到那边,看白石似乎办完了事,才问:“传的是什么啊?”   白石转头看他:“照片。”   “什么照片?”   白石把手机递给他。   鲁鸣般接过来看了一下,这几张照片里有几张是丽治所的内部构造,几张白石伤了的侧脸,以及几张在地上挣扎吼叫,看起来很痛苦的人。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地方?”鲁鸣般把手机还给白石,白石点了点头。   “那你传给谁了啊?”   白石看着传输条逐渐接近尾声:“之前见过的一个记者。”他转头看了眼老板,老板正在昏昏欲睡地点着头。   “在那群记者里,这个最需要新闻。”   鲁鸣般不解。   “他是个人记者,连所属部都没有,那天他把名片递过来的时候,我记得我看了他一眼,他领口还有热狗酱。”白石眯了眯眼,“很穷,很落魄。”   “那你传给他,他会怎么办?”   “两种可能。他这样的个人记者,给我的联系方式用的是传真,如果要投稿给别的报社,这两天一定会来找我。第二,他会拿照片去联系我父母,威胁他们,敲一笔钱。”白石看传输完毕,关上了机器,去电脑边,把C盘清了,“第二种的可能性大一点。”   鲁鸣般跟了上来:“为什么?”   “老鼠不做鬣狗的工作。”白石站起来,朝外走,鲁鸣般跟在他后面。   “接下来呢,我知道有个地方你可以住一个晚上,然后明天……”   “我回去。”白石把头盔戴上,“送我回去。”   鲁鸣般有些惊讶:“回……精神病院吗?”   白石拍了拍座位,示意鲁鸣般坐上来,但鲁鸣般站着没动:“不是好不容易跑出来的吗?而且你跟那个记者就只见过一面,说不定他现在睡了呢,那你就要等到明天,要是中间出什么事呢?”   白石自己做到了前面,摸了一下车把,觉得自己可以开:“就算睡了,机器也会开着,老鼠饿肚子的时候,是不会离放奶酪的地方太远的。”白石拍拍后面,“我带你吧。”   鲁鸣般还是很担心:“如果……”   白石把头盔摘下来,几缕碎发散下来,被捋到脑后,白石看着鲁鸣般:“你这个人,太瞻前顾后了。”   鲁鸣般便安静下来,他想了想,点点头:“有点。”   白石示意他坐后面:“我来开。但我没开过。”   鲁鸣般跨腿坐上去:“没关系。”说着又顿了一下,“那他要是拿了钱不管呢?”   白石叹了口气,还是耐着心解释:“我父母会来接我的,毕竟有一份照片,就会有留底。”   鲁鸣般愣愣地把手臂环绕到白石身上,白石转头看他,用普普通通的语气说:“别碰我。”   “哦。”鲁鸣般把手放下来,低头在摩托车上找了找,“你来的时候抓的哪里?”   一路上,鲁鸣般都在仰着头看星星,他毫无温度可言的家里,远不如穹顶之下来得温暖,今晚的月亮又亮又圆,适合离人相聚,适合孤魂互抚,星星铺满天空,明天会是个好天气。   鲁鸣般把头盔摘下来,随手扔掉了,他有种在逃亡的感觉。他把眼睛从天空上移下来,移到白石的身上,看那道拱起的脊背,被风扬起的蓬松病服,他稍微弯了下身,白石的病服像蝴蝶翅膀一样扑闪到了他的脸上,把鲁鸣般逗笑了。   他搭上白石的肩膀,大声喊:“哎,逃吧?”   白石翻了个白眼,凌晨两点,一个比一个会感慨,真他妈都该去写诗,他没空,还有人在精神病院等他,跑个屁。   白石单手把头盔解开,摘下,挥手扔远,车晃了一下,鲁鸣般情急之下抓住白石的衣服,顺手搂住了他的腰,然后马上松开,摇晃着去抓后面的座架,紧张地道歉:“对不起……不是故意的……”   “搂吧。”白石稍微转了转头,“逃就算了,我有地方要去。”   他奔向要去的地方,今晚或是明早,这件事就结束了,但在那之前,他要和裴苍玉一起看着事情结束,并且,把白石最近繁复的思绪全部告诉裴苍玉,他有预感,裴苍玉一定会懂,就算不懂,裴苍玉也会听完,然后给白石想要的回应,尽管白石自己都不知道那些回应是什么。   他心跳地很快,熟门熟路地越过田梗,踩过空地,钻过铁网,绕过顶灯,爬过楼层,来到他的裴苍玉身边。   看见变态正在变态。   叫他滚。   他滚了。   之后,该我了。   白石要说了。   裴苍玉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带着松口气的余裕。白石这才发现,裴苍玉的黑眼圈,发现裴苍玉没有睡好,裴苍玉一直都很紧张,但是什么都没有说过。   于是白石也不忍心说出来。   说出来,裴苍玉会很烦,况且,当白石看着裴苍玉而张口的时候,说真的,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嘴会说出来什么。   看着裴苍玉,他就有种晕眩感。   直到他们分别上了不同的车,安安静静地在夜里去,就像白石某天安安静静地在夜里来,整座丽治所没有醒来,裴苍玉在车座后面努力忍住困意,朝白石挥手,带着欢快的笑意。   白石看着他远去。 第88章 高塔-1   “哎,你说,如果我现在松开手,你能不能接住?”皮狗拿着饭馆的塑料一次性水杯,看着裴苍玉,“别让水洒出来。”   裴苍玉迅速咽完口里的粥,把碗推到一边,双手准备好,眼睛盯着杯子:“快,快。”   剩下的苹果、飞机和猴子,都放下了筷子,一起看过来。   皮狗舔了舔嘴唇,捏着水杯的外壁:“我松手了啊。”   他作势张开手指,裴苍玉迅速握了上去,什么也没握到,他抬头瞪皮狗,皮狗趁此机会猛地一松手,水杯倏地落下,裴苍玉一只手没接到,急忙补充另一只手,后面三个男生站起来探着身子看:“哎哎哎!!”   没接到。   水啪嗒撒了一地。   裴苍玉绕到皮狗身后搂着他的脖子使劲晃:“你妈的,你说实话是不是故意的。”   皮狗一边咳嗽一边回答:“我说实话就是故意的,勒死也是故意的……咳咳……”   苹果坐下来,继续喝他的粥,扭头看了一眼表,早上六点半,然后打了个哈欠:“哎,飞机,你确定那大桥下有鸭子?”   飞机饭都喝完了:“有,真的有。”   裴苍玉坐回来,顺手把刚才掉地上的水杯捡了起来。   他们五个今天起得早,是因为飞机昨晚上在群里说,他在金英桥下看见一群没妈的小鸭子,一共十二只,于是他们决定去把鸭子逮了。   “逮了以后干什么啊?”苹果也吃完了,擦了擦嘴,“分一半吃了吧。”   飞机摇头:“万一是奇数呢?我们卖给饭馆吧,赚点零用钱。”   皮狗皱起眉:“就不能养吗?我还没养过鸭子……”   裴苍玉也接话:“我也没养过,我也养。”   猴子最后一个吃完,大家都跟着一起站起来,准备离开,去金英桥。   大清早,除了上班族,路上没什么行人,尤其是今早起了雾,更显得萧索异常,裴苍玉的手套没地方放,放进了皮狗的帽子里。   “哎对了,裴苍玉,你作业写完没?”苹果想起来之前裴苍玉问过他题目,“明天就开学了。”   “写完了。”   “不会的呢?”   “写了……”   他写了,而且也明白了,要说原因,是因为白石。   某天他正在睡觉,白石给他打电话,说把作业快递寄给他了,马上就到,下去拿一下。把裴苍玉都吓愣了,至于吗,还有五天就开学,白石也太说到做到了吧,也许这就是好学生的责任感吧。   裴苍玉在寒风中郑重地接过了快递,回家一拆就更惊讶了,白石写得相当规整,没有拉下一道题,简直不像白石的风格,更重要的是,白石在每道大题的后几题,全都细心地用自动铅笔写上了解题思路,看的裴苍玉差点感动哭。   啊,有友如此,夫复何求?   裴苍玉一边涕泪交加地补他的作业,一边在心里给白石树丰碑。   他们很快就走到了大桥下,分头在桥下找了一个多小时,也没有发现传说中“鸭子”的踪迹,一起幽怨地看向飞机。   飞机和大家对视了几眼:“我昨天来的时候……”   然后突然沉默,数了三秒,拔腿就跑,剩下的人在后面追,又追了一个多小时,追到了人,在地上滚了半天,把飞机滚成了肉卷,才从他身上下来。   飞机委委屈屈地坐起来,把头上的草摘下来,像个大姑娘,赌气不站起来了,于是他们一群人又坐在草地上看桥下的河。   皮狗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打得满眼是泪,足足打了五六秒,才停下来:“妈的,我有病?大清早起来做草地上看河?”   裴苍玉真的困了,他的头一点一点:“我想回去了。”   猴子干脆已经躺到了地上,一听这话才坐起来:“回去吗?走走,我也走。”   于是他们两个互相搀扶着,像一对老去的夫妇,在晨阳下颤颤地向远方走去,苹果看着他们,想吐槽几句,但太困了,脑子转不动,说不出什么,就也站起来跟上。   大家各回各家。   这趟早起,给裴苍玉带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他明明昨天晚上还记得,以为是今天下午的事,直到奶奶猛地推开他的门,补觉的裴苍玉被惊醒,才想起来。   今天,要去接他爸爸。   裴苍玉只穿了肩吊带,几秒前还睡得天昏地暗,钟表才指到七点十五,他揉着眼,赶紧跳下床:“我现在就换衣服……”   “不用了!”奶奶早就穿戴整齐,今天特地擦了唇色,穿了件银白色的对襟大衣,这件昂贵的大衣裴苍玉在爸爸的结婚照上看过,这么多年奶奶从没有再穿过。她打扮得十分精神,但脸色很难看。   裴苍玉拿着裤子的手停在原处,奶奶看了他一眼,很不高兴:“你别去了,大巴马上就开了,今晚可能回不来,你自己做点饭吧。”   裴苍玉愣愣地应了一声,就看见奶奶急忙挎上自己的包,拎上一些做好的热食,急匆匆地离开了家门,还能听见楼下大巴车的急促的喇叭,在一声声催促。   奶奶出门之后,房间里安静下来。裴苍玉慢慢地坐下来,抓了抓他的头发。   今天他们说好了要去接爸爸,监狱在另一个区,还挺远的,办完手续估计都快晚上了,估计买不到车票,所以打算住一晚明天来。都安排好了,可是裴苍玉居然睡过了。   他抱着头蹲下来,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为了多多少少弥补一下,裴苍玉也不睡了,起床开始打扫卫生,可拿起扫把他才发现,没什么要打扫的,奶奶这几天天天在打扫,就差把家洗一遍了,干净到不敢相信。   于是裴苍玉只好又把扫把放了回去,一个人回房间,把书包收拾了一下,准备明天开学。   寒假裴苍玉过得十分不像个寒假,隔三差五就跟皮狗他们出来聚,一点分别的感觉都没有,班长她们也常见面,同学们都太熟了,没什么分别感。不过要说起来,有一个人怎么都见不到,他的同桌,他神秘优雅的同桌,某夜叫他去了一趟传说中的精神病院,然后就消失了,什么也不解释,就这么结束了。   裴苍玉翻着他和白石的短信,翻着翻着发现他们说的话也不太多,而且隔着屏幕,但看这些文字,白石好像脾气不太好,讲话冷冰冰,但其实吧,白石跟他说话的时候语调都是柔柔和和的。裴苍玉用白石的语气和表情想象他读一遍这些短信,点了点头,不错,白石就是个用良好的语气说难听话的人。   他百无聊赖地在家里晃,又不敢把家弄乱,干脆就在自己的房间里待着。   奶奶订了一张床,可能明天到,到了就放在裴苍玉的房间里。她刚宣布这个决定的时候,裴苍玉内心有点抗拒,他很久没见过他爸了……但裴苍玉也没说什么,毕竟他们谁去奶奶房间住都更不合适吧。   到了下午六点,裴苍玉决定下楼去喝碗粥,解决一下晚饭,省得还要为自己一个人做,太麻烦了。   他出了门,锁了锁,发现楼道的灯不亮,便跺了下脚,但灯还是没有反应。   估计坏了吧。裴苍玉一边拉上门一边想。   他转头看了一眼,天黑了。   裴苍玉拉紧大衣,手插在口袋里向楼梯走,缩着脖子,低着头。   在楼道口的时候,他撞上了一个男人。   裴苍玉被撞得往后退了一下,赶紧抬头,对上了一张脸,那人的眼神像个逃窜的恶氓,带着一种绝命感,裴苍玉一看就紧张起来,这人给他一种可怕的感觉。   但男人看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面色渐渐平缓下来。   奇特的是,当男人不用凶恶的眼神时,他平静的脸其实十分正经,甚至带了点正气。他看着裴苍玉,看了一会儿,没说话。   裴苍玉太紧张,也没有说话。这个男人看不出年龄,脸看起来三十出头,但头发灰白夹杂,剃得十分短,耳朵边上有道缺口,喉结处有纹身。这人人高马大,一米八五往上,肩膀宽阔,站在几阶楼梯下,和裴苍玉差不多高,穿了件暗黄色的冲锋衣,拉开了拉链,里面是件黑色的毛衣。   男人抬腿,跨过了几阶台阶,踩到了裴苍玉的脚边,看着他:“走路小心点。”   裴苍玉点了点头。   男人踏步上来,绕过裴苍玉,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朝这一层里面走去。   裴苍玉没动,这人往这一层走,裴苍玉不记得他们这一层有这么号人物啊……   于是他盯着男人的身影,看他打算到哪一间停下来,他这时候发现,男人走路有点慢,似乎腿脚不太灵便。   一步两步……   裴苍玉盯着他,看他停在了自己的家门口。   男人抬手敲了敲。   裴苍玉的心突然狂乱地跳起来,他喉咙干咽了一下,赶紧朝楼下看,哪里都没有看到奶奶的影子。   男人又敲了几下。   裴苍玉呆在原地,身上开始出冷汗。   男人也注意到了一直没走的裴苍玉,僵硬地站在一边。于是他放下了手,转头看着裴苍玉。   他看了一会儿,笑了一声,把手伸进口袋里,什么也没说,就只是看着裴苍玉,似乎在等他走过来。   裴苍玉舔了舔嘴唇,低下头,不敢抬起来,手在口袋里揪着衣服,有点发抖。   但裴苍玉还是深呼吸了一下,抬起头,慢慢地走过去,他的爸爸目光放在他身上,看他一步步走过来,眼睛便跟着他移过来,现在低头看着他。   裴苍玉清了一下嗓子,手颤巍巍地拿出了钥匙,想开门又停住了,转头看男人,声音闷闷地:“虽然……我还是问一句,你叫什么?”   男人把裴苍玉的额头前的头发捋到脑后,他的大手放在裴苍玉的头顶,人弯下腰,看着裴苍玉的脸。   裴苍玉本能地想躲一下,偏过脸,男人用另一只手点了点他的下巴,示意他转回来,裴苍玉便重新看着男人,这双眼睛和裴苍玉的一点都不像,这人的眉眼间带着点不平,让他这个人很有压迫感。   “我叫裴越山。”男人松开手,站起身,裴苍玉的头发散着落飘坠回去。男人用手指背蹭了下裴苍玉的脸,“你和你妈妈长得很像。”   裴苍玉不知道说什么好,胡乱地嗯了一声。 第89章 高塔-2   裴苍玉一出门,楼下的皮狗就冲他招手,并且迅速灌完手里的可乐,把易拉罐捏扁,投进垃圾桶,正好扔进,得意洋洋地吹了个口哨,搭上了走到旁边的裴苍玉的肩膀:“开学了我的朋友,今天就开学了,寒假有没有想哥哥们?”   裴苍玉打了个哈欠:“妈的,天天见,昨天见完今天见,想个屁。”   皮狗嘿嘿嘿地笑,放开裴苍玉,弹了他的脑门:“你怎么了?这么困?”   裴苍玉搓了搓脸。他没睡好。谁突如其来地来了个爸爸,都睡不好吧。   昨晚他尴尬地把他爸领进家门,他爸倒是不眼生,在家里转了转,说什么这里那里都没变,只有你长高了。裴苍玉站在门边没动,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认错了人,但他的直觉太强烈了。   不一会儿,后面的奶奶就回来了,她刚才等了会儿牛奶,所以落在了后面。奶奶一进来就扯过裴苍玉,郑重其事让裴苍玉好好认认他,眼中甚至泛出了泪花。和激动的奶奶相比,他爸其实就冷静得多,也许因为刚刚第一印象中凶悍冰冷的眼神给裴苍玉留下了沉重的印象,他看他爸,老实讲有点怕。   于是裴苍玉没出声,转开了眼神,奶奶很难过,一个劲地让裴苍玉叫一声,他爸什么都不说,只是看着他。   裴苍玉终于还是喊了一声爸,但太别扭了,别扭到他脸红了。他爸点了点头,说吃饭吧。奶奶就迅速放下手里的东西,一边走向厨房一边捋起袖子,交代裴越山去洗个澡,马上就能吃饭,还让裴苍玉去给他放水。   裴苍玉小声嘟囔:“不是熟吗?放水也不会啊……”   说归说,他还是迈步朝浴室走,但他还没走两步,他爸就一把把他拉了回来,摸了摸他的肩膀,低头看了看他,裴苍玉愣在原地,一时分不清是不是要打架。   他爸面无表情地推开他,自己去浴室了。   他爸真的好奇怪。裴苍玉就去厨房帮奶奶的忙了。   原来今天手续办得还挺快,下午就离开了,他们也不需要在那边住,就直接搭车回来了。   奶奶洗着菜,转头看了一眼浴室,小声地说:“玉玉,你爸可是特地为了你赶回来的。我说住一晚,免得太累,你爸为了见你,才紧赶慢赶买了今天的票回来的。”   裴苍玉不知道该说什么,点了点头。   奶奶又说:“你可别怪他呀,是不是生气?”   怎么说呢,裴苍玉还真不是生气,没什么好生气的,就是不熟啊。   裴苍玉摇了摇头,奶奶也不再劝了,沉重地叹了口气:“算了,慢慢磨合吧。”   磨合在晚上睡觉的时候达到了阻力巅峰,由于新买的床还没到,父子二人免不了要挤一张床,裴苍玉总不能让他老子去打地铺。   于是他尴尬地坐在床上,关灯也不是,躺着也不是,他爸还在外面看电视。   到了十点,裴越山终于进来了,裴苍玉把手里的手机放下,紧张地盯着他。   裴越山看了他一眼就自顾自脱下衣服,裸着上身,剩一条长睡裤,掀开被子躺了进去,抬起眼看站墙角的裴苍玉,有点不耐烦:“怎么了?”   裴苍玉尴尬地笑了两声,把灯关了,摸到床的另一边爬上来,跟他爸中间隔了段距离。   “你明天上学?”   黑暗中,裴越山突然问他。   裴苍玉本来一沾枕头就要睡着,结果被叫醒了。   “……啊?嗯。”   他翻过身,发现他爸没躺进去,靠着床头坐着,探着身子去摸床头柜上的什么东西。   裴苍玉这时候才发现他爸其实很壮,一声腱子肉,比起照片里的正气书生变了太多,那时候虽然也能看出来身体强健,但现在简直往“悍”的那个方向发展了,而且他爸歪身子的时候,裴苍玉还看见他腹部的长疤。   裴越山摸到了什么,坐了回来,在黑暗中啪地一声亮起了火,他点燃了烟。   裴苍玉诧异地看了一眼,裴越山注意到他的目光,扬了扬手:“没抽过烟?”   裴苍玉想了想,摇了摇头。   裴越山递给他:“抽吗?”   烟灰快要落在被子,裴苍玉猛地跳起,掀开被子,用手接住了落下的灰,又赶紧扔去桌上,他扭头冲他爸发火:“喂,谁让你在床上抽的,让奶奶发现怎么办?”   发完火才反应过来,又压低了声音,像是在嘟囔:“下次别在床上抽了……”   他爸眯了眯眼,把手臂垫在脑袋后:“你睡觉还穿睡衣?”   裴苍玉低头看了看,穿睡衣怎么了。   他爸笑了一声,把烟灰磕在自己的小腹上:“娘炮。”   裴苍玉有点不爽,穿个睡衣还要讲究?   但他没说什么,又钻进被窝去,闭上眼,背过身,准备睡觉。   他爸不打算睡觉。   他爸发现床头柜上有个木头小兵,便拿起来看,看着看着笑起来,捏了捏裴苍玉的脸:“这还是我给你做的。”   裴苍玉再次被叫醒,扭头看了一眼,耐着心点了点头:“嗯,睡吧。”   他爸把木头小兵在裴苍玉的脸上蹭,好像很愉快的样子,气得裴苍玉蹭地坐了起来,一把拽过小兵,重重地砸回桌面,又猛地拽上被子:“睡了!”   “你脾气不好,随谁啊?”裴越山继续抽烟。   这话一出,裴苍玉就有点不好意思了,他犹豫了一会儿,闷声闷气地说:“对不起……”   “你多大?十四?”他爸突然问。   “嗯。”   裴苍玉抬头看着他爸,他爸也低头看着他,他们两个人长得并不太像。   突然,他爸低下头,朝裴苍玉脸上吹了一口烟。   裴苍玉被呛得咳嗽起来,推着他爸的肩膀往后,但没有推动。裴越山继续抽他的烟,看裴苍玉咳完,咳得脸通红,头发也乱了,坐起来喝了口水,喝得嘴唇红润润,暴躁地房间里转了两圈,最后又躺回了床上。   裴越山除了偶尔笑两声,平时的表情都带了点凶味,甚至那几声笑,其实也并没有任何轻松的成分。裴越山这个人,就像他身上的疤,有种紧张感,这个人似乎处在精神的高度戒备状态,随时可以准备搏命。   他最后还是把烟掐灭在桌上,在桌面上烫出一个黑疤,才躺了下来。   他沉重的身躯和体温的热度让习惯一个人睡的裴苍玉很不习惯,裴苍玉试图动一下,但他爸转头看他:“有个孩子挺好的。”   裴苍玉一愣,便没有动。   “孩子总归是属于父母的。”他这样说完,就转身去睡了,把被子大多留给了裴苍玉。   裴苍玉看着那边多出来的折叠的被子,心里一阵暖,没有办法,他没有过父母,一点善意都值得他感动。   他看着他爸宽阔的背,上面若隐若现的疤,小声地说:“晚安,爸爸。”   然后赶紧转过身,闭上眼睡觉。   他爸在那边动了动,转过身朝向裴苍玉,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沉沉地叹了口气,这声叹息太过沉重,夹着裴苍玉还没能理解的情绪。   当然,昨晚没睡好的另一个原因就是他爸做恶梦,皱着眉头,在骂什么,有时声音高,有时候声音低,有时候嘟噜噜一串,有时候甚至在叫名字,听起来很恐怖。裴苍玉起码被叫醒了四五次。   皮狗又问了一遍为什么没睡好,裴苍玉一直沉默着,没有回答。   这是因为,裴苍玉从来没跟他的朋友们聊过他的家庭,虽然大家都知道裴苍玉没有父母,跟着奶奶过,但男生们从来、没有一次,聊过这个话题。一方面因为他们平时打打闹闹,根本聊不到这个话题,另一方面就是裴苍玉无意识地回避这个话题,原因就在于裴苍玉那一点点自尊心,他不想聊这个,不想跟人阐述自己的家庭状况,想想他朋友们那种“哥们别说了,我敬你一杯”的表情他就不想说,他朋友们也不问,也从来不觉得有任何不同,但如果裴苍玉说他有事要走,没人陪,或者去医院,他们总是跟着就去,从来不多问。   这样就够了。   但这次不一样,裴苍玉抿了抿嘴,打算告诉皮狗,但一想到又要解释监狱,就觉得麻烦,裴苍玉倒不太介意他爸进过监狱,但跟人解释就是另一回事了。   于是裴苍玉还是没说。   开学第一天,虽然人人都说着好烦,根本不想来,但其实班里的气氛还是很高涨,久未见面的同学大声地讲话,第一排的人吆喝着最后一排的人,谁都懒得走两步,各个都笑着闹着,推搡着,开不痛不痒的玩笑,骂骂无伤大雅的粗话,什么都没变。   皮狗揽住没精神的裴苍玉,一进门就把裴苍玉推给飞机:“十块钱,卖给你。”   飞机迅速接过裴苍玉:“就这种肉卖十块,五块我考虑一下。”   裴苍玉闪开他们俩,走回自己座位,猴子正在他的位置上浇花,扭头看了他一样:“酒色虚套,纵情声色。”   裴苍玉乐了:“哟,新学的词啊。”   猴子哼了一声,把水壶换只手拿:“哎,裴苍玉,你知不知道,我们要换班主任了。”   “啊?现在?”裴苍玉放书包的手一顿,“都快中考了换班主任啊?”   猴子坐下来:“真的,我妈是家长会的,说是要换。咱们班主任要结婚了。”   裴苍玉愣了半天才想起了奶奶确实提过楼上的姐姐要结婚了,家里人都要搬走了,当时正打游戏的裴苍玉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根本忘了“姐姐”就是“班主任”。   裴苍玉想到这里,有点怅惘,当初跟他约定来到这所中学的姐姐,现在要先走了。   “那她去哪儿啊?”   “好像要去一中。”猴子摸着自己的下巴,“我听我妈说,男方觉得一中工作更好,还方便子女上学什么的……”   裴苍玉瞥他:“你怎么这么八卦?”   猴子摊开手:“妈的,我不八卦你听什么?过河拆桥……”   他们还在贫嘴,就听见教室外面传来一阵响动,人群都朝那边涌,还夹杂着什么议论,好像有什么东西吸引了整个学校的注意。   猴子站起来望:“啥啊?怎么了?”   裴苍玉懒洋洋地继续往外掏书,不怎么感兴趣。   但议论的焦点很快出现在他们的班门口。   白石。   白石简直像变了一个人。   同学们都跟在旁边,议论着,眼神跟随着,隔壁班胆大的女生上去搭几句话,搭完了话就笑着跟朋友们挤作一团,快活地继续议论。白石像个王子一样,优雅地看向女生,优雅地转回头,优雅地朝这边走过来。   这变化让猴子都看愣了,拍了拍低头整书的裴苍玉。   裴苍玉连头都不抬:“干什么?忙着呢……”   猴子加大力度拍,白石已经快要走过来了。   裴苍玉终于抬头:“我说你……”   猴子指着他旁边:“你同桌来了。”   “来就来了呗,关我……”裴苍玉转头,看见了他的同桌。   ……白石好高啊。   裴苍玉虽然前段时间见过他一次,但白石长个儿的这个速度简直像火箭,现在绝对有一米八了吧,这人才十四五吧……   裴苍玉看了看周围的同学,他们的反应显然更大。   白石拉开椅子坐下,转头看了眼裴苍玉,笑了笑:“作业写完了吗?”   这一笑,裴苍玉才顿时发现了白石的不同。   白石的头发长了些,他的头发有些卷,微微垂在肩头,乌黑的头发衬着他白皙的脸,再加上因为成长而血色丰润的唇,勾起若有若无的笑意,这人真的变了好多。   不只是外貌,连浑身的气质,这种从容余裕的感觉,像是突然成熟了,充满了自信,再也没有原先阴沉抑郁的样子,和那张永远眉头暗云的脸,现在的白石散发着一种裴苍玉以前就觉得会很适合他的,高位者的姿态。   白石歪了歪头:“没写吗?”   裴苍玉反应过来,赶忙把白石借给他的作业还给他,忿忿地辩白:“谁没写?我早写完了好吧。而且我都会好吧。你在上面写解题步骤不觉得多此一举吗我的朋友。”裴苍玉故意板起脸,“下次不要这样了。”   出乎他意料,白石没有和他争,笑着接过练习册,温和地回答:“好,知道了。”   裴苍玉惊呆了。   白石看他还愣愣的样子,转过身,用手叠着下巴,微微仰着头,用手指撩了撩裴苍玉额前的头发:“完全没有金色了啊,裴苍玉。”   裴苍玉正要回答,停在他额前的手指移了下来,轻轻地点了点他的脸颊,弹了弹他的肉,然后收了回去。   白石笑起来,裴苍玉一摔书,抓过白石的手腕就把人扭倒在了桌子上,横眉冷对:“笑个屁?欠揍?”   白石投降,说不敢不敢,裴苍玉才放开他,顺脚踹了踹白石的凳子,白石低声笑了笑:“真凶啊,裴苍玉。” 第90章 高塔-3   “哎,裴苍玉。”苹果懒洋洋地趴在裴苍玉的桌子上叫他,裴苍玉正在和猴子下五子棋,皮狗观战,飞机在打瞌睡,白石不知道去哪儿了。大课间,同学们睡得多,跑得多,班里还挺安静。   “干什么?”裴苍玉连头都没抬。   苹果头趴在手臂上,竖着一本漫画,这会儿放了下来:“你跟女人上过床没啊?……”   “噗——”正喝水的皮狗喷了出来,拿着棋子的裴苍玉和猴子手僵在原地,飞机几乎快睡着了,听到这个问题,可不困了。   空气静了几秒,目光集中到裴苍玉身上。   裴苍玉偏了偏眼神,回去看他的棋盘,苹果坐起来了:“没啊?”   皮狗捣了捣裴苍玉:“不会吧裴哥?你天天去台球厅,就没勾搭上谁?”   裴苍玉义正言辞:“放屁我天天去,我他妈难道不是天天跟你们呆在一起吗?”   飞机笑了:“哟,照你的意思,是我们挡住了您猎艳的道路?”   裴苍玉没说话,抓了抓头发,小声地说:“年纪轻轻,满脑子都是……”   “不小了。”苹果幽幽地叹口气,“你说,我们都初三了,在低年级的小屁孩里都算是大佬了吧,你记不记得上次我们去厕所碰见初二九班那几个小孩儿,还给裴苍玉敬烟那个?我靠笑死我了。”   皮狗拍他:“说重点。”   飞机接过话:“这还是我发现的。”   素来交际花的飞机很低年级学弟关系十分不错,因此搞来了不少小道消息,他神秘兮兮地凑过来:“我听说初二的那个,跟女人那个了……”   他说“那个”的时候挤了挤眼,所以所有人都应该明白“那个”是“哪个”,众人恍然大悟地哦了一阵。   猴子算了算:“这也太年轻了吧。”   “谁说不是啊。”飞机叹气,“然后他还说什么我们肯定也有,毕竟很出名啥的,我都没好意思说我们没有。”   皮狗皱着眉坐了下来:“这样说,我们太差了。”   “那还能怪谁?”飞机扭头看裴苍玉。   裴苍玉愣了一下:“妈的,关我屁事?”   苹果从口袋里拿了个橘子出来,慢条斯理地剥:“假的不良少年呢,天天写作业,碰到不会的题还打电话问。真正的不良少年呢,十三四岁就用到了我们成年也用不着的东西。唉,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裴苍玉都气笑了:“妈的,你听听你那猥琐的话……”   苹果吃了一瓣,剩下都分出去了,他用空出来的手托着自己的下巴,惆怅地望向窗外:“啊,做/爱 is so nice,我也想当成年人啊……”   他的朋友们集体打了个寒颤,因为这个矫情造作的“做/爱”,这样的书面语,连猴子都觉得受不了:“别说了苹果,太酸了,你去当苹果汁吧。”   苹果懒洋洋地又趴到了桌上:“如果我们没有,就代表整个初三都没有,唉,后生可畏啊……”   皮狗摇头:“那可未必,长得好的估计都有机会,说不定有些那种不声不响的,出手比谁都快。”   说话间,白石从后面走了进来,在门边被同学叫了一声,站着说了几句话。   皮狗见状,扭头开始掏钱:“赌不赌,白石估计有。”   “跟谁啊?”飞机不同意,“白石这哥们儿太吸睛,要是有肯定早传疯了,我赌没有。”   猴子也掏钱:“我赌有。”   苹果没抬头:“随便。”   然后他们又一起看裴苍玉。   裴苍玉摔笔:“没门儿,要问自己问,我一点兴趣都没有。”   飞机:“不管胜率,分你一半。”   裴苍玉:“一言为定。”   于是白石刚一走过来坐下,就发现几双亮晶晶的眼神,裴苍玉伸手揽住了他的肩膀,帮他把没拉好的校服拉链拉到下巴,嘿嘿地笑:“白石,大哥问你个问题。”   白石点点头。   “你有没有……”裴苍玉问到这里,扭头看其他人,其他人迅速转开眼神,留裴苍玉一个人酝酿。   “什么?”白石贴心地追问。   裴苍玉只好转过头,看着白石:“有没有……嗯……那个过?”   飞机叹口气:“妈的,假的不良,只会说脏话,连搞黄都不会。”然后一脸怒其不争的表情看苹果,“当年我们怎么就决定跟着这位了呢?”   苹果回答他:“不知道,后悔了。”   裴苍玉舔了舔嘴唇,再次尝试,重重地拍了一下白石的肩:“喂,你听懂了没?啊?”   白石摇头:“哪个?”   “就是这个啊。”苹果用一只手握了个圈,用另一只手的手指来回捅,“懂了么我的清纯裴苍玉?”   裴苍玉一把把书扇到了苹果的头上,响得在班里回响,这一手有点过了,裴苍玉打完就觉得不太合适,有点抱歉,看了看自己的书,没动,脸色有点僵,苹果的脸色也不太好,看着有点生气了。   飞机笑着看看两边,摸了摸苹果的头:“没事吧?”   苹果抬头看了看一脸抱歉的裴苍玉,虽然裴苍玉没说什么,他也知道裴苍玉不是故意的,想想算了,就摸了摸头:“没事。”   “我……”白石插嘴,把注意力引回自己身上,“没有。”   飞机一拍手:“靠,我说什么来着。”   皮狗有点丧气:“那就真的没有?初三也太差了吧……”   他们正在感叹比不上年轻人,门口就有年轻人来找裴苍玉,他们仔细一看,还真就是上次在厕所给裴苍玉“敬烟”的那个。   皮狗迅速开始整理发型:“各部门注意,这件事只有我们知道,低年级的小屁孩没必要知道。”   飞机站起来,把他校服拉开:“保持气度,我们不比任何人差……”   裴苍玉一人踹了一脚,才走出去,他们跟着他一起过去。   这小孩儿不知道从哪学来的“尊敬前辈”,十分有可能是黑帮电影,对裴苍玉十分尊重,甚至到了有点严肃的地步,飞机一看他这么认真地学混混就有点想笑,但是还是忍住了。   这个低年级同学邀请裴苍玉放学以后去一趟台球厅,初二和初一的同学想见见裴苍玉,之前听说过很多裴苍玉的故事,想趁传说毕业之前见一面。   这番话说得裴苍玉很受用,他摸着头笑起来:“是吗?是这样吗?”   苹果扭头对皮狗说:“成了,这二位算是中二到同一个频道上了。”   裴苍玉一被人夸就有点飘,向这位学弟保证放学一定去一趟,传授一下自己在学校与和平路事业之间保持“平衡”的秘诀,末了还语重心长地交代学弟,多学习,多进步。   苹果觉得这位染一头爷爷灰的学弟是肯定没听进去,说不定还觉得有些唠叨,指不定内心在如何吐槽“陈腐的上一代”,想着想着就笑了。   “去吗?”苹果问裴苍玉。   裴苍玉仿佛一个要传授绝世武功给自己弟子的老师傅,十分严肃,甚至带了点使命感:“去。”   苹果叹了口气。   叹气归叹气,大哥要去,不还得跟着去?   于是放了学,特地“抽”了个晚自习,六个人来到了台球厅,学弟们等候多时了。眼见的苹果居然发现这帮人里还有几个女生,气得不行,一个劲地摇飞机:“妈的,为什么我们不发挥多样性团队?”   飞机被摇得脑袋疼,把苹果往一边推:“滚滚滚,团队都要解散了,这会儿你想起来提建议了?”   学弟们站起来欢迎裴苍玉,一个个都眼睛亮晶晶,邀请裴苍玉走到中间,坐上那张最高的台球桌,裴苍玉一抬屁股没坐上去,自己有点尴尬,但不慌,再来一次,这次成功坐上,但学弟们根本没有在乎这个小插曲。学妹们也夹在中间看过来,跟旁边人议论着。   跟着裴苍玉来的其他五个人,这会儿都被挤到了后面,索性靠在墙边,看着裴苍玉坐在里面,捋起袖子,准备讲讲那过去的事。   白石盯了一会儿,突然问:“裴苍玉很厉害吗?”   其他四个人反应了一会儿,才发现应该是问他们的,苹果和猴子不太想理,就都没说话,飞机和皮狗对视了一眼,飞机接了话:“厉害不厉害,那要看怎么说了。一开始的时候裴苍玉跟皮狗坐同桌,虽然脾气不太好,但人不错,后来混熟了,就天天一起。出名的话……哦,裴苍玉在和平路一家便利店打工,因为跟店主好像是熟人吧,然后有次来了帮小混混闹事,那天店主不在,就裴苍玉还有店里的一个小姑娘,然后就打了一架。不过说是小混混,那帮人也是初中的高中的都有。但是吧,那帮人就盯上了这点,老是来找事,小打小闹,一来二去,裴苍玉赢的多一点,就这么出名了。”   飞机讲得云淡风轻,想了想又补充:“不过他在学校里出名是初二的时候,学校里有个女生被外校的人缠上了,外校那帮人说要来校门口堵,然后裴苍玉就说要送她。”飞机眯了眯眼,用起了夸张的语气,“那天的下午,我记得是一个残阳如血的天气,天空飞过几只乌鸦,发着嘎——嘎——的声音,在校门口,浩浩荡荡地聚了十来个膀大腰圆的男子……”   猴子捂着脸低下头:“我求求你别说了,再听病句我就要生病了……”   飞机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反正你懂就行。”然后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拍了拍白石的肩膀,“兄弟,可惜了,你没有见过我们裴大佬的巅峰时期……”   白石看向圈子中间,裴苍玉盘着一条腿,另一条晃着,舒舒服服地坐在台球桌上,周围围着满脸崇拜的学弟学妹,接过学弟递来的可乐,眉飞色舞地讲着他以前在这里遇到过的喝醉的、做生意的、发小名片的、烤羊肉的,这帮形形色色的人,发生过的奇奇怪怪的事情。白石确实一无所知。   但他现在可以听到。更重要的是,这些人和事让裴苍玉变成现在这样一个人,正好出现在白石的眼前,真是太巧了。   裴苍玉解开脖子的扣子,扇了扇风,他光滑的小臂压在桌上,鼓起逐渐明晰的肌肉线条,像春日的枝,他牙齿很白,笑起来眼睛弯弯,看着一个耍宝的学弟,拍了拍学弟的肩膀,仰头灌了一口可乐。白石盯着他的喉咙,上下移动,如果摸上去那喉结便会在掌心下游动,白石甚至能闻到血脉涌动的气味,那荡漾而来的青春和生机。   说起来,裴苍玉快要生日了。 第91章 高塔-4   裴苍玉回到家的时候,奶奶不在,家里没开灯。   他本来犹豫了一会儿要不要回学校上晚自习,但既然已经走回来了,再说晚自习也差不多结束了,他就推开门走进去。   黑漆漆的房间里,桌边坐了个男人,正在喝酒,抬眼看了一下进门换鞋的裴苍玉,没吭声,吃了个花生米。   这嚼动的声音在黑夜里太过明显突兀,把裴苍玉吓了一跳,他拎着鞋差点砸过去,借着月光才发现那是他爸。   如果不刻意记着,裴苍玉差点给忘了,他爸回来了。   裴苍玉尴尬地在门口愣了一会儿,才伸手去摸开关,扬起声音:“吃饭了吗?奶奶呢?”   “出去散步了。”男人的声音低哑,“别开灯了,过来。”   裴苍玉摸到了开关,没有按下,走了过来。   爸爸穿了件单衣,捋起了袖子,在小麦色的手臂上,有条蜥蜴纹身,纹身的尾端结束在手背上,那里纹了一朵盛放的花,裴苍玉盯了一会儿。   裴越山注意到他的眼神,抬了抬手:“看这个?”   裴苍玉没说话。   裴越山在喝一瓶白酒,用小杯子,配一碟花生米,他又倒了一杯,抬眼看裴苍玉:“来一口?”   裴苍玉想了想,摇了摇头。   裴越山瞄了下墙上的表:“放学了?”   裴苍玉连连点头。   裴越山随手去摸烟盒,捏了捏空空的塑纸,捏得咔咔响,他啧了一声,伸长一条腿,用手去裤子口袋里掏钱:“裴苍玉,去买包烟。”   裴苍玉伸手接过,随口问了一句:“买浑沙?不呛。”   说完就觉得完蛋,刚才躲酒装好学生全算白搭。   果然,裴越山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但又转过去喝酒:“行。”   裴苍玉赶紧跑了出去。   他吹着风在路上轻快地走,说实话,他有点高兴。这种“去给爸爸买烟”的家庭活动他从来没有经历过,他只“为奶奶买过醋”,他手里攥的钱是爸爸给的,这让他有种难以形容的快乐感。   怪不得大家都爱自己的父母。裴苍玉想着,这种事根本没有理由。   虽然裴苍玉面对着他爸总是很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但这并不影响裴苍玉看到他就感觉不错,下意识地想跟他亲近。   他很快地跑了回来,他爸刚喝完一杯酒,微微有点诧异:“这么快。”   裴苍玉压着喘气,平平常常地说:“还行。”   然后站在门口,抬手扔给他老爸。——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这么试试。   裴越山倒没想到会扔过来,但反应很快地站起来接住,顺手抽了一根,边坐下来边点上火,他用的打火机是旧式的,拇指转着滑轮,嚓嚓地响,燃起的火花明明暗暗地照着他的脸,在一簇黄焰窜上来之后,裴越山叼着烟靠近火光,烧着了烟尾。   裴苍玉从这个角度看,能看见他爸眼角的疤。   裴越山灭了火,招手叫裴苍玉过去,裴苍玉便走过去。   裴越山拍了拍凳子,示意裴苍玉坐下来,裴苍玉就坐了下来。   “你几年级了?”裴越山磕了磕烟灰。   “初三。”   裴越山怅惘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了……”   他带了点笑意,用嘴刁着烟,腾出双手比划:“你刚出生的时候才这么大,这么一小点儿。但你不怎么哭,好家伙,真是不哭,我刚抱你的时候,手抖,把你掉地上了,你脸皱的,我以为你要哭……”他把烟拿出来弹了弹烟灰,“但我一靠近你,你就不皱脸了。你就那么躺在床上,很小很小,脸还是圆圆的,我亲了你一下。”   裴苍玉盯着裴越山,又低下了头。   裴越山抽烟很快,这根被他拿出来按灭在烟灰缸里,他站起来,动了动脖子,响起几下舒骨声。他低头看裴苍玉,看了一会儿,在房间里随便走了走。   他走到了旧唱片机旁边,拨弄了两下:“还在呢……”   裴苍玉一看见人家动唱片机他就紧张,他赶上前把他爸粗大的手从精细的针边拿开:“别乱动,这玩意儿脆弱得很。”   裴越山摇摇头:“你可真不像我啊。”   裴苍玉愣了愣,撇了下嘴,声音不大:“你都走了我怎么像你啊……”   裴越山转头看他,裴苍玉没有抬头。   “那个……我去写作业了。”裴苍玉清了一下嗓子,转身去找自己的书包。   裴越山去翻到了旧磁带,饶有兴致地打开录音机,继续跟裴苍玉聊天:“这个你知道吗?你们这一代应该没见过吧?”   裴苍玉一看这个,倒也不走了:“谁说的,我小时候用过磁带,学英语来着。”   裴越山仔细翻了翻这盒收藏:“还挺多,保养得还挺好。”   裴苍玉忿忿:“是啊,奶奶让我常常擦。”   裴越山从中间选了一盘,蹲了下来,放进了柜子下面的磁带机,摁了开关。   裴苍玉也跟着蹲了下来。   是首英文歌。   “Papa was a rodeo”, the version of The Magnetic Fields.   裴苍玉问:“这歌叫什么啊?”   爸爸转过头:“忘记了。”   然后裴越山站起来,用书架撑着手臂,低头看裴苍玉:“会跳舞吗?学校教吗?”   “什么舞?兔子舞算不算?”裴苍玉也站起来,“偶尔大课间不做操就跳这个。”   裴越山笑了一下,转身把音量调大:“你们没有舞会吗?”   “舞会?太小资了吧……”裴苍玉咂舌。   裴越山转身看他:“我教你吧。”   “啊?怎么教?”   “像我教你妈妈那样。”裴越山拉起他的手,把他往前带了带,“你可以踩我的脚。”   裴苍玉愣了一下,十分犹豫,他不像拂了裴越山的面子,但又不太愿意,挣扎了一下还是踩到了裴越山的脚上。   裴越山抬了抬脚面,裴苍玉晃了一下,赶紧抓住了裴越山的手臂。   裴越山把他扶正:“你不太重啊。”   裴苍玉跳了下来:“不了,太别扭了。”   “那,”裴越山关了音乐,“你要我陪你做什么?”   裴苍玉愣了一下,再次看向他爸,意识到这也许是他爸拉进亲子关系的尝试,于是他认真地想了想:“那,掰手腕吧?”   “好。”   裴越山走去桌子旁边,把碟子和酒扫到一边:“来吧。”   “嘿嘿。”裴苍玉捋起袖子,一跨腿坐在椅子上,“说好,一局定胜负。”   裴苍玉伸出手臂立在桌上,裴越山也把他刻着纹身的手臂亮出来,说实话,裴苍玉看见他小臂的肌肉,就估摸着这局要输了。   裴越山握住他的手,裴苍玉感到手心传来一阵热,以及手掌面积的巨大差距。   “好了没?”裴越山抬眼看他。   裴苍玉心想好不好不都这样?但是他还是倔强地点了点头,绷紧手臂,咬紧牙关,准备搏斗——   然后两秒就输了。   裴苍玉:“……”   裴越山喝了口酒,剩半杯递给裴苍玉,裴苍玉这次接了过来。   “你去写作业吧。”裴越山又抓了把花生米。   “啊?”   “你刚才不是说有作业?”   “哦对对。”裴苍玉站起来,“差点忘了……”   他抓起书包回了房间,又偷偷看了一眼他爸爸。裴越山一条手臂撑在桌子上,另一只手翻着碟子里的花生米,有点颓废的样子。   尽管裴越山和裴苍玉都试图拉进一点彼此的距离,但不知道为什么,效果不太明显,也许因为裴越山总是绷紧的面容,又或者因为裴苍玉总是有点想躲。   总之,融入这里,对两人来说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裴苍玉想,他应该给他爸爸多一点耐心。   他关上门,转头突然发现,还是只有一张床。   于是拉开门,想了想问道:“那个,不是新买了一张床?”   裴越山头也没抬,垂着摇了摇:“何必,就这样吧。”   裴苍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挠了挠头,关上了门。 第92章 高塔-5   刘瑶笙又来了。   白石偏开脸,躲开刘瑶笙若有似无飘过来的目光,尽管她常来找裴苍玉,聊那本小说,但心思还是放在白石身上比较多。在她的催促下,裴苍玉看了几章那本小说,他这么一说,刘瑶笙便有点兴奋了。   “怎么样?是不是很励志?”刘瑶笙朝前移了移。   “嗯……”裴苍玉想了想,促狭地笑了一下,“就感觉,有点扯……”   “扯?”刘瑶笙皱起眉。   裴苍玉思考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就是这主角外挂开太大了吧,又是成绩好保送大学,又是没什么背景就跟很多人搭上线,又是在当地混混里很有名望,还特别会打架……”裴苍玉笑了一下,“估计是我太差了吧,我觉得这几条里能做到一个就不错了……”   刘瑶笙听明白了,她点点头:“所以才励志啊,有原型的。”   “有原型我相信,我读也感觉有。”裴苍玉同意,“但肯定不是写的这样。我也没说不好看啊,当爽文倒也还行,虽然因为我也混过,其实不太信吧。”   刘瑶笙有点脸红,她飞快地瞟了一眼白石,抿了抿嘴:“可是重点不就因为能学到什么精神吗?”   裴苍玉一头雾水:“什么精神?”   “咬着牙生活的那种啊,经历磨难。”   裴苍玉皱起眉翻书:“这里面,有生活?”   刘瑶笙夺过了书:“这书我给我妈也看过,她也特别感动。你看,说不定我们感触不深是因为没有生活阅历,或者是文学素养太差。”   因为她是好学生,裴苍玉认真地听完了她的话,仔细琢磨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不不不,这不是一回事。”   正巧,唐淇也走了过来,从刘瑶笙里拿过了书:“啊呀,你看完了吗?有没有很受鼓舞?”   裴苍玉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胡乱嗯了一声。   唐淇也坐下来,坐到刘瑶笙的旁边,即白石和裴苍玉的前桌,加入了这场无聊的对话。   白石接下来就见证了这二位对该书的赞扬,为了夸赞一本书,不惜贬低读者的经历和精神,用臆想的英雄指导生活,该英雄从落地起便饱受“磨难”,那堆砌的磨难集中到他身上,然后作者用自己从未受过伤的灵魂来套入主角,幻想击败恶龙的英雄,成为生活的强者。吊诡的地方在于,之所以“英雄”有正常的感悟和平静的心态,是因为该“英雄”即作者本人,成长得十分顺遂,在不高不低的生活中,在规规矩矩的求学中,处处带着标准的义务教育影子,在高塔中望着窗外湛蓝的天空,感叹自己要化成飞燕在暴风雨中搏击长空。   尽管大家都知道,不可能的,作者扛不住的,只是说说而已。当然,这不是错,臆想完全不是错,永远也不会是错,如果作者写出了的磨难与困境让看官难受,只能说明水平不行,或是态度傲慢,不至于推出作者品德问题,可像刘瑶笙这样的拥趸,才是真的可怕。她用浅薄的思维在明显的幻想小说里寻找真实感——这并不值得指摘,可她强行推销给别人。如果真的爱看励志故事,她为什么不推销李嘉诚的故事?虽然造富神话假多过真,造化多过能力,可这毕竟是个实体形象,为什么选一本名不见经传的小说,堂而皇之地用漂亮话打扮好,再兜售给别人,言语间都是自我陶醉?   白石不明白。   他看着两位女生愉快地讨论这本书,试图让裴苍玉一起加入这种感动,于是转头看了看班长,女生和女生是不一样的,他现在明白了为什么裴苍玉会喜欢班长,人之常情。   这时他终于明白了刘瑶笙刻意的矜持感,她的大道理,她绣花的字句和连篇累牍的叙述,她总爱列的书单,她对无聊的小事谈及春秋的延伸感,她强调自己钟爱“俗书”不是雅人却屡屡委婉提及最近所读之外文原著,她看似什么游戏都完什么娱乐都看但相关问题一定回答不出三个以上……   白石明白了。   她在装逼。   没错,女性也会装逼的。   俗话说,装逼的人一眼就能认出另一个装逼的人,就像装逼的人一定极其讨厌另一个装逼的人。白石就是这样的人,他自己就嗜好装逼,他自己知道,也不打算改,他已经决心要永远保持他的姿态,为此需要以后多点内涵来撑一下,他自己知道。   这下好了,他发现了自己的同类。   既然发现了,还怎么容忍?一山不容两逼王。   白石站起来,一句话没说,走向后门,拐弯的时候瞟了一眼,果然,还在和裴苍玉讲话的刘瑶笙和唐淇顿时兴致缺缺,估计要不了多久就会回座位了。   白石下楼沿着走廊从这边走到那边,从另一边的楼梯上来,再回到座位的时候,刘唐两人已经回了座位。大课间也终于结束,白石平静地走回座位。   裴苍玉皱着眉盯着那本读不下去的小说,先放回了书桌。   集体校园生活就是这点不好,逃不开,不自由,你影响我我影响你,大家一起被老师影响,水瓶座的白石不喜欢。   裴苍玉拿出了笔,抬头看回来的白石:“你去哪儿了?”   “散步。”   裴苍玉翻开卷子,随口问他:“哎,你打算考哪个高中?”   “不知道。你呢?”   裴苍玉苦着脸扭头看他:“我也不知道,先考出分再报是吧?”他唉了一声,趴到了桌上,“不过我想跟他们考到一起去。”   白石转头看了看前排的猴子他们,又跟裴苍玉讲:“你看,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裴苍玉的脸一僵,不耐烦地挥手:“我知道。”他坐起来,盯了会儿白石,突然笑了,“对啊,你就是这种泼冷水的人,说一句顶一句,不讨人喜欢才对。”   “新晋的王子”发现自己修炼还是不到位。   于是,他放学后去找了商教员。   他没敲门就进去,商教员正在给自己的指甲涂红色,抬眼看了一下来人,勾起唇角:“又见面了,白石。”   白石走进来坐下:“女人也会装逼吗?”   “试图让自己比实际要出众,是人之常情。”商教员对着夕阳观赏了一下自己的指甲,发现有个角落没涂均匀,便换了个小刷子继续,“还是刘同学和唐同学吗?”   白石默认。   “你知道吗?只有Narcissus才会陶醉在自己的影子里,然后从故事里变成一个形容词。丑人都讨厌镜子。”她涂完了指甲,轻轻地扭上盖子,冲白石笑笑。   白石无聊地望了一眼窗外:“所以你还是想说,我看到的别人的问题都是折射我自己的问题?”   “不聊这个了。”她交叉双手,盯着白石,“听说你寒假里有一场冒险?”   白石把眼神转回来:“你怎么知道的?”   “所以是真的了?”商教员笑起来,“真了不起啊,这很成功,算是迈出了一步。”   白石严肃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的?”   “丽治所有我的朋友。”商教员的身子往前靠了靠,“你变了很多,有人告诉你吗?”   白石没有说话。   “现在会稍微觉得有些掌控感了吗?”   白石看了她一眼。   “但离余裕还是远了点吧。”商教员托着下巴,手掌鼓起脸颊的一些肉,这个姿势使她看起来很年轻。   “你真的是心理医生吗?”白石眯着眼看她。   “我不是,但我可以帮助你。”商教员难得的收起了笑容。   白石有种难以言喻的直觉,告诉他对于来路不清不楚的人应当离得越远越好,可离开了生活中这些偶然的机会,重新回到他蜘蛛网一样的家里,当一个悄无声息的蚊子,对白石来说可太没意思了。   无论面前这个人抱着什么目的,为什么要帮他,白石通通不想问,他没有戒备不是因为信任,只是因为不在乎,即便会发生很糟糕的事,会给白家带来磨难,白石扪心自问,他根本不在乎,他没有恐惧感,不管是关于自己的事,还是关于白家的事,在他长大的过程中,他从来没有怕过什么,他好像没有感觉一样。   于是他答应了。   他问:“怎么帮?”   商教员笑眯眯的,从桌子下找了一面镜子,立在桌上,转向白石:“首先,来练习一下笑容。”   “我会笑。”白石冷冰冰地评价,“幼稚。”   商教员指着自己的脸:“我在笑吗?”   她脸上洋溢着笑容。   白石摇了摇头。   商教员点点头,低了一下,重新抬起来,再次指向自己的脸:“现在呢?”   “……”白石愣住了,“这个……怎么学?”   商教员收起笑容:“原来你要的是这一种。温和一点的?”   白石点了点头:“温和一点,看起来没有距离的。”   商教员补充问:“真诚一点的?”   “真诚学不来吧。”白石摇头,“温和一点的就好。”   商教员有点犯难:“温和不好学的,你要压抑自己的一些意志。”   “什么意思?”白石绷起脸。   商教员把镜子拿下来,坐正看白石:“你听说过那句话吗,叫‘人应该做自己’?”   白石点头。   “可是如果人的本性和愿望相背就难了。”商教员盯着他,“打个比方,你为了某个想要温和的外表,这是你的愿望,可你的本性自私刻薄冷漠记仇,如果你伪装成为另一个人,就很困难。不用争辩,我刚才列举了一些你的缺点,告诉我,你什么想法?生气了吗?”   白石毫无感觉。   他关心的不是这个:“所以能不能学?”   “可以,你有模板吗?”   模板?   白石只想了一下,班长的脸就跳进了他的脑海,那种连眼睫毛都透着善良的温和笑容,能让裴苍玉这样缺爱的人一股脑栽进去又不敢占有的笑容。   他点点头。   商教员拍了下手:“那就好办了,制定个计划吧。”   说着她站起来去拿纸笔。   白石看着她的背影,虽然不知道她到底什么人,不在乎她有什么威胁,但白石觉得姑且还是提防一下她比较好。   啊,几点了?   白石猛地转头看表,这个时候裴苍玉应该已经放学了,最近裴苍玉一放学就走,不再学校里和皮狗他们磨磨唧唧,白石打算和他一起放学回家。   于是他站了起来,正在书柜前的商教员转头看他:“要走了吗?”   白石点头,拿起了自己的校服外套,他站起来才发现,他比教员还要高,他恍惚了一下,发觉自己长得真的很快。   商教员靠着书柜:“说起来我还没见过他,他不能等你吗?”她带了点调笑,“一定要你这么赶吗?”   白石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拿外套的手停住了:“也没有,他也会等我的。”   “是吗?”教员抱起手臂,“好吧,应该是值得的。”   白石一下就有点上火,因为这个女人把他说出来的、没说出来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连同他学习“笑容”的理由,这场发生在傍晚的奇怪“学习”,如果被拿到阳光下,让裴苍玉他们看起来,简直觉得可笑,他的生活和裴苍玉割裂至此,他的性格和正常人相距甚远,然后这个女人说“应该值得”,让白石靠近那一边的尝试看起来如此可悲,好像一个残疾人试图去和博尔特比跳栏,好像他连这种努力都分外可怜。   白石把衣服放回去,尽量让自己的口气显得稀松平常:“那就让他等一下吧。”   说着他坐了下来,给裴苍玉发了个短信,让裴苍玉在学校等他一起回去。   裴苍玉很快地回“好,你去哪儿了?”   白石却摁灭了手机,放到了桌上,敲起腿,优雅地敲着桌面,尽管他现在还没能学会从容余裕,不过他还年轻,总有一天会做到的。   商教员笑着从他身后绕过,在他背后的时候,突然弯下身,压着他的两肩,贴近他的耳朵,轻轻地说:“你脾气可真差。”   白石没动:“就这样?”   她在耳边笑了一下,带起暖洋洋的热气,香水味席卷白石全身,白石能听到她嘴唇张开合上,带起的唇彩勾连声:“你性格太扭曲了,我真可怜他。”   白石顿时觉得很愉快,因为这句话暗含着,“他”逃不掉,在白石听来,简直算是祝福。   他们毫无目的地坐在这里,只是为了印证裴苍玉不会走。   教员看了看表:“八点半了哦。”   白石看了一眼满屏幕裴苍玉发来的消息,又扣回桌面:“不急。”   他们九点才从这里离开,又花了十五分钟走到学校。   白石一转过路口,隔着两条街,就看到了裴苍玉。   裴苍玉一个人孤零零地蹲在校门口,靠在电线杆上,发愣地盯着街边卖臭豆腐的小摊,脸上都是困意。   直到白石叫了他一声,裴苍玉呆呆地转过来,一看见白石,顿时着了火,他猛地站起来,二话不说就踹了白石一脚,用力之猛,差点把白石踹翻。   这是真的生气了。   裴苍玉揪着白石的领子把他拎正:“你他妈傻逼?!!你是不是傻逼?你手机掉粪坑了?我他妈……”   他说道这里,发现旁边还有个人。   于是他的脏话停住了,盯着这位女士,表情处在“愤怒”和“疑惑”之间,显得有点怪。女士笑了笑,先伸出手:“裴同学你好,还记得我吗?我是商教员。”   裴苍玉开动脑子,忘了自己还揪着白石的衣领,白石配合他弯下身子,脸凑在思考的裴苍玉旁边。   裴苍玉没想起来,开始觉得有点尴尬了,必须求助白石,一转脸就看见白石的脸无限放大在自己面前,才反应过来他还揪着人家的领子,赶紧松开手,还不忘抱怨:“你说一声啊倒是……”   又小声地仰头问:“这人谁啊?”   白石低下头也小声地回答:“心理咨询的老师。”   “噢噢。”裴苍玉赶紧看商教员,“老师您好。”   在场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裴苍玉根本没想起来。   但算了。   商教员和两人道别,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白石,踩着高跟鞋摇曳而去。   白石转头看裴苍玉,后者正盯着老师的背影目不转睛,白石想如果裴苍玉问他和老师的关系,要怎么解释才能让咨询到晚上九点多的单独会面显得更加正常,而无关风花雪月。   白石还没想好,裴苍玉就转回了头,出乎白石意料,他一脸严肃。   他拍了拍白石的肩膀,满脸同情:“兄弟,gay就gay吧,一直治也不是个事儿,大不了就这么过吧啊……” 第93章 高塔-6   时间过得很快,爸爸回来的新鲜感,过去得很快,一个原因就是,成年人总需要一份工作。在这一个月里,他见证了爸爸一次一次迈出家门,以及一次一次失望地回来,那天他看到的不开灯的房间,很快变成了常态。   平心而论,奶奶没有催促过裴越山找到工作,裴苍玉就更没有这个意识,但裴越山似乎每出门一次,回来的时候都更加颓废一层,这种“一层”,并不指加上一层阴霾,反而更像是褪下一层平静的皮,很多自欺欺人的平和,逐渐化为泡影。   裴越山逐渐沉默,他再也没有心思和裴苍玉拉进亲子关系,他总是皱着眉坐在桌旁,一瓶啤酒,一碟小菜,自己阴沉地坐着,似乎在思考什么。   而奶奶,其实已经开始去社区里做些巡检的小工作,赚些百来块的零用,并总是在进门的时候摘掉巡检员的工作牌。裴苍玉注意到了这个,这让他感觉有点复杂,原来在亲子重逢,家庭重圆温情戏码后,人还要面临这么多难以开口的窘境。   某天,裴越山把房间里他的奖状都撕了下来,团成废纸、撕成碎片,随意地扔在地上,散了一地。   裴苍玉先回来,他看到了,心里一惊就蹲下来捡,把碎纸拢到一起,心疼的要命,不知道还能不能粘好。   裴越山放下酒,走过来,脚踩到裴苍玉的手上,弯下腰:“松开。”   裴苍玉握紧手里的纸,不放开,愤怒地回望:“不!这是奶奶的,不是你的。”   裴越山松开脚,蹲下来:“你不认识字?这上面写的不是我的名字?”   裴苍玉倔强地握紧手里的废纸:“不是你的,是奶奶的。”   裴越山看了他一会儿,也不再说话,站起身,解开拉链,对着满地他的奖状废屑,直接开始撒尿。   把裴苍玉看呆了。   尿液砸在地上,捡起来,差点甩到裴苍玉身上,惊得裴苍玉哗啦啦向后倒,又猛地翻身站起来,气急败坏,对着自己的老子都爆出了粗口:“你他妈干什么?”   裴越山撒完了尿,抖了抖鸟,拉上了拉链,又用脚踢了踢地上的碎渣:“扫吧。”说着转身就离开了房间。   裴苍玉抓着手里的纸,看着满地泥泞,生气到发抖。   可也没办法,他只能在赶在奶奶还没回来之前,把地上的碎屑扫走,又拖了好几遍地,每次他洗拖把经过客厅,看见他喝酒的老子,都恶狠狠地瞪过去,但裴越山一点反应都没有,看也不看他。   裴苍玉一边拖一边骂,觉得监狱真是害人不浅,怪不得他奶奶整体耳提面命要他好好学习,幸好他早在各种街头斗殴中发现了这一行注定没有前途,决心不从事这一类高风险事业,不然迟早长成他这位老子……   裴苍玉愤愤地洗了拖把,又去做饭,今天他不打算给他爸做了,虽然会被奶奶说,但不管了,不行就打一架,俗话说,长大了的儿子都打老子……应该有这么句俗话吧……反正就是这个意思。   因为心里憋着火,动作幅度特别大,洗个盘子都像要把盘子砸碎,在厨房里叮铃咣当一阵响。   他正在洗芹菜,恶狠狠地揪着根,就看见他老子蹭进了厨房,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裴苍玉揪芹菜的力度,好像他在揪他老子的头发,一下一下,毫不留情。   然后他把洗干净的芹菜扔进盘子里,差点把盘子砸翻。   裴越山接住了要掉到地上的盘子,放回了桌面:“你砸它干什么?”   裴苍玉看都不看他,直挺挺从他面前走过去,把人往后撞了撞,虽然因为体格差,裴苍玉自己也差点晃倒,但只要能把他老子撞得摇一摇,也算成功。   裴越山往后退了一步,抱起手臂,看着裴苍玉熟练地打开火热锅,拿着油壶,准备往里倒油。   也许是太气愤了,裴苍玉刚放了油就要扔芹菜,沾水的芹菜在油锅里像爆炸一样蹦,裴苍玉慌忙找锅盖,露出的小臂被烫了一下,他的手缩了一下。   紧接着,他感到有人拎着他的后领,把他拽到了后面,然后那人站去了前面,用铲子开始翻动,溅起的油珠烫在他皮肤上,一点影响都没有。   裴越山头也不回:“出去吧。”   裴苍玉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看着他老子高大的背影,突然又不生气了。   你想啊,自己老子刚才监狱里出来,找工作又不顺利,有点烦心也很正常,再加上看见自己年轻时的优秀,心里更不平衡了,实属正常,非常正常。   唉,可惜的还是他老子,年轻的时候犯了点错误,出来就中年了,大好时光耽误在牢狱里,真是令人唏嘘。   裴苍玉找了很多同情他的理由,然后说服了自己。尤其是看着他爸的背影,这种他在成长中从未望过的背影,从来没躲过的地方,他必须得承认,就算生活里不需要,裴苍玉还是想要一个父亲,如果可以的话,还有一个母亲。   但人总归不能太贪。   裴苍玉呆站了一会儿,走了出去。   他爸在厨房里做饭。   今天奶奶巡检了三个校区,去看垃圾有没有好好放,这份工作需要老人家跑遍垃圾桶和小区垃圾站,每个都看一遍,今天奶奶回来,也带着那股味道。   可奶奶一看见厨房里的背影,疲惫又小心翼翼的脸就笑起来,她惊喜地看向裴苍玉,似乎在询问。裴苍玉勉强地笑笑,算是回应。   就这样,奶奶起码能高兴一个星期。   裴苍玉又望向那个背影,觉得这个背影真是有太多被寄予的能量了。   裴越山仍旧是这样,状态时好时坏,坏的时候多一点。   ***   “你在烦什么?”白石问他。   裴苍玉一惊,从手臂里抬起趴着的头:“什么?”   白石笑了笑:“上节课你叹气了十九次。”   裴苍玉有点不好意思:“我也听了一会儿课来着。”然后反应过来,“你数这个干什么?”   白石保持着笑容:“因为声音很大。”   “吵到你了吗?”裴苍玉的声音小了一点,有点抱歉。   “没有。”   “那关你屁事。”裴苍玉一听没有打扰到好学生学习,顿时理直气壮。   白石犹豫了一下:“其实多少也有点吵……”   裴苍玉笑了,踩到了白石凳子下的横档:“扯,接着扯,我看你还能扯出点什么。”   他踩在的横档是侧面的,刚好白石也有一条腿踩在正面的横档上,于是裴苍玉的膝盖顶在了白石的小腿边,裴苍玉又一边笑一边晃腿,他的膝盖便在白石的腿上蹭来蹭去,白石低着头看裴苍玉的膝盖,都听不清裴苍玉再说什么。   裴苍玉一把拍在他的肩上:“跑什么神?外面有人找。”   白石顺着裴苍玉的目光看过去,看见了在后门站的鲁鸣般。   裴苍玉看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哎哎,这不是以前给你写……”他突然停住话头,向四周看了看,确定没人在听,才压着声音凑到白石耳朵边,“情书的那个?”   说着用“看我够不够义气”的表情得意洋洋地挤了挤眼睛。   如果是以前的白石,必须说点什么怼一下过于愉快的裴苍玉,但新的白石不能这样,他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就站起来朝后面走去。   裴苍玉本来还以为白石会说点什么,再不济也要说说他们俩什么时候熟起来的吧,都已经互相去班里找了?   他看着白石走到鲁鸣般身边,两人一起朝走廊那边走过去,旁边有女生在议论他们,除了白石,甚至还谈论起鲁鸣般。   裴苍玉愣愣地想了想,好像确实是。鲁鸣般好像……变了点,怎么说呢?不那么猥琐了,而且他好像比白石还要高一点……   女生们的议论更加不吝溢美之词,裴苍玉觉得有点过了,毕竟鲁鸣般和白石还是有相当大的差距的……   然后女生们突然说:“……这一对那就养眼了……”   裴苍玉突然转头看她们,和两个女生大眼瞪小眼,共同愣了几秒,然后女生噗嗤笑了,把手里的橡皮扔过来:“突然看什么,吓我一跳。”   裴苍玉笨拙地给人接住,站起来给人送去,女生笑眯眯地看他,伸手捣了捣他的胳膊:“怎么了你?你认识鲁鸣般?”   裴苍玉想了想,摇头:“见过。”   女生们笑起来,说鲁鸣般现在不错啊,会打扮了,裴苍玉你也学学。   裴苍玉一股气就涌上来:“我学什么,他打扮是因为……”   他生生咬断即将脱口而出的“基佬”,咽了口唾沫。   女生来兴致了:“因为什么?因为什么?我就知道你们男生肯定互相知道的多……他有没有女朋友?我听说他有个年龄很大的女朋友……”   裴苍玉心想这都哪儿跟哪儿,他可不知道这个。可女生逼问不停,裴苍玉一咬牙:“因为他帅,行了吧?”   女生的表情不可谓不精彩,夹着疑惑,好奇,嫌弃还有一点点兴奋:“我以为男生不会夸男生帅的。”   裴苍玉点头:“当然了,跟我比还是有一定差距。”   女生笑着拍了拍他,飞机刚进来看见裴苍玉在跟女生说话就快乐地凑过来:“说什么呢?带我一个……”   裴苍玉推开他,揽着他的肩往回走:“说月考,您懂吗?”   飞机拍裴苍玉的胸口:“过分了兄弟,偷偷跟女生说话不让我听……”   直到上课,白石才回来,裴苍玉把头从桌上抬起来,一边收拾书,一边尽量随意地问:“哎,你去哪儿了,去那么久?”   白石转头看他,裴苍玉的脸上还有睡时留下的印,半边脸因为压在下面有点红,头发翘了一撮,把手里的三本书毫无意义地叠来摞去,好像问得漫不经心,但一直往这边瞟。   白石转头看他,手撑着下巴:“他借我同性电影。”   裴苍玉被自己的呼吸呛了一下,扭头过去咳了半天,甚至让班里的课都暂停了一会儿。   白石伸手想拍拍他的背,裴苍玉躲了一下,白石的手便僵在了原地。   裴苍玉一看就慌张地抓了下头发:“哎哎,我不是那个意思,主要我怕你手劲儿大……”   白石垂下头,眨了眨他翩长的睫毛,顺从地点点头,露出了我见犹怜的苦涩微笑。   裴苍玉叹口气:“那要不你拍吧,你拍吧……”   说着把背冲向白石,烦得要死地捂住自己的额头,白石太麻烦了,不是gay的时候就麻烦,现在一样麻烦。由此可见,麻烦的人和他是不是gay没有关系,他是一个麻烦的人,或者他的一个麻烦的gay。   白石拍了拍他:“他找我借作业。”   “啊?哦。”裴苍玉转过来,“拍完了?”   “不然呢?”   “我以为你肯定借机报复。”裴苍玉眯着眼看他,“你小子特别记仇,我看透你了。”   白石笑了笑:“我变了,真的。”   ***   今天裴苍玉回家的时候,其实心情还不错。   可是他爸,看来又过了一个不太顺利的白天。   没有开灯。   裴越山在他进来的时候,就说不要开灯。   裴苍玉犹豫了一下,咬了咬牙,决定开灯。不开灯就一直是黑的。   可是开关坏了。   裴越山冲他招手,裴苍玉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走了过去。   他坐下来,裴越山像以前一样给他倒了杯酒。   今天的裴越山,更加颓废,他穿了件背心,这让他背上的隆起的肌肉更加明显,上面的疤也更加触目惊心,而且裴越山不停地咳嗽。   裴苍玉摁住他的杯子:“要不喝点水吧。”   裴越山把杯子从裴苍玉手下拿出来:“不是这个的问题。”他转头看了眼天空,“是天气。”   “什么?”   “阴天我受不了,肺疼。”裴越山握了握手,握出一阵骨节的响声,外面的天越发得黑,正在酝酿一场暴雨。   裴苍玉小心翼翼地问:“为什么?”   裴越山突然抬头对上了他的眼睛,声音沉沉:“为什么?还能为什么?”   裴苍玉这会儿,突然有点害怕了。这就是他在刚刚见到裴越山时感到的那种强烈的陌生感和压抑的暴戾,像一阵飓风要挤进寻常人家,问题在于,他们家这么小的地方,容不下飓风。   裴越山舔了舔嘴唇,盯紧裴苍玉:“你知道我们做什么工作吗?”   裴苍玉移不开眼睛,他干咽了一下。   裴越山抓住了他的手,连手掌都是茧,几乎磨疼了裴苍玉。   “磨石灰板。这个我干了三年。听说这个会得尘肺病——以前监工的那个就得了。可他得了又怎么样,不能工作了,但一个月一万三,养一家三口不成问题,我们呢,干活的人又没有补偿,妈的,都不当人看。”裴越山啐了一口,吐在了地上。“都他妈废吊,装什么牛逼轰轰,个顶个儿的废物,以前有个得了病的,来回三趟不还是死在外面?没用的,进去出来都一样,妈的我就从遇见你妈开始,真是倒了大霉。”   裴越山捏着裴苍玉的下巴:“婊/子跑得倒快,她算个什么东西,家里有点钱,蠢得要命,什么都不会,整天被女生欺负,被人看不起,我借过她一次笔,天天跟在我旁边,要给我这个,给我那个。妈的她生日非要让我上她,哭哭啼啼,说什么自己什么都没有。然后又说要生下来,说要私奔,说要结婚。我他妈才叫有病,我居然相信了,我就该照他们说的,让她把你打掉,这样我还是我的好学生,她回去当她的大小姐。”   裴越山轻轻拍了拍裴苍玉的脸:“只有到这个时候,你才明白,有钱人犯错花不了几个钱,她照样有地方去,回到她的生活轨道。我们没有,我们没有犯错的机会,我们付不起这个代价。”   裴越山擦了擦裴苍玉眼角泛的红:“别哭裴苍玉,仔细想想,她真的是个婊/子,我这么说她都是温柔,你有没有幻想过,哪怕一次,你妈会来看你,或者打听一下你的消息?”   裴苍玉大脑一片空白。   “但是不用想,你应该知道,世上就是有这样的人,她就是自私罢了,她管这叫‘聪明’,但裴苍玉你觉得这是聪明吗?用你孤儿一样的生活想想,夸她一句这叫‘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一句试试看?你夸得出口吗?”   裴苍玉站起来要走,他爸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拽了回来,按在椅子上:“为什么不怪她,你应该怪她,不要傻乎乎地以为父母都爱自己的孩子。”他站起来俯视着裴苍玉,“你妈是个贱人,她人格上是个贱人,跟性别没有关系,跟年龄没有关系,跟你没有关系,跟我没有关系,她可以随便跟谁睡一觉,生下小孩儿,说着情啊爱啊负责任,但转身就跑到千里以外,让你永远找不到。”   裴苍玉低着头不想听,挣扎着要站起来,裴越山叹了口气。   裴苍玉挣扎地更加厉害,他拳打脚踢,咆哮着让裴越山放开他,他红着眼推开裴越山,他根本就不想知道,有没有爸爸和妈妈他都这么过来了,何必现在教他应该怎么爱和恨,人不分得这么清也可以活下来,何必非要找不痛快。   他想回房间去。   他扑腾着,但逃不出裴越山的手,裴越山只是看着他,看着看着就抱着他的头,摸着他的后脑,轻轻地安抚他:“好了好了……乖……”   裴苍玉累了,他红着眼,咬着牙,一言不发,倔强又使劲地推着裴越山的腹部,但没有推动。   裴越山摸着他的头:“我知道了,我不说她了……”   裴苍玉的挣扎慢慢熄灭下来,他大口地喘着气,他干涩着眼睛,委屈地想哭,可他不记得自己哭过,即便现在也只是红着眼眶,像条熄火的小兽。   裴越山低头看着他的发旋:“怎么会有人不想要你呢?”   裴苍玉低着头,任凭裴越山扶着他,觉得世界天旋地转,他闻到裴越山身上的酒味,以及衣服上的香味,诡异地混在一起。 第94章 高塔-7   关于选校的讨论,成为了主流。   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按成绩排,但有些差距不太大的学校,学生听家里人的话,想报个离得近的,这一类的讨论终于多了起来,班里多少有点要散场的意味,就算迟钝如裴苍玉几人,也终于开始讨论。   不讨论不知道,一讨论才发现大家心里都十分有数。   苹果报一中或者附中,飞机打算去十中,离家近,猴子打算报二十二中,皮狗没想好,问裴苍玉打算去哪儿。   裴苍玉沉默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好像是这群人里学习最差的,妈的,以前感觉差距不大,现在突然发现隔了十来名,放到全区的范围隔了很多人。   于是裴苍玉也不想了:“等成绩出来看能去哪儿好了。”   皮狗一听就低头玩游戏:“那行,你报的时候叫我。”   苹果叹口气,趴到了裴苍玉的桌上:“你看我们都要毕业了……”   飞机怅惘地配合着叹了一口气。   苹果继续:“还是没有脱处……”   飞机踹了他一脚:“你怎么回事?怎么最近天天想这个,受什么刺激了?”   苹果蹭地坐起来,神神秘秘:“我有个表哥,就是从来不学习的那种,打算明年结婚,听说女方怀孕了。”   皮狗抬起头:“真的?”   “真的。”苹果一脸难以置信,“日噢,你都不知道,女生哭着喊着要嫁,想想我以前看小说,里面写女的非要嫁给男主角,我还觉得太意淫不看了,没想到现实生活中还真有女的求着嫁给男的啊……”   飞机皮狗一起瞠目结舌地感叹起来:“你表哥特别有钱?长得特别好?”   苹果摇头:“都一般啊……”   于是他们又慨叹了一番,怎么会有这种好事。   正在低头翻书包的裴苍玉随口接了句:“她不嫁给他,自己养小孩儿很难吧。”   三人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猴子正在嚼口香糖,听他们说话转回脸:“哎你们真是温室的花朵,我爸出警的时候就见过这种女的,被男的骗了,肚子太大了,打不掉了,必须生,要是不结婚,生下来怎么养?女的才多大,家里条件又不是太好……”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这个他们倒是真的没想过,在他们衣食无忧认真学习的生活里,那种“乱七八糟”的人生跟他们距离太远了。   猴子翘着板凳腿,从皮狗手里拿过游戏机:“所以我就说,一般这种事,男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也不一定吧。”裴苍玉突然打断他,其他人看过来,裴苍玉又降低了声音,“有的不是女的走了吗……”   猴子摇头:“那种太少了,一般女的都不会不要小孩吧……哦除非小孩儿有问题。”他又低下头玩手机,“就是残疾啊什么的,双方都不要,就扔到……”   裴苍玉突然站起来,其他人看着他往外走,皮狗伸头叫他:“你去哪儿?”   “上厕所。”裴苍玉头也不转。   皮狗和猴子站起来:“正好,我也去。”   裴苍玉脚步不停,什么也没说,那两人很快地也跟上来,嘻嘻哈哈地搭上他的肩,说说笑笑地朝厕所走去,裴苍玉抿着嘴没有说话。   他们在厕所门口碰见了从楼下上来的白石,互相打了个招呼,那两人就朝里走,裴苍玉在最后,进门的时候白石伸手拽着了他的手臂,低头看他:“你怎么了?心情不好?”   裴苍玉愣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脸:“……还好吧。”   白石放开他,笑笑走了。   裴苍玉最近上课都有点跑神,幸好现在大多数时候都在复习。裴越山的归来,打乱了裴苍玉平静的生活。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总感觉到了这个时候,班里的气氛都变了很多。先是熟悉的班主任离开,紧接着班里就总是考试,出成绩,大家对着成绩条比划。苹果从未如此对学习上心,早自习再也没有迟到过,生活里除了学习就是发春/梦,单纯到了这个地步;飞机也减少了交际,应父母的要求推了平头,他爸决定从现在开始上下学都来接;猴子虽然严肃,但大部分心思其实都花在搞自己的事情上,现在也把桌上的杂志都收起来了,同时宣布大考前不上网不用手机,有事班里说,没事别找事;只有飞机,一如既往地晃荡,看着裴苍玉干什么,也跟着干什么。   还有白石。白石自从寒假华丽蜕变之后,成为了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再加上耀眼的成绩,整个人简直闪闪发光,他写的作文,还被印出来贴在年级后黑板,当成范文参考,数学的答题纸也贴了,让大家参考他的答题规范,后来连草稿纸都贴了,让大家看看优秀的思路过程。   这个裴苍玉可要说点什么了,白石的草稿根本一塌糊涂,写字龙飞凤舞,数字像狗爬,这家伙心算很快,写一张数学卷只用一面草稿纸,老师问他能不能给一份考试时的草稿让大家参考一下,白石说好,然后花了一节课补了一份,足足三张,假的不行。   裴苍玉看着他认真地补就想笑:“大哥,你偶像包袱还挺重。”   白石头也不抬:“你知道我给你写参考答案的时候写了多久吗?”   裴苍玉说不出话,他被噎了一下,不甘示弱地踹了踹白石的凳子:“那你还写,不都说没必要了吗?”   白石一听,把笔放下了:“好,不写了。”   裴苍玉笑了笑,以为他开玩笑。   等老师来问答应的草稿时,白石说不写了,问了一下同学的意见,同学觉得没必要,说着看了一眼裴苍玉,把老师狐疑的目光引了过来。   老师语重心长地劝裴苍玉,一是做人不能太自私,自己不需要不能推断同学不需要,二是要摆正自己的位置,明白自己距离说“没必要”还有相当大的一段距离。——当然了,老师说的很委婉。   听得裴苍玉面红耳赤,在老师走后又泄愤踹了几脚白石的凳子,然后花了一天好说歹说地劝白石把草稿写出来。   后来裴苍玉每每看到公示栏上的草稿纸,内心都涌上复杂的情感,同时也深刻地认识到,不管白石换了几张皮,都是那个心眼小脾气差阴狠歹毒落井下石借刀杀人的小混蛋。   这场试考完,班上的同学开始把为了考试拉出去的一半桌子拉回来,把座位恢复成原样,几个早就收拾好的,开始对答案。   裴苍玉刚坐下,苹果就走过来,他看起来挺高兴,估计这次考得不错。   飞机一溜烟地窜过来:“我听说我们这届要去徒步誓师大会。”   刚来的皮狗坐下来:“什么大会?”   “就是全年级徒步走到新校区,然后站操场上开大会,你懂的,就是动员动员大家好好考试。”裴苍玉补充。   苹果搓了搓脸:“我以为只有高考才搞动员大会,初中也搞?”   飞机拍拍他的肩:“搞一搞,利于身体健康。”   “花一个下午走过去,还不如多背几个单词。”苹果犯困,趴在了桌上。   裴苍玉劝他:“出去走动走动有什么不好的,锻炼身体有助健康。”   一个同学走过来,告诉裴苍玉门口有人找,大家停下来朝外看,是低年级的学弟,裴苍玉便站起来走了出去。   另一边,考完试的白石碰见了等了很久的鲁鸣般,跟他一起往回班的方向走。   白石走到班门口,看裴苍玉和他那帮朋友都不在,就朝操场走去,鲁鸣般也不回自己的班,跟在他后面。   他们来到看台二楼,看着远处操场上有人在跑步,有人在跳绳,裴苍玉他们正在和学弟们打篮球。   鲁鸣般掏了根烟,递给白石,白石摇了摇头,他最近在当好学生,吸烟不符合他的人设。于是鲁鸣般自己拢着火点上,跟他一起看向操场。   虽然操场上人很多,但他们看的是同一个方向。   裴苍玉正拿球,积极地寻找突破口,原先在这群人中算高的裴苍玉,最近被纷纷长个儿的几人快要压下去了,他带着发带,把头发拢起来,露出光滑的额头,密密地铺了一层汗,然后抬起手臂随意擦了一下,擦得手臂一片亮,在橘红的夕阳下反着光,他跳起来的时候,风就把他的球衣角吹得飞起来,露出一小截腰。   “最近我找到了信仰。”   白石突然听见鲁鸣般这么说,愣了一下,转头看他,但鲁鸣般的目光仍旧看着远处的裴苍玉。   白石看看裴苍玉,看看鲁鸣般,心里一惊,紧接着就自己感叹,不会吧。   “我在想,是不是真的有人能够经受苦难不改本性,并不把自己的痛苦迁怒给别人,更好地是,根本就意识不到不公平,虽然天真,但无辜。”鲁鸣般望着远处,风把烟尾吹得明明灭灭。   白石的瞳孔都放大了,他想,不至于吧,虽然裴苍玉很好,但作为“信仰”是不是有点过了。   鲁鸣般拿出烟夹在手指里:“虽然我憧憬邪恶的霸道的人,这会给我安全感,但我其实情感上更偏好善良的人,越纯粹良善越好,良善倒软弱也好,说不定这也算一种安全感呢,毕竟越接近真实,后者越难得可贵,所以我给自己找了信仰。”   白石又看看裴苍玉,看看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竟然有点动摇。   鲁鸣般看他:“你也应该信仰他,说不定可以拯救我们。”   白石确实有点吓到了,这又何必。   鲁鸣般伸手掏自己的口袋:“怎么样?要不要加入,给自己残破的灵魂找一个归处?”   白石看着鲁鸣般热忱的眼神,又想想裴苍玉的脸,竟然更加动摇。   鲁鸣般掏出了照片:“我的信仰,耶稣,最近有见面会,你来不来?”   ……   ……   ……   白石:“……”   鲁鸣般:“怎么了?”   白石:“……”   鲁鸣般:“你一直看那边干什么?”   白石:“不了,谢谢,我没有这种癖好。” 第95章 高塔-8   “哎,说实话,你有没有……跟女生在一起过?”   裴苍玉趴在桌上,露出两只眼睛,在课上压着声音问白石。   事实证明,当一个人开始患上“发/春/梦”的病,该病症会迅速席卷此人所在的团体,同时,裴苍玉终于找了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性/交——在一起。不然用什么?“做/爱”太文绉绉,说的人自己都会被酸死,“上过床”还可以,但是仍旧文气太重,不适合口头表述,同时有点过于不写实,他们不清楚是否真的如此慎重,“睡过”是很合适的用法,但对象要明确一点才好用,不然说“XX跟女人睡过”,怎么听都一股XX是什么人间楚留香,好像情史颇丰的感觉,男人最讨厌的就是长他人威风,此话断断说不出口,除非是“XX和XX睡了”,这就比较合适。可问题在于,他们就算数到天上去,真正有过经验的,两只手也数的过来——男生只数男生,必然不会论“对”数。至于更低劣的词就不考虑了,毕竟还在班里,毕竟好少年,不至于。   白石正在写卷子,分了个眼神给他:“你不写题吗?”   裴苍玉有点烦恼地抓了抓头发,朝白石这边靠近了一点:“你别跟别人说啊,尤其是那个七班的。”   白石点头。   “前几天初二那个学弟找我,问我有没有女朋友……”   白石笔一停:“他喜欢你?你业务这么广,男的也可以?”   裴苍玉皱着眉拍了他一下:“扯什么蛋,听我说。”   白石把笔放下。   “他跟我说,他们班有个女生,想找我。”   “找你干什么?谈恋爱?”   裴苍玉坐了起来:“我也是这么以为,他说不是,就是想打炮——这可是他原话啊。”   白石转过身,语重心长地看着他:“你回他什么?”   裴苍玉用舌头顶了顶自己的口腔内壁,让自己的脸颊鼓出了一块,同时眼睛偏开,这意味着他正在进行难得的深度思考。   然后他回答:“我说我快考试了,等等再说吧。”   说完裴苍玉颓废地趴到桌上:“唉,这下学弟学妹肯定看不起我了,我的形象全毁了……”   白石点点头:“你是学生,正常人会理解的。”   “……”   裴苍玉转着笔,这节课打了下课铃,他瞥了眼窗外,自言自语:“不过太早做肯定没好处。”   白石看了他一会儿,把头转了回去,继续盯着他的卷子,却突然看不进去。   ***   放学后,他又去了商教员那里。   商教员总是穿红裙子,尽管每次样式都不一样,但颜色是不变的,今天白石盯着她裙角的一点墨水看了半天,为什么在那里会有墨滴呢?   “看什么?”   “你的裙子。”   商教员走出桌子,靠着桌子半依半站,她的裙子很短,裙边绷得紧紧的,她穿了条肉色的丝袜,两条腿交叠着换了一下位置,裙边贴着这条腿移到另一条,腿上刚放开的地方,勒出了一道浅痕,透出点皮肤的红色。   她伸出食指抬起白石的下巴,用指尖敲了敲:“在看什么?”   白石盯着她:“你跟人上过床吗?”   商教员笑了笑:“当然了。”   “正常来讲,一般男人几岁可以做/爱?”白石严肃地问,像在探讨一个学术问题。   “这取决于双方达成共同协议时男性的年龄。”商教员放开白石,靠回桌边。   商教员这里换了灯。   换了一盏古老的矮台灯,绿色的壳子扣在灯上,开关是一根流苏吊绳,有一颗一颗的柱子松散地排列,商教员向后靠在桌上的时候,便带着吊绳晃起来,珠子们像飘一样摇曳着。因为浅黄色的灯光,显得褐色的实木桌更加厚重,上面树木留下的纹路,在商教员手下附近有最多的圈痕,像是指尖在木面上点出一圈涟漪,蔓延到桌上的书下,桌上的钢笔下,桌上的墨水盒下,以及桌边,她的腿边。   白石盯着涟漪隐没在她裙边,在裙边和丝袜的交界处,肉色的东西总让人觉得发热。   她的腿又动了一下,换了条腿支撑自己,看着白石目光的去处,笑了下:“为什么突然想到这个?”   白石把眼睛移上来:“好奇。”   “那么,□□呢?”   白石没有说话。   “其实并不难推测,毕竟你每次来都和他有关。”   白石皱了皱眉:“不是刘同学,我离同桌远一点,她也会离同桌远一点,所以……”   商教员摇了下头,第一次白石讲话的中途打断他:“我不是说刘同学。”   白石便安静下来。   商教员从桌上摸了烟盒,啪嗒一声打开,捏了根细长的烟出来,拿出她黑色纹青雕的打火机,给自己点上。   “你对同性恋怎么看?”   白石想了想:“不太正常?”   “为什么这么想?”   白石回想起了丽治所里满墙的涂鸦,同性恋要都是那样,当然不正常:“自我意识过剩。”   商教员仰起她细长的脖子,把烟吐向空中:“自我意识过剩很难算是‘异常’的一种定义。”   白石对这个话题不太感兴趣。   商教员低头看白石:“对你来说,你的同桌是什么?”   白石被这个问题惊了一下,有种被人问一加一为什么等于二的感觉,不知道这有什么好问的。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你想说,我是同性恋?”   商教员笑了笑,把烟灰磕了磕:“这取决你本人怎么定义同性恋。”   白石叹了口气,终于顺着她的话说:“同性恋,就是……打个比方,我觉得性向是一个频谱,就好像色彩光谱一样,按波长不同从一边到另一边,性向也是,按生理上对某种性别的喜好,从一边到另一边。个人对某种类型的偏好不是固定的,某些阶段可能偏好某一类,过于偏向一边,可能被认为是纯粹的同性恋,过于偏向另一边,也许就被认为纯粹的异性恋。”   “唯心?”   “动态。”   “自我定义?”   “自我定义。”   “那么裴苍玉呢?”   白石犹豫了一下:“我对他并不是喜好,喜好一定会像白江那样,有性/冲动。”   商教员翻过手,烟立在她手指间,她眯着眼看白石:“你对他没有?”   白石坚定地看向他:“没有。”   “你有过性./冲动吗?”   白石没有回答。   商教员的手指移到了自己的裙边,勾着裙边,又松开手,弹了一下,白石觉得这一声分外地响,几乎在房间里炸开。   商教员低头看他,几乎凑到他面前:“白石,你是不一样的,我对你抱有很大期望,你想知道是什么吗?”   白石盯着她的脖子,鼻息间都是她的香水味:“不想。”   这是实话,他真的不想。况且没有什么好猜的,像商教员这样的人,像上次那个被家里人打发的记者,他们还能期望什么?   不重要,这些都不重要,他们如果不图什么就靠上来才叫不正常,白家的人都理解。   她在白石耳边叹气:“你太年轻了。”   白石鬼使神差地伸出手,终于放在了她的腿上,停在了那里,手掌下有温度灼烧过来,好像放在火山上烤。   “他一句话就把你激成这样吗?”   白石觉得有点耳鸣,他听不太清,他的手被烫到了,他应该把手拿起来,可他就是不想拿,他总觉得,这就是他成长的一部分,他会比别人走得都快。   商教员把烟按灭在桌上,用食指把烟弹开,往后坐,白石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跟着热源移动,她敲起脚,高跟鞋哒地一声落在地上:“先说好,我可不是好女人。”   白石这句话倒是听到了:“太好了,我也不是好人。”   她坐在桌上,叉开双腿,白石猛地站起来,把她的一条腿挽起,挂在手臂上,她惊呼一声,抱住了白石的脖子,喘匀气之后笑了下:“你好高啊。”   白石的手开始在她身上游走。   ***   裴越山找到了一份工作。   从他回来,先是穿着西装出去找工作,后来穿着夹克出去找工作,后来在他穿着背带裤的时候,找了个苦力差事。   奶奶只是为了有工作他会开心一点就很高兴,但还是看着他的脸色稍微轻松了一点,才放松下来。   裴越山给裴苍玉买了杆笔,上面写着“逢考必过”。   裴苍玉接过来,小声地说:“我有笔。”   然后好好地擦了下,放进了文具盒,裴越山看着他被水笔画得乱七八糟的文具盒,说下次跟你买个文具盒吧。   裴苍玉撇嘴:“不用。”   然后想了想又补充:“那要个蓝色的吧。”   裴越山笑了笑,拿起筷子,看了一眼裴苍玉:“你可真好打发啊。”   裴苍玉拍了拍自己的胸口:“real man就是这样,胸怀宽广。”   奶奶只是看着他们俩笑。   这是裴越山回来之后,最为轻松的夜晚——起码裴苍玉是这么想的。   “你在写作业?”裴越山洗完澡,走到了裴苍玉桌边。   裴苍玉点了点头,他正在整理错题,他爸爸就站着他旁边,低头看他,没擦干的头发上滴下了水,啪嗒一声打在了裴苍玉的卷子上。   裴越山抽了张纸擦了一下:“抱歉。”   “没事。”裴苍玉根本不在意。   裴越山继续看着他写,这次他头发上滴下的水滴到了裴苍玉的手腕上,裴苍玉仍旧没有什么反应,裴越山用纸帮他擦了下。   “你觉得难吗?”   裴苍玉的脸一下就红了:“还行……”   裴越山转头看他:“打算上什么中学?”   裴苍玉的说出的字以降调排列:“考完看看分数吧……”   裴越山点了点头,伸手摸了摸裴苍玉的头:“我去睡了。”   “嗯。”   他上了床,裴苍玉扭暗台灯,让房间里顿时变暗了很多。   裴越山看他:“不用。”   “没事。”   裴苍玉在晚上奋笔疾书不知疲倦的一大重要原因是因为他这次考试考得不错,考出了最高水平,让裴苍玉焕发了学习的动力。但他没有告诉奶奶,以免抬高她的期待。   仔细想想,他成绩好了,爸爸找到工作了,奶奶发病也少了,怎么看家里都在朝好的方向走,总觉得终于迈上了正轨。裴苍玉现在就能想象他迈入高中和爸爸奶奶一起去学校报到,在校门口照一张精神的相片,放在新的相框里;转眼间,裴苍玉就长大了,上了奶奶心心念念的大学,他们再在大学校门口照一张相,说不定他爸那时候就再婚了,毕竟他爸长得还算很精神的,那就一家四口了,说不定再有一个弟弟或妹妹,可以选的话要个弟弟吧,裴苍玉很会玩,可以把自己会的都教给他弟弟……   裴苍玉关上灯,小心翼翼地爬上了床,他掀开被子的一角,钻进去,尽量不吵醒爸爸。过段时间,宽裕的话就再买一个床,也可以装个帘子,不然他开灯到太晚了。   床里暖洋洋的,裴苍玉进去之后盖好被子,侧身躺着,想着明天好像该他值日了,昏昏沉沉地滑下梦乡。   他被一股热源激醒,他觉得背后有很热的东西,他睁开眼反应了一会儿,才发现是他爸爸的怀抱,靠得太近了。   他动了一下,发现了更不得了的东西,他的双/腿/间,有什么硬东西。   裴苍玉傻掉了,他彻底清醒过来,但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爸爸睡得太死了吗?   他试图动了一下,往前移一下。   突然,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肩膀,把他往后带,他一下贴到了后面人的胸膛上,更加靠近诡异的硬物,他几乎有点抖,他想转过脸,但就像所有鬼故事一样,他觉得这时候转过头,一定会看到鬼的脸。   他试图往前爬,后面的手臂揽住他的肩,另一只手绕到后面,按住他的腰,那人终于出声了。   声音说:“别动。”   裴苍玉猛地就意识到,他醒了,他知道他也醒了。   他干咽了一下,僵硬地绷着身体,后面的喘气声逐渐粗了起来,他腿间有什么东西在来来回回,裴苍玉不是傻子,他当然明白。   整个过程里,他连眼都没眨几下,因为太过震惊,他有种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的感觉。   在裴苍玉的余生里,每次他想到这第一个夜晚,他都无数次地后悔,听从了那句“别动”而一动不动,如果他那时候像后来的自己,哪怕只是稍微年长几岁,裴苍玉都认为他们的人生会走向截然不同的方向。 第96章 倒吊人-1   白石交了个女朋友。   ——这个消息在某个周五下午第一次传出来,经过周末移动端交流的发酵,再回校时,几乎人人看向白石的目光都带上了你懂我懂的默契,但偏偏还没有人问,只是私下议论,并且加强了观察,由此逐渐发现了白石更多的变化。   比如他身上若有若无的香味渐渐多了起来,有时甚至混了烟味,他微卷的黑发偶尔扎起来,能看到后颈处有指甲划出的痕迹,他更加纯熟地跟女生讲话,看谁都似乎带了点不明不白的意味,借由他的桃花眼传过来,不管女生有没有那个意思,都要在这样的眼神里心神晃悠几下。   于是便有人窜捣跟白石熟的裴苍玉,想让他去帮忙问问,但出乎意料,裴苍玉对这件事一点兴趣都没有,最近跟白石简直是两个极端,裴苍玉最近安静得很,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白石这天下午坐一辆银色的Boxster来的,正巧二点五分,门口都是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这辆跑车疾驰而来,卡准每一道绿灯,不需停等,更显得潇洒无比,稳稳地刹车在校门口正中间,绕过了其他接送的车辆,堵住了别人的路——众人目光不得不停在它身上。   白石毫无自觉,他拎起书包要下车,商教员趴到方向盘上抬着眼睛看他,笑着问:“不亲一下吗?”   白石转过身:“哦。”   接着凑近要亲她的嘴唇,却被商教员用食指挡住了:“想想还是算了。”她点着白石的额头,“再见。”   白石从车上下来,发现门口很多人看他,吸了口气,挂上了他最近练的温和笑容。他不知道的是,因为过早迈入纯熟成年人的体验,他的“温和”笑容变了味道,他嘴角带上了风花雪月的意味,眉头聚起了春花秋月的愁,他被从同龄人中拖出来,再也不会一样,但他还没有考虑过是得到的多还是失去的多。   他花了很多时间在商教员身上。他控制不了。同时也确定了商教员并不是教员,暂且称她为商小姐。   这太神奇了。   他第一次明白了为什么男生对这种事如此执着。商小姐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她做/爱简直是在行善,她应该是菩萨,如果男人有幸同她在水里醉一场,醒来就应该皈依佛祖,来忏悔自己本不该有如此好运,她如果选择职业“为男性脱处”,她死后一定会上天堂。   她不是本地人,不是本国人,或者说她是任何地方的人,任何国家的人,她早早地向白石展示了什么叫与脑子无关的欢愉,她淫靡放荡,声音像只夜莺,手臂如同柳条,腹部好似山丘,大腿便是山脉,白石必须为此踏入火山,她会不同的技艺,柔软到不可思议,她的技巧登峰造极。   白石对此毫无办法。   他在结束之后觉得很后悔,每次都是,具体后悔什么他也说不上来。而她在结束之后就马上去洗澡,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去另一个房间睡个好觉,白石就自己在床上坐一会儿,再收拾东西离开。   自从这种关系开始之后,他们不怎么说话了。   白石看谁都有奇怪的感觉,他看着女生们来跟他说话时红扑扑的脸颊,就能闻到她们身上不同种类的香味,她们亮起光滑的手臂,白石就能感受到那种触感。更糟糕的是,对男的也一样,男生们来跟他说话,多数也像女生看他一样,夹着羡慕,语气也柔和得很,这在他以前还是个矮小不讨人喜欢的经历中从来没有,他想,男的大多数还是慕强。于是他看男生便不一样了,他们的骨头总是大一截,但这不代表他们不能弯折,他们仰着头看白石,说话尽量不说错,好像很需要白石这位朋友,在商教员带他看的电影里,他们这样的人也会像夜莺一样叫,也会舒展开来,也有火山可进。   众人对他的追捧,是白石最好的养料,他在性中发现了一种和权力和支配息息相关的感觉,让人有点上瘾。   他最近春风得意,越发习惯看来的目光。   他优雅地走过来,中途帮忙接了一下刘瑶笙差点掉下的书,刘瑶笙马上换上了那副矜持的样子,向他道谢,又问今天差点迟到呢白石——好像他们很熟。   白石笑了笑,用裴苍玉那种常常躲避问题的回答方式说:“还好吧。”   刘瑶笙便也笑着点点头:“也对,没有迟到。”   白石便离开了,他想如果说这话的是裴苍玉,刘瑶笙一定会有莫名的愤怒教训得过且过的裴苍玉。   他走过来,坐到裴苍玉身边。   最近不知道为什么,裴苍玉总是趴在桌上。   白石把书放好,扭头看裴苍玉:“你不舒服吗?”   裴苍玉背对着他,摇了摇头。   白石从他身上越过去,低头看裴苍玉,发现裴苍玉睁着眼睛愣愣地盯着墙。   裴苍玉被出现在头顶的脸吓一跳,伸手把他推开:“滚蛋。”然后继续趴着。   白石被推得晃了一下,发现裴苍玉下手有点重。   虽然以前就有感觉,但最近裴苍玉是不是心情特别差?   下课的时候皮狗他们难得地都过来了,尤其是苹果,特别自豪:“怎么样裴苍玉?按照哥哥的方法,上次是不是考出了最好成绩?”   他伸手捣裴苍玉:“请我吃饭吧。”   裴苍玉拨开他的手,趴着没动。   皮狗呆呆地眨了眨眼,转头看白石:“他生病了?”   白石摇头:“刚才拍我的时候还很精神。”   他说这话以为裴苍玉会起来反驳他,但裴苍玉仍旧没动。   皮狗把手里的面包塞进嘴里,伸手要去摸裴苍玉的脑门:“是不是发烧了?”   裴苍玉一巴掌打掉了皮狗的手,脸色很差地坐了起来,语气前所未有的差:“你他妈能不能别碰我?”   皮狗惊呆了,旁边玩魔方的飞机饶是嘴皮子再溜,这时候都说不出话。   正好上课铃响了,大家沉默着站起来,各自回座位去,低着头的裴苍玉突然抬起脸叫了一声:“哎,皮狗……”   皮狗转过身看他,其他人也停下来,裴苍玉看了一会儿皮狗,又趴了下去,皮狗挠了挠自己的脸,转身继续回座位去。   白石盯着裴苍玉的脑袋,这太不正常了。   老师让同学把卷子发下来,发给裴苍玉的卷子落在他的背后,直到老师开始讲卷子,裴苍玉也没坐起来把卷子拿到面前去,还是趴着不动。   白石凑近他:“你上午是不是没跑操?”   裴苍玉没理他。   “你不看卷子吗?”   