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新奇书网(www.xxqishu.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题名:咸鱼师尊被迫收徒   作者:白云朵   文案   汐桃咸鱼多年,突然被派去给黑化徒弟做师尊,任务是攻略徒弟,阻止徒弟黑化,坚定不移的做徒弟黑化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鲛人X门主   收徒的第一天,汐桃惆怅地在纸上写下一行字,‘我看徒弟多珍贵,徒弟看我无所谓’!   后来,汐桃看着一直用鱼尾卷着他不放的徒弟无语凝噎,我看徒弟多珍贵,徒弟看我无所谓……就好了!   凤妖X和尚:   话本里说,白衣飘飘的师尊都很危险,会被徒弟吃掉,汐桃抬手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脑袋,又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袈裟,放心。   后来,呜呜呜……话本里都是骗人的。   皇子X太傅:   经过汐桃的不懈努力……徒弟好像黑化的更严重了。   *   汐桃飞升后,听闻魔尊心里有个白月光师尊,师尊死后,魔尊一念成魔,上天入地寻找了师尊五百年,偏执又疯狂,让三界闻风丧胆。   他在天界咸鱼了五百年后才知道那个师尊就是他自己。   汐桃:“……” 飞升后一不小心把徒弟忘了,怎么哄?   1V1~he 鲛人设定来自百科   预收:《我以为我是攻》   池乐做了一个梦,梦里他跟情敌在一起了。   惊醒后,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不屑地轻嗤了一声:“就算在一起,我也一定是攻。”   他做好了分化成Alpha的准备。   后来…… 他当着情敌的面分化成了Omega。   小甜饼!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快穿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徒弟黑化路上的绊脚石   立意:众生平等,纵使天道不公,也该我命由我 第1章 鲛人泪   天庭,上华殿。   汐桃一袭玉色锦织纱衣坐在红莲蒲团上,姿容昳丽,雪肤乌发,远远望去仙姿袅袅,唯有白皙手指上的红莲戒是唯一亮色。   他低垂着眉眼,手里端着一杯清酒,却一口未饮,只是拿在手里把玩,白皙的手指轻敲着杯璧,神色寡淡,远远望去无悲无喜,似不染凡尘。   这场宴席,本是天君邀众位仙君前来品评梨花仙子新酿的梨花酿,可是宴席已开,天君却久久未至。   周围的仙君们吵吵闹闹,嬉笑谈话声不时传入汐桃的耳中,他闲着无聊,偶尔会听上几句,权当打发时间。   “天君怎么还不过来?他是故意让我等在此等候,还是真的有事?”   “我想喝这梨花酿已久,就等着跟他痛饮一杯呢。”   “天君怎么会无缘无故故意让我等在此处等他,他当然是有事才耽搁了……”元风仙君左右看了看,装作压低声音的模样道:“我听说是清凌仙君出事了!天君就是去处置此事。”   汐桃眼角轻跳了一下,抬起平静无波的眸子朝元风仙君看了过去。   元风仙君负责四时风向,历来最爱八卦,他是个藏不住事的性子,如果听到什么见闻,恨不能说给全天庭的人听。   他见众人好奇,故意停顿片刻,吊足了大家的胃口,然后才缓缓道:“听说是清凌的徒儿司城大逆不道,竟然觊觎自己的师尊!”   汐桃神色一动,不自觉聚精会神地听了起来。   天庭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刺激的八卦,大家一听都来了兴致。   几位仙君凑在一块,问:“此事污秽,如何发现的?”   元风仙君喝了一杯清酒道:“本君听说,是司城在睡梦中不小心说出来的,他好像在梦里喊什么‘师尊,你看看徒儿’之类的浑话,正巧被其他仙君听了去,此事才闹大的,他的师尊还能是谁?不就是清凌仙君么!”   “这可如何是好?清凌仙君仙如其名,为仙最是清冷,他千百年来就收了司城这么一个徒儿,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清凌爱徒心切,我听说他自请替司城受罚,天君本来要罚司城下界历十世劫难,现在清凌仙君自愿分担,被天帝打下凡尘,替司城历劫五世,受尽众生苦难,才能重返天庭。”   “这处罚可不轻,清凌这位师尊对徒儿真是仁至义尽,你们说现在这些做徒弟的都怎么了呀?一个个全都不安生,我们当初做徒弟的时候多乖,对师尊那是毕恭毕敬,谨遵教诲,尊师重道,我前几天得了坛好酒还赶紧送去孝敬我师尊了。”   “可不是么,前段时间,我听说白虎仙君的徒弟以下犯上,竟然胆敢拔了白虎仙君虎尾上的虎毛,白虎仙君一气之下,罚他面壁思过五十年,到现在还没放出来呢。”   “我也听说了一个,白鹤仙子的徒弟,趁她外出不在仙府,在她的碧水池里洗澡,弄的满池水都是羽毛,那池水可是助白鹤仙子修行用的,及其珍贵,就这么毁了,白鹤仙子痛心疾首,罚徒弟打扫碧水池百年,结果她徒弟不甘心只做一个扫地仙,怀恨在心,趁着她修炼之时坏她修为,她差点神魂具灭,好不容易才稳住了仙魂,现已重入轮回,再修炼千年才能重返天庭。”   “锦鲤仙女最近也不好过,她百年前收了个徒弟,细心教导,百般照顾,用尽方法帮徒弟快速长修为,结果她徒弟鲤鱼跃龙门,成功飞升成龙后,从此再不肯认她这位师父,现在她那徒弟管辖着一方海域,风光无限,只当没有她这个师父的存在,连见都不肯见她一面,她觉得无颜面对众仙,已经闭关,不肯出龙门池了。”   “哎……现在做师尊的都不容易。”   ……   众仙你一言我一语,细数着师徒那些糟心事儿,汐桃静静的听着,狭长的凤眸里无波无澜。   他自从五百年前飞升后,便忘却前尘,对这些情情爱爱、恩恩怨怨、是是非非,都不甚了解,也没有什么感觉,因此他听到这些爱恨八卦,也没有什么趣味。   至于清凌仙君,他倒是跟他有几分交情,清凌是负责三界清规戒律的仙君,为仙刚正不阿,从不行差踏错。   汐桃五百年前飞升时,清凌正好守在化仙门门前,清凌是他在天庭见到的第一位仙人,也是他有记忆以来认识的第一位仙友,所以清凌对他而言有些特别。   只是清凌为人冷清,不常与其他仙人走动,他们感情虽然不错,交往却不甚密切,倒是清凌那个徒弟司城,经常出入清凌的凌虚阁,汐桃偶尔会遇到他,见他的次数更多一些。   不过司城对他总有三分敌意,好像他前世欠了司城的银两忘记还了一样,司城每每看到他,都是一副愤愤难平的复杂模样。   汐桃想起司城不由蹙眉,没想到看起来冷冰冰的司城,竟然对自己师尊存了这样的心思,莫非司城以前之所以讨厌他,是因为看他跟清凌交好,所以呷醋了?   汐桃对感情之事不甚了解,想了半晌还是懵懵懂懂,想不出什么结果,只能作罢。   神仙历劫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是清凌遇到这样的事,心里必定不好受,他身为好友,还是应该去送清凌一程。   他如此想着,便放下手里的白玉酒樽,从红莲蒲团上站了起来。   大家听到动静,不自觉朝他看了过去,汐桃一身白衣素雅,面颊桃花绯绯,真真的仙人之姿。   大家纷纷恭敬的低了低头,神色恭敬,汐桃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但依旧有些疑惑,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只是一个刚飞升了五百年的小仙,自从飞升以后,还一直在天庭里做一条无所事事的咸鱼,但大家对他总是毕恭毕敬,仿佛他是什么仙君大佬一样,弄得他有些尴尬,只能装作没看见。   他袖子一甩,红莲蒲团便化作一道光影,纳入红莲戒上,变成其中一片花瓣。   汐桃手指轻轻摩擦了一下手上的红莲戒,这个红莲戒是他飞升之时,伴他一起飞升的,应该是他以前修炼时的法器。   红莲戒可以随时变化成各种物件,用起来极为方便,五百年来,他一直带在身上,片刻不离,只是他一点记忆也没有,所以不知道它是从何而来。   汐桃在原地旋身一转,化作一缕光晕,转眼间便飞到了轮回之境。   轮回之境霞光万丈,凡是应劫下凡的仙君,都要在此处跳下轮回池,洗去前尘,投身凡世,入世为人。   汐桃站定后抬眸望去,清凌仙君已经站在轮回台上,他一身湛蓝羽衣,凛风吹拂着他的衣摆,他仿佛随时要乘风而去一样,目光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苍凉与悲悯。   司城跪在他的身侧,低垂着头,手握成拳,指甲深入血肉,指缝里鲜血直流。   汐桃只看一眼司城的手便不忍再看,他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递了过去。   司城虽然总是对他横眉竖目,但他对司城却总有一股对小辈的莫名怜爱,不忍见他受苦。   汐桃猜想可能是因为司城总是一副他亏欠他良多的模样,久而久之,在潜移默化之中,他不自觉也以为自己真的亏欠了司城,所以才总是忍不住关心司城,汐桃如此想着不由无奈。   司城垂目看着他手中的帕子,迟疑了一下,伸手接过攥在手中,只是依旧低垂着头,缄默不言。   “时辰已到,请清凌仙君下凡。”玄星鹤君一身七彩羽衣站在云朵之上,手里拿着星盘北勺,面无表情的开口。   他是白鹤星盘所化,负责轮回之事,见惯了此等场面,所以面对轮回转世,没有丝毫动容。   清凌站在凛凛寒风中回过头,目光不喜不怒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司城,然后抬眸对汐桃微微笑了笑,只是嘴角扬起的弧度有些苦涩。   他声音飘飘渺渺道:“汐桃,是我有负你所托。”   汐桃神色一滞,还未弄清他此话何意,清凌就已经纵身跃下轮回池,毫不犹豫地随风而去。   汐桃不自觉上前一步,追了过去,可惜轮回池已经关闭,他向下望去,层层叠叠的云雾之中,早已不见了清凌的身影。   “师……”   司城跪在地上,目眦欲裂,声音凄厉,却未将剩下的那个字喊完。   说起来,司城虽是清凌的徒弟,汐桃却从未听他叫过清凌师尊,汐桃看着悲痛的司城,心道可能清凌在司城心里并不只是师尊,所以他才不肯唤他。   “下一位,孽徒司城,请步入轮回池。”玄星鹤君声音平淡,依旧没有起伏。   司城攥着手里的帕子站起身,却没有走向轮回池,而是一步一步走至汐桃的身前,他双目猩红,眼底透着血色。   他深深地看了汐桃一眼,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递给汐桃,沉声道:“待我师尊归来,你替我交给他。”   “我为何要帮你?”汐桃诧异。   司城向来看他不顺眼,他觉得既然是如此重要的事,司城就算想要找人帮忙,应该也不会找他才对。   司城听到他的话,眸色沉了沉,他不容拒绝地将锦盒塞进他怀中,声音冰冷道:“是你欠我的。”   司城扔下这句话,没给他反应时间,转身毫不犹豫地跃下了轮回池,转眼消失不见。   汐桃看着手中的锦盒,无奈地皱眉,我欠你什么了?   不就是前几日抢了你一块桃花酥么!   作者有话要说:   好久不见,开新文啦!希望大家喜欢! 第2章 鲛人泪   汐桃看着手里的锦盒无声叹息一声,这师徒二人怎么都不喜欢把话说清楚。   他们一人扔下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就不管不顾的离去,留下他一个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别无他法,只好把锦盒收入红莲戒中,待清凌回归天庭之日,再按照司城所言转交给清凌,算是还了司城那块桃花酥的债。   ……谁让他嘴馋。   汐桃对玄星鹤君拱了拱手,转身想要离去,却见九重天黑云滚滚,电闪雷鸣,狂风骤起。   汐桃如丝的墨发和衣摆都被狂风微微吹起,他轻眯着眼睛,拿起折扇挡住猎猎狂风。   不用问他也知道是何人所为,能在天庭掀起这样狂风的,定是魔尊,他又来闹事了。   他飞升后,在天庭里已经无所事事的咸鱼了五百年,这期间听说了不少秘闻八卦,这位魔尊就是八卦之一。   他听说魔尊生而为魔,是天生之魔,不归天道所管,也不受六界所束缚,就连天君也拿他无可奈何。   天界与魔界虽然一正一邪,但也不至于这样频繁的发生冲突,偏偏这位魔君闲着没事就喜欢来天庭挑衅,让天庭的神兵仙将们苦不堪言。   汐桃听闻,这位魔君还给自己闹事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他说天道抢了他的师尊。   谁敢给天地孕育而生的魔君做师尊?汐桃着实有些佩服此人,若当真有此人,他定然要会上一会。   魔君用这个作为理由三番四次的找天庭麻烦,不是今天弄些混沌水把天河污染了,就是明天派魔兵把仙君们掳去魔界逼仙成魔。   仙君们如果不肯成魔,他也不杀他们,只是把他们的头发都剔了,然后才肯放他们回来。   这些仙君们回来之后,无颜见其他仙君,往往闭关不出,待头发重新长出来,才会重新出来见人,现在天庭之中还有几个打着修炼的幌子在闭关的仙君,大家早已见怪不怪了,全都睁一只眼闭只眼,只当不知。   总而言之,这位魔君花样百出,没有一天消停的,偏偏他极为善战,神兵仙将们几次前去围剿魔界都没能把魔界攻打下来,实在是拿他无可奈何。   最后天君只得改了策略,派人去跟他谈判,希望他不要再胡乱找仙君们麻烦,可魔君异常顽固,从头到尾只有一句话,把师尊还给他。   他这个要求实属无理取闹,汐桃本来不信真的有这个人的存在,他觉得很有可能只是魔君用来闹事的借口,但他有一次听元风说漏嘴才知道,原来天庭真的曾经有过一位这样的仙君,那位仙君正是魔尊的师尊,只是那位仙君为救魔尊早就已经魂散人亡,消散在人世间,魔尊是眼睁睁看着他灰飞烟灭的。   虽然元风不肯再多说,汐桃至今也不知魔君的师尊是哪位高人,也不知道这位师尊是怎么死的,但是他既然已经灰飞烟灭,那么他就已经彻底不在了,天君又怎么把他还给魔尊?   魔君这样做,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你说他自欺欺人也就算了,偏偏他还要欺负其他人。   这些年来,连累众神为他头疼,实在是异常糟心,汐桃也常常在睡梦中被这些雷声吵醒,苦不堪言。   待狂风和雷击稍微平静一点,汐桃才放下折扇,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现在这世道,做师尊的都不容易,好像没有一两个黑化的徒弟,就不算好师尊一样。   他眺目望去,看着滚滚黑云,展开折扇感叹道:“诸多纷争,皆是因为一番师徒孽缘,看来绝对不能随便收徒,还好我这些年来一直没有收过徒弟。”   他心里忍不住庆幸,只要没有徒弟,他就还能做一条自由自在的咸鱼。   他畅怀一笑,将折扇收起轻拍了一下手心,声音含笑道:“无徒一身轻,无情无债亦无忧!”   玄星鹤君站在一旁,闻言讳莫如深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远处电闪雷鸣的黑云,缄默不语。   “如此,我便先回去了。”汐桃对玄星鹤君拱了拱手,素衣若雪,翩然转身离去。   “等等。”玄星鹤君叫住了他,走过来对他道:“汐桃仙君,天君有任务要交给您。”   汐桃一愣,“什么任务?”   他咸鱼了这么多年,天君也放纵了这么多年,他突然听说天君有任务交给他,还有些不适应。   玄星鹤君声音没有起伏道:“天君说最近三界恶徒横行,需好好管制。”   汐桃想起刚才众仙君的话,不由轻轻点头,最近以下犯上的徒弟太多,确实需要好好管管了。   玄星鹤君看了他一眼,从容不迫道:“所以天君决定,命汐桃仙君为‘徒弟拯救阁’的阁主,专门去给恶徒做师尊,管教恶徒,引领恶徒向善。”   汐桃笑容僵在脸上:“……”快乐是不是太短暂了?   他刚刚才说无徒一身轻,现在就要当师尊?而且还是给恶徒们当师尊?汐桃光是想想都觉得头疼。   他没有急着回答,微微沉吟。   他虽然不愿意收徒,但是他在天庭闲散多年,这是天君第一次指派任务给他,他在天庭白吃白喝了这么久,也不好拒绝。   他踌躇片刻,迟疑道:“我替天君管教恶徒倒是可以,只是一阁之主会不会过于隆重?天庭里仙君众多,我不过是才飞升短短五百年的小仙,恐怕难以担此重任。”   五百年于仙人来说,不过是弹指一瞬,他跟其他早已飞升千万年的仙君相比,着实只能称得上是一个小仙。   他之所以推脱,不是因为他谦虚,实在是他逍遥自在惯了,不想担这样重的担子。   俗话说,官职越大,责任越大,拯救众师徒于水火,他虽然义不容辞,但也是能推就推。   玄星鹤君听到汐桃的话,向来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丝丝裂痕,他耐人寻味地看了汐桃一眼,面色复杂。   汐桃愣了愣,试探道:“……仙君有话请直说?”   玄星鹤君上前一步,拍了拍汐桃的肩膀,语气平凡道:“汐桃仙君多虑了,阁中就你一人。”   汐桃愕然。   片刻后,汐桃和玄星鹤君站在‘徒弟拯救阁’的门前,相顾无言。   汐桃看着熟悉的庭院和陌生的匾额,无语凝噎。   这不就是他的仙府么?别以为把他仙府门前的匾额换了,他就不认识!   他欲哭无泪地沉默了一会儿,看着金光普照的匾额和上面金灿灿的大字,忍不住伸手戳了一下旁边的玄星鹤君。   他道:“有话好说,能不能先把我汐桃苑的匾额换回来么?”   ……丑!实在是太丑了!   如果说以前的汐桃苑一看匾额就是优雅别致的仙府,那么现在的汐桃苑一看就是奢靡与土味齐飞,万分辣目。   玄星鹤君往旁边躲了一步,一本正经道:“天君有令,待你完成任务才能解散徒弟拯救阁,那个时候方可将匾额换回来。”   汐桃:“……”这日子没法过了。   天君一定是故意的,这就是□□裸的威胁!   他把折扇摇得愈发地快了起来,郁闷问:“我身为‘一阁之主’,需要做什么?”   他问的时候忍不住有些心酸,就没见过他这么卑微的一阁之主!阁中除了他外再无一人,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   玄星鹤君伸出掌心,变出一块闪闪发亮的仙镜来,镜子上描绘着繁花图纹,莲花并蒂,左右花芯各嵌着一颗宝石,一红一白,熠熠生辉。   镜面跟以往的镜子不同,它的镜面是由清水构成,里面的清水缓缓流动,清透如镜。   汐桃看向镜面,更像看向水面,里面的他仿若虚幻,他不自觉看直了眼睛,伸出手去想要触摸。   玄星鹤君拿着镜子躲开他的手,并未让他碰到镜面,只道:“汐桃仙君用此物可投身到各个不同的世界,拯救那个世界里的恶徒,让恶徒迷途知返,直到把恶徒养成恭顺善良的好徒弟,方算完成任务。”   汐桃沉默片刻,“……能拒绝吗?”   “可以拒绝。”   “那我拒绝。”   汐桃答得没有丝毫犹豫,他不想再看到这块糟心的匾额,只想立刻、马上将它换掉!   玄星鹤君转头看他,提出诱人条件,“你如果完成任务,天君承诺会给你另建仙府,让你管理一片水域,你的仙阶也会提升为上仙。”   汐桃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依旧拒绝,他只想继续做一条无所事事的咸鱼,对现在的住处十分满意,不想换什么高级仙府,也不想多费心神管理一片水域,那样的生活,还不如他现在来的逍遥自在。   玄星鹤君循循善诱道:“你拒绝可以,只是天君说了,如果你能完成任务,还可以给清凌与司城减轻惩罚,允其轮回两世便可重返仙界,司城按照规矩是不可再做仙的,轮回回来也要抽其仙骨,可你如果能完成任务,天君会法外开恩,不但允其回来做仙,还会让他管理所有天兵。”   汐桃倏然一愣,半天没有说话。   清凌、司城与他虽然有几分交情,但也只是如水之交,他不至于为他们如此牺牲。   可不知道为何,他想起司城那双赤红的眼睛和清凌欲说还休的模样,明明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嘴边,但是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在心里纠结了一会儿,展开折扇,摇头轻叹。   他可真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好仙啊!   他在心里哀叹一声,转头看向玄星鹤君,将手里的折扇一收,拱手道:“天君宽厚仁德,予我重任,汐桃自当义不容辞。”   哎,都怪他对司城那点莫名其妙的愧疚心理在作祟,也不知他上辈子是不是真的欠了司城。   玄星鹤君似乎早就料到他会答应下来,面色不变道:“既然如此,汐桃仙君便请吧。”   汐桃看了一眼那面清水镜,“往哪请?会不会太快了……”   他虽然答应了下来,但真的不想动身,还想进汐桃苑里做一会儿咸鱼。   玄星鹤君看了一眼乌云密布的天阙,意味不明道:“不快了,早该如此,不然就来不及了。”   汐桃疑惑抬眸,还没来得及多问,便见玄星鹤君倏然将镜子扔向了他,他不自觉伸手去挡,手指穿过镜中清水,眼前一黑,不知名的力量将他卷入了清水镜中。   镜中水花翻飞,他不自觉闭上双目。   水里一片寂静,玄星鹤君冰冷的声音清晰的穿了过来。   “汐桃仙君,你在这个世界的法力只剩下一成,如果想要恢复法力,只能靠你自己,徒弟经过你的教诲,越是善良,你的法力就恢复的越多,与之相反,你的徒弟黑化的越厉害,你的法力就越低。”   汐桃:“……”这日子真没法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愚人节快乐! 第3章 鲛人泪   羲水城,天宸门。   汐桃神思清明的时候,眼前的场景已经彻底变了。   他缓缓睁开眼睛,放眼望去,这是一间金碧辉煌的屋子,雕梁玉砌,地面洁净如镜,墙壁在烛火的映衬下闪烁着五彩的光。   他定睛细看,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屋里的地面上竟然铺满了金砖,是由一块块金砖镶嵌而成,墙面则是由珍珠镶嵌而成,房顶是五光十色的各式珠宝,整间屋子用金银珠宝装饰得美轮美奂,看起来富贵逼人。   汐桃从未见过如此奢靡豪华……又俗气的房间,忍不住错愕,睁开眼睛之后,差点被闪瞎了眼。   现在他身处的地方正是夜里,屋内燃着烛火,这里的烛光好像也比其他地方的明亮,如果不是外面挂着高高的月亮,他甚至差点以为现在是白天。   他眨了眨酸涩的眼睛,低头看向眼前的情况,他一身锦衣坐在地上的羊绒毛毯上,毛毯柔软细滑,如坐在云端,他的怀里……他的怀里抱着一个瘦弱的少年!   少年肌肤润如凝脂,喉间偶尔溢出两声痛苦的□□,看起来无比虚弱。   他愣愣地眨了眨眼睛,这是什么情况?   他的唇下是一片温润,鼻翼间隐隐闻到一股血腥气,这股血腥气并不难闻,隐隐带着淡淡的清香。   他微微动了动,这才发现他的牙齿正咬在少年的纤细的脖颈上,唇下的温润触感正是少年柔嫩的肌肤。   汐桃:“……”他将少年抱在怀里,正在喝少年的血!   他手指颤抖,无语凝噎。   要不要一来就这么刺激!   他看着悬在半空中的玄星鹤君虚像,用仙术无声问:“‘我’这是在做什么?”   玄星鹤君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汐桃怀里的少年,声音没有起伏地解释道:“你这个身体的主人,名叫洛天宸,是天宸门门主,此人是你今生的徒弟,他是一名鲛人。”   鲛人?   他的徒弟……是一条小人鱼?   汐桃愣了愣,他动作尽量轻柔地将小人鱼放开,怕弄痛了小人鱼,缓慢地松开牙齿,低头看了过去。   他看清少年的面容后,不由微微一震。   他未料到人间竟然还有这样漂亮的少年。   少年看起来只有八九岁,因为年纪小,一眼望去雌雄莫辨,他面色苍白,没有丝毫血色,一双眸子又黑又亮,澄净如海面的波光,但是他的眸底却像死水一样,没有丝毫波澜,只堆积着皑皑白雪,冰冻不化。   小人鱼精致漂亮的面容不似凡人,眉眼如玉,墨发如织,薄唇因为失血过多略显苍白,看起来脆弱又让人惊艳。   汐桃放开他后,他缓缓抬起纤长的羽睫,冰冷而淡漠地看向汐桃。   玄星鹤君施了仙法,他看不到玄星鹤君,也听不到玄星鹤君的声音,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汐桃,眼神空洞,似一个没有感情的提线木偶。   汐桃看着少年,微不可察地吸了一口气。   这就是他的第一个徒弟,一条漂亮又脆弱的小人鱼。   汐桃往他身后看了一眼,他身后没有鱼尾,看来已经分出双腿了。   玄星鹤君看着他们,声音没有丝毫感情的响起来。   “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   “这个世界里,鲛人身份低微,被达官显贵所争抢,达官显贵们将他们养在家中,白日让他们织鲛绡,夜里命他们垂泪成珍珠,鲛人人轻命贱,就连死后也会被做成鲛油,鲛油一滴就可以燃烧数日,直到他们耗尽最后一丝功用。”   汐桃听着他的话,不自觉打了一个寒颤,心里发冷,鲛人的一生,听起来无论生或死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只有无尽无休的折磨。   鲛人无罪,但是怀璧其罪,他们全身上下的宝物,是贪欲之根源。   他看着少年深不见底的眸子和颈上还没止血的伤口,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他用神识问:“这个少年和洛天宸现在的关系是……”   玄星鹤君道:“他是洛天宸花千金买回来养的鲛人,洛天宸看他貌美,本想要等他长大后便将他卖了,但是他跟其他鲛人不同,他不会织鲛绡,也不肯垂泪凝珠,洛天宸用尽方法折磨他也没有成功,他哪怕遍体鳞伤都不曾落下一滴泪来,洛天宸怒不可遏,自此觉得他万分碍眼,一无是处。”   汐桃不自觉看向面前的少年,少年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衣衫,衣衫上有着刺眼的血色鞭痕,少年周身弥漫着一股血腥气,他面色苍白如纸,衣衫简陋,眼神冰冷刺骨,从汐桃放开他之后,他就不曾动过,连颈上的伤口都没有擦拭一下,依旧淌着鲜红的血,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无知无觉。   汐桃忍不住深深皱眉,这么小的孩子,洛天宸怎么下得去手!   他这样想着,不自觉用神识说了出来。   玄星鹤君闻言,看着少年轻嗤了一声,不以为意道:“此子现在虽然看起来人畜无害,但是他日后会血洗羲水城,饮人血、踏白骨,一步步登上高位,成为令人闻风丧胆的鲛王。”   汐桃:“……”你不早说!   他不自觉后退一步,跌坐在毛毯上,愣愣地看着面前瘦弱的少年。   他他他……第一个徒弟不是什么乖巧温顺的小人鱼,而是一个丧心病狂的鲛人王?   玄星鹤君看了他一眼,继续道:“洛天宸以前修炼的时候,曾经走火入魔受了内伤,传说中鲛人之血可解毒,亦可提升修为,是上好的药材,洛天宸觉得这孩子无用,白白浪费了他的银子,便把这孩子当做血药,每日夜里喝这孩子的血养伤。”   汐桃听得心惊胆颤,遍体生寒,眼前的孩子不过八、九岁的模样,长的瘦小可怜,洛天宸每天这样喝他的血提升修为,恐怕用不了多久,这孩子就要活不下去了。   这孩子日后虽然会饮人血,但现在是他先被饮了血,如果洛天宸不再饮他的血,是不是他以后也不会饮血报复?   汐桃虽然有些惧怕,但是眼前的少年是他未来的徒弟,他心里不自觉维护他,不由气愤道:“洛天宸根本没有把小人鱼当人看。”   玄星鹤君声音冷漠无情,“在这个世界里,大多数人都不把鲛人放人看,他们只把鲛人当做买卖的物件,没有感情,也没有怜悯,用过倒是不扔,留着烧了做灯油。”   汐桃眉头蹙起,心里划过一丝心疼,他忍不住爬起来,伸手摸了摸少年的发髻。   少年全身一震,目光凌厉地抬眸看他,全身汗毛好像都一瞬间竖了起来,他躲开汐桃的手,黑白分明的眼里终于涌现起情绪,里面满是厌恶和痛恨,全身都写着抗拒。   汐桃手僵在半空中,忽然想到什么,声音艰涩问:“……我不会是要用洛天宸的身体,收他为徒吧?”   玄星鹤君怜悯地看了他一眼,“正是,此子真实身份是鲛人之主,如若不引导其向善,他体内的深海之力觉醒后,将会带领鲛人一族崛起,屠杀报复,血洗羲水城,你需要做的就是在他彻底黑化之前,阻止他,感化他,化解仇怨,引导他向善。”   汐桃神色崩溃,“洛天宸做了这么多残害他的事,他心里估计恨死洛天宸了,我怎么收他为徒,然后感化他、引导他向善?”   他觉得玄星鹤君现在的行为,就是传说中的‘站着说话不腰疼’。   玄星鹤君嘴角阖动道:“事在人为,本仙对汐桃仙君有信心,相信汐桃仙君定能感化此子。”   汐桃哽住,沉默片刻,无奈问:“……天宸门是什么地方?”   玄星鹤君面色终于没有刚才那么淡定了。   他心虚地看了汐桃一眼,回答道:“天宸门是羲水城三大门派之一,底蕴雄厚,门内高手众多,奇珍异宝,极其富有,你可以在这里好好享受,奢靡度日,挥霍恣意,享受到天庭没有的极乐……”   汐桃打断他,“天宸门到底是做什么的?”   玄星鹤君越是遮遮掩掩,他越觉得有问题。   “……”玄星鹤君声音顿了一下,老实回答道:“天宸门是专门抓捕鲛人,把鲛人卖给达官显贵的地方。”   “……”汐桃已经无力吐槽了,只想打人!   玄星鹤君低咳一声,继续道:“天宸门里的鲛人都是抓捕回来的,唯有这个少年是洛天宸买回来的,因为他样貌出众,洛天宸才花千金将他买回来,想要养大之后,卖个更好的价钱。”   汐桃深吸一口气,“所以不止这个少年恨洛天宸,其实整个鲛人族都恨洛天宸?”   玄星鹤君眼睛转了转,不敢看汐桃,只道:“他体内的深海之力觉醒之后,第一个杀的人就是洛天宸。他将洛天宸抽骨,放干了血,割掉了脑袋。”   汐桃捂住胸口,差点吐出一口血来。   “他杀完洛天宸后,就血洗了天宸门,拿洛天宸的人头祭天,鲛人族士气大振,自此势不可挡地攻占了羲水城。”   汐桃想跑的心都有了。   这么大的仇,这么深的怨,这个少年得多傻才会真心实意地认洛天宸做师尊?他和他族人的心里根本想要将洛天宸碎尸万段。   汐桃心累至极,面无表情问:“我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   “来得及。”玄星鹤君淡定道。   汐桃神色一喜,刚想说‘我反悔’三个字,玄星鹤君就接着道:“但是天君说了,汐桃仙君如果反悔,清凌和司城不但不会减轻责罚,还会加重惩罚,分别轮回十世才能回到天庭。”   汐桃一口气噎住,话到嘴边,硬生生把‘我反悔’三个字咽了回去。   “玄星鹤君,你说话大喘气这个毛病,能不能改一改!”   玄星鹤君无辜望天。   汐桃转头看着自己未来的小徒弟,无声叹气。   反悔是不能反悔了,否则他不但没有帮上司城和清凌仙君,还要给他们拖后腿,他现在就算硬着头皮,也要想办法完成任务。   玄星鹤君感受到他的崩溃,终于流露出一点点愧疚的神色,不敢再待下去,说:“汐桃仙君,我既已经把你送到,接下来的事情便交给你了,我还有事情要忙,先回天庭了。”   他变出一个铜铃拴在汐桃的腰间,“此物名唤银川铃,我离开之后,汐桃仙君若是看到不认识的人或者不知道的事物,便晃动此物一下,它会代替我告诉你答案,若你有事情找我,就晃动此物两下,我自会下界来寻你。”   他说完不给汐桃反应时间,摇身一变,转眼消失在空中。   作者有话要说:   鲛人设定来自百科,部分自设~   “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出自《搜神记》 第4章 鲛人泪   玄星鹤君离开后,汐桃探了探体内的灵气,果然只剩下一成法力,他现在的灵力可能连下界的普通修士都不如。   他正替自己发愁,面前的少年终于动了动眼珠子,声音冷漠问:“门主,还喝吗?”   少年的语气,就像在问他喝不喝水一样稀松平常,仿佛喝的不是他的血一样。   汐桃忍不住不寒而栗,他看着少年幽幽明明的眼睛,一阵心虚,赶紧摇了摇头。   少年神色冰冷,得到他的答复之后,木然地伸手擦了一下脖子上的血迹。   汐桃看着少年白皙肌肤上的牙印,顿时感觉自己的脖子也疼了起来。   他已经可以想象到,少年以后若真成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一定会加倍在洛天宸的脖子上咬回来。   汐桃抬手心虚地摸了摸脖子,把衣领往上拽,遮住了纤细的脖子……他一定要完成任务!保护好脖子!   汐桃深吸了一口气,在怀里找了找,掏出一方干净的帕子,给少年擦了擦沾着血的手心,然后把帕子换了一面,按在少年的脖颈上,给他止血。   少年身体轻颤了一下,他垂眸看着他,声音低哑地说:“不喝了。”   以后都不喝了。   少年掀了掀眼皮,冷漠地看着他的动作,神色没有丝毫动摇。   他不知道洛天宸又在打什么主意,反正总归不会是好主意。   汐桃看着小人鱼,尽量声音轻柔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眸色微微滚动,片刻后趋于平静,他看着汐桃,声音平淡道:“我没有名字。”   汐桃一愣,“怎么会没有名字?”   他虽然百年间都没有出过天庭,但也曾听其他仙君提起过,人间的孩子在出生后便会取名,眼前的孩子已经八九岁了,应该早就有名字才对。   少年眸子里闪过一丝暗沉之色,以为洛天宸是明知故问,故意侮辱。   少年沉着脸,声音依旧冷漠平静,“鲛人都没有名字,大家都唤我十九。”   汐桃看他神色倔强,忍不住又伸手摸了一下他的头顶,有些心疼,虽然他黑化后很可怕,但是现在他只是一个饱受欺凌的小人鱼,小人鱼连名字都没有。   少年这次没有躲开他的手,只是眉心蹙起,神色闪过一丝疑惑。   汐桃又摸了两下小人鱼的头顶,正心中欣慰,觉得自己和小人鱼相处的不错,就发现小人鱼的身体渐渐绷得挺直,脖颈青筋凸起,伤口重新裂开,鲜红刺目的血液蜿蜒而下。   汐桃动作一僵,连忙移开了手。   他心里叹气,看来洛天宸作孽良多,小人鱼一时半会儿不但接受不了他,甚至连他的触碰都觉得难以忍受,看来他不能心急,只能一点点慢慢来了。   汐桃站起来,借着微弱的仙法,在屋里找到一瓶金疮药,他拧开药瓶,往少年的伤口上撒了一点,叮嘱道:“可能有点疼,你忍一忍。”   少年眸色阴冷,轻轻地嗤了一声:“没有门主咬的时候疼。”   汐桃手颤了一下,抿了下唇,小声说:“以后不咬你了。”   少年抬眸看了他一眼,眸色变得更冷,似讽似嘲道:“门主已经不愿意养我,想要直接把我炼成鲛油了?”   汐桃想到把鲛人练成鲛油的场面,便觉得头皮发麻,赶紧摇了摇头否认,“没有。”   少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漂亮的眼睛里有些微的探究,片刻后,他转过头冷哼一声:“要杀要剐随便你。”   汐桃听得一阵心惊肉跳,眼前不自觉浮现起少年把洛天宸脑袋砍下来的模样,连忙道:“你小小年纪,不要把杀啊剐啊这些话挂在嘴边。”   少年神色更加冷漠,杀伐和生死是他从出生就每天围绕在他身边的东西,而这一切正是拜洛天宸这些败类所赐,他们无止尽的抓捕和残杀,让鲛人活得卑微如蝼蚁,命如草芥。   洛天宸现在突然在这里假慈悲,实在是令人恶心,他不由扭过头去。   汐桃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默不作声地低头给他上药,处理完他脖颈上的伤口后,抬起他的手臂,把袖子卷了上去。   少年肌肤白嫩如瓷,上面的道道鞭痕显得格外触目惊心,那些鞭痕有新有旧,夹杂着许多淤青和针扎过的痕迹,看起来伤痕累累。   汐桃倒吸一口凉气,难以置信问:“这……都是我伤的?”   洛天宸着实令人发指,怎么能对一个孩子如此狠心!   少年眉头皱得更紧,看着胳膊上的伤,夺回手臂不让他碰,薄唇紧抿不说话。   汐桃看他沉着一张雪白的小脸,知道他心里抗拒,没有再伸手碰他。   汐桃心里暗叹于少年的倔强,洛天宸喝他血的时候,他眼睛都不眨一下,洛天宸对他亲近一些,他反而沉了一张脸,像受了惊的刺猬,倒是一个倔脾气,难怪会受这么多伤。   汐桃知道他不喜欢自己触碰他,便把金疮药递给他,叮嘱道:“你把药带回去,自己把剩下的伤口处理一下,每日按时上药。”   少年看着他手里的白瓷瓶,并没有伸手去接,只是掀了掀眼皮,漠然道:“这是红衣圣手亲手做的金疮药,价值千金,你要给我?”   洛天宸最爱钱财,向来不做赔钱的买卖,如果洛天宸肯在他身上花钱,那么一定会想办法在他身上赚更多的钱,洛天宸突然如此施舍,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他宁可洛天宸喝他的血,也不想让洛天宸再打什么坏心思。   汐桃没想那么多,直接把金疮药塞到了他的手里。   汐桃不知道这白瓷瓶里的药有多金贵,他只知道要快点把少年身上的伤治好,不然他顶着洛天宸的肉身,每次看到这些伤都觉得有些罪过。   汐桃看着他,沉默片刻问:“你今年几岁了?”   他虽然猜想少年只有八、九岁,但是并不知道他具体的年龄。   少年握着白瓷瓶,轻轻摸了一下白瓷瓶的瓶口,触感光滑细腻,他看着洛天宸,冷冷道:“十一。”   汐桃微微惊讶,少年看起来很小,没想到竟然已经十一岁了。   他看着少年纤细瘦弱的身体,轻轻蹙眉,看来是营养不良又长期失血过多,所以少年才长得比正常的孩子瘦小很多。   汐桃想到这里,忍不住有些心酸,也不知道能不能给小徒弟补养回来,以后如果长不高可怎么办。   他不知不觉,已经开始操起了师尊的心。   他想起少年还没有名字,低声道:“我给你取个名字可好?”   少年愣了一下,眼中微微燃起亮光,薄唇轻轻阖动,“名字?”   “嗯。”汐桃想了想说:“我先给你取个名,等你长大后,可以让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人给你取个字。”   他自知没有资格给少年取名字,只是少年一直没有名字也不方便,便只取一个名。   少年的眸子亮了起来,从他有记忆以来,所有人就只叫他十九,在大家的眼里,鲛人不是人,不配有名字,就算死去也只有一个代号。   现在,洛天宸竟然要给他取个名字?   少年心中希翼,但又忍不住疑惑,洛天宸不是从来都不把他们当人看么?   他诧异地看着汐桃,心情复杂,莫名有些紧张和期待。   “十九……”汐桃低头沉吟了一会儿,心里很快有了决定,他看着少年,微笑道:“从今天起,你就叫九翎。”   他希望他的第一个徒弟,可以持善心、修正道,有朝一日得以飞升,展开翅翎,翱翔于九天之上。   说不定那个时候,他们可以在天界再续师徒缘。   “九翎……”九翎眼眸微睁,轻声低喃了几遍。   “喜欢这个名字吗?”汐桃含笑看着九翎,有些期待。   九翎偏过头去,撇嘴道:“有名字总比没有名字强。”   汐桃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无奈地笑了一下,虽然不知道九翎喜不喜欢这个名字,他自己倒是很喜欢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里包含了他对徒弟的期望,也代表着他想和徒弟日后再相见的期盼。   他转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爬上了夜空,人间这个时候是要睡觉的。   “翎儿,这么晚了,你回去休息吧。”   他伸出手在九翎头顶比划了一下,九翎现在只到他的腰,小孩子要好好休息,才能快快长高。   九翎每日被吸食血液,想必平时也吃不到什么好东西补身体,所以才长得比一般孩子要瘦小。   汐桃心里思索着,打算明天开始给九翎好好补补身体,争取让九翎能长到跟同龄人一样高。   九翎听到他亲昵的称呼,眉头紧蹙地站了起来,他起身的时候,因为失血过多,眼前一黑,踉跄了一下。   汐桃连忙伸手扶住他,触感冰冷,九翎身上的温度比常人要凉很多。   九翎闭了闭眼睛,从眩晕中缓过来,甩开汐桃的手,冷漠地走了出去。   汐桃看他走路虚弱无力,一副随时可能跌倒的样子,张口唤了一声门口的小厮,让他扶九翎回去。   九翎习惯了他今天的反常,没有太惊讶,只是不管不顾地往前走,那名小厮听到汐桃的吩咐,倒是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吃惊地看了汐桃一眼,然后才反应过来,按照他的吩咐做。   九翎走到门口的时候,一名身穿护卫服饰的男人走了进来,他长得浓眉小眼,身材高壮,面容有些凶恶,左侧脸颊上有一道难看的疤痕。   他看到九翎,立刻横眉竖目,嫌弃地骂了一声,一脚踹了过去。   九翎闷哼一声倒在地上,捂住腹部,怨恨地看向那个男人。 第5章 鲛人泪   男人见九翎瞪着自己,张口便又骂了一声,再次一脚踹了过去,恶狠狠道:“真是个硬骨头,怎么揍也揍不软,如果不是门主说你还能卖钱,我早就把你杀了,到时候炼成鲛油看你软不软。”   九翎倒在地上,用力咬住下唇,无论他怎么踹,也没有再发出一声痛呼,他咬牙隐忍着,面色愈发苍白。   汐桃心里急切,不自觉往前迈了一步,担心自己这样的表现会太过反常,引起其他人的怀疑,只能勉强停住脚步,看着面前的陌生男人,急切地晃动了一下银川铃。   随着铃声响起,他的脑海中立刻浮现起玄星鹤君平板无常的声音。   “此人宋舟,是天宸门的一等护卫,洛天宸最有力的助手。”   汐桃赶紧道:“宋舟,住手!”   宋舟听到他的话,意犹未尽地收回脚,他见九翎仍然不肯屈服,犹不解气地瞪了九翎一眼,然后才走过来,对汐桃拱了拱手,露出一个带着讨好意味的笑容,“门主。”   汐桃矜贵地点了下头,看向面色苍白的九翎,心中急切,但面上不显道:“你先下去吧。”   九翎本就虚弱,试了几下都没有从地上爬起来,汐桃暗示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小厮,小厮赶紧眼疾手快地把九翎扶了出去。   汐桃看着九翎一瘸一拐的身影,忍不住蹙眉,他刚刚注意到九翎脖子上的伤口又裂开了,鲜血淌满了一斤,他刚才给九翎涂的那些药都白废了。   他忍不住抬头冷冷地看了宋舟一眼,这个混蛋,竟然敢欺负他徒弟!   宋舟被他不善的目光看得愣了愣,拱手道:“门主,属下已经完成任务,又抓捕了十个鲛人回来。”   汐桃头皮一麻,恨不能现在就让他把人全都放了。   他们现在抓越多的鲛人,待九翎体内的深海之力觉醒,他们的下场就越凄惨。   宋舟跃跃欲试地等着洛天宸奖励他,以往这个时候,洛天宸就算不奖励他,也会夸奖他几句,可是今天他等了半天,洛天宸也没有说半个字,脸上反而有些怒容。   他摸不着头脑,只能继续道:“门主,这些鲛人要如何处置?是卖给富商做玩物,还是送去给官员享乐?听说乘风派的掌门最近受了内伤,需要几个鲛人炼制丹药,要不要提高价钱卖给乘风派?”   洛天宸这个丧尽天良的!   汐桃越听越气,他在天界呆了这么多年,竟不知人间还有这样的疾苦地狱。   他心中怒火翻涌,冷着一张脸摆手道:“先关起来好好照顾,留到日后再说。”   他努力压抑着心中的怒火,他现在不能轻举妄动,得先了解清楚羲水城的情况,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宋舟露出费解的神色,随后想到什么,忽然笑了笑。   他挤了挤眼睛,讨好道:“门主说的对,他们现在一个个瘦的像个骷髅似的,先把他们关起来好好养一养,等养得圆润漂亮的时候,才能卖个更好的价钱,还是门主深谋远虑。”   汐桃:“……”我没这么想,你别瞎说。   他烦躁地摆了摆手,让宋舟先出去。   待屋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他才轻轻叹了一口气,走到镜子前,看了看洛天宸的长相。   他不以为意地抬起头,一眼望去,差点眼前一黑晕过去。   这个洛天宸长得虽然一般,但至少算得上眉目清秀,但是他穿的这是什么!   汐桃感觉自己差点被闪瞎了眼。   镜子里的洛天宸,身上穿着一件金丝制成的锦衣,全身金闪闪的发着光,他的手腕上、脖子上全是金链子和硕大的珍珠,甚至连脚腕上都戴着金扣子,发冠更是金光闪耀,中间嵌着一颗又大又圆的宝石,腰带不知道是用什么织成的,五光十色,比雨后的彩虹还要鲜艳。   总之他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比这间屋子还要闪耀,全身上下就差把‘我有钱’三个大字写上了。   汐桃扶了扶额头,难怪一直感觉发冠那么的沉,原来是实实在在的金子一直压在他脑袋顶上,能不沉么!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简直不敢相信他刚才就是顶着这副穿着见人的。   玄星鹤君刚才怎么忍住不笑的?九翎刚才那厌恶的眼神里……是不是还夹杂着一丝丝不忍直视?   他觉得自己没脸见人了,“……”还好丢人的是洛天宸。   他想到洛天宸这些年都是这么打扮的,简直忍不住嘴角抽搐。   他手脚麻利地把头上和身上的饰品都拆了,连腰带、外套也一并脱掉,可算轻松了一些,他刚松了一口气,一抬手发现手指上还带着硕大的宝石戒指。   令人发指的是洛天宸不是只戴了一枚戒指,他是每根手指上都戴着戒指,而且这些戒指每一枚都是不同颜色的,一眼望去五颜六色,跟他刚才腰上戴着的那根腰带有的一拼,实在是精彩纷呈。   汐桃发现这个洛天宸不但审美有问题,还是一个实实在在的财迷!   他把手上的戒指一个个全都撸了下去,翻箱倒柜了半天,才好不容易找出一件纯白色的长袍,他赶紧将长袍穿在身上,找了根普通的木簪将乌发固定。   他再次抬头望向镜中的自己,这次终于松了一口气。   洛天宸褪去一身金光闪闪的东西后,面容显出几分清隽,肌肤白皙,眉眼柔和,虽然不如汐桃本尊那般谪仙之姿,但也称得上顺眼。   汐桃折腾完,终于舒服了一些,在桌子前坐下,端起茶杯漱了漱口,他嘴里还有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他只要一想到这是他小徒弟的血,便觉得全身难受。   他闲着无事,想要了解一下天宸门的情况,免得出现什么情况无法应对,便看着镜子里的洛天宸,拿出银川铃轻轻晃动了一下,幽光亮起,玄星鹤君的声音再次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洛天宸,今年二十岁,天宸门门主,出身世家,剑修天赋极高,在羲水城是数一数二的人物。”   汐桃有些惊讶,他本来以为洛天宸既然已经是一门之主,怎么也该三十多岁了,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年轻,只比九翎大了九岁。   羲水城的人大多数会修行,一生大概能活两百年到三百年,这二十岁的年龄实在称得上年纪轻轻了。   他伸出手试了一下,洛天宸的修为尚可,确实要比同龄人高出许多,虽然跟仙人没法比,但是做九翎的师尊足够了。   汐桃自嘲地笑了一下,洛天宸阴差阳错喝了这么多鲛人之主的血,他那所谓的‘天赋’估计就是这么来的。   玄星鹤君的声音继续从银川铃里传来,“洛天宸因为爱财,所以年纪轻轻便成立了天宸门,门内主要业务是抓捕鲛人和贩卖鲛人,短短几年就收获了大批财帛。”   “羲水城内,能跟天宸门鼎立的只有两个门派,一个是洗尘阁,一个是羲水城城主的南宫家。”   “三个门派在羲水城三足鼎立,以羲水城城主为尊,互相牵制,洛天宸为人冷漠高傲,只爱钱财,所以他跟其他门派基本没有什么来往,也不屑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汐桃断断续续地听着,轻轻打了一个哈欠。   洛天宸既然跟其他人关系冷淡,那么他就放心了,至少不会有人察觉到他不是洛天宸,只要他转变的慢一点,应该可以瞒天过海。   他不敢想象洛天宸这些年做了多少孽,更不敢想九翎和鲛人现在心里该有多恨他,想了就觉得前途一片渺茫。   他在桌前坐了一会儿,听完玄星鹤君的话之后,银川铃暗淡下去,重新归于沉寂。   他往卧室走去,决定明天出去了解一下天宸门的情况,先想办法收九翎为徒,以后的事情,一步一步慢慢来。   夜已经深了,他走到金灿灿的床边,脱了外衣,到床上躺下,他现在的身子是□□凡胎,到了时辰忍不住困倦。   他闭上眼睛,在金子做的床上翻了几个身,明明已经有些困了,躺在这上面还是有些睡不着。   他睁开眼睛看了看明明的烛火,伸手一弹,将屋内的烛火全部熄灭,然后才重新闭上眼睛。   他只要想起这些灯油可能都是鲛油所做,就觉得寝食难安,感觉睡着的时候有无数个鲛人的冤魂正在盯着他看一样。   他心里打定主意,明天要想办法把这些鲛油全部换成普通灯油,然后再想办法一点点将这金灿灿的屋子重新改造一下,当然首先要做的是买几套新衣服。   他闭着双目,眼前不自觉浮现起九翎倔强的眼神和遍体鳞伤的模样,不由在心里叹息了一声,难怪九翎长大后会黑化,长此以往这样折磨下去,谁受得了。   他想着想着,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明月高悬,夜风徐徐,整个羲水城万籁俱寂,只有天宸门内并不安宁。   汐桃没睡多久,就在一阵吵闹声里醒了过来。   声音的距离很远,但是洛天宸的耳朵似乎比一般人要灵敏,在这样寂静的夜色中,那些吵闹的叫骂声显得格外突兀。   汐桃本来不想理会,毕竟他初来乍到,还是不要乱管闲事的好,他闭着眼睛翻了一个身,想继续睡,可闭了一会儿眼睛,还是无奈地将眼睛睁开了。   他担心是自己那个不省心的小徒弟出了事。   他犹豫片刻,只好眨着朦胧的睡眼,从床上爬起来,披了件衣服,推门走出去。   夜色浓重,庭院里却依旧灯火通明,地面铺着光滑如镜的瓷砖,不知道是什么做的,一眼看去院内光亮有如白昼,连灯笼也不用打。   汐桃看着路边烛台上的明明烛光,不用想也知道,这些烛光之所以会这么明亮,一定也是用鲛油做的灯油。   他忍不住有些忐忑,浓重的夜色好像也变得魅影重重,无数的冤魂仿佛在撕心裂肺的无声呐喊。   他身为仙人,不怕鬼,只怕怨,鬼可超度,怨气难平。   他摇头轻叹,不自觉加快了脚步,一边感叹着这里的奢华和残忍,一边顺着声音一路走过去。 第6章 鲛人泪   汐桃顺着声音左拐右拐,来到后院一处偏僻的小院里,这个小院跟前面奢华的亭台楼阁完全不一样,这里道路泥泞,房屋破旧,处处透着一股腐朽的味道,跟前院的精致有天壤之别。   汐桃暗暗惊叹,没想到天宸门内竟然还有这样破败不堪的地方。   他四处打量着,以这里的破旧程度,估计只要从前院的墙上抠下一块宝石,也够把这里修缮一番了,至少可以让房子能够遮风挡雨,可惜显然天宸门内没有人愿意这样做,也就是说,住在这里面的人,在大家的心里连一块装饰用的宝石都不如。   他无奈摇头,心知这里可能就是鲛人住的地方,他一路走过去,来到后院中央,几名护卫正将一个人围在中间拳打脚踢,旁边有几个瘦弱的妇人想要上前阻拦,全都被那些护卫推倒在地,鞭子毫不留情地抽在她们身上,她们只能无助地哭泣,看起来极为可怜。   鲛人貌美,她们身上的衣服破损后,露出里面细白的肌肤,护卫们见到纷纷发出猥琐的笑声,鞭子抽得更加狠厉,专门挑衣服少的地方抽,行径恶劣。   一名瘦弱的小姑娘被这群妇人护在身下,哭声凄惨,让人闻之便觉得心中苍凉。   汐桃听着撕心裂肺的哭声忍不住蹙眉,旁边的地上躺着一名年岁已大的老人,他趴在地上,满身血污,双眼紧闭,鱼尾灰败颓然的耷拉在身后,浸染着淤泥,身下是大片浓稠的血液,看样子已经过世了。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令人感到一阵阵恶心。   跟这些哭声凄惨的鲛人相反,人群中被揍得最狠的那个少年一声也没有喊叫,他只是安静的忍耐着,手握成拳,指尖泛白。   汐桃虽然没有看到少年的脸,但是光看这份隐忍,便知道被揍的人一定是九翎。   汐桃忍不住抖了一下,这些护卫一定是觉得洛天宸死的不够快,所以才深更半夜还在这里给他惹麻烦!也不知道九翎心里的记仇本上又记了洛天宸多少仇。   汐桃面色凛然看向打人的护卫们,袖子一甩,一道白光闪过,护卫们纷纷摔倒在地。   众人愣愣抬起头,护卫们面露怒容,爬起来便想打人,在看到是洛天宸后,全身一颤,连忙跪了下来,齐声道:“门主!”   那几名妇人看到是洛天宸来了,抖得更加厉害,仿佛洛天宸是比这群打人护卫还要恐怖的人。   一直被她们护在身下的小姑娘不懂那么多,不管不顾地扑到九翎身上,大哭着把他扶了起来,“九哥哥,你没事吧?七七好怕。”   九翎轻轻摇头,抬眸看向汐桃,满脸血污中露出一双清亮的眼睛,冷若冰霜。   汐桃心道了一声果然是他。   九翎目光直直地看着洛天宸,今夜的洛天宸跟往常不同,他身上只穿了一身白衣,没有佩戴任何饰品,明明是同一个人,气质却像换了一个人一样,飘逸出尘。跟以前判若两人。   九翎皱眉,他从今日见过洛天宸后,便觉得洛天宸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感。   洛天宸的眼神好像变得不一样了,他的眼神里不再满是狡黠和贪婪,而是干净和纯粹,明明还是那张脸,身上却透着一种温润清冷的感觉,莫名让人感到安心,这种感觉九翎以前从未在洛天宸的身上感受过,此刻这种感觉更胜。   他垂下眸子,自嘲地轻笑了一下,这一切不过是他的错觉罢了,洛天宸怎么可能会变呢。   他面色苍白如纸,没用七七搀扶,一声不吭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汐桃走过去看了一眼地上的老人,老人已然断气了,他蹙眉将外套盖在老人的身上,遮住老人满身血污,然后站起来,视线滑过九翎身上的青紫伤痕,目光冰冷地看着那群护卫,沉声问:“怎么回事?”   宋舟从人群中走出来,单膝跪在地上,他的脖子上有一个很深的牙印,咬他的人似乎想要把他的脖子咬断一样。   他用手捂着脖子,眉眼间满是余怒未消,头也不抬道:“回门主,这几名鲛人不听话,偷东西被我们哥几个发现了,所以我们教训了他们一顿,没想到因此吵醒了门主,实在罪该万死,我现在就送门主回去休息。”   洛天宸有些起床气,每次被吵醒心情都不太好,他以为洛天宸刚才发怒,是因为他们打扰了他睡觉。   “我没有偷……”七七想开口反驳,被旁边的女人一把捂住了嘴巴,女人惊恐地看着那几名护卫,赤红着双目,眼泪大颗滚落。   汐桃看了一眼小脸脏兮兮的七七,低声道:“你说。”   大家错愕地瞪大眼睛,天宸门里的人经常欺辱鲛人,就像家常便饭一样,洛天宸不可能不知道实情,他每次都不会多问,甚至连看都不会看一眼,默认地放纵他们的做法,这次怎么会一反常态?   宋舟心里惊疑不定,有些慌乱起来,连忙开口阻止,“门主,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不必再让这个臭鲛人……”   “我没问你。”汐桃冷冷看了宋舟一眼,淡漠打断。   宋舟身体一僵,禁若寒蝉地闭了嘴,洛天宸性子凶残冷漠,爱钱如命,他发怒的时候,宋舟也不敢招惹。   汐桃走过去,在七七面前蹲下来,七七眼睛里不断的流着泪,那些眼泪都变成了一颗颗小珍珠,滚落到地上。   鲛人的眼泪是珍珠,护卫们看到那些珍珠愈发的开心兴奋,他们折磨鲛人,不但能从中获得乐趣,还能获得珍珠,这些珍珠能拿去卖钱,他们自然乐此不疲。   七七旁边的妇人看汐桃靠近,一下子跪了下来,不断磕头,连声哀求道:“门主,七七年纪小,不懂事,她胡言乱语的,您放过她吧,我们什么也不知道,护卫大人们说的都对。”   她怕护卫们事后报复,更怕洛天宸喜怒无常,在这里待久的人都知道,洛天宸根本不可能替他们做主,只会换更变态的方法折磨他们。   九翎站在旁边,冷眼看着汐桃,身体随时戒备,等待着看他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汐桃面对诚惶诚恐的妇人有些无奈,他摸了摸七七歪歪扭扭的发髻,声音温和问:“七七,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七七年纪小,不像其他人那么惧怕,她愣愣地眨了眨眼睛,豆大的眼泪从眼睛里滚落出来,大家都说门主特别可怕,但她只觉得门主干干净净的,看她的眼神特别温柔。   她就像被蛊惑了一样,没有感到丝毫惧怕,心里涌起了一股莫名的勇气,她指着地上那群护卫,大哭着道:“他们是坏人!他们要欺负我,九哥哥来救我,他们就打九哥哥,爷爷阻拦他们,他们就将爷爷打死了。”   七七说的有些凌乱,且毫无逻辑,但汐桃很快就听明白了前因后果,他面色不由一沉。   “她胡说!这些鲛人撒谎成性,他们的话根本就不可信!”一名护卫涨红了脸,声音焦急道:“明明是他们自己手脚不干净,还想要逃跑,被我们发现了,那个老头子还趁机偷我们身上的玉佩,所以我们才打死他的。”   在场的鲛人们听到那名护卫的话,除了七七和九翎外,全都低下头去,空洞的眼睛里黯淡无光,没有丝毫为自己辩解的意思。   根本就不会有人相信他们说的话,这位高高在上的门主更视他们的生命如草芥,就算他们在他面前被活生生打死,他也不会有丝毫动容,只会觉得他们的血脏了他的地面。   只有七七还红着眼睛,满是憧憬的看着汐桃,期盼着门主会给她做主。   宋舟高傲地抬着下巴,不屑地冷笑了一下,笑七七的天真,也笑门主接下来对鲛人们的处罚。   门主的性子他再了解不过,门主除了钱,根本就不在乎其他东西,只要他们能给门主挣到足够的钱,门主只会嫌鲛人们吵闹,说不定还会直接将这些吵闹的鲛人炼成鲛油,杀鸡给猴看,警告其他想要反抗的鲛人。   九翎黝黑的眼睛阴沉地盯着洛天宸看,他明知洛天宸不会怜悯鲛人,也不会听鲛人解释,但是他就是想看洛天宸会怎么做,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也许只是因为现在的洛天宸让他感到了一丝好奇。   汐桃在众人的注视下,面上渐渐泛起怒容,他看向倒打一耙的护卫,怒声道:“闭嘴。”   他忍不住怒从心起,面前这些鲛人的眼神都很空洞,他们因为被关押太久,已经失去了反抗的斗志,全都只会听天由命,神色木然。   汐桃蹙紧眉心,安抚地摸了一下七七杂乱的头发,柔声问:“七七,你告诉我,他们是怎么欺负你的。”   七七打着哭嗝,歪头想了想,懵懵懂懂说:“他们要撕七七的衣服,九哥哥听到七七的喊声,过来救七七!”   七七不知道那些人想对她做什么,她只知道她感觉很不舒服,九哥哥很愤怒,爷爷很恐惧,所以那一定是不好的事。   汐桃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这群护卫做了什么之后,顿时如遭雷击,七七可还是个孩子!   他忍不住转头看向九翎,九翎面色苍白的站在墙边,看起来瘦弱而憔悴,但是他的目光却很坚定,这种脆弱和坚定让他的身上形成一种微妙的反差感,像一颗身处黑暗的珍珠,在暗无天日的黑暗中迸发出光亮。   鲛人长得本就漂亮,九翎身上有鲛人之主的血液,自然天姿非常人可比,他小小年纪,已见惊人之貌,虽然身上血污难掩,却依旧像珍珠一样熠熠生辉。   汐桃心有戚戚,忍不住后怕,还好他早来一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说不定他还没有机会将九翎收为徒弟,九翎就已经彻底黑化了。   九翎被他看得懊恼,眼中闪过难堪,慌乱地低下头,他的手指紧紧地抠着掌心,苍白的面颊灼烧着,他从未觉得有一刻像这样难看。   他恨自己的卑微,更恨自己的无能。   他觉得自己在洛天宸的目光里无所遁形,卑贱如蝼蚁。   如果他有能力,他就不用像现在一般如苟且的活着,也不用卑微地看着高高在上的洛天宸,等待洛天宸的怜悯。   他低垂着头,双目猩红地看着洛天宸洁净的衣角,第一次这样渴望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   以前洛天宸穿得金光闪闪,他只觉得厌恶,现在洛天宸这样衣不染尘,他心里忍不住浮现起疯狂的妄念,他想要将洛天宸皓白的衣衫弄脏,染上鲜血,沾上污泥,让洛天宸用那双干净的眸子只能仰望他。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02 21:48:53~2021-04-03 12:36: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朝哥&俞哥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鲛人泪   护卫们见瞒不住了,依旧有恃无恐,厚颜无耻道:“门主,这些鲛人天生下贱,都是他们故意勾引我们的!”   “对!小小年纪就会抛媚眼,下贱到了骨子里了。”   “她们那么脏,我们肯碰她们,她们就该感恩戴德了。”   ……   护卫们们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汐桃看着七七黑白分明的眼睛,忍不住捂住了七七的耳朵,强忍着怒气质问:“她一个孩子会勾引你们?她连你们要做什么都不知道!”   护卫们心虚地面面相觑,但脸上依旧没有丝毫悔意。   宋舟道:“门主,你别被他们的表象骗了,鲛人天生媚骨,就算是孩子也会勾人,今天我在您那里的时候,这个臭小子的眼睛就直勾勾地盯着我看,说不定他也是在勾引我,呸,真不要脸!”   汐桃:“……”他那不是在勾引你,他那是恨不能食你肉、挫你骨,想要把你挫骨扬灰的眼神。   九翎看着洛天宸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解释,随后自嘲一笑,将嘴闭上了,只是凶狠地看了宋舟一眼,眼中恨意滚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门主,他们留着也是玩物,最后不过是个炼成鲛油的下场,还不如给我们好好玩一玩,让哥几个痛快痛快!”   “他们的命比纸还薄,门主,您让他们活命已经是对他们仁慈了,我们这样做也是为了您,我们给他们长点教训,让他们以后老实听话,成年后更有经验,能好好伺候达官显贵。”   “他们长得那么漂亮,不就是给我们玩的么?把他们欺负哭了,还能掉点珍珠换钱,让哥几个爽完了去买酒喝,这桩买卖怎么想都是稳赚不赔。”   ……   一句句不堪入耳的话涌过来,几名护卫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他们语气委屈,说得理直气壮,好像被欺负的不是鲛人们,而是他们一样。   汐桃:“……”你们自寻死路,请千万不要带着我!   他听着护卫们的话,已经能够想象出九翎黑化后,他们的千万种死法了。   他忍不住偷偷瞅了九翎一眼,九翎站在墙角,周身散发着冷峻的气息,他只看了一眼就赶紧心虚地收回了目光。   他现在有些理解九翎为什么会黑化了,鲛人如今的遭遇,九翎作为鲛人之主,必定心痛难忍,后来会带领他们复仇也不足为奇。   他越听护卫的话,越觉得冷风阵阵,这些风声在这一刻好像都变成了鲛人们凄厉的惨叫声,无数冤魂在索命呐喊。   这些护卫说的冠冕堂皇,并且振振有词,说明羲水城里的大多数人都是这样想的,他们没把鲛人当人看,只将他们当成没有感情的货物,甚至觉得鲛人连畜生都不如,所以才会这般理直气壮。   这里对鲛人来说就是人间炼狱。   汐桃面色难看起来,他在天界远离凡尘多年,还以为除了魔界之外处处太平,却没想到来到羲水城一天,就见到了从未见过的阴暗血腥和无尽贪欲。   他忍无可忍怒道:“闭嘴!”   他一袖子甩过去,灵力瞬间化成滚动的水鞭,毫不留情地抽在护卫们的脸上。   他的灵力是水系法力,现在虽然所剩无几,但是对付这些护卫足够了。   护卫们声音戛然而止,错愕地跌倒在地,连滚带爬地跪在了地上,面色惊慌。   汐桃负手而立,眼神冰冷地看着他们,沉声道:“从今天起,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都不许再欺辱鲛人!如有犯者,严惩不贷!”   他看着错愕的护卫们,声音沉了沉,“你们今夜就跪在此处,给被你们伤害的鲛人致歉,杀人偿命,刚才谁杀的这位老人家,明日一早送去罪行司,不得包庇,剩下的人去戒律堂领罚。”   他说完之后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他,像见了鬼一样,面容错愕,难以置信,空旷的庭院里只余风声。   汐桃料到他们会惊讶,但是现在已经别无他法,他本来想明日再想办法一步一步救这些鲛人,现在看来一时也等不了了,他晚一刻钟,便会有更多的鲛人受到伤害,这些鲛人每日都活在水深火热中,如利刃悬在颈上,稍有不慎,便血溅当场。   “……门主!”宋舟回过神来,显然不服,“鲛人不是人!凭什么杀了他们要偿命?”   “鲛人不是人是什么?”汐桃平静反问。   “是……”宋舟哽住。   众人同时一愣,心中发出疑问,鲛人是什么?如果说他们是鱼,但他们跟人一样有血有肉有感情,会痛会伤会流泪,可如果说他们是人,他们也不是人啊!   宋舟眉头拧紧,半天也想不出答案,粗声粗气道:“反正他们不是人,实在不行就将他们当做牲口吧。”   汐桃深深看了他一眼,在烈烈烛火下,黑眸沉沉地看着众人,掷地有声道:“从今天起,鲛人在我天宸门里就是人。”   众人呼吸一窒,不可思议地看向他,像听到了天方夜谭一样,所有人都不自觉屏住呼吸,四周落针可闻。   鲛人们的眼睛里燃起一点点微弱的光芒,摇摇欲坠的含着泪。   寒风吹拂着汐桃的衣摆,猎猎生风,他清冷地站在月光下,沉声道:“鲛人也许非我族类,但是他们应该得到一个人该有的尊重和尊严。”   九翎抬起一直低垂着的头,在黑暗中看向汐桃,汐桃站在光下,是那样近在咫尺,又那样遥不可及。   刚才亲手杀死那名老人的护卫终于怕了起来,他跪在地上,惊慌失措地连连磕头,“门主,我错了,你饶我一命吧,我不知道,以前,以前不是这样的,我下次不会了……”   宋舟眉头拧紧,开口道:“门主,恕我不服,就算把鲛人当作人看,他们的命也轻如草芥,我们生而比他们高贵,凭什么以命换命?”   “众生平等,谁也不低贱。”汐桃目光冰冷地看了他一眼。   这个混蛋刚才欺负他的徒弟,现在竟然还敢在这里乱叫,他越看宋舟越不顺眼,忍无可忍地一脚把宋舟踹翻在地。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宋舟,“你既然觉得人有高低贵贱之分,那么我这个身份高贵的门主,就让你好好尝尝低贱的滋味。”   他这一脚用足了力气,还暗自用了仙法,够宋舟疼半年了。   宋舟捂着胸口,吐出一口血来,疼得说不出话来,周围的护卫连忙上前扶住他,惊呼了一声。   宋舟看汐桃面容严肃,讷讷闭上了嘴,不敢再多说。   反正刚才不是他亲手杀的人,他只是不服汐桃对鲛人的态度,并不想为了那名护卫惹祸上身,至于这些鲛人,大不了他以后再找机会慢慢报复回来,洛天宸虽然现在一时兴起要护鲛人,但洛天宸最爱的永远是金银,他不信洛天宸会护这些鲛人一辈子。   九翎一瞬不瞬地盯着洛天宸看,眉心紧蹙,薄唇轻抿,眼神有些探究。   七七扑到汐桃的身边,抱住汐桃的腿,两只乌黑的小手按在汐桃雪白的衣衫上,眼睛亮晶晶地问:“门主,您以后都不会让他们再欺负我们了,对不对?”   “嗯。”汐桃温和笑了笑,蹲下摸了一下她冰凉的小脸,道:“外面凉,快回屋。”   七七哭道:“爷爷怎么办?”   汐桃看了看已经没有生命迹象的老人,又看了看面前四处透风的屋子,心里有些难受。   他盘算着,明日要派人把这里重新修缮一番才行,不然在这样的房子里住久了,鲛人们就算不被折磨,估计也会生病的。   他蹙眉看了看鲛人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还有妇人们被抽碎的衣服,转头对旁边的小厮道:“把过世的老先生送去安葬,再送些伤药过来,顺便给大家带几身干净的衣服。”   小厮震惊抬头,颤声问:“安葬?不留着炼成鲛油么?”   汐桃额头一跳,“鲛油?”   他倒是把这件事情忘了,鲛人亡故后哪里能安葬,分明是尸骨无存。   小厮表情无辜地指了指旁边的房间,“对啊,这个老鲛活着的时候就是负责炼制鲛油的,他现在死了,大不了将他的尸身交给其他人炼制。”   汐桃不自觉往那个房间走了两步,他隔着远远的就闻到里面传来了浓厚的油腥味道,十分刺鼻难闻,隐忍作呕。   汐桃隔着窗户能看到里面有黑影晃动,他走近才发现那些黑影是已经被烤干的鲛人。   他僵硬在门口,里面的场景触目惊心。   屋子里的鲛人死后都变出了鱼尾,血被放干,一个个挂在墙壁上烤炼着,鲛油顺着尸身一滴滴滑落,有的已经成了干鲛,有的放在一口口大锅中慢慢地熬煮着。   汐桃自从飞升之后,就住在天庭里无所事事,他每日看的是云卷云舒、花开花落,从未见到如此恐怖又触目惊心的场景。   他不自觉后退一步,脸上的血色褪去,喉咙间一阵恶心,背过身干呕起来。   他手扶着墙,面色变得惨白,就连嘴唇也没有了血色,他迈着虚弱无力的步子往前走着,妄图远离那股血腥和油腻的味道。   九翎站在黑暗的角落里,冷眼看着他苍白的脸色。   小厮没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紧张走到汐桃身侧,诚惶诚恐道:“门主,您是高贵之人,别进这样肮脏的地方,会污着您的眼睛。”   汐桃远离那个房间,稍微平息一些后,轻抚了几下胸口,难以置信问:“你们一直让鲛人负责处理鲛人的……身后事?”   其实那已经不能称之为身后事。   小厮满眼无辜地点了点头,“对啊,处理这些鲛人又脏又累,我们当然不会亲自做,我们只负责监管鲛人来做。”   汐桃闭了闭眼睛,何其残忍,竟然让鲛人如此处理他们的同族,被炼制的鲛人很有可能是剩下鲛人的亲人或朋友,这个炼制鲛油的地方就在鲛人住处的对面。   