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新奇书网(www.xxqishu.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君非良善》作者:温闻挽晚   文案:   晏辞生来尊贵,即便是太后都要唤她一声姑姑。   皇帝太后尊她敬她,自然也畏她惧她,想尽办法置她死地却从未成功。   忽有一日,这被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晏辞遇上了狼子野心的摄政王君屹……   君屹以为,是怎样凶神恶煞之人竟能让众人诚惶诚恐,后来亲眼见了方才知晓,晏辞竟这般明艳动人。   那人眉眼弯弯竟毫不避讳地同他说:“听闻摄政王有意于皇位,真巧,我也有意,我们不妨各凭本事。”   *架空,架得很空,剧情设定全为男女主服务。   *男女主皆非良善,都是要造反的,感情需要慢慢推动   *女主出场已经二十二了(手动高亮)   *有副cp   内容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相爱相杀   搜索关键字:主角:晏辞 ┃ 配角:君屹 ┃ 其它:《娇娇入我怀》求收藏~   一句话简介:真巧,我也想造反!   立意:努力奋斗,创造美好未来! 第1章 回宫   梅雨方过几日,城中被雨水浇灌的霉气渐渐被喜气取代。不日便是太后寿辰了,皇上特地减免赋税与民同乐。城中来了许多杂耍的戏班子,故而每日都有许多人进城,将城门口挤得水泄不通。   约莫午时,城门口本该熙攘的人群忽而安静下来向两旁散开,自发给一队军马让路,为首的是百姓熟知的袁州将军。   袁州将军的表情过于严肃了,吓得众人都跟着忧心忡忡起来,只当是又发生了什么大事。   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袁州将军环顾四周后将目光落在了一辆朴素无华的马车上,而后翻身下马对着马车行了大礼,口中还大声宣告着:“末将袁州,恭迎太长公主回宫。”   此言一出,人群一片哗然。谁能料到这马车里坐的竟然是晏国的太长公主——当今圣上的亲姑婆。   提及这晏国的太长公主,在百姓眼中可谓是神袛。   晏国皇室子嗣稀少,后代屈指可数,且皆为男子。而太长公主则是晏国的第一位公主,单名一个“辞”。出生时天现祥瑞,钦天监谓之大吉,故而倍受宠爱,年幼便受封“以安”。   后朝廷生变,她曾执掌大权力挽狂澜,当时也不过豆蔻年华,待一切尘埃落定她便让权于当今圣上出宫游山玩水。   如今回来这一遭,显然与太后寿辰有关。   百姓无一不探头探脑,颇为急切地想一睹这太长公主的风采。   等了好半晌马车也没有动静,众人心中古怪,刚想小声议论几句便见马车上下来一个身着浅绿锦衣的女子,模样娇俏举止端庄。   “袁将军此行可是奉了陛下之命?”南秋行了礼而后问道。   “末将奉的是摄政王之命。”   袁州的话让南秋微微一讶,她稍稍打量一番才道:“殿下还在休息,袁将军不妨先回去禀报摄政王,待殿下醒了便会回宫。”   “摄政王叮嘱末将,务必将殿下安全地护送回宫。”   袁州这话是打定主意不肯先走了,南秋有些为难地与驾车的云昭对视一眼,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如何婉拒。   “那便有劳袁将军了。”正当南秋苦恼时,清亮沉稳的女声从马车里传了出来。   马蹄声传来的时候晏辞就醒了,只是等着南秋将他打发走,没成想袁州竟这般难对付。于情于理,既然他并非晏璟派来的,她便不该由他护送,只是这摄政王……   晏辞搭在窗边的手指点了点,若有所思地望着晃动的帷裳。   百姓未瞧见晏辞的模样,只是看着袁州带来的士兵为马车开路殿后,径直向着皇宫而去,心中还有些遗憾。   太后寿辰是桩大喜事,宫女太监们得到了额外的份例,自然是满心欢喜,做起事来也干劲十足,所以宫中上下都比往日多了几分生机。   唯有一点不妥,太后近来身子竟越发不适,眉宇间总带着些许忧虑。太医只言心病仍需心药医,至于这心病究竟是何便无从得知了。   皇上无疑是最关心太后的,故而时常抽空陪着太后纾解心中忧虑,可谓是仁且孝。   御花园中,年轻的帝王正陪着太后赏花。他细细打量太后略显苍白的脸色,眉心微拧显露出几分担忧来:“母后近来身子如何?”   “已经好多了,皇帝不必忧心。”太后拍拍他的手规劝道,“皇帝的心思应当多放在政事上,若因哀家而略有荒废倒叫哀家过意不去。”   “做儿子的照顾母亲不是天经地义的吗?母后多虑了。”晏璟安抚。   太后微微颔首,也不便再说些什么,只觉得胸闷气短,隐约有些不安。   她抓着晏璟的手微微收紧,兴许是力气过于大了使得晏璟诧异偏头。犹豫了许久她才缓声提议:“璟儿,寿辰的事还需再议……”   晏璟表情未变,嘴角的笑意却是渐深:“母后这是怎么了?寿辰是好事,儿臣都已安排妥当,母后只管养好身子,不必太过担忧。”   “可是……”   “母后您累了,儿臣扶您回去歇息。”晏璟打断太后的话,语气略有些生硬,带着不容置疑。   太后即便再想说些什么也听出了晏璟话中的不悦,只好任由晏璟搀扶着向寝殿走去,只是眉心始终有挥散不开的忧愁,亦或是不安。离寝宫越近,这份不安便越发强烈。   还未踏进院门,便听得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一个人影突然从拐角撞上来被福公公掀翻在地。   “混账东西,睁大你的狗眼看仔细了,陛下和太后也是你能冲撞的吗!”福公公尖着嗓子呵斥,“来人呐,拖下去!”   福公公刚要扭头招呼人便对上晏璟阴冷的目光,一下噤了声。   “何事如此慌张?”太后抚抚胸口平了气息才问道。   “回……回……太后……”小太监被吓得还未回过神来,说起话来也是磕磕绊绊叫人头疼。   晏璟也缺少了些等待的耐心,径直扶着太后走进启和殿。殿外齐齐歪倒着十几个太监侍卫,还站着的皆惊慌不已,瞥见晏璟和太后的身影扑通一声跪下了。   “求陛下、太后恕罪。”   启和殿是太后的居所,他们竟让人轻而易举地闯进去了,被太后和皇上知晓了定然是饶不过的。宫女跪在地上,手心早已浸满了汗,但却不敢抬头,唯恐人头落地。   晏璟却没有心思处罚,只是蹙眉望着没有动静的寝殿,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却又极快地否定了。他抬脚绕过地上横七竖八的太监踏进门槛。   茶盖碰撞茶杯的声音清脆悦耳,透过帘子隐约能看到榻上坐着一个人。福公公撩开帘子,让晏璟彻底看清了里面那人的模样。   那人年岁不大,秀眉凤眼,一眼瞧去便让人觉得眼前一亮,即便打扮朴素也满身贵气。   她静静瞧着晏璟和太后,眉梢微微挑起显出几分冷漠却很快被笑意覆盖。她的模样与晏璟记忆中那人的模样慢慢重叠起来,让他忽觉喉咙干涩。   福公公并不认得晏辞,他只知晓面前这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擅闯皇宫,擅闯启和殿。他近年才提到晏璟身边,自然想好好表现表现,于是娇俏地伸出手指指着晏辞便要大喝,还未来得及便化为痛呼声。   他看着自己被掰断的手指头,又看了看不知何时站在自己面前的云昭,又惊又疼又恼,刚要转头向晏璟哭诉便见晏璟张了张嘴,唤了一声“姑婆”。   福公公一愣,好半晌才明白眼前这人是谁,两眼一翻昏了过去,临倒下前脑子里飘过一句“完了”。   太后本是恍惚的,直到晏璟这一声姑婆将她唤回了神,腿一软险些跌倒,幸而晏璟仍托着她的手臂。   “姑姑。”太后站稳了些唤道。   “别来无恙。”晏辞眉眼弯弯。   晏璟敛了方才的呆愣,面上显出几分冷淡的笑意来:“姑婆何时来的,怎么也不叫人递个消息?姑婆入宫侄孙都未来得及迎接,实在是失了礼数。”   晏璟的话让晏辞微微挑眉,却也未曾开口解释。她极轻地扯了下嘴角,终是喝了口茶才淡声道:“太后寿辰,我自然是要来也是该来的,况且陛下都已亲自邀约。若是我不来,岂不是浪费了陛下一番心意?”茶盏被轻柔地放下,在有些人听来却是刺耳至极。   晏璟轻笑出声:“姑婆说笑了,侄孙知晓姑婆忙,来了侄孙自然喜,不来侄孙也只当时候未到。”   这话说得既好听又客套,让晏辞不禁笑了一声,在晏璟听来就像是嘲笑一般。   他敛了笑意,定定心神建议道:“路途颠簸,姑婆一定累了吧,不妨先歇一歇?”   晏辞微微颔首,算是默许。她按了按太阳穴,目光从晏璟身上挪开落在了太后身上,仔细打量一番却并未开口。   太后眼睁睁地看着晏辞起身走近,越近心跳便越慌乱,手竟有些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晏辞伸出手托住太后的手,眉眼温柔:“听闻你近日身体不适,如今看来确实如此。想来你也无甚琐事,不妨多歇歇。寿辰将至,太后保重身体。”   “多谢姑母关心。”太后深深吸了口气才控制住自己的声音。   晏辞微微颔首,方踏出房门便瞧见院外被小太监扶住的福公公。   晏璟循着她的视线望去开口解释道:“秦公公身子不适,去年便请求告老还乡了。侄孙念其苦了一辈子,便给了盘缠叫人护送他回乡了。”   “如今陛下才是晏国的皇帝,陛下深思熟虑后做的决定,我自然不会有异议。”晏辞似笑非笑地看了晏璟一眼,脚步轻快地离开了启和殿。   目送晏辞离开,太后捂住胸口松了口气,额角满是冷汗,她有些后怕地看向脸色铁青的晏璟。   “璟儿……”   晏璟看了太后一眼,眼底有化不开的阴郁:“母后好好休息,儿臣先回去了。”话罢拂袖离开。   太后愣愣地站在原地,眼眶不禁蓄满泪水。她望着晏璟的背影欲言又止,愁绪如麻。   一个老太监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只听到她落寞的声音:“璟儿这般,应当是对我很失望吧。”   “太后您多虑了,陛下只是太忙了。况且太长公主一向强势,如今不打招呼便闯到启和殿来了,陛下不得不分出心神应付她,这也是为了太后往后的安稳着想啊……” 第2章 寿辰   “砰”杯子碎裂的声音让御书房外的侍卫都是一惊,整个御书房都笼罩着一层阴郁。   “摄政王不妨向朕解释解释,为何袁州会出现在城门口,又为何无人向朕禀报太长公主已经入宫?”晏璟眼神阴冷地盯着面前的男人。   “太长公主入宫无人迎接实是失了礼数,臣不过是在替陛下分忧。况且臣派袁州去时也已遣人禀告陛下,并不知晓陛下没得到消息。”君屹面色不改,说出的话也滴水不漏,丝毫没有因为晏璟的愤怒感到惊慌。   晏璟方才的愤怒在听了君屹的解释后已经平息,他看着一脸坦然的君屹忽而笑出了声,笑声阴冷瘆人。   “爱卿果真是朕的左膀右臂啊,朕未想到的事爱卿都处理得万分妥当,你说说朕该如何奖赏你?”晏璟单手扶额,眼中隐隐透着寒凉,语气却甚是愉悦,说出的也仿佛是对玩伴的耳语,“不如,朕将这皇位赏给你?”   君屹巍然不动,唇角却是微微勾起,他抬眸对上晏璟泛着冷意的眼睛,随意而散漫地回应:“陛下还是不要开这样的玩笑了,臣惶恐。”   说是惶恐,可面上却瞧不出半点惶恐。   晏璟轻笑一声,敛了情绪:“如今太长公主回宫,朝中局势定然有所变化,爱卿怎么看?”   “微臣不懂陛下的意思。”君屹答,“太长公主回宫自然是好事,这朝中局势为何会因此变化?陛下是晏国的皇帝,无论如何都不该产生这样的担忧。”   晏璟仿佛被他的话逗笑了,君屹也许是真的听不懂又或者是在装作听不懂,不过如今也不是很重要。   “陛下如今应该思考的应当是李大人的事。”   一句话让晏璟的笑容僵在嘴角,君屹的声音理智而沉稳,努力分析局势想要说服晏璟。   “李大人是跟在先帝身边多年的老臣,是重臣。陛下若只因一点小事便处死他实在是寒了大臣们的心,日后大臣们又怎么敢进谏?陛下又如何能够把握住人心?还请陛下三思!”   晏璟垂眸掩住眼底的厌恶,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桌面,语气轻松:“摄政王这话可说错了。”   “李大人目无王法,借着进谏为由冲撞朕,还险些杀了朕。弑君的名义还不足以定他的罪吗?嗯?”尾音上扬,带着明明白白的威胁。   冲撞是真,可所谓的弑君实属无稽之谈,晏璟不过是想找个借口除掉李大人罢了,君屹即便知道也不能直白地指出来。   晏璟想除掉李大人也不是一朝一夕的想法了,可是为什么非得是现在?他沉默一瞬忽而明白晏璟为何如此着急了。   因为太长公主回宫了。   晏璟即位五年,龙椅坐得却并不安稳,朝中对其有意见的不在少数。而李大人是先帝重臣,代表的也是老臣,能否得到他的支持颇为重要。   比起晏璟来,李大人也许更偏向晏辞。既然得不到李大人的支持,晏璟也必然不会让他落在晏辞手里。   君屹保不住李大人,也不可能同晏璟撕破脸,只能比较利弊,然后再寻别的办法。   “太后寿辰都已安排妥当?”晏璟见君屹沉默不禁问道。   “陛下放心,都准备好了。”   “你办事,朕自然放心。”晏璟摊开桌上的奏折低下了头,“爱卿若无事便先回去吧。”   君屹却站在原地没有打算离开的意思,晏璟不解,抬头望他,只听他道:“微臣还有一事想不明白,不知能否叨扰陛下。”   “讲。”   “听闻太长公主回宫路上曾在城外十里的树林中遇到刺客,微臣忽然有些好奇。”君屹顿了顿继续道,“太长公主离宫已久,究竟是谁能对她有如此敌意?又是谁竟敢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动手?”   晏璟眸光闪烁惊讶不已:“竟有这样的事?岂有此理!不过爱卿这是什么意思?是在怀疑朕吗?太长公主是朕的亲姑婆,朕怎么可能派人刺杀她?”   “陛下多虑了,微臣只是好奇罢了,万万不敢怀疑陛下。”   晏璟指尖点了点桌面:“爱卿似乎很关心太长公主?此事太长公主都未提起,爱卿却知晓了。”   君屹未作声,晏璟的目光带着探究在他脸上打转,想从他细微的表情变化中看出些什么来,可竟什么也瞧不出,遂作罢。   “不过爱卿倒是提醒朕了,此事是朕的失误。朕会好好查查此事,给太长公主一个交代。爱卿可还有其他事?”   “微臣告退。”君屹抬手作揖转身离开,刚要踏出御书房便听晏璟扬声问道:“爱卿还未曾见过太长公主吧?不急,就快见到了,爱卿一定小心些……”   话尾还带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与其说是担忧提醒,更像是期待玩味。这句含糊不清的话让君屹眉心微蹙,心中虽疑惑却并未问出口。   君屹刚踏出御书房,守在一边的林慕便迎了上来,待走远了才开口:“王爷脸色有些古怪,可是陛下不同意放了李大人?”   “陛下的旨意,我等如何能违抗?不过也并非一无所获,起码……”   从晏璟的话里话间多多少少能看出他对晏辞的态度。   整个晏国,除却在明面上掌权的晏璟,另一个掌权者则是晏辞,而晏辞又偏偏是那个辈分最高的人。   晏璟作为皇帝是有野心的,他不会容忍有这样一个人阻碍他的权力,所以或多或少都存着些别的心思。   他对晏辞的态度并没有众人以为的那般尊敬畏惧,却又没有君屹所以为的这般不屑痛恨,就仿佛在天平上,不偏不倚。   “奴婢参见摄政王。”经过的宫女垂首行礼,待君屹走过拐角才起身离开,从始至终未敢抬头看君屹一眼,哪怕是靴底。   经过御花园,君屹远远地瞧见一个身影与他向着相反的方向而去,看姿态并非宫女。   君屹未放在心上,只是略微加快脚步离开皇宫。   *   出了启和殿南秋憋了半天的话终于说出口了:“殿下,陛下似乎并不知道摄政王派人接您进宫。”   晏辞不在意地应声:“大概。”   “那您说摄政王这是什么意思啊?居然私自派人迎接您。”南秋蠢蠢欲动的好奇心促使她问了出来。   晏辞停下脚步用指腹捻了捻娇艳的牡丹:“你怎知是私自?兴许他派人去同陛下说,只不过陛下错过了。”   南秋诧异挑眉,还想问什么却被一旁的云昭阻止:“你可歇歇吧,就你这个脑袋,不管怎么想都是想不明白的。”   南秋气恼地瞪着云昭,挥起拳头示意使得云昭悻悻闭嘴,眼底却都是笑意。   “摄政王的心思很难猜吗?”晏辞并未被影响,反而是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的花低语,“有时候外界的风言风语也不一定都是假的。”   南秋和云昭对视一眼,只听晏辞接着道:“无碍。等见到了,自然就明白了。”   晏辞回宫的消息早在当天就在各宫传遍了,前来请安的人络绎不绝,却都被拒之门外。   云昭留在殿外负责微笑点头送客,南秋则守在晏辞榻边。   安神香方才燃了一半,床榻上的晏辞便动了动,声音带着还未清醒的沙哑:“几时了?”   “香才燃了一半儿,殿下可还有倦意?”南秋问。   晏辞未作声,只是睁着眼睛看着床顶帷幔,耳边是南秋轻柔的呼吸声。   “南秋。”晏辞突然唤道。   “殿下。”南秋回应。   “应霄回来了吗?”   “尚未。”南秋挤出微笑安抚道,“应霄的身手殿下又不是不知道,定然能平安回来。”   “我一直在想……”晏辞抬臂挡住眼睛念着,“究竟是我的人快一些,还是晏璟的人快。”   “罢了,你先去休息,我想一个人待会儿。”晏辞也并不是非要她回答,她及时打断南秋的思考缓缓坐起身来看向她,脸上有着掩盖不住的疲惫。   “是。”南秋的声音微微颤抖,在晏辞发怔间默默退出了房间。   偌大的寝殿只剩她一个人了,晏辞靠在床边极轻地叹了口气。披散的发丝挡住了她的表情,只能隐约瞧见她的眼神,明亮而诡异。   太后寿辰转眼便到,晏璟下旨大摆筵席三天三夜,宫中各处灯火三日不灭,各宫女眷手抄佛经祈福。   大臣们一早便穿戴整齐入宫赴宴,在宫门口遇见相熟的官员便寒暄客套几句,氛围十分融洽。   一辆马车由远及近,停在了宫门前,马车上印着烫金的“君”字,大臣们的交谈声戛然而止。   镶着金线的黑缎靴率先映入众人眼帘,那人着了一袭蟒袍,身姿挺拔意气风发。他抬眼扫了一下众人,眼底并无情绪。   “摄政王。”大臣们纷纷打着招呼,君屹也只微微颔首示意。   宴席设在长明殿,午时方开始,不过辰时便已有大半官员到了。   君屹的位置距离龙椅高台一丈,他的斜对面即距离皇位最近的位置,不出所料便是太长公主的位置。   君屹目不斜视地落座,耳边却时不时传来大臣们极小的议论声,这议论的内容自然是太长公主晏辞。   朝中大臣皆心知肚明,皇帝只是个提线木偶,而这晏辞则是提线之人。若她想,随时都能成为女帝。他们贯是有所猜测的,也听过不少风言风语,只觉晏辞此次回来必然是来者不善。   君屹是听过晏辞的名声的,毕竟她的身份在晏国尊贵而特殊,虽从未见过她,她的名字却无时无刻不被身边的人提起。   他大抵也是期盼见见晏辞的,他想知道究竟是怎样凶神恶煞之人竟能让众人这般诚惶诚恐。   正当众人讨论得热火朝天时,太监尖锐的声音打断了他们:“陛下太后驾到——”   “臣等参见陛下、太后,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众臣齐齐行礼,声音洪亮。   “众卿平身。”   晏璟落座后扫视了一下大殿内的众人,目光最终落在了晏辞空荡荡的位置上。他的眉心微不可闻地皱了一下,却并未表露出不悦来,殿中的香也才燃了三分之二。   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单手抵住下巴望着大殿门口,口中念着:“众爱卿不必拘谨,时辰还未到,权当朕还没来便好。”   话虽如此,又有谁敢这么做?晏璟虽年纪不大,可即便是简简单单地坐在那里便让人压力陡增。   众人也都注意到了,所有官员,即便是陛下太后以及后宫妃子都已到了,唯独晏辞的位置还空着。   等的时间越久,殿中的氛围便越凝重,大臣们无一不察觉到了环绕在晏璟周身的低气压,忍不住擦了擦额角冷汗。   在香即将燃尽之时殿外终于传来脚步声,君屹偏头瞧过去,眉梢微挑。 第3章 初见   该如何形容晏辞呢?若单说是美便显得俗气了,比美更甚的恐怕是她的压迫性。仅是从容不迫地从远处走来,便叫人胆战心惊。她眼底含笑,笑意却浅得一瞬即逝。   君屹曾听人夸过晏辞的容貌,说她小小年纪便出落得极好,有如清莲般雅静大气,可他却忽然觉得这个说法还不够准确,她确似清莲却也胜过清莲。   似是察觉到君屹的注视,晏辞偏头对着他嫣然一笑,明艳动人。   君屹自知失态,平静地收回目光。   在众人或是审视或是紧张的目光下,晏辞落落大方地站在堂前朗声道:“我来迟了,还望陛下恕罪。”   “太长公主来得刚刚好,何罪之有?快快入座吧。”香刚好燃尽熄灭,晏璟微笑示意。   晏辞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才抬眼,大臣们落在她身上的目光瞬间收了回去,惹得她忍不住勾唇。   宴席正式开始,身姿婀娜的女子鱼贯而入为太后献舞。晏辞托着腮打量四周的大臣,除去一半眼熟的人,另一半她从未见过,想来朝堂经历了不少。   目光不经意地落在君屹身上,整个大殿中除了上位的晏璟外,君屹应当是最显眼的一个,无论是相貌气质亦或是所坐的位置。   晏辞还未回宫时便听说了君屹的事迹,摄政王一向由皇亲贵胄担任,这君屹却是出身平民。可偏生生了副好头脑,竟从众臣中脱颖而出,还被举荐为摄政王,真是破天荒头一遭。   百姓都言,摄政王心狠手辣做事果决,模样自然也是赤面獠牙极为可怖。没想到这人不仅不可怖,还生了副足以让人神魂颠倒的好样貌。   一舞毕,殿内的气氛逐渐热闹起来,冗长的献礼贺寿环节让晏辞昏昏欲睡,思绪不知飘向何方,直到晏璟的声音唤回了她的神思。   “朕有一桩美事要宣布,恰巧正逢太后寿辰,可谓是喜上加喜。”晏璟眉眼间带着笑意,手指动了动,一旁候着的张公公便展开早已准备好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将军袁州之女袁可儿年芳二八,贤良淑德温婉大方,恰太傅韦张之子韦唯风华正茂,遂赐婚袁可儿与韦唯,命择良辰吉日成婚。钦此。”   大臣们听着圣旨表情古怪,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了君屹身上。   这天下是皇上的天下,臣民是皇上的臣民,但是朝堂上谁不知道袁州其实归属君屹一派,而韦张则是晏璟的人。   袁州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对其疼爱有加,简直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如今晏璟的一纸婚约无疑是在约束袁州,亦是约束君屹。   君屹仿佛没有察觉到众人的目光,也没有听到圣旨。他平静地品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微臣谢过陛下。”   袁州倒是率先接下了旨意,面色出乎众人意料的平静,韦张紧随其后谢了恩。   没有喜气洋洋也没有剑拔弩张,过分风平浪静反而透露着一丝尴尬,实在是无趣。   正在晏辞动了动腿,思考着要不要就此离开时忽有一个大臣站了出来缓和气氛。   “今日是太后寿辰,陛下又为袁将军及韦太傅的子女赐婚,实在是喜上加喜。不过提及赐婚一事,微臣忽而想起另一桩事来,兴许能再这双喜上再加上一个喜。”说话的是巡抚章越,晏辞隐约有些印象,只是几年前的他未敢同晏辞说一句话,即便是进谏。   “哦?”晏璟似乎来了兴致,他微微颔首示意章越继续说下去。   章越得到回应便继续道:“若是微臣记的不错,太长公主如今二十有二,还未择婿……”   听到章越提及晏辞的婚事,大臣们心里都是一惊。包括晏辞自己都有些诧异,她怎么想都没想到章越竟是将话题扯到了她身上。   “陛下身为天子,应当为臣民着想;身为太长公主的亲人,也理应考虑到太长公主的幸福。所以微臣斗胆提上一提,望陛下恕罪。”章越恭恭敬敬地行着大礼。   晏璟还未开口便见副将龚安站出来反驳:“太长公主身份尊贵,普天之下还未有人能够配得上太长公主。即便陛下是君,是亲人,这般左右太长公主的婚事是不是也不太妥当?章大人提出这样的事不会是故意以下犯上吧?”   章越脸色一黑,呵斥龚安:“龚副将,以下犯上这样的话可不能随便乱说!本官只是感念太长公主为了晏国付出太多,不忍看其孤单一人,故而才提及婚事。”   “本官自然知晓太长公主身份尊贵,无人配得上,但龚副将这意思就是太长公主应该孤独一生吗?”   众人沉默,开始快速分析俩人的话,并选择更倾向哪一方亦或是保持中立。   “微臣认为,若是择婿,摄政王倒是不错。摄政王青年才俊,太长公主又有倾国之貌,实在是天作之合。”章越见龚安不语,忍不住冷笑一声,而后继续自己的想法。   话题又扯到了君屹身上,让人忍不住多看他们二人几眼,确实郎才女貌,但是这二人怎么想都不会凑到一起。   身处论辩中心的二人丝毫没有觉悟,依然是喝茶吃糕,充耳不闻快要打起来的章越和龚安。   “不可。”龚安急忙制止,“我等谁不知晓摄政王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妹,虽还未嫁娶,但都是迟早的事。章大人这是想做什么?”   龚安所说的不假,那这么一想便更没有人能够配得上晏辞了,辩论陷入僵局。   韦张今日得了圣旨,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恰逢无人开口殿内又氛围紧张忍不住道:“二位大人所说的都不无道理,但这婚事毕竟是太长公主的私事,究竟需不需要自然由太长公主自己决定。”   众人又齐刷刷地将目光放在晏辞身上,晏辞却专心倚着吃糕点,直到吃完了手中糕点才颇为诧异地看着众人:“诸位是在等我说话吗?”   晏辞仔细地擦着手指轻笑一声:“诸位议论得如此热闹,又何须我开口?”   众人心中一惊,未敢作声。   “我替诸位支个招。”晏辞微微勾唇,笑容和善,“在各地筛选出你们觉得合适的人来带到我面前,我与他成婚,也算是了了诸位的心愿了。诸位觉得如何?”   “臣等不敢。”众大臣在朝堂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如何能听不出晏辞话中的讥讽,慌忙行礼告饶。   晏辞将手帕丢在桌上伸了伸腰,而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才将目光落在章越身上:“章大人,许久未见你说话倒是流利许多,本宫当初还以为你是个哑巴呢。”   茶水的热气浮在晏辞眼前,让众人看不清晏辞的神情。   “想来是近几年过得太滋润,将嗓子养好了,脑子也糊涂了,竟连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也忘了。”晏辞手中的杯子猛地摔在章越脚下,语调平静却暗含狠戾,“本宫的事你也配管?”   虽然骂的不是自己,但是诸位大臣还是忍不住打冷战,大殿的空气仿佛一下子凝滞了。   章越心底对晏辞的畏惧一下子被勾起,急忙匍匐在地瑟瑟发抖,磕头求饶:“微臣该死,求太长公主恕罪!”   晏辞的目光扫过龚安和韦唯,虽未开口指责却也让他们犹如刀剐般煎熬。   “既然章大人都说自己该死了,那本宫自然要成全你。”晏辞云淡风轻地开口,话音刚落一直立在她身后的云昭动了,剑光一闪停留在了章越的肩膀上。   章越的身子瞬间僵住,脑袋迟钝地抬起,眼底的惊恐逐渐扩散,两股战战一时间连半句哭喊声都发不出来。   晏璟还在皇位上坐着,晏辞的人就已经拔剑了,没有见过晏辞或是未曾听闻过她的事迹的大臣内心已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整个大殿内,除却晏辞本人,恐怕也就只有晏璟坦然些了,仿佛见怪不怪。   不,不止晏璟,还有始终沉默置身事外的君屹。   “够了。”一直旁观的晏璟终是开口了,“章越提及太长公主婚事实属僭越,该罚却罪不至死。太长公主放心,朕定然好好罚他。”   晏璟虽已开口,可云昭的剑依旧架在章越脖子上,并没有挪开的打算。   “陛下当真是这么觉得的?”晏辞挑眉看向晏璟,又重复了一遍,“陛下当真觉得他罪不至死?”   晏璟直视晏辞犀利的目光,反问道:“太长公主觉得呢?”   “陛下的话是圣旨,陛下说罪不至死那便是罪不至死。那么我是不是可以认为李大人也罪不至死?”   倒抽凉气的声音在大殿内响起又极快消失,众人刚落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晏璟眸色一沉,刚要开口便被晏辞打断:“据我所知,李大人不过是进谏时言语激烈,未动干戈,可陛下却说他有弑君的罪名。不知究竟是陛下看错了还是诸位大臣的眼睛都瞎了?”   “章大人既罪不至死,想来李大人也罪不至死了吧?陛下认为呢?”   “当然。”晏璟面上云淡风轻,袖中的手却是忍不住收紧又松开,“朕这就派人放了李大人。”   晏辞满意地点点头,云昭利落收剑回到她身边,而章越则是吓得屁滚尿流被人扶了出去。   这仿佛只是宴席的一个小插曲,乐声复起众人又回到了欢喜中,晏辞坐了一阵儿便借口离开。   未过多时君屹起身离开,林慕紧随其后,直到走出殿外才拍了拍胸口感慨:“今日这宴席可真不简单。”   “算得上是别有收获。”君屹低低地应了一声,心思却挂在了别的事上。   刚拐出长明殿君屹便顿住了脚步,他移开脚低头看着险些踩上的荷包微微蹙眉,蹲下身子捡起还没细瞧便听得一个声音从头顶传来:“君屹?”   那声音里带着疏离和质疑,一双精致的绣花鞋出现在君屹眼前。他抬头望过去,晏辞就站在他面前俯视着他,眼角微微向下显出几分傲然,冷漠而高贵。   “微臣见过太长公主。”君屹起身作揖。   “摄政王不必多礼。”晏辞向上摊开手心,“多谢摄政王捡到我的荷包。”   君屹看了看手中的荷包,又看了看晏辞摊开的手掌,默不作声地将它放了上去。荷包未系好,露出一点银色。   晏辞系紧荷包将它塞好才重新看向君屹。君屹却垂眸看着地面,并不打算与晏辞对视,身上带着生人勿近的疏离。   晏辞也不在乎,她眉眼弯弯声音清亮,竟毫不避讳地启唇:“听闻摄政王有意于皇位,真巧,我也有意,我们不妨各凭本事。” 第4章 围猎   早在回城前晏辞就已经调查过君屹了,她对君屹的政绩身世都不感兴趣,只是听闻他的狼子野心时感到诧异。   她曾想,这样一个人若是能好好辅佐晏璟必然不错,可惜他想要的是皇位,那么他们便注定是敌人。   君屹又何尝没有调查过晏辞,他听闻晏辞强势嚣张,却未曾想过这般强势嚣张。被听了去必定斩首的话就这么轻轻松松地说了出来,仿佛只是问了一句你吃饭了吗?   转念一想,是了,晏辞就应当是这样的人。她有权有势,别人不敢做的事她敢,也正因如此,就连陛下都要忌惮她三分。   可君屹不同,他只能说一句:“微臣惶恐。”   其真其假无人在意,晏辞也只掀掀唇角,“摄政王对烟火感兴趣吗?酉时宫里会燃烟火,摄政王不留下欣赏欣赏?”   君屹愣了愣,不太能理解晏辞的意思,却还是说:“烟火盛大,即便是在宫外也能瞧见。”   晏辞点了点头,不再言语转身离开。   短暂且近距离的碰面,算是君屹与晏辞真正意义上的初次会面,平静而无波澜。   长明殿上位的男人手执酒盅面色微红,眼中还带了些许倦意。李公公附耳同他说了几句话让他唇角微勾,心情似乎格外愉悦。   *   摄政王府书房内,君屹面无表情地看着手中的信件,然后提笔交代了几件事才叫人送出去。   林慕一边观察一边思忖,想问又不敢问的模样让君屹微微挑眉,主动开口:“你有什么想问的?”   “方才太长公主的话是在试探王爷?”   “为何觉得是试探?”君屹笑了,“外界传闻本王狼子野心,对皇位虎视眈眈,此话不假,何须试探?”   林慕诧异:“所以太长公主当真对皇位有兴趣?”   “也许吧。”   “可太长公主是陛下的亲姑婆,身份本就尊贵,想要什么便有什么,又何须同陛下撕破脸?”林慕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脑海中忽然滑过什么,“莫非刺杀的事……”   君屹眉心微蹙:“这种话不是我们该说的。”   林慕急忙收了话头,心中纵然万千疑虑也不敢再提。这种事情即便板上钉钉也不能随随便便说出来,说了便是杀身之祸。   “方才之事毫无遮掩,想必已经传到陛下耳中了。若是陛下怪罪下来……”   君屹忽然想到了晏璟的话,他只叫自己小心些,如今看来,确实该小心了。   “他不会怪罪。”   晏璟喜欢看戏,若是过早揭晓了结局反倒没意思。   林慕虽不知君屹心中如何想,却也知这不是他该考虑的。   “今日宴席章大人的行为实在古怪,竟然敢提及太长公主的婚事,还……”林慕瞄了君屹一眼接着说,“还拖王爷下水。”   “幸而王爷有表小姐做借口才免了争执不被牵连,若是没有也不知他们还会说出些什么混话来。”   提及此事君屹难得露出几分迟疑,今日的事就凭一个巡抚怎么敢做,只能说是有人为他撑腰,有人授意于他,至于是谁显而易见。   只是君屹暂时还没有想明白为什么章越要提到他,这样对晏璟有什么好处吗?   “其实太长公主与您确是郎才女貌,若是真的能成岂不是一桩美谈?王爷就没有一丁点儿意思吗?”林慕好奇。   “你真的觉得陛下希望本王与太长公主有过多接触吗?”   今日这事儿算是断了君屹与晏辞的可能,婚事被当着众臣的面提起,又因君屹心有所属断了念头,晏辞怎么可能屈尊下嫁?仔细想想,怪罪他拂了面子还差不多。   这不就是晏璟想看到的吗?   君屹无奈地摇了摇头,竟不知该如何评价这种直接却有效的方法。   林慕一向喜欢将问题简单化,这件事自然也不例外:“只要同太长公主解释清楚不就行了?表小姐那里……”   “这样也好,也不违背本王的本意。”君屹摇摇头打断他的话,他并不觉得这是件坏事。只有众人都觉得他心有所属,王府才能清静些。   林慕点点头,将此事抛在脑后,思绪渐渐清明,目光也渐渐凝重,话题回到了正事上。   “虽然如今陛下已经答应将李大人放出来了,可是毕竟是碍于太长公主的面子。李大人必然会站在太长公主那边,我们要不要……”林慕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君屹抬眼看他,目光幽深得让他打了个冷战。   良久君屹才开口:“李大人于我有知遇之恩,本王希望他能安全,至于站在哪一边并不重要。”   林慕悻悻放下手,又觉君屹方才的目光实在瘆人,忍不住摸了摸鼻子。   窗外忽然传来响声,盛大的烟火在天空绽开,映得窗子都亮了。   君屹所言不假,如此盛大的烟火,满城都能看到,即便不在皇宫依旧能感受到它的明艳。   君屹这边思量众多时,晏辞却丝毫没有自觉,几乎快想不起自己说了那么一句叫人胆战心惊的话。   辞云殿中,晏辞正坐在亭中品茶,偶尔与对面的老者交谈几句,眉宇间带着淡淡的笑意。   “许久未见,李大人身子骨还是这般硬朗。”   李大人摇摇头叹了口气,将杯中的茶饮尽才道:“老了,不中用了。”   晏辞边为他添茶边宽慰:“李大人如今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何来老了一说。”   “多谢殿下。”李大人接过茶问道,“殿下此番回来应当不走了吧?”   晏辞不语,李大人沉默着打量了她一会儿才道:“殿下似乎变了,比从前开心了许多。若是离开京城能让殿下开心,那么微臣宁愿殿下不回来。京城再大,又怎么比得上自在的人生?”   晏辞莞尔。   “对了,殿下救微臣出狱,微臣还未来得及道谢。”李大人拍了拍额头,刚想站起来行谢礼便被晏辞制住。   “李大人不必这般,这次的事是陛下考虑欠妥了,还望李大人看在他年轻气盛的面子上不要太过在意。”   晏辞话音刚落便见李大人的神色沉重了几分,犹豫许久他才问道:“殿下的事微臣一向有所耳闻,今日借着机会便斗胆问上一问。那传言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是真是假重要吗?”晏辞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微臣一生忠于晏国,看了太多尔虞我诈,实在是不愿看到您与陛下刀剑相向,所以恕微臣无能……”李大人为难地摇摇头。   晏辞却忽然笑了:“李大人不必忧心,我救你并非是要逼你做决定。你是晏国的功臣,理应受到优待,李大人如今说这话倒叫我羞愧。”   李大人抬眸对上晏辞明亮的眼睛,愣了一会儿方才重新挂上笑意:“是微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还望殿下不要怪罪。”   复又寒暄几句,李大人便与晏辞告别,由云昭护送回府。   晏辞则支着下巴看着桌上已经冷却的茶水发呆,良久才问道:“南秋,你说在皇宫里亲情有那么重要吗?”又或者说,皇家真的有亲情吗?   晏辞难得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南秋想了想,刚要回答便听得头顶传来巨响。   烟火在头顶绽开,映得晏辞的面容忽明忽暗,她怔了一瞬缓缓抬头,嘴角重新勾起笑意。   “真好看啊。”晏辞呼出一口浊气感叹着,却并没有好好欣赏烟火,反倒是心神恍惚。   上一次在宫里看烟火是什么时候来着?太久了,久得都有些记不清了……   太后寿辰的第二天,晏璟开放了围猎场,众臣善狩者皆可参与。   许是因为不在皇宫,今日的氛围较昨日闲散许多。晏璟怀里也多了一个花枝招展的女子,那是他的宠妃,本名花泠。   南秋调查的时候随口提过,那是章越的女儿,因母亲不过是个丫鬟,所以不受宠爱,就连姓也是随了母亲。偏生样貌勾人入了晏璟的眼被送入宫中,谁能想到她竟能平步青云,一跃成了贵妃。   据说晏璟为了她没少受到大臣们的进谏,可惜这似乎是个爱江山更爱美人的主儿,丝毫没有悔改的意思。   晏辞打量的眼神太过肆意,引得花泠回过头来瞧她,眉眼间带着不悦,瞧见是她忙换上笑意微微颔首,然后继续趴在晏璟怀里。   南秋偶然瞥见,便小声啐花泠不知羞耻。晏辞却是忍不住发笑,较之先帝,晏璟可是风流多了。   围猎场面积广阔,猎物丰富。一进入森林便觉四周静悄悄的,偶有猎物窜过草丛的声音传入耳中。   晏辞对狩猎没有多大兴趣,但碍于晏璟的劝说只好一同进来,刚分散开就想寻个好地方歇脚,还未寻到便听得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她眸光一凝,莹白的手指拉开弓箭,待看清声源后紧了紧手指堪堪留住差点脱手的箭,马受惊后退几步才稳住步伐。   君屹诧异挑眉,拉开的弓箭却并未放下。二人相对,箭光凌厉,久久未语。   “殿下。”君屹率先开口,“真巧。”   “巧。”晏辞掀掀唇角,看了一眼君屹空荡荡的马背,“摄政王今日运气似乎不太好。”   君屹轻笑:“彼此彼此。”   “摄政王这是何意?”晏辞挑眉打量他拉弓的动作。   “殿下是何意,微臣便是何意。”君屹将话重新抛给她。   晏辞忽而笑了,笑声愉快悦耳,她的声音温柔得让人沉溺:“我若说我想杀你呢?”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晏璟有没有夸过你?”晏辞轻啧一声,在君屹疑惑的目光中接着说,“你太狡猾了。”   “陛下一般都夸赞微臣是个忠臣。”君屹谦虚道。   晏辞嗤笑一声:“至忠至奸。”   “听闻摄政王在陛下面前提及过我遇刺的事?”   君屹不语,只听晏辞接着道:“奉劝摄政王一句,不该管的事还是不要管为好,我的事摄政王还是不要太过上心了。”   “微臣只不过是担心殿下罢了,殿下这话可真叫微臣寒心。”君屹叹了口气,显露出几分沮丧来。   晏辞冷冷勾唇,突然觉得他这副模样碍眼得很。她勾勾手指想着要不要就在这儿弄死他,也许会省下很多麻烦。   “微臣身为臣子,理应为陛下排忧解难,也理应为殿下的安危考虑。微臣从前听旁人提及殿下,都说殿下与一般女子不同,如今看来确实如此。刺杀并非小事,殿下却丝毫不放在心上,想来是习惯了,亦或是……”君屹顿了顿继续道,“殿下不希望微臣关注此事,或者可以说是怕微臣打乱您的计划?”   晏辞眸光一沉,看向君屹的目光中多了几分狠戾,落在弓箭上的手指突然松开,箭矢划破空气直直地射向君屹。 第5章 弹劾   箭矢穿透皮肉,鲜血浸染肩膀,强烈的痛感侵入大脑致使君屹手中的弓箭落地。四周很安静,偶有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晏辞的声音显得阴冷而低沉。   “君屹,你逾矩了。”   “不要用你那太过复杂的想法妄自揣测别人,这样很不礼貌。”   晏辞盯着他流血的肩膀缓缓露出一个微笑,没有丝毫犹豫地策马离开。   参与围猎的所有人的箭都做了独有的标记,故而很容易分辨。当君屹带着肩膀上的属于晏辞的箭矢回到众人视线中时,众人的内心已不能用震惊来表示。   如今的结果显而易见,是晏辞伤了君屹,至于是何原因,众人心中各有猜测无法言说,只能将其当作一个意外。   晏璟忙派人送君屹回府又传了太医为他包扎,打点好一切才沉默着打量晏辞。晏辞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淡然,仿佛这件事与她并无关系。   晏辞此番确实是下了狠手,君屹稍稍动了动肩膀便觉疼痛不已。他制住了太医的动作,自己抬手折断箭矢面不改色地将其拔了出来,看着染血的箭矢眼底竟显出几分笑意来。   太医仔细处理了伤口开了方子,又叮嘱几句方才离开。   林慕看着君屹被层层包裹的肩膀拧眉:“王爷可是同太长公主起冲突了?太长公主为何这般对您?”   君屹回想起晏辞的话,无奈地勾唇:“是本王高估了她的耐心。”   “不论如何,这么做都太危险了。”林慕小声嘀咕,“王爷也瞧见了,根本没有人敢站出来斥责太长公主,王爷此次岂不是吃了哑巴亏?”   “哑巴亏?倒也不见得。”君屹挑眉,并不是很赞同他的话。   “王爷这话……”林慕思量片刻并未追问,只是直扎君屹的心,“就算是这样,王爷也伤了条胳膊,平日里的头脑半点也没显出来,还惹恼了太长公主,真是凄凄惨惨啊。”   君屹轻笑,笑得颇为无奈,说到底这事确实在他的意料之外。   正如他所说的,他高估了晏辞的耐心。他本以为,晏辞就算想杀他也不会在当下的场景当下的语境,谁成想偏偏就是在这种时候。   君屹摇摇头,实在是摸不准晏辞心中所想,只得暂且搁置问道:“今日一切顺利?”   “顺利,只不过属下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林慕突然说道。   “哦?”君屹挑眉。   “有人在下河村见到了陛下的马车,按着马车印看,是从静明寺来的。”   君屹愣了一下,随即了然,示意林慕接着说。   “静明寺里住的是谁王爷自然清楚,陛下此番也定然是想接她回宫。可有意思的是,除了陛下的人,还有另一波人也去了静明寺。”   “去静明寺并不奇怪,可奇怪的事那另外一波人也是去接她的,两波人还交了锋。王爷觉得那另外一波人是谁的人?”   “晏辞。”几乎不用思考便能脱口而出的答案。   “明明是很简单的事,可陛下和太长公主都派了人去,王爷怎么看?”   “无外乎是不信任。”君屹嗤笑一声,“陛下先太长公主一步去接人,而太长公主信不过陛下,所以亲自派人前去,最终能接到人的想必也是太长公主了。”   林慕点头:“确实如王爷所想。”   “此事看看便好,无论是谁接到了都与我们无甚关系,不过是自相残杀罢了……”   *   辞云殿内,晏辞方收了信笺,面上多了几分愉悦,连带着南秋都染上几分笑意。   “殿下如今可放心了?按着脚程明日便能到京城。”   晏辞点点头,念叨着:“好,极好。”   “今日围猎疲惫,殿下可要歇下了?”南秋问。   “半点东西都未猎得,何来疲惫?”晏辞顿住,勾了勾唇角继续道,“哦不对,猎到了个大猎物。”   南秋恍然想起君屹,颇为不解:“殿下为何突然动手?”   “不过是说的话不中听罢了。”晏辞嫌弃地撇嘴。   依着晏辞的脾性,这所谓的不中听的话究竟是何种的不中听,南秋暂且还悟不到,只得劝道:“殿下如今未免太过急躁,陛下尚且未对摄政王动手殿下倒是先行一步,旁人看了去又该如何想?指不定哪天就上奏弹劾。”   提及此事晏辞又是忍不住皱眉,沉默了一会儿发出一声咒骂,有些事情经过南秋的提醒一下子浮出了水面。   “果真是阴险狡诈。”晏辞冷笑,“明明能够躲开或是反击,可偏偏选择硬生生地受下我一箭,你觉得他是个什么单纯善良的人?”   “顶着我的箭在众人面前晃了好几圈,生怕别人看不见,一脸期期艾艾的可怜模样,转身就在府邸里笑开怀,论阴险狡诈可真是一家独大。”   “弹劾便弹劾,谁弹劾我我自然有的是办法弹劾回去。”   “这可是殿下自己说的,到时候可别嫌麻烦。殿下等着吧,弹劾马上就来了……”   话音未落,门外便响起了敲门声,太监尖细的嗓音传入耳中:“殿下,陛下有请。”   晏辞诧异挑眉,对着南秋比了个“乌鸦嘴”的口型拂袖离开。   御书房里,晏璟正埋头批阅奏折,听到敲门声急忙将奏折合上道了一句:“进。”   “姑婆请坐。”见是晏辞,晏璟眉梢染上笑意示意。   “不知陛下找我所为何事?”晏辞看了一眼案上堆得乱七八糟的奏折问道。   晏璟干笑一声,斟酌着该如何开口。   “陛下不妨直说,想来也是同摄政王的事有关,是有人上奏弹劾了?”晏辞挑眉。   晏璟为难地点点头:“姑婆做事一向都有自己的道理,摄政王之事必然也事出有因……”   “不。”晏辞打断他的话,冷冷勾唇,“我只是单纯地看他不顺眼罢了,陛下将我想得太过理智了。”   晏璟的笑容僵在脸上,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接话,思量一会儿才重新开口。   “不管是何原因,出于何种目的,让人瞧了去自然少不了一通上奏。若是平时侄孙兴许还能打个马虎眼,这次却摊在了明面上……”   晏璟的指尖轻轻点击桌面,思考着对策。虽欲言又止,意思却是明明白白。   上奏的人应该不少,晏璟实在是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选择。   晏辞的目光落在晏璟的指尖上有一瞬间的恍惚,她抬眸,以一种极为复杂的目光打量了他一会儿,原本的想法突然被新的念头替代,她缓声道:“我明白了,陛下下旨吧。”   “这……”晏璟愣住,未曾料到晏辞竟这般轻易地松了口。   “陛下如今是晏国的皇帝,孰是孰非都应有自己的想法,畏畏缩缩的像什么样子?”晏辞蹙眉,“此事我确实没有考虑到你的处境,也确实是我处理不当,还请陛下降旨。”   晏璟哑然,他不知是什么改变了晏辞的想法,却只能说一句:“朕明白了。”   “姑婆不是一个冲动的人,侄孙斗胆问一句,摄政王究竟是说了什么,竟让姑婆这般生气。”晏璟沉吟片刻还是问了出来,他将手中的茶水递给晏辞,面上带着些许疑惑。   晏辞接过茶水,淡淡问了一句:“陛下当真想知道?若是些不妥的话,陛下可是打算下旨处罚摄政王?”   “若是摄政王有错在先,姑婆伤他便是应该的,若是他该罚侄孙必然也会罚。”   晏辞勾唇,她吹了吹茶水抿了一口拒绝回答:“不必了,不过是些玩笑话,陛下不用记挂。”   “姑婆不必有负担,摄政王的心思侄孙还是了解一二的,他平素说话便不知轻重,都怪侄孙未能好好劝阻,才叫他冲撞了姑婆……”晏璟面露懊恼,悔不当初,语气中带着些许无奈。   晏辞摩挲着杯壁,若有所思地瞧着晏璟,良久才道:“我原以为你长大了,如今看来并没有。”   晏璟怔住,只听晏辞接着道:“为君者最忌良善,并非是要你做个坏人,而是怕你觉得太过委屈懊悔受制于人。”   “摄政王的名声远比陛下的名声大得多,先不论好坏,陛下这皇帝做得着实寂寞。百姓都言,摄政王觊觎皇位,如今瞧着倒也很好理解了。”   “若陛下当真想守住皇位,便应拿出皇帝的样子来,而不是一味地抱怨。我始终是晏国人,若有要紧事定然不会不理。只是陛下需要好好想想了,你做皇帝是为了什么?又想凭借什么坐稳皇位?如今的道路真的是正确的吗?陛下想同我说的我已明了,但却并不想给陛下什么承诺,毕竟陛下转头也许会跟摄政王说同样的话,不是吗?”   晏璟袖中的手微微收紧,面上却是一片迷茫,他低头沉思,许久才抬头挤出一个微笑:“侄孙明白,多谢姑婆指点,侄孙叫人送姑婆回去吧。”   晏辞颔首放下杯盏,走了两步又顿住,转头望向案上的奏折问道:“陛下要不要考虑一下,将上奏大臣的名单整理给我?”   晏璟皱眉,看着晏辞不断扩大的笑容有些不寒而栗。   “弹劾过我的,我总得一一弹劾回去不是吗?” 第6章 重逢   晏辞从梦中惊醒的时候窗子是开的,风灌进屋里冷得人直打颤。她摸索着下了床,胡乱披了件衣裳却并没有关窗,反倒是倚在了窗边。   冷风直直地刮过她的脸庞,像刀子一样锋利的痛感让她一下子清醒过来。她弓着身子按住胸口发出一声沉闷的呜咽,窒息感终于在刹那间散去。   屋里没有点灯,四周静得可怕,除却风声只剩下来自天地间亦或是遥远地方的吟唱声。晏辞伏在窗上,风吹得太阳穴隐隐作痛,驱散了她脑海里复杂而凌乱的回忆。   她抬手为自己倒了杯茶,尝了尝带着透骨的凉意,喉咙的干涩促使她将茶水饮尽。   晏辞一向是不喜欢皇宫的,她常常会在午夜梦回间想起从前的事,那些事对于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好的回忆。若是有可能,她想她是不会也不愿回来的。   距离天亮约莫还有几个时辰,晏辞就静静地倚在窗边发愣,想着明日会不会受寒。   晏璟下了旨,待太后寿辰结束后她须得静心休养半个月,话虽如此,其实就是禁足,也算是给大臣们一个交代。若是能受寒躺上半个月谁也不见,似乎也不错。   晏辞正想着,南秋屋里的灯却不知何时亮了,她推门往晏辞寝殿瞧,然后快步冲过来望着窗口的晏辞。   “殿下!”南秋压低声音唤着,借着月色晏辞看到她突然变红的眼眶。   晏辞张了张嘴,还未开口便眼睁睁地瞧着南秋从柜子里找出了件厚重的袄子将她紧紧裹住。   南秋沉默着关了窗点了灯,看着晏辞面前的茶水又匆忙去添了热茶,回来时手中还多了一个暖炉。   她将暖炉塞进晏辞怀里,抬手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又想去诊脉,手腕却被晏辞轻轻扣住,眼泪在一刹那控制不住地涌出。   叹息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晏辞抬手抚上南秋的头,安抚性地揉了揉念着:“我方才突然醒了,觉得屋里有些闷热所以开了窗户吹吹风。本打算继续歇着就没唤你,谁成想这般巧?南秋真是与我心有灵犀呢。”   “殿下骗人。”南秋撇嘴。   “我怎么会骗你呢?”晏辞无奈。   “殿下的手很凉,绝对不止吹了一小会儿。”南秋的手不知何时搭在了晏辞的脉上,眉头紧锁,声音哽咽,“殿下的脉搏……”   “哎呀,我突然有些饿了!”晏辞打断南秋的话,对上南秋怀疑的目光时无辜地摊了摊手,“真的!骗人就被妖怪吃掉!”   南秋咬着下唇打量她一会儿,见她一脸真诚的模样只得转身去寻些吃食。晏辞看着南秋的背影松了口气,她摸了摸自己的脸,突然很庆幸话题转移得及时。   待南秋回来,晏辞捧着热茶吃着点心,偶尔夸夸她,又保证日后绝不会这么做,惹得南秋既头疼又无奈,只好将此事揭过。   这么一闹,不止晏辞,就连南秋都没了倦意。晏辞撑着脑袋看着南秋翻阅医书,时不时问几个问题,南秋便一一解答。   不知不觉间,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太阳被云层掩住,只透露出稍稍一点微光。后来天空澄澈,万里无云,衬得红墙黛瓦好看了许多。   晏辞坐在池塘边看着红白锦鲤嬉戏,耳边是云昭的声音:“属下瞧过了,秦公公确实在下河村,看起来过得还不错。”   “怎么说?”晏辞有了些兴致。   “生活富足,膝下有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秦公公入宫前便有妻儿,因得罪了贵人被送入宫中做了太监,为了活着出宫他卑躬屈膝,一步一步地成了总管。从任人欺辱变成众人巴结,仔细想来真叫人唏嘘。   如今这般,也算是了了他的心愿了吧?若真是这般也好,又何必再让他陷入这泥潭。   晏辞垂眸,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叫人注意些,若有需要便帮一帮。”   话音还未落,院外便传来急切的脚步声,晏辞扭头去瞧,南秋一脸欣喜地指了指外边,好半晌说不出话。   晏辞还未动,一个身影便从院门口蹿了进来,目光一下便落在了她的身上。   那人着了身粉色衣裙,双眸涟涟如秋水,两腮微醺,香汗淋漓,额前的碎发乖顺地贴在脸颊上更显稚嫩。她的眼中渐渐染上笑意,猛地冲过来扑向晏辞。   晏辞望着她,忽然有一瞬间的恍惚。这样的场景曾在她的梦里出现过很多次,这也是唯一能够慰藉她的梦。   晏辞张开双臂稳稳托住她,耳边是略有些急促的呼吸声,她抬手摸了摸对方的后脑勺,语气极尽宠溺:“好久不见,染儿。”   “好久不见。”晏染紧紧搂着晏辞的脖子,在她耳边低喃,“姑婆。”   晏辞拍拍她的背道:“快下来让我瞧瞧,我的染儿是不是长大了。”   晏染跳下来后退一步,眉眼弯弯地看着她。   “长大了。”晏辞摩挲着她的面庞感慨。   “再如何长大,我也永远都是姑婆的染儿。”晏染蹭蹭她的手心撒娇,惹得晏辞笑出了声。   晏辞牵着晏染的手带她到亭中坐下,南秋满意地瞧了瞧她们,倒了杯茶递给晏染打趣道:“如今长公主回来了,殿下总算是能够放心了。前些日子茶不思饭不想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等哪个心上人呢。”   “姑婆最疼我了,我就是姑婆的心上人啊!”晏染挽着晏辞的手臂一本正经地说着。   “对了,姑婆。”晏染忽然坐直了身子看向院门方向,“我收了个侍卫,想介绍给姑婆认识!”   晏辞循着她的目光望过去,院门口站着的两个男子。其中一个一脸冷漠,正被云昭搂着脖子的是去接晏染的应霄。那么另一个就是……   “他叫容舟。”晏染冲着容舟招手,容舟抬头看了晏辞一眼,又看了看晏染,最终还是走上前来。   “草民容舟,见过太长公主。”容舟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晏辞微垂眼眸,打量着跪在地上的容舟,冷漠地掀了掀唇角:“抬起头来。”   容舟算得上是样貌清秀,可惜一副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样子,实在很让人怀疑他的能力。   “跟着染儿多久了?”晏辞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在桌上,无端让人紧张起来。   “四年。”容舟答。   晏辞眉心微蹙,不再作声,只是面色不虞,看起来并不满意。南秋等人都悄悄打量着容舟,心里为他捏了把汗。   “姑婆。”晏染软声唤着,语气里带着小小的哀求,这让晏辞更觉不悦。尽管如此,在晏染可怜巴巴的目光下还是无奈地松了口。   “起来吧。”   “谢太长公主。”容舟低着头退回院门口。   晏辞的目光重新落在晏染脸上,她抬手抚摸着晏染的头发哄道:“时辰还早,等会儿去见见陛下和太后,若是他们与你说些什么看着情况应付就是了,不必害怕。”   晏染紧紧盯着晏辞,有些紧张地捏住她的袖摆问:“姑婆与我同去吗?”   “不,你要自己去,听话。”晏辞摇头,眼神严肃,让晏染打消了撒娇耍赖的想法。   “是。”晏染低头,一下子沮丧起来,但还是乖乖地出了辞云殿。   晏辞望着晏染的背影,有些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问道:“路上可还顺利?”   “一切顺利。”应霄推开云昭拍了拍衣服才上前行礼回应。   “去领赏吧。”晏辞抬抬手指,应霄了然退下。   南秋看着院门方向,犹豫了一会儿才问道:“殿下不去看看吗?陛下那儿倒是没有什么,只怕太后的话长公主接不住。”   “染儿如今大了,也应当学着应对了。池篱一向不喜欢她,若是我跟着去了,面上虽不会刁难,背地里兴许埋怨更甚。”   “可长公主毕竟不是太后亲生的,就算不喜欢也是理所应当。殿下现在不跟着,依着长公主性子,若是在那儿受了委屈也定然不会说出来的。”   南秋也是看着晏染长大的,心里一直将她当作没长大的孩子,也知道她性子软,受委屈也从来不说。如今这般瞧着也怪担心的,自己又无法去掺和,只能劝说晏辞。   晏辞冷冷勾唇,吐出几个字:“她不敢。”   刚出辞云殿,晏染眉心便挂上忧愁,走两步停一步,犹犹豫豫地不肯往御书房走。   “殿下要回去吗?”容舟跟在她身后询问。   晏染想了想摇头:“不行,姑婆会生气的。我回来本就应向皇兄和母后请安,躲不掉的。”   话音落下,晏染的眼神坚定了许多,迈着大步向御书房走去。   “奴才参见长公主。”守在御书房外的张公公远远地就瞧见了她,忙迎上来行了礼问道,“长公主可是来见陛下的?陛下正在商议要事,长公主须得等些时候了。”   晏染点头,站在御书房外静静等候着。未几,御书房的门被拉开,晏染抬眸刚巧对上一双阴鸷的眸。   那人看见她微微一诧,眼神恢复平静作揖唤道:“微臣见过长公主。”   “摄政王不必多礼。”晏染微微颔首。   “长公主请吧。”君屹未曾多言,只是侧身让出路示意。   晏染礼貌地笑了笑表达谢意,而后踏进了御书房。   案前的男人听到声音抬头,望见门口的晏染时怔了怔忽然笑了。他松开手将毛笔丢在案上,挺直背脊拍了拍额头眼神渐渐清明,这才开口叹了一句:“回来了。”   “微臣见过陛下。”晏染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   “快起来,你我之间不必多礼。”晏璟起身走到她面前去扶她。   晏染站起身来道了一句:“多谢陛下。”   “抬头。”晏璟低声命令,待晏染抬起头来瞧他才缓声道,“叫皇兄。”   “是,皇兄。”晏染眼中终于带了笑意,她抬手比划了一下,不满地撇了撇嘴,“许久未见,皇兄如今长得好高。”   晏璟抬手拍了拍晏染的头:“小不点。”   晏染呲牙,不太喜欢这个称呼。   “见过姑婆了?”晏璟状似无意地问道。   晏染敛了笑意点头,忽然不知道该如何说,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幸而晏璟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道:“去见母后吧,她该想你了。”   “是。”晏染乖巧应下。   御书房重新恢复平静,晏璟执笔看着案上的奏章,眸色阴沉酝酿着怒意,迟迟未落笔。   他的身后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个侍卫,侍卫犹豫片刻才艰难开口:“陛下,我们的人一个都没回来。”   “废物。”晏璟下颚紧绷,手里的笔应声折断。   “陛下息怒!”侍卫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晏璟的目光狠狠剜了他一眼,良久后才平静下来:“罢了,滚回去吧。” 第7章 贵妃   太后确实不喜欢晏染,不止是因为晏染并非自己亲生的,还有一个让她最在意的原因是晏染的出身并不光彩。她的母亲是太后口中的贱婢,可偏生就是这个贱婢最受先帝宠爱,让她又妒又恨。若不是因为晏辞的庇护,晏染恐是不会有机会长大。   晏染回宫的消息传来时,太后正慵懒地卧在摇椅上小憩,两个宫女跪在她脚边为她捶腿。她的身后还站着一个老太监,皱巴巴的脸上挂着笑意,但并没有显得和蔼反倒是更加可怖了。   “听人来报,长公主已经去见陛下了,想必不一会儿便要往启和殿来了,太后可要准备准备?”老太监问道。   “准备什么?”听到晏染的名字,太后眼中毫不掩饰地透露出嫌弃,“哀家还须得准备茶水出去迎接她吗?来便来,与哀家何干?”   老太监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宫女,宫女会意起身退下。他抬手搭上太后的肩膀轻轻地捏了捏,劝道:“长公主是太长公主一手带大的,于太长公主而言是骨中骨肉中肉。即便太后再不待见长公主,难不成还想拂太长公主的面子?如今太长公主可就在辞云殿,距离启和殿也就几乘轿撵的功夫,太后还要好好想想才是啊。”   太后如鲠在喉,表情变得难看起来,犹豫片刻才吩咐道:“你派人打点一下就是了。”   老太监点点头奉承一句:“太后圣明。”   晏染方踏进启和殿,殿外守着的宫女太监们便齐齐行礼:“奴婢参见长公主。”   晏染许久未曾瞧过这样的阵仗了,被吓得踉跄一步,险些摔倒,幸而容舟稳稳地抵住了她的后背将她推了回去。她稳住步伐后看着候在门口的老太监,颔首示意:“殷公公。”   “老奴见过长公主,太后已等着了,长公主请吧。”殷公公低头侧身。   晏染随着他走进去,一眼便看见了端坐在主位的太后,她的指腹摩挲着杯盖微微出神,听到声响便抬头望过来,脸上瞬间多了抹慈祥的笑意。   “儿臣参见母后,母后万福金安。”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打量晏染,然后冲她招了招手唤道:“染儿来了,过来坐。”   晏染的表情僵硬了一瞬,但还是硬着头皮走过去坐在了太后身边。太后抬手想抚摸晏染的头发却被她不着痕迹地避开,便顺势落在了她的手背上。   “染儿近来可好?在静明寺有没有受委屈?若是受了委屈千万同哀家讲,哀家定为你讨回公道!”太后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柔声问道。   “儿臣一切都好,劳烦母后记挂了。”晏染挤出一抹不自然的微笑回答。   太后似乎并没有感觉到她的局促,反倒是热络地拉着她的手念叨:“你年纪尚小,可脾气竟这般倔,一走就是几年。虽说偶尔递信回来,可终究比不过真人儿。”   “如今瞧着长大了许多,也叫人更怜爱了。哀家也是日日想着,可算是盼到你回来了。如今可要好好待在京城,万不可再闹着要走了。”太后声音哽咽,语气略带埋怨,似乎真的在怨她走得太久,走得太远。   “是儿臣不肖,竟让母后这般担忧。如今儿臣回来了,母后也可以放心了。”晏染心中小小地触动了一下,眼眶微红有些自责地咬住下唇。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了!”太后拭了拭眼角笑道,“染儿生得这般标致,若是哭了可就不好看了。”   晏染破涕而笑。   太后望了望窗外,稍一琢磨继续道:“今个天色好,染儿不妨陪哀家去御花园走走如何?”   “儿臣遵旨。”   如今正是好时候,御花园中的花一朵比一朵娇艳,百花争奇斗艳,远远地瞧过去极为靓丽。   御花园中,花泠一只手轻轻捏着一株被摘下来的牡丹花,另一只手则将花瓣一片片地扯下来丢在跪在她身前的宫女头上,其他宫女在一旁拍手叫好。   花泠唇角微勾,笑意清浅不达眼底。她打量着跪在身前的宫女,红唇倾吐:“本宫说的话,你可记住了?日后若再让本宫瞧见,仔细你的脑袋。”   “奴婢明白,谢泠贵妃不杀之恩。”宫女连连磕头,鲜血顺着她的眉心滑落,滴在花瓣上,更显鲜艳。   花泠嫌恶地皱了皱眉头,偏头吩咐道:“带下去。”身后的太监立刻领命将宫女拖走。   “娘娘何必动怒?无论她们再怎么勾引,陛下还不是夜夜宿在尚华宫,可见陛下的心一直都在娘娘的身上啊。”一个模样讨巧的宫女执起花泠的手,用手帕仔细擦拭她指尖上的花汁。   “你懂什么?若是本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以为陛下还能如此记挂本宫?”花泠冷笑。   云迎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夸赞:“娘娘果真秀外慧中。”   花泠嗤笑一声抽回手抚了抚发髻,抬眸看了一眼行礼离开的宫女太监们问道:“今日怎么这般热闹?”   “回娘娘,长公主回来了,张公公正叫人打点呢。”云迎答。   “长公主?”花泠眉心微蹙,仔细思索一番方才忆起,“听闻她离京已久,怎么忽然回来了?”   云迎猜想:“也许跟太后寿辰有关。”   花泠挑眉,并不太信服:“本宫可是听闻太后素来不喜欢她,如今回来岂不是自讨没趣?与其回来看人眼色,倒不如在静明寺好好待着,省去了许多麻烦。”   “无论如何,长公主也是陛下的亲妹妹。就算再怎么不受喜欢,也不可能一辈子待在静明寺不是?娘娘平素不喜过问旁人,今日怎么似乎对长公主颇有兴趣?”云迎微诧,望着花泠的目光中都多了些困惑。   “不过是觉得有意思罢了。兴许是同为太后所不喜,所以反倒是多了几分同情?”花泠自问,半晌反应过来自嘲一笑,“哦不对,本宫哪来的资格去同情别人。”   云迎不语,或者说不知该如何言语。花泠对自己的出身一向耿耿于怀,如今显然是又想起了这一遭。若是说得不妥,只怕人头落地。   “娘娘如今有陛下恩宠,也许用不了多久便能够更上一层楼,何必妄自菲薄。”云迎沉思片刻道,“后宫中谁不羡慕娘娘,无论如何娘娘现在的高度也是她们触及不到的,又何苦去想过去的事,扰自己清净?”   花泠勾唇垂眸,兴许是认同云迎的话。她心情颇好地抬手,云迎便递上手臂搀扶,方要转身便听得小太监低声来报:“太后往这边来了,身边陪着的是长公主。”   花泠眉心微蹙,既诧异又苦恼,她一贯是不愿正面碰上太后的,可如今却是避无可避,不得不见了。   未过多时便听得脚步声传来,花泠恭敬行礼:“臣妾参见太后,太后万福。”   太后眯眼打量花泠,显然未料到竟在这儿瞧见她,良久才掀唇介绍:“这是花泠,是你皇兄的宠妃,如今……应是个贵妃了。”   晏染垂眸瞧她,目光小心翼翼地在她脸上打转,抿唇笑了笑夸赞道:“皇兄的眼光一向很好,泠贵妃生得极为好看。”   “确实好看,否则也抓不住你皇兄的心,也不能夺得独宠,惹得大臣百般劝谏。”   短短几句话便能叫人听出其中缘由,太后素来不喜欢花泠的原因也不过是她模样勾人,晏璟受了魅惑日日宿在她宫中,导致后宫混乱。   花泠心里一紧,但早已料到太后必然不会饶过她,当即道:“太后息怒,臣妾知错。”   “错?你何错之有?”太后冷笑一声,居高临下地望着跪在地上的花泠,正欲再说些什么,忽又作罢。   “罢了,泠贵妃起吧。”   晏染偏头有些疑惑地瞧了瞧太后,她能感受到太后的怒意,可竟忽然放弃发难,真是奇怪。不止晏染,就连花泠自己都感到奇怪,但也不会蠢到自己送上门去。   “谢太后。”云迎忙搀着花泠起来。   “你在这儿做什么?”   “回太后,赏花。”花泠老老实实地回答。   太后瞧了瞧花泠脚下的花瓣,忽而笑了:“泠贵妃就是这么赏花的?可真是稀奇。”   花泠抿唇不语,云迎着急地递了个眼神给她却被忽视,刚想开口便被花泠打断。   “臣妾知错,甘受处罚。”花泠错开云迎的手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面上一派祥和,眼神坚定。   太后拧眉,还未开口便见花泠身后冲出一个宫女跪在了自己身前磕头告饶:“是奴婢见这花娇艳,一时没忍住便摘了下来。娘娘念及奴婢非有意为之,身体又一向不好,不忍将奴婢供出。犯错的是奴婢,也理应奴婢受罚,请太后处罚。”   花泠美眸微瞪,贝齿轻轻咬住下唇,颇为担忧地看着面前的宫女,看起来着实心善。   太后冷哼一声:“好,极好。既然如此……”   “母后。”晏染忽然开口,“今日天色不错,衬得园中的花都别致许多,若是因为不高兴的事破坏了心情岂不是辜负了这美景?”   “有花堪折直须折,都怪御花园的花过分美了,竟让这宫女情不自禁。儿臣瞧着也是欢喜,险些忍不住也去折枝花送给母后,这样方不负美景亦不负美人儿。”晏染莞尔,说得太后也笑了,她看着地上的二人松了口。   “也罢,看在长公主的面子上,哀家不计较此事,日后若是再犯……”后果不言而喻。   宫女松了口气:“谢太后,谢长公主!”   “哀家忽然觉得有些乏了,也没了赏花的兴致。”太后偏头看向晏染道,“刚巧泠贵妃在这儿,染儿不妨与她一道,若是累了便叫人送你回去,可好?”   “好,儿臣改日再给母后请安。”晏染乖巧点头,目送太后离开,然后看向花泠。   二人相顾无言,却都在默默打量对方。 第8章 凶仆   晏璟独宠花泠的事晏染远在静明寺都有所耳闻,如今瞧了倒也不觉奇怪了。   花泠的模样着实勾人,举手投足间都透出一股子媚意,这种媚却又不是有意为之,而是与生俱来的,让同为女子的晏染都忍不住脸红。若是换作她,可能比晏璟还要独宠花泠。   “殿下站了这么久也该累了,不妨坐下歇歇,喝杯茶赏赏花?”花泠眼波流转,娇声提议。   晏染颔首,随她到亭中坐下。   花泠眉眼带春,打量了晏染一会儿才笑道:“殿下与陛下极像,却又不像。”   “此话怎讲?”   “像自然是因为相貌都极佳,不像则是殿下身上少了些淡漠,多了几分亲和,看起来竟不像这空寂皇宫中长出来的人儿。”花泠垂眸,将茶杯推向晏染。她的语气极轻,轻到落寞。   晏染迟疑片刻,抬眸望进她眼里:“泠贵妃可是受了委屈?”   她用空寂来形容皇宫,晏染原以为对于花泠来说,有恩宠是幸运且幸福的,如今看来却并非如此。   “我出身不好,却意外地入了陛下的眼。陛下赐我恩宠,温柔待我,何来委屈之说?”花泠摇头,“只是偶尔觉得这皇宫太大太空了。”   晏染微怔,花泠的话忽然让她有了一丝共鸣,当初她选择去静明寺,不正是因为这皇宫太大太空了吗?她生在这里长在这里竟找不到一丝归属感。   “泠贵妃……”晏染刚想开口却又顿住,为自己想脱口而出的话感到不妥,只好重新组织语言安慰道,“若是平日里觉得无聊,便请些相熟女眷进来赏花,想来皇兄也是允许的。”   花泠点头。   二人陷入沉默,皆举杯品茶,偶尔抬眼却是相顾无言。   一片宁静中,忽有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偏头望去,一个花枝招展的女子正扭着细腰走过来。   那女子瞧见花泠,目露诧异掩唇笑道:“竟在这儿见到姐姐,妹妹给姐姐请安了。”话罢将目光落在晏染身上,略有些疑惑。   花泠道:“这是长公主。殿下,这是祁贵妃。”   晏染微微颔首示意,祁韵却是挑眉发出了一声惊叹:“原来是长公主,久闻长公主大名,今日一瞧,果然名不虚传。”   晏染扯了扯嘴角,有些尴尬,也不知道祁贵妃所说的久闻究竟是听了些什么。   祁韵勾唇,丝毫不见外地在亭子中坐下了,她身后的宫女立刻上前斟茶递到她手边。   “二位方才在聊什么?看起来心情不错。”祁韵接过茶杯问道。   “不过是些家常话。”花泠答。   祁韵点头,也不再追问。她的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晏染身上,显然对她颇有兴趣。   “如今天色也不早了,二位不妨一道去我宫中用个晚膳如何?”祁韵忽然问道。   晏染眉心几不可闻地皱了皱,思索着应当如何婉拒,可祁韵的目光却很执着,让她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求助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了身旁的容舟身上。   容舟看她一眼垂眸道:“殿下,太长公主遣人来说过了,要同您一道用膳,您莫不是忘了?”   “是了,是有这么一回事。”晏染恍然想起,拍了拍脑袋歉意地看着祁韵,“不好意思了祁贵妃,用膳的事还是下次吧。”   祁韵挑眉,只当是托辞,眼底多了几分笑意:“那明日如何?明日殿下可有空闲?”   “殿下答应太长公主,明日会陪她抄一整日的佛经。”   祁韵的眼神冷了下来,她打量着容舟面色不悦:“本宫同长公主说话,什么时候也轮得到奴才插嘴了?”   晏染眉心微蹙,刚想反驳便听祁韵接着道:“这般嚣张的奴才,想必平日里没少欺负主子。本宫素来听闻长公主为人和善,如今连奴才都这般肆意妄为,果真是慈主多凶仆。”   “祁贵妃!”晏染低声喝道,“祁贵妃误会了,我平常记性不好,总是会忘记一些重要的事,容舟不过是提醒我罢了,何来凶仆一说?”   祁韵轻笑一声:“殿下何必如此坦护一个奴才?”   “容舟是我的侍卫,并非奴才。”晏染眉心紧蹙。   祁韵诧异挑眉,目光不禁落在了容舟身上好一番打量,又转向晏染忍不住抿唇偷笑,意味不明地道了一句:“倒也般配。”   晏染微怔,一时间竟未有反应,倒是花泠察觉到了不妥急忙喝住:“祁贵妃!”   祁韵懊恼掩唇:“是我说错话了,还请殿下勿恼。”话虽如此,眸中却是带着点点笑意,带着些嘲讽。   晏染总算明白了,祁韵的出现恐怕不是偶然,而她所谓的久闻想必也不是什么好听的话,她的目的也不过是挑衅。   “我还有事,便先告辞了。”晏染忽然起身,脸色略显苍白。   “殿下怎么这般急?不妨再坐坐。”祁韵诧异,伸手想去触碰晏染却被人挡住。   她不可置信地瞪着挡在自己面前的容舟,厌恶地皱紧了眉头:“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拦本宫?”   “祁贵妃,殿下不喜欢旁人触碰。”容舟面无表情地垂眸,丝毫没有让开的打算。   祁韵性子娇蛮,后宫中何时有人敢这样对她,一时间气急冷笑:“一个血脉低贱的殿下倒也是金贵。”   一句话让众人皆是错愕。   花泠眉头紧蹙,急忙去拦,生怕祁韵再说出什么放肆的话来,却被祁韵拂开。   晏染抿唇,脸上血色尽褪,眼神闪烁。她伸手去扯容舟的衣摆,迫切地想离开这里。   容舟却是猛然抬头,看着祁韵的眼神一下子冰冷起来:“长公主的出身岂是你能议论的?娘娘可是入宫前没学过礼仪?若真是如此,不妨同陛下说说,打出去重新学学再进来也不迟。”   “放肆!”祁韵扬手的瞬间晏染脸色一变,却是来不及阻止。   祁韵下手极重,让容舟的脸颊迅速肿起,长长的指甲刮过还留下几道血丝。   晏染拽住容舟的袖摆去瞧他的脸,在看到伤口时眼眶瞬间红了,但并未多言,而是抬眼看向祁韵:“祁贵妃未免欺人太甚……”   “殿下既管不好奴才,本宫替你管管又有何不可?”祁韵回望晏染,在触及她阴沉的目光时愣住了。   “我说过了,容舟并非奴才。”晏染身子轻颤显然是气极了,拽着容舟袖摆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又忽然松开,高高扬起了手,让祁韵本能地缩脖后退。   “这儿好生热闹。”清亮的女声传入众人耳中,也打断了晏染的动作。   “臣妾参见太长公主。”花泠最先反应过来行礼。   晏辞微笑示意,将目光落在晏染身上笑道:“过来。”   晏染抿唇乖顺地走到晏辞身边,也不说话。   “是谁欺负我们小染啊,竟惹得小染眼眶都红了。”晏辞抬手抚上她的眼角,语气温柔得让晏染撅嘴,直直地撞在她怀里,哭得抽抽噎噎。   “姑婆一向教导你,若是受了委屈便应立刻还回去,但也不是什么人都配得上你亲自动手的。”晏辞叹了口气,目光落在一脸震惊的祁韵身上突然变得凌厉起来,“你是晏国的长公主,生来就是尊贵的,就连陛下都没有资格动你,何况蝼蚁。”   话音刚落,南秋两三步上前抽上祁韵的脸颊,打得祁韵一懵,好半晌才捂着脸尖叫:“放肆,你一个小小的贱婢竟敢打我!我父亲可是丞相,他不会放过你的!”   “丞相?”晏辞皱眉思索片刻忽而笑了,“晏璟的人?那倒是极好。”   祁韵噤声,惊恐地看着晏辞,似乎明白了她的意图。   “不是的!不是的!是有人告诉我……”祁韵急忙解释,她回头去看身后的宫女太监,忽地止住了声,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明明是因为有宫女来递信她才赶来御花园的。她知道太后厌恶晏染,所以故意挑衅嘲讽晏染,好去太后面前讨赏。可是却没人跟她说晏染是晏辞的人,她以为晏辞和太后他们一样,并不待见晏染。她是被欺骗了,被利用了。   祁韵想解释,但是根本没人能帮她证明,一切都显得苍白无力。她转头看向默不作声的花泠,盯了好半晌突然了然,忍不住冷笑一声。   “你明明知道……”祁韵咬牙。   花泠明明知道晏染和晏辞的关系,却并不提及,兴许是料到了或者根本就是她做的。   祁韵即便再不甘心也只能懊恼自己太过冲动,竟然着了道。   晏辞抬手揉了揉晏染的脑袋,看了一眼沉默的花泠:“陛下的后宫自然由陛下自己处理,劳烦泠贵妃叫人将她送到陛下面前。”   “臣妾明白。”花泠颔首。   “泠贵妃是个聪明人。”晏辞意味深长地说道。   花泠勾唇垂眸:“多谢殿下夸奖。”   晏辞轻笑一声,领着晏染离开御花园。她看着鼻尖通红的晏染笑道:“这么大了还哭鼻子,羞羞哦。”   “姑婆!”晏染害臊地跺脚,惹得晏辞又是一阵笑。   “日后避开花泠,少与她接触。”晏辞忽然道。   晏染不解,却无条件信任晏辞的话并未多问。   “姑婆,我有些累了,便先回去了。”晏染挤出微笑道,语气略有些匆忙。   晏辞也未多言,只是目送她离开,视线不自觉地定在她身后的容舟身上,面容沉了下来。   “容舟是个孤儿,家世清清白白的,没查出有什么问题。”南秋小声道。   晏辞掀了掀唇角,勾出一抹讥嘲的笑:“如此最好。”   晏染常年住在静明寺,故而平阳殿伺候的宫女太监极少,她又不喜欢同陌生人说话,便只留个那么一两个守着门。   此时的平阳殿内静悄悄的,只有平缓的呼吸声,偶尔有人小声说话,带着低低的抽泣声。   若有人走进来便能看见容舟坐在软榻上半抬着下巴,而晏染则旋开膏药小心翼翼地抹在他的脸颊上,眼眶通红眼神哀伤,仿佛受伤的是她。   “殿下莫哭。”容舟轻声安抚。   “若我不是个胆小的人,那些话便不用你来替我说,你也便不会受这伤。”晏染懊恼地咬唇,指腹轻柔地落在他脸颊的红痕上。   “小人是殿下的奴,理应为殿下做这些。”   晏染抬眸望着他的眼睛,语气气恼却又坚定:“我说过,你不是我的奴才。”   容舟垂眸避开她的眼睛:“药上好了,殿下该盥洗了。”   “容舟。”晏染有些急,伸手去抓他的手却被躲开。   容舟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殿下为小人上药是小人的荣幸,小人感恩戴德。”   晏染怔住,好半晌抬头低低问了一句:“为何?”   容舟不答,这让她极为勉强地笑了笑,好一番斟酌才开口:“你若有什么不开心便同我讲,不必放在心里。”   “殿下待小人很好,能跟在殿下身边,小人心中万分欢喜。”   “抬头。”晏染忍住泪水喝道,“我命令你抬头看着我!”   容舟顿了顿,抬头瞧她,眼底似是化不开的浓雾,让晏染看不懂他究竟在想什么。   “你在害怕吗?”秀眉轻蹙,晏染试探性地问道。   容舟身子一僵,嘴角紧抿,看着晏染的眼神突然有些复杂。   “自回宫开始你便疏远我,容舟,你到底在怕什么?”晏染欺身上前,逼得容舟后退一步。   “该用膳了,小人这就去传膳。”容舟生硬地转移话题,转身欲走忽又顿住。   容舟回头去看,晏染眼尾泛红,眼中含泪,小手轻轻扯住他的衣摆,可怜巴巴地唤了一声:“舟舟。”像极了一只被抛弃的小猫。   容舟的心倏地软了下来,无奈而温柔地应声:“我在。” 第9章 府邸   御书房,铜鎏金瑞兽鼎炉刚添了新的龙涎香,余烟袅袅。   晏璟面无表情地支着额头看着案上的奏折,眸光沉沉。   门被轻声扣响,张公公小心翼翼地走进来,迅速瞧了眼默不作声的晏璟垂下头,大气都不敢喘,犹豫了片刻方道:“陛下,祁丞相求见。”   晏璟抬眸看了张公公一眼,语气淡淡:“他有时间求见,倒不如去看看他养的好女儿,竟能为了一个侍卫毁了她爹的仕途。”   张公公干笑一声:“陛下息怒,祁贵妃如今已撤掉牌子降为答应,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何必再……”   “朕也是如此想的。”晏璟眸中含笑附和张公公的话,下一秒语气却冷了下来,“那你觉得太长公主是怎么想的?”   “如今是祁韵自己蠢送上门去的,又能怪得了谁?你且去回了祁元,让他自己考量。究竟是牺牲祁韵,还是……”晏璟眼中闪过狠戾,“陪他的女儿一起死。”   张公公含着身子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懦懦道了一句是,末了忽然想起另一桩事来,“泠贵妃叫人送了绿豆莲子汤来,殿下可要用些?”   提及花泠,晏璟眉眼间的戾气渐渐褪去,声音也放缓了:“拿进来吧。”   张公公松了口气,嘴角微抿偷偷地笑了笑,忙唤人将汤送进来。   指尖触及微凉的玉盏,晏璟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今晚尚华宫。”   “喏。”   *   晏辞此番回来是要长住的,晏璟特意摆驾辞云殿来问问她,是要留在宫中居住亦或是出宫开府。   按理说,晏辞未出阁便不该出宫开府,可她毕竟是特殊的。只要她想,晏璟便不能拦。   晏辞从前想过这件事,彼时觉得宫里宫外无甚区别,如今却独愿住在宫外。她仔细瞧了京城的布局图,对一处宅子颇为中意,指尖点了点说与晏璟听。   晏璟瞧了一眼,眉心不自觉地蹙起,有些诧异地抬头看她,犹豫许久才问:“姑婆可是只中意此处?可有别的中意之处?”   晏辞偏头,只听晏璟继续道:“此处已有人住下了,如今正是摄政王府。”   “哦?”晏辞挑眉轻笑,遗憾地摇了摇头,“他的眼光倒是不错。”   君子不夺人所好,更何况君屹已在那府邸住了许久,晏辞再如何也不可能叫他搬离。想了一会儿,指尖落在了另一处,晏璟瞧了更是诧异,心中纵然百般疑惑也都应下。   半月禁足一过,晏辞便搬进了太长公主府。趁着禁足的时间,南秋已经按着晏辞的喜好认真布置了一番,颇得她的欢心。   晏辞摸着下巴将府邸转了个遍,似乎什么都不缺,却又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一时间眉头紧锁站在院子里发呆。   “殿下在想什么?可是有什么不妥?”南秋奇怪,循着她的目光去瞧,却什么也没发现,小声念着,“什么也没有啊。”   “对了,就是因为什么也没有!”晏辞恍然大悟,院子里太过空旷,除了墙边一颗相思树之外并无其他植株。   “是奴婢疏忽了,奴婢这就让人去采买。”南秋恍然想起,说着便要离开却被晏辞拦住,她眼睛亮亮的竟现出几分童趣:“我自己去。”   如今正是热闹的时节,集市上人潮汹涌,吆喝声此起彼伏,偶有摊贩与人扯着嗓子争辩几句。   卖花种的小贩坐在最角落,每一包花种都标好了名字,旁边还摆着几株种植好的花,风拂过时花枝微颤,娇艳欲滴,品相极好。   晏辞对花没什么研究也没有特别喜欢的,故而随意挑了一些,剩下的交由南秋处理。   南秋仔细瞧了每一种花嘴中念念有词,离得近些便能听到她是在说每一种花的用途。看了好一会儿南秋才起身将一大把花种递到了云昭手中,晏辞探头扫了一眼。   天竺花、薄荷、莲花 、桃花、梅花、紫罗兰、迎春花……   晏辞眼神微顿,眼底缓慢地散开笑意,既像是无奈又像是心疼。她抬手揉了揉南秋的头:“辛苦了。”   “不同的花花期不同,花种播下也需等许久方能长出,奴婢先叫人搬些养好的花儿回去放着,殿下也能舒心些。”南秋抬手指了指地上的花,吩咐下人先送回去。   此次出来似是为了采买些植株,如今采买完了自当回去。可晏辞本意却并非采买,只不过是想在集市中走走罢了。   仔细算来她有许久未曾感觉如此热闹了,过去是长辈不由礼数不允,后来便是身不由己。如今除却一切枷锁,倒让她有了机会。   晏辞四下打量,遇到感兴趣的摊子便停下逗留片刻,却也不贪恋,不多时便将集市逛了个遍。   她所看的多是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觉得有趣便买下来,不一会儿便将南秋手里塞得满满当当。   约莫午时,人群渐渐退去,集市逐渐空旷下来。晏辞也收了兴致,正欲离开时目光忽而落在了一个不起眼的小摊上,心中一动抬脚便走过去。   这是一个卖首饰的小摊,方才由于掩在众人身后而不易被人发现。摊上发簪胭脂挂坠一应俱全,看起来极为精致漂亮。   “姑娘想买些什么?不妨好好瞧瞧,我这儿的首饰都是极好的。”刺绣的阿婆抬头瞧她,笑眯眯地问道。   晏辞点头,大致浏览了一下摊上的首饰,目光触及边角落了灰尘的银簪上时眉头微蹙。   她伸手拣出银簪,待完全看清发簪的模样时眼皮一跳,久久未语。   南秋见她发愣便探头去瞧。   是一支银质梅花流苏簪,细细瞧来做工也是精细,只可惜簪首的梅花枝断了半截,加上长久未护养,那银色都暗了几分。若是丢在犄角旮旯里,也不会有人注意到。   阿婆看了一眼重新选了一个精致的发簪递到晏辞面前劝道:“姑娘换一个吧,这个发簪有瑕疵的,我正打算丢掉。”   晏辞抬眸看她,竭力控制自己的语气柔声道:“阿婆,这发簪你是从何处收来的?”   阿婆迟疑地接过发簪好一番打量,想了许久才皱着眉头缓声道:“已经是许久之前的事儿了……似乎是个小伙子。”   “那小伙子穿得破破烂烂的,腿还有点跛,说是太饿了,要将首饰给我换些吃食,我不忍心便收下了。”   “后来又来了几次,给了我些不同的首饰,做工看起来不错,但也不像我们这种平常小百姓用得起的。我没敢拿出来卖,怕惹出麻烦来。姑娘你……”阿婆欲言又止,警惕地盯着晏辞。   晏辞牵了牵嘴角,挤出一个微笑,眼底却带着哀伤:“阿婆不必害怕,只是那人可能是我的一位故人,我寻了他许久。阿婆能否将别的首饰给我瞧瞧?”   阿婆犹豫片刻,终是取出一个木盒,盒中放的皆是些精美的首饰,比起银簪来精致得多,颜色也正。   “阿婆,这些首饰我都买了。”晏辞将银票递与阿婆,四下里瞧了瞧才小心翼翼地道,“我实话跟您说,这首饰确实不简单。您放在手中也是块烫手山芋,倒不如交由我处理。”   阿婆见她态度诚恳,又好像真有什么麻烦事一般忙应下了。   晏辞又问:“您知不知道那人住哪?亦或是在哪里出现过?”   “城外……”阿婆回忆,手指不自觉地指向城外。   晏辞转头看向云昭,云昭会意带人按照阿婆所说之处去寻。   待阿婆离开,晏辞的眼神募地沉下,眼底怒气翻涌。南秋心中纵然万千疑虑也察觉到了晏辞情绪的不对劲,方要开口便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走过来,忙唤道:“奴婢见过摄政王。”   一句话叫晏辞敛去了周身戾气,恢复平静,她抬眼看向君屹。   “微臣参见殿下。”君屹作揖。   “摄政王不必多礼。”晏辞颔首,刚要装模作样地寒暄几句便觉一股子脂粉气扑面而来,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晏辞掩鼻后退一步,有些嫌弃地打量君屹:“摄政王从何处来?”   晏辞望着他的身后思索片刻,忽然了悟:“摄政王真是好雅兴,想来伤势好得差不多了。”   君屹垂眸轻笑:“多谢殿下关心,微臣已无大碍。”   “殿下这是……”君屹顿了顿,看了眼晏辞身后的下人继续道,“集市一向热闹,殿下想来也是收获不少。现在是正打算回去?”   见晏辞点头君屹便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微臣也正要回府,与皇宫顺路,不如一道?”   晏辞挑眉,嘴角始终噙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径自向前走去,也不作声。   君屹落在后面,抬袖闻了闻问身后的林慕:“本王身上味道很重吗?”   林慕郑重点头。   君屹不悦蹙眉瞪了林慕一眼跟了上去,留林慕一人无辜地摸了摸鼻子,不太理解君屹怎么说变脸就变脸。   君屹低眉顺眼地跟在晏辞身后,一路无言,似乎俯仰之间便到了摄政王府。   摄政王府在诸位大臣的府邸中算得上是一等一的气派,门匾是晏璟亲自提的,鎏金的“摄政王府”四个大字,门口两个大石狮子端坐,朱门瑞兽衔着金环,让人忍不住惊叹。   “殿下慢走。”君屹微笑着看着晏辞,打算目送她向着皇宫方向而去。   随着晏辞迈步,他的笑容却是渐渐僵硬,直到晏辞的身影消失他才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对面的府邸,牌匾上是五个大字——太长公主府。 第10章 贺礼   乔迁之喜很快传遍京城,上门送乔迁礼的大臣络绎不绝,南秋都一一打点全了礼数。   屋内,晏辞斟了杯凉茶一饮而尽,勉强压下心底的躁意。她从腰间摸出方才的银簪仔细打量,犹豫片刻将贴身携带的荷包取下。   荷包解开,一点银色露出,渐渐地,荷包中的物什完全暴露在空气中。   那是一支一模一样的梅花流苏簪。   与收回来的银簪不同的是,这支发簪并没有缺损,只是簪尾染上了一抹暗红,瞧着有些年头了。   晏辞面色凝重地打量两支银簪,心口忽然像被重石压住,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她的思绪凌乱起来,太阳穴隐隐作痛,仿佛有什么强行钻入她脑中。额角不由得渗出冷汗,整个人犹如陷入梦魇般发出痛苦的呜咽声,她紧紧咬住下唇才勉强咽下喉头的腥甜。   晏辞的眼神变得阴冷而怨毒,她伏在桌上按住胸口,另一只手死死握住两支发簪,险些将它们折断,直到指甲钳入掌心的痛感才让她清醒一些。   门外适时地传来南秋的声音:“殿下。”   晏辞支起身子将发簪纳入怀中,调节好呼吸又拭去额角冷汗才开口:“进来吧。”   南秋推门走进来,手上还捧着一个长木匣。她悄悄打量晏辞,可晏辞微垂着眼眸瞧不出异常。   “都打点好了?”晏辞问。   “来访的大臣名单都已记下了,也都回了礼。只是……”南秋斟酌着开口,“摄政王赠的乔迁礼奴婢不知该如何回礼。”   晏辞眼皮抖了抖,缓慢而低沉地发出一声:“哦?”   她抬眸看向南秋手中的长木匣,木匣缓慢抽开,一支折断的箭矢赫然其中,箭头还沾着干涸暗沉的血迹。   箭矢边还放着一封信,上书“太长公主亲启”。   “忽闻殿下乔迁之喜,微臣沉思熟虑,天下俗物能入殿下眼者尚无,唯赠箭矢,聊表微臣拳拳之心,望殿下心生欢喜。”   字就如同君屹一样狂放不羁。   “呵。”晏辞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   这算是挑衅吗?在晏辞看来,确是挑衅。   “摄政王受伤,我是不是还未曾送药慰问?实在是失礼。”晏辞意味深长地看着南秋,南秋不愧是跟了晏辞这么多年,一下子了然,忍不住偷笑。   “摄政王可真是大胆,不想着安分避开,反而主动挑衅。素来听闻摄政王不简单,如今瞧了果真不一样,殿下觉得呢?”南秋啧啧称奇,难得见到这么不怕死的,忍不住对他刮目相看。   晏辞眉心微蹙,忆及君屹身上浓重的脂粉气忍不住嗤笑一声:“浪荡子罢了。”   彼时君屹正在皇宫御书房内,他看着案前年轻的帝王行了礼。   “爱卿伤势如何了?”晏璟抬眸看他,目光有些担忧地在他肩上徘徊。   “已无大碍了,多谢陛下关心。”君屹答。   晏璟点头:“爱卿身体无碍便好。”   “爱卿对太长公主有何看法?”   “太长公主自然是极好的。”   晏璟笑了笑:“那朕为你们赐婚如何?”   君屹大惊,忙道:“微臣惶恐!太长公主乃是万金之躯,微臣一介草民如何能配得上。”   晏璟离得君屹近了些,闻到他身上的脂粉气后忍不住调侃:“爱卿风流,是怕娶了太长公主后没办法流连风月之地吧。”   君屹嘴角浮现笑意,也不反驳,晏璟也只当他是默认了。   “也罢,爱卿不愿朕也不能强求,更何况太长公主似乎也并未心悦爱卿,毕竟……”晏璟垂眸勾唇,“还误伤了爱卿。”   君屹不语,他才刚回府便被晏璟传来了,只怕不止是赐婚这么简单。   与其说是征求他的意见,倒不如说是试探,想看看他究竟对晏辞存着什么样的态度。   “朕一开始便劝爱卿当心些,爱卿可是忘了?如今冒犯了太长公主,朕也是有心无力。”晏璟叹了口气,“只希望爱卿日后谨言慎行,莫要再与太长公主起冲突。”   “微臣谨记。”话虽这么说,君屹却是忍不住想到了送给晏辞的乔迁礼,还不知道晏辞会作何反应。   晏璟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问:“太长公主如今与爱卿住得极近,爱卿可知晓?”   “微臣也是刚知晓。”这话不假,他确实刚刚得知。   “朕起初觉得古怪,为何太长公主偏偏选了那一处,细细想来应当是出于喜欢,爱卿也不必太过紧张。太长公主为人大度,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百般为难你的,爱卿可以放心。”晏璟语气诚恳地宽慰着。   君屹面上应声,心中却是忍不住笑了笑。晏璟表面上是在安抚他,实际上是在暗示他晏辞之所以选择与他对门而住是想刁难他,着实有趣。   “朕忽然有个问题想问问爱卿。”晏璟突然道,“若有一日朕与太长公主意见不同,爱卿会站在哪一边?”   君屹怔住,眉头不由得拧紧,说出的话虽冠冕堂皇却也中听:“陛下是天子,微臣是陛下的臣民,自当站在陛下这边。”   晏璟没有丝毫意外,他轻笑一声,整个人靠在椅上:“朕是天子,可太长公主是朕的亲姑婆。若没有她,朕可能坐不上皇位。如果将来朕真的与她意见不同,爱卿也许不得不站在她那边。”   虽然知道晏璟是故意的,可君屹还是无可避免地开始思考这个问题。诚如晏璟所说,晏辞是他的亲姑婆。即便众臣说天子才是至尊,可却依旧无法忽视晏辞的存在和威严。若是这样,那么……   看着君屹陷入沉默,晏璟嘴角的笑意渐深。他抬手撑住下颌,语气轻松:“朕不过是开个玩笑,爱卿不必放在心上。”   “朕此番只是想看看爱卿的伤势如何了,如今看来确实好得差不多了,爱卿便先回府沐浴更衣吧。”   “微臣告退。”君屹面色凝重地作揖。   晏璟笑眯眯地看着君屹退出御书房,待他走远眼神便沉了下来。   张公公添了茶放在晏璟手边,笑容慈祥:“陛下是真的想拉拢摄政王?”   “摄政王的野心不小,恐怕不会听陛下的。”   “听不听并不重要。”晏璟指腹轻轻摩挲着茶杯,笑着摇了摇头。   张公公诧然,思索片刻方明白晏璟的目的:“陛下是想坐收渔翁之利。”   晏璟从始至终就没想过能够拉拢君屹,他只是想告诉君屹,挡在他面前的并不是自己,而是晏辞。如果君屹真的想要皇位,就必须先除掉晏辞。   “可陛下为何不直接下旨,何必绕这么多弯?”   张公公的疑问一下子戳到晏璟的痛处,他脸色一变,良久才沉声道:“她手里有一半兵权,朕没有胜算。”   *   君屹从皇宫出来便立刻回了摄政王府,虽心有疑虑却未来得及多想,才沐浴更衣出来便听到林慕和另一女子交谈的声音。   他眯眼瞧了瞧,恍然想起是晏辞身边的人。   “奴婢见过摄政王。”南秋行礼。   “不必多礼。”   “奴婢是奉殿下之命前来回礼。”南秋将手中提着的药包呈上,“殿下说围猎之时误伤摄政王,之后也未曾慰问实在是失礼,所以特地抓了药来送给摄政王。希望摄政王好好养伤,一定要按时按量服用,千万不要辜负殿下的一片心意。”   林慕看了一眼君屹,在他的眼神示意下接过药包。   “烦请南秋姑娘替本王谢过太长公主。”君屹微微颔首,面上一派平静。   “自然。”   “殿下还有封信是给摄政王的。”南秋将信递到君屹面前。   君屹挑眉,信封上有几个大字“摄政王君屹亲启”。   待南秋离开,君屹看着手中的信陷入沉思,许久才问了一句:“你说这信上会不会有毒?”   林慕懵了一会儿才明白君屹的意思,忍不住笑了:“王爷这是怕了?先前送乔迁礼时可没见怕,王爷可别跟属下说没料到太长公主会回礼。”   君屹冷漠地看了他一眼,转身便走。林慕在他身后举了举药包问道:“王爷,这药怎么办?”   “交给郎中仔细查查。”君屹答。   未几,林慕回来时脸上一派轻松。   “王爷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这药中什么也没有。只不过药中加了一味药材,与人无害,只不过服下后会有一股独特清香,想来是太长公主想看看王爷究竟有没有服用。”林慕解释道,“属下已经将药包拿去厨房了,待会便送来。”   君屹没回应,林慕好奇地看了看表情古怪的君屹,又看了看案上的信,忍不住问道:“太长公主信上写了什么?王爷怎么一脸凝重?”   君屹抬眸看他,林慕犹豫片刻伸手拿起信看了一眼,随即默默放下。他板着脸看着君屹,对上君屹严肃的目光时脸忽而涨得通红,想笑却又不敢笑的样子让君屹咬牙,挤出一个字:“滚。”   案上的信被展开,带着一股墨香扑鼻而来,两个娟秀的大字落在中央——“呵呵”,像微笑又像是嘲笑。 第11章 ……   是夜,太长公主府内静悄悄的,各处都灭了烛火,唯有晏辞屋中还隐约有光亮。   屋内门窗紧闭,绰绰烛光下晏辞半褪衣衫露出白皙纤细的后背。她一只手托住下颌倚在梳妆镜前,透过镜子依稀能瞧见南秋凝重的表情。   “伤口裂开了?”晏辞如是问道。   南秋摇摇头,微凉的指腹触上她的后背,忍不住叹了口气问道:“殿下真的不考虑将伤疤祛掉吗?”   晏辞垂眸轻笑,不语。   她的后背有一条很长的伤疤,疤痕自肩头起斜落向下,隐入腰身。在昏黄的烛火映照下,显得有些狰狞。   “就当是……”晏辞想了想低喃,“长个记性吧。”   听了这话南秋的呼吸声瞬间沉重了几分,她恨恨咬牙:“若是叫我抓住那人,定将他碎尸万段!”   晏辞嘴角轻抿,倒不像南秋这般怒不可遏,反而是云淡风轻。这副模样让南秋看了心中更是气恼,她紧紧皱着眉头念叨:“殿下怎么能不生气,殿下为何不生气,这可是差点……”   南秋忽而住了嘴,她抿住唇角下颚紧绷,虽未将话说完,眼眶却是红了。   晏辞抬眸瞧她,不禁叹了口气。她将衣衫拉起系好,拍了拍膝盖。   南秋会意蹲下。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晏辞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倒是我对不起你,平白给你增添了这么大的压力。若是你当初没跟着我,如今也许已经许了好人家……”   “殿下!”南秋沉声喝止,声音大得叫晏辞都惊诧,她堪堪住口盯着南秋。   南秋眼眶中仍含着泪水,强忍着未落下:“奴婢从跟着您起便是您的人了,请您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   “好。”晏辞失笑,“那你是不是也该放宽心些,无需再自责了。我受伤从来都不是你的错,不过是我自己太不小心了。”   “可若是那时奴婢未曾离开,那么殿下便不会受伤……”南秋睫毛微颤,声音哽咽,恍然想起晏辞受伤的模样,眼底满是惊恐懊恼。   晏辞突然失了神,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安抚南秋,但却知道如果今日不挑明了说,南秋永远都会耿耿于怀。她希望自己记住这个教训,却并不想让南秋长久地陷入自责。   晏辞沉默片刻,缓慢而认真地低语:“可你们及时回来了不是吗?我如今还好好地在这儿,你若是太过在意反叫我不知如何是好。”   “你是知道我的性子的,我向来不喜欢处理如此麻烦的情况。若你解不开这个心结,那么日后便不用再跟着我了……”   南秋闻言一下子慌了神,她抬手抹了一把脸揪住晏辞的袖摆恳求:“奴婢知道错了,求殿下别赶我走。”   “你可想好了?”晏辞问。   南秋重重点头,晏辞的手伴随着一声轻叹落在她脸颊上,替她拭去泪水:“如今天色已晚,南秋便早些休息吧。”   南秋乖顺起身叮嘱几句,刚出门又折回来:“今晨宫里遣人来递了话,说是宫里来了新的戏班子,请您明儿去热闹热闹。”   晏辞诧然,只道了一句:“那倒有趣。”   *   这戏班子在江南是颇为有名的,不仅唱得好演得好,人也是个个机灵可爱。   太后素来是个爱听曲儿的,听说有这样的戏班子怎么能不动心。晏璟孝顺,本想着太后寿辰时请了来,可没成想那戏班子出了些意外,加上路途遥远未曾赶上,如今才入了京。   晏辞入宫先去了启和殿。   仔细算来,回来已有半月之久,竟还未正儿八经地同太后碰个面说上几句话。   晏辞还未到启和殿,便有人先一步通知了太后。太后闻言脸色狠狠一变,心里盘算着晏辞此番前来是善是恶。   “晏辞要来?她莫不是来怪哀家那日将晏染丢在了御花园?还是她又听说了些什么来找哀家的茬?难不成是哀家没先去拜访她,她恼了?”太后捏紧帕子眉头紧锁,认真思考近日做了些什么,可有什么不妥之处,焦躁的模样叫宫女瞧了都有些诧异。   “太后不必紧张,今日戏班子要开演,太长公主入宫是为了听曲儿,想来也是顺道来瞧瞧您,您可别自乱阵脚。”殷公公安抚道。   太后闻言稍稍松了口气,却仍是忍不住来回踱步。   “茶水可准备了?糕点呢?还有……”太后急急地问,吩咐宫女太监该准备的准备,该迎接的迎接。   晏辞方转入启和殿,一眼便瞧见了殿外候着的太后,不禁挑眉。   “臣妾见过姑母。”太后行礼道。   “你如今是太后,也用不得这些虚礼了。”晏辞垂眸笑道,“起吧。”   “谢姑母。”太后起身侧开身子让出路来。   桌上早已摆好了茶水与糕点,晏辞抬手触上杯璧嘴角微微翘起,意味不明地看了太后一眼,让太后惴惴不安了好一会儿。   “近来身子如何了?”晏辞吹了吹杯中茶水问道。   “多谢姑母挂心,已好了。”太后答。   “嗯。”晏辞低低应了一声,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而抬头瞧她,似笑非笑地问了一句,“我听闻你是得了心病……”   太后的手控制不住地一抖,滚烫的茶水溅出落在她的手指上,手指瞬间红了,燎起几个泡来。   殷公公大惊,急忙唤人来处理,好一番折腾才作罢。晏辞心中虽诧异却也只是静静地瞧着,而太后则始终低垂眼眸,未敢与她对视。   “我才刚来便叫你受了伤,真是不该。”晏辞忍不住叹道。   “臣妾不敢。”太后懊恼皱眉。   晏辞沉默片刻,低低唤了声:“池篱。”   太后身子一僵,木木抬头看向晏辞,只见她微微眯眼打量自己,良久才问道:“你很怕我?”   太后哑然,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怕吗?自然是怕的。   每每提起晏辞她便控制不住地心颤,脑海中总能回想起从前的事儿,回想起晏辞曾同她说过的话。兴许晏辞自己都不记得了,可这却成了她的梦魇。   晏辞轻轻放下杯盏,指尖无意识地点着桌面,似乎在回忆。   太后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她,可又想开口打破如此尴尬的局面,犹豫地摩挲着茶杯。   “你不必太过紧张。”晏辞温柔地注视着她,语气很是轻松,说出的话却叫她胆战心惊,“凡是皆有因果,你不作那个因,便不会结那个果。”   面对晏辞,她向来是心虚又紧张的,如今更是如此,心里总觉得晏辞意有所指。   “你如今贵为太后,理应稳重些,慌里慌张的倒有些不成体统。若叫人看了去,恐有些说法,不过想来你平日里也不是这般模样。”   太后极为勉强地挤出一个微笑应道:“多谢姑母教诲。”   晏辞沉吟片刻又道:“染儿近日可曾来过?”   “偶尔会来敬茶。”太后忙回答,小心翼翼地赔着笑,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晏辞说起之前的事儿。   幸好晏辞未曾在意,只是点了点头。   “老奴估摸着戏班子快要开演了,太后和太长公主可要现在去瞧?”殷公公眼看着太后越来越局促,急忙开口提醒。   “姑母请吧。”   皇宫内专门建了戏楼,赐名琴瑟阁,平日里的戏班子乐曲之类的均在此处。   晏辞与太后到时戏班子刚巧准备好,一干大臣早早地便落了座,瞧见她们皆是行礼问好。   晏染远远地便望见了晏辞,急忙迎上来倚着她坐,偶尔软语问几句,眉宇间皆是笑意。   戏班子大多演的是些稳妥的神话传说,宣扬忠孝之道,偶有宫里自己编的戏本子拿出来演,也很得众人的心。   如今正唱着的是奸臣谋逆被斩落的故事,归根结底讲的便是赤胆忠心之人得以安享晚年,而奸险小人终究不得善终。   演得精彩处众臣喝彩打赏,失意处便都暗自叹气,喜的皆是慷慨正直之人,恼的皆是阴险狡诈之徒。   琴瑟阁内觥筹交错,好不快乐。   晏辞支着脑袋瞧着,偶尔抬眸看晏璟一眼,又扫视一圈诸位大臣,目光触及君屹时刚巧与他对视,微笑示意而后懒懒地打了个呵欠。   