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huk.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咸鱼剧本被我玩脱了[穿书]》作者: 囚萤   简介:   现在跑还来得及么?   一朝穿书,贺砚枝成了狗血权谋文里主角身边下手最狠,藏匿最深的暗卫。   狠到无人招惹,深到仅仅存在于结尾主角的一句话:“贺砚枝下手,最知轻重”。   看着一群官场大佬你追我打从自己面前路过,贺砚枝捡起路边的板子默默走进衙门——不如做咸鱼自在。   奈何凭借一手打人板子的好技术,他一路晋升至天子脚下,众位大佬纷纷露出想拉拢的表情,甚至还有人想拥他为帝。   贺砚枝果断拒绝:莫挨老子。   *   大历六年,当朝右丞以谋逆罪被抄满门,右丞与夫人在牢中自尽,世子仅十五岁便饱尝牢狱之苦。   面对杖刑,小公子满身污血跪倒在地,一双无辜可怜的鹿眼巴巴地望向贺砚枝,乞求留自己一命。   素以冷酷无情著称的贺砚枝一改往日作风,爽利把板子一收,就此放过了他:“算你命大。”   他原想着此人是未来反派,左右死不了,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谁成想这以后反派竟死活赖上了自己!   赖着不走便罢了,长大后竟还以下犯上。   贺砚枝咬牙:翅膀当真是硬了……   ————   萧鸿隐睁眼时发现自己重生回了十五岁那年,前世的他被抄满门后发誓杀昏君报血仇,谁料认贼作父十年,结果被骂作疯狗乱党斩首于城门外。   如今重活一世,萧鸿隐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至于贺砚枝,这个流落江湖的皇子,前世最后送他上路的刽子手,便先拿他祭剑!   于是萧鸿隐装作无辜可怜的模样,博得他同情,跟着他回家,看到了他床上放着的棉布兔娃娃。   萧鸿隐:噗……   1、穿书vs重生   2、面冷心软美人受x白切黑绿.cha攻 1v1   3、架空朝代背景,不细究,有破案   内容标签: 强强 年下 宫廷侯爵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贺砚枝,萧鸿隐 ┃ 配角:杨宽,贺昱等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现在跑还来得及么?   立意:抓住光,在逆境中迎难而上。 第一章   卯正三刻,贺砚枝黑色的身影才慢悠悠出现。   土夯的炉子里,数张烧饼即将出炉,热腾腾的香雾在摊子前围绕。摊主见贺砚枝来了,照例掀开盖子,用火钳夹出一张最新熟透的烧饼,趁热给他送去。   贺砚枝在老位子上坐下,拿起烧饼放嘴里啃,一边嚼着烧饼,一边对着河里的鹅发呆。   点卯完毕,衙门里传出板子落肉之声,痛呼声一阵高过一阵。   贺砚枝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身边跑过几个与他相同穿着的衙役,他们看了眼某个依旧悠闲吃早饭的人,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走吧走吧,我们哪儿能同人家比。”几人神情痛苦地跑进衙门里。   烧饼有些干,贺砚枝倒了杯水,就着最后一口饼吞咽下肚,因着喝得随意,几滴水逃出杯口,顺着他的下巴、脖子流入领子。   晶莹的水滴慢悠悠划过细腻白嫩的皮肤,在街上晃了一宿的混混,看到贺砚枝眼睛都直了。   见左右没人,便晃到了贺砚枝面前。   “哟美人,怎的一个人吃饼?点卯迟到了怕挨打扣银子吧!”   贺砚枝没理他,一股熏臭的酒味便慢慢靠了过来。   “饼有什么好吃的,跟爷走!什么银子板子的,跟爷走,爷保你吃香喝辣,只要美人亲爷一口,爷什么都应你!”   小混混笑得猥琐,看着贺砚枝一双玉白修长的手,正要上手摸,小腿处却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好似被生生折断一般。   他整个人失力摔倒在地,途中脑袋还砸在了桌角,瞬间肿起青紫大包。   没人看清贺砚枝是如何出的手,他又倒了杯水,水中倒映出他如今的面容。   眸光潋滟,顾盼生姿,抬首回眸间皆有一股难言的美感。   贺砚枝嫌弃地将水一饮而尽。   六个月前,他在执行卧底任务中,为救人质重伤,因公殉职,随后便穿到了这本架空权谋爽文里,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面如桃花,身似弱柳。   贺砚枝试了好多种办法,须胡熬夜吞辣椒,都没能损坏美貌一分,相反倒是让他原本就薄薄一层的身板变得更加瘦削。   他只得在身上下功夫,每日早起锻炼,吃肉喝酒,想让自己变得更壮硕。经过一番努力,钱包瘦了,肌肉长了,可惜没长几两,与壮硕二字差十万八千里。   贺砚枝绝望了,于是每日啃大饼,喝白水,衣不好好穿,发不好好束,累了就随地躺。可惜即便他活得这般糙,这张脸依旧给他引来不少咸猪头。   “罢了,皮囊而已。”   大不了来一个揍一个。   脚边的痛呼声一阵高过一阵,贺砚枝听得心烦,抬脚把人踹出老远,左肩却适时忽而搭上来一只手。   “这厮的腿竟还能留着,看来贺兄今日心情不错啊。”   贺砚枝朝声音看去,阳光刺得他有些睁不开眼,而身后的人已经走到了他面前,挨着一旁的长凳坐了下来,高声唤摊主拿两个烧饼。   “不长眼的东西,还不快滚!莫不是还想进衙门一趟?”   那混混被他这一嗓子吓得连滚带爬逃走了,贺砚枝看清了他是谁。   烧饼拿来后,杨宽将两个饼合二为一,又对半折叠,大嘴一张就吃下了大半,随即果不其然被噎到,低头慌忙找水。   堂堂九尺壮汉被饼噎得满脸通红,伸着一双小手在桌上摸索,摸了半天愣是没碰到水壶,贺砚枝看不下去,伸手替他倒了杯。   杯水下肚,杨宽总算喘过了气,紧接着就要把剩下的饼往嘴里塞。   贺砚枝就这般看着他,随口道:“捕快辰时上值,你急什么?”   杨宽嚼着饼口齿不清道:“谁像贺兄你呀,一日不上值都没人敢动你,小弟我还有一盏茶的工夫就迟了,可不敢耽搁。”   贺砚枝心想,这人平日里迟到得还少么,今日看来是有什么要紧事了。   “贺兄你今日来得这般早,莫不是也为了那案子?”杨宽咽下一口饼道。   贺砚枝平日里懒散惯了,一般辰时三刻才会在衙门前看见他,而今日他却足足早了一个时辰。   贺砚枝看了他一眼,杨宽便明白了,二人心照不宣地没再说话,毕竟是萧右丞的案子,底下人不便多嘴。   辰时已至,二人进了衙门各自上值,贺砚枝拿了杀威棒按规矩在堂前立好。   升堂还需准备一段时间,他百无聊赖地四处打量,暗自盘算着这些日子的进账,微微皱起了眉。   衙役每月二钱的月俸,还真不够塞牙缝的。   他自接受自己穿书的事实后,便试着回忆书里的信息,好歹闲时看过几遍,很快便发现自己穿的这个人,竟是主角西州王贺昱身边,堂堂第一……二三四……第十七个小弟,文中下手最狠、藏匿最深的暗卫。   狠到无人敢招惹,深到仅仅存在于结尾主角的一句话:“贺砚枝下手,最知轻重。”   他合理怀疑无人敢招惹是因为没什么人知道他的存在。   如今是大历六年,尚在故事的开头,贺砚枝还有一百多万字的时间无所事事。   于是他根据自己仅有的一句话信息找了个衙役的差事,专司打人板子,毕竟也不能把自己饿死不是。   众所周知,打板子也是门技术活,打轻了是徇私,打重了是寻仇,打死了得赏,打残了赔命。   而贺砚枝便凭着自己察言观色的职业技能,在衙门里混得风生水起。   在他出神的功夫,剩下几位衙役也陆续到位,在看到他时皆愣了半晌,随即老实在后头一字排好。   “怎么他也来了,看来这小公子是在劫难逃咯!”   “那可不,这可是谋反的罪名。”   “贺爷出手,怕是早有人下了死令了,唉可惜了还这么年轻……”   他们交头接耳几句便噤了声,待知府端坐公案,惊堂木一响,便正式升堂。   今日欲审的,是萧右丞的嫡子萧鸿隐。   萧家私藏军火,已于半月前以谋逆之罪被判满门抄斩,萧右丞及夫人不堪刑罚自尽于大理寺牢内,年仅十五的萧鸿隐正于西州游历,也被抓捕归案严刑拷问军火所在。   随着知府一声令下,便有两名衙役拖着一个瘦弱的少年入堂,身后拖行过的地面留下一行干涸的血迹。   少年被一路拖至堂前,正好停在了贺砚枝面前。   知府开口道:“堂下之人,你可知罪!”   面对他的审问,萧鸿隐瘫软在地一动不动,见他如此,无需知府的眼神示意,贺砚枝便上前将少年拉起。   刚触碰到他时,贺砚枝只觉得这人弱得像纸扎的一般,稍用力就会捅破了,而后用一只手便完全握住了他的小臂,轻松将人从地上提起,面朝公堂摆好跪坐的姿势。   惨白稚嫩的脸从凌乱的发下露出,贺砚枝好奇这未来的反派究竟长什么样,便忍不住多看了眼。   污血和灰土几乎沾满了他整张脸,唯有双眼附近还留有空余。   贺砚枝什么也没看清,但想来世家子弟,样貌定然不差。   知府再一次拍响惊堂木,萧鸿隐的眉头皱了皱,整个人又倒了下去,贺砚枝眼疾手快上前扶住他,再次摆好他的姿势。与此同时,萧鸿隐艰难地睁开了眼,贺砚枝莫名低头,对上了少年人的双眼。   好干净的眼睛。   贺砚枝顾自归位,知府见萧鸿隐终于有了反应,便继续问话。   “萧鸿隐,老实交代军火藏在何处,本官可念你年少网开一面,留你全尸。如若死不悔改,那便休怪本官无情!”   少年才睁开眼,还未从之前的鞭刑中缓过来,如今面对眼前的“正大光明”牌匾,他呆愣了好久,似乎对眼前之景感到十分陌生。   知府耐心有限,手中令牌欲落未落:“本官再问你一遍!你招还是不招!”   堂中的人对此等情景是见惯不惯,但眼前的小公子可是丞相之子,骤然间从云端落入泥沼,不免暗自生出些感慨。   贺砚枝一直关注着萧鸿隐,见他失魂落魄,双目无神,人虽还有一口气,内里怕是早就死了。   心想也难怪他后来为了复仇能做出屠城的举动,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也没什么好顾忌的。   面对知府的逼问,萧鸿隐总算找回了一丝神智,然而他并不急着回话,却是偷偷看了眼贺砚枝的方向。   “萧家……无罪。”   少年干涩沙哑的声音在堂内响起,轻飘飘地拂过每个人的耳边。   知府听清他的话后,一副“本官就知如此”的神情,毫不留情地扔下令牌:“来人,拖下去杖刑一百!”随后他看了眼贺砚枝,后者微微点头。   大历律法规定,凡世家弟子获罪,皆不得动用死刑。   知府如今的意思,也是让贺砚枝留一手,莫把人打死了。   奈何贺砚枝早在几日前收了雇主银两,萧鸿隐这条命,他是非拿不可了。   “满城彻查萧家私藏之军火,一处也不能放过。退堂!”   杨宽同其他捕快被唤上堂,领了任务后片刻不敢耽误,知府同师爷离堂,其余人也陆续离去。   贺砚枝捡起令牌,来到萧鸿隐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能走?”   好歹是个反派,总归该与常人不同些,能睁眼就能走,也不必自己劳力拖他一趟了。   果不其然,少年没有搭话,用细瘦的手支撑着冰冷的地面,花了会儿工夫就自己站了起来。   贺砚枝顾自在前头领路,他丝毫不在意少年是否会逃跑,倒是萧鸿隐,每走一步就得停下来歇歇,不过十几步的距离生生让他磨了一炷香的时间。   贺砚枝特意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很快身后便传来那人倒地的声音,料想之中的他俯身欲把人扛上肩头,却又意外对上了少年的眼睛。   琥珀色的瞳孔,好似落日后黄昏洒落的湖面,纯澈平静,不掺杂一丝皱痕。   这真不该是个反派的眼睛。   贺砚枝顿了几秒,伸出的手被萧鸿隐躲开了。   “怎么?”他道。   少年垂着头不去看他,道:“我自己走。”   既然他自己坚持,贺砚枝自然随他去,只是萧鸿隐过于虚弱,努力了半天没离开地面。贺砚枝实在看不下去,终是将他打横抱起,在旁人惊奇的目光中,大步迈向刑房。 第二章   萧鸿隐被人抱着,身子微微颤抖,恍若受惊的小兽忽而感受到了一丝温暖,下意识往贺砚枝怀里缩。   如今枫叶正红,萧鸿隐只着单薄破烂的囚服,冷是肯定的,因此贺砚枝不觉有甚,不紧不慢地走着,穿过一个拐角便到了刑房。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萧鸿隐原本纯澈的眼睛蒙上一层阴翳,他安静地由人抱着,眼神却落在走过的每一条路上。   就在一炷香之前,他瘫倒在堂上,尚未从被一剑穿心的痛楚中缓过神,黑暗中他感觉有人拉扯自己,他难耐地睁开眼,第一眼看见的,依旧是贺砚枝那张脸。   他下意识动了动上身,胸口处的伤势虽痛,但仅仅停留于皮肉,萧鸿隐不禁有些意外。   他抬起头查看四周,面前的“正大光明”牌匾,让他一下子陷入恍惚。   这……   待扫过堂前每一处细节,他渐渐的终于明白了一件事——自己竟然重生回了十五岁那年。   那年萧家出事,爹娘被害死于牢中,自己被父母送至西洲避难,却被误认为来此藏匿罪证,被押入西洲府大牢,每日处以极刑逼供。   到升堂时他已被折磨的奄奄一息,经受杖刑后几乎昏死于刑房内,谁知被扔去乱葬岗后大难不死,那时他便发誓必将让所有人付出代价。   奈何他没过多久遇到了贺昱,这个不受宠的西洲王,提出与之联手推翻昏君、手刃仇敌,萧鸿隐答应了,卧薪尝胆十年,谁知到头来认贼作父,不仅没能杀了贺昱报仇,还被他随意派了个人一剑穿心。   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淹没意识,萧鸿隐再一次失力倒下,被贺砚枝及时扶住。   耳边似有狂风呼啸,萧鸿隐缓过神后,偷偷撇了贺砚枝一眼。   呵,这张脸,当真是无半点变化。   他还记得城墙之上,贺砚枝手握贺昱军令,将处决一字一句念完,屏退所有人,对着毫无还手之力的他,面无表情地道了句“走好”,随即用玉鳞剑毫不犹豫地刺穿了他的心脏。   被杀死的感觉不甚好受,萧鸿隐默默将目光收回,心里反复默念这个名字。   贺砚枝,前世你送我一程,如今我重活一世,贺昱这债,便先从你身上讨吧。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尚年少的身体,目前最最重要的,是让自己活下去。   堂上知府仍在喋喋不休,也不过是逼他认下莫须有的罪证罢了。   萧鸿隐懒得同人争辩解,只回了四个字,令牌便扔了下来。   杖刑,若能躲过,他便不必花时间在乱葬岗垂死挣扎。   “能走?”   贺砚枝不知何时走到了他面前,依旧是那副没有表情的脸。   前世萧鸿隐并未注意施刑的衙役是贺砚枝,对上这个杀伐果决的狠角色,不知该用何种方法才能逃过一劫。   萧鸿隐没说话,自己站了起来。   贺砚枝如今还不认识自己,且先试试看他能作何反应。   于是他故意走慢,故意摔倒,故意拒绝他的帮助,最后出人意料地被他抱去刑房。   一番试探下来,萧鸿隐发现贺砚枝似乎对自己如今这样子十分宽容,于是便确定了自己的目标——趁着贺砚枝不认得自己,尽快博取他的同情。   贺砚枝将他放置在了刑房正中的长凳上。   说是刑房,其实不过是一间摆满了刑具的杂物间。内外原本该有四名衙役看守,因着贺砚枝的打点,如今空旷的室内只有他与萧鸿隐二人。   “你知道该怎么做。”贺砚枝说完便转身去取板子。   萧鸿隐盯着他的背影,并不动作,当贺砚枝拿着板子走到他面前,少年毫无征兆地“扑通”一声跪倒在他面前,抬手解自己囚服的衣带。   贺砚枝愣住了,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细长的手指勾着粗糙的绳带,轻轻一扯,整片衣襟便垂了下来,露出内里遍布血痕的□□。   深红的血痕已无多少血液可渗,粉白的肉如绽开的桃花,在瘦小的身板上怒放。   贺砚枝心想,这小子莫不是想色.诱?   往日里也不是没有犯人想借机躲罚的,只可惜自己对这些向来没兴趣。   但他还是开口问了一句:“小公子这是何意?”   萧鸿隐没搭话,将右手伸到锁骨下方的一处伤口,深吸一口气,似是下定了十足的决心,用力扒开黏连的皮肉,从里头拿出一块小小的玉佩。   下唇被他咬出了血,恍如坠了个红宝珠。   “此乃我父母遗玉……求大人高抬贵手,留我一命。”   他将玉佩用衣袖仔细擦干净,双手递到贺砚枝面前,单薄的身板因疼痛颤抖更甚。   贺砚枝看了看他,又看了眼玉佩,并无甚反应。   “小公子何出此言,小人不过秉公办事罢了。”   他话虽这么说,但当萧鸿隐那双泛红湿润的眼睛看着自己时,怀里的银子忽而变得有些发烫。   雇主可给了他足足一百两银子买命,若就此饶了这小子,往后生意还要不要做了。   萧鸿隐没答话,只是安静地跪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按规矩,任何人行刑不得超过半个时辰,若贺砚枝再这般任由他耗下去,那他也别想完好无损地走出衙门。   贺砚枝不耐烦地用板子敲了敲地面,萧鸿隐仍不肯从地上起来,保持着方才的姿势一动不动,像是决意要与他耗到天荒地老。   刑房内一时陷入沉寂。   少年跪在地上,贺砚枝立在他面前,二人就僵持了近一炷香的功夫,直到贺砚枝忍受不了脖子的酸痛,抬头望向门外。   衙门外栽种的桑树还未落尽枝叶,凉风轻拂枝头,将交叠的叶片吹散,失去了遮蔽的鸟巢里,幼鸟瑟缩在母亲温暖的翅膀下,舒服地绒毛一颤一颤。   待酸痛缓解,贺砚枝将目光落回到少年身上。窄瘦的脊背被尽力挺得笔直,萧鸿隐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丝毫未动。   “算你命大。”   贺砚枝将板子一收,对跪在地上的人摆了摆手。   他可不是心软,如今故事才刚开局,左右反派还有得活,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放他一马。   总归雇主也不会来找他退银子,一百两够他花好长一阵子了,至于名声么,避一避风头也好。   贺砚枝想得开,而计划得逞的萧鸿隐,看着他轻松的背影,反倒有些想不通。   这一切未免太过顺利了。   “多谢大人,还请收下玉佩。”   他伸长了双臂,把玉佩呈到贺砚枝跟前,后者看都不看,只回了句“自己留着吧。”   少年立在原地,略显茫然。   “过来。”贺砚枝让萧鸿隐把身上的血抹一些到板子上,顺手指了指角落:“那边的板车,一会儿躺上去,装死总不用我教你。”   萧鸿隐迟钝地点点头,犹豫了一会儿把玉佩收了回去,默默躺到了板车上。   贺砚枝望着刑房门口,暗自盘算着时辰。   若按寻常,他五板子就能让九尺壮汉去见阎王,再稍加掩饰一番,基本在一刻后能将尸体运出。   门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杨宽的大嗓门夹杂其间显得尤为突出。   捕快下值,时辰便差不多了。   贺砚枝转过身,某人正张着一双圆圆的眼睛看着他,但当他看过来时,那双眼睛又惊慌地闭上了。   贺砚枝扯来一匹白布,将萧鸿隐整个盖住,紧接着就运出刑房。   他走时正好撞见杨宽,其余捕快见状纷纷绕开他们。   杨宽见他推着个运尸车,神情立马变了,小手指着白布道:“贺兄,这里面的……莫不是那小公子吧?!”   贺砚枝点头。   杨宽当即紧张了起来:“你可晓得大人的意思?”   贺砚枝淡淡道:“留。”   “那你还下这么重的手!”杨宽情急之下嗓门大开,也幸好没人路过,他便凑到贺砚枝耳边小声道:“为了点银子,你竟连饭碗都不要了!”   贺砚枝撇了他一眼,伸出一根手指。   “十两?一百两?!”   杨宽咽了咽口水,不再说话。   贺砚枝拍了拍他的肩,道:“明日请你吃饼。”   杨宽叹了口气,挥挥手便走了,毕竟自己受过他恩惠,今日之事他权当做没看见。   他走后,贺砚枝便将车一路推出衙门至乱葬岗。   过程十分顺利,也多亏雇主早帮他打点好了外头。   萧鸿隐从板车上下来后,贺砚枝从车的背面又翻出一具与他身形相似的尸体。   这是他之前备好的,以便届时反派自己爬走了,雇主来查看时没见着人,反而来找他的麻烦。   将尸体扔到坑里后,贺砚枝扔给萧鸿隐一锭银子,推着板车往回走。   “大人?”   萧鸿隐环顾了下四周,并未发现有何埋伏。   就这么把自己扔下了?   萧鸿隐捏着手中的银子,心下不禁又生出了个念头。   贺砚枝自然听见了他唤自己,但他并不打算回头。   要知道他穿的是本权谋文,阴谋诡谲,宦海浮沉,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这种刀尖上行走的日子他前世过够了,不愿与人牵扯过多,如今只想尽快解了身上的毒,脱离主线过平淡的日子。   他顾自大步离开了乱葬岗,离衙门还需走过一片小树林。   天色渐晚,林间只有踩过树叶的沙沙声。   车轮碾过枯叶,贺砚枝有意放轻脚步,而身后的人也同样放缓了动作。   萧鸿隐默默跟在贺砚枝身后,与他保持着一丈的距离。   前面的人明显感觉到了他的动静,竟毫无回头之意。   当真是铁石心肠。   小树林很快便到了尽头,就在萧鸿隐以为要一直跟着贺砚枝回到衙门时,贺砚枝回头了,皱着眉走到他面前,正要开口,萧鸿隐先他一步,双手捧着银子伸到他面前。   贺砚枝明显一愣,看向萧鸿隐的眼神里,多了一丝异样的情感。   萧鸿隐只伸着手不说话,脑袋低垂着,却又不自觉悄悄抬眼看他的神色,整个人显得十分紧张。   “多谢大人好意……我,我不能收……”   少年越说声音越轻,好似贺砚枝欺负他了一般。   贺砚枝接过了银子,少年随即转身离去。   看着单薄的身影逐渐被黑暗的树林吞噬,贺砚枝忽而开口叫住了他:“小公子若是无处可去,我可以暂时收留你。”   闻言,萧鸿隐惊喜地睁大了眼望向他,贺砚枝避开了目光。   “伤好后,还请小公子自行离去。”他让少年在此等候,随即往衙门走去。 第三章   贺砚枝才回了衙门,知府正好派人来传唤。   待进了书房面见知府,贺砚枝大方承认自己失手打死萧鸿隐一事。   “砚枝啊,你莫不会当真以为,本官对你私下做的事毫不知情?”知府从书案上抬起头,看起来十分疲惫。   贺砚枝并未搭话,想到夜里林间蛇虫出没甚多,不禁微微皱眉。   毕竟是反派,应当不会出事。   见贺砚枝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知府气得一拍桌子:“贺砚枝,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雇你的是何人?”   贺砚枝回了神,他自然知道雇他的是太子贺昇的门客,但他不能承认。   “大人息怒,砚枝知错。”   贺砚枝捡起从书案上震落的纸条,快速扫了一眼,其上是贺昱与亲信间来往专用的密言,意思很简单,便是询问知府萧鸿隐之事。   知府正在气头上,也不怕内容被人看了去,毕竟他不知道眼前这小子其实也是贺昱的人。   贺砚枝把纸条放回书案上,知府跌坐回了椅子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人死不能复生,知府惋惜地冲贺砚枝摆摆手道:“罢了,待七日后的漕运一案结束,你便不必再来当值,本官念你往日处事有功不再追责,往后你好自为之。”   贺砚枝身形微微一滞,向知府郑重拜别,退出书房时小心地带上门。   肩上忽的搭上一只手。   他一回头果然见杨宽皱着张脸,担忧之色溢于言表:“贺兄,大人怎么说?”   贺砚枝看着他道:“无事,七日后漕运一案,大人命你我同去。”   杨宽松了口气,点点头,同他一道离开了衙门。   ……   贺砚枝用轻功赶回林子时,乍一眼没见着人,随后才在树根底下发现了蜷缩成一团的萧鸿隐。   许是他去得太久,少年困乏难耐便靠在树下歇息,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贺砚枝向树根走近,脚步声传到少年的耳边,原本均匀的呼吸声一滞。   萧鸿隐慢慢抬起头,揉开沉重的眼皮,见来人是贺砚枝,露出微笑:“大人。”   贺砚枝“恩”了一声,让萧鸿隐跟自己走。   贺砚枝领着人往另一个方向离去,过程中有意放慢了脚步,少年乖乖地跟在他身后,二人很快穿过树林,踏上西侧的街市。   二人来到一处不起眼的巷口,贺砚枝让萧鸿隐伸出手来,后者照做,满是血污的手随即便被一双温暖的大手包裹住。   萧鸿隐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却被贺砚枝用力握紧:“抓好,丢了我可不管。”   于是萧鸿隐不再乱动,任由他牵着往巷子里走。   才走进没多久,萧鸿隐便明白了为何贺砚枝要牵着自己。   十步出一户,百步三岔路,这错综复杂的深巷令人眼花缭乱,十分不好辨别。   即便现在被人带着,光是看着各种路口,萧鸿隐的视线就变得模糊起来,他只得把视线转移到二人相牵的手上。   这是一只好看得过分的手,光滑白净,修长有力。   掌心的软肉柔嫩舒适,薄茧随着起伏轻轻刮蹭着手背,酥麻的痒意莫名舒适。   萧鸿隐感受着掌心的温暖,脸上不禁露出惋惜之色。   ——这样好的一双手,不知背后沾了多少人的血。   他正出神着,贺砚枝带着人七拐八拐地总算来到巷子的最深处。   巷子深处只有一堵石墙,不甚规整的石墙上,嵌着一扇不起眼的木门,木门上半是青苔半是灰,一副破败之气。   萧鸿隐微微皱了眉。   贺砚枝对此无甚反应,推开门把人领了进去,很快萧鸿隐便意外地发现,门后竟不是阴暗逼仄的室内,而是间不大不小的院子。   “跟上。”   贺砚枝松开了他的手,萧鸿隐不由得在院子里四下张望起来。   整个院子光秃秃的,没有任何花盆绿植,只在角落长有零星几朵野花。左边是一大块平地,地上有数道剑痕,最浅的也有一指深;右边有一小块池塘,左不过一丈宽,内里池水透澈,塘底青苔茂密,几尾红鲤游戏其间。   萧鸿隐被红鲤吸引了视线,立在池边不动了。   贺砚枝回头见人没跟来,走到了他身后,见他紧盯着池里的鱼,默默开口:“鱼有毒,不能吃。”   少年眼里的光顿时暗了下来。   贺砚枝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让他先行进屋。   屋子不大,只有一间卧房,卧房内部也简单,只有一床一桌一椅。   贺砚枝把萧鸿隐带进来后,自己踏出了房门,留下萧鸿隐一人默默立在床前,神情诡异。   半晌后,萧鸿隐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床上,一只棉布缝制的垂耳兔娃娃,正与他大眼瞪小眼。   不规则的棉布身子斜靠在床头,脑袋上红豆做的小眼睛一高一低,透露着一种轻蔑,黑线缝制的嘴角微微上扬,有着说不出的邪魅狂狷之感。   萧鸿隐提着它的耳朵拎到面前,忍不住道了句:“好丑的兔子。”   那兔娃娃仿佛听懂了似的,被捏着的耳朵当即与脑袋分离,落回到床上滚了滚,那双红豆眼再次对上萧鸿隐。   萧鸿隐捏着手里的耳朵,斜睨了兔子一眼。   屋子里没有旁人生活的痕迹,看来这兔子当真是贺砚枝的东西。   “堂堂杀手,竟然还玩兔娃娃。”萧鸿隐一想到贺砚枝面无表情地从血海中走出,一手提着剑一手抱着娃娃,不禁又笑了。   贺砚枝啊贺砚枝,既然如此,往后杀你时,我可以考虑让这丑兔子陪你一程。   兔子脑袋与耳朵由一根木棍连接,萧鸿隐把耳朵插回它脑袋上时,贺砚枝正好走了进来。   “你在做什么?”   萧鸿隐神情一变,下意识把兔子推远:“大人,我……”   他想解释,但贺砚枝并没有要同他计较的意思,将带回的纸包放在桌上,打开后散发的香味很快充斥了整个房间。   贺砚枝方才以最快的速度去了趟街市,他清楚牢狱内给犯人提供的不外乎是些馊了的饭菜,依着萧鸿隐的性子,断然是一口未碰。   饿了许久的胃不宜吃太多东西,故而他特意买了好消化的馒头。   面对刚出炉的软香馒头,萧鸿隐也不怕烫,拿了一个便大口啃了起来。贺砚枝见状特意把剩下的馒头挪开,待萧鸿隐吃完手上的,让他喝完一杯水,才给他拿另一个。   如此这般盯着少年吃完三个馒头,贺砚枝便制止了他。   “柴房里有热水,半个时辰后上药。”   说完他将药瓶放在了桌上,踏出房门时想到了什么,拐回来把床头的兔娃娃拿走了。萧鸿隐一直看着他手里的馒头,待人离开后,才把视线落到面前药瓶上。   胃里有了食物后,他渐渐地恢复了些力气,但随之而来的是钻心的疼痛。   萧鸿隐打开药瓶看了眼,里头只是普通的伤药。   他便攥着药瓶来到柴房,在氤氲着热气的浴桶前,将粘连在伤口上的囚衣撕下,整个人坐进了水里。   温热的水将浑身疼痛放大数倍,萧鸿隐不禁咬紧了牙关。   冰冷的身体被唤醒,血液随着热水的作用直冲灵台,萧鸿隐几乎快要昏死过去。他握紧了浴桶的边缘,咬牙生生熬过了这个阶段,周身慢慢放松,才觉卸下了千斤枷锁。   睁眼时,浴桶里原本清澈的水变成了暗红。   他长长地松了口气,抬手擦汗,找寻布巾所在。   柴房里除了浴桶,就是一张放着油灯的桌子,布巾就静静地躺在桌子上。   怪他进来时只顾着下水,眼下浴桶与桌子相隔有些远,萧鸿隐伸长手臂去够,奈何手不够长,与布巾之间还差一寸。   萧鸿隐眼神暗了下来,他直起身去够,结果还差一指距离。   “……”   他干脆在浴桶里站了起来,一只手撑着浴桶边缘,身体前倾,另一只手总算将布巾抓在了手里。   可正当他回去时,被抓着的浴桶边缘突然破裂,失去支撑点的他重心倾斜,连带着浴桶一起摔倒在地。   一声巨响后,水蔓延了整个柴房的地面,顺着台阶流到院外,正在练剑的贺砚枝被惊到,当即冲入柴房。   “萧鸿隐?”   入眼是一片狼籍,满地的血水,破裂的浴桶,还有躲在木板下瑟瑟发抖的某个白花花的身子。   贺砚枝眉头跳了跳,解下自己的外袍,把某人从木板下扒拉出来,用衣服裹好抱回卧房。   怀里的人满脸通红,浑身抖得十分厉害。   贺砚枝道他是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了,也怪自己没提一嘴,这浴桶用久了木板有些脆,扒着边缘时不可太用力,如今也只好先安抚安抚他。   “可有摔着哪儿?”   贺砚枝把人放到床上,正要掀开外袍查看,萧鸿隐立马攥紧了衣服把自己捂得死死的。   “没……我没事……”   少年的声音略带鼻音,显得委屈又可怜,活像被恶霸欺负的小媳妇。   贺砚枝没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何不妥,相反,因着萧鸿隐一直低着头,贺砚枝注意到他洗净后露出的脸,不禁暗自点头。   肤白胜雪,唇红齿白,眉眼精致,怕是天底下再找不出第二个这般好看的人。   既然萧鸿隐说没事,贺砚枝便重新拿了药来,让床上的人背过身子:“我只帮你涂背上的,其余的自己弄。”   闻言萧鸿隐下意识想拒绝,将背部暴露给敌人无异于自杀,但见贺砚枝一脸严肃地模样,萧鸿隐竟听话地钻进被子里,将自己裹好,乖乖地露出背部让他上药。   “多谢大人。”   粉状的伤药被倒在裂开的血痕上,发挥的药效让萧鸿隐不觉攥紧被角。   贺砚枝知道他痛,有意放缓了动作,但这药似乎格外猛烈,待他涂好背部后唤萧鸿隐,那人却没了反应,拨开被褥一瞧,竟是昏了过去。   如此,剩下的伤也只得贺砚枝帮他处理了。   忙碌了一夜才将少年安顿好,贺砚枝回到院子里,练了会儿剑醒醒神,随后走进厨房,开始生火起灶。 第四章   前世空闲时贺砚枝偶尔会自己做饭,但自从穿书后,他便没了做饭的心思,因此费了些功夫来适应眼前的锅铲。   待终于熬好一锅粥,天色渐明,贺砚枝收拾收拾便直接去了衙门。   衙役们陆陆续续开始上值,贺砚枝照例吃着烧饼看着河岸发呆。   没过一会儿,杨宽的身影晃悠着出现,贺砚枝唤了他一声。   “大杨。”   杨宽被吓了一跳,赶紧揉了揉眼睛:“贺兄?他娘的才卯时三刻你怎么就来了?!”   “大清早的,骂人作甚。”贺砚枝拍拍椅子,让他先坐:“说好请你吃饼,自然要来早些。”   杨宽见桌上果真摆着热乎乎的两张饼,咧着嘴凑了上去:“贺兄你实话说,是不是压根就没睡?”   贺砚枝闻言没答话,抬眼上下打量他,只见杨宽脸上的黑眼圈深得都快要渗出墨来,一看就是整宿未睡。   他不禁感叹了一句:“萧家的军火竟藏得这般深。”   杨宽一听到“军火”两个字,当即打了一个哈欠:“别提了,兄弟们查了整一晚上没找到,结果你猜怎么着?”   贺砚枝好脾气地应道:“如何?”   “小弟我回来的时候尿急,路过桥底下顺道去解了手,谁成想那土竟然渗不下去,挖开一看,嘿,就是那批军火!这可真巧了不是!”   贺砚枝默默咬了口饼,道:“恩,确实巧。所以你这是赶着去复命?”   杨宽点头,但随后又摇头:“这事昨日就报上去了,知府大人很满意,还给小弟我提了一级,如今我杨某便是这衙门的捕头。”   贺砚枝见他反倒一脸愁苦的模样,不解道:“怎的,升官了还不高兴?”   “高兴?捕头才值几钱银子,每日还得同你们一块儿点卯,老子有这时辰还不如多躺会儿。”杨宽说着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随手卷了烧饼把嘴堵上。   贺砚枝想起了一件事:“所以那批军火,如今被扣押在衙门?”   杨宽点头,口齿不清道:“贺兄问这做甚?难不成有兴趣?”   贺砚枝并不否认:“杨捕头可有手段?”   闻言杨宽哈哈一笑:“这有什么,就堆在库房里,想看就看。”   说完,二人便约定好下值后去瞧一眼。   待酉时一过,贺砚枝便跟着杨宽来到库房,见原本空旷的地面,如今堆放着的八十箱刀剑箭矢以及三十箱火药。   杨宽告诉贺砚枝,他们挖出这批军火后便立即运了过来,因此这些兵刃上还沾着些湿土和草屑。   这些箱子就这么明晃晃地摆着,也不见有人看管的样子。   “不锁着么?”贺砚枝随手拿起一柄剑,伸出两指抚过剑刃。   “害,赃物还怕人偷啊,岂不是上赶着送人头。”杨宽拍了拍盖子,沾了一手的草屑。   既是罪证,那便是叫人人都瞧见才好。   贺砚枝看了眼自己的手指,并未被剑刃划伤,方才他刻意用了能被划开的力道,然而这些兵刃未免粗糙了些。   他握着剑柄施了个向外的力,剑身在空中旋转了三周,随后被贺砚枝握住放回了箱子里。   “这些刀剑都已生了锈,算是废了。”他示意杨宽看剑身上的红锈斑。   杨宽拿起几柄瞧了瞧,确实如此,又掂了掂分量,好似比寻常的剑轻了不少。   他嫌弃地把剑一扔:“好歹是个丞相,怎的连柄好剑都没有,尽都是些次货。”   贺砚枝却摇头道:“剑身轻灵,韧性极佳,是难得的好剑,只是刃口打磨得粗劣,又在阴湿的环境下至少埋了六年,这才成了废铁。”   听他这般说,杨宽又将剑拾起上下瞧看:“那倒真是可惜了,没想到萧家这么早就有了谋逆之心。”   贺砚枝不置可否,随手从箱子上抹下一片湿土,举到面前。   杨宽有些不好意思开口,这箱子不巧正是他解手时发现的那个,但见贺砚枝神情严肃,小心试探道:“贺兄可是又看出了什么?”   贺砚枝神色如常,道:“箱子上有陈年的黑土渍,而如今这些湿土却是红土,怎么看都是才埋了不过几日,又被人给挖出来的。”   这话可轻易说不得,杨宽赶忙把库房的门关上。阳光被尽数挡在外头,库房内陡然升起一股凉意。   杨宽压低了声音:“贺兄的意思是,萧家是被冤枉的,这些军火不是他们的?”   贺砚枝没答话,只静静地看着他。   面前的这双眼睛好看得过分,散发着蛊惑人的危险气息。   杨宽被盯地后退几步,一双小手紧紧抱住自己,声音微微颤抖:“贺兄,你……你莫不是又接了谁的活,来杀人灭口的吧!小弟我知道的是多,但可从来没有乱说过话!”   贺砚枝嘴角微微上扬。   杨宽看愣了一瞬,神色转而变得肃穆,开口道:“罢了,小弟这条命是贺兄你救的,如今要拿便拿去吧!只是看在你我兄弟多日的份上,我死后,还请贺兄在我的坟前多放些包子,要大个儿的肉包,烧饼吃腻了。”   见他一脸视死如归的样子,贺砚枝顿了顿,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背:“想得美。”   杨宽松了口气,裂开嘴傻笑,就知道贺砚枝是同他开玩笑来着。   “你可还记得我救你那晚时,袭击你的那群水匪?“   贺砚枝提示了他一句,杨宽被他这没头没脑的话问住了:“自然记得,那伙人天黑不睡觉在河边撑船,要是没鬼才怪。”   贺砚枝接着道:“他们刺在你腿里的剑,可还留着?”   杨宽毕竟当了多年的捕快,很快明白了贺砚枝想表达的意思:“我记得贺兄你当时拿着剑提了一嘴,难怪方才听你说的话耳熟,水匪的剑和这批剑,原是一窝里出来的。”   他一拍大腿,愤愤道:“老子定要把那伙畜生抓到手!贺兄,你说该怎么办?”   贺砚枝道:“既是水匪,和漕帮必然打过交道,届时升堂,你我见机行事。”   杨宽自是同意,拉着贺砚枝就要去吃包子。   “那萧家这事……”他回头看了一眼,随即摇头:“罢了,咱也管不了。”   贺砚枝径直走出衙门,来到包子铺前要了几个大肉包。   见他接包子的手干干净净,杨宽怀疑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的功夫,贺砚枝便已大步离去。   “走这么急做甚,家里有老婆不成?”   杨宽嘀咕了一句,拿了包子正要走,谁知卖包子的老妇人忽而叫了起来:“坏咯,方才那位官爷没找银子便走了,这该如何是好啊!”   “多大点事儿一惊一乍的,拿来我给我兄弟送去。”说罢,杨宽大步去追贺砚枝。   ……   萧鸿隐醒来时,感觉自己被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包围,他动了动四肢,发觉自己浑身上下都被细细缠上了绷带。   他惊得从床上坐起,被伤口扯出一丝痛吟,低头见自己被套上了略大的中衣,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干的。   昨晚实在太过困乏,一时没忍住直接睡了过去,那人嘴上说不管,实际却什么事都干了,萧鸿隐不禁双颊微烫,内心对贺砚枝的厌恶又增了一分。   他暗自咬牙切齿,却又不自觉被香味吸引,艰难爬下床寻到了厨房,打开锅盖,底下闷着的粥还是热的。   “这粥,贺砚枝做的?”   萧鸿隐用锅铲搅了搅,粥里竟还有炖烂了的猪肝,正适合流血过多的人食用。   “他会有这么好心。”   说实话,他并不打算吃贺砚枝做的东西,但早已空瘪的肚子适时发出了抗议。   萧鸿隐无奈,小心尝了一口,于是两刻钟后,整个锅便见了底。   吃饱喝足的他在屋子里歇了半晌,随后便在院子里散起了步。   萧鸿隐立在池边,看着红鲤在里头游来游去,开始思考为什么鱼会有毒,既是有毒为何还要留着,留着又能做什么,养好伤后是否还要继续跟在他身边。   既是贺昱的人,跟着他说不定会有接近贺昱的机会,岂不比旁的路更快。   更何况贺砚枝对自己的印象不差,想成为他的亲近之人应当不难。   萧鸿隐看了会儿鱼,准备去厨房收拾锅碗。路过厅堂,他注意到在临时搭起的床铺上,那只兔娃娃依旧用那双红豆眼瞪他。   “丑兔子。”   萧鸿隐收拾完了厨房,顺便把其余屋子也收拾了一番,继而乖乖坐在院子里等贺砚枝回来。   待日头西沉,院门被叩响,萧鸿隐正要起身开门,忽觉有些不对劲。   他警惕地透过门缝看去,只见一陌生人立在门前,身着捕快的服饰,腰间别着宽刀,明明是九尺的个头,伸出的手却异常短小肥胖,将木门敲得震天响。   萧鸿隐没出声,当即退回了房里。   这人莫不是来抓他的?   贺砚枝明明将他假死的事安排得十分严密,为何还会走漏风声?   萧鸿隐转而又冒出个猜测,但随即又否定了自己。   他如今还未与贺昱有牵扯,贺砚枝自然也不会故意泄露出去,若是要杀他,又何必救。   门外的敲门声越发大,好似要破门而入一般。   萧鸿隐来不及多想,跑出屋子来到墙角,目测了一下院墙的高度,用力一跳扒上墙头。   自小文武并习的他,并不觉得翻墙是件多困难的事,然而如今他浑身缠着绷带,极大限制了行动。   仅仅是抬手的动作便牵扯到腰间的伤,愈合了一半的伤口顿时裂开,疼得他差一点松手。待好不容易做上墙头,鲜血和汗水浸湿了他整个腰腹。   萧鸿隐从上往下查看落脚点,谁知眼前突然模糊,径直从墙头上摔了下去,硬生生咳出一口血。   恍惚间他听见那人察觉到了动静,抬脚往这边走来。萧鸿隐不敢耽搁,费力支撑着站起,往巷子外面跑。   错综复杂的深巷仿佛没有尽头,萧鸿隐不知跑了多久,眼看就快要支撑不住时,贺砚枝终于出现在了视野里,萧鸿隐头脑一热,加快脚步,猛地扑进了他的怀里。 第五章   贺砚枝莫名被撞了个满怀,得亏抓得紧,不然手中的包子就要洒落一地。   “你小子,不好好养伤跑出来做甚?”他认出是萧鸿隐,正想把人从身上扒下来,谁知迎面又走来一人。   “大杨?”   “贺兄你走得这般急,连银子都不要啦?还劳得我走这一趟。”杨宽笑着向他走来,作势比划了两招:“一路上没见你人,合着还是兄弟我脚程快了,贺兄莫不是不行了?”   杨宽把碎银抛给他,贺砚枝随手接过。   他原本买完了包子是打算直接回家,但想到家里那小子没有衣服穿,便又去了趟成衣店,故而耽搁了会儿功夫。   正说着,杨宽注意到贺砚枝怀里的少年,一时惊讶出声:“呀,这不会是你儿子吧,都这么大了!贺兄你可以啊!”   突如其来的大声吓得萧鸿隐哆嗦了一阵,别看他瘦弱,两条胳膊铁一般地环在腰上,骤然缩紧,勒得贺砚枝差点儿背过气去。   贺砚枝忍痛把人往怀里带了带,纠正道:“我远房表弟,怕生,你别说话。”   杨宽立马闭了嘴。   “砚哥哥……”   少年似是受了极大的惊吓,躲在他怀里不肯抬头,闷闷地唤了他一声。贺砚枝呼吸一滞,将纸包都规到左手,腾出右手轻拍少年的背,触手一片湿热。   “跑这么急,伤口都裂了,回去自己上药。”   杨宽也看见了少年在渗血,忍不住关切道:“令弟这是伤着了?”随后又赶紧把嘴捂上。   贺砚枝“恩”了一声,带着萧鸿隐慢慢往家走:“方州山洪严峻,他家被山石埋了。”   杨宽最听不得这些,伤感了起来:“唉,也是个苦命的孩子。”   贺砚枝没有接话,待回了院子,他才示意萧鸿隐先放开自己。   萧鸿隐一放手,就感觉有道目光直勾勾地看向了他。   杨宽初见萧鸿隐时只稍稍瞥了一眼,并不记得他长什么样,更何况那时萧鸿隐还是满脸血污。   如今他瞧见少年的模样,也只当是贺砚枝的表弟,连连称赞道:“天爷啊,怎么好皮囊都让你们家占了!”   萧鸿隐被盯得有些局促,眼神不断向贺砚枝求救,后者会意挡在了二人中间。   “怎的,莫不是看上了我家表弟?”贺砚枝随口一说,身后便有人拽紧了他的腰带。   “哪儿的话,不过贺兄若是有表妹什么的,不妨同兄弟我引见引见。”杨宽哈哈一笑,大大方方进了厅堂,拣了个椅子坐下喝水。   他一落座,贺砚枝便带着萧鸿隐回屋。   屋里,少年坐在床头,眉头紧锁。   “放心,他不是来抓你的,你们家的案子已经结了。”   贺砚枝拆开纸包,将新买的衣服递给萧鸿隐。   然而后者接过衣服后,却陷入了沉思。   不知道是伤口太痛,还是最后一句话刺痛了他,萧鸿隐面色苍白,双手死死地攥着衣角。   贺砚枝默默移开了视线。   反派又如何,到底也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孩子。   本该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却被无妄之灾弄得家破人亡,任谁都会疯魔,若换作是贺砚枝的性子,在得知真相后,怕不仅仅是屠城这般简单了。   萧鸿隐的情绪渐渐地不受控制,伤口的血也越渗越多,贺砚枝伸手替他除去上衣。   解开层层缠绕的绷带,底下血肉又模糊成一片。   贺砚枝专心地给人上药,萧鸿隐却忽的抬起头,琥珀色的瞳孔对上贺砚枝漆黑的双眸。   “砚哥哥,我们是被冤枉的。”   他的声音温和平静,却微微发颤,仿佛是积压已久的辩白中又带着些试探的意味。   贺砚枝自然知道,故而神色如常地“恩”了一声。   “砚哥哥真的相信,我们是无罪的吗?”萧鸿隐双眼眶湿润,眼尾通红,仿佛不敢相信有人会站在罪臣这边,还是说贺砚枝只是敷衍他而已。   “不信。”   贺砚枝毫不犹豫地吐出两个字,这幅面无表情的样子,同前世在城楼上时一模一样。   萧鸿隐默默攥紧了拳头,眼中霎时闪过一丝狠戾。   贺砚枝正低头给他缠绷带,没注意到他的变化,接着道:“萧家怎会无罪?树大招风是罪,冥顽不灵是罪,愚忠昏君更是罪。就凭这随便一点,你们早不知该死几回了。”   萧鸿隐松开了揉皱的衣角:“所以我们就该如此吗?”   贺砚枝从他手里抽出衣服抖了抖,抬起他的胳膊套上一只袖子:“该不该,由你说了算。”   萧鸿隐愣住了,呆呆地看着贺砚枝。   种什么因,结什么果。   贺砚枝才不管他今后如何,如今自己对他又是救又是养的,只求这小子以后别找他麻烦就是。   “在屋里呆着,没我的同意不准出来。”   贺砚枝把包子塞到他怀里,径直出了屋子,厅堂里杨宽正与那只兔娃娃大眼瞪小眼。   “还不走?”贺砚枝把擦完手的布巾随手一丢。   “这兔子丑得倒挺可爱,怎的不给你表弟玩儿。”   杨宽捏住一只耳朵正要提起,谁知下一刻兔子的耳朵和脑袋就分了家,他赶忙撇清关系:“诶,这可不是我干的,贺兄你也看到了是它自己掉!可不能赖我!”   贺砚枝斜睨了他一眼,夺过兔耳安了回去:“他不喜欢。”   杨宽了然地点点头,继而拉着贺砚枝坐下。   “我方才想起一件事。你说这漕帮弄丢了太子给圣上的生辰纲,这么大的事,为何不交给大理寺反而让咱们查?”   “从京城到西州快马加鞭少说得数月,而三十日后便是寿宴,若是等大理寺派人来,别说黄花菜,太子都凉了。”   杨宽闻言深觉有理,随即又叹了口气:“前几日听管牢房的老李说起过,那漕帮帮主姜北海当真是个硬骨头,一开始便咬定东西是被人劫走的,怎么打也不改口,问他谁劫的,又说不出个所以然,老李把能用的法子都用上了,后面几回他愣是没放一个屁。”   说着,他的眼神里又露出一丝敬佩之意:“我捡了空子去看过,那家伙已经被折腾地不成人形了,还是一副打死不招的模样,我看呐,咱是套不出什么话了。”   贺砚枝不以为然,淡淡道:“那可未必。”   杨宽转而一副“就知道你有法子”的表情,嘿嘿笑着替他倒了杯水:“贺兄就是贺兄,下手最狠的人,西州最邪的神。”   在杨宽打趣的同时,贺砚枝回忆着原文的描述。   漕帮一直以来便势力庞大,控制着东州至京城最大的水运河道近三十余年。   帮内弟兄也众多,有将近十二万人。他们的帮主姜北海,起初在盐帮做着贩私盐的交易,不知怎的得罪了前任漕帮帮主翁老,竟将翁老一刀毙命,从此便接手漕帮。   姜北海自觉粗人一个,平日里只管帮内外打杀的事,其余交易往来皆由副帮主金兰叶打理。   而这金兰叶,据说是一位苗疆人。   贺砚枝放下水杯,玉白的指尖在杯口慢慢摩挲打转。   如今生辰纲被劫,本该是金兰叶入狱,但却只抓了姜北海及这回押送生辰纲的弟兄,那么金兰叶如今应当躲在何处避难,若姜北海就此丧命,他又该作何打算。   “其实被扎了一刀也罢,男子汉大丈夫谁没挨点刀子,就是这水匪猖獗,一日不除百姓便一日睡不安稳,小弟我浑身不得劲。”   杨宽以水代酒,生生喝出了人生感慨,他见贺砚枝低头思考着什么,好奇道:“诶贺兄,你这般在意这案子,莫不是又接了活?”   依他对贺砚枝的了解,除了跟银子有关的事,其余他多看一眼都嫌费劲,这回去肯同他一块儿查案,定然是收了人的好处。   贺砚枝没有否认。   虽说现在还没人找他,估计明日也快了,但即便没人找他,这漕帮,他也非去一趟不可。   杨宽叽叽喳喳了半天,贺砚枝早听烦了:“还不走?这儿可没你睡的地方。”   “啧,贺兄莫急啊,我还有件事没说呢。”杨宽抬了抬下巴,示意其看身后。   贺砚枝是背对卧房而坐,他一回头,吓得门缝里的眼睛眨巴了两下。   “砚哥哥,我我不是有意听你们说话的……只是太晚了…….”   贺砚枝让他出来,萧鸿隐默默站在他身侧。   杨宽嘿嘿笑道:“表弟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许是他的表情不太像好人,萧鸿隐躲到了贺砚枝身后。   贺砚枝道:“阿隐怕生,你到底想说什么?”   杨宽便不卖关子了,直言道:“咱这回查案少说也得在外待个几天,你放心阿隐他一个人在家?”   贺砚枝让他接着说。   “我来时才碰见陈夫子,他找我问了青松书院学子落水身亡的事,就随口聊了两句。如今想来书院因这事空缺了个学子的位置,贺兄何不考虑考虑让阿隐入学去。”   入学自然是好事,只是萧鸿隐身份特殊,萧家的案子才结,太子的人也不知是否已经离开,还是得小心为上。   贺砚枝思索了一会儿,问杨宽:“书院可缺杂役?”   杨宽想了想:“陈夫子好像是说过缺个洒扫的人,但是贺兄,阿隐还伤着呢,读书总比干活好吧,你莫不是舍不得那点银子。”   贺砚枝不接话,只让他安排便是。   杨宽心疼地看向萧鸿隐,后者张着两只亮亮的眼睛,丝毫没有拒绝之意,杨宽无奈叹了口气。   翌日,杨宽找陈夫子说了此事,特意关照萧鸿隐身上有伤,别让他干太重的活,陈夫子此前承过他的恩惠,自然应了下来。   升堂前一晚,贺砚枝领着萧鸿隐去青松书院,临走时又给陈夫子塞了一锭银子。   萧鸿隐立在书院门前目送他离去,风拂过,院门外的青松洒下一片松叶,落在他的肩头。   贺砚枝没有回头,在离开书院后,于夜色中翻入一座废弃的院落。   从黑暗中慢慢走出一人,贺砚枝抱起双臂看着他,沉声道:“一百两,只多不少。” 第六章   “砚公子可真会做生意。”   那人在他面前站定,声音苍老干涩,仿佛自枯井中传出。   贺砚枝没心情听他废话,尽管他知道对方的目的,但还是让他有话快说。   二人的站位虽近,但夜深无月,贺砚枝看不清他的脸,从气息能感觉出此人身手不一般。   原文中对太子这方描述甚少,估计对方也只是个路人甲罢了。   “三百两,找到生辰纲。”枯井声道。   “阁下似乎搞错了,在下不过区区小吏,查案不归我管。”   “砚公子说笑,能私自调换朝廷钦犯,随便找个由头混进去,对你应当不是什么大事。”   枯井声语气轻松自然,贺砚枝不动声色,默默握拳。   “砚公子放心,这三百两你若是拿得走,我们定然不会追究公子。”   没等贺砚枝答话,枯井声说了后续如何联系便走了,贺砚枝也没有多留,出了院子径直去衙门。   他和杨宽早就约好,未免睡过头就干脆在衙门将就一晚。   贺砚枝才走了没几步就见杨宽匆匆路过,大晚上不睡乱跑,他开口唤了他一声,谁知杨宽并未搭理他,反倒躲入假山后不见了身影。   贺砚枝疑惑心起,正待跟过去,却见杨宽从另一侧向他走来。   “怎么去了这许久,阿隐安顿好了?”他打了个哈欠,侧脸上还留有睡时的草席印。   贺砚枝当即回神,赶忙向那人的方向追去,杨宽一脸懵地跟去假山后,只见贺砚枝皱着眉,紧盯着墙上被扯断的爬山虎。   “跑了。”贺砚枝道。   “什么跑了?谁跑了?”杨宽摸不着头脑。   贺砚枝将方才的事简单同他说了一遍,杨宽瞬间睡意全无。   二人接着在附近搜查了一番,在去牢房的必经之路上,贺砚枝发现了一枚指甲盖大小的鳞状银片。   “苗疆的饰物,是金兰叶。”   贺砚枝让杨宽去通知牢役,跟着他们一块儿进去清点人数,贺砚枝和杨宽直奔关押姜北海的那间牢房。   “漕帮那伙人,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想劫狱吧!”杨宽格外气愤,一路上都在骂人。   等见到了还被关着的姜北海,杨宽才想把他拎起来痛骂一顿,贺砚枝拦下了他:“先看看有没有空子。”   劫狱是门技术活,一般先来踩点的,都得留下点什么以便和囚犯里应外合。   贺砚枝让杨宽先去查看牢门、窗口、墙体,再搜姜北海的身,最后注意牢役里有没有行为不对劲的。   他们在这边搜查,闹出不小的动静,另一边姜北海被绑着,头垂在满是血污的囚衣上,一动不动。   在被人拎起来时,被头发糊住的脸上,一双吊眼睁开极细的一条缝,注视着眼前的人。   杨宽在他身上搜了两遍,没有发现任何东西,转而向贺砚枝不发泄道:“什么都没有,那混蛋他娘的到底来干什么?!”   贺砚枝却很是淡定:“这便对了。”   杨宽不解道:“什么对了?”   贺砚枝示意其先出去,二人离开牢房后,贺砚枝才解释道:“金兰叶来此,并不是为了劫狱,而是另有目的。”他回想起在杨宽搜身时,在姜北海脸上看到的一道血痕。   “先前的伤都结了痂,而那道伤口还在渗血,显然是新伤。”贺砚枝随即拿出那枚银饰,杨宽接过后用两个指头捏住,凑到眼前瞧看。   贺砚枝道:“据说金兰叶是由姜北海从苗疆带回,这银饰上的鳞甲纹饰是苗□□有,一般数十枚串在一起不易掉落,而金兰叶故意将其落下,就是为了告诉我们,他来过了。”   “你的意思是,他是故意让我们发现的。”杨宽就这般盯着银饰,丝毫没意识到自己成了斗鸡眼:“这不是拿拨浪鼓逗老头子——耍你爷爷么,这孙子到底想干嘛?”   “灭口。或者说,是威胁。”   贺砚枝分析道:“头目被抓,底下人难以幸免,姜北海一日不松口,官府定然会彻查下去,搅得整个漕帮不得安生。”   “生辰纲一事对整个漕帮已然损失惨重,金兰叶作为二把手,自然不会坐以待毙,而解决问题最好的办法便是断腕。”   “于公于私,让姜北海乖乖认罪,都是最好的选择。”   “金兰叶此举,除了当说客之外,便是故意让我们以为有人要劫狱,从而加紧对姜北海的看守,让他没有逃走的可能。”   杨宽听得一愣一愣:“他这不是出卖兄弟吗?!”   贺砚枝冷静道:“他们俩不和久矣,帮内势力早已分成了两股,平日里又都是金兰叶在打理,换帮主是迟早的事。”   “呸!不仁不义的东西!”杨宽把银饰放在手里,狠狠握拳,将原本平整的鳞片捏得变形。   他愤愤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贺砚枝随即让杨宽通知老李,让他把看守姜北海的人都换成新来的,再在牢房外做好埋伏,届时来个瓮中捉鳖。   安排好一切后,二人回了后院衙役们的住所。   一排窄小低矮的单间砖房,每间住着两个人。原本这些单间中有一个属于贺砚枝,但他太过嫌弃便攒了银子搬出去住,如今临时在衙门歇脚,他只得在杨宽的单间内将就一晚。   贺砚枝从包裹里拿出枕头放在床上,接着又掏出那只红豆眼兔娃娃,杨宽不禁调侃:“不是我说你,你怎的同个姑娘似的,睡觉还要只兔子陪。”   贺砚枝斜了他一眼,道:“爹娘去得早,儿时落下的毛病。”   杨宽很是理解道:“我爹娘倒还在,只不过从小就把我丢了,有没有也一样。”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开始说自己的事,并未注意到贺砚枝的身子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贺砚枝抱着兔子躺下来,面靠墙背对杨宽,看不清神情,身体颤抖逐渐加剧。   杨宽顾自说着,不过几句便打起了呼噜。   待月色褪去,体内毒性渐渐缓和,贺砚枝才慢慢平静下来。身下被褥已被汗浸湿,他轻轻松了口气,累极昏睡过去,翌日清早又被人叫醒。   贺砚枝困得眼皮都睁不开,在自己的位置上站好后,等所有人到齐后,忽有牢役上报说姜北海在狱中自尽。   闻言贺砚枝不觉清醒了一些,不觉看向牢役。   “什么!人死了没?”知府急忙走下堂来,走到牢役面前,那名牢役回禀道:“启禀大人,姜北海自尽之举被小的及时制止,目前并无大碍。”   知府松了口气,道:“恩,把人带上来吧。”   牢役下去后没过一会儿,姜北海便被带了上来。   还是昨晚的那副模样,只不过嘴里被塞了根手臂粗的木棍,被咬住的棍身上染着几滴血。   姜北海被以跪姿摆好在堂前,知府命人取下木棍。   “大胆匪徒!还不从实招来,太子的生辰纲究竟被你藏在何处?!”   知府开场永远是这么几句,贺砚枝实在忍不住想打哈欠,索性试着转移注意,在姜北海身上打量起来。   视线从头顶一路往下,他忽而发现,在姜北海露出的肩部,不知何时多出了不大不小的三个红点。   昨日搜身时,贺砚枝只在不远处看了几眼,只注意到了姜北海的脸,并未注意肩部,这红点莫不是之前就有的?   “老子再说一遍,生辰纲是被贼人抢走的,尔等爱信不信!”   姜北海朝堂前淬了口血沫,接着便不说话了,气得知府直拍惊堂木。   “来人,拖下去打!”   贺砚枝得令,把人拖去了刑房,一干人等将姜北海绑到椅子上后退了出去。   贺砚枝抄起棍子,手上使力,当即劈下一棍。   姜北海整个人如被拍打的面团,延展后骤然收缩,咬紧的牙关渗出黑血,硬是不叫唤一声。   门外有胆子大的衙役扒着门缝看到了经过,吓得汗毛竖起,赶忙念着“邪神莫怪”躲走,其余人大气不敢出,纷纷对姜北海生出了敬佩之意。   贺砚枝打完一棍后,注视着姜北海的反应,心想杨宽所言不假,这人果真是条汉子,不反抗也不说好话,就这么老实趴着,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既然如此,贺砚枝自然不能遂了他的意。   姜北海被打得意识模糊,缓了许久才做好挨打的准备,然而第二棍却迟迟未落。   他知道这是衙门里惯用的把戏。   对犯人行刑逼供时,先打你一棍,让你记住痛,接着故意等你做好迎接第二棍的准备,却不给你预期的行动,只待你等得迷糊了,趁不备才落下更狠的一棍,叫人爽得直上九天。   姜北海打心眼里唾弃这些,故而一直咬牙坚持,奈何过了有一刻钟的功夫,贺砚枝仍然未动手。   等死永远比死更难熬,姜北海终是开了口,对贺砚枝道:“要打就打,莫不是没吃饭。”   他被紧紧绑着,无法扭头身后的情景,而贺砚枝正靠在椅子上打盹,被他吵醒后揉了揉眼,打了个哈欠道:“不瞒姜帮主,我确实没吃饭,还有一个时辰才让下值,这会儿子也饿得很。”   姜北海闻言,冷哼一声:“你倒是实诚,老子见过的衙门狗里,你倒是头一个这么说的。”   贺砚枝轻笑道:“姜帮主也是,我打过的犯人里,能扛下这一棍的,你也是头一个。”   闻言,姜北海大笑起来,转而又开始咳血。   贺砚枝站起来活动四肢,在刑房里散起了步,姜北海叫住了他:“小子,给老子拿口水。”   贺砚枝恍若未闻,只觉嗓子有点干,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随口道:“连官府都奈何不得的漕帮,却还会被旁人抢走东西,听着便可笑至极。”   姜北海静静地听着,在贺砚枝说完话后,不作任何反应。   贺砚枝接着道:“但若是遇上那伙人,倒也不是不可能。”   这句话一字一句地落入姜北海耳里,换做常人必然会问是何人,但姜北海却仍是沉默。   “我并非在套话,只是想告知姜帮主,那伙包着头巾的水匪来自一个叫赤巾会的组织。昨日我出门时恰巧碰着金副帮主,便同他提了一嘴。”   贺砚枝话音未落,姜北海当即有了反应:“他现在在哪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贺砚枝倒了杯水,慢慢走到他面前,递到他嘴边:“不急,在我说之前,姜帮主必然很想回忆一下被劫那日的过程,既如此还请姜帮主一一说来,莫要遗漏。” 第七章   目送贺砚枝离去后,萧鸿隐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因着贺砚枝的关照,陈夫子给他安排的是单独的房间,不同于其他学子两人一间,萧鸿隐关上门后便无所顾虑地卸下伪装。   明亮的瞳孔隐下光泽,暗淡的月光透过窗照在他的脸上。   “生,辰,纲。”   萧鸿隐坐在桌边,随手把玩着茶杯。   这是他重生以来听到的第一件与贺昱有关的事。   生辰纲在西州被劫,太子一口咬定是西州王治匪有失,想借此在圣上面前拖贺昱一把,殊不知贺昱来了个将计就计,处理完匪徒便把找到的生辰纲藏了起来,于是在寿宴上太子拿不出寿礼,于万国使臣面前丢尽颜面,被圣上一气之下废除太子之位。   萧鸿隐记得那时自己刚被贺昱救回,急于复仇便答应了与他合作,这生辰纲的藏匿之所还是他给的建议。   一想到贺昱伪善的嘴脸,萧鸿隐骤然收紧力度,把茶杯捏得咯咯响。   既然机会摆在眼前,不给贺昱送个见面礼倒可惜了。   萧鸿隐放下茶杯,透过窗看向四周的墙院。   “得寻个法子溜出去才是。”   翌日,萧鸿隐早早便起了床,在学子们还在梦中时,他就已经给书院里的花浇完了水。   书院的围墙上挂满了细细的菟丝子,萧鸿隐提着提着水桶,细心浇着墙角的花盆。   他抬头目测了围墙的高度,比贺砚枝家的还要高一尺,要翻出去很是吃力。   萧鸿隐浇完了水,取来扫把清扫落叶。   书院有前后两门,前门为学子师长平日里进出所用,而后门上的锁已锈迹斑斑,一看便知常年不开。   书院的布局很是简单,这让萧鸿隐不禁感到为难。   不知不觉过去了几个时辰,他打扫完院子正要去挑水,陈夫子不知何时出现,开口唤住了他,让他去堂厨用膳。   “既然体弱,这挑水劈柴的活你便不必干,既处在圣贤荫庇之下,该善学才是。”   萧鸿隐应了声,放下了水桶。   此时学子离下堂还有一刻,萧鸿隐独自去领饭食,厨娘见他瘦弱,给他打了满满一盘肉菜。   他选了个角落坐下,吃得十分缓慢。在吃了一半时,学子们下堂直奔饭堂,乌泱泱的人群填满整个大堂,原本安静的环境顷刻变得乱哄哄的。   萧鸿隐兀自安静吃着,三名男学子有说有笑路过他身边,其中一人瞥见了角落里的瘦弱少年,忽的停下了脚步。   “喂,那边那个!你什么时候来的,小爷怎的没见过你?”   游离的意识被这一声唤回,萧鸿隐微微皱眉,并不想理会那人。   谁知那声音愈发傲慢:“臭小子,说你呢?!”   随即一只手揪住了他的衣领,硬生生让他转过身来。   入眼是明晃晃的金线腰带,以及被勒出上下两层的肚子,萧鸿隐慢慢抬眼,看见了面前这人的样子。   绿豆眼,大蒜鼻,头小脸大,叫人看一眼便绝不会再忘记。   “王大富,你又欺负人,当心被夫子瞧见了赏你板子!”   周围有看不过的学子试图出声制止,奈何知道这人的厉害,只喊了一句就不敢再多事了。   王大富才不管夫子不夫子的,他家是粮商,青松书院有一半的开支都是他家给的,区区陈夫子又能拿他如何。   王大富把萧鸿隐提至眼前,正要出手教训,下一秒却被萧鸿隐的长相惊到。   “你……好好看……”   书院里何时有过这般好看的学子,他瞬间脑子空白一片,下意识便说了出来。身边的学子跟着看了过来,同样被惊得说不出话。   王大富花了好久才回神,见其他人都没了声响,直勾勾看向萧鸿隐,他想起了自己的目的,随即烫手山芋般甩开了萧鸿隐,嘴上嫌弃道:   “呸,长得跟娘儿们似的,指不定哪个馆子里出来的!”   此话一出,不少学子向他投来鄙夷之色,王大富才不在乎,但见萧鸿隐毫无反应,只淡淡地看着自己,眼里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憎恨,甚至连一丝厌恶都没有,宛如毫无杂质的清水。   这种眼神,是他从未见过的,不知为何,他感到了无比的愤怒。   “找死!”   王大富提起拳头就要往萧鸿隐脸上招呼,后者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越过王大富看向身后,陈夫子正提着一包东西走进大堂。萧鸿隐嘴角微微上扬,在拳头快要落到脸上时,先一步应声倒地,顺手带翻椅子,借此闹出更大动静。   整个大堂都躁动起来,一些看热闹不嫌大的学子高喊“王大富打人啦!”,在堂中穿来穿去,谁知却撞见了瞪着眼的陈夫子,陈夫子早就气得胡子都抖起来。   王大富立在原地,看着地上疼得蜷缩成一团的萧鸿隐,脑子又陷入一片空白。   但很快他就明白发生了什么,因为陈夫子已经掏出戒尺来到了他面前。   “我我我没打他!我真的没打他,是他自己摔倒的!”王大富急得辩解道。   陈夫子并不想听他解释,和其他学子将萧鸿隐扶起查看他的伤势。   萧鸿隐被扶到椅子上,面色惨白,眼有泪光,虚弱无比。   “哪里伤着了,感觉如何?”陈夫子担心地问道。   萧鸿隐摇头,开口是柔和清润的声音,让人如沐春风:“我没事,多谢夫子。”   “那便好,那便好。”陈夫子松了口气,萧鸿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两位官爷可不是好惹的。   看着王大富的肉脸,陈夫子当即气不打一出来,指着他道:“你说,可是这畜生打得你?”   听这语气,陈夫子是真动了怒,学子们纷纷看向萧鸿隐。   面对一众询问的眼神,萧鸿隐欲言又止。   王大富急得都哭了出来,拼命解释不是他打的,奈何连平日里的跟班,此时也没有一个人出来替他说话。   众人都眼巴巴看着萧鸿隐,谁知他不说话,看了眼王大富,随即柔声道:“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不怪他。”   此言一出,王大富面如死灰的脸上,露出了意外的欣喜,然而却引得满堂哗然。   “明明就是他打的!我都看见了!”   “就是就是,我也看见了!王大富打人!”“夫子,我作证。”   “夫子我也看见了。”   “……”   “……”   王大富难以置信地看向四周,陈夫子厉声呵止众人。   “时辰到了,都上课去!”   众学子悻悻然散了。   待所有人离去,王大富仍张着嘴说不出话,陈夫子看向他,痛心疾首道:“大富啊,你早该知错了,若不是你平日里嚣张跋扈,何至沦落至此!”   陈夫子叹了口气,把手中的包裹给他:“你爹近日外出,才让老夫把过冬的衣物交给你,眼下还教训不了你,先去柴房闭门思过,等你爹回来再行商讨。”   王大富接过包裹,留下两行泪,跟着陈夫子离开,丝毫未注意到一张纸从包裹里掉了出来。   萧鸿隐将其捡起,抖开瞧看。   纸上无非是王大富他爹对他的叮嘱,寥寥几句,萧鸿隐却看出了几处信息。   王家做米面生意数年,近日有买主接连订下大单,王家店内人手不足,王老爷亲自上阵,于三日内运送三百石大米、四百石白面至西州南城郊处。   非战乱粮灾之年大量囤积米面,可谓十分反常。   萧鸿隐留了个心眼,将纸原样叠好,追上陈夫子,说明情况将纸上交。   陈夫子看着萧鸿隐,见他不仅瘦弱,还衣着单薄,不禁生出一丝怜爱:“天愈发凉了,改日我让贺公子送些御寒的衣物来,你若有其他需要,尽管同老夫说就是。”   萧鸿隐向他道谢,同陈夫子告辞后便回了住处。   既然贺砚枝会来看他,那便想办法留在他身边就是。   萧鸿隐这般想着来到屋前,见房门被关得严严实实,他当即往后退了几步。   他警惕地看向四周。   出门前他特意留了一指门缝的间距,怕是有人来过了。   书院内有不少书童丫鬟走动,若是躲在附近定然会被人发现。   萧鸿隐抄了扫把,打开门走进屋里,没有埋伏。   被子、衣柜和包袱都有被人翻动的痕迹。   萧鸿隐在包袱底下发现两张字条。   他看了眼其中一张字条,上头详细记录了被救出后他的所有情况,连今日被王大富找茬的事也包括在内,而另一张则表示三日后将有人来接他走。   “果真还是找来了。”   不用猜也知道是贺昱,语气同前世如出一辙。   萧鸿隐无征兆地看了眼窗外,一只鸟忽的掠过枝头,他随即将纸条点燃烧尽。   “这么喜欢跟踪,那便让你跟个够。”   ……   姜北海被松了绑,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墙边,贺砚枝坐在他对面。   “衙门简陋,只有这些凉水,还请姜帮主见谅。”   贺砚枝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姜北海上下打量了他,笑道:“这么好看的小子,家里婆娘不少吧。”   贺砚枝微微一笑:“经不住吓早都跑了,哪儿比得上金副帮主的胆量,单枪匹马,岂不知对方早就备好了茶饭,等着多招待几日。”   闻言,姜北海眯起了双眼,敛了神色:“你小子,倒真有点本事。”   “不敢当。”   姜北海干脆也不废话了,道:“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我们自东州沿水路押送生辰纲,途经西州宝鹊山附近,突遇暴雨,河道上水势凶猛,一时无法前进,正要找地方停靠,那伙人便从河底下窜了出来,把东西劫走了。”   贺砚枝听出话里的漏洞,追问道:“你们在河道上停留了多久?”   姜北海道:“不记得,反正不慢。”   “那群水匪出来前,附近可有埋伏?”   “不知道,没人上报。”   “生辰纲有多大?他们如何劫走的?”   “挺大,他们在箱子底下锯了个洞,掉下去劫走的。”   贺砚枝见姜北海不像撒谎的样子,便提了一嘴:“姜帮主难道没有想过,那伙人早有预谋?”   姜北海摊手道:“我管这做什么,反正东西都被劫走了。”   “……帮主好气魄。”   贺砚枝算是知道为什么他被打这么惨了。   贺砚枝本想问他有没有仇家之类的,但一想他可能仇家遍地跑,便换了个问法:“姜帮主觉得近日帮内有何异常?”   姜北海正要否认,忽而想起一事,道:“好像还真有,金兰叶这家伙最近不太正常。” 第八章   “怎么个不对劲?”   “不好说,反正就是不对劲。”   “……”   贺砚枝沉默了,玉白的指尖在桌上叩了两下:“准备准备,时辰到了。”   姜北海配合地被绑好,被带出去之前又忽而想起了一件事,问贺砚枝:“你还没告诉我他人呢,被绑了还是跑了?他究竟怎么找到的那里?带没带帮手啊,他到底怎么想的?”   面对这么多问题,贺砚枝眨了眨眼,坦言道:“哦,我骗你的。”   说着他打开了门,外头的衙役们进来准备抬姜北海,意外见他还活着,不觉惊喜。   姜北海愣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神,紧接着忽而大笑起来。   衙役们被他这幅模样唬得不敢向前,待贺砚枝发了话,他们才赶紧把人抬走。   回到堂上,衙役们将审讯结果上报,说是姜北海癔症发作,狂笑不止,知府便让他们把人先押下去。   知府看向立在一旁的人:“砚枝,可问出什么了?”   贺砚枝省去自己打盹的事,将经过一五一十禀报。   知府听完,把杨宽叫了过来:“你按砚枝说的地方去搜,务必找出赤巾帮贼人,砚枝,你随他同去。”   “是。”   二人拿了令牌,带着近三十名捕快离开衙门,径直往宝鹊山水道而去。   贺砚枝和杨宽一人骑着一匹马走在前头,路过之处引起不少骚动,百姓纷纷躲在道路两边,让出宽敞的道路。   杨宽勒了勒缰绳,将马头并到贺砚枝那边,与他并列而行。   “贺兄你看,以往这些人不吓唬两下都看不见咱,如今咱骑了马带了人,他们倒自觉躲开了,看来啊,要想让人尊,就得当大官。”   许是感受到了不一样的氛围,身下的马也不自觉放慢了脚步。贺砚枝用力夹了夹马肚,看向杨宽:“你想当大官?”   杨宽笑道:“那是自然,当大官多好!像知府大人那样的,出门坐轿生人回避,多气派!”   贺砚枝道:“仅此而已?”   杨宽摇头:“要是让老子当官,定要把贼人抓个干净!还有那些个打架偷东西的混子,定把他们扔进牢里抄书,书这玩意儿最磨人,让他们抄得头昏脑胀,便再没功夫去偷鸡摸狗……”   贺砚枝静静听他讲自己当官以后的事,目视前方,在百姓围聚的人群中,他忽而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   杨宽越说越兴奋,简直想从马上跳下来比划两下,完全没注意到马前窜出来一个人。   贺砚枝伸手替他拽住缰绳,马当即抬起上身高声嘶鸣,杨宽吓得赶忙抱紧马脖子:“是谁?哪个不长眼的害老子?!”   贺砚枝松了缰绳,看向来人:“陈夫子,敢问有何事?”   陈夫子年纪大了,哪儿知道会冲撞到杨宽,马受惊也把他吓得不轻,他缓了缓神,对贺砚枝道:“是这样的……近日天气愈冷,令弟衣着单薄,可否劳烦砚官爷送些御寒的衣物来。”   杨宽好不容易稳住了马,一听就是这么件小事,不满道:“这事你不早说,非得挑这时候来吓老子!”   陈夫子连连致歉,贺砚枝下马,递给陈夫子银子:“案子紧迫,有劳夫子替我备些衣物送去。”   “不敢不敢,只是还有件事想告知官爷,令弟与院内学子……”陈夫子还想说萧鸿隐和王大富的事,但见贺砚他们确实急着查案,想想也不是萧鸿隐的错,便把话又咽了回去。   为了不再引起骚动,贺砚枝和杨宽让捕快们自行跟上,二人快马加鞭先行赶往宝鹊山。   顺着河道而行,两侧水岸逐渐靠拢,到了宝鹊山腹部,水道便只勉强能容下两艘运船并行,且在绕过山壁时,便隐入深山不见前路。   如此,便只得绕过山壁。   山间寒凉,雾气腾腾。   浓白的雾气笼罩灰绿的深山,因是深秋,让人有种颓败苍凉之感。   贺砚枝和杨宽径直闯入雾林,行了不过几步,便被尖锐的树枝逼得无法前进,二人只得把马留在外面。   “这完全看不清路啊,怎么找?”杨宽被冷不丁出现的树枝戳了好几下,烦躁地抽出刀乱砍一通。   “听。”   贺砚枝让他噤声,闭眼听水流的声音。   密林中传出微弱的水声,几乎难以分辨   杨宽半天没听出个所以然,正要开口,却见贺砚枝指了个方位,大步前进。   林中的时间如水流般流逝缓慢,贺砚枝默不作声在前头领路,杨宽只觉走了有数年之久。   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正要打第二个,贺砚枝适时停下了脚步。   “到了。”   二人走出林子,眼前豁然开朗,原先消失的水道重新出现在眼前。   日光照进腹地,驱散了部分雾气。   贺砚枝行至河边,看见了散落在河两岸的兵刃,以及岸边凌乱的脚印。   “先前衙门便派人来搜查过,尸体什么的都被搬回去了。”杨宽来到他身边站定。   贺砚枝看向四周地形,道:“可有搜出什么?”   水道两侧由山壁和密林阻断,呈带状延伸。山壁平直陡峭,四周再无出口。   “就搜出个红头巾,派人查了查,好像说是来自一个叫赤巾帮的。”   说起赤巾帮,杨宽皱起了眉:“这什牢子帮的记载极少,平日里又行踪不定,今日抢官府,明日杀农户,毫无规律可言,除此之外对他们的头子是谁、帮内几人、势力多大一概不知。老子当捕快这些年,还从没见过这么难搞的。”   贺砚枝思考了一会儿,来到这段水道的下游,盯着水里看了半晌,招招手让杨宽过来。   “贺兄?”   “水里有东西。”   贺砚枝示意杨宽下水,顺着水流的方向摸。   杨宽想也没想便跳了下去,依着贺砚枝的指示用两只小手在水里摸索。   撇开缠绕的水草,杨宽忽的摸到个软软的不明物,惊喜道:“嘿,还真有东西。”   他抓着那物件一用力,没带上来,那小小的东西仿佛还连着个大物件。   于是杨宽一咬牙,一闭眼,双手用力将底下的东西整个提起,扔到了岸上。   再睁眼一瞧,竟是具男人的尸体。   “所以方才老子抓的是个男人的手?呸呸呸!”   杨宽嫌晦气,在水里拼命搓手。   头上绑着红头巾,一看就是赤巾帮的人。这具被泡发水肿的尸体一到岸上,便散发出阵阵恶臭,贺砚枝不顾恶心,在尸体面前蹲下。   杨宽骂骂咧咧上岸,见贺砚枝在尸体身上翻找什么,很快便从腰侧搜出了一块木牌。   “这是做什么的?”杨宽疑惑道。   木牌似鱼形,上刻数道纵横线充当鱼鳞,制作粗糙,形状怪异。   “应当是联络用的信物。”贺砚枝想了想道:“像他们这种行踪不定的组织,定然有线人。”   杨宽赞同道:“那咱拿着这玩意儿上街晃几圈,让线人来找咱们。”   “不可。”贺砚枝:“他们若能这般随意现身,我们也不至于提起赤巾帮便一问三不知。”   杨宽羞涩一笑,道:“我这不是活跃一下气氛嘛,贺兄定然有好法子。”   贺砚枝斜了他一眼:“我没有什么好法子,不过,可以让人排查城中的铺子。”   “如何查?”杨宽好奇道,贺砚枝让他收好木牌,先离开此地。   二人退回密林,林间雾气相较之前消散了不少,贺砚枝和杨宽的脚步快了许多。   杨宽一改先前的烦闷,在横生的树枝里灵活穿行,速度比贺砚枝快了些,便自发在前头领路。   忽然,贺砚枝唤住了杨宽。   二人停下脚步。   “……”   杨宽正想开口问情况,贺砚枝却示意他看向右侧。   半人高的灌木丛中,一个黑黑的脑袋半探出来,正朝他们这边张望。   杨宽立即明白有人跟踪,打了个手势问要不要追,贺砚枝点头,杨宽正要抽刀,而贺砚枝当即运起轻功,从地面上一跃而起,踩着树干往那人的方向快速掠去。   那人发现自己暴露了,赶忙窜出灌木丛往回跑,贺砚枝追赶的速度极快,眨眼的功夫就追到了他的身后。   贺砚枝伸长手臂欲抓,奈何那人身手极其灵活,躲过一击钻进乱石堆便不见了踪影。   “贺兄你等等我,贼人往哪儿跑!”   杨宽好不容易追了上来,见贺砚枝立在原地不动,手上抓着一块蓝色布料,他可惜道:“他娘的,这孙子跑得恁快!”   贺砚枝虽也不爽,但面上无甚表情,冷冷道:“先回去。”   待出了密林,寻到马匹,和摸不着头脑的捕快们会合后,贺砚枝发话道:“搜查城中进账甚少却仍在做生意的门店,门庭冷落者重点排查。”   捕快们得了令,立刻着手去查,贺砚枝和杨宽回了衙门,将今日之事上报,又去牢房看了姜北海,翌日清早,捕快们便结果上报给二人。   贺砚枝又从中挑了四处可疑之地,与杨宽分别带人排查。   许是下过雨的缘故,天色阴沉沉的,秋风路过,掀起一片颤栗。   街上行人寥寥无几,贺砚枝领着一大队人在路上走,显得尤为突出。   “分散查,莫要打草惊蛇。”   捕快们各自散去,贺砚枝进酒肆要了壶酒,在街上慢慢游荡。   他并不打算等捕快们的回报,因为真正的联络所,并不在名单之内,他之所以这么做,不过是吸引对方的注意而已。   贺砚枝把酒壶一提,张嘴灌了自己半壶酒,顶着微醺泛红的面孔,晃到了城内最繁华的地段。   他在街上毫无目的地走,余光扫过两侧的店铺。   因生意冷清,里头的人守着门,一个个都无精打采地发着呆。   贺砚枝瞧不出什么异常,在收回视线时,身后窄小的巷子里忽而冒出两名异样之人,他们面色凝重,左顾右盼,好似在寻什么。   贺砚枝故意放慢了脚步,欲细听他们的对话,下一刻便有人迎面撞了上来。   “砚哥哥!”   萧鸿隐粗喘着气,脸上露出惊喜之色,对着贺砚枝小声唤道。 第九章   “阿隐?”   贺砚枝有些意外,见萧鸿隐这幅模样,倒像是偷跑出来的,他问道:“出什么事了?”   萧鸿隐拽住他的衣袖,带着微微哭腔,小声道:“有……有人要抓我。”   贺砚枝正想问何人,萧鸿隐的双眼却突然流露出惊恐,整个人瞬间扑进了他怀里。   贺砚枝下意识接住了他,与此同时,方才那两名举止异常的人正好路过二人身侧,贺砚枝当即明了,就势侧过身将萧鸿隐的身子完全挡住。   贺砚枝尽可能表现得寻常,奈何那两人还是察觉到了他们,贺砚枝当机立断,朝萧鸿隐喊道:“钱什么钱,老子没钱给你上学!快给老子滚!”   那两人被贺砚枝突然的嗓门唬住,立在原地看着他们。   吼完,贺砚枝作势用力推萧鸿隐,实则调整了角度,让他的脸不会因动作而露出来。   萧鸿隐无助地紧紧抱着贺砚枝的腰,无论贺砚枝如何推甩都无法让他松开分毫。   贺砚枝酒劲上头,全然不顾是在大街上,喊得愈发有力:“老子是你哥不是你爹,谁生的找谁要去!那老东西不管你,还要老子管你不成,去去去!别当着我喝酒!”   发着呆的店家们一听有热闹,纷纷探出脑袋往这边瞧看,有的甚至专门撑了把伞,在离贺砚枝一丈外的地方围出人群,专等看后续如何。   那两人被围观的百姓挤到了后头,一时靠近不得,他们对视一眼,似乎仍在犹豫。   贺砚枝再接再厉,推萧鸿隐的手上还拎着酒壶,在最后用力的同时一下偏了力道,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越过人群径直砸在了那两人面前,引起人群不小的骚动。   “吵架就吵架,发什么疯啊!”   “酒鬼一个,连兄弟也不管啦,呸!”   “啧啧,造孽啊。”   “……”   “……”   趁着混乱之际,贺砚一手揽过萧鸿隐将人抱起,脚下生风快速溜进深巷。   人群将那两人困在原地无法动弹,有人见他们被酒泼了一身,开始热心推荐汤池成衣姜茶,生生拖了一盏茶的功夫,待两人好不容易脱身,贺砚枝和萧鸿隐早已没了踪影。   深巷内,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在里头绕了两圈,离开地面踏上房檐,快速掠了几步,选了处不起眼的小路走出巷子。   “感觉如何?”贺砚枝松开萧鸿隐,让他在台阶上坐下歇息。   萧鸿隐摇摇头:“没事。”   身上没有血迹渗出,应当无甚大碍,但贺砚枝注意到他仍旧穿着单薄,瘦弱的身子在寒风中微微发抖,他不禁问道:“怎的没收到衣物,陈夫子没给你?”   萧鸿隐垂下了脑袋,有些支吾道:“……给了。”   “为何不穿?为何偷跑出来的,书院难不成没有护院么?”贺砚枝板着张木头脸,语气严肃,活像审问犯人一般。   “我……”   萧鸿隐忍着泪花,不敢开口。   今日他早早等在书院外,满心期盼贺砚枝的出现,谁知却等来陈夫子和一包厚厚的冰冷的衣物。   他问陈夫子贺砚枝为何不来,夫子只说是查案不得闲,让萧鸿隐安心待在书院。   但陈夫子不知道的是,贺昱派来的两个暗卫早已混进了书院,而今日便是来带走他的第三日。萧鸿隐不得已,扯了个谎称书院有人打起来了让陈夫子去处理,趁机偷跑出来。   那两人见他跑了,便一路追赶。   在躲避的过程中,萧鸿隐抛了衣物迷惑两人,然而这点伎俩自然骗不过那两人,萧鸿隐不得不往人多的街市跑来,谁知竟意外幸运地遇上了贺砚枝。   似乎意识到自己太严肃,贺砚枝便换了个问法:“陈夫子可知道你跑了?”   萧鸿隐摇摇头,两只手垂在膝间,不住地相互拨弄。   看他这副可怜模样,贺砚枝揉了揉眉心。   真拿这小子没办法……   贺砚枝无奈松了口气:“罢了。”   他四下环顾,想看看有没有成衣店,发现附近店铺稀少,离他二人最近的只有一家当铺。   当铺里或许有人典当的衣物,换几件先用着也好。   贺砚枝牵着萧鸿隐往店内走去。   只是家寻常店铺,二人甫一踏入,一股奇特熟悉的香味扑面而来,贺砚枝脚步顿了顿。   这味道,竟与那具尸体的气味莫名相似,非是以香臭定论,而是那股奇特的嗅觉,这其中必有联系。   “跟紧我。”   贺砚枝向萧鸿隐悄声叮嘱道,后者握紧了他的手。   听到二人的动静,镂空雕花的窗口后慢慢现出一个人来。   对方脸颊瘦削,带着顶皮帽,微笑着看向贺砚枝。   “客官想当些什么物件?”   贺砚枝从怀里将那块鱼形木牌掏出,举到他面前。   “劳烦客官拿近些,小的好看仔细。”   贺砚枝伸长手,皮帽子身体前倾,几乎快要贴在木牌上,还嫌看不清楚,干脆拿在手里来来回回翻看了数遍。   贺砚枝就这般看着他,皮帽子却叹了口气道:“这木头确是上好的沉香木,只是雕刻粗略,形状不均,可惜呀,这价钱恐怕得低上三成。”   闻言,贺砚枝并未急着反驳,开口道:“此乃先父遗物,若非家中贫寒,断不会拿来为我兄弟置换衣物。”   他双眼空洞,语气十分平静,仿佛此事与他毫无干系。   但正因如此,皮帽子反倒上下打量起二人。   面前的二人个个细皮嫩肉、样貌不凡,再看贺砚枝满身酒气,他便猜到了七八分。   许是哪门的富家公子家道中落,从云端坠入泥淖,日日借酒浇愁,花光了银钱,眼看天寒无衣物取暖,不得不来典当遗物罢了。   既然如此,做典当生意的,哪儿有不宰人的道理。   皮帽子随即露出一副同情之色:“不瞒客官说,小店多日未开张,账上银钱也不够换这块木的,不过既然公子想要御寒的衣物,小店正好有几件,不如便做置换,客官觉着如何?”   他话说得诚恳,表情做得也挺像那么回事,贺砚枝没理由不答应。   “好好好,小的这便去取来。”   皮帽子说着矮身穿过窗口,经由侧面的小门来到外头,从一旁的桌子上点起油灯。   他托着油灯正要往里走,忽而想起什么,同贺砚枝道:“库房堆积甚多,小店只有我一人,翻找费时费力怕二位久等,能否劳烦客官替小的照着些?”   贺砚枝接过油灯,皮帽子慢吞吞打开门,在他的示意下,贺砚枝牵着萧鸿隐往里走去。   门内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贺砚枝举着油灯在前面走,萧鸿隐紧贴在他身侧,呼吸声愈发清晰。   豆大的光圈照不清四周的情景,身处库房,恍如立足深渊。   黑暗中,火苗抖了抖。   一阵风自身后袭来,贺砚枝敏锐感知,侧身躲过,反手将油灯砸向身后。   “蹲下!”   贺砚枝大呵一声,萧鸿隐立刻照做,而几乎是同时,破风声划过萧鸿隐的上空。   贺砚枝抬脚踹中了一具身体,紧接着在他们几步的距离外,伴随着几声痛呼,传来叮叮当当器具破碎的声音。   “咳咳咳……”皮帽子被踹得不轻,咳出几口血来。   贺砚枝随手抄了根棍子向他走去,然而皮帽子身手十分灵活,在棍子落下之前闪出了库房,一把将门反锁,贺砚枝对着门用力踹了两脚。   这门不知是什么做的,坚硬似铁,几番踹下来竟纹丝未动。   门外传来皮帽子的笑声:“客官莫要白费力气,无论你是何人,奉劝你一句,不该管的别管,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皮帽子的声音就此消失,无论贺砚枝再如何尝试,面前这门仍是丝毫未损。   他们被彻底困在这里了。   先前被砸出去的油灯滚落在墙角,贺砚枝从身上撕下一块布,用流出的油浸润点燃,勉强看得清面前的萧鸿隐。   黑沉沉的库房内,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方才是那老板偷袭我们?”萧鸿隐挪到贺砚枝身边挨着他坐下。   “恩。”贺砚枝把布叠在油灯内,借着火光看向四周,一边同他解释。   “十个当铺十个横,那皮帽子这般客气,定然不是真正的店主,况且他开口便问我们当什么,可见早就在此候着了。”   萧鸿隐点头,看向贺砚枝的眼神多了层玩味,嘴上却自责道:“砚哥哥这般厉害,竟能看出那人是假的,都怪我,不该拖砚哥哥的后腿……”   贺砚枝并没有要怪他的意思,忽然,他借着火光看向对面货架,似乎有一个人正面对二人而立,贺砚枝后背一紧,对萧鸿隐道:“你在此别动,我去看看。”   “好,砚哥哥小心。”   贺砚枝警惕地向那人走近,在光的照明下,对方的轮廓逐渐变得清晰。   入眼是一个黑黢黢的脑袋,头发被编成三股辫子,盘绕在头顶,不似大历本国人。   他面向墙壁,肩膀和头靠在货架上,勉强支撑而立,整个人全无声息。   贺砚枝伸出手想把人翻过来,火光随着动作逐渐照亮全身,他不经意间看到此人交叠的衣领,手上动作一顿,继而把油灯往下放,一双足尖正指向自己。   他恍然明了,面前这人竟就是面朝向自己。   贺砚枝注意到他的脖子相比常人细窄,再仔细看发现,原是被人生生拧转了一百八十度,扭成了麻花状。   他提着尸体的头发,想把他的脑袋掰回来,奈何失去了支撑的脑袋,不受控制地从肩上滚落至地面,留下一地血沫。   贺砚枝拽着手里断掉的头发,再一次从血腥味中闻到了那股特殊的气味。   “他才是当铺真正的店主,赤巾帮的联络人。”   所以皮帽子杀害联络人,把尸体关在库房,冒充店主守株待兔,目的便是要掐断赤巾帮这一线索。   没有了赤巾帮的解释,姜北海注定要背起罪责,待姜北海死后,生辰纲的下落自然无人再问、更无从得知。   思及此,贺砚枝冷哼一声。   太子没了生辰纲,最高兴的不是贺昱还能有谁。   萧鸿隐耐不住枯坐,见他这边有动静,便跟着来到贺砚枝身后,伸出脑袋看了眼情形,又默默缩了回去。   感受到衣摆被人拉扯,贺砚枝拉着萧鸿隐离开这具尸体。   回到原先的位置,萧鸿隐抬头看向贺砚枝,小声问道:“砚哥哥,我们……出不去了么?”   面对萧鸿隐担忧的眼神,贺砚枝从思绪中回神,默默挺直脊背。   想困住他们,做梦。   他环顾四周,眼神锁定几处位置,嘴角微微上扬:“怎会,砚哥哥这便带你出去。” 第十章   贺砚枝让萧鸿隐屏息,把从尸体上拽下的头发举在眼前,借着火光的照映,静静看头发吹拂的方向。   因常年提剑的缘故,贺砚枝的手十分平稳,举在半空的发纹丝不动。   萧鸿隐的目光从头发转移到贺砚枝的脸上。   贺砚枝微微低着头,白皙的肌肤在烛火的映照下散发着荧光,额发下露出的侧面,线条流畅,轮廓优美,如同珍珠划过丝绸。   贺砚枝全神贯注地盯着头发,忽然,发尾往东侧微微飘动,贺砚枝吹灭油灯向西面看去。   “阿隐,过来。”   西侧的墙壁也是由厚实的木板搭成,贺砚枝在其上找到了那处虫洞。   他回头在库房内翻出件棉袍让萧鸿隐穿上,随即又在货架上抽出把大刀,让萧鸿隐躲去角落。   “千万莫伸头。”   贺砚枝话音刚落,大刀嵌进木墙当即发出一声巨响,在不大的库房内瞬时升起一股难言的压迫感。   萧鸿隐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在逼仄的角落里显得格外突出。   “彭!彭!啪——”   三下过后,木墙应声而裂,光线倾泻而入,照出库房真实的模样。   贺砚枝嫌洞不够大,又补上一脚,踹出个半人高的大洞,把大刀随手一丢,向萧鸿隐招招手。   外头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沁凉的泥土味让萧鸿隐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他裹了裹身上的棉袍,见贺砚枝仅穿了几层单衣,却似乎并不受寒风的影响。   陆续有几名捕快听到动静赶来,看到贺砚枝后,被眼前的情景搞得摸不着头脑。   贺砚枝简单说了经过,让他们回衙门报备,顺带处理里面那具尸体。   “杨捕头呢?”   贺砚枝让人去把杨宽叫来。   “乖乖,贺兄你这是端了赤巾帮的联络点啊!”杨宽闻声赶来,也被眼前的情景惊得兴奋不已,好奇凑近看了看那具尸体。   “啧,怎的下手这么重,还没好好审呢,贺兄你也太心急了吧?”   “不是砚哥哥干的,发现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   萧鸿隐冲着杨宽反驳道,后者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凑到他跟前:“阿隐?你不是在书院么怎的出来的?让杨哥我猜猜,莫不是惹夫子生气,出来躲罚来了。”   “没有。”萧鸿隐嫌弃地后退一步,缩回贺砚枝身后。   然而杨宽丝毫没意识到萧鸿隐的嫌弃,还以为他心虚,正想逗他一番,贺砚枝用话堵住了他的嘴。   “衣物不合身,是我带他来店铺换的,谁成想歪打正着,发现了这处联络点。”   贺砚枝让杨宽抓紧干正事,去衙门牵条狗来。   杨宽不解道:“你要狗做甚?”   “有人先一步灭口,冒名顶替骗走了那块木牌,雨天路滑脚程不快,现在去追还来得及。”   沉香木自带香气,待牵来条大黄狗后,贺砚枝伸出拿过木牌的手让它嗅了嗅。   有了大黄狗的引路,贺砚枝他们顺着街市一路追至宝鹊山。   雨天雾气浓白,林间障碍颇多,一行人不得不放慢了前进速度,然而贺砚枝却显得尤为急切。   皮帽子身手灵活敏捷,这般慢吞吞追赶,怕是追个寂寞。   贺砚枝忍不住同杨宽道:“这样下去太慢,你带着阿隐在此等候,我先去追。”   杨宽看了看前路,不同意道:“哪儿能让贺兄你独自去抓人,若是他们有埋伏怎么办?让小刘他们送阿隐回书院,我同你去!”   贺砚枝觉着也行,但萧鸿隐却不乐意了,委屈道:“阿隐明白前路凶险,不该给砚哥哥添麻烦,那贼人狡猾残暴,若是回去又遇上他……砚哥哥放心,我便是死了也绝不会出卖你!”   这一大一小弄得贺砚枝颇为头疼,好似扔下谁都会出事。   贺砚枝揉了揉眉心,思忖片刻:“大杨你背着阿隐,我们加快速度。”   杨宽高兴应声,一把薅过萧鸿隐扔到背上,萧鸿隐被砸得生疼,眉头皱成“川”字。   三人在前头领路,捕快们在后面紧紧跟随。   一路上杨宽上蹿下跳的,萧鸿隐被迫趴在他背上,简直比骑马还难受。   他默默抽出一只手,拽住身旁垂下的树枝,把自己从人背上拽下来,趁势摔倒在满是碎石子的地上。   萧鸿隐没有大喊,只是小声痛呼,贺砚枝立马停下了脚步。   杨宽意识到自己闯祸了,张大了嘴:“我我不是!他他……我……”   然而对上贺砚枝的眼神,杨宽又把辩解的话咽了下去。   “摔着哪儿了?”贺砚枝赶到萧鸿隐身边看他伤势,萧鸿隐表示自己没事,然而想起身,却痛得动弹不得。   贺砚枝没说话,拉过萧鸿隐的胳膊,将它们环在自己肩上,手下一托把人轻放到背上,稳稳地站起身接着往前走。   “开路。”   这是对杨宽说的。   贺砚枝专注前路,背上的某人却因着得意,默默上扬了嘴角。   杨宽无奈牵着狗在前头开路。行至中途,大黄狗停了下来,在左右两侧嗅了半晌,最终往左侧跑去。   一炷香的功夫后,三人被一堆碎石拦住了去路。   杨宽拽了拽绳子,大黄狗却不肯挪动脚步。   杨宽用质疑的眼神看向它:“这里哪像有人的样子,大黄你莫不是找错了?”   大黄狗冲他“汪”了一声。   “不一定,四处找找看。”   贺砚枝和杨宽分头查看,任何粗壮的树木,大块的山石,茂密的灌木丛都找过,连个人的脚印也没有。   萧鸿隐伸手替贺砚枝擦脸颊上的汗,贺砚枝下意识回头,视线落到方才那堆碎石上。   “大杨。”   “啊?”   “扒开。”   贺砚枝抬了抬下巴,示意这堆碎石堆。   “你是说在这堆石头底下?”   杨宽有些不理解,但还是照他的意思做。   贺砚枝背着萧鸿隐不便动手,待捕快们赶来,让他们一起搬开碎石堆。   一炷□□夫后,在众人的齐心努力下,碎石被尽数搬走,露出原先被遮掩住的山洞。   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自洞内蔓延而出,众人被里头的情景惊到。   数十具尸体被叠放在洞内,塞满了整个洞穴,不少毒虫在尸体间爬来爬去,饱腹繁衍。   贺砚枝往后退开一段距离,让萧鸿隐闭上眼睛。   饶是见惯了死人的捕快们,面对这副情景,也都一个个不敢上前。   最终还是杨宽大着胆子进去翻找,从里头拿出几根红头巾和几块鱼形木牌。   “贺兄你看,想是大黄受了这些的影响,才把我们带来这里。”杨宽找来块布将这些东西包好,当作上交的物证。   贺砚枝往山洞里看了眼:“可有看到生辰纲?”   “没有,里面只有尸体。”杨宽皱着眉摇头,他粗略数了数,根据记录的可知人数,差不多整个帮的人都在这儿了,不禁惊讶道:“他们这是被灭帮了啊!”   这下线索便又断了。   “这生辰纲被赤巾帮劫走,但现在赤巾帮又被其他势力端了个干净,咱们这下又该去哪儿找?”找了这么久,杨宽已经乏了。   而贺砚枝却更在意皮帽子。   他们虽误打误撞找到了被杀害的赤巾帮,但耽搁的这些功夫,皮帽子早不知逃哪儿去了。   但转念一想,既然皮帽子敢往深山老林里跑,是有落脚点也说不准。   于是,贺砚枝让杨宽给大黄重新嗅了嗅木牌,牵着它往林子里走。   他记得方才大黄在某处犹豫了一会儿,说不定皮帽子就是往那个方向跑了。   果不其然,大黄带着贺砚枝往另外一边跑,不多时便出了林子,把他带到了生辰纲遭劫的那段水道。   先前他与杨宽的脚印还留在岸边。   “怎会?”   这附近根本没有其他出口,若皮帽子想躲,除非下水。   贺砚枝看向水里,平静的水面倒映出他冰冷的面容。   他把萧鸿隐放下,对他道:“在这儿待着,待会儿同大杨他们说一声,三刻后若我未回,让他们备好草席。”   萧鸿隐立马拽住他的手:“我会水,我也下去。”   “胡话!不许跟来。”   说着贺砚枝脱了外袍交给他,试了试水深后径直跳入水中。   不愧是深秋,冰冷的河水刺激得他有一瞬间失去了意识,不过好在他快速清醒,深吸一口气潜入了水底。   萧鸿隐抱着衣物,在岸边紧紧盯着贺砚枝消失的水面。   “砚哥哥!”   他虽想杀了贺砚枝,但贺砚枝若就这般没了,还怎么利用他接近贺昱。   萧鸿隐如今既想留在岸边,又想去叫杨宽他们,一时踌躇不定。   水面已然恢复平静,就好似贺砚枝从未出现过一般,萧鸿隐在岸边来回踱步,烦躁地踢着石子。   此时的水下,贺砚枝拨弄着水流,试图稳住身形。   光线不足加上浑浊的水质,让贺砚枝几乎看不清周围的环境。   他不得不闭上眼,感受着水流的微弱变化。   大股的水流推着他顺着河道而去,唯独有一小缕在前方分了叉,不知通往何处。   贺砚枝漂浮在水中,伸出右手拂过那缕水流,仿佛握着股有实质的细绳,摸索着慢慢前进。 第十一章   水流把贺砚枝引到一处山壁,他伸手摸了摸,似乎与水面上露出的部分并无不同,但那缕水在碰到石壁后并没有被阻断,反而往下流去。   贺砚枝跟着往下摸索,果然底下并非全是石壁,是一个可以通行的空间。   不清楚后面的情况如何,为免遭人埋伏,贺砚枝捡了块石头往里扔,见无甚反应,便掏出腰间的匕首往里面游去。   通行的石道起先宽敞,足以容纳下四人并行,但越往里越窄,但凡动作幅度大一些,手脚就会撞上四周凹凸不平的石壁,所幸贺砚枝身形细长,还算通行顺畅。   待穿过石洞,贺砚枝来到另一片水域,肺里的空气也几乎用尽,他找到一块巨石,在巨石后的水面冒出脑袋,大口呼吸空气。   陌生的空间里,隐约传出人声。   贺砚枝抹了把脸,环顾四周。   他没想到的是,原来山壁后竟是这样一处圆形的巨大洞穴。   河道水在南侧汇成一池深潭,北侧是平坦的陆地,有火光和人声自那处传来。   贺砚枝从巨石后探出头,见对岸有三四人坐在岸边放哨,再里面则有十数名匪徒打扮的人正围着皮帽子说话,而在他们的后头,则放着一个人高的箱子。   对岸离巨石太远,贺砚枝难以听清他们在说什么,他看了看周围,整个池子里只有面前这一块能遮掩的石头,不觉有些棘手。   贺砚枝深吸一口气,正打算潜进水里尝试靠近时,后背忽的搭上一只手。   “是我。”   贺砚枝的手肘已然击向身后,杨宽的声音适时传出,让他生生止住了力道。   他不可思议地看向笑嘻嘻的某人,用气声问:“你如何进来的?”   杨宽头上还挂着根水草,同样用气声回道:“水里呀,不然还从哪儿?”   贺砚枝很想翻他一个白眼,这时候还在说笑:“此处位置隐蔽,你如何找来的?”   “用手找来的呀,看不见还能摸不着嘛。”杨宽嘿嘿笑道,见贺砚枝神情严肃,这才正经回答道:“我起初把水里找遍了也没看见你人,后来是阿隐告诉我跟着水流走,往石壁下边儿穿过来,这才找到的你。”   贺砚枝眼中闪出一丝疑惑。   若按原书中的剧情来说,此时萧鸿隐早就被贺昱救走,在安排的院子里养伤,并没有写他与这案子有关。   萧鸿隐能想到穿过石壁找洞穴,或是只是反派他聪慧罢了。   “他没同你说别的?”贺砚枝问道。   “没,他说你早就下来了,让我赶紧跟上你。”杨宽坦言道。   闻言,贺砚枝微微挑眉。   这小兔崽子,自己明明让他告诉杨宽在外等着,胆子大了倒学会骗人了。   杨宽自然不知道这些,兴致勃勃地往对岸望去,看见了到岸上那些人,他忽而瞪大了眼睛,激动地拍贺砚枝:“他们他……那群水匪!”   贺砚枝早就猜到,这些人原本受贺昱的指示,来西州掩埋军火伪造所谓证据,谁成想临时出了生辰纲一事,便顺道把事情一并干了,有趣的是这两次竟都被他二人撞见。   贺砚枝侧身躲开杨宽不停拍打的手,道:“先出去。”   杨宽不解道:“为何?”   “他们身手敏捷,尤其是在水里,况且他们人多,你我才两个人,得出去多调些人手来。”贺砚枝说完便潜入了水下。   杨宽紧跟着入水,二人顺着来路返回,待浮出水面时,贺砚枝就听见萧鸿隐激动地唤了他一声。   二人回到岸上,恰逢冷风吹过,杨宽连打了三个喷嚏,萧鸿隐把怀里的衣服给贺砚枝披上。   “嘿你小子,怎的眼里只有你砚哥哥,你杨哥我就活该冻着阿?”杨宽哆哆嗦嗦抢走了捕快们的外衣。   贺砚枝看了看杨宽,又看向萧鸿隐,眼中责问意味再明显不过。   萧鸿隐没敢反驳杨宽,默默低下头,小声对贺砚枝道:“对不起……我怕太危险了,所以才……”   承认得倒是爽快。   贺砚枝看着面前的小心翼翼的某人,虽对他骗人不满,但心下却莫名轻松舒畅。   罢了,这回便不与他计较。   贺砚枝冷声道:“没有下回。”   找到了生辰纲的下落,贺砚枝和杨宽马不停蹄赶回衙门禀报,向知府调来更多人手围剿水匪。   想到接下来的行动会很危险,贺砚枝让杨宽带人先走,自己把萧鸿隐送回家后再与他们会合。   杨宽策马而去,贺砚枝带着人调转马头,离开了山林。   宝鹊山位于西州城郊,为尽快赶回,贺砚枝选了最近的小路。   马蹄踏过处,溅起点点黄泥。   骑行的身影在小路上快速穿行,沿途惊起三两只飞鸟。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二人已经接近内城,再有半数距离便能到达,贺砚枝狠狠夹了夹马肚,加快了速度。   为了不被摔下去,萧鸿隐紧紧抱着贺砚枝的腰身,然而贺砚枝不知为何忽的勒住缰绳,迫使马快速停了下来,差点儿把二人甩了出去。   前方未经之处飞起数只惊鸟,远远望去,似乎有不少人正往这边赶来。   贺砚枝不敢大意,而此时天上炸开了一道烟火,是官府紧急闭城的信号,他似乎意识了什么。   “姜北海被劫走了。”   萧鸿隐还没听清他说了什么,贺砚枝便掉转马头往回跑。   然而跑了不多时,缰绳再一次被迫收紧,萧鸿隐的脸狠狠撞在了贺砚枝的后背上。   他吃痛地轻唤一声,睁眼看向前路,见前方不远处,先前抓他的那两个暗卫正往这边走来。   他们竟然跟到了这里?!   “冤家路窄。”   贺砚枝不觉烦躁起来。   前后的路都被拦住,这样下去迟早要与其中一方起冲突。   贺砚枝有些犹豫,萧鸿隐拽了拽他,道:“砚哥哥,那边。”   他顺着方向看去,见所指之处草丛茂盛,事到如今,也只得进去暂避。   二人下了马,贺砚枝忽而想到一个主意,让马头对准那两名暗卫,狠狠拍了它一掌,马随即嘶鸣着往前跑去。   贺砚枝带着萧鸿隐在草丛里蹲下,不多时,两名暗卫追随而来,而另一头的姜北海等人,也正往这边赶来。   那两名暗卫面色不善,从腰侧抽出兵刃,其中一个道:“待会儿看见那个大的,直接做掉。”   另一个附和点头,骂了句:“碍手碍脚。”   他们做足了准备,然后迎面撞见了五六个佩着刀的壮汉。   这些壮汉在见到他们后当即挡了上来,在他们身后,姜北海脑袋低垂正被人背在背上,他的身边,一个身着苗服的异域美人,正似笑非笑地看向两名暗卫。   “来者何人?”两名暗卫警惕地提剑,几名壮汉也跟着抽出佩刀,一副决斗的模样。   “这话应当问二位才是。”   轻柔温和的声音轻飘飘地传出,那位异域美人从后头走向前来,身上银饰碰撞发出叮铃的响声。   他看向其中一名暗卫,一双微蓝的瞳孔宛如月色下的清泉,带着股莫名的诱惑力。   对方愣怔了片刻,竟先开了口:“我等为追一位少年而来,意外与各位遇上,既是误会,那便就此别过。”   说罢,两名暗卫正想走,而壮汉们却骤然发难,将他们围了起来。   这时,一直垂着脑袋不说话的姜北海,抬头看向异域美人,张了张嘴道:“老金,算了吧,要走赶紧走。”   “老姜,咱这是逃命被人看见了,若不清理干净,你猜……死的会是谁?”金兰叶那温柔的声音,听得让人酥软了骨头,但话里的意思却让人不寒而栗。   两名暗卫紧盯着金兰叶,发现这人无论说话与否,嘴角都是微微上扬的,天生一副笑颜,当真诱惑至极。   暗卫下意识喉结一动,顷刻间数把刀刃就出现在他们面前。   双方就这般打了起来,贺砚枝和萧鸿隐在草丛里看得真切,屏息凝神,避免发出动静。   暗卫到底训练有素,面对这些力气大到惊人的壮汉,也能勉强周旋,只是很快他们的力气就被消耗得差不多了。   金兰叶站在一旁默默看着,吐出一个字:“快。”   那些壮汉便发了疯似的往两人身上砍,暗卫招架不住,寻了个空子赶紧逃出包围圈,用眼神相互示意后,就地滚进一旁茂密的草丛,想借此模糊壮汉的视线,结果撞上了贺砚枝他们。   四个人大眼瞪小眼,眼中皆露出满满的疑惑。   “在这儿!”   壮汉们把草丛团团围住,金兰叶赶来后,发出同样的疑问:“咦,怎么多了两个?”   贺砚枝紧紧搂住萧鸿隐,被迫离开了草丛。   他也想知道为什么两个暗卫会突然滚进来,奈何金兰叶不给他提问的机会,就下令把他们和暗卫一起宰了。   “且慢!”   贺砚枝还想再挣扎一下,姜北海却听出了他的声音,抬起头来看了眼,惊喜道:“是你?”   见姜北海如此,金兰叶不满道:“你们认识?”   “哈哈哈哈认识认识,就是这小子骗老子说,你跑去了那个什劳子帮还被人抓了,没想到还能在这儿遇着。”姜北海兴奋起来,道:“这小子有趣,老金你留他一命,老子还想多陪他玩儿会儿。”   从没见过姜北海这般,金兰叶看向贺砚枝的眼里多了丝异样。   “好,那便请这位公子,同我们一块儿走吧。”   “至于其他人……”   壮汉拿出一根粗绳子来绑贺砚枝,想把萧鸿隐拽开,却被贺砚枝一把拧住了胳膊:“我看谁敢动他。”   而就在壮汉们对付贺砚枝时,那两名暗卫趁机挣脱束缚桃之夭夭。   金兰叶脸色阴沉下来,他们已经耽误太多时间了。   “一并带走。” 第十二章   贺砚枝和萧鸿隐被粗绳捆得结结实实,被一人一个壮汉背上了船。   他们被蒙上眼睛,紧挨着坐在船尾。   船桨入水,哗啦啦划着小船前进,晃得二人身形一歪。   中心的船板上放了层软褥,姜北海被放在上头,他嫌无聊,时不时同贺砚枝聊几句。   姜北海盯着船的天花板,问道:“你小子不在衙门打人板子,怎的出现在荒郊野外?”   贺砚枝随口道:“家里小子逃学,出来抓他回去。”   姜北海闻言瞅了眼萧鸿隐:“你儿子?”   “表弟。”   “难怪长得像,都这么娘们儿唧唧的。”   这话说的没什么逻辑,姜北海见贺砚枝不接话了,开始得意起来。   “不过我家老金也是,平日里带出去总有人说是老子的压寨夫人,嘿,也不知他听得膈应不膈应。”   贺砚枝听出了一丝不寻常,回想金兰叶对姜北海的态度,好奇问道:“那帮主是如何想的?”   “嘶……”   姜北海陷入沉思,似乎很用力在措辞,然而最终只说出了三个字。   “不知道。”   贺砚枝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换了种问法:“听到旁人这般说,帮主心里是高兴还是愤怒?”   “这个嘛——”姜北海再次沉吟片刻,摇摇头:“不清楚。”   “……”   贺砚枝彻底不想再开口,但姜北海却打开了话匣子:“说实在的,其实我没啥感觉,就是老金吧,我感觉他可能有点不开心。”   “……”   “就比如这次劫狱,那日他独自一人溜进牢房,我还以为他那时就要带我出去,谁知道他劈头盖脸先把我骂了一顿,你说奇怪不奇怪?正常人不该第一时间商量怎么出去的事么?”   “……”   “我不就是出了事没同他说嘛,还不是想让他赶紧跑,他不领情就算了,还特意跑牢里来骂我,真是不识好人心!”   “……然后?”   “然后他就顾自己跑了啊!还说什么三日后,你说说,他都进来了怎的就不能把我捎出去?还有今日来救我的时候,一个劲地说有埋伏,咱这不好端端的出来了,疑神疑鬼的……”   姜北海凑近贺砚枝小声问道:“你说,老金他不会是得了什么癔症吧?”   船舱的门适时被打开,金兰叶立在船头看向船内,此刻姜北海与贺砚枝靠得极近,他的脸原本上扬的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   “老姜。”   金兰叶缓缓走进船舱,来到二人面前站定:“你们,在做什么?”   贺砚枝被蒙住眼捆这手,自然干不了什么,所以金兰叶问话时,一直盯着姜北海。   “没什么,就说说话。”姜北海看着他,一脸真诚答道。   “哦?”金兰叶挑了挑眉:“都说些什么呀?”   “呃,我问他这是不是他儿子,他说不是,是他表弟,我说难怪他们长得都好看,然后我又说……”   姜北海掰着手指数方才他们说了几句话,金兰叶听不下去了,打断道:“你,跟我出来。”   姜北海指了指自己:“我?”   贺砚枝咳嗽了一声,对金兰叶道:“劳烦松个绑。”   待恢复视觉与行动后,贺砚枝从地上站起,萧鸿隐担忧地唤了他一声。   “没事,你好好待着。”   说完他便跟出了船舱,与金兰叶相视而立。   两人站一起时,贺砚枝才发现自己竟比他高了半个头,他打量着眼前异域的面孔,几乎猜到了金兰叶叫自己出来的目的。   “那日捡到我银饰的人,可是贺公子你?”金兰叶并不拐弯抹角,脸上又恢复似笑非笑的表情。   贺砚枝也不打算隐瞒:“是。”   “那么贺公子特意调走原本的牢役,露出空子助我等逃脱,煞费苦心,意欲何为?”   “副帮主官话说的不错。”贺砚枝伸了个懒腰:“只是副帮主何苦在门外偷听,大伙儿敞开了说岂不方便。”   金兰叶莞尔一笑:“那么请问贺公子,为何要帮我们?”   “我并不是帮你们。”   贺砚枝随手撑在桅杆上:“找到生辰纲是我的职责,你我不过各取所需罢了。”   “生辰纲是被人劫走的,不在我们手里。”金兰叶好心解释道。   “这个我自是清楚,只不过副帮主你,难道就不想替帮主洗清冤屈。”贺砚枝直视他的双眼,漆黑的瞳孔宛如无垠的黑夜。   金兰叶默默后退了一步,对贺砚枝道:“贺公子有线索?”   贺砚枝没有立刻回答他,顺着碧绿的河水往前望去:“这是要去何地?”   金兰叶道:“总舵,还有半柱香功夫便到了。”   船在河道上行驶飞快,贺砚枝才吹了会儿风,远处便出现了一大群建在垂直山壁上的临水木楼。   金兰叶指挥手下停船靠岸,让人把姜北海小心抬下来。   贺砚枝给萧鸿隐松开束缚,带着他跳到岸上。   打量着眼前的木楼,萧鸿隐好奇道:“砚哥哥,我们这是在哪儿?”   贺砚枝道:“漕帮的总舵,放心,我们暂时不会有事。”   萧鸿隐不疑有他,牵着贺砚枝的衣摆跟着往木楼里走去。   落脚的石台是由突出的山石凿刻,数十级石阶后接木梯延伸。   金兰叶领头,姜北海紧随其后,贺砚枝和萧鸿隐一边不停观察周围环境,一边拾级而上。   壮汉推开沉重的木门,里头乌鸦鸦一片脑袋当即抬了起来。   金兰叶目不斜视,从容踏进屋内,身后姜北海的身影一出现,屋里的人全都站了起来。   “帮主!帮主回来了!”   人群中,一个只穿着坎肩的弟兄惊喜出声,随后急切地冲到了姜北海面前,用缠满粗布条的双臂扶着他从壮汉背上下来。   有了他的带头,周围的弟兄也都连滚带爬地围了上来,兴奋地手舞足蹈,高喊帮主福大命大。   姜北海被兄弟们簇拥着,看着他们一个个因担忧而瘦削黑沉的脸,才不见几日,竟有种物是人非的感念,心里也生出酸涩的滋味。   他宠着大伙儿高喊道:“多谢兄弟们挂念,大哥我回来了!”   人群再一次发出欢呼。   金兰叶立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们。   就在大伙儿兴致高昂的同时,角落里幽幽传出了一个声音。   “帮主能平安归来自是喜事,但若非我们副帮主以身涉险,岂能这般顺利。”   众人顺着声音往向角落,那里蹲着半数总舵的弟兄,皆是帮内举足轻重的分舵主、香主,年纪都不大,唯有最前方蹲着的一个年长矮瘦的,正是方才开口说话之人。   虽然他说的是事实,但语气却带着股轻蔑之意。   围着姜北海的弟兄当即炸开了锅,身穿坎肩的汉子几步跨到他面前,指着他鼻子道:   “葛老头你什么意思?别以为在帮里待得久就能爬到帮主头上,救帮主是他金兰叶的本分,还轮不到你在这儿歌功颂德!”   “阿勇,话别说得太急,人帮主还没说什么呢,你怎的就挣脱了绳子跳出来了?”葛老轻蔑一笑,对面前这人的样子见怪不怪。   “你他娘的骂谁呢!狗怎么了?他金兰叶不也是帮主捡回来的狗!仗着几分姿色给你们一个个都下了蛊,亏得帮主当初把你们救起,眼下倒是长牙了咬人了,真他娘一群白眼狼!”   阿勇说着向他们淬了口,他只是帮内普普通通的打手,现下全然不把这些“主子”放在眼里。   角落的兄弟被他激怒,齐刷刷从地上跳起来,而阿勇身后的人也都站了出来,双方火药味十足,争论声、辱骂声此起彼伏。   贺砚枝和萧鸿隐走在最后,在他们吵起来之前就寻了个角落缩着,饶有兴致地看他们吵架打骂。   萧鸿隐见惯了文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却鲜少见到这般直白的架势,抬头问贺砚枝:“他们这样吵,二位帮主岂不是很难堪?”   那些人太过吵闹,贺砚枝不得不低下头,把右耳凑到萧鸿隐嘴边,回道:“不会。”   面对他的靠近,萧鸿隐没有觉得不妥,不解道:“为何不会?这个地方都要被拆成两半了。”   没等贺砚枝回答,金兰叶出声制止了双方。   “够了,都闭嘴。”   已经打起来的人群被迫停手,葛老蹬了阿勇一眼,听话地收回了棍子,但阿勇才不顾金兰叶说什么,仍想接着打,奈何对方收了手,即使一肚子气无处宣泄,也只得作罢。   姜北海也默默跟了句:“是呀阿勇,吵什么吵都是自家兄弟。”   金兰叶瞥了他一眼:“你也闭嘴。”   姜北海乖乖闭上了嘴。   葛老得意地笑了,阿勇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向姜北海。   “眼下官府追的紧,我们赶紧出发,所有人抓紧时间把米粮搬到船上。”金兰叶下了命令,葛老他们应声离去,阿勇磨蹭着,最终还是被姜北海踹去搬东西。   眼前总算安静了,金兰叶平缓了心绪,邀请贺砚枝和萧鸿隐一同商议。   “贺公子有何良策,不妨与我等说说。”   金兰叶扶着姜北海坐下后屏退了其他人,亲自为他们沏茶。   贺砚枝道谢接过,低头一瞧,见碗内没有茶叶,只有微红的茶水散发着柑橘的清香。   “良策倒没有,只是找到了那伙贼人的窝点罢了。”   贺砚枝端起茶碗尝了口,清甜润喉,很是舒畅,而他身旁的萧鸿隐却面露难色,悄悄把茶水倒了。   金兰叶闻言露出了欣喜之色,但被贺砚枝打断道:“非是劫走生辰纲的螳螂,而是另一伙黄雀。”   他将事情经过简单同他们讲述一遍,顺带提及到了贺昱。   对面二人听完皆沉了脸,姜北海怒而拍桌:“他们搞他们的权,跑咱门前撒野做甚?!”   贺砚枝看向他心想,还不是因为你们几乎垄断了最大的航运水道,但终是忍住没把这话说出来。   “对了二位,方才提到搬米粮,你们这是打算畏罪潜逃?”   作者有话要说:  天好冷,码字的手瑟瑟发抖…… 第十三章   姜北海反驳道:“被冤枉的事,怎么能叫畏罪呢!我们这是暂避。”   金兰叶给了个赞同的眼神。   “无甚区别。”   贺砚枝端起茶碗小酌一口,萧鸿隐偷偷拽了他几下。   “何事?说。”   萧鸿隐原本只想悄悄告诉他,但既然贺砚枝不在意,他便直接道出了口:“王家米铺近日交易量极大,恐怕很难不引起官府的注意。”   贺砚枝低下头看着他:“你从何得知?”   萧鸿隐说了一遍那日王大富找茬的事,把信上的内容改成是王大富无意透露的,称自己听了几人对话才无意记起。   金兰叶无奈叹了口气:“我等欲沿水路南下往沙冥岛暂避数年,历沿途时长,人数多,准备时日少,整个西州只有王家手头有足够的米粮,这才铤而走险。”   “确是铤而走险,眼下官府估计已经查到了王家。”贺砚枝又喝了口茶,不由得浑身舒畅。   金兰叶皱起了眉:“我们得赶紧走。”   话音刚落,他便起身打算去催进度,贺砚枝出声阻止了他:“走不了便不走了。”   金兰叶疑惑道:“不走?”   贺砚枝道:“船走,人不走。劫狱是重罪,官府不会轻易放过你们,不如借此拖延一阵,待抓到水匪将功补过,你们再去自首不迟。”   姜北海捋了捋他话里的关系,觉得甚是有理,不禁拍手叫好。   金兰叶默默转过身,眼神晦涩不明。   他走到贺砚枝面前,淡蓝色的眸泛着微光,莞尔开口:“贺公子为我等筹谋周全,金某感激涕零,不知该如何报答。”   贺砚枝回以微笑:“贵帮这茶水甚是好喝。”   金兰叶微微点头:“既如此,待此事了结,金某为贺公子沏壶更好的。”   “多谢。”   商定好了事宜,贺砚枝和萧鸿隐被安排在木楼住下。   出于考虑,金兰叶也不会放他们离开,毕竟不是谁都像姜北海那样好骗。   贺砚枝和萧鸿隐被安排在木楼的顶层,这座木楼群整体上小下大,最高处只有孤零零的一间阁楼。   爬上颤巍巍的竹梯,萧鸿隐进了屋子便迫不及待来到窗边,趴在窗沿上俯视整个河道。   滚滚的江水奔流不断,对岸疆土辽阔无垠。   呼啸的江风拂乱了他的发髻,漏出几缕青丝随风飘散。   “摔下去了就自己游回来。”   贺砚枝冷不丁出现在身后,搭着萧鸿隐的肩把人拉回来,默默关上了窗。   “我不会水。”萧鸿隐眨巴着眼看向贺砚枝。   贺砚枝弹了下他歪掉的发髻:“莫要撒谎。”   萧鸿隐委屈地缩了缩脑袋:“才没有撒谎,砚哥哥为何不信我?”   “你若不会水,贺昱把你丢……”话说一半,贺砚枝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忙换了句:“河里水流的走向,你为何那般清楚?”   他原本想着在书的后期,萧鸿隐意识到自己被骗后,被贺昱扔到水牢里关了三天三夜,若他不会水又如何撑过来。   萧鸿隐听出了贺砚枝刻意瞒了话,装作没发现的样子,解释道:“昔日爹爹时常带我去垂钓,同我讲过如何看水识鱼。”   “你会钓鱼?”贺砚枝有些意外,一般贵族子弟,尤其是家学渊博的平日里不是礼乐诗书便是精通骑射,嫌少有垂钓玩乐的。   萧鸿隐点头,颇为得意:“会,我还钓过半人高的大鱼。”   他还记得儿时与家人出游踏青,萧丞相与他各持一柄长杆,在管家的监督下看谁两个时辰内钓的鱼多。   萧丞相老谋深算,专挑鱼多的水域,把他哄去鱼少的地方,却不料萧鸿隐用配好诱饵钓上了一条肥大的红鲤。   管家不好定夺胜负,两人就跑去丞相夫人面前要个定论,丞相夫人什么也没说,接过鱼便生火烤肉,说谁钓的好吃谁便赢。   那日父子二人争了好久,谁都不服谁。   萧鸿隐为了表示自己钓的好吃,抱着大鱼吃到撑为止,回去便吐了大半,发誓以后再也不吃鱼,直到那日在贺砚枝的院子,看到水池里那几尾小小的红鲤。   “我原本也不爱去,只是爹爹说年少就该玩乐,整日埋在书堆里,老气横秋的没有样子。”   眼前的少年说着说着笑了,贺砚枝不觉撇开视线。   “还不赶紧收拾。”   萧鸿隐麻利地整理好发髻,适时脚底下传来人声。   “贺公子,您要的信鸽。”   动静自正下方转移到门外,阿勇左手扶着木梯,右手上抓着一只鸽子,灵活地闪到二人面前。   “按您的要求,劫了官府的鸽子。”   “多谢。”   贺砚枝接过信鸽,要了纸笔,屋内除了地上的被褥没有任何家具,他索性把纸笔摊在了地上。   他盘腿坐下俯身蘸墨,萧鸿隐乖乖蹲在一旁,看他在纸上画了横竖两道墨,把一张纸分成了四个部分。   萧鸿隐不觉睁大了眼睛,仔细看贺砚枝落笔。   只见贺砚枝在右上的方格内画了几个圆圈,紧接着在圆圈下写一笔竖,竖的两侧横生两笔细墨,又在圆圈内点上两点以及一道短横线,最后在圆圈身上画了几把刀,方格内画上几棵树。   待画完第一个方格,贺砚枝在右下画了几道扭曲的线,接着在线的上方画了个大方格,方格上一排圆圈。   这种密函新颖奇特,他倒是从未见过。   萧鸿隐虽完全看不懂他在画什么,但见贺砚枝胸有成竹的神情,猜想这必然是一种绝密的信函。   贺砚枝既是贺昱的人,平日里密信往来必然也是用这种方法,若他习得其中规律,来日对付贺昱岂非易如反掌。   思及此,萧鸿隐看得愈加仔细。   贺砚枝画完了第二个方格,在剩下的两块中分别画了一块梯形构造的楼房,和一个圆形的山洞。   待墨迹干涸,他将纸卷起塞入信鸽腿上的木桶。   “砚哥哥是让人来救我们吗?”萧鸿隐看着贺砚枝打开窗将信鸽放走。   失去禁锢的信鸽乘风而起,借着江风很快飞上高空,向对岸飞去。   贺砚枝看着信鸽的身影缩小成点,待完全看不见后,他才开口道:“不,你大杨哥不知道我们来了漕帮总舵,估计还在找我们,我让他先带人过去埋伏,等漕帮兄弟与他们会合。”   是这样吗?   萧鸿隐回想了下画上的内容,实在搞不懂是如何与他的话联系起来的。   “姜帮主可是钦犯,砚哥哥就这般信任他们?”   萧鸿隐自见到金兰叶,便觉得此人难以捉摸,表面上永远温柔和气,内里却是个毒蝎,方才沏的茶里不知被他放了何物,只一口便唇舌发麻,失去知觉,许久才缓过来。   贺砚枝挑了挑眉,看向同为“钦犯”的萧鸿隐,道:“那群水匪身手灵活水性极佳,光靠衙门那些人怕是连水匪的影子都看不到,而漕帮以水立命,多是些浪里白条,抓人自然要借他们的本事。”   萧鸿隐沉默了,试探性问道:“方才的茶……”   “不好喝么?这是他们苗疆特有的辛茶,食之唇舌有痛麻之感,你初次尝试,不喜欢正常。”   贺砚枝并没有觉得什么不妥,他让萧鸿隐安心歇息,养好精神以备不时之需。   二人在屋里休息了半日,傍晚时分,窗户被啄响,信鸽用杨宽的回信换取了一大碗米仁。   贺砚枝抖开纸条,上方俨然画了个圆圈,里头两根低垂的眉毛和一条下弯嘴巴。   “他们进攻失败了,水匪仍占据在山壁内,双方陷入僵持。”   贺砚枝将纸条烧尽,在萧鸿隐无法理解的神情中解释了纸上的意思。   他找到姜北海和金兰叶,将这消息告诉他二人,并提议尽快赶往宝鹊山。   “备船开道!”   姜北海浑身缠满绷带,但丝毫不影响他挥着大刀跳上船头,金兰叶气得让人把他从船头拽下来。   “你留下养伤。”   “为什么?打架的事没老子可不行!”   姜北海不服气同他理论起来,贺砚枝带着萧鸿隐默默从他们身边路过,被金兰叶唤住。   “帮主伤重留寨,还请萧公子也留下照看一二。”   这是打算扣留人质。   萧鸿隐看向贺砚枝,后者同他使了个眼色。   “乖乖待着,等我来接你。”   说罢,两人就被留在了岸上。   望着船只逐渐远去,奉命挂在姜北海身上的人也都松了手,姜北海委屈地舞了两下大刀,拍上萧鸿隐的肩。   “老弟你说,他俩一个不高一个不壮的,不多带点人手就罢了还嫌弃老子,有伤又不是死了,矫情!”   萧鸿隐皱了皱眉,移开一步与他保持距离。   两人在岸边站了许久,待船只彻底消失在视线,他们才转身上了木楼。   萧鸿隐回到屋内,取了纸笔,翻身坐到窗沿上。   夜晚的江风徐徐吹拂,萧鸿隐曲起一条腿踩着窗沿,将纸搁在上头,凭借记忆将贺砚枝的画试着还原出来。   贺砚枝的画,笔法简约,构图大气,宛若游龙腾跃。   而萧鸿隐落笔便是粗细均匀的线条,画的圆也规规矩矩,与贺砚枝的画迹相去甚远。   他看着笔下越来越不像的画,不可避免地烦躁起来。   “究竟是何方流派……”   萧鸿隐自幼善诗书作画,前世谋事时也少不得做些假信假字迹,他自诩都能模仿地分毫不差,怎的到了贺砚枝这儿反倒栽了跟头。   一连画废数张纸,萧鸿隐扔了笔杆,长叹一口气。   他目光呆滞,望向无月的夜空,听着江风呢喃不觉困意上涌。   在萧鸿隐意识模糊之际,整个木楼忽的聒噪了起来,很快,姜北海的嗓门儿直直传到了他的耳边。   “官兵来了!抄家伙!”   萧鸿隐当即清醒,急忙往外看去,只见河对岸倏然升起长长的火龙,将木楼附近的河段尽数占据,在火光中心架起了数辆投石车。   “官兵不是去追南下的船了么,怎会来攻寨?”   萧鸿隐穿过人群找到姜北海,他正指挥弟兄们备船,打算和官兵拼个你死我活。   他骂了一句:“老子他娘的怎么知道!”   萧鸿隐看向对岸,在一群身着官兵服的人中,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又是那两个暗卫!   “有人告密。”萧鸿隐冷声道。   姜北海顺着萧鸿隐的话看去,果然看见那两个怂货,骂道:“你大爷的,他们怎么知道咱们商量的事?”   木楼居险,且各个屋子间由木梯相连,相互畅通,帮内弟兄众多,稍有动静便会被人发现,要想偷听是绝不可能的。   萧鸿隐也不知他们是如何看破了众人的计划,但事实已然摆在眼前,还是先想想如何对付这些官兵。   他对姜北海道:“硬碰硬于大局无易,若他们发现金副帮主不在,定然会派人去追,我们得想办法拖延时间。”   姜北海懵了:“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做。”   萧鸿隐望向对岸,此时投石车已然装上了特殊的巨石,通体燃烧着烈火。   他忽而嘴角上扬,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对姜北海道:   “劳烦借我一套金副帮主的衣物。”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咱们的砚哥哥画的是啥? 第十四章   金兰叶和贺砚枝在船舱内商量好了计策,贺砚枝同他细细交代了那群水匪的特性。   “他们四肢灵活不似常人,先前在当铺遇到的皮帽子,原本已被我擒拿压制,谁料他竟能让手臂反向转动从我手中挣逃而出,游鱼一般,金副帮主对此可有把握?”   金兰叶沉吟片刻:“柔术功么,我这儿正好有弟兄精通此道。”   说着,他拍拍手,便有六个人来到二人面前。   贺砚枝注意到这些人皆生得窄瘦,皮肤看起来光滑黏腻,呈淡淡的灰色。   金兰叶介绍道:“他们不仅会柔术功,还能在水里来去自如,更有甚者可以在水里待上一个时辰之久。”   “一个时辰?”贺砚枝对此有些怀疑。   “阿仳。”   金兰叶唤了声,这些人中最矮的那人站了出来。   “贺公子尽管吩咐,阿仳入帮十数年,从未出现过差错。”   金兰叶让他们先下去,给贺砚枝倒茶,贺砚枝端起茶碗一饮而尽。   温热的茶水流入体内,让他整个身子都暖了起来。酥麻痒意充斥四肢,冲破缓慢的血流,贺砚枝很享受这股轻松自在的感觉。   金兰叶微笑着看向他,道:“贺公子怕是许久没这般轻松了吧。”   被他这么一说,贺砚枝忽而想到自己意外被抓,竟没把药带在身上。   “还得多谢金副帮主,不让贺某也不会好端端坐在你面前。”   金兰叶莞尔颔首:“贺公子这病积年已久,在下不由好奇,究竟是何人与公子有这般深的仇怨?”   “深仇?”   贺砚枝只是个穿书的,原文对原主的身世提及甚少,他哪儿知道是谁害的他。   金兰叶疑惑道:“贺公子竟不知?水玉寒毒阴邪无比极其难炼,且只产于我苗疆,若非是对贺公子有天大的仇怨,何人会这般费心费力。”   贺砚枝笑了,自原文开局,他便已经是这副样子了,若真要追溯,岂不是要生生搞出个前传来。   “过去的贺某不愿再提,只想能摆脱了这寒毒便好。”   贺砚枝累死累活查案,为的就是找金兰叶询问解毒的办法,恩恩怨怨关他一条咸鱼何事。   贺砚枝淡然的神色倒映在金兰叶的眼眸里,让他莫名出了神。   金兰叶作为苗疆的圣子,从小生活在族人争权夺利的漩涡中,阿爸阿妈被害,阿姐为护他甘愿献祭,自己则被人从高位拽下踩在泥里。   那段黑暗的日子里,他无时无刻不想着报仇雪恨,当然他也这么做了,将仇人逐一手刃后却在杀戮中越陷越深,直到被罪孽反噬。   但幸运的是,即将被绑在火柱上的他遇到了姜北海,并且放下了过去种种,跟着他来到大历。   “冤冤相报何时了,贺公子有这般境界,金某佩服。”   金兰叶眼中升起一丝敬意,贺砚枝只当他客套,回敬道:“副帮主谬赞。”   船只顺水而行,很快就驶入了宝鹊山河道。   贺砚枝来到船头,在岸边的山林里看见了不少升起的火堆。   贺砚枝的目光扫过沿岸,终于在船继续行驶一盏茶后,看见了某个正舞刀的身影。   他唤了一声,杨宽立马往这边看来,惊喜地挥手。   金兰叶指挥手下靠岸,杨宽把捕快们都叫醒。   “贺兄你总算来了,这群水匪都不做人的!噌地一下就跑了,抓都抓不住!”   才上岸,贺砚枝就被杨宽拽着哭诉水匪的狡猾,贺砚枝让他先冷静。   “这是漕帮金副帮主,这是杨捕头。”   贺砚枝向二人简单介绍了下,金兰叶微微颔首,杨宽看得眼睛都直了,默默后退一步,舌头打结道:“……副帮主好副……帮主好……”   三人来到岸边开始谈论正题。   贺砚枝问杨宽:“现在什么情况?”   杨宽指着山壁道:“还在里头呢。昨儿个我待带着人下水进洞,本来个瓮中捉鳖,谁成想进去后就被他们发现了。”   贺砚枝问道:“你带进去多少人?”   杨宽道:“不多,也就几十个人吧,怎么说也得够上对方人数吧。”   “……”   贺砚枝示意其继续说,杨宽随即脸上露出悲愤之情。   “原本发现就发现吧,正好大干一场,好家伙那群人一个个都是他娘的鱼投胎!到水里压根儿看不见,用水草把兄弟几个好一顿缠!”   “唉,咱这回折了不少人……”   闻言,金兰叶似乎有了想法,他开口道:“确定他们还在里面,水下情势不明,说不定还有别的出口。”   贺砚枝也想到了这一层,他看向杨宽。   面对二人的目光,杨宽发誓道:“确定在里头,在你们没来之前,我悄悄溜进去瞅了一眼,那群人还在。”   “看来他们对这片水域并不熟悉。”金兰叶走到临岸,月光在水面上织起道道涟漪,他盯了会儿水面,唤来阿仳交代了几句,随后阿仳毫不犹豫便扎入了水中。   贺砚枝和杨宽立在一旁,静静看着水面,大约三炷□□夫后,水中冒出了一个脑袋。   “东三路,南一道,窄,一个人过。”   阿仳灵活地从水里滑到岸上,向金兰叶禀报发现的洞口。   金兰叶点头,走到贺砚枝面前:“贺公子,何时动手?”   见他这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贺砚枝自然也没别的想法。   “马上。”   ……   对岸的投石车已经蓄势待发,官兵头子一声令下,巨石越过河道,径直落到木楼旁的山壁上,整座山微微一颤。   这一击,算是警告。   萧鸿隐快速换上了金兰叶的衣服,找来面具戴在脸上,紧接着坐船驶向对岸,姜北海则守在后方以备不时。   萧鸿隐立在船头,江风吹拂身上的银饰发出叮铃的响声。   苗服与大历服饰不同,上衣并不是长可掩足,上衣与下裤之间并不做连接,而是露出一小截腰部,不论男女。   江风不断灌进衣服内,萧鸿隐冷得生起一层鸡皮疙瘩,但他硬是挺直了脊背,做出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来者何人?!”   “漕帮,金兰叶。”   船只在离河岸百步外停下,与官兵隔水相望。   萧鸿隐立在高高的船头,官兵头子看不清他的长相,但依稀辨认出他的苗疆服饰。   “你就是金兰叶?”   萧鸿隐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官爷带这么多人来,敢问有何贵干?”   官兵头子冷哼一声,抬起下巴看向萧鸿隐:“有何贵干?当然是来抓你的!你私自劫走朝廷钦犯姜北海,还设计诱骗我等,如今死到临头,还不赶快束手就擒,交出姜北海!”   官兵头子叫徐武,原本只是个看守牢房的小吏,只因几日前阻止姜北海自尽有功,被知府大人提拔成头领,如今新官上任三把火,说话自是十分嚣张。   萧鸿隐闻言并不恼:“官爷怕是搞错了,姜北海不是金某劫的。”   “笑话!”徐武瞪圆了一双眼,冲萧鸿隐淬了一口:“姜北海是漕帮帮主,而你金兰叶是副帮主,与他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跑了,不是你劫的是谁劫的?!”   萧鸿隐好脾气解释道:“官爷这便有所不知了,我与他共事没错,但岂不闻坊间流传外我与他二人积怨已久。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官爷应当知晓。”   “有这事?”徐武平日里才不管这些有的没的,这也是第一次听说他俩不和。   他一发问,身边立刻有官兵凑上来,在他耳边小声回道:“回禀大人,确有此事,这金兰叶就是个白眼狼,被姜北海带回帮里没几年就开始夺位,眼下漕帮由他说了算。”   徐武沉默了,他原想着只要攻下漕帮就能抓人回去领赏,可若真如金兰叶所说,姜北海不在这里,那他岂不是白白浪费了时间。   徐武犹豫的同时,那两名暗卫适时从人后来到他面前,道:“莫听他胡言乱语,我等亲眼所见姜北海被这苗疆蛮人带回,一路尾随至此,眼下姜北海人就在这座木楼里。”   原来他二人逃走后并未离去,而是继续在暗中跟着众人寻到这处木楼,又恰巧遇见徐武追船,便把他引到了这里。   萧鸿隐轻笑一声,居高临下看向那二人,道:“看二位的样子不像是官府的人,可是哪路同行寻来了。”   徐武闻言,想起自己确实没查探这二人的身份,当时他忙着追那艘南下的商船,听有人来报说知道姜北海的所在,二话没说便跟来了,眼下想来怕是被人耍了也不一定。   他当即下令,让官兵把暗卫围住。   萧鸿隐乐得如此,稳稳立在船头,想看看徐武会如何处置二人。   面对包围,那二人拔剑反抗,然而其中一人却忽然看向船头,停滞片刻,紧接着高喊出声:“他不是金兰叶!”   此话一出,所有官兵皆抬头看来。   萧鸿隐的心猛然提起,但身体丝毫未动。   徐武已经被这几个人说懵了,厉声问道:“你究竟是不是金兰叶?!”   “金某与各位素未相识,各位又凭何断言金某是冒充的。”   萧鸿隐给手下打了个手势,让所有人做好准备。   那名暗卫冷笑道:“我自是见过,虽记不清容貌,但你的眼睛暴露了你。”   江风把他的话传遍在场所有人,众人陷入一片沉寂。   话音刚落,萧鸿隐面具后的眉头一皱,当即大呵一声:“动手!”   还未等徐武和官兵们反应过来,数十名漕帮弟兄不知何时绕到了他们身后,原本守在投石车旁的官兵早被他们踩在了脚底下。   弟兄们拔出砍刀挑断投石车的粗绳,把提前卸下的巨石点燃,用粗木桩一撞,往岸边滚来。   徐武大叫着让所有人散开,两名暗卫趁势欲攻上船只,被萧鸿隐甩出的暗镖拦在了甲板上。   “萧公子,随我们走一趟吧。”   暗卫一左一右拦住了萧鸿隐的去路。   萧鸿隐摘下面具扔到一边:“那得看你们,有没有这个命。”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上章:   火柴人、抽象四格漫画,传递密信之必备,你值得拥有~狗头.jpg 第十五章   听他这么说,两名暗卫警惕地看向四周。   漕帮众人正与官兵在岸边厮杀,整个甲板上只有他们和萧鸿隐三人。   “敢问萧公子,这是备了什么大礼来招待我二人?”   铁蒺藜、千刃坑、火舌阵,抑或是铁笼、毒药、猛兽。   暗卫们在心里做了无数准备,但见萧鸿隐只是从草垛里轻轻抽出一把剑。   他微笑地看向二人,满身银饰在黑夜中发出清脆的响声,周身似有阴气环绕。   “对付你们,一剑足矣。”   猖狂!   两名暗卫成功被激怒,区区竖子也敢同他二人比试,当即拔剑向他砍去,电光火石之间,三人交换了位置。   萧鸿隐提剑背对二人,神情不变,恍若什么都没发生,而那两名暗卫却在稳住身子后,悄无声息地倒在了甲板上。   鲜血顺着剑尖滴落,萧鸿隐松了手,手中剑径直掉落在木板上,发出“咚”的一声。   萧鸿隐看向岸边的情形,徐武派人去唤了救兵,不断有援军被调来加入战局,漕帮弟兄逐渐占了下风。   总舵帮众人不多,又有半数跟着贺砚枝和金兰叶走了,其他分舵的人赶来不及,这样硬打下去根本抵挡不住。   萧鸿隐算了算时间,命人把暗卫的尸体和剑扔进水里,将弟兄们召回到木楼,通知姜北海立即启程。   “咱们去哪儿?”   “宝鹊山,去找砚哥哥他们。”   船只乘风破浪,以最快的速度顺着河道开走。   在他们身后,官府的船也追赶了上来,与他们始终保持着一里的距离。   萧鸿隐命令全速前进,然而船身忽然猛烈一震,姜北海赶到船尾一看,大骂出声:“妈的,这群畜生把投石车装到了船上,把咱的屁股撞了个大窟窿!”   河水顺着窟窿漫入船身,萧鸿隐双唇抿成一条直线。   “继续开!”   说完,他随手夺里一个人的弓箭跑到船尾,姜北海正指挥人把船舱里的水舀出去。   萧鸿隐立在高处,静静等官府的船靠近,随后点燃草箭头,拉满弓弦,将箭直直射入对方的船舱。   ……   在阿仳的带领下,杨宽带着人找到连接山壁洞穴的通道,各派了人守住。   贺砚枝和金兰叶则带了精巧的匕首,从水下潜入洞穴。   原先被挑选出的五人率先埋伏于水下,悄无声息,宛如浮沉的水中沙砾。   金兰叶则悄悄潜到岸边,同贺砚枝点头。   待所有人到位后,贺砚枝从巨石后游了出来,他浅浅浮在水面,游动时掀起的水波很快引起岸上人的注意。   被发现后的贺砚枝急忙往回撤,但岸上的人早就拔刀跳入水中,以极其快的速度闪现到了他背后,贺砚枝拔出匕首与那人厮打在一处。   那人低估了贺砚枝的身手,一击未中后,反被贺砚枝擒住了双手。   他顺势将自己的双臂转了个圈,整个人倒立过来,用膝盖砸向贺砚枝,贺砚枝偏头躲过,不得已松开了手。   那人浮到水面上一吹口哨,随即又跳下几人赶来对付贺砚枝。   他们潜入水底,用水草结成绳结绕在贺砚枝周围,想把他拖到水下溺死,谁知从水草丛中突然窜出几个灰皮肤的人,一把掐住他们的脖子,迫使他们张开嘴,把水草塞了进去。   赶来帮忙的人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个与贺砚枝缠打的人察觉到了异样,试图逃回岸上,却被贺砚枝拖住。   贺砚枝也不杀他,想借此再多引些人下水,手中的脑袋一会儿浮一会儿沉,口鼻中被灌满了水,意识已然模糊。   用这招解决了有□□人,岸上的水匪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他们转而拉弓对准贺砚枝,却没料到金兰叶悄悄来到他们身后,干净利落地让他们闭上了眼。   面对突然的袭击,没被发现的水匪们纷纷跳入水中,岸上没来得及跑的都被金兰叶打晕。   贺砚枝来到岸上,打开了那口大箱子。   空的。   “怎么回事?”   金兰叶十分确定,眼前的箱子就是装生辰纲的那口,可里面的东西又被藏到了哪里。   贺砚枝安慰道:“莫急,这物件份量不轻,必然不会藏得太远,我们先审审再说。”   金兰叶点头,也只得如此。   待收拾了俘虏,众人一道出了洞穴回到岸边。   杨宽正把意外溜出去的水匪,抓到面前一个个用粗绳捆结实,等贺砚枝来了,他还顺带恐吓了一句:“咱大名鼎鼎的邪神爷爷来了,有什么赶紧说,否则有你们苦头吃!”   杨夸得意洋洋地冲贺砚枝眨眼,却被后者满脸的水草惊到。   贺砚枝让杨宽先退下。   “生辰纲在何处?”   他刻意遮了脸,压低了声线,为的就是不被认出来,以免之后传到贺昱的跟前。   但这伙人既然能成为贺昱的心腹,自然不会轻易被撬开口,面对贺砚枝的问话,他们顾自装死。   贺砚枝并不恼,他原本也没想能从他们口中得到什么,只是随口分析道:“你们初来乍到,对此处地形并不熟悉,发现山壁后的洞穴也是意外之举。”   水匪毫无反应,贺砚枝接着道:“此处洞穴极其隐蔽,易守难攻,遗憾的是你们没找到其他通道,这样一来,一旦被困便毫无还手之力。”   “但你们并不担心这个问题,生辰纲在你们手里,料想我们迟早会为了生辰纲做出让步。”   贺砚枝话还没说完,这些水匪便突然口吐黑血,服毒自尽了。   确认都没了气后,贺砚枝把脸上的水草摘了,把杨宽唤了回来。   “这些人考虑得十分周全,若能逃走,便等官府走后再来运走生辰纲,若被抓,那便把秘密烂在肚子里。”贺砚枝冷声道。   杨宽头疼道:“人都死了,咱们上哪儿找东西?”   折腾了一宿,好不容易把人抓着了,东西还是没找到。   杨宽捡起一颗石子,狠狠向水里砸去,谁知忽而看到水道的上游出现了一团火。   “贺兄你看,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贺砚枝顺着方向看去,远远地依稀可辩认出,好像是一艘着了火的大船。   不对,是两艘。   有一只船的半个船身都没到了水下,浮在水面上的部分又几乎被火焰覆盖,看上去凶险万分,岌岌可危。   贺砚枝见这两艘冒着烈火的船往这边驶来,提醒所有人注意避退。   而就在它们更靠近后,贺砚枝在那艘快要沉水的船头上,唯一还能落脚的地方,看见了一个穿着苗服的身影。   “那是……阿隐?!”   杨宽也发现了船头上的人,他转头看向贺砚枝,后者早已往船沉没的方向跑去。   两艘船上已经没有人了,会水的早就跳船逃生,不会水的也被烈火吞噬。   姜北海跳水前想拉着萧鸿隐一起,却被萧鸿隐拒绝了。   他既不想跳水,也不想被烧死,他在等贺砚枝。   “阿隐!”   贺砚枝跑到离船最近的岸边,热浪被江风裹挟着迎面扑来,他大声唤着萧鸿隐。   烈火烧断了龙骨,船身猛地剧烈一震。   萧鸿隐身形不稳,被整个甩出甲板,他的手堪堪抱住桅杆,宛如即将被风吹走的枯叶。   贺砚枝急了,高喊道:“莫怕!我在下面护你,快跳!”   河水被烈火烧起出雾气,贺砚枝一头扎入水中,向船只靠近。   萧鸿隐从高处往下望,只见一个身影奋力拨开燃烧的浮木,躲避高空跌落的碎石,在船头下方的水域张开双臂。   萧鸿隐深吸一口气,放松身体,让它自由落下。   身体贴着热浪而下,随后是骤然刺骨的严寒。   铺天盖地的水灌入口鼻,神思仿若被骤然掐断,难以言喻的无助感包围了萧鸿隐,前世被关在水牢里的记忆重新涌上心头。   好累。   好想就这样沉没下去。   萧鸿隐停下了动作,随着重力慢慢下落。   但他最终还是落到了突然出现的怀抱里。   贺砚枝抱着他游出水面,以最快的速度带着他远离船只。   就在二人爬上岸后,船身轰然倒塌,尽数被江水吞没。   “阿隐?阿隐!”   贺砚枝把萧鸿隐放平在地上,帮他逼出肚子里的水,双手交叉握拳摁他的胸口。   好在萧鸿隐呛了几口水外无甚大碍,在贺砚枝准备渡气时醒了过来,一醒来便扑进了他的怀里。   “我在,没事了。”   这孩子当真是吓坏了,贺砚枝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慰着,杨宽和金兰叶带着人赶了过来,忙问究竟发生了何事。   二人看到萧鸿隐身上被火烧得破烂的苗服,皆露出惊讶之色,贺砚枝让他们莫急,等萧鸿隐缓缓。   “老姜他人呢?”金兰叶四下找寻,不见姜北海的踪影,急切问道。   “……姜帮主他跳船逃了,应当没事。”萧鸿隐实在累极,靠在贺砚枝颈窝里,将官兵包围总舵自己假扮金兰叶拖延时间的事情同众人讲了一遍。   金兰叶起先听到被包围,不觉攥紧了匕首,随后听见姜北海和弟兄们没事,才长松一口气。   杨宽听完后则惊讶地张大了嘴:“竟这般凶险……贺兄你玩儿挺大啊,敢耍官府你不要饭碗啦?!”   贺砚枝心想自己饭碗早没了还管这些,相比之下,他更想知道那两个暗卫的情况。   他让两人先去处理残局,随后悄声问萧鸿隐:“那两人呢?”   萧鸿隐自然不会告诉他被自己解决了,随口扯了个谎,称他们在打斗中不幸被巨石砸成了肉饼。   贺砚枝点点头,随后双眼微微下垂。   暗卫已死,自己暂时还不会暴露,但保不准贺昱还会再派人来。   想到这,贺砚枝默默看向怀里的少年,瘦小的身子瑟瑟发抖,神情放松的脸上还留有木炭的黑灰。   有他在一日,自己便不可能彻底摆脱主线。   明月被乌云遮挡,贺砚枝漆黑的眼眸与夜色融为一体。   “穿上。”   他寻来一件外袍,把萧鸿隐交给捕快照顾,自己先去找寻生辰纲。   金兰叶和杨宽在岸边正讨论可能的藏匿点,贺砚枝忽而问出了一个关键性问题:   “生辰纲究竟是什么?”   “东州人的话叫红树,按通俗来说,就是一件半人高的赤色珊瑚石。”   作者有话要说:  新章虽迟但到~~ 第十六章   贺砚枝这么一问,金兰叶随即明白了过来:“你的意思是,他们把生辰纲藏在了水底?”   贺砚枝也只是猜测:“有这个可能,不妨试试。”   金兰叶唤来阿仳他们,把整个河道水底细细搜查一番,然而半个时辰后,阿仳他们空着手回到了岸上。   “确定都仔细搜了吗?”   好不容易有一点头绪,金兰叶不想就这么断了,让阿仳他们再下水找,贺砚枝唤住了他们。   “既是藏,自然不会被轻易发现,得有个方向。”   他让众人围过来集思广益,推测有可能的藏匿地点。   杨宽想也不想,脱口而出生辰纲被埋在了河床底下,金兰叶否定了他的想法,道既然阿仳说没有,必然藏在了别处,说不定就在林子里,贺砚枝摇摇头,表示生辰纲也许被摧毁了也说不定。   就在众人商议不下时,萧鸿隐不知何时来到了贺砚枝身边,开口道:“会不会在上头?”   他一出声,三人便停止了争论,目光皆落到了他身上。   “上头?天上?你小子想得倒挺美啊。”杨宽作势抬头看天,发出一声哂笑。   金兰叶倒觉得萧鸿隐的话并非戏言,还未提出质疑,贺砚枝便领悟过来,预先开了口:“山洞里的石壁上。”   贺砚枝漆黑的眸中露出一点星光,他看了萧鸿隐一眼,随即唤人随他下水。   杨宽拦下了贺砚枝:“贺兄你歇会儿吧,找个东西而已这些兄弟够用,怎的跟个老妈子似的事事操心。”   贺砚枝停下了脚步,细想来,自己这些日子确实忙前忙后片刻不得闲,心道他也不想这般,只怪自己习惯了事事亲力亲为,一时难改罢了。   没等贺砚枝回答,那些人便已经拿了家伙跳入水里,过了大约三炷香的功夫,阿仳突然从水中冒出脑袋:“找着了!”   众人心中的石头总算落地,杨宽大手一挥,让所有捕快一起把生辰纲从水里捞起。   半人高的赤色珊瑚石,被一寸一寸抬离了水面,晶莹剔透的表面在月色的照映下发出一圈淡淡的红光。   耗费了这些日子,生辰纲总算被找到,杨宽立刻让人小心装进箱子里奉上封条,将其放上一辆大板车,一行人打道回府。   贺砚枝把萧鸿隐也放上了板车,转身同金兰叶道:“事情的原委我会同大人说清,副帮主还是尽快与帮主会合,早日南下。”   金兰叶点点头,将一份辛茶的配料交给他。   这本是他们说好的。   私自劫走朝廷钦犯是重罪,即便他们将功补过找回生辰纲也难辞其咎,更何况漕帮树大招风,官府早就想寻个机会整治他们,此番若他二人不走,怕是以后再难见天日。   金兰叶和姜北海一路南下去苗疆避祸,贺砚枝尽可能在知府大人面前美言几句。   作为报答,金兰叶便把能缓和寒毒的辛茶配料给了贺砚枝。   “金某惭愧,对医术只略懂些皮毛,待金某重回故土,定想办法为贺公子寻得解药。”   “多谢副帮主,就此别过。”   二人拜别后,金兰叶等人便坐船离去。   贺砚枝翻身上马,回到了队伍里,路过板车,看了车上熟睡的人一眼后,径直去了队伍的前列。   萧鸿隐斜靠在身后的箱子旁,两条纤细的小腿垂在板车外随着颠簸一晃一晃。   贺砚枝走后,他慢慢睁开了眼,身上盖着的外袍下,苍白的手指微微用力,攥紧了一小块赤色珊瑚石。   生辰纲被完好无损地运回官府时,知府正接待奉命前来的巡抚,贺砚枝和杨宽将事情上报,巡抚当即拍手叫好。   “吴大人查案有功,圣上必然龙颜大悦。”   知府笑着自谦:“哪里哪里,还是苏大人督查有力!”   巡抚让贺砚枝二人详述原委,让主簿写下,继而准备上报朝廷。   知府点头称是,这位来了一日不到就遇上破案的巡抚十分高兴,拉着知府就要摆宴庆贺,知府哪敢不从,用眼神示意贺砚枝晚些来寻他,便陪着出了府衙。   “瞧知府大人这意思,贺兄你是要高升啊。”杨宽顺手搭上贺砚枝的肩,被后者白了一眼。   贺砚枝默默往左退了一步,道:“走了。”   二人回屋子收拾东西,贺砚枝把兔娃娃塞到了最底下,拎起包裹便走。   衙门外,萧鸿隐用衣服遮住了脸,躲在一颗树下,待贺砚枝的身影出现,便跟着一起回家。   不知为何,贺砚枝挑了条离家最远的路,几乎绕了半个城镇。   在路过一处石桥时,贺砚枝忽然止步,萧鸿隐乖乖等在原地,贺砚枝离开了约一炷香时间才回,回来时手上多了个包裹。   “穿上。”   萧鸿隐接过包裹打开一看,里头除了衣物外,还捂着热腾腾的包子。   原来已经卯时了。   折腾了一晚,也忘记了时间。   萧鸿隐把包子举到贺砚枝面前,被拒绝后才放进嘴里吃起来。   二人回到院子,舒服地泡了个热水澡,洗去一身疲倦。   待萧鸿隐回房歇息后,贺砚枝从包裹里翻出那只兔娃娃,拔下耳朵,将木棍也拔出,随后把一包黑色的药丸倒进去,与原先里头的药丸混杂在一处,最后把兔子恢复原样。   这药丸是贺昱专门派御医为他炼制的,由专人定期塞在河边的石桥下,用以缓解他体内的寒毒。   贺砚枝曾试过靠自己硬撑,但体内的寒气不靠药丸根本压制不下。   所幸如今有了辛茶的配料,贺砚枝虽仍未能解毒,但已然摆脱了药丸的牵制,自然也不必再和贺昱有任何联系。   至于知府那边,贺砚枝去回了命后,便也没了束缚。   目前唯一要考虑的,是萧鸿隐。   按先前说好的,等萧鸿隐伤好后,二人便再无瓜葛。   贺砚枝向来不讲情分,这种事对他来说,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待明日萧鸿隐恢复后,便找个机会同他说明。   反观屋内,被热水泡软了身子的萧鸿隐一头扎进被子里,几乎是片瞬间便睡了过去,期间偶尔做着前世的梦,说些胡话,再一睁眼,已经是第二日的晌午。   萧鸿隐迷迷糊糊地下床穿衣,刚打开房门便问道一阵扑鼻的饭菜香。   他不自觉顺着味道寻去,然而脑袋睡得昏昏沉沉,走路的时候双腿磕到木凳,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贺砚枝正好端着一盘菜走了进来,见萧鸿隐痛得皱眉,佯装责怪道:“好好走路。”   萧鸿隐揉了揉眼,蹭到了凳子上,待贺砚枝将饭菜尽数端来后,他拾起筷子夹菜,才递到嘴边,肩膀升起一阵酸痛,手一抖,菜便掉到了衣服上。   贺砚枝眉头一皱。   萧鸿隐默默把菜从身上提起放到一旁,转而去夹肉,谁知这肉被炒得莹润光滑,夹了半天没夹起来,萧鸿隐无辜地看向贺砚枝。   “……”   贺砚枝无奈去厨房拿了柄勺子给他,萧鸿隐这才满足地开始狼吞虎咽。   不得不说,贺砚枝的厨艺真不赖,不仅菜品色香味俱全,而且做法甚是新奇,是萧鸿隐从未吃到过的。   软嫩的肉裹上酸甜的酱汁,让人不禁胃口大开,普通的菜叶却能吃出不一样的鲜美。   萧鸿隐甚至都怀疑贺砚枝在跟着贺昱前是不是在御厨待过。   “慢点儿吃。”   贺砚枝才吃了没几口,而萧鸿隐已经吞了半碗饭了,他不得不把他的饭碗移开,看着他把嘴里的咽下后才让他继续。   然而尽管他看得这般紧,萧鸿隐还是被噎到咳嗽了起来。   贺砚枝摇摇头,一边替他拍背顺气,一边心想,这小子怎的连照顾自己都不会。   好不容易吃完了饭,萧鸿隐颇有良心地提出帮他洗碗,贺砚枝不知为何竟然答应了,以至于最后悔不当初,对着满地的碎碗片长叹一口气。   “对不起砚哥哥,我不是有意的……”   萧鸿隐被勒令立在一旁不准动,贺砚枝黑着脸一个人收拾完残局,又黑着脸出门去买新的碗碟。   在他走后,萧鸿隐一改可怜无辜的神情,默默把唯一的扫把折成两段。   原本就不远的街市,贺砚枝去了很久,非是买不到碗碟,而是一路上都在想如何措辞,不觉便放慢了脚步。   不知想到了什么,贺砚枝忽而自嘲地笑了声,继而又恢复了正常的速度。   待他推开院子的门到厨房一看,四下却不见萧鸿隐的身影。   “阿隐?”   贺砚枝看了眼地上散架的扫帚,转身去了卧房,唤了几声后依然没有得到回应。   呼吸不觉急促起来,他把院子都找遍后,一跃上了屋顶,也不管会不会招来护城军的注意,借着居高临下的优势,在附近找寻萧鸿隐。   白日里,街上人头攒动,若萧鸿隐在人群中,那么单薄的身板,也很难一眼认出。   贺砚枝奔走在屋顶,想干脆跳入人群找,但又以人流中走动太慢放弃了念头。   他绕着城的最外围,以最快的脚力找了数个时辰,直把自己累得口干舌燥,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臭小子,等找着人后“非得打一顿不可”。   正想着该如何教训萧鸿隐,贺砚枝脚下不停,出了城门往郊外而去,谁知刚路过一片野池塘,就让他抓到了擅自偷跑出来的人。   贺砚枝揪着萧鸿隐的衣领,把人拎到面前。   手中的鱼竿掉在了地上,竹篓里新鲜的鲤鱼正拼命扑腾着尾巴。   萧鸿隐的神色由惊慌恢复镇定,随后又换成局促不安,默默低下了头。   贺砚枝让他抬起头看着自己。   “想死就直说。”他张了张嘴,眼神冷得吓人。   “砚哥哥,我 ……”   没等萧鸿隐解释,贺砚枝松开了手,萧鸿隐一下没站稳,踉跄了几步,只听得贺砚枝再次开口,一字一句砸入心头。   “既如此,往后我不再管你,你我再无瓜葛。”   作者有话要说:  萧:砚哥哥不要我了呜呜呜QAQ   砚: ▼ヘ▼ 第十七章   贺砚枝说完后欲转身离去,但不知为何,在背向萧鸿隐后,无论如何也迈不出那一步。   身后安安静静,如同深秋的夜晚。   贺砚枝的双手不觉慢慢攥紧。   他不愿听到那人抽泣的声音,且若是萧鸿隐真哭着求他,自己也定然会狠心拒绝。   这一过程十分难熬,贺砚枝左等右等,终于听到身后传来细微的动静,像是轻轻踩过草地,将竹篓拾起后又走向自己。   萧鸿隐终于开口道:“砚哥哥,这是我方才钓的鱼,多谢砚哥哥的照顾,阿隐错了,阿隐不该给你添这么多麻烦……”   听到竹篓被放下,贺砚枝立马转过身,萧鸿隐放东西的手还未来得及收回,露出其上醒目刺眼的血痕。   “怎么回事?”   贺砚枝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血痕明显是才弄的新伤,翻开的皮肉正不断渗着血珠,一看便是由尖细的钩子划的。   萧鸿隐快速抽回了手,背到身后:“不小心弄的,没什么。”   贺砚枝原本并未多想,可就在他萧鸿隐收回手的刹那,他隐隐猜到了什么。   “一日之内失手多次,你莫不是故意为之,想借此让我留你?”   贺砚枝还不至于蠢到看不出的地步,自打收留萧鸿隐以来,这人便不止一次利用了自己的心软。   萧鸿隐的身子微微一颤,虽面上不显,可还是暴露了他心思被戳破的不安。   竹篓里的鲤鱼似乎没了力气,停止了挣扎,只有尾尖时不时抖动。   贺砚枝就立在他面前,想看他做何辩解,萧鸿隐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与他对视。   “我就是想一直跟着砚哥哥,这世上我能信的就只有你了。”   少年的声音如石子落清泉,在平静的水面上激起一圈圈涟漪。   贺砚枝没想到他承认得这般爽快,琥珀色的瞳孔一尘不染,对上自己漆黑的眼眸,贺砚枝不觉撇开了视线。   萧鸿隐见他避开了自己的目光,以为他还是要赶自己走,有些着急道:“砚哥哥放心,阿隐不会再给你添麻烦,每日都会好好走路,好好吃饭,也不会砸碎碗碟!还可以给砚哥哥打下手,打扫院子,还可以……还可以每天给砚哥哥钓鱼!保证没有毒!”   说着,竹篓里的鱼十分应景地奋力一跳,从口子里跃到了贺砚枝脚边。   不得不说,这鱼份量够足,突然被砸这么一下还有些微微泛疼。   贺砚枝看了看萧鸿隐,又瞥了鱼一眼,终是道了句“回去再说”便抬脚走了。   萧鸿隐悄悄松了口气。   回去再说,这四个字既不代表同意也不表示拒绝,但总归还有希望。   萧鸿隐赶忙把鱼放回竹篓里,收拾了东西跟上贺砚枝。一大一小穿过半座城,熟门熟路地回到院子。   贺砚枝跨过散架的扫帚,让萧鸿隐把鱼拿过来。   这一晚,贺砚枝手起刀落处理了鲤鱼,架起火架做了个酱汁烤鱼,香味弥漫了四邻八乡。   贺砚枝切下一大块肉盛给萧鸿隐,萧鸿隐不敢多吃,小口小口地塞着,随后便听贺砚枝道:“明日你接着去青松书院。”   萧鸿隐愣了愣,随即点点头。   贺砚枝见他似乎对烤鱼不敢兴趣,道:“不好吃么?”   萧鸿隐拼命摇头:“很好吃。”   言罢,他开始大口大口吃鱼,但见贺砚枝一直盯着自己,忽而想起了什么,放慢速度开始细嚼慢咽。   贺砚枝收回了目光,草草吃完了事。   翌日清早,他将萧鸿隐送去书院后,独自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晚上再接他回家。   就这般过了一段时日,某日贺砚枝去书院接萧鸿隐,才到门口便见围了一群人,仿佛在看热闹一般,贺砚枝顾自往里走,迎面便撞见传话的人让他赶紧去书房一趟。   待推开书房的门,入眼便是两张挂彩的脸。   贺砚枝往前走了几步,注意到书案边的椅子上还坐着个人。   萧鸿隐和王大富一人头顶一盆水,在角落里罚站。   陈夫子见贺砚枝来了后,便让罚站的萧鸿隐和王大富走上前来。   “诚如二位所见,老夫未能尽师长之责,一时失察让二位公子起了口舌争执,也未能及时阻止,让他二人动起了手,老夫在此向二位赔罪。“   陈夫子向贺砚枝和座位上的人施礼,贺砚枝伸手去扶,座位上的人适时开口道:“什么口舌之争?分明就是那家小子欺负我儿!你看看都打成什么样了!”   贺砚枝闻言看向二人,见王大富脸上青紫一片,肿得跟个皮球似的,反观萧鸿隐,除了脖子上一道指甲痕外,仅有些灰土印记。   这么一瞧,确实像是萧鸿隐单方面殴打王大富,但从二人的体量上看,这话便让人有些难以信服。   陈夫子让王老爷息怒,贺砚枝来到萧鸿隐面前,道:“是这样么?”   “是。”萧鸿隐知道自己惹了麻烦,不敢抬头看他。   “理由?”   “他出言无状。”   “何言?”   萧鸿隐紧抿双唇,不说话了。   不待贺砚枝继续问他,王老爷离了椅面,挤到贺砚枝面前。   他张口便唾沫横飞:“你就是他哥?呵,还真是一窝娼货种。我实话告诉你!你家小畜生把我儿打成这样,怎么着也得给个交代!”   有了王老爷的撑腰,王大富哇的一声便哭了出来:“爹!他打我!快把我打死了爹啊——”   他这一吼,王老爷怒火中烧:“听见没有!还想打死人,信不信老子告到官府!”   萧鸿隐死死盯着他二人,若不是贺砚枝在,他定拧了这王老爷的脑袋,还有这王大富,要不是为了不暴露身份,何至于仅仅是打肿脸而已。   “阿隐。”贺砚枝唤回了萧鸿隐的神思,后者默默把目光收了回去。贺砚枝转头看向王老爷,露出瘆人的笑:“依王老爷的意思,要贺某如何交代?”   “五百两!少一个子都不行,否则就告上衙门。”   陈夫子在一旁擦着冷汗,五百两,还真是狮子大开口。   王老爷自然有他的打算,他原本以为自己要发大财,谁成想那批货竟然和漕帮扯上了关系,不仅家底被抄,生意也做不下去,一筹莫展之际,正要来了个冤大头,趁机敲他一笔也好东山再起。   “好,五百两就五百两。”   谁也没想到贺砚枝答应得这般爽快。   “砚哥哥!”萧鸿隐急了,一旁王大富十分得意地冲他做了个鬼脸,他登时被恶心到。   王老爷也有些意外,后悔没再多报些数字:“既然如此,那拿银子来吧。”   贺砚枝冲他笑了笑,走到了他面前,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紧接着拳头落到了他的脸上。   王老爷惨叫一声,回神后冲他吼道:“你做什么?!”   贺砚枝冷冷地看着他:“还钱,一百两一拳。”   王老爷听了想逃,奈何怎么也挣脱不得,一连被贺砚枝揍了五拳,迷迷糊糊倒在了地上。   陈夫子大气也不敢出,他可太清楚贺砚枝之前是干什么的了,自然不敢上前阻止。   贺砚枝打完后松了松筋骨,把人从地上拉起,莞尔道:“给你打个折,再饶你一拳。”   “别……别打了!我我我不要银子了……救命……”王老爷有气无力地求饶。   王大富见自己爹被打了,被吓得直接尿了裤子,头顶的水盆摔到地上,萧鸿隐嫌弃地躲了开。   “够了够了!贺公子,看在老夫的份上,请高抬贵手吧!”陈夫子大着胆子拦下贺砚枝。   再打下去就要出人命了啊!   贺砚枝本也就是想吓唬王老爷,顺着下了台阶,松开手让王老爷重新摔回地面上,随后扔了锭银子给他。   “如此,可满意?”   “满……满意……”   贺砚枝拍了拍手,随后把萧鸿隐带离了书房。   书院外那群人仍在围观,贺砚枝注意到门前的打斗痕迹,不动声色地带着人走出书院。   一路上,萧鸿隐都在回想方才贺砚枝打人的样子,心中升起一股爽快之意。   明明前世对他的手段很是忌惮,如今竟莫名产生了安全感。   萧鸿隐并未察觉自己上扬的嘴角,也没注意看路,径直撞上了贺砚枝的后背。   “砚哥哥,对不起,我又给你惹麻烦了。”   贺砚枝见他道歉道得诚恳,面上却是嬉皮笑脸的,忍不住踹了他一脚:“说,到底怎么回事?”   这一脚并不重,萧鸿隐稍稍歪了歪身子,反倒嗫嚅起来:“……他笑我没有爹娘,说我是娼妓养的,还说你也是……我一时气不过就揍了他一顿。”   萧鸿隐原本并不想同他计较,但王大富却魔症了似的,非要在他说些污言秽语,萧鸿隐本想一拳揍倒他了事,谁知王大富就缠上了他,打也打不走,最后也只能动起手来。   萧鸿隐不想做得太明显,刻意让了他几招,谁成想王大富也就仅仅能划了他一下,连血珠都没有,无奈最后被倒打一耙。   交代完后,萧鸿隐默默等着贺砚枝的责骂,谁知对方突然来了一句:“你会武。”   萧鸿隐身子一僵,随即轻轻点头:“从前是学过一些……”   他越说越小声,直到最后一个字几乎听不见。   贺砚枝没接话,二人就这般立着,沉默良久。   忽然,头顶上传来一丝凉意,萧鸿隐抬头看去,天上竟开始下起了雪。   贺砚枝也向四周看去,天色暗下后,街市上彩灯高挂,把原本清冷的河岸照得通明。   今日,是除夕。   一艘艘画舫下水,顺着河流向这边漂来,贺砚枝这才发现他们正站在石桥的中心。   贺砚枝忽的开口道:“我也没有爹娘。”   萧鸿隐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们被乱党害死了,在我小的时候。”   “砚哥哥……”   “我可以教你习武,以后你想做什么随你。”   萧鸿隐以为自己听错了,睁大了眼看向贺砚枝:“砚哥哥愿意留下我!”   贺砚枝被他的目光盯得有些局促,咳嗽一声:“去留随你。”   下一秒他就被萧鸿隐拉着加入人群。   在热闹的街市上行走,两侧挂着的花灯琳琅满目。   熙熙攘攘的人群发出一阵阵欢呼,贺砚枝和萧鸿隐抬头看去,数道烟火在夜色中绽放。   “砚哥哥,我想吃烤鱼。”   “恩,吃完明日去上学。”   “……哦” 第十八章   打那日起,萧鸿隐就在青松书院念起了学。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转眼间三年过去。   萧鸿隐凭着过人的才智在书院混得风生水起,还在一众学子间得了个“隐进士”的诨号。   诨号叫多了,不免有人会问他何时赶考,萧鸿隐不答,只默默收拾了纸笔扬长而去,留下一个难以揣测的背影。   这些年来西州定居的百姓越来越多,西洲的街市比往日更加热闹。   萧鸿隐在街上穿行,不时就会被人挤得放慢脚步。   他目视前方,估算着还要多久才能走完这段路,耳边却传来几位姑娘的窃窃私语。   “快看,那边的公子长得真俊俏。”   “方才我只偷瞧了一眼,你猜如何,他的眼睛生得像颗宝石。”   “瞧他这模样,年纪应当正好,不知婚配了没有……”   “要不,我回去同爹爹说说,请个媒人来!”   “……”   不知姑娘们在谈论他,一些听到动静的路人也悄悄看了过来,眼里皆露出赞叹之色。   他们中正好有一个媒人,厚着脸皮挤到萧鸿隐跟前,问道:“瞧公子玉树临风的,敢问年岁几何,可有婚配?”   萧鸿隐淡淡道:“二十有六,家有老妻。”   那媒人一听,笑他故意唬人:“公子这模样最多十八,老身做媒多年从未看走过眼,公子是当真有婚配了?”   “内子泼辣,恕难多言。”   眼看围过来的人愈发多了,萧鸿隐足尖轻点,跃上一旁的屋顶,惹得众人惊呼阵阵。   旁人如何惊叹萧鸿隐丝毫不在意,跃过几座屋顶后落入深巷,轻车熟路地回了院子。   推开门,就见贺砚枝躺在院子里晒太阳。   萧鸿隐回屋放了书本,走到贺砚枝跟前,盖在人脸上的蒲扇被轻轻拿起,贺砚枝不满地“啧”了一声。   “都几时了还睡,起来走走。”   萧鸿隐见贺砚枝没反应,从身后拿出一个小碗,放到贺砚枝面前。   沁凉的香味在唇间散开,贺砚枝被逼无奈睁开了眼,看到了面前的冰酪。   “你哪儿的银子?”贺砚枝起身打了个哈欠,接过碗便舀了一口放进嘴里。   甜甜的凉意传遍全身,贺砚枝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按理说他身负寒毒,不该再吃这凉物,奈何这冰酪口感甚好,让贺砚枝不由得想起穿书前的日子。   这种时新的零嘴价格不菲,也不知萧鸿隐如何得来。   萧鸿隐坦言道:“给同窗代笔,一两银子一份。”早在很久之前他便开了这项生意,多年下来也积攒了不少银两,偶尔买些吃食绰绰有余。   贺砚枝瞧他得意的模样,默默舀了一大口塞进嘴里。   自从不再在衙门当差以来,贺砚枝靠着先前剩下的十几两和枯井嗓兑现的三百两咸鱼至今,整日里吃了喝喝了睡,偶尔和萧鸿隐练练剑,日子过得极为舒坦。   日子舒坦了,人也跟着有了变化。   由于疏于锻炼,贺砚枝好不容易练出来的肌肉消退了半数,整个人愈发纤瘦,又因着吃食的丰富,皮肤也愈加白嫩细腻,躺在椅子上远远一瞧,还以为是哪家养尊处优的小公子。   萧鸿隐并不了解他手头的存银,见贺砚枝这副懒人模样,每日用度也不加节制,曾一度担忧二人的未来生活,不过好在自己寻到了谋财之法,算是免了柴米油盐的困扰。   