鲛人每天闻着浓厚的鲛油味道,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后是怎么被用尽最后一滴价值,然后当做废料处理掉。   他们几乎每天都处在惊恐和惧怕当中,心里在想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02 21:48:53~2021-04-03 17:09: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朝哥&俞哥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鲛人泪   汐桃不敢深想,难怪九翎会黑化,难怪鲛人会在他的带领下奋起反抗,他们已经被逼至绝境,无路可走,再这样下去,汐桃已经能够想象到数年后羲水城尸山血海的模样。   汐桃刚才在睡前已经从银川铃里仔细听过九翎黑化后会做的那些事,他会将所有伤害过鲛人的恶人都抓起来,他用尽各种手段将那群人折磨致死,然后还把那群人炼成了人油。   人油几乎没有任何价值,但是鲛人们都争先抢着这些人油,那一夜,所有鲛人都点燃了人油做成的油灯。   他们在人油灯照亮的夜色里,撕心裂肺的哭泣,放声大喊,羲水城全是悲凄哭喊的嘶鸣,哀嚎遍地。   本能和平共处的人族和鲛人族,何至于走到那个下场。   小厮看着汐桃的面色,挠了挠头,小声道:“这些事,不是门主您吩咐我们这样做的吗?”   汐桃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不自觉转头看向九翎,九翎也在看着他,神色晦暗不明,墙角的黑影落在他瘦小的身体上,像一个即将张牙舞爪的恶魔。   汐桃轻轻垂下眸子,小厮是无辜的,甚至羲水城内很多人族都是无辜的,他们出生后便习惯了不把鲛人当人看,他们甚至没有想过鲛人也有生命,也和人一样会痛会难过,因为没有人告诉过他们这些,他们从小到大受到的教导就是鲛人不是人。   鲛人和羲水城里的人族仇怨已深,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化解的,只能日后再好好想个法子。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老人家,吩咐道:“先入土为安。”   “……是。”小厮不敢再问,连忙按照他的吩咐做事。   七七看着汐桃,眼泪在眼边坠落,泪水瞬间化成珍珠,她伸出手将珍珠接住,双手捧着小小的珍珠,小心翼翼地将珍珠捧到汐桃的面前。   她举起双手,含泪道:“门主,送给你。”   汐桃看着她手心捧着的那颗小珍珠,眸中渐渐燃起希望的微光。   洛天宸这辈子得到过无数颗眼泪化成的珍珠,可只有这颗珍珠是鲛人心甘情愿送给他的,也许,人族和鲛人族的仇恨并非无法化解。   七七人小,掉落的珍珠也小,小珍珠看起来圆润可爱,在七七的手里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他伸手接过小珍珠握在手心里,看着七七微笑道:“谢谢你。”   这是他在羲水城收获的第一份善意。   汐桃把所有事情吩咐完,转头看向九翎。   他一步步走过去,背对着所有人,抬起九翎的掌心,掐住九翎的手腕,九翎倔强又愤怒地看着他一眼,想要反抗,可是却不敌他的力气,只能被迫展开手掌。   九翎的手心里躺着一枚银针,银针闪烁着冰冷的寒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攥的太紧,银针扎入他的手心,已经划出血痕。   九翎与汐桃对视一眼,眼中闪烁着愤恨的神色。   汐桃不动声色地把银针收起来,垂手用袖子遮住,没有让其他人看到。   他对九翎淡淡道:“我有事情吩咐你,跟我过来一趟。”   大家看不到他们在角落里做了什么,只能听到汐桃平淡的吩咐。   汐桃看了九翎一眼,直接转身离去。   九翎脸色阴沉,犹豫片刻,抬脚一瘸一拐的跟了上去。   夜凉如水,天宸门内重新寂静下来,汐桃听着身后传来的高低不平的脚步声,心里默叹了一声,他才穿过来半日,九翎就已经受了一身的伤,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个好地方。   虽说严师出高徒,但面对这样全身是伤的九翎,他终究难以狠下心来。   他停下脚步,等九翎一瘸一拐地走过来,蹲下身道:“上来。”   九翎愣愣地看了他一眼,迟疑道:“你要背我?”   汐桃点头,“上来吧。”   “……”九翎站在原地看汐桃,没有动。   汐桃知道他不愿意让洛天宸背,想了想,诱惑道:“翎儿,你难道不想体验一下让仇人背着你走的滋味?”   九翎轻扯嘴角,“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汐桃:“……”熊孩子。   片刻后,汐桃任劳任怨地背着瘦弱的小徒弟往前走。   九翎趴在他的背上,垂眸看了一眼他被七七弄脏的衣摆,忍不住撇了撇嘴。   一阵风吹来,九翎的鼻子轻轻动了动,以前洛天宸咬他脖子的时候,他时常能闻到洛天宸身上不知从哪里沾染上的浓重胭脂味,极其难闻,他不想闻,但是避无可避。   可是这一次,洛天宸身上干干净净,只有清冽的淡香,闻起来舒适淡雅,不但不难闻,甚至还有点好闻。   九翎轻轻凝眉,今夜的洛天宸一反常态,他感觉就像做梦一样,虽然他对自己竟然觉得洛天宸香这件事表示是鄙视,但是忍不住又嗅了嗅。   汐桃不知道徒弟在他背上伸着鼻子,像小狗一样闻了又闻,背着人直接回了洛天宸的屋里。   他之所以把九翎带回来,是担心九翎如果继续留在那里,还会有人去找他麻烦,汐桃可不希望自己徒弟还没有收成,徒弟就已经黑化或者死在那群人手里,还是把人放在身边更放心一些。   汐桃将九翎放在软榻上,九翎看了一眼汐桃手中的银针,低声问:“不知门主有何事找我?若是因为偷藏银针的事,可直接将我送去戒律堂处置。”   汐桃在他对面坐下,淡声道:“翎儿,你从今天起便睡在我屋里了。”   为了避免他不在的时候横生枝节,导致小徒弟提前黑化,所以他决定暂时将小徒弟放在身边好生照顾,等没人敢欺负小徒弟,小徒弟又一心向善的时候,他再放他回去住。   九翎听到他的话,眼睛里瞬间燃烧起愤怒的火焰,眼眶一下子就红了起来,他周身散发出骇人的寒意,屈辱地咬紧了下唇,愤怒地看向汐桃,眼中怒火翻腾。   汐桃看到自己衣摆脏了,低头抚了抚弄脏的地方,他刚抚了两下,就感觉有一股莫名其妙的寒意传了过来,背脊发凉。   他动作顿了顿,抬头望去,九翎赤红着一双眼睛愤恨地盯着他看,仿佛他做了什么罪不可恕的事一样。   汐桃:“???”   不知道徒弟为什么又在生气的汐桃愣住了。   九翎小小的身子因为愤怒而轻轻颤动,咬牙道:“士可杀,不可辱,你杀了我吧。”   汐桃:“……”他反应过来,彻底石化了。   徒弟……该不会是以为他想睡……他?   为师冤枉!   汐桃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尴尬地把银针放下桌子上,好声好气说:“翎儿,你误会了。”   九翎容貌姣好,又是雌雄莫辨的年纪,平日觊觎他的人应该不少,所以他才会生出如此怀疑。   九翎依旧没有放下戒备心,他轻轻眯起眼睛,探究地看了汐桃一会儿,洛天宸忽然转变了对他的态度,他总觉得事有蹊跷。   汐桃坦坦荡荡的任由他打量,目光不偏不倚。   九翎见他目光纯净,没有丝毫躲避,也没有任何暧昧的神色,才渐渐放松下来。   汐桃目光尽量真挚地看着他,低声道:“翎儿,我一心向道,并未想过要找道侣,更何况你是男人,又是个孩子,我对你绝对没有丝毫非分之想。”   他五百年来一直无欲无求,别说男人,就是女人,他也不曾多看一眼,更不会有任何非分之想。   他觉得一定要解释清楚,千万不能让未来徒弟误会。   九翎不以为意,“最好是真的。”   汐桃心酸,这师尊太难做了!   但是他也忍不住有些心疼九翎,九翎小小年纪不知道吃了多少苦,他长得这么出众,如果出身好一点,一定是受尽宠爱的小少爷,可是他身为鲛人,注定活得比别人都要坎坷,只能加倍小心,所以他才会为了自保,随身藏着银针。   九翎发现汐桃看向自己的目光越来越怜悯,不由皱起眉头。   他看了一眼桌子上放的银针,冷声道:“把银针还给我。”   汐桃闻言拿起银针转了转,看着尖锐的针尖,在九翎的注视下,运行灵气,银针霎时化为齑粉。   九翎一下子瞪大眼睛,面色气愤得涨红,这根银针是他千辛万苦藏起来的,是他能够拥有的唯一武器。   汐桃看他脸色难看,轻笑了一下,拍了拍手上的粉末道:“你以为用一根银针就能杀了宋舟吗?”   九翎抿着唇不说话,他知道几率很小,但是不试过怎么知道就一定不行。   汐桃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翎儿,你想不想跟我修习法术?”   九翎一愣,天宸门里的人平日除了抓捕鲛人就是修习法术,但是他们从来都不允许鲛人有丝毫学习法术的机会,因为他们不允许鲛人有反抗的能力,长此以往,这就成了羲水城的规矩,鲛人不得修习法术。   汐桃看着九翎迟疑的表情,继续劝道:“如果你修习法术,便可有能力自保,不必再依靠银针这种胜算极小的武器。”   他默默在心里为自己洒了一把泪,没想到他这咸鱼有一天不但要收徒弟,还要求着徒弟认他这个师尊。   九翎眉头拧起,依旧觉得不可思议,“你说你要教我修习法术?”   汐桃点头,眼巴巴地看着九翎,从善如流道:“我想收你为徒。”   九翎冷笑,“你想做我师尊,就不怕我学会法术之后,第一个杀了你吗?”   汐桃:“……”确实很有这个可能,谢谢提醒。 第9章 鲛人泪   汐桃咽了下口水,弱弱地说:“为师相信可以引导你向善,你不会这样做的……”   “引导我向善……”九翎掀了掀眼皮,嗤笑道:“你还是自己先做一个善人,再引导我向善吧。”   汐桃想起洛天宸做的那些事,心虚地捏了捏手指,洛天宸确实不是一个善人,让洛天宸教导一个被他残害过的鲛人向善,简直是天方夜谭,如果他是九翎,也会嘲讽洛天宸的虚伪和异想天开,甚至会更加愤怒。   他现在首先要做的是收九翎为徒,既然劝说不了,便只能换种方法。   汐桃沉吟片刻,道:“你如果做我徒弟,我可以答应你,再不让门里众人伤害你的族人,从此以后,我跟你一起洗心革面,做个好人。”   这个诱惑对于九翎来说无疑是很大的,他的眉头纠结地拧紧,还是忍不住怀疑地打量他,“你是认真的?没有骗我?”   洛天宸今日如此反常,实在是有些奇怪。   汐桃双眸明亮而真挚地看着他,使劲点了点头,恨不能把诚意二字写在脸上。   九翎仔细想了想,洛天宸确实没有骗他的必要,洛天宸如果想要做什么,直接做就行了,根本不用浪费时间跟他周旋,更不必想出这样的方法哄骗他。   “翎儿,你如果暂时做不了决定,可以明天早上再给我答案。”汐桃知道九翎防备心重,所以没有逼他现在就做决定。   他站起来,抬脚往屋子后面走,一边走一边说:“你现在先跟我去后院沐浴,有什么事等会儿再说。”   他刚才去看过,后院用白玉砌了一处温泉,四周铺满了珍珠,虽然晃眼了一些,但是用来沐浴还是很合适的。   他一向喜欢干净,他身上的衣服刚刚被七七弄脏了,九翎身上又全是脏污血迹,都该好好洗一洗,而且他总觉得衣服上沾了鲛油的味道,这种味道总让他想起刚才的画面,所以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沐浴。   他一边盘算着沐浴过后要给九翎的伤口重新上一遍药,一边把外衫脱了。   他半天没听到回答,回头望去,才发现九翎没有跟过来。   九翎还站在刚才的地方没有动,他低垂着头,薄唇抿紧,脸颊埋在阴影里,诡异地安静着。   汐桃忍不住有些奇怪地看了过去,又唤了一声:“翎儿,快来呀。”   九翎终于缓慢的抬起头来,他面沉如水,全身紧绷,目光幽幽明明地看着汐桃脱衣服的动作,双拳攥紧,一副恨不能将拳头捶到汐桃脸上的模样,周身散发着阴冷气息。   汐桃脱衣服的动作顿住,愣愣地眨了眨眼睛,“……”徒弟,我真的对你没有丝毫非分之想!   为师巨冤!   后院,白玉温泉。   洛天宸明显是一个极其会享受的人,他寝室的后院有一个很大的温泉池,泉水清澈,淙淙流淌,白玉洁净明亮,烛火灼灼,照的一室温暖如春。   汐桃和九翎泡在温泉池里,相对而坐,九翎面色阴沉,汐桃神色无辜,默默对视着。   汐桃刚才解释了半天,九翎才终于肯跟他过来沐浴,只是九翎泡在温泉里依旧是一副防备很深的样子,时刻提防着汐桃。   汐桃盯着九翎看了一会儿,忽然靠近,睁大眼睛看着九翎眼尾的位置。   “做什么?”九翎满身戒备。   他看着洛天宸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嫌弃地往后靠了靠,眸中冷光一闪而过。   汐桃伸出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他眼尾的位置,“你这里有一朵红莲印。”   九翎眼尾的红莲平时并不明显,看起来只像一颗小红痣,现在他泡在水里,热气蒸腾,眼尾的红莲才变得愈发的鲜艳妖孽,像一朵猝然绽开的红莲。   不知道为什么,汐桃觉得九翎眼尾这朵红莲很熟悉,妖冶美艳,让人见之难忘,他似乎曾经被惊艳过。   他盯着红莲看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这朵红莲跟他的红莲戒有些相像,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他到了这里之后,那枚红莲戒就凭空消失了。   他习惯了用红莲戒作为法器,现在还真有些不适应。   不过红莲长的都差不多,也没什么奇怪的。   九翎目光沉沉地盯着他,终于忍无可忍地咬牙道:“离我远点。”   汐桃被九翎冰冷的目光看得发憷,只好讷讷收回手,往后撤了撤,离九翎稍微远了一些。   “你的红莲印是从出生就有吗?”   九翎扭过头,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汐桃没有再追问,目光落在水里,忽然有些好奇地看着九翎的腿,疑惑问:“翎儿,你既然是鲛人,能变出鱼尾吗?”   他的小徒弟这样好看,如果变出鱼尾,一定是最漂亮的鲛人。   九翎回过头,挑眉看他。   汐桃有些期待,他自从有记忆以来,一直住在天庭上,从未下过天界,他除了看过锦鲤仙子的原形,还从来没有看到过鲛人的原形,刚才那位老人虽然变出了鱼尾,但是场面实在太过血腥残忍,他不忍心看,只匆匆瞥了一眼就赶紧收回目光,现在他忍不住有点好奇鲛人的鱼尾究竟是怎么变出来的,也有些好奇小徒弟的鱼尾究竟长什么样。   九翎冷漠道:“鲛人的鱼尾,除非是特殊情况,否则只给最亲近的人看,你觉得你是我最亲近的人么?”   “……”汐桃笑了笑,“我是你未来师尊,我相信我们以后一定会很亲近的。”   山不来就我,我就来就山。   汐桃乐观的想,虽然这种可能性特别小,但是也不是不可能嘛。   “呵……永远不可能。”九翎毫不犹豫地否定了这种可能,语气讥讽。   “……”汐桃垂下头,觉得自己有些失落。   九翎看着他低垂的眉眼,忽然道:“你如果想看,其实还有一种方法可以看到。”   “什么方法?”汐桃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目光期待。   九翎看到他的神情,忍不住拧眉,他竟然觉得自己在的洛天宸眼中,看到了几分格格不入的天真?   他在心里嗤笑了自己一声,近乎残忍地开口道:“鲛人死前会变出鱼尾,你若想看,可以直接杀了我。”   汐桃面色一滞,有些伤心,没想到他已经这么努力表现了,徒弟心里竟然还觉得他想杀他。   汐桃失望垂眸,委屈地背过身去,小声说:“为师不看了。”   他不就是想看一下九翎的鱼尾么?怎么好像又惹徒弟生气了。   汐桃在天界待了几百年,清冷惯了,好不容易想尝试着对一个人好,可那个人偏偏是个小冰块,怎么也不肯融化,他屡屡受挫,实在是猜不透徒弟的心思。   九翎看着他略微有些委屈的背影,忍不住拧眉,心里一阵烦躁,也背过身去,不想再看。   汐桃独自惆怅了一会儿,就重新打起了精神,他转回身想继续跟徒弟沟通感情,抬目望去,九翎白皙的后背上满是鞭痕,那些鞭痕深浅不一,带着浓浓的血腥气,鞭痕里还夹杂着许多淤青,全身上下都找不到一块好地方。   九翎本就瘦弱,稚嫩的肌肤在这些鞭痕和淤青的映衬下,显得尤为苍白。   汐桃眉头深深拧起,他没想到九翎衣衫下受的伤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他光是这样看着,都觉得疼,可想而知九翎受伤的时候会有多疼。   他霎时忘了自己刚才的那点失落,心里渐渐涌起一点心疼,小徒弟受了这么多委屈,脾气不好是应该的。   “翎儿,我给你擦背吧,你自己洗会碰到伤口。”汐桃觉得小徒弟实在太可怜,声音不自觉轻柔了一些。   “不用。”九翎语气厌恶。   汐桃摸了下鼻子,他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被这么嫌弃。   不过谁让洛天宸是个人渣,他顶着这张脸,只能用一颗包容的心去努力感化徒弟。   他在心里鼓励了一下自己,轻声软语道:“翎儿,将伤口清洗干净才能上药,这样伤口恢复的会快一些。”   九翎不为所动,听他唤自己更是心烦意乱,他一直想要一个名字,也一直希望有一个人可以叫他的名字,可是没想到如今给他名字的人是他最恨的洛天宸,叫他名字最多次的人也是洛天宸,他听着这一声声‘翎儿’,既愤怒又想让洛天宸多叫几声。   汐桃现在基本清楚他的软肋,不动声色道:“翎儿,你难道不想快点恢复身体,保护你的族人吗?”   九翎背影僵了片刻,讥讽道:“我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还怎么保护他们?”   他自顾不暇,还要连累其他人保护他,又谈何保护其他人?   汐桃趁机劝说:“你给我当徒弟,学好法术,不就可以保护他们了。”   九翎抿唇不言,洛天宸以前做过的那些天怒人怨的事在他脑海里一一浮现,心里挣扎不已。   汐桃游过去,轻轻碰了碰九翎的肩膀,九翎背部虽然有些僵硬,但是没有躲开。   他浅浅笑了笑,扬了点水,给九翎处理背上的伤口,他趁着九翎背对着他,看不到身后发生什么,用自己仅剩的那点仙术开始给九翎疗伤。   他现在的仙术虽然无法让九翎的伤口愈合,但是至少看起来不会那么惨不忍睹,九翎身上的疼痛会减缓很多。 第10章 鲛人泪   九翎微微蹙眉,洛天宸的手指有些凉,因为平时养尊处优,所以指腹细滑,动作小心翼翼中带着丝丝温柔,九翎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被他抚摸过的地方,伤痛好像真的减轻了很多。   他从小就在夹缝中生存,见多了阴谋诡计,可是这一次他却猜不透洛天宸究竟想要做什么,一时竟然有些茫然。   汐桃给九翎用仙法疗完伤,额头微微冒汗,身体有些疲惫,他拿过旁边的瓷瓶,把晶莹的药膏抹在了九翎的背上。   他看着九翎瘦骨嶙峋的背影,心道以后一定要把徒弟养的白白胖胖才行。   他在天庭的时候养过几条锦鲤,那些锦鲤全都被他养的肥硕光滑,整日在汐桃苑的池水里游来游去,他相信他养起小人鱼来,应该也不差。   九翎不知道身后的人正琢磨着想将他当鱼养,见汐桃半晌都没有擦完药,不由不耐烦地回头望去,正好看到汐桃额头上薄薄的汗,他疑惑道:“你给我擦药很累么?”   汐桃愣了一下,抚了抚额头上的汗,心虚道:“我、我这是热的,温泉水实在是太热了。”   他将最后一点药粉撒在温泉里,“你再泡会儿,温泉水里加了药对你的伤口有好处,我先出去了。”   九翎瞥了眼池水里的药粉,轻轻‘嗯’了一声,显然对他的离去感到有几分愉悦。   汐桃:“……”做师父可真是个苦差事。   他从池水里走出去,穿内衫的时候,手脚还有些发软,他现在法力弱,刚才虚耗过度,全身无力,他松松地系上腰带,抬脚往寝室走。   他一边走一边在心里默念,“徒儿,为师灵力有限,你善良一点,这样为师才能早些恢复仙法,你好,我也好。”   九翎一直目送着洛天宸走远,洛天宸身上的衣衫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衣摆曳地,白皙的双脚踩在光滑的地面上,看起来肆意而潇洒。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见,九翎才垂下眸子,讥讽地扯了下嘴角。   他不想回寝室去看洛天宸那张惹人讨厌的脸,一直在温泉里磨蹭到了深夜,才不得不起身。   九翎离开水之后,发现身上的伤舒服了很多,微微有些诧异,不过并没有太惊讶,他以前受伤都是自己自愈的,从未用过什么伤药,还以为这是药效的正常反应。   夜色已深,他不情不愿地走进寝室,洛天宸已经睡了,身上盖着薄薄的被子,仰头躺在枕头上,偌大的床上留出了一半的位置。   月光透过轩窗,清清冷冷地照在洛天宸的脸上,幽深宁静。   九翎眸色沉了沉,站在原地看了他须臾,面若冷霜地一步步走了过去。   汐桃心里惦记着九翎还没有回来,担心他在温泉里被热气熏晕了过去,一直没睡踏实,在九翎靠近的那一刻,他就已经醒了过来,不过他没有睁开眼睛,依旧假装沉睡。   他想知道九翎心里到底有多恨洛天宸。   他感觉九翎一步步走到床边,正低头盯着他看,九翎的目光冰冷,像猝了寒霜的箭一样,直直地射向他。   他不自觉屏住呼吸,有些紧张。   九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眸子里突然涌起浓烈的恨意,伸出手将放在桌上的另一枚银针拿了起来,一下子刺向洛天宸。   汐桃猛地睁眼,冒着冷汗,惊慌失措地滚到旁边,躲开银针,一颗心狂跳不止。   天君……玄星鹤君!他要回去,呜呜……他连徒弟都没收成,孽徒就要弑师了!   汐桃瞪着圆圆的眼睛,狼狈地趴在床上,委屈地看向九翎,就在他纠结要不要在深更半夜打不孝徒弟的时候,九翎举起银针上的蚊子,勾唇对汐桃恶劣地笑了笑。   他将银针和蚊子一起扔到地上的银篓里,不屑道:“我还没有天真到以为能在天宸门里杀了你。”   汐桃:“……”熊孩子。   为师胆子小,经不起吓。   他心有余悸地抚了抚胸口,“你到底藏了多少根针?”   “一共两根,这是最后一根。”   九翎在他身侧躺下,扭头侧躺过去,背对着汐桃,只留给汐桃一个冷漠的后脑勺。   汐桃心有余悸的往旁边挪了挪,远离徒弟保平安!   夜色渐浓,月光皎洁,九翎的呼吸声渐渐变得平稳,他睡着之后,不自觉转过身仰头朝上躺着。   汐桃刚才虚惊一场,现在没什么睡意,他眨了眨眼睛,确认徒弟已经睡熟之后,单手撑着脑袋,垂眸看向月光下的小人鱼。   不得不说九翎长得真的很漂亮,清冷又矜贵,月光落在他的身上像镀了一层薄薄的光,带着微妙的脆弱感。   不知道为什么,汐桃觉得心里有些柔软。   百年间,他都是无牵无挂的游走在天庭,仿若世间的一切都跟他无关,虽然逍遥自在,但偶尔也会觉得孤寂,现在突然多了个徒弟,第一次生出一种责任感,想要保护好小人鱼徒弟。   这种感觉并不坏。   他轻笑了一下,抬手给九翎盖了盖被子。   听说鲛人体凉,夜里很容易冷。   九翎本来以为躺在洛天宸这个人渣的旁边,他一定会一夜无眠,结果出乎他的意料,他不但睡着了,还一夜无梦。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   一切都很正常,除了……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抱着洛天宸。   九翎身体僵住,目光错愕。   汐桃早就醒了过来,他听到徒弟醒了,抬眸看去,见徒弟露出震惊又难以置信的神色,轻轻拍了拍徒弟的脑袋,嘴角抿起笑容来。   为师就知道,小徒弟口嫌体直,其实心里定然是很喜欢他这个师尊的!   一定是因为这样,所以小徒弟才会趁他睡着的时候,像八爪鱼一样粘在他的身上。   他刚才醒来的时候,看到小徒弟抱着自己也很震惊,不过现在他已经很淡定了。   他这位体贴的师尊自从醒来之后,担心会吵到小徒弟,可是一动也没敢动,一直老老实实的任由徒弟抱着,半边肩膀都麻了。   汐桃陷入了自我感动当中,觉得自己真是世上第一好的师尊,一定能很快引导小徒弟向善。   九翎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一下子推开汐桃坐了起来,就像汐桃身上带着病菌一样,眼神厌恶又悔恨,懊恼不已。   汐桃:“……”感觉自己被用完就扔。   抱我的是你,推开我的也是你!   汐桃哼哼唧唧地腹诽了几句,坐起来揉了揉酥麻的半边肩膀,他决定不跟熊孩子计较,轻哼着歌下床洗漱。   他将脸洗干净,用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水珠,抬眸发现九翎还一动未动的坐在床上,像僵住了一样,脸颊气鼓鼓的,只有耳尖越来越红。   汐桃忍不住莞尔,徒弟害羞起来有些可爱,跟普通的小孩一样,也会自己跟自己生闷气。   其实他仔细想了想,便明白九翎睡着之后为什么会不自觉抱着他了,他是天生的水系灵根,得天独厚,是三界内水系灵根最醇净的人,九翎是鲛人,天性喜欢水,自然会格外喜欢靠近他这个水系灵根的人。   汐桃任由九翎抱着自己,是因为他身上的水系灵根可以滋养九翎的灵海,帮助他恢复身体,增强灵识,对以后修行有好处,总之益处多多,有百利而无一害。   汐桃看小徒弟如此模样,忍不住生出调侃之心,将帕子放下,走过去问:“你们鲛人分种类么?”   九翎皱眉,“什么意思?”   汐桃含笑,伸手轻轻戳了一下他气鼓鼓的脸颊,“你是不是河豚类?”   徒弟生气的模样,像只小河豚一样,反正河豚和鲛人都是海里游的,他觉得也差不多。   九翎抬眸,眼神像刀子一样冷飕飕的剐向汐桃。   “……”汐桃把手指收了回来,顶着九翎冰冷的眼神,摸了摸下巴,又道:“怎么不说话?难道你不是河豚,其实是八爪鱼?不然你刚才为何抱本门主抱的那般紧?”   九翎神色更冷,耳尖也更红。   汐桃轻笑了一下,翘着唇角道:“如若都不是,那你定然是喜欢为师喜欢的紧,赶紧拜本门主为师尊才是正道!”   九翎又一个眼刀子扔了过来,面色涨红道:“我的银针呢?”   汐桃干笑着后退一步,“呵、呵呵……”   今天也是跟徒弟和谐相处的一天!   九翎抬起袖子,能闻到洛天宸身上的冷香,清清淡淡,粘了他一身,他深深凝眉,有些心烦意乱,看到洛天宸脸上的笑容,更是烦躁。   洛天宸明明还是那张脸,但是笑起来就是多了丝清冷舒雅的味道,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九翎烦躁地把额前散落的头发拢到身后,下床往外走。   “翎儿,你考虑的怎么样?做不做我的徒弟?”汐桃连忙追问。   九翎脚步加快,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洛天宸。   汐桃:“……”好像又把徒弟惹怒了。   他抬起左手,懊恼地拍了一下右手,“河豚的脸能随便戳么!……呸!是徒弟的脸能随便戳么!” 第11章 鲛人泪   汐桃看着九翎走远的背影:“……”看来收徒之路还很漫长。   他在桌前坐下,正思考对策,银川铃忽然晃动了两下,亮了起来。   玄星鹤君的声音透过银川铃传了过来,“汐桃仙君,我离开的时候忘记告诉你,你还有七天时间可以收九翎为徒,若你在七天之内无法收他为徒,那么司城下一世将会堕入畜生道。”   汐桃:“……”   你分明不是忘了,你是怕我对你使用暴力,所以才选择用银川铃传音,不敢当面告诉我!   汐桃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银川铃就迅速地黯淡了下去。   他将银川铃栓回腰上,同时努力把想揍玄星鹤君的心思暂时按捺下去,一切等回天庭再说。   汐桃手托着腮想了想,以司城那个性格,如果他沦为畜生道,生在深山老林里还好,至少能保住性命,若他生做家禽,他那个倔脾气,一定不会讨好主人,可能还要向主人吹胡子瞪眼睛,估计第一个被主人炖了吃。   他站起来,迫不及待地走出门去找九翎,他要快点在九翎面前刷好感值,争取在七天之内成功收九翎为徒。   不然,他担心司城生做了畜生之后,可能气就把自己气死了。   ……   汐桃有一个毛病,那就是不认路,他在天庭五百年,有的时候还会迷路,更别提庭院深深的天宸门。   昨夜夜深露重,他顺着声音而去,根本就不记得路,待白日再看天宸门,已经分不清鲛人住在哪个方向了,偏偏天宸门极大,像个迷宫一样。   他如果说自己不认识路,定然会引起大家的怀疑,无奈之下,只好一路询问九翎的去向,他问的时候还要拐弯抹角,不能让人发现他对天宸门不熟悉,所以耽搁了许久。   最后他在鲛人用早饭的饭堂里找到了九翎,他走得脚都有些疼了,看到坐在人群中间的九翎,轻轻吐了一口气,抬脚走了进去。   他进入饭堂之后立即引起了所有人的关注,鲛人们吓得瑟瑟发抖,有的噎住,有的筷子掉在地上,有的张大嘴巴饭粒都掉下来了。   众人全都是一副惊恐万分的模样,慌里慌张的跪地行礼。   汐桃蹙眉,他不知道洛天宸平时是什么样子,为了避免他们起疑心,只能板着一张脸,装作冷淡地摆了摆手,让他们起来。   众人虽然起来了,面色却都苍白惊恐,汐桃看着众人惊惧的目光,全身都有些不自在,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好了。   只有七七看到他一点也不怕,还开心地招了招手,兴奋地喊道:“门主!”   汐桃心里松了一口气,感激地看了一眼七七,可算稍微自在了一点,九翎坐在七七旁边,他低咳一声,尽量淡定从容地走了过去。   七七仰头看着他,开心得笑出了小酒窝,乖乖地往旁边挪了挪,拍了拍旁边的位置道:“门主坐。”   汐桃满意地在九翎和脾气中间坐下,越看七七越觉得可爱。   九翎略略抬眸,不冷不热地看了他一眼,抿唇不言。   汐桃被虐习惯了,甚至觉得徒弟没有出声赶他走,已经是万幸。   一桌子的人都不敢抬头看汐桃,也不敢吃东西,战战兢兢地低着头,看起来十分可怜。   七七把自己的碗推到汐桃面前,含笑道:“门主,您吃饭了吗?七七的饭给您吃。”   “七七真乖。”汐桃笑了笑,视线落在缺了一个口的饭碗里,不由一愣。   饭碗里的食物清汤寡水,不见一点油腥气,里面只有少数几粒糙米,他抬头望去,桌上盘子里的菜根本就不是菜,而是海草,鲛人吃海草也算可以入口,可是这些海草不知放了多少天,汐桃坐的远远的,已经能够闻到一股酸臭味。   汐桃转头看向其他桌子上的餐盘,那些饭菜都跟这桌一样。   他闻着难闻的味道,微微有些恶心,错愕问:“你们平时就吃这个?”   七七摇了摇头,“不是的,门主。”   汐桃微微松了一口气,不是天天吃这个还好。   七七看着他,眉眼真挚道:“我们平时不吃这个,海草很珍贵,我们半月才能吃到一次。”   汐桃愣住,震惊地张大眼睛,一瞬间根本不敢问他们平时吃什么,洛天宸自己穿金戴银,用鲛人换来的银两享受奢靡的生活,却连一顿饱饭和有瓦遮檐的屋子都不肯给鲛人。   他怀疑他跟玄星鹤君有仇,玄星鹤君才会让他穿到这样一个人的身上。   七七接着说:“门主,您来的正好,这盘海草七七还没有动过筷子,都给您吃。”   七七就出生在天宸里,这是她出生以来吃过最好的东西。   汐桃看着七七单纯懵懂的眼睛,心里酸涩,竟说不出话来,他抬头看向屋里的鲛人,鲛人们无不面容蜡黄,瘦骨嶙峋。   洛天宸这个人渣!他真想打自己两拳出出气。   不过到时候疼的还是他,他想想只得作罢。   旁边的九翎听他久久不言,突然放下筷子,把七七的餐盘推回她面前,冷漠道:“门主平日吃惯了好东西,这些海草根本入不了他的眼,估计他闻到都会想吐,你自己吃。”   七七虽然没见过,但他总去洛天宸的住处,看到过洛天宸平日吃的饭菜,那些山珍海味,他们这辈子都没有尝到过。   七七愣住,轻轻眨了眨眼睛,似乎想不到这个世界上还有比海草更好吃的东西。   汐桃在七七天真懵懂的目光下无所遁形,众人惧怕的目光更是让他如芒刺在背,他无颜再待下去,慌乱地站了起来。   “大家都别吃了,以后都别再吃这种东西了。”   他羞愧地看着大家,扔下这句话,逃似的走了出去。   他顶着洛天宸这张脸,实在是无颜面对鲛人,这一切虽然跟他无关,可他还是忍不住生出了一种罪恶感。   大家看到他匆忙地走出去,忍不住面面相觑,他们听到汐桃的吩咐,以为以后连海草都吃不到了,通通红了双眼,这是他们能够吃到最好的东西了,他们连忙跪下磕头,虽然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却赶紧认错。   九翎看着洛天宸变得苍白的面色,忍不住蹙起眉头,随后嘲讽地扯了扯嘴角。   果然,洛天宸只是闻到这些饭菜的味道就觉得恶心,一刻也不想要多待。   他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面色沉了下去,洛天宸刚才看到饭菜时难以置信的神色,无疑是在提醒他,他们之间的差距是天与地。   洛天宸根本看不上他们这样低贱的东西。   汐桃听着众人认错的声音,脚步慌乱地走出饭厅,深吸了一口气,稍稍平复了一下起伏的情绪。   饭堂的负责人连忙跟了出来,躬的身子讨好道:“门主,小的按照您的吩咐,绝对没有浪费一粒粮食,小的每天只给他们能够维持生命的分量,您看过可还满意?”   洛天宸向来喜怒无常,又视钱如命,今日突然至此,他以为洛天宸是来巡查的,所以小心翼翼地汇报着情况,表示自己有按照洛天宸的吩咐好好做事,生怕洛天宸有任何不满意,会降罪于他。   他却不知道这些话听在汐桃的耳朵里,是越听越气,只觉无比刺耳。   这个杀千刀的洛天宸!   汐桃强压着怒火,冷声道:“从今日起,给鲛人吃的饭菜改为跟门内众人一样,不许再给他们酸臭腐蚀的食物,你等会儿就进去把这些食物都撤了,全部换成新鲜的饭菜。”   他想起刚才那些酸气难闻的食物便觉得难以忍受,无法想象这对鲛人来说竟然已经是‘山珍海味’。   管事的愣了一下,随后想到什么,露出奸诈的笑容,“门主,您是不是已经给他们找到了买主,所以准备好好养几天,把他们养的水润光滑,再卖个好价钱?”   洛天宸唯利是图,他所做的一切决定,最后都只会是为了钱。   汐桃听得一阵头痛,他现在算是看明白了,洛天宸以前根本就没有把鲛人当人看,完全把鲛人当作畜生在养,甚至连家里养的鸡、鸭、猪都不如,天宸门里的人自然以他马首是瞻。   汐桃没有多解释,疲惫地摆了摆手,转身离开。   看来想要化解九翎的心结,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走到无人的树后,将银川铃拿出来快速的晃动了几下,铃铛叮当作响。   在银川铃亮起清淡的蓝光之后,他忍无可忍问:“能不能给我换一个身份?”   洛天宸对九翎来说就是有着血海深仇的仇人,他想要用这个身份收九翎为徒,简直难于登天,如果他能换一个身份,换成一个跟九翎同样的鲛人或者一个跟九翎素昧平生的人,都比用洛天宸的身份收九翎为徒容易的多。   玄星鹤君低沉的声音很快透过银川铃传了过来,“不能。”   “……”汐桃听得心头火起,忍无可忍问:“每次都是这两个字,能不能多说两个字?”   玄星鹤君沉默了一会儿,“……坚决不能。”   汐桃:“……” 第12章 鲛人泪   汐桃咬牙,“理由?”   玄星鹤君高深莫测道:“一切都是天道的安排,既然上天让你做了洛天宸,你就要以洛天宸的身份收九翎为徒,化解人鲛两族的恩怨。”   汐桃疑惑不解,“不是天君让我下凡完成任务的么,跟天道有什么关系?”   “……确实没关系,但是天道自有规矩,人和仙都自有命数,天道和命数不可违背,否则必将酿成……”   “……说人话。”   玄星鹤君声音一顿,低咳了一声,声音发虚道:“其实是我那天将你送进洛天宸身体里的时候,没控制好力道……把洛天宸弄死了。”   汐桃:“……”拳头硬了!   他简直无语凝噎,半晌才憋出一句,“死有余辜。”   洛天宸死了就死了,玄星鹤君也算为民除害了。   玄星鹤君解释道:“按照天道命数,洛天宸本来应该还能活上十年八年,如今他提前亡故,不但改变了他自己的命运,还会更改他人的命数,事关重大,所以……只能委屈汐桃仙君,请您代替洛天宸在凡间活个十年八年。”   “……”汐桃沉默了一会儿,问:“有什么好处?”   “……我可以去徒弟拯救阁,帮你喂你那几条肥锦鲤。”   “……不用。”汐桃怒道。   他的锦鲤并非俗物,池水也并非普通池水,即使千百年不喂食也没关系,顶多瘦一点,正好给它们减减肥。   他咬牙道:“还有别跟我提‘徒弟拯救阁’这五个字,扎心。”   他一想到徒弟拯救阁,就想起那金灿灿的牌匾,还有阁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心酸,拳头又要硬了!   玄星鹤君声音滞了一下,“我还可以……”   “帮我照顾清凌和司城。”汐桃打断他,没有给他选择的机会,直接道:“他们轮回转世的时候,你尽量帮他们挑选好一些的命格,别让他们吃太多苦。”   “可是天君说司城罪孽深重,清凌教徒无方,要让他们在轮回转世里尝遍人间疾苦,好好反省自己,得悟大道,天君还说……”   汐桃笑了一下,威胁道:“天君还说过,仙人要严以律己,在完成任务的时候不能伤害到无辜人的性命,例如洛天宸这样的恶人也有他自己的命数,若是天君知道你……”   “我答应你!”玄星鹤君一口答应下来。   汐桃满意地收了声。   “不过我只能在自己权力范围内尽量给他们挑选好的命数,我无法决定他们下一世是人道、妖道,还是畜生道,所以你依旧必须完成任务,尽快收九翎为徒,不然司城就会沦为畜生道。”   “我知道了。”   汐桃看着银川铃的光芒黯淡下去,将银川铃收回腰间,若有所思地往回走。   汐桃在书房里待了一天,大致了解了天宸门里的情况,根据洛天宸留下的信件和书册批注,对洛天宸的性格有了大致的了解,这样一来他以后装起洛天宸就能更得心应手一些。   不过他做不了洛天宸,必须想个法子,让洛天宸自然而然地转变性子,不引起众人的怀疑。   他放下最后一本书册,抬头望去,才发现夜已经深了,他想起昨夜的事,担心九翎还会惹来什么麻烦,派人去把九翎找了过来。   九翎走进书房,一言不发地走到汐桃面前,动作熟练地扯开领口,偏头露出细白的脖颈。   汐桃看着他熟悉到冷漠的一连串动作,愣了一下,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待看到他脖颈上面一个个深浅不一的牙印,眉头才拧了起来。   他伸手帮九翎把领口合上,郑重道:“翎儿,我说过,我永远都不会再喝你的血。”   “那你让我来做什么?”   “睡觉啊。”汐桃拍了拍他的肩膀,理所当然道:“你以后都睡这里。”   他没有去看九翎那张黑下去的脸,拿着旁边刚写好的纸递给九翎,“我想改变天宸门里的规矩,还没完全想好,暂时只整理了几条,你帮我看看。”   汐桃今天想了一天改革的计划,他想要早些解决鲛人的事,减少九翎心里的仇恨。   以洛天宸的身份,他现在没有能力解救羲水城的所有鲛人,只能先从天宸门开始改变,九翎作为鲛人,应当比他更知道鲛人现在需要什么。   九翎接过纸张看了一眼,毫不留情地把纸张扔回书桌上,抿唇冷声道:“我不识字。”   洛天宸明明知道他没有机会识字,却故意用这种方法羞辱他,他不免有些生气。   汐桃怔了怔才反应过来,九翎从出生起就一直被圈养奴役,根本就没有机会读书识字。   汐桃微微凝眉,“我教你读书识字。”   九翎张了张嘴,想要反驳。   汐桃抢先一步道:“你不认我做师尊可以,但是让我教你。”   读书能让九翎知书识礼、明辨是非,他才能找准人生的方向,不至于陷在仇恨的泥沼里,无法自拔。   他跟九翎这两天接触下来,早已对这个孩子心疼不已,他就算不是为了快点完成任务,也想要尽可能的教导九翎,让九翎能够在羲水城安身立命,得以自保,好好的活下去,将来才能够引领鲛人重新开始新生活。   他想了想,又道:“当然,如果你愿意让我做你师尊更好了。”   九翎皱眉,黑白分明的眸子直直地看着汐桃。   汐桃没去看他探究的眼神,也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在书架上翻找了半天,终于在角落里找出一本千字文,对他招了招手,道:“过来,我先教你识字。”   九翎眸色动了动,目光复杂地盯着他手里那本千字文看,舍不得移开目光。   他犹豫片刻,还是禁不住读书的诱惑,迈步走了过去。   汐桃让他站到自己旁边,翻开第一页,指着其中一个字道:“这个字读九。”   九翎目光灼灼地落在书页上,抿了抿唇,过了一会儿,才微红的脸颊,跟着汐桃小声读:“九……”   汐桃翻看了一下,找到‘翎’字,指着‘翎’字道:“这个字读翎。”   “翎。”   汐桃将这两个字并排写在白纸上,莞尔道:“你的名字九翎,就是这两个字。”   九翎看着他一笔一划将这两个字写在纸上,眸色微微亮了亮,他认真地盯着这两个字看,像要把这两个字记进心里一样。   这是他的名字,他活了十一年才终于有的名字。   汐桃看着九翎专注的目光,微微笑了笑,九翎小小年纪便喜怒不形于色,他现在这副眸光微亮的模样,应该已经是极为喜悦。   汐桃眼睛转了转,趁着他心情好,指着上面一个字,不动声色地弯唇道:“这个字是‘师’。”   “师。”九翎不自觉越来越专注,他神色认真地盯着书本看,没有多想的跟着汐桃读。   汐桃发了几页纸,指着另一个字,有些紧张道:“尊。”   “把这两个字连在一起读一下。”   “师尊……”九翎声音忽滞,抬眸冷冷地看向汐桃。   汐桃在心里偷笑了一下,对徒弟凌厉的目光视若无睹,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指着下一个字,继续教九翎识字。   汐桃教导九翎的时候很有耐心,说话轻声细语,让人不自觉地想要听下去。   九翎不知不觉,就跟着他读了一晚上的书。   汐桃注意到,九翎身上的阴郁之气渐渐散去,随着认识的字越来越多,他的眼睛越来越亮。   汐桃还惊喜地发现九翎极为聪明,几乎是过目不忘,只用了一晚上,九翎就已经记住了不少字,简直是进步神速,他有此过人的天资,若是长此以往,定能将以前耽误的功课全补回来。   汐桃见九翎学得兴致勃勃,不忍打断他,直到听到外面打更的声音,见天色太晚,才放下了书本道:“今天就学到这。”   九翎正学的起劲,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书册的封皮,封皮上写着三个字,这三个字他今晚刚学会,知道读作‘千字文’。   他读书的机会太少,所以他必须抓住每一个机会,才能知道这些生涩的字读什么。   汐桃看出他眼中的不舍,安慰道:“明日我再接着教你。”   他说完之后,将正在读的那一页折了一下,留做记号。   九翎默默看着他的动作,心里有些期盼,但是他告诉自己不要抱有希望,洛天宸不过是一时兴起,说不定明天就把这件事忘了,也说不定洛天宸上一刻还在对他笑,下一刻就会咬上他的脖颈,吸食他的鲜血。   九翎眸子里的热度褪去,眸色再次变得沉静。   汐桃对九翎心中所想一无所觉,他如昨天一般,淡定的带着未来徒弟去后院的温泉里沐浴,见九翎背上的伤好了一些才松了一口气,沐浴过后,又淡定地带着未来徒弟上床睡觉。   九翎也如昨日一样,一如既往的嫌弃他,睡觉的时候,虽然没有反抗,但是躲得远远的,转身背对着他,只留下一个冷漠无情的后脑勺。   汐桃觉得没有进步也是一种进步。   他满足地笑了笑,手指轻弹,灭了蜡烛。   他今日已经将屋里的蜡烛全都换成了普通的蜡油,虽然不如之前的明亮,但是看起来暖融融的,多了丝温馨。 第13章 鲛人泪   九翎躺在柔软的被子上,轻轻闭着眼睛,这里不同于鲛人住所地冰冷,身上的被子又软又暖,但是他没有立即睡过去,而是在黑暗中努力睁大了眼睛。   他鄙视昨天那个在仇人旁边睡的心安理得的自己,所以今日不愿意轻易就在洛天宸身侧睡过去。   他听到旁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在黑夜里无声地弯了下唇,他想起今日认识的那些字,心里异常的满足。   他渴望变强大,他渴望跟其他人一样能识字读书,他一直渴望有这样一个机会,不过,他没想到这个机会竟然是洛天宸给他的。   他想到洛天宸,唇边的笑容渐渐变成了嘲讽,他才不信洛天宸会真心实意收他为徒,洛天宸会这么做,定然有所图谋。   只是他一时想不到他身上究竟有什么东西,值得洛天宸如此大费周章。   他冥思苦想了一会儿,还是一无所获,正当他想睡去的时候,旁边的洛天宸突然翻了一个身,窸窸窣窣地坐了起来。   他心下一沉,明白过来刚才洛天宸只是在装睡,他赶紧闭上眼睛,假装自己已经睡熟了,想看看洛天宸趁着他睡着会做什么,他也许可以趁机发现洛天宸的最终目的。   他心里有些紧张,他能感觉到洛天宸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他手指微微抓紧被子,即使全身紧绷,也依旧一动不动地闭着眼睛。   过了片刻,他感觉洛天宸掀开了他的被子,把手伸向了他的衣服。   他如至冰窟,阴暗的情绪瞬间笼罩了他的全身,他不动声色地攥紧手心,手心却空空如也,只攥到了软乎乎的皮肉,他才想起那枚银针早就已经被洛天宸捏断了。   他咬紧下唇,心中打定主意,只要洛天宸敢碰触他的身体,他就奋起反抗,就算是枉送性命,他也绝对不会让洛天宸得逞。   他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口,心脏一声一声地跳动着,忽然感觉背后暖融融的。   他诧异地睁开眼睛,洛天宸在给他疗伤?   他背对着洛天宸,看不到洛天宸都做了什么,但是他能够感觉到洛天宸手掌游走过的地方都带着浓浓的暖意,受伤的地方变得舒服了很多。   他经常受伤,所以熟悉的知道伤口正常的复原时间,他这两日伤口的恢复速度的确比往常都要快,他本来以为是药效的作用,现在看来,难道是洛天宸一直在运功给他疗伤?   他分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心情微微有些复杂。   汐桃用洛天宸的法术给九翎疗完伤,收回手掌,将旁边的药瓶拿过来,用手指沾了点药,在月色下将药膏涂抹在九翎的伤口上,待抹到九翎脖颈上的牙印时,他的手指忍不住轻颤了一下,然后才将药膏抹上去。   药膏涂摸在身上有些微凉,洛天宸的手指指腹圆润,细皮嫩肉,九翎能感觉到他的手指在自己身上游走的方向,并不难受,反而有点舒服,带着些许痒意。   他轻轻咬牙,努力隐忍着,直到洛天宸涂抹完药膏,将瓷瓶收了回去,他才微微松了一口气,但是洛天宸没有躺回去,而是又将手伸向了他。   就在他猜想洛天宸又想做什么的时候,洛天宸的手指轻轻戳了一下他的脸颊。   九翎:“……”不能动,就很气。   汐桃无声地笑了一下,小徒弟瘦得全身没肉,就脸颊上软乎乎的,戳起来又滑又嫩。   他又尽情戳了两下,才给徒弟盖了盖被子,心满意足地躺回去睡觉。   九翎眉头紧蹙,听着背后传来的声响,眉头越皱越紧,直到汐桃安静下来,他才揉了揉脸颊,分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像赌气一样睡了过去。   他在睡前还在努力保持着对洛天宸的厌恶,但在醒来时,他悲哀的发现自己又像八爪鱼一样抱着洛天宸。   九翎:“……”直接陷入了自闭,不想说话。   汐桃睡醒睁开眼睛,看到小徒弟又自己一个人气成了河豚,无辜地摸了摸鼻子。   抱人的是你,生气的人也是你,为师何辜!   两人就在这样诡异的气氛里起床了。   汐桃偷偷算了算时间,距离他收徒的日期只剩下六日了,如果六日后他还不能将汐桃收为徒弟,司城就只能沦为畜生道了。   道阻且艰。   汐桃心里虽然着急,但是他也知道这种事情急不了,九翎和司城一样都是倔脾气,如果逼得太紧,只会适得其反,只能慢慢来。   他没有催促九翎拜他为师的事,而是将修改门规的事提上了日程,鲛人整日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已经不能再等了。   他把昨日拟定的改革计划发了下去,命令从此以后,天宸门众人都不得再抓捕贩卖鲛人,还派人去修缮了鲛人的住处,鲛人怕冷,他就让人在屋里堆了暖炕,还在天宸门内修几处水榭,可以方便鲛人在水里活动。   这些命令一颁布出去,就震惊了整个天宸门。   修缮的事如火如荼的展开,鲛人对此千恩万谢,门内众人却异议颇多,怨声载道。   汐桃对此不闻不问,大门一关,无论是谁想要见他,他全都闭门不见,只管在屋内教九翎读书写字。   宋舟刚被罚过,听到汐桃新颁布的命令之后,又气又急,他不甘心地拖着受伤的身体,带着众人跪在汐桃的门口,请求他收回成命。   “门主,请您三思!”   “门主!羲水城的人都以贩卖鲛人为生,您如此做法,等于破坏了羲水城的规矩,会给天宸门招来祸患啊!”   “长此以往,天宸门何以为继?恐怕就要就此没落了!”   “门主,请您收回成命!”   ……   外面的抗议声不绝于耳,汐桃却像没听到一样,他安静地垂着眸子,继续握着九翎的手,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写字。   汐桃没有刻意去模仿洛天宸的字,只是将洛天宸以前写过的那些书信,看过之后就全部烧毁了。   洛天宸阴邪险恶,写出的字也透着邪气,他不想让九翎学那样的字,他想让九翎活得堂堂正正,写出的字也堂堂正正,做一个端方舒朗的人。   九翎安静地看着他,冷声问:“你不出去看看?”   汐桃神色未动,“翎儿,写字的时候要专心。”   九翎年纪小,即使少年老成,听着外面传来的吵闹声,也做不到像汐桃这般淡定从容。   他安静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你真的决定以后不再贩卖鲛人?如果引起众怒,你不怕天宸门被围攻么?”   九翎见徒弟定不下心,即使再教下去也是枉然,只好放下手里的笔。   他抬眸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沉声问:“你觉得我这样做是对还是错?”   九翎抿了抿唇,“……对。”   他从未想到,有一日他竟然会觉得洛天宸做的事是对的。   汐桃露出了清浅的笑意来,“既然是对的,那么无论遇到什么艰难险阻,都应该坚持,不能因为惧怕以后的难关,就还没开始就退缩。”   九翎愣了愣,这样的洛天宸陌生又让他忍不住有些向往。   他看着洛天宸坚定的目光,在这一刻竟然希望自己能像洛天宸一样,日后无论遇到什么艰难险阻,都要坚持自己的方向,不惧怕也不退缩。   汐桃沉思片刻,继续道:“我现在只是改变了天宸门门内的规矩,跟羲水城其他人的利益无关,别人不会管,门内的人暂时应该也不敢造反,所以短时间内不会有问题。”   洛天宸这些年来阴晴不定、手段残忍,也不全然是坏事,至少他积威甚久,在天宸门内颇有威严,更何况洛天宸是羲水城里数一数二的高手,在天宸门里修为最高,天宸门门内的一干人等,洛天宸还压制的住,即使有人想要反对,也没有人敢在他眼皮底下造次。   至于天宸门外的人,他们如果知道天宸不在抓捕鲛人,只会觉得少了人跟他们抢生意,估计开心都来不及。   九翎不习惯跟他靠的太近,见他放下笔就往后挪了挪,继续问:“之后呢,你打算怎么办?天宸门里的人总要吃饭,以前天宸门靠抓捕鲛人、贩卖鲛人为生,你如果不允许门内的人再这样做,你靠什么卖钱?”   汐桃还未想过这一点,天宸门里面的众人要生活,鲛人也要有谋生之道,确实要想办法解决这件事才行。   他想了想,沉吟道:“鲛人不哭就没有珍珠,鲛人死后不炼成油,就没有鱼油,那鲛人只剩下织龙绡和歌舞了。”   九翎看他若有所思的模样,忍不住冷笑,“后悔了?你如果这样做,天宸门以后的收益可能连现在的一半都没有。”   洛天宸向来最爱钱,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比银钱更重要。   九翎看着洛天宸晃动的眼神,衣袖下的拳头使劲握紧。   他明知道洛天宸不过是一时兴起,明知道鲛人在洛天宸的眼里只是挣钱的工具,但是每当洛天宸用无辜又清朗的眼神看着他的时候,他虽然不想承认,但是他内心深处还是忍不住对他抱有一丝丝期待。 第14章 鲛人泪   汐桃眉头微蹙,低头思索了一会儿说:“翎儿,你说我把天宸门变成救助鲛人的组织怎么样?”   九翎愕然,“……什么?”   汐桃想到方法之后,忍不住有些兴奋,他拉着九翎的手,眼睛亮晶晶说:“鲛人可以潜入海里,海里有各种珍宝,鲛人可以用这些珍宝换取天宸门的保护,这样,天宸门可以有钱财继续运转,又可以在暗中保护鲛人,这样一举两得。”   九翎心头狂跳,但还是忍不住质疑,“你是不是想利用鲛人找到红珊门的入口,夺取里面的宝物?”   汐桃愣了一下,他在书房的书册里曾经看到过关于红珊门的介绍,红珊门是由珊瑚形成的天然屏障,据说在海洋深处,极为漂亮,里面藏着无数的奇珍异宝,听说里面的东西可以延年益寿,让人长生不老,一直是人族梦寐以求的东西。   可惜红珊门入口只有鲛人知道在哪里,这是鲛人千百年守护的秘密,无论他们受到多少折磨,对红珊门都是缄口不言,一个字也不肯吐露。   汐桃连忙解释道:“鲛人可以自由出入海底,人族又不可以,再说了,就算我找到红珊门,如果没有深海之主,寻常人也不能将其打开。”   红珊门只有深海之主的血液才能将其打开,这也是人族一直无法得到红珊门里面宝藏的原因。   “你知道就好。”九翎轻嗤一声:“深海之主早已消失十几年,世上再无人能打开红珊门。”   汐桃默默看着面前的未来深海之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翎儿,你放心,我没有其他企图,鲛人获得天宸门的保护之后,可以选择留在天宸门里,也可以选择回到深海,我不会强留他们,鲛人以后在天宸绝对是自由的。”   九翎未置可否地挑了挑眉,“既然鲛人都是自由的,那我也可以自由选择去留?”   “可以是可以……”汐桃紧张地看着九翎,试探道:“你想回深海?深海其实很危险,里面黑漆漆的,还有很多大型鱼类,你不如留在天宸门里,让师尊保护你,师尊会给你点灯,还会照顾好你。”   如果九翎回到深海,他就没有机会正式收九翎为徒了,而且他会忍不住担心九翎。   其实深海并不完全适合鲛人生活,深海里有许多鲛人的天敌,若非如此,鲛人也不会选择上岸,只是他们没想到陆地上遇到的折磨更加残忍,他们依旧无处可逃。   鲛人是海里的人,是陆地上的鱼,鲛人夹在中间,好像在哪里他们都是异类。   九翎看了洛天宸一会儿,没有回答,扭开了头。   汐桃见九翎暂时还没有想回到海里去,才微微放心下来,继续教九翎写字。   九翎终于静下心来继续练字,没有再问什么,屋外的反对声此起彼伏,汐桃和九翎在屋里安静地读书写字,谁也没有被打扰。   外面的人喊得口干舌燥,见汐桃心意已决,一直没有回应,才逐渐歇了心思,兀自外面渐渐安静下来,慢慢散了。   洛天宸的决定,虽然他们都不认同,但是只要天宸门不会缺了他们的吃穿,他们除了有些气愤之外,不会胆敢反抗洛天宸,他们心里都清楚,既然洛天宸心意已决,他们再闹下去,只会激怒汐桃,得不偿失。   天色暗了下来,汐桃坐的有些累了,让九翎继续练字,他抻了个懒腰站起来,想要出去走走。   “翎儿,你以后想写字,可以直接来这间书房练习,笔墨随便用,我不在也没有关系。”   他今天看到九翎拿着树枝,偷偷在地上练字,这孩子有时候懂事得让他忍不住心软。   九翎低垂着头,抿了下唇,轻轻‘嗯’了一声。   汐桃知道他脸皮薄,没再说什么,推开门走了出去,他迈过门槛,看到七七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正抱着双膝打盹,看起来小小一团。   他不由笑了笑,走过去轻轻拽了一下七七头上的小发髻,“七七,你在这里做什么?”   “门主!”七七看到他眼睛一亮,拍拍屁股站了起来,“七七在等您出来。”   汐桃在她面前蹲下,好生好气问:“七七在这里等我,是有什么事吗?”   “七七想跟门主借翎哥哥。”   “借翎哥哥做什么?”汐桃有些好奇,逗她说话。   七七皱着小脸,懊恼地捶了下头,“七七笨笨,想给那些帮忙修缮屋舍的叔叔们送些水喝,可是七七拿不动,想让翎哥哥帮七七拿。”   汐桃笑了一下,摸了摸七七的头,转头对九翎说:“翎儿,七七让你帮忙,你快去吧。”   九翎继续坐着写字,一笔一捺将最后一个字写完,然后才抬头道:“七七口中那些帮忙修缮的叔叔,不就是以前欺负鲛人的那些人?我为什么要去给他们送水?”   汐桃看着七七殷切的目光,捂住七七的耳朵道:“七七不懂这些,你就帮帮她吧。”   七七不知道人心险恶,别人打了她一巴掌再给她一个颗糖,她也觉得那人是好人,她现在年纪小,汐桃觉得没必要给她灌输这些仇恨,她就这样保持着天真无邪就挺好。   九翎未置可否道:“让我帮七七可以,作为交换条件,你明天别来烦我,更不许提一句收徒弟的事。”   汐桃纠结了一会儿,看着七七可怜巴巴的神色,实在是不忍心拒绝。   他点头道:“成交。”   虽然只剩下四天了,但是少一天……应该也没有关系吧。   九翎听他答应下来不但没有高兴,反而冷冷地笑了一声,重重放下笔道:“嘴上说永远不会放弃,原来也不过如此。”   汐桃:“……”这个徒弟,好生不讲道理。   你到底是想让我烦你,还是不想让我烦你?   九翎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一双眼睛晦暗不明地看着他放在七七头顶的手,“你还从未这样摸过我的头。”   汐桃愣了愣,他以前倒是想摸来着,只是九翎不喜欢他的触碰,他就没有再摸过了。   他犹豫了一下,伸手小心翼翼地摸了一下九翎的头,手指僵硬。   九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偏头躲开他的手,声音冰冷的道:“不想摸就别摸。”   他牵起七七的手,面若冷霜地大步走远,森冷之气又无孔不入地冒了出来。   汐桃蹲在原地,讷讷的收回手,呆愣地目送着他们走远,总觉得徒弟好像又生气了。   七七回头看着汐桃,伸出小手挥了挥,然后仰头问:“翎哥哥,你不是早就答应帮我了么?”   “嗯。”九翎沉着脸,面无表情的应了一声。   七七眨了眨眼睛,“翎哥哥,你在生气吗?”   “……没有。”   七七抠了抠手指,不敢多说什么,她总觉得翎哥哥的样子看起来是在生闷气。 第15章 鲛人泪   汐桃的命令颁布下去后,天宸门里有很多反对的声音,但是没有人敢再去随意伤害鲛人,门内鲛人的日子一日一日变的好过起来,至少可以吃饱穿暖,不用每日活在刀尖上。   汐桃按照约定老实了一天之后,就开始继续教导九翎读书识字,他闲着无事的时候就去看鲛人织龙绡,觉得有些新奇。   那些鲛人看到他还是惧怕,但是没有之前那么恐慌,汐桃也不打扰他们,总是远远的看着,看够了就默默的离开。   他在天宸门里日子过得颇为自在,只是距离收徒日期越来越近,心里有些发愁。   九翎读书识字的时候态度认真,虚心求问,但是学完之后,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就像九翎每天早上抱着他醒来时一样翻脸无情,抱人的是他,冷若冰霜的也是他。   徒弟心,海底针。   养徒弟实在是个吃力的活,看来做师尊是一门极为高深的学问,需要慢慢探索。   唯一值得汐桃欣慰的是九翎脖颈上的牙印终于浅淡下去,如果不仔细看,已经看不到了,这样一来,他每次看到九翎时的心虚和愧疚还能少点。   让汐桃没想到的是,九翎不想拜他为师,倒是有其他人想拜他为师。   汐桃拿着手里的拜贴,微微有些惊讶,没想到洛天宸竟然这么出名,能让羲水城城主的儿子亲自递上拜帖。   他将请帖放到一旁,继续把九翎写过的那些歪歪扭扭的字放到锦盒里。   他看着九翎的字写得越来越好,心中欣慰,想要将这些字留下来做纪念。   汐桃将锦盒放好,才出去见羲水城城主的儿子,他初来乍到,还是少惹事为妙,羲水城城主的儿子自然不能不见。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晃了晃身上的银川铃,询问城主儿子的身份背景。   “羲水城城主名叫南宫震天,他的儿子南宫井今年十一岁,是羲水城未来的继承人,洛天宸与他曾经见过几面,但是没有交流过,所以不熟,你自由应对即可。”   汐桃心里有了答案,脚步不由轻快起来。   九翎手里拿着刚抄好的古诗想要给洛天宸看,他兴冲冲地走过月亮门,正好看到洛天宸从他面前走过,他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出声,洛天宸已经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他脚步停滞,脸色你瞬间冷了下来,蹙起眉头,目光冰冷地抬眸看了过去。   只见一位锦衣华服的少年正站在门口,应该是在等洛天宸。   少年看起来跟他年纪相仿,但是看不清长相,他只能看出来那少年衣着华丽,应该是一位跟洛天宸一样的天之骄子,与他这种身穿粗布衣裳的鲛人不是同一类人。   九翎嘲讽地勾起唇角,眸色晦暗不明,眼底渐渐掀起云雨。   果然,他这样卑贱到泥土里的小人物,洛天宸根本就不会看在眼里,洛天宸有兴趣的时候,便逗逗他,没有兴趣的时候,连一个眼神也懒得给他。   他不知不觉攥紧了拳头,手指掐进肉里,刚才抄写的古诗被揉成一团,再也不成样子。   汐桃走到南宫井身前,待看清南宫井长相后,不由愣了愣,这羲水城城主的儿子几乎就是司城的缩小版。   难道司城已经免受畜牲道之苦,投胎转世到了羲水城,还已经这么大了?   他微微皱眉,按理来说,司城就算投胎转世,现在应该也只是一名婴儿,怎么可能转眼就十一岁了?难道只是人有相似?   汐桃按捺住心里的惊讶,淡定地拱了拱手,无论南宫井是不是司城,现在都已经不记得他了,他先把这一波应付过去再说。   南宫井微微露出笑容,恭敬地拜了拜,“洛门主。”   汐桃打量着他,南宫井举止有礼,眉眼舒朗,看起来文质彬彬,让人不由心生好感,跟天庭那个每次看到他都横眉竖目的司城判若两人。   也许不是同一个人。   汐桃笑了笑,眸光澄澈温和,询问道:“不知南宫公子忽然来此,所为何事?”   南宫井略一迟疑,双手奉上礼物,直言道:“我今日备礼前来,是想要拜洛门主为师。”   汐桃愣了一下,推拒道:“羲水城里经验丰富的高手众多,相信城主能为公子找到更好的师父,我年纪尚轻,实在不能胜任。”   洛天宸今年才二十岁,虽然算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但是跟一众经验丰富的老前辈相比实在是不算什么,汐桃不免疑惑,南宫井作为城主的儿子,要什么样的师父没有,怎么会想拜洛天宸为师?   南宫井道:“羲水城城中高手虽多,但是能跟我志同道合的人却甚少。”   汐桃露出疑惑的神色。   南宫井解释道:“我最近听闻了洛门主禁止门中弟子再买卖鲛人一事,这与我所思不谋而合,我亦觉得应该善待鲛人,与鲛人和平共处,所以跟洛门主惺惺相惜,想要拜洛门主为师。”   汐桃倒是没想到羲水城里竟然也有跟他志同道合的人,他微微惊讶,南宫井年纪虽小,但是颇有慧根,日后若能成为羲水城的城主,应是鲛人之福。   南宫井今日带着礼物亲自过来,可见诚意之足,他身为城主之子,能有如此风度和谦虚之态,实属难得。   汐桃虽然极为欣赏他,但是想起自己此次下凡的任务,再想起自己那个还未收成的徒弟,不免有些头疼,实在是没有多余的精力教导南宫井。   他只是来人间匆匆走一遭,还是不要留下太多牵挂的好。   他想了想,委婉拒绝道:“我自知没有能力教导未来城主,还请南宫公子另寻良师。”   南宫井微微蹙眉,“门主不愿意?”   汐桃沉吟道:“天宸自知能力有限,无法胜任,南宫公子还是另请高明吧。”   南宫井失望地垂了垂眸,遗憾抿唇道:“既然如此,我亦不能为难洛门主,此事只能作罢。”   “多谢小公子理解。”   南宫井将礼物递给汐桃,声音诚恳道:“此礼物乃是我千挑万选,还请洛门主收下。”   汐桃略微迟疑,“这……不太合适,公子还是拿回去吧。”   南宫井彬彬有礼地含笑道:“我与洛门主即便没有师徒的缘分,亦想要结交门主这位前辈,当然,洛门主若是哪日改变主意,我自是喜不自胜。”   他说的如此诚恳,汐桃不好再推脱,只好将礼物收下,邀请他进天宸门里饮茶。   南宫井自然欣然应允,两人进屋交谈许久,果真志趣相投,相谈甚欢。   “南宫小公子怎么会突然过来?”   “我听说南宫井想拜我们门主为师,他们现在正在前厅交谈,看起来极为愉快。”   “我们门主可真是厉害,年纪轻轻,连城主的儿子都亲自前来拜师。”   “以后城主的儿子就是我们门主的徒弟了?那我们岂不是也跟着风光?”   “我要去跟洗尘阁的人吹嘘了,想想都觉得美哉。”   ……   九翎听着护卫的对话,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他面色阴沉,眼中风雨欲来。   洛天宸这么快就想要收别人为徒了?在对他虚情假意的关心之后,干净利落地把他抛下,将对他的关心和教导全部移给南宫井。   他想起洛天宸这些天来亲自握着他的手教他读书写字时的模样,眼尾逐渐泛红。   他心里清楚地知道,南宫井跟洛天宸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们同样高贵,同样是被万人仰望的天之骄子,洛天宸若收城主的儿子为徒,必定极有面子。   南宫井锦衣华服,身份尊贵,总比他这个低贱的鲛人要好上数万倍,是个人都知道该如何选择,更何况是唯利是图的洛天宸。   九翎冷冷扯着嘴角,洛天宸现在估计得意忘形,早就已经将他遗忘得一干二净,他也该有自知之明地回到那个属于他的阴暗角落里,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如此想着,脚步却没有移动分毫,他的手指渐渐用力,指骨泛白,攥紧了手中抄写的诗句。   他执着地看着前厅的方向,汐桃跟南宫井在前厅聊了多久,他就在那里站了多久,直至天色渐暗,身体冰凉。   汐桃送走了南宫井,回来的路上摇了摇银川铃,问玄星鹤君道:“你可知道司城第一世投胎在哪里?现在如何?”   玄星鹤君道:“他第一世投胎在京城,受爱别离之苦,父亲是大将,因为诬陷,全家被满门抄斩,他是唯一幸存的人,孤独的活在世上,随后还要经历各种生老病死、爱恨别离,然后才能结束第一世的磨难。”   汐桃:“……”默默给司城撒上一抹同情的眼泪。   南宫井既不出生在京城,也不是将军的儿子,应该不是司城。   羲水城对京城来说就是个世外桃源,据他所知,羲水城跟外界早已隔绝联系,京城里的人不可能进入羲水城,羲水城里的人也无法出去,南宫井不可能是出生在京城的司城,他只是恰好长得像司城而已。   汐桃刚才跟南宫井接触下来,发现南宫井温润有礼,是个明朗的少年,而且对他态度温和,看着他的时候眼中有着欢喜,应是对他印象很好。   司城第一次见他就特别讨厌他,南宫井却对他一见如故,可见,他们不可能是一个人,汐桃打消疑虑,没有提南宫井的事。 第16章 鲛人泪   玄星鹤君声音没有起伏地提醒道:“汐桃仙君,今天是最后一天,你能否在今天之内成功收九翎为徒,会决定司城下一世投胎前往何处,现在还剩七个时辰。”   今天是限定日期的最后一天,汐桃想起收徒的事便忍不住发愁,他把银川铃栓回腰上,郁闷地往前走着,尚且苦无头绪。   九翎的态度虽然已经软化了不少,但是还是不肯松口认他做师尊。   他正苦思着对策,抬头就见九翎面色阴沉地站在前面的路旁,满身冰霜,神色不虞地看着他。   他见九翎眼中暗光滚动,心底不由一颤,顿时紧张起来,他还要在今天收徒成功呢,徒弟可千万不能提前黑化啊!   他连忙走过去关心徒弟的心灵健康,温声软语问:“翎儿,你怎么会在此处?”   九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站久了,身体有些僵硬,他缓缓抬头,定定看着汐桃,声音低沉问:“你收南宫井为徒了?”   汐桃微微张大眼睛,不知道九翎是从哪得到的消息,竟然这么快就知道了南宫井想要拜他为师的事。   “没有,我只想收你做徒弟。”   九翎眸色动了动,眼底亮起了微弱的光。   他抿了抿干涩的唇,意味不明问:“如果在我和南宫井之间只能选一个,你选谁?”   汐桃愣了一下,不懂九翎为什么忽然要跟南宫井比较。   他斟酌了一下道:“当然选你。”   他跟南宫井只见过一面,跟九翎却是朝夕相对,更何况,九翎是他的攻略对象,他当然选择九翎做徒弟。   九翎身体放松下来,嘴角扯起几分漫不经心的弧度。   “如果我做你的徒弟,你就不能再收其他人为徒,你愿意吗?”   汐桃毫不犹豫地点头,汐桃虽然还有其他任务要完成,不能只收九翎一个徒弟,但他现在是洛天宸,洛天宸这辈子可以只有九翎一个徒弟。   如果让他选择,他倒是想只收九翎一个徒弟,毕竟一个徒弟就已经这么麻烦了,再多几个,他还真是要焦头烂额了。   九翎听到他的回答,盯着他看了半晌,像下定决心一样,看着他的眼睛沉声道:“你记住,我是你唯一的徒弟。”   他决定做洛天宸的徒弟,他不要只能站在卑微的角落里仰视这位高高在上的洛门主,他不要洛天宸再像刚才那样忽视他的存在。   他会是洛天宸唯一的徒弟,羲水城里的人都会知道,他才是唯一配站在洛天宸身侧的那个人。   九翎深深看了汐桃一眼,转身离去。   汐桃诧异地站在原地,直接被巨大的惊喜砸懵了。   他成功了?   直到汐桃坐在屋里喝到九翎敬的谢师茶,他还处在茫然的呆愣之中。   他竟然在最后一天就这样轻而易举的成功了?是什么让九翎突然想开的?   汐桃满腹疑问,看着跪在他面前的九翎,忍不住傻笑了两声,伸手摸了摸徒弟的头顶。   九翎乖乖的跪着,这次没有躲开他的手。   “师尊,喝茶。”他双手端着茶杯,模样乖顺。   “乖。”汐桃满意地笑弯了眉眼,端过茶杯,将一杯茶都喝了下去。   