裴苍玉没什么精神地把手臂绕过来,手指动了动,示意白石把卷子塞进他手里。   白石便把卷子拿起来,放到裴苍玉的手心下,裴苍玉胡乱抓着卷子就要收回手臂,白石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这下裴苍玉动不了了,他本来就是用底下手臂绕过来搭在肩膀上,现在被盘柱了。   白石凑近他耳朵边:“你懒成这样不太好吧。”   白石只是开了个玩笑,裴苍玉却猛地开始拽自己的手臂,用力之大,连桌子都晃起来,这个力度不可能是在开玩笑,他拽手臂就像拽不回来就不要这条手臂一样。   白石有点惊讶,他松开手,裴苍玉突地一拽,手打在墙上,发出响亮的一声,连老师都停了一下。   等老师继续讲课,白石紧张地靠过去:“喂,没事吧?”   他看见裴苍玉的手整个变得红通通,指骨红得发艳,过不了多久就会淤血变紫。   裴苍玉照旧没理他,继续趴着。   他怎么了?   白石一头雾水。   白石当场下了一个决定,为了找出异常的原因,他决定放学后跟踪裴苍玉。   中间的课间,飞机、猴子、苹果又分别来过一次,发现还是没进展,裴苍玉仍旧趴着,谁也不想理。看着他们白石突然意识到,原来还可以直接问“你怎么了”,他白石第一个念头就是去跟踪,果然大家真是各有各的成长途径啊。   裴苍玉一整天都兴致缺缺,晚自习就慢慢地收拾书包,动作很僵硬,但他收拾得早,于是刚一下课他就站起来走了,谁也没等。   白石迅速把东西装了一下,很快跟了上去。   他保持着五十米左右的距离,人少的时候就远一点,人多的时候就近一些,竟然越走越走偏,兜兜转转走了很久。   白石发现裴苍玉没有朝家走。   裴苍玉走到了一个废弃的健身器材场,坐在沙土堆的秋千上,垂着脑袋慢悠悠地晃。   白石十分不解,他看了一眼表,已经快十点了。   他远远地站在健身场外面,看着裴苍玉颓废的瘦弱背影,抓着秋千的一根绳,靠在上面,孤零零地坐着。   白石抬头看了眼天空,今天天空上的星星特别多,明天说不定是个好天气,夜虽然深,但今天的夜空发着浓重的深蓝色,像是在这层幕的下面垫着会放光的海,才透出荧荧的蓝光,倏地一笔涂抹向远方,然后在裴苍玉身边的天幕下坠入大地。   白石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他想走过去,可裴苍玉今天不想说话,他知道。   裴苍玉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在地上的沙里踩了个坑,他什么也没在想,用脚把沙聚起,踢到自己另一只脚上,再把脚移出来,换只脚继续埋另一只脚。   然后他在视线里看到了另一双白色的鞋,擦得干干净净,张扬地画着红虎,显出特别定制的贵气,这人虽然总是装低调,但其实招摇得要命,还总是要装逼。   裴苍玉抬头看白石。   白石低着头看他,头发有些散,一边挂在耳朵上,另一边垂在脸边,脸上有种表情,裴苍玉看不出来,要非需要一个形容词,大概是“朦胧”吧。白石的脸有鲜艳的色彩,他的头发乌黑,脸色白,嘴唇红,张扬得过分,裴苍玉总觉得白石像一颗露珠,处于即将蒸发或者坠落的边缘。   白石坐到了他旁边的秋千上:“这里有人吗?”   裴苍玉靠在秋千绳上垂着头回答他:“有没有你都坐了。”   白石笑了笑:“也对。”   “你怎么会在这儿?”裴苍玉不看他,只是问。   白石严肃地告诉他:“我跟踪你。”   裴苍玉笑了下,他不信,只当白石在开玩笑。   夜风悠悠地吹,简直像在散步,连沙都吹不起来,却偏偏舒服得让人想眯上眼。但白石的耳朵竖起,敏锐地捕捉着旁边人的呼吸,裴苍玉只是低着头,那个角度让人担心他的颈椎会不会疼。   白石终于忍不住了,他伸了伸对于秋千过于长的腿,扭头看裴苍玉:“你在想什么?”   裴苍玉低着头,声音闷闷的:“你好烦。”   白石盯了他一会儿,开口:“对不起。”   裴苍玉苦笑了一声:“你道什么歉。”   白石站起来,走到裴苍玉依靠的那边秋千绳,低头看他。他们离得那么近,裴苍玉好像靠在白石身上一样,风把裴苍玉的头发吹动的时候,甚至会飘到白石的腹部,痒痒的。   他低着头看裴苍玉,看着弯着的那段光洁的后颈,在后领开出有道衣服鼓起的缝,在星光的帮助下能隐约看见脊椎的形状。   白石伸手摸了下裴苍玉的后颈,手下的人抖了一下,白石拉上了他的后领:“不冷吗?”   裴苍玉没动。   白石就这么看着他,看春日的小树此刻休眠在一个接近他怀里的位置,觉得好像能抓着春天。   裴苍玉突然问:“白石。”   “嗯。”   “你觉得……我像个女孩儿吗?”   白石愣了一下,看着他的春日枝在秋千上晃了晃,却不是因为风。   “……怎么可能?”   裴苍玉抬起头,他看着白石的眼睛:“什么?”   好像他没听清。   白石看着裴苍玉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说不出话,他有点跑神,他知道这时候不该跑神,可是还是在跟那双眼睛对上的时候不由得心猿意马。   裴苍玉有一双过于漂亮的眼睛,他眼睛很大,只有在闭上的时候才会显出明显的眼尾上挑,他的下眼线弯出了弧线,显得他明亮的瞳孔总是秋水漫漫,褐得发亮,在平常淹没在大脑空空的放空眼神里,但因为今天这么一个月夜,在他不知为何溢满愁思的情绪里,便更显得眼波荡漾,像是缀在他脸上的宝石。   裴苍玉没有等到答案,他的表情顿时垮了下来,像受了一鞭。   白石看着他脆弱的脸色,苍白的嘴唇,小腹都要发疼,他有些愉悦,但同时又很慌张,吐口而出:“不像,根本不像。”   裴苍玉看着他,又缓缓地把脸转了回去,继续盯着他埋在沙里的两只脚。   白石松了一口气。   他得以重新心无旁骛地盯着裴苍玉。   他猜想裴苍玉的皮肤应该永远保持三十八摄氏度,这很合适,比普通人要烫一些,带点红色也很适合他,比如现在如果碰一下,一定是热的。   白石这么猜着就已经伸出了手,他摸到了裴苍玉耳朵下的一小片皮肤。   居然是凉的。   裴苍玉没有感觉到,他只是站了起来,把书包背上,不看白石,沉重地迈着脚,随便地打了个招呼:“我走了。”   白石的手还停在那个位置,裴苍玉边走边告别:“你也早点回去吧,太晚了。”   白石看着裴苍玉僵硬地朝家的方向走,走去一片灿烂的星空下,用缓慢而沉重的步伐,像是走向地狱。 第97章 倒吊人-2   裴苍玉是在事情发生的第三天才反应过来。   事情发生在周四的深夜,从某个时刻起,裴苍玉便一直陷在一种飘忽的状态,像踩在棉花上,他的脸像被刻上了惊讶,眼睛张得比平时圆,有种恍惚的感觉。   具体要去回忆,周四到底发生了什么裴苍玉其实描述不出来,他睁圆了眼,直到脸被按在枕头上,他闻到了枕头上中午晒过的阳光味道,还能听见床微微的吱呀声,他被人环起来,手臂弯曲着撑在头边,他没有合上眼,好半天都在耳鸣,他甚至觉得这是一场梦,因为他太过清醒地意识在有什么在发生。   他清清楚楚地听见沉重的喘息,和床晃动的频率微妙地重合,他猜应该也和自己头撞向床板的频率重合,但他记不得了。   似乎过于单纯的头脑几乎在一瞬间就封闭了他的感官,直到一切结束,他睁着眼躺在床上,仰头看着天花板,那里还有他小时候裴越山给他画的星星,是金黄色的,这么多年,掉了漆。   然后他睁着眼直到天亮。   裴越山六点就起床了,他没有看裴苍玉一眼,穿上衣服,出门,裴苍玉听见他和奶奶交谈了几句,吃饭,出门上班,奶奶让他路上小心,之后门关上,奶奶因为终于重拾生活的儿子心情不错,哼起了曲子。   裴苍玉僵硬地坐起来,对啊,如果不是发生了什么,今天是个大家都会开心的日子,好像是一个快乐生活的开端。   有点疼。   裴苍玉想了下,他把腿移过去,踏在地上,站起来,扭头看了一眼床单,上面有血和乱七八糟的东西。   于是他有点恍惚,这算什么?   裴苍玉站着没有动,他盯着床单,觉得自己的脑子并不在自己的躯壳里,他冷静地就像看别人的事,脑子在说:“啊啊,这是什么?”好像是在议论一段电视里的情节,裴苍玉知道自己直到现在还是觉得在做梦。   奶奶敲了下门要进来,就在这个时候裴苍玉用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的速度一把抓过被子盖住了血和乱七八糟的东西。   奶奶像平常那样催他快去吃饭,还说今天是不是成绩都出来了,你为什么眼圈这么黑,是不是又熬夜了,我看电视上说了,熬夜对小孩儿……   裴苍玉愣愣地看着她,说不出话。   奶奶的话头戛然而止,她担心地走上来,摸了摸裴苍玉的头:“怎么了?发烧了?”   裴苍玉拨开她的手:“我换下衣服。”   多么神奇,他的声音很正常,有那么一瞬间,裴苍玉甚至想如果奶奶发现了他的异常,他就可以从棉花上跳下来,跳到地上,然后把在黑夜里的魑魅交出来。   但奶奶没有发现。   她顺从地离开了。   裴苍玉继续站在棉花上,洗了澡,换了衣服,他的额头只红了一点,他身后倒是很疼,而且是越来越疼,好像逐渐被感受到一样。   他把床单扔进了正在转的洗衣机,把被子叠起来,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吃了饭,然后去上学。   他晕晕乎乎地来到学校,拿到发的卷子,终于全部成绩都出来了,他是全班第十,这种成绩让他的朋友比他都兴奋,他们在裴苍玉身边转,拿着他的卷子指指点点,明明也很替裴苍玉高兴,却非说老师少扣了分,然后天南地北一通胡扯。   白石今天也很奇怪,他分外躁动,他竟然不停地晃腿,手握了又放,放了又握,不知道在焦虑什么,他的周四夜晚过得也不太好吗?   裴苍玉还是正常地和他们说话,甚至开玩笑,在皮狗的某个笑话讲完之后大家笑作一团,裴苍玉也在其中笑。可这种感觉,就像是站在棉花上看着自己跟别人一起笑,像是灵魂出窍。他把这个思维传递过去,传递给下面的那个裴苍玉。   于是突然裴苍玉就听见了自己的笑声,他一下就停了,然后想,怎么了,在干什么?   想被突然拽进乌云里,他浑身发潮,有种莫名的、巨大的阴影倏地袭来,一瞬间他就萎靡掉了,什么都是虚无的,笑声和谈话,他一声一声地出冷汗,觉得很痛苦,就在这么一个阳光明媚的天气,他整个人都要碎掉了。   但在家里一切照旧。   周五晚上裴苍玉当然没有睡,他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瞪着眼看天花板,听到裴越山睡熟了的声音,不清楚睁了多久的眼,终于觉得有点困了,他眯上了眼,又因为裴越山翻了个身,裴苍玉像被雷劈了一样从床上翻下来,手忙脚乱地朝远处爬,一头撞在了桌脚,撞出了血,他再转身看,裴越山并没有醒,只是在睡梦里翻了个身。   裴苍玉便坐了一会儿,慢慢地站起来,躺了回去。   他被从棉花上扔下来是周一的早晨。   这天裴越山说要给他换一盏台灯,护眼的那种,裴苍玉只是点了点头。   必须要说,裴越山毫无变化,他之前什么样,现在也是什么样,没有任何暧昧的眼神,或是多余的话,他似乎忘得一干二净,继续以“好父亲”要求自己。也正是因为他的太过淡定,让裴苍玉对这件事的认知推迟了几天。   但该来的还是会来。   就是这个周一的清晨,社区的喇叭放一首晨练的歌,大爷大妈们三三两两地快走锻炼,学生们边走边挤在一起看新买的卡片,鸟在电线杆上叽叽喳喳地叫,猫在墙沿上散步,狗在土地上翻来滚去,晨风送来草香,以及远处油茶的味道,后面骑车经过的人嘀铃铃打着铃,让裴苍玉让一下路。   生机勃勃的早晨。   裴苍玉站在路口,突然想。   “那不就是被强/奸了吗?”   于是他的世界一瞬间天旋地转。   他又不是傻子,他在学校里学过,他在电脑上看过,他甚至在法制新闻里也看过,他现在知道了——不,其实他当时就知道了。   他又开始出冷汗,他有个念头告诉他,如果当时你反抗了,情况就会不一样了。为了这个念头他几乎呕吐出来,因为他没有反抗,他自己的懦弱,招来了这种事,对吧。   交通灯红了又绿。   裴苍玉又发现一件事,你看,如果你当时没有洗掉床单,留住了证据,你可以告他,你这是为虎作伥。   他几乎站不稳,靠到了电线杆上,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么,他似乎只会做错误的事,多余的事,愚蠢的事……   更重要的是……   为什么?   在这件事发生之前,哪怕在这件事发生之后,从来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裴越山要这么做。   为什么呢?   为什么?   做这种事总要有个理由的吧。   不然要人类怎么去理解?   裴苍玉这天上学简直是在跋涉,他没有一点力气,他被悔恨吃掉了,他觉得如果他拒绝,大闹一场,事情不会像现在这样,他再也不是站在棉花上了,他现在在往水里堕。他不合时宜地想,哪怕再来一次,哪怕他打不过,哪怕再重复一遍,起码证明了反抗无用,那么就不是裴苍玉当晚的错,他就不会如此厌恶自己。   比起裴越山,裴苍玉在这个时候,对自己更加厌恶。   他动不了,他没有精神,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比发生了那件事更让他崩溃。   更可怕的是,他开始逐渐回忆起那晚的细节,除了枕头上的味道和轻微的吱呀声,还有更恐怖的东西,现在他想起来了。   来找白石的人很多,他们凑过来讲话,声音很大,裴苍玉烦躁地趴在桌上,用手臂盖住自己的耳朵,听着声音嘈杂,来来往往。   他的朋友们也来,说些什么裴苍玉一点兴趣都不感的话题,没完没了的笑。   上午也是,下午也是。   快把裴苍玉逼疯了。   很烦,觉得很烦,很恶心。   不想动。   他们太吵了,皮狗还要动手动脚,等裴苍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骂了出口。傻乎乎的皮狗一脸以为自己做了什么错事的表情,什么也没说,一群人都安静下来,连飞机都说不出话,上课铃一响再各自散去。   裴苍玉想张嘴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觉得没意思,他自己还有很多苦味要嚼,没空管别人的事了。算了。算了。随便吧。   他重新趴在桌上,他头昏昏沉沉,他也不知道自己要什么。   又是晚上,又要回家。   在门口的时候裴苍玉好像就突然知道自己要什么了,他想要把这件事抹掉。不是谈清楚,不是揭示出来,不是道歉,不是法律,只是抹掉,让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让裴苍玉永远也不必经历,尤其是这一场头脑的仗。   裴苍玉推开门,奶奶站起来,高声地说他回来太晚了,然后去给他热饭,他爸爸正在把旧台灯拿出去,换上新的。   他经过裴苍玉,扭头看了他一眼,语气平常:“挑了个蓝色的,老板说能防近视。”然后就出门去,肩膀擦过裴苍玉。   裴苍玉突然就愤怒起来,这算什么?妈的。   他抢过裴越山手里的台灯,挥臂一扔,台灯咚地一声砸在楼下,碎了一地,旁边经过的阿姨吓一跳,抬着头喊:“谁啊?谁啊!”   裴越山看了他一眼:“你差点砸到人。”说着便下楼去找人,在阿姨还没闹大前跟人摊开说一说。   奶奶听见声音焦急地跑出来:“怎么了?怎么了?”   裴苍玉一句话不说去盛了饭,再死气沉沉地坐到桌前,机械地往嘴里喂。   奶奶担心地靠在门边,担心她多年不在人世混的儿子可别闯出什么祸,她用围裙擦着手,踮着脚朝下望,把身子拉成一跟弯曲的面条。   裴苍玉看着她,最近精神越来越好,人逢喜事精神爽,她全心全意的希望回来了,尽管早就不是当年的那个,但她什么都接受。   什么都接受?   裴苍玉死死地盯着奶奶,他又出了一身冷汗,他突然有个念头,那晚他撞床头的声音?她听到了吗?   裴苍玉看着她焦急的身影,细瘦伶仃的腿脚,想,会不会她知道,她装作不知道,她选了裴越山……   冷汗一身一身地出,他低头看这碗汤面都觉得飘起的油花泛着腻,恶心地要命。   他站起来去厨房,倒了这碗饭。   晚上他躺在床上,干躺着,睁着眼,裴越山在他旁边安稳地睡,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凭什么?   为什么?   裴苍玉觉得有蚂蚁一层一层地爬在他身上,不然为什么他总是一身一身地出冷汗?太恶心了,裴越山的呼吸声像轰鸣的雷响,吵得裴苍玉睡不着。   合着秒针滴答的声音,如同排山倒海,一浪涌上一浪,天昏地暗,海天变色,他晕船,直泛恶心。   在漫长的折磨中,裴苍玉猛地跳起来,脑子里有根弦断了一样,他控制不住,他一脚踩到裴越山的脸上,发了疯一样地掐着他的脖子。   他只有一个念头,既然发生了那种事,他和裴越山,总得死一个。   裴越山很快就醒了,他在监狱里练就了非同寻常的敏锐,他一把扯过裴苍玉的手,翻身把裴苍玉压倒身下,把桌上的擦布塞进裴苍玉的嘴里,用他以前给裴苍玉做的小木兵堵在嘴边,然后掰过他的腿。   裴苍玉现在明白了,起码解决了一个他总是挥之不去的念头。   即便他反抗了,确实没有用。   所以在这个层面,他不应该怪罪自己。   可念头总是不放过他,非要跳出来折磨他。   这次他想的是,如果他没有挑起来这场争端,也许这件事就不会发生。 第98章 倒吊人-3   这周的考试发了成绩。   裴苍玉班里倒数第一,白石倒数第十。   老师比他们俩加起来还要惊讶,尤其是英语老师,简直痛心疾首,甚至单独找了一趟白石,问是不是最近有什么不好的事,同桌携手成绩双双跳水很不正常,需不需要换个同桌?   白石一愣:“跟同桌没有关系。”   “那,”英语老师犹豫了一下,“交女朋友了吗?”   白石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女朋友算不上吧。   为什么成绩会一落千丈白石自己也不知道。   他回班的时候裴苍玉正把自己的卷子团吧团吧推到一边,埋着脑袋,恨不得脱离尘世,就地坐化,谁也不想搭理。   太明显了,上次有人来找他说话,裴苍玉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脸色很差,满脸写着厌倦,最近都没什么人来找他,倒是有人议论,去问飞机皮狗他们,他们也不知道。   白石也不知道。   裴苍玉不主动和白石说话的话,白石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启一场谈话,他觉得他们的关系急速快退,退到了陌生人的地步。   简直让人恐慌。   裴苍玉看白石回来了,竟然坐了起来。他眼皮浮肿,手腕上红肿一片,他拽了拽袖子盖住手腕,踹了一脚白石的凳子。   白石转头看他。   裴苍玉吊起眼睛瞥他:“哎,上次那个心理医生,在哪儿?”   因为裴苍玉终于跟他说话而有点兴奋的白色转过来大半个身子:“怎么了?你找她?我带你去吧。”   裴苍玉重重地踹了一脚白石的凳子,不耐烦地回他:“在哪儿?”   白石看他心情很差,就翻书包找了张名片给他。   裴苍玉接过去,翻弄着看,白石向往常一样凑过去,想指一下地址的方位。他刚一靠近裴苍玉身边,裴苍玉扭头一把推开白石,因为没站稳,白石直接摔在了地上。   讲课的老师停了下来。   “怎么了,那边?”   老师放下粉笔,看着白石。   白石站起来,把椅子也扶好,抬头跟老师说:“没事。”   他要坐下来,裴苍玉一脚把他的椅子踹翻了,就好像班里没有别人一样,吊儿郎当地看他:“傻逼,这叫没事吗?你藏什么?”   老师走了下了,严厉地看着裴苍玉:“裴苍玉,你又怎么回事?”   裴苍玉看都不看老师,他一脸挑衅地看着白石,那表情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在期待打一场架。   但白石只是看着他,觉得裴苍玉的表情和那天秋千旁如出一辙,要说有什么变化,不如说更自暴自弃了,不像是要去打别人,像是想挨一顿揍,或者更深的什么伤害。正因为是裴苍玉,所以白石一眼就看得出来,裴苍玉根本不怎么会藏匿自己任何细小的情绪,更不要说这么明显的难受。   老师生气了,又重复了一遍:“裴苍玉……”   话还没说完,裴苍玉站起来,踢开自己的凳子,狠狠地用肩膀撞了一下白石,把白石撞得晃了晃,擦着他走过,径直走出了门,也不知道去哪儿。   老师气得不行,结巴了,追出去:“裴苍玉,给我叫家长!”   没有回应。   白石扶起了自己的椅子,又把裴苍玉的椅子扶起来,然后坐了下来。   怎么了?   他带着这个疑问一直到商教员那里,商教员正在泡茶,摆开木制的茶架,用茶水一遍一遍地浇着木头,点了熏香,悠然自得。   他一进来,商教员就扬扬下巴让他坐下:“喝茶吗?”   白石摇摇头。   商教员拎着茶壶浇出细长的茶柱,露出了然的笑:“等我一下吧。”   白石又摇了摇头:“不想做了。”   她的手停了,放下茶壶,浅笑着看他:“怎么了?”   “我成绩变差了。”   商教员点了下头:“啊,分心了。”   白石抬头看她。   商教员捂着自己的心口:“不是喜欢我吧?不要这样,我讨厌这种东西。”   白石摇头:“不是。”   她认真地看他,伸手放在白石的手上:“你确定?我讨厌背责任。”   白石也认真地看她:“你家里是不是有个开当铺的?”   她愣了一下,收回了手,又笑起来:“你怎么知道的?”   白石从茶架上拿了个茶杯,自己给自己倒茶:“你可能不清楚,我这个人很聪明。”   商教员笑了笑:“所以你来跟我决裂?”   白石喝了口茶,他不喜欢茶味。   “我在想,”白石看她,“为什么我没有任何异常还会成绩变差。”   商教员也给自己倒了杯茶,同时给茶架的上的盆树剪了剪枝:“你对成绩很在意啊。”   “学生都应该在意。”白石回答的理所当然,“成绩会反应出很多事,有些我自己都没注意到。”   “比如呢?”   “比如我刚才的问题。”白石说,“我分心了。”   商教员剪好了枝,端起茶杯靠在椅背上:“你觉得为什么会分心?”   白石盯着她:“因为你。”   商教员继续喝茶,分了一个眼神给他。   白石说:“为什么?你应该懂。”   商教员慢慢地喝完了她的茶,熏香袅袅地飘,只是这么一小会儿白石就等的有点不耐烦。   商教员放下茶杯:“腿,别晃了。”   白石吃了一惊,才发现自己无意识地在抖腿,他以前从不会这样。   “你看,虽然你总是自以为比同龄人成熟,但这不代表你准备好去当成年人了。”   白石皱起眉:“什么意思?”   商教员伸出一只手:“诡异的地方就在这里,你可以在理智和情感上都接受性,但你根本没有准备好。别误会,如果是生理上的准备,当然很早就具备了,这是生物的本能,与人类社会无关。可现在不一样,被拉扯进成人世界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两方相差年龄越大越困难,意愿越不强烈越困难,越难抽身越困难。”   白石有些疑惑地看着她:“你在说我吗?”   “当像你这个年龄的人说‘准备好了’,你指的是准备好去尝试一下这个过程,对于这个过程附加的后果以及牵扯到的其他事,你根本没有想过,就谈不上有没有准备。对于一个像你这样的人,后果可能很严重的。”她拿起毛巾擦了擦手,“我提供给你的只是过程,当你要求停止我也会停止。一般而言不会有人意识到这种微妙的差别,以及它之后可能会带来的天翻地覆的影响。不过你恰巧有成绩帮你体现出来罢了,不然你想想你周围的人,有没有这种困扰?”   白石想了一下他的三个哥哥。   白石感到轻松了一点,他又拿起茶杯,给自己倒茶:“既然这样,那就结束吧。”   商教员看着他笑了下:“你果然是这样。”   “哪样?”   “可以肩负一些东西的人。”她眯着眼看他,勾着暧昧的笑容。“说不定不可限量。”   白石没说话,继续喝他的茶,从她的话里,他只听出“早熟”两个字。   “从我这里接触过那个过程之后,”商教员靠在椅背上懒懒地看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吗?”   白石抬起眼看他,鬼使神差般地,裴苍玉的脸在他面前闪了一下,他盯着商教员,总觉得她意有所指,她也在说裴苍玉。   可他们应该没有交集……   “对了,我突然想起来。”她站起来拿了张名片,“你把那张名片给他了,我再给你一张吧。”   白石一惊:“他来找你了吗?”   商教员坐下,依回靠背,翘起腿:“是啊。”   白石急忙问:“他怎么了?”   商教员分了一个眼神看他:“你不知道吗?”   白石摇头。   “他也没有告诉我。”   商教员回想了一下:“他站在门口,应该站了很久,我出门的时候看到了他,他吓了一跳,想跑,我问他是不是找我有事,他把名片给我,说捡到了这个,来还给我,然后就走了。”   “他撒谎。”   “我猜也是。”   白石放下了手里的茶:“你能看出来吗?”   “怎么可能?”   “不要装傻。”白石坐直,“就像你一步步安排我一样,让我觉得我与众不同,总是暗示我我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鼓动我反抗我家里人,知道我最不堪的一面,怂恿我去做自己。不要装傻,我都知道。”   商教员笑容不减,平静地看着他。   “我不说只是因为我自己选择,不是因为你赢了。”白石看着她,口气有点不耐烦,“所以别给我装傻,告诉你看到了什么。”   商教员歪了歪头,也坐了起来,拿起茶壶给两人倒茶:“你知道么,这是媪尧的洗茶法,我刚学会的。”   白石看着她。   “像我刚才说的,”她倒了杯茶,洗了洗杯子,又泼出去,“被拉扯进成人的世界有很多种方法,有的会被引诱,有的会被哄骗,有的会被激怒,有的……”她抬眼看过来,“就只是被抓住了而已。”   白石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出了一身冷汗。   商教员看着白石:“你可以去观察一下,看看他的伤,一般都在什么地方。”   白石抓住她的手,迫使她把茶杯放下:“说明白。”   “没有办法说明白,就连当事人都说不明白。”商教员顺从地把茶杯放下了,“如果你问我的观察,那么我认为,他快淹死了。” 第99章 倒吊人-4   不明白。   想不明白。   为什么会发生呢?   裴苍玉总是在想,一直在想,没有办法解释。你看,这件事情到底为什么会发生呢?因为裴越山是个坏人吗?从来没有预兆啊,为什么会发生呢?总要有个理由的吧,比如狼人变身是因为月亮,那么这件事发生的契机到底是什么呢?是那天喝的酒吗?是那天洗头发用的洗发水味道吗?是裴苍玉穿衣服大喇喇吗?是裴苍玉睡的时候碰到他了吗?   总要有个原因的吧。   总不能就突然这样吧。   他日复一日地想,怎么都想不到原因,像撞迷宫墙的羚羊,快把头上的角撞断了。   周一晚上并没有真的发生什么,他们动静太大,奶奶醒了,她在门口敲门,问怎么了,什么东西掉了?   裴越山压在他身上,扭头看了一眼门口,又直勾勾地望进裴苍玉的眼睛里。   裴苍玉一下子就发起抖来,裴越山的表情和平常一模一样,不慌不忙,甚至都不太在乎,他的气息喷在裴苍玉脸上,热热的,这个时候裴苍玉突然觉得裴越山不是人类,他是一种爬行类动物,蜥蜴,长着蜥蜴的脸,有冷冰冰的眼神,黏腻的躯干。   裴越山看了他一会儿,确定他不会再像刚才一样发疯跳起来打,才放开他,站起来去开门,跟奶奶说移了下床。   裴苍玉猛地坐起来,从这里望过去,在裴越山伸长的手臂下看见了日益萎缩的矮小老人身影,在夜里显得分外苍老,但只要看向她的儿子,就总是希望满满。   裴苍玉看着她,奶奶压着声音说话,不知道裴苍玉是醒的,交代说裴苍玉快要考试了,以后晚上多喝杯牛奶吧,裴越山点点头应下,送老太太离开。   裴苍玉坐在床上,看着裴越山关门进来,掀开被子一躺,继续睡觉去了。   裴苍玉抱着头坐在床上,总是想不明白。   这个星期里,他在想,要不要告诉谁。   他首先想到的是老师——毕竟是成年人。   他走进办公室的时候才发现不对,姐姐已经不是他的班主任了,现在的这个班主任是代理的,教英语,戴着厚厚的眼镜片,透着接手毕业班的不耐。   办公室里没有别人,英语老师叫他进来坐下,继续批改作业,分了个眼神:“怎么了?”   裴苍玉看着他,没动。   英语老师改了一份80分的卷子,分数不高,字写得潦草,在作文里偷摸着加拼音,以为老师看不出来,真是烦。   他转头看裴苍玉,这小孩儿一脸呆滞的表情,于是他放下了笔,翘起腿,拿起桌上的热茶:“因为成绩吧?”   裴苍玉抬头看了一眼他,没有说话。   “你这个成绩像过山车,一会儿上一会儿下,”他在卷子堆里翻出来裴苍玉的卷子,“上次做的挺好的,你看看你这次,怎么给空着了,这篇阅读咱们都做了多少遍了?不是我说,你答案都要背下来了吧。你看看这个has done这个选项啊……”   裴苍玉开始跑神了。   “……对吧,怎么就不写呢?”老师推了推他的眼镜,伸手在裴苍玉面前打了个响指,“你看看,还跑神。”   裴苍玉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   英语老师很年轻,也许二十六七,钱都花在买耳机上,是个连说话尾音都扬起来透着年轻的新老师,总是穿大红色的T恤,过于负责,却缺乏敏感,在人生的海上,还在踏板上乘浪,很难讲有没有碰过水。   他扶着裴苍玉的肩膀,语重心长:“成绩有起伏也是正常的,关键你要调整好心态。你想,你还年轻,没有什么是真正的烦恼,等你长到我这个年龄,就知道这时候有多好了,无忧无虑,只是学习。”   裴苍玉愣愣地听完,愣愣地站起来,愣愣地道别,走了。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该想什么,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什么也不知道。   在走廊上有人撞到了他,那人道个歉跑了,裴苍玉也懒得转头看一眼,但有几个人在走廊上闹,绕着柱子跑,偏偏有个绕到了裴苍玉旁边,几个一看就还小的学弟在裴苍玉前后跑来跑去,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让裴苍玉觉得很烦躁。他想让这帮人都离他远一点。   突然很生气。   不知道为什么。   走到商教员那里,裴苍玉也没能进去,这个开门的女人攻击性极强,她本身就是武器,与心理医生这个职业该有的形象大相径庭,正常人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应该就会丧失对她的信任感,从而离开这样的诊疗所,裴苍玉也不例外。   她看着裴苍玉,笑着问他能帮什么忙。眼神里都带着“解决问题”的意味,可裴苍玉带来的并不一定是个问题,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是什么。这个领域的医生,如果司职专业“解决问题”,多半不会是个好医生。   于是裴苍玉继续在街上晃,学校里对他来说太闷了。   他在长笛街看见了一个小教堂,矮矮地嵌在公园前面,门口放了条长椅,墙上都是爬山虎。   他鬼使神差地朝里走了走,一进门就看见祭台上的十字架,扭曲痛苦的圣子,墙上的玻璃画有诡谲的光影。他坐在后面的一排椅子上,椅子特别的凉,向前移一下身子,就正好把手放在前排后背,可以做出祷告的姿势。   金发碧眼的神父正挽起袖子,给一对新人介绍在这里举办婚礼的特殊折扣,又出了什么优惠,抢到就是赚到。生意人神父用十字架对着婚礼套餐本指来指去,时不时用手臂擦擦汗。教堂里还有其他来逛的游客,大多是情侣,在挑地方结婚,只有真的动心了才会去找神父聊价钱。   裴苍玉呆得没意思,站起来要走。   他在门口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扫地。   鲁鸣般也注意到了裴苍玉,缓慢地抬起手,向他打了个招呼,然后又转了转头,想如果裴苍玉在,那么其他人应该也在。   裴苍玉朝他走过去,指了指他身上的衣服:“你在这里打工?”   鲁鸣般点头:“一天二十。”   裴苍玉看着鲁鸣般脖子上的十字架:“这个管用吗?”   “啊?神能管什么用。”鲁鸣般稍微站直了些,发现自己比裴苍玉高太多,就又弓起背,“这里最近生意好。”   裴苍玉扭头看了一眼在商业化道路上撒丫子狂奔的神父:“他是神父?”   “可拉倒吧。”鲁鸣般笑了下,“修建成这样的,只要别让梵蒂冈发现,咱们就图个快活。”   裴苍玉发现鲁鸣般在外面和在学校差别很大,他转头看了一眼鲁鸣般,但鲁鸣般显然很不习惯被人正经地看,缩了一下,声音也压了下来,好像刚才自如谈话的人根本不是他。   裴苍玉踢了一下地上的石子,在想之后去哪儿,鲁鸣般小心地跟他搭话:“反正,都是实用性,求财信财神,求子信观音你要信基督吗?”   裴苍玉摇头:“你信这个吗?”   鲁鸣般也摇了摇头。   “那这个。”他指了指鲁鸣般脖子上的十字架。   鲁鸣般拿起来看了看,十字架后面刻了BS两个字母,因为他前段时间心血来潮在这里信了一段时间耶稣,后来一读圣经就想笑,知道自己信不下去了,现在就当打个工。BS就是白石,他转来转去发现还是只有白石可信,白石坚定到不可思议,鲁鸣般觉得他真是人如其名,稳如磐石,没什么能动摇他。起码在鲁鸣般找到下一个可信的东西前,他还是打算听白石的话。   鲁鸣般把十字架摘下来:“你要吗?十块钱三个。”   裴苍玉摇摇头走了。   裴苍玉晃晃荡荡,直到晚上回家,他连书包都没有拿。   很神奇,他有时候会突然忘记了发生了什么事,跟人正常地交流,没有什么问题,可总是在某个特别的时刻,比如说他觉得有点轻松的时候,或者听到了什么好消息的时候,或者被人表扬的时候,或者对什么诞生了期待的时候,或者天特别黑的时候,或者周围特别安静的时候,这些时候,他就会想起来,像被人跟踪着,跟踪着直到给你一棒。   裴越山正在翻报纸吃饭,他最近加班,回来得很晚。看见裴苍玉进来,他把凳子移过去,招呼他过来吃饭,说给他买了牛奶。   牛奶是新鲜的,奶奶高兴地补充,裴越山特地跑了多远去买的,订了一年的。   裴苍玉面无表情地坐下来喝,谁也不看。   奶奶对他不知感恩颇有些责备,可就像她在这里说不上一句话一样,对于裴苍玉或是裴越山,她都已经管不住了。   裴越山今天干重活伤了手,只能用左手喝粥,他一边喝粥一边跟奶奶聊天,中途平平淡淡地对裴苍玉说,准备给他买个大一点的书桌,现在这个他写作业总是趴着,对脊椎不好。   裴苍玉手一顿,连奶都喝不下了。   这算什么?   如果不是裴苍玉了解蜥蜴,他会以为裴越山有那么一点点的抱歉,以及对这种天理不容的事的反思。裴苍玉觉得蜥蜴是不会反思的,裴越山只是照自己的想法活,因为裴越山是亡命之徒,他什么都不在乎。他在某个时刻可以是暴徒,在别的时候愿意当好父亲。裴苍玉不怀疑,如果现在一辆卡车撞过来,不管多危险,裴越山也会跳过去救他。   真恶心啊。   裴苍玉把牛奶倒掉,摔上了门回房间。   他看到另一张床的时候吓了一跳,两张床,两床被子。   ——那就意味着……   裴苍玉不敢相信地翻了又翻,确定今晚他们会分开睡,那之前萦绕不散的痛苦既然因为这件事挥散了大半,裴苍玉甚至突然想,就此忘掉也可以,大家都忘掉也可以,就这样吧,放过我吧。   他有点颤抖,甚至不再觉得裴越山是蜥蜴,几乎要感恩戴德。真是可怕,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打了个冷颤。   毕竟裴苍玉是男的,有些事说不定注定就要烂到肚子里去,只要不提,就永远不会有人知道,没有人知道,那就当它从来没有发生过。   就这样吧,不然还要怎么样?   难道要去告裴越山吗?怎么可能?告上法庭,人人都会知道在裴苍玉身上发生了什么,他从此以后就会被定义成“受害者”,更不要说是这种关系,怎么活呢?这样没法活的吧?裴苍玉没见过这样的人,但他听过议论,永远活在议论里的那些人。不行不行,怎么可以。不能说,说出来就真的发生了。   裴苍玉坐在椅子上,咬着自己的手指甲,他想,已经要结束了,再也不会有了,那就别说了。   人活在世上都要受委屈,没有关系,当没有发生过。   可以的,裴苍玉可以做到。   他环抱着这样的想法躺上了床,裴越山在另一张床上睡下。   黑漆漆的房间里,裴苍玉仍旧无法安睡,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结束了,劝自己不要去多想,就当被咬了一口,人还是要长大的。   他睁着眼睛数秒,睡不着,说实话,他很愤怒。   就是很愤怒。   那个“他和裴越山总要死一个”的想法总在深夜里特别地明显,就坦诚地说吧,裴苍玉根本不能原谅。   他眼圈通红地咬着牙,说真的,就是特别地恨。   想死,或者他去死。   觉得很恶心。   受不了。   那边的床动了一下。   裴苍玉一个激灵,他一动不敢动,感到有重物来到了他的床上,在他身边猛地一沉。   裴苍玉就在这个时候崩溃了。   他控制不住地开始哭,一直哭,停不下来,他打不过,愤怒又能怎么样?他很想吐,但是没有办法,他觉得自己很可怜,很没用,应该死掉。   他一边哭一边往墙边退,他伸着手臂推高大的男人,他哭着说:“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说,不知道说了有什么用,太害怕了,太绝望了,求求他吧。   裴越山停在他面前,说:“小声点。”   裴苍玉便压下了声音,继续一声声地道歉,他缩在墙角,手脚都抱成一团,瑟瑟发抖,他不敢抬头看,狠命地抓着自己的衣服,机械般地道歉,满脸都是泪。   裴越山看了一会儿他,转身回了自己的床上。   裴苍玉看着男人在自己身上投下的那片暗影倏地消失,如同大赦,他慌忙地把被子披到自己身上,睁着他的泪眼,跟男人说:“谢谢……谢谢……”   裴越山在那张床上抬起头看他,用复杂的眼神望着他,点上火,抽了一根烟,跟他说:“你睡吧。”   裴苍玉急忙钻进被子,强迫自己闭上眼。 第100章 倒吊人-5   白石在专心地跟踪裴苍玉。   可裴苍玉的行动路径倒是十分单纯,多了的就是在那个废弃健身场上多坐的时间,其他仍旧相同,白石不明白,如果行动这么单调,哪来的“被抓住”呢?   他今晚又因为跟踪同学回家很晚,恰巧碰见了白海和他的女伴,笑着从楼上下来,厮磨在一起,女方一看到外面来人,就急忙推开白海。   白海抬头一看是白石,就拉回她:“没关系。”   女方还是比较矜持,没有跟白海搅在一起,倒是端庄地跟白石打了个招呼,做了下自我介绍。   白石听完也和她握了下手,女方有个符合教养的良好身世,不知道怎么跟白海搞到一起。   白海把她送到门口,就转身走了回来,看白石站在窗户边朝外看,就走到他身边:“你对女人有兴趣?我还以为你对什么都没感觉。”他说着弹了下白石的脑门,同时发现白石的身高似乎还在长。   白石没看他,盯着花园里的一辆银色的车,扬了扬下巴:“谁的?”   白海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白银华的。”   “啧。”   白海愣了一下,确认这声不满是从他这位向来安静的弟弟发出来的。   白石转过来看白海:“这么说来,就剩我没有车了。”   白海僵硬了一下,他太久没跟弟弟说话,印象里白石还是个完全没有存在感,不会高兴也不会难过的布娃娃,逆来顺受,有点阴郁的人,虽然不知道上次发什么疯,但似乎很快就回来了,之后好像一切照旧……   但白石好像突然成长了,破壳汹涌而出,连个过程都没有,就直接蜕变了。白石现在说“没有车”,语气像极了白义龙。   白石转头又看了一眼高调的银色跑车,转身走了。   ***   “所以呢?你的跟踪有什么结果?”商教员今天想换蓝色的指甲,她正在调指甲油的颜色,多加了点白色。   白石摇摇头:“看不出来。很奇怪。”   “怎么说?”   “除了家就是学校,这学期他甚至都不怎么去和平路。我问了那个常来找他的师弟,他们也有段时间没见了。”   商教员调好了颜色:“成绩呢?”   白石看她一眼:“好多了。”   “跟踪同学不分心吗?”她笑起来,话里有话。   白石摇头:“可以锻炼专注力。”   商教员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对此没有发表意见。   “那白侦探,你有什么想法呢?”   白石靠在椅背上:“我想了想你说的话,也看了点书,大差不差吧,因为能让人在短时间内发生剧烈变化的事情,其实种类并不太多。他家里人身体还好,也不像是因为欠债,也没有生母回来的迹象,所以我猜有可能他遇到了跟‘性’有关的事,毕竟只是讨论这件事他就折腾了很长时间。”   “具体点呢?”   白石摇头:“不知道。但他脾气最近非常差,他和隔壁班的同学打了一架,皮狗都差点没拦住,而且好像只是因为那位同学踩了一下他的脚。”   商教员漫不经心地哎了一声,又问:“还有呢?”   “我猜他是不是招惹了难缠的女人,敲他的钱?”白石抬头看商教员,“这种手段有可能吗?”   商教员耸了耸肩。   “不过有一点很奇怪,为什么不跟他朋友说?”白石皱了皱眉,“我猜他们很喜欢这种事情。”   商教员吹了吹刚涂好的指甲:“谁知道呢?”   白石翻书包:“我能在你这里写作业吗?”   “好。”她开始涂另一只手。   房间的窗帘挽了个花,搭在窗边,开了半扇窗,夕阳的风悠悠地吹进来,橘红色的天空把窗口的一片地染成亮色,再跟暗灯流出的光对接。   白石在书桌旁写作业,商教员翘着腿,光着脚叠在一起,放在桌面上,慢慢地仔细地涂着自己的指甲。   他们安静地各做各的事。   白石翻了一面,正要写“解”,就听见商教员叫他。   “白石,你当过女生吗?”   白石连头都没转,手里笔也没停,笑了下:“怎么可能。”   商教员也笑了下:“是哦,不过女生意识到自己是女生也是有各种各样的契机的。”   白石转过头看她,没听明白:“什么?”   “你知道吗?女人们有种诡异的直觉之共通的。”商教员神秘地晃了晃她五彩缤纷的指甲,“当我们说某个男人某个动作时,不需要详细说明他们做了什么,女人们就会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白石仍旧没听明白:“太敏感了吗?”   商教员摇了下头:“不,不是我们的问题。”她盯着白石,“是男性的问题。”   白石放下了笔:“我听不懂。”   “你被人搂过腰吗?”   白石愣了一下,回想了一下,诚实地摇了摇头。   “如同这样的时刻,你可以把它放大一百倍或缩小一百倍,在这个区间内,被暗示过的女人们都明白某些动作意味着什么。”商教员看他,“没有办法,你没有过这种经历,可能永远不会明白。”   “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就是那个样子的。”商教员把指甲油的盖子轻轻地合上,“搞不明白还一定要去找答案,希望自己能为行凶者找个借口,这样就不用当受害人。你知道这种事最可怕的地方在哪儿吗?”   她托着下巴看白石:“它永不消逝。它永远不会消失。把自尊心磨碎,让人觉得自己没有一点用处,越强迫自己回归正常,就越容易崩溃。”   白石望着她,看了一会儿,问:“你是说……他不是自愿的?”   商教员默认。   “可……”白石堵了一下,“学校里能打赢他的人应该没有吧,高中生也不是他的对手……”   商教员没有说话。   白石突然噎了一下:“成年人吗?”   商教员把桌上收拾了一下,分了个眼神给突然站起来的白石。   白石在想:“台球厅老板?理发店的麻花?难道是学校的老师?……”   商教员也站起来:“我要走了,你回家写作业吧。”   “哦。”白石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还在想。   商教员摇了摇车钥匙问白石:“要我送你吗?”   “不用,我自己走吧。”   因为有了这个猜想,第二天白石的观察力又增强了。   刘瑶笙好久不见地又来了。这次带了本小册子,上面有作者的访谈。她拿来给裴苍玉看,以此来激励这个成绩大起大落的同学。   “心态。”她说,“这是最重要的。在所有吃过的苦后,都是新机会,比如咱们学习都会遇到瓶颈,可一旦经过,哎你有没有发现,就海阔天空了。”   裴苍玉头都没抬,把书推给她:“不想看。”   然后趴在了桌上。   刘瑶笙尴尬地看了一眼白石,白石笑了笑,没说话。   她小声地问:“他心情不好?”   白石摇头:“不清楚。”   刘瑶笙拍了拍裴苍玉的肩膀:“不至于吧,咱们这个时候除了学习什么心都不用操,是最好的时候了。你看看书里的主人公,还得为生活打拼,一个人才叫不容易……”   裴苍玉不耐烦地猛坐起来,看了一眼刘瑶笙,有那么一会儿,白石以为他要发火,可裴苍玉只是看了看刘瑶笙,压着声音转开头:“我不想看,太假了,不想看。”   刘瑶笙像之前重复过一样又说:“是基于真实故事的,有原型的。”   裴苍玉皱着他的眉头,转开脸,宁愿去盯着墙壁,既不想对刘瑶笙发火,也不想和她争辩,倒不如说,他什么都不想做,希望自己隐身最好。   白石轻轻地接过刘瑶笙递来的小册子,翻了几下:“算了吧。”   刘瑶笙眼一亮:“你要读吗?”   白石笑着翻到了最后:“在这种垃圾上寄托现实,不是很愚蠢吗?”说完他轻轻地递还给刘瑶笙,停在她面前,朝她微笑,示意她接回去。   刘瑶笙尴尬地僵在原地,就连超脱宇宙的裴苍玉都转头看了一眼白石,不知道他为什么讲话这么难听。   刘瑶笙接了回去,她不和白石理论——也许因为白石的脸色或者语气,总之她并不去和白石争论,她只是接过,然后站起来离开了。   连旁边站的唐淇,也没有像平常一样出头。   裴苍玉又看了一眼白石,猜测这就是好学生的气场吧,然后又趴了回去。   今晚白石的跟踪分外不顺利,因为裴苍玉没去找个地方坐着,他在路上一直晃,从这条街晃到另一条街,背着他摇摇欲坠的书包,走了半天才想起了往上拽一拽,把带子紧一紧。他晃到和平路的时候,远远地就看见前面初二的学弟们正在啤酒摊吃烧烤,白石也看见了,本以为裴苍玉会过去拿两川,说几句话,但裴苍玉没有。他在听到他们喧嚣的一声喊之后抖了一下,在还没迈进光下就沿着暗影快步离开了。   白石也跟着他离开。   白石必须承认,他跟踪的技术越发炉火纯青。   裴苍玉在前面慢悠悠地走,不抬头,像那种靠嗅觉辨认方向的动物,不需要用眼睛看。   又快走到小区了,白石怅惘地想又没有收获,如果是校外大叔,说不定这一路也在跟裴苍玉呢?但是没有看到人。   真奇怪。   裴苍玉要进小区了,白石隔了个路口,准备转身回去,再靠近就会被发现。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从白石身边经过,同时开口叫了一声裴苍玉。白石吓了一跳,以为裴苍玉一转身就会发现自己。   可他看过去,裴苍玉没有转身,就像被劈了一样僵在原地,肩一下就塌了下来,有种被抽掉了根骨头的感觉,脚擦着地面朝旁边移动,像是要贴在墙上。   白石便停住了脚步,看那个男人大步走过去,伸手揽住了裴苍玉的肩,把他往自己身边带了一下。   白石一瞬间就想到了裴苍玉某天带他去买的给他爸爸的礼物,然后明白了男人是谁。   男人搂着自己的儿子就像任何一个父亲会做的那样,白石没有看出什么异常,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裴苍玉看起来那么奇怪,像是连走都不会走,要人说了才能走。   于是这样看过去,有种裴苍玉被拖着进去的感觉。   白石没有离开,他跟了上去,自己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男人搂着裴苍玉的脖子,低头跟他说什么,裴苍玉点了点头,手死死地抓着自己的书包带,头比白天垂得还要低。   白石已经走到了他们的身后,他开口叫:“裴苍玉。”   两人一起转过头。   白石一下就被裴苍玉脸上的表情吓倒了,裴苍玉的脸几乎都要碎掉了,他茫然无神,不知所措,泛着死人一样的青白。   男人低头看了看裴苍玉:“你同学?”   后面有拖鞋哒哒的声音,奶奶拿着毛毯赶过来:“哎呀呀,你回来这么晚,你爸去找你啦……”   白石就明白了,他看一眼裴苍玉的眼睛就明白了。   噩梦的根源。   他上前一步,抬头看比他高不了多少的男人:“就是你吗?”   男人皱起眉:“什么?”   但裴苍玉猛地打了个激灵,他以为白石知道了。   奶奶把一大一小毛毯披在一大一小身上,又看到了白石:“这不是白同学吗?”   白石伸手去抓裴苍玉的胳膊,去被裴苍玉先抓住了自己的手,裴苍玉像换了张脸一样,盯着白石,严肃地看他,眼神里都是凶狠,声音压得很低:“滚。”   白石试图拉他:“你……”   裴苍玉又重复了一遍,几乎咬牙切齿:“叫你滚。”   男人看着他们,把裴苍玉掉地上的毯子捡起来,又披了上去。   白石收回了手,点点头:“好。”   他又看了一眼男人,转身离开,走向空无一人的街道,没敢回头看。 第101章 倒吊人-6   又睁开眼。   又是一天。   裴苍玉呼吸了几口,僵硬地转过头,那边的床上没有人。   一个无事发生的夜晚。   他数着,这九天,都没有事情发生。   也许是他求他起了效果,总之最近没什么事,也许这几天,他每天能睡几个小时。他敏感地要命,谁在远远的厨房叹口气,裴苍玉都能听到,他知道家里所有人的脚步声,时时刻刻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朝那个方向走,他什么都知道,什么声音都听得到。   但在学校里,他常常跑神。   最近发脾气的时候也更多了,有时候也不是很生气,但就突然会上火,等反应过来又懒得道歉,看着别人失措的表情,又想想自己也没什么资格管,就索性趴在桌上,睡也睡不着,只是趴着而已。   周围人还是老样子,不知忧愁地快乐着,为了成绩烦恼,或者隔壁那个女生又多看了谁两眼,讨论个没完,要不就是游戏,忙里抽空打的游戏分外让人惦念,飞机整天唉声叹气,为了他的游戏。   皮狗很快就忘了裴苍玉发的火,他什么仇怨都记不住,在这周的大考完之后,几人又聚到了裴苍玉的桌旁。   裴苍玉仍旧在趴着,头也不太,苹果皱着眉敲了一下裴苍玉的头:“哎,他是不是一直趴着?”   他问的是白石,但裴苍玉伸手拨开了苹果的手。白石笑了下:“不全是吧。”   其实苹果心情也不太好,这两次他的成绩一直往下掉,最近的这次掉出了年级前三十,刚才的那场考试,手感也很差,最后一道大题根本没思路。   他们坐在裴苍玉桌子附近,其他的同学们在对答案,苹果恨不能捂着自己的耳朵,头一回觉得对答案这件事真是够无耻。他趴在桌上,脑袋挨着裴苍玉,直到对答案的贱人们都走出去了才抬了抬头,他随手又敲了一下裴苍玉:“唉,老趴着干什么?哥哥们很久没来了,来关爱一下你。”   裴苍玉没理他,苹果自讨没趣,感觉心情更烦了,他踢了踢飞机的腿:“妈的,你看什么呢,那么带劲?”   飞机压着声音,挤眉弄眼:“小片片。”   皮狗放下游戏机:“在教室里看,牛逼啊。”   猴子说不在乎,但也探过头。   苹果摆出一副专家的样子:“哎,这种事难道不应该让我给你指点一下吗?”他站起来,挤到最前面。“这什么?老师?护士?”   飞机推他一把:“这种都落伍了,这劲爆。”   皮狗把脑袋挤进来:“这什么?你放大点声音啊,听不见。”他说着按着音量放大键不松手,猛地一下,那“啊啊”的声音便传了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几个男人同时扑了上去,飞机用扔暗器的速度按灭了手机,然后一巴掌拍在皮狗的肩上:“你是不是找死?”   苹果试图从飞机手里拿手机:“哎,这我为什么没看过?你又认识什么人了?”   “新的。”飞机挤眉弄眼,“有故事情节。”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他揭晓答案:“强来的。”   苹果皱起眉:“我以前看过,太真了,感觉有点……”他形容不出来。   飞机赶紧摇头:“这肯定不是啊,大家都很happy的。”   于是他们又挤在一起,把声音放到最合适的大小,刚好能听见女方的拒绝变成欲拒还迎。   飞机为自己证明:“这会儿你问问她,她肯定愿意。”   裴苍玉抬起头:“去一边儿行不行?”   众人停下来,看着他,飞机按灭了手机:“绷着脸干什么,给你看给你看。苹果让个位置给他。”   “好嘞。”苹果跳下来,伸手拉裴苍玉,“你去坐我那儿。”   裴苍玉一把甩开他:“操/你妈,叫你们去一边儿没听见?!”   苹果被他这一甩,手打到了窗户上的刺角,马上就见了血。飞机看看苹果,看看裴苍玉,皮狗张着嘴发愣,猴子眨着眼,试图组织语言。   苹果本来心情就不好。   他什么也没说,转身要走,皮狗赶紧拉他:“哎哎,等等,裴苍玉……哎,不是……”   裴苍玉又趴下去,像什么都没发生,苹果挣开皮狗的手,却看着裴苍玉:“操谁妈?傻逼,你以为你是谁?”   飞机跳下来拉苹果:“哎别别别……”   苹果抓起裴苍玉的文具盒,准备摔在裴苍玉身上,他犹豫了一下,摔倒了裴苍玉的肩膀上而不是头上:“哎,你趴着干什么?你刚说谁,再说一遍。”   裴苍玉坐起来,捡起自己的文具盒,站起来,抬头看苹果。   然后用力砸在了苹果头上,凑近看他:“说你。”   苹果愣了一秒,两手去抓裴苍玉的衣领:“我操/你大爷!你他妈有病?!”   飞机他们都拦着苹果,皮狗绕过来晃裴苍玉:“你没睡好你睡啊,不至于不至于……”   裴苍玉看着他们拦苹果,什么都没说,又坐下来,趴了回去。   班上的同学越来越多,他们不明所以地看过来,议论着这场争吵。   飞机拦着苹果:“算了,算了,他肯定不是故意的,别别别……”   苹果用力挣开他,转身要走,皮狗又去拦他:“苹果,那什么……”   苹果转身一把推开皮狗:“苹你妈的头,老子没名吗?”   他推开其他人,直接回了自己座位。   上课了。   他们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又各自回了座位。   白石转头看裴苍玉,他趴着没动,脸朝这边,闭着眼睛,看不出表情,但手一直在颤抖。   一下课猴子就来了,面容严肃的飞机和皮狗跟在他旁边,猴子拍了拍裴苍玉的肩膀,裴苍玉抬起头看他。猴子郑重地跟他讲:“裴苍玉,聊一下。”   裴苍玉吊儿郎当地瞥他一眼:“不。滚蛋。”   猴子坚持:“总要有个理由吧。”   裴苍玉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又趴了回去。   猴子又试图叫了几声,最后他们对视了一眼,放弃了。   裴苍玉就趴着没动。   他没睡,他当然没睡,他握着拳头,身上一直出冷汗,从他听见“强来的”开始就一直心跳加速,像被什么人闯进了脑子,他猜白石是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更不要提告诉别人,所以应该没人知道,没人知道。   可他还是觉得恶心,身上一层层地起热,他连眼睛都闭不上,耳朵一直听着他们的议论,祈祷他们快点看完,快点走,就离开,离远一点。   但他们非要来招他,非要来碰他,非要来撞断他摇摇欲坠的弦。   裴苍玉在发泄怒火的时候,有那么一会儿甚至觉得很快乐,简直好像飘一样,简直忘掉了他从来没有睡好觉过。   惹怒他们让他感觉好了很多。   然后他看到了白石坦荡的眼神。   裴苍玉趴在桌上,只想让大家都离他远一点,再远一点,最好别来靠近他。要不然逃学吧,这间教室太挤了。   可惹怒朋友的快/感没有持续多久,到了晚上裴苍玉突然很后悔,这种后悔就像是发生了那件不可逆转的事一样,他远远地瞥了一眼苹果的背影,看他跟别人说话,上午的怒气好了很多,在不经意对视眼神的时候,苹果冷漠地翻了眼,转开头。   这一眼让裴苍玉快要难过死了。   他知道他做了错事,可真的又不能讲,为什么非要这样呢。好像总是一件后悔的事摞着另一件,怎么做都是错。觉得特别委屈。   裴苍玉觉得快要吐了,他头疼得要命,他总是想去看他的朋友们,可他的朋友们像是约定好了,各自开辟了新的谈话圈,再没有朝他看一眼。   裴苍玉口干舌燥。   他在想要不要去道个歉,可苹果那一眼就让他不敢去,而且为什么要他去道歉,就因为打了他一下,苹果也打他了,也要道歉吗。   妈的,妈的,妈的。   裴苍玉捏着他的书包,不想抬头。算了,反正毕业了,各走各的路,何必。   反正要散了,反正毕业了。   管他妈的。   裴苍玉虽然这么想,但今天他在教室里磨蹭到了最后一个,内心里有一点小小的愿望,如果他们有人叫他一起走,那这件事就过去了,也不用特别说什么,就算了。   这样也可以。   于是他一直等,一直瞟向那边,但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们直到走,也没有看这边,更不要提过来了。   裴苍玉只好站起来,颓丧地朝外走,正好碰见了刘瑶笙。   她热情地问书看完了吗,要看可以继续向她借,然后被来接她的爸妈一起带走了。   裴苍玉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手里还拿着刘瑶笙给他的书,不知道该去哪儿。他一抬头看见楼道尽头的灯是亮的,就走了过去,绿灯指着向上,他就向上走。   一直走到教学楼的天台。   他推开门的时候,凉风猛地扑过来,抱得他简直想哭。   他磨蹭地朝前走,走到了台边,倚在上面朝远处望,月亮下是万家灯火。   低头看,是遥远的地。   真好啊,活在天地里。家里也好,学校也好,世界对他来说都太小了。想挣脱出去。   裴苍玉盯了一会儿,坐了上去。   他晃着腿,风把他的刘海温温柔柔地吹起来。   他突然就哭了出来,身上还背着他的书包,手里还攥着他根本不想看的书,趴在腿上涕泪交加。   他摸着装订精良的书,书上不事生活的作者编了个美好虚假的故事,偏偏有人要活人照着学,为什么世上就有人能如此心安理得地教育别人,为什么她们从来体会不到这种感觉,这种被捆住的,觉得命不好的感觉。   裴苍玉简直想撕书,不过他哭得简直没力气,下面的黑暗冒着幽气,你得猜这么温柔的凉一定是天堂。   他一点一点地往前蹭,自己都没有感觉。   也不是别的,就是太累了。   想的很多,太累了。   他闭上眼,感觉踩着云。   然后他的手机响了。   裴苍玉摸着自己的泪眼,抹掉眼前的模糊,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奶奶发的。   “今晚夜宵吃饺子,我包了一天呢,回来的时候带包醋。”   裴苍玉突然觉得很委屈,他好像没做错什么。   他盯着短信,哭得更厉害。他翻过身回到天台里面的时候,哭得撕心裂肺,因为决定不下去了,不知道为什么反而哭得更加大声。   他跪在地上,边哭边觉得自己可笑。   怎么办呢。   应该怎么办呢。   太难了。   他把头抵在墙上,感到有人走来了他的身边,轻轻地蹲了下来,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白石说:“你想要什么?”   裴苍玉颤抖地挥开他的手,叫他滚远点。   白石从他手里拿过了那边皱巴巴的书,随手甩在了一旁:“你知道,我不会滚的,你要什么,告诉我。”   裴苍玉试图躲避白石扶着他的双手,但挣不脱,于是他说:“那你来吧,你来解决,好了吧?别问我了,别管我了。”   白石抹掉他脸上的泪:“拜托我吧裴苍玉,你拜托我我就来做。”   裴苍玉简直觉得好笑,他想站起来,但白石抓他的手好像钳子一样,裴苍玉甩不掉,就使劲挣:“好好好,我拜托你,我求你行了吧,离我远点。”   白石松开了手,裴苍玉蹿了出去,背着书包逃走了。 第102章 死神-1   “我昨天听了个新闻,在出租车上。”白石盯着商教员。   商教员打了个哈欠,伸展纤长的手指捂了下,因为清晨的阳光太薄,零落地照进办公室来,显得那只手分外苍白,有种鬼森森的感觉。商教员自己也发现了,她拿下手,搓了搓,搓出点红润的意味:“你昨晚没睡?”她指了指自己的眼圈,示意白石有很严重的黑眼圈。   “没有。”白石随便应了一句,又说到自己的话题上,“但我要说的是那个新闻。”   商教员点了点头:“嗯。”   “出租车放的电台广播,一位女士打进电话,说她五岁的小女儿有天回家说‘不喜欢吃老师的棒棒糖,太粗了’,然后那位女士说她一下子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的丈夫是一位警察,她说如果她告诉丈夫,以他的脾气一定不会放过那位老师。问题就来了,他们家只是一户普通人家,有份普通的工作,如果那位男老师无处可去,被开除了,缠上他们家怎么办,就算关一段时间,出来以后不放过他们怎么办。男方的工作是警察,并不是那么好跳槽的职业,双方老人也都在这里,难道要搬家吗。如果不搬家,事情闹大了,女孩儿的名字大家都知道,一传十十传百,以后她还怎么上学……她讲了很多,最后她说她默默地把女儿转校了,并没有告诉任何人,为此她感到很愧疚,所以想倾诉一下。”   商教员听完:“然后呢?”   白石皱起眉:“她问是不是她错了,你觉得她错了吗?”   “我觉得这很难判断。”   “你看,对于一方来说,既要承受侮辱,又要担心风险,怎么走都是错,这算什么道理?”   商教员看着他:“所以这一方是受害人。”   白石摇头:“说的太简单了,受害人承受的太多了,什么惩罚能匹配这样的施暴?毕竟施暴是没有理由的,惩罚是有理由的,单从这一点看,就没有惩罚能匹配暴行。”   商教员眯了眯眼:“你想说什么?”   “你看,杀人和强/暴,都毁了一个人的人生,为什么杀人会判死刑,强/暴不会呢?”   商教员给自己倒了杯茶:“事实上,不是所有的杀人都会判死刑,有各种各样的条款,不能一概而论……”   “我不是那个意思。”白石打断她,“我是在说这些概念,不是说某一个具体的案件。”   商教员叹口气:“法律不谈及个案是很残酷的,这个意义上讲,你更残忍。”她旋即放下茶杯,“我劝你不要钻牛角尖,如果客观地来讲,就别太……”   “客观就算了,我做不到。”白石把书包背上,“我该去上学了,抱歉这么早打扰你。”   商教员笑了笑:“不客气。”   白石背上书包,出了她的办公室。   商教员说的没错,他没睡好。与其说没睡好,不如说就没睡。   昨晚裴苍玉跑掉了,白石捡起了那本被遗忘的书,书里的每个情节,每段激昂的对话,每次主角装模作样的感慨人生,都让人一阵泛呕,把这样的书以高姿态推荐给同学,简直就是校园霸凌。   但这还是其次的,重要的,在那个男人。   白石知道他必须做点什么,有种连他自己都不清楚的驱动力告诉他一定要做点什么,不然裴苍玉就太痛苦了。   他昨晚站在卧室里,听着时钟滴滴答答地走,他放着的音乐里突然插了一声尖叫,虽然只是编曲的趣味,但他在那一瞬间联想起了裴苍玉。   他在房间里走,咬着自己的手指甲,他答应了裴苍玉要做点什么,就必须做点什么,不然他自己就会难受死。   他勉强洗了个澡,躺在床上,关上灯,在黑漆漆的夜里试图先睡,明早和裴苍玉商量一下他们能做的事。一闭眼他就看到裴苍玉破裂碎掉的表情,刺痛地他猛地就睁开眼,再也合不上。   这样不行。   太奇怪了。   为什么?   裴苍玉也会问为什么吗?就像所有此类事件的人?白石坐起来不停地搜索相关的新闻,舆论还是站在大多数人这边,可这只是曝光的。在那些隐匿姓名的投稿中,被侵害的人受到的侵害往往是来自熟人。因为认识,所以算了吗?   白石身上一直热,他掀开被子坐起来,认真地翻着那些投稿。很多情况下,受害人以自卑和抑郁为结局,他们会经历很长时间的自我反省,蹉跎下去,花更多的时间跟自己相处,试图把自己修补成跟原来一样。   白石想,裴苍玉的成绩可谓一落千丈,明明已经努力了,但不行了,如果白石只是心乱了成绩有波动,裴苍玉干脆就是心裂了。   白石翻着,希望看到受害人的愿望,比如做什么能帮助他们。受害人往往选择了原谅——倒也不能称之为原谅,而是真的做不了什么。——对他们来说,也许再不相见就是最好的结局了,再不相见,他们才能进行自我抚慰,把自己从一滩泥泞里挣出来。   而这往往很难,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直到很多年后,他们才好像好一点。但其实也并没有。   白石抬起头,是不是没救了。   这怎么办?   白石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在乎,但有一点他很清楚,如果裴苍玉很痛苦,那么白石也会觉得很痛苦。他根本没有办法睡,当他想到裴苍玉在惊恐中睁着眼的时候。   他又站起来走来走去,他倚着墙啃自己的手指甲。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这种什么也做不了的失控感,他以为他成长了,可直到碰到真正的混蛋,才明白他这点把戏都是小打小闹,真正的混蛋没有逻辑。   白石坐在地上,又继续看那些投稿。   也许因为白石本人太过悲观,他只能读出来痛苦,他们说的“后来我好多了”在白石看来根本没有好,他们只是像当初受伤一样自己疗愈,他们没有任何办法,没有任何道理能帮助他们理解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把做人的根基都打没了。   白石继续翻着,在某一句话停了下来。   “过节的时候又看到他了哈哈,没想到还能看见他,当时他正在下楼,我心里就在想,掉下来摔死吧,真的,摔死吧,然后就没事了,我真的不是个坏人,我只是觉得没办法这样,我没办法相信世界就是这样的。后来不出所料又复发了,唉,以后过节还是躲着吧。”   白石看着这段话,陷入沉思。   ***   裴苍玉慢吞吞地拿上书包,他今天不想去学校。   没什么原因,就是想去散散步。   他还没走几步,裴越山就从后面出来了。因为昨天加班,裴越山今天可以晚点去。他一把揪着裴苍玉的书包:“往哪边走?”   裴苍玉低着头转了个弯,跟在裴越山旁边。   “你打算逃学?”裴越山拿了根烟,放在嘴里。   裴苍玉没说话。   裴越山也不说话了,沉默地跟着他一起走。   路上有个宿醉的上班族,刚醒酒,晃晃悠悠地走,经过他们旁边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就扭头对着裴苍玉,“呔”的大喊了一声。   裴苍玉吓了一跳——他最近过分敏感——往后移了一下,男人来劲了,伸手就要去抓裴苍玉的头发。   裴越山一把拦住男人的手,把烟摔在他脸上:“操他妈傻/逼!”   然后捋起袖子一顿死揍,跟男人一起喝酒的几人也赶了过来,加入这场混战,裴越山一对三,挨个把他们教训了一顿,然后往他们头上一人吐了一口唾沫,才拉上裴苍玉离开。   裴苍玉在旁边看着,有种很恍惚的感觉。   然后他发现裴越山的手臂被他们拿钥匙划了一道长长的血口,正在往外泛血。裴苍玉看见了,但他什么也没说。   流了半天血,裴越山终于发现了。他脱下自己的衣服,胡乱地擦了一下,然后系在了隔壁上,叼着烟问裴苍玉:“往哪边走?”   裴苍玉说:“我自己走吧。”   裴越山摆了下手:“不行,你又不去上学怎么办?”   裴苍玉不想说话,裴越山跟着他一起沉默。   快到校门口的时候,裴越山突然拽住了裴苍玉的书包带,裴苍玉没有转头,他不想动。   裴越山的声音很低,他说:“裴苍玉,我反正一定是会下地狱的,但你不会。”他放开裴苍玉的书包带,拍了拍,“去上学吧。”   说罢转身走了。   裴苍玉站在原地发愣。总是有这种时候,让人连恨都不能畅快地恨,真不明白凭什么,怎么就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自由地切换角色,那么当别人都是什么?   裴苍玉更加觉得恶心,裴越山倒还不如一直当个混蛋,不要试图回归正常,这样让裴苍玉也轻松点。   他不想去上学。   他转过身,就看见阴魂不散的白石,正站在校门口看他:“你去哪儿?”   裴苍玉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怎么哪儿都有你?”   “你在哪儿我都能找到你。”   裴苍玉绕过他要走。   白石伸手拉了一下他的书包,裴苍玉往后退了几步,软绵绵地晃了几下,白石靠得太近,几乎抱住了裴苍玉。   可是裴苍玉没有动,因为他很累,没有力气,不想动。   白石的手臂几乎环绕着他,低头就能闻到裴苍玉脖颈的气味,他碎碎的发尾在白石的脸上划。   裴苍玉一低头就埋进了白石的手臂里,白石身上有他们白家那种疏远清高的香味,但现在闻起来只觉得熟悉。裴苍玉深深地吸了一口,感觉到白石似乎颤抖了一下。   裴苍玉拍了拍白石的手臂:“放开吧。”   白石停了一会儿,松开了手,看着裴苍玉从他身边走远。 第103章 死神-2   裴苍玉逃了一整天学,回家里,裴越山和奶奶还煞有介事地开了个会,探讨裴苍玉的上学问题。   围着餐桌做,边吃饭边听奶奶苦口婆心地讲,裴苍玉瞟了一眼裴越山,后者正在一根根地抽烟,听得倒是很认真。   裴苍玉简直觉得奇怪,不明白他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真的不知道裴苍玉为什么成绩会下滑吗?   但裴苍玉什么也没说,不管是裴越山受的伤,还说奶奶说他们俩最近都瘦了,裴越山工作很辛苦,裴苍玉一个字都没说。   他睡得很浅,过了又一个心惊胆战的夜晚。   第二天他要上学的时候,奶奶很早就在门口等他,说今天要送他去上学。裴苍玉心里明白,说是“送”,倒不如说是看着他一定要进校门去。   裴苍玉就跟着奶奶一起出门。   奶奶精神头很好,和来来往往的街里街坊打招呼,这个又去锻炼了,那个又遛鸟回来了,谁家的小孩儿结婚了,聊得太过热闹。许久不见的邻居见奶奶还要打声招呼,恭喜她儿子找回来了,终于一家人团圆了。   奶奶笑得脸红扑扑的,精神再不能更好了。   裴苍玉就跟在旁边。   奶奶一路上都在跟裴苍玉讲生活有多么地充满希望,新的工作,新的人生,新的希望,裴苍玉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到了学校门口,奶奶捏了捏裴苍玉的脸:“最近老是没精神,是不是谈恋爱了呀?”   裴苍玉几乎苦笑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没有。”   奶奶担心地又摸了摸他的头:“有什么事告诉奶奶,有什么不能说的。”裴苍玉抬头看她,奶奶又补充道,“或者跟爸爸说,男的之间更好说明白……”   裴苍玉拽过自己的书包:“我走了。”   “哎……”奶奶没叫住他。   裴苍玉进班的时候发现气氛不太对,本来明天就是“徒步拉练活动”,他们全初三要从这个校区花一上午走到郊外的新校区,在那里青春激扬地开个大会,再坐大巴回来。整个流程就是这样的,主要为了锻炼一下大家的意志力。   按理说,一般这种大型活动的前夕,班里都应该很兴奋才对,但今天分外安静。   裴苍玉走到自己的座位,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他曾经的朋友们,他们现在都找到了新的朋友圈,微妙地维持着不对上眼神,不说话的局面。   苹果和他周围的人本来关系就不错,现在大多数也呆在一起。猴子也一样,他是班干部,本来就有自己的圈子,和各科代表以及其他班干关系都很好。飞机就更不用说了,他本来就是交际草,找新朋友不成问题。但奇特就奇特在,他们各自拓圈,并没有甩开裴苍玉自己另成一派,也许是出自对曾经几人共同体的尊重,抱着一种“既然散了就散干净,谁也不要搞得好像踢出谁”的那种感觉,完全地散开了。至于皮狗……   皮狗呢?   班主任夹着书进来了,他今天脸色也很差,走路更快了。   他敲了敲桌子,大概数了一下人头,便低着声音说:“是这样的,昨天刘瑶笙同学的父母出了车祸,所以她请了一段时间的假。我是觉得同学们如果今天有空,可以去看看她有什么需要,同学们互相帮助……”他沉重地叹了口气,“偏偏在这个关头……”   下面的同学们似乎有很多已经知道了,都沉默着没说话。   “哦对了,还有,”班主任放下书,“皮东征同学转校了,转得比较匆忙,也没来得及给他办个送别会,跟他关系不错的同学们可以私下聚一聚,就不公开欢送了。”   裴苍玉一听就坐直了,他朝苹果他们看去,从他们猛地一惊的身形来看,他们也不知道皮狗转校的消息。   老师大概宣布完这两个消息,就敲敲桌子示意同学们开始晨读,他背着手在班里巡逻。   裴苍玉还在发愣,白石和鲁鸣般一起来到后门,在这里分开,白石从后门走进来,脸色看起来不错,甚至有点喜气洋洋。   他坐在裴苍玉身边,看着裴苍玉苍白的脸色有点担心:“怎么了?”   裴苍玉摇摇头,又问:“你知道刘瑶笙的事吗?”   白石没答,裴苍玉又说:“你晚上下课要不要跟我去一趟?”   白石想了想,点点头。   班上的同学们都陆陆续续地趁大课间一起去了,反正离医院不是太远,但裴苍玉不太想和大家一起活动,就一直等到晚上放学,才和白石一起过去。   他们到的时候刘瑶笙正在接水,站在饮水机旁,接的水都溢满出来洒在了手上,她还在发愣,出神地盯着地面的一角。   裴苍玉一看就赶快上前几步,从她手里接过了水杯,关了接水的开关。   刘瑶笙愣了一下,转头看他,裴苍玉才发现她有多憔悴,眼圈青紫,看来哭了不少。   裴苍玉拿过水杯,问她:“要不要散散步?”   刘瑶笙摇了摇头,她已经撑不出从容的样子了,她的头发有点乱,但似乎没有时间整理,她说:“谢谢。”从裴苍玉的手里接过水杯,慢吞吞地转身朝一旁走去,要坐着休息一会儿。   裴苍玉在碰到她的手的时候,感觉简直像是碰到了那种无生命的水母,死气沉沉,冰凉青紫。   裴苍玉跟着她一起走过去,白石也跟了上来。   刘瑶笙坐在椅子上,裴苍玉坐到了她的旁边,白石不过刚刚靠近,刘瑶笙抬头看到他,脸上顿时紧张起来,握着水杯的手指微微发白。   裴苍玉不明所以:“怎么了?”   白石坐下来:“撞刘同学的车,是我哥哥的。”   “你哥?”裴苍玉想起了某次遇到的男人。“白……江?”   “不,白银华。”   刘瑶笙抿了抿嘴,很显然不想看到白石。   白石叹了口气:“抱歉刘同学,我哥哥是这样,他从小就活得比较散漫,这次闯了这么大的祸,正好你父母都在车上。但是不要担心,赔偿一定会处理好的。”   刘瑶笙低着头,一手握成拳,另一只手抓紧水杯。   “现在情况怎么样了呢?”白石凑近她问,“我听说还没醒?”   刘瑶笙没说话,裴苍玉一把抓着白石:“喂,跟我上厕所。”   白石一愣:“一起吗?”   裴苍玉不由分说地拽起白石,硬拉着他一起往厕所的方向走去。   白石被他拽着,好声好气地说:“可我不想去厕所。”   “我想。”裴苍玉只顾往前走。   “好吧。”   到了厕所门口,白石就不走了:“我可以陪你来,但我不进去。”他很嫌弃地看着里面。   裴苍玉甩开他,自己走了进去。   白石站在门口,远远地望着颓丧地坐在远处的刘瑶笙。   不一会儿裴苍玉就出来了,他洗过了手,一边用纸擦一边皱着眉交代白石:“我说你,说话再难听也要分个场合吧,哪有这样的……”   白石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认真在听。   裴苍玉继续:“而且……”   他的手机响了。   裴苍玉又看了一眼白石:“你站这里等我,别去招她啊。”   白石点点头,裴苍玉才走去一旁接电话。   但白石看裴苍玉走远,就大步流星地朝刘瑶笙走去。   刘瑶笙看到他过来,转开了脸,不想理他,但出乎她意料,白石没有坐下来,而是走到她身边,蹲了下来,伸手按住了她的膝头,朝她笑了笑。   刘瑶笙吃了一惊。   白石笑着问:“你感觉怎么样?”   刘瑶笙厌恶地往后退了退:“什么怎么样?”   “接受磨难啊。”白石的表情简直算是天真。   刘瑶笙愣住了。   “你看,这不就是你最喜欢的‘英雄受挫’情节吗?”白石真的很愉快,“你不是说伟大的人都可以成长吗?那你成长吧,成长给我看看吧。”   刘瑶笙像被雷劈了一眼呆滞地看着白石。   “你能怎么样呢?他们不醒你又能怎么样?白家能处理好的,陪钱给你,差不多就得了,白家很擅长,你以为你能做什么呢?”白石抚摸着她的膝头,“快啊,当英雄给我看看,让我看看你打算怎么忍辱负重,怎么继续说‘苦难只是一个阶段’这种漂亮话。”   白石的眼睛有不正常的兴奋:“然后,再说一遍什么人可以一无所有但还有自己的精神,快让我看看你的精神!”   刘瑶笙觉得他疯了,她试图向后退,白石一把抓住她的膝盖:“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你父母双全什么烦恼都没有的时候成绩不也就那样,现在你去照顾你那起不来的父母,你就能变得更好?你知道最可怕的是什么吗?不是他们死,是他们拖死你……你知道什么叫‘拖’吗?”   刘瑶笙把手里的水杯咚地一声砸在了白石的头上,声嘶力竭地喊:“滚!!”   白石挨了一下砸,头上肿了起来,但他仍旧目光炯炯地盯着刘瑶笙:“我对你充满期待,让我看看你的力量吧,虽然我不相信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不过欢迎你来报仇……”   周围的人都看过来,白石被赶来的裴苍玉一把拉开:“你干什么?”   白石站起来,耸了耸肩膀,什么也没说。   裴苍玉看了看地上水杯的碎片,对白石说:“你去买个水杯吧。”   白石点点头,转身走了。   裴苍玉坐在刘瑶笙旁边,刘瑶笙正一脸惊恐,她听着白石离开的脚步,突地一声哭了出来,裴苍玉伸手搂住她的肩,刘瑶笙埋在他肩头哭起来,说她真的很害怕,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白石出了医院,去院门口的超市里挑水杯,特地挑了一个黑白色的,很有格调,付了钱,要求包装了一下,像个郑重华贵的礼品盒。   他吹着口哨走出来,门口是等他的鲁鸣般。   “你在这里干什么?”   鲁鸣般低了低头,又抬起来:“我想去看看她,正好看见你进来。”   “看她干什么?”白石朝医院走,“你又不是这个班的。”   “可是毕竟是我们……”   白石停下来,转头看他:“什么?”   鲁鸣般便不再开口。   白石摊了摊手:“开的车是白银华的,白银华晚上又喝茫了,什么也不记得,假如有人坐在车上替他开,那个转弯没有摄像头,那么是谁呢?”   鲁鸣般想了想:“白银华。”   “那不就行了。”白石笑了笑,拍他的肩膀,“不要再想了,人各有命。”   说着白石便迈进了医院大门,转头朝鲁鸣般挥了下手,示意他可以走了。鲁鸣般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身回去了。   白石走进他们的时候,刘瑶笙已经不哭了。   他停在转弯处,正听见裴苍玉在安慰她,用柔软的语调,慢慢地告诉她没什么事,他问了医生,真的不是什么大事,不要太担心了。   白石看见刘瑶笙抬起她的泪眼,像她这样的人居然也有这么不趾高气扬的一面,这样想,白石怎么都算做了件好事。   刘瑶笙抓着裴苍玉的袖子:“谢……谢谢你……”   裴苍玉拍了拍她的手:“没事。”   “你会不会觉得……”她转开头看地上,脚在地面蹭了蹭,又转回来看裴苍玉,“这就是报应?”   “什么?”   刘瑶笙的眼泪又泛了上来:“就是……我以前总是说你太弱了,就……其实你比我强很多了……我就只是说说……所以现在……”   她哭着说,语句支离破碎。   但裴苍玉倒是听懂了,他慢慢地拍着她的肩膀:“怎么会?就因为你骄傲就非要这样吗?哪有这种道理?”   “这可能就是……你知道那种……”她抹着眼泪,“反正我以后再也说不出那种话了……是不是非要自己经历过才能……”   裴苍玉摸了摸她的头发:“不用这么反思自己,你又没有做错什么。别对自己太苛刻了。再说,如果老天爷真的因为想让你学习点什么,就给你这种事情,那老天爷也太神经了,根本不至于,我们长大以后总会懂的……别哭了。”   刘瑶笙在他肩膀点了点头。   白石看了看表,他还有新的事情要忙,得去准备了。   他走上前,把赔偿的水杯递给刘瑶笙,和裴苍玉一起向她告别。   出门的时候,白石转头看了眼刘瑶笙,后者沉默地望着他。 第104章 死神-3   白石起床,正好六点半。   他坐起来,一丝不苟地洗脸,吹着口哨换衣服,他心情很好,今天有大事。   下楼的时候他脚步轻快,甚至向管家问了声好,管家诧异地停了停,也向他回了声好。   白银华躺在楼下的沙发上,因为酒后驾车的车祸,他最近被禁足了,不然这件事传出去对白家影响很不好,大人们正在外面努力地抹掉这件事,花点钱或者找点人,就不让白银华到处跑外面添乱了。   白银华看见白石,蹭地坐起来:“我怎么想都觉得不对,我记得我明明开车回了家,还跟你打了个照面,怎么我又跑出去了?”   白石笑了笑:“谁知道呢,多休息会儿吧。”   说着,白石就出了门,拐向他们的后院。   等他到裴苍玉小区门口的时候,正好七点整。   今天的天气也很不错,十分适合郊游,正好选在今天去搞拉练,也算运气。裴苍玉家附近特别有早餐的氛围,这里总是很热闹,人和人几乎都相熟,白石觉得这样的气氛在平常是好事,但一旦有人想逃,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了。   卖豆浆的推着餐车,经过白石,问他要不要来一杯,白石想起来自己其实还没吃饭,但犹豫了一下,拒绝了,他想保持空腹,这样比较机警。   他站在小区外的电线杆旁,这个角度可以看到楼上裴苍玉的家门。   不一会儿,门动了,裴苍玉走了出来。   白石抬手看了看表,这个时间,裴苍玉应该是去学校集合,然后准备拉练开拔。但裴越山还没出来,难道是在裴苍玉后面。   白石朝旁边多走了两步,这样裴苍玉在经过这条电线杆时就不会看到他。但其实多此一举,他就是直挺挺地站着,以裴苍玉最近的失神状态,也不一定看得到他。   白石看着裴苍玉的背影,总觉得今天裴苍玉,恢复了些精神。   他继续瞄着裴苍玉的家门,一直到七点二十,老太太出了门,也没有看见裴越山。   不过可以了。   白石戴上他的兜帽,手插在口袋里,稍微弓了弓背,朝裴苍玉家走去。   他本来还想敲门,但门没锁,于是他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   裴越山正在吃饭,餐桌上摆了三副碗筷,另外两人已经吃完了,但还没收拾,想必最后吃完的裴苍玉是负责收拾碗筷的,其中一碗里面的豆浆还没喝完,碗是小黄鸭,一看就知道是裴苍玉的。   裴越山看着这个不速之客,与其说是惊讶,不如说有点好奇,觉得这人太猖狂了,这附近还有敢这么直挺挺往他家里闯的人吗?   裴越山继续吃他的油条,抬起眼,半是好笑半是威胁,像猎人看见羔羊走进自己的枪口范围:“你找谁?”   白石一进门就在打量这个房间,听见这么一问,转头看他:“应该是找你。”   裴越山继续吃饭,喝了口水:“有事吗?”   白石自顾自地在房间里走:“当然了。”   他摘下帽子,走到裴苍玉的房间,推开门看了一眼,里面有两张床,一张叠得规规矩矩,另一张乱七八糟,床以诡异的角度连接着,似分开又不似分开。裴苍玉换了新桌子,新台灯,但墙上的画报都撕掉了。   裴越山把筷子扔在了桌上,因为他手劲大,听起来好像砸在了桌上:“过来。”   白石走过来:“我也打算过来。”   他坐在裴越山对面,是裴苍玉的位置,低头就是裴苍玉的饭碗和上面横着的一双筷子。   “你是不是他同学?”裴越山摸了烟,给自己点上,他想起了自己见过这个男孩儿。   白石点了下头:“是。”   “你来干什么?”裴越山用了成年人最大的耐心问他。   “‘干什么’先放一放,”白石看他,“我有问题要问你。”   裴越山简直要笑了,这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来这里装什么大爷:“你他妈到底来干什么?”   白石低头拿起裴苍玉用过的筷子,伸舌头舔了一下,抬头看裴越山:“就是你吗?”   裴越山被他诡异的动作吓了一跳,这人好像是个变态。   白石把筷子放下:“我问你,就是你吗?”   裴越山把烟灰直接弹在了桌上:“我什么?”   “你碰了他。”白石不笑了。   裴越山愣了一下,烟灰在烟尾积起来,积了一长端裴越山才反应过来,弹了一下,他低头抽一口,在烟雾中问:“他告诉你的?”   “那就是你了。”白石得到了答案。   裴越山已经没耐心了:“你到底来干什么?”   “我今天来,”白石又笑了笑,一本正经地说,“打算杀了你。”   裴越山一下就笑了:“你他妈……”   他没有说完,因为他面前的白石猛地站起来,快速从书包里抽出了什么东西,横劈着扫在了裴越山的头上。这一下力度非常大,裴越山直接从凳子上摔了下去。   裴越山捂着自己的头,满眼金星,他扶着墙,努力睁开眼,拨开眼前的血,看着高个子的男生迈着腿朝他走来,手里晃着铁制的棒球棒。   白石低头看裴越山,没想到裴越山一拳砸在他的下巴上,翻个身就起来了,白石捂着自己的下巴,猜想自己第一棒没打到最致命的地方,这下有难度了。   裴越山撑着墙站起来,擦干净脸上的血,看面前这个还没发育完的小孩儿,朝地上啐了一口,扑上来一脚踹在白石的腹部。   白石没能躲过这一下,他朝后摔倒,但手里死死地抓着球棒。   裴越山趁势骑到他身上,朝他脸上一顿砸拳,白石聚起胳膊去挡,裴越山太愤怒了,打得密密麻麻。   但还是让白石找到了破绽,他朝旁边侧了一下,他身上的裴越山顿时有点慌,白石趁这个机会,用球棒顶开裴越山的胳膊,一拳砸在裴越山的喉咙处,趁他挣扎的时候翻身钻了出来。   他刚站稳,裴越山就扑过来拽着他的腰,试图从他手里夺球棒,白石索性把球棒朝后扔,球棒滚远了,在两人都够不到的地方。   裴越山举起巴掌扇白石的脸:“妈的,什么东西都敢来我家,你……”   白石狠狠的抓着裴越山的手腕,裴越山一拳捅到白石的腹部,把白石砸得直泛酸水,但白石还是拼命抓住了裴越山的另一只手。   两只手都不能用,裴越山用头,他一头砸在白石的脑门上,相信凭他好斗多年练下来的本事,能把这小子砸懵。   但白石转脸一口咬在了裴越山的脖子上,几乎咬下一块肉。   裴越山大叫起来,试图从白石身边挣开,他越往外扑,白石缠得越紧,他生生地咬出了裴越山的血,嘴里都是血味,真的咬下了一小块肉。   白石满嘴是血,红通通的,他抹了一下,用另一只手掰断了裴越山的手臂。   这下胜负基本已定。   裴越山在地上爬,试图重新站起来,但地上满是撒的水、血以及打斗中乱七八糟拽掉的东西,太滑了,他很艰难地尝试。   而白石,则悠哉地站起来,拿了张纸巾,一点点地把自己嘴上的血擦干净,把一张纸擦得被血浸透了,就随手扔在地上,他额头上还有血,于是用手抹了一下,抹在头发上,顺手把刘海梳上去,血把他的碎发安稳地固定在头上。   然后他捡起了自己的球棒,优雅地迈着步伐走过来,脚停在裴越山面前。   裴越山已经找到了立足点,他爬了起来,抬起头,睁开眼,看见白石冲他笑了一下,在这个时候他还突然想,这人长得真好啊,像画里的天使一样。   天使聚起他巨大的球棒,猛地砸在了裴越山的头顶。   只一下,裴越山就松了力气,坠了下去。   白石继续殴打,直到一颗头颅几乎泡在了血里。   裴越山在地上进行死尸最后的抽搐,嘴里咕咚咚地泛着血。   白石长舒了一口气:“呼——”   他笑着又抽了张纸,把球棒上的血擦干净。   然后白石坐到了裴苍玉的座位上,拿起了筷子:“说起来,我还没吃饭。”   于是他用裴苍玉的筷子开始吃饭,还有一个包子,他吃了,还有一个炸鸡柳,他也吃了。他嚼着的时候,地上的血流到了他的脚边,白石低头看了看,抬了抬脚面,血从他脚下流过。   白石抬头看了眼裴越山:“你可真是让人厌恶,死了也要添麻烦。”   白石慢悠悠地吃完饭,抬头看了看表,八点十分。   他站起来,想去上个厕所。   他吹着口哨走进卫生间,掀开马桶盖,悠哉哉地放水,他没有关门,转头就能看见裴越山死不瞑目的眼睛,白石看着那双眼睛笑了一下,光是想想他为裴苍玉做了什么他就浑身颤抖,裴苍玉该怎么报答他呢。   白石越发地想知道答案,他便背上自己的书包,把校服拉到下巴,遮住衣服里面的血,快乐地离开了现场。   他一路上都在想,如果他去了监狱,那么裴苍玉该怎么办呢?像个守寡的女人的一样,在外面给自己绣旗吗?   想想裴苍玉忠贞不二的样子白石就觉得快乐,等自己出来了,说不定就搬到他隔壁去。裴苍玉因为负罪感,起码会等到自己出来再想结婚的事吧,会和谁结婚呢?说不定是班长,好人总是和好人心心相印。   到时候白石就住在他们隔壁,给他们的小孩儿当教父,他会是个优秀的教父,无论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白石会把这孩子照顾得很好,他会像守护天使一样保护着这家人。   白石简直觉得兴奋。   他赶到了学校,正好八点四十,早读结束,上了会儿课,接下来要准备开拔了,学生们正在楼下集合。   白石走到裴苍玉的身边,裴苍玉白了他一眼:“你去哪儿了,这么慢。”   白石笑起来:“秘密。”   “切,爱说不说。”裴苍玉没搭理他。   一路上,有闹腾的人在队伍里前前后后地跑,裴苍玉找了找,没看见苹果他们,也对,苹果请假回家学习了,说不喜欢学校的氛围。猴子在忙着组织纪律,飞机到别的班去了。   白石跟在裴苍玉身边,正在吹口哨,裴苍玉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叫他。   “喂。”   “嗯?”白石弯了弯身子。   裴苍玉想了想:“我想问你啊……其实我想了很久了。”   白石点点头。   “你有没有想过搬出来住?高中的时候。”   白石愣了一下:“什么?”   “就是说……”裴苍玉抿了抿嘴,“我想高中就搬出来住,麻花愿意借我点钱,反正别问理由了,但是租房子你知道,有点贵,你要不要也搬出来,跟我合租?”   白石突然停下了,他的头有点疼。   裴苍玉看他不对劲,陪着他一起停了下来:“怎么了?” 第105章 死神-4   白石干咽了一下:“你……你说什么?”   “搬出来住啊。”裴苍玉和他一起站在队伍旁边,看同学们浩浩荡荡地走过去,“我没说清楚吗?”   “我……和你?”白石又问了一遍。   裴苍玉有点不好意思:“嗯。我觉得你可能也不是很想在家里住?不过我猜的,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他说着就要往前走,白石伸手拽住了他。   裴苍玉转头看白石,发现他的脸色苍白得可怕,他伸手在白石面前晃了晃:“你怎么了?”   怎么了?   白石突然发现一件事。   他刚才杀人了。   这太可怕了。   他以为这是裴苍玉想要的,可是正常人的想法并不是这样,裴苍玉只是想远离裴越山,然后过自己的生活,他甚至借了钱,准备好了新的开始。   白石在他提到合租的一瞬间眼前就浮现了画面,他和裴苍玉住在同一屋檐下,早晨从各自的房间走出来,挤着比谁快先去刷牙,在洗脸池旁边打闹,抢厕所,说不定买一个量身高的仪器,每天都要比一比。他们会开始学习做饭,轮流做饭洗碗。他们一起上学,在同一个班级或是不一样的班级,放学一起回家,会有人向白石打听关于裴苍玉的事,也有人向裴苍玉打听关于白石的事,他们是好朋友,所有人都知道。   为了当这样的好朋友,白石可以一辈子头疼,或者装成别人也没有关系。   可现在不行了。   因为裴越山死了,而杀人是要付出代价的。这不是适度量刑的法律,犯强/奸罪的人才判几年,还有一堆一堆的减刑条款,甚至还要争一争所谓的年龄和是否真的同意。可白石的行为却无从解释。   白石幻想的画面就在自己眼前像镜子一样碎裂,因为发生的事无法倒流。   白石开始恶心,他想要呕吐。   班长走过来,担心地问裴苍玉,怎么了,白石没事吧。   对了,还有班长。   他们会越走越近,白石在监狱里的时候,裴苍玉怎么会感激他,裴苍玉只会觉得为什么会这样,太偏激了,他仍旧会和别人成为朋友,和他一样无忧无虑的人,生活继续朝前走,只要能离开裴越山,他就会好的,他们根本不像白石这样。   白石在这个时候突然意识到了商教员很早之前跟他说的,本性和愿望相背。想想看,有谁会在这种情况下,动了动脑子,然后说“得杀了他”就去杀了他,这么偏激,这么疯,根本不是任何人类的思维方式,白石如此执拗,在他的世界里没有妥协,甚至没有另一种方法。   白石第一次认识到自己有多可怕。   他们围过来问白石感觉怎么样,要不要打车回学校。   可白石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现在,裴越山的尸体有没有被发现?   说真的,如果裴苍玉不会感激他,白石并不想坐牢去。为什么要为了杀一个人渣去服刑?   白石浑身冒冷汗,他嘴唇苍白,他突然对以后的事感到了恐惧,他将会被强行从这种生活里扯开,他没有选择了,他再也不会成为他心心念念的正常人了。   妈的。   妈的。   妈的。   ……   裴苍玉伸手摸了摸白石的额头,看班长:“好像没发烧啊。”   白石挥开他的手,一把拽下裴苍玉脖子上的项链:“我想去打个电话。”   裴苍玉为了扶他,没有注意到,班长倒是看到了,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我跟你去吧?”裴苍玉问他。   “不用。”白石朝一旁走,颤巍巍地拿出手机,他在慌忙中打通了商教员的电话。   那边很快就接了,她平静的声音传过来:“你好。”   “是我。”   “嗯。”   白石又干咽了一下:“我可能出了点事。”   “你说。”   “我不想死,也不想去监狱。”白石头顶着墙,拼命压抑自己想吐的欲望,“所以,我该怎么办?”   商教员叹了口气:“终于啊,你还是来到了这一步。”   “我该怎么办?”   商教员沉默一会儿,突然问他:“白石,如果要你跟着我们离开,你愿意吗?”   “你们是谁?”   “你知道丁川吗?”   白石僵了一下。   “我们去接你。”   白石挂了电话,靠着墙坐下来,裴苍玉看他讲完电话就走了过来:“怎么样?你家里人来接吗?”   白石扭头看裴苍玉:“你以后会不会跟班长结婚?”   班长脸一红,直起身来:“我先走了,你们聊完叫我。”说着走去了一旁。   裴苍玉则认真地告诉他:“不会。”   “为什么?”   裴苍玉想了想:“不为什么。”   白石沉默着喘气,裴苍玉也坐到了他的旁边,扭头认真地看着他:“说真的,你到底怎么了?连我也不能说吗?”   是你当然可以说。   可是要怎么说。   白石舔了舔嘴唇,他有点发抖,他根本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给不出任何保证和解释,连他自己都无处可逃。   “我……”   车来了。   一辆黑色的宾利停在他们面前,后车门打开,下来一个男人,裴苍玉觉得这人有点眼熟,但白石一下就认出来了,这是当铺的那个男人。   男人看了看白石,朝他点了点头:“走吧。”   白石在这一声“走吧”中,硬是听出了千山万水的意味,他可能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再也没有机会和裴苍玉见面了。   因为他犯了罪,他要逃,而裴越山犯了罪,裴苍玉却要逃。   这不公平。   可又能怎么办。   白石明白他是个偏激且不愿意讲理的人,但现在他已经来不及思考。   他站起来,看着地上着的一脸茫然的裴苍玉,抓了抓手里裴苍玉的项链,跟他说:“再见了,裴苍玉。”   裴苍玉愣愣地看着他:“你……回个家而已……”   白石笑了下,转身进了车。   裴苍玉则在想,这车比起白石以前的坐骑,低调得过分。   白石进了车,什么也没说,他微微地发着抖,一路被拉到了商教员的办公室,在那里,他第一次看到了重伤吊命的丁川。   他只看了一眼丁川,就转向商教员:“现场怎么办?”   商教员坐在沙发上抽烟:“所以,要快一点。”   白石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她磕了磕烟灰:“小孩子的把戏。”   白石被噎了一下,舔了舔嘴唇:“然后呢,要我做什么?”   “要你,”丁川扯着干裂的嗓音开口,“来为我工作。”   白石看着这副残破的躯壳:“做什么?”   丁川笑了笑:“以后你慢慢就知道了。”   他超前靠了靠:“白家的骨肉,你真是他们亲生的孩子,继承了白义龙的残忍和严柏华的冷漠,终于,你终于可以有机会了。”   白石没有说话,商教员按灭了烟:“走吧,先离开这里。”   “去哪儿?”白石猛地转头问她。   “总之,你不会再回来了。”商教员没有回答他。   白石心里一阵不安:“我要拿点东西。”   商教员拒绝:“不行。”   “我一定要拿。”   商教员还打算拒绝他,但丁川开口了:“拿什么?”   白石看他:“两样。”   第一样,是裴苍玉的日记本。   