不得不说,贺砚枝自从闲下来,整个人比先前愈加好看。   萧鸿隐下意识弯了嘴角。   “咚咚咚——”   叩门声响起,萧鸿隐去开门,杨宽提着一只鸡便走了进来。   “何人?”贺砚枝埋头吃着冰酪,萧鸿隐回了他一句:“大杨和鸡。”   杨宽不满地“嘿”了一声,冲萧鸿隐道:“你小子长大翅膀硬了,连声哥都不叫——什么叫我和鸡?是我带着鸡。亏得还‘隐进士’呢,书都被你吃咯!”   “无甚区别。”   贺砚枝把冰酪吃了个干净,萧鸿隐接了空碗进去厨房,贺砚枝让杨宽随便坐:“不逢年过节的,你提着鸡来做甚?”   杨宽寻来个板凳,把鸡拴在凳腿上,鸡随即“咕咕”叫了两声。   “瞧你这话说的,不逢年过节就不能来看兄弟了?”杨宽说着便有些郁闷,叹气道:“你说你,好好的饭碗给自己弄砸了,留兄弟我一人在衙门,平日里也没个人说话。”   贺砚枝莫名起了鸡皮疙瘩,戳穿道:“是没人给你出主意了罢。”   杨宽转而咧了嘴,笑道:“还是贺兄懂我。”   贺砚枝躺回椅子上,杨宽把凳子往他那儿挪了挪,道:“工部尚书沈海沈大人你知道吧?前些日子被搜出贪赃八千两,圣上一气之下便诛了他的九族。”   贪赃落马是常有的事,贺砚枝不足为奇,但沈海这个名字,他倒是有些印象:“沈大人是出了名的廉官,怎会贪赃八千两?”   杨宽一拍大腿:“谁说不是,要我说定是被构陷了!”   贺砚枝微微挑眉:“人家沈大人的事,你激动什么?再怎么诛九族,也算不到你杨家家谱。”   杨宽叹了口气:“贺兄你不知道,在进衙门之前我在沈员外家做过护院,这沈员外是沈大人堂叔家的嫡子,人是出了名的心善,在我流落街头时给我一碗饭,对我有大恩。如今他被牵连,衙门奉命抄家,知府偏偏把这差事交到了我手上。”   “原来如此。”贺砚枝明白了:“你想救沈员外一家,寻个空子偷梁换柱,把人放了便是。”   “要真这么简单就好了。”杨宽神情变得痛苦。   “这人当着迂腐得紧!他不走便罢了,还不让家里人走,按着一家老小非得让我把他们捉去砍头,你说,这让我如何做?!”他激动之余,带着凳子不住地往前蹭,几乎贴到了躺椅边。   这倒真是难办。   贺砚枝头一回遇到这种事,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计策。   杨宽也没有办法,只得把人先带回了牢里,让老李他们照看着些。   “他家里人如何想?”贺砚枝问道。   杨宽冷笑一声:“还能怎么想,跟着沈员外呗!可怜那五岁的千金,什么都不懂就要被砍了脑袋。”   贺砚枝却道:“求死是沈员外的想法,其他人可未必,你找机会试探一番。”   他这么说,杨宽登时双眼放光,凑近到他面前,小声道:“如何试探?”   贺砚枝同他说了方法,话至一半,身后冷不丁传来萧鸿隐的声音。   “砚枝。”   贺砚枝被迫住了嘴,回头见萧鸿隐立在身后,神情略有不满。   杨宽正听得一半,心中急切催贺砚枝接着讲,却被某人挡在了中间,与贺砚枝隔了开。   “进屋吃饭。”   贺砚枝抬头,逆着光看向萧鸿隐,听到他说饭好了,点点头从躺椅上站起来。   贺砚枝起身后挺直了身板立在他面前,发现对方不知不觉长得与自己一般高了,明明不久前自己还要俯视他,眼下竟有些威严扫地的感觉。   再看萧鸿隐的身板,也不似从前那般瘦弱,变得修长硬朗。模样几乎没变,依然那般俊俏,只是精致流畅的线条变得愈加分明,平添一股莫名的诱惑力。   贺砚枝想到自己不仅养出了一个翩翩少年郎,还教会了他习武和做饭,心下便愈加自豪。   “你这小子,吃饭有什么急的?让你哥把事情说完啊!”杨宽的视线被挡得严严实实,只得起身绕到二人面前。   “把人打晕,打开牢门,该做的都做了,走不走是她们的选择,与你无关。”萧鸿隐给了他一个嫌弃的眼神,心想这么简单的事也要来烦贺砚枝,改日得装个门闩才好。   “嘶,原是这般。”杨宽方才听贺砚枝说了一大堆前因后果,绕得他转不过弯,没成想萧鸿隐一句话他便明白了。   恍然之余,杨宽被他的眼神打击到了:“……好歹我也是你异姓兄长,怎的也不给点面子。”   萧鸿隐不理他,去厨房盛饭,贺砚枝拍了拍杨宽的肩:“习惯便好。”   不记得从何日起,贺砚枝便再没听萧鸿隐唤自己砚哥哥了,心里莫名空落落的。   他无声叹息,反派就是反派,真是一点情面也不讲。   三人进屋吃饭,杨宽对萧鸿隐的厨艺连声赞叹,勉强被允许多夹一块肉。   东拉西扯聊着天,贺砚枝随口问了句:“近日案子多么?”   杨宽边嚼边道:“还行,没啥案子,就是底下有人传上头要来人,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一桌子菜很快便被扫空,萧鸿隐忽而接过了话茬。   “夫子说我年岁已满,往后不必再去书院。”   闻言,贺砚枝停了碗筷,陷入沉思。   “这不挺好,你也到了赶考的年纪,收拾收拾给贺兄拿个状元回来。”杨宽不觉有甚,打了个饱嗝,倒了杯酒提前庆贺起来。   萧鸿隐默默看向贺砚枝。   对于他来说,仕途是条不错的复仇路,只不过冒的风险大些,一不小心便是粉身碎骨。   而相处这些年来,萧鸿隐看出贺砚枝无心朝政,平日里也或多或少不让自己接触朝堂的事,大抵也是不愿让他复仇的。   萧鸿隐早已对贺砚枝改观,也不会拿贺砚枝当复仇的垫脚石,所以这回的时机不容错过,即便贺砚枝不同意,他也要试上一试。   “好,三日后便启程。”   贺砚枝也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萧鸿隐有些意外的看向他,随后却听贺砚枝道:“去东州。”   作者有话要说:  小修了一下,不影响阅读~ 第十九章   养了萧鸿隐这些年,若说仍形同陌路那都是假的,所以贺砚枝决定,不仅自己要摆脱朝堂的腥风血雨,也要把他给一并拉出来。   萧鸿隐已经长大成人,能文能武还能照顾自己,眼下便是离开西州的最好时机。   杨宽被贺砚枝的话弄得摸不着头脑:“东州!穷乡僻壤的你们去那儿做甚?这……阿隐这般好的资质,不去赶考可惜啊!”   奈何贺砚枝心意已决,并不在意杨宽的话。   “这可是你的终身大事,阿隐你倒是说句话!”杨宽情急之下碰倒了酒杯,酒洒了一地。   萧鸿隐没有作声,就这般盯着贺砚枝。   一旁杨宽急得抓耳挠腮,良久,才见萧鸿隐微微张嘴,道了声:“好。”   杨宽给了他们俩一个不可理喻的眼神,愤愤走出了院子,他走后,整个屋子便陷入了安静。   萧鸿隐拿起酒壶为二人斟酒,贺砚枝瞧他的杯子一眼,还没说什么,萧鸿隐便移开了自己的杯子:“砚枝不让我喝,那便不喝了。”   “何时变得这般听话?”贺砚枝端起酒杯,拿在手里却并不想喝。   “我岂非一直如此。”萧鸿隐笑着给他换了杯茶。   不就是去东州么,届时将贺砚枝安置好后再回京是一样的,萧鸿隐暗自打着心里的小算盘。   而贺砚枝也在盘算着如何瞒过贺昱,若他带着人就这般离开西州,那个定期给他送药的线人很快就能发现。   坐了会儿,萧鸿隐便去厨房收拾碗筷,贺砚枝在院子里练了会儿剑,二人洗漱完便各自早早歇息。   翌日,二人都赋闲在家,贺砚枝刚躺下没多久便被萧鸿隐拉起锻炼,他受不住萧鸿隐的啰嗦,便出门逛逛。   贺砚枝揣着银子,一路寻到新开的冰酪铺子,在门前排起了队。   望着长长的队伍,贺砚枝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这冰酪好吃是好吃,若是人再少些,他倒乐得日日来买。   贺砚枝百无聊赖地排着队,前头有富贵人家的采办一买便是一盆,还有些拖家带口的,一人抵三人,他足足等了近一个时辰才勉强快轮到自己,不得不思考萧鸿隐是怎么买到的。   “来两份。”   贺砚枝正打算掏出钱来,忽而有一个官差打扮的人挤到了他的前面,冲店主道:“还有多少,剩下的我家大人都包了!”   一听这话,店主是笑开了花,但排队的人纷纷叫嚷起来。   贺砚枝也窝着火,开口道:“敢问是哪家的大人黑爷成了精,竟能吃下一车的冰酪。”   官差似乎没念过书,没明白“黑爷”是猪的意思,还洋洋得意地报出了自家主子:“刑部侍郎赵大人是也,尔等草民也配问大人名号?!”   配不配不都被你说出来了么。   贺砚枝忽而想起杨宽说上头要来人,莫非指的就是这位。   “我等草民久居西州,不曾听闻有什么赵大人,你莫不是来框人的。”   贺砚枝话音刚落,不等他反驳,便有数名官差围了过来,把那些排队的百姓尽数赶走。   这些官差身上皆配了上好的刀,把贺砚枝团团围住,带队的领头人迈出一步来到他面前。   贺砚枝镇定自若,直视他道:“官爷有何吩咐?”   那人随即掏出一枚令牌,道:“贺公子,赵大人有请。”   贺砚枝见他们有备而来,自己不去不行,便爽快答应了。   随着他们回到熟悉的衙门,贺砚枝莫名有些物是人非之感,待进了书房,便见一位穿着官服的中年人,正坐在书案后面露微笑。   “贺公子来了。”   赵孟诘起身相迎,贺砚枝后退一步,作揖道:“赵大人。”   赵孟诘让他免礼,唤人上茶。   “贺公子尝尝这雪顶银霜,本官好苦茶,不知贺公子的口味如何。”   贺砚枝看了眼面前的茶盏,微微一笑,道:“赵大人找贺某何事,还请直言。”   赵孟诘听说过此人的脾气,却也没想到他这般直接,笑了笑:“既然贺公子要求,那本官便直说了,听闻贺公子颇擅断案审讯,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本官便欲请公子来我刑部当值,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贺砚枝想也不想,回绝道:“赵大人抬举,贺某先前不过区区小役,并不会断案,且已因过失而被革了职,再担当不起。”   赵孟诘见他回绝得果断,脸上笑意不减,慢悠悠地喝了口茶:“贺公子莫要自谦,本官舟车劳顿,在西州还需停留几日,公子考虑清楚后也不迟。”   言罢,门外进来一名官差,在赵孟诘耳边私语了一番,赵孟诘转而对贺砚枝道:“本官还有要事商议,这便派人送贺公子回去,那些冰酪便作为赔礼,还望贺公子见谅。”   贺砚枝颔首告辞,路过衙门外的桑树,忽而伸出一只手拉住了他。   “阿隐?”   萧鸿隐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手上用力,把他拽到了桑树后。   桑树靠墙角生长,树干与墙面形成了一个狭小的空间,贺砚枝被萧鸿隐按在里头,与他面对面躲在树后。   萧鸿隐的脸近在咫尺,贺砚枝几乎能数清他有多少根睫毛,一时间他四肢变得僵硬起来。   二人四目相对,沉默良久,久到贺砚枝想开口问他究竟何事,头顶上便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贺砚枝微微别过脑袋一看,几个官差打扮的人正在屋顶上飞檐走壁,正在找什么人。   “又是他们?”   贺砚枝指的是先前两名暗卫的同伙,也就是贺昱派来的,贺砚枝以为萧鸿隐还不知道贺昱,便用了“又”字代替。   自从先前那两名暗卫不知所踪后,他先后派了三波人在西州附近搜查萧鸿隐的踪迹,平日里萧鸿隐一直掩盖得很好,估计就是今天在街市上闹出了动静,才引来了他们。   “恩。”   萧鸿隐轻应了一声,呼出的气落在贺砚枝的侧脸,吹动了脸上细细的绒毛。   贺砚枝觉得痒,但碍于二人此时的动作不太好抬手便忍住了,静静等那些人远去。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二人才从树后出来。   贺砚枝长松了口气。   萧鸿隐看向他道:“我听人说你因为冰酪被抓了?”   贺砚枝不知该说是还是不是,嘴一松便说了出来:“刑部来了个赵大人,说是要请我去他那儿当值,我没答应。”   “赵大人?赵孟诘?”萧鸿隐回想起此人,前世原本是萧家的朋党,后来转投去了太子一党,他来找贺砚枝,怕是来收揽人才的。   “你认识?”   “听大杨说过。”   萧鸿隐面不改色,贺砚枝便不疑有他。   “咱们明日便启程。”既然人这么快便找来了,便只得尽快动身。   二人回家后收拾了包裹,想到还没同杨宽告别,便留了封书信压在桌脚下。   夜晚贺砚枝躺在床上,难以入睡。   夏日的夜,虫鸣声渐起,缠绕在床的周围,片刻不得安宁。   贺砚枝取了两块碎布堵住耳朵,面靠墙逼自己入睡,可一闭眼,脑子里全是如今的萧鸿隐被自己一剑穿心的画面。   不,他绝不能重蹈原书的覆辙。   什么赵孟诘,让他见鬼去吧!   “砰砰”的心跳声在虫鸣里越发清晰,贺砚枝忽而右耳一动,手慢慢伸入枕头底下。   有人。   “噌——”   兵刃相接的声音将虫鸣声斩断,贺砚枝当即抽出匕首跳下床,见一名黑衣人已经被刺伤了右臂逼退至墙角。   萧鸿隐不知何时出现,正提着剑挡在贺砚枝身前,眼中是无尽的杀意。   黑衣人没有得手,转身欲逃,萧鸿隐一抛剑柄,欲将剑掷向黑衣人的心口,被贺砚枝及时拦下。   “让他走,若其他暗卫等不到他便会立即出动,先让他拖延时间,我们赶紧走。”   萧鸿隐点头,同贺砚枝拿了包裹翻墙落入巷子,两道身影消失在漆黑之中。   贺砚枝和萧鸿隐凭着记忆很快出了巷口,二人直奔渡口。   他们早在河边系了艘小船,方便二人随时动身,然而等他们匆匆来到渡口时,船却散成了一堆木头。   贺砚枝拽着萧鸿隐调转方向,数十名暗卫从天而降拦住了他们的去路,萧鸿隐眼疾手快,带着贺砚枝飞上桥头往对岸奔去。   二人轻功都不算差,奈何这些暗卫都是追踪的好手,不一会儿便与他二人拉近了距离。   贺砚枝用余光观察四周的情况,见已有三四名暗卫几乎与他们并肩,他不得不拔出剑与暗卫过招。   深夜的寂静被兵刃交接声打破,暗卫掷出数道飞镖,与此同时闪现至贺砚枝面前拔剑刺去,贺砚枝手腕灵活翻飞,将飞镖尽数劈落后反手挡住刺来的剑刃。   萧鸿隐与他背靠背,也用剑逼退了扑上来的暗卫。   凭他二人的身手,要应对暗卫并不算难,但令他们头疼的是,这些人的数量在不断增加。   暗卫的目的是抓人,因此贺砚枝尽力保持着与萧鸿隐的距离不超过三步,暗卫们意识到了他这个阻碍,相互交换了眼神。   “当心!”   数名暗卫甩出了绳索想要捆住萧鸿隐,贺砚枝提剑挡在他面前把绳网砍成碎片。   然而在绳网被砍断后,数十把剑刃直直向贺砚枝刺来,萧鸿隐赶忙拉住他往后退,但一切发生得太快,贺砚枝手臂上仍被划出几道血口。   萧鸿隐彻底红了眼,提剑欲取他们的狗命,而暗卫们却趁机用铺天盖地的暗镖把他二人分了开。   “砚枝!”   萧鸿隐伸手去抓贺砚枝,奈何剑光落下,把他挡在原地。   另一头贺砚枝被数名暗卫团团围住,几乎快要看不见他的身影。   萧鸿隐呼吸一滞,瞳孔顷刻间与冰冷的夜色融为一体。 第二十章   被迫与萧鸿隐分开后,贺砚枝觉得似乎有什么断了,提剑的手仿佛失去了知觉,即便滚烫的鲜血溅落在手背,他也毫无反应。   赶来的暗卫越来越多,而围在贺砚枝身边的却在不断减少,终于过了一段时间后,贺砚枝踏过满地尸体找寻萧鸿隐的身影。   “阿隐?!”   中途还有暗卫来阻挠,贺砚枝一边解决一边呼唤萧鸿隐,在路过一片林子时,终于传出一声回应。   萧鸿隐从林中走出,贺砚枝上下打量看他有没有受伤,但见他衣物干净如初,便放下心来。   “伤势如何?”   萧鸿隐见贺砚枝整只手臂都被鲜血染红,上来就要扯袖子查看,贺砚枝按住了他:“他们还会追上来,咱们赶紧走。”   萧鸿隐方才把大部分暗卫都引入林子里解决了,本以为能喘口气,结果回头一看,那些暗卫几乎又要形成包围圈。   “走。”萧鸿隐拉过贺砚枝,在暗卫堵住路前冲出包围圈。   贺砚枝周身忽而涌上了疲倦,双腿开始不听使唤,速度逐渐慢了下去。   萧鸿隐察觉到了贺砚枝的异样,回头见他脸色惨白如纸,干脆揽过他的腰用轻功跳上屋顶,随即落入狭窄的深巷中。   黑暗暂时掩盖了他们的身影,萧鸿隐停下让贺砚枝喘口气,却被人催促赶紧走。   “他们要抓的是你,赶紧走,不用管我。”贺砚枝认清现状,把他往外推了推,结果反被抓紧了双手。   萧鸿隐无视他的话,抓着他的手放上自己的肩,将他整个人背起,嘴上责怪一句:“让你平日里偷懒,这下倒是跑不动了。”   “阿隐!”   不管贺砚枝如何劝,萧鸿隐一概不理,时刻关注巷外的动静。   暗卫们在屋顶搜寻的脚步声细碎又磨人,好似半夜野猫乱窜,恨不得把他们通通解决干净。   而如今,萧鸿隐只得寄希望于天亮,毕竟暗卫不可能当着百姓的面抓人,便暂时动不了他们。   但最糟糕的情况还是发生了,就在萧鸿隐背着贺砚枝绕过拐角时,暗卫发现了他们,径直跳入巷子堵住了二人的去路。   萧鸿隐赶忙转身,结果后路早已被暗卫截断,二人一时间进退维谷。   “抓紧。”   萧鸿隐让贺砚枝抱紧自己,打算与暗卫硬拼杀出一条血路。   贺砚枝恍惚间紧了紧手臂,目光不觉瞥到身旁的围墙。   这好像……是知府的府邸。   萧鸿隐只顾着同暗卫纠缠,连贺砚枝唤他都没听见,直到脖子被勒了一下,他才反应过来贺砚枝在同他说话。   “翻进去,快!”   萧鸿隐毫不犹豫逼退暗卫,足尖一点跃过墙头,他本以为后头是没人的院子,谁知落地就与一众护院打了个照面。   “何人擅闯?!”   护院一喊,整个院子都亮起了灯火,官兵们即刻围了过来,□□、刀剑、弓箭尽数对准二人。   萧鸿隐的眼神犹如被困的野兽,对上数十双眼睛,大有同归于尽的架势。而贺砚枝强撑着从他背上下来,对众人张开口道:   “贺砚枝求见赵大人!”   ……   晨曦透过窗户照亮每一户人家的床头,百姓们被迫从美梦中醒来,开始一天的劳作。   暗卫们经此一夜徒劳而返,十分不甘地游荡在知府的府邸外。   而此时出城的马车里,贺砚枝早已累得昏睡过去,萧鸿隐替他细细处理手上的伤。   “西州离京尚有数月的路程,贺公子好生将养,有什么需要尽管同在下开口。”赵吉是赵孟诘手下的主事,奉命来给贺砚枝送伤药。   萧鸿隐接过后道了声谢,问现在队伍行进到了何处。   赵吉答道:“回公子,已经出了西州城,眼下往中州而去。”   萧鸿隐点了点头,便让他忙自己的事去。   回想昨日,贺砚枝当着众人的面说要见赵孟诘,差点儿没被当作贼人射杀了,幸亏知府及时赶来把他们带走。   赵孟诘住不惯驿馆便暂住在知府的府内,有人大半夜求见,在见到满身鲜血的贺砚枝时露出了惊讶之色。   “一日不见,贺公子怎的成了这样?”   贺砚枝苦笑一声:“仇家追讨,还请大人助我们一助。”   赵孟诘闻言微微颔首,语气却有些为难:“要本官护你二人也不是不可,但总归得有个名头不是。”   贺砚枝明白他的意思,道:“大人庇佑下属无可厚非,旁人自然不会多言。”   他这意思,便是答应随赵孟诘入京。   赵孟诘当即展颜,吩咐下去清除贺砚枝的痕迹,以抓贼为由派人将府邸围了起来禁止任何人出入。   整个府邸灯火通明,暗卫不敢轻易近前,被尽数挡在外头。   但挡得了一时挡不住一世,按照贺砚枝的提议,众人收拾了物件趁着混乱连夜出城,借着赵孟诘的名义,众人顺利开城门逃出西州。   马车里没有座位,只铺了软垫在地板上。睡梦中贺砚枝紧蹙着眉头,萧鸿隐守在他身边寸步不离。   大约几个时辰后,贺砚枝渐渐醒转,入眼便是萧鸿隐眼下淡淡的黑眼圈。   “醒了。”感觉到他的动静,萧鸿隐混沌的神思稍稍清醒,从桌案上倒了杯水递到他唇边。   贺砚枝浑身无力,懒得抬手便就着杯沿喝了几口,转而又倒了回去。   “你流血过多,先起来吃些东西,待会儿再睡。”   桌案上的点心因为放置太久变得又冷又硬,萧鸿隐取了块干净的帕子,把点心掰成小块握在掌心暖热后再喂给贺砚枝。   过于干涩的口感让贺砚枝咳嗽了起来,萧鸿隐赶忙给他倒了杯水。   众人匆匆启程来不及备吃食,队伍里只有些易储存的干粮点心,而西州城位置十分独立,周围几乎没有别的城镇,去往最近的东州也至少要半个月,也就是说众人至少得吃半个月的冷食。   贺砚枝吃了几口便不吃了,缩回毯子里继续昏睡。   马车在无人的道路上颠簸行进,萧鸿隐为了不让贺砚枝被颠出毛病,让他枕在了自己的腿上。   算了算时辰,此时应当是第二日的下午,而光线却依旧昏暗。   萧鸿隐靠着墙睡了会儿,马车忽而被密集的敲打声包围,把他从浅眠中吵醒。   贺砚枝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昏睡,萧鸿隐掀开车帘的一角,外头目力所及处皆被厚厚的雨帘遮盖。   冷风裹挟着雨珠跳入窗口,贺砚枝蜷缩起身子,往萧鸿隐这边挪了挪。   “赵主事。”   赵吉骑马顶着大雨经过马车,正要给赵孟诘送披风,被萧鸿隐唤住后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公子稍等,这就为您送毯子来。”   “有劳。”   赵吉跑去了队伍前列,萧鸿隐等了会儿,另一名小厮便送了厚毯过来。   萧鸿隐抖开后意外见其上有个大洞,眉头微微一跳,默默又叠了回去铺在贺砚枝身上。   车外的雨越下越大,不出片刻队伍便难以行进,赵孟诘不得不命人寻到两处洞穴,在里头暂避一晚。   洞穴一大一小,小的那个正好容下两个人。   萧鸿隐没有叫醒贺砚枝,但他却自己醒了过来,迷迷糊糊下车身子一歪差点儿踩空,萧鸿隐及时握住了他的手,这才感觉到他手的冰凉。   一行人搬进洞穴,架火烤湿透的衣服,掏出干粮烤热后就着水填肚子。   贺砚枝一进洞穴便缩到角落里和毯子难舍难分,萧鸿隐探了探他的额头,烫得吓人。   萧鸿隐把火堆往角落挪近些,接着去马车上找出一个废旧的锅,随后便消失在雨中。   洞外的雨势大到如同天塌下来一般,洞内却格外安静,火堆烧得噼啪作响。   贺砚枝脑袋昏昏沉沉,越睡越觉着累,索性睁开了眼。   人呢?   他明明记得萧鸿隐方才还在身边,不过一会儿功夫怎的就没了身影。   “……”   莫不是暗卫追上了?!   可怕的念头升起,贺砚枝赶忙撑着石壁起身,一时间天旋地转。   他脚步不稳,走着走着便撞上了一旁的石壁,只得摸索着慢慢挪到洞口。   冰凉的雨滴在滚烫微红的脸上,体内的寒毒仿佛骤然被唤醒,贺砚枝想去隔壁唤人,奈何脑中一阵钝痛,他再一次晕倒在了地上。   自雨帘跑出一个身影,在看到倒在洞口的人时把手头的东西一丢,慌忙抱着他进洞。   熄灭的火堆被重新燃起,萧鸿隐脱下了贺砚枝的外袍,架在火边烘烤,用毯子把人紧紧裹住,手探上他的额头。   更烫了。   萧鸿隐另生一堆火,用锅接了点水放入处理好的鱼开始煮汤,一旁的贺砚枝却忽的发出一声隐忍至极的声音。   他闻声赶去,见贺砚枝两侧的碎发被冷汗浸湿,眉头紧蹙神情痛苦,双手紧紧攥着毯子,整个身子蜷缩成一团。   “砚枝!”   萧鸿隐被他这副模样吓到,正想冒雨出去寻医,却被贺砚枝拽住,让他把包裹拿来。   贺砚枝浑身的骨头就像被刀狠狠刮着一般,待包裹拿来后,他颤抖着手翻出那只兔娃娃,拔开耳朵从里头倒出药丸吞了下去。   为了出逃方便,他把贺昱给的药也带上了,此时正好派上用场。   服下药后,体内的寒毒渐渐被压制,贺砚枝也慢慢好受了些,睁开沉重的眼皮见萧鸿隐盯着兔娃娃出神,开口问道:“你方才去哪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0-26 21:45:59~2021-10-28 07:56: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太太快产粮 1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一章   喉咙被什么堵住了似的,发出的声音不仅干涩甚至有些干脆消失不见,萧鸿隐一时没听清,低头凑近。   “你方才去哪儿了?”贺砚枝凑到他耳边重复了一遍,萧鸿隐回道:“我见你冷,便想着去寻些吃食来。”   鱼汤在小火中逐渐炖出了香味,可惜贺砚枝发着烧什么也闻不到。   待鱼汤彻底炖烂,萧鸿隐去马车上取来仅有的碗勺,舀了满满一碗给贺砚枝。   “吃些热的。”   萧鸿隐把贺砚枝扶坐起,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由于冒着大雨去河里抓鱼,萧鸿隐的身上早已湿透,外袍被脱下和贺砚枝的一起在火堆边晾着,身上仅贴着件湿透了的中衣。   体温透过薄薄的两层衣服传递到贺砚枝冰凉的身躯,贺砚枝觉得很舒服下意识想要再多一些。   双手捧着热腾腾的鱼汤,将僵掉的知觉唤回,旧伤裂开的痛感一瞬间袭来,贺砚枝差点儿将碗倒翻,萧鸿隐见状接过了碗,舀了一勺递到他嘴边。   “……我自己来便好。”贺砚枝不太适应这样的方式,小声地把心里话说了出来:“总感觉有些奇怪。”   他以为萧鸿隐听不见,但世事偏偏不如他意。   “哪里奇怪?”萧鸿隐忽然出声,贺砚枝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他。   只听萧鸿隐开口道:“两年前你教我凫水,我因为不敢下水而被你推进水里,为此感染了风寒浑身无力,那时你不也这样喂过我?”   贺砚枝一听,心想这小子倒挺记仇。   他本想让萧鸿隐尽快学会水以备不时之需,谁知这小子用各种理由足足拖完了整个夏季,导致贺砚枝不得不在冬天把他推进冰冷的河里,结果学是学会了,也闹了数月的风寒。   于是萧鸿隐在床上度过了剩下的冬日,贺砚枝也为了照顾他瘦了不少。   “张嘴。”   那时贺砚枝便是冷着张脸给萧鸿隐喂饭,如今倒换了过来,萧鸿隐不知生着什么闷气,一口一口喂着贺砚枝。   微烫的鱼汤入肚,贺砚枝觉得浑身都暖了起来,头也不再像之前那般晕沉,身上开始热出了汗。   贺砚枝喝到一半觉得实在太热便掀开了身上的毯子,以至于另一面的破洞就这般露出,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毯子怎会有个大洞?”   萧鸿隐回道:“不知,拿来便是如此。”   贺砚枝调侃道:“堂堂刑部侍郎竟寒酸至此,看来当大官未必多好,什么时候回去告诉大杨,让他趁早啊另谋出路。“   萧鸿隐轻笑一声,手上仍不停喂他喝汤。贺砚枝不可避免地吃撑了,正要说吃不下,萧鸿隐冷不丁开了口。   “京城不是个好去处。”   贺砚枝愣了愣,道:“我知。”   “我们本可以杀出一条血路,那些暗卫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   “这个我也知。”   “那你为何……”   萧鸿隐话至一半又咽了回去,贺砚枝明白他想问什么。   贺砚枝撑直身子,与他四目相对,漆黑的眸中映出萧鸿隐的脸。   “因为你想复仇。”   “你想趁我们到了东州后,再找机会背着我上京。”   “你想靠自己扳倒那些争权夺利的伪君子,杀光朝中所有吸血虫豸,颠覆你萧家一直拥立的皇权。”   贺砚枝了解他,反派就是反派,怎会为贪图一时的岁月静好而放弃最深的执念?   打从他提出去东州的那一刻,他便从萧鸿隐的眼里看到了。   ”砚……“   萧鸿隐被贺砚枝的话惊到,这一刻几乎被人彻底看穿的感觉,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左右你还是要混进京城的,倒不如找个正当的名头。”   贺砚枝并没有想象中的愤怒,相反却是异常平静:“此次进京为防他人窥视,你便以我名下学徒为由跟随。”   贺砚枝依旧厌恶朝堂中你死我活的戏码,但到底还是放心不下萧鸿隐,只求他脑瓜子聪明些,尽快复完仇夺完权,贺砚枝也乐得坐享其成。   听完他讲的话,萧鸿隐久久未能开口,待贺砚枝躺倒准备休息时,萧鸿隐帮他盖好毯子,才轻轻“恩”了一声。   外头雨声渐小,隔壁传来众人此起彼伏的鼾声。萧鸿隐盯着贺砚枝的睡颜看了一夜,晨起微光透进洞穴照在他的手上,最终他还是把出鞘的匕首收了回去。   雨过天晴,一行人继续前进,萧鸿隐把贺砚枝扶上马车,赵孟诘的喷嚏声老远便传了过来。   二人寻声看去,见赵孟诘裹着薄薄的披风,哆哆嗦嗦地爬上了马车,身后赵主事端着碗黑乎乎的草汤跟着送上去。   “这附近尽是些荒草,能治风寒的也只有几株紫苏,与鱼相忌,便没给你煮。”萧鸿隐解释道。   贺砚枝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只是想到了一件事:“你猜赵孟诘是谁的人?”   萧鸿隐道:“不知。”   贺砚枝道:“我也不知,但朝中如今风头正盛的只有两位皇子,一位是西州王贺昱,另一位便是太子。西州王向来显山不露水,喜亲自动手,这等派朋党来拉拢人的行径,应是太子无疑了。”   萧鸿隐点点头:“有何想法?”   清晨的林风有些凉意,贺砚枝让萧鸿隐先上车再说,待把门窗堵严实后,他开口道:“看这模样,太子的日子怕不太好过。”   贺昱的手段贺砚枝清楚,太子那点斤两若是够对付的话,赵孟诘也不会大老远跑来西州找他。   但很明显太子并不知道,贺砚枝其实是贺昱的人。   按原书来说,太子这一步便已经死了,但换作如今的贺砚枝,还真不好说。   “朝廷局势尚且不明,我们再看看。”   萧鸿隐还在想究竟要不要搭上太子这条线,贺砚枝便已经开起了玩笑,身子一歪仰躺下去,自嘲道:“还以为有多大的官给老子呢,结果是个吃力不讨好的烂差事,这买卖亏大了。”   萧鸿隐看了他一眼,也跟着躺在他身边,道:“做生意盈亏是难免,你莫不是从未亏过?”   贺砚枝闭眼细细思考了一番,道:“除了你之外,似乎确实没亏过本。”   萧鸿隐不服,同他算起账来:“自入学起我便做些代写的买卖,也挣了银子,怎的就算亏了?且说你丢了差事后整日大门不出吃了便睡,之后家里一切大小事哪样不是我做的,这难道不算赚得?”   贺砚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不听他啰嗦:“好好好,算我赚的你,多谢‘隐大进士’。”   萧鸿隐微微一笑:“既是如此,本进士也不做那亏本买卖,砚枝打算如何补偿我?”   贺砚枝侧过身背对他,取了枕头来:“懒命一条,爱要不要。”   “好,这便说定了。”萧鸿隐也侧过身,琥珀色的瞳孔中映出他的背影。   贺砚枝才不管什么“说不说定”的,没过一会儿呼吸变得均匀。   生病的人嗜睡得紧,萧鸿隐静静地看着他,在马车颠簸中渐渐睡了过去。   ……   初到京城,经历了数月的奔波劳累,众人都瘦了一大圈,在城门口被官兵拦下时还差点被误认为是逃难的难民,待赵孟诘亮出腰牌后,官兵才把他们放入城。   “圣上有令,京城内不得出现难民。”   贺砚枝听到这句话往马车外瞧了眼,反问道:“那这些街边乞讨的老少又是何人?”   赵吉闻言看去,随后转头回道:“这些啊是沈大人的家奴,主家被抄后没人再愿意接受他们,就只得沿街乞讨了。”   “沈大人是?”   “工部尚书沈海沈大人,前段时日被诛连了九族,罪名是贪污。”   贺砚枝与萧鸿隐对视一眼,对方会意点头。   “可在下听闻沈大人为官清廉、两袖清风,何以有这罪名?”贺砚枝佯装不解,赵吉叹了口气:“官场的事,黑白岂是说得清的,即便贵如连太子也……”   赵吉及时住嘴,对贺砚枝微笑道:“咱们还是快些赶上,过了这条街便到了。”   车夫一甩马鞭,马车提快了速度,载着二人穿过街市停在了大理寺前。   “方才见到的新奇吃食,待会儿记得去买些。”贺砚枝下了马车,第一句话便是让萧鸿隐记下要买的点心。   萧鸿隐点头,看向面前的建筑:“大理寺,不是刑部么?”   “无甚区别。”   贺砚枝打量了下周围,光秃秃的也没棵树。   “二位公子请随我来。”   赵吉带着他们走进大理寺。   院内主簿录事皆抱着卷宗来来往往,看到他们进来后并没有引起多大反应。   贺砚枝只顾着看向四周,不小心撞到一位主簿,卷宗散落一地。   他向主簿致歉,赶忙去捡起卷宗,但有几份却滚落到了水坑边被浸湿了一角,贺砚枝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碍事,公子不必介怀。”   主簿捡起卷宗也不整理,一股脑堆在手里便走了。贺砚枝无意瞥了卷宗一眼,浸湿的部分透出背面的墨迹,他看见了“沈海”二字。   赵吉领着他们进了一处摆满卷宗的屋子,并说这之后便是他二人的书房。   “公子作为大理寺的寺正,于数月前曾病重告假休养,如今病已痊愈,不日便可上值。”赵吉将一些事项同贺砚枝说明后,取出一块腰牌:“贺寺正,这是您的腰牌,下官代为保管多日,如今物归原主。”   贺砚枝接过腰牌,待赵吉走后,萧鸿隐想问他先吃什么,却被贺砚枝拽着翻窗而出。   “跟上方才那个人。”   贺砚枝和萧鸿隐不动声色地避开旁人,往方才主簿离开的方向寻去,不一会儿,便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 第二十二章   贺砚枝和萧鸿隐躲到拐角,悄悄探出一只眼睛看向不远处的情景。   只见主簿正将方才的卷宗扔进火堆,看样子已经烧得差不多了,只剩方才浸湿的几份烧得较为困难,散发着一股难闻的糊味。   贺砚枝默不作声,静静等他烧完后离去,才从拐角后出来。   萧鸿隐来到火盆边,见里头的卷宗都尽数成了灰烬,回头看向贺砚枝。   “这是沈海贪污的记录,如今被有心之人销毁,往后想翻案几乎是不可能。”贺砚枝道出了自己的猜测。   萧鸿隐盯着眼前的灰烬,沉默不语。   原文中,沈海不过是贺昱计划中的一个炮灰,用以削弱太子气数的棋子,贺砚枝本没有太过注意他,但如今的局势,让他隐隐觉得和沈海脱不了干系。   贺砚枝道:“先回去再说。”   萧鸿隐点点头,把目光从那堆灰上面移开,他看向贺砚枝,似是随口问道:“我一直好奇得很,砚枝你为何知道这般多?”   贺砚枝愣了愣,佯装无事道:“在衙门里呆久了,自然知道的多。”   听了他的回答,萧鸿隐没有什么反应,莞尔道:“恩,晚上想吃什么?”   贺砚枝看着他,眼神有一瞬间的呆滞,也莫名弯了嘴角:“豆腐吧,好消化。”   ……   二人被安排住在大理寺附近的客栈,按章程交接还需一段时间,他们无需每日上值。于是接下来的三日贺砚枝和萧鸿隐便把京城里好吃的统统买了个遍。   待到第四日,二人正被铁铺的兵器吸引停下脚步,远远地便传来一阵马蹄声。   风扬起灰尘漫天,贺砚枝嫌弃地离远了些,赵吉拽住缰绳从马上下来,同他们道:“二位大人,所有事宜已经准备妥当,还请随下官回大理寺一趟。”   “何事这般匆忙?”   常理说事项交接多则半年少则数月,而到贺砚枝这里仅三日便匆匆安排妥当,也不知是有什么要紧事。   三人匆匆赶回大理寺,回到二人的书房,才进屋贺砚枝便看见书案上多出来的整整三大堆文书。   “这些是?”   “回大人,这些是户部尚书周大人上交的罪证。”   贺砚枝随手拣了本翻开一瞧,里头密密麻麻列了数条罪状:“他要告谁?”   “礼部尚书孙大人。”   “何罪?”   “刺杀朝廷命官。”   贺砚枝拿起最上面的那道状纸,扫了眼上头的记述,冷笑一声:“孙瑞霖要刺杀周勰,荒谬。”   礼部尚书孙瑞霖为官三十余年,早已过了花甲之年,且在数月前便辞了官准备告老还乡,而礼部尚书周勰年岁才至不惑,说孙要杀周,未免让人难以信服。   萧鸿隐也拣了几份瞧看,上头列出的事有真有假,无非只是想压倒他罢了。   贺砚枝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约半月前。”赵吉显然知情,几番欲言又止。   贺砚枝让他有话便说,赵吉便道:“事发之时,孙大人原本欲出城还乡,但不知为何同周大人在鹤亭碰上,二人兴起对弈。”   “据下人们的口供,二位大人屏退左右后,在鹤亭里对弈了半个时辰,在快要结束时,周大人忽而暴起摁住孙大人,并从孙大人袖子里搜出一把匕首,随后便派人上报,将孙大人带走扣押。”   贺砚枝闻言抬头:“私自扣押?”   赵吉点头:“刑部派人讨要多次无果,只道孙大人被他们扣在京城内,其余一概不知。”   贺砚枝心下明了。   周勰的目的就是扣人,刺杀朝廷命官只是托辞,他这么做不过是想从孙瑞霖口中撬出点什么罢了。   贺砚枝对这段的剧情记得不甚清楚,只知道孙瑞霖是太子的拥臣,而周勰则被贺昱拉入了他的阵营。   贺砚枝看向萧鸿隐,他正看着书案上的罪证沉思,贺砚枝开口唤了他一声。   萧鸿隐抬起头,见贺砚枝正看着自己:“想到什么了?”   萧鸿隐摇摇头,问赵吉:“刑部可派人找过?”   “如今周家在朝中风头正盛,刑部不敢硬来,只派人暗地里查过周大人在京城的几处别院,都没有看到孙大人。”赵吉将那几处别院地址递给他,萧鸿隐扫了一眼,便放在了一边。   赵吉接着道:“赵大人希望二位能尽快救出孙大人,这才紧急将二位召回,期间若有任何需要,尽管让下官处理便是。”   贺砚枝点头,让他先下去,赵吉告退。   他把书房的门关上后,贺砚枝便来到萧鸿隐面前,拿起那张写着地址的纸。   “朝中的人个个都是老狐狸,又怎会把人藏在这般明显的地方。”贺砚枝默默摇头,把纸扔回了原处:“不过找人确实不是件容易的事。”   萧鸿隐对此倒并不头疼,因为他知道周勰把孙瑞霖藏在了何处,但也不能轻易说出来。   “我们不如先去拜访一下周大人,是狼是虎,总归得瞧上一瞧。”萧鸿隐提出了想法,没想到竟然与贺砚枝不谋而合。   “找个什么由头?”   贺砚枝与萧鸿隐四目相对。   “城内流民。”   二人会心一笑,打听了下近日周勰平日的喜好。   周勰此人酷爱设宴,近日又正遇周勰之子登科,他为此大摆宴席,一为贺儿高中之喜,二也想为儿子物色大臣之女,借机巩固在朝中的地位。   这一出宴席,便被他命名为“寻芳宴”。   贺砚枝派人呈了拜帖去,周勰对这位从未见过面的贺寺正颇有兴趣,也派人专门回礼。   寻芳宴定于七月初七,周勰喜好新奇,每回设宴举办的活动都不重样。这次寻芳宴,据说周家采买了数百斤彩绳和银铃,也不知是想做何用处。   到了那日,贺砚枝为着赴宴特意换了身月白云纹的锦服,用木簪换了布带挽发,于镜前一照,这通身的气质,旁人几乎要以为是皇家的贵公子。   而萧鸿隐却穿得一身漆黑,衬得他的脸白得晃眼,他跟在贺砚枝身边,摆出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尽心扮演冷酷无情的护卫。   贺砚枝半开玩笑道:“看样子,我这邪神的诨号得让给你了。”   萧鸿隐先一步跳上马车,向他伸手,贺砚枝没做多想也伸出了手,待坐稳后马车便载着他们往周府驶去。   周府门口宾客云集,贺砚枝让车夫在不远处停了会儿,待宾客进去得差不多了才让马车靠近。   一下车,周勰的儿子周允便上前接待。   “敢问阁下可是贺寺正?”周允生的一表人才,站在众人堆里一眼便能注意到。   “正是。”贺砚枝递上拜帖,车夫负责在后头领着周府的下人把带来的贺礼卸下车。   周允没有料到寺正竟是这样一位风度翩翩的公子,不禁夸赞起他来。贺砚枝有来有往,也客套了几句,随后便周允被请进了府。   萧鸿隐跟在贺砚枝身后,用余光注视着周围的情形,默默记下周府的地形。   进了大门,穿过回廊来到宽阔的后院,贺砚枝发现整个宴席上竟然没有安排座位。   “贺大人不必惊讶,这是家父的主意。”周允一边把贺砚枝二人领进前厅,一边同他解释。   “往日里各位大人都囚于自己的桌案前,除了吟诗喝酒外皆没有离开过座位,家父觉此实在乏闷,于是便命人将桌案酒菜尽数搬进了屋内,待酒足饭饱,各位大人便可自行到院内散步游戏,赏月听曲。”   或许旁人对此举尚有些新奇,但对贺砚枝而言却算不上什么,周允还有些没解释,他便已然领悟。   “贺寺正才智过人,周某甚是钦佩。”   周允看贺砚枝的眼神里透着光,几乎每三句就要夸上一句,听得贺砚枝耳朵都起茧了。   “周公子谬赞。”   贺砚枝让周允先去招待别的宾客,周允颔首称是,但仍然没有要离去的意思,反而说着说着往贺砚枝身边靠了过来。   “大人小心。”   萧鸿隐见状立刻挡在了二人中间,将贺砚枝脚边滚落的酒杯拾起。   贺砚枝见自己衣摆被酒溅湿了一点,同周允拱手道:“周公子,在下恐怕要先失陪了。”   周允忙道无妨,还热情地想帮他处理,被贺砚枝拒绝后,略显落寞地留在原地。   贺砚枝带着萧鸿隐离了前厅,在院子里随意逛了起来。   “阿隐,方才进来时路过的那片荷花池,你看出什么没有?”贺砚枝佯装被投壶游戏吸引,私下悄声向身后问道。   贺砚枝投出一只箭,离瓶口差了一点距离,箭跌落在地上。   “阿隐?”他见身后人没有回应,便又唤了他一声。   一连投了五发,只投中了一支,负责的小厮笑着说五福临门、一鸣惊人,贺砚枝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你发什么呆?”贺砚枝见萧鸿隐抱着双臂,板着脸一言不发,活像被抢了东西似的,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旁人看不出他脸上的变化,但贺砚枝却能一眼看出此时萧鸿隐的双唇有些微微上翘,看样子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走了。”   萧鸿隐吐出两个字便顾自离去,留下被“侍卫”抛弃的寺正大人,拿着箭不知该接着玩还是丢下。   贺砚枝无奈地呼出一口气,把箭还给小厮,大步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0-28 19:43:27~2021-10-29 21:24: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稀饭好吃不上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璹璹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三章 (倒v开始)   穿过回廊来到荷花池边, 萧鸿隐在栏杆后立住,贺砚枝赶上后,斜倚在了他身边的柱子上。   萧鸿隐面向荷花池, 神色严肃:“近日未曾有雨, 荷花池的水却几乎与岸线持平。”   贺砚枝闻言瞧去:“会不会是死水的缘故, 抑或是水道口堵住了?”   萧鸿隐没回他, 只是看着荷花池不说话。   “阿隐?”贺砚枝觉得他有些奇怪, 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谁知被萧鸿隐一把抓住。   “你今日是怎么了, 一副犯了癔症的样子。”贺砚枝想抽回手, 谁知却没有成功。   被桎梏在温热的掌心中, 能感受到对方掌心的茧轻蹭到手背的痒意,尤其在贺砚枝使力抽回时萧鸿隐的手指愈加收紧, 指尖有意无意地在手背上轻轻摩挲。   “是有些癔症, 总觉得有人要偷我的命。”萧鸿隐嘴角微微下垂, 一双眼委屈地看向贺砚枝。   贺砚枝闻言,当即警惕起来:“你可记得他的样子?身上有无佩刀?若此地当真危险, 咱们还是尽快离开。”   萧鸿隐看着他,默默摇头叹了口气。   贺砚枝以为对方十分难对付, 干脆带萧鸿隐去找周勰告辞,被萧鸿隐及时拉住。   “无事, 宴会快开始了, 我们走吧。”   萧鸿隐牵着贺砚枝走回后院,直到入席后他才松开了手, 默默立在贺砚枝的身后。   整个宴会被彩灯流苏点缀得绚丽夺目,每位宾客的桌案由内到外也被摆成花瓣的形状,最中心的花蕊部分围出一块空地, 歌女在里头翩翩起舞。   周勰的主位正对后院,可以看见院内所有的风景。   贺砚枝初来乍到,却偏偏被安排在离周勰最近的位置,也不知到底是谁的主意。   随着丝竹声响起,周勰举起酒杯对在场的宾客致辞,贺砚枝默默打量起周勰,谁知意外被周允的目光搅乱了视线。   周勰年岁虽长,但样貌气度却不输在场的年轻人,说话清朗有力。   “贺大人,这是公子特意为您备的好酒。”   周允身边的小厮端了酒壶来到贺砚枝身边,贺砚枝让他放下便好,紧接着继续观察周勰,谁料周允却看着他忽而开口。   “贺大人年纪轻轻便做了大理寺正,当真是吾等晚辈楷模,在下敬你一杯。”   此话一出,所有人全都向这边看来。与此同时,周勰也想起还有一位贵客,也跟着看向贺砚枝。   “周公子谬赞,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贺砚枝在心底白了周允一眼。   “贺大人过谦了,时运再好也得有真才实学,贺大人少年英才,当之无愧,我再敬你。”周允连着干了好几杯,贺砚枝被迫举杯,随后寻个机会偷偷倒了。   萧鸿隐看向周允的眼神十分不善,若对方敢与他对视,估计立刻便会后背一凉,奈何周允的目光全落在贺砚枝身上,半分没给他。   “原来阁下便是贺寺正,方才忙于府内事务,还请恕本官招待不周。”   周勰向他举杯,贺砚枝回敬。   “周大人哪里的话,是下官没能早日拜访才是,下官自罚。”贺砚枝一连几杯酒下肚,浑身也热了起来,脸上微微泛粉,在彩灯的照映下十分勾人。   周允仍要同贺砚枝说话,被周勰不动声色地瞪了回去:“允儿,去兰亭把为父珍藏十年的好酒取来。”   “爹,这酒……”周允一时有些尴尬,因为那好酒已经被他拿来送予贺砚枝了,这下让他去哪儿变出十年陈酒。   “还不快去。”   周勰又瞪了他一眼,意思便是让他赶紧离开前厅,趁此机会去后花园物色姑娘,别闷在这里只知道和一群大男人喝酒聊天。   周允犹犹豫豫地告退,退出前厅时还不忘回头看一眼,结果不偏不倚和萧鸿隐对视上了,登时打了个寒颤匆匆离去。   周勰笑着缓解了下气氛,同贺砚枝道:“本官听闻大理寺案件繁多冗杂,贺大人又久病初愈,平日里若有难处尽管同本官开口。“   “周大人客气,下官的确有些事未能处理。”   贺砚枝给萧鸿隐使了个眼色,萧鸿隐将一份文帖提交给管家,呈递给周勰。   “下官病愈返京时在城外遇见不少难民,进京后又险些被流民惊扰。下官正想着找机会问问户部的人,谁知不到半日底下遍呈上了文帖。恰逢周大人设寻芳宴,便斗胆前来拜访,不知大人对流民安置如何处理?”   周勰扫了眼文帖上的内容,把文帖放置一旁,笑道:“贺大人有所不知,圣上早已下旨京城内不得出现流民,那些城外的便由他们去。至于城内的么,本官怎的未瞧见,贺大人莫不是看错了?”   贺砚枝佯装惊讶,低头沉吟片刻,转而笑道:“原是如此,应是下官久病糊涂了,冒犯大人还望恕罪。”   周勰摆手道无妨,命人将珍馐尽数端上来。   贺砚枝的桌案前随即摆满了碗碟,而在碗碟之下,数颗金珍珠坠在高碗底部,轻轻一拂便可不知不觉落入衣袖。   “贺大人请。”   周勰微笑地看着贺砚枝,见他如愿收下珍珠,心情当即愉悦了不少。   宴席过半,宾客们和相熟的同伴一块儿聊天喝酒,不少喝得迷糊的也走出了前厅去到后院散步。   贺砚枝慢悠悠地挑着桌上的菜,尝了一口觉得果真不错,便让萧鸿隐也坐下尝尝。   “这道菜做得不错,改日你试试。”   贺砚枝夹给萧鸿隐一筷肉,想着若他尝尝便能学会,那自己岂不是白捡一个掌厨,或许日后能开家酒楼也说不定。   萧鸿隐却没心思吃什么菜,夺了贺砚枝嘴边的酒杯一饮而尽。   贺砚枝“啧”了一声:“要喝自己倒,抢我的算什么?”说着给自己又倒了杯,结果又被人给抢了去。   “不许喝。”   萧鸿隐拉着他离开桌案来到后院,在清凉的晚风中慢慢散着步。   “出来做甚,外头有好看的姑娘?”   贺砚枝的两颊爬上了红晕,一如日暮的晚霞,让人不觉沉醉其间。他立在原地不愿动弹,只想找个地方接着喝酒吃肉,萧鸿隐见他身形不稳赶忙扶住了他。   “你醉了。”   萧鸿隐揽过他的腰,贺砚枝便没了骨头似的顺势靠进了他的怀里,下巴枕在肩窝处,温热的呼吸扫得人心痒无比。   “去兰亭。”   贺砚枝迷离的双眼忽而现出一丝清明,他在萧鸿隐耳边小声说了句,随即伸手在他右肩处点了三下。   “恩……”萧鸿隐的嗓子不觉干渴难忍,发出的音也略显沙哑。   他抱着醉了的贺砚枝穿过来往的宾客,往右侧的小路走去,大约三百步后,便瞧见了兰亭别院的情景。   因今日正好是七夕乞巧,众位官员的千金都聚在一处,周勰便专门派人布置了兰亭。   无数彩绳悬挂在别院的每个角落,每条彩绳上也系着小小的银铃,只要轻微触碰便会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小姐们在月下穿针引线,做出一只只精美的荷包香囊手帕后,将这些寄托了自己心愿的物件放入特制的木盒,选择一根自己心仪的细绳挂在某段,等待有缘人的摘取。   寻芳宴来得虽多数是小姐,但还有少数与周允一同登科的公子,他们也逢了家族命令,来此为自己物色妻子,所以在兰亭之外,有不少人在悄悄注视着里头的情景。   萧鸿隐瞥见周允正在不远处垂头丧气,他揽着贺砚枝的手不觉紧了紧。   “此处离荷花池只隔着堵墙,我们寻个机会翻出去。”   贺砚枝靠在萧鸿隐肩头,目光四下打量周围的情景,不可避免得瞧见了周允,他暗地里戳了戳萧鸿隐,让他赶紧走。   在试图避开众人视线,偷溜到墙角的途中,贺砚枝没忍住嘀咕了一句:“这周允莫非早就心有所属,不然这么多官员的千金他瞧也不瞧,怕不是要气死他爹。”   萧鸿隐不语,带着贺砚枝加快了步伐,弹指间二人便来到了墙角。   “怎的有彩绳还连去了荷花池,若有人在那边,岂非撞个正着。”贺砚枝眉头一皱。   对面若是个姑娘或公子道好说,万一碰见两个正你侬我侬,岂不尴尬。   “一并打晕便是。”萧鸿隐不觉有甚,贺砚枝从他身上下来后,他便伸手去扶。   贺砚枝撸起袖子正打算起跳,看见他伸出的手,疑惑道:“你做甚?”   萧鸿隐面无表情道:“扶你。”   贺砚枝觉得好笑:“我又没真醉,用不着。”   萧鸿隐不管,直接握住了他的手,打算用轻功带他跃过去。贺砚枝觉得此举有辱他的身手,不满地挣扎着。二人你来我往纠缠了数回,身后冷不丁传来一人兴奋的叫声。   “贺大人!”   贺砚枝眉心狠狠一跳,竟忘了手上的动作,被萧鸿隐一把拽了过去,扑进了对方怀里。   一时间天旋地转,萧鸿隐被意外扑倒,二人径直摔在了地上,发丝与衣摆纠缠在一起,说不出的凌乱。   “嘶……”贺砚枝摔下去的刹那,牙不小心磕到了对方的下巴,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这一瞬他看到无数美食从此将离他远去。   而萧鸿隐也吃痛,下巴被撞出一块淤青,看起来有些滑稽。   “你们……在做什么?”周允愣愣地看着地上抱在一起的人,心里似乎被巨石堵住。   方才还见他俩避开人群,在角落里推来推去的不知做甚,但见如今这般,莫非是他想的那样……   贺砚枝从萧鸿隐身上起来,捂着嘴愁眉不展,随口敷衍了周允一句:“切磋而已,公子见笑……”   萧鸿隐从地上起来,下巴仍微微泛疼,转头去看贺砚枝的情况。   贺砚枝小心探了探,发现牙还在也无甚损伤,随即松了口气,回头看萧鸿隐的伤,掐了掐手心,很有心地忍住没笑出声。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0-29 21:24:28~2021-10-30 19:53: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二次根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博博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四章   “原……原来如此, 贺大人不要紧吧?”周允眉头舒展,关切地盯着贺砚枝,自责道:“都是在下的错, 若我不突然唤大人, 大人便不会被摔了。”   萧鸿隐在心底斜睨了他一眼, 原本想看看贺砚枝的伤, 周允这么一说, 他默默将伸出的手缩了回去,垂下了脑袋:“请主上责罚。”   “我无事, 你怎么样?”   贺砚枝哪里舍得罚他, 光瞧着那淤青便觉心堵, 恨不得立刻寻些药来。   见萧鸿隐摇头,他缓了缓神看向周允:“周公子为何在此?”   这话听着有些无理, 人家在自己家里爱去哪儿去哪儿, 周允初听愣了愣, 但仍好脾气解释道:“闲来无事便四处转转,谁成想与贺大人有缘, 竟在这里遇上了。”   贺砚枝点头正想告辞,周允却唤住了他。   萧鸿隐挡在二人中间, 眼神冷得能冻死人,但周允大着胆子开口道:“兰亭的银汉千丝很是新奇好看, 不知贺公子可愿与在下一同游?”   不就是彩绳而已, 贺砚枝对这并不感兴趣,但转念一想或许可借此摆脱周允, 便道:“走吧。”   感觉到萧鸿隐的抗拒,贺砚枝拽了他往兰亭内走去,周允脸上露出意外之喜, 乐呵呵跟了上去。   兰亭内姑娘们做完了针线,便先入了屋内回避,众位公子则在银汉千丝里找寻心仪的木盒。   贺砚枝侧首同萧鸿隐道:“待会儿我先撤,你拦住周允后便随那根红绳来寻我。”   萧鸿隐认了认绳子,随后点头。   贺砚枝忽而加快了脚步,快速闪入人群魅影般消失不见,周允还不知发生了何事,正要去追,被萧鸿隐堵在原地。   “你究竟想做什么?”周允终是露出了厌烦的神色,皱眉瞪着萧鸿隐,后者抱臂冷笑道:“这话应当问公子才是。”   周允试图绕过他,但显然是徒劳,于是生气道:“凭你一个下人也敢拦本公子,让开!”   看他气急败坏的模样,萧鸿隐内心十分舒畅,回想起他缠着贺砚枝的嘴脸,他不禁升起一个念头。   “主上想同公子玩个游戏。”   周允不明所以:“什么游戏?”   “看见那根黄绳了么,主上说他在尽头等你。”   萧鸿隐方才注意到有公子顺着黄绳而去,现下让周允追去,走得快的话说不定能碰上。   周允当即喜笑颜开:“他当真这般说?”   萧鸿隐不想理他转身便走,周允见他这幅模样应当错不了,高高兴兴摸着绳子寻去。   待他走后,萧鸿隐拔剑砍断了红绳,收着绳子去寻贺砚枝。   一路穿过交错的回廊,经过数座小院,萧鸿隐越走越往里走周围环境越冷寂,来往的人也越来越少,到最后只剩他一人。   他拽了拽绳子,感受到了对面阻力,没走几步便来到一棵树前。   红绳的另一端就系在树干上,但却不见贺砚枝的身影。   萧鸿隐扯下红绳,在四周找了起来,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后,终于在一处屋檐下看到了蹲着的贺砚枝。   “怎的还出汗了,周允不好对付?”贺砚枝抬头见萧鸿隐脸色不好,起身走近瞧看。   “没有。”   萧鸿隐缓了缓神,不解道:“你为何蹲在这儿?”   贺砚枝拉着他一同蹲了下去,神秘道:“看到什么没有?”   萧鸿隐闻言看去,除了墙角还是墙角:“没有。”   “过来点,再看。”贺砚枝让他靠近些,二人肩并肩贴着,萧鸿隐仍摇摇头。   “那就再近些,看那道缝。”   贺砚枝按着他的脑袋往自己这边靠,萧鸿隐总算看见了。   数间房屋排列交错,正好叠成一道细细的墙缝,从这个角度望去,能看到墙缝的另一头纵横交错的彩绳,和绳子上挂满的铃铛。   好似是防贼的银铃阵。   “那些绳并没有连接兰亭别苑,而是单独围着一块空间。”贺砚枝侧过头看着萧鸿隐道。   他先前等在树下有些无聊,想寻个能坐的地方,便意外发现了这处。   “恩,去看看。”萧鸿隐忽的侧过头,正好对上贺砚枝的眼睛,二人的脸相距极近。   这般近的距离让贺砚枝愣了片刻,待反应过来时往后躲了开。   “走吧。”   贺砚枝佯装无事起身,看了眼墙缝的方位感觉还有不小的距离。   他正低头琢磨二人该如何到那边,萧鸿隐便揽过他的肩用轻功径直上了屋顶,眨眼间的功夫便带着他落下地面。   贺砚枝被他惊到了,青天白日在别人府里飞檐走壁,这要是让人发现了该如何解释。   萧鸿隐却不以为意,安慰道:“放心,此处偏僻没人会注意。”   他此刻的神色好像在自己家似的,贺砚枝拿他无法,小声道了句:“翅膀还真是硬了……”   眼前是四座墙体围成的天井,几乎每一处雕花窗棂、檐角斗拱都绑有细绳,犹如数十张蛛网交叠缠绕,贺砚枝和萧鸿隐根本无法靠近一步。   “若我没猜错,周勰买这么多绳子和铃铛,不单单是为了兰亭乞巧,更是为了掩人耳目,好在此处设网防贼。”贺砚枝注视着眼前的情景,抬手点了点自己的下巴。   萧鸿隐同意他的说法,示意其看向天井中心。   寻常富贵人家若遇上天井一类的残角,一般会选择在此处修水池、雕刻或者摆上假山石抑或种树,周勰自然也是这般安排,在天井中心的地砖上雕刻了一副双鱼嬉戏图。   贺砚枝仔细瞧了那副砖雕,双鱼由水花托着浮空而起,在荷花荷叶间半掩身姿,活灵活现,栩栩如生,其余并无异样。   萧鸿隐道:“可看出了?”   贺砚枝摇头:“何处不妥?”   “过来些,仔细瞧。”萧鸿隐揽过他的肩往自己这里带,贺砚枝小小踉跄了几步,茫然地靠进了萧鸿隐的怀里。   “这样呢?”   萧鸿隐与贺砚枝一般高,但因着贺砚枝没站直,他的说话声便从头顶传到贺砚枝的耳边,听得人莫名心痒。   “没有,有话直说。”贺砚枝才不吃他这套,从他怀里退了开。   贺砚枝听出了萧鸿隐在戏弄自己,先前故意卖关子让他看墙缝,如今倒换他装起了闷葫芦。   萧鸿隐见贺砚枝的神情略显不满,轻笑出声:“我也没看出什么,除非砚枝有办法让我凑近些。”说着他便又不动声色挪到了贺砚枝身边。   “这个么,不难。”贺砚枝方才在天井外围四下晃了晃,用不同角度瞧了绳网的疏密,找出了一条可以通人的方位。   “随我来。”   未免碰到银铃,他撩起衣摆系在腰间,将大袖抓在手里,轻松地跨过底部的细绳钻入了绳网。   萧鸿隐跟在贺砚枝身后,看着他如何变幻身姿灵活躲过绳网,随后照做跟上。   喉咙不觉变得有些干涩,萧鸿隐难忍地咳了一声,矮身穿过两道细绳,没注意便贴上了贺砚枝的后背。   “到了,你仔细瞧瞧。”   绳网中砖雕的区域只有一点狭小的落脚处,贺砚枝稳了稳身形侧开身子,尽量不让自己挡住萧鸿隐的视线。   萧鸿隐喉结一动,目光落在贺砚枝的侧脸上便再也挪不开。   在绳网内不好太大动作,贺砚枝以为萧鸿隐在认真察看,便没有转头。   沉默了一阵后,大约是觉得太久了,贺砚枝忍不住出声道:“瞧好了没,看出什么了?”   “美……”   “没看出?那你还看了这许久,小兔崽子长大了倒会耍人了!”   贺砚枝真的有些生气,抬手想揍他一拳,谁知从掌心滑落的袖子一下子失去束缚,晃晃悠悠地快要碰到细绳。   萧鸿隐眼疾手快,左手揽上他的细腰,右手握住他的手腕,电光火石间二人就这般紧紧地抱在了一处。   奈何萧鸿隐动作虽快,袖子还是轻轻刮蹭到了细绳,绳上的铃铛灵敏地发出了清脆声。   贺砚枝靠在人肩上,心跳如雷,伴随着铃铛的一声声轻响,他的呼吸停滞片刻,迷迷糊糊听到有人靠近的脚步声。   “何人在此?!”   就在那人快要发现他们时,萧鸿隐踢了一脚阳鱼的右眼,二人脚下登时出现了一个大洞,萧鸿隐带着贺砚枝跃了下去。   在他们下去后,移开的地砖恢复如初,寻来的守卫没看见人,恰好一只鸟误入绳网,扑腾着搅乱起一片铃声。   落地后,贺砚枝仍心有余悸,靠在萧鸿隐身上调整呼吸。   黑暗中,手下的触感便愈发清晰,萧鸿隐喉结一动。   待缓过了劲,贺砚枝一把推开他顾自往前走。   “砚枝我错了,莫要生气好不好?”   萧鸿隐急忙跟上去,毕竟贺砚枝对这处暗道情况不明,万一碰到机关便不妙了。   贺砚枝此刻窝着一肚子火,并不想理他,被萧鸿隐拉住后反手给了他一拳。   这一拳力度可不轻,萧鸿隐结结实实挨了一下,往后推了几步,捂着心口委屈道:“砚枝……”   黑暗里看不清对方的神色,但贺砚枝很清楚萧鸿隐此刻的表情,毕竟现在不是闹的时候,打也打了,其他的出去再好好算账。   只听得他语气生硬道:“开路。”   萧鸿隐就知道他不会同自己计较,说了几句好话,从怀里掏出先前收起的红绳,拉过贺砚枝的手和自己的绑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0-30 19:53:56~2021-10-31 18:13: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从不取悦任何人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五章   “这里黑得很, 莫要走散了。”   贺砚枝不情不愿地被绑了手,默默跟在萧鸿隐身后。   此处是周勰府内的地牢,占据整个周府的四分之一地下, 专门将一些人关在这里看押审讯。未免被人发现, 周勰便常常以设宴为由将整个府内弄得热闹非凡, 不仅让人摆脱怀疑, 还能掩盖地牢里偶尔传出的动静。   萧鸿隐前世跟着贺昱来过此处, 那时地牢内锁着几位太子党,软硬不吃油盐不进, 还是他亲自上手给撬出的口供。   走在暗道中颇有些物是人非之感, 前世是他跟在贺昱身后, 满心满眼的仇恨,而如今是他领着贺砚枝, 心里便多了一人。   萧鸿隐轻握着手上的红绳, 此时他很想顺着绳子往后寻到一个温热之物, 但他忍住了,毕竟他的砚枝此刻仍在气头上。   “滴答——”   水滴声从前路传来, 贺砚枝走上前与萧鸿隐并肩。   “有火么?”   萧鸿隐取出火折子,打开盖子轻轻呼一口气, 面前便现出了贺砚枝的脸。   有火不早点拿出来,贺砚枝腹诽着瞪了他一眼, 夺了火折子顾自走进面前的石室。   圆形的石室内, 四面挂有各式各样的不知名铁具,中心一方石桌上放垒着几落文卷和纸张, 贺砚枝随意扫了几眼,上头都是些供词。   “孙瑞霖应当就被关在此处。”   贺砚枝从文卷里抬起头,一滴水正好落到了他眼尾, 顺着脸颊往下淌,萧鸿隐伸手替他拭去水滴。   贺砚枝看向头顶,见砖缝处偶尔有水滴落下:“这是在荷花池底下?”   萧鸿隐“恩”了一声,道:“应当还有别的空间,我们再找找。”   二人于是分头在石室内查看。   四面的石墙除了最先走进的暗道外皆是实心的墙壁,贺砚枝摸过每一处墙砖,在某处松动的石砖后发现了机括的痕迹。   “这是做什么的?”说着,贺砚枝轻轻晃了晃锁链,发觉它深嵌在墙内一直通往头顶。   萧鸿隐闻言凑过来,看了眼锁链道:“这是一种死亡机括,像这样的锁链遍布整间石室,且在荷花池外应当还有牵引之物。”   “这种机括一旦启动,整个石头室顶部便会塌陷,荷花池和土层将随之淹没摧毁此地。周勰将机括布置于此,若有朝一日此地败露,便可在最短时间内毁尸灭迹。”   贺砚枝听了解说,默默点头,可问题是他们把整个石室都找遍了,却寻不到另外的通道在何处,难不成要掘地三尺?   “试试不就知道了。”萧鸿隐好似能看出他内心的想法,在贺砚枝没开口前便拉着他来到石桌前。   以石桌为中心,萧鸿隐取了一杆铁具,挨个在地砖上敲敲打打,终于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传来闷闷的回响。   萧鸿隐俯身,用铁具尖锐的一端嵌进砖缝,随后将石板撬起,露出底下平整的台阶。   “小心。”   贺砚枝举着火折子先一步下去,萧鸿隐拦下他接过火折子走到了前面。   二人在窄小的暗道里走了约一盏茶的工夫,慢慢地从底下涌上一股腥臭的味道。   牢狱内,两侧墙壁上燃着昏暗的油灯,一间间铁制的牢房里,或绑或倒着分不清轮廓的犯人。   萧鸿隐收起火折子,伸手想拉贺砚枝,谁知却抓了个空。   “砚枝?”   他一回头,贺砚枝正往牢房靠近,细细打量着里头被关的人。   贺砚枝看了半天,琢磨出了个问题。   他们压根没见过孙瑞霖,如何认出这里哪个才是他?   “你在看什么?”萧鸿隐跟了上来,顺着他的目光瞧去,只见牢内地上趴着一个囚犯,一动不动,身上蝇虫乱飞叮咬,看样子应当断气许久了。   “找人。”贺砚枝在萧鸿隐靠近时便转身离去,逐个查看牢房,发现每一个被关着的人都被以残忍的方式折磨死去。   “还气着?”萧鸿隐脚步一转又跟上去,狗皮膏药似的,贺砚枝走哪儿他跟哪儿,永远不超过三步距离。   贺砚枝被他跟烦了,脚步忽地顿住,身后的人一时间没刹住撞上了他的后背,他随即不耐烦道:“很闲的话,还不想快办法把人找出来。”   萧鸿隐莫名被骂了顿,委屈地垂眼:“砚枝好凶……”   清润的声音中带着微微的鼻音,在昏暗的环境里显得十分可怜无助,好似即将被抛弃一般。   贺砚枝成功被他唬到了,开始反省说的话是不是太重了些,他不过一时调皮,自己也不该这般与他计较才是。   贺砚枝叹了口气:“罢了。”随即接着去找人。   在他转身后,萧鸿隐一改方才神色,嘴角微微上扬,一脸得逞地又贴上了贺砚枝。   两个人连体婴儿一般走过长长的通道,在尽头处发现扇铁门,萧鸿隐无须贺砚枝开口便试着打开了门,贺砚枝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   门后是一处水牢,萧鸿隐瞧见的刹那,脊背忽的僵直,眼前水牢的布置同前世他被关的那处简直如出一辙。   所以当初,自己原来是被关在这里么……   前世他被打晕扔进水牢,被折磨得半死不活后又被贺昱提出去,期间全程昏迷,压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如今萧鸿隐重游故地,内心燃起一股强烈的欲望,他定要毁了此地。   于是在贺砚枝到水牢下救孙瑞霖时,萧鸿隐默默回忆了遍地形。   贺砚枝抽出腰间藏的匕首,这匕首是他专门让赵吉寻来的上好利器,他将锁链削断后,和萧鸿隐一人一边托住孙瑞霖,将他救到了岸上。   贺砚枝伸出手指探了探鼻息,万幸孙瑞霖还活着,随后同萧鸿隐道:“直接将人带出去太引人注目,得想个办法。”   萧鸿隐已经将人背在了背上,对贺砚枝道:“走,我有法子。”   贺砚枝见他不似开玩笑,点点头跟着他一起出了水牢。   萧鸿隐凭借着记忆,带着人在暗道里穿行。   带起的风吹得油灯晃起了身子,将他们的影子歪曲得不成样子。   待好不容易临近出口,前方却忽然传来人的说话声,萧鸿隐立即停下了脚步。   “不是只鸟吗?还要本公子进来做甚。”   “禀少爷,毕竟事关重大,小的不敢擅自做主,只得请少年一同查看一番。”   守卫提着灯在前面引路,周允不耐烦地跟在后头,随便看了几眼道:“这里哪儿有人,怕不是你看错了吧?”   “少爷莫急,再往里走走。”守卫耐心地劝着周允,一双圆眼滴溜溜地转着,不放过暗道内的任何角落。   萧鸿隐和贺砚枝正躲在不远的拐角处,这里并没有可以躲的地方,若是他们再往前走几步,二人不可避免地会被发现   “我引开他们,砚枝你带着人先出去。”萧鸿隐把背上的人交给他。   “有把握么?”贺砚枝不放心他,但事到如今也只有这一个法子。   萧鸿隐让他放心:“出去后马上回大理寺,我晚一些回去。”   贺砚枝点头,将孙瑞霖背上,静静等待时机。   “还要多久才好?本公子还有要紧事,才没时间同你在这儿耗!”   周允越想越气,他被萧鸿隐耍了一把,原以为美人在前头等他,结果顺着黄绳找去却和一个肥头大耳的世子迎面撞上,被恶心到口吐白沫,气得他定要找萧鸿隐算账。   守卫脑门上不觉淌下几滴汗,他的压力也不小,若是地牢真被有心人闯入,那他的脑袋也就不保了,所以无论如何得劝住周允陪他一起。   “少爷您再等等,马上,马上就好……什么人?!站住!”   萧鸿隐如离弦之箭般蹭地跑出,守卫看到一个飞速穿过的身影,几乎是同时便追了上去。   周允被他这一乍吓到了,心里的火愈发大了,情急之下往前追了几步,奈何他们跑得太快,压根看不见人影。   “敢耍本公子,回去就砍你脑袋!”周允气得往出口走去,低头见地面莫名多出一道水渍,不作多想回到了地面。   小心避开人群,贺砚枝背着孙瑞霖往周府最外的围墙跑,以最快的穿行在府内,结果却被府内的地形给绕晕了路。   该死……   贺砚枝已经能看到墙外的树,然而却在一栋栋长得差不多的房屋外不得出路。   正当他又绕回原地想试着走另一个方向时,好死不死被周允瞧见了他露出的衣摆,在被他看到前赶忙躲进了屋内,把门窗堵得死死的。   “贺大人!贺大人怎的在这儿?可是迷路了,要不让在下送送你吧!”   周允追到屋外,敲了敲门,发现门从里面关死了,转而去开窗结果窗也被锁住,急切地在屋外踱步:“贺大人?你在里面吗?”   贺砚枝实在不想回他,但不回又显得心虚,只得托辞道:“在下被小厮碰洒了酒,正在更衣,还请公子离去。”   周允得了回应很是高兴,自动忽略了最后一句:“都怪府内下人不长眼,在下给大人赔个不是,大人可需要换的衣袍?在下为大人送进去。”   贺砚枝翻了个白眼,思考该如何弄走这烦人精。   “贺大人?贺大人?”   贺砚枝心下一沉,若实在弄不走,那便只好动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0-31 18:13:52~2021-11-01 18:38: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ilence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六章   周允喊了半天没得到回应, 怕贺砚枝出了什么事,道:“贺大人可是遇着麻烦了,在下这便进来了?”   依旧没有回应, 于是周允大着胆子推了推门, 谁知门被轻易推了开。   他抬脚迈了进去, 四下望去, 却不见贺砚枝的身影。   “贺大人?贺……”   还没说完, 周允只觉后颈一麻,整个人随即晕倒在地上。贺砚枝从门后出来, 将孙瑞霖重新背起往屋外逃去。   左右孙瑞霖不见了周勰必然起疑, 也不差周允一个。   贺砚枝背着人总算寻到了墙根, 四下看了眼便足尖一点越过墙头,落地后快速找到了马车, 吩咐车夫把人赶紧送回大理寺。   车夫也是赵吉特意安排的, 除了身手之外也拎得清情况, 接过孙瑞霖后闪进了巷子内。   巷子里停着另一辆马车,他与另一名车夫对过暗号后便与他交换了位置。   周府外停着的依旧是原来的马车, 只不过车夫不再是原来那个车夫。   贺砚枝目送载着孙瑞霖的马车远去,随即翻回院子内去找萧鸿隐。   寻芳宴仍在欢声笑语中进行着, 周勰在院子里同宾客一块儿玩着投壶,紧接着有小厮悄悄来到他身后低语几句, 周勰变了脸色。   “周大人可是不满意输赢, 要不咱俩再来一局?”宾客笑呵呵对他道,周勰放下了箭拱手道:“犬子顽劣, 一时竟不知跑去哪里,本官先行失陪。”   随后周勰在小厮的带路下离开后院,直奔兰亭。   贺砚枝回到了那处天井, 轻松来到雕刻前,却不得进入的要领,急得下意识想用匕首撬开地砖。   正在此时,他忽而感受到地下传来的隐隐震动,好似什么东西松动了一般。   震感从此地脚下一路传至西面,贺砚枝判断后发现西面正是荷花池的位置。   “阿隐!”   他骤然间慌了神,直奔西面而去。   ……   萧鸿隐引着守卫在地牢里绕了好几圈,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回到地面,往荷花池快速掠去。   守卫见追不上他,赶忙去唤了其他人,随后想起周允不见了,又慌乱地找人。   这一会儿功夫,萧鸿隐已经到了荷花池边。   一人高的荷花荷叶遮挡了视线,萧鸿隐想找到能启动机括的装置,但这么大一片池塘若是每寸都找过去,别说全身而退,能不能毁了地牢都悬。   萧鸿隐立在原地保持不动,屏息凝神。   不远处传来一阵说话声,风将这一动静带到他耳边,萧鸿隐不动声色地往那处靠近。   透过荷叶间的缝隙,萧鸿隐看清了那两名守卫。   他们守在池中的沙地上,百无聊赖地望天,时不时相互抱怨几句,而他们脚边的空地上,则有一块隆起的小土堆,不起眼但却被萧鸿隐一眼瞧见。   该如何引开他们?   萧鸿隐捡了颗石子扔向湖里,他们只瞧了一眼,以为是池里的鱼,转而接着望天。   “……”   萧鸿隐只得再捡石子,不停地往一处扔,这才勉强引起二人的注意。   其中长胡子的守卫推了推另一个尖嘴的守卫,道:“那儿什么情况?你去看看。”   尖嘴不乐意:“凭什么我去,你去!”   胡子其实也懒得挪步,折中道:“要不咱一块儿去,反正就是个破土堆,一时半会儿丢不了。”   尖嘴同意:“那你先走。”   胡子白了他一眼:“计较。”   萧鸿隐躲在荷花后,等他二人离开,便趁机掠到沙地上,挖开土堆,找到了启动机括的铁环。   “大胆贼子!”   萧鸿隐正拉动一半,数道剑锋便擦着他的脖子而过,他及时松手躲开袭击,稳住身子后看见胡子和尖嘴正冷笑着将他前后包围。   他们早就察觉到了不对劲,故意离开几步等萧鸿隐自投罗网,眼下二人前后夹击,必不会让萧鸿隐有机会逃脱。   “公子瞧着不像府里的人,敢问是同哪家大人混进来的?”尖嘴冷笑着向萧鸿隐逼近,未等他再次开口,萧鸿隐便拔出匕首与他厮打在一起。   萧鸿隐的动作快如疾风,尖嘴才挡了一击,身侧便又有刀锋划过,而对方不仅动作快,力道也十足狠,每一击都是下了死手。   眼看尖嘴有些挡不住,胡子赶忙拔剑加入,三人如三道飓风碰撞在一处,刀剑相撞擦出剧烈的火花。   “铛”的一声,胡子的剑被不明物挡了回去,他眨眼看向萧鸿隐,对方也略显惊讶,眼神落到了他身后。   胡子下意识回头,才瞥见一张好看的侧脸,双腿骤然传来剧痛,接着整个人被掀入水池沉了下去。   尖嘴听到动静,横剑护在身前,结果被人从背后一脚踹入池塘,临走前大喊:“你搞偷袭!不讲武德……咕噜咕噜……”   贺砚枝一脸无所谓地拍拍手上的灰,转而看向萧鸿隐,却见他已经拉动了铁环。   “走!”   荷花池开始剧烈震动,萧鸿隐一把揽过贺砚枝掠到岸边,拉着他往府外跑。   与此同时,荷花池发出一声声坍塌巨响,闻声赶来的周勰脸色面如死灰,吩咐下人赶紧将宾客撤离。   不出片刻,原本宁静淡雅的池塘骤然凹陷下一大片土地,淤泥翻出水面,搅浑了清水,翻滚着散发出的冲天恶臭,向方圆十里逐渐扩散。   有受惊的宾客忍不住好奇前来瞧看,周勰下令将他们尽数拦在外头,随后同管家道:“快去通知西州王。”   好好的寻芳宴竟成了这副模样,周勰气得几乎要站不稳,他低下头,正好看见被池水冲上来的胡子。   命人拨开他的掌心,一颗金色的珍珠滚落至地面上,周勰眸色一冷。   “寺,正,大,人。”   他咬牙切齿地说出四个字,随后派人去查贺砚枝的底细。   ……   萧鸿隐拉着贺砚枝穿过拥挤的人群,出了周府大门坐上马车后,这才回头瞧看府内的状况。   周府传出的动静极大,惹得街上百姓纷纷驻足围观,一边议论一边捂住口鼻,将街道挤得拥堵不堪。   车夫不得不甩起鞭子驱散人群,马车时不时就得突然停下,晃得贺砚枝很是头晕。   他想扒住窗沿稳住身子,却发现自己的手一直被人握着,遂默默抽了出来。   “不是让你先走么,为何又回来了?”萧鸿隐心情不错,饶有兴致地靠在窗边。   贺砚枝斜睨了他一眼:“怎么,想和那两个人打到天荒地老?”   萧鸿隐莞尔道:“最多被他们牵制一会儿罢了,我只和你天荒地老。”   贺砚枝踹了他一脚:“油嘴滑舌。”萧鸿隐小声叫痛,脸上依旧笑着看向贺砚枝。   好不容易挤出街市,车夫加快了速度回到大理寺,二人下马车后径直去找赵吉,赵吉告诉他们人已经安置在厢房医治,无需担心。   “此事闹得太大,周勰定会查到我们头上。”   贺砚枝担心之后该如何应对,萧鸿隐安慰他道:“此事本就不宜张扬,即便他知道是我们干的,为了不把自己拉下水,他也不敢轻易动手。”   “话是这么说,可周勰背后有西州王,我们又如何保证斗得过他?”赵吉对他们成功救出孙瑞霖很是满意,但谁知却惹出了这么大麻烦,若贺昱成心要讨,太子根本招架不住。   “太子好歹是东宫之主,怎的如今连西州王都对抗不了?”贺砚枝明明记得按照原书的剧情,此时太子还不至于被打压到这个地步。   “唉,自从三年前的生辰纲一事后,太子的地位便大不如前了……”赵吉苦闷地叹气道。   贺砚枝下意识看向萧鸿隐,对赵吉问道:“此话怎讲?”   “当年多亏二位寻到生辰纲,官府快马加鞭将其送入京城,太子原本胸有成竹打算在圣上寿诞那日夺个头彩,谁知生辰纲被送上后却发现原本完好的珊瑚石缺了块角,圣上龙颜大怒下令禁足太子,而牵扯到此事的西州王也被罚俸三年。”赵吉解释道。   “缺了一角?”贺砚枝当时也没怎么注意,他看向萧鸿隐,后者摇头表示不知。   “或许是那群水匪干的。”萧鸿隐假意提了个猜想,面上不动声色,实则幸灾乐祸。   若让生辰纲按计划进献博得龙悦,那所发生的一切便都失去了意义,所以他故意藏了块珊瑚石,不管怎么结局如何,总归能坑贺昱一把。   贺砚枝否定了他的猜想:“他们没有理由这么做。”   贺昱是人非神又岂会未卜先知,即便做了两手准备也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或许也只是因为路上的磕碰才让珊瑚石损伤。   从前的事过去便过去,眼下只得走一步看一步。   三人沉默下来,书房被人敲响,是有主簿来送文帖。   “对了二位大人,先前提到的城内流民,下官原本想派人去安置,谁知这几日那些人却都不见了踪影。”   赵吉将文帖递给贺砚枝,贺砚枝想起周勰说的话。   “莫不是他干的。”   那些人本就无家可归,也不知周勰如何处理的他们。   “还是派人找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贺砚枝揉了揉眉心,待其他人退下后,他躺在卧榻上睡了过去。   萧鸿隐守在他身边,看着他的睡颜,靠着桌子慢慢也闭上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  贺·不讲武德·砚枝:就喜欢看你不爽,又打不着我的样子 :-P   ps:最近感冒了好难受,小天使们要注意保暖哦~~   感谢在2021-11-01 18:38:23~2021-11-02 21:07: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5240411 2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七章   翌日, 大理寺内。   厚重的云层将太阳完全遮挡,大风卷着树叶沙沙响。   屋内萧鸿隐替贺砚枝取来鹤氅披上,贺砚枝不急不慢地喝着辛茶, 赵吉急匆匆地进屋寻到二人, 告诉他们孙瑞霖醒了。   贺砚枝和萧鸿隐对视一眼, 随即跟着赵吉来到安置孙瑞霖的屋子里。   床上之人面色苍白, 双眼虽睁着却浑浊无光, 双唇紧闭,牙关紧咬, 赵吉唤了他几声, 床上之人却毫无反应。   “从孙大人睁眼起便一直是这样, 不知贺大人可有办法?”赵吉满眼期待地看着贺砚枝,萧鸿隐不觉也看向贺砚枝。   “我又不是大夫, 哪里来的办法。”贺砚枝被二人盯得莫名其妙。   “西州人皆道贺大人神通广大, 一板子下去能让死人开口招供, 眼前这半死不活的,便只得委屈下贺大人了。”   赵吉把他从西州打听来, 有关贺砚枝的评价添油加醋复述一遍,贺砚枝当即眉头跳了三跳, 只得道一句:“谣言不可信。”   “不过么。”贺砚枝来到床前,让赵吉取来一根银针:“若只是让他有反应, 这我倒可以试试。”   正好大夫就在屋里, 从针包里取了根银针递给他,贺砚枝对着孙瑞霖的指尖就扎了下去。   “太子的话你可还记得?”   贺砚枝每扎下孙瑞霖的指尖, 同时还说些颠来倒去似是而非的话。   “西州王要找的东西,太子绝不松口,妻儿被困……”   在说完一通话后, 孙瑞霖的眼珠开始微微发颤,待贺砚枝用银针扎入他的小指时,孙瑞霖忽而弹起大喊道:“你做梦!”   这下屋内众人皆露出欣喜之色,赵吉赶忙让大夫上前搭脉,贺砚枝默默放下银针退居其后,与萧鸿隐立在一处。   “此法颇为新奇,砚枝你是从何处学来?”萧鸿隐满眼好奇看向他,贺砚枝微微一笑:“想学?”   萧鸿隐点头又摇头,与他对视道:“能学会固然有用,但我有砚枝,学不学无甚差别。”   这话听得怎么有点不对劲。   贺砚枝以为这臭小子是赖自己赖上瘾了,冷漠道:“五十两一回,概不赊账。”   “不能送我几回?”萧鸿隐眨巴着眼凑近,试图蒙混过关。   贺砚枝看着他逐渐放大的脸,才想开口怼回去,却听见赵吉正唤他:“醒了醒了,贺大人,醒了!”   这话听着也有些不对,贺砚枝懒得计较,来到床边见孙瑞霖正茫然地看向四周,嘴巴微张,发出虚弱沙哑的声音。   “这是……哪儿?”   贺砚枝回道:“大理寺,这里没有旁人。”   孙瑞霖闻言转动眼珠看向贺砚枝:“你是……”   赵吉随即向他介绍贺砚枝,孙瑞霖认得赵吉,便信了他的话。   才醒转的病人意识仍有些模糊,贺砚枝等孙瑞霖缓过一阵后便开口道:“既如此,请恕贺某直言,孙大人究竟为何沦落至此?”   他今早查了查孙瑞霖辞官前发生的事,据说沈海出事后孙瑞霖替他在殿前说过话,为此遭到了圣上的猜忌,在朝中摇摇欲坠,这才不得已辞官还乡。   孙瑞霖听到贺砚枝的问话,回想起了这几日遭遇的事,呼吸一时间变得急促起来,嘴巴一张一合迫切想开口,然而他瞪着眼愣了会儿,双目忽而变得浑浊,无力地抬起右手:“明哲保身……保………………”   说完这几个字后,孙瑞霖便昏了过去,赵吉赶忙让大夫瞧看。   在众人的注视下,大夫道孙瑞霖脉象虚弱,应当是支撑不住昏睡了过去,需得修养一段时日。   贺砚枝点头,看向萧鸿隐问道:“他方才最后一个字说的什么?”   萧鸿隐想了想,回道:“矿。”   赵吉倒吸一口凉气,压低了声音道:“大人你确定没听错?大历矿脉从来都是归属国库,太子怎会同矿搭上关系?!这……这可是谋反的大罪!”   赵吉看萧鸿隐的眼神仿佛罪责在他一般,贺砚枝斜睨了赵吉一眼:“太子是否私藏矿脉你不知道?我二人初来乍到,质问他做什么。”   赵吉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作揖赔罪道:“大人赎罪,下官……下官确实对此事毫不知情……”   “这是你的事。孙大人如今能将这绝密告诉我等,这矿怕是已经落到西州王的手上。”   贺砚枝将前因后果梳理一番,太子私藏矿脉被贺昱发现,于是便使计陷害知情的官员,从他们口中夺取有关矿脉的秘密。   其中孙瑞霖是知情者之一,他们若想知道背后更多的事,也只能等他清醒再说。   “大人说的是,我们得将此事赶紧禀告太子。”赵吉说着便急忙告退。   我们?   贺砚枝不禁看向萧鸿隐,后者无甚反应,正垂眸思考着什么。   也是,阿隐这般聪慧,自然早已看出自己的意图。   贺砚枝一直有意无意地将他拉向贺昱的对立面,便是希望他不重蹈原书的覆辙,二人如今搭上了太子这根线,也算是朝着对的方向行进。   萧鸿隐从思考中回神,抬眼时正好对上贺砚枝的目光。   他嘴角微微上扬:“砚枝为何这般看我?”   贺砚枝也回了神,道:“想看便看了,不行么?”   