戏演完都已申时,太后和晏璟皆是极为满意且意犹未尽,命人好好打赏了一番。   众臣散去,晏辞叮嘱了晏染几句,又拒绝了晏璟一道用膳的邀请出了宫,才转出宫门便遇上了君屹,看模样倒像是在等她。   离得近了,晏辞闻到了君屹身上淡淡的药香,不禁勾唇一笑。   “多谢殿下的药,微臣现在感觉十分舒适。”君屹笑容虚伪地看着晏辞,眼底泛着乌青。   “那摄政王可别辜负我的心意,一定要好好服用,可以强身健体。”晏辞眼眸低垂,忍住了险些逸出口的笑声。   “微臣一定会的。”语气中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晏辞给他的药确实能够强身健体,只是多加的那味药不仅仅有一股独特的清香,还能放大人的痛感,让人辗转难眠。   郎中之所以没查出来,也是南秋动了手脚,将药性虚假中和了罢了。   看君屹的模样应当是被折腾得不轻。   因是顺路,二人才刚在宫门口分别便又在府邸外重逢。   晏辞抬头看了一眼摄政王府,心中还是颇为遗憾,她稍作思量唤住了正要入府的君屹:“摄政王是否介意我去你府中欣赏欣赏?”   君屹一怔,好半晌没反应过来,口中却是先道了一句“请”。   晏辞第一眼便看中这座府邸不仅仅是因为所处位置好,更关键的是看中了内里的构造。   廊内藤蔓蜿蜒,几簇风铃花点缀其间,堂前树荫笼罩,斜斜地洒下几道光来。往里瞧去,竟颇有曲径通幽之感。每一间厢房都各具特色,门窗雕琢精致。院中山石建筑也是恢宏大气,与锦鲤戏水的池塘形成奇妙的磁场。整座府邸冬暖夏凉,按照风水来说可谓是风水宝地,占尽了优势。   君屹陪在晏辞身边将府里上下逛了个遍,他偏头看了看望着院子若有所思的晏辞问道:“微臣有一事犹疑许久,不知殿下能否为微臣解惑。”   “嗯?”晏辞应声。   “京城好的府邸不少,殿下为何偏偏将宅子选在了这里?”君屹后退一步垂眸作揖,保持着臣子的本分。   晏辞低眸瞧他,眼底笑意清浅,缓声道:“因为我很喜欢你……”   耳边忽传来巨响将晏辞的声音掩盖住,君屹愣了一下,只听到了“喜欢”二字。他抬头与她对视,竟险些溺在她似水的眸中。 第12章 ……   林慕灰头土脸地从拐角走出来,刚想解释巨响的缘由便感觉到了一种微妙的氛围。他远远地看了一眼,君屹正微躬着腰抬眸与晏辞对视,晏辞低眸轻笑,竟有些岁月静好。林慕斟酌片刻,选择默默退回去。   君屹并非什么自恋的人,也不会傻到相信晏辞是在同他表明心迹。他的嘴角荡开一抹笑:“殿下方才说什么?微臣未能听清。”   “晏璟是不是找过你?”晏辞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了这么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   见君屹点头,晏辞又道:“那晏璟没有告诉你我当初第一眼看中的其实是摄政王府,最终退而求其次地选择了住在对面吗?”   “我很喜欢你的府邸。当然……”晏辞眉眼弯弯,“也很喜欢摄政王。”   风吹动衣角拂过发丝,将晏辞的话清晰地送入他耳中。温言软语,竟让君屹难得地感觉到了一丝窘迫。他轻笑一声,极为认真地回答:“微臣也十分敬仰殿下。”   二人相视一笑,笑意却皆不达眼底,虚伪而冷漠,是真是假不言而喻。   晏辞的目光越过君屹落在林慕出现的方向,微挑眉梢:“摄政王应当还有些别的事要处理,我便不打扰了。”   君屹恍然想起方才的声响,尴尬而不失礼貌地挤出一个微笑。他目送晏辞离开,待她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后眉心忽而蹙起,忍不住笑出了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林慕悄然出现在他身后念叨:“王爷别看了,太长公主已经回去了。”   君屹转头瞧他,神色冷淡:“方才的声响是怎么回事?”   “膳房不小心炸了。”林慕答。   君屹:“……”   “你寻些别的事儿做做,别再去膳房了。”君屹有些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劝说着。   林慕尴尬地挠了挠头,转移话题问道:“王爷方才同太长公主聊了什么?看起来心情不错。”   君屹疑惑:“你从哪里看出本王心情不错了?”   “属下猜的。”林慕回答,“王爷刚才看着太长公主的背影笑了,笑得还挺猥琐。”   君屹沉默,突然有一种想手撕林慕的冲动。   林慕却是半点儿也没感觉到危险,自顾自地说着:“属下刚才远远地瞧了瞧,王爷和太长公主看起来还挺般配,属下都没好意思打扰你们。”   “呵呵。”君屹冷冷勾唇,“本王应该谢谢你吗?”   林慕得意扬头:“那倒不用,属下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林慕。”君屹阴恻恻地笑了,目光温柔地上下打量着林慕,让他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   “属下在。”   “想来你近日比较闲散,不妨回去歇一歇?正巧月娘那里缺了个小倌,你身段不错,倒是极为适合。”君屹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你现在就去吧。”   林慕身形一凛,脸色惨白地求饶:“属下知错了!”   *   今日天气古怪,白日里还是晴空万里,到了夜间却忽而落了雨。风声呼啸,刮得窗子都跟着哐哐作响。雷声沉闷,闪电划破天际照得整间屋子都亮了。   晏辞坐在桌前,手指随意转着茶杯,若有所思。   走廊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南秋推开门进来迅速反身阖上门。她将油纸伞放在墙边,然后在掌心呵了口气,搓了搓有些冰冷的手。绣花鞋染上点点水痕,裙摆上也还浸着雨水,晕染了一大块。   晏辞抬眸瞧她,斟了杯热茶推过去。南秋高兴地翘了翘唇角捧起茶小口小口地喝着,驱散了寒意。   “天气还真是怪,怎么忽然落雨了。今夜恐要添条被褥,奴婢这就给您铺上。”南秋说着放下茶杯便要去拿被褥,却被晏辞拦住。   “不急,先歇会儿。”晏辞将茶添满重新推到她面前。   南秋看了看晏辞,乖巧坐下了,迟疑了一会儿问道:“殿下今日心情不好?”   晏辞疑惑偏头,思索片刻才扯了扯嘴角:“许是因为天气不好,连带着心情也跟着不好了吧。”   “明日一定是个好天气。”南秋一本正经地说着。   “为何?”   “因为老天爷也一定希望殿下每日都能拥有一个好心情啊。”南秋笑答。   晏辞垂眸轻笑:“果真是孩子气。”   话音未落,雷声响彻云霄,伴随着闪电落下,窗子猛地被吹开,冷风灌进屋子里,险些将烛火熄灭。   南秋忙去关了窗子,又从木施上取了披风给晏辞披上。她倒了热茶塞进晏辞冰凉的手中,口里还碎碎念着:“都道冷暖自知,殿下可是半点没这个自觉,仿佛是不知道冷一般,到时候病了恐又是好一番折腾,届时又嫌麻烦……”   晏辞也不反驳,只是眼中皆是笑意,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南秋顿时停了数落,无奈而认命地将晏辞裹紧了些,以免她着凉。   晏辞瞧了瞧窗子,心情突然很是沉闷。她的指尖沿着茶杯上的花纹细细摩挲着,忽而顿住低声问道:“云昭还没回来?”   南秋刚摇了摇头,门外便传来敲门声。云昭戴着斗笠站在门外,浑身都湿透了,雨水落在他脚下画出一个圈。   *   京城外十几里处有个小村庄,村外总是支着凉茶摊,常有过路人在这儿讨口茶喝,时不时说上几句闲话。   “这是要往京城去?”凉茶摊的老板是个憨厚的中年人,他出声问着身边的过路人。   “是啊,家里叫人递了信来,说是孩子病了。这不,赶忙回去瞧瞧。”过路人答。   “是得回去瞧瞧。”老板点头,不忘叮嘱一句,“路上小心些,昨夜狂风暴雨的,路可不大好走。”   “谢了。”过路人丢下铜钱匆匆走了。   老板悠闲地收了铜钱靠在凉茶摊边小憩,耳边却突然传来嘈杂声,不禁扭头瞧过去。   原是跛子又被撵出来了。   这跛子大概是好几年前来的村子,来时腿脚便跛了,没人知道他叫什么,也没人知道他究竟是从何处来的,腿又是因何而跛。只知道他没有家室,没有亲人,每日里就在各处蹭酒喝,每日都会被撵出来,嘴里还总发疯似地喊着:“我可是御前带刀侍卫,你们这帮杀千刀的,竟敢如此对我,迟早得完!”   “哟,今日又没讨到酒喝,要不要喝碗凉茶啊?”老板好笑地瞧着他狼狈的模样,扬声问道。   跛子转头看向凉茶摊沉思片刻,寻了个位置坐下,大手一拍桌子喝道:“上凉茶!”   老板摇摇头将凉茶端到他面前,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看着他问道:“今日怎么转性了,竟然喝凉茶了。平日里不是最瞧不上?”   “你懂什么?”跛子斜睨他一眼,“喝你的凉茶是给你面子。”   老板嗤笑一声,也不跟他计较,转头跟旁人说起话来,聊的正是太后寿辰的事儿。   “太后寿辰那日你也没进城瞧瞧?可热闹了!戏班子多,平日里没瞧过的新鲜玩意也多。”樵夫比划着,竭力想表达一下激动之情。   “那几天家里有事儿,没去成,可惜了。”老板遗憾地叹了口气。   跛子在一旁听着,不屑地轻哼一声:“太后寿辰算什么,我可是瞧过更壮观的!”   老板敷衍地附和:“是是是,你可是御前带刀侍卫,有什么没瞧过的!”   樵夫却是上了心,转头问道:“你说你是御前带刀侍卫,那你可瞧过太长公主的模样?”   跛子一愣:“你说什么?”   “太长公主!”樵夫重复道,“就是当今圣上的亲姑婆啊!你不是御前带刀侍卫吗?应该是见过的吧。你讲讲太长公主是什么模样的?”   跛子还是发呆,像是傻了一样。   樵夫就接着说:“我那日进城,就差一点就瞧见太长公主的模样了。唉,可惜她没下马车。听闻她在宫外安了府,要不是我这几日忙,没能进城,不然说不定就碰见了呢。”   “你是说太长公主回京城了?”跛子一脸的不敢相信,冲过去揪着樵夫的领子问道。   樵夫皱眉点头:“对啊!”   跛子松开手,一下子向后跌去,直摔得哎哟一声,却顾不得疼,急忙向家里冲去,身后的呼唤声也全然像是没听见一般。   昨日才落了雨,地上泥泞湿滑,跛子费力地拐进巷子,手竟不自觉地微微颤抖起来。   明明是白天,巷子里却阴森森的,偶尔有风吹过直叫他打了个冷战。他按住颤抖的手加快了脚步,直到看见家门才稍稍松了口气。   往常蹲在附近的黑犬今日竟不在,浣衣的阿婆也未曾出来晾衣服。明明一切都透露出一股古怪,跛子却是一点儿也没注意到,满脑子都是赶紧回家。   他抬手触上木门,心脏突然开始狂跳,几乎要跳出胸口了。他咬牙推开门,待看清屋里的景象时愣住了。   屋里坐着一个陌生的男子,他正对着门,臂弯间拢着一把剑,听到声音便抬头望过来,咧嘴一笑,吓得跛子转身就跑。   拐角处却忽而转出一个女子来,那人目光幽深地望着他,声音如鬼魅般叫他毛骨悚然。她说——   “侯齐,你还想去哪?” 第13章 ……   跛子被提溜起丢回屋子,木门一关梁上的蛛网都跟着晃了晃。昏暗橘黄的油灯照亮了屋子,屋里简陋得很,只有一张矮床和一个缺了条腿的桌子以及木凳,还吱呀吱呀地响着,显得凄凄惨惨。   “各位爷认错人了,小的不叫侯齐。”跛子跌在地上拱手赔笑。   云昭问道:“那你跑什么?”   “爷突然出现在小的屋子里,小的还以为是什么鬼魅呢,自然吓得撒腿就跑!”跛子急忙解释,仍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云昭转头看了一眼晏辞,见她不说话便接着问道:“听说你是御前带刀侍卫?”   “不不不。”跛子摆手,“这都是小的胡诌的,为了骗酒喝吓唬人的!小的这副模样怎么可能是御前带刀侍卫?”   “冒充朝廷命官,你可知这是大罪?”云昭面色一沉,剑瞬间出鞘落在跛子脖子上。   “大爷饶命大爷饶命!小的知错了!大爷大人有大量,就饶小的一命吧,小的日后绝不再犯,否则就天打雷劈!”跛子身子一僵,丝毫不敢动弹,保持着举手投降的姿势,几乎快哭出来了。   晏辞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抬手挥退云昭问道:“侯齐,你可认得我?”   跛子转头去瞧一直没开口的晏辞,一脸谄媚:“女侠瞧着面生,怕不是这村里的人吧,自然是不认得的。”   “哦?是吗?”晏辞唇角一勾,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掷在他脚下,“那你可认得这个?”   荷包散开,露出两支一模一样的银簪。   跛子一愣,眼底滑过一丝心虚,刚想辩驳便听晏辞又道:“你最好想清楚再开口,我没有耐心听你胡言乱语。”   云昭适时地亮了亮剑。   “我查过了,你是两年前来的这个村子,至于从哪里来为何而来无人知晓。你腿有旧疾,是多年的箭伤。而地上的簪子,是你从皇宫里偷出来的,倒卖给了京城卖首饰的阿婆。”晏辞缓慢而清楚地一桩一桩数给他听,“腿伤村里的郎中可以对峙,簪子京城的阿婆可以与你对峙。你可有要否认的?”   跛子每听一句眼皮便跳一下,想反驳却又不知如何反驳,一时间呆愣在原地。他伸手去捡地上的银簪,呼吸渐渐沉重,眼神复杂地看了晏辞一眼,然后举起簪子猛地冲了过来却被云昭打得撞在墙上,咳出几口血来。   “你不是不认吗?”晏辞接过云昭递过来的银簪轻笑一声,眼神凌厉,“侯齐,你可叫我好找啊。”   侯齐捂住胸口摇头笑了笑:“殿下都已经说到这种地步了,小人不认又能怎么办。小人不过是区区贱民,又何须殿下浪费时间,殿下为何不能放过我?”话音未落,脖颈猛然被人扼住。   晏辞手指紧紧扣住他的脖子,眼中满是戾气:“我为何不放过你,你自己难道不清楚吗?”   “我念你是乳娘的儿子,推举你做御前带刀侍卫,可你又是如何报答我的?侯齐,你怎么敢问我为什么?”   “咳咳……”侯齐自嘲一笑,笑声低沉,他抬眸直视晏辞阴冷的目光问道,“殿下在说什么?晏国的百姓可知道殿下如此虚伪?提什么乳娘,你真的在乎吗?殿下还不是亲手……呃……”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晏辞手指忽而收紧致使侯齐发不出声音,他的脸色渐渐涨红青紫,双腿艰难地蹬着,手不断去拽晏辞掐住自己脖子的手,在她的手背上留下几道血丝,但仍是徒劳。   “主子。”云昭担忧地看了一眼晏辞,却见她面色阴沉眼神狠戾,仿若魔怔了一般听不进去半句话,急忙用剑柄去拍她的肩膀。   晏辞闷哼一声,眼神清明了许多,手指松了松冷声问:“告诉我,当年和你接头的人是谁。”   “没……咳咳……没有……”侯齐否认。   “你以为我会信?”晏辞嗤笑一声。   侯齐一言不发,半点也没有开口的意思。   “侯齐,即便你不说也没关系,我不会杀你。”晏辞低垂眼眸,嘴角浮起一抹温柔的笑,渐渐放开了掐着他脖子的手,使得他滑落在地,“我会将你带回去,关起来。你将日日见不到太阳,见不到天空,见不到任何活着的生物,不过每日里都会有人给你送吃的。   “哦,对了。若是你觉得无聊了,晏国的刑罚应该足以让你每日都觉得新鲜。当然,我还会找太医为你吊着一口气,你不用担心就这么死了。”   侯齐的脖子上是青紫的手指印,他捂住脖子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听着晏辞的话眼底满是惊恐。   “侯齐,我真为你感到悲哀。你逃了这么久,终究还是被我找到了。”晏辞低笑,神色温柔,可在侯齐看来却是可怕至极。   她的话一下子戳到了侯齐的痛处。   是啊,他逃了这么久。   宫变之时,他带着金银珠宝逃出皇宫,逃出京城。因为担心晏辞派人来抓他,他战战兢兢地揣着一身的金银珠宝不敢变卖,生怕晏辞发现他的踪迹。他四处奔波,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   后来听说晏辞离开皇宫了,他小心翼翼地蛰伏,用那些金银珠宝来求生,最终选择在这个荒僻的村子落脚。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事实上确实如此,两年了他都没有被发现,谁成想那些金银珠宝终是给他带来了麻烦。   “你也应该感到可悲,为自己,为过去所做的一切。”晏辞勾唇,“你倍受折磨的时候,那个人却在外边逍遥快活。他曾经答应给你的好处,如今可兑现了?”   侯齐呼吸一窒,抬头看着晏辞:“我告诉你,你得放过我。”   晏辞挑眉:“那得看你的话有没有价值。”   “不行,你得放过我!我还没有过上好日子,我不能就这么死了……”侯齐伸手想去抱晏辞的腿却扑了个空,他匍匐在地,“殿下,求求您。求您放小人一马!”   “告诉我,他是谁?”晏辞低眸看他。   “小人……不知道啊……”侯齐哭丧着脸,“他同小人说话时都蒙着脸,瞧不清模样。”   晏辞眉心微蹙,侯齐急忙接着道:“但是……但是小人第一次遇到他,是在……下河村!听着口音,极像那里的人。”   “下河村?”晏辞咀嚼着这个名字,总觉得很耳熟。   云昭忙提醒道:“是秦公公的故乡。”   晏辞一怔,不可避免地联想起来,她眉头皱得越发紧了,否定了心底的猜疑。她瞥了云昭一眼,转身出去。   屋子里传出侯齐凄厉的惨叫声:“殿下,你答应放过我的!晏辞你不能这样对我!啊——”   云昭站在晏辞身后擦了擦沾了血迹的剑,耳朵忽而动了动说道:“有人来了。”   晏辞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人赶过来了。   林慕看了看四周,可疑的寂静让他皱了皱眉,他推开侯齐的房门愣住了。   屋里的摆设没有任何变化,而侯齐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脖颈上有青紫的指印,但死因却是一剑封喉。   他走过去细细打量一番,而后起身离开屋子,还未走远便被一群扛着锄头铁锹的百姓团团围住。   “就是他!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安的什么心!”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妪指着林慕道。   村长狐疑地打量了他一会儿,还没开口便被尖叫声吸引。   “杀人啦杀人啦!”一个大汉跌坐在侯齐家的门槛上,指着屋里喊道。   百姓皆是一愣,继而惊恐地看向林慕,默契地后退几步用农具指着林慕。   林慕连忙摆手:“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你们误会了!”   “送官,快送官!”村长头疼地喝着。   百姓们急忙将林慕送去官府,交由官府定夺。而侯齐则被收了尸,一道送到官府去了。   君屹是铁青着脸去领人的,去时百姓皆掩唇议论,目送他领着林慕扬长而去。   “王爷。”林慕挠了挠头解释道,“属下去时那跛子便已经死了,真不是我。”   君屹听得脑仁直疼,怎么也没算到林慕居然蠢到被人算计了,还需他亲自去领。   “呵。”君屹冷哼,“你这么笨,想想也不是你了。”   林慕不满,却又知这次是自己太过松懈了,不由得反思起来。   “王爷,属下……”林慕摸了摸腰间,话还未说完便瞥见了前方的晏辞,急忙噤声。   君屹抬眸瞧过去,脸上挂上笑意:“微臣见过殿下。”   晏辞微微颔首,目光扫过一脸忧郁的林慕问道:“摄政王这是……”   “刚用了晚膳,出来散散步。”君屹解释完打量了晏辞一番问道,“殿下方才是出去了?”   “散步。”晏辞言简意赅。   君屹微笑:“真巧。”   “我还有事,便先走了,摄政王继续。”   晏辞说完便要走,手腕却忽而被攥住。她回头看向君屹,眉心微蹙,却见他一脸认真地盯着自己的手背,心里咯噔了一下,刚想开口便感到一股力量拽着她前行。   君屹一路将晏辞带回摄政王府,目光扫向林慕,林慕瞬间了然取来了膏药。   “摄政王是不是太过无礼了。”晏辞挣了挣手腕却被君屹牢牢抓住,遂垂眸瞧着他的发顶不再作声。   君屹垂眸,轻柔地将膏药涂在晏辞手背上,口中念着:“微臣失礼了。”   晏辞的手很白,很骨感,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她手背上的青筋,不像是一个养尊处优的人的手。   君屹本不该管,可是不知怎么的,竟觉那几道血痕在她的手背上格外碍眼。他专心涂抹药膏,思考了一会儿才问道:“微臣斗胆,想问问殿下这伤是怎么来的?”   “在城外养了只不听话的狗,啖肉喋血,还妄图弑主。”晏辞低眸轻笑。   “不听话的狗便应弃了。”君屹勾唇,“现如今那狗如何了?”   晏辞淡声道:“死了。”   君屹抬眸瞧她,恰好对上她冷漠的眸,霎时笑了:“是该杀。”   “不过一只不听话的狗,不值得殿下亲自动手。”   晏辞掀掀唇角,眼底浮现笑意。她默默等着君屹涂完膏药,然后抽回了手:“多谢摄政王。”   “多谢殿下宽恕。”君屹作揖答。   虽是失礼,但晏辞现在心情不错,并没有计较的打算。她起身道别,临别之际意味深长地看了君屹一眼:“自己的狗总要自己动手不是,岂有劳烦别人的道理?”   君屹挑眉,目送她离开,而后问一旁沉默的林慕:“是晏辞吧。”   林慕没应声,只是从腰间摸出一个荷包递了过去。   荷包眼熟得很,正是君屹初见晏辞时捡到的那个。君屹接过荷包攥在手心,又抬头望了望对面的太长公主府,忽然笑了。   晏辞是故意的吗?君屹不知道。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她并没有打算刻意隐瞒。即便他发现了问上一句,晏辞也只会笑着同他说:“我杀个人,也需过问摄政王吗?”   晏辞就是如此,也理应如此。 第14章 ……   天方破晓,诸位大臣皆已在金銮殿中静立等候。   晏璟向来不喜欢早朝,若是说些顺心遂意的便也罢,可偏生总有些不开窍的用些鸡毛蒜皮的事儿来扰他清静。   一如往常,他面无表情地支着脑袋瞧着下面说得天花乱坠的大臣,待他说完呵呵一笑:“爱卿所言甚是,诸位大臣可有异议?”   无人应,他便道一句:“就按爱卿说的办。”   “诸位爱卿若是没有别的事了便退朝吧。”晏璟扫视了一下诸位大臣,将目光落在前排的君屹身上,“摄政王留步。”   君屹微挑眉梢露出些许诧异。   晏璟鲜少会在下朝时开口留人,即便有事也只会命太监请去御书房,如今这般,想来是有些不一般的事了。   “陛下留微臣,是有什么要紧事?”君屹跟在晏璟身后主动问道。   “是有桩事儿要托给爱卿。”晏璟迟疑片刻问道,“不知爱卿近日有没有听到什么传闻。”   君屹眉心微蹙,忍不住细细思索起来,一时半会儿并没想到有什么值得晏璟留意的传闻,只好回一句:“微臣愚钝。”   晏璟顿住脚步抬眸看他:“是与下河村有关。”   “有大臣上奏,下河村出了桩怪事儿,已经一连丢了许多还未及笄的少女,据说是怪力乱神。”   君屹沉默,若是一般的事倒也罢,可偏生将事牵扯到了怪力乱神上,如此一来便显得严重了。百姓最是信这些怪谈的,至此便容易人心惶惶。   “摄政王怎么看?”晏璟目光幽深,看不出究竟是什么态度。   “微臣认为,鬼神之事不可妄议,不过有时候人心却是比鬼神更可怕。”君屹勾勾唇角,虽未直说晏璟却也听出来了。   此事多半是人为。   君屹也忽然明白晏璟的意思了:“陛下是想让微臣去下河村查清此事?”   晏璟轻轻嗯了一声:“朕虽将此事掩下,但终究是要尽快处理,避免引起百姓恐慌。此事本不应托于你,可思来想去也只有爱卿最为合适。”   “微臣明白了。”   “此番前去,其实还有另一桩事交付爱卿……”   ……   君屹从御书房出来已是巳时,方转过回廊便瞧见晏辞正迎面走来。二人微微颔首并未多言,擦肩而过。   晏璟一早便知道晏辞要来,心里虽万般疑惑却也应下了,瞧见晏辞时眼底绽开笑意,急忙招手请她坐下。   “姑婆要离开京城?”晏璟惊诧,斟茶的手都顿住了,他放下茶壶眉心微蹙,“姑婆方才回来,怎的又要走?姑婆想走侄孙自然是拦不住的,但姑婆能否告诉侄孙此番又是打算去哪里?”   晏辞抬眸看他,沉默片刻才道:“下河村。”   晏璟闻言脸色微变:“姑婆好端端的为何想去下河村?”   “此次回来,朝中故人许多都已不在,竟是让我有些伤怀。不知怎么的,就突然想去看看秦公公。”晏辞垂眸轻笑,笑声中带着淡淡的失落。   “可是……”晏璟迟疑地摩挲着茶杯,“如今下河村正不太平,姑婆此时去恐怕不安全,要不还是过一段时间再去吧。”   晏辞眼底滑过一丝诧异:“下河村出事了?”   “嗯,据村民反映,似乎是有邪祟作怪。”晏璟眉心微蹙。   “邪祟?”晏辞听到这两个字忽而笑了,“恐怕是有人故意借邪祟之名为非作歹吧。”   “即便如此,下河村如今也不安生,为了姑婆的安危着想,日后再去也不迟啊。”晏璟担忧地瞧着她,斟酌一番接着道,“下河村的事侄孙已交给摄政王处理,想来不日便能有结果,姑婆再等等吧。”   晏辞挑眉:“陛下将此事交给摄政王是不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以君屹的身份,去下河村处理一些所谓怪力乱神的事着实夸张了,应当还有些别的原因。   “姑婆也知,百姓间的口风向来松,一传十十传百,届时引起恐慌便有些麻烦了。还有个重要的原因……”晏璟极为勉强地挤出一个微笑,对于后边的话颇为不好意思,“近年来下河村附近闹匪患,民怨沸腾,摄政王此番前去也是给下河村百姓一颗定心丸。”   “陛下费心了。”晏辞赞许地点头。   晏璟如今大了,考虑事情也周全,倒是越发像个皇帝了。   “所以姑婆……”晏璟试探性地开口,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晏辞的神色。   “我素来对怪力乱神的事很感兴趣,如今走这一遭倒也不亏。陛下不必再劝了,我心意已决。”晏辞掀掀唇角,目光触及晏璟满是忧色的双眸时不禁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叮嘱,“陛下在京城好好照顾自己,等我回来。”   晏璟身子一僵,任由晏辞的手在自己头上作乱,待她收回手后才忍不住叹了口气:“那侄孙只能愿姑婆万事顺遂,早日回京了。”   晏辞莞尔一笑。   晏辞方回到府邸南秋便迎了上来,眨了眨眼睛问道:“陛下可同意了?”   “不同意又如何?”晏辞反问。   南秋笑了笑,倒了杯茶递到晏辞手边:“殿下这意思便是陛下同意了。”   晏辞接过茶杯勾起唇角,将晏璟说的下河村的怪事复述了一遍,叮嘱道:“叫云昭和应霄早作准备,此行怕是不会顺利。”   南秋点头应下,犹豫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道:“殿下真的相信侯齐说的吗?也许他是在骗您呢。”   “不论是与不是,我都要去查清楚,当年的事已经拖得太久了。”晏辞眼神一冷,“背叛我的人,也是时候该清理干净了。”   “可殿下有没有想过,也许当年策划宫变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晏辞沉默片刻,突然觉得怅然若失。南秋的话不无道理,可是她回来的目的之一不就是查清楚当年的事,然后斩草除根吗。若真是这样,那么……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南秋叹了口气,眉宇间染上一抹忧虑,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主子,摄政王求见。”门外忽然传来云昭的声音。   晏辞眉梢微挑,她偏头看了南秋一眼,冷不丁冒出一句:“君屹也在查当年宫变的事。”   南秋面色一变:“摄政王这是什么意思?宫变时他还未曾进宫为官,何须趟这趟浑水。”   “许是好奇,许是同他有关,又或者是……”晏辞揉了揉眉心,“多管闲事。”   “他的人去晚了一步,没见到活着的侯齐,而我又突然要去下河村,他不会想不到其中的联系……”晏辞轻啧一声,“早知如此麻烦,围猎的时候就应该除掉他。”   南秋站在窗边看了一眼堂屋的方向,隐约能瞧见一个人正站在那儿,她思索片刻问道:“要不奴婢去送客……”   “不用,去会一会。”晏辞起身拍了拍裙摆向堂屋走去。   彼时君屹正在堂前瞧着摆在正门口的一副花鸟图入神,未曾听到晏辞的脚步声,直到晏辞走近他才恍然回神后退几步,行礼道:“微臣拜见太长公主。”   “摄政王不必多礼,请坐。”晏辞抬手示意。   待君屹落座,晏辞才问道:“不知今日是什么风,竟将摄政王给吹来了。”   君屹轻笑一声:“听闻太长公主要去下河村?”   晏辞眼皮一跳,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只听君屹继续道:“陛下命微臣去下河村处理一些事情,恰好太长公主也要去,便下了急诏,命你我二人一道去,也好有个照应。”   其实君屹所想与晏辞所猜倒是相差不大。   林慕虽未曾从跛子手那儿讨到什么线索,可晏辞却是有的。如今她突然要去下河村,十之八.九是因为从跛子那里得到了什么消息。他只需跟着,便能省下了许多时间。   而晏璟恰好给他提供了一个合理且不好拒绝的理由,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如此甚好。”晏辞很违心地点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掩下眸底的冷意。   “殿下打算何时动身?”相较于晏辞的冷漠,君屹的心情倒是颇为愉悦轻松。   晏辞沉吟片刻才道:“过两日吧,这几日还有些琐事需要打点。”   君屹微微颔首不再言语,二人皆静默垂眸,心中各有打算。   又坐了一阵儿君屹起身作揖道别:“那微臣便不打扰殿下了。”   堂屋到正门有一条长廊,长廊两侧种着各种娇艳的花儿,花香沁人。   君屹的目光落在那些花上,起初是抱着欣赏的态度,后来心中却是不自觉地默念着花的名字,隐约觉得有些奇怪。   这些花虽然品种花期各不相同,可是却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所以说……   “殿下有失眠症?”君屹大胆猜测,话音未落便忽觉周围的人一下子变得古怪起来。   正打算开门的南秋顿住了手看向君屹,目光不善。一直懒懒散散靠在栏杆边的云昭眉心微蹙站直了身子,抵在剑格上的手指微微用力,将剑弹出一指,仿佛下一秒便要出鞘了。   周身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让人觉得极具压迫性。 第15章 ……   晏辞微怔,诧异一闪而过,她垂眸低笑问了一句:“摄政王何出此言?”未反驳,也未点头。   君屹细细斟酌一番才开口:“堂前的花虽说花期不同,可是若是微臣记的不错,它们皆有缓解失眠的功效。”   若是一种两种也许能够说是巧合,但是所有的花都有这种功效,只能说是有人刻意为之。而在这太长公主府里,也只有晏辞患有失眠症这一个原因方才说得通。   “没想到摄政王对花也有研究。”   “微臣不过是斗胆猜测,还请殿下恕罪。”君屹悄悄打量晏辞的神情,虽面上瞧不出半点异样,但是明显情绪低落了些,这竟然让君屹有些懊恼自己的唐突。   晏辞却是看似轻松地笑了笑:“摄政王何罪之有?我确实有失眠症,不过都是老毛病了,没什么大碍,摄政王不必挂怀。”   君屹眉心微蹙,看着晏辞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终是什么也未曾说便回府了。   南秋阖上门走到晏辞身边,眉头紧皱:“奴婢未曾料到摄政王心思这般灵敏,竟能注意到这些,是奴婢大意了。”   “知道便知道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必自责。”晏辞安抚性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将目光落在堂前的花上失了神。   君屹说的没错,她的确有失眠症。也诚如她自己所说,都是些老毛病了,或者说是只有在京城才会有的老毛病。   宫变之后,她夜夜睡不安稳,总在半夜惊醒,神经每时每刻都是紧绷的,生怕出差池。出宫后,失眠症有所缓解。她本以为再回京城便不会受失眠困扰,可没想到仍是如此。   晏辞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忽而觉得有些疲惫,风一拂过又觉头脑清明。她徐步往花园走,在亭子中寻了个好位置坐下,阳光透过指缝落在桌上,映出点点斑光。   南秋沏了壶新茶递到她手边,茶香氤氲,热气朦胧。晏辞的指腹摩挲着杯口念着:“喝茶,赏花,倒是真有点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意思。”   “殿下若是想,往后便日日如此,岂不美哉。”南秋轻笑。   “想自然是想。”晏辞垂眸,明明嘴角勾起了笑意,却叫人觉得凄凉,“可这世上的事,从来都不是你想就能的。”   南秋的手顿住,眼底的笑意也散了。   她跟了晏辞许多年,见过许多事儿,也知晏辞有许多身不由己的时候,如今听她说出这话来竟也有些忍不住扼腕叹息。   可叹息却不代表她赞同。   “殿下可以。”南秋突然开口,晏辞抬眸望去,触及她目光中的坚定时不禁哑然。   南秋严肃而认真地注视着她,缓慢而坚定地说道:“过去的苦难都压不垮殿下,未来也不会有什么能够阻挡殿下。只要殿下想,就可以。”   晏辞从未见过如此严肃的南秋,她听着这话不禁笑了,良久才道上一句:“好。”   南秋相较过去似乎成长了许多也坚定了许多,唯一不变的,想来也就是无条件相信晏辞,支持晏辞。她都已为晏辞成长到这种地步,晏辞似乎也没有什么退缩的理由了。   晏辞垂眸低笑,心底的阴霾逐渐退散,不由得抚着茶杯开始思考之后的事儿,还未理出个大概便听到院外传来脚步声。   晏染捻手捻脚地靠近院子,悄悄探出脑袋四下里望了望,一眼便瞧见了坐在亭子中的晏辞,眼珠子不禁转了转,嘴角抿起一抹笑来。   她挥手让容舟停下,而后提起裙摆躲在成片的花后,趁晏辞同南秋说话时猛然窜出,大喊一声:“铛铛!惊喜!”   晏辞佯装错愕,抚着胸口怨她:“怎的这般调皮。”   “嘿嘿。”晏染不好意思地吐舌,走近了些问道,“姑婆近日可好啊?有没有想染儿?染儿可想你了!”   “油嘴滑舌。”晏辞眉梢微挑,“今日怎么想起来瞧我?”   晏染撇嘴:“我每日都想来瞧姑婆,可是怕姑婆嫌我烦,故而才忍着的!”   “不论怎么说,都是你有理。”晏辞无奈摇头,将手边的茶递给她问道,“最近可有惹出什么麻烦来?”   晏染乖巧摇头,眼巴巴地瞧着她。   晏辞不禁轻笑一声:“那究竟是有些什么事儿想同我说?”   “听皇兄说姑婆要去下河村。”晏染讨好地笑了笑,说出了此行的目的,“姑婆带上染儿好不好?”   “我长这么大,不是待在静明寺就是待在京城,从未去过别的地方,心中一直特别特别遗憾。如今正巧姑婆要去瞧秦公公,能否带我一同去?”   “不行。”晏辞想都未想便拒绝了。   “姑婆,你就答应染儿一次嘛,好不好~”晏染靠在晏辞肩头,一只手扯着晏辞的袖摆撒娇。   晏辞完全不吃这一套,面色一沉眉头紧拧:“如今下河村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尚且未知,你过去我可能顾及不到你。若是出了什么事你叫我如何是好?”   “我有容舟,容舟可以保护我!姑婆大可放心,我一定不会有事儿的!”晏染抬手指了一下一旁低头不语,竭力降低存在感的容舟。   晏辞眯眼看向容舟。   不是她不相信容舟,而是容舟真的怎么看都不像是能保护晏染的样子,感觉南秋一拳都能锤倒他。   “不行。”晏辞再次干脆利落地拒绝。   晏染沮丧地抽了抽鼻子,拽着晏辞袖摆的手也撒开了。她抬手拭了拭眼角哭诉:“姑婆变了,再也不是那个疼染儿的姑婆了。姑婆去吧,不用管我,就让我终是待在皇宫郁郁寡欢吧!我真的一点也不难过!”   晏辞有些头疼地看着晏染,虽心知她是装的却仍忍不住叹了口气妥协道:“再过些日子,待下河村的事都处理妥当,我派应霄回来接你,好不好?”   “姑婆不用这样,我真的没事!”晏染哽咽着摇头。   “我只说一次,你若不愿,那便算了。”晏辞斜睨她一眼,索性也不管,自顾自喝起茶来。   晏染偷偷瞄她一眼,见她似乎是认真的急忙抱住她的手臂甜甜一笑:“那就谢谢姑婆啦!”   “得了便宜还卖乖。”晏辞轻啧一声,“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晏染嘿嘿一笑转移话题:“哎呀呀,今日天气真不错!姑婆这院子修得也不错……”   *   娇阁是京城最出名的风尘之地,虽说是风尘之地,可里面皆是些清倌,卖艺不卖身,接待的也大多是些达官显贵。   一入娇阁便能发觉这里与旁的地方大不相同,高台上皆是些衣着端庄的温婉女子,手指轻拨丝竹悦耳,而台下的达官显贵则是正襟危坐抚掌赞叹。   并非他们没有些不好的心思,而是因这娇阁的老板名唤月娘,是位出了名的美人儿。传言她与摄政王君屹有些不可言说的故事,有了君屹做靠山,自然是惹不得,说是生生将风月之地弄成了茶馆也不为过。   二楼雅间,一袭红衣的美人儿摇着团扇望着屋里的相貌俊朗的男子娇笑:“哟,这不是大名鼎鼎的摄政王吗?今日怎么有闲情逸致来娇阁?   “外边可都在传,奴家是王爷的姘头,王爷总来就不怕风言风语更甚?往后若是王爷的心上人吃醋,奴家可不负责解释。”   屋里坐着的那一脸坦然的男子除了君屹还能是谁。   君屹眉梢微挑并未搭茬,指腹落在杯壁上拭了拭方才端起饮上一口,赞了一句:“都说天下的好茶除了在皇宫便是在娇阁,果真不假。”   “王爷又来哄骗奴家。”月娘在他身边坐下,扫了一眼从屋外走过的人影,眼底滑过一丝笑意,一弯柳叶眉轻轻挑起问道,“王爷有什么事不妨直说,至于办不办,还得看奴家的心情。”   “本王有桩事需出趟远门,京城的事便劳烦月娘替本王盯着些了。”君屹直言。   月娘敛了勾人的笑意,眉心微蹙:“何事竟需王爷亲自去?可有危险?”   “不好说。”君屹答。   “可要调些人先替王爷探一探?”月娘问完才注意到林慕不在,忽而笑了,“是属下犯蠢了,属下都能想到的事儿王爷又如何想不到?”   “王爷放心,属下定然不负王爷期许,望王爷平安归来。”   余光瞥了一下门外悄悄出现的人影,月娘的眸底重新染上欲色,柔软白皙的手抚上君屹的肩膀呵气如兰:“王爷今日心情似乎不是很好,可要奴家好好陪陪您?”   君屹的笑声和月娘的娇呼声交.缠在一起,直听得屋外的人面红耳赤,匆匆离开。   屋外的人才刚走,屋内也只继续装模作样地叫了几声便停住了。   君屹衣衫整齐地坐在原位,月娘离得远了些靠在软榻上,她挥了挥手帕打了个呵欠,全然没有方才的娇羞:“王爷走时记得关门,奴家身子弱,禁不起折腾,就不送您啦。”   月娘的头点了点,险些就这样睡着了,恍惚间瞧见君屹还未走,忍不住吐槽果真是好面子。   “本王记得,月娘是不是患过失眠症?”   君屹的问题问得月娘一愣,而后猛地清醒过来,眼神诧异。君屹并未瞧她,只是望着面前的茶盏,神思飘渺。   他问:“可有什么……治疗或是缓解的办法?” 第16章 ……   从京城到下河村路途遥远,若是快马加鞭也需一天一夜。按着晏辞与君屹的脚程,怎么也得两三天。   准备启程时天还未亮,冷风从窗沿的缝隙钻进来,吹得人不由自主地打个了冷战。屋内点了烛火,昏黄的烛光映着晏辞略有些苍白的脸,显得有几分可怖。   南秋面色凝重地搭上晏辞的脉搏,从腰间揣着的玉瓶中倒出一枚丹药塞进她没有血色的唇瓣间,热茶紧随其后喂到她唇边。   晏辞将丹药吞下,费力地抬眼看了一下南秋说道:“我没事。”   似是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没事,晏辞抬手接过茶杯笑了笑,手指却忽而痉挛,茶杯脱手碎在脚边。   “殿下太累了,仅凭丹药是无法维持精力的。”南秋眉心紧蹙,“奴婢去同摄政王说,晚些时候再动身。”   晏辞摇头:“现在出发是我的主意,岂有出尔反尔的道理?”   “摄政王知晓您有失眠症,只要同他解释清楚,想来摄政王也不会说什么。”南秋说着便要往外走却被晏辞抓住了手腕。   “我希望早些离开是担心白日里有人前来送行,届时会麻烦许多。如今虽疲惫却也不是动不了身,又何必再去叨扰君屹。”晏辞声音虽轻却是坚定,南秋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妥协。   耳边是门外忽然传来的敲门声,南秋匆忙取下斗篷,不顾晏辞抗议的眼神将她紧紧裹住,而后才引着她出府。   君屹就在府外等着,身边跟了个晏辞未曾见过的随从。听见动静,君屹抬头瞧过来,眉梢微微挑起。   “殿下。”君屹眸中带笑,瞧着晏辞。   斗篷宽大,将晏辞整个人罩住。帽沿还带着一圈细软的白毛,遮得晏辞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比起平日的清冷来,倒是显得可爱了许多。   “辛苦摄政王了。”晏辞微微颔首,在君屹的注视下上了马车。   “驾稳些,殿下要休息。”南秋叮嘱着,云昭了然点头。   马车接近城门口,城门口的守卫瞧见马车前的“君”“晏”二字忙开了城门,目送马车缓缓离开。   路上并没有什么平坦的道可走,即便云昭再怎么想驾稳马车却也有些有心无力。马车颠簸而缓慢地前进,晏辞有些头疼地靠在南秋肩头,好半晌未曾说话。   不知是行驶了多久,马车忽而停下,君屹凉凉的嗓音传进马车里:“殿下,就在此处歇一歇吧。”   晏辞应了声,挑开帷赏向外瞧,入目便是君屹的脸庞。   “殿下脸色不太好,可是身体不舒服?”   晏辞褪下了斗篷帽,露出整张脸来,除了唇上许是擦了胭脂,带着点点红艳外皆透出一股无力。   “无碍。”晏辞摇头,“不过是马车太过颠簸,有些头疼罢了。”   君屹眉心微蹙,扬头望了望前方的路才道:“殿下再忍忍,过了这一段路就好走些了。”   晏辞笑了笑,手指蜷缩就要放下帷赏却被君屹制住:“殿下。”   “摄政王可是还有其他的事儿?”晏辞顿住。   君屹垂眸在腰间摸索一番取出了一个青瓷瓶攥在手中,然后抬头望着晏辞思量片刻才将手中的东西送过去。   晏辞不解。   “微臣有位友人,也曾患过失眠症……”君屹斟酌着开口,“这药想来对殿下也能有些用处。”   晏辞诧异挑眉,内心几乎可以用困惑来形容,可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没有伸手去接也没有开口拒绝,只是默默看着君屹。   君屹认真地回望晏辞,眼底一片赤诚。他执着地伸着手,似乎晏辞不收他便不会放下。   晏辞莞尔,伸手取过他掌心的青瓷瓶开口:“那便多谢摄政王了。”   君屹有那么一瞬间的怔忪,唇角勾起一抹笑收回了手,掌心还残存着晏辞指尖细腻微凉的触感,让他不自觉地捻了捻。他看着晏辞放下帷赏不禁抬手拍了拍额头,有些无奈又觉奇怪地皱了皱眉头。   君屹恍然想起月娘听到他问题时诧异的神情,她一脸疑惑地打量着他问道:“未曾听闻王爷有失眠症,怎的想起这桩事儿来了?”   “不是本王。”君屹答。   月娘眸中诧异更甚,几乎可用震惊来形容:“既然不是王爷,那么便更没有理由了。莫不是……”   月娘大胆揣测,眼睛微微一亮:“心上人?”   君屹错愕地回望她,腰板挺得很直,显然未曾料到月娘竟会这么想。他沉默片刻,眉头紧紧拧住,仔细思索了一番才开口道:“是贿赂。”   思及此,君屹靠在树边又皱紧了眉头。说到底他竟也不知自己是为何会这么做。   许是因为唐突而得知晏辞有失眠症,似乎惹得她不悦了,故而想赔个罪。又或者是贿赂,希望晏辞不要过于针对自己。   总之无论是哪一个,听起来都很有说服力。   君屹点了点头,似乎被自己说服了。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又坐了一阵儿才到晏辞的马车边招呼了一句:“殿下,该出发了。”   “好。”   晏辞刚说完便不自觉地攥紧了手中的青瓷瓶,南秋方才下马车同云昭说话,倒是未瞧见这瓷瓶,不禁问了一句:“殿下这瓷瓶中装的是什么?”   “药。”晏辞皱眉,补充道,“君屹给的治失眠症的药。”   南秋愣住,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问道:“摄政王怎么突然这么好心?莫不是下了毒?”   南秋打开瓷瓶闻了闻,又取出一枚丹药仔细瞧了瞧,面色古怪地将药递了回去:“没什么问题,至于有没有效还得再瞧瞧。殿下觉得这是什么意思?”   “示好。”这是晏辞目前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释。   南秋点头赞同,忍不住夸赞一句:“摄政王倒也是个心细的主。”   晏辞勾勾唇角,未作评价。   马车在崎岖不平地小路上行驶了一阵子,路况渐渐开阔平坦,云昭扯着缰绳稳步前进。   由于担忧夜间找不到宿处,晏辞和君屹没有再停下歇息。不知不觉间,太阳西下,天边渐渐泛起了昏黄,距离能落脚的驿站也不过区区十几里。   车轱辘碾过地上的碎叶,马蹄声震得碎石都跟着抖动起来,马车缓缓进入一片树林。   天色渐暗,四下寂静,偶有不知名的动物发出古怪的声响,让人觉得诡异瘆人。树林中一片寂寥,寂寥中又暗含杀机。   晏辞耳朵微动眉心微蹙,伸手抓住了南秋的手臂。南秋不解,心中的疑惑还未出口便被推搡着后跌了些,一支泛着银光的箭矢穿透了马车,紧接着无数支箭矢射向马车。   马受了惊吓发出一声嘶鸣,后脖子往后一仰前蹄抬起开始狂奔,马车里的东西尽数撞在地上滚了出去。   南秋脸色一白,刚想护住晏辞便觉整个人被拦腰带起,再回过神时已经稳稳地落在了马车十步开外,马车在一瞬间轰然炸开。   云昭警惕地护着晏辞和南秋后退掩在树后,眉头紧锁扫视四周,一时半会却也瞧不出来那些人究竟藏在何处。   天色过暗,只有耳边的风和呼吸声听得真切看得明了。   晏辞拾了枚石子攥在手中,指尖一弹,石子重重地打在前面的树上。箭矢穿透空气的声音瞬间响起,直直地射向那棵树。   云昭辨清了方位迅速反击,几声闷哼和掉落的声音响起,接着便是一片死寂。他转头看向晏辞,在晏辞点头后悄悄往前移动,查看情况。   南秋动了动嘴巴,无声地询问,眼神担忧地在晏辞身上打量。晏辞摇了摇头,忽而耳畔传来极轻的脚步声让她眸色一沉,下意识屏息。   君屹才解决那边的人便来寻晏辞,刚靠近了些便觉凌厉的掌风向自己劈来,又在自己脖颈间顿住。   低头一瞧,那掌间竟还藏着一柄短刃,只要再往前送些便能划破他的喉咙。好在晏辞及时看清了君屹的脸,堪堪顿住了手又垂下。   “殿下可受伤了?”君屹小声问着。   晏辞摇了摇头问道:“摄政王那边如何?”   “都是些瞧不出来路的刺客。”君屹答。   恰好云昭回来验证了君屹的话:“殿下,大约十来个人,都死了。属下仔细瞧过了,没有线索。”   晏辞眉心微蹙,一时半会竟也寻不到半点思路。这些人也不知究竟是冲着她来的,还是冲着君屹来的。   思考之际,君屹遣人去拾了些柴回来生火,他抬头看了看沉思的晏辞颇为愧疚地说道:“如今没有了马也没有了车,看来是到不了驿站了,只能在此落脚歇上一晚。是微臣护驾不力,委屈殿下了。”   “摄政王言重了。”晏辞掀掀唇角抬眸看向君屹,下一秒却是瞳孔一缩,一支箭矢清晰地映在她眸中。   晏辞猛地扑向君屹就势滚到树后,堪堪避开了那一箭,同时短刃脱手将那人解决。箭矢牢牢地钉在君屹方才的位置,让众人神色一凛,迅速寻找遮掩物。   晏辞眉头紧蹙刚想开口,肩胛却突然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痛意,这让她不禁发出一声闷哼,圈在君屹肩上的手脱力,竟从斜坡上滚了下去。   君屹一惊,伸手试图拦住晏辞却是无济于事,急忙纵身迅速下落,也消失在平地。   “殿下!”南秋被云昭庇护在身后,看着晏辞突然消失惊恐地唤了一声,久久未得回应。   箭雨竟在此时降落,阻碍了众人立刻下去寻找的念头。 第17章 ……   如今不仅仅是肩胛骨疼,而是浑身都觉疼痛了。晏辞额角冒出冷汗,她的手臂被树枝划伤,抬手一摸便是一股温热,脚踝似乎也肿了,稍稍一动便如针扎一般。   她费力地撑起身子扫视了一下四周,然后抬头看着上边的陡坡。方才未曾注意到树后有陡坡,是她太过大意了。这陡坡太高了,以她现在的情况根本没办法上去。   晏辞叹了口气,耳边忽然传来风声,一抹黑影从坡上跃下。她的手摸上腰间的飞镖,还未出手便看清了那人的模样,不禁松了口气。   君屹落在晏辞面前,夜色下瞧不清她的情况,只能低声问道:“殿下如何?”   “手臂和肩膀受伤,脚踝肿了动不了。”晏辞直截了当地说明了一下情况。   君屹眉心紧拧,仰头看了一眼斜坡而后俯下身子靠近晏辞,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垂,在她耳边道了一句:“失礼了。”   晏辞被打横抱起,头靠在君屹的胸膛上突然觉得有些困倦,可是肩胛又如万只蚂蚁啃噬般疼痛难忍,她张了张嘴轻声细语地说了句话。   君屹侧头靠近她的唇,只听她极为虚弱的声音传入耳中:“我可能中毒了。”话音刚落便没了声音,他低头看了一眼。   怀中的人双眸紧闭失了戾气,乖巧而顺从地靠在他胸前,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子,可是眉头却是紧紧拧起,呼吸凌乱且微弱。   君屹心头一紧,加快了脚步。   耳边是水流冲刷岩石的声音,晏辞的睫毛颤了颤睁眼瞧过去。外边的天还是黑的,豆大的雨点砸进洞里,带来丝丝凉意。而她正处在一个洞穴中,面前燃着柴火,温暖而明亮,驱散了寒意。   她抬手摸到了身上不属于自己的外衣,头脑空白了一瞬才想到这是谁的衣服。她下意识望了望四周,却没瞧见君屹的身影。   晏辞动了动胳膊,将目光落在手臂上已经包扎好的伤口上,眉梢微挑,肩胛处突然的疼痛却让她倒抽一口凉气。她小心翼翼地转向洞内褪下外衣,偏头看向自己的肩膀。肩胛处被箭矢划过,如今竟现出几分乌色来。   果真是中毒了。   晏辞叹了口气,雨中隐隐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抬眸瞧过去,大雨中渐渐现出那人的身影来,裹挟而来的是一身的寒意。   君屹浑身都湿透了,他的手上捧着一个遮雨的斗笠冲进洞穴,却在目光触及背对着自己的晏辞时愣住了。   晏辞眸色冷淡地瞧着他,露出的半个肩膀白皙纤细,肩胛位置却是一大块乌色。   “失礼了。”君屹匆忙收回目光干咳一声却并未立刻回避,而是将斗笠翻转,露出手上的药草来,“微臣去寻了些解毒草,殿下还是先处理伤口吧。”   晏辞接过斗笠眼神微诧,她看着迅速转身的君屹勾了勾唇角:“多谢摄政王。”   药草被碾碎,小心翼翼地敷在伤口上,疼得晏辞发出闷哼,在洞中显得格外清晰。   君屹有些担忧地开口:“殿下……”   “别回头!”晏辞喝道。   君屹抿唇未再开口,晏辞从衣角扯下一段布来费力地裹住伤口,然后将衣服穿好。   听到身后悉悉索索的声音停止后,君屹试探性地动了动脚,未曾听到晏辞的制止的声音便转头瞧过去。   晏辞靠在墙上看着他,眸光深沉。   “微臣本想带殿下回去,谁料忽然天降大雨,只好带殿下在这里躲雨。”君屹解释道,“待雨停微臣便带殿下离开。”   “嗯。”晏辞沉声应了一句望着火堆发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殿下……”君屹犹豫片刻靠近晏辞蹲下了身子,口中念着,“失礼了……”   晏辞还没反应过来,脚腕突然被捏住,脚踝被微凉的指腹触碰让她不禁瑟缩一下,却被君屹攥住动弹不得。   不知是不是受中毒的影响,晏辞的情绪突然变得很暴躁。她错愕抬头,有那么一瞬间地气结:“失礼失礼,除了失礼摄政王还会说什么?明知是失礼摄政王还这般肆意妄为,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殿下的脚踝受伤了,不知伤到骨头没有。”君屹垂眸解释着,同时小心地按了按她的脚踝,疼得她抬手甩向他的脸颊。   君屹捏住晏辞的手腕抬眸,表情温和:“微臣一介粗人,皮糙肉厚,若是伤了殿下的手便不好了,殿下听话些。”   晏辞冷笑着抽回手,看着他的手在自己的脚踝上按了按,温热的掌心揉搓着她高高肿起的脚踝。   “殿下为何救微臣?”君屹突然开口,极为认真地望着她,心里颇为困惑。   晏辞抬眼,猝不及防地撞进他眸中,那双眼睛里盛满了温柔,就连平素看起来可憎的面庞都显得柔和了些。   她忽然发觉君屹生了双好看的桃花眼,天生看人深情,竟险些让她产生了一丝错觉。   晏辞沉下心思低笑一声反问:“摄政王以为是为什么?”   “殿下应当是想杀微臣的,没有理由救微臣,微臣猜不到。”君屹答。   “是谢礼,谢摄政王给我的丹药。”晏辞挑眉,眼神温柔地注视着君屹。   二人目光相对,眼底皆是温柔深情,像是一场无声的博弈,谁先移开便算是输了。   终究是君屹最先垂下眼眸,他无奈地发出一声轻笑,指腹点在晏辞脚踝上,眼底竟难得地现出几分心疼来。   晏辞盯着他的发顶,若有所思地问道:“君屹,你讨厌我吗?”   “微臣……”君屹还未回答便听晏辞接着道:“你最好是讨厌我的,君屹。千万别爱上我。”   君屹的手顿住,一时竟忘了反应,只有晏辞还在缓慢而认真地说着:“你会成为我的累赘。”   她的话丝毫不留情面,让君屹有那么一瞬的怔愣,随后嘴角噙着极淡的笑意,可偏生语气却像是在撒娇:“殿下可真是狠心啊。”   “我也不想成为你的累赘。”   君屹唇边的笑意一僵,不再作声。   在晏辞心里,他们都是对方的累赘,也许只有离得远远的方才安全些。他们虽然有一样的目标,但却注定是敌人。   君屹眼神一黯,默默替晏辞穿好鞋袜,然后后退几步坐在了她对面。   外面的雨似乎有越下越大的趋势,雨声响亮,洞中却极为安静,唯有火堆噼里啪啦地发出声响。   许是受方才的话影响,君屹望着火堆出神,并未注意到晏辞落向自己的目光。   晏辞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开始回想今日刺杀之事。她看着沉默不语的君屹问道:“摄政王觉得那些人究竟是冲着你来的,还是冲着我来的?”   君屹思索片刻开口:“是微臣连累殿下了。”   晏辞挑眉,她心中所想与君屹所说相差无几,方才那箭矢分明是冲着君屹来的,想来针对的也是他。不过……   “摄政王在京城.的名声一向不好,得罪的人想来也不少,被刺杀也不奇怪了,就是一时间很难找到究竟是谁下的手。”晏辞轻啧一声。   这话让君屹微挑眉梢忍不住回呛:“殿下同微臣比,也不过是半斤八两吧。”   晏辞一噎,一时竟无从反驳,呵呵一笑不再同他说话,索性闭上眼睛小憩片刻,错过了君屹望向她的极为复杂的目光。   火堆渐渐熄灭,天空也渐渐放晴,阳光照进洞中。晏辞皱了皱眉头,抬手挡住眼前的阳光,看向洞口负手而立的君屹。   君屹听到动静转身望过来笑着说道:“殿下,天亮了,雨也停了。微臣这就带您回去。”   晏辞觉得,君屹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却又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不一样。   *   昨夜云昭等人顺利解决刺客后,刚想去寻晏辞和君屹便被突如其来的大雨拦住了,只好找了个破庙暂且避雨。   南秋站在门口唉声叹气,眉头紧皱地怨云昭:“你分明说过没有问题,可为何又有刺客?如今倒好,殿下又是受伤又是不见踪影,若是……”   南秋一窒,只觉胸口闷得慌,眼泪簌簌往下掉:“殿下身子不好,雨又这般大,若是……”   “你先别哭。”云昭慌忙给她擦眼泪,“殿下吉人天相自然不会有事的,你别急啊!不要一沾上殿下的事你就这般好哭,自乱阵脚。”   “南秋姑娘,我家王爷一定找到殿下了,只不过如今雨势大回不来。你放心,待雨停,他们准会平安回来。”君屹的随从也安慰道。   南秋这才勉强止住了眼泪,只是心底始终惶惶不安地记挂着晏辞,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外边,期盼看到晏辞的身影。   一夜无眠,雨刚停南秋便推搡着云昭动身,云昭也顺了她的意出门去寻,还未走几步便听到前面传来脚步声。   云昭定睛瞧了瞧,不禁讶然。   前面走出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男子神色温柔,低头同怀中眉目冷淡的女子说了什么,惹得那人眉头紧蹙面上现出几分不悦来。   这二人不是君屹与晏辞还能是谁?   “殿下!”南秋最先反应过来,惊呼一声冲了上去。她看着安静地待在君屹怀中的晏辞嘴巴一撇就想落泪,“殿下这是缺了胳膊还是断了腿,怎么是这副模样……”   君屹的随从远远地瞧见了,眼睛一亮忍不住偷笑,只当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思考着如何同林慕炫耀。 第18章 ……   尽管晏辞一再保证自己没事儿,南秋却还是担忧地摸摸她的胳膊,又摸了摸她的腿,苦着一张脸念叨:“怎么会没事儿?若是没事又怎么会让摄政王抱回来?”   “只不过是脚踝肿了,走不了路而已。”晏辞摸了摸她凉凉的脸颊问道,“可是一夜没休息好?”   “殿下未回来,奴婢如何休息得好。”   晏辞无奈地笑了笑:“你总是这般。从前别人夸你行事沉稳,我便说他们是未曾见过你慌张的样子,现在瞧瞧,可不就是这般。”   “奴婢知道殿下厉害,可就是担心。”南秋反驳着搭上了她的脉,眉心微蹙,“还好及时用了解毒草,未出现什么大问题,只要再服几副药调理一下便好。”   晏辞点头,靠在庙中的矮桌上眯眼瞧了瞧站在门外同随从说话的君屹,一脸的若有所思。   南秋循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了然地点点头:“殿下是该好好谢谢摄政王了,不然还不知多凄惨呢。”   晏辞垂眸低笑并未反驳。   南秋说得不错,昨夜那种情形,若是君屹没有去寻她,她指不定会怎么样呢。   “是该好好谢谢。”晏辞默默道了一句,心中已经开始盘算了。   云昭赶去附近的驿站买了新的马车,几人整理一番又重新出发前往下河村。这一路上倒是太平许多,未曾再遇到什么刺杀之事。一行人即将平安抵达下河村,却在临近村口时停下了脚步。   晏辞靠在马车边眺望一番,下河村一眼瞧过去倒是比别的村子繁华许多,只是走动的人却又不多。   “殿下在等什么?”君屹见晏辞止步不前便开口问道。   晏辞并不直接回答,只是打太极一般地将问题推了回去:“摄政王不也在等吗?”   君屹不禁轻笑一声,不知是笑晏辞聪明还是笑自己蠢笨。   二人交谈之际,两道身影从不远处赶来,走得近了方才看清是应霄和林慕。晏辞和君屹的计划一致,都先派了人去下河村打探一番,待他们汇合再作打算。   因为邪祟一事,村中不太欢迎外来人,对待邪祟的事也是避而不谈。晏辞与君屹对视一眼,十分默契地选择不披露身份,只装作过路人悄悄潜入下河村。   交代了几句,晏辞同君屹一道进了下河村。村门口立了块很显眼的石碑,碑上写着“敬畏鬼神”之类的话,诡异得紧。一进村便觉村中的人眼神古怪而警惕,避他们如蛇蝎。   君屹扶着晏辞寻了个小客栈,才进去客栈中闲谈的客人便止住了话头转头瞧过来,目光放肆且随意地打量着他们二人。   正拨着算盘的掌柜抬头瞟了一眼,用一种冷淡的语气问道:“打尖还是住店?”   “一间客房。”君屹说着甩出一枚金叶子。   掌柜的指尖一顿,目光触及金叶子眼中带了点笑意询问:“多嘴问一句,二位是什么关系?”   晏辞刚想回答便被君屹揽住了腰,看着他一本正经地回了两个字:“夫妻。”   话音刚落,身后探头打量的客人皆是移开了目光,重新交谈起来。掌柜的点点头,吩咐小二领着二人上了楼。   刚合上门晏辞还未发难君屹便先一步认了错:“微臣失礼了,占了殿下的便宜。”   晏辞不禁失笑,她坐在桌前支着下颌望向君屹苦恼地皱了皱眉头:“摄政王这般倒叫我不知如何是好了。”   君屹极轻地笑了声,目光落在桌上的茶壶上道:“微臣去给殿下沏壶热茶。”   话虽如此,晏辞却明白了君屹的意思,遂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开。   君屹才下楼便撞上了掌柜的,掌柜的看着他手中的茶壶问道:“客官是想去膳房?”   见君屹点头,掌柜的抬头瞧了瞧都在忙碌的小二,只好道:“随我来吧。”   这倒是合了君屹的意了,他跟在掌柜的身后进入膳房,环顾四周问道:“掌柜的这客栈瞧着挺漂亮的,生意也不错,不知是开了多久?”   “十来年吧。”掌柜答。   “那倒是有些年头了。”君屹若有所思地点头,离得近了些悄声问道,“我有桩事觉得奇怪,不知道掌柜的能不能给我解个惑?”   掌柜的抬头瞧他,眼神警惕:“什么事儿?”   “刚进村时我总觉得村里人瞧我和我夫人的眼神怪怪的,直到听说我们是夫妻才稍有缓和,不知这是……”君屹有些迟疑。   “原是这事儿……”掌柜的笑了笑,神情轻松了些,“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村里向来都是女孩儿少,一个人总有些不安全。若是不小心在这村里出了点事儿,我们可负不了责任。”   君屹点了点头,只听掌柜的继续道:“像贵夫人这样模样生得好的,若是独身一人……”   简单地说就是这村里地痞流氓不少。   君屹也不再多言,接过茶壶反身回去。彼时晏辞正倚在窗边往外头看,见他回来冲他招了招手道:“你过来瞧。”   方才还好奇晏辞在看什么,如今却是明了。窗户对着的是集市,集市上往来的多是些男子或是佝偻的老妪。   “我看了很久,至今未瞧见有什么年轻女子经过。”晏辞说着转头去看君屹,却见他没有丝毫意外便问道,“你方才听到了什么?”   “这里确实有些奇怪,依着掌柜的所言,下河村男多女少,未成婚的女子一般是不会随意走动的,也不会独身一人,否则很容易出事。”君屹简单地解释了一番,忽然又皱了皱眉头,“一个本身就是女子少的村子,居然还会有人来掳人,按理说不应该找个女子多的村子?”   晏辞点头赞同:“不急,再瞧瞧。”   夜幕悄然降临,各家各户都已熄灯休息,而君屹和晏辞却是端坐在桌前面面相觑。   君屹看了看窄小的床榻,又看了看晏辞,十分客气:“殿下若是累了,便早些歇息吧,微臣可以睡地上。”   “辛苦摄……”晏辞轻笑一声并不打算推脱,目光越过君屹落在了门外突然出现的人影上,险些说出口的话硬生生拐了个弯,“相公累了吧,我服侍你休息吧。”   君屹一惊,随即反应过来应道:“好。”   门外的小二耳朵紧紧贴着门,竭力想听清楚里边在说些什么,恨不得一头撞进屋里。隐隐有些“相公”“休息”之类的声音传来,让他眉头皱了皱,身子往前拱了些,下一秒整个人倒进了屋子里。   面前笼罩着一大片阴影,小二抬头一看,君屹正面带微笑地望着他,露出一口森森白牙,让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   “哎呀呀真不好意思啊!这小二是刚来的,太不懂规矩了。其实只是想来问问二位客官可还需要什么,谁知道竟然闹了这么一个大乌龙!”掌柜的赔笑看着脸色铁青的君屹拱了拱手。   “只是不懂规矩吗?”君屹冷笑一声,“若不是我发现得及时,你这小二还想往屋里闯呢!这是什么意思,觊觎我夫人的美色,企图图谋不轨吗?”   晏辞装模作样地拭了拭眼角一头埋在君屹怀里,哽咽道:“相公,他偷窥我!我以后还怎么做人啊……”   “误会误会啊!二位别急!”掌柜的慌忙拱手,对着跪在地上的小二喝道,“还不快给二位客官赔罪!”   那小二急忙求饶,君屹重重哼了一声勉强道:“看在掌柜的面子上,姑且饶你一命,日后若是再犯……”   “小的再也不敢了!不敢了!”小二保证完才被掌柜的点头哈腰地领回去。   柴房里,掌柜的面色如锅底地训斥道:“让你小心小心,居然还被逮住了,真是没用!”   “掌柜的息怒。”小二小心赔笑。   “可听到什么了?”掌柜的话音未落便见小二摇了摇头,气得一巴掌拍在他的头上又骂了一句,“真是没用!快滚吧!”   小二马不停蹄地滚出了柴房,过了一会儿,掌柜拍了拍衣服也走出了柴房,四下里望了望才离开,未曾注意到房顶上还立着一个人。   君屹默默跳下房顶却并没有回去,而是转身出了村子。村外已有一人等候多时了,瞧见他来匆忙迎上来。   “王爷。”林慕唤了一声。   君屹微微颔首,默默听着林慕这几日的调查,隐约有了些头绪,仔细思索一番叮嘱道:“你这几日注意些,若是本王不联系你,不必再来。回去吧,免得引起怀疑。”   林慕应声,刚打算走又顿住了脚步,忽然冲着君屹挤眉弄眼:“王爷,属下听说殿下为救您受了伤。”   “王丰这个大嘴巴。”君屹眉心微蹙忍不住感叹一句,他口中的王丰便是这几日跟着他的随从。   “王爷也不必怪王丰,您不觉得自己与殿下甚是相配吗?虽说辈分差了许多,但是只要王爷喜欢不就行了。属下看殿下对您也应当是有意思的,不然又怎么会救您呢?”林慕忍不住念道。   “对本王有意思?她不心心念念着想杀本王便不错了。”君屹哑然失笑,忽而想起先前种种忍不住摇头叹息,“我希望能找个乖巧听话容易掌控的女人,晏辞不适合,本王掌控不了她,稍有不慎便会被她掌控,到那时便是得不偿失了。”   “合作上我喜欢聪明人,感情上还是算了。”   晏辞这人,漂亮聪明,却又阴险狡诈,远非他所能承受的。 第19章 ……   夜已深,整个下河村都陷入了沉寂之中,看上去与其他村子相比似乎并无区别,只是村口的石碑越发透露出一股古怪。   借着月光依稀能看清石碑上刻着古老而神秘的文字。   “下河村,亦名鬼神村。鬼神者,世间未可知者。敬畏鬼神,为村民之组训。昔日有女,触犯鬼神。鬼神怒,村民覆。问之何解,溯其根源……”   后边的字被缠住石碑的藤蔓遮得严严实实,君屹提剑斩断藤蔓却也无济于事,字迹已经磨损得分辨不清。   白日里没来得及认真瞧过这块石碑,如今仔细看来果真是不同寻常。虽瞧不清后面的字,但是光看前半段便觉这下河村有一种扑面而来的腐朽气息。   君屹按了按太阳穴,抬眸瞧了眼夜色,估摸着晏辞应当已经睡下了,方得知她有失眠症,若是现在回去极有可能惊扰她。   更何况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实在不妥,即便晏辞表面上未曾说些什么,自己也不能毁人名声。   君屹斟酌许久方寻了个距离客栈不远的屋顶坐下,天边一轮圆月似乎触手可及,明亮而皎洁。他不禁笑了下,心情也跟着放松不少。近来琐事颇多,倒难得有机会好好歇歇。   不知不觉间隐隐有光自天边亮起,君屹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客栈后院。如今天色还早,各屋内皆是昏暗,未有要起身的动静。   他抬头望着晏辞的窗户犹豫了许久,终是攀上了窗口。他贴耳听了一会儿未有动静,这才小心翼翼地推开窗子爬了进去。   榻上的晏辞正在熟睡,似乎并未察觉。君屹松了口气,刚踏进屋中还未合上窗子便有一股劲风直袭面门。   君屹慌忙闪避,两抹银色划断他的发丝迅且猛地钉在了窗上。   “没想到摄政王还有爬窗户的习惯。”清冷中带着一丝哑意的声音传入君屹耳中。   君屹抬头看着倚在床头的晏辞,又回头看了一眼几乎只剩下半寸红缨的飞镖仍觉心有余悸。晏辞方才丝毫没有留情的意思,若是他未躲开,那飞镖的目的应当是他的喉咙。   “殿下醒得真早。”君屹赔笑。   晏辞掀了掀眼皮:“再早也没有摄政王早。”   晏辞的脸色阴沉沉的,眼睛半阖,似乎还没有清醒。发丝披散在肩头遮挡住了她一半的脸,加之屋内没有点灯,瞧起来还有几分吓人。   君屹收回目光毕恭毕敬地作揖:“微臣有罪。”   “哦?”晏辞提了点兴致,抬手撑住脑袋问道,“何罪之有?”   “微臣不该爬窗,惊扰殿下清梦。”   晏辞抬眼看他,眼底的冷然褪去,渐渐浮起笑意,却又只淡淡应了一句,叫人捉摸不透。   “微臣不该未经允许便随意进入屋中,实在可耻。”   “还有呢?”   君屹沉吟片刻试探性地说道:“微臣不该浪费殿下的飞镖……”   晏辞挑眉:“摄政王的觉悟很高,怪不得陛下如此看重你。”   “殿下谬赞。”君屹扯了扯嘴角回应。   “摄政王没有别的想说了吗?”   君屹愣了一下,抬眸看向唇角微勾的晏辞,并不清楚晏辞究竟想问什么,想知道些什么。   他沉默着与她对视,许久才开口:“微臣不该彻夜不归,私自调查下河村的事,未与殿下说明。”   “我想你是误会了。”晏辞诧然,眉头微不可闻地皱了皱道,“摄政王是否私自调查下河村,我并不感兴趣。”   “有些话想来要与摄政王说清楚。”晏辞缓缓道,“与摄政王同行实非我本愿,摄政王是不是在调查下河村的事,是如何调查的,又见了什么人聊了什么事……”   晏辞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并不想知道。同时,也希望摄政王不要干涉我的事。”   “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君屹心知今夜见了谁聊了什么未必能瞒过晏辞,所以选择实话实说,只要晏辞问他便会答,但是晏辞说的话却在他意料之外。   他虽不能确定晏辞话中的意思,却也点头应下:“微臣明白。”   “那殿下方才所说的……”   晏辞垂眸浅笑:“没什么,不过是觉得摄政王不太惜命罢了。”   君屹心中咯噔了一下却并未说什么,只是转身拍碎了窗子,将嵌入窗户的飞镖取了出来递到晏辞眼前说道:“虽是井水不犯河水,但微臣还是有一事希望殿下能帮忙。”   晏辞接过飞镖看了他一眼,只听他继续道:“还希望殿下能够继续演完这出戏。”   “自然。”   君屹勾唇一笑看了一眼天色道:“该叫人修窗户了。”   仅存的半扇窗被风吹得哐哐作响,像是在附和他的话。   *   外边阳光正好,掌柜的站在君屹屋中看着碎裂在地的半扇窗户一脸迷惑。他看了看坐在桌前饮茶的君屹和晏辞问道:“客栈的窗户一向结实,未出现过这样的情况。不知……这窗户是如何坏的?”   “昨夜风大,吹坏的。”君屹答。   掌柜的皱了皱眉头,思索着昨夜的风究竟有多大,竟然能将这窗户吹碎。   晏辞看了眼惊疑不定的掌柜的宽慰着:“掌柜的放心,如今是我们二人住在这屋里,窗户坏了自然要修,这钱自然也是我们出。”   话音未落,君屹便抛了枚沉甸甸的银子给他,掌柜的不禁眉开眼笑急忙应声:“这就修这就修。”   掌柜的唤了人来修窗户,自己则在边上守着,偶尔瞟一眼桌前眉目传情的晏辞与君屹,忍不住开口道:“二位来下河村,是来玩儿还是路过歇脚?”   “我们本是要去京城,谁料路上竟遇到了土匪。逃跑时我夫人不甚受伤,走不了路了,只好在此处停一停,待养好伤便离开。”君屹眉头紧皱,颇为苦恼的样子。   掌柜的了然点头,伸长脖子看了看已经见底的茶壶念着:“此处匪患确实猖狂,二位路上想来糟了不少罪。二位……”   “掌柜的,装好了。”修窗户的大汉擦了擦汗出声打断二人的交谈。   掌柜的走近了些,抬手开关了几下窗户,确认无误后才道:“我记得膳房的窗户也有问题,你先随我一同去看看,待修完再一道给你结工钱。”   “好嘞。”大汉憨厚点头。   “二位客官好生休息,我就先走了。阿福,给二位客官添茶。”掌柜的拱了拱手带着大汉离开。   名唤阿福的小二听到声音急忙赶来提起水壶退下,不多时便又提着一壶新茶回来给晏辞和君屹斟满。   “二位客官慢用,有什么需要再吩咐小的。”阿福笑意满满地说着。   晏辞摸出碎银丢到他怀里,阿福眼睛一亮:“谢谢客官。”   “今年多大了?”晏辞摸着茶盏打量阿福。   “回客官,十七了。”阿福瞧着就稚嫩,脸上还带着婴儿肥,一笑就将眼睛眯成一条缝,可爱极了。   “你是村子里的还是从外边来的?”君屹问道。   “小的打小就是在这村子里长大了,土生土长的村里人!”阿福回答。   “哦?是吗?”君屹和晏辞对视一眼,接着问道:“既然你是在这村子里长大的,想必这村子里的事儿都了解些吧。”   阿福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问道:“二位客官可是有什么想问的?”   “我与夫人进村时,在门口看见了一块石碑,石碑上说下河村又名鬼神村。”君屹仔细回忆了一下磕磕绊绊地问道,“还说什么敬畏鬼神,从前有人得罪了鬼神之类的。至于后面的字,被藤蔓遮挡住了看不清楚。这事你可知晓?”   “客官是说村门口的祖碑啊。”阿福听完恍然大悟,“那块碑自小的,不,自小的的曾曾祖父出生时便有了,据说是神仙给的。具体如何,小的也不太清楚。”   “至于碑上的文字……”阿福眉头紧锁,“小的不认得啊,也从来没仔细瞧过。不过是块石头罢了,二位怎么那么感兴趣?”   “我们平素最喜听些奇闻异事,如今瞧见了前半段却又不知后半段,心里好奇得紧。若是不能说便罢,我们不会勉强。”君屹解释。   阿福还是摇了摇头:“不是小的不说,是小的真的不知道。”   君屹张了张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了。阿福这真是一问三不知啊,问了也是白问。   晏辞看着吃瘪的君屹轻笑了声,温柔地问道:“你虽不认得,可正如你所说,这可是祖碑,难不成你的父母,或者是村里的老人未曾提过?”   阿福歪头:“似乎是有这事儿。”   “二位要是好奇,不妨去问问住在村口的马婆婆。马婆婆是村里的神婆,如今已近百岁,见了不少事,是村里懂得最多的老人。小的打小便在那儿听了不少神话故事之类的,她似乎也提起过这事儿,只不过小的记性不好,记不得了。”   “多谢阿福。”晏辞微微颔首,又摸出了一点碎银丢给他,“拿去买糖吃。”   阿福笑嘻嘻地接过碎银:“小的长大了,已经不吃糖许久了,谢谢客官!”   君屹目送阿福退出房间将门阖好,转头便见晏辞正盯着自己,心尖忍不住一颤。他垂眸端起杯中半冷的茶饮尽才抬眼回望晏辞问道:“殿下为何这般瞧微臣?”   “摄政王觉得阿福的话如何?”晏辞问道。   “也许我们该去问问村口的马婆婆,应当能知道些什么。”君屹答。   晏辞点点头算是赞同,她的指腹摩挲着杯沿又问:“摄政王昨夜去了村口?”   君屹正斟茶的手一顿,只听晏辞继续问:“看清了石碑上的字?”   “是。”君屹放下茶壶,将石碑上的文字一一说与她听。话音刚落便见晏辞垂下了眼眸,一脸的若有所思。   申时,阳光微弱了些,暖暖地照在身上叫人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喟叹。   君屹搀扶着晏辞走出客栈,无视四周落在他们身上的视线,在集市上四处瞧了瞧,偶尔谈笑几句,郎才女貌羡煞旁人。   首饰摊前,君屹笑着拍了拍晏辞的手宽慰道:“你又胡说,这世上哪有这么邪门的事。不过是自己吓自己罢了,别想了。”   “可我近日总觉得心神不宁,身子也不行,恐是冲撞了什么。”晏辞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待到京城一定要好好拜拜佛烧烧香,驱驱邪气。”   “好好好。”君屹应声,却忍不住嘀咕一句,“烧香拜佛有什么用,不过是心理作祟罢了。”   卖首饰的小贩抬头看了君屹一眼笑道:“公子这话可不对,这世间是有鬼神的,只不过是厉害与不厉害的区别。”   君屹诧异挑眉。   小贩打量了一下晏辞略有些苍白的脸庞建议道:“夫人与其去京城烧香拜佛,倒不如去让马婆婆瞧瞧。”   “马婆婆?”晏辞不解。   “马婆婆是村里有名的神婆,可通鬼神,村里人有什么灾啊病啊的一向都是找的马婆婆,马婆婆的符水可灵了。”小贩夸赞道,手指指了指村口方向道,“马婆婆就住在村口第一家的矮房里,二位可去瞧瞧。不过要去就得快些,这阵子恐怕人多。”   “多谢。”君屹点头,领着晏辞向村口走去。   村口第一家若是单瞧并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如今门口排了长长的队,皆是愁眉苦脸亦或是痛苦呻.吟的村民。 第20章 ……   村民们一个个进去前愁眉苦脸,出来后眉开眼笑,倒是让晏辞和君屹大开眼界。   “你说真的有这么神奇吗?”晏辞压低声音问道。   “若是这世上所有的痛苦疾病都是一个神婆能治好的,想必个个都能长生不老无病无灾了。”君屹靠近了些回答,挡住了身后打量晏辞的目光。   晏辞轻轻嗯了一声,看着前面长长的队不禁轻啧一声。   她从前听说过不少神婆的事,但并未放在心上,也从未料到百姓竟将神婆看得如此重要。不过想想却又觉得并不稀奇,皇宫也一向信这些,晏璟前面的几位皇帝也没少请过大师作法消灾。   估摸过了一个时辰,直站得人腰酸背痛才轮到晏辞和君屹。   矮屋的门很低,需微躬着身子方能进入。屋子不大,一进去便是诡异的昏暗,四周的墙壁上泛着幽幽蓝光。面前有一方帘子,后边盘腿坐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佝偻老人。   “二位前来所为何事?”沙哑苍老如同沙砾摩擦的声音叫人听着很不舒服。   “我近来身子不适,怕是冲撞了什么,想请马婆婆帮忙看看。”晏辞答。   马婆婆抬头隔着帘子瞧了晏辞一眼忽而笑了:“二位并不前来似乎并不是这个缘故吧。”   晏辞和君屹对视一眼,并未作声。   “二位可进来说话。”马婆婆抬手示意。   君屹撩开帘子与晏辞一道走进去,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矮桌前的老人身上,那人手下摸着一颗黑色的圆球。   马婆婆用浑浊的眼神看了他们一眼道:“二位请坐。”   “二位有什么想问的,不妨直说。这世上的事老妪虽不是都了解,但若是知道若是能说,定然会为二位解惑。”   马婆婆都已这么说了,君屹也没有再绕弯子的必要了,索性直接开口:“我们来是想问问马婆婆村口祖碑的事儿。”   “祖碑?”马婆婆眼神微诧,目光不由得在他们二人身上转了转,感慨似地叹了口气,“已经许久没有人提过祖碑的事儿了。二位想知道些什么?”   “我们看过祖碑了,不过只能看清祖碑的前半段,后半段讲了些什么无从得知,不知道马婆婆可有印象?”君屹问。   马婆婆低吟片刻喃喃道:“后面……后面不过是个神话故事罢了,这事儿还是得从前头开始说。”   “村子建立之初,天有异象,不知从何处掉落下一块巨石来。恰逢当时的第一任村长突然大病了一场,病好的第一件事就是在石碑上刻下了文字,问起也只说是神仙托梦,是恩泽也是赏赐,要大家怀揣敬畏之心。”   “村长甚至为所谓的梦中神仙修了座神庙,让大家每日都去求神拜佛好生供养,可保风调雨顺,村民无灾。神奇的是,后来当真就风调雨顺,村民无灾。一来二去的众人便觉此事是真的,那石碑上的字便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下河村的祖训,那块石碑也理所应当地成为了祖碑。”   马婆婆的话听来还真的就如小儿的故事话本一般叫人很难相信。   君屹转头看了一眼晏辞,却见她微垂着头一脸的沉思,想说些什么却又碍于马婆婆在这儿,开口打断也不太礼貌,只好按下心思默默听着。   马婆婆斜睨君屹一眼,眼底带了些许说不出道不明的笑意。   她垂眸继续道:“村民信奉供养神庙,渐渐都成为了神庙的拥护者。直到有个女子在求佛之时口出狂言,批评村民无知愚昧,还砸了神庙的佛像。”   晏辞心里一紧,隐隐猜到了那女子的下场。   “自那之后,村民一个接一个地病倒了,地里的庄稼竟也都长不出来了。村长说,是那女子毁了神像,触犯了神灵,神灵在报复大家。如果想要求得神明原谅,只有将那女子献给神明,交由神明处罚……”   “村民的病情虽好了,可村子却变得奇怪起来。本是子嗣旺盛的下河村突然人丁稀少,女子极难有孕,即便孕育出来,也大多都为男子,造成了严重的失衡。按照大家的说法,是因为神明厌恶痛恨女子。”马婆婆叹了口气,不再开口,晏辞却觉得她的话并没有说完。   她眉头微蹙,忍不住将马婆婆的话与自己见到的场景串联起来。   如果说,当初是因为那女子冒犯了神灵导致下河村有灾,百姓为了祈求神明原谅将女子献祭。   那么现在这种情形呢?   在百姓眼中,下河村仍是因为这个传说导致女子少。既然他们能够献出一个人来求平安,也许也能献出两个人三个人……   看马婆婆的神情似乎并不打算继续说下去,晏辞也不逼问,只是注意到了她话中的关键人物:“这村长是何人?”   从头到尾都是这个村长带着大家修神庙拜佛像,一切都是凭他一张嘴,糊弄得村民渐渐信服。   “村长……”马婆婆擦了擦圆球道,“村长的事老妪不太清楚,不过他的后代住在村子的另一边,经过村后的竹林,一眼便能瞧见。不过那里常有土匪出没,二位若是想去问问,一定得小心些。”   君屹一直没开口,只是静静地打量着马婆婆,听着她与晏辞交谈。直到听到“土匪”二字才有了反应,忍不住问道:“依您所言,土匪距离此处不远,可是下河村并没有土匪掠夺的痕迹,这是为何?”   马婆婆好笑似地看了他一眼:“公子还年轻,不知者自是无畏。下河村是被神明诅咒的村子,贸然闯进来是会倒霉的,所以土匪只会等着村民出去,而不会闯进来掠夺。”   神叨叨的话让君屹极为不舒服,他问:“听说马婆婆已近百岁了,可相信这世上有鬼神?”   “老妪自然是信的,只是这鬼神……”马婆婆顿了顿,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向来由心而生。”   君屹沉默。   马婆婆的话与他们所想相差无几,若说是相信倒不如说更像是在暗示他们此事有蹊跷。   “我还有一事想请教马婆婆。”晏辞听着,忽而想到方才看见的从这屋里出去的村民。   他们一个个从愁眉苦脸变得眉开眼笑,一身轻松,仿佛真的被马婆婆用符水驱走了疾病一般。这手中的究竟是什么药,竟如此神奇?   “马婆婆是如何救治那些身染恶疾的村民的?我听闻马婆婆的符水很厉害,不知道有没有幸瞧一瞧。”   马婆婆的指尖爱惜地拂过膝边的符纸:“这东西对他们有用,于姑娘而言却只是一张废纸罢了。姑娘且放心,老妪并没有想过要害他们,给他们的也并非是什么有害的东西。说起来,老妪其实还算是半个郎中。”   晏辞也不再问,只是伸手扯了一下君屹的衣角示意,君屹了然点头起身作揖:“多谢马婆婆,我们想问的事已问清楚了,便先告辞了。”   “且慢。”马婆婆忽然叫住他们。   “二位瞧着是大富大贵之人,老妪还有句话想送给二位。”话音刚落马婆婆便闭上了眼睛,口中碎碎念了几句才重新睁开望着他们道,“前路渺茫,请君三思。”   简简单单的八个字落在晏辞和君屹耳中便显得不那么简单了,特别是在马婆婆意味深长的注视中。   “谢马婆婆。”晏辞并未多言,将心底的疑问压下,只微微颔首,转身便要跟着君屹出去,就在要踏出门槛时却又因马婆婆的话顿住了脚步。   “如今天寒了,姑娘记得添衣。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身体更重要的了。”   晏辞眉梢微挑转头过来瞧她,面上显出几分冷然,嘴角却是勾了勾。   马婆婆想来是猜到了她和君屹的身份,但是究竟从何得知为何得知晏辞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没有戳穿,便是不想管。既然如此,晏辞也没有必要过于在意。   马婆婆看了一眼已经站在门外等候的君屹问道:“老妪多嘴问一句,姑娘与外边那位公子是何关系?”   晏辞张了张嘴,“夫妻”二字还未出口便听马婆婆发出一声声低笑,那笑声低沉瘆人,竟让她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只见马婆婆伸出如树皮般干裂的手缓缓在晏辞眼前摊开,掌心里放着一枚签,上书“大凶”。   “那位公子与姑娘八字不合,命格是天生的相生相克。姑娘若是真的想达成所愿,还是离他远些为好。”   晏辞捻起签子瞧了瞧,对着马婆婆弯了弯腰:“马婆婆的话,我会记在心中的。”   “姑娘不问问怎么解?”   晏辞笑着摇头:“不必了,多谢马婆婆。”   马婆婆微微一诧,望着晏辞瘦弱的背影又忽而笑了。她抚了抚签子低喃:“也罢也罢,能解时自然便解了,不能解的也没办法强求。”   晏辞自矮屋出来,抬头扫了一眼四周,将目光落在了不远处树下的君屹身上。君屹恰好抬头望过来,对着她微微一笑。   “马婆婆同殿下说了什么悄悄话,微臣可否能听听?”君屹看着走近的晏辞问道。   “马婆婆叫我离你远些。”晏辞并没有避讳,直截了当地告诉了他,又忍不住调侃一句,“想来马婆婆也觉得摄政王面色不善,不像个好人。”   君屹却并没有因晏辞的调侃微笑,只是愣了一下问道:“那殿下觉得呢?”   晏辞挑眉:“我这人,向来喜欢自己解签。”   君屹这才垂眸轻轻地笑了。   听到马婆婆的话时,晏辞的第一反应并不是觉得她危言耸听,而是选择相信。但是她这人一向倔得很,凡事总喜欢自己试一试,这签能解又或是解不了,于她而言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更何况……   “我与摄政王井水不犯河水,离得也并不近,不是吗?”她从未想过要离君屹有多近,若不是因为这次的意外,想来他们也不会有机会相处。   君屹点头:“殿下说得是。”   “殿下对于马婆婆的话作何感想?”   “信则有,不信则无。”晏辞勾唇,“这世间多的是我们接触不到无法了解的事,不过下河村的事明显不是鬼神作乱。”   晏辞对鬼神怀有敬畏之心,但却不相信所谓的鬼神作乱,所以下河村的事她始终认为是有人在背后做了手脚。至于那些传说,想来也只有好好查一查方能得知其中的真相。   如今从马婆婆这里得知了石碑的后半段,也知道了故事中记录的关键人物,那么下一步便是调查村长的事。   但是……   “该知道的都已知道了,我该做的也都做了,后面的事便交由摄政王了。”   晏辞并不打算继续和君屹一起去查下河村的事,她还有自己的事没有完成。更何况此事本就是君屹来这里的任务,总不能让她去查,倒叫他落得个清闲。   君屹甩了甩宽大的袖摆,余光瞥见不远处往这边张望的村民,忍住了作揖的念头低声谢道:“微臣明白,多谢殿下助微臣解惑,接下来的事便交给微臣了。”   话罢还不忘补一句:“微臣回京定然将殿下功绩上奏给陛下,陛下定会好好嘉赏殿下。”   晏辞冷冷拒绝:“不必。”   “此行凶险,摄政王还是留着心思,自己回去领赏吧。” 第21章 ……   君屹并非下河村的人,白日里随意走动都会惹人怀疑,更别提光明正大地去寻村长了,故而选在了夜间。   待村民皆进入梦乡之时,君屹抬眼看了下夜色同晏辞道别:“客栈的事便麻烦殿下了,微臣会尽快赶回来。”话音落下便从窗口跃下,向着竹林而去。   晏辞坐在桌前斟了杯热茶慢慢饮下,微风拂过头脑清明了不少。这几日下河村的事占据了她太多时间,如今可算是静下来了。她将茶盏放下,刚起身阖上窗,门口便传来了敲门声。   门打开,掌柜的谄媚的脸便撞进她眼中,她微微后仰,眉心微蹙。   掌柜的察觉到了晏辞的不悦,忙后退一步拱手:“失礼了,还请夫人莫要怪罪。”   “掌柜的大半夜的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晏辞脚步挪了挪,挡住了掌柜的往里张望的目光。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问问二位还有没有什么需要。”掌柜的踮起脚尖看了看榻上隆起的被褥问道,“怎么没瞧见公子,是不在房间吗?”   晏辞忍住想揍他的冲动,极为端庄地笑了笑:“他今日身体不适,已经歇下了,掌柜的若是没有什么事儿便回吧。”   “是吗?”掌柜的脚尖挪了挪就想往里探,下一秒却被门框夹得缩回脚惊叫一声。   “掌柜的这是什么意思?我说了我相公今日身体不适,掌柜的是信不过我还是有别的企图?”晏辞冷冷勾唇看着捂住脚乱跳的掌柜的质问道。   掌柜的惊疑不定地瞧了晏辞一阵儿,赔笑道:“夫人莫恼,我不过是来关心一下。既然无事我便先走了。”   掌柜的一步一回头,颇有些依依不舍的样子,触及晏辞冷漠的眼神后又只得拱手笑笑下了楼。   晏辞目送掌柜的离开,不知该说他机敏还是做贼心虚。她反身关紧门,看着床上的被褥松了口气。   窗外忽传来三声极短的敲击声,她打开窗户看着应霄眉心微蹙,还未来得及问便见他神色紧张地开口:“南秋被抓了。”   晏辞脸色一变:“怎么回事?”   “我们今日去村后竹林查探消息不慎与南秋走散,找到时她已经被土匪抓走了。云昭如今正悄悄地跟着,殿下……”应霄话音还未落便见晏辞足尖轻点从窗口跃了出去。   耳边的风呼啸,晏辞难得有些乱了呼吸。她捏紧手心,身影疾速掠过屋顶,目光紧紧盯着前方的竹林。   应霄默默跟在她身后不敢出声,直到落在竹林前才道:“云昭不会让南秋有事的,殿下别急……”   晏辞咬牙冷笑:“你们两个人都护不住她一个人,叫我如何不急?”   应霄噤声,额角渗下冷汗。   若今日被抓走的是应霄或是云昭,晏辞也许不会这么紧张。可偏偏是南秋,南秋不会武功,若是出了什么事……   指尖嵌入掌心,疼得她清醒了些。她沿着云昭留下记号一步步去寻他们的踪迹,记号却忽然在竹林边缘消失了。   晏辞抬头看了一眼一片漆黑的天空,四周又都是竹子,难以辨认方向。她的呼吸沉了沉,目光幽幽地望向应霄问道:“你们为何往这里来?”   “有人曾在这里见到过侯齐。”应霄答。   晏辞敛眸,渐渐冷静下来。如今天色太晚,云昭留下的记号又消失了,根本找不到方向,更别提找到南秋了。   应霄抿唇看着晏辞的背影,犹豫片刻才问道:“殿下,现在怎么办?”   “等。”   天刚亮,晏辞还未动身便听到竹林中传来脚步声,她低头看了看沙石震动的地面,抬眼向前望去。   兵器摩擦的声音格外刺耳,一群穿着官兵衣服的大汉正挥舞着手中的兵器大打出手,看着倒像是自相残杀。   下一秒晏辞便改变了想法,他们的穿着虽相同,但是周身的气质却完全不同。明显是匪患与官兵的交锋,只不过这群土匪着了身官服,叫人分辨不清。   晏辞默默瞧着,并不打算插手,可偏生有人望见了她,举着武器就冲了过来。   应霄挡在晏辞身前干净利落地解决了一个又一个冲上来的人,可是土匪的气势不减,不仅压制住了官兵,还将晏辞和应霄团团围住。   晏辞看着他们一个个穷凶极恶的样子忽然改变了主意,手指轻弹,应霄的膝盖不受控制地一弯。他诧异地看向晏辞,随即了然应声跌倒,被土匪牢牢扣住。   “别杀我们,我们不过是过路的。”晏辞举起手苦着一张小脸道。   为首的土匪见应霄已被制服,晏辞又是一介女流,瞧着也是细皮嫩肉,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便不再动手,只围着他们小声议论起来。   “二当家的,这小娘们模样生得不错,不如抓回去给您做压寨夫人?”尖嘴猴腮的瘦子土匪望着为首的模样端正的二当家的提议道。   二当家的眯眼打量了晏辞一番道:“带回去给大哥过目。”   瘦子犹豫了一会儿低声问道:“您昨儿才刚抓了个小娘们,带回去便被大当家的要走了。今日当真还要将这小娘们也带给大当家的瞧?若是大当家的又要走了,您怎么办?”   二当家的眉心微蹙,仔细想了想道:“可这么多人瞧见了,如果我不将她交给大哥,若是让大哥知道了,岂不是……”   “二当家的放心,男人嘛这点心思总能明白,我们不会说出去的。是不是啊兄弟们!”瘦子大喊一声,身后的弟兄们都跟着附和,惹得二当家哈哈大笑。   他思索了片刻,目光在晏辞身上转了转,忍不住露出一个笑来叮嘱道:“来人,将她带回去。记得悄悄地,别被大哥发现了。”   “各位放过我吧,我家里人还在等我回去,求二当家的放过我!”晏辞惊恐地拽住二当家的衣袖哀求,眼角硬生生挤出几滴泪来,心里却是乐的开怀。   “太吵了,安分一点。”瘦子抬手劈向晏辞的脖颈,晏辞身子一软就要跌倒,瘦子伸手去接却被应霄抢先一步。   瘦子看清后眉头一皱就要大喝,只听应霄冷冷开口:“别碰我家小姐,我家小姐金贵,你可碰不起。”   “你!”瘦子脸色一变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打断。   二当家的听到动静转头瞧过来喝道:“别吵。”   “你想瞒着大当家的进寨子,那便让我抱着我家小姐,否则我不介意同你们鱼死网破。”应霄冷哼。   二当家的瞧了瞧他一瘸一拐的模样,谅他也跑不掉便由着他去了。   出了竹林往西五百米出有一小山坡,坡下有一条河,河边有一株垂柳。就在这垂柳之后,有一个极不显眼的洞。   从洞中走进去,约莫百步便能瞧见两个身着粗布麻衣的人,对了暗号二人方才让出位置推开寨门。   走进去豁然开朗,整座寨子依山傍水,虫鸟嬉戏,倒是不可多得的好地方。   二当家的冲着瘦子使了个眼色,瘦子便带着应霄从别的道走进偏寨。   “你们就在这儿守着,把人给我看好了。”瘦子吩咐了一句,转身离开。   守门的二人偷偷看了眼应霄怀里的晏辞,不禁感慨二当家的艳福不浅。还想再瞧瞧却对上了应霄冰冷的目光不禁打了个冷战,匆忙收回目光阖上了门。   门才刚关上,应霄怀里的晏辞便睁开了眼睛。她起身看了应霄一眼,指尖在他掌心画了几下:“都看清楚了?”   “看清了。”应霄答。   晏辞满意地点头,方才从二当家的和瘦子的交谈中基本可以确定南秋就在这儿,至于到底在哪里还得仔细找找。   现在按兵不动才是最好的。   半个时辰后,房门被推开,两个人走进来轻而易举地架着应霄离开。紧接着二当家的昂首挺胸地走进来,低头看了一眼缩在角落里抱膝的晏辞放缓了声音:“别怕,你叫什么名字?”   晏辞不作声,只怯生生地抬眼看他,眼底泪光闪烁惹得二当家的心都化了。他伸手想去碰晏辞,却见晏辞将头低了下去,身子也蜷得更紧了。   二当家的犹豫片刻又问道:“饿了没?可要吃点东西?你别怕,我不伤害你。”   “饿了。”晏辞小声说了一句。   二当家的嘴角勾起笑意,蹲下身子将袖中的烧饼递了过去柔声道:“拿着。”   “看你细皮嫩肉的,想必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吃得也好。可我这儿只有烧饼,委屈你了。”   晏辞眸底滑过一丝诧异,伸手接过了烧饼闻了闻却并没有张嘴吃。   “放心,没有下毒,我虽是土匪却也不会用那种下三滥的手段。”二当家的猜到了她心中所想,不禁笑了。   晏辞面上露出几分羞赫,像是被人看穿了,又像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愧疚。她小口小口吃着烧饼,时不时抬眼瞥二当家的一眼,却见他盯着自己看得正认真。   “我还挺喜欢你的,考虑做个压寨夫人吗?”   晏辞一口饼卡在嗓子眼上不来也下不去,脸色涨得通红。二当家的忍不住大笑一声,将茶水递到她手边,晏辞这才勉强将烧饼咽下去。   “你放我走吧,我不会报官的。”晏辞捏着烧饼眼眶一红,害怕极了。   “不行,你要留下做我的压寨夫人。”二当家的拒绝。   “可……可是……”晏辞急了,“可是我已经嫁人了!”   二当家的脸色一变,片刻又恢复如常,满不在乎地说道:“那又如何?就算你有孩子了,我照样能将你抢过来做我的压寨夫人!”   晏辞小脸一白,哆哆嗦嗦地又蜷紧了些骂道:“无耻!”   二当家的也不恼,只用炽热的目光望着她,竟让晏辞都有些骇然。   她认真地打量了二当家的一番,发觉这人一身的匪气,模样倒是生得不错,说话间蛮横却也温柔。   她心底轻啧一声,面上却期期艾艾:“我方才听到了,你昨日便带回来一个姑娘,只因没得手故而才同我说这些话,果真是……”   晏辞憋红了脸,想了半天才吐出三个字:“不要脸!”   二当家的被逗得一笑,忍不住解释:“昨日那小娘子我不喜欢,我只喜欢你这个小娘子。你说这话是吃醋?有意思。那小娘子虽也好看,但不如你,你不必吃醋。”   “呸。”晏辞啐他。   “我说真的你还不信,那小娘子如今是我大哥的女人了,今天晚上他们便要行拜堂礼,我再如何混账也不至于去抢我大哥的女人。”   二当家的说着见晏辞不信便继续道:“今晚有喜酒喝,你若是听话我便悄悄带着你,让你看看拜堂的喜气,也好有个心理准备,择个良辰吉日,也与我拜个堂成个亲,日后给我生个大胖小子。”   “无耻!”晏辞被他的混账话气得脑仁疼,忍不住又骂他。   “可真是个凶巴巴的小娘子。”二当家的笑了笑,直起身子道,“你好好休息,晚些时候我来带你。”   “对了,我叫闻灼,小娘子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呢。”闻灼忽顿住脚步看过来问道。   “呸。”晏辞扭头。   闻灼有些无奈地耸肩,转身离开。 第22章 ……   这个寨子名为黑风寨,寨子不大人也不算多,可一个个皆为悍匪,一个能打十个。寨子的首领是兄弟二人,一个是虎背熊腰的大汉,名唤鲁魏,另一个则是闻灼。   闻灼晏辞是见过了,至于这鲁魏,马上也能见到。   闻灼果然遵守了他的承诺,到晚间特地带了套粗布麻衣来瞧温婉,将她打扮成了男子的模样带在身边。还特地叮嘱她低头不语,不要与鲁魏对视,以免被瞧出端倪。   晏辞盯着闻灼的后脑勺发呆,一时想不出闻灼为何这样待她。她本以为他穷凶极恶,都已想好了如何对付他,谁料他还真有几分君子的风范。   大堂内点了红烛贴了喜字还铺了红妆,众人脸上都挂着笑意,或是揶揄或是好奇,皆探头探脑地瞧着,颇为急切地想瞧瞧新娘子和新郎官。   门口穿着红衣的年轻男子踮脚眺望了一下,手中的火折一点鞭炮便噼里啪啦地响,众人大呼:“新人来喽——”   一身喜服的大汉眉开眼笑地踏进屋中,还以一种怪异的姿势抱着被盖头挡住了脸的新娘子。他走到红烛前将新娘子放下,晏辞这才瞧见她裙摆下被绳子捆住的双脚以及袖中同样被捆住的双手。   “吉时已到——”一个面露富态的土匪充当傧相喊道,“一拜天地——”   鲁魏高兴地拜着天地,转头见身边人并不肯拜,脸色微微一变伸手去拽她,那人才勉强拜了。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每躬一次身,后边的土匪便低一次头,妄图看到盖头下新娘的脸。恰逢风来,撩了撩新娘子的盖头,有人矮下身去瞧,瞥见盖头下的面庞忍不住惊叫一声。   “怎么了狗蛋,是大夫人太漂亮,把你惊着了吗?”身旁人出声调侃,嘻笑声在大堂里响起。   被唤作狗蛋的人脸色变了又变,指着新娘子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半句话。鲁魏隐隐觉得不对,一把掀开新娘子的盖头,露出了那人的脸,众人看了皆是倒抽一口凉气,心道大当家的口味这般重了吗?   晏辞见鲁魏撩盖头便定睛去瞧,待瞧见时也是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一声笑卡在胸腔,闷闷的。   盖头下的不是南秋,甚至不是女子,而是被胭脂涂得如鬼般的云昭。   云昭听着众人的笑声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你是谁?把我的新娘子弄到哪去了?”鲁魏皱眉。   “哎呀,人家就是你的新娘子啊死鬼,人家擦了个妆你就不认得了。还说什么山盟海誓啊,都是骗人的,你这个负心汉!”云昭撇嘴,勉强举起双手擦了擦眼泪。   鲁魏大怒,喝道:“你放屁!”   云昭皱了皱眉,轻啧一声,手脚的绳子应声崩断:“真没礼貌,你才放屁呢。”   众人总算意识到不对劲了,急忙将云昭团团围住。   “说,你把我娘子藏到哪里去了?”鲁魏质问。   “你放屁,她何时成了你娘子了,好不要脸!”云昭面色一沉,话音刚落抬脚便踹上鲁魏的胸膛,直踢得他踉跄后退。   大堂里迅速乱成一团,闻灼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打得措手不及,他急忙起身将晏辞护在身后扫视了一下四周:“你慢慢往门口走,趁没人注意便快跑去躲起来。”   他说话时晏辞正在想着南秋应当是安全了,待回过神来大堂里的尖叫声已经是此起彼伏。她的目光落在远处的柱子后的人影上,眉头轻皱,总觉得有些眼熟却来不及多想。   闻灼带着晏辞往门口挪动,还未走几步便见门口又冲进来几个人,定睛看了看才发现有一个人眼熟得很,不正是和晏辞一道被抓回来的应霄吗?   闻灼还没来得及多想,便见一个气宇轩昂的男子站在门口冷眼瞧着大堂内的闹剧。他身后涌出一大批人将大堂内的土匪团团围住,众人不得不停下观察此时的局势。   “你又是谁?”鲁魏有些烦躁地摸了摸脑袋问道。   “你是黑风寨的大当家?”君屹问道,见鲁魏点头才继续道,“我是谁不重要,我此行是想向大当家的讨几个人。”   鲁魏默了默,抬眸看他:“谁?”   “堂前穿着喜服的人。”君屹抬抬下巴示意。   鲁魏转头看向云昭,一脸的不虞:“凭什么?”   君屹轻笑一声抚掌,身后的林慕立刻将几个土匪带了进来。   “一命换一命,这很公平。”   “好。”鲁魏咬牙应下。   “还有一个人。”君屹的目光在大堂内扫了扫,最终落在了闻灼身后灰头土脸的晏辞身上,指尖点了点道,“她。”   鲁魏不解,偏头看过去,迷茫地看着那个未曾见过的人,刚想点头便见那人被闻灼牢牢挡住。   君屹对上闻灼警惕而富有占有欲的目光不禁冷下脸来,嘴角的笑意瘆人:“还请这位公子将在下的人还回来。”   “你的人?你如何证明是你的人?”闻灼嗤笑一声。   “你身后的是在下的妻子。”君屹目光幽深,“阁下即便要抢人,也不能毁人姻缘吧。”   闻灼一愣,转身看着晏辞问道:“他是你夫君?”   晏辞沉默,眉心微不可闻地皱了皱,还未点头便听闻灼大声问道:“夫君又如何?只要她愿意跟我,她便是我的压寨夫人!我问你,你愿不愿意跟着我?”   闻灼一脸期待地望着晏辞,等着晏辞回答。   晏辞愣住:“不愿意。”说着便要往君屹那里走,却被闻灼扣住了肩膀。   “小心!”君屹话音还未落便见晏辞眸光一冷,抬手攥住闻灼的手腕反身一拧,只听咔擦一声,闻灼的胳膊脱了臼。   君屹悻悻放下因担忧抬起的手。   闻灼错愕地看着周身气势与先前截然不同的晏辞,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反倒是晏辞有些苦恼地按了按眉心,重新伸手抚上闻灼的胳膊,将他错位的骨头接了回去。   “谢谢你的烧饼。”晏辞微微颔首。   闻灼一脸的怅然若失,不敢相信方才还红着眼眶让他放自己走的人转眼就卸掉了他的胳膊,这世上的女人果真是可怕。   “殿下。”南秋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心疼地擦了擦她脸上的灰问道,“殿下没事吧。”   晏辞摸了摸她的头问道:“你可受伤了?他们有没有对你做什么?别怕,我给你报仇。”   “没有。”南秋摇头。   君屹无视失魂落魄的闻灼看向鲁魏道:“我想换的人都已换回来了,就不叨扰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畅通无阻地离开了黑风寨,留下一寨子的人恨得牙痒痒。不仅亲没结成,就连喜气都没弄没了。   鲁魏的目光落在闻灼身上冷哼一声:“二弟,你就没有什么想同我说的吗?”   闻灼仍是一脸的呆样,良久才道:“大哥……”   *   出了黑风寨,晏辞看着君屹身后浩浩荡荡的人问道:“摄政王为何不乘着这个机会清理黑风寨?”   君屹尴尬一笑:“并非微臣不想,而是不能。”   晏辞挑眉,只听他道:“这些人是微臣雇来,真打起来恐怕伤亡一片。”   君屹身后的人如今卸下劲来了,左瞧瞧又看看的,一脸的天真无邪,偶尔还凑在一起说几句闲话,看起来确实不像能打的。   “没想到摄政王这般狡猾。”晏辞叹了一句。   “微臣只当殿下这是夸赞了。”君屹轻笑。   “殿下可有受伤,或者受委屈?”君屹忽而忆起闻灼方才的模样,忍不住说道,“殿下果真是有倾城之姿,不过几个时辰便叫黑风寨的二当家的为您神魂颠倒。”   