白石回了学校,在空无一人的初三年级楼层里穿梭,跑回了自己的班,翻裴苍玉的书包,把笔记本拿了出来,抓起来就跑。   他冲出来的时候撞到了鲁鸣般。   鲁鸣般抓着他的胳膊:“你怎么了?你要去哪儿?”   “我没空说。”白石绕开他。   鲁鸣般跟在他身后:“你去哪儿?我也一起吧。”   白石停下来:“我不知道,你别跟着我。”   鲁鸣般不依不饶地跟在他身后:“你去哪儿?”   白石停下来,看鲁鸣般:“别跟我。”   鲁鸣般迫切地问:“那我要做什么?”   “不知道。”   鲁鸣般发火了,他一拳锤在墙上:“你知道什么?!你必须要知道点什么吧!”   白石看着他,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那你等吧,也许我会来找你。”   说完就快步离开。   第二样,他们去丽治所接了周临渊。   上了车,白石就迫不及待地看向丁川:“快去处理现场,现在说不定已经有人发现了,如果我变成嫌疑人,你带着我也没法逃。”   丁川笑了下,商教员接话:“你前脚走,我们后脚就处理了。”   他们笑起来。   白石突然明白了,他已经没有退路了,整件事,说不定都在他们的盘算内。   “你们算计我。”他平平淡淡地陈述事实。   商教员拉开了窗户缝,透了点空气:“不能叫算计,只是引导,本来想引出你对白家其他人的嫉妒,但你并不太在意白家人,正好碰到了裴苍玉的事。不过我也确实没想到,你会吓这样的手。”她看着白石,“你比我想象得更不一般。”   白石垂下了肩膀,他现在没什么感觉。   丁川看着他手里攥着的笔记本,摇了摇头:“年轻人。”   白石看他,丁川继续:“很重要吗?”   白石沉默着没说话。   “如果输了,重要的东西都会被抢走。”丁川瞥着他,灰色的眼眸里满是冰冷,“这是人间的道理。怀念,是最没用的感情。”   白石看着他,慢慢地靠回座椅。   然后伸出手,从窗缝里把笔记本扔了出去。   丁川笑了笑,似乎很满意。   白石没动,他算是给丁川留了个好印象。   况且,都会背的东西,留着也没必要。 第106章 上路呈远   裴苍玉现在还记得,他在学校接到了电话。那是下午六点,天空暗沉沉的,有些地方夜灯已经点上了。   他连公交车也没等,一路跑回了家。   他气喘吁吁地停在小区门口,远远地就看见裴越山被倒挂在门口的栏杆上,远远地挂着,似乎还在滴血,周围警察正在拍照,还聚着那么多围观的人,一片嘈杂。   裴苍玉一动也动不了,他望着却迈不动步伐。   他心里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裴苍玉觉得有一种解脱的感觉,来自一直不明白的“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但现在不重要了。因为世界还是公平的,像他这样的人,果然不配有好下场。   这就是公平。裴苍玉觉得自己的世界观都得以重塑了。   但旁边却传来了奶奶撕心裂肺的哭声,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周围的人都上前去试图把她扶起来,可她哭得那么厉害,几乎要晕过去。   裴苍玉却哭不出来。   他想上前去扶奶奶,可一想到刚才自己解脱的心情,他又觉得对奶奶感到抱歉。   于是他动不了。   他一直记得那晚的夕阳,鬼魅地衬着裴越山吊挂的尸体,可这么可怕的黄昏,对裴苍玉来说,却只有解脱的轻松。   诡异的那天。   是他的生日。   ***   裴苍玉在一片流光中醒来,他转头看车窗外,他们正在驶过宽广笔直的大路,路边有立着的路灯,亮着暖暖的橘红色,这条路一眼望不到头,夜风吹进来抚在脸上。   他转过头,看见正在开车的白石侧脸被间断的灯光照得忽明忽暗。   白石转头看他,朝他笑了笑:“醒了。”   裴苍玉盯着他的脸,慢慢地坐起来,看着这天使一样的好看的男人,开口问他:“你杀了他吗?”   白石没有说话,但嘴角勾了一下。   裴苍玉按下了窗户,望着窗外:“去哪儿,我们?”   风把白石的头发吹起,他的头发又长了,显出了卷,仍旧黑得发亮,他转头看裴苍玉:“去流浪吧。”   裴苍玉坐起来,凑到白石脸边:“你是不是喜欢我?”   白石沉默了一下,然后笑着摇了摇头。   裴苍玉趴在他身边,抬头问他:“你想要什么?”   白石没有说话,裴苍玉想要坐回去,但白石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白石的力气很大,裴苍玉简直像被固定住了一样。   但白石没有开口,他仍旧一手扶着方向盘,眼睛看着前面。   他转头瞥了一眼裴苍玉就又转了回去,裴苍玉睁着大眼睛看过来,裴苍玉有圆润的嘴唇,看起来颇有些撅起来等吻的意味,白石看了一眼他的嘴唇,转过了头。   白石问他:“那你呢,你想要什么?”   裴苍玉想了想:“想快乐,想实现愿望。”   白石望着前面的路,说当然可以,你要跟着我。   裴苍玉看着他的侧脸,没有回答这个。   作者有话要说:  做个记号,有机会补一下。   叙述一下白石在逃亡中的大佬行为,以及尘与华的追击。   还有裴苍玉要逃难逃的纠结,一路上你骗我我骗你,边打边doi,狗咬狗一嘴血(X 第107章 红珊瑚-1   “你想怎么做?”费左华开了口,意识到自己声音嘶哑,咳了一声,对面的施远尘推了下眼镜,停下了准备说的话,转而说道,“喝口水吧。”   费左华拿起水杯,摆了摆手,示意他直接说,不要管。   施远尘便向后坐了坐:“首先,我们要取得调查的权限。”   费左华放下水杯,没有说话,他疲惫的脸上有些愤愤:“事发已经四天,我们至今没有能启动调查白石的程序……”   施远尘安抚地看了他一眼:“这也没有办法。一来,白石当晚从警局未经允许离开,最多只是不配合调查,中途与警察发生肢体冲突,即便挂上袭/警的罪名,也和我们怀疑的事相差甚远。第二,白氏家族牵连的人太多,多少人指着这碗饭吃,照目前白石本人和白家的绑定程度,白家会力保他也不奇怪。”   费左华打断他:“那你的意思是,如果白家产业能和白石切割,他们就会放弃白石?”   施远尘沉默了一下,算是默认,顿了一会儿又继续说:“股东大会开得很频繁,为了维持股价的资金也已经连续进场很多天了。”   费左华皱起眉头:“你是说我们应该等到这些人不为白石作保,再申请调查?”   施远尘摇了下头:“不,追击启动应该越早越好,耽误越久对人质越危险。我的意思是……”他朝前坐了坐。   正要开口,办公室外响起一阵脚步声,不一会儿便有几位警察聊着天走进来。   这是间大办公室,没有太多的私人空间。施远尘和费左华也是趁着午休的这一点时间来商量。   警察们一进来,两人就都安静下来,这诡异的骤停显然让进来的几位警察嗅到了什么,他们也停下了交谈,一声不吭,收拾自己的东西,拿了衣服,又走了出去。   完全沉默的五分钟。   施远尘看了看低头喝水的费左华,几位避开他们的警察,明白了费左华是没有队友的,可以说是个相当被孤立的人。   有个警察走得很慢,临出门还瞟了一眼费左华,施远尘望着他突然意识到屠资云就是这个分局的人。   自己分局的人出了事,甚至都没有人来问一下最了解情况的费左华,足以看出费左华所处的位置。   他们离开之后,费左华很快抬头:“你继续说。”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走正式流程审批,出于各种原因一定会受到很多人的阻挠。但如果你得到默许追踪,出来阻止你的人不会太多,即便你找到白石,和白石完成切割的‘白家人’也不会受损。”   费左华抿了抿嘴:“默许……就是像我师……像屠资云一样,走偏门邪道?”   施远尘没有回答。   费左华轻笑了一下:“如果不是他当初执意自己暗地里做事,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吗?”   施远尘喝了口自己放凉的茶。   费左华很久没有再说话,盯着地上的一块碎裂的瓷砖一动不动,最后终于抬头:“我知道了。”   ***   费左华很忙,他除了要处理父亲的下葬,父亲下属的慰问,还要抽空去看看醒不了的师父,他师父连个亲戚都没有,一个人躺在医院里。所幸费左华的妈妈是个很厉害的女人,她基本没有时间反应和悲痛,就承担了整个葬礼的安排。于是费左华每天都去看一次屠资云。   他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已经晚上七点了,还没有吃饭,站在医院门口,想起来医生跟他说的“情况不太好,要做好醒不来的准备”。   他烦躁地啧了一声,向警署申请调查白石的事也没有进展,刑事科警司说没有证据证明“裴苍玉”与此案有关,不能怀疑白石掳走了他。同时白家人出了“医院的证明”,说白石现在因为滑雪伤到了腿,在瑞士修养,养好伤会回来承担他的责任。至于之前屠资云发现的种种白石和丁川的暗火组有关的线索,随着丁川的死亡统一归结到了“黑/社/会”上。   费左华拿出烟,烦躁地抽出一根,掏出打火机,转个身背着风,拢起手给自己点火,火光照亮他的脸。   就这时候,有人试探性地叫了一句:“费左华?”   费左华抬头去看,阴影里走出了一个男人,二十出头的样子,背着斜肩包,像个学生,穿了件白衬衣,胳膊上挂着西服外套,头发梳得干练,像是处在学校和社会的交接点。   男人朝他走过来,指了指自己:“我啊,孔苹。”   费左华很快地反应过来,他收起火机,朝他伸手:“噢噢,很久不见。”   孔苹和他握了握手,费左华闻到他身上有股熟悉的燃香的味道,手上有烟灰。   “找我吗?”费左华问。   孔苹愣了一下,很快回答:“是。你怎么知道?”   “你从我家过来?”   孔苹点了下头:“是。给叔叔上了柱安魂香,陪阿姨坐了一会儿。发生这种事真是……”   费左华点点头:“谢谢。”他说着朝外抬了抬下巴,“边走边说吧,我还没吃饭。”   孔苹跟着他走:“我也没,一起吧。”   他们在学校时关系也算不上近,此刻更像两个点头之交的陌生人。   费左华打量了一下他:“你刚到这里?”   “对,火车,五点到的。”   “你工作了?”   孔苹摇头:“还没,保研,在实习。”   “哦。”费左华朝一家拉面店走,“拉面可以吗?”   “可以。”   他们刚坐下,服务员上了茶水,费左华就问:“找我什么事?”   孔苹犹豫了一下:“嗯……关于白石的案子,是你在查吗?”   费左华抬起眼看了一下他:“白石什么案子?”   “就是他绑架裴苍玉的事。”   费左华盯着他:“谁说白石绑架了裴苍玉?”   “我。”孔苹平静地看着他。   服务员来上面,一样一样地放在他们面前,两人都没有说话,费左华透过热气的烟看向孔苹,意识到孔苹是知道什么事才来找他的。   ***   十一点,施远尘已经准备睡觉了。   他最近开始在睡前听些音乐,做下柔软操,否则总是做噩梦,这件事对他的影响比他想象的还要大,这几日他请了假,钻研了裴苍玉的过往履历,俨然成为了“裴苍玉”专家。   他洗过澡躺在了床上,带上眼罩,说了声“关灯吧”,人工智能便依次关了灯,留下了床头的一盏暗灯,放着适合脑频率的灯光变换,他悠悠陷入睡眠。   被一阵尖锐的铃声吵醒。   施远尘猛地坐起来,这是他给费左华设定的特殊铃声,他知道费左华不会没事给他打电话,打来只意味着一件事,他们得到了审批。   但费左华的声音听起来很高:“我有事要说,你出来一下吧。”   “可以,你在哪儿?”   “安华街。”   “安华街?我家在这附近,你要不要直接过来?”   费左华不是一个人来的,他带着孔苹。   施远尘给他们打开门,一眼就看到了跟来的人,朝他伸出手:“孔苹?”   孔苹诧异地跟他握了下手:“你认识我?”   “之前阅读关于裴苍玉的材料是见过你的照片,你的脸没怎么变。”   孔苹没说什么,点了点头。   这个孔苹如施远尘所料,是个心事重的谨慎的人。   他们坐下来,费左华看了一眼孔苹:“你跟他说吧。”   孔苹却没直接说,反而看向施远尘:“您也做个自我介绍吧。”   施远尘笑了笑:“当然。”   三人报了遍家底,孔苹终于有些放心了,他之前只跟费左华说了一部分,现在准备告诉他们全部他知道的事。   “我想我知道白石和裴苍玉现在在哪里。”孔苹告诉他们。   两人沉默地盯着孔苹。   孔苹喝了口水:“我从头开始说。”   “事情的起源在于一个我实习公司的一个发债项目,我实习的这部分内容,需要比对银行流水。这个项目基本没有什么问题,是白氏的一个子公司的项目。我觉得奇怪的地方在于这并不是一个前沿项目,盈利空间有限,我一直认为是我们公司跟白氏在其他领域合作密切而帮的忙而已。方便起见,就称这个发债公司op吧。   Op的业务极其单一,他负责公共设施的私有化改制,这种业务近两年并不吃香。我之所以注意到异常,是因为op业务很杂,但早几年地域限制在L市。一开始我以为它就是走区域发展的路线,op的注册地在海外,流水也多和海外账户相关,资金在境内留存时间极短。   而在L市,业务围绕着xx大学。包括大学的公有转私有,土地拍卖和宿舍项目承包。而与这个大学项目相关的流水,是同一个海外账户。奇怪就在于,这个账户除了这个大学的业务,其他的一概不参与,而且这个账户是最早建立的,在初期op尚未盈利时就为这个项目提供了大量的资金。   这个账户是私人账户,匿名,不具备任何关联公司,此前却都是走的白氏。   说到这里我想你们知道了,我怀疑这是白石的私人账户。”   孔苹停了下来,费左华看着他:“然后呢?”   “本来我觉得没什么,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后来我在新闻上看见了失踪报案,其中有‘裴苍玉’。”   费左华看了一眼施远尘,施远尘告诉他:“裴苍玉的班主任报了案。”   “总之,”孔苹继续,“报道里白石当天也离开了。同时,前天,这个账户的账单被解冻了,老板不知道接到了什么消息,要我们不再跟踪流水,这就意味着这个账户目前被启用,不能参与这个项目了。”   费左华和施远尘听到这里,意识到了什么。   费左华先开口:“你是说,白石能启用了这个账户?”   孔苹点了点头。   “但这未必和裴苍玉有关系吧,你怎么怀疑到一起的。”   孔苹看向施远尘:“我看了下那个失踪新闻的寻人联系方式,是一个邮箱,我查了一下,是您的邮箱吧。”   施远尘默认。   “这种时候一般会留家属的联系方式,但裴苍玉没有家属,您留的又是工作邮箱,我那时候就在想原因。”孔苹停了一下,“或许会有人跟我一样的想法。”他转向费左华,“至于为什么我会认为白石绑架裴苍玉……”   两人看向孔苹。   “白石的账户主要负责的那个大学,是裴苍玉一直想考进的大学。”孔苹补充,“私有化以来,分数降了很多,开辟了很多新专业……”   费左华皱了皱眉。   孔苹继续:“加上以前上学的时候,我就觉得白石不太对劲,一来二去,我总觉得裴苍玉的失踪和白石脱不了干系。至于刚才问你们的背景,很抱歉,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你们跟白家没什么关系。这个圈不大,我这么冒昧的怀疑,会引来别人的不满,尤其是白家还是我的甲方……”   施远尘笑了笑,表示理解:“你说你知道他们可能会在哪里?”   孔苹点头:“账户建在黑山共和国,而且在那里有个消费子账户。”   费左华眼睛一亮:“只要得到调查许可,可以查到这个账户是不是属于白石,如果是,最近有消费……”他一停,“如果动用,一定是本人吗?”   “这个是的。”孔苹点头,“是老式的支票转账,要签字的。”   施远尘插话:“照这个说法,如果白石现在在黑山,他取过钱之后,一定会离开当地。”   孔苹不解:“为什么?”   费左华看他:“有人追。”   施远尘继续:“白石如果需要逃跑,需要一大笔钱,那么必须本人到场,所以他现在一定在那里。”   费左华提出疑问:“有没有可能他小笔取钱,等风声停了再回来?”   施远尘摇头:“以我对白石的了解,他对白家、白氏毫无留恋,他得到了裴苍玉,没有理由回来。”   孔苹听到这句话就厌恶地皱起眉头,他对白石这个奇怪的基佬没什么好感:“您很了解白石?”   施远尘想了想:“模拟。职业习惯。”   孔苹对非专业领域的事保留着尊重,点了点头,问费左华:“接下来怎么办?”   费左华握了握拳:“卖个交情,我想因为我爸去世,还是能挣一个调查许可的。”他又补充,“虽然可能没有经费。”   费左华想了想又说:“不如避开白石,就只说寻找‘裴苍玉’,本来他们就建议我休假,就当我用休假时间搞寻人吧。而且国家间有反拐卖协议,说不定能在本地调查和引渡方面提供帮助。”   施远尘和孔苹都表示同意。   “但是,”费左华有点为难,“寻人的经费更少,飞机票都可能不够。有些情况下会有家属提供资金,咱们这边……” 第108章 红珊瑚-2   裴苍玉醒来的时候,在空气中嗅到了陌生的气味,在一瞬间意识到,他在一个完完全全陌生的环境,与他熟悉的地方,甚至有种跨海越洋的区别,这种敏锐让他有种自己是动物的错觉。   他挣扎地坐起来,牵动了身上的伤口。低头一看,他上半身没有穿衣服,只是缠着渗血的布条,裴苍玉摸了摸,他根本记不得自己受过伤。   桌上放着杯水,一碟医药针管,写的都是不知道哪里的文字,看不懂。针管半空,裴苍玉在自己的手臂上摸了摸,猜想是给自己打的。   他坐起来,发现他躺在沙发上,越过客厅看过去,白石靠着窗边向外望。   裴苍玉没有开口叫他,在这个昏沉沉的暮色里,裴苍玉模模糊糊地记起来坐在车里,飘在海上,以及直升机轰鸣的声音,他猜到这里来一定花了不少精力。   这里的一切仿佛属于另一个时代,房子巨大且凉爽,室外的露台上有着多利克式的柱廊,站在那里可以远眺至海湾,一眼望不穿弥漫瘴气的水域。从门口到厨房,铺着象棋棋盘似的黑白相间的地砖,这是加泰罗尼亚建筑大师的通病。大厅很宽敞,只有这么一张沙发,地上铺着浅色的地毯。天花板像所有其他房间一样很高,还有几扇面向大街的落地窗。大厅和厨房,由一扇雕花繁复的巨大玻璃门隔开。   裴苍玉嘶哑着嗓子:“……喂……”   白石慢悠悠地转过头,他从窗户的倒影上看到了裴苍玉坐起来。   裴苍玉咳了咳,问:“今天几号了?”   “8号。”   “都一个星期了??”他猛地站起来,撕裂的伤口疼了一下,他又赶紧捂着坐了回来。   白石沉默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十分轻松,他走向一个离着的柜子,边打开边向裴苍玉解释:“我很久没来了,没有灯,点根蜡烛吧。你晚上想吃什么?”   裴苍玉抬起头看他:“你来。”   白石用砂纸捻亮了火,点燃了蜡烛,端着悠闲地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温和地笑。   裴苍玉耐着性子问:“这是哪儿?”   “我的一个家,偶尔歇脚用,所有没有装修过。”白石把蜡烛放下。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接下来。”白石靠到沙发上,翘起二郎腿,手指交叉放在腿上,“唔,首先拿一笔钱,然后离开。”   “去哪儿?”裴苍玉迫切地问。   白石转过头看他,瞳孔像黑曜石一样:“别担心。”   裴苍玉干咽了一下,压下脾气,告诉自己现在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你看,”裴苍玉朝他坐了坐,“如果你不让我回去,这可就是绑架。”   白石点点头:“当然。”   裴苍玉:“……”   白石伸手摸了摸裴苍玉的额头:“退烧了。”   裴苍玉挥开他的手:“你觉得我跟你开玩笑是吗?”   白石笑了:“没啊。”他朝前靠了靠,亲在裴苍玉脸上,“我知道你一向严肃认真……”   他话没说话,裴苍玉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翻身骑上去,揪着他的领子:“你疯够了没?!谁他妈要跟你玩儿搞对象游戏?你有病是吧?你是不是有病?你有病自己有去啊?老子招你惹你了?……”   白石握住他的手:“你情绪总是这么激动,你不累吗?”   “我他妈……”裴苍玉弯下身体咳嗽,咳得身子一抖一抖,白石摸着他的脊背,帮忙拍了拍。   “别碰我!”裴苍玉没什么气势地喊。   他大口喘了几下,又平静下来,坐了回去,十分想抽烟,但想想算了,又重重地叹了口气,准备继续说服绑架犯。   “是这样的,你想要什么你可以告诉我。”裴苍玉看他,“我们这么多年的朋友,要帮忙我也不是不能帮对吧。”   裴苍玉犹豫了一下,又说:“这个处对象这个事吧,其实也不是完全不可以。”他摊了摊手,“你看你长这么好,相处下来说不定我就喜欢上你了呢?但是强扭的瓜不甜,好马喝水不能强摁头,你把我绑架出来,指望发展一段斯哥德尔摩那是万万不行的,这不是正常人要做的事,就算将来在一起了,还能一辈子浪迹天涯啊?笑话。我还想上大学,找工作,过安稳的人生,然后退休……”   他说着说着自己把自己说放松了,搭上了白石的肩膀:“常有人说这叫没出息,我就要问了,什么叫有出息啊……”裴苍玉战术后仰,继续讲,“人这一生要追求什么只有自己才知道。就拿我举例子吧,我为什么希望有一个安稳的人生呢,你来回答一下,为什么。”   裴苍玉准备好了答案,他没指望白石回答,但是白石回答了。   “因为你小时候被性/侵,导致你什么都不敢要。”   裴苍玉愣了,然后把手从白石身上拿了下来,沉默起来。   白石看向他:“还有,那是‘斯德哥尔摩’,不是‘斯哥德尔摩’。”   裴苍玉低头看着自己的脚,没有理他。   “我想这里面有几个误会我要跟你澄清一下。”白石送了送自己的领口,从桌上翻出了方杯,倒了杯酒。   “首先。我的目的。我不是为了所谓的‘得到你的心’才带你离开的。离开的原因在于丁川暴露了我,如果我留下来接受警方质询,只会让他们越查越清,所以我应该出来躲避一下风头。   第二,为什么要带你。因为……”白石暂停了一下,“总之,带上了你。   第三,关于下一步的打算。既然我们将会很长一段时间一起旅行,那你也该知道。说起斯德哥尔摩,其实倒也不太远,起码在同一片大陆上。我本意在这里留一周时间,之后向南走。你的衣服和生活用品不用担心,接下来跟我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当然,出于各种考虑,我们睡一张床。”   白石一本正经地告诉他。   裴苍玉无精打采地转头看他:“我睡地上。”   “不行。”   裴苍玉转回去:“我被性/侵过,我有心理阴影,不能跟男人一张床睡。”   白石被这句话噎了一下,闭上了嘴。   ***   裴苍玉从吃完饭就开始在房间里翻一切能揭示这里是什么地方的证据,可这房间实在空空荡荡,电视没有信号,也没有什么家具。   但裴苍玉发现他们住在一个社区里,因为路灯照亮了附近的房子。路两边各是一排别墅,大多是三层,房前有一片草坪,配有一个车库,怎么看都是普通的社区。   裴苍玉跑过去,伸手却拉不开门,他能看见周围的房屋,有些房子前挂了红色的旗,上面好像画了什么,看不太清,他贴在窗户上,转头往他所在家的方向看,说不定他们也有,但他们这里没有悬旗,倒是在门栏上看到了一串红珊瑚。   他正张望着,屋外门廊的灯却被猛地打亮,裴苍玉一转身,洗过澡的白石放下了开关,走过来双手按在裴苍玉肩膀上:“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   “去洗澡吧。”白石转身要走。   裴苍玉本想跟上,但他余光瞟见窗外,有户人家正开车进车库,下来了一位妇女领着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儿,是明显的高加索人种。裴苍玉顺手抄起窗边的镇锁,一下子砸在玻璃上,玻璃应声碎裂,响起一阵警报声,也吸引了那户人家的注意。   在他们看过来的时候,裴苍玉挥着手喊:“HELP!!HELP!!”   白石折返回来,听见外面的狗叫以及窗户破裂自然响起的家庭警报蜂鸣,又看见裴苍玉挥手挥得像根招摇的旗。   裴苍玉发现白石回来,迅速贴近窗户:“……来啊,打啊……来啊……”他张牙舞爪地扭动着。   白石走过去开了门,转身看裴苍玉:“何必。”   那户人家的男主人听到异常,牵着狗走过来,正巧碰上开门的白石,裴苍玉一下子窜出去,用他半生不熟的蹩脚英语:“HELP ME! HE IS AWFUL!! HE KIDNAPPED ME!!”   男人疑惑地看了看裴苍玉,然后看向白石,笑着朝他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些裴苍玉根本听不懂的话,然后白石拉过裴苍玉,搂了搂他的肩,低头朝他说:“怎么办呢?他们不说英语。而且是我很多年的朋友。”   裴苍玉从头冷到脚。   男人和白石寒暄了一会儿,挤眉弄眼地看了看他们两个,转身走了。   呆愣的裴苍玉被白石拉回了房子。   “……所以……你们都是一伙儿的?”裴苍玉的声音颤抖。   白石笑了:“怎么可能?”   他坐下来擦头发:“这里是富商区,从我以前需要到这边来,就和他们有生意往来,别想多了,正经商贸活动。”   白石停下来,朝裴苍玉招手:“来给我擦头发。”   裴苍玉不动。   白石叹口气:“来的话,明天带你出去转转。”   裴苍玉想了想,走了过来,接过白石手里的毛巾,站到了他身后,给他擦头发。   白石继续解释:“这里有几个贸易国家伙伴来往比较密切,所以有国际账户,不然我也不会选这里。本身国家不发达,对外来商贸有一定保护,不少富商都在这里有房产,常会来度假,也有人退休就住这里。总而言之,是个对我们信息保护很好的地方。”   裴苍玉问:“你跟他怎么说我们?他从来没见过我。”   “他见过。我给他看过你的照片。”白石转头看裴苍玉,“说你是我弟弟,同母异父。”   裴苍玉冷笑了一下。   白石又转回去:“你要吃夜宵吗?”   裴苍玉没答话,他盯着白石的脖子,发现如果现在攻击,用手上这条毛巾,猛地从后勒住他……   白石见他半天不动,转过头,握住了裴苍玉的手:“你在想什么?”   裴苍玉挣开他的手,继续擦:“没什么。对了,你说你给他看过我照片,什么时候?”   “嗯,很久之前。”   裴苍玉笑了一声:“切,你说的好像你准备很久了一样。”   白石幽幽地说:“我是准备了很久。”   裴苍玉愣住了。 第109章 红珊瑚-3   裴苍玉醒来的时候,白石已经站在他床边了,穿着熨烫好的白衬衣,手悠闲地插在裤子口袋弯腰看他,见他醒了,冲他笑了下。   昨晚裴苍玉睡在床上,白石睡在地上,这么一个空荡荡的大房子,白石非要跟他挤一间,理由是怕裴苍玉跑掉。   裴苍玉对于白石诡异的行径越来越习惯,睁开眼就看见白石的脸已经不能再让他心惊胆战了,人的习惯能力真是可怕。   他推开白石,阳光照在他身上,然后坐了起来,瞟了一眼地上,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他不无讽刺地看了眼白石:“你还挺习惯。”   白石不置可否地耸了下肩,走去拉开了窗帘:“走吧,去吃早饭。”   裴苍玉拿上衣服去冲澡,在门口瞥了一眼白石,初晨的阳光把他的边缘照得柔和明亮,可裴苍玉只能想起他在篝火下疯狂的眼睛。   这里着实是个宜居的小镇。街道上棕榈树荫掩映,家家户户装有警署纱窗,阳台上摆着白色的小桌,院子的绿草坪上撑着太阳伞,留出一小片喝茶的藤椅和木桌。   他们一出门,就看到路边慢跑的女人,带着发圈,穿着运动服,喘着气从他们身边跑过,因为切歌掉了ipod,白石帮忙捡了起来,交还给他,顺便问了个好。裴苍玉从他们打招呼的态度判断出,他们也许不认识,但起码在社区脸熟。女人要跑走时还向裴苍玉微微点了下头,裴苍玉有点受宠若惊地回了下。   社区周围的绿化做得十分好,车辆也有特别的通道,人不多,空气非常清新,裴苍玉这会儿注意到了红旗的图案,上面画的似乎是双头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节庆的缘故,这样的旗很多。   空气里荡着一股糖浆的香味,也许为了什么庆典,家户除了悬旗,也有挂着彩带的,路两侧推开的窗户里,能看见主人忙碌的身影,夹杂着烤饼的香气,慢慢地飘出来,充满了生活的气味。   迎面走来了遛狗的父女,小女孩儿看起来十来岁,牵着一只杜宾,毛发乌黑发亮,男人认识白石,他们相熟地握了下手,站定聊了一会儿。裴苍玉不过伸了伸手,杜宾就朝他靠过来,女孩儿咯咯地笑,杜宾舔着裴苍玉的手,白石低头看了一眼,就继续和男人讲话。   裴苍玉借摸狗蹲下,眼睛瞟着白石的方向,像个接头的特务,神秘兮兮地小声地对着女孩儿说:“Where are we?”   女孩儿眨巴了两下眼,应该是没听明白。裴苍玉抿了抿嘴,怎么,别的国家的人英语不是必修课吗?说好的世界语言呢?   裴苍玉心里焦躁,撸狗的手法难免有些粗暴,他不小心戳到了杜宾的鼻子,马上意识到不好,杜宾低吼了一声,就着他的手张开猩红的嘴,女孩儿牵着狗往后退,用力拽着绳子喊:“Mach Sitz!”裴苍玉没反应过来,就看见狗的牙齿逼近他的四根手指,像断头台悬着的刀,明晃晃地要往下落。   但狗却被白石一手握住了嘴巴,呜呜咽咽地叫,接着被粗暴地甩到了一边去,力气不小,带着女孩儿也摔倒了。裴苍玉下意识地就去扶她,白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然后挂上笑容才转头对男人说了什么,看起来像是道歉。   分别之后,裴苍玉还转头看他们。   “怎么了?”白石看他回头。   “没什么。”裴苍玉抓了抓头发,“马达拉呢?”   “交给人了,放心吧。”   裴苍玉点了点头,抬头看了看大树:“环境真好啊,要是能在这里遛狗就好了。”他转头看白石,“哎,这是什么树?”   他问完没得到回答,转身看白石,白石却停下了脚步,直勾勾地看着他。   “喂?掉线了?”裴苍玉伸手在他眼前晃。   白石捉住他的手放下来:“没什么。”   “什么?”裴苍玉皱起眉头,他最讨厌别人说话说一半。   “只是想起来,我以前也这么想过。”白石恢复平常的语气,朝前走。   “想什么?”裴苍玉跟上去问。   “这样的生活。”白石顿了一下,抬头看了眼树,“你跟我,或者不是跟我,跟你喜欢的人,总而言之,没有他们。”   裴苍玉愣了一下,他又听到白石说:“这是棕搁树。”   直到走到银行旁边,裴苍玉都在想白石话里的意思。   为了方便住户,这里的银行倒不太远。   白石带着裴苍玉走进去,跟门口的服务人员聊了一下,便很快进了一间办公室。裴苍玉什么也听不明白,只是跟在后面。   但在大厅的时候,他确实看见了挂着不同市区的钟表,同时他也多看了几眼站着的服务人员,那是个高大的雅利安人,眼窝深陷,鬓角修理得一丝不苟,有着灰蓝色的眼珠,和裴苍玉对视的时候礼貌地欠了欠身。   白石和这位客户经理看起来像是熟人,没花什么精力就谈好了,白石签了很多章,客户经理主要就是在跟他们倒咖啡,他甚至给白石递了雪茄,但白石谢绝了。   裴苍玉在这个时候转头看了看房间,这里没有摄像头。   经理出去办手续的时候,他们就坐在沙发上等,刚才客户经理就搬了自己的椅子坐在他们对面,因为他的椅子稍微高一点,和白石对单的时候弯着腰,十分谦恭的样子,裴苍玉看的时候就觉得自己有种胳膊拧大腿的感觉,在这里在白石面前,他没有任何优势。   白石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抬手看了下手表。   裴苍玉看着白石,发现白石看手表时,把手横着拉过来,五指直到正式横在身前时才依次收拢,而且他手指苍白骨骼明显,因此有种手指拨着水划到身边的感觉,怎么说呢,让人觉得很有种颇具力量的风情。   这个念头一出,他就不可抑制地回忆起他们在壁炉的火光里滚成一团,他十分清楚地记得白石额头上的汗坠入他眼睛里的感觉,烫的他浑身颤抖。   过去的颤抖忽地照到现在,光天化日里。   裴苍玉绞了下腿,往旁边坐了坐,觉得喉咙有点干。   白石当然注意到了,他转头看裴苍玉,问:“怎么了?”   这三个字裴苍玉听得太多了,白石似乎总是这么不厌其烦地问,于是裴苍玉突然开口:“你说的那种生活,到底是哪一种?”   白石被这问题惊了一下,他没听懂:“什么?”   裴苍玉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脑子不好使,你得说清楚,”   白石看着他,想了想,放下了翘着的二郎腿,展开搭在沙发上的手臂,朝裴苍玉靠了靠:“认真地说,其实也不要加别人了,把不必要的、不喜欢的人剔除出我们的人生。”   裴苍玉干咽了一下:“然后呢,只留下我们喜欢的人吗?”   白石盯着他:“说实话,我也没有喜欢的人。”白石停顿了一下,盯着裴苍玉,想要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没开口。   经理推门进来,打断了他们。   经理和白石后面的交谈裴苍玉都没在听,因为他突然意识到,他好像理解了白石。   就像那时候他有很多朋友,但他克制不住地对白石的关心一样,因为他们就是跟周遭的人哪里不太一样。   而且白石口口声声地说“我不喜欢你”,可刚才的话怎么听都像是在表白。   现在摊开来讲——裴苍玉握着自己的手低着头想——只和白石在一起到底可不可以?如果要回去正常的生活,那显然不可以,白石是杀人犯,没有道德和底线,牵扯进各种案件。可是……只是假如……他们不回去,这么在世上闲逛,他裴苍玉作为受害者,回不去总不是他的错吧……在这种生活里,有早起的早餐,有葱郁的树木,稳定的家庭环境,礼貌谦和的邻居,伪装出一种生活也不是不可能,说到底裴苍玉回去又有什么在等他呢。   裴苍玉在想,他真正想要的,到底是回去还是一种安定感。   他抬眼看了下白石的背影,他想这么凶悍的人基本都有一个优点,就是能带给迷途的人安定感,不管这种安定感是不是麻醉品。   裴苍玉为了白石的一句话脑袋晕了半天,出了门他又开始觉得自己恐怕是斯德哥尔摩了。   他们拿了些东西离开,几个公文箱,明显到连裴苍玉都知道里面是钱。   回家之后,裴苍玉看着空荡荡的房间,转头看在厨房洗手的白石:“白石,接下来怎么办呢?”   白石没有回头:“什么怎么办?”   这时候门铃响了。   白石迅速关上了水龙头,把手在衣服上擦了一下,顺手抽出刀架上的刀,握在背后走过来,朝裴苍玉偏了偏头,示意他去开门。   动作熟练到裴苍玉简直想叹口气,他能看见窗外,一边走去开门一边说:“斜对面的女主人吧,我看着她走过来的。”   白石闻言去拿了个苹果,用他的刀手法娴熟地削起来。   裴苍玉打开门,门外是个黑头发褐色眼睛的女人,像是拉美人,个子很高,还带着厨房用的手套,端着一盘华夫饼,阳光灿烂地笑着,热情地打招呼。   裴苍玉一脸懵地看着女人快速地说话,眨巴着眼睛。   白石把刀放回刀架,把削好的苹果递给裴苍玉,把门拉得更开,跟女人打招呼。   “她说她听社区的人说我的弟弟回来了。”白石突然转头给裴苍玉翻译,叼着苹果的裴苍玉愣愣地点头。   “所以她特地做了这些欢迎你。”白石接过来顺便解释,“我之前说你遭遇了车祸,昏了十年。”   裴苍玉:“……”   他捣了下白石:“您可真他妈能编。”   白石捂着自己的肋骨:“不然怎么解释我能说这些语言你不能?”   “就不能说我笨学不会吗?”   白石认真地看着他:“你不笨。”   裴苍玉踢了一脚他:“跟人说话,别看我。”   于是白石转过去又说了什么,转回头翻译:“她问我什么时候给你开欢迎会。你希望人来吗?”   裴苍玉看向女人,这女人四十上下,目光闪亮,有种干练操持的感觉,额头上有一层细汗,笑得温柔,浑身散发着主妇和母亲的意味,一瞬间让裴苍玉想起照片里奶奶年轻的感觉,那种母性的光辉——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归因到这里。   于是他答应了。   送走客人,裴苍玉看着空荡荡的房子。   “喂,你说我们是不是应该装修一下?”他转头看白石,伸手比划了一下,“这里放个大——沙发,然后挂一副画,要不搞个雕塑吧,雕个貔貅……”   他转头发现白石盯着他,一脸又挂机的样子。   然后白石素来平和的脸上绽放了个浅浅的笑容,虽然幅度不大,却十分真诚,带来一阵像什么东西融化掉的触感,裴苍玉就像许多年前在公交站牌下第一次看见他笑那时候一样,由衷地赞叹,感觉惊心动魄。   白石走过去搭上他的肩,又把手移下来揽住他的腰,贴近他的嘴角,然后开口:“可以,随你决定。”   白石离得这么近,他的嘴唇动起来几乎擦过裴苍玉的嘴,裴苍玉垂着眼看白石的肩膀,看那道绷起来的肩线。   然后肩线动了动,裴苍玉发现自己被吻了。   然后白石退开,裴苍玉没有动。于是白石再次吻了下他。   裴苍玉闭上眼睛,伸出手臂搭在白石脖子后面,白石捏了捏他的下巴。   在白石亲吻裴苍玉脸颊的时候,裴苍玉突然笑了出来,白石停下来看他:“怎么了?”   裴苍玉笑呵呵地:“没什么,就是……你不是说我跟你是兄弟吗?你跟你弟弟也亲嘴吗?”   白石的眼角抽了一下。   裴苍玉把自己逗笑了,笑得前仰后合,捂着肚子坐到了地上。   白石不理他了,转过头盯着房子中间,在想去哪里找个雕貔貅的。 第110章 红珊瑚-4   早上裴苍玉模模糊糊地醒来,就听见门口有人在说话,他蹭地站起来,溜去卧室门边往外张望,看见白石和一个穿西装的职业女性以及一个穿polo衫的的发福男人站在房子中间讲话,声音倒是不大。   那个男人先看到了裴苍玉,笑着冲他招手,嗓门顿时大起来,白石走了过来:“早上好。”   裴苍玉对着笑的春光灿烂的男人憨憨地回了几下,便转向白石:“谁啊?”   白石低头看了看裴苍玉的打扮:“换件衣服来吧,是客人。”   裴苍玉再次出来的时候,他们站在窗户边,女人拿着一杆笔和文件夹在写什么,男人一直在说话。   等裴苍玉走进,白石向他介绍:“这位是何塞,我们社区选出的负责人,住在我们旁边。”   何塞伸出两只手用力拍了拍裴苍玉的肩膀,嘴里很快地说着什么,他是南美人,五官深且大,细小的表情也被放大,他皱着粗眉,一脸惋惜,拉着裴苍玉的肩膀,拉到身边,左一下右一下贴了他的脸,整个过程嘴就一直在说什么没听过。他放开裴苍玉之后还在说,他手部动作非常多,边说边比划,他左手食指和拇指捻在一起,比出一个类似于“OK”的手势,但捏捻出了尖头,伴随着主人说话的姿势摇摇晃晃。   何塞最后的表情,类似于人们看见一只小奶猫学会走路时嘴里发出的“哦~”的悠长声音,再次拍了拍裴苍玉的肩膀,抬头念了些什么,结束了他漫长的说话。   裴苍玉看白石。   白石说:“他说很高兴见到你。”   “……”   “还有愿上帝保佑你。”   裴苍玉:“……”   白石继续:“这位是波利小姐,我们的房屋装修中介。”   波利干练地伸出手和他握了握,然后推了下眼镜。   裴苍玉突然反应过来:“装修?装什么修?”   “举办欢迎会,到时候会邀请邻居来参加。”   何塞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他能从谈话氛围中推测内容,现在他就迅速理解了情况,揽住裴苍玉的肩,热情地说些什么,说完了看向白石,等着他翻译。   白石礼貌地笑,看着裴苍玉:“他还是说欢迎,但我不想翻译了,你就当做我翻译过了吧,他是个热情过头的男人。”   “我也看得出来。”裴苍玉也礼貌地笑。   随着一声响亮的狗哨,门前传来一阵狗叫,接着便有女人的声音。   何塞一听就说着什么走了出去,拉开大门冲外面喊,白石听了一会儿,转头告诉裴苍玉:“他女儿在遛狗,在我们门口撒尿了。”   裴苍玉也从窗户向外看,看到两个女人,大约二十岁左右,一个穿吊带短衫和热裤,另一个穿了件抹胸短裙,抬着手臂遮挡明艳艳的太阳,正牵着一条狗,何塞看起来正在教训她们。   裴苍玉看向白石:“让她们也进来吧,站着不太好吧。”   于是白石请她们也进来。   她们是姐妹,姐姐叫赛提诺,妹妹叫拉塞斯,一个十九岁,一个十八岁,尽管年龄没有裴苍玉大,但和他差不多高。   他们几人在一起聊了一会儿,白石和波利以及何塞还要去二楼和三楼看房间,赛提诺和拉塞斯对此兴致缺缺,她们宁愿在楼下带着,逗她们的狗。   裴苍玉在要上楼还是要待在楼下间犹豫了一下,白石走到他身后,两手按着他肩膀,弯下身子凑到他耳朵边,轻声地说:“麻烦你照顾一下客人。”   裴苍玉觉得耳朵痒,缩了一下身子,朝旁边偏了偏,赛提诺正好转过身,看见了他们,暧昧地笑了笑。   他们上楼以后,裴苍玉傻站了一会儿,才赶去厨房找水壶,怎么都找不到。   有人从他身后伸来手臂,拿了玻璃杯,裴苍玉转头,看见赛提诺笑盈盈的脸。   她绕过裴苍玉,指了指水龙头,裴苍玉不明所以,点了点头,赛提诺便从水龙头里接了水,喝了下去,似乎很习惯的样子。   裴苍玉面对着她,有点不知所措。不一会儿拉塞斯也走了进来,接过来赛提诺的杯子,也从水龙头接了水喝下,看裴苍玉一直看她,以为裴苍玉也要喝水,便把杯子递了过来,裴苍玉接下,看着杯子上的橘色的唇印,更加不知所措了。   他并不是个对女性内向的人,但此时也觉得备有压迫感。   赛提诺和拉塞斯像是油画中的女性,丰腴柔软,她们和裴苍玉差不多高,却显得比裴苍玉还要强健一点。她们健康且张扬,晒成棕色的手臂上有圆滚滚的肉,赛提诺的短裤边缘卡在肉里,她伸手拉了下,调整了位置,然后和拉塞斯一起在地上盘腿坐下。   她们伸展手臂,笑得白牙闪闪,挤作一团,她们有明绿色的短裤,金黄色短衫,粉红色的挑染,银色的裙边,亮色的唇彩,密汗,被空掉吹干的衬衣上有干涸的汗印,她们生机勃勃,像是高大的棕榈树,看着就是两个夏天。   他走过去坐在她们旁边,把拿来的啤酒和华夫饼放在地上,她们看着啤酒眼睛一亮,各自拿了一瓶。   她们试图和裴苍玉交流,但裴苍玉一个字都听不懂,她们讲着讲着先自己笑起来。后来三人开始边比划边表示,裴苍玉神奇地听懂了一部分,赛提诺沾着啤酒在地上写自己的名字,裴苍玉有模有样地学着写了他的名字,女孩儿们一脸疑惑,试图描一遍,却怎么都拐不过笔画,没一会儿就放弃了,三人干了一次杯。   赛提诺开了第二瓶酒的时候,伸着手指点了点裴苍玉,又指了指楼上,比了两个小人,然后啵啵了两下,问裴苍玉和白石的关系。   裴苍玉摇头,赛提诺用“你确定”的眼神问他,裴苍玉用力点头:“朋友……啊不,朋友也不太对,反正……”   赛提诺得到了答案便看着拉塞斯挤了挤眼睛,拉塞斯笑起来,低下了头,赛提诺又指了指裴苍玉和拉塞斯,画了个心形。   裴苍玉愣了一下,现在要是摇头不太好吧。   他顿了一下,转头看拉塞斯,女孩儿的脸因为喝了酒显得红起来,咬着橘色的嘴唇猛地松开,丰润的唇弹了弹,她眨了下眼睛,浓密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   裴苍玉顿时觉得喉咙发干。   赛提诺拍着地板,在起哄,狗跟着一起叫,拉塞斯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又垂下眼睛,朝裴苍玉看了一眼,裴苍玉想,现在我得吻她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气氛。   事实上他只动了一下,剩下的距离是拉塞斯靠近的,她贴上裴苍玉的嘴唇,裴苍玉感觉到软软的嘴,拉塞斯的睫毛扫过他的脸,他没来由地想,白石的眼睫毛也很长。   他们短暂地接了一下吻,又退开,拉塞斯托着下巴看他,裴苍玉愣了一会儿,喝了口酒,拉塞斯便看向赛提诺,遗憾地摇了摇头。   于是夏天的热浪戛然而止。   但这并不影响姐妹对他这个人的好感。他们继续比划着聊天,拉塞斯甚至跑回家拿了本杂志,因为杂志上画了电视和一些一看就是明星的人,裴苍玉猜到这是介绍电视节目的杂志。赛提诺站起来比划,“将来你有一个大电视的话……”   裴苍玉连连点头,又指着封面的国旗,在地上画问号。   拉塞斯笑起来,翻到最后一页的地图,给他指了个地方。   这时楼上的声音向下移动,裴苍玉眼疾手快地收起杂志,扔在了沙发下面,比划着让拉塞斯借他一段时间,拉塞斯笑着点点头。   看来白石他们已经谈完了。   送别的时候,赛提诺和拉塞斯在门口向裴苍玉告别,一人亲了一边他的脸颊,何塞无奈地朝白石摊了摊肩,白石什么也没说。   关上门,白石就转身去厨房,裴苍玉站了一会儿,有点尴尬,然后跟上去:“她们姐妹俩还挺开朗的。”   “是吗。”白石普普通通地接话,“你们能聊天吗?”   “聊不了。就是比划。”裴苍玉靠着餐桌看白石做三明治。   “那你比划求救了吗?”白石头也不回,语气平常地问。   裴苍玉呆了一下,他花了几秒判断白石是不是生气了,毕竟他看不出来这个,转念一想管我屁事。   然后甩头就走,打算就这么直接走出去,然后找她们报警,妈的,刚才怎么不报警,真是不知道想什么,绝对是斯德哥尔摩。   裴苍玉越走越愤愤,猛地一拉门,没有拉开。   再拉,还是没有开。   不对啊,白石上锁了?什么时候上的?   他回头看白石,白石坐在高凳上喝牛奶,从上衣口袋掏出了个遥控器。   裴苍玉摸了摸门,发现这门改装过。他又跑到窗户边,仔细摸了摸窗户的边缘,果不其然也摸到了一层凸起。   他转头看向白石:“你把这儿装成监狱了?”   白石慢悠悠地喝牛奶:“你可以这么想。”   裴苍玉盯着白石,再一次确认这人是个绑架犯。   而且因为自己刚才自己有机会求救没求救感到万分后悔,简直不知道为什么鬼迷心窍,都他妈因为白石说“装修”好像这里是个家一样,但怎么想这里还是监狱。   裴苍玉愤愤地盯着白石,白石喝完了牛奶,擦了擦嘴,走了过来,在裴苍玉的眼神里,最终还是落败似地叹口气:“最近这里有抢劫犯,大家都要小心一点。”   裴苍玉冷静地开口:“最近有抢劫犯,你这是最近改造的吗?”   白石没有说话,把眼神偏开。   裴苍玉咬了咬牙:“我确实反应慢,但不代表我蠢。”   白石抿了抿嘴,又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什么意思,这两件事有关系吗?”   白石看他,倒是有些弱势:“没有,我只是找个话题。”   “……”   裴苍玉不理他,去给自己热饼干,他背对着白石,好半天没动,只在拿盘子的时候瞟了一眼白石,白石仍旧站在那里,用一种被遗弃的狗的眼神看着他。   裴苍玉见过的被遗弃的狗大约有两类,一种的眼睛会闪光,我见犹怜,另一种则黯淡得多,盛满了自暴自弃。白石的就是后一种。裴苍玉不知道自己是觉得他可怜多一点,还是怕他自暴自弃之后做出更可怕的事,总之他不能放任不管。   裴苍玉便转头看他,凶巴巴地问:“你吃吗?”   白石便迅速过渡到了第一种,虽说保持着优雅从容的步调,但看起来怎么都是一种摇尾巴的感觉。   白石只吃了一块,剩下的都是裴苍玉在往嘴里塞,他今天非常饿。   “我们去一趟市场吧。”白石看他。   “去干什么?”   “买点东西。”白石环视了一下房子,“布置一下。”   裴苍玉咽下嘴里的东西,嘟哝着:“过家家玩个没完。”   白石像没听到,继续说:“像个家一样。”   裴苍玉看他,白石的眼里闪着亮闪闪的光,上一次他这么期待的时候,敲断了裴苍玉的腿。   裴苍玉打了个寒颤。 第111章 红珊瑚-5   太阳依旧刺眼,棕榈树的叶子泛着绿油油的光,房前切割整齐的石板路泛着热气,裴苍玉换了双人字拖,穿了条短裤,套件宽松的短袖,就跟着白石出了门。   说是要去市场。   裴苍玉的衣服是白石递给他的,他都不知道白石哪来的时间置办这些东西,裴苍玉活像个观光客,脖子上再挂个相机、举个红旗就像跟团游了。   于是他瞟着旁边的白石。丫竟然给自己找了副墨镜,穿得短袖仔细一看,嚯,跟自己身上这件灰的同款,不过白石是白色的,还有条卡其色七分裤,裤边骚包地绣金线,脚上穿得都是裴苍玉最爱的款式板鞋。裴苍玉不忿,白石像个本地人——倒不是说多么与众不同,就是会显得比较从容。   裴苍玉踩了两下自己的拖鞋:“哎,怎么我就要穿拖鞋,跟我也搞一双你那种。”   白石低头看他,手指压了压墨镜,眼睛从上面看他:“没你的号。”   裴苍玉啧了一声,白石揽住他的肩:“知道为什么没你的鞋吗?因为我买的。知道我为什么不给你买这种吗?因为穿拖鞋跑不了。”   “……”   裴苍玉推开白石的胳膊:“滚边儿,你不热吗?”   他们在集市的门口买了个看起来像是冰淇淋的饼,裴苍玉一边吃一边跟着往里走。他回头望了一眼路口,在刚才的那个路口向东走,就是上次去的银行。   白石不吃街边的东西,刚开始走得挺快,后来发现裴苍玉没跟上来,就放慢了脚步:“怎么了?”   “啊?没啊,穿拖鞋走不快。”裴苍玉边说边磨蹭地走,每个摊位都停一下,专门往人多的地方挤。   集市人不少,正是下午近黄昏的时候,因为带着点收摊的意思,卖主似乎都更热情了,全是裴苍玉听不懂的语言在叫喊,偶尔夹着英语也是YESYESNONONO。裴苍玉一边走一边想,除了卖的东西不太一样,全世界讨生活的人干的营生也都差不多啊。   集市里的人穿衣打扮也都差不多,只是几乎没有亚洲人的脸,偶尔有几个大约是中东的女性,完全不像电视里裹得那样,反而穿着鲜艳的长裙,带着纷繁的头饰,走过的时候荡漾起一阵铃铛的脆响,以及一股杏仁的香味。   他在一个摊位前停了一下,老板正在旁边给一对母子卖乌龟,裴苍玉伸手翻了翻面前的书,是本简单的注释,他几乎就要对着这本书翻到他最在意的字。   一只手掌盖在了书上。   裴苍玉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他舔了一口手里的冰,装作随便看看的样子,换了另一个东西把玩。   白石把书拿起来:“哦,简易英语。”   裴苍玉转头:“是吗,还没仔细看。”   白石拿着书看了他一会儿,笑了笑:“要买吗?”   裴苍玉看了白石一眼,又转开头,不怎么在意:“随你,我又没钱。”   白石低下头翻了翻,又找了几本类似的书,抬头跟老板说了什么,买下了这些书。裴苍玉心跳得很快,他干咽了一下,装作不在意转开了脸。   他们继续往前走,但裴苍玉不敢走得太远,不然他记不住去银行的路就惨了,所以他走得分外满,白石则一直在买类似的书,出乎意料,其实这种书不太多。   裴苍玉看着白石付钱,仔仔细细地把书装进背包里,斯德哥尔摩又快犯了。仔细想想,白石真是有求必应,菩萨也没他反馈快。嗯。   集市再往里走,就是单独的店铺了,这里的路窄而蜿蜒,像是藏在后面,弯弯曲曲地向上延伸,越朝前走人便越稀少,路两边有敞着木门的小店铺,买些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货品,其中一家的店门口有条垂死的蛇在甩尾巴,对面的老太太正在喝一碗蓝色的水,一边喝一边用另一只手向里挤绿色的草汁,突然抬头看了一眼盯着她的裴苍玉,暗绿色的瞳孔毫无光泽,吓了裴苍玉一跳。   “喂,去哪儿啊?”裴苍玉快步跟上走在前面的白石。   “前面。”   还没走到前面,白石先在一家商铺的橱窗前停了下来,他透过玻璃看里面的什么东西。裴苍玉也停下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什么呢?”   其实不用问,他也看到了。   那里有一个和原来裴苍玉脖子上挂的劣质项链一样的东西。   裴苍玉正想吐糟一句“什么劣质货还挺能漂洋过海,都横跨大陆了”,一想起来自己的现在还在白石身上就有说不出来的别扭。   于是他踢了踢白石的小腿,不耐烦地说:“喂,走不走啊。”   白石转头看他,脸上带着笑意,指着那东西:“你记得那个吗?”说着就要掏自己脖子上的,裴苍玉很快接了话:“不知道,快点成吗?我饿了。”   他不耐烦的态度像是给白石浇了盆冷水,某些人特地偷来的、挂在身上那么多年的、过敏也没扔掉的东西,裴苍玉一点兴趣都没有。   白石没说什么,提上东西继续朝前走去。   裴苍玉瞟了一眼他的脸色,又垂下眼跟在他身后。实话实话,如果他能不在意白石的心情,从以前开始,很多事情根本就不会发生。   他裴苍玉,一定要从斯德哥尔摩中痊愈。   黄昏了。   今天的夕阳是红色的。   裴苍玉跟着一言不发的白石,竟然走到了一条河边。   “我靠,走半天来河边大哥?”裴苍玉又累又饿,一屁股坐在地上,摇着拖鞋晃,“您准备干什么啊?野炊?”   白石看了他一眼,在河边蹲了下来。   裴苍玉在后面笑:“下海捞鱼啊?这技术我熟,要不是我已经退出江湖了,今天我就给你表演一下十八摸……”   白石没理他,也没回头看。他把斜肩包放在地上,站起来似乎去树边找什么东西。   天色渐暗,裴苍玉看谁都模模糊糊的,只剩一个剪影,他只看见河岸对面有小孩儿追逐着打闹,有自行车骑过的声音,正巧配上晚风送,真是不错。   他吹着口哨看白石:“找什么?要不要我帮你找?”   白石看起来已经找完了,他走回河边,裴苍玉看见他把石头塞进背包。   “你塞那个干什……”   然后白石站起来,横臂如同扔铅球一样,把背包远远地甩进河里,裴苍玉在越来越暗的暮光下,看见背包迅速被浪卷起来,快速地飘向了远处。   他还没反应过来,瞠目结舌地看着走到他身边蹲下来的白石。   “现在我来给你解释一下。你也看得出来,这里不是英语区,甚至不是旅游区。刚才的集市,也是一个月一次的大型集市。我刚才问了老板,他说这些书是给游客的,半年前进了同一批货,除了他还有七八家——因为都是卖差不多商品的铺子,他们认识。于是我照着他说的地方,买了这些东西。”白石盯着他,表情平和,目光温柔,“以防他们卖不掉,离开之后留给本地商铺。我猜现在已经没有了。”   裴苍玉呆呆地眨了几下眼。   白石微笑了一下:“你看,我做人做事都比较认真,地方也是认真挑选的,总不能坏在两本建议英语上吧。”他歪了歪头,“顺便提一句,我不建议你报警,但如果你一定要这么做,希望你找警察的时候带够水,这样在我把你保释出来之前不会太渴,警局总不给收押的人喝水。”   裴苍玉没有动,他看着恶魔嘴巴一张一张,像在说一件天经地义事不关己的事,可是他出了一身的冷汗,尤其在夕阳猛地沉下去的时候,白石的脸顿时隐匿在黑暗中。   下一秒岸边的灯骤然打亮,白石的脸被照得苍白,裴苍玉打了一个冷战,手脚并用超后蹭了几下,然后翻过身爬起来,不要命地向前跑,只有一个念头,现在就逃。   白石看着裴苍玉嘴唇发白,瞳孔涣散地朝黑暗处跑,终于没绷住平和的皮,暗骂了一声跟了上去。   他很快扑倒了裴苍玉,把裴苍玉按在地上,裴苍玉混混沌沌地死命挣扎,又像是回到仓库里的时候,失去神智一般。   “滚开!妈的!傻逼去死去死!”他挥着手推白石的脸,恶狠狠地啐了一口,咬住了白石伸过去的手,声嘶力竭地喊,叫他滚开。   但好在没吃饭,白石控着他不至于跑掉,由着他扑腾了一会儿。裴苍玉喊了一会儿,自己被口水呛了一下,趴在地上死命地咳嗽。   白石把他扶起来,把他没力气的手臂挂在自己脖子后面,抱住他的腰,拍了他两下:“好了,好了,没事了……”   裴苍玉伸手没什么力气地推了推他,像是被抽掉骨头一样,又像是放弃了,把头放在了白石的肩膀上,疲惫地闭上了眼。   白石愉快地问他:“要吃什么?”   裴苍玉没有回答。   白石转头亲了亲他的脸颊,笑眯眯地:“那就我来决定吧。”   裴苍玉的额头抵住他的肩膀,半晌才闷声闷气地说:“你干脆杀了我不好吗?那样更听话。”   白石放开他,把他扶正,盯着他的眼睛,严肃地说:“不行。”   裴苍玉看着他的眼神,突然问:“白石,你能让我过得快乐点吗?” 第112章 红珊瑚-6   裴苍玉在夜间醒来了一次,他可能水喝多了,蹬了蹬被子爬起来,准备去上个厕所,一坐起来倒先看见了坐在窗边的白石。   他们这间卧室并不小,这张大床前铺了地毯,地毯尽头挨着落地窗,窗边有张竹编的小桌子,两把圈椅,白石这会儿就坐在圈椅上,手指夹了根烟,没有点,光着脚,明亮的月光洒在他脚边。   裴苍玉这一醒,猛地看过去还以为是谁,吓了一大跳,关键白石坐那儿也不出声,像鬼一样。   裴苍玉揉着眼睛下床:“你不睡啊我天,失眠了?”他蹲地上找了找拖鞋,踩上朝外走。   白石转头看了他一眼,倒没回答,看着他出去上厕所。   不一会儿裴苍玉就回来了,他迷迷糊糊没睡醒,走到白石身边拍了拍他:“那我睡了?”   白石点了点头。   裴苍玉朝床走去,发现一件事,地上并没有铺什么东西,白石这两天在哪儿睡的?   这么一想,他把自己给想清醒了,他站了一会儿,才转头看白石,试探地问:“那个,你睡的东西收起来了?”   白石动了动脖子转过来,一个姿势久了有点僵硬:“没有。我没睡过。既然你醒了,我能抽烟吗?”   裴苍玉反应了一会儿,才皱着眉走过去:“什么叫你‘没睡过’?”   白石扬了扬手里的烟,点上了火:“就是还没睡过。”   裴苍玉大吃一惊,他仔细看着白石的脸,在月亮的照耀下才发现白石眼下浓重的黑色,平时他竟然没有发现。   “也就是……这几天了?这都好几天了吧?这几天你都没睡过?”裴苍玉夸张地挥了下手,“你不困吗?”   白石看了他一眼:“还好。”   裴苍玉感慨地陷进椅子:“妈啊,你可真牛逼,虽然以前上学的时候你就说你一天只睡四五个小时,但这几天都不睡……哎,你是不是那种不需要睡眠的人啊?”   白石笑着摇了下头:“怎么可能。”   “那你为什么不睡啊?”   白石抬头看了裴苍玉一眼,苦笑了一下:“总不能绑着你吧。”   裴苍玉愣了一下。   哦,被绑架了。差点又忘了。   他低下头,没说话。白石在他对面默默地抽烟,烟味飘过来。   裴苍玉抬起头。注意到他的目光,白石也把看向窗外的眼睛转回来。   总是温柔平静,看不出企图,也不可能挣得过。   裴苍玉突然问:“那你自己坐着的时候,在想什么?”   白石垂下眼,好像在思考:“可能在想你吧。”   裴苍玉习惯了这种话,现在竟然不会觉得不好意思,他只是觉得奇怪:“想什么?我吃饭的时候都不会想饭。”   白石因为他的比喻笑了一下,弹了弹烟灰:“以前的事。”   裴苍玉噢了一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扯着嘴角笑了下:“也是,我们这么多年没见了,你要是有什么执念,估计也是对着以前的我。我变化很大的。”   白石看着他。   裴苍玉转头看窗外:“我偶尔也觉得以前的我挺好的,上进,人缘好,乐观开朗,什么事都想试试,从来不会跟人绷着脸。”他笑着看白石,“你知道吗?我现在复读的这个班,都没什么人跟我说话。”   他玩着桌上的烟灰缸:“也是,我比他们大挺多的,又总是太凶了吧,说起来,我好像很久没跟人聊天了……”   白石看他,把烟按灭在烟灰缸里,朝前坐了坐,这个位置正好一低头就能看见裴苍玉的发旋:“他们呢?你的那些朋友?”   裴苍玉摇了摇头:“散了,各忙各的。”他皱着眉挠了挠额头,“因为我也没去道歉,像赌气一样,觉得大不了散干净……”   “高中呢,没有交到朋友吗?”   裴苍玉很快地抬头看了一眼白石,又低下头:“没……”   “因为我吗?”白石问他。   “啊?”裴苍玉有点慌,“跟你……”   “因为我杀了他。他的尸体还挂在墙上,想必闹得很大。”白石看裴苍玉,“我听说你奶奶隔年就去世了。”   裴苍玉苦笑了一下:“你知道的挺多。”   白石默认,盯着裴苍玉的耳朵看了一会儿,手往前伸了伸,手指几乎碰到裴苍玉紧抓着烟灰缸的手,但还是收了回来。   “你恨我吗?”   裴苍玉没有犹豫地摇了摇头。   白石的眼睛一下露了喜色,但裴苍玉低着头看不到。白石顿了顿又问:“那……你感激我吗?”   裴苍玉仍旧摇了摇头。   白石又想抽烟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觉得自己不再成长了。”裴苍玉有点出神,“你懂那种感觉吗,就是看着周围的人一批一批地离开,都有去处,我却没有,像是蚂蚁迷路,只有年龄在变大。因为我一直一个人,几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我上学几乎也一个人,回家也是一个人,昨天和今天没有任何差别,我早晨离开没有洗的盘子,晚上回来就还是那个样子。如果我某天没和谁说话,就像隐身了一样,你打过水漂吗?”裴苍玉比了个姿势,“但是要擦过去才能扔远,把石子投进深水里,就什么反应都没有,我就是那种石子。”   白石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又语贫。   “后来就跟之前的同学也断了联系,大约就是觉得‘干脆就这样吧’,不去看别人,好像会好一点。我不知道该做什么,以前知道要好好学习,突然某一天就觉得什么东西都没有区别,而且每次我坐下来写字的时候,写不了多少就会想起裴越山说要给我买台灯的那个时候,那种语气,那个画面,我就不想写字了。”裴苍玉舔了舔嘴唇,“我太幼稚了,不想再去考虑以后的事了……升学、异地、新的环境,通通让我觉得很难受,想想就难受,我什么都没有,唯一熟悉的就是我的家,如果连家都要离开,我怕我会淹死在外面,就是……淹没……对,是入水的感觉……”   “总觉得……”裴苍玉盯着烟灰缸,声音很小“很孤独。”   白石看着他的脸:“我知道。”   白石说这三个字的声音很轻,有点沙哑,几乎伴着叹息吹进耳朵,裴苍玉根本没敢抬头,从他坐到白石的面前开始,在不开灯的房间,人总是容易交心。   裴苍玉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以及隔了一段距离始终没有靠近的白石的手。月亮太亮了,烧得人脸红,白石的手上有青色的筋在跳,指尖泛着红色,裴苍玉没来由地想,如果现在白石伸手过来,做什么他好像都不会拒绝。大概是真的斯德哥尔摩了。   白石没动,只是看着他:“那你怎么才能快乐呢?”   裴苍玉闻言抬起头:“什么?”   白石一脸怅惘,眼睛里溢出柔和的光:“我在想,但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裴苍玉心跳突然加快,在这种暧昧的气氛里,他觉得如果此时他开口要回去,白石说不定会答应。   他望着白石盛满压抑情感的眼睛以及憔悴的脸,又想,如果说错了惹怒他,像在河边扔掉那些书一样,不知道白石还会做出什么事来。   况且,裴苍玉抿了抿嘴,白石看起来很累,只是在撑着而已。   白石像个等阿拉丁许愿的灯神,等着裴苍玉开口。   裴苍玉深吸一口气,他要开口,窗帘却被吹起来,忽地飘在他们中间,裴苍玉的眼前顿时一篇湖蓝色,听得那边椅子的响声。白石站起来,拢起窗帘夹起来,关上了窗户留着的缝,坐下来:“抱歉,想通一下风。”他指了指烟灰缸。   裴苍玉说:“睡觉吧。”   白石没听明白:“什么?”   “你太累了,休息一下吧。”裴苍玉看着他说。   白石盯着他的眼睛:“你刚刚想说这个吗?”   裴苍玉站起来:“睡觉吧白石。我很讨厌动脑子。”他走到床边一头扑在上面,脸埋进枕头里发出闷声,“说真的,要是什么都给我安排好,我就装傻也不是不可以。”   他听见脚步声靠近,停在他身边,白石俯身在他耳边问:“我能睡床上吗?”然后又很快补充,“不会做什么的。”   裴苍玉笑了出来,这种对话他在各种电影里看过,这么正式地听见还是挺神奇的。他往旁边滚了滚,白石便躺倒在他身边。   “白石。”   “嗯?”   “你是不是喜欢我?”   白石没有回答,看了他一眼,微笑了一下:“睡吧。”   “你呢?那之后你去哪里了?”裴苍玉没打算睡。   白石看着天花板:“我啊……嗯,去了很多地方。”   “这里吗?”   “这里,其他的地方,跟着丁川。”   裴苍玉诧异地挑了挑眉毛:“那人……我怎么记得是个混黑……”他没有说完,看向白石。   白石转头看他,眼神在默认。   裴苍玉干咽了一下:“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你现在说不定被通缉了。”   “不用担心。”白石肯定地回答他,像是很确定,顿了一下又说,“我觉得现在的生活状态很好,这里是个可以住很久的地方。”   “是吗?为什么?”   “你不觉得吗?”白石反问他,“这里环境很好,社区氛围很好,周围的邻居在忙时会离开一段时间,我们来去都不会被怀疑,大家也不会干涉我们,社区警察关系也很近,而且设施也都……”   “正好我什么也听不懂,跟人没办法说话,跑不了。”裴苍玉接他的话。   白石看着他,顿了一下又说:“你要这么想也可以。”   裴苍玉烦躁地翻了个身,他摸到了诀窍,只要不带到这个话题上,白石还是那个予取予求的白石,裴苍玉有种直觉,白石可能会为他做任何事,只要遵守他的规则。   白石靠近他,在他背后问:“可以碰你吗?”   裴苍玉嗤笑了一下,转过头看近在咫尺的白石的脸:“这算什么?你是不是不懂什么叫交往?”   白石告诉他:“我懂。”   “哦,那你一般什么情况下想碰别人呢?”   裴苍玉要证明的是,人只会想‘碰’自己喜欢的人。   白石一本正经地回答他:“现在。”   裴苍玉教学失败,自暴自弃,转了过去,嘟嘟囔囔:“随便你吧,我放弃了,gay死算了,反正我不在乎。”   白石的手臂慢慢从后面伸过来,搂住了他的腰,正好碰在睡衣卷起的皮肤上,裴苍玉痒了一下,动了动,白石便贴得更近了。   裴苍玉不动了,白石的气息吹在他的耳朵边,吹动了他的碎发。   裴苍玉想,我是这个房子里唯一的正常人。我相信杀人要接受法律的制裁,犯罪需要被审判,喜欢某人才会为他做很多事,希望留他在身边,喜欢必须要明白地讲出来,暧昧没有结果,强取豪夺是没有好下场。   可惜他是唯一的正常人。   白石吻了吻他的耳朵,收紧了搂他的手臂,很是愉快:“就这个房子吧,我们以后可以死在这里。” 第113章 蓝水草-1   白石出门扔垃圾的时候,被隔壁的何塞夫人叫住了。   太阳刚出来,金色的光还没有温度,何塞夫人拎着软皮管,在给院子里蓝色的浇水,她带了顶宽边的草帽,手上戴着黄色的橡胶手套,草帽刚好露出脸,出了层汗,但不影响晨妆,她涂了淡色的口红,适合清晨小小的劳作。   她停下水管,抬手朝白石招了招,白石笑着冲她点了下头,扔过垃圾便打算回去,但何塞夫人在隔着栅栏又叫了他一声,白石明白这是要闲话的时候了。   于是他走过去。   何塞夫人把草帽掀了掀,绳子恰好挂在耳朵边,帽的边沿插了多红色的花,配上她深邃的五官,显得分外迷人。   可迷人的夫人对别的事更感兴趣。   “一直没正式恭喜你,弟弟终于出院了。”夫人摘下了手套。   白石笑了笑:“谢谢。”   “那之后的疗程怎么办呢?如果需要的话我倒是认识一位医生,是家里的朋友,在神经科学方面好像很有研究。”她腼腆地笑了一下,“我不太懂这个。”   “神经科学?怎么啦?”赛提诺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过来,她应该是刚晨跑完,一边用脖子上挂的毛巾擦汗,一边凑过来,“是……”   夫人皱起眉头,绷起脸低声叫了一声赛提诺的名字,又转向白石:“抱歉。”   “不用。”白石回答,又继续解释,“他这里……”白石指了指自己的头。   赛提诺顿时一脸恍然大悟。   何塞夫人看起来很惋惜:“昨晚我们散步的时候路过河边,也听到了……”她很快地看了一眼白石,“真是辛苦你了……”   白石笑着摆了摆手:“怎么会。”   “也是,那里是公共场所,大家都常去,如果有办法的话我猜你也不会希望他在公共……”她犹豫了一下,“总之,大家都很愿意提供帮助,如果你需要的话。”   白石看起来很感动:“谢谢。”他顿了一下,“大家都知道了吗?”   何塞夫人点了点头:“他具体是什么病症呢?”   白石慢慢地说:“不是会伤人的病。”   何塞夫人连连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在想或许应该报备社区警察一声,万一他迷路怎么办?”   “是,不过他不太出门,如果你们看见他,麻烦把他送回来。”   “当然,乐意帮忙。”何塞夫人脸色严肃了起来,“对了,听说8A的住户发生了入户抢劫案,所幸家里没人所以没有人受伤。”   “是吗,抓到人了吗?”   夫人摇头:“没有,巡逻应该会加强。”她叹了口气,“听说最近倒闭了一家工厂,很多人失业,下城区很多游/行,唉,总之还是要防着点他们。”   白石点了点头。   赛提诺趴在栅栏上晃着脚:“白先生,那我们能不能去找他玩呢?”   白石犹豫了一下,何塞夫人便很快反应过来,再次阻止了赛提诺的发问。   白石笑起来:“反正要办欢迎会,欢迎你们过来。”   何塞夫人的脸色顿时变得明媚起来,她拍了一下手掌,露出少女般的目光:“那我们会去帮忙的。”   白石向她们道谢。   房子的门被突然推开,叼着牙刷的裴苍玉站在门口,声音洪亮地叫:“喂……”   然后他看见了两位女士,顿时蔫儿下去,打了个招呼,然后看向白石,声音就小下来:“那个,没牙膏了……”   白石礼貌地向她们道别,走回房子,关上了沉重的门。   何塞夫人重新戴上她的手套,拍了拍还看着门的赛提诺:“你在看什么?”   赛提诺抿了抿嘴:“总觉得他们很奇怪。”旋即又笑起来,“用他们的话里,‘喂’是白先生名字吗?”她学着刚才裴苍玉叫的那一声。   白石走进来:“今天送家具的会来。”   “这么快。”裴苍玉接过白石递来的牙膏,“几点啊?”   “九点左右吧。”他看了看表,“要把原来的旧沙发搬开。”他说着就要出去,准备搬沙发。   裴苍玉连忙拉住他,顾不得嘴里还有泡沫:“等等我!”   白石低头看裴苍玉喷到他身上的泡沫,裴苍玉赶紧伸手擦了一下,漱了漱口,期间都没有松开白石的衣服。   “我的意思是,我们一起搬。而且应该先搬楼上的对吧?”   “也好,但你是不是还没吃饭。”   “不用吃饭,我不爱吃饭。走吧!”他很快走出去,掐着腰站在大厅中间,挥着手臂指挥,“这样,先去楼上搬床,楼上搬完了再搬沙发。”   白石看他:“不用我们搬,他们会搬的,顺便帮我们处理掉。”   “那你为什么搬沙发?”   “换个地方而已。”   “哦哦。”裴苍玉想了想,“换哪里?”   “随便。”   “换楼上可以吗?”   “……也不是不行。”   “好。”裴苍玉走过来拍他的肩,“你去楼上挑个房间,我把沙发收拾一下。”   白石的目光越过他朝沙发看了看:“收拾什么?”   裴苍玉也转过头:“上面的药片啊,针管……说起这个我就想起来你扎我针……”   白石沉默了。   “那你先上去吧。”   白石便点了点头上楼去了。   他挑了一个能看见远山的房间,这里有个沙发再好不过了,不如有时间把这件屋子改造一下。   决定之后他就下楼,远远地看见裴苍玉蹲在沙发后面:“你在干什么?”   “没啊。”裴苍玉很快站起来,“选好了吗?”   “嗯。在北边第二间房,窗户外能看见山峰,夏天的时候会有云,层峦叠嶂;也可以坐在那里看日出……”他看见裴苍玉突然笑了一声,“怎么了?”   “总觉得你,挺高兴的。”裴苍玉扶着沙发歪头看他。   白石没有答话。   裴苍玉大力拍了一下手,伸了几下臂:“好,开始行动。”   也许真的因为没吃饭,裴苍玉分外累,他下了楼就坐在地上,肚子咕噜噜地叫,白石给他倒了杯水。   “要吃什么?”   裴苍玉抬头看他:“你给我做吗?”   “嗯。”   “那……”裴苍玉一口灌完水,仰头躺倒在地上,“挑你拿手的吧,不好吃不给钱啊。”   白石很快就站起来走向了厨房。   裴苍玉仰着头看白石的身影,正好倒着呈现在他眼里,就像现在糊里糊涂的生活,倒着脑袋虽然会让血倒灌,但晕晕乎乎对于他自己这样的蠢蛋来说未必是件坏事。   门铃响了。   搬家的人手脚利落,照着指示很快放好了东西,裴苍玉坐在墙角吃白石做的意大利面,地上放了可乐,他一边吃一边看他们忙,觉得干这个工作也不错,他们脸上都浮现着一种“正派人物”的样子,与之相对比的是插着口袋站在旁边的白石,像个纨绔子弟,手不沾灰的那种。   裴苍玉几口吞完了面条,就帮着他们抬了抬厨房的柜子,他这么一动手,在旁边看着的白石也多多少少伸了伸手,但懒洋洋的样子,看起来还是不想干体力活。   他们甚至给裴苍玉分了条毛巾,只穿了件背心的裴苍玉混在脱掉外套的工人中间,像个个子矮的新手,倒是很契合。   白石就远远地站一旁,抱着手臂,挑剔地看着家具,五指不沾阳春水。   裴苍玉不知道在跟他们比划什么,比着比着笑起来,白石在后面皱起眉头,裴苍玉转身冲白石招生:“哎,倒几杯水吧。”   白石没动:“应该搬完了吧。”   “啊?”   白石走过去,和他们这群坐在地上的人保持了一段距离,告诉他们辛苦了,因为今天天气热,劳务费会为他们增加。其中那个领头的尼格罗人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招呼着其他人站起来准备离开。   裴苍玉没听懂他们说了什么,只看见坐在自己旁边的人一个个站起来跟他打招呼,估计是要走了。   “哎……”   白石又和他们道了别,送到门口,才折回来。   裴苍玉坐在地上揪地板边缘翘起的碎屑,腰上还系了件蓝灰色的衣服,他黑色的背心后背湿了一片,脚上还穿着拖鞋,刚才不知道磕到了哪里,大拇指正在流血。但裴苍玉只是低着头揪地板。   白石朝他走了几步又停下来,他敏感的鼻子动了动:“把你身上的衣服脱下来。”   裴苍玉茫然地抬头看他,然后才发现:“靠,刚才借人的衣服挡灰,忘给他了。”他蹭地站起来,想去看看他们走远没有。   白石拉住了他的胳膊:“不用去,我会给他公司。”   裴苍玉哦了一声,慢吞吞地脱下来,伸出去递给白石:“换给别人的话,洗一下吧。”   白石诧异地看着他,裴苍玉发现白石没接,也诧异地回看。   “递给我干什么?”   裴苍玉也奇怪:“啊,不是你洗吗?”   “什么?”   裴苍玉摊开手:“不是我不洗,只是我以为,”他收了回来,“你什么都打算干的,做饭洗衣服……”   白石盯着他。   裴苍玉撑起胆子看他:“那我以前的衣服呢?”   “扔了。”   “……”   “怎么了?”   裴苍玉往墙上一靠,抱起手臂:“我说你啊,路边摊不吃,地上不坐,重活不干,简直像个大小姐。”   白石眯了眯眼:“那你呢?”   “我?”裴苍玉咧开嘴笑了,“我就是忙里忙外给小姐打工的长工。”他把衣服往肩上一甩,就吹着口哨走去洗衣房。   裴苍玉哼了一首老歌,边搓衣服便唱,唱着唱着发现背后有人,他头也不转:“干什么?”   “为什么不用洗衣机?”   裴苍玉猛地甩头:“靠我还想问你呢,你买个投币的算怎么回事儿?”   “是吗?”白石也像第一次听说,走过去看了看,摸摸,点了点头,“确实。”   裴苍玉:“……”   他继续搓,又转回去:“找我干什么?”   白石犹豫了一下:“你要喝牛奶吗?”   裴苍玉停下看他:“都行,干什么?”   “那就是喝?”   裴苍玉有点奇怪:“干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裴苍玉的错觉,白石看起来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你出来一下。”   裴苍玉便跟着他走出去。   白石站在厨房外面,指着里面的水槽:“你会修排水通道吗?”   他问这话,但是目光偏开裴苍玉。   裴苍玉看看水槽,看看白石,了然地笑了:“哦,这时候想起了你的长工?”   白石清了清嗓子:“也不是,但是你一个人住,应该很会修理东西。”   裴苍玉一边走过去看一边回他:“这话说的,跟你不是一个人住一样。”   “不一样。”白石跟过去,“我不怎么劳动。”   裴苍玉撇着嘴点头:“嗯,看出来了。”他低头把水槽下的隔板打开。   “我接受的事专业的训练,有目标的,很忙,不能都干。”白石居然还在解释。   裴苍玉敷衍地点着头,甚至有点想笑:“嗯嗯,你大忙人,高科技人才。”   白石同意:“嗯。”然后反应过来,“我也不是不能,是没有空你明白吗?”   裴苍玉干脆坐在地上,扭头看他,一脸看穿他的表情:“行了行了,我知道你real man行了吧,不就是不会修东西吗,你会做饭就够了。”他拍了拍地板,“给你的长工拿个扳手来,扳手是什么知道吗大小姐。”   白石居然耳朵有点红,站在原地抿了抿嘴,转身就走,带起一阵风。   裴苍玉扭头目光跟着他,不可思议地叹口气:“哇靠……他还真是没怎么变啊……”然后想了想,“除了更基了……”   他看见白石转弯要回来,就赶紧转过头,继续去看管道。   白石咚地一声把工具箱扔在地上,里面的扳手起子叮当乱响,盖子都被震开了。   可白石越生气,裴苍玉就越想笑,他不合时宜地想,他生气的时候白石是不是也这个反应。   他挑了个小手电筒咬在嘴里,抬头看白石:“要不要我教你啊?”说着往前钻了钻,用舌头顶了一下手电筒后面的开关,打亮了手电筒,从下往上照着管道的走向看。   白石看着他,不仅不坐下来学,甚至抱起了手臂:“我可以找人来修,价格也不贵。”   裴苍玉闷着笑:“哦,那你去吧。”   白石没去,往后走了两步,打算离开,一转头看见裴苍玉坐在地方弓着背忙,鼓起脊骨的曲线。   于是又走了回来。   裴苍玉把头探回来:“裂了个小缝,补一下就行。”   “裂缝了要不要换掉?”白石问。   裴苍玉在工具箱里翻出来软铝:“不至于吧,我在家里修很多次了,这才就是个小缝……”他说着又把头钻进去。   “哎?”   白石往前走了走:“怎么了?”   “这什么?”他把头伸回来,拿出了一本书,上面一层黑色的霉。   白石摇了摇头:“不知道。”   裴苍玉擦了一把,擦得满手黑,但他不太在乎,看了看封面,哦,色/情杂志。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封面的两个男人,正仰着后靠,把少得可怜的布片往镜头前送,隐约有毛发冒出,配上他们刻意的眼神,除非瞎,不然不可能猜不到。   裴苍玉怪异地看了一眼白石:“你的爱好由来已久啊。”   “不是我的。”白石看他,“我的爱好很单一。”   裴苍玉赶紧低头,咳了一声:“那谁的?”   “不知道。”白石用抹布擦了擦地面,又用卫生纸擦了一遍,再坐下来,从裴苍玉手里接过杂志,“应该是之前帮我看房子的人。很多年前了。”   裴苍玉耸了耸肩,继续去忙了。   白石坐在他旁边,翻开了杂志。   裴苍玉扭头看了一眼:“……哎,我说你,就这么光天化日……我都晚上看,屏幕调最暗,甚至不买实体书……”   白石继续翻,抽了一口气。   裴苍玉压住自己的好奇心:“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   白石轻轻地感慨:“男的还能扭成这样啊……”   裴苍玉:“……”   他对着开辟了新世界的白石翻了个白眼,继续去劳动,一边劳动一边听着白石翻书的声音,偶尔还能感受到看来的目光,烦得要死。   他把自己满手的黑抹在了白石的白衬衣上,然后没心没肺地笑起来。   白石只愣了一下,盯着弄脏的衣服皱起眉头,皱眉的时间很长,长到连裴苍玉都不敢笑了,白石才用满怀深意的眼神,最后看了一眼裴苍玉,低头去看书。   裴苍玉顿时打了个激灵。 第114章 蓝水草-2   “那么,是什么时候呢?”   这已经是第三个这么问的邻居了。   隔了两户的克塞恩特今天也问了白石,还说他第二季度的生意马上开始了,要离开这里,想在离开之前好好聚一次。   这些商人像候鸟一样,在不同的季度随着资金流迁徙,来为各地舒适的巢付昂贵的钱。白石犹豫了一下,他本意是希望再等等,确定周围的安全,像老鹰捉了食物回巢,在吃之前也要看看有没有其他威胁。   但一直拖着不合适。   裴苍玉在房间里和拉塞斯完拼图,他一边在摆一边想,他虽然语言不通,脑子反应不够快,但说真的,拼图是不是给小孩儿玩儿的?   想到这里他抬头看了一眼盘着腿坐在地上喝啤酒的拉塞斯,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里的流行歌手。   裴苍玉便朝外张望,看见了在车道旁和人交谈的白石。   从他来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些人里什么人种都有,外国人并不是像他以前以为的那样都非常高,白石一米九的身高,在这个社区里算是高的了。白石混迹在人群虽然还是很显眼,但没有违和感,一个原因是他把头发完全地拢在了脑后,露出了五官,因为五官深邃且皮肤苍白的缘故,他看起来像个混血儿,和旁边的日耳曼人比起来脸部线条不够尖锐,和拉美人比起来又不够浓烈,和北欧人比起来又不够深丽,但奇妙就奇妙在混在里面他处在一个微妙的平衡点,他看起来像个关系不太远的异邦人,人人都可以说他是自己品色不纯的族人。裴苍玉想这种特点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白石看起来能融入任何地方,但流浪的人似乎都这样。   拉塞斯轻轻拍了拍裴苍玉的胳膊,裴苍玉转头便看见她意味深长的笑脸,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拉塞斯看见了白石。   她说了些什么,裴苍玉当然没有听懂,不过她是说给自己听的。   拉塞斯向裴苍玉比划,似乎在找之前借给他的书,裴苍玉紧张地朝外张望,看白石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便跳起来冲向房间。上次搬沙发,幸好他眼疾手快,在卫生间的水槽下藏了这本书。不然现在就没有了。   这些天趁着白石偶尔出门在附近活动,裴苍玉如饥似渴地阅读他根本看不懂的文字,他在这本杂志的最后一页,发现了类似时刻表一样的东西,其中最新的日期为11号,有理由相信这是什么东西的预告。现在他猜的是,也许这是火车时刻表的排班时间。这也就是说,他需要知道这些地名。   裴苍玉画了个圆球,画了几个洲一样的东西,挨个指过去,试图用这种方式确定他所在的地方,先从大陆开始。   但拉塞斯却连连摇头。裴苍玉眨巴着眼睛,不知道怎么回事。   电视上换了一首歌。   拉塞斯眼睛一亮,低头在杂志上找,找到了一行斜体字,指给裴苍玉,上面是裴苍玉看不懂的文字,拉塞斯又指向电视。   裴苍玉一头雾水,紧盯着屏幕,不一会儿,屏幕左下角浮现了一块字幕,凭感觉,裴苍玉猜想那是歌名。   谁知拉塞斯很快凑上前,指着其中看起来像标题的一行,说了句什么。   裴苍玉顿时茅塞顿开,这不是火车的时刻表,这是节目表!   他站起来,问:“是电视吗?电视?TV”   简单的单词,极致的体验。   拉塞斯回答:“No.”   她一手比出开车的姿势,另一只手比着搭在车窗上的姿势,一边摇“方向盘”一边哼歌。   裴苍玉:“Radio!”   拉塞斯:“Bingo!”   白石:“在说什么?”   裴苍玉一脚把杂志踢进沙发下。反应之快,拉塞斯瞠目结舌。不过她只愣了一下,便笑着朝裴苍玉眨了眨眼睛,在她看来,裴苍玉踢杂志的动作也许就像她在父母面前收起那些他们不喜欢的杂志一样,并不是什么大事。   裴苍玉放松下来,拉塞斯看起来像是要帮他保守秘密。   拉塞斯朝走过来的白石笑了笑,说他们在玩比划猜词,白石要不要一起玩。白石摇了摇头,但他坐了下来,坐之前特地拿了垫子,并没有直接坐在地上。   裴苍玉看着他讲究的样子,摇了摇头,他倒是想吐槽,但肯定也没什么效果。拉塞斯倒是看着他,等他坐下来,递给他一罐啤酒,看对面的裴苍玉低着头摆弄拼图,拉塞斯抿了抿嘴,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转头看白石。   “白先生,你们是亲兄弟吗?”   白石转头看她,拉塞斯的脸红红的,雀斑也红红的,因为主人有些紧张,褐色的小斑点有些跳跃的感觉。   “怎么了?”   ——他向来不会问什么答什么。   拉塞斯突然不说话了,看起来在酝酿一个大问题,连她自己也知道不该问的问题。   白石耐心地等着她,顺便看着裴苍玉笨手笨脚地摆拼图。平心而论,裴苍玉在这方面毫无天赋,实在是不擅长动脑,给他一份脚手架的工作,穿背心、在窄腰上系件粗糙的外套;去给人泊车,穿着过浆的紧绷的制服,勒着他的肩;去当泳池清理工,只在夏天出没穿条宽松的短裤在蓝色的水边捞垃圾……凭着年轻漂亮的躯体混两年体力活对他来说真是合适。   白石这么想,他养了个野东西。   拉塞斯开口了。终于。   “那您是同性恋吗?”   白石比这对姐妹大不了几岁,在他最早和商小姐来这里时,大约和那位姐姐有过短暂的暧昧,彼此应该都记不太清了。但白石的成长过快,他们每年见面的时候,差别都会很快拉开,姐妹正常地张大,眼睛明明亮亮,手臂和大腿都慢条斯理地伸展,但白石完全不,他每次出现都像是被人猛地拉长或扥直了一下,有段时间他简直跟不上自己成长的速度,从而总是弯着腰驼背,所幸他极快地扔掉了眼睛的光辉,跟上了他蓬勃的发育。而那时,姐妹已经开始称呼他“白先生”,姐姐繁杂的青春期和白石狂乱的人生里,几乎都不怎么记得那种和夏夜里加冰块的汽水差不多的玩玩闹闹的暧昧。   白石转头看拉塞斯:“你看我们长得像亲生兄弟吗?”   拉塞斯又看向裴苍玉,抿了抿嘴,似乎有点不死心:“你们……有些地方挺像的。”   白石轻轻地笑出声,裴苍玉听见,抬头看他,见他在和拉塞斯说话,又低下头去摆弄拼图。   但这个动作拉塞斯看到了,她觉得心里蒙上一层阴影。   白石问:“比如呢?”   她已经没心思了,很明显他胜利了。   她兴致缺缺地回答:“好像也没什么。”   白石看她垂头丧气,问她要不要吃点什么,拉塞斯摇了摇头,忽然又抬起:“白先生,给我讲讲们的事吧?”   白石好脾气地问:“要听什么呢?”   “他是什么病症呢?严重吗?很多年了吗?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她的眼睛眨啊眨。   白石笑了一下:“这太多了,有机会讲给你。不过先不说这个,你明晚想去湖边野餐吗,和我们?”   ***   裴苍玉看着白石送走兴高采烈的拉塞斯。   “你们聊什么呢,聊那么长时间?”裴苍玉终于放弃了拼图,干脆全部又重新打乱,往旁边一会,挠着肚皮去够啤酒。   白石走回来坐下:“友好的邻居互动。要不要去野餐?”   裴苍玉笑了:“闲情逸致?”   “融入生活吧。去吗?”   裴苍玉想了想,答应了:“要买什么吗?”   “我去买就可以。”白石说着要站起来。   裴苍玉也跟着站起来,抓住了他的胳膊:“别吧,我自己带着多没劲,我跟你一起去吧。”   白石看着他很主动的手似乎有点愣,但很快就同意了,裴苍玉和自己一样努力融入新生活对他而言是好事。   他们前后出了门,推开院子低低的栅栏,送报的邮差对着裴苍玉压了压自己的帽檐,应该是在打招呼,裴苍玉不知道如何反应是好,犹豫了几秒还是躲回了白石的身后。   白石跟邮差打了个招呼,邮差恭喜他的弟弟身体终于好了一点。   裴苍玉看着邮差走远,才舒了口气。白石走在他身边,气定神闲,总有种悠然从容的感觉。   裴苍玉就越发地难受,他本身并不算是一个自闭的人,即便当年突遭变故,他多少有点自我封闭的倾向,但也从未变成现在这种连见人都要躲的境地,简直像个没有自理能力的病人。   他这么想着,越发觉得自己没用,脸红了起来。   白石转头看了一眼沉默的裴苍玉:“怎么了?”   裴苍玉抿了抿嘴,勉强笑了一下:“也不是……就是想……要不然,你教我说他们的话?”他看了一眼白石的脸色又补充,“融入生活嘛……哈哈。”   白石停下了脚步,裴苍玉也跟着停下来。   白石笑了笑,把手放在裴苍玉的肩膀上:“你想学是吗?”   裴苍玉没有说话。   白石示意他朝旁边走走,他们拐进一个人少的楼边,白石抱起手臂,靠在墙上,裴苍玉站在他面前,像是挨班主任训的学生。   白石问得温和极了:“想学吗?”   裴苍玉用力点点头:“想。”   白石温和地笑了笑:“我的想法是这样的,我不建议你学。”   裴苍玉忽然觉得一阵凉意。   白石继续说:“原因主要有两点。首先,为了让我们的生活过得比较平静,我不得已在你的来历上稍微进行了修饰,如果你在和外人的沟通中引起了他们的怀疑——当然未必是故意的,我都会比较困扰,到时候怎么处理他们,都会很麻烦。第二,”他说到这里笑了笑,“说起来有点不好意思,但我不太想让你跟别人交往。”   他凑近了些,伸出一只手拉住了裴苍玉的手,他的手冰凉:“你明白吗?我把你带到这里,开放的监狱,虽然自夸不太好,但是很有创意不是吗?如果你希望有份工作也不是难题,你看,如果你心安,万事都会很好办,可是你心不安,或者说我没办法确认你心安,那么就只好用笨方法了,你应该明白,我给你很多自由。如果要彻底杜绝你跟别人的交往,方法有很多,我猜你不希望走到那一步不是吗?”   裴苍玉看着白石的眼睛,那里闪着愉快的光,他的语气柔和,他的嘴角在笑,但眼睛里没有笑意,裴苍玉认为这个时候不要激怒他比较好。   白石牵着他的手,又问了一遍:“你还想学吗?”   裴苍玉摇了摇头,他的手脚也开始变得冰凉。   白石放心地笑了笑,低头在裴苍玉的脸颊上亲了一下。裴苍玉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觉得这种吻不会比奖励一条听话的狗意义更丰富。   白石站直,捏了捏裴苍玉的肩膀,裴苍玉低着头一直没有抬,他敏锐地听着白石的呼吸,他竟然发现白石的呼吸有微妙的不同,现在变得更加平缓。   白石犹豫了一下,低头凑近裴苍玉:“……抱歉,吓到你了吗?”   裴苍玉抬头看了一眼白石,白石看起来很担忧,他猜那段急促的呼吸已经过去了。   他摇了摇头,但白石却皱起眉头,又搂搂他的肩膀:“好吧,我们可以再商量,但是不要总是说得这么决绝。”   决绝?我吗?   裴苍玉反思了一下自己的态度。   白石笑了笑:“好了,不要生气了,走吧。”   他说着拉着裴苍玉的手朝外走,在走出侧道,进入人群的时候,白石放开了他的手。   裴苍玉低头看了一眼白石放开的手,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捕捉到了这个疯子的逻辑。 第115章 蓝水草-3   他们在露天的卖场里转,从一把遮阳伞走到另一把下,这里多是些果蔬生菜,裴苍玉逛着逛着就皱起眉,终于在拐第三个弯的时候扯住了不停走的白石:“喂,你知不知道买什么啊?”   白石温和的笑容愣了一下:“嗯,菜。”   裴苍玉翻了个白眼:“别逗了大哥。”他斜睨着白石,“你野餐过吗?”   白石诚实地摇摇头。   裴苍玉觉得奇怪:“那你为什么想野餐?”   白石认真地告诉他:“那天我翻到的杂志,他们一大半时间都在野餐,我想应该很有趣。”   “有趣”?谁会这么说话。   裴苍玉的脑回路如同他的心,又偏又奇特,他拉着白石,一字一句地纠正他:“跟我学,‘有意思’,造句就是‘我觉得挺有意思’,不是‘我想应该很有趣’,口语化一点,就不会像个假人了。”   白石:“我像个假人吗?”   “像个独来独往的人。”   “我确实是啊。”   “……起码现在不是。”   白石顿了一下,开口:“那天我翻到的杂志,他们一大半时间都在野餐,我觉得挺有意思。”   裴苍玉:“……有必要完全重复一遍吗……算了,”他又问,“你看那杂志不是那什么的吗,为什么要野餐。”   白石耸了下肩——这个动作在亚洲人里不常见,他做起来倒是很熟练自然——“不知道,可能因为不用穿衣服吧。”   “放屁,哪有野餐不穿衣服的,你不是还请对面的姑娘一起去吗?”   “也对。”   裴苍玉转头看白石,才发现他刚才在鬼扯。   他认输般地低下头:“不跟你废话了。总之要买熟的东西,你又不会带锅去。”   这建议白石听进去了,他慢慢地点着头,很同意的样子:“那要朝那边走。”   裴苍玉摊摊手跟上。   白石开始看甜点的时候,裴苍玉突然反应过来,他凑到白石身边:“我说,你就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无知,才一通扯什么杂志的吧。”   白石明目张胆地装傻:“是吗,没有吧。”   裴苍玉撇着嘴摇摇头:“你为什么这么爱装逼,不装会死吗?”   白石继续装傻,夹了两块蛋糕,连头都不回:“是吗,没有吧。”   裴苍玉切了一声,觉得好笑,不理他了。   “白石先生?”   这一声太突然了,裴苍玉听见迅速抬头看向声音来处。白石手里的盘子抖了一下,上面的甜点洒回桌面,但白石很快反应过来,慢慢地放下盘子,尽量平静地转过身。   声音的主人是个壮实的中年人,梳着油光锃亮的三七粉,带着金框眼睛,穿着看不出来是名牌的条纹衬衫,脖子上挂着相机,身后跟着宁愿脚疼也要穿高跟鞋的窈窕淑女,带着白色的头纱,在男人看不到的时候,偷偷地揉脚。   男人朝前走一步,伸出手:“是我啊,老胡,天物的那个。”他的小眼睛笑成两条线。   白石伸出手和他握了握:“胡老板。”他朝后看了看跟着的年轻女孩儿,她已经不揉脚了,优雅地掀开遮阳的面纱,也来握了握手。   裴苍玉开了口,他因为过于激动声音都沙哑了,他扯出一个“救”的音,就看见白石的身影挡在了他的面前。   胡老板注意到了,他朝裴苍玉看,却问白石:“这位是?”   裴苍玉终于能说话了,他还没能组织语言,但他要开口了。   他要说话的时候,白石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沉沉,他漆黑的瞳孔和绷紧的脸和旁边笑眯眯的两张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白石的表情如此锋利,裴苍玉悲哀地看向那位胡老板。   于是裴苍玉没有说话,他低下了头。   白石转回来,又是温和的模样:“是我弟弟,在生病,不好意思。”   “噢噢。”老胡很快明白了白石不想介绍,不再多问,转而问白石是不是也来旅游,住在哪里,一起游一游,哪里景点好,哪里东西好。   白石说来办点事,住在隔壁镇,晚上就走,没怎么游玩,都不太清楚。   胡老板很快明白了这不是个说话的好时候,他递了一张自己的新名片,匆匆告别,拉着还想再和白石说上几句的年轻夫人离开了。   白石转身看裴苍玉,裴苍玉若无其事地挑甜点,白石看了他一会儿,帮他接过了盘子,两人并没有说什么。   裴苍玉突然想,刚才他应该是救了两条人命。   ***   他们买了些吃喝,裴苍玉拿着个条状夹什么东西的饼一边走一边啃,他不像白石那么讲究——坚决不再露天的环境吃饭。   “你真的不吃?你都不饿吗?”裴苍玉一边嚼一边问,他鼓鼓囊囊的一边嘴动来动去。   白石摇头,他没有往家的方向走。   “去辣儿?”裴苍玉问,嘴里有东西,他发音含含糊糊。   白石看他:“你说我们是不是应该换个形象?”   裴苍玉终于咽完了:“换个什么形象?”   白石若有所思:“换个没那么好认的。”   “哦。”裴苍玉明白了,“那我能剃个光头吗?”   “不能。”   裴苍玉赌气似地踢了一脚白石的小腿肚,白石没说什么,转头等他走到自己旁边。   这条路裴苍玉熟悉,他很快发现他们靠近了银行,这是个好兆头。   尽管他们路过了银行,但裴苍玉记住了他们走过的路线。   他们越走越偏,白石带裴苍玉去一个不怎么正规的地方。   这条街相当窄,没有任何招牌,只在墙上写些字符,或者画了什么东西,颜色也多为黑色。虽然没有什么明示,但人很快能明白这里是做生意的,至于做什么生意,只要看看从各座小矮房里钻出来的嘴里吐着烟的、拽着自己绷带的、扣回皮带扣的,遮着面纱的,都能知道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生意。   在某个离开的遮面女人离开时,从掀开的竹帘里,裴苍玉探着头瞟见了一颗水晶球,而在下一秒,一双骨瘦嶙峋的手便如同枯枝一样遮住了球,裴苍玉稍稍抬眼对上了一张猫一样的圆脸,那么年轻,和手大相径庭。   裴苍玉吓了一跳,慌忙收回目光,跟上了白石,又犹豫地回头看了一眼。   “怎么了?”   “这里有算命的吗?”   白石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应该有。”   “还要走多远?”   “到了。”   他们停在一座两层的房子面前,这房子矮的很,又昏暗,陪着渐落的夕阳,更显得萧条,里面透出烛火的红光。比起经过的地方,多多少少还要热闹一些,有男人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打量了一眼白石,然后掀开帘子钻进去,那昏暗的房子里便伸出一双细长柔软的黑色手臂拦上了男人的腰。   裴苍玉凭借直觉,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他顿时有点害羞:“……这不好吧,我没有这方面经验,一般来说我都是跟认识的人……”   白石没听见,他径直走了进去,裴苍玉也慌忙跟上。   房子要比他想象的大,里面吵吵闹闹,各自分散,在各个角落都散落着聚在一起的男男女女。门口坐了个眼袋很大,画了红色眼影的粗壮女人,看起来五十岁左右,面相带凶,吊起眼睛看白石,露出了眼白。在这女人旁边有个瘦而年轻,白白净净的女人,看见白石眼睛一亮,她站起来,松开抱着的手臂,雪白的手臂像散开的花,在空中划了个优雅的弧度,轻轻地落在腰间,女人朝白石缓缓地眨了下眼睛。   