萧鸿隐轻笑出声。   二人接着谈论几句便出了厢房,走到书房门口时,正见主簿急匆匆敲门。   贺砚枝唤住了他:“何事?”   “回禀大人,城内没有发现流民踪迹,也未曾找到尸体。”主簿见了他便将手中的文帖递上。   贺砚枝打开看了几眼,神色变得严肃:“城外可搜过?”   主簿摇头,为难道:“派出城的人都被拦下了。”   文帖被贺砚枝放到书案上,纸张与桌面间发出突兀的声响。   “敢拦大理寺,谁这么大胆子?”   仿佛听到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主簿的头垂得更低了些:“回……回大人,是刑部。”   明明是晌午,屋内却昏暗得如同傍晚,贺砚枝立在窗边,半个身子隐匿在阴影下。   贺砚枝眉头皱的更紧,挥手屏退主簿后坐回书案后,撑着手肘揉眉心。   “周勰的动作倒挺快。”萧鸿隐给贺砚枝取来热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赵孟诘乃刑部侍郎,连他都奈何不了,看来这刑部……”贺砚枝抬起头,双目直视前方,喃喃道:“西州王,大有称帝之势。”   也难怪赵孟诘不远千里去西州搬救兵,看来这朝中是真无人可与贺昱对抗。   萧鸿隐抿了口茶,并没有贺砚枝这般焦虑:“不出城便不出了,人在城内也未可知。”   贺砚枝微微泄了口气,看向萧鸿隐:“你如何知道在城内?”漆黑的眸中闪过一丝疑惑。   不知是不是错觉,自从进京以来,这小子的表现就如同提前预知一般,贺砚枝甚至怀疑萧鸿隐是不是被人顶包了。   萧鸿隐无辜地眨了眨眼:“我并非先知,不过猜测罢了,砚枝不认同的话咱们想办法出城便是。”   贺砚枝靠在椅背上思考片刻,端起茶碗一饮而尽:“罢了,先在城内找找吧。”   他们要出府的消息很快传到了赵吉耳边,他将手头的事吩咐好后,赶忙找到贺砚枝,告诉了他们一个不好的消息。   “贺大人,大理寺被人包围了。”   赵吉跑得满头是汗,诉说道:“方才下官想回刑部结果被一群官兵阻拦,说什么也不让出去,下官只得派人悄悄递了信回去,二位大人可去外头瞧上一眼。”   贺砚枝面色一沉,同萧鸿隐使了个眼色,往门外走去。   大理寺的门卫在见到他二人时并未多问,但当他们出了大门,当即便有带刀官兵上前将他们拦下。   “你们是何人,竟敢阻拦本官?”贺砚枝四下环顾,发觉大理寺周围不知何时来了数百官兵。   他冷冷地看着眼前众人,对方仍理直气壮地拦在二人面前:“奉刑部尚书之命,于京城内搜查昨日周府作乱之人,望大人见谅。”   “抓人与本官有何干系,让开!”   贺砚枝话音未落,萧鸿隐一步挡在他面前,右手握着刀柄拔出部分剑身,许是气场太过压迫,在场所有官兵纷纷拔刀对准二人,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抓人自然同大人无关,大人尽可以活动,只不过有些地方属下正派人细查,恐怕要劳烦大人绕道而行。”   对方话说得好听,可当贺砚枝往左走,那群官兵一窝蜂涌到路口将路堵住,他往往右走,那些人却又搬来铁蒺藜放在了路中间。   “欺人太甚!”   贺砚枝不是个好脾气的,去拔萧鸿隐的剑就要与他们干架,萧鸿隐赶忙按住他的手,小声道:“何必与他们浪费时间,先回去。”   贺砚枝愤然甩袖,留给他们一个落败的背影,萧鸿隐收回了剑跟着贺砚枝回了大理寺。   他们走后,官兵头子露出得逞的笑容,挑了挑下巴示意众人再接再厉,将大理寺围得一只苍蝇也飞不进。   大理寺的门在贺砚枝和萧鸿隐进去后被重重关上,二人往里一直走,来到当初沈海文卷被烧毁的地方。   “今日这一闹大概能骗住他们几日,我们抓紧时间。”   此处是大理寺最偏僻的角落,围墙后便是一片无人涉足的竹林。   贺砚枝听到不远处密集的脚步声逐渐靠近,随即和萧鸿隐在官兵尚未找来之前翻墙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  贺·护夫·砚枝:你敢质问他?!   赵·瑟瑟发抖·忠:不敢……不敢……   萧·得意·鸿隐:得意.jpg 第二十八章   官兵将后院也彻底围起来时, 贺砚枝和萧鸿隐已经穿过了竹林,往刑部而去。   在悄无声息地潜入刑部找到赵孟诘后,二人这才从他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原委。   “周勰猜出是你们干的, 今早便向尚书大人借了兵, 将城门和大理寺围了起来。”   赵孟诘多日不见, 整个人消瘦了不少, 他手头还在不停批复递上来的文帖:“他们再蛮横无理, 至少明面上还动你们不得,我会派人照看孙大人, 必要时再将人转移, 二位放心。”   贺砚枝瞧他面色疲倦、神情痛苦, 想必是顶了极大的压力,但既然来还是问他一句:“周勰对孙大人这般执着, 敢问赵大人可知其中缘由?”   赵孟诘停笔摇头, 将面前的一堆文帖尽数顶回去后, 主事很快又送来另一堆更厚的。   “左右是对太子不利之事,臣子的本分便是为太子排忧解难。”   贺砚枝闻言没说什么, 却听得萧鸿隐在耳边冷哼了一声,随即悄悄握了握他的手。   “有劳大人了。”   贺砚枝同赵孟诘告辞, 二人出了刑部走在大街上,一时间竟不知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今日的天气过于阴沉, 光线十分暗淡, 视野都是灰蒙蒙的一片。   街边不少店家都提前挂起了灯笼照亮,好似夜色已至。   贺砚枝走着走着, 听着街边小贩的叫卖声,忽而福至心灵,拉着萧鸿隐在一家面具摊前停下。   “这些面具瞧着不错, 你挑一个试试。”贺砚枝取了个猪面的对着萧鸿隐比划。   “你想遮面?”萧鸿隐不确定地看着他,大白天戴面具,会不会更加引起注意。   摊主被面前相貌不凡的公子惊艳到,见二人商量着买面具,笑着道:“二位公子这般好的样貌,带面具确实可惜了,不如挑些玉簪更衬公子。”   贺砚枝对他的话感到意外,奇道:“做生意的不都是想方设法招揽客人,怎么小哥你还往外赶人呐?”   摊主呵呵笑道:“实话实说而已,公子不知,其实隔壁那方首饰摊也是我的,公子若不嫌弃便挑上一支,小的给您折些银子。”   “原是如此。”贺砚枝觉得这摊主颇有意思,便挑了一支玉簪,拉过萧鸿隐对着他比划一番。   “照小哥这口才,平日里生意应当不错吧。”   贺砚枝觉得手中的太过笨重,便又选了支轻巧的。   “不瞒公子说,平日里生意确实还不错。”   摊主从箱子里又取出数十支不同样式的玉簪,供贺砚枝细细挑选:“公子瞧瞧,这些都是时新的。”   贺砚枝闻言一笑,取了几支看看,随后放下簪子故意吹了吹手指。   “那便奇怪了,生意好理当卖得多才是,可这些物件怎的落了这许多灰?倒像是囤积许久的陈年货。”   摊主略显尴尬,赔笑道:“公子当真厉害,这都被您瞧出了,不过小的保证这些簪子确实是时新的。”   贺砚枝笑而不语。   摊主见他这模样,整个人忽而警惕起来,心想眼前这公子瞧着不俗,莫不是户部的官老爷前来体察民情的,随即解释诉苦道:   “实话同公子说,小的原本是找人提前买进新货,想着能招揽客人多赚些银子,谁成想来了一群流民挡在摊前乞讨数月,愣是让小的一件也没卖出去,银子全打了水漂……”   萧鸿隐看了看贺砚枝,这才明白了他突然拉自己买面具的意图。   左右其他事尚无进展,回去也是被软禁,倒不如趁此机会查查流民一事。   贺砚枝佯装不解:“流民?京城内何来的流民,本公子怎的未见到,你可莫要信口雌黄。”   这话说得重了些,摊主急了,开口便说漏了嘴:“大人冤枉啊!小的没有说谎,之前他们一直都还在,就在前几日突然就不见了,小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大人明鉴!小的做生意向来老实本分,童叟无欺……”   “行了。”贺砚枝让他先冷静,追问道:“既说有流民,你当真不知他们的去向?”   “当真不知去向!”摊主转而想起一件事:“但小的知道他们平日宿在西街的城隍庙,其他再不知了!”   贺砚枝满意地点头,默默记下了城隍庙。   他买下了所有玉簪,只挑轻巧的那支带走,临走前看了摊主一眼。   摊主连连点头,表示绝不会把今日之事说出去。   二人走远后,贺砚枝嫌玉簪碍手,便塞到了萧鸿隐手里。   “拿着。”   “送我的?”   萧鸿隐瞧他步履匆匆把自己甩在身后,故意问他一句,但贺砚枝像没听见似的,只顾闷头往城隍庙赶。   突然贺砚枝停下了脚步,想起自己人生地不熟压根不知城隍庙的方位,也不知自己在这儿赶个什么劲,便问萧鸿隐:“城隍庙在哪儿你可知道?”   萧鸿隐摇头不语,贺砚枝没听到回应,回头又问了他一遍。   “你我不曾分开半步,你不知道的我又怎会知晓。”   萧鸿隐笑着回道,忽而抬手伸向他。   贺砚枝下意识往后躲了躲,随后又觉得不妥便不再乱动,任由他的指尖划过侧脸,将自己凌乱的碎发尾拨到耳后。   “……”   一股陌生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贺砚枝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这般,心里莫名烦躁起来,皱眉道:“玩闹也不是光杵在大街上,还不快想想怎么找路。”   又被他凶了,萧鸿隐委屈地“唔”了一声,哄道:“找一个庙而已,这还不简单。”   贺砚枝看着他随手拦住一人问路,那人告诉了他城隍庙的方位,萧鸿隐转头对贺砚枝道:“瞧,这不就知道了?”   贺砚枝当即犹如被泼了桶凉水,脑中空白一片。   是啊,明明这么简单的事却还胡思乱想一大堆,自己什么时候竟变得这般迟钝……   萧鸿隐见贺砚枝低头不语,面色微微泛红,双唇抿得发白,想他应是生着闷气,随即便牵过他的手带着他往前迈开步子:“无事,我带你走。”   清郎的声音春风化雨般安抚了贺砚枝烦闷的心,他跟在萧鸿隐身后穿过人群,周围的一切仿佛都不存在,眼里只剩下面前挺拔的身影。   这小子好像又长高了些……   贺砚枝不禁联想到了自己。   他如今已经二十有四,早没了长个的条件,一想到萧鸿隐还能再窜上一窜,心里便有种自己老了的挫败感。   更何况如今看到萧鸿隐为自己领路,这种感觉就变得愈发强烈,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穿过前面这个巷子便到了。”   萧鸿隐丝毫不知贺砚枝在想什么,只是觉得今日的他意外听话,竟乖乖地让自己牵了一路,内心不由得舒畅。   他牵着人来到城隍庙门口后,贺砚枝便抽回了手,先一步走了进去。   此处庙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仅有一间大殿并一尊神像。   殿内不破败也不华贵,二人来时无旁人进香,一看供台上的瓜果也烂了半数,   贺砚枝咳嗽了几声,抬手挥走灰尘,在庙内四处看了起来。   红砖高墙的殿内,梁角的金箔纹路都被年岁剥走,只留下浅浅的印记。   交错的木梁下,神像表面的漆都已斑驳,露出一块块不规则的石头内里。   四根承重柱分别立于神像的四方,而在柱子之后的空间,从梁上垂挂下满眼的长长的彩幡。   贺砚枝先把神像前的区域仔细看了遍,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萧鸿隐也一样。   “去后头看看。”贺砚枝才说完这句话,殿内充斥的香火味让他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   他对此不甚在意,正要掀开彩幡,萧鸿隐却在他面前摊开了手。   “作甚?”贺砚枝不解道。   “里头昏暗无光视线受阻,牵着以防走丢。”萧鸿隐弯了弯手指,示意他赶紧。   “才多大点地方,丢不了。”贺砚枝道他墨迹,顾自掀开彩幡钻了进去。   萧鸿隐无奈摇头,也跟着进去,在层层交叠的彩幡中找寻贺砚枝的身影,奈何对方走得太快,不一会儿萧鸿隐便迷失了方向。   贺砚枝对空气中弥漫的香火味感到格外不适,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低下头时看了地上洒落一地的香灰。   “阿隐你瞧,这里怎会有这么多香灰?”   身后无人回应,贺砚枝在原地等了一会儿,也不知过了多久,萧鸿隐才来到他面前。   “你瞧这些。”贺砚枝示意其看向地面,满地的香灰印出二人的脚印。   萧鸿隐也露出疑惑。   “方才我们进来时,供台上可有香炉?”贺砚枝只记得有烂了的瓜果。   “没有,应是被人在这儿打翻了。”   萧鸿隐四下找寻香炉的踪迹,贺砚枝也找了起来,不知不觉间二人再次走散。   地上除了香火就是脚印,贺砚枝的视线不放过每一寸角落,结果后背不小心撞上另一个后背,萧鸿隐扶了他一把,道:“我没看到。”   贺砚枝道:“我也没有,接着找。”   于是二人再次一同上路,结果没过一会儿又分了开。   贺砚枝看地上的脚印看得眼花,有好几次发现自己绕回了原地,正要调转方向时又与萧鸿隐撞到了一处。   “……”   贺砚枝揉了揉着撞疼的肩膀,径直牵过萧鸿隐的手,妥协道:“还是牵着罢。”   萧鸿隐握紧他的手,得逞的笑容一闪而过。   两道身影钻进眼前的彩幡消失不见,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后,彩幡被掀开,贺砚枝和萧鸿隐低头看向脚下,二人的脚印与原先的再一次重合。   “又绕回来了。” 第二十九章   贺砚枝抬手摩挲下巴, 蹙眉沉思:“方才我们一直避着脚印走,按理说应当会走到你我未涉足之地,现下此地四面全是脚印, 难不成我们把这一块儿都走遍了?”   萧鸿隐猜测道:“或许, 我们再走远些试试。”   贺砚枝指了个方向, 二人便往那处走去。   层层垂挂的彩幡内, 光线被色彩吸附, 变得愈发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贺砚枝看久了只觉双眼酸痛肿胀,下意识抬手揉眼, 揉了几下又开始发痒, 萧鸿隐见状开口阻止了他。   “不可。”萧鸿隐握住他的手不让他动。   贺砚枝也知不能揉眼, 但确实难受得紧,只得用力挤眼试图缓解痒意。   萧鸿隐用左手同时制住他两只手, 腾出右手捧上贺砚枝的脸, 随即凑近轻轻吹了吹他的眼。   “有没有好些?”萧鸿隐柔声问道。   贺砚枝试着挣眼, 发觉还有些难受,便摇了摇头。   萧鸿隐又帮他吹了吹, 贺砚枝才慢慢睁开了眼,看到了面前无限放大的脸。   二人此刻几乎快要贴在一起, 贺砚枝都能看清萧鸿隐脸上的绒毛。   长而密的睫毛轻扫额发,琥珀色的眼眸水光流转, 如风拂柳般温柔缱绻, 让人不自觉沉溺进去,然而未沉溺多时, 对方却眨了眨眼。   “砚枝?可还看得清?”   萧鸿隐见贺砚枝目光呆滞,以为他的视觉出了问题,捧着他的脸上下看了起来, 趁机捏了捏他两颊的肉。   “看得清,别晃。”   贺砚枝从他手中挣扎出来,眼神幽怨地看向他。   萧鸿隐笑得没心没肺,还想再捉弄贺砚枝,后者自然不会任他欺负,于是二人转眼间闹作一团。   而正当贺砚枝的手快要成功捏到萧鸿隐的脸时,对方忽而收敛了笑容。   “怎么了?”   贺砚枝不甘地收了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萧鸿隐正盯着一排脚印。   “脚步虚浮不稳,左脚前重后轻,而你我皆是习武之人,步伐沉稳,断不会有这般印记。”地上的脚印错杂凌乱,萧鸿隐为贺砚枝指出其中形状最为突兀的一对,贺砚枝看见后随之警惕起来。   “有第三个人,又或者说是前人留下的。”   二人进庙时便没见有旁人,且在此处待了许久,也没瞧见人影,这莫名多出的脚印,究竟是何时出现的?   贺砚枝往周围的地面查看一番,发现几乎每处他们走过的地方都混杂着这个人的脚印,不禁升起一股不好的念头。   “我们被人盯上了。”   贺砚枝话音刚落,萧鸿隐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二人屏息凝神,在完全寂静昏暗的环境里,响起一直被他们忽略的脚步声。   那个人就在不远处。   萧鸿隐拔剑出鞘,在地上画出一个圈,对贺砚枝道:“在这儿待着别动,我去看看。”   贺砚枝看着地上的圈,莫名有种熟悉的感觉:“阁下莫非姓孙?”   萧鸿隐没听懂:“嗯?你说什么?”   贺砚枝摇头,把奇怪的画面赶出脑中,严肃道:“无事,万事小心。”   萧鸿隐“恩”了一声,随后寻着脚步声的方向而去。   贺砚枝待在原地无所事事,索性蹲下研究起了脚印。   依照脚印的大小判断,那人应当是个男子,而右脚前重后轻,则说明那人右腿有伤走路受限。   周围环境一片寂静,任何思考都不会被轻易打扰,于是贺砚枝看着看着便入了神,慢慢挪动起了身体,一路跟着脚印而去。   顺着脚印来到一片较为干净的地面,贺砚枝发现此地他们先前并未来过,布满香灰的地面上只有那人凌乱的脚印,他总算明白了先前二人为何一直在原地打转。   贺砚枝回想起之前的情景。   起初二人用避开脚印的方法走,不停地在走回头路,越走光线越亮,说明他们在不断靠近出口。   而等到他们调转方向后,越走光线越暗,暗到引起双眼的不适,这恰恰说明那时他们正向着深处行进。   至于原因,便是那个人故意小心跟在他们周围,在二人快转弯时提前踩上自己的脚印,用以迷糊他们,迫使他们不停地绕回原地。   他是想用这种方式迫使他们离开。   贺砚枝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心想对方既然用这种方式赶人,说明他的实力微弱,不足以对抗任何陌生者,那么让萧鸿隐一个人去面对,贺砚枝便无需为此担心。   “圈呢?”   贺砚枝见地上的圈不见了,这才意识到自己竟不觉间走了出来,随后便打算顺着脚印往回走,但他余光一闪,忽而瞥见左手边的彩幡下,露出了一支铁制的炉足。   这是……香炉?   贺砚枝走近了些,掀开碍事的彩幡,铁制香炉的全貌便露了出来。   人头大的香炉侧倒在角落,原本存放香灰的内里空空如也,只有几根未燃尽的半截香散落在周围。   贺砚枝俯身细细瞧看,见三支炉足上,皆附着干涸的暗红血迹。   “竟然有血。”   他伸手捏住香炉的沿口将其提至眼前,见其上血迹呈飞溅状,应当是被人用来砸人脑袋过。   贺砚枝将香炉放到一旁,注意到周围地上的打斗痕迹。   数十对不同大小形状的脚印混杂在一起,粗略观察便知有妇孺老少,地上被拖拽的痕迹从此处一直延伸至右侧。   贺砚枝一路掀开右侧的彩幡,越往后,彩幡上的血迹便越多,直到掀了有五六幅后,他的视线就被地上触目惊心的刀痕和满地的血迹占据。   喉咙变得沙哑干涩,贺砚枝双拳默默攥紧,他刚迈出一步,对面的彩幡突然被掀开,贺砚枝飞快从袖子里拔出匕首,弹指后,一个烂了半截的桃子在地上裂成了四瓣。   “站住!”   彩幡一晃而动,那人逃窜而去。   贺砚枝赶忙追了上去,在一阵阵脚步声中,他瞧见左前侧有身影闪过·,当即扑了上去。   左肩猛然撞上坚硬的物体,贺砚枝身形不稳往一旁退了退,转头便瞧见萧鸿隐那张诧异中带着一丝无奈的脸。   “……”   贺砚枝也不知道他们会这么巧撞到了一起,才想解释自己不是故意跑出来的,萧鸿隐却打断了他:“回去再与你算账。”   萧鸿隐早就收起了剑,他们这一撞的功夫,那人早就跑没影了,他们也只得听声音判断方位。   “你看清那人了?”贺砚枝好奇问道。   “一个行动自如的瘸子。”   “?”   萧鸿隐知道这么说有问题,但他不得不承认这就是事实。   “对了,方才我寻到了香炉,那周围满地血迹,打斗痕迹激烈,应当是那群被害的流民留下的。”   贺砚枝将方才所见简单讲述一遍,萧鸿隐点头道:“看来我猜的没错。”   “什么?”   “流民被周勰派人杀害,而有一条漏网之鱼,如今正在我们眼皮子底下逃窜。”   贺砚枝心下了然:“这条鱼眼下将我们误以为周勰的同伙,该如何把他钓出来?”   萧鸿隐看向他,但笑不语。   贺砚枝被他盯得面色发烫,皱眉道:“别卖关子,有话快说。”   “美人计。”   萧鸿隐很认真地说出这三个字,贺砚枝当即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   “你,再说一遍……”   他一时怒上心头,握着匕首的手微微颤动,似乎下一秒就要被挥出,然而萧鸿隐还是一脸平静道:“美人计,有何不对么?”   他边说边侧过身找着什么,丝毫未注意到身边的火焰已经快窜到了天上,就在贺砚枝彻底爆发前,萧鸿隐总算掏出了一只绣花鞋。   “砚枝你瞧,方才我寻到了那人的落脚处,顺道便把这个拿来了,想来这绣花鞋应是他妻子所留,我们不妨便借此将引他出来。”   萧鸿隐晃了晃手中的绣花鞋,见贺砚枝脸色不对,担忧道:“砚枝?你可有哪里不适?”   “我无事……”   原来是误会。   贺砚枝深吸一口气,慢慢缓和自己的情绪。   萧鸿隐见他脸色发白,一直小心注视着他,待贺砚枝脸色逐渐平复,便听得他开口道:“这只鞋他定然一瞧便知是自己的,你要如何引他上当。”   “不试试怎么知道。”萧鸿隐牵过贺砚枝的手,用掌心的温度包裹他冰凉的指尖。   二人寻到脚步声的附近,将绣花鞋放在地上便退后十步静静躲着。   为免再次撞到一起,萧鸿隐这回牵住了贺砚枝,并且商量好待会儿由他抓人。   无声的寂静中,贺砚枝的手与人紧紧相握,掌心传来的微微跳动,让他无法判断时光长短。   一盏茶的功夫仿佛已经过了数载春秋,当不远处传来拾物的声音时,萧鸿隐鬼魅般地现身,一手抓住了那人的衣领。   贺砚枝眼疾手快,劈落了那人手中的香炉,替萧鸿隐拦下了一击。   “我和你们拼了!”   没了家伙,那人打算用脑袋撞他们,被萧鸿隐抓住胳膊反手一扭擒拿住。   被制在地上无法动弹,那人嘴里还念念有词,贺砚枝在他面前蹲下,打了个哈欠,道:“老伯,再这么闹,我们就只好灭口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的鼓励我都看到啦~谢谢你们!我会加油哒!   感谢在2021-11-04 18:07:02~2021-11-05 21:12: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oopomamo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章 (倒v结束)   “要杀要剐随你!阿萍没了我也不活了,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这些畜生!”   老伯骂着骂着便痛哭了起来,弓着背低下头,想把自己蜷缩起来。   萧鸿隐牵制着他, 迫使他抬起头, 贺砚枝看着痛哭流涕的老伯, 好奇道:“你怎么知道你的阿萍死了?”   老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阿萍……阿萍被你们带走的时候还穿着一只鞋, 如今, 如今既然都被你们拿来抓我了,她……她不是被害了还能是什么?!”   “带走?他们还活着。”贺砚枝抬头看向萧鸿隐, 后者闻言微微颔首, 道:“既然没有发现尸体, 很有可能是被周勰关了起来。”   “那些血迹又如何解释?”贺砚枝不明白周勰的意图:“伤人又不杀人,做事这般拖沓, 不像聪明人所为。”   萧鸿隐眨了眨眼, 猜测道:“或许是想利用他们做些什么。”   二人说话间, 老伯不知何时慢慢停住了抽泣,眼中透露出惊讶:“你们……不是他们的人?”   贺砚枝点头:“不错, 我二人是来查流民失踪案的。”   老伯不知是喜是惊,浑身都颤抖起来, 瞪大了眼看向贺砚枝:“那……那这鞋,阿萍!阿萍她在哪儿?!”   老伯激动之余挣扎得更加厉害, 贺砚枝示意萧鸿隐放开他, 后者听话松了手绕到了贺砚枝身前。   “我们不曾见过阿萍。”贺砚枝遗憾地告诉他。   “那这鞋?!”   老伯紧紧握着绣花鞋,感受到鞋沿的曲线, 这才意识到真相,整个人如泄了气的皮球般瘫坐在地上,双眼愣愣地盯着地面。   见他的脸从原本的惊喜骤然间灰沉下去, 贺砚枝心中不禁升起一丝愧疚。   萧鸿隐感受到了他的反应,牵过他的手握了握。   贺砚枝抬眼与萧鸿隐对视,后者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别担心。”   凭着嘴型,贺砚枝读出了这三个字,随后他便听到萧鸿隐对老伯问道:“这里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你是谁,和你在一起的都有谁,当日刺客闯入时他们的长相、身手以及目的,最后将人带去了哪里,将一切都告诉我二人,我们定然把他们救出来。”   听到这话,老伯逐渐有了反应,近趋浑浊的眼珠转向萧鸿隐和贺砚枝:“此话当真?”   萧鸿隐道:“当不当真,如今也只有我们能帮你了。”   老伯沉默片刻,深深地叹了口气,从地上撑着身子费力站起:“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二人跟着老伯往彩幡深处走,一直到墙角的茅草堆,贺砚枝见老伯走路一瘸一拐,但却行动自如速度与常人无异,这才意识到萧鸿隐先前并不是在唬他。   “敢问老伯,你的腿也是被他们伤的?”   “不,这是我早些年落下的毛病。”   老伯让他们自便,自己挨着墙靠坐了下去。   贺砚枝和萧鸿隐在他面前盘腿而坐,认真听他讲述之前发生的事。   “老头子我单名一个忠字,原本是沈大人的管家,家有妻子阿萍和小女阿红,也都为沈大人做事。沈大人为人和善宽厚,平日里省吃俭用,对我们下人却极好,因此我等从未想过有离开沈府的一天……”   沈忠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泪,接着道。   “数月前,沈大人被小人构陷贪污,满朝除了赵大人外无人为他开口,圣上偏听一方之词将沈家诛九族,我等家生奴因此被牵连,可万万没想到的是…….沈大人他竟用自己的寿材钱买通官爷,乞求他放我们走……”   沈忠说到这再次哽咽了起来。   贺砚枝理解他的心情,像沈海这样的好官实属难得,但却要遭此不幸,任谁听了都难免扼腕叹息。   沈忠想到自己在说正事,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沈府出来的下人,算上我家三口,一共有十人。我们家生奴除了主家外再无别的去处,即便恢复了自由身,没一技之长最多也只能卖给别的人家做奴。”   “但京城的达官贵人们不缺奴仆,员外老爷们也嫌我们晦气,于是便只得沿街乞讨,谁成想这样也能招致大祸。”   “我们一直是在白日乞讨,宵禁后便回城隍庙,但那天我们没有讨到任何食物,阿红饿晕了过去,便只得拜托其他人送阿红回去,我和阿萍去酒楼外碰碰运气。”   “那晚我和阿萍守在窗外,手脚都站麻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最后酒楼上总算有客人扔了半只包子下来喂狗,我们抢先捡到后便抓紧赶回城隍庙,结果还没进门就听见了里面的惨叫声。”   贺砚枝趁他歇力时,开口问道:“何日发生之事?”   沈忠回道:“两日前。”   两日前,那便是寻芳宴的前一日。   “我们察觉到事情的不对,正想着如何是好,结果阿萍想也没想便冲了进去,我一时没拉住,还把自己绊倒在地,只拽下阿萍的一只鞋。”   “后来我听见阿萍的叫声,头脑一浑也冲了进去,谁成想彩幡后是一地的血迹和刀痕。香炉倒翻在地,角上还滴着血,满地的香灰上密密麻麻都是男人的脚印。我叫着阿萍和阿红,结果没走几步就碰到了阿红的尸体……”   沈忠痛苦地闭上了眼,脑中不断浮现阿红死时的样子。   “阿红……她死得很难看,脸上被刀刮花了,手脚也断了,我正想抱起她时庙外却传来动静,于是我抄起香炉出去找他们同归于尽,却看到那些刺客把我们的人都打晕带走了。”   萧鸿隐问道:“往哪个方向?”   沈忠睁开眼,抹了把泪摇头:“南面,或者是西面,总归不是京城的方向。”   了解完事情原委后,贺砚枝同萧鸿隐道:“西面是护城河,南面是出城的方向,你猜他们会带人往何处去。”   “护城河有重兵把守,他们人多目标大,应当不会去送死。”萧鸿隐分析道:“而如今城门被周勰控制,你我要出去也不容易。”   “不容易也得去,你鬼点子那么多,出个城而已定然难不倒你。”折腾一晚贺砚枝也乏了,干脆做了甩手掌柜。   萧鸿隐见他对自己勾唇一笑,心里好似被猫爪挠了般,柔声道:“好。”   沈忠看着他俩眉来眼去,忍不住咳嗽一声,贺砚枝掏出一锭银两递给他。   “趁着没被发现你赶紧离开城隍庙,随便寻个客栈住着,待我二人办完事便来寻你。”   沈忠道谢接过,正好萧鸿隐想到了计策,对沈忠道:“出城之事,恐怕还要劳烦老伯搭把手。”   于是他将计划告知二人,贺砚枝听完,回忆起二人初见时的情景,便开玩笑道:“扮过一回死人,你倒还演上瘾了。”   萧鸿隐莞尔道:“还不是砚枝教的好法子,如今倒帮了我们大忙。”   沈忠明白计划后,有些担忧道:“二位大人为何不带些手下一起去?对方人可不少。”   贺砚枝解释道:“有时人多也不是件好事,我二人足矣。”   说完他便看向萧鸿隐,后者也同时看向他,四目相对,此时无声胜有声。   “走了。”萧鸿隐利落从地上站起身。   沈忠领着二人走出城隍庙,萧鸿隐拔剑砍下木材,与贺砚枝一起做出一辆板车。   贺砚枝把香灰和血迹抹到萧鸿隐的脸上,顺便还烧了些草木灰抹在他眼下,如此一来配上萧鸿隐原本就白的皮肤,一副惨死之人的面相活脱脱呈现。   萧鸿隐沾了点灰也想抹贺砚枝,被人无情躲了开。   “你不扮么?”萧鸿隐盯着对黑眼圈,显得十分幽怨。   “哪有死人会自己扒在板车底下的,用不着。”贺砚枝忍住笑,推他快些躺上去。   萧鸿隐躺好后贺砚枝给他盖上白布,自己也藏到了板车背面,一切准备就绪,沈忠掐算着时辰,推着板车慢悠悠地往城门而去。   京城有条不成文的规定,每逢子时,城门旁的一人高的小门便会打开,专供运尸出场的人通行。   眼下已经子时三刻,沈忠推着板车离城门走来,守门的士兵照例拦下他检查。   贺砚枝在板车底下透过缝隙看向外头,只见城门口架起了数道铁蒺藜,巡护的士兵比平日多了一倍,不间断地轮班上值,丝毫没有可以避开他们的余地。   守卫掀开白布,看到躺着的萧鸿隐,问沈忠道:“死者何人,死因为何?”   沈忠抱怨道:“死者是赵员外家的书童,前些日子刚染了病,员外怕他染给旁人就把他赶了出来,谁成想他死活赖着不走,员外就派人把他打死了。可怜我一个老头被迫做这苦差事,把他呀给扔出城去。”   守卫一听有病,赶忙松了手退后几步:“走走走,赶紧走!晦气!”   沈忠点头致意,随即推着车继续前进。   “那边的站住。”   不知何时,原本在城门处巡视的官兵往这边走来,沈忠后背一僵,手上一抖,贺砚枝差点儿没抓稳。   眼瞧着几双腿往这边靠近,贺砚枝屏气凝神,耳边尽是自己的心跳声。   “你做什么的?”   官兵拦下沈忠,用剑鞘撩开白布,底下的公子脸上血迹斑斑,但不妨碍官兵看出了他的美貌。   “运尸?运到哪里?”   “回官爷,老爷吩咐随便扔个没人的地方就好。”   沈忠掌心渗出冷汗,快要握不住把手,官兵上下审视了他一眼,道:“近日城外匪寇横行,你一个老头子出去也不安全,这样吧,本大爷便辛苦些送你一趟。”   “这……这恐怕……”沈忠下意识看向板车底,官兵还以为他不愿意,骂了一句:“送你是抬举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开门!”   沈忠无奈推车前进,官兵同其他人交代后,跟在板车旁一同出了城。   贺砚枝在底下看不见外头的情况,也不知他打的什么注意,袖中的匕首微微发凉。   出城后过了良久,板车终于在一处荒无人烟的树丛中停下,沈忠正要开口,脸上却骤然被人砸了一拳。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正式入v,即将掉落三更,看过的章节请勿重复购买哦,爱你们~~   感谢在2021-11-05 21:12:10~2021-11-07 0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冻星若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别枝 5瓶;巧克力爱好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一章 (一更)   沈忠被打倒在地, 恍惚间只听得官兵道:“还不快滚,别碍着老子办事!”   “官爷!他是染了病死的,你不能……”沈忠上去阻止他, 但又被官兵一脚踹翻在地。   “什么病不病的, 老子瞧他好得很!你他娘的要是再不走, 信不信老子把你脑袋削了?!”官兵拔出剑来, 将剑狠狠刺入地面, 吓得沈忠急忙后退。   他一时不知该怎么办,趴倒在地正好瞧见贺砚枝同他使眼色, 沈忠明白了他的意思, 便顾自跑远。   官兵见他逃跑后, 嘿嘿一笑:“美人,这下可没人会来打扰我们了。”   他说着将白布一寸寸掀开, 眼神变得愈加痴迷, 然而才幻想了不到几个弹指的时间, 他的脖子就被生生扭到了背后。   感觉到板车一轻,贺砚枝松手落到地面上, 从板车下翻出,见萧鸿隐一脸厌恶地正用白布擦着手。   “埋了吧。”贺砚枝冷声道。   萧鸿隐点头不语, 在一旁挖了个坑,把官兵一脚踹了进去。   “我让沈忠先回城了, 咱们接下来去哪儿?”贺砚枝寻了个角落把板车销毁, 抹去车辙,将所有痕迹都伪装完毕。   萧鸿隐埋完人后把土压死, 道:“先往南面找找,这一条路通往深山,适合隐蔽。”   “恩。”   贺砚枝下意识牵过他的手, 萧鸿隐微微一愣。   “怎么不走了?”贺砚枝回头看他,只见萧鸿隐眼睛盯着二人正相牵的手。   “咳,夜黑无路,怕你走丢,若不喜欢可以……”贺砚枝正打算松开,却被人立刻反握住。   “我喜。”   温柔的声音随着晚风轻轻吹拂过贺砚枝的侧脸,升起一阵烫意。   接下来的一段路,贺砚枝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跟着萧鸿隐走的,直到二人越走越深,周围的树丛也变得密集起来。   尖锐的枝桠不时戳到身体让人刺痒难耐,萧鸿隐一手牵着贺砚枝,一手举着火折子,无法将它们尽数砍断,只得用身体尽量替贺砚枝挡去一部分。   贺砚枝躲避着剩下的树枝,左脚踩进树叶里,意外的底下的土松软至极,他一时不甚踩空,心不稳下赶忙扶住萧鸿隐。   “砚枝!”   萧鸿隐被这突然的变化吓到,急忙将贺砚枝拉到怀里,然而对方却被卡住,整个小腿陷了进去。   “无妨,许是被藤蔓缠住了。”   贺砚枝单脚站稳后便蹲了下来,借着火折子的光亮扒开树叶堆,底下数条手臂粗的藤蔓相互纠缠,将他的腿卡在了缝隙里。   贺砚枝分开藤蔓将腿取出,露出了底下黑黢黢的洞穴。   “这里竟然是空的。”他让萧鸿隐凑近些,拿火折子试着照照看。   “许是兔子一类的洞窟罢,你有没有事?”萧鸿隐把火折子给他,腾出双手去撩他的裤腿。   贺砚枝被这洞穴给吸引住了,任由萧鸿隐动作。他四下看去,随手捡了块石头往洞穴里一丢,一个弹指的功夫后,底下便传来石子落地的声音。   “兔子洞哪有这般深,且就声音来说,大小约莫有三丈见方。”   贺砚枝猜测或许是山体变化的缘故,这处洞穴形成后便被绿植掩盖,成了造物主给无心之人挖的一个坑。   裤腿处钻进一阵凉风,贺砚枝打了个寒颤。   “行了行了,没伤着。”他拨开脚踝上的手,将裤腿放下塞进靴子里,起身拍拍身上的土道:“接着找吧。”   萧鸿隐接过火折子,复又牵过他的手,这回他牵得更紧了些,并且不时还要回头看一眼贺砚枝的情况。   二人从山脚一直爬到山顶,没有发现任何痕迹,便又回到半山坡,顺着山腰绕到了山体的另一边。   夜晚的山风掺杂着树木的气息,此外还带有土壤的湿气和落叶的腐味。   终于,贺砚枝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   “冷了么?”   萧鸿隐听到动静停了下来,想将外袍解下给他披上。   贺砚枝阻止他道:“不冷,只是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他让萧鸿隐把火折子给他,贺砚枝顺着气味蹲下,火光照亮地面,二人看到了土壤里夹杂的白色粉末。   “是香灰,看来我们找对了。”   贺砚枝和萧鸿隐二人跟着时断时续的香灰在山上穿行。黑沉如墨的环境将他二人的身影吞噬,那一点火折子的光亮,就如同夜空中细微的星子,而一段时间后,这粒星子也突然坠落。   萧鸿隐将火折子收起,示意贺砚枝蹲下。   二人藏在土坡后,而距离他们不远处出现了多出了几处火光。   贺砚枝用眼神示意萧鸿隐再靠近些,后者点点头,二人小心地绕到火光附近。   只见面前是一丈高的山洞,四根火把被绑在山洞前照亮,一眼望进洞内还无法看到尽头。   “看那儿。”贺砚枝道。   香灰到了山洞前便中断,看来那些流民就是被带到了这里。   萧鸿隐四下观察,见洞外竟无人把守,不觉警惕起来。   他捡了块石子扔向树丛,惊起沉睡中的飞鸟,随后一阵疾风袭过,山洞前多出几道黑色身影。   寒光乍现,地上便多了一只鸟的尸体。   贺砚枝不觉皱眉,看来要想进去,得想办法解决这些刺客才是。   “隐进士,你可有法子解决他们?”贺砚枝一时想不出什么办法,便看向萧鸿隐。   “砚邪神,你有何建议?”萧鸿隐挑了挑眉与他对视。   贺砚枝佯装头疼:“既喊我邪神,照我看直接撂倒完事。”   萧鸿隐轻笑道:“那便依你。”   二人对视片刻,几乎是同时拔剑出鞘,鬼魅般从天而降落至黑衣人身侧。   刀光剑影,火影摇晃。   随着几道身体倒地的声响,二人归剑入鞘,拍拍手并肩走入洞穴。   入了洞中他们才发现,洞内被数根粗壮的木桩用以上下支撑,贺砚枝走到一侧察看,见洞壁上是十分明显的人为凿刻痕迹。   萧鸿隐走动时不小心踢到了坚硬之物,低头看,见地面上散落着许多铁锹、锤头之类的铁具。   “这里并非普通山洞,而是一处矿洞。”   萧鸿隐同贺砚枝道,后者显然跟他想到了一处:“莫非就是孙大人说的那座。”   这么说的话,贺昱得到矿脉后派周勰打理,而矿脉一事做得定是极为隐蔽,周勰要解决那些流民,索性便把人带来了这里解决。   “仅仅是解决人的话,这样太费周折,他定然还有别的目的。”   萧鸿隐向贺砚枝伸手,贺砚枝很自然地将手放了上去。   咫尺之外传来低低一声笑,贺砚枝疑惑道:“如何?”   萧鸿隐弯着嘴角道:“火折子。”   原是方才贺砚枝看墙壁时拿走了火折子,如今二人要接着往前,萧鸿隐伸手向他讨来。   “……”   贺砚枝觉得自己在萧鸿隐前越发没了面子,快速松了手,把火折子塞到他手里,瞪了他一眼。   “还笑,开路。”   萧鸿隐实在压不下嘴角,把火折子改用右手拿着,左手去牵贺砚枝,后者躲了开,一甩袖子顾自大步往前。   “砚枝等等我。”萧鸿隐笑着赶忙跟了上去。   洞穴隧道长而深,且一直往下深入地下,光线愈发昏暗。   二人往里深入了约三盏茶的功夫,地面上大小不一的石块逐渐多了起来,前方铁具捶打坚硬石壁的声音也越发清晰。   “小心。”   萧鸿隐提醒贺砚枝注意脚下石块,后者直接一脚踢开。   被踹的石块在地上滚了三滚,撞上其他石子发出清响,回荡在静谧的石洞内显得格外惹耳。   贺砚枝一时失策,不觉抿紧了双唇,警惕地看向前路。   捶打石壁的声音没有间断,依旧规律地响着。二人不敢大意,小心地朝着声音的方向前进。   不久后见到前方的光亮,二人悄悄藏身在拐角的石壁后,吹灭火折子隐匿在黑暗中。   长长的隧道内,数十名粗布打扮的男女老少,正举着手上的铁具费力地开凿石壁。   众人将挖下的石块堆放在木车上,待堆放的一定数量时,就有人推着木车往另一条通道运出。一群人分工明确,安安静静没有人说话,都只顾着低头干活。   贺砚枝的右肩搭上了一只手,他转头看去。   碎发蹭到自己的脸颊,贺砚枝抬手将发拨至耳后,但见那只手指了指自己的嘴,随后又指向前面的那些人。   贺砚枝瞧了眼他们,发现那些人脸上都被绑了绷带,整个下半张脸掩盖在绷带下,好似被特意封住了不让说话。   贺砚枝回头看萧鸿隐,谁成想那人靠得极近,双唇轻轻蹭着他的侧脸而过,贺砚枝下意识往后躲了躲。   萧鸿隐正直视前方,一副严肃认真的模样,用气声道:“绷带上有血。”   见他似乎并未意识到方才发生了什么,贺砚枝便也压下了心绪,也用气声回道:“每个人都有,莫非是被拔了舌头。若是如此,咱们直接出去也无妨。”   未等萧鸿隐开口回应,贺砚枝便觉肩上一轻,那只手捡了块石头,不停在地上敲击。   清脆的声响回荡在通道内,然而没有一个人往二人这边看。   贺砚枝当即明了,出声道:“原来他们也听不见。”   萧鸿隐似乎早就意料到,恢复了正常音量道:“周勰把他们困在这里,就是为了有人能替他干活。矿脉一事尤其不能声张,周勰能找的人,也只能是这些死了也没人知道的孤魂。”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1-06 21:15:29~2021-11-07 10:37: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巧克力爱好者、白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二章 (二更)   贺砚枝握紧了拳头。   不仅设计害得忠臣家破人亡, 还要把忠臣的家奴活捉来为自己所用,这般阴险狠毒。   贺昱啊贺昱,究竟谁才是乱臣贼子, 谁才该死?!   一想到萧鸿隐前世也是被这般利用, 贺砚枝内心涌上一股酸涩, 原先的气也慢慢消散, 看向萧鸿隐的眼神多了丝温柔。   萧鸿隐并未注意到他的变化, 他在思考解决面前的问题。   这么多人,目标太大, 要想带回京城怕是不可能的了。   “我们先想办法带他们出去, 届时再带些人来端了这矿脉。”   贺砚枝想好了, 先把这些人救出去找个深山老林隐蔽起来,待二人回城找赵孟诘, 让他假借捉拿匪寇之名派兵再将这些人带回去, 至于矿脉暴露一事, 如今在谁手里,自然要谁担责。   萧鸿隐却冷言道:“贺昱这只老狐狸, 怕是等追责下来,他早已金蝉脱壳把痕迹尽数塞到旁人手上。”   他说这话时, 眼中无意透露出的无尽冷意,让贺砚枝愣了愣。   “阿隐可是忘了, 我们还有孙大人。”   贺砚枝让他看向自己, 琥珀色的眼眸中倒映出自己的面孔。萧鸿隐被他忽然温柔下来的声音唤回神,眼中冷意褪去, 换上一层月色。   二人对视半晌,萧鸿隐随即莞尔道:“恩,依你。”   铁锤敲石壁的声响中, 忽而出现了铁锤落地的不和谐声音。   贺砚枝向那处看去,见是终于有人发现了他二人。   男人瞪大了眼睛用手无声地指着他们,然而任凭他如何努力,其他人依旧注意不到旁的动静。   许是动作幅度太大,脸上的绷带掉落到了下巴上,他大张着嘴,内里血红一片,空空如也。   贺砚枝向他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发现这好像并没什么意义,便拔出匕首,在男人惊骇的目光中,在地上刻起字来。   拢起衣袖露出素白纤细的手腕,贺砚枝在地上飞快刻了字,然而男人似乎不认识字,依旧惶恐地往后躲,萧鸿隐只得把他提了过来。   贺砚枝改用画的方式,男人渐渐地看懂了意思,慢慢不再挣扎。   萧鸿隐看着地上极其简略的几个圆圈,不禁想到了当初在漕帮木楼上贺砚枝给杨宽的那封密信,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这画究竟是何意?”   贺砚枝指着地上的几个圈道:“这是我们,那些是流民,那个大脑袋的是周勰,这是他们被抓……我不过是把事情的经过画了一遍罢了。”   贺砚枝抬头看向萧鸿隐,见他目光呆滞,好似入了魔症,便出声唤他:“阿隐?”   “……恩?我在。”萧鸿隐从讶异中回过神。   经过方才贺砚枝的解读,他仿佛受到了重塑一般,对世间又多了层理解。   “那你……是如何交代他的?”   “切莫声张,叫上其他人随我们出去。”   贺砚枝让萧鸿隐放开男人,男人便逐个去拍其他人,比划着与他们沟通。   很快,所有人都向二人围了过来。   贺砚枝比划着手势让他们跟上,但是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人愿意迈出这一步。   “他们不信我们。”   萧鸿隐拉住他,贺砚枝思忖片刻上下打量众人,终于在人群的后面看见了一位只穿着一只鞋的妇人。   “来。”   贺砚枝拽着萧鸿隐一起来到那妇人面前,露出手中的匕首,妇人吓得连连后退,惊呼出声:“……们要做什么?!”   “你会说话?”贺砚枝意外道,随即便收回了匕首:“大娘莫怕,我并不是想伤害你,只是想刻字罢了。”   妇人呼吸不稳,颤抖着声音问道:“二位……想做什么?”   萧鸿隐回道:“受沈忠之托,来救各位出去。”   果不其然,妇人一听到“沈忠”二字,双眼立刻现出光亮:“阿忠让你们来的!阿忠,阿忠他现在在哪儿?”   贺砚枝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在京城,他没事,眼下有事的是你们。”   梅萍点点头,但仍存有怀疑,开口道:“敢问二位究竟是何人?”   贺砚枝想了想,从腰间掏出“大理寺正”的腰牌,谁知梅萍见了后,当即唤出了一个名字:“二位原是赵大人的人。”   “你认识赵大人?”   “是,奴为沈大人的家奴,平日里赵大人和沈大人相交甚笃,奴自然知道一二。”   贺砚枝挑了挑眉:“那孙瑞霖孙大人,你也认得?”   梅萍点头:“认得,孙大人常与沈大人下棋。”   于是她彻底放心下来,同众人比划,示意可以相信贺砚枝和萧鸿隐。   见梅萍行动自如,五感正常,萧鸿隐忍不住问了她一句,梅萍便解释道:“那伙人把我们抓来后,为了让我们闭嘴,便把我们弄哑弄瞎,而派来看着我们的那个王监工,见老身模样端正,就想……老身不答应,他便留我多考虑几日。”   梅萍说的确实不错,虽然贺砚枝他们以大娘称呼她,但她实际也不过四十出头,再加上本身样貌上佳,看起来也不过三十多的样子。   贺砚枝点头。   既然话都说开,那众人最要紧的就是赶紧出去。   萧鸿隐让他们排好队,两两并行,这样便能以最顺畅的方式穿过隧道。   贺砚枝把地上的刻痕处理干净便排到了队伍的最后,然而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问众人要了些绳子和木头来。   就在此时,另一侧通道口忽然传来脚步声。   “是王监工。”   梅萍听出了他的脚步声,让贺砚枝和萧鸿隐赶紧躲起来。   众人赶忙拿起石锤接着干活,佯装无事发生。二人躲回原先的拐角石壁后,静静等待王监工的现身。   梅萍一如既往地背对着通道干活,渐渐地感觉到人的靠近,她及时往身侧迈了一步,这才躲过了王监工的怀抱。   “阿萍今日累不累?哥今日买了四斤猪头肉,来陪哥好好喝一杯?”王监工面貌虽长得和善,但看向梅萍的眼中满是猥琐,说出的话也不禁叫人浑身发毛。   他并未注意到石洞里的异样,满心满眼都是想让梅萍从了他。   “阿萍赏个脸,兄弟们都等着我呢,我若不回去,他们定要过来笑话我。”梅萍并不想理他,走到另一边顾自干活,然而王监工还恬不知耻地凑了上去。   “你也好多日没吃饱了吧,来陪哥,大鱼大肉哥自然少不了你的,如何?”   由于知晓其他人听不见也开不了口,王监工的声量也就肆无忌惮地回响在石洞内。   萧鸿隐一直注意着外头的动静,而贺砚枝却拿着绳子和石块不知道在鼓捣什么。   梅萍不断躲着王监工的动手动脚,终于王监工忍无可忍抓住了她的胳膊,恶狠狠道:“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梅萍奋力反抗,奈何根本挣脱无果,随后她厌恶的神情逐渐缓和,抬眼看向王监工:“只是吃酒?”   王监工威逼利诱了多次,这回是第一次见她松口,不禁喜出望外:“只是吃酒!”至于其他的嘛,把人骗过去再说不迟。   梅萍妥协地点头,在王监工贪婪的注视下同他一块儿离去。   他们一走,眼下便是众人离开的最好时机。   萧鸿隐抓紧时间组织众人逃跑,贺砚枝让他们先走,转眼将一个模样怪异的机栝放置在石洞的深处。   “砚枝?”萧鸿隐不放心让他一个人待在这儿,催促他赶紧走。   却见贺砚枝把机栝的两根木棍支起后,横架的木头上垂挂下绑着的石块,贺砚枝用力推了最外侧的石块,紧接着最左和最右的石块便自行开始规律地摇晃敲动,发出类似铁锤凿壁的声音。   “走。”   贺砚枝催他快走,于是萧鸿隐在前方开路,领着众人逃出石洞,贺砚枝为众人殿后。   一行人自石洞内鱼贯而出,黑暗中萧鸿隐仔细辨别前路,带着众人绕着山体往另一面逃去。   “阿隐!”   萧鸿隐带着众人跑着跑着突然停了下来,让众人在原地等候,自己四处找了找,扒开一堆树叶,露出原先二人意外找到的洞穴。   贺砚枝唤住了萧鸿隐:“你带他们藏好,我先回去救人,到时与你们会合。”   萧鸿隐张了张嘴,犹豫片刻后点头道:“小心行事,一刻后你没回来我便去找你。”   “恩。”   贺砚枝别过众人,顺着来路以最快速度回到矿洞。   石洞内敲击声还在继续,说明监工还没能发现众人已经逃跑。   贺砚枝走进梅萍与王监工离开时的通道,没过一会儿便听见前方传来的隐隐约约的推搡声。   他赶忙顺着声音找去,石壁拐角后逐渐显现出两道身影。   王监工正将梅萍困锁在石壁上,一面说着混话,一面对着她动手动脚,眼中满是贪婪之色。   梅萍方才为了给众人争取时间不得已答应陪他吃酒,但谁成想王监工见她松口,一时间竟得寸进尺,还不到酒桌前就把她强行带到了角落。   梅萍咬紧牙关不断挣扎着,为了不把其他监工引来,她强迫自己不发出声音,而这种行为却让王监工以为她是在矜持,于是变本加厉,张嘴就要啃上她的侧脸。   梅萍用尽全力推着王监工,双眼因绝望与恐惧紧紧闭上,就在她感到王监工的嘴快要落下来时,压在身上的力道骤然一轻,梅萍动作快于意识,当即将人狠狠推倒。   睁眼一看,地上的人脖子被彻底扭转,贺砚枝嫌恶地将人一脚踹开。   “大娘,快上来。”   贺砚枝背对她微微屈膝,把梅萍背到了背上,以最快的脚程跑出矿洞。   在黑暗的环境下提速需冒点险,贺砚枝咬紧牙关,目光坚定地看着前路,用轻功在树丛间穿梭。   不知过了多久,贺砚枝落回地面,见不远处有人影正向矿洞的方向掠去,他急忙赶上去将人拦下。 第三十三章 (三更完毕)   “这才过了多久你便找来了?”贺砚枝有些气急, 道萧鸿隐这般耐不住性子。   “一刻多一分。”萧鸿隐立刻接了话,他紧蹙着眉头看向贺砚枝,语气中还带有一丝埋怨之意。   贺砚枝觉得好笑, 不过超出一分罢了, 至于这般计较, 而萧鸿隐却严肃道:“多了便是多了, 难道我不该寻你么?”   “你小子翅膀硬了, 如今都敢质问我了!”贺砚枝莫名被勾起了邪火,他拼尽全力赶回来还要被埋怨, 当即便同他争论起来。   一时间, 二人吵得谁也不让谁。   梅萍趴在贺砚枝背上实在忍不住便制止了他们, 好声劝道:“二位莫吵,二位莫吵, 好兄弟之间有什么可争的。”   “谁同他是好兄弟!”贺砚枝争辩道, 这人还不是被他捡回去养大的, 论辈分还差上半截呢。   萧鸿隐挑了挑眉,反问道:“哦?不是兄弟那是什么?”   贺砚枝下意识想回他, 好在理智及时回归,觉得此话不好说出口, 欲言又止了几回硬生生将话咽了回去。   “什么也不是,走了!”他避开拦路的萧鸿隐, 背着梅萍大步离开, 留下萧鸿隐默默立在原地。   望着他的背影,回想方才他几度难言时涨红的脸, 萧鸿隐不禁弯了嘴角。   不是兄弟,那便是那种关系了。   萧鸿隐垂眸低笑,跟着贺砚枝回到那处洞穴。   贺砚枝将梅萍放下, 洞口已经被萧鸿隐清理到一人可通过的宽度,他往下张望,见底下火光明亮,众人头顶垂挂着可供人借力的结实的藤蔓。   贺砚枝让梅萍稍等,自己先下去在底下接她,随即转头看向萧鸿隐。   见萧鸿隐低着头不知在傻笑些什么,贺砚枝不满道:“还快不过来搭把手。”   萧鸿隐听话地走了过来,贺砚枝交代几句后便纵身跃了下去,待他落地,萧鸿隐扶着梅萍教她如何抓着藤蔓慢慢下去。   半晌后,众人在洞底会合,贺砚枝好奇地四下张望起来。   眼下众人所在的是一处钟乳洞穴,大大小小的石柱或垂挂或竖立。众人靠着石柱歇息,左面是灰色的石壁,右边则有一处黑色的通道。   萧鸿隐下来后,贺砚枝正举着火把往通道里张望。   “我去。”   萧鸿隐伸手想接过火把,然而贺砚枝却躲了开。   “你看着他们。”贺砚枝撩起衣摆踩上石块,但下一秒右臂就被萧鸿隐抓住。   “一起。”   萧鸿隐不等贺砚枝拒绝便拉着他往里走,贺砚枝来不及拒绝,只得跟他一块儿去前方探路。   通道里伸手不见五指,前方的黑暗将光亮尽数吞噬,火把只能照亮二人眼前的一点距离。   “滴答——”   水滴自上滴落至地面,发出轻灵的声响。   一股凉意钻入领口,惹得贺砚枝往身侧躲了躲。   “怎么了?”萧鸿隐以为有情况,一展长臂将贺砚枝揽进怀里。   “无事,水而已。”贺砚枝摸了摸脖子,那滴水已经顺着领口滑入衣内,只留下淡淡的水渍。   他不习惯与人靠得这么近,尤其是在这么窄的通道内,便把人推了开。   萧鸿隐见他不住地抓挠脖子,立刻抓住他的手不让他动弹。   “别动。”   萧鸿隐将火把举近些,轻轻掀开一点衣领,露出其下精致的锁骨,只见白皙的皮肤上果真多出了数道被指甲划出的红痕,显得十分触目惊心,他当即紧张起来:“这水有问题!”   贺砚枝却一脸淡定道:“不是,只是普通的水,我只是不习惯如此。”   他的身子较为特殊,除了他自己以外被任何的东西触碰到,他都会感到一阵难耐的痒意,尤其是软滑的触感,非得抓痛才会好受些。   被盯得不适,贺砚枝拨开他的手,默默整理好衣领:“接着走罢。”   萧鸿隐没说话,转身在前头领路,只是走了没几步莫名被石头绊了一脚,身形晃了晃。   通道越走越窄,一开始还能二人并行,到后来只能一前一后。   待二人终于爬出通道,他们发现自己竟然来到一条小溪边。   溪水中有皎月微微摇晃,一只惊醒的鱼忽而跳出水面打碎了月影,在“扑通”的水花里,贺砚枝和萧鸿隐走到了岸边。   天边微微泛白,太阳仍躲在群山外不肯出来,但朝霞已先他一步绕上了山顶。   “看此地周围群山环绕,山石陡峭,应当无人来过。”贺砚枝深吸了一口气,深山里清新的空气让他感到浑身舒畅。   “恩,倒是意外之喜。”萧鸿隐也跟着闭上了眼,享受难得的静谧。   有了这里,众人便无需担心水和食物的问题,在他们赶回京城搬来救兵之前,众人也能撑过一段时日。   耳边传来水花声,萧鸿隐感觉到脸上一凉,睁眼见贺砚枝好端端地站在那里,抬手一摸,却摸到数道水痕。   “如何,哪里不舒服么?”贺砚枝看向他,一脸无辜茫然。   萧鸿隐默默垂眸看向他背在身后的手。   贺砚枝注意到他的眼神,将手伸到他面前,翻来覆去看了几眼。萧鸿隐见他手是干燥的,随即便陷入了自我怀疑。   “无事,下雨了,我们回去吧。”萧鸿隐道。   贺砚枝点头,神色如常地转过身,不小心露出了另一只手心里握着的碎石子。   萧鸿隐眼尾一挑,无奈摇摇头,弯起了嘴角。   恶作剧得逞的贺砚枝丝毫未注意到自己暴露了,他心情颇好地哼起了小曲,走回石洞后同梅萍说了小溪一事。   “如今你们先藏身在此,等我们回京城找到帮手再来接你们。”   贺砚枝同梅萍交代了一些事情,梅萍点头应下:“多谢二位大人,大人千万小心,若有意外不必顾及我们。”   “放心,不会有事。”贺砚枝道。   众人围上来与他们告别,贺砚枝颔首示意后,和萧鸿隐运气轻功跃出了洞穴。   二人回到地面将藤蔓收起藏好,再用树叶掩盖住洞口,将所有痕迹伪装完毕后便踏着晨辉往京城赶去。   白日有了足够的光线,他们在茂密的山林中掠行的速度快了许多,不一会儿便穿过了半座山体。   也不知矿洞那儿的人发现了没有,贺砚枝和萧鸿隐为保险起见避开了那条路,绕了一圈回到埋着官兵的地方。   板车早就被贺砚枝处理了,二人眼下需得想法子如何混入城不被发现。   “空想无益,咱们还是先去看看情况。”萧鸿隐道。   贺砚枝点头和他一起赶到城门口,谁知在靠近时竟意外看见了赵吉。   二人不敢贸然上前,藏身在树丛里对着赵吉扔了颗石子。   “哎呦!”赵吉被不偏不倚砸到了脑袋,他顺着力道的方向看去,见草丛里有两个人顶着满脑袋树叶鬼鬼祟祟。   赵吉惊喜地唤了他们一声:“二位大人!这儿!”   贺砚枝背脊发麻,眼下城门口这么多官兵,赵吉这厮竟然就这么卖了他们,他不得不怀疑赵吉出了问题。   赵吉向他们挥手,左等右等不见他们过来,便自己走了过去,然而刚一靠近草丛,锋利的匕首便抵到了他脆弱的脖子上。   “二位大人这是何意啊?!”赵吉当即吓得后退,被萧鸿隐擒住胳膊。   “你说呢,赵主事?”贺砚枝勾唇一笑。   明明是暖阳初升的清晨,赵吉却感到了无边的寒意,脑瓜子一转明白过来,解释道:“二位大人听下官解释,下官没有背叛太子!是周勰他撤了兵,下官才特意等在城门口来接二位!”   贺砚枝冷哼道:“是么?那赵主事又怎知我二人在城外?”   感受到刀刃的压迫,赵吉“哎呦”了一声,手忙脚乱道:“昨日听闻有官兵失踪,说是送一个运尸的老伯出城了再没回来,下官一听便知是二位干的了。”   贺砚枝仍是不信,质问道:“你说周勰撤兵,我二人如何信你?”   赵吉几番欲言又止,四下瞧瞧无人经过,便用气声配合嘴型开口。   贺砚枝微微眯眼,从对方的嘴型判断出四个字——太子亲临。   贺砚枝与萧鸿隐对视,眼中除了疑惑之外,还有不可言说的担忧。   匕首被人收回,赵吉松了口气,摸摸自己的脖子还在不在。   萧鸿隐微微一笑,无声安慰着贺砚枝,随即同赵吉道:“带我们去见太子。”   赵吉点头称是,两腿发软在前面带路。   贺砚枝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太子亲自下场,恐怕局势不利。”   萧鸿隐牵过他的手捏了捏:“无事,左右回去还能先喝口茶。”   贺砚枝的手十分冰凉,萧鸿隐很是担心他体内寒毒的情况,紧紧握着手想把自己的温度过给他。   赵吉早就在城门内备好了两匹马,二人很自然地坐上同一匹,和赵吉一起驾马赶回大理寺。   几个时辰前还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大理寺,如今大门口畅通无阻任由三人进入。   一路来到书房,推开门,只见一缓带轻裘、雍容华贵之人,正撑着脑袋在案边翻看什么。   “太子殿下,下官把二位大人接回来了。”   案边的人闻言抬起头来,一双凤眸流转片刻,最终停在了眼前的白衣公子身上。   贺砚枝第一眼见到书案边的人,还以为是哪位太子的亲信,生得一副文弱的惨白面相。然而当看到他穿着的朱紫色锦袍时,贺砚枝才意识到他就是太子本人。   “你便是贺砚枝。”   贺昇莞尔一笑,让人给他们赐座。   身为皇宫贵族,容貌自是不差的,但贺砚枝因着原书的描写,一直以为太子是个肥头大耳的无能之人,眼下看来,一家之词当真不可信。   萧鸿隐悄悄瞥了贺砚枝一眼,见他看向太子的眼神与常人不同,心底泛起阵酸意,脸色变得阴沉。   “谢殿下。”   贺砚枝拉了发呆的萧鸿隐入座,热茶被端上来,贺砚枝小饮一口,整个人也就暖和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萧鸿隐:不是兄弟那是什么?(说夫夫,快说夫夫!星星眼.jpg)   贺砚枝:是你爹!(总算说出来了,舒服~)   萧鸿隐:……(是时候教训一顿了) 第三十四章   “贺公子的事本王早有耳闻, 今日一见,传闻倒有些不可信了。”   贺昇端起茶盏小酌,贺砚枝无所谓道:“本就是些不经之谈。”   谁成想贺昇轻笑一声:“传言道贺公子面相狰狞、凶神恶煞, 是个舞枪弄棍的大汉, 可我瞧着你倒像个芝兰玉树的才子, 不仅文武双全, 还帮本王解决了棘手之事, 本王可得好好感谢公子。”   贺昇的声音温润如水,听着让人舒服得想入睡。   贺砚枝忍住打哈欠的冲动, 回道:“举手之劳罢了, 白拿太子一笔银子和一条命, 也多亏了太子不计较。”   悄悄放走无辜的人同时坑黑心雇主的银子,这种事贺砚枝做多了从未出过事, 谁成想一失手就失手到了太子头上, 若是太子铁了心要找他二人的麻烦, 他们也不会这么悠闲坐着喝茶了。   贺昇闻言将目光转移到萧鸿隐身上,见他神色不悦, 桌上茶盏久久未动,贺昇唤人给他换杯热的。   “哪儿的话, 是我对不住萧公子才是。”贺昇垂下了眸,显得十分无奈。   “二位也知本王在朝中不甚好过, 皇弟逼得紧, 想拉拢萧公子对付本王,本王这才不得已出此下策。”   “后来又听说萧公子拒绝了皇弟, 本王便一直想找机会同萧公子赔罪,眼下机会来了,不知公子可愿与本王冰释前嫌?”   贺昇话音刚落, 赵吉便托着个盒子来到萧鸿隐面前,打开盒子,里头躺着一把上好的檀木梳。   萧鸿隐微微一愣,拿起梳子细细瞧看,确认这就是母亲常用的那把后,他抬眸看向贺昇,道:“这梳子你从何得来?”   贺昇并没有生气,好脾气道:“这是皇弟送本王的,原想着做工精细,又是上等的檀木,便拿来借花献佛了,萧公子不喜欢么?”   萧鸿隐不语,将梳子紧紧攥在手里,木梳齿深深嵌入掌心,贺砚枝接话道:“既然是太子的一番心意,阿隐便收下了,先前的事就此作罢。”   贺砚枝不动声色扳开萧鸿隐的手指取出木梳,见他掌心已然多出了一排血色的洞,贺砚枝把木梳放回盒子里收好,撕下一片衣角缠上他的手心。   贺昇微笑着看着贺砚枝的小动作:“二位感情这般好,当真叫人羡慕。”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贺砚枝收回手,咳嗽一声:“太子说笑。”   萧鸿隐看了眼手,又看向贺砚枝,心底那阵酸意缓和不少,他端起茶盏饮了几口。   “太子亲临,可是朝中有变?”萧鸿隐不愿多废话,直接进入正题。   贺昇不知他会这般直接,好声解释道:“非是朝中,而是矿脉一事。”   他顿了顿,似是等二人做出反应,可惜无人应声,他微微咳嗽一声,赵吉赶忙接话道:“太子所指矿脉是?”   贺昇这才接着说下去:“本王一年前微服游历,于山野偶然发现的那座金矿。”   “那时本王在朝中屡受打击,地位已经摇摇欲坠,若不采取行动,恐怕太子之位就要拱手让人。有了这金矿,本王的实力便有了巨大的依靠,谁成想本王藏得仔细,却还是瞒不过皇弟。”   “本王原本派沈海接管矿脉一事,孙瑞霖和赵孟诘为他的左膀右臂,谁成想皇弟设计将金矿夺去后,不仅害了沈海一族,还将孙瑞霖私自扣押,于是本王不得不连夜派人将赵孟诘送去西州把二位请过来。”   言罢,贺昇长长地叹了口气,目光真诚地看向贺砚枝和萧鸿隐,道:“除了二位,本王在朝中难有可信之人了。”   贺砚枝听出他话的诚恳,既然愿意将事情原委尽数告知他们,那便是信任之意。   但萧鸿隐面上毫无波澜,只问他一句:“太子意欲何为?”   贺昇没有直接回答他,反而先告诉了他们一个消息——孙瑞霖死了。   “怎会如此?”贺砚枝感到很是意外。   贺昇叹息道:“年事已高,没熬住。”   屋内沉默了一阵,贺昇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本王原先将事物交予他三人全权打理,如今二人已去,赵孟诘负责养兵,对矿脉内部之事知晓不多,所以眼下我们对矿脉知之甚少,但总归不能让它继续留在皇弟手里。”   “太子的意思是?”   “夺回来,尽快。”   贺砚枝觉得此事有些棘手:“太子你方才也说对矿脉知之甚少,我们凭何将其夺回?”   贺昇坦言道:“本王既然来了,必然不会没有准备。”   他向赵吉使了个眼色,让他把一副地图交给贺砚枝。   “不瞒二位说,那城外的寄岩山只是金矿的一个分支,那里除了石头还是石头,皇弟派人在那处挖通道只是为了将矿脉连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而真正的主脉,在伴山寺。”   贺砚枝打开地图一看,上头绘制了京城东面的地形,其中在外围的山脉上标志出了伴山寺的方位。   贺昇道:“二位先修养几日,本王会安排人送你们去,届时便请二位见机行事,不惜一切代价夺回金矿。”   贺砚枝笑了。   仅仅凭主脉的位置就让他们去抢,连金矿长什么样、入口在何处都不透露一句,更何况对贺昱在那儿埋了多少人手,做了什么防卫一概不知,这不是去送死么?   “这些我也不清楚,但你们到时自会知晓。”   贺昇温和地说道:“过程中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同他开口便是。”   赵吉应声点头,为贺昇取来披风。   贺砚枝还是觉得太过草率,想拦住贺昇,萧鸿隐拉住他摇摇头。   “寄岩山的流民,有劳太子接回安置。”   “准。”   随后贺昇便迈出了书房,萧鸿隐将流民所在的方位同赵吉说明,顺带问了沈忠的事。   “大人放心,沈忠在云来客栈,二位的痕迹下官也派人都处理干净了。为方便二位行事,太子将一处别院送予了二位,正好安置那些人。”   既如此,那便最好。   贺砚枝正愁无处安置人,眼下事情解决,二人便能好好歇息几日。   想到奔波劳累这些日子,贺砚枝恨不得睡上个三天三夜,待赵吉将他们带去府邸时,贺砚枝无视院子里美景和精致的房屋,径直进了卧房。   烧了满满一浴桶的热水,贺砚枝整个人泡入水后便软绵绵失去了力气,靠在浴桶边舒服地就要睡过去。   “砚枝。”   萧鸿隐的声音自门外传来,贺砚枝懒懒地回了声:“怎么了?”   听着屋里的水声,萧鸿隐开口道:“无事,就是想问你晚上想吃什么。”   “恩……先前在寻芳宴上的吃食,你可还记得?”贺砚枝还记得那道酱肉,入口即化,咬劲十足,之前让萧鸿隐尝尝他不吃,当真是可惜了美味。   “好。”萧鸿隐轻笑一声,出门买菜。   贺砚枝在热水里昏昏欲睡,在水凉前爬出了浴桶,把自己随便一裹就钻进被子里会见周公。   半个时辰后萧鸿隐提着菜回来,路过卧房特意看看贺砚枝是不是还在水里,待见他好端端睡在床上,萧鸿隐这才去了厨房开始生火起灶。   贺砚枝睡得正哼哼时,被人温柔地掀开了被子。   “别动!让我再睡会儿……”   被人打断美梦很是难受,贺砚枝挥着手去抓被子,感觉到对方动作有些僵硬,迷迷糊糊地把被子夺回来盖好接着睡。   半晌后,萧鸿隐才小声唤他:“砚…………先起来吃些东西再睡。”   贺砚枝不满地皱眉,凭着习武者的本能闻到一股血腥味,闭着眼问道:“你流血了?”   听到萧鸿隐后退一步,发出布料擦拭的声音,片刻后他道:“切菜时割到了手,不打紧。”   “怎么这么不小心?”贺砚枝总算睁开了眼,视线模糊中看到他把什么藏进了怀里,随后装作无意地替他取来干净的衣物。   “我先去盛饭,你快些,省得一会儿饭菜凉了。”   说完萧鸿隐逃也似的出了屋子,把房门关得紧紧的。   贺砚枝打了个哈欠下床穿衣,摇摇晃晃来到厅堂,被一桌子菜香得清醒过来。   “尝尝。”   萧鸿隐递给他筷子,贺砚枝迫不及待夹了块肉放入嘴里。   “不错!就是这个味。”   贺砚枝给了萧鸿隐赞赏的目光,后者勾唇一笑,默默帮他夹菜。   贺砚枝吃得开心,好奇问道:“这些菜你都没尝过一口,怎的看一眼就会做了,当真有这般神?”   萧鸿隐见他吃得急,按住了他的手,替他倒了杯水:“喝完再吃。”   贺砚枝乖乖喝水顺气,萧鸿隐回道:“从前在家常吃,稍回忆便会了。”   “无妨,往后你多做几回,便像在家一样。”贺砚枝喝完水继续吃菜,给他也夹了些。   萧鸿隐戳破他的小心思:“到底是我想家,还是砚枝想吃?”   “无甚区别,都一样。”   贺砚枝塞了块肉到他嘴里,堵住他的话。   萧鸿隐双眼微弯,慢慢嚼着嘴里的肉:“恩,好吃。”   贺砚枝趁此时机向他讨酒,萧鸿隐想着左右周围没旁人便答应了他。   二人吃饱喝足后,贺砚枝喝得有些醉,指着天上的月亮硬说是萧鸿隐的脸蛋。   萧鸿隐抓住他乱动的手从脸上拿下:“小心脚下。”把贺砚枝扶回房后,又细心地替他掖好被角。   看着被褥里微红的面孔,他轻柔地将贺砚枝的碎发拨顺,在额间轻轻落下一吻。   作者有话要说:  不瞒你们说,写这章的时候我饿了(轻轻)感谢在2021-11-07 10:41:41~2021-11-08 18:23: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冷静点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五章   不得不说赵吉办事十分利索, 贺砚枝第二天早上迷迷糊糊起床后,打开房门一看,众人竟已经在院内干起活来, 再看沈忠、梅萍都乐呵呵同他打招呼。   “醒了。”   贺砚枝闻声回头, 见萧鸿隐正端着一盏白瓷汤罐向他走来。   “这是何物?”他好奇掀开盖子, 一股清新怡人的香味让他灵台清醒。   “碧梗粥。”   贺砚枝瞧着这一罐绿油油的粥, 取了汤勺从粥底搅出些桂圆、红枣和花生等物, 问道:“我若是没记错,这粥貌似是贡品, 你从何得来?”   萧鸿隐默默撇开了视线, 回道:“太子给的, 瞧着成色不错便给你煮了。”   贺砚枝点头,舀了勺尝尝随即赞不绝口:“阿隐这手艺, 不开酒楼可惜了。”   “喜欢就好。”萧鸿隐莞尔道, 让他进屋坐下慢慢吃。   院外众人井然有序地清扫院落、修建花草, 不仅将落脚处全部扫得一干二净,甚至连府内的每片叶子都焕然一新。   贺砚枝边喝着粥, 边看向院外:“他们才安置下来,怎的不好好歇息就干起活来了?”   萧鸿隐取了块帕子替他擦去侧脸的粥痕, 回道:“萍姨说既受了你的恩,便该做当牛做马报答, 今早我起来时他们便是这样, 劝了也没用。”   贺砚枝咽了口粥:“可别,我一个粗人哪儿需要人伺候, 让他们照顾好自己便罢。”   他边喝粥边说话,难免自己被呛了口,萧鸿隐帮他顺气:“也是, 你能照顾好自己便是万幸。”   贺砚枝咳顺气后,反驳道:“话不能这么说,你不也是我养大的。”虽然到了后面都是放养全靠萧鸿隐自立自强,但好歹还是把他带大了不是。   萧鸿隐心里很想辩驳,但嘴上还是让着他,点头轻笑:“恩,你的。”   贺砚枝不明白他如何能将一句话省得只剩头尾二字,但看在碧梗粥的份上也不同他多计较,欣然提议道:“这会儿子左右无事,不如出门走走,也不知先前看的那把剑有没有被人买去。”   “好。”   萧鸿隐将东西收拾好后,同沈忠和梅萍打声招呼,随后二人便出门闲逛。   先前他们只在大理寺附近的街市逛过,如今萧鸿隐带着贺砚枝来到了京城的主街,一处全天下最为繁华的地方。   主街道路足有九丈宽,金玉轿辇、高头大马穿行于中心,两侧行人摩肩接踵,皆衣着不俗,悠闲地进出于各种极尽华美的高楼店铺。   十里长街,高楼红袖。欢歌笑语,纸醉金迷。   贺砚枝一踏上此地,心里便有些沉闷压抑,但好歹是萧鸿隐带他来的,也就没说什么。   “先前那家的剑被人买走了,左右也不是上等,我知道这附近有家铁铺手艺不错,砚枝可以再挑挑。”   路边极尽奢华的场所没能让萧鸿隐止步,他牵着贺砚枝径直找寻那家“洪记”铁铺。   “二位俊俏的大爷~要不要进来玩玩呀~”   “是呀二位爷~来嘛~”   “诶呦这位公子,奴家好似在哪儿见过你,进来喝一杯嘛~”   “……”   青楼里的姑娘在一旁招揽客人,甩着洒了半罐香粉的帕子拦住二人,浓郁的脂粉气让贺砚枝难耐地咳嗽起来,姑娘们趁机就直接摸上了贺砚枝。   萧鸿隐周身升起一阵寒意,眼神里冷得吓人,姑娘们被他可怕的目光瞪得缩回了手,萧鸿隐随即拉着贺砚枝加快脚步穿过人群,藏宝似的把人带进了铁铺。   “可要喝水?”   萧鸿隐见贺砚枝脸憋得通红,便让伙计倒了杯水来。   “客官这是被姑娘们缠上了吧,来,喝点茶解解药性。”伙计一瞧贺砚枝这幅模样就知他遭遇了什么,贴心地端上清茶。   贺砚枝正渴得浑身燥热,他端起茶盏一饮而尽,渐渐缓了过来。   “多谢……咳咳……”   伙计笑着接过空碗,请他二人入座:“容小的多嘴一句,请客官莫要同她们计较,这京城虽好,各人活着倒也不是容易的。”   “自然。”   贺砚枝抬眼看向周围,这虽是一家铁铺,但店面装扮得倒像个淡雅的茶楼。   伙计是个和善的中年人,他为二人端上数道点心,热情地介绍起店内各式的兵器。   “敢问客官需要什么样的,青锋或是长虹?小店新来的师傅手艺没得挑,也可为客官量身打造独一份的宝剑。”   贺砚枝问道:“可有软剑?”   伙计笑着回道:“有,您稍等,这就为您取来。”   贺砚枝点头,待伙计离开后,看向萧鸿隐道:“此处环境不错,比起一般的铁铺多设了个前厅,清爽干净,你倒是会挑。”   萧鸿隐莞尔道:“不过是揽客手段罢了,像这样的铺子往往做的是达官贵人的生意,用的材料上称,价钱自然也不低。”   一听到价钱不低,贺砚枝面露难色道:“要糟,咱一路只花不赚,可没剩下多少银子。”   萧鸿隐笑道:“何需你我,同赵吉说一声便是。”   贺砚枝一听有理,拣了块豌豆黄扔进嘴里:“也是,那便再多挑些暗镖匕首之类的,以备不时之需。”   二人闲聊了一会儿,伙计便将兵器拿了过来。   “客官瞧瞧,这些都是小店最好的软剑。”   他手里的剑可谓一等一的华贵,金手柄、银手柄、镶嵌宝石的,反射出的光直晃人眼。   贺砚枝一看便知这些都是花架子,象征性接过后逐个拿在手里试了试:“太重,太轻,太长,不够快……”   不出片刻,他便将这些剑都还给了伙计。   伙计有些惭愧道:“客官见谅,小的再去给您取些。”   贺砚枝道不急,让他慢慢来,伙计遂又取来了十数把剑。   “客官瞧瞧,这些可还能入眼?”   伙计这回取来的剑看上去十分朴素,但品质比方才那些要好上许多。   贺砚枝挑选了数把放在一起,只因其各有各的优势,却又都不那么完美。   “可还有更好的,一并拿上来。”   伙计看出他并非一般纨绔,是认真来挑剑的,可眼下店里所有的好剑都给他拿了过来,除了那一把。   萧鸿隐立在贺砚枝身后,状似无意地从怀里拿出自己那枚遗玉,伙计瞧见后,神色当即从为难变成了肯定。   “客官稍等。”   他急匆匆回到堂后,这回花的时间比前两次都长,最后抱着一只长匣走了出来。   贺砚枝见伙计双手有些颤抖,以为是剑沉,谁知接过后只是普通的重量。   “这把是小店的镇店之宝,客官上眼。”   贺砚枝打开后,一把银剑静静地躺在红匣内,表面上看着无甚特殊,但当他拿起后才感受到剑身恰到好处的重量与韧度。   他仿佛摸到了宝贝似的,翻来覆去瞧看许久,听着它挥动时的破风声,欣喜道:“不错,就这把了。”   萧鸿隐仔细叮嘱他切莫伤着手,将玉交给了伙计:“我二人走后会派人来付银子,这枚玉便先作抵押。”   贺砚枝见他竟然把自己的玉作抵押,随即放下了剑道:“不必如此,好剑可以再寻,你这……”   “无妨,又不是卖了。”萧鸿隐微微一笑。   伙计接过玉,小心地收好,同萧鸿隐对了个眼色。   萧鸿隐颔首,不动声色地牵着贺砚枝离开,谁知还未踏出店门,外头便传来一阵笑声。   萧鸿隐当即后背一僵,贺砚枝还未反应过来门外是何人,就感受到萧鸿隐的手骤然收力,手被捏得生疼。   “既然砚枝喜欢,也不必赊账,本王替他买了。”   爽朗的男声传至眼前,迎面随即走来一位身着藏青金纹锦袍的贵公子。容貌是一等一的出众,不过几步的距离,他周身散发的压迫感便骤然升到了极点。   贺砚枝不动声色地松开了手。   “怎么,一别数年,砚枝不认得我了?”   贺昱上下打量起贺砚枝来,虽是熟悉的模样,但瞧着似乎又有些变化。   贺砚枝微微一愣,上前一步挡在萧鸿隐跟前,行礼道:“参见王爷。”   贺昱抬手免他的礼,笑着让手下跟伙计去结账。   伙计看了眼萧鸿隐,默默收下了贺昱的银子,绝口不提玉一事。   “王爷怎的亲自来了?”   贺砚枝对贺昱没什么好感,却也十分忌惮他,毕竟他可是原书主角,弄不好随便一个金手指就能弄死他二人。   贺昱笑着看向他,佯装责怪道:“怎么,就许你来看本王,就不许本王来找你了?砚枝你一路舟车劳顿,也不来同本王要些赏,莫不是你我二人生分了?”   贺砚枝在心底白了他一眼,也亏得他能说出这种话。   “王爷说笑,砚枝不敢。”   原书里贺砚枝出于某些理由答应了贺昱帮他做事,但前提是不许过多干涉他的自由,说到底二人之间也不过是普通的上下级罢了。   贺昱做出一副伤心的模样:“看来砚枝还是怪本王没有第一时间为你接风洗尘,既如此本王为表歉意早已在望鹤楼备好酒席,砚枝便赏个脸,给本王一个机会好好弥补你如何?”   贺砚枝哪有拒绝的权利,便同萧鸿隐道:“你先回去。”   萧鸿隐自是不愿让贺砚枝一个人去,谁知贺昱先他一步开口:“萧公子也一并来罢,正好本王也想与公子交个朋友。”   见贺昱出来,下人们赶忙在轿辇前趴好,贺昱踩着人形脚蹬上了车。   贺砚枝和萧鸿隐跟着下人来到另一辆轿辇前,贺砚枝瞥了眼趴着的人,足尖一点径直跃上轿辇,萧鸿隐寻了匹马骑行在轿辇旁,时刻警惕周围的动静。   作者有话要说:  ps关于贺昱和贺砚枝的关系:帮做事,但不许过多干涉自由,话虽如此但贺昱听不听就是另一回事啦,所以该瞒还是得瞒~~   至于理由嘛,敬请期待下下……下回分解~~   感谢在2021-11-08 18:23:47~2021-11-10 07:50: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夜弦更生 2个;indananA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六章   华贵的轿辇穿行于主街, 两侧百姓被这一行人特殊的气场吸引了注意,纷纷驻足瞧看。   贺砚枝在轿中正襟危坐,耳边传来百姓议论的声音。   “看, 这是西州王的轿子。”   “啧啧, 这排场都快赶得上太子了。”   “诶, 你瞧那后头还有个轿子, 里面的是谁啊?”   “不知道, 我瞧瞧……不会就是太子吧?”   “瞎说,你见过太子长什么样吗?”   “啧,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   “……”   贺砚枝看向窗外, 萧鸿隐骑着马并行在窗边, 他出口唤道:“阿隐。”   萧鸿隐应声与他对视一眼,随后四下找寻, 在人群中看到了赵吉的身影。   萧鸿隐微微点头, 贺砚枝得了回复便肯定了内心的想法。   贺昱故意带他们高调出行, 为的就是让太子看见。   “放心,他还不至于蠢到这地步。”萧鸿隐安慰贺砚枝, 表示太子虽斗不过贺昱,倒也没那么轻易被挑拨离间。   道理贺砚枝自然明白, 但他的疑惑并不在此,皱眉问萧鸿隐道:“你为何不上来?”   轿辇与马之间距离有些远, 萧鸿隐压低了声音说话, 隔着风声贺砚枝有些听不清。   萧鸿隐不假思索道:“里头闷。”   贺砚枝不解道:“两侧有窗,哪里闷?进来说话。”   他说着便要出声叫停, 谁成想萧鸿隐还是摇头,坚决要自己骑马,还找了个蹩脚的理由:“骑马方便。”   贺砚枝气笑一声, 倏地放下帘子,二人之间陷入了沉默。   一路上他们再没说话,就好似势如水火的仇敌一般。   良久,轿辇终于停在望鹤楼前。   贺砚枝从轿子上下来,回头见萧鸿隐眼神迷离,不知在找寻些什么,贺砚枝想开口唤他,但转眼间贺昱便来到了面前。   “砚枝,这里便是京城内最好的酒楼,咱们进去吧。”   他都这般说了,贺砚枝只得跟着贺昱进楼,而等他们走后萧鸿隐才默默下了马,在众人异样的眼神里,将手中不知何时多出的三支黑头箭往身后一扔,随即也踏进望鹤楼。   “一别多年,本王都快忘了砚枝爱吃什么,待会儿若是不合口味,本王便叫他们换一桌。”   贺昱在前头走着,身后的贺砚枝一直没听到萧鸿隐跟上来,心急之下想转身去寻,无奈贺昱不停地与他说话,根本找不到走的机会。   忽然贺昱转过头来看他,见贺砚枝皱着眉神情不善,关切问道:“砚枝,你怎的脸色不好?可有哪里不适?”   贺砚枝回道:“无事,谢王爷关心。”   掩盖在袖底的双手不觉握拳,若是萧鸿隐再不出现,即便惹怒贺昱,贺砚枝无论如何也得去寻他一番,不过好在他这样想了没多久,身后便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袖底的双手松开,贺砚枝神色稍缓,但取而代之的是心底的无名火,等寻着机会他定要好好质问萧鸿隐一番。   萧鸿隐此刻还想着方才埋伏在轿辇周围的暗卫,丝毫不知贺砚枝已经积攒了一肚子火要同他算账。   但见酒楼的掌柜殷勤地将他们领进了雅阁。   偌大的雅阁里,舞姬赤着足在大理石台上翩翩起舞,数十名貌美侍女端着菜肴在帘幕后等待召唤,长长的雕花檀木桌上铺着华丽锦布,周围是同样的雕花檀木椅。   贺昱在金玉软垫铺就的高座上落座,招招手让贺砚枝坐在他身侧。   萧鸿隐默默挨着贺砚枝落座,才端正坐姿,放在膝盖上的手便被人抓住狠狠一捏,转头一看,便见贺砚枝正“凶狠”地盯着他。   贺砚枝用眼神质问他方才去了哪里,萧鸿隐眨了眨眼,用另一只手在他手背上写“没去哪儿”。   “……”   贺砚枝瞪了他一眼,甩开了他的手,举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贺昱看他喝这般心急,道:“莫急着喝,好酒还在后头。”随即拍拍手,那些侍女便鱼贯而入,将酒菜陆续都端了上来。   丝竹声悠悠而起,舞姬随即换了支舞,配合着音乐伸展四肢。   贺昱瞧着曼妙的舞姿笑着道好,却见贺砚枝一个人闷头喝酒,不禁开口道:“砚枝怎的只顾喝酒,快尝尝这菜,本王记得从前你最爱吃这道醋鱼,特意按你的口味做的。”   贺砚枝才将酒杯放下,便有貌美侍女挨着他为他布菜,过浓的酸味让贺砚枝眉头一皱,象征性尝了一小口,面无表情道:“谢王爷。”   