晏辞隐约听出了些不对劲,垂眸笑了:“摄政王这是吃醋了?”   “微臣不敢。”   晏辞也不追问,她转头叮嘱了南秋几句,看着云昭和应霄带她离开,然后才转向君屹问道:“摄政王事情查的如何了?”   提起这事晏辞就忍不住唏嘘,她本不想插手此事,也不想到这竹林来,谁能料到南秋竟在此时被抓走了,让她不得不来,可真是巧。   “确实是假的。”君屹说道,“那村长晚年生病,每到夜间便会说梦话。在梦中曾经说过那传说都是假的。是他为了贪污钱财编的谎言,好让大家心甘情愿地将钱送到他面前。”   “那那个被献祭的女子呢?”晏辞又问。   君屹沉默片刻,极为艰难地开口:“她被迫为村长诞下一子后去世了。”   晏辞忽觉呼吸一窒,为那女子感到悲伤,或者可以说是悲愤。   她冒着危险去揭穿真相,结果却落得个如此下场。归根结底,是因为村长的贪欲,也是因为村民的愚昧无知。   “他可曾提过之前消失的那几个女子?”   “不是他做的,看模样不像是撒谎。”君屹答。   晏辞沉吟片刻忽而道:“你猜我方才在土匪窝里瞧见了谁?”   君屹不解。   晏辞唇角微勾,与他一道回了客栈。这次走的并非是窗户,而是正门。   “阿福,你们掌柜的呢?”晏辞问正在擦桌子的阿福。   阿福想了想指着膳房方向道:“掌柜的去膳房了。”   晏辞点头向膳房走去,膳房的门紧闭,灯却亮着,屋里静悄悄的没有动静。   君屹看了晏辞一眼,伸手推开了膳房的门,屋里空无一人。恰好在此时,掌柜的从屋后转出来,瞧见他们微微一诧问道:“二位怎么在这儿?可是有什么事?”   “掌柜的方才去哪了,我们寻了你许久。”晏辞道。   “人有三急嘛。”掌柜的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   “是吗?”晏辞掀了掀唇角,“掌柜的可知我们方才从哪儿来?”   掌柜的面色不改:“二位自然是从房间里来。”   “掌柜的,你闻到什么味道了吗?”   掌柜的嗅了嗅问道:“什么味道?”   晏辞温柔一笑:“鞭炮味。”   掌柜的脸色一变,撒腿就要跑却被君屹一把提溜住。   “掌柜的想去哪?”晏辞双手环抱,“说说吧,是怎么和土匪勾搭上的?”   “小人是无辜的。”掌柜的脸一垮,“小人不过就是个开客栈的,什么都不知道。跟土匪有联系也不过是因为他们向来好掳一些年轻女子,而小人的接触的人又多,可以给他们通风报信。”   “是他们威胁小人的,并非小人本愿!小人发誓!”掌柜的竖起三根手指便要发誓,却被君屹打断。   “之前你们村中丢的女子,和那些土匪有没有关系?”   掌柜的愣了愣,诧异地看着君屹,不禁失声:“你怎么知道……”   随即又恍然大悟:“原来你们是来调查这件事的!”   “你只需要回答是与不是。”   “小人不知道,小人只负责传递消息,至于到底有没有掳走他们不会同小人说啊!小人说的都是真的,还请二位别将小人说出去,否则小人十条贱命都不够他们杀的啊。”掌柜的跪在地上哭嚎,“小人惨啊!这一切都不是小人干的啊,不关小人的事啊!”   君屹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转头看向晏辞无声地询问着。   晏辞盯着趴在地上的掌柜的,忽然问道:“你记性好吗?”   掌柜的被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懵,好一阵子才点头应道:“勉强算好吧。”   “你都给他们传递过多少消息?具体都说了些什么?”   掌柜的想了想,无比流畅地将自己曾说过的消息都说给晏辞和君屹听,末了不忘补一句:“二位想知道的小人都已经说了,还请二位放小人一条生路。”   “放你?”晏辞诧异挑眉,“你犯了这么严重的错,还想要我们放了你?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掌柜的呆滞。 第23章 ……   夜色中,晏辞背着光垂眸,唇角微微勾起,像是嘲笑又像是无奈。   她思考了一会儿才感叹道:“若单单只是被逼迫着传递消息的关系,那么真该佩服掌柜的胆识,竟还有心思去喝一个土匪的喜酒。”   “还是说是那个土匪太过友善了?”晏辞颇为困惑地挑眉,捕捉到掌柜的一闪而过的慌乱时不禁发出一声愉悦的低笑。   “我方才问你记性好不好,让你将自己传递过的消息都说出来。事实证明,你的记性确实不错。可偏偏就是记性太好了,几个月前的事也能记得分毫不差,并且说出来的那些居然都是被掳走的女子,你说巧不巧?”   君屹眼底滑过一丝诧异,却并未插嘴,只是在一旁默默瞧着晏辞。只见晏辞倚在门上,有些困倦地揉了揉太阳穴,可眼底却又一片清明。   “你是下河村的人,对于下河村女子失踪的事情应该不陌生吧。更何况这村子就这么大,你又在村里占据了地理优势。歇脚唠嗑的村民偶尔总会提起,就算是无意的,听也能听个大概,所以清楚究竟是哪些女子被掳走了对你来说其实也并不难。”   掌柜的呼吸一窒,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夫人都这么说了,小人的话似乎也没有问题吧?小人传递出去的消息恰好是村里失踪的女子,这不正是说明了是那帮土匪做的吗?小人真的是无辜的!还请夫人明鉴。”   “先别急着撇干净。”晏辞撇了撇嘴角,“就算那些女子不是你抓的,你也是帮凶。况且,谁又敢保证不是你抓的呢?”   掌柜的心里忍不住一颤,面上却是强装镇定地听着晏辞的话。   “你与那帮土匪明显并非胁迫关系,你能够去黑风寨喝喜酒,证明你在鲁魏那边能够说得上话,要么你们认识并且关系不错,要么你们有交易往来。但是你这么急着将事情推给土匪,想来关系也不是很好。”   掌柜的嘴角的笑意一僵,木木转头瞧了瞧客栈大堂的光亮笑道:“小人愚笨,实在是不明白夫人的意思。如今天色也不早了,二位还是好生歇息吧,有什么事不妨明日再说?小人也须得回去打点了,就不陪二位唠嗑了。”   话音未落,掌柜的悄悄抬眼瞄了一眼靠在门边上对着自己笑的晏辞,又看了眼一旁沉默不语的君屹,脚步后退了些便要折身离开。   晏辞瞥了一眼君屹,君屹了然,挡住了掌柜的去路。   掌柜的颇为无奈地问道:“二位究竟想怎么样?该说的小人都已经说了,夫人就算怀疑小人也没有证据吧。”   晏辞淡声道:“如今事情还未查清,恐怕要委屈掌柜的一阵子了。”   “你想做什么?你……”掌柜的瞳孔一缩,张嘴还没来得及叫喊就被君屹一掌劈晕了。   君屹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掌柜的,犹豫片刻才问道:“殿下这是打算……”   “从我们住进客栈开始,他便不断试探,说是没有问题摄政王可相信?如今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证明他与失踪女子有关,但他一定有事瞒着我们,若是放他走了,指不定就逃到哪里去了。那时想找,也许都找不回来。”   晏辞轻啧一声转向君屹,眉心微蹙有些不满:“希望摄政王能够提高效率,别让我打脸。”   “微臣遵旨。”君屹无奈应下,转而又问,“依着他方才所说,这失踪女子极为可能是被那帮土匪掳走的。殿下怎么看?”   “仅凭他一人所言也没办法断定,还得再探一探。不过,想来没那么容易查。”晏辞苦恼地皱了皱眉头。   若是没有今日这事儿,说不准还能悄悄混进去打探消息,可是如今他们都已暴露了,要怎么才能安全有效地打探消息呢?   既然土匪好女色……   “不如……”晏辞眸光一亮,笑眯眯地看着君屹。   君屹瞧着晏辞眉开眼笑的模样,面色不禁一沉:“殿下不会是要用美人计去勾引黑风寨的二当家吧。”   “聪明!”晏辞打了个响指,还未将计划全盘托出便被君屹果断地拒绝了:“不行!”   晏辞诧异于君屹的强势,想了一会儿忍不住叹了口气,目光不时带着些惋惜瞟向君屹:“哎,为了查清楚事情的真相,为了百姓的幸福,摄政王就不能有一点牺牲精神吗?不就是穿女装勾引个男人嘛……”   “殿下说什么?”君屹太阳穴隐隐作痛,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又发觉自己似乎想错了。   “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摄政王的脸面也不会丢的!不就是易个容的事嘛对吧?”晏辞眼睛眨啊眨地盯着他,眼底恶作剧的意味很浓。   君屹总算明白了,晏辞是打算让他易容扮成女子混进去?   “对了,也不一定是二当家啊,大当家也行啊。还是说摄政王更喜欢二当家?”晏辞抿唇,暧昧的目光在他身上扫来扫去,然后默默点头夸赞,“二当家确实好看些,与摄政王站在一块儿也更赏心悦目些。不错,真不错。”   晏辞的话让君屹垂下了眼眸,却也没有像方才那样果断拒绝,只是有些无奈地摇头:“微臣扮成女子只怕会把他们都吓跑,更别提带回去了。殿下真是……”   “奇思妙想。”君屹抬眸,唇角微微勾起,满是笑意的眼底映出了晏辞狡黠的模样。   晏辞走近了些,仔细打量着君屹的样貌,由衷地建议:“摄政王应当对自己有信心一些,你若是女子,该是天下多少男子都奢望的啊。不妨试一试?”   晏辞这话并没有带着一丝一毫哄骗或是敷衍的意思,而是真真觉得君屹若是个女儿身,定会是京城数一数二的美人儿。   君屹微笑不语,笑中含着温柔而坚定的拒绝。   “无趣。”晏辞轻哼,“夜深了,该就寝了,就不陪摄政王说些无聊的话了。至于这人,还劳烦摄政王好好处理。”   “微臣遵旨。”君屹目送晏辞离开,目光落在地上瞬间敛了笑意,颇有些嫌弃地提起掌柜的隐入夜色中。   才转进客栈大堂,阿福一眼便望见了晏辞,急忙迎了上来问道:“夫人可瞧见我们掌柜的了?”   晏辞面色不改:“未曾瞧见,想来是有些什么别的事儿出去了吧。阿福若是见了也烦请告知我一声,我还有些问题想请教掌柜的。”   阿福不疑有他,点头应下。   晏辞扫了一眼堂中说着闲话唠着嗑的寥寥几人,提着裙摆上了楼。   屋内静悄悄的并无声响,晏辞在桌前坐下斟了杯茶,才凑到唇边又顿住,冷然道:“出来吧。”   一抹身影自梁上跃下,云昭满脸都是讨好的笑:“主子。”   晏辞淡淡应了声,听着云昭的话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思绪不自觉地飘向窗外,直到云昭停下才若有所思地点头。   云昭瞧着她心不在焉的模样不禁问道:“主子这是在想摄政王?”   晏辞抬眸看他,眼底的冷意让云昭心头一紧,急忙改口:“主子这是在想下河村的事儿?可还要继续查?”   “这是君屹的事,与我何干?我做到如今这地步已是仁至义尽,接下来的事他若查不清楚,也只能怪他自己太愚蠢。”晏辞嗤笑一声。   “属下明白。如今天色不早了,主子早些休息,属下就先回去了。”云昭连连点头,暗暗挪动脚步准备开溜,下一秒却是僵住了身子停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晏辞将手中的杯子推向云昭,眉梢微微挑起问了一句:“南秋歇下了?”   该来的总会来。   云昭扑通一声跪在晏辞脚边抱拳:“属下知错!请主子责罚。”   “应霄没来倒也是聪明。”晏辞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罢了,扣了这个月的俸禄。若有下次……”   “属下不敢!多谢主子宽恕!”云昭松了口气,心中却又诧异。   他来时便做好了心理准备,本以为今日难逃一劫,没想到晏辞竟这么简单地松了口,瞧着心情倒是不错的样子。   若是放在平日里,云昭兴许还有胆子揣测一下,可是如今是得了便宜了,哪还有心思八卦这样的事,于是脚下抹油迅速开溜,以免晏辞忽然改主意。   晏辞并不知云昭心理活动这般丰富,只是支着下巴打了个呵欠,只觉昏昏欲睡,可才碰到床榻便觉原本的倦意忽而消失了。   她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手指却在拂过腰带时顿住。犹豫片刻晏辞才将青瓷瓶取下,看着完好的瓷瓶不禁唏嘘。   也不知是这瓶子太过结实还是天意如此,她并未刻意记挂着它,可偏偏经过百般波折,它还是完好无损地留下了。   晏辞倒出一枚丹药,端详了许久才服下。   *   翌日,天色并不好,外头阴沉沉的,似乎随时都要落雨。   约莫午时,阿福敲响了晏辞的门。   “夫人,我家掌柜的出远门探望亲戚了,若您有什么急事不妨告诉小的,小的虽知道的少,但也能为您打探一二。”阿福憨厚地笑了笑。   晏辞眉梢微挑,心知这是君屹打点好了一切,于是笑着婉拒:“也不是什么急事,阿福不必记挂。该用午膳了,劳烦阿福送些吃食来。”   阿福也不纠结,点头下去了。不多时便送上来不少吃食,目光却是忍不住在屋中扫了扫问道:“怎么没瞧见公子?”   “他向来闲不住,便出门四处走走。”晏辞边解释边从阿福手中接过盘子。   阿福也并非喜欢寻根究底的人,听她这么说也没记在心上,只是又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   晏辞松了口气,才拿起筷子准备用膳又忽然听到楼下传来嘈杂声,急切的脚步声渐渐近了,竟是停在了她门口,紧接着房门猛地被推开。 第24章 ……   □□忽然有人来撞自己的房门,晏辞的第一反应是掌柜的从君屹手中跑了,带着官兵来问罪了。转念一想又觉不对,若是真的跑了,恐怕不会有胆子回来。   晏辞眉心微蹙,抬眼看向门外那人,待看清来人是谁时不禁一怔,既是不解又是不悦,同时还带着些许得来全不费工夫的诧异。   那人看见桌前的晏辞,忙回头骂了一声身后推搡的人,而后将手往衣服上擦了擦才走进来笑着说道:“真巧啊,竟然在这里见到你。”   “你……”晏辞有些疑惑地打量着门口匪里匪气的男子,迟疑地问道,“你是来找我的?”   “是啊,我们二……我们老大是专门来找姑娘的!”那人还未开口,他身后尖嘴猴腮的瘦子便在门外提高了些声音抢先回应晏辞的话,周围的几个人立刻发出一阵暧昧的笑声,楼下的客人听到动静也都好奇地往上张望着。   阿福焦急地在他们身后踮起脚尖喊道:“对不起夫人,小的实在没拦住,小的这就把他们赶走!哎哎你们要干什么……救命啊……”   阿福还没来得及挤进来便被几个身强力壮的人架下了楼,瘦子冲着屋内二人好一番挤眉弄眼叮嘱道:“你们两位好好聊,我们下去喝酒划拳,就不打扰你们了。”   “放心,他不会怎么样的。”   晏辞听到声音,将被阖上的门阻断的目光转向对面,眼神狐疑地打量着他问道:“二当家怎么有心思来找我?”   闻灼干咳一声解释道:“不过是路过此地,听闻小……听闻姑娘在这间客栈落脚。虽然初见并不愉快,但好歹也是相识一场,所以特意来打个招呼。”   土匪来给被掳的女子打招呼倒真是闻所未闻,若是说出去只怕也不是所有人都敢信的。   不过幸而闻灼碰到的是晏辞,若是换作其他女子只怕是吓得花容失色,可晏辞却从未放在心上,自然也不会畏惧。   “二当家有心了。”晏辞客套地点点头,话锋一转又问,“黑风寨就在下河村附近,二当家的这么大摇大摆地进来,就不怕被人发现?我可是听闻下河村是有诅咒的,二当家的就不担心倒霉?”   “我如今进来并非烧杀抢掠,何须担心所谓的诅咒?这种把戏,也就是骗骗这群愚蠢的村民罢了。”提及村民,闻灼颇有些嫌弃地撇了撇嘴继续道,“况且黑风寨向来也不是什么人都抓,也并非所有人都见过我们的真面目。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真的被认出来了,你觉得他们又能把我们怎么样?”   闻灼的语气颇为嚣张,却也没有说错。   一边是凶神恶煞的土匪,一边是胆小怯懦的村民,他们又能怎么做?奋起抵抗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没有威胁到自己,想来也不会有人站出来说些什么。   并非晏辞看低他们,而是听说了那些荒谬的事后便觉这里的人实在愚昧。即便有清醒的人,想必也在日复一日的乞求中被拉入了迷惘之中。   “那能见到二当家的真容,倒真是我的荣幸了。”晏辞垂眸轻笑,无奈而又惋惜。   闻灼见她这般模样只当是自己说错了话,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他低头看着桌上的吃食,恍然想起方才晏辞蹙眉的模样,有些尴尬地催促着:“你还没吃饭吧,你快吃,不用管我。”   话虽如此,可出于礼貌晏辞还是问了一句:“二当家的可用膳了,若是没有……”   闻灼才要点头应下,忽然忆起瘦子对自己的叮嘱,像晏辞这样的大户人家的千金,一定很看重礼仪,便慌忙摆了摆手婉拒道:“不用了,我来之前就吃过了。”   晏辞也不再强求,简单地吃了两口便停下了筷子。并非她不想继续,而是闻灼的目光实在是太炽热了,让她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稍作思考还是选择停止。   “二当家的可是还有什么话想同我说?”晏辞抬眸看他,神色淡淡。   若是真如闻灼所说,他只是来打个招呼的,大可不必一直盯着她,如今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显然是有话要说。   她与闻灼的相识并没有那么愉快,所以一时间竟猜不到他究竟是什么意思,竟然堂皇而之地来找她。   闻灼心中早已打过许多遍腹稿,思考着如何有风度地发出邀请,最终对上晏辞冷淡的目光竟全忘了,只能干巴巴地说道:“我刚才来的时候看见外头有卖糖葫芦的,你要不要吃糖葫芦?不如我去给你买两串吧!外头还有红糖糍粑和桂花糕,好吃的可不少……”   晏辞的指尖点了点桌面,声音不大却显得格外突兀,让闻灼不自觉地噤了声。   他默默打量着晏辞的神情,好半晌才整理好语言重新开口:“今天天气不错,很适合散步,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邀请你出去走走?”   “好。”   就在闻灼思索着被拒绝了再如何说服她时,晏辞果断的答应竟让他愣了好一会儿,待反应过来笑容不禁扩大,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去了。   闻灼转身大步走向门口忽然又顿住,回头看了一眼晏辞,侧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示意。   晏辞眉梢微挑,并未犹豫起身同他出去。正巧她也有些问题想问问闻灼,如今他都主动开口了,她也没有理由拒绝。   瘦子就坐在靠近楼梯的一桌,听见动静有些诧异地抬头望向楼梯,心里琢磨了一会儿迎上来附在闻灼耳边说了几句话,又悄悄看了晏辞一眼,意味深长地拍了拍闻灼的肩膀。   闻灼的嘴角几乎要抿不住了,他摸出一袋银子丢给瘦子叮嘱道:“老老实实待着,别惹麻烦。”   “得嘞!祝老大一切顺利!”瘦子美滋滋地捧着钱袋挥了挥手。   阿福站在柜台里,圆乎乎的脸皱成一团,颇为担忧地盯着晏辞的背影,想说什么却又被瘦子威胁的目光吓了回去。   客栈内的其他客人见他们一道下楼,眼神也是一变再变,但碍于闻灼看起来并不好惹只能暂时掩下,待他们二人出了客栈才小声与同伴议论起来。   瘦子扫视四周窃窃私语的客人,眉头一皱大声喝道:“管好自己的嘴,不该议论的事别议论,否则就别怪老子的刀不长眼!”   刀光闪烁,吓得客人都埋下了头不敢再说,客栈内一片寂静。   刚踏出客栈,闻灼便急急解释:“你别在意,瘦子就是这样,没大没小的,我回去就教训他!”   晏辞勾了勾唇角并未放在心上,只是将目光落在人群稀疏的集市上,仔细瞧了瞧问道:“二当家的说的卖糖葫芦的呢?”   闻灼暗道一声糟糕,方才说的那些话都是唬晏辞的,如今出来一瞧这谎话倒是不攻自破了。   “可……可能是天色晚了,他们回家吃饭了吧。”闻灼硬着头皮掰扯,头顶上一轮暖阳正明媚。   晏辞轻笑一声,懒得拆穿他幼稚的把戏,脚下跟着闻灼走,偶尔抬眼瞧瞧四周的小摊。   不知不觉间二人停在了一个首饰摊前。   晏辞有些诧异地望着闻灼,只见他一本正经地道:“下河村别的不提,首饰却是做得数一数二,值得一看。我先前……得罪了你,如今买个首饰给你赔罪可好?”   “无功不受禄,不必了。”晏辞毫不犹豫地拒绝。   “你是不是还在怪我?”闻灼垂眸低语,“先前你走得匆忙,我还没来得及同你道歉。”   晏辞轻啧一声:“仔细说来倒是我应该向你道歉,你虽将我掳回去却并未虐待我,可我却是卸了你的胳膊,实在是惭愧。”   提及此事,闻灼一下子想起了晏辞拧他胳膊时的冷然,突然觉得胳膊隐隐作痛,面上却是强撑着笑道:“不过是小事,不必记在心上。”   “如今来都来了,还是看看吧,权当是欣赏也好。”闻灼执着地指了指摊子靠近了些。   摊前的小贩见状开口附和道:“夫人瞧瞧吧,夫人生得这般漂亮应当配些好的首饰。郎君真是疼爱……”   小贩忽然顿住,认认真真地打量了一会儿晏辞,疑惑地挠了挠头问道:“夫人好眼熟,不是前几日那位?夫人的病可好些了?”   好巧不巧,闻灼选的竟是那日她与君屹去寻马婆婆前说话的首饰摊。   “已好了,多谢小哥儿关心。”晏辞微笑着答了。   “夫人今日怎么……”小贩的目光落在闻灼身上,欲言又止。   晏辞心知他这是误会了便解释道:“我夫君今日有些琐事需处理,担忧我一个人不安全,便唤了人来陪我。”   “原来如此,公子果真是贴心,夫人可真幸福。”小贩了然点头。   闻灼却是眉头一拧,他转头看着眉眼温柔的晏辞,心里忍不住一酸,想说些什么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得默默瞧着她。   晏辞仔细打量了一会儿摊上的首饰,并未寻到什么喜欢的,便婉拒了热情的小贩,领着闻灼离开。   让她诧异的是,闻灼竟然乖巧得很,并没有再坚持。她偏头看了闻灼一眼,却见他一脸沉思,眉头紧皱,似乎在想什么大难题。   过了好一会儿,闻灼才若有所思地开口:“你为何要说我是你夫君请来的?你明知我不是。”   晏辞挑眉:“我知道,可我若不这么说,会被人误会的。”   “误会又怎么了?你就这么在意吗?”闻灼脱口而出的话让晏辞愣了一下,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盯了他好一会儿。   “我自然是在意的。”   在村民眼中,她还是君屹的妻子,若是不以这种理由解释,想来会遭人误会。况且,她也不愿意让人觉得她与闻灼有过多瓜葛。   闻灼听着她的回答,眉头又是打了好几个结,好一会儿都没吭声,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挫败。   晏辞并未注意到他突然变化的情绪,只是默默打量着周围的情况,仔细回想了一会儿按照自己的记忆往集市深处走。   闻灼跟在她身后想了好久才想通,眉头渐渐舒展:“是我说错话了,你别放在心上。”这话听起来与其说是在宽慰晏辞倒不如说是在宽慰他自己。   晏辞敷衍地掀了掀唇角,脚步忽然顿住,目光在不远处的府邸上打转,一时有些走神,直到闻灼在她眼前摆了摆手才回过神来。   “你在看什么?”闻灼循着她的目光望过去。   前面是一间其貌不扬的大宅子,宅子上挂着已经落灰,都有些看不清字的匾额,闻灼定睛瞧了好一会儿才将匾额上的字辨认清楚。 第25章 ……   “秦府?”   闻灼默念着匾额上的字,总觉得有些眼熟,一时半会却又想不起来。转头看向晏辞,只见她神色认真目光凝重,心下好奇,忍不住问道:“你认识这府里的人?”   晏辞默默摇头:“不过是瞧着有意思罢了,这府邸在下河村里竟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若说整个下河村都透露出一股子邪气,那么这座宅子便是正气凛然,却又显得孤寂。   这话一出,闻灼忽而记起来了,看着秦府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古怪。   他四下里望了望,确认村民隔得远听不到他们说话才挪挪脚步靠近晏辞,小声介绍道:“我记起来了,这秦家在下河村算是数一数二的财主了,听闻家主是皇宫里出来的,是伺候过皇祖的人。也就这一两年才返乡,回来时还是由官兵护送的,阵仗还不小。”   “不过虽然是财主,心地却善良。这村里但凡有困难去寻他帮忙的,能帮的便绝不推脱的,是个十足的大善人。”   “你还关心下河村的事儿?”晏辞诧异。   “这些我都是从瘦子那儿听来的,他这人向来喜欢八卦,将下河村的事都打听了个清楚。”闻灼摸了摸鼻子继续道,“这秦家老先生在下河村里威望不错,只可惜……”   闻灼顿了顿:“只可惜是个宦官,平日里也没少被那些个愚蠢的村民嘲讽。”   晏辞垂眸,忍不住惋惜,思绪却未停留在秦府上,反倒是转向了闻灼。   “二当家对下河村村民似乎有很大的意见?”   在客栈时晏辞就注意到了,闻灼提起村民时总是一脸嫌弃,仿佛村民得罪过他一般。   闻灼听了冷呵一声,嘴角尽是嘲讽:“瞧着便蠢,除了扎堆附和,没有半点主见。”   晏辞赞同地点了点头,记挂着他方才说瘦子对下河村的事很清楚,忍不住又问:“黑风寨在下河村附近待了很久?”   “有些年头了。”闻灼答。   “那二当家的可曾听说过下河村女子失踪的事儿?”晏辞挑眉。   闻灼眉头微蹙,满脸错愕:“什么女子失踪,我怎么一点也没听过?”   晏辞低眸笑了笑并未追问,只是道:“都是从别人话间闲聊听来的,我听时便不信,也未放在心上。方才听闻瘦子对下河村的事很了解便突然想起来,所以想证实一下真假。可就连二当家的都没听过,想来只是唬人的。”   闻灼嗤笑一声:“这村里的人整日都闲出屁了,就知道胡言乱语,你就当玩笑话听听就行了。”   晏辞点头,心里却是肯定了。   闻灼一定知道些什么,他面上并无破绽,可听到她的问题时眼神有些飘忽,显然是在撒谎。   晏辞也知道套话需要循序渐进,不能急在一时,若是引起闻灼怀疑就得不偿失了,正好她现在也还有些别的事需要处理。   她抬头看了眼渐渐偏移的太阳,算了下时辰有些疲惫地按了按太阳穴道:“我突然有些累了,想回去歇着,便不与二当家闲聊了,二当家也早些回去吧。”   闻灼虽想和晏辞多待一会儿,但也不能强求,于是点了点头送晏辞回客栈。   临近客栈时脚步却是停了,这让晏辞有些不解,回头看他。   闻灼摸了摸后脑勺,好半晌才支支吾吾地问道:“我以后还能来这里找你吗?”瞧着模样,活脱脱像一个纯情的少年。   晏辞是应该应下的,毕竟她还有些问题需要闻灼来解答,可她却忍不住抿紧了唇迟迟未应。   闻灼有些紧张地盯着她,眼底都是期盼。这副模样晏辞记得,那日在黑风寨他开口挽留时也是这副模样。瞧着不像是人们口中无恶不作的土匪,只是一个怯懦深情的男子。   晏辞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她看着闻灼,斟酌一番才道:“我并非下河村的人,也许过几日便会离开了,二当家的也只需当我是个过路人便好。”   “我知道。”听出她言语中的拒绝,闻灼仓皇开口,“我从未在下河村见过你,便知道你不是这村里的人,我只是……想来瞧瞧你。”   “我……”晏辞顿了顿,有些苦恼地皱着眉头叹气,“我已经成亲了,二当家的又何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那我便拆……”闻灼应该是没料到晏辞说得这般直白,眸色不禁一黯,嘴上却仍是倔犟。刚想说出些土匪言论便对上了晏辞不悦的目光,急忙换了说法,“我可以等你和离……”   “我与我夫君感情很好,不会和离。”言下之意便是闻灼没有机会。   闻灼问道:“我仔细想过了,若你与你夫君真的恩爱,那当日竹林里为何只有你一人?即便他后来来救你,但先前仍是置你于危险而不顾了不是吗?这是第一次。”   “我今日来寻你,他也不在,若是我想将你再次掳走也不是不可能,这便是第二次。”   “一个男子能让自己的妻子一而再再而三地陷入危险之中,他不配做一个丈夫,也……”闻灼顿住,眼底的认真让晏辞都是一讶,“配不上你。”   “他是我夫君,没有人会比我更了解他。二当家的什么都不知道,还请不要妄下断言。”晏辞耐着性子劝道,“二当家还是快些回去吧,我虽说你是我夫君请来的,可不知情的人瞧去了难免会有闲言碎语,这样对你对我都不好。”   “他们不敢!”闻灼眉头一皱,眼神阴鸷现出几分匪气,与方才怯懦的模样倒是截然不同。   晏辞想,也许这才是闻灼真正的模样,只不过碍于她不敢表露。   这样不好,很不好。   她本想着昨夜还同君屹说,叫他扮成女子混进黑风寨打探消息,现在黑风寨的二当家就这么突然地站在了她面前,真是老天在助她。若是能从闻灼口中套出些什么来,也省了许多功夫。   可她未料到闻灼竟是揣着这样的心思出现,这让她并不欢喜。她向来是嫌麻烦的,不论是应付一些琐碎的事或者是面对别人过分的热情。   她只知道,若是不尽快解决,也许会更加麻烦。   思及此,晏辞仅有的耐心也慢慢消磨了,当下眸色沉了下来,目光幽深地盯着闻灼。   “二当家可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俗话说得好,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二当家的即便再无聊,也不该说这种混账话。”   晏辞的语气虽平静,但却暗含狠戾,让闻灼愣在原地,迟迟没有反应。   她理了理袖摆,极为疏离地笑了笑,下了逐客令:“二当家请回吧。”   话音落下抬脚便要走,闻灼心中一急伸手去拽她的手腕却被不着痕迹地避开,就连袖摆都未碰到。   “二当家请自重。”   闻灼掩下眼底的失落喊道:“可我是真的喜欢你。”   他的声音大得即便隔了很远的村民都能听见,他们好奇地朝这边望了望,感慨着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含蓄。   这让晏辞越发不悦,眉头紧拧。   闻灼纠结的目光对上晏辞冰冷的眼神时竟产生了一丝退缩,转而又苦恼起来,暗啐自己今日竟懦弱起来了。   “二当家的与我不过是见了几面说了几句话,到底是喜欢我什么?”   闻灼思考了许久才说道:“我就是喜欢你,喜欢需要理由吗?”   晏辞挑眉。   “我从前以为自己会抓个乖巧懂事的小娘子做压寨夫人,直到你出现改变了我的想法。即便你不是个乖巧懂事的,即便你会二话不说卸掉我的胳膊我也喜欢你。”闻灼顿住,眼底的欢喜都快溢出来了。   他温柔地注视着晏辞,别扭却又坚定地说着:“你与那些期期艾艾的女子都不同,只有你才能做我的压寨夫人,我认准了,就是你,也只能是你。”   晏辞哑然,若说先前的闻灼在她眼中是个蛮横不知礼数的人,如今便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说出的话竟有些语无伦次,让她不禁感慨可惜了这么张好脸蛋。   “二当家想来是误会了。”晏辞想了想继续道,“你只不过是恰好遇见了我,恰好发觉我与其他人不同,所以对我多了点兴趣,让你误以为自己喜欢我。可你根本不了解我,甚至不知道我叫什么,是什么身份,如今谈喜欢未免太急了。”   “你以后还会遇到很多人,遇到很多你觉得与众不同的女子。依着二当家的想法,每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子都是你所喜欢的,可她们都不是唯一不是吗?这不是爱,而是一种错觉。二当家还是回去冷静冷静吧。”   闻灼被晏辞一长串的话唬得一愣一愣的,待反应过来时内心都是酸涩。在他听来,晏辞说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拒绝他的借口。   “我究竟哪里比不上他?”   “不是比不比得上的问题。”晏辞听到这个问题顿住了脚步轻笑一声,“而是根本不用比。我爱的自然哪里都好,我不爱的即便为我摘星揽月我也不会喜欢。”   “若你真的要问,我也只能说他处处都好,不好的地方也都是我恰好能够包容的。”   闻灼愕然抬头。   风吹动晏辞的衣玦,拂过她温柔的眉眼,比起之前来竟还要动人几分,可这动人皆是为了另外一个男子。 第26章 ……   闻灼来时想了很久,晏辞也许会用各种理由搪塞他,说这样的事有悖伦理道德。可他是土匪,从未在意过所谓伦理道德,他只遵循自己的内心。他想他是喜欢晏辞的,并非晏辞所说的错觉,而是瞧见她便觉心中欢喜。   晏辞说这只是感兴趣,可若是连兴趣都没有又怎么谈喜欢?   闻灼过去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他见过许多女子却没有一个上心的,只有晏辞让他觉得不一样。   这不是喜欢又是什么?   他想说清楚,可是晏辞却是明明白白地将心思放在另一个男子身上,这让他不知如何是好,却又放不下。   闻灼叹了口气,无奈地扯了扯嘴角:“你当真就这般喜欢他?”   “喜欢。”晏辞嫣然一笑,才应了声便觉眼前突然笼罩下一片黑暗,刚转头便撞入一人的怀抱中。这让她本能后退,腰身却被紧紧箍住动弹不得。   晏辞的脸色不禁一变,抬眼却触及一个坚毅的下颌。   那人牢牢扣住她的腰垂眸看她,眼底似有星光闪烁,温柔而深情。他勾了勾唇角,声音愉悦:“没想到夫人对我这么一往情深,真是我的荣幸。”   晏辞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只觉耳朵有些发烫。她抬手抵住君屹的胸膛,刚想开口君屹便俯下身子在她耳边低喃了一句:“闻灼还在看,殿下还是配合些吧。”   听到这话,晏辞不禁抿了抿唇收回手,扭头看了一眼因为君屹忽然出现而呆愣的闻灼,乖顺地靠在了他怀中。   “二当家的即便是土匪也不应如此不知礼数,我与夫人情投意合,任是二当家的再怎么胡搅蛮缠也拆散不掉。”君屹把玩着晏辞纤细的手懒懒抬眼,带着几分嘲讽看向闻灼。   闻灼的脸色不禁一变再变,目光落在晏辞略显娇羞的脸庞上竟是忍不住颤了颤。   若说方才晏辞的拒绝并不能完全让他退缩,那么如今她面对君屹的模样才真正叫他觉得无能为力。   原来她也并不是个冷淡的人,只不过是对他冷淡罢了。   闻灼自嘲一笑,抬眸对上君屹占有欲十足的目光时胸腔里皆是不服,忍不住开口呛道:“你都已经说了我是土匪,又怎么会在乎你怎么说?我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我是不会放弃的。”   君屹眉梢微挑,未料到闻灼竟这般难缠,当下笑出了声,语气却冷冽:“那二当家便试试看。”   二人对视,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的味道。   客栈里,瘦子等了许久都未见到闻灼回来,忍不住抓耳挠腮寻思了好一会儿才出门去找。   刚踏出客栈一眼便瞧见了不远处对峙的闻灼和君屹,心中暗叫不好,急忙冲上去笑嘻嘻地扯住闻灼的胳膊说道:“老大,寨子里突然有事儿需要你回去处理呢,我们快走吧。”   闻灼瞥了瘦子一眼未作声,将目光重新落在晏辞身上温柔地笑道:“那我就先回去了,待有空再来见你。”   晏辞刚想拒绝,闻灼却已转身离开。她有些无奈地咂舌,扭头对上君屹若有所思的目光,伸手想推开他却被他拉近了些。   “还没进客栈呢,殿下。”君屹勾唇一笑,揽着她走进客栈。   客栈里的客人看见晏辞和君屹一道回来,又忍不住小声议论起来,若是离得近了便能听到诸如“水性杨花”“不守妇道”之类的词语。   君屹抬眸扫视了一下四周,嘴角的笑意阴冷瘆人。   他朗声道:“诸位有话不妨直说,何必在背后议论?我夫人如何不劳烦各位去讲,各位也不配评价我夫人。”   客人皆是一惊,停下了议论,面上却是忿忿不平。有胆子大的地痞流氓竟是直接站出来调笑:“尊夫人敢做又怎么不敢让我们议论?公子都已经这般丢脸了,还护着呢?不过说来也对……”   那人放肆地打量着君屹怀中的晏辞,眼神露骨,说出的话也是不堪入耳:“夫人这么好的相貌身段,比起那花楼里的姑娘来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也怪不得公子百般疼爱了。若是换作我……”   周围立刻发出一阵哄笑,皆是肆意窥探着君屹怀中的晏辞。   晏辞眸色一沉,才要出手便听得那人惊呼一声,紧随其后的是酒坛炸裂的声音。   那人的话音还未落君屹眼中便多了几分戾气,他抬掌拍向身旁的酒坛。酒坛直直撞向那人,那人躲闪不及竟是生生被撞得吐了口血。酒坛砸在地上,四分五裂,浓烈的酒香充斥客栈。   其余客人皆是震惊错愕,一时间愣在原地,竟没有敢去扶他的。   只见那人吃痛地抚着胸口恶狠狠地看着君屹骂道:“你居然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堂兄可是下河村的村长,你等着,我马上就叫人来抓你,有胆子就别跑!”   “请便。”君屹冷笑一声看着那人连滚带爬地出了客栈,转头瞧了瞧剩下的客人厉声道,“诸位若是也有什么做村长的堂兄堂弟不妨一道请过来,也省得麻烦了。”   见无人应声,君屹便继续道:“奉劝各位少在背后嚼舌根,我这人没有什么别的爱好,就是喜欢学了点武喜欢欺负人,若是再让我听见关于我夫人不好的言论,便不要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众人纷纷埋头不敢再看,一个个抱着碗筷恨不得钻进去,直待他们二人上了楼进入房间才松了口气。   刚进入房间,君屹便松开了揽住晏辞的手,后退几步作揖。   晏辞眉梢微挑抢在他开口前道了一句:“失礼了。”   君屹一怔,不禁笑了:“方才那些人的话还请殿下不要放在心上,出言不逊的人总会收到惩罚。”   尽管诧异,晏辞还是点头应下了,心里却另有打算。   她看了眼若有所思的君屹,有些奇怪地问道:“摄政王事情都查清楚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君屹却并未回答晏辞的问题,而是眼神复杂地盯着她,让晏辞忍不住摸了摸脸颊,确认没什么问题后才又发问:“摄政王为何这般瞧我?”   “黑风寨的二当家怎么会来找殿下?”君屹并未回答,话锋却是一转。   “来道歉。”晏辞简明地回答。   这话倒也不错,闻灼确实向她道歉了,只不过最后还表明了心意。这一点晏辞却是未说,并非不愿意说,而是觉得不重要。   君屹狐疑地打量着晏辞,却见她一副坦坦荡荡的模样便叮嘱道:“不管怎么样,殿下还是注意安全。”   晏辞微微颔首,又问了一遍:“摄政王怎么突然回来了?”   听到这话,君屹不禁垂眸笑了,他伸手斟了杯茶递给晏辞,语气暧昧:“若是不回来,又怎么能听到殿下的深情表白。”   晏辞接过茶杯的手一顿,挑眉打量君屹的神情问道:“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摄政王不会当真了吧?”   “微臣向来心思浅,平日里听了什么便容易信些什么,若是当真了殿下又待如何?”君屹抬眸,眼底笑意清浅。   “若是当真……”晏辞回以一笑,“那我便将摄政王娶进门,让它成真,岂不美哉?”   “殿下还是少说些这样的话罢,微臣真的会当真的。”   晏辞眨了眨眼睛,对上君屹的眸时突然觉得他是认真的,心尖一颤忙转移了话题。   “我今日与闻灼谈及下河村的村民,话里话间听得出来他很不喜欢这里的人,认为村民皆是些愚蠢无知的人。若是我猜得没错,他应当是知道些什么,摄政王可以从此处着手。”   本以为君屹会赞同,可他听了却只是垂眸笑了笑:“不必了,黑风寨中并非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微臣已经派林慕去查了,想必过不了多久便能真相大白。”   见他这般晏辞便点了点头也不再说,只觉得君屹今日有些奇怪,明明从闻灼下手更方便,却偏要用弄得这么麻烦。   事实证明,君屹今日确实很奇怪。   自进入下河村起,君屹每晚都会从窗口溜出去,待天亮再回来装装样子,可今日竟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晏辞摸不准他心中是怎么想的,只好旁敲侧击地说道:“摄政王若是累了,不如早些休息。”   君屹听了这话不禁转头瞧她,唇角微微勾起问道:“殿下是在邀微臣共寝吗?”   他并非没有听出她的言外之意,若是换作平日许就应下了,可今日却生出了几分戏弄的心思。明知道晏辞会恼,却仍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可晏辞却并未恼,神色也没有他想象中严厉,而是懒懒地倚在榻上冲着他勾了勾手指娇笑道:“原来摄政王怀的竟是这样的心思,摄政王若是真想与我共寝也并非不可以。春宵一刻值千金,摄政王确定还要坐在那里浪费时间吗?”   这下倒是换君屹摸不准晏辞的意思了,他仔细打量晏辞,却见她眉眼带春倒真有几分勾人,心不禁一沉,连带着目光都幽深了几分。   晏辞的手指蜷了蜷鬓角碎发默默瞧着君屹,只见他似乎是极为认真地思索了一番才下定决心,起身向床榻走来。 第27章 ……   君屹俯下身子凝视晏辞,目光自她的眉眼落向她的唇,眼神晦涩地贴近却又在要触到时错开,无奈地在她耳边叹了一句:“微臣说过,殿下还是别说这样的话了,微臣会当真的。”   话音落下,君屹直起身子迅速从窗口跃下,脚步在月光下竟显得有些仓皇。   晏辞唇角微勾,忍不住嗤笑一声:“胆小鬼。”   黑风寨里,瘦子看着一离开晏辞视线便萎靡不振的闻灼问道:“二当家这是怎么了?受打击了?”   “唉。”闻灼叹了口气。   瘦子挠了挠头又问:“二当家送她首饰了吗?姑娘家一向喜欢这些。”   闻灼挫败摇头:“她不肯收。”   出客栈前瘦子还叮嘱他送些首饰给晏辞来表达一下爱慕之情,少说些土匪言论,尽量礼貌些。闻灼都一一记下了,只可惜还没来得及施展便被拒绝了。   “要不二当家还是放弃吧。”瘦子想了又想还是劝道,“那位姑娘之前是被你掳来的,对你的印象肯定不好,更何况她还成亲了。”   “这世上有那么多的漂亮姑娘,二当家何愁找不到喜欢的?更何况她男人似乎也不是个好惹的……”   “不好惹又如何?老子看上的便没有放手的道理!”瘦子的话一下激怒了闻灼,让他脸色一变恶狠狠地拍桌,“老子就不信有哪里比不上他!”   瘦子被闻灼吓得一惊,拍了拍胸膛平静下来,看着他慷慨激昂的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心中虽然别有看法嘴上却是夸着:“我们二当家要相貌有相貌,要地位有地位的,是多少女子都排队候着的,自然比那个毛头小子厉害得多!”   “二当家放心,那姑娘迟早会为你动心,如果没有,那我就帮二当家把她抓过来拜堂成亲!”   “这样是不是不好?”闻灼难得犹豫了一会儿。   “有什么不好的?”瘦子诧异于他如今竟会思考礼数,忍不住说道,“二当家是不是忘了我们是土匪啊,想要就去抢,难不成还要学那些娘们唧唧的小白脸吟诗作对?”   闻灼眉头紧蹙思考:“万一她就喜欢这样的呢……”   瘦子一愣:“啊这……”   “那不如这样……”瘦子贴耳同他小声说了几句话,闻灼眼睛一亮,眼底皆是狡黠。   瘦子见他神色恢复如常,伸手将酒坛递给他问道:“对了,二当家的现在知道那姑娘的名字了吗?”   闻灼一拍脑袋竟是才想起这桩事来,今日同晏辞说了那么些话,竟然都没有问她名字,白白浪费了大好的机会!   闻灼懊恼摇头,一旁的瘦子不禁开始担忧起二当家的智商究竟能不能比得过别人,心里为他捏了一把汗。   翌日,晏辞与君屹才出客栈一眼便瞧见了蹲在门外吃烧饼的闻灼,皆是一怔。   闻灼听到动静转头望过来,见是晏辞急忙将烧饼三两口塞进嘴中,往衣服上擦了擦手才笑道:“真巧啊,你要出门啊。”   “二当家这是什么意思?”晏辞问。   “我昨天想了一整夜,觉得你说得很对。你都已经成亲了,还与你夫君情投意合,我不应该拆散你们。”闻灼局促地笑了笑解释着,话锋一转问道,“但是虽然做不成夫妻,不知道我能不能和你交个朋友?”   晏辞诧异,还未回答便听君屹有些不悦地轻呵一声替她拒绝了:“不必了。”   闻灼眉头一拧,厌烦地瞪了君屹一眼骂道:“老子又没和你说话,你回答个屁啊!”   君屹面色一沉,袖中的手还未动便被晏辞按住。他偏头看着晏辞,只见她轻轻摇了摇头,脚步轻挪靠得近了些,忽然就不想跟闻灼计较了,反手牵住了晏辞的手。   晏辞眉梢微挑却并未挣扎,她对着闻灼笑了笑:“若二当家真的是这么想的我自然高兴,但若是二当家不过是以交朋友为借口,那我还是奉劝二当家趁早放弃。”   “我想和你做朋友!”闻灼毫不犹豫地点头,脑海里忽然浮起瘦子的话。   若是想一步步接近晏辞打动晏辞,就要先从朋友做起,发挥自己的魅力让她看到自己的优点。   晏辞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听闻灼道:“我忽然想起一桩事来。”   晏辞不解,只见他唇角微勾,有些遗憾地说着:“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既然都要做朋友了,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   “晏辞。”   “晏辞?”闻灼细细咀嚼着晏辞的名字,笑了笑赞叹道,“真好听。”   “重新认识一下,我叫闻灼,闻所未闻的闻,灼烧的灼。”闻灼挺直身板直视晏辞,目光温柔,“很荣幸能和你成为朋友。”   晏辞莞尔才要开口便被君屹一把揽进怀里,阻隔了她望向闻灼的目光。晏辞不禁抬眼望他,触及他幽深的目光时颇为无奈地扯了扯嘴角。   闻灼急忙开口打断他们的对视问道:“你们这是要去哪里?方不方便带着我一起?”   “不方便。”君屹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看着他,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还请二当家的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我和我夫人都不是很欢迎你。”   “我们不过是在房间待着无聊,出来四处走走。”晏辞拍了拍君屹的手臂安抚了一番,转头对着闻灼解释道。   闻灼了然点头,顶着君屹杀人的目光跟在晏辞身边,时不时偏头同她说上几句话,惹得君屹越发不悦,却碍于晏辞并未发作。   “我对下河村特别了解,你有什么想问的可以问我。你饿了没有,我知道有家茶点特别好吃,不如我带你去尝一尝?”闻灼热络地在晏辞耳边碎碎念。   君屹才想拒绝晏辞却已经应下了,这让他微微一愣,低头打量着晏辞带笑的眉眼,只觉闻灼碍眼极了。   闻灼领着他们二人进了一间朴素的茶馆,若不是匾额上写着一个“茶”字还真叫人看不出来。   一入茶馆便见堂前的桌子都坐满了人,小二有条不紊地端上好茶然后转头望向晏辞这边迎了上来。   “三位请上座。”小二领着晏辞三人上了二楼,待寻了个靠栏杆的位置坐下才继续道,“三位想来点什么?”   “老规矩。”闻灼答。   小二不禁一笑:“这位客官原是熟客啊,三位请稍等。”   不过片刻小二便将茶水糕点送了上来,闻灼微微一笑为晏辞酙了茶,那架势倒颇有几分儒雅。   晏辞眉梢微挑打量闻灼,没料到他竟还有这样一面,眼中不由得多了几分赞赏。   闻灼得意地扬了扬头,挑衅地瞟了一旁沉默不语的君屹一眼。   君屹冷呵一声,将面前的茶点推到晏辞手边,闻灼立刻接声道:“这里虽不是什么有名的茶馆,但是茶点确实不错,你快尝尝。”   晏辞尝了一口默默点头,注意到脸色阴沉的君屹便取了块茶点递过去:“你也吃。”   她的本意是要君屹接过去,谁成想君屹竟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糕点,温柔而宠溺地说了一句:“确实不错,你若是喜欢,回去时便多带一些。”   闻灼脸色一变,忙将面前的茶壶塞到君屹的另一只手中笑道:“来,喝点茶,别噎着了!”   “多谢。”君屹提着茶壶斟在面前的茶杯里,然后端着茶杯送到晏辞唇边道,“夫人喝茶。”   晏辞莞尔,没有拒绝。   闻灼看着他们二人你侬我侬,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险些提不上来。   他起身挤到晏辞和君屹中间,转头对着晏辞说道:“这里是茶馆,你们这样有失风雅。”   话音落下又扭头歉意地冲着君屹笑了笑:“哎呀对了,方才来的路上竟险些将你忘了,都怪我与晏辞一见如故,聊得太投入了,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君屹的指腹摩挲着杯沿,低笑一声:“自然是不介意的,你与我夫人是朋友嘛。我们夫妻二人心有灵犀,你与她一见如故,便是与我一见如故,我又有什么介意的呢?”   君屹虽语气平淡却是字字扎在闻灼心上,让他气得灌了一大口茶。   晏辞托着腮靠在一旁往楼下瞧了瞧,只觉有趣。   门外又涌进些人,那些人并肩向二楼走去,边走边眉飞色舞地和同伴聊着什么,离得近了方才听清他们的话。   “你说的是真是假啊?死了?怎么就突然死了?”   “那还能有假!今晨有许多人瞧见了,他就死在村后的井边。残忍的是,他还被割了舌头挖了眼睛!大家都说,是他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被井里的鬼……不,是井仙弄死的。”   “啧啧啧,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不过死了倒也是该,谁叫他日日游手好闲,仗着有个做村长的堂兄就到处欺凌弱小强抢民女。我听闻他前几日又强占了刘婶的闺女,如今也算是恶有恶报了……”   晏辞听着这话不禁一怔,下意识转头望向君屹,却见他正低眸抚着茶杯,一脸的若有所思。   似有所感,君屹抬眼望向她,对上她探究的目光时微微一笑,眼底冰雪消融,竟比那暖阳还要和煦几分,让晏辞的心跳漏了一拍。 第28章 ……   送走闻灼时天色已暗,月光洒在路上,远远瞧过去像是落了层白霜。家家户户皆已闭门关窗,偶尔能听到小孩子啼哭和妇人低哄的声音。   君屹亦步亦趋地跟在晏辞身后,微微低眸瞧着她的裙摆。   裙摆随着脚步而动,微风拂过,宛如一朵盛开的清莲。裙下隐隐露出一双浅色绣花鞋,鞋上的花虽瞧不清楚,但也给人一种素雅之感。   忽地,绣花鞋停住,在他跟前转了个圈。鞋上的花纹清晰地落在君屹眼底,又迅速被掩住。   君屹一怔,抬眼看向晏辞。   晏辞极认真地瞧着他却又不开口,似乎是在思考些什么,又或者是在等他先开口。   “殿下在想什么?”终是君屹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摄政王方才是在想什么?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晏辞反问。   听到她的问题,君屹的眼神忽然变得古怪起来,心中原本放下的问题复又在脑中想起,犹豫片刻方才说道:“殿下别告诉微臣,您瞧不出闻灼的把戏。”   闻灼的手段在君屹看来真的是幼稚至极,只差没有在脸上写着“我是来勾引晏辞”的了。   聪明如晏辞,不可能看不出来。   果不其然,晏辞眉梢微挑,淡淡应了句:“我知道。”   “那殿下为何还答应闻灼,还待他这般……”君屹思来想去还是换了个稳妥的词,“热情。”   晏辞不禁失笑,未料到在君屹眼中她今日所作所为可以称得上“热情”二字。她沉吟片刻,直白地告诉他:“因为有所图。”   “我本来已经打算放过他了,可是他又自己主动撞了上来,这就怪不得我了。送上门的消息我为何不要?”晏辞唇角一勾,眼底笑意渐深,“更何况是他骗我在先,我套他的话也不过是礼尚往来罢了。”   晏辞还未回答时君屹便隐隐猜到是这个理由,可当她真的这么说的时候他又觉得胸口像被巨石压住了一般,有些闷。   “微臣说过,微臣已经派人去查了,殿下不必……”君屹话音一顿,小心地打量着晏辞的神情,确认她并未恼怒后才继续道,“不必以身涉险。”   “摄政王觉得我是在帮你?”   君屹一愣,只见她苦恼地皱了皱眉头道:“摄政王这便是误会了,我做事从来都只看心情,与其说这是在帮你,倒不如说是在帮我自己。”   “我来下河村是有自己的目的,可摄政王的效率真的是太慢了,打乱了我所有的计划,我如今这么做也不过是在提高效率调整计划。”   “那殿下对闻灼究竟是什么看法?”   “摄政王这是什么意思?我对他应该有什么看法吗?”晏辞困惑。   君屹默了默,注视晏辞许久方才问出一句:“殿下可喜欢闻灼?”   还未等晏辞回答,他便接着道:“殿下虽以成亲为由拒绝了闻灼,可你我皆是心知肚明,我们并非夫妻。殿下若是顾念下河村之事还未查清,暴露身份会很麻烦的话其实也不必。倘若殿下喜欢闻灼,微臣可以替殿下去把他抓来说清楚,不会断了殿下的桃花。”   晏辞怔住,神情瞧着像是听了什么荒诞的事。她眼神复杂地盯着君屹,借着月色还能看清他脸上的凝重,好半晌才忍不住问了一句:“摄政王为何会这么觉得?”   君屹不语,只是执拗地盯着她,等着她回答。   晏辞本不想解释,可见君屹这副模样不禁无奈地勾了勾唇,明白地告诉他:“我对闻灼,并无儿女私情。”   晏辞一脸严肃,瞧着倒不像假话,提及闻灼时也是面无表情,仿佛只是说了一个从未听过的名字。   这让君屹不禁唇角一勾,胸口的巨石仿佛一下子消失了,连他自己都未曾注意自己竟是悄悄松了口气。   “无论如何,殿下还是离闻灼远些吧。他做土匪做得久了,身上的匪气虽有掩饰却去除不掉。如今他不知道殿下的身份,稍不注意便可能行些逾矩之事,届时难免有损殿下名声。”   这话里似乎藏了点小心思,可君屹面上却是一本正经,仿佛真如他所说的这般,只是在为晏辞的名声考虑。   晏辞轻笑一声:“多谢摄政王提醒。”   “摄政王想问的可问完了?若是问完了,便该我问了。”   “殿下想问什么?”   “听村民说,村长的堂弟昨日死在了井边。”晏辞顿了顿,探究的眼神望进君屹眼中,掀唇问道,“可是摄政王做的?”   她想了很久,这桩事究竟该不该问。若是问似乎显得自己太过在意了,倘若不是便闹了笑话,若是不问她心中又总是记着,偏想问个清楚。   君屹并未反驳,只是道:“殿下不必担忧,这件事查不到我们身上。”   这话在晏辞看来倒像是默认了,她眉梢微挑问了一句:“为何?”   并非问他为何查不到,而是问他为何动手。   “对殿下大不敬者,当诛。”   周围太静了,以至于君屹的话清晰且明确地落在了晏辞耳中,但她却迟迟未作出反应。   昨日在客栈起冲突时君屹将她掩在怀里,替他教训了那个痞子。彼时他叫自己忘了这事儿,她虽应下了,心里却是想着寻个时辰亲自去除掉那人,可谁成想君屹却先她一步。   若是今日没听到村民的议论,君屹想来也不会说出来邀功,这竟让晏辞一下子不知所措起来。   她看着面前作揖垂眸,宛若忠臣的君屹,心中五味杂成,好半晌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只觉得这样不对,君屹应该是漠然的,是不在乎的,而不是悄无声息地替她除掉大不敬者。   这让晏辞不可避免地开始思考,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又在打什么算盘?他是不是……一个荒谬的想法悄悄破土又被她极快地压下。   君屹似乎未察觉到她的纠结,只缓声道了一句:“殿下,该回去了。”   “好。”晏辞抛开繁琐的思绪,叹息一声。   月光下,二人的影子一前一后,交叠在一起。   *   黑风寨里,闻灼正得意洋洋地告诉瘦子自己今日辉煌的战绩,听得瘦子一愣一愣的,颇为担忧地看了他一眼问道:“真的像二当家的说得这么顺利吗?我怎么觉得怪怪的。”   “有什么奇怪的?”闻灼眉头一皱,“不是你说做了朋友就是成功的第一步吗?你是不是在耍老子?”   “那我怎么敢!”瘦子急忙摆手夸赞,“二当家真厉害!一定能够早日抱得美人归!”   闻灼得意地轻哼一声,觉得这话颇合心意。   瘦子又问:“二当家今日问到名字了吗?”   “那是当然!老子出马,一个顶俩!”闻灼扬头,嘴角咧出一抹笑来大声道,“她叫晏辞,很好听吧。”   瘦子心头一跳敷衍点头,总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一时半会却又想不起来,只好暂且搁下。   “那二当家可要好好把握住机会啊,乘胜追击,一举攻下!”瘦子挥了挥拳头为他加油打气。   闻灼点头赞同,下一秒却又忍不住皱眉:“一切都在计划之中,就是那个小白脸太碍事了!他要是一直跟在晏辞身边我不就没机会展现了,我得想想怎么把他支开,方便我和晏辞单独相处……”   “这倒是个问题。”瘦子挠了挠后脑勺也有点犯难,还没开始思考忽然想起另一件事来,急忙拍了拍脑袋说道,“对了!大当家刚才派人来找二当家了,二当家还是快点去看看吧,说不定是有什么急事。”   闻灼皱了皱眉头,隐约有不好的预感,脚下却是未停,往鲁魏那里赶去。   此时的鲁魏正坐在议会堂沉思,听见动静抬头看过来,见是闻灼不禁冷笑一声:“二弟如今可是大忙人了,一整日都见不到踪影,还需要我三催四请。”   闻灼赔笑:“大哥这是说的什么话,见外了不是?大哥找我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不妨直说,我能做到的一定帮大哥分忧。”   “二弟都这么说了,我若不开口倒显得没有诚意了。”鲁魏一只脚踩在座椅上,伸手托住自己的脑袋开口了,“我这两天联系不上老吴,客栈的小二说他出去探亲了。我派人打探过了,根本没人看见他出村。”   闻灼眉头微蹙,只见鲁魏面色一沉说出了自己的猜想:“我怀疑他被人抓走了,所以希望二弟亲自查查这件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我明白了,大哥放心。”闻灼毫不犹豫地应下。   这倒是让鲁魏有些惊讶了,不过惊讶之后便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大哥若是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话音刚落,闻灼转身便想走,却被鲁魏叫住。   “二弟留步。”鲁魏仔细打量了他一番问道,“二弟这几天究竟在忙什么?莫不是还挂念着那个被带走的小娘们,亲自去找她了吧?”   闻灼心里一紧,面上却是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大哥想多了,我不过是在寨中待着无趣,所以出去走走罢了。”   “最好是这样。”鲁魏意味深长地说着,眼神带着警告。   “二弟不要怪大哥没有提醒你,那几个人看着可不是什么普通人,二弟可别栽在他们手里。到时候再把整个寨子都搭进去,那就太不值当了……”   闻灼皆是一一应下,笑得得体且毫无破绽,一时间还真糊弄住了鲁魏,让他稍稍放心了些。 第29章 ……   外头已是日上三竿,客栈里惯例只坐了寥寥几人喝酒吃茶,偶尔小声说上几句话,声音如蚊蝇,给客栈平添了几分慵懒。   因着掌柜的不在,小二也难得能够偷个闲,散在各处拉拉家常。   阿福站在柜台撑着下巴打瞌睡,脑袋点点就要嗑在台上时忽有人在桌上重重一拍,惊得他脸色一白,待看清来人时身子不禁一抖。   “这位爷需要点什么?”阿福勉强勾起笑来问道。   “来坛好酒。”闻灼捡了个离门近的角落坐下,待阿福送上酒时抬头望了望二楼问道,“我前几日来寻的姑娘今日可出门了?”   阿福眼珠子悄悄转了转答:“他们夫妻二人一早便出门了,客官若是来寻他们的,恐怕要失望了。”   闻灼狐疑地抬眼望他,阿福心里虽怕他怕得紧,面上却是一派平静,眼神也是诚挚得很,让闻灼不疑有他。   “你不用紧张,老……我这人向来为人和善,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放心!”闻灼自以为和蔼地咧嘴,惹得阿福脸色又是一白,瞧着他的眼神也是惊恐万分。   闻灼见他这般模样不禁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敛了微笑,转头打量了一下四周问道:“对了,近日怎么没瞧见你们掌柜的?”   “我们掌柜的去探亲了。”   “咦,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没听说。”闻灼又问。   “唔……”阿福仔细回忆了一番才挠了挠后脑勺给出一个大概的日子,“有些日子了,大概是您来客栈的前一天吧。”   闻灼闻言不禁挑眉调侃:“你们掌柜的也是心大,还真放心留下你们打点客栈,走时应该少不了一番交代吧?”   阿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客官就有所不知了,我们掌柜的走得急,只来得及留封信告知我们是去探亲。至于究竟去哪探亲何时回来我们一概不知,自然也没有交代那些琐碎的事儿。”   闻灼了然点头不再追问。   阿福见状便回到柜台,只是目光还时不时地飘向闻灼,一见他望着二楼有起身的意思便忍不住抠抠桌角,神色紧张。   可闻灼也只是望了晏辞的房门一会儿,思索一番后将酒坛的酒一饮而尽,而后起身离开,未曾注意阿福的不自然。   他前脚刚走,晏辞的房门便应声而开。君屹看着闻灼的背影眉心微蹙,抬手敲了敲柜台,将神游的阿福唤了回来。   阿福一惊,还以为是闻灼折身回来找他算账了,待看清君屹的脸时神色才恢复如常笑道:“公子可是有什么吩咐?”   “来一壶好酒,再端几盘下酒菜送到房间,麻烦阿福了。”   “不麻烦不麻烦,小的这就给公子准备。”阿福憨笑着转身去取酒。   君屹一边打量他,一边状似无意地问道:“方才那人是来做什么的?”   即便不点名道姓,阿福也一下子明白过来君屹说的是谁,微微一怔后忙道:“不过是来吃酒喝茶罢了。”   君屹挑眉,明显是不信,阿福顶着他的目光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如实回答:“那位公子是来寻夫人的。”   “不过公子放心!小的已经将那位公子打发走了,他并不知道夫人在房间。”阿福急忙补充一句。   君屹诧异挑眉,未料到阿福年纪不大心思竟也这般巧妙,不禁多了几分赞赏。   “夫人是小的见过最好看的女子,受人爱慕也在情理之中,想来公子当初追求夫人时也下了不少功夫吧?”阿福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君屹,眼底皆是羡慕,忍不住劝道,“这世上说不准有多少人排着队想博夫人红颜一笑呢,夫人却偏偏中意公子,实在是良缘。公子往后可要好好待夫人,别辜负了夫人的一番情意。”   君屹听了他这话也不恼,眼底笑意渐深,还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自然。”他轻笑一声从腰间摸了些碎银丢在柜台上叮嘱道,“若是他再来,劳烦阿福应付了。”   “嗳,多谢公子。”阿福既高兴又害羞地揣着银子目送君屹上楼,目光触及不知何时倚在门边上的晏辞时不禁感叹。   果然还是公子与夫人郎才女貌,更为相配,比起那个凶巴巴的公子来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晏辞在门边上靠了好一会儿,虽隔得远了些却也能看出君屹与阿福相谈甚欢,阿福瞧见自己时也是一脸慈祥的笑意,让她心中疑惑。   “方才摄政王与阿福说了什么?瞧着神神秘秘的。”晏辞侧开身子让君屹进屋,刚阖上门便忍不住问了一嘴。   “不过是几句家常话,殿下不必放在心上。”君屹垂眸一笑,斟了杯酒递给晏辞。   晏辞接过酒杯狐疑地看他一眼并未追问,酒香萦绕鼻尖让她不禁勾唇尝了尝。   入口甘冽回味无穷,确实是好酒。   君屹打量她的神情,知晓她这是喜欢不禁笑了笑,复又斟了一杯给她,也不忘叮嘱一句:“小酌怡情。”   晏辞挑眉:“摄政王最近似乎很闲?”   君屹不解。   “接连几日都不见摄政王出门,可是事情都处理妥当了?”   “有些事情急不得,该清楚时自然一切都会真相大白。”君屹意味深长地答了,转而一本正经地注视着她补充道,“更何况如今在外人瞧来我们可是夫妻,若微臣白日里总不在,难免引起怀疑,到时打草惊蛇便不好了。”   “你总是有理的。”晏辞耸肩不与他争辩。   不知是不是同君屹待得久了,忽然发现他总有些乱七八糟的理由,却也总说得头头是道,让她颇有些无奈。   君屹见她这般,嘴角在看不见的地方悄悄露出一个得逞的笑来,又极快地隐下。   *   月上柳梢,君屹的身影飞快地掠过屋顶,穿过下河村的竹林,落在了一个偏僻的木屋前。   木屋的门紧闭,门缝里未透出一丝光亮,瞧着黑黝黝的。风拂过竹林传来几声哭嚎,枝头的乌鸦沙哑而凄惨地鸣叫着,让人只觉头皮发麻,瘆人得很。   突然,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了些,一个脑袋悄悄探了出来,脸色青白面无血色,眼神灰暗地盯着君屹,好一会儿才转了转眼珠子呵呵笑了几声问道:“年轻人可是要讨水喝?我这儿的水不赠活人,只给死人。”   君屹眉头一拧,还没开口那人便抱头小声求饶:“主子饶命,属下知错了。”   听这声音,明显是林慕。   “人呢?”   “在里面。”林慕急忙点了灯请君屹进屋。   屋内除了一把椅子之外什么都没有,掌柜的就蜷缩在角落里,似乎是睡着了。   君屹在椅子上坐下,转头看了林慕一眼不禁讶然,方才还以为是月色映衬导致他脸色青白,如今在灯下瞧着竟也是一脸鬼样。   “你的脸怎么了?”君屹问。   林慕听到他的问题幽怨抬眼,语气忿忿:“主子还好意思说,那天突然走了也就罢了,不是说好了会早点回来审问的吗?怎么一连去了好几天,半个人影都没见着?”   “主子你可是不知道,这糟老头可能嚎了,嚎起来不分昼夜不知疲倦,属下为了看他,都好几天没睡好了!”   君屹干咳一声:“辛苦了。”   林慕轻哼一声颇为不满,走到掌柜的身边将其一掌拍醒,许是心中愤恨手下也用了些劲,让掌柜的疼得一下子清醒过来。   “唔唔唔……”掌柜的一看见君屹就想张嘴骂他,无奈嘴里被塞得满满当当喊不出一句话来,眉毛都气得竖了起来。   君屹垂眸瞧他,淡声问道:“这几日想得如何了?”   “唔唔唔……”掌柜的往前拱了拱,看着神情明显是在骂脏话,骂了好一会儿才停下。   君屹瞥了林慕一眼,林慕便伸手拽出了掌柜的嘴里的抹布,抹布刚离开嘴巴掌柜的就破口大骂起来:“无耻败类不要脸!一个毛头小子也敢这样对你爷爷我,你等着,等我出去一定把你大卸八块以消心头之恨……”   君屹面无表情地听着,只是眸中的笑意瘆人,他冷冷勾唇问了一句:“你以为你还能活着出去?”   掌柜的噤声,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如今是任人宰割的牛羊,大声斥骂君屹也只能让自己死得更快,额角不由得渗出冷汗不敢再说。   “我与你无冤无仇,也不想为难你。你只需要将你的所作所为都一一说出来,我就放你走。”   “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你究竟想知道什么啊?你把我抓到这里来也是没有用的啊,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你们难不成还想屈打成招吗?”掌柜的无奈地哭嚎,“我上有老下有小,家里就我一个男丁了,我不能死啊!爷,您大人有大量别跟小人一般见识,放小人走吧!”   君屹缓缓勾唇,笑意和蔼,说出的话却让掌柜的止住了哭嚎:“我查过了,你父母双亡,未曾娶妻生子,何来的上有老下有小?”   “我……”掌柜的一时语塞。   “你最好如实招来,我还可以放你一条生路。”君屹理理袖摆云淡风轻,“该知道的我都已经知道了,如今也不过是来向你求证一下,你若是有所欺瞒,便怪不得我了。”   掌柜的愣住,只听君屹接着道:“你与黑风寨的合作确实与下河村失踪的那些女子有关联,或者说,你就是靠着下河村那些女子来牟利的,我说的对吗?”   此话一出,掌柜的脸上血色尽褪,看向君屹的眼神也越发惊恐起来。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强撑着笑问道:“爷在说什么,小人怎么听不懂?”   君屹温柔地望着他,眉梢微挑显出几分诧异来,思索一番叹了口气:“听不懂便算了,看来是我记错了,这事儿确实与你无关。可是你都已经听到了,必然会出去胡言乱语,这可怎么办才好呢?”   他颇为苦恼地点了点太阳穴,看着掌柜的眼神渐渐冷了下来,嘴角扯出一抹残忍的笑来冷声道:“我平生只信得过死人,也只有死人才能守得住秘密。”   昏暗的灯光下,君屹面如阎罗,吓得掌柜的艰难地扭动着身子向后挪,想离他越远越好,却被林慕一把拖住。   掌柜的呼吸一窒,胆裂魂飞,大声嘶喊起来:“你们要干什么!杀人是犯法的!放开我!救命啊救命啊!”   “这里四周空旷,任凭你如何喊也没人会听见,更没人会来救你。”君屹讥讽一笑,“你是想要谁来救你?黑风寨的人吗?如今事情败露,他们杀你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救你?”   “你既知杀人犯法,又为何要杀那些女子?”   “我没有杀她们!我只是把她们卖给了鲁魏!”掌柜的急忙反驳,话刚出口脸色就白了,“你套我的话!”   君屹愉悦一笑:“你察觉得太晚了,事到如今,说与不说你自己决定。”   掌柜的脸色变了又变,思考了许久才咬牙道:“我说了之后你得放过我!”   “好。”   未料到君屹答应得如此爽快,掌柜的惊讶地愣了好一会儿才组织语言缓声道:“我和黑风寨的合作其实偶然,大约几个月前,我出门探亲返回途中被黑风寨拦截……”   君屹一边听一边打量掌柜的神色,确认他没有耍什么花样,还未放下心来余光忽瞥到一抹银色,脸色不禁一变暗道不好却又来不及拦。   再看时掌柜的头上已经扎了一把飞刀,血流如注目眦欲裂,显然没料到自己竟然就这么死了,心有不甘。   君屹毫不犹豫地循着那人的身影追了上去,那人出手干净利落,速度也快,一时半会追不上。   他估了一下距离,指尖弹出石子击中那人的腘窝,趁着他吃痛跪下之际落在了他身前。 第30章 ……   黑衣人蒙着脸瞧不清模样,夜色中也只能看个大致身形,是个男人。   他抬头看着面前的君屹身形一顿,而后以极为迅猛的姿态弹了上来,手中的匕首闪过银光,凌厉而凶狠地挥向君屹的脖颈,带着阵阵杀意。   君屹巍然不动,只在匕首逼近脖颈时轻松避开,反手一击抵住他的胳膊将匕首压了回去。锋利的刀划破他的肩膀,霎时间血腥味在四周弥漫。   黑衣人显然没料到君屹会这么简单就伤到他,一时间眉头紧皱,就连呼吸都沉重了几分。他抬眼对上君屹平静的眼神后心头一震,迅速后撤,却仍是结结实实地挨了君屹一掌,整个人向后跌去,滑了好几步远才堪堪停住。   “你是黑风寨的人。”君屹站在原地微微眯眼打量着黑衣人,说出的并非疑问而是肯定。   除了黑风寨的人,他真的想不到有什么人会深更半夜出现在这里,还只是为了杀一个小小掌柜。   这倒与他先前猜测的吻合,黑风寨的人不会来救掌柜,只会来灭口,他们之间的秘密不能被旁人得知。   黑衣人听了这话却未出声,只是谨慎后退,再三确认四周除了君屹之外再无其他埋伏,想要伺机逃跑。   撞上门来的人君屹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放过,他的身形快如鬼魅,在黑衣人要逃脱之时牢牢箍住了他的肩膀将他摔在了树上。   一声闷哼自嘴角逸出,五脏六腑都震得生疼。黑衣人看着君屹眉头都微动半分的脸,突然明白一时半会只怕是脱不了身了。想到此处,手中的匕首简单而粗暴地迎了上去,刀刀都带着狠戾却皆被避开。   他稳住脚步提气蓄力猛地踹向君屹,君屹竟是抬臂硬生生挡下了这一招,同时腾出手袭向他的面门,吓得黑衣人收势后退,手中的匕首划过君屹的肩膀,即将收回的瞬间被他劈手夺下,虎口震得发麻。   匕首直指黑衣人面门,刀刀凌厉,即便左闪右避却仍是留下了不少伤口。   黑衣人呼出几口浊气,有些疲惫地抬眼,君屹却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匕首眼看着就要刺在他的胸口。黑衣人神情一凛急忙挡住君屹的手腕,却见他左手一松匕首掉落,右手瞬间接住匕首划过自己腰侧。   腰侧一阵剧痛,鲜血涌出浸透了腰间的衣服,让黑衣人不禁倒抽一口凉气。未多思考,他顺势后跌滚了几圈,将手中的东西弹了出去。   君屹急忙掩鼻闪开,定睛一看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弹珠,再回神时黑衣人已经不见了。   林慕赶上来时君屹正瞧着黑衣人离开的方向发愣,他凑近了些还未来得及禀报便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脸色瞬间剧变,急忙跪下抱拳:“属下知错,请王爷责罚。”   君屹只是眉心微蹙问了一句:“尸体处理干净了?”   “已经处理妥当。”林慕答。   君屹微微颔首未再开口,只是盯着一片漆黑的远处若有所思,直到林慕再次开口才回过神来。   “王爷,属下先替您包扎吧。”   若非林慕出声提醒,君屹似乎还未察觉自己受伤了。   他动了动流血的手,又借着月光瞧了瞧林慕,思索片刻嘴角缓缓勾起一个笑来摇头拒绝:“不必。”   *   窗外渗进血腥味时晏辞就已经醒了,但却未作声,只是听着窗户被轻轻推开,紧接着脚步声落在了窗边没有再动。呼吸声在安静房间里显得有些沉重,却又有些微弱。   晏辞睁眼望过去,只见君屹靠在窗边微垂着眸,脸色苍白,衣裳还沾了几分血迹,瞧着颇有些狼狈。他的手心还在滴血,眉心仿佛是痛极了才微微蹙起,强忍着未发出声音。   “摄政王这是怎么了?”晏辞面无表情地倚在榻上,目光从他苍白的脸落向了他被血浸染的衣服上,又落回他的脸上,有些费解。   君屹抬了抬眼皮看了晏辞一眼,苦恼地叹了口气道:“惊扰殿下美梦了,微臣该死。”   晏辞抬手制住他的话,眸底竟现出几分笑意,不禁调侃:“摄政王这又是惹了什么仇家,大半夜来寻仇。”   君屹苦笑一声:“不过是个意外,掌柜死了。”   一句话让晏辞明白了现在究竟是何种情形,她皱着眉头打量君屹凄凄惨惨的模样,思索片刻才道:“摄政王还是快些包扎吧。”   君屹点了点头,费力撑起身子向桌边挪动,步伐艰难,似乎随时都会跌倒。见他这般模样,晏辞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却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忽然间君屹的身形晃了晃,晏辞的脑子还未想清楚,身体却是先动了,当指尖触上君屹的手臂时却又骤然清明。   一瞬间的怔愣后晏辞面色如常地勾唇:“摄政王可是朝中重臣,若是摔坏了可就不好了。”   君屹无奈:“多谢殿下。”   晏辞将君屹扶在桌边坐下,从荷包中取出金疮药放在桌上,又盯着君屹受伤的手瞧了好一会儿才坐在他身边。   君屹有些不解地抬眸看着晏辞,只见晏辞冷冷开口:“把手打开。”   心中忽然明了,君屹乖巧地摊开血肉模糊的手,默默看着晏辞将自己手上的血迹清洗干净。   她的指尖抵住药瓶的软塞看着他的手问道:“会有些疼,摄政王应该不会这点疼都受不了吧?”   未等君屹回答,晏辞便将金疮药倒在了君屹手心。痛感瞬间侵袭大脑,君屹的手控制不住地颤了颤,额角也渗出冷汗。   晏辞却是一记眼刀,让他不得不稳住颤抖的手,看向她的目光也有些哭笑不得:“微臣如今是伤员,殿下怎么这般凶,叫微臣心里比身体还觉伤了几分。”   “呵,摄政王如今还有心思开这种玩笑。你这副模样着实狼狈,若是叫那些大臣瞧了去,心中指不定有多欢快。”晏辞冷笑着撕下手边的布条替他裹住了伤口,手下还稍稍用了些紧,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疼得君屹呲牙咧嘴。   “殿下就非要如此打趣微臣吗?”   晏辞只问:“今日来了几个人?”   “一个。”   “我以为摄政王身居高位,必然有把握能够保住自己,未曾想一个人就能伤你至此,可真是大开眼界了。”晏辞讥讽。   君屹一怔,看着晏辞冷淡的模样想了许久才犹豫地问道:“殿下今日可是心情不好。”   “我每日心情都不好。”晏辞抬眸看了他一眼:“还有其他地方受伤吗?”   对上晏辞审视的目光时,君屹有些为难地扯了扯嘴角:“剩下的微臣可以自己来,就不麻烦殿下了。”   “摄政王如今是个残废了,如何自己来?”晏辞冷笑,“摄政王若是真不在意失血过多死在这里,那便自己来。”   一边是顶着晏辞的压力自己来,一边是有失礼数让晏辞来,君屹本来有些难以抉择。可晏辞都已经这么说了,他若是拒绝便是不知好歹。   君屹未再犹豫,手落在腰封上撤下了外衣,露出了肩膀处染着大片血迹的里衣。   血迹有些干涸了,将里衣黏在了血肉之中,稍稍用劲便能扯动皮肉,疼得君屹倒抽了一口凉气。   晏辞虽觉麻烦,手下却也留情,只得凑近了些先将伤口清理干净,未曾注意到君屹僵住的身子。   他就呆愣愣地坐着,一动也不敢动。耳畔能听到晏辞轻柔的呼吸声,伤口处也还能感受到她的吐息,让他就在这一瞬间有一些不知所措。   窗口渗进丝丝凉风,吹得晏辞的发丝都凌乱了几分。发尾调皮地拂过君屹的下巴耳朵,痒痒的,仿佛在他古井无波的心底投下了一颗小小的石子,让他的耳根不由得红了几分。   晏辞直起身子时背脊的骨头都咔咔作响,她长呼出一口气,抬头看着面色僵硬的君屹眉心微蹙:“摄政王是不是受了内伤?”   君屹眨了眨眼睛,若无其事地摇头:“没有。”   “是吗?”晏辞满脸的不信,眼神扫过他微红的耳根时不禁顿了顿,有些诧异,“没想到摄政王这般……”   晏辞想了想,犹豫着吐出两个字:“纯情?”   她心底觉得用这两个字是不妥的,毕竟君屹也是个风流倜傥之人,“纯情”二字怎么看也跟他搭不上边,可一时半会儿又不知该怎么形容。   君屹却是面不改色:“微臣一向纯情。”   晏辞挑眉,嗤笑一声。   替君屹包扎好伤口后晏辞默默打量着自己的杰作,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才起身就觉天旋地转,整个人都跌了下去。   晏辞屏息,还未作出应对便觉腰身一紧,整个人被纳入一个温热的怀抱中。   她抬眸对上君屹有些担忧的目光,有片刻的迷茫。再回神时才发觉自己坐在了君屹怀里,手还抵在了他的胸膛上。   目光呼吸炽热交缠,气氛有一丝旖旎。   “多谢摄政王。”晏辞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想要挣脱,又忽然觉得不对劲。   她低眸看了一眼他揽住自己腰身的手,眉心微蹙稍作思考,而后问了一句:“摄政王的手不疼了?”   旖旎的氛围一下子烟消云散,君屹慌忙将晏辞稳稳地推了回去,整个人伏在桌上痛苦地哼哼几声,同时小心翼翼地抬眼观察晏辞的表情。   却见晏辞看着他的手微微一笑,和蔼慈祥。 第31章 ……   窗子未关紧,风从缝里钻进屋中,起先只是拂动了袖摆吹动了发丝。后来,风骤然将窗子吹开,吹灭了屋里的灯盏。   屋里霎时暗了下来,晏辞就站在窗前面对着君屹,风吹动她的衣玦,瑟瑟作响。夜色中只能听到她平静的声音:“摄政王的手若是不想要不妨早些说,又何必耍着我玩呢是吧?”   君屹看不清晏辞的神情,仅听声音似乎与平日里并无不同,可他心中却是咯噔了一下。   晏辞这是生气了。   “殿下……”君屹张了张嘴,还未来得及解释晏辞便转身阖上了窗,径自走向榻边和衣躺下,既未撵他也未再开口,让他陡然无措。   若是晏辞出声质问亦或是撵他出去,兴许他还有些机会哄一哄,可偏生她什么也不说,让君屹无计可施。   屋内静悄悄的,除了君屹因心虚而放轻的呼吸声外只有晏辞平缓的呼吸,她背对着君屹,似乎是睡着了。   君屹有些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颇有些悔不当初。他悄声走近床榻,小心翼翼地伸手替晏辞将被褥掩好,而后立在榻前瞧了一会儿后默默离开。   榻上的晏辞耳朵微动,缓缓睁开眼睛盯着墙壁,眼神微暗。   *   天才刚亮,阿福揉了揉眼睛靠在门边上打了个呵欠,招呼着客人进客栈,远远地便瞧见一个风风火火的身影冲了过来,阿福打了一个激灵骤然清醒。   他揉了揉眼睛还未缩回脖子往客栈里溜便被拎住了后衣领,急忙讪笑扭头:“客官这是在做什么?可是有什么需要,不妨直接说,不必这么客气……”   “我有个事儿要你帮忙。”闻灼将手里的纸条塞到阿福手中,松开了拎住他的手,恶狠狠地威胁道,“将这个转交给她,记住,别被那个小白脸看见,否则你就……”   闻灼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吓得阿福缩起了脖子,犹犹豫豫地看了看手中的纸条又看了眼闻灼,壮着胆子婉拒:“不……不行!”   “你说什么?”闻灼呲牙。   “夫人已经有夫君了,客官又何必死缠着不放,这不是破坏……”触及闻灼阴沉的眼神,阿福急忙咽了咽口水换了说法,“这样不好吧?”   闻灼嗤笑一声:“你年纪不大懂得倒不少!让你做你就老老实实地做,你不会以为我说杀你只是开玩笑吧?”   “这这这……”阿福打着磕巴,害怕惹恼了闻灼人头落地,心里又念着前不久才答应君屹要好好打发他,不让他来骚扰夫人,一张圆脸纠结得皱了起来。   “你放心,我与她只是朋友,你就听我的把东西给她,她心里自然有数。”闻灼见阿福百般纠结只好放缓声音如此劝说,阿福却仍是不信,他便下了一记猛料,“你信不过我,难不成还信不过她?”   阿福听了又觉有道理,忍不住再问:“既然光明磊落,你为何不自己给夫人?又为何叫我避开公子?”   闻灼被问得脑仁隐隐作痛,强忍着未打昏阿福,强行挤出一个和善的微笑来:“我这不是怕打扰他们吗?那个小白……公子看起来就很多疑!我与晏姑娘朋友一场,如今来也不过是想道个别,若是叫他知道了误会了怎么办?”   “你现在年纪小,不懂其中险恶啊!如果因为你的失误破坏了他们的感情,你就是千古罪人了!”   闻灼边摇头边叹息,唬得阿福一愣一愣的。他虽知晓坏人姻缘不好,却也不知夫妻之间最怕猜疑,一时间便信了闻灼的情真意切。   再者说,依他所言,他是来告别的,那么日后就应该不会再有机会纠缠夫人,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更何况你可是客栈的小二,如今客官有什么需求不应该满足吗?又不是让你去杀人放火,不过是递个纸条罢了,你不会这点小事儿都不愿意做吧?等你们掌柜的回来,我可要好好说道说道,看他怎么处置你!”   “别介啊。”阿福想了一会儿终是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默默攥紧了纸条望了眼楼上道,“如今时辰还早,公子定然是在的,小的没法将纸条给夫人,也只能劳烦客官等着了。”   闻灼也知这一层道理,未再催促,只是叮嘱道:“若是你骗了我,我会回来找你,届时最好做好心理准备。”   话罢转身便走了,留阿福一人苦恼起来。   他虽应下了,心中又隐约觉得不妥,但是不给又怕闻灼折身回来找自己麻烦,一时间唉声叹气起来。   约莫巳时,晏辞独身一人下了楼,本想直接出门却注意到柜台里的阿福躲躲闪闪地瞧着自己,不禁挑了挑眉在柜台停下。   “阿福今日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儿?”晏辞打趣。   “没……没有啊……”阿福心虚地摸了摸鼻子,避开晏辞的眼神。   晏辞古怪地眯了眯眼盯了他一阵儿,只见阿福连头都要埋进柜台里了,不禁勾了勾唇角:“有没有人告诉阿福,小孩子不可以撒谎,撒谎日后是娶不到媳妇的。”   “夫人……”阿福支支吾吾了好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晏辞索性也不再问,摆了摆手便道:“若是秘密我便不问了,阿福自个藏着便好。”   话音未落抬脚便要往外头走,阿福却忽然出声唤住她:“夫人,是那日来寻你的客官托我将这个给你。”   晏辞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看着阿福手中的纸条未接。   “小的担忧他来纠缠夫人,便想着不告诉夫人。可他毕竟是来找夫人的,理不理也应由夫人自己决定。”阿福垂眸解释,还有些愧疚,只因出于好意险些隐瞒了晏辞。   晏辞轻笑一声接过纸条,抬手拍了拍阿福的头道:“阿福这般好,不必道歉。”   阿福摸了摸头,头顶似乎还残留着晏辞掌心的柔软,一下子红了脸。   “我有事出门,若我相公问起,便说我很快回来。”晏辞看着他这副模样,眼底笑意更甚,叮嘱了一句后出了客栈。   晏辞本想去瞧瞧南秋,如今却又多了件事,径自向竹林边的小山坡走去。   还未走近,远远地便瞧见了坡上坐着的闻灼,看着模样似乎已经等了很久了。   走近了些才发现闻灼手里捏了片树叶放在唇角,吟出的旋律自然而肆意,却让人有些惆怅。   听到动静闻灼扭头望过来,瞥见她的刹那嘴角不禁咧开,给了她一个憨厚的笑容。   憨厚这个词蹦出脑海时晏辞自己都吓了一跳,未料到闻灼竟会给她这样的感觉。她仔细打量了闻灼一番才发觉,他今日与先前大不相同。   他今日似乎是着了身新衣裳,腰间还别了把折扇,虽显得不伦不类却又隐隐透着儒雅。   这让她忽然觉得古怪,隐约猜到了些什么,不禁问道:“二当家为何会做土匪?”   闻灼没想到晏辞会忽然问这个,一瞬的怔愣后答道:“生活所迫吧。”   好一个生活所迫。   晏辞垂眸笑了笑,大胆猜测:“二当家没做土匪前生活应该称得上是富裕,兴许也是个潇洒的公子哥。”   “何处此言?”闻灼挑眉。   “第一次见你时便觉得奇怪了,虽穿着打扮与土匪无异,话里话间却是细腻,想来是个半路土匪。如今见你这副打扮,又觉你本应如此。”   闻灼垂眸一笑,既不承认也不反驳,只是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叫她坐下。   晏辞顺了他的心意在他身边坐下,眼神微微一顿,而后若无其事地将目光落在他手里的树叶上问道:“二当家今日寻我,可是有什么事儿要说?”   “我今日来是与你道别。”闻灼眼神一黯答道。   晏辞听了却是诧异,她记着先前闻灼还说过,黑风寨在下河村边待了有些年头了,如今忽然要走实在古怪。   “近日听闻朝廷派人来剿匪,我大哥决定撤离下河村,日后兴许也不会再回来了。”   晏辞眉心微动,思索片刻问道:“你们就没有想过不做土匪,归顺朝廷吗?”   闻灼仿佛是听了什么极为好笑的话一般大笑出声,表情古怪:“那你就没有想过我们为何要做土匪吗?”   晏辞一愣。   “我们做土匪,自然是因为朝廷容不下我们。”闻灼眼神一沉,“我如今这副模样,不也都是拜朝廷所赐?”   “如今的朝廷暗潮汹涌,掌权者残暴无仁,逼得我们走投无路成了土匪,你如今竟问我们为何不投靠朝廷?”   闻灼的眼神是她少见的阴毒,或者说是他第一次在自己面前表露出这一面来。   他的话落在晏辞耳朵里,竟让她觉得心痛,又觉得好笑。   原来在闻灼眼中如今的朝廷竟是这副模样,她一手扶持的朝廷如今竟这般不值得人信任。   这倒是她的悲哀了。   见晏辞不说话闻灼才惊觉自己说了些什么,懊恼地拍了拍脑袋放轻了语气:“我并不是在凶你,只是一时没控制住,你别放在心上。”   晏辞却未因为他的道歉而展露笑颜,只是若有所思地抬头,艰难地启唇:“你当真觉得如今的朝廷,这般不堪?”   闻灼一怔,良久才道:“这话是大逆不道的,若是叫朝廷的人听了去,只怕你我性命不保。可既然你问了,我也只能说,如今的朝廷一片狼藉,当今的圣上,不过是个没长大的孩子罢了。”   “若非他不信忠臣,肆意暴.政,我父亲又怎么会死?我也不会沦落至此。你说,这样的皇帝……”闻灼苦笑一声,眼眶都红了几分,“当真值得那些官兵为他拼命吗?”   “与其这样,我倒宁愿做一个潇洒肆意的土匪,虽不为世人所容,但乐得自在,也不枉活过一场。”   晏辞垂眸,忽而笑了。她不能说闻灼对,也不能指责他错,不过是个人的选择罢了,也终究要自己承担后果。   “朝廷不值得,你如今这般又值得吗?”晏辞叹息,“若你们行的皆是光明磊落之事,朝廷便也不会派人来剿匪,你心中又觉得值得?”   闻灼沉默片刻,无奈地勾唇:“不值得,都不值得。我如今走的也是一条错误的路,我也只静静等着报应来的那一天罢了。”   “你们打算去哪里?”   “江湖之大,总有容身之处吧。”闻灼感慨一句眼底忽浮起笑意又道,“我今日找你,不只是想同你说我要离开。”   “嗯?”晏辞不解。   闻灼摸了摸腰间的折扇,清了清嗓子开口:“我其实还是想问你,愿不愿意跟我走?我虽然许不了你安稳,但我一定会待你好,从今往后也只爱你一人。”   晏辞眉心微蹙,唇瓣微张,想说些什么又觉不妥,思考良久才道:“你知道我的答案的。”   风好像忽然停了,整片山坡上空荡荡静悄悄的。   闻灼就这么安静望着晏辞,似乎想望进她眼底,望进她心里,想知道她究竟在想什么。触及她眼中的坚定时,他不仅仓皇一笑,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哎呀,我不过是开个玩笑嘛,你别这么认真。”   “我原想着试试,说不定你就同意了呢是吧?不过看你这么坚定的样子,我也知道我没机会啦,你也不必为拒绝我感到心里不舒服。我说过要和你做朋友,就只做朋友便好了。”闻灼扯着嘴角哈哈了几声,调侃道,“往后也不知能不能再见,若是再见到希望你不要不认我这个朋友啊。虽然我身无长物,但……”   闻灼摸了摸脸:“脸长得还算不错吧,说是朋友应该也不丢你的脸吧?若是今后那个小……你夫君待你不好,我刀山火海都回来带你走!”   晏辞哑然,心底不禁叹了口气,面上扯出一抹笑来:“那便多谢你了。”   “不用谢!”闻灼豪迈摆手,捡起一片树叶道,“都要走了,我没什么可留给你的,不如送你一首曲子吧。”   曲调悠扬却又伤感,被风吹着送到远方,花草屈了屈身子似乎也感觉惆怅。   这兴许是一支送别曲。   晏辞此时说不出来自己究竟是什么感觉,她能感受到闻灼的真心,却又不得不拒绝他的真心。他可以是朋友,但注定不会是爱人。   闻灼的曲子很好,让人能够从中感受到情意,也容易勾起人的愁思。风绕在晏辞指尖,让她忽然想起了很多人,父皇母后,兄长,甚至是晏璟的父亲。   这些人在她的回忆里停留过很短的一段时间,却又好像留下了许多。   一曲毕,闻灼起身拍了拍衣摆低头看着晏辞道:“我该走了。”   话音落下又极为纠结地顿了顿,问:“可以抱一下吗?”   晏辞眉梢微挑,稍作考虑大大方方地起身张开了双臂。闻灼不禁笑了,凑近了些,还未抱上便听一道阴沉的声音传来:“不必抱了,二当家的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了。”   二人皆是一愣,转头看过去。   只见君屹大步走过来,将晏辞挡在了身后。   闻灼见了他脸色微微一变,状若无事地扯了扯嘴角:“你来干什么?”   “二当家悄悄引我夫人来此处我都未曾问你有何目的,你反倒问我来干什么?”君屹不禁失笑,“二当家来所为何事,我来便也是为了这事儿。”   闻灼眉头微蹙,还未开口便见君屹抬手向自己面门袭来,慌忙闪避却见君屹的手竟是落在了他腰际,大惊失色,吃痛后退。   “二当家是受伤了吗?怎么脸色这么差?”君屹佯装诧异,“说来倒也是巧,我昨日与一人交手,那人也不慎受伤,伤的刚好是腰间。那人不会是二当家吧?”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闻灼慌乱地别开目光看向晏辞,却见晏辞微垂着眸,面色坦然,似乎并不觉诧异。   他转念一想,是了,她可是君屹的夫人,君屹在做什么她又怎么会不知道?所以她也知晓昨夜的事……   晏辞在见到闻灼时便闻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再加上闻灼忽然说要走,再怎么蠢笨也能将其与昨夜君屹受伤的事联系起来,自然也不觉诧异。   只是君屹忽然出现在这里并不在她的意料之中。   “你是朝廷的人。”闻灼咬牙,看着君屹的目光极为不善。   “是。”君屹承认,“我此行便是为了剿匪而来,同时,也是为了下河村女子失踪之事。”   “本以为会很麻烦,却未曾想这两件事其实是一件事。你虽杀了吴掌柜,但该知道的我皆已明了,你跑不掉了。”   闻灼冷笑:“这种事情要讲究证据的,并非是你空口胡来就可以的。”   “我出现在这里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二当家也不必负隅顽抗了。若是不信,二当家不妨回黑风寨看一看。”君屹话音刚落,闻灼眉头便紧紧一拧,转身向黑风寨跑去。   晏辞望着闻灼的背影,略有些迟疑地问道:“摄政王真的都查清楚了?”   “回殿下,都已查清楚了。”君屹转身看着晏辞,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同时将手中的东西献给晏辞。   晏辞这才注意到君屹手中还拎着一个纸袋,有些不解地接过打开,一股香气扑鼻而来,让她诧异。   是茶馆的茶点。   晏辞忽然明了,这是在赔罪。   “微臣知错,还望殿下大人不计小人过,宽恕微臣。”君屹抬眸看她,眼底皆是歉意。   她轻笑一声,无奈地按了按太阳穴,不知该如何同他说自己并没有生气,思考了一会儿只道了一句:“谢了。”   “摄政王还是同我讲讲究竟是怎么回事吧?”   下河村就如同石碑上刻的那般,是个古板迂腐的村子,村民也饱受荼毒,敬畏鬼神,或者说是一味地相信鬼神作乱的说法。   吴掌柜算是村里较为看得清楚的人了,可他所想的却并非是带着村民摆脱蒙昧,而是选择从中牟利。   他在村里散布了鬼神作乱的谣言,劝众人送出还未及笄的少女来供奉鬼神,平息他们的怒气。下河村过去本就有鬼神的传说,对此事自然深信不疑,商量一二后选择听从吴掌柜的话,将少女送出去,由他来献给鬼神。   吴掌柜将少女带到村后竹林,表面上说的是要献给鬼神,实则是送到了黑风寨。   黑风寨皆为男子,鲁魏抢过不少女子做压寨夫人,皆因各种缘由去世了,便将主意打到了下河村里。他与吴掌柜商议好了,吴掌柜负责将女子送给他,他给吴掌柜应有的报酬。   可奇怪的是,每次送去黑风寨的人没几天就不见了。鲁魏费解却又无奈,寻觅无果只能继续找吴掌柜,一来二去便相熟了。直到引起怀疑,有人上奏朝廷此事才停止。   “那那些女子究竟去哪了?”晏辞拧眉。   君屹垂眸:“在闻灼那里。”   闻灼虽是黑风寨的二当家,却也并非像鲁魏那般无恶不作。他见那些女子可怜便悄悄将她们藏了起来,给她们安顿了住处,好一番接济,一直到如今。   晏辞沉默片刻,叹了口气:“如此算来,他也是个好人。”   “是。”君屹点头,不可置否。   晏辞站在山坡上眺望竹林,虽看不到竹林那头掩藏的黑风寨,心中却仍是感慨万千。   不过好在此事也算告一段落了。   “摄政王应该还有事未处理,且去吧。”晏辞掀了掀唇角道。   “殿下注意安全。”君屹叮嘱一声后,向竹林走去。   闻灼赶回寨子时黑风寨已被团团围住,为首的人甚是眼熟,一时半会儿却也想不起来。   他蹲在远处观察了一阵儿,能看到被围住的鲁魏等人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忍不住懊恼自己的过失。才打算冲过去便被一人按住了肩膀,心头一跳反手就要反击便看到了瘦子熟悉的脸。   “二当家别冲动。”瘦子按住他的肩膀道,“你现在冲出去只有死路一条,还是别轻举妄动。”   闻灼眉头紧皱:“都是我害了兄弟们。”   “二当家不必自责,黑风寨迟早都会遇上这一遭,不过是早晚的问题。”瘦子摇了摇头,同他一道观察围住寨子的官兵,“看这情形恐怕是没有办法了,我们还是先撤吧。”   “不行,我不能扔下大哥和兄弟们不顾!”闻灼愤怒地锤着面前的树,手背渗出血来。   “二当家……”瘦子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便听得人群躁动了几分。   君屹缓缓走来,出现在官兵前望着被包围的鲁魏勾了勾唇角:“如今形势已经明了,大当家还是放弃挣扎吧。”   “是你!”鲁魏震惊地看着君屹,咬牙切齿地问道,“你究竟是谁?”   “王爷。”林慕走近,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身后大军齐齐行礼:“属下参见摄政王!”   如今不仅是鲁魏震惊,就连闻灼都是满目错愕。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人竟是百姓口中青面獠牙的摄政王,可他从未听说过摄政王有王妃。   那么晏辞……   “我想起来了!”瘦子拍了拍头,诧然想起,转头望着闻灼艰难开口,“我想起来了,当今圣上的亲姑婆,也就是太长公主的名字,似乎也叫……”   “晏辞。”闻灼喃喃念着晏辞的名字,心中骤然清明,许多想不通的事忽然都想通了。   闻灼不禁苦涩一笑。   怪不得,怪不得了,他早该想到的。   晏辞这般,又怎么会是个普通百姓。   “黑风寨,但凡归顺者皆可活。”君屹平淡的话让黑风寨的人眸光一亮,却又极快地暗下。   他们这里有许多人从前倍受欺凌,也想过投奔朝廷,去做一个小小的官兵,可面对他们的是那些穿着盔甲红衣的人的冷嘲热讽。   如今再归顺,与那时又有什么区别?兴许所受的欺凌,会比那时更甚。   “不可能!我黑风寨与朝廷势不两立,绝不可能投降!”鲁魏脸色狠狠一变,狰狞可怖。   “那便怪不得本王了。”君屹偏头微微一笑,语气阴冷,“黑风寨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扰民安生,其罪当诛。”   话音刚落,身后百军便冲了上去,黑风寨众人也是挥舞着兵器迎了上去。   战争混乱而血腥,终是寡不敌众,黑风寨被迫缴械投降。   “大当家既不愿投降,便应随本王回京接收刑罚。”君屹看着鲁魏愤懑的表情不禁笑了笑,扬声问道,“二当家还想看多久?还是说想抛下这么多兄弟,当一个懦夫,独自逃跑?”   闻灼听了这话怒从心来,挣脱瘦子的手走了出来笑道:“不知道你原来是摄政王,过去还真是多有得罪了。”   “无妨。”君屹拂袖问他,“二当家选择降,还是战?”   “你们这么多人欺负我一个实在不是君子所为,更何况我还是个伤员,自然只能选择降了不是?”闻灼无奈耸肩,一步步走近君屹却被官兵团团围住。   君屹挥手示意,官兵立刻散开,让出道来。闻灼摸了摸鼻子走近,笑得狡黠:“原来你并非她的夫君,如此甚好。”   “闻灼,她不是你能肖想的。”君屹眸色一冷。   “我喜欢我便说出来,坦坦荡荡,总比摄政王想却不敢说好吧?”闻灼嗤笑一声,说出的话让君屹一怔。   趁着君屹走神的空当,闻灼手下骤然发力,指间藏着的刀刃划向他的脖颈。   林慕还未来得及阻拦便见君屹眉心未动半分,疾速避开,刀刃却仍是削断了他的发丝。他飞踹一脚,将他手中的刀踢落,身后官兵立刻冲上前将他制住。   闻灼却没有半分被抓住的气愤,反倒是得意地看了君屹一眼,皆是对戳中他心思的挑衅。   “带回去。”君屹沉声喝道。   官兵押着黑风寨的人离开,鲁魏看着闻灼长长地叹了口气:“二弟,你糊涂啊!”   “大哥。”闻灼抿唇,满腔的歉意还未说出口便见鲁魏微微启唇,口中闪过一丝银光。   闻灼愣住,一时间躲闪未及,眼睁睁地看着薄薄的刀片划向自己,悲从心来打算认命。   可预想之中的疼痛并未来,方才闻灼出来被一道擒住的瘦子毅然决然地挡在了他身前。刀片划进他的后背,让他闷哼一声。   “瘦子……”闻灼由错愕变得惊恐,瘦子一句话都未来得及说便昏了过去。   鲁魏懊恼地瞪了瘦子一眼,看着闻灼的目光没有丝毫想要解释的意思,反而是满腹怨恨。   林慕听见慌乱声赶来看了一眼,拭了拭瘦子的鼻息让临近的官兵带他先走一步,扭头触及闻灼担忧的目光犹豫了一会儿才道:“放心吧,他不会有事的。”   闻灼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并未多言。   *   茶馆里,南秋一边斟茶一边问道:“殿下在想什么?”   “如今该查的都已查清楚了,该回京了。”晏辞若有所思地看着杯中的茶水说着。   “殿下若是不想回,我们便在此处再待一阵子。”南秋想了想有些迟疑地问道,“殿下真的不去看看秦公公吗?”   “不了。”晏辞勾了勾唇角有些无奈,“如今秦公公过的是安稳日子,没必要因为我去打乱他平静的生活,若是因此勾起些不好的回忆,那便罪过了。”   南秋点了点头,也不再劝,只安心地吃着茶点歇了一阵便同晏辞起身出了茶馆。   才踏出茶馆,晏辞抬头便望见外边一个小娃儿搀扶着一个佝偻老人,那老人正紧紧盯着自己,眼神迟疑,待看清楚她的模样后又激动起来,颤颤巍巍地冲上来,腿脚哆嗦着便要跪下,嘴里还喊着:“殿下!”   晏辞一把扶住他,虽诧异却仍是唤了一声:“秦公公。”   秦公公瞧了瞧四周,也只不是个适合说话的地儿,便请着晏辞往秦府去。   “小乖儿,去让你母亲沏壶茶来。”秦公公推了推身旁的小娃儿嘱咐道。   小娃儿奶声奶气地嗳了一声,屁颠屁颠地跑进屋里。   “殿下请坐。”秦公公说着,脸上尽是笑意,立在晏辞身侧。   “您也坐。”晏辞示意。   秦公公再三推拒,拗不过晏辞才在她对面坐下,目光打量着她,欣喜而无措地摸了摸手念叨:“殿下回来了,好啊,真是好!陛下知晓了定然高兴!”   晏辞垂眸笑了笑问道:“您近来身体可好?”   “好,特别好,见了殿下忽然觉得精神百倍,仿佛一下子年轻了二十岁。”秦公公咧嘴笑了又问,“殿下怎么会来下河村?”   晏辞未应,秦公公愣了愣,随即想到了什么一般问道:“殿下可是还在想当年的事?”   晏辞眸光一顿,淡淡应了声。   “殿下这……这又是何苦啊……”秦公公叹了口气,想劝一劝可又甚至晏辞性子倔,即便劝也无法改变只得放弃。   他颇为担忧地看着晏辞,犹疑许久才问了一句:“殿下如今身子可还好?”   “好。”晏辞点了点头,“秦老不必担心。”   “那便好。”秦公公点了点头,稍稍放宽心了些。   小乖儿小步哒哒地跑过来蹭到秦公公身上,指着不远处道:“娘娘来喽。”   不远处立着一个秀丽端庄的女子,她端着茶徐步而来,目光有些诧异地在晏辞身上停了停,而后低声对秦公公唤了声:“父亲。”   “将茶放下吧。”女子正欲斟茶,秦公公却是拦住了她,亲自接过了茶壶为晏辞斟了杯茶,介绍道,“这是小女秀秀。”   晏辞微微颔首示意,品了茶,又问了几句琐碎之事便道:“我今日便要离开下河村了,秦老日后若是有什么需要,便叫人来说与我。”   秦公公叹气:“殿下总是这般默默帮衬奴才,奴才心中纵有万般感激却也帮不上殿下了……”   “您如今已离开皇宫,已经不是奴才了,不必这般。”晏辞眉眼弯弯,“秦老过去的恩情我也都记得,如今也只不过是回报罢了。”   “嗳嗳。”秦公公应了几声,忽而问道,“奴才想起一桩事来,一直想托人问问却未有机会。”   “秦老但说无妨。”   “奴才如今出宫安享晚年了,殷公公如何了?前些日子他家里人还托人来问奴才,奴才一时半会不知如何说,便说有机会帮忙问问。”   晏辞微怔:“想来也还有些日子才能出宫,我回去瞧了瞧,叫他递信回来,或者让陛下放他回乡。”   秦公公抬头看了一眼秀秀,秀秀会意将小乖儿搂好,看着父亲起身不顾晏辞阻拦固执地行了一个大礼:“那便多谢殿下了。”   晏辞无奈,又叮嘱几句便同他告别。   秦公公颤颤巍巍地爬起来,望着晏辞的背影泪眼婆娑。   秀秀出声问道:“父亲,那位大人是谁?”   “是神袛。”   