白石没有看到,他和这个粗壮女人似乎认识,说了什么,女人便要带到向楼上去。白石犹豫了一下,转头看裴苍玉:“你要跟我一起上去吗?”   裴苍玉本来以为自己一定要跟上去,照这么说可以不上去吗?   “我要吗?”   白石看着他:“你在这里等我吧。”他抬起手表看了一眼,“半小时。”   他转向女人,大概是交代照顾好他,然后伸出手掌,随便地压了一下,极富效果,女人顺从地留下,白石一个人走了上去。   那个雪白臂膀的女人换了个抱手臂的姿势,不满地看着白石的背影,有男人悄悄摸上了她的腰,半拐半哄地带她走了,她的手臂又揽上他的肩。   裴苍玉看着她晃动的纤长手臂,看起来好像一只漂亮的蜘蛛。   被交代的女人横着胳膊挡开了裴苍玉,把他们买的东西抱起来,又毫无怜惜地绕回桌后重重地一放。裴苍玉看着她的动作,突然想起了那里面还有几个玻璃罐头,不由得“嘶”了一声。   女人也不在理他,坐下来翻一本卷边儿的油乎乎的杂志,那是高尔夫女郎的专版。裴苍玉被来往的人撞了下,那人喝多了,喷着酒气冲裴苍玉咕噜噜说了一串,但裴苍玉没听懂,那人的唾沫星子喷了裴苍玉一脸,于是他往后退了退,但在那人眼里算是一种让步,于是那人离开了。   裴苍玉转头看了一眼吵吵闹闹的大厅,他想这时候溜出去应该也没什么。于是他趴到翻杂志的女人旁边,自顾自地说他要出去了,没指望能得到回答。   女人头也不抬,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对裴苍玉说了什么不感兴趣。   裴苍玉靠近了才发现,这女人有硕大的喉结,他又低头看了看女人晃着的腿,从中间看到了轮廓。从各种意义上来讲,这是个男人。   裴苍玉说走就赶紧走,他没有多少时间。   照着脑海中的路线,他跑到了银行旁边,银行看起来要关门了,不再让人进,但可以看到里面还有些没有办完业务的顾客。   裴苍玉跑过去拍门,但门边的保安冲他摇头,没有要开门的意思。   裴苍玉的头上开始冒冷汗,如果白石发现他跑过来,不知道会做什么事,这是他为数不多的机会。   他急的脸涨红,不折不挠地拍门,比划着解释自己的来意,保安已经背对他坐下,摊开了报纸。   裴苍玉几乎绝望。   就在这时候,里面有个熟悉的身影,来到保安面前交代什么。裴苍玉认出来这是给白石办业务的经理,赶紧冲他招手。   经理似乎对他也有印象,拉开了门,笑盈盈地问他能帮什么忙。   裴苍玉开口就问能不能说英语。   经理愣了一下,马上又客气地笑起来,说当然可以。   经理邀请裴苍玉去客室聊,裴苍玉飞快地瞟了一眼表,拒绝了,他时间不多,要速战速决。   裴苍玉说他出门散步,走到附近,迷路了,问经理能不能帮忙给张地图。   经理笑盈盈地说当然可以,毕竟裴苍玉第一次来。   裴苍玉坐在沙发上焦急地等,看经理给他找地图,一边瞟着表,他晃着腿,咬着自己的手指甲。   经理回来了,递给他地图:“对了,病情好点了吗?”   裴苍玉愣了一下:“什么?”   经理说:“你的病……”   他们互相对视了一会儿。   裴苍玉瞥见经理脸上一闪而过的疑惑,也许对视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但裴苍玉觉得过了很久,期间他因为猛然窜出来的念头喉咙干了一下,舔了下嘴唇。   经理笑起来:“不不,我听你声音有点哑,以为你感冒了,抱歉。”   “真的吗……”裴苍玉喃喃地问。   经理却没答话:“要我帮你联系白先生吗?”   “不用。”裴苍玉站了起来,他毫不怀疑在他走出这里的下一秒,经理就会打给白石。   现在还不是跑的时候,裴苍玉蔫蔫地跟着经理走出门,经理从始至终挂着客气的笑容,送他出门,在门口向他道别,最后的时候眼睛瞟了一眼地图。   裴苍玉突然想,经理告诉白石他来过没有问题,但不能告诉白石他有地图。   经理帮他拉开门,自己就要转身回去。   裴苍玉心一横,一把拉住他的领带,把人朝自己的方向拉了拉,凑近他,亲上了他的嘴唇。   经理足足愣了三四秒,才推了一把裴苍玉,往后退了退,他用惊讶的脸瞪着裴苍玉,这幅表情在他脸上简直有点好笑。   裴苍玉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裴苍玉觉得如果跟经理挑明做交易,说什么不要告诉白石什么事,否则就怎么样,以这个经理对白石这种大客户的殷勤以及这位经理的聪明,他总会找到什么办法来旁敲侧击,表一表对客户的忠心,顺便摘得干干净净。倒不如就像这样,什么都不要说,经理未必想卷入,就算要卷入也要猜,猜的时候必然不会贸然行动,裴苍玉还有点空间。   毕竟跟白石交手已久,裴苍玉也算有点长进。   事实证明,他没有猜错,直到他回去那个暗洞,白石仍旧还在楼上,那位经理似乎连电话也没有给白石打。   裴苍玉松了口气,把地图放进贴身的衣服里。 第116章 蓝水草-4   裴苍玉靠着墙边喘气,他飞速地跑回来,坐台的男人只是看了他一眼,没什么反应,似乎一切都还很正常。   于是裴苍玉放下心来,他转着脑袋,想找一个合适他站的地方。   他的眼睛乱瞟,很快引来了别人不满的视线,当然了,在这种地方对别人打量和变态没有什么区别。况且裴苍玉只是转了几下,就听见几种不同音调的呻/吟,那颇具技巧的喘息让人浮想联翩。   裴苍玉干脆往旁边挪了挪,希望站到一个不怎么惹人注目的地方。同时他又朝楼上看了一眼,白石去上面干什么了呢?   他伸着头朝上看,似乎看见了白石今天穿的那件水蓝色的衬衣,跟什么人贴得很近。   为了看清一点,他朝前移了一下,却撞进了别人的胸怀。——说这是“胸怀”完全没有错。   裴苍玉需要抬抬头才能看见她的脸,可她的笑声很大,像看雏鸟一样看着裴苍玉,挺着胸朝前走了走,把裴苍玉往后撞,又看着裴苍玉惊慌的脸笑。   她比裴苍玉要高大,她的皮肤是粗糙的灰褐色,手臂粗壮,抬起的时候肉轻轻地颤,她的裙子厚重,让她看起来更加巨大。她非常漂亮,她的脸像极了那些络绎不绝的文艺复兴画家笔下的维纳斯,她一举一动都洋溢着某种肉/欲的感觉,她的身上有肉桂香的气味,她的嘴唇汗涔涔,她连妆都不用画。   裴苍玉又飞快地瞟了一眼楼上,他对于这种完全超越自己世界的女人完全不熟悉,像是把幼虎丢进母狮群,分不清会发生一场交欢还是一场厮杀。   女人低头亲了一下裴苍玉的眼睛,他在女人们眼里向来是横眉凶狠又装腔作势的样子,是那种一眼看过去带着流氓气质的男人,但又惊慌失措。   她动作轻柔起来,拉住裴苍玉的手肘蹭了蹭,她低下眉眼,这是顺从的模样,裴苍玉顿时身上起一阵火。他舔了舔嘴唇,又看了一眼楼上,下定了决心似的,反手拉住了她的手腕。   女人笑了一下,他们拉拉扯扯地向过道深处走去,走廊两侧的小房间只挂了坠着珠子的帘,坠帘摇晃的时候能看见里面盘在躯干上的细瘦小腿。嬉笑夹着高昂的声音,吵吵闹闹,他们向深处去。   到了某扇帘前,她推了一把,裴苍玉跌跌撞撞地进了房间,下一秒就倒在了床上。女人又亲了一下他的眼睛,拍拍他的肩,裴苍玉愣了一下,发现她在让他起来。   于是裴苍玉站起来。   女人把头发拢了拢,然后弯下腰收拾床铺,她把床单接下来,那床单上有各种各样的汗渍,从板子上接下来时甚至发出一种撕裂的声音。   这房子潮湿得要命,裴苍玉在墙上摸了一把,摸得满手绿。   女人把接下来的床单扭成一团,像洗衣服挤水一样挤了挤上面的汗,出乎裴苍玉的意料,竟然真的有汗水滴滴答答地落下来。   她把床单扔去一边,翻了条更干净的,手臂一展铺在了床板上,然后她背对着裴苍玉开始接裙子上的腰带,她一边抽开腰带的绳,一边把腿踩在了床上,裙子边缘从她腿边散开,露出光滑的大腿。   她向裴苍玉伸出手臂,要接吻,裴苍玉愣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他走了出去。   或者说跑了出去。   在昏暗的过道里头晕晕乎乎地跑,她是真的漂亮,裴苍玉觉得她无论如何都值得更好的人生,而不是在拧着嫖客汗涔涔的床单。但裴苍玉是无能为力的人,他是伪善的路过的人,只会感慨,只能逃跑。   他冲出过道,撞到了什么人的身上,那人满身酒气,二话不说抽了裴苍玉一巴掌,有女人扑上来试图拦他,男人顺带着连女人一起抽到地上。   男人极其熟练地从腰上抽出皮带,熟练地对折,熟练地挑出受力最顺手的一面,熟练地举起来,女人地蜷着腿向后退。   然后裴苍玉猛地跳起来,一脚踹到了男人的腰上。   男人被这一冲撞,啤酒肚晃了晃,朝前踉跄了几步,裴苍玉趁机会又一拳砸在他脸上,男人撞到了墙上,皮带从手里掉下去。   裴苍玉转头把女人扶起来,那边男人晃了晃脑袋,驱散眼前的金星,大骂一声捡起皮带,他的弹舌讲的极快,唾沫飞溅,一步跨到他们身边,对着裴苍玉的背狠命地抽下去。   裴苍玉突然挨了一鞭,像被劈了一样,顿时抽搐起来,他站都站不起来,那人把脚踩在他背上,又扬起了皮带,甩在了裴苍玉的脑袋上。   裴苍玉愤怒地扭着脸,手抱着头:“我/操/你……”边骂边往外挣,试图从那人脚下逃出去。   那人看着裴苍玉在他脚下扭,抬脚猛地一踩,第一脚把裴苍玉吐了口胃水,第二脚,他刚抬起来,裴苍玉像条鱼一样从他脚下溜出去,捂着腰站起来,还没站稳,就一脚踹在他膝盖:“操/你个傻逼……”   他一边骂一边踹,语句单调重复,周围人都要记住了。   那人倒在地上,在他脚下挨了几下,找了个空挡抓住了裴苍玉的脚腕,然后一拽就把人拉倒,裴苍玉咚地一声砸在地上,眼冒金星,恍惚之间看见那人骑到他身上,照着他的脸就是一巴掌。   裴苍玉觉得自己吐血了。   那人比裴苍玉高一个头,粗壮两个圈,他坐在裴苍玉腹部,裴苍玉几乎要被压死,他又不停地扇裴苍玉的脑门,把裴苍玉的脑门扇的红一片,泛出紫色。   裴苍玉眼睛看东西都重影,他看见那人大声地骂,以他打架多年的经验他明白,最重要就是出气,并不是把人打死,杀人不是他们这么个打发。所以那人现在在出气,边骂边打。   没有办法。   打架会输也是常有的事。   这场架裴苍玉输了,他打算躺平认打,他闭上眼睛,眼前一片血色,他觉得耳鸣,一瞬间有种幻觉,以为自己回到了街上的小巷,在朋友们相继离开,剩下他一个人之后,他在那条巷子里揍过人,也挨过揍,都是这么喧闹,眼前一片血色。   熟悉。   突然周围响起一阵轻呼,裴苍玉马上感到身上轻了,他茫然地睁开眼,看见一个高个子黄发男人几乎是把他身上的人拎了起来,横着拖到了一边,扔在了墙上。   黄发男人伸出苍白的手,盖在那人的脸上,抓着头发猛地撞了几下墙。和他看起来轻飘飘的优雅动作不同,墙上马上出现了一滩血,而那人的头很快垂了下去。   黄发男人伸着手指把那人的脸挑起来,裴苍玉揉揉眼睛,发现那人的眼睛开始流血了。   黄发男人站起来,裴苍玉看见他水蓝色的衬衫,雪白的裤子,心里一惊。随即男人正对着站在那人面前,周围的人都看过去,没有一个人说话,像在看一场行刑,连裴苍玉都觉得哪里不对。   白石动了动脖子,蹲下来,伸出手掐着那人的脖子,面无表情地开始加力。   “喂……”裴苍玉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看着周围的人,“他要杀人了……”   周围的人没有反应,只有个女人看了一眼他,不知道她有没有听懂,但她完全理解目前的状况,她只是毫无反应。她冷漠地继续看过去,白石面前的人已经开始翻白眼,他伸出手臂扒拉着白石的手臂,但白石如同钢铁一样一动不动。   裴苍玉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朝白石快速走过去,穿过一片冷漠的人,他们就像在等着杀人剧上演,他也看到了刚才领他进屋的漂亮女人,好整以暇地靠着墙看,悠然地打了个哈欠,像等一场戏。   裴苍玉觉得很可怕。   他扑过去,摔倒了,抓住了白石的手臂。   白石诧异地转头看裴苍玉血淋淋的脸。   裴苍玉抓着白石的手臂,他说:“别这样,白石。”   他语气轻柔,近乎恳求,但并不是想救这个快死的人。裴苍玉承认,他并不是个多善良的人,他不是为了救这个快死的人的命。   白石没有动,他的手力也没有松,精密运转的杀人机器都这样,他们能够处理多重任务,他现在就算没有松手,还是转头问裴苍玉:“怎么了?”   裴苍玉抓紧了白石的手臂,把水蓝色的袖子抓得皱巴巴,沾上他的血,他睁大眼睛,眼睛里一片水汽:“别这样白石。”   白石看了一会儿他,松开了手。   场内响起一阵低低的叹气声,紧接着又像解除了暂停键,各自回归吵闹。   翻白眼的男人梗着脖子仰着脸喘气,发出一阵风箱撕扯的声音,他在缓他生与死的那口气。   白石把裴苍玉拉起来,走到坐台的男人旁边,朝他伸出手,接过了自己的东西。男人的小眼睛没有看白石,倒是眯着多看了几眼裴苍玉。   白石弯身问他:“先回去好吗?”   裴苍玉点点头,白石搀着他离开。   天黑了,路边有狗叫,青蛙从路中间蹦过去,月亮藏在云后。   “你染头发……咳咳……了?”裴苍玉咳嗽着问。   白石点点头:“怎么样?认得出来吗?”他递给裴苍玉一瓶水。   “我是凭气质识别人的。”裴苍玉感觉好多了,他从白石手臂里站起来,自己捂着自己的小腹。   “你的脸都快认不出来了。”白石看着他,递给他纸巾。   裴苍玉擦了擦,避开了伤口,又把水倒在纸巾上,擦掉血污:“哼。”   这声“哼”,是裴苍玉多年装逼的心得,他补充道:“这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白石笑了笑,伸手摸了下裴苍玉的眉毛:“你这里要剃一点,有伤口。”   裴苍玉苦着脸:“淦,剃眉毛也太丑了,脸是我吃饭的本钱之一……”   “剃一点,中间。”   “操,断掉?更丑更丑,不干不干。”裴苍玉把纸团扔进路边的垃圾堆。   “可以再商量。”   “日,每次你这么说话,最后都照你的意思……”   “怎么说话?”   “就……”裴苍玉学着白石柔和的语调,不过更加矫揉造作,“‘好吗’‘我觉得,你觉得呢’?”   “挺好的。”   “……”   白石不会问裴苍玉为什么要打架,不需要解释。   裴苍玉望向白石的侧脸,月亮正巧从云后钻出来,落在他光洁的脸上,镀上一层光辉,恍惚有高贵的意味,漂亮的遥不可及。裴苍玉就有一瞬间,一瞬间,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这样”是哪样?   ……不知道,就“这样”吧。   他们闲扯着聊天,像小时候,花费大量的时间说没有用的话,却总也说不够。   现在,大概不剩多少时间了。 第117章 蓝水草-5   “我靠,我他妈以为是个外国人……吓我一跳……”裴苍玉缓过神,按着自己的心口。   他从床上醒来,光着脚踩在地上,转头看端着茶碟靠在窗户边喝茶的白石,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揉眼睛。   白石的黄发也许还接了一些,总之看起来变长了,有点蓬松,发着暗金色的黄,短短地捆了一扎,别说,颜色还挺不错,在那种陋巷里还有这种手艺。   裴苍玉坐起来把衣服换了,又瞟了一眼白石。   说实话,他这样更像外国人了。裴苍玉猜也许是因为昨天被人认出来了,白石决定换个行头。   “好了吗?”白石放下茶杯看他,“我帮你处理一下伤。”   裴苍玉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放心,比起你踹我又给我打针,他揍我那几下简直算温柔。”   白石笑了笑,没理会裴苍玉的讽刺,向外走:“来外面吧。”   白石就是不说他也是要去外面的,要吃饭啊。   于是裴苍玉一边吃饭一边看着白石拎下来一个箱子。   他嚼着吐司,喝口牛奶把喉咙里的东西吞咽下去,抬着眼睛看白石把箱子放在他面前:“什么东西?”   “有用的东西。”白石说着打开箱子拿出一把锉刀。   裴苍玉瞪圆了眼睛往后仰,扑通摔在地上,手脚并用地爬起来,白石赶紧把锉刀放在一边:“不不,这个是给你的。”   裴苍玉贴着墙,随时准备逃跑,怀疑地瞪着他:“给我?”   “对。修理东西用。你不是很擅长做这种工作吗?”   裴苍玉把手里的面包塞进嘴里,将信将疑地走过来,从白石手里慢慢地接过箱子:“给我的?”   “对。”白石看他,“Men\'s toolbox,算是。”   裴苍玉拉过来放在身边:“也行,毕竟我是这个家里承担男人工作的人。”他摸着自己鼻子笑起来,随即发现说错话,冷着脸咳嗽了一声。   白石倒没说什么,他探过身子来从工具箱里拿出把短剪刀:“你坐下,我把你伤口旁边的眉毛剪掉。”   “哦。”裴苍玉抱着他“男人的工具箱”乖乖地坐了下来。   白石绕过来,手指点了点他的下巴,裴苍玉便抬起脸。   他抬起脸就看见白石的衬衫,今天是蓝绿色的,塞进裤子里,露在外面的衬衣上鱼白色的扣子扣得严密,衬衫随着白石的动作勾起层叠的褶,裴苍玉又多仰了仰头,发现衬衫的领口并没有扣子,刚好露出锁骨,那里吊着的项链摇晃着,项链印出皮肤上一片过敏性的红。   白石用食指弹了一下裴苍玉的脑门:“低点。”   裴苍玉低下头,自言自语:“骚包……”   “什么?”白石移动了一下,裴苍玉闻见他身上的香水味。   “你喷香水了吗?”   “嗯。”   “……骚包。”   白石笑了一下:“是吗。”   裴苍玉脸一红:“不是吗!”   白石往后退了退,把落在手里剪下的眉毛扔进垃圾桶:“男人纯天然的体味你更喜欢吗?”   裴苍玉点头:“对啊。”   然后又猛地摇头:“不是不是不是……你妈的……”   白石笑着也没理他,用大拇指在一个盒子里摸了一下,摸上了银色,裴苍玉看他靠近:“干什么?”   白石在裴苍玉剃断的左眉中间抹了一点银色。   “这什么?”裴苍玉试图去摸。   白石把他的手拿下来,没让他碰:“涂料。”   “啊?”他有点担心,“能洗掉吗?”   “难说,时间久了会掉吧。”   裴苍玉皱起眉:“起开,我去洗洗。”   白石摇了摇头,笑了:“为什么这么激动,以后给你纹身你还能洗掉吗?”   裴苍玉一愣:“我还要纹身吗?”   “今天不用。”白石把东西收起来,口气平平淡淡,但怎么想都是一股强迫的意味,并不把裴苍玉潜在的反抗当回事。   白石大拇指上还有残留的银色涂料,他把拇指伸进嘴里舔掉。   裴苍玉看着白石的动作没来由地一阵躁动,但他开口却说:“小心毒死你。”   白石笑了下,牙齿还咬着拇指,漆黑的瞳孔盯着裴苍玉,最后用舌头绕着拇指边舔了一圈,收回手,语气轻飘飘:“是吗。”   裴苍玉感觉自己被一种危险的动物盯上,也许是白石的眼神或者是他红色的舌头,总之裴苍玉身上起了一片热。   “你要是被毒死了,我马上就跑。”   白石笑了:“我想也是。”   裴苍玉撇了撇嘴,站起来去洗杯子,发现厨房里放着几个篮子:“这又是什么?”   “野餐。”白石跟过来,“隔壁借给我们的。”   裴苍玉匆忙洗完杯子就去看这些编织工艺良好的篮子,在篮子边框还插了一朵蓝色的小花,底层铺着素花的餐布,中间隔着拉开的薄木板,分成上下两层。   “不错,看着就贵。”裴苍玉拎起来看,然后他才反应过来,“今天野餐吗?”   白石点头。   裴苍玉放下篮子,他怕生人的社交恐惧症马上要犯了,皱着脸问:“都谁啊?”   “你,我,那对姐妹。”白石告诉他,“可能还有她们的狗。要加别人吗?”   裴苍玉松了口气:“没其他人啊,太好了。”他端杯水又坐下,“好了,剩下的是你的工作了,准备吃的喝的什么的,料理家务。”   白石便走进去拉开冰箱,开始准备,一边切莴苣一边说:“你以前不这么怕人的啊。”   裴苍玉差点呛了一口水,又说:“那是因为我语言不通,我要是语言通,我会怕人吗?再说那也不叫‘怕’人啊,那叫‘社交恐惧症’,在年轻人中很流行的好不好……”   前门响了两下,赛提诺的脸闪了进来:“你们的院门没关,我进来没关系吧。”   白石点头,又跟裴苍玉解释:“院门没关。”   赛提诺带来了一串葡萄,紫得晶莹剔透,裴苍玉一脸奇怪:“这个季节有葡萄吗?”   白石接过来看了看:“技术革命吧。”   裴苍玉一脸赞叹。   赛提诺背着手在房间里看,似乎很好奇的样子,白石便提议:“前几天稍微布置了一下,让他带你转转看好吗,毕竟也常来。”   赛提诺眼睛一亮:“可以吗?”   白石点了点头,转向裴苍玉:“你带她转一下吧。”   “啊?你带她不好吗,我都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白石扬了扬手里的葡萄:“我要忙。”   裴苍玉笑了:“可以。”   他带着赛提诺上楼,途中赛提诺便开始提问,但听在裴苍玉的耳朵里都是叽叽咕咕的语调,他一个字也听不明白,全程跟着笑。   赛提诺具备这个年龄女孩儿一切美好的特点,她张扬快乐,甚至也不怎么礼貌,她琥珀色的眼睛扑闪着,总是充满疑问,即便对着听不懂的裴苍玉,她总是自己讲个笑话然后自己笑。在走过长廊时,她挽着裴苍玉的手臂像他的女伴一样,哼着结婚进行曲,玩着过家家的游戏,不过这个玩笑裴苍玉倒是明白了,他们相视一笑,赛提诺吐了吐舌头。在某个房间里白石收集了很多画作,也不挂起来,只是立着放在墙边,裴苍玉一个也认不出来,但赛提诺连连赞叹,她十分来兴致,模仿着画中的人物,放在一起比较,用眼神问裴苍玉像不像。她还把脖子上的相机取下来,让裴苍玉帮忙照相。   裴苍玉帮她拍了几张,若有所思地把照相机放在手里掂了掂。   他挺喜欢和她们相处,并且不知道为什么,不是用看异性的视角,反而有种看妹妹的感觉。   旁晚的时候姐妹俩就站在门口吹口哨,牵着的狗也在叫,呼唤着白石和裴苍玉出发。   “这狗叫什么?”裴苍玉问白石。   白石问过之后告诉他:“CHER。”   Cher今天尤为喜悦,冲到前面就开始表演自己咬自己的尾巴,转着圈晃,然后再一头栽倒,只有裴苍玉和拉塞斯觉得好笑,笑个不停,赛提诺觉得太幼稚了。   拉塞斯和裴苍玉,以及狗站成一排,在没什么的人的街道等赛提诺一声口哨,然后比谁跑得快。哨声一落,先冲出去的竟然不是狗,是裴苍玉,拉塞斯朝着远方一指,喊cher的名字,狗便傻乎乎地跑去了那边,拉塞斯趁此机会猛冲向前。   眼看着激烈的比赛冠军将在拉塞斯和裴苍玉中间产生,迷途知返的cher中途突回赛道,一骑绝尘。眼看着要碰到路灯的裴苍玉放松了警惕,被从身边像黑箭一样穿过的cher截断,狗一口咬在了路柱上,庆贺自己的胜利。   裴苍玉瞠目结舌:“牛逼啊……”   拉塞斯跳起来,逼着她的狗和她high-five,真是难为狗。   裴苍玉反对:“重来重来!公平竞争,你别让狗往旁边跑啊,缩短距离,长途奔跑不适合人类。”   白石提醒他:“一百米不能算长途奔跑。”   裴苍玉用手肘捣他的腰:“滚蛋,快翻译。”   于是再一次,两人一狗站在了跑道上,裴苍玉目光炯炯,活动了一下脚腕,随时准备冲出去。拉塞斯转头和白石以及赛提诺做了个眼神,两人点了点头。   于是白石吹了口哨,裴苍玉蹭地一声跑出去,赛提诺才吹,听见两声哨的裴苍玉停在了原地,拉塞斯和狗慢悠悠地跑过去,经过裴苍玉还拍了拍他的肩膀。   裴苍玉愣了一会儿,终于发现了白石,跑过来跳到他身上:“你丫……”   白石接住他,揽住他的腰不让他摔下来。   裴苍玉捏着他的脸,用力地搓着,搓得白石脸发红,裴苍玉又用左手掐白石的脖子,用了两下力又松开,只为吹声口哨,他的报复不至于,但裴苍玉还是揪着白石的衣领:“我恨死你了,我真想咬你一口。”   裴苍玉慢慢地从他身上滑下来,白石扶着他,低声说:“好吧。”   赛提诺和拉塞斯朝他们招手,前面就是河堤。   他们下了堤岸,在草坪上坐下,赛提诺从她的包里掏出尤克里里,拉塞斯给面子地一直鼓掌:“Ooo~”   赛提诺甩了甩头发,像个艺术家,比着手势让大家安静,引来其他人的笑声。   草坪上零散地聚着一些人,他们铺着淡蓝色或者粉白色的餐布,像幼花一样点缀在广阔的绿草坪上,零落的开着,围成一圈清脆的笑声。   正好夕阳下坠,剩一片橘红色抹半边的天,晕染在墨蓝色的天空远处,黑夜从头顶一寸寸爬过去,准备咬下最后的妆。七点的风,带着草香,从身后吹过,悠悠地散开,用不打扰人的速度路过,刚好能掀动刘海的程度,赛提诺的额头落了一层橘红,她正低着头拨弦,响起短而轻的声音。   她盘着腿,cher在她身边绕:“那就唱你cher的吧。”她挤了挤眼睛,开口唱“My Baby Shot Me Down”。   拉塞斯愉快地往吐司上涂果酱,像个热爱操持家务的主妇,给所有人面前摆上碟子,规定每个人能吃多少。   裴苍玉看着赛提诺的脸渐渐伴着沉没的夕阳隐在黑暗里,他转头问白石:“这里没有灯吗?”   “有。要自己开。”他说着站起来,那边也走来几个三十岁左右的男性,像是要来说什么,和白石握了握手,他们中的女孩儿看见了赛提诺在弹琴,惊喜地凑上去,四个人很快拓展成了近十人。   白石低头告诉裴苍玉:“我们去开一下灯。你要来吗?”   裴苍玉点点头站起来,在一群陌生人中,他宁愿跟在白石身边。   看管人借给他们□□,说线路坏了下星期才修,要爬上树屋去打开开关。   男人们搬着□□到树屋下,仰头看了看。   裴苍玉等了半天也没见他们动,倒是有个人看了他一眼又转回去,他拽白石的衣服:“干什么?不上去?”   白石告诉他:“树上那个屋子,门坏了半边,太窄,进不去。”   有个喝啤酒的男人皱着眉,愤愤不平:“堤那边不交税的混蛋,我看还是要加上电网。”   剩下的人里有几个附和,有几个没出声,白石也没有讲话。   裴苍玉说:“我可以去。”   白石转头看他。   裴苍玉摊摊手:“我应该可以钻进去。”   旁边的男人虽说听不懂裴苍玉的话,但他多少能感觉出来这个意思,也问白石:“或许可以让你的这位朋友试一下?”   白石看了一眼他,笑了笑,点点头,似乎答应下来,又转向裴苍玉:“不行。”   裴苍玉诧异:“为什么?”他比划了一下,“我会修东西你又不是不知道。”   白石摇头,还要说些什么,刚才那位“要加电网”的拿啤酒罐的男人干脆越过白石,来到裴苍玉面前。尽管他并不比裴苍玉高太多,但他弯着腰,手撑在膝盖上,像成年人在和小孩儿说话,透着一股‘我在努力保持平等’的意味,发着口音很重的英语:“you,”——他几乎发出“th”的音——又转身指了指树屋,“up?up?”   裴苍玉第一个反应就是看白石,他想,完了,生气了。   白石慢慢地转动脑袋去看男人,用一种“你竟然敢在我面前不经过我允许直接跟他讲话”——裴苍玉读白石的表情真是炉火纯青——的神情转身看男人。   “他不去。”白石侧了侧身体,“你不要靠他太近,会受伤。”   男人看着他,直起身来看白石,随后露出了个笑容:“他看起来能干这种工作,抱歉。”然后转身对自己的同伴换了种语言,撇了下嘴,手掌向下翻了一下,挤着眼睛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他是堤那边的人。”   白石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把你尾巴给我夹好。”   男人愣了一下,因为白石显然听懂了,还用他们的一句谚语回他,他诧异地看向身后的伙伴,但其他人好像没有听到那句话,在聊别的。   白石迅速恢复了平静的脸,微笑了一下,扬扬声音叫上其他人:“看来是修不好了,我们回去吧。”   大家便踏上归程,只有刚才那个男人还警惕地打量白石,对白石那一瞬间露出的恶意很是在意。   他走着走着,突然感觉白石靠近他,手臂搂在他的肩上,白石比他高一点,转脸看着他,前面的伙伴们还在走着。   “是这样的,刚才我和我的朋友商量了一下,他坚持不让我做什么。但我就明说了吧,像你这种外来人,在别人的土地修剪花园隔离区,在本地人面前装高贵人种,装一副高等人的样子,指使人像指使狗一样的东西,应该淹死在尿里再扔进河。但这并不重要,这不关我事。你知道你哪里惹到我了吗?因为你跟他说话的时候弯腰了,你跟他说话像跟一个智障说话,他不懂你的话你就觉得他是下等人吗。”   男人想转头,但白石的手一边掐着他的下巴让他看前面,顺便几乎拽着他的肩往上提,带着他向前走。他发现白石的力气非常大,很身形完全不符,他像被钳制了一样,竟然就这么被裹挟着往前走。   “今晚过后我会知道你叫什么,住哪里,家里有谁。等我从这里离开的时候,等我必须要走的时候,我就会去你家,抢走你的钱,杀了你,把你淹死在尿里。”白石语气不变,“因为你今天弯腰跟他说话了。”   男人的手抖起来,他无法判断这威胁有几分真假,但他见过亡命徒,他们的语气就是如此,语调平平,但你一定能听出兴奋,在句尾还有轻佻的笑意。   “还因为我已经很久没动手了。”   这太逼真了。男人腿一软,要往下倒,他根本不能就此相信。   但白石一把把他拉起来站直,靠在树边,然后离开他走到前面,去站到那个一脸担忧的男孩儿旁边,一齐回头看了一眼。   他的同伴们终于注意到了他的异常,问他怎么了。   他扶着树站起来,看向大家,每个人,包括刚才威胁他的人,都风度翩翩,都是文明造物,梳着柔顺的头发,散发着各种品味的香水,和堤对岸那些脏兮兮的人有本质的区别,白石尤其,他无论如何无法相信刚才的威胁。   假的吧……   说说而已……   他跟上大家的步伐,瞟了一眼白石。 第118章 蓝水草-6   不知道为什么,裴苍玉总是悬着一颗心,直到他们坐回来,两拨人干脆拼到了一起,女孩儿们切同一块蛋糕,拉塞斯把他们带来的小冰柜里的饮料分给大家,还介绍说是白先生做的。   白石微微颔首笑了笑。   裴苍玉觉得旁边有道目光,他转过头去,看到了刚才跟白石落在后面讲话的那个男人慢悠悠地撇开了目光。   男人叫胡里奥特,一米八五左右,身材厚实,穿了件亮黄色缀蓝花的衬衣,开着口,露出一小片修剪整齐的胸毛,他用手指勾开易拉罐的环,手指上有长长的汗毛,他拿啤酒喝,手臂上也布着黑色的汗毛,他的眉毛粗重,眼睛深邃,褐色的瞳孔有种幽深的感觉。他的嘴唇很薄,颧骨倒高,眼睛小但眼白占的面积倒广,这让他看起来似乎总是一副在算计什么的样子,他把眼睛转开的时候,裴苍玉觉得他的心思仍在他们两人这里,有种被爬行动物注视着的异样感觉。裴苍玉觉得很不祥。   白石用冰镇饮料的瓶子碰了碰裴苍玉的脸:“怎么了?”   裴苍玉转回头:“没什么。”   他心事重重,但周围人气氛好像还不错。   他们说着说着便介绍起来,拉塞斯跳起来最快,她充当了主持人,指明从哪边开始进行自我介绍。那群人响应地倒也很快,他们一边介绍,白石一边给裴苍玉翻译。   这些人比他们大了不少,仔细看看最年轻的恐怕也快三十了,那个胡里奥特看起来三十出头。他们是住在隔壁区的居民,因为医院的慈善募捐相熟起来,一起来野餐。   里面年轻的女人有两个护士,拉塞斯一听就眼睛发光,她想要成为一个护士,便缠着那位姐姐要听更多。   大家也都兴致勃勃地一起看过去,一开始护士姐姐还在讲成为护士需要上什么课,可不知道为什么,讲着讲着便开始讲起鬼故事。   白石兢兢业业地翻译:“1987年4月,停尸房送来了一具……”   裴苍玉伸手拦住他,一字一句文绉绉:“别别别,咱就让语言的差异阻隔此刻的沟通吧……”   虽然裴苍玉听不懂他们在讲什么,但是黑漆漆的夜里,闪动的手电筒还是很有气氛。   况且白石纯属犯贱,他虽然不翻译,可是他也不放过裴苍玉。   “嘶……尸体肚子里有婴儿……”   裴苍玉一愣,看着白石,白石又不说了。   过一会儿。   “嘶……婴儿会说话。满层楼都是蜈蚣……”   裴苍玉:“??啥??”   再过一会儿。   “啊,原来是她舅舅。”   裴苍玉:“啥啊??!!!!”   他云里雾里,可是故事讲完了,全场只有裴苍玉一头雾水,别人都倒抽气,拉塞斯配合氛围抖着手电筒,灯光来回转,然后突然对准裴苍玉的脸,拉塞斯扬起声音,“啊——”的鬼叫一声,裴苍玉啥也不知道,下意识地跟着叫:“啊——我靠——”   白石告诉他们:“吓骂人了。”   他们都笑起来,裴苍玉连推了白石好几下。   他忿忿地坐好:“讲是吧,那我也讲一个,你翻译。”   于是他开始讲,周围的人都看着他。“讲一个本土特色的。”   “小明下班从大楼里出来,发现大厦下面聚了很多人,他很好奇,凑过去就问‘出什么事儿了‘?有人告诉他说,楼上有人要跳楼。   小明抬头一看,嚯,一个穿白裙的女人坐在楼边,晃着腿,小明就想,这个刺激,等等看她跳下来。   结果过了十来分钟,小明都饿了,女人还没跳,下面有人起哄,女人还在上面哭哭啼啼,小明等得也烦了,他就大声朝上喊‘你还跳不跳了!快跳啊!’   他这一喊,女人哭的声音更大了。   小明拍手:‘快跳,快跳,别装了。’   唉,他话音刚落,上面的女人蹭就站起来了,小明使劲望,也没见动静,骂了一声就走了。   他走没多远,就听见后面一阵呼声,哦,估计是跳了。   小明就走了。   结果几天后他一直感冒,还头晕,路上算命的说他印堂发黑要倒大霉,有血光之灾,小明一听吓坏了,去找大师算。   大师掐指一算,说你是不是给人死路搭过桥,小明马上就说没有,想想又提了之前碰上个要自杀的女的,激她两句算不算?   大师一拍腿,对喽,就是她,她因为你说的话才死,怨气不散,七日还魂就去招你。   小明吓得脸苍白,就问大师该怎么破。   大师说没关系,她看不见你就杀不了你。这样,七日晚上,你拿着符,藏起来,她看不见你,躲过她来找你那一会儿,就没事儿了。   小明稍微放下了心,又赶紧问大师他应该藏到哪儿。   大师说这跳楼死是僵死,她不能弯腰,不能转头,不能扭,你躲开她视线就行。   小明就拿着符回家了。   到了七日晚,他喝了两罐啤酒,就拿好符,钻进了床底下。   床下她总看不见吧。   到了十二点,小明家的灯唰地一下全暗了。紧接着小明就听见楼道里传来一阵‘咚’、‘咚’的响声,声音特别大。   小明抓紧他的符,还想,怎么是‘咚’的声音呢。   然后他就听见‘吱呀——’一声,门开了。   那咚咚声越来越大,小明透过床底的缝看着,看着,看着……   突然看见了女人的脸!   跳楼死,头朝下!”   讲完了。   现场突然很安静。   裴苍玉拍白石:“你看,是不是还有教育意义,劝导人们不要在别人要自杀时起哄。”   拉塞斯干咽了一下,裴苍玉更想吓她了。   他突然瞪圆了眼,指着拉塞斯身后,手抖得恰到好处,好像有什么东西。   众人都不明所以地看过去,但都朝裴苍玉这边靠了靠,离拉塞斯远了些,虽然什么也没看见,但一脸严肃地在找。   拉塞斯头也不敢回,闭着眼睛“啊”了一声,径直踩过餐布扑进了裴苍玉的怀里。   裴苍玉搂着她,拍她的背,但被逗得大笑起来。   或许是因为树林的响动,或许因为月影太暗,或者因为没有灯,总之故事效果比想象的好。拉塞斯哭了,百分之九十都是被裴苍玉吓的而不是因为那个故事。   裴苍玉手足无措起来,他求助地看向白石,白石接过拉塞斯。   赛提诺也笑起来,绕过来蹲在她旁边。   拉塞斯也觉得自己哭很好笑,没哭两下又破涕为笑,顺手锤了裴苍玉两下,大家也不再讲鬼故事了。   一个男人提议大家干一杯,他们举起饮料和酒,碰了杯子,夜风骤起,卷过一阵凉意,水波的响声传过来。   便有人提议去游泳,很快得到了响应。   男人们脱下衣服和裤子,剩一条内裤,女孩儿们穿着内衣,光着脚向河里跑。   不去的人就坐在这里吹风看星星,看朦胧月色下嬉笑着入水的人们。   裴苍玉转头问白石:“不去吗?”   白石扬了扬手:“不了。”   裴苍玉发现,白石的手到现在还没好。   “打个洞什么时候才会好?”   白石举起手翻了翻:“可能不会好了吧。”   女孩儿们招呼他们过去,岸上的人朝河边靠了靠,到底没有入水,在水边坐了下来。赛提诺捧起水泼到岸边的人身上,又招下去几个。   裴苍玉和白石也被人泼了水,但都没有下去,白石抹了把脸,继续看着他们,河水在月亮下泛着明亮的涟漪。   裴苍玉仰头灌了一口酒,喝得有点猛,呛了一下,咳嗽起来。   他盘着腿坐在地上,又把手放在身后撑着身体,晃着腿看着大家。   风悠悠地吹,河水慢慢地流,近夏的凉意漫过来,裴苍玉看向白石,白石望着前面,目光没有焦点。   裴苍玉突然问:“为什么杀他?”   白石愣了一下,转头看他:“谁?”   “裴越山。”   白石看着他,裴苍玉试图去读他的表情,可在白石的脸上,只看到了茫然,像是不分东南西北的人被人问哪边是东,他既不知道,应该也不太在乎。   然后白石的脸色逐渐平静下来,沉静地看着裴苍玉:“你觉得呢?”   裴苍玉直截了当地问:“你是不是喜欢我?”   白石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前面,湖光在他眼里映出光芒。   他看起来满是怅惘,他开口,语气轻柔。   “阿尔东萨走近堂吉诃德,问他为什么倾力帮助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他回答‘不,我什么都不需要’。阿尔东萨不相信,她从自己的经历去想,想到对方一定是对自己肉/体有所渴求。于是她大声责难他撒谎。堂吉诃德回答‘我什么都不需要,只有一个请求’。阿尔东萨便嚷起来,她说你看,这不又是假话。   但他不要这些。   他说‘只要让我为你效劳,把你的音容笑貌留在我心中就够了。’”   白石转头看裴苍玉,“他回答‘把我的胜利献给你,当我失败而面临死亡时,请让我在内心呼唤你的名字’。”   裴苍玉望着白石的眼睛。   他听见风声和自己的呼吸。   水下的人们跑了回来,天空下起了小雨,他们跑回来,闯进了裴苍玉和白石的对话。   大家动起手来收拾东西,互相道别,拥抱,亲吻,约定以后再见,白石也和人握手,只有裴苍玉漫不经心,他一直在看白石。   他们一路回家,白石礼貌地和姐妹告别,送她们到家门口,和邻居聊了两句,才回来开门,领裴苍玉进门,放下东西,去浴室打开水,边解开衣服扣子边让裴苍玉去洗澡。   从头到尾,裴苍玉都站着没有动。   白石经过他:“去洗澡吧。”说着朝前走。   裴苍玉低着头,伸手抓住他的衣角,白石停下来。   “怎么了?”白石问他。   裴苍玉松开手,走向浴室。   他仰面躺在床上,关了灯,听着秒针走动,白石擦干了头走进来,估计以为裴苍玉睡着了,轻手轻脚铺开自己的被子,躺在地上。   明明有很多房间,但是为了监视,没有别的选择。   裴苍玉没有睡,他听着秒针走动,白石逐渐安静下来。   秒针走过八千秒,裴苍玉仍旧睁着眼。   他掀开被子坐起来,光着脚走到白石身边,他坐下来,掀开白石被子的一边,钻进去,他看着白石的背,伸手搭上他的肩膀,轻轻吻白石的脖子。   他的手脚颤抖,只亲了一下白石便醒过来。   白石大力地抓住了他的手,认清是他才放开,不解地看着裴苍玉。   裴苍玉又凑过去亲白石的脸,白石看起来更加诧异,一动没动。   裴苍玉大胆起来,他双臂搂在白石的脖子后面,闭上眼睛吻他的嘴,亲一双不张的口。   白石平静地捏着他的脸,稍稍往后退了退,盯着他的脸。   白石应该开口问他一句,在干什么,或是你确定吗。   裴苍玉的眼睛盯过来,有点失神,嘴唇鼓鼓的,带着点水光,他对于被拽开很不满,想要继续靠过来。   白石捏着他的脸,慢慢地凑过去,手搂住他的腰。   于是接吻变得激烈起来。 第119章 蓝水草-7   裴苍玉翻个身,太阳照在他的脸上,他抬手挡了下,睁开了眼。   睡觉睡到自然醒,每天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怎么说呢……裴苍玉赤/条条地坐起来,低头拍了拍自己的肚子,然后驼了下背,挤出了一圈肉,自己咯咯地笑起来。   他翻过身去床头柜里拿烟,拉开柜子里面都是避孕套,他翻了翻,找到了一盒烟。   他点上火坐在床上抽烟,顺便抬头看了看,看白石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才放心地坐在床上抽烟。   外面还有鸟叫啊。   他叼着烟转头,看了一会儿,突然抓住了自己的头发,侧着倒回床上,床上尽是情/事过后的味道,这里那里都潮潮的,床单扭得乱七八糟,他的脚腕还红通通。裴苍玉绝望地闭着眼睛,忘了,回不去了,彻底gay了。   不是gay,一般不会时时刻刻都在床上吧。   他又坐起来,都怪自己太心软,一听到那种剖白就感动了,才酿此大祸。合/奸,这是合/奸吧?   裴苍玉看半天白石也不来,猜他可能出去了,便赶紧套件衣服跑出来。他习惯性地拽了下门锁,仍旧是反锁的,白石还是没怎么放下心。   他翻出拉塞斯的照相机,对着自己画的密密麻麻的杂志练习拍照,同时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出乎意料,听到了门铃的响声。   门铃?还有这个东西?   ***   赛提诺又叫了她一声,站在楼梯上大声喊拉塞斯的名字,然后跑回厨房。   “我叫过啦。”她趴在桌上捏薯条吃。   “要上去叫……”夫人无奈地看了一眼她,放下手里的盘子,自己走出去,准备上楼梯,赛提诺耸耸肩,拉开椅子坐下。   拉塞斯正在照镜子,哼着一首小调,换了一种颜色的唇彩。   “吃饭啦!”门被人一下推开。   拉塞斯扔下镜子叫起来:“说了多少遍要敲门天啊……”她站起来推着妈妈的腰,“马上马上。”   妈妈一边朝外走一边说:“我再给你五分钟,都到齐了,都在等你。”   “说都到齐了,其实只有赛提诺吧。”拉塞斯顺利把她妈妈推出去,关上了门。   不要紧,听她的话下去,肯定还要等二十分钟,这是规律。   拉塞斯哼着歌坐回镜子前,朋友给她推荐了金蓝色的唇彩,她试了试,觉得不太适合自己的肤色,偏红的好一点。   她一边擦,一边朝楼下望。   她的房间正好能看见白石家的大门,她坐在这里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地朝那边看看。白先生是家里的朋友,说起来最开始白先生是个一个漂亮的姐姐一起来的,那时候白先生还是告诉了她们名字,可是后来他接手了什么生意,就和大人打交道比较多,她们改口叫白先生,现在记不清名字了。   她看见白先生从大门口走出去,从门口的邮箱里拿了报纸,卷起来拿走了。他穿的是运动服,可能要去晨练吧。换了发型吗?这个也挺适合他的,说起来他是哪里人也不太清楚。姐姐小时候喜欢过他。   拉塞斯站了起来朝窗外望,看见白先生跑远,她便朝房子里看,以为那个男孩儿也会出来。   看了一会儿,门内也毫无动静。   最近白先生出门的频率挺高的,还都是晚上。她之所以发现是因为晚上白先生出门,cher会叫起来,拉塞斯伸头去看,就看见白先生在安抚狗,看见她探头,还打了个招呼。   比起白先生,那个男孩儿就从来不出门,或者是不单独出门。   她们问过白先生他的名字,却被“是我弟弟”给塞过去了,拉塞斯也问过自己的爸爸,但爸爸似乎不知道,也不太在乎。大家不怎么提他,提起也只是说“白先生的弟弟”。   拉塞斯想到这里撇了撇嘴,把东西收起来,柜子合上。   这多不好,好像他是别人的附属品一样。   拉塞斯托着下巴看那里,又想起来见到他的样子。   实在是很符合拉塞斯的喜好。   姐姐说比不上白先生,但怎么会呢,是不一样的气质。他漂亮的眼睛眼神凶恶,眉毛不耐烦地皱着,看谁都这样,头发短短的一茬,似乎有点吊着肩膀,看起来活脱脱就是街边的流氓。而且长得帅。   啊流氓。拉塞斯想,她的初恋就是个常在酒吧里打架的男孩儿,不过他坐牢去了。去就去吧,拉塞斯不太在乎,但她一向很欣赏这种美感,锐利又脆弱。不是吗?看起来耀武扬威,其实见了警察就抱头鼠窜,在雨里哭哭啼啼地爬上她的阳台,说自己在被警察追,谁谁谁又背叛了他,谁谁谁又偷了他的钱,用满是雨水的大衣拢着她,抱在一起,说些‘一起私奔吧’的蠢话……   拉塞斯晃晃脑袋,把前男友赶出脑海。   这个男孩儿虽然没招惹过警察,但他那副凶样在看见白石的时候也仓皇起来,有点发愣,下意识地就听从了。   拉塞斯心里记挂着他,吃完饭就就去了邻居家。   她发现门锁了,平时白先生在的时候从来不锁门。   于是她只好按门铃。   不一会儿,她就看见男孩儿紧张兮兮的脸从窗户边看过来。拉塞斯跳了跳,笑着朝他挥手。   男孩儿点点头,然后明白了她在让他开门,只好摊了摊手,示意自己没办法。   拉塞斯愣了,她反应了一会儿,心想难道他不能出门?但转念又想他比较有些疾病,可能也是为了照顾吧。   但拉塞斯不是个会被困难打倒的女孩儿,她比了个OK的手势,奔跑回家换下裙子,换了条长裤和运动鞋,又跑了回来。   她蹲下在地上揉了揉土,在手上搓匀,扶着栅栏,一跃而起,蹭着边缘翻了过来,还刮脱了一点线。   裴苍玉在里面看着,把水杯一放,心悦诚服地鼓起掌,一边鼓掌一边点头,很老气的模样。   拉塞斯学着绅士的样子欠了欠身,又绕到房子侧面,做了几个伸展,准备爬墙。   裴苍玉已经跑到楼上了,他推开窗户朝下看。   “我靠牛逼啊,身手过硬啊女侠。您也别爬了,您找我有事我跳下去得了。”   拉塞斯听不懂,她以为在鼓励自己,于是她说:“我在学校可是攀岩运动员啊,还参加锦标赛选拨了呢。”她说着比了个做肌肉的动作。   裴苍玉点头:“肌肉确实不错,你穿长袖我也看不出来。要我也比吗?这怎么好意思,献丑了。”   拉塞斯看着裴苍玉捋袖子亮肌肉,翘大拇指:“不错,你在家就是锻炼这个吗?配你挺合适的,没必要追求体量。”   他们牛头不对马嘴的聊了半天,拉塞斯终于开始爬墙,裴苍玉给她准备了毛巾和饮料,还有节奏地拍墙给她助威。   拉塞斯矜持地压压手掌,表示粉丝的欢呼已被接收。   她怕了十分钟,在筋疲力尽的最后一次尝试后,终于扑通一声翻进了房间,躺在地板上呼呼地喘。   裴苍玉跑过来拿毛巾给她擦汗:“您这又是何必?”   拉塞斯一口灌下饮料,敲了敲杯子,裴苍玉跑着又去给弄了一杯。   等她喘过气,两人对视着突然笑了,又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像也没有要来的理由。   裴苍玉有点不好意思,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拉塞斯拉住他的手,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嘴唇,裴苍玉惊了一下。   然后拉塞斯退开,挑着眉毛笑,裴苍玉又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拉塞斯站起来踢踢他,逗他,撅着嘴唇,看裴苍玉躲来躲去。   “你在做什么?”他们下去的时候拉塞斯问他,就没指望能沟通。   裴苍玉带她走下来,拉塞斯看见地上的地图和上次的杂志,画了很多东西。   她和裴苍玉一起坐下来,裴苍玉似乎在对着地图标杂志,有些东西他只能看形状相似,正好拉塞斯可以帮他校准。   虽然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但拉塞斯还是帮了他的忙。   “对了。”裴苍玉停下来,比划着咔嚓咔嚓的方块,又指着自己。   拉塞斯看着他的动作,看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地一拍手:“照相机是吗?”   裴苍玉也不知道是不是就点头。   拉塞斯说好,就要站起来去拿,但是听见门口的响动。   裴苍玉僵了一下,然后迅速把地上的东西拢成一团,飞快地收起来塞进水槽下面的隔板,紧张兮兮地样子望着门口。   其实不难猜,这么随意的响声肯定是主人发出的。   拉塞斯很奇怪地看着裴苍玉,裴苍玉朝她比了个“嘘”的动作,拉塞斯点了点头。   但是门响动之后许久,白石才从门口进来,他看见拉塞斯也不太惊讶,跟她打了个招呼。拉塞斯站起来解释了一下她是怎么进来的,手舞足蹈,好像在描述跋山涉水的艰难一样。   裴苍玉没说什么,他猜白石刚才没有直接进来一定是在周围看了看,明白了情况才进门的。   他看着拉塞斯抱着白石的手臂摇,似乎在请求什么。   白石转头看裴苍玉:“她要你明天陪她去河堤,需要你帮她拍照?”   裴苍玉愣愣地看拉塞斯,后者朝他眨了眨眼睛。   白石问他:“你去吗?”   裴苍玉干咽了一下:“你要我去吗?”   白石对这个态度很满意,于是他转向拉塞斯:“好。”   于是第二天上午,拉塞斯很早就站在门口等裴苍玉,还带了cher,cher最近迷上了刨地的游戏,不停地嗅着又用爪子在地上挖,水泥地也一样。   裴苍玉走出门,白石跟他挥手道别,又转身回房子里去了。   裴苍玉看着们慢慢关上,简直不敢相信他居然自己单独行动了,或许这就是考验,毕竟对白石来说,所谓“平和正常的生活”,总不可能时时刻刻捆在身边。   裴苍玉心里狂跳,他不知道他是不是该趁这个机会找些帮助,可又怕白石准备了什么后手,而且虽然他不想去想,这两天他们几乎都在床上度过,他现在闭上眼都是白石的脸,白石碰他一下他就反射性地想靠过去。   非常,非常可怕。   拉塞斯朝他招手,裴苍玉赶紧走过去。   顺理成章地,拉塞斯把照相机借给了裴苍玉。   裴苍玉总是心事不宁,他走着走着还超后看了一眼,没感到任何异常。   拉塞斯和狗玩得欢,跑得很靠前。   在经过某个转弯时,因为路边停着的车,裴苍玉不小心瞟了一眼后视镜,突然发现身后有什么人。   他猛地转头,什么也没看到。   拉塞斯停下来:“什么?”   裴苍玉朝刚才看见黑影的地方快步走去,只有一条空荡荡的巷子,两侧有晾着的衣服在飘。   那个黑影看起来并不太高,而且很宽,应该是个很壮实的人,不像是白石。   裴苍玉觉得很奇怪,他想仔细看看,但拉塞斯撅起嘴催他,他只好先放弃。   他们停在路口等红绿灯,cher又在转着圈咬自己的尾巴,把拉塞斯气得要死:“你说他怎么就这么蠢!”   裴苍玉笑起来,cher躺在地上滚,他看见对面停着一辆车,从一家商店里走出两个男人,一个穿着黑色西装,很高,另一个稍矮一些,瘦长的身影,穿了件深蓝色的宽夹克。他们正从商店走出准备上车,距离裴苍玉一个路口。   裴苍玉呼吸都停了,蓝色夹克,那是费左华。   他盯着那边,就像有什么感应一样,那边正在讲话的费左华突然停了下来,在茫然地四下转了转头过后,即将看到这边。   却被一个身影挡住。   白石出现他们面前,再加上车流,正好挡住了那两个人。   白石笑了笑:“说起来,照相我也算会一点,不介意的话一起去吧?”   拉塞斯笑着看裴苍玉,裴苍玉脸色苍白。   白石看他:“怎么了?”   裴苍玉稍稍退了退,再看过去,那边什么都没有了。   “没事……那一起去吧……” 第120章 蓝水草-8   斯卡德从他扁平的酒瓶里喝了口酒,拧回盖子,看了眼表。   凌晨一点三十五分。   他坐在这辆老式的福特车里,望着两百米外的房子。   这辆车不是他的,是旁边这间住户的。两个小时前,斯卡德熟门熟路地走过来,只用了三秒就撬开了车门,坐了进来。   他选这辆车是有原因的。   原因之一是它就这么随便的放着。你瞧,这帮外来的有钱人对于“打造和谐社区”有很强的执念,他们甚至审核进入社区的人身份和品行,只为了选出他们承认的邻居。于是在这么个社区,车子就这么放着,谁也不会想到会有个本地的流氓大摇大摆地走进来,明目张胆地坐进车里。   另一个原因就是它好撬。这么辆老车,要不是古董车,还真进不来这个社区。斯卡德想着便朝方向盘上啐了一口。他搞不懂有钱人,听说这种车很贵,有这个钱为什么不买辆新车,开起来轰隆隆。   最后一个原因,就是正好能望见那户人家。   斯卡德松了下领口,就为了不引人瞩目,还特意换了件看起来正式的衣服,虽然不过就是件干净点的衣服,但对于斯卡德来说也足够称得上“隆重”了。   他抬手看了眼表,喝光了瓶子里的酒,把酒瓶甩开,从后腰掏出枪,卸了弹夹,数了数。   然后咔地一声扣了回去。   还有十五分钟。   路边的灯亮着,所有的家都熄了灯,连狗也睡了。斯卡德知道,那家里的人一天在家的时候基本一整天都在做/爱,也快要准备去睡觉了。   他轻蔑地笑了一下,仰头灌酒,发现酒罐空了,骂了一句,把脚伸到手套箱上,沉沉地看向那一家。   两点整的时候,斯卡德挪动着,皮质座椅响起一阵吱呀的声音,他从座驾里钻出来,把风衣的领立起来,缩着头向那家走去。   他走的是后院,避开了隔壁的狗,很快地翻过了栅栏,踩着树叶向前继续。院子里一片漆黑,这倒是新鲜,他以前来踩点的时候,他们常会留一盏院子里的小灯,橘黄色的。   他瞟了一眼一楼东侧的卧室,低声吹了声口哨,那两只小鸟估计正光溜溜地抱在一起,睡他们精致的好觉吧。   斯卡德靠近后门,从耳朵后面拿下夹着的铁丝,捅进锁眼,没花几秒便打开了门,他放慢脚步走进去,又摸了摸腰后的枪,给自己定神。   他走进巨大的房子,一点动静都没有听到,他反身关上了门,防止他们两个中谁逃跑。他把枪拿在手里,慢慢地向里走。在过走廊的时候,看见了一排酒架,斯卡德停了一下,看了一遍,赞叹地啧了一声,留恋不舍地向前走。   他靠近卧室,卧室没有门,是个大房间,连着阳台和院子,另一面有短台阶通向后院,那里种了片小树,橘黄色的灯就在那里。   斯卡德警惕地朝里张望了一下,看见了那个矮瘦男孩儿的赤/裸的身体,背对着他,光腿朝前伸,夹着什么东西,手也抱着,被被子挡住看不出来,应该是另一个人。   斯卡德哼笑了一声,转身离开,他虽然有事要做,但倒也不必着急。   他拐回去,慢悠悠地走到酒架旁边,拎出一瓶酒,咬着瓶塞打开,仰头喝了一口,低低地吹了声口哨。然后又夹了一瓶,准备给自己找个杯子。   突然,他听见厨房的方向有响动。   斯卡德放下酒瓶,举着枪靠过去,远远地看见厨房那里有个人影。   借着月光,他看见白石赤/裸着背,修长的身影站在洗手池附近,他放下了头发,暗金色的头发带着毛躁,稍稍有些卷,垂在肩膀处。   斯卡德看了眼卧室,猜他刚刚走出来。   斯卡德向前靠近,把枪举好,声音低低地说,别动。   白石僵了一下。   “美人,你不睡觉在这里干什么?”斯卡德笑起来。   他看白石要动,语气严厉起来:“把手举起来,慢慢转过来。”   白石举起双手,和肩膀同高,慢慢地转过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斯卡德吹了声口哨,他发现白石确实很漂亮,像那种油画里的美男子,他认识那么多卖肉的男男女女,还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   “你醒了吗宝贝,你的男朋友还在睡吗?”   白石慢慢地点头。   “这样吧,你答应我乖乖地站在这里,他跟我有点小麻烦,我去解决掉他,之后我未必会杀你,怎么样?”   白石放下了手。   斯卡德抓紧了枪,朝前走了走,身体弓得更厉害了,向一支待发的箭。   白石拿起水杯:“别紧张,我喝口水。”   斯卡德收起了笑容看向他,现在他严肃起来了。   白石靠在桌旁:“我见过你。”   “你当然见过。”斯卡德盯着他,脸上看起来在笑,但声音倒是没有笑意,“毕竟你差点把我脖子掐断。”   白石点了下头,又朝着他的枪扬了扬下巴:“你打算怎么做?你的枪没有消声器,在这里开,很快就会有人来。”   斯卡德耸了耸肩,满不在乎地说:“我逃得掉。”   白石转身从厨具架里抽了把刀,像一把匕首,斯卡德马上关了保险,他眯了眯眼,对准白石的头。   白石转身向旁边走,似乎要走去餐桌,他转头看斯卡德:“你一直这么紧张,不累吗?”   斯卡德盯着他,看白石走到餐桌旁坐下,把匕首放下,又向前推了推,推到桌子中间,然后慢悠悠地喝水。   斯卡德打开保险,也走过来,坐在桌子对面,匕首就在他们中间。斯卡德的手端着枪,放在桌上,枪口对着白石。   “我知道你。”白石开口。   斯卡德一笑:“都说过了,我们见过。”他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脖子,“你力气不小啊。”   白石摇了下头:“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胡里奥特。”   斯卡德听到这个名字愣了一下。   “前段时间,社区里在传,有人抢劫了某个住户。”白石放下水杯,手臂交叉放在桌上,“是你和胡里奥特对吧。”   斯卡德笑得有点残忍:“你想说什么?”   “不是抢劫。”白石把一缕头发拢在耳朵后面,“那并不是抢劫。你看,”他摊了摊手,靠在椅子上,一手搭在椅背,另一只手伸平,看起来很有气场,“我们的朋友胡里奥特在做一些见不得人的生意,虽然他穿得人模狗样,带昂贵的表,经常送人鱼子酱,宰鳄鱼给自己做皮鞋,但他毕竟不是什么好东西。”   白石平静地看着他:“像你常在我们家附近转悠一样,我也对胡里奥特很关注,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斯卡德并不想,可没等他回话,白石自顾自地继续讲,他平静的表情变了,音调也逐渐抬高了些,斯卡德皱了皱眉,他觉得哪里不太妙。   “因为我打算杀了他,像你今天要做的事一样。但那些不重要——”白石挥了下手臂,“来说说重要的。”   斯卡德默默地移动枪口对准白石的脸,随时准备开枪。   “在我们的朋友胡里奥特众多下三滥的生意中,给像你这样的、他眼里的低劣杂种提供药品是一项重大的工作。”白石看着他,笑了笑,“你买的是什么,‘象牙’?‘转头块儿’?”   斯卡德要开口,又被白石打断。   “不重要。出于某种原因,你和他那天起了冲突,枪响之后虽然没有人死,你跑得也很快,但他总要和警察解释,于是便扯出了‘入室抢劫’的说法。”白石目光炯炯地盯着他,“我听的时候就觉得奇怪,入室抢劫怎么也要像今天一样,这个时间来,怎么会在晚上九点。对吧……你叫什么?”   “唐纳·斯卡德。”斯卡德开口。   白石挑了挑眉毛,这不是个本地人会叫的名字:“你不是本地人?”   斯卡德扯着嘴角笑了,露出一颗断掉的牙,他抬了抬自己的枪,笑得有些残忍:“抢的。”   白石点了点头:“是个好名字,他怎么死的?”   “美国人,和新婚妻子来度蜜月。”斯卡德耸了耸肩,“我猜他就是太有冒险精神了。电死的,挂在电网上,在边境那里,没什么人过,只有乌鸦,现在说不定剩把骨头了。”   白石的眼睛亮了下:“你们把他摆成耶稣的姿势了吗?”   斯卡德愣了一下,他皱了皱眉:“不要问这么恶心的问题。”   白石笑了:“对你来说,杀人的行为比渎神的话更严重吗。”   斯卡德失去了耐心:“站起来!”   白石看着他,有点急切,听起来又兴致勃勃:“妻子呢?你们把妻子怎么样了?”   斯卡德没有回答,再次抬高了声音:“妈的……我说站起来!”   白石不满地蹙眉:“你不该这么大声,他还在睡觉。”   但他配合地站了起来。   斯卡德从身后掏手铐,他现在看着白石一点兴趣都没有了,他只希望控制住白石,把另一个一起拖出来,然后挨个打死,再赶紧逃跑,如果先打死白石,那个肯定会跑。   白石看着他掏手铐又继续:“那么那天晚上你和他谈崩之后又发生了什么让你们和解了呢?我差点杀了你,又威胁胡里奥特要杀了他,他一定注意到我在他家附近出没,才想先下手为强。不过我有个问题,他找到和我有矛盾的你,是巧合还是故意的?”   斯卡德皮笑肉不笑地甩了甩手铐,朝他走近:“你觉得呢?”   “故意的。”白石看着他,“我在他家见过你三次,你似乎并不太喜欢他,看起来不是真正的和解,所以是他找上的你。”   斯卡德笑了两声,突然脸一僵。   “你……看到过我?”   “是啊。”白石伸手按在他的肩膀上,笑得愉悦极了,“灯也关了,酒架也移过去了,我也给他吃了安眠药,为你来准备的……”   斯卡德看着白石的脸,看见他眼睛里诡异的光芒,他突然觉得这个人好像不太正常。   “现在,”白石压他的手劲重了些,“他怎么找到你的?”   斯卡德二话不说,抬枪对准白石的脑门就要按下扳机。   却没有按动。   他转头一看,白石的手指卡在扳机里,斯卡德无论如何按不下去,扳机在白石的手指边磕出了血印,白石兴奋地看着他,一手掐着他的脖子:“我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   斯卡德当机立断一拳砸在白石的脸上,白石轻微晃了一下,他奋力向外拽枪,甚至听见了骨节的响声,那是没有放手的白石骨头的声音。   但他仍旧没有拽动。   白石像某种鬼怪,刚才还修长飘摇的身影现在像一头矫健的兽,一把按住斯卡德的手,一头撞向斯卡德的脑门,撞得斯卡德顿时眼前一片金星,趁这个时候,白石夺下了枪。   斯卡德摔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向后爬,他以为白石会一枪崩了他。   但白石没有。白石把枪里的子弹一颗颗倒出来扔在地上,用枪砸了一下斯卡德的脑门,蹲下来拎着他的衣领。   “回答我的问题。”   “我……我和他……他找到我……我之前在放过话要杀了你,他大概听过,觉得描述很接近你……”斯卡德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着,一边向身后摸刀,“我帮他卖东西,所以认识他。分成的事,那天跟他翻了脸……”   白石认真地听着,点了点头。   猛地看见右边一道亮光,便有一把刀甩来,白石下意识地抬手臂挡了一下,手臂被划了一道血口,斯卡德趁势连划数下,又慌忙跳起,转身而奔。   白石伸出血淋淋的手臂拽着他,将人拽翻在地,一脚踩在他头上,蹲下来,两根拇指插进他的眼睛,斯卡德尖声叫起来,他的眼睛顿时血淋淋,白石的手像钳子一样摁住他的脑袋,他的声音像乐曲的序章。   他说:“接下来,我要杀了你。” 第121章 蓝水草-9   裴苍玉头疼的要命,他听见什么尖利的声音,才慢慢睁开眼。   醒来他仍然有种不真实感,他坐起来,听见外面有沉重的响声,他转头一看,白石不在。   他张开嘴喊了白石的名字,发现口干舌燥,一个字都发布出来,就咳了几声。   去喝口水。   他站起来,抓了条裤子套上,扶着墙慢慢地往外走。   头太疼了,不知道怎么回事。   那沉闷的响声仍在继续,裴苍玉一直觉得这声音好熟啊,又晕乎乎想不起来。   他朝外走,摸墙上灯的开关,没有摸到,干脆放弃了继续走。   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熟悉。   突然裴苍玉停住了脚步。   啊,仔细一想,重物打到肉身上就是这个声音嘛。   就在下一瞬间,一个血淋淋看不出人形的人扑倒在他面前,那满是红色的脸色两个黑黢黢的洞,嘴里吐着血,挂着几颗牙,红色的手向前摸,摸到了裴苍玉的脚,便像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一样紧紧地抓住。   裴苍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满身冷汗,一抬头,就看见白石,赤/裸的胸前有一片血,迈着轻盈的步伐朝这边走来,他的眼睛发亮,面容如同修罗,他从黑暗中走过来,握着拳头,拳面上都是血,滴在地上。   他走过来一把拎起男人,像扔垃圾一样甩到一旁,裴苍玉愣愣地看着,然后反应过来伸手抓白石:“他怎么了?”   听见另一个声音,地上的男人马上动起来,他呜咽着像是在哭,可他站不起来,就在地上打着转。   白石转头看裴苍玉:“你为什么会起来?”   裴苍玉已经清醒了,他指着地上的男人:“他……是谁?你在干什么?”   “哦。”白石言简意赅地解释,“他来杀我们,我得杀了他。”   说着就要朝他走过去。   裴苍玉抓着他的手臂,语无伦次:“别别……等下……别……等等……”   他脑子混混沌沌,死死地抓着白石,他想自己应该做点儿什么。   男人看不见,只听见他们在说些什么,有个惊吓过度的声音一直在重复什么,那个白石一直没怎么出声。他超后靠,贴着墙,一口一口地喘着气。   裴苍玉快要疯了,他看着白石就像个幽灵一样对于这种行为毫无罪恶感,他简直觉得可怕。   他开始劝说,但自己都组织不好语言,他抓着白石的手心全是汗。   白石看着他,耐心地听着,但毫无反应,听裴苍玉说了很久还疑惑地歪着脑袋,瞥了一眼墙角的男人,又看了眼表,准备听裴苍玉说完就继续行动。   白石甚至配合着点头,他其实没有听太清,裴苍玉在发抖。但他很配合,在裴苍玉断断续续说了什么之后,白石象征性地点了点头,裴苍玉的脸唰地一下变白:“……真的是因为你要吃人吗?”   白石无语地看着他,把裴苍玉抓着自己的手慢慢拿下来,扶着他坐到一旁:“你先坐一会儿,要喝水吗?”   白石站起来去给裴苍玉倒水,经过缩在墙角的男人,男人瑟缩着朝后退了退,白石经过他拿水,又经过他回来,男人挪动着使自己不那么显眼。   他把杯子递给裴苍玉,裴苍玉出着神接过,白石便对他说:“我等下就回来。”   裴苍玉愣愣地点了点头,又在白石转身的时候抓着他的裤子:“等……”   白石转头看他,耐心地问他:“好,但是等到什么时候?”   “不是……”他一遍又一遍地劝,他慌起来,打翻了水杯,他站起来拍着白石的手臂,发现白石身上冷冰冰的,他便抱着他,又踮着脚亲他的脸,亲着亲着自己就哭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他捧着白石的脸:“别这样好吗,白石……求你了,别这样。”   白石疑惑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要哭?”   裴苍玉不知道,他不停地摇头,伸手去拿白石手上的匕首:“别这样,别这样……”   “这不关你的事……”他碰到白石的手,白石下意识地抽了一下匕首,划烂了裴苍玉的手。   白石惊了一下,他去看裴苍玉的手,裴苍玉只是执着地伸手拽住他的胳膊。   白石看着他,终于放弃似地又看了一眼墙角的男人,发现他朝门口移动了一米多。   白石叹了口气,坐了下来。   裴苍玉仍旧没有松开抓他的手。   白石看着裴苍玉哭花的脸,眼睛红通通的,睁得圆圆的,便伸手擦了他眼角。   “你看他,”白石朝墙角的男人抬了抬下巴,对裴苍玉解释,“他刚才可不是这么可怜巴巴的,他带了枪,五发子弹,是改装的,查不出来源,他是做好准备来的。”   裴苍玉看着白石:“所以呢……”   “所以?”白石皱了下眉,“他输了。他挑起一场有人死有人活的抢劫,输的人去死,不是很正常吗?”   裴苍玉猛烈地摇头:“他输了,就到此为止吧。”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我们又不是罪犯,又不是凶手,我们和他是不一样的人!”   “可我是罪犯啊。”   裴苍玉愣了。   白石不再困惑了,他平静地看着裴苍玉,他在这时候突然意识到一件事,裴苍玉并没有接受白石这个人,他只是躲开了尖锐的矛盾。   裴苍玉艰难地干咽了一下:“……如果从现在开始改过……”   白石笑了一下:“你是这么想的吗?”   裴苍玉没有答话。   白石望着他,墙上的钟表报了时,三点半了。   白石站起来:“我要去忙了。”   裴苍玉又伸手抓住了他。   白石的口气很坚决:“你进房间去。”   裴苍玉低着头,手并没有松开:“因为我吗?”   “什么?”   “因为我。”裴苍玉抬头,“因为我让你帮我杀了裴越山,所以你走上了这条路,成为一个……罪犯。”   白石看着裴苍玉的脸,垂了垂眼:“也不能……”   “就这样吧,他已经害怕了。”裴苍玉站起来,强硬地看着他,“你已经赢了,就这样吧。”   “不可能的,你见过亡命徒吗?他会报仇的,我们就像靶子一样。”   “那我们就离开吧,去哪里都可以。”   “为什么我要离开?”白石不耐烦地看他,“我喜欢这里,花了很多精力准备了这个地方,为什么要为了抢劫犯离开?”   “可是……”   “你为什么想帮他。”   裴苍玉犹豫了一下:“不知道……就是觉得,动不动就杀人很奇怪……”他的眉毛皱起来,“明明有别的方法……啊,报警吧!”   白石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裴苍玉才反应过来他们自己都身份有疑。   白石看他:“私闯别人住所被主人打死也是很正常的。”   裴苍玉抬头:“包括这种他已经没有威胁的情况吗?”   白石没有答话。   裴苍玉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自言自语:“我竟然在劝人别杀生,我他妈是和尚吗……”   白石摇了摇头:“随你吧,我去喝口水。”他转身去厨房,边走边说,“是不是因为烤鱼,你有没有觉得口干,我猜是我们昨天的烧烤料放太多了。明天的宴会不能这么烤,还是多买些啤酒好一点?”   裴苍玉看着白石走进厨房,水壶里没有水,他便准备煮水。   趁这个时候,裴苍玉冲向墙角的男人,男人移动了不少,距离后院的门只差几步,在地上艰难地爬着。   他听见来人的脚步声,用完整的腿死命地向前蹬,像在旱地里游泳的青蛙,绝望又执着。   裴苍玉赶紧蹲下来:“我来帮你……”   男人并没有听懂,裴苍玉也管不了太多,他扶着男人站起来,又小心翼翼地瞟了眼厨房的方向,没看到白石的身影,又听见煮水的声音,就趁这个机会扶着男人快步向前,拉开了门。   男人似乎明白了裴苍玉来帮他,把半身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左手把攥着的小刀握得更紧。   裴苍玉带他出门,这个重量的男人吊在他肩上他走的也很吃力,而且这男人瞎了,分不清方向。   怎么走呢?   裴苍玉一走到院子就四下看,他不希望被人发现,现在这个时间应该也没人。   但男人从房子里一出来,嗅到空气的味道就明白自己已经离开了房子,他记得自己爬出来的方位,便扯着裴苍玉朝一个方向去。   裴苍玉跟着他,发现他去的是车的方向。这是社区送给他们的高尔夫球车,放在院子里,没怎么开过,钥匙都放在上面。裴苍玉看他去的步伐很稳健,还在想他怎么知道的。   他们很快走了过去,男人扶着椅子坐上去,裴苍玉转身看了眼厨房,就被男人抓住了手腕,男人把他往上面拽,看起来要裴苍玉一起坐上去。   “你别拉我,我得去开门。”   裴苍玉把手往外拽,但男人似乎误以为他要逃跑,一把抓得更紧,紧接着另一只手便亮出了小刀,裴苍玉心想你这时候还有心思威胁我,下一秒刀就捅了过来。   幸亏他因为看不见捅得歪,不然这一刀的位置直接插在裴苍玉胸口上了。裴苍玉下意识地伸手去挡,手抓住了刀刃,顿时血流入注,脸色苍白起来。   裴苍玉紧紧地握着刀刃,眉毛拧起来,使劲拽过来小刀:“靠,你可真是……”他拽下小刀扔到地上,瞪了一眼男人,坐上车,转动钥匙。   白石从窗户里看着他们,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一口,看着他们的争斗,以及准备驾车带他们逃跑的裴苍玉。   他叹了口气,把杯子放下,走了出去。   裴苍玉开着车转了方向,身边的男人没了刀死命地掐他的手臂,裴苍玉侧着身躲还要转方向盘,不由得对着男人破口大骂。   虽然骂他,但裴苍玉想他要是眼睛瞎了还差点被人杀了,估计也冷静不到哪儿去。   裴苍玉对着门准备冲出去,突然旁边传来一阵拉力,他转头一看,男人被白石伸来的手臂拽了下去,沉重地砸在地上,白石抬头看了一眼裴苍玉。   男人挣扎起来,白石一脚踹在他脸上,手里的铁锹举了起来。   裴苍玉手忙脚乱地翻下车,朝他们跑过去。   但铁锹一拍砸在了站起来朝这边跑的男人头顶,血从他的额头上流下来。   男人保持着站姿,两秒,扑通一声倒了。   裴苍玉眼睁睁地看着。   白石走过来,拎着男人的衣领,抬头看裴苍玉:“我现在确定了,就是因为料太咸了,明天干脆不要放调料好了。”   他一边说一边蹲下来脱男人的衣服,把男人扒得赤/条条。   裴苍玉出了一身冷汗,男人一动不动,白花花的、发胖的粗壮的肉/体像屠宰场吊着的猪,他突然想起来在白石衣柜里吊着的人,在和白石相处的日子里,有那么一段时间,裴苍玉甚至天真地想,那是白石手下做的,跟白石没有关系。   看来并不是。   他颤抖着,白石脚步简直算得上轻快,他拖着男人到小树旁边,愉快地挖坑,在黑漆漆的夜里。   裴苍玉嘶哑地开口:“灯……灯不亮了……”   “对啊。”白石回答他,“方便埋人。”   裴苍玉头疼起来,这说明……从他关灯的时候就想到现在了吗?   ……说起来,是什么时候关的灯?   白石很快挖好了坑,把人扔了进去,又吹着低低的口哨往人身上盖土,动作轻盈。裴苍玉直到现在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似乎没办法判断这是不是真的正在发生,   白石把土拍平,把树苗栽上去,饶有兴致地浇了浇水。   “他……死了吗……”   白石听到他问,转头笑了一下:“是啊,活着扔进去你不会同意的吧。”   裴苍玉转头呕吐起来,白石浇水的手停了一下,看着他,看了一会儿又转回去继续:“你手上的伤怎么样,包一下吗?”   没有得到回应,白石转头看裴苍玉,裴苍玉正愣愣地站着,眼神迷惘。   白石走过去,轻轻地拿起他的手,裴苍玉的嘴唇颤抖着:“跟我差不多……”   “什么?”   “他就像我,是个混混,我也有可能,走上岔路,去抢劫别人家……他就像我……”   白石笑了:“怎么会?他可不是简单的抢劫犯。走吧,我给你包一下,他的刀挺利的……”   裴苍玉却突然从他手里抽出自己的手,转头向高尔夫球车上跑,一跃而上,颤巍巍却迅速地扭动钥匙,头上满是汗,他决意现在马上离开。   白石的眼神暗了一下,他扔开手里的水壶,两步迈到车旁,把裴苍玉从已经起步的车上拽下来。   裴苍玉摔在地上,白石跨坐在他身上,捏着他的脸,掐着他受伤的手,把血挤得更多,裴苍玉觉得手都失去了知觉。   “你去哪儿,我们明天还有事。”   裴苍玉扯着嗓门声嘶力竭地喊,可没喊出声就被白石捂住了嘴。   白石的眼神暗沉:“听好了,我们明天要举办宴会,邻居们都会来,这是我们的平静生活,你跟我的。”   裴苍玉挣扎起来。   白石按住他:“我们的平静生活,就像你以前说过的假如我们真的在高中租房住一样,现在就是那种生活,他打扰我们,所以他死了,如果是邻居打扰我们,那么邻居就要死,如果是你的小警察朋友打扰我们,那么他也要死。我说的明白吗?”   裴苍玉没有再动。   “现在,做个好小孩儿,去房间里睡觉,我忙完就回去。明天我们要举办宴会。”白石眼睛明亮,他笑起来,“像个正常的家庭一样。” 第122章 蓝水草-10   白石轻手轻脚地回来了,他洗过了澡,钻进被子里,感觉到裴苍玉抖了一下。他搂住裴苍玉的肩,吻了一下他的耳朵,裴苍玉缩了缩。   “没睡?”   裴苍玉没有答话。   白石抬起头,朝裴苍玉的脸吻过去,吻到了一片湿漉漉,以及睁着的眼睛。   白石停下来,伸手摸了一下,裴苍玉的脸上全是泪,他坐起来看。   裴苍玉木然地睁着眼,没有表情,直愣愣地盯着远处,没有焦点。   白石弯下身亲他的额头,手摸他的腰,只要被他碰,裴苍玉就抖起来。   白石终于放弃了。他温柔地看裴苍玉:“睡不着吗?”   裴苍玉仍旧没有回话。   “吃点药会不会好点?”白石下了床去倒水。   他拿来安眠药,走到裴苍玉面前,挡住他茫然双眼望去的方向。   “来吃药吧。”   裴苍玉听了他的话,就慢吞吞地坐起来,像个机器人,没精打采地做着编制好的程序。   裴苍玉接过药,乖乖地咽下,喝了口水,双手捧着水杯。白石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背,裴苍玉才放开杯子交还给白石。   白石说:“睡吧。”   裴苍玉便重新躺下,盖上了杯子。   白石说:“要闭上眼。”   裴苍玉便闭上了眼睛。   白石放下水杯躺回去,他看着裴苍玉颤动的睫毛,突然觉得很焦躁。   不知道过了多久,白石几乎昏沉沉的要睡着,他觉得身边动了一下,便也睁开了眼。   他看见裴苍玉单薄的背影坐在床脚,挺直了背抬着脑袋,似乎在听什么。   白石靠近他,摸他的头:“怎么了?”   “我听见他在喊……”裴苍玉转过来,他苍白的脸色和布满红血丝的眼吓了白石一跳。白石这时候才想,算上昨天的份儿,裴苍玉吃了不少安眠药了。   裴苍玉抓住白石的手臂,把白石的袖子抓得一团乱,又赶紧放开,颤抖着帮他把揉皱的袖子摸平,白石看着他的动作,不自觉地皱起眉。   裴苍玉似乎不再敢碰他,干咽了一下,指着外面:“你听到了吗?……我听不懂他在喊什么……”   白石温柔地握住他的手:“他死了宝贝,死人是不会喊的。”   裴苍玉固执地摇头,他的眼睛顿时充满了泪水,他自己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哭。而在今天之前,白石甚至不知道裴苍玉会这么哭。   他没来由地觉得心痛,又突然想到初中的时候,他一直仰望的裴苍玉就在某一天,被抽掉了什么东西。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白石罕见地犹豫起来,因为说到底,他拿裴苍玉没有办法。   不过要硬算起来,就是平静的生活里闯入了不速之客,打扰了平静才会变成这样。所以只要明天的宴会照旧,就能回归正常了吧。   他这么想着,便拉着裴苍玉的手带他回床上,安抚他躺下,说明天都会好的。   裴苍玉在他怀里摇头,他说外面的声音太大了,很吵。   白石低头看着他,裴苍玉的两只手揪在一起,狠狠地拽着自己的手指,像是要把自己的手指拽掉。   白石轻轻地拨开他的手,看了他一会儿。   “我听到了。”   裴苍玉猛地抬起脸。   白石说:“要点灯,他说太暗了。”   裴苍玉充满解脱地看着他:“真的吗?”   白石点点头。   裴苍玉便有点兴奋:“那我们去给他点灯吧!”   白石便站起来,裴苍玉也跟着起来。   于是在杀了人之后,白石来到埋人的地方,把橘黄色的灯打亮。灯光明在浅蓝色的晨色里,五点三十七,正是鸟叫的时间,一阵一阵由远及近,此起彼伏。   睡不了几个小时了。   白石拎着裴苍玉回去,强撑着的裴苍玉终于晕了一会儿。   宴会在晚上,可是他们起晚了。   下午三点。   ***   今天天很阴,快要下雨了。   裴苍玉醒来之后,坐了两分钟,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他说不上什么感觉,他记不得昨晚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但出乎他意料,每每回想起血,他都会更镇静一点。   他打算想点远的。   他从床头柜里拿了根烟点上,一言不发。他已经清醒了,他沉默着抽烟,抽得很快,烟灰在尾端聚起来,扑簌簌落在他的腿上。他紧皱着眉,毫无反应。   白石从外面回来就看见裴苍玉仍旧望着院子,望着埋人的地方。   他试图说些轻松的话题,便走进去,特意抬高了语调。   “选今天真是可惜啊,如果下雨我们就没办法烧烤啦。”   他走到裴苍玉面前,裴苍玉抬头看了一眼他。   白石为那个眼神惊了一下,昨晚裴苍玉的梦魇的脆弱已经彻底过去了,白石没想过裴苍玉也会有这么冷冰冰的眼神。   “几点?”裴苍玉把烟头按灭在自己的腿上,然后把烟灰拢在一起,和烟头一起扔进了垃圾桶。   白石看着他的动作,觉得裴苍玉不知道哪里变了,突然一想简直脱胎换骨,他下意识地听从裴苍玉的话,回答他。   “八点。”   “好。来准备吧。”裴苍玉站起来,把垃圾桶踢到一旁,走向厨房。   白石跟过去:“你要穿正式一点。”   裴苍玉并没有回头:“你给我准备了吧?”   白石因为这抢白顿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裴苍玉把冰箱打开,把里面东西搬出来:“你来做,我来打下手,要我做什么?”   白石想了想:“你削一下萝卜吧。”   裴苍玉便从桌上满当当的东西里挑出萝卜,拿起刀,认真地开始工作。   白石一边忙一边瞟他,裴苍玉没有什么表情,看起来挺平静,但有一个很大的变化,这点白石敏锐地发现了。那就是裴苍玉的动作很稳健。   倒不是说以前裴苍玉就手笨,而是裴苍玉本人带着一种毛躁的感觉,似乎安分不下来,做什么事都透着点神经质的紧张,做点什么事就习惯性地去看别人的反应。白石猜想这是家暴和疏友的后遗症。   但现在一下子就褪去了。   “看什么?”裴苍玉普普通通地问,手下也没停。   白石转回头。   第一波客人在七点三十五来到。   白石彬彬有礼地迎客进门,他举手投足带着天然的从容,周旋地恰到好处。裴苍玉穿了件极为合身的衬衫,站在楼梯附近,朝来客轻轻点了点头。   拉塞斯一看到他就吹了声口哨,被母亲狠狠地瞪了一眼。她吐了吐舌头,很快地跑来了裴苍玉身边,对他的帅气大放赞美之词。   裴苍玉一个字也听不懂,他只是礼貌地笑着。   来客逐渐进门,请来的酒保开始为客人送酒,裴苍玉站在这里偶尔和路过的人打个简单的招呼,想必白石已经交代过情况,并没有人特地来和他搭讪。   而那边白石则和一群男人站在一起,聊些形势问题。   拉塞斯看人越来越多,觉得也许是时候离开裴苍玉身边,不要挡住他比较好。她刚迈步,就被裴苍玉拉住了手。   凭着这么长时间的交往,拉塞斯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要我陪着你吗?”   于是拉塞斯便一直站在裴苍玉身边,赛提诺来叫过她一次也没走,而来叫她的赛提诺转身便走向白石,两人一起朝这边看,似乎刚才她来是因为白石的要求。   拉塞斯一直站着,不知道裴苍玉打算干什么,但是裴苍玉一直瞟向一楼的备具室。   突然拉塞斯被裴苍玉拽了一下,裴苍玉动了动脖子,示意她跟过来。   拉塞斯便跟着他一起走到备具室,裴苍玉直接推开了门。   里面有个十八九岁的男孩儿正在换衣服,他是雇用来的宴会酒保,负责从七点半到八点半段,现在要离开去和朋友喝酒。   他看见闯进来的人吓一跳,拿着衣服往身前挡,发现来的是主人中的一位,更加觉得不好意思。   裴苍玉转头看拉塞斯,比划了什么。   拉塞斯不敢相信地看着他,又看看这个男孩儿,翻译道:“把你衣服脱了。”   男孩儿眨着大眼睛呆了,把胸挡得更严实了,拉塞斯翻译出后半句。   “跟这位换一下。”   男孩儿还在犹豫,这种要求让他摸不着头脑。   拉塞斯继续说:“你去站在楼梯口那个地方,站到九点半。”   然后他看见裴苍玉从自己的上衣口袋里面无表情地掏出了一沓钞票。   拉塞斯比他更震惊。   裴苍玉递给瞠目结舌的拉塞斯,拉塞斯递给男孩儿,还自己添了句话:“……面额有点大,去换一下比较好……”   男孩儿咽了口唾沫,低头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裴苍玉,发现他们身形相仿。   他点了点头,开始换衣服,中途他好奇地问了一句拉塞斯裴苍玉怎么挑中他的,等很久了吗。   拉塞斯费了一番功夫向裴苍玉描述完,裴苍玉敲了敲墙上公司提供的人员名单,上面有照片身高体重信息。   拉塞斯倒是赞赏了一下,她发现裴苍玉现在能读懂不少东西了,看来是一直在进步。   他们很快地换好衣服,裴苍玉便和拉塞斯一起溜出去,偷偷地望了一眼替他站位的男孩儿,男孩儿照着他的交代,正用一个白石看不清的角度站着。   裴苍玉又望了一眼白石,白石在人群里余裕地和众人聊着,但时不时就会朝裴苍玉那边看一下。   说实话,这点裴苍玉很早就发现了,远到要追溯到他们初中的时候背诵课文,站一排背诵,白石动不动就会看他,隔着几个人,朝前稍微倾倾身子,真的很明显。   乐队正在表演,大提琴正在独奏,声音很大。   裴苍玉转向后门看了一眼,那里没有人,可以直接走出去。   拉塞斯比划着问他去哪儿,裴苍玉掏出手里的纸片给她看,拉塞斯认出那是一个旅馆的地址,拉塞斯便提议带他去,裴苍玉摇了摇头,他表示自己知道。   于是这就是告别了。   拉塞斯想。   她低下头踢了踢地面,裴苍玉捏了捏她的肩膀,示意他们可以一起再走一段。   拉塞斯扬起脸笑了,她指向那个替他站着的男孩儿的地方,耸了耸肩,她要去那个地方白石才会不怀疑。   裴苍玉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想表达谢谢。   拉塞斯笑了笑,很快地跑开了,连个像样的再见也没有。   裴苍玉看着她离开,转身朝后门走。   没有关系,这里人多,穿过去。   从这里穿过去。   白石看不到。   在和白石同一线的时候,白石并没有朝这个方向看。   成功了。   裴苍玉几乎碰到了门边。   被人撞了一下,那人说了句什么,凭感觉也知道是“不好意思”。   裴苍玉下意识地回了一句没关系。   但恰好在这个时候,乐队高昂的音乐在高/潮后收音,全场雅雀无声,这声“没关系”所有人都能听到,但只有两个人能听懂。   白石的脸从一边转过一百八十度,看向这边,他的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他和裴苍玉的目光对上。   裴苍玉下意识地想跑,可是出于对疯狂的忌惮他不敢轻举妄动,他看着白石的脸上那受伤的表情,紧张得要命。   乐队要奏新篇,白石的手握紧玻璃杯,他死死地盯着裴苍玉,但对众人说:“结束了,回去吧。”   他声音不大,但大家听到都愣了一下,看过来,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在气氛良好的宴会中突然说这句话。   白石仍旧盯着裴苍玉,他语气不善地重复了一遍:“出去。”   人群逐渐嘈杂起来,他们可以走,但是在等白石笑着解释一下为什么请大家离开,哪怕只是一句简单的“给大家添麻烦了”,再随便找个借口,又不是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   白石像是发现他们还赖着一样,终于不再盯着裴苍玉,扫视了所有人,他极其不耐烦,甚至带了点压抑的暴戾:“听不到吗?”   人们开始离开,保安为大家打开门,酒保给大家递上外套和伞。   裴苍玉和白石对视着,直到房间里只剩他们两个。   在喧哗褪去一片狼藉的房子里,地上的彩带拧成一团,乐队里提琴倒了下来,桌上的食物坑坑洼洼,空荡荡的房子能听见秒针走动的回音。   白石的“正常生活”像个可怜的笑话。   他扔下杯子,发出碎裂的声音,他朝裴苍玉走去。   裴苍玉毫不躲避地抬头看他。   白石抓住他的手腕:“走吧。”   “去哪儿?”   “去下一个地方。”   裴苍玉一脚踹在白石的腿上,一拳揍在他脸上:“去你个头,你跟我回去坐牢吧!”   白石挡了几拳,找了个空挡一拳砸向裴苍玉的头,裴苍玉眼前顿时冒金星,他知道白石认真了。   不过他也差不多。   这场架,早晚要打的。 第123章 蓝水草-11   费左华打来电话的时候,说机票要多订一张,最后仍旧感谢了施远尘的出资。   施远尘笑了笑带过去,答应了下来。   提前一天过来的孔苹刚把自己的行李箱放进客房里:“那今晚就暂时住一晚,麻烦您了。”   施远尘摆摆手:“不用,反正明天就出发了。”   孔苹笑了下:“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您愿意出资,连我也带过去。”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施远尘倒了两杯咖啡:“我们想你能帮上不少忙。”   孔苹接过咖啡:“对了,他说还有一个人,谁啊?”   施远尘摇摇头:“不知道。”   费左华第二天早上天刚亮就敲响了施远尘的家门,施远尘已经醒了,走去开了门,费左华朝他点了点头,身子偏了偏,露出后面的人。   施远尘看着他,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来:“候齐安?”   猴子一皱眉:“你认识我?”   费左华直接往里进:“裴苍玉身边的人他都认识,别问了。”   见候齐安没有要握手的意思,施远尘便收了回来,侧身让他进门。   候齐安打量了一下环境,施远尘打量了一下他。   他比一米八二的费左华稍微矮一些,应该和现在的裴苍玉差不多高,头发剃得极短,隐约能看见头皮上的疤。他的面容严肃,长相俊朗,晒得发黑,脸部线条很刚毅,站得笔直,没有什么小动作,走进来的步伐迈得很稳,走定之后脚便不再移动,让人联想到他或许从事一个制度性很高的职业。他背着一个厚重的黑色登山包,似乎装了不少东西,看起来和他的身板差不多大,他背起来倒也不怎么费力。施远尘还注意到他右腿的膝盖处鼓出了一块,穿了双看起来很重的鞋,施远尘不觉得他在市面上见过这种鞋。   施远尘给他们倒了咖啡,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他一边递过去一边问候齐安:“你上学吗?还是工作?”   候齐安摇摇头,他不喝咖啡,另一边的费左华接了过去,灌了一口。   “军校。”   怪不得。   施远尘站起来:“我去叫他。”   费左华点点头。   孔苹打着哈欠走出来,看见客厅里的候齐安,眨了几下眼睛才认出他,却站着没动。他远远地看着候齐安,皱着眉头,似乎在思考该怎么打招呼,候齐安也没动。   最后他们俩只是互相点了个头。   施远尘瞟着他们的动静,正在做三明治,朝旁边的费左华轻声问:“你见他们的时候也是这么尴尬吗?”   费左华喝了口咖啡:“怎么可能。他们以前是朋友。”   候齐安简单交代了一下他为什么会参与。   他的军校要求有三年的部队训练时间,基本上学生会选择在大三后开始,三年后回来上最后一年定衔的考评。也有少部分人,比如候齐安,会选择在大一或者大二后就开始部队生活。他一开始在某陆战旅,去年所在的旅中抽了一个营的人数去了联合国的演习。说是参与演习,可候齐安基本只是去打下手,包括一些调度安排的协调,他们分去了不同地方,候齐安在黑山呆过大概五个月。   孔苹听完挑了挑眉毛:“厉害啊猴子。”   “不,只是所在旅刚好被选中,很多像我这样的人都去帮忙了。”候齐安解释地一本正经,孔苹摸了摸鼻子噤了声。   “所以我想应该能帮上忙,我在那里工作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当地的警察,打交道的机会很多,也聊得来,后来互相留了联系方式。找人的话,他应该能帮上忙。”   施远尘点了点头,推了推眼镜:“学校那边?”   候齐安拍了下自己的膝盖:“我受伤了,有伤假,打过了招呼,结果写个报告就行。”   他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一下,施远尘看了一眼他鼓起来的膝盖,猜想那里应该缠了不少绷带。   带人来的费左华已经喝完了两杯咖啡,他疲惫地搓了搓脸:“大概就这样,走吧。”   大家站起来,施远尘走在他旁边:“葬礼……怎么办?”   “不知道。”   “或者你等下葬之后……”   “不用。”费左华穿上他的外套,咬了支烟,“这种事不重要,反正总要葬的。”   孔苹则不断地瞟着候齐安,在登记排队的时候他凑近:“你怎么找到费左华的?”   候齐安转头:“你怎么知道我找他?”   “总不可能因为他知道你有渠道去找你吧。”孔苹无奈地解释,这有什么难猜的吗。   候齐安转回头:“我伤假回了老家,听家里人说的。”他补充道,“我姨妈有个朋友住他那个小区。”   孔苹笑了:“世界不大是吧。”   “但也很久没见过面了。”   ***   本地的那位警察叫加斯通·泰里奥,高高大大,笑得露出一排白牙,见面就亲昵地拍了拍候齐安的肩,他们大部分时候用英语交流,两个人都讲得磕磕绊绊,但沟通得倒挺顺利,看起来似乎很习惯。   泰里奥二十八岁,声音洪亮,热情健谈,说得不流利但是很爱说。帮他们找好了住的地方,带他们进旅店,甚至帮忙提了行李。施远尘不好意思得说太麻烦了,泰里奥笑着压了压帽檐。   他们把裴苍玉和白石的照片来之前就发给了泰里奥,泰里奥并没有什么好的反馈,一般而言没到警察局,谁也说不上有什么人来往。事情又远未能到调用监控的地步。   泰里奥说很抱歉没能有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施远尘摇了下头,掏出他的笔记本,推了下眼镜。   “是这样的,泰里奥先生,请问省区内有没有什么富豪住宅区呢?”   泰里奥抱着手臂想了想,咬着上嘴唇:“有,有几个。”   “能给我们地址吗?”   “可以,要去社区调查吗?”   “目前是这么打算的。”   “我一起吧,你们单独去可能不会有什么效果。”   “那就麻烦了。”   施远尘和费左华一个房间,候齐安和孔苹一间。   费左华叼着烟皱着眉头朝窗户往下看,施远尘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他:“有什么事吗?”   “这附近没什么旅店啊。”他看了看楼下的店,“我以为我们会住到一个都是旅店的街上。”   “可能因为里泰里奥的辖所近吧,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他转头,“为什么要找那种社区?”   “啊,这个……”施远尘坐了下来,“你觉得白石是个什么样的人?”   费左华厌恶地皱了一下眉头,转开脸,盯着高楼下的车流:“罪犯。”   “不止。”   费左华看向施远尘。   施远尘坐在桌前用笔敲着本子:“他是亡命徒。”   “有什么差别吗?”   “罪犯的主要目的包括逃避惩罚,亡命徒没有‘犯罪’的概念。”他看着不解的费左华,“这么说吧。白石这个人的生活品质相当地高,关于警方找到的尸体,那些被归于丁川下手的尸体,其实我有不同的看法。”   “什么?”   “这么多年,丁川的档案厚得像一块砖,被归在他手下的人命当然很多,但有些死法很有特色。比如之前被认为是丁川代言人的死者,他死的时候西装穿得整整齐齐,领带也打好了,躺在草丛里,连头发都梳好了,他是伤是贯通伤,衣服却没破。”   “你是说……”   “有人杀了他之后,费了一番心思把他收拾好。”   费左华愣了一下,又急不可耐地问:“白石吗?”   “动手这个人,或者说这些人,相当从容。”施远尘翻了一页,“这样的事有很多,便利店的混混也是这样,丁川杀人,杀了就会离开,而白石似乎总有种要把‘死亡’过程拖得很长的感觉,这包括杀人前的殴打,羁押。”   他停下来,费左华也没有接话,房间里一片沉静。   “你是想说,他不在乎是吗?”费左华问。   施远尘想了想:“可以这么说。但是就像我之前说的,除了把死亡时间拖长,他对于一些小事很讲究,包括下刀的位置,伤口的分布,我甚至猜想他连‘气氛’也是一部分。你知道吗,他甚至在会在尸体上写诗或者画画——我记得很多年前丁川的资料里有句死尸背后就刻了首诗。如果不是这么个情况,我会觉得他相当有艺术禀赋。”   费左华看了看明显有些兴奋的施远尘,抿了抿嘴,但施远尘没有注意到。   “此外他从之前就非常讲究生活条件,衣食住行,出门送往。”施远尘抬头看费左华,“所以我认为即便到现在,他也一样很泰然,在什么地方经营他想要的生活,绝对不可能因为在逃亡中就降低自己的要求和条件。”   “所以他住在富人区?”   施远尘点头。   费左华再次看向窗外:“这地方很贵啊,你破费了。”   施远尘笑了一下,模棱两可地说:“还好。不过为了安全还是决定两人一间比较好。”   “安全?”   施远尘摇头:“别紧张,我没有什么证据这么说,只是觉得两人一起有个照应。”   ***   他们在泰里奥的陪同下走访了富人区,无一例外一无所获。   这天出门的时候费左华明显情绪不高,施远尘则在旁边解释着目前的状况,他们在车边的时候,施远尘看着费左华突然跑神了,明显地惊了一下。   “出什么事了吗?”施远尘也停下来问。   费左华转头看向熙熙攘攘的街道:“……不……就是……”   他说不上来。   施远尘和他一起看过去,在车流中瞥见对面一个高挑的男人背影,暗金色的头发,走过的女人都多看他几眼,施远尘没有多想,转开了眼睛。   “走吧。”费左华好像没事了,拍拍他上了车。   “为什么一点线索都没有?”孔苹问费左华,却瞟着施远尘。   “这也没办法。”费左华皱眉,“我们最多只能跟富人区的管理员打交道,那帮有钱人掏了那么多钱,就是为了不让人随随便便调查到自己头上,管理员也不怎么配合,就算看了白石和裴苍玉的照片也只会说‘不能透露’。”   “那接下来怎么办?”候齐安问。   众人看向施远尘,施远尘却好像在发愣。   他犹豫着问:“白石的头发,是什么颜色的?”   “啊?”费左华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回答他,“黑色。”   “是吗……”   孔苹反应很快:“你是想说他们有可能换形象是吗?”   “但总之我们没有下手的地方。”施远尘冷静地判断。   他们沉默着坐了一会儿,大家沉默地喝着杯中的饮料。   候齐安转向孔苹,声音不大,颇有几分叙旧的意思,看来住的几天他们也没有很快地回归熟络。   “你实习怎么办?”   “无所谓吧,反正暂时不工作。”孔苹回答他。   又是沉默。   “我有个想法。”孔苹提议,“照您的说法,不如从银行下手,我们去大银行的分行打听一下?”   施远尘没有表示同意或反对:“大概率也难得到有价值的信息,白石是客户的话,没什么人会主动告诉我们关于他的情况。”   孔苹有些丧气。   施远尘又说:“不过可以试试。”   这时候候齐安的手机响了。   是泰里奥。   候齐安听了两句便说:“你稍等,我公放。”   