他心情大好,觉得胜利在望。   每当徒弟离自己近一步,徒弟就距离黑化之路就远一步!   他满足地将茶杯放下,看着九翎心里的责任感油然而生,九翎是他的第一个徒弟,他就算是为了完成任务才收九翎为徒,也必须对九翎负责到底。   他微微有些感慨,他在天庭里无牵无挂了数百年,没想到现在竟然在人间多了一个牵挂。   他温和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九翎,九翎不复他刚来时的狼狈,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衫,身上的伤口也好得七七八八了。   他小小的身体挺直地跪在地上,看起来有板有眼,极为乖巧柔顺,他自从说愿意拜汐桃为师之后,就收起了之前的防备和阴沉,像一位普通的徒弟一样,对汐桃恭敬有加。   汐桃觉得自己现在如果伸手戳九翎的脸蛋,九翎可能也不会拒绝,但他怕破坏现在师慈徒弟孝的气氛,到底是没敢动手。   他忍不住微微笑了笑,对这个徒弟极为满意。   他在心里沉吟片刻,九翎既然已经拜他为师,他也该送徒弟一样礼物才对。   他思索了一会儿,终于想到一物,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来,这块玉佩不是洛天宸的东西,而是属于他的。   这枚玉佩是他飞升那一日,天君随手给他的,应该是庆祝他飞升用的。   玉佩是由暖玉雕刻而成,玉质通透,触感温润,因他的名字里有个桃字,所以雕刻成了一朵桃花,通体粉色,是他贴身佩戴多年之物,上面沾了他的仙气,一般邪魅无法近身,而且此玉冬暖夏凉,正适合九翎这样怕冷的体质。   他蹲下身,亲手将桃花玉佩戴到九翎的腰上。   九翎低头看到玉佩粉嫩的颜色,忍不住有些嫌弃,待看到汐桃微弯的嘴角,他抿了抿漂亮的红唇,把拒绝的话收了回去。   汐桃将玉佩系好,顺手将九翎衣摆上的褶皱抚平,桃花玉佩挂在九翎的腰间晃来晃去,霎是可爱。   他满意地拍了拍九翎的肩膀,看着九翎的眼睛,神色郑重地沉声道:“翎儿,从今日起,我便是你的师尊,为师不求你功名加身,也不求你金银满屋,只愿你顶天立地,做个问心无愧的好男儿。”   只要你不黑化,你就是我最好的乖徒弟!   九翎抬起润如秋水的眸子,声音清淡道:“我知道了,师尊。”   ……   收徒第一天,汐桃走到书桌前,忍不住惆怅地在纸上写下一行字,‘我看徒弟多妩媚,徒弟看我无所谓’。   汐桃收完徒之后,教徒弟修炼的事就正式提上了日程。   他把九翎带到后院的水榭处,当着九翎的面耍了一套剑法,他的剑法本就好看,因为在徒弟面前想要好好表现,更是将一套剑法耍的行云流水。   九翎忍不住看直了眼。   水榭环境清幽,池塘里红莲肆意绽放,水声潺潺,汐桃一袭雪衣,墨发随意的垂于身后,他动作灵活,身姿轻盈出尘,动静间如同一幅漂亮的水墨画。   九翎看得目不暇接,视线渐渐落在汐桃随风浮动的墨发上,他忽然觉得,那如墨的青丝若是能配上一条鲛带,定然是极美的。   “翎儿。”汐桃收了剑,抬眸问:“看清楚了么?”   九翎恍然回神,微微有些窘迫地摇了摇头,他看师尊看呆了,忘了看师尊的招式。   汐桃对唯一的徒弟是一点脾气也没有,他明知道徒弟走神也没有训斥,极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剑法。   只要徒弟不黑化,他再教上几十遍都可以!   他教导九翎的时候,为了不引起九翎的怀疑,将自己的剑法和洛天宸的剑法混在一起教,这样九翎既会觉得他的招式熟悉,也不会怀疑什么,潜移默化的将他本人的剑法一起传授过去。   他相信,待九翎融会贯通之后,必定会成为羲水城的一代高手。   只要九翎体内的功法纯厚,等深海之力觉醒的时候,九翎就不至于受到太大的冲击,导致走火入魔,让他癫狂黑化的更加严重。   九翎这次看得极为认真,他看着汐桃的剑招,心里微微有些惊讶。   他亲眼看过洛天宸动手抓捕鲛人,他很确定,洛天宸现在耍的这套剑法,竟然是洛家的家传绝学。   他目露诧异,没想到洛天宸竟然真的不藏私,愿意把一身本领教给他,他有些触动,看着洛天宸的目光透着一丝茫然。   这段日子的相处,让他不得不相信洛天宸也许是真的把他当做徒弟,想要对他好,因此他心中忍不住有些矛盾,既恨洛天宸又感激洛天宸,两种感情煎熬,时常对洛天宸的好意感到茫然无措。   汐桃教的认真,九翎学的也认真,不知不觉就到了饭点。   小厮小心翼翼地来询问汐桃现在是否用饭,汐桃见今日天高凉爽,直接让人把饭菜送到了水榭凉亭里。   这里景色极好,凉亭里微风阵阵,能闻到荷塘里的花香,红莲娇艳欲滴,花香四溢,阵阵飘香,坐在凉亭里用饭别有一番滋味。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九翎已经习惯了跟汐桃同吃同住,他将餐具摆好,把筷子递给汐桃,随后自己也将筷子拿了起来。   汐桃新收了徒弟,爱徒心切,每天都致力于让徒弟感受到这个世界的真善美。   他积极表达自己的关爱之情,争取让九翎时刻感受到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从而积极向善。   九翎端起饭碗。   汐桃温声叮嘱道:“翎儿多吃点饭,小心别噎到。”   九翎端起茶杯。   汐桃连忙道:“翎儿,喝茶的时候慢一点,别呛到了。”   九翎拿起旁边的茶壶。   汐桃惊呼一声:“茶壶沉,你别动,小心烫到。”   九翎:“……”如果不是师尊眼里的关切太甚,他简直怀疑师尊是在诅咒他。   他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汐桃高冷地抿了下唇,低声道:“你年纪小,为师怕你拿不动。”   九翎给了他一个无语地眼神,轻轻松松拿起茶壶给他倒了一杯茶,低声道:“我不是三岁小儿,以前我每天都要做很多活,很有力气,拿这点东西不算什么。”   汐桃看着冒着热气的茶杯,讪讪点了点头。   九翎看了他一眼,又道:“我在两岁时已经学会自己吃饭,吃饭的事也不劳师尊教我了。”   汐桃一腔爱徒之情无处发泄,只好闭了嘴,老实吃饭。   九翎看着他微窘的神色,眼中闪过一丝兴味,轻轻勾唇。 第17章 鲛人泪   汐桃垂眸看着盘子里的饭菜,郁闷地垂下眉毛,拿着筷子,认真地将饭菜里的蒜都挑了出去。   他不喜欢吃蒜,但他不知道洛天宸喜不喜欢吃,所以他没有吩咐厨房不要放蒜,如此一来,他吃饭的时候就添了许多麻烦,要将菜里的蒜一一挑出去。   九翎看他挑挑拣拣半天也没有吃一口饭,饭菜都快凉了,不由轻轻皱眉。   他沉默地看了洛天宸一会儿,看着洛天宸这张熟悉的脸,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他的族人连熏臭的海草都当作山珍海味,十天半月吃不上一次,洛天宸却在这里挑挑拣拣,好像这些东西是什么难以下咽的恶心东西一样,那么吃这些东西长大的他,在洛天宸的心里是不是同样恶心?   他忍不住想起那日洛天宸跟南宫井站在一起的模样,心里无法抑制的烦躁起来。   他的脑海里闪过洛天宸以前做过的那些恶事,杀过的那些鲛人,还有洛天宸以前每次看向他时嫌恶的眼神。   九翎面色越来越沉,他烦躁地放下筷子,不悦道:“吃饭为什么这么娇气?”   他觉得自己心里烦躁一定是因为洛天宸太过讨厌,洛天宸的钱财都是用他族人的眼泪和鲜血换来的,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挑肥拣瘦?   汐桃戳了一下盘子里的大蒜,被徒弟吼得有点委屈,愣愣地眨了一下眼睛。   为师不就是有点挑食么,哪里娇气了!   九翎看他被吼得愣在那里,一直眨着眼睛不说话,微抿的唇角也隐隐透着委屈,不由更加烦躁。   汐桃半天没动,看起来高冷平静,筷子却僵在空中,默默垂着头,跟那片大蒜大眼瞪小眼。   不吃蒜,真的很娇气么?   ……好像被徒弟嫌弃了。   为了在徒弟面前维持高冷光辉的形象,要不要试着吃一片?   他将大蒜夹起来闻了闻,“……”吃不下去。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九翎看着汐桃越蹙越紧的眉头,心里比刚才还要烦躁。   他脸上浮现起愠怒之色,不耐烦地把汐桃面前的盘子端到自己面前,动作迅速利落地将里面的蒜都挑了出去,还顺便扔下了四个字,“娇生惯养。”   汐桃:“……”为师没有。   他眼巴巴地看着九翎帮他把蒜都挑了出去,心情顿时舒畅起来,他平时挑这些蒜总觉得特别麻烦,可九翎挑起来好像得心应手,比他快上许多。   直到九翎将最后一块蒜挑出去,他的眼睛不由一亮,嘴唇蠕动了一下,道:“还有胡萝卜……”   他嫌麻烦,所以每次只把最难忍受的蒜挑出去,其实他还不喜欢吃里面的胡萝卜。   九翎本来就羞恼自己帮他挑蒜的举动,听到他得寸进尺的话,烦躁把筷子放下,“胡萝卜必须吃,你如果不吃,我就不给你当徒弟了。”   汐桃愣住,无辜地眨了一下眼睛,“为什么?”   好不容易收到的徒弟,怎么还能飞走呢?   九翎看了他一眼,冷漠无情地吐出七个字,“因为我觉得丢脸。”   汐桃:“……”为师的心是不会痛么!   他郁闷地看了一眼盘子里的胡萝卜,其实仔细想一想,如果有个连胡萝卜都不敢吃的师尊,好像确实有点丢脸。   汐桃看着盘子里的胡萝卜纠结地皱眉,迟疑了一会儿,拿起筷子,一脸郑重地将胡萝卜夹了起来。   他盯着胡萝卜看了一会儿,咽了咽口水,抬头看了一眼冷若冰霜的徒弟,犹犹豫豫地把胡萝卜放进嘴里,一脸慷慨赴义地嚼了一下。   他只嚼了一下就将胡萝卜囫囵咽了下去,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徒弟,为师为了不给你丢脸,可真是付出了极大的努力!   他汐桃仙君在天庭逍遥自在了这么多年,从来都不曾碰过胡萝卜一下,就连天君亲自夹给他的胡萝卜,他都不曾吃过,没想到有一天,他竟然向胡萝卜妥协了。   他为了阻止徒弟黑化,实在是付出太多了!   九翎看着汐桃吃胡萝卜时弥漫起水雾的双眼,一颗心难以抑制地软了软。   他亲手剥了一只虾,蘸的酱料,放进汐桃的盘子里。   汐桃迫不及待地夹起虾仁放进嘴里,让虾仁的鲜味压过嘴里的胡萝卜味。   他轻轻嚼了几下,心情又好了起来,这可是他徒弟第一次亲手给他剥虾!   他点点头道:“好吃。”   羲水城四面环海,海虾鲜嫩可口,经过烹饪调制后,入口鲜香,比其他地方的虾都要好吃,他还是第一次吃到这样鲜美的虾。   九翎看着因为一只虾又开心起来的汐桃,心情莫名其妙的好了起来,嘴角微微勾起。   他忽然觉得师尊太过好骗,得看牢一些才行,不然师尊说不定哪一天就被别人用一只虾拐跑了,他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九翎又给汐桃剥了一只虾,放进他面前的青釉碗里,“师尊若是喜欢吃,我下次亲自去海里给你抓几只龙虾,海里的龙虾有的极大,一个盘子都装不下。”   汐桃感动地热泪盈眶,张了张嘴,又被徒弟塞了一块胡萝卜到嘴里。   ……险些气哭。   隔日吃饭的时候,汐桃惊喜地发现,厨房做菜的时候竟然没有放蒜,虽然胡萝卜还在,有点遗憾。   他吃饭的时候轻松了很多,开心的多吃了半碗饭。   九翎看在眼里,抿了抿唇,一句话未说,只是又给他剥了几只虾放在碗边。   汐桃跟九翎一起吃了几日饭,发现九翎吃饭的时候很有规矩,他不会像其他鲛人一样狼吞虎咽,甚至用手抓饭,他动作斯文,不紧不慢,汐桃还发现他几乎很少碰盘子里的菜,等汐桃吃完之后,他才会把剩菜都吃了,尽量不要浪费。   汐桃注意到他这些细节之后,轻轻皱眉,亲手夹了些菜放到他面前的瓷盘里。   九翎动作顿了一下,抿了抿唇,一言不发地把饭菜吃了下去。   汐桃微微笑了笑,这么好的小人鱼,如果不是从小生活在那么阴暗的环境里,一定不会黑化,更不会做出那些毁天灭地的事。   他相信在他用心教导之下,九翎一定会成长为一名正直不阿的好少年!   一连几天饭菜里都没有蒜,汐桃心里有些诧异,把厨子叫了过来,装作不经意问:“今日的饭菜里怎么没有蒜?”   厨子挠了挠头,有些惊惧说:“九翎说他不吃蒜,让我做菜的时候不要再放蒜,门主喜欢蒜吗?如果您喜欢,我下次一定继续放蒜。”   他心里有些忐忑,九翎是鲛人,本来是天宸门里最低贱的存在,他根本不用理会九翎不喜欢吃什么,但是九翎如今不但有了自己的名字,还一跃成为了门主唯一的徒弟,身份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他不知道九翎在门主心里究竟是什么地位,所以只能暂时按照九翎说的做,他此刻被门主质问,忍不住担心如果他做错了,会受到门主的责罚。   汐桃差点维持不住洛天宸高冷的形象,直接笑出声。   徒弟如此贴心,不但帮他吩咐厨子不要放蒜,还知道维护他的颜面,没有说出是他不喜欢吃蒜,他实在是欣慰的无法抑制自己的嘴角。   他用袖子遮住嘴,故作淡定道:“你做得很好,以后就按照翎儿说的做,下去领赏吧。”   厨子松了一口气,赶紧谢恩,看来确实如传闻中所言一样,洛门主十分疼爱这个徒弟,他以后还是要对九翎多敬重几分才行。   汐桃心情愉悦地回了屋,九翎正坐在桌前练字,一笔一划,写得极为认真,他小时候没有机会读书,现在抓紧每一个机会学习,特别的珍惜,不用汐桃多说,就会自己努力。   汐桃没有打扰他,轻手轻脚地进了屋,走到桌前,倒了杯茶喝了一口。   他看着认真写字的九翎,眉眼弯弯地笑了笑,抬眸时发现墙壁上多了一个东西。   他愣了愣,放下茶杯,走过去仔细端量两眼,墙壁的灯台上竟然多了一颗又亮又圆的夜明珠,夜明珠在白天看起来不太显眼,但触感滑腻,泛着润泽的光芒,一看就非凡品。   他将夜明珠拿起来放在手里掂量了两下,这颗夜明珠极大,一只手都拿不过来,他几乎没有见过这样大颗的夜明珠,就连天庭里也没有。   “翎儿,这颗夜明珠是哪里来的?”汐桃忍不住疑惑问。   九翎写字的动作顿了一下,抿了抿唇,若无其事道:“我见你将屋里的鲛油替换成普通烛油之后,屋里没有之前明亮,就随便找了颗夜明珠回来。”   汐桃伸出拳头跟夜明珠比较了一下大小,不由咂舌。   这颗夜明珠比他的拳头还大,怎么可能是随随便便找回来的,九翎必定是游进了深海,千辛万苦带回来的,九翎是未来的鲛人之主,大海自然会给予他馈赠,一般人很难找到这样又大又圆的夜明珠。   九翎以前如果肯将这样的宝贝拿出来,洛天宸一定不会那样虐待他,反而会待他极好,可九翎那个倔脾气,他若不愿,就算被打死也不会那么做。   九翎不但主动将夜明珠拿来,还注意到他的烛灯不够亮,汐桃心里感动,他看着口是心非的九翎,抿唇一笑。   “翎儿,谢谢你,为师很喜欢。”   九翎的面颊几不可察地红了红,嘴硬道:“我是为了我自己,我既然住在这里,有颗夜明珠总会方便些,你别自作多情。”   “哦……”汐桃佯装失落,恋恋不舍地将夜明珠放了回去,“那为师不碰了。”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对九翎的性子已经有些了解,九翎嘴硬心软,只是看起来冷冰冰的,其实会默默关心他这个师尊。   九翎闻言拧眉,急切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那颗夜明珠,扭开头泄气道:“给你的拜师礼。”   汐桃弯唇一笑。   他看着那颗明亮如月的夜明珠,越来越信心满满,徒弟这样乖,早晚有一日能成为三好徒弟!   作者有话要说:   九翎现在:娇生惯养!   九翎后来:我惯的! 第18章 鲛人泪   汐桃有徒万事足,每日除了打理门内事务、教徒弟功课外,剩余的时间继续做起了一条无所事事的咸鱼。   九翎天资过人,进步飞快,字越写越端正,法术也循序渐近,很快有了突破性,不用汐桃多费心思。   汐桃沐浴着阳光,在躺椅上咸鱼躺,听着耳边传来九翎耍剑的声音,不由浅浅笑了笑,他觉得如果在人间这样代替洛天宸生活十年,好像也不是不可以,跟天庭同样逍遥自在,还有个徒弟陪着,不用那么孤单。   过了段时间,汐桃收到羲水城城主南宫震天的邀请函,仲夏之月,六月十八,是南宫井的生辰,南宫震天邀请洛天宸去参加南宫井的生辰宴。   南宫震天出名的疼爱儿子,每年到了南宫井的生辰都会大肆操办,听说那一天羲水城空前热闹,羲水城里的达官显贵们基本都会到场。   汐桃对南宫井印象不错,他小小年纪就能明辨是非,是个可造之材,所以便答应下来,亲自准备了礼物,带着九翎欣然赴会。   汐桃身穿一袭淡色雪衣,外面套了一件水貂白绒斗篷,看起来矜贵清冷。   他坐在马车中,掀开帘子往窗外看了看,夜色深深,路上依旧明亮如白昼,汐桃一想到这些光明都是用鲛油换来的,便觉得阴气森森,不忍再看。   他放下窗帘,看向坐在侧首的九翎。   他最近命人给九翎做了几身衣裳,那些衣裳一直放在柜子里,九翎一次也不曾穿过,今日是他第一次穿了新衣裳。   九翎小小年纪性格就低调内敛,他挑选了一件玄色云纹锦衣穿在身上,不显奢华,只是他这张脸实在是太过张扬,无论穿的多低调,都挡不住众人看过来的目光。   九翎最近跟着汐桃练功,身体结实了不少,不像以前那样瘦弱,带着浓浓的少年气。   玄色锦袍上绣着银丝花纹,穿在他身上极为可体,衬得他肩宽腰细,俊朗如玉,汐桃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汐桃作为他的师尊,不由有些骄傲,九翎现在便如此出众,长大后必定是人中龙凤。   汐桃今日是第一次面对天宸门外的其他人,不免有些紧张,这些人里有很多人都跟洛天宸接触过,他担心会露馅。   九翎也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场面,但他看起来却很淡定,似乎并不紧张,只是脸色微微苍白,眉眼沉沉,整个人看起来比平时要低沉冰冷一些,他从出来之后就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汐桃看到九翎眉间的褶皱,确定徒弟现在心情不太好。   他安静地待了一会儿,试探问:“翎儿,你不想陪我去参加南宫井的生辰宴吗?”   九翎眉宇蹙得更紧,“没有。”   汐桃看他的表情实在不像想去的模样,抿了抿唇道:“翎儿,你如果不想去,我可以让车夫送你回去,我自己一个人去也行。”   九翎抿了抿唇,声音冷硬道:“我想去。”   “……哦。”汐桃有些诧异,他还以为九翎是不想去,所以才不开心呢。   他放下心来,看到旁边锦盒上的绳结有些松散,就顺手将绳结重新系了一下。   九翎看了一眼锦盒,目光稍稍停留,状若不经意问:“你很喜欢南宫井?”   汐桃想了一下上次见到的少年,笑道:“南宫井年纪虽然小,但是很有礼貌,也很有自己的理想,他上次跟我说,他也觉得不应该把鲛人当做货物贩卖,他作为城主的儿子,从小身处在那样的环境中耳濡目染,却能保持着自己的想法,我觉得十分难得。”   南宫井跟汐桃不同,他从出生起便见惯了鲛人买卖,应该对此习以为常才对,但是他却能悲天悯人,设身处地的为鲛人着想,怜悯鲛人,没有人云亦云,可见他有自己的想法,不会轻易被外界所扰,汐桃觉得这很难得。   只是可惜,南宫井现在还没有能力撼动他父亲的想法,去真正做到阻止鲛人的买卖,汐桃希望他长大后,能有能力改变这一切,给羲水城带来真正的和平。   九翎移开视线,冷冷地嗤笑了一声:“假仁假义。”   汐桃怔了怔,九翎平日虽然有些冷冰冰的,但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诋毁过一个人,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九翎很不喜欢南宫井。   他轻轻蹙眉道:“翎儿,你从未跟南宫井交谈过,怎么能确定他就是假仁假义?你不能在不了解一个人的情况下去诋毁这个人,你应该亲自了解之后再去做判断,说不定你们能成为朋友呢?”   “我不需要了解他,更不会跟他做朋友。”九翎不知从哪生出一股闷气来,他看着汐桃没好气道:“你既然这么喜欢他,为什么不答应收他为徒?有一个城主的儿子做徒弟,总比有一个鲛人徒弟有面子。”   “……”汐桃确定徒弟是真的在生闷气,因为小人鱼又变成小河豚了。   他看着九翎气呼呼的脸颊,很想伸手戳一下,但是九翎向来心情好的时候才会让他戳脸,他现在如果戳过去,一定是在火上浇油,九翎只会更气。   他手痒地搓了搓手指,勉强忍住了。   九翎看他半天不说话,一双眸色变得更冷,“你果真后悔了?”   汐桃努力把视线从徒弟奶呼呼的脸颊上移开,低声道:“没有。”   九翎挑眉,对于这个问题格外执着,像钻了牛角尖一样问:“你不收他为徒,是因为我不让,还是因为你不想?”   “有差别么?”汐桃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结果不是一样么?   九翎面色一沉,扭过头去,只留给汐桃一个黑漆漆的后脑勺。   汐桃:“……”小河豚好像更气了。   他想了想,回道:“南宫公子虽然品质不错,但是我有你一个徒弟就够了,没有多余的精力管教他。”   他知道南宫井一定会是一个让人省心的徒弟,但是他已经有一个需要他费心的徒弟,南宫井没有他也会过得很好,九翎却不是这样。   南宫井有家、有权、有钱,还有很多人关心,九翎却什么也没有,只有他这一个师尊。   他这次下凡的主要任务是防止九翎黑化,他哪里还有闲情逸致收其他人为徒。   九翎绷紧的嘴角稍微松了松,特别是听到汐桃说‘有你一个就够了’时,他的嘴角忍不住微微翘起。   一路无话,马车来到了城主家。   城主的住所自然是十分富有,汐桃下了马车,走进高门便看到一条金砖铺的路,两边的墙壁上是各种珊瑚拼凑出的图案,五颜六色,院内鲛油高燃,灯火通明。   汐桃带着九翎一路走进去,不得不震撼于这里的奢华,就连灯台上的雕花都极为精致。   汐桃看着周围的一切,如梦似幻,目露惊讶,他本来以为天宸门已经够奢靡的了,没想到这里有过之而无不及。   天庭中,众仙一般不喜欢这种金碧辉煌的东西,各个仙府各有各的清雅明净,汐桃猝然看到这些亮晶晶的东西,不由感到新奇,多看了几眼。   南宫府里会这般富裕也没有什么奇怪,羲水城和外界之间设有屏障,羲水城里的人无法出去,外面的人也无法进来,只有南宫震天能自由穿梭于两地,所以珍珠、鲛人血、珊瑚等物的贩卖,整个羲水城里的人都要依靠于南宫震天,汐桃查过账册,就连天宸门每年也要给南宫震天送来不少金银珠宝,可以说整个羲水城都要仰仗于南宫震天。   九翎侧头看着汐桃眼睛里微弱的亮光,自动理解为那是艳羡的目光,眸子沉了沉,抿着唇一路都没有说话。   汐桃和九翎很快来到了举办晚宴的地方,南宫震天长得膀大腰圆,面容黝黑,眉眼间依稀能看出年轻时也是一位英俊的公子,只是现在整个人圆润富态,身上穿金戴银,看起来俗不可耐。   他眼神浑浊,脸上有些刻薄之相,笑容尽是虚伪,他身后的南宫井则跟他相反,南宫井一身蓝衣,素雅清淡,气质温润。   汐桃忍不住在心里感叹,也不知道南宫震天这样的人,怎么能生出南宫井这样温润儒雅的儿子。   汐桃轻轻摇了摇头,走过去含笑拱了一下手,学着人间的礼仪,跟南宫震天虚与委蛇。   南宫震天带着南宫井笑容满面地迎接宾客,看到汐桃,脸上的神色淡了淡。   他对汐桃拒绝他儿子拜师的事,心中颇有怨言,现在也摆不出什么好脸色来。   前段时间他给南宫井找了好几位能力出众的师父回来,让南宫井跟他们学习,可是南宫井不知道吃了什么迷药,偏偏想要拜洛天宸为师。   他儿子是人中龙凤,多少人想收他儿子为徒,结果他儿子亲自上门求师,这个洛天宸竟然还不知好歹的拒绝了,如果只是这样便罢了,最气人的是隔了没几日,洛天宸竟然堂而皇之的收其他人为徒,简直是将他的脸面往地上摔,欺人太甚。 第19章 鲛人泪   南宫震天神色冷淡,勉强打了声招呼。   南宫井对汐桃却依旧恭敬有礼,态度热络,他上前一步拱了拱手,“洛门主,您来了。”   汐桃轻笑着点了点头,南宫震天对他态度冷淡更好,他正好不必应付他,免得让他生疑。   南宫井抬眸时,稍稍打量了一眼汐桃身后的九翎,九翎也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四目相对,南宫井有礼貌的笑了笑,从容的收回了目光,九翎目光冰冷,全身都笼罩着阴森寒气。   南宫井亲自把汐桃和九翎引到了座位上,让婢女们周到伺候。   羲水城里除了城主之外,一共有两大世家,一个是天宸门,另一个是洗尘阁。   如此场合,汐桃和洗尘阁阁主的座位自然在众宾客上首的位置,遥遥地相对而坐。   汐桃姿势端正地坐在座位上,看着面前矮桌上的金丝镶边,伸手摸了摸,忍不住咂舌,还真是真金子,这羲水城里的人审美莫不是都一样?他本以为洛天宸已经够奇葩了,没想到这里也是四处金光闪闪。   九翎站在他身后规矩地低着头,依旧低调内敛,尽量不引人注目。   汐桃雪衣清冷,安静地坐在那里,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有人来打招呼,他便冷淡地点点头,没有人过来,他就高贵冷艳地半阖着眸子,跟徒弟一起装冰山雪人。   这里的人他都不认识,虽然银川铃能够让他了解他们的身份,但是他担心多说多错,所以安静闭嘴。   他手里端着茶杯,无聊地看着院子里的人们,跟在天庭的时候一样,只不过这一次他身后多了一个小徒弟。   他抿了口茶,偷偷回头看了一眼九翎,九翎乖乖站在那里,低垂着头,看起来对他极为恭敬。   汐桃心酸的想,徒弟如果真的像在外面一样乖巧就好了。   嘉宾到齐之后,生辰宴马上就开始了,南宫震天端着酒樽,站在上首的台阶上。   他红光满面的说了许多话,说来说去就是欢迎大家的到来,另外炫耀了一番自己的儿子,夸奖南宫井年少有为,跟他年轻的时候很像,令他骄傲,还趁机夸了夸自己,最后以‘有子如此,我心甚慰’做结尾,终于结束了他慷慨激昂的开场白。   汐桃乏味地听着,差点打了个哈欠,南宫震天夸南宫井就罢了,怎么还有脸夸他自己,汐桃到现在为止都没看出来南宫井哪里像他,汐桃倒是有些好奇南宫井的母亲是一位怎样的美人,什么样的女子才能跟南宫震天生出南宫井这样优秀的儿子。   他低头喝了一口茶,醒了醒神,南宫震天说完之后,他听到身后的九翎冷冷地嗤了一声。   汐桃:“……”看来九翎真的很不喜欢南宫父子。   汐桃光听徒弟的声音,就能想象出徒弟三分讥讽,两分淡漠和五分不耐烦糅杂在一起的表情。   汐桃:“……”知徒莫若师,他之所以了解得这么清楚、精准的这么到位,绝对不是因为他被徒弟用这种表情嘲笑惯了。   汐桃心里打定主意,下次这样的场合还是不让九翎跟他一起来受罪了,实在是没什么意思,他本来以为这里的聚会会有意思一些,没想到也不过如此,都是吃吃喝喝,极为老套,还不如天庭有趣。   一名丫鬟模样的人躬身上前,禀告道:“城主,夫人身体不适,说她就不过来了。”   南宫震天面色冷了冷,眼中闪过不悦之色,但是很快就收敛起来,面露关切之色道:“让夫人好好休息,记得让大夫过去给她看看。”   “是。”丫鬟低低的应了一声,战战兢兢地退了下去。   南宫井站在一侧,闻言失望地垂下了头,肩膀微微耷拉着。   汐桃若有所思地用折扇轻敲了一下手心,他听闻南宫夫人身体娇弱,平日深居简出,鲜少露面,没想到如今南宫井过生辰,她也不过来。   他抬头朝南宫井看了过去,南宫井听说母亲不能过来后,面色明显暗了暗,不过他似乎对此习以为常,很快就打起精神,叮嘱丫鬟们好生照顾南宫夫人。   丫鬟退下去之后,众人纷纷将礼物呈了上来。   羲水城里的名门望族们都知道南宫震天疼爱南宫井,很给南宫震天的面子,纷纷精心准备了礼物给南宫井,每一样礼物都极其珍贵。   “这是南海明珠,是我命府里的二百个鲛人去南海找了七天七夜才找到的。”   “这是金丝翡翠玉如意,青铜琉璃白玉马,恭贺南宫公子生辰之喜。”   “我听闻小公子最近喜欢习武,特地寻来这两本秘籍送给小公子研读,相信以小公子的聪明才智,必能有所收获。”   “这两名鲛人是我刚抓到的,长相比一般的鲛人更为赏心悦目,我特地挑来送给南宫公子。”   汐桃抬眸看了一眼,那两名鲛人一男一女,长的十分漂亮,身上衣着暴露,在场的人不少都在用色咪咪的眼神看着他们,他们像无知无觉一样,麻木地站在那里。   汐桃微微拧眉,侧过头看了一眼九翎,果然,九翎脸色已经沉了下去,眉眼冷得像覆了一层霜雪。   汐桃心里警铃大作,徒弟可千万不能黑化!   他手忙脚乱之下,慌张地拿起两个樱桃放进了九翎的手里,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九翎愣了一下,攥着手里红润的樱桃,低头看向汐桃。   汐桃挺直背脊,啪的一声打开折扇挡住嘴,头也不回地小声道:“你快点吃,为师给你挡着。”   按照规矩,这样的场合,九翎是不能坐下的,他站了这么久,汐桃觉得他一定口干舌燥,正好吃两颗樱桃填填肚子,顺便也浇灭一下心里的火气。   九翎看着谨慎打量周围的汐桃,沉默半晌,慢慢把樱桃放进了嘴里。   樱桃很甜,鲜嫩多汁,是他从未尝过的甜味。   汐桃回头,看徒弟眉眼舒缓,乖乖把樱桃吃了下去,不由抿唇笑了笑。   他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那两名鲛人身上,又偷偷往徒弟手里塞了两块芙蓉糕。   九翎抿了抿唇,想起刚才美味的樱桃,将芙蓉糕拿起来,张嘴咬了一口。   果然也很甜。   汐桃看着徒弟鼓鼓的嘴巴,欣慰的想,徒弟还是不要做河豚了,做小仓鼠多好,每天被他投喂,快快乐乐地吃东西。   他浅笑了一下,就这样一边偷偷给徒弟塞吃的,一边看大家给南宫井送礼物,倒是看到不少没见过的好东西。   说来奇怪,他以前在天庭的时候,虽然没有下过凡间,但是也听闻了不少凡间的趣事,只有这个羲水城,他从来都没有听说过,也从来没有听说鲛人族在此受苦,难道天庭里的众仙都不知此事?   他心里正疑惑着,一名衣着华丽的男人走上前,汐桃认出来是洗尘阁的阁主阳甘风。   阳甘风看起来四十多岁,身材瘦小,长了一双眯眯眼,看人的时候眼睛里闪烁着精光。   天宸门和洗尘阁是羲水城两大世家,都以贩卖鲛人为主要营生,经常争抢捕猎鲛人和生意,所以洛天宸和阳甘风可以说是死对头。   阳甘风打开手里的锦盒,里面的珠子流光溢彩,霎时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就连汐桃也微微坐直了身体,朝那珠子看了过去。   锦盒中的珠子们躺在红丝绒布上,璀璨而明亮,色泽极为纯正,摆了满满一盒子,流光溢彩,一眼望去十分引人瞩目。   汐桃忍不住低声感叹道:“这是什么珠子?好生漂亮。”   他还从未见过这样不含一丝杂质的珠子,纯净得好像深海中的净水。   “价值连城的珠子。”九翎薄唇轻启,眸中闪过浓稠的暗色。   “价值连城?”汐桃疑惑地重复了一句,他还从来没有看过这种珠子,忍不住新奇道:“很稀有么?”   九翎唇边的弧度愈发的冰冷,他看着那些明亮纯净的珠子,声音不急不徐道:“不稀有,不过是将低贱的鲛人眼睛挖出来后制成的罢了。”   汐桃背后一凉,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九翎继续声音冰冷道:“它之所以价值连城,不是因为大家觉得鲛人的眼睛珍贵,而是因为它制作工序繁复,需要用到很多珍贵的药材,还要耗费人力,所以它才变得珍贵。”   汐桃再抬眸看向那些珠子的时候,不但不觉得漂亮,还觉得诡异阴寒,好像有无数双眼睛正盯着他们这群冷漠无情的人看一样。   他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忽然觉得这羲水城里的东西都不能乱碰,因为处处都是鲛人的尸骸和悲泣。   这里比深海更阴冷黑暗,虽然不分白夜都是明亮如昼,却让人觉得伸手不见五指,黑暗的让人窒息。   九翎看着汐桃吓得僵直的背影,眸子里闪过丝丝疑惑。   洛天宸这些年来做的就是贩卖鲛人的勾当,应该对鲛人眼应该早已见怪不怪,他怎么会连鲛人眼都不认识?   九翎神色间闪过疑惑,不由多看了汐桃一眼。 第20章 鲛人泪   众人送完礼物,南宫震天颇为满意,然后把目光挪向了汐桃。   汐桃正在低头给徒弟挑葡萄,抬头就看到大家都直直地看着他。   他怔了一下,缓缓停住动作,恢复一脸冰冷淡漠的模样,整理了一下衣袖,高深莫测地坐着。   看本门主做什么?本门主最高冷、最高深莫测、最难以接近,请你们不要来打扰本门主。   阳甘风看他半天没有动作,皮笑肉不笑道:“洛门主,你没有礼物要送给南宫公子么?”   汐桃淡淡看了阳甘风一眼,八风不动地坐着,心里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大家是在等他送礼物!   南宫井赶紧打圆场道:“洛门主能来,我已经倍感荣幸。”   南宫震天气得用鼻子出气,冷冷哼了一声,洛天宸分明就是不给他面子!   阳甘风看汐桃和九翎手里都没拿礼盒,不由幸灾乐祸地笑了笑,一脸等着看好戏的模样,“天宸是数一数二的大派,却连件像样的礼物都拿不出来,是天宸门败落了,还是洛门主不肯给南宫小少爷面子啊?”   南宫震天脸色更加难看,心里涌起怒火。   众人忍不住偷笑,天宸门高门大院,不可能连一个礼物都拿不出来,如果他不愿意送上礼物,只能说明他是想故意打南宫震天的脸。   汐桃:“……”你们想太多了。   他在众人的注视下,面色从容的从袖子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锦盒。   他刚才看他们一个个争先恐后地送礼物,才不愿意去凑热闹,本来想等人都散了,再找机会将礼物给南宫井,现在大家既然如此积极,他只能当着众人的面把礼物拿出来了。   他将礼物递给九翎,道:“这是为师送给南宫公子的礼物,送去给南宫公子。”   九翎眉头紧锁,看了汐桃一眼,才在众目睽睽之下接过锦盒,上前走到南宫井身上,将锦盒递给南宫井。   他的手指用力地攥着锦盒,半天没有松手,南宫井伸手想要接过锦盒,见他不肯松手,不由诧异地看着他一眼。   两个少年站在一起,如两颗明珠,光芒潋滟,灼灼其华。   九翎眼珠黑沉沉的,像沉寂的深海,他抬着眼眸无声地与南宫井对视片刻,然后在南宫井诧异的目光中倏然松开手,转身回到了汐桃的身后。   南宫井看着他的背影,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握着锦盒,转头对汐桃笑了笑,温润如玉道:“多谢洛门主。”   南宫震天看着南宫井手里那个普普通通的小礼盒,不屑地撇了一下嘴,这个小小的礼盒,一看里面就装不下多少东西,跟刚才那些华丽的礼物相比,实在是不值一提。   他声音饱含不屑地扬声道:“阿井,洛门主一片心意,你快将锦盒打开看看。”   大家不约而同地看向那个小小的锦盒,神情都有些轻蔑,在座的众人皆是财大气粗,出手阔绰,洛天宸身为堂堂一门之主,送礼物竟然如此小气,他们自然对此鄙视。   南宫井捧着锦盒没有动,只道:“父亲,我回去再看。”   阳甘风看热闹不嫌事大,邪笑着扬声道:“南宫公子,我等也想看看,你让我们看一眼吧,还是说洛门主的礼物见不得人,所以你才如此犹豫?”   南宫井神色一凝。   南宫震天为人霸道,看着南宫井不容置喙地吐出两个字,“打开。”   南宫井蹙眉,为难地看向汐桃。   汐桃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淡声道:“无妨。”   南宫井点点头,这才将锦盒打开。   众人都聚精会神地望了过去,等着笑话洛天宸。   南宫井将锦盒打开后,却惊讶地张大了眼睛,锦盒里放着三颗红彤彤的果实,每颗只有婴儿手指大小,色泽极为红艳。   南宫井愣了一下,将果实拿出来,诧异道:“这是……”   南宫震天眯起眼睛,待看清楚之后,一下子坐直了身体。   有人忍不住惊呼:“红婴果!”   众人神情一震,看着南宫井手里的果实,同样张大了眼睛。   “真的是红婴果!还足足有三颗!”   红婴果通体血红,外表圆润光滑,像婴儿一样柔嫩,因此得名,它对普通人无用,对修仙的人却是极为稀有的增补之果,它能够助服下此果之人疏通奇经八脉,让人身轻如燕,提升身体的上限。   一个人如果天资不够,即使再努力,修习法术的上限也是极低的,有了此果,不管本身体质如何,学起法术来都如虎添翼,可以说是事半功倍。   红婴果在大家的眼里,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好东西,更是最珍贵的修炼佳品。   红婴果珍贵之处在于它生长于南川极寒之地,常人无法接近,只有法术高强之人,才能在南川用法术护体,不至于活活冻死,但是即使到了那里,想要在漫天霜雪中找到极为稀少的红婴果,也是难应于登天。   红婴果是无价之宝,即使抢破头也抢不到,有些人这一辈子都没见过红婴果,只在古书上看到过。   众人没想到洛天宸不但得到了此果,还出手如此大方,一送就送了三颗。   阳甘风本来已经准备好了嘲讽汐桃的话,如今看到这三颗红艳艳的红婴果,只好悻悻闭了嘴。   九翎看了一眼南宫井手里的东西,只觉得那果实红得十分刺目。   南宫井虽然为人稳重,但是毕竟年纪尚小,他看到只在书中见过的红婴果,不免激动,“洛门主,这……”   南宫震天一改刚才的冷淡和不屑,生怕到手的鸭子飞了,激动道:“阿井,此物贵重,你快谢谢洛门主!”   南宫井有了此物,日后必定能修为大涨,比现在还要优秀百倍。   南宫井虽然激动,但是自知此物难得,没有听他父亲的话,而是推拒道:“这太贵重了,洛门主,我不能收。”   他虽然很渴望突破,但是并不贪恋依靠他物助长修为。   汐桃微笑道:“南宫公子,我既然送给你了,便是我的一片心意,你收下便是。”   南宫井纠结地皱眉,见他诚意拳拳,犹豫了一下,没有再拒绝。   他干脆利落地拱手道:“既然如此,阿井多谢洛门主。”   他是真心想要拜洛天宸为师,洛天宸拒绝他之后,他虽然心无怨怼,但也忍不住失落,如今见洛天宸竟然舍得把此物送给他,知道洛天宸并非不喜欢他,隐隐有些开心。   众人羡慕地看着南宫井手里的红婴果,有些人寻找了一辈子也找不到一颗红婴果,南宫井一下子就能得到三颗,他们哪能不妒忌。   南宫震天激动得面颊通红,南宫井有了此物,无论谁来做他的师尊,教他修习法术都将事半功倍,洛天宸能把此物送给他儿子,他心里哪里还会有怨言,立刻笑容满面起来。   他看着汐桃,爽朗地笑了两声,举起手中的酒杯,道:“洛门主,我敬你一杯,多谢你对犬子的照顾。”   汐桃看着手里的酒,为难地皱眉,手指轻轻摩擦着酒樽。   九翎察觉到他的犹豫,低声问:“师尊,怎么了?”   汐桃郁闷,他向来喜欢喝酒,但他发现洛天宸的酒量极浅,基本一杯就倒。   他现在用着洛天宸的身体,自然也是一杯就倒,今日大庭广众之下,他顶着洛天宸的身份,千万不能喝酒误事,如果酒后胡言,泄露身份可就糟了。   可是不胜酒力的事,他能跟徒弟说么?当然不能,多么有损他作为师尊的光辉形象!   汐桃抿唇不言,端着酒杯半天没动。   南宫震天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不过这次看在红婴果的份上,一点也没有生气,还笑眯眯的等着他。   众人的眼神慢慢变得疑惑起来。   九翎拧眉,上前一步,接过汐桃手里的酒樽,举起酒樽,声音冰冷道:“城主,家师今日身体不适,不能饮酒,还望城主见谅,九翎替家师敬您一杯。”   他看向南宫震天的眼神冰冷而阴沉,在南宫震天看过来时,他垂下眼帘,遮挡住里面翻涌的情绪,率先把酒喝了下去。   九翎这句‘家师’说得汐桃通体舒畅,有徒弟真好,还有人给他挡酒。   他配合的咳嗽了两声,用折扇遮住半张脸,偷偷对九翎眨了眨眼睛,他第一次享受到做师尊的快乐,忍不住有些小激动,生出一些‘老怀安慰’的感慨。   南宫震天现在心情正好,没有多疑,痛快地仰头将酒喝了下去。   他放下酒樽,看着九翎上下打量了几眼睛,轻轻眯起了眼睛,“你就是洛门主新收的徒弟?”   他刚才故意冷落洛天宸,所以没有正眼看他们,现在才仔细看了九翎几眼,轻轻拧了拧眉。   “是。”九翎低垂着头,态度不卑不亢,比平日都要冰冷淡漠。   大家注意到他出众的容貌,全都愣了愣,虽然羲水城里鲛人众多,鲛人大多貌美,但是他们还未曾见过如此出众的长相,九翎年纪虽小,但已经能够称得上风华绝代,举世无双。 第21章 鲛人泪   阳甘风眯着眼睛,阴测测道:“你是鲛人?”   他常抓捕鲛人,知道鲛人大多容貌出众,面对这样貌美的少年,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鲛人。   大家听到他的话,不约而同抬眸,目光整齐划一地看了过来,同时沉了眸子。   鲛人在羲水城就是最卑贱的东西,如果羲水城的第一门门主收了一位鲛人做徒弟,那么无疑是失了身份,鲛人只是一个物件、玩物,这是他们必须达成一致的共识,谁也不能破坏规则。   汐桃眸色一动,在九翎说话前,不动声色回道:“是又如何?”   天宸门里的人都知道九翎是鲛人,他不可能堵住天宸门里所有人的嘴,九翎是鲛人的事根本就瞒不住。   气氛瞬间降到冰点,南宫震天的面色再次沉了下来,他带着几分怒气,冷声道:“洛门主这是要公然坏了我羲水城的规矩?”   “哦?”汐桃露出饶有兴致的神色,有恃无恐地摇着折扇道:“我怎么不知道羲水城里有何规矩?”   南宫震天声音一滞。   羲水城里的确没有明文规定过不可以收鲛人为徒,但是众所周知,鲛人低贱,不配跟他们平起平坐,他一想到他刚才跟一名鲛人饮酒,就恨不能将刚才那杯酒吐出来。   阳甘风抖了抖衣衫,阴阳怪气道:“洛门主,鲛人低贱,你收一个鲛人做徒弟,是也想做低贱之人吗?”   九翎僵硬地站在原地,面色猛沉,黑色的眼珠风雨欲来地看向阳甘风,拳头死死地攥紧,手背青筋突起,周身都是摄人的寒气。   阳甘风微微一愣,九翎小小年纪,一个眼神看过来,他竟然觉得有些畏惧。   汐桃声音平静道:“翎儿,回来。”   九翎背影僵了僵,微微松了手上的力气,听话地退回了汐桃身后。   南宫井看着九翎,轻轻抿了抿唇,声音温和道:“洛门主这样做,定然有他的原因,大家又何必一直追问?”   “原因……”不知是谁呢喃了一声,忽然奸笑道:“还是洛门主会玩,师徒……确实够刺激。”   他的声音一落,大家像想通了什么一样,纷纷笑了起来,谈论的方向都朝着下三路去了。   师徒又不一定是正经师徒。   “这倒是新鲜,我之前听说王老板将家里养的貌美鲛人收做义子,每天以父子相称,肆意寻欢,已经觉得够刺激了,没想到还有师徒这样新鲜的玩意儿,下次我也要试一试……”   “你这还不够奇葩,我上次听说南集市那个屠户捡了个三十多岁的鲛人,竟然非要称呼人家为娘亲,至今还是集市中的笑谈。”   “说来说去,鲛人就是个供人享乐的玩意,咱们高兴了,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得做什么,说他们是什么,他们就得是什么,还不是全凭咱们开心么?”   “南宫城主、阳阁主,要我说你们别那么死板,鲛人跟洛门主仇深似海,洛门主向来是抓捕鲛人第一人,从来不曾心慈手软过,他还能真把鲛人当徒弟不成?你们实在是多虑了。”   汐桃听的冷汗都要流下来了。   偏偏那人还抬头看向他,像找到了志同道合的人一样,猥琐地挤了挤眼睛,笑道:“洛门主,我说的对不对?”   呵呵……对你个大头鬼!   汐桃心里忍不住想将他揍成一个猪头,面上却不动如山,只高深莫测地轻点了下头,未置可否道:“还是诸位了解我。”   九翎站在他身后,猛地抬头看向他,难以置信地握紧拳头。   九翎刚才听着众人猥琐的话语还能淡然处之,此刻听到九翎默认的话,却是难掩怒火,心口犯疼。   汐桃顶着徒弟冰冷刺骨的目光,镇定自若地直视着众人,甚至还学着刚才那人的表情,努力露出一抹猥琐的笑容,可惜不太成功,反而像嘴角抽筋。   九翎如果只是普通鲛人,他承认自己对九翎的重视没什么关系,但是九翎的身体里流着鲛人之主的血液。   如果大家知道他真的把九翎当作徒弟,那么大家必定会格外关注九翎的一举一动。   九翎天赋异禀,很有可能会引起他们的怀疑,如果他们猜到九翎就是未来鲛人之主,一定会群起而攻之,想办法在他体内的深海之力觉醒之前将他斩草除根。   汐桃绝对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他现在的法术只有一成,不足以保护九翎,现在只能先瞒一天是一天,糊弄过去再说。   得到了汐桃的回答,大家纷纷肆意地笑了起来。   “这鲛人长得这般貌美,难怪洛门主对他如此‘疼爱’!”   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在九翎的身上,目光里充满了轻浮和不屑。   九翎胸口起伏,却没有抬头看他们一眼,他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汐桃的背影,执着地看了许久。   半晌,他才隐忍克制地垂下眸子,往后退了一步,脸颊藏在阴影里,嘴角扯出讥讽的弧度,乌黑的眼睛里彻底没有了温度。   南宫震天瞅了九翎两眼,九翎虽然长得漂亮,但是以洛天宸的身份,确实没有必要收一个鲛人为徒,大家说的没错,洛天宸这些年抓捕过的鲛人数不胜数,视鲛人为挣钱工具,应该不会一夕改变态度。   他的目光落在九翎的脸上,心里总觉得有几分怪异,但来不及细看,九翎就已经躲回了暗处,让人看不清他的模样。   阳甘风阴测测看了汐桃一会儿,突然出声道:“洛门主,我怎么听说,你最近命令门下的弟子不许再抓捕鲛人?”   众人笑声一滞,沉眸看向汐桃。   洛天宸收一个玩物做徒弟没关系,但如果为了这个玩物破坏羲水城的规矩,那就事关重大。   汐桃早料到他们听闻此事会有此一问,所以早就做好了准备,闻言面色不变,只是淡定地点了点头。   南宫震天蹙眉,“洛门主,你为何突然改了规矩?”   他审视地看了一眼站在暗处的九翎,洛天宸这样做,莫非是为了这个鲛人?   汐桃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将提前准备好的说辞说了出来。   “不瞒诸位,我前几日做了一个梦,梦中鲛人翻身做主,血洗羲水城,他们所到之处尸骸遍地,寸草不生,过世多年的父亲在梦中警告我,让我不可以再伤害鲛人,否则必定下场凄惨,身首异处,我醒来忍不住后怕,考虑一番后决定洗心革面,不再为祸鲛人。”   如果他无法阻止九翎黑化,那么他刚才说的这些就是在场众人最后的下场,没有一句虚假。   众人诡异地安静了一瞬,紧接着就夸张的大笑出声,南宫震天更是像听到什么笑话一样,笑的张狂。   阳甘风摇头晃脑地跟着众人笑了笑,直接出声嘲讽道:“洛天宸,你堂堂一门之主,竟然因为一个梦就被鲛人吓破了胆,着实丢人!”   汐桃不以为忤,苦口婆心地好心相劝,“冤冤相报何时了,不如和平相处来的好。”   显然没有人把他的话听进去,只把他当成一个胆小如鼠的胆小鬼,纷纷开始嘲笑他,只有南宫井认同地对他笑了一下,对众人的反应有些无奈。   “鲛人想要翻身做主?我一鞭子就把他们抽趴下了!他们被我们驯养的既懦弱又无能,不要说我们,就连他们自己也早就不把自己当人了。”   “跟他们和平相处?我呸!他们是什么东西,他们不过是我用来换取金银财宝的猎物罢了。”   “我们经过多年的积累,现在抓捕鲛人的技术成熟丰富,一抓一个准,就连他们游入深海,我们也有办法把他们逼出来,他们如果敢闹事,我们就让他们无处可逃。”   “他们都是一群没有骨头的人,早就不知道反抗了,更何况做梦都是与现实相反的,你越是梦到他们可以翻身做主,越说明我们能永远将他们踩在脚下。”   ……   汐桃听着众人肆意的笑声和张狂的言论,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他很想劝他们回头是岸,但这不是他三言两语就能改变的,他们对鲛人的态度已经根深蒂固,不会轻易放弃权力和金钱的诱惑,他多说也是枉然。   “鲛人想要翻身做主,除非他们的鲛人之主活过来。”   不知是谁忽然说了一句,大家一瞬间安静下来,这是他们一直以来担心的一个隐患,他们都曾经见识过鲛人之主的力量,不免感到恐惧。   “鲛人都不足一提,鲛人之主又有何畏惧?”阳甘风轻哼一声,老神在在道:“当年的鲛人之主倒是厉害,还不是被我们城主……” 第22章 鲛人泪   “甘风!”南宫震天开口打断阳甘风,神色不悦。   阳甘风看了南宫震天一眼,悻悻收了声。   汐桃狐疑地看着他们。   阳甘风再未多说,只风轻云淡道:“若真有鲛人之主,杀了即可,不足为惧。”   众人当即乐了起来,纷纷附和,他们安逸太久,已经觉得自己没有敌手了,宴席很快就恢复了之前的热闹,大家重新说笑起来。   他们欺压鲛人已久,根本没把鲛人看在眼里,虽然传闻中的鲛人之主无所不能,是鲛人们的希望,但是他们毕竟没见到过鲛人之主的力量,阳甘风既然说不足为惧,那么他们便真的以为不足为惧,毕竟阳甘风是抓捕鲛人的老手,他经验老道,说的话最为可信。   汐桃默默看了一眼阳甘风,阳甘风口气如此之大,他感到有些诧异。   大家往往对未知力量是最容易感到恐惧的,阳甘风语气如此笃定,莫非他和南宫震天真的见识过鲛人之主的力量,还曾经打败过鲛人之主?   他满腹疑问,没有发现隐藏在暗处的九翎眸色沉沉,看向南宫震天和阳甘风的目光里寒光闪烁,暗藏杀机。   酒过三巡,鲛人舞姬们按照吩咐上前跳舞,远处燃起烟花,气氛愈发热闹起来,周围的人也愈发放纵,声色犬马,纵情享乐。   汐桃待了一会儿,实在绝的乌烟瘴气,想起徒弟还站在身后,为了避免徒弟学坏,赶紧以醒酒为名,带着徒弟去不远处的阁楼躲清静。   他其实能感觉到随着宴席时间的拖延,徒弟周身的气场变得越来越阴冷,虽然距离徒弟黑化的时间应该还有几年,但他一定要保护好徒弟心里黑化的小幼苗,不能让它发芽,也不能给它浇水!远离会诱导徒弟黑化的一切才是关键。   在场的人一个个喝的七荤八素,连南宫井也被敬了不少酒,下人把他扶下去休息,剩下的人猜拳享乐,玩得不亦乐乎,没有人注意到汐桃和九翎离开了宴席。   汐桃带着九翎一路来到阁楼上,阁楼上安静无人,四周挂着灯笼,景色极美。   汐桃慵懒地靠在栏杆上眺望着远处的烟火,夜风吹拂着他颊边的乌发,他的双眸明亮清透,璀璨的烟花映在他的眸子里,火树银花,他的眉眼微微弯着,已经很多年没有看到过这样的美景了。   “翎儿,这里好美。”   这个阁楼地势极好,能够看到整个羲水城,羲水城四面环海,只有天水一色一道屏障可以通往外面,不过那里一直被前鲛人之主用法术封印着,前鲛人之主死后,就只有南宫震天能打开天水一色,这也是这么多年来,羲水城和外面断绝往来的原因。   天水一色隔绝了羲水城和外面的世界,听说外面天下大乱,战火连连,只有这里是一片繁华净土。   如果这里没有杀戮和血腥,这里会成为真正的世外桃源。   汐桃惊叹于羲水城的美丽,心里有些感慨。   他从阁楼上往下看,能看到繁华的街市和人来人往的人群,其实羲水城并非都是恶人,城里也有很多人对鲛人抱有善意,只是他们人微言轻,羲水城被掌握在南宫震天的手里,三大世家决定着羲水城的命运,没有人敢去反抗。   他静静看了一会儿阁楼下的夜景,听九翎一直没有回答,便回头看了过去。   九翎目光沉沉地看着他,薄唇紧抿,面如白玉。   夜空上绽放的烟花映在他清隽的脸上,忽明忽暗,他眼尾的血色红莲在夜色中显得更加妖艳,墨发雪颜,倾国之貌。   汐桃微微看直了眼,这一瞬间他竟然觉得九翎比整个羲水城还要好看,五彩斑斓的烟花在夜空中不断绽放,绚烂而璀璨,却不及九翎那般动人心魄。   汐桃看着他余怒未消的眸子,拍了拍旁边的位置,声音温和说:“翎儿,过来坐。”   九翎靠到石柱上,语气生硬,“徒儿身份低贱,不配跟师尊坐在一起,免得给师尊丢脸。”   他的声音冷淡而疏远,说的越客气就代表他心里越气。   汐桃知道自己刚才伤了他,赶紧给他顺毛,“翎儿,我刚才没有否认他们那些话,只是不想多生事端,我对你如何,你难道还不知道么。”   他这段时间掏心掏肺地对九翎好,他不相信九翎一点也感觉不到。   九翎嘴角绷紧,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我不知道。”   他明白,却不代表他能不气。   汐桃无奈,拽着他的手,把他牵到身侧坐好,“翎儿,别说气话。”   这段日子来,九翎基本已经对他放下了防备心,不可能还怀疑他收徒的初衷。   九翎侧过头冷声道:“是弟子身份卑微,不配让师尊当众承认我的身份。”   “你是我唯一的徒弟,也是我在羲水城里最亲近的人,我怎么会嫌弃你身份卑微?”   汐桃在羲水城里无牵无挂,只有九翎这一个徒弟,洛天宸父母都已经不在了,又无妻小,九翎这个徒弟确实也是他最亲近的人。   九翎眸色动了动,不知道这句话触动了他什么,他眉眼间渐渐露出一丝委屈的神色,虽然只是飞快的一闪而过,但是汐桃敏锐地捕捉到了。   汐桃哪里忍心让徒弟受委屈,一颗心霎时软的一塌糊涂,说起话来,声音都轻柔了不少。   他不能告诉九翎鲛人之主的事,只能解释道:“大家如果知道我是真心想收你为徒,一定会对你过于关注,甚至可能会故意找你麻烦,师尊不想让你为这些琐事烦忧,你只要专心修炼,日后尽得我真传,总有一日你能靠自己的真本事证明给他们看,让他们明白你虽然是鲛人,却不比他们任何人差,你从来不是玩物,你是我堂堂正正的徒弟。”   你是我汐桃仙君堂堂正正的徒弟九翎,你不但不卑微,还可以骄傲强大。   九翎眸光动了动,眼尾微红,红莲愈发的娇艳。   他抿着唇,扭头看向不远处的烟火,明明火光映着他眼里的水色,显得有些脆弱。   他看了一会儿烟花,忽然声音闷闷说:“……今天也是我的生辰。”   汐桃一愣,眸子睁大,诧异地看着九翎。   他这个做师尊的,竟然不知道今天是徒弟的生辰,还带着徒弟跑来给其他人过生辰!难怪九翎今天晚上一直闷闷不乐。   他心里懊恼又酸涩,坐立不安地站起来,在原地走了两步,内疚地看着九翎,语无伦次道:“翎儿,我不知道今天是你的生辰……生辰快乐……我……”   这是他收徒弟的第一年,他如果知道今日是九翎的生辰,一定不会带九翎来这里添堵,他会在天宸门里给九翎准备一个毕生难忘的生日,好好庆祝九翎的出生。   他觉得现在说再多也没有用,九翎心里一定很失落很难过,他忍不住抬手拍了一下自己的头。   九翎黝黑的眼睛看了看他,火上浇油道:“你还给南宫井准备了礼物。”   汐桃:“……”为师现在打死自己还来得及吗?   他手足无措地看着九翎,不知想到什么,眼睛忽然一亮,“你是说红婴果?”   九翎拧眉,他想起那三颗碍眼的小果子,就怒从心起。   “刚才大家都说,红婴果是稀世珍宝,你一口气给了南宫井三颗,代表你对南宫井爱护有加,即使没有收他为徒,也是真心疼爱,远比我这个玩物……”   他还没来得及继续说下去,便见汐桃松了一口气一样,低头在怀里掏了半天,然后掏出一个盒子来。   汐桃像献宝一样将盒子打开,眼睛亮晶晶地看向他道:“翎儿,我只给了南宫公子三颗红婴果,剩下的我都给你留着呢。”   九翎:“……”   刚才人人口中的稀世珍宝,现在就这样红彤彤的出现在他面前,装了满满一盒子,一眼望去根本数不出有多少颗。   九翎看着这些红灿灿的红婴果,终于忍不住,露出了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   汐桃拿起一颗红婴果塞进九翎嘴里,莞尔问:“好吃么?”   九翎僵了片刻,嘴唇才轻轻动了动,红婴果的味道有些涩,也有些酸,但是他莫名品出了一点甜味,那是他过去从来没有拥有过的味道,今夜却尝到了几次。   这些甜味像融入了他的心里,让他那颗冻住的心渐渐融化,逐渐恢复了知觉。   汐桃又往他嘴里塞了一颗红婴果,笑眯眯道:“若我给南宫公子三颗红婴果就是爱护有加,那我对你岂不是视若珍宝,将你视作掌上明翎?”   九翎脸颊微红,想起自己刚才那些幼稚的话和举动,耳根窘迫得发烫,听到汐桃最后一句话,忍不住露出疑惑的神色,“‘掌上明翎’是什么?”   汐桃抬手轻点了一下九翎眼尾的红莲印,浅笑道:“别人家的宝贝是掌上明珠,我家的翎儿自然也是我捧在手心里的小珍珠。”   小珍珠圆润可爱,他很喜欢。   九翎难得窘迫起来,耳根越发的烫人。 第23章 鲛人泪   汐桃像不要钱一样,将红婴果一颗颗塞进九翎的嘴里。   他念念有词道:“翎儿,你如果喜欢吃,为师以后再想办法弄一些回来。”   摘取红婴果对普通人来说难以登天,对仙人来说却轻而易举,他现在虽然是□□凡胎不能亲自去摘取红婴果,但是徒弟如果想吃,他可以想办法让玄星鹤君去摘一些回来。   九翎的嘴巴被塞得鼓鼓的,他好半天才将嘴里的红婴果都咽了下去。   他垂眸看着锦盒里红婴果,声音含糊不清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你是我的徒弟,我当然要对你好。”汐桃回答地理所当然,好像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一样。   九翎轻轻眨一下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汐桃。   汐桃又往他嘴里塞了一个红婴果,满心愧疚说:“翎儿,这次是师尊错了,师尊保证,以后一定会记住你的生辰,再也不会忘了。”   九翎黑漆漆的眸子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自嘲道:“你何错之有?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的生辰是哪天,我既然没有告诉你,你当然不知道。”   汐桃张了张嘴,小心翼翼问:“这些年都没有人给你过生辰吗?”   九翎用像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汐桃反应过来,也觉得自己有些傻,鲛人生存都十分艰难,哪里还有闲情逸致过生辰,能活命就已经不错了。   “你是第一个给我过生辰的人。”九翎看着那些红彤彤的红婴果,低声道:“所以……”   汐桃本来以为徒弟会说‘所以我以后也给你过生辰’,正想翘起嘴角,徒弟却道:“……所以我以后的每一个生辰,你都要陪着我。”   汐桃:“……”好生霸道。   九翎看着他僵住的嘴角,忍不住笑了一下,大发慈悲道:“师尊,我以后也会陪你过生辰的。”   汐桃有些兴奋,徒弟要给他过生辰!   自他飞升以来还从未过过生辰,仙人的一生漫长无期,生辰对他们来说早就没有任何意义,百年岁月都如白驹过隙,一年一次的生辰又算得了什么。   九翎问:“你生辰是哪一天?”   “……”汐桃轻轻皱眉,他不能说自己的生辰,只能说洛天宸的生辰,可是他不知道洛天宸的生辰是哪一天。   “……我忘了。”   九翎嫌弃地撇了一下嘴,从怀里掏出一条雪白的丝带,递给汐桃。   他语气有些别扭道:“这个本来是想等你生辰的时候送给你,既然你记不住自己的生辰,便送给你做拜师礼罢。”   他口是心非的说完,目光隐隐紧张地看向汐桃,这条丝带跟刚才宴席上那些华贵的礼物不能相比,洛天宸向来奢靡,丝带不知能不能入得了他的眼。   汐桃看着九翎手里的丝带,眼睛一亮,他迫不及待地接过来,爱不释手地摸了摸。   丝带的颜色纯正如雪,摸起来像极为轻薄的丝绸,但是比丝绸更光滑细腻,犹如鱼脊,丝带在灯光下看起来晶晶亮亮,仿佛在上面洒满了点点星光,轻而韧,软而绸。   汐桃爱不释手地摸了几下,惊喜地抬起眸子,诧异道:“是鲛绡?”   “……嗯。”   “你亲手织的?”汐桃的眸子里染上了喜悦的亮色,像他手里的鲛绡一样,闪闪发光。   九翎不敢看他亮晶晶的眼睛,别别扭扭地应了一声。   汐桃摸着光滑的鲛绡,抿唇笑了起来,一颗心又胀又软,眼里都是满满的惊喜。   这些年来,洛天宸一直想要逼迫九翎织鲛绡,可九翎在洛天宸的手里,即使被打骂侮辱也没有屈服,宁可每日被吸食血液,也不肯给洛天宸织一丝鲛绡,没想到现在九翎竟然偷偷为他织了这样一条长长的鲛绡。   他的徒弟虽然嘴硬,但是已经慢慢在心里接受他这个师尊了。   九翎见汐桃一直欢喜地盯着鲛绡看,半天都没有动一下,忍不住伸手将鲛绡拿了过去。   汐桃一惊,生怕徒弟反悔,紧张兮兮地扯着鲛绡不肯松手,耍无赖道:“你既然已经送给我了,就不能再收回去。”   这可是徒弟亲手给他织的鲛绡,也是徒弟送给他的第一件礼物,千金不换。   九翎看着两人手里的一人一端拿着的鲛绡,莫名面颊一红,低声道:“我给你系上。”   汐桃心里一松,老老实实地背过身去,露出泼墨的青丝,语气轻快道:“好啊。”   九翎看着汐桃泼墨般的头发,微微愣了愣,迟疑片刻,伸出手轻轻挽起他的头发。   他上次看汐桃舞剑的时候,就觉得汐桃的青丝上缺了一根鲛绡,所以回去之后,他鬼使神差地织了这条鲛绡,藏在怀中许久,只是一直没有机会送给汐桃。   如丝的乌发在他指尖轻轻滑过,像流水一样顺滑,他垂眸把鲛绡绑到汐桃的乌发上,想了想,手指灵巧的轻动,在汐桃头顶系了一个蝴蝶结。   蝴蝶结垂在汐桃的发间,墨发雪绡,鲛绡一直垂到他的腰间,随风微晃,九翎看着随风飘动的雪色鲛绡,眸色深了深。   “好了么?”汐桃懵懂不知地顶着蝴蝶结问。   九翎勾唇,“好了。”   汐桃回过头,五光十色的烟花倏然在他背后绽放。   他身上的白绒斗篷随风飘扬,他好像不属于这个人世间,随时都可以乘风而去,鲛绡缠绕在他的发间,仿佛凡间红尘在他身上留下了重重的一笔,让他自此不再无牵无挂。   九翎不动声色地伸手扯住鲛绡的尾端,将鲛绡微微卷在手指上,好像这样就能将汐桃绑住,让他不能随风飞走,只能永远留在他的身边。   汐桃轻轻晃了晃头发,看着发间的鲛绡,有些飘飘然,忍不住在原地轻轻转了一圈。   鲛绡缠绕在九翎的手指上,他转了一圈直接被拉到了九翎身前,他看着近在咫尺的九翎,忍不住弯眸一笑。   九翎靠在朱漆石柱上抱胸看着他,唇畔跟着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 第24章 鲛人泪   汐桃惊喜地发现他体内的法力恢复了一成。   他的眸子不由亮了亮, 惊喜地看向九翎,这么多天了,终于有进展了!   他的徒弟已经朝着向善的方向迈进了一大步!距离黑化的地方远了一大步!   他心里激动, 忍不住抿唇笑了起来,眼眸明亮地看着九翎, 映着身后的烟花,笑靥如花。   九翎看着他脸上清雅的笑容, 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看向茫茫夜色。   汐桃徒自欣慰地笑了两声,见徒弟不肯理自己, 凭栏坐下, 手指卷着雪色鲛绡, 依旧心情大好。   他正想说话,眼尾余光一扫,突然看到本该喝醉在睡觉的南宫井出现在阁楼下不远处,不由轻眯了下眼睛。   南宫井身后跟着刚才被送给他的那两名鲛人, 他们鬼鬼祟祟地贴着墙根往侧门的方向走着。   九翎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收敛笑意, 沉下了眸子,目光冷冷地落在南宫井身上。   南宫井带着那两名鲛人走至侧门口,将侧门打开, 掏出一块令牌递给两名鲛人, 鲛人千恩万谢地朝他鞠了一躬, 然后飞速的跑了出去。   南宫井关上侧门, 左右看了看,等那两名鲛人走远,才悄无声息地顺着墙角快步离开。   汐桃明白过来, 南宫井刚才应该是在故意装醉,他这样做,是为了偷偷放那两名鲛人离开。   汐桃忍不住欣慰地勾唇,转头看向九翎,循循善诱道:“翎儿,你看,羲水城不全然是坏人,还是有好人的,南宫公子就不是虚情假意之人,他是真心想要帮鲛人。”   九翎眸色依旧暗沉,未置可否地收回视线。   汐桃想要让徒弟感受到人间的真善美,多接触美好的人和事,那样他才能敞开心胸,不会被心里的恶意所侵蚀,最后黑化导致血流成河。   他再接再厉道:“翎儿,你应该跟同龄人多多接触,南宫井为人正直,你们也许可以成为朋友。”   如果九翎和南宫井能够成为朋友,那就他们作为将来的鲛人之主和羲水城城主,就可以化解两族矛盾,也许真的能寻找到一条和平共处之道。   九翎神色冰冷,语气笃定,“我跟他永远都不可能成为朋友。”   汐桃愣了愣,九翎眼中的恨意太过浓厚,像浓稠的夜色一样不见光亮。   九翎看着阁楼下灯火通明的街道,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轻声问:“羲水城美吗?”   “美。”汐桃趴在栏杆上,看着下面的景致想也不想就如是说道。   羲水城真的很美,苍穹之下,碧海万顷,羲水城孑然而立,像水中的宝石,如果这里没有浸染着鲛人的鲜血和眼泪,他一定会很喜欢这里。   九翎轻弯了一下唇角,眸子里的深潭却是一望无际的冰冷。   他垂眸看着整个羲水城,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清凉如水,“这里本来是属于鲛人的。”   汐桃觉得九翎的语气有些不对劲,他像是把自己所有低沉、阴暗都剥开,坦露在了他的面前一样,他不自觉转眸看了过去。   九翎看着繁华的街市,声音像徐徐流淌的清泉,“多年前,本来只有游上岸的鲛人生活在这里,安逸和平稳,天水一色的天险屏障将羲水城跟外界隔绝,外面的纷纷扰扰都跟这里无关。”   汐桃只听过天水一色,但是至今还没有见过。   九翎声音徐徐道:“天水一色两侧悬崖断壁,无法攀爬,两个悬崖中间是一道巨大的水帘瀑布,水流湍急,只有水性极好的鲛人能从中通过,所以只有鲛人能进入这里,凭借着这样的天险,鲛人在这里安逸的生活了千百年,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   九翎说到这里,声音顿了顿。   汐桃忍不住追问:“然后呢?”   既然只有鲛人能来到这里,羲水城又怎么会沦为今日这番模样?   九翎转头看向他,嘴角扯出漫不经心的弧度,像叙述故事一样,声音缓缓地开口。   “有一天,鲛人在水中嬉戏,听到天水一色外传来绵延不断的凄厉惨叫声,忍不住前去查看,他们透过水帘看到外面战火冲天,一群男女老少被追捕围剿,追杀他们的人凶残无比,连老人和小孩都不放过,血流成河。”   汐桃微愣,这与九翎黑化后屠杀羲水城中百姓的做法,几乎一模一样。   难道九翎黑化后之所以会那么做,是为了让他们知道当初如果没有鲛人,他们会落得怎样的下场?   汐桃不自觉坐直了身体,聚精会神地听了起来。   九翎眼眸深邃暗沉,几乎与无边的黑暗融为一体。   “鲛人没有离开过羲水城,他们性情纯朴善良,不知人心险恶,他们看到天水一色外的人们跪地哀求,惨叫不迭,忍不住心软,跑去求鲛人之主救救那些人。”   汐桃呼吸一窒,不自觉紧张起来,九翎的身体里既然流淌着鲛人之主的血液,那么当时的鲛人之主,很有可能是他的父母。   “当时的鲛人之主是一位女鲛人,名唤水倾城,她美丽善良,跟其他鲛人一样单纯,她听说天水一色外的惨状后,决定用体内的深海之力打开天水一色,放那些人族进来。”   “水倾城打开天水一色之后,鲛人们纷纷变出鱼尾游进水中,帮不识水性的人族从水中潜游过来,摆脱追杀,追杀的人被眼前的怪异景象所震惊,不敢继续追过来,站在天水一色外不敢上前。”   “人族看到鲛人的鱼尾都惊讶万分,但是鲛人救了他们,他们顾不得其他,全都感恩戴德,千恩万谢,只求鲛人能够收留他们。”   “外面战火纷飞,水倾城在救了人族后就关闭了天水一色,收留了那些人族,鲛人们热情好客,帮他们搭建房屋,给他们食物,让他们在此处安居。”   汐桃听到这里,忽然不敢听下去,他莫名想起了他来到这里那天,九翎白皙脖颈上的那些血淋淋的牙印。   “鲛人们不知道他们身上的一切对人族来说有多珍贵,又有多诱惑,两族和平共处着,渐渐的,人族的感激之情退去之后,有一些人开始不再甘于鲛人的施舍,他们渴望鲛人眼泪凝结成的珍珠,也渴望鲛人深海中带来的那些宝物。”   “鲛人没有接触过外面的世界,不知道自己的眼泪有多值钱,那些贪婪的人却清晰的知道,鲛人不知道海里的一切有多值钱,那些贪婪的人也知道,在鲛人眼里只是晶亮漂亮却毫无用处的物件,在那些人的眼里却都是数不清的金银财宝,时间久了,他们终于开始蠢蠢欲动。”   汐桃眉心深拧,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九翎的笑容愈发的森冷,“这个时候,水倾城爱上了一名人族的男子,男子用他在外面学到的那些风花雪月的手段追求水倾城,给予了她从未见识过的浪漫,她很快就沦陷在了那名男子处心积虑的爱情里。”   “水倾城毫无保留的倾心于那名男子,两人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婚礼,珍珠做裙,珊瑚铺地,鲛人族和人族欢天喜地的庆祝了三天三夜,鲛人们傻乎乎地以为这象征着人族把他们当作同类,两族交好,从此以后会不分你我的生活在羲水城里。”   汐桃猛地握紧了手心,指尖泛起青白。   九翎不知道,他却清楚的明白,九翎现在说的故事,也许正是他父母的故事。   “翎儿,别说了。”汐桃颤声开口。   九翎日后如果得知自己的身份,这些都是让他痛不欲生的东西。   九翎闻言嘴角弯了一下,眼底压着黑沉的浓云,“师尊不想听了吗?这个故事的结局很有趣的,我想跟师尊分享。”   他没有停下来,依旧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水倾城与那男子成婚之后,男子对她柔情蜜意,她很快就怀孕了。”   汐桃嘴唇微微抖了一下。   九翎道:“鲛人有孕的时候格外脆弱,法力会被孩子吸收,鲛人之主也不例外,水倾城变得跟寻常女子无异。”   “水倾城沉浸在喜悦里,为能跟心爱的男人拥有一个孩子而开心,那个男人也无比的开心,因为他一直在等这一天。”   九翎话锋一转,森冷道:“不过,那个男人不是在等他们的孩子出生,而是在等她的身体虚弱到再也无法护住那些单纯的鲛人。”   汐桃咬紧牙关,他知道水倾城和那个男人接下来的发展,一定不会是什么开心喜悦的情节。   一段背信弃义的往事,因为主人公变成了九翎的父母,而令他胆战心惊。   “水倾城即将临盆的时候,男人把水倾城骗到悬崖上,就在水倾城当初救他的地方,水倾城那天很开心,她穿着男人送她的裙子,脸上一直洋溢着幸福的笑脸,可男人却站在水倾城背后,举起了早就准备好的利刃,毫不犹豫地刺向了水倾城。”   “水倾城难以置信地回头,亲眼看到那个朝夕相对的男人一改往日温柔缱绻的模样,对她露出了残忍血腥的笑容。” 第25章 鲛人泪   九翎眼中血色蔓延, 声音冰冷,“水倾城捂着肚子问男人为什么,到了那一刻还不肯相信男人会伤害她。”   “男人听到她的话, 嘲讽地笑了笑,厌恶地看了一眼她的肚子, 冷声告诉她,他根本就不会让水倾城生下这个孩子, 因为这个孩子是怪物, 是个人不人、鱼不鱼的东西,根本不该活在这个世上。”   汐桃猛地吸了一口凉气, 他知道, 这个孩子就是九翎。   九翎活了下来, 可是水倾城没有,原来九翎还未出生的时候,就被自己的父亲厌弃了。   他无法想象九翎亲口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该是怎样的心情, 心底忍不住密密麻麻的泛起疼来。   九翎倔强的眸子里弥漫起偏执深黑的浓雾, 夹杂着刺眼血色, 像一朵在黑暗绝境里盛开的红莲。   “男人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在水倾城震惊的目光中,拔出匕首, 将水倾城推下了悬崖。”   “水倾城跌落进悬崖下的大海里, 血跟海水融为一体, 昔日娇美的容颜迅速颓败, 她像一条死鱼一样,很快被卷进海浪里消失不见,男人的匕首上猝了毒, 水倾城注定活不了。”   “她肚子里的孩子呢?顺利生下来了么?”汐桃屏住呼吸追问。   九翎冷笑了一下,眼神晦暗,不见光亮,“水倾城当时即将临盆,那个男人以为斩草除根,却不知道,鲛人之主在孕子时身体之所以虚弱,是因为她体内的深海之力都被肚子里的孩子吸走了,孩子有深海之力的保护,得以存活,而水倾城作为鲛人之主,海水会激起她体内最大的力量,男人将她推到海水里,让她得以在死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孩子生了下来。”   汐桃眼前仿佛已经看到那个美丽又坚强的女子,她本该是大海的灵魂,却这样悄然泯灭,像短暂燃放的烟花。   “那个男人杀了水倾城之后,带领着他暗中拉拢的人在羲水城里展开了大肆杀戮,凡是敢违抗他的鲛人,都被他杀死了,就连人族里反对他这样做的人也被他毫不留情的杀掉了,顺他者昌,逆他者亡。”   “整个羲水城失去了水倾城的庇护,成为了他的屠戮场,鲛人无主,无法打开红珊门,也无法穿过天水一色,只能留在浅海和陆地,被那个男人赶尽杀绝,经过三天三夜的屠杀,羲水城血流成河,尸骸遍野,那个男人彻底占据了羲水城,整个羲水城里只留下了顺从他的人和鲛。”   “从那以后,羲水城再也不是以前那个繁花盛开之地,而是繁华炼狱,里面只住着罪恶昭彰的恶魔。”   汐桃全身发冷,无法想象出当时是怎样的修罗场景,他抿了抿唇,试探着道:“水倾城的孩子呢?”   九翎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汐桃,意味不明道:“那个男人对众人说水倾城和她的孩子都已经死了,自此世上再无鲛人之主,人族便是鲛人的主人。”   “鲛人们心里却怀揣希望,他们坚定地认为鲛人之主未死,新的鲛人之主总有一天会觉醒,带他们走出困境,拯救他们于水火。”   他轻轻笑了笑,“师尊认为如何?水倾城拼死生下那孩子之后,那孩子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   一阵冷风吹过,汐桃看着九翎黑白分明的眼睛,忽然打了一个寒颤。   这一刻,他很确定的知道,九翎早就知道自己是未来的鲛人之主,所以他一直隐忍,只等着能够翻身做主的那一天。   水倾城死后,这些过往和内幕除了那个男人,应该早就已经被埋葬了,没有人知道她肚子里孩子的死活,但是九翎却清楚的知道自己的生辰日期,还说只有他知道自己的生辰是哪一天,所以他对这一切早就心如明镜。   汐桃强压下心里的震惊,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   他若无其事道:“活着,我相信那孩子福大命大,现在一定还活着。”   九翎弯了弯唇,问:“师尊希望他活着么?”   汐桃咽了咽口水,九翎的眼睛看起来很平静,但汐桃莫名有一种直觉,这个回答对九翎来说很重要。   今晚九翎的身上似乎总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阴沉和脆弱,他似乎在拼命压抑着什么。   汐桃几乎是有些急切地开口:“我希望他活着……希望他能够放下仇恨,好好的活着。”   九翎低头浅浅地笑了一下,半晌,声音很轻道:“师尊既然觉得他还活着,那他就一定还活着。”   汐桃微微松了一口气,不动声色试探道:“那孩子现在如果还活着,他会知道自己的身世么?”   九翎身上有深海之力护体,水倾城能保住他一命也很正常。   “会。”九翎微笑,“水倾城死前将回忆凝结在一颗珍珠里,那颗珍珠就戴孩子的脖子上,孩子从小就一遍遍看到她经历过的回忆,直到上岸,他才将珍珠藏了起来。”   汐桃手指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九翎从出生起就一遍遍在那颗珍珠里看着自己的父亲如何杀死母亲和自己,该是何种心情……   九翎眼中漫延起丝丝深不见底的冰冷,“那孩子上岸之后才知道,原来他的生身父亲早在认识水倾城之前就已经娶妻,他一直将这件事瞒着水倾城,水倾城临死也不知道自己不是男人唯一的娘子。”   “男人的娘子还在水倾城死去的那一天,给他生了一个儿子,一个跟水倾城孩子同一天出生的儿子……一个符合那个男人心意的人族儿子。”   汐桃一下子抬起眸子看向九翎,九翎还有一个兄弟?   九翎眸色阴沉地看着天上的烟花,讥讽道:“男孩上岸的那一天正是水倾城的忌日,那天也是这样,烟火满天,人声鼎沸,人人都在开心的庆祝着,街道上充满了欢声笑语,那个男人抱着他的人族儿子站在城楼上,脸上满是笑容,他的娘子就站在他身侧,一家三口,共庆生辰。”   “而那个孩子就站在城楼下看着他们,衣衫褴褛,被人撞的摔倒在地,身上沾满尘灰,被路过的人们所厌弃。”   汐桃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声音抖了抖,沉声问:“水倾城的相公究竟是谁?”   九翎嘴角浮起微笑,灿烂的星眸闪动着冰冷的光,红艳红的嘴唇轻轻阖动,“南宫震天,现在的羲水城城主。”   ……   汐桃猛地抬头望去,他的耳畔像有什么轰地一声炸开了一样,全身瞬间僵住。   南宫震天是九翎的生父?   他的脑子忍不住有些混乱,如果南宫震天就是那个忘恩负义的男人,那么一切都解释得通了,他杀了水倾城后上位成功,成为了现在的羲水城的城主,城里反对他的人和鲛,都已经被他铲除殆尽,所以留下来的人都以他马首是瞻。   阳甘风和南宫震天刚才的欲言又止,就是因为阳甘风知道南宫震天当年亲手杀了水倾城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所以才有恃无恐,以为鲛人再也无主,可安枕无忧。   九翎是这羲水城里,唯一身上同时流着人族和鲛人血液的人。   他从始至终恨的都不是人族,而是恨当年跟南宫震天同流合污的这些人,那些反抗南宫震天的人早就已经在当年死去,羲水城里剩下的都是他的仇人。   汐桃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如果南宫震天是九翎的亲生父亲,那南宫井跟九翎岂不就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他心中忍不住黯然,九翎与南宫井身上流着同一位父亲的血液,只因为九翎身上还流淌着一半鲛人的血,南宫震天便要亲手杀了他。   这些年来九翎受尽苦难,南宫井却因为是人族,与九翎有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人生。   南宫井和九翎明明是兄弟,却一个身份尊贵,受尽尊崇,一个苟且偷生,受尽屈辱。   九翎就像泥潭里苟且偷生的蝼蚁,南宫井玉则像飞在天上的鲲鹏。   明明是兄弟,却拥有了天差地别的人生。   汐桃忽然明白了九翎刚才的话,他和南宫井永远都无法成为朋友。   他们虽然是兄弟,但是南宫井的父亲杀死了九翎的母亲,南宫井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踏着九翎母亲的鲜血得来的。   天上的烟花倏然炸开,漫天的亮光撒在地上,星光点点。   汐桃看着璀璨的烟花,忽然感觉不寒而栗,据说每一年南宫井生辰这日,南宫震天都会为他大肆庆祝,烟花爆竹、歌舞戏曲、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羲水城每一处都热闹无比,彻夜狂欢,不至黎明,不将停歇。   大家都觉得南宫震天这样做是因为疼爱南宫井,可是这一天不只是南宫井的生辰,还是水倾城的忌日。   南宫震天这样做,究竟是在为南宫井庆祝,还是在庆祝自己成功夺得羲水城的胜利?又或者他是怕亡魂们会在这一天向他索命,所以他无法安然入眠,让全城的百姓陪他彻夜狂欢?   汐桃不知道答案。 第26章 鲛人泪   如果九翎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身份, 那么九翎在这样一个日子里看到南宫震天和南宫井父子情深的时候,会是什么心情呢?   汐桃眉头越蹙越紧,他深刻地意识到, 他今天不该带九翎来参加南宫井的生辰宴。   九翎如果没有亲眼看到南宫井所过的生活,也许不会那么不甘, 可是他今日亲眼看到南宫井住在亭台楼阁中,享受着高床软枕, 婢仆成群, 被众人围绕着吹捧,南宫震天跟南宫井父慈子孝, 南宫井是人人敬仰的高门公子。   当九翎看着眼前这些画面, 回忆起自己这些年来受到的伤害和侮辱, 只会更加愤愤难平。   从来没有人为九翎庆祝过生辰,甚至他出生的那天对他来说都是噩梦,那是他母亲过世的日子,也是他父亲亲手杀了他的日子。   同一个日子, 南宫震天却在庆祝南宫井的出生, 在九翎面前上演了一出父子情深, 他好像已经彻底将那个苦命的女人和他的鲛人儿子遗忘得干干净净,他用他们生命换来的钱肆意挥霍,极尽奢华, 今天提起他们的死也没有丝毫动容。   九翎和南宫井的生辰明明在同一天, 可这一天却是他们人生的分叉点, 有的人出生, 受尽了期待和祝福,有的人出生,却是在厌恶和阴谋算计当中。   汐桃用力把眼里的酸涩忍了回去, 语气艰涩问:“翎儿,你今天看到那么多人给南宫井庆祝生辰,羡慕吗?”   羲水城里现在还在燃放着烟花,四处张灯结彩,好像这是一个无比喜庆的日子,值得所有人去狂欢。   刚才南宫井是众人讨好的对象,九翎却被他们嘲讽、讥笑、看不起,就连南宫震天也对九翎冷漠而鄙夷,这一切的悬殊,都是会让人心绪难平的,如果本就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人还好,可他们明明是兄弟,有同一个父亲,本不该如此的。   九翎摇了摇头,语气平淡,“不羡慕。”   “真的?”   九翎微微一笑,像终于得到糖果的孩子,他看向汐桃,轻声道:“我以后有师尊给我庆祝生辰了。”   汐桃心疼地笑了笑,语气肯定道:“师尊以后每年都陪你过生辰。”   九翎在他面前蹲下,趴在他的膝盖上,低声道:“翎儿有师尊就够了。”   人生的不公有那么多,可是好像只要有一丝慰藉,就足以抚平他心里的那些不甘。   汐桃温柔垂眸,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轻轻‘嗯’了一声,“师尊陪着你。”   九翎抬起干净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师尊,翎儿只有你一个人,你也只喜欢翎儿一个好不好?大家都喜欢南宫井,你来喜欢翎儿。”   九翎趴伏在汐桃的腿上,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有些脆弱,这是他从未有过的幼稚,也是他第一次在他人面前坦诚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他像一个幼稚的孩童一样,执着而蛮横地要求着一份独有的宠爱。   大家都偏爱南宫井,就好像命运也更偏爱南宫井,他希望至少有一个人可以偏爱于他,这是他自私的期盼,也是他最微小的祈盼。   “……好。”汐桃看着九翎澄澈的眸子,忍不住答应下来。   南宫井有那么多人喜欢,九翎却只有他一个人,如果他也去喜欢南宫井,九翎就太可怜了。   汐桃抱住九翎,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软声说:“翎儿,你以后有师尊、有家,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九翎的脸颊慢慢涨红,身体僵住,他不习惯和其他人这样亲近,但是又不舍得把汐桃推开,汐桃身上有一种淡淡的清香,很好闻。   他犹豫了一会儿,像泄气一样放松身体,靠进汐桃的怀里,汐桃的怀抱温暖又柔软,让他忍不住留恋。   九翎轻轻闭了闭眼,低声说:“师尊,你永远都不能抛弃我。”   汐桃摇头,“我不会。”   九翎被抛弃惯了,才会这样没有安全感,他心中怜爱又心酸,觉得自己徒弟一定是世上最可怜的小人鱼。   九翎得到了答案,身上的冰冷渐渐消融,轻轻地笑了一下。   远处的丝竹管弦声不断传来,这里却寂静的仿佛能听到心跳声。   汐桃隐隐觉得灵力又恢复了一点,他惊讶地眨了一下眼睛,他本来以为经过今夜的事,九翎会黑化的更严重,没想到却与之相反。   汐桃惊喜地看着怀里的小徒弟,赶紧将小徒弟抱得更紧了一些。   原来抱一抱就能让徒弟少黑化一点,早知道他就多抱一抱了。   九翎任由他抱着,难得乖顺。   汐桃一颗心又软又绵,声音都不自觉温柔了几分,“翎儿,你喜欢南宫家么?你如果喜欢,我可以将天宸门也如此修缮一番。”   汐桃觉得自己现在像极了人间昏庸的君主,可以为徒弟一掷千金,只为讨徒弟的欢心。   南宫家的荣耀是用水倾城的命换来的,本来就有一份是属于九翎的,汐桃觉得自己如果能将这些东西补偿给九翎,九翎心里的不甘可能会平衡一些。   虽然相比起滔天的恨来根本无济于事,但汐桃希望至少能抹平恨意一点是一点。   九翎摇了摇头,看着金碧辉煌的南宫府没有丝毫羡慕,“我不喜欢。”   相比起这里的繁华,他更喜欢他跟师尊一起住的那间屋子,那间屋子虽然以前也是金光闪闪的,但现在在师尊的改造下,已经变得雅致而舒适,让他感觉真的像一个家,他每次回到那里都觉得无比的安心。   汐桃轻轻点了点头,他其实也不喜欢这里,初时他看这里还有些新鲜感,现在看久了,只觉得这里冰冷而华丽,根本不像人住的地方,人在这里住久了,心恐怕也会渐渐扭曲了。   “那你想要什么?南宫井今天收到的那些礼物里如果有你想要的,师尊都可以想办法给你弄来。”   今天既然是九翎的生辰,他便娇惯徒弟一次。   九翎轻轻笑了笑,“我想要的,师尊都已经给我了。”   汐桃想起那一颗颗红灿灿的红婴果,不由浅笑,徒弟还是很容易满足的嘛。   他刚听了徒弟的身世,心里心疼的厉害,爱徒之心泛滥,看到徒弟头上有一小撮头发翘了起来,连忙伸手帮他捋顺。   九翎的发丝稍微有些硬,但是格外的顺滑,因为手感太好,他将头发捋顺之后,忍不住又顺手摸了几下,最后还像摸小狗那样拍了拍徒弟的头顶。   “……”九翎抬头,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啪’地一声打开他的手。   刚才的温情,霎时散去。   汐桃:“……”   看来距离徒弟尊师重道之路还很长很长呀……   九翎坐直身体,抬手整理了一下头发,微愠瞪了他一眼,似乎觉得刚才撒娇的自己有些丢脸,眉眼间隐隐有些窘迫。   汐桃眨了眨眼睛,悲哀地发现刚刚隐隐恢复的那点灵力又不见了大半。   他强忍着拍自己手的冲动,在心里大声哀嚎。   让你手贱!   汐桃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低咳一声,语重心长地正经道:“翎儿,我知道羲水城里的人族令你受了很多苦难,你受到这些伤害之后,可以选择将这些伤害加倍的报复在你仇人的身上,但也可以选择将这些伤害化成悲悯,更能体会到他人之苦,愿意助人为乐,‘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正是这个道理。”   九翎静静的听着,没有什么反应。   汐桃看着他温声道:“你活着不应该只是为了复仇,你活着应该是为了让自己活得更有意义,你人生的价值是你自己。”   汐桃知道自己说的这些道理太过虚无缥缈,他未曾经历过九翎受的那些苦难,又有什么资格让九翎原谅那些人,但是他希望九翎好,希望九翎不要被仇恨所束缚,可以自由快乐的活着。   如果水倾城还活着,一定也不希望九翎活在仇恨里。   深陷在仇恨里的人,是无法感受到人世间的快乐的,如果那样,九翎获得神力之后就算能够报仇,也无法再获得光明,更无法感知快乐,鲛人漫长的岁月于他而言也不再有任何意义。   九翎动作顿住,抬眸看向汐桃。   汐桃温和地笑了笑,声音清润道:“翎儿,我希望你能将你受到的伤害都化为坦荡风度,长成一位光明磊落的翩翩君子。”   他的徒弟俊逸如玉,应是光风霁月的朗朗少年,而不是嗜血残暴的鲛人魔王,他希望九翎可以坦荡的活在阳光下,受人景仰崇拜,而不是身处深渊炼狱,被众人惧怕疏远。   飞阁流丹,星光闪烁,夜已经深了,整个羲水城渐渐安静下来,远处海边鱼儿不断地跃出海面,摇头摆尾,天上的烟花,渐渐停了下来,将夜色重新还给宁静的星空。   汐桃的眼睛比星星还要闪耀,执着而清透,仿佛他不答应下来,就会一直这样看着他。   九翎别开视线,沉着眸子静静地看着黑暗夜色中不断闪耀的星星。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轻声回道:“好。” 第27章 鲛人泪   八年后, 天宸门。   “少门主回来了!”   “少门主一路辛苦。”   “拜见少门主。”   ……   九翎脚步匆匆地穿过回廊,一路上护卫和小厮们纷纷停住脚步,恭敬地向他问安。   八年前, 向来贪财的洛门主忽然性子大变,不再喜欢寻欢作乐, 性情变得清冷孤雅,成为了羲水城里一朵高山仰止的高岭之花, 除了他的徒弟外, 一般不与人亲近,近几年更是甚少外出, 几乎闭不见客。   羲水城里的人都知道, 洛天宸对唯一的徒弟九翎极为看重, 几乎是有求必应,不但把一身本领都交给了九翎,还将天宸门的主事权也都交给了九翎。   鲛人能有如此待遇,可谓是闻所未闻。   九翎没有令洛天宸失望, 他不但性子稳妥, 还天赋异禀, 修得一身好本领,现在天宸门里的大小事务基本都交由他处理,他做起事情来井井有条, 洛天宸乐得做甩手掌柜。   九翎对众人的问安视若无睹, 没有丝毫停留, 脚步急切地奔向后院。   他穿着一身玉色暗纹常服, 玉冠高束,身姿颀长,脸色不像小时候那样阴柔苍白, 五官变得更加锐利,如出鞘的利刃,锋芒毕露。   他周身散发着疏离冷淡的气场,跟天上的落雪一样冰冷,唯有一双眼睛火热的燃烧着幽暗的光芒,好像前面有什么东西令他急切万分的渴望着。   管家手里拿着账本,走过月门,隔着远远的看到少门主的身影,张了张嘴想要呼唤少门主,可看到少门主急匆匆的脚步,他老老实实地将嘴闭上了。   他轻轻笑了笑,无奈地摇了一下头,他不用问也知道,能令少门主如此焦急的人,只有门主了,少门主如此脚步匆匆,定然是急着去见门主,他现在就算叫住了少门主,少门主也不会理他。   说起这对师徒,他忍不住有些唏嘘,他曾经亲眼见过洛天宸折磨九翎的模样,没想到如今他们师徒情深,会变得这样亲密。   管家心里默默算了一下,九翎这次出门办事一共离开了半个月,这是门主收徒以来,两人第一次分开这么久,难怪九翎这么着急见门主。   管家这样想着,忍不住又摇了下头,少门主哪次回来不是这么急冲冲的去找门主?他就算离开一天,也是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回来第一件事永远是去见门主。   ……   “师尊!”   九翎来到洛水居,兴致冲冲地走进去,却扑了一个空,汐桃不在屋里,只有鱼七七一个人在坐在桌前摆弄药箱。   鱼七七就是小时候的七七,天宸门里的鲛人如今都有了名字,只有七七还是喜欢之前的名字,给自己全名取了个鱼七七。   鱼七七今年十六岁,已经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她身上穿着一身粉嫩的襦裙,头上戴着玉簪,面颊圆润讨喜,笑的时候有两个小酒窝,霎是可爱。   她在学医方面天赋异禀,这几年醉心钻研医术,汐桃给她请了一位医术高超的师父,还托玄星鹤君给她找了不少医学典籍,她进步神速,如今已经是鲛人里的第一名医。   她看到九翎走进来,惊喜地站了起来,“翎哥哥,你回来啦!”   “嗯。”九翎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拍掉肩头落着的雪花,在屋内张望了一圈,轻轻蹙眉问:“师尊呢?你怎么在这儿?”   他的目光在鱼七七的药箱上微微停留,眉心蹙起,“可是师尊身体有何不适?”   鱼七七看着他一脸急切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回答道:“门主现在不在屋里,他去了后院的水榭亭,我来给门主送些我亲手做的点心,门主不喜欢吃苦的东西,我把补身体的药材都放在了糕点里,这些药材不是我给门主看病用的,是门主又给我找了些好药材回来,我正在这里整理药材……”   她还没说完,抬头发现九翎已经急匆匆的走了,她只来得及看到一片衣角,不由失笑,翎哥哥向来稳重,只有面对门主的时候才会如此莽撞。   九翎快步穿过莲池水榭,来到尽头的亭子,水榭亭里放着几盘蜜饯,但是也空无一人,九翎抬头张望,看到不远处桃花树下的雪衣男子,眼睛猛地一亮。   一瞬间,仿佛有一道柔软的月光倏然照进了他的眼睛里,点亮了他眸子里的光,让他瞬间褪去了全身的冰冷和疏离,唇边不自觉绽开一抹笑容。   汐桃穿着一身雪色纱衣坐在桃花树下,他斜斜地靠着身后的桃树,手里拿着一个青釉酒壶,桃花落在他雪白的衣衫上,层层铺展,看起来慵懒而潇洒。   周围雪花漫天,唯有这一隅温暖如春,粉嫩的桃花开满了枝头,犹如精美画卷,里面的人,也变得有些虚幻。   九翎看着满树的桃花和四周的皑皑白雪,眸色微深,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汐桃低头把玩着手里的酒壶,墨色青丝垂在身后,发间的鲛绡随风飘荡,花瓣翩翩落在他的发丝上,肆意风流。   微风拂来,酒香阵阵。   九翎轻轻蹙眉,上前夺过汐桃手里的酒壶,“师尊!”   汐桃抬眸,看到九翎那张近在咫尺的隽秀脸庞,眼睛里瞬间盛满了暖融融的笑意,口齿不清说:“翎儿,你回来了。”   九翎看了一眼酒壶,没好气道:“师尊,你酒量不行,怎么能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喝酒?”   “谁说为师不行?为师现在能喝一杯都不醉!”汐桃不服气。   “是……师尊特别厉害。”九翎没有灵魂地夸了一句,将酒壶盖扣上。   汐桃还没醉糊涂,听着徒弟哄人的语气,微微有些窘迫,怎么说他也是为人师表,不好意思再在徒弟面前昧着良心吹嘘下去。   他左右看了看,确定周围没有人才小声说:“翎儿,这是你给我酿的杏酒,不会醉的。”   洛天宸酒量不好,他这几年虽然练到一杯不会倒,但是基本三杯就能醉得不省人事,偏偏他觉得别人能对酒当歌,特别潇洒快活,心中忍不住向往,也想把酒言欢,可惜他每每尝试,最后都抱着酒壶醉得不省人事。   九翎拿他没办法,只好亲自尝试给他酿了一些果子酒,果子酒味美甘甜,口味众多,基本不会醉人,汐桃因此好好享受了一把对酒当歌的快意。   不过汐桃的酒量实在是差到无法跟普通人相比,即使是九翎酿的果子酒,他也常常喝得双颊绯红,神思恍惚,就像现在,他因为喝了杏酒,两眼水雾朦胧,嘴唇红得像洗过的樱桃。   九翎看着他醉而不自知的模样,“师尊,我们说好的,我不在的时候你不许喝酒,果子酒也不行。”   汐桃皱眉,训斥道:“你是徒弟,徒弟怎么可以管师尊?”   因为喝了酒,他的声音听起来软绵绵的,实在没有什么训斥效果,反而像在撒娇。   九翎忍不住笑了一下,眸色有些深,这样的师尊,他真的很不想让其他人看见。   汐桃抬了抬手,试图把酒壶抢回来,可是他喝的醉眼昏花,两只手慢吞吞地抓了几次都没抓到。   九翎把青釉酒壶放到一旁,故意板起脸道:“师尊若是不听话,我以后就再也不给你酿果子酒了。”   汐桃动作迟缓地放下双手,委屈地抿了抿湿润的唇,感觉被徒弟威胁了。   他抬头睁大眼睛,努力瞪了九翎一眼。   九翎看着师尊圆圆的眼睛,努力将笑意压下去,不为所动地看着他。   汐桃心里有些挣扎,他低头想了想九翎酿的那些果子酒,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他伸手拽了拽九翎的袖子,清清眨着眼睛,意有所指道:“后院的冬枣熟透了,为师想喝甜枣酒。”   九翎挑眉,漆黑的眼睛定定地落在他身上,故意抿唇不言。   汐桃与他僵持了一会儿,见徒弟不肯妥协,无奈地撅了下嘴巴。   好吧,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就算是自己徒弟,也只能认命服软。   他轻叹一声,不情不愿道:“为师答应你,以后你不在的时候,我再也不喝酒了。”   九翎松了眉心,抬起手背擦了擦他唇上的水渍,看到他懊恼地皱着一张脸,忍不住轻笑了一下,把杏酒还给他,“现在我在,师尊可以喝。”   汐桃眉眼一亮,瞬间露出笑容,他捧过酒壶,仰头喝了一口杏酒,满意地喂叹一声,“有徒如此,为师何求!”   他的徒弟又乖又能干,不但会亲手给他织鲛绡,还会贴心的给他酿酒,这个世上还有比他更幸福的师尊吗?谁说养徒弟难,分明很容易嘛。   九翎勾唇,眉眼柔和地在他身边坐下,漫不经心问:“师尊有了我,当真不求其他?”   汐桃歪了一下身子,舒服地靠在九翎身上,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抱着酒壶又喝了一口。   九翎笑了笑,背靠着桃树,将腿伸直,清甜的酒香阵阵传来,惹人心醉。   汐桃自动自觉躺到他的腿上,找着一个舒服的姿势,仰头看着树上盛放的桃花。   他惬意地翘着腿,轻轻晃了晃,手里拿着酒壶,不时喝上一口杏酒,好不快活。   九翎垂眸,目光落在汐桃的眼睛上,汐桃的眼睛纯净干净,映着满树桃花,漂亮而明亮,可是这双漂亮的眼睛里没有他,只有那些盛开的花朵。   他轻轻蹙眉,眼中渐渐弥漫起无人发现的不甘,他想让汐桃的眼睛里只有他。   他不动声色地动了动身子,挡住汐桃的视线,满意的看到汐桃的眼睛里多了他的影子。 第28章 鲛人泪   汐桃看着徒弟突然放大的面容, 愣愣地眨了下眼,弯唇笑了笑。   虽然徒弟挡住了他的视线,让他不能继续赏花, 但是他也没有嫌弃,毕竟徒弟人比花美, 欣赏起来同样赏心悦目。   九翎墨发玄衣,如苍松霜雪, 一双眼睛极为明亮锐利, 像一只蛰伏的野狼,但是这双眼睛也温柔如水, 当他盯着一个人看的时候, 包容而柔软。   汐桃垂眸看了看自己发间雪色的鲛绡, 再看了看徒弟头顶的玉冠,微微蹙眉。   他扯了一缕九翎的发丝在手指间转了转,“为师有鲛绡,翎儿没有。”   九翎勾唇, 伸手摸了一下汐桃发间的鲛绡, “师尊有就够了。”   汐桃喝多了酒, 脸颊越来越红,说话的时候带着杏酒的清甜,“翎儿若是戴上鲛绡必定好看, 可惜为师不会织鲛绡。”   “那我改日给自己织一段鲛绡, 让师尊给我戴上。”   汐桃立即点了点头, 因为速度太快, 把自己晃的有些头晕。   他的视线变得模糊起来,使劲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呆呆地看着九翎。   两人静静地对视着, 花瓣在树上慢慢落下,谁也没有先移开视线。   他们一个眸色越来越沉,沉的深不见底,瞳孔深处好像有扭曲的漩涡,想要将汐桃吸进去,一个眸子里的水雾越来越浓,眨了一会儿眼睛,终于忍不住闭上眼,歪头睡了过去。   九翎看着汐桃恬静的睡颜,轻轻笑了笑,把他手里的酒壶拿开,放到旁边小桌上。   他伸手轻轻摸了一下汐桃柔嫩的脸颊,唇畔浮起微笑。   他手指顺着汐桃的颊边轻轻滑动,像在摸索什么一样,最后手指停在汐桃的下颌,眸色一点一点沉了下去,直到像深潭一样幽深。   他微微俯身,贴着汐桃的耳畔,忽然轻声问:“师尊,你究竟是谁?”   他的声音很低,像怕惊扰了汐桃一样,很快就随着漫天雪花消散无踪。   汐桃已经沉沉睡去,自然不会回答。   九翎仰头看着在冬日绽放的桃花,那些桃花在汐桃睡过去之后,迅速的凋零,变回了冬日该有的模样,只剩枯枝。   什么样的法术,能让桃花在冬日里绽放?   又是什么样的法术,不用易容,就能变换成另一个人的模样?   九翎垂下眸子,凡人的灵力终究有限,如果想要更改世间万物,几乎是痴心妄想,就连羲水城里修为最高的大巫师都无法做到,更何况是年纪轻轻的洛天宸。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呢?   九翎若有所思地看着汐桃,也许是从洛天宸开始变得反常开始的,洛天宸性情大变后做的一桩桩一件件事,都足以让他产生怀疑。   洛天宸不记得自己的生辰、改变了对鲛人的态度、穿着打扮也跟往常不同……甚至连他吃饭习惯都变得不一样了,那个时候起,他的心里就已经隐隐有了怀疑,但太过不可思议,他没有深思。   一个人就算失忆或者突然像洛天宸说的那样因为一个梦而改变想法,也不会在生活习惯上有那么大的变化。   当年他去厨房找李厨子的时候,曾经问过洛天宸以前的饮食习惯,李厨子说洛天宸不但吃蒜和胡萝卜,甚至最喜欢吃蒜香排骨和胡萝卜炖肉。   他当时心里就种下了怀疑的种子,为了避免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他故意帮忙遮掩了一下。   后来他开始留意起洛天宸的一举一动,跟以前的他做对比,心里怀疑的种子便越来越大,直到跟洛天宸这些年朝夕相处下来,他已经可以肯定,现在的洛天宸早就已经不是以前的洛天宸了。   他的师尊从不是那个心肠歹毒的洛天宸。   他不知道现在住在洛天宸身体里的师尊,究竟是什么人,他不敢问,甚至不敢去探究师尊为什么会来到他的身边,他怕他一旦戳破现在的一切,师尊就会消失不见。   九翎垂眸看着汐桃,温柔地笑了一下,伸手把汐桃发丝上的花瓣拿开,手指温柔地抚摸了一下汐桃红扑扑的脸颊。   他不知道他的师尊究竟是谁,也不知道师尊从何而来,他只知道,他的师尊是他怀里的这个人,这个人无论换多少张面容,他都能一下子认出来。   汐桃睡着之后,法力失效,不但树上的桃花败落,风雪也吹了进来,他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衫,寒意侵体,他在九翎怀里不安地动了动,冷得瑟缩了一下。   九翎动作利落地脱掉披风盖在他的身上,看着他冷得发白的面容,无奈地摇了摇头。   师尊这些年来已经流露出诸多破绽却不自知,还以为自己隐瞒的很好。   九翎既觉得好笑又担心师尊会被发现,所以这些年来,他为了帮师尊遮掩,都是亲自照顾师尊的饮食起居,不让旁人插手,时间久了,便习惯了照顾这人的一切。   这是师尊的秘密,也是他的秘密。   他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这个秘密,好像这样师尊就能一直留在他身边一样。   他不知道师尊为什么突然来到他的身边,他只想让师尊再不要离开。   九翎看着落在汐桃脸上的雪花,轻轻拂掉,把他抱了起来,朝洛水居走去。   ……   汐桃是闻着饭香醒来的,他睁开惺忪的眼睛,在床榻上翻了一个身,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黑了,屋里的夜明珠柔柔地亮着。   他眨了眨眼睛,看到已经半个月未见的徒弟正在把最后一盘菜端上桌。   他惊喜地从床上坐起来,因为太过激动,差点滚到地上。   九翎眼疾手快地扶住他,笑道:“师尊慢点。”   “翎儿,你怎么提前回来了?”汐桃早就将醉酒时发生的事忘光了,根本不记得自己已经见过九翎,更不记得自己醉酒时用法术变出的那些桃花。   九翎绞了帕子递给他,“我想师尊了,将事情办完后就连夜赶回来了。”   汐桃接过九翎手里的帕子擦了擦手,他看着撒起娇来毫不脸红的徒弟,忍不住笑了笑。   九翎扶着汐桃在桌边坐下,递给他一双白玉筷子。   桌上的饭菜香味四溢,汐桃看了一眼,忍不住微微蹙眉,“你一路风尘仆仆,回来后怎么不快些休息,饭菜让李厨子做就好。”   他这几年被九翎喂养下来,只是看这些饭菜的色泽,就知道这些饭菜都是出自九翎之手。   “我不累,而且我想做给师尊吃。”九翎弯唇,夹了块青笋放进汐桃的碗里。   汐桃这几年胃口早就都被九翎养刁了,闻到熟悉的菜味就忍不住咽了下口水,他拿起筷子把青笋放进嘴里,细嚼慢咽地将青笋吃了下去。   九翎的厨艺一如既往的好,最近九翎不在府里,他许久未吃的这样开怀了。   他以前在天庭上做咸鱼,现在到了凡间,被九翎养的比以前的时候还要咸鱼,几乎事事都由九翎给他解决了。   九翎含笑坐在旁边,又给他添了一碗汤,看着他低头吃饭的模样,心情极好。   汐桃抬头夹菜的时候,正好看到徒弟嘴角挂着笑容,眉目清朗地看着他。   九翎长相英俊,双眸看起来明亮而干净,一副纯良无害的模样,跟八年前阴沉的他判若两人,汐桃不由欣慰地笑了笑,给九翎夹了一个鸡腿放进他的碗里。   真好,当年那个阴翳的小鱼人,已经被他养成了一个笑容明朗的少年。   “这次事情办得怎么样?”汐桃随口问。   九翎天赋异禀,这些年来经过他悉心的教导,进步神速,他还拜托玄星鹤君给九翎找来不少红婴果,有了红婴果的助力,九翎的修为更是日进千里。   他现在的修为已经比羲水城大多数人的修为都要高,如果日后体内的深海之力觉醒,他的修为应该会无人可敌。   九翎现在离开天宸门去处理任务的时候,汐桃虽然会询问几句,但是并不担心,现在羲水城里几乎没有人能打得过九翎,九翎年纪虽轻,处事却稳妥周全,一般不会出问题。   九翎咬了一口鸡腿,回答道:“我们的人这次一共救出了二十二名鲛人,过程顺利,其中九名鲛人选择回到海里,剩下的十三名鲛人,我已经带回门里,交给七七她娘照顾,等他们的伤养好之后,再根据他们各自的能力分配任务。”   汐桃点点头,这几年天宸门只对外宣称不再斩杀鲛人,其实背地里成立了救助鲛人的组织。   汐桃在九翎长大之后,就把这个组织交给了九翎调遣,这个组织里面有鲛人,也有想要帮助鲛人的人族,天宸门里现在暗中分为两派,另一部分人不知道门下有这个组织。   汐桃也把天宸门内的地方一分为二,左边住着鲛人,右边住着人族,这些年来两族一直相安无事,甚至天宸门里有不少人族都改变了之前的偏见,开始对鲛人尊重起来,愿意跟他们和平相处。   汐桃觉得只要努力继续下去,总有一天,整个羲水城里的鲛人和人族都能和平相处。   作者有话要说:  九翎:今天也是娇养师尊的一天! 第29章 鲛人泪   汐桃心里信心满满, 觉得徒弟和羲水城都会越来越好,只要鲛人和人族可以和平共处,那么徒弟就不会有黑化的那一天!   他越想越开心, 慢条斯理地将菜咽了下去,桌子上摆放的都是他喜欢吃的菜, 菜里没有蒜,也没有胡萝卜, 九翎以前总嫌弃他挑食, 现在却把他喂养的更加矜贵,几乎什么都是可着他的心意来。   “这次行动的时候, 可有伤到人族?”   九翎眸子里闪过寒光, 摇了下头, “我吩咐过他们尽量不要伤到其他人,这次行动也一样,只有几个人受了轻伤。”   汐桃语重心长道:“翎儿,我知道你对人族心里还有恨, 但是历经多年, 世事变迁, 羲水城里很多人并不知道当年鲛人的惨况,他们之中也有无辜的人,不能一概而论。”   九翎抬眸看向汐桃, 刚才眸子里一闪而过的阴翳瞬间无迹可寻, 化作融融暖意。   “我明白, 师尊, 我只恨那些乱杀无辜的人,不会把所有人族都当做坏人,我相信人族之中也有像你一样善良的好人。”   汐桃被徒弟夸奖, 有些飘飘然,嘴巴忍不住上翘。   他喝了一口茶,勉强压下不断上扬的嘴角,循循善诱道:“翎儿,既然你觉得师尊是好人,那么你作为师尊的徒弟,是不是也要做一个好人?”   他时刻不忘下凡的任务,抓住任何机会提醒徒弟要做个好人。   九翎抬手给汐桃擦了一下唇边的水渍,道:“师尊,我尽量。”   汐桃安慰自己,不能着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要一步一步来,至少现在徒弟是积极向善的,这就够了。   他夹起白瓷盘里的芙蓉糕,轻轻咬了一口,芙蓉糕香甜软糯,入口即化。   他轻轻眯起眼睛,口齿不清问:“这糕点是哪来的?”   “七七做的。”   汐桃点点头,这才迷迷糊糊想起之前鱼七七好像来过,还带来一个食盒,他顺便将新得来的药材都给了鱼七七,然后就拿着酒壶喝酒去了。   他吃着软糯的糕点,忍不住感叹道:“时间一晃,七七都已经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鱼七七聪明能干,不但医术了得,还心灵手巧,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懦弱胆小的姑娘。   时间匆匆而过,不知不觉,他已经在这里待了八年,他现在越来越适应这里的生活,九翎和鱼七七也都已经长大,渐渐能够独当一面了。   九翎垂下眼帘,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粒,声音闷闷道:“师尊既然知道七七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就该明白男女授受不亲,跟她保持距离。”   汐桃愣了一下,“怎么保持距离?”   鱼七七是他看着长大的,就像他的亲妹妹一样,他没发现自己有什么逾规的地方。   九翎抿了下唇,拧眉道:“就像刚才,我不在这里,你怎么能让七七一个姑娘单独待在你的房间里?如果传出去多不好听。”   汐桃愣了愣,这跟你在不在有什么关系?   “还有前段时间,你背部受伤,你怎么能让七七一个姑娘给你按摩?如果不是我及时赶到,你是不是还要脱下衣服让她给你擦药酒?”   汐桃眨了眨眼睛,鱼七七现在是女医师,不知道看过多少人的背,按摩、针灸、擦药酒不是都很常见么?   “半年前,你陪七七上山采药,怎么能没有通知我,你们两个就单独去了?”   汐桃:“……”半年前的事情都还记得?   “去年也是这样,七七出去问诊,正好遇到雨天,你吩咐我去接她就好,为什么要自己一声不吭拿着伞出门?还摔了一跤,最后还要我把你背回来。”   汐桃:“……”师尊丢脸的事就不要翻旧账了。   他看着徒弟越说越气的模样,忍不住有些怔然,徒弟为什么这么在意他跟鱼七七相处?还把每一件事都记得这么清楚。   汐桃轻轻挑了挑眉,忽然灵机一动,上下打量了九翎几眼。   九翎今年十九岁,鱼七七十七岁,两人正是春心萌动的好年纪,难道……九翎喜欢鱼七七?   汐桃越想越觉得可疑,忍不住多看了九翎两眼,目光诧异中带着复杂,既欣慰于徒弟长大了,又觉得徒弟长的太快了。   九翎被他看得愣了愣,声音微滞,“怎么了?”   汐桃收回视线,有些发愁,这些年来给九翎启蒙的事情都是由他来做的,可唯独感情这件事上,他实在是无能为力。   他在天庭无情无爱地待了数百年,从未对谁动心过,对感情之事可以说是一窍不通,他就算想要给九翎启蒙也是力不从心。   他低咳了一声,只能道:“翎儿,为师以后会跟七七保持适当的距离。”   九翎眉目舒展,给他夹了一块自己做的桃花酥,“师尊以后想吃什么就跟我说。”   汐桃心不在焉地咬了口桃花酥,决定明天就找两本关于感情的话本看一看,偷偷进补一下,日后好指导徒弟。   桃花酥香脆酥软,一口咬下去芳香四溢,汐桃向来最喜欢吃,不由很快就忘了那盘芙蓉糕。   汐桃嘴里咬着桃花酥,很快沉浸在甜美香甜的味道里,吃的津津有味。   他垂下眸子,看着鎏金餐盘中的桃花酥,咀嚼地动作慢了下来,犹豫了一会儿,恋恋不舍地将餐盘往九翎面前推了推,“翎儿,为师吃不了,你送去一些给七七吧。”   鱼七七沉迷医术,不喜欢胭脂水粉,也不喜欢绫罗绸缎,九翎亲手做的糕点,足以表达他的心意,应该对他们的感情精进有益。   汐桃看着香喷喷的桃花酥,意犹未尽地轻舔了一下唇,他才吃了一块,还没吃够。   九翎目光落在他粉嫩水润的唇瓣上,眼皮一跳,移开了目光。   他声音沉闷,像赌气一般道:“我亲手做的食物只给师尊吃,师尊若是不要,便扔了罢。”   “……为师好像还能吃一点。”汐桃哪里舍得不要,赶紧把鎏金餐盘拖了回来。   他一边吃桃花酥,一边在心里默默叹气,翎儿,你这样是娶不到娘子的。   月华如水,弯弯的月亮挂在天上,落雪簌簌而下,天宸门里白茫茫一片,看起来静悄悄的。   洛水居外天寒地冻,洛水居内却温暖如春,汐桃知道鲛人体寒怕冷,所以每年冬天都让人将屋里的地龙烧得暖暖的,屋子里总是暖融融的。   汐桃沐浴过后,穿着一件薄衫,坐在暖炕上拥着被子看外面的落雪,雪花顺着屋檐落下,雪花晶莹漂亮。   九翎擦着头发从屋后相连的温泉里走出来,身上宽宽松松的套着外衫,水珠顺着他的领口滚落在纹理清晰的胸肌上,光滑的肌肤在烛光下泛着莹润的光。   他的脚上没有穿鞋子,直接光脚踩在地面上,师尊知道他怕冷,冬天一直让人将地龙烧的热乎乎的,无论他什么时候走进来,都暖绒温馨,以前地面上那些五彩缤纷的宝石早就全都换成了光滑的暖玉,上面还铺了厚厚的羊绒毯,踩在上面特别舒服。   这个屋子里到处都暖洋洋的,就像他待在师尊的身边的时候一样,仿佛全身的毛孔都张开了,舒适而温暖。   他的头发散乱在身后,一双眸子黑而深邃,看起来不同于白日的冷漠疏离,显得俊逸不羁。   汐桃回头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随口叮嘱道:“将衣服穿好,别着凉。”   小人鱼矜贵的很,一点也不经冻,稍有不慎就会着凉,九翎每次着凉还不喜欢喝药,总得他这个师尊哄上几句才肯乖乖喝药。   汐桃撑着下巴,继续看外面的落雪,还好九翎今天回来了,如果他明天回来,可能道路都要被雪阻了。   “师尊在赏雪?”九翎凑到汐桃身边,调皮地甩了甩头发。   汐桃被他甩了一脸水,“……”   他忍不住睨了九翎一眼,这徒弟有的时候成熟的像个大人,有的时候又调皮的像个孩子,他这师尊好生难做。   九翎嬉笑着坐到床上,抢过汐桃身上一半的被子,挤到他旁边,撒娇道:“师尊,翎儿冷。”   “知道冷还不将头发擦干再出来。”   汐桃嘴里训斥着,转头看到九翎微微发白的嘴唇,到底是忍不住心疼。   他没好气地让九翎躺下,手指转了几下,用法术一点一点帮九翎将头发烘干。   这几年他好不容易才将九翎的身体养好,追赶上了同龄人,甚至长得比同龄人都要高,可不能让他轻易生病。   九翎身姿高挑,劲瘦有力,虽然还有着少年人独有的单薄,他修为高,平时身体比一般人都要好,可到了冬天,他就像到了虚弱期一样,格外的脆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体质的原因,他冬日特别容易冷,稍有不慎就会生病。   汐桃观察过其他的鲛人,那些鲛人虽然也怕冷,但是完全没有像九翎一样到了冬天就变的虚弱。   九翎每当到了‘虚弱期’,就格外喜欢粘人,总是凑到汐桃身旁取暖,抱着汐桃不肯撒手,恨不能跟汐桃时刻粘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八年前,汐桃:徒弟怎么还不喜欢我?   八年后,汐桃:徒弟太喜欢我了怎么办? 第30章 鲛人泪   汐桃拿九翎没有办法, 这几年他给九翎找来不少御寒的雪狐裘,可是九翎还是冷得直哆嗦,雪白着一张小脸, 眼巴巴地看着他,显得特别可怜。   汐桃每当看到徒弟露出这种可怜巴巴的眼神, 一颗心就止不住的软,他不忍将九翎推开, 只好任由九翎粘着他, 他只当冬天多了一个小人鱼挂件,走哪都尽量带着这个小挂件。   最近小挂件离开半个月, 他还有些不适应, 觉得洛水居都变得冷清许多, 现在小挂件回来,洛水居一下子又变得热闹了。   汐桃的手指轻轻穿过九翎的发丝,一点点将九翎的头发烘干,九翎的头发又顺又滑, 像上好的丝绸。   九翎感觉汐桃手下传来的温度, 不由轻轻笑了笑。   他翻过身, 仰头朝上看着汐桃,“师尊,我今天看到南宫井了。”   汐桃一愣, 想起九翎和南宫井的关系, 忍不住紧张又担心地看着九翎。   这几年他刻意减少了天宸门跟南宫家的接触, 就是怕九翎看到他们会受到刺激, 现在九翎突然跟南宫井遇到,他不由目露担忧。   南宫井这几年越来越出色,年纪轻轻就已经深得羲水城百姓的爱戴, 美名远播,就连鲛人对他的态度也很温和,不像对其他人族那样厌恶,汐桃虽然尽量减少了跟他的接触,却也知道,他成长的很好,跟他小时候一样心善纯良。   九翎看着汐桃紧张又忐忑的目光,忍不住轻勾了下唇角,他喜欢师尊为他担忧的模样,或者说他喜欢师尊因为他产生的任何情绪,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只要这些情绪都是关于他的,他就特别喜欢。   他享受被师尊关心的感觉。   他将想要上翘的嘴角压下去,在汐桃关切的目光中,垂下眸子,露出几分落寞的神色。   他垂着纤长的眼睫毛,低声道:“南宫井骑着高头大马,身穿锦衣华服,被一群人簇拥着,似乎也刚回来,南宫震天派人在门口迎接他,声势浩大,周围的百姓都在偷偷看他,他意气风发,看起来风光无限。”   南宫井确实是众星捧月,但他当时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他急着回来见师尊,根本没有时间去搭理南宫井,心中没有丝毫波澜,只是此时在师尊的面前,他忍不住装出几分落寞,想要换得更多师尊的怜爱。   汐桃听到九翎落寞的语气,瞬间心疼起来,脑海里已经浮现起南宫井被人群簇拥,九翎一个人孤独寂寞地从旁边擦肩而过的情形。   他担心九翎幼小的心灵会受到伤害,连忙道:“为师明日就去给你寻一匹上好的汗血宝马,再让人用最好的布料给你做一百套衣裳,以后你进出天宸门,为师让二十名仆从跟着你,你以后回来,为师派……不,为师亲自去接你!”   九翎趴在汐桃腿上默默地听着,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眼中全是笑意。   他再也装不下去,笑着轻哼道:“我才不要那些招摇过市的东西,我有师尊就够了。”   汐桃明白过来徒弟刚才的落寞是假的,没好气地伸出手指轻弹了一下徒弟的额头,“真的不难过?”   九翎翻了一个身,满不在乎道:“我才不难过呢,我有师尊,他又没有。”   他有师尊便已经知足了,其他身外物对他来说没有丝毫关系,南宫井就算拥有再多,那些东西也不是他想要的,所以他既不会妒忌也不会难过,因为他已经得到了他最想要的师尊。   汐桃忍笑,低头看着他,语气宠溺道:“像个小孩子一样。”九翎的语气就像在说‘我的糖比他甜’一样幼稚。   九翎闷笑道:“小孩子就小孩子,反正总归是师尊的徒弟,师尊既然已经收我为徒,就永远是我的师尊,不能反悔了。”   汐桃看着恃宠而骄的徒弟,忍不住笑了一下,催促道:“头发已经干了,快点儿起来。”   这么大只的人鱼躺在他的腿上,他的腿都已经有些麻了。   九翎耍赖不肯起来,扑到汐桃身上,缠着汐桃喊冷。   九翎现在的身体比小时候强壮许多,像一头巨大的狼一样轻易将汐桃扑倒在柔软的被子上,压在汐桃的身上,在他的颈窝蹭来蹭去。   汐桃仰躺在床上,看着在自己怀里撒娇的徒弟,很确定的知道,如果九翎原身真的是一头狼,现在一定将他按在自己的爪子下面舔来舔去。   汐桃:“……”还好只是一条怕冷的小人鱼。   他挣扎了几下,任命地躺着不动,无奈道:“为师忽然有些怀念那个冷若冰霜的小徒弟,翎儿,要不你对为师冷淡一点?”   “师尊,覆水难收,冷淡是不可能冷淡了,您快些认命吧。”   九翎掀开被子盖在两人身上,继续像八爪鱼一样抱着汐桃,他闻着汐桃身上的清香,愉悦地弯了弯唇,不肯撒手。   汐桃闷哼一声:“你知道你现在有多沉吗?”   他看了一样腿长、胳膊长的九翎,感觉到了一丝丝心酸。   不知不觉,九翎已经长得比他还要高大,相比起来,洛天宸这个身体实在是有些娇小,被九翎长手长脚的圈在怀里,但是他心酸中又夹杂着些许欣慰,九翎是他养大的,如今长得这样高,他心里欣慰又骄傲。   九翎微微支起身体,俯身问:“很沉吗?”   汐桃看着近在咫尺的九翎,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徒弟,请认清楚你现在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瘦瘦小小的小可怜了,虽然为师依旧很疼你,但是你对自己的重量也该有清晰的认知才对,为师真的承受不来你这样‘沉重’的撒娇。   九翎看着确实被压得满脸绯红的汐桃,不情不愿地看了他两眼,磨磨蹭蹭地从他身上爬了下去。   汐桃舒了一口气,刚想坐起来便感觉眼前一花。   九翎抱着他在床上滚了一圈,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上下颠倒,他趴在了九翎的胸口上。   这次倒是不压了。   汐桃:“……”你长的壮很了不起么?是不是欺负为师比你矮半个头?   你小时候长得比为师矮一个头的时候,为师也没有欺负过你这个矮个子小人鱼呀!   汐桃心里是崩溃的,被徒弟欺负的哼哼唧唧不想说话。   九翎满意地抱着他,像提着木偶一样轻轻松松给他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师尊,这样我就不会压到你了。”   汐桃:“……”呵呵,你真聪明。   九翎的衣领本就敞开,刚才滚动的时候,他的腰带松散开,衣衫散落,露出结实的胸膛,汐桃的脸颊正好贴在他的胸口上,肉贴着肉,能感觉到他肌肤上的灼热和心跳。   汐桃莫名有些脸红,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他刚撑起身子,就被九翎拽了回去。   九翎抱着他不肯松手,语气带着几丝撒娇的意味道:“师尊,我冷,你再让我抱一会儿。”   汐桃无语凝噎:“为师是天然暖炉吗?”   九翎轻轻笑了一下,“嗯,又暖又软,还只属于我的天然暖炉。”   汐桃被徒弟的无赖精神打败了,泄气地趴回九翎的胸口上,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躺好。   九翎肌骨匀称,汐桃躺在上面不但不难受,还有些舒服。   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涌上一点睡意,懒得再跟徒弟胡闹,趴在徒弟怀里不动了。   夜色静静流淌,九翎手指把玩着他柔顺的头发,随口问:“师尊这半个月都做了什么?”   “闭关修炼,昨天才出来。”汐桃其实趁机回来一趟天庭。   他几年未归,仙友们看到他异常热情,给他送了不少好吃的,他们热情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如剿灭魔君去了,一个个的热情程度称得上慰问,让他有些懵。   他在天庭呆了段时间,实在受不了他们的热情,在汐桃苑喂完锦鲤之后,就赶紧提前回了羲水城,幸好回来了,不然徒弟提前回来他都不知道。   九翎知道他久不出门必然闷了,勾了勾唇道:“我明日陪师尊出去逛一逛。”   汐桃昏昏欲睡地闭着眼睛,迷迷糊糊问:“现在天气寒,出去你不冷吗?”   九翎冬日体寒,一般他们到了冬天就会嫌少出门,免得冻到这条怕冷的小人鱼。   “穿上师尊新送给我的大氅便不冷。”   前几日,汐桃看天凉了,便命人给九翎新做了一件大氅,九翎今天试穿了一下,特别暖和,他忍不住想穿出去走一走。   “好……”汐桃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闭眼睡了过去。   九翎听着汐桃均匀的呼吸声,轻笑了一下,手指一弹,屋里的烛光熄灭,只余墙上的夜明珠盈盈照亮整间屋子。   夜色之中,九翎的眼睛深邃如幽谭,比夜明珠还要明亮。   他贪婪地看了汐桃许久,给汐桃盖了盖被子,下巴在汐桃头顶柔软的发丝上轻轻蹭了一下,抱着汐桃沉沉地睡了过去。   如果能够这样安稳平静地过一辈子,他想他可以放下仇恨。 第31章 鲛人泪   九翎在汐桃身上套了一件白绒刺花斗篷, 然后才亲手扶着他上了马车。   汐桃在车里坐下,手里捧着九翎刚才放在他手上的金丝镂空小暖炉,脚上穿着鱼七七亲手给他做的暖绒靴, 趴在窗户上往车外张望。   煦色韶光,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路上堆满了白色的雪花,往来的人们都穿的厚厚的, 有些臃肿。   九翎坐在他身侧, 往他手里塞了一包蜜饯果子,“这是我昨日回来的路上给师尊买的。”   汐桃看也没看就捻起一块蜜饯果子放进嘴里, 轻轻嚼了嚼, 不出他所料, 九翎买的蜜饯果子果然合他口味。   他嗜甜,不能吃酸,但是偏偏喜欢稍微带一些酸味的零嘴,这种酸味要恰到好处, 多一分他嫌酸, 少一分他又觉得缺了些滋味, 这些事他从未开口说过,但九翎每次买回来的零嘴都格外和他的口味,恰是他喜欢的味道。   鱼七七背着药篓正要出去, 看到他们的马车, 便站在门口挥了挥手, 粉裙浮动, 是冬日里的一抹春色。   汐桃看着她,想起九翎萌动的春心,忍不住道:“要不要叫七七一起去?”   反正他和九翎也是闲来无事想要出去逛一逛, 鱼七七如果一起去,说不定还能增进一下她跟九翎的感情。   他在天庭的时候曾经听鹊桥仙君说过,爱是最神奇的仙法,能让一个铁石心肠的人变得柔软,他猜想如果九翎能够拥有一段甜美的爱情,说不定会自此向善,再也不会黑化。   汐桃虽然觉得自家徒弟现在已经是三好徒弟,但是如果能变得更好,也是一件好事。   九翎听到他的话,不但没有露出欣喜之色,还拧起了眉毛,他往窗外看了一眼,沉着脸将汐桃面前的车帘拉上,严严实实地挡住汐桃的视线,用实际行动表达自己的拒绝。   汐桃无奈地看向自家乖徒弟,九翎从小就喜欢口是心非,还脸皮薄,一定是有他在,九翎不好意思跟鱼七七相处,看来下次他要想个办法让九翎和鱼七七单独出去才行。   他安静地嚼着嘴里的蜜饯果子,神思不属地思考着,九翎和鱼七七算是青梅竹马,他们小时候一起吃过不少苦,相依为命多年,虽然他总觉得他们两个怎么看都像兄妹,想到他们会在一起就觉得心里有些别扭,但是他们如果两情相悦,他也是一位开明的师尊,绝对不会阻止,徒大不中留,他应该乐见其成。   他又吃了两口,觉得嘴里的蜜饯果子不如刚才好吃,将蜜饯果子放到了一旁。   “不喜欢?”九翎看了一眼被放到旁边的蜜饯果子,掏出帕子,牵过他的手,低头将他沾着蜜饯糖汁的手指一根根擦干净。   “还好。”汐桃被他照顾惯了,对此习以为常,闲散地靠在马车上看着他。   汐桃看着九翎低垂的眉眼,忽然想到,如果按照正常的轨迹发展,九翎黑化之后,不但会杀了洛天宸,还会将洛天宸的手指一根一根的踩断,神色可能就跟现在一样虔诚认真。   汐桃打了一个寒颤,将手指往后缩了缩,“翎儿,我自己擦即可。”   九翎微微蹙眉,握着汐桃的手没有放开,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师尊有时候看他的目光似乎有些惧怕,就像现在一样,师尊好像在躲避他。   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试着放松自己的神色,让自己惯常冰冷的面容显得柔和一些,动作也更加温柔。   他安抚地捏了一下汐桃的手指,柔声问:“师尊想去哪里玩?”   汐桃回过神来,在九翎的安抚下,刚才那一瞬间的胆战心惊悄然散去,重新放松下来。   徒弟现在这么温柔,那些事一定不会发生。   他定了定神,听着车轮踩在雪上吱嘎吱嘎的声音,想了想道:“我们去芝白茶楼喝茶听曲吧。”   雪后初融,最是寒冷,九翎的身体不适合在外久待,芝白茶楼特色的灵芝白果茶在冬日喝最是养身补气,那里还能顺便听曲看戏,环境颇为优雅,地笼也烧得不错,里面温暖如春,是冬日出行的好去处。   九翎自然不会反对,将汐桃最后一根手指擦拭干净,轻轻揉了揉汐桃的指腹,不舍得放开。   汐桃垂眸:“……”徒弟连手都比他大。   他心酸地将手收了回去,藏进袖子里。   九翎动作顿了顿,手指悬在空中,轻轻摩挲了一下。   芝白茶楼里人声鼎沸,九翎带着汐桃直接去了楼上的雅间,雅间之间用木板相隔,正对着楼下的戏台。   九翎忙前忙后,要了些糕点,又要了壶热乎乎的杏仁茶,汐桃冬天喜欢喝这个。   汐桃刚才吃了蜜饯果子并不饿,只是端起杏仁茶喝了几口,兴趣盎然地看着楼下的戏台。   戏台上咿咿呀呀地唱着小曲,汐桃看着有趣,目不转睛地看了一会儿,回过神来,发现面前的白瓷小碟里放着许多小巧的瓜子仁。   他抬眸看去,九翎并没有看台上的戏,正在低头给他剥瓜子仁,神色认真,每一粒瓜子仁都被他剥得完完整整。   汐桃按住他的手道:“翎儿,你安心看戏即可,为师吃不了那么多。”   “我对看戏不感兴趣。”   “那你对什么感兴趣?我们可以去你感兴趣的地方。”汐桃想了想,“对面的飞影楼里可以看皮影戏,隔壁街的三春苑可以赏书画,你想去哪里?”   九翎跟其他孩子不同,从小到大他都没有特别喜欢玩乐的东西,汐桃也不知道他究竟喜欢什么。   九翎抬眸浅笑道:“我只想陪在师尊身边,师尊喜欢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我陪着师尊就好。”   汐桃抿了抿唇,九翎有的时候太乖了,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对九翎好。   九翎看起来无欲无求,似乎对他来说,只有他这个师尊重要。   汐桃张了张嘴,正想劝两句,忽然听到楼下传来一阵吵闹的声音。   他垂眸看去,阳甘风那张面目可憎的脸出现在门口,阳甘风胳膊上缠着绷带,身后带着一群人,看起来凶神恶煞,来势汹汹。   楼下看台中央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回头看到他们,忽然尖叫起来,她转身就要跑,阳甘风的人匆忙将她拦下。   她抖着腿,打着哆嗦回头看向阳甘风,惊声尖道:“老爷!您这么大阵仗是做什么!”   阳甘风目眦欲裂,厉声喝道:“你这个贱人!又偷我的钱出来打赏戏子,看我不打死你!”   楼下的人霎时乱了起来,女人锐声尖叫,阳甘风带着人追赶,戏子逃窜,客官们惊慌失措地忙着躲避,芝白茶楼的小厮们跑到门口匆忙阻拦要钱,乱成了一团。   汐桃趴在二楼的栏杆上,看着楼下鸡飞狗跳的盛况,忍不住对着阳甘风的方向笑了一声,这可是白捡的笑话,他得多看会儿。   九翎微微一笑,将白瓷盘递过去,汐桃从善如流地抓出里面的瓜子仁吃了起来。   楼上其他人也没有乱,他们纷纷坐在那里议论纷纷,反正底下的人没干扰到他们就行。   “阳阁主做什么发这么大的火?”   “他这几天火气都很大。”   “我听说前几天洗尘阁中去抓捕鲛人的弟子又失手了,好像又是一群神秘的蒙面黑衣人突然跳出来将鲛人带走的。”   汐桃吃瓜子的动作慢了下来,不自觉竖起耳朵。   “自从前几年这群黑衣人突然冒出来后,近几年他们越来越活跃,屡次三番救走鲛人,也不知他们是什么来路,阳阁主这几年可是损失惨重。”   “可不是么,那群黑衣人实力不容小觑,这几年他们救下的鲛人越来越多,偏偏神龙见首不见尾,来无影去无踪,城主无论派多少人都追查,都查不出他们是什么人。”   汐桃的嘴角忍不住骄傲地上翘,九翎聪明又稳重,对付起他们来游刃有余,假以时日,南宫震天和阳甘风都不是他的对手。   “我听说阳阁主气不过,亲自带着阁里的高手去抓捕鲛人,结果还是没用,那群神秘的黑衣人依旧在他眼皮子底下成功救出了鲛人,他在打斗的过程中,还被黑衣人的首领打伤了胳膊。”   “黑衣人首领修为竟然如此之高?难怪他们神出鬼没,难以琢磨。”   “阳阁主心中本就窝了火,外加有伤在身,他回家后这位姨娘还偷他的钱出来打赏戏子,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难怪他发这么大的火,这姨娘仗着受宠胆子也忒大了。”   汐桃忍不住挑眉,赞赏地看了九翎一眼,阳甘风可是羲水城里数一数二的高手,没想到九翎连阳甘风都能伤到。   九翎看到师尊眼睛里的赞赏,弯了弯唇,凑近汐桃耳畔道:“师尊,徒儿表现如何?”   汐桃默默竖起一个大拇指。   在夸徒弟这件事上,他向来不会吝啬。   “那师尊可有奖励?”九翎眼中映出盈盈暖光,声音含笑。   九翎靠的太近,灼热的呼吸吹拂在汐桃的耳朵上,汐桃微微有些痒,忍不住伸手揉了一下耳朵,随口问:“你想要什么奖励?”   九翎看着被他揉红的耳朵,轻笑了一下,矮下身子道:“师尊像小时候那样拍拍我。”   汐桃两手抄在宽袖里,听到他的话,忍不住莞尔,抬高手臂在九翎头顶轻轻拍了两下,笑盈盈道:“翎儿乖。”   九翎弯唇,眉眼柔和明亮。   护卫恭声道:“门主,阳阁主求见。”   汐桃愣了一下,这才注意到楼下的打闹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   看笑话被抓包,汐桃不由轻轻皱了皱眉,阳甘风闲着没事不去处理家事,跑他这儿来做什么?   天宸门和洗尘阁虽然都是羲水城三大门派之一,但是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各凭本事挣钱,这几年天宸门不做鲛人的生意之后,更是没有竞争,洛天宸和阳甘风也没什么交情。   咳,九翎暗地里抢鲛人的事不算。   九翎收敛起刚才撒娇的神色,站直身体道:“师尊若是不想见他,我去替您回绝。”   汐桃确实不想看阳甘风那张棺材脸,但是他作为一门之主,不能把什么事都推给徒弟。   他想了想道:“无妨,让他过来吧。”   阳甘风排场极大,上楼后就将整个芝白茶楼里的客人们都清了出去,刚才还热热闹闹的茶楼一下子变得安静起来,连店小二都躲在一旁,怯怯地不敢出声。   汐桃端出洛天宸的冷傲模样,姿势端正的坐在桌前,眼眸漠然,看到阳甘风不冷不热地抬了抬下巴,九翎站在他身后,神色跟他如出一辙。   阳甘风看到他们,不阴不阳地笑了笑,走过来撩开衣摆在汐桃对面坐下,九翎拿起茶壶,给他们二人各倒了一杯茶。   阳甘风看着汐桃道:“我有事情要跟洛门主商议,洛门主可否摒退左右,与我单独谈谈?”   汐桃点了点头,让周围的护卫们都退到门口。   阳甘风抬眼,看了一眼站着没动的九翎,冷淡道:“你也下去吧。”   汐桃开口道:“阳阁主,翎儿是我徒弟,不必避讳。”   阳甘风又看了九翎一眼,皮笑肉不笑道:“大家都说洛门主疼爱徒弟,看来传闻不假。”   汐桃没有否认,“让阳阁主见笑了。”   九翎将茶奉到阳甘风面前,礼数周到地让人挑不出毛病,“阳阁主请用茶。”   汐桃的视线落在阳甘风受伤的胳膊上,偷偷弯了一下唇角,九翎恭敬有礼的模样,可真一点也看不出他就是伤了阳甘风的罪魁祸首。   阳甘风轻眯起眼睛打量了九翎两眼,他当年本来以为九翎只是洛天宸的一个玩物,根本没有在意,可是这么多年下来,九翎虽然不声不响,但是不知不觉,他已经在天宸门里已经站稳了脚跟,初露锋芒。   九翎是鲛人,却得到了天宸门上下的尊重,这在羲水城是从未有过的。   他能被洛天宸委以重任,显然不是玩物那么简单。   阳甘风暗衬片刻,收回视线,不动声色地‘嗯’一声,接过茶杯润了润喉咙。   汐桃也低头喝了一口茶,他在外人面前向来都是这副没有什么表情的寡淡模样,白衣胜雪,让人难以接近。   阳甘风沉吟片刻,见汐桃不肯让九翎离去,也别无他法,只能开口道:“洛门主可知最近羲水城出现了一个神秘组织?”   汐桃动作一顿,装作不知问:“什么组织?”   阳甘风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沉吟道:“这个组织是近几年才出现的,他们专门帮助鲛人,我阁里的人已经遇到他们几次,他们每次都蒙着面纱,让人分辨不出他们的真实身份,这个组织的首领每次救下鲛人之后,都会留下一朵红莲,因此我们称他为莲杀公子。”   汐桃若有似无地瞟了一眼九翎,莲杀公子,听起来还挺酷。   九翎低眉垂眼地站着,偷偷对汐桃弯了下唇。   阳甘风继续道:“这群人神出鬼没,来去无风,我们调查许久都无法得知他们的身份,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们是为了帮助鲛人而来。”   汐桃点了点头,装作认真聆听的模样。   阳甘风顿了顿,话锋一转道:“洛门主,说来奇怪,我的大徒弟昨日好像看到一个在他手底下被救走的鲛人进了天宸门,天宸门这些年不再抓捕鲛人,应该不会有新面孔才对,实在有些蹊跷,门主可知道此事?”   汐桃早就料到他无事不登三宝殿,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茶,淡定问:“他可是看错了?”   阳甘风笑了笑,咄咄逼人道:“我这徒弟别的本事没有,唯有一双眼睛目可千里,绝对不会认错。”   汐桃沉吟不言,在心里思考着对策,看来阳甘风已经察觉到一些蛛丝马迹,所以今日才故意试探。   九翎在一旁开口道:“师尊,前几日确实有一名鲛人偷溜进天宸门,我已经处理好此事,因为您在闭关就没有告知您。”   汐桃赞赏地看了九翎一眼,装作恍然大悟地微微颔首,“原来是这样,阳阁主,是我疏忽了。”   阳甘风把视线挪到九翎的脸上,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洛门主这徒儿长得愈发俊俏了,在鲛人里亦少见如此出众的面貌。”   九翎是鲛人之主,容貌当然非寻常鲛人可比。   汐桃风轻云淡道:“多谢阳阁主夸奖。。”   阳甘风没有再提刚才的事,道:“半个月后便是羲水城十年一次的鸣羲大会,届时以你我三派为首,羲水城里的大小门派都会出席,到时候各家弟子会在一起比试,看谁是羲水城新一代的英雄少年,你这徒儿可有信心夺得名次?”   九翎在天宸门里少门主的位置是坐稳了,但是天宸外的人却不知道他究竟有几斤几两,他甚少在外面出手,大家不知道他修为究竟如何,所以想借此机会探探他的本事。   汐桃自然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闻言浅笑道:“翎儿修习功夫主要是为了强身健体,名次不重要。”   九翎现在是黑衣人的首领,自然要低调行事,他本来也没想让九翎暴露出真实的本领,所以对名次并不在意,九翎也不是争强好胜之人,那些虚名对他和九翎而言,根本毫无用处。   阳甘风未置可否地挑了挑眉,只当他在谦虚,鸣羲大会是各派徒弟崭露头角,一鸣惊人的好时机,获胜者会得到各派拿出的宝物做奖励,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洛天宸就是上一届鸣羲大会的获胜者,他现在手里用的洛水剑就是在鸣羲大会上获得的宝物。   阳甘风不信他会让九翎放弃这样的好机会,他摸了摸下巴,探究地看了九翎一眼,他猜想九翎现在一定是深藏不露,故意让大家放松警惕,到时候好出其不意,一鸣惊人。   阳甘风轻笑了一下,忽然道:“说来奇怪,天宸门这些年来不再做鲛人的生意,门内却依旧富裕如初,阳某对此好奇已久,不知道洛门主可是有何妙法?”   汐桃慢悠悠地笑了一下,故作调侃道:“此事事关门内营生,我若告诉了阳阁主,阳阁主抢我生意可如何是好?”   “洛门主说笑,阳某又不是莲杀公子,怎会断他人财路?”   “那我也不瞒阳阁主,其实没有什么其他营生,天宸门只是不再屠杀和售卖鲛人,像鲛绡、珍珠之类的买卖一直在做,这两年门内鲛人生活安逸,织出的鲛绡越来越漂亮,珍珠也越来越明亮,受人追捧,卖的价格比往常都要高,这些东西足以让门内上下生活无虞,阳阁主如果也愿如此,停止杀戮和买卖,当是善事一桩。”   他忍不住趁机劝了几句,他所言不假,天宸门产出的鲛绡和珍珠确实越来越好,现在天宸门里分工明确,鲛人产出顺滑的鲛绡,人族将这些鲛绡做成漂亮的衣服,绣上好看的花样,两族配合默契,渐渐把其他门派的东西都比了下去,就算不依靠抓捕和杀戮,天宸门里的众人也能越过越好,两族和平相处,其实并非难事。   阳甘风嗤笑了一声,唾道:“鲛人就是牲口,牲口就是用来买卖和屠杀的,洛门主实在是太过妇人之仁。”   九翎神色猛地沉了下去,他阴狠地看了阳甘风一眼,低了低头,遮住脸上的神色。   汐桃明显感觉到自己体内的仙法瞬间流失,“……”阳甘风,如果你把我徒弟气黑化了,本仙君要闹啦!   阳甘风似乎也感觉到九翎周身的冰冷,抬头看了九翎一眼,挑眉问:“少门主不认同我的话?”   九翎唇畔扬起冰冷的弧度,冷漠讥讽道:“阳阁主因为鲛人并非同类,便觉得鲛人是牲口,那么鲛人该如何看待阳阁主这样冷血的人?因为不是同类,所以阳阁主在鲛人眼里也是牲口吗?”   阳阁主慢半拍反应过来九翎在骂他,忍不住怒拍桌子,大声喝道:“你这黄口小儿,怎得如此无礼!”   九翎面无表情地拱了拱手,依旧举止有礼。   汐桃现在越来越护犊子,容不得旁人说自己徒弟一个不字。   他不动声色地挡住九翎,冷声道:“阳阁主,翎儿年幼,你莫要计较。”   阳甘风是南宫震天的左右手,帮南宫震天做了不少腌臜事,若论起来,阳甘风也是九翎的杀母仇人之一。   阳甘风看他们师徒一唱一和的模样,有再大的脾气也没地方发。   