小乖儿吃着手砸吧着嘴问道:“娘娘,什么是神袛?”   “神袛?大抵是大善人的意思吧……”   *   回到客栈时阿福正眼巴巴地站在门口,瞥见晏辞时低声问了句:“夫人要走了?”   想来是君屹同他说了,晏辞微微颔首道:“要走了。”   “夫人日后可还来?”阿福又问。   “也许。”晏辞摸了摸他的头安抚道,“阿福如今是个大人了,不能动不动就哭鼻子,我会想阿福的。”   “我也会想夫人的。”阿福抽抽鼻子应道。   晏辞抬头看了一眼收拾好东西的南秋,转头叮嘱阿福:“阿福以后便是这客栈的掌柜了,可要好好做,别让这里关门,否则我以后来便没地方落脚了。”   阿福也是才得知吴掌柜去世的噩耗,整个人还没缓过来,如今听晏辞说还有些迟疑:“可我不会。”   “你可以学。”   看到晏辞鼓励的眼神,阿福郑重点头,目送他们离开。   南秋和云昭他们未进下河村,一直是在村外十几里的小木屋里待着。这处是晏辞从前出宫游玩时搭的,至今仍顽强存在,瞧着与过去似乎也并无区别,让晏辞一阵唏嘘。   君屹早在此处等候多时了,晏辞远远瞧着他,又看了看小木屋,忽然改变了主意。   “殿下。”君屹恭敬行礼。   “摄政王辛苦了。”晏辞说完转头望了望四周,瞥见不远处休息的林慕以及黑风寨众人时目光一顿,落在了闻灼身上,却并不打算说些什么。   自晏辞出现起,闻灼的目光就紧紧地盯住了晏辞,却见她并没有过来的意思,不由得眼神一黯。   鲁魏忍不住冷笑:“二弟何必再痴心妄想,人家可是枝头凤凰,你不过是田里野鸡,如何配得上?你都是要死的人了,别做这种白日梦了!”   闻灼抿唇不语,鲁魏看着他阴冷一笑:“看你这副样子大哥真是心痛啊,不如大哥帮你一把!”   话音落下,闻灼还没反应过来便见鲁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晏辞,狠狠地撞了上来。   众人慌成一片,还没来得及挡上去便见晏辞侧身避开,鲁魏堪堪蹭过她的肩膀,不知何时藏在手里的刀刃被君屹击飞出去,整个人被踹得吐血不止,却哈哈大笑起来。   “殿下,你没事吧?”君屹担忧地上下打量着晏辞。   晏辞摇了摇头,居高临下地看了鲁魏一眼:“杀了吧。”   云昭的剑瞬间出鞘,了结了鲁魏,惊得黑风寨众人虎躯一震。   “是微臣大意了,请殿下责罚。”   “不必,不过是个意外罢了。”晏辞摇头进了屋在桌前坐下,目光幽幽一转望着跟进来的君屹道,“我忽而改变主意了,不打算同摄政王一道回去了。”   君屹诧异,只听晏辞手指轻敲桌面继续道:“摄政王先行回去交差,我过些日子自会回去,烦请转告陛下,不必记挂。”   “可……”君屹抿了抿唇,“殿下打算何时回去?”   “想回去时自然便回去了。”点着桌面的手忽而一顿,晏辞垂眸轻笑补了一句,“对了,还有一桩事要麻烦摄政王。”   “我来时答应过染儿,待事情处理好便接她来玩玩。劳烦摄政王让她耐心等等,过几日应霄便去接她。”   君屹点头一一记下:“微臣遵旨。”   “我就不送摄政王了。”晏辞唤了一声云昭,云昭便立刻瞧着君屹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君屹眉心微蹙,却什么也没说。他看了一眼垂眸不再言语的晏辞,终是转身出去了。   马蹄声渐渐远了,南秋看着晏辞问道:“殿下这是何意?”   晏辞张了张嘴,还未来得及开口,口中猝然呕出一口血来。   血溅在南秋裙摆上,让她愕然惊呼,慌忙接住了晏辞倒下的身体。 第32章 ……   皇宫里一如往常的冷清,宫女太监们屏气凝神小心翼翼地穿过回廊各自行事,一切都井然有序,偶尔传来的异响还是枝头鸟儿的鸣叫。   御书房外的侍卫个个都是目不斜视,满面忠诚。窗户半敞着,檀香袅袅,隐约能瞧见案前微微垂首的天子。   屋内,张公公一边研墨一边打量案上的丹青,由衷地夸赞着:“陛下的丹青真是越发妙了。”   晏璟闻言微微勾唇,淡声道了一句:“张公公总是这般夸朕,都让朕有些骄傲自满了。”   “陛下当得如此夸赞。”张公公笑了笑,目光落在那丹青上久久未移开,许久后才又问了一句,“陛下这丹青可也是打算赠予泠贵妃?”   晏璟摇头,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她向来不喜欢这些,送了去兴许又要怨朕不懂她。与其将这丹青送了去,倒不如送些精致物什,她瞧了欢心,也还能多陪朕待一会儿。”   他这话中饱含的宠溺叫张公公都惊羡,不由得感慨这泠贵妃虽出身比别个些妃子差得有些远,但也不知究竟是几辈子修得的福气,竟能叫陛下这般牵挂惦念。   “这天下有多少女子都希望能得到陛下的恩宠,陛下偏偏就如此中意泠贵妃,该叫多少女子暗暗垂泪啊。”张公公感叹。   “泠儿值得。”晏璟垂眸,一提起花泠,平日里硬朗的面庞都显得柔软了几分。   若说这世上有何事能叫晏璟一听便展颜,恐就是与花泠有关的了。   晏璟从前每每发怒,只要提及花泠,他十次有九次都会消气。换个说法那便是,花泠就是晏璟的静心丸。   这个在文武百官面前喜怒无常的帝王,将所有的温情都留给了花泠,让全京城的人都知晓了他对花泠的偏爱。这世间能有如此偏爱,许也不枉此生。   张公公跟了晏璟有些年头了,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可有一件事却始终不明白。   “这皇宫虽大,可陛下是天子,这宫里的事儿没有陛下不知道的。泠贵妃与陛下两情相悦是为良缘,可有些事儿陛下心中应该是明了的。那泠贵妃……”   “朕不想听。”张公公还未说完便见晏璟面色一沉,方才的温柔竟是荡然无存,冷声打断了他的话。   张公公心头一震,慌忙跪下:“老奴知错,求陛下息怒!”   晏璟低眸瞧着他,脸色渐渐缓和,平静地说道:“起来吧张公公,这件事日后莫要再提了,泠贵妃如何朕心中自然有数,不劳旁人操心。”   “朕从今往后也不想在宫里听到关于泠贵妃的传言了,张公公可明白该怎么做了?”   晏璟的眼底浮起笑意,可虽是笑着的,却无端让人觉得背脊发凉。   张公公赶忙点头连声应下,高高悬起的心却迟迟未落下,默默为自己的莽撞捏了把汗。   正如他所想的那般,晏璟心中其实都清楚,只不过是未说出来罢了。他不说,张公公自然更不能说。   这伴君如伴虎并非虚言。   晏璟的脾性张公公是知晓的,喜时他便可跟着喜,恼时他须得夹紧了尾巴,免得出了差池人头落地。   在外人瞧着他也算是晏璟的心腹了,事实上也确实如此。晏璟有许多放在心里的,甚至是在大逆不道的话都不吝说与他听,可这泠贵妃却是万万碰不得的那一个。   张公公胡乱擦了擦手心的汗,恢复镇定,重新为晏璟磨起墨来,却也轻易不敢再开口。   御书房里恢复了平静,较之方才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晏璟打量着案上丹青,补上最后几笔,又默默瞧了一阵儿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将笔搁下问道:“你觉得朕将这丹青送给摄政王如何?”   “这……”方才才受了惊吓,张公公一听见晏璟的声音下意识紧张起来,待听清楚问题时额角又冒出冷汗。   “陛下赠的,自然合适。”他笼统地答了,料想着这般回答应该不会有错了,谁成想却听晏璟冷笑一声,腿一哆嗦险些又跪下了。   晏璟这声笑得意味不明,但也未再往下说,只是点了点案上丹青。   张公公立刻了然,将案上收拾干净,又将丹青放好,慢慢晾干墨。转头又见晏璟一手撑住脑袋,也不开口,看着模样倒像是在思索些什么。   他稍作思考,斟了杯茶递到他手边说起别的事来:“摄政王与太长公主去了有些时日了,也不知究竟如何了。”   提起这事儿晏璟抚着茶杯竟是有些失神,好半晌才道了一句:“事情既然都已经查清楚了,自然很快便回来了。”   话音才落下,御书房的门便被敲响了,一个小太监小心翼翼地走进来跪下道:“回陛下,摄政王回宫了,正在御书房外求见。”   晏璟眉梢一挑,面上现出喜色来:“快快请进来。”   “喏。”   不多时,御书房的门再度被推开。   进来那人一袭玄衣面色淡然,不是君屹又能是谁?   君屹大步走到案前,头还未抬便先行了礼。   “微臣参见陛下。”   “爱卿不必多礼,快快请起。”晏璟急忙起身,三两步跨到他跟前扶起他道,“爱卿此番辛苦了。”   “微臣不敢。”君屹垂眸,并未因晏璟的客套话显露出欣喜,也只语气淡淡,“幸而不辱使命,只是耗费了许多时日,还望陛下莫要怪罪。”   “爱卿剿匪有功,理应好好奖赏!爱卿想要什么不妨同朕说,朕都赏给你!”晏璟拍了拍他的肩膀爽朗一笑。   “为陛下分忧本就是微臣该做的,微臣岂有讨赏的道理。”君屹唇角一勾婉拒了,只是提及奖赏忽而想到了些别的事儿,忍不住道,“若真要说奖赏,陛下应当赏的另有其人。”   “哦?”晏璟诧异。   “太长公主对下河村以及剿匪之事有莫大的功劳,陛下最应赏的便是太长公主。”君屹道。   提及晏辞,晏璟眼底多了几分笑意,忍不住点点头道:“好,甚好,朕一定会好好奖赏。”   “太长公主为何没与爱卿一道来?”还没等君屹回答,晏璟便自顾自地扶额念叨,“朕明白了,路途遥远,太长公主想来一路奔波有些倦了。无碍,过些日子再瞧也是一样的。”   君屹听到这个问题却是沉默了,眼神一黯忽然退后一步跪下道:“微臣有罪,还请陛下责罚!”   他突然这般着实让晏璟错愕,眉心微蹙问道:“爱卿何出此言?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太长公主此番……”君屹仔细斟酌一番才继续道,“并未与微臣一道回宫。”   晏璟一怔,似乎没有理解君屹的话,有些茫然地问道:“爱卿这是何意?太长公主未与你一道回宫是什么意思?她去了何处?”   他的手无意识地紧了紧,似乎有些无措,又像是忧虑。   “太长公主如今仍在下河村,托微臣转告陛下,不必挂念,想回来时自然便回来了。”君屹如实道。   晏璟松了口气,将心底的不安躁动压下,有些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喃喃道:“原来是在下河村,还好还好……”   后头的话君屹未听真切,只是隐约觉得奇怪,眉心几不可闻地皱了皱,很快恢复如常。   “爱卿不必觉得有负担,太长公主一贯如此,不是你的错。”晏璟笑了笑道,“爱卿风尘仆仆,定然累了,先回去歇歇吧。”   “微臣告退。”   君屹才颔首退出御书房,晏璟的眸色便冷了下来,他微微眯眼瞧着窗外叽喳的鸟儿吩咐道:“打下来,太聒噪了,听得人头疼。”   张公公点头应下:“老奴这就去。”   窗外恢复平静,平静中却又透着死气,叫人心中闷烦。   君屹从御书房出来,还未转过回廊远远地便瞧见了提着裙摆跑来的晏染,她身后仍是跟着一个不爱讲话的侍卫。   “长公主。”君屹行礼。   许是因为赶来时跑得太快了,晏染的脸蛋红扑扑的,煞是可爱。她放下裙摆眨了眨眼睛问道:“摄政王可是见过陛下了?”   见君屹点头,晏染瞬间眉开眼笑,手指又搭上裙摆,脚步点了点又准备往前冲,可还未行动便被君屹接下来的话打得愣住。   “长公主不必去了,殿下还未回来。”   晏染懵了一瞬问道:“我姑婆未与摄政王一起回来?”   “是。”君屹忆起晏辞的话,轻声转述,“殿下有话带给您,她叫您等一等,过几日便派人回来接您。”   “姑婆果真没忘记答应我的事儿!”晏染心头的伤感还未涌上便被雀跃取代,忍不住小声欢呼起来,嘴角有些控制不住地咧开。   她悄悄看了眼看起来并不愉悦的君屹,小心翼翼地开口:“我还有个问题想问问摄政王。”   “从下河村到京城需要多久?”   晏辞说的是派应霄来,那么就应按着应霄的脚程来,所以便是……   “最多两天。”君屹说完不禁一愣。   他因是押着黑风寨的人回来,路上耽搁了不少时间,比去时还要晚上几天才到京城。晏辞起初要与他一道回来,这便证明她想知道的事早就查完了,可应霄竟还未到。   也就是说有别的事儿阻碍了晏辞。 第33章 ……   “嗯?那倒是奇怪了,怎么如今还未到……”晏染迟疑地咬住下唇,思索了一会儿说服自己,“许是路上行得慢了些,想来很快便到了。”   “多谢摄政王,我便先告辞了。”晏染颔首示意,轻巧转身,一边往回走一边低声同身侧的容舟说上几句话,眉飞色舞的模样想来是在谈论去下河村的事儿。   君屹望着晏染的背影眼神复杂,不知怎么的,他心里竟隐隐有些不安。   他离开时只想着晏辞忽然改了主意许是因为答应了晏染,要接她去下河村瞧一瞧,可如今竟连应霄的身影都未见着。   晏辞的心思他是猜不着的,只是又忽然想到自己离开时她也只叫云昭送他,说的话奇怪行的事儿也奇怪,与先前比起来有些不一样。   她虽是待他冷淡,可礼数上却总是客客气气,一样不少,那时却放下了。   莫不是真的出事儿了……   君屹心里咯噔一下,袖中的手紧了紧又松开,脸色阴沉地向宫门走去。所过之处宫女太监皆立即避让,生怕冲撞了他。   摄政王府内,林慕正在院前擦剑,享受难得的悠闲,一抬头就见君屹风风火火地回来了,面色还有几分不虞,猜测一番后停下了手中的事儿迎上去问道:“可是陛下刁难王爷了,王爷瞧着脸色不大好。”   “无碍。”君屹在亭子里坐下,喝了杯茶水才静下心来望向林慕,目光幽深,吓得林慕挺直了身板,思考着又是哪里做错了,惹恼了君屹。   “你觉得……”君屹顿了顿,重新组织语言问道,“太长公主为什么不回京城?”   林慕一愣,好半晌才明白王爷竟是因太长公主未与他一道回京城而愁苦。可问他又有什么用?他也不是晏辞肚里的蛔虫,怎么会知道晏辞究竟是怎么想的?   “也许……大概……可能……”林慕沉吟片刻才艰难开口,“是因为殿下心里欢喜,想在那里多待几日吧。”   “是因为殿下去的时候答应了长公主,等事情都解决了接她去下河村瞧瞧。”君屹好像没听见林慕的回答,自顾自地说着。   林慕皱眉,有些奇怪地问:“既然如此便不奇怪了,王爷既然知道又为何要问?”   “不奇怪吗?”君屹一怔。   林慕点头,君屹虽仍是困惑却也喃喃念着:“确实不奇怪。”   兴许就如同林慕所说的那样,不过是因为晏辞心中欢喜,愿意在那里多待几日。至于应霄,兴许也是过两日才启程来接晏染,并不奇怪。   君屹舒展眉头放下了茶杯,也不再多言,起身去了书房,留林慕一人在风中凌乱,着实摸不准自家王爷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这几日照常是上朝、处理政务,每日往返于皇宫与摄政王府,未再多想晏辞的事。   可接连过了好几日后,当再次见到晏染时君屹仍是不可避免地担忧起来。   晏染的脸色瞧着也不比他好多少,眉宇间带着愁思,见了他也只勉强勾唇笑了笑,犹豫再三终是扯着帕子柔声问道:“摄政王,我姑婆未曾说个准确的日子吗?我这几日总定不下心来,担忧她出了什么事儿。”   “殿下应是有些别的事需要处理,想必不日便派人来了。长公主注意身体,切莫太过担忧。”君屹宽慰。   “她从不会这样,说了的事总是极快办妥,不爱拖着嫌麻烦。即便真的有事儿定然会遣人回来说或是递个信儿,可如今竟是一点消息也没有……”话音顿住,一想起过去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晏染便觉心惊,眉头拧得紧紧的,脸色也变得苍白起来。   她虽一再告诉自己冷静些,可就是静不下来。今日抚琴时竟还断了根弦,叫她更加担忧了。   君屹闻言也一愣,沉默片刻才道:“长公主放心,殿下兴许只是忘了而已。微臣马上派人去下河村看望殿下,届时给长公主递消息,长公主且回去安心等着便好。”   晏染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办法了,遂点头应下离开。   君屹还没来得及多想,张公公便已经来催了:“唉哟,摄政王这是在发什么愣啊,陛下已经等候多时了!”   御花园中晏璟确实已经等候多时了,瞥见君屹匆匆赶来也未恼,只是招呼着他坐下问道:“爱卿来得这般迟,可是有什么事儿耽搁了?”   这皇宫中发生的事晏璟没有不知晓的,更何况君屹与晏染的碰面也是正大光明,没有刻意隐瞒的,故而只需也只能如实回答。   “来时碰上了长公主,说了几句话。”君屹应声。   晏璟眉梢微挑,显然对他所说的“几句话”有些兴趣。   君屹也便言简意赅:“长公主是在担心太长公主。”   晏璟了然笑道:“太长公主总有自己的打算,不必担忧。”   “陛下似乎很放心?”君屹微微一诧,眉心微蹙想了想道,“太长公主的本事虽大,可也不是无敌的,陛下当真不担心?”   “摄政王看起来倒是很担心。”晏璟并未回答,只是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君屹,语气平淡地吐出这句话来。   君屹挑眉,对上晏璟探究的眼神时并未避开,只是含笑迎上:“太长公主身份尊贵,是主子,微臣是臣民,自然是担心的。”   “若只是这般便好。”晏璟收回目光轻笑一声,意味不明地开口,“有些事情朕拦不住,却又不愿爱卿陷进去。”   “朕不知道你们在下河村发生了什么,也并不是很想知道。但是作为你的君主,还是忍不住奉劝爱卿一句。”   君屹默默听着。   “在朕的记忆中,太长公主从来都是个凉薄的性子,能让她记挂的人或事说起来似乎很多,却又好像很少。”晏璟起身长长地叹了口气,手指抬起感受风的吹拂,缓慢而又带着几分无奈地说着,“她这一生,也许会爱头顶的云,脚边的风,却独独不会爱面前的你。”   风吹散晏璟的话,又将它拼好送进君屹耳中,让他久久怔住,心底竟忽然涌上一丝无力。   好像晏璟的话戳中了他的想法又好像并不真切。   晏璟转头来看君屹,想从他细微的表情中看出些什么了,却只见他轻轻一笑:“太长公主爱晏国,爱晏国的子民便够了。”   “说得好。”晏璟抚掌赞叹,敛了猜疑。   君屹垂眸斟了杯茶递给晏璟,与他聊起了朝中之事,直到天色暗下来才回府。   月黑风高,林慕看着换了轻便衣服的君屹眉头紧蹙,忍不住问道:“王爷是认真的吗?”   “你明日只需替本王告假,就说是不慎感染风寒,需要休养几日便好。本王会尽快回来,府里你先照应着。”君屹说着就要走却被林慕拽住了胳膊,不禁转头去看他,却见他面色凝重。   “王爷真的想清楚了?王爷偷偷出城若是被陛下知道,定然是要问罪的。”   林慕费解地直视君屹,实在搞不清楚他为什么非要亲自去下河村找晏辞。明明这只需要简单地交代一下,随便派个人去看一看就可以了。   他沉思片刻,看着君屹坚定的眼神,心底突然有个荒谬的想法破土而出。   林慕心头一震,颤抖着问:“王爷莫不是真的对太长公主……”   后面的话林慕不敢说,也不能说。   虽然他常常打趣君屹,可也是心知不可能才敢问。如今见君屹竟然真的有这个想法,心里忽然怯懦起来。   那可是晏辞啊,是陛下的亲姑婆啊。毫不夸张的说,她可是晏国最尊贵的女子,王爷怎么敢动心!若是被陛下知道了……   林慕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已经能想象到后果了,眼底的担忧多了几分。   “本王与太长公主一道前往的下河村,如今若是因为本王先行一步使殿下陷入危险,本王不会心安。”君屹沉声道,“本王如今也不过是去瞧瞧她是否安好,不会做什么逾矩之事,你不必再拦。”   林慕还想着自己所猜测的,一时半会还没缓过来,也深知自己不可能阻止君屹,便只好道:“王爷一路平安,早些回来。”   他望着君屹的背影叹了口气,下一秒恢复如常,去安排所有事项。   君屹需快马加鞭一天一夜才能赶到下河村附近,路上又不得不休整了一番,看到小木屋时正是清晨。   南秋正在院中修剪花枝,偶尔抬头同身边的云昭说些什么,面色不虞,推搡着叫他走远些。   “你担心我就不担心了是吧?你不能总在我身上撒气啊!你……”云昭拧眉还想再说,目光触及院外的君屹忽然愣住,好半晌才惊呼一声,“摄政王。”   南秋嗤笑一声,只当云昭在唬自己,才想说些什么却见他神色不假,忙转头看去,脸色不禁一变。   “殿下可在?”君屹问。   “殿下不在。”南秋急忙放下手里的东西挡在君屹身前。   君屹眉头一拧又问:“如今这个时辰,殿下是去哪了?”   “奴婢也不清楚。”   “那本王能否进去等?”君屹每走一步南秋便拦一步,让他心中不免狐疑,便问道。   果不其然,南秋摇头:“不方便。”   “殿下既不在,又为何不方便?南秋姑娘莫不是在诓本王。”君屹微微眯眼,唇角笑意阴冷,说着便要往里走,云昭忙闪到南秋身边,与她一道将君屹挡住。   他们二人不让步,君屹也没有退的意思,一时间僵持不下,直到屋内传来熟悉而又清冷的声音才制止了三人的对峙。   那人只道了一句:“南秋,让他进来。”   南秋抿唇,竟是恶狠狠地瞪了君屹一眼才挪开脚步。   君屹的心忽然活络起来,就连他自己都未曾注意到,在听到晏辞的声音的瞬间他竟是松了口气。   他推开门走进去,压下心底的喜悦撩开珠帘看向晏辞,心却在看清的那一瞬骤然一沉。 第34章 ……   风拂垂柳,美人对镜。   那人懒懒地倚在妆奁前,听见动静转向珠帘,唇角笑意清浅。未施粉黛,却摄人心魂。她与平素并无不同,唯有那眸上所覆的白纱蓦地刺痛了君屹的眼。   他进来时心如鼓擂,打了许多腹稿要同她说些什么,又要如何同她说,如今竟是都忘了,只怔怔盯着她眼上的白纱。   反倒是晏辞牵了牵唇角有些困惑:“摄政王为何回来?”   “我……”君屹张了张嘴,一出口竟是干涩沙哑,他顿了顿才静下来重新开口,“微臣是受长公主之托来确认殿下的安危。”   晏辞抬手按了按太阳穴,眉心微蹙恍然大悟:“这倒是我的疏忽,未递个信叫她别担心。”   “殿下这是……”君屹默了默,似乎不知该如何问。   晏辞还未答门便被轻轻推开,南秋端着茶走进来瞧了他们二人一眼,斟了杯茶递给君屹,面色不善,语气也是冲得很:“摄政王喝茶。”   “我们这儿只有这种茶,要委屈摄政王了,摄政王若是喝不惯也可不喝,早日回了京城享福倒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阴阳怪气的话让君屹眉心微动却并未显露半分不悦,只接下南秋手中的茶尝了尝赞道:“这茶别有一番滋味,南秋姑娘多虑了。”   南秋咬牙,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晏辞制止。晏辞并未见怒色,也只无奈唤了她的名字,南秋便一下子萎靡不振,乖巧地立在她身侧,只是始终警惕地打量君屹。   君屹又问:“殿下这是怎么了?”   “殿下不过是受了伤,一时伤及眼睛,过几日便能痊愈,不劳摄政王担忧。”南秋语气平静。   晏辞眉心微蹙,却并不是不悦,只是摸索着勾了勾南秋的手指,让南秋不得不闭嘴。   “并无大碍,摄政王不必担忧。”晏辞笑了笑,又偏头沉思片刻才记起君屹方才说的话有些不对劲,不免问道,“摄政王离开京城陛下可知晓?”   君屹不答晏辞便也明了。   她想着便觉奇怪,即便是因为晏染担忧,随便打发个人来便好,何须他亲自来,更何况还是瞒着晏璟来的。   若是换个人倒也罢,偏生是君屹。他是摄政王,又是晏璟忌惮的人,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京城难免惹人怀疑。   “摄政王好大的胆子,莫不是……”晏辞轻啧一声,若是眼上没有那层白纱,君屹兴许还能瞧见她戏谑的眼神,“太过担忧我,竟连陛下都顾不上了。”   君屹一怔,目光幽幽地盯着托腮的晏辞,即便看不见她的眼神也能看懂她嘴角玩味的笑意,忍不住轻笑一声应下:“微臣确实很担心殿下。”   晏辞轻哼一声并不答话,可空气中竟弥漫着一股子诡异的气氛,起码在南秋看来是诡异的。   她看了看晏辞又瞧了瞧君屹,忍不住撇了撇嘴,按捺住想要摸胳膊的手道:“奴婢去给您端药。”   “嗯。”晏辞轻声应了,听着南秋出去阖上了门,耳朵微动。   君屹走近了些打量晏辞,见她面色倒是并无不妥,稍稍放心了些。才想问问晏辞是因何事受伤又忽然想起要离开的那日,她神色异常似乎是因鲁魏而起,霎时明白了。   “是鲁魏吗?”君屹问。   晏辞按了按太阳穴,似乎有些苦恼:“大意了,竟没想到会中了他的招。”   鲁魏表面瞧着并没有伤到她,暗地里却是动了手脚,从始至终他的意图就不是手中的匕首,而是碰到晏辞肩膀的那一下,再想想他被制住时得意的笑便也能想通了。   晏辞提及这事便忍不住摇头,过了几日舒坦日子就这么轻易中了招,真是没用。   抬眸瞧见君屹沉思的模样晏辞唇角微勾:“幸而南秋在,如今已没事了。不过有件事得请摄政王帮忙。”   君屹挑眉,只见她指尖理了理袖摆,面色平静,淡声道了一句:“此事还请摄政王不要告诉陛下。”   “陛下日理万机,这点琐碎小事还是不叨扰为好,还望摄政王替我保密。”不等君屹问,晏辞便先一步解释道。   君屹只好点头。   南秋叩了叩门提醒:“殿下,该喝药了。”   “好。”晏辞话音才落南秋便将药端了进来。   即便隔着几步远君屹也能闻到苦涩的味道,却见晏辞眉头未动半分,将药一饮而尽,看这架势倒像是喝惯了。   君屹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了,看着晏辞的目光突然变得复杂起来,稍作思考便道:“殿下喝了药还是稍作休息为好,微臣便不叨扰了。”   “也好,摄政王如今来了便留几日吧。”   南秋看着君屹出门,悄声靠近门透过缝隙瞧了瞧,见他站在院子外一动不动便又回到晏辞身边。   她替晏辞拭了拭嘴角药渍,迟疑片刻才问:“殿下为何留摄政王?如今难道不是他越早离开越好?”   “路途遥远,他又因担忧前来,才见了面便将他赶走,未免太过失礼。”晏辞答。   南秋垂眸打量她的神情,却见她神色如常,却仍是忍不住嘀咕:“谁知道他究竟是因为什么来的。”   晏辞挑眉:“你好像对他意见很大。”   “奴婢不敢。”南秋抿唇,思索许久才缓声道,“只是瞧着不像好人罢了。殿下每次碰到摄政王似乎都没什么好事儿,更何况摄政王还是百姓口中的凶神,殿下还是离他远些为好。”   “凶神?”晏辞突然有了些兴致,“这倒是没发现。”   许是君屹在她面前一向有所收敛,她竟没发现这所谓的凶神是如何得来的。   “奴婢也不过是从茶馆闲聊的人口中听来的,是真是假且不论。奴婢也只是觉得离摄政王近会有危险,殿下如今这副模样,再也经不起折腾了。”南秋叹了口气,又忧愁道,“摄政王见您受伤,会不会告诉陛下……”   “不会。”晏辞答得果断,让南秋都是一愣。   袖中的手忍不住紧了紧,南秋又道:“殿下莫不是忘了,您与摄政王可不是什么知心好友,而是敌人。”   晏辞轻笑一声:“南秋多虑了,我明白。”   南秋点头,也不再说,悄然退出了房间,未曾注意到晏辞点在桌上忽而绷直的指尖。   屋外,君屹正坐在亭子里喝茶赏花,有一句没一句地同云昭聊着天。   “瞧着脸色不大好,可是遇到了什么难题?”君屹抚着茶杯问。   云昭不语,只是眉头紧蹙。   君屹望了眼屋子,勾起唇角问:“是与南秋姑娘起了争执?”   提及此事云昭便觉气结,忍不住想吐槽几句却又顿住,叹息似地道了一句:“习惯了。”   “你们跟在殿下身边很久了?”   “南秋跟得久些,殿下幼时便一直在身边陪着了,我与应霄皆是出宫后才跟的殿下。”云昭答完瞧了瞧一脸沉思的君屹,忍不住问道,“摄政王为何来这儿?我不是殿下,思考得没那么多,看问题也浅显。”   云昭一顿,继续道:“摄政王可别说是出于臣子的心担忧殿下,殿下信不信我不知道,反正我是不信。”   “摄政王千里迢迢来着就为了见殿下,若是没什么大事……”云昭犹豫地看着君屹,虽不惧怕却又觉得问出来有些奇怪,可不问又好奇,思来想去还是问,“摄政王是不是喜欢我们殿下?”   君屹诧异挑眉,没料到云昭竟是这样的性子。不过想想也不奇怪,他并不是宫里出来的人,想来过去也是自由惯了,不喜欢那些礼数,有了困惑便只想着解惑,这般直来直去倒也不错。   只是这问题让他不知如何回答,他忽然又想起闻灼的话来。   闻灼笑他想却不敢说。   那么他所想的又究竟是什么?   君屹还没开口便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转头望过去只见南秋站在门外盯着这处一脸沉思,犹豫片刻才走过来行了礼道:“方才有些失礼,还望摄政王不要见怪。”   “南秋姑娘不必多礼,本王并未挂在心上。”君屹答。   南秋微微颔首转向云昭,狠狠剜了他一眼,吓得云昭急忙转头吹口哨,佯装轻松。   “应霄不在?”君屹忽然想到。   南秋和云昭都是一愣,倒是南秋最先反应过来笑道:“应霄去处理私事了……”   话音未落,院外忽传来异声。   沉重的喘息声在幽静的木屋里显得格外清晰。   三人同时转头望过去,只来得及瞥见一个猝然倒下的身影,虽未瞧真切,他们的第一反应竟皆是应霄。   南秋和云昭脸色一变,急忙将应霄搬进屋里。   才将衣服褪下,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充斥房间,让人忍不住拧眉。   应霄的后背有大片血痕,似乎是被猛兽的利爪所伤,几乎露出森森白骨。   南秋瞧他这副模样忍不住眼眶一红,竟是未有旁的动作。云昭偏头看了她一眼,忽然明白了她的想法,伸手握住她的手。   南秋这才回过神来,颤抖着叫云昭去端水,又转向君屹,君屹了然退出去。   屋内,南秋手脚麻利地为应霄处理伤口,待处理好伤口后已是满头大汗。她擦了擦沾满血迹的手探了探应霄的脉,终是松了口气。   “你如今成熟了,处理些棘手的伤来竟是越发厉害了,殿下瞧了也欣慰。”云昭夸赞。   南秋眉心却有忧愁,不禁自嘲一笑:“可我宁愿从未处理过这种伤。”   “别说这样的话,若是叫殿下听了去,又该恼你自责。过去的事便让它过去,只要日后不再发生便是最好的了,我一定会保护好殿下的。”云昭安抚几句又看向榻上气息渐渐平缓的应霄,皱了皱眉头又道,“不过应霄如今伤得这般重,想来那药是真的难寻,可还有别的法子?”   南秋摇头。   “那我再去试试,只是应霄和殿下如今这般,你须得累些了。还有摄政王……”云昭顿住,突然不知该如何嘱咐南秋应付这么多琐碎的事儿。   “应霄都取不回来,你去也只是徒添伤亡罢了。”南秋苦涩一笑,捏着被血浸红的手帕转身出去,“这动静想来殿下早就醒了,若是问起,你便说应霄已经无碍了,叫她舒心。我再去翻翻古籍,总会有办法的。”   门外君屹负手而立,听见脚步声转头瞧过来。   南秋极为勉强地勾起笑来:“摄政王随便坐坐,奴婢还有事儿,便先回屋了。”   话音落下便要走,却被君屹唤住:“南秋姑娘留步。”   “云昭所说的药,如今在何处?” 第35章 ……   “应霄如何了?”才踏进屋子晏辞的声音便传了过来,南秋转头瞧过去。   只见窗子半敞,晏辞倚在窗边支着脑袋,看样子倒像是在发呆。   南秋反身阖上门,嘴里念着:“没什么事儿了,休养休养便好。”   晏辞微微颔首又道:“时辰不早了,请摄政王来用膳吧。”   南秋抵在门上的手忽而一顿,又状若无事地将手中的吃食放下,低眸笑了笑说:“摄政王说有要紧事儿出去了,过几日再回来。”   这话叫晏辞眉心微蹙,面上满是困惑,她微微偏头面向南秋的方向,轻声命令:“走近些。”   南秋乖顺地走近了几步,还未开口便听晏辞语气一冷:“你有事瞒我。”   空气仿佛都停滞了,南秋呼吸一窒,又极快地勾起微笑佯装无事,可对上晏辞严肃的模样时竟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向来知晓晏辞心思细腻,有些事瞒不过她,却也没料到真到这一刻时竟会这么难。   “南秋。”晏辞的声音很轻,与平日里呼唤似乎并无不同,却叫南秋心头一颤,犹疑许久才如实道:“摄政王去寻药了。”   晏辞一怔,显然未料到竟是如此回答。她方才还想着君屹来得匆忙去得也匆忙,真是奇怪,却也没有心思多想。   她如今虽眼盲,耳朵却听得真切,脑子也还是好使的。南秋了解她,她又何尝不了解南秋。   自进来时,南秋行为举止如常,可话间却又透露出一股子小心翼翼。她待君屹态度不好,如今提起竟有几分好颜色,着实古怪。   晏辞也想着,许是君屹说了什么话行了什么事叫她改了态度,可没想到会是这般。   沉默许久晏辞才皱着眉头叹了一句:“你糊涂。”   她唇角紧抿,满是不虞,呼吸间还带着隐隐的怒气。   南秋何时见过她这般模样,一下子慌了神,急忙解释:“奴婢与云昭说话时未料到会被摄政王听见,他再三提及那药,奴婢拗不过便告诉了他,谁成想他竟会亲自去。”   晏辞指尖点在窗沿上轻声问:“你真没想到?”   南秋身子一僵,面上满是小心思一下子被戳破的心虚,她抬眸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晏辞,忽然屈腿跪在了她脚边:“是奴婢一时糊涂,想着应霄身手这般好都受了如此重伤,若是云昭去想来也是白跑一趟,还落得个伤残的凄凉。可殿下又是非那药不可,恰逢摄政王问起……”   她的心思倒也明了,能够不折自己的人手去得这样的便宜,何乐而不为?更何况……   “摄政王此去若是带不回药,便可能死在那里,对殿下来说不也是好事吗?若是真能拿回来,殿下的身子便能有所好转,如此算来又是一桩好事。”南秋小心翼翼地说着,偶尔抬眸打量晏辞的神色,却见她面色如常,只在听了这话后嘴角的笑意略有些讥讽。   “那你可曾想过,他若是真的带回了药,便是对我有恩,我日后又应当如何报他的恩情?是在除掉他时手下留情,还是化敌为友共赴前程?”晏辞话中带着笑意,却又夹杂着彻骨的寒凉,让南秋脑中空白了一瞬,可竟又觉高兴起来。   她本以为晏辞恼她是忧心君屹的安慰,不舍得让他受伤,可如今听来殿下待摄政王并非她所担心的那般,殿下仍是那个殿下,如此这般便是最好的。   她虽考虑欠妥,做错了事,惹恼了晏辞,可她又心甘情愿因此受到惩罚。   南秋压下眼底笑意仰头瞧晏辞,虽知她看不见自己如今的模样,却仍是可怜巴巴地扯了扯衣角道:“殿下,奴婢知错了,甘愿受罚。”   晏辞有些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想说几句狠话斥责一番,一时间竟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南秋的小心思晏辞多少猜到了些,站在她的角度这似乎称得上是最好的办法了,她又是出于担忧,虽考虑欠妥,可自己并没有责怪的道理。   “罢了。”晏辞叹了口气,终是不舍得得说什么重话,只拍了拍南秋的手柔声道,“我有些饿了。”   南秋轻轻嗳了一声,麻溜地起身将吃食端到晏辞身边笑道:“晚膳一会儿便来,奴婢今日做了好些糕点,殿下先尝尝喜不喜欢,若是喜欢奴婢赶明再做些。”   晏辞应了声,尝了糕点又用了晚膳,任由南秋劝了几句便打算躺下。   她面上瞧着与平日里并无两样,可心底竟觉烦闷,一时半会又不知因何烦闷,索性不再想,只将外衣褪下挂在一边,却忽闻一阵清脆的声响,像是什么东西顺着衣服掉了下来。   蹲下身子摸索许久才触到一个冰凉的玉瓶,让她本能地缩了缩指尖,想了半晌才捡起来,打开闻了闻方才想起这是君屹赠的丹药。   晏辞神色怔忪,思绪突然凌乱起来,捏着玉瓶的手不由得紧了紧,良久后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将玉瓶塞了回去。   *   君屹回来的那日天色很好,雨后初晴,天边弯了道彩虹,让人瞧着心情也好。   彼时晏辞正一手抚着茶杯,一手撑着脑袋打量院子里练功的云昭。她的眼睛休养得很好,虽然还不比先前却大致能够看得清晰。   仿若心有灵犀一般,她的目光在君屹的身影出现的那一瞬便落在了他身上。那人似乎是站在了光影底下,静默地对着她弯了弯唇角,眼神温柔。   走得近了晏辞才觉不过几日未见他便憔悴了许多,脸上添了不少伤痕,风尘仆仆裹挟着疲惫而来,唯有眼底还带着笑,竟比先前还要柔和几分。   晏辞张了张嘴,想问一句回来了又觉得自己糊涂。他就这么明明白白地站在自己面前,可不就是回来了吗?   君屹也不开口,只是默默瞧了晏辞一会儿后将怀中的药草递了过去,待她接下身形控制不住地晃了晃便要倒下。   晏辞心中一紧慌忙接住,却在接住的瞬间嗅到了浓浓的血腥味,仓皇抬手便是温热的血,浸透了君屹整个后背。   她茫然地抬头看向南秋,让南秋的脸色狠狠一变,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只招呼着云昭将君屹送进屋里,好一番清理后才看向晏辞宽慰道:“殿下放心,摄政王受的都是皮外伤,晕过去想来是因为太累了,睡一觉便会醒了。”   晏辞淡声应了,将南秋等人撵走才在床榻边坐下,垂眸打量君屹。   君屹确实是累了,脸上的疲惫是遮也遮不住的,不用想便知道他这几日经历了什么。他如今眉眼乖顺,比醒着的时候看起来讨喜得多,也没了嬉皮笑脸与油嘴滑舌。   这让晏辞忽然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她虽分不清楚,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君屹出现的那一刻她是喜悦的,但也是慌张的。   她既怕他出现,又怕他不出现。   晏辞长长地叹了口气,眼神复杂地盯着君屹,心中微微一动,抬手点上他的眉心,顺着眉心滑向鼻梁,最终落在唇上……   君屹的好皮囊她并不是第一次注意,可如今却是看得最真切的一次,真切到她的手指会因为落在他温热的脸颊上而微微颤抖,然后生出几分不应有的念头。   他这样一个人,若是……   晏辞骤然止住了脑海中的念头,指尖也仿佛被火灼了一般疼得厉害,她狼狈地蜷起手指便要缩回,却被一双微凉的手覆上,温柔而坚定地舒展她的手指,重新抵在了唇上。   “殿下是想做什么?”   略带戏谑的声音传入她耳中,让她仓皇抬头,措不及防地撞进那双含笑的眸中。   晏辞只觉脸颊突然烫得厉害,仿佛做了坏事被人抓包一般,只想找条地缝钻进去,可偏生那人还不依不饶地问她:“殿下怎么不继续了?”   “殿下脸好红,可是想到了什么不能说的?殿下想做什么微臣都依,只要殿下肯说。”君屹低声催促着,看着晏辞绯红的脸颊,唇角的笑越发肆意了。   温热的呼吸喷在晏辞指尖,让她不自然地绷紧了手指,眼神有些飘忽地落在他唇上又极快地移开。她用力想要抽回手指,可君屹却没有松手的意思,执拗地握住她的手,说出的话竟像是哄骗。   “微臣如今受伤了,挨不住殿下一招,殿下说几句好听的话哄哄微臣好不好?”君屹轻嘶一声,仿佛疼得厉害,眼睛却是转了转又显出可怜的模样道,“再不然殿下将方才想做却没做的事做完如何?”   “若殿下不做,微臣来做,如何?”君屹手下稍稍用力将晏辞拉近几分,察觉到她未抗拒不禁轻笑出声,凑近了些打量她的模样。   晏辞眼上的白纱没了,眼神澄澈地映出他的笑来,与他记忆中的模样相差无几。不过如今面色通红的样子,倒是他没见过的娇艳。   她如今这副模样是因他而起,这样的认知让君屹的心满满都是喜悦。他的目光不禁落在她因诧异而半启的红唇上,心中微微一动仰头迎了上去。 第36章 ……   晏辞竟从未发现自己是个耳根子这么软的人,君屹不过是说了几句话便能叫她心慌意乱,忍不住暗啐自己没出息,还没开口缓解尴尬便见君屹的脸庞陡然在眼前放大,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若换作平日,兴许君屹还没靠近她便出手了,可今日不知是鬼迷心窍了还是看他受伤起了恻隐之心,竟未推拒,只愣愣地受着。   可几乎是君屹凑上来的同时,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云昭的声音仿若平地一声惊雷,让晏辞心尖猛地一颤,抬手便想推开君屹却被他扯得半跌在榻上,勉强才撑住胳膊垂眸瞧他。   “殿下是在害怕吗?”君屹的指腹暧昧地摩挲着她的唇瓣,一抬眸便对上晏辞略显茫然的眼神,眼底的光忽而一暗,变得晦涩不明,几乎是蹭着她的唇角低喃,“到手的便宜,微臣从来不会放过。”   还未反应过来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晏辞便觉唇上一软,一瞬间心跳似乎都停了。眸子倏地瞪大,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按在榻上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这吻如蜻蜓点水般温柔却不显轻浮,反而叫人心绪杂乱,神思不定。   君屹错开她的唇抬眸瞧她,微凉的指尖柔柔地按在她眼角,呼吸沉重而灼热,眼底的怜惜几乎要溢出来了,让晏辞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接着,她听到了自己极为冷静地问了一句:“君屹,你可知自己如今在做什么?”   他勾了勾唇角并不回答,只由衷地夸赞道:“殿下的眼睛生得真是好看,先前覆了层白纱时微臣在想,若是殿下看不见了,这世间便少了万千颜色。可如今殿下看得见了,微臣竟生出了几分自私的念头。”   声音清冽,听得晏辞耳热,脸也热。   她不问这念头是什么,君屹也不解释,只是两两相望,情意万千。   冷风钻进来吹得她更觉脸热,外头是云昭疑惑的声音,耳畔是一声更甚一声,格外清晰的心跳声。   晏辞一时有些分不清这究竟是她的心跳还是君屹的心跳,只觉如今的情况超出了她的掌控,让她莫名烦躁起来。   她抬手想推开他,君屹却已是先一步松开了手,将她稳稳地推了回去,唯有指腹还留恋般地摩挲了一下她的手腕。   晏辞低眸瞧着还残留着君屹指尖温热的手腕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角,再抬眸看向他时只见他唇角笑意清浅,眉梢微微挑起竟像是挑衅。   也不知是无奈还是羞恼,晏辞冷笑一声,还未开口便听君屹讨好地笑了笑,轻声提醒道:“殿下,云昭还在敲门呢。”   一踏进屋里云昭便觉气氛诡异,转头瞧了瞧榻上一脸微笑的君屹,又看了看榻边面色冷淡发丝却有些凌乱的晏辞,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本想琢磨一会儿,可晏辞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不耐烦,让他不敢多想,只道:“南秋叮嘱,摄政王的伤须得勤换药。”   晏辞看着云昭手中的药点了点头,才要起身给他腾位置便觉袖摆被轻轻扯了扯,转头就见君屹在云昭看不到的地方委屈巴巴地眨了眨眼睛,一时语塞。   “将药放下。”晏辞沉吟片刻才道。   云昭一怔,起先还没理解晏辞的意思,待明白时脸色忽然变得古怪起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晏辞懒懒抬眼,吓得他急忙放下药转身就走,嘴里还念叨着:“辛苦主子了,属下这就走。”   看着云昭的背影,君屹嘴角扬起一抹得逞的笑,转头就对上了晏辞审视的目光,笑容霎时僵在嘴角,心虚地哼哼几声:“殿下,微臣伤口疼。”   “若是摄政王不说,我险些忘了摄政王还有伤在身呢。”晏辞温柔一笑,“摄政王看起来可是健康得很呐。”   君屹又惨兮兮地哎呦了几声,惹得晏辞眉头一皱,看着他这副模样又觉无奈,沉默着替他上药。   他的伤确如南秋所说,只是皮外伤,可瞧起来还是让人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她忽然想起上一次君屹受伤,那时他是故意装得虚弱,让她心生怜悯替他上药。如今这一次也未必真就如此严重,可终究是因她而起,让她觉得说几句重话都有些罪过。   晏辞叹了口气旋开药膏涂抹在他的伤处,药膏冰凉,冷得君屹打了个激灵,转头去看她。   只见她面色如常,眼眸微垂,眉心似蹙非蹙,唇角微勾,似笑非笑。又许是天性冷淡,即便是笑着的,也会平白透露出一股子生人勿近的疏离来。   这让君屹忽然觉得晏辞明明靠他很近,却又好像离他很远,很不真实。   察觉到君屹的注视,晏辞抬眼看他,思考片刻才问道:“摄政王是个聪明人,为何要亲自去寻药?”   依着君屹的头脑,不可能猜不到南秋的想法。她觉得,就如同南秋所说的那般,他死了于她而言是好事。同样的,晏辞死了,对君屹的狼子野心来说也算是一桩好事。   可他却还是去了……   晏辞起初想过这个问题,她自觉看不透君屹,自然也猜不出缘由。想着待他回来问上一问,却又并不觉得能够问出真正的答案来。   君屹这样的人,也许只会笑着敷衍她,说上几句君臣之礼来。   如今却又觉得,君屹的野心也许比她想得还要大……   “殿下认为呢?”君屹一怔,反问。   晏辞不语,手下却未停,连目光都别开了,让君屹面色一沉。他抬手握住晏辞上药的手,迫使她抬眸直视自己。   “殿下觉得微臣方才是在开玩笑?”君屹眉头紧蹙,一脸严肃地问道,“在殿下心中,微臣就是个登徒子吗?”   “你不是吗?”听了这话晏辞眉梢微挑,眼底现出几分笑意来。   君屹愣住,不由得开始回忆自己之前究竟是行了什么事竟让晏辞产生了这样的误解,想解释一番又不知从何说起。   “摄政王年轻气盛,正是气血方刚的时候,偶尔产生冲动还是可以理解的,不必放在心上。”晏辞淡然开口,不过是简简单单的话却让君屹双目赤红。   方才云昭进来时君屹便知道,若是不留下晏辞,今日之事也许便会不了了之,他并不想这样。   现在听了晏辞的话他才明白,她真的并未将方才的事放在心上,只是当成了一个误会,一次冲动。   他想告诉晏辞,那个吻并非冲动。   可晏辞却没有给他机会,只是垂眸轻笑一声,挣开他的手施施然起身,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摄政王有伤在身,还是早些休息为好,我便不叨扰了。”   “殿下是在逃避吗?”   “摄政王多虑了,我并没有什么需要逃避的。”晏辞脚步一顿淡声应答,凝视他片刻又道,“反倒是摄政王应该想清楚一点。”   晏辞说得不够直截了当,君屹却是明白了。他未再挽留,只怔怔看着晏辞走出房间,胸口仿佛被重石压住一般喘不过气来。   院子里南秋正在摆弄晒干的药材,云昭抱着剑靠在栏杆上嬉皮笑脸地同埋头劈柴的应霄说话,应霄撇了撇嘴角推了他一把,叫他离远些。   听见门响,三人同时转头看过来,对着晏辞弯弯嘴角,眼开眉展。   方才的烦乱在刹那烟消云散,晏辞忽然觉得,这样很好,若是染儿也在,便是刚刚好。   “殿下可是乏了?”南秋擦了擦手斟了杯茶递到晏辞手边问道。   见晏辞摇头她又问:“殿下今日可有什么想吃的,奴婢去给您准备。”   “歇歇吧,如今时辰还早。”晏辞拉住她的手制住她的动作,眼底笑意清浅。   南秋诧异挑眉,忽然觉得晏辞今日好像有哪里不一样。她转头看了一眼君屹的房间,又低眸看了看晏辞,眼眶竟是一热,小声应了声:“嗳。”   埋头劈柴的应霄手下一顿,握住柴刀的手又紧了些。就连云昭听着声音也不禁转头看了南秋一眼,忽然敛了原本懒散的动作,一本正经地站直了身子。   晏辞却似乎没有注意到他们三人的神色,只偏头看着应霄问了一句:“应霄的伤如何了?”   “没什么事儿了,多谢主子关心。”应霄答。   “那便好。仔细算来在这里待得已经够久了,该派人去接染儿了,若是再晚些恐她又忧心。”晏辞点了点头,目光在云昭和应霄身上来回扫视,思考片刻才道,“还是云昭去吧,路上小心些。”   “属下明白。”   晏辞摩挲着茶杯不再开口,只是看着桌面发愣。她不开口,南秋等人自然也不开口,只是静静地等着,静静地陪着。   南秋悄悄打量晏辞的神情,知晓她这是走神了,心里没来由地一紧,竟忽然想起君屹回来时她的模样。   那时晏辞也是这副模样,一脸茫然。   在她的记忆中,晏辞总是云淡风轻的,即便是在危险面前也是不动声色,未曾露出过这般迷茫的表情,可如今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如此,还是为了一个男子。   这是南秋一直不愿意承认却不得不承认的,她的殿下待摄政王终究是不同的。   可是不该是他,也不能是他。   君屹那样的人,如何能够配得上她的殿下?   “殿下……”南秋张了张嘴,手稍稍抬起还未碰到晏辞便被云昭拽住。   她转头看向云昭,却见他摇了摇头,唇角不禁抿起,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强忍着未落下,良久后才笑着说道:“奴婢去给您端些茶点来。”   南秋离开的脚步仓惶,云昭担忧地拧了拧眉,抬脚跟了上去。   应霄看着他们二人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道:“殿下是不是喜欢摄政王?”   晏辞一怔,待听清应霄的问题后眉头一拧,目光幽幽地望向他,冷冷勾唇:“你伤到脑子了吗?”   “摄政王能为您豁出性命,主子当真就一点也不心动?”应霄又问。   晏辞仿佛是听到了好笑的话,不禁垂眸轻笑一声:“这个世界上替我卖命的人很多,我心动不过来。”   听了这话,向来不苟言笑的应霄都忍不住苦笑一声:“有时候真觉得殿下太过绝情了。”   “应霄。”晏辞眉心微蹙,眯眼上下打量他一番才道,“你今日有些奇怪。”   “你这是在为君屹鸣不平?”   “属下不敢!”应霄急忙跪下。   晏辞却并未恼,只是敲了敲桌面勾起唇角反问:“那你觉得我应如何回报君屹?是招入麾下,还是……”   “以身相许?” 第37章 ……   晏辞单手支着脑袋,低眸看着地上的应霄,眼底笑意清浅。   她的声音很轻,也似是含着笑的,若是抛开身份,听来倒真像是句玩笑话,可放在当下却让应霄惊出一身冷汗。   “若是能招入麾下,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可是摄政王的野心……”晏辞自顾自地念着,目光幽幽转向房门掀了掀唇角,“可没有这么小。”   “至于以身相许……”   “主子息怒,属下知错!”晏辞还未开口,应霄便慌忙出声打断。   他今日可真是鬼迷了心窍,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又也许是知晓其中凶险,所以看待将药取回来的君屹时竟多了几分敬佩。   他是看不懂晏辞和君屹的想法的,只觉能为晏辞做到这般,君屹也许很喜欢殿下,那么殿下对他呢?又是怎样的想法?   “我说你错了吗?嗯?”晏辞声音一沉质问道。   应霄心里一惊,下意识连呼吸都放缓了。   晏辞嗤笑一声,眼神忽而晦涩不明起来,她抬指点着杯口缓声道:“你跟了我这么久,明知我不喜欢听这样的话,却还是说出来了。应霄,我该说你勇敢,还是愚蠢?”   应霄垂头不语。   “做好你该做的事,不该你管的事少管。诚然如你所说,我是个绝情的人,这也就意味着杀你,对我来说并不是一件很难抉择的事。”晏辞冷眼瞧他,说出来的话叫人心寒却又是残忍的事实。   应霄心中明白,晏辞向来都是这样的,他于她而言,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下属。不过他当初选择忠于她时不正是看中了这一点?   成大事者,做事果决,不被感情所牵绊。   “属下明白。”他开口应下,沉默着继续手头的事。   晏辞的目光却未挪开,只是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他一会儿才垂眸看着手中的茶杯,轻笑一声。   *   翌日清晨,枝头的鸟儿还未鸣屋外便有了动静。   晏辞偏头瞧了瞧禁闭的房门,门缝中斜斜地投出一道人影来。   那人呼吸很轻,像是刻意压低了一般。   若是碧玉,她会敲门。而应霄,不会在清晨扰她。至于云昭,昨日便动身去接晏染了。   所以屋外站着的,是君屹。   晏辞默了默,起身抚平衣角的褶皱走向门口。指尖才触上门便觉他的呼吸又静了几分,她垂眸掩下眼底笑意打开了门,刚抬眸便撞进君屹平静的眸中。   他沉默地看着她,抖落一身寒意,平日里的嘻笑今日竟全然不见。   这副模样,像是来道别的。   果不其然,君屹缓缓开口:“林慕递了信来,微臣要回京城了。”   晏辞落在门上的手顿了顿,随即笑道:“那便祝摄政王一路顺风。”   君屹微微一笑:“殿下早些回去,微臣在京城等您。”   “好。”晏辞应声,默默看着他转身走向院外又顿住脚步。   “殿下。”君屹突然唤道。   晏辞疑惑,只见君屹唇角笑意渐深:“微臣会很想念您,所以还请殿下也挂念微臣一些,权当……”   君屹顿了顿,眼底的笑意温柔得几乎让人溺进去:“权当是对微臣的一点施舍。”   晏辞挑眉,待反应过来时君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眼前。她不禁垂眸笑了笑,不知该说他聪明还是狡猾。   他们谁都未曾提及昨日的事,仿佛是心照不宣一般。   晏辞不提,是因为没有必要提,她并没有想好如何应对,更不会因为吻了一下便撒泼要他负责。   至于君屹为何不提,晏辞想着,兴许是想清楚了,觉得承不住她的情,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难免有些难堪。   可方才那话,却又叫她看不明白了。   晏辞不喜欢猜人心思,觉得麻烦又无用,况且并不重要,索性抛在脑后。   云昭没几日便将晏染接了来,晏染才见着晏辞便红了眼眶,扯着她的衣角悄声数落,数落完了自己又委屈,让晏辞一阵好哄。   晏染除了待在京城便是待在静明寺,瞧什么都觉稀奇有趣,晏辞乐得随她的兴趣便陪着她在下河村周边走了几日,虽不够尽兴却也满足,直念着下次也想随她出来。   晏辞自然是一一应下,抬手掩了掩略有些刺眼的阳光,领着她在树荫下坐下问着:“近来如何?可曾有人欺负你,或是遇着些琐碎烦心事儿?”   “姑婆这便是多虑了,有您和皇兄在,谁敢欺负我!”晏染蹙蹙眉尖嘟囔着。   “那便好。”晏辞轻笑一声,又问,“你皇兄近日如何?京城可有发生些什么大事?”   “皇兄吃好睡好,十分妥当。”晏染答,“不过有桩事不知算不算大事。”   “这几日摄政王感染了风寒,没去皇宫,整日都在王府中养病。皇兄似乎十分惦念,每日都会派人去探望。”   晏染顿了顿,有些困惑地偏头瞧她,继续道:“不过摄政王这病来得也着实有些奇怪,白日里我才瞧见他,看着并无病症,晚上便忽然病倒了,竟是好几日都不见好。”   “没想到摄政王瞧着身强体壮的,竟……”晏染四下里瞧了瞧,确认没什么人偷听才贴近晏辞耳边嘀咕,“这般虚。”   晏辞闻言挑眉,唇角不禁抿起,却并不作评价。   君屹这病来得自然是突然又久久不愈,他在这里又怎么分.身回去上朝?   “真是可惜了摄政王一张好脸,日后可真是苦了摄政王妃了。”晏染忍不住摇头叹息。   “宫里的嬷嬷教的竟都是些这样的话?还是将静明寺的师太平日里训诫的都忘了,留的尽是些红尘之事?”晏辞诧异地看向晏染,未曾料到她竟这般口无遮拦,不免有些质疑。   晏染的脸霎时红了,不好意思低头地绞着手指喏喏道:“我瞎说的,姑婆,我知错了。”   晏辞抬手赏了她一记暴栗,晏染吃痛捂着脑袋抬眸看她,眼眶里蓄了泪水,让晏辞一下子心软了。   “日后注意些,莫要说这种话。”晏辞拨开她的手,轻轻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叮嘱道。   晏染乖巧点头。   *   君屹离开京城后,林慕按照他的吩咐打点府邸,也托人替他向晏璟告了假。   晏璟听后隔三差五便派人送来补品慰问,明面上是身为君主对臣子的关心,实际上却是试探。   林慕在君屹身边待久了,自然也是个人精,想法设法糊弄过去,好说歹说也撑了些时日。   可这病若是久了难免惹人怀疑,便忙递了信唤君屹回京,自己则依旧体体面面地应对接二连三上门的官员,心里却难免嘀咕着叫王爷多给他些俸禄。   照例,林慕一早便在王府门口候着了,猜测着今日来的又会是哪位官员,又当如何应对。   正想着,一辆精致华贵的马车缓缓而来,与前几日那些瞧着似乎并无不同,可林慕却是困惑地拧了拧眉。   他的目光落在随车而行的人身上,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定睛再看,脸色不禁一变。   随行的二人,一个面色阴柔,举手投足皆与平常男子不同,另一个则着了身太医院的官服。   他没瞧错,今日来的竟是晏璟身边的张公公以及宫里的御医。若只是他们自个来,乘着马车便可,偏生是徒步,那么能叫他们这般的只有金銮殿内的那一人。   马车却在快要靠近王府时停下了,张公公捻着兰花指撩开车帘,托着那人的手肘扶他下来,嘴里还念着:“爷,小心些。”   那人即便着了身最不起眼的玄衣,周身气质也是难掩,不是晏璟还能是谁?   林慕额角竟不由得渗出几分薄汗来,他赔笑迎上:“陛……”   察觉到晏璟斜斜地瞥了自己一眼,舌尖不禁抵在上颚顿了一下,话音一转唤道:“公子。”   林慕迎着晏璟进府,手在身后挥了挥命人将府门阖上,又叫人端茶递水一番伺候。   晏璟在院中坐下,目光四处打量一番,也不开口,整个人悠然自得。   而林慕的心险些从嗓子眼跳出来,平日里有君屹在,见着晏璟倒没有这般畏惧。可如今君屹不在,林慕的膝盖竟有些不受控制地屈下,恨不得一直跪着。   “属下参见陛下,不知陛下亲自前来,有失远迎,属下罪该万死。”林慕跪在他身前道。   “起吧。”晏璟垂眸瞧他,问道:“你家王爷呢?”   林慕心里一惊,解释道:“王爷感染风寒,如今还未痊愈,不敢惊扰龙体。”   “无碍,朕今日请了太医来给你家王爷瞧瞧,带路吧。”晏璟话才落下,身后的御医便适时地踏前一步对着林慕微微一笑。   “陛下龙体尊贵,使不得!若是感染了风寒,属下十个脑袋都不够赔罪,王爷必然也会自责。”林慕大惊,急忙制止。   晏璟平静地瞧着又跪在地上的林慕,难得有耐心解释道:“不碍事,朕今日亲自前来就是为了探望你家王爷。一来是因为朕几日未见他心中着实有些牵挂,二来也是想好好瞧瞧究竟是什么样的风寒,竟将朕的王爷弄得如此狼狈。”   林慕听了却未起身,呼吸心跳都未曾凌乱半分,可究竟有多为难只有他自己知道。   如今君屹还未回来,若是晏璟进去瞧了,那便完了。   “还请陛下三思啊!”林慕担忧地瞥了张公公一眼,希望张公公能好好劝上一劝。   张公公瞧见他的眼神,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还未开口便见晏璟脸色一沉,冷声问道:“怎么?朕如今想瞧瞧摄政王也需要经过张公公的同意了?”   “奴才不敢!”张公公急忙跪下。   “你觉得呢?”晏璟的眉梢轻轻挑起垂眸看着林慕,唇角笑意阴冷瘆人。   “属下罪该万死!”林慕脸色一白。   “带路吧。”   话已至此,林慕推不推拒都是死路一条,只好爬起来引着晏璟往里屋走,只能在心里祈祷屋里伪装的王丰能够像样一点,别被瞧出破绽来。   一踏入屋子便有一股浓郁苦涩的药香扑鼻而来,床榻的帷幔散下,虚虚地遮住了床榻的景象,只能隐约瞧见一个隆起的影子。   “王爷,陛下来了。”林慕快步走近说道。   床榻上那人未有反应,倒是晏璟先一步开口道:“朕几日未见爱卿,实在是担心,今日特地带了太医来好好瞧瞧爱卿。”   话音未落,晏璟扫了身侧太医一眼,太医急忙上前,却又有些犹豫。   “王爷这风寒古怪,近距离恐有染上的风险,太医离得远些才安全。”林慕看出太医的迟疑,急忙开口解围,同时从帷幔内扯出一条胳膊来慎之又慎地交到太医手上,嘴上念着,“一定要小心,请吧。”   太医回头看了晏璟一眼,见他点头才伸手诊脉,时而叹息时而蹙眉又时而惊诧,好半晌才咂舌道:“摄政王这脉象好生古怪,似乎不是一般的风寒啊。” 第38章 ……   “哦?此话怎讲?”晏璟来了兴致。   “摄政王的脉象很正常,只是有些虚弱罢了,不像是得了风寒。”太医斟酌一番后才道。   晏璟的眼神紧紧盯着榻上那个影子,颇为愤怒地斥责:“庸医,胡言乱语!你这意思是摄政王在骗朕?怎么可能不是风寒?拖下去……”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摄政王的脉象确实如微臣所说,并无大碍。只不过……”太医迟疑了一瞬又道,“微臣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林慕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脑子里乱哄哄的,突然有点后悔让王丰好好喝药,这么快就治好了风寒,却又没明白屋里怎么突然就多了血腥味。   王丰是何时受的伤?   帐内那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反应,帐外的晏璟则是眼神诡异,唇角似乎是牵了一下又极快地落下,冷声问道:“爱卿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还是无人应声,晏璟的目光彻底沉了下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是摄政王自始至终都在骗朕,还是帐内的根本就不是摄政王?”   说话间,晏璟竟是踏前一步,抬手就想去撩帷幔。林慕呼吸一窒,根本来不及阻止,只能木木地站在原地等待惩罚。   可晏璟的手还未触到帷幔,帐内便传出一声极轻的笑来,低沉悦耳。   “陛下息怒。”慵懒的声音清晰地落入每一个人耳中。   晏璟的手猛地顿住,眼睁睁地瞧着一只手从里面撩开了帷幔。   那人衣衫半敞着靠在床榻上,发丝披散,肩上露出了包扎好却还渗着血的伤口。   他一手支着脑袋颇为悠闲,抬眸看着晏璟微微一笑,眸底却满是阴鸷:“陛下的太医不是个庸医,也没有胡言乱语。”   “微臣前几日遇到了刺客,受了重伤,担心陛下忧虑,故而才以风寒为借口。陛下应当……”君屹顿了顿,笑意渐深,“不会怪罪微臣吧?”   “若是陛下想,微臣可将那刺客带来亲自同您说,陛下认为呢?”君屹面向林慕,手指微抬就要吩咐下去。   “不必了。”晏璟收回手,担忧地打量君屹的肩膀道,“爱卿的伤严不严重,怎么还在渗血?太医,还不快快为摄政王重新包扎!”   “有劳陛下费心了,还亲自来这一趟,微臣真的是受宠若惊。”君屹微微颔首以示感谢。   “爱卿是朕的重臣,朕关心一下爱卿也是应该的,只希望爱卿不要怪朕现在才来。”晏璟垂眸轻笑,颇有一番关爱臣民的仁君风范。   君屹眉梢微挑:“陛下多虑了,微臣不敢。”   “那爱卿好好休养,朕便先回宫了。”   “恭送陛下。”   君屹微笑着目送晏璟,直到他的背影消失才将眼中的笑意敛去。   一旁的林慕震惊地瞧着眼前的一幕,好半晌没反应过来,只愣愣地盯着榻上的君屹,待太医处理好伤口离开才走近了些端详君屹的脸。   瞧了好一阵儿,林慕才笑道:“王丰,你的易容术何时变得这般厉害了?竟是像极了王爷,我都险些被骗过去!不过怎么声音也这般像,气势也像,我方才差点就跪下了。还有你这伤口怎么……”   他的手指还未触到君屹的伤口便被一个冷眼吓得缩回了手,迟疑片刻才唤道:“王……王爷?”   君屹眉头一皱,脸上满是不悦。   林慕扑通一声跪下哭诉:“王爷啊,您总算回来了,属下这几日过得好苦啊!属下好想念您啊!王爷您怎么受伤了,是不是殿下打您了,王爷……”   “够了。”君屹喝止,“自己去领赏。”   “得嘞!”林慕瞬间喜笑颜开,又觉得奇怪,“不过王丰去哪了?属下明明让他在这儿待着的,王爷您将他藏起来了?属下怎么……”   君屹抬眼:“下个月俸禄扣除,你话太多了。”   林慕一下子噤声,身子也是一僵,还没来得及哭嚎便被君屹凶狠的目光吓得狂奔出门,嘴里喊着:“没听见没听见,属下要提前把俸禄支出来了!”   君屹轻哼一声,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胳膊,靠在榻上吐出一口浊气,眉心疲惫难掩。   晏璟沉默地走出君屹的房间,穿过长廊跨出王府,却在门槛处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君屹的方向,眉心微不可闻地皱了皱。   张公公疑惑地瞧他,才要开口便见他已经踏出门槛,只是目光竟又落在了对面紧紧闭阖着门的太长公主府上。   “前几日殿下派人来接长公主时递了信来,说过几日便回了,陛下不必忧心。”张公公会心一笑,也不明着挑破,只是宽慰。   晏璟瞧了张公公一眼,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角,却并不回应,直瞧得他瑟缩才敛眸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向皇宫驶去,抵达宫门后所行之处瞧见张公公皆是避让,未敢窥探。   晏璟换了身衣裳去了御书房,看着四下无人张公公才颇为谨慎地开口问道:“陛下今日不是说要同摄政王聊聊天,怎么走得这般急?”   “摄政王有伤在身,还是不多叨扰为好。”晏璟答。   张公公了然点头,也不多问,只是提及君屹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眉头极轻地皱了皱,欲言又止地瞧了晏璟一眼,又垂下眸去,默默研墨。   晏璟一手拿着奏折,一手端着茶杯抿了一口,眼皮抬都未抬,只冷声道:“有什么话便说,这般模样是等着朕问吗?”   “奴才不敢,奴才只是觉得这话似乎不太妥当。”张公公急忙解释,眼看晏璟就要不耐烦了,只好如实道,“不知道是不是奴才多心了,总觉得摄政王似乎和之前不一样了。”   晏璟抬眸,眼神冷冽。   他并没有回答张公公的话,心却是一沉,就连捏着奏章的手都紧了几分。   君屹是不一样了,或者说,是跟以前一样了。   坊间传闻,摄政王君屹心狠手辣赤面獠牙。此话一半是夸大,一半是事实。从始至终,他在诸位大臣,甚至在晏璟眼中都是个狠戾的人。   晏辞放权离开皇宫后,年幼的晏璟继位,众臣举荐君屹为摄政王,代为执政。就连晏辞,竟也是同意的。   直到现在他仍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晏辞当初会答应留这样一个隐患。   当时几乎所有的政务都由君屹处理,而晏璟不过是金銮殿内的傀儡,直到近一两年才渐渐掌权。可即便如此,君屹的存在却依旧牵制了他。   晏辞回京后,君屹有所收敛,行事较之过去也随和许多,如今也只是原形毕露罢了。   至于原因,大抵是装累了装烦了,懒得装了。   在看到君屹时晏璟便觉得不对劲,他本以为是自己想错了,可如今听张公公提起才明白,那并非是自己的错觉。   手中的奏章被搁在案上,茶水也抖落些许,张公公慌忙替晏璟处理,未曾注意到他凝重的表情。   *   君屹在府中又休养了几日,直到伤好得差不多了才去上早朝。   他不在的这几日,朝中众说纷纭,明面上虽假模假样地去关心拜访,实际上却有不少人生出些别的心思,巴不得他永远别回来。   可君屹却偏偏不如他们的意。   看到君屹时,大部分人都是一愣,继而牵起笑意走近些慰问一番,其中真假不言而喻。   晏璟上朝时一眼便瞧见了站在前面的君屹,打量了他一番才开口慰问:“摄政王风寒初愈,应当多多休息,不必太过操劳。若是爱卿愿意,朕可以准你的假,让你多休息一阵子。”   “多谢陛下,微臣已经无碍。微臣不过一介莽夫,小小风寒不足挂齿,还是江山社稷更为重要。倒是陛下龙体尊贵,万万不可日夜操劳,应该多注意休息。”君屹垂眸回应。   闻言,晏璟便也不再多说,只是欣慰一笑,夸赞道:“爱卿果真是赤胆忠心,你的心意朕都明白。”   二人相视一笑,笑意皆是不达眼底。   大臣们交换一个眼神,彼此心中也都明了。   晏璟的话半真半假,他未必是真的关心君屹的风寒是否痊愈,但一定希望君屹不要太过操劳,最好能够彻底放权。   君屹却是微微一笑,佯装不明,将这话原封不动地推了回去。   三言两语,却是你来我往,暗自过招。   晏璟敛了神色,一本正经地端坐在龙椅上听着诸位大臣的话,偶尔开口提点,极快地处理了琐事,而后退朝。   退朝前忽想起些别的事儿来,忙叮嘱君屹:“黑风寨的人是爱卿带回来的,如今还要劳烦爱卿去大牢走一遭。朕都派人查过了,他们大多都是些能人异士,若是能招揽自然是再好不过,若是不能……”   晏璟笑了笑:“便杀了吧。”   “微臣遵旨。”君屹微微颔首,平静地目送晏璟离开,然后才转身欲走。   不远处的袁州这时才迎上来唤了句:“王爷。”   君屹低声应了,同他一道向宫门口走去。   “王爷身体如何了?”袁州问。   “很好。”君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应道。   袁州沉默着,似乎在思考说些什么,该怎么说。   即便他不说,君屹也已经明白了。   “本王知道你在想什么。放心吧,距离婚期还有些时日,本王会为你处理好一切,不会让你把女儿搭进去。”   袁州向来不是个扭捏的人,能让他这般的,也只有他那捧在手上怕摔,含在嘴里怕化的女儿了。   袁州闻言眉头微动,目露喜色,诚心道了一句:“多谢王爷。”   君屹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再多言。   当初不阻止袁州接旨,是因为圣旨已经拟了,不接便是抗旨,便是杀头的罪。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打算放任不管,牺牲袁州的女儿。   晏璟想得太简单了,一纸婚约罢了,还牵制不了他。 第39章 ……   “永宁九年,先帝心绪难平,滴米不进,惶惶不可终日,于太平殿驾崩。同日,蛮夷进犯,朝廷内乱,内侍逃窜,掠金银烧宫殿。三日后,大长公主以安掌皇权,驱蛮夷,平内乱……”   林慕站在君屹身侧,斜着眼睛瞄了瞄他手上的《轶闻录》,待看清上面的字时不禁一怔,有些困惑地看向他。   君屹面无表情地看了一阵儿,只在看到晏辞掌权的部分蹙了蹙眉,然后合上《轶闻录》,将它随意地丢在了案上。   “这些事儿王爷不都知道了,又何必去看这种百姓传阅的书籍?”林慕斟了杯茶递给他,碎碎念道,“这种《轶闻录》大多夸大了事实,王爷瞧瞧便好,可别记在心上真当回事。”   “那倒未必。”君屹牵了牵唇角并不赞同,“有时百姓说的,可比宫里说的更准确些。”   有些事儿官员不敢记,须得遮掩下来,可百姓却不一样,他们随口当作茶余饭后的闲谈,亦或是说书人口中的轶闻趣事,旁人听了去,也只当是杜撰的,信不得。   一来二去,反倒是百姓的话更贴切。   “那王爷瞧着如何?可看到想知道的了?”林慕又问。   君屹抚着茶杯望着《轶闻录》,眼神复杂,好半晌才摇了摇头:“没有,只记录了前因后果,没有过程。”   “宫里的记载也皆是如此,当初宫变究竟发生了什么,殿下又做了什么,无人知晓。属下只偶然从些年迈将出宫的老嬷嬷口中听闻一些……”林慕顿了顿,触及君屹探究的目光时接着道,“平定内乱后,凤鸾殿内曾传出女子的哭喊声,整整两日才停,后来皇宫进行了大规模的清扫……”   “凤鸾殿?”君屹一怔。   林慕小声地应了,心里隐约猜到了却也不敢多说什么。   这凤鸾殿原是皇后也就是如今的太后的住所,据说是因为当初宫变被毁坏了,又因觉得沾染了不详的气息,故而搬入了启和殿,而凤鸾殿如今算是座废弃的宫殿了。   能在凤鸾殿这般的人,除了太后,还能是谁?又是得受多大的委屈才能叫她这般疯癫地哭嚎两日?又有谁能做到这样的地步,竟能让当时的皇后无人理会?   林慕不挑明,君屹心里也清楚。   最有可能,或者说只有晏辞。   太后与晏辞的关系说好也不好,说不好却也恰好维持在一个必要的界限,既有分寸又冷漠疏离,非必要不碰面。   太后畏惧晏辞在皇宫里似乎也不是什么秘密,明眼人稍稍那么一瞧便能发觉,可其中缘由众人却不清楚,只当是太后敬她是长辈。   如今看来恐怕并非如此。   晏辞掌权后,想来是做了什么让太后极为畏惧的事,逼得她做出了那般怪异的事儿。如今的畏惧,想来也是当时留下的阴影。   “王爷如今还想查吗?”林慕看着一脸沉思的君屹突然问道。   见君屹蹙眉,他继续道:“当初去找侯齐的时候,殿下想来就猜到王爷是在查宫变的事了,心中定然是不悦的。不过彼时王爷对殿下,不过是君臣情分,倒也无妨。可如今王爷对殿下有了情意,若是殿下知晓王爷这般,只怕……”   宫变的详细内容既然没有记录,证明晏辞并不想让人知道,可如今君屹却执着于此,终有一日会惹恼她,到时候恐怕难以收场。   君屹沉默着,心情似乎从顶端一下跌倒了谷底,他心知林慕的担忧,可是他不可能现在停手。他扯了扯嘴角,冷硬地吐出一个字。   “查。”   真相和晏辞,他都要。   林慕垂眸,心底忍不住叹了口气,却也没什么理由再劝阻。   他不明白君屹是怎么想的,不明白君屹对晏辞究竟是心血来潮的征服欲还是情深意长地缱绻爱意,更不明白君屹为什么非要查宫变的事。   他虽是君屹的心腹,可有些事情,君屹压在心里从未说过。   君屹起身将《轶闻录》塞到书架最里面,用兵法书法之类的将它挡得严严实实,而后才拍了拍衣裳道:“该去瞧瞧陛下交给本王的任务了。”   “月娘遣人递了话来,请您过去。”林慕提醒。   “嗯?”君屹迟疑片刻抬眼望了望天色才道,“今日想必是来不及了,你替本王去看一眼,若是不要紧,本王便明日再去。”   林慕应声退下。   *   地牢阴暗潮湿,守卫凑在一起喝酒划拳,时不时发出几声哄笑,戏谑调笑声不断钻入耳中,粗鄙而野蛮。   靴子踩住干草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守卫还未反应过来,只扬声喝道:“擅闯地牢,活得不耐……”扭头触及君屹阴冷的目光时声音戛然而止。   守卫慌忙将手中的东西丢下跪下唤道:“属下参见摄政王。”   君屹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角:“如此看来,守地牢倒也是一桩美差,整日里赌赌钱喝喝酒,然后拿着俸禄花天酒地……”   “属下知错,王爷饶命!”守卫连连叩首,惊慌不已。   “何必求本王饶命?你们的主子是陛下,要求也应到陛下跟前去求。”君屹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摆,抬眸扫了扫四周问道,“黑风寨的人在哪?”   守卫忙引着他往里走,转了几个弯才瞧见黑风寨的人。   他们自被抓回来就一直被关在这里,每日都有人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唯有一点,那便是只能待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整个人都失魂落魄。   此时瞧见了君屹,一时半会竟没有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时眼底多了几分怨恨。   君屹却不理会,只是将目光落在了背对着牢门,抬头望着狭小的窗口的闻灼。   他看了看窗口漏出了那一点光亮,扬了扬眉缓缓开口:“想要自由?”   闻灼自然是听到了,也听出了他的声音,却一言不发。   “可惜了,明日本王便要叫人将那窗子封上了。”君屹颇为惋惜地开口。   闻灼这才转头过来瞧他,眼底尽是不悦,一开口便有些沙哑:“你来做什么?要杀要剐不是早就悉听尊便,何必来这儿耀武扬威。”   “本王也不想同你绕弯子,陛下有意招降你们,你们若是降便可以出去,日后加官进爵少不了好处。若是不降……”君屹勾了勾唇角,“择个良辰吉日便斩首示众。”   众人本不惧生死,可在地牢里待了这么久,连一点光亮都如甘霖,又如何敢轻言不惧,若是能出去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可闻灼却是掀了掀眼皮,眼底一片死寂:“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本王原以为你是个聪明人。”君屹轻笑一声。   “若换作是你,便就此降了吗?”闻灼动了动僵住的身子,忍不住勾唇嘲讽,“原来摄政王竟是这般没有骨气的人。”   君屹诧异地打量他,思考了一会儿还是如实说道:“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本王会选择先活着。”   “真为太长公主可惜,竟与你这样的人……”闻灼顿住,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们的关系,最终还是道,“你不配喜欢她。”   “二当家都要成为刀下亡魂了,还有心思关心这些轮不到自己关心的事,果真是……”君屹顿了顿,挑了个妥帖的词,“庸人自扰。”   闻灼被他阴阳怪气的话气得不行,想起晏辞来又忍不住泛酸,觉得都要死了估计也不能见最后一面了,实在是太可惜。   “殿下如今……”   似是明白他要问什么,君屹先一步回答:“殿下还在下河村,尚未回京,二当家不必记挂了。”   “既然二当家心意已决,本王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希望二当家这几日记得多吃些,也好做个饱死鬼。”君屹垂眸嗤笑,不再给他眼神,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了地牢。   闻灼在他身后瞧了一阵儿,提及晏辞时明亮的目光霎时灰暗下去,忍不住叹了口气。   才出地牢没多久,迎面便碰上了张公公。   “摄政王。”张公公阴阴柔柔地唤了声,“陛下请您去御书房坐一坐。”   君屹眉梢微挑,并未料到,当下也只是微微颔首:“本王这就去。”   张公公引着君屹往御书房去,一路上垂着眼眸也不吱声,若是君屹问些什么他便摇摇头回道:“陛下的心思岂是奴才能明白的,摄政王还是自个儿问陛下吧。”   天色暗了些,御书房已经点了灯了,窗子上幽幽地映出晏璟的侧脸,一副兢兢业业的模样。   君屹踏进御书房晏璟便抬起了头,看着他微微一笑问道:“太长公主可还好?”   只一瞬的怔愣,君屹便道:“自然是好。太长公主身份尊贵,有天神庇佑,自然是好。”   晏璟不说话了,只是默默打量他。   君屹抬眸看他,眼神漠然而又散漫,不愿与他打哑迷,索性直接问道:“不知陛下唤微臣来,所为何事?”   “摄政王如今年纪不小了,府里竟连个正妃都没有,让人瞧了去难免多有口舌,这也是朕的疏忽。朕知道你有个表妹在乡下,找个日子接进京,朕为你们赐婚。” 第40章 ……   这赐婚提得突然,可君屹却是面色不改,连眉头都未动一下,只是抬眸看了看晏璟的脸色,见他满面笑意冷淡地勾了勾唇角。   君屹忽然明白了,或者说在他提到晏辞时就已经明白了。   他这是害怕了。   晏璟担忧他与晏辞之间真的有情意,所以急着为他赐婚斩断他和晏辞的可能,只不过这话说得竟叫他觉得好笑。   “爱卿怎么不说话了?可是不喜?”晏璟皱了皱眉头,仔细地想了想又道,“又或者爱卿是中意了别家姑娘,告诉朕,朕为你赐婚。”   “微臣中意的女子,陛下赐不了婚。”   晏璟背脊一僵,不由得坐直了身子,袖中的手紧了又松,眼神微妙地盯着君屹,好半晌才找回声音:“爱卿不说,又怎知朕不能。”   君屹不动声色地打量表面镇定的晏璟,忍不住笑了笑:“多谢陛下关心,只不过微臣的表妹素来不喜欢这种礼仪,若是陛下赐婚了倒叫她不自在。微臣过几日便派人去接她,陛下不必担忧。”   晏璟这才点了点头,指尖点在桌面上多了几分愉悦。   君屹瞧着他这般模样,忽然牵了牵唇角,提起了另一桩事来:“比起微臣的婚事来,还是陛下的选妃大典更为重要一些。”   此话一出,晏璟面上的笑意霎时僵住,眉头紧蹙,还未说什么便听君屹接着道:“近两年后宫未有动静,故而时常有大臣同微臣提起此事,微臣仔细算了算,确实快到选妃大典了,应着手准备了,陛下意下如何?”   晏璟眉头舒展,背脊一松靠在椅子上,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若是爱卿不提,朕险些都快忘了这事儿了。不过这样也好,选妃大典在即,怎么说也算桩喜事。爱卿也早日完婚,岂不是喜上加喜。爱卿意下如何?”   “陛下说的是。”君屹垂眸应下。   晏璟一向对选妃大典兴致缺缺的人,如今为了让他早日成亲竟没有找别的理由搪塞推拒,只能说他确实很着急。   “还有一桩事要提醒陛下。”君屹又道。   晏璟挑眉,直觉君屹将说的话不是什么会让他高兴的事,但还是示意他说下去。   “陛下登基已有年头后位却一直空缺,朝中大臣对此颇有微词,陛下须得早做打算。”   “朕知道了,爱卿先回吧。”晏璟如今才叫真真切切地感到烦躁,他摆了摆手不再多言,将君屹撵走,君屹也只是掩下眼底笑意退出了御书房。   御书房外,王丰早已等候多时,一看见君屹便是眼睛一亮,快步迎上来,还未开口便见君屹的目光落在了左侧的长廊上,嘴角微不可闻地提了一下。   王丰循着目光瞧过去,待看清来人时急忙敛眸退到君屹身后。   “泠贵妃。”君屹微微颔首示意。   花泠低眸,唇角勾起一个清浅的笑来柔声回应:“见过摄政王。”   “陛下如今可是还在忙?”   君屹斟酌片刻方道:“泠贵妃来得正好,陛下如今心中正烦闷,泠贵妃若是得闲便多陪陪陛下,为陛下排忧解难。”   花泠诧然,略有些迟疑:“陛下因何事而忧?”   “选妃大典。”   花泠嘴角笑意一僵,瞥见君屹担忧的目光时又极快地敛了神色,恢复了方才的柔弱模样,开口也是极为善解人意:“选妃大典是大事,本宫一定好好为陛下排忧解难。”   君屹瞧着花泠款步走进御书房,唇角笑意越发深了,显得有些瘆人,叫王丰都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同时也为晏璟捏了把汗。   选妃大典每三年举行一次,选出模样端正出身也好的女子送入宫中。   按理说应是由皇后来替晏璟挑选,可如今后位空缺,这重任不出君屹所料会落在花泠身上。   晏璟不喜欢选妃大典,一来是因为嫌麻烦,二来便是因为花泠。   花泠受宠的事在朝堂内外本就不是什么秘密,可花泠的性子却没有旁人看得那么宽容温和,也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角色。   她虽出身不好,可模样够漂亮,做事也算聪明,不然也不会让晏璟这般宠她,宠得冷落了后宫不说,就连选妃都担心她神伤,所以颇为犹豫。   如今真到了要选妃的时候了,花泠心中纵然不悦却又不能推脱,只不过少不了要去晏璟面前撒泼,也能让晏璟头疼一阵子了。   更何况还有后位的事。   晏璟要忙的事还很多。   他方才虽是故意提起,但却又只是说了一个事实罢了,晏璟再怎么气恼也没办法怪罪。   君屹忽然觉得神清气爽,连素来瞧着不喜的皇宫都漂亮了许多。   他不舒坦,晏璟也别想舒坦。   “王爷如今是打算回府还是去月娘那儿?”王丰见他心情好转便开口问道。   君屹沉吟片刻:“林慕回来了吗?”   “还未。”王丰答。   “不急,先回府,等林慕回来再……”君屹的话忽而顿住,眯眼看向迎面走来的章越,微微颔首示意,并没有闲聊的打算。   错身的瞬间,一抹幽香扑面而来致使君屹停住脚步。他沉默地打量了章越的背影,目光不由得落在他身旁的男子身上。   稍作思考,君屹开口唤了一句:“章大人。”   章越身形一顿,转身看了君屹一眼,笑容满面地垂眸应声:“摄政王有何吩咐?”   “章大人这是要去见陛下?”不等章越回答君屹便先劝阻,“若是去见陛下,本王劝章大人还是等一等吧。陛下如今不方便见你,章大人若是贸然前去,恐惹恼陛下。”   章越虽心中惊讶却也只好应下:“多谢摄政王,那下官便……”   “章大人很着急吗?”君屹的目光幽幽地落在他身边的男子身上,好奇地问道,“这位是……”   那男子始终低着头,用手捂住脸颊,根本看不清模样,只是身上的脂粉味很熟悉。   “呃……”章越似乎没料到君屹会忽然提及自己身旁的人,愣了愣才回答,“这是……下官的远方亲戚李迟。”   “远方亲戚?”君屹挑眉,随即了然一笑,目光定定地望着他道,“章大人这亲戚似乎怕生啊,这样可不行,若是日后连头都不敢抬,如何服众。”   章越本能开口想要解释什么,对上君屹的目光时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抬手拍了拍身边的男子,笑道:“他这人就是如此,胆子小,没什么坏心眼。”   君屹轻笑一声:“章大人说话真有意思。”   有没有坏心眼什么的,光看看可是看不出来的,更何况……   李迟被章越拍了一下,有些不满却又无奈地抬头看向君屹,眼神又颇为窘迫。   至于这窘迫的原因在君屹看到他的脸颊时忽然明白了。   李迟的两边脸颊都高高肿起,面上还有血丝,明显是女子的指甲抓挠出来的,还没来得及处理。联想一下他身上的脂粉味,方才的猜测一下子被证实了。   想来月娘遣人来递消息的事与李迟脱不了干系,他如今这副模样章越还带他进宫,必然也不是为了求个一官半职。   君屹故作抱歉地啊了一声,边点头边评价:“年轻嘛,风流点也没什么,只不过这风流债还是得算算清楚再来见陛下不是?”   章越尴尬地笑了笑,还没回答便又听君屹问:“章大人是从娇阁来的? ”   呼吸不禁一窒,章越咽了咽口水想要搪塞过去,可触及君屹疑惑的目光时又觉迟疑,隐约觉得后脖颈发凉,唯唯诺诺地道了一声是。   “章大人说话真有意思。”君屹又说了一遍。   这一次与方才不同,若说方才章越没有理解君屹没来由的夸赞,如今便是毛骨悚然了。   他并非不知晓娇阁受君屹照拂,可谁能想到竟如此巧,就在这宫门口碰上了君屹。   方才远远瞧见君屹,想躲却也是来不及了。想着平日里君屹看也不会看他一眼,今日必然也不会与他多言,谁知道竟会如此。   章越本就心虚,被这么一说更加心虚,好半晌说不出话来,只能听君屹说。   君屹说:“章大人这亲戚……李迟是吧?瞧着也已过了加冠礼了吧,被教训了竟也要寻个长辈来撑腰。撑腰还不算,章大人一大把年纪了,也学些小辈的做法,来找陛下哭诉。如此,甚是有意思。”   “下官不……”章越磕磕巴巴地说着,还未说完便被君屹打断。   “不敢是吧?章大人有什么不敢的,若是今日没撞见本王,章大人应当已经在陛下面前了。”君屹笑了,“娇阁不过是个风尘之地,竟也值得章大人拿去叨扰陛下。不过也是,章大人只需哭一哭嚎一嚎,再数落数落本王的不是。陛下念及章大人年纪大了,定然也是要为你做主的。一个老臣和一个风尘之地,陛下很容易做出选择。”   章越哑口无言,心中所想其实与君屹所说相差无几。本身这是个小问题,并不值得叨扰晏璟,可是偏生娇阁挂了君屹的名头。   不敢惹是一回事,背地里算计却又是另一回事了,只要不被君屹发现,随便找个晏璟信服的由头便能成功,更何况章越本就是晏璟的人。   他的想法晏璟不一定会同意,但却能借此敲打君屹一下,何乐而不为呢。   章越沉默,快速思考对策,才要赔上笑脸便听身旁的李迟开口了:“听闻娇阁是受摄政王照拂,摄政王身为陛下的左膀右臂,如此留恋风尘之地是不是不太好?”   一片寂静……   王丰满脸都写着“你脑子是不是有病”,章越则觉得心梗得厉害,恨不得抽死李迟,不明白他突然说的什么胡话。   这样的话大概也就只有晏璟和晏辞敢说,不知这李迟是真的蠢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李迟却丝毫没有自觉,仰着脖子愤怒地看着君屹:“我堂叔……章大人虽不如摄政王位高权重,但怎么说也是朝中老臣,摄政王这般是不是太过分了!”   “都说摄政王与娇阁的月娘有情意,如今看来可不就是有情意,为了一个出身卑贱的青楼女子欺侮同僚。”说到月娘,李迟的眼神变得阴毒起来,不出所料他这副模样便是月娘打的。   李迟的话渐渐不堪入耳,听得章越心发慌,急忙去拦他却已经来不及了。   “贱人就是贱人,千人枕万人骑,摄政王可要小……”   辱骂的话瞬间停了,并非李迟想停,而是不得不停。他只觉眼前银光一闪,脖子一阵凉意,怔怔抬手摸到一手温热。   鲜血涌出,怎么堵都堵不住,他瞪大眼睛看着面色平静眼神却极为阴冷的君屹,张了张嘴,求饶的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就倒了下去,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因为辱骂一个风尘女子而死。   事发突然,章越完全没反应过来,呆愣地站在原地看着突然倒下的李迟。他的脸上有温热浓重的血腥味,是李迟的血。   章越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心脏狂跳不知所措。   “王丰。”将剑收回王丰的剑鞘,君屹语气温和地吩咐着,“章大人受了惊吓,送他回府。”   “是。”王丰垂眸应下,走到章越身边微微一笑,“章大人请吧。”   宫门不远处,南秋捂着晏染的眼睛望向晏辞,却见她神情冷淡,若有所思地盯着君屹。 第41章 ……   仿若心有灵犀一般,君屹恰巧转头瞧过来,待看清晏辞时面上笑意一滞,一时间竟忘了动作。还未来得及迎上来便见晏辞冷漠离开,不由得紧了紧袖中的手,好半晌又似无奈般地笑了笑。   晏染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君屹的方向,入目只有君屹的身影和地上的血色。   她赶忙跟上晏辞的脚步,扯了扯她的袖摆问道:“姑婆不是说要先进宫?”   晏辞脚步一顿,转头凝视晏染,嘴角勾起一抹清浅的笑来。她的掌心温热,柔柔地落在晏染发顶抚了抚,眉尖极轻地蹙了蹙,似乎是在思考她的问题。   良久,她淡声道:“等宫门前的石砖清理干净再进宫也不迟。”   晏染怔怔点头,乖乖跟上晏辞的脚步。   明明晏辞的神情语气与先前没什么不同,可她却觉得晏辞并不高兴。   晏辞回了太长公主府,只叫人递了消息给晏璟,留晏染在府上住几日,不必挂念。   晏璟自然是应允,命人送了好些东西来,又接连问候了许多话,瞧着确实颇为惦念。   递话来时南秋正为晏辞沏茶,晏辞摩挲着杯璧听着小太监的话,颇为和善地点头:“替我向陛下问好。”   她转头看了南秋一眼,南秋了然引着小太监出去,自然是少不了些赏赐。小太监推搡一阵儿,勉为其难地收下了,脸上笑意满满,离开时脚步都轻快不少。   “染儿呢?”晏辞问。   “长公主已经歇下了,这一路上太过疲惫。长公主年纪尚小身子也娇,虽是小孩子心性有些贪玩,但终究捱不住,才说了一两句话便睡着了。”南秋答。   晏辞轻轻应了一声,向后仰了仰头,脖子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南秋忙替她捏捏脖子缓解酸痛,还不忘劝道:“殿下应是累了,今日也早些歇下吧。”   “嗯,也好。”晏辞舒服地眯了眯眼睛,突然觉得有些困倦。   南秋心里记挂着事儿,捏了一阵儿就有些心不在焉,手下也越发轻了。   晏辞抬手覆住她的手,将她牵到身前,托着腮瞧了一会儿才问道:“在想什么?”   “今日摄政王在宫门前杀了人,殿下怎么看?”南秋也没有隐瞒,直截了当地问。   “我如何看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如何看。”说完这话,晏辞忽然笑了,有些困惑地问她,“南秋觉得我应当怎么看?”   南秋摇头:“奴婢只是突然觉得摄政王瞧着有些不同罢了。”   晏辞不语,只听南秋接着道:“先前听人说摄政王是个凶神,如今看来果然不假。原先在下河村时,摄政王再如何也是端着礼仪,无论是所行之事还是所说之话瞧着都颇为和善,现在这么一比较倒像是装的。”   装的?   晏辞的指尖无意识地刮在桌面上,留下一道白痕。   可不就是装的。   方才远远地瞧见那一幕时,晏辞竟突然产生了疑问,那人是不是君屹。可转念一想,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君屹的事她没少听说,如今瞧见的也只是验证了旁人说的话罢了。即便他在她面前表现得多么有礼,都只是掩饰罢了。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殿下。”南秋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勇气才唤了一声,待晏辞抬头看她才继续道,“殿下如今是不是该考虑废除摄政王了?”   晏辞一怔,完全没料到南秋竟会提及此事,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   “当初殿下离开京城,陛下年幼无法妥善处理朝中之事,恰逢大臣举荐摄政王,殿下便同意了。如今殿下回来了,陛下也即将行加冠礼,摄政王是不是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这事涉及朝政,本不应由南秋来说,但在南秋心里,比起朝政还是晏辞更为重要。她不会分析朝政利弊,却明白对晏辞的利弊。   君屹方才的行径让她心中警铃大作,忍不住开口提醒晏辞。   “奴婢其实一直不明白,殿下为何要同意让君屹摄政。一来,他并非皇亲国戚,本就不妥。二来,他并非完全附属殿下,若是起了异心……”南秋抿唇,后面的话即便不说也很明显了。   君屹如今不就是起了异心,开始觊觎皇位。   或者说,晏辞的作法无疑是给自己创造了一个敌人,留了一个祸端。   “选贤与能,他有才能,适合那个位置。更何况……”晏辞顿了顿,“那个时候,我需要君屹,晏璟也需要。”   南秋不再说话,她并不觉得晏辞会做没有把握的事,也不相信晏辞猜不到如今的局面。若她有足够的自信,那么这种自信究竟是从何而来?   电光火石间,南秋突然产生了一个很怪异的想法,她张了张嘴,面容有几分扭曲,迟疑地问道:“摄政王不会……是皇亲国戚吧?”   晏辞挑眉:“若他是,你觉得他是什么身份?”   南秋心中一惊,脑子突然短路,极为认真地思考:“论风流先皇比不过惠明帝,摄政王若真的是,那么极为可能是惠明帝流落民间的子嗣。”   晏辞沉默,眼神复杂地盯着南秋,越看越让人心慌。   南秋身子一僵,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触及晏辞的眼神又是震惊又是胆怯,磕磕巴巴地呢喃:“不……不会吧……”   惠明帝是晏辞的兄长,晏璟的爷爷,若君屹真是皇室中人,最有可能的就是惠明帝的后代,那么也就是说他应该是晏辞的……   侄子。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晏辞当初同意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眼看着南秋越想越迷茫,几乎要被自己说服了,晏辞忍不住吐槽:“最近又看了什么话本,想得未免也太离谱了。”   一句话将南秋打回现实,她干笑一声:“哈哈,奴婢就说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错综复杂的事情嘛……”   “没乱想这些有的没的,君屹确实不是皇亲国戚,我同意的原因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只是适合罢了。”晏辞倒了杯茶递给南秋,待她清醒一点又道,“日后少说这些离谱的事儿,若是被人听了去又是一桩麻烦事。”   “奴婢知道了。”南秋尴尬扶额,真的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   *   君屹在皇宫门口杀了人的消息很快传遍皇宫,大臣对此颇有微词,纷纷上奏,只言君屹此番肆意妄为,实在是藐视皇威。   同时又有一桩流言在皇宫肆起,不知是从何处传出来的,也不知是谁先开始提起的,说君屹其实是皇室中人,是惠明帝流落在外的子嗣。   一时间,大臣们又开始议论纷纷,互相试探可信度,抉择是否还要参君屹一本。若流言是真,那么君屹的地位必然比现在还高,他们被打击报复的可能更甚。   流言传到晏璟耳中时他久久没反应过来,好半晌才皱紧眉头吩咐下去:“查清楚这流言从何而来,命所有人将此事咽进肚子里,若是再让朕听到,打入大牢!”   张公公赶忙应声退下,心中也是暗暗琢磨此事的真假。   晏璟只觉脑仁疼得厉害,还没从君屹在宫门口杀了人受众臣批.斗的事中缓过来便又听了这么一桩离谱的事,一颗心提起落下又提起,很不是滋味。   若是假的倒也罢,可若是真的,虽然君屹对他的威胁又大了许多,不过他与晏辞便是姑侄关系,必然是不可能了,晏辞究竟站在那一边还未可知。   君屹突然就喜提新身份了,整个人也是茫然得很。   林慕惊讶地凑在他身边追问:“王爷,听说您是惠明帝的子嗣,那您岂不是陛下的叔叔,太长公主的……侄子……”   君屹心里咯噔一下,拧眉瞪了林慕一眼:“林慕,你想死吗?”   “属下知错了!”林慕急忙求饶,摸着下巴思考,“就是不知道这流言究竟是从哪来的……”   “等着吧。”   这流言能够在皇宫里传播开,那么必然不是什么普通的太监宫女口中说出来的。无论是谁,若是不想闹到陛下跟前,必然是要来找他说清楚,将流言处理干净的。   君屹烦躁地将书扔在案上,突然在想晏辞是如何看的,不管信不信,是谁传的为什么传,心里大概率都是要骂他不安分,没事找事的。   君屹安安静静地等着人来,可怎么也没想到居然等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夜深人静,家家户户皆已灭了烛火。一抹身影悄悄潜入摄政王府,停在了君屹房门前。   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走进去,里屋的烛火极暗,隐隐约约能照明。屋内静悄悄的没有动静,才转入内室一眼便瞧见汤池里闭目养神的君屹。   水汽氤氲,薄雾缭绕,虽看不真切却仍是呼吸一滞,只听君屹问道:“阁下来这儿是为流言,还是杀人?”   “流言。”   虽是刻意压低的声音,君屹却还是诧异睁眼看着背对自己的人,笑容渐渐扩大,柔声唤了一句:“殿下。”   晏辞咬牙:“摄政王原来有半夜沐浴的癖好。”   “微臣也不知殿下有半夜爬墙的癖好。”   晏辞一噎。   “殿下深更半夜来寻微臣,怎么也不转过来看看微臣,如此真是失礼。”君屹叹息。   “我若是看了,才叫失礼。”晏辞反驳。   “微臣是个男子,叫殿下看了去也不会少块肉。殿下若是诚意前来商议,总不能一直背对着微臣吧?”   晏辞默了默,转头瞧他,眉目一派冷淡。   君屹伏在边缘上下打量晏辞:“殿下近来可好?”   “我不是来与你寒暄的。”晏辞垂眸。   “微臣明白。”君屹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手臂撑在边缘站了起来,撩起些许水花。   在他欲起身的瞬间,晏辞心中一惊,急忙背身往外走了几步。   衣物摩擦的声音落下,君屹也不再开口,整个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呼吸声缠绵悱恻。   晏辞斟酌一番犹疑启唇,下一秒却硬是将话咽了回去,背后覆上一个温热的胸膛,一双手臂环住她,将她虚虚地拢入怀中。   那人的呼吸贴在她耳畔:“可微臣还是想问,殿下可曾思念微臣。”   “未曾。”晏辞抬臂抵向君屹,却被他捏住手腕转了个身抵在门上。   他垂眸注视着晏辞,手指轻柔地按在她唇上低喃:“可是微臣很想念殿下。”   “殿下如今这副冷淡的模样,真像个负心汉。”指腹摩挲着她的唇瓣,晏辞再怎么迟钝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禁有些尴尬。   晏辞顿了顿,平静地反驳:“我与摄政王之间,哪有心可负。”   君屹眉梢微挑,眼神暧昧地打量她,重复道:“没有吗?”   “外头都在传。”君屹回忆了一下,缓慢地诉说自己听到的事,“微臣是惠明帝的后代,是陛下的叔叔,是殿下的侄子。”   “殿下深夜前来私会,若是叫人知道了恐怕又有得议论了。你怎么看呢?姑姑。”君屹俯身凑近了些直视她的眼睛,眼底尽是柔情,声音低哑听得晏辞心痒痒。   他恶劣地垂眸看着她的唇低喃一声,让晏辞心跳都漏了一拍,许久才回过神来。   他方才唤她:“姑姑。” 第42章 ……   这一声姑姑唤得她脑仁隐隐作痛,却又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仿佛自己真是来与他私会的一般。   她看着君屹,忽然觉得若是有个模样好还听话的侄儿似乎也不错。   不过君屹注定只符合前一个要求,他只会缠着她问:“不知姑姑夜会侄儿,是为情还是为理?”   “为情当如何,为理又当如何?”晏辞没有纠正他的叫法,暂且享受一把做姑姑的快乐。   “为情,微臣自然要回应。为理……”君屹笑得狡黠,“微臣向来看心情。”   言下之意便是只能为情,为理他并不会理睬。   晏辞挑眉:“你打算如何回应?”   君屹沉吟片刻,捏着晏辞的手按在胸膛上缓声试探:“以身相许如何?”   掌心下是君屹强劲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地彰显著它的主人现在有多认真。   晏辞忽然来了兴致,肩膀一松靠在门上从头到脚打量君屹的身段,唇角笑意肆意,舌尖抵着上颚想了想评价:“倒也不亏。”   这回答倒是让君屹有几分惊诧,他覆住胸膛上的手,小心翼翼地捏了捏她的手腕问道:“那殿下今夜就将微臣带回去给您暖床如何?”   “暖床?”晏辞诧然,她挣脱君屹的手,指尖顺着他的胸膛下滑,点在他的腰带上,而后勾住腰带稍一用力便扯得他靠近了几分。   晏辞抬眼看着他含笑的眸吐出两个字:“不行。”   没等君屹问,晏辞就贴近了些伏在他耳边笑道:“摄政王是忘了吗?我是你的长辈,你还得叫我姑姑。身为你的长辈,我怎么能叫你做这种事呢?”   “嗯?乖侄儿。”   晏辞离得很近,温热的呼吸吐在君屹耳畔,撩拨得他心痒,强忍着才没有将她揽入怀中。   君屹的心情突然很复杂,明明方才用来调侃她的话现如今用在了自己身上,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他无奈:“殿下这般,微臣可招架不住。”   晏辞轻笑退开,仰头瞧了他一阵儿,忽然问道:“君屹,你喜欢我吗?”   君屹错愕,随即回过神来回应:“微臣爱慕您。”   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晏辞竟笑出了声。   “如何证明?”她问。   “殿下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他的眼中映出晏辞眉眼弯弯的模样,连带着他的眼底都是笑,他的胸膛下覆着的是为她狂跳的心脏。   他爱慕她,并非虚言。   晏辞却只是笑,她说:“君屹,你承不住我的情。”   “殿下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微臣承不住。”   不等他话音落下,晏辞突然抬手勾住了君屹的脖子,强势地转身将他按在了门上。背撞在门上发出一声响,君屹却没心思理会,只是凝视着她。   他的手掌落在她腰侧,对她反常的投怀送抱感到惊讶,还没来得及心猿意马便见晏辞眼中的笑意寸寸褪去。   她的手落在他的后脑勺,大拇指按住他的下巴摩挲了两下,与其说是摩挲,动作暧昧得倒不如说是爱抚。   可她却直直地望进他眼里,直白的话让君屹的心猛地一沉:“君屹,我信不过你。”   她眼中映出一点闪烁的银光,对面的屋顶上早就拉开的弓箭正在等待命令。   君屹叹息:“微臣没想到今日来的会是殿下。”   人是他安排的,弓箭手是他示意的,想杀人也是真的,但来的是晏辞他确实没料到。   可晏辞不信。   “我昨日在宫门口瞧见你了。”晏辞说,“真是辛苦摄政王待我这般有礼了。”   “殿下……”君屹扣住落在自己脸上的手。   “君屹,别再说这种话了。”