开了扩音器放到桌子中间。众人看了一眼他,又聚睛到手机上。   “……接到了一个消息,蓝水草那边,有个叫弗拉特胡里奥特的人报警,说他被人袭击了,袭击他的人住在红珊瑚。他知道要求红珊瑚提供袭击者的资料,红珊瑚拒绝了,他便报警说袭击者的家里有埋藏的尸体。这很奇怪,因为这么说来他应该和袭击者认识。总之,警方去了袭击者的家,家里没有人,但院子里有亮着的灯。白天。灯下有……”   接下来泰里奥稍微压低了声音,但因为扩音器的原因没什么作用,“总之,这种情况社区必须提供资料,行踪符合你们说的情况。我见到了照片,但觉得不太对,你们要不要来看看。”   他们互相看着,愣了几秒,齐刷刷地站起来,快步朝外走。   费左华往嘴里塞烟一边感叹:“到底还是有钱人咬有钱人来得快啊……”   他话刚说一半,就被孔苹和候齐安狠狠地瞪了一眼,施远尘的脸也很严肃。   费左华刚想他终于抓到了白石的尾巴,大仇得报就在眼前,他们为什么这么严肃。随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具尸体很有可能是裴苍玉。   他把嘴里的烟拿出来,烦躁地团成了一团,扔到了一旁。 第124章 双头鹰-1   裴苍玉趴在地上喘气,他伸手摸了摸脑袋后面,摸到一片血。   他撑着地板坐起来,靠到墙边,看另一边的白石。   白石的情况也不太好,他的眼睛挨了裴苍玉一拳,这会儿肿得红紫一片,上的伤被裴苍玉给戳破了,正在留血,身上也被踹得左一脚又一腿的脏兮兮,手但比起裴苍玉还是好一些,起码还站着。   他们对着看,两个都鼻青脸肿,只有浓重的呼吸声。   裴苍玉试图站起来,但腿太疼了,他撑了一下就摔倒了。   白石喘匀了气,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他刚才差点被裴苍玉掐死,下手非常狠。他去拉开冰箱,拿了瓶啤酒,起开灌了两口,摇了摇,看裴苍玉。   裴苍玉斜着眼睛死气沉沉地瞪他,瞪了一会儿抬了抬手。   白石走了过去,把酒瓶递给他。   “我赢了。”   裴苍玉无精打采地点了下头:“嗯。”   “走吧。”白石站起来,很快地翻出了行李箱,用不到五分钟的时间装好了东西,裴苍玉拎着酒瓶看他。   “去哪儿?”   “备用地。”白石用毛巾随便擦了一下身,把血抹掉。   “总能告诉我去哪儿吧。”裴苍玉把空酒瓶放在地上,无聊地转。   白石把裴苍玉的衣服扔到他身上,看着他的脸。裴苍玉看起来很不一样,但又说不出来哪里变了,总感觉“沉稳”了很多。   裴苍玉没有躲开他的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白石犹豫了一下,说了个地点。   也不知道裴苍玉听没听懂,他随意地点点头,开始慢吞吞地穿衣服。   白石猜测他知道地名是在这种毫无办法的情况下多少给自己一点有掌握感的错觉,这对旅程来说不是坏事,随他去吧。   白石花了点时间收拾了证件,把藏起来的现金装进背包,顺便发现少了些钱。他停下来瞟了眼裴苍玉的方向,估计是裴苍玉失败的逃跑计划的资金吧。   他收拾好出来的时候,裴苍玉正坐在沙发上吃东西,抬眼看他:“收拾好了。”   白石看他一副平静的样子:“你这个态度倒是少见,不想挣扎一下吗?”   “对付你不能那样。”裴苍玉摊了摊手,“我不打算逃跑了。”   白石看他,带了点笑意:“那不是很好吗。”   “我打算抓你,我得看着你被捕。”裴苍玉语气平平地宣布,一边嚼一边说,似乎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进法庭接受审判,宣罪,判刑。”   白石顿了一下,旋即又问:“怎么抓?”   裴苍玉抬头看他:“我们走着瞧吧。”   说着把手里的薯片扔到了桌上,接过白石递来的拐杖:“我这条腿是不是断了?”   白石轻柔地扶着他:“会给你治好的。”   裴苍玉笑了:“那真是谢谢你。”   白石看了眼表,凌晨两点。   屋外安静地要命,连鸟叫都没有。   裴苍玉看着白石从地下车库里开出了辆车,才知道,哦,原来有车。   他一瘸一拐地跳上车,白石给他关上门,打亮车灯,发动时连引擎声都非常小,就这么简单地离开了。   裴苍玉有种不真实的恍惚感,他望向窗外空荡荡的街道,突然看见了另一栋房子里拉塞斯站在二楼的身影。她没有睡,贴在窗户上,望着车灯。   裴苍玉看着她,她抬起手轻轻地挥了挥,裴苍玉勉强地笑了一下,便看见她捂着脸转过去。   裴苍玉尚且来不及纪念,就这么被硬生生地拔离这个地方,白石说“这里就是新生活”的这句话好像还在昨天,今天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他和白石到底还是不太一样,即便只是这么短的时间,裴苍玉望着向后退去的街道和树还会觉得难过,他觉得自己像那种凭借风吹繁衍的种子,恨不能在每一个到达的地方生根。   可白石不。   他转回头,白石稳当当地开着车,开着开着开进另一个社区。   裴苍玉皱着眉问:“这是哪儿?”   白石停在一栋房子前:“我有个约定要完成。”   裴苍玉一头雾水地看着他,白石解开了安全带。   在他要下车的时候,裴苍玉下意识地抓住了他。   白石转头看他:“怎么了?”   裴苍玉干咽了一下:“别……就……”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行吗?”   白石看着他,深吸了口气,然后点点头:“好,知道了。”   他下了车,身手矫捷地爬上了围墙,隐没在树丛里。裴苍玉望着他,说起来白石确实恢复得快,他的腿还不能动,白石都能□□了。   裴苍玉趁这个时候四下转了转头,要不是知道这是个住宅区,裴苍玉得说这地方有点太荒凉了。街道上没什么人,只有保安在巡逻,看到他就远远点了个头,也不过来,裴苍玉猜是因为这辆车,才免去了询问。   十五分钟后白石便回来了,他的衣服穿得整整齐齐,只是头发有点乱了,他拉开车门坐进来,带来一股扑鼻的香味。   裴苍玉挑了挑眉:“找女人吗?”   “不是,他家里太香了。”白石嫌恶地皱了皱眉,他的洁癖在这里也发挥着功能。   说着便启动车离开,裴苍玉又望了眼这个社区:“我说,这里倒是挺大,还很偏僻,很适合你……”   “你想住这种的吗?”白石看了眼他。   “我想住筒子楼。”   “我以为你喜欢我们那个区,”白石歪了歪头,摇下车窗,“毕竟有邻居,你喜欢跟人凑近一点不是吗。”   裴苍玉又笑了,他最近笑得多了,可能是因为大彻大悟了,觉得笑能表达一种无奈的情绪:“那你还绑着我跑。”   白石转头看他:“我也没办法。”他好像有点委屈,“我很努力了。”   裴苍玉叹了口气,突然伸手摸了摸白石的头:“你到底有什么病啊宝贝。”   说完他就看见白石的侧脸腾地一下红了,又抿了抿嘴。   裴苍玉默默地叹了口气。   裴苍玉以为他们会直接南下,但白石带着他先换套行头,白石自己把头发剪短,仍旧是金色,把裴苍玉的头发剪短,然后给他挑了几身行头,裴苍玉其实不太喜欢这个风格,他喜欢宽松一点的衣服,但显然这里并不太流行宽松,之后又准备了很多帽子。   接着他们去了弗拉区的一家修车厂,在那里白石把他换了车,换了辆Infiniti Q45,非常朴素,毫不惹眼。   在太阳升起的时候,他们开上了公路。   白石咬着烟没点,胳膊架在窗边,撑着自己的头,这是趟长途,他打算等累的时候再点烟,裴苍玉太困了,睡了。   他是被热醒的。   裴苍玉睁开眼,伸出手臂拍了拍车顶,太阳晒得车发烫,他嗓子有点哑:“几点了?”   白石给他扔了瓶水:“十一点。”   裴苍玉喝了几口水,转头看白石,脖子上的汗正在流,脸晒得发红,把水扔给他:“你晒晒挺好的,晒成古铜色。”   白石咬着扭开瓶盖,灌完,随手扔到窗外:“我晒不黑,试过。”   裴苍玉伸手碰了碰他的脖子,烫得要命。   这是南线317,在荒野里的公路。   夜晚的时候是个好地方,来这里搭个帐篷,在夜深能看见满天幕的星辰,从天变延伸到脚边,一望无际,动起来如同宇宙。   白天就不那么美好了,高温可达34摄氏度,在车里就更加闷热。   裴苍玉向公路两边望,两边尽是无边的黄色荒野,他恍惚间觉得在远处看见几只鹿,在另一边又模糊地望见摇曳的树枝,以及海市蜃楼里的熙攘的人群。   他们脱得只穿背心,用凉水浇了头。   裴苍玉把腿翘到手套箱,往后调了调座椅,几乎躺平,歪头看白石。   也许因为天气炎热的原因,白石这么看着脸就发了点暗沉的颜色,感觉野性多了,他又把头发拢在了后面,裴苍玉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白石,那确实是帅哥。   不过裴苍玉也得承认,要是当初惹到他的是这样的白石,裴苍玉是绝不会跟他搅在一起的,他那个白白净净的、衣冠禽兽的、文质彬彬的、高贵优雅的白石,归根结底有种微妙的脆弱感,就是那么点脆弱和依赖,才让裴苍玉不由自主地总是想“做点儿什么吧,为他做点什么”,可最后越做越偏。   以后不会了。裴苍玉突然觉悟了,他发觉自己像个纵容妻子沉迷赌博的懦弱丈夫——假如可以这么比较的话,他希望帮忙或者做点什么,但毫无帮助,那就意味着他做错了。这是一场角力,如果他真心实意地不打算放弃白石,必须要强势一点。   所以不逃了。   白石在后视镜里和他对上视线:“怎么了?”   “嗯……”裴苍玉吧唧了下嘴,踢了踢白石的靠背:“饿了。”   白石看向前路:“过了国境再找吃的吧吧。”说着指了指后面,“可能还有面包。”   裴苍玉撅着屁股翻了翻,给自己和白石各找了一个,又舒舒服服地躺回去:“我们要是正常地过,偶尔也可以出来旅旅游吧。”   白石笑了一下:“或许吧。不过如果正常地过,你应该不会跟我在一起。”   裴苍玉挑了挑眉毛:“为什么?我在你眼里那么直吗?”   白石点了点头:“因为没理由。”   裴苍玉笑起来:“你这么说,那现在你就是理由了?”   白石沉默。   裴苍玉坐直,凑近他:“你喜欢我吗?”   白石没有回答,裴苍玉搭上他的肩:“我喜欢你。”   车子在公路上拐了一下,白石很快地调整了把,轮胎发出尖叫,又回到正轨。   裴苍玉仿佛没有被打扰:“我想我可能小时候那会儿就喜欢你。不然不会这么被你牵着走。但是呢,我想明白了,这样不是为你好。所以我打算负起责任,”他又躺回去,沉沉地望着白石,“我得把你抓回去。”   白石在后视镜里看了一眼他,抿了抿嘴。   裴苍玉调整座椅坐回来,腿蜷在椅子上,望着前路:“还要多久?”   “你无聊吗?”   “有点。”裴苍玉掀开衣服挠了挠肚皮,然后想到了什么,看白石,“给我讲讲你家吧,我还从没完整地听你说过。”   白石转头看了一眼他:“要听吗?”   裴苍玉点头。   车边经过一辆重卡,卷起一阵热浪和轰鸣。裴苍玉被这么一吹,简直蒸发掉,他又望头上倒了点水,转头看窗外,远处泛起热浪的波纹,好像景物在飘摇。   “真……他妈热啊……”裴苍玉自言自语,捏扁了塑料瓶,扔到了后座。   白石想了想,似乎下了什么决心:“要见我爸吗?”   “啊?”裴苍玉愣了,转回头,“你要去找他吗?”   “顺路。”   说话间他们到了国境线,在前面排着长长的队,准备穿越国境,白石翻了个证件给裴苍玉,自己也把证件扔到了手套箱上,等着过检。   裴苍玉百无聊赖地转头看外面,看见了修建在国境线内的电厂,电厂外面围了高耸的电网墙,密密麻麻的格子上挂着各种各样的东西,又塑料袋,有死鸟,有被风吹来的垃圾,有被人抛弃的布偶,乱七八糟,几乎看不出原貌。   裴苍玉盯着,车队慢慢移动。   突然他坐直了,拍了拍白石:“喂……那个……”   白石朝他说的方向看过去:“什么?”   “那是不是……人形啊?”裴苍玉皱着眉,试图判断那个弯曲的东西是不是个人,尽管那里黑乎乎的一团,只有个大概轮廓。   裴苍玉紧紧盯着,又因为角度变化犹疑起来:“现在不像了……也是,就算杀人也总不可能……”   他厌恶地转回脸:“那也太恶心了。”   白石看了一会儿便转过头,耸了耸肩:“是啊。” 第125章 双头鹰-2   他们在下午三点到了国境的另一边,五点的时候随便找了个汽车旅馆,匆忙停了车就去路边的快餐店狼吞虎咽地吃了一桌。   女招待是个胖胖的女人,嘴唇很薄,稍稍撇着,看起来十分不耐烦,她一手掐腰,另一只手拎着咖啡壶给他们俩杯子里倒,毫不避讳地打量着两个人,她脖子很长,转来转去的时候有种滑稽感。   裴苍玉全程没有抬头看招待,他只顾着狼吞虎咽。   白石显然娇贵得多,他的眉头一蹙,兴致寥寥地翻着桌上的包装纸,挑剔地看了看,只吃了几根薯条。   裴苍玉塞完了一盘面发现白石还没吃,就摇摇头劝他:“吃吧少爷,没力气怎么杀人放火当绑架犯呢?”   白石抬头看他,又喝了口咖啡:“吃不下。”   “唉,我知道吃不下,可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既然选择了这条风雨兼程的路,那真是怎么也要走完,不然怎么办?要不咱就自首,回家里要什么有什么,监狱伙食可好了,年前我还在新闻里看过……”他逼逼了半天,发现白石仍旧皱着眉头。   “你不舒服吗?”   白石声音很小:“可能饿过了。”   裴苍玉挠了挠脸颊:“就是饿过头所以有吃的也吃不下了?”   白石点头。   裴苍玉愣了一下:“那怎么办?”   “等下去买点药。”   “好吧。”他这么一说,觉得自己也没什么胃口了,还不如赶紧去买药。   白石也觉得尽快离开比较好,五点半之后店的人越来越多,他不想引起太多注意。   出门的时候下了点小雨,裴苍玉抬头看了看,暗夜里没有月亮,但能看出来积了很厚重的云,估计等下要下场大雨。   裴苍玉戴上衣服后面的帽子,顺手也把白石的帽子拎起来,白石低了低头,配合他。裴苍玉拍了一下他:“自己戴。”   白石看得懂路标,裴苍玉只是跟着。他们去一家小药店,门上的照片是红底白字,写得花里胡哨,门口站着一个塑料木偶,跟人差不多高,一手托筐,里面有钱,另一只手托着一些口罩和创可贴。   白石拉开门进去,老板从柜台后抬起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继续翻报纸。   裴苍玉站在柜台等他。   老板是个六十多岁的男人,头秃了一片,叼着根戒烟棒,一脸不高兴地读着报纸。读了一会儿发现旁边有人一直看过来,就转头,对上了靠在柜台边目光炯炯的裴苍玉。   老板语气不善地问他有什么事,裴苍玉听不懂,继续盯着他看,用一种微笑的表情。   老板把报纸扣在桌上,手已经向柜台下伸,又重复了一遍。裴苍玉仍旧同样的姿势和表情,看起来简直是个精神病。   老板站了起来,打算把这个奇怪的人扔出去,正巧白石买完了东西,快步上来阻止。裴苍玉不知道白石跟他解释了什么,看着他指了指脑子,估计没说自己什么好话。   老板总归没把他们怎么样,白石多付了点钱。   找小旅店倒是间容易的事,只要不挑剔位置、邻居、环境,城市总有下坠的空间。   他们找的这家旅店从门口就透露着不怎么合法的气息,在一条脏水流出来的小巷子里,深处闪着一盏黄灯,一块招牌立出来。   白石不舒服,而且这里离停车的地方近,于是就选在了这里。   裴苍玉咂舌:“你确定?你能住吗?”   白石对这里一点也不满意,但他实在不想坐车,而且他好像有点发烧,于是他点了点头。   巷子越往里走越窄,走五六米,左边就是小旅馆。旅馆里亮着红色的灯,门帘轻得很,裴苍玉先走了进去,顺便给白石拉开了帘子。   柜台后面坐了个小个子男人,看起来三十来岁,一头黑发摸足了香油,两撇八字胡须,一双水泡眼睛,一副酒色淘虚的样子。他膝盖上还坐了个女人,穿了件吊带裙,带子滑在肩膀,手臂缠在他脖子后,手指玩着他脑后的碎发,头和头顶在一起在说什么悄悄话。   他们一进来,这两人便吓了一跳,女人更是很快地跳起来,男人则整理衣服。   直到看清是两个客人。   男人松了口气,翻了个白眼,用英语问他们:“住几晚?”   裴苍玉发现自己听得懂。   白石说两晚,男人便站起来去背后的架子上拿钥匙。他拿了两把,还没转身白石就告诉他,一把,一间房。   男人转过来,认真地看了看白石,又看了看裴苍玉,笑得有点暧昧,扔回去一把,递过来一把。   他们走后裴苍玉又转头看,女人又翩翩地落在了他的腿上。   白石几乎撑不住了,他一进门就冲进卫生间呕吐起来。裴苍玉被吓了一跳,他这才意识到白石好像的的确确,是病了。   他在卫生间门口外敲门,问需不需要什么东西,白石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才走出来,看起来洗过了脸,头发湿哒哒地贴在脸上,嘴唇有点发紫,脸色更加苍白。   而裴苍玉在外面已经给他煮好了热水,递了一杯给他,语气干巴巴:“吃药吧。”   白石看了眼杯子,接过来,坐在了椅子上,裴苍玉把被子披到了他的身上,动作并不很温柔,又把药袋拿来给他。白石才反应过来他刚才淋了雨,怪不得一直觉得身上热一阵冷一阵。于是他抓紧了身上的被子。   “不奇怪吗?”白石盯着热水嘟囔,“为什么吃药一定要热水?”   裴苍玉伸手摸了摸他的脑门:“发烧了?”   白石乖乖地点了两下头。   裴苍玉便把沾满雨水的外套重新穿上:“我去买个体温计,顺便买点吃的,你……”   他话没说完,因为白石甩掉了被子走过来,一把拽住他,把他往屋里带,把他扔在了床上。   裴苍玉惊讶地瞪着他:“我不是打算跑。”   白石不理他,走回去把椅子挪了挪,正对着裴苍玉,离房门一步,然后坐到椅子上,动也不动地看着他。   裴苍玉叹了口长气:“真的?”   白石不说话。   裴苍玉抿着嘴不动,对面的白石也不动。最后裴苍玉垂下了眼睛,无奈地叹口气,把他的外套脱下来扔到地上,又看着明显发烧烧的脸都红了的白石:“你起码先吃药吧。”   ***   外面下起瓢泼大雨,伴随着闪电和雷声,在天边突然亮过一瞬后,紧接着便跟来轰隆隆的雷声。   裴苍玉靠着窗边往外看,跟老天爷聊天:“热完就下雨是吗?你很有性格是吗?”   白石晕乎乎地抬头看他,以为在跟自己说话。   裴苍玉走到他面前:“你睡会儿吧。”   白石慢慢地摇了摇头。   裴苍玉坐到他旁边的椅子上,白石的头跟着转过来。   他吃过了药,脸反而更红了,也许是捂的。他头发不再滴水,被裴苍玉拢到了后面,眼睛里有层水汽,怎么看都有点无辜,这张脸现在和凶狠扯不上关系。而且白石看起来精神很糟糕,他有点轻微地发抖,眼睛有点失神,看着没有什么力气,有种即将摔在地上的感觉,好像全凭一口气撑着,不然就会昏沉沉晕过去。   裴苍玉看着他:“我们在那里的时候你也不怎么睡吧。”   白石默认。   “我以为你会一直永远那样。”裴苍玉低下头看自己的手,“精神亢奋。”   白石干咽了一下,慢慢地伸手拿水,喝了一口,他咽水都有点费劲。   裴苍玉不知道该说什么,白石现在非常脆弱,这场烧来得非常凶猛,他只是看着就能感觉出病来如山倒的压迫感。   白石微微发着颤,眼神飘飘忽忽,像个迷路的小孩儿,他脸红嘴唇也更红,衬得脸色十分艳丽,在刚才拉回裴苍玉的时候,有种狠艳的感觉,比平常更有压迫感,带着点同归于尽的意味,让人觉得更难招架。   裴苍玉把白石喝水时坠下的头发拢到耳朵后面,拉住他站起来,往床边走:“来稍微躺一下吧。”   白石愣愣地跟着他,脚步趔趄了一下,被裴苍玉扶住,但他的重量裴苍玉没扶稳,于是两人一起倒在床上,白石压在裴苍玉身上。   白石没什么力气,裴苍玉把他推开放到床上,拽着他往上去了去,然后把被子扯过来盖在两人身上,他看见白石一瞬间闭上了眼睛,几乎陷入睡眠,却又在下一秒醒过来,努力地睁开眼,强迫自己醒过来,这让白石的眼睛变得更红,流出了生理性泪水,白石挤了挤眼睛。   裴苍玉转身对着白石,白石仰面看着天花板。天花板是棋盘样式,东南角正在漏水,滴滴答答的砸在地面,极有规律的声音。   裴苍玉看着白石的侧脸,摸了摸他的头发:“睡吧,你不累吗?”   白石脸部的线条绷紧了,他仍旧缓慢坚定地眨着眼:“从我小时候讲起吧,我八岁的时候……”   裴苍玉突然觉得很难过:“别撑了。”   “还是先讲家庭成员吧。”白石权当没听见。   “你一定会睡着的,这只是时间问题啊……”裴苍玉的手指缠在白石的头发上,不经意地打着转。   白石一字一句地说:“我不会。”   尽管他眨眼的时候都能听见肌肉响动的声音,尽管每次睁眼都觉得眼睛疼,他觉得脑子像一片昏暗的荒野,太阳早已死去,只剩了一盏灯亮,他偏激地想,如果灯灭了,他就会死去,绝不是裴苍玉说的“睡一会儿”,他凭着这个念头撑着。   可他逐渐要输掉了。   他越发地觉得灯越来越昏暗,他不是睡去,他其实是昏过去,他早该昏过去了。他慌乱地伸手摸了摸,抓住了裴苍玉的手,他用力地握住,捏得裴苍玉手很疼,但裴苍玉没出声。   白石在朦胧中看见旁边的裴苍玉坐起来,这让他握得更紧,他着急起来,撑着胳膊肘想坐起来,可赔裴苍玉只是轻轻地点了一下他的肩,他就倒了回来。   裴苍玉一根一根掰开白石握着他的手,白石的表情如同看山崩而无能为力。   裴苍玉很勉强地笑了笑:“总会这样的,你太累了。”   他看着白石咬着牙坐起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裴苍玉掰开他的手,慢慢地站起来,白石朝他这边动了动,差点摔下来。   裴苍玉扶了他一把:“我不是打算离开。”   白石没听到,或者听到了不相信,他简直一团糟,他的脸更加的红,他苍白的身体上泛着红,发着烫,眼睛充血,握拳砸了砸自己的太阳穴,因为一直耳鸣,他根本站不起来,在之前的“平静生活”里,他每天也许只睡一两个小时,保持了这么长的时间,每天绷紧他的神经,应付裴苍玉也应付外人,他快燃烧完了,这场暴晒这场雨这场发烧都是契机。   他可能还是抓不住。   裴苍玉看着白石从床一边艰难地挪过来,抓住他的衣角,抬起头,用一副笃定他要逃跑的表情,恶狠狠地说:“总有一天,黄泉路上再相逢。”   说完晕了过去,头撞了一下床沿,手无力地垂着,像被拔下了插销的机器人,耗尽了存储电量。   裴苍玉听他最后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无奈到有点想苦笑,随后想到了一件事,他那个好词好句摘抄本,到现在也没找到。   他把白石搬回床上,盖上被子,自己坐在床脚抽了一根烟。 第126章 双头鹰-3   白石慢慢地睁开眼,看见棋盘样式的天花板,然后他迅速回忆起来,蹭地一下坐起来,脑袋一阵充血,眼前黑了一下,然后才逐渐清明起来,他看见裴苍玉的背影坐在床脚。   裴苍玉转过来看他:“醒了。”   然后站起来去桌上拿了体温计递给他:“你测一下。”接着又把面包拆开,面包看起来不便宜,因为袋子很精致,裴苍玉一边拆一边喃喃自语,“就这么一点卖这么贵,不如去抢……”   说完不耐烦地看了一眼白石:“都怪你太娇气。”   白石紧盯着他,接过了他递来的面包,缓慢地送进嘴里。   “你吃过了吗?”   “当然了,我还找到了一家面店,厉不厉害?”   裴苍玉出去过了。   白石咽得有点快,他咳嗽起来,裴苍玉给他倒了杯水。   他接过来,喃喃地说:“我不怎么生病的。”   裴苍玉一听乐了,坐在椅子上看他:“那你上次生病什么时候?”   白石想了一下:“也是发烧,大概十六岁的时候。”   “也是因为淋雨?”   白石摇了摇头:“因为受了点伤。”   “什么伤?”   白石掀开衣服,指着腹部的一块小疤:“这个。”   裴苍玉靠过来,伸出手指碰了碰,白石动了一下。   “你感觉怎么样了现在?”裴苍玉摸了摸他的额头,感觉已经没那么烫了。   “好点了。”白石诚实地回答,低头咬面包。   裴苍玉看了看他的体温,确实好点了,但还是低烧。   白石发现他手上的绷带是新的:“你给我换的?”   裴苍玉点头。   “我睡了很久吗?”   裴苍玉看他,伸出手比划:“第三天了,我都能独自shopping了你说呢。”   白石愣了一下,眼神移了一下又看回来:“所以你没走。”   裴苍玉一摊手靠在椅子上:“这不是很明显吗?”   白石抿了抿嘴唇,执着地问:“为什么没走?”   “那我不能一个人走,我得把你带回去。”裴苍玉大大咧咧地讲,“毕竟一开始我卷进来就是想调查你,现在到了决战的时刻啦。”   白石望着他,意味不明地浅笑了下,低下头继续吃他的面包。   裴苍玉站起来看窗外,艳阳高照,雨只下了一夜:“够热的啊,我要是好好学地理我就知道这是个什么气候了,可惜我是理科生。”   白石看了他一眼:“有的理科生也知道。”   “我不是一般的理科生,”裴苍玉转头,认真地看着他,“我是学渣。”   白石笑了一下。   白石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又吃了药,这么一来再睡一觉就能好起来,但他还是不太敢睡。裴苍玉把脚上的鞋一踢,爬上床,脱下自己的外套钻进被子,顺手把白石拽倒,自己就闭上眼。   “好了,睡一觉。”   白石盯着他的脸。   裴苍玉睁开眼:“干什么?”然后他捂住自己的衣服,“不会吧,你还病着呢。”   白石轻轻笑了一下,也闭上了眼。他伸手握住裴苍玉的手,倒是没有上次用力那么大。裴苍玉很小声地告诉他:“我差点以为你会死。”   白石没有睁眼,问他:“所以留下来吗?怕我客死异乡。”   裴苍玉哼了一声:“要不是我找医生,给你喂药,陪床,你以为你还能活蹦乱跳地享受阳光?”   白石睁开眼看他,眼神称得上深情:“谢谢。”   裴苍玉又看愣了,叹了口气:“唉,你确实长得好帅啊淦……”   “……”   ***   他们在晚上启程,用白石的话来说,夜晚行进别有风味,裴苍玉脑子一热就同意了。结果上了路在一片黑漆漆里走,偶尔的路灯也亮得垂头丧气,夜风虽然凉爽,但配上吹出口哨的风声和突然脖后的凉意,真他妈怎么都是像在演鬼片。   裴苍玉坐在副驾驶,时不时就担心后视镜能看见鬼,于是精神十分紧张。白石倒是很悠闲,甚至很享受,他看裴苍玉:“你紧张什么?”   裴苍玉一脸严肃:“你看鬼片吗?公路鬼片?”   白石摇头。   “你现在打着的这个车灯,这叫一昏暗,而且就打到一小段距离,然后——”裴苍玉双手扑上白石试图营造惊吓感,“从车前经过一只动物,你吱——的一声刹车,下去看,然后呼——呼——的吹来凉风,你一转头,淦,有鬼。”他平静地结束。   白石平静地点头:“电影里鬼长什么样?”   “鬼你都不知道长什么样?”裴苍玉鄙视地看他,“有很多种,有老的有笑的,有男的有女的,一般来说,女的比较可怕,而且你知不知道,她们都穿裙子,红的白的,你说她们为什么不是短头发短裤长靴子呢,”裴苍玉自己想着兴奋起来,“你说要是贞子不是穿白裙从电视里爬出来,是穿活力热裤潮牌联名,脚上穿耐克,然后她爬……”   白石伸手摸了一下裴苍玉的腰。   裴苍玉叫了一声朝前扑,撞到了额头,又慌张地望,转了转脑袋才发现白石搞的鬼,慢慢地坐下来。   “你开车我不跟你闹,但是我记下来了。”他甩了甩头发。   “开车也可以。”白石看他,“你讲了你看的电影,我讲讲我看的吧。”   裴苍玉笑了:“你看的?那不都是……”他想起来了,“不适合我这种祖国花朵。”   “比如车里吧,就有很多种。”白石自顾自地讲。   裴苍玉不敢相信地看着白石平和的脸说出的污言秽语,颤巍巍地伸出手指指他:“凑,你怎么敢……脏,真脏,我聋了。”   “方向盘也可以,比如……”   裴苍玉转头瞪他:“你这就是性/骚扰。”   “我看这些也是有原因的。”白石解释,转头看了他一眼,“我希望你快乐。”   裴苍玉:“……”   “我要跳车。”   “哎别。”白石当真停了车。   裴苍玉看着他挑了挑眉毛,手都没打算开车门。   白石绕过他看了看手,又问:“你会开车吗?”   “不会,我又没车。”   “要学吗?”   “现在?”裴苍玉转头看了看,他们在一条偏僻的公路上,两边都是树,路灯打得稀疏,路上连个鸟的影子都没有,只能听见风声和树林深处传来的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叫声。他转回头,看白石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来试试吧,我教你。”白石下了车,从车前绕过来,裴苍玉从副驾驶挪到驾驶座:“这哥们儿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啊。”   他握上了方向盘,白石告诉他刹车和油门,然后拍了拍他的座椅背:“走吧。”   “??你教完了?”   白石理所当然地点头:“开着开着就会了。”   “行,这可是你说的,你敢坐我就敢开……”他咬咬牙就发动了车。   刚开始启动还有点慢,踩久了发现也就那样,根本没什么趣味。   他转头看白石:“还挺简单的?”   白石笑着点了点头。   “那我开快点。”   他看着时速往上涨,吹进窗口的风好像更强了。   有种特别兴奋的感觉让他决定开得更快一点,他转头看白石:“要是怕了就告诉哥哥。”   白石笑了一下,往后靠了靠。   “你应该系上安全带。”好司机裴苍玉提醒他,“我技术很差。”   “我相信你。”   “这就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他发现前面有个弯,舔了舔嘴唇,“接下来让你看看哥哥如何自学拐弯。”   然后他猛地一抹方向盘,旁边的白石当即出声:“哎……”   车吱地一声打了个滑,车尾朝后甩,他们是转过弯了,但是一个劲地朝斜前方撞,裴苍玉哎哎哎地叫起来,白石立刻伸手过来,他没记安全带,整个人几乎移过来,扶住方向盘又踩着刹车,连手刹都顺手操作了,硬是把车转回了正道,发出极其尖锐的声音,让人怀疑轮胎是不是能给划破。   然后白石便退开了,裴苍玉又扶上方向盘。   “……”   “不错,对第一次来说很好了。”   裴苍玉转头看他:“你是鼓励教育型的啊。”   白石笑了笑。   说实话,开车挺无聊的,开得久肯定更无聊,裴苍玉在平直的公路上开了一会儿就打起了哈欠,他旁边的白石仍旧很精神,这人不是之前还生病吗?   “你记不记得你以前跟我说,你每天只睡很少的时间?”   白石转头看他,点了点头。   “为什么啊?”   白石想了想:“不太清楚,感觉不是很需要睡眠,你睡几个小时?”   “我说实话十个小时是比较合理的,但这么多年都没怎么睡够过,十个小时脑子才会比较清醒。”   “怎么说?”   “我发现我睡十个小时的话,我做卷子错的题就会少一些,睡不够的话,错的就会多一些。”   白石饶有兴趣地看他:“做什么错的少一些?”   “语文。”   “多的呢?”   “生物。”   白石听完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会不会因为你本来语文成绩就不错呢?”   裴苍玉如同被天启了一样呆滞了。   过了半天直接转移话题:“还有多远?”   白石笑了笑:“要通宵了。”   “唉……”裴苍玉开车开得很无聊了,他转头看白石,正打算说点什么,对面就响起一阵很大声的鸣笛,紧接着便转出来一辆巨大的货车,打着亮堂堂的黄色灯光,以很快的速度开过来,走得笔直,对准了他们的车。   裴苍玉连声靠靠靠,一边往左打方向盘一边骂人,幸好这路段左边是块空地,裴苍玉来不及多想就朝那边靠,白石在他身边很沉稳地说:“得下去。”   裴苍玉一听就死命地转,打算整个转下去开到空地上,不试图绕了,反正以他的水平也绕不过去。   那货车的灯明亮的像白天一样,刺眼地简直睁不开,裴苍玉全凭感觉开下去,似乎还颠了几层台阶,咣地坠在地上,裴苍玉脚没离油门,车还向前奔了一会儿,裴苍玉才在白石的帮助下刹了车。   一停车裴苍玉就打开门跳下来,指着车郑重声明:“我以后再也不开车了!”   说罢看着一起下来的白石:“哎我靠,你刚才看见没?那司机怎么这样儿,逆行逆的这么嚣张?!拐弯连个喇叭都不响,气死我了,而且这路怎么这么窄?”   白石陪着他点了点头:“单行道。不过也是,什么人都有。”   裴苍玉又大喘了几口气,发泄完了,转头一看,他开到了一片沙滩上,远处是一片海。   “我去……”裴苍玉眼睛一亮朝海边走去。   夜晚看不见,只能看见远方海里的灯塔,忽而被云遮住忽而露出,此外就是天幕上的星星在地平线和海水几乎融在一起,海岸线的对面,有明亮的灯火,是建筑的光,那里是人烟聚集的地方。这边漆黑一片,只有他们的车灯亮着,打在裴苍玉身后,在他脚下投下一片影子。   这边分外安静。   他感觉到白石走到他身后,伸手搂住了他的腰,把他环在怀里,裴苍玉有点别扭地动了动,白石便要松开手,裴苍玉很快伸手抓住他,没转头,声音也很小:“我没……”   白石便搂得紧了一些。   裴苍玉现在觉得倒也没有很冷。   风把他的脸吹得凉凉的,白石的体温已经不像之前那么可怕,在这孤岛一样的冷清地方隔海望着另一片明亮的城市,让裴苍玉有种被流放的感觉。   白石温柔地搂着他,不动不摇地如同磐石,裴苍玉觉得他小时候就很羡慕白石,有种心意坚决的感觉,这也许就是他们的差别。   又起一阵风时裴苍玉缩了一下,白石便抱得更紧,又低头亲了亲他的脸颊。   裴苍玉突然转头问:“白石,你看的电影里,有在海边的吗?”   白石看着他明亮的眼睛,那种春日柳条一样的昂扬感以及略带挑衅的眼神,让白石兴奋的有些颤栗,他干咽了一下,点了点头。   裴苍玉便问:“那接下来要怎么做?”   白石一把抱起他转身,裴苍玉觉得自己猛地离开地面,他甚至小声地叫了一下,但转瞬就被放在车前盖上。白石掐着他的腰把他整个人往上一提,摁住他的肩膀让他躺平,自己就埋下头。   裴苍玉望着黑色的天空只觉得下面一阵一阵快/感,他向下伸手,光溜溜的车盖山没什么好抓,他迫不及待,只好抓住了白石的头发。   白石抓住他的腿把他又拽下来,正好对在自己跨/间,慢条斯理地拉开拉链,裴苍玉干咽了一下。   车摇晃起来的时候,车灯打在遥远的海里,光柱上下摇晃,裴苍玉搂紧白石,撑开他闭着的眼睛,眼角泛起泪,他得承认他很喜欢这个。他的靴子跟蹭着白石的背,把他白色的背蹭得红了一片,太安静了以至于只有他嘶哑着的、起起伏伏的声音,软而黏,裴苍玉听到脸都红了起来,于是他要白石开口说点什么。他的声音哑哑的,不自觉地软下来:“白……白石……”   “嗯……”   “啊……你说点什么吧,求你啦……”他抱紧了白石的脖子,头贴得太近,白石偏偏头吻了下他的耳垂,裴苍玉偏头咬了一口白石的脖子。   “嗯……逆行的不是他,是我们。”   裴苍玉一愣,白石猛地一动。   “傻逼白石你他妈……” 第127章 双头鹰-4   他们裹着毯子在后车座里挤着睡了一会儿,稍微休息一下就准备上路,裴苍玉还是有点头晕,但白石看起来精神就很好。   ……这种怪物一样的恢复能力,裴苍玉想着瞥了一眼白石,却看到他头上车顶的两个鞋印,然后回忆了一下,那好像是他腿被举起来蹬的,一想到举起的腿就想到了……裴苍玉摇了摇脑袋下了车坐去副驾驶,心想着为什么不脱鞋呢?   早上七点半,他们来到了一家疗养院。   这家疗养院在一个风景优美的山庄里,除了疗养院外,山庄更里面是小区,工作在都市的人早起从这里开车上班,裴苍玉他们逆了很多人群。   山庄有警所,看得出来这里是个开发的不错的地方,环境好、设施齐全。   疗养院的大门敞开着,说是大门,其实是矮小但长的铁门,雕得很有巴洛克的风格,一进去便是一座喷泉,两侧是绿草坪,有不少人在上面散步,但走得都不快。正面和左右两侧各一栋大楼,有二十层左右高。本以为这就是全部,但裴苍玉隐约看见东边高楼后面还有座矮一点的楼。   喷泉的楼里,有穿白大衣的医生从里面走出来,有时还有一些看起来像是家属的人跟在旁边,说些什么。   白石开车去了地下的停车场,出来后直接走向东边的楼,绕过新楼,走向后面的旧楼。裴苍玉这才发现,原来后面还有这么大一片占地,这里似乎也住了不少人,也有医生和家属穿梭。   “这里是原址,前面都是新修的,可以叫新区。”   裴苍玉点点头。   旧楼只有六层,没有装电梯,裴苍玉进门的时候发现有坐轮椅的老人,心里还有点奇怪,这样上下楼也太不方便了。   本来裴苍玉还以为这栋楼里都是老人,但并不是,他甚至还看见几个小孩儿,有个穿病号服的小孩拍着皮球跑过去,撞了一下裴苍玉。   裴苍玉望过去,没有看见大人。   另外裴苍玉发现这栋楼的天花板很低,每一层都建得很有压迫感。楼梯很旧,尤其是栏杆,铁锈得很明显,红色的木扶手上漆都掉了,露出黄褐色的木皮。台阶修得很窄,走起来让人有点烦躁,每层楼都很暗,或许因为是白天没有开灯,但还是显得十分昏暗。怎么说呢,跟新区给人的感觉差了很多,向来确实有修新区的必要。   然后裴苍玉看了一眼白石的背影,白石把他的爸爸放在了老区。   他们一路上了六楼,正对着走进了六楼的大厅,有一百平左右,零散地聚了很多人,每个人身后都有护士或护工陪同,算起来有几十人,但大厅非常安静。   他们进门的时候,很多人转头看他们。突然被盯着,裴苍玉的脚缩了一下,一看白石没什么反应,才跟着走了过去。   白石似乎很确定要走去的地方,裴苍玉跟在他后面,边走边打量大厅的人。   老人小孩、男人女人,什么人都有,但有个共同的特点,每个人说话的时候都压低了声音。这让裴苍玉觉得十分诡异。在他往前走的时候,还看见一个女人抬起头看他,在看到他的一瞬间无神的眼睛焕发出一种怨恨的目光。裴苍玉吓了一跳,这怨恨来的莫名其妙,女人转开脸,仍旧是那幅表情,四下转着头,恨意越来越明显,咬牙切齿,又在某一瞬间突然停下来,好像关掉了一个开关。   看来不是针对个人。   白石停下了脚步,裴苍玉也停下来。   面前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驼背老人的背影,头发银白,坐在窗边,白丝被风吹得飘起来几根,他腿边蹲了个小女孩儿,正托着下巴跟这位爷爷玩,他们在下国际象棋,女孩儿毫无规律地走了又退,反悔着下棋,下错了就咯咯地笑,然后把棋子摆回去。   老人也不多说,也只是笑起来。裴苍玉听见他的声音,是很温和的男声,和白石的声音很像,但是低一点。   女孩儿看见了后面走来的白石和裴苍玉,一惊,手里的棋子掉了下去,老人动了动,弯下身子给她捡,捡得很辛苦,颤巍巍地握住,小心地放在了棋盘上,才顺着女孩儿的目光慢慢转头。   白石上前一步,扶着轮椅转过来,朝老人笑了笑:“爸。”   裴苍玉猜看清这个男人。   满头银发,面容看起来六十多岁,脸颊消瘦锋利,戴一副银边眼镜,眼神很是黯淡,带着点笑意,看起来脾气很好,他坐在轮椅里,但看得出原来是个高大的男人,两腿空荡荡,皮相有点发黄,是暴瘦的遗症。   裴苍玉下意识地就问好:“您好。”   男人笑了笑指指自己的耳朵,裴苍玉才看见上面挂了白色的东西。   白石告诉他:“听不到。”   “这样……”裴苍玉点点头,“那你教我一下手语?”   白石说:“我不会。”   男人转头仰脖子看白石,他一动裴苍玉才发现他脖子上都是疤痕。   “你来了。”   裴苍玉一惊:“他会说话?”   白石点头:“他只是听不到。”   刚才下棋的女孩儿从白石身后绕过去,扑进男人怀里,埋着脸不抬头,又拽了拽他的衣服,示意继续去下棋。   男人有点无奈地看看裴苍玉,又看看白石:“她刚来两个月。”   白石点了点头,拎着女孩儿的后衣领要把她拉起来,但女孩儿只是抱得更紧了。   “那个……”裴苍玉上前一步,“先问一下?”   白石看了他一眼,退了一步,裴苍玉蹲在她旁边:“那……我陪你下棋吧?”   女孩儿转了转头,露出眼睛看裴苍玉,裴苍玉继续说:“因为这个哥哥要和他爸爸聊一下,聊完了再陪你下棋好吗?”   女孩儿抬头看了眼男人,男人鼓励地点了点头,她才坐起来,朝棋盘走过去。   裴苍玉松了口气,他发现白石的爸爸脾气很好啊。   其实裴苍玉不会下国际象棋,就凭着以前跟楼下大爷下的几盘撑一会儿。   白石和他爸爸没有走很远,只是在旁边讲话,看起来父慈子孝,裴苍玉时不时地瞟一下,发现白石的笑意多了,这让他心里有点放松,说实话,他本来以为白石跟他爸爸关系不是很好。   在裴苍玉和女孩儿下了两局之后,来了一位护士告诉女孩儿她家里人来了,便将女孩儿领走了,女孩儿拉着护士的手,恋恋不舍地回头,又跑过来抱了一下男人才离开。   白石眯着眼看着女孩儿,摸了摸下巴,白义龙则又转身解释:“之前有人抢她的东西吃,我把自己的分给了她一些。”   “是吗。”白石笑了下,朝裴苍玉招了招手。   裴苍玉走过来,白石向白义龙介绍:“这是裴苍玉。”   白石说话的时候,白义龙盯着他的嘴唇,就明白了在说什么,他转头看向裴苍玉:“你就是裴苍玉。”   说的好像这个名字很意味着什么,裴苍玉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像个复读机重复了一遍:“我就是裴苍玉。”   白石:“……”   这时旁边走来了一个护工,他向白石点了点头,说了几句话,裴苍玉没听懂,白义龙根本没有朝那个方向看,似乎是有些事需要白石去一趟,白石看了看裴苍玉,没有动。   白义龙和善地笑了笑,很体贴地问裴苍玉:“陪我散散步吧,正好也是时间了。”   裴苍玉点点头,白石送他们出了门,跟刚才的男人又进去了。   裴苍玉绕到老人身后,握着轮椅:“朝那边走呢?”   老人抬了抬右手:“这边。”他说完又笑了下,“别紧张。”   裴苍玉想我不紧张行吗,我跟白石的关系一句两句说不清……   但其实裴苍玉有件很想问的事,那就是白石的病症也好,生活也好,现在这个岁月静好的老人知不知道?   仿佛看出了裴苍玉的想法,老人建议他们去池塘边坐一坐。   池塘修剪得很有园林的风格,湖心还有一座亭子,池塘里有红色的鱼在摆尾,裴苍玉仔细盯了盯,还看见了黄色的鱼,哦,金鱼啊。   他盯得聚精会神,慢慢地才发现自己也被人看着,他讪讪地转头,看见了老人意味深长的目光和脸上的浅笑,裴苍玉脸一下就红了,因为他自己从这个表情中翻译出了“就是你小子碰我家的白菜”这个潜台词,他赶紧把老人的轮椅摆好,自己拘谨地坐到湖边的长凳上。   裴苍玉自顾自地想这就是见亲家,他脑海里全是谈彩礼的场面,都怪他电视剧看多了。   “咳,你不跟我说话,老人家很寂寞的啊。”老人似怪非怪地这么说了一句,低下头把眼镜取下,随手装进口袋的小盒子里。裴苍玉尴尬地挠了挠头,他发现自己确实不太礼貌。   “那个……”裴苍玉想了想,“我跟白石是初中同学。”   老人盯着他的嘴,看完点了点头:“我知道。”   没等他答话,老人又继续说:“你是个好孩子。”   裴苍玉的心狂跳,老人这么一说他就有点不好意思。 第128章 双头鹰-5   老人低头叹了口气,伸出自己的手掌看了看,无意识地摩擦了一下:“他小时候过得很不好,我和他妈妈都很忽视他,也许给他性格造成了点影响,”老人转头看裴苍玉,“辛苦你了。”   裴苍玉心说您不知道“点影响”有多大,这可不是小影响,这是影响社会治安的大影响,辛苦我还是其次的。   老人笑了笑,他笑起来的时候显得十分睿智,看得出年轻时候的影子,现在则更多了些云淡风轻的感觉。   他挥了下手臂:“喜欢这个湖吗?”   裴苍玉点点头。   “他特点给我修建的。”老人的脸上有些自豪,语调慢慢的,“虽然和整个院风格不搭,但为了让我住得好一点,想家的时候有个寄托,特点给我建的。”   裴苍玉笑了一下,转头看湖面波光粼粼,占地也很大,看得出湖的远处向外扩散,也许连接到了外面的河道,不过只可惜鱼不是太多。   老人伸手拉住裴苍玉,很关切的样子:“你怎么样?”   裴苍玉没搞懂,但还是回答:“还行。”   老人点点头:“人和人相处呢,总是有波折的,爱情的考验更大。”   裴苍玉又躲避起老人的目光。   老人似乎陷入了回忆,他的目光柔和地望向远处,语调柔和,用词考究,有点像白石,很有点文艺的口吻:“不要嫌我太烦喔,老人们大概都像这样,盛满纪念品的盒子。我年轻的时候犯过很多错,又急功好利,错过了很多人和事,”他目光慈祥地看了眼裴苍玉,“在很多人眼里我或许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吧。但是在她眼里不是。认识我的时候,我什么都没有,只是个对她来说很可爱的人,对于爱情来说,这个就够了。”   裴苍玉愣愣地看着他。   “我看到动情的人就能认出来,我已经老啦,那些疯子一样争名夺利的日子连一天都记不起来,可她的每句话,每个表情,每一点老去的痕迹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裴苍玉看见他的眼睛里有光亮的东西,带着点水汽,眼圈有些红。   老人便很快转过去,又弥补似的笑起来:“我也是这么跟他说的,他之前也被人利用着去完成一些对他没有好处的事。”他再次看向裴苍玉,“天南地北地奔波,他们把他训练成合适的人,唆使他做过分的事,他还那么小,被他们带着跑……”   裴苍玉脑海里突然浮现出白石初三的身影,刚刚抽高的白石,瘦弱的背影,脆弱冷淡的表情,巨人千里之外,自己跟自己较劲,孤独的人。   他不敢看白石的父亲。   “我劝他去找你。”老人这么说,“你可以帮他。”   裴苍玉犹豫起来:“我也……”   老人的目光分外坚定,裴苍玉觉得他越发地显得年轻:“你可以的,你只需要坚定自己的意志,辨别自己的心意。”   裴苍玉默然。   “你要想清楚,”老人把枯瘦的手放在他的肩膀,“怎么样才算为自己好,怎么样才是为他好。”   裴苍玉认真地看着他,点点头。   老人突然笑了一下:“我还以为如果我讲他过去的事你会不耐烦。”   裴苍玉正要回答他,老人说:“回去吧,快吃午饭了吧。”   他站起来扶着老人的轮椅帮他转身,因为石子绊了一下费了些功夫,还好旁边有个男人帮了一把。   裴苍玉推着老人去向草坪,那里有人正在聊天,坐在草坪上晒太阳,确确实实是个明媚的天气,看得人心情也好起来。   白石也处理完了他的事,自然地从裴苍玉手下接过轮椅,推着老人,他们有说有笑,简直就像普通来看望病人的家属。不过裴苍玉也明白,白石如果只是个单纯的家属,根本没有需要护工来找他处理的问题,这里大概也是白石的“安全区”。   裴苍玉低头看了看正和白石说话的老人,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哪里很奇怪。   他们的午饭在大厅的长桌上吃,这张桌子足可以容纳三十人,每侧各十五个座位,他们进大厅的时候桌上已经有了几个护工陪同下的病人在吃饭。病人们吃饭都不用刀叉,只有木制的圆润短勺,其中有个男病人死活不用勺子,只是一味地用手抓饭,撒得一地都是,护工拽下他的胳膊,强迫把勺子塞进他手里,动作可以称得上粗暴。其他的病人状况各异,但也好不到哪儿去,桌面、身上、地上都是一团糟,护工们训斥着,显得很吵闹。   白石推着老人来到桌前,在椅子中给他腾出了一个位置,然后和裴苍玉都坐了下来。裴苍玉正想问是怎么吃饭,自助餐还是去点,就看见有护工端着盘子来上饭了,裴苍玉发现他们面前的食物要比旁边的病人好得多。   白石相当温柔地帮老人剥了个鸡蛋,打进水里,递给他喝,老人也欣慰地笑着接过。裴苍玉看着父慈子孝的场面一时有些动容。   他们正吃着就有个病人扑到白石身边的位置,决定坐下吃饭,白石抬头看了眼护工,来了一个膀大腰圆的男人“请”病人离开,用“请”是因为他看起来很有礼貌,但裴苍玉总觉得那是因为白石在。   病人没有动,已经开始喝汤了,他喝的时候往盘子里凑,几乎把脸埋进去。   白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又抬头看男人,笑了下:“辛苦了。”   男人便从后面架起病人,向后拽开,病人尖叫起来,另一个护工很快上来收了盘子,病人的尖叫声没持续多久,就被拉出了大厅。   裴苍玉站起来,有点愤愤:“太过分了吧……”   老人伸手劝他:“不这样他们很危险的。”   裴苍玉将信将疑地看了眼白石:“他们是什么病啊?”   “不只是病。”老人告诉他,“他们是罪犯。”   “啊?”   老人指了指自己的头部:“严重刑事案,但不具备辨别能力。”   裴苍玉愣了一下。   老人继续补充:“刚才那位,砍死妻女,放火烧了自己的家。”   裴苍玉诧异地看向白石。   白石点了点头,转身指了指大厅入口的牌子:“上面写了,刑事精神病患。”   裴苍玉坐下来自言自语:“我又看不懂。”他突然一想,“那为什么叔叔会在这里呀?”   白石没有回答,转头看老人。   老人笑了下:“我改建前就在这里,不想搬了。”   裴苍玉也不好再问,就坐下来继续吃饭。   他们聊些天气和路况,老人不问白石从哪里来,准备到哪里去,为什么要来,最近过得怎么样,家里生意怎么样,老人一直温和的笑,在提到某支球队最近表现的时候倒是有些激动,说他们表现不错。白石应该不太清楚那支球队,只是笑着点头,并不插话。   有一个护工是专门照顾老人的,在他们快吃完时来帮忙收拾了一下东西,他手脚利落地擦了桌子,老人慢条斯理地用餐巾擦嘴,朝他笑笑,又转向裴苍玉:“我去午睡一会儿,你们先聊。”   裴苍玉点了点头。   他转头看着老人离开的背影,心下有些敬佩,他的处境不能算好,但仍旧保持这么一个平和的心态。尽管身体残疾,住在异乡,白石也不能常来看他,但仍旧具有风度,头脑清醒,给人感觉充满了智慧。   裴苍玉十分感佩。   白石敲了敲他的手:“看什么呢?”   裴苍玉转回头:“有点感动。”   “感动什么。”   “生命啊,你不觉得吗?”他小幅度地挥着手,“多么顽强。”   白石没说话,他用一副包容的表情看着他,觉得他在中二。   饭后裴苍玉和白石在疗养院附近走了走,去了前面,说实话,新区修建的还是比旧区好很多。今天阳光很好,还有风,草坪上有几个人在唱歌,弹吉他的正在solo,周围围了一圈人,很热闹的样子。   他们在这里看了一会儿,裴苍玉有点羡慕地看着乐手,拍了拍白石:“你知道吗,我本来还打算学吉他来着。”   白石有点惊讶:“什么时候?”   裴苍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高中的时候,不过没学成,基本功不好,就会弹一首。”   “你不看漫画了啊。”白石带了点笑意。   裴苍玉耸耸肩:“我高中以后就不怎么看了,看乐队的比较多。”   白石浅笑着看他:“你会弹哪一首?”   裴苍玉咳了一下,挠了挠头发:“弹的不好……Animal Nitrate。”   白石这下真的有点诧异了:“Suede?”   裴苍玉挑挑眉毛,白石笑了一下:“你喜欢这种风格的啊。”   “我什么风格都喜欢,常常因为不愿意拉一踩一而在圈子里格格不入。”   白石转头看他:“……你刚才这句就挺会的。”   “是吗?”裴苍玉傻傻地眨眨眼。   “我们等下去买把吉他吧。”   “干什么?”   “你不是只会一首吗?多学几首吧,”白石看他,“反正有的是时间。”   裴苍玉翻了个白眼:“哟,找个老师?还是你教我啊。”   “我教你。”   “啊?”   白石摊摊手:“我教你。”   正好乐队唱完了一首歌,弹钢琴的那位站起来朝大家鞠了个躬,在掌声中挥挥手离开了,主唱也走了,原来这些东西只是摆在这里,他们并不是一个真正的乐队。   裴苍玉趁机捣了捣白石:“去,让我看看老师的水平够不够格教我。”   说话间便有一个人上去拿起了贝司,周围响起一阵掌声,还有人吹起了口哨,裴苍玉又拍了下白石:“去吧白卡丘。”   白石看了一眼他,便走了上去,从靠架边拿起吉他,周围的掌声顿时加大,口哨声响在裴苍玉耳朵边,把他吓一跳,他看向白石:“没救了……又来了,又到了这小子装逼的场合了……”   那个拿贝司的男人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红色的头发,脸上有些雀斑,但和他比起来,白石看起来更年轻。红发走到白石身边,在他耳朵边说了什么,也许是商量了要弹什么,之后便退开。   接着贝司先响起来,在低音过后,吉他才加进去。这是首相当抒情的乐曲,裴苍玉觉得很熟悉,但一时没有想起名字。白石低着头弹,暗金色的碎发垂在他耳朵边,弹到中途,一个女生轻轻地走进去加上了钢琴。喧闹的草地静了下来,他们很多人知道这首曲子,都看向中间的三个人。   《Le Parfum De Eglises》,芳香净地。   裴苍玉突然想了起来。   风仍旧温和地吹,周围的人向他们靠近了些,云彩在天空上飘,时不时地挡住太阳,因此投在白石身上的影子便忽明忽暗,他始终没有抬头,倒也不是在看琴弦,裴苍玉盯着他的脸,觉得白石似乎有些跑神。他的手指苍白,晒了一天倒是把手背上晒出了红斑点,也许是晒伤了,裴苍玉都没有注意到,他觉得自己应该注意到。   周围甚至有人掏出了手机对准了他们,裴苍玉瞟了一眼,看着旁边的女生把镜头放大到只包含白石的低着的脸,那里有道漂亮的线条。   裴苍玉便从别人的手机里看白石,突然看见白石抬起了头,他转看脸,就和看过来的白石对视了一下,裴苍玉毫无缘由地心跳快了一些。   但他很快知道了原因,其实也很简单,恋爱都是这样的。   所以裴苍玉应该知道,他对白石有责任,就像任何一段成熟关系中一样。   曲子结束。周围响起热烈的掌声,白石正要放下吉他,却上去了一个男人站到了话筒前,似乎打算当主唱,他和那三个人说了几句,三人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白石看了眼裴苍玉,裴苍玉冲他点了点头,白石便重新背上了吉他。   这首曲子裴苍玉就知道了。   Blur,《Tender》。   草坪上的人三三两两地坐了下来,似乎真的在看一场演唱会,裴苍玉也动了动脚,打算坐下来。   这时他突然觉得背上一阵凉意,像被扎了一样,他飞快地转过头,什么也没看见。   但那种感觉很强烈,他仔细地看着身后,在草坪上没看到任何人,他抬头朝上看,发现这里可以看到旧楼楼侧的部分。   他从一楼慢慢看起。   在四楼的时候,看见了白石的父亲。   老人也注意到他,抬手朝他挥了挥,温和地笑了笑。   裴苍玉也报以回笑。   看老人被人推着离开,裴苍玉才默默地转回头。 第129章 双头鹰-6   裴苍玉坐着听了一会儿,还有带红白色胸牌的志愿者在给周围的人发水,裴苍玉也拿了一杯。场上的歌曲质量着实不错,不停地有人上去,还没有人下来,后面上去一个戴唇钉穿一身黑的高个子,拎起吉他站到了白石的旁边,商量着下一首。   裴苍玉想去上个厕所,站了起来,白石跟人说话的脸马上转了过来。裴苍玉指了指水杯,又向后指了指,意思是自己去找个厕所。   白石要放下吉他跟过来,裴苍玉摆了摆手,他自己去就可以。   他这么说其实心里有点数,起码刚才老人的位置一看就是卫生间,楼外墙上就是排水管。于是他就朝那个方向走过去。   和前面新区暖阳微风青草地配音乐不同,后面的旧区显得冷冷清清,那湖远远看也不是个圆的,更像是个破掉了的气球形状,在破口出流出一道水。   裴苍玉走进阴影下,上了楼。   他去一楼的走廊尽头找到了男厕所,本以为没什么人,正洗手的时候却突然听见咚地一声一间隔间的门被撞开,里面翻出来个人。   裴苍玉吓一跳,转头一看那个人在地上滚了两圈,手脚麻利地站起来,飞快地瞥了一眼裴苍玉。   从这一眼,裴苍玉能判断出他精神状态不是很正常,有点癫的意思。   他干咽了一下,犹豫着朝他伸出了手,他以为那人走不好路。   但那人盯着他眉头越皱越紧,让裴苍玉以为自己做了什么错事。   接着那人就地一顿,又慢条斯理地在地上打了个了滚,停下来调整了一下方向,然后抱着头继续滚。   裴苍玉看呆了,直到那人翻滚了出去,他才反应过来跟出去,一眼望过去,他就看见在长长的走廊上这哥们儿执着地翻滚着前进,就像一颗滚动的鸭蛋。裴苍玉一边看一边啧啧赞叹,真是自由的灵魂啊。   他连手都没吹就出来看了,现在也不打算再进去,就便往前走便掏口袋,结果没找到纸,但是摸到了一个眼镜盒。   他诧异地拿出来一看,眼镜盒没见过,再一打开,是副银边的眼镜,裴苍玉想了一下,刚才好像在白石爸爸脸上看到过。   这眼镜盒怎么会在他身上?   也许是吃饭的时候不小心拿错了吧。裴苍玉没有多想,打算去还给老人,正巧刚才看到了老人在四楼,裴苍玉便直接上了楼。   他走的楼梯是消防通道,出来之后不在正厅,是走廊的尽头。裴苍玉便挨着一道门一道门地走,想着如果走完这边还没看到熟悉的名字再去问前台。   走在这里发现天花板低的更厉害了,那种逼仄感更加强烈,连走道都很窄,裴苍玉觉得比起一般的医院,这里是建得有点挤。   天花板的灯是白色的,但也许是因为用的久了,灯管上有黑色的斑,而且光度也很差,更显得暗沉。   裴苍玉看门上的名牌时也不知道该找什么,但当他看见拼音的时候就知道找到了,看来白义龙先生并没有入乡随俗起一个合适的名字。   裴苍玉敲了敲门,里面很快便响起了声音,说请进。   裴苍玉便推门进去,老人坐在轮椅上望着窗外,留一个瘦弱的背影。房间不大,一张桌子,一张床,桌上有台收音机。   他一进来就惊了一下,他总觉得这个布置很熟悉,但一时没想起来。   老人扶着轮椅稍稍转过头,笑了下,示意裴苍玉上前来。   裴苍玉关上门便走过来:“叔叔好,那什么,刚才我好想误拿了您的眼镜……”   老人摆了摆手,没看他,盯着窗外,似乎叫他别说话。   裴苍玉便安静下来。他也跟着朝外看看,一头雾水地转回脸:“怎么了吗?”   老人抬起脸看他,没什么表情,显得苍老且憔悴,但眼神倒是和刚见面时完全不同,显得很亮:“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白石。”老人盯着他,“你打算怎么办?”   裴苍玉低下头,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我们俩的事我还没想清楚,我对他倒也不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不是那个。”老人的声音有些严厉,裴苍玉抬头看他,老人伸手握住裴苍玉手里的眼镜盒,就这么一下,裴苍玉突然发现老人的手劲很大。   “我说的是,你打算怎么对付他?”   裴苍玉愣了两秒,才慢慢地问:“对付……是他让您问的吗?”   老人笑了一下,笑容和慈祥扯不上一点关系:“你倒是警惕,他没少折腾你。但用不着,我可以帮你。”   裴苍玉站直了,稍稍往后退了退。   老人把拿过了的眼镜盒随手扔在了桌上,往后背上靠了靠,这个动作让裴苍玉一下就想到了白石,那种傲慢又随意的姿势跟白石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不用装,我看你就知道了。”老人指了指裴苍玉的眼睛,“我知道你在准备什么,我可以帮你。”   裴苍玉没有说话,他已经不是以前的裴苍玉了,他发现在这个情况下他都不怎么想吐槽,血压也没升高,心跳也没加快,还是非常淡定,就自己在心里说,可以啊裴苍玉,成熟了。   老人的眼睛清亮,瞟了眼门口:“你不了解白石。”   裴苍玉看着他:“那你讲,我来听听。”   老人看了他一眼,笑了笑:“他跟我关系并不好,跟他母亲关系也不好,你知道吧。”   裴苍玉点点头。   “之前我说他小时候跟着丁川到处跑,不是假的,他确实受了很多训练,也做过很多事,从小就这样,”老人指着自己的脑子笑了下,笑得甚至有点幸灾乐祸,“所以有点疯。”   裴苍玉看着觉得很不舒服。   “他有点本事之后就想报复,好像我真的欠了他什么。”老人打开眼镜盒又合上,语气有点不耐烦,“所以我从来都不喜欢小孩。他们生出来就理直气壮地要这个要那个,要人陪他,要对他好,好像你给他们那么好的条件还不够。”   老人恶狠狠地撇了下嘴:“贪得无厌的恶鬼。”   裴苍玉往后退了退,靠在了墙上。   老人抬头看他,眼神冷冰冰:“行了,你不要用那种反感的表情看我,我知道,你从小就认识他,又被他带着跑,关系不清不楚,会有这种反应也可以理解。不过你应该明白,这不正常,任何正常人都会这么告诉你。”   裴苍玉喉头滚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又没有开口。   “你以为是谁让我坐在这里的。”老人伸手拨了一下自己空荡荡的裤管。“我来告诉你他怎么对待自己的亲生父母。”   裴苍玉舔了下嘴唇,不确定自己要不要听下去。   “严柏华,哦,就是他妈妈。他那时候十六或者十七吧,知道了她在威尼斯旅游,就跟了过去,跟了她二十天,把她抓了,抓进他蜘蛛一样的地下巢穴,挖出了她的子宫。”老人摸着自己的下巴,眯了眯眼,“你猜为什么,是因为他不想出生吗?”   老人笑了两下:“狗东西。”他又看着裴苍玉:“然后是我。白家落在了他的手里,他就是这么对付我的。”   裴苍玉觉得有点晕,想往地上坐。   老人伸手指了指外面:“你能看到湖吗?”   裴苍玉慢慢地转过头,看见了窗外的湖,从这个角度看,那湖的形状是个五角星。   “他把她杀了,埋在湖里。”老人的脸上满是狠戾,“让我看着。她的名字里有个星,所以他把湖修成了这个形状。”   老人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他就是这种人。”   裴苍玉干咽了一下:“你也说了,你们关系不好……”   老人突然笑起来,好像听了个笑话:“你不会以为你很特别吧?”   裴苍玉盯着老人。   “确实,我和严柏华关系不好,对白石也不好,各有各的心思,我爱的女人只有一个,我不能跟她在一起,是因为严柏华这个婊/子威胁我,为了她家的事。为了不让她好过,我也没有放过她……”   “那……”裴苍玉猛地抬头,“白石是个意外?”   老人啧了一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反复强/奸能算意外吗?”他耸了下肩膀,“她必须给我生个小孩,那女的神经质,有洁癖,她看着白石就要疯了。”老人笑了下,“……‘强/奸’,这个词不错,很可以形容我和严柏华的关系,只要白石在,我就赢了她。”   裴苍玉不敢置信地盯着老人,老人倒是很无所谓的样子。   “裴苍玉,你要明白,我虽然不是好人,可我能分得出来谁是谁不是。”他指着裴苍玉,“你扪心自问,如果你是白石,你会走到这一步吗?”   裴苍玉沉默。   “你不会。”老人下判断,“你跟他不是一路人。”   裴苍玉没有说话,他再次转头看了眼窗外的湖,注意到星星头部的角是歪的,几乎断掉。   “你小时候被你爸……”   裴苍玉猛地抬头盯向白义龙,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   老人抬手做了个安抚的动作:“不要激动,白石说的,他倒也不是故意的。”老人笑了下,“他控制不了,把子宫取出来,严柏华回去了也没活多长时间。她是真贱人,临死还把我的把柄给白石,不想让我好过。本来丁川要我死,可是白石不愿意,你也知道,他太孤独,严柏华的死让他崩溃了……”   裴苍玉皱着眉头看白义龙。   “所以不要和精神病打交道,他们实在不正常。”白义龙把手伸向录音机,“我说我和严柏华早就和解了,我们找了他很久,他就相信了——也许没相信,只是想相信。但是无所谓,他救下我,代价就是坐轮椅。一天还是父慈子孝,第二天就告诉我把她杀了,我当时真恨不得掐死他,但我掐不到,所以忍了下来。”   白义龙从打开的录音机里拿出了一团硬物:“所以我当他的‘父亲’,听他说他的执念,他总是想找你,我劝他不要,最好等到合适的时候。我想那之后你应该过得不算好,但只要留的时间够长,就会有自己的生活,不会愿意跟白石搅在一起,只要白石招惹到了正常社会的人,被抓只是时间问题。”   “可是没想到,”白义龙用失望的眼神看了眼裴苍玉,“你居然这么容易就卷进来了。”   裴苍玉咬了咬牙,盯着他手里的硬物。   油纸被慢慢剥开,露出里面的东西。   是把枪。   白义龙递给他:“所以我帮你。”   裴苍玉没动。   “杀了他。你有机会。他绑架了你,你这算是自卫。”   裴苍玉盯着白义龙。   “白石把我所有的东西都拿走了,我被隔离在这里,跟一帮脑子里都是蛆的傻子们一起生活,他们连屎都吃……”白义龙颇有些激动,又压平语气,“他就是这么报复我的,这就是我的监狱。”   “可他还常来看你……”   “所以他有病,”白义龙有点不耐烦,“不要以为他多多少少有点在意你就对这种人抱有幻想。”   他把枪朝前伸了伸,枪体乌黑发亮,枪把上有一层黄色的凸起,是为了稳手,裴苍玉盯着枪,白义龙的声音低了点,补充道:“上满了子弹。”   裴苍玉慢慢地伸手去拿,他碰到了枪体,因为白义龙的体温枪也滚烫,他抬头看了眼白义龙,白义龙满意地收回手,笑了一下。   裴苍玉突然觉得熟悉,这种感觉很熟悉,他意识到无论白义龙,白石,还是很多年前见过的白海,他们都在某些地方很相似,但又说不上来。   白义龙把收音机收好,看着裴苍玉:“你该坚定一点,本来你就已经决定了不是吗?”   裴苍玉低头盯着枪,没来由地问一句:“你恨白石吗?”   白义龙坦荡地回答:“恨。就像他恨我一样。”说完他笑了一下,“你知道我们去湖边的时候白石去哪儿了吗?”   裴苍玉抬头看他。   “我跟你打个赌,今天你们见到的那个陪我下棋的女孩儿,再也不会来了。”   裴苍玉有点诧异:“为什么?”   白义龙冷笑一下:“因为他不能容忍我过得好,他就是这种神经病。他拉着你到某个下线,要求你接受,并享受这个下线。”白义龙伸手点了点裴苍玉的方向,“他要无底线的关怀,无原则的爱。”   “你都明白,为什么……”   白义龙伸手止住了他的话:“我回答你,因为我不在乎。”   裴苍玉握紧了枪:“你们做父母的对子女没有责任吗?”   白义龙抬头看他,脸上也是一副诧异的表情:“为什么要有。你们这种生出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东西为什么理直气壮地要这个要那个,从来也没讨过我欢心。”   裴苍玉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意识到这世上有人是天生讨厌子女的,他很想问既然这样为什么要让他们出生,不过看白义龙冷漠的表情他也大概明白,出不出生其实也不是很重要的事。   裴苍玉心情很复杂,他在白家人身上看到了同一种偏激、狠戾以及随之而来的带有危险的潇洒和从容。他们类似风暴,很容易卷着别人走,甚至不是因为理讲通了,只是因为纯粹而坚定,他们很可以吸引到一些人。裴苍玉想白义龙能搞到这把枪或许就是一个佐证。   他慢慢地拖着步子离开房间,在门口时转头看了一眼,白义龙仍旧留了一个背影,而他现在则想起来,这个房间的布局,和白石小时候进的精神病院一模一样。   就像白义龙说的,白石确实没有和解过。而且白石也许,分不清爱恨。 第130章 双头鹰-7   费左华还在停车,其他三个人就冲了下去,朝警戒线后的“白家住宅”跑去。费左华看了他们一眼,稳稳地倒了车停好,拔下钥匙下来。   周围只零落的有几个人,看起来像是住在附近的人,正在接受警方问话。   费左华朝住宅走去,在门口看见撞坏的栅栏,边上的草地有汽车的轮胎印,他蹲下来看了看,他捏了点土,土还有些潮湿,除了被碾压的花,这里的植物长势还不错。   他觉得旁边有人看他,装过头就看见胳膊一个年轻女孩儿,瞥了他两眼,又转过头逗自己的狗。   费左华觉得应该找她聊一下,还没迈步,施远尘就走过来,稍稍有些喜悦:“不是他。”   费左华越过他望了一眼挖出来的尸体,平躺在地上,盖了层塑料布,候齐安皱着眉抱着手臂站在旁边看着尸体,孔苹脸色带了点劫后余生的苍白,但对尸体兴致缺缺。   于是费左华冷淡地点了点头,他想继续去找隔壁的那个女孩儿,再转脸已经找不到她了。   泰里奥走过来和他握了握手:“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费左华问他:“凶手是这家的主人吗?”   泰里奥犹豫了一下:“暂时还没有定论,先看一下尸检结果吧。对了,”他掏出一张复印的照片,“这是从小区管理拿的,这是你们要找的另一个人吗?”   费左华和施远尘都看了过去,然后对视了一眼。   “不是。”施远尘问,“这是登记的人吗?”   泰里奥点头:“我猜也不是,这是个法国人。”他点了下头便去一旁忙碌了。   施远尘转头看费左华:“你怎么看?”   “白石没有用真名登记。”费左华平静地回答,那边的孔苹和候齐安走了过来。   孔苹又心有余悸似地转头看了眼尸体:“还好……”   候齐安很严肃,他仍旧抱着手臂,也转头看了一眼:“下手够狠的。”说着看了眼施远尘,透露出理解他之前顾虑的意思,“确实很危险。”   施远尘没有回答。   孔苹看向候齐安:“什么意思?”他刚才没有敢仔细看。   候齐安转头看了眼脸上顿失血色的孔苹,摆了摆手,转而问施远尘:“接下来怎么办?说不是他住的。”   施远尘还没回答,孔苹倒是插了话:“关于这个,我有个想法。”   孔苹想了想:“找存款的地方吧,他一定有个拿钱的地方。”   施远尘微微挑了挑眉毛,点了点头:“好主意。”   费左华却一直盯着隔壁的房子,他觉得有人从那里看他:“那分开行动吧。我去附近走访一下。”   候齐安叫他:“我和泰里奥跟你一起,不然你没办法问。”   其他的人也点头同意,他们分成两队行动。   ***   费左华在泰里奥走访的时候跟在了旁边,隔壁家那个引起他注意的女孩儿叫拉塞斯。   他们先在拉塞斯的家中询问成年人,泰里奥问完基本问题后,他转头看了眼费左华,问他还有没有什么要问。   费左华摇了摇头,这些人嘴里问不出什么。   把白石的照片拿给他们看,也只得到模棱两可的答案,他们不愿意承认他是这里的住户,更愿意去撒一个“被人偷偷顶替”的谎,况且这么一来,这个地方对他们来说也算不上“世外桃源”了,说不定过两天就搬走了,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他们嘴里和白石那一家的接触不多。   泰里奥无奈地用笔敲了敲记录本,点头说明白了,谢谢配合。其实他也知道这些外乡人本来就不好对付。   他们没什么收获,便准备回房子去看看。   临出门的时候费左华又看见了躲在楼梯转角的女孩儿,他趁人不注意指了指隔壁的房子,示意他们在那里。   死者的身份很快确定了,是个臭名昭著的皮条客,奸/淫毒黑样样沾。现场发现了枪,房子很乱,有打斗的痕迹,却没有看到翻找过财物的痕迹。   费左华在房间里走,仔仔细细地看,他拉开卧室门的时候挑了挑眉毛,这间卧室比他家还大。他旁边的候齐安一副严肃的表情,进了卧室看见了凌乱的被褥,一时间有些发愣。   费左华在卧室里转了一圈,发现候齐安还是皱着眉头盯着床,就看了他一眼:“对,就是你想的那样。”   候齐安很快转头看他。   费左华摊了摊手:“同性恋。”   候齐安下意识地问:“怎么可能?”   “我不清楚。”   “被逼迫的吗?”   费左华鼻腔里哼了一声:“未必。”他走过去拉开床头柜,里面扔了很多避孕套,他转头看候齐安,“应该不是被逼的,过得还不错。”   他甩手关上了柜子,发出响亮的一声,接着转身就走。   可候齐安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肘,力气很大,像钳子一样,他问费左华:“你对裴苍玉是不是有什么意见?”   费左华平静地看着他:“什么意见?”   “你不会因为白石跟他还没有翻脸,把白石的事迁怒到他身上吧。”候齐安看着他,尽管没有用力,但眼神莫名地很有压迫感。   费左华拽出自己的手臂,抽出根烟叼在嘴上向外走。   他仍旧沿着房子转,转地仔仔细细。他在电视机下发现了一本杂志,画着乱七八糟的笔画。他抬头看了一眼,候齐安正蹲在水槽旁边,不知道干什么,他便走了过去。   “这儿有东西?”   候齐安已经撸起了袖子,摇头说:“不知道。”然后把手往里伸,“不过裴苍玉以前把黄书藏这种地方。”   费左华盯着他,候齐安在里面摸了好一会儿,好像刮到了手臂,缩了回来,手臂上起了一道红色的印,泛着血珠。候齐安没管,转个身换只手又伸了进去,摸了一会儿眉头一皱,慢慢地拿出了什么。   “地图?”费左华蹲下来,“藏这里干什么?”   候齐安翻开:“我猜白石不会让他拿。”   费左华转头看了眼认真翻地图的候齐安:“以前看的出来吗?裴苍玉的事。”   候齐安停下来,很疏离地看了眼费左华:“费警官,裴苍玉不会跟白石一伙儿的。”   费左华勾了勾嘴角,看不出是不是笑了一下。   他听见有人敲他们面前的玻璃,他们抬头一看,是隔壁的女孩儿。   这里是厨房,女孩儿站的地方算是内院,不知道她怎么进来的。   费左华和候齐安收起东西,对视了一眼,没有交给警察,走了出去找女孩儿,泰里奥也过来帮忙。   “你找我们有事吗?”   泰里奥翻译给女孩儿。   “你们找的那两个人,能让我看看照片吗?”   费左华从上衣口袋里掏出裴苍玉和白石的照片,举在她面前。   女孩儿凑近看了一会儿,下定决心似的点点头:“我见过。”   ***   “施教授。”孔苹在去银行的路上问施远尘,“你刚才跟猴子说的危险是什么?”   施远尘耸了耸肩:“杀人。多么危险。”   孔苹死死地盯着他:“我虽然不像你们三个都受过训练,有经验,但既然来了……”   施远尘在他声音升的更高时转头看他,打断他:“你看尸体了吗?”   孔苹顿了一下,摇了摇头。   “尸体有很多不必要的伤。”   “……比如呢。”   “他瞎了。”施远尘为了安抚孔苹,声音保持着平常,“没有必要,现场有枪,死者死于头部重击,眼睛失明又在受重伤之前。”   “或许……一开始没打算杀他,所以再在打斗中打伤了别人的眼?”   施远尘浅笑了一下,只是为了安抚孔苹:“也许吧。”   孔苹瞥了一眼他,把头转开:“你们都这样……”   施远尘也不再说话,继续开车。   他在这附近转,这么一个社区,一定有专门为他们服务的银行,刚才去了一家,但没什么线索,应该不是那里。   “哎,这里有一个。”孔苹指了指街角。   施远尘点点头,找了个位置停车。   这次找到了。   经理显然对附近出了大事有点准备,但在看到照片时仍旧是无可奉告的反应。   施远尘也不问是不是白石了,他只是作势要警察来一趟,那么警察把这里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亲自请您上警车,那个时候不管他喷多么贵的香水,打多么花里胡哨的领结,皮鞋擦得多么光亮,都免不了失去金主的信任。   而现在善良的、出现在他面前的两位“朋友”,只有一个小要求,之后愿意帮忙跟警察解释,那时候只会来一两位警察做过例行询问,不需要到警局,多么划算的交易。   孔苹转头看了眼施远尘,老狐狸一样笑眯眯的脸,还伸出纤长的手指推了推眼镜。   经理看着施远尘,明白他在夸张地威胁,但综合考虑,这个台阶倒也不坏。   他沉默地垂了垂眼,就是答应。   施远尘看孔苹,孔苹便说:“我们想看一下签单的印章。”   取款的印章,是“白义龙”。   “白义龙?”施远尘看着印章,手指轻敲着桌面,“他不是去世了吗?”   他们在这里也没有得到任何线索,孔苹越想越觉得奇怪:“总不至于摄像头没拍到吧。”   施远尘让他抬头看:“这里没有。”   孔苹哼了一声:“有钱人就那么注重隐私吗?”   “现在只能看看警察能不能从现场提取到白石或者裴苍玉的指纹了。”   “不是杀人了吗?那人身上都是血,找不到吗?”孔苹看他,“电视剧里有那种死前抓了凶手的衣服什么的。”   施远尘又默默地看着他:“看来你确实没有看现场。”   “什么意思?”   “尸体是光的,浇了什么东西,我猜可能是次氯酸,但是效果好很多,也许是自己混的。”施远尘把垂下的头发摸到脑后,“除了脸,其他都辨别不出来了。”   孔苹盯着施远尘,脑子里控制不住地想象了一下,再加上之前闻到的味道,突然一阵犯恶心。   “但就算提取到了指纹,也不一定能和白石或者裴苍玉的进行比对,毕竟他们不是犯人,也没报备失踪。”施远尘难道地蹙了下眉。   孔苹思考起来:“或许他们会去找白义龙?”   施远尘摇了摇头:“白义龙也不容易找。”   就在他们沉默的时候,费左华打来了电话,要他们回去。   ***   “照相机?”孔苹看着费左华手里的东西,“他借这个干什么?”   费左华摇头:“不知道。那女孩儿说借给他了,他常用这东西拍照,她不知道拍什么,觉得可能有用,就给我们了。”他看了眼候齐安,又转头向那两人补充道,“她说在她看来,他过得不太好,被监视了。”   孔苹转头看施远尘,施远尘只是打开了照相机的开关,接到了电视上,一张张地翻着,众人都盯着屏幕。   “等一下。”费左华皱起眉头。   “怎么了?”其他人看他。   “他拍杂志干什么?”   “什么杂志?”   费左华站起来把他藏起来的杂志给大家。   孔苹看着他不认识的字:“上面写了什么?”   施远尘翻了翻,很迷惑的样子:“……娱乐新闻。” 第131章 双头鹰-8   孔苹起个夜就睡不着了,他瞟了眼隔壁床的候齐安,每次他一动候齐安就警觉地皱眉,于是他只好抓了件衣服,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间。   楼层是环状的,这边和那边各一排房间,中间往下望是个花园。孔苹看了眼自己脚上的拖鞋,朝这一层的边缘走去,那里有个小平台,放了两三张原木桌和编织椅,他们曾经在那里讨论过事情。   他走过去的时候看见了费左华的背影,低着头,支着左手,夹着烟,正袅袅地飘过来。   这不是孔苹第一次在这里看见费左华,这半个多月来,他们在这里找了很多线索,都一无所获。孔苹晚上经过这里时偶尔会看见费左华在研究什么,他一直没去打过招呼。   平台上原本亮着四五盏灯,但现在太晚了,只开了费左华头顶的一盏浅黄色的灯,显得他的身影分外萧索。   费左华翻的是那本杂志,上面用彩色的笔画的乱七八糟,有的标了圆圈,有的标了星星,费左华把标相同符号的曲目名挑出来,却怎么也没发现规律。   有人坐在他的旁边,他抬起眼看了下。   “有什么进展吗?”   费左华摇了摇头:“没什么进展。”他把烟灰弹进桌上的烟灰缸,手一动,烟就飘到了孔苹鼻子边,孔苹呛了一下,咳嗽了起来。   费左华笑了笑:“抽烟吗?”   孔苹没有抽过烟,他犹豫了一下点头,费左华让他拿了一根,帮他点上烟。   “接下来怎么办?”孔苹问费左华。   费左华摇了摇头:“还不确定,可能还是要跟踪账户……”   孔苹抽了口咽,又呛了一下,他咳嗽了一声,却看见费左华突然严肃了起来。他把烟按灭,没看孔苹,盯着楼道口的方向:“你继续说话,我去看看。”   孔苹顿时紧张起来:“说什么?看什么?”   费左华已经站了起来,弯着腰朝楼梯口走去,孔苹不敢转头,就随便说着话,他猜说什么不重要,只要听到这里有人声就可以。   费左华很快地靠近了楼梯口,他还在转弯的时候拿了这一层的灭火器。   楼梯口的声控灯灭了,他刚才注意到这里就是刚才灭掉的灯无缘无故地亮了,现在他在等灯是否还会再亮,或是任何响动。   他贴着墙,盯着楼梯口的方向。   过了一会儿,那里突然探出了一个人头,朝他们坐的地方看去,在看到那里只有一个人的时候,帽檐动了动。   紧接着费左华就压着灭火器推了上去,顶住了那人,一拳砸在他的脸上,顺手掀掉了他的帽子。因为动作太快,他还没有反应过来。这人个子很高,费左华踩着他的膝盖窝试图把他压下来,这时男人突然转头看了下他。   这张脸……   费左华看着那张总是一副满不在乎的脸上露出了个笑容:“好久不见,费警官。”   费左华有点发蒙地看着鲁鸣月的脸,转念一想这人是为白石工作的,更不能放过他,反而把腿压得更紧,想迫使他蹲下。   鲁鸣月暧昧地笑了笑:“这样不好吧警官,你长这么文质彬彬,耍流氓可太过分了。”说着他朝前顶了下胯,费左华一惊,腿就松了松,没想到鲁鸣月像条鱼一样蹭地从他身边钻出去,快速地沿着楼梯向下跑去。   费左华探出头朝孔苹喊:“孔苹!去叫候齐安!”   接着自己很快地跟了过去。   他心越跳越快,一直回想起他上次在酒吧逃跑的画面,有种要雪耻的意思,一步就几乎跳一层楼。他这种不要命的跑法让他离鲁鸣月越来越近,鲁鸣月还回头看来他一眼,吹了声口哨说他可真够拼的。   费左华听见他声音就头大,就是这个声音通知了他父亲即将面临厄运,他更加快了步伐,绕着楼梯追。   鲁鸣月用肩撞开门,冲了出去,这是个停车场,费左华跟着就跑了出去。他们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停车场里回荡。   鲁鸣月又转头看了他一眼,干脆跳上了一辆车,用力踩了几下,踩响了警报器,接着引起一阵吵声,大灯也打开了。费左华什么也不管,径直朝他扑过去,一手握住他的脚将他向下拽。   鲁鸣月滑了一下,摔倒在车上,用他带笑的脸回头看了下费左华,接着用厚重的靴子猛力踹费左华,一边踹一边说:“放手吧警官,你累我也累。”   费左华双手拽住他不动,他正好扑在车前盖上,也没办法移动,眼睁睁地看着鲁鸣月带沟壑的靴子底把他的手臂踹出了血。   他咬着牙发狠把人往后拽,没想到居然拽动了。鲁鸣月顺着势头滑下来落在地上,站起来一拳捅在他腹部,这一拳非常狠,费左华顿时觉得喉头堵起血。   鲁鸣月慢慢地把他抓着自己衣服的手往下拨:“我真的不想这样的警官,我这个人最讨厌麻烦了,一般情况下我都避免跟警察作对……”   但费左华死死地拽着他,鲁鸣月抓着他的头发,迫使他抬头,很惋惜地看着他:“那我稍微撞下你的头好吗警官,这样你就松手了。”   说着他便摁住费左华的头准备撞向车前盖。   突然旁边闪来一个人影,扑在鲁鸣月身上,将他带翻。费左华马上反应过来,跟上去对着摔倒的鲁鸣月一阵踩,踩他的头。扑人的候齐安站起来,想把费左华拉开,费左华叫他别管:“你不懂,他很厉害……”   候齐安仍旧往后拉他,就这么一松,地上的鲁鸣月就跃了起来,隔着背对着自己的候齐安,一脚踹在了费左华的腿上,费左华当时就跪了下来。候齐安马上转身,他反应很快,扛住了鲁鸣月的拳头,鲁鸣月几下攻击都对他无效,但他体力却稍逊。   候齐安试图降服他,但鲁鸣月下手可是冲着废掉对方去的,候齐安更加落下风。   这时响起一声枪,子弹打在他们脚边,枪声在偌大的停车场震了一下,紧接着便是步/枪拉枪栓的喀拉一声。   “别动!”   互相揪着衣服的候齐安和鲁鸣月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慢慢转过来!”   他们慢慢地松开手,再缓缓地转过去,看见穿着保安制服的中年男人拿枪对着他们两人的方向,确切一点说,对着鲁鸣月。   很快,施远尘和孔苹便跑了过来,费左华站起来,从施远尘手里拿过了手铐,走到鲁鸣月身边。   鲁鸣月偏着头看了看他,笑了笑:“你该多休息休息,不然也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   费左华看也不看他,给他戴上了手铐。   ***   “你们住的地方条件不错啊,”鲁鸣月坐在施远尘的房间打量了一下,“我还以为你们这种穷警察都住小宾馆呢。谁付的钱啊?”   没人回答他。   施远尘坐在桌子对面,面前放了杯热茶,拿下眼镜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又重新带上去,保持着他向来意味不明的笑意。费左华目光冰冷,盯着鲁鸣月乱转的脑袋,他的脸上挂了彩,配着他憔悴的脸色,显得整个人有点阴沉。候齐安抱着手臂站在靠门的位置,打量着鲁鸣月,尤其看向他的手。孔苹坐在远一点的地方,很严肃,但也很不解地看着这两边的人,跟其他人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鲁鸣月一看没人搭理他:“Hello?”   “你来干什么?”费左华发问。   鲁鸣月耸耸肩:“你们来干什么?”   费左华皱了皱眉。   “好好好,我先说。”他往前坐了坐,“你们不用这样对我,我办完事就走。”   费左华盯着他,重复了一遍:“你找我们什么事?”   鲁鸣月有些诧异:“我不找你们,我找白石。他人呢?”   房间里安静了一下。   鲁鸣月很快读懂了空气:“你们也不知道。”   施远尘问:“你找他干什么?”   “白家的事需要他。”鲁鸣月的语气听起来很无奈,“他拍拍屁股就跑了,我们还要收拾烂摊子……你们跟了这么久,总该有点线索吧。”   施远尘没回答他:“你怎么知道来这里?”   “哦,我跟踪了费警官,查了机票什么的。”鲁鸣月笑了下,朝前移了一下,“他抛下葬礼来,一定是有线索了。”   他这么一动,显得胸前鼓出了一块角,对面的人立刻警觉起来,候齐安一个箭步迈上来,按住他的肩膀:“别动。”   鲁鸣月一愣,低头一看,笑了:“这不是枪,行吧,你拿吧。”   候齐安伸手拿出来,是张地图。   众人松了一口气。   鲁鸣月眨了眨眼:“我说什么来着。”   “为什么是你来找白石?”施远尘突然问。   鲁鸣月很不严肃:“这算私审吗?我是不是应该要求律师?”   费左华的眉头拧了一下,说话带了点怒气:“别想了,你不会有律师,在我们想到处理你的办法之前,你就待着吧。”   鲁鸣月有点尴尬地看他:“我有点想上厕所。”   费左华咬着牙:“忍着。”   鲁鸣月歪了歪头:“费警官,我得罪过你吗?要不我改?”   施远尘按了下鲁鸣月的手,看向候齐安:“你陪他去一下厕所吧。”   候齐安点点头,顺手把地图交给了孔苹,朝鲁鸣月扬了扬手:“能站起来吧。”   “当然。”   他们走进厕所,候齐安戒备地跟在他身边。费左华仍旧盯着鲁鸣月,他总觉得鲁鸣月极其狡猾,需要分外提防。   孔苹却突然跑到他身边:“杂志能借我用下吗?”   “杂志?”费左华有点奇怪。   孔苹用力点了点头,费左华便站起来拿给他。   孔苹把杂志和地图都摊开放在桌上,三人一同看过去。   费左华问:“怎么了?”   孔苹摇头:“说不准,我只是在想,如果杂志不是单独看的呢?如果是跟什么东西配合着看的呢?那照相机里的照片不是循序渐进地画满的吗?有些照片画的圈少,有的多。”   施远尘看向孔苹:“你觉得是跟地图一起看?”   “不确定,但是我想我们这样的人来到这里一般都一定需要一张地图,不过这次我们有人带路才没有,如果裴苍玉想留给我们什么信息,他会假设我们都有地图的吧。”   费左华撇了撇嘴:“你觉得裴苍玉会想到给我们留信息?他连我们来不来都不知道。”   孔苹抬头看他:“如果你不信,你每天研究杂志是为了什么?”   费左华不答。   三人盯着地图和杂志看,那边鲁鸣月已经回来了,见他们都没空理自己,就团在椅子上打盹儿。   孔苹翻着翻着又问了一遍:“施教授,您说这些圈内的字是什么来着?”   “歌名。”   “那抬头这一行写的什么?”   “收音机。”   孔苹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一页:“就是说,这一页写的是即将播放歌曲的预告?”   施远尘点了点头。   “收音机……”孔苹喃喃自语,“车载的也有收音机吗?”   施远尘猛地一停,像想到了什么,他匆忙站起来翻出来照相机,对着仔细看。   “裴苍玉好像,”施远尘犹豫了一下,“告诉了我们要去的地方。”   剩下三人都惊讶地看向他。   “你们看,这份歌单后面的日期。举个例子,假如2月9号播放‘Ljubav’,播放频段X99-X65,这个频段能搜到的地方,”施远尘用笔点在地图上他们在的地方,画了了一片区域,“在这附近。”   他继续说:“在看照片的下一波,2月11号播放‘Zgrada’,频段C33-C90,能在下一个区域搜到。”他用笔沿着刚才画的区域的一个方向继续外延。   “于是,按照照相机的顺序,我们可以画出一条路。”施远尘解释道,“但这些只是个方法,因为照相机停在了画六角形的图案上,可是我们在杂志上能看到画倒三角的图案,这个之前没有过。”   众人沉默了下来,孔苹突然一拍桌子:“会不会因为照相机被拿走了?来不及画?那这个倒三角不就是最后落脚的地方吗?”   费左华看向杂志:“倒三角是什么歌?”   施远尘读了一下:“‘Le Parfum De Eglises’,芳香净地。”   费左华马上问:“在哪里?”   孔苹沿着之前的路线连了一遍,抬头告诉他们。   “我想接近希腊。”   “啪啪啪。”   他们转过头,鲁鸣月倚在靠背上,翘着二郎腿,给他们鼓掌,被他挣脱的手铐掉在地上。   费左华和候齐安马上站了起来,鲁鸣月便举手做了个投降的动作:“别紧张,别紧张,先听我说。”   施远尘按了下费左华。   鲁鸣月摊开手:“我要找白石,你们要找那小子,不如合作吧。”   费左华冷冷地看着他:“跟你不一样,我们要抓捕白石。”   鲁鸣月笑了:“你的表情根本就是要他死,报私仇不好吧警官。”他旋即耸了耸肩,“但是到了那里你们也没办法确定具体地点不是吗?我很了解他,相信我,我能帮上忙。”   其他人看向费左华,费左华没有表情。   鲁鸣月又补充:“你要抓他也不是不可以,对我来说没什么差别,我对他的态度也不会因为他坐牢就有什么改变。”   费左华盯着他:“我可是打算抓捕他,让他付出代价。”   鲁鸣月点了点头,表情有点痛心疾首:“可怜的小白石……不过那也没办法,我叫他离裴苍玉远一点,那人真是个煞星,不过他不听我的,这样也好。”   对面的人都在沉默,孔苹却看着鲁鸣月的脸,越看越觉得眼熟。   他们在等费左华做一个决定。 第132章 双头鹰-9   费左华望着车灯打亮的那段路,打了个哈欠,眼里鼓出泪水,他使劲眨了眨眼。   太困了。   自三天前他们发现了路径,找到了该去的地方,就马不停蹄地上了路。泰里奥给他们换掉了鲁鸣月那张旧地图,送给他们一张更适合长途的新地图,还顺便介绍了一个当地的警察。   “虽然不知道你们去哪个城市,但福斯特在那附近都很有人脉,你们到了可以找他。”泰里奥这么说,给他们一个电话号码。   他们租了两辆车,费左华开一辆,施远尘开一辆。   费左华又打了一个哈欠,他摸出一包烟,用嘴叼出来。   “不如在前面停车站休息一下吧。”   费左华听到声音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在后视镜里对上了鲁鸣月笑盈盈的脸。他转头看了看刚换过班的候齐安,正靠着车窗打盹,看起来很疲惫。   鲁鸣月的声音很低,也许是为了照顾正在睡觉的候齐安。   “别担心,我已经证明了我不会跑的。”   费左华也觉得停一下比较好,他想抽支烟,于是他又在后视镜里恶狠狠地瞪了一下鲁鸣月,当做警告。然后他拐下了高速,后面的施远尘也跟了下来。   他打开车门便下车,又不放心鲁鸣月一个人跟睡着了的候齐安待一起,就撑着车门冷脸看他:“下来。”   鲁鸣月笑了一下,迈着长腿走下来,跟在费左华身边。   这会儿费左华才对鲁鸣月的身高有了个更清晰的认识,他估计白石的身高在一米九左右,但鲁鸣月要比白石还高上一点。鲁鸣月很纤瘦的样子,站得不是很直,看得出来长期迁就普通人身高带来的影响,但跟他交过手,费左华明白鲁鸣月只是看起来瘦而已。   费左华离远加油站,朝路边走了走,鲁鸣月不需要提醒就跟了过来。费左华给自己点了根烟,夹着手指里看了眼鲁鸣月,鲁鸣月朝他笑了下。   “要烟吗?”他问了句。   鲁鸣月摇摇头,手插在口袋里望着远处的路,凉风让他缩了下脖子,费左华也不理他,也看向远处。这段昏暗漫长的公路上,远处寥寥地打着车灯,偶尔过来几辆车,鸣笛响在天边,夜市楼宇都在远望处,这里萧索得像个地狱的中转站。   “你没怎么变。”鲁鸣月看他,“跟初中的时候比。”   费左华面无表情:“你改名字了?”   鲁鸣月点头:“白石说鲁鸣般太难听。”然后他笑了一下,“不过他也不怎么叫我名字。”   “他叫你什么。”   “不知道,他开口我就知道他叫我,也不用特别叫名字吧。”想了想鲁鸣月严谨地补充,“偶尔还是会叫的。”   费左华转头看他:“你跟白石什么关系?”   鲁鸣月回答:“什么关系……怎么说呢,什么关系都有吧。”   “你为他工作。”   “对。”   “你初中毕业就跟他一起?”   “差不多吧。”   “你也是同性恋吗?”   鲁鸣月耸了耸肩:“谁知道呢?”   “你们有过交往关系吗?”   鲁鸣月停顿了一下,怪异地看他:“是盘问吗,警官?”   费左华没有移开眼神。   鲁鸣月想了想:“也可以这么说吧。但白石那种人,怎么也不会有太正常的交往关系,但说上床的话,那他就很忙了,我也不算什么。”   费左华眯了下眼:“‘白石那种人’,哪一种?”   鲁鸣月的表情居然有些严肃,后来又慢慢放松下来。   “白石这个人,”他啧了一声,“其实有点……不太正常。”   费左华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鲁鸣月很快补充:“不是那种不正常,他有点小题大做,跟普通人在一些事情上的反应不一样。他人生有种很戏剧化的效果,偏激到幼稚的地步,他把得到什么和失去什么都看得非常重,他也不会折中地跟人打交道。我跟他相处的时候,就觉得他永远成不了‘合格的成年人’,每天醒来就要去撞南墙。”鲁鸣月看着费左华紧皱的眉头,解释道,“像我们这样的人,起床第一件事肯定不是去撞南墙,就算撞过了也知道死心该换个方向了,但他不,他可以永远地撞下去,直到他自己满意。”   费左华听完了他絮叨的话:“他是不是很累。”   “不是,这就是命运吧,他不仅疯,他还有那个精力,那种意志。”鲁鸣月的话里充满了向往。   “你对他看得这么清,觉得他是疯子又何必跟着他?”   鲁鸣月认真地看着费左华:“我喜欢他。”   费左华没反应过来。   鲁鸣月从他手里的烟盒里抽了一支烟,晃了晃,让费左华给他点个火。   鲁鸣月吸进一口,两腮凹陷,又慢慢地吐出来:“在正常的生活里可能看不出来,在我们的生活里,他那样的人就充满了魅力,有种华丽的感觉。”   费左华看着鲁鸣月望向远处的眼睛有点发亮。   “他永远不会错,充满掌控感,他在跟人斗这件事上特别有天分,也特别地理智,非常地冷静,制定计划也好,保护自己人也好,他很有魅力。”鲁鸣月看了眼费左华,“所以像他这样的人偶尔露出弱点,告诉你他需要你,你也不会去过问他说的需要是不是真的,就连他的疯也能看做一种魅力。”   费左华没有说话,扔掉手里的烟头踩了一脚,又掏出一根烟。   “直到你再也受不了。”   费左华转头看:“怎么个疯法?”   鲁鸣月为这问题停了一下,才慢慢地把烟从嘴里拿出来:“我想想……”   他果然想了想,然后掀开了自己的灰色衬衫,侧了侧身,费左华看见他腰上一片刺青。   “是什么?”   鲁鸣月两手掀着衣服,嘴里咬着烟含糊不清地说了什么。   费左华没听清:“什么?”   鲁鸣月放下衣服,拿出嘴里的烟:“是诗。”   费左华动手去掀,仔细看了看,果然是几排看不懂的文字,甚至不是英语:“这是什么诗,泰戈尔?”   鲁鸣月摇了摇头:“不知道,好像是穆罕默德。”   “穆罕默德?伊/斯/兰教的?”   “不清楚,好像是个君王。”   “写的什么?”   没听到回答,费左华抬头,鲁鸣月有点不好意思:“要念出来吗?念诗……挺中二的……”   费左华松开了手,他又不是很感兴趣。   “土耳其语。”   他们俩都吓了一跳,才发现施远尘的已经靠得很近了,眼睛盯着鲁鸣月的纹身。   费左华越过他向车里看了下:“孔苹睡了?”   施远尘点点头,指了指鲁鸣月放下的衣服:“穆罕默德二世,奥斯曼帝国的建立者。”   鲁鸣月诧异地挑了下眉毛:“我找人翻译,看起来像情诗啊。”   施远尘看他:“他写给你的?”   鲁鸣月笑了一下:“随手写的。”他指了指自己的头,“那时候他有点发昏。”   “你们在一起多久?”   鲁鸣月耸了下肩:“断断续续三四年吧,刚开始的时候,他身边没有什么能说话的人。但也不是只有我。”   “你一直强调你们从没建立排外性关系啊。”施远尘看他,推了下眼镜。   “因为没有。”   “他做情人怎么样?”   鲁鸣月苦笑了一下:“不怎么样。好的时候少,心不在焉的时候多。”   费左华发现鲁鸣月的小动作多了起来,和他以前那种满不在乎的从容有了很大差别,而且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施远尘这么感兴趣。   施远尘弹了弹烟:“他是有兴趣的人就会出手的性格吗?”   “他没什么兴趣,但也不怎么排斥。”   “他在床上是什么样的性格?”   费左华瞠目结舌地看施远尘,烟都忘了往嘴里塞。   施远尘仍旧很平常的脸色,仿佛问了句天气。   鲁鸣月笑了下:“很有天赋,精力充沛,疯得一如既往,不过我们没几次,毕竟我不喜欢在下面。”   费左华在这个话题里站立难安,拿烟的手微微颤抖。   施远尘点了点头:“他有没有跟你提过裴苍玉。”   鲁鸣月没说话。   “我听说你们都是初中同学。”他看向费左华,“包括车里的两位。”   鲁鸣月笑起来:“你倒是很能查。”   “谢谢。”施远尘浅笑一下,“何止。不过我想你们初中毕业之后跟裴苍玉都没有联系了吧,我指的是朋友那种。”   两人默认。   “车里的两位也是这个意思。孔苹同学后段时间在家自习,很早就不去学校了,候齐安同学生了一段时间病,也不怎么去学校。”   他们看向施远尘。   “我找到了一位跟裴苍玉初中之后有联系的人。”施远尘翻自己的手机,“刘瑶笙这个名字你们记得吗?哦,以前叫刘瑶笙。”   费左华点头:“有点印象。”   “她和裴苍玉在毕业之后联系了近两年,写信。”   费左华很奇怪地问他:“他们两个?为什么?而且他们有什么好聊的?”   施远尘翻出了手机里存的照片给他们看:“这是刘瑶笙发给我的。”   两人凑过去看。   “刘瑶笙初三的时候家里人出了车祸,但不严重,很快就恢复了,但刘瑶笙考去了外地的学校。他们聊了很多,有些事我很在意。一件是刘瑶笙透露过她觉得当年她家人出的车祸是白石导致的,但她没有什么证据。你可以看看我标星号的那一张,裴苍玉用词很肯定的说白石不会。第二件就是刘瑶笙也认为裴苍玉父亲裴越山的死亡和白石有关系,但在这一点上,裴苍玉没有争辩,甚至对裴苍玉也没说什么,从来没有回应过这个话题。”   “顺便提一句,我查了下裴苍玉的死亡案件,他是倒吊在楼上的。”他意味深长地看向鲁鸣月:“我想说不定,白石风格的养成,开始的很早。”   鲁鸣月和他对视,笑了一下,指着手机上的信件:“必须说一句,裴苍玉写字真的不怎么好看。”   费左华则一张张地慢慢翻,注意到其他两人都在看他的时候才抬起头,把手机还给施远尘,又说道:“你等下把这些发给我吧。”   说着摸了根烟,低头点火。   施远尘看了看他,说好,就跟他们打了声招呼回去睡觉。   鲁鸣月也打了哈欠,看费左华:“你不回去吗?”   费左华摇了摇头:“你要是困,可以去施远尘那辆车,现在孔苹该起来了。”   鲁鸣月耸耸肩,哪儿也没去。   他们就继续安静地看着远处的公路。   费左华心里很乱,他看见了裴苍玉的信,就像以前写字一样不怎么好看,但是还是成熟了不少。但这些都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他写的东西。   裴苍玉不怎么会写作文也不怎么爱讲道理,分数从来也不高。但费左华在里面看到他写,“……我没过人的地方,一项闯荡人生的本事都没有。感觉从生下来就一无所有,打懂事起就没有母亲,父亲也很快离开了,无依无靠地长大,就只能自己保护自己。以前这样,以后恐怕也不会改变。但说老实话,既然一无所有,也就不害怕失去。我就想好好地生活,我看过有人说,‘要是有石头落下来,我就闪身躲开;有河流挡住路,我就纵身跳过;要是跳不过去,就从水里游过去;要是水流得太快只能随波逐流,那漂到哪儿,哪儿就是我的人生。我打算就这样活下去,直到死的那天。我的未来,只要有一样属于我自己的东西就好,不一定是房子那种丰厚家底,即使是一身干干净净的衣服,或一次考得不错的成绩单,也都没问题。我生下来的时候什么也没有,当我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只要有一样东西在身边,就算我赢了’。”*   费左华就好像突然回到了更久远的从前,第一次看见有人替自己出手,接着便是怎么追也追不上的背影。直到裴苍玉突然有一天,或者是慢慢地变了,他向后退去,所有人都越过他,他留在某一个地方。费左华也越长越高,越来越自信,明白了很多道理,还有勇往直前的性格,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勇气,他记不太清裴苍玉这个人了,只有一个印象,而他自己则已经成人,独立,朝着游刃有余的方向发展。   直到他父亲和师傅在他面前一个死去,一个生死未卜。   但没想到,在现在,裴苍玉遥远的信还能突然安慰到他焦虑恐慌的心。他第一次意识到裴苍玉可能是个很强大的人,他日复一日地活在深水里,他有面对任何情况的勇气,比起自己来要强大得多。也许施远尘看出来了这个,也许当时屠资云也看出来了这个,也许白石从以前就知道,他向往的就是这个。   那么有裴苍玉这样的人做队友,和白石的这一场较量,就能赢。   费左华胡乱地想着,鲁鸣月叫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   “你说什么?”   鲁鸣月犹豫了一下才重复了一遍:“你还好吧?”   费左华看着他,慢慢点了点头,掐灭了烟:“回去吧。”   他们回车里的时候,候齐安醒了过来,他走向驾驶座:“我开吧。”   费左华便绕到后面,抱着手臂披上大衣准备睡一会儿。   车慢慢地出发了,费左华闭着眼,觉得手机震了一下。他拿出来看,是施远尘发来的信件图片。之后他又看到了鲁鸣月发来的短信。   他抬头看了眼窝在副驾驶打盹的鲁鸣月,点开了短信。   “每当我渴求祈祷与平静,   只要我对美人投以一瞥,思绪便会失控。   我已低微如尘土,甚而惧怕呼吸。   自然,晨风吹起,尘土失控。   我须为我心所爱与仇敌争斗,   只要那狗一般的敌人还未死去,   我的爱总会失控。”   “那首诗。”鲁鸣月在短信里告诉他。   费左华看了一会儿,默默地关上了,白石确确实实是那种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   “念出来确实不合适……”   他望向窗外,窗外的月亮很圆,亮得人心悸。现在他们比任何时候都更接近白石和裴苍玉,更了解白石和裴苍玉。   那这就是决战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引用自东野圭吾,有改动。 第133章 绿橄榄-1   “五个人怎么住?”鲁鸣月靠着栏杆望着瓢泼大雨,似笑非笑地看着其他人。   三个小时前,他们到了入境处的一个小镇,因为靠近国境线,本地人都做些靠路吃路的工作,镇上人很少,本地人也都比较冷漠,对出现的异邦面孔一点追问的心思都没有。再往前也没有线索了,他们决定找个地方住一下,再商量下一步的机会。   下车准备吃顿饭,就赶上了一场大雨。他们也没有伞,从雨里跑进了餐厅,直到吃完出了门,雨还没有停。   费左华身上都是水,黏的有点烦人,他用力踩了踩脚,有水流出来,他啧了一声。   施远尘举着眼镜往远处:“前面好像有个旅馆。”   孔苹愣了一下:“这么大雨……跑过去?”   候齐安转头看了他一眼:“你可以在这里等雨不下了再动,我过去看看。”他说着就把衣服上的兜帽戴上,冲进了雨里。   候齐安打电话告诉他们有房间,几人互相看了下,孔苹也咬咬牙,跟着一起跑了过去。看到他来候齐安还惊讶了一下:“你可以等下,或者去给你送伞。”   孔苹摇了摇头,打了几个喷嚏。   “现在又到我的问题了。”鲁鸣月靠在柜台上——他总要靠着点儿什么,好像自己不会站一样,费左华看着他就皱起眉,鲁鸣月看着挂板上仅剩的两把钥匙,“五个人怎么住?”   “你跟我住。”费左华指他。   候齐安也说:“我一起。”   鲁鸣月投降似的举举手:“别吧,你们两位让我压力太大了。”   候齐安平平地看着他:“我们两个人,都不一定是你的对手吧。”   鲁鸣月一脸很惊讶的样子:“你这也太妄自菲薄了。”   “行了。”费左华打断他,拿了把钥匙就走,示意鲁鸣月跟上,鲁鸣月便转头朝其他人耸耸肩,“我去给大小姐当宠物狗了,拜拜。”   施远尘把自己的眼镜拿下来擦,看了一眼忍着咳嗽的孔苹:“你今晚恐怕要生病。”   孔苹脸色苍白,听了他的话点了点头。   晚上鲁鸣月没能睡,因为费左华和候奇安坐在桌边,要他坐在另一边,严肃地看着他,施远尘也加入进来,孔苹在房间里睡觉。   费左华的脸色很难看,点了支烟:“说说吧,你怎么找白石。”   鲁鸣月挨个望了一遍三个人:“首先,先明白白石这个人住宿的风格,他非常地讲究……”   施远尘直接打断了他:“你是想说找别墅区吗?”   鲁鸣月一愣:“哎,是。你怎么知道?”   费左华的脸色更难看了,他超前靠了靠:“你是想告诉我们你跟着来以后打算再慢慢找吗?”   鲁鸣月头点到一半费左华就拽起了他的衣领:“你他妈骗谁呢!”   鲁鸣月求饶地看向施远尘:“哎哎,有话说话,不用动手的吧朋友们?”   施远尘没理他。   鲁鸣月只好又看向费左华:“费同学,费警官,您先放手……”   费左华松开他,鲁鸣月跌回座椅上。   他动了动脖子,咳了一声:“这下手……”然后看向费左华,“我真不知道,我要是知道具体地方,我还要找你们吗?”   候齐安淡淡地看着他:“你之前说的你能找到他,怎么找?”   “我刚才不是在说吗,一个小区一个小区的找。”鲁鸣月点点头,“我向来都是这么找的。”   费左华把烟狠狠地一摁,就要站起来,但是施远尘先他一步站起来,看着鲁鸣月:“好,那就开始吧。”   费左华僵了一下,不明所以地看施远尘。   施远尘继续道:“我把地图拿来,先在半径50公里范围内找符合要求的别墅区,如果没有再扩大范围。”他说着就行动起来,去自己的房间拿地图。   费左华紧跟着他站起来,赶上去。   留下来的鲁鸣月冲候齐安耸了下肩膀,候齐安仍旧抱着手臂,没什么表情。   费左华在门口抓住了施远尘:“怎么回事?他肯定知道什么,这样就是被他牵着走。”   施远尘掏出钥匙打开门:“那就牵吧。”   “喂……”   他没从施远尘这里得到答案,鲁鸣月则接过地图煞有介事地展开,孔苹在电脑上查,施远尘给他翻译屏幕上的字,孔苹便贴在电脑上点:“这附近的别墅区……我看看啊,还挺多……啊,隔壁镇就有……”   费左华看看候齐安,候齐安望着这三个迅速展开行动的人显然也没什么头绪:“那就先帮忙吧。”他这么告诉费左华,便过去一起帮着看地图。   费左华皱着眉,觉得很烦躁,站了半天,拎起大衣要出门。   施远尘在他后面问了一句:“要去哪儿?”   费左华咬着钥匙穿鞋:“出去走走。”   孔苹扭头喊:“顺便看看有没有水果卖吧,好长时间没吃水果了。”   费左华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去继续穿鞋:“知道了。”   等他出门以后,鲁鸣月看向其他人:“他还挺好说话是吧。”   施远尘看了他一眼:“继续找吧。”   ***   他们对着地图找了三天,跑过六个别墅区,都一无所获。费左华在这个过程中越来越焦急。这几天他们的生活十分规律,早上六点半起床就开始确定今天要去的地方,九点出发,十二点半结束一个,下午去第二个,回来便继续对标地图。有时候施远尘还会熬夜做,撑不住的孔苹他们会躺在后面的沙发睡一会儿。这么看来根本不需要两个房间,他们除了洗澡,基本都待在一起。   这种生活对费左华来说并不陌生,他之前跟着师傅抓人的时候也连轴转,也是这么忙。但对孔苹来说就太陌生了,他最近因为没能规律洗澡情绪低落了好一阵。不过费左华觉得他那种烟都不怎么抽的好学生,能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候齐安稍好一些,体力更好,而且意志很强韧的感觉,从来不抱怨,费左华还留意到,候齐安其实时时刻刻都在盯着鲁鸣月。   已经凌晨一点半了,他们还在翻地图,施远尘带着眼镜,笔唰唰地写,孔苹躺在后面的沙发上睡觉,鲁鸣月也困得直点头,候齐安手撑着额头,估计也很困了,房间里非常地安静。费左华打了个哈欠。   他拍了拍施远尘,做了个抽烟的手势,施远尘点了点头。   费左华轻手轻脚地走出来,关了门,沿着楼道向暗处走,他想打个电话。   他坐在台阶上抽烟,火光在昏暗中照亮他的脸,他转头看了眼离他几步远的亮灯处,拿出了手机。   停在一个号码上,他又摸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吸了一口烟,慢慢地摁下了通话键。   没让他等多久,那边就接了。   妈妈的声音柔和又疲累。   “你好?”   费左华后知后觉地想起这是个临时号码,本地的。   他还没说话,那边又开口:“小华?”   费左华沙哑地嗯了一声。   那边也沉默了。   费左华想着自己该说点什么安慰她,更重要的是,他应该道个歉。在出事之后,他抱着“抓捕白石报仇”这种漂亮的念头一走了之,把父亲的葬礼和师傅的照顾全部丢给母亲。他在看到裴苍玉写给刘瑶笙的信的时候,第一个想起来的就是他的妈妈,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   但他没有开口,妈妈又问他:“你们那边,是不是该睡了。”   费左华觉得心里一阵酸:“没……”   妈妈说:“那也差不多了,早点睡吧。”   费左华叫了一声妈,听见自己的声音非常沙哑,他把烟丢在了地上,但还是听见那边紧接而来的担心:“你怎么了?你嗓子不舒服?是不是感冒了?”   费左华觉得更加后悔,他总不能远远地跑开,回来一次还是为了让她难受吧。   “对不起妈。”话比他的想法来的更快,他还是决定把自己这几日的反省说出来。人掏心掏肺时总想确定自己的安全,费左华便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确认后面没人来。   这一看,他正好看见他们的门上挂着的牌子晃了两下,这让他一下警觉起来。   妈妈问:“嗯?”   费左华蹭地站起来,对着电话很快地说:“先这样,我回头再打电话。”   他挂了电话便快步走过去,推开了门,正看见睡着了的候齐安和孔苹,沙发上一边一个,施远尘正在穿外套,朝他竖起手指“嘘”了一下,轻声地说:“鲁鸣月跑了。”   费左华皱起眉,施远尘边穿边朝外走:“我们跟着他。”   费左华抓起钥匙就跟了出来。   他们坐电梯,在一楼的暗角里等了一会儿,才看见从楼道里走出来的鲁鸣月。鲁鸣月还特意在大厅里扫了一圈,施费两人迅速缩进去,避开了他的目光。   鲁鸣月朝外走去,两人都跟出来。   施远尘为了看清他,走得有点快,费左华把他拽回来,告诉他:“这个距离就够。”   他们和鲁鸣月保持着一百米的距离,跟在后面,看着他朝人群中走去。施远尘趁这个时间跟他解释:“我猜鲁鸣月也知道什么,但我想强问是问不出什么的,他看起来很专业。”   费左华沉重地点了点头。   “所以不如放他走一走,也许会带我们找到白石。”   费左华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前面的鲁鸣月,在该拐弯的时候拉了一把直着走的施远尘。   鲁鸣月在车站等了一会儿,便打了一辆车,费左华和施远尘也很快跟上、费左华有点庆幸出来的是他们两个,一个能跟本地人说话,一个知道怎么跟踪。   车开了半个小时,开出了他们所在的小镇,开到了下一个小镇,在小镇入口立的牌子上,写着相当复古的“Olive Verte”。   施远尘一看就告诉费左华:“这里很有可能,这不是本地人住的地方。”   “为什么?”   施远尘指着牌子:“那应该是法语,不是希腊语。”   他们又开了一段时间,看起来这个镇子也分了很多区域。   终于,鲁鸣月的车停了下来,不消一会儿他的长腿便迈了出来,施远尘他们远远地停在后面,也跟着下了车。   鲁鸣月下车的地方是条热闹的街,费左华眉头一皱,心想他不会来玩儿的吧,转念一想出来玩没必要跑一个镇。   鲁鸣月径直走进来一家休息站,那里停了很多旅游客的suv,外国人的面孔并不太引人注目。但费左华和施远尘还是小心地饶了一下才进去,跟鲁鸣月隔了整个场的人群,远远地望过去。   鲁鸣月坐在一张高桌旁边,点了杯饮料,之后便不再动。   费左华看施远尘:“看起来在等人。”   施远尘点点头,望向门外:“白石吗?”   “那他有可能说的是实话。”费左华又道,“不然他大可以直接去找白石。”   施远尘点了下头。   时间过得很快,四点之后场里的人也越来越少,费左华换了个方向坐,背对着鲁鸣月那边,又小声地问:“等了有两个小时了吧?”   施远尘低下头:“不止。”   “他还会来吗?”   “不知道。”   说话间,他们发现鲁鸣月突然站了起来,看向窗外一个方向,施远尘也紧跟着望过去,但费左华不敢把眼神从鲁鸣月身上移开。   可看了一会儿,鲁鸣月又失落地坐了回来,施远尘也摇摇头:“应该不是。”   他们又陷入僵局。   天都快亮了。   施远尘推了推自己的眼镜,看向费左华:“我突然想起来,鲁鸣月这趟出来,没打算回去。”   “怎么说?”   “他出来的时候你还没回来,你回来就会马上发现,无论如何他再回去也不可能跟我们一起行动了。”   费左华点点头,他们转头看那边的鲁鸣月,正垂着脑袋站起来,身影显得很沮丧。   “他没等到。”费左华冷冷地说。   “看来是。”   费左华看着他颓然的背影,转向施远尘:“那他这次是必须要我们帮忙了。”   ***   被拦在巷子里的时候,鲁鸣月的震惊只持续了几秒,便苦笑起来。   “笑什么?”费左华瞪着他。   鲁鸣月叹了口气:“说不定他就是看到你们才不出现的。”   施远尘眯着眼看他:“我看不是吧鲁先生,你对这种情况像是做好了准备。”   鲁鸣月被识破似地耸了下肩,笑了一下:“差不多吧。”   费左华打断他不正经的话,开门见山地说:“现在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们还有合作的机会。”   鲁鸣月没有开口讽刺他,也没有回答,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费左华也盯着他:“你一个人找不到的,他也许是故意把你丢开的。”   鲁鸣月的脸上一瞬间有很痛苦的表情,但很快又消失不见。他往后退了一步,靠在墙上,转头问费左华:“有烟吗?”   费左华犹豫了一下,给他递了一根。   鲁鸣月接过来,靠着墙滑坐在地上,然后低头给自己点上烟。   剩下两人看着他。   这根烟抽完的时候,鲁鸣月抬头问施远尘:“你会找到他吗?那个裴苍玉。”   施远尘极其肯定地点了点头:“这是我行动的意义。”   鲁鸣月按灭了烟,然后开口:“白石去过的地方很多,他准备的落脚点也很多,非常多,之前你们猜的别墅也算一类,但绝不止那些。我知道一些小镇他会落脚,可不知道具体哪一个镇,或者镇上哪一个住户……”   “也就是说你有他可能会去的小镇名单?”施远尘打断他。   “就是这个镇,我看到你们标的落脚点心里大概就有数了。”   施远尘谨慎地问:“但是?”   “但是我不知道他在镇上哪里。”   施远尘转过头看这个小镇,即便在这个时间,仍旧有来来往往的人。 第134章 绿橄榄-2   门外正在下雨,裴苍玉看了眼进门的白石,转过了头,当没看见。   最近他们在冷战。   事情的原因是对面的那户人家。   ***   三周前他们驾车来到这个小镇,白石来到这里就变得有些紧张,从进入镇之后就放慢了车速,朝街道上看,似乎在思考什么:“这里变了很多。”   裴苍玉顺着他的目光看,怎么看都是一个现代化的小镇,热热闹闹,街道修得很宽,路也很新:“怎么变了?”   白石的眉头皱起来:“以前这里没有这么多人。”   说话间,他抬头看到了路口的监控,便马上低下头,车转了个弯:“也没有这么多摄像头。”   裴苍玉饶有所思地望出去,转了转脑袋,白石把窗户升了上去:“路好像也是新修的。”   裴苍玉点了点头:“这倒是,这里看起来就生机勃勃的。”   但白石对这种生机勃勃一点兴趣都没有,他朝既定的地方开去,在闾山区的门岗刷了卡,缓缓地开进去,他发现这里的变化还比较小。   他稍稍安了下心,开向st 23,他住在A-10.   街道打扫得很干净,街区的路是双行道,现在下午四点,路上的人并不太多,树木几乎遮蔽了天空。白石一边把车开进车库一边瞥了一眼路边的树,这几年种了很多。   他下车锁门的时候转头看了看附近,旁边的那户似乎没有人住,栅栏上上了锁,对面的那家倒是有人,邮递员给那家塞了邮件。白石抱着手臂想了想对面的那家主人是谁,他记得自己很多年前离开的时候见过一面,是一对夫妻。   裴苍玉站在他旁边,蹲地上摸了一下草坪:“这草长得这么好啊。”   白石转回头看他:“有人照顾,他应该是前天离开的。”   裴苍玉看着他笑了:“真是狡兔三窟啊。”   白石朝他伸手:“来吧,冰箱里应该有吃的,我们吃点东西睡一下吧。”   白石关上了门,又朝外望了一眼,他觉得这里变了很多,尽管陶风告诉他这里的邻居有来有往,但这种连环境都改变的感觉让白石有些担心。   裴苍玉过于神经大条,他进门就去翻冰箱:“我就把这里的东西热一下吧,你喝不喝酸奶?”   他拿出来闻了闻,自言自语:“估计没坏吧。”   白石看他:“好。”   裴苍玉便去厨房开始鼓捣,他想白石开了一路车,做饭就先不麻烦他了吧。   白石跟裴苍玉打了个招呼,便出门去房子外转了转。   这里的房子稍小一些,前面的花丛也不大,为了好养活,白石交代种些草就好,因此和周边精细打理过的五彩缤纷的花丛比起来还是显得有些单调的。虽然花丛小了些,但房子倒是大,这附近的房子都是两层,离得也不远,是很标准的社区。   他又绕去屋后看了眼,泳池里空空如也,没有水,但也没落什么脏东西,他发现院外也种上了树,枝桠伸过来,伸进他的家。   白石走过去看了看,树种的极规整,看起来精心规划过的,一排橄榄树。   白石像条狼一样巡视完自己的领地,便朝前走。到前庭的时候,他看见一个高挑的男人从对面路边走过,男人十分显眼,微笑着和周围的人打招呼。像是感受到了这里的目光,他转过来朝白石点了点头,白石也笑了下。   裴苍玉把热好的饭放在了桌上,手指蘸着酱料,塞进嘴里嗦了一口,发现有点咸,不过懒得管了,就这么吃吧。   “哎哎,快过来。”   吃完饭之后白石去了趟车库,把东西收拾了一下,把钱藏起来,忙了半天,回来的时候裴苍玉以及困得趴在床上睡着了。   白石也很累了,连开十个小时车不是件简单的事。   但他还是得先去冲个澡。   他淋着水就走了出来,一边擦头发一便朝卧室走,就在这时他听见了门铃的响声。   白石顿时警惕起来,他靠近门口,掀开窗帘看了一眼,刚才见过的那个高挑男人站在门口,正背着手跟路过的人打招呼,笑容盈盈,很放松地等着开门。   白石把毛巾挂在脖子上,拉开了门,只留个门缝。   男人听见响动很快转过来,朝白石笑了下:“您好。”   “有事吗?”   男人指了指对面的房子:“我住对面。”   白石没有说话,继续看着他。   男人便笑了笑:“我听凡妮莎说对面的邻居终于回来了,就想来看看。哦对了,忘记介绍,我叫杰特逊/普罗菲斯,你可以叫我Jet,我是这里的镇长。”   顿时,白石便明白了他的违和感从何而来,这位新镇长,显然为城镇带来了极大的改变。   白石往后退了一步:“请进。”   Jet朝他礼貌地点了下头,便走进来。   Jet浑身上下充满了亲和力,典型的高加索人,一头银白色头发,但脸很年轻,看起来三十多岁,和白石差不多高,身量也差不多胖瘦,和白石举手投足都显得沉稳不同,他的动作显得潇洒得多,带着种从政的威势以及刻意亲近的配合。白石猜想这对他来说并不难,因为Jet长了一张帅气的脸,可以看得出很受人欢迎,刚才络绎不绝和他打招呼的女人也证明了这一点。   Jet不在房子里多打量,只随着白石的步伐坐了下来。   “欢迎回来。我问过之前住这里的那位先生,他说他只是替你照看。”   白石点了点头:“我走之前还没能见过您。”   Jet笑了一下,白石便站起来给他倒了杯水:“不好意思,还没有准备。”   Jet站起来帮他忙:“客气了。我是三年前就任的,前年才搬来这里,之前住在付勒街,您也许没听说过。”   白石把水递给他:“付勒街,我听说过。您是那里出生的?”   “对。”   “能从那里走出来,可真了不起。”   Jet低着头笑了一下:“很多人都这么说。”他又抬起头看白石,“不过有机会我倒是想请您去付勒街看看。”   白石挑了下眉毛:“那里也变了很多吗?”   Jet有点得意地饮了口水,姿态倒是很悠闲:“虽然这么说像是我在揽功绩,不过付勒街再也不是它以前的那个样子了,医疗、卫生、公里学校,这三年来都兴建起来,其中不乏高质量的助学项目,尽管时间短,一体化改良模型已初具规模,我相信,在接下来的任期中,这些项目也能得到更长足的发展。”   白石低头喝了口水。   Jet尴尬地停顿了一下:“真不好意思,就像……职业病一样。”   白石摆了下手:“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您能当选吧。”   Jet则笑了笑:“其实我听说过您,所以才在您回来的时候冒昧上门,改天应该正式一点拜访。”   “不用介意,我不是特别讲究的人。您说听说过我?”   “对。”Jet点了点头,“从附近的女性口中。”   白石暧昧地噢了一声。   Jet又继续道:“大概有些念念不忘,形容您也是万里挑一。”   白石放下杯子:“过奖了,我想可能因为我很早之前在唱诗班唱过歌,给大家留下了一点印象吧。”   “说起这个,不知道您现在还去不去教堂。我们这区域的教堂重新装修了一下,还升了一个区。”   “是吗。”白石想了一下,“周六我再给您答复,毕竟刚回来。”   “当然。”Jet看了看手里的杯子:“白先生喜欢喝咖啡吗?”   “苦咖啡都比较喜欢。为什么突然……”   “哦。”Jet放下手里的杯子,“这是的Dallmayr杯子吧,我家也有一套,好像是零几年的限量装?”   “是吗?我不清楚,这是别人送的。”   “这样的话……”   Jet的话说到一半,就被旁边传来的声音打断了。   裴苍玉打着哈欠走出来,眼睛都没睁开:“你怎么还不睡……”   白石和Jet都一瞬间转头望过去,裴苍玉还穿着宽大的T恤,露了肩头,衣服撩在细瘦的腰上露着肚皮挠痒,另一只手揉着眼睛里的泪,穿条短裤,光着脚,他这个打扮,说是普通的家人关系都要让人有点疑问。   Jet盯着裴苍玉,表情很微妙。   裴苍玉等看清就愣了。   他看向白石,用眼神问他这位是谁。   Jet很快站起来:“我叫Jet,我是这里的镇长。”   白石惊了一下。   裴苍玉瞪圆了眼:“你会,你会,你会说……”   Jet点了点头:“我留过学。”   裴苍玉足足愣了好几秒:“妈呀……”然后他赶紧自我介绍,“我叫裴苍玉,我是……”   他看向白石,白石接过话头:“我弟弟。”   Jet笑了一下,点点头,朝裴苍玉伸出手。   裴苍玉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他面前,双手握上去:“我叫裴苍玉。裴是姓裴的那个裴,苍玉就是绿色的玉。”   Jet听完愣了一下,很快大笑起来拍了拍裴苍玉的肩,转头看了眼白石。   裴苍玉又问:“您住哪儿?”   Jet指了指外面:“对面。”   “哦这样。”他又问,“您也是来组织聚会的?那个……欢迎会?”他终于想起来。   Jet又看了眼白石,继而转向裴苍玉,语气很柔和,为了配合他的身高,甚至稍微弯了下腰:“如果你喜欢的话。”   裴苍玉耸了耸肩:“无所谓。”   Jet直起腰:“那么我就不打扰了。”   白石便作势要送他,看着跟上来的裴苍玉和Jet说话觉得很碍眼,裴苍玉看起来很受用这种“他乡遇故知”的戏码。   Jet在离开的时候和白石握了下手,又看了眼裴苍玉,才朝自己家走去。   白石关上门,又打量了一眼裴苍玉:“你这衣服,哪来的?”   “你箱子里。”裴苍玉一边走回去一边回答他。   “你翻过了?”   “对啊。怎么了?”   白石没有说话,他回来的时候裴苍玉已经睡了,他洗完澡的时候裴苍玉还在睡,他什么时候翻的。   裴苍玉坐回桌子旁边,瞟了眼Jet用过的杯子,白石也慢慢地坐下来,他把Jet用过的杯子拿去洗:“我不太喜欢他。”白石觉得Jet是个过分聪明的人,似乎看得穿很多事。   出乎他意料,裴苍玉也点了点头:“我也不太喜欢他。”   白石转头看裴苍玉,裴苍玉耸了下肩膀:“他跟我说话像跟小屁孩儿说话。”   ***   裴苍玉本决计不理白石,任凭他湿漉漉在地板上走来走去,弄出很大的声音,试图吸引他的注意,但他突然听到门口有呜咽声。裴苍玉一边在心里抱怨白石进来不关门一边走过去。   却在门口地上发现了一只黄色的小狗,可怜兮兮地趴在门边,身上一样湿漉漉的,他黑而亮的眼角看过来,伸出枚红色的舌头舔了一下自己脏爪子。   裴苍玉当场融化,就要蹲下来去抱他。   被白石横插一道。   白石把狗抱起来,退到门外,裴苍玉生气地瞪着他。   白石抿了抿嘴,表情任性又认真:“跟我说话,不然我就把它扔出去……”   裴苍玉憋着生气,使劲地瞪着他。   白石继续说:“每天三十句,它可以睡床上,我不睡。”   裴苍玉恶狠狠地瞪着他。   狗打了个喷嚏,抖了一下,呜呜咽咽地看向裴苍玉。   裴苍玉:“好好好,有事好商量。”   白石:“一句了。”   “你他妈……”   “两句了。”   “先进来啊。”   “三句。”   裴苍玉把毛巾扔到一人一狗头上,然后坐下来给狗擦,白石一边擦头发一边瞟着他:“你还生气吗?”   “我就没生气。”   白石叹了口气:“关于你说的,调查Jet的事,我决定听你的。”   裴苍玉坐直了身子。 第135章 绿橄榄-3   一个星期前,裴苍玉在院子里兴致缺缺地给草浇水的时候,闲来无聊,就打量着对面Jet的家。   样式虽然都差不多,但Jet显然对照顾自己的院子还是要上点心的,裴苍玉远远地就能望见几株紫色的花。如同强迫症一样,花丛被分割成一块一块,从前到后按高度排列。   裴苍玉趴在栅栏上朝对面望,家里似乎没有人,裴苍玉一边看一边赞叹Jet的家看起来很干净,他们家的墙上还有些爬山虎要常常清理。   他顺着墙壁朝上看,突然发现一扇拉着窗帘的窗子。   裴苍玉又看了看房子其他的窗户,只有二楼东边的一户是拉着窗帘的,窗帘是灰色的。说起来,Jet是一个人住吗?   裴苍玉盯着窗户有点发愣,他觉得很困,想睡觉,正看见有辆黑色的车开到了对面,接着Jet便从车上下来,还穿着西装,朝司机笑着到了个别,松了松领带。   裴苍玉的眼神移到他身上,余光突然觉得刚才看的窗户那里有什么东西!   他迅速抬头,看见有什么人从灰色的帘子后面缩了回去。   裴苍玉站直了身子,认真地朝那里望过去。   对面的Jet注意到他,以及他望的方向,朝他走了过去。   “嗨。”Jet单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手臂摆得十分有节奏,他银白色的头发在夕阳下反着点淡光,他手长脚长,西装十分合身,动作轻快,让人觉得这正儿八经的外貌下面有个相当随意的人,这种反差被他的亲和力化解,只成了潇洒。   裴苍玉把眼睛移到他身上,看着他走过来。   Jet 指了指他刚浇过水的草:“你的草坪打理得很好,这是整块买的草皮吗?”   裴苍玉诚实地摇摇头:“不知道。”   Jet看向他笑了笑:“我想找个时间请你们吃饭,就在我家。”   “啊……”   “因为我的工作,这里的邻居有事多多少少都会找我商量,我家也是大家常去的地方,不嫌弃的话想在那里招待一下你们,你可以问一下他,白先生是吗?”   裴苍玉模棱两可地嗯了一声,看着阳光下他银白色的头发,脱口而问:“头发的颜色是天生的吗?”   “什么?”Jet挑了挑眉毛,这个动作让他显得很年轻,“哦,这个。不是,不过我小时候就总长白头发,过了三十岁之后干脆全部染成这个颜色了。”他摸了摸下巴,“很奇怪吗?”   裴苍玉摇头,他五官深邃,皮肤有种晒过的健康色,显得很合适:“您已经三十了吗?”   Jet一笑:“我明年就四十了。”   裴苍玉吃惊地睁了睁眼睛,Jet笑着朝他身后望了望:“白先生不在吗?”   “在。在你身后。”   Jet一愣,转过身,跑完步的白石正好走到家门口,看了眼裴苍玉,笑着跟Jet伸出手握了握。Jet再一次发出晚餐邀约,白石答应了。   Jet跟他们打了个招呼便回了家,两人一直望着他进门才转身回去。   “我刚才看见他们家二楼有地方拉着窗帘,他又不在家……”   白石把脸擦了擦:“哦,他有个女儿。”   “是吗。”裴苍玉看白石,“他结婚了?”   “鳏夫,女儿是女方带来的。”   裴苍玉戏谑地看着白石:“你知道的还挺多。”   “跑步的时候跟人聊了聊。”   “你是间谍吗?时时刻刻都在打听情报。”   “算是吧,毕竟我现在也算半个绑架犯。”   “半个?”裴苍玉皱眉头看他,“另半个呢?”   白石凑过来弯了弯身子亲了一下他的脸:“另半个你允许了。”   裴苍玉:“……”   白石笑了笑,把毛巾扔进洗衣筐里:“不过认真地说,我觉得对他还是小心一点好。”   “怎么说?”   白石停下来,给自己倒了杯水,靠在吧台上看裴苍玉:“你觉得他怎么样?用你的直觉。”   “唔……”裴苍玉本来坐在凳子上摇晃,这一问他停了下来,“说不上来。”   “你有觉得他假吗?或者藏着什么?”   裴苍玉摇了摇头:“没有,他看起来很真诚,难得。”裴苍玉看着白石,“你觉得他有问题?因为什么啊?”   “没有。”白石放下水杯,朝浴室走,“我只是怀疑所有人而已。”   ***   Jet这几日还特地跟他们说只是个再普通没有的小聚会,他们家只有他和女儿,准备的也不丰盛,让白石和裴苍玉尽量随意。   裴苍玉说到做到,他准备穿T恤去。他拖鞋都穿上了,发现白石正在穿西装外套。   裴苍玉:“……”   白石:“怎么了?”   “他不是说随意吗?”   白石正在正领带:“万一。”   “那怎么着,这是你战斗服啊?”   白石停下手看他,朝他招招手,裴苍玉走过来。白石仰了仰脖子,指了指领带:“系得有点紧。”   “紧不会松一松啊。”裴苍玉一边伸手给他解一边念,顺带着仰头看了眼白石的脖子,干干净净,能看见青色的经脉。白石伸手搂住他,把他往自己身边带了带,压着声音靠近他耳边:“几点了?”   裴苍玉瞟了眼表:“还有两个小时……”说完他就急了,“那你这么早换衣服干什么?!”   “我看错表了。”白石的手不安分地在他背上摸,从宽大的T恤里伸进去,按在他细瘦的脊骨上。   裴苍玉皱眉:“真的吗?我不信。你什么时候看错过表。”   “刚才啊。”   “我不信,不可能。”   白石的手把他弄痒了,又捏他的腰,裴苍玉往后缩,白石就跟上来。   “那就消磨一下时间吧。”   裴苍玉被他带着进房间,心里还是只有一个念头:“我从来就没见你看错过表,我都不看错……”   白石甩下他的西装,慢条斯理地解开领带,转开纽扣,看着论证“看错表”的裴苍玉,脾气很好地“嗯嗯”应着,在裴苍玉说到“要不买个闹钟”的时候把他压在床上。   ***   白石从他身上翻身下来的时候,裴苍玉几乎化成一滩水,他趴着在枕头上转了转脑袋,把眼泪抹在枕头上,不是疼哭的。   他稍微动了动,觉得大腿根特别疼,干脆趴着不动了,他身上汗涔涔,身下黏糊糊,刚才动的大腿根的疼,现在变成一种很酸的感觉,让他张着嘴小口呼吸。   白石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看着裴苍玉闭着眼侧起身绞了一下腿,把最后的余韵排出去,终于动不了了。   “热。”他的嗓音还是哑的,刚才叫得太厉害了,白石很想告诉裴苍玉他叫的声音又浪又甜,不过裴苍玉是不会承认的,他那会儿眼一闭,什么都不管,就知道爽,没操多狠就会哭,操狠了就开始求饶,话说的乱七八糟,手也乱摆,白石必须把他摁倒,摁住不动,才方便动作。   然后裴苍玉就不记得他什么表现。   白石把空调的温度降低了一点,然后他朝裴苍玉伸出手,裴苍玉眼都没睁开就朝白石这边蹭了过来。   白石看了一会儿他,站起来去拿了根烟,裴苍玉一闻到味儿就转头:“我也要。”   “等一下。”   裴苍玉觉得烟味靠近,转头看见白石拿了个什么工具,正在他背上比划。   他警惕地抬起身子:“干什么?”   白石让他趴好,把他身上的被子掀下来,猛地暴露在凉气中,裴苍玉还瑟缩了一下,白石摁住他的腰:“别动。”   裴苍玉转头看他:“干什么。”   白石说:“纹身。”   裴苍玉抿了抿嘴,趴了回去,一脸很烦躁的表情,但是不动了。白石比划了一下,又看着裴苍玉,极短的头发,那张脾气不太好的脸侧着印在枕头上,画了一点银色在断口的断眉,高挺的鼻梁,不高兴撇起的嘴角,浓密的睫毛打出侧影,在枕头上扇动。   白石站起来,踩在床上,俯视着裴苍玉。看他肌肉纤薄的身体,蜜色的长手长脚嵌在乱七八糟的白色床单里,轻微地打着颤。   裴苍玉等得不耐烦,转头看白石:“还……”   他一看就愣了,白石的表情很暗沉,又很明显地架起了长炮。   裴苍玉稍稍坐起来:“我帮……”   “你别动。”白石盯着他。   裴苍玉犹豫了一下:“口也可以……”   白石踩了踩他的肩头,没用什么力气,但说得很肯定:“你别动。”   裴苍玉便转开眼睛,又趴了回去。   他看不见白石在上面干什么,但他能猜出来。   等到一阵冰凉打在他身上时,他抖了一下,白石俯下身抱住他,亲了亲他的嘴角,又换回了那种温柔的语气:“改天纹身吧,今晚有聚会。”   ***   所以裴苍玉在拜访时就透着疲累。他们穿得都比较随意,正好符合了Jet的风格。   Jet心情不错,和白石握了下手,还和裴苍玉拥抱了一下,裴苍玉觉得很莫名其妙,他看起来很好相处吗,就不能像对白石这种正经人一样好好地握个成年人的手吗?   Jet穿着件深紫色的衬衫,很好地修着自己的身材,却怎么看也不像下厨的。裴苍玉朝厨房望了一下,以为能看见请来的家政,但是没有,听动静只有一个人。   Jet注意到他的目光,便朝他笑笑:“没事,等下她就会出来。”   他们三人走向餐桌时,才发现桌上已经上了些菜,白石又道歉,说来的太晚了。Jet连连摆手,说完全不会。   就坐之后,没有人动筷子,Jet和白石随意地聊着,裴苍玉却望着厨房,他很好奇是谁在做饭。   不一会儿,厨房里的人出来了。   是个女孩儿。   大约十五、六岁,但是个子不高,穿着件长袖的灰毛衣,红灰色的格子裙,走路有点扣肩,梳着马尾,头发是红色的,脸上有点雀斑,眼睛并不看来客。   她跟Jet说:“还剩鸭子汤。”   Jet一听便微笑着站起来,对女孩儿说:“谢谢。”又看白石和裴苍玉,“我去帮下忙。”说着一指椅子,女孩儿便走过来坐下。   她并没有瑟缩,但她却也不看向任何人,她的表情冷冷淡淡的,但裴苍玉觉得她看起来很无聊。   白石是不会错过伪装正常人的机会的,他笑着问女孩儿:“是你做的饭吗?辛苦了。”   女孩儿看了他一眼,又转开,自顾自地给自己的茶杯里倒水。   白石,长这么大,第一次在跟男人女人搭讪上碰钉子,他愣了。   裴苍玉噗嗤一声笑出来,引来了白石哀怨的眼神。   以及那女孩儿看了他一眼。   Jet把汤放在了搁架上就走了过来,抖开了餐巾:“你绝对想象不到,凡妮莎的手艺……哦,忘记介绍,这位是凡妮莎,我过继的女儿,不过我一向视如己出。”他看向裴苍玉,“她听得懂你的话哦,希望你们能成为好朋友。”   裴苍玉看向凡妮莎,以他浅薄的英语阅历,也觉得这个名字并不适合她。   裴苍玉看她:“你好。”   她轻轻点了点头,继续切自己的牛排。   白石看向Jet:“这里建高中了吗?她是在本地上学吗?”   Jet点了点头:“是的。其实之前那么多外国富商来这里住,并不让孩子在这里上学,只不过给自己找个暂住的地方,长此以往对本地发展并没有什么好处。我想发展还是……”他停下来看了眼白石。   白石朝他举举杯笑了下:“我同意,我正打算在这里长住。”   Jet眼睛一亮,很有些兴致勃勃地讲起了他的理念。   两人很快便聊起来。   裴苍玉则时不时地看着这个女孩儿,她的皮肤稍黑一些,确实和Jet长得没有一点像,她动作很轻,对周围的事都没什么反应,根本也不抬头看。   裴苍玉猜想,也许她是个内向的人也说不定。   但她的眼睛却突然抬起脸,很对面的裴苍玉撞上,裴苍玉被看得颤抖了一下,她的眼睛是一片冰冷的蓝色。   但很快又低下了头。   整场饭局裴苍玉都不再说话了,他很分了几个心思在女孩儿身上,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他总觉得蓝眼睛的人该是能望到底的感觉,但刚才她的眼睛就不太一样。裴苍玉低着头吃饭,还咂出了味,他越想越觉得她的眼睛是有点灰蓝色的,只是他没怎么见过蓝眼睛的人,所以一概而论了。   白石和Jet聊得很不错,从天南聊到海北,白石的叙述中他是一个创业者,可他这个年龄,怎么想都不会是个白手起家的人,Jet似乎也看得出来,他常年摸爬滚打的经验让他对白石很有办法,他对待白石的态度就像老狐狸顺狼的毛一样,带着点儿哄和捧的意味。白石也许看出来了不在乎,也许没心思管,向来都是照着自己的逻辑和节奏说话的。   裴苍玉听着他们俩聊天偶尔还会传来的笑声,就又瞟了一眼对面的女孩儿。女孩儿去拿酱料,左手翻了一下,裴苍玉眼睛跟着动,看到手上便猛地一惊,但女孩儿很快压下了手,遮住了手腕上的伤。   裴苍玉因为这个咳嗽了起来。   Jet和白石停下话头,转脸看他,Jet很和善地问他要不要添酒,裴苍玉摇了摇头。   整体而言,晚餐吃得还算不错,Jet把他们送到门口,又寒暄了几句,才跟他们道别。凡妮莎并没有出来,不过隐约可以看见她在里面忙碌的身影。   裴苍玉心上有挥之不去的阴影感,不知道来自哪里。   白石已经走到了前面,回头看他:“怎么了?”   “哦,没什么。”裴苍玉加快了几步,走到了白石的身边,又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让他出了一身冷汗。   那并不是个会让人起冷汗的场景,事实上就像任何普通的家庭,裴苍玉透过门纱看见了Jet走到凡妮莎身边,拍了拍她的肩。   裴苍玉才明白这种违和感从哪儿来。Jet仍旧风度翩翩,他打扮得极为入时,举止潇洒,充满仔细,可凡妮莎恰恰相反,她的肩是塌的,她的衣服是灰白而老气横秋的,她整个人透露着一种想把自己藏起来的感觉,她毫无生机。   直到晚上睡觉,裴苍玉还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白石歪着脑袋看他,第一次觉得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摸了摸裴苍玉的腰,想继续下午的纹身,裴苍玉推开了他的手,坐在椅子上抽烟。   “怎么了?”白石坐到他对面。   裴苍玉摇了摇头,他还没想好。   白石便站起来去洗澡,准备睡觉。   等他回来,光了灯,铺了铺床,裴苍玉仍旧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发呆。   白石问他:“你爱上谁了吗?”   裴苍玉翻了个白眼。   白石躺到了床上:“你如果爱上了谁,要跟我说一声。”   “你准备怎么着,给我俩送祝福,点一首百年好合?”   白石诧异地看着他:“在你心里我是这种人?”   裴苍玉懒得理他,总不能把他真正以为白石会做的事说出来吧,那种事情说出来裴苍玉都觉得残忍,他根本不想把美好的事和那些东西扯到一起。   白石又望了一会儿他,躺了回去,扭亮床头的灯,拿起手边的书开始看。   裴苍玉仍旧不说话,望着窗外的月亮抽烟,白石看着书,翻动着书页,房间里分外安静,昏昏欲睡。   “我以前……”   白石听见裴苍玉开口,抬起脸,把书扣在腿上,裴苍玉没看他,望着外面。   “就是这样。”   白石稍微坐直了些,语气轻柔:“什么?”   “你知道这种事,他基本上就是……把光偷走了。”   白石皱了皱眉,他没听懂,但嗯了一声。   裴苍玉突然有点激动,把烟按灭了,转身看白石。   “就是……他……这就像一个守恒一样,他把这些东西从你身上拿走,去滋养他,他就会更加自信,这种秘密让他长得很好。”裴苍玉的语速很快,但又没什么条理。   白石严肃起来,放下书走了过去,蹲在他面前,握着他的手:“再说一遍?”   裴苍玉舔了舔嘴唇:“然后你就会萎缩下去,这是一定的,他就像一颗树挡住了你,除非离开,不然什么都不会改变。”   白石眯了眯眼,裴苍玉又开始大量地用比喻句,来绕着弯地形容他不想说的话。裴苍玉很迫切地看着白石,希望他明白。   白石低下头又站起来,坐到了裴苍玉对面,犹豫了一下开口说:“你想说Jet和凡妮莎?”   裴苍玉的眼睛一瞬间有种很受伤的感觉,仿佛被拖到阳光下的吸血鬼,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白石叹了口气:“为什么?”   “为什么?”裴苍玉愣了一下,“就……不知道……感觉……”   “感觉什么?”   “她有秘密。”   白石看了一下他,表情很复杂,然后才说:“她堕过胎。她跟着母亲改嫁之前,就是个相当活跃的人。”白石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词,“在社交方面。因此感情方面有很多麻烦……如果你认为十来岁的人也有‘感情’。”   裴苍玉一头雾水地看着白石。   “简而言之。”白石索性挑开了说,“在之前的地方,别人都叫她‘小婊/子’,她跟着她妈妈来到这里之后,境况才稍微好一些,她比其他人低两届,因为之前退过学。”白石又看裴苍玉,“对一个洗心革面的人来说,有秘密也很正常。”   裴苍玉很讶异的样子:“你说的事,跟我说的有什么关系吗?”   轮到白石愣了一下。   裴苍玉道:“我说的是,那男的有问题。”   白石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也许吧。不要多问了,别人家里的事最难说清,你也没什么证据。”   “但是……”   白石站起来,手向压了一下,这是他习惯性地领导动作:“好了,就这样吧。”   他说着便朝床边走去:“很晚了,睡觉吧。”   他走到才发现裴苍玉没动。   裴苍玉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他妈教我做事?”   白石便伸手:“我的意思是……”   裴苍玉站起来,慢悠悠地瞥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白石马上跟出去,看着裴苍玉上楼:“你去哪儿?”   裴苍玉没理他,白石便跟了上去,看着裴苍玉随便挑了个房间,进去甩上了门,任凭白石在外面问他。   白石也是很有耐心,把裴苍玉都烦到了,裴苍玉才拉开门,白石从地上跃起,裴苍玉压了压他的肩:“别别,别激动。”   白石好声好气地说:“是这样的,我打听了一些他们的事。”   裴苍玉点点头:“好了好了,别装了。我知道你不相信,也不在乎。”   白石沉默了下来。   裴苍玉冲他笑笑:“我睡了,很晚了。”   白石往后退了一步,裴苍玉关上了门。 第136章 绿橄榄-4   托候齐安朋友泰里奥的忙,为他们在这里找到了一个叫安塞尔的警察,告诉他们下午可以直接去找他,泰里奥留了一个电话号码,才收了线去忙。   候齐安放下电话,冲剩下的人点了点头,众人都放松下来。   昨晚被带回来的鲁鸣月,从回来就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像株枯萎的植物,独自缩在角落里。费左华看到他这个样子就烦躁地啧了一声,索性不看他。   “谁去?”他问施远尘。   施远尘还没有回答,孔苹低着头又喝了口水,他脸色苍白:“我就不去了,我头疼。”   候齐安便跟着说:“那我留下来吧。”   最后,因为施远尘因为要跟学校联系,费左华便一个人去了警局。   警局在st9,隔了一条商业街,费左华从喧闹的人群中穿过去,到了这条树比人的街区因为猛来的安静还眩晕了一下,想来是因为今天天气太热了。   街上的树矮而粗壮,绿油油地简直发腻,阳光的斑点打在地上都能溅起热度,街道很宽,非常干净,只有一侧有建筑,是好几个政府的办事处,因此看起来并不太吵,都竖着稀疏的铁栏,来往的人看起来都有很强的目的性,穿着十分正式,不过也偶尔有带着厚重耳机滑滑板的人从路上穿过。   费左华走了没几步,就一眼看到了警局门口站的男人。   其实他是先判断那是个警察,才判断他身后是警局。   男人站直望着街对面的花园,背着手,蓝色的衬衣,大臂上有徽章,套了件黑色的夹克,没有穿外套,没有戴帽子,是个看起来很板正的男人。亚裔,个子很高,肩膀也宽,偶尔为过路的人让道,跟人和善地点头,眼睛都眯起来笑,接着便重新望向对面的方向。   费左华走过去,在他身边试探地问:“安塞尔?”   男人一听便转过头,看着他笑起来,伸出宽大的手:“安塞尔·阿略特,我听说过你了,费先生。”   费左华跟他握了下手,好奇他一直在看什么:“街对面有什么东西吗?”   安塞尔摇了下头:“雕像上落了只鸟。”   费左华也看过去,在一个读书男人的雕塑上,看见了一只绿色的鸟,安塞尔就看这个看了很长时间。   他有点困惑:“这个,有什么寓意吗?”   安塞尔笑了一下:“啊不,平常不会落,我猜今天要下雨。”   费左华又看了一眼,他不知道该怎么接,就笑了笑。   安塞尔又说:“事情我都听说了,泰里奥说虽然不能确定你要找的那个人是不是凶手,但他们在离境时监控拍下了车牌号,如果他们路上没换车的话,可以在我们这里的监控查一下。”   “可以吗。太谢谢了。”   安塞尔笑笑:“不用。问题是可能人手不够,而且也不能把监控带带离警所,所以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希望你的同伴能一起来看,对了,可能需要你提供一下证件,我们跟领事馆联系一下。”   费左华点头:“好。什么时候开始呢?”   “嗯,一般来说要等手续齐全。”他看了眼顿时皱起眉的费左华,“不过我从接到电话就开始找了,照时间推断,我从两个月前的开始看,才看了五天的。”   费左华有些不好意思:“辛苦了。”   安塞尔不在意地摆了下手,指了指后面的警局:“要进来看看吗?我工作的地方,虽然程序没办完,但我想只看监控的话不会影响太大。”他旋即笑起来,“但是不能插手。”   费左华点头:“我保证。”   安塞尔把手臂下夹的警帽戴上:“请。”   费左华跟他走进去。   安塞尔高高大大,跟经过的人打招呼,众人似乎对他都很热情,看出来人缘不错,他笑容很温暖,眼睛很大,眼角下垂,显得很无辜,牙齿洁白,笑起来很讨人喜欢,如果不是他黑头发,他简直像只金毛犬。   进了电梯之后,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个,费左华才放松了一些,跟这么多人打招呼对他来说太新鲜也太艰难了。   “你人缘很好。”费左华松了下自己衣服的第一颗扣子。   安塞尔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笑了:“我刚来三个月,还是新人。”   电梯停在五层,闷热的感觉更强了。   安塞尔帮他按住电梯的边缘:“四楼和这里都是监控室,不过这里旧一些。其实全镇的监控也大多都是四五年前装的,新镇长来之后。你听说过他吗?很了不起的……这边。”   费左华跟上:“没有。”   安塞尔朝走廊尽头走:“这次的事也是他特别批准的。”   他们要去的房间是509,这是一件比其他监控室都要小一些的房间,安塞尔跟他解释:“我把要看的录像带租出来了,这是专门用来查看的房间。”   费左华理解地点了点头,跟着他进去。   房间不过四十平,甚至还不到,正面就是九台显示器,左边摞着编号的录像带,右边是吱吱发响,亮着灯的卡带机,前面还有四五张转椅,电视机的画面停止,右上角标了日期,两个月前。   安塞尔把警帽放下:“大概就是这样,今天就算了,欢迎你们明天过来。”   费左华环视了一圈,点点头,再次伸出手:“谢谢。”   安塞尔露出了笑容:“不用。对了,还有一件事,我有个想法,或许可以帮上忙。”   “什么?”   “我们镇长威望很高,很多人都很仰仗他,我听说你们要找的人住别墅区,这里的别墅区镇长都很熟悉,他有不少朋友,或许你可以把他们的照片给他看看,也许他能帮上忙。”   费左华眼睛一亮:“可以吗。怎么能找到他呢?”   “我来吧,这星期我负责跟进局里的一项保安工作,发邮件给他的时候问一下就可以。”   费左华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感谢,再次伸出了手:“谢谢。”   也许是他说话过于诚恳,眼神过于热情,安塞尔不好意思地低低头,脸有点红,他们虽然年龄差不多,但费左华怎么看都觉得安塞尔像个小孩儿。   ***   孔苹在吃了药之后就回房间睡了,候齐安也过去了,不一会儿,大概是那边不需要他了,他就又回到这个房间,毕竟还是不放心鲁鸣月跟施远尘单独待着。   他来的时候天施远尘正在做饭,旅馆比较简陋,施远尘倒也不在意,在这种地方也可以展现他的厨艺,精致地打着蛋,捏了点盐往里放。   候齐安进门的时候先看了一眼鲁鸣月,后者正瘫在沙发上看电视,表情呆滞,不像在看节目,好像只是在发呆而已。   候齐安走向厨房,经过阳台的时候把窗帘拉开,才发现外面天都黑了。   他顺便帮施远尘递了个碗:“天黑了。”   施远尘抬头看了眼:“是啊。”   “费左华不回来吗?”   “说跟警察去吃饭了,那位警察帮了不少忙。”   “是吗。”候齐安靠在桌旁边,“你在做什么?”   “牛腩饭。”施远尘笑了一下,“不过牛腩不够,打点鸡蛋凑合一下吧。”   候齐安笑了一下,转头看了眼鲁鸣月,压了压声音:“他怎么了?”   施远尘也顺着看了一眼:“失恋。”   候齐安一下皱起眉:“白石?”   施远尘点点头,发现候齐安的脸色还是很难看:“怎么了?”   候齐安很严肃地问:“白石是同性恋吗?”   施远尘放下碗,手臂撑在灶台上:“我认为是。”   “那……”候齐安抱起手臂,“他跟裴苍玉?”   “我想这一路应该……”   他后面的话没说完,候齐安的眼神转开去了,眉头拧得更紧,施远尘看看他:“抽烟的话去阳台比较好。”   候齐安看了眼他,舌头顶了顶脸颊,转身走了。   施远尘继续拌他的饭,顺便羡慕了一下年轻人。   他把饭放进锅里蒸之后就也走了出去,来到了小阳台上候齐安的旁边。   候齐安趴在栏杆上望着远处的灯火,叼着的烟明明灭灭地映着他的脸,他的眉头仍旧皱着,脸上越发得褪去青涩。   “我一直觉得你应该是你们几个人里最早熟的人。”施远尘背靠着栏杆,不想被风吹乱头发。   候齐安转头看他:“我觉得可能是飞机,他比较会来事儿。”   施远尘笑了笑:“你跟孔苹的反应很像,你们从没想过裴苍玉是同性恋吗?”   “裴苍玉不是同性恋。”候齐安很快地驳斥了他。   施远尘叹了口气:“你觉得白石只是单纯地绑架他而已吗?”   “对。”候齐安回答地很快。   “图什么呢?裴苍玉能给白石什么呢,白石勒索什么呢?钱?”   候齐安几乎咬了一下他的烟,但没有说话。   施远尘放软了语气:“你很讨厌白石吗?”   候齐安没有说话。   “你们当初为什么跟裴苍玉绝交?”   “不过是小时候幼稚的事,有什么绝交不绝交。”候齐安烦躁地弹了弹烟,“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施远尘看着他难得露出的焦躁感,语气仍旧很柔和:“如果这么说,那么什么都跟我没关系,裴苍玉也并不是特别要求我来的。”   候齐安怔了一下,觉得自己话说过了,抿了抿嘴。   犹豫了一会儿,他说:“因为白石吧。”   “为什么?”   “他太假了,当面一套背面一套。”候齐安把烟按灭,几乎有些自暴自弃地讲别人坏话,“你没有见过他跟裴苍玉在一起的样子,他太能折腾了,他是那种你看着就知道一定是个麻烦的人,心眼小,敏感,我在他身上就看不到任何优点。”   看得出来这些话候齐安从来没有说出口过,他说完就低下了头。   施远尘拍了拍他的肩:“有烟吗?”   候齐安愣了一下,把烟盒递给他。   “我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施远尘拿了一根,候齐安帮忙点上,“裴苍玉有段时间常去校医室买东西,就是白石离开前的那段时间,你知道吗?”   候齐安摇摇头。   “治伤的药膏。在你印象里,他那时候常受伤吗?”   候齐安很快地摇了摇头。   施远尘不说话了,他没有说是什么药。   候齐安也跟自己拿出了一根烟,捏在手里揉了揉,最后挂在了耳朵后面,手臂搭在栏杆上。   施远尘从他自己的思绪里回来,又转头看候齐安:“你为什么来帮忙?”   候齐安低着头看脚下的灯光,声音闷闷的:“朋友。”   “是啊。”施远尘吐了口烟。   他转过来,风小了很多,柔柔地打在脸上,吹不起他的头发,他在镜片后眯了眯眼,望着这座小镇。   “我后来见过他一次。”   施远尘转头看候齐安,候齐安仍旧低着头,声音不大,但是很清楚。   “我去给亲戚送东西。”候齐安的脚尖踢了踢落在地上的树叶,这个动作显得很孩子气。   “那天下雪了。那天新年。”   “我坐9路车,坐到路口,然后走过去,他们小区旧归旧,但挤的都是车,从外地回来的吧我猜。所以那条道就更窄。其实那条路我走过很多次,亲戚不是很熟,去他家多,他家那路跟迷宫似的,但我闭着眼也能走出来。   我快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看见他,他不知道从哪里回来。那时候他真的很瘦,我从后面看本来都认不出来,但他的围巾还是原来的那条,屎黄色,丑死了。他没戴帽子,头发剃得特别短,好像有点发红,但他耳朵也冻得通红,我也分不太清。   他好瘦啊他,驼着个背,也可能没驼,只是穿的薄,一件夹克,所以缩着,后肩就那么鼓起来,我觉得那都是他那两边的骨头顶起来的。   走路像个残废,走得特别慢,一点精神都没有,妈的我根本认不出来他,要不是他围巾没换。   手上有伤,右手。   他打架老是用右手,没伤才奇怪。   绷带垂那么老长,都快到脚边了。说起来这个,我们以前去医务室的时候,丫就顺人家的绷带,给自己一点的伤口使劲缠,都快缠成木乃伊了。   不过那天不是,他绷带上有血,绷带就耷拉一条,他一走,那玩意儿就晃,在雪地里就特别红。   他像条狗你知道吗。我没看他正脸,不过也不会好看到哪儿去。   我当时就停下来没走了,我就算走再慢,比起他简直是在移动,也比他快。”   候齐安顿了一下。   “一看我就知道又打架了。”候齐安无意识地压着自己的手。   “我没走,我也没动。我不知道他打算去哪儿。我看见他路过他们小区的那个门还往前走。   我当时想,我应该去跟他打个招呼。   这么冷的天,这么大的学。所有人等下都要回家聚一桌,他怎么能不回家。后来我想起来他奶奶死了。   但当时我没想那么多,我只是在想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我想的是,如果他现在转头看见了我,不管他什么意思,装作认识我或者不认识我,我都过去跟他打招呼,让他去我家吃饭,他见过我父母,我们很熟,没有问题。   如果他不转头,那我就不过去。   因为说老实话,我还是有点生气的,关于绝交。”   候齐安偏了偏头,像是解释一样说道:“我那时候高一。”   “我就一直站在那儿,他走得太慢了,我脚都要冻麻了。他也没转头。   但我看他要走到便利店,要拐弯,我想要转弯他估计要回头,那我就再等一下。   结果他进去了也没转头。   那也没什么意思了。我就去送东西了。   出来的时候我朝便利店看了一眼,也没看见他人。   我转头看他家的灯,也没有亮。   不知道去哪儿了。”候齐安把耳朵后的烟拿下来,“那么大的雪,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他给自己点了烟,不再开口了。   施远尘把自己的烟抽完了,扔进了花盆:“后悔吗?”   “直到现在我还在想。”候齐安皱起了眉,“我为什么能那么残酷?我这个人,就算在街上看见一条流浪狗都会捡起来,我捡过两条流浪狗,却连问一句他过得怎么样都没问。”   他转头看施远尘:“我根本不明白为什么那时候会这么做。你是心理医生,我为什么没问他?”   施远尘没有说话,也没有纠正候齐安他不是个心理医生。   “裴苍玉替我打过很多架,”候齐安比划了一下,“我以前个子很低,白石来之前我个子是最低的。”   施远尘笑了下,候齐安没有笑:“裴苍玉……”   他没有说下去,似乎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施远尘平静地看着他,候齐安夹烟的手指有点颤抖,表情很严肃。   “白石不行。不能是白石。裴苍玉太辛苦了,白石得离他远一点。”   施远尘转开了脸,候齐安是个有极强原则和极富正义感的人,单纯站在人类的角度他都不希望白石这样的人靠近裴苍玉,更不要说裴苍玉是他朋友。   门响了一声,他们转回头,看见了回来的费左华。   费左华把钥匙扔在桌上,看起来很轻松:“做的什么,一股糊味儿。”   ×××   “别紧张。”安塞尔看了下费左华。   费左华换了只脚当中心:“我不是紧张,我是腿麻。”   安塞尔错愕地笑了起来,脸又有点红,他一不好意思就这样。   施远尘推了下眼镜,看着面前的显示器,候齐安照旧面无表情地抱着手臂靠在墙边,他问了一句费左华:“让孔苹单独和鲁鸣月待在一起没问题吗?”   费左华看他:“没事,鲁鸣月不会想跑的,他没地方去,孔苹看着他就信,这边需要人手。”   安塞尔看了看表:“快到了。”   镇长的行动很有效率,他同意过来一趟,甚至省去了他们去行政厅找他的麻烦,反正他也要来一趟警局,顺路上了这一层。   说话间,就听到外面传来人交谈的声音,越靠越近,安塞尔肉眼可见的紧张了起来——毕竟是他的上司,可费左华也跟着稍微有点紧张。   几步之后,门就被人推开,从后面走来一个高大的白发男人,脸很年轻,风度翩翩,跟在场的人一一握手,费左华跟他握手的时候,发现他的手劲很大,是个很有精神力的人。   普罗菲斯也是个常笑的人,但和安塞尔那种毫无心机的阳光笑容想比,意味大不相同,是亲和力的一种表现,在场这几位并不讨厌。   普罗菲斯简短寒暄之后就让他们拿来照片看一下。   费左华递给他:“麻烦您了。”   “怎么会。”普罗菲斯接下来,“你们走了这么多地方来找,我只不过帮点小忙。”   他把头低下来,看着照片。   那是极为清晰的两张白石的照片,两张裴苍玉的照片。   一时没人说话,房间里非常安静。   费左华觉得有种异样的紧张,他看向普罗菲斯:“您见过吗?”   普罗菲斯又看了一遍,抬起头,露出了笑容。   “很抱歉,没有。” 第137章 绿橄榄-5   裴苍玉狐疑地看着白石,小狗扒拉他的腿,裴苍玉换了个姿势,狗在他腿上趴了下来,毫不认生地闭上眼,打算睡一觉。   刚刚,白石看着裴苍玉:“关于你说的,调查Jet的事,我决定听你的。”   “为什么?”裴苍玉问他。   白石把毛巾放到沙发靠背上,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我不想因为别人的事跟你吵架。”   裴苍玉很平静地告诉他:“我们不是因为那个吵架的,是因为你的态度。”   白石看了他一眼:“先不说这个,你最近是不是在跟踪他?”   裴苍玉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太容易发现了。”白石站起来去柜子上面摸了摸,摸出一个望远镜,“就用这个?”   裴苍玉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你都跟到哪里?”   “也只能看看他家啊,他上班有司机接送,我又去不了。”   白石把望远镜放在桌上:“你这么明目张胆,被人发现就危险了。你有什么发现吗?”   裴苍玉慢悠悠地摸着狗的毛,点了点头:“那女孩儿不怎么出门,她不上学吗?不上学也没有人过问吗?”   “还有呢?”   “她的房间窗帘不是一直拉着的,起码有三个晚上,我注意到整夜那个镇长的房间灯都没有开。”   白石起身倒了杯水,递给他一杯,坐回去:“十五岁……相当成熟了。”   裴苍玉看了他一眼。   白石摊了摊手:“我还是觉得你多想了,你自己晚熟,不代表别人也晚熟,说不定这是爱情呢,你也不能确定。就因为你跟她对视了一眼?”   裴苍玉低下头:“你就为了说这个?”   “不过,确实有问题。”白石话锋一转,“就像你说的,她这周都很少去上课,但学校那里她的通勤记录是良好,我猜有人打点过。为这么一点事还去打点,说明这种情况次数不少。”   “你怎么……?   “我有我的渠道。”白石看他,“所以要不要我帮忙?”   裴苍玉打量了他一下:“怎么帮?”   “先说清楚,你要达到什么效果,不能漫无目的地接近他们。”   “嗯……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他们关系不一般,我希望有个机会跟她谈一下,如果真是自愿的,就当我多事。”   白石没说话,看着他。   裴苍玉舔了下嘴唇:“你是不是觉得我管太宽?”   白石站起来:“我们去看一下他们的房子吧,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裴苍玉跟着站起来,把狗放在沙发上,跟白石出了门,上了车。   他本以为要去什么地方,但开了一会儿发现他们在附近转,总能看见对面的房子。   “在干什么?”   白石把车停了,靠近一家商品店,远远地看着那里的房子:“你觉不觉得哪里不对劲?”   裴苍玉看过去,盯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白石眯着一只眼比了一条直线:“你看他们这一排的房子后墙到栏杆的距离,是不是比我们那边的宽一些?”   裴苍玉再次看过去,然后道:“我忘了我们那边有多宽。”   白石启动车,又开到另一边,停下:“这里。”   裴苍玉点点头:“那边呢?”   白石再次开动,到了这边:“看出来了吗?”   裴苍玉点点头,严肃地盯着房子:“没有。”   白石看了他一眼:“我从来的时候就觉得这里变化很大,一开始以为是街灯,树和装饰的问题,可这种小事不会让我有那么强烈的感觉,最近我一直在找,现在我发现了,他把这一侧的房子整体向后移动了。”   裴苍玉吃了一惊:“这可是个大工程。”   “他连贫民窟都能改造,找个由头重修别墅区也不会是难事,他说这里的人很依赖他,我想也跟他雷厉风行改造这里有关。”   裴苍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为什么要移啊?移的话会不会有记录?”   “问题就在这里,我觉得他移动了,但市政那边没有找到相关记录。几年前有一大批修建项目,这里的很可能就混在那些记录里面,以至于我无法判断他具体做了什么,项目名称都是地下管道改造,工程很大,当时很多人都搬离了很长时间。”   “所以为什么要移?”   白石转头看他:“不知道。”   裴苍玉眨巴眨巴眼,气氛告诉他这是个严肃的场合,但他反应不过来。   白石开车前进:“对了,他妻子也是那段时间死的。”   “怎么去世的?”   “车祸。他们三人去旅游,回来的路上翻了车,妻子当场死亡。”   裴苍玉眉头一皱。   白石看着他笑了笑:“是不是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只有他和女孩儿活下来送医吗?是哪家医院?”   白石摇头,在路口拐了个弯:“不是本地的。在外地的医院就诊,不过消息传得很快。我也是在教堂听说的。对了,下周你要不要跟我去教堂?”   “我不信教。”裴苍玉看他,语气突然变得很严肃,“你能在那里找到平静?”   白石顿了一下:“不是在那儿。”   然后他踩了刹车,停了下来,在一家餐厅门口。   “干什么?”裴苍玉一头雾水。   “今天就在这里吃吧,懒得做了。”   白石下了车,把钥匙扔给泊车小弟,裴苍玉下了车才发现他穿的是拖鞋,顺便再一看周围人五人六的西装和长裙,摇曳生姿,闪光的皮鞋和闪耀的高跟踢踢踏踏简直像是军乐,对很多人来说,这就是战场。   裴苍玉穿着他的短袖短裤和拖鞋,不由得在风中颤抖。他再看一眼白石,白石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唯一的不同就是穿了条长裤。   但白石毫不在意地朝里走,来跟领班说了句什么,便有人带他们朝后面走。   裴苍玉凑近白石:“大哥,您不觉得我们的着装很不合适吗?”   白石耸了下肩:“不重要。”   裴苍玉也慢慢发现,电视剧里那种不穿名贵衣服就会被人看不上的场景并没有出现,虽然他们仍是异类。   侍者为他们挑了露天阳台的一桌,旁边就是小湖,还能看见下面的楼,不过白天太阳有点晒,侍应生给他们撑开了太阳伞。   白石靠在椅背上喝一杯椰汁,很悠闲的样子:“我们应该晚上来。”   裴苍玉随意地点点头,继续凿他的椰子,白石往前靠了靠,手伸过来握住他的手,按在椰子上,声音矫揉造作地故作深沉:“我来吧。”   裴苍玉松开手推给他:“那你来吧。”   白石幽怨地看了他一眼,抱怨他不解情调,裴苍玉很无辜:“怎么了?”   白石不理他,把点菜单推给他。   裴苍玉拿起来就叹口气:“行吧,那我就给你表演一个盲点。”他一个字也看不懂。   白石笑起来。   快走的时候白石朝外面看了一眼,跟裴苍玉说:“我去结一下帐。”就放下餐巾,擦了下嘴,站起来走了。   裴苍玉还在喝最后一口蔬菜汤,眼神跟着他,一般这种情况,账单不能拿到桌上结吗?他这么想着,但很快就为难喝的汤分了神。太难喝了,又稀又咸,裴苍玉不喜欢西餐。   结成对战同盟后,白石和裴苍玉又回到了平静的生活,除了裴苍玉拿着个望远镜看对面,白石总是打听镇长车祸的事以外,他们就像所有普通的住户。养了只狗,起名叫苟苟,但只有裴苍玉这么叫他,白石吹声口哨他就跑过去摇尾巴。   白石终于开始了他的纹身大业,为此他有时强横有时撒娇,表演型人格看得裴苍玉目瞪口呆,简直想给他鼓掌,但颜控又没办法对着他说不,就说你刺的时候轻一点,反正裴苍玉本来就有纹身。   每次做完之后纹一点,那地方红肿起来,白石亲一口,蹭了蹭,裴苍玉叫起来:“赶紧给我消毒。”   白石就把他头轻轻地摁回去,再用酒精一点点地擦,还要抱怨一句裴苍玉根本不懂情调。   裴苍玉对此充耳不闻,他跟浪漫的距离比他跟火星的距离还要远上那么一点,比起白石看风看雨雾里看花偶尔还朗诵几首诗歌,裴苍玉觉得自己就是块木头,但木头有木头的好处,白石的疯多多少少都跟他无可救药的、偏执的、自我陶醉的浪漫有关。   “好了。”白石拍了拍他的腰,裴苍玉坐起来。   他拉起衣服低头看:“写的什么?别跟我说写了诗。”   “画。”   “画了什么?”   “没画完。”   裴苍玉放下衣服:“你最后可别画完,嚯,一张你的脸,我非跟你拼命不可。”   白石怔了一下。   裴苍玉疯了:“真他妈是你的脸??!”   白石噗嗤笑出来,眼睛里都写着好骗,裴苍玉掐着他的脖子压在他身上:“再给我笑?!”   ***   第四天了,又下雨了。   裴苍玉靠在阁楼的房间,拿着望远镜朝对面看,他经过多次试验之后,发现这个房间,这个角度是最好的,能看到女孩儿房间的全部,尽管那里总是拉着窗帘。   裴苍玉望着望着就叹了口气,因为他发现自己现在的行为非常地变态,什么堂皇的理由也不能为他现在的行为开脱,他做这事就总是心情很复杂。   现在是下午四点,白石去参加社区教会的慈善活动,对面的镇长也是下午三点的时候一个人离开的,这意味着女孩儿应该在家。   如果是平时,也许不一会儿她就会打开窗户,呆呆地在窗边趴一会儿。   裴苍玉等了一会儿,也没看到她的身影,自己又有点饿,就去拿了吃的,再回来继续看,苟苟从地上跳上来,睡在他腿上。   裴苍玉一边嚼,一边翻一本小说,顺便偶尔抬头看一下。   他正看一行字,突然听见一声轻轻的脆裂响声,他赶紧抬头看,发现对面女孩儿的窗户裂开了,灰色窗帘从小窗口里荡出来,一下一下地打着墙。   来不及多想,裴苍玉扔下手里的饼干,从窗台上跳下来,吹了声口哨,叫上狗,三步并两步跃下楼梯,拎了根高尔夫球杆,直接出了门。   他来到对面的房子面前,却不知道该怎么进去,他在周围转了一下,最后咬咬牙,从院子侧面一道比较矮的墙处翻了过去。   他刚落地,就听见教堂的种敲响了,五点了。   尽管还是白天,但因为下雨天空暗沉沉,裴苍玉从土里踩到石阶路上,想了想,把头上的帽子抹了下来,走去正门,敲了敲门。   苟苟却没跟过来,他看起来情绪很不好,向来胆小的他这时候呲着牙闷哼,很不安的样子,在原点绕着圈。   裴苍玉朝他喊:“过来!”   雨里听不清,他加大了声音:“来!”   苟苟听到他的声音,蹿了过来,他就连行动都加快了一个程度。   裴苍玉敲了很久的门,都没有应。他向后退了退,在雨幕里仰望这座房子,看向破裂的窗户处,在想自己要不要爬上去,门突然开了。   只是拉开了一条缝,女孩儿的脸探出来,仍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并不开口。   裴苍玉赶紧走上去:“我住在对面。”   女孩儿没理他,但眼睛动了动,打量了一下他。   裴苍玉继续道:“我听见你们家的窗户好像碎了,是不是风太大了?你有没有受伤,需不需要帮忙?”   女孩儿盯着他,一动不动,连眨眼的频率都极为缓慢,她看起来就像个冷冰冰的机器人。   在这沉默里,裴苍玉也有点无所适从,他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一不小心打了个喷嚏,又赶紧道歉:“抱歉。”   苟苟却突然冲她叫起来,还微微地发着颤,像是害怕,但又非常凶狠。   裴苍玉喝住他,叫他安静下来。   女孩儿突然看裴苍玉:“他下周有个聚会,你应该过来。”   裴苍玉一愣:“镇长吗?”   女孩儿说完这句话就又恢复了刚才的样子,冷淡地看着他,看的裴苍玉起了鸡皮疙瘩。   雨越下越大了,裴苍玉转头看了一眼,已经陆陆续续有人回来了,他也该走了。于是他转向女孩儿:“好的,我知道了。呃……凡妮莎?”   他想了想才想起她的名字。   正要挥手跟她告别,女孩儿伸手一把拉住他,凑得很近,眼睛灼灼发亮,蓝的可怕,很认真地说:“我不是她。”   “啊?”裴苍玉没听清。   接着女孩儿的眉头一皱,把裴苍玉拉进了门。   房子里黑漆漆的一片,苟苟一进来就狂叫,女孩儿看着裴苍玉:“叫狗闭上嘴。”   裴苍玉不明所以,但他听见有逐渐靠近的车辆声,他便抱起苟苟,安抚他让他安静下来。   女孩儿也朝外张望了一眼,便拉着裴苍玉往后面走,她走得很急,裴苍玉也跟得很急,外面没有传来什么声音。   裴苍玉发现她的手心很凉。   女孩儿走到某个房间,猛地拉开窗户,转头看裴苍玉:“从这里出去。”   裴苍玉转头看了眼前厅,那里什么动静都没有,便转回脸:“是他对我有什么威胁吗?”   女孩儿诧异地看着他:“什么?怎么会。”   但她不再解释,又拉又拽地让裴苍玉从这里离开,裴苍玉不明所以,但也不敢挣扎,因为她看起来过于严肃。   于是直到裴苍玉从窗户里钻出来,绕过后院翻出去,再跑回家,他回头看的时候,对面的镇长都没有回来。   太奇怪了。   晚上白石回来的时候裴苍玉便告诉了他这件事,因为他太困惑了,他发现这个女孩儿的行为他完全理解不了。   但白石听完皱紧了眉头,啧了一声,然后站起来:“我过去找他一趟。”   “哎别别。”裴苍玉拉住他,“我闯进别人家,你还这么理直气壮地过去算怎么回事?”   白石执意要去,拍拍他的手让他放心:“搞什么后窗惊魂,我倒要看看他能恶到什么地步。”   裴苍玉仍旧不放手:“你别去,我觉得他们两个都很不对劲。”   白石停下来,笑了一下,捧起他的脸吻了吻:“放心。我从来就没出过事。” 第138章 绿橄榄-6   孔苹靠在椅子上,睡得脑袋都快掉下来了,脸望着天,身子轻微地晃着,马上就要倒。   在倒的一瞬间,候齐安伸手扶住了他的椅背,孔苹猛地醒过来。   他打了个哈欠,坐直,看了眼候奇安:“谢谢。”   候齐安转过头继续盯着显示器。   他们在这里三天连轴转地看显示器,还没有找到白石和裴苍玉进来的图像,他们本来在离境的时候看到了一个车牌,但很明显白石之后换过拍照,唯一还有点希望的,就是车型,问题在于那是个非常普通的车型,虽说有点收藏价值,但在一群车里也不太显眼。   孔苹转头看了眼皱着眉、咬着烟,眼珠跟着监控转的费左华,发现他看得比别人都快,不由得赞叹了一下:“你们警察平时也是这样的吗?”   费左华听到了他的话,把眼神从显示器上转开,看了一眼眼圈熬黑的孔苹,把烟拿下来弹了一下灰:“要不然你去睡会儿吧。”   孔苹摇了下头:“也不知道怎么了,先是生病,就一直没精神。”   费左华的脸色松动了一些:“你毕竟是学生。”   孔苹叹了口气,低着头搓了搓手:“现在也不知道自己能派上什么用场,本来以为自己能帮忙的。”   费左华不擅安慰人,这时候就没说话,候齐安也听到了,他朝这边侧了侧头,也什么都没说。   施远尘看了看他们,便拎起衣服站了起来:“走吧,我们出去转一转,在这屋子也憋了这么久了,我都几天没见过太阳了。”   众人互相看了看,才慢慢地站起来。走到外面的时候,被阳光一晃,费左华就偏开了脸。   “这个时间,”施远尘看了看表,“喝下午茶吧。”   费左华一看时间,赶紧掏出了手机,给鲁鸣月打电话查岗。   “你还在酒店吗?”   那边的声音懒洋洋的:“在啊,不然呢?”   “你出去了吗?”   “去买了个避孕套,怎么了?”   费左华一听眉头就皱起来,声音也打起来:“你要那玩意儿干什么?”   “你说我能干什么,吹气球啊?”鲁鸣月也抬了抬声音。   费左华注意到旁边的人看他,就有压低了声音:“你跟人见面了。”   鲁鸣月的声音有点怅惘:“别激动,不是白石。”   “谁?”   “唉,你问这……算了,就是我从窗户口看到楼下有个女人,她也看到了我,然后就。”鲁鸣月打了个哈欠,“还有事吗警官,我得洗个澡,我身上特别的黏。”   费左华拧着他的眉头就没放过,半天终于说:“把房间清理干净。”   鲁鸣月懒懒地应了一声,挂断了。   施远尘停在原地等他:“鲁鸣月怎么样?”   “你确定我们不管他是个好主意?要不要给他安装个监控什么的?”   施远尘轻笑了一下:“你有那种装备吗?”   “以前我师傅……”费左华说了一句便停下来,“他总是准备那些东西,以防万一。”   施远尘听出了他话里的怀念,但大约是立场的问题,他很难同感,毕竟他任性妄为的师傅就是用“以防万一”的东西把裴苍玉卷进去的。   他们朝街角的一家咖啡店走去,在门口的时候费左华被人叫住了。   大家一起转头看过去,看到了高个子的金毛犬警察朝他们挥手,费左华也抬手跟他打了个招呼。   安塞尔在车流一停就小跑了过来,也许因为他腿长脚长,又笑得灿烂,高大帅气,阳光在他身上都要停一会儿,经过的人都多多少少要朝他看一眼,后面还有经过的路人吹了声口哨。   他跑过来,跑得白净的脸上红扑扑的,眼神亮亮的,看着费左华:“你们要去哪里?”   费左华也笑了笑,指指后面的咖啡馆:“来休息一下,你呢?”   安塞尔把斜挎包背回背上:“我刚下班。”   施远尘在旁边轻咳了一下,费左华才反应过来,赶紧介绍:“哦,这位是我朋友,还有后面的两位。”   孔苹和候奇安甚至没有动,只是同时歪了歪身子跟他打了个招呼,安塞尔也阳光灿烂地跟他们挥了挥手。   “这位是泰里奥介绍的警官,安塞尔阿略特。”   施远尘和他握了下手。   安塞尔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本来该一起帮忙的,但是最近手头有些事。”   费左华很快地说:“没关系。我们要去喝杯咖啡,你要不要一起来?”   “可以吗?”安塞尔眼睛一亮的时候很像一条漂亮的狗。   费左华看了眼施远尘,施远尘稍稍侧身:“当然。”   孔苹和候齐安在他们后面进门,孔苹还看了眼候齐安:“所以给你介绍的人跟他比较熟?这让我很有兴趣。”   候齐安等两人都进去才关上门:“所以我们又要开始像以前一样议论别人了吗?”   孔苹伸胳膊揽住他的肩:“my friend,来重温旧日,yesterday once more?我最近英语怎么样?”   候齐安侧了侧身移开,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你说了算。”   孔苹刚病好,本来就没什么精神,候齐安像根尺子,一直都很严肃,施远尘倒是总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长着一张帅大叔的脸,总是带着“看破不说破”的神秘微笑,费左华觉得比起他们,安塞尔更让他觉得舒服,这也许有个理论,就是戒备深的人更喜欢单纯的或者直接的人。   看得出来,大家对安塞尔的印象也不错。   他具备一切温润滋养的特质,热情且充满好奇,而且不夸张地说,胆子看起来不是很大。据他介绍,他只是负责一些案头的事,听到他们在黑山那里的住所发现了埋着的尸体,甚至脸色都变得苍白了起来:“这么可怕?”   ——一时让人忘了他是警察。   然后为了压惊,他狂喝了几杯果汁——因为他不喝咖啡。   安塞尔花了十分钟论证了咖啡对人身体的害处,尤其是神经方面的,还说他从小就被教导千万不要喝咖啡,否则会有很糟糕的事发生。   他说的非常认真,孔苹想笑又忍住了。   不过对他们来说,这也是一种消遣,他们最近太紧张了。   候齐安起身去又去端了新的咖啡,放的时候安塞尔伸手来帮忙,不小心烫了一下,这高大的男孩儿捂着指头小小地“啊”了一声,迅速缩到了里面。   太幼稚了,孔苹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旋即很快说:“抱歉抱歉。”   安塞尔脸红了,慢慢地坐好:“我其实是实习警察。”   费左华也带着笑意看他:“还没毕业?”   安塞尔点头:“生病旷了一段时间课,就去年的时候。”   也许因为同时警察,费左华跟他很有多聊几句的欲望:“那你在这里办过案吗?”   安塞尔摇了摇头:“所以我其实很想问,你们见到了那个人,接下来呢?”   费左华的脸严肃起来:“只要裴苍玉,就是他绑架的那个男孩儿还没……”他顿了一下,绕过这句话,“那就能作证。”   安塞尔又问:“那要是他不愿意为你们作证呢?因为如果他真的有想要逃的想法,应该不至于拖这么长时间才对,会不会他已经精神上屈从了呢?就是……斯德哥尔摩情况真的很常见,如果那个绑架犯像你们形容的那么恶劣。”   一瞬间,对面的四个人目光都严肃地看向他,安塞尔有点紧张,舔了舔嘴唇补充了一句:“我是说如果。”   费左华低了低眼神又看他:“不会,那人很坚强。”   安塞尔虽然胆子小,不代表他懂得见好就收:“那万一他很执着地不愿意让绑架犯受伤呢?不要怪我问太多,我最近就在整理这方面的案卷。说不定他爱上了绑架犯,如果绑架犯被迫离开,会对他造成很大的精神打击。”   对面没有人回答,但各个心情都不是太好,尤其是候齐安,他觉得这事有说不出的恶心,孔苹只是觉得白石从小就是个灾星,简直灵验。施远尘看不出来在想什么。   费左华抬头看安塞尔,说:“那也没办法。”   安塞尔一愣,眨巴着眼:“嗯?”   费左华耸耸肩,喝他的咖啡:“就算他不愿意,哪怕崩溃,也可以后续去看心理医生嘛。白石是一定不能逃的。”   施远尘的脸一下褪去了笑容,他不再用英语了,转向费左华:“你果然还是这样想。”   费左华放下杯子:“不然呢,就为了裴苍玉不崩溃,就放任他们吗?那干脆我们给他们当保镖算了。”   施远尘叹口气:“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应该有别的方法。”   “那你慢慢想。”费左华转开头,“裴苍玉有的是时间。”   “心理层面的问题……”   费左华很快转头打断他:“心理层面的问题不是我的专长,我只能管一件事。”   “裴苍玉跟白石是两件事吗?”   费左华盯着施远尘:“如果一定到那个时候,我也没有办法。”   施远尘不再说话了,他知道总有一天会来到这个问题,毕竟撑着费左华漂洋过海来做这件事的唯一理由,就是复仇。   安塞尔看他们说了半天自己没听懂的话,终于停了,就想着赶紧换个话题:“那我后天就可以过去,周末也可以一起工作,不过周五要请一天的假。”   施远尘和费左华还在沉默,孔苹想着调节一下气氛,就问安塞尔周五要去做什么。   “周五镇长要在家里开聚会,市长要来,警局要去一部分人,我要留在警局值班。”   费左华端起咖啡随口问:“就他们俩?”   “不是,还挺多人的,也有些本地的名流。”   施远尘也问了一句:“连警察都要去?”   安塞尔点了点头:“虽然我们这里看起来很平静,但其实也不那么美好,不知道你们听说过没有,镇长之前的改革还是得罪了不少人的,有些帮派就伺机报复。尤其是‘红发党’,那些人跟镇长不是一个政治阵营的,以前很偏激地还搞过爆炸案,所以我们对镇长的安全很关注,更不要说市长也要去了。”   其他人看起来在意但其实并不关心地应和了一声,准备回去了。   孔苹一口喝完他的咖啡:“本地名流?那你们说白石会不会去?”   施远尘看了他一眼:“镇长不是说没见过白石?”   费左华道:“也许白石是去了宴会再介绍自己的呢?”   施远尘反对:“一般没有这种规矩。”   候齐安终于说了今天的第十句话:“不管怎么说,去看看应该没坏处。我们可以开车停在路口,看看进门的人。”   费左华同意:“可以,反正多条路走。” 第139章 绿橄榄-7   白石走近对面的房子时,清楚地看到了熄灭的灯,黑漆漆的楼里一点光都没透出来,只有院子里的草坪上竖着三根灯柱。也对,十二点多了,普罗菲斯和那个凡妮莎应该已经睡觉了。白石跟裴苍玉说要来,也还是吃了饭才来。   白石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家,看见了在楼上担心地看着他的裴苍玉,手里还攥着高尔夫球杆,估计一声令下就会跑过来。   白石扶了扶栅栏,发现没关,他轻轻地推开,走了进去。   他走路声音不大,一路走到门边,试探性地拉了一下门,果不其然拉开了,一切就像准备好了一样,白石笑了一下,走了进去。   房子里一片黑暗,他凭借着远处的一点月光看到了厨房的位置,整个一层除了那里都拉上了厚厚的窗帘,黑得可怕。   白石刚朝前走了一步,就听见一声旮嗒的响,是霰/弹枪上膛的声音。接着前方的褐色单座沙发里的人动了一下,拉亮了小桌上的台灯,垂绳悠悠地晃,绿色灯罩的台灯裹着暗黄色的光,在侧面幽幽地照着普罗菲斯的脸,那支霰/弹枪放在他腿上,他用一手扶着枪,另一只手扬了扬酒杯,喝了一口放下,黑黢黢的枪口对准白石。   他说:“晚上好,白先生。”   白石吹了声口哨:“什么枪?”   “NOVA。”他抬了抬下巴,示意道,“你为什么不坐下来,坐吧。”   白石看着他扶枪的手上露出的青筋,啧了一声,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两手放在扶手上,调整了一下坐姿,翘起二郎腿,平静地看着他。   “私闯民宅,我可以打死你。”普罗菲斯仍旧保持笑意,但并不是在笑。   白石看了看他:“何必,我还没开始说话。”   普罗菲斯叹了口气:“我该听吗?”   白石点点头:“应该。”   普罗菲斯冷笑一下:“为什么?”   白石耸了下肩膀:“就算你拿枪对着我,我也能杀了你。”   他这句话说得平平常常,毫无占下风之人应有的惊慌,这让总是习惯性居于控制位的普罗菲斯非常讨厌,他皱了皱眉:“五分钟。”   “用不着。”白石摆了下手,放下腿坐好,朝前靠了靠,“我来跟你谈笔交易。”   “什么交易?”   白石朝楼上瞥了一眼:“关于凡妮莎。”   普罗菲斯面不改色:“你知道多少?”   “足够毁了你的仕途。”   普罗菲斯并没有被他唬到,抬了抬下巴:“讲。”   “凡妮莎还差三个月十五岁,堕过三次胎,来让我们数一下。第一次是十二岁,那时你刚刚开始和她的母亲约会;第二次是十三岁,那时距离她母亲车祸还有两个月;第三次是上个月,哦,这也是她为什么最近不上学。”白石看他,“够了吗?”   普罗菲斯听完笑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她很擅长怀孕不是吗?”   白石也笑了一下:“我没心思开玩笑。”   普罗菲斯便板起脸:“那么,有证据证明是我做的吗?”   白石没有开口。   普罗菲斯摊开一只手:“她十二岁就和男孩儿们搅在一起,惹出那么多的麻烦,亏她母亲还在教会里弹钢琴,闹大了还怎么有脸待下去?”他指了指自己,“还好我是她的男朋友,为她的人品作保,甚至娶了她,给她们一个安定的家,哪怕在她去世之后也照顾着她素来视为麻烦的女儿。”   白石笑了:“很有说服力。”   普罗菲斯挑了挑眉毛:“是吧。”   “我找到了当时给她做堕胎手术的医生。别这么看我,找几个在地下混的医生,这种本事我还是有的。总之,他给凡妮莎做过十二岁、十三岁的堕胎,被跟踪的母亲发现了,他没有说,但在对凡妮莎逼问后你被供了出来——所以你杀了你妻子是吗?”   普罗菲斯笑着说:“不是。”眼睛里都写满了赞赏。“不过这位医生倒是很轻易地就告诉了你,他不会跟不熟的人说这些,你一定跟他有更熟络的联系,要讲讲吗?”   白石摆了摆手:“重点不在这里。照这么看来,第三次堕胎,换了个医生啊。为什么?”   普罗菲斯耸肩:“我不清楚啊,我很忙,不知道她发生了这些事。”   白石没有理他装腔作势的强调,继续说:“我有个猜想,特地来问问你。”   普罗菲斯点了点头,等他说。   白石指了一下楼上:“那不是凡妮莎吧?”   普罗菲斯平静地看着他。   “凡妮莎死过了吧?”   普罗菲斯笑了笑:“你的想象力一直都这么丰富吗?”   白石靠在椅背上:“一开始我还以为你换医生堕胎是为了不引起怀疑,但车祸很奇怪,我去了趟你们车祸后的就诊的医院。”   普罗菲斯惊喜地叹了一口气:“我的老天,你这么认真,我会觉得不好意思。”   白石没有理他:“长话短说,我想凡妮莎和母亲都死在了那里。而你之所以第三次堕胎换医生,是因为血型不一样了,为了不引起怀疑。”   普罗菲斯像听故事一样点点头:“然后呢?为什么她们都死在那里?理由呢?”   “墓地。”白石看他,“你没有把她的尸体带回来,反而就地埋葬,是不是因为棺材里有两个人?”   “证据呢?”普罗菲斯摇摇头,“没有证据可不行,医院可是开了死亡证明的。”   白石的手伸向外套内侧的口袋,普罗菲斯的枪一下跟着抬了起来,白石稍微举了举手,示意自己只是拿个东西。   他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照片,放在桌上,推了一下,照片滑到了普罗菲斯面前。   普罗菲斯低头看了看,照片上是蜷缩抱在一起的母女尸体,已经溃烂露骨。   普罗菲斯看了几眼,又抬起头,脸色很怅惘,叹了口气:“我是不是应该火化她们?”   白石点点头:“对,不知道为什么你要这么埋。”   “唉,没时间啊,火化引来太多关注。”普罗菲斯抱怨地看了一眼白石,“你挖别人的坟,不合适吧。”   白石耸了下肩:“我让人挖的。”   普罗菲斯摸了摸下巴:“哦,就是说你有帮手。”   白石沉默了,他发现自己刚刚说多话了。   他转移了话题:“你也有帮手,在隔壁镇都能找到医院帮你做记录的手脚,也不简单。”   普罗菲斯盯着他笑了一下,一瞬间脸上的表情像一只秃鹫:“你才是,这么短的时间,想查什么查什么,想到哪儿查到哪儿查,我们两个中间,你才是比较危险的那个。”   白石皱了皱眉,脸色颇有些不可思议,话说的理所当然:“对,你才发现?”   普罗菲斯没有搭腔,白石换了个坐姿,让自己舒服一点:“所以我来跟你谈条件。这是你仅有一次的好机会。”   普罗菲斯把手从耳朵后面过了一下,极优雅地做了个“请”的手势,皮笑肉不笑:“洗耳恭听。”   白石看着他:“送那个女孩儿,不管她叫什么,去上学,住宿,不用回来,放弃她,我可以放过你。”白石很大度地点了一下头,“毕竟我即将成为你友好的邻居。”   普罗菲斯笑起来,就像看着一米高的幼童出来抢劫:“你为什么对这件事这么上心呢?”   白石没有回答他,只道:“至于你在这里之外做什么,跟谁有什么勾当,我一概不问,你从哪里找来的她,又对她做了什么,既往不咎,怎么样?”   “你倒说得大度,姿态很高嘛。”   “为你考虑,你是体面人。”   普罗菲斯点了点头:“不错,条件很好,‘既往不咎’这个词我很喜欢。不过,”他动了动手里的枪,“我有更好的主意。”   白石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说了别信这个,你赢不了。”   “什么?”他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枪,“哦不不,不是这个。”他也从桌子下面拿出了一个信封,递给了白石。   白石看了他一眼,慢慢地接了过来。   普罗菲斯看着他拆信封,笑了起来:“你看我们俩,像不像圣诞节拆礼物的笔友?”   ***   裴苍玉焦躁不安地在房子外围晃,他看白石进去了半天屋子里连点亮光都没有就担心出事,扔掉高尔夫球杆换了根球棒出来。   他到这里的时候发现栅栏被锁上了,他按了一下栅栏上的门铃,不知道里面的情况。   ***   白石看着费左华和其他几个人的照片。   大厅内响了一声铃。   普罗菲斯歪了歪头,朝外张望了一下:“我猜是他,你觉得呢?”   白石从照片上抬起眼,没有说话。   大厅又响了一声铃。   普罗菲斯笑着叹了口气:“他这么急啊,我要不要去开个门?”   “你想怎么样?”   “这个得慢慢说,你先让门口那位回去比较好。”   白石掏出手机给裴苍玉发了个短信,说马上回去,不用担心。裴苍玉却执意要听他的声音,白石无奈,短暂地打了个电话。   他放下手机时,普罗菲斯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笑:“绑架犯啊白先生,我就说你哪里不太对劲。”   白石扬了扬照片:“他们告诉你什么?”   普罗菲斯没有回答他,反而说:“我看那个领头的年轻人,很讨厌你。”   白石看着他。   “他们做了不少准备,只要找到你,就有办法逮捕你,即便跟你同居的那个男孩儿不作证,带你去上一个你住的地方,你在那里杀了人,那里也有人也会认出你吧。”普罗菲斯替他分析,“怎么办?在我看来,你应该首先处理掉那个男孩儿,这样他们就没有直接证据启动对你的调查,之后你可以找一个优秀的律师,我相信你有这个本事,虽说要花点时间,但总归不会输。你说呢,白先生?”   白石没有说话。   普罗菲斯超后仰仰,他现在也很放松:“作为一个被绑架的人,他也太悠闲了,会有被绑架的人担心绑架犯吗?他是不是那个什么……斯德……”   白石打断他:“你想怎么样?”   普罗菲斯坐好:“简单啊,我刚才就说了。拆礼物,各取所需。”   白石低下头笑了一下,又抬起脸:“你威胁我?”   普罗菲斯造作地皱皱眉:“对啊,你才发现?”   白石没有说话,普罗菲斯就看着他,也不急,指头在枪管上悠闲地弹,随意地聊着:“你知道他们有几个人吗?照片上全吗?有四个,不对,五个,还有个新来的警察,跑前跑后。听说他们从黑山一路追过来。黑山,我没去过黑山……”   白石抬起头打断他:“楼上那女孩儿哪来的?”   “啧,”普罗菲斯放下枪,摸了摸下巴,“改造贫民窟的时候小孩儿们送去了领养机构,又被家庭收养,不过这种事,总有人过得不太好。”   “所以接过来,躲避嫌疑,顺便还能满足你?”   普罗菲斯笑了一下:“你这么说出来,显得我有点阴险。你不也绑架、驯化受害者,杀人灭口,一路流亡吗?”   白石也笑了一下:“确实,说出来显得我很变态。”   普罗菲斯用腾出来的手拍了一下:“所以我们谈成了?”   白石盯着他:“我很久没有被人威胁过了。”   普罗菲斯站起来,朝他伸手,像极了合同签约现场:“那就回忆一下这种感觉吧。”   白石慢吞吞地站起来,接过了他的手:“暂时。”   普罗菲斯微笑着:“当然。我周五有聚会,人不多,但欢迎你来。”   ***   白石带着他刚谈拢的脆弱约定回去时,裴苍玉从沙发上跳起来,光着脚跑过来:“怎么样?”   白石耸了下肩,去接了杯水:“还好。”   “‘还好’什么意思?他是不是?他们是不是?然后呢?她呢?”裴苍玉连珠弹似地发问着。   白石放下水杯,看着裴苍玉澄澈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他涌起一阵负罪感,他明白亲近的基础是信任,裴苍玉已经包容了全部的刺,他费尽全力隐藏的刺,这是坦诚相待的时刻了,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是这样。”白石把手放在裴苍玉的肩膀上,稍稍低了低头看着他,凑近了一些,“我想我们误会他了。” 第140章 绿橄榄-8   “我是真的不明白,你是不是特别爱参加宴会啊?”   裴苍玉早早就换好了衣服,坐在沙发上晃腿,看着对着镜子正领带的白石,他已经换了七条领带了。   白石笑了一下,从镜子里看了一眼他,指头夹起领带:“这个好一点吗?”   裴苍玉根本分不出来:“都好。”   白石对这个答案不怎么满意,解下来换了一条,裴苍玉翻了个白眼,朝沙发里窝了窝,这又不知道要搞多久。他看着白石像个开屏的孔雀一样把自己折腾得十分完美,连头发微乱的程度也是刻意的。裴苍玉觉得自己应该睡会儿,下次就不用听他的话那么早就换衣服。   白石终于收拾好了,他扣上最上的纽扣,转头去找裴苍玉,裴苍玉已经大咧咧地在沙发上睡着了,一条腿搭在沙发背上,整个人翻过去,露出背,衣服乱糟糟。   