他眼神冰冷如刀,狠狠剜了九翎一眼,看向汐桃,神色阴沉问:“你当真不肯再抓捕鲛人?”   汐桃面上一片清冷,“阳阁主,人各有志。”   汐桃彻底放弃了,在阳甘风的眼里,鲛人只是能随便宰杀的牲口,这是他根深蒂固的想法,无法轻易改变。   阳甘风阴晴不定地盯着汐桃看了一会儿,轻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汐桃淡定地与他对视,眼中无波无澜。   片刻后,阳甘风收回视线,喝了一口茶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必多言,此事无需再提。”   他朝后挥了挥手,一名弟子送上两壶酒,躬身退了下去。   “你我既然都为羲水城三大门派的首领,也不必为了此事伤了和气。”阳甘风缓了面色道:“咱们能在此偶遇是缘分,正好我的马车里有两壶酒,送给洛门主尝一尝。”   汐桃目光落在精致的酒壶上,略微沉吟,“这是什么酒?”   “是我洗尘阁新酿的清心酒,洛门主尝尝可合口味?”   汐桃眼睛微微亮了亮,他来到羲水城后便听闻洗尘阁的清心酒味道甘甜清润,喝过之后飘飘欲仙,比做神仙还要美,他早就想尝一尝了,想要看看是不是真的比做神仙美,可是一直没有机会。   阳甘风亲自给汐桃到了一杯酒,递到他的面前,“请。”   九翎微微蹙眉,接过阳甘风手里的清心酒,掏出试毒的银针道:“阳阁主不介意吧?”   “请便。”阳甘风咧着嘴笑了一下,阴阳怪气道:“洛门主莫不是亏心事做多了,才在吃食上如此小心?”   九翎不为所动地低下头,用银针试了试清心酒,风轻云淡地反驳道:“我师尊自是坦坦荡荡,只是这羲水城里魑魅魍魉众多,一个个看去人模人样,但是是人是鬼难以分辨,所以我这个做徒弟的只能小心一些。”   阳甘风面色发青,气得说不出话。   九翎验明无毒后,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谨慎地尝过之后,确定没问题,才对汐桃轻轻点了点头。   汐桃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端起酒杯。   九翎按住他的手,低声道:“师尊,只能喝一杯。”   汐桃闻着酒香,匆忙点了点头。   阳甘风冷眼看着他们,“洛门主,你这徒弟倒是个人物,口舌了得,不知天高地厚,不过,对你还算忠心耿耿。”   汐桃听到有人夸徒弟,也不去分辨阳甘风是不是在讥讽,只听前半句就迫不及待道:“我徒儿确实是人中龙凤,比你那些酒囊饭袋的徒弟强多了,多谢阳阁主夸奖。”   “……”阳甘风的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这次气得彻底无话可说。   他觉得洛天宸是在故意挑衅,可是偏偏洛天宸那张脸依旧清冷矜贵,没有丝毫挑衅的神色,他一口气不上不下地堵在喉咙,不知道该不该发怒。   汐桃没有理会阳甘风那张色彩缤纷的脸,端着酒杯浅尝了一口,清心酒味道甘甜,果然是好酒,他享受地眯了一下眼睛,仰头把一杯都喝了下去。   “不愧是洗尘阁的酒,果非凡品。”   不过,还是比不上他徒弟亲手给他酿的果子酒好喝。   阳甘风看了一眼见底的酒杯,稍微压下怒火,缓了缓脸色,“洛门主若是喜欢,我以后让人多送些来给你。”   “那感情好。”汐桃抿唇一笑。   阳甘风看着汐桃脸上的笑容,目光动了动,洛天宸那张脸长得虽然并不惊艳,但这几年气质越发的高贵清冷,倒显得气质出尘,让人不自觉将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阳甘风道:“说起来,这几年洛门主经常闭关修炼,甚少出门,我们已许久未见,洛门主风采实在是不减当年。”   汐桃敷衍地点了点头,眼巴巴地看着九翎手里的酒壶,他还想再喝一杯。   九翎自然知道他的心思,对他微微一笑,然后直接将酒壶往旁边挪了挪。   汐桃:“……”   阳甘风道:“洛门主,阳某记得你当年年少风流,四处游走的时候可是迷走了不少少女的心,至今市集上还流传着你当年给女子们作的诗画,可惜你只爱财,撩完就走,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实在算得上潇洒。”   汐桃没想到洛天宸不但丧心病狂,还是一位花花公子,不过还好洛天宸没娶几位美貌的娘子回来,不然他现在还真是难以应付。   九翎听到阳甘风的话,无声地看了他一眼,眸色沉了沉。   汐桃:“……”别看我,不是我做的!   阳甘风继续道:“你这几年甚少出门,我听说那些姑娘们伤心至极,经常在天宸门的门口徘徊,就来是想再一睹你的风采。”   汐桃:“……”你听说的东西怎么那么多呢?   你堂堂一派之主,闲着没事的时候不要听八卦!   阳甘风若有所思道:“算一算,洛门主也到了该娶妻的年纪,不知道洛门主心里可有心仪的人选?”   汐桃第一次被人催婚,觉得有些新鲜,眼睛晶亮地看着阳甘风,轻轻摇了摇头。   九翎看着汐桃变亮的眸子,皱了皱眉,下颌绷紧。   他一瞬间心中有些茫然,师尊若是娶妻,他还会是师尊最亲近的那个人吗?   他分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只觉得一口气憋闷在胸口,舌尖发苦。   阳甘风见他摇头,继续道:“洛门主若是没有心仪的人选,我阁中有一女子长得国色天香,是前阁主的女儿,也是我的师妹,出身和样貌都配得上门主,门主可需我为你们引荐?”   汐桃张了张嘴,他虽然对催婚感到比较新奇,但是他可没有在凡间成婚的打算,他此次下届的任务是九翎,不可能在这里娶妻生子。   九翎见他想要启唇说话,拳头倏尔攥紧,想也不想就开口道:“多谢阳阁主的好意,不过我师尊平日繁忙,还未想过成婚之事,就不劳烦阁主了。”   “以前没有想,现在想也来得及,你多个师母……”   “不必。”九翎一口回绝,沉着一张脸道:“我师尊不需要。”   他可以照顾师尊的饮食起居,也可以一直陪着师尊,他不要什么师母。   汐桃将嘴阖上,他想说的徒弟都帮他说了。   阳甘风嗤笑了一声,讥讽道:“洛门主,你的婚姻大事还需要徒弟给你做主?可能是阳某孤陋寡闻,自古以来,我只听过师尊给徒弟的婚事做主,还未曾听过徒弟给师尊的婚事做主。”   九翎嘴角下压,目光停留在阳甘风受伤的胳膊上,似是后悔当时没有砍得重一些。   汐桃神色淡然,从善如流道:“不瞒阳阁主,在我这里,徒弟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本门主就是惯徒弟,你奈我何。   九翎全身放松下来,转头目光柔和地看了一眼汐桃,唇角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扬。   阳甘风闻言啧了一声,神色不悦地哼道:“你这徒弟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如此疼他。”   汐桃未置可否地挑了挑眉,不动声色地探身去拿桌上的酒壶。   九翎将酒壶放得有些远,他费了半天的劲手指才碰到酒壶,他眼前一亮,刚要将酒壶拿起来就被九翎抢先一步又把酒壶挪走。   九翎扬了扬眉,把他手里的空酒杯拿走,往他手里塞了一杯清茶。   汐桃看着茶杯里漂浮的茶叶,“……”他想喝的是酒。   他静默片刻,只好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低头喝了一口茶。   茶水流入喉咙,他苦得差点一口喷出来。   他眼泪都快出来了,皱了皱眉,碍于阳甘风在场,勉强将苦味的茶水咽了下去。   熊孩子给他的是苦丁茶,味道苦而凉,他向来最不喜欢喝这种茶。   他很惆怅,不知道哪里又得罪了徒弟。   他努力维持着清冷的神色,其实眼角噙泪,脸快皱成了一团。   九翎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脸色终于彻底好看起来,递给他一块蜜饯。   汐桃赶紧把蜜饯吃了,待蜜饯的甜味将苦味压了下去,他才松了一口气,抬起头郁闷地瞪了九翎一眼。   九翎风轻云淡道:“师尊,苦丁茶清火生津,于身体有好处,您多喝些。”   汐桃将茶杯放下:“……”谁爱喝谁喝,他才不喝。   阳甘风看着他们师徒二人,眸子里闪过一丝暗色。   离开芝白茶楼的时候,汐桃没忘记让九翎将那两壶清心酒带上。   汐桃走在前面,迈下最后一阶楼梯的时候,身体摇晃了一下,他扶住九翎从身后伸过来的手,轻轻晃了晃头,继续往前走。   洗尘阁的清心酒似乎比他想象的要烈,他眼前渐渐昏花,脚步变得不稳起来。   九翎无奈从身后扶住他,弯腰将他抱上了马车,无奈道:“这就醉了,看来下次一杯也不能让师尊喝。”   汐桃看了一眼九翎手里拎的两壶清心酒,使劲晃了晃头,差点把自己晃晕,他整着晕眩的眼睛喃喃道:“瞎说,为师没醉。”   九翎轻笑了一下,扶他在马车里坐下。   汐桃靠在九翎的肩膀上,低声问:“莲杀公子,你救了鲛人之后,为何要留下一朵红莲?”   他刚才就想问了,一直没找到机会。   九翎勾了下唇,“七七说南宫震天最讨厌莲花,尤其是红莲。”   汐桃莞尔,鱼七七古灵精怪,鬼主意最多。   九翎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现在要回天宸门么?”   汐桃伸手按了按额头,清明的眼睛渐渐朦胧起来。   他声音含糊道:“去一趟书画坊,我想买几本书。”   他眼前有些晕,说完就闭上了眼睛,九翎让他躺到自己腿上,伸手给他按额头,动作轻柔,比他自己按着要舒适很多。   他汐桃毫不犹豫地放下手,躺在九翎腿上打起盹来。   不知过了多久,汐桃迷迷糊糊醒来,稍微醒了醒酒,马车已经来到了书画坊。   汐桃被九翎扶下了马车,虽然脚步还有些虚软,但清醒了不少。   店家热情备至,笑容满面地迎了过来,“两位郎君想要买什么?本店书画齐全,应有尽有。”   汐桃想找两本书了解一下男女之情,方便在徒弟情窦初开的时候指导几句,可如今徒弟在场,他也不好直接言明,想了想道:“我想买几本话本。”   话本里不但有灵异怪谈,还有很多男女之情的描写,他多看几本,也许可以从中收获一二。   店家将他们引到放置话本的书架,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吹嘘道:“郎君想要买话本来我这小店就对了,本店童叟无欺,话本齐全,品类极其丰富,您想要什么样的风格的都有……”   九翎凑近汐桃耳畔低声问:“师尊怎么忽然想看话本?”   汐桃抿了抿唇,干巴巴道:“闲着无聊,随便看看……”   可怜天下师尊心,为师都是为了你啊!   九翎没有再问,只是小心地护在他身后。   店家停住脚步,看着书架上的一排排书籍,笑道:“郎君,这些是民间奇闻,这些探案揭秘,这些是古老传说……还有这些是男女之情……”   汐桃眼睛微微亮了亮,装模作样地捡了几本民间奇闻,然后默默把手伸向了男女之情那一类,精挑细选了几本在怀里,终于心满意足了。   九翎留意到他的动作,轻轻蹙眉,想起阳甘风刚才的话,心里那种憋闷感又涌了回来。   他轻抿了下唇,把这种憋闷感压下去,掏出钱袋付了钱,然后将汐桃手里的话本接过来,拿在手里。   “二位郎君慢走,欢迎二位下次再来。”店家掂着手里的钱袋,热情满满。 第32章 鲛人泪   汐桃捧着书坐上马车, 就睡了过去,他本来就酒意上头,刚才挑选话本的时候看得眼花缭乱, 忍不住有些头晕。   九翎将汐桃身上的斗篷拢了拢,沉眸看了一眼他抱着怀里的话本, 心情有些浮躁。   管家在账房处理完账务,走出门便看到少门主打横抱着沉睡的门主从大门外走了进来, 门主身上罩着白绒斗篷, 靠在少门主怀里,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净容, 双颊微红, 看起来应是饮了酒。   他正想请安, 发现少门主薄唇紧抿,面沉如水,一双眼睛不怒自威,他犹豫了一下, 躲回了账房里。   少门主的性子虽然冰冷疏离, 但是鲜少有发怒的时候, 特别是这几年,少门主身上的阴郁之气散了不少,现在活脱脱就是一个开朗正气的青葱少年, 可是今日不知为何, 少门主面色竟然如此难看, 他想了想, 觉得还是不要去招惹少门主的好,免得殃及池鱼。   汐桃醉酒后很少闹,但是昏昏沉沉的容易困倦, 他整整睡了一个下午才醒过来,错过了午膳,醒来时饥肠辘辘,手软脚软,感觉都快饿得起不来了。   “翎儿。”汐桃迷迷糊糊地喊了一声,喉咙微干。   九翎放下手里的棋子,端了杯茶过来,给他润了润唇。   汐桃喝了几口茶,声音还有些软乎乎的,“为师饿了。”   “饭菜已经准备好了。”   汐桃从床上爬起来,闻到饭菜香忍不住笑了笑,还是徒弟贴心。   他看着圆桌上丰盛的饭菜,眼前一亮,走过去坐下,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他吃了几口菜,又喝了几口虾仁鲜汤,正吃得起劲,动作突然僵住。   他轻轻蹙眉,低头看了一眼碗里的汤,又抬头看了看桌子上各式各样的菜。   “怎么每一盘都有蒜?”   他抿了抿嘴里的味道,拿筷子在汤碗里拨了拨,果然看到了一块新鲜的胡萝卜。   “……还有胡萝卜?”   九翎对他的口味了如指掌,不可能犯这样低级的错误,如果犯了,那就一定是故意的。   九翎在他旁边坐下,一脸人畜无害道:“师尊,我见你最近有些体弱,想给您补补身子。”   他夹了一块大蒜放进去汐桃面前的盘子里,“师尊,您尝尝,其实大蒜和胡萝卜的味道并不难吃,您多试几次也许就能接受了。”   汐桃嘴角抽了抽,将盘子推远一些,看着九翎好生好气问:“翎儿,最近门内可有人欺负你?”   九翎面上带笑,“师尊,天宸门上下都知道你对我疼爱有加,没有人敢欺负我。”   汐桃咽了咽口水,“那……最近生活可是有什么不顺心?”   九翎摇头,“没有。”   “那……”汐桃想了想,“翎儿可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九翎依旧摇头,“没有。”   汐桃不知如何是好地蹙了蹙眉,抿唇看着九翎。   九翎抬眸,话锋一转道:“不过弟子倒是有一事比较好奇。”   汐桃连忙问:“什么事?”   “阳甘风说集市上到现在还流传着师尊为那些女子所做的诗画,可是弟子拜师这么久也不曾看过师尊所作之画和所作之诗,不知弟子可能有幸一见?”   汐桃欲哭无泪,当年那个到处沾花惹草的人是洛天宸,不是他。   他是无辜的!   汐桃想了想,掏出钱袋递给九翎,“为师给你银子,你自己去集市买吧。”   反正丢人的是洛天宸,跟他无关。   九翎沉眸,“师尊,您那些画和诗,画中画的是女子,写的也是女子,我去买回来挂在屋内恐怕不太合适。”   汐桃想想也是,洛天宸指不定画了些什么,也指不定写了些什么,说不定都是些淫词滥调,可不能污了他徒弟的眼睛。   九翎看着他道:“师尊,不如您现在给弟子画一幅画或者做一首诗,让弟子观摩一下,如何?”   他知道当初那个到处写诗作画的风流门主是洛天宸,而不是他的师尊,可是他想起阳甘风说的那些话就觉得心绪难平,好像师尊给别人的东西,他连见都没有见过一样。   汐桃微微沉吟,他所作的诗画定然跟洛天宸所作的诗画不同,既然现在市面上广泛流传着洛天宸的诗画,那么他的诗画很有可能会被有心人拿去跟洛天宸的诗画做对比,恐怕会引起大家的怀疑,所以他绝不能作画或写诗。   他抿了抿唇,委婉道:“翎儿,无论是作诗还是作画都需要灵感,为师现在没有灵感,恐怕不能为之。”   九翎看着他轻蹙的眉心,明白他有难言之隐,仔细想想,确实有暴露的风险。   他想了想,灵机一动道:“师尊既然不愿提笔,不如允许弟子给您作幅画如何?”   汐桃犹豫了一下,看着满桌飘着蒜香的饭菜,只能故作淡定地点了点头,“可。”   他心里泪花翻飞,只要不让他吃大蒜和胡萝卜,九翎想怎么画都行,如果以后日日吃这样的饭菜,那日子真就是没法过了。   九翎弯唇一笑,将盘子里的大蒜撤了回去,重新拿了一个盘子,细致地将汤碗里的胡萝卜和大蒜挑了出去。   汐桃捧着没有大蒜和胡萝卜的汤碗,瞬间将九翎刚才的威逼利诱忘得一干二净,抬头朝九翎笑了笑,开心的喝起汤来。   用过晚膳,汐桃为了争取以后日日远离大蒜和胡萝卜,积极主动问:“翎儿,你想怎么画,需要为师摆什么姿势?”   九翎弯唇,伸手给汐桃整理了一下微微有些凌乱的乌发,“师尊随意就好。”   汐桃点点头,捧着今天新买的那些话本,坐到了书桌对面的软塌上,看了起来。   九翎走到书桌前,挽了挽袖子,抬起画笔,轻蘸笔墨。   汐桃为了让九翎画的好看点,一开始还端正着姿势,后来看了一会儿,便慵懒下来,不自觉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他侧躺在软榻上,单手撑着头,乌发散乱在身下,白皙的手指轻轻翻动书页,先装模作样的看了一会儿其他话本,然后才做贼心虚地将讲述男女情爱的话本拿起来,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   九翎站在书桌前,目光灼灼地看着汐桃,下笔苍劲,游走如龙,寥寥几笔就勾勒出汐桃的身姿,待画容貌的时候,他却迟疑了一下,笑容敛去,画笔悬在空中久久未落下。   他不知道师尊的真正容貌。   他眉头拧紧,抬眸望去,汐桃捧着话本,不知道看到什么有趣的地方,唇畔含笑,双眸明亮,看起来不知忧愁。   九翎迟疑了一会儿,继续低头作画。   汐桃津津有味地看了一会儿话本,微微皱起眉,话本中说男女之情达到相濡以沫的时候,便可同榻而眠,相依相偎,这不正是他和九翎每天都会做的吗?   他又看了几页,话本当中描述的情形跟他和九翎的日常相处有些想象,特别是描述到官人惹怒小娘子,小娘子故意在饭菜里多加盐油折腾官人的事,他忍不住想起刚才那桌蒜和胡萝卜全席。   他不自觉抬头看了九翎一眼,小娘子?他不自觉打了一个寒颤,摇了摇头,赶紧挥散脑海中奇奇怪怪的想法,继续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午后的阳光暖融融的,屋里安逸而寂静,不知过了多久,汐桃放下手里的话本,慵懒地打了一个哈欠,坐起身问:“还未画完吗?”   九翎收笔,看着桌上的画纸轻轻颔首。   汐桃忍不住好奇自己在徒弟笔下会是何种模样,踩着鞋跑过去,低头望向画纸。   画中人身姿窈窕,一身雪色纱衣站在红莲池旁,池中红莲肆意绽放,颜色卓绝,画中人飘然若仙。   九翎虽未画五官,却让人一眼就能看出画中人必然是出尘之貌。   汐桃记得自己确实在莲池旁如此赏过盛开的红莲,没想到九翎不但记得,还能一丝不差的画了下来,他不由笑了笑,问:“翎儿,为何未画容貌?”   徒儿莫非嫌弃他容貌丑陋?   九翎将笔放到墨色砚台上,勾唇道:“师尊刚才说兴之所至才能作画,徒儿亦是这样,今日就画到此。”   汐桃轻轻颔首,指着画中一处道:“翎儿,道理我都懂,但是为何为师发上会戴着一朵桃花?”   画中人泼墨的青丝垂于身后,耳畔插着一朵盛开的桃花,桃花娇美,清冷中平添艳色。   他是男子,头上戴朵花,实在是有损他的男子气概。   九翎勾唇,伸手将汐桃耳畔的青丝挽到耳后,看着汐桃的眼睛道:“因师尊在我心中面若桃花,我既然不能画出师尊的容貌,便暂时用桃花聊以慰藉。”   无论他师尊的真实面貌如何,在他心里都是尘世间最好看的人。   汐桃耳根莫名发烫,胡乱点了点头。   反正戴桃花的是洛天宸,戴就戴吧。   ……   清晨,天宸门内,繁忙的少门主陪着悠闲的门主用过早饭后,就忙着去兵器房检查新购置的刀剑,而悠闲的门主则留在屋内继续悠闲地看话本。   汐桃手里拿着话本,嘴里吃着九翎买回来的蜜饯,由衷的感叹。   有徒弟真好!   早知道有徒弟能这么悠闲,他就该早点收徒弟。   他决定收回当初说只要没有徒弟,就可以继续做一条悠闲咸鱼的话,因为……他有了徒弟,更可以做一条悠闲的咸鱼!   他有些乐不思蜀了,觉得有徒弟在的地方,简直比在天庭还要逍遥。   他抬眸看了一眼放在角落里的清心酒,轻舔了下唇,往屋外张望了一眼,飞快地站起来,过去拿清心酒想要偷喝一口,结果他一转身就看到玄星鹤君飘飘渺渺地站在自己的身前。   他还以为是九翎突然回来了,吓得差点跳起来,看清是玄星鹤君后,才拍了拍胸口,笑道:“鹤君,好久不见。”   玄星鹤君依旧是那张不喜不悲的面容,看着他衣衫散乱的模样,问:“你在凡间日子过得还挺悠闲?”   汐桃笑得谦虚,语气却忍不住炫耀,“多亏我有一个好徒弟。”   玄星鹤君未置可否地挑了挑眉:“你徒弟还没黑化?”   “别瞎说。”汐桃轻抬下颌,“我家徒弟乖巧可爱又善良正直,才不会黑化。”   我养的,我教的。   骄傲,等夸。   玄星鹤君目光幽幽地看着他,一击即中问:“你灵力恢复几成了?”   “……”汐桃顿时哑然,默默将抬起的下颌收了回去,声音也低了下来,半天才细若蚊蝇地哼了一句,“……五成。”   本来是六成,昨天见过阳甘风后,直接下降到了五成,至今还没有涨上去。   “呵……”玄星鹤君轻轻冷笑了一声:“乖巧可爱?”   汐桃:“……”   玄星鹤君:“善良正直?”   汐桃:“……”扎心了,老鹤。   他虽然有些气馁,但是没有被打击到,依旧信心满满,他相信,总有一天,九翎会放下心里的仇恨,彻底远离黑化,他的灵力一定可以恢复到十成。   玄星鹤君满意地看着他颤动的睫毛,嫌弃道:“能不能别顶着洛天宸这张脸瞪我,我怕晚上做噩梦。”   汐桃差点忘了,洛天宸是被玄星鹤君不小心弄死的。   汐桃不由一笑,故意顶着洛天宸的脸凑过去,阴森森道:“鹤君也会怕么?洛天宸会不会对你心怀怨怼,想要索命,夜半时分也许会突然出现在你的床头……”   玄星鹤君未见惊慌,只是嫌弃地后退一步,用手推开他的脸,“你见过哪个神仙怕鬼神?离我远点,我是怕被洛天宸这张脸恶心到做噩梦。”   汐桃:“……”有那么难看么?   他不自觉抬手摸了下脸,洛天宸长相清秀,虽然称不上出众,但是有身家、气质、衣着打扮的加成,也能迷倒不少人,怎么就把玄星鹤君恶心成这样了?   玄星鹤君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瞥了他一眼,催促道:“赶紧换回来。”   桌上摆的正是苦丁茶,他最近有点儿上火,所以九翎总想骗他喝苦丁茶,时不时就将屋里的茶偷偷换成了苦丁茶。   汐桃眼巴巴地看着玄星鹤君把茶喝了下去,等了半晌也没见玄星鹤君有什么反应,依旧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汐桃忍不住问:“你不觉得苦么?”   那可是苦的他差点流泪的苦丁茶呀。   “苦。”玄星鹤君吐出一个字,依旧面无表情地继续喝茶。   汐桃偷偷咂舌,大家虽然都是仙,但是玄星鹤君的这份修为,他还真是比不了。   玄星鹤君看了他一眼,解释道:“我是白鹤星盘所化,对万物的感知不如你们强烈。”   汐桃露出了然之色,想了想,指着自己的脸道:“你既然对万物的感觉都不强烈,为何对样貌如此挑剔?”   玄星鹤君看了一眼洛天宸的脸,厌恶道:“我是白鹤星盘所化,天生能看到每个人在天道初开,应运而生时的本尊模样,所以我所见不光是你们现在的模样,还能在你们头顶看到你们真正的样子,例如我自己的头顶是一个白鹤星盘,孔雀仙的头顶是一只孔雀,锦鲤仙子的头顶是一条红色的锦鲤……”   汐桃指着自己的头顶问:“洛天宸的头顶是什么?”   玄星鹤君露出一个不忍直视的表情,甩着袖子到:“一只长相丑陋的癞□□。”   汐桃:“……”不但是癞□□……还是一只长相丑陋的癞□□……   汐桃全身僵住,面色惨不忍睹地变了又变。   他一想到自己整天头上顶着一只癞□□到处走,就感觉眼前一晕,他毫不犹豫地将洛天宸的身体扔到一旁,化出原形,看也不想看地上的洛天宸一眼。   玄星鹤君看到他熟悉的面容,终于觉得顺眼了一些,低头喝了一口茶。   汐桃一想到自己这些年脑袋上都顶着一只癞□□跟玄星鹤君见面,就觉得无地自容,他连忙指着自己的本尊问:“我自己头顶上是什么?”   他紧张地看着玄星鹤君,可千万别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玄星鹤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轻轻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   汐桃一愣,“怎么会什么也没有?”   玄星鹤君沉默须臾,轻轻摇了摇头。   汐桃没有深思,只要不是奇奇怪怪的东西就好。   他又关切道:“翎儿呢?他头顶有什么?”   九翎的头顶会不会跟锦鲤仙子一样,有一条小人鱼在上面游来游去?   他如此想着,忍不住觉得有些可爱。   玄星鹤君眸色微动,沉默了一会儿,启唇道:“一朵花。”   汐桃愣了愣,九翎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样,在天地初开时,怎么会是一朵娇柔的花?   他想起九翎眼尾娇艳的红莲印记,忽然灵机一动,喜道:“是红莲对不对?”   玄星鹤君微微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抿唇颔首。   汐桃莞尔,开心的在原地走了两圈。   九翎看起来冷冰冰的,没想到本尊竟然是一朵娇艳的红莲,这一世还是一条小人鱼,真是处处可爱。   他想象着雨打莲花,徒弟弱不禁风的样子,忍不住呢喃道:“我徒弟这般娇弱,我定要好好护着他。”   原来九翎的本尊是一株红莲,难怪冬日会那般怕冷,莲花哪里经得住风雪的摧残,以后到了冬日,他要将屋子弄得更暖一些才好。   玄星鹤君蹙眉,欲言又止地看着他,抿唇道:“九翎若是彻底黑化,红莲便会变成黑莲花,那个时候便彻底无法挽回了。”   汐桃神色郑重地点了点头,还是红莲花漂亮,可不能让徒弟变成黑莲花。   他想得入神,一边走一边摇头晃脑,脑后的雪色鲛绡随风浮动,在阳光下闪烁着波光粼粼的光,仿佛晶莹的雪花落在上面。   玄星鹤君的目光不自觉落在他的鲛绡上,问:“绸带哪来的?”   汐桃闻言停下脚步,跃跃欲试地看向玄星鹤君,眼睛闪烁着晶莹的光芒,比那跟鲛绡还要闪亮。   玄星鹤君忽然后悔开口询问了,不用说也知道,能让汐桃露出这种神色的人,一定是九翎。   汐桃清了清嗓子,再次骄傲的抬起下颌,声调扬了起来,“这是鲛绡,我徒弟亲手给我织的。”   玄星鹤君之前见过这根发带几次,只是当时没有在意,现在见汐桃总戴在头上才随口问了一句,听到答案也没什么反应,只是风轻云淡地点了点头。   汐桃不满地皱眉,将鲛绡扯在手里晃了晃,“漂亮吧?”   玄星鹤君勉强点了点头,确实挺好看。   汐桃追问道:“我徒弟是不是很能干?”   玄星鹤君沉默了一会儿,才在汐桃满怀期待之下,淡淡地“嗯”了一声。   汐桃依旧不满意,又问:“我徒弟是不是很乖巧懂事?”   玄星鹤君:“……”   “是不是很孝顺我这个师尊?”   玄星鹤君:“……”   “我徒弟是不是这世上最乖的徒弟?”   玄星鹤君额头跳了跳,忍无可忍地抬眸看他,“汐桃仙君,你觉不觉得你现在有些像那个总喜欢开屏的孔雀仙?”   汐桃声音一滞。   孔雀仙是天庭上的仙君之一,他每次开屏的时候,总喜欢在天庭里逛来逛去,遇到哪个仙友,就拦住人家,把自己炫彩夺目的尾巴展示给对方看,直到对方夸奖他的孔雀尾漂亮,他才会善罢甘休,继续悠哉悠哉的寻找下一个目标。   现在汐桃就像那个孔雀仙,而九翎则像是他养的炫彩夺目的孔雀尾,他逢人便想抖抖羽毛,展示给大家看,让对方夸奖孔雀尾几句。   得瑟的很。   汐桃转过身去,将窘迫的脸颊藏起来。   玄星鹤君轻挑眉梢,没有再拿他打趣,看着也放在地上的洛天宸道:“你现在的灵力足以化成洛天宸的模样,就别再用洛天宸的身体了,等会我将洛天宸的身体给你放到储物戒里,你灵力不够的时候再拿出来用。”   汐桃没有拒绝,他一想到洛天宸头顶的癞□□,就再也不想用洛天宸的身体,而且洛天宸的酒量实在是太差了。   玄星鹤君手指轻挑,洛天宸的身体飞入了他的储物戒中,他将储物戒摘下来递给汐桃,“给你暂用。”   汐桃点了点头,把储物戒戴在了手指上,这个储物戒是白鹤形状的,戴在他手上很合适,但他莫名想起了自己那枚红莲戒,不由皱了皱眉。   玄星鹤君正色道:“我此次前来是想提醒你,你那好徒儿体内的深海之力快要觉醒了。”   汐桃眉头轻蹙,点了点头,他之前已经感觉到九翎身体里有一股力量在隐隐波动。   “他体内的深海之力觉醒之前,情绪会受到波动,暴躁不安,心性比平时更难控制,你多加注意。”   汐桃担心问:“你可知道深海之力觉醒的时候会有什么反应?我需要做些什么准备?”   深海之力极其强大,汐桃有些担心九翎的身体会承受不住。   玄星鹤君沉吟道:“深海之力觉醒的时候,九翎会感觉如置冰窟,寒冷无比,但是他的身体摸起来却滚烫灼热,如同冰火两重天,俗话说水火不容,其中滋味自然难以忍受,要三天三夜才能恢复如常。”   “三天三夜之后,他体内的深海之力彻底觉醒,但是他如果想要将这股力量挥发如常,自由运用,恐怕还需要一段时间的磨合。”   “你虽然是他的师尊,但是帮不了他什么,这件事只能靠他自己挺过去。”   “如果挺不过去呢?”汐桃担心问。   玄星鹤君放下茶杯,声音冷漠道:“如果挺不过去,他会与海水融为一体,化作泡沫,以祭深海。”   汐桃胸口猛地一悸,神色焦急问:“真的没有其他办法吗?”   玄星鹤君沉默不语。   汐桃急道:“鹤君,你帮我想想办法,我一定不能让翎儿出事。”   玄星鹤君抬眸,看着他变得有些苍白的面色,抿了抿唇道:“我回天庭去书阁查查典籍,也许能找到方法。”   汐桃愁眉不展地轻轻颔首,他担心九翎会有危险,也担心九翎体内的深海之力觉醒后,九翎会做出什么他无法控制的事。   玄星鹤君看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无奈摇了下头,站起来道:“我先回天庭,如果查到有什么办法,再来通知你。”   “多谢。”   玄星鹤君霎时化作一缕光影,消失在半空当中。   汐桃独自在屋里坐了一会儿,他想起深海之力觉醒的事,就觉得胸口窒闷,担心不已,忍不住站起来走到屋外透透气。   他向来喜欢清静,洛水居的院子里没什么人,九翎忙起来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他便没有变成洛天宸的样子。   他在院子里转了一会儿,最后停在了莲花池旁,负手而立,垂眸看着清澈池水中的红莲,微微出神。   玄星鹤君说九翎头上顶着的是红莲,他看着这些红莲,想起九翎,心情不自觉好了一些。   九翎快步走进院子,朝汐桃的寝居走去,余光看到一人立于莲花池旁,没有防备地看了过去,汐桃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映入了他的眼中。   雪衣如华,落花满地,清冷而不可侵犯。   九翎的脚步猛地顿住,眸子瞬间燃起了浓烈的光亮。   他的心跳不自觉的加快,一下一下剧烈地跳动着,周围的一切飞速淡去,目光所及之处,只有莲池旁的那谪仙一样的人变得越来越清晰。   不知道为什么,他在那一刻就已经肯定的知道,站在那里的人是他的师尊。   他真正的师尊。   他不自觉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孑然而立的汐桃,一动也不敢动,既怕打扰了眼前的画卷一样的美景,又怕打扰了画中人。   汐桃静静地垂眸看着池塘里的红莲,微风拂过他的面颊,将他耳边的碎发轻轻吹起,带着轻微的痒意,他回过神来,伸手将碎发挽到耳后,习惯性地揉了一下耳垂。   九翎站在原地,神色专注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他的每一个神情和动作都熟悉到让九翎的手指微微颤栗。   九翎深邃的眸子落在随风飘动的雪白鲛绡上,不自觉弯了弯唇。   他眼眸变得温柔而明亮,像是长久以来的疑问终于找到了有了答案,站在树荫下,无声地笑了笑。   原来他的师尊如此仙姿不凡,他那日所画之画,不及师尊的万分之一。   洛天宸长相普通清秀,汐桃却是芝兰玉树,如枝头浸润着露水的桃花。   霞姿月韵,不染凡尘,不动清秋,仿佛飘飘若仙,跟这尘世见没有丝毫牵连。   九翎目不转睛地盯着汐桃,像要把他的模样牢牢刻在心头一样,虔诚而认真。   汐桃双手垂于身侧,衣袂飘飘,肆意风流,对九翎的到来一无所知。   不知过了多久,汐桃终于想开,一扫之前的烦忧,他看着池塘里的红莲笑了笑,九翎本性不坏,就算他体内的深海之力觉醒,汐桃也有信心能够引导他向善,一切自有天命,顺势而为即可。   汐桃想通之后,便想回屋去偷喝清心酒,他现在恢复了自己的身体,酒量不会差到像洛天宸那般离谱,终于可以开怀畅饮了。   他不经意地转身,目光正好撞上九翎的。   他看着去而复返的九翎,呼吸不自觉一窒,想起自己还没有幻化成洛天宸,不由紧张起来,刚才的逍遥自在瞬间不见了。   九翎看着他惊吓后瞪圆的眼睛,不由浅浅地笑了笑。   汐桃神色慌乱地左右转了转,既想要找个地方藏起来,又觉得已经来不及了,一时之间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两人对视片刻,汐桃的眸子像小鹿一样乱颤着,慌的身体都绷紧了。   九翎看他一副做错事被发现的模样,心里无奈地叹息一声,只能像往常一样,装作不知地继续帮他隐瞒。   自己认的师尊,只能惯着。   九翎低咳一声,收敛嘴角上翘的笑意,故作淡定地走了过去。   他走近汐桃时,看着汐桃近在咫尺的容颜,心脏不自觉咚咚跳了两下。   他抿了抿唇,收敛其眼中所有的情绪,垂下眸子,温润有礼地拱了拱手,沉声道:“在下九翎,不知先生是何人?为何在家师的院子里?”   汐桃紧张到脸色微微发白,嘴唇蠕动着,回答不上来,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九翎心里忍笑,目光舍不得从汐桃脸上移开,像怕惊到他一样,声音更轻柔了一些:“您可是家师的故交好友?”   他心中叹气,他这个被骗的,不但要装作被骗,还要给给骗人的师尊想办法、找借口,实在是有些辛苦。   汐桃眨了眨眼睛,见他没有怀疑自己的身份,瞬间松了一口气。   汐桃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使劲点了点头,“对,我是洛天宸的好友。”   九翎的目光在他冰雕玉砌的脸上贪婪地转了一圈,按捺住心里的急切,不动声色问:“不知先生来自哪里,姓甚名谁?”   汐桃垂眸犹豫了一下,决定告诉徒弟自己的真名。   师徒一场,他不想让九翎最终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我名唤汐桃。”他看着九翎轻声道。   九翎心里一阵悸动,在心里反复默念了几遍,像得到了什么宝贝一样,珍而重之的藏在心底。   “来自……”汐桃轻轻皱眉,“……来自远处,你可能未曾去过。”   九翎眸色暗了暗,他未曾去过的地方,必定很远,甚至他此生都无法到达。   汐桃全身不自在地在原地转了两步,犹犹豫豫问:“你师尊刚才说你去了兵器库,你怎么会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好不容易用原身出现一次,没想到竟然被徒弟抓了个正着。   九翎闻言笑了笑,“我去兵器库的路上想起师尊屋里的清心酒还未喝完,我担心师尊会偷喝,所以才折返回来想要将清心酒拿走。”   汐桃没想到自己那点小心思全被徒弟猜到了,耳尖窘迫地红了红。   他故作镇定道:“你师尊不是贪杯之人,你勿用担心。”   九翎忍笑,看着他红的几乎透明的耳朵,道:“是,我知道了。”   他见汐桃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衣,伸手解下披风,走过去将披风披在汐桃的身上。   汐桃抬头看了九翎一眼,正好看到九翎线条清晰的下颌:“……”悲催的发现徒弟还是比自己高出半个头。   他之前一直安慰自己是洛天宸比九翎矮,不是他比九翎矮,现在清晰地意识到九翎真的已经长得比他高这件事,忍不住在心里默默替自己淌了两行泪。   九翎手指灵活的绑紧披风前襟的衣带,在汐桃领口熟练地打了一个蝴蝶结。   他的师尊虽然没有说过,但是他每次给师尊的衣物打蝴蝶结的时候,师尊的嘴角都会微微上扬,应是很喜欢的。   汐桃对徒弟的照顾习以为常,没有觉得哪里不对,自然而然地任由九翎将披风披好,双手垂在袖子里,根本没有半点自己穿的意思。   九翎眼里的笑意愈浓,看着早就破绽百出而不自知的师尊,无奈又欢喜。   表面还要一本正经道:“汐桃公子,这里风大,可要去水榭坐一会儿?”   汐桃迟疑地点了点头,心里思衬,如果现在让九翎进屋,九翎就会发现洛天宸不在屋里,可能会引起怀疑,他暂时拖住九翎也好。   两人走到水榭,在石凳上坐下,石凳上铺着暖绒绒的垫子,一点也不凉,因为汐桃经常喜欢来这里坐,所以小桌上放着茶炉,还备了不少汐桃喜欢的吃食点心。   九翎坐下后,熟门熟路地煮了一壶热茶,放茶叶的时候,想了想,勾唇选了苦丁茶。   汐桃面色微变,急忙伸出手,“苦丁茶就……”不用了吧。   九翎抬头,人畜无害地笑了笑,“汐桃公子,这苦丁茶清热解毒,对身体极有益处,我师尊不喜欢喝,您一定不会那么巧也不喜欢吧?”   “……”汐桃声音哽在喉咙里,眨了眨眼睛,话锋一转道:“苦丁茶就多放点,我最喜欢喝了。”   九翎眼中笑意更深,听话地又放了些茶叶进去。   汐桃欲哭无泪,现在把徒弟逐出师门还来得及吗?   须臾后,汐桃手里捧着热乎乎的茶杯,闻着茶杯里飘散出的苦味,抬头对九翎虚弱地笑了笑,“太热了……我过会儿喝。”   九翎没逼他,轻轻笑了笑,眉眼温柔。   汐桃跟九翎并排坐在一起,忍不住有些感慨,没想到有一天他竟然能用真身跟九翎坐在一起。   这样也好,他一直觉得用假的身份欺骗徒弟,心有多少有些愧疚,现在徒弟至少见过他真正的模样,他心里也好过一点。   九翎给自己到了一杯苦丁茶,低声问:“汐桃公子所来之处美么?我既然未去过,不免有些好奇。”   汐桃笑了笑,轻声道:“美是美的,霞光万丈,飞云朝夕,只是千万年来一成不变,看得久了,便没有那么震撼了,相比起来,倒不如羲水城这样鲜活。”   在天庭,他无牵无挂,来去无风,在这里,他有徒弟,也有很多需要他的人。   九翎沉默一会儿,试探道:“汐桃公子在那里可有亲人或者重要的人?”   汐桃摇头,“我自有记忆以来就无父无母,自然没有亲人,一向无牵无挂……”   他抬眸看着九翎,声音一顿。   他忘了他现在已经有了牵挂。   他捧着热乎乎的茶杯,垂眸看着里面漂浮的茶叶,改口道:“我以前无牵无挂,现在有了一个徒弟……还有几位需要牵挂的朋友。”   九翎知道师尊说的徒弟是指自己,他胸口那颗不甘的心瞬间被安抚下来,变得柔软泛甜。   他的嘴角轻轻上扬,漆黑的眸子里亮起了微弱的光。   “没想到汐桃公子如此年轻就已经收了徒弟。”   汐桃窘迫地揉了下鼻子,“我虽然看着年轻,其实已经活了很多年了。”   他飞升后就已在天庭中活了五百年,飞升前还不知修炼了多少年,所以他实在是称不上年纪轻轻。   九翎默默把他的话记在心里,以求在这句话里探寻出更多的信息。   他想要知道师尊来自哪里,也想要了解更多关于师尊的过往。 第33章 鲛人泪   九翎安静了一会儿问:“不知汐桃公子来羲水城是所为何事?”   汐桃不擅长撒谎, 想了想,含糊说:“我有两位朋友犯了错,按照我们那里的规定, 他们会受到严重的惩罚,我来此地是为了做一件, 以换得让他们能够减轻惩罚。”   九翎微微握紧了手里的茶杯,他不知道师尊要做的事是什么, 他只想知道师尊能在他身边呆多久。   他微微抬眸, 不动声色问:“事情做完之后呢?”   汐桃若有所思地捧着茶杯,不自觉低头抿了一口茶, “自然是回我来的地方。”   他想到要离开羲水城, 跟九翎分别, 心里有些酸软不舍,微微出神,连喝了苦丁茶都没有发现。   汐桃手里的清茶上冒着暖融融的热气,九翎看着那一缕缕热气, 却觉得寒意无孔不入地渗透到了他的心底, 刚才变软变甜的那颗心瞬间裹上了寒霜, 沉入谷底。   他沉默片刻,声音干涩嘶哑问:“对汐桃公子来说,羲水城里难道就没有值得公子留恋的么?”   他的师尊为别人而来, 难道就不肯为他留一留?   汐桃愣了一下, 他下凡来虽然是为了清凌仙君和司城, 但是他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 早就已经有了感情,若是就此离去,他确实是舍不得的。   但是他清楚地知道他不属于这里, 任务完成之后,他就没有理由再呆下去,该回去了。   他微微蹙眉,不知为何有些心虚,手指无意识地转了转茶杯,轻声说:“我有时间会回来看看的。”   九翎苦笑了一下,双眸沉不见底,语气不自觉急了起来,“偶尔是多久,一个时辰?一天?还是三年五载?”   汐桃没想到九翎忽然这么较真,一时哑口无言,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也不知道他多久能回来一趟,对仙人来说,时光匆匆如流水,他睡一觉也许数十载就过去了。   等他回来的时候,说不定羲水城里已经物是人非,他回来也是徒增伤感。   他想到此番场景,舌尖不自觉发苦。   九翎极力忍耐,才没有让自己再问下去。   他低下头,遮挡住眼中的情绪,不让自己暴戾的神色出现在师尊的眼前。   他很想问师尊,那他呢?他对师尊来说是什么,师尊为什么要收他为徒,难道他也是师尊的任务之一?   他在师尊的心里,是不是只是完成任务之后就可以随手抛弃的存在……也许师尊离开之后,很快就会将他遗忘在渺渺岁月中,再也不会记得,再也不会来见他一面。   师尊刚才说自己已经活了很久,那么他是不是只是出现在师尊漫长生命当中淡淡的一笔,很快就会被抹去,那些对他来说刻骨铭心的回忆,对师尊来说也许只是浅淡记忆的一部分。   他也许从一开始就注定被抛弃,师尊之所以会出现在他的生命里,是意外,是带着使命而来,当使命完成,他就没用了。   太多的疑问和痛苦席卷着九翎的理智,师尊对他来说,就像他在激荡河水当中抓住的浮萍,如果师尊不在,他便仿佛窒息一样无法呼吸。   无法控制的暗沉情绪从他的心底丝丝缕缕地飘了出来,师尊将会离他而去的恐慌让这种情绪疯狂地生长,逐渐失控。   他面色阴沉,在理智失去控制之前,倏然站了起来,“汐桃公子,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他不敢看汐桃,说完之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水榭。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刮起了寒风,他穿着单薄的衣衫,没有丝毫停顿地迈进了寒风当中。   只有渗透进身体里的寒冷才能让他的理智回笼。   汐桃愣了一下,回过神来九翎已经跑远了。   他抬头张望,见九翎没有进屋,直接离开了洛水居,微微松了一口气。   成功逃过一劫,徒弟没有发现他的真身。   他莞尔一笑,心道原来瞒天过海如此轻松,看来他以后可以偶尔变回真身出来玩一玩,不用一直顶着洛天宸那张脸。   他放松下来,低头才发现自己刚才喝的是苦丁茶,不知不觉茶杯已见底。   他连忙放下杯子,苦得一张脸都皱到了一起。   难怪他刚才感觉心里酸涩,舌尖发苦,原来是因为喝了苦丁茶,他还以为他学会了人间的七情六欲,懂得什么是分离之苦呢。   他轻笑了一下,裹紧了身上的斗篷,斗篷上带着九翎身上的清淡味道。   ……   天色不知道什么时候暗了下来,汐桃变回了洛天宸的模样,回屋偷偷喝了几杯清心酒。   清心酒虽然是酒中极品,但是他喝了一会儿,细品之下觉得还是九翎亲手给他酿的果子酒更好喝一些,便放下了酒杯。   夕阳余晖照进屋里,他变回洛天宸的模样,歪在软榻上,在酒后微醺里,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他再睁开眼睛,已经是天光大亮,晨光熹微。   他是被吵醒的,一名护卫跑到门外敲门,哭天抢地的喊:“门主!不好了!”   汐桃睁开眼睛还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他伸手摸了一下,旁边的床铺空着,被褥没有动过的迹象,九翎竟然一夜未回。   他揉着额头坐起来,嗅着衣衫上的酒气,忍不住怀疑九翎是回来后发现他偷饮了清心酒,才怒而离去,彻夜未归的。   “门主!门主!”护卫在门口激动地拍着房门,声音渐渐大了起来。   汐桃没有时间多想,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衫,让护卫进来,问:“发生了何事?”   “回门主,宋宋宋……宋舟……宋统领死了!”那护卫惊吓过度,说话都说不清楚,磕磕绊绊好不容易才把一句话说完。   汐桃微微拧眉,宋舟这个人心术不正,为人阴险,这些年来在他的管制之下,虽然有所改善,但是他知道宋舟只是表面上不再欺负弱小,其实背地里还是没少作恶。   汐桃不喜欢宋舟,但是宋舟是天宸门的人,现在他就这样无缘无故死了,汐桃不能不问明原因。   “究竟是怎么回事?快些说清楚。”   那护卫趴在地上,战战兢兢回答道:“小的也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今日清早有百姓看到宋舟死在洗尘阁的门口,死状凄惨,有几名护卫得知消息之后,已经立刻赶去了洗尘阁,小的是来通知门主的。”   汐桃心里莫名一阵慌乱,他随手披了一件外套,神思不属地往外走,“我去看看。”   他心里急切,连鞋都忘了穿,走了几步,还未踏出门槛,一夜未归的九翎迎面走了过来,正好堵在门口。   九翎一身玄衣,眉眼冷厉,黑衣裹夹着寒霜,眼中隐隐弥漫着几丝血色。   汐桃倏然一惊,有什么在脑海中轰然炸响,他感觉着体内流失的灵力,心中的不安逐渐扩大。   一夜时间,他体内的灵力就失去了两成,只剩下三成。   他的心脏慌乱地跳动了一下,眼神不由自主地落在九翎腰间的佩剑上。   九翎像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一样,看了一眼他光着的脚,一言不发地弯腰将他打横抱起,走进屋内,对护卫冷淡道:“你先出去。”   “……是。”护卫低眉垂眼地退了出去。   他心里虽然急切万分,但是少门主手段了得,他一点也不敢违抗少门主的命令。   少门主向来只在门主面前乖顺平和,在他们面前从来都是处事果断,毫不手软,他不自觉感到惧怕。   汐桃任由九翎将自己抱进屋内,一瞬不瞬地盯着九翎的眼睛,不动声色问:“你昨夜做什么去了?为何彻夜未归?”   九翎将他放到床上,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而是转身走到水盆旁,低头仔仔细细地洗手。   汐桃看着他一遍又一遍的洗手,一颗心跳得越来越快。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屋内很安静,只有哗哗水声。   九翎默不作声地将手洗净,重新换了一盆水,用温水打湿帕子,一言不发地在汐桃身前蹲下,捧起汐桃白嫩的双脚。   “翎儿,我在问你话。”汐桃咬紧下唇,声音冰冷破碎。   九翎把他的双脚抱到自己的腿上,拿着温热的湿帕,将他的脚一点一点擦拭干净。   汐桃为了图方便,只将脸化成了洛天宸的模样,脚还是他自己脚的模样,莹白细滑,肌骨匀称,脚趾圆润可爱,九翎一颗一颗擦拭过去。   “宋舟死了。”汐桃沉声道。   “嗯。”九翎终于应了一声。   “你不惊讶?”汐桃的心越来越沉,他咬紧牙关,目光紧紧地盯着九翎问:“还是你早就知道?”   九翎没有抬头看他,只风轻云淡道:“师尊,我今天早上路过洗尘阁,正好看到宋舟的尸体了。”   九翎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汐桃白皙圆润的脚趾,才将他的脚放下,亲手给他穿上鞋袜。   汐桃深吸了一口气,问:“宋舟怎么死的?”   九翎将他的鞋袜整整齐齐的穿好,抬头看着他,语气平静地回答:“宋舟身中十一刀,被戳瞎了双眼,割了舌头,扔在洗尘阁门口。”   汐桃惊住,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他忽然想起一段沉远的记忆,鱼七七的爷爷当初就是身中十一刀而死,罪人虽然已经受了处罚,但是当初是宋舟下的命令,也是宋舟一直带头欺辱他们,宋舟才是那个罪魁祸首,汐桃没有证据,才拿他没有办法。   汐桃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九翎,凤眸里暗流涌动,九翎也静静的看着他,瞳孔墨黑。   半晌,汐桃干涩的喉咙才发出声音来,“……为何是洗尘阁?”   九翎眸色动了动,沉声道:“阳甘风对你不敬,居心叵测,正好需要一个理由整治洗尘阁,现在宋舟死在洗尘阁门口,洗尘阁总要给天宸门一个说法。”   汐桃喉咙火辣辣的疼着,“你准备怎么收场?”   “如果不出我所料,洗尘阁查不出真凶,为了避免有损洗尘阁的名声,应该会推出一个人来做替死鬼,主动承认所有罪名,好快点解决此事,师尊只要等在天宸里,接受他们的致歉即可,而我……”九翎勾唇,神色冷漠道:“跟我有什么关系?昨夜我待在天宸门里,哪也没去。”   “翎儿!”汐桃忍无可忍地大喝一声。   九翎神色冷漠,他心思缜密,早已设想好了结局,他不但杀了宋舟,还能给洗尘阁添麻烦,这样的九翎跟往日一点也不一样,让汐桃感觉不寒而栗。   这些年的朝夕相处,让他差点忘了九翎黑化后会怎样血洗羲水城。   汐桃按了按眉心,猩红的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惊诧,“宋舟的确是个坏人,他伤害过你,也伤害过你的族人,他罪该万死,可是你不能用这么残忍的方法杀害他!”   九翎撩开衣摆,在他面前跪下,一言不发。   汐桃心痛地看着直直跪在那里的九翎,他不明白,明明昨天还乖巧明朗的徒弟,怎么会转眼间就用这么冷酷残忍,也不懂九翎怎么能这么冷静的处理布局,现在还能这样坦然的对他说这番话。   他声音颤抖问:“翎儿,解决仇恨有很多方法,你为什么要选择最极端的一种?”   这是他一直以来最不想看到的画面。   他知道宋舟是罪有应得,但是他不希望九翎的手上沾到仇恨的鲜血,因为有些东西一旦沾染上,就很难洗干净。   九翎可以杀宋舟为族人和自己报仇,但是他不能用这么残忍的手段去杀他。   这种以牙还牙的快感会让九翎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渐渐失了分寸。   九翎薄唇抿成一条直线,黑漆漆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没有为自己辩解,只道:“师尊,翎儿愿意接受师尊的任何惩罚。”   汐桃垂眸看着他的眼睛,几乎是肯定道:“你根本不觉得自己有错。”   九翎缄默不语。   汐桃深吸了一口气,偏过头去。   九翎乖顺懂事了这么久,从来不用他严厉管教,他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责罚这个徒弟。   他的手抓紧床沿的被子,胸口剧烈起伏,半天都没有说话。   九翎这些年来一直乖顺懂事,如今偏偏在深海之力快要觉醒的时候,做出了这样的事,是他失算了。   玄星鹤君昨日已经提醒过他,深海之力觉醒之前会影响到九翎的心性,他之前看九翎没有半点情绪波动,便以为平安无事,是他太放松警惕。   他微微有些茫然,第一次清楚的意识到九翎真的有黑化的可能。   屋内静悄悄的,只有汐桃粗重的呼吸声,两人看着彼此的眼睛,无声地对峙着,谁也没有开口。   一阵脚步声传来,刚才那名护卫又跑了回来。   他不敢冲进来打扰他们,只是站在门口战战兢兢道:“门主,洗尘阁的人和我们的人吵了起来了,阳阁主请您前去,说要亲自跟您商量此事的解决办法。”   汐桃闭了闭眼睛,刚想站起来,九翎就先他一步站了起来,按住他的肩膀道:“师尊,您不喜闻血腥味,还是我去吧。”   他虽然对宋舟下了狠手,却不想让汐桃亲眼看到宋舟的死状。   “不用。”汐桃拨开他的手,神色冷淡。   九翎眸光暗沉下去,喉结上下滚动,哑声道:“师尊,此事跟您无关,您不必去与阳甘风虚与委蛇,我去就好。”   他转身给汐桃倒了一杯温茶,放到汐桃冰凉的手心里,大步走了出去。   九翎走至长廊,横梁的阴影笼罩在他的身上,身后传来一阵瓷器摔碎的声响,声音尖锐而刺耳。   他的脚步顿住,侧头看了一眼洛水居紧闭的大门,乌眸闪烁,攥紧手里的配剑大步离开。   汐桃看着地上摔碎的茶杯,粗喘两声,泄气地坐回了床上。   他现在心里很乱,确实没有心情去跟阳甘风谈判。   九翎处理好事情回来已经是日薄西山,天宸门内很安静,四处静悄悄的,他踏着黄昏余晖,一步一步走到了洛水居门前。   他看着紧闭的房门,刚想推门进去,就听汐桃在门内余怒未消道:“在你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之前,不必来见我。”   九翎动作顿了顿,在原地无声地站了一会儿,转身走到院子里,对着洛水居的方向,重重地跪下。   汐桃站在窗前,透过轩窗看着跪在地上的九翎,红唇紧抿。   他清楚的知道,九翎之所以这样做,不是因为他认为自己有错,而是为了让他消气。   九翎下跪,不是因为他错了,而是因为汐桃生气了,只是这么简单。   这种认知让汐桃感到无力,九翎的确乖顺懂事,但是这种乖顺只是对他一个人。   他以为他已经改变了九翎,其实只是改变了自己在九翎心里的位置,其他人于九翎而言,依旧是命如草芥。   汐桃第一次感觉束手无策,无力地站在轩窗前看着九翎。   夜越来越深,九翎在院子里跪了一夜,汐桃也在窗前站了一夜,他们无声地对峙着,谁也不肯妥协。   汐桃知道这一次他绝对不能心软,他必须阻止九翎。   九翎不认错,他便一直陪着他。   漫长的一夜悄然而过,九翎吹了一夜冷风,汐桃站的身体僵硬。   旭日初升,九翎依旧脊背挺直地跪在那里,熹微的日光照在他的身上,风光霁月,任谁也想不到他杀人可以毫不眨眼。   汐桃动了动僵硬的身体,犹豫了一会儿,将手伸向轩窗,把轩窗支起一条小缝往外看了过去。   九翎身上只穿了一件玄色锦衣,寒风瑟瑟地吹在他单薄的衣衫上,冽冽生风。   汐桃看着九翎变得苍白的面色,心口无法抑制的疼了起来。   他的小人鱼冬日最是怕冷。   这些年来,他心疼九翎受过的苦楚,再未让九翎受过寒,没想到如今他却任由九翎这样在外面跪了一夜。   他不得不罚,但是看着九翎在寒风中摇摇欲坠的身体,还是心痛难忍,自从他来了这里之后,九翎还从未遭过这样的罪。   他守着这个徒弟整整八年,不过是希望他能逍遥自在,平安喜乐的过完这一生。   汐桃盯着九翎微微出神,九翎似有所觉,抬眸看了过来,汐桃赶紧往旁边躲了躲,站在阴影里。   “师尊,外面风大,把窗户关紧。”九翎的声音有些沙哑,却依旧温柔关切。   没有人回应,过了片刻,木窗啪的一声关上,窗框震颤了两下。   九翎轻笑,双眸微微亮了亮,跪得更直了一些。   汐桃自觉丢脸,努力让自己把注意力从九翎身上移开,他找了一本闲书,歪在榻上心神不宁地看了一会儿,可惜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再抬头的时候,外面竟然飘起了雪花。   汐桃再也坐不住,连忙放下手里的书,走到窗前,焦急地望了过去。   鹅毛大雪翩然而落,汐桃的心也跟着雪花坠落到了谷底。   九翎依旧跪雪地里,雪花漫漫,四处皆白,他是唯一的亮色,笔直如松。   汐桃在原地踱了两步,心里懊恼又急切。   这个笨蛋徒弟,不想承认错误便罢了,怎么就不会撒谎骗骗他呢!   他记得锦鲤仙子的徒弟每次犯错之后都会很快承认错误,让锦鲤仙子减轻处罚,虽然他下次还会再犯,但是每次都没有受到锦鲤仙子的重责。   现在外面的雪下的这么大,小人鱼如果冻坏了可怎么办。   汐桃微微驻足,要不他施个法术,让雪停下来?   他抿了抿唇,九翎杀了宋舟之后,他的法术降到了三成,现在法力有限,根本就无法大面积控制落雪,只能控制一小部分。   如果他只遮住徒弟头顶的雪,不会引起怀疑吧?   他纠结地皱紧眉头,犹豫了一会儿,眼看着徒弟肩头的落雪越来越多,脸色也越来越苍白,终于顾不得其他,下定了决心。   他走至轩窗旁,动了动手指,嘴唇阖动,掐了一个诀。   九翎低垂着头,手脚早就已经冻得没有知觉了,过了一会儿,才迟钝地发现落在身上的雪花少了很多。   他抬头看去,苍穹无垠,昏暗的天空阴云压顶,雪花从空中簌簌坠落。   落雪很多,但是那些雪花像不忍落在他身上一样,在他头顶纷纷改变了降落的方向。   他的上空像有一把无形的伞,默默为他挡风遮雪。   九翎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偷偷支起来的轩窗,虚弱地笑了起来,冻得僵硬的身体好像也重新恢复了知觉。 第34章 鲛人泪   鱼七七手里拿着食盒迈过月门, 抬眸看到九翎跪在漫天雪地里,不由惊讶地张大眼睛。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九翎被罚跪,心里震惊又诧异。   待看到九翎嘴角挂着的笑容, 她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眼睛,少门主被罚跪, 怎么还笑得这般开心?   难道少门主不是在罚跪,而是新的修炼方法?   鱼七七满头雾水, 抬步走了过去。   九翎垂目望了一眼她手中的食盒, 开口道:“师尊从昨日起就没有进食,不可让他吃得太急, 先让他吃两口稀粥。”   “好。”鱼七七应下来, 张了张嘴, 欲言又止地看着九翎,“翎哥哥,你没事吧?”   九翎摇了摇头。   “那……”鱼七七目光担忧。   九翎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在她开口前道:“不必替我求情。”   “……是。”鱼七七不知道他们师徒二人发生了什么, 只能点了点头。   反正门主疼爱少门主, 总不会让少门主真的出事。   鱼七七走到洛水居前, 像往常一样敲了敲门,拿着食盒走了进去,汐桃一直未进食, 本该饿了, 但他看到食物, 却没有丝毫食欲。   他张口想要拒绝, 鱼七七已经把餐食放到了桌子上,软声道:“门主,这些都是我亲手做的, 您多少吃一点吧。”   他这些年的饮食起居基本都是由九翎和鱼七七亲自照料的,九翎如果在天宸门,就由九翎全权负责,不让其他人插手,若九翎不在天宸门,就由鱼七七来照顾他,门内没有这项规定,可是大家好像都默认了这样的做法。   汐桃反对过几次,让他们两个各忙各的去,可惜反对无效,九翎和鱼七七虽然一向最听他的话,但是在这件事上却默契地达成了统一,谁都不肯听话。   汐桃看着摆在桌上的热饭热菜,终究舍不得辜负鱼七七一片心意,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洛天宸是□□凡胎,若是一直不吃饭,恐怕会引起怀疑。   汐桃拿起筷子,戳了戳碗里的饭粒,平日可口的饭菜,现在变得有些难以下咽。   他的徒弟还没有吃饭呢。   汐桃觉得自己有些不争气,明明想要趁这个机会让九翎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可还是忍不住心软。   ……俗话说的好,严师出高徒!他一定要忍住。   鱼七七看他半天都没有动筷,柔声问:“门主,是饭菜不合胃口吗?”   汐桃摇了摇头,在盘子里挑来挑去,最后选了一块自己最不喜欢的胡萝卜,放进嘴里嚼了嚼。   胡萝卜的味道依然让他难以忍受,但是想到是在陪徒弟受罪,心里稍微好受了一点。   他默默吃了一块又一块儿胡萝卜,鱼七七看他吃的难受,自己也跟着难受起来。   她抿了抿唇,柔声道:“门主,您为何要罚翎哥哥?”   汐桃吃饭的动作慢了一些,没有说话。   鱼七七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红着眼睛道:“宋舟死了,我觉得他死有余辜。”   汐桃抬头看向鱼七七,鱼七七不知不觉已经长成了大姑娘,童年的回忆好像没有给她留下阴影,她长相清秀,活泼开朗,独立而稳重,大家都很喜欢她。   可是此刻,汐桃看着她沉甸甸的眉眼才意识到,她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和亲人受到的伤害,很多鲛人也像她一样,包括九翎。   鱼七七低声道:“宋舟害死了我爷爷,还伤害了很多鲛人,翎哥哥能给我们报仇,我很开心,就算翎哥哥不杀他,说不定哪一日,我也会想办法弄死他。”   汐桃诧异地张大眼睛,他一直以为鱼七七胆小乖巧,没想到鱼七七心里还一直怀着这样浓烈的恨意。   他一直以为天宸门里风平浪静,原来其实是暗涛汹涌,一触即发。   有些伤痛,不是过去了就能够被抹杀。   鱼七七似乎不想看到汐桃失望的眼神,垂下了眸子。   “门主,七七知道你会失望,可是七七忘不了。”   那些颠沛流离和侮辱肮脏,她一件也忘不了,她的每一个痛苦的回忆里都有她亲人的鲜血。   “……不。”汐桃抬头望向窗外,注视着九翎削瘦的身影,嗓音干涩道:“我没有经历过你们的痛苦,没有资格让你们去原谅,我只是……”   汐桃声音顿住,没有说下去。   他只是不想看到九翎万劫不复,不想看到鱼七七等鲛人被仇恨束缚一辈子,他想看到羲水城的人都可以幸福快乐的生活下去。   可这也许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鱼七七心里酸涩,沉默了一会儿道:“门主,翎哥哥应该是听到宋舟说您的坏话才会杀了他,您就原谅翎哥哥这一次吧。”   汐桃抬眸,迟疑问:“什么坏话?”   鱼七七回忆道:“我和翎哥哥昨天天路过凉亭的时候,宋舟他们一群人正好在喝酒,宋舟醉醺醺地说了一些胡话,不堪入耳,翎哥哥不让我告诉您,怕脏了您的耳朵,我猜想翎哥哥可能就是因为这件事才起了杀意,正好给我爷爷报了仇,我觉得您和少门主不必为了宋舟这样一个坏人伤了感情。”   汐桃眉心微蹙,追问:“宋舟说了什么?”   “他们说……”鱼七七回忆了一下,纠结地咬紧下唇,开口道:“……说门主道貌盎然,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其实心思龌龊,宋舟说您当年之所以忽然改变了对翎哥哥的态度,是看上了翎哥哥,这些年您把翎哥哥留在身边……日夜不离,同榻而眠,夜里是在偷偷行些肮脏事……”   “他胡说!”汐桃气得面颊涨红,怒气冲冲地放下筷子,偏偏不会骂人,说来说去只能重复那一句话,“他们胡言!”   “他们本来就是坏人,嘴里没有一句好话,心思污秽的人看别人自然也是心术不正的,门主不必跟他们一般计较。”鱼七七安抚地劝慰着他,道:“翎哥哥当时听到这些话,脸色就不好了,可我没想到他竟然会去杀了宋舟。”   汐桃想到宋舟在背后如此编排他和九翎的关系,就气得说不出话来。   早些年为了隐瞒九翎的身份,他的确没有否认过这件事,但是近年来九翎逐渐掌权,他早就已经澄清过了,门内众人都知道他们清清白白,一向对九翎尊重有加,从来不曾轻贱过他,却没想到宋舟他们竟然还胆敢在背后如此议论他们。   他忍不住按了按额头。   鱼七七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接着道:“宋舟还说,他觉得天宸门内有些古怪,他一定要查明真相,然后去告诉城主,在城主那里换个护卫首领当当,他不想继续在天宸门里受气了,他觉得他一身抓捕鲛人的本领,在天宸里无处施展,是大材小用。”   汐桃一愣,难道宋舟已经怀疑莲杀公子和黑衣人来自天宸门了?如若被他查明真相,可能后果严重,九翎及时灭口也是对的。   鱼七七软声相劝,“门主,翎哥哥这样做也是为了维护您,再加上以前的那些恩怨,虽然手段激烈了一些,但是情有可原,您就原谅他这一次吧。”   “七七,如果翎儿只是杀了宋舟,我不会这么生气,如你所说,宋舟死有余辜,但是翎儿杀死宋舟的手段实在太残忍了,我……不想看到他手段这样残暴。”   “残忍吗?”鱼七七声音很轻,眼中泪光闪烁,“宋舟口无遮拦,所以翎哥哥割了他的舌头,宋舟有眼无珠,所以翎哥哥戳瞎他的双目,宋舟当年让手下刺了我爷爷十一刀,所以翎哥哥还他十一刀,每一笔都清清楚楚,不拖不欠。”   汐桃哑口无言。   如他刚才所说,他没有资格要求他们宽恕。   鱼七七眨了眨眼中的泪,低声道:“是七七激动了,门主,您别介意。”   她抹掉脸上的泪,站起来对汐桃鞠了一躬,退了出去。   汐桃听着她走出去,房门重新阖上,才抬起头看着空荡荡的屋子。   “少门主!”鱼七七的惊呼声突然传来。   汐桃精神一震,一下子站了起来,推门走了出去。   九翎面色苍白,虚脱地栽倒在鱼七七的怀里,听到开门声,眼睛直勾勾望着汐桃不吭声,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汐桃心里一软,快步上前,看着他通红的脸颊,蹲下摸了摸他的额头,触感滚烫,不知道已经烧了多久。   他连忙扶住九翎,对鱼七七沉声道:“你快去备药。”   “是。”鱼七七焦急地站起来,快步跑走了,这些年来少门主被门主照顾得很好,很少有生病的时候,她很久没见过九翎这副虚弱的模样,忍不住有些惊慌。   九翎眼睛直直地看着汐桃,像看不够一般。   汐桃蹙眉,在他眼睛上抹了一下,冷声道:“头晕就闭着眼睛。”   九翎听话地闭上眼睛,师尊的声音虽然冰冷,但手心是热的。   他纤长的睫毛颤了颤,看起来有些脆弱苍白。   汐桃无声地叹息一声,把九翎扶到屋里,在床上躺下,给他严严实实地盖上被子,然后打湿了帕子放在他的额头上,给他降温。   九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声音嘶哑问:“师尊,你还在生气吗?”   汐桃没有说话,只道:“睡觉。”   九翎却不肯睡,抓着汐桃的手不放,“师尊,我冷。”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生病了,现在这样脸颊烧红,全身冰冷,让汐桃忍不住软了心肠。   汐桃给他压了压身上的被子,低声道:“翎儿,你答应我,以后就算再恨一个人,也不要辱杀对方。”   九翎看了他一会儿,乖顺道:“好,师尊,我记住了。”   汐桃露出浅浅的笑容,低声道:“睡吧,我在这里守着你。”   九翎握住他的手,听话的闭上眼睛,终于安心地睡了过去。   屋子里静悄悄的,屋外的雪花一直簌簌落着,汐桃握着九翎的手,感觉他的手一点点恢复了温热的温度,才放下心来。   宋舟死有余辜,因为宋舟害得徒弟烧成这样,汐桃忍不住有些心痛和后悔。   他想起宋舟说的那些话,若有所思地看着九翎棱角分明的面庞,不知不觉九翎已经长大了,他们继续住在一起确实不合适。   他初时把九翎留在他屋里,是为了保护九翎,担心有人会伤害九翎,现在以九翎的修为,九翎不去伤害其他人已经算好的了,他和九翎在一起住习惯了,不知不觉就忘记了分开住的事,现在想来确实有些欠妥,等九翎身体恢复,就该想想分开住的事了。   九翎这几年身体养得不错,又有鱼七七的高超医术在,没用多长时间就退烧了。   汐桃确认徒弟不会烧成烤鱼之后,终于放下心来。   九翎趁机撒娇耍赖,汐桃心疼徒弟,几乎对九翎有求必应,九翎身上的暗沉和冰冷渐渐散去。   雪后初霁,天宸门里一片寂静。   汐桃掀开门帘走进来,鱼七七正坐在床边喂九翎喝药,阳光正照在他们的身上,   九翎英俊,鱼七七貌美,两人坐在一起郎才女貌,汐桃只看了一眼,就怔愣着收回步子,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没有打扰他们。   他来到凉亭里坐下,看着河水里的锦鲤,微微出神,他忽然意识到徒弟真的长大了。   他必须快点跟九翎分开住,不然有他这个碍眼的师尊在,就要耽误九翎和鱼七七的感情进展了。   鱼七七疑惑地看了一眼窗外,喃喃道:“我刚刚好像看到门主进来了,怎么转身又出去了?”   九翎顺着她的目光往外看了一眼,什么也没有看到,屋外暖融融的,阳光像金子一样洒在地面上。   汐桃担心会打扰他们,在外面待了一天都没有回屋,直到夜里才回来。   九翎早已等的急不可耐,看到他在床上一下子坐了起来,眼睛明亮道:“师尊,您终于回来了。”   汐桃点了点头,走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今天好点了吗?”   “已经大好了。”九翎握住他的手,亲昵地摩挲了一下他的手背,“师尊今天去哪儿了?怎么都不回来看看翎儿。”   他的声音里不自觉夹杂着一丝委屈,他今天眼巴巴地等了汐桃一天。   汐桃犹豫了一下道:“翎儿,你也大了。”   “嗯。”九翎抿唇笑了笑。   汐桃垂着眸子,浓密的睫毛在烛光下淬着细碎的光,他低声道:“我给你另辟了一间院子,比这里还要大,你搬过去住吧。”   九翎笑容僵在脸上,神色有一丝慌乱,“师尊,我不需要开辟什么院子,我住在这里就很好……”   汐桃鸦青色的羽睫轻轻颤了一下,道:“为师想一个人住。”   九翎声音顿住,他看着汐桃闪避的神色,眸色沉了沉,神情一瞬间有些扭曲,“你还在怪我杀了宋舟?”   汐桃轻轻摇了摇头。   九翎眸色更沉,指尖渐渐变得冰冷,“在你心里宋舟比我重要?我杀了他,你便要疏远我?”   汐桃抬眸看他,解释道:“翎儿,我没有怪你,只是你的确已经长大了,应该自己一个人睡了。”   九翎嘴唇抿成一条直线,面色阴沉沉的,“你知道了宋舟说过的那些话,对不对?”   汐桃神色流露出一丝尴尬,那些话着实难听,他想起都觉得污秽。   “我不在乎他人怎么说,也不在乎外面怎么传。”九翎语气焦急。   “可我在乎。”汐桃拧眉看着他,“翎儿,以前是为师设想不周,总把你当成一个孩子,才让外面有了这么多风言风语,明日,你就搬出去住吧。”   九翎目光沉沉地盯着他,心底窜起一股暗火,披了件衣服,一言不发地往外走。   汐桃张了张嘴,到底没有阻止他,只是派人将九翎的东西都送去了新居所。   一夜辗转翻侧,翌日,侍卫禀报,说昨夜又死了一名护卫。   汐桃微微愕然,询问过后,发现那名侍卫也是宋舟的人,这次九翎没有在折辱他,而是一刀毙命。   第二天、第三天皆是如此,白天九翎一切如常,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但是夜里,跟宋舟狼狈为奸的那些人死了一个又一个。   汐桃掰着手指算了算,再这么下去,他这天宸门里的护卫就要被杀光了。   汐桃郁闷,徒弟每天晚上忙着杀人,有时间睡觉么?   夜里,汐桃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想了想起身,去了九翎的房间。   汐桃对九翎的新寝居很用心,这间房里摆放的古玩玉器都是价值连城的东西,床榻绵软,被褥锦锻丝滑,丝毫不比他的寝室差。   屋里很安静,九翎不在屋内,汐桃仔细看过去,屋里的东西都没有动过,就连衾被也是之前的样子,好像根本就没有人在上面躺过。   汐桃皱眉,看着崭新的被褥忍不住担心,徒弟是□□凡胎,再这样不睡觉下去,不用黑化就已经病倒了。   他坐在桌子前等了许久,将近凌晨,九翎才一身血污的走了进来。   汐桃:“……”你杀了人,难道不应该遮掩一下么?   这让为师训斥你好,还是不训斥你好。   汐桃想了想,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伸手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他努力无视九翎身上的血腥气,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地给他倒了一杯水。   九翎端起水杯喝了一口,神色冰冷道:“师尊深夜至此有何事?”   汐桃看着他眼底的青黑,软了声音,“翎儿,你需要睡觉。”   九翎体内的深海之力即将觉醒,他担心九翎再这么下去,身体会支撑不住。   “我不困。”九翎神色依旧冷硬。   汐桃无奈地低咳了一声道:“翎儿,为师觉得你住得有些远,你不如搬回为师的院子里住,就算不住在同一间屋子,也可以住得近一些,正好为师院子里有几间空房,为师已经令人打扫干净了。”   他还是舍己为人,把徒弟放在身边看着好了,再这么下去,徒弟就在黑化的路上回不来了。   看来拯救徒弟黑化的计划,实在是任重而道远。   九翎弯起嘴角,露出这些天唯一一个笑容,声音幽幽问:“师尊不是说觉得我已经长大了吗?”   他本来也没指望师尊能同意他回去住,能搬回一个院子住,他已经心满意足了,   汐桃违心道:“你最近未睡在为师身边,为师睡得不甚安稳,你虽然长大不需要为师了,但是为师需要你。”   九翎俊美无俦的面容微微松动,明知道师尊是在哄骗自己,还是忍不住轻笑了一下,“既然师尊如此需要我,我只好搬回去了。”   汐桃叹气,别人家的熊孩子闹脾气的时候,要的是糖,他家熊孩子闹脾气的时候,要的是命。   九翎眼里终于浮现了些许笑意,“不过我要住师尊隔壁。”   他太贪图师尊给他的温暖,只有一次一次证明自己在师尊心里的地位,他才能获得片刻的安慰,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汐桃点头答应下来,眼睛转了转,“可以是可以,那……”   九翎笑了笑,“师尊,我不会再杀那些护卫了,我这几日解决的那几名护卫都是那日在场的人,他们在暗中调查黑衣人,如果这样继续下去,他们就会发现我们的秘密,此事万一泄露出去,会给整个天宸门带来麻烦,所以我才将他们解决了。”   汐桃:“……”所以是故意吓为师?   九翎轻轻笑了笑,“前几日徒儿有些事没想明白,难免心情不好,还请师尊见谅。”   “现在想好了吗?”   九翎摇了摇头,垂眸道:“徒儿只是想明白了,有些事,终其一生也难释然,无解。”   既然想不通,也无法释然,不如便不想了,安心地等待着命运推着他们向前,也许有一日,他能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汐桃伸手摸了摸九翎的发顶,情窦初开的少年总是多愁善感的,他这个师尊会努力帮徒弟的。   九翎在汐桃手心轻轻蹭了一下,汐桃笑了笑,带着终于恢复乖顺的徒弟回去休息了。   翌日一早,汐桃惊喜地发现他的灵力已经恢复到五成了!   果然,徒弟还是要顺毛捋呀。 第35章 鲛人泪   汐桃站在廊下, 百无聊赖地看着漫天霜雪,心里有些为九翎体内深海之力觉醒的事发愁。   他立于霜雪当中尚且感觉这样寒冷,玄星鹤君说深海之力觉醒时九翎会觉得如置冰窟, 他想象不出那该是怎样的严寒。   他伸手接下飘落的雪花,轻轻拧眉, 他的徒弟是小人鱼,平时最怕冷了, 每每到了冬日, 睡觉的时候都喜欢黏在他的身上,如果置身于那样的寒冷当中也不知受不受得了。   九翎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 拿着件软白狐毛斗篷披在他的身上, “师尊, 在想什么?”   汐桃敛下思绪,轻轻摇了摇头,回眸看着他问:“昨晚睡得还好吗?”   九翎皱眉,语气里带着一点撒娇的意味, “如果我说睡得不好, 师尊会让我回去吗?”   “如果睡得不好, 为师就让人给你点些安神香。”   九翎‘啧’了一声,双手抱胸不肯说话。   汐桃浅笑了一下。   他看着漫天的雪花问:“昨晚你过来给我盖被子了?”   他今天清晨醒来的时候发现被子好好的盖在身上,就知道定然是九翎昨晚来过。   九翎看着他冻得红彤彤的耳尖, 笑道:“师尊也知道自己睡后不老实, 容易踢被子呀?”   汐桃微窘, 这些年他和九翎住在一起, 看似是他在照顾九翎,实则一直是九翎在照顾他,就连夜里起来盖被子这件事都是九翎一直在做, 不然他早将被子踢到地上去了。   九翎勾了勾唇,“日后,我若不在师尊身边,师尊可怎么办呀。”   汐桃微微茫然,有一瞬间的失神,他竟然真的想象不出没有九翎的日子该怎么过。   天上五百年匆匆而过,跟九翎在一起的八年,却让他觉得刻骨铭心,这八年的他仿似才有血有肉,渐渐变得鲜活。   不知不觉,九翎于他原来已这般重要,他心中微微错愕。   九翎伸手摸了摸他冻得冰凉的耳朵,“师尊想什么呢?”   汐桃回过神来,垂眸浅笑,“没想什么。”   九翎站到他身后,伸手捂住他冷冰冰的耳朵,跟他一起看着天上的雪花,唇边隐隐带笑,“春天快来了,这可能是今年最后一场雪了。”   汐桃仰头看着天空下簌簌而下的落雪,轻轻点了点头。   “明年冬天我还要跟师尊一起看雪。”   ……   鱼七七手里拿着食盒,迈步走过月门,抬头看着依偎在一起的两个人,脚步微微顿住。   她隔着雪幕看着九翎和汐桃,若有所思地看了许久,没有打扰他们,静静地转身离开。   汐桃心里焦急地等了几日,玄星鹤君终于查到了关于深海之力的事,再次来找他。   玄星鹤君在席居上坐下,开门见山道:“本君在天庭上查了卷宗,原来历代鲛人之主身上都有一块灵石,那块灵石世代传承,能帮鲛人之主平安度过深海之力的觉醒,虽然无法减轻痛楚,但至少能保证鲛人之主不会抗不过去变成泡沫,这块灵石代代相传,护着历代鲛人之主的平安。”   汐桃听到有解决的办法,忍不住精神一震,听到这块灵石世代相传,却微微蹙眉,“翎儿身上没有什么灵石。”   这些年他都跟九翎生活在一起,很确定九翎身上没有这块灵石。   这块灵石既然是鲛人之主世代相传,那么它之前很有可能是在水倾城的身上,水倾城死前应该没来得及将这块灵石交给九翎,说不定已经被南宫震天抢了去。   他看着玄星鹤君,沉吟道:“你可能算出这块灵石现在在哪里?”   玄星鹤君轻轻摇头,“这块灵石属于鲛人族,只有鲛人之主才能感应到这块灵石的存在,我无法探知它现在在何方。”   汐桃不免失望,眉心轻蹙,“那我只能想想其他办法了。”   门口响起敲门声,九翎走了进来,他看到玄星鹤君坐在屋子里,微微愣了一下。   汐桃见玄星鹤君暴露也没有太惊慌,自从他用真身见过九翎,发现九翎没有半点怀疑之后,就彻底放下心来,现在就算九翎见到了玄星鹤君,他也没有太紧张。   他淡定介绍道:“翎儿,这位是为师的朋友,你唤他鹤君即可。”   九翎敛下眼中的情绪,礼数周全地拱了拱手,眉眼却有些冷淡,“见过鹤君。”   其实他早就已经见过这个人出入师尊的房间,只是没有正式打过招呼,他也一直当做不知此事,没想到这次却正好撞上了。   汐桃不知道自己早就已经露馅了,还以为自己隐瞒得很好,连他们早就见过都不知道。   玄星鹤君也很有默契地从未跟汐桃说过这件事,现在自然也不会说。   九翎走上前去,给他们二人各倒了一杯茶,浅笑道:“师尊与鹤君是旧识?”   “嗯,认识很多年了。”   从汐桃有记忆以来,他就认识玄星鹤君了,还记得他飞升的那一日,是玄星鹤君在天庭迎接他。   他想起那日玄星鹤君一脸沉重的表情,忍不住粲然一笑,玄星鹤君那天的表情不像是他才飞升,仿佛是他已经死过一糟了一样。   他想起往事不由莞尔,晃着身上的银川铃道:“这个银川铃就是鹤君送给我的。”   九翎看着汐桃手里的银川铃,神色暗了暗,不自觉抬眸冰冷地看了玄星鹤君一眼。   师尊从来了之后就一直将这个铃铛戴在身上,从未有片刻离身,他没想到竟然是玄星鹤君给师尊的。   这些年来,他几次撞见玄星鹤君来跟师尊见面,可见他们二人关系亲密。   他的一颗心不由自主地往下沉了沉,玄星鹤君与师尊有着他不曾参与过的过去,还会有他无法触及的将来,这一认知让他忍不住黯然。   他甚至连师尊来自哪里都不敢问出口,而玄星鹤君很有可能跟师尊来自于同一个地方。   他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阴暗情绪在他的心里疯狂肆虐,张牙舞爪地想要冲破牢笼。   汐桃没有察觉九翎的情绪变化,还在自顾自的晃着银川铃玩。   九翎猛地闭上眼睛,努力压抑心中翻涌的情绪,他知道,他之前杀宋舟的事已经惹怒了师尊,绝对不能再做其他事情惹怒师尊了。   玄星鹤君看了一眼九翎绷紧的嘴角,又看了一眼汐桃没心没肺的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也只有汐桃能将一头狼崽子当忠犬养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汐桃在防止徒弟黑化的路上,还要走很远很远。   玄星鹤君同情地看了汐桃一眼,站了起来道:“我先回去了。”   他没让九翎和汐桃送,自己走了出去。   九翎站在窗前,负手而立,俊美无俦的面庞冷若冰霜,他看着玄星鹤君走出去后,一个旋身,在原地消失不见。   他背在身后的拳头微微握紧,一双墨瞳幽深岑寂。   “翎儿,你在看什么?”   九翎抿了下唇,回眸对汐桃笑了笑,“没什么。”   他见汐桃还将银川铃握在手里,伸出手道:“师尊,你的银川铃有些脏了,我给你清洗一下吧?”   汐桃将银川铃拿起来看了看,“还好,不用清洗。”   他将银川铃挂回腰间,不以为意地拍了拍,银川铃是仙器,根本就不会脏污,一定是九翎眼花了。   九翎神色黯了一瞬,他微微垂眸看了一眼碍眼的银川铃,将手臂放了下去。   春暖花开,转眼就快到九翎的生辰了,九翎今年的生辰,也是九翎二十岁的行冠礼,自然要比往常更重要一些。   汐桃坐在桌旁算了算日子,看着吃早点的九翎笑眯眯问:“翎儿,你想好要让谁给你取字了吗?”   当初他给九翎取名的时候说过,等九翎行冠礼的时候,让九翎找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人给他取字。   九翎抬眸看他,弯唇道:“徒儿想请师尊给我取字。”   汐桃嘴角忍不住扬了扬,故作沉吟道:“你要不要再好好想想?我已经给你取过‘九翎’这个名字了,我们当初说好的,要让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人给你取字的。”   九翎温柔轻笑,“我早就想好了,师尊就是我最重要的人,我只想让师尊给我取字。”   这天地之间,无疑只有汐桃对他来说是最重要的人。   “那好吧。”汐桃嘴角压不住地上扬,站起来道:“我去书房看看。”   他快步走出去,直奔书房,想看看有什么好字可以给徒弟做名字。   九翎看着他的背影轻轻笑了笑,垂眸看到地上晶光一闪,银川铃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在地上,汐桃刚才离开得太匆忙,没有看到。   九翎目光沉沉地盯着银川铃看了一会儿,离开的时候,脚踢在银川铃上,银川铃滚进了旁边的柜子底,隐在暗处。   九翎目不斜视地走了出去。   *   暖春刚至,南宫震天便广发邀请函,鸣羲大会如期举行。   汐桃换上精致的锦衣,这几年他的衣服几乎都出自鱼七七之手,由鲛丝织成,千年不坏,通体顺滑,冬暖夏凉,还可以防水火。   临行前,汐桃发现身上的银川铃不见了,在天宸门里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因为急着出门,只能暂时搁置此事,等回来的时候再找。   汐桃为了促进九翎和鱼七七的感情,便带着鱼七七一起去鸣羲大会凑热闹。   鱼七七难得参加这样的盛会,一路都非常兴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九翎话不多,偶尔回答几句,汐桃为了不打扰他们,一直半阖着眼睛装睡。   鱼七七容貌秀美,气质可爱,平日鲜少出门,来到南宫家后,不少年轻公子都仰慕于她,频频找机会接近她。   眼看着又一名公子假借着迷路之名来跟鱼七七搭话,汐桃忍不住急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旁边正在给他剥核桃的九翎,忍不住道:“别剥了,去看看七七。”   九翎将手里的核桃喂进他的嘴里,抬头看了一眼鱼七七的方向,“不用,七七自己能应付。”   鱼七七已经长大,能够独当一面。   汐桃被徒弟的心大打败了,他是怕鱼七七应付不了吗?他是怕鱼七七被拐跑了。   他回头望去,鱼七七周围已经围满了一圈富贵公子,旁边的名门女子们看着他们,早就已经妒忌的红了眼睛。   鱼七七面色从容淡定,笑眯眯地接过他们递给她的瓜果,她看着互相争抢着往她眼前凑的公子们,笑了笑道:“你们喜欢我吗?”   公子们听她问的如此直接,忍不住红了面庞,纷纷点了点头,欢欣雀跃道:“当然喜欢!”   鱼七七眼睛转了转,突然问:“那你们喜欢鲛人吗?”   众人像被喂了一口苍蝇一样,立刻露出嫌恶的表情,毫不犹豫道:“当然不喜欢。”   “姑娘提起那些腌臜东西做甚?”   鱼七七唇边笑意加深,看着他们笑盈盈问:“你们喜欢我,却不喜欢鲛人,那么我如果是鲛人,你们还喜欢我吗?”   大家愣了一下,打量着她身上的装扮,不以为意道:“姑娘怎么可能是鲛人?你身上衣服的料子这么好,头上的珠钗也是真金子做的,鲛人可穿不上这样的好东西。”   鱼七七微微笑了笑,抬头看向汐桃,柔声道:“我有一位好门主,自然就能穿上了。”   大家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想起洛天宸对鲛人的态度,不由蹙眉,他们不自觉后退了一些,离鱼七七远了一些。   “你真的是鲛人?”   鱼七七微笑。   众人讪讪地散开,有几个人因为看上一名鲛人,还被自己的同伴们耻笑起来,忍不住懊恼唾骂,周围的名门女子们纷纷露出鄙夷的神情,再次趾高气昂起来。   只有一名穿着青衣的公子还留在原地,神色未变,依旧目光灼灼的看着鱼七七,目光纯净。   鱼七七咬了一口手里的桃子,看着他问:“你怎么不走?”   青衣公子目光直直地看着鱼七七,羞涩地笑了笑道:“我心悦七七姑娘,就算七七是鲛人,我也心悦。”   鱼七七微愣了一下,挑眉道:“你叫什么名字?”   青衣公子神色激动,双颊微红,拱手道:“在下李锦瑞。”   鱼七七吃桃子的动作慢了下来,看着他神色有些疑惑,“你作为人族,难道不讨厌鲛人吗?”   李锦瑞摇了摇头,笑道:“我很喜欢大海,很羡慕鲛人可以在海里自由畅快的遨游。”   鱼七七忍不住笑了一下,“倒是第一次听说有人族羡慕鲛人的。”   李锦瑞看到她脸上的笑容,眼睛一亮,也跟着傻傻地笑了笑。   “你喜欢我什么?”   李锦瑞挠了挠头,鼓起勇气道:“我之前见过七七姑娘,当时你背着药篓在救人,我……我对你一见钟情。”   鱼七七笑了一声,吃着桃子道:“我倒是不记得自己曾见过你。”   “我长相普通,姑娘可能没注意到我。”   李锦瑞傻乎乎的笑着,仿佛鱼七七肯跟他说话,对他来说已经是恩赐。   汐桃看他们相谈甚欢,忍不住焦急起来,拍了拍九翎的手臂道:“翎儿,你快点儿过去陪七七坐会儿,否则再过一会儿,七七说不定就被人拐跑了。”   “跑不了。”九翎气定神闲,丝毫没有感到紧张,反而看汐桃一脸焦急,神色有些不悦问:“师尊很在意?”   徒弟的意中人都快被其他人抢走了,他能不在意么?不过看徒弟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他也别无他法。   宴席进行到一半,南宫震天带着南宫井姗姗来迟,南宫井身穿云纹锦衣,手里拿着折扇,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   汐桃眼神在南宫井身上微微停留,忍不住目露欣赏,南宫井这些年来为鲛人做了不少好事,化解了两族很多矛盾和仇恨,虽然因此屡次激怒了南宫震天,但他依旧坚持着,没有丝毫胆怯和退缩,这个真正的君子。   九翎在旁边吃了颗葡萄,觉得葡萄又酸又涩,忍不住沉了面色。   汐桃看了一会儿南宫井,才将目光移到南宫震天的身上,目光里渐渐流露出探究之色,他此次来到南宫家,就是为了找出鲛人之主的灵石,他如果没有猜错,那块灵石现在应该就在南宫家。   水倾城过世之后,灵石就不见了踪影,南宫震天跟水倾城在一起那么久,必定知道灵石的作用,如果他当初真的将灵石抢了去也不是没有可能。   “师尊在想什么?”九翎见他半天没有说话,忍不住问道。   汐桃回神,看着他微微迟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灵石的事,想了想问:“翎儿,你来了南宫家之后,可有感觉哪里让你觉得有些奇怪?”   九翎目光在宴席上扫视一圈,轻轻摇了摇头,“没有感觉哪里奇怪。”   汐桃抿了抿唇道:“我坐的有些累了,想出去透透气,你陪我到处走走吧。”   比赛明天才正式开始,今天大家坐在一起吃喝宴饮,只为了多交流,南宫震天来了之后,免不了又要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听着让人乏味,他们坐在这里也是无趣。   九翎看了一眼南宫井,巴不得跟师尊赶紧出去,自然欣然应允。   他跟在汐桃身后,陪汐桃走了出去。   屋里一片热闹,其他地方则清静许多,汐桃装作无聊闲逛,带着九翎在南宫府里四处走了走,他走得要比往常慢一些,想看看九翎是否能感应到灵石的存在。   他一直暗中观察着九翎的面色,九翎陪在他身旁,一直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如往常一般跟他说话聊天。   汐桃心里惦记着事,一直答得心不在焉,他们在南宫府里走了许久,汐桃心底忍不住渐渐焦急起来,他们基本已经将整个南宫家转了一个遍,可是九翎一直没有什么反应。   如果灵石真的在南宫府,南宫震天会将灵石藏在什么地方?   汐桃抿了抿唇,带着九翎来到了南宫府的藏宝阁,南宫府里处处奢华,藏宝阁更是雕梁画栋,金龙吐珠,绚烂而耀眼,藏宝阁四周守卫森严,是南宫府里护卫最多的地方。   灵石是贵重之物,他猜想南宫震天很有可能将灵石藏在这里,他假装看风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尽量拖延时间多多停留,他一直默默地观察着九翎的脸色,可惜九翎依旧没有什么反应。   他心中失落,又站了一会儿,确定九翎真的没有感应到什么之后,才不得不带着九翎离去。   他心里思考着再带九翎去什么地方,忽然见九翎面色一变,捂住胸口,停住脚步。   汐桃连忙扶住他,担心问:“翎儿,你怎么了?”   九翎轻轻摇了摇头,面色有些苍白,疑惑道:“不知为何,心脏忽然快速跳动了两下,现在已经好了。”   他抬起头,朝着一个方向看了过去,目光如炬,面色透着疑惑。   汐桃心中一动,抬头看去,九翎所看的方向是藏宝阁旁边一处不显眼的屋子,看起来是用来放杂物的,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   汐桃定睛看了一会儿,却发现那间普普通通的屋子旁边守着许多护卫,护卫们一直轮班巡逻,眼睛若有似无的看着那间屋子,谨慎的态度一点也不像对待一间普通的杂物房。   汐桃想了想,目光里流露出一丝了然。   如果他没有猜错,南宫震天就是将灵石放在这间屋子里,南宫震天故意用辉煌的藏宝阁吸引大家的注意,其实将真正重要的灵石放在了旁边不起眼的屋子里,藏宝阁只是他用来掩饰这间屋子的。   汐桃心里清楚九翎身体没有大碍,他的反应应该是感应到了灵石的存在,可是九翎并不知情,汐桃也没办法跟他解释,所以没有多言,只是等他平静下来后,不动声色道:“等会儿让七七给你看看。”   九翎轻轻摇头,“不用了,现在已经好了。”   他虽然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奇怪,但是并未在意,也不想让师尊这么快回去宴席。   汐桃没再多说什么,假装又在附近逛了逛,心不在焉地带着九翎回了宴席。   现在知道灵石在哪里就好办了,白天做事不方便,他只能等到夜里再过去查看,说不定能找到灵石,想办法将灵石偷出来。 第36章 鲛人泪   鸣羲大会期间, 大家都留宿在南宫家,汐桃也带着九翎和鱼七七住了下来。   夜里,汐桃假装睡下之后, 趁着夜深人静偷偷跑了出去。   他不禁庆幸,还好南宫家将他和九翎的住处安排的相距甚远, 否则他现在想要找借口跑出来,恐怕是难于登天。   他离开居所之后, 直接去了白天去过的藏宝阁, 他站在门口偷偷观察了一会儿,等护卫们换班的时候, 趁机用仙法偷溜进了那间隐秘的杂物房。   藏宝阁对于普通人来说是难以进入的地方, 对他来说却是轻而易举, 可进来容易,想要找到灵石却难。   屋内看起来跟外面一样普通,堆放着许多杂物,看看起来满满当当, 汐桃看着面前这些东西, 不禁头疼起来, 灵石很有可能是一块很小的石头,他又不是九翎,无法感应到灵石究竟在哪里, 只能一件一件的找过去, 这实在是一件极为耗时的事。   他没办法告诉九翎他知道鲛人之主的事, 自然也没办法把灵石的事告诉九翎, 所以根本不可能找九翎来帮忙。   他在原地站了片刻,无声地叹息一声,只能认命地翻找起来, 外面的护卫们来来回回的巡视着,他要时刻警惕他们进来,所以进展速度缓慢,直到快天亮了,也才只找了一半儿。   汐桃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夜空里启明星闪烁,太阳马上就要升起来了,他只能暂时放弃寻找,免得打草惊蛇。   他偷偷离开了杂物房,心里合计着,打算等白天比赛正式开始的时候,再偷溜过来,那个时候大家的注意力都会聚拢到赛场上,到时候他离开也没有人会发现。   回去的路上,他看到南宫震天的房间里亮着烛火,里面传来吵闹的声音,似乎有人正在争吵。   天还未亮,怎么就吵起来了?   他脚步微微顿住,反正回去也来不及睡觉了,一时起了好奇心,顺势飞去了房顶,他小心翼翼蹲下,揭掉一块瓦檐,从上面往里面看了下去。   南宫震天穿着白色里衣坐在桌子旁,屋里还有一位素衣妇人,妇人正跪在佛堂前念经,眉眼肃穆,烟雾缭绕。   南宫震天怒气冲冲地看着那妇人,将手里的杯子摔到地上,怒道:“堂堂南宫家的当家主母,整天只知道念经!这几天府里到处都是宾客,你却只知道待在房间里,连阿井都知道帮我忙进忙出,你还不如一个孩子有用!”   南宫夫人掀了掀眼皮,不为所动地转着佛珠,“你儿子心疼你,我可不心疼你。”   南宫震天目眦欲裂地指着她,“你进羲水城之前也是一位郡主,现在怎会如此糊涂!一点规矩都没有,哪里有城主夫人的样子!”   南宫夫人眼中漫过讽意,冷冰冰道:“我若非是身份尊贵的郡主,你当年也不会娶我为妻,南宫震天,你不要忘了,当初是你主动来提亲的!是你想方设法接近我!是你想要借着我扶摇之上,就像那个水倾城一样。”   南宫震天听到水倾城的名字顿时怒不可遏,大喝道:“你给我闭嘴!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不要再提起这个名字!”   “你怕什么?你心虚吗?”   “我当然不怕!我有什么可心虚的?当初我们流落到羲水城,别说我们无法离开,就算我们当时有办法离开,我们能出去吗?外面兵荒马乱,出去就是送死,我们只能想办法在羲水城活下去,我那么做又不只是为了自己,你当初也是同意的!如果没有我当初忍辱负重,你现在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吗?”   南宫夫人眉毛一竖,突然怒了起来,站起来厉声道:“我过上什么样的好日子?我不但要眼睁睁看着你跟别的女人成婚生子!还要替你养儿子!你只有水倾城一个女人便罢了,可你还抱回一个孩子来,我至今都不知道南宫井是你跟哪个妖精生的!”   南宫震天一下子站了起来,怒瞪着她,一巴掌扇了过去,厉声道:“你再敢多说一个字试试!什么孩子?什么水倾城?你给我记住,阿井就是你的儿子!无论谁问起来,就算是阿井问你,你也给我一口咬死,你就是阿井的亲娘!你别以为你还是以前那个高高在上的郡主!现在早就改朝换代了,你们全家人都得仰仗我生活,你最好老实一点,不然别怪我不顾念夫妻之情!”   “南宫震天,你不是人……”南宫夫人伏在地上,捂着脸颊嘤嘤哭了起来。   “你现在穿金戴银,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全都是靠我!你如果胡言乱语让阿井听到,我就撤了你的夫人之位,将你和你的亲人全都赶出羲水城去!”   ……   南宫夫人越哭越大声,南宫震天依旧骂骂咧咧,汐桃没有继续听下去,悄然离开了。   清晨的风吹拂在脸上,夹杂着淡淡的桂花香。   汐桃没有再用洛天宸的身体,就算一夜不睡也没有关系,依旧精神奕奕。   微风拂面,他慢慢地往前走着,心里有些唏嘘,难怪南宫夫人对南宫井那般冷淡,原来南宫井根本就不是南宫夫人的儿子。   那么南宫井会是谁的儿子?   南宫井和九翎一天出生,难道他们之间有什么渊源?不过汐桃很快打消了这种疑虑,刚才听南宫夫人所言,南宫井应该不是水倾城的儿子,他的母亲可能另有其人。   但南宫夫人明显不知内情,根本不知道南宫井的生母是谁,也并非全无可能。   只是想想南宫震天对九翎的态度,汐桃还是很快否认了这一想法,南宫震天当年对水倾城赶尽杀绝,如果南宫井也是鲛人的儿子,南宫震天根本不可能对南宫井这么好。   这几年,南宫井和南宫震天意见相左,虽然关系恶劣了很多,但南宫井毕竟是南宫震天的唯一继承人,南宫震天对他还是不错的。   汐桃至今还记得九翎当初说的那句话,南宫震天根本不想要一个鲛人的儿子,如果南宫井也是鲛人所生,那么南宫震天没有理由对九翎和南宫井的态度差这么多。   汐桃回去的路上还算顺利,他虽然容易迷路,但来的时候早有准备,已经在沿途偷偷做了记号,他顺着记号在天亮之前回到了屋里,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南宫震天再出现在人前的时候,又是一副温润谦和的模样,丝毫看不出清晨才打了自己的夫人。   汐桃心里嗤笑了一声,不想再看南宫震天那张虚伪的脸。   辰时,鸣羲大会正式开始,各门派弟子皆下场比试,九翎自然也要代表天宸门前去。   九翎站起来,利落地抓起旁边的配剑,对汐桃笑了笑道:“师尊,我很快就回来。”   汐桃面色从容地微微颔首,“注意安全。”   他与九翎都未想摘取什么名次,所以别受伤就行了。   九翎离开之后,汐桃勉强在原地坐了一会儿,然后迅速找了个借口开溜。   他离开之后,直奔藏宝阁而去,再次找准机会偷遛进了那间杂物房,快速地找了起来。   他用仙法让屋里的物品都浮在空中,从中穿行而过,一个个仔仔细细地看过去。   南宫震天为了掩饰灵石,在这间屋子里放了许多无用的杂物,这些杂物大多不值什么银子,跟灵石很容易分辨,让汐桃找起来方便许多,只是屋子里的杂物太多,又有大有小,找起来有些耗时。   他整整又找了一个多时辰,才在众多杂物当中,惊喜地发现一块小小的蓝色晶石,他一见到这块晶石便可以肯定,这就是只属于鲛人之主的灵石。   晶石暗淡着,没有鲛人之主召唤它,它就像一块普通的晶石一样,没有丝毫光彩,但汐桃只是伸出手指稍微触碰了它一下,就像能闻到海风,听到海浪一样,它是深海的结晶,让人不自觉深陷、沉沦,如置身于深海之中。   汐桃毫无防备,不自觉被灵石吸引,深陷其中,怔愣地站在原地。   听到门边出来开门的声音,他才一下子回过神来,将晶石猛地攥到手中,戒备地回头看去,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做好了防备的姿势,看到来人却是一愣。   南宫井看到汐桃,同样愣了一下,两人双目对视,汐桃红唇紧抿,没有丝毫放松。   门口的护卫快速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喊:“公子!是房中有异吗?”   汐桃没料到灵石会有这样的法力,让他刚才短暂失神,这么一会儿功夫竟然就被南宫井发现了端倪,如今被当场抓个正着,他心中不由有些懊恼,咬紧了下唇,神色紧绷地看着南宫井。   护卫们急地想要闯进来,南宫井看了汐桃片刻,转过身去,没有让护卫们进来,只是半阖上门道:“无事,我随便看看,你们继续巡逻。”   护卫们听他这样说,不疑有他,很快按照他的吩咐退了出去,继续巡逻去了。   南宫井将门关上,回眸看向汐桃,语气依旧恭敬,“洛门主。”   汐桃尴尬地笑了笑,攥紧了手里的灵石,手心微微出汗。   他第一次做这行窃之事,没想到就被抓个正着,不由尴尬,不过他这样做也不算是偷,这块灵石本来就是九翎的东西,他现在不过是帮徒弟拿回来而已。   南宫井扫了一眼他手里的灵石,神色不变道:“等护卫离开,我带洛门主出去。”   汐桃诧异抬眸,窘迫地看着他,“你……不让人抓我吗?”   “洛门主不必紧张。”南宫井看着他微微泛红的面颊,温和地笑了笑,“我虽然不知道洛门主要此物有何用,但是我相信洛门主的人品,您这样做想必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此物放在这里也无用,洛门主想要便拿去用吧。”   汐桃没想到南宫井如此豁达,不由喜出望外,钦佩地拱了拱手,爽快道:“既然如此,那就多谢南宫公子。”   “门主叫我阿井即可。”   汐桃欣然应允,“阿井。”   南宫井浅笑,没有再看他手里的灵石。   他们在屋里等了一会儿,待护卫们去其他地方巡逻之后,南宫井才带着汐桃走了出去,有南宫井陪伴,一路顺畅许多,汐桃也不用再偷偷摸摸地溜出去,很是轻松。   离开藏宝阁后,汐桃不由松了一口气,抬头对南宫井笑道:“阿井,今日多亏了你,我欠了你一个人情,以后你如果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如果能帮我一定帮。”   南宫井今天帮了他的大忙,他会把这个恩情记在心里。   南宫井笑了笑,看了一眼他手中黯淡的灵石,道:“我从不知道藏宝阁里有这样一样东西。”   灵石黯淡的时候看起来并不起眼,还不如一块普通宝石明亮,放在那些杂物当中,南宫井这位少城主当然不会注意的。   “如果我没猜错,你这样做是为了九翎公子吧?”   汐桃微窘问:“你怎么知道?”   南宫井浅笑了一下,“因为只有九翎公子能让您心甘情愿的做这样的事。”   洛门主不知道自己对九翎有多好,他每次看到洛门主,洛门主的眼中都满满只有九翎,有的时候,他也忍不住有些羡慕九翎。   若能得一人如此爱护,想来也是别无所求了。   汐桃笑了笑,想起自己清晨的时候无意中窥见了南宫井的身世,不由有些内疚。   他抿了抿唇,语气关切问:“你……娘身体好些了么?”   南宫井神色微微有些落寞,垂了垂眸,“我娘身子弱,很少出门,我也很少能够看到她,她平日静心礼佛,身子虽然弱一些,但并没有大毛病,只是不喜欢热闹。”   也不太喜欢他。   汐桃微微颔首,迟疑道:“你很少能见到她,那你爹爹呢?”   南宫井苦笑了一下,抬眸道:“我父亲平日忙碌,我也很少能够看见他,我从小到大都是由管家照顾的,除了生辰这日父亲会替我庆祝外,剩下的时间,我基本都是一个人。”   所以他才会羡慕九翎,虽然他平时穿金戴银,生活无忧,却从来没有一个人像洛门主对九翎那般爱护过他,他也想要有一个人全心全意地想着他。   汐桃轻轻点头,心里忍不住替南宫井叹息了一声,大家都说南宫震天疼爱儿子,可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南宫震天只是像养猫养狗一样给了南宫井富裕的生活,却不见得真的关心南宫井。   南宫震天那样自私自利的人又能真正关心谁呢。   南宫井浅笑道:“我有时间可以去向洛门主请教吗?”   汐桃欣然应允,“当然可以。”   他虽然没有收南宫井为徒,但他是真心欣赏南宫井的,更何况南宫井还是九翎同父异母的兄弟,他忍不住爱屋及乌。   如果有一天九翎和南宫井能够化干戈为玉帛,他一定会很开心,那样九翎和南宫井就都可以多一个亲人了,他们都是亲情淡薄之人,如果真的能够多一个亲人,想来也是一件好事。   汐桃和南宫井相伴而行,一路闲聊着,汐桃解决了心头大石,唇边不自觉挂起了微笑,心情极为不错的模样。   南宫井说话有条有理,让人不自觉耐心聆听,他还说起了莲杀公子,汐桃趁机询问他对莲杀公子的看法。   南宫井认为莲杀公子做事虽然有些偏激,但这不失为一个解救鲛人的好办法。   两人说得津津有味,汐桃正询问南宫井的意见,九翎迎面走了过来,看到他们并肩而行,面色微微有些冷。   汐桃正跟南宫井说着莲杀公子的事,莲杀公子就突然这样毫无征兆的出现,汐桃不禁有些心虚,抬头看了九翎一眼,飞快地垂下了目光。   九翎注意到他的神色,面色沉了沉,走到二人面前,抿唇道:“师尊,徒儿上台比试完就找不到您了,您怎么没有坐在台下观看擂台?”   他的声音里不自觉夹杂着一丝委屈,他刚才比试完转头想要得到师尊的夸奖,可是却满场都找不到师尊的身影,那一瞬间的失落,让他忍不住难受。   汐桃心道,我还不是来为你寻找灵石,你那个擂台比赛本来也没打算赢,我看与不看又有什么差别。   可这些都不能在九翎和南宫井面前说,他只能按了按额头道:“为师有些头痛,便出来吹了吹风。”   他看向南宫井,偷偷对他挤眉弄眼,让他替自己隐瞒,南宫井含笑点了点头。   九翎留意到他们的小动作,不由蹙眉,听到汐桃头痛,不由担心地看了看他的面色,见一切如常,才稍微放心道:“师尊,我送您回去。”   “好。”汐桃点点头,转头看向旁边的南宫井,浅笑道:“阿井,那我便先回去了,有时间再聊。”   “好。”南宫井拱手,气质温润如玉。   九翎听到汐桃的称呼,额头一跳,转头看向南宫井。   南宫井对上他的目光轻轻笑了笑,询问道:“刚刚我无缘看到九翎公子的比赛,不知道九翎公子取得了什么样的名次?”   他当年想要拜洛门主为师,可惜没有成功,因此忍不住对洛门主的徒弟有些好奇。   九翎微抬下颌,勾唇道:“南宫公子若是对我的实力好奇,不如我们有时间的时候亲自比试一场,那不就知道了吗?”   南宫井微愣,面对他没由来的敌意有些诧异,慢半拍道:“……好啊,有时间我们切磋一下。”   九翎深深看了南宫井一眼,带着汐桃离去。   两人走了一段,汐桃压低声音问:“比了几轮下场的?”   他跟九翎早就说好,九翎上去随便比划几下,挑个合适的时机假装输了下场。   他与九翎都非好面子之人,输赢本就没有关系,九翎又有莲杀公子的身份在,不方便暴露太多,免得被人察觉身份,这次前来鸣羲大会,他主要就是为了查探灵石,如今灵石已经到手,他来此的目的已完成,心满意足了。   九翎声音低沉,“三场。”   “这么快?”   汐桃本来以为九翎会多比几场才下台,毕竟堂堂洛天宸唯一徒弟,只比试三场就输了,实在是有些丢人。   九翎轻轻瞟了他一眼,绷着嘴角道:“我本来想坚持五场,可我一转头就发现师尊不见了踪影,急着出来找您,便随便让了几招下场了。”   汐桃心虚地点了点头,他刚才确实没有告诉九翎一声,就悄悄离开了,九翎会担心他也很正常。   九翎沉着面色问:“师尊怎么会跟南宫井在一起?”   “师尊不留在那里看我比赛,就是为了出来跟南宫井闲逛?”   汐桃摸了一下手里的灵石,遮遮掩掩道:“我觉得赛场吵闹,便出来透透气,正好与阿井偶遇,便随便聊了两句。”   他知道九翎心里不喜欢南宫井,但这次确实多亏了南宫井帮忙,如果不是南宫井,他也没办法这么轻松全身而退,说起来是南宫井帮了九翎。   “阿井……”九翎低喃一声,神色暗了暗,扭过头去,“师尊从小就喜欢他。”   汐桃抬头,才发现徒弟闹脾气呢。   汐桃的脑回路跟徒弟就不在一条线上,不以为意问:“要不我以后改口叫你阿翎?”   徒弟总为他叫南宫井‘阿井’生气,他觉得徒弟可能是觉得‘翎儿’不好听。   九翎看了一眼汐桃,沉默片刻,语气生硬道:“算了,我还是喜欢师尊唤我‘翎儿’。”   汐桃露出笑容,徒弟当真是嘴硬心软,果然还是喜欢他叫他‘翎儿’的,他笑了笑,大步朝前走着,脚步轻快起来。   九翎看着他没心没肺的背影,没由来升起一股憋闷的怒火来。   他不知道自己的怒火从何而来,就像不知道为何自己每次看到师尊跟别人亲近,都觉得难以忍受一样。   有什么情绪一直在他的心里默默增长,他不断的摸索着,寻找不到答案,只能先拉住师尊的手,将师尊牢牢地留在自己身旁,他相信他总有一天能得到答案的。 第37章 鲛人泪   “城主!不好了!灵石被偷了!”   “……哦?”南宫震天慢慢转过头去, 面上不但没有震怒,反而露出饶有兴致的神色,“是谁偷了灵石?”   “回城主。”暗卫犹豫了一下道:“好像……是洛门主, 我们看到他与少门主一起出来,然后屋里的灵石就不见了。”   南宫震天轻眯了一下眼睛, 然后冷笑,“竟然是他。”   洛天宸这两年就与他们背道而驰, 像换了一个人一样畏首畏尾, 对鲛人一改以前的态度,倡导什么与鲛人和平共处, 他们都当他是中了邪, 没想到他现在竟然还为了鲛人来偷灵石。   阳甘风站在他旁边, 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问那暗卫,“你们可有暴露?”   暗卫摇头,“我们按照城主的吩咐一直躲在暗处, 只看是谁将灵石带走, 没有出来阻拦。”   “少门主为何会在那里?”   “少门主去藏宝阁里存放东西, 路过杂物房的时候,似乎听到里面有异样,所以推门走了进去。”   南宫震天轻嗤, “阿井妇人之仁, 就算看到洛天宸在里面, 也不会揭发他的。”   阳甘风点头, 摆手让暗卫退了下去。   南宫震天和阳甘风沉默了一会儿,南宫震天负手而立,站在窗前幽幽道:“鲛人之主出现了。”   阳甘风高深莫测地笑了笑, 拱手道:“还是城主高明,这招引君入瓮实在是妙,没想到这世上还当真存在鲛人之主。”   南宫震天轻轻眯了眯眼睛,“只要灵石在我手里,鲛人之主就必定要上钩,他别无选择。”   他跟水倾城在一起那段时间,早就已经将鲛人的秘密探知得一干二净,自然也知道灵石的作用。   他轻笑了一下,“鲛人之主能够感应到灵石的存在,就算我们将灵石隐藏得再隐秘也是无济于事,既然如此,不如便让他们偷了去。”   阳甘风沉吟道:“城主觉得鲛人之主会是谁?”   南宫震天面色阴沉地想了想,轻轻吐出两个字,“九翎。”   洛天宸是人族,不可能是鲛人之主,放眼整个羲水城,能让洛天宸不顾危险前来盗取灵石的人,只有他那个好徒弟九翎。   阳甘风想起九翎那张足以魅惑人心的脸,毫不犹豫地点了下头,只有鲛人之主才配得上那样出众的面貌。   “我们现在该怎么做?”阳甘风本就不喜欢九翎,现在知道他是鲛人之主,更想除之而后快。   “按照计划行事。”南宫震天声音没有起伏。   “可……九翎如果是鲛人之主,那么他就是水倾城的儿子,也是您……”阳甘风面色迟疑,欲言又止地看着南宫震天。   九翎是南宫震天的儿子,他担心哪天南宫震天一旦后悔了,会找他报复。   南宫震天不以为意地轻嗤一声,声音里没有丝毫感情,“儿子又怎样?我当年能杀他一次,现在就能杀他第二次,等他没有利用价值了,我会亲自动手。”   阳甘风阴侧侧地笑了笑,这些年来南宫震天一直装的儒雅绅士,他倒是差点忘了南宫震天可是比他还要心狠的人,不然这些年来他也不会甘于屈居南宫震天之下。   两人对视一眼,阴冷地笑了笑,俗话说无毒不丈夫,只要他们能将人族和鲛人族牢牢地掌控在手里,富贵利禄还不都是他们的,一个儿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南宫震天轻声道:“洛天宵自诩维护鲛人,这次我倒要看看,在他自己和伤害鲛人之间,他会选择谁。”   ……   汐桃带着九翎又在南宫家待了几天,免得离开太快会引起怀疑,在此期间南宫府风平浪静,好像根本就没发现丢失了一块灵石。   汐桃没有多想,毕竟那个房间里杂物众多,一块小小的灵石实在是不起眼,他们就算没有发现也没什么奇怪的。   汐桃已经将灵石放进了他手上的白鹤指环里,除了他之外,只有玄星鹤君能打开,所以没人能发现灵石在他的手里。   他安枕无忧地待在南宫府,一点也不怕其他人发现灵石在他身上。   大家得知洛天宸唯一的徒弟只上场比试三轮便输了,都忍不住在背后嘲笑,他们还以为九翎有多厉害,原来只是一个酒囊饭袋。   汐桃和九翎对此都不以为然,汐桃是全然不在乎被他人嘲笑,九翎是不但不在乎,还借此捞了不少好处,他装受伤、装难过,趁着这个机会向汐桃撒娇,这几天汐桃几乎事事都依他。   汐桃每次来到南宫家都忍不住想起九翎的身世,对九翎的态度会比往常软一些,九翎对此了如指掌,趁机示弱,汐桃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待比赛快要结束的时候,汐桃随便找了个理由,带着九翎和鱼七七提前离开了,他担心再在南宫家待下去,徒弟幼小的心灵会受到伤害,他也担心九翎体内的深海之力随时可能觉醒,一旦在南宫家觉醒会很不方便,所以急着离开。   离开的时候,李锦瑞跑来相送,眼睛都快长在鱼七七身上了,脸上满满写着不舍。   这些天他跟鱼七七几乎形影不离,两人有说有笑,已经极为熟识,鱼七七对李锦瑞虽然说不上喜欢,但明显也不讨厌,甚至时常被李锦瑞逗得哈哈大笑。   汐桃看着李锦瑞恋恋不舍的眼神,忍不住替徒弟急了起来,他轻轻用胳膊肘撞了一下徒弟,提醒道:“翎儿,你觉不觉得七七跟李锦瑞有些太亲密了?”   “不觉得。”九翎看了他们一眼,轻抬下巴,骄傲道:“跟我和师尊比差远了。”   “那能一样吗?”汐桃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往前走去。   他决定回去之后多看几本话本,好好想一想有什么方法可以提升一下徒弟在感情方面的敏感程度,徒弟再这么不解风情下去,鱼七七就彻底被李锦瑞抢跑了。   他沉浸在思考里,没有注意到前路,不小心撞到了一个婢女的身上,婢女的身上不知道沾了什么香味,馨香浓郁,味道有些特别,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九翎连忙快步上前扶稳他,拉着他后退一步,离那名婢女远了一些。   奴婢跪地道歉,低垂着头道:“婢子莽撞,冲撞了贵客,请贵客恕罪。”   “是我自己没看路,不怪你。”   汐桃不以为意地整理了下衣襟,香味散去,他的喷嚏声终于停了下来,跟九翎一起走远,离开了南宫府。   婢女眼中闪过一抹暗色,看着汐桃的背影轻笑了一下,抬脚离去,转眼不见了踪影。   回到天宸门之后,汐桃赶紧将灵石递给了九翎,亲自将它戴在了九翎的脖子上,找了一个借口叮嘱道:“这是为师提前送给你的冠礼礼物,切记要将它带在身上,不可随意摘取下来。”   灵石通体是像海一样的浅蓝色,它一戴到九翎的身上就泛起了柔和的光芒,像在呼唤它的主人。   九翎感觉到体内涌动的灵气,不由微愣了一下,这块灵石戴到他的身上之后,他体内的灵力比往常都要畅快,流利四溢,畅通顺畅。   他不由轻轻笑了笑,不过没有多问,这些年来师尊给他找了不少好东西回来,总之一定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他珍重地将灵石放进衣领里,师尊送给他的东西,就算师尊不提醒,他也一定会贴身放着,好好保藏的。   汐桃看九翎将灵石戴在身上,不由松了一口气,只要九翎能安全挺过深海之力的觉醒,他就彻底放心了。   心里的大石终于放下了,汐桃又过上了咸鱼一样的生活。   他重新闲散下来,每日沉浸在话本里,尝试着用各种方法拉近九翎和鱼七七的关系。   下雨了,他吩咐九翎去给鱼七七送伞,刮风了,他吩咐九翎去给鱼七七添置新衣,夜深了,他还会让九翎去催促鱼七七早些休息。   他每天用各种方法让九翎有机会去照顾鱼七七,结果九翎不但不感激,脸色还越来越黑,鱼七七也时常若有所思的看着他,好像欲言又止,让他觉得自己这条咸鱼实在是辛苦极了。   这日,他看到鱼七七想要出门去采药,连忙拦住鱼七七,语气焦急道:“七七,你先别急,你一个姑娘自己上山不方便,等会翎儿就回来了,我让翎儿陪你去。”   鱼七七含笑看着他,柔声道:“门主,不用麻烦翎哥哥了。”   “上山采药很危险,又是悬崖又是峭壁,你让翎儿陪你去,多个人多个照应。”   “门主,李大哥已经跟我说好会陪我去了,他正在门口等我呢。”   鱼七七口中的李大哥自然就是李锦瑞。   汐桃一听更急了起来,“不行,哪能麻烦别人,让翎儿陪你去就行了,九翎跟你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你们一起去正合适。”   他趁机努力给徒弟说好话,争取让鱼七七想起他们青梅竹马的感情来。   鱼七七背着竹篓看着他一会儿,忍不住失笑,“门主,您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汐桃眼睛转了转,低咳一声,“没有啊……”   不是误会,翎儿就是喜欢七七。   鱼七七眨了眨眼睛,没有丝毫羞赧道:“您以为翎哥哥喜欢我?”   “……”汐桃看着如此直接的鱼七七呆愣原地,半晌才反应过来,支支吾吾道:“这种事应该由翎儿自己来说,我……我虽然是他师尊,但我替他说也不太合适,你不如去问他,他这个人嘴硬心软,可能会害羞,你多给他点时间……”   徒弟就是不开窍,他只能干着急,如果鱼七七主动开口询问,九翎也许就会说了。   鱼七七温柔笑了笑,笃定地开口道:“门主,您误会了,翎哥哥根本就不喜欢我。”   “旁观者清,七七,我觉得翎儿对你一片情……”   汐桃声音顿了顿,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毕竟这是九翎自己的心意,还是该由九翎自己来表述。   “门主说的没错,旁观者清。”鱼七七莞尔看他,眼中温柔含笑,“只是门主您以为自己是那个旁观者,但其实我才是那个旁观者。”   鱼七七轻轻笑了笑,绕过汐桃走了出去,身上背着竹篓,脚步轻松,独留汐桃一个人满头雾水。   汐桃在原地愣神片刻,回过神来,鱼七七早就已经走远了。   他无奈一叹,想不通鱼七七的话是什么意思,只得转身往回走,可能是转身的时候动作太快,他眼前黑了一下,脚下踉跄了一下,还好及时扶住旁边的石狮子才没有摔倒。   他轻轻晃了晃头,平复了一会儿,眼前重新清明起来。   他忍不住觉得有些新鲜,没想到他在人间呆了几年,身子都变弱了,看来闲着无事的时候还是该好好练练剑,不能总这么像咸鱼一样无所事事了。   接下来几天李锦瑞频频来找鱼七七,两人感情明显越来越好,白天一起上山采药,回来后就一起在院子里晒药,颇有‘妇唱夫随’的感觉,处处都有他们登对的背影。   天宸门里的鲛人们也很喜欢李锦瑞,李锦瑞对鲛人没有丝毫歧视,跟他们相处的很好,他性格温润,品貌端庄,让人挑不出错出来。   汐桃一连看了三天都没在李锦瑞的身上看出毛病,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一个不错的男人。   他坐在石桌旁,手里拿着瓜子,一边嗑一边看着李锦瑞皱眉,忍不住唉声叹气。   九翎走过来,伸手在他面前晃了一下,“师尊,看什么呢?”   九翎抬头看了一眼在台阶上晒药的鱼七七和李锦瑞,眉心蹙紧。   汐桃忍不住撇嘴,现在知道急了?知道难过了?早干嘛去了,到嘴的媳妇都快飞了。   汐桃心里虽然恨铁不成钢,但九翎到底是自己的徒弟,无论如何也要帮。   他清了清嗓子道:“翎儿,你快去帮帮七七和李公子,他们又要采药又要晒药,实在是有些辛苦,你去帮他们分担一下。”   徒弟向来脸皮薄,他不给徒弟找个借口,徒弟就算心里再急也不会过去。   出乎汐桃的意料,九翎不但没有过去,反而悠悠然在他旁边坐下。   汐桃将他面前的瓜子拿过去,一个个剥了起来,然后一言不发地把饱满的瓜子仁放到汐桃面前。   “……你做什么呢?”汐桃忍不住发问。   未来媳妇都要被拐跑了,你在这里……剥瓜子?   九翎低垂着头,神色认真地盯着手里的瓜子仁,“师尊剥瓜子也很辛苦,我留下帮师尊。”   坏了,汐桃觉得自己平时可能管教徒弟太过严格,一不小心把徒弟教成呆子了,他一定是平时在尊师重道这一块教的太多了。   他忍不住道:“翎儿,剥瓜子而已,一点儿也不累,为师不需要帮忙。”   九翎头也不抬道:“他们晒药材也不累,想来也不需要我帮忙。”   汐桃抬头看了看在烈日下晒得额头冒汗的鱼七七和李锦瑞,“……”我会变得越来越咸鱼,不是没有原因的。   咸鱼汐桃默默站起身,决定回自己院子里去做一条晒太阳的咸鱼,不继续在这里碍眼了。   有他在,徒弟整天只知道围着他转,他不在这里,徒弟就不用忙着尊师重道,可以去讨鱼七七的欢心了。   他往前走了一步,眼前一花,连忙用手撑住石桌。   “师尊,您怎么了?”九翎连忙扶住他的腰,眉心一下子蹙了起来。   “……没事。”汐桃轻笑了一下,缓了缓神,站直身体道:“我站起来的时候不小心绊了一下,我先回去了,你听话,去帮帮七七和李公子。”   他从容的笑了笑,从九翎面前走了过去,他只是头晕而已,如果告诉九翎实情,九翎一定又会大惊小怪,所以他没有提头晕的事,装作无事发生一样转身离开。   九翎站在原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回忆着刚才汐桃纤腰的触感,面颊一点点红透了,阳光照在他的面颊上,带着火辣辣的灼热温度,他的心无法抑制的快速跳动着。   回屋的路上,汐桃忍不住在心里犯嘀咕。   仙人也会生病吗?难道是他在凡间待了太久,身上沾染了浊气,身体变差了?   他摸了摸胸口,好像心脏跳得也有些快,手脚发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他当时没有多想,可没想到这种情况越来越厉害,一连几天他起床的时候眼前都是一阵眩晕,有一次还无法控制地跌回了床上,腰都磕得一片青紫,还好有衣物遮挡,九翎不知道他受伤了。   他知道九翎对他的事向来紧张,所以没有声张,也没告诉其他人自己头晕的事。   可惜他的银川铃不见了,他没有办法联系到玄星鹤君,回天宸门之后,他又找了许久,还是没有找到银川铃的踪迹。   他别无他法,只好自己一个人去找鱼七七,想让鱼七七给他诊一下脉,看看是不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汐桃来到鱼七七房间的时候,鱼七七不小心伤了手,正坐在桌子前包扎。   汐桃担忧的走过去,正想开口询问,忽然闻到一股清甜的血腥味,他的脚步顿住,鼻子不自觉轻轻动了动。   以前他闻到这股血腥味只觉得极其刺鼻,令人作呕,可是他今日闻到这股血腥味却像着了魔一般,忍不住一闻再闻,心里涌起一股难耐的痒意。   鱼七七包扎着伤口,头也不抬道:“门主,您先坐会儿,我马上就弄好了。”   汐桃不自觉咽了一下口水,目光灼灼地盯着鱼七七的伤口看。   鱼七七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回答,莫名觉得有些怪异,忍不住抬头望去,却吓了一跳。   汐桃不知道什么时候靠得极近,他将鼻子凑到她的伤口旁,眼睛微微泛着红光,呼吸粗重发烫,整个人都跟往常有些不一样,似疯魔了一般。   “门主,您怎么了?”她察觉到汐桃的不对劲,顾不得伤口,连忙问道。   汐桃的目光随着鱼七七的伤口而移动,他额头的青筋一下一下跳动着,他看着鱼七七担忧的目光,知道自己现在很反常,用力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及时后退一步,慌乱靠到窗边,将窗户打开,让新鲜的空气涌进来。   他站在窗口前,用力忽视那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儿,轻轻闭着眼睛。   “门主,您没事儿吧?”鱼七七忍不住担忧,往他身边走了两步。   “七七,别过来。”汐桃连忙出声阻止,他不敢回头看鱼七七,只道:“你快将伤口处理好。”   他的声音不自觉带着颤音,鱼七七似反应过来什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伤口,面色严肃起来。   她点点头,回到桌旁,动作利落地把伤口处理好,将所有的鲜血的东西都扔了出去,然后对汐桃道:“好了,门主,您快过来给我看看。”   汐桃回头看了一眼,见所有沾了血的东西都不见了,才微微松了一口气,走了回去。   他薄唇抿紧,脚步沉重,仿若鱼七七是什么洪水猛兽一样,缓慢地走了过去。   汐桃在桌边坐下,与鱼七七对视一眼,两人都意识到汐桃的状态有些不对劲,不由神色严肃。   鱼七七将脉枕放到了桌子上,汐桃没有犹豫地将手腕伸了出去,身体却微微后移,鱼七七的周围还浮动着一股血腥味,这股血腥味一直不断的吸引着他,所以他不敢靠得太近。   鱼七七将手指放在他的脉搏上,给他把了一会儿脉,半天都没有说话。   屋内格外的安静,窗外的桂花香不断的飘进来,汐桃却被空气中丝丝缕缕的血腥味所吸引,注意不到其他,他不自觉想要靠近鱼七七,只能勉强忍耐,在凳子上不安地动了动。   鱼七七诊脉许久,轻轻蹙眉,抬眸观察着他的面色问:“门主感觉哪里不舒服么?”   汐桃如实道:“我这几天偶尔会觉得头晕,有的时候心跳会比往常快,但我也说不出是哪里不舒服。”   鱼七七微微颔首,想了想问:“现在感觉如何?”   汐桃目光不自觉落在鱼七七的伤口上,凝滞不动。   鱼七七神色一动,将受伤的手指往他鼻翼前凑了凑,观察着他的面色,轻声问:“门主,你现在想要做什么?”   汐桃微微攥着手心,眼睛灼灼地盯着鱼七七手上渗出的鲜血,不自觉咽了一下口水,踌躇不安道:“感觉……渴。” 第38章 鲛人泪   汐桃感觉很渴, 准确的说应该是口干舌燥,心底好像在疯狂渴望着什么一样,让他躁动难安。   鱼七七微微愣了一下, 拿起茶壶给他倒了一杯茶,递给他。   汐桃接过茶杯抿了一口茶, 却并不想喝,反而觉得清淡的茶叶有一股恶心的味道, 让他难以下咽。   鱼七七见他放下茶杯, 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迟疑了一会儿, 将刚才包扎好的伤口重新展开, 试探着往汐桃眼前递了递。   汐桃闻到血腥味, 喉咙难以抑制地滚动了一下,他慌乱后退一步,脸色微微苍白,惊恐地看着鱼七七手上的鲜血, 神色里流露出一丝难以言说的渴望。   鱼七七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 眉心拧紧, 重新将伤口包扎好,哑声问:“门主对人族的血液会有这种感觉么?”   汐桃心头一跳,轻轻摇了摇头, 难以启齿道:“我不知道。”   鱼七七想了想, 出去叫了一名受伤的人族小厮进来, 她让小厮将伤口递到汐桃面前, 汐桃轻轻嗅了嗅,这一次他对小厮的血无动于衷。   鱼七七让小厮离开之后,汐桃和她的面色都有些沉重, 刚才的对比已经可以得出结论,汐桃在渴望鲛人的血,而且只渴望鲛人的血。   他伸手按了按额头,难以置信地抿紧了唇。   为什么会这样?   鱼七七虽然深喑医道,却也没有面对过这种情况,她手足无措道:“会不会是因为您以前喝过鲛人的血,所以才上瘾了?”   汐桃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   洛天宸确实曾经喝过九翎的血,但是他没有喝过,他现在用的是自己的身体,不可能受到影响。   鱼七七也觉得不太可能,不然门主也不会这么多年过去才有反应,她在原地走了几步,沉吟道:“您脉象紊乱,我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您忽然会如此,我怀疑您是中了毒。”   汐桃眼神诧异,“中毒?”   “嗯。”鱼七七轻轻点头,“您的症状极为怪异,不像是生病,一般的病症不会有您这样的反应,而且您这样的改变很突然,具有突发性,我怀疑是中毒。”   汐桃内心蹙起,忍不住沉思起来,如果他真的中毒了,那么他是什么时候,在哪里中的毒?又是何人要害他?   鱼七七问:“您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现自己身体有所变化的?”   “好像是从南宫家回来之后……”汐桃仔细想了想,心中惊疑不定,“难道是在南宫家中的毒?”   “很有可能。”鱼七七轻轻点头,分析道:“您在南宫家可有发生过什么怪事?或者可有怀疑的对象?”   汐桃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心中毫无头绪,忍不住疑惑道:“九翎对我的吃食向来小心,我在外面吃东西的时候,他都会用银针试过,在南宫家的时候也是一样,我入口的东西都是他验过无毒的,我怎么还会中毒呢?”   “下毒的方法千千万,不止是饮食,如果是处心积虑地想办法下毒,还有很多方法能导致中毒,例如气味、花草等,可以说是防不胜防。”鱼七七想了想道:“门主,我现在虽然怀疑您是被毒物所害,但还没有头绪,现在只有知道您中了什么毒,我才能对症下药,需要查查药典,也许能想到什么办法。”   汐桃轻轻点头,现在别无他法,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   鱼七七看着他有些苍白的面色,担忧道:“门主,您最近要少出门,如果身体有什么变化记得告诉我,最近要远离鲛人,免得闻到鲛人血再发生什么状况。”   现在他们既不知道所中是什么毒,也不知道这种毒会导致什么后果,所以她忍不住担心。   下毒之人既然处心积虑给汐桃下毒,必然有其目的,这个毒恐怕不简单。   汐桃轻轻点头,“我知道了。”   鱼七七担忧道:“翎哥哥那里……”   汐桃沉声道:“先不要告诉他,也不要告诉他我中毒的事。”   九翎体内的深海之力即将觉醒,现在心绪本就不稳,如果得知他中毒的事,九翎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他不想在这个时候扰乱九翎的心绪,免得节外生枝,先能瞒一天是一天,最好在九翎知道之前就能将这个毒解了。   鱼七七点头,她知道翎哥哥有多在乎门主,自然也明白门主的担心。   汐桃回屋之后忍不住有些发愁,他现在没办法用银川铃召唤了玄星鹤君,根本不能向玄星鹤君寻求帮助,他是神仙,想要解毒本来应该很容易,可惜他现在法力太低,又中了毒,身体虚弱,他试了几次都没办法解毒。   自从九翎体内的深海之力快要觉醒之后,九翎的情绪就一直不稳定,汐桃体内的法力受他影响时高时低,最近从南宫家回来之后,九翎一直维持着低气压的状态,汐桃体内的法力更是难以抵抗毒药。   汐桃又试了几次,只能放弃了,看来靠自己解毒是指望不上了,也不知道玄星鹤君什么时候才能察觉他许久未联系他,主动下凡来找他。   汐桃叹息一声,只能另行想办法。   他说是想办法,可他对医术一窍不通,其实根本没有办法可想,只能安心等待。   鱼七七开始不分昼夜的看医书,寻找各种典籍,可书上都没有人像汐桃一样的病症,她每天给汐桃诊脉,尝试着熬了一些解药,可是对汐桃的情况没有丝毫缓解。   汐桃情况越来越严重,他的口越来越干,他渐渐开始疯狂地渴望着鲛人的血液,甚至开始对鲛人血之外的一切东西感到厌恶,他根本吃不下饭,吃什么吐什么,仿佛入口的东西只剩下鲛人血,还好他是仙体,就算不吃饭也能坚持下去,如果他是普通人,不喝鲛人血的话,现在恐怕早就已经坚持不住了。   他唯一庆幸的是,还好之前决定跟九翎分开住,否则朝夕相对,九翎一定早就已经发现他不对劲了,他现在的情况根本就没办法隐瞒。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汐桃的状况一天比一天差,他渐渐彻夜难眠,脸色也越来越苍白,嘴唇干涸,早上起床的时候经常头晕目眩,重新倒回床上,半天都没办法爬起来,还好最近门内需要处理的事务众多,九翎忙得脚不沾地,每天清晨服侍他起床后就要匆忙出门,晚上回来的时候,他往往假装已经睡了,九翎不会打扰他,在他门前站一会儿便会离开回屋。   可是逐渐这种情况也维持不下去了,他清晨难以起床,嘴唇干躁,双脚虚软无力,九翎几次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都被他闪躲了回去。   渐渐他的心口开始涌起一阵阵撕裂的疼痛,这种疼痛一开始只维持一刻钟,后来渐渐变长,有的时候两刻钟,有的时候甚至会持续一个时辰,发作的时候,他往往疼得手指都没办法抬一下。   这种情况越来越频繁,他担心九翎发现问题,只能假装闭关,不再见九翎。   他平日闭关的地方远离住所,在天宸门后院的一个房间里,这里清静,无人打扰,当初是为了静心修炼才选的地方。   鱼七七每次看他,神色都越来越担心,也越来越焦急,她多次尝试用药,可依旧对他的情况没有丝毫作用,甚至鱼七七查遍所有典籍,依旧对他所中之毒毫无头绪,世上根本不曾有过这种毒药,如果她没猜错,这可能是有人新研制出的毒药。   鱼七七越来越没有信心,一颗心沉得不能再沉。   有一次,汐桃在屋里疼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他的口里都是血腥味。   他睁开眼睛,一瞬间明白过来,他昏迷的时候,鱼七七喂他喝了她的血。   他忍不住干呕起来,面色惨白,极其狼狈,脆弱得仿佛随时能飘走。   鱼七七在旁边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门主,是七七无能,七七治不好你。”   汐桃无力地仰躺在床上,苦笑一下,“谁说的?你可是羲水城最厉害的医师,我相信你。”   鱼七七将眼泪忍了回去,重拾信心,再次开始研制解药。   这一次,因为鱼七七的血,汐桃整整三天没有发作,这就说明,鲛人的血真的可以压制他体内的毒。   这一事实不但没有让汐桃感到庆幸,还让汐桃备受打击,他萎靡了几日,一想到自己喝了鱼七七的血,就觉得无颜见鱼七七,对体内的毒药产生了强烈的恶心感。   自从他闭门不出,每天都过得浑浑噩噩,已经有些今夕不知是何夕。   他想念九翎了,越是难受的时候越是想念。   他和九翎明明同住在天宸门里。可他却没办法出去见他,他知道九翎经常在他的门前驻足,他看着九翎映在门窗上的身影,才稍觉有几分动力,勉强坚持下去。   汐桃全身无力地躺在床上,手里握着九翎送给他的夜明珠,呆呆地看着窗外白白的日光,没想到他这样一条无所事事的咸鱼,竟然也会有人处心积虑的毒害。   何苦为难一条咸鱼呢!   汐桃已经像一条死鱼一样在床上躺了三天,他现在全身无力,连起床的力气都没有,想骂一句下毒的人都没有力气,只有握着这颗夜明珠的时候,心里才能有一丝慰藉。   不知过了多久,鱼七七推门走了进来,她看着面无月色的汐桃,忍不住在心里默叹了一声。   她最近忙着研制解药,起早贪黑,眼底一片青色,神色亦是疲惫。   她走至床边,对汐桃笑了笑,将汐桃扶坐起来,端来一碗药喂到汐桃的唇边。   “门主,这是我新研制出的解药,您试试效果。”   汐桃半阖着眼睛,鼻翼轻轻动了动,却没有张嘴,他抬眸看了一眼鱼七七,将药碗推开,偏过头去,脊背僵直,抿唇不言。   鱼七七挤出一个笑,“门主,这药的味道可能浓了点,有些刺鼻,但说不定有用,您别嫌弃,多少试一试吧。”   “……你的血?”汐桃声音嘶哑,沉沉地问。   鱼七七虽然在这碗药里加了很多其他药材掩盖血的气味,但是汐桃最近对鲛人身上的血腥气格外敏感,一下子就能闻出来里面有鲛人鲜血的味道。   汐桃问得直接,鱼七七愣了一下,心虚地将袖子往下拽了拽,遮挡住了包扎的手腕。   汐桃心底闪过痛楚,微闭着眼睛道:“我不会喝的。”   鱼七七咬紧下唇,嘴唇微微泛白,声音哽咽道:“门主,我也是实在没有其他办法了……您就喝这一次吧,反正我都已经准备好了,血也没办法放回去,您不喝也是白白浪费,再这样下去,您会坚持不住的。”   汐桃想也不想就拒绝,“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如果他这次妥协喝了这碗药,那么下次鱼七七还会先斩后奏,一次次用这种方法放血给他喝。   鱼七七轻声诱哄,“说不定再喝一次就好了呢?也许鲛人的血不止能压制毒性,还是解药呢?也许多喝几次就能彻底解毒了。”   汐桃苦笑了一下,“七七,研制毒药的人费尽心思给我下毒,不可能那么轻易就能解毒的。”   鱼七七垂眸,她心中也明白此毒药难缠,并非轻易可解,下毒之人心肠歹毒,分明是知道门主不想伤害鲛人,所以才用这种方法逼迫门主不得不去伤害鲛人,实在是毒辣。   她抬手抚面,遮住通红的双眼,疲惫道:“可我研制解药需要时间,我心中焦急,一直六神无主,我总担心我没办法研制出解药,门主,我怕……”   她怕她能力有限,还没有研制出解药,门主就坚持不下去了,她心中隐隐有一种直觉,总觉得此事不会轻易解决,她心里的不安一天一天扩大着。   汐桃睁开虚弱无力的眼睛,看着她,声音轻柔道:“七七,我相信你,你只需安心研制解药即可,不必担心我,我死不了的。”   他是神仙,神明陨落乃是大事,天道总不会让他就这样轻易死去的。   鱼七七微愣了一下,不知为何,这一刻她真的相信门主不会死。   汐桃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神色凝重道:“七七,你必须静下心研制解药,不止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你的族人。”   鱼七七猝然一惊,一瞬间明白了什么,错愕地看向汐桃。   汐桃看着她道:“有人处心积虑研究了此种毒物,绝不可能只是为了我一人,此种毒物一旦泛滥,受伤的不止是人族,还有鲛人族。”   一旦人族都需要鲛人的血才能压制住毒性,那么直接受害的会是鲛人,到时候,好不容易有所缓和的两族关系必定又要变成‘你死我活’了。   想到这种可能,鱼七七忍不住全身一震,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心里也更加急迫。   毒药一旦泛滥,羲水城必然又会变成鲛人们的人间炼狱,甚至会比以前更加恐怖。   汐桃看到她眼中的惊惧,缓了缓面色,低声安慰道:“七七,你别急,免得越急越乱,我们暂时没听说还有其他人中毒,你先研制解药,别跟别人提起此事,免得打草惊蛇。”   他声音顿了顿道:“此事事关重大,解药才是关键。”   他们不知道对方究竟想要做什么,只有研制出解药才能彻底击毁对方的阴谋。   鱼七七神色郑重地点了点头,她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现在必须冷静下来,抓紧时间研制出解药来。   这一次,在汐桃的劝说下,鱼七七终于不再慌乱,静下心来研制解药,虽然还是没有什么进展,但至少她能够稳住心性,进展加快了很多。   又过了几日,汐桃身上的痛楚越来越强,有的时候一连疼上几个时辰也不停歇,他几次晕厥过去,醒来的时候都是全身冷汗,指尖冷得颤抖。   他的下唇被咬的满是血痂,整个人瘦了一圈,看起来虚弱苍白。   他拒绝见九翎的这段日子里,他身体里的仙法越来越少,他能感觉九翎日渐增长的不安和害怕,他这次实在太久没有见九翎了,他知道九翎在想他,甚至情绪在崩溃的边缘,他想要安慰九翎,却连出这道门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九翎心中的不安逐渐增长。   汐桃又一次疼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看到屋子里点着一盏油灯,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黑了,鱼七七坐在他的床前,神色担忧地看着他。   “门主,您已经睡了三天了。”   鱼七七声音低沉,语调里是忍不住的担忧,这三天她用尽了各种方法想要唤醒汐桃,可是都无济于事,汐桃一直沉沉的睡着,她心里慌乱,差点跑去通知九翎,如果不是汐桃及时醒过来,现在九翎恐怕已经知道了。   