晏辞重复道,“我有时甚至会分不清你究竟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你于我而言是威胁,我于你而言也只是绊脚石不是吗?”   君屹脸色一变:“殿下这是什么意思?要与臣一刀两断吗?”   “本就是君臣情分,何须一刀两断?”   “殿下真是绝情。”落在她腰上的手紧了紧,君屹咬牙切齿地看着晏辞满不在乎的模样,“殿下这是在逼微臣吗?”   “殿下如今是在摄政王府,只要微臣……”话音倏忽顿住,似乎是意识到不妥,隐隐担忧这话说出口晏辞会是怎样的恼怒。   君屹眉头紧拧,好半晌才艰难开口:“微臣对殿下的情意不假。”   晏辞莞尔,眼底藏着浅浅的笑意,让君屹沉寂的心又开始狂跳。   “殿下是在试探微臣吗?”君屹怔愣,迟疑地问道。   试探?倒也不是试探。   她所说的皆是她所想的,只是君屹的反应不在她的预料之中。   她以为听到这些话的君屹应当是云淡风轻,神态自若的,未曾想这人会如此慌张,竟有些可爱。   君屹悬起的心终于落下,他撇了撇嘴将晏辞揽入怀中,有些无奈又好像是委屈:“殿下可真是……要了臣的命了。”   晏辞被抱在怀里也没挣扎,只是脑子放空,突然在思考自己在哪,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来这儿是要同君屹说流言之事的,怎么就发展成这样了?如今这情景倒像是正儿八经的私会。   这样不对。   “君屹。”晏辞说服自己,“这是个君臣情分的拥抱还是晚辈对长辈的拥抱?”   “都不是。”君屹用力抱紧她,恨不得将她揉进怀里,好半晌才松开她歉意一笑,“是微臣逾矩了。”   “流言之事微臣会处理妥当的,殿下放心。”君屹宽慰道。   晏辞轻啧一声,颇为懊恼:“此事是我的失误,我会弥补的。”   她也没想到南秋的猜测会有人信,还会蠢到将这消息传出去,还搞得朝堂如此不安。   “殿下不必……”君屹才要显出几分大气便捕捉到晏辞的话音,忍不住问,“殿下打算如何弥补?”   晏辞沉默。   其实并非她刻意沉默,她只是在思考怎样才算有价值的弥补。可在君屹看来她这是回避,方才所说的弥补也不过是信口胡说,用来敷衍自己的。   君屹叹气。   他今晚感觉到的无奈可能比前二十几年加起来的还要多,因为没办法,他既舍不得说什么重话又狠不下心逼她做什么。   “殿下若是真的想弥补。”君屹道,“那便将今夜的事记在心上,明日不要躲着微臣。”   晏辞诧异挑眉,突然有种被看穿的错觉。   若是君屹不提,她也许真的会将此事抛在脑后,明日再见又是两不相干。   君屹看她这副样子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上次也是这般,一声不吭地就过去了,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他心里抑郁,摸不准晏辞究竟是怎么想的,又不敢轻易试探,只能压在心里。   这一次总不能像上次一样了。   “好。”晏辞点头的瞬间君屹眼底迸发出的惊喜让她都吓了一跳。   “天色都这么晚了,殿下要不要留宿?微臣的床……”君屹的目光悠哉悠哉地飘向床榻,又粘在晏辞脸上,极其夸张地比划了一下,“很大!”   晏辞冷漠推开他:“告辞。”   君屹温柔地望着晏辞的背影,看着她动作利落地翻.墙而出消失在眼前,眼底的笑意瞬间褪去,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对面的屋顶。   太长公主府一片漆黑,只有晏辞屋中还留了点烛光。窗上映出女子的身影来,风姿绰约。女子俯身吹熄了烛火,屋内霎时陷入黑暗。   窗户被轻轻推开,南秋急忙迎上去压低声音问道:“殿下可曾受伤?摄政王没对您动手吧?”   晏辞摇头握住她伸过来的手:“没事,早些歇息吧。”   南秋也不多问,借着月光看着晏辞侧躺在榻上,满脑子都是方才在案上看见的“攻心”二字。   *   晏辞已经先一步将传播谣言的人处理干净了,故而晏璟并没有查到。但是由于他的命令,大臣们虽有疑虑却还是将此事放在了心底。   同时,从前君屹所行的事又被翻出来议论,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君屹都不可能是惠明帝的后代。   谣言渐渐不攻自破。   晏辞心中清楚,这是君屹和晏璟在背后动的手脚,虽然方法有待改进,可效果却是不错。   自那日在宫门口撞见君屹,晏辞便没有再进宫。经过这么一番闹剧,晏璟心中定然是不安稳,于情于理她都须去安抚一下。   才踏进院子便看见守在御书房外的张公公面色惊惶地迎了上来:“殿下。”   “陛下可在?”   张公公犹犹豫豫地看了一眼禁闭的御书房门回答:“在,只不过如今不太方便。”   晏辞诧异挑眉,不清楚这不方便究竟是哪一种不方便。   “老奴这就去通报一声。”张公公扬高了嗓门道了一句,御书房内突然传出东西落地的声音,慌乱嘈杂。   张公公作势要转身却被晏辞制止:“不必了,陛下若是不方便,那我改日再……”   话音未落,门便已经打开。   站在屋内的两颊绯红,眸中带春的花泠,细软的衣裳还带着没抚平的褶皱。   她看着晏辞尴尬一笑:“臣妾参见太长公主,殿下请。”   原来是这种不方便。   晏辞顿了顿才抬脚走进去,花泠适时退出了御书房。   案前的人正抚额望著书本,桌下遮挡着一地的凌乱书籍,明显是没来得及收拾,只虚虚拢在一起遮掩下。   晏璟听到脚步声缓缓抬头,温和一笑:“姑婆。”   “陛下现在年轻……”晏辞斟酌一番才继续道,“在御书房这种地方还是稍微节制一点比较好。” 第43章 ……   对如今的晏璟来说,应当没有什么比被姑婆撞破情.事更尴尬的了。   听了晏辞这番话,晏璟纵然装得再怎么平静也是耳根一红,整个人突然坐立不安,脚不自地将地上的书拢向自己,想说些什么缓解一下尴尬却又卡壳。   “陛下近来如何?”倒是晏辞先开口了。   “甚好,姑婆可还好?”晏璟问。   “托陛下的福,虽不尽如人意却也算得上是好了。”晏辞笑了笑,心里忽然想起从大臣口中听来的事,遂问他,“听闻陛下要立后了。”   晏璟背脊一僵,脸色也是变了又变,却并未回答。   立后之事晏辞觉着不急,晏璟这般模样也应当是在犹豫,只是大臣们等不及了。   不过依大臣们所言,如今后宫中似乎还没有担得了一国之母的女子。恰好快要选妃,若是能够从中挑选出适合的那自然是极好的,若是不能也只能再议。   晏辞起初只觉也许是晏璟没主意,可想起方才的事忽然觉得他心中也许有其他想法。   “侄孙有些拿不准主意。”晏璟迟疑片刻问道,“依姑婆看……”   “你是想立花泠为后?”晏辞眉心微蹙,质疑地打量着晏璟。   晏璟被戳中了心思便也沉默不语。   他想立花泠为后的事晏辞并非第一个知晓的,或者说朝中大臣都有猜测,甚至听晏璟提起过,但都被上奏驳回。   一来,花泠的身份地位不够,娘家势力不够,也并非正儿八经的嫡出,若是做了皇后日后恐怕也提供不了什么好的帮助。   二来,花泠从进宫起便是众臣眼中的狐媚,勾得晏璟魂不守舍不说,还扰乱后宫宁静。   这样的人若是成了皇后日后可不得了。   晏璟一直将立后之事搁下不谈,在众臣眼中又是花泠的不是了,惹得晏璟竟如此不循礼法,更当不得如此大任。   晏辞对何时立后,立谁为后并没有太大意见,只是在与花泠碰过面说过话之后隐约觉得确实不妥。   但是……   她抬眼看了一下失落的晏璟,组织了一下语言才道:“立后之事陛下需慎重,但陛下若是执意如此我也不会拦。”   晏璟眼睛一亮,紧紧盯着晏辞。   “陛下宠爱花泠,想给她偏爱这无可厚非,力排众议立她为后也没关系。只是这皇后并非为陛下一个人立的,她是一国之母,肩上的责任并不小。只要陛下准备好为自己的选择负责,花泠也准备好担下这个重任了,立后之事我会站在陛下这边。”   晏辞自己说不出究竟是给她偏爱,让整个晏国的子民都知晓这份爱意更好,还是将她庇护在身后,不受风雨更好。   两者都有利弊,只能靠晏璟自己来衡量。   碰到个喜欢的人不容易,若是晏璟真爱花泠爱到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地步了,她身为长辈也不想过分刁难。   “多谢姑婆。”有了晏辞的保证,晏璟的心总算是落定了。   晏辞想了想,似乎也没有什么事需要交代了,只道:“我还有些琐事未完,陛下再自己斟酌斟酌吧。”   “恭送姑婆。”   晏璟今日高兴,忙吩咐张公公多送送晏辞,张公公领了命跟在她身后。   “太长公主这是要出宫还是……”张公公琢磨着这也不是出宫的方向,有些不解。   “去看看太后,我受人所托还有些事需转告殷公公。”晏辞心中还记挂着秦公公的话,要将家人的挂念带给殷公公。   张公公点了点头,忧心忡忡地跟上晏辞的脚步,时不时抬头看她一眼,颇为犹豫。   “张公公可是有什么话想说?”晏辞问。   “老奴是有些话想说。”张公公迟疑地看了南秋一眼。   南秋会意加快了脚步只道:“奴婢先去替殿下通报一声。”   晏辞微微颔首,转向张公公笑了笑:“张公公但说无妨。”   张公公却仍是犹疑,目光连连打量四周,确认没什么人才缓声问道:“殿下今日可是同陛下提起了立后之事?”   他在门外不小心听到些字眼,心中不确定,又不敢贸然说出,只能先问上一问。   见晏辞点头,张公公有些着急地追问:“殿下如何看?”   晏辞眉心微蹙,犹豫地开口:“立后之事陛下心中欢喜便好,我并无异议。”   “若是立后,陛下定然是想立泠贵妃的。”张公公话音一落便见晏辞挑了挑眉,知晓自己没说错,便又道,“有桩事老奴本不该说,但是殿下应当知晓。”   “泠贵妃不应也不能为后。”张公公艰难开口。   晏辞心中一惊,这话若是让旁人听了去恐是杀头的罪过,张公公竟就这么说了出来,着实让人震惊。   但她又觉奇怪,张公公为人谨慎,不是能贸然说出这番话的人。   “泠贵妃入宫以来颇得陛下宠爱,若是仅仅如此陛下执意立她为后倒也不算什么。可这泠贵妃并非什么贤良大方之人……”张公公压低了声音,面上颇为纠结却仍是继续道,“自泠贵妃进宫以来,后宫再无子嗣,先前的皇子接二连三出事……”   张公公这意思便是花泠与此事有关。   晏辞一怔:“张公公,你是老人,应当知晓这话不能乱说。”   “这种事怎敢作假。”张公公急得脸都红了,“若是让她这般善妒的人为后,岂不是……”   “陛下可知晓?”   张公公不语,晏辞却是明白了。   晏璟是知道的。   晏国子嗣本就少,若是出了意外查不明白众人也只当福分不够,子嗣难留,并没有再多想。   晏璟明知道花泠做了什么却仍想立她为后,这份情意倒是极深。   只是就如张公公所言,花泠善妒,且是心狠手辣地善妒,若是做了皇后,后宫恐怕会更乱。   “我明白了,多谢张公公。”晏辞面色凝重地安抚张公公,“日后这样的话莫要再说了,若是让人听去恐有危险。”   “老奴明白,只请殿下莫要受蛊惑,为晏国的未来想一想。”张公公叹气,一脸苦楚。   晏辞应下,又安抚了几句,眼看就要到启和殿了便让张公公回去复命。   才踏进院子便见太监宫女们齐刷刷跪了一地,太后拧着眉头望着他们,脸色还有几分苍白。   殷公公站在一边吩咐着什么,而后凑到太后身边耳语几句。太后神情恍惚,刚要开口便瞥见了院外的晏辞,脸色又是一白。   倒是殷公公最先反应过来,忙派人去沏茶,示意宫女搀着太后迎上来。   “侄媳拜见姑母。”太后勉强扯出笑意行礼。   “不必多礼。”晏辞虚扶一把看着满地的宫女太监,不解地皱眉,“这是在忙什么?”   “不过是宫女笨手笨脚地丢失了东西,太后心中忧伤,正命人找。”殷公公答。   “什么东西竟如此重要?”   问完这话晏辞又皱了皱眉,直觉不妥,却也收不回了。   太后却是回答了:“是先皇所赠的小物什。”   晏辞点点头,也不追问,只是目光在殿内扫了又扫,又在跪着的众人中瞧了又瞧,未曾看见南秋。   虽心中疑惑却也没提,只当南秋贪玩,跑到别处去了。   “姑婆快请进。”太后这时才定下心神,忙请晏辞进去。   晏辞落了座,一手抚着茶杯打量太后的脸色评价道:“气色瞧着不好,叫太医开两副药调养调养。”   “多谢姑母关心。”   “我今日来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有些话要与殷公公说。”   突然被点名,殷公公神情微诧,忙站出来躬身:“殿下有何吩咐?”   “我前些日子去下河村见了秦公公,他如今生活富足,也享着天伦之乐,颇为闲适。”晏辞说道,“只是他有些担忧殷公公,再加上你的家人也在等你回乡,故而我答应他会将此事告知你,也会放你早日回去,殷公公怎么想?”   殷公公一愣,下意识看了一眼太后,只见太后也是颇为震惊。   “老奴如今还没到返乡的时候。”殷公公答。   “不碍事,若是你想,我便去告诉陛下,叫他放你回去。”晏辞宽慰。   殷公公犹豫地看了晏辞一眼,想了许久才道:“距离老奴返乡也没剩几年了,都过了这么久再等这么几年似乎也不算什么了。再加上老奴照料这启和殿,若是要走也还有许多琐碎之事须得交代,这一交代又是好些时候,倒不如等到了时候再出宫。”   晏辞面上虽没有什么变化,心里却还是挺惊讶的。她还以为若是可以,殷公公会即刻出宫,毕竟家里还有人在等他。   不过他既然自己不愿,她也没什么好说的,也不执着于劝他出宫,只点点头道了一句:“也好。”   “没什么事我便先回府了。”看了眼天色,晏辞也不打算多逗留,站起来抚了抚衣角便道。   “姑母不妨留下用个晚膳?”太后客气地询问。   “不必了。”晏辞垂眸拒绝,她心里明白太后有多紧张,又有多不喜欢和她打交道,没必要留下碍事。   晏辞心里还记挂着南秋,也不知道她是在宫里还是回府了,在启和殿外犹豫了许久,直到府里有人来递消息,说南秋已经回府了,只是突然病倒了。   她心中讶然,着急忙慌地赶回去只看见躺在榻上的南秋,不明白怎么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就病倒了。   南秋闭眼躺在榻上,脸色苍白眉头紧拧,瞧着极不安稳,仿佛被梦魇所困。   “大夫看过了,只说是受了惊吓才病倒的,抓几副药平心静气,过几日就没事了。”云昭见她担忧便如此回答。   “她自己回来的?”晏辞问。   “下人发现的时候,南秋就靠在门外台阶上,脸色惨白,话都说不清楚就晕过去了,也不知……”话音还未落,床榻上的人便发出一声嘤咛。   晏辞坐在床榻边,眼神狐疑。   南秋应是要去启和殿的,可却忽然回来了,还受了惊吓。联想一下方才启和殿内的景象,只说是太后丢了东西,倒更像是南秋撞见了什么事儿。   晏辞拿不准,只能等南秋醒。   约莫亥时南秋才醒,一睁眼就瞧见了榻边守着晏辞,忙要起身却被晏辞制止。   “你病了,须得好好休息,别乱动。”晏辞道,“你脸色太差了,这几日不必跟着我四处走,就在府里待着,按照大夫的吩咐调养,待好了再谈别的事。”   南秋却不这么想,她只是抬眼看着晏辞,唇角微颤眼神迷茫,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殿下,奴婢今日去了启和殿。”   “我知道。”晏辞点头,倒了杯茶给她,“应是瞧见了什么才受的惊吓吧?怎么,看见太后杀人了?还是看见她施展妖术了?”   “都不是。”南秋接过茶一饮而尽,舔了舔干涸的唇,皱紧眉头否认了。 第44章 ……   启和殿内今日极空,殿外只有一个小宫女守着。南秋去时那个小宫女守得乏了,刚好溜回去寻个人来替她,故而没撞见。   整个启和殿这下子竟是连一个伺候的太监宫女都没有了,不知道的若是看了去也恐怕会将它当成一座空殿。   穿过回廊寻了许久也不见人,只有风声拂过花草带来些悉悉索索的声响,再往里走便是内殿。   南秋本想就此打住,回去告诉晏辞启和殿今日似乎是没人的,许是太后去了别处,改日再来才好,谁知忽然听到了茶盏被碰掉的声音,隐隐带着女子抽泣的声音。   越靠近内殿那声音越清晰,有种说不出来的古怪,说是哭声却又不像了。   南秋心里直打鼓,看了一眼头顶的太阳想着怎么着也不可能是些鬼神之事,兴许是哪个不知礼数的宫女受了什么委屈在角落里暗自伤神。   离得近了才发现这声音竟是从寝殿里传出来的,悄悄往里看一眼,还没看着什么一声甜腻的娇喘就钻入耳中,吓得南秋心尖一颤。   那声音娇媚,夹杂着男子的粗喘声,极尽痴缠,直听得人面红耳赤。   这哪里是什么委屈了暗自神伤,分明是欢愉。   寝殿内拢着薄纱看不真切,只能瞧见床榻摇了摇,一声惊呼后男子健硕的背影映入眼帘。   伏在他肩上的女子只露出了白皙的肩头,她乖巧地伏在男子肩上,发丝凌乱地披散在两颊看不清模样,但依旧能瞧出发丝遮掩下绯红的眼角。   男子似乎是说了什么话,惹得那女子偏头咬了他一口,偏头之际发丝落向耳后,露出了娇艳的面庞。   “太后?”晏辞想了想,发出了疑问。   南秋下颚紧绷,面上好不容易恢复的血色尽数褪去。   她当时只以为哪个宫女胆子居然大到这种地步,竟在这里偷.欢,完全没有往太后身上联想,直到看到那种格外熟悉的脸才惊醒。   太后在与人偷.欢。   这样的事实给她的冲击太大了,让她的脑子突然一片空白,急忙退出去,本想去找晏辞但是思绪混乱得让她分不清楚方向,仅凭记忆强撑着她浑浑噩噩地回到府邸。   晏辞抬手摸了摸她的头以作安抚,又想起太后脸色苍白的模样不禁疑惑:“他们发现你了?”   “没有,他们应该是没看到我的。”   南秋摇头,她走时受了惊吓,但也是克制着没有发出声音,动作也极为小心,出启和殿时身后也无动静,应当是没有被发现的。   晏辞点头,稍微放下些心来,却又忍不住咂舌,一时间竟不知作何评价。   先是从张公公口中得知花泠谋害皇嗣之事,又是听南秋提及太后偷.情之事,脑仁不禁隐隐作痛。   也不知道晏璟知不知晓此事,大概率是不知的,他应该容忍不了这样的事。   不过太后如今也才三十有几,整日里守在深宫里,难免孤独。   晏辞不是她,不懂她的心情,也没有办法去指责什么,只是若是让别人知道了有失皇家颜面。   “此事你只当没瞧见,不知晓。”想了一阵儿,晏辞还是这般说道。   “殿下……”南秋白着脸仰头瞧她,见她面色平静忍不住咬了咬下唇道,“这可是……”   “别说了。”晏辞打断她的话,“这事儿我会处理,你放心。”   南秋虽觉得不对劲但也不好说些什么,太后的事如何也轮不到她操心,且不说有晏辞,前面还有个晏璟兜着。   这般想着,南秋便也安心了些,只是脑海里的事不是这么一时半会就能忘的,急忙给自己服了几粒丹药清清脑子。   *   近几日天气都不错,风吹在人身上也不过分寒冷,恰到好处地拂去了倦意。   君屹才从娇阁出来便听闻晏辞入宫与晏璟碰了面,聊的似乎不太愉快,晏璟拂了案上书籍,声音怒得让守门侍卫都心惊。   按理说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晏璟再如何也不会对晏辞这般发怒,也不知晏辞究竟是说了什么竟叫他这般生气。   君屹站在太长公主府前想了想,低头看了看自己,又转身向摄政王府里走。   林慕挑眉,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问道:“王爷不进去看看?”   君屹不语,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又从府里出来径直往对面走,此时已换了身衣裳,身上染的脂粉气也尽数散了。   太长公主府外的下人瞧了他脸色都是一变,急急忙忙进去通报,待应霄出来迎接才松了口气。   彼时晏辞正坐在院子里一边吃糕点一边指挥云昭将院前的杂草拔干净,南秋神色紧张地站在云昭边上监督,生怕他拔坏了什么药草,时不时开口数落几句,惹得云昭气结却又不好发作,只能认命埋头苦干。   晏辞撑着脑袋笑话他们,偶尔低头瞥一眼桌上的书籍,随手翻了两张。   待院外传来动静,晏辞才抬眼看向走近的君屹,唇角勾起一抹清浅的笑来调侃:“摄政王可是稀客,怎么今日有空来我这儿坐坐?”   “微臣一日不见殿下便如隔三秋。”君屹回以一笑,说得冠冕堂皇。   “坐。”晏辞也不在意,看了一眼对面的位子示意,君屹顺从落座。   “殿下在看什么?”   “不过是些闲谈话本罢了。”晏辞挑眉,仔细打量着君屹的模样。   今日的君屹与往日不同,周身的气息竟是随和不少,若是不开口也算是个儒雅的翩翩公子了。   “摄政王今日应当不是来与我说闲话的吧?”   君屹丝毫没有被拆穿的尴尬,眉心微微蹙起说道:“听闻今日殿下与陛下的交谈不甚愉快。”   晏辞无奈地扯了扯嘴角:“不过是小孩子闹脾气罢了。”   “臣斗胆一问,究竟是何事竟让陛下如此恼怒?”   “立后。”晏辞默了默,还是选择如实告知。   此事也没有隐瞒的必要。   她可以容忍花泠没有强大的家族支撑,也可以容忍她没有才识管理不好后宫,甚至可以容忍她不为晏璟开枝散叶,但她没有办法容忍一个蛇蝎心肠的女子做一国之母。   她如今能够仗着晏璟的宠爱不择手段地谋害皇嗣,日后便有可能做出更荒谬的事来。   晏辞起初答应是觉得晏璟喜欢便好,而不是让晏璟这般纵容她,甚至不惜瞒下一切扶她上位。   同晏璟商议的时候晏辞并没有说出原因,一来晏璟心中清楚花泠有许多行径不妥,二来是怕晏璟怀疑谋害皇嗣之事是从张公公口中泄露的,治他的罪。   晏璟只当她出尔反尔,怒得掀了一桌子的东西,这倒是让晏辞颇为惊讶。   这应该是他第一次在自己面前如此失态,还是为了一个女子,都道红颜祸水,果真不假。   “陛下一向宠爱泠贵妃,为她的事恼怒并不算什么奇怪的事了。”君屹听闻是立后一事便不觉得惊讶了,仿佛本就是如此,也理应如此。   “摄政王觉得花泠适合做皇后?”晏辞问。   “自然是不适合的。”君屹笑了笑,又有些无奈,“可是陛下喜欢,若是陛下执意如此,大臣们恐怕也无法阻止。”   晏辞沉默,眼底滑过一丝阴冷:“我说不行,她便不行。”   君屹诧异挑眉,没有想到晏辞对此事的执着竟不比晏璟少,心中虽疑惑却也未多问。   “殿下也不必忧心,给陛下一点时间,他应当能明白其中利弊。”   君屹苦口婆心的劝话却引得晏辞冷笑一声,但也只是一瞬她便敛了不虞,抬手将面前的糕点向他那边推了推:“我这儿也没有什么好东西招待摄政王,只能委屈你吃块糕点喝杯茶了。”话音落下,晏辞提起茶壶亲自斟了杯茶递给他。   君屹一脸受宠若惊地接下,唇角的笑意比起方才来倒是真心不少:“殿下府里的东西,千金难买,何来委屈。”   晏辞垂眸轻笑也不应声,只侧仰着头看着天空发怔,心思也不知飘到哪里去了。直到君屹的手落在她的头顶晏辞才缓缓抬头,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君屹指间捏着一些不知从何处飘来的碎絮,显然是方才从她头发上取下来的。   “多谢。”晏辞客气地谢了。   “殿下不用总是待微臣这般客气。”君屹不悦地拧了下眉又极快舒展,忍不住开口道,“微臣并不想与殿下这般疏离。”   晏辞挑眉不语。   “殿下可还记得答应微臣的事?”君屹定定地望着她如此问道。   “何事?”晏辞下意识反问,待看到他紧抿的唇角时忽然想起来了。   他说的应是那天夜里的事,她答应了君屹,不会忘了那天的事,也不会躲着他。   眼看着君屹的表情越来越阴沉,晏辞勉强应声:“我记得,没有忘,也没有躲。”   君屹这才露出笑意,微垂着眸愉快地摸了摸杯盖。   不知怎么的,晏辞忽然觉得君屹也像个孩子一样,有点可爱又有点任性。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她才要压下心底的想法便觉自己的袖摆被扯了扯,抬眼便对上君屹亮亮的眸,他说:“今日天气很好,殿下要不要同微臣一道出去走走?”   不了吧。   晏辞心里想着,嘴上却道:“可以。”   得了她的应允,君屹嘴角的笑意越发深了,极为有礼地起身做了个请的姿势。   晏辞扶额,总觉得今日诸事不宜,心口容易不一,不适合出门,但都已经答应了便没有推拒的道理了,遂同君屹一道出门。   集市上热闹得很,也拥挤得很。   晏辞虽答应君屹出来走走,却并不愿意在人群中过多逗留,故而寻了别的路,一边欣赏一下景色一边闲谈几句,不知不觉间竟是停在了娇阁前。   君屹皱了皱眉,才要说几句话转移一下晏辞的注意力便见她极为认真地打量着娇阁,好半晌冒出一句:“这地方接待女客吗?”   君屹眉心狠狠一跳。 第45章 ……   娇阁并没有明确地规定过接待男客还是女客,但是君屹却不想这么说,也隐隐觉得不能这么说。   果不其然,晏辞见他不吭声微微挑了挑眉,漫不经心地问道:“摄政王常来也不清楚娇阁的规矩吗?”   君屹心中一惊,下意识反驳:“微臣并没有常来。”   “哦?”晏辞疑惑地蹙了下眉,似乎是在回忆,“我曾听人说过,这娇阁是受摄政王照拂的,摄政王常常贪恋温柔乡,每个月都会来上几回,一来便是彻夜不归。”   太阳穴突突直跳,君屹过去不在意旁人如何说,如今却是恨不得立刻将这造谣的人抓起来弄死。   他望着晏辞,仔细思考着应该如何解释,可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又见晏辞垂下眼眸,嘴角极快地勾起又落下。   再抬眸时她眉眼含笑:“我还听说这娇阁的老板娘是出了名的美人儿,她与摄政王两情相悦,恩爱……”   话音忽然顿住,晏辞疑惑地眨了眨眼睛看着君屹牵住她袖摆的手。   他极为认真地望着她道:“微臣与月娘清清白白,并无儿女之情。在微臣心中,只有殿下才是美人儿,也只有殿下牵人心弦。”   晏辞静静瞧着他,也不回话,只觉得耳根有些热。   君屹的目光太坚定了,让她不禁干咳一声,视线下移落在他衣襟上念叨:“我不过随口说说,摄政王不必这么紧张。”   “微臣不是紧张。”君屹轻笑一声,“微臣只是想告诉殿下心意罢了。”   油嘴滑舌。   晏辞心中嘀咕,看了一眼娇阁又看了一眼君屹,兜兜转转又回到最开始的问题:“这里接待女客吗?”   “殿下想进去看看?”   见晏辞点头,君屹沉吟片刻才道:“若是殿下想进去,也并非不可以,只不过殿下须得跟紧些,别离开微臣身边。”   “好。”晏辞应下。   君屹并未从正门进,而是领着晏辞从偏门进去,说是不愿引人注目,实则是不想旁人盯着晏辞瞧。   守偏门的人是认得君屹的,见他竟带了个女子来虽然惊讶却也未曾多说什么,只喊人去通报了月娘,又有人领着他们去了君屹常去的房间。   一踏进屋里,晏辞的目光便将这屋子打量了个遍。她随意寻了个角落坐下,指尖点着桌面笑了:“摄政王还说自己不常来。”   “误会,微臣可以解释。”   晏辞点了点头,静静等着他解释,还没听他开口门外便传来一声娇笑:“王爷今日可是来得勤快,莫不是想奴家了?”   那声音娇软撩人,仿佛是在人心口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带着缠绵的暧昧。   晏辞转头望过去,门口倚着一个面容姣好,眉眼带春的红衣女子,方才那话便是出自她之口。   月娘自然是看到晏辞了,心中不免诧异,却仍是扯着帕子笑了笑:“王爷自己来照顾生意也就罢了,还带了个姑娘来。王爷放心,既然是您带来了,奴家自然没有怠慢的道理。”   “姑娘喜欢什么样的?”月娘走近了些问晏辞,掰着手指头给她举例,“清俊的还是强壮的,热情的还是冷漠的?您只管说,奴家保准给您安排妥当!”   晏辞眼底浮现笑意,觉得有趣,想着就依月娘所说的叫上几个弹弹琴喝喝茶似乎也挺好的,还没点头君屹却率先沉下脸来。   自月娘进来开始君屹的目光就落在了晏辞身上,担心她有所误会,却见晏辞一脸认真地盯着月娘,似乎在想些什么。   直到听到月娘说叫几个小倌来时晏辞竟是眼睛一亮,红唇不禁抿了抿,一副蠢蠢欲动的模样,叫他心中郁闷。   君屹幽怨的目光实在是太强烈了,致使晏辞转头看向他,对上他的目光时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道了一句:“这不是没见过,想见识见识嘛。还是说,摄政王想先找几个清倌来?”   “不必了。”君屹咬牙斟了杯茶递到晏辞手边,而后重重地放下茶壶说道,“您开心就好!”   听他这么说晏辞便也放心了些,又转头看向月娘,诚恳地提议:“要不,一种类型叫一个?”   话音才落,一声沉闷的咔擦声自君屹手中发出。   晏辞还没反应过来便见月娘一个飞扑扑到君屹身边,她心疼地看着他手里的茶杯,红唇控制不住地抖了抖:“哎哎,爷!别捏了,我就这一套上好的茶具了!”   君屹目光沉沉地盯着地面也不开口。   月娘抬头看了看他,又转头看向晏辞为难地笑了笑:“奴家方才才想起来,今日那些个小倌都病了,恐怕不能服侍姑娘了。”   晏辞遗憾地撇了撇嘴角,支着脑袋看向君屹叹了口气:“可惜了,要不还是叫几个清倌。”   “清……清倌都在忙,没有空闲啊。”月娘急忙驳回,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君屹渐渐好转的脸色,试探性地伸手去取茶杯。   君屹手一松,茶杯成功落入月娘手中,她松了口气抚了抚胸口,看着有裂痕的茶杯仍是忍不住心疼,恨得牙痒痒却又不敢说,忙将茶杯收起来,生怕君屹再拿它出气。   “娇阁的生意还挺好啊。”晏辞忍不住咂舌。   “是啊是啊,一向如此。”月娘一边应声一边打量晏辞,目光不断地在她和君屹之间徘徊,总算是明白了。   她挑了挑眉,识趣地退出去,将房间留给晏辞和君屹,只说着:“娇阁的糕点向来也不错,奴家去给二位准备些,二位稍等。”   狭小的空间里如今就只剩下晏辞和君屹了。   君屹就坐在边上一声不吭,让晏辞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没话找话:“今日来得真不巧啊,只能吃糕点……”   “殿下喜欢什么样的小倌?”君屹忽然问。   晏辞一怔。   “清俊的强壮的,热情的冷漠的,殿下都喜欢?”君屹转头看向她,眉头紧皱,看起来很不高兴。   他这么说着,似乎也没想要晏辞回答,就自顾自地点头:“是了,殿下都喜欢,毕竟殿下还想每种类型都叫一个来。”   这话不知怎么的听起来让人觉得牙酸。   晏辞后知后觉,恍然醒悟:“你是在吃醋吗?”   君屹唇角紧抿,眼神幽怨地盯着她,即便不回答晏辞也知道答案了。   他就是在吃醋。   她方才见他情绪不高,还以为是因为没有清倌来陪他,谁知道竟是醋她要叫小倌。   晏辞想了想,诚实地说道:“我不喜欢小倌。”   君屹还是那般瞧着她,仿佛她是一个抛夫弃子的负心汉,眼神可怜得让她忍不住凑近了些,抬手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头重复道:“我真的不喜欢小倌。”   “那殿下喜欢什么样的?”君屹问。   “你这样的?”晏辞违心地说着。   君屹眉梢微挑,惊诧于她的答案,虽然知道是敷衍却仍是忍不住动了心,眼中霎时铺满笑意。   “微臣也喜欢殿下。”君屹捏住她的手腕将头顶的手拿下来,然后握进手心。   晏辞笑了笑,没有挣脱,背脊却是松了松,回想了一下月娘方才的模样问道:“她是你手下的人?”   除了进门那句极其暧昧的话外,月娘与君屹的相处倒是更像好友或是主仆。   “是。”君屹没有否认,这倒是让晏辞惊讶了一下,没想到他会承认得这么爽快。   “你就这样告诉我了,就不怕我动手脚?”晏辞忍不住问。   君屹不说话了,只是认真地捏着她的手,指腹在她手背格外清晰的青筋上抚了抚,温柔地问道:“如今微臣悄悄安排的人都暴露给了殿下,殿下下手时可不可以轻一点,日后能不能稍微罩着微臣一点?”   晏辞垂眸看着自己的手背,君屹的指腹带着很温暖,一下又一下地点在她的手上,像是撩拨一般,却又点到为止。   这人总是这样,说的话有时隐晦得叫人猜不到,有时又直白得让人不敢信。   明明留的后手那么多,却又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来叫人同情他,可爱又可恨。   君屹眨了眨眼睛,一脸期待却又好像怯懦地望着晏辞,默默等着她的回答。   “好啊,我罩着你。”晏辞扬了扬唇,一脸的轻松,说的话轻飘飘地落在了人心上。   手忽而被捏紧了些,君屹注视着晏辞的眼睛,似乎是想望进她心底,想看看她究竟是如何想的,竟这般轻易地就应允了他。   晏辞毫不避讳地回望他,眼底一派清明,澄澈得让人看不出异常。   君屹扯了扯嘴角,无奈地叹了口气,手下稍稍用力晏辞便整个人落入他怀中。   “殿下也是一样的。”没头没脑地冒出这样一句话来,仿佛是知道晏辞听不明白,他补充道,“殿下的话,微臣也一向分不清真假。”   “若都是真的,微臣会很高兴。”   晏辞沉默片刻,缓缓抬手搭上他的后背,感觉到他身子僵住时不禁笑了笑:“我有时也分不清自己的话是真是假,摄政王若是想知道,只能靠猜了。”   这话倒是不假,明明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话,她却仿佛只是一个诉说者,至于说些什么,为什么要这么说她都不明白,特别是在面对君屹的时候。   就好像是方才那一句应允,也不知道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第46章 ……   君屹拥着晏辞,耳畔是她才落下的话音,既含着万般无奈又似亲近之人的低喃,让他情不自禁地收紧了臂膀叹道:“殿下只管说便好,微臣心中明白。”   “不过微臣只会挑些喜欢的听,届时殿下莫恼便是。”他勾起晏辞的发丝蜷了蜷,语气中皆是笑意,惹得晏辞也忍不住笑了。   难得安静但又不尴尬,明明什么也没说却好像已经知晓各自心中所想,让人心里泛酸的同时满腔喜悦。   君屹松了松臂膀,稍稍后退打量着晏辞,见她眉宇间没有半分不悦,眸底温柔更甚。   他抬指触上晏辞的面颊,目光不自觉地落向她的唇,心中一动,试探性地凑近了些,察觉到她略有些凌乱的呼吸时倍感愉悦地笑出了声。   晏辞不悦拧眉,抬手就想打他却先一步被君屹握住了手,他捏了她的手放在唇边印下一吻,引得晏辞忽然瞪大了眸子。   “殿下,微臣失礼了。”君屹声音微哑,虽是这般说着却没有半点后退的意思,反而是俯下身去,妄图再行更失礼之事。   晏辞睫毛颤了颤,并未推拒。   门外忽然传来动静,晏辞瞳孔一缩,手在一瞬间挣脱君屹落在了他脖颈上,只要稍微用力就能扼住他的喉咙。   突如其来的攻击让君屹一怔,下一秒胸膛一震,伴随着沉闷的声响。他抚着胸口歪倒在一边,错愕地看着默默收回手的晏辞,只听她道了一声:“请进。”   月娘推开门走进来,下意识将目光落在了地上的君屹身上,尴尬地避开他阴沉的目光,将糕点放在了桌上。   “糕……糕点来了,二位慢用。”月娘扯了扯嘴角,若不是怕失礼如今就该扶额叹息了。   她方才在门外犹豫了许久,见房间里迟迟没有动静才敲的门,如今看来还是打扰了君屹的好事,一想到君屹阴恻恻的模样她就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多谢。”晏辞温柔一笑,目不斜视地盯着桌上的糕点,并未分出目光来给君屹。   君屹干咳一声抚平衣上褶皱,胸膛还隐隐作痛,面色却是平静得很,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脖子上似乎也还残留着晏辞指腹的温热。   他转头看向晏辞,见她佯装镇定地挺直脊背,耳根却泛着掩不住的红时不禁弯了唇角,掩饰般地端起茶抿了一口才姑且压下差点逸出的笑声。   如今若是笑了,只怕晏辞的手又要扣在他脖子上了。   “确实不错。”晏辞拈了块糕点尝了尝,忍不住夸赞后又重复了一遍,“多谢款待。”   她尴尬于方才的事没话找话,君屹心中有自己的盘算,神态自若地坐在边上喝茶,而月娘的目光始终在二人身上来回打量,暧昧地掩唇,眼神灼得晏辞脸疼。   房间里过于闷了,气氛也太过微妙。   晏辞放下糕点道:“今日天色也不早了,我也应当回去了。”说话间转头询问似地看了一眼君屹。   君屹心中明白她这是感到局促不想再待在这里,便顺着她的话道:“也好。”   “摄政王若是想多留一会儿便多留一会儿,不必碍于我的面子感到不好意思,免得叫美人儿心伤。”晏辞忍不住调侃,目光落在一旁的月娘身上暧昧地眨了眨眼。   “姑娘说笑了,王爷的眼睛都快粘到姑娘身上了,哪还有别的美人儿的事啊。”月娘眉眼弯弯,三两句话便撇清了关系,又转向君屹赞叹道,“奴家虽知晓王爷的眼光好,却没想到如今竟找个神仙似的妙人,衬得奴家这娇阁比尘土还不如。”   这般直白的夸赞让晏辞耳朵一热,先一步推门出去,未曾注意月娘抬指点了点君屹埋怨:“王爷先前说的应当也是这姑娘吧,那么早便有了心思,竟还说不是心上人。”   她说的是君屹离开京城前来讨治疗失眠症的丹药的事。   君屹想了想,那时应是不同的,起码没有如今这般强烈的感觉。   门口忽然传来嘈杂声,君屹心里一紧,急忙推门出去。   只见晏辞站在门外眉尖微蹙,面色阴沉地望着倒在一边捂着手腕喊叫的男子。   “我的手断了!我的手!你知道我是谁吗居然敢打我!我爹都不敢打我!”地上的男子面容扭曲地瞪着晏辞,手腕的痛楚和楼下客人的注视让他觉得颜面扫地,恨不得生吞活剥了晏辞。   “臭娘们,不就是摸了你一把吗!我马上叫人来打你,我叫我爹把你抓起来!你等着……”下流的目光肆意地在晏辞身上游荡,男子嘴角的笑意越发猥琐,“都说娇阁的姑娘模样好身段好,你等着我一定……啊!”   话音未落,一只脚猛地向他踹过来。男子只觉眼前一黑嘴上一疼,整个人向后栽去,才要张口便吐出两颗牙来,嘴里都是血腥味,整张嘴也肿了起来,面目全非得叫人辨认不出本来相貌。   他转头看向君屹,指着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耳畔便传入冰冷刺骨的声音:“看来韦大人没有教导好韦公子,既然不会说话那么留着这么一张嘴也没有用了吧。”   确实是巧,这人竟然是韦张的儿子韦唯。   “大胆!”韦唯大喊一声,待看清君屹的脸时脑子空白了一瞬,后知后觉地湿了后背。   他痛苦地捂住了嘴,手腕处的疼痛也刺激着他的大脑,让他发不出声音来。   晏辞嫌弃地看了韦唯一眼,转身离开。   君屹见状也不多说,只吩咐月娘:“劳烦月娘派人将他丢回去。”   他说的是丢,月娘自然也不会温柔待他,只随便找了个身强体壮的人将韦唯提小鸡一般地丢了回去,连伤也没有处理的意思。   君屹跟在晏辞身后循着来时的路回去,并没有问方才的事,只是垂着眸一言不发。   晏辞停下脚步看向他问道:“你在想什么?”   “微臣不应该将殿下带到这里来,方才也不该让殿下先出去,害得殿下受了委屈。”君屹如实答。   “摄政王这是看不起我?”晏辞挑眉,“我看起来像是会受委屈的人?”   方才她推门出去,刚巧撞见韦唯。韦唯身上的酒味太大了,应当是喝糊涂了,一看见她就伸手来抱,只堪堪触到了她的肩膀便被她折断手腕踹了出去。   虽然说了些她很不喜欢的话,但总的来说并不算受委屈。   君屹一怔,随即笑了:“微臣没有这个意思。”   笑容温柔,只是眼底始终有化不开的浓雾,让晏辞突然想起了在下河村的事,忍不住提醒他:“韦唯的事你不要插手,我自己来处理。”   好半晌她又补了一句:“新仇旧帐,总要一起算。”   韦唯是韦张之子,韦张这人心思不正,表面上奉承着,心里的想法却极多。晏辞过去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近几年仗着晏璟的纵容心思竟越发活络了。   如今倒是个好机会。   “微臣遵旨。”君屹应下。   二人出了娇阁便向府邸走去,今日的好心情经这么一搅和便像是差了些什么一般。   君屹乖顺地走在晏辞身侧,时不时偏头看她一眼,忽然想起另一桩事儿来,突然问道:“殿下可还记得闻灼?”   晏辞不语。   “闻灼不见了。”君屹又道。   晏辞挑眉,掀了掀唇角问:“摄政王所说的不见了是何意?”   君屹一边注视着晏辞一边解释道:“陛下命臣劝降闻灼,若他不降便将他处死。再过几日他便要斩首示众,今日突然有人来报,说闻灼逃狱了。”   他想了想继续道:“与其说是逃狱,倒不如说是有人劫狱,助他逃脱。”   “劫狱?天子脚下竟有人如此胆大妄为,实在可恶!摄政王查清楚是谁了吗?”晏辞眉头一皱愤愤不平。   君屹打量着晏辞的神情,见她一脸惊讶便收回目光笑了笑:“还未查清,不过殿下放心,微臣一定好好查查。”   晏辞点头,不再说话。   太长公主府外,晏染、南秋和云昭正站在门口探头探脑,一看见她便挥了挥手示意。   晏辞忍不住抿唇,脚步加快了些,还没开口便听晏染念叨着:“染儿今日亲手给姑婆准备了好些好吃的,姑婆怎么才回来,莫不是忘了染儿,要将染儿抛下了!”   “今日好生奇怪,怎么还撒娇。”晏辞摸了摸她冻得冰凉的脸蛋,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吐槽。   “我没有!”晏染轻哼一声,扯着晏辞就要往里走,压根没注意到君屹。   晏辞却记着身后还有君屹,急忙止住脚步问道:“摄政王可要进来坐坐?”   君屹还没回答,一旁的南秋就率先开口了:“殿下,糕点要冷了,快进去吧!摄政王这么忙一定没有空,还是别叨扰他了。再说了,现在天色也不早了,实在是不方便!”   “对吧摄政王?”南秋笑眯眯地看着君屹,嘴上却是不留情,“摄政王以后还是少带我们殿下出门吧,有这闲工夫倒不如去哄哄你那心上人,若是叫人误会了便是我们殿下的不是了。”   云昭急忙去拦却被南秋一巴掌拍开,她翻了个白眼扯开嘴角继续道:“摄政王快走吧,我们这儿不欢迎脚踏两条船的负心汉陈世美!都是要成亲的人了整日里缠着我们家殿下算怎么回事?”   此话一出,不止晏辞,就连君屹都愣住了,下意识望向被晏染拽着的晏辞。   南秋看着心烦,上前一步踮起脚尖挡住君屹的目光,就差没有动手撵他了。   见君屹不动,南秋又转头看向晏染,晏染会意抱紧晏辞的胳膊笑道:“姑婆我们快进去吧,好冷!”   晏辞一脸茫然地被晏染拽进府里,南秋则是扬起头冷哼一声,鄙夷地看了君屹一眼,拽着云昭也进了府,还将门关得紧紧的,生怕君屹溜进去。   君屹眉头紧蹙,南秋的话在他脑海里转了又转,眼神晦暗不明地落在了摄政王府,心也是一沉。 第47章 ……   晏辞一直到进了屋落了座还是茫然的,她抬头看着立在自己面前的南秋晏染等人,有些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笑道:“今日这是怎么了?又是谁惹我们南秋生气了,说出来我替你去教训他。”   “是殿下!”南秋答。   晏辞一怔,仔细回忆了一番,并不记得自己今日做了什么事能惹得南秋这般生气。   她摸了摸鼻子极为虚心地讨教:“我一时有些想不起来,南秋不妨给我一点小提示?”   “殿下日后还是离摄政王远些为好。”南秋撇嘴,也不应她,只是这般说。   晏辞忽然想起方才在府外南秋说的话来,心中疑惑却又只是转头看了一眼边上懵懂的晏染笑着问:“染儿方才说的吃食呢?怎么还没见着,莫不是在诓我。”   “我没有诓人,姑婆乱说!”晏染生气地鼓了鼓腮帮子,提着裙摆转身就跑,“我这就去取,姑婆且等着。”   待晏染的背影消失在眼前晏辞眼中的笑意才褪去,她叩了叩桌面问道:“你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要成亲了?”   “摄政王竟未曾告诉殿下,果真是道貌岸然表里不一!”南秋恨恨咬牙,看向晏辞的目光都多了几分哀伤,“摄政王分明快要成亲了却还来招惹殿下,令人不齿!”   “南秋,有些话不能乱说。”晏辞皱了皱眉,“你究竟是从何处听来的这话?”   “是奴婢亲眼看见的!”   今日晏辞与君屹离开没多久,南秋正在院中晒药草,忽然听外边有些喧闹便悄悄站在门前瞧了瞧。   一辆马车缓缓停在摄政王府前,南秋本来未当回事,却见跟在马车旁的侍女抬手引着一个一身白衣的女子下了马车,上前叩响了王府的门。   下人伸头探了探,与那女子说了几句话便转身走了,再出来的便是林慕。   林慕见了她面色诧异,脸上挂着笑请她往里进。那女子背对着南秋看不见模样,但看林慕那副阿谀奉承的嘴脸倒不像一般人。   至此她也没有多想,直到那女子转身看向她,施施然行了个礼。南秋一怔,也走出几步回了个礼。   “小女子柳音音,日后还请多多照拂。”柳音音道。   南秋听了心中古怪,这话倒像是要长留,不禁问道:“你是摄政王府的人?”   柳音音抿唇,刚想开口便被林慕打断:“哎呀,南秋你不忙吗?”   如此生硬地转移话题,南秋心中狐疑更甚,只见林慕干巴巴地笑了笑,好一番挤眉弄眼。   柳音音没明白林慕的意思,却一时没有回答。   可她不答并不代表别人不答。   她身边的婢女便是先一步替她答了:“我家姑娘是摄政王的表妹,再过不久,就是摄政王妃了。此番来,就是为了与摄政王成亲。”   南秋唇角笑意一僵,才想劝她不要胡说,却见柳音音羞涩地揪着手帕,又见林慕僵直地立在原地茫然无措,脑子里一声惊雷。   她不敢相信地看着林慕,想起晏辞来脸色忽然涨红,气得跺脚喝道:“关门!日后若有些道貌岸然的人来敲门一概不开,只管打出去就是了,特别从对面出来的!”   听了她的话,晏辞支着脑袋想了想。   是了,君屹是有个表妹来着。   当初太后寿辰上,也是以这个为由推拒了婚事,如今这表妹竟是入了京城了。   “殿下别难过,这世上好男人多得是,一个摄政王不算什么的!”南秋担忧地安慰道,在她看来,晏辞如今沉默不语的模样就是在暗自神伤。   晏辞却是不明白:“我为何要难过?”   南秋一怔,绞着手想了想。   殿下对摄政王不是有情意吗?听到摄政王要成亲了不是应该难过的吗?   南秋懵懵地看着晏辞,却见她一脸平静,似乎没有听到方才那些话一样。   她忽然想到了晏辞桌上的“攻心”二字,眼睛一亮笑着问道:“殿下真的不难过吗?一丁点也不吗?”   晏辞回望她,似乎有些无奈:“你很希望我难过?”   “不不不,不难过就好!”南秋抚掌,心中甚是愉悦,“不过摄政王若是成了亲便是有妇之夫了,殿下还未嫁人,还是离得远远的最好!”   晏辞笑了笑没有应声,目光落在从远处跑过来的晏染身上,抬手接过她手中的食盒碎碎念:“慢些,若是磕着碰着了又要哭闹了。”   “我已经长大了,不会因为磕着碰着就哭闹了!姑婆别再提了,不然我就生气了!”晏染不满地挣脱她的手,将吃食一一摆在桌上给晏辞介绍,“这是梅花香饼,这是糖蒸酥酪,这是……”   晏辞一边听着一边点头,心思却飘远了。   *   君屹一踏进王府便觉府里今日古怪得紧,平日里各自做事的下人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一瞥见他都是丢过来一个暧昧的眼神。   摄政王府里素来除了丫鬟嬷嬷外竟是半个女子都没有了,也没见君屹带些什么女子回来,下人们还以为君屹不喜欢女子亦或是有什么隐疾,如今才知晓这是早早地就藏了一个,故而看着他都有些笑意。   “王爷。”林慕隔着老远便瞧见了他,急忙灰头土脸地迎上来。   君屹没作声,只眯眼打量着跟在他身后的女子。   柳音音含羞带怯地看了君屹一眼,软着嗓子唤了一声:“表哥。”   “表妹来得很快。”君屹意味不明地说着。   “都是表哥派来的人行得快。”柳音音答。   君屹忽然笑了,硬朗的面庞柔和了几分,叫柳音音看了更是怦然心动,揪着手帕红了脸,不敢再看。   “表妹一路上也应当累了,先好好歇歇吧。”   君屹话音落下,林慕忙命人领着柳音音去安顿下来。   柳音音乖巧地跟着,不忘说一句:“表哥真体贴。”   君屹垂眸,唇角勾起一抹冷然的笑吩咐道:“别让她出府,最好也别出房间。”   林慕赶忙应了,还没忘记被南秋撞见的事儿,额角冒出冷汗支支吾吾地开口:“表小姐来……来的时候被南秋撞见了,她肯定会告诉殿下,殿下那边……”   君屹沉默。   方才南秋那副模样恨不得掐死他,如今应当已经全部告诉晏辞了,兴许还会添油加醋一番。   若是晏辞生气倒也罢了,若是避开他才叫他不知如何是好。   心情突然烦躁起来,君屹浑身上下都冒出一股子冷气,让林慕不自觉地后退几步,生怕遭殃。   “陛下传了口谕,三日后要大摆筵席,恐怕是要为王爷赐婚……”林慕颤颤巍巍地告诉君屹另一个坏消息,说出来之前就已经预想到君屹会如何暴躁了。   可没想到君屹竟然又笑了,方才的烦躁竟也散了,只说:“既然如此,那便顺了陛下的心意便是了,不过是赐婚罢了。陛下既然想赐婚,那便赐个大的吧。”   林慕心中一惊,看着君屹的笑容不禁打了个冷战,总觉得这笑容比起以前来更加诡异。   天色渐渐暗了,君屹辗转反侧,思考最多的便是晏辞是如何看待此事的,是不是生气了,会不会怪他没说明白,觉得他是在耍她。   想了许久,君屹突然起身穿好衣裳推开了房门。   今晚的月亮格外皎洁,落在地上将地面映得如莹白的玉石,也落在墙头上映得人面色朦胧。   “摄政王这是在做什么?”晏辞倚在门边上看着站在墙头的君屹,困惑地点了点太阳穴,好半晌才醒悟,“改行做采花大盗了?”   君屹干笑一声从墙头跃下,没有晏辞的应允却又不敢靠近。   “摄政王三更半夜来爬我太长公主府的墙头,莫不是为了在墙角下乘凉?”晏辞挑眉。   君屹这才走近了些,恭恭敬敬地行了礼,道上一句:“微臣失礼了。”   这可不是失礼这么简单了,疯子。   晏辞太阳穴突突直跳,隐约猜到了君屹来的目的,却仍是问道:“摄政王这是何意?”   “殿下都已知晓了?”他问。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当如何?”   君屹离近了些,目光紧紧盯着她:“微臣想解释。”   “不必了,我都明白。”晏辞摇了摇头,目光却是在四周扫了扫,估摸着南秋可能会醒,若是瞧见了指不定又要如何了。故而,她急于下逐客令,“摄政王还是先回去吧,我们改日再谈。”   可落在君屹眼中,晏辞这是怒了恼了,甚至都不想看他不想同他说话了,他咬牙拒绝:“不行,微臣要解释!”   “不用!”晏辞蹙眉,见君屹目光坚定,似乎不解释还不罢休,忍不住叹了口气转身要放他进屋。   君屹却糊涂地以为她要将他关在门外,坚决不让,急急去拽住她的手,一把将她扯入怀中:“殿下别走,微臣……”   他还没说几句话,晏辞的瞳孔忽然一缩,赶忙抬手去拍他的胸膛,君屹却将她箍得更紧了,才要开口便听身后一声愤怒却又刻意压低的呵斥:“登徒子!”   南秋平日里都是一副温柔娴雅的模样,今日见了君屹仿佛十几年压抑的野性都爆发出来了,一副撸起袖子便能将他打死的样子。   她出来得急,只简单套了件不合衬的外衣,头发来不及挽,乱糟糟地披在肩头。   隔着十几步远她便看见君屹将晏辞抱在怀里,心头的火蹭得一下就窜了起来,随手抄了把扫帚冲了过来。   晏辞心里一惊,急忙推开君屹挡住南秋:“误会!误会!”   “什么误会!摄政王夜闯太长公主府,还……”南秋顿住,一想起来脸气得都红了,“算什么误会!”   南秋被晏辞拦着,恨得磨牙,突然将手中的扫帚猛地向君屹扔去,虽未砸到却仍是让他多了几分狼狈。   “他……他赏月掉下来的!”晏辞打着哈哈瞪了君屹一眼,“赏完月还不快走!”   直到君屹的身影消失在太长公主府南秋才平静下来,她皱眉看着晏辞,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南秋艰难启唇:“殿下是疯了吗?”   晏辞扶额,想起君屹狼狈的模样又忍不住想笑。   大概是疯了吧,不过这疯了的人不是她,而是君屹,疯得连脑子都没了。   “殿下即便想利用摄政王也不能搭上自己,三更半夜在此处幽会,若是让别人瞧见,说都说不清楚!”南秋苦口婆心地劝道。   “利用?”晏辞捕捉到她的话中的词不禁一怔,“我何时说过要利用他?” 第48章 ……   南秋也是一怔,解释道:“奴婢在案上瞧见了您写的字。”   “什么字?”晏辞迷惑。   “攻人先攻心。”南秋如今已经完全懵了,只能如实回答,“殿下不是打算先攻心吗?”   晏辞回忆了许久才隐约想起自己似乎是写过这样的字,抬眸看了一眼南秋一本正经的模样不禁失笑:“那是我随便写的,怎么能当真?”   南秋愣在原地好一阵儿才感觉到尴尬席卷而来,她不自在地摸了摸胳膊呢喃:“既然不是利用,那殿下就不是故意和摄政王往来,那今夜便不是幽会,也就是说……”   她话音一顿,方才平静下来的情绪忽然又提起,眉头一拧真相了:“摄政王是自己来爬墙的!登徒子臭流氓不要脸!呸!”   晏辞听着这话忽然控制不住地笑了一声,看着南秋炸毛的模样笑得更是直不起腰,惹得南秋杏眼一瞪,气恼地推她进屋:“殿下快进去,日后天黑了千万别出门!奴婢明日就让云昭带人来将墙头砌高!”   “南秋啊,你怎么这么可爱。”晏辞摸了摸她的头,笑得欢快。   今夜南秋这么一闹,晏辞的脑海倒是清明不少,君屹却是心心念念着还未解释清楚,想着明日再去寻晏辞。   可翌日一早,天才稍亮太长公主府的门槛就快要被踏破了。   君屹目光沉沉地看着那些世家公子,冷声问林慕:“怎么回事?”   林慕苦涩咂舌,这事他如何得知?   君屹感到奇怪的时候晏辞才清醒些,愣愣地坐在桌边听着张公公的话,只觉一个头两个大。   “陛下说了,殿下离京这么久,恐怕对京城的事没那么熟悉了。这些个世家公子都是陛下亲自选的,无论是样貌还是品行那可都是极好的,可以带着殿下重新熟悉熟悉。”张公公竖了个大拇指夸赞着,“陛下说,这只是先让殿下接触接触,若有看得上眼的那自然是好,若是看不上也没关系,总归要给个机会不是?”   “陛下还说,再过两日便有宴席……”张公公挤出笑来,心里却是吓得不行,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若是殿下能择出一个公子来陪殿下去,那是再好不过了。”   晏璟这是要让她择婿。   晏辞皱了皱眉,虽然不悦却也没有难为张公公的道理。她理了理袖摆笑道:“我明白了,劳烦张公公转告陛下,我会看着办,不必担心。”   张公公连连点头,见晏辞没有什么吩咐了便退了出去,云昭跟上送了送。   南秋听着外边的声响问道:“殿下,那些人怎么办?”   晏辞沉吟片刻,突然抬眸看着南秋问道:“柳音音长什么样?”   “清清纯纯,一脸小白花的样子。”南秋如实说道,见晏辞沉思又极为主观地补了一句,“看起来就不是好人。”   “挑个最好看的留下,其余的撵回去就好。”晏辞蜷了蜷手指,将茶杯推向一边。   南秋得了吩咐便出去了,晏辞坐了一阵儿觉得困倦,想了想还是起身出去。   庭院排起了长队,晏辞大致看了一下,觉得晏璟的眼光还是不错的,那些世家子弟确实样貌端正。   她随意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借着树叶的遮掩托腮瞧了那些人一会儿心思便飘远了。   晏璟这意思她多少是明白了。   柳音音前脚才进京,后脚他就打发这么多世家公子来她这里,大抵是想彻底断了她和君屹的来往。   不得不说的是,晏璟还真是为她和君屹操碎了心。   云昭搬了张书桌坐在院中,南秋坐在桌前提笔,将那些世家子弟的姓名身份一一记下,甚至给他们画了简单的画像,筛选一番后分出一拨来交予应霄。   应霄接了后扭头进屋去寻晏辞,没瞧见人又在门口张望一番,瞥见晏辞时快步走过来将那沓纸放在她面前。   “南秋选了一些,去或是留都由殿下定夺。”应霄道。   晏辞应了声,触上那沓纸时不禁咂舌。   就这厚度,看来南秋选了不少人,要挑一个出来确实有些困难。   简单地看了一遍,晏辞并没有对谁留下特别深的印象,只随手捡了一个看起来比较顺眼的递给应霄。   应霄领了命又去找南秋,南秋看了一眼眉心微蹙,冲着云昭眨了眨眼,目送他离开才施施然起身说几句客套话将别的人都撵走,只留下了晏辞选出来的那个。   留下的那个是御史大臣的儿子,名唤齐修,整个人都有一股子书卷气,模样板直无害。   离开的人皆是惊讶地看了齐修一眼,又是羡慕又是不甘,不明白齐修凭什么留下。   面对他们的羡慕齐修却是茫然无措,面上并无半点欣喜,只是颇为焦躁不安。   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南秋姑娘,在下如今要怎么做?何时才能走?”   南秋诧异挑眉:“齐公子可是有什么急事?”   “啊……”齐修愣了愣,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道,“我今日的书还未看完,字也还未练。”   南秋哑然,一时间竟不知说些什么。   这事若是放在别的世家公子身上指不定有多高兴,恨不得一直留着,偏生齐修瞧着满脑子都是书籍字帖,竟是半刻也不想多留。   正犹豫之际,恰巧云昭从晏辞那处过来同她耳语几句。   “既然如此……”南秋压下心底疑惑,将晏辞的话转告给齐修,“齐公子不妨先回去,待宴席那天来随殿下一道入宫便行了。”   “好。”齐修得了应允,恭恭敬敬地拱手作揖,转身便往府外走。   南秋得体地跟上去送送,一开门便看到了站在对面的林慕,她拧了拧眉突然开口唤住了齐修:“齐公子。”   “嗯?”齐修顿住脚步转身瞧她。   “齐公子若是明后日忙完了还得空,不妨来府中坐坐,或者将书籍带过来看也行。”南秋笑道,“齐公子此番来虽并非本愿,但陛下的旨意却不得不从。这几日您若不忙便只管来府中坐坐,装装样子,届时传到陛下耳中也好听些。至于其他事我们殿下自然会处理妥当,齐公子放心。”   齐修虽木讷却不傻。   一来南秋的话确实在理,二来这话也叫他回去有法子应对父亲,再加上南秋已经允诺,后续若是有别的事也还有晏辞兜着,无论如何也怪罪不到齐家,遂点头应下。   南秋笑容满面地挥了挥手送别,微微偏头看了一眼冲着自己疯狂招手的林慕,脸色一黑扭头就进了府。   林慕尴尬收手,苦笑着转身去回复君屹。   书房里,君屹虽手持书籍,心思却不在此处。听到脚步声他眉心微动,抬眸看向林慕。   林慕艰难启唇:“南秋姑娘送齐家公子齐修出门时瞧着心情不错,一看见属下就沉了脸。”   “齐修?”君屹皱眉。   “是,所有的世家公子都先一步被撵了回去,只有齐公子是被南秋姑娘送出来的,没瞧见殿下。”   君屹听了脸色更差,才要开口便听书房的门被叩响,外头传来王丰的声音。   “表小姐,王爷在忙,不方便见你。”   紧接着,柳音音娇滴滴的声音响起:“听下人说表哥心情不好,我特意煲了清心降火的汤,劳烦王大哥替我送给表哥。”   林慕摸着鼻子看了君屹一眼,敏感地察觉到君屹的心情更差了。   接下来两日,君屹每每想去寻晏辞都被南秋派人堵住,连府门都未朝他开过。   若只是这般便也罢了,可偏生齐修没事就往太长公主府跑,一待就是一整天,不知道究竟在做些什么。   君屹见不到晏辞,府里又有个柳音音天天送这送那叨扰不断,整个人阴沉得可怕,让府里的下人都退避三舍。   一直到宴席那天清晨君屹才得以在太长公主府门口见到晏辞,不过也只瞥见一方衣角以及一个无情的后脑勺。倒是齐修奇怪地多看了他两眼,又被他阴冷的眼神吓得躲在了一边。   马车缓缓行驶,最终停在宫门前。   晏辞揉了揉泛酸的胳膊下了马车,听到动静转头看向徐步走过来的君屹微微勾唇,冷漠疏离地打了招呼:“摄政王。”   “微臣拜见殿下。”君屹恭敬作揖,目光却是紧紧落在她脸上。   晏辞的目光却是越过他落在了他身后的柳音音身上,眼底多了几分笑意:“这便是摄政王所说的表妹,柳姑娘吧。”   忽然有人提到自己,柳音音面色一诧,急忙敛了神情恭恭敬敬地行礼:“民女拜见太长公主。”   “不必多礼。”晏辞虚扶一把,默默打量柳音音。   确实如南秋所说,这柳音音瞧着便是柔柔弱弱的小白花模样,似乎风一吹就能折断。说起话来也是轻声细语,我见犹怜。   “柳姑娘与摄政王瞧着倒也般配。”晏辞轻笑一声,看着柳音音在听了她的话后红了脸忍不住垂眸。   君屹一愣,才想说什么便见晏辞偏头看向齐修笑了笑:“齐公子,请吧。”   这语气比起对君屹来熟稔不少,也温柔不少,引得君屹心一沉,面上却未表露,只道:“都是去长明殿,不如一道走吧殿下。”   晏辞未作声,只领着齐修往宫内走。   君屹也只当她应了,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边。   长明殿内,各大臣皆携了女眷赴宴。宴席未开,女眷便三三两两凑在一起拉拉家常,大臣们则是商议政事亦或是说些琐碎的话。   待君屹和晏辞的身影出现时殿中瞬间安静下来,站起身来拱手示意,而后不再言语,小心翼翼地打量柳音音和齐修。   这齐修他们自然是认得的,过去瞧着不怎么在意,如今却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去晏辞府上的那些世家公子中是有他们的儿子的,在他们看来,自己的儿子优秀能干,已是同辈中的佼佼者,可最后被晏辞看中的竟然是这不起眼的书呆子齐修,叫他们怎能不嫉妒。   虽说并非是能够娶到晏辞,可怎么说也是给了与她接触的机会,若是有了交情日后也大有好处。   而这柳音音……   君屹有个表妹在乡下,从前便定了亲,故而府中一直没有别的女子,这是朝中大臣都知晓的。   他们皆听说了柳音音此番进京是要与君屹成亲的,估摸着晏璟忽然设宴也是为了此事,故而纷纷上前道喜。   “想来这便是柳姑娘了吧?柳姑娘与摄政王可真是郎才女貌,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恭喜摄政王,贺喜摄政王。”   “摄政王得此良妻,可喜可贺!”   ……   柳音音听着大臣们的夸赞脸上的绯红就未褪过,羞涩地扯着手帕去看君屹,却见君屹眉目冷淡,丝毫没有因为大臣们的祝贺而感到喜悦,只是这目光始终盯着对面。   她顿了顿,抬眸看向对面。   穿过人群,那里坐着的是与齐修交谈甚欢的晏辞。   晏辞恰巧抬头,看到她望过去微挑眉梢举杯示意,继而转头继续与齐修交谈,似乎没有注意到君屹的注视。   耳畔是大臣们滔滔不绝的赞美祝贺之词,身旁是并不想理会她的君屹,柳音音忽然心中烦躁,极为勉强地扯出微笑一一道谢。   大臣们没与君屹搭上话,还是站在原地没有半点要离开的意思,眼巴巴地看着君屹。   却见他眉头忽然一拧,面色越发冷淡,过了几秒转头看向他们冷冷启唇:“滚。”   指间的茶杯应声碎裂,滚烫的茶水顺着他的指缝滑落,滴在桌上,他却似未察觉一般,眼神阴鸷。   柳音音心里一惊,刚想靠近便被君屹的目光吓得僵在那里。   大臣们尴尬一笑,拱了拱手急忙回到自己的位置。   而对面的晏辞正将面前的糕点推给齐修,还贴心地斟了杯茶递到他手边。 第49章 ……   齐修脸色涨红,接过茶水猛喝几口,勉强将喉咙的糕点咽了下去。   他拍了拍胸口舒了口气,才要转头感谢晏辞便对上了君屹阴恻恻的目光,下意识打了个冷战。   晏辞诧异挑眉,循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只见君屹恰好垂下眼眸,一只手搭在蜷起的膝上,指间似乎是捏着什么东西,看不清神色。   柳音音坐在他身边乖巧得很,整个身子都偏向他,微微低着头露出一点泛红的耳尖。   远远瞧着也是一对璧人,仿佛待在君屹身边的女子就应是她这副模样,乖顺温柔。   晏辞轻啧一声收回目光,突然觉得眼睛有点疼,像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   晏璟来时长明殿内一片寂静,甚至连小声的议论都没有,他诧异地扫视一圈,默默将目光从在柳音音身上移到齐修身上,颇为满意地点头。   宴席开始,大臣们的情绪总算是提起了些,边饮酒边欣赏女子曼妙的舞姿,其乐融融。   今日这宴席来与不来对晏辞来说并不重要,只不过是晏璟希望她在场罢了。   作为长辈,她一向尊重晚辈的心意,晏璟要她来她便来看看,看他究竟要翻出什么花来。   可坐了一阵后便觉乏味,一抬头就能看到对面你侬我侬的君屹和柳音音,心下更是烦躁,极其不耐地点着桌面,一下又一下地敲在人心上。   一旁的齐修瞧了不禁凑过来些问道:“殿下可要尝尝这个?”   “不必了。”晏辞将杯中最后一点酒饮尽,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齐公子照顾好自己,殿内太闷了,我出去透口气。”   齐修点头应下,看着晏辞起身离开长明殿。   彼时柳音音正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君屹的神色,见他面色平静并无方才那般不悦贝齿轻咬下唇,犹豫片刻将目光落在了君屹手边的蜜饯上,轻声细语地说道:“表哥,我想吃些蜜饯。”   君屹未作声,像是没听到。   他看着晏辞起身出去,随后齐修也紧跟其后,眸色一沉,冷漠掀唇:“你自己没有手吗?”   语毕,君屹连招呼都未曾打便起身出去,留柳音音一人不知所措。   她脸色苍白地看着君屹的背影,怎么也未料到今日君屹会如此待她。过去君屹即便再如何不悦面对她时神色也是温柔,半句重话也没说过,可这次却是不同了。   他自进宫起,不,是从方才出府开始目光就一直不在她身上,而是……   柳音音咬牙切齿地盯着晏辞空荡荡的位置,眼底滑过一丝阴毒,桌下的手狠狠拧着手帕。   君屹才出长明殿便看见齐修急匆匆地向一处走去,加快了些脚步唤住了他:“齐公子。”   齐修转头瞧见他不禁一怔,却仍是恭敬地行了礼:“摄政王。”   “齐公子这是要去哪?”   齐修脸色一红,眼看着君屹脸色越来越阴沉,支支吾吾地实话告知:“如厕。”   君屹一诧,面色缓和了几分笑道:“本王有桩事想问问齐公子。”   忽然听他如此说,齐修极轻地皱了下眉。   他能感觉到君屹很不喜欢自己,看着自己的目光就像是要活剐了自己一般,方才入宫他还仔细想了想究竟是何时得罪的摄政王,百般思索仍是不得其解。如今这摄政王竟说有事要问他,真是奇怪。   “摄政王请说,若在下知晓必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   出了长明殿,方才的躁意忽然被风吹散了。   南秋念着晏辞方才饮了酒,被风吹着头疼,劝她找出避风地坐坐,见她不听又叮嘱几句,自己去辞云殿取些厚衣裳。   晏辞一一应下,倚在栏杆上休息。   风吹在脸上并不寒凉,反倒是温柔得很,加上今夜月色不错,竟让她有些困倦,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察觉到熟悉的脚步声靠近,晏辞并未动弹,直到被阴影笼罩她才缓缓睁眼看向来人,却并不开口。   君屹垂眸看她,神色温柔,“殿下在此处做什么?”   “赏月。”说完后也没有要主动问些什么的打算,只认真地盯着他。   君屹眉尖微蹙,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凑近了些才闻到晏辞身上的酒香。   “殿下喝酒了。”   晏辞想了想,伸出手指比了比,“一点点。”话音才落身子便不受控制地歪了一下。   君屹失笑,伸手去扶她,可还未触到她的衣角便被攥住了手。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手指上,眉头微微蹙起问道:“手怎么了。”   他的手指略有些红肿,是方才茶水烫的。   “微臣受伤了。”君屹忽然生出几分逗弄的心思来,勾起唇角道,“若是殿下吹一吹便能好。”   若换作平日,晏辞自然不可能信他的胡话,可今夜脑子有些迟钝,竟真的凑近吹了吹。   温热的呼吸落在君屹指间,让他的手指骤然绷紧,有些狼狈地想要抽回手。可晏辞的手却未松,仍是紧紧攥着他,有一下没一下地吹着他的手指,似乎真要将他的手指吹回原样。   “好了。”君屹涩涩开口。   晏辞顿了顿,默默收回手,乖巧地仰头看他。   “殿下,微臣有件事想问。”   “嗯?”   君屹问:“齐修齐公子去太长公主府的那两天,殿下都与他聊了些什么?”   晏辞沉默,眼神奇怪地盯了君屹一会儿,就在他以为得不到回答时她说道:“忘了。”   “可能是琐事闲谈。”她补充。   君屹忽然笑了,“微臣方才碰到了齐公子。”   晏辞心里咯噔一下,只见他嘴角笑意越发深了,缓缓俯身凑近她,在她耳畔低喃:“殿下说谎。”   “齐公子说,他去太长公主府的那两日并未见过殿下,只是在府中看书。”   声音清冽,似潺潺流水,又似醉人醇酒。微风将他的话一字不落地吹入她耳中,直吹得她脸颊发烫。   她垂眸不理睬,可君屹却没有饶过她的打算,追问道:“殿下为何不与他见面?”   晏辞张了张嘴,很认真地思考着这个问题,终究是没想出答案来。   齐修那两日待在太长公主府并非她的意思,而是南秋气不过耍的小聪明罢了,不过毕竟是为了她好,断然没有撵人回去的道理,至于不碰面是为何她一时间竟也记不得了。   君屹屈了膝盖蹲在晏辞面前,抬头直视她的眼睛道:“微臣以为,殿下是因为瞧了微臣后再也看不上别的男子。”   这话带着十足十的调侃,君屹并不在意她答不答,只怕她恼,故而想着一带而过,转移话题,可还未张口便愣住了。   脸颊上有微凉而细腻的触感,是晏辞的指腹在摩挲他的面庞,她眼神专注地望着他唤道:“君屹。”   她问:“我有没有说过你长得很好看。”   她的指尖点在他的眉梢,“眉毛好看。”   抚在眼角,“眼睛好看。”   最后落在唇上,“嘴唇也好看。”   微凉的指腹有意无意地摩挲着他的唇瓣,轻按又松开,看着唇上的血色褪去又恢复,晏辞笑得明媚:“兴许你说的是对的。”   因为见过了你这般好看的男子,所以这天下别的男子皆入不了眼。   君屹喉咙一涩,哑声问她:“殿下如今是在调戏微臣吗?”   “是夸赞。”   眼睛突然酸酸的,听了她的话君屹抬手覆上她的手,像是捧着什么珍宝一般地在她手心印下一吻。   晏辞没有挣扎,心里反而安稳了许多,问出了好奇很久的问题:“君屹,你现在很奇怪。”   她曾想,像君屹这样的人,若是日后纠缠哪个女子必然是可怕得很,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小心翼翼地请求别人爱他。   “因为微臣害怕。”   君屹与晏辞都是一样的人,对待所行之事有把握故而不多注入感情。他们又都极为谨慎,不会轻易地交付真心,也不会信所谓的真情。   就如君屹过去所想的那般,他希望可以有一个很好掌控的妻子,可如今却是不同了。   他掌控不了晏辞,得不到她的回应,心中便惴惴不安,怕她离开怕她不爱自己。   晏辞沉默着挣脱君屹的手,在他仓皇之际点上他的唇问道:“你今日吃了什么?”   君屹不解,只见她突然俯下身来印上他的唇,眼睛猛地瞪大,只能依稀听到晏辞低喃了一句。   那声音说的像是。   好甜。   晏辞印下一吻后便想后撤,难得的主动君屹怎么可能放过。他的手覆上她的后颈揉了揉,加深了这个吻。   这个吻与在小木屋的吻比起来更为猛烈,仿佛是想将她生吞然后揉进骨血里。他紧紧扣住她不让她退缩,似乎要拉她共赴黄泉。   晏辞弯了眼角攀上他的脖颈,直吻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君屹才松开了手,依依不舍地摩挲她的后脖颈。   君屹望着她,眼底是比之前更甚的温柔,多得几乎要溢出来了。   他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晏辞绯红的脸颊,满心都是欢喜,可在风将她身上的酒香吹过鼻尖时又沉了一下。   “殿下如今清醒吗?”他扣着她的手腕问道。   晏辞闭眼沉思片刻,待看到君屹隐忍的目光时叹了口气,极为无奈地踢了踢他的腿开口:“很清醒。”   君屹眼底迸发出神采,让晏辞的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任由他揽在怀里久久未动。   晏璟许久未见君屹和晏辞回来,心里隐约有不好的预感,急忙派人去找,最终在长明殿不远处的长廊上找到了他们。   二人面色平静,只是君屹的嘴角破了些,衣襟上还沾着血迹,瞧着狼狈得很,而晏辞却是懒懒散散地倚在栏杆上冷眼相向。   看样子倒像是二人起了争执,晏辞动手打了君屹。   柳音音担忧地看着君屹,急忙冲上来捏着手帕就要为他擦去血迹。   晏辞眸色一沉,脸色冷了几分,落在君屹眼里叫他苦笑不已,不着痕迹地避开柳音音的手转头对着晏璟道:“天色已晚,微臣如今这副模样也不能陪陛下了,便先告退。”   晏璟今日准备的事儿还未做,怎么肯放君屹走,故而道:“朕这就为爱卿传太医。”   “多谢陛下。”君屹微微一笑,意味不明地道了一句,“微臣忽然想起来今年的合欢花开得极好,微臣府中正好有一株,不知道陛下喜不喜欢。若是喜欢,微臣明日便派人给陛下送过来。”   没头没尾的话让众人皆是一愣,晏璟却突然改口道:“爱卿今日受了伤,还是早些回府歇着吧。至于这花……遣人送来便是。”   君屹微微颔首转身离开,柳音音震惊地看了晏璟一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跟上了君屹。   看着君屹的背影,晏璟眸色一沉,冷冷地开口散了宴席。   回到府中,柳音音红着眼眶去看君屹,担心地快要晕过去了。君屹却没空理会她,只遣人将她送回去休息。   “王爷这是怎么了?”林慕皱眉看着君屹的伤口,心中疑惑。   君屹不答,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案上的书道:“把柳音音处理掉。”   林慕心中一惊:“王爷不是说要慢慢来,怎么突然这么着急?”   问完他又觉得自己多此一举了,君屹今日这副模样怎么瞧都是为了晏辞,这柳音音必然是碍到了太长公主的眼。   “王爷变了。”林慕默默吐槽。   君屹确实有表妹,不过在三岁那年就夭折了,他并未将实情告诉旁人,目的就是为了营造自己有心上人的假象。   这突然冒出来的柳音音自然是晏璟的手笔,君屹明明知道却不拆穿。   他行事以稳为主,柳音音留了这么久就是打算慢慢处理,通过她来打消晏璟的疑虑,如今却突然变得急切了,也不知是好是坏。   君屹似乎明白他在想什么,只笑了笑道:“我没有自信能够留住她。”   所以只能尽快处理掉所有让她感到不适的人或事。   这个她,自然是晏辞。 第50章 ……   御书房里,晏璟看着垂眸喝茶的晏辞,思索片刻才问:“姑婆觉得齐修这人如何?”   “挺好的。”   “那姑婆不妨与他多接触接触。”晏璟笑道,“齐修为人质朴,无论是品行还是相貌都不错,若是姑婆喜欢……”   后头的话即便他不说晏辞也明白,无外乎是为她赐个婚促成一段良缘之类的。   晏璟默默打量她,见她并没有开口的打算以为她对齐修并不满意,故而又补充道:“京城有才华,尚未婚配的年轻公子还有很多,姑婆有看得上只管说,侄孙一定好好为您筹备。”   这话倒是让晏辞笑出了声,她抬眸看了他一眼评价道:“陛下真有意思。”   模糊的态度让晏璟一时摸不清她究竟是什么意思,准备好的话也不知该不该说,又要怎么说。   他看着晏辞,忽然想起昨夜的事来,略显犹豫地开口:“侄孙想了许久,这世上能配得上姑婆的恐怕也难寻,如今看来唯有摄政王方才般配些。”   忽然听他这么说晏辞来了兴致,轻轻搁下茶杯,认真地听他说话。   “今晨摄政王府传来消息,昨夜摄政王遇刺,柳音音为保护摄政王丧命。”   “太后寿辰时曾有人提过姑婆与摄政王的婚事,彼时因柳音音的存在故而不了了之。如今柳音音去了,若是姑婆愿意,侄孙立刻传摄政王入宫,为你们二人赐婚。”   语毕,他诚恳地望着晏辞,等待她的回应。   仿佛真的只要她开口,他就会赐婚一般。   等了好半晌,晏辞轻啧一声,眼神无奈,“陛下这是在试探我吗?”   御书房忽然静了下来,晏璟下意识屏息,眼睁睁地看着晏辞的眼神突然变得冷漠嘲讽。   她掀唇极轻地唤了他的名字,然后重重地将他的话打了回来。   她说:“晏璟,管好你自己。”   “你如今是皇帝,却不代表你有资格插手我的婚事。”   这样的晏辞他是见过的,当年宫变她在凤鸾殿里也是这副表情,平静却又可怕。明明她好像什么也没做,却无端地让人感觉毛骨悚然。   尘封已久的恐惧一下子钻进脑海,晏璟的唇控制不住地抖了抖,竭力想挤出微笑来缓和一下气氛,或是转移话题打破僵局,可是发不出声音,只能僵硬地看着晏辞。   晏辞微微眯眼瞧他,见他惊惧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垂下眼眸,落在晏璟眼里竟比方才还要讽刺几分。   “陛下。”   忽然传来的敲门声以及张公公的声音仿佛一下子解除了禁锢,让晏璟松了口气,他扬声唤他进来。   “太长公主。”张公公对晏辞行了礼而后转向晏璟道,“陛下,方才有人传话来,说泠贵妃病了。”   不过是妃子病了,张公公本不应来打搅,偏生这病的是花泠。他在门外心焦等待,怕突然打断晏璟与晏辞的谈话惹得他们不悦,又想着花泠的事不及时禀报晏璟会怪罪下来,思来想去还是进来传话。   果不其然,晏璟脸色一变,慌忙问道:“严不严重,请太医瞧过没有,现在如何了?”   “泠贵妃昨夜受了凉,感染风寒,太医去瞧过了,如今已无大碍,陛下不必担忧。”   晏璟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只是眉心始终皱着,想了想他又道:“吩咐御膳房准备驱寒的汤送去尚华宫,叮嘱泠贵妃好好休息,朕马上就去看她。”   “是。”张公公连忙应下,才要转身出去忽然又想起另一桩事来,脚步停住又转向门口,不过几秒又转了回来,迟疑地开口了,“梁美人也病了。”   “哪个梁美人?”晏璟一愣。   张公公在心里叹了口气,嘴上却解释道:“冷宫里的那位。”   晏璟眉头一拧,不耐地挥了挥手,“传太医便是了,这点小事也需要朕教你?”   “奴才方才擅作主张,已经传了太医。可梁美人身边的宫女说梁美人是思念成疾,所以……”张公公顿住,后头的话不敢再说,因为晏璟的脸色忽然沉了下来。   “她倒是会作妖。”晏璟冷哼一声,并未将此话放在心上,只是淡声道,“哪个宫女说的,杖毙吧。”   张公公身子一僵,难以置信地看了晏璟一眼,也只一眼便低下头应了,声音无奈而悲哀。   晏辞支着脑袋看着张公公落寞的背影,又看了一眼极为不悦的晏璟,心中虽然好奇却并未多问,只站起来动了动有些酸疼的肩膀,就此告辞:“我忽然有些乏了,便先回去歇着了,陛下去尚华宫看望泠贵妃时别忘了替我带个好。”   “侄孙知道,姑婆慢走。”晏璟连忙点头应下,目送她出御书房。   南秋在外头等了好一阵儿都未见晏辞出来,担心上次立后之事未说开,她会与晏璟起争执,心中难免焦躁,忍不住在长廊上来回踱步,直到看到晏辞的身影才松了口气,急忙迎上去。   “奴婢还以为殿下今日一整天都要待在御书房。”   “御书房这般乏味的地方,就算给我黄金万两我也懒得待。走,回府了,我突然有些乏。”   南秋笑了笑,跟上她的脚步。   今日天气不好,天空阴沉沉的,看着随时都会落雨。即便如此,御花园的花却是开得正艳,远远地便叫人迷了眼。   沁人的花香掠过鼻尖时晏辞停下了脚步,她盯着这些花,突然想到了君屹昨日说的合欢花。   那时并未想到什么不妥之处,只是觉得他没头没尾地提起合欢花有些奇怪罢了。   如今才发觉这个时节早已过了合欢花的花期,君屹却说合欢花开得极好。   昨日宴席本是晏璟为了赐婚君屹与柳音音而准备的,在听到合欢花后他便改了主意,也不知这合欢花究竟是什么意思,竟能让筹划了这么久的晏璟放弃这个机会。   “南秋,合欢花是什么意思?”   “嗯?”忽然听晏辞这般问,南秋一时没反应过来,待回过神来时仔细想了想才道,“奴婢曾听人说过,‘合欢’寓意‘言归于好,合家欢乐’,而这合欢花便是象征永远恩爱、夫妻好合。”   晏辞皱眉陷入沉思,想了许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暂且搁下,想着若是有机会了直接去问君屹亦或是旁敲侧击地套几句话。   她舒展眉头,未在御花园多停留。南秋紧紧跟在她身后,时不时抬头看她一眼,神情微妙。   “昨夜殿下真的动手打摄政王了吗?”南秋扫视四周,确认无人后才开口问道,见她不答便自顾自地继续说,“奴婢一时间想不到摄政王究竟说了些什么才能让殿下动手打他。”   晏辞笑了笑,刚想开口便被南秋打断。   “殿下莫要说些看摄政王不顺眼故而动手打了他之类的话,奴婢是不会信的。”   晏辞哑然,她方才确实想这么说,可南秋太了解她了,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已经被猜到了。   她有些无奈,还没想好别的借口南秋那边又道:“殿下不必同奴婢说,奴婢并不是很想知道,不过奴婢倒是希望摄政王的伤真的是被殿下打的……”   她顿住,眉心极轻地拧了一下又舒展,微笑着说:“不过殿下喜欢的事或人,奴婢一向都会喜欢,只要殿下开心便好。”   晏辞一愣,并没有料到南秋的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快,回过神来时又有些心疼。她摸了摸南秋的脸颊叹道:“突然觉得很幸运。”   “奴婢也觉得很幸运,能陪在殿下身边很幸运。”南秋偏头蹭了蹭她的手心,乖巧地眨了眨眼睛,惹得晏辞一笑,才要开口调侃便觉脸颊微凉,手背上头顶上都落了细密的雨丝。   晏辞还未动南秋就先一步拽着她随便寻了个屋檐躲雨,几乎是刚将身子掩入屋檐雨声便大了许多。   豆大的雨点砸在地面上激起无数朵雨花,溅在裙摆上晕出几抹深色痕迹。   南秋拉着晏辞向后退了些,勉强透过雨帘分辨她们所处的位置,眉心有几分忧愁。   “这雨瞧着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距离辞云殿也有些远,恐怕是回不去了。”南秋担忧地看着单薄的晏辞,伸手握住她冰冷的手凑在唇边哈了口热气,而后合在一起搓了搓,勉强让她的手带了些温度。   “殿下,奴婢这就回辞云殿去寻人,您在此处等等。”   南秋才要松开晏辞的手便被她握紧,晏辞眉头一拧呵斥:“说的是什么胡话,如今雨这么大你若这般回去淋了雨身子怎么受得住。”   “没事,奴婢的身子可是好得很,您……哎哟!”   身后忽然窜出一个小宫女来撞在了南秋身后,突然的重击让南秋整个人向前跌去,好在晏辞稳稳地捞住了她才避免这飞来横祸。   南秋气恼转头,待看清时微微一愣。   那小宫女被南秋的背磕得后退几步,一下子坐在了地上,衣裙被地上的雨水沾湿了,发丝凌乱地贴在脸颊上。脆弱的油纸伞被门抵断了骨架,松松垮垮地搭在她头顶。   小宫女并未在意,急忙爬起来躬身道歉,然后转头在地上找东西,待看清几步远的水坑里的药包时张了张嘴,忽然小声抽泣。   她急忙甩下手中的油纸伞去捡药包,药包被雨水淋透,手指一碰外层包裹的纸便烂在了手心。哭声霎时大了,她慌张地站在原地,一会儿看看殿内,一会儿又看看屋外,不知所措。   晏辞只当她不慎弄毁了药包担心被主子责骂,抬手招她过来说道:“哭什么?这是什么药,可有方子,再去抓一副。”   “没有了没有了!”小宫女听了更伤心,眼眶红红地反驳,“只有这个了!太医院不会再给我家娘娘抓药的!”   “怎么办怎么办?没有了药娘娘的病就不会好了,都是我的错……”小宫女哭声越发大了,直听得晏辞头疼。   南秋偏头看了晏辞一眼,转头训斥:“怎么会不给你们药,莫要胡说!你拿着这个去抓药,看他们敢不敢不给你!”说着,南秋解下腰牌递过去。   小宫女看不懂,一时间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泪眼婆娑地接下,刚想往外头冲便被南秋拦住。   “再去拿柄油纸伞,你这样如何去?”南秋皱眉。   小宫女沉默,嘴唇动了动却未发出声音,直到南秋再问她才懦懦答:“没有了,只有方才那一柄。”   晏辞一怔,忽然想到了什么问她:“这里边住的是哪个娘娘?”   “梁美人。”   她想起来了,方才御书房里张公公提起过,冷宫里的梁美人也病了,还说患的是相思病。   “南秋。”晏辞唤道,南秋一下子懂了,对着小宫女道,“带我们去看看你家娘娘。”   小宫女疑惑地打量她们二人,虽觉得古怪却并未多问,心里认为她们是好人,遂乖巧地领着往殿内进。   冷宫里的构造与一些宫殿并无太大不同,就是乱了些。院子里种了许多花草,开得不错。长廊里也摆了不少盆栽,应是下雨端进来避雨的,足以见这冷宫的主子也是个妙人。   才踏进内殿,扑鼻而来一股安神香的味道和遮盖不了腐朽气息,虽然打扫得很干净,但因为照不进阳光而显得阴暗。   女子的虚弱的咳声传入耳中,晏辞抬眼望过去,榻上隆起一个薄薄的身影。   那人听见动静问道:“是小云儿回来了?”   “娘娘。”听见她的声音,小云儿又开始掉眼泪,她跪在地上懊恼,“奴婢不小心将药弄坏了,伞也没了,奴婢错了!”   “坏了?”那人喃喃道,“坏了也好。”   “有客人来了?”她又问。   晏辞微微挑眉,拍了拍南秋的肩膀,南秋便上前几步道:“听闻梁美人病了,陛下心中担忧,故而遣奴婢来瞧瞧。刚好奴婢会些医术,不知能否为您诊诊脉。”   梁美人仿佛是听了什么极为可笑的话,笑得咳声连连:“他能担忧我,果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罢了,你过来吧。”   伸出的那只手白皙瘦弱,手心带着薄薄的茧。   南秋上前搭脉,眼神诧异地看了一眼被帷幔挡住的梁美人。   “怎么了?”   “梁美人相思成疾,得了心病。”南秋道。   梁美人不作声,小云儿听了更是伤心,碍于有旁人在不方便说些什么,只频频抹泪。   “不知太医开的药方能否给奴婢看一眼?”   梁美人动了动手指,小云儿会意,急忙去取了递给南秋。   南秋仔细看了看,眼神复杂,口中却只是道:“奴婢会再为娘娘开个新药方,娘娘派小云儿去太医院照着这个方子抓药便是。”   说着,南秋将太医的方子攥在手心里,并没有还给小云儿的打算。   “多谢。”   南秋为小云儿写了药方,然后转身走到晏辞身边,手指捻了捻方才笔上落的灰尘。   殿内很安静,只有小云儿时不时的抽泣和梁美人的咳声。   晏辞若有所思地盯着床榻,鼻尖若有若无的安神香撩得她皱了皱眉。   “你们不是陛下派来的吧。”梁美人忽然道。   殿内安静了一瞬,小云儿怔怔地看向晏辞和南秋,眼神困惑。   南秋下意识看着晏辞,只见晏辞嘴角扯出一抹笑来道:“确实不是,只因外头忽然落雨一时间无处可躲才到了梁美人这处。”   梁美人沉默,似乎在思考,许久后才道:“既然这样,若是二位不介意那便等雨停了再走吧。我这里脏乱,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招待,委屈二位了。”   “梁美人能暂且收留我们已是大善,何来委屈一说。”   梁美人轻轻“嗯”了一声,声音渐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晏辞和南秋站在长廊上看着雨势,小云儿则守在梁美人榻前。   直到殿内又传来咳嗽声,晏辞才转身进入殿内,梁美人的帷幔撩开了些,正抓着小云儿的手细声道:“水……”   小云儿急忙端了茶水递过去,梁美人撑起身子露出一张精致却憔悴的脸来。   这梁美人生的是副冷情冷心的面相,眉尖微微一蹙便叫人觉得冷淡疏离,如今生了病更让人觉得难以靠近。   喝了茶抬了眼,对上她一片死寂的眸时晏辞心头一讶。   她打量梁美人的同时,梁美人也在打量她。   她冷宫里待久了,外头的事鲜少听说,瞧了好一阵儿没有想出晏辞究竟是谁来,只觉长得好穿得也并非什么宫女的衣裳,兴许是哪家府上的小姐走错了路,被雨困住了,亦或是……   晏璟新选的妃子。   梁美人眼神一黯,正欲说些什么便听得殿外雨声停了,堪堪止住了话头。   晏辞垂眸道:“雨停了,我们也应离开了,梁美人好好养病,切勿过多操劳。”   梁美人点头,看着她们出了房间,支着床榻的手臂一松躺在了榻上。正要眯眼睡过去,小云儿忽然拍了拍脑袋叫道:“腰牌还未还!”   “什么腰牌?”   听到她问,小云儿急忙将袖中的腰牌递到她面前。   腰牌上刻着祥云为坠,拥着中心的一个“辞”字,笔锋潇洒,是辞云殿的腰牌。   梁美人皱了皱眉,未作声,忽然明白方才的人是谁了。   出了殿,晏辞抬头看了一眼被厚厚的灰尘覆盖的牌匾,依稀可以辨出那三个字是“凤鸾殿”。   晏辞与南秋皆是若有所思,又担忧过会儿再落雨,故而步履匆匆出了皇宫。   直到回到府中晏辞才问道:“你方才诊脉诊出了什么,应当不是相思病那么简单吧。”   南秋自从为梁美人诊脉后就一脸沉思地盯着她的床榻,时不时转头看晏辞一眼,这明显是有话却又不知如何说的表现。   “梁美人确实是相思成疾,只不过她……”南秋迟疑地说出结果,“还有了身孕。”   一个长期待在冷宫的美人,忽然有了身孕,这让南秋一时间不知做何反应。   自从上次撞见太后偷.情后,心里总觉得隔应,如今忽然发现梁美人竟然有孕,难免会联想些不好的事情。   “是了,那便没错了。”晏辞却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惊讶,只是点了点头这般说道,仿佛就应该是这样的结果。   南秋不解。   “你方才闻到什么味道了吗?”   殿内除了安神香的味道便是腐朽味,南秋不明白晏辞所问的究竟是哪一种,故而摇了摇头。   “龙涎香的味道。”晏辞回答。   或者说,是晏璟身上的味道。   南秋一怔,想了想解释道:“想来是陛下来看过梁美人,沾染上了。”   晏辞翘了翘嘴角,想起御书房里晏璟听到梁美人时的不耐,忽然觉得有趣,她看着南秋想了想补充道:“味道是从梁美人身上传出来了,几乎要渗到她的骨子里了。”   南秋还没来得及细细思索她的话便想到方才的事,又道:“奴婢方才看了太医开的药方,太医好像没诊出来梁美人有孕,开的方子里有几味是不能吃的。”   这说的倒像是太医糊涂了,竟没诊清楚病症,可晏辞却突然觉得,也许不是诊错了,而是故意开的那些药。   晏辞轻声应了,并未将猜想告诉南秋,只是吩咐道:“将给梁美人开药方的太医找出来。”   “是。”南秋应下。   门外传来脚步声,云昭的身影进入视线,他径直走到晏辞身边将手里的东西搁下。   晏辞简单地翻了翻,有些诧异。   她原本还想着梁美人究竟是犯了什么触怒晏璟的大错居然被丢到冷宫,如今才惊觉只被丢到冷宫还是最轻的惩罚了。   梁美人单名一个乐字,原是个伶人。只因入宫跳了支曲便被晏璟看中,纳入后宫,封为昭仪,后来被查出是大楚派来的细作。   晏璟并未处死她,只是降她的位分,将她关在冷宫里。大臣们纷纷上奏请求严惩梁乐,可这梁乐又不单单只是细作,还是大楚丞相的掌上明珠,故而晏璟以可利用为由驳回,此事便也作罢。   据众人所知,这梁乐还是昭仪之时十分受宠,可自从进了冷宫,晏璟似乎将过往恩情一并忘了,听到她的名字就会勃然大怒。   梁乐也是个不会来事的,从前冷情冷心待别人,后来便是墙倒众人推,受尽苛责,身边也只有小云一个宫女伺候着。   在后宫里就是如此,受宠时众人爱戴,阿谀奉承,不受宠了就连最低贱的太监都能踩一脚,怪不得小云会说太医院不会给她药。   众人都以为她不受宠,可谁能想到她其实才是最受宠的那一个。   晏辞抚着案上的纸张忽然笑出了声,眼底兴味更浓。 第51章 ……   幽闭狭窄的房间,似乎伸手就能碰到墙壁,看不清四周也看不清脚下。   韦唯惊恐地摸索着,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明明在房间里睡下了,一睁眼就到了这个不知道是什么的鬼地方。   “有……有人吗?”韦唯壮着胆子喊了一声,四周回荡着他自己的声音,层层叠叠,像鬼魅的低吟。   他打了个冷战,手不自觉地摸上自己的胳膊摩擦了两下,而后抓住面前的杆子继续喊叫:“有人吗?有人在吗?放我出去!来人啊!”   四周空荡荡的,没有人回应他,只有杆子因晃动发出的声响。   韦唯心灰意冷地跌坐在地上,一时间茫然无措,直到面前忽然现出光明,他的心才像是重新活了一样蹦起来。   他如今所处的是一个破败的牢房,目光所及之处除了悬在四个角落的煤油灯外,再无其他。   还没来得及思考,不属于他的呼吸声忽然在寂静的空间里响起。   那呼吸声自不远处传来,隐入黑暗。   他心中一惊,既怕是什么不干净的邪祟,又怕自己困死在这里无人问津,只能颤颤巍巍地冲着那个方向问道:“你是谁?”   黑暗中,晏辞撑着下巴欣赏韦唯恐惧的神情,耳边是他颤抖的声音,心情忽然很是愉悦。   韦唯这人身无长处,平日里游手好闲欺凌弱小,本应受到严惩,可偏生倍受韦张疼爱,故而行为处事越发放肆,不知收敛。   上次韦唯被月娘丢回去后,韦张看到自己百般宠爱的儿子竟受了如此重的伤,怒而掀桌,发誓要为韦唯讨回公道。   韦唯当时脑子发懵,只记得是在娇阁被君屹打的,便这般告诉了韦张。   韦张本想率人去砸了娇阁,可才出府又停下了,兴许是觉得这样讨不到好处,故而直接冲进了皇宫,状告君屹欺人太甚。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自己如何忠心耿耿,如何为晏国付出,又有多么疼爱自己的儿子,见他受了伤,老父亲的心都要碎了。   晏璟被他念得头疼,急忙传了君屹进宫对峙,二人在御书房的动静据说让门外的侍卫都咂舌。   这些还都是晏辞听来的,还有后半段她是自己瞧见的。   韦唯的事她先前说过让君屹别插手,她自己来处理,如今韦张已经冲到皇宫将这事归到君屹身上了,她自然要去瞧瞧。   她到皇宫时正巧韦张与君屹在御书房外的长廊上又起了争执,或者说是单方面的呵斥。   韦张呵斥君屹。   君屹应当并未在晏璟面前提及晏辞的事,更没有告诉韦张,故而他像是抓住了君屹的把柄一样百般刁难。   彼时晏辞面色一沉,远远地瞧着他们,将韦张小人得志的模样尽收眼底,忽然觉得碍眼得很。   如今瞧着韦唯,发觉他长得像极了韦张,忍不住冷笑一声。   韦唯本就胆战心惊,如今听了这声笑更是不敢作声。平日里亏心事做惯了,生怕是女鬼索命,急忙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女鬼大人饶命!放过我吧!我知道错了!”韦唯痛哭流涕地忏悔,“我不该带人烧了城西书生的屋子,让他错过会试;不该轻薄城东的豆腐西施,害得她跳河自尽;更不该因贪图翠苑阁飞儿姑娘的美色,弄死了她的心上人……”   晏辞太阳穴突突直跳,属实没料到韦唯这般胆小如鼠,竟一五一十地将自己所做过的坏事都抖了出来。   “韦唯。”她按了按太阳穴,轻啧一声,“你可比你父亲诚实许多。”   韦唯听了不禁愣住,“你认识我父亲?”   “你找我父亲索命抓我干什么?”他哭得更是伤心,趴在地上连连磕头,毫不犹豫地出卖了韦张,“我父亲的屋子在西头,你找错人了!放过我吧女鬼大人!”   “我本来是打算放过你的。”   她要的是韦张的命,至于韦唯的命,对她来说并没有意义。   可是现在她改主意了。   “你做过那么多坏事,还想要别人放过你?”晏辞声音蓦地一沉,“果然和你父亲一样该死。”   韦唯两股战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饶:“女鬼大人,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放了我吧!”   四周静了一瞬,脚步声渐渐近了,韦唯僵着脖子抬头看过去,待看清晏辞的模样时面色涨红,咬牙切齿地挤出两个字:“是你!”   发现自己面前的并非是女鬼,而是在娇阁打了自己的人,韦唯的脸色铁青,从地上爬起来骂道:“贱人!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居然敢抓我!”   “我父亲可是陛下跟前的红人,你如果现在就放了我,我兴许还能考虑不计较此事,否则你就等着人头落地吧!”   他如今的样子和方才判若两人,让晏辞都叹为观止。   她抚掌赞叹,眨着眼睛确认道:“你方才说什么?要我人头落地?”   韦唯狠狠咬牙,眼神阴毒,还没开口便见晏辞打开了牢房的门,眼睛不禁一亮。   他的体格虽不是特别大,但毕竟是个男子,打倒晏辞应当是绰绰有余。待逃出去,他就让父亲来抓她,势必让她尝尝得罪他的下场!   这般想着,韦唯的眼里迸发出喜悦,他的目光盯着敞开的门蠢蠢欲动,脚下才发力冲过去便被晏辞一脚踹了回去。   后背撞在墙上,五脏六腑似乎都在疼。韦唯的身子滑落在地上,头脑发懵,还未从方才的情况中反应过来。   晏辞却已经站在了他身边,她的足尖点在他的后脖颈上问他:“你觉得,是我的人头先落地,还是你的?”足下只稍稍用劲便叫韦唯哭嚎求饶。   她的足尖离开他的后脖颈,在韦唯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时又落在了他的手腕上。   “我那日卸掉的是这只手腕吗?”   “不!不是!”韦唯急忙否认。   “哦?那就是遗漏了。”话音未落,韦唯的尖叫声响彻牢房。   他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腕被晏辞踩断,痛感在刹那传入大脑,让他大汗淋漓。   晏辞却恍若未闻,又踩断了他另一只手腕,看着他疼晕过去后,颇为嫌弃地取出手帕拂去鞋上灰尘,离开牢房。   天还未亮,太长公主府的门便被拍得哐当作响。   晏辞坐在前厅品茶,淡然自若地看着汹汹而来的韦张,眉梢一挑调侃道:“韦大人这是干什么?深更半夜带那么多下人来拜访我,是不是不太妥当。”   “犬子性情顽劣,不知是何时得罪的太长公主,还望太长公主恕罪!”韦张缓和脸色恭敬行礼道。   “韦大人的意思我听不明白。”   韦张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他盯着淡定喝茶的晏辞,见她丝毫没有松口的迹象忍不住问道:“殿下究竟想做什么?”   “并非我想做什么,而是韦大人的爱子想做些什么。”晏辞笑了笑,问道,“韦大人还没查清楚真相就气势汹汹来质问我,属实叫人惊讶,这话说得我像是欺负小孩的坏人一样。”   听了这话,韦张唇角微颤,强压着怒火道:“犬子究竟做了何事,竟值得殿下亲自动手。”   “韦大人可知韦公子平素都做了些什么好事?”   这“好事”二字咬得极重,韦张身为韦唯的父亲,对于他做的那些事向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怎么可能不知道。   如今忽然听晏辞这么问,心中一惊,面色却是平静地重复道:“犬子年幼,不懂事,故而贪玩了些。”   “贪玩?”晏辞咀嚼着这两个字,来了兴致,“原来韦大人觉得这只是贪玩?那便对了,我请令郎来府中坐坐,也只是贪玩罢了。”   韦张眼皮重重一跳,“殿下说笑了。”   晏辞面色一沉,冷冷勾唇,“你看我像是在说笑的样子吗?”   “求殿下放过犬子!”韦张慌忙跪下,面容悲戚。   看着他可怜巴巴的模样,晏辞忍不住笑了,“你在陛下面前状告摄政王时,想来也是这副模样了,凄惨可怜,让陛下于心不忍。”   韦张一怔,不明白晏辞怎么忽然提起了他状告君屹的事,直到听晏辞又道。   “摄政王未曾告诉你,令郎究竟是为什么会被打吗?不过也对,这事确实应该由我来说。”晏辞点头,慢条斯理地将前因后果告诉他,“令郎妄图调戏女子,先被女子折了手腕,又被君屹打肿了脸。”   “对了,还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   韦张的心突然开始狂跳,隐约猜到晏辞的意思了,他看着她微微一笑,露出了和善的笑容,告诉他:“那个女子,是我。”   心猛地一沉,四肢百骸似乎浸入了寒冬的冰水中一般,他僵着脖子看着晏辞的微笑,恐惧几乎在一瞬间攥紧了他的呼吸。   “是下官管教不严,下官的过错下官愿一力承担,还请殿下放过他!”   “你有错,他也有错。凭什么你死,他就不用死?”晏辞苦恼地点着太阳穴,“韦大人,我们的帐还没算清楚呢。”   韦张眉心微蹙,显然不明白晏辞的意思,待反应过来时四肢都在抖。   “当初你兄长费尽心思,不惜以命保你,你就是这般回报他的?”   当初宫变,韦张险些通敌叛国,他的兄长为保他不惜豁出性命,一介文官身先士卒,只为表忠心,为自己也为韦张。   晏辞看在他的面子上并未为难韦张,后来对他不干净的小动作也未多说什么,只要没有危及晏国,她都可以不动他。   只可惜韦张太贪心了,竟然胆大到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地传消息出去,幸而被拦截下来才没有再出什么大乱子。   “下官……”韦张抖着唇求饶,“下官知错!还望太长公主恕罪!”   晏辞冷眼看着他,忽然大发慈悲地说道:“令郎该想你了,韦大人要不要随我一道去看看?”   韦张茫然抬头,看着她起身离开,虽然不明白她的意思,但还是颤抖着爬起来跟了上去。   地牢里,韦唯痛苦的嚎叫还未停止,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他费力地撑着眼皮望过去,待看到韦张时面色一喜,大声喊道:“父亲救我!我的手断了呜呜呜……”   韦张疼韦唯疼得紧,自小就怕他磕了碰了,何时看到过他这副模样,心中又悲又怕,韦唯那边却还在喊叫。   “父亲救我!都是这个贱人干的!父亲快把她抓起来!”   韦张心一抖,面色霎时惨白,木木地看了一眼面色平静的晏辞,扑通一声又跪下磕头:“殿下饶命!”   韦唯这边还在幻想自己被救出去后欺侮晏辞的模样,转头一看韦张居然跪下了,口中还喊着殿下饶命,脑袋止不住地发懵。   “韦大人还是趁着有命多与令郎说说话吧,日后便没有机会了。”丢下这句话,晏辞漠然转身。   见晏辞走了,韦唯一声比一声急切地喊着韦张救他,韦张趴在地上悔不当初。   晏璟那处自然是有人递了消息过去,才听闻时面色一变,只当晏辞又是在打压他的人,听闻韦唯妄图轻薄晏辞手心的毛笔一下被折断,心知这人是保不住了,便也没过问。   翌日,韦张与韦唯的事传遍朝堂,众臣难免胆战心惊,平日里看不惯韦张的人倒是颇为欣喜,袁州女儿的婚事因这事儿便也只能作罢。   袁州提心吊胆了许多日子的事总算是放下了,先遣了人去告知袁可儿,又亲自去了摄政王府,打算告诉君屹,可却未见到君屹。   彼时君屹正在太长公主府同晏辞喝茶,面色古怪。   不远处南秋站在长廊上死死盯着他,生怕他做出些逾矩之事来,而云昭和应霄也一左一右地坐在屋顶上看着他们。   “殿下这是……”君屹欲言又止地看了看长廊,又看了看屋顶。   “小孩子脾气,别介意。”晏辞笑了笑,安抚道。   “倒也不是很介意……”君屹违心地说。   晏辞一眼便瞧出他的不情愿来,斟了杯茶递到他手边道:“习惯就好。”   这可能不会习惯……   君屹抿唇望着手边的茶杯,心情低落,看起来有些可怜。   晏辞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才想开口安慰便听他说:“微臣听说了韦大人的事。”   “没想到殿下下手这么利落。”   她挑眉并不应声,忽然想起了在御书房外长廊上被韦张呵斥的君屹。   那时他见了她,很是委屈地凑过来指着韦张离开的地方说道:“他方才骂微臣。”   “怎么不还口?”晏辞问。   “微臣骂不过他,他虽然年纪大,但是一张嘴能说得很。微臣要是还口了,他又该去陛下面前哭哭啼啼了。”君屹生气地瞪大了眼睛,一脸不服气。   晏辞有些想笑,当即拍了拍他的头安慰道:“没事,我替你报仇。”   “真的吗?为什么?”君屹眼巴巴地望着她,有些不敢相信。   她心中一动,颇为霸气地抬手,“答应过要罩着你,自然要帮你报仇!”   想到这晏辞勾了勾唇角,笑出了声,没想到自己竟然能说出这么傻的话。   君屹见她忽然笑忍不住撇了撇嘴,吐槽道:“殿下不理微臣也就罢了,还嘲笑微臣。”   “我没有嘲笑你。”晏辞诚恳地表示,见君屹一脸不信她有些无奈地问,“你想怎么样?”   “不知道微臣有没有荣幸邀请殿下明日一同去逛夜市?”君屹抛出自己的请求。   轻啧一声,晏辞问他:“你是故意的?我为什么要答应你?”   “因为殿下得罩着微臣啊,若是微臣独自逛夜市遇到危险了怎么办?”   晏辞忽然发现,君屹这人太幼稚,自从宴席之后便得寸进尺,似乎是猜到自己挡不住这样的他,故而使出浑身解数来对付她。   对上君屹期待的眼神,她勉为其难地点头。 第52章 ……   夜市比晏辞想象中的要热闹许多。   街道两旁支满了小摊,摊头悬着各式各样的花灯,一眼望过去,不胜繁华。   