苟苟在裴苍玉头上转圈,呜呜咽咽地叫,一般这个声音,代表着他要尿尿。   白石一惊,迅速把苟苟抱起来,带去了厕所。   裴苍玉听见动静醒来,不知道他逃过一劫,望向厕所的方向,幽幽地叹:“还没好啊……”又趴着睡了。   ***   人不多,白石还认出了几位住在附近的邻居和一个常年隐居但却是教会的最大的捐款人的老人,老人对出席这种活动兴致缺缺,但看到白石还打了个招呼。在白石更年轻的时候住在这里,在唱诗班帮过几天忙,老人对他印象很好。   于是老人顺便注意到了裴苍玉,他看着裴苍玉,等裴苍玉跟他打招呼。   裴苍玉简短地问候了一句,跟老人握了下手,老人的手掌宽厚温热,眼神也十分和蔼,总给人一种极强的包容力。   他们在这里聊了一会儿,老人便找了个借口提前离场了,他并不是很喜欢这种环境,来只是给普罗菲斯一个面子。   普罗菲斯欢迎他们进来的时候,眼神跟白石打了个照面,又心照不宣地转开,裴苍玉却只顾着找女孩儿,没有留意到。   他问白石:“你看到凡妮莎了吗?”   白石从经过的侍者手上的盘子里拿了两杯酒,递一杯给裴苍玉:“没有。她不会出现的,她绯闻缠身。”   裴苍玉皱了皱眉:“那天我见到她的时候,她给我的感觉……我觉得她不是一个轻佻的人。”   白石看他:“她私生活不负责任,不代表她轻佻。”   裴苍玉不明所以地眨了两下眼:“啊?”   “性格活泼的、悲观的、心事重重的,什么人都有可能走进开放性关系,跟轻佻没有关系。”白石看他,微笑了一下,“对吧。”   裴苍玉犹豫着点点头:“也许吧,但她给我的感觉不一样。而且就算像你说的,她是因为以前的男朋友才不愿意跟人交往,也没解释她为什么说‘她不是她’这种没头没脑的话啊。”   白石耸了下肩:“谁知道,说不定她嗑high了。”   裴苍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又看向普罗菲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镇长时不时地朝这边瞟。   裴苍玉在喝了两杯之后去了趟厕所,厕所门口的侍者帮他拉开了门,还告诉他里面有人。裴苍玉走进去发现也不止一个马桶啊,有必要说有人吗?话说他们家的卫生间为什么修几个隔间,看着跟公共厕所一样。而且又不是男女混用,为什么都是马桶,没有立便池吗?   算了算了。   裴苍玉推了门进去,快速放了个水就出来。   他看见洗手池前有个中年男人,正微弯着身子在冲水,听到门开的声音便抬起头,在镜子里跟裴苍玉打了个照面。   裴苍玉习惯性地点头当问好,男人也笑了笑。   他走到男人旁边,看向池边放了一枚戒指。   男人洗好了手,摘了手巾慢条斯理地擦,看了眼裴苍玉,微笑着随意地聊了几句:“你住附近吗?似乎没见过。”   裴苍玉站直,话讲得很慢,注意不出单词错误:“新搬来的,住在对面。您是?”   男人擦好了手,把手巾扔进垃圾桶,戴上了戒指,朝裴苍玉伸过来手:“我从隔壁镇来,我叫弗朗西斯科塞恩。”   裴苍玉跟人握了一下,看出来对面的男人在等他的反应。他一头雾水,报个名字他就知道这人是谁了吗?科塞恩他不知道,他知道cos,还知道科恩兄弟,但显然这位先生并不是任何一个。   男人看出他没反应,便笑了笑,放开了手:“很高兴认识你。”   接着转身离开了。   裴苍玉歪了歪脑袋,真是个怪人。   然后他突然发现,刚才跟人握手的时候,他还没擦手。啊啊……尴尬。   裴苍玉撑着池边叹了口气,在那人眼里,估计自己也不怎么正常……   他走出去,站在门口就开始张望白石的位置,幸好白石还算高,能在人群中一眼被发现。裴苍玉正打算朝他那个方向走,突然发现白石旁边还站了一个人。   他一眼认出来那位就是普罗菲斯。他们身高相仿,普罗菲斯年龄稍长,小臂搭在白石的肩膀上,很熟络的样子,跟他介绍面前的人,边介绍边转头跟白石说话,白石便转头看他,轻轻地微笑。   裴苍玉站着没动,盯着那个方向,那边的景色真的不错,光彩琉璃,觥筹交错,白石笑得温和从容,他和普罗菲斯身上有着同种的魅力,人都流光溢彩。   裴苍玉在原地愣了一会儿,转过头朝吧台走去,找了张凳子坐了下来。   白石被普罗菲斯带着跟一圈人打了一遍招呼,终于有了个休息的空。普罗菲斯看见新进来的人便要拉上白石再去,白石握着他的手腕,把他拽了回来,示意他跟过来。   普罗菲斯笑笑,跟着过去了。   他们在墙的转角处,白石卸下了笑容,酒杯也早不知道放到哪里去了,他把普罗菲斯逼到墙角,转头看了眼后面的人,确定没人在看他们,才转向普罗菲斯:“要我见这么多人,你就会觉得安全吗?”   普罗菲斯点点头:“外来人嘛,大家多多少少都会加点警惕。”他伸手拍拍白石的肩膀,“不过有我给你作保,你不用担心。”   白石看了一眼他的手,普罗菲斯把手放了下来。   “我来的时候看到街角有车,车里有来抓我的初中同学。”白石看他,“或许你想解释一下?”   普罗菲斯有些疑惑:“什么车?”   白石又问了一遍:“不是你?”   “是我你现在还会在这里吗?”   白石眯了眯眼睛盯着他:“你打算什么时候把他们打发走?”   普罗菲斯笑了笑:“别着急,我们手里都有些把柄才好办事,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占尽上风吧。”   白石让开路,后面的喧闹一下子涌了过来,普罗菲斯听见他说:“我的牌比你想的多。”   普罗菲斯伸手抓住了要离开的白石的胳膊:“还有个人你没见。”   白石用山了超绝的耐心,才陪他走向一个人群的中心。   中心里是一个秃头的男人,意大利裔,看起来五十岁上下,个子不过一米八,体态稍胖,笑容明朗,给人十分强烈的可信任感,他和人讲话,听得十分认真,说话语气也十分悦耳,用词很幽默,周围从不冷场,但仍旧保持着一点难以言喻的“高位感”。   他们走过去,男人停下来看他们,普罗菲斯跟双方介绍,白石看着男人的眼睛再听到自己的名字时稍微暗了暗,接着便向他伸出手。   男人叫弗朗西斯科塞恩,市长。   白石一看普罗菲斯和市长对视的眼神就立刻明白,这位,恐怕就是普罗菲斯那位“手眼通天”的朋友,他的通行证、保护人。   而市长的握手稍微用了下力,白石终于知道普罗菲斯满场带着自己转,让白石露面是其次,现在才是重头戏。这算警告,也算通气。   市长放开他的手,冠冕堂皇地讲了一段话,白石也礼貌地回了一句,场面倒是和乐,但白石没有掉以轻心。   之后白石和他们分开,普罗菲斯和科塞恩继续聊了几句,走向私人一点的方向,白石才终于去找裴苍玉。   彼时裴苍玉已经喝了好几杯了,脸都有点发红,酒保正趴在吧台上逗他,还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脸颊,白石简直不敢相信有人竟敢这么做,他走过去的时候盯着酒保的手指,在想要不要掰下来,而酒保在看见白石眼神的时候,迅速明白了关系,站起来走远了。   裴苍玉看着白石在他身边落座,还传来阵阵由大厅中心热闹处带来的香水味,就唱:“你身上有她的香水味……”   白石皱起了眉。   裴苍玉自己也反应过来,扑通趴在吧台上,叹了口气:“我老了。”   白石凑近他,摸了摸他的头发,松软的头发,摸起来像摸狐狸厚重的冬毛:“要不要回去?”   裴苍玉陷入苍老不能自拔:“人生真是弹指一挥间……”   白石笑了一下,敲了敲桌子,对走来的酒保抬了抬头:“朗姆。”   白石和裴苍玉凑在这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酒,裴苍玉脸红扑扑的,一手压在白石的大腿上,朝他倚过去:“小白,你真是前途远大。”   白石觉得好笑,稍稍低头看着他,点点头:“嗯。”   “你学习好。不过我听说很多人初中学习好,高中学习就不好了。你是吗?”他看起来很担心。   “不是。”   “那就好。”裴苍玉更加靠得近,还晃了一下,白石伸手扶了一下,“我刚才看看你,就觉得你真是了不起啊,样样都好,真是闪光少女……”   白石犹豫了一下,裴苍玉也反应过来:“少男……”   于是白石点点头:“嗯。”   裴苍玉不乐意了:“怎么一点儿不谦虚啊。”   白石看着他,扶着他的腰,以防裴苍玉掉下去,他几乎凑过来了:“就留一两个缺点吧。”   裴苍玉看起来很失落:“唉。”   白石这会儿明白了:“所以你跑这里买醉,是因为看见我刚才在那边‘闪光’?”   裴苍玉闷闷地点了点头:“还有别人。”他很懊恼,“他长太高了,我就长不到一米九,我有什么办法,早知道小时候喝酸奶了……酸奶管用吗?”   白石歪着脑袋看他,笑了一下:“嫉妒了?”   裴苍玉抬起眼看他,脸颊鼓鼓的:“不可以吗?”   白石凑近他,擦着他的耳朵,转脸亲了一下他的脸颊,裴苍玉痒得缩了一下。   然后白石退开,盯着裴苍玉的脸看了一会儿,转开了眼,几乎自言自语地说:   “你是世界上唯一一个会觉得我闪光的人。”   裴苍玉真情实意地发问:“为什么?”   白石无奈地笑了笑。   普罗菲斯不合时宜地出现在他们身边:“抱歉打扰了,那边有女士想见你。”   白石不耐烦地转头看他:“不是你招她们的吗?”   普罗菲斯摊了摊手:“就算是吧,但现在她们很有兴趣,总不能让她们去社区打听你是谁吧?”   白石垂下眼看裴苍玉,裴苍玉坐回到了椅子上。   白石看向酒保:“给他橙汁。”   站起来吻了吻他的头发,跟普罗菲斯离开了。   酒保给裴苍玉递来橙汁,裴苍玉抬起头瞪他:“给老子二锅头。”   酒保听不懂,朝他露出外国友人的微笑。   白石跟着普罗菲斯又晃了一圈,把白石的暂用名传得人尽皆知,起码费左华他们打听名字是打听不出来的。   从他幼时认识的教堂老人,教会负责人,到青年时期偶尔打过照面的姑娘,到现在附近的邻人,通通在今夜回忆了个遍,如果有一个合适的律师,白石可以靠他们拼出大部分人生,而裴苍玉独自坐在吧台,对白石来说未必是件坏事。   普罗菲斯笑意盈盈地看着白石:“不用谢。”   白石没有谢他的意思,他抬手看了看表:“差不多该离场了。”他对着普罗菲斯摇了摇头,“你的宴会开的时间太长了。”   普罗菲斯谦虚地笑了笑:“出身不好,学无止境。”   白石没有理他,正巧有人来和他们道别,又停留了一会儿。   在十点半的时候,他们突然听见楼上传来一声尖叫,接着便是一阵脚步声,一个男人在楼梯上探出身子,满脸是汗,嘴唇发抖,指着楼上的房间:“死……死……他死了!!”   场面立刻骚动,白石下意识地看向裴苍玉的方向,裴苍玉还坐在吧台,咬着橙汁的吸管,和众人一样一头雾水。   白石转头看普罗菲斯,普罗菲斯脸色也很难看,对着他轻微地摇了下头,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普罗菲斯很快站到楼梯上,请大家安静下来,说这附近有警察,很快就来,大家先稍安勿躁,在客厅坐一下。   接着他又下来,走到白石身边,很快地说了一句:“你也上来。”便转身朝楼上奔去。   白石想了想,走到裴苍玉身边:“你要不要去跟他们坐在一起?”白石指着大厅里那群惶恐的人。   裴苍玉看了看那边,问白石:“我坐这里可以吗?”   白石抬头看酒保:“如果警察来了,你帮他解释一下,我们是普罗菲斯的朋友,我不希望他被带走。”   酒保点头:“这个您放心。”   白石拍了拍他的肩膀,朝楼上走去。   他朝下看的时候,发现警察很快进了房子,这意味着警察在很近的地方,白石啧了一声,普罗菲斯真是处处是陷阱。   房间门口站着两个男人,其中一个是刚才跑出来通报死讯的,另一个正窝在他怀里瑟瑟发抖,看来是一对儿找地方打炮的野鸳鸯,闯进了案发现场。   白石走过去,朝房间侧了侧头:“普罗菲斯在里面?”   没抖的男人点点头:“他说我们不用进去,警察来了吗?”   “在楼下。你们走吧。”白石握上门把手,旁边两个人狐疑地看着他,因为白石握把手时习惯性地用西装的下摆隔开了手和把手。   白石又说了一遍:“下去吧。”   他们搂着下楼去。   白石打开门进去。   普罗菲斯正蹲在地上把避孕套捡起来,转头看了一眼,看见了白石。   白石看见市长死在旋转椅上,仰着头,靠着背靠,倚出了一个夸张的钝角,脸甚至越过天花板向后翻,胸口插了一把刀。桌面很凌乱,书和文件都摊洒在桌面,旁边放着两个酒杯。   普罗菲斯扬起手里的东西,笑笑:“还好,他还没用。”   白石转头发现地上有脚套,他关上门,换上,站在门边没动。   普罗菲斯把捡起的避孕套装进自己的口袋,走到窗户边,那里的窗帘正在飞舞,一扇窗敞着。   他转头看白石:“是你干的吗?”   白石摇头:“是你干的吗?”   “不是。为什么是我?”   “不知道,也许你们合作出了什么差错。”白石耸耸肩,“他上来干什么,嫖你的女儿?”   普罗菲斯皱皱眉:“讲话不要那么难听。第一,那不是我女儿。第二,那不叫嫖。”他旋即摊开手。“不是你吗?你这么讨厌威胁,这是给我的下马威?”   白石朝他走过去,普罗菲斯忌惮地让了让,嘴上仍旧说:“警察很快就要进来了,你现在承认比较好。”   白石在窗台附近转了转,转头看他:“不是我。”   普罗菲斯皱着眉头,敲了敲桌面:“不是你会有谁?”   白石看着他笑了一下:“别紧张,你太紧张了,都没办法思考。”   普罗菲斯盯着他,手里似乎攥了什么东西。   “听我说。如果是我动手,”白石看着他,叹了口气,耐心地解释道,“死的就会是你。”   普罗菲斯愣了一下。   “杀人给你下马威?太没效率了。”白石朝他走了一步,“如果是我,我会在三天前下手,上个月你每天回家的时间是六点半,但因为总结报告会议,三天前是报告结期,你们出去聚会,而且次日不需要上班。你聚会回来的路线经过st7,开过三个红绿灯,在第三个右转,右转七百米至九百米,那里正在施工,这段距离有监控盲区,我会在那里下手,不会在这附近。不会用刀,会用枪,枪和子弹无法被追踪,你有政界的激进反对者,可以推到他们头上。你被拦路打死的那段时间,我会在教会,为周末义演准备帮忙,其中钢琴的修理在钢琴房,我修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中途我会人给我打电话,丽萨修女为了让我接电话,会来门口叫我,但门锁了她不会进,便在外面问我,我会用手机回答,保持通话。而我本人,在运送钢琴的车来到时就跟随着一起走,他们在路口停的时候,我会在盲区下来,等你经过。杀了你之后,我会模仿凶手的背影——你看,我准备了木制的腿和蓝色的外套,我能让自己看起来矮上十公分——走两个路口,在那里进入地下通道,换上衣服,等接驳车经过,上车,在st9下,打车回到教会,再从窗户翻进去。我会在你死后去你家慰问,把作案工具都埋在你们的管道,你们新修的管道我看过了,有一部分是不通地下水的,放进去半年内发现不了,到时候我也远走高飞了。”   白石停下来,普罗菲斯的脸色一点血色都没有。   白石伸手按住他的肩,朝他笑笑:“所以,你看。我没杀他。”   普罗菲斯仍旧脸色苍白。   白石放开他:“后来因为太麻烦,我放弃了。”白石摊摊手,“我想要平静的生活,所以我不杀你,也不杀他,这么说你信了吗?”   普罗菲斯看着他,虽然脸上还没有缓过来,但慢慢地把手里的东西收起来,放进了口袋里。他喃喃自语:“会是谁呢?”   警察的敲门声响起来。 第141章 绿橄榄-9   安塞尔来的时候,给每个人都带了杯姜茶,从塑料卡位里一个一个地小心拿出来,然后把纸袋折好,放进了随手的背包里,朝大家笑笑。   “这么热的天……”孔苹几乎握不住这烫手的茶杯,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费左华什么也没说,甚至打开了盖子,喝了一口热气腾腾的茶,然后说:“有点苦。”   安塞尔点头:“我不太喜欢放糖,天太热了。”   孔苹握不住这么烫的杯子,又挤在车里没地方放,旁边的候齐安朝他伸了伸手,接过了这杯烫茶。   “你不觉得烫吗?”孔苹看他手握着,一点反应都没有。   候齐安看了看茶:“不觉得。”   “是不是手茧太厚了?”   候齐安:“……可能吧。”   施远尘也拿不住,他放到了手套箱上,顺便也接过了候齐安手里的两杯。   安塞尔挤进后座,把中间的孔苹挤成了一个拉伸版,掰着正前方开车的费左华靠椅:“现在就出发吗?”   费左华点点头:“我们吃过晚饭回来的,吃的有点早,尽量早点去,毕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开始。”   “不会早于八点的。”安塞尔说。   施远尘转头笑笑:“谁也不知道白石会不会去,什么时间去。”   安塞尔对施远尘有种莫名的尊重,听他这么一说,就点了点头:“那走吧。”   施远尘却拉开门,准备下车:“我们商量过了,我就不去了,我去看监控,你们去吧。”   被挤成纸片的孔苹也拍了拍候齐安,示意他让路:“我也不去,我们俩留这里。”   安塞尔看着他们俩下了车,跟人挥了挥手,就绕过街道向东走去。他转头问候齐安:“这不是去警局的路啊。”   候齐安告诉他:“他们回旅馆,拿点东西。”   事实证明,他们到的确实早。   凭借着安塞尔的身份,他们姑且还是能进入社区的,不过房子附近的警力是安排好的,安塞尔也不能靠太近,他们把车停在街角。   外面的天还是亮的,现在不过才六点多,远处就能望见普罗菲斯的房子,费左华和候奇安眼神非常好,如果白石出现,他们不可能错过。安塞尔还有些近视,不过他带了望远镜,这会儿就拿出来比了比。   候奇安看看他笨手笨脚的样子,转头看向费左华:“你们训练会稍微严格一点吧。”   费左华正在点烟,转头看看安塞尔就笑了,跟候齐安说:“他还年轻。”   安塞尔抬头,鼻尖上有闪亮的汗珠:“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费左华转回头,把空调调低了一些。   候齐安在这里看角度不好,他下了车走到副驾驶座,拉开门坐了进去,这里不被任何东西遮挡,很合适。   费左华看到他来,也没说什么,扬了扬烟:“要吗?”   候齐安抱起手臂,摇摇头。   路边有经过的车辆,各自开向自己的巢,落停之后塞进房子,下来看起来很普通的住家人,丈夫、妻子、牵着的儿童,跑着的狗。天逐渐黑了。   车里没有开灯,费左华抽了不知道第几根烟,他附近烟雾缭绕。   候齐安转头看了他一眼:“你该休息一下。”   费左华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毛:“我不困。”   候齐安沉沉地看了他一眼,转开了头。   他们本就不是很熟络的朋友,再见也不是为了叙旧,还好都是不说话也不会觉得尴尬的性格,这时也不怎么在意。   只是苦了爱说话的安塞尔,他跟这个凑两句,跟那个说几句,都只是得到冷冷淡淡的回答,久了自己也觉着没意思,干脆睡着了。   他们等到快八点的时候,看见越来越多的人进去房子,直到去客高峰过去,剩下的都是零散的人,看来快结束了。   费左华和候齐安对视了一眼,双方都有些失望,费左华捻灭了烟,打算等到九点就走。   可还没到九点,八点二十的时候,候齐安突然坐直了。   费左华跟着坐直,朝他看的方向望:“什么?”   候齐安很严肃:“你看十点钟方向。”   费左华抬眼看过去,看见树丛旁边停了一辆车,正有个男人走回驾驶座,好像刚才下去移动了什么东西。   费左华一惊,看着那人的高个子,转头拍醒安塞尔:“望远镜!”   安塞尔迷迷瞪瞪地睁开眼,刚举起来望远镜,就被费左华抢走。费左华需要望远镜,因为他发现那人是暗金色的头发。   候齐安说:“他上车了。”   费左华从望远镜里,也只看到了窗户摇上的一瞬,那人戴了副墨镜。   “跟吧。”费左华把望远镜交给候齐安,便踩下了油门。安塞尔跟着坐起来,往前凑凑:“找到了吗?”   候齐安摇头:“不好说,但可能是。”   ***   话分两头,施远尘和孔苹在电梯里的时候还在聊,他们四天前发现了进城的那辆Infiniti Q45,但监控远没有到能跟踪全程的地步,他们在进城的第二个街口就丢失了追踪。不过好消息是,这个车牌的车,以及这个车型,都还没有在离城的监控中看到,这说明,不管白石现在在哪儿,他总归还是在这个城市里的。   这多少算是个进步,孔苹觉得自己身体都越来越强壮了。   “您走的时候没锁门吗?”孔苹看着被拉开的房间门,转头问施远尘。   施远尘警惕地推了推,看见里面床上的被子里裹着一个人,他缓了口气,告诉孔苹:“是鲁鸣月。”   他们两人走进来,就看见被子里的鲁鸣月动了一下,然后抬起了头,他的头发还是湿的,地上扔了一套黑色的西装夹克,孔苹仔细看了看,夹克上海夹了个银别针,真挺别致的。   “你为什么不回你的房间?”施远尘一边放下包一边问他,“是你要搬出去的。”   鲁鸣月挣扎地坐起来,脸上都是宿醉的痕迹,他迷糊地坐了一会儿,才回答:“这不是我房间吗?”   孔苹白了他一眼:“不是,你住隔壁。你自己要搬的,说耽误你办事,你忘了?”   鲁鸣月脸色苍白,看起来要吐,但至少锤了锤胸口,用脚翻着地上的衣服:“哦。那我回去。”   他很坦然地掀开被子站起来换衣服,他什么也没穿,孔苹下意识地转开了头,施远尘根本就没往这边看。   估摸着鲁鸣月穿上了衣服,孔苹才转回去,看到鲁鸣月正在系扣子,他那套西服板儿正,没有外套,看着像个酒保、饭店招待,或者九球运动员。   鲁鸣月抓了抓自己散乱的头发,朝他们笑了一下,就离开了房间。孔苹看着被他睡乱的床:“这是您的还是费左华的啊?”   施远尘转头看:“是他原来的。”   孔苹幽幽叹了口气:“这就是失恋吗?”   施远尘笑了一下:“不好说。”   “他跟着我们是为了见到白石吗?”   “你觉得呢?”   “应该是。”孔苹坐在了椅子上,“我对他的印象就停留在他给白石写情书。”   ***   费左华开得非常稳,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这也得益于前方的车辆开得很稳,也没有再路口加过速。不过费左华仍旧很紧张,旁边的候齐安也差不多,他转头问安塞尔:“你带枪了吗?”   安塞尔一脸懵地摇摇头,又顿时紧张起来:“会发展成枪战吗?”   候齐安道:“不好说。”   “那我叫增援。”他正要拿呼机,车停了。   费左华盯着前面停在一栋房子前的车,车里三人都紧张起来,前面的车没有动,里面没有人下来,也没有靠近。   “不对。”候齐安皱着眉头,“白石的车应该是英菲尼迪。”   费左华没有动:“他可能会换车。”   安塞尔抓着费左华的靠背:“他为什么不下车?”   三人的目光都锁在那辆车上,安塞尔甚至忘记了找呼机。   候齐安摸上把手:“我凑过去看看。”   “你别去。”费左华阻止他,“白石很危险。我去。”   候齐安看了他一眼:“如果是他,他看到你就会离开。”   费左华也意识到这个问题,沉默了起来。   一阵安静之后,候齐安看向了安塞尔。   安塞尔眨巴了几下眼。   “你可以说他刚才超速了,记一下他的信息……”   安塞尔脸煞白:“你们说他……”   候齐安打断他:“但你是陌生人,他没有必要对你动手,也不清楚你的身份,一个普通的交警问一个普通的问题,他不会把你怎么样。”   安塞尔看着候齐安,发现候齐安不为自己楚楚可怜的姿态所动,只好求饶似地看向费左华,而费左华正死死地盯着前面的车,随时准备应对。   他只好叹口气,从自己的背包中翻出了警服的外套和帽子,一边穿一边说:“我想你们太执迷了,追太久了容易走极端。”   两人都没有理他。   他下车的时候,费左华终于把眼睛从前面的车上移开,移到他身上,平静地看着他:“放心,不会有事。”   安塞尔望着他,点点头,下了车。   候齐安的手已经拉开了车门,随时准备下去,他们两人看着缓慢靠近车的安塞尔,像小时候试图放炮仗的小孩儿一样,绕着弯走过去。   他弯下身,敲了敲车窗户,说了句什么。   车里探出来一个人。   候齐安已经拉开门下去。   前面的人更快,安塞尔朝后退退,那人下了车。   候齐安和费左华便同时愣了。   那不是白石。   不知道是谁。   候齐安快速走过去,朝车里张望了一眼,车里没有其他人了。   安塞尔朝约定好的事问了问车速,那人很配合地回答,双方友好地握了手,也没什么要说的了。   安塞尔看向候齐安,眼神问他还有没有什么要说,候齐安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男人,再次确认他不认识这个人。这人看起来极其普通,是个扔进人堆里就看不见的人。   候齐安摇了摇头,那人便钻进车里,跟他们打了招呼便离开了。   安塞尔说不上是庆幸还是失望,拍了拍候齐安的肩膀:“没关系。”   候齐安却皱着眉,没有回答。   他上了车,问费左华:“你发现了吗?”   费左华缓慢地点点头。   安塞尔在后座上往前凑:“发现什么?”   费左华眯了眯眼:“他开得很稳。”   “所以呢?”   “方便我们跟。”候齐安补充。   安塞尔一惊:“你的意思是他故意的?”   费左华点点头,又问:“你记他的住址了吗?”   “是的。”   费左华转车:“我猜也是,白石路上一定有帮手。”   候齐安抱起手臂:“不止。”   “怎么说?”   “我想我们离他很近了。”候齐安看着窗外,“不然他不会要这个人引开我们。”   费左华看了一眼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加快了开向普罗菲斯家的速度。   这时,安塞尔的呼机响了。   嘈杂的无线电声之后,传来了警队的通报和指令。   候齐安脸色一变:“市长死了?”   费左华背上一阵冷汗,脱口而出:“白石。”   安塞尔瞪圆了眼睛不知道该如何反应,这人……是死神吗? 第142章 绿橄榄-10   在警方进行完初步问话后,住得比较近的人可以先行回家,白石和裴苍玉回去的时候,也已经凌晨三点了。   裴苍玉很疲累,这种走到哪儿就打破哪里平静生活的魔咒,让人怀疑他们是不是柯南看太多了。他一边解衣服一边朝卧室走,甩下领带,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西装好像掉了一颗扣子。他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听见白石叫他,才赶紧换下衣服走了出去。   白石一反常态地严肃,他仍旧精力充沛,并不觉得累,但他很严肃,回了家也站在窗口盯着对面。   裴苍玉给他递了一杯水,也靠在窗口:“你在看什么?”   “不对劲。”   “是谁杀的?”裴苍玉问。   “不知道。”   “你为什么这么紧张?”   白石看了他一眼:“事情有些失控。”   裴苍玉垂下眼:“你也有慌张的时候……”   白石转身看他,用空着的那只手抓着裴苍玉的胳膊,力气有点大,裴苍玉皱着眉挣了一下,白石稍微放松了些。   他问:“你不会觉得我是凶手吗?”   裴苍玉摇了摇头:“你不是。”   “为什么?”   “感觉。”裴苍玉耸耸肩,“你做事有理由的。”   白石看了他一眼,转过头去。   警察把尸体拉出来运走,在房子附近拉起了警戒条,周围早已有记者凑上来。   这不好,这非常不好,这么大的曝光度,影响了他的平静生活。   白石想,普罗菲斯权力很大,他在案发现场待了很久,那些警察也没有表示什么,说不定他还能影响结果。刚才白石粗略地看了一下,现场没有打斗的痕迹,不管是谁下的手,看来一击毙命的可能性很大。另外,刀插在胸口的位置很微妙,插在了心脏的位置,微妙就微妙在,太准了,一般情况下,很少能这么精准地插进去。   他看见对面的普罗菲斯跟警察说了些什么,在门口送别了他们,几个警察走进门去,应该是留下来侦查的。一般情况下,普罗菲斯应该搬离这里,照目前的形势看,他很有可能会寄住到附近的某户人家,因为有个女儿,大概率会选择他们隔壁的那户,那户有位女主人,还有个跟凡妮莎年龄差不多大的女孩儿。   果然,在警示牌摆好之后,普罗菲斯也牵着凡妮莎,背着几个包出了门,隔壁的女主人扑上去抱住了凡妮莎,一个劲地摸她的头,安慰她,尽管在白石看来,凡妮莎的脸上根本就没有任何表情。   普罗菲斯住去了隔壁。白石想到了这个,因为普罗菲斯不会住得太远。他只有靠的近,才能有能力影响调查走向。   白石觉得很不安,他有种预感,这件事——这唯一一件跟他没有关系的案件,将很快影响到自己。   裴苍玉喝完了水,准备洗个澡睡一觉,他放下杯子朝浴室走。   白石转头看他的背影,突然说:“我们走吧。”   裴苍玉停下脚步,转回身:“什么?”   白石站直:“离开这里,去下一个地方。”   裴苍玉无语到笑了出来:“下一个?你跟这儿玩儿环游地球连连看呢?还下一个……”   “我认真的。”   裴苍玉低头叹了口气:“你打算去哪儿啊?”   “没想好。”白石又转回头盯着被层层戒备的对面房子,“这里不行了。”   裴苍玉转身去浴室:“我先去洗个澡,您自己想想吧。”他停下来,“再说现在你走,警察不会盘问吗?哪那么容易?”   白石僵了一下,转身看裴苍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但没开口。   裴苍玉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了?”   “你……”他顿了一下,“说得对。你现在已经能想到这里了。”   裴苍玉耸了下肩膀:“是啊,近墨者黑。”   事实证明,他们也确实没有逃跑的余地。   第二天早上九点,门铃就响了。   白石没怎么睡,门铃响的时候他正在煮咖啡,听到铃响的那一刻,他就知道是谁。   两位警察都三十岁上下,一个穿了件灰黄色的长外套,很薄,面料偏硬,甚至可以防雨,不是什么贵重的衣服,显然穿了很久,肩头有些脏。另一个穿了警局的黑色外套,背后印着警所的缩写。   灰外套很客气地朝白石笑了笑:“早上好,狄拉克先生,方便聊一下关于昨晚的事吗?”   白石心下明白,但还是抱起手臂靠在门框:“昨天不是以及问过了吗?不对,今天凌晨的时候。”他抱怨道,“我还没睡多长时间。”   灰外套又笑了笑:“抱歉。”他指了指外面,白石顺着看去,其他家户附近也都有警察的身影,“调查需要。”   白石叹口气,让了一步,两人朝他点点头,一前一后走进来。   跟着白石走到主厅,白石让他们坐,问他们要不要喝点什么,灰外套要了杯咖啡,黑外套什么也不要。   白石坐在他们对面:“你们从昨天忙到现在吗?”   灰外套已经开始掏笔和本了,听到问话就笑了笑:“是啊。”   白石朝后靠靠:“要问什么?”   灰外套抬头:“不是还有一位吗,麻烦让他也来可以吗?”   白石皱了皱眉:“他还没起……”   话音刚落,裴苍玉就从厕所甩着手出来了,和迅速看过来的三道目光撞上,他抬手僵硬地打了个招呼。   白石看看他,向警察说:“可能刚起。”   “这位怎么称呼?”黑外套要记录裴苍玉的名字。   白石说:“这是我弟弟。”   黑外套没有动笔,他在等一个名字。   “……你叫他pui就可以。”   黑外套点点头,转向裴苍玉:“方便问你几个问题吗?”   裴苍玉看白石,白石解释:“他说不好,我翻译。”   灰外套便继续问:“您什么时候来的?”   “上个月。”   “最近有离城的打算吗?”   “怎么了?”   “不,只是问问。”   “暂时没有。”   “这位先生是您的兄弟吗?”   “我继父的儿子。”   灰外套抬起头:“那就麻烦您讲一下昨晚九点到十点半之间您在宴会的行动吧。”   ***   送走警察,裴苍玉就开始揉肚子:“中午吃什么?”   他一看白石,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站到了窗口,盯着对面的房子和街上走动的警察,不发一言,面无表情。   裴苍玉站起来走到他身边:“现在换你整体盯着对面了啊。”   白石看了眼裴苍玉,又转回去:“走不了了。”   裴苍玉靠在窗边:“又不是你干的,你怎么比你自己犯事还紧张……”   “他们开始问你了。”   裴苍玉一愣,低下了头。   “你看。”白石指了指对面的一队车,“这些记者,在这些警察今晚收工之后就会在附近找人采访。曝光度太大了。”他厌恶地皱了下眉。   裴苍玉望着白石脸部僵硬的线条,他脸上的笑容也收了起来,他伸出手碰了碰白石的手,像碰到一块冰。   “你害怕了。”   白石反手抓住裴苍玉的手腕,几乎把他捏疼了,他盯着裴苍玉,眼神很复杂,裴苍玉觉得自己像望进一摊灰沉沉的深水。   “对。”他说。   后来,白石交代无论如何不能给记者开门,他们晚上吃了饭就关灯,行动只开一盏小灯,或者拿着手电筒,他们拉上厚重的窗帘,街道的灯一点都透不过来,屋内也是一片漆黑。有时他们坐在一起看电影,但在门口有点响动的时候,白石就迅速暂停,站起来靠近门听动静,确认无事才回来。   白石的紧张让裴苍玉觉得心碎。   “你看,”裴苍玉终于在不知道哪个夜晚醒来看见白石撩起窗帘一角望向街口的时候说,“真正的逃犯是这样的。”   白石听到转头看他。   裴苍玉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只透过一点光辨别了白石的方向:“躲藏,逃避,神经脆弱,草木皆兵。”   白石面无表情:“最近在学成语吗?”   裴苍玉笑不出来:“我也害怕。”他低下头,“然后会发生什么?”   白石松开了撩起窗帘的手指,窗帘落了下来,房间连一点光都没有。   裴苍玉猛地抬头,在黑暗中他看不见白石,只感到床边沉了一下,白石压着他的肩膀,吻他的脸,咬他的喉咙,握他的脚腕,裴苍玉睁着眼也什么都看不见。白石今晚非常暴力,裴苍玉趴在床上,腰被举成柔韧的角度,又被压着操进床里,白石摸他的头发时像对待一块宝玉,掰他的腿,压他的背,从内而外劈开他的时候,凶狠的像要杀了他。他在白石垂下头和他接吻时看见白石漂亮的脸,用洁白的牙齿轻磨着自己脸颊上的软肉,咬出了血。   ***   白石坐起来,裴苍玉在他身后睡着了,或者昏了过去。十分钟前,裴苍玉失神地一个劲叫,胳膊勒在白石的脖子上,胡言乱语让白石亲亲他,他叫/床声太大,白石捂住了他的嘴,最后裴苍玉昏了过去。   白石站起来重新看了一眼对面的房子,此时的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他转头看裴苍玉睡着的脸,站起来穿上衣服。   他拿了手电筒,戴上外套的帽子,从后院绕过去,走向对面。   这几天来关于那个现场的记忆,总让白石感到不安,他必须要知道到底是什么让他决定哪里出了差错。   他在房子的周围绕了绕,门口停了一辆警车,看了今晚有警察在这里值班。白石沿着窗户边走了一遍,发现东侧的两扇窗户比较干净,他判断警察应该睡在这边,于是走到西侧,从西侧的窗户翻了进去。   他注意轻手轻脚地走,直接走向二楼。   二楼案发的房间门口也贴了封条,门口拉了两道警戒条。   白石把手电筒装进衣服口袋,转头看看楼下,判断没有动静,便戴上手套,准备撕开封条。   他这时候发现,封条的边缘已经松动了,他试着拽了一下,整个封条便松松掉了下来,并不是那种每一寸都粘得紧紧的封条。   而白石则发现了另一件事。   有人。   他轻轻地推开房门,随着房门慢慢敞开,眼前还是房间的原样,窗帘也没有拉,但窗户关上了,皎洁的月光把屋子里照亮了一大片。   白石跨过警戒条,反手关上了门。   他朝前刚走了两步,就觉得身后一阵风,他迅速转身,下意识握住了来人发力的手,一步后撤,把人拽到月光下,看清了彼此的脸。   普罗菲斯也是一愣:“是你。”   白石认倒是认出来了,但还是给了他一拳。   普罗菲斯捂着脸退了两步,又不好喊叫,压着声音捂着自己的鼻子:“有病吗?看不清?”   白石没理他,自顾自在屋子里走。   普罗菲斯走去门口,听了听外面没什么动静,才靠过来:“你来干什么?”   白石听完看他:“谁杀了他?”   普罗菲斯摇头:“不清楚。”   “死因是什么?”   “心脏出血。”   白石稍顿一下:“胸口的刀?”   普罗菲斯点头。   白石转开眼神,脸色严肃了很多,想了想又问:“你确定?”   普罗菲斯倒是一愣:“其实……”他打住话头,“怎么了,为什么这么紧张?”   “能在不引起楼下人反应,同时不经过搏斗,干净利落地解决一个身材壮硕的成年人。你知道这意味着这个人有什么本事吗?”   普罗菲斯舔了舔嘴唇,有些紧张:“比起你这种职业杀人犯还要凶恶吗?”   白石看了他一眼,决定不跟他计较:“不是凶不凶恶的问题,是高手。”   “有这种高手?你认识吗?”   白石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我是说,没有这么厉害的人。所以,警察中间有没有别的说法?应该有吧。”   普罗菲斯打量了一下白石,点点头:“因为大出血,很多人自然而然地认为是截面上引起的,就是说死于胸口的刀。但另一方面,大出血的位置在心脏,有人认为,在大出血之前,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但相差时间不会太多,起码在心脏完全停跳之前就刀已经插了进去,因为血液飞溅的痕迹表明当时的心脏还是具备泵血能力的,所以才那么多血……”   “如果这么说,假设他有心脏病,任何在他发病时来到这里的人,都有可能杀了他?”   普罗菲斯点点头。   “他有心脏病吗?”   “有。”   “那警察不知道吗?身上总要带药的吧。”   普罗菲斯望了他一眼,摇头:“事实上,作为一个强硬派的领导人,有‘心脏病’对竞选策略很不友好。”   白石不耐烦起来。   “所以他从未有过官方的心脏病记录,我为他介绍了合适的医生,他自然也对我有所报答。”普罗菲斯解释,“至于药,放在这个房间里,他在做那些事之前,总需要先吃药。”   “那些事?”   普罗菲斯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吐出来:“我想我知道凶手是谁。”   “谁?”   “凡妮莎。”   白石眯了眯眼。   “你猜的没错,他确实和她有些关系,这女孩儿就是他原先在市里做社区互助项目时找上的,后来女孩儿的养父养母不想继续收养,女孩儿一时没有地方去,怕她告密,他正打算要处理掉这个麻烦。正好那时候我妻子和女儿都去世了,他便顺利成章地推给我,一方面解决了他的燃眉之急,女孩儿也能给我点安全感,不被人怀疑谋杀了我妻子一家。哦对,我之前没有告诉你,我妻子有巨额保险,受益人只有凡妮莎。”   白石盯了他一会儿,突然笑了:“下作。”   普罗菲斯摊摊手:“出人头地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白石挥手打断他:“所以那天他上来,确实是为了嫖你女儿。不过女孩儿藏起了他的药,导致他犯心脏病,那个凡妮莎就用刀捅在了他胸口?”   普罗菲斯点头:“恐怕是这样。”   白石好长时间没说话,走到椅子旁边盯着椅子看。   “哪里有问题吗?”   “刀是什么刀?”   “普通的厨房用细长刀,可能是她偷偷买的。”   “这个猜想你告诉过警察吗?”   “没有。”普罗菲斯看白石,“你觉得一个‘父亲’应该告发‘女儿’吗?”他顿了一下又说,“不过他们去查刀的来历,早晚会查到她在街角的商店里买过一把刀。”   白石听了这句话,转头看普罗菲斯。   “所以,”白石换了个话题,“你今晚来干什么?”   普罗菲斯沉默起来,过了好半天才说:“跟这次的事没关系。”   白石盯着他:“我劝你还是告诉我,好让我判断你对我来说是不是危险。”   普罗菲斯看看他,转脸咬了下牙,又转回来:“相信我,没有关系。”   白石不理他,走向书柜:“你刚才在翻这个,那来找找有什么东西。”   普罗菲斯很快跟上来,白石在被书柜里翻着没剩几本的书:“是什么?裸/照?威胁信?往来信件?……”   普罗菲斯伸手啪一声按在白石胳膊上,脸色很难看:“是项目书。”   “什么?”   “修这条街的项目企划书。当年把整条街毫无意义地后移,我跟他都赚了不少钱。”普罗菲斯放下手,“收据和项目书放在隔层里,我担心他们继续搜查,决定来拿,楼下的小警察我也放倒了,今天才敢来。满意了吗?”   白石收手,笑了一下:“你还真是敢为仕途赴汤蹈火。”   普罗菲斯上前一步:“今晚你来干什么?”   白石看了他一会儿,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说,最后他还是开口:“我总觉得当时这个现场哪里不对劲。”   “哪里?”   白石盯着桌面:“当时这里,是不是有两个杯子?”   普罗菲斯也看过去:“是吗?”   “凡妮莎喝酒吗?” 第143章 绿橄榄-11   那天费左华、候齐安和安塞尔赶到普罗菲斯住所的社区时,那里已经被封锁了起来,无关人员不能入内。   安塞尔亮出了自己的警官证,现场执勤的警察倒是点了头,但还是告诉他事关重大,如果不是调查组的,还是不要进去添乱了。   无奈,三人并没能进去,他们在社区外等到了凌晨,警察陆陆续续地回去,留下值守的小队。安塞尔向上级询问情况,提出加入调查组,但被拒绝了,理由是“还是新人”。   安塞尔有些垂头丧气,他第一次鼓起这么大的勇气请缨,还被泼了一盆凉水。   费左华拍了拍安塞尔的肩膀,对这种感觉他深有体会:“算了,慢慢来吧。”   候齐安下车去买了两杯咖啡,还给安塞尔买了瓶水。   “回去吧。”候齐安看着社区逐渐回归安静,起码他们在刚才离开社区的车辆里没有看到跟白石有关的痕迹,“现在能确定白石住这里了吧?”   费左华点点头,但仍不乐观:“但我们进不去,警察不会让我们插手的。”   候齐安转头看打瞌睡的警察:“安塞尔,你不能参与调查,但能知道调查进度吗?”   安塞尔被他一叫,弹了一下坐直:“应该可以吧,我尽量打听。”   候齐安看费左华:“只能寄希望在这里了。”   费左华盯着社区里安静的街道:“希望警察能抓到白石。”   ***   然而警察一直没能确定凶手。最新的进展是,他们对死亡原因分成了不同的意见。   “心脏麻痹?”费左华还在嚼着鸡块就已经问了出来。   这天费左华,施远尘,候齐安和孔苹,以及兴致勃勃来告诉他们打听到的消息的安塞尔,挤在施远尘的房间,点了份辣味炸鸡外卖,五个大男人挤在一张小桌子上,套着手套,喝着啤酒啃鸡肉。   听到安塞尔带来的消息,费左华就觉得奇怪。   孔苹反应很快:“如果是这样,那谁都有可能是凶手,只要在晚会中途上过楼就行是吗?”   安塞尔点点头。   费左华把鸡架扔在了垃圾桶里:“那根本不能确定是白石啊。”   施远尘看了他一眼:“也不一定就是白石吧。”   费左华没回答他,又问安塞尔:“现在他们还有什么思路?”   安塞尔本来都要伸手去拿鸡腿了,听见费左华的问题,伸出的手又先缩了回来。   “一个是凶器,就是插在死者胸口的刀,小组正在查刀的来源,这是把普通的家用刀,但是靠批号也能锁定一些商家,应该很快会有结果。”   候齐安问:“还有什么?”   “还有在房间的指纹排查。当时从房间里带走了死者周围的物品,后续封锁现场后也断断续续地拿屋内物品来检测。比如桌子上的文件、杯子、笔、书柜上的指纹等等。指纹溯源工作进展比较顺利,能准确提取到的指纹,经比对后和现场人员有重合的,就对现场人员出现在房间的时间和动机询问,暂时没有发现可疑的点。”安塞尔顿了一下。   “怎么了?”施远尘问。   “有些指纹没有比对结果。”   孔苹问:“什么叫‘没有比对结果’?”   费左华向他解释:“就是本地的指纹库里没有样本。”他转向安塞尔,“是说这些人是外地来的吗?”   安塞尔点点头,又摇摇头:“也不能这么说,尽管宴会名单上有些不是本地人,但总归还有些服务人员,什么人都有,这是个大工程,所以溯源主要还是先在已知对比中做。”   他话一说完,众人都陷入了沉默,颇有些各怀心事的意思。   这时候门响了一下,鲁鸣月推门走了进来,他脸色僵硬,一进门看见这五人,自己先骂了句:“操……”然后苦笑了一下,“我又走错了。”   说着便要给他们带上门离开。   施远尘叫了一下他:“鲁先生,吃炸鸡吗?”   鲁鸣月根本就没往里走,站在门口摇了摇头,他的脸色不太好,不过他最近一直这样。   安塞尔没见过鲁鸣月,偏偏这个角度鲁鸣月扶着门,挡住了自己,他只好抬抬身子朝那边看,还是什么也没看见。鲁鸣月兴致缺缺,伸手又把门拉了拉,自己往后退退,一副不太想跟其他人交流的样子,随便跟他们打了个招呼就走了。紧接着隔壁响起了开门又关门的声音。   安塞尔转过头,十分好奇:“刚才是谁啊?”   “以前白石的一个手下。”施远尘告诉他,“现在……没地方好去。”   费左华一直没说话,就连刚才鲁鸣月进来他也一动都没动过。   他握着手里的啤酒罐,捏了捏,一口喝完,然后打断了安塞尔和其他人的聊天。   他盯着安塞尔:“如果我能给你一份指纹,你能把它跟现场没匹配上的指纹比对吗?”   众人一愣,施远尘反应过来:“你有白石的指纹?”   费左华点头:“我想局里应该有。”   候齐安皱眉:“你上级会同意吗?”   费左华没有说话,他的眼神越发地坚定。   “不然怎么办?”他捏扁了啤酒罐,扔进垃圾桶,“还要卡多久?”   安塞尔发觉气氛一下变得很凝重,就咳了一声,插话道:“我想应该可以。”   费左华很快站起来:“好,那我去和局里联系。”他转向施远尘,“施教授,麻烦您帮我一下。”   施远尘点点头,跟着他一起站起来,他们朝卧室走去,要找一个私密点的打电话空间。   孔苹转头看候齐安:“有戏吗?”   候齐安点点头:“也许就是这个了。”   安塞尔事不关己,终于把他的炸鸡放进了嘴里。   ***   和局里的沟通花了不少时间,明面上费左华是无论如何调不出来白石的指纹的,白家的律师会咬死他,他只能走私下的路。   他和施远尘把能求的情都求了,活人死人的面子都卖了,才终于等来了一个许可,甚至还不是警局直接发给他的,是警局发给白灰尘实验室,实验室发来的,如果以后白家找上他们,还可以说是白灰尘没有做好信息保密工作。   这主意是施远尘出的,费左华对此很感恩。   他们交上去指纹系数资料的时候,警方已经找到了刀的来源,在刀上虽然没有任何指纹,但刀是镇长普罗菲斯过继的女儿,凡妮莎购买的,店家仍留着监控和底货清单。   安塞尔接过资料就问:“还有必要吗?应该就是她了。”   费左华连凡妮莎这个名字都没听过,他皱着眉头,摆了摆手:“不是说没有指纹吗,那没可能只靠她购买过凶器就定罪的。当时凶器有可能就放在房间里,被凶手用了而已。”   安塞尔想想也是:“有可能。”   费左华继续说:“所以你们警察也不会只靠这个就停止搜查的,你不要猜了,你还太嫩了。”   安塞尔的脸顿时变得很委屈,费左华觉着自己说错话了:“当然,慢慢就好了。”   他又看着安塞尔:“那么,指纹比对的事就拜托你了。”   安塞尔点点头。   他从警局回来的时候,施远尘正在厨房试着炖汤,空气中飘着一股鸡汤的味道。鲁鸣月瘫在沙发上发愣,孔苹正在打游戏,候齐安在窗台抽烟。   费左华看看表,下午六点了。   他走过去,踢了踢鲁鸣月伸长的脚,鲁鸣月抬头看了他一眼,缩回脚,给他让了路。   费左华在他身边坐下:“怎么,你今天没去游龙戏凤?”   鲁鸣月歪歪脑袋看他,离的很近,头几乎顶在他肩膀:“没有,饿了。”他指指施远尘的背影,“他做饭真的不错。”   费左华笑笑,鲁鸣月盯着他:“说起来你以前在我酒吧的时候就这样,一个月能笑一次就不错了。”   费左华往旁边移了移:“跟你没关系。”   鲁鸣月转开头,靠在椅背上,又往下缩了缩,腿伸得更长了:“何必呢,活得这么累……”   费左华才没有心思跟他伤怀,站起来就走向了厨房,施远尘听见动静转头看了眼他:“怎么样?”   “等通知。”费左华道,“应该很快就会出结果。”   施远尘哑然失笑:“我说的是汤。味道怎么样?”   费左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走过来闻了闻:“不错,比我强多了。”   “你也试试来做饭吧,偶尔。”   “好,但是肯定比不上您,说起来您也挺会苦中作乐,这时候还有心思每天煮饭。”   施远尘关了火:“急是急不得的,就像这个汤……”   费左华的手机震动起来,施远尘停下话头,看向他。   “嗯,怎么样?”   施远尘猜是安塞尔。   那边说了什么,紧接着施远尘就看到费左华整个人僵在了原地,脸上顿失血色,死死地盯着对面的施远尘,嘴唇有些颤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那边电话里安塞尔还在问听得到吗,费左华却没有反应。   施远尘有预感,但从费左华嘴里说出来,还是让他有种终于落地的感觉,像是在永无止境的坠落中,终于碰到了底。   他说:“比对成功了,白石的指纹和在杯子上的相匹配。”   “杯子?”施远尘重复了一遍。   “对,在案发现场桌子上,有两个杯子,一个是死者的,一个是白石的。”费左华因为兴奋,觉得口干舌燥,干咽了一下,“只要证明凶器原本就被放在房间里,那么白石就是最大的嫌疑人。而且……更重要的是,他还没逃,他就在这里。”   施远尘转过头,发现房间里所有的人都聚了过来,鲁鸣月也靠着墙站,有些失神。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叹出了一口悠长的气,房间里顿时陷入一片沉默。孔苹靠着墙坐在了地上,候齐安还在原地发愣,鲁鸣月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费左华在客厅里走来走去。   于是施远尘转身盛鸡汤。   不一会儿,费左华就又冲了回来。   “接下来。”   大家都很快地站起来,听他讲。   “安塞尔也说了,有了这个结果,他们会再去找一趟白石,因为白石在口供中从来没有提到过他中途上过二楼,而白石说不清的,所以我推断,”费左华看着他们,“白石马上就要逃跑了。”   房间里的氛围肉眼可见地沉重了起来。   “所以我们要分头行动。”他看了一圈房间,“首先,关于白石要逃跑的地方,不知道你们记不记得上次我和候齐安开车追的那个男人,我们认为是白石帮手的人。”   其他人点点头。   “那时候安塞尔记了一个地址,我想白石很有可能会出现在那里,尽管不一定当做最后的落脚点,或者那个男人会跟白石有什么关系,之前我们一直没去,就是为了不打草惊蛇,现在是时候了。”   “所以,我要过去一趟。”费左华顿了一下,“那里是最有可能遇到他的地方。”   候齐安很快提议:“我跟你一起。”   费左华摇头。   “我会找个更熟的人。”他看向鲁鸣月,“现在到你有用的时候了。”   鲁鸣月苦笑了一下。   “施教授,麻烦您去一趟警局,拿一下报告,跟警方解释一下我们的行动,我担心安塞尔说不清,如果之后需要配合,您就跟着他们。”   施远尘点点头。   那边候齐安和孔苹都站了过来。   “你们两位去一趟那个社区,如果解封的话就还去一趟我们那天呆的地方,白石应该离那里不远。”他看向候齐安,候齐安了然地点头。   “另外就是,”费左华犹豫了一下,“现在不清楚白石还会不会带着裴苍玉一起,毕竟事情太大了,白石这次很悬,你们先去那里,看能不能问出来新来的住户,如果后续施教授他们过去,你们也好接应。”   孔苹答应下来。   费左华立马转头看鲁鸣月:“走吧,去租辆车。”   鲁鸣月懒洋洋地站起来:“我去吧。”   费左华点头:“也好。”   候齐安看着鲁鸣月出门的身影,抱起手臂:“你不跟着他?”   费左华摇了摇头,他走向卧室,再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把枪。   剩下三人皆是一惊,费左华扬了扬:“安塞尔的,我顺过来的。”他查了查子弹,“既然跟鲁鸣月一起行动,多个心眼总是好的。”   施远尘道:“最好别让他知道,不要激怒他,他毕竟不是一般人。”   费左华点头:“我明白。”他掏出手机,“我现在给安塞尔打电话,让他过来接您?”   “好。”   候齐安和孔苹也背上包,换上大衣,出了门。   孔苹在等电梯的时候,甚至吹起了口哨。   “高兴吗?”候齐安靠在电梯壁上问他。   孔苹很轻松地拍了拍候齐安的肩膀:“我他妈下次来这里要好好旅游,这次我还瘦了十来斤呢。”   电梯停了,候齐安一边往停车场走一边回头打量了他一眼:“那是真的看不出来。”   孔苹上去揽住他的肩膀,他们差不多高:“猴子,见面的时候我就想问了,有女朋友了吗?”   候齐安没管他勒着自己的手臂,用钥匙打开车,翻了个白眼:“没有,你给介绍吗?”   “好啊,你喜欢文科生还是理科生?”   “是这么分的吗?”   这辆车是他们最早租的车,候齐安开起来也顺手,孔苹尽管没吃饭,但是愉快得不行,打开车窗,让风灌进来,又不停地切歌。   突然,车颠簸了一下。   “怎么了?”孔苹吓了一跳。   “没事。”候齐安减速,换了条车道,“没油了,加个油。”   孔苹这才松口气,靠回座椅:“你出门也不看一眼吗?上次谁开的?”   “不知道。”候齐安朝外张望着,试图找一个加油站。   这车最后差点都滑不动了,才终于发现了一个小加油站。   “就这儿吧。”   候齐安开进去,落下车窗,跟穿工作服的工作人员比划了一下,那人就去后面打开了油箱。   等着也是无聊,孔苹越过候齐安朝加油站里面望了一下:“你要不要喝水?”   候齐安正在看手机,没抬头:“不了,你去吧。”   孔苹下了车。   候齐安看手机是因为他发现有个未接来电,他回拨过去,等了一会儿,那边的声音才响起来。   “泰里奥?好久没有听到你的消息了。”   那边的声音刺啦刺啦的,候齐安便说:“你等下,我换个地方。”   他推开车门下车,发现刚才给他们加油的工作人员不在,加油枪还插在上面。候齐安急着打电话,也没空去找人,就先鼓捣着,把加油枪拔了下来,走远一点,去一个能看见自己车的地方。   终于听见了那边的声音。   泰里奥正在洪亮地笑:“是啊,最近太忙了。你们那边怎么样?”   “很好,我们有进展了。”   “那太好了,安塞尔这小子能帮上忙吗?没添麻烦吧?”   候齐安笑了:“当然了,他帮了很大的忙,虽然年轻但是很可靠。”   “哈哈哈。”泰里奥很开心的样子,“我给他当过那么长时间教官,也算没白培养他,你们处得还不错吧,他有点傻,但够义气。”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他突然想起来,“给你发张我们的合照,你很久没见他了吧。”   泰里奥听起来很惊喜:“半年多了,太远又太忙。你是不是在忙?我听到有车声。”   “啊,在外面。”   “噢噢,那你忙吧,有机会再聊。”他说道,“祝你们一切顺利。”   候齐安笑起来:“谢谢。”   他挂断电话,看孔苹还没有出来,车附近也没人去,就想着等一会儿,站在原地给泰里奥发了张图片。   接着他收起手机朝车走去,走了没几步,电话就又响起来了。   候齐安拿出来一看,是泰里奥,不会是惊叹自己发照片速度快吧。   他接起电话。   泰里奥的声音很快,很严肃。   “听着,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但那不是安塞尔。”   候齐安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泰里奥重复了一遍:“这不是安塞尔,我不知道他是谁。”   候齐安像被凉水浇了一头,愣了半天没有动,他只能听见电话里传来的声音,却有着诡异的恐怖涌上心头。他看着孔苹买完水朝车走去,而车下面,聚起了一摊油,正在从加油箱处往外渗……   候齐安反应过来,他朝孔苹挥着手臂大喊:“苹果!别过去!!跑!!!”   孔苹停下来,转头看他:“啥?”   候齐安朝他跑去,而巨大的爆炸火光轰然亮起。   ***   安塞尔正倒着车进车位,他来接施远尘。他们的调查取得了良好的进展,跟着一起忙前忙后的安塞尔也觉得心情不错。   他吹着口哨,钥匙圈在手指上晃,埋着轻松的步伐朝大厅走去。   还没出停车场的时候,有人突然拍了拍他的肩。   胆小的安塞尔吓了一跳,踉跄了几下,扑到了墙边,转身一看,是个高个男人,跟自己差不多高,不过稍瘦一些。   鲁鸣月笑了笑,拿着罐咖啡,递给他:“喝点咖啡吧,警官。”   安塞尔警惕地打量他:“您有什么事吗,先生?”   鲁鸣月执着地把咖啡递给他:“喝罐咖啡吧。”   安塞尔摇头:“我不喝咖啡,从小我就……”   鲁鸣月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自己拉开拉环,自言自语:“他妈的我就知道不管用,非说到时候喝点咖啡就行,不还是要动手……”   安塞尔看着这个奇怪的男人,只想跑,小心翼翼地问:“您还好吧?”   鲁鸣月几口灌完咖啡,把易拉罐往地上一扔,朝安塞尔笑笑。   “周临渊,等下不要打我。”   说完对着安塞尔的脸就是一拳,安塞尔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鲁鸣月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蹲在了地上,看着鲁鸣月的拳脚雨点一样地落下来,他只好抬手臂挡。   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但这种疼痛感,逐渐模糊。   鲁鸣月打得很愉快,很久没这么打人了。   他这拳奔着鼻子去,却被人握住了手腕。   他看着对面的男人慢慢抬起狠戾的双眼,赶紧向后退,但被人拽着手腕没能移动,只好陪着笑。   “说好了不打我的,你自己不喝咖啡的。”   周临渊看了一会儿他,甩开了他的手,鲁鸣月晃了几下。   他摸了摸身上,掏出了一块手帕,看了一眼,嫌弃地啧了一声,擦了擦自己的脸。   鲁鸣月走过来,笑了笑:“白石说,可以开始了。”   周临渊瞪了一眼他,转身要走。   鲁鸣月在后面跟着他,拉住他:“但有点变动。”   他刚跟周临渊交代完,就听见后面的停车场里响起了费左华不耐烦的声音:“鲁鸣月,你好了没?”   鲁鸣月和周临渊分开,各自走向不同的方向。   鲁鸣月笑嘻嘻地走过来:“好了好了,请吧大小姐。”   费左华白了一眼他,根本不想搭理。 第144章 绿橄榄-12   费左华一手扶着方向盘,一边低着头试图翻自己的手机。旁边的鲁鸣月头枕在手臂上,侧侧头看他:“不好吧警官,开车还分心啊。”   费左华看了一眼他,不回他话,继续看自己的手机,自言自语:“怎么一上路就没信号了……”   正巧前面的车响了几声笛,费左华才猛地抬头,转了转方向盘,把车牵回原先的路上,鲁鸣月看着他笑:“要不我开吧警官,您忙。”   费左华不理他,慢慢地停下车,停到路边,再次打开手机,信号格还是只有一格,他给施远尘发了条短信,就看着那句话的旁边不停地打着圈圈,发不出去,他啧了一声。   旁边鲁鸣月还在幸灾乐祸,费左华便叫他:“喂,让我看看你手机。”   鲁鸣月说:“求我。”   费左华一下黑了脸,鲁鸣月赶紧掏出来给他。   费左华看了一眼,和他一样没信号。他把手机还给鲁鸣月,往车窗外望了望,天已经黑了,路边尽是旷野,百里望不见电线杆,但前方隐隐约约看得出灯火亮堂。费左华再次打火,希望走过这段路信号能好一些。   鲁鸣月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警官不要担心,你很安全。”   费左华冷笑了一下:“你觉得我怕你是吗。”   “怎么会,我知道你不怕。”鲁鸣月闭上眼,抱起手臂,一副准备睡觉的样子,“但你怕白石。”   费左华脸色冷下来,他转头看鲁鸣月,后者已经闭上眼不动了,他便伸手把车灯关掉。   车速不慢,也足足开了一个多小时,这地方比他想象的远。   和镇长住的社区比起来,这里就朴素许多,没有社区规划出来的绿化地,没有专业保安,只是一片普通的住宅区,还有不少荒废的房子,一眼望去,楼房里灭着不少灯。   费左华停了车,打开车灯确认了一遍地址,是这里没错。   灯一亮,鲁鸣月就醒了过来,他打了个哈欠朝外看,费左华盯着他:“来过吗?”   鲁鸣月诚实地点点头:“很多年前来过。”   “来干什么?”   “躲几天。”鲁鸣月把窗户摁下来,远远地望着荒废球场上断掉的篮球架,风把他的刘海吹起来,“我和白石躲在这里,丁川的人会来给我们送饭。”   他趴在窗户框上:“我们躲了一个星期,这里很荒凉,就像世界末日,只剩我们两个了一样。”   “因为什么要躲起来?”   “不能说。”   费左华冷笑一下:“真该把你这段话讲给法官。”   鲁鸣月转回头看他:“你知道我不会跟法官说的。”   费左华不再理他,打开车门下了车,鲁鸣月也跟着下来。   “不是说他很讲究吗,躲在这种贫民窟楼里也可以吗?”费左华踢了踢地上的垃圾,才踢出一条路。   鲁鸣月笑嘻嘻地跟在后面:“没办法啊,讨生活嘛。”   费左华沿着路走,他要去NO.7,于是走过一排排黑漆漆的楼,他顺便往里看了看,在某栋楼一层,透过碎掉的玻璃,能看见里面拎着酒瓶一边骂人一边换台的男人,和旁边擦桌子的女人。   鲁鸣月跟到他身边:“要不要我带路?”   “你们当时也住7号楼4层东?”   鲁鸣月点点头:“是啊,避难所,没必要那么多。”   费左华在这片区又转了一圈,再次回到了原点,鲁鸣月跟着他转了一圈,这时候还在笑眯眯地看他。   费左华抿了抿嘴,终于看向鲁鸣月,鲁鸣月摊开手笑了:“带我来不就为了这个吗?我主动交代还不行吗?”   于是费左华犹豫了一下,终于点了点头:“你带路吧。”   鲁鸣月越过他,走在了前面,一边走一边饶有兴致地解释:“要是那么容易找呢,也不能叫避难所了对吧。”   费左华没理他。   在走过之前经过的一栋楼时,鲁鸣月侧身向楼里走:“这边。”   费左华跟着他,进入这栋楼,在一层穿过走廊,从尽头的房间进去,后门打开,又走过一条极窄的夹缝,再一看,竟然又到了一个楼区。   鲁鸣月像个表演完魔术的绅士,摘了摘他并不存在的帽子,向费左华欠了欠身:“怎么样?”   “七号楼是哪一栋?”   费左华指向右手边的第二栋,说着便要往前走:“说起这个地方,以前这里还有一流浪狗窝,我那会儿……”   他还没走动,就被人拽住了,转脸便被一把枪对准。   鲁鸣月眨了两下眼:“真的吗警官,过河拆桥?”   费左华从背后摸出手铐,递给他:“戴上,拷在这里。”他踢了踢旁边的栏杆。   鲁鸣月叹口气:“何必……”   “万一上面有白石的人,难道你不会反水吗?”   鲁鸣月接过了手铐,苦笑道:“严格说来,现在我才叫‘反水’。”   “拷上。”费左华重复了一遍。   鲁鸣月慢吞吞地锁住了自己的左手,又把另一边拷在了栏杆上,费左华盯着他,说:“紧一点。”   鲁鸣月笑起来:“警官,耍流氓啊。”   费左华瞪他,鲁鸣月慢慢地扣紧手铐,然后晃了晃:“好了吧?”   费左华往后退了一步,收起了枪,看看七号楼,又看看他:“如果我活着下来,再带你走。”   鲁鸣月挑挑眉:“那你要是死了呢?”   “白石会杀你吗?”   鲁鸣月没有回答,费左华哼笑了一声:“看吧,你稳赚。”   说着越过他走向了七号楼。   鲁鸣月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移动了一下手铐的位置,慢慢坐了下来,仰头看着月亮。   破旧的大楼里没有电梯,也没有楼道灯,费左华本想摸出手机开手电筒,却没有摸到,幸好楼道窗户外有月光照进来,也算照亮了路,再加上楼层零星的住家户里还传来灯光,费左华便直接朝楼上走去。   他把枪拿在手里,端得稳稳的,轻轻地朝四层去。   二层有家门刚打开,皮肉生意的女人正在送别男人,站在门口调情拍屁股,看见慢慢移动的费左华在楼道口经过,停下手,一起望过来,看了一会儿便又转回去,继续散发喷着廉价的酒气气息和劣质的香水魅力,故意地摸来弄去,脏兮兮,湿哒哒,娇滴滴。   三层冲出来一个男孩儿,穿着破旧的背心和短裤,开胶的跑鞋,手里抱着一个存钱的塑料盒往外跑,身后追出来一个瘸腿的老人。男孩儿看见费左华在楼道口慢慢经过,吓得停了一下,等他反应过来,刚想动,就被身后扑上来的老人压倒,接着便是听不懂的骂声和吵闹。   费左华毫不受影响,上了四楼。   东侧只有一户,没有亮灯,也没有锁门,木制门板开了条缝,被风吹得嘎吱响。   费左华靠近,用枪口顶住门,侧身向里张望,听了半天没有任何动静,退后一步,一脚踹开门,闪身到墙侧。   里面仍旧没有任何声响。   费左华靠近门边,用一只手在墙上摸,摸到了吊绳一样的东西,拽了一下,屋子里一下亮堂起来。   非常小的屋子,一眼可以看完,地上简单铺了张床,里面似乎还有个房间,同样没有关门,其他没有任何家具,连张桌子都没有,完全符合鲁鸣月说的,“暂时的避难所”。   费左华往里走了几步,看见地上有份没吃完的便当,床单也乱七八糟,有被子,也潦草地团成一团。他回头看了看,木门后面还有道铁门,他试着拉了拉,没有拉动,门很重。费左华继续朝里走,这房间连个窗户都没有。   他想了想,朝另一个小房间走去。   .   鲁鸣月百无聊赖地靠着墙看月亮,听见有脚步声传来,轻巧稳重,他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他转过去看,白石插着一边的口袋,晃着另一条手臂,走得不紧不慢,在那条刚才他们踢开垃圾的路上,悠闲地像散步,他漂亮优雅,从容得像个天使,鲁鸣月看着他慢慢靠近——他总是看着白石,看到就会觉得心情很好。   白石经过他身边,分给他一个眼神:“上去了?”   鲁鸣月点头,白石便要离开,鲁鸣月很快站起来,扬了扬自己的手:“帮我开一下吧。”   “自己开。”   鲁鸣月用另一只手伸手去拉白石,白石往旁边稍侧了一下,他的手都没能碰到白石,白石皱皱眉看他,鲁鸣月道歉:“不好意思。”   白石不再理他,准备上楼,鲁鸣月在他背后说:“其实你不用亲自来。”   白石停了下来,转头看他,笑了笑:“我来送他,也是了他的心愿。”   鲁鸣月苦笑了一下,看着白石上了楼。   .   费左华转了一圈,终于发现了,这里确实是有人住过,但应该不是白石,而且只有一个人。如果鲁鸣月说的都是真的,这个“避难所”也未必是白石专属,但住在这里的那个人,一定和白石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费左华蹲下来翻着床上的衣服,试图找到些什么线索,突然就闻到了一股烧焦的味道,他抬抬头,发现墙壁也被照得亮红红的。   他狐疑地转过头,看见了门口站的人。   “白……”周围发生了很多事,但费左华只看到了白石,他心脏快要跳出喉咙,他甚至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又紧张到耳鸣,眼前一片模糊,他只是死死地盯着白石的脸,张着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白石微抬着脸,眼睛向下看着他,脸上有若有似无的笑意,这让他显得分外遥远且高傲。   费左华突然被呛了一下,咳嗽起来,这时他终于发现了,地上散落着的燃火的酒瓶,红通通的光紧接着卷起烟,白石站在门口俯视费左华,然后他开口,语气平平淡淡,甚至能称得上温和。   “费左华。”   这一声让费左华打了个激灵,他蹭地站起来,死死地盯着白石,正要朝前跑,只见白石一手拉住铁门,竟然一用力将铁门在他面前大力关上!   费左华扑过去的时候,只听见铁门落锁的声音。   铁门在人眼高处有道小窗,从外开,此时白石拉开小窗,从外看着愤怒的费左华,用口型说了“再见”。   费左华扑着门,大吼着白石的名字,他拽不开门,屋子里没有窗户,黑烟越来越浓,火烧到了床上,加快了速度。   白石拉上了那道小窗,费左华看着白石淡漠的眼睛消失。   .   鲁鸣月靠着墙,看着白石慢悠悠地走下来,衣不沾尘,事不关己,但心情不错,经过他的时候还饶有兴致地看了一眼他的手铐:“花这么长时间,你退步了。”   鲁鸣月又晃了晃手腕,响起一阵噼啪声:“还没开呢。”   白石笑了一下,便像来时一样,悠哉地朝月亮下走去,他要离开了。   鲁鸣月看着他走,突然白石停了下来,转头看他:“要我帮你吗?”   鲁鸣月心突然疼了一下,然后说道:“麻烦你了。”   白石走回来,从衣服上摘下胸针,几下挑开了锁,手铐落在了地上。白石把胸针装回口袋,一句话不说,转身就要走。   鲁鸣月下意识地伸手拉住他的胳膊,这次白石没有躲掉,还没等白石转头皱眉,鲁鸣月靠近他,把额头抵在了他的肩膀,他在白石背后很小声地问:“那你接下来,要去哪儿呢?”   白石没有回答。鲁鸣月抓他的手臂松了松,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放开,他闻到白石身上的淡淡的香味,这个瞬间突然和他记忆中坐在白石摩托车后车座的夜晚重叠,连风吹来的角度都那么一样,在荒凉的郊外,只有他们和月亮躲在这里,一起惴惴不安。那时他就想逃,现在白石确实在逃,在天幕下,在晚风里,在荒野中,但不是跟他。   鲁鸣月没有感到白石的反应,他胆子大起来,试图握紧白石的手臂,就听见白石“啧”了一声。   像突然醒过来,或者被水烫了一下,鲁鸣月放开了白石。   白石连头都没有转,直接离开了。   鲁鸣月苦笑了一下,看着白石走远。   他转身上了楼。   当他打开门的时候,火焰像龙舌一样卷了出来,热浪几乎把人灼化。把自己浇湿的鲁鸣月快速冲了进去,把费左华拖了出来。   费左华身上的衣服都烧得差不多了,鲁鸣月把他打横抱起,直奔二楼,做皮肉生意的女人等在门口,看见鲁鸣月抱进来的人,惊讶地张了张嘴:“是他啊。”   鲁鸣月把带进浴室,脸色很严肃:“我让你准备的东西呢?”   女人很快拿来了衣服和一瓶嗅味。   鲁鸣月在费左华鼻子下过了一遍嗅味,给他做起搏,又做人工呼吸,女人在后面很紧张地看着。   直到鲁鸣月满头大汗,附近响起了警笛声。   女人一听便去穿外套:“警察来了。”   鲁鸣月点头:“你走吧。”   女人拎上包离开了。   鲁鸣月仍旧没有放弃,冲了不知道第几遍水,费左华终于像从地狱逃回来一样猛地睁开眼,狠狠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疯狂地咳嗽起来。   鲁鸣月松了口气,警察越来越近,他该离开了。   费左华终于反应了过来,他一把抓住鲁鸣月的衣领,眼睛一片通红,说不上是愤怒还是失望,他想朝鲁鸣月大吼,但张开嘴声音却嘶哑要命:“你他妈骗我!”   鲁鸣月用很悲哀的目光望着他,看不出想法,只是说:“我报了警,警察到了,他们会帮你。”   费左华死死地拽着他的衣领,鲁鸣月把他的手掰开,笑了笑:“以后就没机会见面了警官,再见啦。”   他的力气还是要比费左华大,费左华死了半截,光着身子湿漉漉地在地上咳嗽,鲁鸣月蹲在他面前。白石要费左华死,鲁鸣月到底还是反水了。   费左华咳得撕心裂肺,身上发烫,几乎昏过去,还用仅剩的力气去拉鲁鸣月的衣服,但又拽不住,手落下来砸在地上。   警察的脚步声已经很近了,鲁鸣月把费左华的手轻轻地拉下来,放到他身边,低头看着他的脸,凑到他耳边,小声说:“谢谢你借过我伞。”   然后他站起来,从费左华的视线里离开。   直到警察来救他,费左华还盯着门的方向,人越聚越多,他终于晕了过去。 第145章 绿橄榄-13   施远尘喝过鸡汤,洗了碗,安塞尔才到。   “吃饭了吗?”他拉开门的第一句话就问。   安塞尔带着警帽,压得低低的看不见眼,只露出了高挺的鼻梁和嘴,脸上洒了一片阴影,他背着手,站在门口。   施远尘这才发现他是个很高的男人,平时因为安塞尔总是有点畏手畏脚,看不出来。   安塞尔扬了扬脸,用警棍把帽檐往上顶了顶,冲施远尘笑笑:“吃了。走吧。教授。”   施远尘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异样感,像被针突然刺了一下。   但他还是点点头:“我去换件衣服。”   安塞尔便站在门边等他。   施远尘一边换衣服一边在想,哪里觉得很奇怪。他常年跟警方和罪犯打交道,对于精神和氛围上的细微差异具备敏锐的感触力,现在这种感触力明晃晃地告诉他,不对劲。   可他想不出来。   他出去的时候,安塞尔从靠着的墙站直,为他拉开了门:“请。”   施远尘转头看他锁门,突然发现一件事,刚才安塞尔靠墙站的时候,懒洋洋地倚在墙上,手是插在口袋里的。以前安塞尔从没有做过这个动作。   他们进了电梯,安塞尔把警棍夹在腋下,伸手按了地下,慢悠悠地给自己戴上手套。   “为什么带警棍?”施远尘像聊天一样问他。   “啊这个。”安塞尔拿出来拎了拎,“枪不见了。”   被费左华偷了。当然,施远尘没有说出口。   “枪要是被偷了,也不用干了吧。”安塞尔自言自语地说。   施远尘却问:“被偷了?会不会是忘记放在哪里了。”   安塞尔用缓慢的动作转过头,再把眼神移过来,嘴角勾了个弧度,却没让人觉得在笑:“当我傻是吗?”   施远尘顿时警铃大作,他只靠闻都能闻到安塞尔身上呼之欲出的危险感,有肉食动物的腥味。   他镇定下来,电梯停在地下二层。   安塞尔先一步迈出电梯,转头看施远尘,施远尘边按关门键边装作不经意地说:“我忘记拿手机了,我上去一趟。”   门即将关上,安塞尔的手啪地一声伸进来,阻止了门,他手臂撑在电梯门框上,低头看施远尘:“你用不到。”   然后他让了让路:“来吧。”   施远尘没有动:“你到底是谁?”   安塞尔皱了下眉,眉间聚起戾气,施远尘很快判断出来,这个人的脾性不是很好,甚至有些残暴的意味。   但安塞尔像是压了压脾气,重复了一遍:“来吧。”   施远尘迈了迈脚,趁他放松的关头拔腿便跑,还没跑几步,就被人捉了回来。   安塞尔从后面勒着他的脖子,捂住他的嘴,将他向后拖,一脚踹在他的脚踝,让施远尘整个人站不住,要往下倒,正好顺了安塞尔的意,方便他拖动。   施远尘几乎呼吸不上来,他拍着安塞尔的手臂,但效果甚微。   ***   候齐安从一阵眩晕中醒过来,眼前还是一片火光 ,脑内一阵耳鸣,他趴在地上努力睁开眼,撑着手臂想站起来,同时试图去找孔苹的位置。   他一眼看见了倒在加油箱后面的孔苹,躺在地上,手里的东西洒了一地。   候齐安锤了两下头,挣扎着站起来,踉跄地朝孔苹跑了几步,眼前一片黑,只好放慢了速度。他朝车看了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刚才的“爆炸”虽然看起来很猛烈,但比起“爆炸”更像是着火,离车比较近的自己比孔苹受的冲击要大一些。   等能控制平衡后,候齐安冲到了孔苹的面前,跪在地上拍了拍孔苹的脸,趴在他胸口听了听心跳,捏住他的鼻子试图做人口呼吸。   还没等他吸口气,孔苹自己就张开嘴一阵咳嗽,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看见面前的候齐安,惊魂未定地抓住他的胳膊:“刚才……是不是……啥??”   候齐安点点头。   孔苹呆呆地干咽了一下,坐起来愣了好半天,才说:“野啊我操……”   候齐安扶着他站起来:“先去里面擦擦。我觉得刚才加油站那个工作人员有问题。”   “你看清他脸了吗?不会是白石吧。”   候齐安无奈地看他了一眼:“我不至于连白石也认不出来吧。”   他们俩进了商店,孔苹去找些药品,候齐安拿出手机给费左华打电话,可手机也坏了。   候齐安看了眼店里唯一的收银员,正在剪指甲,注意到了候齐安的目光,懒洋洋地翻了翻眼皮,换了个角度。   应该不是他。候齐安望着门外燃火的车,走到收银员面前,那位收银员看起来十七八岁,花了黑色的眼线,嚼着口香糖,嘴唇上下动,唇环一晃一晃。   候齐安指着门外:“那么大的事,不报警吗?”   收银员翻了个白眼:“我就待一下午,跟我没关系。”   候齐安注意到他晃腿的频率有种说不上的躁动,大概知道了这位怕是个瘾君子。   “这里的老板呢?”   收银员嗤笑了一声,满不在乎地说:“不知道。”   候齐安也不再跟他废话,指了指桌上的电话:“我用一下。”   收银员没理他,候齐安拿起电话,果不其然一阵嘟嘟声,他顺着电话线看过去,看见断了一截的电话线。   孔苹回来了,把要买的东西往桌上一堆,收银员大概瞟了一眼,报了个价格。   他们坐在窗户边的桌子上,一边贴创可贴,一边商量着下一步的对策。   “我用下你手机。”   孔苹掏出来给他。   候齐安给费左华打电话,没有打通,给施远尘打电话,也没有打通。   孔苹看他一脸严肃,便问道:“他们出事了是吗?”   候齐安皱着眉,似乎在回忆什么,然后他问孔苹:“那个给我们加油的人,你当时抬头看他了吗?”   孔苹点头:“你不也看了,应该就是他。”   “不,我的意思是,”候齐安摇头,“你记得他长什么样子吗?”   “怎么不记得,”孔苹下意识地回,“他……”   然后他停住了,他突然觉得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关于那个人,身高想不起来,长相想不起来,当时明明看到了,但却毫无印象……   孔苹试着回答:“他是不是挺白的……”   “是吗?”候齐安摇头,“我感觉有点发铜……”   两人无奈地对看了一眼,暂时放弃了。   候齐安看伤处理的差不多了,就站起来:“不管怎么说,现在是出事了,我们得回去一趟。这个地方不对劲,我怀疑是白石他们的据点之一,留在这里很危险。”   孔苹越过他看了看收银员:“那人……”   候齐安也转头看了眼,又回头说:“我觉得可能没关系,不然不会留他下来。”   孔苹站起来,看着候齐安去买了两把□□。   他狐疑地看着候齐安,候齐安只是说:“如果刚才没成功,说不定会再来一次。”   然后递一把给孔苹:“小心点。”   ***   施远尘醒来的时候,闻到了一阵灰尘的味道,他呛了一下,但却没敢咳出声。   他捂着鼻子和嘴,安静下来,借着月光四下打量。   这是个空旷的工厂,大小怕是和一个足球场差不多,穹顶极高,远处有废弃的脚手架,以及一个巨型物体,施远尘眯着眼辨认了一下,认为那可能是飞机的一部分。   而他西边的暗影里,正有两个人在说话。   周临渊把警帽扔在地上,慢条斯理地解自己的扣子,斜睨着鲁鸣月:“所以,你说计划变了,白石不让杀他,之后呢?”   鲁鸣月打了个喷嚏,他浑身湿透,四下转头:“有没有毛巾我擦一下,冷死了……”   周临渊把背包里的毛巾扔给他,继续换自己的衣服。把警服脱下来,换了件宽松的外套。   “总之,就是这样。”鲁鸣月擦了擦头发,披在了身上,坐到椅子上,摊开手掌,“他只说别杀他,没说后面的事。”   周临渊换了顶扬基的棒球帽戴上:“他回十九号了吗?”   “应该是,裴苍玉还在那里。”   听到这个名字,周临渊不屑地笑了一声,转头看了看远处倒在地上的施远尘:“总不会就让我把他放在这里吧。”   鲁鸣月仰头看他:“嗯,你别管了,剩下的交给我。”   周临渊打量了他一眼,朝外走了走,望着门口的一辆车:“你是开这辆车,把费左华引到十五号,然后白石在那里杀了他。对吧?”   鲁鸣月点头。   周临渊转回来:“我应该在这里杀了施远尘,”他抬手看了看表,“这个时间,那两个小孩儿也应该没命了对吧。”   “对。”鲁鸣月再次点头。   “如果计划变了,我不杀施远尘,其他的人呢?”   鲁鸣月没有说话。   周临渊看他:“你当时说计划变了,让我先不要动手,我才把他带到这里来等你。现在你来了,我也就直接问了,这是白石给你的命令吗?”   鲁鸣月盯着他,笑了一下:“你也知道,我是最听白石话的人了。”   周临渊没有回答,转身朝施远尘走去,鲁鸣月很快站了起来,跟了上去。   施远尘急忙缩回去,继续装睡,但周临渊不太在意他的状态,只是用脚踢了踢他的膝盖。   鲁鸣月跟在他身边:“这里的事你不用管了,现在你也该跑了,要不然等下……”   周临渊转头看了眼鲁鸣月,眼神冰冷,鲁鸣月要说的话便顿时噎了一下。   周临渊拿出手机打电话,跟那边简短地说了两句,然后挂断。他和鲁鸣月差不多高,转过身面对他,伸出一只手搭在鲁鸣月肩上。   “陶风说,那两个人没有死。”   鲁鸣月挑了挑眉毛:“命这么大?”   周临渊的手下用了用力:“他说气弹空了,没能爆炸,只是着火。他现在在跟着那两个人。”   鲁鸣月的眼神偏了偏,又笑了一下:“难道这就是天意?”   周临渊很显然没有兴趣跟他开玩笑,他盯着鲁鸣月:“你反水了。”   “放你妈的屁。”鲁鸣月顿时严肃起来,“你知道什么,少他妈跟我扯。”   周临渊后退一步,踢了踢地上的施远尘:“那你来吧。”   鲁鸣月皱起眉:“我都说了,白石说……”   周临渊伸手抓住鲁鸣月的衣领,一拽把他拉到面前:“等我见到白石,发现你说了假话,你的下场会很惨。我保证。”   说着周临渊又踢了一脚施远尘:“你也别装了,起来吧。”   施远尘犹豫了一会儿,才慢慢睁开眼,扶着墙坐了起来,而那边鲁鸣月的手里已经拿了一把折叠多层的刀。周临渊在他身后不发一言地看着。   鲁鸣月把刀扔到地上:“周临渊,你什么意思?老子说了是什么就是什么,轮得到你威胁我?”   周临渊已经没兴趣再跟他纠缠,要不是他们以前为了安全和反悔,在行动的最后关头切断一切联系,像个点燃的火箭一样目的地必达,他现在就可以联系白石。   也是因为这个,他才十分抗拒临到关头的更命。   从来没有过。   周临渊转头迈向施远尘,施远尘甚至反应不过来,看着高大的男人像阎罗一样带着一身戾气走来,混着杀手和屠夫的味道。   鲁鸣月扬了扬声音:“警察快来了。”   周临渊的脚步顿时止住,他回头看鲁鸣月。   “费左华没死,我开了那辆车,车上有定位,他们很快就会过来。”   周临渊不仅是皱眉了,他甚至有些动怒:“你租了有定位的车?”   “故意的。”鲁鸣月索性摊开来说,“你趁还能走就走吧。”   “为什么反水?”   鲁鸣月叹了口气:“你走吧。”   见他不答,周临渊也不再等,继续走向施远尘,他是个使命必达的人,现在他要杀人。   鲁鸣月一步迈到他面前,伸手拉住了他:“周临渊,你看不出来吗,白石这次输定了。”   周临渊冷淡地挣开他,毫不在意。   鲁鸣月自暴自弃地低了头。   “我见过裴苍玉了。”   周临渊和施远尘同时愣住了。   施远尘猛地转头,瞪着鲁鸣月:“你说什么?你什么?”   鲁鸣月死气沉沉地转过来看他们:“我说,我见过他了,上个星期。只有我们两个人。”   ***   白石从十五区离开,开车去他新的安居地,打开今天稍早时候周临渊给他发的最后一条短信。   “水杯有你的指纹。刀本就在房间。”   白石当时看到,便知道周临渊回来了。   但更重要的是,他说不清了。   他无法在解释裴苍玉出现的同时,解释自己的出现,除非裴苍玉自愿证明,他们这一路都是你情我愿,不过旅游而已。   白石在街道口停了车,点了支烟抽。   裴苍玉不会出来证明“你情我愿”的,白石回想起他看着自己埋人的表情就明白了,裴苍玉最多最多,做到不看。   白石在车里坐了一会儿,打开窗户散了散烟味。   他看向这个“暂居地”,虽然他有很多暂居地,但裴苍玉去的,都是好的,起码吃住都不用担心。   他看见裴苍玉紧张兮兮的身影在窗边晃,不知道在张望什么,白石车里的灯是关的,所以并不担心。   不一会儿,一个红发的女孩儿跑到裴苍玉身边,跟他说了什么,裴苍玉看起来更紧张了,伸手把窗帘拉上。   白石把这支烟抽完,扔到了窗外,开车离开。   他有个地方要去。   穿过层层包围的社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此,普罗菲斯在看到白石的时候,实打实地震惊了一下。   白石正巧刚翻进来,坐在窗台上打了个招呼:“有人吗?”   普罗菲斯正在擦他的霰/弹枪,愣愣地看着神出鬼没的白石,然后反应过来,摇了摇头:“只有我。”   白石跳下窗台,在房子里随便转了转。   “你现在已经可以回来住了?”   “可以。”普罗菲斯小心翼翼地擦着枪,“只是晚上睡觉,白天我工作。”   白石点点头,又一次在他们最初谈判的位置坐了下来。   普罗菲斯不动声色地讲枪口调向白石,只是为了保险起见,之后才语气平平地问:“你有什么事?”   白石看着他笑了笑:“警察说,桌子上的杯子是我的。”   普罗菲斯点点头:“我听说了。你什么时候上去的?”   “问题就在于,”白石摊了摊手,“我没上去过。”   “那你的杯子为什么会在那里?”   白石没有回答他,反而问:“你觉得我是凶手吗?”   普罗菲斯看着他的眼睛:“不知道。你是吗?”   白石靠在沙发背上,仰头吐了口气,又看向他:“你打算去哪儿?”   普罗菲斯眼睛动了动,回答道:“我没有打算出门。”   白石笑了:“既然你这么不诚实,那我们就摊牌吧。”   普罗菲斯下意识地握了握枪筒,又放开,也笑笑:“你要摊什么牌?”   “警察说刀本来就放在房间里,那么就更加印证了任何出现在现场的人都可能杀了他,不需要提前准备凶器。”   普罗菲斯点点头。   “当晚在死亡时间前后进入房间的,如果不算上那个杯子,排除了其他时间不符合要求的,只有凡妮莎一个人,这点她也交代了,只是没说去做什么。对吧。”   普罗菲斯看着他。   白石坐直:“也就是说,如果没有我的杯子横插一脚,那么凶手就是凡妮莎。”   普罗菲斯插话:“可是你的杯子在,你上去过,你只是没交代。”   白石没理他:“凡妮莎,就是你的推理。”   “所以呢?”   白石眯了眯眼睛:“你怎么知道那把刀是在‘街角的商店’买的呢?为什么不是卖场,不是厨具店呢?”   普罗菲斯猛地一僵。   “你干的吧?你杀了他。”   普罗菲斯的脸色苍白,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要勾出一个笑容,但无果。   白石接着说:“我理解,准备了这么久,盘算计划了这么久,你太累了,强弩之末。”   “我不知道你在说……”   “你杀了他,栽赃给凡妮莎。”白石靠着椅背上,“这就是你的算盘。你和市长因为什么原因谈不拢,而这个女孩儿年纪大了,很难控制了,于是你决定一石二鸟。如果我没猜错,你也不会让她落在警察手里,以免她说出什么不利于你的话,按照你向来的手段,我怀疑你打算杀了她,再伪造出一个自杀的现场。”   普罗菲斯刚要开口,白石便抬手压了压。   “你打算出门去。是打算去杀了她吗?”   普罗菲斯没有动。   “不用装了。”白石指了指门口,“报警锁已经开了。”他指了指房间的门,“卧室门都关了,钥匙拔过了,这房子的电除了这盏台灯都关了。”   白石往前坐了坐:“你打算出门,带着你的霰/弹枪。”   普罗菲斯久久地盯着白石,仍旧不发一言。   “你知道她在哪儿。她给你打电话了对吗?”   普罗菲斯终于动了动,轻轻摇了下头:“不,给她的同学,我打听到的。”他扯出了个笑容,“她已经开始交朋友了,这很危险。”   “你带着枪去,是打算在社区闹大,这样警察在敲门之后没有人出来投降,就自动默认可以开枪击毙‘凶手’是吧。”   普罗菲斯默认。   “你打算栽赃给裴苍玉。”   普罗菲斯像卸掉了一块骨头,缓慢而沉重地叹了口气,靠回了椅背,摸着自己的枪。   好半天,他一动不动,秒针的走动声嘈杂得要命,他终于坐直看白石。   “你想怎么样?”   “我不打算让你去。”   普罗菲斯垂下头摇了摇。   街区安静得要命,月光惨淡地照进来,远处有零星的狗吠,房间里也只有这里有一片光,夜晚的安静像鬼魅一样,沉默地漫上来,掐住了普罗菲斯的喉咙,似乎要把他拖回深不见底的狗屎一样的生活里,被人唾弃,被人看不起,这个念头让他起了一身冷汗。   他再次握紧了枪,抬头看白石,他毕竟还有枪。   他试图谈判:“你看,我打算栽赃给她,不是你。杯子不是我放的。”   白石点点头:“我知道。”   普罗菲斯皱了皱眉,他看着白石的脸色变得很难以捉摸,几乎有点伤心的意味。他以为自己没说清楚,又重复了一遍:“本来的计划里,警察应该会调查到凡妮莎,我不知道为什么会牵扯到你。”   白石呆滞地点了一下头,说:“不是你。是裴苍玉。”   普罗菲斯愣了一下,以为自己没听清。   “当时看就觉得奇怪。”白石望向窗外,月光把他的脸照得一片白,“那是我在吧台的杯子。”   普罗菲斯努力理解了一下,不敢相信:“……确定是……他?”   白石从口袋里慢慢地摸出一个圆东西,啪嗒一声从他手里落在了桌面上。   “他的扣子。”白石笑了一下,但那称不上笑意,显得十分绝望无力,他抬头看普罗菲斯,“当时我在窗台发现的。” 第146章 绿橄榄-14   裴苍玉看着白石走向普罗菲斯的时候,心里突然窜上了一股很奇怪的感觉,让他觉得喉咙堵,又莫名地有些烦躁。而且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下意识地觉得这种感觉见不得人,于是他站起来换了个位置,坐进了吧台转角的暗处,这里没有什么人。   他凭借着这个位置,看着白石和普罗菲斯站在一起,用客套的笑容跟别人打招呼,看起来像一对亲密无间的夫夫。   不能怪裴苍玉有这种想法。   白石去了一趟普罗菲斯的家,回来就告诉裴苍玉,他们误会了,普罗菲斯是无辜的。   裴苍玉看着白石的脸,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睫毛眨动得比平时要慢一些,每当他试图讲什么道理和灌输什么话的时候,就是这样的。——虽然裴苍玉现在可以这么解释,但当时他只是下意识地觉得哪里有问题,也许他本质上是个动物,天生敏锐,又或者他和白石接触太久了,太上心了,以至于连白石语调的异样,睫毛的动作,都记得清清楚楚。   白石骗他。   当着他的面撒谎。不知道跟普罗菲斯达成了什么交易,不知道为什么要那么做。   裴苍玉当时甚至没有反应过来,他只是不想争辩,不明白都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为什么白石还会骗他。   裴苍玉现在看着白石和普罗菲斯在人群中穿梭,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他来这里的时候,曾试图寄希望于隔壁的镇长身上,将自己的事告诉他,也许镇长可以帮上忙。但镇长看起来,不是什么好人。他给费左华他们留下了线索,那是他能瞒过白石留下的全部线索,希望他们能看出来,如果他们来到这里,里应外合,起码双方都不会太被动。   可现在镇长让裴苍玉没办法相信,一时半会儿,裴苍玉还没有什么新的计划。   他坐在这里喝酒,白石注意到了他,朝他走过来。   裴苍玉并不奇怪,就算所有人都发现不了他,白石总会找到他,也许这是白石的特异功能。   白石陪他喝淡口味的酒,听他说无聊的话,托着下巴笑盈盈地看他,裴苍玉在这个瞬间,觉得自己被白石喜欢,尽管白石从来没有说过。   之后白石又被人叫走,裴苍玉晕乎乎地坐起来,看着白石跟着普罗菲斯离开,心里坠坠地像挂了块铅,他后知后觉地想,这可能就是嫉妒。   他嫉妒了。   意识到这个,他笑了一下,摇摇头。当年他喜欢班长的时候,最大的愿望还是祝愿她过得好,现在都会嫉妒了。   出息了啊裴苍玉。   他看着白石留下的杯子,趴在吧台上盯着,酒保过来问他要不要帮忙收走,他摇了摇头,只是盯着这个杯子,杯壁上有一道弧线正在杯中坠酒,裴苍玉盯着那道轨迹,脑子都是白石刚才捏着它的动作,他的嘴唇,他的牙齿,还有他笑过一下。   裴苍玉坐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脸,他脸太红了,他要去洗个脸。   他站起来,辨别了一下方向,朝楼梯后走去。   在转角的时候,他看见面前突然落了个什么东西,应该是从二楼坠下来的,他走过去看了一眼,捡起来,是个发卡,夹着几根红色的头发。   裴苍玉犹豫了一下,拿起发卡,从后面的楼梯上了楼,他想,应该是凡妮莎。   楼上和楼下的差别很大,楼上非常安静,楼下的音乐声经过盘旋楼梯,传来的也寥寥,只有模糊的声音,和地面轻微的震动。几扇房门都关得严严实实,只亮了几盏灯。   裴苍玉握着发卡,想了想,还是朝前走去。他的脚步放得很轻,在走道里甚至敲出了一点回声。   一直安静的走廊里,在前面突然传来了一阵椅子的响声,显得非常突兀,裴苍玉来不及想,直接跑了过去。   这扇锁着的门缝下面,隐隐透了点光。   裴苍玉拍门:“凡妮莎?你在里面吗?”   里面突然安静了下来,没有回声。   裴苍玉定了定神,又拍了一次,这次把声音放得轻了些:“你在吗?”   里面又响起一阵细碎的声音,裴苍玉听不清,把耳朵贴在门上,声音却突然停止了。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裴苍玉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打算离开的时候,门才动了一下。在一阵锁声之后,微微打开了一道缝,凡妮莎苍白布满汗水的脸才露了出来。   她的眼睛盯着裴苍玉,声音很小:“……只有你对吧。”   裴苍玉点了点头。   凡妮莎放开了手,门稍微拉开了一血,她让了让身,裴苍玉走了进去,凡妮莎关上了门。   裴苍玉一眼便看见惨白月光照着的男人的尸体。   “谁……你吗?”   “不是我!”凡妮莎有点神经质地拽了拽头发,“我来……他……这事我不想开灯,我进来也没听到声音,我以为他在这里坐着,但我靠近,他……”   凡妮莎突然转身盯着门口,一点轻微的声音都让她神经过敏,确定了不是有人来,她才继续:“我本来想从窗户跑,但是草坪有人,我本来想走……”她抬头抱怨似地看了一眼裴苍玉,“你在外面敲门……”   裴苍玉想,刚才那么长时间的沉默,可能是凡妮莎在判断外面有几个人。   凡妮莎想起了什么,飞速地脱下她的外套,然后借着月光,跪在地上擦地。   “你干什么?”   她头也不回:“擦掉脚印,我不能出现在这里,大家都会认为我是凶手。”她手特别快,手下特别用力,磨出了声音,“他们不会放过我,他不会放过我,那我就死定了……死定了……”   裴苍玉一把把她拉起来:“你擦不完的,你自己记得清碰过那里吗?警察又不是傻子。”   凡妮莎看起来并不是害怕,她有些愤怒,也很慌张。她把衣服摔在地上,推了一把裴苍玉:“跟你没关系。”   裴苍玉往后踉跄了一下,他又拉住凡妮莎的手臂:“是你干的吗?”   凡妮莎的眼睛瞪圆了,她蓝色的眼睛盛满了痛苦:“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她又拽了拽自己的头发,“不管我的事……不管我的事……不管……”   裴苍玉借着她拽头发的动作,猛然发现她的发根,不是红色,是金色的。   他伸手阻止了凡妮莎自残一样的动作,轻轻撩起一缕,仔细看了看。   “原来是这个意思。”裴苍玉放回去,“你说你不是她。”   凡妮莎戒备地盯着裴苍玉,像条走投无路,准备咬人的狗。她这个样子裴苍玉可太熟悉了,他们某种意义上很像。   “那个人呢?”   “死了。”   “你顶替她?”   “他要求我。”   “镇长?”   “市长。”   “他碰过你吗?”   “他们。”   裴苍玉沉默了,凡妮莎转头看着尸体。   在他们诡异的沉默中,月亮从一个角度移到了另一个角度,漆黑的房间里只有窗户开了一扇,窗帘在飘,月光溜进来,铺在尸体上,给他盖了一层光,无辜的人各怀心事地站在暗处。   凡妮莎的眼睛皱了皱,她下了个决心:“我得逃了。”   裴苍玉同意:“说不清的。”   她把衣服捡起来,准备离开,裴苍玉却一把拉住她:“我有个主意。”   凡妮莎看他,裴苍玉盯着尸体,脸上有着近乎痛苦的表情,他慢慢地把眼神移回来,表情变得坚定起来。   “你在这里等我。”   裴苍玉很快下了楼,在吧台人气稀少的角落,他和白石的杯子还放在那里,没被人动过。   他抽了几张卫生纸,挑了个合适的下手的位置,把杯子捏起来,带了回去。   “这是什么?”凡妮莎看着裴苍玉靠近尸体。   裴苍玉把杯子放在桌上,放在市长饮过的酒杯旁边。   “栽赃。”   裴苍玉走过去,把窗户打开,用窗帘把窗台上的灰擦干净。凡妮莎也想来帮忙,裴苍玉阻止了她:“你别碰。”   “你会留下指纹。”   “有指纹也要有比对吧,他们没有我的指纹,没办法比对。”他停了一下,回头,笑了一下,“要是真的有,那我就要回去了。”   凡妮莎看着裴苍玉忙完,然后带着她离开了这里,他们走到拐角处,裴苍玉便说:“我不知道他们用多长时间怀疑到他身上,如果长时间没有锁定嫌疑人,警察很有可能要求采集今天参加晚宴的所有人的指纹,到时候就会比对出来。今晚的事之后,大家谁也走不了,如果警察怀疑到了我们的头上,我们应该就会逃跑,到时候我给你一个地址,你来找我们,我想办法把你藏起来,不然那个镇长,总觉得哪里不对。”   凡妮莎盯着他:“你想栽赃给谁?”   裴苍玉没有回答。   凡妮莎继续:“跟你一起的那个人吧。”   裴苍玉站直:“就这样吧。”   “为什么?”凡妮莎跟着他,“你恨他吗?”   裴苍玉停下来,转回头看她,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到了嘴边又说不出口,犹豫了一下只是说:“很复杂。”   “如果怀疑到他头上,之后呢?