汐桃按着额头,勉强从床上坐起来,他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眉心拧紧,面色微微凝重,他没想到自己一觉竟然睡了这么久。   鱼七七端起茶杯喂他喝了一口茶水,他只是浅浅地润了润唇,可即使这样也感到一阵难以言说的恶心,除了鲛人血之外,世上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变成了令人作呕的东西。   鱼七七将茶杯放回去,深吸一口气道:“门主,再这样下去不行的,您坚持不住了。”   汐桃虚弱地笑了笑,试图安慰她,“没事,别担心。”   鱼七七坐回床边,心焦道:“门主,翎哥哥已经怀疑了,他几次前来质问我,我虽然勉强挡了回去,但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我们恐怕瞒不了多久。”   如果九翎前来质问她,她一定没有勇气欺瞒他。   汐桃抿了抿唇,这件事已经隐瞒了这么久,他们早就已经欺骗了九翎,现在绝对不能让九翎知道,否则九翎只会更生气。   最重要的是九翎如果看他状况如此糟糕,一定会不忍心,恐怕会想尽办法喂他喝鲛人血,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局面。   “能瞒一天是一天,尽量先瞒着……”汐桃话音未落,心口又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疼痛,他的面色一瞬间白了下去,全身无力地倒回床上,疼痛难忍。   他最近疼的时候已经渐渐失去了神智,几次想要冲出去找鲛人,还好他在清醒的时候将屋子周围设了结界,不允许自己贸然跑出去。   如今才刚苏醒过来,眼看这又要犯病,他心底不由沉了沉。   他用力攥紧拳头,指甲深陷掌心,努力让自己维持清醒,沉声道:“七七,你快出去。”   他担心自己失控,等会儿根本无法控制自己,鱼七七是鲛人,留在这里会很危险,他只有将自己关在这里,谁也不见,才是最安全的。   鱼七七看着他苍白的面色,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突然将手腕递到了他的面前,声音充满诱惑道:“门主,血就在这里,您喝吧。”   汐桃看着鱼七七纤细的手腕,眼睛渐渐猩红,着了魔一样看着鱼七七白皙肌肤下的血管,心跳一下比一下快。   一阵风吹过,烛火轻轻晃动,他猛地回过神来,推开鱼七七道:“你出去。”   他全身虚软,用力过后,不但没有把鱼七七推开,反而自己又摔回了床上,没有力气再坐起来。   他粗喘着气,胸口疼痛难当,致命的血腥味不断拉扯着他的神经,他的手紧紧的抓着床下的衾被,手背青筋。   鱼七七爬到床上,抬袖擦了擦他脸上的汗,低声劝说道:“门主,您喝一点吧,再这样下去您会力竭而亡的。”   汐桃口不择言道:“七七,你不是说你恨人族吗?我也是人族,你该恨我,我就算死了,你也应该开心才对,你用自己的血救我,怎么对得起你的族人?你别忘了我以前是怎么对鲛人的!你的爷爷被杀,我也有责任。”   鱼七七眼中闪过泪光,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门主哥哥,爱和恨的分界线哪有那么清楚呢?”   门主是大家口中的大恶人,可她从有记忆以来,门主就一直对她很好,那些关心和爱护都不是假的,她不可能对门主进死不救。   她该恨他,可她无法恨他,也不想恨他。   鱼七七长大之后,已经许久没有叫过汐桃哥哥,汐桃听到她的称呼,看着她红红的眼眶,身上好不容易伪装出的尖锐一下子退了下去,他轻轻闭了闭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鱼七七就像他的妹妹一样,他没办法对她说出那么多狠心的话。   鱼七七含泪道:“您听我一次,就喝这一次。”   汐桃坚决地摇了摇头,他咬紧牙关,身体却不受控制地轻轻打着颤。   鱼七七抿唇看了他一会儿,掏出一把匕首,抬起手就要划破自己的手腕。   汐桃瞳孔一缩,用力撑起身体按住鱼七七的手,“不行……”   他现在如果闻到鲛人鲜血的味道,一定会失控,到时候他也无法控制自己。   鱼七七手腕一转,在他将匕首打落之前,在手腕上划出一道口来。   鲜血的味道霎时弥漫在空气里,汐桃全身一震,双眸瞬间变红,直直盯着鱼七七手腕上渗出的血珠看。   他无力的仰躺在床上,鱼七七手腕上的血珠滴落在他的唇边,他难以抑制的喘息着,像被逼至绝境的野兽一样,挣扎、痛苦、绝望……   鱼七七侧躺在他身旁,低头将手腕凑了过去,“门主,喝一点吧,很快就不痛了。”   如果不是实在没有办法了,她也不会这样做,她绝不能眼睁睁看着门主去死。   汐桃闻着阵阵血腥味,喉咙难以遏制地滚动着,如果不是身上现在一点力气也没有,他一定一掌把自己拍晕过去。   鱼七七的手腕越来越近,眼看着就要触碰到汐桃的唇瓣,房门突然被推开,冷风席卷进来。   汐桃稍微恢复神智,抬头望去,九翎满身寒霜地走了进来,他看到眼前这一幕,面色猛地一变,大步上前,动作粗鲁地把鱼七七从床上扯了下来。   鱼七七看到他的神色,心里不由一惊,她敢肯定,如果今天床上的女子不是她,九翎早就已经捏碎了她的手腕。   九翎面色阴沉,看了一眼苍白无力的汐桃,强忍着怒火把鱼七七拽出门去,毫不犹豫地关上房门。   “翎哥哥!”鱼七七回过神来焦急地拍了拍门,可是根本没有回应。   她连忙解释道:“翎哥哥,门主中毒了,需要鲛人的鲜血才能压制毒性!你快救他!”   她对着房门喊了一会儿,确定九翎应该已经听到了,才停下动作,动作缓慢地转身离去。   她知道,这里已经不需要她了。   屋内一片寂静,九翎抬着深黑的眸子看向汐桃。   汐桃无力地瘫软在床上,白色的雪衣层层叠叠的散落在他身下,只有一双唇红润的像是沾了血色。   九翎一步步走过去,半跪在床上,自上而下看着他,伸手捏着他的下巴,逼迫他抬起头看着自己。   汐桃眉心轻蹙,面色苍白,看起来极其孱弱,他这段时间折腾瘦了不少,下巴都变尖了。   九翎眼睛直直地盯着他,声音仿佛浸了冰碴一样,一字一句道:“师尊,你在做什么?”   汐桃眼前氤氲着水汽,他听到九翎的声音,轻轻眨了眨湿润的眼睛,“翎儿……”   九翎盯着他仿佛浸了血色一样的唇,声音阴冷问:“师尊,您喝她的血了?”   他想起刚才推开门时看到的那一幕,便觉全身冰凉,如果不是鱼七七刚才及时的解释,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会做什么,他只知道这些天以来,他的心一直焦灼着、不安着,而这些焦灼和不安在刚才那一瞬间都到达了顶点,他差点失去理智。   “……血?”汐桃稍微清醒了一些,他纤长的眼睫轻轻颤了一下,像是要哭出来一样,难受地挣扎起来,“翎儿,你快走,离我远点……”   九翎是鲛人,如果留下来会很危险,他担心等会失去理智,会控制不住的伤害九翎。   汐桃妄图推开九翎的手,可九翎早就不是以前那个瘦弱的孩子,他推了半天,九翎的手臂也没有挪动半分,反而将他的手腕握得更紧。   九翎看着汐桃在自己手里挣扎的模样,心里的怒火到达了顶点,面上阴云密布,忍不住掐住汐桃白皙的下巴,手指在他樱红的唇瓣上用力抹过。   “师尊,你只能喝我的血。”   他厌恶其他人触碰他的师尊,更厌恶师尊去触碰其他人。   他只要一想到刚才他只要晚来一步,汐桃就会喝鱼七七的血,便觉得心像被捅了一刀一样难受。   汐桃头晕目眩,半阖着眼睛,轻轻摇了摇头,他谁的血也不想喝。   九翎面色一沉,手上用力,“师尊不愿意喝我的血?”   汐桃吃痛,皱了皱眉,哑声道:“翎儿,听话,我不想喝……”   “那师尊想喝谁的血?七七的?这些天以来都是七七用血喂你的?”九翎声音低沉。   汐桃抿紧唇角,意识有些含糊地道:“翎儿,你别听七七的,其实我不喝血也没有关系,你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等会儿我好了,再跟你解释。”   “师尊又骗我。”九翎看着他浅浅笑了笑。   他面无表情地抬起手指,划破自己脖颈上的肌肤,鲜红的血液顺着伤口缓缓流出,血腥味飘荡在空气里,清甜的味道无孔不入地钻进汐桃的鼻中。   汐桃呼吸不由一滞,眼睛微微睁大,九翎是鲛人之主,他的血液最纯净、甘甜,对现在汐桃有着最难以言说的吸引力,比其他鲛人还要让汐桃沉迷,就像蜜蜂闻到了花蜜的香味一样。   九翎看到他神色的变化,不由轻轻笑了笑,他扯开领口,凑近汐桃的耳畔,充满诱惑道:“师尊,你喝过的,你还记得是什么味道对不对?”   汐桃倏然想起自己刚到羲水城的那一天,那一天他嘴里都是浓郁的血腥味,当时他觉得那股味道恶心无比,所以记忆深刻,现在他却觉得那是世上最诱人的美味,让他忍不住怀念,还想再尝一尝。   他不自觉抬眸看向九翎脖颈上渗出的血珠,眼睛贪婪的看着,久久没有移动。   九翎手指轻轻拂过他娇嫩的唇瓣,声音沙哑地低声问:“师尊,你不想再尝尝吗?”   汐桃的喉结难以抑制地滚动了一下,灼热的呼吸吹拂在脸上九翎的耳畔上,两人靠得极近,九翎能听到汐桃越来越快的心跳声,这让他感到一阵难以言说的兴奋。   他喜欢师尊需要他的感觉,这会让他兴奋和激动。   汐桃却没有如他所愿,而是用力推开了他。   九翎跌坐在地,错愕地看着汐桃,他没料到汐桃还能有力气拒绝他。   汐桃衣衫不整地坐在床上,鲛绡狼狈的垂在脑后,他喘息着看向九翎,咬紧牙关道:“翎儿,我说过绝不会再喝你的血,你给我出去。”   “现在的情况不一样。”   “没有什么不一样!”   汐桃厉声拒绝,他当年收徒的时候就对九翎承诺过,他绝对不会再喝九翎的血,就算他中毒身亡,他也绝不愿意违背承诺。   九翎眸色沉了沉,风雨欲来地看着他,眼中暗色滚滚,猛地站起身,扣住了汐桃的手腕,将他压在了柔软的床铺上。   汐桃眼看着平日最听话的徒弟将自己扑倒在床上,微微失神,诧异地看向九翎,九翎脖颈上的伤口因为刚才的动作迸出血珠,他的目光落在血珠上,不由微微直了眼。   他刚才好不容易攒起的力气已经消失殆尽,这次连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九翎双目赤红,紧紧扣住他的手腕,怒道:“师尊,你中毒的事没有告诉我,只告诉了七七,你毒发了还是没有告诉我,反而让七七用血给你解毒,这些天以来你对我闭门不见,却让七七一直陪伴在你左右,在你心里,我难道就连一点点地位都没有吗?难道在你心里她比我更重要、更值得你信赖?”   “不是这样……”汐桃思绪混乱,神智越来越不清晰,他努力辩驳着,可连说话的声音都很小,他刚才推开九翎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现在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气息微弱,不堪一击。   九翎压制着他的双手,沉声问:“你喝七七的血了吗?”   “我没有……”汐桃张口想要辩驳,想起那次昏迷的时候七七喂他的血,不由闭上了嘴。   九翎面色更沉,压抑着胸口汹涌的怒火道:“你肯喝她的血,却不肯喝我给你的血,在你心里,难道她才是那个值得你信赖的人?所以你遇到危险的时候,才只肯让她帮忙!”   “不是。”汐桃用力地摇头否认,九翎是他唯一的徒弟,他怎么可能会不信任九翎,可正因为他了解九翎有多在乎他,所以才更不能让九翎知道。   他想要解释,可眼睛却怎么也没办法从九翎的脖颈上移开,那鲜红的血珠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他的眼睛渐渐都染上了红色。   九翎手指轻抚汐桃柔嫩的脸颊,声音嘶哑道:“那师尊就证明给我看,证明你最想喝我的血,证明你最需要我,永远都没办法离开我。”   汐桃摇头,疼痛感涌上来,他难受的说不出话来,这样执拗的九翎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可他这一刻却顾不得那么许多,也没有注意到九翎神色有多疯狂。   他全身涌上了一股密密麻麻的疼,夹杂着说不清的痒意,冷汗沾湿了他额边的的头发,九翎将他的头发捋到一旁,露出白皙的面颊。   汐桃被毒药折磨的身体虚弱,法力无法维持,不知不觉已经变成了自己原本的模样。   九翎的手指一遍遍的从他的面颊上温柔的抚过,近乎贪婪地看着他,汐桃睫毛颤抖着,拼命抵抗身体里的躁动,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也没发现自己变回了原本的模样。   九翎温柔地看着他一会儿,神色渐渐柔和下来,他的目光落在汐桃颤抖的唇上,微微停留,抬起手臂,手指在自己脖颈上轻轻抹过,指尖沾了鲜红的血液。   他将指尖放到汐桃微启的唇瓣间,汐桃不自觉吮吸了一下,清甜的味道流入喉咙,他的眼睛渐渐变得红,逐渐失去神智,不自觉握住了九翎的手,目光随着九翎的手指而移动。   汐桃第一次这般渴望的看着九翎,九翎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满足感,轻笑了一下,他又在指尖沾了些血,一点点抹在汐桃的唇上,直到唇瓣变得艳丽而鲜艳。   汐桃追逐着他的指尖想要吮吸,他却将手指移开。   汐桃眼前弥漫起水雾,不满又委屈地看着他,轻轻舔了一下唇瓣上的血,舌尖沾红,面白如玉,像个嗜血的妖精。   九翎将他的头按向自己的脖颈,嗅着汐桃发间的清香,低声道:“师尊,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咬死我都可以。”   汐桃的唇正贴在九翎的伤口上,新鲜的血液勾得他失去了神志,他不自觉伸出舌尖轻舔了一下,全身微微颤栗。   九翎将他抱在怀里,手搂在他的腰上,正好将他牢牢地圈外怀中,让他逃无可逃。   汐桃眼角沁出泪来,像小猫一样舔了舔九翎的伤口,口中难耐地发出絮语,身体无力地靠进九翎的怀里。   九翎知道他已经被逼到极限,坚持不了多久了,温声道:“师尊,你的确说过不会再用我的血,但是现在是我在请求你。”   他按住汐桃的后颈,汐桃的唇贴着他温热的皮肤,鲜血争先恐后地涌进汐桃的口中,像一道甘泉一样,滋润着他口中的干涩。   汐桃眼睛渐渐睁大,一瞬间失去神智,他虚弱地靠在九翎的怀里,双手不自觉攥紧九翎的衣襟。   九翎像不知道疼一样,露出了堪称愉悦的笑容。   鲜红的血液顺着汐桃的嘴角滑落在雪白的衣襟上,跟他晶莹的泪珠滚落在一起。   夜风习习,吹拂衣摆,轻轻扬起他们不知何时纠缠在一起的乌发,皓白的月光柔柔的照进屋内,明亮的夜明珠在角落里闪着亮光。 第39章 鲛人泪   夜已经深了, 夜明珠依旧在角落里亮着,汐桃软软地靠在九翎的怀里,轻阖着眼睛, 唇上的红色无比妖艳。   “师尊,好喝么?”九翎勾着唇角, 轻声问着。   他伸出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汐桃唇上的血迹, 不知是想将他嘴唇上的血痕擦干净, 还是想要将自己的鲜血均匀的抹在汐桃的唇上。   汐桃双眼紧闭,听到他的话睫毛颤了颤, 抿唇不言, 脸色比毒发时还要难看。   “师尊, 你以前很喜欢的,现在也很喜欢,对不对?”九翎的声音很轻,却让汐桃一下子身体僵硬起来。   空气里还残留着血腥的气味, 让汐桃感觉到一阵厌恶。   他的睫毛已经被汗水浸湿, 他张开湿润的眼睛, 往后躲了躲,如瀑的墨发披散而下,发间鲛绡烨烨生辉。   他推开九翎, 往后退了退, 垂下眼眸, 犹自挣扎, “翎儿,我说过,我不会再喝你的血。”   他恢复神志之后, 只想忘记刚才那一幕。   九翎声音低沉,“可是你已经喝了。”   这句话像刺激到了汐桃一样,漂亮的凤眸里迅速的氤氲起水汽,眼尾迅速泛红,像被雨打湿的桃花。   九翎眉峰一拢,伸手将汐桃扯回怀里,声音却温柔道:“师尊,你体内的毒性才刚压制回去,还很虚弱,不要乱跑。”   就待在我怀里,哪里都不要去。   从刚才他发现师尊一直在隐瞒他开始,他的眼神就冰冷阴沉的可怕,他自己也控制不住体内那股想要将一切撕毁的怒火,他只能祈求,祈求师尊不要再试图触怒他,否则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他只知道师尊是他最亲近的人,他也想做师尊最亲近的人,他要师尊吃的用的都出自他之手,要师尊出事时第一个想到的也是他,最好眼里、心里都只有他。   他面色平静,但藏在袖子里的的手指却在微微颤抖,他无法想象有一个人代替他陪在师尊的身旁的场景。   他不要师尊身上沾染到其他人的任何气息,那会让他无法忍受。   眼泪顺着汐桃的眼角无声的滑落,他感觉着嘴里的血腥味,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好师尊,他渐渐变得跟洛天宸一样丑陋。   九翎伸手擦掉他眼角的泪,手指在他柔嫩的肌肤上滑过,忍不住流连了片刻。   汐桃不知道自己早就变回了原本的模样,以为自己还顶着洛天宸的壳子。   九翎抵着他的额头,看着他漂亮的双眸,柔声说:“师尊,我的血能给师尊解毒,我很开心,我的确不愿意把我的血给洛天宸,但是师尊如果想要,我求之不得。”   汐桃身上没有什么力气,他柔软地靠在九翎的怀里,愣愣地眨了下眼睛,细声说:“可是我不就是洛天宸么?”   九翎看着早就暴露而不自知的师尊,被师尊可爱的一颗心都要化了。   “不一样的……当然不一样……”他轻声呢喃,垂眸笑了笑,眼尾的红莲愈发的勾魂,“洛天宸是我的噩梦,师尊却是我的救赎。”   汐桃听不明白,他靠在九翎怀里,无意识地打了一个哈欠,鲛人血暂时刚把他体内的毒性压下去,他忍不住有些慵懒疲累,很想睡觉,他迷迷糊糊的脑袋想不清楚九翎为什么会觉得师尊和洛天宸是不同的。   九翎伸手盖住他的双眼,在自己的手背上轻轻吻了一下,“师尊,睡一会儿吧。”   他的声音像施了法咒一样,汐桃不自觉安心地闭着眼睛睡了过去。   九翎低头,看着怀里的师尊,师尊喝过鲛人血后,脸颊绯红,吐气如兰。   几缕乌发落在汐桃的颊边,俊美的面容白皙透亮,九翎的眼神渐渐变得深邃,仿若猛兽盯上了他的猎物一样炙热,眼底透着浓厚的偏执,在夜色的渲染下,甚至有一种近乎疯狂的扭曲。   不过这些情绪很快就被他收敛了起来,他温柔地将汐桃放到床上,浸湿了帕子将汐桃身上的冷汗擦干净,又给他换了一套干净的里衣,然后替他盖上被子,在他旁边躺下。   他的手指轻轻描绘着汐桃的眉眼,手下的肌肤柔嫩白皙,眉眼精致,唇若牡丹,一双凤眼顾盼生辉,闭上的时候能看到微微卷翘的睫毛,每一处弧度都恰到好处,周身有一种出尘脱俗之感,清冷卓绝,衬得面容如画,恍然若仙。   九翎靠得近了一些,满意地在汐桃身上闻到了自己的味道,他浅浅笑了笑,将汐桃抱进怀里,满足地轻轻合上眼睛。   阳光照进屋内,汐桃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他轻轻动了动,发现九翎的手臂环绕在他的身上。   他昨夜饮了血,现在身体轻松了很多,可他心里却比往常要沉重万分,他想要从九翎的怀里离开,可九翎的手臂像挣不脱的牢笼一样牢固。   他看着九翎结实的手臂,不由疑惑,九翎从何时起已经这么高壮了?初见时九翎还很瘦弱,身体青涩而单薄,被他搂在怀里的时候小小的一团,可是现在,九翎比他还要高上半个头,长手长脚,将他抱在怀里的时候,他连挣脱都挣脱不了,他记起九翎昨夜扣住他手腕的力量,不由微微赧然。   虽然他不想承认,但他跟徒弟确实力量悬殊,不会是鲛人天生力量大吧?   汐桃抬起自己细瘦的胳膊看了看,忍不住无声叹息一声。   九翎苏醒过来,微微动了动,声音有些沙哑,“师尊昨夜折腾累了,要不要多休息一会儿?”   汐桃轻轻摇了摇头,他这段日子经常昏睡不醒,难得今日清醒,他不想再用来睡觉的。   “身体可有不适?”九翎看了看他的面色,见他脸色红润,整个人比昨天精神了不少,满意地笑了笑。   汐桃身体自然没有不适,还比前段时间好了很多,可惜想起自己身体恢复的原因,他心中不由难受,伸手推了推九翎,道:“翎儿,我想起床了。”   九翎却抱着他不肯撒手,在他脖颈处轻轻蹭了蹭,语气撒娇道:“师尊,我这么多天没有看到您,想念您想念的紧,您再陪我待会儿。”   汐桃听着他撒娇的语气,想起这些天来刻意的疏远,心里微微有些愧疚,没有再动,任由九翎像小时候一样蹭着自己。   汐桃抬起手轻轻摸了一下九翎脖子上的伤口,眼睫颤了颤,低声问:“疼么?”   他来到羲水城的那天告诉过自己,要好好保护这条小人鱼,再不让他受伤,可没想到,如今他也用了跟洛天宸同样的方式伤害九翎。   “不疼。”九翎笑了笑,趁机撒娇道:“师尊给我吹吹就不疼了。”   汐桃垂眸,“翎儿,对不起。”   九翎沉声道:“师尊,这不怪你,你不要自责,要怪就怪害你的人。”   汐桃想起给自己下毒的人,嘴唇轻轻抿了抿,心中亦是又恨又气。   九翎眸色沉沉,问:“师尊可能猜到是何人给您下毒?”   汐桃摇头,这么多天来,他浑浑噩噩,一直没有头绪。   九翎轻眯了一下眼睛,“会不会是南宫震天?”   汐桃既然是从南宫家回来后才毒发的,那么在那里中毒的可能性极大。   汐桃也是这样怀疑,只是想不出南宫震天给自己下毒的理由,他道:“有这个可能,但我们没有证据。”   提起南宫震天,九翎声音比往常冷了几分,面沉如水道:“我会想办法调查此事,师尊且安心养病,这些事您就不要操心了。”   汐桃道了一声好,以他现在的状况,就算想帮忙也帮不了,能不拖累九翎就已经不错了。   他看着九翎但在胸口的灵石,叮嘱道:“切记要把这块灵石一直带在身上,不可以摘下来。”   现在敌人在暗,他们在明,明显有人处心积虑地躲在暗处策划着什么,他担心九翎也会有危险,如今距离深海之力觉醒的时间越来越近,九翎一直带着这块灵石,他才能安心。   “我知道。”九翎轻轻笑了笑,伸手摸了一下脖子上的灵石,自从戴了这块灵石之后,他体内灵力大涨,这实在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他猜想又是师尊想办法给他淘来的法宝。   汐桃抿了抿唇道:“如果觉得哪里不舒服,记得快点告诉我。”   “好。”九翎含笑答应下来,他喜欢汐桃关心他的样子,“对了,师尊,你是怎么发现自己中毒的?”   汐桃想了想,将毒发的经过跟九翎说了一遍,尽量减少自己痛苦的反应,只简单地叙述了过程。   接下来的日子里,九翎每隔三天就会逼迫汐桃喝一次他的血,无论汐桃反抗还是怒吼,他都不管不顾,汐桃毒发的时候往往无法控制自己,只能被他想办法逼着喝了一次又一次,   汐桃在九翎的照顾下,身体渐渐好了起来,只是如果不按时服用鲛人血,就会毒发的更厉害,他就像对鲛人血上瘾了一样,越喝毒发的情况越严重,但是如果不喝,他就会渐渐失去神智,所以不管喝与不喝都没有办法让他彻底摆脱痛苦,几乎无法可解,除非一辈子依赖鲛人血。   有九翎照顾汐桃之后,鱼七七轻松很多,她开始专心研制解药,彻底沉浸在了研制解药当中,晚上在屋里看药书,白天就上山去采药,还好有李锦瑞一直陪着她。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汐桃心里急躁又别无他法,只能等着九翎查明真相,期待着鱼七七能快些研制出解药。   夜色宁静,汐桃躺在暖炕上,身上盖着暖融融的狐裘,阖着眼睛睡得香甜。   九翎坐在他身侧看书,眼睛却不由自主的总落在他的身上,汐桃像是梦到了什么开心的事,眉目放松,嘴角轻轻扬起好看的弧度,九翎垂眸看了他片刻,忍不住放下手里的书,伸手轻轻摩挲他嘴角上扬的位置,温柔地笑了笑。   汐桃嘴角沾了一点九翎的血,九翎没有提醒他,也没有动手将血痕擦去,反而着迷的看着,感到十分喜欢。   他知道自己这样不正常,这不是该对师尊的态度,可是他控制不住自己,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能茫然地探索着。   他只知道他喜欢现在这种师尊依赖他的感觉,也喜欢这份亲昵感。   汐桃嘴角的笑容渐渐压了下去,眉心深深蹙紧,惊慌的呓语起来,似乎梦境变得可怕起来,九翎拍了拍他的背,正想轻声哄几句,汐桃打了一个哆嗦,忽然惊醒。   他睁开眼睛愣愣看着九翎,轻轻眨了下眼睛,眉心难受地蹙了起来。   “不舒服?”九翎低声问。   汐桃眼睛湿漉漉的,眉眼间透着一丝委屈,抿着唇没有说话。   九翎将他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扯开领口,将头按向自己的脖颈,“喝吧。”   汐桃手指微微蜷缩,嘴唇贴在九翎温热的肌肤上,却没有动。   九翎知道他心中不愿,微微用力将他的头按向自己脖子上的伤口,汐桃这次却挣扎得格外厉害,一直不让九翎碰。   九翎想要按住汐桃,跟汐桃在暖榻上滚了几圈,牙齿的不小心磕到嘴唇,他疼得嘶了一声,汐桃听到他的声音,挣动的动作才终于慢了下来。   九翎趁机将他牢牢抱在怀里,忍不住问:“师尊,你怎么了?”   汐桃趴在他的肩膀上,沉默不语。   九翎放柔了声音,安抚地摸了摸他的背,“师尊,你跟我说说你到底怎么了。”   汐桃在他怀里安静了一会儿,声音里带着哭腔道:“我梦到我们在林子里玩儿,本来很开心,可是你突然倒在地上,面色苍白,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就像……就像身体里的血被吸干了一样。”   九翎明白过来,知道他心里在害怕什么,温柔地抚了抚他的头发,柔声道:“没事的,师尊,您别担心,我会好好活着,也不会出事的,您不要多想,您这一口血根本不算什么,就算一天喝上十遍八遍也没事。”   汐桃每次只喝一小口血就够了,这点伤对九翎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他有时候觉得,他就算这样喂养汐桃一辈子,他都甘之如饴。   汐桃抬眸看他,目光不自觉落在他阖动的嘴唇上,眼神渐渐变得幽深。   九翎刚才磕破了嘴唇,唇瓣上沾了血珠,他不自觉凑过去,在血珠上轻轻舔了一下,甜蜜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开,他不自觉想要的更多,失神地吮吸起来。   九翎全身僵住,一瞬间仿佛有烟花在他的脑海里炸开,唇瓣灼热滚烫,他的心也变得滚烫。   汐桃像小猫喝水一样舔着他的唇,想要汲取更多,甚至咬破了九翎的唇。   嘴唇吃痛,九翎心里却无法抑制地涌现出一种开心又幸福的情绪,这些情绪仿佛瞬间将他淹没,他从未像现在这般快活过。   九翎微微张大眼睛,指尖颤栗,不自觉按住汐桃的后颈,让他离自己更近,喉咙里发出一声难以抑制的低吟,“师尊……”   他恨不能将汐桃揉进身体里。   汐桃懵懂不知地看着他,只沉浸在血液带来的甜蜜里,不知道九翎的目光变得有多滚烫。   夜色深深,汐桃喝过血后,满足的睡了过去,九翎却是一夜无眠。   他静静地看着汐桃沉睡的面容,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汐桃红艳艳的唇上。   他想他终于知道自己一直以来的悸动和超乎寻常的占有欲来自何处。   他喜欢他的师尊,不是徒弟对师尊的喜欢,而是离经叛道的喜欢。   这份喜欢早就已经存在,他却直到现在才发现,令他措手不及,却也徒生欢喜。   他想跟师尊在一起,生生世世都在一起。   他就这样看了汐桃一夜,直到太阳升起,阳光照射在他们的身上,汐桃缓缓醒来。   汐桃睁开眼睛,舒服得伸了一个懒腰,“早啊。”   “师尊早。”九翎声音透着清晨的沙哑。   汐桃看到他唇上的伤口愣了一下,“你的嘴怎么了?”   他果然什么都不记得了。   汐桃被毒药折磨的厉害的时候,经常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九翎早有所料,却忍不住有些失落,不过失落之中也夹杂着一丝庆幸。   他昨夜有些失控,师尊一旦还记得,难免会发现端倪。   这个时候不能再发生意外,否则师尊一旦不肯再用他的血,会很危险。   九翎笑了笑,看着汐桃,随便找了一个理由道:“被一只小猫咬了。”   汐桃看着九翎的唇,微微蹙眉,“性子好烈的猫。”   九翎失笑,颔首道:“嗯,看起来张牙舞爪,其实很可爱。”   九翎说起这只‘猫’的时候,眉眼都蕴藏着温柔,汐桃第一次看九翎这么什么小动物,忍不住道:“那你要多跟它亲近亲近。”   小猫咪那么可爱,九翎跟小猫咪相处久了,性格应该也会变得柔软一些,感知到这个世界的美好和温柔,距离黑化也会远一些。   “嗯。”九翎抬手抹掉汐桃唇上的一抹血痕,笑道:“师尊放心,我一定跟小猫多多亲近,最好让他再也离不开我。”   汐桃微微颔首,坐起来看了看窗外,自从九翎发现他中毒的事之后,他就搬回了自己的屋里住,窗外的花不知不觉都已经开了,天气也越来越热。   他忍不住问:“水榭旁的红莲都开了吗?”   九翎轻轻点头,“等师尊哪天身子爽利,我们一起去赏赏莲花。”   汐桃垂眸道:“能快些解毒就好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出去见外面的阳光了,因为担心其他人会看出端倪,引起恐慌,他最近都没有出门。   九翎看着他,却没有应声,只伸手将他额边的碎发拢到耳后。   夜幕四合,汐桃趴在桌子上,手里捧着九翎之前送的那颗夜明珠,嘴角微翘,聚精会神的盯着夜明珠看。   夜明珠圆润柔亮,光亮清润如清水般流泻在屋内,柔柔的映在汐桃如画的面容上,衬得他眸光潋滟,眉目清柔,如景中山水,顾盼间倾城卓绝,每一处都是恰到正好。   九翎提着食盒在门外站定,透过轩窗看着屋里的汐桃,心里一片柔软。   汐桃拿着那颗夜明珠,认真地看了一会儿,才恋恋不舍的把夜明珠放回鎏金灯座上,这颗夜明珠已经在他的房间里待了很多年,他依旧爱不释手,总是喜欢拿出来看上一看。   “师尊,该吃饭了。”九翎走了进来,把食盒放到桌子上,将屋门重新关上。   自从汐桃喝了鲛人血之后,已经可以正常饮食,九翎每天变着花样的给他准备好吃的,只是他一直没有什么胃口,每次只是为了不辜负九翎的心意,才勉强吃两口。   九翎将食盒里的盘子拿出来,把食物一一摆在桌子上。   汐桃看了一眼这些往日让他觉得十分可口的饭菜,意兴阑珊地走过去坐下,看着满桌子的好吃的,却一点胃口也没有。   他勉强拿起一块莲花酥,低头咬了一口,细嚼慢咽的吃下去。   九翎目光直直的落在他嫣红的唇瓣上,心口不自觉跳动了两下。   汐桃抿了抿唇,喝了一口清茶,水渍沾湿他的唇瓣,显得嫣红的唇饱满水润,他又吃了两口莲花酥,伸出舌尖轻舔了一下唇瓣上沾到的碎末。   九翎眼皮一跳,想起那天那个无意中的吻,喉结滚动,慌乱地移开了目光。   汐桃勉强吃了几口饭就吃不下去了,九翎知道他最近胃口差,没有为难他,将饭菜都端了下去。   汐桃站在窗边看着天上的月亮,不禁有些犯愁,不知道玄星鹤君什么时候才能主动联系他。   玄星鹤君平日要处理的事情很多,很难发现他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他了,等玄星鹤君想起来找他,恐怕还要一段时日,想要靠玄星鹤君给他解毒几乎是不可能的。   九翎回到屋里,看到汐桃在窗边看着夜空发呆,不由微微笑了一下,鲛绡在汐桃的脑后随着夜风轻轻拂动,他最近瘦了很多,衣服有些宽大,纤细的身影在月光的浸染下格外动人。   以前他总担心师尊就这样飞走了,现在忍不住想要将师尊留下,再也不能从他的身旁消失。   九翎怔然看了一会儿,一步步走过去,伸手轻抚汐桃脑后的鲛绡,鲛绡顺滑,摸起来很舒服,不过跟汐桃柔嫩的肌肤相比,还是差了很多。   汐桃回头望去,鲛绡卷在九翎的手指上,他转过身,被顺势扯到了九翎的面前,就像九翎将他牵进怀里一样。   他靠在九翎胸前,抬眸看着九翎隽秀的眉眼,近在咫尺,呼吸可闻。   汐桃微微愣住,呆呆地望着九翎,忘了移开目光,直到九翎的呼吸越来越热,他才回过神来。   他莫名觉得双颊有些发烫,伸手想要推开九翎,九翎却一把将他打横抱了起来,他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九翎声音沙哑低沉,“师尊,该喝药了。”   汐桃面色一暗,微微垂了垂眸,哪里有什么药,不过是九翎的血罢了。   九翎将汐桃抱回床上,汐桃闻到九翎身上的血味,心脏渐渐快速地跳动起来,身体自动自觉地激动起来。   九翎早已对他的状况了如指掌,故意坐着没动,等看他的眼尾微微泛红,已经被逼到了极点,才终于扯开自己的衣领。   汐桃眼睛一亮,不由自主地想要凑过去,九翎却抬起他的下巴,低声问:“师尊,我是谁?”   汐桃眨着水润的眼睛看他,迷迷糊糊地呢喃:“是……”   他的脑袋像浆糊一样,慢吞吞地想着九翎的名字,半天都没说出九翎是谁。   九翎的手指轻抚着他的面颊,诱惑般的开口道:“师尊,只要你说出我是谁,我就给你你最想喝的东西。”   汐桃眼睛微微亮了亮,又看了他一会儿,一字一顿道:“你是……翎儿……”   他的徒弟,九翎。   九翎勾唇,漆黑的眸子里都是柔软的笑意,他抬手划破自己的唇,汐桃立即迫不及待地贴上了他的唇,眼神迷离。   九翎满意地将汐桃抱进怀中,唇边笑意加深,师尊的唇柔软温润,像他这个人一样,让他心生欢喜,只想占为己有。   他一次次用自己的鲜血引诱了他的师尊,这是他一个人的秘密,独藏于黑夜之中。   月亮悄悄爬上树梢,在屋子里撒满银辉。   九翎抚摸着汐桃柔顺的长发,弯起嘴角,“师尊,喜欢我的血么?”   汐桃靠在九翎的怀里,神色有些呆滞,半晌回答道:“喜欢。”   九翎眸色愈深,轻声问:“师尊,那你喜欢我么?”   汐桃眨了下眼睛,有短暂的清醒,喃喃道:“……喜欢。”他的徒弟,他当然喜欢。   九翎唇角的弧度越发的灿烂,在汐桃没有注意的时候,侧过头轻轻吻了吻汐桃的发丝。   师尊,我也喜欢你,是痴心,是妄念,是永不改悔。   ……   “翎哥哥,这是我给门主新研制的解药,你端过去给门主试一试,也许能有点用。”鱼七七将一碗汤药放在桌子上,对九翎道。   她这段时间研制了不少解药,可是依然没有信心能够给汐桃解毒,不过已经找到了方向,只要多试几次,也许就能研制出解药。   九翎淡淡看了一眼味道浓郁的汤药,声音没有起伏道:“师尊最近胃口不太好,还是下次再说吧。”   鱼七七凝眉,忍不住觉得不可思议,沉声道:“翎哥哥,这是药,是用来治病用的,难道还要等门主胃口好的时候再喝吗?”   九翎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一言不发。   鱼七七不认同地看着他,语气生硬道:“那我自己去找门主,我相信门主会喝的。”   汐桃一直急着想要解毒,一定个种方法都愿意尝试,不会拒绝试解药的。   九翎眸色沉了沉,“我不会让你见到他。”   这段时间汐桃只接触过九翎一个人,九翎再未让他见过其他人,汐桃自己也不想让其他人看到他毒发的样子,所以不曾出去过。   鱼七七气得叉腰,她看着九翎努力压下怒火,沉默了一会儿道:“翎哥哥,这已经是你第三次拒绝我给门主配的解药了。”   “你如果是担心试药有危险性,我可以向你保证,我熬制的这些药就算不能解毒,也绝对不会伤害门主的身体,我一直都把门主的安危放在第一位,绝不会让他出事的。”   九翎再次沉默着,无声的拒绝。   鱼七七看着九翎脖子上的伤口,终于忍住将自己一直以来的怀疑说了出来,“你不想给门主解毒,对不对?”   鱼七七难以置信地看了九翎一会儿,声音沉沉道:“你享受着这种被门主所需要的感觉,你想让他永远也无法离开你!”   鱼七七仿佛看透了九翎一直不为人所知的心思,九翎全身微微僵了一下,侧过头去,薄唇紧抿着,没有否认。   “……你疯了!”鱼七七愤怒又无力地看着他,“翎哥哥,你知不知道你最近变了多少!你最近很少说话,面色也越来越阴沉,性子偏执又霸道,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这些改变。”   她作为旁观者,一直都有留意的九翎的改变,九翎看起来虽然还跟以前一样,温润如玉,处理起门中事物井井有条,但她作为他亲近的人之一,心里清楚地知道他最近很不正常。   九翎抬手按了按眉心,他心里自然清楚自己这段时间情绪不够稳定,但不能说是他改变了,只能说他性格的某一面被放大了,而他对这种感觉并不抗拒,甚至是享受这种感觉,这是他以前一直隐藏在心底的阴暗部分。   他的偏执和霸道只对准一个人,那就是他的师尊,他以前那些不敢流露出来的情绪,最近都不再受到控制的暴露了出来而已。   他现在已经明白自己对师尊为什么会有这么深的执念,他并不后悔,也不惧怕,他爱他,坦坦荡荡,虽然不能对他人说起,但他并不厌恶这份感情,相反欣喜而快乐。   鱼七七深吸一口气,稍微平静一些,开口道:“你不能这样做,因为这样很危险。”   “虽然门主现在身体无虞,看起来好像用鲛人血就可以压制住毒性,但我们对这个毒药不了解,我们都不知道这个毒药的毒性究竟如何,如果不快点给门主解毒,谁也不知道这个毒药会不会有其他反应,这样会很危险。”   九翎拳头渐渐攥紧,眉心深锁。   鱼七七见他听了进去,微微松了一口气,苦口婆心地劝道:“翎哥哥,我知道你贪恋门主对你的这种依赖,但你心里应该很清楚,门主不喜欢这样,他不想过这样的生活,这会令他感到很痛苦,也会令他觉得很难堪,你一定也不想看到他痛苦的对不对?”   九翎想起汐桃每次喝血前痛苦的神情,用力闭了闭眼睛,遮住眼中涌动的疯狂情绪,半晌道:“你继续试药吧。”   鱼七七松了一口气,还好翎哥哥虽然疯,却依旧把门主的安危放在第一位,否则她也拿他没有办法。   她端着药转身往外走,九翎忽然开口道:“只此一次,不许再帮师尊瞒着我。”   鱼七七知道自己这次越界,已经触怒了九翎,如果是其他人九翎一定不会轻易饶恕的,她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鱼七七喂汐桃喝完药,看着他因为久不出门而变得格外苍白的面色,忍不住劝道:“门主,院子里的花都开了,您没事的时候多出去走一走,对您的身体有好处。”   汐桃迟疑道:“我担心我中毒的事传出去,会引起恐慌。”   鱼七七劝慰道:“您现在的面色虽然有些苍白,但是大家顶多以为你受了风寒,不会知道你中毒的。”   汐桃蹙眉,神色黯然道:“可我担心,如果我走到哪里中途毒发,正好碰到门内的鲛人,会伤害鲛人。”   他毒发的时候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他不希望自己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   鱼七七笑了笑,柔声道:“您如果担心,不如就别出这间院子,反正这里平日只有翎哥哥出入。”   汐桃眼睛微微亮了亮,“好。”   他这段时间憋在屋里,早就想出去走走了。   他今日难得有精神,看着鱼七七笑道:“七七,我最近耽误了翎儿的时间,他如果没有时间陪你,你别怪他。”   他这段时间自顾不暇,已经很久都没有关心过徒弟的感情生活了。   “我为何要怪翎哥哥?”鱼七七看着他,突然掩唇笑了笑,“门主,您果然误会了。”   汐桃疑惑看她。   鱼七七莞尔道:“门主,您觉得李锦瑞如何?”   汐桃愣了一下,“啊?李公子……”   他眉心纠结的蹙紧,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既想帮徒弟说李锦瑞的坏话,又觉得不能昧着良心,李锦瑞最近起早贪黑陪着鱼七七上山采药,着实是辛苦,他实在是说不出李锦瑞的坏话。   汐桃呐呐说不上来,鱼七七看着他纠结的神情,忍不住笑了笑,没有再为难他,直接道:“我觉得李公子不错,但翎哥哥更好。”   汐桃一颗心沉下去又提了起来,忍不住眼睛一亮。   “你觉得翎儿哪里好?”   “翎哥哥一表人才又能力出众,除了门主之外,放眼整个羲水城也没有比翎哥哥更好的男儿了。”   汐桃听到鱼七七夸奖自家徒弟,忍不住有些飘飘然,嘴角上扬,越听越高兴。   “不过……”鱼七七眼睛转了转,话锋一转道:“我只把翎哥哥当做我的兄长,没有多余的感情,我只想做他的妹妹,希望他过得开心,我相信翎哥哥亦然。”   鱼七七第一次这么直接的否认的九翎和她之间的关系,汐桃不由嘴角下压,一瞬间黯然。   他心里急切,很想替徒弟再争取一下,劝道:“七七,你与翎儿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同甘共苦过,感情非他人可比,也许就因为你们距离太近了,所以你以前才从未想过你们之间还有其他可能,但是你现在想也来得及,你们除了是兄妹之外,也许还可以有其他感情呢?”   虽然他想起九翎和鱼七七在一起也会觉得有些别扭,但是他觉得这可能是因为他们都适应了九翎和鱼七七现在的关系,所以才会觉得别扭,只要想法发生改变,他们两个在一起一定也不是那么让人难以接受。   鱼七七是他看着长大的姑娘,心地善良又温婉可爱,她如果能跟九翎成其好事,是好事一桩,他们就还可以像现在一样一直住在一起,在天宸门里快快乐乐的生活。   鱼七七听到他的话,却忍不住轻轻笑了笑,道:“门主,您一直觉得翎哥哥喜欢我,您有问过翎哥哥么?”   汐桃摇头,语气焦急道:“但我自小看着翎儿长大,我了解他,我相信他是真的喜欢你,只是他不善于表达,你再给他一个机会。”   九翎容易害羞,他担心他如果直接问,九翎会不好意思,所以一直都不曾问过。   鱼七七语气真诚道:“门主,您的确了解翎哥哥,但是您不了解感情。”   汐桃怔然,他的确不了解感情,也对男女之情一窍不通,但他觉得九翎的反应应该是喜欢鱼七七的。   “门主,您连翎哥哥喜欢的对象都没弄清楚,又怎么能辨别出他喜欢的是谁呢?”   鱼七七看着他若有所思的表情,轻轻笑了笑,站起来将桌子上的药丸装回食盒里。   “门主,您与其一个人瞎猜,不如直接去问问翎哥哥是否喜欢我,也许您很快就能有答案了。”   “您刚才说我从未想与翎哥哥还可以有其他可能,现在想也来得及,那么门主您想过吗?”   鱼七七扔下这句话,含笑退了出去。   汐桃看着重新关上的房门,忍不住纳闷,难道九翎真的不喜欢鱼七七吗?   那他不白看那么多话本了么?不过鱼七七最后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让他想什么? 第40章 鲛人泪   汐桃见屋外阳光媚, 想起鱼七七的劝说,忍不住跃跃欲试,想要出去走走, 犹豫了片刻,终于抬脚走了出去。   院子里的花果然都开了, 芬芳四溢, 他看了忍不住心情舒畅,在院子里流连了一会儿,他晒了晒太阳, 抬脚走去水榭,想要去看看那些娇艳欲滴的红莲。   水榭依旧环境清幽,流水潺潺,隔得远远的就能听到流淌的水声, 他心情极好的款步走过去, 红莲在池中肆意绽放, 水珠滴落在翠绿的荷叶上,看起来清透漂亮。   汐桃在池边站定,弯下腰看着那些娇艳欲滴的莲花,眼里晕染着浅浅的笑意。   他正看得津津有味, 想凑过去闻一闻荷香,忽然感觉自己的双腿被什么缠住了, 他不由惊了惊, 紧接着眼前一花, 身体不由自主地跌进莲花池中。   他回过神来的时候, 已经被九翎抱在怀里,九翎的鱼尾缠绕在他的身上,尾巴尖安抚的拍着他的背。   他无奈一笑, 伸手摸了一把九翎滑溜溜的鱼尾,翘着嘴角道:“不知道当初是哪个小人鱼坚决不肯给我看鱼尾的,现在干嘛一直用鱼尾卷着我?”   九翎勾唇,将鱼尾往汐桃手里递,“现在师尊想怎么看都行。”   那个时候他还以为师尊是洛天宸,当然不肯给洛天宸看,现在他的师尊能多看他一眼,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九翎的鱼尾是海蓝色的,鳞片极为漂亮,在阳光下闪烁着粼粼的光,摸起来极为顺滑,比上等的丝绸还要舒服。   往常每年夏天,汐桃都特别喜欢抱着九翎的鱼尾乘凉,触感冰凉,九翎的鱼尾摆来摆去正好可以给他扇风,这些年来很多个夏日他们都是这么过来的。   汐桃看了一眼九翎赤~裸的上半身,目光落在他好看的人鱼线上,九翎墨发披在身后,露出光洁的额头,肌肤在阳光下光滑如蜜,黑眸凌厉的盯着他,眼睛里是化不开的浓雾,这样的九翎给他一种强烈的压迫感,侵略性十足。   “夏天快来了。”他微微移开目光。   不知不觉他已经在屋子里待了这么久,天气渐渐热了,九翎这样泡在水里也不会冷。   “嗯。”九翎围着汐桃转了一圈,摘了一朵莲花放到汐桃的手里。   落水的时候,汐桃脸上沾了不少水,他抬手抹了一把脸,将耳边的湿发捋到耳后,露出精致小巧的脸庞。   周围莲香阵阵,汐桃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放松过,他靠在九翎的鱼尾上,手里拿着大大的红莲,垂眸笑了笑。   池水沾湿了汐桃身上的白色衣衫,勾勒出好看的线条,他最近久不出屋,比以往都要白嫩,九翎微微直了眼,鱼尾在水里晃来晃去,泛起一阵阵浪花。   汐桃看了一会儿手里的红莲,见九翎现在心情不错,想了想,试探着开口道:“翎儿,你喜欢七七么?”   九翎睨了他一眼,声音冷了几个度,“哪种喜欢?”   “……”汐桃看着徒弟沉下去的面色,紧张地抿了抿唇,迟疑道:“男女之情的那种喜欢。”   九翎眼中浮现起一丝怒火,冰冷暗沉的目光深深地看着他,薄唇抿紧,久久不言。   汐桃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刚想要把话收回来,九翎就扭过头去,像赌气一样淡淡开口道:“不喜欢。”   “啊?……哦。”听到九翎真的不喜欢鱼七七,汐桃吃惊地眨了下眼睛,神色有些错愕。   他说不上不开心,只是觉得有些惊讶,难道鱼七七说的是对的,九翎真的不喜欢她,这些天以来都是他误会了?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九翎回过头来看了他一会儿,倏尔游到他身边,微微凑近,几乎与他鼻息相抵。   汐桃呼吸窒了一下,看着近在咫尺的九翎,莫名有些紧张。   九翎凝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只喜欢师尊。”   周围安静下来,岸边的树枝微微摇晃,汐桃轻轻眨了眨眼睛,莲叶上的水珠滚落到池塘里,泛起点点涟漪,在水面上晕染开。   汐桃屏息与九翎对视片刻,抬手摸了下快速跳动的胸口,疑惑道:“我心跳得好快,翎儿,我是不是要犯病了?”   九翎眼中怒火散去,无奈叹息,抬手给汐桃揉了揉,“现在有没有好点?”   汐桃眨了眨眼睛,脸颊也红了起来,“好像跳的更快了。”   九翎的手微微顿住,他垂眸看着汐桃干净纯净的眼眸,忍了片刻,终究将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慢慢来,至少等师尊把身上的毒解了再说吧。   九翎后退了一步,不知从哪拿过一壶酒来,递给汐桃。   汐桃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将酒壶接了过去,拔掉瓶塞,凑到鼻前闻了闻,惊喜道:“是梅子酒!”   九翎点头,含笑看他,“师尊最近都没喝过酒,也没什么胃口,我昨天跟七七问过了,七七说可以适当的喝点酒,不过不能喝太多。”   汐桃开心地晃了晃酒瓶,仰头喝了一口酒,梅子酒清香甘甜,带着一点酸,入口爽利,他忍不住弯唇笑了笑,自从中毒之后,他已经好久都没有这么舒爽过了,徒弟真是贴心,连他想喝酒了都知道。   他以前用洛天宸的身体,碰酒即醉,现在用回自己的身体,终于可以开怀畅饮了。   汐桃身上雪白的衣衫漂浮在水上,仰头喝酒时,露出的手臂肌肤光滑白皙,脖颈纤细,水灵灵的眸子里满含笑意,看起来像一轮皓白洁净的月亮,恍若谪仙。   九翎靠在池边,眸色深深地看了他许久。   阳光清透,周围莲香阵阵,一片岁月静好,九翎的目光落在汐桃漫上绯红的脸颊,忍不住低声喃喃:“月亮高悬,高不可攀,可我总痴心妄想将月亮私藏。”   他眼中闪过挣扎的痛苦,抓起旁边的酒壶,仰头灌了一口酒。   师尊于他是天上月,他久久仰望,有了私心,想要将月亮摘下来,藏进自己的心里。   汐桃抱着酒壶正喝得津津有味,没听清他说什么,声音含糊问:“翎儿,你想要月亮?”   “嗯。”九翎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眼中情绪翻涌,声音低沉道:“想要。”   他心底的欲望不断地疯狂增长,想要挣脱牢笼,像遇水而生的藤蔓一样,想将他的师尊牢牢禁锢住,可他知道自己不能那么做,他只能按下自己那些疯狂的挣扎,将藤蔓一一砍掉。   “你想要什么,师尊都会努力给你的。”   九翎看着他熏红的脸颊,弯唇道:“月亮呢?月亮也给我吗?”   这哪里是徒弟,分是小祖宗。   汐桃惯起徒弟来完全不讲道理,打了一个酒嗝道:“你如果想要月亮,也不是不行……”   汐桃迷迷糊糊的想,如果小祖宗实在喜欢月亮,他回到天庭之后,可以偷偷带他去月亮上走一走。   九翎眼睛微微亮了亮,游过去抱住汐桃的腰,撒娇地蹭了蹭他的脸颊,“师尊,您当真连月亮都肯给我摘下来。”   汐桃含笑摇头,“不摘下来,太大了,不过如果你想要,我们可以经常去看一看,你如果想在那里住几天也可以。”   九翎以为他已经醉糊涂了,听着他软软的呢喃声,忍不住笑了笑,鱼尾欢畅的摆动了两下。   汐桃伸手摸了摸九翎光滑的鱼尾,爱不释手地摸来摸去,九翎的鱼尾在水中格外的顺滑。   汐桃心无旁骛,九翎却被摸得身体渐渐滚烫,自从他发现了自己的心思之后,就无法像以前一样对亲昵的动作无动于衷,不过他没有阻止汐桃的动作,只是看向汐桃的眼神更重,也更沉。   “师尊,翎儿只有你了,翎儿不要什么月亮,只要你一直陪在我身边。”   汐桃继续摸着九翎的鱼尾,头也不抬道:“放心,为师会一直陪着翎儿。”   “陪多久?”九翎执着追问。   “陪你到……”汐桃微微愣了一下,他完成任务后就要回去了,不过只要徒弟一直乖下去,他愿意多陪陪徒弟,他现在其实也舍不得离开这里,想要一直在这里待下去。   “我死之后呢?师尊去哪?”   汐桃眉心蹙紧,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九翎会死,只是稍微想一想就忍不住难过起来,可九翎是凡人,寿命有限,就算是鲛人,寿命也只有短短几百年,他能陪伴九翎的时间是有限的。   他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神色失落,他当然知道答案,如果九翎有一天死了,那么他的任务也结束了,他当然是要回天庭去,不过当然不能让徒弟知道。   他垂着眸子,声音低落道:“你过世的时候,师尊就算没死,应该也快了。”   洛天宸是一个凡人,还要年长于九翎,其实洛天宸应该死在九翎的前面,不过汐桃觉得自己应该不会舍得先离开九翎。   “如果师尊没有死呢?”九翎眼睛直直地看着他,他问的是师尊,而不是洛天宸。   汐桃眉心拧紧,九翎今天似乎格外的执着,可他一点儿也不想提起离开和九翎死后的事,这让他心里感觉闷闷的,又酸又疼。   他仰头喝了一口酒,九翎的问题让他觉得难受。   九翎垂眸,喃喃道:“师尊在我死后会去哪里?会遇到什么人?人间匆匆百年,对师尊来说不过弹指一瞬,很快就忘了吧。”   他的全部人生,也许只是师尊回忆里短暂的一瞬,很快就会湮没在缥缈的人潮里,他怎么甘心?   九翎低头看着水里汐桃的倒影,师尊看起来是那么纤细,那么脆弱,仿佛他轻易就能将他留在身边。   九翎声音太小,汐桃没有听清他说什么,仰头又喝了一口酒,微风拂过,微微有些熏然。   “师尊,至少这辈子,您要一直陪着翎儿,好么?”九翎抬起头,扼住心中弥漫的暗沉,声音恳求道。   下辈子,他一定会再去寻找师尊,但这辈子,他希望至少不会跟师尊分离。   在人间待几百年?汐桃不禁有些犹豫,他本来想要等完成任务之后就回天庭接着完成下一个任务,等有时间的时候再回来看望九翎。   可他真的舍得离去吗?他心中早就已经有了答案,可是他如果不离开这里,他完成任务的时间就会减慢很多,理智告诉他不能答应下来。   汐桃抿着唇没有说话,反复告诉自己不能娇惯徒弟,不能心软……   “师尊……”九翎声音低了低,尾音拉长,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九翎的眼睛微微瞪着的时候显得有些圆,冷峻的面容看起来比往常稚嫩可爱很多。   徒弟这么可爱……   汐桃自暴自弃的移开眼,“……好吧。”   几百年而已,时间匆匆而过,他在这里多停留一段时间应该也来得及,大不了做下一个任务的时候加快一些速度。   九翎忍不住笑了出来,心情愉悦起来,柔声道:“师尊,您还想喝什么酒,夏天来了,花开了,果子也熟了,我给您酿些新酒埋在树下,年春天就可以喝了。”   汐桃骄傲地笑了一下,这个世界上有比他养出来的徒弟更完美的吗?当然没有。   还有比他徒弟更敬重师尊的么?当然也没有。   他家翎儿除了善念少了点,真是样样都好。   汐桃还在梦想着有一天可以把徒弟培养为三好徒弟,却不知道徒弟盯着他沾了酒渍的唇看了又看,怎么也移不开眼睛。   汐桃心里高兴,又仰头喝了一口酒,清澈的酒水顺着壶口淌到了精致的锁骨上。   九翎目光顺着酒水滴落,目光凝滞地看了片刻,抬手在汐桃的锁骨上轻抹了一下,“师尊是小孩子么?酒都洒到身上了。”   他的手指流连在汐桃细腻的肌肤上,不舍得离开。   汐桃听到他的话,脸颊有些红,喝酒过后,说话有些慢吞吞的,“翎儿,你别取笑我……”   看起来很好欺负的样子。   九翎眸色流转,忍不住在汐桃锁骨的位置用力按了一下,直到白皙的肌肤上留下他的痕迹,泛起一片粉色的红。   汐桃没留意到九翎的动作,喝了半壶酒才恋恋不舍的放下酒壶,他在水里泡久了,整个人都有些发软,还好九翎一直用鱼尾撑着他,不然他都要滑进水底了。   九翎看着他红扑扑的脸颊,笑问:“师尊喝醉了么?”   汐桃摇了摇头,可摇到一半忽然反应过来,他现在是洛天宸,洛天宸喝这么多酒,早就应该醉了,他轻轻眨了眨眼睛,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汐桃睫毛纤长,漆黑的眼珠像漂亮的黑曜石,九翎看着他水汪汪又迷茫的眼睛,忍不住轻轻笑了笑,抱住汐桃的腰,搂进怀里道:“师尊果然醉了。”   好吧,就当他醉了吧。   汐桃垂眸,顺势靠在九翎肩膀上,半阖着眼睛,一副醉得虚弱无力的模样,等着九翎像以前一样将醉酒的他挪进屋。   九翎轻轻抚了抚他的头发,动作温柔,搂在他腰上的手却炙热而有力。   汐桃莫名觉得九翎身上越来越热,气氛有点怪异,忍不住在他怀里不安地动了动。   九翎任由汐桃从自己怀里挣脱一点,垂眸看着汐桃,眼神越来越热,头不由自主地渐渐低下,吻在了汐桃柔软粉嫩的唇上。   汐桃感觉有一样微凉的东西突然贴上自己的唇,忍不住倏然一惊,整个人清醒过来。   他睁开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九翎,呼吸窒住,周围都变得安静,眼睛难以置信地渐渐睁大。   九翎阖着眼睛,吻得极深,没有注意到他不断颤动的睫毛,将他越搂越紧,是恨不能揉进身体里的力度。   夜里,汐桃和九翎如同往常一样,并肩躺在床上,这段期间因为汐桃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犯病,所以他们又住到了一起,像以前一样同寝同眠。   汐桃闭着眼睛,身体一直紧绷着,过了一会儿,才转过身去,在夜色中睁开清的眼睛。   他毫无睡意。   他想起白日的那个吻,辗转难眠。   他想安慰自己,告诉自己那个吻只是九翎表达对师尊喜爱的方式,可是九翎当时激动的程度,实在无法让他把那当做一个简简单单的吻,无论是九翎手臂揽着他腰的力度,还是九翎吻他时恨不能将他吞吃入腹的激动,他都无法欺骗自己。   当时他差点呼吸不上来,还好九翎及时放开了他。   他的唇现在还感觉火辣辣的,带着灼热的温度,当时的画面像刻在他的脑子里一样,他想忘也忘不了。   九翎吻他的时候,他仿佛被一道雷劈在脑顶,恍若晴天霹雳,整个人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只能装醉,任由九翎吻着自己,然后假装昏睡了过去。   他看着洒进屋内的月光,眉心拧紧,怎么也想不通究竟是哪里出了错,九翎为何会这样做。   九翎是一时感到好奇吗?因为谈起感情的事勾起了好奇心,所以趁着他醉酒,用他来当做实验?   汐桃这样想着,心里忍不住发闷,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茫然又无所适从。   他正想得入神,九翎忽然翻过身,将他抱进怀里,伸出胳膊抱住他的腰。   汐桃一下子僵住,身体无法抑制地抖了一下。   九翎声音带着点沙哑,“师尊还没睡着?”   “……嗯。”汐桃见装不下去,声音闷闷地应了一声,“白天睡多了。”   白天的时候,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九翎,便装作酒醉一直躲在屋里。   九翎手臂微微用力,想让他转过身,声音温柔道:“师尊若是不困,我便陪师尊说会儿话。”   汐桃听他这样说,蓦然想起话本中的‘夫妻夜话’,不禁觉得心惊胆寒,回过身去,推开九翎的手,往旁边挪了挪道:“翎儿,我热。”   九翎却不放手,他靠近轻轻嗅着汐桃身上清淡的香味,不悦地低声道:“师尊不许推开我。”   “我……”   “今天晚上师尊都不太理我,是心情不好么?”   汐桃愣了一下,没想到九翎如此敏锐,竟察觉了他态度的冷淡。   汐桃担心九翎察觉他知道那个吻,没敢再推开九翎,勉强放松下来,像以前一样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九翎的后背。   “我……酒意未散,所以不太想说话。”   汐桃心烦意乱,随便找了个借口,他不想让九翎知道他发现了那个吻,他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九翎,也没想通九翎为什么要吻他。   九翎眉心微微松了松,他这两天心浮气躁,总觉得身体里有种莫名的力量想要爆发一样,让他难以自控。   他抱着师尊的腰,感觉师尊一下一下轻轻拍着自己的背,才觉得心里叫嚣的暴戾之气渐渐压制了下来。   他抿了抿唇,小声说:“师尊,不要不理我。”   他说话的语气就像个任性的孩子。   汐桃轻轻眨了眨眼睛,夜色中无声地笑了一下,“为师知道。”   汐桃心里轻松了不少,九翎分还没长大,今日说不定只是一时糊涂,他不应该多想才对。   九翎睁开眼睛,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有些低沉,“师尊,你如果敢不要我,我也不敢保证自己会做什么。”   汐桃僵住,身子抖了抖。   九翎感觉到他的变化,微微莞尔,抬头看着汐桃的眼睛,似笑非笑道:“师尊,你要乖乖的。”   熊孩子,知不知道谁才是师尊,谁才是徒弟。   汐桃想训斥九翎两句,但是通过自己体内忽高忽低的灵力,他能感觉到九翎现在的情绪很不稳定,他怕徒弟真的会黑化,赶紧给徒弟捋了捋毛。   九翎有着极度缺乏的安全感,可能跟身世和小时候的经历有关,所以汐桃总是忍不住对他心软。   汐桃侧过身,用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儿把高大的徒弟抱进怀里,像小时候一样,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快点睡觉。”   九翎嘴角翘起,周围都是师尊身上的淡香,顿觉心里暗沉的浓雾散去不少,心满意足地将师尊又抱得紧了一些,沉沉睡了过去。   汐桃听着九翎均匀的呼吸声却毫无睡意,他眨着眼睛看角落里的夜珠,忽然意识到,做师尊好像真的是挺难的一件事。   他伸手推了推,想将九翎推到一旁,可他才动一下,九翎就有醒过来的迹象,手臂将他抱得更紧,他只能老实下来,再不敢乱动。   九翎灼热的呼吸一下下吹浮在他的耳畔,让他不自觉想起唇齿相依的感觉,耳尖慢慢红透,心烦意乱,更加睡不着了。   汐桃一夜未睡,九翎起床的时候,汐桃一直闭着眼睛假装自己在睡觉,他听到九翎窸窸窣窣地起床声,然后感觉额头一热,传来温热的触感,稍触即离,感觉熟悉又让人心跳加速。   九翎吻了他的额头。   汐桃一颗心却猛地下沉,像落入冰川一样,一瞬间透心凉。   这次他连自己骗都不能骗自己了。   九翎推门离开后,屋里重新安静下来,汐桃睁开眼睛,烦躁地在床上翻了几个身,坐了起来。   该怎么办才好呢?抽九翎一顿,能让他幡然醒悟,从此以后尊师重道么?如果一不小心把九翎抽黑化了怎么办?那岂不是前功尽弃了。   汐桃扶额,想了半天都没有答案,师尊不易做,给黑化徒弟做师尊更是难上加难。   汐桃推开房的门走了进去,九翎平日在这里待的时间最久,他想来看看这里有没有什么迹象可循,也许能找到九翎的症结所在,说不定可以让九翎打消那些不该有的心思。   房里很整洁,一尘不染,册整整齐齐的摆放在架上,汐桃回忆着九翎坐在桌前看的模样,心里忍不住发软。   他走到桌前坐下,桌上摊放着几张纸,汐桃随便拿起一张看了看,上面竟然抄写着经文,是九翎的字迹。   汐桃一张张翻过去,看着抄写了一遍又一遍的经文,心里忍不住涌起一股窒闷的酸涩。   九翎不信神佛,又怎么会抄写这些经文呢?他抄袭这些经文的时候是什么心情,是不是在他看不到的角落里,九翎也曾经试图压抑这份不该存在的感情。   汐桃盯着这些经文看了很久,心里有些疼有些酸,他此刻才白,也许九翎面对这份感情,比他还要茫然无措。   是他作为师尊没有引导好九翎。   他抬手捏了捏眉心,心口隐隐泛疼,同时忍不住疑惑,洛天宸跟九翎是仇人,他们之间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就算他用洛天宸的身体能感化九翎,但九翎怎么会对洛天宸产生额外的感情呢?   他抬手摸了摸洛天宸的脸,想到九翎心悦洛天宸,心里忍不住有些难受,忽然厌弃起自己顶着的这张脸。   他烦躁地站起身,碰到桌子上的一卷画轴,画轴滚落到地上,汐桃低头望了过去,画轴有些眼熟,他记起来,应该是九翎那时给他画的那一幅。   他想起九翎给他画这幅画的时候,他还是顶着洛天宸的脸,忍不住更加烦闷,心里微微有些庆幸,还好九翎那日没有将五官画上,否则他一定更加郁闷。   他弯腰将画轴捡起来,画轴散开,里面的画猝不及防地展现在他的面前。   他弯腰的动作微微顿住,诧异的看着画轴上的画,半晌,他才动了动,将画轴拿起来一点点全部展开。   九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给这幅画添上了五官,画中人墨发朱唇,身姿玉骨,一袭白衣,媚的凤眸眉目含情。   汐桃抬手在画上轻轻抚过,难以置信地看着画中人的眉眼,九翎所画之人竟然是他,而不是洛天宸。   汐桃心中闪过疑惑,他只用本尊与九翎见过一次,九翎不是要画洛天宸吗?怎么会将他的五官画在上面?   他沉默地看了一会儿,九翎将这幅画画得很细致,栩栩如生,每一个小细节都没有放过,画中人毫无疑问就是他,九翎仿佛已经将他的轮廓描绘了千万遍一样,才能画的如此真实。   汐桃睫毛颤了颤,仿佛意识到什么,目光一点点下移,手指移开,露出手下遮挡的地方。   ‘吾之挚爱,皓月松雪,吾之师尊,槿汐桃汛。’   汐桃看着右下角那行小字,倏然愣住,蓦然想起九翎昨日说的那些话,他当时虽然没有听清,但也听到了只言片语。   九翎说他想要月亮,又说月亮高悬,高不可攀。   ……原来他早就已经知道了。   他知道他不是洛天宸,他喜欢的也从来不是洛天宸。   聪如九翎,他甚至已经隐隐猜到了他来自哪里。   汐桃怔松许久,失魂落魄地从房里走出去,脑子里乱成一团。   他脚步没有方向地往前走着,漫无目的,直到撞到李锦瑞才停下来。   李锦瑞也有些神色不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撞到汐桃后,似乎回过神来,神色慌乱地后退一步,作辑道:“洛门主。”   汐桃闻到李锦瑞身上的香味,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微微回过神来,抬手摸了一下鼻子道:“怎么这么香?”   李锦瑞愣了一下,抬起袖子嗅了嗅,疑惑道:“……香吗?可能刚才路过花丛,沾了些花香。”   汐桃觉得这股香味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里闻过,微微蹙眉,他离李锦瑞远了一些,才觉得好受点。   他心不在焉问:“你是来找七七的?”   “……是。”提起鱼七七,李锦瑞目光不像往常那样热烈,反而有些闪躲。   汐桃心里有事,没有注意到他的神色,胡乱点了点头,告辞离去。   两人往两个方向离开,都有些没精打采的,低垂着头,脚步迟缓。   汐桃一路上又打了几个喷嚏,总觉得自己什么时候也这样过,但混乱的脑子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他现在脑子里满满都是九翎和那副画。   汐桃回到屋子里,浑浑噩噩地躺到床上,接二连三的叹气,觉得脑袋都要大了。   每每想起九翎,他就觉得唇上热乎乎的,忍不住脸红和发愁,像是中了蛊一样。   他在床上咸鱼瘫了一会儿,心口忽然疼了起来,他眉心蹙紧,疼得□□了一声,身体蜷缩起来,额头流下冷汗来。   这种感觉他太熟悉,应该是又毒发了,他咬紧牙关,心中不禁疑惑,他昨日才喝过鲛人血,按理说不应该这么快发作才对,难道他体内的毒性变得更严重了,所以毒发得更频繁?   很快他就没有时间再想下去,这次毒发来势汹汹,他疼得忍不住在床上打滚。   日光倾斜进屋里,屋外的桂花树阵阵飘香。   九翎推门走进来,看到汐桃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身上都是冷汗,已经疼得昏了过去,他不由身体一震,将买给汐桃的清心酒扔到一旁,连忙大步跑了过去。   他昨日见师尊喝酒喝得开心,今日路过酒坊,看到有卖洗尘阁的清心酒,想起师尊上次挺喜欢喝的,虽然心里有些不情愿,但还是买了两壶回来,师尊最近愁眉不展,许久都没有开怀了,他想要让师尊能开心一些,没想到耽误了一会儿时间,回来就看到汐桃昏过去的模样。   九翎将汐桃扶着坐起来,毫不犹豫地划开掌心,将血滴进汐桃的嘴里,眉心拧紧,心疼地抱着汐桃。   汐桃再次醒来已经是一夜之后,天光大亮,屋子里暖洋洋的。   他挣扎着醒过来,发现自己被九翎抱在怀里,身上的衣衫很干爽,应该是已经换过了。   九翎就这样抱着他坐了一夜。   他舔了一下嘴角残留的血渍,知道是九翎给他喂了血。   九翎的血里带着一股淡淡的莲花香,很独特,让他一下子就能分辨出来。   他本来以为所有鲛人血都带着莲花香,后来他中毒后,对鲛人血变得敏感,细嗅之下才知道,原来只有九翎的血里才带着这股清雅的莲花香,想起玄星鹤君曾经说九翎头顶顶着一朵红莲,忍不住猜想九翎可能跟红莲有什么渊源。   汐桃他在九翎怀里微微动了动,九翎见他醒了,赶紧将他扶起来,喂他喝了一口水。   九翎眉心拧紧,看着他依旧苍白的面色,担忧地问:“师尊,你怎么会忽然疼晕过去?”   汐桃回忆起疼晕之前的事,解释道:“我突然发病了。”   九翎忍不住疑惑,“按理说应该再过一天才犯病,为什么突然提前了?”   汐桃同样有些,他一点一点思索昏过去之前的事,有气无力地分析道:“要么是我体内的毒性加剧了,要么就是什么东西触发了我体内的毒性,才导致我突然毒发。”   他能感觉出来,这次毒发的很厉害,他现在虽然已经喝了鲛人血,但是依旧没有完全恢复,身体还很虚弱。   九翎凝眉思索道:“师尊之前闭门不出的时候,毒发的都很有规律,是不是出去的时候遇到了什么,刺激了师尊体内的毒性?”   汐桃微微点头,虚弱地半阖着眸子,仔细回忆出去时见到的一切,他除了去了一趟九翎的房,就只遇到了李锦瑞。   想起李锦瑞,他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股浓郁的香味,那股香味似曾相识,实在有些可疑,他忍不住深思起来,回忆之中似乎有什么呼之欲出。   他呢喃道:“我在回屋的路上碰到了李锦瑞,他身上有一股熟悉的香味,我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喷嚏……”   汐桃脑海中有什么灵光一闪,倏然睁大眼睛道:“我离开南宫府的那天,在门口遇到了一名婢女,那名婢女的身上也有这种香味!我当时打了好几个喷嚏,所以有些记忆。”   “南宫府……”九翎忍不住咬牙,怒道:“一定是这股香味作祟!就是他们给您下的毒!”   “不,不止是香味。”汐桃思绪飞速转动,分析道:“如果只是香味具有毒性,那么闻到香味的其他人应该也会中毒,不可能只有我一个人中毒,一定还有其他东西……”   他的目光在屋子里漫无目的地扫了一圈,看到九翎昨日匆忙间扔在桌上的清心酒,眼神顿住。   “是清心酒……”汐桃精神一震,抓住九翎的衣摆道:“是清心酒!羲水城里的人大部分人都喝过清心酒,如果只喝清心酒应该没事,但是喝过清心酒的人只要闻到这股香味,就会触发体内的毒性,从而毒发,他们就是靠这种方法现在大家的身体里埋下毒药的种子,当他们想毒害谁的时候,就靠这股香味令他们想谋害的人毒发。”   九翎茅塞顿开,面色凝重起来,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眼中都是对南宫震天的恨意。   汐桃脑海里的思绪飞快地转动,沉吟道:“如此大的密谋,南宫震天和阳甘风很有可能是蓄谋已久,他们是想用这种方法,彻底控制人族和鲛人族!”   一旦人族毒发,就需要鲛人的血来控制体内的毒性,那么两族必然产生矛盾,南宫震天和阳甘风只要控制住鲛人,就可以控制人族,命令大家替他们做事,从而控制整个羲水城。   