来往的百姓皆是满面微笑,时而走时而留,或与摊贩讨价还价或与友人耳语几句,熙攘却又不过于喧闹。   晏辞站在人少之处远远地望着,她身后跟着的是南秋云昭,右手边是听闻她要来夜市赶来凑热闹的晏染以及她的侍卫容舟,而左手边则是眼神复杂的君屹。   君屹看到这么多人时心头一梗,脑仁隐隐作痛。他邀晏辞逛夜市自然是希望与她独处,谁知竟跟了这么多人。   触及他的目光,晏辞有些无奈又有些想笑。   今日来得还不算全,应霄不喜欢热闹故而没跟着,若是来了恐怕更要叫君屹头疼。   “林慕怎么没来?”晏辞好奇。   听到这个问题君屹的眼神更复杂了。   明明他都没有说话,晏辞却无端觉得一噎,忽然想到了林慕没来的原因,不禁歉意一笑。   她稍稍移动步伐靠近君屹一些,佯装无意地碰了碰他的胳膊以示宽慰,而后搂着晏染向前走,身后立刻哗啦啦地跟上一堆人。   君屹无奈,轻笑一声,也跟了上去。   耳畔传入摊贩们热情的招呼声,来往百姓的交谈声,夹杂着小娃的嬉笑声,好不热闹。   晏辞兴致盎然地游走在各个摊前,如果遇到中意的便多停留一阵儿,偶尔偏头同晏染说上几句话,眉眼带笑。   若是放在平日她是不喜欢多逗留的,可不知怎么的今日心情特别愉悦,连带着耐心都多了许多。   君屹跟在她身侧,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同时小心翼翼地护住她不被来往的百姓撞到。   晏辞察觉到,指尖拂过他的手背点了点,表达谢意,抬眸对上他的眼睛时,笑意渐深。   所有想说的话似乎都在刹那通过眼睛传递出来了。   晏染被晏辞搂在怀里,总觉得有道炽热的目光一直朝着这个方向,下意识抬头看向君屹,待看清他眼底的柔情时不禁一怔,又转向晏辞,见她也是神色温柔,迟疑几秒后才恍然大悟。   “姑婆。”晏染想了想,忽然开口,“我突然有些累了,想先回去了。”   不等晏辞回应她又道:“姑婆不必担心,有容舟保护我,不会有事。姑婆瞧见了什么好玩的好吃的记得给我带些,不然我会生气的!”   晏辞惊讶地看着她,见她目光坚定也只好拍了拍她的头叮嘱:“小心些。”   得了她的应允,晏染扭头看向容舟,带着他一道折身回去。   南秋看着晏染的背影眼神闪烁,她垂眸思索片刻,忽然抬手勾住云昭的脖颈,也随意寻了个理由离开,临走前不忘叮嘱:“殿下一定注意安全,奴婢在府中等您……”   她又转头看向君屹,斟酌再三才有些不情愿地开口:“还请摄政王保护好我家殿下。”   君屹颇为诧异看着他们接二连三的离开,对上晏辞调侃的目光时忍不住一笑。   虽然离开得太过刻意,不过总算是实现了君屹独处的愿望,可晏辞的兴致却明显不在他身上。   君屹也只默默跟着她,从街头走到街尾,她笑他便也笑,即便不开口说话也觉满足。   这样的晏辞,与他心中的又是不同。   似乎是未曾见过这样的场景一般,她对很多东西都揣着兴趣,没有往日的精明,倒是显得笨拙许多。   直到走得乏了她才停下来瞧他,借着宽大袖摆的遮掩,她伸出小指去勾他的手指。   两只小指紧紧勾在一起,亲昵万分,二人不禁相视一笑。   夜色渐深,风也微凉,集市的繁华却丝毫没有退却的迹象。   集市的尽头连着的城门,城墙之上是皎洁的圆月。   晏辞站在城墙上,风声鼓瑟着吹动她的衣摆。   她脚下是晏国的疆土,身前是繁华热闹的街市,身后是辽阔的天地。   久违的酸涩忽然涌上心头,她似乎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今夜却让她情不自禁地生出几分感慨。   君屹望着她,勾起唇角道:“殿下今天似乎很高兴。”   高兴?应当是高兴的吧。   晏辞点头,并不否认。   她如今能看到如此繁华热闹的景象,确实很高兴,高兴于晏国的百姓能够如此怡然自乐,同时心底又升起一股满足感。   见她这副模样,君屹想了想,又问:“殿下觉得,是京城的繁华更让人迷恋,还是城外更叫人难以忘怀?”   晏辞挑眉,忍不住勾唇凑近他:“摄政王这话是什么意思?”   君屹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般问她,只是忽然想到晏辞离开京城那么久,丝毫没有留恋的样子,是不是意味着京城之外的世界更让她喜欢。可如今的晏辞却又让他觉得,她并不是不留恋京城。   不等晏辞回答他便垂下了眸,自觉地跳过这个问题,“就连长公主都知道殿下随微臣一道逛夜市,陛下那边想来也瞒不住。”   “你害怕?”   “微臣只是担心陛下恼怒。”   晏璟想方设法地将二人隔开,忽然听闻此事会是什么反应?   震惊、烦躁、着急,但又不能表现得太过在意,故而只能佯装诧异,旁敲侧击。   想到晏璟着急上火的模样君屹忍不住笑了,晏辞却不再开口,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他。   “殿下在想什么?”   晏辞迟钝地眨着眼睛,似乎在思考该如何开口。   良久,她缓缓启唇:“君屹,我如今虽这般待你,却并不代表我会将皇位拱手让给你。”   集市的喧嚣似乎一下子退却了,四周静得让君屹只能听到她的声音。风拂过袖摆,似乎担忧他听不清一般,将她的话一字不漏地送入他耳中。   仿佛迎头浇下一盆冷水来,他沉默着回望她,尽管知道反驳才是最好的办法,却还是忍不住问:“是为了陛下吗?”   他的话不明不白,他似乎是想问,你是为了陛下这般待我,还是为了晏国这般待我,你于我是真情还是假意。   可他又不敢问,他想到初见晏辞时她眉眼弯弯,同他说着各凭本事。   又想到自己围猎时说错了话,胡乱猜忌她与晏璟的不和,她毫不留情地射穿了他的肩膀。   对于晏辞来说,有很多东西比他重要得多。   “你……”晏辞诧然,触及他黯淡的目光时有些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轻啧一声颇为无奈,“你高估我对晏璟的感情了,他于我是亲人,但还不值得我为了他搭上自己。”   她想她说得已经够清楚了,君屹应该明白自己并不是为了晏璟,可他的表情还是没有好转,反而更显失落。   他勉强挤出微笑道:“突然觉得有些嫉妒陛下。”   嫉妒他不需要做什么就能待在晏辞身边,得到晏辞的关心。   “微臣也想做殿下的亲人。”   晏辞愣住,饶是遇见过太多复杂的事如今竟也觉手足无措。   她看着君屹失落的模样,犹豫片刻忽然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迟疑地问道:“那不如……”   “我和你拜个把子?”   君屹脸色一僵,一口牙险些咬碎了,“殿下在说什么?”   晏辞急忙打着哈哈带过这个话题,她抬手指着月亮夸赞道:“今夜的月亮真是又大又圆,特别适合赏月!”   鲜少感到窘迫,晏辞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正思考着要不要就这么溜走算了,君屹却忽然牵住了她的袖摆。   他叹了口气,方才的失落一扫而空,只诚恳道:“是微臣唐突了,不应这般误解殿下。”   晏辞偏头一笑,并未放在心上。   分明是很平常的动作,如今落在君屹眼中竟叫他挪不开眼。   他想,他也许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喜欢晏辞。   害怕晏辞察觉自己突然变化的情绪,君屹收回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有些好奇地问:“殿下从前逛夜市也如此开心吗?”   “我从不逛夜市。”她答。   不是不愿不想,只是从不。   君屹微微一诧,着实有几分惊讶,还未开口便见晏辞垂眸笑了笑解释道:“起初是年纪太小,父皇不愿我出宫,后来……”   “便再也没有时间了。”   她离开京城的那些年也都归到了没有时间里,至于为何没有时间,她并不打算说。   许是觉得不重要,又或是没意义。   在这一瞬间,君屹觉得晏辞离自己很远,远到仿佛面前的这个她也只是幻影。   他不了解晏辞,她的身上有许多他不知道,又或者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的事。   晏辞不会告诉他,因为她信不过他。   可他不想要这种感觉。   君屹垂眸思索片刻,再抬眸时目光坚定,“殿下方才的话,微臣现在可以回答您。”   “微臣爱慕您,心悦您。所以殿下想要的,微臣都可以给您。”他缓缓开口,“包括殿下不想微臣碰的。”   “微臣这一生,平安长大,入朝为官,结识殿下,仔细想来勉强也称得上一帆风顺。微臣平生所求不多,如今也只剩下一样。”   晏辞沉默着敛去眼底的温柔,面色冷漠,并不作声。   “求殿下疼微臣。”   与其说这是他想要的,倒不如说是他所乞求的。   “君屹。”晏辞诧然,喉咙忽然一涩,眼神复杂地望着他问道,“你是在同我表明心迹吗?”   “不。”他极为认真地否认,而后眼底绽开笑意。   他的神情竟比月色还温柔几分,他笑着,眼中的欢喜毫无保留,声音清朗地传入她耳中。   他牵住她的手,虔诚地烙下一吻。   他说:“微臣是在求娶您。” 第53章 ……   像是错觉一样,四周瞬间万籁俱寂,城墙上呼啸的风竟是轻柔地落在指尖,而后迅速沉寂,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一般。   不知是晏辞自己的心跳声,还是君屹的心跳声,一声声砸在她耳畔。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一时间竟又不知该说什么。   如果说与君屹相处久了,见他笑便多少能料到他要说些什么,那么现在的她就是完全错愕的。   毕竟她从未想过君屹会说出这样的话。   “凭什么?”   短暂的怔愣后,晏辞听到自己这样问。   是啊,凭什么?   君屹于她而言,不过是臣民罢了,凭什么妄想娶她。   晏辞微微挑着眉梢,眼神凉薄地瞧着他,静静等着一个能够说服自己的答案。   君屹抬眸与她对视,触及她眼中的冷然时并不急着回答,只是忽然在想,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晏辞的?   是初见她,她眉眼弯弯地向自己宣战的时候?   是山洞里见她为了救自己而受伤忽然心疼的时候?   还是得知被土匪掳走做压寨夫人感到心中不悦的时候?   又或者,是见她白纱遮眼,黯淡无光的时候。   不是,都不是。   他只是忽然在某一个瞬间觉得,晏辞真好。   笑起来好,不笑也好。   如果这样的晏辞,只有他一个人能看见就好了。   他想要晏辞,只属于他。   君屹垂眸恭恭敬敬地行了礼,他低语:“殿下是晏国的君,微臣只是民。微臣没有什么可以给您的,殿下也看不上微臣能给的。”   “但微臣如今也只剩下自己了。”他顿了顿,眼底的柔色渐渐褪去,刹那间又成了那个众臣忌惮的摄政王,他坚定地注视着晏辞,继续道,“微臣将愿意永远忠于您,且只忠于您,以性命为证。”   “微臣会成为殿下,最锋利的刀。”   他能给晏辞的并不足以吸引她,但是她还是很认真地思考了。   自掌权开始,追随她的人有很多,效忠她的人也有很多,多君屹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似乎也不少。   只不过君屹终究是不同的。   这个人,在晏璟大臣甚至是百姓眼中都是狼子野心,时时刻刻觊觎着皇位。   起初她见他,是想除掉他,后来渐渐觉得若是能够化敌为友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只可惜,那时她不足以消磨他的野心。   直到如今,这个人同她说着求娶,说着愿意成为她最忠诚最锋利的刀。   无需隐瞒的是,晏辞动心了。   她是喜欢君屹的,毕竟他生了副她喜欢的皮囊,又恰好所说的话所行的事都叫她满意。   可她起初并不是这样想的,她并没有打算将君屹归入自己的未来,因为她不相信这世上有永远的感情,即便他对着自己说上千遍万遍的欢喜。   人总有一天是会变的。   与其到时候覆水难收,倒不如一开始将它看淡些,那时说丢也就丢了,只要当下是开心的便足够了。   宴席那日她之所以回应君屹,也只不过是随了心罢了。   可如今,她却改主意了。   “君屹,是你先招惹我的。”晏辞颇为苦恼地按了按太阳穴,再抬眼时,眼底是让人看不懂的阴沉。   她不喜欢谈将来,因为将来是一个很难掌控的变数。但如果注定要有一个人与她共度余生,那么君屹会是最好的选择。   只不过……   晏辞的手忽而伸向他,在他还未反应过来时便已牢牢地扣在了他的脖颈上。   她的指腹就贴在他脆弱的喉咙上摩挲了一下,似乎带着百般缠绵和眷恋,可下一秒手指猛然绷紧,只稍稍用力便叫君屹的呼吸弱了几分。   晏辞眼底闪烁着兴奋的光,嘴角也忽而扯开一抹狰狞的笑来,笑声从她口中逸出,竟显得有些瘆人。   她沉声道:“若是哪一天你反悔了,我会杀了你。”   隐隐带着杀意的神态语气丝毫不会让人觉得她在开玩笑。   恍然间,君屹似乎看到初见时的晏辞,骨子里镌刻着傲然。   只需一个低眸便让人心甘情愿地伏在她脚下,俯首称臣。   看着这样的她,君屹完全没有感觉到危险,反而觉得心头一软,连带着神色都柔和了几分。   他想他一定是中了蛊,不然怎么会这么轻易就着了她的道。   君屹忍不住笑了,笑声低沉悦耳,手掌轻柔地覆上她的手腕,顺着手腕挤进她手心,怜爱地收紧,毫不费力地将她拽入怀中。   “微臣向来惜命。”他贴着她的耳畔低喃。   晏辞肩膀一松,也笑了出来。   她抬手拥住他,耳畔忽然传来声响,抬眼的瞬间,绚烂的烟火在头顶炸开。   触手可及的美丽,最让人心动。   “待明年春天,不知道微臣有没有荣幸邀殿下去看漫山花开。”   不知从何时起,京城的大街小巷总是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   若是在春日携着相爱之人去看漫山花开,那么他们的姻缘便是月老也拆不开。   晏辞微微挑眉,虽知晓君屹幼稚,却又不知他竟会信这些东西,属实有些傻了。   不过她这般善解人意……   “好。”   傻也就傻吧。   *   晏染虽寻了借口离开,但却并不打算回宫,反倒是向着集市另一端走去。   容舟本就因她突然要走感到诧异,如今见她这般忍不住问道:“殿下不是打算回宫?”   “舟舟真笨。”晏染微蹙眉尖笑了下。   起初听闻晏辞要来逛夜市,竟还是与君屹一道,她虽惊诧却也没多想,故而巴巴地求着晏辞带上自己,只是为了凑热闹,瞧瞧这夜市的繁华。   不过方才那场景,忽然叫她明白了晏辞为何会与君屹一道逛夜市,她若是不走便太过打扰了。   分明很明显,可容舟竟是未看出来,果真是块木头。   晏染忍不住摇头,想与他说明白又隐约觉得不妥,便只道:“我过去从未见过这般热闹的景象,舟舟也没见过不是吗?好不容易碰上这样的机会,若是不好好利用岂不是浪费?”   “可是……”容舟皱眉,才想说什么便见晏染杏眼一瞪,眼中似染上了薄薄的怒意,又偏生像撒娇一般地扯住他的衣角晃了晃。   向来如此,晏染一撒娇他便无法开口拒绝,如今自然也是这样。   容舟无奈,勉强点了点头。   晏染雀跃,拽着他在集市中来回穿梭,因为没见过所以觉得新奇,故而一掷千金买了许多有用或是无用的东西。   容舟拦不住便也不再拦,只由着她开心便好。不一会儿手里就捧满了东西,与此同时还要时刻盯着晏染,以防出什么意外。   好在晏染的兴致并没有持续多久,平日里在屋内待久了,不喜欢走动,故而走几步便嫌脚疼,蹲在地上怎么劝也不肯走,像个没糖吃就撒泼打滚的孩子。   容舟叹了口气,将手中的东西打包好,认命地在她面前蹲下身子。   晏染瞬间眉开眼笑,一脸得逞的模样。她扑上他的后背,还要装乖地伸手去够他手上的东西,颇为狗腿地说道:“舟舟累吗?我帮你拿呀!”   “殿下好好待着,小人可以。”容舟避开她的手回答。   “舟舟真厉害!”晏染夸赞着搂紧了他的脖子,过了一阵儿又问,“我重吗?”   “很轻,殿下以后应当多吃些。”容舟想了想又劝道,“然后多走动走动,好好锻炼身体,日后再走着走着便嫌脚疼,叫人看了去可是要笑话的。”   “殿下往后也应当小心些,今夜同太长公主说是回宫,但却在外逗留这么久,太危险了。若是……”容舟顿住,将不吉利的话都隐去,只说了后果,“太长公主会伤心的,小人就算有十条命都不够赔的。”   晏染向来不喜欢听人念叨,如今心情正好却被容舟这般数落,忽而觉得有些牙疼,忍不住锤了下他的背,锤完又颇为心疼地揉了揉。   她撇嘴:“不是有你在吗?”   容舟脚步一顿,在晏染发出疑问前又状若无事地继续往前走。   他的声音飘渺虚幻,落在人耳里极不真实,“若是小人有一天不在了呢?殿下还是应当学会保护好自己。”   “不许胡说!”晏染恼了,一把捂住他的嘴,语气再无方才的软糯,竟是分外严厉。   她恨恨咬牙,像是在赌气又像是沮丧地趴在他耳边嘟囔:“你答应过我,会永远陪着我的!”   “嗯,我答应过殿下。”容舟的声音被风吹散,不知飘向何方。   寂静的小巷里,一个身影叠着一个身影,在月色下不断拉长。   风渐渐静了,晏染趴在容舟的背上打着瞌睡,完全不知身后行过的路忽然出现了几个行踪鬼祟的人,正悄悄地跟在他们身后,目光贪婪。   就在快要接近他们时,那几个人的身后忽然出现了一些看不清面貌的黑衣人,他们干脆利落地解决了鬼祟之人,而后悄然隐入夜色,似乎从未来过。   容舟专心看着脚下的路,面色平静,仿佛并不知晓身后发生的一切。他背上的晏染嘟囔了几句话,张牙舞爪地勾住他的脖子,惹得他轻笑一声,有些无奈。 第54章 ……   本该是众臣商议朝政的时候,偏生殿内鸦雀无声,唯有晏璟指尖敲击龙椅的声音格外清晰。   大臣们皆垂首而立,静静等待着,偶有人悄悄抬眸看一眼最前方摆放的座椅,心中纵然有万般疑虑也不敢说。   直到殿外传来太监尖细的嗓音。   “太长公主驾到——”   众人脸色一变,面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脚下却是自发为晏辞让路。   后宫不得干政,可晏辞曾掌权处理政务,如今虽让权于晏璟,却无人敢这般说,只得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来。   只是心中却是直犯嘀咕,也不知今日究竟是什么风竟把晏辞吹来了。她自回宫起就未曾干涉过朝政,更别提这般明目张胆地来金銮殿上朝。   平日里有晏璟一个听着便够了,如今还加上了晏辞,殿内的气氛霎时更加紧张了。   晏辞并未注意大臣们的目光,也不会在意他们所思所想,懒懒散散地落了座。   自晏辞踏进金銮殿开始,晏璟的目光就一直落在她身上,直到晏辞落座他才收回目光看向众臣,缓声开口:“众爱卿有何事奏。”   “启禀陛下,边关传来捷报,大楚军队压境,还请陛下下旨,派兵前去支援!”一名将士率先站出来,将边关捷报呈上。   此话一出,众臣大惊,纷纷劝谏。   “大楚这般嚣张,分明是在挑衅。”   “如今边关告急,大楚虎视眈眈已非一日两日,陛下应当早做打算!”   “臣附议!”   “臣附议!”   ……   金銮殿内,群臣激昂。   晏璟的表情却是冷淡异常,丝毫没有因此而感到惊慌,只是沉吟片刻才道:“可除了守城的军队外,朕能派去的人皆已去了。”   众臣一愣,下意识看向晏辞。   晏璟这话不假,他并不是无兵可用,而是可用的太少了,因为他所能调遣的并非所有军队。   他手中只有一半兵权,而这另一半则在晏辞手中。   晏辞闻言微挑眉梢,总算是明白了晏璟今日请她来的原因。   这是要让她交出兵权啊。   她轻笑一声,并不发表意见,静静等着看他们究竟要说些什么,怎么说。   殿内忽然又静了下来,晏璟都说得这般清楚了谁还能不明白他的意思,可是一时间竟没人开口。   一来是没想好如何开口,二来是不敢开口。   老臣自然是不敢开口的那一类,他们皆知晓晏辞是个记仇的人,若是谁先开口了那便是自找麻烦。   而不了解晏辞的大臣们,则在认真地思考着说服晏辞理由。   “陛下!”一张熟悉的面孔忽然出现在晏辞眼前,她眯了眯眼睛,勉强认出是巡抚章越。   “微臣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说。”章越恭敬行礼道,“陛下已登基五年之久,对待朝政勤勤恳恳,节俭爱民知人善任,晏国能这般壮大,百姓得以安居乐业,少不了陛下的功劳,陛下当得明君之称。”   “陛下是晏国的天子,晏国之事也理应由陛下决断。兵权对于国家而言,更是重中之重,还请太长公主……”章越的目光落在晏辞身上,触及她讥嘲的目光时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却还是咬牙继续道,“将兵权还予陛下。”   大臣们的呼吸皆是一窒,不仅惊于章越的话,还惊于他的胆量。要知道,这般直白地将夺权说出来,多半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在他们看来,晏辞之所以握着一半的兵权,至今还没有交给晏璟的理由多半是对皇位有意。如今章越站出来逼她让权,就等于让她彻底放弃皇位,岂不是死路一条。   晏辞不语,只默默打量章越,眼神冰冷。   慢慢地,大臣中有人站出来附和章越,一眼望过去就会发现,都是簇拥晏璟的人。   晏辞抬眸看向龙椅上神态自若的晏璟,忽然觉得他好像长大了,就连逼她交出兵权这样的事都安排得很好。   只可惜他真的不够了解晏辞。   “边关之事自然重要,我身为晏国人,自然也没有放任不管的道理,我会立刻调军马前去支援,诸位可以放心。”晏辞笑了笑,将章越方才所提之事略过,给出了最为简单的解决办法。   “殿下如今只是刚好在宫中,刚好遇到此事,故而可以调兵支援,但不是每一次殿下都能够来得及的。”章越站出来反驳,“若是殿下离开京城时,情况危急时又当如何?”   “殿下离京五年游山玩水,不了解的形势变数,臣等自然谅解。”   这是说她罔顾晏国,不负责任。   “陛下为国为民操劳万分,分明能助晏国更上一层楼,却因殿下止步不前。”   这是夸晏璟顾全大局,想壮大晏国奈何权势不够,而她就是那个阻止他的人。   “殿下当初都已经决心放权,为何执意不肯将另一半兵权交还陛下,莫不是……”   后半句即便不说,众人也都已经知晓。   在这样的情形下,若是不交出兵权,便是证明章越说对了,晏辞对于晏国对于陛下有异心。   众臣交头接耳小声议论,极为认真地思索着如今的形势,目光在晏辞和晏璟身上徘徊,犹疑不定。   晏璟动了动身子,换了个动作倚在龙椅上,认真地瞧着大臣们的神情,眼底浮出浅浅的笑意。   见晏辞没有开口的打算,他的目光又落在最前方一言不发的君屹身上,稍作打量后问道:“摄政王怎么看?”   忽然被点名,君屹默默站出来缓缓开口:“微臣认为,边关之事最为紧急,若是太长公主能够派兵支援,自然是再好不过。”   明明晏璟希望他答的是交还兵权一事,可君屹答的却是晏辞派兵支援一事,落在大臣们耳中难免说他狡猾。   “爱卿说的极是。”晏璟也不恼,勾起唇角同意他的话,又问,“爱卿可还有想说的?”   君屹垂眸,朗声答道:“依微臣看来,太长公主手握兵权确实不妥。章巡抚所说的交还兵权,也不无道理。”   这下晏璟满意了,他转头看向晏辞,静静等待着。   晏辞冷笑一声,看着君屹的目光阴冷瘆人,就连大臣们都忍不住替他捏一把汗,可他却恍然未觉,身形未动面色平静。   “诸位的话我都明白了,我会考虑的。”晏辞面上不见愠色,仿佛方才那些话落在她耳中也只不过是饭后闲谈。   她说的是她会考虑,而不是同意。   章越一听便急了,又要开口:“殿下……”   “章巡抚是听不明白我的话吗?是耳朵聋了还是脑子坏了?若是有病不妨趁早治,错过了时间带进棺材可就没得治了。”   晏辞的语气很平静,脸色也很平静,却让章越的嘴像是被缝上了一般再也开不了口。   比起愤怒来更可怕的无外乎是平静,平静的晏辞像是冰冷的剑,出鞘便是一剑封喉,再无存活的余地。   “陛下还有事要说吗?若是没有,我便先告辞了。”晏辞看向晏璟,不顾他复杂的目光,也懒得再听他多言,转身就走,留一干大臣哑口无言。   晏璟目光晦涩地盯着晏辞的背影,心狠狠一沉。   殿内再度低气压,大臣们看着晏璟愤怒离去,忍不住摇头叹息。   出了金銮殿,方才压抑的心情仍未得到缓和,大臣们的眉头皆是紧紧皱起,直觉此事会向更糟糕的方向发展。   晏璟一向不与晏辞起正面冲突,今日却一改常态,竟在殿内逼迫晏辞让出兵权,足以证明他等不了了。   而晏辞,也不是一个会轻易妥协的人。   袁州拧眉思索,实在是想不明白,待看到君屹时又为他今日的话心惊,忍不住凑近了些劝道:“摄政王这几日还是待在府中吧……”   “怎么?怕本王走在路上被殿下暗杀?”君屹挑眉,见他不应便知道他就是这么想的,忍不住轻笑一声安慰道,“本王觉得殿下应当不是这么小气的人。”   “那摄政王可能是误会太长公主了……”袁州嘀咕着,一抬眼便看到迎面走来的晏辞,下意识噤声垂眸。   众臣远远地看着,脚下一动不动,只想避开晏辞。   晏辞才在殿内被惹恼,如今撞上去便是自讨苦吃,他们还没有傻到这种地步。   只不过这摄政王……   众臣忍不住咂舌。   君屹刚刚的行为无疑是站在晏辞的对立面,现在还正好迎上了她,恐怕晏辞不会给他好脸色。   况且他们本就是各怀心思,对那个位置都是虎视眈眈,若是碰上也不过是针尖对麦芒。   果不其然,隔着老远就已经让人感受到了空气的凝滞压抑,硝烟的气息瞬间弥漫整条长廊,二人对视间似有火花迸溅,稍有不慎便能将皇宫点燃。   晏辞与君屹擦肩而过,半句话都未曾说,分明是因为方才的事记恨上了。   直到晏辞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大臣们才加快脚步地向宫外走去,路过君屹时抛给他一个怜悯的眼神,却未曾注意到君屹眼底的笑意。   御花园里,晏辞放缓脚步抬手,袖摆滑下露出她握在手中的珠花,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君屹掌心的温热。   她轻笑一声将珠花收好,抬眸看向眼神复杂的南秋嘱咐道:“你先去太医院抓几副药,我在那儿等你。”   “是。”南秋应声离开。   而晏辞则是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最终停在了凤鸾殿外。   想了想,晏辞抬脚走进去,才踏进门槛殿内便飞出一个花盆迎面砸来。她侧身避开,花盆砸在墙上炸开,瓦片碎了一地。 第55章 ……   除了墙角的花盆外,凤鸾殿内院中摆放的花盆皆已四分五裂,原本娇艳的花也被踩入泥中,凄凄惨惨。   殿内如今也是一片狼藉,凡是桌上搁置的皆被扫落在地,扬起大片灰尘,引得梁乐咳声连连。   她榻前站着两个宫女,一个扫视四周面露嫌弃,掩着鼻出去望风,另一个垂首敛眸,正低声同梁乐说着话。   “梁美人近来身子可好?”   梁乐半撑着身子抬眸打量面前的宫女,眼底依旧是一片死寂。   见她不答,宫女也不恼,只继续道:“梁美人若有什么需要不妨与奴婢说,奴婢会立刻派人送过来。”   “小云儿呢?”梁乐问。   “梁美人放心,您的婢女只不过是在外头贪玩忘了时间,待太阳下山就会回来。”宫女顿了顿,抬眸看了梁乐一眼继续道,“但若是梁美人配合一点,她回来得也会快些。”   这话带着明明白白的威胁,引得梁乐冷笑一声。她看着满地的狼藉,忽然松了胳膊卸了劲,一下子倒在榻上。   “若是我不配合,你们会杀了小云儿,再杀了我?”   “梁美人说笑了,您是美人,奴婢是下人,哪敢对您动手?只不过杀个婢女确实容易。”宫女摇头,见她这副强撑的模样不禁叹了口气劝道,“梁美人这又是何必呢?不过是心一横眼一闭的事,可比十月怀胎容易多了。”   她端起手边的碗笑道:“梁美人心中应当清楚,陛下对您的身份耿耿于怀,将您放在这冷宫也只不过是为了利用您攻破大楚的城门。您怀着这个孩子可是一点用处也没有,难不成还希望陛下感念过去的情义,看在这个孩子的面子上放您一马?”   “梁美人只要乖乖喝了这药,说不定我家主子还能替您在陛下面前求求情,您应该明白吧?”   “滚开。”梁乐沉眸冷喝。   宫女眉尖微蹙,确实未料到她这般难缠。她转头看了眼天色,脸上露出几分不耐,微俯下身,伸手想去抓梁乐却被她拍落。   “我说让你滚,你听不懂吗?”   “梁美人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宫女吃痛地看着被拍红的手背,狰狞一笑,“来时还特意听了叮嘱,只要梁美人乖乖的,奴婢便不伤害梁美人,如今看来您得吃点苦头了。”   她将碗搁在一边,慢条斯理地撸起袖子打量梁乐的脸,而后从腰间摸出一根极细长的针来。   “梁美人的脸生得好,不能留痕迹。”这般说着,她的目光落在了梁乐掩在袖中的胳膊上。   让她惊讶的是,梁乐似乎并不打算反抗,只在她即将碰到胳膊时凉凉开口:“你的主子没有跟你说清楚吗?”   “什么?”宫女下意识问。   “我是大楚的细作。”梁乐平静地说出众人皆知的事实,唇角难得勾起笑来,“身为细作,怎么可能没有自保的能力?”   宫女一怔,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咔嚓一声,胳膊瞬间传来钻心的疼,整个人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被反身按在了榻边。   梁乐的一只手攥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中捏着方才那根细长的针把玩。她膝盖抵在宫女的脊椎上,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只要轻轻一碰,你的整根脊椎都会碎,如果运气好,你的后半生将在床榻上度过。如果运气不好……”   “奴婢知错,求梁美人恕罪!”宫女忍着痛求饶。   “这根针是你自己带过来的,还是你的主子托你带过来的?”梁乐的指尖轻弹,将针抵在她的脖颈上,脸色阴沉,“我劝你最好说实话,因为这将决定这根针会不会扎穿你的脖子。”   宫女的身子控制不住地颤抖,眼睛不断瞟着脖子上的针,努力向后缩了缩脖子,生怕梁乐一不留神自己的脖子就被戳穿了。   “是……是主子交代的……”宫女磕磕巴巴地交代,“主子说……只要不留在显眼处,若……若是能够扎……扎死孽种更好……”   梁乐眉心一抽,握着她手腕的手越发用力,疼得宫女痛哭流涕。   “奴婢真的知错了!求梁美人饶命!梁美人心善,放过奴婢吧!”   “回去告诉你家娘娘,我如今虽身在冷宫,但是杀她,还是绰绰有余。”梁乐指尖一动,细针断成几段,落在宫女的衣摆上。   宫女感觉到背上的膝盖离开,急忙爬起来就要跑却被喝住:“带上你的东西,一起滚。”   “是是是!”宫女急忙捡起细针,又抓住盛了汤药的碗跌跌撞撞地跑出去。   小腹隐隐有些疼,梁乐咬牙躺在榻上,额角全是汗。突然想到殿外还守着一个宫女,方才屋里动静这么大她竟然没有冲进来,着实奇怪。   她转头看向门口,映入眼帘的是一袭墨绿裙摆,抬眼对上晏辞玩味的目光,梁乐有片刻的怔愣。   “你如今怀着孩子,还是应当小心些。”晏辞拂去圆凳上的灰尘落了座,“南秋去抓药了,待会记得要喝。”   “太长公主。”梁乐的眼神又恢复死寂,刚想起身行礼便被晏辞制止。   “不必行礼。”她走近了些,认真打量梁乐的脸色摇了摇头,“你如今看起来比上一次还要糟糕。”   “怎么?晏璟没有多派些人来照顾你吗?”   “殿下说笑了,臣妾是罪妇,陛下不杀臣妾便已经是大恩大德了。”梁乐垂眸,平静地回答。   “唔……”晏辞托腮想了想,“这便是他的不对了,竟连个妃子都不如。妃子还知道来送药,他居然什么也不做。”   梁乐沉默片刻,惨白的唇动了动,问道:“殿下知道?”   “知道什么?”晏辞笑了,反问道,“知道这事是花泠干的?”   梁乐不语,也知晓这话是多余了。晏辞一进屋便要她当心些,足以证明她方才都听到了。   “听闻陛下要立后了。”梁乐忽然道,“他要立的是花泠。”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晏辞挑眉:“若是陛下坚持,应该就是如此了。”   本以为梁乐会有些伤心,但她却只是冷笑一声,眼神讥嘲,但只是一瞬便恢复如常。   这让晏辞突然有些摸不准梁乐的心思了,若说她对晏璟无意,那么按理来说应该不会留这个孩子,若说有意,她这副模样又不像有意。   才想再说什么,殿外忽然传来惊呼声,脚步声凌乱急促,飞快靠近。   小云儿震惊地看着杂乱的地面,急忙冲到榻前打量梁乐问道:“娘娘受伤了吗?这是怎么了?”   南秋跟在小云儿身后,见屋内这副景象也是诧异,面上却未表露,只是将药包搁下。   “你好好调养,若是有什么事……”晏辞顿住。   她如今不在宫中,若是有事也是来不及的。   “去找尚衣监的大宫女,她会帮你。”   “多谢殿下。”梁乐颔首,目送晏辞离开。   南秋悄声询问方才的事,晏辞也未隐瞒,如实告知。   听了晏辞的话南秋脸色一变,暗啐道:“真没想到泠贵妃竟这般蛇蝎!她这次没得手,下次还会继续的,殿下应该告诉陛下!”   “如果晏璟想护着梁乐,她就不会有事。如果他不想,那么谁说都没有用。”脚步顿住,晏辞的目光落向尚华宫方向,眼神阴冷,“更何况,送来的也不一定是堕胎药。”   *   宫女出了凤鸾殿直奔尚华宫,念及若是被人瞧了去恐生事端,故而走的是偏门。   强忍着疼痛,避开廊上宫女太监,她捂着胳膊向内殿而去,踏进屋内才松了口气哭诉:“娘娘……”   声音戛然而止,宫女错愕地看着面前的晏璟,豆大的汗珠自额上滚落。触及晏璟冷漠的目光,她双膝一软跪在地上,慌忙磕头行礼:“奴婢参见陛下。”   花泠才将外衣披上便听到动静,心中一惊,面色微诧走到晏璟身边,率先开口:“臣妾宫中的宫女行事莽撞,冲撞了陛下,还望陛下恕罪。”   “怎么回事?”晏璟冷声问。   “奴……奴婢……”宫女如今已是魂不附体,听着晏璟的声音便觉后脊发凉,有些慌不择言,“奴婢方才去凤鸾……”   “陛下。”花泠急忙打断她的话跪在了晏璟脚边道,“是臣妾。”   “臣妾听闻梁美人有喜了,特地派人送去安胎药,没成想梁美人心中有怨,竟……”花泠咬唇,眼眶一下子红了。   晏璟皱眉:“朕说过,不许人送东西去凤鸾殿,爱妃是忘了吗?”   “臣妾知错,甘愿受罚。”花泠声音哽咽,一抬脸便是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让人看了心中不忍。   “罢了。”晏璟垂眸,“朕既然定了规矩就应当遵循,爱妃犯了规矩也该受罚,你就在尚华宫禁足十日吧。”   “谢陛下。”花泠抖着身子应下,待晏璟的身影消失在尚华宫,脸色猛地一沉,抬手甩了宫女一个巴掌,恨恨咬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拖去沉湖!”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   ……   “陛下,确实是安胎药。”暗卫悄声禀报,“娘娘没有受伤。”   “嗯。”晏璟心不在焉地应下。   “除了泠贵妃派去的宫女外,太长公主今日也去了凤鸾殿。”   晏璟皱眉,颇为烦躁地按了按太阳穴丢下一句:“知道了。”   *   月明星稀,一道黑影从太长公主殿墙角翻出,又翻进摄政王府,才站稳脚跟便瞧见了树下的君屹。   “等我呢?”晏辞挑眉。   君屹轻笑一声走近,牵住她的手道:“等了很久呢。”   晏辞一本正经地点头,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辛苦哦摄政王。”   若是放在平日,晏辞这般说他也就随便扯个话题带过了。可他今日没与晏辞说上话,心中不满,故而不肯就此饶她,走近了些道:“殿下不补偿一下微臣,安慰微臣脆弱的心灵吗?”   “你想怎么样?”晏辞戳了戳他的肩膀,攀上他的脖颈说道,“我向来大方,赏你一个拥抱。”   君屹勾唇,才要将她拥入怀中便被晏辞抵住胸膛推远了些,还没开口便觉唇上一软,再看向她时不禁瞪大了眼睛。   “殿下方才……”   晏辞眉眼弯弯,并不应答,默默看着君屹明明很高兴还佯装矜持地捂着唇,活像一个被占便宜的小媳妇。   “殿下做了什么?”君屹凑近,觍着脸说道,“微臣刚才还没反应过来呢!不如……”   “走开。”晏辞踩他一脚偏头看向墙角的树问道,“这是什么树?”   “相思树。”见占不到便宜,君屹也不纠缠,如实答道。   巧了。   “我府中也有一颗相思树。”   君屹挑眉:“殿下是不是觉得很巧?”   “殿下府中那棵相思树与微臣这棵是一脉同根,原都是月老庙前的,后偶然被移植到两府中。”   晏辞诧异,抬手抚上相思树时忍不住笑了,念了一句:“真巧啊。”   君屹拥住她附和:“确实巧,但是今日来不是想与微臣探讨相思树的吧?”   “当然不是。”   相思树的事她也是才注意到,临时兴起才问上一问罢了。   “你知道梁乐吗?”   “冷宫里那个大楚细作?”君屹皱眉,“殿下怎么问起这个?”   晏辞又问:“你那日说的合欢花与她是不是有关?”   君屹一怔,对上晏辞坚定的目光时无奈一笑:“殿下既然都已经知道了,又何必问微臣呢?就是殿下想的那样。”   晏辞点头,若有所思地盯着地面,完全将君屹抛在了脑后。   君屹忿忿叹息,将下巴抵在晏辞肩头,咬着她的耳朵问道:“长夜漫漫啊殿下,您不会打算一直站在这儿想事情吧?”   晏辞揉了揉被气息吹热的耳朵,又摸了一把他的头反问:“长夜漫漫,不想事情,那该想什么?”   闻言,君屹忽然笑了,笑声低沉悦耳,让晏辞的耳根一红。 第56章 ……   夜色渐深,万籁俱寂,摄政王府的书房还点着灯,在窗上斜斜地映出两个相对的人影来。   君屹唇角轻抿,神情认真地抚着兵法细细钻研,微垂的睫毛在眼底投下浅浅的阴影,使他看起来比平日里柔和许多。   昏黄的烛光萦绕在指尖,借着光,晏辞细细描摹着君屹的眉眼,不禁感慨君屹果真是生了副好皮囊,光是坐在那里什么也不做就已经十分赏心悦目了。   她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他的脸上,从眉梢滑向唇角,又从下巴落向脖颈,衣襟被扯开了些,露出一点凸起的锁骨,流畅地陷入坚实的胸膛。   晏辞眼神一暗,忽然又想起了方才在树下的场景。   君屹似乎是被她的问题逗笑了,弯着腰将重量压在她肩上,气息喷在她耳垂,让她控制不住地缩了缩脖子。   “微臣的意思是殿下可以坐下想事情。”他目光灼热,烫得晏辞脸颊通红,刚抬起手想推开他,腰间忽然被扣紧。   “殿下的脸好红,是以为微臣要说什么?”君屹收紧手臂将她揽近,唇角愉悦地勾起,“现如今这副模样,倒不像是微臣想做什么,而是殿下想做什么。”   “不管殿下想做什么,微臣都不会拒绝……”他轻咬着几个字眼,极尽暧昧。   “闭嘴。”脸颊的热度丝毫没有褪下的迹象,晏辞有些无奈,伸手去拧他的胳膊。   君屹也不躲,只是埋在她肩上笑,笑得整个身子都在抖。   幼稚。   她的目光太过炽热了,迫使君屹抬头看向她,触及她唇角的笑时不禁挑眉:“殿下在想什么?”   “想你。”晏辞丝毫没有偷看被抓住的心虚,反而是坦坦荡荡。   君屹诧异,“想微臣什么?”   晏辞默了默,目光瞟向他的唇角,眼底翻涌着露骨的欲望,红唇微启,“想吻你。”   她的话太直白了,直白到让君屹险些以为是自己产生的错觉。待确定不是幻觉后,喉结控制不住地滚了滚,他声音低哑,“过来。”   晏辞轻笑,起身走过去,还没开口便被君屹拽进怀里。   “殿下今日很坦诚啊。”君屹评价。   “不喜欢?”   君屹一笑,直接用行动回答了她。   他的手抚上她的脖颈揉了揉,下一秒就这般压着她的脖颈迫使她低头主动吻上自己。   比起轻飘飘的吻,晏辞和君屹都更喜欢强势且不容拒绝的吻,带着强烈的占有欲,能够让人的血液都滚烫起来。   唇齿纠缠间,心脏狂跳,叫嚣着面前这个人是自己的,也只能是自己的。   贝齿轻磨唇角,晏辞抵住君屹的胸膛将他推远些,目光凝在他染上口脂的唇,颇为满意地笑了。   “殿下……”君屹按住她湿润的眼角,心底被欢喜塞得满满当当,直觉现在应当说些什么,可最终也只道了一句,“好喜欢殿下。”   晏辞缓了呼吸,见他憋了半天只憋出这么一句话忍不住笑出了声。她抬手捏住他的下巴,眯眼打量他泛红的脸颊轻啧:“我方才还想着,摄政王这样的美人能入我麾下,果真是不亏。”   言罢,她轻佻地摸了一把他的脸颊,像个地痞流氓。   君屹被她逗笑,偏头将脸颊送到她手心蹭了蹭,“能得到殿下的夸奖,微臣感到很荣幸。”   晏辞攀住他的脖颈扫视案上的东西,除却一些兵法外还有几封信笺,拆过后并未整理好,反而是很随意地扔在一边,应当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见她又多瞟了几眼,君屹直接拿过信笺抖落在她眼前。晏辞也不推拒,大致浏览一遍眼神诧异。   这些信笺并非她所想的不重要,而是很重要,基本都是下属递上来的训练情况,以及隐蔽人员分布。   “这种东西你就这么简单地让我看了?”晏辞眼神复杂。   “微臣是想告诉您,收了微臣,您真的不亏。”君屹勾起唇角捏住她纤细的手腕把玩。   想了想,晏辞评价道:“你比我想象中准备得更充分。”   这句话似乎取悦了君屹,他低头吻上她的手腕,低喃了一句,“微臣还有许多优点是殿下不知道的,殿下可以慢慢发现。”   “很自豪啊摄政王。”晏辞的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头夸道。   唇间逸出一声笑,君屹的唇印在她的手腕上,沿着她腕上分外清晰的经脉向上,撩开袖摆,露出一小截白皙光滑的手臂。   炽热的吻夹杂着微麻的啃咬,让晏辞忍不住伸手摸上他的耳垂,轻轻捏了一下,垂眸看见君屹还想再往上撩,忽然想到了什么手臂骤然绷紧想要挣脱他的手,但已经来不及了。   扣在她腰上的手控制不住地收紧,君屹的目光落在她的小臂上,瞳孔一缩。   她的手臂纤细白嫩,绷紧后显露出的线条流畅优美,可接近手肘的地方印着深浅不一的痕迹,有的是指甲印,有的则像是锋利的刀尖划出来的。   这些痕迹层层叠叠,显然是淡化后又被重新覆盖,长此以往祛除不掉,故而留下了印记。   晏辞抿唇,想解释一下却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她低眸看着君屹,只见他睫毛轻颤,凝视着她的手臂缓缓低下了头,吻轻柔地覆在她的伤疤上,极尽怜爱。   他没有问为什么,只是心疼地一遍又一遍吻上她的手臂,似乎想将疤痕吻掉一般,笨拙却认真。   晏辞轻叹,她轻轻地捏着君屹的耳垂,看到他抬眼时眼眶通红,鼻子竟是一酸。   强忍着眼中的热意,晏辞笑道:“胳膊酸了。”   君屹这才放下她的胳膊,缓缓将她拥入怀中,脑袋默默埋在她的脖颈处一言不发,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   晏辞勾着他的脖子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目光落向他身后的书架上,掠过一些大道兵法,停留在一本摆放奇怪的书上。   她伸手去够,待看清书名时不禁皱了皱眉头调侃道:“原来摄政王还喜欢看这种书。”   君屹茫然抬头,看向她手中的书,《轶闻录》几个大字让他一愣。   还没来得及阻止晏辞就已经翻开了书,只扫了几个字她便偏头看向君屹,面色平静。   这不仅是一本记录民间杂谈的书,还是一本专门记录她的书。而她最被人津津乐道的,便是当年宫变的事。   “殿下,微臣可以解释!”   君屹的心猛地一沉,怎么也没想到晏辞居然一眼就看到了这本书,早知道应该当时就将它丢给林慕毁掉。可如今再怎么后悔也没用了,晏辞已经看到了。   方才还含着笑的眸如今平静无波澜,清晰地映出君屹的模样来,越是这样,君屹的心就越发慌张,已经脑补出千百种晏辞手刃自己的画面了。   晏辞动了动唇,有些疑惑:“解释什么?”   君屹一怔,却见晏辞面色如常,随意地翻了几页便将书塞了回去。她抬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民间杂谈,少信为妙。”   “殿下不问……”君屹顿住,实在是不明白晏辞究竟是怎么想的。   就如同林慕当初说的那般,晏辞应该不希望别人探寻当年的事,若是发现他还在查,想来会很气恼。   可如今却并非如此,她好像并不生气。   “好奇心谁都有,我也有。”晏辞笑了笑,有些疑惑,“我很好奇,你真的只是出于好奇才想知道以前的事吗?”   无论是他过去想要的还是现在想要的,与当年宫变的事似乎并无关系,知道与不知道又有什么区别。   君屹太执着了,执着得有些奇怪,就像是什么在推动他去探究真相。   出乎他意料之外,君屹并没有想过晏辞会是这种态度,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回答。   他组织好语言才道:“当年宫变时,微臣的父亲也在宫中。”   晏辞诧异,“我并不记得当年朝中有姓君的大臣。”   “他只是个乐夫罢了。”君屹垂眸笑了笑,继续道,“宫变后他就不见了踪影,微臣想着许是在那场宫变里受难了吧。母亲自那日后便郁郁寡欢,不久也去世了,临终前唯一的愿望便是希望微臣找回父亲,就算是尸首也好。”   晏辞哑然,一时间不知如何安慰他。   当年宫变死去的人太多了,虽各个宫的尸首都有人认领埋葬,可过去这么久恐怕早已无人记得了,就算翻阅记载也要一段时间,最终找回来究竟是什么谁也说不好。   “我会帮你的。”看着他落寞的神情,晏辞出声安慰着,想了想又问,“你父亲叫什么名字?我派人去查查记载。”   “君晔。”君屹勉强笑了笑,“微臣托人查过了,没有记载。”   晏辞一怔,隐隐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一时半会儿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眉头忍不住皱起,有种说不出来的古怪。   “还是多谢殿下了。”君屹抬手抚了抚她的长发,眼眸低垂,唇角笑意清浅。   晏辞自觉抬手回拥,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他的后背,目光落在书架的《轶闻录》上,若有所思。 第57章 ……   南秋虽对晏辞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平日里见了君屹也能给几分好眼色,但久了终是忍不住念叨。   她从前循的礼法未曾教导她男女之情,更别提如此直白的男女之情,像他们这般的在她看来简直是闻所未闻。   君屹又来爬过几次墙,运气不好,皆被南秋撞见。她心中不悦又不好发作,只能千叮咛万嘱咐晏辞注意些,若是让人看了去只怕会传些不好听的话。   她的话起了作用,君屹确实不来爬墙了,可晏辞却去了摄政王府。   南秋无奈,只好小声同晏辞交代些不逾礼法的事来,晏辞自然是应下,又好一番安抚,再三保证自己绝对不会吃亏。   晏辞过去也不曾喜欢过哪个男子,彼时不明白整日腻在一起有什么意思,如今却好像忽然明白了。   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大抵就是如此了。   晏璟一向对他们的关系颇为紧张,派来盯着的人又多了不少。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们白日里鲜少碰面,就连在皇宫里遇到了也尽量避开。若是实在避不开也只冷淡地打声招呼,落在众人眼里是无疑是对对方的百般嫌弃。   一时间,大臣们议论纷纷,大多是对他们二人关系的探讨。   在他们看来,晏辞与君屹打从一开始便是水火不容,如今也只不过是恶化罢了。   君屹一向是个不知礼法的,碰上晏辞虽收敛许多,但内里终究是改不了。偏生晏辞也是个性子散漫的,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他们二人日后若是真的争起皇权来,恐怕晏国太平不了。   大臣们又是扼腕叹息又是纠结不已,唯恐受到波及。但谁能想到,众臣议论得热火朝天时,他们口中不知礼法的摄政王正将性子散漫的太长公主堵在逼仄的空间里,吻得她眼角泛红。   晏辞伏在他胸前叹气,听着君屹低吟的情话又是无奈又是想笑。   她先前竟不知他是个粘人的主,一日不见自己便像是窝了火一般,巴巴地攥着她的衣袖撒娇,看起来比晏染还要多几分孩子气,让人头疼又心疼。   不过她当初答应要疼他,自然是依着的,况且她并不讨厌这种感觉,反倒觉得可爱。   落在她腰上的手微微收紧,见她呼吸缓和了几分,君屹俯下身子又想去碰她的唇,却被晏辞抬手捂住了嘴。   他眨了眨眼睛,不明所以。   “摄政王这般就不怕被人瞧见?指不定明日皇宫哪个角落里就有了流言,说摄政王幽会女子……”晏辞指尖勾住君屹的衣襟挠了挠,笑得狡黠。   “若是被人瞧去了,那便挖了双眼拔了舌头沉湖。”君屹语气冷淡,说得也是随意。   晏辞惊叹,佯装害怕地向后退了几步,“摄政王可真是狠心啊,若是我不小心说了出去,岂不是也要被挖双眼拔舌头沉湖?”   习惯了她的恶趣味,君屹无奈地点着她的鼻尖道:“你总是这般呛我,你说了倒好,不必受这般委屈。”   他是不愿意藏着掖着,但晏辞却有自己的考虑,他也只能配合。   这话里还带着几分委屈,惹得晏辞轻笑,抬手去勾他的脖颈,亲亲他的唇角哄了句乖。   院外,林慕笑着同板着脸靠在墙边的应霄打招呼:“真巧,你也来望风啊。”   应霄目不斜视,脸色沉得可怕,但却丝毫没有吓退林慕,反倒让他乐呵。   其实应霄本身对君屹没有多大的意见,只觉得他疯得很,光天化日之下居然堵着晏辞做这样的事,无论让谁听了去都忍不住赞他一句疯癫。   林慕却像是习惯了,自娱自乐地把玩着手指头,耳朵却是时时刻刻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未过多时,晏辞推开君屹,抚平衣上褶皱头也不回地便走了,无情得让他有些牙疼。   应霄瞥了一眼她略有些红肿的唇,又飞快地低下头去,已经预料到南秋看到时的反应了,忍不住为自己和云昭捏了把汗。   林慕目送他们二人离开,转头又见一脸餍足的君屹,忍不住低下头憋笑,得到的是一记重拳。   晏辞径直去了平阳殿,殿内寂静,除了几个守门的丫鬟再无旁人,问了才知是晏染贪玩,领着容舟去摘果子,估摸着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想了想,她只交代了几句话便回了府。   果不其然,南秋一见她便皱了眉,无奈地压着她坐下说道:“殿下如今这副模样可不像是要瞒着大家。”   说完,南秋忽然瞪大了眸问:“殿下不会是故意的吧?”   晏辞一笑,并不否认。   她与君屹的事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瞒的,该知道想知道的人多少都已猜出来了,不该知道的也没有知道的必要。   不刻意隐瞒,又没必要大张旗鼓地宣布,若是大臣们自己发现便是正好。   南秋轻啧一声,不予评价,只问她:“今日见着了长公主?”   “去摘果子了,没瞧见。”晏辞扶额叹道,“还是太孩子气,日后得许个能纵容她的。”   “长公主还小,殿下说这个有些早了。”南秋掩唇轻笑。   话音方落,院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只见云昭神色古怪地走进来,嘴里喊着南秋,待看到屋内的晏辞时声音戛然而止。   “你要同南秋说什么?”   “没……没什么啊,就是想问问南秋瞧没瞧见属下的剑穗。”云昭赔笑。   他不是个善于说谎的人,一说谎心虚便写在了脸上。   晏辞沉默地望着他,直看得他打了个冷战,好半晌才支支吾吾地道:“属下方才听闻一桩荒谬的事,想着实在是太过荒谬了,没什么好说的,故而才瞒着。”   “你且说出来听听,让我们看看究竟有多荒谬。”见他这副怂样,南秋笑出了声,站出来打圆场。   “属下听闻……”云昭顿了顿,又是好一番纠结才继续道,“陛下打算送长公主去大楚和亲。”   屋内霎时静了,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格外清晰。   南秋心里咯噔一下,急忙反驳:“果真是荒谬!这么荒谬的事是从何处听来的,你怎么不好好掌他的嘴!”   “是呀是呀,属下方才确实掌他的嘴了,让他休要胡言乱语!说些什么狗屁不通的话!”云昭附和。   晏辞却像是没听到,只蹙着眉头若有所思。   “殿下千万别放在心上,这种事怎么想也不可能,都怪云昭胡言乱语,奴婢这就替您教训他!”南秋抬手,作势要揍云昭,还没碰到便听院外又传来声音。   应霄是跑进来的,面上还有几分阴沉,他道:“陛下下旨,要送长公主去和亲。”   心猛地一沉,南秋望着晏辞,脑子一片空白。   方才才说着这是天底下最为荒谬的事,是胡言乱语狗屁不通,如今应霄的话便是真真切切地砸得人头脑发懵,茫然无措。   晏辞却比想象中更平静,她无意识地抠着桌角,忽然想起晏璟在御书房里的话来,眼底一片冷凝。   他说:“若是姑婆执意不交出兵权,侄孙也只能用别的方式平息战争。”   所以他的方式是,送晏染去和亲。   但是这未免也太急了些。   “属下听闻,殿下离开御书房不久后,太后曾去过陛下那里,在那之后,陛下便下了旨意。”   应霄的意思很明了,这事十有八.九与太后有关。太后不喜欢晏染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若是晏璟提及和亲一事,她大概率是支持的。再怂恿上几句,就晏璟如今的状态,冲动下旨也不是不可能。   听到太后两个字,晏辞指尖一顿,眼底多了几分厌恶,再抬眼时却已恢复平静。   抛却杂乱的思绪,她看向应霄吩咐道:“去将长公主接出来,阻拦者杀无赦。”   “若我一个时辰……”晏辞顿住,眼神突然变得复杂,“半个时辰内未回来,便带人进宫寻我。”   这话是说与云昭听的,他还未有反应南秋便已大惊失措,“殿下在说什么?您要去哪儿?”   晏辞启唇,冷冷地吐出几个字来,“启和殿。” 第58章 ……   黑云翻涌,山雨欲来。   外头雨势正大,将院内的或新或旧的血迹悉数冲刷干净,只是那铁锈般的腥味却迟迟不褪。   雷声轰隆,闪电如同一道利剑劈在皇宫上空,照亮了整座宫殿,也衬得殿内立着的人面色越发狰狞。   那人手执一把长剑,剑身的鲜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渗入缝隙。细细瞧来也不过豆蔻年华,微垂的眸中却带着丝丝入骨的寒意,让人心生畏惧。   门猛地被吹开,直吹得她衣角翻飞,让人脖颈发凉的声音一字一顿地传入耳中。   她说:“池篱,你找死吗?”   匍匐在地的女子发丝凌乱,听了这话猛地瞪大了眸,入目的只有她那早已被血浸透的衣角以及闪着寒光的利剑。   “不——”女子的尖叫声在空荡的殿内响起,杂乱的脚步声随即传来。   “太后,您怎么了?”   呼吸一滞,太后猛地睁开眼睛瞪着头顶的帷幔,耳畔是一声一声的呼唤,她却仿若未闻。只有胸口传来钝痛,心脏像是要跳出来一样,让她痛苦地呜咽起来。   守夜的宫女吓了一跳,急忙派人去传太医,见她额角全是汗急急忙忙拧了帕子替她擦拭,还未碰到便被太后攥紧了手腕,力气大得让她痛呼出声。   平日里端庄的太后眼底布满血丝,面目狰狞地问她:“殷严呢?去把殷严找来!快去!”   殷公公来时太后正坐在榻上发愣,像是魔怔了一般念道:“我得走,我得快点走……”   “太后。”殷公公震惊地走近,唤了好几声她都像是没听见,只好抬手去碰。   指尖才蹭到衣角便听她惊叫一声,蹬着腿向后退,眼神警惕地盯着他。   “太后,是奴才啊,您怎么了?”殷公公担忧地看着她,细声哄道,“可是做噩梦了?没事儿,都是梦罢了,别怕。”   “殷严……”太后认出他来,一下子扑到他跟前攥着他的衣袖碎碎念道,“殷严,我得走,她来杀我了,她要杀我!”   “太后在说什么?这儿是启和殿,没人敢杀您。”   “不,她要来杀我了!”太后表情扭曲,忽然松开他的袖摆爬下床,翻箱倒柜地收拾着东西。   “我得离开这里,我得快点离开,跑得远远的,让她找不到我!只要我快点……”   殿外一声惊雷,震得太后身子一僵,木木转头望向漆黑一片的院子,眼睁睁地看着暴雨随之而来,寒气渗入殿中。   “完了……”手中的东西散落一地,她跌坐在地上,泪水夺眶而出,“来不及了。”   殷公公表情复杂地看着她,耐心地蹲下身子安抚:“太后放心,来得及来得及。您要出宫吗?奴才带您出宫,不过得等雨停。您现在好好休息,明日一早便能出宫了。”   闻言,太后转头望他,突然捧住他的手破涕为笑,“对,你说过会带我出宫的,你快带我走,我们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了!”   “殷严,快带我走,求你带我走!”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太后哀求着,期盼着,面上满是无助。   “好,奴才带您走。”殷公公咬牙,伸手去扶她。   太后身子发软,手却死死地捏着他的手,勉强撑起些身子,还未挪动脚步便听一声响,门被猛地踹开。   门外站着一人,执着剑,面色冷凝,一如她记忆中的模样,那人还是问她:“池篱,你找死吗?”   已经很久没有人叫她的名字了,自从晏璟登基,她成了太后,再无人敢这般唤她,除了晏辞。   池篱面色煞白,腿一软又要跌下,幸好殷公公还撑她,才未叫她摔个头破血流。   “姑……姑母……”池篱勉强唤她。   晏辞一步步走近,剑光凌厉。她神色淡淡,扫了一眼地上的衣物问道:“你想去哪?”   池篱不答,殷公公出声道:“回禀太长公主,太后梦魇,将衣物弄乱了些,如今已无碍了。”   “这个时辰殿下怎会来启和殿?”   转了转手中剑柄,晏辞唇角微勾,漫不经心地回答:“来杀人。”   心中一凉,两行清泪倏忽落下,池篱推开一脸错愕的殷公公,缓慢地跪在晏辞脚边乞求:“求姑母饶臣妾。”   “我说过,只要你好好做你的太后,我便不杀你,如今是觉得腻了?”   “臣妾不敢!”池篱摇头,面色惊惶。   “晏染之事你可知?”晏辞问。   池篱神色涣散,头脑不甚清明,恍惚觉得眼前的晏辞是从前的晏辞,来杀她也是为从前的事,忽然听她这么一问不禁显出几分茫然来。   晏辞懂了,这事不是她的主意,但是她仍记着过往,时时担忧自己来取她性命,这样很好。   池篱却忽然明白她的意思了,赶忙解释:“臣妾去御书房时,圣旨便已经拟好了。臣妾虽劝了几句,但是璟儿并不听……”   晏辞蹙眉,只觉“璟儿”二字刺耳得很,不仅因为是从池篱口中说出来的,还为自己的愚昧。   目光幽幽转向一旁的殷公公,晏辞冷声吩咐:“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太后离开启和殿半步。”   “是。”被她冷眼瞥得一怵,殷公公垂首应下,直到脚步声远了才敢抬头,也只瞥见一方衣角。   天色已经黑了,雨下得让人辨不清时辰。   晏辞站在长廊上望着不远处的金銮殿,忽然觉得遍体生寒,又有几分想笑。   她去御书房瞧过了,侍卫说晏璟在金銮殿,一个人在那儿。她却是明白了,他是在等自己。   去启和殿的路上她想着,兴许就是池篱怂恿的,这样晏璟在她看来还不算绝情,可偏偏不是。   她的乖侄孙,就是这般绝情。   偌大的皇宫被雨水洗涤着,廊上的灯笼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宫女们太监们急忙换了灯盏,而后三三两两地回屋歇下。   金銮殿外站着两排侍卫,若放在平日此时应当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闲话,如今神情却是微妙。   因为殿内还坐着一个晏璟。   而殿外长廊上,他们看见一人执着剑缓步而来,神经猛然绷紧,待看清那人是谁时又觉恍惚。   “属下参见太长公主。”   晏辞微微颔首问他们:“陛下可是在里边?”   见侍卫点头她便径直要进去,却被拦下,侍卫有些艰难地开口:“进入金銮殿,不得携带利器,殿下……”   仿佛是听了笑话,晏辞唇角微勾,凉凉道了句:“滚开。”   侍卫纠结地看着她,既不敢拦又不得不拦。晏璟要晏辞交出兵权之事并不是什么秘密,故而他也知晓。在众人瞧来,他们二人如今竟也称得上是水火不容。   晏辞就这么提着剑来寻晏璟,恐怕不是什么好事儿,无论是谁受了伤,最终倒霉的都是他们这些侍卫。   侍卫还要再开口,脖颈猛地一疼,身子一软便倒了下去。   几乎同时,廊上的两排侍卫中,一半的侍卫抬掌劈晕其他人,而后侧开身子为晏辞让出路来。   金銮殿内灯火通明,晏璟就坐在龙椅上向下瞧,看不清神色,只是在晏辞的身影出现时微微坐直了身子。   晏辞来得比他想象的快,她将剑带进金銮殿,可却未曾听见打斗声。   晏璟支着下巴问道:“姑婆是何时收买的金銮殿的守卫?”   “我掌权时,你还只会抱着功课大哭。”   晏璟脸色一变,又极快地敛下,笑道:“姑婆说得是,侄孙这话问得太多余了。”   “晏璟,我没有时间跟你叽叽歪歪。”晏辞抬眸,眼神阴冷,“收回你的圣旨,晏染不可能去大楚和亲。”   “圣旨已下,岂有收回的道理?姑婆若有什么话不妨慢慢说,您这副模样,侄孙很害怕。”说着害怕,晏璟的眼底却是浅浅的笑意,带着挑衅。   晏辞嗤笑,“我竟不知陛下也会害怕,陛下故意下旨逼我交出兵权,故意在金銮殿等我,当然也会埋伏好士兵拿下我,又何须害怕?”   “原来姑婆便是这般看侄孙的,真叫侄孙心伤。”晏璟摇头叹息,眉心忧愁,“如今圣旨已经传遍了京城,姑婆还是不要做无谓的挣扎了,您再怎么不愿,晏染也不得不去。若是不去,便是抗旨。”   他眯眼望着下方的晏辞,看不清眼神,只隐隐瞧出她面上的不屑来,心中不悦,继续道:“大楚压境,姑婆不愿交出兵权守卫晏国,侄孙也只能换这种方式来保全晏国,是姑婆逼侄孙的,怎么能摆出责怪的姿态来呢?”   冠冕堂皇的话让人作呕,晏辞厌恶冷哼,“陛下何必说这样的话来恶心人,陛下真的是为了晏国吗?就算我交出兵权陛下也不会收回圣旨不是吗?用一个陛下一向不喜欢的妹妹去换平安,陛下求之不得吧。”   晏璟待晏染,虽面上和睦,却始终心怀芥蒂,百般虚伪。   “晏染于你而言并不重要,于我而言却是骨中骨肉中肉,我绝不允许你就此断送她。”   “那么姑婆的意思是想抗旨吗?姑婆当真要为了晏染置江山于不顾,置黎民百姓于不顾吗!”晏璟厉声质问,“这场战争明明可以避免,姑婆却一意孤行,未免太过荒唐!”   晏辞蹙眉,“凭什么要牺牲晏染去换你的江山稳固?你又怎么敢保证她能够换你江山稳固,怎么敢保证大楚不会出尔反尔?”   “若只是这样……”晏辞忽然笑了,“你为何不用梁乐来换江山稳固?”   晏璟一怔,看着晏辞的目光多了几分深意。   “梁乐是大楚细作,丞相之女。大楚丞相位高权重权倾朝野,待她更是百般疼爱。比起晏染来,她才是更适合的人选不是吗?”   “你对大臣们说,留下梁乐是为了用她攻破大楚国门,如今大楚压境,不是正随了你的意?你又为何不将她送出去?”   “晏璟,你当真以为自己的心思藏得很好吗?” 第59章 ……   起初,晏辞也以为花泠承了恩宠,自是晏璟心尖上的人儿,直到见到梁乐方知他打的究竟是什么如意算盘。   花泠于他不过是个借口罢了,他百般纵容,即便知晓她谋害皇嗣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非出于爱意,而是利用。   他需要她,或者说只是需要那样一个人,能够站在梁乐面前,替她挡住所有指责嫉妒,也只有这样,他才能保梁乐周全。   晏璟将所有的恩宠都留给花泠,甚至要立她为后,都只不过是为了让众人信服罢了。这样一来,谁又能想到冷宫里那个不受宠的梁乐呢?   等到时机成熟,他可以轻而易举地让花泠消失,而梁乐也能平安地做他的枕边人,心上人。   晏辞想了很久,开始只是怀疑,后来又去了几次,在殿内观察许久,再加上问过君屹,心中便有了答案。   一个长期待在冷宫的细作,骨子里都刻着龙涎香的味道,甚至还怀了身孕,怎么可能不受宠。   梁乐的身子弱,自有孕后更是足不沾地,小云儿忙于照顾她,无心于其他事,可院内的盆栽却依旧被照料很好。   冷宫偏殿有个上锁的房间,里面杂乱地丢着许多精致物什,有的就连花泠这样倍受恩宠的都触碰不到。   能够往冷宫里送如此贵重的东西且不被人发觉的,只有晏璟。   她这侄孙,比她想得更加多情。   听着晏辞的话,晏璟的手指猛然绷紧扣在龙椅上,连面色都沉了几分。   “姑婆分析得很好。”晏璟赞许点头,算是承认了她的分析,话锋一转冷冷勾唇,“既然姑婆都知道,那么也应该明白,晏染非嫁不可。”   就像晏辞不会牺牲晏染,他亦不可能放弃梁乐。   这应当是她觉得晏璟最像自己的时候,只可惜,她并不想要。   “晏璟,只要你收回圣旨,我便当作今日之事从未发生过。你继续做你的皇帝,我做我的闲人,我们互不干涉。”若是有可能,她是不愿与他翻脸的。   “姑婆装得不累吗?”晏璟诧异挑眉,讥笑道,“说什么我做我的皇帝,你做你的闲人,互不干涉。姑婆当真甘愿只做个闲人?若真是这样,姑婆为何不愿意放权?”   “其实打从一开始,姑婆就不希望朕做皇帝吧。毕竟姑婆若真的有意让出皇位,又怎么会只给朕一半兵权?”他微抬下巴,高傲蔑视,像一个真正的帝王。   晏辞沉默,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心底难得涌出苦涩,几乎要将她淹没。她忽然笑了,笑得眼角酸涩,“原来陛下还记得,那一半兵权是我舍给你的。”   她的语气明明很平静,却一下子将晏璟拍落在地,从最高处跌到最低处。她说的话像是施舍,带着悲悯,让他恼火。   “既然陛下一直对只有一半兵权耿耿于怀,那不如将它还给我。”晏辞敛了笑意,眼底寸寸生寒,“陛下登基五年,暴.政滥权,确实不适合做皇帝。”   “姑婆说朕暴.政?姑婆当初掌权,不也屠了半个皇宫的人吗?还想杀我母后,这些您都忘了吗?”晏璟丝毫不觉慌张,反倒觉得好笑,眼底浮现淡淡的讥讽,“论暴.政滥权,又有谁能比得过姑婆呢?”   眼神一滞,晏辞缓声问道:“陛下是从何处听闻如此荒诞之事的?”   “……是朕亲眼所见。”   “我原想着是哪个小贱人嘴这般碎,嚼舌根竟嚼到了陛下耳边,直接拖出去斩了也算清净。可没想到竟是陛下自己,这可如何是好?”晏辞虽垂下眸,嘴角的笑却越发阴冷,微闪的剑身映出她眼底的狠戾,衬得她面色可怖。   晏璟轻笑,懒散地倚在龙椅上,“姑婆如今这副模样还真是可怕,像是要将侄孙也生吞活剥了一般。”   “可笑百姓奉您为神袛,却不知您心若阎罗。真该叫他们看看您现在的模样……”   话音未落便被厉声打断,仅有的耐心也已经被消磨得一干二净,晏辞如今眼中只剩下厌恶。   “晏璟,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你知道什么?你知道自己的皇位是怎么来的吗?”   脚步轻挪,长剑在地面上划出火花,晏辞一步一步逼近晏璟,让他心中一惊,喝道:“姑婆如今是想造反吗!”   “造反又如何?你以为你能拦得住我?”   “从今以后,你护不住的人我来护,你打不了的仗我来打。”长剑转动,发出嗡嗡的声音,带着嗜血的兴奋。   “这皇位……”掌心一抵,长剑脱手,凌厉地射向晏璟,“也须得我来坐!”   晏璟脸色一白,未曾料到晏辞猝不及防地动了手,慌忙闪避。长剑堪堪划过脸侧,削断发丝,狠狠地钉在龙椅上。   龙椅发出细微的声响,以长剑为中心,向四周裂开,然后轰然炸开。   “姑婆不仁便怪不得朕不义了。”晏璟扫落手边茶盏,殿外立刻传来脚步声,早已埋伏好的士兵涌出,将晏辞团团围住。   一扫方才的狼狈,晏璟走下台阶,踱到晏辞面前,眼底闪着胜利者的喜悦,“姑婆应当累了,朕这就命人送您回去休息,只要姑婆乖乖听话,朕还是会……”   声音戛然而止,殿外忽然又涌进士兵,将晏璟的人团团围住,为首的是云昭。   场面霎时变了。   南秋一瞧见晏辞眼泪便憋不住了,她扑到晏辞身边仔细打量她,担忧地问道:“殿下没受伤吧?”   晏辞摸摸她的脑袋安抚着,转头看向笑容僵硬的晏璟,吩咐道:“陛下在金銮殿受寒,身体不适,近期无法处理朝政,送他回去休养。”   这是要夺他的权。   晏璟咬牙喝道:“晏辞!”   “放肆!”   清脆的巴掌声响彻金銮殿,晏璟捂着脸久久怔愣,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他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望着晏辞,触及她眼底的杀意时唇角轻颤,“姑婆想杀我?”   “是你逼我的,明明是你想杀我不是吗?”晏辞的手猛地扣住他的脖颈将他摔在柱子上,咬牙切齿地说道,“晏璟,你派去的人差点弄死我。”   “我那个时候在想,我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呢?要死也该你先死啊!”   “我天生反骨,是会弑君篡位的命格。晏璟,我给过你机会,是你没有好好珍惜。”纤细白净的指骨微微收紧,晏璟面色霎时涨红,抓住晏辞的手挣扎着。   晏辞眼底翻涌着怒意,杀意从指尖传遍他整个身体,让晏璟心中一凉。如今的她比从前还要可怕,只动动手指便能碾死他,像是碾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殿内的人皆是震惊,又不知如何反应,眼看着晏璟的挣扎越来越微弱,南秋慌忙抱住晏辞大喊:“殿下!”   仿佛被惊醒一般,晏辞的手猝然松开,她皱着眉头后退几步,气血忽而翻涌,胸口疼得厉害,控制不住地呕出口血来。   南秋脸色大变,一把接住她倒下的身子,泪水止也止不住。   晏璟捂住脖颈跌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还突突直跳。一抬头便是晏辞苍白的面庞以及地上的鲜血,心尖忍不住一颤,愣愣地看着她被抱走。   士兵撤出金銮殿,南秋却是未动。   她垂眸看着地上松了口气的晏璟笑了,从心底冒出一股寒意来。   晏辞方才的话她听得很清楚,越是清楚她就越觉得悲哀,为晏辞感到悲哀,又觉得不值。   她的殿下,一心为他扫除障碍,到头来自己却成了最大的障碍,真是可笑啊……   “陛下凭什么责怪殿下?”擦去泪水,南秋冷声道,“陛下是这个世界上,最没有资格责怪殿下的人。”   脚步声渐行渐远,晏璟面色仓皇地坐在地上,狼狈不堪。心里空落落的,像是丢了什么。   晏辞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到自己咿呀学语时父皇的笑容,梦到蹒跚学步时兄长的鼓励。   再后来,便是侄儿的悲戚,漫天的大火,以及尖锐的哭嚎。   她站在火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想要任由火苗吞噬自己。   可父皇对她说,你虽是女子,将来长大了,兴许比你皇兄更适合做皇帝。   兄长对她说,以安,这皇位着实无趣,你快快长大吧。   侄儿对她说,求姑母帮帮侄儿。   ……   打从一开始,便没有人给她选择的余地啊,也没有人问过她愿不愿意。   ……   冰冷的指尖被暖意包裹,柔柔的呼唤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一声喊着姑婆,将她心底的寒意驱散。   “姑婆,您怎么这么贪睡啊。”像是无奈,那人叹气。   晏辞指尖动了动,抵住她的手心睁眼唤道:“染儿。”   晏染眼睛一亮,半扑到她身上笑道:“姑婆终于醒了!”说完眼眶便是一红。   思绪渐渐回笼,晏辞虚虚地搂着她安抚,手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她的头发,忽然顿住,笑道:“我帮你梳头。”   她应当是来得太急了,连头发都未梳,乱糟糟地披在肩上,还打了几个结。   晏染也知晓自己如今的模样不会好到哪里去,吐着舌头将梳子递到她手边,乖巧地低下头。   晏辞耐心地顺着她的头发,思绪却又飘远,不禁想到了金銮殿内晏璟咄咄逼人的模样。   即便她不在,晏璟也可以过得很好,可她的染儿怎么办?她的染儿何时才能长大,何时才能真正保护好自己?   看着镜中的晏染,她突然产生了一个荒谬的想法。   “染儿,你想做皇帝吗?”   “只要是你想要的,姑婆都可以给你。” 第60章 ……   从小到大,无论她想要什么,即便是被嬷嬷训着不合礼法的事儿,只要她在晏辞跟前卖个乖便都能得到。   晏辞疼她,她知道。   可她从未想过晏辞会说出这样的话,仿佛那个位置也只不过是块糕点或是颗果子。   “我的染儿该怎么办……”她低喃,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问晏染。   透过镜子,晏辞的面色很平静,眼底带着浅浅笑意,一贯温柔,只是没来由地让人感觉落寞。   这话说的,就像是她要离开了一般,让晏染的心没来由得一紧,眼眶也红了。   瞥见晏染的神情,她笑了笑,无奈扶额:“是我蠢了,你向来跳脱,怎么可能想要皇位。”话中带着惋惜。   “姑婆这是怎么了?怎的忽然问我这个?”晏染转过身子来瞧她,目光落在她脸上仔细观察着,生怕错过一点细微的变化。   晏辞扯了下嘴角,面上依旧平静,“大抵是睡久了,头有些昏。”   晏染握住她冰凉的手问道:“那姑婆再歇歇可好?待您醒了染儿再陪您说话。”   这般说着,她将晏辞往榻上推了推,仔细掖好被角,若有所思地瞧了一阵儿方才离开。   晏辞晕晕沉沉地躺在榻上,脑海中一会儿是方才做的梦,一会儿是金銮殿内晏璟的模样,一时间竟有些分不清真假。   直到榻前传来脚步声,她看过去,只见南秋立在榻边面容悲戚,却又强撑着笑问她:“殿下如今觉着如何?”   “好,极好。”她答了,又问,“这么快便又要上朝?”   南秋一怔,眨了眨眼睛滚下几滴泪来,“殿下可是没睡醒?说的什么糊涂话。”   晏辞定睛一瞧,南秋的模样已然及笄,头脑顿时清明,懊恼地按了按太阳穴。   “殿下方才同长公主说了什么?奴婢见她神情恍惚,竟不似来时轻松。”南秋问。   “脑子不清楚,问了几句胡话,想来是吓着了。”晏辞叹了口气,吩咐道,“多叫些人悄悄跟着,近日别让她出府,若是碰上晏璟的人恐怕不好办。”   说完她忽然记起来,“晏璟呢?”   “陛下已被送回寝殿,未曾闹腾。金銮殿内的事也都打点好了,明日不会有不长眼的说什么闲话,殿下放心。”南秋一板一眼地答着,只是说到最后尾音控制不住地颤了颤,这不放心的倒像是她。   晏辞抬手,南秋便蹲下身子凑到她手边,感觉自己的头顶被揉了揉,眼泪一下涌出。   “殿下都知道,殿下明明都知道却未曾告诉奴婢。”她揪住被褥哽咽,“若奴婢早些知道是陛下派来的人,殿下做什么奴婢都不会说什么。”   “可为什么……”眼神极为复杂地落在晏辞脸上,南秋艰难启唇,“偏偏是陛下。”   “他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指腹抹去她面颊上的泪水,晏辞倒是不怎么意外。   “可您与他是亲人啊,陛下怎么能狠得下心如此待您。您为他做了这么多,到头来竟只得了怨恨……”南秋抿唇,面色气得发红,满腹牢骚。   晏辞垂眸,掩下眼底的落寞,缓声道,“他不知情,如今也没有知道的必要了。”   重要的是,晏璟从不信她。   唇角逸出几声轻咳,让南秋眉心微蹙,抖着手去探她的脉。沉默片刻,她起身道:“奴婢去给您抓药。”   “南秋。”晏辞拽住她的手腕道,“我明日得进宫。”   南秋身形一颤,想也没想便拒绝道:“不行!”   晏辞顿了顿,咬牙坚持:“我必须进宫。”   她决定的事,即便如何拦也拦不住,从前是这样如今更是这样,让人无奈。   金銮殿内的事被瞒得很好,众臣也只当晏璟真的是感染风寒无法处理朝政,大小事宜皆由晏辞把控。   她的第一件事,便是驳了晏染和亲的圣旨,未曾给众臣上奏的机会。   朝中大臣对晏璟之事心存疑虑者不在少数,但又无法证实,也不敢轻易提起,恐惹怒晏辞。   君屹应当是最先察觉的,晏辞面色红润,表情神态与平日也并无不同,可仍让他感觉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古怪,却只能等下朝才有机会问上一问。   晏辞并没有给他机会,才下朝便匆匆离开,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留给他。   他无奈,又去府上求见多次,皆被南秋亦或是云昭等人婉拒,只说晏辞很忙,没有时间与他交谈。   前一日还与自己亲昵的人此时却是见也不肯见他,君屹大受打击,心中狐疑也越发重了,自然不可能轻易放弃。   夜深人静,晏辞屋内的灯盏未灭,人影绰约。   君屹的脚步才落在屋外便听得一声冷喝:“滚。”   “殿下,微臣有事想同您说。”他默了默,压着声音道。   屋内静了,东西跌落的声音闷闷地砸在人心上,让君屹心里一紧。   “天色太晚了,摄政王还是回去吧。”晏辞的声音含着笑,“若是让南秋瞧见了,恐怕会挂彩。”   君屹松了口气,提议:“那明日殿下可有空?”   晏辞思索片刻道:“恐怕近日我都没有时间,摄政王若有什么事便遣人递消息给我,不必爬墙。”   “好,殿下好好休息。”话音落下,君屹的脚步却没有要挪动的意思,只是静默地站在屋外瞧着那道人影。   一门之隔,一人站在外头等着,一人坐在屋内发愣,各怀心思。   直到屋内灯盏灭了君屹才离开,明明晏辞方才的话很平常,君屹的心却一沉再沉。   晏染和亲的旨意一出他便隐隐有些担心,怕她做出什么事来伤到自己,如今看来是多虑了。即便她真的做了什么,现在这情形明显是晏璟落败,只是不知道这事究竟是好是坏……   听着脚步声愈行愈远,晏辞提起的心才落下,下一秒胸口又疼得厉害,她的指甲控制不住地落在了手臂上,印出深深的血印。   屋内昏暗,借着一点月光才能看到伏在案上那人身形瘦弱,发丝凌乱地遮在面上,隐约瞧见唇上血色尽褪,眼神也冷得瘆人。   地上落着斑斑点点的血迹,在月光映照下像是石砖的花纹。   *   雨后初霁,晏辞托着腮打量院中的花花草草,南秋则在边上同她说几句闲话,偶尔逗得她笑笑。   其中说的最多的莫过于晏染,无论大事小事皆能让她展颜,惹得南秋忍不住叹道:“殿下待长公主还真真像是自己亲生的。”   晏辞勾唇,并不反驳,只是感慨般地说道:“染儿好含桃,不过那年宫里的含桃大多很酸,她会将最甜的都给我。平日里磕了碰了从不哭闹,生怕我因心疼落了泪,所以将苦痛都咽下去。”   “我的染儿被保护得很好,却从不娇纵,想来是因为我所认为的最好并不是她心中的最好,我的染儿值得更好的。”   “那陛下呢?”南秋忽然记起另一个从不哭闹的人来。   晏辞一怔,眉心微皱,“你是觉得我爱染儿比爱璟儿多吗?”   南秋摇头,“奴婢并不这样认为,但是旁人瞧来也许是这样。”   “染儿信我,而他不信,在我看来也是如此。”   南秋陷入沉思,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唯有一点从始至终都未曾怀疑过,那便是晏染才是晏辞的逆鳞。   晏璟想动晏染,她自然不可能再纵容他。   晏辞不重情,不论是亲情友情或是爱情。她的朋友很多,但真正交心的却没几个,而她的亲人中真正视她为亲人的也就剩下那么一个。   她给晏璟的也并不少,可晏璟却视她如仇敌,她想不明白,究竟是哪一环出了问题。   晏璟说他亲眼看见她屠宫人,晏辞仔细想了很久,竟记不得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沉吟片刻,她张了张嘴,还未发出声音便听得一声甜腻的呼唤。   “姑婆!”晏染提着裙子跑过来,额角都是汗。   晏辞轻笑,倒了杯茶递给她,“怎么这么急?”   “自然是想姑婆啦!”   南秋识趣地退下,不打扰她们二人腻歪。   晏染捧着茶杯看着晏辞,眼睛转了转问道:“姑婆今日心情如何?”   “尚可。”晏辞答,瞥见她眼中的笑时不禁叹气,“说吧,又是看上了什么?”   “姑婆……”晏染扭捏地扯住她的衣袖,犹豫好久才问道,“皇兄他在殿内待着肯定闷得慌,不如……”   杯盏被拍落在桌上,晏辞眼神冷了一瞬又收敛起,平静地道:“他过去太浮躁,如今在殿内静静心也是好的。”   晏染抿唇沉思,好半晌才又道:“皇兄日后不做皇帝了吗?”   “姑婆要与皇兄断绝关系吗?”   抚杯的手一顿,晏辞眼神复杂地望着她问道:“都是从什么话本上看来的?”   “姑婆不必瞒我,我都知道。您与皇兄关系这般恶劣,都是因为我。”晏染垂眸,“即便不说,我也多少能够明白。皇兄想要您手中的兵权,但是得不到,所以要送我去和亲。姑婆不愿意我去和亲,所以将皇兄关起来,之后便要打仗了吧。”   “姑婆,和大楚的仗一定要打吗?是不是只要我去和亲,就能避免这场战争?”她眼底噙着泪,眼眶通红,唇角轻颤,“姑婆不必担心,染儿是晏国的公主,理应为晏国做些什么,即便是和亲也……”   “我是愿意的,也绝不会怨姑婆和皇兄的。”   她的染儿,虽表现得坚强,实际上是个胆小爱哭的娇气包,明明很害怕却要说这样的话。   晏辞大恸,“不怨?你怎能不怨?你就应当怨他。”   “你兄长懦弱无能,只能靠牺牲你来保平安,委曲求全得了一时,委曲求全不了一世。这场仗迟早会打,只是多一个契机与少一个的区别罢了。”   “姑婆虽不是事事出挑,但只要姑婆在一日便绝不可能让你嫁。”   “我晏国女子,只许良人,不为和亲。”   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晏辞的眼神幽深却坚定,带着不容置疑。   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晏染却笑了,她抬手拥住晏辞叹了口气,“姑婆总是这般疼我,染儿这辈子都离不开姑婆了。”   “若是父皇在,姑婆觉得他会如何做?”她突然问。   “你父皇……”晏辞顿了顿,勾起一抹笑道,“也不会让你去的。”   她的表情颇有些怀念,让晏染好奇,忍不住又问:“我父皇是什么样的人?”   晏辞轻柔地抚摸着晏染的头发,若有所思地启唇:“你父皇啊……”   “你父皇一生忠厚,心地善良,什么都好,只可惜生在了皇家。”   “仔细想想,他与他父亲倒是极像,对这皇权都不在意,反倒一心想着拱手让出去,奈何无人可继位……”   “他们对权势的狂热兴许都留给了你皇兄……”   恍惚间,晏辞好像记起来了,她不愿回忆的事以及她真的记不清的事。 第61章 ……   据说她出生的时候天现祥瑞,百鸟朝拜,钦天监谓之大吉,晏国将兴盛不衰。圣上龙颜大悦,封号以安,赐居辞云殿。   她是晏国第一位公主,单名一个“辞”,一出生就倍受宠爱,圣上对其寄予厚望,所传授的皆是治国大道。   晏辞对于父皇的印象停留在头顶温热的掌心,他年岁已大,面目和蔼,缓声同她说:“你皇兄和侄儿皆胸无大志,将来只怕做不了一个好皇帝。若你想,取而代之也未尝不可。”   彼时她还不懂,只知道兄长登基后夜夜笙歌,爱美人不爱江山,当得一个风流多情。若被她撞见,就含着笑将怀中美人推走,面上难得浮现几分不好意思来,却仍是问她。   “以安,今日这美人是不是漂亮许多?”   “皇兄,太傅说您今日没有去上朝,还说以后都不上朝了。”晏辞板着脸质问他,不想回答这种稀奇古怪的问题。   “听那老家伙胡说。”兄长心虚地摸着鼻子,而后笑话她奶声奶气却要装得像个大人。   “生气了?”见她不语,他伸出手指推晏辞一下,看着面前的小人儿重心不稳跌坐在地上,不禁捧腹大笑。   晏辞气得鼓嘴,他便伸手拎起她小心地拂去衣上灰尘,而后提起酒壶斟一点给她,挤眉弄眼地显摆,“进贡的好酒,尝一点?”   “皇兄,我还是个孩子。”晏辞拒绝。   “只喝一点,尝尝味道。”兄长递到她嘴边,像是递了什么宝贝一般,又补充道,“是甜的。”   晏辞斜眼瞧他,勉为其难地信了他的鬼话,凑近抿了一小口,小脸霎时皱成一团,晕乎乎的就栽到他怀里。   兄长大笑,摸着她的脑袋道:“太笨了。”   比起她来,明明他更像个笨蛋,整日只知道饮酒作乐,即便大臣连连上奏也不知悔改。明明年纪最大,却又最幼稚,每日也只随心意做事。   后来她方知,兄长的心不在皇宫,不在京城,而在外边广阔的世界。   迷迷糊糊间,她似乎听到他说:“以安,外边的世界比皇宫漂亮太多了,若是有机会一定要出去看看。若能出这牢笼,皇位又算得了什么……”   但他到死也没能出去。   乳母鄙夷地同自己的儿子说,半辈子都活在女人温柔乡的男人能有什么出息,日后万万不能学。   兄长去世后,这皇位便落在了她的侄儿头上。   对于侄儿,晏辞的记忆更清晰些,因为长大了记得也就多了。   侄儿为人憨厚,心地善良,整日诵经念佛,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出家。   他似乎承了兄长的淡泊,对待皇位也不上心,或者说是有心无力。他不够聪明,常常因为大臣的弹劾难过一整日,转头又会为她摘御花园最娇艳的花,即便得了训斥也只会腼腆地笑。   晏辞无奈却又心疼,只能替他将弹劾的大臣一一赶回去,而后摸着他的头宽慰。   皇位坐得虽不安稳,却也还算得上顺利。   直到大楚的铁骑踏入晏国的疆土。   宫变前夕,侄儿染了风寒,病恹恹地卧在榻上,气息微弱。瞥见她来,他从榻上撑起身子跪在她跟前,面容悲戚。   那个大她几轮的男人泣不成声地拽住她的袖摆恳求:“侄儿无能,辛苦姑母一直为侄儿劳神费心,如今怕是撑不住了。姑母帮帮侄儿吧,晏家的江山不能毁在侄儿手中。晏国内忧外患,璟儿还那么小,如何能守得住江山。”   “父皇和皇祖父都曾说过,姑母自幼聪颖,习的是治国之道,若是成了皇帝,必然出色。”   “姑母,侄儿求您。”   她站在那里看了他很久,垂在身侧的手才缓慢抬起,轻柔又无力地落在他头顶揉了揉,淡淡应了声:“好。”   这个身高八尺的男人在她面前像个孩子,而她不可避免地成为了那个大人。   他只说晏璟尚小,可却忘了她也才豆蔻之年。   这是晏辞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离别,父皇兄长离开时她还是个没心没肺的,如今却是不同了。   方才还在自己跟前哭诉的人转眼便安详地躺在那里,让她的眼眶酸胀,心口疼得厉害。   殿外是凌乱的脚步声,宫人尖锐的哭嚎声。推门走出去,漫天的火从皇宫深处窜起,吞噬着她赞许过的金碧辉煌。   地上有尸首,有血迹,还有宫人匆匆抢夺却未能带走的金银珠宝。   强忍着泪意,晏辞一面派人去凤鸾殿保护晏璟,一面撑着等援军。   平日里恪守礼仪的太监宫女如今像强盗一样,看到珍贵值钱的便往怀里揣,有的甚至会因为争夺打起来。他们跑过晏辞身边,像是没看到她,撞着她的肩膀转头还要唾骂一句麻烦。   磕伤了胳膊和腿,晏辞咬着下唇站起来扫视遍地的尸首,无助慢慢爬上心头。   说到底,她也未曾见过如此情形,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又该如何保全晏国保全晏璟他们。   电光火石间,她忽然想起了晏染,她刚才只记得派人保护晏璟,却忘了还有晏染。   晏辞跌跌撞撞地往平阳殿跑,一路上有着数不清的尸首,越走近她的心越沉。   平阳殿内传来嬉笑声,几个大楚的士兵勾肩搭背地聊着什么,乳母则跪在地上磕头,指着榻上的孩子求饶。   走得近来才听清,她说的是,“这孩子是晏国皇室,我只不过是个乳娘,你们杀她吧,放过我放过我!”   一股寒意从足底而起,晏辞的身子僵住,震惊地望着地上的乳母。   大楚的士兵最先注意到她,眼神下流地打量一会儿问道:“哪里来的小姑娘?”   乳母转头看过来,眼底迸发出神采,急忙道:“她也是皇室的,你们不是找皇室的人吗?她也是!”   大楚士兵惊诧挑眉,交头接耳地说上几句话,然后神情诡异地冲着乳母笑道:“我们给你一个机会,你把她抓过来,我们就放过你,如何?”   听到能得到活命的机会,乳母感恩戴德地又磕了几个头,爬起来走向晏辞,面色狰狞,“殿下,我也是被逼的,我想活着啊,您别怪我……”   大楚士兵的调笑声,鄙夷声争先恐后地钻入耳中,他们说着晏国人就是这么低贱,为了活命什么都肯做,果真是下等人。   太阳穴突突直跳,晏辞心中大悲。   连养育了她十几年的乳母在此刻都毫不犹豫地抛弃她,这世上还有什么值得信任的人呢?   望着面前磕头叩首摇尾乞怜的乳母,晏辞忽而笑了。   这便是她与乳母的不同了,乳母有着天生刻在骨子里的卑微,即便再如何伪装也有被打回原形的一天,而她……   “噗呲”一声,众人惊愕后退,眼睁睁地看着晏辞拔下发簪狠狠刺向面前的女人的脖颈,鲜血溅了她一脸。   晏辞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晏辞生来就是晏国的君主,尔等卑劣之人却只能永世为奴,不配与我为伍。”   她踩着大楚士兵的尸首将晏染带出平阳殿,鲜血染红她的裙摆,所行之处皆留下暗红的血痕。   天色骤变,狂风暴雨紧随而来,闪电划破天空照亮皇宫,衬得那些哭天抢地的声音像是魑魅魍魉。   凤鸾殿内静悄悄空荡荡,所有宫人都跑了,所有殿门皆敞开着,任由狂风卷席而来,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   寝殿内横着几具尸首,那些尸首被摆成一个圈,围着跌坐在地的女子,替她挡住了渗入殿内的雨水和血水。   池篱失魂落魄地望着手心捏着碎成几瓣的玉佩,忽然垂眸看了一眼昏睡的晏璟,眼神渐渐古怪起来。   “璟儿,若是带着你,母后便走不了了……”池篱伸手碰了碰晏璟的冰凉的脸颊,指腹轻柔地落在他的脖颈上,眼神从犹豫转为坚定再到嫌恶。   “如果没有你,他就会带我离开了。”轻柔的话配上最狰狞的面孔,池篱手指收紧,狠狠地掐住晏璟的脖颈。   沉睡的晏璟身子微颤,痛苦地呜咽着,面色涨得青紫,却睁不开眼睛。   晏辞踏入凤鸾殿时瞧见的便是这副场景,她瞳孔一颤,大喝:“池篱,你找死吗?”   池篱惊醒,慌忙收手看向晏辞。   狂风吹动晏辞的衣角,她眼中的杀意快速准确地袭向池篱,让她惊恐后退。   “池篱,你在做什么?”晏辞眼皮一跳,强压着怒气质问。   面上血色尽褪,看着她手中的长剑,池篱抖着身子想跑,却被尸首绊倒重重跌在地上。   南秋匆忙将晏璟抱走,殿内只剩下晏辞与池篱二人。   “姑……姑母……”池篱声音轻颤。   “我问你,你在做什么?”   她不敢答,更不知该如何答,因为不管怎么答晏辞都会杀她。   面前的晏辞面色稚嫩,眼底却像是淬着毒,让池篱不敢抬头。   从入宫起她便知晓晏辞,彼时觉得不过是个孩子,即便再怎么受宠也只是个孩子,如今看来这个孩子竟比大人还恐怖几分。   她手无缚鸡之力,与晏辞不同,晏辞若想杀她,无论是从身份还是实力上都很容易。   池篱俯下身子哀求:“臣妾知错,姑母息怒。”   这应当是晏辞听过最为可笑的话,一句知错便能算了吗?她大笑,手腕轻转,剑光凌厉,刺向池篱。   还未碰到,耳畔忽然传来一声怯懦的呼唤:“姑婆。”   晏辞的手一顿,转头看向巴着门,一脸迷茫的晏璟,眼底的寒意未来得及收敛,只见晏璟身子抖了抖,嘴一撇就想哭。   她慌忙收手,将剑掩在身后回以一笑,面色青白,瞧着可怖。   晏璟只觉得头晕晕的,被晏辞看了更觉得迷糊,才想再开口眼上忽然覆上一只温暖的手。   “太子殿下累了,回去歇息吧。”南秋的声音软软的,半哄半拉地将他抱在怀里带出去。   握住剑柄的手不断收紧,片刻后又自暴自弃地松开,任由剑掉在地上。   “你是璟儿的生母,我不杀你。”晏辞哑声道,“待璟儿登基,你好好做你的太后,我便不会动你。若是你做不好,休怪刀剑无情。”   “多谢姑母!”提起的心终于落下,池篱重重磕头。   晏辞捂住眼睛,唇角却是咧着的,她笑得很大声,细细听来似有无限悲凉。   晏璟看到了,若是她现在杀了池篱,他会难过,会怨恨自己。   他已经没了父亲,她不能让他再没了母亲,更何况是在这种情形下。   晏辞用仅有的人力规划好每一步,又在李大人的协助下招来了援军,打退了大楚士兵,平息了宫变。   雨水整整下了三日,冲刷着皇宫的每一个角落,似乎要将宫变留下的罪恶悉数冲洗干净。   晏璟年幼,由晏辞代为掌权,整顿朝堂。   她命各宫太监将自己宫中的尸首领回去安葬,大楚士兵的尸首也都光明正大地摆在了边境示众。   因为年幼又是女子,大臣们对晏辞颇有微词,日日上奏细数她的不对。就像是约定好了一般,凡是她所提议之事皆被大臣反对。   在南秋的记忆中,晏辞总是强撑着笑面对那些迂腐顽固的老头,起初还能埋怨几句,后来便是盯着案上的奏折发呆,眼神幽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又是同之前一样,南秋为难地看着伏在案上的晏辞艰难开口:“大臣们都不赞同。”   “那便将他们……”晏辞一改往日的沉默,费力地撑起身子,唇角微微勾起,声音沙哑而狠戾,“全都杀了。”   她虽是笑着的,可说出的话却让南秋毛骨悚然,她慌忙跪下大呼:“殿下!”   南秋的声音砸在晏辞耳边,让她的身子控制不住地晃了晃,良久她抬手抚额:“南秋,我好像病了……”病得很严重。   “殿下只是累了!”南秋哽咽着说道。   她伏在地上,将头低埋,眼中早已蓄满泪水。   “啊……我当初真的是鬼迷心窍了,才会接下这个烂摊子……”晏辞将自己重重地摔进椅子,眼眶通红。   她突然有些后悔,又没办法后悔,事到如今又有什么转还的余地。   晏辞筋疲力竭,日日夜夜待在御书房处理朝政,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性子也越发古怪起来。   常常是夜间太医才叮嘱她好好休息,第二日南秋又只能在御书房见到她。   晏辞面色惨白,唇无血色,听着外头有人求见便攥着南秋的手叫她为自己梳妆。   她不能这副模样见那些大臣,不能落话柄在他们手中,更不能让他们觉得她担不起这个责任。   到后来,她开始呕血,案上地上皆是血迹,好像落了什么病症,风一吹身子就能折断。   虽如此,她却仍腾出时间去瞧晏染和晏璟,尽量不让他们觉得孤独。   晏染还小,见了她只会撒娇要她抱,南秋便打着哈哈抱住她哄,晏辞则在一边瞧着,眉眼温柔。   晏璟与她不同,许是知道自己日后得肩负多大的责任,故而认真地修习功课。但终究是个孩子,受了委屈便瘪着嘴抹着泪去御书房寻晏辞。   他主动来晏辞常常是不见的,最多也只给他一个背影,叮嘱他好好跟着太傅,好好休息,注意身体。   晏璟一一应下离开,并没注意到她扣在椅背上青白的手指,以及捂在掌心的血迹。   晏辞一边安抚百姓,一边着手调查参与宫变的人。查了方知不知不觉间大楚竟有那么多人渗入晏国,亦或是策反了晏国人。   乳母的儿子侯齐便是其中之一,负责传递消息,但他跑得快,一时半会未能寻回来。除此之外,真正策划宫变的人也未有头绪。   朝堂内外不少人勾搭大楚,皆被晏辞悄悄命人聚拢,一同斩杀,而斩杀的地点,则是凤鸾殿。   彼时晏辞的状态已经很不正常了,嗜杀暴戾,她红着眼睛命人将池篱拦住,在她面前斩杀了所有的叛国之徒以及宫变时狼狈逃窜的宫人,捏着她的下巴一遍一遍地让她看清楚记清楚。   池篱在殿内哭嚎了两日,无人问津。晏辞开始进行大规模的清洗,将皇宫每一个角落的血迹都洗干净,重建了被烧毁的宫殿,将皇宫恢复成原来的模样。   对于大臣们,晏辞选择杀鸡儆猴,用鲜血强迫他们屈服。大臣们震惊于她的狠辣,即便忿忿不平却也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   不得不承认的是,晏国在她的治理下逐渐恢复了往日的太平,朝堂比起过去来说和睦许多。   可晏辞的身体却没有好转的迹象,反倒是越来越糟糕。   她常常处于半梦半醒间,一睁眼便去上朝,下朝便又浑浑噩噩。梦里时常出现很多人,或是哭或是笑,扰得她头痛欲裂,清醒时又觉疲惫,渐渐无法入睡。   南秋一边翻阅医书一边询问各处的郎中,始终不得解法。   终于在晏辞掌权的第四年,她选择将皇位还给晏璟,以出宫游山玩水为由寻医治病。   虽是治病,但又许是记着兄长的话,她想出去走一走看一看,不想终是待在这囚笼一般的皇宫里。   担忧晏璟受不住大臣的胡搅蛮缠,晏辞只给了他一半兵权,以此警示众人。后来李大人传信提及摄政王之事,晏辞想了很久,选择同意。   她的身体一时半会休养不好,晏璟又有许多事应付不来,他们都需要这样一个人,恰好君屹出现了。   后来身体好转一些,恰逢太后寿辰又听闻君屹狼子野心,对皇位虎视眈眈,她便回到京城。   一来,为查策划宫变之人;二来,为晏璟扫除障碍。   她想着,等晏璟加冠,她便彻底放权,出宫逍遥快活,未曾想晏璟竟是等不到那个时候便急着逼她放手。   可怜又可笑。 第62章 ……   明仪殿内一派安静祥和,偶有酒杯碰撞的清脆声响,如泉水叮咚,悦耳舒心。   晏璟将杯中最后一口酒饮下,懒懒抬眸看着面前的人,自嘲般地笑了,“真没想到今日能在这明仪殿内陪朕饮酒的居然是摄政王。”   “若是陛下愿意,无论何时微臣都能陪陛下饮酒作乐。”君屹回以一笑,提壶欲为他斟酒,却见晏璟指尖一抬抵在壶口,制止了他的动作。   “喝多了容易忘事儿。”晏璟挑眉,指腹缓慢地摩挲着杯口,“摄政王今日来不单单是陪朕饮酒的吧。”   沉吟片刻,君屹诚恳开口,“听闻陛下感染风寒,近日无法处理朝政,微臣心中万分担忧,故而前来探望。”   这话说得有礼又有理,是他一贯的风格,虚情假意,听得晏璟直发笑。   “摄政王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将酒杯推向一边,晏璟扫了眼自己,摊开手道,“朕的身体如何,能否处理朝政,你都瞧见了。”   君屹不语,晏璟便接着道:“摄政王今日是来耀武扬威的?”   “微臣惶恐。”   “朕一直很好奇,你说过千遍万遍惶恐,又有多少次是真的惶恐。”   晏璟心中清楚,只怕是没有。在君屹看来,他大抵一直是个孩子,故而从未心生畏惧,对于晏辞来说也是如此。   这让他不禁苦笑,如此没有威严的皇帝做的也真是失败啊。   见他这副模样君屹并没有什么反应,仍是摆出忠臣的面孔同他说:“陛下若有烦心事,不妨说与微臣,微臣必然为陛下排忧解难。”   听了这话,晏璟眼神复杂地看了君屹一阵儿,阴阳怪气地说道:“朕在忧心什么摄政王还不知吗?”   “朕在明仪殿这几日,除了用膳可以见到宫人外,能够进来的就只有摄政王。”晏璟唇角微勾,嘲讽道,“朕这姑婆还真是对摄政王情深意切啊。”   “摄政王应当早就站在姑婆那边了吧,如今虚情假意地为朕排忧解难算什么?是姑婆派你来试探朕?”   晏璟满腹幽怨,说出的话也期期艾艾,像个怨妇。   君屹默不作声,他今日来的目的说来也简单,不过是想知道晏辞与晏璟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一夕之间晏璟就被软禁在了明仪殿,而晏辞又像是在躲他一般避而不见。   晏璟这话说了又等同于没说,并未让他抓住什么有用的信息。   落在晏璟眼里,君屹这便是默认了。轻啧一声,眉头不禁拧紧,心里闷闷的叫他有些喘不过气。   “朕有桩事想请教摄政王。”   君屹挑眉。   “摄政王为何选晏辞?”   君屹的狼子野心早就不是秘密了,他无时无刻不在觊觎皇位,也正因如此,所以晏璟如坐针毡,时时刻刻警惕着,生怕有朝一日就栽在了他手里。   到头来,他没有等到君屹造反,却等到了君屹投靠晏辞。   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他并非没有暗示过君屹,只要他好好辅佐自己不会亏待他,可为何他选了晏辞。   难不成晏辞给他的比自己给他的更多,更让他心动?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晏璟脸色突然难看起来,他冷声问道:“晏辞答应许给你什么?莫不是她答应将自己许给你,你才选择了她?”   回答他的问题时君屹总是不紧不慢,唯独这个问题他否认得很快。   “陛下误会了。”君屹道,“您好像并不了解太长公主。”   若是了解,也不可能会作出这样的猜测,倒是辱了晏辞了。   想到晏辞,君屹眼底浮现浅浅的笑,唇角微勾回应:“并非殿下许给微臣什么,是微臣心甘情愿为殿下做些什么。”   让君屹意外的是,晏璟并没有因此而恼怒或是不甘,反倒是松了口气。   他若有所思地盯着君屹,忽然笑了,“心甘情愿这个词用的好,总有许多人待她是心甘情愿,在外人瞧来姑婆向来值得如此。”   “只是可惜了……”晏璟怜悯地撇嘴,“摄政王根本就不了解朕的姑婆,所以才能如此坦然地说出心甘情愿这四个字。”   “摄政王心悦她,却又了解她多少呢?姑婆一定没跟你说过她以前的事吧。”   瞬间的怔愣显然取悦了晏璟,让他不禁弯了嘴角,像是恩赐一般地继续道:“真是可怜啊,被耍得团团转。像姑婆那样的人,即便你心甘情愿又能如何?姑婆既然不愿意告诉摄政王从前的事,那不妨由朕来说……”   *   太长公主府,晏辞泪眼婆娑地打了好几个喷嚏,烦躁地摸了摸鼻子。   “殿下着凉了?”南秋忙将热茶递到她手边。   晏辞笑笑,“可能有人在说我坏话吧。”   “快入冬了,还是得注意些,得多备几件厚衣裳。奴婢记得殿下最喜欢的那件雪披还在辞云殿里,等会便去取。再寻些新花样做几件如何?”南秋掰着手指头念着,“得给长公主也准备好……”   “你看着办便好。”手里的茶冒着腾腾的热气,将晏辞的声音衬得飘渺许多。   南秋点头,还想再说什么便听院子里传来脚步声,紧接着云昭的身影出现在眼前,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侍卫,走得近南秋才认出那是晏染的侍卫容舟。   她下意识往他身边瞟了几眼,并未见到晏染,心中狐疑又有些担忧。   在她瞧来,容舟与晏染可谓是形影不离,去何处总要带着,如今竟只身一人来这儿,要么是被唤来的,要么是晏染有什么事儿。   不过晏辞一脸平静,显然是前一种了。   容舟踏进屋子,恭恭敬敬地跪下行礼,唤了声:“小人参见太长公主。”   “我唤你来是有事想问问你。”晏辞拨弄着杯中的茶叶,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喜欢晏染吗?”   屋中一静,即便是掉根针也能听得极为清楚。在场的人除了晏辞外皆是气都不敢喘,其中最呆愣的莫过于容舟。   晏辞不耐烦地皱了下眉头,重复道:“你喜欢晏染吗?”   “小人自知身份卑贱,不敢对长公主存如此大逆不道的心思。”容舟闷声道。   “是吗?”手微微一顿,晏辞尾音一扬,让南秋的心都忍不住颤了颤。   容舟身子僵住,只听晏辞接着道:“那你可知晏染喜欢你?”   “长公主年幼,还是小孩子心性。只因小人在她身边待久了,产生了错觉,再长大些便明白了。”自始至终容舟都没有抬头,让人看不见他的表情神态,唯有伏着的身子僵硬又像是倔强。   “你既然知晓,又为何百般逾矩?”晏辞面色一沉,“明知她会产生误解,为何还任由她错下去?容舟,你怀的是什么心思?”   “小人不敢。”   闻言晏辞嗤笑一声,沉思片刻才苦恼地点着太阳穴问他,“我今日唤你来也不是为了问罪,只是想着染儿如今也不小了,是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我一直希望能为她择个好夫婿,却不知她究竟喜欢什么样的。”   “若是直接问恐她害羞不肯说,只怕会支支吾吾地搪塞我。你跟在她身边这么久,应当了解一些吧?你觉得她喜欢什么样的?   “早一日为她择个夫婿,她便能早一日忘了对你的错觉,你说呢?容舟。”话音的名字咬得极重,似要将容舟撕碎一般。   容舟低头不语,唯有撑着地面的手指微微蜷紧。   “为何不说话?”晏辞挑眉,命令道,“抬起头,看着我。”   容舟缓慢地抬起头看向晏辞,面色虽平静,可唇角却是紧紧抿起,并不打算开口。   晏辞眼神阴郁,讥讽勾唇,“你如今是在挑战我耐性吗?你真以为晏染依赖你,我便杀不了你了?”   容舟犹豫地皱了皱眉,终是缓慢开口,道了一句,“主子息怒。”   此话一出,南秋和云昭都是一愣,下意识转向晏辞,却见她心情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反而更加糟糕。   “我是不是应该感到荣幸,你还没忘记自己的身份。”晏辞敷衍掀唇。   “属下知错,还望主子恕罪。”容舟复又叩首,并无别的解释,只是重复着这句话,一遍又一遍,直听得人心里烦躁。   晏辞却忽然笑了,她慢条斯理地将茶水饮尽,而后缓声吩咐:“我会在三日内为晏染择好夫婿,而你,需要在三日内收拾好一切离开她,回到军营。”   容舟错愕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晏辞,无论如何也没料到她竟这么早就安排好了一切,甚至还规定好了时间期限。   心一沉再沉,心口像是被巨石压住,闷得他喘不过气。手指攥紧又舒展,容舟沉声应下,“属下遵命。”   目送容舟离开,南秋担忧地绞着手问道:“长公主若是知道了应当会伤心很久,她对容舟的依赖并非一丁半点,四年积累起来的怎么可能三天就放下?”   “容舟虽瞧着闷,可从平日里待长公主的模样上也能看出来,方才那些话十有八.九都是假的,但碍于身份以及殿下的不允不敢说。”   南秋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看得越清楚便越无奈,忍不住问:“殿下为何要拆散他们?难不成真的是因为容舟的身份?”   “谁说我要拆散他们了?”晏辞撑着脑袋看她,眼底皆是笑意。 第63章 ……   晏染是半个时辰未见到容舟便要去寻他的,一来是习惯他在身边,忽然见不到便觉心慌,二来则是忧心他被人欺侮不肯同自己说。   才出平阳殿便见容舟稳步而来,只是面色瞧着不大好。   晏染不满撇嘴,“我才要去寻你你便来了,我若是不寻你,是不是就不回来了?”   容舟的眼神温柔下来,不需开口便叫晏染服了软,只伸手扯住他的袖摆晃了晃娇声娇气地问道:“你方才去哪了?”   “随处走走,皇宫太大竟迷了路。”容舟答。   晏染不疑有他,扯着他往殿内走,忍不住碎碎念道:“那你可得跟好我,若是丢了怎么办?”   她这话里尽是担忧,同过去一样,生怕他受委屈。晏辞觉得是晏染依赖他,可他却知道是自己在依赖晏染。   容舟的目光落在扯住自己袖摆的小手上,眸光微暗,忽然想起晏辞的话来。他抬头看着身前摇头晃脑的晏染,犹豫片刻终是顿住了脚步。   晏染一怔,转过头来瞧他,颇为不解,“怎么?”   容舟不答,只是眼神幽深地望着她,让晏染心中咯噔一下,勉强翘起唇角又问了一遍,“怎么了?是我脸上有什么吗?”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并无不妥,抬眸对上他的眼神喉头一哽,想说的话竟忽然忘了,只觉得眼眶酸胀。   容舟的面色很平静,比往日还要淡然几分,可是眼神无端叫人悲伤,又像是无奈。   在她的记忆里,容舟鲜少露出这样的眼神,印象最深的莫过于刚从静明寺回皇宫那段时间。他总是默默看着自己,若是被问到也只笑着摇头说句无碍,可晏染却看得清楚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悲伤。   就如同现在这样……   她对待离别之事向来敏感,看着他如今的模样也隐约猜到了,强忍着泪调侃:“怎么不走?今日想住在外头?”   不等他回答,她便咬着唇补上一句,“我才不会依你。”   “殿下……”容舟艰难启唇,还未说出便觉唇上温热。   晏染踮起脚尖捂住容舟的唇,眼眶通红,咬牙呵斥,“闭嘴。”   语气虽重,话音却带着颤抖,让容舟的心也跟着颤了颤。   身前的美人儿娇弱,素来是听了句不好的话便要红了眼眶撒娇要哄的,如今却倔强地捂住他的嘴不许他说话,表情凶狠,像只亮着乳牙的小犬。   他垂眸看着她,心头倏忽一软,堵在喉咙口的话竟悉数咽下。他想着,晚点说也是一样的,再晚点说吧。   容舟覆上她的手轻轻扯下,笑道:“小人如今饥肠辘辘,不知殿下能否将摘的果子赏小人几个?”   晏染皱眉看了他一阵儿,触及他真诚的目光时终于展颜,大方地应下,“都给你。”   三日一晃而过,该说的终究要说。   容舟也考虑过悄悄走,转念一想若真是这般,依着晏染的性子恐怕要憔悴许多。与其这般,倒不如正正经经道个别。只是道了别,晏染估摸着也要哭,她一哭他便走不了……   “舟舟!”晏染的声音忽然在耳畔响起,语气中夹杂着愤怒,让他本能地转头看过去。   晏染的身形在眼前放大,再回过神时已经停在了跟前。   她紧紧拽着他的手眉心微蹙,气恼地质问他:“你在想什么?怎么这么不小心!”   脑袋后知后觉地接受到了手指被划伤的痛感,容舟未作声,任由晏染牵着自己在亭中坐下,看着她来来回回地拿着伤药往伤口上倒,唇角不禁勾起。   “若是有心事便不要急着做这些,一走神便受伤,你自己倒是不担忧,只知道叫我难受……”话一出又止住,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晏染懊恼咬唇,面色绯红。   她抬眼对上容舟温柔的眼神,不禁又怔住,只觉心慌得厉害,被他瞧得更觉脸热,忙垂下眼结结巴巴地嘟囔,“你……你一直看着我做甚……”   “殿下好看。”容舟答。   霎时心中小鹿乱撞,羞得晏染耳根都红了,却又感到高兴,小心翼翼地瞥了容舟一眼。   她不知自己如今是什么模样,容舟却是看得清清楚楚。娇俏的人儿害羞却又无辜地递了个眼神,眼神澄澈却也透露着自己未察觉的媚意,让他也跟着心慌。   偏生她还不知,只奇怪地说了句,“舟舟,你脸红了。”说着还要抬手来碰他的脸颊,微凉的指腹细腻莹白。   容舟眼眸一沉,手指捏上她的手腕扯到唇边,顿了顿还是选择放下。他低眸敛去眼底的炽热道:“殿下,小人有话想同你说。”   脸颊的绯红迅速褪去转为苍白,晏染又想伸手去捂他的嘴却被容舟的手指牢牢扣住,被迫放弃。   “你想说什么?”唇角轻颤,她细声问道。   “殿下,小人……”   “我知道你是姑婆的人。”容舟的话刚开了个头便被打断,他错愕看着眼眶滚着泪的晏染。   “小天一出事,你便出现了。”晏染低着头,缓声道,“姑婆不可能放任一个不知根底的人在我身边。你随我回宫后便始终闷闷不乐,每次见过姑婆总是一副有心事的样子,所以并不难猜。”   容舟哑然,想说皆因晏染这么一番话弄得不知该如何开口,只低头看着她。   晏染的身子抖了抖,虽看不清表情,可落在地上的泪仍叫他心口疼得厉害,恨不得将她揽在怀里好好抚慰。   可是他不能……   “姑婆同你说了什么?”   “殿下已经到了许人的年纪,小人也该回军营了。”容舟哑声答。   “舟舟……”晏染低低唤了一声,用湿漉漉的眼神看着他问道,“你能不能不走。”   容舟一愣,忽而苦笑,“殿下真狠心啊……”   如今这情形,他走才是最好的选择,他没有晏染想的那么无私,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她嫁人还守在这里,说不定还要去保护她的夫君,她的孩子……   唇角紧紧抿起,容舟的眼神沉了下来,他看着晏染娇嫩的面庞,脑海中忽然出现了两个声音。一个劝自己她开心就好,一半叫嚣着抓住她,掌控她。   除了晏辞,他才是最爱晏染的……   这个想法让容舟怔忪,隐藏在心底的欲望蚕食了让自己放手的想法,将他不敢说不敢想的牢牢钉在他脑海里。   可是不应该这样,她那么好,自己怎么配得上她,况且……   “你为什么不能娶我?”软软糯糯的声音像一只手一般拨开他心底的阴霾,容舟震惊地瞪大了眼睛,触及晏染眼底的羞赧时头脑清明。   说这话,晏染很犹豫,不是不敢,而是害羞。这样的话说出来像是自己在求亲一般,逼着一个男子娶自己。   “小人身份卑微,怎么敢……”   “你不喜欢我吗?”晏染仰头,一动不动地盯着他问道,“你真的想看着我嫁给别人,能够忍受我和别的男子恩爱白头吗?”   一想到这些,容舟的牙都要咬碎了,他狠声否认,“不能。”   “可太长公主不会同意的。”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么纠结的原因,最终都在于晏辞,晏辞怎么会容忍自己疼爱的晏染嫁给自己这么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侍卫。   “姑婆会同意的。”晏染说的很坚定,“只要我喜欢,姑婆一定会同意。”   反之,晏辞这么疼爱晏染,她想要的,晏辞不会不给。   “我只问你,娶不娶我。”   “娶!”心中豁然开朗,容舟扬声道。   晏染破涕为笑,扑到容舟身上,不管不顾地啃了他的唇几口,惊得容舟手都抖了。   “殿下……”容舟难得窘迫,眼神都不知该往哪放。   “若姑婆真的不同意怎么办?你就要放弃吗?”晏染忽然又问。   “不。”容舟的手攀上她的后背,逾矩地将她按在怀里,心底隐忍的欲望喷薄而出,“殿下只能是我的,就算死也绝不可能放手。”   他总是习惯克制,小心翼翼地不去触碰,担忧自己陷得太深,让晏染受到伤害。可如今已经触碰了,又怎么舍得放手。   他眼底是让晏染都心惊的爱意,灼得她心头滚烫。晏染抿唇笑了,莽撞地蹭上他的唇角又亲又咬,惹得容舟发出闷笑,抚着她的后颈回应。只消一会儿便叫晏染眼泛泪光,娇.喘连连。   “咳咳……”干咳声从院外传来,吓得晏染心一抖,不仅没有转头看,反而是将头埋在容舟胸口。   容舟的目光落在院外怔住,略有些局促,知晓自己如今应该将晏染放下,然后跪下认罚。   可是他不能,如果这样做了,他就没有资格再来触碰晏染了。   “太长公主。”扣在晏染腰上的手紧了紧,容舟沉声唤道。   晏染诧异转头看向院外的晏辞,脸颊一红,伸手去推容舟却推不动,只好作罢,小声问了句,“姑婆何时来的?”   “唔……”晏辞想了想,挑眉答道,“你像啄木鸟一样啄人的时候。”   晏染眼眶一红,并非难过,而是羞的。   “姑婆取笑我!”   晏辞愉悦勾唇,并不否认。她的目光落在容舟沾了一圈口脂的唇上,又停在他扣住晏染的手上,轻声笑了。   “容舟,好好对晏染,否则……”晏辞沉吟片刻,“便去净身房候着吧。”话罢,未做停留转身离开平阳殿。   容舟还没反应过来,愣愣看向满面飞霞的晏染,迟疑地问:“太长公主这是同意了?”   “没有啊。”晏染无奈叹气,搂着他的脖子笑道,“看你表现。”   容舟一喜,顺着她的头发将提起落下又提起的心平静下来,感觉怀里的人忽然呼吸一窒,紧张地问道:“怎么了?”   “没留姑婆喝茶……”晏染咂舌。   ……   “殿下是故意的。”南秋想了很久,终于得出了这个结论,“如果容舟真的回军营,他以后是不是就见不到长公主了。”   “嗯。”晏辞淡声应了。   容舟这人好是好,就是太古板,就算再怎么喜欢也碍于身份不肯说,还得晏染主动。若他真就简单地告别晏染,那么他便不值得晏染喜欢,晏辞也不会让他再见到她。   “如今也算好,有情人终成眷属。”南秋点头赞叹,忽而记起一桩事来又道,“前几日摄政王去了明仪殿,云昭想着您与摄政王……故而没拦着。”   晏辞面色如常,并无太大反应,径直往明仪殿走,转过回廊时忽然顿住脚步,抬眸看着前方。   南秋疑惑抬头,待看到熟悉的面庞时不禁看了看四周,见并无宫人便快步离开,只道了一句,“奴婢在明仪殿外等您。”   晏辞没有再动,只是默默看着了君屹走过来。   明明才几日不见,却像是过了几辈子一样。君屹一步步靠近晏辞,靠得越近脑海里便越发冒出许多念头。   晏辞好像消瘦许多,手腕也细了,面色很平静,也一如既往地沉着。   想抱她。   这么想着,君屹也这么做了。没有恭恭敬敬的行礼,装模作样的寒暄,只是抬手将她拥在怀里,心口泛着密密麻麻的酸涩。   晏辞的手垂在身侧一动不动,君屹却不在乎,只是问道:“殿下可有想念微臣?”   不等她回答,他便道:“微臣十分想念殿下,想得夜不能寐,时时念着何时能见到殿下,与殿下说上一句话。微臣有时候会产生幻觉,觉得殿下就在那儿,可是一回神便不见了。   “方才瞧见殿下还以为又是幻觉,如今将殿下抱在怀里才觉得心里安稳,这是真的殿下。”   絮絮叨叨的话让晏辞笑了,“相思病。”   “是,相思病。”君屹承认。   “殿下最近好忙。”他委屈地收紧手臂,“一定没时间想微臣,没关系,微臣想您便可以了。”   柔若无骨的手顺着腰身抚上背脊,轻轻地拍了两下,似乎是安慰。   吻轻柔地烙在脖颈上,滚烫的呼吸却让晏辞缩了缩脖子,惹得君屹发出一声闷笑,忽而想起前几日的百般思念,忍不住恨恨地咬她一口,又心疼地吻了吻。   并不满足于此,君屹别开脸去寻她的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又加重了些吻上去。   晏辞很乖巧地任由他亲吻,但却有些心不在焉,也不回应。这让君屹愣了一会儿,稍稍错开她的唇,还没开口便听得廊上传来脚步声。   他面色一沉,抬手掩住晏辞,望向廊上几个走过来的宫女,眼神阴冷。   原本嬉笑的宫女脚步瞬间停住,面色一僵慌忙低头,行了礼转身就走。   有好奇的宫女忍不住转头看一眼那个被摄政王抱在怀里,却又用宽大袖摆挡住看不出是谁的女子,触及君屹的目光时吓得转了回去。   晏辞眼皮都没抬,仿佛没听到一般。   今日的她太乖了,居然任由自己在这随时有人经过的长廊上吻她,更没有阻止自己在她毫无遮挡的脖颈上留下痕迹。   君屹心中一沉,手下不禁收紧。   这次晏辞并不是没有反应,她抬眼看他,眼神复杂,在他再低头时抵住他的唇问道:“听闻你前几日去见了晏璟。”   “是。”君屹捉住她的指尖咬了一下,含含糊糊地应了。   “说了什么?”   君屹轻笑,“陪陛下喝了几杯酒,他问微臣为何投靠您。”   晏辞点头,指腹点在他脸颊上按了按,再抬眼时眼底皆是悲伤,让君屹心尖一颤。   “我很难过。”她说,“可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难过,只是觉得这样不好。”   “君屹。”她轻声问道,“你就没有什么别的话想同我说吗?什么都行。”   她的眼睛像是明镜,映出君屹有些发愣的神情,他默了默,贴耳低喃:“微臣爱慕您,微臣爱您。”   吻虔诚又压抑地落在她的眼睛上,让晏辞笑出了声。她淡淡应了句好,可唇角的笑意越发苦涩。 第64章 ……   分开的时候晏辞很平静,与过去一样,笑着吻他的唇角,戏说这是弥补好几日没见的想念,可转身却毫不留恋,让人没来由地心慌。   君屹站在原地望着晏辞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眼前,久久未动。手心似乎还残留着她碰过的温热,风吹拂后只剩下凉意,心里空落落的。   她方才所说的难过他还没来得及问,她想听的他似乎也未提及。他想着下次问清楚也好,可又觉得她一走好像就不会回来了。   君屹懊恼地揉揉额头,将这种糟糕的想法驱出脑海。动作忽而一滞,他碰了碰自己的脖颈,指尖在温热的地方顿住,脸色一变快步离开。   经过长廊约莫百步便到明仪殿,隔着远远地也能一眼瞧见在殿外等候的南秋。   她垂着眸立在一边,偶尔抬眼望望殿内眉心微蹙,瞥见晏辞便快步迎上来,才要开口便愣住,眼神复杂地盯着晏辞脖颈上的痕迹。   抛去杂绪,南秋附耳同她说:“泠贵妃闹着要进去见陛下,还打了侍卫,如今正在院子里顺气。”   晏辞闻言眉梢微挑,走近些望着那个坐在亭子中的纤弱背影,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角,“放她进去。”   南秋诧异,“那您……”   “不急。”   晏璟忽然感染风寒,晏辞代为掌权,本就引人怀疑,来这儿探望的自然也不在少数,却皆被拦住,这样一来便更叫人无法信服。   今日也不应放花泠进去,只不过她如今也没有心思同晏璟说些什么,姑且叫花泠陪他说说话也是好的。   花泠方才动了怒,如今脸色阴沉,同平日里那个温柔大方的泠贵妃比起来简直是判若两人。   云迎站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为她顺气,边安抚边抬眼看着跪在地上一脸为难的侍卫,低声提议,“娘娘,要不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本宫今日一定要见陛下!”花泠冷着脸打断她的话,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这话说得叫人无法再劝,云迎便也不再问。可面上虽平静,心里却忍不住犯嘀咕,不明白花泠今日怎么这般着急。   花泠如今也是不得不急。   自晏璟撞见花泠派人去冷宫那日起便再没去过尚华宫,起初她还使着性子不主动去见晏璟,只等他和从前一样来哄自己。可等了许久都不见他,才想去寻便传来了晏璟感染风寒的消息。   这消息对后宫的女人来说不失为一个争宠的好机会,如蜂涌般一个接一个地来了,却连晏璟的衣角都未见着。   而花泠作为最受宠的妃子自然应当前来探望,她一面笑那些女人没有自知之明,一面带着驱寒的汤来彰显自己的温柔体贴。   可她来了这么多次竟也同那些女人一样,一次都未能见到晏璟。   一时间,后宫竟传她失宠了,就快被晏璟抛弃了。若只是这般便也罢,花泠听得多了也不怎么在意。   可偏生不知哪个嘴碎的小蹄子竟说晏璟中意冷宫里那位,如今冷落花泠就是为了接她出来。   花泠听到时生生掰断了指甲,面上惬意地打发人平息谣言,背地里赶忙来见晏璟。   她打心底还是觉得晏璟不会这么无情,自己来了这么多次总不能次次不见。要是真不见大不了她在这儿跪上一夜,即便再多怒气也该消了。   但晏璟那般宠她,定然是舍不得她跪的,届时只需掉几滴泪他便要说些好听的来哄。   只要他肯见她,后宫的谣言便能不攻自破,而她也能试探一下晏璟对自己的态度。   她计划得很好,可如今这架势和她想得竟完全不同,晏璟还当真要叫她在这儿跪着不成。   云迎方才递了台阶她一时气急不肯下,如今在这儿干等着最后只怕也是空手而归,那时更叫那些不得势的看笑话。   都怪这些不长眼的侍卫!   花泠恶狠狠地瞪着地上的侍卫,手中的帕子被拧得不成样子,飞快思考对策,才想转头同云迎说几句话便瞥见殿外熟悉的身影。   犹疑间,忽有侍卫走过来做了个请的动作,“泠贵妃请。”   花泠一诧,才想细问却又顿住,眉心微蹙踏进殿内。   现在无论何事都没有她眼前这一桩事来得重要。   本以为会见到虚弱卧榻的陛下,却未曾想见到了一个面色红润精神百倍的晏璟。   花泠愣愣看着坐在案前逗鸟的晏璟,触及他望过来的目光时面上挂起温婉的笑来,柔柔地行了礼,“臣妾参见陛下。”   晏璟眯眼打量她,好半晌问了句,“爱妃怎么会来?”   “听闻陛下感染风寒,臣妾心急万分,特意煲了汤给陛下。”花泠担忧地皱眉,将食盒搁在案上,一派贤惠贴心的模样。   “爱妃有心了。”晏璟颔首。   花泠心中狐疑,手下却是盛了汤递过去,柔若无骨的手攀上晏璟的后背抚了抚道:“陛下慢点喝。”   待伺候晏璟喝了汤,花泠娇滴滴地抚摸他的肩膀问道:“陛下是一国之君,定要保重龙体啊。”   话间,手顺着肩膀滑下落在胸膛上,整个人软绵绵地压在他身上,含羞带怯地看着他,眼如春水情意绵绵,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晏璟勾勾唇角,任由她挤进自己怀里,指尖抬起她的下巴问道:“爱妃怎么站不稳?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传太医?”   “臣妾这病只有陛下能治……”花泠挣脱他的手指,趴在他肩上呵气如兰,娇笑着伸手去解他的腰封,“相思成疾,一日不见陛下便如隔三秋。”   “爱妃今日格外热情。”   花泠不满,“臣妾来了好几次陛下都不肯见臣妾,可是不爱臣妾了?”   晏璟笑笑,并不答话。   这让花泠一惊,急切地去亲吻他的脸颊,以安抚心底的不安。   “见到姑婆了?”他突然问。   花泠心中焦躁并未听清他问什么,待他又重复一遍方才明白,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脑海中却是清明了些,下意识直起身子看着晏璟。   “陛下……”花泠皱眉,欲言又止。   晏璟竟这般问她,那便证明晏辞出现在这里并非偶然。宫中的风言风语她多少听说了,但心中存疑并未轻信。可今日见了晏璟才发现他明明好好的,一点也不像是感染风寒,平日里却谁也不见,还由晏辞代为执政。   这般一联想竟都说得通了。   “陛下可是确如传言那般,被太长公主夺了权?”花泠犹豫再三还是问道。   晏璟垂眸,并不反驳,落在花泠眼里便是默认了,脸色不禁变了又变。   她可是仗着晏璟的宠爱才能在后宫里活得这般肆意,若是晏辞夺了权,那她的日子便不好过了。   “若朕没了权势,爱妃可还愿意陪着朕?”   晏璟的声音传入她耳中,让她身子一僵,下一秒又软下身子伏在他肩头细声道:“无论陛下是何身份,臣妾都爱陛下。”   轻笑声自口中逸出,花泠附在他耳边劝道:“陛下是太长公主的亲侄孙,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如今这般若是让大臣们知道了只怕人心惶惶……”   “她想杀朕,如何好好说?”晏璟冷笑。   手下一顿,花泠问:“那陛下打算怎么办?”   “朕如今被关在这里,如何打算?”   闻言,花泠提议道:“不如臣妾替陛下将话传出去,陛下好好谋划,定能将权夺回来!”   晏璟挑眉,“你就这么信朕?”   “当然!”花泠奉承着,“陛下足智多谋贤明果决,是一代明君。晏辞不过是个女子,同您比起来,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花泠的话音颤了颤,感受到晏璟微凉的手覆上自己的后脖颈用力一拽,整个人被迫向后仰压在案上,磕得背生疼。   “陛下……”花泠娇羞抬眸,对上晏璟阴冷的目光时呼吸一窒。   “是谁给你的胆子?”晏璟面无表情地掐住她的脖子,冷声质问,“你也配唤她的名字。”   脸色瞬间苍白,花泠惊疑不定地望着他,不明白他为何说变就变,阴晴不定。待听清楚时不由得一怔,恍然醒悟。   “臣……臣妾……知错……”花泠抓住他的手臂挣扎着,脖颈处被用力按压的窒息感让她害怕,急忙求饶。   可晏璟眼中的冷意丝毫不退,就好像真的要杀了她一般……   这样的认知让她惊慌,察觉到指腹离开脖颈,窒息感渐渐褪去,她却顾不上喘息,只泪眼婆娑地去吻晏璟的唇寻求安慰。   晏璟眉心微蹙,钳住她的下巴将她推远,眼底滑过厌恶,让花泠彻底心灰意冷。   “陛下这是何意?”   一个人的感情怎么可能说变就变呢?   花泠唇角微颤,两行清泪滑落脸颊,“你根本就不爱我……”   “你从不让我吻你,又何必拿恩宠诓我?”下巴传来剧痛,疼得花泠倒抽凉气,她却笑了,笑得癫狂,“真是辛苦陛下演了这么久的戏。”   她早该想到的,早该察觉的。他总是这样,即便给她万般恩宠却从不主动吻她,也会回避她的吻。   她只当他不喜欢,后来才知晓他只是不喜欢她罢了。   前一秒还拒绝她的吻的人,下一秒便能将梁乐按在榻上亲吻,她早该醒悟的。   “朕给的,不正是你想要的。”晏璟冷眼看她,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   说到底他们只是互相利用,晏璟需要她为梁乐铺路,她需要恩宠满足虚荣心,各取所需罢了。   花泠苦笑,即便如此心中仍觉痛苦,就好像是习惯了某样东西,即便不喜欢了,主动将它扔了,被人捡走也觉得是抢。   ……   君屹回来时林慕正在院中练剑,见他步履匆匆面色古怪不禁好奇,抬脚跟进去却见他埋头翻找便问道:“王爷在找什么?”   “铜镜。”君屹皱着眉头对他伸手。   林慕诧异挑眉,赶忙寻了铜镜递到他手中。   君屹抬起下巴仔细瞧了一阵儿,指尖在脖颈上点了点问道:“你看到了吗?”   “什么?”林慕一怔,“什么也没有啊。”   君屹嘴角紧抿,死死盯着镜中自己一点痕迹都没有的脖子,咬牙切齿地重复,“什么也没有。”   林慕迟疑,“应……应该有什么吗?”   应该,怎么不应该。   君屹气得直笑。   方才长廊上,晏辞明明亲了他的脖颈,甚至发狠似地想咬,但却堪堪停住,一点痕迹都没留给他,只是怀念般地摩挲他的脸颊。   像是舍不得,舍不得在他身上留下印记,舍不得留下自己的印记。   她在告别。   铜镜脱手险些砸在地上,好在林慕及时接住。他转头看向君屹,还没开口便见他失魂落魄地离开。   “王爷又要去哪儿?”   君屹不答,只是径直向太长公主府走去,问了下人方知晏辞还未回来。他便站在门外等着,目光紧紧盯着从皇宫回太长公主府的路。 第65章 ……   天还未亮,街市冷冷清清,唯有马蹄声清脆。车轱辘碾过的地方,沙石震动。   才挑开车帷寒气便往马车内钻,南秋抖抖指尖将车帷放下,转头想说几句话却见晏辞正支着下巴发愣,目光一动不动地落在裙摆处,若有所思。   “从启和殿出来殿下脸色就瞧着不大好,可是太后说了什么?”   无人回应,南秋狐疑地招了招手,接连唤了几声才将晏辞招回神来。   “你说什么?”晏辞抬眸。   南秋抿唇,思索片刻才问:“殿下可是乏了?待会儿回去便好好歇歇吧。”   指腹按了按太阳穴,晏辞长长吐出一口气,“无碍。”   她这般说南秋也不再追问,只继续道:“应霄那边都准备得差不多了,问您什么时候去看看。”   “过几日,还有别的事要处理。”   南秋颔首也不再问,只贴心地为她放松手臂,时不时抬头看看她的面色,见并无异常稍稍松了口气。   路遇顽石,马车颠簸,将车帷颠得掀开一个角,南秋急忙伸手去拽却又顿住,揉了揉眼睛往外看忽而笑了,“殿下说的别的事儿可是这一桩?”   晏辞不解,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   整条街道空旷寂静,唯有太长公主府外站着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那人微垂着头,看不清模样,晨曦落在他脚下衬得格外寂寥。   即便隔了这么远,却仍能一眼认出,那人不是君屹还能是谁?   南秋掩唇轻笑,带了几分调侃看向晏辞。本以为晏辞会很高兴,没想到她只是面无表情地转向自己道了一句:“让他走。”   南秋一怔,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晏辞面色沉下,重复道:“让他走。”   她这话说得毫不犹豫,隐隐带着怒意,叫人诧然。   南秋虽不明白却仍是遣人去打发君屹,再看向晏辞时面色复杂。   “摄政王那模样似乎已经等了很久了,殿下当真不见一见吗?”   晏辞一顿。   昨日她未回府,今日一大早便回来了,而君屹就站在府外等她,也不知究竟是等了多久。   袖中的手紧了紧,晏辞沉默片刻冷声道:“不必了。”   像是怕她不理解一般,晏辞垂眸补了一句,“他没有那么傻。”   闻言,南秋张了张嘴却并未发出声音,她想说的是未必,可晏辞也许不想听。   马蹄声传入耳畔,君屹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脖颈望过去,待看到熟悉的马车时唇角不禁勾起笑意,没来由地松了口气。   正欲迎上去便见那马车突然停下,没有过来的意思,反倒是随行的侍卫快步走上来行礼。   “奴才参见摄政王。”侍卫低头念着,“太长公主今日乏了,不见客。劳烦摄政王先回去,若有什么事儿交由奴才,奴才定会转告殿下。”   笑意一僵,君屹目光阴冷地盯着面前的侍卫,抿唇不语。   侍卫不禁打了个冷战,咬咬牙才继续道:“摄政王请回吧。”   君屹沉默地看向不远处的马车,抬脚欲走过去。侍卫一愣,急忙拦住,却见君屹动了动唇,冷冷吐出两个字,“滚开。”   直到站在马车前君屹仍觉得不真实,他的殿下如今就坐在里面,离他这般近,却不愿意见他。   “殿下。”虽然晏辞看不见,但他还是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柔声道,“微臣有话想同您说。”   马车里并无动静,君屹便接着道:“不知殿下如今是否方便与微臣聊一聊,微臣不会耽误您太多时间。”   “殿下若是不愿,微臣便在这儿说……”   安静的街道只有君屹仍在碎碎念着,说的事琐碎,听起来不怎么重要,却无端让人觉得不是滋味。   马车内,晏辞撑着脑袋望着车帷,面色冷淡,丝毫没有回应的打算。   南秋欲言又止,时而望向车帷,时而看着晏辞,心中大为震惊。正欲开口便察觉到晏辞凉凉地看了自己一下,急忙敛眸。   话音渐渐落下,马车外君屹落寞的声音传进来,“打扰殿下了……”   袖中的手紧了紧又松开,君屹的目光停留在纹丝未动的车帷上,苦涩一笑,缓慢地挪动脚步让出路来。   马车缓慢前行,毫不留情地将他落在后面,稳稳地停在太长公主府前。马车上的人却依旧未下马车,似乎在等他走。   这样的认知让君屹失笑,想着若是不管不顾地冲到她跟前问一问,晏辞会是什么反应。   恼怒漠然。   无论是哪一种都比现在更能让他接受。   但是他又有些害怕,他害怕看到那样的晏辞,害怕她一开口就是冷言冷语,害怕她眼中没有自己。   君屹垂眸,将眼尾的红痕掩下,转身一步步走回摄政王府。   晏辞的心重重跳动,强忍着才没有冲下去见他,直到君屹的呼吸声消失她才如释重负般地松了紧绷的背脊。   恹恹抬眸,察觉到南秋担忧的目光她勾唇一笑,开口便是苦涩,“我后悔了。”   咳声被强压下,胸腔震得发疼,旁人的话和君屹的声音一股脑地钻进脑子里,让她咬牙闷哼,唇角的血迹刺得人眼睛疼。   南秋大惊失色,慌忙抱着她下马车,招呼着人搭把手。   床榻前,南秋忧心忡忡地绞着手,怎么也弄不明白明明前几日身子好得差不多了,今日突然又呕血。   忆起她方才不肯见君屹的古怪模样,南秋拧眉看向云昭,推搡着他出门质问:“你昨日同殿下说什么了?”   “我什么也没说!”云昭伸手起誓,再三保证,“真的没有!”   南秋狐疑地打量他,低声警告,“你最好说的是实话!”   “殿下怎么样了?”   “心中郁结,动了气,没什么大碍。”南秋心不在焉地应了声,眼神复杂地盯着府门。   *   夜色浓浓如沉墨,月色皎皎似玉盘。   晏辞倚在门上等着,待墙角出现熟悉的身影时眸色一黯。   “殿下在等微臣?”君屹一步步逼近问她。   “我料想你是要来的。”晏辞淡声道。   离得越近,君屹复杂的神情看得越清晰,眼看离自己只剩几步之遥,她哑声喝住,“就站在那里,别过来。”   君屹的脚步却未停,定定站在她身前,鞋尖抵住她的鞋尖,沉声道:“微臣不明白。”   晏辞呼吸一窒,才想后退腰间便覆上一只温热的手掌,阻止她逃开。   “有什么不明白的?”晏辞扯了扯嘴角,说得云淡风轻,“我腻了烦了,不想与摄政王纠缠了。”   腰间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君屹低眸望着她,似乎是想探究她的话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待看清晏辞眼底的淡漠时君屹笑了,“殿下可真狠心。”   “我狠不狠心,摄政王还不清楚吗?”避不开他的掌控,晏辞索性不避,就这般懒洋洋地靠在门上看着他。   “虽说我如今腻了,说不准哪日又会觉得有趣。摄政王若是舍不得,那不如……”晏辞的指尖点在他胸膛上暧昧地划了几下,轻笑道,“待我得了趣,再找摄政王。”   指尖被攥住,君屹眼眸深沉地望着晏辞,“殿下骗我。”   晏辞挑眉,才想反驳便顿住了。她愣愣看着眼尾泛红的君屹,想说的话一时间都堵在喉咙口,说不出来,咽不下去。   她从未想过一个男子想落泪时这般惹人怜爱,也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仅仅因为男子红了眼眶就心软。   君屹这人,她只要看一眼就觉得心口酸酸涩涩,耐不住他撒娇,更看不得他露出这般悲伤的神情。   “殿下心软了。”君屹俯身与她额头相抵,吐息炙热,语气中带着笑意。   他这人,还擅长得寸进尺。   晏辞闭上眼睛沉默片刻,再睁眼时眼底一片寒凉,“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殿下心悦微臣。”君屹说得笃定,眼神却在控诉她方才的绝情。   就好像是她欺负了他一般。   “我心悦你。”晏辞顿了顿,没有忽视君屹眼底的喜色,毫不在乎地说道,“不代表永远心悦你。”   “这世上的男子这般多,谁又能说准我下一个倾心的是谁呢?”   下巴忽然被擒住,晏辞被迫仰头直视君屹,腰间的手也将自己推向他。   薄薄的怒意浮现,君屹冷声道:“殿下只能是微臣的!”   “殿下爱一个,微臣便杀一个。”   眼底是压抑的疯狂,他的目光渐渐落在晏辞的唇上,下一秒便狠狠地吻了上去,似要将她吞入腹中。   君屹又恨又怒,掐着她的腰摩挲柔软的唇,强硬且执着地低喃:“收回你的话,说你爱我……”   察觉到晏辞的推拒,他便越发粗鲁。动作越粗鲁,心里就越慌张,舍不得这般待她更舍不得放开她。   胸口猛地传来撞击,让君屹闷哼出声,却依旧不肯放手,直到脖颈被一只微凉的手紧紧掐住才不得不退。   晏辞眉目冷淡地看着他,唇上却染着如口脂般鲜红的血,彰显著方才交换了一个多么激烈的吻。   君屹低头看她,被咬破的嘴角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心情,反倒让他更加愉悦。   “殿下果真绝情。”抹去唇上血迹,君屹低笑,“想杀微臣总得给微臣一个理由,让微臣死得明白些。”   “为何忽然不肯见微臣,为何……”君屹顿了顿,眸中似有点点星光,“抛弃微臣。”   抛弃?   原来他将这当作是抛弃。   晏辞沉默。   “原来殿下过去说的疼爱都是在骗微臣……”   悲怆一笑,晏辞忽而觉得无力,艰难开口:“明明是你在骗我。”   君屹愣住,眼底有一瞬的怔忪,慌忙抬手想触碰晏辞却又顿住。 第66章 ……   “确如你所说,当年宫变所记载的入殓尸首中没有君晔,可并非是因为遗漏。”晏辞勾唇,望向君屹的眼神中带着悲悯,不知是悲悯他还是悲悯自己。   “皇宫里自始至终就没有叫君晔的乐师。”   君屹呼吸一窒,嗫嚅着想说些什么,晏辞却没有给他机会。   “你想知道宫变的事,我可以当作你好奇心太盛,诓我是为了父亲我也可以理解为你是忧心我恼怒……”   “可你瞒着我的事,却不仅仅只有这一件。”   指关节控制不住地收紧,晏辞的眼神逐渐阴冷,看向君屹的目光比陌生人还要凉薄几分。   君屹没有挣扎,只是静静看着她,眼底的慌乱让晏辞笑出了声。她干脆利落地收回手,不想让自己显得太过失态。   “我昨日去启和殿见了殷公公,哦不,应该说是见到了摄政王的义父?”晏辞眉梢微挑,说出这话来比她想象中得更加平静。   当初问殷严是否要早日告老还乡被拒绝时她便觉得古怪,印象中他最期盼的便是早日回乡,如今主动提起他反倒不愿了。   殷严这人,自从在太后身边服侍后可谓是寸步不离,对待太后也是极为细心。南秋撞破太后情.事时,启和殿竟只有一个小宫女守着,如何也说不过去。   况且南秋那时说并无人发现她,可晏辞去时的场景分明就是有人察觉到了,足以见这殷严有古怪。   昨日云昭才将秦公公的回信递来,这殷严竟早就在当初宫变时就已经逃回乡,不久便病逝了。家中人念其是逃回来的,不敢声张,就这般隐下。   真正的殷严早就死了,那么启和殿中的殷严又能是谁?   是池篱的姘头,是池篱当初口口声声喊着带自己走的人,是那个祸乱宫廷的楚人。   找了这么久的人居然一直藏在皇宫里,晏辞一时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只叹自己猪油蒙了心,竟蠢到了这种地步。   赶到启和殿时那人正打算带着池篱逃走,瞧见她来倒也并不意外,反而是笑着同她说了许多话。   晏辞听不进去,只想着将他挫骨扬灰,偏生池篱不要命一般往前扑。   那人抱着池篱抬眸,唇角微勾同她说:“殿下不想听废话,那么关于摄政王的,不知殿下感不感兴趣……”   ……   风轻柔地吹动衣摆,撩拨着晏辞的手心,她指尖微动捻住衣摆缓缓开口:“我给你机会,只要你否认我就信。”   君屹垂眸不语,算是默认了,这副场景好似将他过去所有甜言蜜语一并化作虚无,又重重给了晏辞一耳光,嘲笑她的愚蠢。   “我果真……”晏辞轻笑,眼眶微红,“不该信你。”   “接近我,爱慕我,欺骗我。君屹,你有什么资格说我过去的话都是哄骗你?”晏辞挪动脚步,每靠近君屹一步,他便后退一步,直将他逼得背抵栏杆。   看着君屹沉默的模样,她勾唇讥诮,“自始至终欺骗我的不一直都是你吗?”   君屹抬眸看她,眼底尽是哀伤,柔柔地缠上心头,让人觉得心口是密密麻麻的酸涩。   如今倒像是她的错了。   晏辞抿唇压下不应有的情绪,自嘲一笑,“我不怪你,怪只怪我自己眼盲心盲,选错了人。从今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们两不相欠。”   “我不愿意和你两不相欠。”一开口便是又涩又哑的声音,他执拗地重复道,“微臣不可能与殿下两不相欠。”   君屹唇角微颤,艰难地抬脚迎上晏辞,手掌缓慢抬起,想要触碰她的脸颊。   晏辞眸色一沉,拔下发间银簪毫不犹豫地刺了上去,妄图以此方法阻止君屹的触碰。   鲜血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渗入石砖中,将石砖染得暗红,可他却并未停下,只不过那只手并非落在脸颊上,而是牵住了她的衣角,小心翼翼地避开血污的沾染。   “此事是微臣瞒了殿下,可微臣的心意不假。”君屹柔声表白,“微臣爱慕殿下,千真万确。”   晏辞冷眼瞧他,并不理会。   他默了默,另一只手覆上她染血的银簪,引着她将银簪抵在心口处温润一笑,“殿下若不信,可剖心为证。”   “你以为我不敢吗?”晏辞咬牙,攥着银簪的手紧了紧,猛地往前进了几分,听到君屹的闷哼后又顿住,脸色越发阴沉。   手中的银簪忽然烫手得厉害,晏辞烦躁地夺下扔在地上,转身向屋中走去,只留下一句打发他的话。   “摄政王请回吧,日后别再来了。若是再来,便休怪我无情。”   君屹还维持着牵她衣角的动作,听到这话垂眸笑了。   他的殿下总是这般心软。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银簪上,仔细拂去尘土,然后收进胸口放好,又在门外站了片刻才低声道:“愿殿下今夜好眠,微臣这就回府。”   风拂过院中的花草,发出悦耳的轻吟。月色皎洁地洒落在青石砖上,浅浅地投下树叶的阴影,将砖上的血迹隐下。   院子里平静得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摄政王府里,林慕在墙头来回踱步,听到脚步声时眼睛一亮,迎上去问道:“王爷去了这么久,肯定见到殿下了吧?话都说开了吗?是不是……”   声音戛然而止,林慕怔怔地看着君屹的手掌,眉头一蹙,略有些迟疑,“遇到刺客了?”   君屹没功夫搭理他,绕开他往房间走。   林慕不死心地凑上去继续问:“是刺客吗?还是殿下打您了?殿下为什么打您?您做错事了?”   “林慕,你是太闲了吗?”君屹皱眉,满脸不虞。   林慕急忙噤声为他拿来药,乖巧地为他包扎伤口,只不过目光有些好奇地在伤口上停留了一会儿。   “王爷占殿下便宜,被殿下拿簪子捅了。”他忍不住说出自己的猜想,心里暗暗批评君屹无耻,惹得君屹一掌将他拍在了地上。   林慕呲牙咧嘴地吐槽,“是殿下打您,又不是属下打的您,怎么拿属下出气啊!”   “滚出去。”君屹冷冷扫他一眼。   林慕重重哼了一声,拔腿就跑。   看着渗血的手掌,君屹面上的不虞渐渐褪去,眼神瞬间黯淡下来,抚上胸口处的银簪时又变得坚定起来。   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如晏辞所说的那般,两不相欠。就算是胡搅蛮缠,晏辞也一定是他的。   *   晏辞与君屹的关系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初见,或者说是比初见还要冷漠疏离。那时她还能眉眼弯弯地同他说几句调侃的话,如今却是见也懒得见他。   他无法去太长公主府求见,上朝时若主动说话晏辞也是夹枪带棒地驳回,毫不留情,引得大臣们都多了几分同情,纷纷开口安慰,叫他别放在心上。   君屹面上冷淡地道谢,心里却是忍不住苦笑,犹豫再三还是拦住了要离开的晏辞。   晏辞抬眼看他,眼底一片寒凉。   “殿下可有空?”   “摄政王有事就上奏。”   君屹恍若未闻,只担忧拧眉问她:“听闻殿下近日身子不适,可曾瞧了太医?”   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晏辞抬眼看着挡住自己去路的君屹,嘴角的笑意略带讥讽,“我与摄政王非亲非故,身子如何同你又有何关?摄政王不妨操心操心自己,顺带整顿一下自己的王府。”   “摄政王府的下人每日在太长公主府墙角大声喧哗,摄政王咳了几声喝了几碗药这样的琐事都要没日没夜地聊,是觉得我太闲了吗?”   “微臣失礼了。”君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作揖赔罪,心中已经将林慕骂了八百回了。   晏辞冷笑一声,“摄政王还不让开是在等我请你吗?”   从见到晏辞到现在,君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晏辞,句句都是嘲讽,冷漠又无情。   他挪开脚步让出地方,看着晏辞头也不回地与自己擦肩而过,心中惆怅。   南秋缓缓收回目光,笑着问晏辞:“今日天气好,殿下可要去城外走走?”   “去明仪殿。”晏辞想了想,轻轻摇头,换了处地方。   提及明仪殿,南秋忽而想起了一桩事。   “方才有侍卫来报,陛下想见梁美人,您看……”   晏辞脚步一顿,沉吟片刻道:“梁乐的身子恐怕不方便,叫云昭带晏璟去凤鸾殿。”   ……   自怀孕后,梁乐便时常倚在榻上看着小云儿做女红,偶尔会同她搭几句话,剩下的时间便是在思索。   她的手心柔柔地覆在隆起的腹部上,轻声问道:“你说这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男孩儿女孩儿都好。”小云儿歪头想了想,笑道,“若是女孩儿一定与娘娘一样美丽,若是男孩儿就像陛下那般……”   瞥见梁乐忽然僵住的笑容,小云儿急忙噤声转移话题,“娘娘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像我不好,像晏璟也不好。”言下之意,她也不知究竟是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小云儿打着哈哈跳过这个问题,将手中的女红递与她看,得意地问道:“奴婢的女红是不是越发好了?”   梁乐摩挲着细腻的针脚,唇角的笑意越发深了,她赞叹道:“果真是好,真好看。”   “娘娘放心,奴婢一定会给小殿下做最漂亮的衣裳和虎头鞋,别的孩子有的,我们小殿下只会拥有更多!”小云儿拍着胸脯许诺。   “辛苦你了。”   梁乐眉眼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惹得小云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见她一脸的若有所思忍不住问道:“娘娘最近一直发呆,是在想什么?”   “在想给她取什么名字。”   “这……”小云儿抿唇,犹豫片刻问道,“娘娘只打算自己取吗?”   梁乐沉默。   这名字,就算她想到了也未必可用,必然是要经过晏璟的同意的。   “我的孩子,自然由我来取。”梁乐答。   “爱妃这意思是不想与朕商议?”清朗而熟悉的声音传进殿内,让梁乐脸色一变。她抬头看向走进来的晏璟,眼神复杂。 第67章 ……   小云儿急忙起身行礼,见晏璟的目光始终落在梁乐身上便识趣离开,只是踏出殿门前颇有些担忧地看了梁乐一眼。   “爱妃近来可好?”晏璟施施然落座,完全无视梁乐不欢迎的表情。   “好,若是你不来便更好了。”梁乐将手中的女红搁下,往床榻内移了移,想与晏璟保持距离。   瞧见她的小动作晏璟也不恼,只向她伸出手来。梁乐下意识闪避,瞥见他唇角的笑意时硬生生止住了动作,任由他的手落在自己的腹部。   “爱妃说想给她取名,可想好了?”晏璟问。   “还未。”梁乐垂眸看着他的手,掌心的温热隔着薄薄的里衣传递过来,让她的目光控制不住地柔和几分。   晏璟缓慢地抚摸着她的肚子,微俯身子极为认真地盯着它瞧,一脸慈祥的模样看起来倒真有几分为人父的风范。   只可惜,这只是他的外表罢了,他的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即便是她也不敢妄言。   梁乐的手紧了紧,眼眸一沉。   “你是来看她的。”   晏璟抬眸,极轻地笑了声,“是因为思念爱妃。”   梁乐冷笑,“说这话倒真是折煞我了,我可担不起你的思念,若是没什么重要的事还是请回吧。”   “你非要如此同我说话吗?”晏璟皱眉,“你就这般不想见我?”   “是。”   她的回答毫不犹豫,即便晏璟带着怎样的好心情来也有些挂不住脸,眼底不由得染上愠怒,才想开口却又顿住。   他叹了口气,妥协似地道:“我今日不想与你吵架。”   仿佛是听了笑话,梁乐倚在墙边笑,直笑得眼泛泪光,她抹去眼角湿意叹了一句,“真是稀奇。”   “你何苦来看我,每每都像是我欺侮了你强迫你来一般。”她讥讽勾唇,“说得又像是我想搭理你,求着你来的。”   “梁乐!”晏璟一气,语气都重了几分,妄图与她争辩又担心她动气。   她总是这样,每次都想激怒他,最后闹得不欢而散,如今却又说是他的错。   但他今日来是太久没见到她,想与她说说话,还不想就这样离开。   晏璟压下心中躁意,努力平息情绪,再看向梁乐时眼神柔和下来。   梁乐却是眨了眨眼,竟觉得鼻子一酸,眼泪险些控制不住地滚落。   她不喜欢自己这般狼狈,又只能宽慰自己是因为有了身孕,情绪多变,听到些不中意的话看到几个不顺眼的人就心中郁闷。   “你好好休息,我过几日便将你接出凤鸾殿。”晏璟缓声道。   “不必了,我在这儿很好。”梁乐回绝。   晏璟沉默,打量她一会儿才问道:“你这是在怪我?”   梁乐面无表情地看向他反问道:“我应该怪你吗?”   不等他回答她便自顾自地答了,“不,我并不怪你,在这里比在你身边好千倍万倍。”   她的表情很平静,语气也很平静,仿佛说的是最无关紧要的事。   “你送来的人我都打发走了,送来的东西我也都丢了,只要是与你有关的,我碰都不想碰。晏璟,别太看得起你自己。”   “好。”晏璟气笑了,“如此甚好。你在这里待久了,恐怕还不太清楚外边的情况。”   他的手落在她的头上抚了抚道:“大楚的军队如今正在边境,晏国与大楚的战争随时会爆发。我不想打这场仗,所以打算以和亲了结此事。”   梁乐并没有反应,她的手心贴着柔软的被褥,静静听着。   “不过和亲之事被驳回了,如今还有一个办法,那便是以你为筹码,逼大楚军队退回去。”   晏璟问她:“梁乐,你想回去吗?”   “大楚是我的故土,我是属于那里的。送我回去,平息战争,两全其美。”她答。   这的确是最好的办法,无论是她还是晏璟都明白。   “可我不会放你走。”晏璟的指腹落在她的脸颊上摩挲了几下,笑声愉悦,说出的话却叫梁乐背脊发凉,“我宁愿打这场仗,也绝不会放你走。就算死,你也只能死在我的身边。”   手紧紧揪住被褥,梁乐震惊抬眸,咬牙切齿地质问:“晏璟,你是故意的。”   “我就是故意的。”他应声,指腹顺着脸颊落在她的下巴上,勾起她的下巴迫使她仰头迎合自己。   吻轻轻柔柔地落在她唇上,唇齿纠缠间他低喃:“你想回去,我偏不让你回去。你喜欢自由,我便将你囚在皇宫。梁乐,你喜欢的,我都不会给你。”   “滚开!”梁乐的手扬起,重重地落在了晏璟的脸颊上。   清脆的巴掌声在寂静的凤鸾殿内显得格外响亮。   晏璟低声笑了,丝毫不在意脸颊传来的疼痛,只温柔地握住她的手,替她将手指一根根舒展开,而后引着她的手掌贴在自己心口道:“想离开,只能杀了我。梁乐,你想杀我吗?”   “我恨不得将你扒皮抽筋,喝你的血吃你的肉,嚼碎你的骨头。晏璟,我会杀了你!”梁乐面目狰狞地盯着他,眼底透露着诡异的阴冷,似乎下一刻便要将晏璟碎尸万段。   “好。”晏璟满意点头,像是松了口气,眼神宠溺地看着她,“别忘了你的话,梁乐。”   被褥被抓破,梁乐盯着晏璟离开的背影,一口牙险些咬碎。心脏钝痛,压抑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恨意紧紧包裹着她的心。   肚子突然传来异样的感觉,她错愕地抚上肚子,掌心触碰到闹腾的孩子时眼眶酸涩。   *   “陛下离开凤鸾殿时看起来心情不错。”南秋一边斟茶一边说道。   晏辞轻轻应了声,执笔的手一顿,若有所思地在面前的奏章上写下梁乐二字,犹豫片刻又写上晏璟。   “陛下好像很喜欢梁美人,可她是大楚的人,如今又有了身孕,恐怕回不去了。”南秋瞥了一眼奏章又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问道,“殿下觉得呢?”   “只有不想回去的人,没有回不去的人。”   南秋一诧,才要细细琢磨便听晏辞骂道:“这群老东西,一个两个除了添堵还会做什么!”   “这点破事都要往上奏,要他们干什么吃的!”   “各处的县令是死了吗!拿着俸禄不干正事,该死的蠢货!”   ……   “殿下息怒,若是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南秋边替她顺气边安抚道。   “晏璟这些年都在干什么,就是这么处理朝政的吗!”晏辞皱眉,指尖烦躁地敲着桌面。   “起初陛下年幼,奏章都会先由摄政王过目,若是出现这种情况必然是要严惩的,久而久之便无人敢上奏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来占用时间。”顿了顿,南秋继续道,“后来陛下掌权,摄政王很少插手此事。朝中大臣多少心中不服,故而……”   “刻意刁难。”晏辞冷笑着接上她的话,“果真是群欺软怕硬的东西。”   脑仁隐隐作痛,她吩咐道,“叫人传下消息,无论老臣新臣,若是再将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递上来就排着队等着掉脑袋吧。”   晏辞将手中的奏章扔在地上,又从手边拿下新奏章翻开,目光才落在上面仔细瞧了一阵儿,方才的怒意缓和几分,才要提笔便瞥见奏章下方的小字。   待看清小字后赶忙合上,又去拿别的。翻了几本,方才的怒意皆被困惑取代。   她眼神复杂地望向南秋问道:“这些奏章是哪来的?”   “方才摄政王送来的。”南秋解释道,“您说有事上奏,摄政王便送了这么多来。”   忍着笑意,她问,“殿下为何不回?”   晏辞一噎,指尖抚着茶杯说:“茶凉了,去换壶新的来。”   南秋轻轻哎了一声,垂眸掩下眼底的笑意,端着茶壶便出去。   见她离开,晏辞抬手将窗子阖上,斟酌片刻才重新翻开君屹送来的奏章。   与其说是奏章倒不如说是书信。   上边洋洋洒洒落了许多墨,的的确确上奏了些值得考量的事儿,只不过事终笔墨却未停,顺着那处向下描绘了几枝梅花样式,接着的是几句小字,全是无关紧要的废话。   那梅花画得浅淡,看起来却漂亮,像是怕人看到又担心别人看不到。   小字写得比前边的字端正许多,只是这内容叫人不敢恭维。   都是些诸如“晨起思君不见君,望君知我意”这种酸掉牙的话,亦或是直白得让人手痒的爱慕之词,若是叫人拾了去恐怕吓得魂飞魄散。   别的大臣都巴不得将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儿写满递上来,他倒好,还有闲情逸致画点花,尽弄些看不得的话往上写。   数了数奏章,竟足足有十余本,不知该说他闲得慌还是太过风雅。   晏辞气得一笑,说不出是嫌弃还是别的什么,指腹不禁捻上奏章上才干的墨痕,几乎能想象到君屹趴在案上奋笔疾书又小心描绘的模样。   幼稚愚蠢。   她轻哼,将他的奏章全都搁在一处,翻开剩余的奏章慢慢瞧,心情倒是轻快了些,连带着看这些繁琐无用的奏章都顺眼了许多。 第68章 ……   将近日堆积的奏章全部看完时天已经黑了,晏辞有些疲惫地靠在椅背上,南秋则在她身后为其按揉太阳穴舒缓乏意。   因怕她情绪不好,口中还讲着近日听来的琐碎之事,皆是些奇闻异事,听听倒也有趣。   晏辞垂眸应着,心思却不在这里,反而是看着手边的茶水发呆。   茶水微漾,一圈圈地合拢再散开,隐隐映出晏辞和南秋的影子来,又缓缓消散。   屋内灯火通明,只开了扇小窗,凉风悄然吹进来,抚平人心底的躁意。   窗外,天上挂着个半圆的月,光也黯淡,被笼在云层后边。   此情此景晏辞忽然觉得有些像从前,不过那时她还年幼,除了觉得面前的奏章太过繁琐外脑子里想着的全都是为什么。   为什么只留她一个人,为什么要她来做这样的事,为什么她不能抛下这一切……   如今长大了也时常会想,仍没有说服自己却还是做着一样的事,不为百姓不为晏国,只当是为了自己。   门外传来轻叩声,南秋低头看向晏辞,见她点头才走过去打开门。   外边站着一个衣着朴素的婆子,看起来憨厚老实,一见着南秋便开始俯首哈腰连声唤着姑娘小姐之类的。   南秋侧身让她,这才瞧见书案后的晏辞,赶忙跪下行礼,又是好一番阿谀奉承。   “听说你是京城最好的接生婆。”   婆子被带进来时万般惶恐,生怕是自己做了什么不如意的事儿叫那这个达官显贵瞧去了,抓进来是为要自己的命,如今听晏辞这么一说便明白了。   “别的事不敢说,接生这事儿老奴在京城称第一没人敢称第二。”提及自己熟悉的事儿,婆子面上显出几分骄傲来。   晏辞点头,“这段时间你暂且住在皇宫,会有人替你打点好你儿子的赌债,不必担心。你只需照料好梁美人,待她平安生下孩子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有的吃有的住,连没用的儿子欠的债都有人还了,更何况还只需做自己熟悉的事儿,婆子一听眼睛霎时亮了,连忙磕头谢恩,又拍着胸脯再三保证。   南秋便引着她出去,再回来时眉心微蹙,颇为犹疑,“皇宫内的接生婆不少,殿下为何要请她?”   “多个人也安全些。”   稍一想便也明了。   梁乐如今怀着的是晏璟的第一个也可能是唯一一个孩子,无论是后宫还是大臣们都极为重视。   不过这重视并非都是褒义。   希望她平安生下这个孩子的人很多,不希望的自然也不在少数,接生婆又是极容易动手脚的。   为防止接生时出现意外,皇宫的接生婆会去,宫外请来的也须得去,还得平平安安地回来。   想通了便也不需再问,南秋便道:“天色不早了,殿下早些歇息吧。”   这几日较忙,晏辞都是在御书房待着,夜深了便回辞云殿住,第二日再一大早回府里处理琐事。   辞云殿没有什么宫女太监,一来晏辞过去不常住便没有必要,二来晏辞多疑,凡事都谨慎,对他们并不信任。   殿内空荡荡的,仅收拾了两间屋子供人暂且住着,南秋铺好床榻又点了安神香,叮嘱了许久,一副老嬷嬷样惹得晏辞笑出了声。   “殿下如今不在意,若是再……”南秋撇嘴没有再往下说,只是有些埋怨,“那时奴婢可不会管您了。”   “哎哟,这皇宫里谁不知道南秋是个顶好的姑娘?人美心善,医术高超,就连太医院的太医瞧了都忍不住夸一句。”晏辞拉着她的手哄了几句便引得她笑,方才的不悦也一扫而空。   “殿下总会说好听的哄人。”南秋道。   “这是实话。”   “好好好。”南秋应了好几声,抬手虚虚地拥住她继续道,“殿下早些歇息,长公主遣人来传了话,说明日想去府里坐坐。”   晏辞一怔,“怎么不直接来这儿寻我?”   “长公主说……”南秋清了清嗓子,模仿着晏染叫人来传话时的神态语气道,“辞云殿太没人气儿啦,我不喜欢,我要出宫!你且告诉姑婆,若她不依,那……那我也要去!”   晏染自己待在平阳殿不嫌没人气儿,反倒嫌她这处不好。转念一想也是了,平阳殿里有容舟,有容舟在的地方她怎么会嫌弃不好。   晏辞轻笑,无奈摇头,只道一句也好。   提及晏染,她忽想起明仪殿内还有个晏璟,算着日子他在那里待得也够久了,只在要见梁乐时才得以出殿门。   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晏辞再如何生气也不会永远软禁晏璟,故而没有必要一直限制他。再加上这场风寒得的太久了,大臣们也不愚笨,只是不敢说罢了,但总有人找机会弹劾。   晏辞如今要忙的是大楚的事,没有功夫与大臣们过多纠缠,若是能简单点还是简单为好。   “明日让晏璟和晏染一起出宫。”晏辞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眼泛泪光。   许是因为近日来回奔波,事情繁多,再加上在皇宫住得不安宁,晏辞每日都休息不好,往复循环便更不好,只能靠南秋抓些补药调理好身子。   南秋心中急,如今见她有倦意便赶忙催她休息,待她躺下才离开。   翌日一早晏辞便带着南秋回府,路上不自觉地想起上次君屹在门外拦她的场景,隐隐有些担忧,也不知是担忧君屹再来还是担忧自己狠不下心。   所幸她所担忧的事并未发生,马车停下时对面也没什么动静,反倒是太长公主府的动静不小。   南秋迟疑地看着堵住大门的一堆东西,转头看向晏辞,却见晏辞也是不明所以。   “殿……殿下……”下人挤出脑袋来唤她。   “怎么回事?”   下人七手八脚地将门外的东西往边上挪,直到整个人走出来才解释道:“奴才也不知道,今晨一醒门外便是这副景象。”   “扔出去。”晏辞皱眉。   “瞧着像是谁送的礼……”   南秋话音未落下人便递过来一封信道:“这封信也是这里边的,不知是谁的。”   信封上写着几个大字“太长公主亲启”。   看到字的瞬间,晏辞混沌的脑子突然清明了,脸色变了又变。   “殿下,这些东西还扔……”   “清点一下,拿去当掉。”   下人的话一卡,迟疑地看着晏辞,就连南秋都是一讶。   还未说什么便听晏辞继续道:“若是可用便就此散给需要之人,若是不中用便兑成现银接济穷苦人。”   “可是……”南秋犹豫地回头望了眼摄政王府,意思不言而喻。   这东西摆明了是君屹送来的,晏辞如今竟眼睛也不眨就要送出去,若是传到他那儿恐神伤。   “以送礼之人的名义赠出去便可,如此这般也算他积德行善。”   晏辞的声音很轻,似乎是说给别人听,却又像是说给自己听。至此不再多言,只将君屹送来的信留下。   依着君屹的性子,信上写了什么她多少也能猜到,无外乎又是奏章上那些话。   礼可用以布施,这种话送不得。   沉吟片刻,晏辞还是展开了信。   信上先是大段记录了送来的物什种类与数量,省去了清点的麻烦,最后如同奏章一样,在下方留了小字。   “几时未见便思君,思喜思怒亦思嗔,望君同相思。”   简单直白,却又让人有种一言难尽的感觉。   也不知究竟是谁教的君屹,用礼物堵住太长公主府的门,再写这种酸掉牙的话来传情。   不得不说还算是含蓄了,依着君屹的性子忍到现在不容易。   “姑婆!”   门外忽然传来喊声,晏辞下意识将信塞到案上的书下,确认看不出来后才清了清嗓子道:“进来吧。”   像只雀跃的小鸟儿,晏染扑腾着翅膀冲进来,一下子蹦到她怀里,撒娇地蹭了蹭她的肩膀笑道:“才几个时辰不见姑婆就觉得格外想念,姑婆有没有想我啊?”   脑海里突然冒出君屹信上写的字,晏辞干咳一声应道:“想了。”   晏染满意点头,又往她怀里钻了些,正打算蹭却忽然停住,像是想起了什么缓缓抬头,木木转向门外低声道:“对了,皇兄在外边……”   晏辞一顿,伸手拍了拍她的腰。晏染乖巧起身,拉着她的手走出去。   门外站着的是一身玄衣的晏璟,听见动静他抬头望过来。好像阳光刺眼一样,他眨了眨眼睛,待对上晏辞的眼睛时又迅速低头。   “姑婆。”他哑着声音唤了一句。   晏辞忽然就心软了,恍惚间好像看到了侄儿,他拈了一朵花递过来,笑容腼腆。   “坐下吧。”晏辞垂眸,面色冷淡。   晏璟站着未动,直到晏染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才跟上去。   亭中一片安静,晏辞低眸品茶,晏璟挺直腰板坐在对面一言不发,晏染的目光不停地在他们二人中间徘徊,急得抓耳挠腮。   “皇兄好像瘦了。”晏染捧着茶杯偷看晏辞的反应。   “嗯。”晏辞抬眸看向晏璟,轻轻应了一声。   晏染:“……”   “你若是喜欢梁乐便好好待她。”不少话要说,晏辞想了想还是只说了这一件事。   晏璟抬头,听她继续道:“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是怎么回事,也不想知道,但你既然费尽心思保她就别功亏一篑。”   “她如今怀着孩子,情绪多变,还是依着她为好。估计没几日便要生了,你多守着她,别惹她生气……”   “……好。”晏璟低声应了。   院中再次安静,晏染忍不住干咳一声,提起茶壶便跑,嘴里还念着:“我去给你们拿壶热茶。”   待她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晏璟才问道:“姑婆今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个?”   “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晏璟笑了,“是了,是我太蠢了。我如今不过是被姑婆软禁的傀儡皇帝,姑婆何须对我说些什么。” 第69章 ……   兴许是和梁乐待久了习惯了,一开口便是惹人厌的话,像是急切地想要结束谈话,又像是在逼着晏辞说出他想听的话。   可晏辞却不是个容易被激怒的人,她只是觉得好笑,指腹在杯口缓慢地画着圈,好半晌才问他。   “最近休息得好吗?”   她笑着,像一个慈祥的长辈在关心没长大的孩子。   晏璟喉头一梗,早就准备好的话竟是说不出来了,只低喃一句好。末了不甘心地补充道:“整日待在殿中什么也不用做,自然是休息得好。”   话里话外的幽怨几乎要渗出来,引得晏辞的目光又柔和了几分。   “你是在怨我?”她偏头,懒懒散散地托着腮瞧他。   晏璟腰板挺得很直,脸色阴沉,似乎蓄了很大勇气才抬眼看她,却在触及她悠然的目光时轰然崩塌。   他低头不语,手紧紧按在膝盖上,不愉悦却很乖。   “我时常想,若你再稳重一些,少几分埋怨便好了。”晏辞轻笑,“不过你还小,日后慢慢改也好。”   “你与你父亲着实不同,他不喜欢权势,平素看什么都淡泊。又或者是年纪到了,看得明白,所以不会执着于争权夺利,也不会因此被蒙蔽双眼。”   “再长大些吧,璟儿。”   理智的弦猝然崩断,膝上的手猛地蜷起,紧紧揪住衣袍。   晏辞的声音轻柔温和,如细水绵长,落在晏璟耳中竟让他心中苦涩。眼眶酸胀,险些落下泪来。   他抬眸望她,哑声道:“这世上最叫人厌恶的,便是姑婆这样的人了。”   说的话向来不偏不倚,模棱两可。   你说她狠,她偏生记挂着你,为你留有余地。你说她仁慈,她又能毫不犹豫地给你一刀。   就是这样摇摆不定,落在人耳中心慌又不安,让他恨又让他不忍。   “我已经长大了,不再是一个孩子了。”晏璟沉声控诉,“姑婆总是将我当作孩子,觉得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好。”   “您在时替我把持朝政,不在时又有君屹,艰难险阻落不到我头上便觉得是好,但却从不问我想要什么。”   “姑婆怪我不够稳重,一心埋怨。那么姑婆呢?”晏璟的眼眶通红,似乎下一秒就要落泪,偏生又咬牙强忍着泪意质问她,“真的有好好看过我吗?”   晏辞怔然,手指猛地按在杯口上。茶杯倒下,落了一地茶水,沾湿她的裙摆。   “原来你是这么认为的。”她低语。   “不是我这么认为,是姑婆向来如此。”   面前的晏璟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张牙舞爪地撕扯她,满口喊的却并非引人深思的话,而是一遍一遍的长大。   叫嚣着已经长大的人,却做着最不成熟的事。   但既然这是他想要的,她不会吝啬。   晏辞将茶杯扶正,一脸严肃地望着他道:“既然如此,那便让我看看你是不是真的长大了。”   “和大楚的战争就要开始了,我无暇顾及你,你要想清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话音顿住,她的眼神复杂地打量晏璟,意味深长地继续道,“若是再执迷不悟,也应有承担后果的勇气。”   心里咯噔一下,他问:“是威胁吗?”   “是劝告。”   晏辞敛了凝重,理着袖摆微微一笑,“回去吧。”   晏染回到院中时亭子里只有晏辞一人,脚边还落着茶水,裙摆染湿她却恍若未闻,只望着桌上的茶杯发呆。   “姑婆在想什么这么入神?”她将茶壶搁下,四处张望片刻才又问,“为何不见皇兄?”   “回宫了。”晏辞答。   晏染默了默,覆住晏辞撑着桌面的手低声问:“姑婆与皇兄聊得如何?”   不等她回答便接着道:“我这几日时常想起过去的事儿,那时年幼记得不大清了,可这事儿竟觉得恍如昨日。   “姑婆总是太忙不能陪我,我会便去找皇兄玩乐。但每次去,他都在埋头苦读,说希望日后能为姑婆分忧……”   “若得了闲,他便絮絮叨叨地同我讲姑婆的事儿。即便您后来不在,他也时常念起。”   “染儿觉得皇兄……”晏染柔柔一笑,“比姑婆想象中更喜欢您。”   晏辞愣住,心尖像是被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她不禁低眸,笑声轻轻逸出口中,豁然开朗。   “那皇兄他……”见她高兴,晏染忍不住追问。   “要看他自己的选择。”   她并未保证什么,可晏染还是忍不住喜笑颜开,扑到晏辞身上欢呼,“谢谢姑婆!”   ……   摄政王府门外,林慕偷偷看了许久才屁颠屁颠地跑到书房,扒着窗户对案前一本正经的君屹说道:“殿下回来了。”   “嗯。”君屹冷冷淡淡地应了声。   林慕又道:“殿下看见门口的东西时好像不太高兴。”   “嗯……”君屹不理会。   “殿下把东西都当了。”   “……”   “刚才云昭来传话,说让王爷以后别送东西过去,太挡路。”   君屹抬眼看他,眉心微蹙,喝道:“林慕!”   “王爷饶命!是娇阁的姑娘说收到东西都会很开心的,哪能想到殿下这么狠心啊!”林慕抱着脑袋求饶,连连叹息,“看来殿下真的不要王爷了,王爷节哀。”   “滚出去!”君屹气恼,将手中的书狠狠扔了过去,吓得林慕急忙逃窜。   君屹叹了口气,惆怅地看着手边一摞还未上交的奏章陷入沉思,琢磨着怎么才能见到晏辞。   还未想到办法便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扭头看过去又是一脸欠揍的林慕。   “滚!”他顺手捡了本书扔过去,被林慕接得稳稳当当。   “王爷别生气啊,不是属下想来的,是有人托属下传句话。”林慕小心翼翼地将书放回去赔笑道。   君屹挑眉,默默听着。   ……   未时,晏染携着容舟开开心心地回宫歇着,南秋却是准备好了马车随晏辞出京城。   出城约莫几里地,到达一个了无人烟,寸草不生的地方。   穿过崎岖小路,是一座荒废的村庄,村庄之后是山坡。坡上传来阵阵喝声,中气十足,气势磅礴,却因地势看不清情况。   应霄一早便在坡下等着了,看见晏辞急忙迎上来,带着她往坡上走,一边走一边汇报:“都准备得差不多了,随时可以出发。”   晏辞应声,偏头看了一眼脸颊红红的南秋,犹豫片刻才问:“你在这儿等我?”   “奴婢要陪着殿下!”南秋答。   既如此晏辞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叮嘱道:“跟紧我,别害怕。”   南秋起初不明白为何要害怕,待上了山,看见坡上一个个凶神恶煞五大三粗的士兵时脸色不禁一白。   若只是士兵她倒也不会如此,可这些士兵与皇宫里那些看起来太不一样,一个个死气沉沉,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因为外人入侵,他们的目光皆落在晏辞和南秋身上,警惕而又阴冷,待看清晏辞的脸时才缓缓收回目光,继续手下的事。   “人呢?”晏辞问。   “在另一边。”见她提起,应霄便领着她往山坡另一头走。   约莫百步,年轻而富有活力的声音钻入耳中,南秋这才松了口气。   这里的士兵与方才的士兵又不同,年轻许多,也少了点死气沉沉。   听见声音,他们一个个扭头看过来,或是好奇或是惊讶,待看见晏辞和南秋时都是欣喜,推搡着探头探脑。   眉心微蹙,晏辞转头看向应霄。   应霄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解释道:“年轻人总是比较有活力。”   话罢,他仔细瞧了瞧,还没看清楚便有一人从人群中走出,眉眼带笑地望着晏辞,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声殿下。   晏辞轻笑,“别来无恙,二当家。”   面前这人模样端正,比起这里的士兵来稳重许多,却又带着匪气,正是君屹当初所说的越狱的闻灼。   闻灼方才远远地瞧见了还不敢相信,如今听到晏辞的声音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这人是真实的,嘴角忍不住勾起,迟迟不落。   “不久晏国便要和大楚开战,此次找你是有桩事想托付给你。”晏辞直截了当地开口。   “殿下但说无妨,您救了我,这条命便是您的,若能帮到殿下是我的荣幸。”闻灼笑答。   晏辞垂眸,没有在意他话中的不妥,缓声道:“二当家在这里待了这么久,想必也依照我的话与那些新招揽的士兵混熟了,如今需要你做的便是替我训练他们。”   ……   闻灼听完虽诧异却仍是应下,紧紧盯着晏辞,神色温柔地问道:“殿下近来可好?”   “好。”   “摄政王如何?”   晏辞一顿,笑道:“自然也好。”   闻灼向来迟钝,但如今看着晏辞竟敏感地察觉到不同,猜想着她所说的好可能并非好。   他对于晏辞的心思从没消失过,如今听她这么说隐隐觉得有点希望,才想追问门外便传来南秋的声音。   晏辞皱眉,出去一看便是应霄掐着一人的脖子将他往墙上甩,南秋白着脸站在应霄身后,周围的士兵都在张望。   见晏辞出来,南秋急忙跑过来扯住她的袖摆,身子控制不住地抖了抖,脸色煞白。   如今这情形似乎也不用解释了,被应霄掐住的士兵涨红着脸喊道:“我什么也没做,只是摸了她一下……”   晏辞脸色一沉,大步走过去,凉凉地看了应霄一眼。   应霄一默,额角渗出冷汗,掐住士兵的手越发用劲了。   “我……错,我知……错了!大人……饶……命!”士兵急忙求饶,周围的士兵也连连附和,看向他的目光还有几分同情惋惜,隐隐藏着调笑。   晏辞一瞥,应霄会意松手,任由那个士兵跌落在地。   她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问道:“错在何处?”   “不应占那个姑娘便宜……”士兵伸长脖子喊道,满是不服,“不应该占晏国女子的便宜,日后属下即便想,也只落在大楚女子身上!”   周围爆发出哄笑,戏谑地打量晏辞。   士兵听了这笑有几分得意,见晏辞没反应更是愉快,说的话越发不堪入耳。   “待攻破大楚城门,属下一定将他们屠尽,让大楚的女子跪在身下求饶,以慰晏国将……呃……”   话音戛然而止,他难以置信地看向晏辞,手指颤抖着想要抬起,下一秒便无力垂下。   四周瞬间静了,就连空气都稀薄许多,让人感到窒息。众人震惊地看着脖子被匕首穿透,牢牢钉在墙上的士兵,只觉得背脊发凉,仿佛下一个就是自己。   “你们可以粗俗野蛮不知礼数,但不能下作龌龊肮脏。”晏辞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上的血迹懒懒抬眸,眼底却像是淬着毒,声音阴冷,“妄图掳掠妇女,欺凌弱小者。”   “死!” 第70章 ……   晏辞离开的时候士兵们的眼神都有些微妙,一来是她应霄对她唯唯诺诺,言听计从的模样叫他们好奇,二来是她方才残忍地杀了个人,还能谈笑风生地与闻灼说话。   士兵们一下像是霜打的茄子,蔫巴得很,一个个缩着脖子站在远处瞧着晏辞的背影,一声不吭。   闻灼却是站在她身后很郑重地道别,颇有些依依不舍。   他许久未见晏辞,如今好不容易见了也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话,心中难免遗憾。但晏辞所忙碌之事众人皆知晓,他也不好过多打扰,只盼着日后有机会再寒暄。   南秋方才受了惊吓,好一阵儿才缓过来,如今见要下山便乖巧地跟着,手指还捏着晏辞的袖摆。   晏辞有些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头,又轻声细语地安抚几句,见她展颜方才作罢。   回了京城却并未直接回府,而是寻了附近的茶馆坐坐,边听着先生说书边打量来往的行人,将些邻里琐事尽收眼底。   南秋坐在她对面,见她神情专注突然问道:“殿下为何救闻灼?”   送到嘴边的茶顿住,晏辞抬眸看她,笑容清浅。   “他于我有利用的价值。”   闻灼有胆识有气魄,身手也不错,归顺她必然能带来帮助。   最重要的一点她未说,也不打算说。   她仍记得闻灼控诉朝廷,控诉掌权者时的愤怒,话里话间将晏国贬的一文不值。她有份私心,要闻灼看着,晏国并非如他所说的那般不堪,晏国会永世辉煌。   派人劝降时,闻灼面色平静地说了好些话,与他同君屹说的并无差别,意思皆是宁愿死也不愿屈服。   晏辞敬他烈性,本想抛下又觉可惜,亲自走了一遭,却未多言,只是叫他想一想再答复。   闻灼思量许久才应下,眼中的笑意一如初见,潇洒肆意,他只言:“我信的并非晏国,而是你。”   他所忠的自然也非晏国,而是晏辞。   “殿下喜欢闻灼吗?”   晏辞疑惑挑眉,“为何这么问?”   “奴婢瞧着闻灼的眼神像是十分喜欢殿下。”   “我琢磨着你也未曾见过什么欢喜不欢喜的场面,怎就敢肯定那叫喜欢?”晏辞忍不住揶揄调侃,“南秋啊南秋,你藏了些我不知道的事儿?”   南秋轻呸一声,正色道:“奴婢的心可都在殿下身上,哪里藏得了别的事儿?奴婢是见过。”   晏辞诧异,只听她继续道:“摄政王瞧您的时候也是那样的眼神,只是更凶狠些,像要将您吃了。”   突然听她提起君屹,晏辞不禁一愣,好半晌没回过神,待回过神来时只是回到了最初的话题。   “喜欢这种事情,并非他喜欢我便要喜欢的。”   “奴婢明白,殿下心有所属不是?”南秋掩唇一笑。   轻啧一声,晏辞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犹豫片刻才道:“你最近有些奇怪。”   “你不是不喜欢君屹,近来为何频频提起他?”   南秋笑而不语,只起身道:“奴婢去要点糕点,殿下等奴婢一会儿。”   晏辞才想唤住她便发觉茶馆中多了许多人,小二忙前忙后分身乏术,若是想要什么也只能自己去方才快些,便也没拦着。   她托着腮打量来往的商客,心里却琢磨着和大楚的战事,故而神情严肃,一脸生人勿近。身旁忽响起脚步声,晏辞未动,只觉得无奈。   任那人清朗地唤了声:“殿下。”   “好巧,摄政王也来喝茶。”晏辞假笑,看向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君屹,心里多少明白了。   “不知微臣能否与殿下一道。”   “还是……”换个地方吧……   话还未出口便惊觉周围竟然都坐满了,几乎每一张桌子都再也承不下一人,唯有她这里只有她一人。   晏辞嘴角一抽,勉为其难地点头,看着君屹施施然落座。   本想着同坐一处也没什么大不了,只要自己无视君屹便好了,可他的目光太灼热,烫得晏辞坐立不安。   “摄政王要喝茶便喝茶,要听书便听书,一直盯着我做甚?”晏辞恶狠狠地瞪他。   “殿下今日格外漂亮。”君屹诚恳地回答。   可能很久没听他亲口说这么腻歪的话了,晏辞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   她今日在山坡上爬来爬去,风尘仆仆,如今的样子不说难看也算狼狈,也不知君屹是有多违心地夸她。   晏辞无奈摇头,抬眼望着他笑道:“摄政王特地在这个时候来,应当不是同我说这些口水话的吧?”   “微臣只是想见见殿下。”君屹这话比方才那句话还要诚恳许多,目光紧紧盯着她,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晏辞便跑了。   “上朝不也能见到?”   问完这句话晏辞就后悔了,她自然明白君屹所说的见是什么意思。   朝堂之上遥遥相望,君屹的眼神从最初的默默注视变得毫不收敛,似乎怕别人注意不到一般,露骨又直白。   可即便如此他也并不满足,他要的是近距离地碰面,而不是君臣疏离的朝堂议事。   晏辞沉默,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视线不自觉地偏移,落在桌上的茶壶上发怔。   不知是不是太久没安静地坐在一起,气氛着实有些古怪。   好半晌君屹才轻轻地叹了口气,低声道:“殿下忙碌之余也应当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又是一如既往的关心问候。   依着晏辞之前的态度,如今应该呛声驳回去,但她如今却没有那个兴致,只是淡淡道了声谢谢。   君屹神色怔忪,似乎未料到她今日竟这般温和地应下,眼底的温柔更甚。   “殿下今日心情好。”他说。   晏辞迟疑片刻极为认真地思索起来。   自己今日的心情好吗?倒也不好。   才杀了人觉得心中烦躁,一为将要打的仗,二为那些没出息的兵,着实算不上好。   可落在君屹眼里,平平淡淡却当得一个好,足以见之前晏辞的心情在他看来有多不好。   这般想着,竟有几分心虚,但也只是一瞬。   晏辞清清嗓子,极为认真地开口,“摄政王的关心我已经收到,你也不必这般,倒像是我在欺负你。”   “殿下没有吗?”君屹反问,眼中笑意清浅,面色柔和。   经他这么一问,倒真像是她在欺负他,引得他百般狼狈,步步紧逼。   君屹垂眸,徐徐诉说:“微臣这些天一直在想,殿下为何不理微臣,为何连话都不愿意同微臣说,即便是最基本的君臣之间的交谈都带着火.药味。后来想着,大抵是殿下真的不要微臣了。”   晏辞沉默地望向他,他似乎是在笑,可声音却很悲伤。   “殿下恼微臣欺骗您,未曾告诉您殷公公的事,是微臣的错。但殿下所说的其他事,微臣起初并不知晓。包括殷公公便是殿下一直在寻找的楚人,也只先殿下几个时辰知晓……”   君屹神色认真,不像在说假话。   可晏辞还是同他说:“我信不过你。”   信任这种东西,没了一次,第二次又怎么肯大胆地给予,更何况是晏辞。   “你这次的话又有几句是真,几句是假?”晏辞牵了牵唇角,笑得无奈。   “微臣的每一句爱慕都是真的。”君屹抬眸,直视她探究的目光,坚定地回答,“微臣的心亦是真的。”   晏辞的指尖无意识地点着桌面,似乎在考量君屹的诚意以及他方才的话值不值得相信。   君屹见她如此忍俊不禁,他想了想才道:“殿下其实是在等微臣解释吧。”   晏辞挑眉,只听他继续道:“殿下若是不想听,就应当将微臣关进大牢。如今这样什么也不做,只一味疏离微臣,太不安全。”   指尖一顿,晏辞笑了,“你怎知我什么也没做?”   她确实做了。   她端了君屹留下的窝点,又派人盯好了娇阁,就连朝中偏重君屹的大臣也都一一见过。   如今的君屹不能说只剩他孤军奋战,可调遣的人却也不多。   他现在才真的是晏辞掌中的娇雀,随时会被折断翅膀。   君屹却明显不是这个意思,晏辞所做的事也并没有让他气恼或是难过,他只是笑着回答:“微臣这些天亦在期盼。”   “盼着殿下下令将微臣抓起来关在大牢。”话音顿了顿,君屹嘴角的笑有几分轻浮,又像是害羞,“若是殿下还能看得惯微臣这张脸,囚在身边做个男宠也是极好的。”   晏辞一噎,好半晌才评价,“摄政王还真是能屈能伸。”   “美人在畔,微臣不亏。”   君屹沉吟片刻,眼神在晏辞的脸上打转,给她想了个好办法。   “殿下若是真的想弃了微臣,也应当亲近微臣,给微臣点甜头,让微臣死心塌地,少了您便活不下去。这般再弃,伤身又伤心,反抗不得,亦不能反抗,如此才叫好。”   “是为攻心。”   晏辞脸一黑,“摄政王这法子确实好,可我没想把自己搭进去。”   “所以殿下现在搭进来了吗?”君屹促狭一笑,还未得意笑意便一僵。   他默默看着悄悄覆上自己手背的温热掌心,喉头上下一滚,只听晏辞问:“摄政王如今被攻下心了吗?”   “攻下了。”   他听到自己如是说道,声音低哑。 第71章 ……   面对晏辞,他总是情难自禁,明明只是一句简单的撩拨便让他心生欢喜。   君屹反手想握住她的手,可还未触到晏辞便果断收手,方才还落在他手背的掌心如今正抵着下巴。   晏辞眉梢微挑,淡然开口,“摄政王瞧见了,即便不将你囚在身边做男宠,也不亲近你给你甜头,你依旧被攻下了心。”   “君屹,打从一开始你就输了。”   君屹失笑,虽然不想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   确如晏辞所说,打从一开始他就已经输了。从他动心的那一刻起,他就注定要心甘情愿地为晏辞作出让步。   再看向晏辞时,他眼中皆是宠溺,“输给殿下,微臣心甘情愿。”   “摄政王还是少说这样的话。此处人多口杂,若是被人听了去,对摄政王的名声不好。”晏辞勾唇,言语戏谑。   这般说着倒是君屹更像个大家闺秀。   他向来不怕这种调侃,反而觉得有趣又舒心,只慢悠悠地抛了个媚眼过来,娇羞地回答:“那可合了微臣的意了,届时殿下也只能娶了微臣不是?”   晏辞咂舌,自认论脸皮功力不如他,便也不再说些胡话,免得惹他发疯。   二人便又不言语,各自垂眸寻思。   “二位客官的酒来了。”正当这时耳畔忽传来小二的声音,他笑容满面地将酒壶放下,而后冲着他们躬身离开。   晏辞忍不住笑,有些无奈,感叹南秋真是操碎了心。   “这是送你的。”她将酒壶向君屹处推去。   君屹也不推拒,悠闲地斟了杯酒反递回来,看着她接过才重新为自己斟酒。   将杯中酒饮尽他才缓声问道:“听闻殿下最近忙着训练将士,可是准备开战了?”   得了声轻轻应答,他又问:“战争一旦开始便是轻易不能停止,殿下当真想好了吗?”   “你也觉得我不该打这场仗?”   “不。”君屹摇头,一扫方才的油腔滑调,面色变得凝重,“即便现在不打,日后也迟早要打,如今殿下的决定反倒掌握了主动权。只不过打起仗来,苦的是百姓……”   晏辞沉默。   此事她并非不懂,只不过战事迫在眉睫。或者说,这仗本就是大楚要开始的,只是她打算抢先一步进攻罢了。   “你知道我的封号为何是‘以安’吗?”   这话问得君屹一怔,思索片刻他默默摇头,静静等着晏辞解答。   “修己以敬,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晏辞轻笑,转头看向茶馆外,目光在一个个神采奕奕的行人脸上停顿片刻继续道,“父皇对我寄予厚望,又愿我乐以忘忧,一世长安。”   “然,家国飘摇何以安?”   这是在问君屹,亦是在问她自己。   家国飘摇一日,便注定一日都不得安宁,所以战事必须尽快解决。   “辛苦殿下了。”君屹面色微变,只觉口中泛着苦意,连带着心里都苦得很。   他急急地灌下几口酒,发现就连方才醇香的酒都变苦了。   晏辞却仍是笑着,仿佛那话也只不过是句玩笑,并不值得放在心上。   手中的酒映出她的笑靥,一如既往,确是习惯了。   酒杯被轻轻搁下,她仔细打量君屹的神色,忽然问:“摄政王有功夫在这儿与我闲聊,不应想着法子救你那义父?若叫他知道了,恐怕气得吐血三升。”   “殿下怎知微臣没有?”   这句话兜兜转转竟回到她身上,怔愣片刻晏辞眉心微蹙,还未言语便见云昭快步而来,附耳说了几句话。   再抬眼时,晏辞目光凌厉,恨不得将君屹生吞活剥。   “你是故意的。”   君屹敛眸一笑,提起酒壶为她斟酒,还未倾斜酒壶便被猛地拂落,引得不少人望过来。   冷笑一声,晏辞恨恨咬牙,“还真是小瞧你了,摄政王。”   话音未落便起身离去,面色忿忿。君屹却是眉头未动,只抬手招来小二换壶新酒。   御书房外已经跪了不少人,听见脚步声身子越发弯下,额头紧紧贴着手背,大气都不敢喘,许久也只敢颤声道一句殿下息怒。   应霄沉默摇头,引得晏辞越发烦躁,心也愈来愈沉,手中的杯盏应声而碎,刺耳地磕在地上。   额角的汗顺着脸颊滑落,侍卫们的呼吸声又轻了几分,生怕重一点就会人头落地。   “殿下息怒。”犹豫片刻,应霄只能这般说。   回答他的是晏辞阴冷的目光,她打量着瑟瑟发抖的侍卫,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在案上。   良久,她沉声道:“继续搜查,把京城翻过来也得把殷严给我找出来。”   应霄沉声应下,转身欲走又因地上的侍卫顿住,“那他们……”   “没用的东西,杀了吧。”   轻飘飘的话让侍卫身形一凛,急忙磕头求饶,聒噪得让晏辞心情更是不好,直到被拖走才清净下来。   南秋一直站在边上瞧着,脸色苍白,如今御书房中无人才跪在晏辞面前道:“都是奴婢的错,耽误了殿下的正事。”   “不怪你,你并不知晓。”掌心柔柔地落在她发顶,晏辞叹息。   虽如此,南秋仍觉愧疚,咬唇不语,思索片刻方道:“会不会是摄政王……”   显而易见,除了君屹无人会劫走殷严,但即便找上门去他也不会认。   “罢了,你且下去歇着。”晏辞摆摆手,目送南秋离开眸光才暗下来。   如今找不到便只能等,等他自己出来。   *   风和日丽,万里无云。   殷严来的时候晏辞正在御书房看奏章,他一脚踹开门,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嫌弃地打量了一下四周,而后很熟络地坐在她的对面。   晏辞头都未抬,只冷冷地喝了一声,“滚出去。”   “太长公主的脾气真是一如既往的差。”殷严端起茶尝了一口,砸吧着嘴回味一番才开口评价道,“茶不错。”   见晏辞脸色难看,他忍不住勾起唇角,伸手去拿她面前的奏章,还未触碰便见晏辞目光一凛,急忙收手。   毛笔重重地戳在案上折断,若是他未来得及抽回手,断掉的半截就会嵌入他的手背。   殷严脸色变了又变,看向晏辞的目光多了几分凝重。   “你莫不是忘了,这里是晏国,并非大楚。”晏辞冷眼看他。   话中的威胁他并未放在心上,反倒是松了背脊,目光悠然飘向门口,讥讽道:“御书房外的侍卫着实无用,太长公主还是换几个侍卫吧,若是都这么轻易地进来了未免也太不安全。”   “或者说,太长公主不妨换个地方,大楚如何?”   这是摆明了告诉晏辞,门外的侍卫他皆已控制住,她如今被困在这御书房中哪都去不了,也没有人会来救她,除非她投靠大楚。   晏辞忍不住拧眉,默默打量殷严。   如今的殷严若是站在旁人面前,恐怕已经无人能相信他是跟在太后身边那个面容可怖的殷公公了。   褪去人.皮.面.具也不过中年,面庞硬朗,身材健硕,浑身上下充斥着野蛮的气息,叫人厌恶。   她面上的嫌恶太过明显,殷严却也不恼,反倒像是刻意存了几分恶心她的意思,指腹不停地摩挲着案上的东西。   “你逃不出去的。”晏辞别开目光,强忍着抽他的冲动淡然道。   “太长公主总是这般自信,我今日既然有胆子来,便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殷严轻笑一声,认真地打量她一番后颇为感慨,“真没想到,最后阻碍我的会是你。你比我想象中更难缠,真是后悔啊……”   “后悔当初没有杀了你,才把事情搞得这么复杂。”殷严的眼神逐渐阴狠,又在一瞬间消散,语气轻松,“还好,现在还来得及。”   “如今摆在你面前的是两条路,一是死,二是降。殿下,请好好选吧。”   晏辞沉默地望着案上的奏章,并未再看殷严,也无暇关心他在做什么,碰了御书房的什么东西,只是胸口发闷。   见她不回答,殷严也不急,只起身拨弄书架上的书,随手翻了几页之乎者也,嫌无趣便一股脑地丢在晏辞脚边,浑然不觉有何不妥。   指尖戳着架上的花瓶,感受着手下温润的触感,殷严目露欣赏,忍不住掂了掂。   花瓶脱手砸在地上,御书房里响起他很没诚意的道歉,“哎呀手滑,不小心打碎了花瓶,看起来很不便宜,真是不好意思了。”   他所过之处,不是花瓶砸下便是字画被毁,分明是刻意挑衅,要惹晏辞发怒。   “殿下选的如何了?”他问。   “我选三。”   话音响起的同时书架晃了晃险些倒下,架上书本皆掉落在地。殷严的脖颈被狠狠扣住,背重重地撞在了书架上,连带着头都撞了上去。   晏辞冷冷勾唇,一字一顿地在他耳畔低喃,“我选你死。”   让她意外的是,殷严并没有反抗,也没有害怕,反而笑了。   笑声低沉,是从喉咙处发出的近乎沙砾摩擦的苍老声音,听得人毛骨悚然。   “今日,我若是不能平安出这御书房,给我陪葬的会是你最疼爱的侄孙女。”他挑眉,低眸瞧着晏辞眼中滑过怔忪,心情愉悦。   “不可能。”晏辞咬牙。   “为何不可能?”殷严反问。   不等她答,他便自顾自地解释,“因为你留了不少人保护她,我不可能接近她,更不可能抓住她。但你是不是忘了,除了你还有一个人,也能够轻而易举地触碰到她,且无人敢拦?” 第72章 ……   脖子上的手猛地收紧,晏辞的脸色由阴沉转为苍白,手指却仍旧死死地掐住殷严的脖颈,几乎想就此了结他。   可脑海中忽然浮现晏染的模样来,让她迟疑慌张,连带着眼下所要做的事都犹豫起来,手指霎时松了。   除了她,晏染信任且无人会拦的,只有晏璟。   思及晏璟,晏辞只觉眼前一黑,踉跄后退。   “真是可悲。”窒息感渐渐褪去,殷严添了一把火,“被自己一手带大的侄孙亲手出卖,感觉如何?”   他的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扎在了晏辞心上,即便再怎么努力掩饰,眼底还是滑过伤痛,殷严不禁大笑出声。   指腹缓慢地揉着自己的脖颈,疼得他轻嘶一声,面上却是现出意味深长的笑来。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现在就杀了我,只不过是苦了长公主了。长公主的模样身段放在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若是……”   殷严的话过于刻意,让晏辞越想越心慌,看着他的目光渐渐阴毒起来,指尖控制不住地抽搐一下,思考着究竟从他身上哪一处开始剖比较合适。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问:“你究竟想说什么?”   “殿下怎会不知我要说什么?”他反问。   是了,她问也是太过多余。   殷严潜伏这么多年,今日晃晃悠悠地来御书房寻她,还将一切都摊在了她面前,要的自然是晏国。   晏辞的脸色青一阵儿白一阵儿,盯着自己的目光道一句恶也不过分,摆明了是在琢磨着杀自己。   他瞧了只觉得惋惜,许是这么多年看着她一步步走过来过于艰辛,如今就要毁于一旦而悲悯,又或者怜她为他人做嫁衣,最后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与此同时心里又升起喜悦来,这是见她落魄狼狈而觉舒心,本处高处之人重重摔下,总是令人倍感舒心。   “你如今没得选,倒不如归降,届时我也能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保全你的性命。”   相比于晏辞来,殷严反倒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极为认真地为她分析如今的形势。   “约莫一柱香的时间,大楚的军队就会再次踏进晏国的疆土,攻破晏国国门,让你重新经历一遍当年的事。不过这次你没有那么幸运了,没有援军会来救你。”   “皇宫内的侍卫我皆已派人控制,有晏璟在,他们不会也不敢轻举妄动。”   晏辞垂下眼眸,仿佛没听见一般,只问他,“你答应给晏璟什么?”   殷严擦拭着字画上的灰尘,满不在乎地回答:“自然是他梦寐以求的皇位,兵权。大楚要的,只是晏国的地界,保留一个小小的皇帝并不为难。”   话罢他笑着补充,“还是太过年幼,天真得可爱,又可笑。”   闻言,晏辞不再开口,默默地坐在案前继续翻阅奏章,不紧不慢,仿佛如今这一切都未发生一般。   殷严狐疑地打量她,隐约觉得不对劲。   “你这是什么意思?”   “每日未时,是我在御书房批阅奏折的时间,南秋会与云昭出城处理琐事,大约一个时辰我就会动身出城,与他们汇合。若我没有及时出城,他们便会带人进宫。”   晏辞看着案上的檀香,只剩下指甲盖那么一小段,便道:“距离他们到这里,只有一盏茶的功夫。”   起初还担忧她留有后手,如今听了只觉可笑。   “晏辞,你未免太小瞧我了。”殷严一笑,“你能算到的,当真以为我没有料到?君屹已经守住城门,没有我的命令,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殷严早就计划好了,不管是晏璟还是君屹,他都已安排妥当。只等着今日来寻她,要她投降或是死在这里。   御书房瞬间安静下来,让他感到意外的是,虽然自己与晏辞有仇,但如今共处一室竟没有剑拔弩张的气氛,反倒是平平淡淡。   若是双方能挤出点和善的微笑来,不知情的兴许还会以为他们是朋友,若真是朋友却也不错。   殷严忍不住摇头叹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待在这皇宫里太久,竟然生出几分感慨来。   他抬眼打量晏辞,又觉得这样的情况很不对劲,心中警铃大作,目光不自觉地瞥向已燃尽的香,冷不丁听到晏辞问:“君屹入朝为官是你安排的?”   “当年宫变未能除掉你,也只能使些手段。君屹能被举荐为摄政王确实是我没料到,但这恰好合了我的心意。”这一点殷严不可置否,如今想起来还感慨万千,“我本打算借助君屹之手除掉晏璟,彻底掌握晏国。谁知道你竟突然回来了,还先一步控制了晏璟,打乱了我所有的计划。”   “不过还好晏璟早就对你心怀不满,你的做法更让他动了除掉你的念头,倒是便宜了我。”   晏辞垂眸,看着奏章上氤氲开的墨迹有些失神。   殷严也不着急,伸手去捻案上的花,直到耳畔传来打斗声才对她说:“晏辞,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什么才是最好的选择。”   “知道你是谁后我一直在想,大楚的人都是这么自信的吗?日夜待在池篱身边,当真不怕事情败露,死在我手里吗?就像现在,你又怎么敢保证外面的不是我的人?”晏辞失笑,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同情又有些诧异。   殷严狐疑地打量她,只说了一句,“不可能。”   复又补充道:“没道理。”   晏辞无奈,只又问:“你与君屹感情好吗?”   殷严皱眉,不明白她为何问得如此突兀,只听她又道:“你怎知他不会背叛你?说不准你在我这里耀武扬威的时候,他已经拿下了你的人。”   “不可能。”殷严又说了一遍。   “你最大的失败,可能就是太过自信。”她拿出一沓纸丢在殷严面前,慢条斯理地说道,“永宁九年,君屹父母双亡,你于城外破庙捡到他留在身边,收他为义子。待他加冠,送他进京考取功名,成功入朝为官。而你自己则待在池篱身边,利用他的身份掌握晏国的动向,企图蚕食晏国。”   “这样听来,你与君屹倒也是各取所需。你要晏国,他要活命,无可厚非。但你好像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晏辞抬手,毛笔在纸张上留下一个不大不小的印记,所落之处正是她要说的,“君屹的父母,死于宫变。准确的来说,你是他的仇人。”   “长久的奢靡生活可能蒙蔽了你的双眼,也让你的头脑变得迟钝了。我能查到的事,君屹不可能不知道。”   瞳孔一震,殷严的脸色变了又变,虽口中说着不可能,心里却是比谁都明白。   若真是如此,君屹这么多年的顺从便都是装出来的,极有可能包括现在这件事。   他的样子明显取悦了晏辞,让她一下笑出了声,“池篱对你太好了,让你沉溺在温柔乡,竟连最基本的谨慎都忘了,这一点我倒真该谢谢她。你说,我若是在池篱面前将你凌迟处死,她会是什么反应?”   “你敢!”殷严大喝。   “我平生最讨厌的便是别人对我大呼小叫。你以为你是谁,我有什么不敢。”晏辞脸色一沉,手中的毛笔转了个圈,重重地击向他的脖颈。   殷严急忙闪避,手蜷成爪,袭向晏辞。   御书房的桌子在几招后四分五裂,晏辞与殷严你来我往,毫不退让,直打得屋内再无可用之物。   “失了一个君屹算什么,晏璟和晏染都还在我手上,你还打算继续打下去吗!”殷严狰狞一笑,粗砺的手掌掐住她的脖颈威胁。   与此同时,晏辞的手也牢牢扣住他的脖颈,猛地一推,致使他以背为盾生生撞在了墙上。   挣脱他的束缚,她回以一笑,“我说过,你最大的失败就是太自信。”   话音刚落,御书房的门突然被推开。   晏璟站在门外看着屋内的景象,眸色深沉,一步步走向晏辞。   “晏璟,你离皇位兵权只有一步之遥了。”殷严诱惑道,“只要将她杀了,这一切都是你的,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人会阻碍你干涉你了。”   晏璟神情一变,眸底涌动着兴奋,又逼近几步。   “晏辞。”他低声唤她,“你后悔当初救我吗?”   不等她回答,晏璟便自顾自地说道:“我后悔。”   他的手在瞬间落在晏辞脖颈上,指腹按着她方才被掐出来的痕迹,眼神阴冷。   殷严面目扭曲地看着他们,方才的狼狈一扫而空,兴致勃勃地等待着自相残杀的景象。可下一秒,门外的侍卫涌进,团团围住了自己。   “晏璟!”殷严脸色骤变,大声喝道,“你这是做什么!”   “你当初不该救我,我这么忘恩负义的人,怎么配。”晏璟抬眸,眼眶微红。   晏辞垂眸,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默默看着自己脖颈上的手撤离。   那个幼时就一副小大人模样的人此刻正背对着她,望着被按在地上的殷严,沉声吩咐:“殷严以下犯上,祸乱宫廷,伤害皇室,凌迟处死。”   殷严还在挣扎嚎叫,从天堂跌到地狱的感觉让他愤怒,才要说什么便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义父这是在做什么?”君屹挑眉,有些好笑地打量他的模样。   殷严眼睛一亮,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见君屹走到晏辞身边,颇为无奈地说:“殿下可真是心狠啊,怎么说微臣的义父也在皇宫里待了许多年,任劳任怨地伺候太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这副模样哪有孝顺义子的影子?   “为什么?”殷严咬牙切齿地质问。   君屹当他是仇人,背叛他倒也理所当然。但是为何是现在这种情形,又为何站在晏辞那边,他说服不了自己。   “皇宫里有一则传言,不知道你听过没有。”晏辞扯了扯嘴角,回忆道,“君屹曾于长廊与一女子依依惜别……”   殷严心中一惊,这事儿他自然是听过的。   在这皇宫里,闲言碎语最忌讳传播,却又最容易传播。   有宫女曾在长廊上撞见君屹拥着一女子,见了她们眉间皆是戾气,牢牢将其护在怀中。   众人虽未看清那人模样,却仍是在宫中打量了个遍,想知道能叫君屹那般护着的究竟是什么人。   可将宫中所有宫女,就连年纪大的老嬷嬷都算上了也没对上,最后还是晏辞下旨传播流言蜚语者斩立决方才止住了传言。   殷严愣住,回过神时君屹的手已落在晏辞的腰上,占有欲十足。   他恍然大悟,那些人猜来猜去,始终没敢或者说完全没有将那女子与晏辞联系起来的想法。   可谁又知道,就是这般荒唐,那人竟真是晏辞。   殷严不再挣扎,只是觉得可笑。笑自己筹谋这么久居然忽略了这么重要的事,也笑晏辞这样的人居然爱上了君屹。 第73章 ……   如今的形势很明了,无论是君屹还是晏璟都站在了晏辞那边,殷严才是真正的孤立无援。   他计划好的一切都成了一场空,手下的大楚士兵也都被俘虏,再无扭转局面的可能。   殷严仰天长啸,生生咳出口血来,脸色瞬间惨白,心中懊恼自己糊涂,却又忍不住发笑,笑得悲怆,直到被带下去那笑声也未停。   晏辞偏头,眼神还没落在君屹身上他便赶忙松手,清清嗓子道了一句,“微臣失礼了。”   “染儿呢?”她望着晏璟问道。   晏璟默了默,才要启唇门外便传来轻快的脚步声。   一抹桃红蹦蹦跳跳的映入众人眼中,晏染探头打量御书房,目光定定地落在晏辞身上唤道:“姑婆。”   晏辞轻笑,牵住她的手,将她揽在怀里,而后再次看向晏璟,眼神困惑。   今日晏璟的做法并不在她的意料之中,依着他的性子,应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但却抵制住了殷严的诱惑。   晏璟的目光默默望向依偎在她身旁的晏染,不自觉地想起前几日的事儿来。   在他的记忆里,晏染主动来寻他的次数屈指可数,更别提独自一人面对他。   她来明仪殿时张公公正巧离开,见了她也是颇为诧异,高声行礼。   晏染回以一笑,转入内殿看着坐在窗边品茶的晏璟唤了一声皇兄。   晏璟转头看她,说意外倒也不算特别意外,只抬手示意她坐下。待她落座又斟了杯茶递过去,轻笑一声道:“你是为姑婆的事儿来的?”   “是。”晏染点头,眉心微微蹙起,颇为担忧,“姑婆向来心软,只要皇兄好好认个错服个软,姑婆不会为难你的。”   “晏染,我和你不同。”晏璟摇头,“在你看来,只要认错服软姑婆便不会计较,那也只是因为姑婆待你不同。而我,即便认错服软,姑婆也只会道一句没出息。”   晏染一怔,手不自觉地捏紧了茶杯低喃,“不是的……”   她的年纪小,心思纯良,又向来乖巧,怎么可能明白他的想法,亦不懂他的处境。   唇角的笑意渐渐消失,晏璟沉声道:“若你只为这件事,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   毫不留情的逐客令让晏染有些着急,声音不自觉地抬高几分,“可是如果不认错不服软,那皇兄打算怎么办?一辈子困在这明仪殿里吗?”   殿内静了片刻,她眉宇忧愁,对上的却是眼眸阴沉的晏璟。   “不。”他张嘴吐出几个字来,“我不会一辈子困在这里。”   他的眼底似有浓雾翻涌,隐隐藏着让人不寒而栗的笑意,野心算计在这一刻毫不掩饰地暴露在晏染面前,让她的脸色一白。   “皇兄……”她喃喃唤他,有些失神,不敢相信自己的皇兄藏着这样大逆不道的野心。   “为什么?”她只觉得费解,又不知该怎么问,只能一遍遍地重复道,“姑婆不会害我们,谁掌权又有什么区别呢?”   “染儿,你太单纯了。”他难得温柔唤她,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古往今来,多少人为权势争得你死我活,姑婆的心思你又能明白多少?