引渡?”   裴苍玉被凡妮莎的问题牵着,突然想到了这里,觉得身上一阵脱力,他靠着墙慢慢坐下来,凡妮莎也陪着他坐下来。   裴苍玉抓着自己的头发,自言自语:“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凡妮莎看着自己的手,有些出神:“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真的是我呢。”   裴苍玉的脑袋顶在墙上,他的手有些发颤,他满脑子都在想白石,只分了个心思给这个问题:“随便吧。”   裴苍玉的身上都有些轻微的颤抖,他咬着自己的嘴唇,觉得有点呼吸不上来。他脑袋很疼,他觉得很抱歉,他想起白石的脸就觉得一阵窒息,呼吸阻塞,但他又明白,抓不到白石。大家都抓不到白石。白石是罪犯。   这样下去怎么办。   白石。   白石。 第147章 绿橄榄-15   鲁鸣月穿上他的西服,对着镜子再次正了正领结,撇了撇嘴:“麻烦……我什么时候才能退休……”   更衣室的门被突然推开,领班来催他:“快点。”   鲁鸣月抬抬手,摆出好脾气的笑脸:“好好好。”   他把自己的稍长的头发扎起来,看着领班的脸黑了,只好再弯了弯眼:“马上。”   鲁鸣月在厨房门口等,二厨推开门:“X7.”接着助理便推出车架,鲁鸣月从上面拿了X7,把立牌抽掉,端在手里,朝外走去。   他走近喷泉旁边的一桌,女人正在喝红酒,眼神却留在男人身上,男人穿得西装黑料金线,紧张地坐立不安,手握了又放,抬眼看女人又躲,似乎要下上面决心。   鲁鸣月停了一下,看着那边气氛逐渐推高,男人终于咽了口唾沫,手伸进了口袋,同时讲起了爱情。   鲁鸣月笑笑,就趁这个时候走过去,把菜品放下,挡住了男人拿戒指的动作,女人有些好笑地看了他一眼,男人一脸地不耐烦,很烦躁地看了一眼鲁鸣月。   鲁鸣月内心撇了撇嘴,想劝劝这位姑娘,这男的脾气可不怎么样啊。   但不管他的事,他笑着介绍了菜品,添了酒,故意逗留了一会儿,看着男人额头聚起了更多的汗,才离开。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鲁鸣月念念不忘地回头看了一眼,他想等下在过去一次。这和打炮中途被人打断的感觉比不知道怎么样,会不会日后想起来,只记得当时求婚的感觉就不怎么样,促成一场分道扬镳?   他觉得好笑,刚转头,就看见门口站着裴苍玉。   裴苍玉正看着他,领班好脾气地问他预约了吗,几位。   鲁鸣月没有动,裴苍玉也不动,只是看着他,领班也不问了,他很清楚这人是谁,老板并不太常带人来。   鲁鸣月终于叹了口气,走到他面前,歪了歪脑袋,示意裴苍玉跟过来,裴苍玉便跟了上来。   他们走进更衣室,正有个男人在换衣服,跟鲁鸣月打了个招呼,换好便离开了。鲁鸣月转了一圈,确认没有别人。   裴苍玉看着他:“你也在。”   鲁鸣月把眼神放到他身上:“这地方只有你能来吗?”   裴苍玉摇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   鲁鸣月靠着衣柜,距离他两米多远。   “我是说,他来这里是为了见你对吧。”   鲁鸣月笑了:“你这话说的好像我们偷情一样。”他挑了挑眉毛,“这么一说,还挺刺激。”   “那天他带我来的时候,是离开去结账的。他从来不会离开餐桌去结账。”裴苍玉没有被鲁鸣月影响任何,“当时我就想,这个地方不一样。之后我们还来了两次,有次他结账我跟了一下,看见他跟人说话,没看清脸。但就是一个星期前,也是这个时间,我猜现在来会见到那个人,原来就是你。”   鲁鸣月笑眯眯地:“不好意思啊。不过我们是清白的,什么事都没有。”   裴苍玉点头:“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鲁鸣月的脸僵了一下:“别啊,你不想为这个跟我吵一架吗?我还挺喜欢这种戏码的,你要不要威胁我把事情告诉我工作的地方,让我身败名裂什么的。”   “不想。我不是来说这个的。”   鲁鸣月无聊地翻了个白眼,坐在了凳子上:“那你想怎么样,我先说好,我是不会放弃他的,我们……”   “你能不能放过我朋友。”   鲁鸣月愣了一下,转头看裴苍玉。   裴苍玉朝他走了几步,仰头看着他:“我发现他们之后,到了这里,你也来了。虽然不知道白石什么时候知道有人在跟踪,但既然我都能发现,他应该也能。”   鲁鸣月脸上有点无奈:“你来,就是为了这个?”   裴苍玉用力地点点头:“对。”   鲁鸣月抬头看着他,看起来不想聊这个,他沉默了一会儿,浅笑着看裴苍玉,松了松自己的领结,撬开了领班的柜子,自己开了瓶红酒,转开之后把塞子放在一旁,对着瓶口喝了一口。   他放下的时候,看着裴苍玉的表情,耸了下肩膀:“没有规矩是吧?我就这样。”   裴苍玉看了看塞子:“你等下是不是还打算塞回去?”   鲁鸣月点点头:“我胆小。”   裴苍玉很无语,鲁鸣月笑了笑。   他站起来,绕着裴苍玉转了一圈,像在打量马厩里的一匹马,眼神上下看,带着点检视的意味,然后他暧昧地笑了笑,伸手拍了下裴苍玉的屁股。   他的手还没碰到,裴苍玉下意识地往旁边躲了躲,鲁鸣月拍到了一阵风。   裴苍玉比他更尴尬,还解释道:“有风,我就……”   鲁鸣月往天上看,无奈地摇了摇头,又去领班的柜子里翻,他想找烟。   裴苍玉盯着他,突然说:“你……”   鲁鸣月转头:“嗯?”   “叫什么名字啊?”   鲁鸣月撑着柜门:“鲁鸣月。”   “以前……就叫这个吗?”裴苍玉看他的脸色一僵,又很快补充,“有没有改过?”   鲁鸣月啪地一声合上柜门,朝他走过来,借着身高的优势朝下看他,语气疏远:“什么意思?”   裴苍玉坦诚地望着鲁鸣月:“你……初中在哪儿上的啊?”   鲁鸣月没有回答他,只是抱起手臂,回到了椅子上:“不是来为你朋友们求情的吗?”   “是。”裴苍玉一看他往后退,就上前一步,“希望你放过他们,如果我们以前是同学的话……”   鲁鸣月抬手打断他:“套近乎就免了吧,我厌旧。”   裴苍玉噎了一下,又问:“那我能做什么?”   鲁鸣月有点不耐烦了:“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他们这么个跟法,不要说白石,就连我都觉得危险;况且我们做事,没有必要和你解释理由。”鲁鸣月伸手指了指他,“你要对自己的处境有个理解。”   “他们……”裴苍玉却在这里顿了一下,“除了费左华还有谁?”   鲁鸣月挑了挑眉毛,口气有点不悦:“初中同学,你的朋友。”   裴苍玉的本意是想问一下上次在费左华旁边的男人是谁,但鲁鸣月显然没想到,于是裴苍玉愣住了,生生反应了几秒,鲁鸣月也琢磨出不对味儿了。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裴苍玉一步迈上前,抓住了他的胳膊:“我的朋友?谁?”   鲁鸣月一看他这个表情,就知道现在不说,裴苍玉不会善罢甘休,反正无伤大雅:“姓孔的,还有个猴子,我听有人这么叫他。”   裴苍玉顿时僵在了原地。   鲁鸣月看他像宕机了一样,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看他仍没有反应,估计受冲击了。他没有陪小孩儿疏导心理的兴趣,于是把酒塞塞回去,把钻眼涂了涂,凑合地放回了领班的柜子里。   然后一转脸,看见裴苍玉灼灼的眼神,吓了一跳。   “你不能动他们。”裴苍玉的手捏他像钳子。   鲁鸣月轻轻地把他的手掰开:“小朋友,这件事我说了不算。”   裴苍玉扬了扬声音,他褐色的瞳孔像燃气一小团火,他整个人顿时变得闪亮起来,他直看进鲁鸣月的眼底:“白石说什么你就照做吗?”   鲁鸣月慢慢地点了点头。   裴苍玉皱了一下眉:“白石打算怎么做?”   鲁鸣月没有回答,但答案呼之欲出。   裴苍玉深深地吸了口气,盯着鲁鸣月:“要怎么做你才能收手?”   “背叛白石?”鲁鸣月摇头,“我从来没试过。”   “你害怕他是吗?”   鲁鸣月很想回答不是,他对白石是纯粹的爱意,但这种话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一般对待爱人,不会有人像自己一样毕恭毕敬。他很想开慰自己,他的白石予取予求是因为他天生是情种,为爱人奉献一切是浪漫人的通病,但内心深处,从初中开始,不管他和白石的关系走到哪一步,他总是有点怕他的。这种怕,是鲁鸣月安全感来源的一部分。   他现在完全可以扯出爱与愁跟裴苍玉推拉,但对着这么一双诚实诚恳的眼睛,一望入底,一路过往全部在里面,连藏都不藏,鲁鸣月一眼就能看出来裴苍玉在想什么,而且想什么就说什么,很好猜。   在这沉默里,裴苍玉便默认了他害怕白石。   裴苍玉拍他的肩膀:“不要担心,我有办法,白石不会伤害你。”   鲁鸣月觉得好笑:“什么办法?”   裴苍玉颇有些神秘:“现在不能告诉你。”   更衣室响了一声敲门,接着门便被拉开,来人望着拉拉扯扯的裴苍玉和鲁鸣月,站在门口不是该是进是退。   鲁鸣月赶紧伸手:“没关系,他正要走。”   说着双手搭在裴苍玉的双肩,将他带出去,在门口的时候贴近他耳朵:“别来了。我会告诉白石。”   裴苍玉很倔强地转过头:“要来的。”   尽管这么说,在下一次见到白石的时候,鲁鸣月什么都没有说。   白石只是经过,在后巷等他,抽一支烟,刚点上,他从来不靠任何东西站,自己就站得很直,看见跑来的鲁鸣月,分了个眼神:“够快的。”   鲁鸣月便笑了一下,白石拿开烟,仰头吹了一口,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鲁鸣月把眼睛移开。   “有什么事吗?”   鲁鸣月摇头:“没有。一切正常。”   白石点点头就要转身,鲁鸣月开口叫住他:“……市长的事,怎么样了?”   白石转身看他:“别问。”   鲁鸣月下意识地点点头,天边一阵响雷,轰隆隆地从远处滚过来。   鲁鸣月抬头看了看天上厚重的乌云,急忙叫住白石:“我去给你拿把伞。”   白石看了眼天,头也不回:“不用。”   鲁鸣月不想跟他争,转身跑回去,一路跑得飞快,从后厨里经过,大家都看着他荡起的衣角。他如同百米冲刺,短短的距离跑出了汗,出门的时候,白石才刚走到巷口。   鲁鸣月跑到他身边,把伞递给他,白石没伸手:“说了不用。”   “会下大雨。我看天气预报了。”   白石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直接走了。   雨很快就落下来,鲁鸣月看着白石的背影,不一会儿就被淋湿,浇成了落汤鸡。但这突来的雨也有好处,来得快,去得也快。   初中的时候,白石就告诉他,要想惹人同情,淋湿的猫,撒娇的狗,将化的雪,欲盖弥彰的伤疤,都是好工具。白石那时候讲得头头是道,很有总结经验的样子。当时鲁鸣月就很想告诉他,不是的,和这些没有关系,是被他在意,就算嚣张的猫,就算凶狠的狗,就算凛冬的雪山,就算被蚊子咬了个包,都会惹他同情。   鲁鸣月走回去,雨也浇在他身上。   第二天,他又看到了裴苍玉。   裴苍玉气势汹汹地堵在了后门,开口第一句就是:“你没告诉他对吧。”   鲁鸣月挂上笑容:“你猜。”   “那就是你也有打算,我们合作吧。”   鲁鸣月朝后靠靠:“不是,只是昨天没时间说,今天说,今天一定说。”   裴苍玉盯着他:“你撒谎。”   鲁鸣月笑了:“我没有。”   裴苍玉皱起眉,简直要发脾气:“你怎么这样啊?”   鲁鸣月哑口无言,是小学生吗?   但他恶作剧的心又浮上来:“我什么样?高富帅,还是百变款。”   “不是……就是……”裴苍玉说不出来话。他觉得自己在论证“一棵树是一棵树”,这么明显的事,却要人解释,去跟暗路的人说“莫杀生”,还要被问一句“那我有什么好处”。裴苍玉虽然驰骋和平路,但不代表他真的理解亡命徒的逻辑。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鲁鸣月就看着裴苍玉一遍遍地解释“大家都是好朋友,他们都是好人,比如苹果,xxx,比如猴子,xxx……”   鲁鸣月很想说这两个人他都不认识,管他什么事,但说真的,他有些震惊裴苍玉能清楚地记得这么多以前的事。   他问:“你记这么清,是因为常常想吗?”   “是啊。”裴苍玉不假思索,“我需要这个。”   “哪个?”   “就这个。”裴苍玉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抓了抓头发,“好东西,要记得好东西,我需要这个。”   鲁鸣月看着因为自己没能表达清楚有些困惑的裴苍玉,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那太好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记得好东西又怎么样?”鲁鸣月问得真情实意。   裴苍玉还在数他朋友的优点,被打断之后就停了下来:“就……”   他没想出来,现场一片沉默。   鲁鸣月靠着墙,等了半天,终于拍了拍他:“回去吧。”   ×××   隔了两天,他又来了。   鲁鸣月望了一眼门口望夫石一样伫立的男生,来往女性都多多少少看一眼,就头疼。他形象太风骚了,眉毛上为什么会有点银色啊,洗不掉吗?而且他这个平头,年轻俊俏的小脸,配上他充满正气的眼神,抿着的嘴角,不爽的表情,oversize的外套,两条笔直细瘦的腿,踩着画风独具匠心的球鞋,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鲁鸣月以一个专业猛1的角度,必须要说一句,白石确实很会打扮人。   裴苍玉执着地站着,有几分打算就地坐化的味道,但行头过于入时,整个人悍佛转世,是那种拎锤拿枪的类型。   鲁鸣月再气定神闲,也熬不住所有人都朝他看。   他终于冲裴苍玉招了招手,把人招到了后巷。   “又怎么了?”鲁鸣月点烟,又要下雨了妈的,“我不会改主意的,你有这个时间,去劝白石算了。”   裴苍玉摇了摇头:“我想到了。”   “什么?”   “记得好东西,”裴苍玉说,“会有勇气。”   鲁鸣月抬起眼:“来面对流言……”   裴苍玉皱眉,鲁鸣月笑了:“我以为你要唱。”   “有勇气,就是,”他看着鲁鸣月,“靠自己。”   鲁鸣月叼着烟看他,裴苍玉热忱地望过来。   下雨了。   “不走么,雨下大了。”   裴苍玉抬头看了看雨:“我……”   “我给你把伞吧,你在这儿等我一下。”   裴苍玉愣愣地点头:“哦,好。谢谢。”   鲁鸣月慢悠悠地走回去,拿了伞,回去,裴苍玉还在那里乖乖地等,头发湿漉漉,他把伞递给裴苍玉,又拍他的肩:“下次吧,不急。”   裴苍玉还想说什么,但雨下得非常大,听不清声音。   于是裴苍玉只好告别。   鲁鸣月靠着墙看他,慢慢地走远。   他仰头看了眼天空,下着雨还有月亮,不过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他回去拿了另一把伞,朝裴苍玉离开的方向走去。   裴苍玉在路边被人拍了肩膀,转头看到了撑着伞的鲁鸣月,后者朝他一笑,把伞递给他:“换一下,那把我更喜欢。”   “哦。”裴苍玉跟他换了伞。   鲁鸣月笑了笑:“再见。”   裴苍玉点头:“嗯。”   鲁鸣月朝回走,一抬头看见伞的里面画着的青雕,他觉得自己有点冲动,本来打算让白石发现的。但终究没有这么做。   不知道为什么。   在下一次裴苍玉来的时候,鲁鸣月答应了他。 第148章 绿橄榄-16   普罗菲斯低头看了眼他的枪,而面前的白石已经一分钟没有说话了,他低着头,似乎沉浸在悲伤里——普罗菲斯姑且这么理解。   他试着开口:“你也知道,有些人确实忘恩负义,不管你对他多好,为他做过什么……”   白石抬起头,他的瞳孔黑得十分纯粹,表情并不是普罗菲斯想象的那样痛苦,反而带了点感兴趣的意思,等着普罗菲斯继续说。   普罗菲斯读空气如呼吸,瞬间发现白石并没有悲伤,于是便转了话锋:“如果你想做什么,我希望能稍微帮助你。”   白石坐直,手指交叉放在桌上:“是吗?”   普罗菲斯轻微地点了下头,虽然称不上害怕,但他对白石有种说不出的忌惮。   他看着白石站起身,迅速抬起了手里的枪,对准了白石,白石蹙了蹙眉,颇有些委屈的意思,抬起了双手,停住不动:“你说要帮忙的。”   普罗菲斯没有动,白石比他小很多,不夸张地说,他完全可以有个像白石一样大的儿子,但这并不让他对白石有丝毫好感。   白石试探地朝前走了走,普罗菲斯最终还是没有逼迫他。   普罗菲斯的动摇,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白石这时候看起来有些无助,他从见到白石的那一刻起,就知道这个年轻人因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养得分外骄横自大,什么都要,什么都要最好的。普罗菲斯出身恶劣,他对少爷们有种先天性的嗅觉,尽管白石透着危险的气息,在普罗菲斯看来,都是贵公子们心魔难治,但说到底,对普罗菲斯来说,什么心魔都比不上没钱来得可怕。   所以之前在和白石打交道的过程中,他对于能拿捏白石,还是有那么点信心的。   现在,白石多少还是让他放下了戒备。   白石朝他走过来,低头看着他,普罗菲斯用枪顶着他的下巴,手指放在扳机上。白石看着他,慢慢下沉,他跪在了地上,膝盖顶在普罗菲斯的脚边,手放在普罗菲斯的腿上。   普罗菲斯惊了一下,手心出了一层汗,他的枪口抵在白石苍白的脸颊,隐约有些晃动,枪管顶了一下白石的脸,白石皱了皱眉。普罗菲斯犹豫了一下,收了枪。   “你做什么?”他问。   白石仰头看他,普罗菲斯这时不合时宜地惊讶了一下白石的脸,就听到他说:“我要忏悔。”   普罗菲斯愣了几秒,才说:“我不是神父。”   白石点头:“这个不重要。”   普罗菲斯现在有点不舒服了,白石的诡异又唤醒了他的戒备。   “首先,关于杀人。”白石已经开始讲述。   普罗菲斯一时拿不准该做什么,他如果强硬地站起来,白石看起来也许不会有他强壮,或许可以试试。   “我第一次杀人,是一个像你一样的人。”   普罗菲斯起身的动作僵了一下,他低头,看着白石的发旋。白石的手掌仍旧放在他的膝盖上,没有抬头,声音轻柔,在暗灯里响,有种遥远而静谧的氛围。   “我并不了解他,后来才知道他的名字。但我必须做这件事。那之后我就常常有这种感觉。”白石抬头,“必须这么做。这种感觉类似于……”   他皱了皱眉,想一个形容词。   普罗菲斯道:“使命感。”   “差不多吧。”   白石接着说:“不过我没有负罪感。这正常吗?”   “不正常。”   “那你做那些事的时候,有负罪感吗?”   普罗菲斯向后仰仰,眯着眼看白石:“我们有必要在这里推心置腹吗?”   白石放开了他,由跪姿换了一下,盘着腿坐在了地上,他把头发向后捋,又把他那副乖乖仔的表情换掉。   “我不明白。”白石说。   普罗菲斯越发地不安,白石在不同的状态里的切换,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根本就不存在,只是一堆影子凑起来的鬼魂。   “你觉得我和你,谁更恶劣?”   普罗菲斯看着白石:“你。”   白石蹭地一下站起来,普罗菲斯的枪管跟着动,响了一声,白石看都不看,他在房间里踱步,皱着眉,走得很快,但仍旧不忘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   “不对。不对。你更恶劣——或者差不多。”他说,“你看,这不公平。”   普罗菲斯啐了一口:“公平?你也配谈公平。”他站起来,“我受够你了,这不是你发疯的地方,给我滚出去。”   白石好像没听到:“我只是做了所有人都该做的事,我跟法律合不来。他不让我满意,我也不听他的。他不公平,我不正常,所以没有谁对不起谁。”   普罗菲斯拉了枪栓。   白石停下脚步:“我不想坐牢。”   普罗菲斯冷冷地看着他:“出去,不然后果比坐牢严重。”   白石的狂躁都卸了下来,他和普罗菲斯隔了两步,温和地笑了一下:“我不能让你去。”   “为什么。”   白石摊摊手:“不能就是不能。你得放过她,他们。”   普罗菲斯轻微地摇头:“她是我的事。另一个人背叛了你。”   “跟这个无关。”白石说,“你刚才也说了,使命感。”   普罗菲斯像听了个笑话:“杀人犯就不要说漂亮话了,你不觉得恶心吗?”他轻蔑地看着白石,“杀□□犯是你的使命?不如说马太的使命是给犹大记传。”   “什么?”白石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摇了摇头,“不是那个使命。”   他说:“我的使命,就是保护他。”   普罗菲斯的脸抽动了一下:“这算什么?”   白石深呼一下,悠长地叹了口气:“我不知道。孽缘吧。”   他笑笑。   普罗菲斯厌恶地后撤一步,在这个距离他能一枪崩掉白石的脑袋。   他刚往后动了一下,就看见面前的白石以一种人类难以企及地速度一步跳过来,闪过开的那一枪,一把握上枪管,发烫的枪管顿时灼伤了他的手,泛出一股焦味,而白石已经来到面前。   普罗菲斯来不及拉下一枪,便被人夺下枪,甩去了一边,走火的枪在地上喷发了一枚鹿弹,打在了头顶的吊灯,吊灯碎裂,灯片飞落,普罗菲斯下意识地躲了躲,却被白石拽住了衣领,一动不能动。而白石连眼睛都不眨,落下的碎片划伤他的额头,血滴从额头滑下,血珠停在他的眼睫毛上。   普罗菲斯如同看见审判,他满脑子回旋着白石的声音,那句“忏悔”,像午夜敲的报时钟,闷隆隆地在天上响。他猛地回忆起他出生的那天,死在血泊里的母亲,那条街上咬人的狗,喝醉的父亲,满地的酒瓶,数不清的伤,周日神父的悠闲语调,教堂放飞了白鸽,却只有乌鸦日夜不散地在穹顶上盘旋。白色的夹领,粗糙的手,红宝石的戒指,紫色的袍,枯皱的手掌抓着男童的脚腕,蛇一样的红舍舔着紫袍下的赤/裸的背,还有那永远在眼前晃动的十字架,以及五彩玻璃外飞过的乌鸦的影子。   白石双手握拳,从他头两侧袭来,带起一阵风,猛地锤在他的耳朵上,那一瞬间的轰鸣,像他幼年听过无数次的教堂的钟声,总在他最污秽的时候响起。   接着便是一片沉寂。   血从他耳朵里流出来,他再也听不到声音。   他颓然地滑在地上,抬起头看白石,没有害怕,没有恐惧,毫无表情,没有反应,他在这一片宁静中,问:“你什么都知道。”   白石俯视着看他,没有说话。   他几乎想要流泪。   “你要杀了我是吗。”   白石没有说话。   ×××   警察的鸣笛声在霰/弹枪响二十分钟后,优哉游哉来迟,那时白石已经坐上了普罗菲斯的车。   他从后视镜里看见警察层层叠叠地来到,以这个警力,找到自己只是时间问题。   在那之前,他还要回一趟现在的避难所,把东西准备一下,或许面临着下一场逃亡,或者今天他就会被击杀。   这是亡命徒的生活成本。   但不管是哪一种,他都是一个人。   他们搬来之后,裴苍玉行踪偷偷摸摸,白石不需要多大努力,就发现了藏在隔壁空房子的凡妮莎。以及装的满满的包,食物,够跑个三天的。   去找警察的话,差不多够了。   白石把窗户放下,咬了根烟,一手扶方向盘,一手转打火机。   但风太大,他的火总是点不燃,白石低头靠近,火焰飘飘忽忽地闪没。   如此几次,白石低骂一声,把火机和烟都扔出车窗。   裴苍玉。   裴苍玉。   白石念着这个名字,恨不得咬碎这三个字。   虽然他阻止了普罗菲斯去找他,但并不代表白石不生气。   背叛,哪一种背叛都是背叛,不管为了什么。   白石车开得飞快,他时间不多,这次不一定能掏出这个小镇。   天边的星星后,暗夜沉沉。   凌晨两点,是个夜奔的好时机。   他也逃,往下一个避难点逃。裴苍玉也逃,和那个那孩儿从自己身边逃。   一切都像十四岁重演,他们从来没有道别过,没有讲开过。白石给的都是最好的,最方便的解决法,不会有人比自己更决绝,但裴苍玉不懂感恩。   原谅是不可能原谅的。   白石驶入停车场,刹车踩出尖锐的声音,他把手从方向盘上拿下,不过握了一下,便发出骨头关节转动的声音,他下车,摔上了门。   他朝“家”走去,那里漆黑一片,人去房空。   白石一脚踹开栅栏,大踏步走近房子,打开门,又狠狠摔在身后,门口堵了把椅子,他一脚踹开,椅子翻了几翻。   白石要去拿新的护照——假如裴苍玉没给他扔了的话。   他刚一动,便觉得脚下踩了什么软东西,接着响起一阵呜咽。   狗?   房间的灯突然打亮,白石抬头,看见裴苍玉的手从开关上移下,而另一只手,端着一支手/枪,对准他,说:“走过来。”   白石的眉头皱起来:“妈的,每个人都要拿枪对着我吗。” 第149章 绿橄榄-17   裴苍玉举着枪对着他,又重复了一遍:“走过来。”   可白石刚迈了迈腿,裴苍玉就抖了一下,然后迅速站定,像握紧枪,眼神更加坚定。   白石笑了一下,把钥匙随手扔在地上,朝他走过去:“别紧张,手稳一点。”   裴苍玉抬高声音:“好了。停。”   白石继续往前走,盯着他的眼睛,离他只剩三步,裴苍玉扬了扬枪口,对准他的脸,声音更加严厉:“停!”   白石迈出的下一步,没有落到地上,慢慢悠悠地收回来,手插进口袋,仰了仰脸看他:“然后呢?”   裴苍玉一只手握枪,另一只手伸到身后,摸了手铐出来,扔在了地上:“捡起来,拷一只手。”   白石低头看了看,用脚翻了个面,这副银色的手铐质地相当好,他抬头问:“哪儿来的?”   “凡妮莎拿来的。”   白石吹了声口哨:“普罗菲斯很会玩对吧。”   裴苍玉听到这个名字,枪握得更紧了一些,他的手心出了汗,使得枪把有点滑,但他不敢调整动作。   裴苍玉又重复一遍:“快点。拷到铁架上。”   白石看了看裴苍玉说的铁架,那是一个从窗边延伸出来的铁树,是艺术品,镶在地上,用来让院外的花枝顺着攀进屋内,颇具设计感。   白石慢慢蹲下来,捡起手铐,坐在了地上,照着裴苍玉的话,铐住了手腕,另一边准备拷在铁树插进地面的立枝上,但裴苍玉叫停了他:“等一下。”   白石抬头看他,停了下来。   裴苍玉小心地朝他靠过来。   白石看着他逐渐靠近,拿枪的手根本就是微颤的,当然了,没进行过训练的人本就端不稳,裴苍玉又分神,看起来浑身是破绽。   白石屈起一条腿,没拷的手搭在膝盖,随意地坐着,盯着裴苍玉的动作,突然道:“我现在可以咬死你。咬喉咙。”   裴苍玉惊了一下,猛地抬起头,看进白石漆黑的眼睛里,他直觉地感受到,白石并没有在开玩笑。从他进来,白石一直都处在愤怒的情绪。   裴苍玉没有理他,慢慢地坐了下来。   白石看着他:“我被抓以后你打算怎么办?回去吗?”   裴苍玉仍旧不理他,坐下来将手铐绕过栏杆。   白石盯着他:“回去也好,你还年轻,还有机会开始新生活,去上大学,交女朋友,或者男朋友——你很喜欢挨/操,很适合你——然后度过几年快乐的大学生活,再工作,结婚,等退休。正常的生活,你喜欢这个是吧,你会有的,你这么努力。”   白石的声音轻轻柔柔,在他耳边响,裴苍玉手顿了一下,看了一眼他,又低下头。   白石凑近他的脸,沉沉的声音继续,像下/蛊一样慢慢的:“不过再怎么正常,你也忘不掉的。我会出现在你每一场梦里,在你结婚照的阴影里,在你看向女人时的侧面,在你跟人做/爱的床边,在你每一杯酒后的念头里,在你每一个生活的转角。”   白石盯着他,笑了一下:“你甩不掉我的。你完蛋了。”   裴苍玉已经把枪放在了地上,手铐绕过栏杆,另一边,拷在了自己手上,拷锁卷进,发出卡兹的长响,他抬起头看白石,普普通通地说了一声:“哦。”   白石看着他的动作,却愣了一愣。   裴苍玉把枪捡起来,对着窗外开枪,直到子弹耗尽,他才把手/枪转身扔到远处。   白石的脸色冷了冷:“你干什么?”   裴苍玉一脸坦然:“开枪啊。我第一次开枪,震得手疼。”   白石用没拷的手一把抓住他:“我知道,你把我们俩锁在这里干什么?”   “等警察啊。”裴苍玉说,顺手从衣服里掏出了手铐的钥匙,用力甩远,转回来对白石耸了耸肩,“凡妮莎说,听到枪响警察就会过来,包围这里,跟我们谈判,如果我们迟迟没有行动的话,条例规定他们可以合法开枪,击毙任何可疑人员。”   裴苍玉望进白石的眼睛,动了动拷在栏杆上的手,扬起了笑容。   “所以白石,要死一起死吧。”   好半天,白石连眼睛都没有眨,他只是看着裴苍玉。   裴苍玉伸出五指在他眼前晃:“在吗在吗在吗?”   白石才把眼神聚焦到他身上,一把摁住他的手,眉头拧在一起:“你他妈干什么?”   裴苍玉很委屈:“我都说了,你没听懂?”他叹口气,“那我再解释一遍。枪响之后……”   “这个我知道!”白石抬起声音,“我问的是你在干什么?”   裴苍玉无语地看着白石:“你哪个部分不明白呢?”   白石愣了一下,他瞪着裴苍玉诚恳的眼,他觉得很愤怒,比来时更愤怒,但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难得地结巴了一下,然后愤愤转开脸,不再看裴苍玉。   半天才闷闷地问:“你为什么不跑?”   裴苍玉有点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低下头:“因为喜欢你。”   白石猛地转头看,觉得喉咙干了一下,他觉得这个场合不适合说这种话,但好像他们也不会再有别的场合了。   他们坐在地上,面对面,膝盖顶着膝盖,一个低着头,一个转开脸,像极了初恋告白的氛围,对于他们亡命的旅途来讲,纯情的有些滑稽,不可思议,不合时宜。   但两人都说不出话。   这种场合,应该有月亮,有微风,有天台,有背着的书包,换下的球衣,冷掉的便当,晚回家的两个小孩儿。   不是像现在一样。   白石突然想,如果当年他们高中搬出来,说不定也一样会走到一起,当然了,还是裴苍玉会告白。白石是不会告白的。   裴苍玉飞快地抬眼看了他,又转开,盯着地板,伸手扣,一下一下地,声音有点乱:“所以……反正就这样了。”   白石想,他从来没有解释过为什么要带裴苍玉上路,说实话他自己也不清楚。   “你不应该在这里。这是浪费。”   裴苍玉一听便抬头看他。   “你自己觉得自己很浪漫吗?” 白石平平淡淡地看着他,“无聊。”   裴苍玉苦笑了一下:“倒也不完全是浪不浪漫的问题。说实话,像你这样的人如果大摇大摆地逃脱这一切,我会觉得很崩溃。就像裴越山一样,他能毫无惩罚地活着,我也无法理解。”   白石看他:“你是法制先锋?”   “不是。”裴苍玉摇头,他严肃起来,“我只是觉得,事情该有个原本的样子。”   白石鄙弃地哼了一声:“什么样子。”   “起码你这样的人,裴越山那样的人,不能这么理所当然吧。”   白石皱起眉头:“不要把我和裴越山比。”   裴苍玉不解:“为什么?”   白石这会儿突然说不出话了,他发现在裴苍玉眼里,或者任何正常人眼里,他们都是罪犯,谈不上谁比谁更正义,而真要法律去判,裴越山反而是轻罪的那一个。   白石在这个层面上无法理解法律,于是分道扬镳,但总有人理解它,或者不理解但相信它,无关辩论,朴素正义罢了,也许算是善良的一种。   可白石还是生气,裴苍玉把他和裴越山比,意味着裴苍玉也一样厌恶他吗?   白石冷冷地看着他:“既然这么讨厌,为什么不跑?”   裴苍玉伸手戳了戳他的额头:“你是金鱼吗?我刚才不是回答过了?”   “都是罪犯,有什么差别?”   裴苍玉摊开手掌,很无奈:“我也不知道啊,我的脑子要我这么做,我就做了。”   白石连脾气都发不出来,气得想骂人,半天才说了一句:“白痴。”   裴苍玉笑了一下,很无所谓的样子,又顶着栏杆上的手铐,愣愣地说:“反正就是这样,我不能看你逍遥法外,也不能让你一个人受审,所以想了个‘两全其美’的方法。”   他抬头,白石从他眼里看出了点闪烁的亮光,显得整个人有点躁狂。   裴苍玉继续说:“可能你未必喜欢,两全其美就是我们一起死。我做好准备了,如果你没有,我也没办法。你就当我杀了你吧,可以恨我没问题,想要死后纠缠我也陪你,大不了下辈子给你偿命,但反正这次你得跟我一起去死。”   白石愣愣地看着他,突然说不出话,过了半晌才无奈地笑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你终于被我带疯了啊……”   ***   “在哪里?你在哪里见过他?”施远尘顾不得许多,就想站起来,被周临渊一脚压下。   周临渊还未细问,就听见外面传来的警车的声音,警笛声开得非常嚣张,营造出一种被包围的错觉。   鲁鸣月往后退了一步,朝周临渊看看:“你该走了。”   周临渊看了一眼施远尘,又看向鲁鸣月:“走之前我也能杀了他。”   鲁鸣月摇头:“何必呢。”   周临渊朝鲁鸣月逼近一步:“你反水了。”   鲁鸣月严肃地看着他:“我说最后一次,我没有。”   周临渊转头看了眼仓库大门,车灯已经将周围照得一片蓝红色。警笛声响在四面八方,大喇叭已经打开,循环播放着谈判的开场。   鲁鸣月说:“雕像见。”   周临渊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一眼,转身朝暗处走去,三两下翻上了墙,最后看了他们一眼,消失在了墙后。   施远尘转头看他,又回头看鲁鸣月:“他能跑掉吗?”   鲁鸣月挤了挤眼睛:“逃跑,我们是专业的。”   “你为什么不跑?”   “我?”鲁鸣月举起双手,抱在脑后,朝门口走去,“我要被抓啊。”   门外刺眼的白光打在他的身上。   ***   裴苍玉抿了抿嘴:“这么说可能不太合适,毕竟刚说了要你跟我一起死。但都到这个时候了,我还是想问一句……”   他下了下决心:“你从来没有说过,所以你到底,就是,喜……不喜欢我?”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头越来越低,说到最后,只剩了个气音。   白石的这位初中同学是个憨批,白石从小就知道。   白石平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警笛声已经开始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有越来越猛烈的趋势。   裴苍玉等半天没有等到答案,有些丧气,抿了抿嘴,侧了侧身,靠在了栏杆上。   白石看着他,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裴苍玉的头发短短一茬,看起来应该很硬,但摸上去倒是想不到的柔软。   “你怕吗?”   裴苍玉闻言抬起眼,看着他摇了摇头:“这样挺好的。”   白石又问:“在我身边?”   裴苍玉垂垂眼,又抬起来,望着他:“对。”   警笛声从街角响到这一条街,来回闪烁的灯光越靠越近,房子里变换着颜色,只有尖锐的声音越来越迫近。   半夜被枪声惊醒的邻居们终于找到了依靠,纷纷披上外套,从家里走出来,在警车围的圈外找好最佳观察位置,聚在一起,望着焦点之中的房子。   警察们站在车门后,最前面的警察正在用扩音器喊话。   警灯将街区照亮,这条路上亮堂堂,门口打着惨白的光,人们挤在安全的角落,不畏惧可能会有的流弹,穿着拖鞋和睡衣,卸了妆的脸,秃了的头都朝上仰,等着这场热闹的结局。   “是情杀吧?”有人这么问。   “应该是。妻子杀丈夫。”有人回答,“老戏码了。”   接着便是一阵感叹伴着摇头。   警察们不怎么重视地扶着枪套。领队指了指,便有四个警察拿出枪上前,准备破开门。   车内的传呼机响起来,领队听了报备,指挥人去看一眼车库的车,得到车牌报告,那边说:   可能是连环杀手,刚刚从镇长家逃走。是镇长的车。   领队猛地抬头,挥手叫回四个先遣,交代队里:“找特警队!”   他让人去安抚围观的人,又对现场警察做了个手势,他们严肃起来,一批人先去穿了防弹衣,接下来换另一批。   一个刚从废弃住所区救回费左华的警察走近领队,摸了摸自己的八字胡,看了眼面前的房子,给领队递来根烟:“今晚可真漫长。”   领队接过来,转头看了看正在穿防弹衣的新来的谈判警员,点上了火:“谁说不是呢。”   ***   鲁鸣月在后车座里,听到了传呼机里报了个位置,报了个AX997,然后便发现后面的警车在路口和他们分开。   那个案件代码鲁鸣月虽然没听出来,但那个地址他知道,白石和裴苍玉现在应该就藏在那里。   他坐直,看着前面的警官,笑了笑:“我们回警局吗警官?”   前面两人都不理他。   “其他人去哪儿了?刚才被绑的那个人也跟着去了吗?”   警官们还是不理他。   鲁鸣月用戴着手铐的手拢了拢自己的头发,趴在前面隔离杆上:“我特别喜欢叫人警官,叫的时候我会有点兴奋。”   终于,副驾驶的警察回头冷淡地看了他一眼。   鲁鸣月又说:“别这么看我,我最擅长助人为乐了,我免费送条消息给两位,对你们的同事有很大帮助哦。”   没人理他。   鲁鸣月自顾自地说:“关于那两个人的身份,其中有个绑架犯。”   等他说完,警车猛地一刹,两个警察都转头看他,一个不可思议,另一个则判断着有几分可信度。   鲁鸣月笑了笑:“你们可以让你们头儿问问今晚上救的那几个人。保真。”   两位警察对视一眼,暂时没动作,只是重新发动汽车,又上了路,开向警局。   鲁鸣月倚回后座,转头看向窗外,事不关己,悠哉地吹首小调。   警察们压低了声音说了几句,其中一个拿起对讲机说了什么,说完之后又转头看了眼鲁鸣月,眼神里写的都是“敢骗我们你就危险了”的信号。   这种不痛不痒的威胁,在鲁鸣月看来就像看小兔子威胁猎犬,十分可爱。   他懒洋洋地靠在后面,车稳稳地驶向警局,他的小调哼到一半忘记了后面,突然想起来自己离退休可能还有相当远的距离,就叹了口气。   车转了个弯,警局就在眼前,鲁鸣月看见了前方的雕像,男人正在读书,有只乌鸦落在书上。   鲁鸣月坐起来,再次靠近栏杆,开口说道:“对不起。”   一个警察转身看他,透着疑问。   鲁鸣月抓着栏杆,诚恳地看他们:“抱歉,你们的伤。”   “什么伤?”警察一头雾水。   鲁鸣月笑了笑:“马上就有了。”   三人在车里安安静静地等变灯,路边的信号灯杆‘的啦啦’地响着。   下一刻便从横向道上蹿出一辆大货车,没开车灯不鸣笛,从右面的路口不转弯直挺挺朝警车撞来,像是一只大锤锤向鸡蛋。   两位警察皆是一惊,瞪着眼睛还没来得及反应,撞击发出一声闷响,一侧的车门当下变形,大货车抵着轿车的车身,油门不减,一路顶撞,顶出监控范围。轿车轮胎因为被横推在地面上一面战战兢兢鬼叫,一面因为刹车擦出灰痕。司机失去意识后刹车也松开,轮胎终于开始扭滑,在碰到路边人行道台阶时,挣脱了货车的钳制,借着惯性,整个翻过来,又翻回去,翻到了绿化带里。   警车翻到在泥里,车门被挤压得变形。   一个人从货车上跳下来,背着光走过来,走到警车边,驾驶座上的警察睁开鲜血模糊的眼,手动了动,要推开车门,被来人一脚踹在车门上,压住了胳膊,警察哀叫一声,晕了过去。   男人拉开后排的车门,一把将晕过去的鲁鸣月拽了出来,顺手扇了两下脸,把人叫醒。   鲁鸣月睁开眼,用手腕擦了擦头上流下的血,动了动嘴,觉得脸有点疼,苦笑一下:“报复是吧周临渊。”   周临渊松开手:“能站吧。”   鲁鸣月歪了一下,自己撑着车边,抱怨了一句:“你他妈下手没轻没重,差点撞死人。”   周临渊不理他,朝货车走去,鲁鸣月跟在后面。   他们在st7换了辆车,鲁鸣月扔掉他打开了的手铐,车辆驶上高速路。   “白石他们怎么样?”   周临渊摇头:“有点小意外。”   鲁鸣月一愣:“什么意外?”   “守房子的人说,裴苍玉没跟那女孩儿一起走。”   “为什么?”   周临渊皱了皱眉:“不清楚。不影响。”   鲁鸣月本也一头雾水,还有几个不安的想法。却又突然回忆起了裴苍玉来找他时候,仔细琢磨了一下,慢慢地靠回了座椅,突然笑了一下:“不会吧……”   周临渊转头看他:“什么?”   鲁鸣月哼了一声,朝周临渊看了一眼,怪异地笑了一下:“真他妈一对儿疯子。”   ***   警察的劝降已经持续了十分钟,再长也长不到哪儿去了。慢慢地有细碎的脚步声靠近,窗边也隐约有人动的影子。   白石再次看向裴苍玉:“他们要进来了。”   裴苍玉不怎么在意地点点头,又很快皱起眉:“你还没回答我呢。你就是不喜欢,你现在也必须告诉我,我得知道这个,我最讨厌猜来猜去了。”   白石现在简直有恨铁不成钢的想法,咬了咬牙:“你脑袋里就只有这个?”   裴苍玉瞪着他圆润清澈的眼睛,点了两下头,还嫌不够,又补充道:“老子只在乎这个,世界末日也要知道这个。”   白石扶了扶自己的额头:“……不是世界末日,你还可以投降,跟他们说清楚。”   裴苍玉:“我不。”   白石摇了摇头:“你有病。”   裴苍玉恬不知耻:“我这是真心,是世俗很难理解的。”   白石:“……”   门口传来的声音重申了一遍:“这是最后一次。”   白石叹了口气,今夜第一次,正视着裴苍玉。   裴苍玉突然脸一红,因为白石太过认真了,从来没见过这么认真的表情,他心扑通扑通跳,心想,这是要告白了。   一瞬间,他的脑内响起了梁祝的曲子,听说过的爱情故事争先恐后地涌上来,在他脑袋里喊“选我,选我,我来代表爱情”,裴苍玉说滚蛋,这是老子的场合,不要吵,让我听他说,我必须要听到,妈的。   可他的心还是很乱,一想到听完告白就要死,竟然有些害怕了。除非白石说“我不喜欢你”,那算逑,委屈白石陪自己下去一趟。裴苍玉现在只在乎这个。   他盯着白石的眼睛,脑子里在重复“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不过可惜,都是他自己的声音,因为白石没说过,他联想不到。这会儿,裴苍玉还突然分了个心思想,他心理活动很活跃啊,感觉活过来了,死在一起就是活过来,他奶奶要是知道,非揍死他不可。……怎么总是死啊活啊……都怪白石。   白石张了张口,他的两片嘴唇分开,裴苍玉心都要跳出来了。   可白石又闭上了嘴。   他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月亮:“要下雨了。”   裴苍玉僵硬地也转头去看月亮,看不出任何要下雨的迹象。   白石看着他的眼睛:“那天我跑的时候,也是这种天气。”   裴苍玉瞬间明白了他说的是裴越山死的时候,喉咙干了一下,有种很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白石声音很轻,像从远处飘来,他望着月亮,人看起来朦朦胧胧的。“我没有打算让你死。我以前就说过,我希望你能...”   白石没有说完便打住,裴苍玉却突然想起了白石带他出逃的那个晚上,在车里跟他说的话,他的心突然跳得很快,几乎喘不上气。   他猛地伸手抓住白石的手臂。   就在下一秒,东面的窗户、西面的窗户、南边的窗户、北边的门,同时被重物砸开,窗户的碎玻璃飞溅,门的木屑乱舞,房子外的强光不由分说地照进来,把裴苍玉的脸色衬得惨白。   和他预想的不一样,进来的人没有开枪,他们似乎只朝白石扑过去。   裴苍玉看见白石极浅地笑了一下,在周围的爆裂声、吵闹声、破门声中朝他靠近,凑到他脸边,声音很温柔,他说:“我爱你。生日快乐,宝贝儿。”   接着白石转头试图亲一下他的脸颊。   警察涌上来,裴苍玉已经感觉到了脸边白石的气息,却在下一秒被拽开,白石被涌上来的警察压制住。有人迅速剪开手铐,用最快的速度将两人分开,白石被死死压在地上,穿着厚重警服的特警用膝盖顶住他的头,掰过他的手臂,在身后拷上手铐。   白石一动不能动,他的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撞到了什么,正在朝外涌血。   周围尽是一片吵杂,警察们轮番对着白石喊着什么,白石一点动作都没有,被层层叠叠地围压着,脆弱地可怕。   裴苍玉呆坐着一动不动,他盯着白石,只是盯着,周围有人拍他,有人和他说话,有人在他眼前伸手指,有人给他披上毛毯,甚至有人叫他的名字,但裴苍玉一句话也听不到,像稻草人一样呆滞,只是看着白石的方向。   他看不见白石的脸。   警察们终于动起来,他们将白石提起来,这边也有人要把裴苍玉扶起来。   白石受伤了,他脸上有片脏污,人被警察拽着向出口拖。   “白石——!!”   裴苍玉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崩溃了。   他朝白石跑去,被反应过来的警察拉住,他挣的力气太大,脖子泛着青筋,警察死死地拽住他。裴苍玉朝白石伸手,大喊着白石的名字,他想说白石没有反抗,不要这么对他。这和他的计划不一样,他的结局里,没有分开这个选项。   警察仍旧将白石往外带,甚至加快了速度。   裴苍玉觉得就像自己身体被撕裂一样,那些人要把他撕开,带走他的一部分,他记不得自己有多疯狂,只知道朝那个方向挣扎。他们压着白石的头,让从来骄傲蛮横的白石看起来卑微无比。   裴苍玉疯狂地挣扎,抓着自己的喉咙,他长着嘴大口地喘,但好像呼不进气,脖子绷起一片青筋,血管红蓝密布,头顶在地上。医生们紧张起来,抓来纸袋放在裴苍玉嘴边,逼迫他呼吸。   在他终于能喘气之后,给他打了一针,人晕了过去。   施远尘在旁边扶着裴苍玉,他刚才试图叫裴苍玉的名字,但一点回应都没有得到。   见证了一切的孔苹和候齐安呆站在后门,不敢置信地看着裴苍玉的动作,过于惊讶,都没有动。孔苹愣愣地问:“......他怎么了?”   候齐安转头看他:“过呼吸了好像。”   仍旧是嘈嘈杂杂,候齐安终于迈出了脚步,孔苹也跟了上去,裴苍玉被放进担架,向医院驶去。孔苹、候齐安和施远尘,坐在旁边,一言不发。   候齐安看着裴苍玉的脸,憔悴焦虑,即使昏迷了,仍旧嘴里念着什么,他听得出来是白石的名字,但没有表示。   孔苹望着裴苍玉,像看一个破掉的毛绒玩具,无从下手,又无法置之不理。   候齐安看了一会儿,转过头看施远尘:“他这个……是不是……”   施远尘抬头看候齐安,候齐安才把他不想说的词换了种表达方式说出来:“那种……喜欢上绑匪的那种……病?”   施远尘犹豫了一下,旋即笑笑:“总之,回来了不是吗。”   候齐安还没说话,孔苹开了口,他仍旧盯着裴苍玉,但是点了点头,很坚定地回答:“是。”   候齐安也抿了抿嘴,再没有开口。 第150章 完结   裴苍玉醒来的时候,闻到了空气里的香味,是混着柠檬和消毒水的味道。   他缓缓地睁开眼,看见的是干净的米字格天花板。   他动了动手,慢慢地抬到眼前,翻了一下手掌,上面还有一层纱布。   医院吗?   他缓慢地眨了下干涩的眼,发觉身边有一排阴影,他转过头,看见了坐着站着的人。   和他一样包着纱布吊着胳膊的费左华朝他笑笑,一个很有气质的男人合上书看他,推了推眼镜。   在他们后面,他甚至看到了初中同学。   苹果递了一捧雏菊,猴子一条手臂撑在床脚,冲他笑笑。   “欢迎回家,裴苍玉。” 第151章 后日谈 上   科斯蒂尼进办公室的时候,安娜检察官和那人的律师已经聊了好一会儿了,但双方谈得并不顺利,那位律师正在喝咖啡,嘴角还有些笑意,但安娜检察官脸色看起来并不好,正在把她的药盒拿出来。   科斯蒂尼把门在背后关上,转身便敬了个礼,安娜检察官站起来和他握手,对他脸色稍微好一些:“辛苦了。”   律师也站起来,伸出手:“我姓科尔,我是他的律师。”   科斯蒂尼点了点头,握了一下手。   安娜检察官不太喜欢这个律师,她看向科斯蒂尼:“如你所知,市长案的凶手是杰特/普罗菲斯,他本人也承认了。我们没有扣押那位……”她转头看科尔律师,“我们还应该用他的假名吗?”   科尔笑了笑,圆润的脸上甚至挤出了酒窝,挠了挠脸:“您叫什么都可以,只要卷宗里记录真名就可以。”   安娜检察官不再理他,看向科斯蒂尼:“我们没有扣押白先生的权利了,你负责将他带回他的国家。”   科斯蒂尼点了点头,接受这个任务前,长官告诉他是保密工作,不过鉴于“白先生”的事件沸沸扬扬,加上镇长承认犯案,他早晚要被释放。不过由于他的国家提出了其他的罪名指控,要求司法转移,因此他们还得辛苦这一趟,因此科斯蒂尼多多少少猜出了这个任务和他有关。   “白先生”在这里引起了很大争议,他的来到颇有些晦气,给小镇上带来了很多不好的事情,自身又很具神秘感,居民提他如同提起一只乌鸦。检察官对他也没有什么好感,他的律师巧舌如簧,他剥夺了普罗菲斯的听觉,阉割了他,这样的伤害,这位科尔律师竟劝说普罗菲斯放弃了指控,也不配合检方的调查,再加上对方国家的要求,想让这位“白先生”在这里接受审判,是不可能的事了。没有任何一个检察官会喜欢异国他乡的人来自己的地方猖狂行事,指手画脚,无怪乎检察官不喜欢他们。   科斯蒂尼问道:“什么时间?”   “明天下午四点,你跟他上飞机,送到移交之后他们会送你回来。”   “明白。”   安娜检察官看了眼律师,又问科斯蒂尼:“你要不要见他一面?”   科斯蒂尼很快明白了安娜检察官的暗示,便答应下来:“如果可以的话。”   安娜检察官便向律师要求:“这个要求不过分吧,他应该提前见一下需要押送的罪犯。”   科尔捋了捋自己的头发,他的脸胖胖的,总是在笑,但眼神很是犀利,他说:“检察官,不要称呼我的委托人是罪犯,这是污蔑,不然您早可以证明了。”   他不等回答便转头看科斯蒂尼:“我带您去吧。”   科斯蒂尼跟面色难看的检察官告别,跟着律师去往“白先生”那里。   车上科尔拿出了烟,看了科斯蒂尼一眼,又收了起来。   科斯蒂尼注意到,说:“没关系,我也抽烟,只是今天有任务。”   科尔笑笑:“不是,我只是想起来他不想闻到烟味。”   科斯蒂尼看了看他,问道:“有什么需要我提前知道的吗?”   科尔摸了摸下巴:“有什么呢?……”他转头看过来,“你知道他被指控什么罪名吗?”   一级谋杀,多起,遍布世界各地。   科斯蒂尼没有回答,科尔权当他已经有数。   “总之,安全转移他是第一要务。”   科斯蒂尼点了点头。   科尔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很合适,虽然是特警,但看起来很和善,我相信你换下警服,不会有人认为你是警察。”   “常有人这么说。”   “但身体强壮,这很重要。”   科斯蒂尼有些奇怪:“对他吗?”   “不是。”科尔摇头,“他们有些忌惮。”   科尔口中的“他们”,正在大楼一层等他。   一个年轻医生看到他首先上下打量了一下,看这位警官身高足有6\'4英尺,身材宽厚,才放心地点点头。   科尔将他留在这里,自己先走了。   医生带他去向十九层,那里住了极少数的人,科斯蒂尼这时终于问了:“这是精神病院?”   医生点头,刷卡:“你知道的吧,他精神方面有些问题,所以我想就算那些关于他的指控都是真的,也很难判死刑。”   科斯蒂尼没有接话,医生又说:“说回来他们国家也没有死刑。”   医生说这话的时候,多多少少有些遗憾,科斯蒂尼看了他一眼。   十九层非常安静,和普通的病房不同,这里的房间门厚重,锁在外面,里面的人不能自由出入,每两个房间相隔近五米,更显得这里分外空旷且幽深。   科斯蒂尼在进入走廊前要把手机放下来,放的时候他问了医生:“您找健壮一点的人,是之前出过什么事吗?”   医生看了看他,似乎有些为难:“说不上出过什么事。”   “之前有位照顾他的女护士,爱上了他,听他的指示为他准备了很多东西,但他却把她告发了。私自协助嫌疑人是很严重的失职,她正面临指控。另外还有一位男护士,”说到这里,医生有些犹豫,但想了想还是告诉他,“是我们的过错,没有发现他有虐待病人的问题,他曾经冻掉过一个病人的手指,但没有被抓到,这次他被派去看护白石……”   科斯蒂尼等医生继续往下说,但没有等到答案。   “他死了。”   “那位护士吗?”   医生点点头。   “怎么……?”   医生摇头:“不清楚,自杀的,在自己的浴缸里,把电线拽进浴缸……”   “确定是自杀吗?”   医生看他:“确定是自杀,证据很齐全。”   科斯蒂尼沉默了,听起来是个危险的人。   他把身上的东西按照要求放下,朝走廊尽头走去,医生并不跟上。   科斯蒂尼走进来的时候,才发现这里的房间只有一侧,走廊的另一面是墙。   走廊尽头只亮了一盏黄色的顶灯,沉重的铁门上贴了个数字,这是他要进的房间。   科斯蒂尼握了握手里的钥匙,打开了门。   出乎他意料,门内非常亮堂,但房子中间竖着一道玻璃,白石在玻璃的另一面,科斯蒂尼凭直觉判断出这玻璃是防弹玻璃,很难打破,而且是为了保护外来的人。   白石坐在床上,像个印度教的人在养神,缓缓地睁开眼看向他,轻轻地笑了一下。   科斯蒂尼突然心跳快了一下,与情动无关,下意识而已,白石俊美非常,且极有气质,眼睛里有说不出来的暗,他瞬间明白了为什么女护士会爱上他,被他绑架的人为什么念念不忘。   白石长得非常漂亮。   灯光集中在白石那边,为了让任何进来的人都能看清白石的动作,科斯蒂尼想,这也是保护来人的一种方式。   玻璃左手边有个窗口,可以用来传递物品,此外便再无其他。   科斯蒂尼清了下嗓子,开口说:“你好……”   然后他反应过来,这玻璃似乎隔音。   白石下巴抬了抬,指向一个方向,科斯蒂尼顺着看过去,那里有个红色的按钮,上面画着喇叭的标志。   他走过去,按了一下再开口,白石那边点了点头。   看来是按着才能沟通的机关。   科斯蒂尼再次打了个招呼,他摁住按钮,白石的声音也传过来。   这声音倒比科斯蒂尼想象得要低哑一些,语调慢慢的,语气平缓,听起来不像这个年龄的人讲话的风格。   白石问他:“你负责送我吗?明天。”   科斯蒂尼点点头,又回答道:“是。”之后便问,“你怎么知道的?”   白石没有回答,笑了笑,仿佛科斯蒂尼问了个蠢问题,这让科斯蒂尼也有些尴尬,他不再追问,只是告诉他明天出发的时间。   白石点了点头,朝他笑笑:“辛苦了。”   科斯蒂尼不觉得白石在假客气,这人身上本来就有这样的气质,仿佛这不是监/禁他的地方,是个他的殿堂。   科斯蒂尼便松开了手,准备离开,他又看了一眼白石,才朝门边走去,他走得不快,见到白石本人给他不小的冲击。他想象过一个穷凶极恶的亡命徒,但没想到是这么一副好皮囊,长身量,富贵公子的模样,他想象过一个轻佻放浪勾引人为他赴汤蹈火的花花公子,但没想到是这么个沉稳疏远,带着点不近人情的风度的男人。   科斯蒂尼走到门口时,听到后面有微小的响动,他迅速转过身,看见白石正在拍玻璃,力气很大,拍得手掌一片通红。见他转过来,白石指了指按钮,科斯蒂尼快速走过去,摁下。   白石看着他,说:“你应该在她的婚礼之前见她一面。”   科斯蒂尼愣在了原地。   白石却慢悠悠地转回身,又坐回了床上。   科斯蒂尼反应过来的时候,三步并两步奔回来,愤怒地朝按钮喊:“你认识她?你认识我姐姐??”   白石淡淡地看他一眼,笑了一下:“科斯蒂尼,按钮不是话筒。”   科斯蒂尼尴尬了一下,又看向他,再次问了一遍:“你调查过她是吗?回答我!”   白石摇头:“我没有,这并不难看出来。明天我可以解释给你听,现在你走吧。”   科斯蒂尼锤了一下墙,他瞪着白石,眼神能把玻璃穿透,他再次叫白石过来,他觉得玻璃不是为了防范白石的,根本就是为了保护白石的,不然他现在一定要好好揍他一顿。   白石等他发了好一会儿脾气才慢悠悠地说:“科斯蒂尼,他们是不是都认为你是个好脾气的男人?”   科斯蒂尼愣了一下,白石在这时候走了过来。   他背着手,显得高挑优雅,他走近玻璃,盯着科斯蒂尼:“你该想想,而且,”白石把手放在玻璃上,“这关于你,不关于我。”   ***   第二天科斯蒂尼等在楼下,停车场已经事先清空,此时根本没有人来。运送他的车是一辆军车,司机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从来到之后便没有开过口,站得笔直,背着手,盯着电梯口。   科斯蒂尼看了看表,三点。   电梯打开,几个蓝衣服的护士先走出来,他们按着电梯门框,等里面的人走出来。   科斯蒂尼朝里看,白石迈出他的脚。   他穿了双白色的鞋,医院统一分配的那种,戴着电子脚镣,两只。蓝白色的病号服,他比拘捕时的照片看起来瘦了一些。他戴着一副口罩,头发在昨天晚上被剃光,眼前被罩了一块黑色的布,被人牵着走了过来。   白石走得慢悠悠,不如说有点刻意地慢,只是不想跟着前面人的步调,不过前面人并不迁就他,恶意地拽了一下。   科斯蒂尼便在这时候伸出了手:“我来吧。”   医生绷着一张脸,来和他交代:“脚镣千万不能解。眼罩最后也不要解。不要跟他说话。”   科斯蒂尼发现医生的眼睛边有一些青肿,他转头看向白石,白石好像感应到了一下,朝他稍微转了下头。尽管看不到,科斯蒂尼觉得白石可能笑了一下。   上车之后,白石被戴上了手铐,拷在格挡杆上。   路上科斯蒂尼发现医生拷得有些过紧,白石的手腕磨出了点血。   他掏出钥匙:“我给你松一下手铐,你配合一下,另一只手贴在座椅上。”   白石转了转头,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科斯蒂尼仔细打量了一下白石,他觉得白石今天似乎并没有什么精神,他试探着伸手碰了一下白石的手臂,心下觉得白石可能使不上劲,也许是为了转移打了什么药。   科斯蒂尼便给白石松了一下手铐。   白石突然笑了一下:“科斯蒂尼,我说的事你想过了吗?”   科斯蒂尼顿时起了一身冷汗。   他昨天失态之后没有告诉任何人,他从未在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面前发脾气,更不要说歇斯底里地盘问了。昨天他从病房出来的时候,医生很同情地看了一眼,说:“他让人不快对吧。”   医生的语气似乎在说,那是白石的一种天赋。   但对科斯蒂尼完全不是。他完全无法想象,怎么白石会知道。   科斯蒂尼问他:“你知道些什么?”   白石说:“飞机上陪我聊聊天吧。”   科斯蒂尼皱了下眉,白石这个人说话带着一种很有控制感的意味,和德高望重的老神父说话的风格有微妙的相似处,不知从何而来,也许是语调,也许是用词,说不上来。   于是飞机上他便坐在了白石的身边,事实上,他应该坐在对面。   同行的律师只是看了他一眼,便转开了脸。   白石摘下了他的口罩,没有摘眼罩,他喝了口酒,朝后仰了仰:“很久没能伸展腿了,病房太小了。”   科斯蒂尼没有说话,虽然不知道打针的剂量,但他还是第一次看见打过针还能自己动的人。   白石放下酒杯,手铐敲在玻璃杯上,发出一声脆响。   “讲讲我吧。”   科斯蒂尼转头看他。   白石继续说:“医生花了很长时间让我来讲,只要我说一个童年的故事,他就兴奋得要命,写文章,改变我的药量,像条狗一样在我眼前转,希望我施舍一点线索,好让他能研究一点我。”   白石转头笑了下:“不过他没机会了。”   “头发是他给你剃的吗?”   “啊。”白石又笑了笑,“是啊。”   然后白石不笑了:“我很在乎这个,他惹到我了。”   “发型吗?”   白石没有回答这个,他的脸上横着一道黑布,让他的每个笑都显得妖异:“我要回家了。但因为这个,”他指了指自己的头,“我还要等等才能和人见面。”   科斯蒂尼犹豫了一下:“你要讲什么事?”   白石突然伸手摘掉了眼前的遮挡,转头看科斯蒂尼,后者被他眼里狂热的光震了一下,科斯蒂尼发现白石是个极富活力和动力的人,有远超于常人的热情。   “我的这一趟旅途。你看,科斯蒂尼,”白石摊开他的手掌,手掌心有个洞,“凡是具有深度的激情,都带着暴戾的行为。”   科斯蒂尼勉强地笑了一下,盯着他白皙手掌中间:“我不觉得加缪是这个意思。”   白石翻了一下手掌,五指展开,动作柔和轻盈,又握住,科斯蒂尼发觉他并不能完全地握牢,大约是后遗症。   “他们认为这是病症,说我疯了。我不这样想。”白石看他,“我们都知道,世界上值得的东西寥寥可数,你珍惜的东西落在别人手里,什么都算不上。本质上他们不是在羞辱美好的东西,他们是在羞辱过于认真的我们。他们会说‘清醒一点’,‘何必那么认真’,‘不要那么执拗’,‘太矫情了’……诸如此类的话。他们把自己塞进模具里,割断敏感的神经,自己劝自己和解,忍让,退步,因为无可奈何。”   科斯蒂尼盯着白石,他觉得不该再听下去,或者辩论一下,告诉他不要再提“我们”这个词。但他没有动。   白石接着说:“既然提到了加缪,他有个论调,关于西西弗斯。他说西西弗斯每日推石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永恒地推,做无用的事,成为没有意义的人。在一些人的眼里那叫放逐,叫监/禁,是惩罚。可是当他转身的那一块,走回山下的那一刻,就是觉醒的时刻。”   科斯蒂尼看进白石黑曜石一样的瞳孔。   白石说:“这样觉醒的时刻,清醒的时刻。”   科斯蒂尼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白石的手放在他的手上,像给教子洗礼的传教士:“你我都有这样的时刻,输也好,错也好,都心甘情愿。石头必将落下,世上只有一个西西弗斯,如果徒劳永不可避免,科斯蒂尼,没人会来到我们的囚牢。”   科斯蒂尼终于想起白石话语里的掌控感从何而来,他叫他的名字,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名字从他嘴里弹出来,似乎总伴着叹息与悲怜。   “科斯蒂尼,你该去做必须做的事。”   科斯蒂尼在这句话后猛地转身,他在白石的瞳孔里看见自己几乎震颤了一下。   他仿佛精神通了一遍电,每个细胞都是发抖,嘴里甚至能尝到血腥味,他确定刚刚,魔鬼掰开了他的脑子和心,里里外外地看了个遍。   白石收回了手,科斯蒂尼扶着椅背,他想站起来,他应该坐到另一边。   白石握住了他的小臂,朝他笑笑,语气倒是轻快:“让我给你讲讲我的男孩儿吧。”   科斯蒂尼犹豫了一下:“那个……被你绑架的人?”   白石愉悦地点了下头:“一半吧。他在我身边,我一路上都没有吃过药,尽管这一趟旅程更让人紧张。”   ***   整个旅途,科斯蒂尼没有能睡上一会儿,他听完了白石和男孩儿的故事,白石说在他狂热的感染下,男孩儿从头到脚都完全地属于他,心甘情愿。   科斯蒂尼一言不发,他无法判断,他有些跑神,从刚才开始,他便有种头重脚轻的感觉,而每当他看向白石,白石愉悦的脸总让他觉得心悸,按照白石那样的活法,到头来也可以拥有如此快乐的时候吗?   下飞机的时候,他要重新给白石戴上眼罩和口罩,白石站起来很配合。他把眼罩给白石戴上,白石便低下头,从这个角度看像在给天使授衔,他把黑色的布蒙在长睫毛上,苍白的脸隐匿在厚重下。   戴口罩之前,他犹豫了一下,问道:“你在镇上还有什么事要处理吗?我可以帮你转告律师。”   白石笑了笑,露出了洁白的牙齿:“没什么大事。不过……”他顿了一下,用戴手铐的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如果你不知道该做什么,倒是可以去拜访一下那位医生,把我的问好告诉他。”   科斯蒂尼觉得有些奇怪,但只是答应了下来。   在分开的时候,白石突然转头,伸手抓住了科斯蒂尼的手腕,他力气非常大,科斯蒂尼下意识地就用另一只手去拿自己腰后的武器,可白石很快就放开了。   白石被来接的人带走,科斯蒂尼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腕,那里有清晰的四道红印,他呆呆地看着。   ***   出乎他意料,回程的路上他也一点都没有睡,他总是觉得躁乱,在飞机上又没有酒,更加觉得难熬。   于是这么一来,他等于熬了两天。   到了她结婚的前夕。   他从飞机上下来,晕晕乎乎地打了车回到居所,趴在床上没有动,他想自己睡不着也许是因为那个日期快要到了。警司说给他放假,他没接受。   在半年前他们说好不再联络,但科斯蒂尼此时还是坐了起来。   他给她打电话,以为她不会接。   但她接了,她的声音轻柔,比起她婉转如同黄鹂的叫声显得更加温润,像冬天的暖水河流,让他猛地觉得痛苦和愤怒,她说:“你不该打电话的,安东尼。”   她叫他的教名,世上只有她会这么叫。   “我去找你。”   她很慌乱,不停地拒绝,她说不可以,现在不能来,已经说好了……   科斯蒂尼站起来,他夹着手机穿上外套,他要听她的声音,怪他也好,骂他也罢,他要听着这个声音,然后去往她身边。   他在门口捶门,锤了两三下,门就被拉开。   他一脉同血的姐姐素着脸抬头望他,眼睛湿润,不停地摇头:“哦上帝……”她这么说,几乎哭出来,然后她又说,“你不能……”   科斯蒂尼低下头吻她,推她进房间,把门甩上,用手臂托起她,让她挂在自己身上,亲她身上大大小小的青紫,藏在衣服下的伤。   她推着,又吻着,跟着他拥到床上。她看他绷起的肌肉,从矮小拔高的身材,厚实的胸膛,毛发蹭在她胸口,还有永远不变的清亮的眼。   她又哭起来,打开腿,她说这样不行。   科斯蒂尼不管。   当他载着她在床上摇,直到汗液交融,欢声娇语响在整个房间时,枪响了。   科斯蒂尼转头看他未来的姐夫,正端着枪,因为愤怒睁着眼,瞳孔烧起火,作为一个专业警察,他甚至因为愤怒端不稳枪,他的枪口在科斯蒂尼和女人中间晃,一时未能决定。   姐姐看到他,放声尖叫,捂着脸从床上爬下去,她往后推科斯蒂尼,把他推出她的身体,她并上腿翻下床,顶着柜子哭泣。   姐夫则终于将枪口对准了还跪在床上的科斯蒂尼。   这个安静文雅的青年,好脾气的警察,和善的精英,赤/裸着上身侧头看他,手里还攥着亲生姐姐的内裤。   姐夫悲愤地大吼一声,他走前一步,枪顶在科斯蒂尼脑门上:“我从门口就能听到你们两个贱人叫……”他越过床向另一边地上的女人大骂:“婊/子!婊/子!婊/子!你这个烂人!当初就不该同情你们两个,我父母给你们吃,让你们住进来,让你上学!”他又指向科斯蒂尼,“你这贱人!”   科斯蒂尼平淡地看着他:“我希望你不要再骂她了,这么多年,我听够了。”   姐夫一巴掌扇在科斯蒂尼头上,一脚踩上床,迈了几步,走去姐姐蹲的角落,自上而下用枪指着她,他羞愤的脸上目光冰冷:“婊/子。”   姐姐咬着嘴唇,无声的眼泪满脸都是,盯着黑洞洞的枪口。   下一秒,枪响了。   姐姐看着男人面上炸开的洞,直挺挺地僵住,即将扑下来。   但却被从后拽住。   科斯蒂尼把男人扔到旁边,朝他姐姐伸手,要拉她起来。   姐姐拍开他的手,尖叫一声,朝外跑去。   科斯蒂尼给自己穿上衣服,内心一片平静,转头看了看死不瞑目的姐夫。   他走出房门,街道上已经有人在张望,虽然警察还没有到来。   他进了自己的车,倒车开出院子,正要开离,只见他姐姐扑了过来。   她伸手摸他沾了血的脸:“你要去哪里,我的安东尼,亲爱的……你能去哪里?”   科斯蒂尼转头看她,顺着她放在自己脸上的手吻她的手心:“我也不知道,姐姐。”   姐姐哭着要拉开车门:“我和你一起好不好?你不能一个人走……”   科斯蒂尼握住她的手,拉在嘴边吻了一下,拒绝了她。   姐姐摸着他的脸,依依不舍,她不停地摇头,不愿相信:“你不是这样的人……你不会……”   科斯蒂尼把她的手轻柔地放到车外,慢慢摇上车玻璃:“我是,姐姐。我一直都是。”   他最后望了一眼哭泣的女人,启动了车。   直到开上高速时,他还没有想起到底要逃向哪里。   却在某个路口时突然想起白石的话。   “……拜访那个医生……”   科斯蒂尼苦笑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枪,拿出来放在了副驾驶上,转了方向盘,朝西边开去。   这算不算,白石欠他一个人情。   他还穿着那天见白石的衣服,不过短短两天,人生便天翻地覆。   科斯蒂尼打开了车窗,在风灌进来的时候捋了捋头发,他低头看了看,发现这件衣服是件旧衣服,上面换了五颗扣子,上面四颗是象牙白的,是姐姐缝的,最后面一颗是灰色的,是自己和姐姐不再见面后自己缝的。   他抬起头望向前路,想来白石在遥远的东方,对自己的事能料到几分呢。   恶魔。 第152章 后日谈 中   “最近睡得怎么样?”医生抬起头看他,钢笔停在纸上,在等他的回答,在这一项上评个等级。   裴苍玉交叠的手换了上下,摁住了自己不自觉又要晃的腿,缓慢地点了点头:“好多了。”   “这周做了几次梦?”   “……三次。”   “有几次和白石有关?”   “……”   医生的钢笔一直没有动,他温柔地看裴苍玉,像看路边一只被雨浇湿的小狗。   “一次。”   医生鼓励地问他:“梦到了什么?”   裴苍玉又一次沉默,对面的医生很有耐心等着。   这个心理咨询室位于庆冬街的大楼里,楼内多是些公益组织的总部,包括这个心理咨询室。楼共十二层,楼外便是公园,不靠近马路,很安静。施远尘推荐他来这里,说的不是“治疗”,是“陪你聊聊天,顺便也是评估你是否做好考入警校的准备”。   没错,裴苍玉已经正式成为警校的学生了。   他在回来后住了一个星期的院,觉得自己身体实在没什么事就麻利地收拾东西(也就两套衣服),回家去了。   刚开始的时候,尽管每个人看他都像看一个碎掉的花瓶,但架不住皮狗实在不是一般人的头脑简单,这么多年没见,连点隔阂都没有,也不管苹果和猴子闭口不谈的话题,扑上来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我想死你了”,飞机在旁边直摇头。   说起他们俩,施远尘补充了几句,他们这一路的主要赞助商就是皮狗,而飞机供职的报社,正在不遗余力地推动白石受审。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裴苍玉还是有点恍惚,事情发生得太快,又结束得太快。他面前都是自己最熟悉的人,是不远万里将他带回来的人,裴苍玉本该有劫后余生的喜悦,但他却只是觉得很平静。   屠资云为他写了推荐信,猴子陪着他练了三个月,在五月份的时候裴苍玉通过了体能考试,之后是素质考试,七月裴苍玉收到了录取,八月进入了警校,九月开始集训。   裴苍玉过得每一天都有着踩在云上的不真实感,施远尘委婉地劝他,尽管评估结束了,如果还想见那位医生,也可以继续见。   于是裴苍玉便一直见医生,一个月三次,他从来没问过咨询费的事,估计施远尘安排过了。   生活尽剩下一堆琐事。   免去的学费,不知道为什么卡里会出现的生活费,施远尘帮忙租的房子,断断续续来电来信的初中同学,帮他补课的班主任。   每个人都和他说话,现在他是生活的中心,这些事都围着他转,大家都或多或少地发射善意,集中到他身上,让他很不习惯。   到了十月,情况好了很多。   孔苹开学了,候齐安回学校了,皮狗又出国了,飞机回公司了,费左华升职便忙了。   不过施远尘倒还常来看他。   这些热闹的关心过去之后,裴苍玉才习惯起来。   房子也住得更加习惯,学校的路也走顺了,就连见施远尘也成了常事。   他从没有问过白石怎么样,提都没有提过,也没有人问他。   除了医生。   “梦到和他在路上吗?”医生又问。   裴苍玉抬起眼飞快地看了眼医生,又重新偏开盯着窗帘上的花纹:“梦见我过生日。”   “几岁呢?”   “就……差不多现在这个年龄吧。”   “然后呢?”   裴苍玉无意识地翻着自己的手看:“他……逃出来……”   “然后呢?”   “逃出来……给我过生日。”裴苍玉顿了一下,“从监狱里,然后坐飞机来到这里,在我家等我,给我一块草莓蛋糕。我说我不喜欢吃草莓,他就笑笑,说抱歉,下次芒果吧。我说好,然后想起来他是跑出来的,就说放屁,没有下次。他又笑了,说也是,你现在是警察了,要抓我吗?他把手举起来,我还没想好,就有红点瞄在他额头,一群人把这里围起来,说他已经被包围了,叫他投降。白石就走出去,举着手,明晃晃的光照在他身上。喇叭里的声音让他跪下来,他就跪下来,但是没有人上来给他戴手铐……”   医生看着裴苍玉,发现他语气有些颤抖,便在这个时候出声打断他:“然后呢?”   裴苍玉被一叫,有点惊地摇了一下,定了定神,抬起头,张了张嘴唇,什么也没说出来。   医生看他:“被击毙了吗?”   “……”   裴苍玉缓慢地点了点头。   医生在纸上写了些什么,看着裴苍玉有些出神的脸,转上了笔帽,叫了他一声。   裴苍玉愣愣地转回脸。   医生引导地问:“如果你想问他到底怎么样,可以问谁呢?”   裴苍玉却皱起眉:“我不想知道。”   医生望着他,末尾轻轻叹了口气。   ***   裴苍玉出门的时候,施远尘正靠着自己的车,很拉风地站在街角,看见裴苍玉便抬手打了个招呼。   裴苍玉朝他走过去,施远尘为他拉开车门。   “今天怎么样?”施远尘系上安全带。   “不怎么样吧。”裴苍玉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我觉得医生快被我烦死了,没什么进步。”   “是吗。”施远尘看了他一眼,“或者你可以试试他的建议。”   “他想让我问白石现在的状况。”   “但是?”   “我不想问。”   施远尘没有说话。   裴苍玉转开脸,胳膊撑在车窗上,手托着脸:“问了就像你们认为的那样。”   “我们认为的?什么样?”   裴苍玉转回来看他,颇有些忿忿:“你们觉得我斯德哥尔摩。你们是不是只会这个词,很新鲜吗?”   施远尘没什么表示:“会有一些人这么想。”   “总之我不会认的。”   “因为费警官这么说你吗?”   裴苍玉的脸上有些委屈的神色:“我不是那个病。我没有生病。”   施远尘慢悠悠地说:“倒和生病也没什么关系。”   裴苍玉斜了一眼他,又不说话了。   “其实,裴苍玉。我倒是觉得你生气的话可以说出来。”他看裴苍玉,“你很生气吧。从开始到现在,没有一件事是你自主决定的,都是被这边或者那边推着走。也没有人问过你的意见。费警官认为你‘完全被影响了’,关于白石的消息根本不告诉你,也不允许其他人告诉你。你的朋友们,除了姓皮的那位同学,多多少少都对你抱着同情,我想这次重逢心思都太重,需要时间来磨合。你最想要的‘原本的生活’,即便现在回来了,也完全不一样了吧。”   施远尘停了一下又继续:“所以如果你愤怒,我完全可以理解。拒绝一切和白石相关的事,对你心理状态的回归并没有好处……也许我讲话有些过火,你……”   他看向裴苍玉,裴苍玉也正在看他,带着点笑意:“你也发现皮狗神经粗的不是一般人了吧……”   “……你只注意到这个吗?”   裴苍玉仰着头靠到手臂上:“啊对。不过你这么了解我,干脆你来给我当心理医生算了,还省份咨询费。”   施远尘笑笑:“好啊。”   裴苍玉转头看他:“不明白。你既然什么事都要分析原因,你分析分析为什么要来管我吧。”   施远尘刚张口,裴苍玉又打断他:“注意重点‘管’,你可不仅仅是帮忙了啊。以我们俩这个萍水相逢的程度……你是不是多年前有走失的儿子?还是我跟他长得特别像?”   “……”施远尘转过这个弯,前面就是裴苍玉的住所,“下次讲给你吧。”   裴苍玉探身去后面拎起书包:“行——您不说我也就不问了,我就是这么一个尊重别人意愿的好青年。”   下车时,施远尘伸手拉了一下他的胳膊,从车窗里探出头:“你最近睡得不好吗?”他指了指自己的眼下。   裴苍玉耸了下肩:“不好。我们斯德哥尔摩很难痊愈的。”   “别赌气。”   “还有事吗?”   施远尘放开手:“如果你想知道白石的事,可以问费左华。”   “都说了我根本不想知……”   “也可以问我。”施远尘打断他。   施远尘盯着他:“你想知道吗?”   裴苍玉没动。   等夕阳换了个角度,偏了一点打在施远尘的脸上,显得整张脸红黄一片暖色调的时候,裴苍玉才摇了摇头:“不想。”   说完他转身向自己的房子走去,他在那里有个秘密。   可施远尘突然开口了:“白石要回来了。被引渡回国。”   裴苍玉像一个机器人,以听得出零件扭动的声音缓慢机械地转回来,在他衣服上的橙黄色的夕阳光跳到他的胸前。   “下周。”   施远尘告诉他。   但看不清裴苍玉的表情。 第153章 后日谈 下   我等在马路对面的时候,远远地看见了姓施的那个人的车。是辆好车,有次我溜进他的车库,去他车里找裴苍玉资料的时候坐进去呆了一会儿,还开了空调。不是我说,皮质椅真的舒服,他那皮上还镂花,我操可真是牛逼。   我回去讲给陶风听的时候,他懒得看我一眼,问我大哥:“你为什么不给这个土包子买辆车。”   我大哥说我不会开。   然后我就闭上了嘴。   那时候我才刚去陶风那里,还是个菜鸟,一个新手,做些边边角角的工作,传个口信,送个东西什么的。就见过一次老板,他跟我说“让让”,旁边周临渊瞪我一眼,我就赶紧让开了,他朝巷子里面走,那天他要杀他哥。   我在做了很长时间零散活之后,逐渐有了点名气,但陶风说我脑子太笨,“不堪大用”,这词后来我还是翻字典查的。不过老板夜逃警局那天,是我给他开的车。   我的车技是真的不错,甩掉了三四辆警车。老板不怎么认识我,还说“你开车不错。”   我回答:“确实,我平时没事就玩QQ飞车,什么比赛都拿第一。”   说完我看老板,老板根本没听。   我送他到工厂,就要跟着他下车,他叫我别下,去开车把警察引走,然后去麒麟街给他准备一辆车。   他说得很快,我有点兴奋,老板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么多话,我感觉自己要飞黄腾达了。   后来老板开着我给他准备的车,跑到不知道欧洲哪个地方了。   再后来听说被抓了。   我也就一直没怎么升职。   虽说生意上什么的我不懂,但我们好像只乱了一小段时间,很快就又变回了原样,我听陶风说,老板出了点血,控制住了局势,具体情况没搞懂,大概跟股份有关系。   我听着听着点点头,陶风看见我点头就笑着骂我:“你听得懂吗你点个屁头。”   我很委屈,我纯粹只是为了配合一下场面。   事情基本稳定下来之后,我们还处理了一下丁家的残党,本来没什么要紧的,但是裴苍玉回来了,那些人就盯上了他。我们暗地为他处理掉了不少事,有时候甚至连他那个讨人厌的警察朋友都要一并照顾到,真的很烦人。   说是为了裴苍玉,但显然不是为了裴苍玉。如果不是老板交代,我想我们没有人会管这些事。   等人都处理的差不多了,陶风居然还让我去裴苍玉家。我问他干什么,他说叫我去帮裴苍玉换个灯泡。   当时我就急了,我说少放屁,我很忙,换个灯泡也要老子去?   陶风转头看周临渊,周临渊朝我走两步,我立马就投降了,我最怕的人就是周临渊。   “好好好,我去行了吧。”   事实证明,他妈的都在骗我。只换个灯泡也不亮,他那地方线有问题,我给折腾了半天,把旧线拆掉扔了,要不然早晚电死他,还以他们那一层的名义换了接驳口,里里外外花了不少钱。   后来我找陶风报销,陶风说你缺这个钱吗?你显然不缺,但他缺。   我想也是,我早已经不是只能摸摸施教授的车的时候了,但裴苍玉仍旧是个穷人。   所以我决定算了。   尽管我还是不爽,因为这不是一次,我们去给裴苍玉当保姆当了不少次了。   我这会儿看着车停在路口等红灯,知道我该回去了。我只是出来喝个汽水。   我转头问卖饮料的姑娘多少钱,她脸红红地捋了一下头发,说不要钱,请你吧。   接着又问我是不是本地人,做什么的。   我也挺想聊的,但是时间紧迫,没办法。   所以我说:“谢谢。”直接走了,我看见她翻了个白眼,装作没看见。   在小区墙边我喝完了饮料,扔了瓶子,两下翻过了墙,裴苍玉住三楼,我刚才就在那里,现在我又爬了上去。   我都进去好一会儿了,裴苍玉才进来。   我站的地方在窗边,屋子里没开灯,他大概能看个影子。   他进来的时候看见我,手轻轻颤了一下,我猜谁进门看见窗边有个高个子剪影都会吓一跳。   但裴苍玉装做自己没有被吓一跳。   他把钥匙扔进抽屉里,一边换鞋一边问:“今天换人了。”   “哪天不换人?”   我说完话,他愣了一下,抬头看我。   “看什么?”   他笑了笑:“没什么。不过来了这么多人,你是第一个跟我说话的。”   我心想,那是因为我比较活泼,我懂,团队里的其他人都缺乏基本沟通技能,尤其周临渊,他简直……   扯远了。   但他这句话我没接。   他站起来朝我走过来,在饮水机旁边停了一下:“喝水吗?”   我挺想喝的,喝完饮料更渴了。   “不用。”   他只顾着接水,也没看我:“为什么?”   “我怕你拿我用过的杯子验指纹。毕竟你是警察。”   “哦。”他转头看着我喝水,“那我要是真的去验,你的指纹会出现在什么地方啊?”   那多了去了大哥。不是我说,你屋顶被人装的摄像头那还是我给你卸下来的,你床脚的窃听器也是我给你拆的,你点外卖里面有药,那也是我给你扔的,你还说有人偷你外卖,在小区门口找了半天。   哦对了,有天你回家前你家里有个人在等你,那也是我把那人带走的。他还想捅我,我不得已只能就地将他生理毁灭,那天六点半,不好带出去,我还把他在你客厅的茶几下放了几个小时,你睡了我才把他带走。得亏你那天感冒,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说起来那人重一百三,搬死我了。   我在别的地方出的差,就不跟你提了。   “海洋公园吧,我喜欢海豚来着。”   他笑了:“你还会开玩笑啊。”   “嗯,集体培训的时候学过。”   他愣了一下:“真的吗?”   “……”   他叹口气,走过来,递给我水:“你可以把杯子带走。”   我犹豫了一下,接过来了。   他突然看到我的脸,有点震惊,半天才问:“你多大啊?”   我低头看他,但没有回答。   “成年了吗你?”   “我都十九了。”   他笑了笑:“那还是个小孩儿啊。”   裴苍玉和老板的关系我们几个人是知道的,我老板最近在坐牢,我跟他不应该靠这么近,我都能闻见他头发上的香味了,他洗发水用得会不会有点太多了。我是个封建古墓派的男人,所以往后移了移。   他没注意到,也没有身为“老板的人”的自觉,该干什么还干什么。说真的,我要是老板,他整天坐别的男人的车回来,跟那个烦人的小警察不清不楚,我可是要发火的,根本不守夫道。得亏我们老板宽宏大量。   他看着我:“你怎么了?眉头皱那么紧?”   如果依照我们那里的传统,老板蹲监狱,他就应该去陪蹲。   唉,现代社会真是开放。   我应该回头也去买个手机用用,听说3G特别快。   他悠闲地坐到沙发上,转头问我:“你吃饭了吗?”   “我不吃饭。”   他“哦”了一声就开始给自己点外卖:“你说炸鸡好还是喝汤好。”   他今天心情不错啊。   他坐在沙发上玩他的手机,我站着他后面看着他,希望手机不会漏电电到他,我的责任是保护他安全。   他突然转头:“白石要回来了,你知道吗?”   废话,我当然知道。   ……等等,他不知道吗?   ……这么说,难道老板跟他决裂了?不应该啊,陶风今天让我来的啊。那我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裴苍玉的脸色不好看了:“所以你也知道。”   我没回答,他又说:“就只有我不知道。”   然后他把手机往桌上一扔,躺进沙发里去了,留一条胳膊搭在沙发靠背上,我只能看见他的手腕和手。他比我们想象的都要瘦一点。   他招了招手:“你过来。”   我走过去,低头看他,他的背冲着我,脸朝着沙发里面,声音有点闷:“我只问你一次。”   我点点头,想起来他看不见,就开口:“嗯。”   “是白石让你们来的吗?”   “嗯。”   “从什么时候开始?”   “我是两个月前来的。”   他动了动,转了下头,仰着看天花板,身子没有转过来:“我毕业的时候收到了礼物和花,是白石送的吗?”   “对。”   他犹豫了一下,终于转头看我:“他怎么样?”   我被他看着,有种被一个婴儿扑到怀里的感觉,他作为一个有夫之夫,实在不该这么看人。   “还好。”   他的眼睛便突然带了点笑意,随即隐去,又转了回去,半晌,他才问:“你今天来干什么?总不会又帮人送花吧?”   其实我今天来有两件事,一个是拍一下他的心理咨询记录,另一个……   陶风说:“你陪他聊聊天。”   我当时觉得很委屈,总不能我话多就当我爱聊天吧。我表示拒绝。   陶风转头叫:“周临渊。”   我跟他说:“别叫了,他不在。”   陶风才看我,甚至朝我笑了一下:“你好好干。”   “我不干。”   “这样吧,老板回来以后,你可以去见见他。”   “真的?”   我很久没有见老板了,心里有些激动,当年老板午夜奔逃,一脚踩在大楼里扑出来的男人脸上那酷炫的身影,十分让我向往,全程老板手都没从兜里掏出来一下。搁在以前我听人讲,只觉得装逼,真的看见以后,配上老板面无表情的脸,我新的偶像就诞生了。   所以我今天是抱着“聊天”的准备来的。   “陪你聊天。”我诚实地说。   他坐起来,看我:“那你叫什么?”   “这个不能说,换一个。”   “那你是哪里人?”   “这个也不能说,再换一个吧。”   他瞪了我一眼,去拿烟:“别说了,给我跳个霓裳羽衣舞。”   “什么东西?”我有点不乐意,“我没怎么念过书。”   他还叼着烟,抬头看我,眼睛瞪得圆圆的:“他们就这么把你拐进来,连书都不让读?”   “……”   他递给我一支烟:“按年龄,你可以叫我一声哥哥……”   这人真的是……   我接过他给我的烟,连同刚才用过的水杯,装进我的口袋,他看我,用眼睛问我为什么不抽。   “在上班,不抽烟。”   他白了我一眼。   我坐到地上,盘着腿,正好比他矮一头。他移了移:“你坐沙发吧。”   “坐这里就行。”   他又用一种看“山区里上不起学的学生”的表情看我,语气都放柔和了很多:“坐地上不凉吗?”   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跟他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眨巴眨巴眼。   “我们常说,‘穷走夷方急走场’。我是属于赌石头的那种……”   他打断我:“什么是夷方?”   我跟他解释:“就是穷的话就偷渡,急用钱就赌石头。找翡翠原石。说是赌石头,但我、我们家只是给人卖苦力。我在石场遇到了我大哥,大哥带我来这里。”   他问:“你当时多大?”   “十五。”   他望着我,抿了抿嘴。   我还蛮陶醉这种感觉的,他很在意,倒也不因为我,就是这种事会让他在意。   他犹犹豫豫地问:“这里会好一点吗?”   我很快点头:“会。”   他眉间看起来舒展了一些,因为自己说些什么能够牵动别人的感受,对我来说还是件新鲜事,但感觉不坏,他的眼睛很干净。   要不,我也去养只狗吧。小金毛或者西高地白梗。   我多说了几句话:“克钦邦帕敢的玉石梦。就是为了梦,把山挖成谷,把谷挖成山。是石头或者是玉。”   “是石头还是玉,要靠赌是吗?”   “石头没什么可以跟玉比的,玉也没什么想要的,如果非要牵扯到一起,那就是石头用自己当引子,劈开看一看,是不是玉。献石头给玉,赌个梦罢了。”   裴苍玉看着我,看了半天,笑了一下:“我要去吃饭了。”   他站起来:“你来吗?”   我摇头,我没有跟他被人看见的打算。   他朝我挥了下手:“有机会再见。”   然后他出门去,我等了十分钟,从窗户里翻了出去。   陶风践行诺言,裴苍玉见老板的那天,确确实实是让我陪同的。   我去敲门,还没等他开门,就听见里面一阵嘭声,然后他拉开门,还揉着自己的腿,看起来没有睡好,估计一晚上都在想今天的见面。   他看见我吃了一惊:“你今天是什么行头?”   我推了推新配的眼镜:“你们学校辅导员。”   他眼角抽了一下,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上车的时候他自言自语:“也不怕被抓,你们一个个真是太嚣张了。”   路上他不停地喝水,口渴得要命,在我转开脸的时候,还瞥见他对着镜子整了整自己的头发。   我感到很欣慰,这才是有夫之夫探监的正常表现,如果不是姓费的不会允许,今天裴苍玉完全可以留下来陪陪我老板,陪一个晚上。   但说真的,他不是一个人。   老板其实三个月前就回来了,但是他头发被人剃了,他不愿意在光头的时候见裴苍玉。我当时表示很不解,老板这样不是更酷炫吗,回头在脸上整个刺青,一边儿半幅对联,才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我就很向往,但是这么一搞估计就得失业。   陶风说我懂个屁,这叫谈恋爱。   那裴苍玉也是这样。我不记得某次偶尔,非常随口地提了一句他有点胖了,再见不知道老板能不能认出他。他就开始减肥了。那次真是我口误,我只是随口一说,我根本不知道他原来是胖还是瘦,但自那以后,裴苍玉绝对瘦了五六斤左右。   裴苍玉还在照镜子,他眼角有点发肿,现在正在使劲地揉。   我看了他一眼:“你要不要化个妆?我在卖场停一下。”   他瞪我:“你话怎么那么多?”   我很委屈,我调侃他的话才说了一句而已。   裴苍玉转开头不看镜子了,盯着窗外。   不一会儿又回头跟我说:“我是不是太那个了?”   “哪个?”   “就……”他欲言又止,干脆又转过脸去了。   我就问:“女气是吗?那确实,等下买条裙子吧。”   他慢慢地转回头,眯了眯眼:“是不是我叫你跳车,你现在就必须跳车。”   按行政等级来说,确实。他要是坚持我应该去死,我又不想自杀,我马上就该踏上逃亡的路程了,等陶风他们把我杀了之后,说不定还会在我的尸体上放多罂粟花,当做纪念。   老板的人不能惹,所以我不再开口了。   到地方之后,费左华就已经在门口等了,大太阳,他也不嫌热。   裴苍玉看见他就更紧张了,跟我说:“我想上厕所。”   “水喝的确实多。”   费左华对他很和善,但态度很强硬,对我连态度都不和善,问裴苍玉:“这位是?”   “学校辅导员,陪着来的。”裴苍玉心思就不在这里,朝楼里张望,“就这儿是吗?”   “不是。”费左华对我将信将疑,上下看了好几眼,估计我走了以后就要去查查我身份,但没关系,我确确实实是辅导员,然后他看向裴苍玉,“在后面。监狱。”   裴苍玉听见这两个词,干咽了一下。   我们绕过大楼,后面还有一层锁着的门。   我想,不愧是老板,关得层层叠叠的,真是有面儿。   我们在大门登记,进东北角区登记,进五号又登记一次。   现在往前就是会客室了。   裴苍玉转头看费左华:“我上个厕所。”   费左华:“……”   我补充:“他水喝多了。”   费左华往左转:“这边。”   我们两个都跟过去。   费左华抬手止了一下我:“你不用。”   接着转身继续走。   开玩笑,你说不用就不用。   我等了一会儿就跟了上去。   我到卫生间门口时裴苍玉正要往外走,费左华伸手一把拽住了裴苍玉的手臂,我当下就想去摸刀。   他跟裴苍玉说:“你怎么这么激动,医生还没给你看好吗?”   裴苍玉一听甩开了他的手臂:“我没病。”   费左华抿了抿嘴,盯着他,但裴苍玉转开了脸:“还有事吗?”   “我跟你说,如果是我,根本就不会让你见白石,他对你影响太大了。完全是因为情况特殊……”   裴苍玉转脸看他:“不是他说见我吗?”   “……是。”   “这不就行了,你满足他的要求,他向你提供情报。”   费左华有些尴尬。   裴苍玉拍拍他的肩膀,笑了一下:“放心,我明白的,不会再被他蛊惑了。”   费左华这才有些放心。   会客室很大,没有任何人。我们不是在那种隔着挡板的地方见面,这只是一件普通的房间而已。   裴苍玉坐在桌子一侧,我站在他后面,费左华站在桌子中间,房间里还有两个警卫。   我看着裴苍玉抖腿,咬手指甲,把我也带紧张了。   门响了一下。   裴苍玉猛地抬头盯向那个方向。我在那个瞬间,感到身边裴苍玉的身体僵了一下,如果我能通灵,我一定能看到他的灵魂离体一样朝那边扑去。   连我都站直了。   门打开,老板在一个警察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他戴着手铐,脚铐,穿着蓝白色的衣服,除此之外,看起来毫无变化。   我又看向裴苍玉,我怕他哭出来。当然,他没有哭。   费左华看着裴苍玉,脸上都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甚至有些生气。   老板只看裴苍玉,朝他笑了笑,走过去坐到桌子的另一侧。   我看不到裴苍玉的表情,但看他的背影,我怕他整个断掉。   老板笑得很温和,声音也很柔和,搞对象的人也许都这样吧。   他说:“你瘦了,裴苍玉。”   我看着裴苍玉几乎抖了一下。   然后裴苍玉回答:“还好。”   老板笑了笑,转头看费左华:“给我烟。”   语气换得好像在变脸。   费左华一脸不爽,给他递了根烟,点上了火。   “你这次考试成绩这么好,不如去玩儿几天吧。”   裴苍玉抬头看他,只愣了一瞬间,就说:“你头发也终于长出来了,恭喜你啊。”   他们声音不大,充满了老夫老妻的感觉,分隔两地,什么事都互相知道,现在简直是在调情。费警官的面部表情十分之狰狞。   “跟警察打交道很累的,我怕我以后秃了怎么办。”   裴苍玉笑他:“我把我剪下来的头发给你做顶假发,只收你一百块。”   老板弹弹烟灰,笑了笑:“喔,这么好心,加一百块染成黄色的吧。”   “那你出钱。”   “好,但你先卖个艺吧,会什么乐器。”   “不会乐器,吉他比不过你。”   “吹箫会吧,呜呜咽咽的那种。”   “你他妈……”   我看向费左华,听情侣墙角本就不是人该做的事,现在我们被迫一起,我对他油然而生一种理解感。他肯定比我更烦。   这边二位越说头越凑到一起,如果我们不在,我毫不怀疑当场就能看见这二位翻到一起滚在桌上打炮。   当然,我是成年人,我理解。   “请两位注意距离。”   旁边一个警卫冷冰冰地这么说了一句。   裴苍玉脸一红就往后一退,拉开了距离。老板没动。   当时不知道是谁跟我说裴苍玉对老板没意思的,后来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再说了,裴苍玉这种心里装不下东西的人,喜欢谁是不可能藏住的。尽管他最后还是选择了把老板出卖掉。听说本来打算同归于尽,但老板有后招。   他们聊了很长时间,什么了不起的事也没说。   窗口的夕阳从老板这边移到了裴苍玉那边。   他们两个看起来很开心,像两个学生,彼此眼里只看得到对方。   我不知道值不值得,这是不是裴苍玉想要的心安理得。老板仍在接受调查,不知道会判多久,跟警察斗智斗勇,听说整顿了一下他们区囚犯之间的纪律,升了不少级,也得罪了不少人,不愧是我老板;裴苍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爱上了他,家里仍旧空荡荡,偶尔我们会过去,大多数时候他要忍着,忍着爱恋和思念,尽管大家认为那是病态生活的延续,裴苍玉不能解释,我猜他足够坚强一个人坚持。   这个时刻,他们确实是快乐的。   老板把烟夹在手里,慢慢地放在烟灰缸里。   裴苍玉的眼睛跟着烟动,在烟放到烟灰缸里之后,他把烟拿起来,愣愣地看着,想要抽一口。   费左华向前一步,老板转头看他,笑了笑,有点得意的意思。费左华更加愤怒,他克制自己,走到裴苍玉身边,咳嗽了很大一声。   裴苍玉反应过来,把烟摁灭在了烟灰缸里。   “时间到了。”   警卫好像机器人一样,卡着点报时。   老板和裴苍玉对看了一眼,老板温柔地笑了笑,裴苍玉的眼睛跟着他转,湿漉漉的,我又想养狗了。   就在我这个想法刚刚冒出头,老板突然看了我一眼,丝毫没有温和,冷冰冰的,也不知道为什么。   鬼吧,他。   老板站起来,裴苍玉也站起来,他们该分开了。   费左华恨不得他们赶紧分开,对警卫说:“辛苦了,结束了。”   警卫走上前来。   老板突然看着裴苍玉,说:“找个时间做/爱吧裴苍玉,我快憋坏了。”   警卫的脚步都停了一瞬。   我想,你们也没那么机器人啊。   费左华简直要杀人,他咬牙切齿,裴苍玉只是看着老板。   警卫反应过来了,一个拉开门,一个走向老板:“走吧,白先生。”   老板歪歪头看裴苍玉:“再见,裴苍玉。”   裴苍玉点了三下头,目送他离开。   费左华瞪着老板的背影,自言自语:“太嚣张了,太嚣张了……”   我觉得他是真的讨厌老板,不知道老板怎么得罪他。   回去的路上,裴苍玉一句话都没说,他脸和耳朵都红红的,红了一路,夹着腿,也不看我。   我懂的,我是个正常人。他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回去我要手冲”的氛围,我把车都开快了些,不用谢,裴苍玉。   我停了车,他跳下去,给我潦草地打了个招呼,蹿上了楼。   我在楼下点了支烟,看他的窗户,一直没有打开灯。   他进门去,来不及开灯,他进门就会跪倒,趴在地上,脸贴着地板,在黑暗中拽下自己的衣服,仰着脖子打开腿,光着脚在冰冷的地板上才,应该会哭吧?也许会哭,湿哒哒,软绵绵,黏成一团,雾蒙蒙。   照这样下去,我们说不定以后还要给他买个dildo。   我把烟抽完,扔出窗口。   开车离开。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新奇书网 http://www.xxqi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