贺砚枝全程保持着坐姿,对侍女的示好置若罔闻。贺昱对侍女使了个颜眼色,后者施礼退下。   “砚枝与从前倒是丝毫未变,自本王第一次见你时,你便是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这么多年也没改改性子。”   他虽是笑着说这话,贺砚枝却听出他话里有话,眼前这道醋鱼酸味太过,也不知到底是原主的口味,还是贺昱的暗示。   “你瞧瞧你,成日板着这幅冷脸,往后有哪位姑娘肯嫁你?”贺昱为他斟酒,把酒杯推到他面前。   闻言,贺砚枝淡淡回道:“王爷还是这般爱说笑。”   贺昱眨了眨眼,笑道:“这有什么,当年你随本王初次入京,宴上那王家千金向你频频示好你愣是不看一眼,惹得人家生了气告状,最后不还是本王亲自去赔礼道歉,为此本王还笑你断袖来着,那时你都没作反应,今日怎的急着说话了?”   贺砚枝浑身紧绷起来,贺昱这话里话外都在说二人的往事,是诚心在试探他,可偏偏原书对这部分几乎没有提及,贺砚枝稍有不慎便露出了马脚。   他有些烦躁,面上虽不动声色,但捏着酒杯的指尖却无意识在摩挲杯壁。   萧鸿隐默默看了眼贺砚枝,瞧见了他手部的动作,看来贺昱所言非虚,心底泛起一阵醋意。   王家千金?呵。   “砚枝啊砚枝,才夸你一句又冷了脸,莫不是玩笑话也听不得了?”   贺昱瞧他酒杯空了,便命人换了只大的来,再次斟满酒递到他面前。   萧鸿隐见状皱起了眉,在底下捏了捏贺砚枝的手,奈何对方并不理他,看了眼酒杯便举起一饮而尽。   “好!”   贺昱露出满意的神色,举起手边的酒杯也一饮而尽。   杯酒下肚,酒意也慢慢上了头,贺昱忽然意有深味,指着酒坛问贺砚枝道:“砚枝饮下这酒后,可觉得有何变化?”   闻言贺砚枝感受了□□内,觉得身体好似轻松不少,随即看向贺昱,后者微微一笑:“这是本王这些年来寻遍名医研制的酒,专以用来缓解你身上的寒毒,感觉如何?”   “确实有用,王爷费心。”   贺砚枝尝着这味道与辛茶颇为相似,但喝下去的感觉却比辛茶少了些什么,他才想问贺昱那位医者的来处,贺昱却忽而伤感起来。   “来,本王敬你一杯。”   贺砚枝将酒饮下后,贺昱便开口道:“砚枝代本王受苦多年,本王这点辛苦又算得了什么。”   什么意思?   萧鸿隐抬头看向贺昱,见他满脸惋惜伤感,话说一半却只顾着自己喝酒,烦躁地攥紧拳头。   贺砚枝也想知道自己是如何中的毒,奈何无法开口,只能试着接话:“过去的事,王爷不必挂怀。”   他话音未落,贺昱便从酒中抬起头来,酒杯“咚”的一声扣在桌上,他开口道:“过去的事便更要记得,本王从那时便发誓,总有一日要让那些凌驾于我们之上的人,一个一个地尝到自己犯下的罪孽!”   贺昱眼中露出冷意,他看向贺砚枝:“砚枝你猜猜,兰妃在逼你喝下毒酒后过得如何?”   兰妃?   贺砚枝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好似是原书中踩在贺昱头上的众人中下手最狠的一个。   贺昱作为原书主角,身世自然是凄惨无比。不仅因着是皇帝与舞姬的孩子在宫中备受冷落,且幼年时母亲便被人残害,早早地沦为人人都能踩上一脚的烂泥,被迫寄居在偏远的西州数十年。   贺昱不止一次怀疑过自己为何会是这般的存在,而究其原因便是出在如今的昏君身上。   当今圣上是先帝的皇弟,在先帝稳坐江山时,圣上的母妃即当今太后就开始试图勾结大臣争夺皇位。在她们的谋划下,先帝同棕熊一起被射杀在秋猎中,一同出行的皇子也被尽数关押起来,随后慢慢残害至尽。   顺利将自己的孩子扶上帝位,成了太后的太妃享受了几年的权力便病逝,当今圣上失了后盾暴露原本治国无法的本性,索性破罐子破摔整日耽于玩乐,不同后妃开枝散叶,反而喜好同宫女舞姬厮混。   宫女舞姬生下的孩子被后妃逐个残害,只剩贺昱一个勉强活了下来,也正因如此,身为宗氏皇亲,对宗亲正统最为看重的兰妃,对贺昱的存在可谓十分痛恨,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那日她走后,你我被囚于宗祠整整三天三夜,我眼睁睁看着你毒发昏迷却无能为力,好不容易回府后我便派了人打探她的情况。而就是从那日起,她便莫名每日吐血,日日为腹痛所扰,直至几年前肠穿肚烂而死。”   作者有话要说:  从明天起更新时间改为每晚九点了哟~~   感谢在2021-11-09 21:39:42~2021-11-10 18:48: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夜弦更生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七章   贺昱说这话时语气十分平静, 像是在陈述什么寻常事。   贺砚枝心下明了:“是王爷干的。”   “不错,本王早就料到她召你我去宗堂的目的,便提前在衣袖上抹了毒。”   贺昱趁着兰妃掌锢时故意动手反抗, 趁机将毒下到了她身上, 以至于兰妃一回到宫里沾上水便开始浑身发痛。   说到此, 贺昱的神情变得畅快起来, 身子微微歪斜, 慵懒得靠上椅背:“她死得很是痛苦,本王亲自去看过她, 那模样当真比平日里不知好看多少倍。”   贺昱说着端起了酒杯, 对贺砚枝举了举:“砚枝, 本王为你复仇了。”   贺砚枝微微颔首,神色凝重, 将面前的酒饮下。   这么说来, 原主是为了保全贺昱主动喝的毒酒, 那倒也难怪贺昱对他这般上心。   “咳咳……”   贺昱喝着酒忽然咳嗽起来,贺砚枝见他似是吃痛的模样, 便开口问道:“王爷身子可好?”   贺昱摆摆手,把酒杯放下:“老毛病了, 自从那次与你去南州遇到刺客埋伏之后,胸口留下的伤就一直时好时坏。”   贺砚枝虽不知道什么南州什么埋伏, 到底还是接了一句:“既然旧伤未愈, 王爷该少饮酒才是。”   贺昱闻言被气笑了:“砚枝这话说得倒没良心,本王替你挡的剑害得本王痛了数年, 你不找好酒来便罢,反倒还怪起本王来了?”   贺砚枝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得道:“王爷教训得是。”   贺昱笑他将玩笑话当真, 直起身子道:“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些,来,喝酒。”   贺砚枝伸手拿酒壶,手肘不小心碰到身旁的人,这才注意到自己冷落萧鸿隐多时。   他转头去看萧鸿隐,见对方黑沉着脸不知在想什么。   “对了,本王很是好奇,萧公子是如何死里逃生,又为何会同砚枝在一起?”贺昱终于把注意力移到萧鸿隐身上,他原本安排了人要救走萧鸿隐,可事与愿违,不知其中究竟出了什么岔子。   萧鸿隐不知贺砚枝是瞒着贺昱做的衙役,既然贺昱问了,便随口答了句:“命不该绝,碰巧遇上。”   “萧公子说话还真是简练,这一点倒像极了砚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二人一起生活了多年。”   贺昱说得随意,但贺砚枝不禁怀疑他早把二人之间的事都查了个清楚,便试探道:“王爷多想了,我二人不过萍水相逢。”   “是么,那便更是有缘了。”贺昱让侍女也给萧鸿隐斟酒,后者刻意避开侍女的靠近,周身散发的冷气让侍女刚对上他的目光便被吓得赶忙后退。   贺昱这般不假思索地回应,贺砚枝便断定他是知道了所有的事。   贺昱根本不在乎他们到底如何相识,也不在乎贺砚枝瞒着他做的事,但如此一来,他今日特意摆宴,究竟意欲何为?   萧鸿隐听到贺砚枝平静地说出“萍水相逢”四个字,心仿佛被狠狠捏了一下,这时听见贺昱开口道。   “记得数年前本王远在西州时便听闻萧公子文才出众,年仅十岁便能与状元郎斗文取胜,而后又师从白芜剑师习得一手好剑术。从那时起本王便想与萧公子结交,奈何世事无常,萧家突逢劫难,本王今日还能见到萧公子,当真幸甚至极。”   萧鸿隐在心底冷哼一声:“王爷此话当真?”   贺昱一直注视着他的反应,回道:“自然,本王求之不得。”他向萧鸿隐举杯,看他作何反应。   萧鸿隐不举杯也不答话,只兀自端坐沉默,贺昱等了半晌,微笑着放下酒杯。   “萧公子既然无意,本王也不好强求。”   他转而对贺砚枝道:“砚枝如今入京,本王本该好好同你叙旧,只是近来事务繁多抽身无果,也只得改日再叙,这些酒本王便派人送到你府上。”   贺砚枝微微一愣。   “……谢王爷。”   好不容易等贺昱放他二人离开,此时天色已晚。   街上彩灯高挂,欢闹声不绝,人群似乎比白日更为拥挤。   贺砚枝辞了轿辇走在路上,萧鸿隐默默跟在他身后,来往的人群将他二人越分越开,片刻后萧鸿隐已经完全看不见贺砚枝的身影。   贺砚枝顾自摇晃着走回别院,见门前已然整齐堆放了数坛酒桶,冷笑一声道:“还真是什么都查到了。”   什么都知道还偏要装着一副不知情的模样,呵,倒真难对付。   贺砚枝无视酒桶迈过门槛,才走了一步便停下,侧耳细听,身后没人跟上。   方才他故意走快,为的就是想甩掉萧鸿隐,但现在甩掉了,却又不知该做什么。   今夜月色很美。   贺砚枝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看着天上恍恍惚惚的月亮,他有种想伸手去捉的冲动。   脚下不自觉迈出一步,谁成想踩空了半截石阶,身子一歪就要往前栽去。   “砚枝!”   他并不觉得慌乱,相反如他所料的,腰身被一只手臂有力地揽过,下一刻便被带进了对方怀里。   萧鸿隐呼吸急促,他才走到门口便看见贺砚枝把自己晃的快要摔倒,气急之下赶忙赶上去抱住他,结果还没站稳,那人便一把将他推开,往后踉跄几步。   “砚枝!你醉了。”   萧鸿隐见他面色泛红醉得不轻,想要扶他进屋醒酒,贺砚枝却躲开他的手,冷冷道:“不劳萧公子费心。”   萧鸿隐愣住,怀疑自己听错了:“你唤我什么?”   贺砚枝不想理他,转身就要离去,谁知他才背过身,一阵钻心的疼痛让他骤然失力,浑身的筋骨就像被冻住后猛然敲碎般,他一下子栽倒在地。   “砚枝!”萧鸿隐赶忙跑上前将他扶抱起,贺砚枝方才还泛红的脸眼下变得惨白如纸。   他整个人不停地颤抖,身子无意识地蜷缩起来。萧鸿隐制住他的手想让他放松,但贺砚枝的力度大得出奇,萧鸿隐不仅一时难以摁住,反被他掐住手臂捏出一片青紫。   “……冷”贺砚枝额上冷汗直冒,牙齿咬得下唇破开,流出鲜红的血珠。   萧鸿隐见他咬得太紧,伸手掰开他的嘴,换上干净的帕子让他咬住,随后将他打横抱回卧房,赶忙从柜子里翻出兔娃娃。   “砚枝,乖,张嘴。”   萧鸿隐一拿开帕子贺砚枝便咬紧了牙关,萧鸿隐只得边哄边捏住他的下巴迫使其开口。   将药丸给他服下后,萧鸿隐便紧紧抱着贺砚枝,试图缓解他的冷。   药效的确发挥了一点作用,但这次比以往的情况更加糟糕,贺砚枝在缓过一阵后再次复发,疼痛比之前更是翻了一倍。   “砚枝!砚枝……”   萧鸿隐他疼得快晕过去,心下急得很,当即用被子把他一裹,抱着他出门找大夫。   眼下已经过了戌时,城内早已宵禁。   萧鸿隐找了十数家医馆,不是无人回应就是说大夫不在,萧鸿隐情急之下想起了赵吉,便带着贺砚枝往大理寺赶。   “唔……”贺砚枝疼得不断挣扎,萧鸿隐抱不稳他只得停下调整。   “马上就到了,再忍一忍……”   天上的月不知何时被浓云遮挡,细雨夹杂着寒风,在黑沉空旷的街市上不时回荡。   两个身影依偎在冰冷的石板地上,萧鸿隐将贺砚枝抱在怀里,抬眼看了眼漆黑的屋檐。   用轻功自是快,但这样必然会引起城卫的注意。   萧鸿隐陷入了纠结,眼看贺砚枝动静越发微弱,他心下一狠,正要运起轻功,此时前方忽而传来一道声音。   “二位这是怎么了?”   因着眼前一片漆黑,萧鸿隐看不清对方是何人,只听得是温润的男声。   萧鸿隐保持着警惕,袖中匕首随时准备出鞘,然而对方毫无戒备地来到二人面前蹲下,在看见萧鸿隐怀中里躺着的人,赶忙从怀里掏出针包。   “你做什么?!”萧鸿隐挡开他伸来的手,对方急得开口道:“我是大夫,这位公子若再不施针就要没命了!”   萧鸿隐吓得不动了,对方趁机从被子里找出贺砚枝的手搭脉,随后抖开针包取出银针,在他的几处穴位上扎了几针。   “寒毒凝脉滞血,怎可用川涂作药?!川涂虽能活血化瘀,但其药性刚猛过后极易反噬,你若再迟些带他寻医,他就要血脉爆裂而亡了!”   对方气得数落了他两句,边扎针边说着医理,末了还说这毒实在怪异,需得寻个地方好好诊治才行。   “请随我来。”   萧鸿隐小心抱起贺砚枝,带着人赶回别院。   待萧鸿隐把贺砚枝放到床上后,那人顾自在屋内翻出笔墨写下药方交给萧鸿隐。   “你按着这方子去抓药,要快!”   萧鸿隐接过药方,思考片刻,随即出了门。   三人的动静惊动了沈忠和梅萍,他们赶忙出来看发生了什么事,才来到院子里,就见贺砚枝的屋内多了个样貌清俊的陌生公子。   “公子是?”沈忠出声询问,谁知对方在看见他们后直接唤他们去打些热水。   沈忠和梅萍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端来热水,进屋后瞧见贺砚枝一副气绝的模样,吓得抓住那人问东问西:“大夫,这这……我们家公子这是怎么了?!”   “放心,有我在他死不了。”那人嫌他们太吵,关上了房门让他们等在屋外。   待萧鸿隐匆匆取来药时,沈忠和梅萍赶紧接过去了厨房。   见屋内仍是没什么动静,萧鸿隐焦急地在院子里来回踱步。等了快一个时辰,那人才打开房门探出脑袋:“药来了么?”   恰好沈忠将黑乎乎的药端了过来,萧鸿隐接过碗径直冲进了屋。   几步来到床前,萧鸿隐往床上一看,见贺砚枝已然睁开了眼,正躺在床上静静歇息。   作者有话要说:  Ps:草药名为杜撰,切莫当真~   感谢在2021-11-10 18:48:12~2021-11-12 15:20: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indanan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长天挽倾河 10瓶;冷静点 8瓶;天天改名的棉鱼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八章   “砚枝。”   萧鸿隐把药放在一边, 伸手抚上贺砚枝的侧脸。   “感觉可好些了?”他替人轻轻地擦着汗,试探着对方额间的温度。   感受到温度已经恢复正常,萧鸿隐这才松了口气。   贺砚枝只睁开了细细的眼缝, 漆黑的瞳孔慢慢转向萧鸿隐, 停了片刻, 随即又转了回去, 对着天花板放空。   “把药给他服下便没事了, 切记,再不可胡乱用药。”那人叮嘱一句后便顾自离去, 也没留下其他话, 待萧鸿隐反应过来时, 那人早已消失在了夜色中。   “萧公子,贺公子他这到底是怎么了?”   梅萍和沈忠担忧地立在屋外, 也不敢贸然进屋添乱。   “旧疾发作, 眼下暂无大碍。”萧鸿隐让他们进屋说话。   梅萍立在床前, 见贺砚枝唇色淡得发白,心疼道:“怎会伤得这么重, 得好好补补才是。”   “是啊,贺公子这般的好人, 怎就遭了这种罪……”沈忠叹息着,忽而想起方才那人, 问萧鸿隐道:“旧疾最是难医, 方才那位大夫看上去年纪不大,也不知他可有法子将贺公子治好?”   萧鸿隐摇摇头:“砚枝这病极其难治, 大历怕是无人可医。”   “竟这般严重?!贺公子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这般?”梅萍原先只以为是顽疾,没想到已经是到了快天下无药的地步。   萧鸿隐皱起了眉,让沈忠和梅萍不必担心:“天色不早了, 你们先回去歇息,这里有我。”   沈忠和梅萍不敢多添乱,点头称是,将水盆收拾后便退出了屋子,留下萧鸿隐和贺砚枝独处。   “来,喝药。”   萧鸿隐将贺砚枝扶抱起,让他靠在自己怀里,随后端着药碗小心喂给他。   被喂了第一口药的贺砚枝眉头不觉皱紧,嘴里苦得发麻,在第二口时便本能地闭紧了嘴。   萧鸿隐知道他怕苦,但药是必须得喝的,便也不做多余动作,用手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开口,将药灌了进去。   药越拖越难喝下,索性便用最快的方式。   “咳咳……”   贺砚枝被灌了药,在最后一口时剧烈地咳嗽起来,萧鸿隐放下药碗帮他拍背顺气。   贺砚枝感觉自己被苦包围了,头疼得厉害,一气之下缩回被子里背对萧鸿隐把自己蒙得严严实实。   “出来。”   萧鸿隐怕他把自己憋坏,便动手去扯被子,然而对方缓过来后力气也恢复了些,萧鸿隐用了五成力才把贺砚枝的脑袋从被子里拨出来。   即便被人成功扯开了被子,贺砚枝也不甘示弱,背对着萧鸿隐装死就是不理人。   萧鸿隐今晚也是被他气到了,看着贺砚枝的背影,沉声道:“从望鹤楼出来后你就痛了是不是?”   贺砚枝不作反应。   萧鸿隐接着道:“你本想自己硬撑,并不打算同我说是不是?”   贺砚枝还是一动不动,但埋在被子底下的手却不觉攥紧了被角。   萧鸿隐见他连解释都不愿,终是忍不住将话说了出来:“若不是此番毒性太猛,你即便是自己毒发身亡也要瞒着我,连个收尸的机会也不给我是不是?!”   “贺砚枝,你就这么不信我?!”   他的声量陡然升高,说出的话带有一丝绝望的颤抖,而与此同时,贺砚枝总算有了反应。   床的另一侧传来幽幽他的声音:   “那你以为,我凭什么信你?”   贺砚枝还是没有动作,他把自己埋在被褥里,只有这般才让他能凝聚起一丝说话的勇气。   “一个被仇敌灭门的遗子,对着仇敌的下属口口声声讨要信任,不觉得可笑么?”   清润的泉水在这一刻骤然结冰,他的话冷得像锋利的冰锥,一下一下狠狠扎进萧鸿隐的心里,他颤着声音道:“……你不一样。”   话音刚落,床另一侧传来低低的一声笑,贺砚枝撑着床板慢悠悠坐起身。   清瘦的背脊因动作而露出完美的弧度,如瀑的青丝从肩上倏地滑落,垂挂在纤细的腰间。   “有什么不一样,萧公子不也还是事事都藏在心里,不也什么都瞒着我么。”   贺砚枝自觉话说得冷淡,本想说完“可笑”便就此起身离开,谁知他偏偏又忍不住开了口。   而恰恰是这多说的一句,让身后之人意识到了什么。   眼下心跳重得让他抬不起胳膊,只得静静等待对方的回应。   桌上的油灯里,豆大的火焰跳了三跳,终是耐不住困倦熄灭了,屋子里陷入一片黑暗。   贺砚枝才缓过毒性,精力还没能完全恢复,此刻强撑着坐在床上有些摇摇欲坠,他左等右等不见身后有回应,便置气般坐着不动。   半晌后,贺砚枝感觉到气息的靠近,正想回头,腰身突然缠上了两只有力的手臂。   贺砚枝浑身一僵,后背随之便紧贴上了温热的胸膛,肩窝处也埋进了一个毛绒绒的脑袋。   “我错了。”   温热的气息轻轻地在颈边吞吐,贺砚枝只觉一阵钻心的痒意令他下意识抬手,然而两只手都被人牢牢抓握在掌心,丝毫不得动弹。   “街上有暗卫埋伏,我怕你担心所以才不告诉你,望鹤楼是贺昱挑的地方,我怕他动手脚便四下察看了一番,这才找你晚了些……砚枝,我错了,原谅我好不好?”   耳边的声音软软的带着些委屈的泣声,与方才质问贺砚枝时判若两人。   “是不是还少了什么?”   面对萧鸿隐忽然的示好,错愕之后,贺砚枝挑了挑眉,好心提醒了他一句:“洪记铁铺。”   萧鸿隐把人往怀里带了带,抱得更紧,委屈道:“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那是我萧家的铺子,自我年幼时便开始暗地里养些死士,原本是为护国,眼下只得先来自保了。”   原是如此,贺砚枝善解人意道:“恩,既是如此,那我确实是不该知道。”   萧鸿隐听出了话中之意,捏了捏他的手解释道:“我并非这个意思,只是还未想好如何开口罢了。”   “砚枝是我的人,我如何舍得瞒你。”   萧鸿隐在颈窝处轻轻蹭着,把贺砚枝痒得受不了。   “话说得好听,起开,我乏了。”   贺砚枝从他怀里挣开,身子一软便钻进了被子里:“明日不到午时不许叫我。”   话说开后,贺砚枝的气便消了大半,原本也只是莫名起的火,眼下三言两语就灭了,不由觉得有些可笑。   他躲在被子里,被抱过的地方渐渐热了起来。   怀里忽的空了,萧鸿隐看着已经缩成一团的人,不舍地替他细细掖好被子。   “好。”   黑暗里,萧鸿隐的眸中闪着淡淡的光,他坐在床头,看着被子起伏渐趋平稳,这才轻手轻脚离开屋子关上门。   待他走后,本该睡着的贺砚枝,微微上扬了嘴角。   ……   翌日贺砚枝悠悠醒转,下了床收拾收拾,一看天色早就过了午时。   他推门出去,见萧鸿隐正立在院内同众人一块儿处理酒桶。   “呀,贺公子醒了,老身这就为您取粥来。”梅萍正从厨房出来倒锅灰,迎面便撞见了贺砚枝。   “有劳萍姨。”   贺砚枝来到院子里,见众人正在把酒桶里的酒逐一倒出到酒坛里,他有些不解道:“这是在做什么?”   感受到身边多了个人,萧鸿隐把手头的酒坛封好后,起身用手搭上贺砚枝的额头:“感觉如何,还痛不痛?”   贺砚枝摇头,责怪道:“你怎的不叫我,害我睡了这许久。”   萧鸿隐莞尔道:“左右无事,多睡会儿又何妨。”   他拉着贺砚枝进屋,梅萍端来了热粥,正好忙活了半天也饿了,萧鸿隐让众人歇息片刻,坐下吃些东西。   众人点头,将酒坛子们抱进柴房后,便去厨房各自拿了包子啃。   贺砚枝复又问了遍萧鸿隐,后者回道:“贺昱这厮既然特意拿酒害你,那我们自然要想办法回礼了。”   “你待如何?”贺砚枝方才见地面上有些白色粉末,道萧鸿隐莫不是在里头投了毒。   “不错。”萧鸿隐承认道。   贺砚枝挑了挑眉:“那你打算如何回礼?”   萧鸿隐慢慢凑近他,莞尔一笑:“晚些时日再告诉你。”   “萧公子莫非忘了自己说过什么?”贺砚枝微眯起眼,身子后仰与他保持距离。   萧鸿隐喊冤道:“大人明鉴,这可不算瞒,我既答应了你届时自然会说,大人可莫错杀好人。”   瞧他一副好人模样,贺砚枝轻哼一声:“油嘴滑舌。”   贺砚枝不同他计较,慢慢地喝着粥,谁知还未闲聊几句,门外便传来赵吉的声音。   二人抬起头,见赵吉带着一帮人来到了院内,不仅如此,还搬来了大大小小的包裹。   “下官突然拜访,不知可有叨扰到二位。”   赵吉提着一个小包裹走了进来,贺砚枝打量了他一眼,几日不见赵吉竟是愈发消瘦。   “叨不叨扰的左右赵主事也来了,莫不一块儿坐下吃点儿?”   赵吉就等着这话,笑道:“不麻烦大人了,下官自去一旁随便垫垫肚子便是。”   梅瓶认得赵吉,二人相视颔首,随即帮他拿了两个包子过来。   赵吉从容地接过包子,紧接着大口吃了起来。   屋内众人都被他的样子吸引了目光,贺砚枝瞧他狼吞虎咽的模样,忍不住开口问道:“刑部竟这般忙碌,赵主事这是几日不曾好好歇息了?”   赵吉转眼间便吞下一个包子,缓了缓后回道:“贺大人说的是。圣上已经数月不曾上朝,刑部递交的案子也迟迟不得批复。唉,案子越积越多,如今更是忙得脚不沾地。”   他一口气将这些话说完,接着又狼吞虎咽起来。   梅萍看不过去,又给他取了几个来,正要交给赵吉,贺砚枝和萧鸿隐异口同声阻止了她。   贺砚枝给赵吉倒了杯水,赵吉感激谢过,指了指外头道:“这些是二位启程用的细软和侍从,下官传赵大人话,请二位尽快动身。”   作者有话要说:  床头吵架床尾和~~ 第三十九章   “何时?”   “最迟明日午时。”   贺砚枝没想到太子这般着急, 与萧鸿隐对视一眼,后者看向赵吉手里的包裹。   “这里是关于匪寇的一些文帖和赵大人的手信。”   赵吉意识到自己竟忘了手头的东西,赶忙把包裹交给了贺砚枝。   “近日城内匪寇猖獗, 被发现后逃窜至伴山寺附近躲避, 为尽快解决匪患, 便请二位大人亲自前往捉拿。”   贺砚枝打开包裹看了眼, 没有找到与金矿相关的东西, 问道:“还有旁的没有?”   赵吉道:“都在这里了。”   贺砚枝点头,将包裹放置一旁。   “大人若没有别的吩咐, 下官便告退了。”赵吉向二人拱手急着要走。   贺砚枝让他把包子带上, 赵吉谢过后匆匆离去, 剩下一院子的人等着被安置。   贺砚枝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同萧鸿隐道:“咱们何时动身?”   萧鸿隐不假思索道:“明日。”   贺砚枝摇头道:“既是奉命捉拿匪寇, 那便不宜惊扰百姓, 不如今日就走。”   他知道萧鸿隐是想让自己多歇息一晚, 但左右他一觉睡到了下午,估计晚上也睡不着了, 干脆早早动身。   “你瞧这院子里一堆人,若是今日不走还得兴师动众一番, 再说忠叔萍姨他们年纪大了也经不起折腾。”   贺砚枝摆出了各种理由劝说萧鸿隐,后者无奈只得点头。   “那便老实在马车里歇着。”   贺砚枝答应得十分爽快, 先一步来了院子里。   他翻看了大大小小的包裹行囊, 吃食衣物被褥等已经一应备齐,随后又在人群里问了一圈, 了解到队伍里除了有护卫、杂役、大夫,甚至还有私厨、裁缝等人,贺砚枝不得不感叹太子对于出行的理解过于周全。   萧鸿隐也来到院子里, 安排众人各站其位,命人将马车牵到队伍中心。   贺砚枝回屋简单收拾了东西后,听话地坐上马车,萧鸿隐与车夫各坐一边。   在萧鸿隐的示意下,车夫一甩缰绳,车轮便慢慢滚动起来,留下淡淡的车辙。   在暮紫晚霞的晖光下,队伍有序地行出了别院。   随着马车的颠簸,萧鸿隐忽而想起酒坛一事,同贺砚枝打声招呼后跳下马车回别院找沈忠和梅萍。   与行进的队伍背道而行,萧鸿隐在行到末尾时,余光不经意瞥见一个身着素色道袍的人。   那人背着木制药箱跟在队伍最末,边走边看着手中的书,在萧鸿隐擦肩而过时瞥了一眼,继而又沉浸回书里。   萧鸿隐瞧着他有些眼熟,但眼下不可耽搁,只得把此事暂且放置脑后。   待回到别院同沈梅二人交代后,萧鸿隐加紧脚步追上了马车。   车身一动,感觉到车上多了人,贺砚枝掀开车帘,探出脑袋对萧鸿隐问道:“你方才做什么去了?”   萧鸿隐往身后看,见车门没被打开,随即向另一侧望去,见某人正撑在窗边吹风。   “同忠叔他们交代了几句。外头风大,莫着凉。”萧鸿隐让他回车里好好坐着。   “好。”贺砚枝答应得干脆,但也只是眨了眨眼,把他的话当耳旁风,仍旧享受着晚风拂面的舒适。   于是萧鸿隐不得不打开车门进到车里,将人从窗外逮了回来。   “几时学的坏?”   萧鸿隐面露责怪,随手取出件披风在人身上绕了几周,生生把人裹成了一只粽子。   贺砚枝但笑不语,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萧鸿隐从贺砚枝的眼中读出了调侃之意,随即趁着他被披风裹住动弹不得,抬手捏上了他的侧脸。   “可别说是同我学的,阳奉阴违这套,砚枝可比我熟练多了。”   手下触感细腻滑嫩,萧鸿隐不觉捏上了瘾,贺砚枝偏过头反抗,萧鸿隐追上去还要捏,随即就被人一口咬住。   “……”   手上传来的力道不轻不重,恰好能限制住行动。随着马车的颠簸,手指不经意间滑过某样温软之物。   萧鸿隐脑中一片空白。   车内顿时陷入寂静,待萧鸿隐反应过来时,贺砚枝早就松了口,挣扎着把身上的披风给解了下来。   “呼,可憋死我了。”贺砚枝嫌弃地把披风扔到一边。   这件披风的料子有些冰冷粗硬,被裹着就像被绳子绑住一般令人难耐。   萧鸿隐没再说话,默默出了马车,低头盯着手指上一排浅浅的牙印,脸不由得滚烫起来。   车夫赶路之余闲着无事,瞥见萧鸿隐脸红得吓人,赶忙问道:“大人怎的脸色这般红?咱们正好有大夫,要不要小的帮您唤来?”   萧鸿隐被车夫的出声被唤回神,倏地抬头,把车夫吓了一跳。   “不必。”   他嗓音略微有些沙哑,在默默将手藏进袖子里后,萧鸿隐的脸色才慢慢恢复。   队伍就这般一路穿过京城内的主要街市向东面行进,在约莫亥时左右,才算进入了山间的小路。   众人点燃了火把照亮,在漆黑一片的山中显得格外惹眼。   凉风灌耳唤醒迷离的神志,萧鸿隐迷迷糊糊颠簸了一路,此刻总算清醒过来,打开车门往里瞧看,贺砚枝正在车内小憩。   “还有多久?”萧鸿隐问车夫。   “回大人,不远了。寺庙在半山腰,再走半个时辰便到了。”   车夫说着话的功夫,萧鸿隐抬头看向远处,随即望见那厚厚的山林间的几座模糊的轮廓。   队伍安静地行进着,不时扰到山林间某些活物,它们吱哇乱叫的,引得护卫们下意识拔剑。   眼瞧着不远处灯火越来越近,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车夫叫停了马同萧鸿隐道:“大人,伴山寺到了。”   萧鸿隐转身去唤贺砚枝,谁知后者早就醒转,蹲在门后往外张望着。   “小心。”   萧鸿隐扶着贺砚枝下了马车,二人走到队伍前面时,已经有人负责叩响了寺院的门。   众人静静地等了一会儿,门被打开后,一位小僧走出来向众人合掌施礼。   “阿弥陀佛,天色已晚,不知众位施主所谓何事?”   贺砚枝取出手信和腰牌递给他,向他说明了来由。   “施主请稍等,待小僧前去告知主持。”   贺砚枝点头:“有劳。”   小僧转身回去后又把寺门关上,众人在外头静静等了约一柱香的功夫,寺门再次被打开。   这回出来的不止有那位小僧,还有年迈的住持和另一位僧人。   “阿弥陀佛,施主请随老衲来。”   大门敞开,住持将众人请进寺院,带着他们安排住处。   贺砚枝和萧鸿隐走在队伍前头,安安静静地跟着住持穿过眼前的寺院,走出另一扇门来到后山。   围墙外不远处有一个破旧的亭子,亭边有池塘,池塘对面是伴山寺的禅房,也就是贺砚枝他们即将落脚之处。   这是一处清幽简朴的院子,院里除了禅房外别无其他。   众人进了院子后,在住持的安排下各自有了落脚的屋子,马车被车夫牵去了院外。   贺砚枝四下瞧看一眼,唤人清点人数。   小厮将众人围聚起来,自己站上台阶仔细数着人头,末了回报贺砚枝道:“禀大人,少了一个。”   贺砚枝想了想道:“车夫在院外。”   小厮道:“回大人,还是少一人。”   这下贺砚枝警觉起来,问众人向身边看看究竟少了谁,结果所有人都道不清楚。   萧鸿隐扫过人群每一张脸,立刻便想到少了谁,问道:   “大夫呢?”   他此话一出,众人才醒悟过来:“柳大夫一直跟在后头,不知怎的就不见了。”   贺砚枝问那位大夫长什么样,萧鸿隐回答了他:“就是昨日救你的那位。”   “你如何得知?”贺砚枝有些意外。   昨日他被毒性折腾的不知身在何处,等他醒后大夫早就走了,丝毫不记得他长什么模样,没想到竟这般有缘。   萧鸿隐简单同他讲述一遍,他起初只觉得眼熟,而后才想明白那人的身份。   “既如此,大伙儿五人作伴分头去找,注意安全莫要走失。”贺砚枝吩咐下去,随后和萧鸿隐两个人一起行动。   深夜的山林里异常寂静,众人在山间行走发出的“沙沙”之声格外惹耳。   今夜月色正明,山里的活物被月华吸引,悄悄探出脑袋晒出身子。   有人发出一声惊叫,贺砚枝和萧鸿隐连忙朝着声音赶去,一问原是那人被草丛里的蛇吓了一跳。   贺砚枝于是让人取了驱蛇药来各自抹上,接着继续寻人。   “啊!——”   才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又有人发出了惊叫。萧鸿隐拉住贺砚枝,让他等在原地,随后自己去看情况,过了没一会儿便回来了。   “何事?”贺砚枝问道。   “掉坑里了。”   萧鸿隐的话略显无奈,贺砚枝闻言揉了揉眉心。   “无妨,接着找吧。”萧鸿隐牵过他往寺外走去。   既然不知是何时丢的,那在山中迷路也不是不可能。   二人举着火把绕过方才的草丛,回到落脚的禅院,他们得穿过寺院才能回到上山的路。   “阿隐。”   走着走着,贺砚枝忽而唤住萧鸿隐:“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萧鸿隐点头,侧耳听去,发觉声音就在二人不远处:“在那边。”   萧鸿隐转向破旧的亭子,贺砚枝跟着往池塘看去,池中心正泛着不规则的涟漪。   贺砚枝和萧鸿隐紧接着往池边跑去,谁成想刚来到岸边,却见到了草丛里两个若隐若现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1-13 08:52:01~2021-11-14 08:37: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冷静点 3个;阿瞒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章   “二位这是?”   贺砚枝和萧鸿隐立在离他们十步远的距离, 默默撇开了视线。   余光里,对方踉跄着从地上站起,向他们二位连连摆手道:“非是二位大人想的那般!”   萧鸿隐听出那人的声音, 抬眼看向他:“柳大夫?”   柳慈慌忙捋着脸上的湿发, 听到萧鸿隐唤他, 应声道:“正是在下。”   贺砚枝闻言也转过脸来, 见柳慈浑身湿透但衣着完整, 随即松了口气,问道:“柳大夫怎会在此?”   “路过此处见一姑娘寻死, 便出手相助。”柳慈叹了口气, 一边拽着袖子拧水, 一边简单讲述了事情经过。   原是柳慈习惯走路看书,又选择跟在队尾以便照看落队的身体不适者, 以至于速度慢了些, 在众人已经进到禅院时, 他才走上池塘边的小路。   “我见各位都到了地方就想赶紧跟上,谁成想池边突然就传来落水声。”   柳慈向二人示意自己身后, 明白了真相的他们这才看了过去。   草丛里,那位被救的姑娘同样浑身湿透, 正躲在草丛里冷得发抖。   “不对,这寺庙里怎会有女子?”贺砚枝觉得此事不寻常, 发出了疑问。   萧鸿隐也觉得奇怪, 开口道:“先将她带回去再说。”   这荒郊野外、半夜三更的,一个姑娘家总归不能放任不管, 还是先带回去问问住持怎么回事。   贺砚枝点头,随即唤了唤那位姑娘,让她跟他们回去。   然而贺砚枝的话好似水入深潭, 一落无踪影,那位姑娘缩在草丛里毫无反应。   他为难地看向萧鸿隐,后者也露出同样无奈的神色向他摇头。   “姑娘,男女有别,还请你自行跟上。”   贺砚枝又唤了一遍,奈何那位姑娘还是不肯动。   正当他们束手无策时,柳慈走到姑娘身前,在她前后左右看了一番,最后从她脚边的草丛里抓出了一只癞□□。   “走吧。”柳慈将癞□□扔进池塘里。   □□落水发出“咚”的一声,那姑娘便抬起了头,默默站起了身。   贺砚枝恍然大悟,下意识看向萧鸿隐,谁知后者不知从哪儿抓来只甲虫,举在他面前晃晃。   萧鸿隐笑着看向他,但对方不仅毫无反应,甚至还嫌弃地看了自己一眼。   “走了。”贺砚枝无奈摇头,转身离去,萧鸿隐把甲虫放回一旁的树干上,赶忙跟了上去。   “砚枝,等我一等。”   待贺砚枝和萧鸿隐走后,柳慈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身后传来那位姑娘责怪的声音。   “你为何救我!”   柳慈闻言转身,面前的姑娘正瞪着圆圆的鹿眼气愤地看着自己,长长的睫毛上一抖一抖,还挂着些细细的水珠。   “济世救人,是在下本分。”   柳慈答得很是妥当,然而姑娘却并不打算放过他:“我要寻死是我的事,你凭什么阻止我?!”   柳慈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只得道:“性命可贵,怎可轻易放弃。”   “我不管!我的命我做主,旁人休想干涉分毫!”   “……”   “……公主。”   “书呆子!我讨厌你!”   娉瑶委屈地快要哭出来,柳慈拿她无法,忙哄道:“是是是,是在下的错,公主息怒!“   娉瑶小声抽泣起来,越哭越大声,柳慈只得默默陪着她。   过了一会儿,哭声渐弱,娉瑶伴着哭腔看向柳慈:“……书呆子,你怎么在这儿?”   柳慈答道:“二位大人来此剿匪,在下随队行医。”   “有匪!在哪儿?”   “有二位大人来,公主不必惊慌。”   “哦……”   娉瑶点点头,抬手擦了擦眼泪:“你……你当初不是说要去东州吗,怎的来了京城?”   “说来惭愧,东州天灾严峻,难民四散而逃,在下沿路行医花光了积蓄,只得来京城谋差攒些银两。”   说来也巧,柳慈与娉瑶也是在南州救济难民时相识,那时娉瑶四处发放粥粮,柳慈还以为她只是个富家小姐,在救人的过程中与她说上了话。   再后来娉瑶回京,二人便在南州作别,那时柳慈才知晓了她的身份。   而说来也巧,两年过去了,谁成想他们会在伴山寺再次相遇。   “公主又为何在此?”柳慈在见到娉瑶时也很是意外,本以为云泥再不会相遇,谁知竟一同落到了水里。   娉瑶垂下了脑袋,回道:“宫里有讨厌的人,出来躲躲。”   柳慈点点头,自知不该过问太多,便道:“夜深风凉,公主还是随我回去吧。”   娉瑶随即便走出了草丛,拉着柳慈的袖子小心走过崎岖的地面。   二人往禅院的方向走去,没走多远,便看见两道身影正在等他们。   “抱歉,让二位大人久等。”   柳慈向他们致歉,贺砚枝摆手道无妨。   “天色太暗,走小心些是应该的。”   贺砚枝和萧鸿隐向远处的众人打了声招呼,让他们不必再找了,随后四人便一起回到了禅院。   住持听闻有人失踪后就一直等在院子里,还派了寺里的僧人出去找,待贺砚枝他们回来后,住持瞧见他们身后的娉瑶,赶忙上前双手合掌行礼。   “阿弥陀佛,敢问公主这是出了何事?怎会弄成这般模样?”   贺砚枝一听那姑娘竟是公主,下意识打量了她一眼。   只见娉瑶虽然浑身湿透,狼狈不堪,但还是可以从一举一动看出她作为公主的皇家气势,并且其凌乱的发丝下,那张楚楚可怜,貌绝京城的容颜,也能证实她公主的身世。   “本宫没事,睡不着出来走走,不小心就落水了。”   娉瑶一改方才的可怜模样,满脸正色回道,那神态仿佛自己不是落水,而是去了晚宴一般。   “阿弥陀佛,幸得公主无恙。”   住持派僧人去唤公主的侍从来,随后就有几位丫鬟匆匆赶来跪倒在娉瑶面前谢罪。   “扶本宫回去吧。”   娉瑶并不追究她们,随后同她们一块儿离去。   临走时路过柳慈身边,娉瑶别有意味地看了他一眼,佯装无事走了。   柳慈立在原地不动声色。   既然人找回了,事情也解决了,贺砚枝同住持致歉惹了麻烦,双方召回其他人便各自散了。   众人于是各自回到屋歇息。   因着房间不多,只得两人挤一间,而贺砚枝和萧鸿隐毕竟是长官,便分了两间。   但萧鸿隐趁贺砚枝不注意,拉住一个人让他搬去自己房里,随后来到仅剩禅房门前,指了指里头对贺砚枝道:“只剩一间房了。”   贺砚枝没管住持怎么安排的住宿,听萧鸿隐这般说也就坦然接受了:“那就挤挤罢。”   萧鸿隐自然地收拾起了床铺,每间屋子不大,也就只有这一张床,二人晚上只得睡在一块儿。   他将贺砚枝的位置特意铺得厚些,这样晚上便不会觉得冷,除此之外他还从包裹里取出暖壶,灌了热水捂被子。   “阿隐。”   听到贺砚枝忽而唤自己,萧鸿隐走到他身边问道:“怎么了?”   贺砚枝摩挲着下巴,一脸神秘道:“你有没有觉得,那位公主和柳大夫好似是旧相识。”   萧鸿隐见他认真的模样,低笑一声:“何以见得?”   贺砚枝将方才他注意到的说了出来,道:“那位公主方才离开时经过柳大夫身边,仔细瞧了他一眼,随后柳大夫的手便动了动,说不定是在暗示什么。”   “有么?”萧鸿隐倒没注意到这些,眼下不禁醋了起来:“砚枝对柳大夫这般上心?”   贺砚枝没感觉到萧鸿隐话里有话,纠正他道:“不仅是柳大夫,还有那位公主。我总觉得她出现在伴山寺,有种不好的预感……”   其实这一路走来,因着贺砚枝的掺和,原书的剧情被改变了不少,比如贺昱势力的加强,太子一党的没落,都比原先的剧情快了不少。   更别说原书只是贺昱视角的权谋斗争,而贺砚枝一直游离主线外却又与主线纠缠越深,许多原书中并未提及或一闪而过的人和事的细节,都一下子放大成了贺砚枝前路的荆棘。   这让他不得不对每一个出现的人,都产生该有的警觉。   贺砚枝这厢低头思索着,萧鸿隐却不知他想的是什么,但贺砚枝的话倒是提醒了他。   “或许咱们可以借着这位公主,得到一些线索。”   后宫与前朝的关系可谓盘根错节,如今贺昱为铲除异己,得罪了不少派系,后宫的娘娘们定然从母家那儿得了消息,而公主住在宫里自然也知道不少。   贺砚枝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平白从一位公主口中套话,未免难了些。   “套话可以。”   贺砚枝看向萧鸿隐,勾唇一笑:“若不然,美人计?”   见贺砚枝眼神意味深长,萧鸿隐轻咳一声:“不妥。”   “为何不妥?我瞧着不错。”贺砚枝不像开玩笑的样子,甚至还分析起来:“论样貌也清俊,论才学也无可挑剔,又端正知礼,公主说不准便看上了呢?”   未等贺砚枝说完,萧鸿隐便皱起了眉,急着开口反对,谁知贺砚枝接着道了句:“只是不知公主性子如何,对柳大夫这样的身份是否介意。”   贺砚枝想着想着,抬眼对上萧鸿隐的目光:“阿隐,你觉着呢?”   萧鸿隐微微张着口,意识到贺砚枝原来指的是柳慈不是自己,顿了顿,将语气一转道:“恩,我觉着可。”   贺砚枝盯着他不说话,半晌才轻笑出声:“既如此,那便见机行事。”   他心情十分不错,走到床前便动手解衣,萧鸿隐见他竟毫不避讳自己,一时间立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   “折腾了半夜,早些歇息。”   贺砚枝见萧鸿隐迟迟未动,出声提醒道。   萧鸿隐犹豫了一会儿,见他将外衣一件接着一件随手搭上屏风,喉结一动,脚步挪动往床边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论砚枝有多记仇,狗头.jpg   ps:柳慈和娉瑶不是副cp,篇幅不多。 第四十一章   “你做什么?”   贺砚枝不解地看向萧鸿隐。   他将所有外衣都除掉后, 萧鸿隐便来到了他面前。   贺砚枝见他神情有异,面色微红,心下随即产生了异样的感觉。   然而就在他下意识想后退, 对方脚步忽而一转, 转向屏风道:“夜深露重, 外衣着了寒, 得铺开晾着为好。”   “……”   “是么?”   贺砚枝半信半疑, 看着萧鸿隐细心而又僵硬地,将堆在一起的外衣慢慢摊开展平。   贺砚枝瞧他认真的模样, 便随他去, 顾自默默钻进了被子里, 在床的里侧躺下。   “早些歇息。”   “好。”   萧鸿隐仔细地将外衣平整铺好,仅仅三四件外衣铺了近半个时辰。   直到听见床那边传来均匀轻微的呼吸声, 萧鸿隐这才敢抬起头来, 无声地松了口气。   他轻手轻脚地吹熄了油灯, 除了外衣悄悄爬上床的外侧,与贺砚枝隔着一拳距离, 在床上难耐地翻来覆去。   萧鸿隐一转身便能看见贺砚枝的睡颜,就在咫尺之间, 想靠近又怕趁人之危,心里痒得紧。   忽然贺砚枝翻过身子面向墙壁, 萧鸿隐也改为侧躺, 静静地看着贺砚枝的背影。   不知被什么迷了心窍,萧鸿隐动作轻缓的伸出手臂, 悄悄搭上了贺砚枝的腰。   谁贺砚枝的手就放在腰腹前,萧鸿隐触碰到贺砚枝的手,感受到掌下一阵凉意, 他不禁皱起了眉。   明明已经垫厚了褥子,怎的还这般冰凉。   萧鸿隐随即往贺砚枝这边挪了挪,张开手指抱住他的手,手臂收力揽住腰身。   软软的发蹭着自己的脸颊,萧鸿隐闻着发间的皂荚香,感觉到怀中的身子动了动。   贺砚枝翻过了身面朝萧鸿隐,挪动着往他怀里缩了缩便不动了。   萧鸿隐一时间心跳加快,他原以为自己吵醒了对方,殊不知是对方感受到了温度,自觉挨近了热源,眼下正心满意足地做着梦。   萧鸿隐不敢乱动,努力平复心跳,手臂稳稳地抱着贺砚枝,用被子将二人裹得密不透风。   “砚枝。”   他轻轻地唤了一声,见怀中人毫无反应,于是低下头在人脸上偷偷亲了一口,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   梦里,十里红妆,万人空巷。   萧鸿隐一袭红衣骑着高头大马,从花轿上迎下美若谪仙的贺砚枝,二人执手穿过欢呼的人群,在金玉白石铸就的高台上行三拜礼。   礼成后他一把抱起对方,在彩霞鹤鸣中踏入天下最华贵的宫殿,将心尖上的美人小心放在轻裘上。   萧鸿隐单膝跪在塌前,执起贺砚枝的手,眼中是无限的缱绻。   而贺砚枝微笑地看着他,眼中也满是幸福。于是在他的默许下,萧鸿隐坐上了软榻,将人抱在怀里,细细啄吻他的脸。   一下一下,皆是求之已久的夙愿,然而就在萧鸿隐预备干正事时,怀里突然一空,眼前的世界忽然扭曲成泡影。   “砚枝!”   萧鸿隐从梦中惊醒,眼前是朴素得不能再朴素的禅房。   他赶忙摸向身侧,触之空空荡荡,唯有褥子上还留有一丝余温。   “醒了。”   贺砚枝听到动静从外头走到屋里,手里还拿着个鸡蛋。   萧鸿隐只觉口干舌燥,坐起身晃了晃脑袋,见贺砚枝捂着额头,不解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贺砚枝“哦”了一声,解释道:“早晨不过翻个身的功夫,谁成想头就撞到了墙上。”   说着他拿下了手露出头上的淤青,随后把热鸡蛋敷了上去。   萧鸿隐一时没反应过来,仔细想了想,原本贺砚枝就睡在里侧,昨日自己又往里挪了不少,所以贺砚枝无意识翻身才会撞上墙壁。   想通后,他便有些心虚,默默下床整理好拉着贺砚枝去找柳慈。   “小伤而已,不必劳烦柳大夫。”   贺砚枝把人拽回来,道不过是一点淤青,放几日自己就能好。   但萧鸿隐却不放心,看着贺砚枝额头上拇指大的紫红淤青,生怕撞出个好歹来。   “昨晚你不是说让柳大夫去套话,若咱们不去找他,他如何会帮我们?”   “玩笑话你倒还当了真。”   “不管,左右瞧下大夫才放心。”   萧鸿隐带着贺砚枝大步迈向柳慈的屋子,敲了敲门,无人应答。   “定是还未起,不必麻烦人家。”   贺砚枝只道眼下时辰尚早,让萧鸿隐别心急,与此同时,悠扬的钟声从主寺里传来,僧人们早课结束,准备动身去用早膳。   贺砚枝想起萧鸿隐还未吃早饭,便把还温热的鸡蛋塞到他手里。   “柳大夫不知何时才起,你先吃些东西再说。”   看着手里多出的鸡蛋,萧鸿隐还未说什么便被贺砚枝拉着往伙房走去。   一路上遇着来往的僧人向他们合掌施礼,二人也施礼回应,跟着他们寻到了伙房所在。   谁知二人一进到屋里,就意外看见柳慈正坐在角落喝粥。   “这不是柳大夫么?”   贺砚枝没想到柳慈原来早就起了,于是毫不意外地被萧鸿隐拉着去找柳慈。   见他二人向自己走来,柳慈放下勺子擦擦嘴,向他们拱手:“二位大人。”   “劳烦柳大夫一事。”   萧鸿隐把贺砚枝摁到凳子上坐下,向柳慈说明了撞墙之事,柳慈瞧了眼贺砚枝额头上的淤青,随即让他伸出手来。   “听话,伸手。”   萧鸿隐在身后抵着不让贺砚枝起身,后者不情不愿地伸了手。   柳慈搭了脉,片刻后道:“无甚大碍,只是贺大人本就寒毒在身,淤血凝滞,要恢复恐怕得久一些。”   萧鸿隐闻言便放下心来。   贺砚枝从凳子上起身,反把萧鸿隐摁坐在凳子上,让他好生坐着,随即转身去拿早膳。   萧鸿隐无聊地转着手中的鸡蛋,注意到柳慈眼底泛青,随口问道:“柳大夫昨晚可是没歇息好?”   柳慈喝了一口粥,回道:“山里蚊虫多,确实受了些影响。”   萧鸿隐点点头,随即装作不经意瞥了一眼桌底。   柳慈今日穿的鞋为白色,非是昨日穿着掉入池塘的黑鞋,而鞋底却意外沾有泥印。   萧鸿隐随即试探道:“昨晚天色太暗,在下不小心掉了块腰牌,敢问柳大夫今早出门时可有看见?”   柳慈拿起馒头啃了口,想了想摇头道:“不曾看见,大人或许可问问寺里的僧人。”   “好主意。”   萧鸿隐微微歪斜身子撑在桌子上,手中不停地转着鸡蛋,还想从柳慈口中套些话,谁料身后忽的传来一声咳嗽。   他赶忙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端正坐姿,老老实实磕开蛋壳剥起来。   贺砚枝把食盒放到他面前,像审犯人似的坐在一旁盯着萧鸿隐。   “二位大人慢用,在下先告辞了。”   柳慈向他们拱手后托着空碗离去,待他走远后,萧鸿隐抬起头,向贺砚枝道:“方才我试了试他,你道如何?”   贺砚枝对此兴趣不大,没有答话,默默把粥碗往他眼前推了推。   萧鸿隐无奈端起碗来将粥喝尽,贺砚枝这才开口道:“如何,试出什么了?”   “他今早出过门。”萧鸿隐一脸正色道。   “……”   “所以?”   贺砚枝怀疑撞坏脑子的另有其人,出个门而已,今早他也为了找热鸡蛋逛了大半座寺院。   然而萧鸿隐并未觉得自己说的有什么不妥,接着道:“砚枝可还记得,昨日你说他与公主似是旧相识,且私下里有过暗示。”   贺砚枝恍然大悟,压低了声量:“你是说,他们,私会?”   萧鸿隐点点头,见贺砚枝明显被他这一发现意外到,神色变得凝重。   “可昨晚我也只是猜测,且私会一事严重,到头来是我们想岔了也未可知。”   贺砚枝明白在原书的背景下,女子的名誉可是比性命还要珍贵,更何况对方贵为公主,断不能冤枉了人家。   萧鸿隐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道:“那将此事放放,咱们还有正事要干。”   二人来伴山寺打的是剿匪的名号,又因着不宜打草惊蛇,便以香客的名义在寺里住下。   是香客,就得做香客该做的事。   “走吧,上香去。”   贺砚枝与萧鸿隐商量过了,白日上香,晚上打探矿脉,尽量在三日内绘出矿脉的位置,并且确定贺昱安排了多少兵力在此。   为此,可能还得用上不少人。   好在临行前贺砚枝在马车内发现一只信鸽,届时便可用它联系赵吉加派人手。   贺砚枝和萧鸿隐出了伙房,先回禅房各自沐浴,换上干净的衣服,随后前往大殿。   大殿门前早有僧人等候着,已为他二人准备好了上香用的物品。   “二位施主请随小僧来。”   僧人领着他们进到殿内,贺砚枝抬起头,见殿内装饰恢弘,巨大的佛像肃穆庄严,两侧殿内垂挂着经幡。   恩,比先前的城隍庙气派多了。   贺砚枝不信神佛,也只是出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评价。然而就在他评价大殿时,余光瞧见右侧蒲团上正跪着一个鹅黄色的身影。   贺砚枝同萧鸿隐对视一眼,默默跟着僧人来到左侧的蒲团前。   作者有话要说:  萧:好歹让我把梦做完QAQ 第四十二章   按照规矩, 上香前得净手,贺砚枝和萧鸿隐被僧人带到偏殿,做完一系列准备工作后, 二人才各执了三炷香来到佛前。   拿香的规矩也十分讲究, 要求左手执香将头部一次性点燃, 再用右手在下握住香, 高举过头顶作揖。   贺砚枝对这些了解甚浅, 只得看着萧鸿隐做一步,自己学一步。   “切记不可用时过长, 香燃尽是为对佛不敬。”   萧鸿隐上完香后, 见贺砚枝拿着香发呆, 便小声提醒了他一句,谁知贺砚枝刚回过神, 恰好香灰落到了手上, 烫得皮肤微微发红。   萧鸿隐皱起了眉, 伸手拿过香插进了香炉里,随后牵过他的手瞧看。   贺砚枝见萧鸿隐就这么直接替他上完了香, 不禁小声问道:“方才见你拜得虔诚,眼下怎的就这般随意?”   萧鸿隐对着发红部位轻轻吹气:“在人家的地盘, 做个样子罢了。”   贺砚枝了然,点头道:“阿隐原来是个不信神佛之人。”   “不。”   萧鸿隐趁机握着贺砚枝的手摸了好几下, 做出副傲世轻物的神情, 一字一句道:“我便是神佛。”   看着他这副表情,贺砚枝没忍住笑了出来, 萧鸿隐转而委屈地看着他。   “好,可以,非常好。”贺砚枝笑得有些接不上气, 咳嗽了一声:“那个……方才我想说什么来着?”   贺砚枝刚才发呆就是在想事情,谁知被萧鸿隐这么一逗,突然忘了想说什么。   他越过萧鸿隐幽怨的眼神看向另一侧,于是想了起来,小声道:“对了,公主也在。”   萧鸿隐点头:“进来时瞧见了。”   贺砚枝道:“那你可有发现什么?”   萧鸿隐眨了眨眼,盯着贺砚枝,后者用眼神示意其看香炉。   “公主手里的香早已燃尽。”   贺砚枝来时对上香的规矩一无所知,但即便如此,他看见娉瑶手中的香短得离谱,也会不自觉产生疑问。   萧鸿隐回忆了一下,好似确实如此,只叹贺砚枝观察得细致。   二人在这边说着悄悄话,一旁僧人注意到了娉瑶的异样,便走上去提醒道。   “阿弥陀佛,香已燃尽,敢问公主是否还要继续?”   僧人的话唤回了娉瑶的神志,她低头见身前落满了香灰,便从蒲团上起身,对僧人致歉道:“不必,冒犯了。”   僧人接过残余的香,双手合十。   娉瑶往殿外走去,余光瞥见了贺砚枝他们。   贺砚枝和萧鸿隐同她行礼:“公主。”   娉瑶颔首回礼:“二位大人。”   贺砚枝见她只有一个人,问道:“请恕下官多嘴,敢问公主身边为何没有丫鬟跟随?”   娉瑶瞥了他一眼,语气有些不善:“本宫不过想一个人走走罢了,大人何故这般问?”   贺砚枝解释道:“公主恕罪,下官只是担心公主安危罢了。”   “谢大人好意,本宫不出寺院,寺里很安全。”   娉瑶说着便往大殿外走,待她离开,贺砚枝同萧鸿隐道:“看来有人已经把咱们来此的目的说出去了。”   萧鸿隐挑眉道:“跟上去瞧瞧。”   贺砚枝正好也有此意,二人话不多说走出大殿,见那抹鹅黄色身影闪入一处拐角,于是便连忙跟了上去。   娉瑶离开后顺着小路来到墙角,前面就是她和柳慈约定好的地点,再往里走会去到后山,那里有一条直通山脚的石板路,只是年久不用覆满了青苔,绿油油的一眼便能瞧见。   她拐过墙角后径直往石板路走,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被人跟上。   远远的娉瑶就看见一个人立在那儿,像是等候多时。   “书呆子,不是说好巳时么,你这么早来做什么?”   娉瑶忽地冒出来拍了下柳慈,后者微微一怔,转过身对上含笑的鹿眼。   柳慈退后一步拱手道:“怕误了时辰,不敢让公主多等。”   娉瑶见他这般拘束,不满道:“书呆子还真是书呆子,两年不见越发古板了。“   她俯身折了根狗尾巴草,拿在手上刻意去逗柳慈。   “公主约在下来此,究竟所谓何事?”柳慈无奈地看着她。   今日寅时娉瑶就约他出来过,叙旧叙到一半被僧人早课打断,只得又约了现在见面。   “急什么,让你带的东西呢?”娉瑶收回狗尾巴草,顾自拿着在空中甩着玩。   柳慈从怀里掏出一块布和一瓶油,道:“公主意欲何为?”   娉瑶掀起袖子,露出手腕上的玉镯:“帮我把这个取下来。”   柳慈看了看玉镯的尺寸,娉瑶的手腕虽细,但玉镯的口径也小,要拿出来怕是要废些力气。   “公主为何不让丫鬟取?”   “她们不会帮我取的。”   “公主这话何意?”   “哎呀你哪儿来这许多问题?就说帮不帮我!”   娉瑶被问烦了,夺过油和步,打开盖子把油浸润到布上,随即胡乱往镯子底下套。   柳慈见她塞得毫无章法,将手腕都弄红了,终是忍不住亲自上手。   柳慈动作十分轻缓,先捏住布的一头穿过玉镯底部,随后再慢慢抽出,逐渐包裹住手。   “快些弄,待会儿她们就要找来了。”   娉瑶嫌他动作慢,催促他快些,柳慈便尽可能加快速度,在既要把玉镯取出,又要不弄疼娉瑶的情况下,柳慈额上不禁出了一层细汗。   “我来我来。”   在往外取到一半的时候,娉瑶亲自上手,也不管痛不痛便用力拔了出来,在取出玉镯的一瞬间,她将其用力摔到了地面上,玉镯应声碎裂。   柳慈不明白她到底何意,就见她露着通红的手腕,随手捡了根树枝挖个坑把碎玉都埋了。   对此同样感到迷惑的,还有躲在暗处的贺砚枝和萧鸿隐。   “这玉瞧着同你那块差不多,应当极贵重吧?”贺砚枝不禁唏嘘道,也好在是旁人的玉碎了,若换作是萧鸿隐的,贺砚枝得心疼死。   萧鸿隐轻笑道:“公主这镯子可是贡物,旁人的又岂能与之相比。”   “便是贡物也未必好,若不然公主摔它做甚。”贺砚枝反驳道,再看那头,柳慈还是将话说出了口。   “公主何必与自己置气。”柳慈将随身携带的擦伤药拿出,一时间忘了尊卑有别,径直牵过娉瑶的手帮她上药。   娉瑶任由他抓着,嘟囔一句:“才不是同自己置气,这本就不是我的东西。”   “公主说笑了,非是公主之物,又怎会在公主手上。”柳慈沾了点药,轻轻涂在泛红的部位,娉瑶被刺激地缩了缩,但被人抓着根本收不回手。   娉瑶有些急了,道:“这是驸马给的,本宫才不稀罕!”   闻言,柳慈顿了顿:“公主……有驸马了?”   见娉瑶没有否认,他默默收回了手,把药递给了她。   “那这便是驸马对公主的心意,公主怎好这般辜负。”柳慈垂眸道。   娉瑶却不以为意:“给不给是他的事,要不要是我的事,莫不是无论哪个痞子流氓送个镯子本宫,本宫就要以身相许了?”   柳慈明白了:“所以公主所说的讨厌之人,便是驸马?”   娉瑶点点头,叹了口气道:“他是新科状元,又入了三皇兄麾下,三皇兄为了巩固朝中地位,就让父皇把我许给了他。”   三皇兄?   贺砚枝反应片刻,轻声道:“又是贺昱。”   萧鸿隐补充道:“新科状元吴崇,寒门出身,才高性傲,当了数十年门客,如今总算混了个一官半职还攀上了贺昱这么棵大树。”   贺砚枝看向他:“你怎得这般清楚?”这些书里不曾讲到的事,贺砚枝可谓毫不知情。   萧鸿隐回道:“八年前,他曾是我家的门客,与我父亲同岁。”   贺砚枝算了算,有些惊讶道:“那这个吴崇今年应当……”   “若我没记错,今年四十有三。”   萧鸿隐的话让贺砚枝不觉看向娉瑶。   清风路过,吹起鹅黄色的衣摆在青山绿水间浮动。   娉瑶同柳慈说了驸马的情况,并表示自己死都不会嫁给那个老男人。   “他眼里根本就没有我这个公主!直呼我名便罢了,还命人强迫我带上他给的玉镯,也不管我痛不痛……”   娉瑶说着便委屈起来,气得在埋了碎玉的土上狠狠踩几脚。   柳慈也皱起了眉道:“圣上不管么?若你不喜,他何故逼你。”   娉瑶冷哼道:“父皇才不管我们的死活,如今只有三皇兄在他面前说得上话,三皇兄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没有办法这才躲了出来,也不知何时就要被带回去了。”   柳慈眉头不展,从怀里取出一方手帕递给娉瑶。   娉瑶往脸上一抹,这才意识到自己又哭了出来,接过手帕,看到了上头绣着青雀的图案,意外欣喜道:“这不是之前我给你的那块么,怎的还留着?”   柳慈撇开视线:“公主赠物,自该好好保管。”   娉瑶想听的自然不是这个,奈何这个书呆子生来不会说好话,气道:“你就不能……”   她话说一半忽地停住,柳慈顿时有些茫然,听得娉瑶急道:“不好,云娘她们找来了,咱们赶紧走!”   公主离开得太久,那些丫鬟小厮开始满寺院地寻人,若是让她们看到公主与一个草民私会,后果不堪设想。   柳慈被娉瑶一把抓住,拉着往贺砚枝他们的方向跑去。   娉瑶原想着找个地方先躲着,待人走后再悄悄出去,谁知迎面便撞上了墙角处不知为何抱在一起的两人。   “他们为什么每回逃跑都往我们这边来?”贺砚枝咬牙切齿道。   他被困在窄小的空间里,身子与人紧紧相贴,快要喘不过气。   为了不被发现偷听,萧鸿隐情急之下拉过贺砚枝把他摁到了墙上,于是就成了这副模样。   “许是我们躲的地方安全……”萧鸿隐一手揽过他的腰,一手按住贺砚枝的后背,让他躲在自己身前,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他。   娉瑶和柳慈看得傻了眼。   “二位大人,劳烦……挤一挤……”   身后脚步声渐近,柳慈不得不出声打破尴尬。   贺砚枝推了把萧鸿隐,二人往一旁挪了位置,让柳慈和娉瑶躲了进来。   一方矮矮的墙角,四个人排排站,整整齐齐,安安静静。   作者有话要说:  架空架空,杜撰杜撰!关于上香礼佛这些规矩,查的资料多少都有些出入,就稍稍选了一部分用用,有任何错处切莫当真。   感谢在2021-11-16 13:24:32~2021-11-17 08:11: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果果最棒啦、indananA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三章   云娘带着人往小路找来, 一群人散开,四处呼唤着公主。   墙背后,四个人保持着姿势屏气凝神, 静静等待那群人离开。   “不对, 咱们为什么要躲?”贺砚枝用口型同萧鸿隐道。   既然都被柳慈和娉瑶发现了, 躲不躲也无所谓。   谁知未等萧鸿隐开口, 却换来另外两人别有深意的眼神。   “大人……不该躲么?”柳慈也用口型问道, 感觉若是被发现,貌似他俩引起的反应更大吧。   “该躲么?”贺砚枝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他看向萧鸿隐, 后者笑得意味深长, 对他点点头。   于是贺砚枝妥协了,反正躲着也不会少一块肉。   呼声自四面八方传来, 有些甚至近得与他们只有一墙之隔。然而那些小厮并不知道, 在他们以为没有路的地方却别有洞天。   娉瑶也是今早出门时意外发现的这处, 破败的墙角杂草丛生,足足有一人高, 将墙后的空间挡得严严实实,所以方才她才会带人往这里跑, 谁成想竟有人捷足先登。   她偷偷看了眼另外一头的两人,就眼下躲着的功夫还在不停地眉来眼去, 看来是她想得那样没错了。   云娘见这附近没有公主的影子, 便带着人往别的地方找去。   他们走后,四人又等了一会儿, 这才从走了出来。   “公主放心,此事下官定会守口如瓶。”   贺砚枝自知理亏,撞见了公主的辛秘, 便先一步作揖致歉。   娉瑶别有意味地看了他一眼,意外地竟不追究,贺砚枝随即道谢。   趁着此时没人,娉瑶便先走一步。她走后,柳慈也向贺砚枝二人告辞。   “大人放心,今日之事在下也绝不会泄露出去。”   柳慈说得诚恳,贺砚枝不觉得有什么,待他走后便同萧鸿隐道:“咱们也走罢。”   萧鸿隐点头,二人回到禅房修整。贺砚枝有些口渴,出门添水时正好遇到车夫。   车夫姓刘名单,除了负责赶车外,还是那些这队伍里的护卫长。   刘单正要来敲门,见贺砚枝走了出来,便迎上去道:“贺大人,今晚的行动还请示下。”   贺砚枝颔首,让刘单先进屋里等着,等他添完了水回来,才把地形图拿出来摊开在桌面上。   图上绘制了整个伴山的地形,伴山分为西南和东北两座山体,形状似一对禽鸟。伴山寺位于西南的山体,占据了南面的半山腰,而除此之外的其他区域,图上则只标注了泉水树林,再无其他。   贺砚枝试着回忆原书,记忆中那些字段如今变得支离破碎,他勉强记起贺昱得了金矿后直接把整个山体搬空了,但未提及僧人之类,于是他指向东北那座山体。   “西南有伴山寺,若有凿石之声僧人应当会有所察觉,不如从东北找起。”   当然,这也只是他的猜测。   贺砚枝看向萧鸿隐,询问他的意见。   “恩。”   萧鸿隐拿起笔在山体上画了三个圈,代表不同位置,分析道“这几处山壁有断裂之势,极有可能就在其中之一。”   贺砚枝觉得有理,指了指最小的那个圈,商量先从近的开始找。   萧鸿隐面上不动声色点头,实则却盯着最远的那处。   若按照前世,这矿脉是他与贺昱联手从太子手里夺得,最终是由他挑选的开凿入口。可如今一切有了变化,他不确定贺昱还会不会选择这一处。   “为免打草惊蛇,今日暂且派十人随我们查探。”   贺砚枝让刘单挑选十个身手灵活的汉子,准备好火折子和绳索等物,同萧鸿隐商量后决定亥末动身。   刘单得了令,退出屋子去准备人和物。   他走后,贺砚枝将地形图收好放在一边,转身坐上桌子,曲起一条腿踩着桌面,随手给自己倒了杯水。   他边喝边盯着萧鸿隐,对方不解其意,凑上来莞尔道:“砚枝瞧我做什么?”   贺砚枝丝毫不躲避他的目光,好奇道:“阿隐对矿脉都这般了解,青松书院竟是连这都教?”   萧鸿隐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于是解释道:“不教,闲时从书上看来的。”   说完话,萧鸿隐等着贺砚枝的反应,见对方点头后便不再言语,顾自小口喝水。   看着对方喉结上下滚动,萧鸿隐下意识也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从他的角度看,贺砚枝以一种放松的姿势懒懒地倚坐在桌上,手持白瓷茶杯一晃一晃,像极了闲品香茗的仙人,而茶杯上留下的淡淡水渍,也让人不得不联想到那稍纵即逝的红唇。   “愣着作甚?”   贺砚枝抬手在他面前晃晃,萧鸿隐回过神来,看着他摇摇头:“无事,只是在想贺昱会安排多少人手。”   “管他有多少,先去瞧了再说。”   贺砚枝让萧鸿隐也准备准备,他先前在赵吉准备的包裹里发现两套夜行衣,今晚正好能用上。   晚课的钟声回荡在空山晚林,僧人们齐聚大殿诵经。待晚课结束,僧人们禅修入定,贺砚枝和萧鸿隐换上夜行衣,在后山与众人会合,一行人整装待发。   待到夜阑人静,便由贺砚枝比了个手势,众人点燃火折子从后山绕至两座山体的凹陷处,由刘单领路,伴着心跳声在密林中穿行。   白日里刘单随僧人一起探过山路,眼下虽然视线昏暗,也能勉强认出方向。   为免在深山里走散,众人腰上都由一根绳子系住,各自保持着一定距离,如若发生意外,可用匕首砍断绳子行动。   贺砚枝和萧鸿隐跟在刘单身后,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草丛里不时传出沙沙的声音,贺砚枝一直保持着警惕,却不想被人忽地揽过肩头,暗镖从眼前快速掠过。   贺砚枝转头一瞧,只见暗镖将一只蛇头深深钉在树干上,原本缠在树干上的蛇身无力地垂了下来。   “离我近些。”   萧鸿隐的声音近在咫尺,明明已经刻意压低了声音,却还是从头到尾清晰贯穿了贺砚枝整个身子。   “……竟忘了带驱蛇药。”贺砚枝小声嘀咕一句,肩上的力道不容拒绝地把他带向身侧。   萧鸿隐腾出一只手护着贺砚枝,注意到刘单向他们示意来到第一处范围内,众人于是解开绳子在附近搜寻起来。   贺砚枝正欲往另一处寻,却发觉自己腰上的绳子不知何时被重新系上,他看向萧鸿隐,对方正把绳子的另一头往自己身上系。   “阿隐……”   “山里毒蛇多,跟着我安全。”   萧鸿隐说得十分自然,手上动作不停把二人绑在了一起。   贺砚枝本想说不必如此,谁知低头瞥见身旁草丛里卧着的蛇,默默把话收了回去。   他一向自诩天不怕地不怕,但对于毒物却格外忌惮,倒不是怕死,只是对它们冷不丁地窜出尤其不适。   萧鸿隐把绳子距离调整到了三步左右,这样他既能空出两只手还能护住贺砚枝,于是他向前迈了一步,绳子带动贺砚枝同样向前一步,二人就这般小心穿行在林间。   既然是矿洞入口,就必定有人把手。   众人绕着山体想找寻火把的光亮,然而半个时辰后,他们在漆黑的林子里一无所获。   贺砚枝扯了扯腰上的绳子,对方立刻回过头来,贺砚枝对他道:“看来矿洞不在此处。”   萧鸿隐走回到他身边,似乎早就料到如此:“那便换个地方找。”   刘单将众人重新召集起来,系上绳子往第二处范围前进。   走着走着,贺砚枝对毒蛇的出没寻到了一些规律,可以自行避开一部分,但时间一长还是被沙沙声扰得无法判断。   众人在第二个范围处搜寻了近一个时辰,没有发现矿洞的痕迹,于是又向着第三处进发。   折腾了这许久,众人的体力开始下降,行进的速度也慢了些。   萧鸿隐牵过贺砚枝的手,发觉他掌心生出了薄汗,于是停下来问道:“可要歇息?”   贺砚枝调整了下气息,道:“不必。”   这两个字说得气力偏弱,萧鸿隐听出他是累了,于是让众人就地歇息片刻。   贺砚枝不愿拖累进程,尽管身上隐隐传来疼痛,还是让萧鸿隐尽快动身。   萧鸿隐随即唤来刘单,让他带着众人去第三处查看,若寻到矿洞则第一时间回来告知他们,他陪着贺砚枝在原地歇息。   有了歇息的时间,贺砚枝渐渐缓了过来,而刘单他们去了近半个时辰后才回来,告诉二人没有找到矿洞。   “不对。”   萧鸿隐怀疑他们没寻仔细,不可能三处都没有矿洞。   “莫急,我们再去找找。”   贺砚枝拉着萧鸿隐亲自去搜寻,而萧鸿隐凭借记忆寻到一处断壁下,面前只有厚实的山壁。   “……”   萧鸿隐盯着山壁陷入沉思,贺砚枝安慰他不必着急,还有范围外的区域没找过,无需气馁。   听着贺砚枝的话,萧鸿隐慢慢抬起了头,做出噤声的手势:“听到什么没有?”   贺砚枝随即屏息细听。   在树丛不时的沙沙声中,贺砚枝听出了别样的动静,似乎来自于山体深处,自厚重的石壁里传来一阵细微的敲打之声。 第四十四章   萧鸿隐眉头一展, 道:“应当就在这附近。”   他俯身贴至地面,侧耳细听底下的动静,贺砚枝学他的样子, 仔细分辨声音的方位。   “那边。”萧鸿隐带着喝贺砚枝绕到山壁的另一侧, 然而面前仍是黑黢黢一片, 并无矿洞的痕迹。   明明此地敲击声最清晰, 为何寻不到入口?   贺砚枝并不怀疑萧鸿隐的判断, 相反,他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阿隐, 过来搭把手。”   贺砚枝捡了根树枝来到山壁前, 用树枝不断敲点着坚硬的山壁。   萧鸿隐当即了然, 也捡起一根树枝,跟着贺砚枝一起搜查山壁上被凿空的部分。   既然位置没错, 那矿洞应是被掩盖起来了。   贺砚枝用树枝敲着敲着, 忽然戳到一处软软的凹陷处, 随即向萧鸿隐招招手。   他扔掉树枝向山壁上摸去,在一片垂挂下的层层交叠的树叶里, 贺砚枝摸到布料的边缘,继而顺着边缘往上, 直到在超过他身高的位置碰到了一枚拇指大的铁钉。   贺砚枝让萧鸿隐站到他身后,二人悄悄在侧面蹲下, 随后贺砚枝捏着布料一角, 从布与石壁间轻轻掀开一条缝隙。   火光从里头露了出来,照亮二人脚下的小片土地。   “找着了。”   贺砚枝勾唇一笑, 透过缝隙往里看,见矿洞凿刻得较寄岩山的那处工整,空间也比那处更加宽敞, 但一眼望去不见人影,只有空荡的山洞。   贺砚枝默默把布料放下。火光一股脑跑了回去,外界再次陷入黑暗。   他回头看向萧鸿隐,对上那双琥珀色的瞳孔。   似乎有光贪恋上了这对眼眸,在重回黑暗后,这双眼竟格外明亮。   贺砚枝眨了眨眼,就这般看着他,于是听萧鸿隐开口道:“你同他们守在外头,我进去探探。”   “不可,里头情况尚不明,你一人不妥。”   贺砚枝拒绝道:“我同你一起。”   萧鸿隐还欲开口,被贺砚枝拽住衣襟,身子不觉往前倾了倾。   “没得商量。”   贺砚枝的话随着呼出的气息吹拂过萧鸿隐的耳边,萧鸿隐愣了愣,感受到对方极近的存在。   贺砚枝自觉话说得严肃,萧鸿隐定然不会拒绝。   而事实证明萧鸿隐的确答应了他,不仅如此,那人不知为何还低低地笑了一声。   “恩。”   呼出的气轻轻落到唇上,痒意自唇传遍全身。贺砚枝意识到二人靠得太近,松开手想后退,然而手却被人一把握住,被迫往身前靠。   萧鸿隐没有用太大力气,只是不想让他离开。   “记得跟紧我。”   他柔声嘱咐道,与人面对面仅隔着一指的距离,若此时贺砚枝身形不稳,二人将无可避免地贴在一起。   只可惜萧鸿隐说完便不小心松开了手,贺砚枝随即站了起来。   因着众人还留在不远处,贺砚枝得先去同他们打声招呼。   他转身后没有回头,脚步飞快地离开此地,试图用身体带动的凉风缓解滚烫的脸颊。   所幸黑夜里也看不见,刘单听贺砚枝气息有些急促,只道山路陡峭并未作多想,按着吩咐带着人守在矿洞外。   贺砚枝和萧鸿隐商量好谁打头阵,于是小心掀开布,矮身钻了进去。   待火光出现又消失后,刘单和其他人熄灭了火折子,完全融入黑暗中。   来到矿洞内,萧鸿隐将匕首藏于袖中,先一步走在前头。   贺砚枝将软剑缠在了腰上,他回头看向遮盖矿洞的布,发现这布竟是被刻意调染成与石壁相同的颜色。   这活做得倒是精细。   别说是夜晚,若换作是白日,他们光凭眼睛看也未必能发现。   贺砚枝感叹了一瞬,继而跟着萧鸿隐往里走,然而还未走几步,二人便发现了异处。   眼前这座洞穴空空如也,除开山壁上挂着的火把,面前有三处未知的通道口,每个通道口看上去无甚差别,且通道内的景象也如出一辙。   光看看不出什么区别,贺砚枝打算扔颗石子进去探探路,萧鸿隐按住了他的手,侧耳去听每条通道口的动静。   “这边。”   萧鸿隐拉着贺砚枝走进左侧的通道,一路上没有发现人,只有地上一些挖矿的工具,但当他们出了通道后,又来到一处空荡荡的洞穴。   他们面前又出现了三条一样的通道。   贺砚枝眨了眨眼,道:“原是在这儿布了迷阵。”   萧鸿隐随即在每处通道口仔细辨别一番,拉着贺砚枝走进中间的通道。   依旧是无人的通道,散落一地的铁具,二人再次走进洞穴,依着萧鸿隐的判断接着往前走。   贺砚枝对迷阵一类了解不多,不如萧鸿隐分辨得快,索性便养养神,全身心地跟着萧鸿隐,一时间注意到了二人相牵的手上。   萧鸿隐的手生得修长,分明的骨节使整个手看上去十分有力。   线条流畅好看,似水滑过光滑的绸缎,不带一丝褶皱。   贺砚枝感受着掌心的温度,勾起了一丝回忆,不料出神间径直撞上了萧鸿隐的后背。   “有人。”   此时萧鸿隐已经带贺砚枝走出了迷阵,眼下二人正处在矿脉的深处,再往前走一段就能迎面撞上采矿的人们。   贺砚枝四下张望,通道里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若要躲,二人就只得退回到迷阵,而就在萧鸿隐的话音刚落,前方就传来监工的说话声。   “你说主上怎的这般着急?三十车金子,咱不得挖上个半个月!”   “就是,三天的时间哪儿够?虽说这金子有,可咱人手不够啊,若要派人运车,可就没剩多少人了,到时又得咱们动手。”   “要我们动手便罢了,这是这金子能看能摸,就是不能进兜里,真是折磨人!”   “若不然,咱们偷偷……”   “嘿嘿,你是说……”   “……”   两名监工并不可以压低声量,就这般商量着从通道经过,而他们只顾商量着如何偷带些金子回去,丝毫未注意到头顶有两个人正看着他们。   监工一离开,贺砚枝和萧鸿隐翻身落回地面上,相视一眼,随即跑进了矿洞。   果不其然,当他们刻意加重脚步躲进一块宽矮的石头后,外头那群工人丝毫没有反应,所有人脸上都缠着绷带,与在寄岩山时流民们的打扮如出一辙。   他们虽听不见说不出,但人多眼杂,二人总归得防着些。   巨石后的空间狭小,方才躲得急了些,萧鸿隐转身背靠巨石,贺砚枝跨坐其上,俯身利用石头掩盖住整个身子。   “那两个人说三日后运金,这倒不失为一次机会。”贺砚枝整个人趴在萧鸿隐身上,在他耳边说着话。   身子随着某人的呼吸而微微起伏,贺砚枝只觉得身下有什么东西硌得慌,以为是挤到了暗器的柄,随即试着挪了挪身子。   “嘶……别动。”   萧鸿隐倒吸一口凉气,按住贺砚枝乱动的腰,让他好生趴着别动。   贺砚枝见萧鸿隐面色痛苦,心下一慌以为他被暗器误伤到,便急着从他身上下来,但腰身被人死死按住,丝毫动弹不得。   “我……没事,你别动……”   萧鸿隐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颇有股壮士断腕的模样,贺砚枝担忧地看着他,半晌后,才见萧鸿隐面色稍缓。   贺砚枝小心翼翼地把重心调整至左侧,随后轻轻从人身上滚至一旁。萧鸿隐如释重负,立刻坐起身子支起一条腿,手肘撑着膝盖陷入沉思。   “可有哪里伤着?”贺砚枝上下左右把他瞧了个遍,没见有哪处流血,随即皱眉道:“暗器莫要贴身放,若发生意外怎么办。”   说着他便想替人把暗器都取出,结果被用力捉住了手。   “知道了,先出去吧。”   萧鸿隐偏过头看不清神色,贺砚枝被他拽着手从地上站起,趁众人不注意闪身至通道内。   二人在矿洞内又绕了几圈,小心躲避着巡逻的人,记下矿洞内部的结构地形,大约估算了守卫和兵器等数,随即抓紧时间离开矿洞。   途中他们又遇到放完水回来的监工,躲上通道顶部,又听了一些信息后,二人才顺利出了矿洞,召集其他人回寺。   “阿隐?”   一路上萧鸿隐只牵着贺砚枝不说话,待众人回到禅院后,萧鸿隐把贺砚枝关到了屋里,自己躲在门外吹冷风。   被人一把拽进屋子里时贺砚枝都懵了,随着手上力道一松,背后房门发出“砰”的响声,贺砚枝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人关了起来。   “阿隐?你这又是犯什么病?”   贺砚枝推了推门,奈何门纹丝不动。   门外,萧鸿隐挨着门在地上打坐,不顾身后贺砚枝的声音,保持着这个姿势坐了好久,直到远山外日头渐起,晨曦照在他的脸上,萧鸿隐才从混沌的神思中醒转。   他站起身,活动麻了的双腿,就像无事发生一般打开了门,迎上贺砚枝一宿未睡的倦容。   “砚枝你……没睡?”   萧鸿隐开口有些结巴,他本以为贺砚枝在屋内可以安心歇息,但见贺砚枝这模样,好似在门后站了一宿。   贺砚枝并不想说话,因着一宿未睡,他的眼眶微微发红,就好似哭过一场。   他眼神幽怨地看着萧鸿隐,上前一步把萧鸿隐往外一推,随即把门“砰”地关上。   “……”   这下,是贺砚枝把萧鸿隐关在了门外。   萧鸿隐后悔莫及,上前痛苦地敲门,奈何房门已被人从里头插上,而贺砚枝在做完这些动作后长舒一口气,回床上补觉去了。 第四十五章   柳慈早早起床出门, 路过院子就看见萧鸿隐失魂落魄地立在门前。   “萧大人。”柳慈同他打了声招呼,萧鸿隐转过身来,柳慈被他的倦容惊讶到。   “眼底发青, 面色下沉……萧大人脸色这般差, 可是积欲过度, 强行压制且没能及时修养之状。”   萧鸿隐默默坐到台阶上, 柳慈来到他面前蹲下, 望闻问切起来:“大人感觉如何?若不然在下去抓些方子给大人补补。”   萧鸿隐烦闷得很,摆手回绝让他顾自做事去, 柳慈临走前又嘱咐一句:“积怨伤身, 大人切记。”   萧鸿隐于是愈发郁闷, 坐在门前活像头丧家之犬。   日头渐渐上升,待过午偏西, 在萧鸿隐撑着脑袋昏昏沉沉之时, 身后房门终于被打开, 贺砚枝伸了个懒腰从屋里走了出来。   见萧鸿隐歪坐在台阶上,贺砚枝用膝盖顶了顶他的背, 道:“莫挡路,屋里睡去。”   谁知萧鸿隐身子一歪差点儿从台阶上摔下去, 贺砚枝赶忙伸手抱住他:“阿隐?醒醒。”   萧鸿隐没有睡着,趁势倒在了贺砚枝怀里。   贺砚枝晃了晃怀里的人, 奈何对方只是疲惫地喘着气, 似乎全身的力气都耗尽了。贺砚枝无法,只得揽过他的肩撑着他回屋。   来到床前, 贺砚枝本想松手让萧鸿隐自行落到床上,谁知他搭在自己肩上的胳膊忽然使力,带着他一起摔到了床上。   “……臭小子, 你故意的吧!”   贺砚枝的头磕到萧鸿隐的肩,原本淤青的地方再次受到撞击,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听到他吃痛,萧鸿隐睁开眼,赶忙翻了个身撑在贺砚枝身上,小心查看他的伤势。   一时间天旋地转,贺砚枝转眼便躺在了床上,看着一只手伸向自己。   “疼不疼?”他看着那淤青愈发红紫,心疼地抬手去抚,随即对上贺砚枝的双眼。   漆黑的眸中水光流转,微微发红的眼尾惹人怜,萧鸿隐一时被迷了心窍,竟俯身轻吻在了瘀青处。   “!”   贺砚枝感觉到额上传来的温热,话未出口,身子就此僵住。   窗外晨鸟鸣叫个不停,屋内寂静无声。   温热在额上停留了几个弹指,离开后,头顶传来一阵酥麻痒意。   “亲一亲便不疼了。”   萧鸿隐亲完,指尖顺着贺砚枝的碎发将其捋至耳后,眼中满是温柔。   贺砚枝动弹不得,目光不由得躲闪:“你……哪儿来的歪理……”   “从前我娘就是这般安慰我。”萧鸿隐莞尔道。   他说得认真,贺砚枝一时语塞,躺在他身下不知所措,双手抓起被褥转而又松开,不敢抬头看他。   “恩……你先下去。”   萧鸿隐很是听话地挪开了身子,乖乖躺到一边。   贺砚枝从床上起身,急匆匆便往门外走。   “砚枝,你去哪儿?”   身后传来萧鸿隐的询问声,贺砚枝没有回头,径直出了屋子门一关:“睡你的!”   透过影子,见贺砚枝关上门后在外头打坐,萧鸿隐得逞一笑,卷过被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被子上还留有温度,萧鸿隐埋首在被子里,闻着属于贺砚枝的气息,沉沉地睡了过去。   贺砚枝在门外打坐了许久,直到柳慈红着脸急匆匆从外头回来,路过时二人不巧都看到了对方。   “贺大人?”看到屋前换了个人,柳慈疑惑间将心事放到了脑后,脸色渐渐平缓下来。   “眼底发青,面色下沉……这不是萧大人的症状么,不过没萧大人严重,二位大人竟连病症都生得相似。”   柳慈一瞧见人有异样便忍不住望闻问切,他来到贺砚枝面前蹲下,奇怪道:“大人这伤为何又严重了?劳烦大人伸手,让在下好好瞧瞧。”   自从上回给贺砚枝搭脉,柳慈就对他身上的寒毒很感兴趣,以至于怀疑是这寒毒影响了瘀伤。   贺砚枝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摆手回绝他:“不必,柳大夫忙去罢。”   柳慈才想搭脉,被回绝后遗憾地收回手。   “如此,贺大人切记,积怨伤身……”   贺砚枝皱眉看了他一眼,柳慈默默告辞。   他起身往自己屋的方向走,可走着走着,抬头却差点撞上了墙,柳慈四下张望,这才发觉自己走过了。   于是默默转身返回,远远一看,贺砚枝已经离开了。   柳慈回到屋里挨着桌子坐下,想给自己倒杯水,结果摸到凉凉的杯壁时,回想起娉瑶那冰凉柔软的指尖,手一抖将水洒了出去。   “书呆子你不知道……姓吴的他不仅敢瞪我还敢凶我!我不就不小心听到他和旁人说话,他就要派人跟踪我!我身边的丫鬟都被他打死了,现在的那些都是他的人……”   娉瑶的声音在柳慈耳边不停环绕,还有娉瑶扬言自尽,他无意间握住的她手的触感。   “书呆子……我好想逃……”   柳慈想安慰她,但仅凭几句话如何能解决娉瑶内心的痛楚。   他一介草民,又能做些什么呢?   ……   贺砚枝打坐久了腿麻,在柳慈离开后便起身去寻刘单。   贺砚枝敲了门,被刘单迎进去后,将所想的计划同他说明。   “三日后矿洞将派半数的人手运金,届时洞内人手不足,倒是个可乘之机。”   刘单询问了一些细节:“敢问大人,矿洞内护卫大约有多少人?”   贺砚枝想了想,道:“人五百,剑三百,刀两百,其余铁具不计。”   于是刘单取出图纸,请贺砚枝将矿洞内部地形画出来。   