你又怎么敢说她不爱权势,不会因权势下狠手?”   晏染咬牙否认,“不可能!”   她语气坚定,无论是所说的话还是所行的事,皆是对晏辞的信任,可落在晏璟耳中却让他心中一沉。   “于你是不可能,于我却是一念之间。”晏璟垂下眼眸,声音凉薄,“杀不杀我,对她来说也不过是抬抬眼的事儿。”   他仍是那副模样,眉目冷淡,仿佛所说的话也不过是随口闲聊,可落在杯上的手指绷得很紧,分明是十分在意。   电光火石间,晏染似乎明白了,沉吟片刻她才道:“皇兄是在嫉妒吧。”   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晏璟的身子僵住,指尖越发苍白,像是无声的辩驳。   “皇兄觉得姑婆并不在意你的死活,觉得姑婆会因为权势罔顾亲情,置你于死地。”晏染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分毫不差地砸在他心上,“皇兄自始至终都不相信姑婆是爱你的。”   “皇兄,你糊涂啊!”她长叹一口气,眉头紧蹙。   晏璟抬眸看她,眼神阴郁,“晏染,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在姑婆心里,你乖巧懂事,无论你想要什么,只要说句话撒个娇,即便是天上星她都愿意摘给你。就连不在京城的时候,她也时刻想着你,更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可我呢?”   “她常说,当以国事为重,我应做一个明君。无论是朝堂琐事还是民间杂事,我都应当留心,莫要因一步错步步错。她又说,染儿年幼,心思单纯,最容易受人欺负,要我时时留意,百倍还之。”   晏璟苦笑摇头,将杯中的早已冷却的茶饮尽,继续道:“她离开的这些年,传回来的信笺中,十封有九封都是寻问你的事,剩下的那一封便是教我尽快处理好朝堂之事。她说得最多的就是应当一定必须,却从不问我想不想要不要……”   晏染心头一震,眼神复杂地望着他。   她的皇兄,那个年幼苦读,期盼有朝一日为姑婆分忧的皇兄,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愿望,可心中却藏着这么多埋怨,从不言说。   “她只道你年幼,会害怕,我就不会怕吗?”晏璟的眼眶微红,他深吸一口气,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姑婆让权的那天,是我第一次独自上朝。众臣中不服者在多数,朝堂之上咄咄逼人,要我服软。我耐着性子回答,竭力撑住脸面。”   “下朝后,我直奔辞云殿,想与她说说我的害怕,若是能得她一句抚慰,今后再大的苦痛我都自己吞下去,绝不让她失望。”   “我去时,她正倚在栏杆上听雨,指尖捻了雨滴往南秋手中送,心情愉悦。可听见我来登时敛了笑意,并不瞧我,只是凉凉地道了句‘今后要更加刻苦’。在那天之后,她便离开京城,仿佛将我忘了,也将这晏国忘了。”   晏染那时还是个没心没肺的主,岂知晏璟心中所想,又怎么会顾及他的感受。她只是一如既往地玩闹奔跑,疲了倦了倒头就睡。   后来因晏辞不在,宫中又乏味拘束,时时刻刻都要警惕防备,便决定去静明寺长住。   这样一来,这偌大皇宫里,竟只剩下晏璟……   多少个日日夜夜,因朝中大臣的威胁亦或是君屹的强硬,他躲在明仪殿里偷偷地哭,第二日便装得像个大人一般面对众人。   他不似晏辞,不常有人夸他聪明,夸他处事严谨,只会摇头叹息,仿佛对他极为失望。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好像他真的是从很没用的孩子长成了很没用的大人。   他渐渐明白,这世上好像没什么人喜欢他,存不存在似乎也并不重要。若有一日突然消失了,可能众人都不会察觉,只会庆幸省了许多麻烦。   不,也许还有一个人会察觉。   那便是这皇宫里,他唯一的亲人,也就是他的母亲。那个终日待在启和殿唉声叹气的弱女子,能同他说的也只有奴才不听话或是又缺了什么物什需要补。   在这皇宫里,在那张龙椅上,他过得麻木,可即便再怎么麻木日子也终究要过。   所以他开始追逐权势,开始明白只有权势才能让他真正有话语权,那些朝臣也不敢再逼迫他。   这一步步,缔造了今日的晏璟。   “你瞧,与我相比,你过得多幸福。晏染,你没有体会过我的生活,又凭什么说我糊涂?”晏璟大笑一声,扬手抹去眼角的泪,“并非我觉得她不爱我,而是她根本没爱过我。”   嘴唇轻颤,好半晌晏染才回过神来,她低喃,“不……不是这样的……姑婆是爱你的。”   晏璟皱眉,不想再听她说这些没用的废话,才要赶她走便见晏染眼神一沉,抬手的瞬间一柄匕首从袖中甩出,直直地向他射过来。   事发突然,让人措手不及。晏璟眸子倏忽瞪大,根本来不及躲闪,眼看着匕首就要刺到自己时竟忽然被打飞。   紧接着,五六个黑衣人从天而降,站在了他面前。与此同时,又有五六个穿着打扮皆与他们的无异的黑衣人出现在晏染身后,形成了两两对抗的局面。   他们身上的气息很微弱,若是不主动现身很难被发现。   他印象中那个乖巧柔弱的皇妹面色凝重,沉声道:“你怪姑婆没有安慰你,却不知朝堂上刁难你的大臣,第二日都没有去上朝。能杀的姑婆都杀了,杀不得的皆告老还乡。你又说她弃你离京,那你可知她久病缠身,离开也不过是为了求医?”   “姑婆写信给你,十封有九封与我有关。可你不知,她给我的信中,十封也有九封关于你。”   “她怕我受委屈,时刻护着我,却也怕你受伤,特意将暗卫留下保护你。皇兄当真以为仅凭你自己就能在这皇位上坐这么安稳,这么多年都无人取你性命吗?”   “为了你,她不计较太后做的错事,保全她的性命。因怕君屹谋权篡位,她回来替你扫清障碍。她所做的一切,怎么能说不爱你。”   眼泪从眼角滑落,晏染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在伤心还是在愤怒,只是口中苦涩,心底压抑。   “要说的,我都已经说完了,希望皇兄真的不会让姑婆失望。”看着失魂落魄的晏璟,她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明仪殿内只剩下他一个人,她的每一句话都让晏璟感觉窒息,他呆愣地望着柱子上的匕首,久久未回神。 第74章 ……   春寒料峭,雨连着下了几日都未停歇。   御书房外的长廊上有一人来回踱步,神色焦灼,时不时抬眼看向禁闭的门,口中催促着,“劳烦通报一声。”   “秦公公,不是小的们不通报,而是殿下吩咐过,任何人不得打扰。”侍卫一脸为难地看着他。   “可是太子他……”秦公公咬牙,重重地跺了跺脚,不顾侍卫阻拦往门上撞,嘴里喊着,“殿下,老奴有要事禀告!殿下!”   “秦公公您干什么呀!秦公公!”侍卫慌作一团,七手八脚地拽住秦公公,又担忧他一把年纪磕着碰着了不敢过分推搡。   嘎吱一声,门被打开。   南秋诧异地看着门外扭打在一起的众人,勉强认出被团团围住的是秦公公,眼神疑惑地唤了一声,“秦公公。”   “南秋姑娘,殿下在吗?求殿下去看看太子吧!”   秦公公老泪纵横,声音哽咽,听得南秋一惊,还没来得及问身后便传出晏辞的声音。   “晏璟怎么了?”   晏辞面色苍白地望着他,手指紧紧扣住门框,手背上的青筋暴起。   “太子感染风寒,虽叫太医瞧过了,但至今仍未醒,迷迷糊糊间总是喊着您,求殿下去看看太子吧!”秦公公扑通一声跪在她跟前苦苦哀求。   南秋眉头紧皱,转头看向晏辞,欲言又止,却见她只是抬了抬手指,“明仪殿。”   明仪殿内很安静,宫女太监跪了一地,皆垂首屏息,偶尔抬袖拭泪,一副期期艾艾的模样。   若是不清楚的,还会以为是在此处哭丧。   晏辞太阳穴突突直跳,厉声喝道:“滚出去!在这里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宫人们吓得一哆嗦,赶忙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偌大的宫殿内只剩下寥寥几人。   榻上隆起一个小小的包,晏璟双眸紧闭躺在那里,脸颊通红,额角都是汗。   听见动静,他缓缓睁眼看向床边的晏辞,低声唤了句姑婆。话音微颤,眼神略有些飘忽不自在。   晏辞没应声也没靠近,只是默默看了一眼秦公公,目光幽深。   秦公公干咳一声垂下眼眸,避开她的视线。   “听闻你病了。”   “嗯……咳咳……”晏璟别开目光小声应了,连着咳了几声。   晏辞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底迸发出怒意,冷声喝道:“晏璟!”   晏璟吓得一个激灵,本能反应地从床上弹起来,手足无措地看着她,抿唇不语。   他分明是红光满面,哪有半点生病的样子。   “想来是平日里太傅对你太过放松,竟有闲情来捉弄我。”晏辞气得直笑,眼神却冷得瘆人。   “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晏璟赤脚站到她跟前,不安地揪着衣摆。   殿内除了他小声的解释外,只剩下极力控制的呼吸声。   “太子荒废学业,撒谎成……”晏辞顿住,无奈扶额,“禁足十日,罚抄经书十卷。”   她的脸色很苍白,落在懵懂的晏璟眼中便是愤怒。姑婆虽不常来,但也未曾罚过他,更不会说这样的话来罚他。   晏璟几时见过这么生气的晏辞,吓得懵在原地,眼泪夺眶而出,哭得抽抽噎噎。   “姑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嗝……侄孙只是想……嗝……见见您……”   哭声震得晏辞心脏狂跳,眼前突然一阵发黑,急忙抬手撑住桌角才勉强站稳。   一股火气自胸口窜起,来势汹汹。   “晏璟,你知道你浪费了我多少时间吗?身为太子,你应该清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不要再玩这种无聊的把戏了,如果你不想学,那就从今往后就不要再学。”晏辞垂眸看他,眼神阴冷,干涩的唇掀起,“太子之位,不是非你不可。”   话音落下,她未做停留,转身离开,只留给他一个冷漠的背影。   晏璟一屁股坐在地上,号啕大哭,“姑婆不喜欢我!”   南秋为难地看了晏辞一眼,蹲下身去抱晏璟,摸着他的脑袋哄道:“别哭别哭,姑婆只是太忙了,不是不喜欢你,乖啊……”   哄了一阵儿,晏璟好不容易止住哭声,抬手抹了抹眼泪,挣脱她的怀抱往殿外冲去,“我要去找姑婆……”   从晏辞离开明仪殿起,秦公公便小步跟着,始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秦公公不必劝了。”晏辞停下脚步看向他,“做错了事,就应该接受惩罚。”   “殿下要怪就怪老奴吧,都是老奴出的主意……”秦公公跪在她身前这般道。   仔细算来确有他的错,不仅没有好声劝晏璟不要胡闹,反倒帮他来寻她。   可晏辞念着他过去曾立过不少功劳,又是父皇跟前的老人,本不想过多计较。如今他这么一说激得晏辞头又疼了起来,方才未消的火气又噌噌往上冒消,面色不禁冷下来笑道:“是啊,我差点忘了,还有秦公公您。”   秦公公心里咯噔一下,“老奴甘愿受罚!”   “您虽年岁大了,身子骨瞧着却也硬朗,那便劳烦您亲自走一趟,挑十卷经书给晏璟拿过去,顺便重新归置一下藏书阁。”   若是只要十卷经书,大可不必去藏书阁走一趟,这一来一回就算是身强体壮的年轻人都得歇上半天。   可晏辞并未给他期限,就算是走一步歇半天也不打紧。既未贬他也未受皮肉之苦,就当是给他警告,正儿八经来说也是轻罚了。   “奴才遵旨。”秦公公应声,偏生想起晏璟那副模样来忍不住道,“太子如今不过是个孩子,心智都未成熟。今日这事儿也只是因为过于思念殿下,迫不得已而为之。殿下……”   话音未落便被晏辞冷声打断,“这世上没有因为是孩子就不用负责任的道理。”   她的态度很坚决,丝毫没有妥协的余地。   秦公公虽心疼却又无法,咬牙道了一声好,忍不住提议,“殿下的态度是否太过冷硬了?太子方才哭成那样,心里一定很难过,殿下还是抽空安慰安慰吧。”   晏辞沉默片刻,点头应下,又叮嘱道:“秦公公日后不要再同他胡闹了。”   “哎。”秦公公琢磨一阵才问道,“殿下近日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儿,瞧着面色不大好。”   “无碍,就是有些累罢了。”话虽如此,可晏辞的语气竟都有气无力起来,听得人心里发慌。   秦公公面色凝重地打量她,苦口婆心地劝道:“听侍卫们说,殿下已经在御书房待了好几日,大臣们也时常叨扰。殿下应当多注意身体,您若是倒下了,朝中便更无人掌控了。”   “他们倒是会嚼舌根。”晏辞冷笑一声,面上的冷意丝毫未褪,心情也并未好转,反而有愈演愈烈的形势。   “如今大臣们都在等我倒下,除了秦公公你们,恐怕也没人盼着我好了。他们巴不得我现在就死,这朝廷也就是他们说了算。一个个嘴上说得好听,各中心思皆可诛。”   秦公公听着古怪,才要开口便见晏辞身子一晃,赶忙抬手扶住她。   这一触碰才发觉晏辞的手腕异常纤细,手指像是只覆了层皮肉,干枯地贴在骨头上,手背上的青筋分外明显。   “殿下!”   伴随着一声惊呼,一口血猝然咳出,晏辞抬手捂住唇,鲜血却怎么也止不住,整个胸腔仿佛被重重击打,疼得她指尖抽搐。   鲜血顺着她的指缝滴落在地,渗入砖瓦中,流向晏璟脚下,渐渐将他包围。   晏璟惊恐抬头,晏辞正笑着望向自己,嘴唇动了动,声音明明很小但却很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她说:“晏璟,你不是想要我的命吗?我就要死了,你应该很开心吧。”   面前的晏辞突然褪去了年少的稚嫩,变得窈窕端庄,周身的戾气也转为淡然,唯有脸色依旧泛着不正常的青白。   她敛了笑意,平静地望着自己,又好像是透过年幼的他看向那个长大的他。   失落又失望。   而他就站在树下,被她的眼神看了个透心凉。   “不是的……”他想解释,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晏辞倒下。   青砖黛瓦,细雨蒙蒙。整个皇宫笼罩着朦胧的血雾,浓烈的铁锈味渐渐弥漫每一个角落……   如果说他这一生有什么最痛恨自己的时候,也许就是从晏染口中得知那些事情,让他惊觉自己到底有多愚蠢。   不过好在,一切还来得及。   晏染望着晏璟,眼底的晦暗一闪而过,抱着晏辞的胳膊憨笑道:“也许是皇兄突然想通了。”   晏辞便也不再多问,只是扫视一圈被砸得乱七八糟的御书房叹了口气,拍着她的手道:“回去吧,我也有些乏了。”   闻言,晏染也不缠着她,蹦蹦跳跳地离开御书房,容舟快步跟在她身后。   从小到大,看起来无能又娇弱的妹妹,活得比自己通透许多。晏璟望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羞愧难当。   “侄孙……”他转头看向晏辞,张了张嘴却又顿住,忽然不知该说什么又不知该如何说。   晏辞垂眸轻笑,踮起脚尖摸了摸他的脑袋,声音温柔,“好好休息,璟儿。”   “谢谢姑婆。”晏璟眼眶一红,低下头任由她揉乱自己的头发,直到她收手才抬头看了一眼一旁的君屹。   心下了然,他抬脚离开。   一直静静看着晏辞的君屹这才挪动脚步靠近她,低声道:“殿下待长公主和陛下那般温柔,如今可想好怎么对微臣了?”   “你想如何?”晏辞挑眉。   沉吟片刻,君屹一本正经地说:“殿下若屈尊抬手摸摸微臣的头,微臣也不是不能接受。”   “倒也不是不可以。”晏辞点头,伸出手指抵住他蹭过来的脑袋继续道,“不过方才那是对晚辈的做法,摄政王如今是打算做我的晚辈?弟弟还是侄子?”   笑意一僵,君屹抬头看着她,虽未说话,可眼底皆是控诉,又含着万般无奈。   唇角微勾,晏辞拂去袖上尘埃,转身离开御书房,抬臂间袖子不经意间甩到他眼前。   君屹眼睛一亮,急忙伸手扯住她的袖摆跟了上去。   天色渐晚,明月高悬,月光洒落在青石瓦上,将人的影子拉长照亮。   “摄政王就这么无情,将养了自己十几年的义父送去赴死?”   “大仇得报,微臣该谢谢殿下。”   “也是,摄政王卧薪尝胆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报仇,足以见摄政王有恒心……”晏辞垂眸,霎时笑开,慢悠悠地补上后半句,“也有城府。”   她这话像夸赞,又像是试探。   君屹停下脚步,手下却未松开,扯得晏辞身形一顿,疑惑地看向他。   “诚如殿下所说,是恒心也是城府,所以殿下怕了吗?”   他低眸看她,不想错过任何一点小细节,即便是冷漠逃避抑或是厌恶。   比起这些,他更怕的是她不回应。   朝思暮想的人如今就站在自己面前,而他一抬手就能触碰到,可他又不敢轻易触碰,怕是假的空的,是一场虚幻。   抬起的手在晏辞脸颊旁顿住,又打算默默收回,还未动便被她握住。   君屹瞪大眼睛看着她,手心触碰到她微凉的面颊时,沉寂的心脏活络起来。   “君屹,我确实很怕。”晏辞抬眸直视他眼底的爱意,沉声道,“我和你之间自始至终都是一场豪赌。如果你今日没来,茶馆一见会是最后一面。”   “我在想,你等了这么久,已经足够强大,根本没必要经过我的手来弄死殷严,所以你来不来我并不确定。”   “父母之仇于你而言是血海深仇,宫变之仇于我也是血海深仇。没有人不希望亲手报仇,反而拱手将仇人让出去的。”   晏辞的眼神有些无奈,“我既希望你来,又不希望你来。” 第75章 ……   如果君屹没来,他所存的心思大抵就是自己报仇。即便殷严落在了她手里,他也不会坐视不管,兴许还要来劫他。这般算来,便是站在她的对立面。   可他若是来了,便是要舍这份恩怨让予自己。晏辞又替他感到难过,居然爱上自己这样一个无情无义的人。   他这样的人,应当是肆意潇洒的,而不是为了自己一再妥协。   “君屹,我突然觉得很苦恼。”晏辞强撑着笑了笑,“你这般诚挚待我,可我却是个负心人。”   君屹一怔,怅惘的同时心口泛起密密麻麻的酸涩。晏辞眼中是他从未见过的笑意,清浅又忧伤。她微微歪头,目光凝在他脸上,似乎很认真地思考着这个问题。   从前林慕吐槽他不近人情,太过注重利益,将来若是爱上哪家女子,恐怕也要洋洋洒洒地列个优缺出来,好将能利用的都用干净。   现如今,那话竟像是颠倒了一般,毕竟他也从未想过自己能心甘情愿地被人利用。   唇角忽扯出一抹笑来,君屹微垂着眸温柔看她,缓声道:“殿下可能误会了。”   “殿下不必心存负担,不必想着好像什么也没有给微臣,亦不必觉得有负于微臣。”   “关于微臣对您的情意这件事……”他斟酌一番,认真表达自己的心意,“微臣爱您,自然也愿意为您做这些事。周瑜打黄盖尚且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微臣所做的……若您不感觉困扰,便算是微臣求来的荣幸了。”   “这世上皆是如微臣一般的人,而微臣有幸成为那个不同,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觉得您是个负心人?”   他总是能说得这么好听。   晏辞无奈,看着他逼近一步,几乎是鞋尖抵着鞋尖,惴惴不安地问自己,“我是那个不同吗?”   第一次看见眼神这么像幼犬般可怜的君屹,她的心蓦地软了下来,良久才笑出声来。   笑声轻轻柔柔地包裹着君屹的心,让他心中一动,指腹微动蹭在她的脸颊上。   晏辞唇角掀起,“是,你一直是不同的。”   “那便足够了。”   得到满意的回答,君屹微俯下头在她唇上印下一吻,缠绵悱恻却又小心翼翼,仿佛她是个易碎品。   晏辞被笼在怀中,手柔柔地按在他胸口,恰好落在心脏处,手下是一声胜一声的心跳,彰显著它的主人现在有多激动。   她忍不住笑,心好像也不太正常了,繁杂的心绪一股脑地被扔了出去,只留下了君屹一个人,满满当当。   月光下,一高一低的影子交集重叠,在空荡的长廊上不断被拉长,耳鬓厮磨间是令人脸红心跳的喘息声。   风轻柔地拂过,落在指尖上泛着凉意,丝丝缕缕,纷纷扬扬……   晏辞思绪一顿,耳畔是君屹的声音,“落雨了。”   “不。”她抬眼,看着那如柳絮般纷飞的“雨滴”低喃,“下雪了……”   是下雪了。   红墙黛瓦的皇宫,被鹅毛大雪一点点侵占,衬得越发.漂亮。一夜过后,会是一个银装素裹的晏国。   晏辞抬手接下飘落的雪花,看着它融化消失,眉眼弯弯,任由雪落在发梢,落在肩头。   君屹不忍打扰她的兴致,只替她拢紧领口,手掌包裹住她冰凉的手为她取暖。   “如此算来,我们也算共白头了。”他道。   晏辞偏头看他,眼底透着狡黠,在他还未反应过来时挣脱了他的束缚,将双手贴在了他的脖子上。   君屹身子一僵,随即笑了声,眼神却不似幽怨,反倒像在发愣,触及晏辞疑惑的目光时才道:“微臣忽然想起一桩事来。”   “微臣曾听陛下说过,殿下一贯是凉薄的,能叫您记挂的人也少。在他看来,您会爱头顶的云,脚边的风,唯独不会爱身边的我。”   晏辞挑眉,“你怎么看?”   “我说,殿下爱晏国,爱晏国的子民便够了。后半句我未曾说……”君屹握住她的手继续道,“我非常荣幸,也属于晏国的子民。”   “摄政王很狡猾啊。”晏辞叹道。   君屹垂眸轻笑,并不反驳。   确如她所说,他的确很狡猾。兴许晏璟同他说这话时他便已经想过千百遍这样的回答了,他属于晏国,亦属于晏辞所爱。   “回家吧。”晏辞反手牵着他,拽着他往宫门方向走。   君屹捕捉到了关键词,忍不住问:“回谁的家?”   晏辞斜睨他一眼,佯装没瞧见他怎么也压不住的唇角,“摄政王更喜欢待在这儿风花雪月?那便待着吧。”   作势便要松手,君屹急忙抓住她的手告饶,亦步亦趋地黏在她身后,甩都甩不掉。   大雪中,两人的背影渐渐看不清,只隐隐传出戏谑的声音来。   “摄政王,这皇位你是坐不成了,皇后的位置不知道你要不要。”   “微臣向来矜持,但殿下若是非娶不可微臣也不是不能答应……”   “脸皮真厚。”   “多谢殿下夸奖!”   ……   确如晏辞所想,一夜之间,晏国仿佛脱胎换骨一般,成了崭新的晏国,一眼望去白雪皑皑。   晏辞是盼着这场雪的,想让它带走晏国的血腥味的同时,还皇宫一片安宁。   当初留着殷严,是为了引出潜伏在晏国的楚人。殷严自以为万事俱备,将所有人都压在了这一盘赌局上,最终满盘皆输。   寻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晏辞亲眼望着他被凌迟处死。凄惨的叫声响彻皇宫,可她却一点没觉得可怜,只是想笑,悬了这么多年的心好像一下子落到了实处。   她想着,他是该去晏国死去的士兵坟前磕头的,又觉得他并不配玷污那片净土,更不配给他们磕头。   一切好像暂时恢复平静了,但唯一让她意外的是池篱。   她低估了他在池篱心中的重要性,也低估了池篱对他的爱。   殷严死的那一天,池篱自缢于启和殿,什么也没留下,甚至连句话都没留给晏璟,启和殿里有的也只是她对殷严密密麻麻的思念。她精心呵护的指甲都断了,而墙角处都是指甲划满的情意。   晏璟的情绪倒是比晏辞想象的平静许多,只是默默站在池篱身边望着她,久久不语。   他在启和殿守了七日,出来时狼狈不堪,眼眶通红。   晏辞叹了口气,吩咐人打点好一切,犹豫许久还是拍了拍他的脑袋安慰几句。   “谢谢姑婆,侄孙没事。”晏璟强撑着笑道。   她便也不多言,目光在启和殿停留片刻便挪开。   说到底,池篱是死是活于她并不重要,过去顾忌晏璟尚小便留着她,如今她选择陪殷严一起死,她不仅不会伤心,还会觉得大抵是时候到了,也该结束了。   晏辞转头看他,沉思片刻才问:“你待梁乐可是真心?”   晏璟脸色一变,并不作答,只是紧紧盯着她。   “你若是真的喜欢她,便好好待她。纵然有万般私心,背地里宠着却也比不上明面上宠着。”晏辞顿了顿,眼神复杂地瞧着他的脸色,“说到底,她并非你,亦不知你心中所想。”   她忽然笑了声,“你说,我以为的好并非你以为的好,如今这话也落在了你自己身上。你以为的好,可能也并非她以为的好,莫要等失去了才追悔莫及。”   晏璟垂眸,低声应下,只道:“侄孙有些累了,想先回去歇一会儿。”   “好。”晏辞点头,不忘叮嘱道,“元日那天,带上梁乐。”   “……好。”迟疑片刻他才点头。   *   每逢元日,百官献礼拜贺,附属或友好的小国亦早早地派遣使臣赶来,待这一天献寿酒。而后皇帝进御膳,群臣入席进食,再赏鼓乐歌舞。   晏辞早早打发了百官,提前结束一切回了太长公主府。   集市上热闹得很,摊贩酒楼各处皆挂着红灯笼,贴好了对子。小娃儿都穿了新衣裳,提着小灯笼围在一起嬉戏玩闹。   南秋正在指挥云昭将灯笼都挂好,难得没有板着脸说他做得不好,反而是笑脸相迎,说的话也是温温柔柔,引得云昭直打哆嗦。   晏辞一进屋,一眼便看见了喝茶的君屹和晏璟,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讥讽的话密得让人打不断。   一瞥见她,又极快收敛了,都是一脸无辜的样子。   晏染托着腮蹲在梁乐身边,眼巴巴地盯着她隆起的肚子,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眼睛都亮了,转头看了一眼容舟,脸颊红红。   梁乐被好生侍奉着,可面色瞧着依旧不大好,身子也不大胖,反倒是骨瘦嶙峋,让晏辞忍不住皱眉。   “殿下。”瞥见她过来,梁乐轻柔唤了声,才要行礼便被制止。   “你近来可好?”晏辞问。   “好。”梁乐点头,唇角极为僵硬地勾了抹笑出来。   她性子冷淡,如今待在这么热闹的地方难免有些不习惯。过去不乐意便自顾自地走开,现在却有些不一样。   她虽是个细作,却也不是不讲理的,晏辞待她不错,今日这样的好日子她也不可能冷脸。   “若有什么需要或是不适便说,你既是璟儿喜欢的人,也不必这般拘谨,今日请你来我们便是一家人了。”晏辞柔声宽慰。   梁乐一诧,还没说什么便见君屹站在了晏辞身后,将下巴搁在她肩膀上,撒娇似地说道:“这话怎么不同微臣说一说,好让微臣也高兴高兴。”   晏辞脸色未变,抬肘抵了他一下道:“说,马上就说,说一百遍够不够。”   君屹埋头笑得身子直抖,不知道是笑她敷衍还是她的样子太过搞笑。   梁乐挑眉,起初还因在这里见到君屹感到奇怪,如今却是明了了。   这二人竟纠缠在一起了。 第76章 ……   她常年深居冷宫,对外头的事不甚了解,但近来休养时偶尔听小云儿提过不少。说话间神色古怪,大抵都是些宫女太监越说越离谱的事儿。   彼时听了也只当个笑话,并不觉得有几分真,如今亲眼瞧了才觉得外头编造的竟抵不过万分之一,一时间竟也不知该惊还是该叹。   惊的许是外人以为水火不容的,在瞧不着的地方却是耳鬓厮磨的关系。叹的又是二人称得上郎才女貌,皆是出色之人,能在一起竟也是情理之中。   这天底下的缘分,果真是妙不可言。   这般想着,梁乐禁不住眉眼一弯,目光在君屹与晏辞身上来回打量,笑而不语。这份心思还未留存多久便瞥见走过来的晏璟,笑意霎时敛起,眉目也恢复了初时的冷淡。   晏璟自然是瞧见了,心底免不了上火,唇角不自觉抿得紧紧的,现出几分不虞来,却未多言,只默默站在晏辞身旁听着。   晏染原本专心盯着梁乐的肚子瞧,听见他们二人说话便也转过头来打量君屹和晏辞,露出一副酸掉牙的表情,牵住容舟的手将他往一旁带,口中还不忘念叨。   “舟舟,我们该离远些,莫要打扰人家你侬我侬。今日似乎也无需用膳了,光瞧瞧便已然饱了,竟是半点也吃不下。”   这话带了十足十的调侃,让晏辞不禁挑眉望她,却见她抬手刮了刮鼻子,做了个羞羞的动作,娇俏又放肆。   “近来你越发得意了。”晏辞忍不住道。   晏染听了便又贴过来撒娇,娇声娇气地说些好听的话哄她,惹得晏辞笑出声来。   君屹早在晏染凑过来时便不多纠缠,顺势松手向后退,恰好撞进晏璟怀中。二人对视一眼,万般嫌弃,推搡分开后碍于晏辞在身前未开口嘲讽。   元日吃的是一顿团圆饭,寓意好盼来年事事顺利。晏辞身为长辈,自然入主位,左右是她指的晏染与梁乐,其余人各自排开。众人入了座一时间皆是相顾无言,表情也是精彩纷呈。   有人是习惯了不必说,如晏染,还有人是不知如何说,比如晏璟。   自殷严被擒之后,晏辞虽未再提过去的事,但他心中始终惴惴不安,一为自己过去所行的错事,二为摸不清她的态度。   若要他来说,跪在跟前叩首百日都不足以弥补自己的过错,晏辞即便要杀他也不为过。但她似乎并不是这么想的,仿佛将过去的事儿都忘了,悄无声息地将一切都一笔勾销了一般,甚至还许自己带着梁乐一道来这家宴。   这便罢了,更让晏璟没想到的是君屹竟也在这儿。   所谓家宴,自然是家人。   晏璟与晏染等人不必说,怎么着也连着血缘或是百般亲昵,可君屹却出现在这里,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他过去所忧所忌讳的,竟是一一成真。   茶凉半盏众人都是未动,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坐得分外拘谨。   仔细想想,皇宫向来冷清,寻常百姓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的事放在他们身上却不容易。就像今日,竟能有机会与她坐在这儿一同用膳,也是难得,一时间自然是不知所措。   晏辞心若明镜,自然明白各人在琢磨些什么,颇有些无奈地开口,“今天可是个好日子,诸位这般愁眉苦脸着实不好,若是冲撞了喜气,来年我可要好好责罚,一个都跑不了。”   众人听了皆是一笑,氛围也缓和许多,眼看着她先动了筷便也不再拘谨,各自用膳。   其实他们今日聚在这儿,其实不仅仅是因为元日,还出于晏辞的私心。   她也念着,自己似乎从未与他们一道用过膳,也少有机会认真地看看他们,细细琢磨这些家长里短。   虽然她并不喜欢这种氛围,无论说什么都显得有几分矫情,但能聚在这里便称得一个好字。而晏染与晏璟如今皆是各有所爱,一转头便能瞧见那个心上人,更是好上加好。   秉着食不言寝不语的道理,虽无过多话,却也是和和美美,而后按照惯例便是放天灯祈福。   今日府里清静,除了南秋云昭等人外,其余下人各自回家团圆,故而这取天灯便也只能亲力亲为。   因梁乐身子不便,只留在长亭歇脚。晏染图热闹,非要跟着便也随她去。   如此,亭中也只剩下晏辞与梁乐。   最先回来的是晏璟,他远远瞧着晏辞与梁乐说话,眉宇间不见郁色,心中忐忑,却也未急着靠近,只待二人不再言语方才走上前。   天灯又为祈福灯,元日时在纸上写下愿望放出去,盼着来年事事如意。   如今众人聚在这儿,求的便是一份安宁,落笔竟是出齐地一致,无外乎百姓安居、家人安康、国家昌盛。   笑意间,晏辞忍不住转头去看梁乐,忽而觉得这样对她太过残忍,梁乐却似未察觉,只在灯笼上落了一个“安”字。   神色如常,却见悲凉。   万千祈福灯升起,闪烁的烛火映着祝福,照亮了京城,百姓的声音中带着喜悦穿透城墙,抵过千军万马。   月色正好,月光倾洒而下,映得池塘波光粼粼。   晏辞笑着打发众人,只留了晏璟与晏染稍作等候。二人伴在她左右,随着她的脚步往外走,同时等着她开口。   良久,她才叹了口气道:“自宫变之后,我的心思始终在朝堂之上,后来又离开京城,似乎从未关心过,如今回想起来也觉惭愧。怎么说我也是个长辈,没有做到事事为你们忧心,亦没有照顾好你们,有负先帝所托。”   晏染闻言一怔,赶忙握住她的手低喃,“姑婆何苦这般说,倒叫我们不知如何是好……”   晏璟听了也是不好受,木木抬眸,恰好对上她清亮的目光,忽然觉得自己像是被扒了个干净一般羞愧。   明明除了晏辞和晏染外再无旁人,可他竟觉得有千百双眼睛盯着自己,谴责自己,让他面红耳赤。   他匆忙低头想要避开晏辞的视线,脖子却又僵得厉害。掩在袖中的手也不自觉地紧了又紧,好半晌才抬眸直视她。   “是侄孙愚昧,识人不清,没能理解姑婆的苦心。”晏璟的声音有几分哽咽。   “我如今说这话并非是要揪你的错。”晏辞垂眸,手却落在了他肩上,安抚性地拍了两下才叹道,“你所说的我都想过了,是我太过执着,忽略了你的感受,姑婆对不起你。”   “你不必念着如何还我的恩情,我没有埋怨你。若真要深究,反倒是我该感谢你们。若是没有你们,兴许我早已是一抷黄土,随风而去。”   人活着总得有个念想,而晏璟和晏染最初时便是她的念想。   她原想着,若能一了百了,像兄长那般肆意,如侄儿那般果决,就此去了也是好的。   只可惜这世上还有她牵挂的,她丢不下死不了。   晏辞抬手,犹豫半晌才落在晏璟头上揉了揉道:“你如今长大了,有些事情也该自己掂量,我不能陪你一辈子。”   “今夜月色好,带梁乐去走走吧,注意安全。”   这话便是要送客了,二人见状也不再多说,只躬身便要退下。晏辞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出声唤住他们,而后自腰间摸出两个平安符来,郑重地放在他们手心。   “又一年春,盼吾孙事事顺心如意,日日有人暖手温茶。”   她的声音很温柔,又很坚定地传入二人耳中,让人心头一暖。   晏璟将平安符小心翼翼地贴于胸口,再抬头时面前忽然递来一只手,纤细的指间又是一枚平安符。   他抬头望她,稍稍有些错愕,却见她眉眼弯弯,温声道:“方才同梁乐说话时忘了,便劳烦璟儿将我的祝愿送到她那儿。”   若方才的平安符叫晏璟心暖,如今便让他鼻子泛酸,险些落泪。   他原想着,晏辞应是不待见梁乐的,她是大楚的人,是敌人,是细作。他甚至设想了,如果晏辞要将梁乐处死或是交给大楚,他该如何。   可没想到,他所担心的,晏辞都想到了。   “谢谢姑婆。”   看着晏璟与晏染一道离开,晏辞忽然觉得感慨,好像是过了千百年般的怅惘,飘渺又无用。   明明前一天还是到膝盖那么矮的小娃娃,怎么一眨眼就长成大人了呢。   “啧。”晏辞皱眉,忍不住摇头叹息。   正叹着,身后慢悠悠地传出一句话来。   “夜间风凉,殿下也该注意些。”   “怎么不回去?”晏辞没回头,任由那人将大氅披在自己肩上。   “今夜月色好。”这话有几分耳熟。   “不知殿下能否赏几分薄面,同微臣饮酒赏月。”   “唔……”晏辞沉吟片刻才笑道,“夜色深月色好,摄政王要与本宫饮酒赏月,孤男寡女,于情于理皆不妥当啊。”   回答她的是君屹的笑声,像是刻意压低了的憋笑,好半晌他道:“那不知殿下今日邀微臣来这家宴,存的又是哪般心思?”   “近水楼台,轻薄之心,擒贼先擒王,攻人先攻心。”晏辞指尖动了动,君屹便抬手去迎她的手,耳畔是她戏谑的调笑声,“摄政王喜欢哪个?”   他没说话,只拢住她的手捂了捂,良久才道:“只要是殿下,便都喜欢。” 第77章 ……   君屹的手其实并不热,但还是执拗地握住她的手。两双不怎么温暖的手紧紧贴在一起,渐渐传出了些暖意。   晏辞不禁垂眸笑道:“你向来是最会说话的那个。”   “也是最讨殿下欢心的那个?”   “是。”毫不避讳的,晏辞承认了。   得到满意的回答,君屹牵着她往亭中坐。恰好南秋端着烫好的酒来了,稳稳放下便又退了下去。   晏辞诧异地望了君屹一眼没说话,任由他为自己斟酒。   一杯酒下肚,这寒意便驱了一大半。   “听闻大楚递了求和的书信,想与晏国交好。”   晏辞轻轻应了声,指腹抵在杯壁细细碾压,只听君屹又问:“殿下怎么想?”   “他们能给我的,都是我不需要的。他们想要的,我可以给,但凭什么?”晏辞扯了扯嘴角,像是嘲讽,“与其说是求和,倒不如说是想单方面占晏国的便宜。”   “你说,一场有七成把握的仗和一封只想占便宜的求和信,我会选哪个?”   君屹一边为她续酒一边道:“但七成与十成还是有区别的。”   “战事一起,少则数月,多则以年计……”   剩下的话即便他不说,晏辞心里也清楚。   战争带来的是无止境的杀戮和鲜血,遭殃的也会是百姓。决定开战之初,这样的问题便是朝堂上争了又争,吵了又吵的。   主战与主和两派,至今未达成共识,而君屹在诸位大臣面前一直未表明立场。   可他并非没有提过,当初在茶馆亦是这般说辞,但话中意思分明是赞同迎战。   如今这话听着又像是劝说,难免让她有些惊讶,“你要我答应他们?”   晏辞只觉心情复杂,她是偏向于战的。   这场战事本就是大楚先挑起的,她虽不想与对方缠缠绵绵,却也没有缩回脖子任打的想法,更别提还要割让城池。   “不,这场仗必须打。”知道晏辞会错了意,君屹忍不住笑,“大楚的心思已经摆在明面上了,求和是假,攻城是真。殿下若是答应了,便是示了弱落了下风。”   “大楚假意求和,暗地里却派人骚扰边界城池,百般试探。晏国迟迟不开口,他便觉胜算大,不攻便会错过机会。大楚的皇帝聪明,却也愚蠢。”   晏辞挑眉,示意他继续。   “陛下掌权时,属于主和一派。一来是的确不愿打仗,二来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恐怕是因为梁美人。”君屹顿了顿又道,“所以即便是选择和亲,陛下也不想开战,大楚正是知道这一点才步步紧逼。只可惜……”   他轻啧一声,抬眸直视晏辞,“大楚皇帝并不知道如今掌权的,并非陛下,而是您。”   “微臣听闻,殿下最喜欢的便是快刀斩乱麻。”   虽是听说,但君屹丝毫没有怀疑,若是拖泥带水才是真的不像晏辞的风格。   晏辞挑眉,眼底的笑意深了几分,又问:“那依你所见,我当何时出兵,又该如何出兵?”   “殿下这是在考验微臣?”君屹失笑,却也未推脱,只悄声道,“若微臣所说的有不妥之处,还望殿下恕罪。”   话罢,指尖点了酒水落在桌上,细细划着城池排兵布阵,不消只言片语便叫晏辞眼睛一亮,看向他时多了几分赞赏。   “君屹,我果真是小瞧你了。”晏辞忍不住叹道。   面对她的夸奖,君屹却只是勾勾唇角,并未放在心上。   “殿下打算派哪个将军领兵?”   “袁州。”话音一顿,晏辞笑得意味深长,“就是不知道摄政王舍不舍得了。”   明眼人都知晓,袁州是依附着摄政王府的,也当得上君屹身边最得力的手下了。战场上刀剑无眼,稍有不慎便会战死沙场,失去这么一个下属,换作谁都会心疼。   君屹却道:“为了晏国,有何舍不得?殿下说笑了。”   “只不过……”话音一转,他又道,“微臣有一个更好的人选推荐给殿下。若说袁州前去,可以拿稳那七成的胜算,那么这人便是十成。”   他才开口便叫晏辞心里咯噔一下,抬眸对上他含笑的眸时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只听他继续道:“微臣想请命出征。”   晏辞张了张嘴,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声音清亮,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摄政王未免太过自大。”   这世上哪有人敢保证十成十的把握?偏生君屹这般说了,还说得铿锵有力,仿佛一切都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大楚如今虎视眈眈,算准了晏国不敢开战。殿下下令出征便是煞了大楚的威风,扬晏国国威。若是微臣出征,楚军本就惊惶,自然会溃不成军。”君屹道,“此为一。”   “其二,殷严谋划多年,只为了一朝吞并晏国。而微臣身为殷严的养子,于大楚而言又是不同。无论是假意求和还是全力进攻,对他们来说都是一次严重打击。”   他所言句句在理,若他能去似乎百利而无一害,可晏辞却有些犹豫。   像是信不过又像是太信得过。   “为何?”她只是这样问。   即便他不去,这场仗也会赢。他可以坐在朝堂之上静观其变,并不需要这么积极地冲锋陷阵。   他不去,晏辞不会觉得他不是个男子汉大丈夫。他去,晏辞也不会觉得他有多么爱国爱民。   君屹似乎早就料到晏辞会问,所以并没有思考多久。他极为认真地望着她道:“微臣的心很小,能容下的人很少。确如殿下所想,微臣不是为万民忧亦不是为晏国而忧,微臣只是为殿下一人忧。”   “微臣说过,会成为殿下最锋利的刀。”他伸手触碰晏辞的手背,虚虚地点了一下,“如今,能为殿下排忧解难方才是微臣之幸。”   晏辞哑然,君屹眼里又是那种光亮,柔和地包裹着她,一点一点蚕食她的心,将她绑得牢牢的。   他抬起她的手,以一种虔诚的语气道:“微臣会打赢这场仗,以大楚的城池为聘,求娶殿下。”   手背上的吻烫得她心口都疼,晏辞紧了紧手指,又释然松开。   “好,我等你。”她反手捧住他的手,倾身靠近,细细打量他的眉眼,眼神温柔。   “君屹,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你满脸都写着疏离礼数,看起来百般不待见我,我想着,这人还真是惹人厌。第二次见你时,我一箭射中了你的肩膀,你不仅受着了还故意在众臣面前卖惨,妄图坑我一把……”   过去种种让君屹尴尬一笑,连咳几声企图打断晏辞的回忆都未成功,反倒让她笑得更欢了。   “君屹,你在我面前从来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我爱你,也并非爱你虚无缥缈的正直清廉。所以这场仗,不必顾忌太多,别受伤,平安回来就好……”   话音未落,手腕忽而被攥紧,整个人被拉得更近。   “殿下方才说什么?”君屹声音低哑,有些惊讶。   晏辞轻嘶一声,明知道他在问什么,可对上他灼灼的目光时却装傻充愣,“我说了什么?”   “殿下说……”君屹眼底是藏不住的喜悦,几乎要溢出来了,“您爱我。”   她微微一笑,俯身撞了上去,唇碰上他的唇时低喃,“是,我爱你。”   “微臣亦是如此。”   晏辞不羞于表达,但她还是很少说,只是若有若无地纵容他,让他知道自己心中是有他的。   所以说与不说,似乎并没有那么重要。   可如今说了,却又让他高兴得不行,眼底心里塞得满满的,都是对眼前这人的爱意,想着的也都是她的好。   君屹觉得,自己是真的中了蛊,一种名为晏辞的情蛊。   不知不觉间已快到后半夜,君屹今日心情好,眼巴巴地瞧着晏辞不肯走,直到好一番撵才松了手,依依不舍地转身。才走出没几步又折身回来,摊开手递到晏辞面前,一脸期待地盯着她。   “什么?”晏辞不明所以。   犹豫半晌,君屹才如实道:“殿下赠了陛下与长公主平安符,就没有什么要给微臣的吗?”   晏辞一愣。   抓着她发愣的间隙,君屹嘴角一撇,作势拭泪,委屈道:“殿下果真是不记挂微臣,就连梁美人都有,可微臣竟是半点都没在殿下心上,微臣的命果真是苦啊,还不如死……”   话未说完便叫晏辞封了嘴,她瞪他一眼喝了声,“说的什么胡话。”   她竟不知,这男子作起秀来竟是比女子更胜一筹,叫她头疼得紧,不禁无奈扶额,摸出平安符递与他。   “我再如何薄情寡义,也不会忘了你这般娇俏的美人儿,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我可有些招架不住。”晏辞调笑。   得了平安符,君屹心里舒坦,得意地挺直腰板,手却是磨磨蹭蹭地从怀里拿出什么来凑到晏辞面前。   手掌摊开,一个小小的同心结静静躺在他手中。   红线是上好的红线,只是这同心结打得不甚漂亮,有几分歪歪扭扭,足以见做这个的人是个生手。   “做得不漂亮,还望殿下莫要嫌弃。”君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声音渐渐沉稳,“待微臣凯旋,定能送您一个漂亮的同心结。” 第78章 ……   元日后断断续续落了数月雨,烟雨蒙蒙,颇有些新春的味道。   南秋亲自去采了新茶,每日辰时都会沏一壶送去御书房,若恰逢大臣禀告政务便能相对而坐,慢酌细品,偶尔手谈一局,其乐无穷。   廊上守卫无人未见过南秋,亦知晓她一直跟在晏辞身边,再加上她一贯脾性好,待人处事皆有礼有数,故而她一来便笑脸相迎,嘘寒问暖。   “李大人才走,南秋姑娘来得凑巧了。”守卫提醒道。   南秋一一颔首谢过,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才叩门进去。   晏辞刚好将手下的奏章合上搁在一边,见她进来忍不住笑道:“你来得倒是比枝头的鸟儿还准时。”   “殿下可乏了?要不要歇一会儿?”南秋倒茶的手顿了顿,见她摇头才将茶水递过去劝道,“殿下还是应当注意身体。”   “好。”晏辞柔声应了,接过茶水抿了一口,忽而想起了什么一般抬眸盯着她,神色认真。   南秋默了默,起初还不明所以地回望她,被盯得久了便有些无奈,佯装忿忿地从袖中摸出一封信来递与她。   晏辞面色虽未变,嘴角却控制不住地上扬,指腹摩挲着信封,有着说不出来的眷恋。   “殿下每日究竟是在等奴婢的茶水,还是在等摄政王的信?”南秋忍不住嘟囔。   “哎呀,辛苦我们南秋了。”晏辞拍拍她的手宽慰道,“我们南秋啊真是心灵手巧,蕙质兰心。每天要给我沏茶煎药,还得跑腿送信,没了你我可怎么办啊……”   南秋听着耳根一红,打了个冷战阻止她,“殿下真不害臊,这些话还是留着同摄政王说吧。”   晏辞莞尔。   “奴婢听闻大楚皇帝生性多疑易怒,带兵打仗这一块用的向来都不是什么光彩的战术,反而爱使些下三滥的手段。摄政王虽机智勇武,只怕仍要吃亏……”   那大楚的皇帝毕竟征战多年,无论光彩或不光彩,总是经验丰富。同他比起来,君屹倒像是个初出茅庐的黄毛小子,只精于谋划,却不一定适合实战。   本以为晏辞会很担心,谁成想她只是平淡地道了一句,“无碍。”   “殿下就这般信任摄政王?”   “我是信我自己。”晏辞忍俊不禁,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又叹道,“若是能吃点亏积攒经验,倒也不负此行。”   “呸呸呸,是奴婢说了胡话!摄政王绝不会吃亏,定能如期凯旋。届时万事太平,殿下也能轻松些,那些不满的大臣自然就找不出什么理由弹劾,殿下可以放心了。”   提及此事,晏辞忽而觉得脑仁隐隐作痛,仿佛就是昨日的事儿一般。   君屹领兵出征之事一经提起朝堂内外皆掀起了轩然大波,众臣各怀心思。   或觉此事蹊跷,定是摄政王的阴谋,上奏劝晏辞三思;或是觉得是受了晏辞的逼迫,不得已而为之;又或是猜测二人把酒言欢,一拍即合,决心放下过往恩怨,一心为晏国着想。   一时间众说纷纭。   不过此事晏辞既已开口,便少有转圜余地,但也拦不住大臣们有话说。   直到君屹出征那天,大臣们仍喋喋不休地数落许久,直到晏辞沉了脸色才堪堪住口。   即便如此,大臣心中总是揣着这件事,就算到了今日,也偶有人上奏提及,皆被晏辞一一驳回。   如今晏国与大楚的战事连连告捷众臣才算收敛些,只有少数不死心的依旧弹劾,被支持君屹的大臣明里暗里骂了回去。   “也罢,若真是太平了,倒不像他们了。”晏辞无奈摇头,也没急着拆信,只低头打算将未看完的奏章看了,才翻开奏章瞥了两眼就忍不住皱起眉。   南秋见状忍不住瞟了一眼,待看清后脸色微微一变,好半晌才嗫嚅道:“诸位大人还真是操心啊……”   晏辞曾听晏璟身边的公公提过,他掌权时,大臣们每日做的事,除了其职所需外,就是痛批花泠红颜祸水,请求他将其打入冷宫,然后选妃扩充后宫。   但她没想过,这件事还能发生在自己身上。   若只有一人便罢,这奏章竟是许多大臣联合递交上来的,其中不乏晏辞看重之人,这真是让她哭笑不得。   在其位谋其职,大臣们将她视作君主,提出这样的要求来倒也无可厚非。再加上晏国本就子嗣稀少,除了梁乐肚子里那一个外,晏璟居然再无子嗣。   晏辞捏着奏章,突然有些牙疼得厉害,直到撂开奏章托着腮方觉好些。   “殿下打算怎么办?”南秋问。   “先驳回。”晏辞毫不犹豫地回答,过了半晌补充道,“若是再提就再驳回,能拖就拖。”   “若是摄政王知道了……”   南秋不说下去晏辞也想到了,若是君屹知道了只怕得发疯,到时回来了不好生哄估摸着不会太平。   这样一想不止牙疼,就连头都疼了。   “尽量别让消息传出去。”晏辞叹了口气,招手命南秋俯身过来,低声道,“你去帮我办件事……”   待南秋离开,晏辞一个人望着窗外发愣,好半晌未回神。   今日阳光好,风也好,一眼望去万里无云。   院子里的桃树发了新芽,枝头鸟儿闹春却不觉吵闹,反倒是春意盎然。   她离开京城的这些年,曾走过不少地方,看过不少春意,自然也看过不少地方的天空,但总觉得没有一个地方的天空比晏国漂亮,也没有任何一处比晏国更叫她伤怀。   兜兜转转,她终究还是回到了这里。   晏辞垂眸,目光落回到手边的信上。   自出征起,君屹会定时定点捎两封信回来,一封交代战事,一封绘丹青。   他将边关的山川河海绘给她,将百姓的喜乐哀愁传递给她,同时也将相思诉说与她。   他常常是只在丹青旁题字,衬得似乎也只是景,却频频惹人相思。   就像今日这封,所绘的不过是一派春雨绵绵的景象,右上角题着短短的五个字——   风雨寄相思。   ——近来虽多雨,可我贯是知道你不喜欢的,若是风雨有幸能拂过衣角发梢,一定都是我的相思。   指腹捻上小字,晏辞眉眼温柔地瞧着,几乎能想到君屹落字是怎样的模样。   他曾说,自己其实并不喜欢这种酸掉牙的话,可若是能博她一笑,便觉得值。可他偏生又不是个明白女儿家心事的,故而当初赔礼道歉也都是林慕跟在后头出主意。   起初写些酸话都要思量许久,忧心逾矩惹她恼,又担心词不达意,她不明白。后来竟越发顺手,将这二十几年都没想过更没说过的情话尽数使了出来,却仍觉不够不明确。   他这人,说认真时真的认真,说幼稚却也真的幼稚。   又看了一阵儿,晏辞仔细折好信,将它放入木匣锁好。   *   边关虽不似京城那般热闹,但该有的却不少,明月清风烈酒。   帐外将士们围着篝火喝酒划拳,松松近日来一直绷着的神经。帐内君屹望着手下的布防图沉思,算着每一个时间节点。   “王爷。”林慕的声音传进来,待听到回应他才掀开帐子走进来,手里提着一坛酒和烤羊腿。   他将烤羊腿递过去问道:“才烤好的,王爷尝尝?”   “吃不下。”君屹摇头。   见状林慕也不坚持,自顾自地啃了一口说道:“刚才士兵来报,在西边又抓了一支小队,是大楚的探子。”   君屹应了声,眉头却忍不住皱起,眉宇间不由自主地染上焦躁。   林慕不免多看他几眼,见他这副模样心下古怪,“王爷是在担心什么?如今战事顺利,大楚已经撑不了几日了,为何您还如此愁眉苦脸?”   “不对劲。”君屹沉声道。   战事与他设想的并无两样,一切都有条不紊地推进着,大军也连连告捷。大楚本该惊慌失措,但是却连着几日派兵来撩拨,况且他们明知道抓住就是死路一条却仍是乐此不疲。   “也许他们是在试探?”沉吟片刻林慕才道,“如今正面迎战的结果显而易见,所以他们派人来试探我们,寻找弱点逐一攻破。可是没有一支队伍回去了,就只能再派人来,直到找到适当的时机为止。”   “大楚的人口跟各国比起来是最多的,可土地却不辽阔,养不起这么多人,即便如此大楚的皇帝还是宁肯下令斩杀万民也不放百姓迁移。”   “在如此情况下,他们打仗向来都不是求稳,只是求赢。不论死多少人,只要能找到弱点找到赢的办法,对于他们来说便足够了。”   依林慕的说法大楚的做法似乎也合理。   大楚皇帝残暴无仁,视百姓的命如草芥,不过是几支小队罢了,又岂会放在心上。   “王爷不必忧心,大楚已是强弩之末,再如何也翻不出花来。”林慕提起酒坛为他倒酒笑道,“王爷还是想想凯旋后要什么赏赐吧。”   君屹轻笑一声,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才要开口外头便有小兵喊道:“报告将军,京城有信。”   闻言,君屹眼睛一亮,忙唤他进来。   那小兵手中拿了两封信,一封是晏辞的笔迹,另一封则是留守在王府的王丰的笔迹。   君屹想了想,率先拆了王丰捎来的信,借着烛火认真瞧了瞧,脸色由喜渐渐转为凝重。   林慕还没来得及问便见他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这群老不死的。” 第79章 ……   王丰留在京城,一为照看好摄政王府,二为听着京城的风吹草动,及时传消息给君屹。   众臣联合上奏请求晏辞择婿的消息并没有刻意瞒着,或者说是瞒不住的。涉及的人太多,三言两语便能传遍京城。至于传到边关传到君屹耳朵里,也都只是时间问题。   林慕只瞧了君屹的脸色便觉不对劲,料想是与晏辞有关的,忍不住伸长脖子往那信上瞄了一眼,匆匆辨认出信的内容,嘴唇动了动却也没吱声。   直到君屹脸色稍有缓和他才问:“王爷想怎么办?”   “怎么办?”君屹重复着这几个字,唇角一勾,眼神阴鸷,“全都杀了。”   这话说得随意,林慕也没当真,只又道:“王爷也不必这般生气,殿下一定会处理好的,为今之计,应是尽早结束战争,班师回朝。”   他说的确实是现在唯一的办法,即便君屹再如何愤怒也不可能立刻赶回去,但若让他就此放下也不现实。   一时间,君屹的脸色变了又变,颇有些风雨俱来的迹象。   林慕站在他身边思忖着是走还是留,目光触及案上的信上提醒道:“殿下的信您还未看,想来殿下料想到您的反应了,保不准说了什么好听的话哄您呢。”   闻言,君屹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点。虽想装得从容些,唇角却是控制不住地上扬,就连拆信的动作都温柔了几分。   林慕选了个不远不近的地方站着,确保看不见晏辞传来的温言软语以防被灭口,又忍不住想打量君屹的表情。   却见拆开火漆后君屹的动作一滞,有些迟疑地看了看信封,而后摊开手掌从信中抖落出两个小小的东西来,凑得近了方才辨认出是绿芽。   从京城到边关,千里迢迢,捎来了两个绿芽。除此之外,并无笔墨。   林慕突然不知该如何宽慰他,亦不知如何叫他消了方才的气。   正愁时,君屹却忽然笑了,眉眼温柔,一扫方才的戾气。他喜滋滋地捧着两个绿芽左瞧瞧右看看,仿佛是什么稀世珍宝一般。   “王爷,这是何物?”林慕忍不住问。   “绿芽。”君屹答了,复又补充道,“相思树的绿芽。”   林慕费解,“殿下送两个绿芽来是何意?”   “相思自是相思。”   晏辞不像他,说不出什么海誓山盟,但却从不忸怩,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故而做的总比说出口的多得多。   他每每递去信,她总是如同批复奏折般回他以“阅”“然”之类的字眼,有时来了兴致便道句相思,直白坦荡。   犹记得往日他同她说起府邸的相思树,她道一句巧,后方知是由来已久的缘分,又许是注定他们会相思。   如今她送两个绿芽来,一为相思,二为成双,三为安康,四为盼归。   含蓄又直白,偏生又很得他的心。   林慕自然是不明白他的意思,亦不会明白晏辞的意思,只觉当下的氛围实在不适合自己,挪了挪脚便要开溜,却见君屹招手唤他凑近些,只得附耳过去。   待听清时他表情古怪,许久才道了一句,“王爷可真是……”   话还未说完,君屹一个凌厉的眼刀丢过来,让他硬生生拐了个弯,竖起大拇指夸道:“格外睿智!”   “你也格外会拍马屁。”君屹嗤笑一声,叩了叩面前的布防图吩咐,“准备一下,明日天气好。”   翌日,正如他所说的那般,是个适合出兵的好天气。   林慕依着吩咐派一小队人马先行,君屹携几人在帐中等候。   等了许久未见动静,副将龚安不免担忧,看着君屹依旧淡定落子,忍不住道:“王爷好像很有信心。”   林慕出声宽慰,“大楚每日来试探的时间看似杂乱,实则很有规律。王爷已经推算过多次,不会出问题的。如今应该已经抓到了,只需等待时间进攻便可。”   龚安点头,默默看着二人对弈。   又等了好一阵儿,帐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让君屹眉心微蹙,目光瞥向一旁燃尽的香。手中的子无意识地落在棋盘上,将一盘好棋毁了个干净,目光转向帐门,猛然凌厉起来,只冷声道了一句不对劲。   其余人心中皆是警铃大作,拔剑盯着帐门。   一个士兵神色慌张地跑进来,“启禀王爷,我们的人赶到时大楚的探子已经被杀了个干净。但是我们抓到了另外一队人马,是晏国的,为首之人声称是太长公主的手下。”   林慕惊诧地望着君屹,却见他面色平静,直到见到来人依旧没有一丝惊讶,就连眼神也未变。   “怎么说我们也算是旧相识了,摄政王不请我坐坐吗?”   “自然。”君屹垂眸示意,“二当家不必客气。”   闻灼盯着他瞧了一阵儿问道:“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   “你如今在这里,即便本王不问,该说的还是得说,本王又何须问?”   “无趣。”闻灼撇嘴,也不自讨没趣。   他如今在这儿自然是晏辞的安排,当初她只吩咐他必要时在此处接应,却并不知带兵的会是君屹,现在看来真是巧了。   大楚的皇帝使的不光彩的手段,她曾有幸见过几次,知晓他惯会示弱,趁敌人掉以轻心之时一网打尽,其中不乏利用妇孺引人怜悯。   如今君屹这一仗,她自然要处处留心,小心防着,以免中招。   楚军日日撩拨骚扰,在君屹看来是机会,在晏辞看来却是圈套。   她叮嘱的消息率先传到了闻灼手中,他便先行来拦,正巧碰上君屹准备动手,幸而不负晏辞所托,拦下了他们。   君屹默默听着,手头不忘去拾地上的棋子,待他说完才道了一句多谢。   闻灼听了诧然,忍不住问他,“你方才说什么?莫不是我听错了,你竟然同我道谢。”   “你是太长公主的手下,本王自当以礼相待。”   君屹说得坦然,闻灼听着却有些不是滋味,犹豫许久才扬头问:“你就不想问问我为何会成为晏辞的手下?说不定我与她两情相悦,故而追随她左右,亦或是她许了我什么……”   这话里带了十足十的挑衅,他先前知晓晏辞与君屹有瓜葛,但并不知他们究竟到了哪一步,还只当君屹是个敢想却未敢说出口的懦夫,想着气一气他也是好的。   可等了许久都不见君屹现出怒色,眼中反而出现了笑意。他将棋子悉数放好,看向闻灼的目光中笑意也越发深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闻灼愣了好久方才悟出这是嘲笑,还没来得及翻脸便听他柔声道了一句,“我信她。”   当初他问晏辞时便多少猜到一些,但他以为她不过是想放他一条生路,没曾想竟是留在手底下做事。   如今无论是哪一个,他都相信她。   闻灼的怒气没能发泄,只觉一口气卡在喉咙口,上不去下不来。面前的君屹神色温柔,提及晏辞时唇角控制不住地上扬,让他觉得碍眼得很。   “我如今在她手下做事,近水楼台先得月……”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君屹打断,“太晚了,你已经没机会了。”   闻灼一愣,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方才说的是信她,而不是不可能。   “你与晏辞……”   君屹却没有心思同他说个详细,只是指尖愉快地点了点桌子笑道:“若是让晏辞知道,你此行同本王说了这么多没用的废话,想来她会很不高兴,届时放你云游四方,倒也不错。”   “你想得美!”闻灼恨恨咬牙。   “那我们便谈点更重要的事吧。晏辞派你来拦本王,是忧心本王中圈套,可本王忽然觉得倒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   惯例是酉时,晏辞去瞧了梁乐,回来时正巧看见南秋拉着云昭小声说话,眉飞色舞,唤她来磨墨时也仍是一副喜色。   “有什么喜事?”晏辞忍不住偏头问她。   “喜事确是谈不上,倒是有一桩极为好笑的事值得说说。”南秋掩唇一笑缓声道,“听闻今晨天才亮,赵显赵大人府邸外便停了一辆马车,那马车上坐着的是百香苑的四大头牌,个个貌美如花。”   “那四人一见了赵大人便娇滴滴地行了礼,说是前些日子在街上有幸见过一面,倾心于他,特地去讨个缘分。”   晏辞挑眉,“怪不得了,今早上朝时赵显没来。”   这没来自然不是因为乐不思蜀,而是赵显是出了名的惧内,家里那位也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一听有这样的事抡起棍子追了赵显二里地。   那四个头牌见状既不劝也不多纠缠,坐上马车又回去了,只当来看了场笑话。   “奴婢记得,那份奏章上最打眼的就是赵大人的名字。”   晏辞轻笑,就算不深究也知晓是谁的手笔了。   “赵显这人古板,吃点苦头也是好的。”   南秋附和了一声又道:“奴婢去问过了,嬷嬷们说梁美人身子养得好,没什么大碍。奴婢已经叮嘱过了,叫她们仔细照顾着,半点差错都不能有。”   晏辞颔首未语。   沉默片刻南秋才问:“如今梁美人为陛下诞下公主,怎么着这个位分也是该升一升的,为何陛下瞧着没有这个意思……” 第80章 ……   自有喜后,梁乐的脾性较之先前来说已是好了许多,也不常发脾气,只是对晏璟仍旧是一副不待见的模样。   平日里即便再怎么不适也不肯同晏璟说句软话,也不愿搬出凤鸾殿,逼得紧了就嘲讽一句,“臣妾命贱,住不得金贵的地方,陛下若执意要臣妾去,臣妾无法,也只能去,免得又惹恼陛下,在心里记上这么一笔,届时臣妾就算有十条命都不够不是?”   晏璟无法,便由着她去,只是命人将凤鸾殿好好打扫布置,比起旁的宫殿来竟是漂亮许多。又许是听进了晏辞的话,虽不能事事叫她顺心,却也不常招惹她,讨她的嫌。   几乎是大半时间他都留在凤鸾殿,起初后宫只当他是爱屋及乌,后来偶然瞧见晏璟陪着梁乐在御花园散步,言语间多有温柔,而那个传言中不受恩宠的梁美人却是冷言冷语,方有些后知后觉。   到后来,整个皇宫无人不知晓他的心思。   众人都猜测,无论梁乐最后诞下的是皇子还是公主,日后定然是要往上走的,故而阿谀奉承者不在少数。   可梁乐顺利诞下公主后,晏璟却是一声未吭,丝毫没有升位分的打算,叫人大为吃惊,而南秋恰恰也属其中。   听到她的困惑,晏辞却是坦然,斟酌片刻方道:“此事,并非他想就能做的。”   “一来,梁乐性子执拗骨头也硬,不愿意的事再怎么劝也不愿意。二来,她当初是晏璟借着俘虏的由头留下的,如今这样,大臣们不会信服,她这位分升得也不会安分。”   “理是这个理,但梁美人未免也太可怜了些。”南秋忍不住叹气。   晏辞的手一顿,若有所思地盯着案上的奏章,直到墨险些晕开才又道了一句,“晏璟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自己会处理好的。”   闻言,南秋也不再多问,只默默磨墨。   凤鸾殿内,不同于往日的冷清,廊上有几个宫女踮着脚去挂灯笼,院子里也有太监拿着小锄头翻新土壤,将身边的花种播下,来往间多了几分生气。   内殿,婴儿的啼哭声伴随着女子温柔的哄睡声,间歇夹杂着男子的踱步声,倒有一番岁月静好。   未几,哭声渐渐弱了,殿内又恢复平静。嬷嬷从梁乐怀中抱走孩子,将空间留给她与晏璟。   “未能及时迎接陛下,是臣妾的过错。”梁乐这般道,但面上却瞧不出半点歉意。   她倚在榻上,青丝未来得及挽,松松垮垮地落在肩头。面上虽未施粉黛,却因方才孩子哭闹染上绯色,瞧着比平常娇艳几分。偏生眉目又生得冷淡,半点不违合,反倒是相得益彰。   晏璟默默收回眼神,缓声道:“你如今还需好好休养,不必在意这些繁文缛节。”   听了这话,梁乐抬抬眉,“这倒是臣妾的荣幸了。”   她的态度过于冷淡了,让晏璟一时不知如何重起话头,只能沉默。   屋内霎时静了,只有二人的呼吸声交错纠缠。   好半晌,梁乐抬眸凝望他,问道:“你怕我?”   晏璟眉心微蹙,不理解她为何突然这么问。   “若不怕,为何离我这么远?”梁乐的目光自他脚下起,极为缓慢地挪到榻前,似乎在丈量他们之间的距离,眼神收回时眉梢微微挑起,带着他熟悉的挑衅。   因怕她恼,打从一进屋,晏璟便没有再挪动脚步,只站在几步开外,确保能瞧见她便好。如今听她这么一说,眉心微动,略有些迟疑,一时竟不知该不该上前。   但也只犹豫了一瞬,晏璟抬脚靠近梁乐,每进一步心便紧一分,堪堪在她榻前停下,垂眸凝视她。   “这话是什么意思?”他问。   梁乐面上不见愠色,只是慵懒地支着头道:“陛下都已经靠近了,还有什么必要问?”   “我想知道。”   晏璟想知道的事,她鲜少有回答的。正因如此,他并未期待她能回答。   可梁乐却歪头思考了一阵儿,“许久未同陛下好好说些话,心里有些想念。”   话音尚未落下晏璟便愣住了,呼吸一窒,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他的目光紧紧锁在梁乐脸上,想找出一点揶揄挑衅来,可她的表情太过认真了,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许是少见他露出如此茫然的表情,梁乐眉宇间不禁染上笑意,将脸埋在臂弯处闷声笑了出来。   “晏璟,你还真是没变,和以前一样可爱。”   “你……”晏璟张了张嘴,好半晌才哑着声音问她,“今日是有什么喜事,你好像很开心。”   嘴角的笑意一僵,梁乐忽而觉得口中微微泛苦。   过去的晏璟,若是她说了这样的话,他只会打趣反击,现在却小心翼翼地问她是不是心情好。   如果说她方才还存着几分捉弄的心思,如今却是烟消云散了。   “臣妾有些倦了,陛下请回吧。”梁乐敛了笑意,轻飘飘的一句话就下了逐客令,仿佛方才的模样也不过是晏璟的幻觉一般。   她的情绪向来多变,晏璟虽捉摸不透却也是习惯了,故而只叮嘱她好生休息,若有什么要紧事便派人去寻他。   梁乐敷衍地谢过了,微垂着眸未瞧他一眼,只待脚步声远了屋内静下才攥紧袖摆,扯出一抹自嘲的笑来。   *   后来晏璟又连着去了几日,梁乐虽未像先前那般冷漠,但总是没说几句就下逐客令,让他百思不得其解,闲暇时总忍不住琢磨。   于他而言,自然是希望梁乐能够宽心些快乐些,若是能待他多几分好颜色便更是好,久了他方觉是自己过于贪心。   他从前囚着她,她恨不得扒他的皮抽他的筋,如何还能奢求她分给自己一点关心。   晏璟的心事,旁人不甚了解,不敢妄自揣度,可张公公却是一点也没落地收进眼底。   他从前只当陛下深爱泠贵妃,后来惊觉自己都被瞒了过去,陛下满心想要藏着的竟是梁美人。   他跟着晏璟有些年头了,待他是又敬又怜,有如稚子。现在见他如此不免忧心,搜肠刮肚地想着法子,好一会儿才道:“这世上的感情最忌一个‘猜’字。陛下若是实在不明白,不妨亲口问问梁美人。俗话说得好,夫妻哪有隔夜仇,若是一遍说不清楚,那便多说几遍。”   听了这话,晏璟回过神来望向他,似乎在斟酌有几分可行。   好半晌,他应了声,“好。”   夜色尚未深,晏璟一刻也不能等,紧赶慢赶地去了凤鸾殿,确认梁乐还未歇下才入寝殿。   才踏进院子,淡淡的酒香便萦绕鼻尖,晏璟循着酒香望向亭子。   梁乐半伏在石桌上,一只手微抬,对着空气指指点点,另一只手中拿着一壶酒,手边还东倒西歪地躺着几个酒瓶。   晏璟眉头一皱,快步上前,劈手夺下酒瓶,强忍着怒意唤她,“梁乐!”   梁乐手中一空,脑子还没转过弯,又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下意识抬头望向来人。她微眯着眼仔细辨认了一阵儿,没吱声。   “你在做什么?”   “喝酒啊,你也要来点吗?”梁乐推了推手边的酒瓶,一脸坦然。   晏璟气结,随手将酒瓶丢在一边,伸手去抱她。可还未碰到,他的手便先一步被她握住。   虽有醉意,可梁乐的面色却瞧不出异常,只是眼神比清醒时柔和几分。她的指腹微凉,轻柔地按在晏璟的手腕上,嘴唇动了动。   “过来。”她点了点他的手腕,眉眼温柔,“离我近一点。”   晏璟眉头紧锁,又是气她胡闹又是担心外头风寒她的身子受不住,实在想直接将她抱回屋。无奈梁乐使了不少力,强行挣脱她的手恐怕会受伤,只得俯身凑近些。   “你想说什……”   疑惑的话被掩没在唇齿间,晏璟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梁乐竟会主动吻上来,带着清冽的酒香。   她的手坚定地勾住他的脖颈,可睫毛却是微颤,让他的心都跟着颤了颤。   “梁乐……”晏璟的声音沙哑克制,手掌扣住她的腰阻止她靠近,“你喝醉了。”   若说方才他还猜测梁乐的醉意究竟是真是假,如今却是完全信了。因为清醒的梁乐,绝不可能这样亲近他。   “所以呢?”梁乐挑眉。   沉默片刻,他道,“你身子还没好。”   “嬷嬷说,我休养得很好。”   晏璟语塞,脸色变了又变,对上她清亮的眸时心一沉,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梁乐仿佛听了什么极为好笑的话,指尖循着他的手腕上移,落在他唇上摩挲了一下,笑答:“除了晏璟,私闯我寝殿的男子都会死。”   晏璟一时无话可说,亦不知该如何拒绝。他垂眸打量她,脸色虽不变,可心里却乱得很。   梁乐醉了,却明白面前的人是他,并且主动吻了他,是不是意味着她没有那么讨厌自己。或者她如今也是头脑混乱,即便认出他却忘了以前的事。   若是她醒了,恐怕更加不待见自己。   脖颈微微发烫,晏璟一边闭眼默念清心咒,一边思索如何应对。   温香软玉在怀,更何况这是梁乐,他自认不是柳下惠,抵挡不住。   梁乐瞧了他一阵儿,只觉好笑,她抬手勾住晏璟的脖颈附在他耳边低喃:“臣妾如今已为人母,自然比不上那些年轻貌美的姑娘家,即便陛下嫌弃,臣妾也……嘶……”   手腕被攥紧,她被迫直起身子仰头望向晏璟,猝不及防地撞入他幽深的眸中。   这种眼神她很熟悉,晏璟生气了。   “你何苦这般作践自己?” 第81章 ……   梁乐眸色一冷,连嘴角的笑意都敛去了。   “你觉得我是在作践自己?也罢,当作是作践也好。陛下不愿意便放我走,趁着臣妾还未人老珠黄,还能寻个良人嫁了。”   “你敢!”晏璟怒斥,望着她的眼神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   梁乐没答,只是笑意冰冷,直冷到他心里。   即便她不说,晏璟也知道答案。   梁乐怎么会不敢,她平素最常做的莫过于嘲讽他激怒他,而后寻一份清净。若是能走,她必定头也不回便离开了,更别提另寻良人。   这么一想,晏璟恨得牙根都痒痒,不明白自己当初为什么鬼迷心窍爱上这么一个薄情的女子,更不明白为什么即便如此也舍不得放手。   “你何苦来激我?”   梁乐冷笑,“晏璟,你真是好会说。我好好待你,你便觉是作践,我冷眼待你,你又道是我故意激你。是了,你能有什么错,从来都只是我的错……”   攥住她手腕的手又紧了几分,晏璟气急败坏地喝止她,“梁乐!”   他治不了梁乐,拿她没办法,抓不住放不下,只能一遍遍喊她的名字,每一遍都恨不得把她嚼碎揉进骨血里。   晏璟望着她,在她漠然的眼神中渐渐冷静下来,一时间却又分不清楚她此刻究竟是否清醒。   他松开梁乐的手腕,将其打横抱起,在她的注视下冷冷启唇,“梁乐,这是你自己选的,别后悔。”   梁乐并没有制止他的动作,只是平静地注视着他,神色几乎可以用温柔来形容。任由他的吻轻柔地落在脸颊上唇上,顺从地承受他。   恍惚间,她想起第一次见到晏璟的时候,他还是个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即便她一开始就是带着目的接近他,仍不可避免地动心了。   她和晏璟之间注定是只能活一个的,可他千方百计地囚着她,却又狠不下心杀她,无情亦有情。   她不止一次地想,如果他们没有遇见,如果晏璟不是晏国的皇帝,她也不是大楚的细作……   原来这一切从一开始就错了。   腰身忽而一紧,落在她脖子上的吻也停下了,梁乐回过神来,还未开口便觉脖颈湿润,让她背脊一僵。   “对不起……”晏璟的声音沙哑,让梁乐鼻子一酸。   她迟疑而缓慢地抬手,想摸摸他的头安抚,最终却是无力垂下。   “梁乐……”晏璟颤抖着唤她的名字,一字一顿地问她,“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安静而漫长的沉默,梁乐久久未开口。   晏璟心慌得厉害。他抬头望她,眼神哀伤,隐隐带着乞求,让梁乐心口发疼,犹如针扎。   好半晌她一笔一划地在晏璟掌心写下一个“欢”字,问他,“晏璟,我们的孩子,叫她晏欢好不好?”   “好好好,你说什么都好。”   梁乐叹息,“我希望她可以平安快乐地度过一生。等她长大,若战争再起,不要逼她去和亲好吗?即便众臣上谏,即便你没有别的选择。”   “好。”   手轻柔地覆上他的脸颊摩挲了两下,梁乐温柔地望着他,眼神眷恋,“晏璟,再为我种些合欢花吧……”   “我明日就命人……”话音一顿,晏璟盖住她的手道,“不,我亲自种。”   梁乐莞尔,“明日会是一个好天气。”   翌日清晨,晏璟小心翼翼地替梁乐掩好被褥,又叮嘱宫女安静些,不要吵醒她,自己则赶忙命人去取花种。   取来花种,太监们还未行事便见晏璟绑起袖摆亲手挖起了坑,吓得魂飞魄散,正要阻止却被他喝止。   晏璟何时干过这种事,故而做起来总有些笨拙,但一想到梁乐喜欢便觉乐此不疲。待花种播下,他换了身衣裳,又亲自去御膳房择了膳食才去寻梁乐。   还未踏进院子便见一宫女快步从内殿走出,见了他急忙跪下,面色惨白。   “启禀陛下,梁美人……没了。”   *   晏辞到凤鸾殿时,晏璟正趴在床前望着梁乐,那人面色安详地躺在那里,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她远远望着,有点意外,又觉得没那么意外。   梁乐没有伤晏璟,没有逃离晏国,选择了这样的方式告别,是她没想到的。但偏偏就是这样,让晏辞觉得梁乐是梁乐。   她恨晏璟,却又深爱他。但她的心里放不下她的故土,放不下大楚,亦不知该如何面对,不知如何在大楚和晏璟之间做出选择,所以放弃了选择。   在梁乐心中,他们之间隔着的是国仇,是磨灭不掉的伤害。待大楚灭国,她会是大楚的罪人。   可她低估了晏璟对她的爱。   大楚不会灭,她也不会是罪人。   待战争平息,晏璟会循着他过去的想法,与大楚联姻。而联姻的人选,便是他与梁乐。   梁乐会代表大楚,风风光光地嫁给他。   只可惜,终究还是晚了。   晏辞垂眸,转身打算离开内殿,身后却忽然响起晏璟的声音。   “姑婆。”晏璟站在那里,一瞬间苍老了许多,两眼无神地望着她问,“元日那天,您和梁乐聊了什么?她可曾……提到我?”   晏辞一怔,回想起元日那天梁乐的模样。   漠然冷静,即便再不愉快也保持着最基本的礼貌。   梁乐目送众人走远,转过头来望着她,唇角笑意清浅,“殿下是想同臣妾说些什么吧?”   不待晏辞回答她便自顾自道:“大楚与晏国的战事不可避免,臣妾心中明白。臣妾如今身在晏国,即便想效忠大楚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殿下不必担忧。”   她面色平静,仿佛道的也不过是局外人的话,让晏辞诧异挑眉。   “你若能这样想,便是再好不过。”晏辞点头,目光落在她隆起的肚子上,问道,“想好名字了吗?”   梁乐摇头,手轻柔地覆住肚子道,“这事儿理应由陛下作主。”   “她是你的孩子,理应由你作主。”   梁乐一愣,望着她的目光多了几分异样,犹豫片刻才开口:“有桩事臣妾一直很好奇,还望殿下能为臣妾解惑。”   “从第一次见面起,殿下就好言待臣妾,是因为臣妾肚里的孩子吗?”   对皇室来说,子嗣的重要不必多说,更何况是晏国。所以即便她的身份摆在这里,为了子嗣,晏辞这般温柔待她也是情有可原。   “不。”让她没想到的是,晏辞竟然否认了,她无奈地勾了勾唇角缓声解答她的疑惑,“是为了晏璟。”   “他这个人脾气倔,做起事来很少认真思考,这么多年唯一斟酌而行的恐怕就是如何留下你,即便用了错误的方式。”   “我不知道你与晏璟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你受过怎样的苦才这般恨他,所以不会为他开脱。即便你想杀了他,我也不会阻止你。若他栽在你手上,也是他应得的。”   “我从前太过忽略他,如今不想再做那个阻碍他的人,无论结果如何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晏辞说得云淡风轻,只有提及过去时才会露出怅惘的表情,但也只是一瞬。   梁乐微垂着眸,默默消化她的话,好半晌才笑道:“说到底,是因为臣妾太没有威胁吧。”   “你很聪明。”晏辞由衷赞赏。   这一切确实都有一个前提,梁乐不足以威胁到她,威胁到晏国,所以她不会过多插手。   “臣妾明白了。”   “那晏璟的心思,你可明白?”   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梁乐的身子微不可闻地侧了些,整个人偏离晏辞,做出防备的姿态来,拒绝回答这样的问题。   晏辞却是懂了,她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不明白晏璟的心思,只是不愿意去面对,不愿意承认罢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晏辞无暇管也管不了,她敛了心底忧虑,认真地打量梁乐。   若是梁乐不是大楚细作,她与晏璟之间就不会百般折磨,她眉宇间也不会总有忧愁。   “你想家了。”   “想。”怅然若失的感觉爬上心口,梁乐身子一颤,勉强答道,“很想。”   她眼底是显而易见的伤痛,是对故土的怀念和回不去的绝望。   晏辞眉心微蹙,才想说什么便望见了晏璟走过来的身影,只能将未说完的话咽回去,拢拢袖摆靠在一边等着,梁乐的目光却停留在她脸上。   “殿下。”她温柔唤着,轻声道,“臣妾会为她想好名字的,在天放晴之前。”   像是一个承诺,一个决定。   晏辞这才惊觉,原来那个时候她就已经决定好了一切。   “我以为,她那样说便是应了我的请求,会与我重新开始。原来,她只是在同我告别。”   “我囚着她,不让她离开晏国,盼着我们能够和好如初,即便不能像从前一样,只要能看着她便足矣。我不奢求她能一夕放下过往,唯愿她能多瞧瞧我。”   “可她温言软语待我,托我照顾好孩子,诓我去为她种花,让我觉得是有希望的,然后又重重给了我一击。就连临别之际,竟也是半句话都未留给我。”   晏璟红着眼眶,极为勉强地扯出一抹笑来,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问自己,“姑婆,你说到底是谁的心更狠一点?”   看着失魂落魄的晏璟,晏辞忽然觉得这样又何尝不是对他的报复。   他如今即便是想死也死不了,因为梁乐为他留下了牵绊,他答应过会照顾好他们的孩子。   晏辞唇角微颤,一开口便是沙哑,“梁乐为孩子取名字了吗?”   “晏欢,她叫晏欢。”   梁乐未能悦,愿欢永能欢。 第82章 ……   晏璟不吃不喝地在凤鸾殿守了很久,似乎是不相信梁乐就这么没了,只盼着她能醒过来。几日下来,不仅人憔悴许多,还像是丢了魂一般,同他说话也不应,最终还是靠着晏欢的哭闹才捡回了魂。   晏辞派南秋去看过几次,回来时只是苦笑着摇头。即便不说,她却也是明白了。   “随他去吧。”晏辞长叹一口气,动手拆边关送来的战报。   战事顺利,大楚连连败退。主将带兵一举进攻大楚,楚皇负隅顽抗被擒,终降于晏国,择日班师回朝。   相较于这几日的糟心事来说,战事顺利,将士班师回朝,无异于是最好的消息。   晏辞松了口气,唇角禁不住上扬,挪开指腹,也将剩余的话收入眼底。   笑意霎时僵住,仿若晴天霹雳,震得晏辞头脑发懵,久久愣住。   南秋才端了新茶进屋瞧见的便是这一副景象,不免大惊失色,赶忙问道:“殿下这是怎么了?”   晏辞茫然抬头,唇角微颤,还未说出话来便听得御书房外传来大臣们的声音。   众臣仿佛是相约而来,齐刷刷地跪了一地,见她出来也不言语,只是神色悲戚地望着她。   “诸位这是何意?”晏辞背着手,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眸底笑意清浅。   众臣齐呼:“国不可一日无君,请殿下早做决断!”   闻言,晏辞的笑意越发深了,“诸位的消息还真是灵通,我才看了战报,诸位就约着来了,如此甚好。但今日我无暇与诸位探讨,大家还是请回吧。”   大臣们面面相觑,正欲再说些什么却被晏辞威胁的眼神吓了回去,只好互相搀扶着离开。   南秋站在她身后,满脸困惑,“为何大臣们会来此寻殿下?”   “君屹死了。”晏辞回答得很平静,仿佛是随口一答,事不关己,南秋却听得不平静,瞳孔也跟着颤了颤。   战报的后半封,落的是主将误判战机,中计身死。   “晏璟无心掌权,君屹身死,如今就只剩下我。”   所以他们着急,急着表忠心,急着稳定朝堂,稳定晏国。   晏辞沉默地批阅奏折,方才的事似乎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于她而言并不重要。   她越平静,南秋便越害怕,不等她落泪,自己就先一步掉了眼泪,哽咽道,“殿下若是伤心便说出来吧,不要总藏在心里。”   晏辞诧异挑眉,抬眸看她,嘴角牵起一抹笑来,无奈问道:“在你眼中,摄政王就是这么容易死的人?”   眼泪硬生生憋了回去,南秋摇头,猛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俗话说祸害遗千年,君屹这样的人定然是会长长久久地活着的。虽不知晓他打得究竟是什么算盘,但晏辞仍是相信他。   她坚定地等着君屹回来,直到将士凯旋,闻灼满眼愧疚地望向她时,让她产生了动摇。   “属下有负殿下所托,未能保护好摄政王。”闻灼和林慕跪在她跟前,眼神黯淡。   晏辞不自在地蜷起手指,指腹触碰到眼前的茶杯时猛然收手,笑着同南秋说:“这茶有些烫,换一壶吧。”   南秋一怔,下意识抬手拿起茶杯,低低应了声退出御书房。   “来,同我讲讲。你们究竟是如何负我所托,他又是如何中计身死的。”晏辞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案上的水迹,唇角笑意冷然,“一个字也不要落。”   二人离开御书房时,南秋刚好回来,一抬眼便对上林慕消瘦的面庞,他极为勉强地对着她挤出一抹笑,神色悲戚,让她心里咯噔一下。   飞快地整理好心情,南秋笑着推开御书房的门对着晏辞道:“奴婢方才去御膳房,看到御厨做了新菜式,殿下想来会喜欢,要不要……”   “殿下要去哪里?”南秋脸色一变,眼睁睁地看着晏辞突然起身踏出御书房,循着长廊快步离开,赶忙跟了上去。   晏辞却是恍若未闻,只自顾自地向宫外走,在临近宫门时又生生停住。   “南秋,你说他死了吗?”她回头望向南秋,眼神迷茫。   南秋喉头一哽,不知该如何回答。起初,她告诉自己,君屹不会死。如今她却问自己,君屹死了吗。   她曾想,若是君屹死了,她的殿下便还是那个殿下,不会被困扰,不会忧伤,亦不会彷徨。只有这样,她的殿下才会是她熟悉的那个殿下。   现在才猛然惊觉,原来失去了君屹的殿下,才最不像殿下。   当身边所有人都在告诉她,君屹死了后。她开始问自己,开始寻求认同,希望自己能够给她满意的答案。   但南秋却不知道该不该应她的话,怎样回答才是殿下需要的,又是怎样回答才不会让她失望。   几乎在一瞬间,南秋的心酸涩得厉害,她红着眼眶靠近晏辞,缓缓抬手拥住她,低声呢喃,“殿下,奴婢永远在您身边。只要您相信,便永远不必彷徨。”   风吹动她的袖摆,瑟瑟作响。晏辞仰头望着天空,尽管嘴角微微扬起,可疲惫感却是猛然袭来,让她倍感无力。   摄政王战死沙场的消息很快传遍京城,百姓对此各持己见,褒贬不一,或说其为国捐躯理应敬佩,或说其死得其所,无功无过。   朝堂却是出乎意料地平静,并未过多议论此事,唯一说的便是尽力寻回尸首,风光大葬。   除此之外,万口一辞的便是请晏辞登基择婿。   “如今战事才毕,祈福节尚未开始,这种事等祈福节结束再提也未尝不可。”晏辞只是这般道。   众臣虽急,却也心知如今最要紧的是祈福节,便连声应下,只盼着祈福节一过再提此事。   依着惯例,战事结束后会举办盛大的祈福节,晏国上下同庆。一为战死沙场的士兵祈福,盼其有归路,不做苦游魂,来世能有好日子。二为除去污秽血腥,还以盛世太平。   祈福节当日,晏辞作为君主去护国寺小住几日,抄经念佛,施仁布泽,祈求平安。待离开护国寺当日,着宫装宴请众臣,谢过往盼来日。   宴席散去,大臣们不可避免地想起择婿之事,好一番推搡举荐后也没有选出代表来提出此事。   一来二去,众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了李大人,故而三三两两前去拜访,望其能劝劝晏辞。   太师李仁,是朝中老臣,亦是重臣,不过如今年岁大了,已到家告老还乡的年纪,但心里还记挂着朝堂,晏辞便特许他不必每日上朝赴宴,皆顺其心意。   “李大人,此事我等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才来求您。殿下近来多有忧愁,每每提起择婿皆被驳回。今日宴席上,殿下似乎还出现神游之症,时而蹙眉时而凶恶,实是诡异。”礼部侍郎柳忠神情严肃,回想起晏辞方才的模样还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前锋参领管川接道,“我等认为,若是能有喜事便是再好不过,一来冲喜去去晦气,二来也是为皇嗣考虑不是?”   其余大臣皆是附和,“是啊是啊。”   李仁默默打量他们,慢条斯理道,“殿下既然不愿,诸位又何必急在这一时?你们不愿意冲锋陷阵,去做炮灰,如今推我前去,是不是不太仁义?”   众人尴尬一笑,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此事我会考虑,诸位还是先回吧。”李仁见状微微一笑,直截了当地下了逐客令。   待众人离去,府里清净下来,李仁的心思却如他们所期盼的那般,落在了晏辞的身上。   犹豫再三,李仁还是决定动身入宫面见晏辞。   夜幕虽未完全降临,但家家户户门前皆挂了红灯笼,照亮了街道,直通向皇宫。进了皇宫,长廊两侧也皆悬着灯笼,整个皇宫灯火通明。   晏辞特地下旨,明灯数日,意为盼归,愿离故土之人寻得回家的路。   金銮殿内很暗,李仁进去时晏辞正站在台阶上点灯。她今日着了身水粉的宫装,长长的裙摆顺着台阶而下,宛若振翅蝴蝶,又似镜中花水中月。   跳跃的烛火映着她的脸庞,忽明忽暗,唇角微抿亦显出几分沉寂来,无端让人觉得悲伤。   听见动静,她转头望过来,有些诧异,“李大人?”   “老臣拜见殿下。”   晏辞抬手示意,“李大人不必多礼,您此番前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儿?”   斟酌片刻,李仁道,“是为陛下之事。”   “晏璟啊……”提及晏璟,晏辞罕见地露出几分遗憾来,她缓慢地将手掩入袖中,语气平静,“晏璟的心思李大人不会不清楚,如今梁乐已去,吊着他的命的只有那个孩子。”   “老臣的意思是……”李仁沉声道,“殿下登基为帝。”   “当初老臣不愿殿下与陛下反目成仇,故而选择退居朝堂之外,如今陛下无心朝政,但国不可一日无君,还望殿下顾全大局。”他拱手躬身,久久未直起腰来。   沉默许久,晏辞轻笑着问他,“李大人这是在威胁我吗?”   李仁身形一僵,“老臣不敢。”   “除却登基,李大人应该还有别的话要同我说吧?”话音顿了顿,晏辞数道,“比如,择婿亦或是增添皇嗣?”   “他们胆小,不敢明说,故而推着您来。您既然来了,我也不想瞒您。”   李仁一愣,直觉晏辞要说的不会是他愿意听的,只听她郑重开口。   “若我为帝,此生不会择婿,亦无法为皇室开枝散叶。” 第83章 ……   骤起的风吹入殿内,将晏辞还未来得及拢灯罩的烛火吹灭,整个大殿陷入黑暗,唯有朦胧月光透过窗洒进来。   李仁言语诚恳道:“天下之大,总会有殿下的良配。”   晏辞问:“何为良配?”   他答:“欣之悦之,他亦如此。”   她又问:“人这一生会有许多良配吗?”   沉吟片刻,李仁方道:“唯一。”   晏辞莞尔,“那我便是已经寻到了那个唯一,又好像失去了那个唯一。”   李仁屏息,错愕抬头。   “我过去常常会想,究竟是做错了什么才会逢此大难,在一夜之间失去一切。后来及笄,掌权,把持朝政,我没得选。在皇宫里的每一日,我都被生不如死,一闭上眼睛就是漫天大火,是侄儿的哀求,是大臣们的虚与委蛇,明争暗斗。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还有晏璟和晏染在这世上与我血脉相连。”   “我曾想,扶持晏璟登基,为晏染挑个好夫婿后我便去做个闲散游侠,云游四方。若是晏璟实在不愿意或无能为力,我便替他监国,届时选妃或是择婿,都未尝不可。”   除却怨恨,晏辞对未来的设想有许多,她认真地为晏璟和晏染规划了许多,后来发觉他们一步步地偏离了自己所设定好的路线。他们长大了,能有自己的想法,如此再好不过,晏辞便不多管。   她亦为自己规划了很多,如何进如何退,选一个怎样的夫婿,无关爱情,只需有利于晏国便足够了。   “可如今我却不愿意了。”月光萦绕在她指尖,晏辞的脸庞在映照下显得越发柔和,比起平日里来少了几分咄咄逼人,“如果得到意味着失去,我宁愿从未得到过。”   “老师。”   时隔多年,晏辞再一次这般唤他。恍然间,李仁好像又瞧见那个半大的孩子,生为女子,却胜过男子。   她就站在那里,眉眼弯弯地望着他,眼底隐隐有泪光闪烁,却依旧倔强地挺直了腰杆,让李仁老泪纵横。   “有个人答应过我,会以大楚为聘迎娶我,要我等他回来。我亦许诺,此生非他不可。”晏辞一字一句道,“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殿下……”李仁颤抖跪地,痛声道,“殿下为何从不言说?老臣有负先帝所托,未能为殿下分忧,老臣该死!”   他总想着,不愿意见到晏辞与晏璟反目,只要这晏国太平,无论是他们之间的哪一个都很好。若是晏璟无能,还有晏辞。   他理所当然地认为,晏辞是该负起责任的,为了晏国为了皇室开枝散叶也是必然,却从未想过晏辞的心思,没有做到真正为她分忧。   如今他与诸位大臣一样,到金銮殿来逼她登基择婿,愧为长者,愧为她的老师。   晏辞抬手,恭敬作揖,“天色不早了,老师回去歇息吧。”   “老臣告退。”李仁回以大礼,而后抹抹眼泪,起身离开。   踏出殿门那一刻后知后觉地想起晏辞方才所言良配,稍作思索,一个名字猝然浮于脑海。   李仁诧然转头望向晏辞,她坐在龙椅上,一只手支着脑袋,另一只手则置于膝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   偌大的宫殿没有一盏烛火,安静沉寂,衬得上座那人越发寂寥,带着深沉久远的孤独。   临近二更天,南秋等了许久未见晏辞回来,赶忙去寻,快到金銮殿时恰巧看见站在长廊上赏月的晏辞。   “殿下。”南秋快步上前,为她系好披风劝道,“回去歇歇吧殿下。”   “他目光所及之处,是不是也能看到这么皎洁的月光?”晏辞凝望着月亮,缓缓抬手想将其拢入掌中,却只是痴心妄想。   她的目光落在指尖,低声念道:“若是可以,是不是意味着我们其实离得很近。同归一片土地,共赏一轮明月。”   鼻子一酸,南秋强撑着笑开口:“殿下,摄政王他……”   晏辞打断她的话,“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走走。”   如今夜色深了,廊上生风,南秋怎肯任由她一个人待在此处,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对上晏辞平静的目光时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若是晏辞哭出来,亦或是同她发脾气,甚至是显露出一点悲伤来她都不会担心,唯独是如此平静,让她不知所措,亦无法违背晏辞的命令。   晏辞循着长廊走到长明殿外,那是她和君屹初见的地方,彼时那人冷漠疏离,秉持着礼仪,不愿多说一点,小心翼翼地藏着自己的狼子野心。   后来呢,后来她在围猎时伤了他,因为他太碍眼了。   再后来,她在长廊上夸他好看,亲吻他的唇角。   回忆起每一个节点时,晏辞仍旧能清晰地记得自己的情绪,无论是厌烦的还是心动的。   君屹这个人,除了拥护他的大臣外,落在旁人眼里恐怕都是讨人嫌的家伙,偏偏她还是着了道,迷了心失了魂。   钦天监以妖魔形容他,如今想来果真是妖魔。   晏辞轻笑,穿过长明殿,将自己与君屹一起行过的地方走了个遍,一转头觉得他好像就在身边。   若是她一直望着别处,他便随时对她道上一句,“此处美景虽好,可微臣比美景更好,殿下何不瞧瞧微臣。”   万分不正经。   晏辞转头便要笑话他堂堂摄政王竟与景色争风吃醋,却惊觉身旁并无人,笑意霎时敛去,默然向前走去。   才走几步便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小宫女提着破烂灯笼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待看清她的脸时大惊失色,急忙跪下行礼。   “何事如此慌张?”晏辞皱眉。   “回……回殿下,有鬼!柳……柳林湖有鬼!”小宫女磕磕绊绊地答道。   “荒唐!”晏辞甩袖,“这世上哪来的鬼?你神色不清,恐怕是睡糊涂看花眼了。快回去歇着,我今日只当没瞧见你,不治你的罪!”   小宫女揉揉眼睛,突然有些怀疑自己,赶忙应了声是,提着破灯笼回去了。   虽是这般说,晏辞的心却是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提起裙摆向柳林湖跑去。   夜色深,月色却好,柳林湖一片波光粼粼。四周风起,滑过湖面,带起一阵悦耳的低吟。   几乎是晏辞停下的瞬间,脚下忽然有烛光,紧接着一盏连着一盏的宫灯亮起,直将整片柳林照亮。   耳畔忽而传来一声响,头顶焰火轰然炸开,两旁柳树迸发出光彩来,似与焰火相连,流光溢彩。   真当得火树银花。   似有所感,晏辞转头,恰好撞入君屹眼中。   那人神色温柔,嘴角微扬,有些埋怨地同她说:“殿下来得好快,微臣还未准备好。”   晏辞未开口,只是抬手想要触碰他的脸颊,犹豫片刻又堪堪停住,还未放下便被牢牢抓住,坚定地按在了他的脸颊上。   君屹蹭蹭她的手心,用她熟悉的腔调笑道:“殿下可曾想念微臣,微臣可是格外思念殿下,想得夜不能寐辗转难眠啊。”   他的脸颊有些凉,但却是实打实的触感,让晏辞愣了许久,听到他的话时忍不住嗤笑一声。   “擅闯皇宫,装神弄鬼,私放焰火,扰民安生,按律当诛。”   君屹笑意一僵,只见晏辞果断抽回手,在他衣襟上擦了两下,慢条斯理道:“冒名顶替,诓骗皇室,又是一桩大罪。”   她后退一步,一脸倨傲地望着他,冷声道:“我所念之人,已逝于漫天黄沙的边关,或化风雨,或成抷土。”   君屹愣愣地望着晏辞,心口像是有一块巨石,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殿下……”他唇角微颤,伸手拽住她的袖摆,勉强挤出一个难看的微笑来,“微臣知错,请殿下责罚,无论是打是骂,亦或是处死,微臣都无怨言,但求殿下别不要微臣。”   沉默片刻,晏辞面无表情地拽回自己的袖摆,无视君屹错愕的眼神,自顾自道:“是我的错,是我太过纵容你,如今也确实该定罪了。”   看着一脸生人勿近的晏辞,君屹不禁苦笑一声,心口如针扎一般疼得厉害。可一想起晏辞这些日子有多煎熬,便觉得自己这般疼痛又算不了什么。   “请殿下降罪。”君屹抬手作揖,礼罢膝盖一弯便要跪下接旨,手臂却忽然被抬起,阻止了他的动作。   他诧然抬头,撞入晏辞含笑的眸中。   她问:“君屹,你的同心结呢?”   他答应过她,待自己回来,一定能给她一个漂亮的同心结。   君屹愣了愣,扭扭捏捏地从怀里摸出一个同心结来,与先前给她的那个一样的丑。   同心同心,良人永结同心。   晏辞接过同心结,小心地贴在心口放好。   “君屹,你给的聘礼我都收了。按照约定,我应该嫁给你。但你诓我在前……”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晏辞叹了口气,“我可能得重新考虑这件事了。”   触及她眼中的泪光,君屹的心在一瞬间软得一塌糊涂,思念如洪水,将他的心占得满满当当。   他缓慢而恭敬地靠近她,拥抱她,唯有在真实地触碰到她的这一刻才觉得心落到了实处。   “微臣会赎罪的。”吻轻柔地落在她的眸上,君屹的声音低哑,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可成亲之事,微臣就算是绑也要将殿下绑来。就算殿下反悔,也来不及了。”   “果真是个无赖啊。”晏辞轻哼一声,忽而觉得今夜月色格外好。 第84章 ……   柳林湖闹鬼的事不知是从谁口中传出去的,传来传去便说得格外邪乎。   有人道,昨日在柳林湖瞧见了摄政王的冤魂,他战死沙场是被小人所害,如今回来就是为了索命。又有人言,这是异象,是福报,晏国必然万世太平。   大臣们自然听到了这些谣言,一时间面面相觑,各怀心思,朝堂之上不免提及此事。   尚书周恒言:“昨夜柳林湖显异色,宫灯四起,焰火燃天,微臣认为是有人故意为之,危言耸听,还请殿下下旨查出真相。”   礼部侍郎柳忠却有异议,“微臣认为,此乃天意啊!上天有好生之德,知民之意,忧民之苦,是为福报。殿下应当趁此良机,选秀择婿,扬我晏国威风!”   此言一出,众臣附和。   一声嗤笑打断众人,柳忠转头望去,眼神诧异。   只见李仁慢悠悠地捋了捋脖子,摇头否定他的意见,“此言差矣,微臣认为,既是福报,便是上天对殿下的赞赏。殿下仁爱勤恳,保我晏国太平,如今也只需按心意行事,便当得我晏国之幸!”   “李大人!”柳忠气急,一时间不明白李仁在搞什么鬼。   “够了。”晏辞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沉声道,“择婿之事我已有数,还得交托诸位去办。”   这下不止众臣诧然,就连李仁都惊讶了,怎么也没料到晏辞居然突然松了口。   众臣齐呼:“为殿下分忧,是臣等之幸。”   “我的夫婿,需品貌端庄,文武双全,身份地位在众臣之上。见我不谄媚不畏惧,离我不恃强凌弱。能辅我以正道,伴我以万民。既是端正晏国,自然也需为晏国立过大功劳,钦天监也需得为其占上一卦。”   渐渐地,大臣们的脸色由诧异转为难看。晏辞说的一桩桩一件件自然都有她的道理,苦的却是他们。   天下之大,寻得这样一个人来谈何容易。   “对了,还有最重要的一点。”看着众人皆面露难色,晏辞满意勾唇,丢出最后一记猛药,“他得姓君。”   朝堂一片哗然,后知后觉地明白了晏辞的意思,一时间神色各异。   李仁适时道:“微臣认为这天下,唯一能符合殿下要求的,恐怕只有摄政王了。只可惜摄政王……”   “是啊是啊,殿下节哀啊。”众臣附和。   殿外忽传来清朗的声音,那人大步入殿,眉梢微挑,出言挤兑,“本王从前倒不知诸位对本王的评价这么高,如今听了竟还觉得有几分不敢当。”   中计身死的摄政王忽然出现在朝堂之上,大臣们一个个目露错愕,或悲或喜,不敢开腔。   君屹垂首恭敬作揖,“微臣来迟,还望殿下恕罪。”   “摄政王不必多礼。”晏辞支着脑袋瞧他,眼底笑意清浅。   李仁望着晏辞,心底生出几分喜悦来,不慌不忙地开口,“既然摄政王平安无事,微臣认为,摄政王能够担此大任。”   “哦?诸位认为呢?”   “臣等……”大臣们有些迟疑。   如今晏辞就是明明白白地将选择摆在他们面前了,要么选君屹,要么不择婿,即便不想选也得选。   “摄政王与殿下郎才女貌,实在是天作之合。”   晏辞愉悦地点了点膝盖,将目光转向君屹,朗声问道:“那么摄政王意下如何?”   君屹行大礼,沉声应下,“微臣遵旨。”   众臣齐呼:“恭喜殿下觅得佳婿!”   退朝时,众臣急忙凑在一起分析局势。   如今君屹不仅没死,反而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居然要与晏辞成婚,众人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摄政王与殿下过去水火不容,此次为晏国立下大功,在百姓眼中威名大盛,如何赏赐都不妥当。殿下这招实在是高明啊!不仅能够掌控住摄政王不让他造反,还能安抚百姓,妙哉妙哉。”   “言之有理。”众人点头,感慨晏辞的聪明机智,为晏国付出了太多。   一路赞同一路行至宫门,远远地瞧见一男一女相拥而行,才要怒斥其光天化日不成体统,凑得近了方看清二人面貌,脸色霎时苍白。   那女子眉眼含笑,斜睨男子一眼,引得男子百般告饶,眼底温柔几乎要溢出来。   这二人不是晏辞和君屹还能是谁?   众臣心中大呼,殿下果真是付出了太多。   晏辞正与君屹说着话,总觉得身后有许多视线盯着这处,忍不住转头瞧了瞧,却并未发现异常。   “殿下在找什么?”君屹问。   “可能是错觉。”晏辞摇头。   君屹颔首,却忍不住也转头望了望,好半晌才道:“殿下果真是太过敏感。”   晏辞偏头望他,眼神平静,“敏感一些也未尝不是好事。若是你那日多留心些,许有更好的法子。”   “你去时我便同你说,不求你赢得多漂亮,只要平平安安回来便够了。可你偏生不听,是不是还觉得自己赢得够漂亮,值得嘉奖?你莫不是忘了自己还是算错了时间,就连提前和你通过气的闻灼都差点以为你真的死了!”   一提及此事君屹就认怂了,赶忙低声认错,“微臣知错了,微臣再也不耍小聪明了,若有什么计谋一定先行和殿下报备,殿下便饶微臣一次好不好?”   晏辞颇有些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   她当初让闻灼去拦,便是担心他中计,他倒是好,顺势而为,借计施计,一举击溃大楚。但唯独算错了自己回京的时间,足足晚了这么久。   “微臣以后一定寸步不离地跟着殿下,殿下说往东微臣绝不往西。”君屹一本正经发誓,引得晏辞笑了声。   见她展露笑颜,君屹急忙将话题扯远,“殿下还没回答微臣方才的问题,成亲后究竟是住太长公主府,还是住摄政王府?”   “若真要论,是我娶的你,自然是住太长公主府,摄政王府留给你做娘家。”晏辞轻轻掐了掐他的脸颊笑道,“不过你这个小媳妇可真不知羞。”   君屹也不在意,反倒是凑过去便要亲她,见她躲便幽怨道:“微臣如今还未过门,殿下便已经嫌弃微臣了吗?果真是负心人。”   话罢,趁她不注意在她脸颊上印下一吻,倒真像个小媳妇,引得晏辞嫌弃地擦了擦脸颊,白他一眼。   “你愿意住哪里便住哪里,太长公主府,摄政王府,亦或是皇宫,你每日换一处都可以。如今晏染同容舟出去游玩,晏璟又带着晏欢去了大楚,皇宫空荡荡,够你造作了。”   话音落下却未听到君屹的回应,晏辞不解转头,正巧捕捉到他沉思的表情。   “你在想什么?”晏辞皱眉。   “微臣在想……”君屹抬眸看她,眼神幽深,“皇宫空荡荡。”   他缓缓勾唇,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来,“原来殿下喜欢刺激的。”   晏辞气结,拍开他伸过来的手,怒喝一声,“滚!”   君屹愉快的笑声迟迟不歇,直惹得晏辞忿忿甩袖,大步将他抛在身后。   “微臣知错了,殿下脸皮薄,微臣明白。”君屹急忙追上去,“殿下,明日一起去赏花吗?”   晏辞冷笑,“赏你一百大板。”   “没想到殿下这么……”   “滚!”   ……   晏辞的怒吼声响彻皇宫,大臣们离得远远的,忍不住暗暗垂泪,一再感慨殿下付出得实在是太多了!   【完】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新奇书网 http://www.xxqi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