贺砚枝提笔蘸墨,按照记忆在纸上画出各处通道以及迷阵的走向。   笔尖划过白纸,留下不轻不重的墨迹,简单的线条将内容勾勒而出。就凭这几条直线和弧线,刘单竟将画上意思理解得差不多,感叹贺砚枝笔法惊妙。   但贺砚枝画完整体框架后,却对护卫的分布感到模糊,停笔思考了起来。   他陷入了沉思,并未察觉身后传来的动静。   右手忽地覆上一只温暖的手掌,一股力量带着他在纸上继续画了起来。   贺砚枝知道是何人,但还是愣了愣,任由对方握着他的手动作。   萧鸿隐标出了护卫的位置,于是纸上的空白处多了几个朴素的圆圈。   “每处十人到二十不等,依据记号大小而定。”   萧鸿隐同刘单道,后者当即明了,拿了地图到一旁记了起来。   图画完了萧鸿隐还不松手,贺砚枝也没有出声提醒。   “砚枝觉得,派多少人合适?”   萧鸿隐的声音自头顶传来,贺砚枝看不见他的神情,想了想道:“三十车金数量庞大,他们总归要走半数人马,派三百人应不会出错。”   “这可说不准。”   萧鸿隐轻笑一声:“砚枝可记得那二人说的?”   贺砚枝垂下眼眸,萧鸿隐笑着看向他。   “三十车金子,至少得挖上半个月。”贺砚枝想起了这一关键之处,抬眼去看萧鸿隐,却发现对方正看着自己。   “不错。”萧鸿隐松开了手,取了凳子挨着贺砚枝坐下,面向他道。   “他们不可能全数运走,胆子大点就先运一部分并借机中饱私囊,胆子没那么大就想办法处理得粗糙些,以石代金,装满三十车便走,重量便会减轻不少。”   “砚枝想乘虚而入,恐怕不妥。”   贺砚枝放下笔,点头道:“那依你说,可有别的法子?”   萧鸿隐支起胳膊撑着脑袋看向他,道:“简单,分出一部分人去劫车,让他们腹背受敌。”   贺砚枝只当他在玩闹:“运金的队伍得出了伴山才有机会动手,即便他们遭了劫,如何通知矿洞的人?又如何保证后方的人定会前去援救?你莫不是在唬我。”   萧鸿隐见他认真的样子,勾起了嘴角道:“砚枝莫急,我可没说就凭这次便能拿下矿洞。”   贺砚枝不解地看向他,从对方意味不明的眼神里,他好似意识到了什么。   “砚枝难道不觉得,矿洞的防卫过于简单了么?”   萧鸿隐了解贺昱,依贺昱的心机,若这金矿对他真那般重要,绝不会让旁人这么轻易就发现。   而贺昱如今故意让二人打探到了线索,只能说醉翁之意不在酒。   萧鸿隐这句话仿若一柄剑,斩断了贺砚枝如麻的思绪,他猛然想起一个重要的情节点。   ——造反。   “贺昱另有目的,这金矿是他特意用来吸引我们的注意。”   贺砚枝回想原书情节,记得贺昱在太子赶出东宫后不久,便开始着手准备篡位。   而因着篡位十分顺利,且是结局剧情,贺砚枝看的时候一晃而过,压根没记住多少,若不是萧鸿隐提醒,他万万记不起这一茬。   贺砚枝话音刚落,见萧鸿隐神情自若,仿佛早就知道了一般,心下那股隐隐的猜测几乎快要破口而出。   “贺昱既已设了宴,我们怎可拂了他的意。”萧鸿隐给自己倒了杯茶,小口喝着。   贺砚枝忍下内心的冲动,微微开口:“你是说,将计就计。”   萧鸿隐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道:   “至于其他的么。”   “就要劳烦公主和柳大夫了。”   作者有话要说:  柳慈:二位大人切记,积欲伤身……   贺&萧:闭嘴!   感谢在2021-11-19 14:36:49~2021-11-20 16:51: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冷静点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冷静点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六章   西侧的另一座禅院内, 娉瑶坐在窗前发呆,云娘带着封信走了进来。   “公主,三皇子的信。”   娉瑶在听到贺昱的名字后身子一颤, 眼中情绪一闪而过, 接了信屏退云娘。   她的指尖微微发抖, 在打开信封后看信的内容, 呼吸逐渐变得急促起来。   “三日后……三日后……”   娉瑶一对秀丽的眉紧紧皱起, 手中的信被她揉攥在手里。   “三皇兄,呵, 这般急着要带本宫回去么。”   娉瑶冷笑着把信装回信封, 将其放进匣子里, 随即沉思片刻,起身将所有值钱之物收拾成一个小包裹藏在床底。   忍着心中的情绪, 娉瑶若无其事地走出房门, 云娘紧跟在她身后, 跟着她一路去到大殿外。   “你在外头候着。”   “是,公主。”   娉瑶让云娘等在殿外, 随即迈进大殿,取来三炷香跪在蒲团上。   她没有点燃香, 只是跪坐在蒲团上静静等待。   约莫半个时辰后,贺砚枝和萧鸿隐照例来大殿履行香客的任务, 他们见娉瑶正在殿内, 便上前行礼。   “公主。”   听到二人的声音,娉瑶睁开眼向他们点头。   “二位大人, 还真是巧。”   贺砚枝心道可不是巧么,二人才商量想办法找娉瑶套话,偏偏就让他们碰见了。   他面上不显, 同娉瑶客套了两句,就要和萧鸿隐去一旁上香。   “贺大人……”   娉瑶出声唤住她,谁知下一刻忽然就咳嗽了起来。   贺砚枝回过身来,关切道:“公主有何吩咐?”   娉瑶咳得上气不接下气,但她仍然保持着仪态,尽量不让人看出来。   “本宫……咳咳……近些日子有些不适,出宫时未带太医,不知可否向大人借大夫一用?”   娉瑶此话一出,贺砚枝抬眼瞧见公主的眼色,当即便明白了。   “是,下官这就去传柳大夫。”贺砚枝正打算退下,娉瑶又唤住了他,嘱咐道:“大人且说是老毛病便可。”   贺砚枝应声,随后同萧鸿隐使了个眼色,二人心照不宣一块退出殿外。   瞧见在外头张望的云娘,贺砚枝大大方方地走在前头,果不其然,被云娘唤住。   “大人,敢问公主在里头可还安好?”   贺砚枝停下道:“公主在上香,不知姑姑指的是何事?”   云娘向里头望了一眼,同贺砚枝道:“无事,只是二位大人才进去,怎的就出来了?”   贺砚枝“哦”了一声:“公主要住持的手抄佛经,想起前些日子被我等借走了,我等这便去取来。”   “原是如此,叨扰了,二位大人慢走。”云娘向贺砚枝施礼,二人随即离开了大殿。   “砚枝扯谎的功夫见长,这手抄佛经也不知住持愿不愿意给我们。”萧鸿隐看了眼住持的禅房,只觉要费些功夫。   “不必管,要佛经是我说的,可不是公主说的。”贺砚枝微微一笑。   待回到禅院叩响房门,柳慈打开门就见贺砚枝和萧鸿隐立在面前,开口道:“二位是来要方子的?”   闻言,贺砚枝和萧鸿隐不约而同地咳了一声。   “公主身子不适,请柳大夫前去看看。”贺砚枝克制住自己不去看萧鸿隐,将公主的话复述给柳慈。   柳慈心下明了,只是好奇为何让他们来传话,莫不是有什么急事。   “有劳二位大人,在下知道了。”   传完话后,二人默默回了屋。   “什么方子?”   关上门沉默了一阵,二人异口同声道。   贺砚枝背过身倒水,随口胡诌了一句:“活血化瘀的方子。”   萧鸿隐去一旁擦拭兵刃:“助你活血化瘀的方子,闲时听柳大夫提起过……”   贺砚枝点点头,于是二人很默契地没再提这件事。   “信送出去了?”   贺砚枝见鸽笼里空空如也便问了一句。萧鸿隐归剑入鞘,回道:“恩,我让赵吉买通了些地痞,这样扮劫匪像一些。”   “不错,届时我跟着他们,你带人守着矿洞。”   贺砚枝和萧鸿隐说完话后各自找了些活干。   贺砚枝提了水四处浇花浇树,萧鸿隐把各种兵器擦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云娘的身影出现在院子里,二人才若无其事地把手头的东西收了。   云娘向二人行礼:“二位大人,小人来传公主的话。”   贺砚枝和萧鸿隐回礼。   “公主想起手头还有另一卷佛经未抄,大人这份暂且就先留在二位这里,公主日后再取。”   云娘将话带到后便要告辞,贺砚枝出声唤住她,道:“敢问姑姑,公主欲在寺内待几日?”   云娘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大人这是何意?”   贺砚枝意识到自己唐突了,赶忙解释道:“姑姑莫要误会,只是我等不出几日便要离寺,若公主暂无回宫的打算,不如姑姑先将佛经取走,也好省些功夫。”   云娘闻之有理,点头道:“那便劳烦大人了。”   贺砚枝莞尔颔首,于是回屋装模作样地找了一番,同萧鸿隐使了个眼色。   萧鸿隐当即了然,将食指弯曲抵在唇边,发出类似“吱吱”的声音,贺砚枝随即将一只空匣子推倒在地,闹出不小动静。   云娘被里头的动静吸引了注意,见屋里人影慌乱,问道:“贺大人?这是出了何事?”   贺砚枝推开门,对云娘佯装惊慌道:“不好,方才有只老鼠把佛经偷走了!”   云娘一听也慌了神:“老鼠?!”   贺砚枝痛心疾首道:“是啊!不过眨眼的功夫就被那畜生得了逞,姑姑受累,赶紧随我二人一同找找,那畜生还没跑远,说不定马上能追回来。”   他都这般说了,云娘哪有不帮忙的道理,于是三人在禅院内掘地三尺,愣是找了半个多时辰。而至于佛经和老鼠,自然连一根毛都没见着。   贺砚枝找了几圈便寻个角落歇着了,偶尔忽悠云娘左翻右找,还拉着萧鸿隐不时闹些老鼠的动静出来。   最终,云娘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同他们摆手道:“罢了……待奴回去同公主如实禀告……”   贺砚枝送走云娘,临了还做出一副惋惜的神情:“姑姑受累。”   云娘拖着疲惫的步子离去,贺砚枝饶有兴致地望了望天。   他为娉瑶和柳慈拖了这许久,有什么话也该说得差不多了。   这时贺砚枝忽然听见一声“咕咕”,于是转头看向萧鸿隐,才想笑他装上了瘾,结果一看萧鸿隐的嘴压根没动。   一只翅膀扑扇着扰乱贺砚枝的视线,信鸽“咕咕”叫了几声,落到了萧鸿隐的肩头。   萧鸿隐从信鸽腿上取下纸条,打开扫了一眼,对贺砚枝道:“人已埋伏妥当。”   贺砚枝看着眼前的画面,莞尔一笑:“好。”   萧鸿隐瞧他笑得不明所以,不觉也弯起了嘴角。   接下来的时日,贺砚枝与萧鸿隐安安静静在寺内养精蓄锐,晚上派人注意着矿洞的动静。待到行动之日,二人早早换上夜行衣兵分两路。   萧鸿隐带着刘单等人赶往矿洞,贺砚枝独自一人出了伴山寺去埋伏点与人会合。   夜深林寂,凉风在耳边呼啸。   茂密的林间,一个身影快速从树间掠过,惊起几只飞鸟。   贺砚枝来到埋伏点附近,见赵吉安排的人已经藏匿于小路两侧,正摩拳擦掌打算好好干一场。   贺砚枝没有下去,蹲在树干上静静注视下面的动静。   赵吉给这些地痞的承诺除了银子外就是运金车上的金子,随他们抢,谁抢到就归谁。   如此一来,这些人在动手时将愈加疯狂,愈加暴露出土匪的本性,也不至于让贺昱小瞧了他们。   贺砚枝明白这些人疯起来六亲不认,故而也不愿下去凑热闹。   等了约一炷□□夫,远远望见运金车的队伍近了,他开始默默估算对方的人手。   车轮碾过崎岖的小路,发出吱呀的响声,这无疑是给地痞们发出的信号。   他们手中都配备了锋利的刀刃,是为凶恶的猛兽添上了爪牙。   待运金车队伍来到伏击范围内,数不清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一车车黄金,领头的地痞当即挥刀发令,在刀落下的一刻,众人当即暴起。   “什么人?!”   地痞们兴奋地挥着刀剑,向眼前的官家狗展示自己的威风,然而发现对方说的并不是他们。   在地痞们冲出来的前一刻,运金队伍前忽地摔出来一男一女两个身影,那两人发现不对后立刻就要逃,被人一嗓子嚎在了原地。   运金队伍前一秒被两人惊扰了注意,后一秒被冲出来的地痞们杀个措手不及,一时间人人自危,顾不得什么金子皆抽出刀剑护在身前。   而地痞们却误以为他们是要阻拦,不要命似的上前与他们厮杀在一处,眨眼间局势变得混乱不堪。   不远处,柳慈最先从惊愕中清醒,把娉瑶从地上扶起,带着人躲进了一旁的山坡下。   树上,贺砚枝心猛地一提,四下找寻着那两人的身影。   柳慈和娉瑶的出现让他始料不及,眼下局势这般危险,若他们不幸被卷入,贺砚枝和萧鸿隐惹上的麻烦便大了。   下面刀光剑影、人影憧憧,情况过于复杂,贺砚枝只得落回地面上在附近搜寻起来,好在片刻后就让他找到了缩抱在角落的两人。   “快,跟我走!”贺砚枝同他们道。   听到熟悉的声音,柳慈惊喜出声:“贺大人!你怎么在这儿?”   “此地不宜久留,回去再说。”   贺砚枝让他们赶紧起来,但娉瑶已经吓得没了力气,柳慈只得道声得罪把她背到背上。   贺砚枝正判断着方位,谁知地痞们杀红了眼,竟将捆住金石的绳子生生斩断,没了束缚的金石从车上纷纷滚落。   山路一向不平整,而贺砚枝他们所在的位置正是山路的低坡,那些滚落的金石飞快地滚向他们。那些地痞们紧追着金石,在看到三人时把他们认成了敌人,纷纷提刀砍来。   作者有话要说:  祝我生日快乐!   感谢在2021-11-20 16:51:09~2021-11-21 16:40: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枝棠棠、indananA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七章   “闪开!”   贺砚枝抽出软剑卷住面前的刀刃, 将它们挑至一旁。柳慈背着人躲避着攻击,赶忙缩回角落。   兵器脱手,地痞们脑中似有一根线“砰”地断了, 红着眼抬起金石向贺砚枝砸去。   贺砚枝侧身轻易躲开, 然而那些金石在越过他后径直砸向柳慈他们, 贺砚枝赶忙上前阻止。   他赶到两人面前, 左肩替二人挡下一击, 剧烈的疼痛让贺砚枝咬紧牙关,左臂当即如同落叶般无力垂在身侧。   贺砚枝忍痛, 握住肩膀想把脱臼的手臂接上, 然而才碰到伤处便疼的他手一抖, 软剑差点就脱手而出。   “贺大人小心身后!”   柳慈的声音在耳后炸开,贺砚枝凭着本能矮身, 锋利的刀刃“嗖”地从他头顶划过, 他反手向对方刺去, 一声惨叫后那人就倒在了地上,捂着腿痛得乱扭。   “走!”   贺砚枝忍痛在前面开路, 柳慈虽然腿发软得厉害,但掐了自己几处穴位后也咬牙跟了上去。   三人马不停蹄地离开了此地。   冷汗顺着下颚滴落到脖子上, 顺着线条滑入衣襟。贺砚枝的视线变得模糊,寒毒熟悉的痛感渐渐蔓延全身。   他咬紧牙关坚持着, 意识混乱之际还在想着萧鸿隐那边的情况如何, 待终于回到禅院,贺砚枝一踏进房门便身形不稳倒了下去。   “贺大人!”   柳慈将娉瑶放下, 赶忙给贺砚枝查看伤势。   娉瑶被方才的意外吓到失声,如今缓过神来,抹了把脸同柳慈一块儿把贺砚枝扶上床。   “书呆子, 这……这该怎么办啊?”   娉瑶看着毒发的贺砚枝,她从未见过活人的脸能惨白成这样。   柳慈给贺砚枝搭着脉,找来块手帕让贺砚枝咬住,对娉瑶道:“过来摁住他。”   娉瑶按照他的指示制住贺砚枝乱动的身子,柳慈随即上手握住他脱臼的胳膊,捏了几下,贺砚枝痛得闷哼出声。   “非是简单脱臼,大人这胳膊伤得厉害,瑶儿,你千万摁住他。”柳慈抬手擦了擦汗,卷起袖子准备帮贺砚枝复位。   娉瑶力气小,为了按住贺砚枝,把全身的力气都压在了手上。两人准备好后,柳慈手上用力,骨头发出“咔”的一声,贺砚枝几乎要把两人都掀到地面上。   娉瑶吓得惊呼一声,随即继续咬牙用力。   “忍住!”柳慈方才将错位的骨头整个全部卸下,随即又隔着皮肉把骨头归整回位。   贺砚枝脖子上的青筋清晰可见,他几乎快要把手帕吞吃下去,整个身子不住地颤抖。   柳慈额上不断冒汗,在将小骨都归位后,一咬牙一狠心,指尖发白托着胳膊给他“咔哒”一声接了上去。   “唔!”   贺砚枝痛呼一声,随即卸了力软绵绵躺回床上。   柳慈让娉瑶去他屋里取来药箱,用木板和绷带给贺砚枝固定住,两人这才松了口气。   “贺大人,贺大人?”柳慈怕贺砚枝就此昏死,便小心晃了晃他,见他双唇微张,于是俯身去听。   “阿隐……”   贺砚枝意识浑噩之际,梦到二人被暗卫追杀,数不清的刀剑往萧鸿隐砍去,贺砚枝叫着他的名字挡在他面前,任由刀剑刺入自己的左臂。   锋利的刀刃划过皮肉。   贺砚枝觉得自己的左臂被砍烂了。   萧鸿隐大张着口唤他,但他却丝毫听不到萧鸿隐的声音。   “阿隐……逃……”   听到他还能说话,柳慈这才放下心来,让娉瑶仔细看着贺砚枝,随后去找地方煎药。   娉瑶不敢动他,当然也不可能去唤人,给他盖上被子后就坐在一旁,焦急地等柳慈回来。   贺砚枝被痛意折磨得无法安歇,难耐地扭动着身子,把被子踢到了地上,结果又冷得不断发抖。   娉瑶一次次地给他重新盖上,在盖了有五六次后柳慈总算端了药来。   “那位大人去哪儿?何时才能回来?”娉瑶听贺砚枝一直唤着萧鸿隐,急得在门口望了许久。   “不知……也许,很快就,回来了……”   柳慈正用尽办法掰开贺砚枝的嘴,这药需热着喝才有效,可是方才在勺子刚碰到贺砚枝的唇,贺砚枝便紧紧把嘴闭了起来。   “贺大人张张嘴,把药喝了便不痛了。”   贺砚枝的嘴咬得死紧,柳慈实在无法,说了一大堆也不知贺砚枝听见没有,实在不行,就只得狠心把他下巴卸了。   “书呆子你住手!回来了回来了!”娉瑶赶忙去阻止柳慈。   在娉瑶按住柳慈后,萧鸿隐提着剑一脸急色冲了进来。   “砚枝!”   萧鸿隐一瞬间脑中断了线,把剑一扔便冲到床边,看看贺砚枝的脸,又看到染血的衣襟,双眼染上血色。   “你回来得正好,快,把药给贺大人灌下去!”柳慈把药递给了萧鸿隐,把情况简单同他说了一遍。   萧鸿隐坐到床边,小心捧着贺砚枝的头让他枕在自己腿上。   贺砚枝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微微睁开一条眼缝,看到了萧鸿隐模糊的轮廓。   “阿隐……”   “砚枝,乖,我在。”   萧鸿隐轻抚着贺砚枝的唇,随后用勺子取了药抵在他唇边,贺砚枝慢慢张开了嘴。   黑乎乎的药被送入口中,他眉头皱起,虚弱地睁开眼道:“快些……”   萧鸿隐随即把碗直接送到他嘴边,贺砚枝一咬牙仰头把药尽数喝下,把自己呛了好几口。   “还有些外伤,就劳烦大人照顾了。”   柳慈把伤药递给萧鸿隐,后者小心地抚着贺砚枝的背,抬眼看向柳慈,冷声道:   “二位打算往哪儿逃?”   柳慈和娉瑶呼吸一滞,双手下意识握在了一起。   萧鸿隐扶着贺砚枝小心躺下,接着道:“且不说能否躲过护城军、瞭望楼的耳目,即便二位出了城门,又打算如何在官府眼皮底下安身?”   柳慈接不了话,他确实没想好这些。当时他见娉瑶着急的模样,又向他坦明了心意,冲动之下便决定先逃出寺再说。   “云娘她们解决了?逃走的时间可有预留?官府追查如何应对?这些二位都没想过,那可有想过后果。”   萧鸿隐一连把二人问懵后,起身看向他们:“劝二位从长计议,夜已深,还请早些歇息。”   柳慈和娉瑶茫然地被请出了屋,萧鸿隐把门一关,回到床边。   “你何必吓他们……”贺砚枝有气无力道。   萧鸿隐把伤药打开放置一边,两指微勾,轻轻挑开他的衣带。   “我有哪点说错了?”   萧鸿隐憋着气,若不是柳慈他们平白闹这一出,贺砚枝何至于伤成这样。   贺砚枝听出他心情不好,转移话题道:“矿洞的情况如何?”   萧鸿隐不说话,只点点头。   他小心拉开贺砚枝的衣襟,露出精致好看的锁骨。萧鸿隐喉结一动,撇开视线,将贺砚枝半个肩头露了出来。   金石砸出大片紫红淤青,棱角划开的血痕骇然出现在白皙光滑的肩头,就像平滑的雪地被人狠狠踩了几脚。   左臂给木板固定住,贺砚枝一时动弹不得,任由萧鸿隐给他上药。   药粉洒到伤口上,贺砚枝咬唇忍痛,萧鸿隐心疼地抚上他的脸:“疼就喊出来。”   贺砚枝摇摇头:“男子汉大丈夫,喊疼岂不很没面。”   “在我面前,砚枝不必顾及这些。”萧鸿隐帮贺砚枝拢好衣服,手指轻揉他的耳垂。   “这也是你娘教你的?”贺砚枝觉得酥酥麻麻的,揉得还挺舒服,身上的疼也缓解不少。   “恩。”   其实只是萧鸿隐一时兴起,但贺砚枝都这么问了,他也不好否认。   “怎么办,出了这等岔子,接下来的计划……”贺砚枝心下烦闷,露出满面愁容。   萧鸿隐安慰道:“无妨,矿洞的事我会办。”   “贺昱那边……”   “自然有人看着。”   萧鸿隐轻哼一声,用讨债的语气道:“总归不能白救不是。”   贺砚枝明白了他的意思,无奈道:“你啊……”   这一晚,贺砚枝被萧鸿隐轻声哄着睡了过去,柳慈和娉瑶在后山破亭边坐了许久,直到天光欲晓,娉瑶才趁着云娘醒过来前回了屋。   又是阳光明媚的好天气,伴山寺一如既往地响起早课的钟声。   刘单带着人回来后,将矿洞的情况禀告萧鸿隐,扰乱计划成功,他们已经派人将情况上报给贺昱了。   萧鸿隐点头,交给了他们另外一项任务。   ”将东西都备好,届时听我指令。”   现下还不确定动手时间,萧鸿隐让刘单找机会出寺将手信交给沈忠,到时候再安排人具体行动。   “是,大人。”   刘单退出屋子后,贺砚枝挣扎着想从床上坐起,奈何他一动便牵扯到伤口,只得默默又躺了回去。   “砚枝?”萧鸿隐见他生无可恋地躺平,上前将他小心扶起靠在自己怀里。   贺砚枝难耐地在他怀里扭动,萧鸿隐帮他扶住胳膊:“怎么了?哪里难受?”   贺砚枝抬起右手指了指领口:“有捋头发滑进了衣服里,痒得紧。”   他试着伸手去挠,结果扯动了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萧鸿隐抓住他的手,随即用指尖帮他把那一小捋墨发轻轻挑了出来。   “……”   断了胳膊就是不便,贺砚枝只觉烦闷,想下去给自己倒杯水喝,谁知房门忽的被敲响,萧鸿隐道了声“进”,于是柳慈便推门走了进来。   “二位大人,在下来为贺大人搭脉。”柳慈背着药箱来到床边,征得萧鸿隐同意后,开始查看贺砚枝的伤势。   “如何?”   “已无大碍,大人只需再静养数月便可。”   柳慈将今早新制的伤药交给萧鸿隐,后者接过后见柳慈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下便猜到了七七八八。 第四十八章   果然, 柳慈酝酿了一会儿打算开口,但房门却忽地被人敲响,门外传来云娘的声音。   “公主听闻贺大人不慎摔伤, 特来看望大人。”   娉瑶被云娘扶着走进屋内, 贺砚枝撑着想从萧鸿隐身上起来。结果被人拦过腰身紧紧箍住。   娉瑶并不在意他们两个的小动作, 转头对云娘道:“你在外头候着吧。”   云娘却道:“公主, 这恐怕不妥。”   她见屋内除了贺砚枝和萧鸿隐外还有一个柳慈, 让公主和三个男人共处一室实在不成体统。   娉瑶神情不变,淡淡道:“那好, 你帮本宫把人参拿进来。”   云娘欠身道是, 转身去接丫鬟手中的锦盒。   娉瑶暗地注视着她的步子, 待云娘一转身就装作不经意地伸出脚。   云娘惊叫一声被绊得失去重心,眨眼间就往前摔去, 娉瑶趁机将握着针的手从袖子里伸出, 按照柳慈教的穴位扎向云娘的后颈。   “来人, 赶紧扶云娘起来!”娉瑶一声令下,那些丫鬟七手八脚把云娘扶了起来。   柳慈上前搭脉, 道云娘只是并无大碍静养几日便好,于是娉瑶便令人把云娘送回去歇息。   丫鬟们不是娉瑶的人, 平日里只听云娘行事,但眼下云娘出了事, 她们也只好听公主的话将云娘带走。   她们一走, 没了外人的监视,娉瑶将锦盒抱进屋后将房门紧紧关上, 随即便“扑通”一声跪在了床前。   “公主这是做什么?”   贺砚枝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出闹得不知所措,所幸萧鸿隐将他牢牢制在怀里,他才不至于胡乱动弹到从床上滚下去。   娉瑶跪下后柳慈也跟着跪在她身边, 窗外枯黄的光照射进来,两人的影子在地上被拉长,好似一对即将被迫分飞的劳燕。   “二位大人来此的目的并不是剿匪,而是对付三皇兄是不是?”娉瑶没有拐弯抹角,直视二人的目光。   贺砚枝呼吸微微一变,萧鸿隐捏了捏他的右手。   “公主这话可有依据?”萧鸿隐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看向娉瑶。   娉瑶袖子底下的双手不觉握紧,调整了下心绪道:“昨日被劫的队伍,那些人的剑,我在三皇兄那里见过。”   萧鸿隐闻言,淡淡:“公主记性不错。”   见他没有反驳,娉瑶就当他是默认了自己的猜测,便径直将请求说了出来。   “还请二位救我们一命!”说着,她向贺砚枝和萧鸿隐深深欠身,柳慈也做出相同动作。   见他们如此,贺砚枝终是忍不住让萧鸿隐扶他坐起。   萧鸿隐侧过身抵在贺砚枝身后,让他即便坐着也能随时歇力,随后只听得贺砚枝对跪在地上的人道:   “二位上来便是这般逼人的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和阿隐是哪家的天王老子,神通广大,专管有情人难事。”   娉瑶和柳慈随即直起身子,但仍不肯从地上起来。   贺砚枝无奈道:“公主既要人帮忙,总得把话说清楚。”   娉瑶抬头看向他,见他不似唬人的样子,这才同柳慈从地上起来。   “大人需要知道什么,娉瑶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贺砚枝让他们先坐下,凡事有话好说。   娉瑶和柳慈取了凳子来在床前,与贺砚枝和萧鸿隐面对面围坐,贺砚枝让他们把事情一五一十说清楚,尤其是娉瑶出现在这里的缘由。   娉瑶稳了稳心绪,讲述道:   “三皇兄为了巩固势力逼我嫁给新科状元吴崇,我不愿任人摆布便处处与吴崇作对,有一回我不小心撞见他与手下的人说话,他恼羞成怒便要把我关起来,但我们还未正式成亲他暂时还动不了我,但我怕他随时会不顾礼法,便找机会逃来了寺里。”   “可几日前三皇兄来信,说是成婚事宜准备妥当要我尽快回宫,我不愿任他们宰割,情急之下便想和书呆子远走高飞,结果就有了昨日之事。”   娉瑶秀眉紧簇,似乎对昨晚的遭遇心有余悸。   柳慈心疼地握住了她的手,看向贺砚枝他们的眼里露出恳求之色:“还请大人帮我们想想办法,在下昨日与瑶儿想仔细了,若能顺利逃出京城,我们便去黍离安身,为边疆的百姓和将使行医治病,一生一世了却余生。”   见他二人这般,贺砚枝鬼使神差看向萧鸿隐,却见后者同样在看他。   “公主可还记得那日听到了什么?”萧鸿隐对贺砚枝莞尔一笑,开口问道。   娉瑶闻言垂眸思索,道:“他提到了父皇的寿宴,酒还有死士,其他离得太远我听不清,好像……还提到了西阙门。”   贺砚枝默念这几个词,再结合记忆里原书中的情节,梳理出了个大概。   贺昱打算在圣上寿宴当天借助献酒行刺,那些死士应当被安排从西阙门攻入皇宫,届时把宫殿一围,殿内发生的一切将无人知晓。   萧鸿隐见贺砚枝双唇微微张合,不禁被他吸引了全部的注意。   贺昱的计划萧鸿隐自然一清二楚,眼下问娉瑶也不过是为了不露出马脚。   她说的这些词信息太少,若非预先得知根本猜不出贺昱具体要做什么,但萧鸿隐却意外听贺砚枝把计划推测得相差无几。   “既然贺昱打算在设宴当日造反,必然会提前在送入宫的酒车上动手脚,我们大可以先他一步。”   一丝凉风从窗缝偷偷钻了进来,贺砚枝觉得嗓子一痒,右手握拳抵在唇边咳嗽。萧鸿隐回过神,倒了杯水递到他嘴边,贺砚枝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   娉瑶对他的话感到惊讶,不解道:“可……如今在这京城除了父皇外,没有人的权势能比得过三皇兄,父皇迟早把皇位传给他,他为何还要造反?”   “或许下官这话会冒犯到公主,但,公主实是小看了圣上。”贺砚枝不好把话说得太清楚,只得道:“皇位这东西对于圣上不过是一句话的事,说不准哪天太子惹了龙颜大悦,圣上一高兴又器重太子也未可知。”   但事实是,原书中让贺昱下定决心动手的,正是圣上酒醉之时扬言要把皇位传给一个宫女刚生下的私生子。   贺砚枝不清楚娉瑶对她这位荒诞可笑的父皇感情如何,但看她微微皱眉,想来对她还是有一些影响。   柳慈担忧地看着娉瑶,后者垂眸沉默了片刻,开口问了他们一个问题:“娉瑶明白父皇不堪帝位,天下苦无明主久矣。”   贺砚枝和萧鸿隐静静地看着她。   娉瑶抬眼看向他们:“虽然三皇兄他害了许多人,但自古帝王哪个不需染血。三皇兄有勇有谋,手段高深,既有能力做到如今这个地步,或许将会是个好君主,我们……为何要阻止他?”   娉瑶只是不满被人当作棋子,抛开立场问题,她还是很佩服贺昱的。   听了她的疑问,贺砚枝有千言万语想说出口,这位平日里装得深沉的公主,本质上还是个天真的丫头。   而萧鸿隐丝毫不顾对方的面子,径直笑出了声。   贺砚枝怕他一时冲动,捏了捏他的手,结果被人反握住。   “公主还当真是深明大义,就不怕你的三皇兄狠心之下把柳大夫分了尸么?”   萧鸿隐摩挲着贺砚枝的手背,示意自己没事。   娉瑶被他的话吓到,赶忙握住了柳慈的手:“他若真敢如此,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萧鸿隐笑到埋首在贺砚枝颈边,偏头露出轻蔑的眼神:“做人都反抗不了,做鬼又能干什么,靠把贺昱吓死么?”   “你!”   娉瑶被气得脸颊微红,柳慈赶忙把她摁住轻声哄着。   贺砚枝也觉得萧鸿隐说重了,小小推了他一把,让他抬起头来好好坐着。   萧鸿隐可不敢惹贺砚枝生气,收敛了笑意,正色道:“杀十人,救百人,是为君;杀十人,为一人,是为匪。公主觉得你的三皇兄,是君是匪?”   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让忠臣家破人亡,拉无辜之人垫背,将苦力刺耳挖舌,把妹妹所托非人……   娉瑶冷静下来,觉得萧鸿隐说得有道理。   “诚然帝王冷血,他做的这些又于江山何益?”   天灾人祸,难民流离失所,各州流民四散,而京城却还在维持着表面的繁华。   “你说的没错。”   娉瑶的神情从愤怒变得难过,她想到苦难的百姓,最终长长泻了口气,疲惫道:“那眼下,我们该怎么做?”   贺砚枝趁机堵上萧鸿隐的嘴,道:“造反无异于虎口拔须,不仅是贺昱的机缘,也是我们的。方才我仔细想了想,二位或许可借此时机,彻底离开京城。”   娉瑶和柳慈闻言将凳子挪近了些,贺砚枝问娉瑶道:“公主出宫后,可还与宫里有联系?”   娉瑶瑶摇头,忽而又想起了什么,点头道:“吴崇会定时派人来送信,不过都是些冠冕堂皇的说辞。”   贺砚枝莞尔一笑:“那是公主没有回应罢了。”   娉瑶眨了眨眼,愣神片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向贺砚枝点头道:“我明白了,不过先要套些什么话呢?”   贺砚枝回头同萧鸿隐对视一眼,二人无声商量一番,随即告诉了娉瑶。   四人凑近互通有无后,一起商定了计划。娉瑶和柳慈脸上的乌云驱散,眼神里重新燃起了希望。   “既如此,我们便先告辞了。”   娉瑶和柳慈将人参赠给他们,柳慈又留了服用的方子,随即向二人再次欠身。   退出屋子前,娉瑶忽然回头笑着对贺砚枝道:“贺大人笑起来真好看,难怪萧大人这般喜欢你。”   贺砚枝被她没头没脑的话说愣了,房门被轻轻关上,屋内只剩下他和萧鸿隐两人。   作者有话要说:  黍离是大历的边疆之地,取名出自黍离之悲。   黍离之悲的意思是:指对国家残破,今不如昔的哀叹。也指国破家亡之痛。出处:南宋词人姜夔的《扬州慢·淮左名都》见《白石道人歌曲》。其词序云:“淳熙丙申至日,予过维扬。夜雪初霁,荠麦弥望。入其城则四顾萧条,寒水自碧。暮色渐起,戍角悲吟。予怀怆然,感慨今昔,因自度此曲。千岩老人以为有《黍离》之悲也。”   感谢在2021-11-22 17:02:00~2021-11-23 13:24: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冷静点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九章   耳边传来一声低笑, 贺砚枝偏头,视线正对上萧鸿隐弯起的嘴角。   “这公主性子倒是有趣。”   萧鸿隐神情自若地拿起伤药,低头见贺砚枝面色微红, 呆愣地看着自己。   见贺砚枝这副模样, 萧鸿隐的心跳漏了一拍, 出声唤他道:“怎么了砚枝?”   若贺砚枝在这般看着他, 他便克制不住要做些什么了。   “没……没事。”   贺砚枝收回目光, 转而低头盯着地面,但随后便感觉到一只手在灵活地挑开他的衣带, 他慌忙用右手摁住萧鸿隐:“你做什么?”   萧鸿隐眨了眨眼, 晃晃药瓶。   贺砚枝喉结一动, 道:“我自己来。”   “你自己如何上得?还是我帮你为好。”   萧鸿隐说着手上用力,随即上衣便尽数堆落到腰间。   “过来躺着。”   贺砚枝红着脸在床上躺好, 难耐地闭上了眼。   黑暗中他感觉到微凉的指尖划过脖颈, 继而是锁骨, 最后落到缠着的绷带上,微微用力, 将绷带尽数解开,露出底下的伤口。   紧接着, 带有凉意的伤药被轻轻抹上,伤口处传来令人发麻的刺痛感, 贺砚枝不觉颤了颤。   “乖, 别乱动。”   贺砚枝感觉到萧鸿隐的气息似乎就在面前,但他不敢睁眼去看, 只得默默控制身子不乱动弹。   随着左臂的伤被仔细处理完毕,贺砚枝又等了许久才感受到上衣的回归。   萧鸿隐将衣服给人穿好,在贺砚枝睁眼前恢复了正色。   “待会儿想吃些什么?人参鸡汤如何?”他柔声问道。   贺砚枝还红着脸, 随口问了句:“和尚吃素,你上哪儿弄鸡去?”   “后山多的是,这便给砚枝打一只回来补补。”   萧鸿隐刻意不说破贺砚枝此时的样子,满心欢喜地给他盖好被子,吩咐刘单守门真就跑去后山打野鸡了。   贺砚枝把被子一扯蒙住脸,整个人躲在被子里,脑中不断重现娉瑶的话。   他……喜欢我?   贺砚枝仿佛不认识这句话一般,试图将乱麻的思绪缕清,然而越缕越乱,不知不觉便累地睡了过去。   待到被人掀开被子时,贺砚枝迷迷糊糊地听到人“啧”了一声。   “这么喜欢闷着,非要憋出病才甘心。”萧鸿隐抚上贺砚枝的脸,闷得发红的脸热热的,像是个小暖炉。   他小心将人扶起,径直打横抱着来到桌边。   贺砚枝被轻放到凳子上,面前已然摆着一盅香气四溢的鸡汤。他坐在桌前发愣,萧鸿隐取了勺子舀了勺汤送到他嘴边。   “砚枝?”   贺砚枝突然抬起眼看向萧鸿隐,后者被他的反应看得一怔:“怎么了,可是这汤有问题?”   “……没事,我自己来罢。”贺砚枝接过勺子,小口喝着。   萧鸿隐只觉得他有些奇怪,默默盯着他的反应。直到贺砚枝失神地喝完半盅汤后,他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放下勺子看向萧鸿隐。   “我有话想问你。”   “恩。”萧鸿隐弯起嘴角看着他,等待他继续开口。   贺砚枝沉了沉气息,道:“你对……”   “咚咚咚!”房门在这时意外被敲响,柳慈不顾二人有无同意便闯了进来,关上门后小声对他们道:“三皇子他来了。”   萧鸿隐一听到这个消息,心下暗道终是上钩了,而贺砚枝对贺昱的到来并未有多大反应,只是话好不容易到了嘴边被打断,眼下无论如何是再说不出口了。   “莫慌,一切照旧。”   萧鸿隐让柳慈告知娉瑶不必惊慌,只需按照从前的态度面对贺昱便好。   “他现在在哪儿?”   “在大殿与住持说话。”   萧鸿隐点头,同柳慈交代几句,柳慈便应声退出屋子。   “你一早便知贺昱会来寺里。”贺砚枝见萧鸿隐丝毫不意外。   “矿洞出了事,他理当要来看一眼,更何况公主也在。”   萧鸿隐漫不经心舀了口鸡汤喝,眉头微微一皱:“咸了,砚枝怎的不说一声?”   贺砚枝正盯着他手里的勺子发愣。   这勺子,方才他才用过……   萧鸿隐见贺砚枝今日着实奇怪,担心他是不是真的发烧了,伸手去探他的额头。   随着萧鸿隐的凑近,贺砚枝看着眼前放大的脸,忍不住想要脱口而出,但他只是张了张嘴,房门外又传入下人通报之声。   “是贺昱。”   萧鸿隐听下人说贺昱要来看贺砚枝,赶忙取来披风给贺砚枝裹上。   为了方便换药,贺砚枝只穿着件白色里衣,单薄的衣料根本挡不住他的腰身,待贺昱现身时,萧鸿隐当即醋意泛起,挡在贺砚枝身前。   离上次见面还不足半月,可二人如今再见到贺昱,那股厌恶愈发强烈。   简朴的禅院迎来一队仪仗,数十名小厮下人在前头清扫道路,随后他们的主子才不紧不慢地向屋里走来。   贺昱今日穿了件绛紫的便服,玉冠挺立,墨发高束,气场一如往常般不怒自威。他进门见贺砚枝脸色憔悴,左臂不自然地被绑起,露出十分忧心的神情。   “怎的几日不见,砚枝就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模样?”   贺昱想靠近看贺砚枝的伤,谁知萧鸿隐愣是挡在他们之间,丝毫不惧贺昱,甚至看向他的眼里满是冷意。   门外跪着的下人们都被萧鸿隐的举动捏一把汗,见他竟然挺直了腰板站在贺昱面前,不得不升起一阵敬佩。   “萧公子原来也在?”贺昱目光落到萧鸿隐身上,眼中意味晦涩不明。   萧鸿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王爷好眼力。”   贺砚枝见这架势,赶忙握住萧鸿隐的手让他退后,但却是怎么也拉不动。   “王爷见笑。”   贺砚枝只得佯装无事。   待进屋落了座,贺昱同贺砚枝寒暄,交谈数句,便让人把带来的珍稀补药尽数呈来。   “上回的酒不知砚枝喝着还好?那日回去后神医才告知本王那酒的药性不全,有一定风险,都怪本王太过心切,也不知可有害了砚枝?”   贺昱看都不看,径直把桌上的汤盅挪到一旁,把带来的白玉瓷碗放置贺砚枝面前,那瓷碗先前一直被狐裘包裹着,眼下打开盖子还冒着丝丝热气。   “无事,多谢王爷。”   贺砚枝看了眼被挪走的汤盅,对面前的瓷碗微微皱眉。   里头都是些小而精细的山珍,还混杂着数味珍贵药材,瞧上去胡乱一通令人倒胃。   贺昱并不知他心里所想,见他皱眉,便看了眼汤盅道:“砚枝伤得这般重,怎可胡乱吃些粗食,本王听人说砚枝摔伤了胳膊,特意备了这生骨汤,砚枝快些尝尝。”   他说完装作不经意瞥了萧鸿隐一眼。   萧鸿隐暗自冷笑,面上不显神情,伸手端走了汤盅,轻声道:“自是比不得王爷的,确实不该拿山野粗食倒了砚枝的胃口。”   他回头对贺砚枝莞尔道:“既然有王爷送的,往后砚枝也不必再委屈将就。”   贺砚枝闻言,嗓子似被狠狠堵住一般,这劳什子生骨汤,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想再看一眼。   “谢王爷,眼下我没什么胃口。”   贺昱见贺砚枝拒绝了自己,不由得多看萧鸿隐一眼。   萧鸿隐神色自若地坐在一旁,抬眼时眼底闪过轻蔑之意。   “有趣。”贺昱只是做了个口型,并未叫旁人听见。   他不动声色让下人撤走瓷碗。   “砚枝来伴山寺也不同本王说一声,本王正好来看皇妹,若砚枝同本王同行,本王定会照看好砚枝。”   贺砚枝身前的披风不知何时散开,贺昱的目光落在他被固定住的左臂上。   “王爷说的是,夜深无路又有各种毒物出没,我一人难免照看不住,而王爷身旁有这众多护卫,当真让人艳羡。”   萧鸿隐默默将披风合拢,对上贺砚枝的双眼,苦涩一笑。   “阿隐。”   贺砚枝知萧鸿隐是故意做戏,但方才的眼神,却看得他心揪,右手覆上萧鸿隐的手,反被握在掌心交缠厮磨。   不过一句话的功夫,贺昱就被二人莫名无视,不觉咳嗽两声。   只顾着和人较劲,他几乎快忘了此行的正事。   贺昱指节在桌上敲了三下,终于把两人唤回神后,道:“本王还需去看望皇妹,砚枝好好休养,若有需要尽管来找本王。”   贺砚枝看了眼他敲桌子的手,颔首道:“恭送王爷。”   贺昱起身往外走,临走前瞥了萧鸿隐一眼,后者微微一笑,待他出了屋子就立刻把门无情关上。   萧鸿隐转身见贺砚枝直勾勾盯着自己的方向,佯装委屈道:“砚枝莫不是舍不得西州王走?”   贺砚枝愣了愣,随即偏过头,故意呛他:“舍不得又如何,不都被你气走了。”   萧鸿隐成功被勾起了醋意,来到贺砚枝面前挑起他的下巴看着自己。   “若真想见,自然有办法私会,砚枝又何必瞒我。”   萧鸿隐这话来得突然,贺砚枝立即领悟过来,这人方才定是注意到了贺昱给他发的暗号。   但贺砚枝并不打算瞒他,只是还未来得及开口萧鸿隐便着急质问了。   下巴上的力道稍重了些,贺砚枝随之也生出了无名火,从萧鸿隐手中挣脱出来:“你既知道了又何必再问我,左右也没人拦你。”   他不管萧鸿隐作何反应,径直起身去衣柜翻了外衣走到屏风后。   萧鸿隐呆在原地,听到贺砚枝因牵扯到伤口而发出吸气声就忍不住想去帮他,但二人才闹了别扭,他也只得默默坐在凳子上注视着屏风后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  贺砚枝和萧鸿隐在面前黏黏糊糊。   贺昱:……臭情侣,呸!   为防止锁章,提前一点发表,如果被锁能及时修改orz 第五十章   贺砚枝忍痛穿好外衣后走出屏风, 见萧鸿隐刻意避开自己的视线,他便也不理人顾自出了门。   贺昱方才暗示贺砚枝申时左右去到他屋子见面,眼下贺砚枝需得弄清贺昱的住处在哪儿。   出了禅院路过大殿, 贺砚枝瞧见娉瑶正在上香, 而贺昱正站在她身边。   贺砚枝不动声色绕到偏殿, 悄悄关注二人的动静。   “皇妹出宫这许久, 也是时候该随皇兄回宫。”   “皇兄莫不是忘了, 妹妹定下的斋戒日未满,若提前回宫岂非失信。”   “既如此, 那本王便随皇妹再住上些时日, 届时本王亲自送皇妹。”   “……”   娉瑶说话时正面向偏殿, 她瞥见了贺砚枝的身影,眼中眸光微动, 并未多做反应。贺昱敏锐察觉到了她的变化, 回头看向偏殿, 然而经幡被风吹起,后面并无身影。   贺砚枝趁贺昱回头前便出了大殿, 随便在后山寻了个地方吹风。   层层薄雾掩住满山灰绿,水墨般地晕染了大半视野。耳边是山鸟啼鸣, 清泉汩汩。   贺砚枝望向那道废弃不用的石阶。   石阶是由原本的山石打磨而成,其上青苔遍布, 棱角破碎。不甚齐整的石阶顺着山体旋绕而下, 一眼望不到尽头。   萧鸿隐躲在不远处看着他,见贺砚枝离石阶那么近, 怕他失足跌落,担心得攥紧了匕首。   好在贺砚枝并未再往前走,原地站了半晌, 见时辰差不多了便抬脚往贺昱的住处去。   萧鸿隐默默跟了上去。   贺砚枝叩响贺昱的房门,随后他的身影就消失在视线内。萧鸿隐闪身至窗边,透过雕花的窗棂往里望去。   “来了。”   贺砚枝一进屋便听见贺昱的声音从左手边传来,他转身看去,贺昱正在书案上画着什么。   “王爷有何吩咐。”   贺砚枝来到贺昱面前,见那画上的人面目还未画成,看形态应是个男子,他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而贺昱却在此时停了笔,抬头看向他,莞尔道:“从前本王便夸过你长得好看,如今这模样倒是越发惹人怜了。”   贺砚枝收回目光,淡淡道:“王爷谬赞。”   贺昱盯了他片刻,随即大笑三声给贺砚枝赐座。   “叫你来也无甚大事,只是有一件事本王有些好奇罢了。”他说着又提起笔在画上勾勒起来。   贺砚枝看向贺昱,紧接着就听得他道:“砚枝与萧公子的关系,不知可是本王想的那样?”   一听到萧鸿隐的名字,贺砚枝的心不觉往上提了一提,佯装无事道:“王爷所指为何?”   “砚枝知道的。”贺昱脸上挂着一抹笑,将笔尖落在画中人脸上,细细描画出嘴角。   贺砚枝见贺昱没有抬头看过来,垂眸看着地面开口道:“债主。”   “哦?欠了什么?”   “命。”   “砚枝此话当真?”   “王爷不是早就知道了。”   贺砚枝抬眼瞥向贺昱,对方笔下不停,听到贺砚枝的话只微微一愣,随即便不说话了。   他专心致志地描绘着画中人的眉目,贺砚枝不知道他究竟想做什么,只得静静等着。怎奈窗外天色愈来愈暗,贺砚枝坐得浑身冰冷,贺昱的笔仍是慢慢悠悠在不大的地方轻点。   终于,在贺砚枝快坐不住告辞时,贺昱停了笔。   “瞧瞧,像不像。”   贺昱将画提起,特意拎着来到贺砚枝面前展示给他看,贺砚枝抬眼上下打量起来。   画上是一幅落花之景。   枯败荒芜的庭院内,唯一一株桃树正于风中落花,纷飞的花瓣落入深黑的井便消失不见。井边,那名男子只着一袭单衣,反握剑柄将剑背在身后,面无表情,垂眸看着地面。   贺砚枝注意到了男子那似井的深眸,熟悉中带着陌生,仿佛是他的一体双魂。   贺砚枝开口道:“属下不曾这般练剑。”   贺昱似乎对他的反应很满意,轻笑一声:“自然,这只是本王的臆想。若砚枝能于落花中舞剑,必然是绝美。”   贺砚枝沉默了,同时不被人察觉地松了松攥紧的手。   贺昱画的乃是原主,他也只是凭猜测料想原主素来性冷、对万事无感,断不会有这样的闲情逸致,还好他猜对了。   但贺昱却话锋一转:“本王原本还觉得可惜,眼下却不这么认为了。”   贺砚枝将目光从画移到他脸上。   “砚枝一笑,即便是花也自愧不如。”   贺昱对上贺砚枝的眼神,想看对方的反应。而贺砚枝很快撇开了视线,眉头下意识微微皱起,不再说话。   贺昱笑了。   “不错,只可惜没坚持住啊……”   真正的贺砚枝确实喜欢沉默,但才不会因他几句调戏的话而恼羞成怒撇开视线,他只会毫无感情的对上目光,直到对方被冷得退却。   贺昱看着眼前坐立不安的人,不紧不慢地将画收了起来。   “王爷若无其他的事,属下便告退了。”   贺砚枝如坐针毡,左臂的伤也微微发痛,他忽略了贺昱没头没脑的话,只想尽快离开这里。   “不急,本王还有件事要砚枝去办。”   贺昱虽不知眼前的贺砚枝和原来的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对于棋子来说,是黑是白并无分别,他仍然有最后的利用价值。   于是贺昱将画放入瓶中,随即不知从哪儿取出一方檀木匣子。   他打开匣子,将里面手掌大的玉佩交给贺砚枝,贺砚枝接过后疑惑地看向他。   “可还记得你我二人的约定?”   贺砚枝握着手中这块陌生的玉佩,想到书中并未对此有所提及,脑中不由得一片空白。   贺昱好心提醒道:“砚枝自小流落江湖,被剑师鸣溪带回收养长大,鸣溪前辈为报一人的救命之恩而许恩人三命,留此玉为证。”   贺砚枝点头,但仍有些不解。   “前辈的恩人正是本王的娘亲,不过是馒头之恩便换得三命,而后前辈不幸离世,这诺便落到砚枝的身上,本王自觉愧领,便与砚枝约定三件事。”   “四年前砚枝已帮本王做了两件,眼下还剩最后一件。”   贺昱已将事情的原委都解释清楚,贺砚枝觉得手中的玉佩变得着实烫手,他下意识抚摸起玉佩的纹路,谁知意外摸到一处凹陷。   而凹面规则浑圆,似是被人有意切割打磨掉一块。   贺砚枝若有所思,开口道:“属下记得,王爷吩咐。”   贺昱于是笑而不语,慢慢向贺砚枝凑近。   贺砚枝只觉一团阴影向自己罩了过来,下意识想躲,却被人忽地用力摁住左肩制在原地。   他疼得咬紧牙关,而贺昱的脸放大数倍,已经凑到了他耳边。   “杀了他。”   萧鸿隐此时在窗外已将匕首捏得发出“咯咯”之声,看到贺砚枝痛到发白的脸,立刻就要冲进来砍了贺昱。   贺砚枝在听到贺昱的话后看向窗外,用眼神示意其不要轻举妄动。   “既然是债主,取回所欠之物无可厚非,砚枝不会舍不得吧?”贺昱笑着在他耳边轻声道。   贺砚枝咬牙挺直了脊背,在贺昱放开他之后,额上已经冒出了一层细汗。   “带着玉佩,本王要见到它染血的模样。”   贺昱摊重新摊开一卷白纸,贺砚枝脚步虚浮地走出了屋子。   此时夜色正浓,贺砚枝才走到庭院中间,一个身影便窜了出来将他一把抱起,踏着夜色掠上屋顶,以最快的速度回到禅院。   “阿隐先回屋,我有话要问你。”   贺砚枝扯了扯萧鸿隐的衣襟,然而对方恍若未闻,径直带着他踹开了柳慈的房门。   “阿隐,你先放我下来!”   萧鸿隐扫视一周见柳慈不在屋内,随即急着要出门去寻,贺砚枝拼命在他怀里挣扎着,终于让萧鸿隐抱不稳,只得把他放到凳子上。   萧鸿隐盯着贺砚枝不断渗血的肩膀,脸阴沉得吓人,拔剑就要跑去与贺昱决一死战。贺砚枝抢在他前头把房门一关,用身子拦住了他的去路。   “你先冷静冷静,我有话问你。”   贺砚枝尽力安慰萧鸿隐,后者勉强把剑放下听他说话。   “你的那块玉可在身上?”   贺砚枝直勾勾盯着萧鸿隐的衣襟,见喉结正下方的衣服里有一块模糊的形状,他直接就上手摸了进去。   萧鸿隐不知他想做什么,任由他拿走自己的玉,还让自己伸出手来。   贺砚枝把贺昱给的玉佩平放在萧鸿隐的掌心,又将萧的玉放进了那凹陷处。   看着严丝合缝二合一的两块玉,萧鸿隐不禁露出诧异之色。   “我爹说是一位故人所赠,持此与故人相合,危难时可救我一命……”   萧鸿隐的话让贺砚枝证实了自己的猜想——贺昱的这块玉佩原本应该是由鸣溪所持,而萧鸿隐这块,才该是贺砚枝该确认的信物!   贺昱他根本就骗了原主,不仅抢走了原本属于萧鸿隐的庇护,甚至还利用原主将他一剑穿心!   “阿隐……”   “我好像信错了人……”   贺砚枝脑中理智的线彻底断了,他的双眸被水雾遮挡,说话的声音颤得厉害。   萧鸿隐立刻慌了神,还没理清究竟是怎么回事,在贺砚枝忍着情绪将一切告诉他后,萧鸿隐只是愣了愣,便心疼地抚上了贺砚枝的脸。   “这不怪你。”   萧鸿隐轻柔地擦去贺砚枝脸上的湿润,俯身吻上了他的眼角,谁知贺砚枝忽地揪住他的衣襟迫使他垂首,随即抬头贴上了他的唇。   作者有话要说:  Ps:砚枝是代表原主对阿隐说,所以是“我”信错了人。   感谢在2021-11-24 08:08:45~2021-11-25 08:34: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indananA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一章   萧鸿隐的理智也断了线, 长臂揽过贺砚枝的腰身将他小心搂紧,贪婪地感受着那片温热。怀里的人也正不顾一切,用右手搂上他的肩, 用力使两人紧紧贴在一处。   萧鸿隐怕压到贺砚枝的伤口, 只得用手掌轻轻拍着他发颤的后背, 但贺砚枝却并不满足, 力道大得恨不得想要两人就此长在一起, 再也不分开。   良久,久到唇间失去了知觉, 贺砚枝才喘着气冷静下来, 任由萧鸿隐不时啄吻。   此刻的贺砚枝眼尾微红, 眸光流转,令人止不住地想要再靠近些。萧鸿隐动了心思, 但触到他的左臂时又被浇醒了念头。   “吱呀——”   房门忽地被人打开, 柳慈正要进屋, 被眼前的一幕惊得硬生生钉在原地。   贺砚枝听到身后的动静也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偏了偏头, 吻便偏移位置落到了嘴角。   萧鸿隐还沉浸在美好里,被打断后抬眼看去, 见柳慈红着脸就要往院外逃。   “柳大夫。”   萧鸿隐出声唤住了他,对方脚步一顿, 犹豫在原地。   “我……我什么都没看见, 你们继续。”   贺砚枝这才想起二人是在柳慈的房里,眼下被人撞见不免有些尴尬。但萧鸿隐既不打算走也不让柳慈离开, 把贺砚枝抱到凳子上,唤柳慈给他看伤。   柳慈在原地踟躇了一会儿,无奈僵硬地转身, 但见到贺砚枝的肩上的血迹时,方才的尴尬便被抛至脑后。   “怎么回事?!”   柳慈对待自己的医术很是郑重严肃,他亲手医治过的伤一旦出了问题,他便耐不住气性非得质问作乱者。   “不是让你莫要去动它?还有你,怎么也不看着点!”   柳慈气呼呼取了药箱来,伸手去捏骨头的位置,贺砚枝疼得脸色发白。   萧鸿隐急道:“轻些。”   柳慈冷哼:“这下知道痛了?!”   贺砚枝同萧鸿隐使眼色,示意自己没事。   随着柳慈眉头一皱,不知用了什么手法,握着贺砚枝的肩膀“咯噔”两下,将移位的骨头又接了回去。   “若是再错位,神仙也救不了你!”柳慈取出药箱里的各种药罐摆开,重新配起了药。   他治完后,萧鸿隐来到贺砚枝身边,心疼地替他擦汗。   “砚枝……”   贺砚枝被这么一折腾,整个人变得疲惫不堪,双眼一闭就要倒下去,萧鸿隐赶忙将他揽进怀里。   “这些日子莫要让他出门,把胳膊养好了再说。”   柳慈把药包好塞给了萧鸿隐,没好气地把两人赶了出去。   萧鸿隐抱着贺砚枝回屋,将他小心放到床上帮他换药。   这回换药十分迅速,贺砚枝只感觉到了伤药的冰凉,随即自己就被盖得严严实实,抬眼见萧鸿隐起身去煎内服的药,便用右手拉住了他。   萧鸿隐握住贺砚枝的手,哄道:“好好歇着,我很快便回来。”   他想抽出手,贺砚枝却不愿放开。   “贺昱要我杀你。”   贺砚枝盯着萧鸿隐,语气不似陈述,更像是在问萧鸿隐怎么办。   但对方却如寻常对话般,牵起他的手落下一吻,莞尔道:“好,等我给你煎药回来,我便随你处置。”   贺砚枝听出了他的别有意味,目光不由得闪躲,结果手上力道一松让人挣脱了去,被人好好地塞回被子里。   萧鸿隐又柔声哄了几句,紧接着便出了门。   门外传来两人说话的声音。   贺砚枝听到萧鸿隐嘱咐完刘单离开了院子,在闭上眼后不禁浮现他趁着煎药的工夫,瞒着自己提剑去砍杀贺昱的画面。   “……”   想到此,贺砚枝便担心得躺不住,撑着身子想离开床面,奈何方才与人亲近时的酥麻痒意未退,眼下他浑身发软,丝毫使不上力。   他下意识咬住自己的唇,却感到一阵肿痛,只得放弃起身,回忆着那些令人心跳加速的画面,乖乖等人回来。   与此同时,萧鸿隐来到厨房没多久,正把药材倒入药罐里,柳慈便缩着手出现在萧鸿隐面前。   “萧大人,在下……”柳慈有些不好意思开口,他冷静下来后才明白自己失态了,便来请萧鸿隐赎罪。   萧鸿隐并不与他计较,只问了他一些贺砚枝养病需要注意的地方,便专心地盯着药罐。   “煎药的火候也有讲究,还是在下来吧。”柳慈接过蒲扇,让萧鸿隐在一旁看着就好。   萧鸿隐从善如流让出了药罐的位置,又重新起了个灶头为贺砚枝熬粥。   两人各干各的活,一时间厨房里只剩下柴火噼啪和汤水沸腾的声响。   “公主那儿可有消息?”萧鸿隐开口问道。   柳慈点点头:“吴崇派人备了京城最好的烟火,已经派人运送入宫。”   萧鸿隐见时间差不多了便掀开锅盖,浓白的雾气裹着米香涌出,遮挡住他整个身子。   “烟火,倒是个走水的好借口。”   柳慈闻言顿了顿,随即用布巾包裹着罐盖掀开,看汤药的成色。   他看不见萧鸿隐的表情,但通过语气判断,对方对此事好像并不很放在心上,于是道:“瑶儿还说,吴崇近几日与西州王甚密,西州王调遣了不少人来寺里,且早出晚归,不断有人去到后山……对了,吴崇还说要给圣上备份大礼。”   锅盖隔断了浓白的雾气,萧鸿隐取了食盒来,将碗勺备好后开口道:“没了?”   柳慈仔细回忆了一下,道:“就这些。”   他说着把汤药倒入碗里递给萧鸿隐,后者把粥和药装好道了一句“照常行事”便往厨房外走去。   萧鸿隐回到禅院时,刘单正一丝不苟地守在门前。在萧鸿隐经过刘单时,二人交换了下眼神。   “为何去了这许久?”   萧鸿隐一进屋便看到贺砚枝幽怨的眼神,赶忙带着东西来到床边,解释道:“瞧你一晚上没吃东西,便顺道给你煮了粥。”   贺砚枝做出想要起身的动作,萧鸿隐当即会意,伸手将他扶起靠在自己怀里。   感受到了对方的温度,贺砚枝总算放松下来,开口问道:“情况如何?”   于是萧鸿隐便将和柳慈的对话告诉了他。   贺砚枝不过是随口一问,谁知还真就问出了什么,有些意外地挑眉:“贺昱突然带这么多人来,又明目张胆地被人看见,莫不是想吸引朝廷的注意。”   “还有太子和我们。”   萧鸿隐端起粥碗,用舀了一勺吹气,随即送到贺砚枝嘴边。   “想用金矿分散注意,他倒是豁得出去。若一旦行刺失败数罪并罚,怕是死无葬身之地。”   贺砚枝看都不看就张了嘴,谁知微烫的勺子碰到红肿的唇,疼得他往后躲了躲。   萧鸿隐赶忙把粥放下,小心察看他的情况。   微凉的指尖轻抚着被尝过百遍的红唇,上头还有他留下的痕迹。   贺砚枝被迫仰着头,指尖划过处泛起痒意,让他不禁又红了脸。   “行了,说正事……”   萧鸿隐见他目光躲闪的模样,一时起了玩心,复又端起粥来小心喂给他。   贺砚枝小口喝着递过来的粥,在他习惯两勺之间的节奏后,萧鸿隐却忽地停住不动,贺砚枝接了个空。   “……”   “喝太快不好,砚枝歇歇。”   萧鸿隐装模作样地停了会儿,复又接着喂他,谁知喂了几口后再次停下,贺砚枝张着嘴又接了个空。   贺砚枝剜了萧鸿隐一眼,后者笑得很是无辜,把勺子又送到他嘴边。   “砚枝莫要这般看着我,你喝得急呛着怎么办,乖,张嘴。”   这回无论萧鸿隐如何哄,贺砚枝都不会再张开口。   贺砚枝就这般盯着他,萧鸿隐被他看得心虚,眼瞧还剩下的大半碗,只好求饶道:   “我错了砚枝,行行好,再喝一口如何?”   贺砚枝不做反应,仍是直勾勾盯着萧鸿隐,后者实在无法,只得道:“既然砚枝想谈正事,那便依你。”   萧鸿隐说着便把碗放下,俯身凑到贺砚枝眼前。   “你做什……唔!”   贺砚枝没想到他说的“正事”是这个“正事”,才稍好转的唇又被人噙住,那股痛麻的感觉又升了起来。   粥碗上方的热气慢慢变得稀薄,待萧鸿隐总算放开人时,试了试粥的温度,这下不用吹也能直接喝。   看着愈发艳丽的贺砚枝,萧鸿隐讨好地把粥送到他面前。   贺砚枝红着眼瞪他,夺过粥碗一饮而尽。   萧鸿隐笑着又把药碗小心放入他手里,贺砚枝两眼一闭把药灌了下去。   “咳咳……”贺砚枝把空碗塞到萧鸿隐手里:“我乏了。”   萧鸿隐佯装诧异道:“砚枝不是要谈正事么?”   贺砚枝实在忍不住踹了他一脚,萧鸿隐轻易抓住了他的脚踝。   “砚枝当真不想知道计划如何?”   “……”   贺砚枝生平第一次觉得在一个人面前会这般无力,他挣扎了几下根本使不上力,反而隐隐有股危险的感觉。   “说。”他只好妥协道。   萧鸿隐于是把东西收拾走后,把灯一吹翻身上塌,搂着贺砚枝缩进被窝。   “这便是你说的计划?”   贺砚枝被人舒服地抱在怀里,对方还贴心地给两人掖了被角。   “莫急,待我慢慢说。”   贺砚枝虽被耍得有些不满,但眼下的感觉却让他放松了身子。他枕在萧鸿隐的手臂上,看着对方喉结一动,温柔的声音就从头顶传到了耳边。   作者有话要说:  怕被锁,提前更新orz   感谢在2021-11-25 08:34:19~2021-11-26 15:50: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冷静点、indananA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二章   “砚枝。”   “恩。”   听到萧鸿隐唤自己, 贺砚枝自然地应了一声,随后却听得萧鸿隐问道:“除了砚枝,还能唤你什么?”   贺砚枝没明白他的意思:“随你, 喊爹也可。”   萧鸿隐愣了愣, 轻笑一声:“我是问, 你的名字。”   贺砚枝有些不耐烦, 抬头看向他道:“你莫不是唬人上瘾了?我的名字是什么你不……”   话至一半, 看着萧鸿隐那双琥珀色的眸,贺砚枝的心忽地咯噔一下。   见萧鸿隐神色如常, 看着自己眨了眨眼, 贺砚枝只觉一口气堵在胸口, 一瞬间竟产生了想逃的冲动。   “你……何时知道的?”   萧鸿隐其实并不介意他到底是谁,侧过身抚上贺砚枝的脸, 莞尔道:“大概在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   贺砚枝呼吸一滞。   这么说他这是承认了。   “阿隐, 或者说是重活一世的阿隐, 是不是?”   皎洁的月光从窗外透进来,贺砚枝的眸光在黑暗里闪闪发亮。   萧鸿隐看得失了神, 低头吻上他的眼。   “砚枝也早就知道了。”   贺砚枝没有躲,攥着衣摆的手慢慢松开, 转而抓上萧鸿隐的衣襟。   “所以,我该唤你什么好?”   “……无所谓, 左右也都忘了。”   贺砚枝来这个世界久了, 以往的一切都似过眼烟云,他早已记不住自己的姓名。   如今在这书中, 贺砚枝就是他,他就是贺砚枝。   萧鸿隐覆上他的手,温热的掌心将其整个包裹住。   二人就这般躺着沉默了一阵。   贺砚枝的心跳逐渐平静, 他忽而想到了什么,低低地笑了一声。   萧鸿隐的心随之一颤,疑惑地蹭了蹭他的发,随后身侧传来清润的声音:   “这么说来,随贺昱怎么折腾,咱们只需躺着什么都不做便好了?”   萧鸿隐听出了他的调侃之意,捏了捏他的手指道:“前世的事,难保今生不变,我可没砚枝这般有把握。”   贺砚枝动了动手指,蹭上对方的掌心:“书里的事,当局者迷,我可没这般的神通。”   “总归也在局外过。”萧鸿隐抓住贺砚枝乱动的手指,与他十指交错:“砚枝说说,在外头看到的,与面前的可有不同?”   贺砚枝试着动动手指,发觉被人牢牢制住动弹不得。他长吸一口气,思考了会儿道:“恩……可以说相去甚远。”   “事?”   “人。”   贺砚枝挪了挪身子,萧鸿隐立刻将自己垫在了他身下,贺砚枝得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把头埋进了萧鸿隐颈窝,长舒一口气道:“书里的你可没这么听话。”   萧鸿隐调整了下姿势,道:“其实我也可以不这么听话。”   他沉沉的嗓音萦绕在耳边,说话时还抬起了手,路过起伏的山岭,在山谷和山峰处流连。   可惜贺砚枝如今唯一能动弹的一只手还被人牢牢握着,他制止无果,只得任着他胡来。   贺砚枝无奈拽手道:“说罢。”   “什么?”   “方才你说的计划。”   萧鸿隐“哦”了一声,诧异道:“原来砚枝不知道。”   贺砚枝不轻不重地锤了他一拳:“若你还是从前的阿隐我便知道了。”   萧鸿隐佯装受伤,委屈地握着贺砚枝的手给自己抚痛。   “少卖关子,快说。”贺砚枝只知萧鸿隐派人关注着矿洞,而贺昱那边却不知道他打算如何做。   萧鸿隐被他催得没法,偏过头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一遍。   随着话音的震动,痒意自贺砚枝耳边传至全身。他强忍着仔细听完萧鸿隐的话,忍不住就着他的衣领蹭了蹭。   “我道你为何备那些毒酒,原是这般早便做了准备。”   贺砚枝蹭舒服了便不动了,萧鸿隐揉揉他的发。   “贺昱既然打点好了一切,咱们若不趁机借个力岂非亏了。”   贺砚枝动了动手指,表示赞同。   “不过……”   “恩?”   萧鸿隐听贺砚枝似乎有疑问。   “你确定他会在寿宴当日动手?”   虽说原书中是这般写,且萧鸿隐也记得前世如此,但贺砚枝总有种说不上的异样。   萧鸿隐摇摇头,自从上次找矿洞时出现状况,他便无法再完全按照自己的记忆判断。   “至少我们预先做了准备,到时候见机行事。”   贺砚枝轻轻地“恩”了一声,有些昏昏欲睡,仍开口问道:“贺昱要我杀你,这事如何办……”   萧鸿隐瞧他困了,便柔声哄他入睡:“放心,他知道你舍不得。”   贺砚枝最终没能抵抗住睡意,呼吸声逐渐变得均匀。萧鸿隐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睡颜,渐渐地也闭上了眼。   二人相拥而眠直至天亮,清脆的鸟叫声吵醒了萧鸿隐,他默默用被子盖上上了贺砚枝的耳朵,轻手轻脚下床打开门,刘单早已等候在院子里。   萧鸿隐回头看了眼熟睡的贺砚枝,这才出了屋。   “大人。”   “如何?”   “西州王昨晚连夜运送数十车金出城,中途未作停留——这是赵大人的信。”   萧鸿隐接过信打开扫了一眼。   “朝廷里已有人盯上,太子那边如何?“   刘单回道:“跟上了,且与对方交手一回。”   “恩。”   萧鸿隐挥手屏退刘单,转身回屋后,点烛把信纸烧毁。   细碎的火焰逐渐蚕食纸张,在信纸烧到一半时,贺砚枝醒了过来。   他感觉到被子里不那么暖和了,伸手去探结果摸了个空,只得难耐地睁眼,见萧鸿隐披着外衣背对自己立在桌前。   贺砚枝揉了揉眼没说话,直到萧鸿隐端了纸灰打算出门倒掉,回头才见贺砚枝正眨巴着眼盯着自己。   萧鸿隐出门倒完灰,把碗随便一搁便坐上床沿,把被子往下扯了扯,抚上贺砚枝的侧脸。   “醒了也不说一声,可要起来?”   贺砚枝点点头。   细腻光滑的脸颊随着动作在掌心轻蹭,萧鸿隐觉得这手感颇好,便趁机在贺砚枝脸上轻捏了一把,随后小心扶着他从床上坐起。   “帮我把外衣取来。”贺砚枝还有些困意,靠在萧鸿隐身上歇会儿。萧鸿隐只得伸直手臂把外衣从屏风上勾下,正打算给人披上,中途忽地停了下来。   “不对,你不许出门。”   萧鸿隐又把外衣放回去,贺砚枝皱眉拽住了衣摆不让他拿走。   “我若不在贺昱面前晃几眼,他又使计如何办?”   贺砚枝手上用力,把外衣一寸寸揪了回来,有些艰难地给自己披上。   “管他如何,我早晚取了他首级。”   萧鸿隐把外衣又扯了下来,贺砚枝无奈看他一眼:“屋里冷得紧,萧大人好歹让我晒个太阳?”   “准。”   萧鸿隐觉得这还差不多,帮贺砚枝把外衣穿上后嫌不够厚,便又去取了第二件来。   提起叠好的外衣,两块玉佩意外地掉了出来,萧鸿隐眼疾手快及时接住。   贺砚枝差点以为玉要摔在地上,不免松了口气。   萧鸿隐拿着两块玉思忖片刻,将自己那块小的给贺砚枝挂上。   “放这儿便坏不了。”   通透白润的玉垂挂在贺砚枝脖颈之下,衬得他愈发白皙。萧鸿隐满意地看了几眼,随即帮贺砚枝整理好外衣后,扶着人来到院子里。   今日阳光正暖,正是晒太阳的好日子。   萧鸿隐搬来桌椅,随后又取来早膳,两人晒着阳光喝着粥,从里到外皆是暖洋洋。   然而没过多久,禅院里却来了位不速之客。   贺昱领着一队人马路过,瞥见里头两人有说有笑,叫停了队伍便往里走了进来。   这回同贺昱一起进来的还有一袭宫装的娉瑶,她由云娘扶着来到二人面前站定,用眼神告知二人发生了什么。   “砚枝好兴致,可怜本王寅时便起了,到现在也没用上早膳。”   贺昱目光扫过桌上热气腾腾的膳食,转而上下打量起贺砚枝。   “听皇妹说她有一卷经文要赠给砚枝,正巧今日送皇妹回宫,顺道便给砚枝送了来。”   贺昱话音一落,娉瑶便对云娘点头,让她把手抄的经卷递给贺砚枝。   “大人剿匪辛劳,本宫赠手抄经文以为大人祈福。”   娉瑶立在贺昱身后,说话时往柳慈屋外看去,随即同贺砚枝示意。   “多谢公主。”   贺砚枝领会其意,不动声色收下经卷后,贺昱和娉瑶就要启程回宫。   临走前,贺昱状似无意地问了贺砚枝一句:“昨日给砚枝的玉佩,怎的不见你带着?”   贺砚枝微微一愣,随即在萧鸿隐手边看到了在阳光下透着光的物什,他拿起后想也不想便别到了腰间。   贺昱勾唇一笑:“甚美,甚是相配。”   待贺昱他们走后,贺砚枝坐回桌旁,转头见萧鸿隐脸快要沉到地上,他开口唤道:“阿隐?”   萧鸿隐回过神,默默舀起着粥。   贺砚枝不明白他怎的突然就心绪不佳,道:“吃完随我去找柳大夫。”随即把那经卷放到桌上,咬了口方才吃了一半的馒头。   “恩。”萧鸿隐默默啃完了一个馒头,随后同贺砚枝一块儿去找了柳慈。   二人还未敲门,柳慈便从屋里走了出来。   他看上去很是憔悴,似是一宿没睡,接过经卷便一个人默默躲去了后山。   贺砚枝望着他踏着朝阳而去的孤身背影,右手忽然被一股温暖包围。   “不气了?”   贺砚枝回头看向萧鸿隐,见他逆着光立在身侧,一如往常那般看着自己。   “还气。”萧鸿隐紧抿着唇,用力捏了捏贺砚枝的手:“要哄。”   贺砚枝松开手,抚上萧鸿隐的脸颊,勾唇道:“那阿隐想如何哄?”   话音未落,萧鸿隐便一把抱起贺砚枝跑回屋,唇瓣随着门的重重一关而紧紧贴合。   朝霞漫天,院内光景正好。 第五十三章   娉瑶回宫后就把自己锁在房里誓不成婚, 而贺昱忙得顾不着她便暂且将此事搁置。   他转而回到伴山寺又待了段时日,直到寿宴前三日才入了宫。期间贺昱除了偶尔与贺砚枝二人遇上,其余时候忙于为造反做准备, 竟也没来打扰二人。   而二人的计划大部分也由萧鸿隐看着, 贺砚枝被萧鸿隐好生养着, 看着云卷云舒, 竟产生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往后寻处小院, 就这般过日子也不错。”   贺砚枝抬头欣赏着圆圆的皎月,顺手往嘴里扔了块豌豆黄, 不小心噎了口, 结果就被萧鸿隐说了几句。   “柳大夫的药用着不错, 这几日也能活动些许。”贺砚枝为转移萧鸿隐的注意,说着便动了动左臂, 谁料动作大了又把自己痛到。   “再乱动便禁足三日。”萧鸿隐皱眉制住他胡乱动弹的身子, 夺过他手里的豌豆黄将他抱回屋。   贺砚枝不舍地盯着离自己远去的豌豆黄, 被人放到榻上后,眨着眼道:“好歹把点心拿进来不是, 莫要浪费。”   “还有心思吃,看样子是不长教训。”萧鸿隐嘴上怪着他, 实则默默将东西端了进来,在贺砚枝期盼的眼神中往床边走来。   这豌豆黄是萧鸿隐现做的, 贺砚枝还未吃过瘾, 此时满心满眼等着再来一口,谁料才如愿拿到一颗, 手指突然失力,豌豆黄就滚落到了地面上。   “阿隐……”   “砚枝!”   贺砚枝身子一软就要往前倒下,萧鸿隐及时扶抱住, 手掌探上他的额头。   “砚枝!可是寒毒又发作了?”   贺砚枝方才只觉一股馨香钻入体内,一瞬间眼前天旋地转,整个人失去了力气。   在被萧鸿隐抱住后,他又变得昏昏沉沉,脸上逐渐发烫,与萧鸿隐碰触的地方皆升起一股钻心的痒意。   贺砚枝觉得这种无力之感似曾相识,同在洪记铁铺时的感觉很像却又更加强烈,他当即明白过来,自己是中了药了。   “阿隐……我……”   贺砚枝想把此事告诉萧鸿隐,可他张着嘴愣是说不完一整句话,急得他额上生出层薄汗,愈发觉得热了。   萧鸿隐瞧他这副模样,再迟钝也猜出来发生了什么,于是往嘴里也扔了块豌豆黄,吃完后并无异样。   “不是……它……”   贺砚枝的手无力地垂着,他想去拽萧鸿隐的衣领,可只能微微动动手指,整个身子难耐地在他怀里蹭来蹭去。   萧鸿隐只觉最痛苦的事莫过于眼前了,他虽渴得紧,却只强压着哄道:“砚枝忍忍,我这就去寻柳大夫来。”   萧鸿隐制住乱动的人把他塞进被子里,在他试图用被子裹住贺砚枝时,他不经意间闻到一股异样的香味,随即低头看向贺砚枝腰间的玉佩。   眼看贺砚枝愈发难受,萧鸿隐只得把玉佩先解下,心急之下门也不敲径直闯入把柳慈带了过来。   在柳慈给贺砚枝把脉时,萧鸿隐忽而四肢发软,他意识到了什么,把玉佩放入水壶之中,紧接着原本清澈的水便呈现出淡红的颜色。   柳慈原本还判断不好是哪种毒,在看了水的颜色后明白过来:“竟是苗疆的落红散!”   萧鸿隐顾不得追问此为何物,催他尽快配解药,柳慈应声跑了出去。   萧鸿隐彻底没了力气,倒坐在桌凳上,他看着榻上同样煎熬着的贺砚枝,不自觉想要起身靠近,但他心下一狠,硬生生卸了自己一条胳膊。   “阿隐!”   贺砚枝不忍心看他这般,挣扎着摔下了地面,萧鸿隐无法,不得不过去将他扶起。   一接触二人便控制不住想要亲近,好在柳慈很是迅速地拿着解药冲了进来。   将解药给二人服下后,渐渐地,贺砚枝和萧鸿隐冷静下来,萧鸿隐自己默默把胳膊接了回去。   “这落红散受月光吸引,今日正巧是月圆之夜,玉佩受了月光影响,这药便散了开。”柳慈解释道。   萧鸿隐恢复了体力后把贺砚枝抱至榻上,转而问柳慈道:“只是月圆之夜?”   柳慈摇头道:“玉佩上只抹了少量落红散,平日里月光不足,今夜最盛。”   少量便叫人支撑不住,再多可还了得。   贺砚枝疲惫地靠在床边闭目养神,忽而猛地睁开眼看向萧鸿隐,后者也在同时看向他。   “今日是什么日子?”贺砚枝声音有些急促。   “寿宴前夕。”   萧鸿隐的眼神里露出忧色,他急忙起身取剑,贺砚枝也赶忙翻身下榻。   柳慈不明白他们为何这般,只见贺砚枝一边费劲地将软剑绑到腰上,一边同他解释道:“贺昱根本不打算在寿宴当日动手,他特意算准了日子拌住我和阿隐,便是为了今晚的刺杀!”   贺砚枝就在方才的短短一瞬想通了整件事。   娉瑶得到信息太过容易,八成贺昱故意让吴崇透露给她的假消息,让他们以为贺昱会在寿宴当日动手。   而贺昱料想贺砚枝和萧鸿隐感情深厚,中了药必定把持不住,且又认为动手之日未到,故而可以在伴山寺拖上一晚,届时他们心满意足翌日醒转,这天下早已易了主。   “你待在这!”萧鸿隐拦下贺砚枝,如今他伤势未愈,宫内太过危险。   “那阿隐可知最快赶去皇宫的路?”贺砚枝把暗器什么的也带了些在身上,不等萧鸿隐回话便拉着他往后山跑去。   眼下情况紧急没时间耽搁,萧鸿隐只得先让贺砚枝停下去通知刘单,让他赶快去通知赵吉,随后便寻到了那条废弃已久的石阶。   “路不好走,上来。”   萧鸿隐微微屈膝,贺砚枝便趴到了他的背上。萧鸿隐背稳人后足尖一点,顺着石阶飞掠而下。刘单在他们身后紧紧跟随。   过了约一炷香的功夫,三人便来到了山脚,顺着废弃的小路一直往前,不久后来到皇宫门口。   刘单通过暗号找到太子留下的暗桩,把情况同他们一说,对方当即派了人去传话。   贺砚枝和萧鸿隐原本没打算出手,经过他们的背后策划,太子早已埋伏好了人,只待寿宴当日动手。可如今情况有变,贺砚枝二人不清楚宫里情况如何,急得正想办法如何能混进宫去。   正在此时,一辆马车驶过主街往宫门而来,贺砚枝赶忙将其拦了下来。   “贺公子,萧公子?”   “太子殿下,情况有变!”   贺昇一听赶忙让他二人上车,边进宫边听他们说明情况。   “此话当真!本王正要入宫,岂非晚他一步?!”贺昇急得让车夫快马加鞭,然而到了宫门口又被迫停下进行繁琐的搜查。   贺昇没了耐心,径直下了马车徒步往宫里走。   贺砚枝和萧鸿隐装成他的护卫跟随左右,大步流星赶往翠微宫。   ……   贺昱被召至圣驾前时,贺尧正搂着柔妃在泠香水榭赏月。   贺尧已年过半百,发间已有半数变白,而他怀里的柔妃看上去不过才二八年华,正是娇艳欲滴的时候。   她柔若无骨地倚靠在贺尧臂弯里,娇笑着同贺尧回话,她余光瞥见贺昱向这边走来,便暗暗向他使了个眼色。   贺昱得了暗示,向二位行礼后,贺尧把玩着柔妃的发,看向他道:   “爱妃方才同朕说想喝酒,朕让人抬了数坛上来,爱妃皆不满意。”   贺昱了然,随即回话道:“敢问柔妃娘娘想饮何酒?”   柔妃佯装苦恼地叹了口气:“寻常的美酒都喝腻了,不知三皇子可能寻些新鲜的来?”   贺尧闻言大笑起来,摸了把柔妃精致的小脸道:“天下最好的美酒都在朕的皇宫,柔儿这要求可难为昱儿了。”   贺昱笑着称是,随即话锋一转道:“父皇说的是,不过昱儿确实备了些好酒,想作为贺礼献给父皇。”   “哦?竟还真有朕没尝过的好酒。”   “回父皇,乃是苗疆第一酒师新酿,于桂树下埋了十年的陈酒,天下只此一车。”   贺昱说着说着,贺尧便起了好奇心,吩咐他立刻将酒献上来。   贺昱有些犹豫道:“父皇,此酒乃是寿礼……”   “无妨,你且尽快呈上来。”   贺尧一声令下,贺昱就只得命人去取。   赏月仍在继续,亭外舞姬挥舞着水袖交织成彩色的银河。   柔妃捻了块酥点递送到贺尧嘴边,贺尧张嘴去接,刻意咬住了柔妃的纤纤素指,把人吓得娇嗔起来。   贺昱在座下默默端坐,听着水榭里传出的欢闹声,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在舞姬们跳完一曲后,贺昱派去的人便推着酒车来到圣驾前,贺尧不觉坐直了身子,上下打量起来。   整个酒车由上等的黄花梨木打造,雕成七层玲珑塔的形状,每层约有一尺高。酒车整体涂有彩绘而成的祝寿贺图,浮雕精美,金纹华贵,每一处细节都雕刻得栩栩如生。在突出的檐角上都坠有一串不菲明珠,在塔层转动时微微晃动,发出五彩斑斓的光泽。   贺昱起身向贺尧介绍酒车,随着他说的话,负责运送的侍卫便上手拨动塔身,让每层塔都自主转动起来,带动内里的祝寿贺图,呈现出走马灯的效果。   “好!不错!”贺尧被这新奇的玩意儿吸引了注意,连柔妃也不要了,顾自走下高座想凑近瞧看。   “父皇还可猜猜,这酒放在何处。”   闻言,贺尧仔细瞧看起来,摇了摇头,于是侍卫便转动了车底的机栝,祝寿贺图便弹开了一侧,几只白玉葫芦便被机关从后面的空间送了出来。   贺尧大为惊喜,快走几步向酒车靠近,贺昱同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不动声色地抬动手指。   “圣上,夜深风大,还是让奴来吧。”   就在此时,贺尧身旁的一位老太监开口道。他是太后身边的老人,他说的话贺尧即便不喜也要让他三分。   贺尧闻言便停了步子,挥手让他赶紧。   贺昱冷冷地看了老太监一眼。   而老太监取了酒盏倒酒时,偷偷同远处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让他赶紧去通知太子。   “圣上。”   老太监把酒呈给贺尧,贺尧闻着香味很是满意,取起酒杯一饮而尽,而在他喝完没多久,整个人陡然失力,从座上摔了下来。 第五十四章   “来人!护驾!”   老太监见状惊慌失措, 高喊一声便有数百名御林军将整个翠微宫围得水泄不通。   然而即便如此,在侍卫打开机栝的刹那,数十名死士从酒车里破空而出直奔贺尧, 剑在月的照映下发出凌凌寒光。   白玉葫芦跌碎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陈酒洒了一地。   那些御林军纷纷拔剑, 却把剑刺入了身边之人。那些没被策反的御林军惊讶地看向自己昔日的好友, 随后在对方愧疚的眼神里倒在了血泊中。   一时间宫女太监们慌乱惨叫, 没头苍蝇般四处逃窜。尚存理智的一些人便各自寻了地方躲避,除了老太监和御林军外, 无人在意贺尧的死活。   柔妃放任贺尧摔倒在地, 早就躲到了假山石后, 静静地看着外头的一切。   在无人注意的地方,贺昱紧张地关注着局面, 他疑惑地瞥见了酒的颜色, 发现酒不知何时被人掉了包, 一颗心不觉提起。   此时死士们正与御林军拼杀,以视死如归的攻势向贺尧逼近。   贺昱回头看了眼贺尧的情况, 见他并没有七窍流血,而是浑身无力地靠在柱子上, 看上去只是中了蒙汗药,贺昱默默攥紧了拳头。   “皇兄啊皇兄, 看来是本王低估你了。”   贺昱原本准备了两手, 要么让贺尧中毒而亡,要么让他被死士杀死, 无论如何自己都能在最后收拾残局,可眼下显然计划败露,他只得寄希望于后者。   “来人啊!快来人护……”   老太监喊得声嘶力竭, 结果下一瞬便被冲破妨碍的死士一剑砍断了脖子,喷出的血洒了贺尧满身,贺尧瞪大了眼睛,双腿不住地乱踢乱扭,拼命想要后退。   而死士们不负所望,在将挡在面前的御林军拼杀干净后,提剑冲向贺尧。   发着寒光的剑对准了贺尧的命门,锋利的剑刃就要刺向他瞪大的眼睛。   电光火石间,忽而一股力量缠上了剑身,硬生生使他调转方向,剑柄脱手而出,直直飞入厚实的柱子。   死士被从天而降的软剑逼退五步,随即又被一股大力踹下了水榭高台。   他茫然地想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结果只见一个身影飞掠而来,俊美的面容一闪而过,他便彻底失去了知觉。   “砚枝!”   萧鸿隐处理完死士后唤了贺砚枝一声。   “当心!”   贺砚枝明白他的意思,乖乖立在贺尧身侧,提醒萧鸿隐注意身后。   两人老远便听见叫喊声,先行太子一步用轻功赶了过来,而他们一路上都没被御林军拦下,证实了御前正值混乱。   太子见他们飞也似的抛下自己走了,急得原地打转了会儿,正巧小太监赶来通信,太子连忙带他去调遣军队。   刀剑相接声不绝于耳,萧鸿隐凭一己之力将通往高台的路堵死,那些死士们想尽办法想绕过他,但要么被萧鸿隐斩杀,要么就被贺砚枝踹了出来。   贺昱脸色黑沉如墨,他看着萧贺二人配合默契,将自己精心培养的死士斩杀于眼前,气得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渗出鲜血。   他走到尸体旁,默默抽出剑来,打算冲上去殊死一战,然而太子带着兵马匆匆赶来,把那些叛变了的御林军尽数斩杀,重新控制住了翠微宫。   贺昱眼瞧着大势已去,双眼变得通红,他深吸一口气,大步向高台冲去。   为数不多的死士们还在同萧鸿隐对抗。   萧鸿隐挽了个剑花将一人结果后,余光瞥见贺昱提剑向自己而来,于是便做好与人拼杀的准备,谁知却见贺昱将目标转向了死士。   萧鸿隐不清楚他想要做什么,便往贺昱这边多看了几眼。就在这片刻的空档,另一名死士趁机绕过萧鸿隐冲向了高台。   贺砚枝将这些变化尽收眼底,手中软剑跃跃欲试。眼瞧着死士提剑向贺尧刺来,贺砚枝当即挑起软剑打算给他来个借力打力,谁知却被突然出现的身影狠狠撞了一下。   贺砚枝重心不稳往另一侧倒去,背脊撞上了坚硬的柱子,疼得他双眼发昏。   “砚枝!”萧鸿隐闪身至贺砚枝身边,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如何?有没有事?”   萧鸿隐方才被贺昱的身形晃了一眼,谁知竟让他闯了过去。   两人往贺尧那边看去,只见贺昱此时正挡在贺尧身前,死士的剑贯穿了他的肩膀,殷红滚烫的血顺着剑刃滴落到贺尧脸上。   “昱……昱儿……”贺尧难以置信地看着贺昱,颤巍巍地唤了他的名字。   贺昱忍痛提剑刺入死士的心脏,回头对贺尧莞尔道:“父皇……有孩儿在,没事了……”   随即他将身上的剑用力拔出,拖着残痛的身子,将贺尧重新扶上高座。   见局势有变,柔妃揉乱自己的发髻,抹花脸上的妆容,慌忙赶到贺尧身前哭哭啼啼起来。   此时太子率兵将叛变者尽数带上前,跪地请罪道:“孩儿救驾来迟,望父皇赎罪!”   一场混乱平息,贺尧还未缓过神,在恍惚了半晌后,记起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唤太医。   太医匆匆赶来要给贺尧把脉,但贺尧却让太医先治贺昱。   “父皇……”贺昱红着眼,担心地看着他。   “昱儿,父皇……对不住你……”   贺尧看着眼前的儿子,从前之事尽数涌上心头,一时间竟湿润了眼眶。   贺砚枝和萧鸿隐默默走下高台,来到太子身边,皱眉看着台上父慈子孝的画面。   “他做出这副模样,今日算是白忙活一场。”   贺砚枝后背还在隐隐作痛,整个人靠在萧鸿隐身上歇息,他默默看了眼被忽略的太子。   “可还坚持得住?”萧鸿隐稳稳扶着贺砚枝,让他尽量把重力都压在自己身上。   贺砚枝点点头,抬手摸上了他的胳膊:“你怎么样,可有伤着?”   他仔细察看萧鸿隐有无伤处,待确定无碍后才收了手。   高台上父慈子孝的戏码总算到了末尾,太医给贺昱包扎完伤口后,给贺尧服了解药。   贺尧恢复了力气端坐,众人便齐刷刷跪倒在他面前等候圣令。   “究竟是何人行刺?!”   贺尧责问下,太子正想开口指控贺昱,却被贺砚枝拦了下来。   太子犹豫地看了贺砚枝一眼,眼里满是不甘心。   然而他也明白此时此刻指控贺昱不明智,只得请罪道:“回禀父皇,孩儿认为……可问问皇弟的看法。”   说起来贺昱从事发之前便一直在此,他可谓是目睹了全程。   “昱儿。”   贺尧也知道酒车是贺昱献上的,但他还是看向贺昱:“你怎么看?”   贺昱不急着表明衷心,而是低头请罪:“都怪孩儿失察,请父皇责罚!”   贺尧走下高座扶他起来:“昱儿舍身救朕,朕便饶了你失察之罪,只是这幕后主使,昱儿可得好好处置。”   “谢父皇。”   贺昱起身后退下高台,当即下令把方才运送酒车的侍卫押入大牢。   那侍卫只挣扎了一会儿便放弃了,任由四肢被人打断拖了下去。   贺砚枝想从侍卫脸上看出什么,但紧接着却对上了贺昱的目光。   “父皇,此番多亏皇兄救驾有功。”   贺昱只扫了贺砚枝一眼,便把视线转向了太子。   “若非皇兄的手下及时赶到,恐怕就让恶徒得逞了。”   贺尧闻言看向贺砚枝和萧鸿隐,见他二位皆生得甚是俊俏,胸中的郁气散了不少,点头道:“既然如此,昇儿,想要朕如何嘉奖?”   太子跪伏在地,高声道:“父皇无恙,便是对孩儿最大的嘉奖!”   贺尧摆摆手,疲惫道:“这话便不必说了,朕都听腻了。既然昇儿无甚想要的,那朕便把之后的秋猎交与你。”   太子连忙叩首谢恩。   “行了,都下去罢。”   贺尧被太监们扶着下了高台,柔妃默默地跟在他身后,正要伸手去扶,贺尧却把手伸向贺昱。   贺昱伸手去接,被贺尧抓住了小臂。   “昱儿,陪父皇说说话。”   说完,圣上起驾,西州王陪同回殿,众人恭送。   太子慢慢从地上站起,由小太监扶着稳了稳身子。   “走罢。”他声音微凉,一如从池岸吹来的风。   残局有专人负责收拾,贺砚枝和萧鸿隐经过横七竖八的尸体,跟着太子出了皇宫。   “二位辛苦了,早些回去歇息罢。”太子说话时没有回头看二人,顾自走上马车。   “太子殿下,在下还有一事。”贺砚枝唤住了他,问道:“贺昱偷运走的金车?”   太子轻叹一声:“罢了,那处金矿暂时不会再动了,此事捅出去谁都不得好过。”   车帘被放下,马车调转方向与皇宫渐行渐远。   贺砚枝目送太子离去,只觉手指冰凉,随即牵住了萧鸿隐。   末了,他开口道:   “咱们也走罢。”   “恩。”   ……   二人回到寺里时天色已是微亮,他们在榻上睡了几个时辰,随后便收拾东西打算离寺。   “本想趁乱让公主伪装成被刺客逼迫的样子,借机跳湖逃走,谁成想竟被妃子发现给救了回去。”   刘单回来后把娉瑶的情况告诉了贺砚枝,他于是又转告了柳慈。   “那便……真的没办法了么?”   看着柳慈恳求的眼神,贺砚枝暂时想不出什么办法,只得无奈摇头。   柳慈的目光瞬间暗淡下去,贺砚枝寻找萧鸿隐的身影,见他把东西都收拾好装上马车,往他们这边走来。   “不急,天无绝人之路。”   萧鸿隐对贺砚枝勾唇一笑,后者不由得也应和道:“不错,总归还不到劫亲的地步。”   柳慈看了他俩一眼,心里愈发郁闷,默默走开缀到了队伍末尾。   萧鸿隐牵着贺砚枝来到马车前,搬了脚凳扶他上去,谁知贺砚枝正要矮身钻入车厢,寺外便来了一队人马,高喊着让萧贺二人接旨。 第五十五章   贺砚枝与萧鸿隐对视一眼, 随即又下了马车。   只见一太监托着圣旨行至他们面前,一番宣旨接旨的仪式后,贺砚枝和萧鸿隐被告知因护驾有功, 他们被破例准许参加今年的秋猎。   把太监他们送走后, 贺砚枝打开圣旨扫了一眼。   “贺昱要我们参加秋猎作甚?”   两人不用猜也知道是谁的馊主意。   萧鸿隐摇头道:“总归不是好事。”   贺砚枝轻轻叹了口气, 把圣旨随意一卷, 别有意味地看向萧鸿隐:“原来还有隐进士不知道的事。”   萧鸿隐很是自然地接过圣旨, 也是随意往车上一放:“若不然砚枝透露一二?“   贺砚枝自然也不知道,按书中来说, 贺昱篡位成功后便是尾声, 剩下的不过是铲除一些杂碎罢了。而如今计划被二人破坏, 后面会如何发展,真就是一无所知。   “行, 把爷伺候舒服了爷便告诉你。”贺砚枝凑近道。   他本意想让萧鸿隐端茶送水, 回去多做些好吃的, 谁成想萧鸿隐会错了意,伸手搂住了他的腰, 俯身凑到人面前,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敢问贺爷想要哪种舒服?”   说着某只爪子还吃起了他的豆腐。   贺砚枝被他突然的动作激得浑身一颤, 抬手撑在人肩膀上。   贺昱不在的这段日子里,两人日日待在一处, 时不时亲近不说, 晚上某人趁人之危几乎把豆腐都吃了个干净。   如今萧鸿隐一凑近,贺砚枝的脑中便下意识生出些不好的画面。   “咳咳……该启程了。”   贺砚枝作势推开萧鸿隐, 对方却使坏抱得更紧,原本盯着他双眼的眸暗示性得往下看了看他的唇。   贺砚枝无法,凑上去快速亲了口, 结果被人按住加深片刻,某人这才放过了他。   “坐好,莫要探出窗。”   萧鸿隐挂着得逞的笑扶贺砚枝上车,随后和刘单一人坐一边,驾着马车离开了伴山寺。   贺砚枝坐在马车,回想方才萧鸿隐低头的模样,不禁生出一丝感叹。   这小子何时长这么高了?   二人日日见面,贺砚枝便不觉得萧鸿隐有什么变化,如今才注意到对方竟比自己高了一寸。   真是光阴弄人……   贺砚枝想着想着,便开始比起了两人的胳膊粗细、力气大小,不自觉把两人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比了个遍,最终得出个结论——   他家孩子终是长大了!   “看来往后还真不能随意闹他了……“否则可能会自食“恶”果。   贺砚枝长长地叹了口气,侧身躺倒在柔软的被褥上。   叹气引来了某人的注意,萧鸿隐走进车厢问他出了何事,贺砚枝摇摇头:“看不着外头景致,闷得慌。”   萧鸿隐见他一副遗憾的模样,无奈翻出了厚厚的披风。   贺砚枝很是自觉地坐了起来,任由他把自己裹严实后,抱着自己凑到窗边。   萧鸿隐从背后抱住贺砚枝,把头搁在他肩上,瞧他看得入神,便嘟囔了一句:“尽是些俗物,有甚可看?”   “不俗的有,可看的自然也有。”贺砚枝作恶心起,一时竟忘了方才自己的告诫,示意萧鸿隐看窗外道:   “你瞧那街口处走来的公子,长身直立,面目温柔和善,生就副儒雅清泠的气质,与旁的俗物不同,自然好看。   萧鸿隐抬眼去看贺砚枝说的那个人,却见那人佝偻着背,长得副贼眉鼠眼的模样,在马车经过时看了过来,随即露出一口黄牙。   “……”   “你瞧错了,是另一个。”   贺砚枝的右手从披风里艰难钻了出来,指给萧鸿隐看。   萧鸿隐顺着方向确实见到一位俊俏的公子,但他并不想计较对方究竟好看与否,伸手把窗帘用力一拉,抓住贺砚枝的手塞回披风里。   “如何,可好看?爷的眼光向来不差。”   贺砚枝见萧鸿隐吃醋的模样很是得意,手被塞回披风后又故意伸出来,被萧鸿隐皱着眉又塞了回去。   如此一来二回,萧鸿隐知他是故意在报启程前的戏弄之“仇”,于是萧鸿隐干脆把披风解开扔到一旁。   “阿隐这是做什么,我还没暖和呢。”   贺砚枝的得意之色在脸上尽显,他看着萧鸿隐气鼓鼓地扔了披风,转而把手伸向了自己的腰间。   两指勾住腰带轻轻一挑,萧鸿隐向贺砚枝凑得更近了些。   “无妨,待会儿便不冷了。”   萧鸿隐对贺砚枝微微一笑,随即温热的手掌便探进了衣襟深处。   贺砚枝才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正想开口,唇便被人紧紧覆上。   一石激起千层浪。   说话声自马车经过路口时便消失,直到一连穿过数条街道,车厢内才恢复了一些动静。   贺砚枝趁着吸气的空隙好不容易躲开萧鸿隐,有些气喘地开口道:“此处……不妥……”   萧鸿隐无视他的话,复又噙住他的唇继续。   自从二人在柳慈房内亲过后,萧鸿隐有无数次想这样干了,然而一直顾及贺砚枝的伤没敢越界。而如今,可是贺砚枝自己挑起的火。   感受到怀中人身子发颤,萧鸿隐控制力度咬了咬对方的唇,随后放开了他。   “现下砚枝还觉得那公子好看么?”   萧鸿隐俯视着躺在被褥上混乱不堪的人,上扬的嘴角带着一丝玩味。   贺砚枝浑身无力地躺着,大口呼吸着空气。他见识到了萧鸿隐的醋劲,说话声有些虚弱:“……你好看,你最好看。”   他两眼一闭就此装死,萧鸿隐大发慈悲地替他整理好衣物,将他抱坐在自己怀里。   仅仅就是这一段路的功夫,贺砚枝就像从西州跑至京城似的,靠着萧鸿隐便累的睡了过去。   马车又颠簸了几个时辰,队伍终于回到了别院。   贺砚枝睡得不省人事,在沈忠和梅萍殷切地注视下,被萧鸿隐抱回了屋。   梦里贺砚枝被吻得窒息,但他又不舍得推开人,就只得期盼对方能让他换口气,谁知直把气快耗尽了萧鸿隐都没放过他的意思,贺砚枝只觉脑袋一沉,紧接着天旋地转。   睁眼,是一片漆黑。   “……”   贺砚枝艰难地把脑袋从被子里钻出来,大口呼吸空气,看着似曾相识的房间布局,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别院。   他下意识往被子里看了一眼,见自己穿着完整,默默松了口气。   房门被人打开,萧鸿隐端着早膳走进来,见贺砚枝脸色发红,便知道他又把自己闷进被子里了。   “我不过才离开一个时辰,砚枝就这般喜欢憋着?”   萧鸿隐把早膳一放,惩罚性地过来捏贺砚枝的脸,非得让人记住教训不可。   贺砚枝皱眉躲着他的手,撑着身子坐起来,幽怨地盯着他。   萧鸿隐也不闹他了:“起来喝粥,今日还有要事商议。”   贺砚枝问道:“秋猎?”   萧鸿隐点头:“太子召见。”   ……   两人磨蹭了一上午,在午时左右出门前往京的“有间”茶馆,太子约他们于那处见面。   一踏入茶馆,扑鼻的清香便拥着他们往三楼雅阁而去。   贺昇着一袭青竹绣袍,正端坐在珠帘之后。   贺砚枝和萧鸿隐来到帘幕后入座,还未开口,贺昇便说起了秋猎的事。   “二位想必已经接到圣旨了,秋猎初定于一月后,本王替二位择了个布围的职,届时贺公子的伤应当痊愈了吧?”   贺昇一边说着一边摆弄茶具,将泡好的茶放置他们面前。   贺砚枝问道:“不知太子想让我等如何布围?”   贺昇淡淡道:“本王会安排专人陪同,二位按寻常即可,且记得对那人多加防范。”   贺砚枝心下明了。   不用贺昇说他们也会注意贺昱,还记得先帝就是被人射杀在猎场,在目前的局势下难保贺昱不会有动作。   萧鸿隐没说话,端起茶盏小酌一口。   “此番秋猎,参与者都有何人?”   贺昇放下茶具,从身侧的匣子里取出份折子。   萧鸿隐接过扫了一眼,问道:“后宫无人参与?”   贺昇解释道:“为防意外,此次只请了一些官员及其家属。近年来边关战事吃紧,兵力不足,今年的秋猎也不过走个形式罢了。”   萧鸿隐把折子还给他:“既是请了官员及家属,我瞧这上头有驸马吴崇的姓名,那为何又不请公主?”   贺昇垂眸看了眼,道:“这本王倒是没想到。”   他低头思忖片刻:“皇妹因婚事不满闹绝食,整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怕是没心思参加。”   “整日闷着正需出门走走,太子殿下只需把名单告知公主,公主自然会答应。”贺砚枝看出了萧鸿隐的心思,接着他的话开口道。   贺昇端坐不动,默默看了眼他二人:“二位突然这般,可是有何计划?”   萧鸿隐看着贺砚枝不语,贺砚枝小酌一口茶道:“公主失踪,驸马跑走,想必太子也乐得看一场好戏。”   贺昇眨了眨眼,随即轻笑出声:“不错,二位的提议本王收下了。”   贺砚枝与萧鸿隐会心一笑,在看不见的桌案下,两人不知何时十指紧扣。   三人又商议了些细节。   “方才太子所说边关吃紧,可是在平乱?”   对边关之事贺砚枝不甚了解,但不妨碍他好奇心起。   “将月国在短短几年里培养了数十万兵,如今已攻打至黍离和苗疆,攻占了大半国土。”贺昇说着便面露悲色:“而我大历懈怠军事太久,对付区区一个将月小国就耗费了半数兵力……”   大历竟已脆弱到这种地步。   贺砚枝不觉也皱起了眉,只听得贺昇接着道:”眼下大历与将月在寒石关对峙,大历只剩三千兵马,而将月却有两万,若寒石关被破,这高位便没几日好坐了。”   唏嘘过后,贺昇把话题又转回秋猎上,在暮色将至时,贺砚枝和萧鸿隐辞别贺昇回府。   贺昇望着他们牵手离去的背影,喃喃道:“这般好的情意,可惜了……” 第五十六章   之后两月, 贺砚枝便安心在府里养伤,整日晒晒太阳,吃吃睡睡, 把喝苦药掉的肉又养了回来。   从寺里回来之后柳慈在别院住下了, 帮贺砚枝拆开绷带后, 告诫他仔细注意左臂, 再不可受太重的伤。   贺砚枝受不住两个人在耳边烦, 便把娉瑶传出的信给了柳慈,让他独自回房感伤去了。   天色灰蒙蒙的下着小雨, 氤氲的水汽将目光所及处都变得模糊。   萧鸿隐进屋时见贺砚枝呆呆地望着窗外, 来到他身边, 伸手搂过他道:“又疼了?”   贺砚枝顺势把重量压到他身上:“有点,下雨天总要难受些许。”   这胳膊算是落下病根了。   萧鸿隐神情凝重, 仔细替贺砚枝轻轻揉着。   “咱们何时动身?”   此番秋猎的地点定于城外奉安猎场, 贺砚枝和萧鸿隐需提前数日去布围。   “为时尚早, 不急,待雨过去再说。”   于是二人又等了几日后, 终于在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里动身出城。   柳慈跟随他俩一块出行,原本贺砚枝打算各人骑马前往, 奈何柳慈不会骑马,三人只得弄了辆马车。   车轮快速碾过湿润的土地, 途径寄岩山, 一路来到离山五里外的奉安猎场。   一下马车,太子安排的人早已在此等候, 领着三人前去歇息片刻,便拉了几匹马来让他们挑选。   贺砚枝和萧鸿隐翻身上马,回头看向柳慈。   “二位大人不必管我, 我晕马……”柳慈拱手道。   于是二人便不多耽搁,一夹马肚扬起尘土百步。   奉安猎场是大历第三位君主在世所建,只在建成后的几年使用过,因着场地不大猎物不多,景致一般,几乎被所有君主遗忘。   而与此相对的鸢山猎场,所占之地有百里,猎物颇丰,金枫漫山,成了历代君主的首选,几乎每年秋猎都在那处举行。而鸢山也正是先帝的丧命之处。   出于这个理由,贺昇与贺砚枝二人商议一番,放弃了鸢山改为奉安猎场,一来离京城近,二来可节省些人力物力,三来则便于计划施行。   贺砚枝与萧鸿隐原本并驾齐驱,在来到狩猎林后对视一眼,各自调转马头往左右方向绕着猎场疾驰。   纷飞的衣摆发出猎猎破风之声。他们身后各跟了专人放标,待贺砚枝和萧鸿隐最后碰头时,秋猎的范围便已经圈定。   “二位大人辛苦,接下来的事就交予小人便好。”   贺砚枝看着他们有条不紊地开始布置猎场,好奇地看向萧鸿隐:“咱们也进去瞧瞧?”   “晚些再说,这猎场废弃许久,恐怕里头的路也不好走。”   听萧鸿隐这般说,贺砚枝也只得勒紧缰绳,随他一块儿回去。   “可要去骑上几圈?”萧鸿隐问道。   “罢了,骑马也累得紧。”若无甚新鲜事可看,贺砚枝也懒得动弹,不如早些回去躺着。   萧鸿隐知道他的性子,平日里都不怎么出门,对于养伤是好,只是怕他该闷坏了。   “无妨,我带着你。”于是萧鸿隐忽然控制马靠近贺砚枝,长臂一伸将人径直掠到了自己马上。   “阿隐?”   贺砚枝背靠着萧鸿隐的胸膛,被人稳稳抱在身前,随即就见萧鸿隐控制着马快速跑了起来。   骏马绕着猎场空旷的草地奔驰,马上人衣摆猎猎作响,扬起的墨发在劲风中狠狠交缠。   贺砚枝还未试过这般快的速度,迎面而来的风打在脸上身上,让他产生一种在空中飞腾的感觉,心胸不由得畅快起来。   “再快些!”   “好。”   跑马嘶鸣一声,四蹄如踏飓风。   贺砚枝兴奋之余望向远方,在青山与天空交界之处,绚丽的晚霞逐渐增多,诡谲的形态如梦似幻。   马终是跑累了,开始放慢速度,最后在草地上慢悠悠走着。   贺砚枝还沉浸在方才的兴奋中,萧鸿隐趁其不备,低头偷亲了一口。   “可高兴?”   “恩,还不错。”   贺砚枝卸力靠在萧鸿隐怀里,感受着微风拂面,舒适地闭上了眼。   萧鸿隐控制着马在草地上又走了几圈。   黄昏一过,天色便暗得很快。   星子从云端爬出,缀在墨色的夜空静静瞧看草地上的两人。   贺砚枝只记得闭眼时天色仍是昏黄,再睁眼却是漆黑一片,唯一不变的是身后的温热之躯。   他微微偏头,看着萧鸿隐流畅好看的下颚线:“回去了么?”   萧鸿隐看向狩猎林:“恩,咱们走路进去。”   来到林外,贺砚枝被萧鸿隐抱下了马,两人十指紧扣走进林间。   因是狩猎之地,夜间的深林里时不时传来猛兽的低吼声。   两人没点火折子,摸黑在林间穿行。   萧鸿隐小心避开猛兽的方位,与贺砚枝一块儿找寻着人的身影。   没过多久,前方传来一阵挖土声,贺砚枝拽了拽萧鸿隐,示意其循声看去。   微弱的火光前,几名黑衣人正挖着一人大的深坑,贺砚枝和萧鸿隐不动声色靠近,亲眼看着他们将锋利的刀片扎入深坑底部,最后再将坑给伪装起来。   ”这般不入流的把戏,也亏贺昱想得出来。”   贺砚枝用眼神同萧鸿隐交流,对方回道:“不一定,越是简单的陷阱反而容易得逞。”   见那些刀片还被抹了毒,贺砚枝不由得摇摇头,转念想到一个法子,覆到萧鸿隐耳边说了出来。   与此同时,黑衣人们挖完了一个坑后,紧接着又去挖下一个。   萧鸿隐听了贺砚枝的法子,担忧道:“那你……”   贺砚枝捏了捏他的手:“放心,我自有分寸。”   黑衣人将陷阱布置完毕后,警惕地看了眼四周,随后便出了林子。在他们离开一炷香的时间后,贺砚枝和萧鸿隐才不紧不慢回到休息处。   柳慈在大堂等得昏昏欲睡,见二人总算回来了,上前问他们怎么样。   贺砚枝取来纸笔,画出猎场的地形图,圈出一个方位指给柳慈看。   “明日你收拾好东西便在此处等候,届时公主自会前去找你。”   听到此话,柳慈欣喜之色溢于言表,贺砚枝补充道:“到了寄岩山后莫急着出来,万事小心。”   柳慈用力点头,收了地形图向二人拱手道:“二位大恩,在下没齿难忘!”   柳慈这边交代好后,便需要通知娉瑶。   翌日太子前来查看情况,贺砚枝隐瞒了部分事宜,将计划告知太子,并借他的手传递给娉瑶,待一切准备妥当,秋猎也将正式拉开序幕。   当日,浩浩荡荡的仪仗队从皇宫一路穿过京城,引起全城百姓驻足围观。   贺尧搂着柔妃坐在东海明纱垂挂的黄金轿辇上,看着繁华的京城盛景,露出满意的笑容。   轿辇后是娉瑶的马车,简单小巧,所以并未引起百姓的注意。娉瑶坐在马车里,在脑中不断演练着计划,一双鹿眼中满是对未来的坚定。   仪仗队足足走了一日才尽数到了猎场,官员们却早已尽数等候迎接。   贺尧看了看时辰,下令轿辇不停,径直去行宫,今日权当让诸位爱卿休养一日。   太子点头称是,仪仗队于是又浩浩荡荡往行宫而去。   “这圣上喜好不定,届时可别出什么岔子。”   柳慈混在人群中,在散场后忍不住开口道。   贺砚枝知道他心焦,安慰道:“即便出了岔子又如何,我们也只得见机行事罢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柳慈无奈看了贺砚枝一眼:“贺大人可真不会安慰人。”   “有么?”贺砚枝转头看向萧鸿隐,后者莞尔道:“没有,砚枝说得很好。”   贺砚枝闻言轻笑一声:“也不如阿隐说得好。”   柳慈实在受不了他二人,默默先走一步。   翌日,秋猎正式开始。   临时搭起的高台上,贺尧正坐中心,柔妃坐在他怀里,左右两边则是贺昱和贺昇的位置。   高台前的左侧架起一排排桌案,为官员们的座位,他们对面则是家眷之位。   娉瑶坐在女眷的首位,不时往场下四处瞧看,终于在一堆官员中看到了贺砚枝和萧鸿隐。   太子例行公事,主持各项事宜流程进行,贺尧心思不在此,对所有请示一并应下,因此还算迅速,不到一个时辰便正式开始围猎。   年轻力壮的官员们率先骑马入林,年纪大的则派自己的儿子上阵,一来让他们好让他们出了风头,二来也好结交些世家弟子。   贺砚枝和萧鸿隐特意磨蹭了一会儿,待到人走得差不多了,便牵着马故意靠近落单的吴崇同他搭话。   “驸马爷独自行动,可是瞧不上我们这等小官?”   贺砚枝与萧鸿隐骑马分别列于吴崇两侧,他大着胆子问话,却没想到吴崇竟回了他。   “大人说笑,你我同朝为官,何谈贵贱。”   有了这句话,贺砚枝算是心里有了底。   他明白吴崇单独行动非是自愿,而是被其他官员排除在外。   论做官年月,吴崇原本该与那些年轻人一块,可他这年纪若真这般做,却又与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格格不入。且他如今即便傍上了贺昱,在一批官场老手中他也不占任何优势,所以他便只得独立于“尘世”之外了。   贺砚枝知道他内心的孤寂,也知道贺昱向来不管下属的心情如何,便刻意前来与他打交道。   “驸马爷既然不嫌弃下官,下官便厚颜跟着驸马爷了。”   贺砚枝察觉到身旁有猎物经过,随手取了弓箭射出,发觉只是只山鸡,随即又同吴崇闲聊了几句。   他佯装羡慕道:“下官方才有幸见了公主,那般国色天香的女子,驸马爷当真好福气。”   吴崇闻言并未做太大反应:“大人说的是,只是男儿生来该当报效朝廷,儿女私情之类不堪多扰。”   娶公主,不过是为了得到贺昱的支持罢了。   吴崇说着忽而感伤起来:“吴某寒窗苦读多年,为的便是有朝一日能当朝为官,为朝廷为大历做出一番事业,倘若被儿女私情所累,吴某宁可孤老终生。”   贺砚枝玩笑道:“这么看来,驸马爷可是把官位看得比任何都重。”   吴崇坦率承认:“不错。” 第五十七章   贺砚枝默默同萧鸿隐使了个眼色, 示意计划可行,后者点头。   “吴大人率性秉直,在下佩服。”   贺砚枝夸赞了吴崇两句, 又一同打了些猎物后, 寻了个理由同吴崇分别。   “此处猎物太少, 下官去西侧瞧瞧。”   于是贺砚枝和萧鸿隐调转马头离去。在不到半炷香的功夫里, 娉瑶也寻了个理由骑马进入了猎场。   她自小与旁的女子不同, 对寻常女红不甚感兴趣,而因着贺尧不管她, 她便顾自学了骑射之术, 偶尔也会在猎场上大放异彩。   所以娉瑶这次入场, 贺尧未做多问便随她去。只有贺昱看出了一丝异样,默默跟了上去。   贺砚枝和萧鸿隐来到西侧的猎场后, 在外围徘徊了一阵, 不久便看到了娉瑶骑马来的身影。   然而在娉瑶按照计划往陷阱所在调转方向时, 萧鸿隐瞥见了在后头遥遥坠着的贺昱。   “砚枝。”   萧鸿隐出声提醒贺砚枝,后者当即领会, 默默骑马上前拦住了贺昱的去路。   “巧了么不是,竟能这么快就遇见二位。”   贺昱脸上挂着笑, 但从贺砚枝的角度看来,这笑太过不怀好意。   “王爷伤势未愈, 怎的就来围猎了?”贺砚枝冷冷看他一眼, 好意提醒道。   “不妨事,只是出来走走罢了, 砚枝还是这般关心本王。”   说着,贺昱眼珠一转瞥向萧鸿隐,见对方眼神中满是冷意, 心下很是满意。   贺砚枝察觉到了贺昱的眼神,往前走了几步挡在二人之间:“既如此,王爷自便,我等便不奉陪了。”   “砚枝莫急,不愿陪本王走走么?本王可有件要事同砚枝商议。”贺昱好整以暇地看着贺砚枝。   看贺昱这样子,是不打算让自己走了,贺砚枝于是回头同萧鸿隐小声道:“你先走,我拖住他。”   但萧鸿隐自是不会让他同贺昱单独相处,他上前几步拦在贺昱眼前。   “有话同我说便是。”   琥珀色的眸映出贺昱似笑非笑的神情。   萧鸿隐一直冷着脸,而贺昱却并未盯着贺砚枝,而是打量起他的神情来。   没等贺昱开口,西侧猎场传来一阵呼救声。   “不好了不好了!公主出事了!快来人呐!——”   从呼唤的声音中可听出事态的紧急,此事一起,贺砚枝掉转马头立刻循声而去。   萧鸿隐见贺昱目光追随着贺砚枝,便用马身彻底拦在贺昱身前。   “放心,本王伤势未愈,才不会去凑什么热闹。”   贺昱见萧鸿隐紧张的样子,不由得发笑。   萧鸿隐不知他究竟想做什么,心里隐隐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既然萧公子愿意陪本王说说话,那本王便好奇问一句——”   贺昱拽了拽缰绳,控制马在附近悠悠散起了步:“砚枝身上的毒,你可清楚?”   萧鸿隐不语,也控制着马与他保持一定距离。   “不说便是默认了,那萧公子可知这毒是谁下的?”贺昱骑在马上身形放松呈慵懒状,好似身处的不是猎场,而是踏青郊外。   萧鸿隐依旧不说话,却不自觉攥紧了缰绳。   明明之前贺昱提及时他也在场,贺昱如今问这等毫无意义的话,难不成……   “你想得不错,兰妃那个蠢女人怎么可能会有机会得到苗疆的奇毒,这毒,自然是我下的。”贺昱说着露出得意的笑。   “而且是在我与他刚认识的时候便下的,到如今应当有六年了吧。”转而他又露出一丝愧疚:“对了,忘了告诉你,这毒是有期限的,算起来他应当还有三年可活。”   贺昱边说着话边注意着萧鸿隐的神情,只见萧鸿隐眼中的冷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黑不见底的深渊。   他静静地坐于马上,左手松开缰绳垂于身侧,贺昱敏锐地察觉到他袖口露出的泠泠寒光。   贺昱对萧鸿隐的反应十分满意,他抓住时机紧接着便道:“不过萧公子不必着急,有毒便有解,只是要看萧公子有多大诚意了。”   萧鸿隐听出了贺昱的意思,他这是想用解药来换取萧鸿隐的支持。   就像前世一样,借他的手把异党全部连根拔起,最后再把他也铲除干净。   萧鸿隐只觉得前世自己太蠢,蠢到为仇敌卖命一辈子,而如今同样的选择摆在面前,他本可以不予理会掉头就走。   二人对峙时,西侧猎场处紧接着又传来杂乱的呼唤,依稀听得一句“贺大人!来人呐救贺大人!”,萧鸿隐想也不想立即往猎场赶了过去。   贺昱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情很好地拍了拍马头。   “萧公子,本王等你的好消息。”   ……   贺砚枝把侍卫小厮糊弄一番后,找到了预先布置过网兜的坑洞,把悬在半空的娉瑶转移到树顶藏好,转而尽职尽责地踩入贺昱的陷阱,一只手抓在坑洞边缘,让自己不至于掉下去。   “贺大人!贺大人坚持住啊!”   侍卫小厮已经被他们接连的遇险吓得神志混乱,只知道大声呼救,根本没注意到娉瑶掉入了哪个坑里。   而当萧鸿隐赶来把贺砚枝救出来后,在场者全都惊讶于公主的原地失踪。   “可算来了,贺昱可有难为你?”   贺砚枝拍拍身上的土,抬头看向萧鸿隐。   萧鸿隐摇摇头,用衣袖替他擦去脸上的灰土。   “怎么回事?!”   一声严厉的问责传来,侍卫小厮们看见吴崇骑马赶来,连滚带爬跪到了他面前。   “回驸马爷,公主……公主不见了……”   吴崇闻言大为震惊,若是公主有个好歹,那贺昱承诺他的工部尚书之位……   “贺大人。”   吴崇下马来到贺砚枝面前询问具体情况,贺砚枝将过程一五一十同他说明:“当时下官正与西侧猎场外与西州王说话,听到公主遇险便赶了过来,谁知那群小厮慌了神,下官找公主时也不慎踩中了陷阱。”   “贺大人方才同西州王在一块儿?”   “正是。”   所以公主遇难,西州王反倒不管不问,吴崇默默咬紧了牙关。   “这个贺昱……”   他随即让小厮去禀告圣上,自己和其他人一起在附近找寻公主的下落。   公主失踪的消息很快便传到所有人耳边,贺尧派贺昱在猎场内仔细搜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贺昱赶来时,众人已经将所有坑洞都找了出来,总共十一处,竟都没有公主的身影。   “回王爷,是十一处没错。”   贺昱同身旁伪装成小厮的黑衣人确认,随即来到每个坑洞前查看,底下淬了毒的剑刃还好好地竖着,丝毫没有被破坏的痕迹。   他将所有坑洞查看完皆未发现异样,不由得多看了贺砚枝一眼。   “有劳王爷了。”   贺砚枝因着差点丧命被准许回屋歇息,但碍于身份不好太早开溜,便同萧鸿隐站在一旁看好戏。   吴崇的脸已经彻底黑了,几乎已经听不进旁人说的话,只顾逼着马在林子里绕了数十圈,只把马累得口吐白沫瘫倒在地。   “驸马,歇歇吧,公主应当跑不了多远。”   贺昱见吴崇着急的样子,开口劝了他一句。   吴崇一大把年纪,发泄了这么久也累了,沉着脸不动声色立在他身边。   贺昱并未注意到吴崇的态度变化,皱着眉一直从天亮等到天黑,去搜寻的人依旧无功而返。   各位官员也都乏了,只得让下人们继续找,他们回到营地歇息。   贺砚枝和萧鸿隐特意留到最后,在看到贺昱走后才挪动步子。   林间又恢复了静谧,除开偶尔传来的呼唤声,娉瑶觉得可以下去了,便忍不住动了动早已发麻的四肢。   草丛里窜出四名侍卫,娉瑶在他们的护送下顺利同柳慈会合。二人顺着贺砚枝他们围猎场时预先留出的小路逃跑,一路跑至寄岩山找到那处洞穴,就此躲藏起来。   待计划完成,贺砚枝长舒一口气,心情颇好地捻了块糕点吃。   萧鸿隐默默替他备好了热水,把沏好的辛茶端上来。   贺砚枝才吃了几口便觉身上忽然痛了起来,随即端起茶一饮而尽。   “这毒怎的愈发频繁了……”   贺砚枝疑惑得小声嘟囔一句,恰好被萧鸿隐听到,后者一时不慎将空盏摔到了地上。   “可有伤着?”   贺砚枝让萧鸿隐放着别动,待会儿取了扫帚来扫,担心地握着他的手瞧看。   “多大人了,还同以前一样冒失。”贺砚枝见没被划破口子,松了口气抬头看他,却见萧鸿隐盯着自己发愣。   “阿隐?”   “……没事。”   萧鸿隐起身去取扫帚收拾,让贺砚枝先去沐浴,贺砚枝奇怪地看了他几眼,没说什么便离开了。   贺砚枝来到屏风后,没几下便解开了衣服,随即把自己浸入了水里。   被微微发烫的水包围全身,贺砚枝只觉浑身舒适,方才的疼痛也一扫而空,闲适之余他便无聊地东张西望。   取了布巾擦过身子,贺砚枝被自己薄薄的身板惊讶到。   原来虽然也瘦,但不至于放松状态下还能摸到微微凸起的肋骨,如今这模样,倒像是几年没吃饱饭。   贺砚枝心里隐隐发慌,可惜柳慈已经走了,无法立刻去问自己身体的状况。   罢了,先不让阿隐知道。   贺砚枝洗完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出来见萧鸿隐正抱着扫帚发呆,嘱咐他早些歇息。   而当贺砚枝转身回屋时,萧鸿隐忽然唤住了他。   “砚枝。”   “怎么了?”   萧鸿隐顿了顿,欲言又止。   “明日……想吃什么?”   贺砚枝对这倒是没什么想法,挥了挥手道:“明日再说吧。”   萧鸿隐待在原地,看着贺砚枝回屋关上房门。   豆大的烛火被风吹得歪来倒去,萧鸿隐伸手护住了它。   “好,明日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  小虐怡情~ 第五十八章   娉瑶一走, 众人彻底没了办法。   贺尧头疼地靠在椅背上,原本秋猎的好心情都被破坏了。他责问为何猎场里会出现陷阱,太子也只得替人解释为是用来捕兽。   贺尧烦闷得很, 挥手让所有人退下, 而此时贺昱为了安慰贺尧, 便提出以公主自愿为大历祈福献祭于山神为由昭告天下, 以示圣上及公主对百姓的仁爱。   贺尧对此说法很是赞同, 便着手让人去办。   “也好,顺道将朕的旨意也传下去。”   秋猎因着公主失踪一事提前结束, 在最后宴席上, 贺尧突然点了贺砚枝上前。   贺砚枝不知他想做什么, 但当贺尧让太监宣读圣旨时,若非被好心官员拦着, 萧鸿隐几乎就要冲到贺尧跟前。   “朕见识过你的身手, 大历有你这等人才朕自然不能埋没, 故任命你为中郎将,明日便启程去前线辅佐傅荣将军击退敌军。”   贺砚枝听到这个消息虽十分意外, 但心底盘绕已久的那股不安竟消散不少。   他不动声色地瞥了贺昱一眼,却见对方也是一副意外的模样。   贺砚枝不禁感叹他的演技。   贺昱惊讶余, 忽而上前同贺尧请示,希望能留萧鸿隐在身边做贴身护卫, 贺尧答应了。   “那小子身手也不错, 正好昱儿伤势未愈,留个人照看也好。”   此话一出, 贺砚枝急忙去看萧鸿隐,见对方赤红着眼,把手中的杯子径直捏了个粉碎, 贺砚枝赶忙唤住他:“阿隐!冷静……”   如何冷静得了?!   萧鸿隐死死瞪着贺昱,明明知道贺砚枝的寒毒愈发严重,却还是用计把他赶去战场前线,分明就是想让他去送死!   萧鸿隐袖中的匕首已经被他狠狠握在手里,身旁的官员吓得都躲了开,贺砚枝急忙跑过来摁住他。   若让贺尧看见他随身携带暗器,可就不是分离这么简单的了!   “阿隐!你先冷静!”   “乖,冷静……”   在贺尧他们喝着酒说着漂亮话时,贺砚枝用尽全身的力气把萧鸿隐的手扒开,一片一片地将嵌入掌心的瓷片□□。   待他们走后,贺砚枝抱紧了萧鸿隐,在他耳边柔声安抚着。   萧鸿隐埋在他怀里,双眼失神地看着地面,声音发着颤:“……贺昱想要我供出异党,我同你一起走……”   他抬手紧紧环抱住贺砚枝的腰背,力道大到恨不得把他揉进体内。   贺砚枝被勒得生疼,但他并未推开,反而加大了力道抱住怀里的人:“战场危险,你留下,想办法把我接回来,乖……”   贺砚枝话音刚落,便感觉到胸前衣襟变得湿润,萧鸿隐把脸整个埋进他怀里,发颤的声音闷闷地传出:   “我不让你走……”   紧接着是细碎的隐忍到极致的抽泣,贺砚枝明白,他不想让自己难过。   不知不觉,眼前的视线也变得模糊起来。   贺砚枝没说话,只是抱着萧鸿隐。   整个宴席只剩下角落里的他们,翻倒的酒壶,散落一地的糕点,以及被贺昱好心给他们放在桌上的圣旨。   贺砚枝松开双臂,把萧鸿隐从怀里扒出来,抚上他的侧脸擦去一些泪痕,随即低头吻了上去。   唇瓣相贴,一如往常那般厮磨,然而却比以往要苦上许多。   贺砚枝吻得很轻,这是他头一回主动吻萧鸿隐,还不甚熟练。   而萧鸿隐被他的主动意外到后,没多久便逐渐掌控了节奏,转而把贺砚枝吻得不知身在何地。   两人的屋舍离此处不远。   当贺砚枝再次睁眼时,他已经被人抱上了塌。   衣带散落,微凉的指尖深入衣襟,激得贺砚枝身子一颤。   房门被风吹得“吱呀”响动。   贺砚枝被捏疼了,想要出声抗议,却被人牢牢堵住嘴,而后他更是疼得一口咬上了萧鸿隐的侧脸。   窗外树枝随风摇曳,谁知过了没多久,风却忽地停住。   贺砚枝吃痛余忍不住笑出了声,结果被人报复性咬上了唇。   ……   翌日凌晨,贺砚枝浑身酸痛地只剩手指能动。   看着枕边睡着的人,贺砚枝抽出被紧紧抓着一晚的手,贪恋地用眼神反复描摹萧鸿隐的睡颜。   “等我回来。”   他苦涩一笑,俯身轻轻吻住萧鸿隐的唇,随后抽出匕首割断被压住的长发,艰难下床穿衣,门外送行的人早已等他多时。   “走吧。”贺砚枝在旁人的搀扶下爬上马车,浑身无力靠着窗,望着屋舍渐行渐远。   “砚枝!”   在贺砚枝走后,萧鸿隐忽然惊醒,他望着空荡荡的房间,属于贺砚枝的一切似乎只剩下床铺上的余温。   萧鸿隐疯了似的跑下床出门去找,然而迎面便撞上贺昱。   贺昱脸上依旧挂着笑,淡淡开口:“萧侍卫,同本王回府吧。”   说完,他身边的小厮突然拔剑将萧鸿隐包围住,趁他不备擒住他的双手,把剑尽数架在他脖子上。   “砚枝……”   看着萧鸿隐失魂落魄的样子,贺昱挥手让人把他带上马车,随后一起离开猎场回到王府。   贺昱在府底建了座地牢,同周勰府里那座大同小异,把萧鸿隐抓回去后,便径直把他丢进了水牢。   漫天的冰水封印住五感,带着腐臭的空气时不时钻入胸腔。   萧鸿隐被锁在牢底,一如前世般,贺昱冷笑着掐住他的脖子,提出了要求。   “萧家残留的那些余党,相信你还记得不少吧。”   萧鸿隐恍惚间以为他回到了前世,双目无神地盯着贺昱,直到对方说:“若你与本王乖乖合作,本王不仅保贺砚枝安然回京,还把寒毒的解药给你,望萧公子——”   “好,好,考,虑。”   铁门“彭!”地一声被锁上,水牢里霎时漆黑一片。   萧鸿隐浸没在刺骨的水中,恍惚中耳边似乎听到贺砚枝的声音——   “把手抬起来,脚用力蹬!”   “憋气!”   “学会了吧,我都说了不难。”   “再游快些,阿隐。”   “阿隐?阿隐!”   “嘶,疼,阿隐……”   “……”   “乖,等我回来。”   萧鸿隐慢慢从水底浮了起来,在冲出水面的刹那,空气与挤占的水相互排斥,萧鸿隐剧烈地咳嗽。   “砚枝,等我。”   ……   马车经过寄岩山时忽然一阵颠簸,贺砚枝原本正暗自神伤,被突然的一下颠得浑身的骨头快要散架,他唤车夫开稳些,然而车夫却径直停了马车。   “大人,有人拦路。”   贺砚枝闻言扶着腰掀开车帘,却见是柳慈和打扮成药童的娉瑶。   “我们是大人的贴身小厮,是大人要我们等候在此。”柳慈同队伍其他人解释道。   贺砚枝于是顺着他们的话说,让他们进马车来,队伍继续行进。   一到车厢内,柳慈看了眼贺砚枝,露出意味深长的神情,悄声同他道:“大人,虽然积欲伤身,但不加节制,也是过犹不及啊。”   贺砚枝很想让他闭嘴,无奈浑身酸痛,懒得同他计较:“你们不是在山里躲着么,如何得知我要去黍离?”   柳慈解释道:“我们就这般走了,也不知二位大人会不会出事,昨日我便想着溜回去看看,谁知就听见贺大人要去前线的消息。”   娉瑶愧疚了许久,因为自己和柳慈的事而害得有情人被迫分离,她实在过意不去,便提出和贺砚枝同行,好给他当牛做马。   贺砚枝想到前柳慈说过他和娉瑶打算也去黍离,既然顺路,搭个伙也挺好。   “路途艰险,公主可承受得住?”   “我已经不是公主了,贺大人叫我娉瑶就好,只要能得到自由,什么苦娉瑶都能承受。”   娉瑶眼神坚定,看样子是真的很满意现在的状态。   贺砚枝眨眨眼,莞尔道:“那便路途愉快。”   有了柳慈和娉瑶的加入,贺砚枝总算也有了说话的人。   柳慈帮他热了布巾,教他如何按摩酸痛部位,贺砚枝照做后果真缓解不少。   “年轻人头一回自是兴奋的,早做早结束很正常,后面慢慢就好了,只是也不该贪这么多……”   贺砚枝简直怀疑柳慈不是大夫而是算命先生,光是看面相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若是让萧鸿隐知道了,非得灭口不可。   “咳咳,知道了。”   贺砚枝不敢让他再搭脉了,打发他去照顾娉瑶,自己躲在马车里发呆。   本想看看月光,可是今晚暗夜无月,也不知阿隐现在在做什么。   贺砚枝很困,但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他瞧着树下依偎在一起的柳慈和娉瑶,心中涌上一股酸涩。   阿隐,我一定会活着回去见你。   去往黍离的队伍行进了数月,一路上贺砚枝见到许多风土人情,但毫无例外的,越靠近黍离,村庄越是空旷,哀嚎声更是不绝。   房屋倾塌,城门破碎,尸体横七竖八拦在路中间,得清理许久才能让马车继续行进。   路边垂柳枯黄,所有看得到的植物都被挖了根扒了皮,目力所及处贫瘠一片。   队伍时常停下,柳慈搬了药箱沿路救治,有成功救回的,也有失败的,但即便侥幸从鬼门关回来,因为食物短缺也很快便饿死。   “此地可是闹了旱灾?”   贺砚枝特意找了当地的县衙问情况,却见衙门里也是破败无比。   “非也,战乱时日有能力走的都逃走了,剩下的一些没力气的穷人,还能指望他们种粮不成。”   县令也饿得皮包骨头,他能一直坚守在此也是难能可贵。   贺砚枝把食物分给了他一些,让他赶紧走。   “守着坟哭不活死人,朝廷如今不管你,活下去要紧。”   队伍继续启程,走了数日后,众人总算看到了一座军营驻扎地。   作者有话要说:  暂时分开几章走剧情~ 第五十九章   “敢问傅荣将军在何处?”   贺砚枝从马车上下来时同士兵亮了文书和令符, 然而那些士兵却指了指东南面。   “将军在寒石关,大人需得再往前走走。”   “多谢。”   队伍于是重新启程继续南下,待过了几里地看见关卡驻扎的军队, 正打算下车, 一问却说不是寒石关, 众人需得继续往东。   柳慈见眼前的营地和之前看到的规模差不多, 皆是不过百人的团营, 心下猜不透是个什么路数,便同贺砚枝耳语了一番。   贺砚枝听完摇摇头, 随即看向娉瑶:“听闻柳遥兄弟在军营待过?”   “柳遥”是娉瑶给自己起的化名, 如今的她为了行动方便而女扮男装, 柳遥二字听起来更符合如今的形象。   听到贺砚枝发问,娉瑶遗憾道:“只是京城的训练场。”   得不到答案便罢了, 贺砚枝令众人继续上路, 沿着士兵指的方向前进。   自离京时贺砚枝的队伍有三十人左右, 路上有几人遭遇不幸,如今队伍里只剩下二十余人。   众人风尘仆仆地从京城赶到黍离, 原本目的地在即皆是兴奋不已,而眼下不停地从一个地方赶到另一个地方, 内心涌起的那点热情渐渐损耗殆尽,队伍的行进速度也越来越慢。   贺砚枝知道众人劳累, 但眼看天色已晚, 若在日落前找不到军营,大伙儿就又得在荒郊野外露宿, 于是他骑上马先行去前方探路。   马蹄声伴着尘土飞扬,贺砚枝顺着眼前的小路一直往前,不知不觉便跑上了山。   日头逐渐西沉, 披在身上的霞光由昏黄变得暗紫。贺砚枝目视前方,跑了半炷香的时间后一把勒住了缰绳,停在原地四下张望。   “怎的只有一条路……”   还是一条通往山上的路。   着实是出人意料。   贺砚枝并未料想到这一点,眼下有些茫然地眯眼望向前路。   难不成军营驻扎在山上了?   “贺大人——”   柳慈的声音老远便传了过来,他正要让车夫尽快赶上,却见贺砚枝向他们做了个停下的手势。   贺砚枝调转方向回到队伍里,问众人:“你们方才可见着别的路?”   柳慈和娉瑶对视一眼,回道:“没注意,应当没有。”   贺砚枝揉了揉眉心,衡量片刻后道:“继续走吧。”   左右来都来了,回去也是无功而返,不如接着走走看。   柳慈和娉瑶也同意他的选择,于是队伍继续往山上前进。然而就在众人拖着疲惫的身子闷头赶路时,山林两侧突然传来一阵铁链响动之声。   “警惕!”   贺砚枝当即拔剑护在马车前。   众人迟缓的神经被夜色麻痹,听到贺砚枝的话还未缓过神,山林两侧便有黑乎乎的东西以极快的速度向众人围过来。   贺砚枝猛地拽过缰绳迫使马抬起前腿,几乎是同时,一人粗细的铁链扫过身前,将不少人马绊倒在地。   “别下来!”   队伍一时间慌了神,众人横七竖八歪倒在地,柳慈和娉瑶急着从马车上跳下来,贺砚枝赶忙跳上马车,让二人把重要的东西贴身放好。   黑暗中看不清地面的情况,似乎有无数条大铁链子交错着收紧,将地上的人牢牢卡在原地。   而山林里窜出来的不明对象在靠近队伍后,纷纷用尖锐的骨头利落地刺入众人体内,一如刺死捕捞上的鱼群,鲜血飞溅足有一丈高。   贺砚枝赶忙跳下马车去救人,手上长剑翻飞砍落恶徒首级数十,随即尽全力将幸存的人带出铁链阵。   “小心!”娉瑶见贺砚枝救人时忘了注意自己身后,于是搬了手边的空匣子砸向恶徒。   贺砚枝偏头躲过,空匣子精准地砸中对方,贺砚枝反手一刺将其解决,随后他又飞身至马车上将柳慈和娉瑶救出。   那些恶徒似乎没想到贺砚枝这么能打,在他们将注意力集中到贺砚枝身上前,三人已经带着幸存者往林中逃去。   草丛里还留有恶徒的□□,贺砚枝在经过时脚步不停,弯腰将两把抄入手中,对着身后追来的人横扫,降低他们的追赶速度,随后又补了几枚暗镖。   “贺大人!咱们到底往哪儿逃阿?!”   柳慈只觉他们在瞎跑,与恶徒迎面撞上不说,有时甚至还跑到了石壁绝路,一行人绕得头晕眼花。   但贺砚枝也是头一回来此,根本不熟悉地形,给了柳慈一个“听天由命”的眼神,脚步一拐带着众人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恶徒们喊着他们听不懂的话,从两边进行包抄。贺砚枝见状便让众人赶紧跑,争取在包围圈形成之前跑出林子。   然而众人奔波劳累,体力本就所剩无几,眼下又遭遇突袭已是强弩之末,于是除了贺砚枝和柳慈娉瑶三人之外,其他人坚持不住慢了脚步,不幸被恶徒一刀结果。   “……书……书呆子……我跑不动了,你们快跑吧……”   娉瑶四肢沉得厉害,即便被柳慈拉着也再提不起速度,她喘着气想放开手,却被柳慈抓得更紧。   “傻话,我怎会弃你而去?”   柳慈也实在跑不动了,看着贺砚枝的背影,萌生出一种冲动。   “咱们往另一边跑,为贺大人争取时间。”   柳慈想着左右也不知前方状况如何,倒不如趁机搏一把把恶徒引去别处,说不定贺砚枝就能趁此时机找到军营。   娉瑶自然不会反对,于是停下片刻,让恶徒们注意到他们,随后再引着他们远离贺砚枝。   贺砚枝跑着跑着忽而感觉到身后脚步声的消失,他转头看去,却见黑沉的林子里空无一人,顿时寒毛竖起。   那两个傻子不会……   贺砚枝一瞬间头疼欲裂,呼吸急促,整个人身形不稳,幸好及时扶住树干勉强支撑住了自己。   “……”   贺砚枝缓了缓神,迈开步子往回赶。   穿过一排排不尽相同的树干,柳慈彻底没了方向,只顾带着人往树林茂密处跑。   他只知这样可以利用地形阻挡恶徒,殊不知对方在林中才是如鱼得水。   几步一树干只会放慢柳慈他们的速度,而恶徒们灵活穿梭其间,不一会儿已经来到了两人身后,甩出铁链立即就能将人们捆住。   破风声呼啸着划过耳畔,柳慈和娉瑶已经感觉到在劫难逃,两眼一闭就要倒下,然而贺砚枝不知何时从天而降,用暗镖打落铁链拉起二人继续逃。   “贺……贺大人……别管我们了,你快跑!”   柳慈眼下连说话都费劲,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贺砚枝为了防止他们再擅自掉队,便拽紧了柳慈的胳膊,以一己之力拖着两个人。   贺砚枝咬紧牙关,目光直视前方的断崖,试图带人拽着藤蔓跳到对面,谁知猝不及防一脚踩空,贺砚枝想往回撤,奈何身后两人刹不住车撞了上来,三人齐齐顺着山坡滚了下去。   好一阵天旋地转,头晕目眩,细碎的石子不断划过周身,贺砚枝只觉自己像是被凌迟了一般。   他不知其他两人情况如何,也不知那些恶徒有没有跟上来,就这般滚了半炷香工夫后,贺砚枝从树丛里滚到地面上,还未睁眼,就被一群人拿刀围了起来。   贺砚枝忍痛睁眼,见围着他的人都是大历士兵的打扮,默默舒了一口气。   “说!你怎么进来的?!”   为首的士兵见他灰头土脸的样子,以为是潜伏的敌军,说着就要动手把他绑了。   “啊——!”   柳慈和娉瑶两人抱在一起,从树丛中突然窜出,正好砸在了士兵身上。   “……”   “好痛……书呆子,书呆子你有没有事?!”   “咳咳咳……我没……咳咳……”   “……”   两人压在士兵身上相互关心着,转头一看贺砚枝躺在一旁,便又关心起了他。士兵黑着脸骂了声,径直把背上的两人掀了开。   “来人!通通抓起来砍了!”   贺砚枝急忙开口解释,奈何对方不听,周围的汉子们纷纷上手要把三人捆了。   为首的已经一手拿了把刀两相摩擦出火星,在三人被压倒在地时,对着他们细瘦的脖子就要砍下。   这方的动静引来其他士兵驻足观看,他们个个抱臂叉腰准备看砍杀敌人的好戏,谁知他们中有人喜滋滋看了一会儿,突然脸色大变跑出来高喊道:“刀下留人!”   “何人在喊?!”   为首的被扰了兴致十分不爽,回头冲那个人道:“喊什么喊?难不成你同这几个贼子是一伙儿的?”   贺砚枝听到有人搭救,抬起头看向那人,这一看不得了,惊喜之下唤出了声:“大杨!”   杨宽挂着副“老友相见分外激动,但他娘的你从哪儿窜出来”的表情冲贺砚枝苦笑,随即同为首的尽力解释。   “我们是朝廷派来的人,证据在我们身上。”   贺砚枝让他们来取文书印符,杨宽赶忙帮他们拿了东西出来给为首的看。   因着遭遇突袭,文书略有些发皱,但好在还是能证明他们的话,再加上属于中郎将的印符,为首的总算愿意把刀放下。   “你是贺大人?”   他上下打量了贺砚枝几眼,这个身板瘦弱长得娘儿唧唧的人,竟然是朝廷派来的中郎将,他不禁叹了口气。   “去,去通知将军。”他随手派了个人去找傅荣,见杨宽把他们扶起来,还高兴地聊着天,他顿时没了耐心。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面对他的提问,贺砚枝便将事情经过简单说了一遍,谁知说到那群恶徒时,为首的当即瞪圆了眼,大声吼道:“什么?!你说他们在山上!”   贺砚枝点点头,为首的当即挥舞着刀让其他人紧急集合。   “什么?!格老子的畜牲又来了?!”   贺砚枝点点头,随后想起为首的好像问过一遍,于是抬眼看去,见一只穿着铠甲的棕熊大步往自己这边奔来。   “将军!”   士兵们大喝一声,傅荣双目如炬,瞪着贺砚枝问道:“在哪儿?”   贺砚枝指了指身后的山,傅荣当即抄起大刀带着一堆人冲了上去。   “好家伙……”   柳慈和娉瑶看得目瞪口呆,只一瞬的工夫他们身边就没人了。   “我也去了,贺兄你先自便!”杨宽拍了拍贺砚枝的肩,随即扛着家伙赶了上去。   贺砚枝四下看了看,见军营内的帐子都是临时搭建,且都是破破烂烂,挡不了风避不了雨,于是三人乖乖蹲在原地等他们回来。 第六十章   夜色如墨, 人如败叶,三人支撑不住倦意,蹲了一会儿便睡得东倒西歪。   不知睡了多久, 迷糊间感觉到光线的增强, 贺砚枝抬了抬沉重的眼皮, 见身上已然落满了晨曦。听到耳边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 是傅荣他们回来了, 于是贺砚枝叫醒了柳慈他们。   “畜牲!又让他们给跑了!”   傅安跟在傅荣身后,手里扛着两具尸体, 他们身后的士兵们手中也各扛了几具。   见三人眨巴着眼看过来, 傅荣让人把尸体都放他们眼前, 问道:“是你们的人吧?”   贺砚枝看向地上,都是一路来熟悉的面孔。   “是。”   得了肯定后, 傅荣挥手让人把他们埋了, 随即什么也不说就往营帐走。   贺砚枝赶忙跟了上去, 谁知被杨宽伸手拽住。   想起故人意外相逢,贺砚枝便问他道:“你怎的跑这来了?”   “害, 前线吃紧,征兵我就来了。”杨宽把说着便搭上了贺砚枝的肩, 仔细瞧看他变了没有:“你瞧瞧你,原本也没几两肉怎的瘦了这么多?当初同阿隐走便走了, 好歹后头也回个信不是, 亏我还记挂你们许久!”   贺砚枝本想躲开,后来也就随他了, 左右在这里也不会有人吃醋。   “对了,怎么没看见阿隐?”杨宽望柳慈的方向看了看,指着他问道:“你别的表弟?”   “那是柳大夫。”贺砚枝白了他一眼:“阿隐……他在京城。”   杨宽闻言忽而开心起来:“他在京城?这么说, 他考上状元了!哈哈哈哈好啊好啊,算是出息了!”   他笑着拍了拍贺砚枝的背,转而疑惑道:“那小子当了官,怎的反把你送到这儿来了?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弃养他老兄吧?!”   “……哪个话本看来的。”贺砚枝简直被他的想象力折服。   “之前在西州看的,十一公子的新作,不过现在看来应当早就过时了。”杨宽眨了眨眼,从铠甲最里面掏出发皱的话本坦白道。   贺砚枝无奈低笑一声,便用最简单的表述告诉了他事情的真相。   杨宽听着贺砚枝的讲述,眼睛不由得越睁越大,到最后手里的话本被他一抖,扑扇着书页掉到了地上。   “贺兄……这不是你编出来唬我的吧?”   杨宽大张着嘴,贺砚枝好心帮他收回去:“骗你做甚,若不然你以为我为何来这儿?”   他一不会兵法,二不懂排兵布阵,来战场赶着送死不成。   贺砚枝知道杨宽肯定一时难以接受,贺砚枝也不打算让他明白多少,只让他知道这天下要变了,趁早做好打算。   谁知杨宽当即湿了眼眶,一把握住贺砚枝的手:“贺兄,你和阿隐为了大历百姓承受了这么多,兄弟我又岂是贪图苟且之人!”   贺砚枝不知他哪儿来的突然感慨,只见他说着说着便发起了誓。   “你放心,我杨宽此生定不负百姓!即便是死,老子也要拉那些畜牲陪葬!”   “那边的快别酸了,过来搭把手!”   正准备把尸体扛去埋了的士兵们出声打断了杨宽。   “来了来了!那贺兄我先走了,有事喊我。”杨宽抹了把脸撒开腿向他们跑去。   贺砚枝冲他挥了挥手,继而和柳慈他们走进了营帐。   仅能容纳无人的帐内,一方被打磨平整的岩石摆在中间,其上杂乱的沙土堆中插着几根细小的树枝,被帐顶漏进的风吹地东倒西歪。   傅荣缩在岩石旁,不厌其烦地将不断被吹倒的树枝重新立起来。   贺砚枝走近一瞧,发现傅荣是蹲在地上的。   “你们也看到了。军营里不比府宅,没有大床铺盖也没有胭脂水粉,水要自己挑,饿了只有硬面,你们若受不住便趁早回城。”   傅荣说话时并未抬头看他,顾自摆弄着面前的简陋沙盘,贺砚枝却并没有回答他,而是问道:“那些追我们的是将月人?”   “恩,你们运气不错,老子想找就总是碰不上。”傅荣抬头瞥了他一眼,冷笑道:“怎么,大人是想来真的?”   面对他的目光,贺砚枝背着手很是淡定道:“不知可否向将军了解下情况。”   闻言,傅荣哈哈大笑两声,随即把傅安唤了过来,只说了四个字:   “送他们走。”   娉瑶被他不屑的语气气到了,质问道:“我们大人是朝廷派来的,你凭什么赶我们走?”   “呦,还是个丫头。”傅荣看他们的眼神更加嫌弃了,派来两个瘦了吧唧的男的再加一个姑娘,朝廷怕不是专门来笑话他的。   “傅安,带走!”   “是!”   傅安说着便推着人把他们往外赶。   柳慈细胳膊细腿的一推就推了出去,娉瑶是个姑娘家,无须傅安动手便跟着柳慈走了。而当傅安的手快要抓上贺砚枝时,后者抬手一挡,将对方制在半空。   傅安来了兴致,上下打量起他来,嘲笑道:“贺大人莫不是想同在下比试?”   军中人嗓门本就大,傅安此话一出,周围的士兵纷纷围了过来看戏。   “这个什么大人要同副将比试?”   “瞎胡说,副将哪里会同一个弱鸡动手。”   “你瞧副将的样子,估计是先前被这些人撞了,这气还没消呢。”   “我赌半个馒头,这俩打不起来。”   “那我赌一个,副将一拳就够他受的了。”   “两个,副将一拳都不用,拎着后脖子就能提出去。”   “有理,有理!”   “哈哈哈哈!”   “……”   杨宽埋完了尸体往回走,见又有了热闹便凑上前一瞧,谁知吓得就要上去劝架。   “诶呦,贺兄使不得啊!”   一旁的士兵见他着急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道:“放心,副将有分寸,不会打死那个什么大人的。”杨宽急地拍开他的手:“你懂什么!”   随着围观的人纷纷开始起哄,贺砚枝仍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静静立在原地等着傅安动手。   而对方听到了士兵们的对话,冷笑着点点头,伸手就要往贺砚枝后脖子抓去。   贺砚枝随即脚尖一转飞快躲过,在傅安眼前模糊成一道光线。   “可以啊小子,有两下。”傅安抓了个空,在士兵们的一片吁声中握了握拳头。   “贺大人!”   娉瑶见不得这种场面,那傅安的拳头大的都快抵上贺砚枝的脸了,若是让他捶中可还了得!   然而在对峙中,贺砚枝不忘问些闲话,他学着傅安的模样上下打量起他来:   “傅安副将对么?”   傅安哼了一声:“正是。”   贺砚枝莞尔道:“气力有余,灵活不足,比我家里人差远了。”   “笑话!”   傅安原本也不想下什么重手,但听到贺砚枝这般挑衅,今日非得给他点颜色瞧瞧!   他话音刚落,巨石般的拳头带着破风声向贺砚枝砸来,贺砚枝面色不改,抬掌劈向他的手肘某处,傅安当即感到一阵麻意,手不自觉便缩了回去。   “这是什么邪术?”   “不是邪术,是穴位。”   回答傅安的不是贺砚枝,而是柳慈。   “习武者与学医者有相通之处,故而贺大人问我,我便如实传授了。”柳慈同娉瑶解释道,后者睁着双亮亮的鹿眼,露出钦佩的笑容:“书呆子你真厉害!”   “小两口一边儿待着去,别打扰老子打架!”   傅安甩甩麻了的胳膊,看向贺砚枝:“不过是取巧罢了,接下来你可得瞧仔细了。”   说罢傅安便同贺砚枝过起了招,从营帐外一直打到演练场中心。士兵们越看越张大了嘴巴,这瘦瘦弱弱的大人竟然还在打!   经过了这么多招,傅安也知道了贺砚枝并非普通人,他的招式狠辣果断,且收放利落干脆,如快刀般转瞬即逝,让人捉摸不透。   “贺大人,来比剑如何?”   “来!”   傅安往人群中一伸手,就有人把剑给他扔了过来。   而贺砚枝往自己腰上探去,在寒光到来前抽出软剑挑开了对方。   傅安对眼前这人越发有了兴趣,见那柄软剑如银蛇般在他手中挥舞着向自己刺来,赶忙抬剑去挡。   “安副将,你分心了。”   贺砚枝手腕一转将软剑灵蛇般缠上对方,随即往后一拽,对方的剑便脱了手。   傅安停下了动作,看了眼摔在地上的剑,再看看立着的贺砚枝,长出一口气对他拱手道:“我认输。”   围观的士兵们都愣了,包括中途出来看情况的傅荣,只有杨宽松了口气,冲着贺砚枝竖大拇指:“贺爷脾气好了不少嘛!”   贺砚枝随手把地上的剑挑起,傅安抬手接住。   “我的剑好,胜之不武。”贺砚枝道。   赢了比试,总要给对方些面子,贺砚枝本想就这般事了,谁知傅安却问道:“这剑是你的?”   “安副将问得有趣,在我手上的,难不成是你的?”   贺砚枝只觉军营中人性格直爽,却不知对方能在激动之余能不顾场合上来就抱他。   “?!”   贺砚枝连忙后退三丈,提剑挡在身前。   “你……你是小公……”傅安正想脱口而出,余光撇见傅荣急匆匆往这边跑来,便及时闭了嘴。   “进去说!”   傅荣蹬了傅安一眼,随即对士兵们道:“看什么看!管自己做事去!”   于是大伙儿在兴奋中各自散了,贺砚枝让杨宽看着柳慈他们,自己同两位将军进了营帐。   待三人都进去后,傅安把帘子一拉,点了根蜡烛摆在中间,三个人面面相觑。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小天使们:   本文快完结了哦~(恶魔低语) 第六十一章   贺砚枝见两人嗫嚅了半天不说话, 开口唤了他们一声:“二位?”   傅安推了推傅荣,将后者从遥远的记忆中唤醒。   “啊……你……”   傅荣“你”了半天还没说出来,傅安急得直接冲贺砚枝喊道:“小公子, 你居然还活着!”   贺砚枝有些懵, 问道:“安副将何出此言?”   傅安激动地指向贺砚枝的腰间, 贺砚枝轻咳一声, 默默将软剑抽出。   “这是小公子的传家之物, 亦能证明公子身份。”   傅安看着这剑,眼前便浮现出一个粉糯糯的孩子被萧丞抱在怀里的样子, 那时小公子瞧见他们, 还兴奋地伸出小手对着他们抓啊抓的, 谁知一晃便是十数年。   就在傅安陷入回忆时,贺砚枝出声打断道:“抱歉, 我不是阿隐。”   此话一出, 两个人都懵了。   贺砚枝怕他们误会, 赶忙解释道:“阿隐还活着,这剑是他给我的。”   傅荣脸色肉眼可见消沉了下去, 不过听到萧鸿隐还活着,总归是个好消息。   傅安脑子转了几个弯, 随即看向贺砚枝:“哦……原是小公子的人。”   转而傅安又想到了什么,问道:“这剑, 他真送你了?”   贺砚枝心想萧鸿隐虽没明说, 但应当也无甚区别,于是点点头。   傅安同傅荣对视一眼, 神情有些意味不明。   他们相互看了几眼,随后默默凑到了一起,一同打量起贺砚枝, 窃窃私语起来。   “恩……模样倒也不错。”   “就是太瘦了点。”   “不过嘛,身手倒不错。”   “也是,小公子能把这剑给他,恩……凭他高兴吧……”   “……”   贺砚枝被他们盯得难受,忍不住咳了几声:“二位将军,可是觉着有何不妥?”   傅安怔了怔,笑道:“没事,没事!既然大人与小公子是……咳咳,我们没什么问题,哈哈哈。”   贺砚枝觉得他的笑莫名诡异,开口道:“敢问二位是阿隐的什么人?”   傅荣有些尴尬地解释道:“我们俩什么也不是,就是二十几年前萧丞把我们从人贩子手里救下,给咱饭吃,还把咱送去习武,后来我们参了军,就一直记挂着萧家。”   贺砚枝点点头:“原是如此。”   “前些年听到萧家遇难,我们以为再也没机会见到恩人了,幸好老天保佑小公子平安无事啊。”   傅安说着叹起了气,傅荣狠狠踹了他一脚。   “叹什么?晦气!”   事情解释清楚了,傅荣二人又好奇贺砚枝为何来此,贺砚枝便把事情告诉了他们。   “贺昱想借我的命威胁阿隐。”   “你不反抗?”   贺砚枝淡定道:“寡不敌众,再说这不是没事么,我不在京城,对阿隐来说,更能放开手脚。”   他相信萧鸿隐的能力,京中的事萧鸿隐比他更清楚,而他只需让萧鸿隐没有后顾之忧。   “明白了,小公子清朝政,贺大人守江山,你们小夫夫俩真是……”   傅安意识到说漏了嘴,话至一半又咽了回去。   “所以二位将军可否告知眼下的战局?那些将月人究竟是如何溜进我军后方的。”贺砚枝把内心的苦涩压下,转移话题道。   傅荣让他凑到石桌边,指着上头的沙土同他讲解了下寒石关的地形。   “寒石关就是东西两座寒石山的山谷,两侧的山是平滑竖直的断崖,那角度活像两根筷子直插入地里,别说人爬不过,连鸟都要斟酌斟酌。”   “这等易守难攻之地原本是我军的地盘,谁成想数月前,将月人借水道打入我军后方偷袭,我们为保兵力只得后退,如今那处已被将月人占据。”   贺砚枝顺着他的讲述在脑中绘出一幅更为形象的地形。   “水道?”   “不错,就是出了军营往西走,那里有道溪水,他们当时便是从水底钻出来的。”   听了傅荣的回答,贺砚枝升起了一股可怕的想法:“将月人身上可有何特征?”   傅荣不明白他想问什么,不解地同傅安对视一眼,对方试着开口道:“特征么……狡猾,贪婪,凶残,邪恶,畜牲,动作挺快舌头也长,长得不怎么样身上还挺香……”   “哪种香?”贺砚枝打断了他。   傅安摇摇头:“说不好,也不算香,但又算不得臭……总归闻着不一样。”   贺砚枝已然攥紧了拳头。   当初在西州查生辰纲时,贺昱的那些人身上也是这种味道。   胆子大到里通外敌,贺昱啊贺昱,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没抖落出来?   傅荣和傅安见贺砚枝神情不对,问他发生了何事,贺砚枝沉了沉气。   “此事事关重大,待我确认一番再告诉二位。”   傅荣点点头,接着先前的话说下去:“如今那溪水已经被他们投了毒,咱们只得去远一点的地方挑泉水。”   “但即便水道走不得了,他们仍旧隔三差五溜进后方骚扰一番,我们领着人四下都蹲守过,根本摸不清他们究竟从哪里跑进来的。”   军营里的将士们被他们骚扰得身心俱疲,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个安稳觉了。   “明明已经占据了关卡,不一口气正面打过来,反而偷偷搞这些小动作。二位将军可知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贺砚枝问道。   想起将月人,傅安厌恶地往一旁呸道:“要不说将月人贪呢,他们是想用最少的代价换取胜利,把咱的兵耗尽精力后再一举进攻,岂非更加轻易。”   贺砚枝沉默了。   漏进营帐的风将蜡烛忽地吹倒,压塌了沙堆上东侧寒石山南部的一处山峰,火焰埋于沙土里当即熄灭,傅荣见了便把蜡烛扶起来重新点燃。   傅荣见贺砚枝不说话了,道他是为局势忧心,试着安慰道:“总归还不到咱们倒下的时候,大不了咱同他们拼了。”   傅安默默凑到傅荣身边,小声道:“这貌似也不是什么好话……”   傅荣无奈叹气,按照如今的状况,能与敌人同归于尽已经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山林、洞穴、石壁,这些地方二位可都找过了?”   贺砚枝正垂眸思考着,忽而开口时,傅荣和傅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所有疑似缺口的地方,我都派了人去守,没有一处撞见过将月人。”傅荣示意贺砚枝看沙盘,那些大大小小的树枝就是他们先前判断可能有缺口的位置。   傅荣把压倒的沙土重新堆起来,贺砚枝扫了眼树枝的方位,再次陷入沉默。   傅荣和傅安的大半生都在军中度过,行为处事也一向是不该说的闭嘴,该说的一次性说完。平日里商议对策也要吵上个几个时辰,而如今贺砚枝动不动便沉默思考,委实让他们有些不知所措。   两人自从知道贺砚枝和萧鸿隐的关系后,无形中便对他多了一丝敬重,故而贺砚枝在思考时他们不敢开口,只默默蹲在角落盯着他,活像两只等候投喂的熊。   只见贺砚枝看着看着皱起了眉头,眼睛在树枝间来回打量,一眨眼又摇摇头,把目光看向另一处,在产生想法时又舒展眉目,给人一种莫名的希望。   贺砚枝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他想过一些不寻常的可能性,但对照现实又被否定,左右从开始到现在半个时辰过去,他已经将自己提出的所有猜测都否定了个遍。   “……天上,会不会在天上?”   傅安见贺砚枝焦头烂额到开始说起了胡话,关切道:“贺大人先歇会儿吧,左右咱也被骚扰了这么久,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贺砚枝并未听见他的话,仔细看着沙盘研究,忽而他看着傅荣刚堆起的山峰开口道:“山顶上可去看过?”   傅荣眨了眨眼:“那几处都是断崖,人根本跳不过,难道说将月人会飞不成?”   然而当他看到贺砚枝的眼神时,却同傅安道:“你带些人去看看。”   贺砚枝起身,在傅安往外走时也跟了上去。   杨宽把柳慈和娉瑶寻了个帐子安置,见贺砚枝和傅安急匆匆出来,赶忙上前问:“怎么了这是?”   贺砚枝脚步不停,回了一句:“去找缺口。”   杨宽兴奋起来,追上他道:“带上兄弟我!”   傅安利落地点了几个人一同出发,贺砚枝跟着他走出军营,穿行在一道极为隐蔽的小路,待到众人走出林子,贺砚枝发现正是原先队伍经过的地方。   将内心的愧疚压下,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贺砚枝跟随傅安一路爬上山顶,待到众人没了头脑时,贺砚枝凭借记忆,领着众人往崖边搜寻。   远远的,众人望见在悬崖外的半空,悬挂着一根绳子,一直连通至东寒石山的山顶,傅安当即气得挥刀让众人加快速度赶过去。   在来到绳索面前时,贺砚枝瞧见了对面悬挂着的运人的竹篮,傅安大骂了几声,提刀就要砍断绳索,谁知被贺砚枝拦了下来。   傅安不解地看着他:“为何不让我一刀砍了它?”   贺砚枝让他先把刀收回去,右手握拳抵在唇边:“这般意义不大,砍了这条绳,还会有千千万万条绳。”   傅安没听懂他的意思:“他们哪儿来这么多绳子,莫不是蜘蛛成精?”   贺砚枝无言了片刻,随即把想法告诉他:“他们能偷渡,咱们也能,何不借他们的船一用。”   眼瞧着傅安面露难色,贺砚枝无奈又同他解释了一遍,听懂了的傅安当即大喊道:“不可!将月人太过狡猾,定会识破你的身份,只身潜入他们后方只会白白送命!”   贺砚枝莞尔一笑:“谁说我要一个人去了。”   不远处的杨宽感受到了目光,随即咧开嘴笑了笑。   结果贺砚枝却道:“我会同将月人一起回去。” 第六十二章   傅安拿不定主意, 回去问傅荣的意思,傅荣闻言吃了一惊,看向贺砚枝道:“你当真要这般做?”   贺砚枝面不改色, 反问道:“莫非将军还有更好的计策?”   傅荣沉默了。   “这计策虽然好, 但若是贺砚枝出什么意外, 小公子他……”   “放心, 我有分寸。”   贺砚枝信誓旦旦同他们保证, 定不会让自己出事,但傅荣还是派了些人跟他一起去。   那些人中杨宽自荐得最为积极, 当贺砚枝从营帐出来时, 他立刻便凑了上来。   “贺兄你可真不够意思, 有立功的好事也不叫上我。”杨宽埋怨了贺砚枝几句,手上拿着碗不停搅着黑糊糊的东西。   贺砚枝看了眼, 问道:“这什么?”   杨宽说着闻言, 舀起来一勺举到他面前:“你说这个, 这是你带来的那个大夫给的,说能缓解身上的肿胀酸痛。还别说, 我敷了些在膝盖手肘上试试,效果不错!”   “他们人呢?”听他提起柳慈, 贺砚枝这才想起他们来。   杨宽指着一个帐子道:“里边儿呢,治我们受伤的弟兄去了。”   杨宽话音刚落, 就见娉瑶挽着袖子走了出来, 在把盆子里的血水倒掉后再装满干净的送进去,她神情严肃认真, 全程未注意到这边。   “恩。”   娉瑶走后,贺砚枝拍了拍杨宽的肩:“将月人一般几时出动?”   杨宽“啧”了一声:“不好说,大多在晚上。不过他们也不是每日都来, 咱们还得守着。”   贺砚枝点点头,同杨宽与其他人会合。   那些士兵在见到贺砚枝向他们走来时,莫名流露出一丝兴奋,而当贺砚枝开口同他们说话时,脑中就只剩下一片空白,无论贺砚枝说什么都愣愣点头。   “既如此,你们便跟着大杨在外接应。”   贺砚枝看出他们心不在焉,但他并不在乎,转头同杨宽交代几句便走了。   士兵们呆立在原地,望着贺砚枝离去的背影喃喃道:“好美……那么会打……还那么聪慧……”   杨宽听见了,“嘿嘿”笑着凑近道:“好吧?”   士兵们回道:“好……”   杨宽笑着笑着突然捶了他们一记:“干活去!”   士兵们委委屈屈地走了,临了杨宽补上一句:“人家早有主了,文武双全的进士,哪儿还轮得到你们这些糙汉子?切。”   杨宽随即又惆怅起来:“唉,什么时候叫我也娶个媳妇回来。”   贺砚枝向傅荣讨了些火折子来,正听见杨宽说想娶媳妇。   “大杨,走了。”   “来了!”   众人收拾了一会儿,待回到那处山顶时,两山之间的绳索静静地悬着,没有丝毫动静。   贺砚枝召集众人说了计划后,大伙儿便在山顶等了一晚,可惜今日没有将月人突袭。   为了不错过时机,众人轮流歇息守夜,一直在山顶等了数日,终于在杨宽快要把附近的野果摘完前等来了绳索晃动的声音。   贺砚枝抬手让大伙儿噤声,仔细关注着绳索处的动静。   在黄昏与黑夜的交接点上,穿着夜行衣的将月人两人一组爬进了竹篮,然后借由绳子与木轮的结构,速度不紧不慢,悠悠地向这边滑过来。   贺砚枝粗略数了一下,此番出动的将月人有十三个,同上回遇到的那些差不多。   “走。”   贺砚枝一声令下,大伙儿按照计划往山下撤去。   他们走后没多久,第一批将月人从竹篮里爬了出来,紧接着第二第三,待最后一个人上岸后,所有人取下背上的包裹,抖出里头满满当当的铁蒺藜。   其中一个将月人比了个手势,紧接着他们就往山下跑去。   将月人故意顺山路跑,为的就是引起大历人注意。   而贺砚枝让大伙儿埋伏在林间偷偷跟着将月人,待看清他们去的方向,看着他们若无其事地准备把铁蒺藜投放在必经之路上时,大伙儿营造出意外撞见的样子,冲出去与他们缠打在一块儿。   “小畜牲们!你爷爷我来了!”   杨宽大喊一声,提刀向装着铁蒺藜的包裹劈下,数不清的铁蒺藜瞬时炸开,尽数打在了周围将月人身上,而杨宽他们预先穿着盔甲,只有脸上手上被不幸误伤。   “有毒,小心!”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出来,杨宽四下张望了几眼,就这不多的功夫便被将月人偷袭了右肩,杨宽叫骂一声踹了回去,对方被踹飞了老远,回神后连滚带爬往回撤走。   双方打了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将月人扔了颗烟雾弹就赶忙跑了,一直在树顶观战的贺砚枝落到杨宽面前,借了点他的血抹在身上。   “有毒诶!”杨宽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道。   “没毒,我喊的。”贺砚枝随即在手臂上又割了些小口子意思意思,转身跑进山林便没了影子。   意识到被耍了的杨宽气愤地甩了甩刀。   他们的任务完成,剩下的就全靠贺砚枝了。   一路跟在将月人身后,在快要到达山顶时,贺砚枝默默从林间出来缀到了将月人队尾。   偷袭的事做多了也无甚紧张,他们不慌不忙按照顺序一对一对滑回对岸,全程没有多说一句。   贺砚枝见他们都专注地看着竹篮,随即不动声色打晕了最后的人并扛进草丛里,迅速换上了对方的衣服。   将月人已走了大半,贺砚枝默默立在最后,等前面一对人过去后,便大着胆子坐进了竹篮。   不知是否是错觉,坐在竹篮里时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晃动,尤其是贺砚枝拽着绳子使之滑动起来时,他感觉自己恍如一片枯叶,在风中摇摇欲坠。   悬在半空的滋味很不好受,底下就是万丈深渊。贺砚枝怕太慢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便强迫自己睁眼控制着绳子。   色早已暗沉,而远处地一线却意外还留有红黄的霞光,贺砚枝望着那处霞光转移注意,最后总算顺利上了岸。   等候着的将月人没什么反应,见人齐了之后转身往驻扎地走。   贺砚枝松了口气,才迈出一步便感觉到双腿还有些发软,于是只得放慢速度默默缀在队尾。   将月人步履不停,顺着寒石山来到山脚,跨过那道溪水便来到将月的军营。   守卫见了他们,二话没说抬开了路障放他们过去,待贺砚枝走过后,守卫便”彭“地一声把路障重新合上。   贺砚枝手心微微出汗,进了军营后那些将月人便四散了来,他内心抉择了一番,选择跟着多数人走。   果不其然,那些人带着他走进一间营帐,里头存放着各种药物。   几个将月人摘了黑色的面纱随手放到一旁,拣了几个药瓶,各自缩到角落里给自己上药。   贺砚枝学着他们的样子也挑了个角落窝着,注意到那些人脸色都不太好,想来是没料到这回能在大历人手上吃瘪。   此时有个披着麻布的人走了进来,在看到里头的十一个人时,同他们打了声招呼:“回来了,今日各位宰了多少?”   换作以往他这般问,那十一个人都会高兴地同他说上几句,可如今却都闷着不说话。   麻布挑了几瓶药放进篮子里,见没人回他,便来到贺砚枝身边问道:“怎么着,你们不会没得手吧?”   贺砚枝摇摇头,挽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的伤,麻布见了“啧啧”两声:“大历人当真狡猾,咱们准备这么久,竟还让他们的得手一回。”   贺砚枝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麻布拍了拍他的肩:“无妨,咱们把仇记下了,下回定让他们付出代价。”   麻布给他们打了打气,随即拿着一大堆药瓶就要走,忽地又被人叫住。   “把那药给我们留点儿,受伤的人不够用,倒舍得给那两个蛮子浪费。”开口的是那十一人中的一个。   “好好,给你们留下一半。”   麻布拿出一瓶药放回去,赔笑道:“那两人是将军让给的,我一个大夫也不好说什么,各位还请见谅。”   说罢麻布便走出了营帐。   先前说话的那人略显吃力地站起来,拿纸包了些麻布留下的药,姿势怪异地往外走。   其余人见了不禁嘲笑道:“哟,伤着腚了?”   那人回头瞪了他们一眼,加快速度走了出去。   贺砚枝见了默默起身,学着他的样子取了点药出去,身后果然传来一阵嘲笑之声。   “今伤了腚的人挺多啊。”   “别说,其实我也……”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害,你没瞧见那大历人,不要命似的提刀就砍,咱们没伤眼睛不错了。”   “该死,老子还被他踹了一脚。”   “……”   贺砚枝出了营帐后默默跟上了麻布,在陌生的营帐里穿来穿去,跟着他来到一座被铁笼罩住的小帐子前。   麻布同守卫说了几句便大咧咧走了进去,贺砚枝只得绕到帐子后,隔着笼子用匕首划破口子往里看,谁知在一片昏暗的烛光下,竟让他看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圣子殿下,您要的东西拿来了。”   麻布把药瓶都放到金兰叶面前,后者正端坐在褥子上闭目养神,听到他的话毫无反应。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还有三四章剧情,会填一些坑~   很快就会回归啦~   后面可能会加更哦~ 第六十三章   麻布习惯了金兰叶的态度, 转而同蹲在一旁的姜北海道:“随侍大人可还有别的吩咐?”   姜北海摆手让他走,嫌弃道:“连块肉都不给吃,还吩咐个屁。”   麻布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拱了拱手便退下。   “啧, 溜得倒挺快。”姜北海无聊得紧, 本想麻布回个嘴自己还能同他吵上两句, 眼下只能闭上嘴。   金兰叶默默睁开了眼, 瞥见面前多出来的药瓶,开口道:   “老姜, 取水来。”   姜北海依言端来了水, 再帮他把制药的东西都拿来在桌上摆好。   看着金兰叶着手开始配药, 姜北海不禁叹了口气:“老金呐,你说咱不会在这儿待一辈子吧。”   金兰叶用极细的勺取出一点药粉融到水中, 抬眸看了他一眼:“若真如此, 你当如何?”   姜北海想都不想, 径直开口道:“大不了咱杀出同他们拼了!”   他话音刚落,金兰叶捣药的力道突然加重, 药杵和药臼之间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不过……”   姜北海义愤填膺了会儿,想到以他们二人之力只能以卵击石, 便长泻了口气。   他平静下来后思考了一阵,挠挠头道:“若是他们管肉的话, 能同老金你在这儿待一辈子也不错。”   金兰叶被他的话意外到, 停下了手中的活,嘴角微微上扬。   “什么事也不用管, 也不用打打杀杀的,即便明天就人头落地,起码今天还能睡个安稳觉。”   军营中没有床板, 只有两层薄薄的褥子垫在地上。   姜北海说着就挪到了金兰叶身边坐下,上身往后一仰倒了下,舒展着四肢眯了眯眼。   与此同时,贺砚枝透过缺口正看着他们,在姜北海躺下后,贺砚枝冲着他眨了眨眼,于是就见姜北海瞬间瞪大了眼睛。   “老……老老……老金!”   姜北海双手在空中乱挥着,金兰叶被他用力拍了几下。   “怎么了?”   金兰叶侧过头看姜北海,见他用手拼命指着身后,于是起身看。   这一看不得了,就见原本平整的帐子上不知何时多了个洞,洞里一只黑漆漆的眼睛正对着自己眨了眨眼。   “你是何人?!”   金兰叶只觉后背一寒,但他并未大声叫喊,默默推到桌边握紧了药杵。   “是我,贺砚枝。”   贺砚枝怕他们引来将月人,赶忙退开几步,示意其往外看来。   金兰叶半信半疑,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而姜北海一听是熟人当即就跑过把左眼对准缺口,随即便惊讶出声:   “嘿,还真是你小子!”   听到姜北海这话,金兰叶赶忙也凑上来瞧看,见贺砚枝穿着将月人的夜行衣立在外头,先是惊喜地唤了他一声,随后又不免紧张起来。   “贺大人!此乃将月军营,你如何进来的?这附近可都是巡逻的人。”   这些贺砚枝自然知道,他向二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顾自在帐外的阴影处蹲了下来。   此时营帐百步外,一批换班的守卫正往这边走来,经过铁笼未停留,转而向营口巡逻而。   “将月人诡计多端扰得我军不堪其忧,我便想来套些军机情报,怎的二位竟也在此?”   待守卫们走后,贺砚枝把事情原委同他们说明。   金兰叶和姜北海听完后不约而同想起自己的经历,皆是叹了口气:“此事说来话长。”   巡逻的守卫走远了,距离下一次换班还有一炷香的时间。金兰叶长话短说,把他们出现在此的经过告诉了贺砚枝。   “那年与贺大人分别后,我与老姜重回苗域,特意先打听了王室的情况。听闻局势已定,大巫即将登上王位,于是我们便放下了戒心,打算安稳度日。”   “可谁成想将月人突然攻打了过来,大巫抵抗不住便同他们提出了合作,他为向将月人表诚心派人把我们抓了起来,于是金某便被安上苗王的虚名,被送来此处作了人质。”   “原是如此。”   贺砚枝听完默默感叹了一句,他本以为是苗人誓死抵抗无果,没成想竟是被某些奸臣给拱手送出了。   他心中隐隐升起一丝愤慨,垂眸思忖片刻,问道:“这将月军营内部,二位可清楚?”   金兰叶摇摇头,想起对方看不见,开口补了一句:“我们被限制了行动,无法随意出。”   “那二位可有法子助我进?”贺砚枝起身,警惕地看向四周:“出逃之事,尚须详谈。”   金兰叶低头看向蹲在地上的姜北海,后者抬头对上他的目光。   “能自由出入的也就那大夫了,是吧老金?”   “恩。”   金兰叶同贺砚枝说了麻布每日给他们送药的事:“我二人虽身为质子,但碍于他们的关系,在下的有些要求,将月人还是会尽量满足。”   金兰叶一直在试着帮贺砚枝炼制寒毒的解药,但目前尚未成功。   贺砚枝闻言计上心头,示意他们二人凑近些。   “副帮主可有让人吃了便见不得人的药?”贺砚枝问道。   金兰叶想了想:“让人脸上生疮么,有是有,但他身为大夫应当也糊弄不了几日。”   “无妨,总比没有好。”   贺砚枝于是同二人商量了具体计划,赶在守卫换班前离开了铁笼营帐,在军营内打探麻布住的帐子在何处。   巧的是麻布走后被一个副将模样的人拦在半路问话,贺砚枝见到他们后在阴影处等了一会儿,跟着麻布回了营帐。   “报!苗疆质子要八味苦莲!”   麻布才掀开帘子,身后便有士兵前来通传,说是金兰叶临时又提了要求,让麻布赶紧把东西送过。   “八味苦莲?治疮的药,质子怎么了?”麻布疑惑道。   “是质子的随侍,说不小心沾了荜麻。”士兵如实回复。   麻布闻言点了点头,道:“知道了。”   他转而原先放着药瓶的帐子里取八味苦莲,贺砚枝趁他离开,溜进帐子里偷了件麻布出来。   麻布利索把药给金兰叶他们送,贺砚枝小心跟在他身后,在麻布走进帐子里时,他偷偷躲在缺口外悄悄注视着。   帐内,姜北海不舍得让金兰叶伤着,便把药洒在了自己脸上,于是立马肿成一个猪头,麻布进来时看见他都愣了:“随侍这怕是不止沾了一点吧……”   “少废话,快把解药拿来,老子快疼死了!”   姜北海的脸肿得五官都变了形,一双眼更是肿得没了眼缝隙。他挣扎着从金兰叶怀里站起,跌跌撞撞地举着双臂往麻布跑。   麻布没敢乱动,伸直了手想把药递给他,谁知姜北海愣是看不清路,直直往他身上扑过来。   “哎呦!”   麻布被人撞倒在地,姜北海趁机给他来了个脸贴脸,把药粉蹭到他脸上。   金兰叶见他得了逞,便上前把两人扶起,对麻布致了歉。   “……哎呦,这可把我撞的可不轻哟……质子啊不,圣子若是没旁的事,今晚可别再唤我来了……”麻布揉着背,脸上的药粉开始起了作用,眨眼间他便肿成了个同款猪头。   他把身上的麻布往脸上一裹,叹着气走了,金兰叶好心送他出了营帐,背在身后的手对着缺口比了个手势。   贺砚枝得了暗示,等麻布走远后,学着麻布的样子把整张脸挡得严严实实,等了差不多的时间便装作从不远处折返,正大光明走进了营帐。   “大夫还来嘱咐药的用量,当真费心了。”   金兰叶把贺砚枝迎了进,在守卫的眼皮底下把帐门一关,贺砚枝便大咧咧掀开麻布坐到了桌前。   “二位可把苗疆如今的情况详说一遍。”   三人围坐在桌边,金兰叶取了些药粉,边说边把苗疆、黍离和将月人大军驻扎地的方位大致画了出来。   黍离在北,苗疆在东南,而将月人自西南进攻,率先将苗疆拿下后,对黍离便成了包围之势。   “大巫名为揭利,是我自小以来的敌手,他仗着神的旨意先后将我族残害至尽,在我逃离的那些年里,他又把旁的继承人都处理了干净,所以眼下整个王室只他做主。”   “揭利大巫一声令下,底下人莫敢不从。我苗人生于蛮林,建朝来一直为大历人所不齿,将月人亦然,故而揭利同意让将月人的军队入苗域后,那些将月人烧杀抢掠,对苗人百般欺压。苗人们提出反抗,但揭利一意孤行。眼下除了皇宫,整个苗域都在水深火热之中。”   贺砚枝看了眼地形图,点点头道:“要化解局势倒也不难,眼下无非王室除大巫外无旁的领主,而副帮主既作为圣子,若能重回苗疆,定然可以分掉一半他的势力。”   金兰叶也是这么想:“可难的事,我们该如何出逃?即便回到苗疆,又如何与根基深厚的大巫斗。”   “夺权么,我不擅长,但若说坏人好事……”贺砚枝勾唇一笑,抬眸道“大可一试。”   金兰叶和姜北海对上他的眼神,莫名把话咽了回。   “此事之后再议,眼下我们该如何出?”   听到外头有异动,贺砚枝把麻布重新一裹,道:“不急,我自有办法。”   他让金兰叶和姜北海这几日别睡得太死,说完便装作麻布出了营帐,在将月首领往营帐走来前,趁着夜色赶了回。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药名皆为杜撰。 第六十四章   同杨宽他们会合后, 一行人回到军营。   傅荣和傅安见贺砚枝平安归来,着实松了口气,然而在听到贺砚枝说还要去冒险时, 紧接着倒吸一口凉气。   “若我们收回苗疆, 届时前后夹击, 便可破了将月人的防守。且即便失败, 也至少不会被他们包围, 二位将军如何看?”   贺砚枝让他们先别急着反对,待分析完此计的可行性后, 傅荣同傅安商议了一下。   依大局来看, 这么做确实是个办法, 但就具体实施而言,其中需考虑慎重之处不少。   “贺大人提到的那位圣子, 当真能说到做到?”傅荣知道揭利送了个什么倒霉蛋去将月作质子, 但他对金兰叶此人丝毫不了解, 也不清楚贺砚枝为何会与他相识。   “若做不到,贺某提头来见。”贺砚枝话说得决绝, 傅安一听吓得拽了拽傅荣。   傅荣哪儿能真让他提头来见,既然贺砚枝都这般说了, 也只能同他商议接下来的行动。   “将月人骚扰我军后方多日,也该是时候还回去了。”   贺砚枝早就看好了一处隐蔽的山头, 打算在山头和寒石山之间依着将月人的做法也拉起一条绳索, 以牙还牙。   “待将月人再次出动之日,我方同时混入将月后部, 届时在他们那里引起的骚乱当不比我们小。”   贺砚枝从当时那些人的反应便可看出,将月一路攻来可谓顺风顺水,以至于稍微吃了些亏便垂头丧气、士气低迷, 倘若他们在军营里突然发现大历人,不知该作何反应。   “不错,那帮孙子得意太久,是时候灭灭他们的威风!”   傅荣着手派人去准备工具。几日后,借着将月人的绳索,众人不到半日便在另一处山头安装完毕。   接下来,便是静等敌方行动。   为了不放过任何一次机会,傅安亲自领着人在山上吃住。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与贺砚枝在山上熬了数日,成功向将月人后方连续突袭了三回,把将月人打了个措手不及,气得将月首领派了大半熟人满山搜查他们是怎么过去的。   眼看时机成熟,贺砚枝在第四次突袭时趁乱打晕守卫,冲进营帐里将金兰叶和姜北海劫了出去。   “贺大人,这附近都是将月士兵,咱们接下来往哪儿跑?”   金兰叶和姜北海一连数日都没休息好,好不容易等来贺砚枝,却见他领着二人往山崖边跑。   “到了。”   贺砚枝经过将月人的绳索时,提剑将其砍断,随后带着两人坐上己方的绳索。   金兰叶看着底下的万丈悬崖,不禁抓紧了姜北海的胳膊,姜北海反手抱紧了金兰叶,按照贺砚枝的指示拽动绳子,让竹篮往对岸滑去。   “老金不怕,有我呢,你只管闭着眼就是。”姜北海早年翻山越岭,对这种悬崖见怪不怪,故而拽着绳子速度飞快,不一会儿便滑过了半程。   金兰叶不说话,把头埋在他胸口,感受凉风在耳边划过,不禁颤了颤身子。   姜北海抱紧了金兰叶,抓紧时间带着人顺利登上对岸。   上面早有人接应,金兰叶趴在姜北海肩上被抱了出来,他睁开眼就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   “杨捕头?”   杨宽嘿嘿一笑:“原来是二位帮主啊,我说呢,贺兄从哪儿认识的什么圣子。”   三人寒暄两句便赶忙把竹篮送回对岸,贺砚枝还在那儿为他们殿后。   不远处已经传来将月人气急败坏的叫喊声,贺砚枝紧张地看着竹篮渐渐往这边靠近,在将月人往这边找来前,他赶忙跳了进去。   坐了多次绳索之后,贺砚枝逐渐掌握了技巧,也不觉得有甚恐惧,速度飞快地操控着,在被将月人发现时,他离对岸只剩下百步的距离。   “该死!”   将月人见自己的绝妙计策被人原样照搬了过去,不仅如此还原封未动还了回来,气得大叫几声,提刀把绳索当即砍断。   杨宽见对面举起了刀,再见贺砚枝离上岸还有一段距离,急得向他大喊。   贺砚枝回头看了眼那边的情况,见将月人的刀已然挥下,他顾不得多想赶忙抓紧了绳子,用力一拽借助轻功堪堪登上了对岸。   “走。”贺砚枝让众人抓紧时间撤离,而那批偷袭的将月人也已被傅荣尽数捉拿。   “黍离东南地域与苗疆接壤,我们可绕过丘山进入苗疆。”   眼下圣子出逃,将月人定会去通知揭利,而寒石关距离苗疆尚有段路程,金兰叶他们若要赶在传信人到达之前就必须立即动身。   傅荣早就为三人备了马,贺砚枝同他众人打了声招呼便和金兰叶二人启程。   “贺兄!千万保重啊!”   杨宽如老父亲般挥着手,不舍地看着贺砚枝就此远去。傅安看不惯他这幅妇人做派,拍了他一掌:“行了行了,人都跑远了,还不快抄家伙提防那些畜牲攻来!”   杨宽压下情绪,二话不说便拔剑跟着傅安一同赶往防守前线。   他赶到时,几乎所有士兵都已抄家伙守在了最前面。   干涸的血在地上绘出山河图,战场中还横陈着不知是哪方的尸体,乌鸦在其上啄啄啃啃,不时发出凄厉的叫声回荡在山崖间。   山风刮过沧桑干裂的脸,大历将士们已经听见了对面传来的号角声。   “为了百姓,为了大历,所有人死守阵地!”   傅荣大声鼓舞士气,独属大历的呼声盖过铺天盖地的乌鸦声。   尘土飞扬,战火再起。   ……   贺砚枝挥动着马鞭,以最快的速度和金兰叶二人往丘山赶。   三人马不停蹄地跑了一天一夜,马累倒在途中口吐白沫,而他们离南疆还剩小半程距离。   贺砚枝四下找寻,最终找到一条小河,随即同金兰叶他们造了艘筏子继续南下。   幸运的是,筏子一路顺风顺水,速度因此加快了不少。   待上了岸,离丘山就只剩下不到几里的路。   “贺大人!”   金兰叶和姜北海原本跟在后头,见贺砚枝毫无征兆地倒下,赶忙去扶。   贺砚枝脸色惨白,双唇发白,他强撑着身子从怀里掏出颗药丸服下,缓了缓道:“我没事,继续走。”   金兰叶让姜北海扶着他,替他把了把脉,随即便被那虚弱紊乱的脉象惊到。   金兰叶神情严肃地看着贺砚枝,道:“大人的寒毒已侵入肺腑,若再不得解药……贺大人还是先歇息会儿吧。”   贺砚枝收回了手,强撑着站起来道:“不必,赶路要紧。”   说罢他接着往前走,眼前的视野慢慢恢复清晰。   走着走着,贺砚枝莫名想起那只兔娃娃。   他知道萧鸿隐不喜欢那只兔娃娃,可启程前贺砚枝还是把它留在了桌上。   贺砚枝几乎能想象出,萧鸿隐一边嫌弃一边把它收好的样子。   “贺大人你笑什么?难不成快要死了还高兴?”姜北海不理解他都病入膏肓了为何还在笑。   金兰叶瞪了他一眼,姜北海会意地闭了嘴。   贺砚枝恍若未闻,只让他们加快速度继续赶路。   于是三人又累得气喘吁吁,在翌日下午绕过丘山,踏入苗疆的领域。   过了边界线,一栋栋独具特色苗寨赫然出现在眼前,不同于大历的民风扑面而来。   三人走进时,本该有苗人看守的地方却不见一人。   “发生了何事?”   贺砚枝觉得奇怪,问金兰叶和姜北海,二人也道不清缘由。   “去皇宫。”   金兰叶直觉王室可能出了事,于是三人顾不得多想就往苗疆最大的苗寨建筑跑去。   临近皇宫,贺砚枝忽而问了城门所在。   “我去拦将月人,届时同二位会合。”   贺砚枝脚步一转往城门赶去。   一路上他撞见不少苗人,但他这幅打扮并未多引起他们的注意。   贺砚枝注意到这些苗人各自手里拿着棍棒,不约而同往皇宫的方向涌去,贺砚枝不觉担心起金兰叶和姜北海的处境,便加快了步子找寻将月人的身影。   来到城门,贺砚枝在一排苗人里很快便看到了前来报信的将月人,他的身后正躺着一匹口吐白沫的马,看来也是不久前才赶到。   “快,快通知大巫!圣子跑了!”   报信人把消息告诉苗人守卫,奈何对方听不懂他飞快的将月腔调,愣愣地冲他比划,报信人见他们不理解自己的意思,急得双手乱舞。   正在这时,贺砚枝躲在一旁树后,掌心的暗镖眨眼间便飞了出去,下一秒,不远处那个将月人毫无征兆地倒在了地上。   苗人守卫愣愣地看他不甘心地张大着嘴,然而很快他们也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贺砚枝处理完他们转身往皇宫而去,大约过了有一炷香的工夫,他匆忙赶到皇宫外,见无数苗人将这座最高的寨楼围得水泄不通。   古朴的高楼,拥挤的异族部落,远远看来,倒像是在举办一场盛大的祭祀。   贺砚枝在外围观察了一圈苗人的反应,无外乎愤怒、悲痛以及义愤填膺,他不禁感叹了一句:“这滔天的民愤,看来倒省了我亲自动手。”   他见高楼周围正巧有几棵参天的古树,随即足尖一点跃了上去,找准落脚点后飞身掠进高楼。   才一落地,贺砚枝抬眼见金兰叶和姜北海都在,不仅如此,还站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男子。   贺砚枝扫了眼三人的姿势:   金兰叶嘴角有血,正拿着匕首同陌生男子背上的蛇缠斗在一起;陌生男子挡下姜北海的攻击,却被姜北海牵制住双手;而姜北海面露菜色,看样子是被人下了毒,眼下很难凭一己之力既牵制陌生男子又去救金兰叶。   三人保持着姿势,达到了微妙的平衡。   “不好意思,我来迟了。”贺砚枝看清了情况后,对金兰叶他们莞尔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双更~~   Ps:苗疆是大历的附属地,除了每年上交供物,一般和大历人无往来。而将月人一来就压迫苗人,所以就引起了苗人的不满反抗。 第六十五章   说着, 贺砚枝随手甩出一记暗镖,钉死了金兰叶脚边张着血盆大口的毒蛇。   金兰叶惊喜地看向贺砚枝,而姜北海仿佛看到了救星, 吃力地喊道:“贺大人!贺大人快来搭把手, 这小子阴得很, 老子快撑不住了……”   陌生男子见自己的心思被人识破, 本就黑的脸愈发阴沉, 他用狭长的眼睛瞪向贺砚枝。   “你是何人?如何进的我寨?!”   贺砚枝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此人身着墨绿金纹长袍, 手持藤木权杖, 一副神叨叨的模样, 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久闻揭利大巫名号,不成想竟是个聋子。”   贺砚枝惋惜地摇摇头, 随口胡诌道:“在下为朝廷所任中郎将, 特意前来捉拿叛国者归案, 那么大巫是想自己同本官走,还是同本官走?”   揭利听完他的话, 不屑一笑:“贺大人这话未免说早了,你可别忘了, 这是在我苗疆,不是你们的什么大历!想抓本座, 有本事让狗皇帝亲自来抓!”   说着他加大了手中的力道, 姜北海被体内的毒伤得直吐血,几乎全身的力气都要被耗尽了, 他咬牙对贺砚枝道:“你快别同他废话了,先救人……”   贺砚枝自然想出手,但三人靠得实在太近, 他暂时找不到下手的地方。   “听起来,大巫是对我皇有所不满。”   “呵。”   提起贺尧那个昏君,揭利露出满脸不屑:“狗皇帝连自己的国都顾不好,比起抓本座,还是先想想如何逃吧。”   他话音未落,贺砚枝忍不住轻笑出了声。   揭利不满道:“你笑什么?”   贺砚枝回道:“笑你蠢。”   “你!”   “我大历早已换了主,大巫口中的昏君,眼下或许正不知在何处看着你。”   贺砚枝说得一脸坦然,揭利怀疑他话的真假:“你有何证据?”   “没有证据,这与本官抓你无关。”贺砚枝一脸无所谓的模样,说着便从腰间慢慢抽出软剑。   剑刃同剑鞘摩擦发出清洌的剑鸣,在皇宫外民众的嘈杂声中显得格外清晰。   贺砚枝的态度让揭利信了八成,他忍不住问道:“新任的皇帝,是谁?”   贺砚枝提剑向他慢慢走近,冷漠道:“这与你无关。”   揭利看着贺砚枝步子坚决,眼中杀意果断,他脚步松动想往后退,却忘了自己正被另外两人牵制着。   揭利大喊一声:“贺昱新皇,忘恩负义!”   随即如他所愿的,贺砚枝停下了脚步。   “劝大巫莫要垂死挣扎。”   寨楼里本就光线不足,这使得贺砚枝漆黑的眸变得愈加深不见底。   揭利以为自己猜对了,心里便有了底气,反而笑出声道:“贺大人看起来应是个忠臣,奉君之命不远万里来抓本座,也不知大人的一颗忠心,到底值不值当。”   贺砚枝闻言果真迟疑了片刻:“大巫此言何意?”   揭利笑了笑:“大人应该还不知道,贺昱他究竟是如何继承的皇位吧?”   贺砚枝冷漠道:“圣上之位,自是先帝所传。”   揭利闻言摇了摇头:“不不不,大人可真是天真。”他得意地将贺昱篡位的计划告诉了贺砚枝,并且还十分骄傲地夸赞着自己的功劳。   “早在数年前本座便同意了贺昱的合作,本座大方借人借物,以最大的诚心帮助他,可他呢,如你所见,称帝后不仅不履行诺言给本座封地,还任由将月狗贼侵占我苗疆!”   揭利的语气突然加重,他直视贺砚枝的眼睛,质问道:“大历负我,本座无奈投奔将月,本座何错之有?”   贺砚枝垂眸思考了一下,点点头:“这么说,大巫也是情有可原。”   贺砚枝态度忽然转变,金兰叶有些不明所以,而姜北海急得直接喊道:“别信他的鬼话!快动手……”   揭利手上加重了力道,姜北海当即便说不出话。   见贺砚枝慢慢收起了剑,揭利暗自松了口气,歪嘴一笑:“贺大人这般明智,为大历卖命,可惜了。”   贺砚枝叹了口气:“本就一介草民,能容身足矣。”   揭利趁机提议道:“大人何不入我苗族,与我等一起夺得大历江山,共享盛世。”   贺砚枝挑了挑眉:“你想拉拢我?”   揭利笑道:“与强者合作,何乐而不为。”   金兰叶和姜北海的神色都变了,而贺砚枝则认真考虑了起来。   揭利见贺砚枝上当了,于是找准时机把体力消耗差不多的姜北海扔至一旁:“贺大人若不信,本座这里有将月首领的凭证,大人可过来一瞧。”   贺砚枝瞥了眼地上的姜北海,默默经过他向揭利走去。   “别……”姜北海想伸手制止,奈何他慢了一步,贺砚枝已经来到了揭利眼前。   毒蛇悄悄绕到贺砚枝身后,揭利摸向布袋的手里攥满了毒粉。   “小心!”   金兰叶惊呼出声,贺砚枝早有准备,飞出一镖钉死毒蛇,在揭利抽手之前用剑砍断了他的手。   溅起的鲜血刺痛了毒蛇的眼,金兰叶一刀刺入七寸,总算从桎梏中脱身。   “老姜!”   金兰叶赶忙跑到姜北海身边,从怀里掏出解药给他服下后,他很快恢复了正常。   贺砚枝这才明白,原来姜北海是在动手时被误伤的,而揭利用来对付人的毒粉,已被他撒了一地。   受了重伤的揭利此时痛不欲生,狭长的眼中猩红一片。   他口中念念有词,顷刻间数不清的毒蛇从四面八方向众人围来。   贺砚枝退至金兰叶二人身边,金兰叶挥手一撒,白色药粉所到之处,毒蛇尽数退散。   眼见大势已去,揭利拖着残损的身子企图往外逃跑,然而他一探出窗外,围在底下的人潮便发出滔天的怒吼。   “揭利,到此为止了。”   金兰叶用苗语对着他低吟一句,随后甩出长鞭将揭利牢牢捆住。   贺砚枝扶着姜北海起来,跟着金兰叶走上寨楼的高台。   “看!那是圣子!”   “揭利,揭利他被拿下了!”   “好样的!杀了他!杀了他!”   “……”   金兰叶踹了揭利一脚,迫使他对着万千民众跪伏在地。   “该死的揭利,还我女儿的命!”   “还我妻子!还我孩子!”   “把将月人都赶出去!把那群疯狗都赶出去!”   “……”   围在底下的民众哭喊着、发泄着对揭利的愤怒,他们抱着被将月残害的亲人遗体,一遍又一遍地向他讨要亡灵。   “可知错?”   金兰叶看着底下的民众,对揭利道。   而揭利被摁倒在高台上,自知已无退路,发出一声骇人的冷笑后突而暴起,抓住金兰叶跳下高台。   “老金!”几乎是同时,姜北海风一般蹿出去抓住金兰叶的手,堪堪拦在了半空。   贺砚枝眼疾手快,在揭利背后的毒蛇快咬到金兰叶前,他抓住栏杆翻身下去,提剑砍断揭利另一只胳膊。   揭利临死前仍恶狠狠地瞪了贺砚枝一眼,随后便如同碎石般跌落到人群中,被万人涌上踩踏。   贺砚枝翻身回到高台,同姜北海一起把金兰叶拉了回来,挑开那只断臂踹到一旁。   “老金,怎么样,没事吧?”姜北海吓得声音都在颤抖。   金兰叶惊魂未定,摇摇头勉强扯出一丝微笑,谁知下一瞬就被人紧紧抱在怀里。   “老金,老金……”   姜北海不知怎么了,不停地唤着金兰叶的名字,金兰叶靠在他怀里,拍着他的背柔声安慰着。   贺砚枝很识趣地躲到一旁,靠着栏杆歇力。   底下民众哄闹了许久才渐渐平息,而揭利的尸身也早就被踩成了肉泥。苗人中有长老在报仇之余想到了后续问题,挤开人群跑进寨楼找到三人。   “圣子大人。”长老对金兰叶欠身。   金兰叶把姜北海哄到一旁坐着,起身同长老商量事宜。   “把揭利的同党抓起来,和将月人有关的一切尽数上报,关闭城门,召集军队。”   金兰叶将命令尽数下达,长老连忙着手去做。   至此,他们的计划便成功了一半。   金兰叶回归,苗疆有了新的统治者,苗人士气高涨,不到数日便集齐了几万人军队。   “贺大人觉得,我们何时出兵?”   金兰叶望向远处的平原,平原的另一边,就是将月人的驻扎地。   贺砚枝拾起一片落叶抛向空中,道:“北风起,战鼓擂,天将蔽月,火照行衣。”   数日后,草原上燃起熊熊烈火,伴随着将月旗的倒塌,傅荣和傅安领着仅有的数千人把将月赶出了寒石关,贺砚枝和姜北海带领苗军一路将其驱赶至百里外的荒漠。   大历与将月军之间重新建立起一座屏障,而傅荣将带着所有人继续向将月军讨回失去的故土。   ……   又一年深秋之景,空寂清冷的院内,萧鸿隐披着鹤氅,静静看着枝头上停着的一只雀。   “大人。”   小厮拿着份文书来到萧鸿隐身边,那雀被他惊扰到,啼叫一声便飞走了。   萧鸿隐收回神思,接过文书扫了一眼。   “薛家早就败落,只剩远房薛凡一脉,王爷还嫌不够干净么。”   小厮赔笑道:“王爷的事,底下人莫敢不从,大人照做便是。”   话音未落,小厮就感觉到一丝凌厉的目光,抬眼瞧去,见萧鸿隐把文书一合转身回屋。   “备车,去东州。” 第六十六章   东州是整个大历占地最广的地域, 南北狭长,包揽半数大历的边境线,黍离正位于东州的最南部。   萧鸿隐原本在西州处理事务, 赶到东州时已霜寒大地, 街上几乎看不到人影。   依照查到的地点, 萧鸿隐领着人踹开薛府的门, 将里面的人通通都抓了起来, 可这群人中唯独没有薛凡。   “薛凡何在。”   萧鸿隐骑在马上直视前方,根本不给其他人半个眼神,   跪倒在地的老翁见萧鸿隐终是来了, 不禁痛骂道:“不识好歹的东西!你看看清楚自己在为谁卖命!丞相大人怎么死的你都忘吗?!”   老翁气愤地骂着, 萧鸿隐却置若罔闻,派去搜查的探子回来后报出薛凡逃走的行踪, 萧鸿隐调转马头去追, 身后老翁仍要骂, 被小厮给一刀结果。   “多嘴。”小厮不屑地呸了他一口。   萧鸿隐领着人按照探子的回报往城外追去,一路上追踪薛凡留下的痕迹。   大约追了有十数里的路后, 薛凡踉跄的身影总算出现在夕阳之下。   萧鸿隐抽出长剑加快速度,不断拉近与薛凡的距离, 然而就在他剑刃快要落下之际,周围突然杀出了一批人马, 搅乱了局势。   “吁——”   萧鸿隐一拽缰绳, 马高高抬起前肢发出长长的嘶鸣,紧接着刀光剑影掠起, 萧鸿隐的注意被吸引了过去。   这些人看上去并不是大历人,在冲出来时也似乎没料到会撞上人,他们在极度兴奋的状态下向萧鸿隐他们攻来, 打得众人措手不及。   萧鸿隐快速解决掉临近的几个人后,回头见薛凡已经死在了那些人的剑下。   “大人,怎么办?”   “撤。”   萧鸿隐并不想恋战,然而那些人却杀疯了一样不停向众人猛攻,萧鸿隐眉头皱起,带领众人往另一个方向跑。   前方是完全陌生的环境,萧鸿隐为众人开路,身后却不停传来坠马之声。   小厮跟得最紧,眼瞧着其他人都被砍杀了个干净,他吓得想喊萧鸿隐,然而对方不知怎的又加快了速度,二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   “大人!大人慢点!我……”   小厮话音未落,一柄锋利的大刀砍向了他的脖子,他眼前一黑,当即从马上摔了下去。   随着最后的坠马声响起,萧鸿隐当即勒紧缰绳,迫使马快速调转方向直奔百步外的死人坑。   那些人见只剩萧鸿隐一人,犹豫了片刻要不要追,最后还是派了几个使暗器的人跟上,他们对着萧鸿隐飞出数十把飞镖和箭,亲眼看着对方坠马摔入死人坑,这才停了手。   “老大,要过去看看吗?”   “罢了,赶紧走,那些大历军要是追上来咱们就跑不掉了。”   将月军随即整顿了人马继续往西边逃窜。   夕阳渐沉,暮色下,大历军以最快的速度追了过来,看到地上残留的尸体后,其中一人对着远处的马蹄印痛骂出声。   “看血迹来说,他们应该还没跑多远,咱们继续追。”   贺砚枝劝傅安少说话,从寒石关更远的玉屏关一路追赶来此,为了尽快解决这批逃窜的将月人,他们快马加鞭一路上滴水未进,眼下嗓子干得直冒火。   傅安无奈点头,让贺砚枝带着一些人把地上的尸体全部清到死人坑里去,他和其他人继续去追:“尽快赶上。”   贺砚枝翻身下马,把尸体搬上马背,紧接着往死人坑走。   霞光在死人坑附近笼罩上一层七彩的光晕,然而贺砚枝并没有心思欣赏,只想尽快处理完尸体去追傅安。   在战场上待久了,贺砚枝对尸体已经无感,但他在靠近之后,还是被一具身形眼熟的尸体吸引了注意。   “不可能,定是我想疯了。”   贺砚枝被自己生出的想法吓到,缓了缓神后,抗着尸体跳进了坑里。   死人坑有一人高的深度,里头层层叠叠堆满了尸身。   贺砚枝把那些人挑了个人少的地方放好,在跳出坑时,又下意识回头看向那具男尸。   “干嘛呢贺兄?快上来啊。”   杨宽把小厮的尸体往下一扔,见贺砚枝看着一具尸体发愣,好奇地跟了下来。   贺砚枝觉得自己有些鬼迷心窍了,竟迈开步子往尸体慢慢靠近。   “怎么了这是,你认识啊?”   杨宽不解地跟了上去,只见贺砚枝站在那具尸体前,再三犹豫了一阵,最终下定决心拾起尸体上的鹤氅,露出下面的情形。   “一具尸体有什么好看的,烂了几天了都。”杨宽被尸体臭得作势要呕:“你莫不是看上了这件袄子?还别说,挺好看的,运气不错。”   贺砚枝默默把鹤氅盖了回去,白了杨宽一眼:“这运气给你要么?”   杨宽摆摆手,作势欲逃却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贺砚枝轻笑出声。   处理完尸体后,他们接着追赶傅安而去。   待天色彻底昏沉,四周静谧无比。萧鸿隐急匆匆从一处土坡下现身,慌忙赶到死人坑里找寻着什么。   鹤氅被他掀开,底下什么都没有。   “砚枝……”   我把你的兔娃娃弄丢了……   萧鸿隐双眼变得模糊,整个人僵立在原地,月光打在他身上,影子破碎成线。   自从贺砚枝走后,他一直把那只兔娃娃随身携带,谁知方才动作之下娃娃竟不小心从他怀里掉了出来。   他把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可最后连死人坑里都没有……   萧鸿隐在坑里待了很久,久到太阳东升,城里留守的人久等不到,这才寻来将他带回。   “大人,薛凡之事。”   萧鸿隐面无表情地看着远处,淡淡回道:“已成。”   “既如此,王爷唤大人即刻回京。”   见萧鸿隐不说话,下人只当是默认,随后便退了出去。   他走后,婢女进来上茶,萧鸿隐仍然看着远处,但接过茶杯时却极难察觉地传给了婢女一张字条。   婢女不动声色退下,萧鸿隐把茶杯随手搁置,起身来到屏风后。   “大人,都准备好了。”   不知从哪儿传来一道枯井声,萧鸿隐回道:“太子预计何时动手。”   “看大人的进展,最迟一年。”枯井声回道。   “恩。”   枯井声走后,萧鸿隐来到窗外看着远处的枝头。   “砚枝,我很快,便来接你。”   ……   总算把那些将月人抓住后,傅安和贺砚枝又花费了几日回到玉屏关。   还没走进营帐,娉瑶便急匆匆跑到了贺砚枝跟前手舞足蹈:“贺大哥你可算回来了,书呆子有好消息告诉你!”   贺砚枝不明所以,被娉瑶催着赶紧进营帐,谁知右脚才一踏入,迎面伸来一只手掐住了他的下巴,把一颗药丸塞进了他嘴里。   “别吐,咽下去!”   柳慈死死捂住贺砚枝的嘴,防止他把药吐出来,不远处金兰叶微笑着端来一杯水,看着贺砚枝把药丸生生吞下。   “咳咳咳……这……”   贺砚枝被嘴里的味道刺激地直想吐,又酸又苦又咸,还夹杂着道不明的气味,若不是柳慈强行给他塞进,他自己实在是开不了口。   贺砚枝被药丸噎得脸色发红,接了金兰叶的水一饮而尽,谁知那水也有着一股难言的味道。   “你们不妨……直接杀了我……咳咳……”   贺砚枝被扶到凳子上,他有气无力地趴着,好似受了天大的折磨。   柳慈和金兰叶一人一边握着他的手把脉,末了相视一笑,异口同声道:“成了。”   娉瑶在贺砚枝面前蹲下,抬头看着贺砚枝的脸:“贺大哥感觉如何?是不是好受很多?”   已经魂游天外的贺砚枝勉强感受了一下变化,感觉体内似有热流在慢慢驱散寒痛,他不禁抬起头来。   “这是……解药?”   柳慈点点头,得意之色溢于言表:“不错,寒毒原本无解,而在下与金圣主不甘于现实,算是将此毒给破解了。   贺砚枝闻言不禁面露喜色,在场所有人都为他高兴,但柳慈却话锋一转。   “只是贺兄这毒侵体太久,须得慢慢根除,所以方才那药还得继续吃上几年,不过那水倒不用喝了。”   “……”   有了这么一个好消息,再加上战场局势十分乐观,众人今晚聚在一起吃肉唱歌,好不快活。   然而在战场还不能松懈,众人庆祝完又各自去做该做的事,只有贺砚枝被“特赦”回营帐休息。   他把帐子放下后,点燃蜡烛,豆大的烛火照亮窄小的帐内。随后,贺砚枝从怀里掏出了一只棉布兔娃娃。   依旧是那两只红豆眼,和能被轻易揪下的兔耳朵。   “阿隐,有个好消息,我很快便能回去见你了。”   死人坑,鹤氅,兔娃娃。   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证明萧鸿隐他的确来过。   贺砚枝看着这兔娃娃,眼前都是萧鸿隐的面孔。   远道而来的风在营帐外呼啸徘徊,它等着帐中人入睡,载梦归途。   ……   眼下是晚秋,晚秋一过,便是冬寒,冬去春来,冰雪消融。   将月与大历对峙数年,到最后粮草不足,马匹折损大半,士兵濒临冻饿死。在大历军持续的进攻下,将月终于支撑不住退了兵。   一时间,大历举国同庆,军队不日便要凯旋而归。   大战得胜,金兰叶和姜北海告别众人回了苗疆,柳慈和娉瑶留在黍离继续行医,杨宽则打算跟军队一起回京,说要见识大历最繁华的都城。   贺砚枝本该同军队一起上路,然而大部队整顿还需费些时日,贺砚枝等不及便先行一步赶回京城。 第六十七章   茶楼的窗外, 迎春花朵朵娇艳,随着微风在枝头含怯露笑。   从楼上往下望,京城的街市比以往更加繁华。   商人小贩不仅将街道两侧占满, 原本宽敞的廊桥上也被挤占, 两辆相对而来的马车正在上头对峙。   抱着东西的行人走在街上不小心碰撞到, 东西撒了一地, 两人相互责怪, 谁也不让谁。   此时,一群打扮精致的贵公子提着鸟笼争相嬉闹跑来, 撞倒了两位捡东西的行人, 大叫几声, 紧接着又冲到桥上去,挤挨在人与车之间, 踢翻撞倒不少物和人, 嬉笑着往护城河的方向跑去。   “客官, 您要的茶。”   小二端着茶来到二楼,找到那个带着帷帽的贵公子, 将茶放置他面前。   公子身着一袭青竹白衣,正端坐着看向窗外。在听到小二的话后, 公子向他微微点头,紧接着掏出一锭银子。   小二接过连声道谢, 听得一声清润好听的声音自帷帽下传出。   “敢问赵府怎么走?”   小二顿了顿:“客官问的是哪个?”   “刑部侍郎。”   小二思考了一会儿, 面露难色道:“客官见谅,小的来京城不过两年, 只知道刑部侍郎萧大人,没听说过什么赵大人。”   公子闻言抬起了头,白纱随着动作轻轻浮动, 一张清绝出尘的脸转瞬即逝。   “在哪儿?”   小二还想再多看几眼,但面纱已然合拢,他只得回道:“出了楼往右拐,经过那道廊桥,再走八百步左右便是了。”   公子记了下他的话:“多谢。”   小二本以为他会立刻起身就走,谁知对方问完话后却又转头看向窗外,也不知在想什么。   “那客官您慢用,有事随时唤小的。”   小二说完便退下了。   他走后,贺砚枝才把目光收回,撩开白纱,伸手去提茶壶。   白皙修长的手指勾住壶柄,微微用力提起,茶壶的嘴便对准了茶杯,将茶水略有些颤抖地倒入其中,直至满溢出杯沿。   “彭!”   廊桥上两家马车因争执不下最终撞到了一起,周围小贩一哄而上,趁机捡些值钱之物。   贺砚枝被发出的撞击声唤回神思,他看着溢出的茶水,毫不在意地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留下银子后便走出了茶楼。   京城的哨楼上,士兵昏昏欲睡。   贺砚枝便也不再顾及他们,快步穿行在人群中。   “诶,听说了吗?又有哪个大人要被斩首示众了。”   “是么,这都第几个了,怎么这几年格外多?”   “还不是那个萧大人,你不知道么?”   “不知道,说来听听。”   “……”   贺砚枝听到萧鸿隐的名字,默默在路边的摊子前停下脚步。   “萧丞相的案子被西州王翻案昭雪啦,如今啊,萧丞的儿子正向那些奸臣讨债呐!”   “我说呢,难怪这几年杀的官这么多。”   “害人命总归要还的,也不知这萧大人究竟要杀到何时?”   “诶你说,这些人当真都是奸臣么,会不会……”   “嘘——上头的事,小心被人听了去!来来来,喝酒!”   “……”   贺砚枝不巧立在了胭脂铺前,摊主见他是位公子,乐呵呵凑上来问道:“公子可是给自家夫人买胭脂?小的给您介绍介绍。”   贺砚枝只得硬着头皮挑看,他一面心不在焉听摊主介绍,一面想再探听些事情,然而那些人说了几句后便不讲了,转而说些萧鸿隐的艳闻来。   “客官您怎么了?可是觉着不满意?”   摊主见贺砚枝把胭脂重重一放,以为是胭脂出了什么问题。   “就这个。”   贺砚枝扔下一锭银子,把胭脂随手揣进怀里正要离开,身后摊主却急切地张嘴唤他。   “客官当心!”   与摊主的声音同时出现的,还有那群纨绔冲天的嬉笑声。   贺砚枝只觉自己突然被嘈杂的笑声包围,连日来奔波的疲惫还未消散,而纨绔们的叫声太过刺耳,贺砚枝眩晕后陡然感觉到一阵无力。   “让开快让开!”   “客官!”   “小心呐!”   “……”   贺砚枝来不及做出反应,靠身体的本能地带着他往一旁躲去,但即便如此,那些纨绔刹不住车,拐了个弯直直往他这边冲来。   “吁——”   随着一声长长的马嘶响起,那些纨绔如瓷瓶般摔倒在地。   马蹄高高抬起跃过地上的层层阻碍,如飓风般来到贺砚枝身边,紧接着马背上伸出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时一把揽过贺砚枝,将其捞上马背扬长而去。   贺砚枝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刺耳的笑声消失,意识随之马蹄声慢慢恢复。   看着方才身处的混乱场面渐渐离自己远去,他的一颗心也随之提起。   帷帽被风吹翻,被远远地落在身后。   贺砚枝的面孔暴露在青天白日下,他吓得双手攥紧了人的衣襟,把脸埋进人结实的胸口,与此同时,他感觉到环在腰上的手臂愈加收紧。   快马一路驰骋,周围百姓来不及看清是何人,萧鸿隐便带着人拐进一处无人的深巷,下马后贺砚枝的脚还未沾地,就被人托抱着摁在墙上,失去了说话的权利。   恍如窒息一般,这潮水来得异常猛烈。   贺砚枝就像个溺水之人,全身被滚烫的海水包围,双手无力却扔死死抱着对方的肩膀,即便就此溺死,也绝不会松手。   双唇不到片刻就充血红肿,辗转间隐约尝到一丝腥甜。贺砚枝感觉到对方正极力克制自己,但即便如此,过了许久才让他有了喘息的机会。   “砚枝……砚枝……”   听着对方一遍一遍唤自己的名字,温热的唇吻遍整张脸,随后又蹭到脖颈处贪恋地咬上耳垂,贺砚枝不觉收紧了胳膊。   “阿隐,先……放我下来……”   萧鸿隐顾自吻了片刻,随后慢慢将人放了下来,双手顺势缠上了细腰。   两人仍紧紧抱在一起,贺砚枝埋首在他脖颈间,感受到了分别这几年来萧鸿隐的变化。   现在,他已经比自己彻底高出半个头了。   “阿隐。”   贺砚枝轻抚萧鸿隐的背,靠在他肩头笑问道:“街上那么多人,你如何知道是我?”   “……都快疯了,如何认不出……”萧鸿隐埋首在贺砚枝颈窝,带着力度一口咬上了他的玉颈。   贺砚枝被他咬得有些疼,却没有推开他反而任由他啃咬。   阳光被深巷遮挡在外,两个身影和巷底的阴影融为一体。   马被迫拦在巷口,不满地踏着四蹄,发出的动静引来一些百姓的好奇。   贺砚枝见情况不妙,这才咬咬牙把萧鸿隐推走把马处理了。   “在这儿等我。”   萧鸿隐挣扎了许久才把目光勉强从他身上挪开,随即以最快的速度把骑马离去。   那些百姓见他走后仍对深巷里的情况感到好奇,纷纷凑上来往里瞧,却见里面空空如也,只得失望而去。   贺砚枝翻身到墙的另一侧,听到百姓逐渐散去后,才默默寻了个角落待着。   他一边等着萧鸿隐回来,一边听着从隔壁楼里传来的丝竹声,抬头一瞧,发现竟是座青楼。   欢声笑语伴随丝竹声阵阵,贺砚枝不知怎的想起了酒馆里那些人的议论,脚边的石子莫名地就挨上一脚滚出好远。   贺砚枝在角落里等了许久,听到不远处的墙头传来动静,还未转身去看就被人从身后捞进怀里。   “那马性子烈,多费了些工夫,我来迟了。”   贺砚枝的双手被人握在掌心,他低头便看见了对方手背上缰绳勒出的微微红痕。   “连匹马都制不住,倒是出息了。”贺砚枝覆上他的手轻抚着,惹得人心头一痒。   萧鸿隐趁机在人脸上啄了一口,把染血的袖口遮掩起来。   “可有人发现?”贺砚枝问道。   萧鸿隐蹭着他的发摇摇头:“我原本还想如何去接你,谁成想你就这般回来了。”   “不好么?”   “好,好得很。若再见不到你,我便要杀去前线了。”   “倒是会说。”   贺砚枝转过身看向他,那双琥珀色的眸正闪着光。   “我猜贺昱不会让我这般轻易进京,便先一步来了,如今你这边情况如何?”贺砚枝担心道,他眼下人虽回来了,却不好光明正大现身。   “无妨,不必担心。”如今心上人在怀,萧鸿隐满脑子只想把人赶紧带回去,不叫他再离开自己。   萧鸿隐把眼下的局势同他简单讲述,随即承诺道:“他们得意不了多久,砚枝随我回去,只待看戏便好。”   一听到萧鸿隐被贺昱抓走,贺砚枝当即紧张起来,把他上下摸了个遍:“他可有对你做什么?!”   萧鸿隐制住他的手按在胸口:“我没事,不必担心。”   “你答应他了?”   “恩,不过答应的人不止他一个罢了。”   对方只讲了个大概,贺砚枝仍有些不明白之处,还想继续问,却被萧鸿隐堵住了嘴:“其他的等回去再与你细说,眼下你先随我来。”   说着,贺砚枝双脚再一次悬空,他被人抱着跃过几处高墙,最终落进了青楼的后院。   “哟,这不是萧大人么?怎的从这儿进来了?”   萧鸿隐抱着人熟门熟路地从一侧窄梯走上高阁,路上正巧撞见老鸨走下楼来,萧鸿隐唤住她让她带路。   贺砚枝被萧鸿隐的行为惊讶到,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萧鸿隐,企图从他脸上看到一丝不适,然而对方不仅神态自若,还透露着欣喜。   “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贺砚枝忍不住问了他一句,谁知萧鸿隐坦然回道:“寻花问柳之地么,如何不知。”   贺砚枝默默攥紧了拳头。   老鸨带着他们来到最高的秀阁,开门让他们进去,不经意瞧见了贺砚枝,惊喜道:“这公子长得俊,就是看上去凶了些,萧大人好福气呀!”   萧鸿隐笑了笑,把贺砚枝放到梳妆台前,回头吩咐老鸨:“把绒翠二位姑娘请来,切莫张扬。”   老鸨应声退下,贺砚枝彻底沉了脸,在萧鸿隐的手搭上来之际忽地站起身,直视他的双眼。   萧鸿隐有些茫然:“砚枝?”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双更,下章看砚枝耍酒疯~~ 第六十八章   “萧大人好兴致,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贺砚枝后退几步,不让对方碰他。   萧鸿隐见他这般,明白他是误会了, 正要开口解释, 绒翠二位姑娘便走进来向他们欠身。   贺砚枝的注意被转移过去, 见她们一个比一个打扮得娇艳妩媚, 双眸对着萧鸿隐似看非看, 一副献媚的模样,而萧鸿隐还向她们点头, 对她们轻声说话。   贺砚枝双拳握得愈发紧了。   “非是砚枝想的那般, 先坐下, 等回去再同你细说。”   萧鸿隐拉着贺砚枝坐回梳妆台前,一旁绒姑娘取了套女子的衣裳来递给他。   “大人。”   这一声唤得人骨头都酥了, 贺砚枝瞪了她一眼, 把绒姑娘吓得往后缩了缩。   “乖, 别闹。”   萧鸿隐伸手接过衣裳,挥手让两位姑娘退下, 随后挑开了贺砚枝的衣带。   贺砚枝拍开他的手,谁知下一秒就被人拿带子捆了手腕。   “你做什么?”   贺砚枝不满地挣扎起来, 萧鸿隐瞧他反抗得激烈,便先把衣裳放置一旁, 专心安慰人去了。   待到人被安慰得涨红了脸, 该落的也都落了个干净,萧鸿隐这才把衣裳给人一件一件换上。   女子的装束到底对男子来说不太合身, 但好在青楼里的纱衣宽松,将腰带一系便有了盈盈的腰身,除了某些地方异常平坦之外, 其余并无违和。   当手腕上的带子被解开后,贺砚枝想也没想便给了萧鸿隐一拳,拳头落在肩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萧鸿隐被他捶得往后一踉跄,委屈地直往他怀里钻。   “砚枝再忍忍,很快便好了。”   萧鸿隐拆了贺砚枝的冠,让墨发尽数散落,待翠姑娘取来首饰后,让她给贺砚枝挽个女子发髻。   至此,贺砚枝早就猜出萧鸿隐想做什么,只是这方式对他来说总归有些难耐。   “大人瞧瞧,可还满意?”   翠姑娘让开了位置,萧鸿隐来到贺砚枝身后,看着镜子里的人发愣。   镜中人甚美,但美则美矣,眉头却是紧蹙。   贺砚枝看不得镜子,只催促萧鸿隐快些。   对方拾起台上的脂粉,对着他的脸仔细瞧看,良久,又把脂粉放了回去,叹息一声:“著粉太白,施朱太赤,不好下手。”   翠姑娘笑着应和道:“大人说的是,可毕竟从青楼里带出去,少不得沾点妆容。若大人无法,可叫奴一试。”   贺砚枝坐在中间听他二人说话,心里好似压了块巨石喘不过气,听得萧鸿隐恍然一声,从换下的衣袍里拿出一盒胭脂。   “如此便可。”   贺砚枝只觉唇上被人轻点了几下,随后温柔地将红色的脂膏涂抹开。   “不错。”   看着被精心打扮过的人,萧鸿隐很满意自己的杰作,回头对绒翠二人道:“照看好他,一会儿送至楼下。”   “是,主上。”   贺砚枝还生着气,眼见萧鸿隐就要离开,也没心思注意两位姑娘,所以当绒翠二人好心来扶他时,贺砚枝把她们都瞪了回去。   过长的衣摆使得走路十分不便,且因着衣裳的特别裁剪,贺砚枝走路都不敢太大动作,好不容易挪到榻边就不愿意动弹了。   见桌上放着酒,贺砚枝取了杯子一杯接着一杯往嘴里灌。二位姑娘先前被他瞪怕了,只得小心劝了几句,但贺砚枝根本不听,直把一壶都喝了个干净。   “姐姐,这……”   “莫慌,主上应当很快回来。”   “要不要同妈妈说一声?”   “一壶酒而已,应当无碍。”   “可我昨儿个才加了料……”   “没事,才……等等,你说什么?!”   贺砚枝喝完一壶酒后,只觉得浑身都热了起来,但他还保持着清醒,见两位姑娘以惊恐的眼神看着自己,不禁冷哼一声:“这下倒知道怕了。”   绒姑娘沉了沉气,安慰自己道:“没事……发作还有一会儿工夫,赶紧让主上带走便没事了……”   翠姑娘急得出门去找解药,正好撞上老鸨。   “主上来接人了,快,把人带下去!诶,你急匆匆上哪儿去?”   翠姑娘颤着嗓子同老鸨说了情况,于是三人兵荒马乱地收拾一番,一面劝贺砚枝下楼,一面让萧鸿隐赶紧上来。   萧鸿隐方才特意去大街上晃了一会儿,把贺昱的探子引出来后回到青楼,同老鸨在底下演了出戏,最终以高价买下花魁白鹤姑娘,在看客们一片起哄声中直奔高阁把人抱了出来。   醉意有些上头,贺砚枝趴在萧鸿隐肩头,冷漠地扫了看客们一眼,不成想引起阵阵惊呼。   “早就听闻这秀楼里有位白鹤姑娘容貌清绝,还以为是老鸨框咱们的,谁成想竟是真的!”   “是啊,都传了好几年了,谁想到还真有啊!”   “还是个清冷的,那眼神冰刀似的,把老子的心都给斩成两半了。”   “嘿嘿,就你那颗花心,早不知裂成几瓣了。”   “别瞎说,那是上一颗,老子的心多着呢……”   “……”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头疼……   嘈杂一片,贺砚枝只觉得吵闹。他被萧鸿隐一路抱着上了马车,在看客们艳羡的目光下驰过热闹拥挤的街市。   摸到结实有力的胳膊,贺砚枝狠狠掐了下去,萧鸿隐无奈忍痛哄道:“快到了,砚枝再忍忍。”   他的话有那么一点作用,然而也只有那么一点。   贺砚枝松开他的胳膊后又抓住了他的衣襟往下扯,沾了胭脂的唇不时蹭到他的脸颊。   “你……给老子说清楚……”   萧鸿隐闻到了贺砚枝身上的酒气,为了不让他成为寡夫,萧鸿隐掰开了他的手紧紧握在掌心,总算喘匀一口气。   “好好,砚枝想知道什么回去都告诉你。”   闻言,贺砚枝竟真的安静了下来,也不再乱动。   萧鸿隐松了口气,吩咐车夫再快些。   待终于到了府邸,沈忠早早在门口候着,在萧鸿隐抱着一个青楼女子下来后,很是熟练地打发了车夫。   “咱家爷的事,可千万别往外说。”   “放心吧沈管家,爷从前隔三差五就带几个女人回来,小的哪次说漏嘴过。”   “……好,去吧。”   沈忠给了车夫银子,站在门口看着他走,待见着车夫同旁人接头后,他才别有深意地笑了笑。   萧鸿隐一踏进后院,梅萍很快便迎了上来,她原本照例要带姑娘去领银子,谁知萧鸿隐这回却径直把人给抱回了屋。   “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许进来。”   梅萍还未问上一句,就见房门被紧紧反锁,意外之下她赶忙跑去找沈忠。   屋内,贺砚枝被人小心放到柔软的榻上,却在对方起身时收紧了手臂。   “砚枝?”   萧鸿隐偏头看去,见贺砚枝的双颊不知何时爬上了红晕,此时一双湿润的眼眸,正迷离地看着他。   “给你三句话解释。”   贺砚枝盯着他,语气不容反驳。   萧鸿隐被他喝醉的模样可爱到,笑着唤他:“砚枝,我……”   “一句。”   “你……”   “两句。”   “不是,我……”   “三句。”   萧鸿隐话音未落,肩上的力道一松,紧接着胸口又挨了一拳。   “不想再看到你,滚吧。”   贺砚枝用力推开萧鸿隐,转过身把自己埋进被子里没了动静,萧鸿隐一脸茫然地跪坐在床边。   “我真走了?”   萧鸿隐戳了戳贺砚枝,后者纹丝不动。   “走了便不回来了?”   萧鸿隐晃了晃贺砚枝,被人用力拍开了手。   “砚枝……”   萧鸿隐委屈地揉着被拍红的手,唤了好几声都没有回应,只得沉默地待在原地。   贺砚枝一直醒着,等着听他的解释,然而等了半天都没等到他想听的,气得他掀开被子就要骂人,谁知一起身便撞上了萧鸿隐的头。   “嘶……”   贺砚枝撞得晕倒在榻上没了力气,萧鸿隐趁机俯身噙住了他的唇,双手撑在两侧把人桎梏在身下。   “你……起开!”   贺砚枝用力推着人,奈何药物已然发挥了作用,他如今的力道对于萧鸿隐来说不过是挠痒罢了。   轻薄的纱衣遮掩不住美好的风景,几番挣扎之下,贺砚枝已有大片锁骨暴露在空气中。   萧鸿隐凑到他耳边耐心地把事情都解释一遍,包括那青楼里的姑娘是自己的探子,包括那些人口中的艳闻只是为有朝一日方便在贺昱眼皮子底下接他回府,还包括处理失控的马时顺便把发现他行踪的探子也处理了……   听着耳边的温声细语,贺砚枝渐渐不再挣扎。   “砚枝这般好,我又怎会看上旁人。”   萧鸿隐见人安静了下来,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吻。   贺砚枝的眼皮沉得厉害,身上也热得难耐,他勉强睁开眼对上萧鸿隐近在咫尺的目光,用最后一丝力气道:   “臭小子若是敢唬我,这辈子便别想再……唔……”   没等他说完,萧鸿隐堵上了他的唇,这回却是格外发了狠,咬上了便再不松口。   贺砚枝也强撑到了尽头,终是没了力气任由人动作。恍惚间他意外想起柳慈的话,然而却并没有机会说出口。   萧鸿隐疯,他也把最后一丝理智抛至脑后,跟着他一起疯。   今日下了一整夜雨,院内的海棠枝叶不断被摧打低垂。   翌日清晨,露珠高挂,院内便是一幅绿肥红累之景。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没有错字,只可意会不可言传doge 第六十九章   梅萍和沈忠生怕出什么事, 在屋外守了一宿。   他们原本以为萧鸿隐是有不便说的要事,然而在隐约听到屋内传出的动静后,二人不由得微红了脸。   “大人这是……开窍了?”   梅萍坐在花坛上, 沈忠揣着手蹲在她旁边别有深意地说道。   “原先听大人时常念叨公子, 还以为他们……没成想大人还是爱上了女子。”沈忠感叹了一句, 随后又露出一丝担忧:“大人还年轻, 但一宿也太……恐怕伤身呐。”   梅萍一直皱着眉, 听到沈忠说得愈发不着调,冷哼一声:“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嘴上念着人, 结果呢, 今日绒姑娘明日翠姑娘,说不准等天亮就跟着什么白鹤一块儿飞走罢了。”   沈忠听了不乐意道:“你这是什么话, 大人的事, 莫要扯上我啊……”   梅萍白了他一眼:“怎的, 戳中心思了?”   沈忠委屈道:“没有的事!你瞧我哪日不是早早就回家,何况咱俩日日待在一处, 夫人难道还看不出为夫的真心?”   梅萍一想倒也是,自己不过一时气上了头连带着迁怒了沈忠, 便勉强收了脾气道:“算你老实。”   见把梅萍哄好了,沈忠憨笑着挨着她坐下。   直到天微微亮时, 二人听见里头传来沐浴的水声, 随后便彻底安静下来。待天光大亮,梅萍早就靠着沈忠睡着了, 这时房门被打开,萧鸿隐轻手轻脚地走了出来。   “忠叔萍姨?”   沈忠下意识起身,连带着把梅萍惊醒, 二人有些局促地迎了上去。   见二人眼神里透露着询问关切,萧鸿隐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我出门一趟,你们照看好他。”   说罢,他便来到院内同小厮招手,小厮当即领会下去备了马。   沈忠跟着来到门口,见萧鸿隐点了些人同他一起办事,不禁问了一嘴:“大壮他们说不了话,恐怕会耽误正事。”   萧鸿隐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整个人沐在阳光下精神焕发。   “无妨,自家人放心些。”   他复又嘱托了一遍照看好屋里的人,千万不能有任何闪失。沈忠连连应声,于是萧鸿隐又看了屋子好几眼,随后才驾马离去。   沈忠目送他走后,默默回到屋前,梅萍正皱着眉吩咐人准备早膳衣物等。   沈忠凑上去看了眼食材,叹道:“这般好的粥食,看来大人对白鹤姑娘还真是上心。”   他说着用余光瞥了眼梅萍的脸色,又默默闭了嘴。   两人在外头鼓捣了一上午,见屋里人还是没有要起来的意思,梅萍便提了衣摆走了进去。   梅萍默默来到床前,见到地上的一堆凌乱残破的纱布,不知怎的忽然心跳加快。   罗帐内安安静静,那薄薄一层轮廓正轻微地随着呼吸起伏。   梅萍屏了屏气,随后大着胆子把罗帐快速收起,露出其后的情景。   出乎她意料的,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凌乱,那人好好地睡着,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只有半张脸被迫露在外面。   但看着为何有些眼熟?   “姑娘,眼下已是晌午了,为了身子着想,还是先起来吃些东西再睡。”   梅萍唤了他几声,然而对方被唤醒后只是不满地动了动,随后像碰到什么伤口似的,酸痛得让他下意识溢出一声轻唤。   贺砚枝咬牙一点一点地调整了姿势,待稍稍适应了酸痛之后,才勉强撑着身子坐起来。   被子从身上滑落,露出他全部的脸来,梅萍吓得惊叫出声。   她这一叫把沈忠也给唤了进来,沈忠想也没想抄起扫帚就冲到床前,还未问出口,待见到床上的人后,手中的扫帚当即掉到了地上。   “公子!公子你回来了!”   一别数年,没成想竟是以这种方式再次相见。   贺砚枝捂着腰靠在床头,身上被雪白的中衣遮得严严实实,白皙细长的脖颈上还留有一些不可言说的痕迹。   梅萍的气早就消散到不知哪里去了,她赶忙抓起被子给人好生盖上:“快盖上,公子莫要着凉!”   贺砚枝仍有些头疼,迷迷糊糊地就听见两人在一旁欣喜地忙来忙去,随后屋里又进来不少人,端茶送水的,置办饭食的,还有拖拽一箱箱衣物的,唯独没有萧鸿隐。   “他人呢?”   “大人出去一趟,让我们好生照顾公子。公子累了一宿先吃些东西罢。”   贺砚枝只听见了前半句,点点头扶着腰艰难下床。   梅萍捶了沈忠一下,随后扶着贺砚枝来到桌前。   贺砚枝抬起沉重的胳膊慢慢喝着粥,暖粥下肚,精神也慢慢恢复了些。   待喝了半碗后,他放下碗勺歇力,回头见沈忠和梅萍一直对着自己笑。   “……二位?”   药效昨晚就已经过了,贺砚枝清醒得很,眼下满脑子都是疑问。   “这里是什么地方?”   沈忠回道:“是大人的府邸,公子且安心住着,绝不会出任何事。”   贺砚枝听他说得绝对,心里便更加疑惑,按理说无论萧鸿隐是哪方党派的人,也不该有绝对一说才是。   梅萍见贺砚枝才吃了这么一点,便劝他多用些:“数年不见,公子瞧着还是这般瘦,得多补补才是。”   贺砚枝应声又端起碗来,动作牵扯到腰部,酸得他手上一抖。   ……看来今晚某人不必上床了。   有了沈忠和梅萍的精心照顾,贺砚枝几乎不用自己动手,整一日就躺在床上休养,待傍晚萧鸿隐匆匆回来时,他正靠在床头看话本。   听到门口传来的动静,贺砚枝抬头看去:“可舍得回来了。”   萧鸿隐被看得心头一暖,来到床边坐下,把人抱进怀里,下巴搁在肩膀上:“在看什么?”   他拾起被放在一边的话本,打开随手翻几页,顿时愣在原地。   “从枕头底下发现的,你猜是何人的?”   话本上两个小人栩栩如生,连脸上的表情都画得一清二楚。   贺砚枝看着面前的手默默把书合上扔到一旁,若无其事地环上自己的腰身,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砚枝觉得成效如何?”   萧鸿隐蹭着贺砚枝的鬓角,轻啄了他一口。   “……”   贺砚枝才不会上当,无论他回什么都是着了他的道。   “出去这许久,做什么去了,从实招来。”   贺砚枝忍着酸痛侧过身,抬手捏住萧鸿隐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   萧鸿隐觉着这姿势有些难耐,便将人打横抱起,紧接着钻进被子里让人趴在自己身上。   “处理金矿的事去了。”   萧鸿隐见贺砚枝皱眉,于是便帮他按摩起来。   “帮谁处理?”   萧鸿隐的手法不错,贺砚枝被按得舒服了,放松身子趴在人身上。   “贺昱。”   萧鸿隐说着,按摩的手顺着衣摆滑入底下,细腻温热的手感让他不觉加重了些力道。   贺砚枝被捏疼了,不满地掐了掐他的手臂。   “那座金矿被搬得差不多了,其中大多数都被用以豢养死士。”   “几千人?”   “一万,还有些买通的御林军。”   萧鸿隐把数字一说,贺砚枝抬起头看向他:“这么多人,他不会是想……”   “不错。”   萧鸿隐被他看得失了神智,低头吻上他的侧脸。   “你离开的这几年,贺尧放纵无度乃至如今时日无多,若哪日他撒手人寰,贺昱便再没了机会,逼宫是唯一的选择。”   提及此,萧鸿隐想到贺砚枝这几年在战场奔波,一时间情难自已,收紧了臂弯。   昨日他仔细检查过贺砚枝,见他虽并未受什么严重的伤,但有好几处淡淡的疤痕出现在致命部位,吓得他问了许多细节,贺砚枝只得一面安慰一面催促,到后来都没了回答的力气。   这让贺砚枝产生了一种哄人比杀敌更累的错觉。   为了不让萧鸿隐继续伤感下去,贺砚枝便把解药的事告诉了他。   萧鸿隐先是一愣,紧接着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坐直了身子看向怀里人:“当真?!”   “骗你做甚。”贺砚枝也被迫坐起来靠在他怀里,把解药的经过说了一遍。   萧鸿隐高兴之余听到贺砚枝说这毒原本无解,又想到贺昱先前的说辞,心里默默记下这一笔。   “这么说,砚枝还得继续服用解药,可记得带回来?”萧鸿隐问到了关键处。   贺砚枝本不想提起这件事,但也知道瞒不过他,只得小声道:“在客栈。”   萧鸿隐立即下床派人去取。   “阿隐。”   “来了。”   天色已晚,萧鸿隐干脆沐浴完回到榻上,吹熄了蜡烛与人抱在一块。   贺砚枝对这块自带热源的人形垫子很满意,比在军营里冷硬的稻草堆好了不知多少。   “你打算何时动手?”   萧鸿隐蹭着他的发回道:“如今万事准备妥当,只需择个月黑风高夜——贺昱打算把名头嫁祸给太子,打算让我去引他进宫。”   贺砚枝轻轻“恩”了一声:“我仍算不明白,如今你萧某人究竟是谁的人?”   “砚枝还不明白么?”   萧鸿隐轻笑一声:“自然是你的人。”   “……贫嘴。”   贺砚枝往人怀里挪了挪,两人相拥良久。   寂静安详的夜晚十分能催人入睡,在半梦半醒间,萧鸿隐听见了贺砚枝在唤他。   “我同你一起去。”   “恩,但不许离开我半步。”   “好。”   萧鸿隐答应得爽快,贺砚枝不禁有些意外。   “你这回怎的答应这般干脆?”   “砚枝的话,为夫怎敢不应。”   哼,明明昨晚还跟个聋子似的……   贺砚枝抬手想捶他,但临了又收了力道,只是轻轻搭在上面。   “明日再同你算账。”   黑暗里,萧鸿隐嘴角微微上扬,低头吻了吻发间。   “好。” 第七十章   安心在府里休养了数日, 贺砚枝的精力恢复如初,单挑数十人根本不在话下。   以至于跟着萧鸿隐在宫殿外埋伏时,他一度问萧鸿隐有没有可以让他动手的机会。   “莫不是打战打上瘾了?”萧鸿隐担忧地覆上贺砚枝的额头, 并未觉得有何异常。   贺砚枝任由他在脸上作乱, 心里早已想好了完事后回东州的路线。   回京时他顺道在东州找好了山水宜人之处, 作为以后二人生活的地方, 且离苗疆黍离也近, 老友们不时也可聚上一聚。   一想到此,贺砚枝便迫不及待早动手早完事。   萧鸿隐难得见他这般兴奋, 好声哄了几句便耐心等待时机。   今晚天色昏暗, 铅云遮月, 风刮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响声。   寝宫外,黑暗处, 棋子般列满了黑甲精锐, 而在这一层包围圈外又是一层死士军队。   螳螂在前, 黄雀在后。   一个人影穿过走廊来到空荡荡的寝殿门外,当他推门走进时, 天际忽起一道惊雷炸开云光万丈,随后那道惨白的光被吞噬进久积的重云中。   “咳咳……咳咳……”   贺尧躺在床上直勾勾地盯着床幔, 在听到有人进来后,他吃力地转动脑袋看向来人。   “昱儿你……来了, 朕还以为……咳咳咳……”   贺昱手里端着黑乎乎的药, 他来到床前,把药碗搁在床头。   “父皇身子可好。”   听到一如既往的问候, 贺尧恍惚间以为自己还在数年前:“好……父皇都好……”   然而这也只是他的错觉,他等了许久,也不见贺昱给他喂药。   “父皇既然一切都好, 那么想来应是能提得动笔的。”   如冰锥刺骨,贺尧被这一句话从美好的回忆拉回现实。   他撑开沉重的眼皮,见贺昱是笑着在同自己说话。   “昱儿,你这话是何意……”   贺昱莞尔道:“父皇不必开口,儿臣知道父皇的意思,早就为父皇备好了纸笔。”   说罢,他转身去桌上取来备好的圣旨,不紧不慢地当着贺尧的面,将笔蘸满墨水递给他。   “从前父皇答应过儿臣的,说要弥补儿臣失去的一切。”   贺昱不等贺尧反应过来,便将笔塞进了他的手里,脸上仍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仿佛不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天子一言九鼎,父皇可莫要食言。”   贺尧看着手里的笔,复又闭上了眼。   眼前是他熟悉的黑暗,而在黑暗的另一端,是曾经那个唯一爱过的姑娘。   “父皇老了,记不清很多事,但唯独看见昱儿你,就仿佛又看见了你娘……”   贺尧迷迷糊糊地坐上皇位,又不知为何一夜之间娶了五个女子,每日起居还得同母后事无巨细禀告。   从那时起,宫里的一切在他眼里就都成了死物。   除了那些才入宫的小宫女,身上还留有从宫外带来的生气。   贺昱的生母,是他见过的最有灵气的姑娘。   “父皇突然说这些,莫不是想食言?”贺昱脸上的笑凝固了,他看向贺尧的眼神冷若冰霜。   贺尧恍若没听到他的话,顾自讲述起和贺昱生母的事,从相识到相恋,再到迫于太后的压力不得已分开,贺尧重复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怪我没能护住她。”   “为了让你们活下去,我才派人把你们送去西州,我跪在母后殿前三天三夜,谁成想母后还是不肯放过她……都是……都是我没用……”   贺尧忏悔着自己的往事,而贺昱听得早就攥紧拳头:“够了!”   贺尧微微一愣,见贺昱脸上的笑已然消失不见。   “父皇有这回忆的时间,先把诏书写了也不迟,若父皇实在提不起笔,儿臣愿为代劳。”   说着,贺昱夺过笔在诏书上写了起来,贺尧睁眼一看,那字迹与自己的如出一辙。   “原来……你早有准备……”   贺昱不时便将诏书书写完毕,回头看向贺尧:“父皇过誉了,不过是父皇用过的手段罢了。”   紧接着贺昱轻车熟路地将遗诏盖上玉玺,从某种程度上说,这已经不算是假圣旨。   贺尧就这般看着他做完这一切,忽而有一瞬间竟靠着自己站了起来,扑到了贺昱面前。   而贺昱看了不看,随手一甩就把他推倒床边。   “你!昱儿!”   贺尧喊得痛心疾首,与此同时殿外刺眼的白光掠过,又一道惊雷在众人耳边炸响。   “来了。”   贺砚枝躲在暗处,见惊雷过后黑甲精锐齐齐出动,贺昇身着护甲带着人踹开殿门,冲进去将贺昱围了起来。   “父皇,儿臣救驾来迟!”   贺昇一声令下,包围圈的黑甲精锐将剑刃对准了贺昱,同时也对准了贺尧。   “昇儿……”   贺尧倒在床边,背靠坚硬的床板,恍如被一把利剑抵住脊骨,他唤着贺昇,然而贺昇在喊完话后,眼神就再未看向他。   “大胆贺昱,竟敢伪造圣旨,妄图逼宫,该当何罪!”   贺昱见往日里文文弱弱的皇兄此时竟敢拿剑指着自己,不由得笑出了声:“皇兄这话,可有证据?”   贺昇好似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证据?证据不就在你手里!”   “皇兄是说,这个?”   贺昱说着当着众人的面抖开圣旨,贺昇定睛一看,意外看到上头竟然写着自己的名字。   “贺昱,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局面发生了意外,贺昇的心也跟着提起,握剑的手微微颤抖。   贺昱把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双手一摊,笑道:   “皇兄还未明白么?带兵闯入圣上寝殿的是你,这份假诏上的名字也是你,而皇弟我不过是来为父皇喂药而已。”   贺昇闻言当即明白自己这是被算计了,但明明之前萧鸿隐同他说时不是这样的。   “不可能!萧鸿隐他不会骗本王的,你莫要妄图挣扎,来人,把造反贼子拿下!”   见贺昇一如既往地好骗,贺昱内心涌上一丝快意。   “你的命如今在我手里,劝你趁早放弃为好,皇兄会考虑留你一具全尸!”   贺昇仍沉浸在自己即将取胜的幻想中,而贺昱也不再浪费时间:“皇兄不急,这话,该是我说才是。”   于是在黑甲精锐动手之前,殿内突然涌入一批配刀的死士,将贺昇的人通通围了起来,局势彻底发生了扭转。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你……你告诉我,为什么?!”   贺昇慌乱之下把手中的剑随手一扔,正好扔到贺昱跟前,他默默将剑捡了起来。   “因为萧鸿隐,是本王的人。”   一字一句扎入心脏,贺昇停止了呼吸。   “所以……他来找我合作,是你的指示……”   “不错,皇兄甚是聪慧。”   贺昱拍拍手,那些死士将黑甲精锐尽数处理了个干净。   眼下,在这偌大的寝殿中,贺昇孤身一人立于血泊之中。   惊雷再次炸响,而这次,什么也没发生。   贺昱看着面如死灰的贺昇,忽而生出一丝同情:“皇兄若有遗愿,可说与我听,皇弟尽量满足你。”   贺昇听到他的话,忽而大笑起来,笑声不断回荡在寝殿内,恍如坟头野地的哀嚎。   被遗忘在一旁的贺尧不觉淌下了泪。   贺昇仍不停地在笑,最后把目光死死钉在了贺昱的脸上。   贺昱无所谓他怎么看自己,略有些迫不及待道:“既然皇兄没有嘱托,那便就此走好。”   他话音刚落,死士们提刀向贺昇靠近。   殿外又一道白光闪过,照在贺昱微笑的脸上,在他友善的目光里,贺昇被摁倒在地,刀刃对准他脆弱的脖颈。   “皇子贺昇,企图谋反,斩首殿前,以祭天怒。”   贺昱鬼魅般的话自殿内传出殿外。   随着殿门被彻底踹裂的声音响起,一柄剑径直飞了进来,穿过围着的死士直奔贺昱而来。   “铛——”   贺昱抬手挡下,两剑交错发出嗡嗡的剑鸣。   “是你?”   贺昱见萧鸿隐不紧不慢地走入殿内,他身边还跟着一个熟悉的人。   “你也来了。”   贺砚枝乐得见贺昱一脸惊讶的神情,回道:“老友相见,王爷不高兴么?”   贺昱上下打量他一眼,见对方容光焕发,精神不错的样子,便猜了个七七八八。   “没成想,竟还真被你找着解药了,揭利那叛徒给你的?”   “是啊,他做鬼后特意托梦给我的。”   贺砚枝对贺昱不知道揭利死了感到意外,回头看了眼萧鸿隐,后者对上他的目光,眨了眨眼。   贺昱闻言只是有些意外,但眼下大局在握,对他们之间的事并不关心。   “所以二位是来陪皇兄上路的?”说着,他看了眼仍跪在地上的贺昇,双眼放空,呆若木鸡。   “错了。”   贺砚枝微微一笑,在白光的照映下美得惊心动魄:“我们,是来送你上路。”   贺昱只道他说狠话,在一瞬间的失神后,竟产生了把他抢过来的冲动。   萧鸿隐不说话,但他对贺昱的神情再为清楚不过,他当即抬手,露出手中的令牌。   “拿下。”   只轻轻的两个字,那些死士便如同被操控一般,把刀齐刷刷架在了贺昱的身上,在他反应过来前。   这一出变故,不仅贺昱傻了眼,除萧鸿隐和贺尧之外,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这……”   贺昱瞪大了眼睛看向萧鸿隐,对方笑而不语。   “咳咳咳……”   在众人沉默之际,贺尧剧烈地咳嗽起来,待咳出几口血后,他默默看向贺昱:“是朕的人……咳咳咳,他们除了朕以外,任何对朕不利的人,都杀……咳咳咳咳……”   所以,所以方才他们杀黑甲精锐,根本就不是听从自己的命令!   贺昱一时间气血攻心,猛地咳出血来,他红着眼看向贺尧:“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贺尧勉强挤出一丝笑:“对,傻孩子,父皇其实……什么都明白……”   “呵。”贺昱瞬间失笑,他仿佛很久之前便预想过这个结局:“对,我是傻,傻到精心筹划了半辈子,最后什么都不是。”   “昱儿,都是父皇的错,父皇不该……”   “闭嘴!”   贺昱冷冷地看着他,将诛心言一字一字扎入他脊骨。   “你若当真悔过,便不会是如今的局面。”   说罢,他扫了眼围着自己的死士们,他们眉宇间个个充斥着对皇家的忠诚。   于是贺昱笑了,对上萧鸿隐的目光:“我输了。这些人训练得不错,下辈子,你教教我。”   贺砚枝没听明白他的意思,却见贺昱突然抓住颈边的刀用力一拍,刀片深深地没入血肉,人就此倒了下去。   “不!昱儿!——”   贺尧伤心欲绝,眼看着自己的儿子死在眼前,一时间喉咙被堵得快要窒息。   萧鸿隐立在原地,伸手揽过贺砚枝将他往怀里带。贺砚枝没有拒绝,顺势靠在了他怀里。   “这话,你不该同我说。”   萧鸿隐看着地上贺昱的尸身,却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   贺砚枝紧紧抱着他,轻轻拍着背柔声安慰。   萧鸿隐低头蹭了蹭他的鬓角,闻着发间的清香,沉闷的内心缓和不少。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 第七十一章   “他……他死了, 我赢了?!”   贺昇被人遗忘在角落,此时忽然惊醒,看见贺昱倒在血泊里, 当即大笑起来。   “我赢了……我……我竟然赢了贺昱!”   他发疯似的在殿内狂奔起来, 在众人异样的眼光里跑了许久, 最后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急忙跑到贺尧跟前。   “父皇!父皇!你只剩一个儿子了, 这皇位你只能传给我了!快,父皇, 赶紧下旨吧!”   贺尧一口气堵在胸口, 根本来不及开口, 贺昇便把染血的假诏捡来他面前,不停地说皇位之事。   经此一夜, 贺尧已经彻底醒悟, 他原先为了自己所谓的“自由”造下这许多业债, 也是时候该还了。   于是他用尽力气,说出此生最后一句话:“遗诏……我早就写好……”   贺昇赶忙俯身去听:“在哪儿?”   贺尧说着, 竟越过贺昇,看向了不远处的贺砚枝:“皇位……我把它………你……”   “父皇你这话什么意思?!父皇你说清楚!”   贺昇抓住贺尧使劲晃, 试图让他重新开口,然而死士们当即把他给拽开, 把贺尧的尸身放回龙床上。   “他这话什么意思?”贺砚枝也懵了, 他抬头对上萧鸿隐的目光,很快便得到了答案。   “砚枝的真实身份, 是先帝流落民间的皇子,贺尧他是想把皇位还给你。”   脑中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贺砚枝攥紧了拳头, 他问萧鸿隐:“你想让我称帝?”   萧鸿隐直视他的目光:“除了你,天下无主。”   另一边贺昇已经疯了,不时大喊大叫,捡起剑就要来杀贺砚枝:“孽种,孽种!我明明把你送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你怎么没死在那里?!我在城中设了那么多探子,你为什么还能活着?!”   萧鸿隐把贺砚枝往怀里一带,抬脚便把贺昇狠狠踹走。   “当初把你我分开是他的主意,如今即便他不疯,也绝不会放过我们。”   贺昇挨了一脚后不停吐血,边吐还发着癫狂的笑。   贺砚枝深吸一口气,慢慢地松开了拳头。   “没有旁的办法了?”   “有。”   萧鸿隐抚上贺砚枝的侧脸,指腹轻轻蹭着脸颊:“南州有个小世子,年十五,颇有远大抱负,再过数年便可执掌皇位。”   “多久?”   “三年。”   贺砚枝沉默了。   积攒已久的重云决了堤,轰轰烈烈地下了个痛快,整个皇宫都被雨水洗刷了一遍。   贺砚枝泻了口气,忽然抬手狠狠捶了萧鸿隐一拳:   “你得陪爷坐这三年牢!”   萧鸿隐笑着抓住他的手落下一吻:“遵命。”   大雨下了整整三天三夜,雨过后,是万里的晴空。   ……   登基那日,贺砚枝毫无意外地又赖了床,太监们急得焦头烂额,最后不得不去把萧鸿隐请来。   “丞相大人,时辰到了,陛下还睡着呢,这……”   萧鸿隐就宿在偏殿,他早就料到发生了何事,在太监们急匆匆来时十分淡定地让他们把朝服备好,随即便踏入了寝殿。   宽大的龙床上,贺砚枝裹着被子缩在角落睡得正熟,萧鸿隐来到床边什么也没说,径直把人连同被子给抱离了床铺。   一旁的太监们大气不敢出,只等萧丞相抱着圣上坐在榻上,吩咐他们把一应用具盛上来。   贺砚枝靠在萧鸿隐怀里睡着,不时被他摆弄地睁了睁眼,见没什么事转头又没了意识。   萧鸿隐也不唤他,只顾仔细帮他整理束发,随后又把众人屏退,亲自给他换上朝服。   “唔……轻些……”   萧鸿隐摆弄时不小心按到了贺砚枝的腰,酸得他张嘴咬了人一口。   萧鸿隐也不恼,亲了几口回去,哄着他把最后一件腰带系好:“乖,待会儿记得坐直。”   “知道了……别念了……”贺砚枝懒得动,赖在他身上不起来,非得萧鸿隐抱着出去。   他勉强直起身子让萧鸿隐为他带上朝冠,随后被人牵着走出寝殿,一路上打了不知道多少哈欠。   “圣上,该打起些精神,免得叫人笑话去。”萧鸿隐看着迷迷糊糊的贺砚枝,嘴角不自觉就上扬。   于是他毫无意外地挨了一脚。   “谁让你宿在偏殿也不安生,就一晚你也要翻窗!”贺砚枝累得昼夜不分,没直接睡死过去算好的了,某个厚颜的人竟还在取笑他。   萧鸿隐没忍住低笑出声,仿佛被踹的不是自己。   见他还在笑,贺砚枝气得上手捏他的脸,结果被人先一步揽进怀里。   萧鸿隐别有深意地凑在他耳边道:“这些事晚上再说,砚枝先忍忍。”   他没有刻意压低音量,身后跟着的太监们纷纷把头垂得更低,假装自己是个聋子。   贺砚枝听他没羞没臊的话,抬手推开了他,后者笑着任他推开,顺势又牵起他的手。   从寝殿到前朝,两人一路上闹了好几次,同时也耽误了不少时间,以至于萧鸿隐安置好贺砚枝后匆匆忙忙赶去自己的位置。   看着那急匆匆的背影,贺砚枝不禁低笑出声。   登基大典繁琐而又复杂,从寅时一直到酉时,这一日的即位仪式才算完成。   贺砚枝累得腰酸背痛,最后是由萧鸿隐给抱回寝殿。   太监们一边感叹萧丞相的体力,一边谈论着在百官朝拜时看到的一些年轻官员,那些公子长得一个比一个俊俏,也不知以后会娶哪家的小姐。   然而他们讨论的这些,贺砚枝一概不知,他一整日就想睡觉,做什么都是迷迷糊糊的,靠着肌肉记忆支撑他走完流程。   眼下被抱回寝殿后,他第一件事就是把身上所有累赘全都扯下来。   “砚枝这般着急,可为夫尚未准备妥当啊。”   萧鸿隐见贺砚枝三下五除二就把复杂的朝服拖了个干净,只剩松松垮垮的中衣挂在身上,不由得做出副欲拒还迎的模样。   贺砚枝把朝冠摘下,往萧鸿隐身上一扔,断了他的念想:“爷要好生睡觉,你今晚休想。”   萧鸿隐轻松接了朝冠,随手放置一旁,笑道:“为夫说的是浴池水,砚枝怕不是会错了意?”   自从重逢后,这人变得愈发厚颜,贺砚枝已经放弃同他斗嘴,只幽怨地看着他。   萧鸿隐坦然面对目光,向他伸出双臂:“可要抱?”   萧鸿隐就这般笑看着贺砚枝,一点也不着急。如他所料的,对方犹豫了一阵,最终憋着气把自己挂了上来。   萧鸿隐收紧臂弯,趁机在他耳边啄了一口。   “快走。”   贺砚枝催萧鸿隐赶紧走,他实在困得要命。萧鸿隐也不闹他了,老老实实带他泡了温池,老老实实抱着他入睡。   至此之后,众人皆知萧丞相宿在圣上的寝殿,以至于朝拜时对贺砚枝寄予厚望的官员纷纷提前下了结论——这又是个昏君。   正如他们所说,贺砚枝除早朝外其余时间皆不见他人影,甚至有时连早朝都是萧丞相主持,官员们几乎就要忘了还有个陛下存在。   但圣上虽如此,大历的国运却在逐渐变好,原本混乱的局势被萧丞相拨乱反正,一些贪官奸臣被整治下马,原本被关入大牢的人也沉冤得雪恢复官职,再加上边境稳定下来,难民们也都有了落脚处,大历一派欣欣向荣之势。   傅荣和傅安被召入宫连升三品,杨宽也跟着加官进爵,成了东州的都尉,其他将士们都得到了应有的赏赐。   “小公子都长这么大了,好啊,好啊!”   进京后见到萧鸿隐的傅荣和傅安激动得不成样子,出了殿外就淌下泪来。   杨宽眼见着自家兄弟成了天下之主,也激动地拿不稳圣旨。   萧鸿隐走出殿外,道贺砚枝去吩咐人备膳,杨宽想起一件事,抓着他问道:“诶,那以后是不是不能随便来看你和贺兄了?”   “不会,三年后想什么时候见都可以。”萧鸿隐回道,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东州的姑娘不错,届时若有好消息,我和砚枝一定到场。”   “嘶,你小子怎么知道的?这话我可没同旁人说过啊!我……我还没……我我……”杨宽说着便脸红了,最后反倒急起来:“你们小两口好好过,莫要想我!”   众人忍俊不禁。   几人难得一聚,贺砚枝留他们在宫里用膳。圆桌上,几个男人喝得烂醉如泥,难舍难分,最后还拜了个理不清辈分的把子。   贺砚枝醉得差点把萧鸿隐也拜成了兄弟,被人捏疼了脸才想起他是自己枕边人,于是匆忙哄了几句接着同其他人闹在一处。   最后实在看不下去,萧鸿隐吩咐太监们把人都带走安顿好,自己抱着喝醉的贺砚枝回屋醒酒。   贺砚枝抓着萧鸿隐的衣襟,喃喃道:“臭小子,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喜……你……”   虽然被莫名吞了一个字,但萧鸿隐还是能明白他的意思,笑着吻了吻他:“我也喜欢你。”   贺砚枝凑上去也用力亲了他几口,神情很是满足:“不错,是爷喜欢的,只是……”   萧鸿隐挑起了眉:“只是什么?”   “在下面就更好了。”   “……”   翌日醒来后贺砚枝完全不记得发生了什么,甚至晚上被人强行摁在榻上时,他也搞不懂为什么萧鸿隐比往日来得粗鲁。   “听说有人想在上面。”   “你何时会读心术了?”   “……”   今晚贺砚枝如愿以偿,但本质还是没变。   累得意识不清时,他隐约听到萧鸿隐在耳边温柔地说了句什么,然而他当时并未听清。   只在事后多年,某次同样的场景,他才恍然想起当时萧鸿隐说的是:   “今日若不够,咱们来日方长。” 第72章 番外一则   “站住!”   青山下,清溪旁,一座雅致的小院内,池中的红鲤忽而跳出水面。   贺砚枝足尖一点轻轻巧巧翻过水井,对着另一边追来的萧鸿隐得意一笑:“说了待会儿吃,你急什么。”   清风拂过,晃动了院内栽种的几棵桃树,桃花纷纷扬扬从天而降,下了一场粉色的花雨。   贺砚枝正巧立在树下,身着一袭白衣,发上肩上落满了花瓣,正对着人笑得明媚。   这招对萧鸿隐来说已经不管用了,他驻足片刻,便急着伸手抓人,结果被人再次躲过。   “辰时便说了吃药,如今都已经午时过半,砚枝还想待到猴年马月不成?”萧鸿隐一边控诉贺砚枝的行径,一边绕着水井追人。   贺砚枝好玩心起,故意与他保持一定距离,在水井边绕着圈来回跑,两人的模样像极了幼年的孩童。   萧鸿隐看出了他的心思,陪他玩了几圈后忽而踩着水井边沿跃到对面,把人牢牢抓在怀里,忿忿道:“这回看你往哪儿去。”   “你耍赖!”贺砚枝大声控诉着,却对他这种行为毫无办法,最后挣扎无果被人强行扛上肩头回屋。   萧鸿隐往人某个部位不轻不重招呼了一掌,谁知对方挣扎得愈发厉害,还扬言今晚分房睡,萧鸿隐忍无可忍,复又招呼了几掌。   屋内陈设简朴雅致,萧鸿隐一手扛着人,一手去翻找被人藏起来的药。   床头放着个檀木盒子,萧鸿隐打开后里头躺着用红绳系在一起的两缕发,他翻了翻底下,没有药丸的影子,复又盖上。   打开衣柜,里面除了两人平日的衣物外,深处还保存着他们的婚服。萧鸿隐小心取出翻了翻,除了找到某人私藏的刻有他丑相的木牌外,并没有其他东西。   梳妆台上放着些发冠玉簪,萧鸿隐翻遍了也没瞧见,最后把目光落在了匣子上坐着的兔娃娃。   昔日还在皇宫时,萧鸿隐为自己弄丢了兔娃娃的事向贺砚枝请罪过,贺砚枝当时很生气,趁机敲诈了他许多条件。   而后萧鸿隐无意间看到贺砚枝偷偷看着什么笑得开心,他这才发现兔娃娃不知为何回到了贺砚枝手里,且里头自己的相思信也被他翻出来看了个遍。   从那之后,贺砚枝便把兔娃娃放在最显眼的位置,便是故意报那三日下不了床的仇。   萧鸿隐默默把耳朵拔下来,倒出了里面的药丸。   “乖,张嘴。”   他把贺砚枝放到床上,把人桎梏在怀里试图让人乖乖服药。   贺砚枝咬紧牙关就不松口,就想听萧鸿隐服软求他,谁知腰上某处忽然被人捏了一把,他下意识松口,药丸就被塞进嘴里。   “唔!咳咳咳……”   萧鸿隐赶忙倒了水来,看着人乖乖喝下后欣慰地亲了他一口:“明日继续。”   贺砚枝被苦得直皱眉,连带着看萧鸿隐的眼神都带着苦意。   萧鸿隐吻上他的眼尾,把苦意尽数带走。   “二位掌柜!有客人啦!”   院子的门被推开,杨宽拎着两只鸡大咧咧走了进来,身后金兰叶、姜北海也提着东西往院内瞧看。   贺砚枝和萧鸿隐快速收拾后出门一瞧,不由得调侃道:“怎的成了两只鸡,杨某人可是有主   了?”   这回杨宽并未反驳,支吾了一阵,倒爽快承认了:“改明儿办喜,借你们的隐鹤楼一用!”   “行,到时给你少算些银两。”   “啧,兄弟之间谈银子多伤感情!”   众人笑着在院内收拾出了地方就坐,萧鸿隐嘱咐贺砚枝几句便去了厨房着手准备晚膳,杨宽见了格外兴奋:“阿隐这手艺不知跟谁学的,比你们楼里的掌勺还高,今儿个算是有口福了!”   贺砚枝但笑不语。   “不过话说回来,苗疆的吃食也别有一番风味,先前二位老弟办喜时我还没吃够呢。”杨宽回味着,不禁咂了咂嘴。   “这还不简单,虽我等回去便是。”金兰叶莞尔道,端起茶杯小抿一口。   “好酒好肉,管你吃好吃够!”姜北海把苗疆的美食给他尽数报了遍,直把人馋得口水直流,恨不得去厨房催萧鸿隐快些。   但杨宽话锋一转:“不错是不错,但我得回去同我家那位说一声……”毫不意外地引起一阵哄笑。   没过多久,柳慈和娉瑶敲响了门加入欢闹的气氛里。   今日不是什么佳节,而是贺砚枝和萧鸿隐出皇宫回到东州的日子,众人遂约定了每年这日相聚。   今年正好定在两人的住处相聚,待萧鸿隐忙碌着准备好晚膳后,众人举杯庆贺,欢声笑语不绝。   贺砚枝毫无意外地喝醉了,被萧鸿隐抱回屋一件件除去外衣。   “阿隐……”   “我在。”   贺砚枝红着脸,也不管萧鸿隐手里还握着外衣,就双臂一伸揽上他的肩。   温热的气息轻吐在唇间,萧鸿隐也喝了酒,眼下有些抑制不住的燥热。   “你是爷的人……”   “是。”   萧鸿隐不知他又想到了什么,每回喝醉也总能套出些他的小心思来,故而萧鸿隐期待着他这回能说些什么,谁知贺砚枝却一口咬上了他的唇。   好似如同品尝美食一般贺砚枝轻咬着,唇上很快留下浅浅的牙印。   “以后……只能给爷做饭,知道不知道?”   萧鸿隐闻言低笑出声:“好。”   贺砚枝满意地松开他,漆黑的眼眸里藏着星星,却听得萧鸿隐惑人的声音贴在耳边道:   “那还请贺掌柜,先把帐结一下。“   手中的外衣落地,凉意包裹住全身,紧接着又被滚烫的热浪浸没。   今夜的风格外热烈、缠绵,在这山水间久久萦绕,白首不渝。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快乐!谢谢小天使们的陪伴!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 http://www.qishu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