九翎面色阴沉,南宫震天和阳甘风其心歹毒,分是在酝酿一个大计划,他们想要用毒药操控人族,再用人族控制鲛人,从而控制所有人族和鲛人。   汐桃不知道什么,手指颤抖,忽然一把抓住九翎,“七七!李锦瑞是来找七七的!他身上既然已经沾染了香味,很有可能自己或者亲戚、朋友已经中毒了,他说他是来找七七的,七七很有可能会有危险!你快点去救她!”   如果李锦瑞中毒,就需要鲛人血来压制毒性,这种毒药毒性极猛。谁也不知道李锦瑞会对七七做出什么事来。   九翎面色一凛,站了起来,往前走了两步,脚步顿住,不放心地回过头来,看着汐桃迟疑道:“师尊你……”   汐桃连忙道:“我已经没事了,自己在这里休息就行,你快去!”   九翎点点头,这才快步走了出去,面色沉重,很快消失不见。   他离开之后,汐桃浑身无力的软倒在床上,挣扎了一会儿,又无法自控地昏睡了过去。   他因为被李锦瑞身上的香味刺激到,体内的毒性加重,刚才能说那么多话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心中虽然担心鱼七七,却还是坚持不住,沉沉地昏了过去。 第41章 鲛人泪   李锦瑞一来, 鱼七七就发现他神色有异,跟往常不太一样。   她以为他是今日心情不太好,所以变着法子给他讲了几个笑话, 本来她是想要哄李锦瑞开心的,没想到李锦瑞却面色越来越白, 头也越垂越低, 似乎没脸看她一样。   她只能呐呐停了下来,笑道:“我讲的笑话有那么难听吗?”   李锦瑞安静了一会儿,抬起头来, 红着眼睛看着她,声音沉痛道:“七七,对不起。”   鱼七七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话, 便后颈一痛, 眼前漆黑一片, 毫无防备地晕了过去。   等再醒来,她发现自己身处一座破庙当中,全身绵软的躺在杂草上,后颈有些疼, 却没有手腕上疼,她垂眸看去, 她的手腕上面包扎着白布条, 还能从白布里看到里面渗出的鲜血。   她愣愣看着手腕上的伤口, 瞬间明白过来, 不禁自嘲地笑了一下。   李锦瑞跪在她对面,低头垂泪,见她醒了, 痛哭道:“七七,对不起,我父亲、母亲和兄长都中毒了,我嫂子一直跪地求我,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如果不救他们我就是不孝,我……我只要这一碗血,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鱼七七眨了一下眼睛,声音清淡,不辨喜怒地道:“我本来很讨厌人族的,除了门主之外,你是我第一个愿意相信的人族。”   李锦瑞声音更加痛苦,哭着道:“七七,是我对不起你,我是真的喜欢你,但是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母亲昏迷不醒,父亲和大哥像发了疯一样眼看就不行了,大嫂还怀着孕……七七,我不是人,我下辈子给你当牛做马补偿你!”   他旁边放着一碗赤红的鲜血,散发着阵阵血腥味,每一滴都是从鱼七七身体里流淌出去的。   鱼七七闭了闭眼睛,心里竟然出奇的平静,她看着李锦瑞,只轻轻吐出一个字来,“滚。”   李锦瑞泪流满面地看着她,犹豫了一会儿,颤颤巍巍地端起那碗血,跑了出去。   “七七,等我救完他们,就回来向你请罪!”   李锦瑞很快没了踪影,鱼七七仰躺在杂草上,对着破旧轩窗透出的光,惨淡的笑了笑。   她早该预料的,本就不该抱有期待。   她呆呆地看着清冷的日光,眼角滑落一颗珍珠,滚到角落里,珍珠沾了灰尘,在暗淡的日光下,静静地泛着柔光。   ……   汐桃再次醒来是一天一夜之后,他身子这次爽利了一些,恢复了体力,从床上爬了起来。   屋子里没有人,四周有些暗,九翎不在这里。   他坐起身后听到外面有刀剑相击的声音,还有打打杀杀的吵闹声,他不由精神一震,一下子清醒过来。   天宸门里有人在打斗,而且似乎人很多。   他面色沉了沉,探了一□□内的灵力,错愕地发现了自己身体里的灵力只剩下一成,已经几乎没有。   他第一反应就是鱼七七可能出了什么事,所以九翎才黑化的如此快速,不由全身一震。   他的一颗心迅速沉入谷底,踉跄着推门走了出去,一眼望去,心底却是迅速结冰,全身发凉,脚步不由顿了一下。   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他的院子里还好,九翎派人守在门口,不许任何人进入,但院子之外,却是另一番惨况,他扶着墙走过去,一路上陈列着几具尸体,横躺在地上,早已经没有了呼吸,他能认出来是天宸门里的鲛人。   远处的天际泛着血腥的红,让他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仿佛他一觉醒来,外面已经变了天。   他顺着刀剑声一步步走过去,穿过长廊,走过月门,来到前院。   他微微吸了一口气,抬头望了过去,院子里乌鸦鸦站了许多人,气氛剑拔弩张。   他们手里都拿着刀剑,双目赤红,神色看起来有些许疯狂,汐桃看他们状若疯癫的模样,猜测他们应该都中了跟他一样的毒。   他往前走了两步,看到九翎手持剑堵在门口,他的周围有很多鲛人的尸首,这些鲛人都是他这些年来暗中救下的。   不过还好九翎的周围再没有其他活着的鲛人,也没有鱼七七的身影,如果汐桃没有猜错了,应该是九翎都护着他们离开了,自己则留下断后。   九翎手里拿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剑,剑尖直指对面的众人,这把剑是他有一年生辰,汐桃送给他的,由上好的玄铁所制,削铁如泥,汐桃虽然送了他这把剑,但是一直期望着他用不上这把剑,没想到如今这把剑上已经沾满了鲜血,剑尖的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九翎的眼睛很红,仿佛瞳孔里弥漫着血色一样,全身都沾了血污,他就那样堵在门口,强大而令人惧怕。   如若细看,能看到他的目光虽然凌厉,但是他的剑尖一直在发抖,他仿佛在忍着什么强烈的痛苦一般。   南宫震天和阳甘风悠悠然站在一角,眼神似笑非笑,欣赏着九翎的狼狈之态,他们就像看着自己逮捕的猎物一样,胜券在握。   任谁心里都清楚,九翎已经被逼至绝路了,他护了族人离开,自己却已经逃无可逃。   汐桃攥紧手心,愤恨地看着南宫震天和阳甘风,他之前的猜测全部都成了真,南宫震天和阳甘风果然实施了计划,利用毒药控制了这些人,让人族和鲛人族展开了厮杀。   他们要将羲水城变成跟二十年前一样,血流成河,自相残杀,他们要用这种方法铲除异己,只留下听从他们命令的人。   甚至这一次,他们也许还有更恐怖的计划,他们的贪念一直在没有止境的扩大,妄想将人族和鲛人变成他们手中可以控制的棋子,任意妄为。   就算不为了九翎,汐桃作为仙君,也绝不可能轻易饶恕他们。   众人还没有发现汐桃突然出现在这里,九翎却像闻到气味的野兽一样,敏锐地察觉了汐桃的到来,他倏然抬头看向汐桃的方向,眼眸血红,瞳孔深处是令人心惊胆寒的阴戾和邪性,再也不见了往日的平和。   汐桃一下子屏住呼吸,直直地看着九翎通红的眼睛,他只看一眼就知道,九翎体内的深海之力觉醒了。   难怪他一觉醒来,体内的灵力会所剩无。   现在四面楚歌,九翎的深海之力在这个时候觉醒,无疑很危险。   九翎布满血丝的目光死死盯着汐桃,身上滴答滴答地淌着血,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直直地看着汐桃。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来,看到汐桃突然赶来,都有些惊讶,戒备地看着汐桃。   南宫震天望见汐桃,幽幽一笑,“我们都打了这么久了,洛门主作为一门之主,可算是出来了。”   阳甘风站在他身侧,不阴不阳道:“洛门主来得正好,你这孽徒就由你自己来清理门户吧。”   南宫震天和阳甘风身后还站着许多小门派的掌门,那些掌门显然已经被他们操控了,听从他们的命令,以他们马首是瞻。   汐桃眼皮一跳,抬起森寒的目光,冷冷地看着南宫震天和阳甘风,薄唇轻启,“何谓孽徒?”   阳甘风轻轻笑了笑,指着九翎道:“洛门主最近身子不好,可能是睡糊涂了,你还不知道吧?你这好徒儿原来就是屡次与我们作对的莲杀公子,他是我们的敌人,我们当然不能放过他。”   阳甘风扔了一把剑到他的面前,剑摔在地上,发出一声尖锐的声响。   “他将你瞒在鼓里这么久,把你耍的团团转,你现在还不赶紧清理门户?”   汐桃低头看着地上寒芒闪闪的利剑,咬紧牙关,南宫震天和阳甘风今日分明是来借题发挥,想要剿灭天宸门的。   洛天宸在羲水城还有些威望,他们这样说,就是为了让洛天宸沦为众矢之的。   “洛门主怎么不动?”南宫震天挑了挑眉,阴测测道:“洛门主如果不愿意杀你这好徒儿,我们就只能当做你跟他沟壑一气,早就知道他是莲杀公子,故意与我等作对!跟整个羲水城做对!”   汐桃抬起头来,嗤笑一声:“我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你们已经能代表整个羲水城了!”   南宫震天眯了下眼睛,“我是羲水城的城主,自然能代表整个羲水城,洛门主难道真想与我作对?我奉劝你一句,你可要好好想清楚。”   汐桃无动于衷地与他对视着,没有让步分毫。   阳甘风看着汐桃苍白的面色,轻轻勾起唇角:“洛门主,你脸色怎么如此差?可是身子有什么不舒服?”   汐桃冷眼看他,讥讽道:“阳阁主心里不是很清楚吗?这还要多亏了阳阁主那壶清心酒啊。”   阳甘风被揭穿了毒计,也没有丝毫不悦或羞愧,他笑道:“洛门主不愧是一门之主,果然聪明,谁让你教徒无方,放纵徒儿暗地里救下那些鲛人,着实是糊涂,受些惩罚也是应该的。”   “鲛人血的滋味可还好啊?”   汐桃眉心一跳,愤恨地看着他,眼中闪过怒火。   阳甘风轻笑道:“不过,只要洛门主愿意回头是岸,成为我们的左膀右臂,我们还是可以原谅你糊涂这一次的。”   汐桃神色厌恶,眉眼间多了肃杀之气,令人看了便觉得心底森凉,“南宫城主和阳阁主才是最好早日回头是岸,否则恐怕回头无路!”   南宫震天不以为忤,挑了挑眉道:“洛门主不会以为九翎还是你那个乖巧听话的徒弟吧?你好好看看他现在的样子,他已经走火入魔,再回不去了。”   阳甘风在旁边添油加醋道:“他现在就是一个杀人的野兽,早就失去理智了,洛门主如果亲自手刃了他,至少可以阻止他为祸天下苍生,洛门主这几年不就喜欢说教那大仁大义吗?不如这次由你来大义灭亲,也算是善事一桩。”   汐桃心口扎了一下,他微微侧过头去,余光看到九翎身体猛地震了震。   他抬眸望去,九翎瞳孔颤动,眼中闪过一丝害怕,眼中的疯狂更加肆虐。   汐桃心里酸涩了一瞬,九翎虽然知道自己是水倾城的儿子,却不知道深海之力的事,恐怕现在连他自己都以为自己走火入魔了,在担心他会不要他。   汐桃睫毛轻颤,毫不犹豫地抬起步子。   九翎双目赤红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咬牙道:“师尊,连您也要杀我么?”   他的声音里藏着深深的恐惧,语调颤抖。   “没有。”汐桃看着他身上的伤口,心痛如刀割,想也不想就否认。   九翎神色微缓,却仍不敢相信,他眼睛直直地盯着汐桃,伸出手臂,声音不稳而嘶哑,“过来。”   汐桃看出他眼中隐匿的紧张和惧怕,心里一痛,没有丝毫犹豫地抬步走过去。   南宫震天看着他的举动,忍不住怒声大喝:“洛天宸,你最好想清楚!你今日走过去就代表你要与整个羲水城为敌,从今以后我们不会再顾念你的身份,你会成为羲水城的叛徒,人人都可以杀你!”   汐桃脚步未停,只把南宫震天的话当成耳旁风,他身后的子虚门主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   子虚门主和洛天宸有些交情,不忍道:“天宵门主,你不能过去,九翎他已经疯了!我知道你把他当做徒弟,但他已经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你没有看到他刚才大开杀戒的模样,他已经不是九翎了,你那个好徒弟已经没了,他现在就是一个疯子!你不能把这个疯子当做你的徒弟!更不能为了他跟整个羲水城为敌!你醒一醒!”   汐桃垂眸轻笑了一下,“你让我醒一醒,我却想让你醒一醒,九翎大开杀戒做的就是恶事吗?你们打着善意的旗号做的就是好事吗?你们是否坏事做得太久,已经分不清好坏了?”   子虚门主倏然愣住,诧异地看着汐桃,神色间闪过一抹羞愧。   九翎看着子虚握住汐桃的手,眼睛轻眯,一道寒光闪过,子虚门主手臂一痛,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捂着手臂大声呼痛起来。   汐桃连忙扶住他,“子虚门主!”   九翎眸色更沉,声音也更冷,厉声道:“师尊,过来!”   汐桃无奈,实在拿糟心徒弟没有办法,只得放开子虚门主,朝九翎走了过去,他的脚步没有丝毫动摇地从一柄柄寒光凛凛的剑中央走了过去,一步步走向九翎。   周围的人想要开口阻止,在九翎阴冷的目光下,却无一人敢动,九翎明明已经全身浴血,再无丝毫抵抗力,只是在做困兽之斗,可他们却不自觉的惧怕他。   南宫震天和阳甘风看着九翎和汐桃,目光冰冷阴沉,周围一片死寂。   汐桃走到九翎身前,还未启口,九翎就一下子把他拥进怀里,将他抱紧,用力闭了闭眼,身子再也支撑不住,软倒在汐桃怀里。   汐桃半跪在地上,伸手上下摸了摸,软声问:“哪受伤了?”   九翎听着他关切的声音,一直提着的那颗心终于落了回去。   他的手臂不自觉收紧,把头埋在汐桃的脖颈处,轻轻嗅着汐桃身上清雅的冷香,闻到熟悉的味道,躁动不安的心像找到了归处,终于平静下来。   汐桃擦了擦他嘴角的血迹,看着他的目光坚韧而温柔。   九翎弯了弯唇,眼里的阴霾瞬间消散了。   他的师尊没有不要他。   阳甘风冷声道:“洛天宸,九翎明显已经支撑不住了,你再帮他也是枉然,今日你既然非要给你的好徒弟殉葬,那我们便成全你!”   他的话音一落,众人手里的一柄柄剑都直指汐桃。   九翎身体明显紧绷了一下,他恼恨地看着阳甘风,攥紧手里利剑,咬牙道:“有我在,你们休想伤害我师尊分毫。”   汐桃能感觉到九翎身体滚烫的温度,他伸手摸了一下九翎露出的肌肤,温度有些灼手,但他能感觉到九翎的身体一直在冷得颤抖,这外热内冷的症状,跟玄星鹤君描述的情形一模一样,就是深海之力觉醒的征兆,九翎现在一定承受着很大的痛苦,还能拿起剑来已经是不易。   南宫震天轻轻笑了一下,看着九翎仿佛初生毛犊一样没有畏惧的眸子,眼中忍不住漫过讽意。   他不念丝毫父子之情地道:“你现在虚弱得连普通护卫都打不过,何必硬撑?还不如快快缴械投降,只要你从此以后听从我的命令,我便顾念父子之情,留你一条命,带着你一起荣华富贵。”   周围的人错愕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南宫震天和九翎,洛天宸的徒弟怎么会是城主的儿子?   南宫井听到大家带人围攻天宸门消息,匆匆赶来,走到门口便听到这句话,不由错愕地停下脚步,震惊地看着南宫震天,忍不住怀疑自己听错了。   场面一下子寂静下来,落针可闻,谁也不敢说话。   九翎眼中情绪翻涌,神色厌恶,看着南宫震天大声怒道:“谁是你儿子!你是我的杀母仇人罢了!我与你之间的仇恨不共戴天,此生绝不会与你同流合污!”   南宫井面色发白,愣愣地看着九翎,脑袋里一片空白。   南宫震天见九翎如此不给自己面子,面色忍不住难看起来,“九翎,你当真是不知好歹,我当初杀她是为了整个人族!你身上也流着人族的血脉,你别忘了,你也是我儿子。”   九翎忍不住唾了一声。   南宫震天恶声恶气道:“你既然如此不领情,非要跟我为敌,就别怪我不顾念父子之情,对你不客气!”   九翎嗤笑,这么多年来南宫震天又什么时候顾念过父子之情,他现在满口仁义道德的模样,让他厌恶至极。   南宫震天眼神冰冷,抬了抬手,众人立即听从他的命令,朝九翎和汐桃围攻了过去,一步步靠近。   气氛剑拔弩张,九翎努力站起身,想也不想就要将汐桃挡在身后,汐桃却手持折扇挡在了他面前。   汐桃如松柏一样立在那里,神色冰冷地看着众人,轻轻眯了一下眼睛,“想在我面前伤我徒弟,是真当我死了吗?”   阳甘风显然没将他放在眼里,听到他的话轻轻笑了笑,有恃无恐道:“洛天宸,你现在自身难保,还救得了谁!”   汐桃冷笑一声,没有跟他们多废话,旋身挥扇,灵气四溢而出。   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灵气弹出数米,阳甘风更是首当其冲,直接吐出一口血来,脸上划出几道血痕,身上的衣服都被凛风割破了。   南宫震天摔在地上,面色不由一变,他捂着胸口,震惊地看向汐桃。   从几年前开始洛天宸就再未在众人面前动过手,谁也未料到他还有这么大的本事。   汐桃没有恋战,将折扇一收,再未看众人一眼,扶起九翎,转眼消失在众人的面前。   他乃仙君,就算只有一成功力,若豁出去倾力抵挡,也能挡上一挡。   南宫震天气急败坏,立刻让人去追,可惜汐桃刚才那一击十分厉害,大家都伏在地上,谁也没有力气爬起来,就连南宫震天也伏地不起。   他抬起头,看到南宫井呆呆的站在门边,眼睛一亮道:“阿井,快去追!他们两个一个受了重伤一个中毒未解,跑不远的,你抓到他们带回来,给他们留一口气,先别杀了,一定要将人带回来!”   南宫井却没有动,他一步步走到南宫震天面前,神色中依旧饱含震惊,“父亲,九翎真的是您的儿子?”   “混账!”南宫震天面色难看,“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管这个!”   南宫井错愕地看着南宫震天,南宫震天的表情已经默认了,九翎就是他的儿子。   南宫井怎么也想不通,向来温润儒雅的父亲竟会对自己的儿子如此赶尽杀绝,就算现在提起来,眼中也没有丝毫情谊。   “他刚才说您是他的杀母仇人,他的母亲是谁?”南宫井满头雾水,忍不住追问。   南宫震天脸色更加难看,冷声道:“这些事跟你无关,以后少问,我是你的父亲,你最好不要像九翎一样不知好歹。”   南宫井眉心拧紧,不知为何,觉得这样的父亲很陌生。   汐桃扶着九翎飞了一段距离就坚持不住落在了地上,只能扶着九翎一步步往前走。   他体内灵力有限,刚才那一击已经拼尽了全力,而且他身上的毒还未清,刚才那一击似乎毒入心肺,身体疼得更加厉害。   街道上已经乱成了一团,再也不见了往日平静的模样,人族里中了毒药的人神色癫狂,四处追逐着鲛人,鲛人们惊慌失措,四处乱窜。   汐桃体力有些透支,勉强坚持着,用力地搀扶着九翎,尽量远离热闹的街市,挑着偏僻的山林走。   九翎的胳膊挂在他的肩膀上,但身体用力支撑着,尽力靠自己往前走,没有压在他身上,汐桃察觉到他的举动,忍不住心疼,将九翎又往自己身上拽了拽,让他靠紧自己。   九翎不知道受了多少伤,身上的血沿途滴了一路。   走过丛林,九翎再也支撑不住摔倒在地,汐桃也脱力地摔在地上,他歇了片刻,强撑着坐起来,把九翎抱进怀里。   九翎抬眸看着他,虚弱地笑了笑,低喃道:“师尊,我身上冷一阵热一阵,是不是快要死了?”   “别胡说。”汐桃抬袖给他擦了擦脸上的冷汗,“你这是体内的深海之力快觉醒了,只要坚持过去就没事了。”   九翎既然早就已经知道他不是真正的洛天宸,他也没有必要再隐瞒下去。   他看了一眼九翎脖颈上挂着的灵石,道:“有这块鲛人世代相传的灵石在,你不会有事的,你是鲛人之主,鲛人们还等着你保护他们,你一定要坚持下去。”   九翎愣了愣,惊讶地摸了一下脖子上的灵石。   九翎安静了一会儿,似乎在消化刚得知的信息,汐桃靠在粗壮的树干上,风一阵阵地吹在身上,他抓紧时间休息着。   九翎倏然用力握住汐桃的手腕,手臂用力,淌下一滴滴血来。   他面色苍白,唇无血色,眼神却异常执着,“师尊,你究竟是为鲛人之主而来,还是为我而来。”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时间计较这个。   汐桃将他抱紧,恨不能将身上的热度都传给他,声音沉沉道:“不管我为什么而来,我都是为你留下的。”   他如果不是不放心九翎,早就想办法回天庭了,何必留下来遭这个罪。   九翎眼中霜雪融化,轻轻笑了笑,脸颊在汐桃手心蹭了蹭。   对啊,师尊为什么而来不重要,究竟是谁也不重要,只要愿意为他留下就够了。   汐桃想起九翎对自己的心思,忍不住有些别扭,可看着九翎身上的伤,他到底没忍心移开手心,任由九翎蹭了他一手血。   汐桃担心南宫震天的人追过来,没有耽搁太久,用力支撑起身体,将九翎扶起来往前走,询问道:“七七没事吧?他们现在在哪?”   九翎点了下头,“李锦瑞只是取了一碗血,再没有伤害七七,七七他们现在在崖下的山洞里,我告诉他们在那里汇合。”   汐桃微微放心下来,扶着九翎往那个方向走,想起李锦瑞,忍不住叹息一声。   他们走了几步,听到前面有人声,汐桃神经紧绷起来,连忙扶着九翎躲到了树后。   他们抬头望去,只见一位村民打扮的汉子迎面跑了过来,他后面跟着一名身穿华服的男子,华服男子似乎在追杀他。   跑至近前,尖刀眼看着就要砍到那名汉子的身上,汐桃想要出手相救,身上却挂着九翎,动作不方便,已经来不及了。   千钧一发之际,九翎伸手一弹,一颗珍珠打在那男子的刀上,刀瞬间掉落在地。   九翎眉眼沉沉,“不想死就滚!”   男子看着九翎狠戾的神色,又看了看轻易被打落的刀,虽然心有不甘,但犹豫片刻,还是屁滚尿流地跑了。   被追杀的汉子连忙跪地给九翎和汐桃磕了三个响头,“多谢恩人!多谢恩人救命之恩!两位大恩大德,我以后一定想办法报答你们!”   汐桃看着九翎,眼中忍不住漫过欣慰之情,刚才情况紧急,根本容不得思考,九翎是下意识救了这名汉子。   谁说他徒弟黑化了?他徒弟早就已经是一个好人了。   告别汉子,汐桃扶着九翎继续往前走,心情振奋,语气忍不住有些开心地说:“翎儿你看,救人的滋味是不是不错?其实人和鲛是可以和平共处的。”   九翎没有丝毫笑意的扯了一下嘴角,“师尊,如果没有南宫震天和阳甘风处心积虑研制的毒药,也许再过几十年,人和鲛真的可以和平共处,可现在羲水城里的人又回到了二十年前的境地,那就是只有跟南宫震天和阳甘风为伍的人,才能活下去。”   汐桃神色黯了黯,无力地小声辩驳,“你身上也流淌着人族的血脉,你就是人族和鲛族化干戈为玉帛的关键,我相信一定有人愿意跟鲛和平共处……”   他以前以为九翎不知道他的身份,所以很多事都没有办法直说,现在终于可以没有顾忌地说出来了。   “对,确实有人愿意,像师尊这样善良的人族就愿意跟鲛人和平共处。”九翎眼神柔和下来,声音却更加低沉,夹杂着说不出的悲伤,“可是太少了……师尊,太少了……不愿跟南宫震天和阳甘风为伍的人,很多都已经成为了刀下亡魂,剩下的用不了多久也难逃厄运,最后羲水城里剩下的只会是鲛人的敌人,他们以后只会把鲛人当做血药。”   汐桃心中一片悲凉,“一切都怪南宫震天和阳甘风,如果没有他们,羲水城根本就不会变成这样。”   九翎的眸色苍茫,浅浅笑了一下,“师尊,你知道刚才那两个人为什么自相残杀吗?”   汐桃轻轻摇了摇头,刚才匆匆一眼,也没来得及询问,他哪能知道刚才那两个人有什么仇怨。   九翎语气平静无波道:“被追杀的那个人怀里藏了一碗鲛人血,如果我没有猜错,他们两个就是为了争夺那碗鲛人血才拼个你死我活的。”   汐桃脚步顿住,心中骇然,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到一声大喝,“他们在那里!”   汐桃回头望去,九翎刚才救的那名汉子带着一群人冲了过来,那群人手里拿着镰刀,表情凶狠。   刚才还感恩戴德的汉子,现在已经面目狰狞,“我刚才就认出来这两个人是洛天宸和九翎!他们与鲛人为伍的人,非我同类!城主说了,抓住他们得奖励五百金!还有一辈子可以免费食用鲛人血药!”   那群人目露贪婪,向汐桃和九翎靠近过来,汐桃和九翎身上受着伤,形容狼狈,他们以可以成功抓获九翎和汐桃。   汐桃怔愣地看着他们,想不通那汉子的面目怎么能变得这么快。   九翎看着汐桃透着天真的目光,忍不住无奈又心软,抬头看向那汉子的目光却冰冷阴翳。   所有让他师尊失望伤心的人,都该死。   那汉子对上他的眼神,双腿忍不住抖了抖,想转身逃跑却根本没有机会。   九翎抬手一吸,汉子就不由自主的被他的手吸了过来,他掐住汉子的脖子,声冷如寒冰道:“你这条命是我刚才救的,既然你不想要,便还给我吧。”   汉子瞪大眼睛,用力的拍打着他的手臂,目光惊恐又后悔,九翎一拧,汉子便轻易断了气。   九翎将他扔到一旁,冰冷抬眸,其他人吓得尖叫着跑远了。   四周重新安静下来,九翎吐出一口血来,汐桃连忙扶住他。   九翎唇边染血,轻轻笑了笑,“师尊,你看,他们永远容不下我们,至少羲水城里容不下。”   汐桃心里难过,说不出话来,扶着九翎一路朝着山洞的方向走。   九翎身上冷一阵热一阵,已经被折磨得痛苦不已,刚才又动了灵力,体内涌动的灵力极其混乱,渐渐难以支撑,走到半路,汐桃将他背了起来,汐桃自己也被毒药折磨的全身疼痛,全凭着一股意志力,拖着、拽着九翎一步步地往前走。   九翎身上难受的厉害,水深火热,伤口也像针扎一样折磨人,他几次觉得自己就要这样死去了,迷迷糊糊中,他看到汐桃滚着汗珠的脸庞,心里不知从哪里涌起一股力量,轻轻笑了笑,觉得再难受也能坚持下去。   就算所有人都背叛他、算计他也没有关系,至少师尊一直留在他的身旁,没有放弃他。   鱼七七带着大家等在山洞里,大家多多少少都受了些伤,但至少暂时抱住了生命,鱼七七正在给他们包扎伤口。   这个山洞极大也极深,位置隐秘,九翎早就发现了这里,这些年来一直把这里当作鲛人行动的秘密基地,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鱼七七看到九翎和汐桃赶到,不由松了一口气,一直提着一颗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连忙过去帮汐桃一起搀扶九翎。   她看到九翎的状况,不由紧张起来,“门主,翎哥哥哪里受伤了?怎么会这么严重?”   “都是些外伤。”汐桃扶着九翎往山洞里面走,“你给他包扎一下。”   “只是受了外伤,身子怎么会这么烫?内息紊乱,脉象也不正常,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奇怪的脉。”鱼七七把着九翎的脉,不由阵阵感到心惊。   “是深海之力……”汐桃抬头,正色地看着她,沉声道:“翎儿体内的深海之力就要觉醒了。”   他顿了顿,解释道:“翎儿就是鲛人之主。”   鱼七七倒吸一口凉气,眼睛却一下子亮了起来。   山洞里的其他人听到他的话,也纷纷激动起来,眼睛红了,有的已经忍不住哭了起来。   他们都把鲛人之主当做他们的希望和救赎,如今新的鲛人之主终于出现了。   汐桃没给鱼七七反应的时间,直接道:“七七,毒药应该是由清心酒和一种香料造成的,就是李锦瑞身上的那股香味。”   鱼七七精神一震,惊喜道:“我立即研究里面都有什么成分,如果知道中的是什么毒,也许就能研制出解药了。”   汐桃微微颔首,没有再耽搁时间,直接扶着九翎进了里面的山洞。   山洞里有些昏暗,墙壁上挂着一盏油灯,鲛人都在外面山洞里待着。   汐桃将九翎扶到石床上,让他躺在自己的腿上,他靠着墙壁坐着,将斗篷盖在九翎的身上,九翎抱住他的腰,还是冷得一直发抖。   汐桃摸着他滚烫的身体,忍不住忧心忡忡,看着他脖子上一直亮着的灵石,才稍微觉得安心一些,至少九翎生命无忧,坚持过去就好了。   但汐桃还是忍不住心疼,眉心蹙紧,不断地给九翎搓着手,想让他能感觉暖和一些。   九翎看着汐桃皱紧的眉心,强忍着身体里仿佛要炸开一样的疼痛,虚弱地笑了笑,打趣道:“师尊,再这么疼下去,说不定我会哭,到时候你就可以有好多颗珍珠了。”   汐桃却没有笑,反而心里泛起密密麻麻的疼,九翎从小到大都不喜欢哭,如果不是疼到了极点,他不会说这样的话。   汐桃低头,主动用脸颊贴了贴九翎的脸颊,低声道:“珍珠再值钱,也不想看你流眼泪。”   九翎鼻子一酸,当真有了一种想哭的冲动,以前洛天宸总是用各种方法逼迫他流泪,他从那个时候起就养成了再难、再疼都不流泪的习惯,可现在被师尊这样抱在怀里,他却觉得就算流泪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他微微侧过头去,在师尊头顶柔软的发丝上轻轻吻了一下,轻声道:“被师尊抱在怀里这么幸福,我才不哭呢。”   他如果哭了,师尊一定也会跟着哭。   汐桃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垂眸眸子,声音低低道:“翎儿,你坚持下去,羲水城容不下你,我们就想办法离开羲水城,带着所有鲛人一起离开。”   “好啊。”九翎疼得睫毛颤动。 第42章 鲛人泪   汐桃将九翎紧紧抱在怀中, 恨不能将身体的温度全都传给他,烛光映在汐桃的眼中,柔和而温暖, “翎儿,今天是你的二十岁的生辰, 师尊给你取好了名字, 你从今以后,名九翎,字无渊。”   九翎眼眸微亮, 轻声呢喃自己的名字,忍不住笑了笑,“无渊……”   “嗯。”汐桃眼中泪光闪动,抱着伤痕累累的九翎, 含笑道:“为师希望你心里有光, 连沉夜都能照亮, 再也不会落入深渊。”   九翎仰头看着自己的光,含笑道:“谢谢师尊,其实有师尊陪着,就算是黑夜深渊, 对我来说也是花香弥漫的桃花源。”   汐桃将他抱得更紧了一些,让九翎多少睡一会儿, 九翎昏昏沉沉地闭着眼睛, 时而疼的醒过来, 时而疼的昏过去, 反复折磨,但他每次醒过来的时候都能看到师尊陪在他的身边,师尊衣不解带地照顾着他。   他感觉从来没有这么幸福过, 师尊的眼里只有他,他伸出手去,师尊就会给他朝思暮想的拥抱,一切美好的像梦一样,虽然身上痛苦不堪,但是他真希望这个梦永远也不要醒过来。   汐桃就这样照顾了九翎七天七夜,这七天的时间里,九翎深受冰火两重天的折磨,时而冷时而热,时而疼痛难忍,时而发狂失去理智,汐桃忙的不可开交,根本顾不上其他。   山洞的外面早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羲水城里所有喝过清心酒的人都相继毒发了,鲛人四处逃亡,外面乱成一团。   鱼七七带着大家出去救了一些鲛人回来,整个山洞里都挤满了鲛人,大家都眼巴巴的等着鲛人之主的觉醒,拯救他们于水火。   汐桃却忍不住犯愁,九翎仅凭一己之力,怎么救得了整个羲水城的鲛人呢?可所有鲛人都把他当做了救世主,也当做唯一和最后的希望,他不忍心让他们希望破灭,否则他们只会感觉更加绝望。   第七天的时候,九翎体温恢复正常,体内灵力渐渐顺畅起来,运转自如,九翎终于成功地熬过了觉醒。   汐桃却来不及多看他一眼,就眼前一黑,昏睡了过去。   他那天奋力一击已经伤了肺腑,毒入心脉,用鲛人血已经无法压制他体内的毒素了,他能强撑这么多天,全凭借着一股强大的意志力,现在知道九翎渡过难关,终于再也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鱼七七给他把脉之后才知道,他竟然比九翎还有严重,毒早已深入四肢百骸。   汐桃醒来的时候,全身上下都很疼,比以往每一次都要严重。   山洞里很安静,只有鱼七七陪在他的身边,鲛人们不知道都去了哪里。   汐桃好不容易支起身坐起来,发现体内的灵力流失的更多,已经所剩无几,他运转半天才只隐隐约约能感应到一点。   他看着鱼七七,连忙问:“翎儿呢?”   鱼七七安静了一会儿,抿了抿唇道:“我研究了毒药的配方,发现想要解毒就必须要有雪珊瑚,只有雪珊瑚和鲛人血加在一起才能彻底解毒,翎哥哥说深海之下的红珊门里有能救门主的雪珊瑚,红珊门只有鲛人之主能打开,所以翎哥哥去取雪珊瑚了,您别担心。”   汐桃忍不住狐疑,“翎儿真的只是去取雪珊瑚了?”   不知道为什么,汐桃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   鱼七七轻轻点头,却回避着汐桃的视线。   汐桃疑惑地看着她,忽然想到什么,福至心灵,“不对!这个毒药既然是南宫震天和阳甘风研制的,他们就一定知道毒药的解法,而且看南宫震天那天的表现,他分明早就已经知道翎儿是鲛人之主,他迟迟没有杀翎儿灭口,一定有原因……”   汐桃思索片刻,面色一变,“南宫震天最终的目的,根本就是要利用翎儿打开红珊门!”   红珊门里藏着许多宝物,南宫震天一定是想要里面的东西,才想利用九翎打开红珊门。   鱼七七垂了垂眸,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只是抿着唇不说话。   汐桃直直看着她,“你早就知道,翎儿也早就知道,可他还是去了。”   “就知道瞒不住您。”鱼七七低声解释道:“您的身体已经坚持不住了,毒入心脉,如果没有解药,您活不过十日。”   “我说过,我不会死。”   仙君陨落不会那么轻易,总会有办法。   “可您现在甚至没有力气站起来。”   汐桃眉心拧紧,用力试着想要站起身,却连坐起来都已经用尽了身上的力气,只能无力地躺了回去。   他第一次对自己的无力感到懊恼,急道:“七七,你帮我去阻止翎儿,他现在很危险,你就告诉他你已经找到了解药,我已经没事了。”   鱼七七轻轻摇了摇头,“翎哥哥明知道那里是天罗地网,可他还是去了,连他自己的性命都阻止不了他,我又有什么资格阻止他呢。”   汐桃愣了一瞬。   “门主,羲水城注定无法平静了,鲛人之主觉醒,我们终于等来了可以带领我们一战的主人,这场大战已经无法避免。”   汐桃眼中闪过痛楚,悲凉道:“难道就一定要你死我活么?众生平等,本就不该有高低贵贱之分,更不该互相残杀。”   鱼七七看着外面起风的天色,声音低沉道:“门主,这不是人族和鲛人之间的战争,而是善恶之争,现在的羲水城已经不是二十年前的羲水城了,二十年前不肯听从南宫震天命令的人都已经死了,但现在的羲水城又有一批新的年轻人已经长大,这些年来人族里面有对鲛人保持善意的人,鲛族里也有向恶人投诚的鲛人。”   “翎哥哥说了,他是鲛人,也是人族,这一次,我们只分善恶。”   她转头看向汐桃,语气坚定道:“众人平等,善恶分明。”   汐桃微微张大眼睛,鱼七七轻轻颔首,抬步走了出去,守在洞口,山洞里只留下汐桃一人。   汐桃仰躺在石床上,眼角滑下泪来,半晌转过身去,发现他的枕边放着两样东西。   一个是已经消失多日的银川铃,一个是一枚粉珍珠,应该都是九翎放在这里的。   汐桃看到银川铃不由惊喜,目光却不由自主的落在那颗粉色的珍珠上。   汐桃见过这颗粉珍珠,这是水倾城留给九翎那枚带着记忆的珍珠,九翎一直珍藏在身上。   汐桃将粉珍珠拿了起来,这是水倾城留给九翎唯一的东西,九翎现在把这颗珍珠留给他,分明是已经料到自己恐怕会凶多吉少。   他不要九翎流眼泪,九翎就把这颗珍珠留给了他。   汐桃攥着手里的珍珠,眼泪忍不住顺着颊边滑落。   真是个傻瓜。   晶莹的泪珠滴在粉珍珠上,粉珍珠忽然散发出璀璨的光芒,汐桃还没来得及反应,眼前便是一花,再回过神来时,周围的环境已经变了。   他愣愣地看着眼前的虚无幻境,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他已经进入了这颗粉珍珠的世界里,现在他身处的是水倾城的记忆里。   他看到了一个漂亮的如水一般干净的女人,眼眸蔚蓝,应该是九翎的母亲水倾城,他还看到了南宫震天年轻的时候,那个时候南宫震天的面目还没有像现在这样可憎,伪装的憨厚善良,一点也看不出他包藏的祸心,难怪水倾城当年会被他的假象所蒙蔽。   汐桃像走马观花一样看到了水倾城和南宫震天相识、相知的过程,像九翎曾经描述过的那样,这颗粉珍珠里藏着水倾城的记忆。   汐桃不知道该怎么离开粉珍珠,便只能一路看下去,水倾城跟南宫震天提起红珊门的时候,汐桃忍不住侧耳倾听。   南宫震天正在感叹,水倾城可以永葆青春,他却会随着时间老去,担心水倾城以后会不喜欢他。   水倾城沉浸在爱情的甜蜜里,不疑有他,靠在南宫震天怀里道:“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喜欢,不过你如果实在介意,我可以给你寻来宝物,红珊门里有一棵仙草可以让人青春永驻,你如果想要,过几年等它长大了,我就给你摘来。”   “哦?”南宫震天眸色动了动,抱着水倾城的肩膀,露出一副兴味盎然的模样,“红珊门里还有这么好的东西?”   “对啊,红珊门里放着鲛人所有的宝贝,里面应有尽有,还有可以解百毒的雪珊瑚。”   南宫震天若有所思地拨动了一下手上的扳指,不动声色问:“还有什么?”   汐桃恨不能冲到水倾城耳边喊,不要告诉他!可惜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已经发生过的回忆,他就算喊了也于事无补。   他眼睁睁看着水倾城一脸天真道:“红珊门里有数不尽的金银财宝,还有许多奇珍,谁拥有了红珊门里的东西,便能富可敌国。”   南宫震天眸色愈发的深沉,试探道:“那红珊门岂不是很危险?一定很多贼匪想要抢夺,我们可要好好守护红珊门,用不用派人去守着?”   “没事,红珊门只有鲛人之主能够打开,其他人进不去的。”   南宫震天眼睛转了转,哄着水倾城道:“我对红珊门有些好奇,有时间你带我过去走走吧。”   水倾城纠结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不能随便带人进去的。”   “我是你相公,怎么能算随便?”   从这天开始,南宫震天一次次找机会让水倾城带他去红珊门里看看,水倾城一开始意志力坚决,后来随着两人感情的日益加深,水倾城渐渐动摇起来,耐不住他几次三番的恳求,终于带他去看了一次红珊门。   汐桃跟他们一起进入了红珊门,红珊门里果然有许多宝物,汐桃看到了那株雪珊瑚,雪珊瑚通体雪白,如有雪花坠在上面。   红珊门里还有堆积如山的金银珠宝,这些财帛加在一起的确可以称得上是富可敌国。   南宫震天走进红珊门之后,站在门口震惊地看着金银珠宝堆积出来的山,目光里忍不住流露出了贪婪的神色,水倾城没有留意到,汐桃却看得清清楚楚,他眼睛里闪烁着想要占为己有的光芒。   接下来的一切汐桃早就已经知道了,却是第一次亲眼看到,他第一次目睹了当年的惨况,他亲眼看到南宫震天对水倾城怎样的柔情蜜意,又是怎样郎心如铁的将匕首插进了水倾城的胸膛。   水倾城掉落在大海里,紧接着他眼前的世界晃动起来,再次稳定下来的时候,水倾城正将九翎生下来,然后化作泡沫,与大海融为一体,只留下一条瘦小的人鱼沉落到海里,胸前挂着一颗小小的粉珍珠。   汐桃心疼地看着还是婴儿的九翎,手指抚过他眼尾的红莲,忽然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这段回忆中间好像缺了什么,他转目四望,刚才天边还有余晖,现在天已经彻底黑了下去,这中间必定间隔了一段时间。   他运行灵力,口中念诀,试图修复这段时间的记忆,可惜他体内的灵力有限,记忆世界波动起来,却始终没有将这段记忆修复。   他仔细想了想,恍然明白过来,这是水倾城的记忆,水倾城生完九翎已经疼的晕了过去,很快化为了泡沫,就算她生孩子的时候还没有晕过去,估计也疼得没有多余的灵力可以留下这段记忆。   汐桃茫然地在原地走了两步,他这次能够进入粉珍珠里,必定是因为这颗珍珠想让他看到什么,粉珍珠既然承载了水倾城的记忆,必定已经有了灵性,不会无缘无故让他进入这里。   他再次运行灵力,累得汗水打湿了前额,正在紧要关头,水倾城的虚影忽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汐桃咬牙道:“水倾城,你的儿子现在正在生死存亡之际,你若在天有灵,便让我知道当年还发生了什么。”   水倾城虚幻的影像对他温柔地笑了笑,转眸看向旁边的一只小白蚌,然后消失不见。   汐桃瞬间明白过什么,立即念及口诀,将灵力投放到那只小白蚌的身上。   水倾城那段时间的确晕了过去,但小白蚌在这里一定看到了一切,他可以通过小白蚌的记忆还原当年的一切。   灵力涌出,珍珠仿佛跟他发生了感应一样,迅速波动起来,小白蚌的记忆在他面前徐徐展开。   画面铺展在水倾城生下孩子的时候,这次换了一个视角汐桃才发现,在水倾城最虚弱的时候,南宫震天就站在海边冷冷地看着她。   汐桃吃惊地看着冷眼旁观的南宫震天,南宫震天站在一个隐秘的角落里,如果不仔细看很难看到。   在小白蚌的记忆里,水倾城生完孩子痛晕过去的时候,南宫震天走过去抱走了她刚生下的那个孩子。   婴孩生下来就是普通人族婴儿的模样,没有鱼尾,甚至更白嫩可爱。   汐桃心里急切,想要伸手拦下南宫震天,南宫震天却从他的身体里穿行而过,根本没有看到他的存在。   汐桃急切地追了过去,虽然知道没有用,还是忍不住跟着他们,他不想让南宫震天就这样将九翎抱走。   汐桃追了两步,却突然反应过来,南宫震天根本不想要鲛人儿子,不可能抱走九翎,他怀里的婴儿根本就不是九翎。   他看向南宫震天怀里的孩子,婴儿眼尾的位置一片白净,根本就没有红莲印记,南宫震天抱走的孩子根本就不是九翎。   有什么在汐桃脑海中一闪而过,他立即跑回了水倾城身边。   水倾城已经从疼痛中苏醒过来,不出片刻,又生了一名婴儿。   这名婴儿生下来就长着鱼尾,是一条小人鱼,他不哭也不闹,眼尾的红莲妖艳惑人。   汐桃跪在岸边,突然哭了出来,他明白了,南宫井和九翎根本就是双生兄弟。   南宫震天抱走的是南宫井,南宫井和九翎一样,身上同时流淌着人族和鲛人的血脉,但南宫井跟九翎又不同,因为他生下来就是人形。   南宫震天当年不知道还有第二个孩子,他以为南宫井会是未来的鲛人之主,他要利用鲛人之主打开红珊门和天水一色,所以才把南宫井抱了回去。   南宫井成年之后并没有觉醒深海之力,南宫震天才知道鲛人之主另有其人。   南宫震天的野心从来不止是羲水倾城,他想要的是利用鲛人得到整个天下。   汐桃看着生下来瘦瘦小小的九翎,心里酸涩的厉害,忍不住伸手想要将他抱起来,却在触碰到九翎的一瞬间,眼前一花,身体不由自主的弹开,从记忆幻境里退了出去。   他回到现实,看着空荡的山洞,有一瞬间的茫然,待反应过来,他立即擦干脸上的泪,将粉珍珠揣到怀里,拿起银川铃晃动起来。   片刻后,汐桃在鱼七七的惊呼声中跑了出去,飞向了红珊门的方向。   玄星鹤君只能让他恢复一刻钟的灵力,他必须尽快前去救下九翎。   鱼七七惊讶地看着他飞远的身影,跺了跺脚,也连忙追了过去。   天空阴沉,海浪翻涌,浪花不断地拍打着海岸上的石头。   九翎看着奔腾的海面,一步步走进海里,他的目光落在波澜的海面上,不断地往前走着,脚下没有迟疑,眼尾的红莲如嗜血般妖艳。   鲛人们跟在他的身后,纷纷随着他潜入海底,远远望去,场面浩大,看起来惊心动魄。   南宫震天和阳甘风站在悬崖上看着他们,忍不住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   阳甘风摸着胡须,激动道:“九翎要将红珊门打开了,我们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嗯。”南宫震天眉目沉沉,轻勾着唇角道:“等我们得到红珊门里的那些宝物,我们就逼迫九翎彻底打开天水一色,然后带着所有鲛人和人族到外面去,我们多年的计划总算没有泡汤,红珊门里的金银财宝,足以让我们离开羲水城,去外面抢夺天下。”   阳甘风轻笑道:“打开天水一色之后,我们就可以利用毒药让更多的人族受制于我们,到时候我们只要控制住鲛人,就等于控制了人族,用不了多久,整个天下都会是我们的囊中之物。”   南宫震天弯了弯唇,呵笑一声:“我们只将年轻力壮的鲛人带出去做血药,剩下的老弱病残,我们就直接把他们练成鲛油,利用不灭之火去抢夺得天下,我就不信有人抢的过我们。”   阳甘风负手而立道:“我们计划多年,本来万无一失,只可惜阿井不是鲛人之主,让我们又白白浪费了这么多年时间,如果阿井是鲛人之主,我们早就可以利用他打开红珊门了。”   南宫震天神色不悦,“谁能想到水倾城当年生下的竟然会是双生子,当年如果不是看在阿井生下来就是人形的份上,我也不会把他抱回去养,让他光明正大的做城主的儿子,未料九翎才是得到水倾城力量的鲛人之主。”   阳甘风笑了笑,安慰道:“阿井不是鲛人之主也挺好,他这些年来一直没有出现鲛人的特征,连眼泪都不是珍珠,没人会发现他是水倾城的儿子。”   南宫震天流露出几丝笑容,南宫井一表人才,比较争气,为他争回了不少面子,这个儿子还算有点用处,总比那个半人半鲛的九翎好。   阳甘风看着远处的海面,心情极为不错道:“现在一切都按照我们的计划顺利进行着,我们已经在红珊门的门口设下了天罗地网,只要红珊门打开,九翎就再无其他作用了,他注定逃不掉,只能像他母亲一样以身葬海。”   他转头看向南宫震天,打趣道:“城主,您当年大义灭亲,亲手杀死了水倾城,如今,您要不要再大义灭亲一次,亲自动手?”   南宫震天轻轻笑了笑,寒风猎猎地吹在他的衣摆上,阴沉的天色让他的面容显得有几分可憎。   南宫井躲在石头后面,错愕地捂住嘴巴,没有让自己的惊呼声流露出去。   他看着陌生而令人恐惧的南宫震天,眼角的泪一滴一滴地坠了下去,目光里流露出几缕惊恐。   ……   羲水城的海面放眼望去是一望无垠的浩瀚,天地仿佛融为一体,所见之处如冰如镜。   汐桃赶到的时候,羲水城已经从清澈的碧海水城,变成了浴血而生的汪洋血雨。   他震惊地看着不远处带着鲛人顽抗厮杀的九翎,九翎体内的深海之力觉醒之后,乌黑的眸子已经变成了纯净的蓝。   他俊美的五官现在微微扭曲着,身上的衣服已经看不出本来的模样,全身是血,锐利的目光里带着熊熊的怒火,周身散发着森寒的气息,像一只能吞食天地的野兽,随时要将南宫震天撕碎一般。   汐桃眼前弥漫起水雾,一瞬不瞬地看着九翎,他日复一日好不容易给九翎捋顺的那些逆鳞,全能重新露出了坚硬的棱角,九翎眼中的暴戾和阴沉浮出水面,阴霾云涌,再也不见了往日的模样。   汐桃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愤怒,他猛地转头看向南宫震天,灵力化剑,直接朝南宫震天冲了过去。   阳甘风就站在南宫震天旁边,看到汐桃,立刻跟南宫震天一起抵挡起来。   玄星鹤君刚才帮汐桃暂时压制住了身体里的毒性,但是因为九翎几乎已经完全黑化,所以汐桃体内的灵力所剩无几,不过只凭仅剩的这一点点灵力,他也毫无畏惧地冲向了南宫震天和阳甘风,几个回合下来竟然也将南宫震天和阳甘风打得节节败退。   可恶的是南宫震天和阳甘风看情形不对,马上推了很多普通人族和鲛人来挡,还专挑那些老人和小孩,让汐桃无从下手。   汐桃闪躲着那些无辜的人,不由气急败坏起来,他的时间快到了,根本经不起消耗,没过多久他体内毒药的作用渐渐涌了上来,他全身都泛起了疼痛,四肢也逐渐发软发麻。   南宫震天看着他越来越迟钝的动作,不由狞笑了起来,“任你再强又怎样?只要你的毒没解,最后还不是要为我所用!你越厉害我越开心,到时候我就让你做我的马前卒,替我打下第一座城。”   他一挥手,大批人马朝汐桃涌了过来,想趁汐桃毒发,彻底抓住汐桃。   汐桃抬剑正想抵挡,九翎飞过来抱着他的腰转了一圈,将他挡在身后。   汐桃看着九翎微微松了一口气,还好,九翎还没完全失去理智。   毒药劲头极大,他眼前一阵眩晕,无法控制地软倒在九翎怀里,再回过神来时,九翎手里的剑已经直逼南宫震天。   南宫震天跌坐在地上,咬牙看着九翎,怒道:“你命真大,我亲手设下的天罗地网竟然都没抓住你!你究竟是怎么从那些陷阱里逃出来的?”   九翎手持剑柄,悠悠扯了一下嘴角,“没有掉入陷阱,自然就不用逃出来了。”   “不可能。”南宫震天想也不想就摇头,眯起老谋深算的眼睛,“我准备多年,设下的陷阱层层环绕,一个套一个,你就算再聪明,也不可能完美避开这些陷阱,除非……有人帮你!”   他猛地转头看向阳甘风,怒道:“是你背叛了我?”   阳甘风百口莫辩地看着他,大声道:“城主!这些年来我对您一片忠心,怎么可能背叛您?”   九翎看着他们狗咬狗,露出一抹残忍的笑意。   南宫震天惊疑不定道:“一定有叛徒,究竟是谁……”   “父亲,是我。”   南宫震天猛然回头,南宫井站在他身后,神色悲痛地看着他。   南宫井身后还站着许多人,这些人都是不愿意跟南宫震天同流合污,所以前来帮鲛人的人。   南宫井沉声道:“父亲,这些年来,如果不是您羲水城根本不会变成这样,我不会让您再伤害更多的人,您现在就收手吧,不要再错下去了。”   南宫震天怒不可遏地看着他,目呲欲裂,手指颤抖地指着他,“你……”   “父亲。”南宫井打断他,低头道:“我都知道了。”   南宫震天瞪大了眼珠子,明白自己已经没有胜算,他看了看九翎,又看了看南宫井,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最后竟然败在水倾城的两个儿子手里。   九翎目中寒光闪过,“南宫震天,你作恶多端,拿命来吧!”   他话落直接抬剑击向南宫震天,另一把剑却快他一步悬空刺向了南宫震天,直穿南宫震天的胸口。   九翎回头望去,汐桃收回控制利剑的手,吐出一口血来。   南宫震天就算是个人渣,毕竟也是九翎的生身父亲,汐桃不想让他亲自动手,否则他就回头无路了。   九翎面色一变,扔掉手里的剑,冲过去扶住汐桃,“师尊!”   南宫井看着瞪大眼珠子,已经咽气的南宫震天,默默跪了下去,低头垂泪。   鱼七七一直跟在汐桃身后,看到汐桃吐血,连忙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喊:“翎哥哥,快将雪珊瑚给门主服用!不然就来不及了。”   她跑到一半,阳甘风突然跳起来,向她发难,阳甘风见现在的处境他已经逃无可逃,大势已去,南宫震天已死,他再翻不出什么花样,所以他只想在临死之前拉一个垫背的,他知道鱼七七是鲛人族的大夫,能帮忙解毒,所以想在临死前杀了鱼七七。   鱼七七急着跑过去给汐桃诊脉,根本就没注意到他突然拿着匕首爬了起来,等她察觉的时候已经晚了,匕首离她只有半米之遥,想要闪躲已经来不及了。   她看着锋利的刀尖上,呼吸窒住,却没有迎来想象中的疼痛,李锦瑞突然跑过来挡在了她的面前,鲜血四溅,喷在鱼七七的衣服上,鱼七七倏然愣住,伸手扶住了李锦瑞。   李锦瑞躺在她的怀里,虚弱地笑了一下,“七七,我早就看到你了,担心你还没有原谅我,所以我一直偷偷跟在你身后,没想到我还有点用处。”   鱼七七哭了出来,“你不是只想要我的血么……”   李锦瑞轻轻笑了笑,“七七,你的一碗血就能救我的父母和兄长,我当然选则救他们的命,但跟你的命相比,我用什么也不会换,在你的命和我的命之间,我一定选择你的命。”   “七七,我爱你,但是很抱歉伤害了你,是我配不上你……”   李锦瑞永远地闭上眼睛,手垂了下去。   鱼七七痛哭出声,猛地抬起头来,一剑抹在阳甘风的脖子上。   残阳如血,海面逐渐恢复平静,人族和鲛人站在海岸上,整个羲水城一片寂静,南宫震天和阳甘风的手下群龙无首,很快便束手就擒。   九翎从怀中拿出雪珊瑚,低头看着怀里面无血色的汐桃,汐桃已经晕了过去。   看到九翎拿出的东西,不知是谁大喊道:“是雪珊瑚!只有雪珊瑚能解毒!”   众人目光灼灼地看着九翎手里的雪珊瑚,忍不住跪了下来,老人抱着怀里被毒药折磨的孩子给九翎磕头,男人扶着昏过去的娘子痛哭流涕,幼子背着母亲不断地哀求。   谁都想要解毒,可雪珊瑚只有一株。   九翎看了他们一眼,垂眸看向汐桃,浅笑道:“师尊,怎么办?其实我一点也不想救他们,他们的死活关我什么事?从小到大他们没有给我一口饭吃,也没有帮我一点,我为什么要救他们?我只想救你。”   汐桃闭着眼睛,沉沉的昏睡着,不能给他答案。   九翎将他抱紧了一些,声音温柔而低沉道:“可是您一直希望我做一个向善的人。”   “我身上既然流淌着鲛族和人族的血,也许本就该由我来化解两族的恩怨,天命如此,我逃无可逃。”   九翎轻轻笑了笑,抬指轻抚汐桃白嫩的面颊,不舍得放开,半晌,他转头看向跪在地上南宫井。   他看着这个跟他血脉相连,却拥有完全不一样人生的兄弟,“喂!听说我们是双生兄弟!”   南宫井抬起头来。   九翎声音嫌弃道:“虽然我不会认你当我哥,但是你还算有点儿用处,你跟我一样都是母亲的孩子,应该能承受住鲛人之力,以后……帮我好好照顾师尊。”   南宫井愣愣看着他,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九翎收回目光,背对着众人,神色虔诚地吻在汐桃光洁的额头上,恋恋不舍地在心里描绘九翎的轮廓,看了又看。   他目光绞在汐桃的面上,直起身,将手里的雪珊瑚抛到空中,众人惊呼一声。   九翎口中念诀,雪珊瑚化作一抹光晕,如一只只蝴蝶一样飞快融进他的身体里,他的身体华光大盛,渐渐变得虚无。   鱼七七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南宫井错愕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终于明白他想要做什么,连忙扑向他。   汐桃仿佛有所感应一样,从昏睡中苏醒过来,他睁开眼睛就看到九翎逐渐变得透明的身体,一下子变了面色, “不要……”   汐桃眼泪夺眶而出,撑着最后一口气坐起来,将九翎抱进怀里,眼泪如珠坠下。   “翎儿……”   九翎轻轻笑了笑,心满意足靠在他怀里,声音虚弱道:“师尊,徒儿今生大逆不道,您不要怪徒儿,下辈子还做了徒儿的师尊好不好?”   汐桃用力点了点头,哽咽道:“好……”   九翎浅浅笑了笑,一瞬不瞬地看着汐桃,抬起手想抚摸汐桃的面颊,指尖却渐渐变得苍白,声音也越来越低。   他贪恋的看着汐桃,“只可惜这大逆不道的心思,徒儿恐怕永生永世也改不了,师尊不要失望。”   他再说不出话来,身体逐渐消失在光晕里。   汐桃的眼泪一滴滴落在九翎的身上,一字一句哽咽道:“吾徒九翎,光明磊落,朗朗少年,不负师恩,吾之所傲。”   九翎微笑,身体化作光点,在汐桃怀里转瞬消失,唯独留下一块桃花玉佩掉落在沙滩上,光点飞向大海,洒在海面上,消失不见,海面变得更加纯净。   同时一抹蓝色光晕冲向了南宫井,南宫井痛苦地□□一声,倒在地上,他体内的灵力涌动,深海之力在他身体里不安地四处乱窜。   海水蒸腾,天空哗哗地下起雨来,带着莲花香的雨水一滴滴落在众人的身上,空气里弥漫着红莲的清香。   鱼七七跪在沙滩上,看着海面痛哭道:“翎哥哥与雪珊瑚融为一体,化作海水,现在这些水都可以解毒,所有人都有救了。”   众人明白过来,纷纷感恩戴德地跪在地上,朝着海面连连磕头,痛声哭泣。   他们张开嘴,喝下天上掉落的雨水,身上毒性渐解。   汐桃维持着刚才的姿势,用力闭上眼睛,泪珠从他的眼角滚落。   解药近在咫尺,他却一滴也没有喝,他的胸腔疼得仿佛裂开了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一人突然惊恐地大声喊道:“海啸!是海啸!”   汐桃睁开眼睛,大海好像感知到期盼已久的鲛人之主短暂的出现,又很快消失不见,它愤怒地卷起了海浪,仿佛要吞噬掉岸边的一切。   众人惊恐的后退,却逃无可逃,他们根本没有办法离开羲水城,只能被困死在这里,场面霎时乱成一团,众人仿佛困兽一样惊恐尖叫,全身猛烈地颤抖着。   汐桃抹掉脸上的泪,看向南宫井,“你身上现在有翎儿的深海之力,能够打开天水一色,从此以后,鲛人之主的责任就由你来承担,你好好带领大家活下去。”   海浪席卷而来,瞬间淹没了羲水城,鲛人纷纷变出鱼尾,人族却被卷进水中。   鲛人们面面相觑,犹豫一瞬,还是游向了他们,这些年来对鲛人抱有善意的人都得到了鲛人的救助,只有跟南宫震天为虎作伥的那些恶人被海浪所吞噬掉,他们临死前心中后悔不已,可惜都已经来不及了,他们只能自尝恶果。   南宫井因为忽然涌进来的灵力,全身通红滚烫,但他顾及不了这么多,对汐桃沉重地点了点头。   鱼七七变出鱼尾,带着他拼命游向天水一色的方向,只有打开天水一色才能拯救大家。   鱼七七和南宫井回眸望去,想要叫汐桃跟他们一起离开,却见汐桃一动不动地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一个浪花拍过,转瞬消失在他们的世界里。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个故事结束啦~ 第43章 壁上观   “刚才那么危险, 你怎么不晃动银川铃?还好我及时察觉到羲水城不对劲,将洛天宸的身体扔了下去,把你换了回来, 不然就算你是仙君,也要吃些苦头。”   玄星鹤君平板的声音在汐桃的耳边响起, 声音里罕见的多了丝怒意。   汐桃睁开漆黑的眼睛, 看向周围的环境,他已经回到了天界,身上的毒已经解了。   他坐起身, 看着熟悉的仙府,神色没有丝毫动容,只问:“羲水城怎么样了?”   玄星鹤君知道他都关心谁,声音沉沉道:“南宫井成功打开了天水一色, 救了众人, 羲水城外面已经平息战火, 人族得以重返家园,海啸过后,鲛人回到羲水城,南宫井重新将天水一色封闭, 鲛人们在羲水城里继续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两族仇怨终于得以化解。”   “南宫井救了大家, 成为了大家的救命恩人, 自此以后被万众景仰, 成为羲水城新一任的鲛人之主, 他用尽一生守护着鲛人,一直留在了羲水城。”   “鱼七七继续做她的医师,助人为乐, 偶尔会去羲水城外走走,跟凡人交流医术,医术精进了不少,现在已经是出名的名医,一直行善救人。”   汐桃轻轻闭了闭眼睛,沉默了许久,才哑声问:“翎儿呢?”   “九翎已经忘掉前尘往事,投胎转世去了。”   汐桃眉间松了松,九翎没有入魔,总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他又沉默了一会儿,才问:“任务算失败还是成功?”   玄星鹤君声音平平道:“九翎屠戮羲水城,罪孽深重,但他最后舍己为人化解了两族恩怨,救了无数人的性命。”   他是好是坏,是魔是神,谁又能说得清。   汐桃垂眸道:“翎儿已经做出了他人生中最善良的选择。”   九翎生而多艰,天道、世人处处对他不公,又凭什么要求他善良呢?他能做到如此,已是大善。   玄星鹤君沉默了一会儿,道:“所幸九翎最后也未完全黑化,你身体里还保持着一丝灵力,所以这一次的任务天君说算你成功了,司城和清凌仙君会减少一世轮回的次数。”   汐桃心口像针扎一样疼,九翎如他所愿,没有彻底黑化,可九翎最后这一丝善良,却让他心痛难忍,仿佛要滴血一般。   他声音微微哽咽问:“翎儿他现在在哪里?”   玄星鹤君沉默不言。   汐桃抬眸看他,“可以告诉我他现在在哪儿吗?”   玄星鹤君轻轻摇了摇头,“天机不可泄露,你们有缘自会相见。”   汐桃失落的垂下眸子,如果可以,他真想现在就去寻找九翎,可他又担心自己会再次影响他的命数,扰乱他下一辈子的命运。   玄星鹤君道:“汐桃仙君,您这一世不顾体内的毒药强行使用法力,已经伤了仙根,再如此下去你的仙魂会承受不住,下一世你切记不可再胡乱使用法力了。”   汐桃沉默着没有说话,依旧沉浸在哀伤里,还没有缓过来,他轻轻闭着眼睛,九翎的笑脸明明好像还在眼前,可如今却已经是上辈子的事儿了。   “黄粱一梦,过眼云烟。”玄星鹤君看着他,平静道:“汐桃仙君,你已经该去完成下一个任务了,世人皆有命数,九翎有他的命数,你也有你的命数,你该去完成你的命数了。”   汐桃抬手抚额,疲惫道:“非得是师徒关系吗?我不想再收他人为徒了。”   九翎那么孤单,什么也没有,就只有他一个,他不想再收其他人为徒,他答应过九翎只有他一个徒弟,他不想违背诺言了。   玄星鹤君声音无波无澜道:“汐桃仙君,你到下一个世界就知道了,说不定你会改变想法。”   他伸出掌心,变出仙镜,汐桃在原地消失。   天界之外雷声阵阵,一声比一声响,仿佛是魔君在怒吼嘶骂。   玄星鹤君抬头看着外面的道道闪电,面无表情地变出两团棉花,堵住了耳朵。   为了还天界一个清静,汐桃仙君,也只能牺牲你了。   ……   昭阳寺是大魏的皇家神庙,位于盛京最高的山上,山脚下距离山顶足足有九百九十九阶台阶,寺庙巍峨,宝殿雄伟,整座庙里香火缭绕,是大魏香火最鼎盛的地方。   汐桃站在青山寺的屋檐下,看着滴落的雨滴,抬手摸了摸光溜溜的头顶,又看了看身上的袈裟,目光忧愁,差点哭了出来,没有玄星鹤君这么烦人的仙了!   他忍不住怀疑自己失去记忆之前得罪过玄星鹤君!   以前他在天庭的时候就最讨厌诵经问道,每每佛祖召开论经大会的时候,他都是能躲便躲,实在躲不过,也只是坐在蒲团上打盹儿。   可现在……   “住持!饭已经准备好了,请您移步到饭堂用饭。”一名十岁左右的小光头跑了过来,眉眼精神,看起来虎头虎脑。   ……没错,他竟然转眼间成了住持,不但要听经,还要给大家讲经!   汐桃心情复杂地按了按额头,无语凝噎地跟着小光头移到饭堂,路上汐桃询问得知,小光头名唤长华,是昭阳寺里年纪最小的和尚。   汐桃沉默不言的带着小光头去了饭堂,寺中的大小光头们亮澄澄的坐了一屋子,饭堂里,大家规规矩矩的坐在饭桌前,姿势端正,十分安静。   汐桃端着住持的架势,一本正经地走过去坐下,低头看了一眼桌上的一盘盘餐食,白菜、豆腐、野菜……汐桃摸了摸肚子,忽然很想念九翎做的酱香鸡腿、红烧猪蹄、香烤五花……欲哭无泪。   汐桃坐在桌旁,看着面前的豆腐萝卜,久久没有动筷,“……阿弥陀佛。”   小光头上华仰头问:“住持,您在做什么?”   “猪马牛羊有生命,豆腐、白菜、野菜亦有生命,为师在替他们念经。”   “住持,您真是心善。”   “……”   汐桃食之无味地吃完一餐饭,在大家的注视下,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想要离开,走至门口,忽然听到后院传来一阵吵闹的声音,像是有什么想要逃脱牢笼一般,声音巨大,然后还想起了一道清润的叫声,那道叫声很好听,但汐桃听不出是什么鸟儿的叫声。   屋子里的人除了他之外,其他人都神色淡定,仿佛没有听到那尖锐的吵闹声一样,依旧自顾自地做着各自的事。   汐桃听了一会儿,轻轻蹙眉,忍不住问:“这是什么声音?”   按理说寺庙应该是最清静的地方,怎么会如此喧哗吵闹,而这些人却无动于衷?   上华跑过来道:“住持,你忘了吗?是国师半个月前抓回来的那只妖怪被关在后院,他这也是苏醒了,正挣扎着想要逃出去呢。”   “妖怪?”汐桃眉心一跳,没想到凡间的寺庙里竟然关着妖怪,着实是有些奇怪。   “嗯。”上华点点头,眼神纯真,“国师大人已经在昭阳寺四周设置了结界,皇帝陛下命令我们好好看管这个妖怪,三个月后陛下会亲自主持祭天大会,将妖怪活活烧上七七四十九天,用来祭天。”   汐桃还从未听过要烧妖怪祭天的,忍不住轻轻蹙眉,随口问:“是什么妖?”   “是凤妖。”   汐桃没有再多问什么,对这只凤妖的好奇也到此为止。   他犹豫了一会儿问:“这里……有鲛人吗?”   上华轻轻蹙眉,想了想,摇头道:“住持,我从来没有看过鲛人,也不曾听说过大魏有鲛人,只在书上看到过鲛人的记载,您说这个世上真的有鲛人吗?”   “……有的。”汐桃看着门外层层的云雾,声音轻轻地说道。   “那鲛人是什么样子?真的像书里写的一样是人身、鱼尾,可坠泪成珠吗?”上华眉眼明亮,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汐桃没有再多说什么,抬步走了出去。   他回去之后查阅典籍,发现这里并没有一个叫羲水城的地方,人间匆匆,不知是羲水城已经消失不见,还是已经隐没了所有信息,汐桃在这里找不到一个叫羲水城的地方,有的时候,他忍不住怀疑一切是不是真的存在过,还是只是他的一场梦而已。   夜色阑珊,汐桃坐在屋内,静静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最后目光忍不住落在光溜溜的头上,看得久了,总算顺眼了些许。   因为上一世他勉强算是完成了任务,所以这辈子作为奖励,玄星鹤君给他找了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只是没想到这个人是一门住持。   镜中人看起来只有十几岁,年纪轻轻便做了住持,可见是自小便一心向佛,这个小住持名唤空梵,听说他从生下来就住在昭阳寺,在佛学上很有慧根,前住持临死之前将昭阳寺交给了他。   汐桃还是忍不住有些疑惑,就算空梵很有慧根,也不至于这么年轻就成了住持啊,他忍不住拿出银川铃轻轻晃动,问出自己的疑问。   玄星鹤君解释道:“空梵是昭阳寺主持的关门弟子,一共有五个师兄,一个年纪太大被接回家养老,一个病故,一个还俗娶亲,一个违背寺规,被前住持驱逐出寺,还有一个天生口不能言,所以只能由空梵来做主持。”   汐桃:“……”空梵的师父,你收徒弟的眼光真是精准!   汐桃得到答案,银川铃熄灭,玄星鹤君的声音飘然远去。   汐桃微微垂眸,他虽然已经来了人间,却还不知道这一次要收谁为徒,因为不想收其他人为徒弟,所以他一直行动懈怠,不曾询问过玄星鹤君,玄星鹤君也没有主动言明他这一世的攻略对象是谁,他便能拖一天是一天。   汐桃耳朵动了动,听到后院传来一阵啼叫声,声音悦耳,犹如天籁。   他忍不住侧耳倾听了一会儿,夜色里这道叫声显得更为好听,他犹豫了一瞬,站起身走向了后院,他缓步而行,夜风徐徐地吹在他的衣摆上,前院的大殿里传来诵读经文的声音,飘飘渺渺,显得整座山都有些寂静。   他站在后院的台阶上,停住脚步,举目望去,后院修建了一个巨大的牢笼,比前面的大殿还要大,可见魏帝对这只凤鸟竟然十分重视。   牢笼之中,一只火红的凤鸟展翅飞来飞去,它的身上仿佛团着火焰一样,在牢笼之中嘶吼着,声音空灵悦耳。   汐桃仰头看着它,直直地移不开眼睛,第一印象便是漂亮,是令人窒息的那种漂亮,他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凤鸟。   凤鸟的翅膀上好像受了些伤,还沾了不少灰尘,凤羽也掉落了不少,但这丝毫不影响他震撼人心的那种美。   夜风吹拂着汐桃身上的袈裟,是跟凤鸟一样的红,夜色当中唯有这两团亮色,交相呼应。   凤鸟瞳孔转动,突然朝汐桃看了过来,嘶鸣了一声,清丽的声音婉转啼鸣,冲汐桃呲了一下牙。   汐桃没有闪躲,也没有后退,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仰头看着它,不知为何,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看了一夜。   清晨,汐桃身上带着晨霜回到禅房,长华等候在门口。   长华以为他出去晨练了,没有多问,只是恭敬地送上饭菜,将清淡的白粥豆腐放到小桌上,道:“住持,您用过早饭,就到时辰去后院的园子里铲草了。”   汐桃拿筷子的动作顿住,难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我……住持,铲草?”   现在的住持业务都这么广泛吗?   长华点点头,一脸崇拜道:“住持您说这是苦修的一种,经常带着我们到后院铲草,那些瓜果蔬菜就是您带我们种下的。”   汐桃:“……”   没办法,汐桃用过饭后,磨蹭了一会儿,只能带着一群小和尚去后院铲草。   他们铲草的地方就在后院,那里种了很多小白菜、水萝卜和土豆等物,春风徐徐,一片生机盎然。   汐桃举着锄头,累得汗意岑岑的时候,凤鸟就一直在笼子里飞来飞去,小和尚们心思不定,总忍不住偷偷看上两眼。   汐桃昨晚整整看了凤鸟一夜,白天却装作若无其事,一眼都没有看那只凤鸟,只专心铲草。   凤鸟疑惑地看他,歪着脑袋,忍不住扑扇了两下翅膀想要引起他的注意,可他从头到尾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到了夜里,三更的时候,汐桃又去了后院,还是站在昨夜的位置上看着凤鸟,凤鸟也看着他,两人对视了一眼,安静的什么也没有发生,在清晨的阳光升起的时候,汐桃再次离开。   汐桃白天的时候总躲在禅房里假装念经,不得不出去的时候才硬着头皮给大家讲经,幸好他虽然没吃过猪肉但也见过猪跑,在天庭的时候耳濡目染了不少,也听过一些佛经论道,这些东西随便说出一两句,也够凡间的和尚参透许久,总算是没有露馅,反而大家纷纷夸赞住持又精进了不少,让汐桃无比汗颜,只能在心里感谢当初在她耳边念来念去的仙友了。   每到夜深人静之时,汐桃就无法抑制地想起九翎在他怀中消失的模样,辗转难眠。   睡不着的时候,他便去后院看那只凤鸟,好像这样才能换来片刻的平静,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却总是不由自主地走向后院,似乎那里有什么吸引着他靠近。   日复一日,他那颗泛着疼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连日相处下来,凤鸟对他的到来已经习以为常,但是他和凤鸟从来都未曾开过口,他每天安静的过去,安静的看着,一开始凤鸟暴躁无比,总想冲破牢笼过来咬他一口,后来好像渐渐对他产生了好奇,也歪着脑袋看他,红红的眼睛专注地望着他。   他们经常就这样互相看一夜,谁也不做什么,只是静静对视着。   汐桃不知道凤鸟心里在想什么,但他知道,这会让他心里无比的安定。   过了半月,大魏的皇帝召他前去询问凤鸟的状况,顺便给后宫的嫔妃们讲解经文。   作为皇家寺庙的主持,这也是空梵的任务之一,汐桃只得硬着头皮去了。   魏帝老态龙钟,眼底青黑,坐在龙椅上昏昏欲睡,汐桃随便掐了一个诀就算出来他命不久矣,他这一生杀戮太重,估计无法善终。   国师白胡子花花,穿着一身道服,应该确实是有两分本事,汐桃去了之后,他疑惑地看着他许久,目光露出探究之色,但汐桃是仙人,他终究参透不了什么,也无法识别空梵的异样。   汐桃如实跟他们说了凤鸟的情况,魏帝叮嘱他好好准备三个月后的祭天大会,然后就疲惫的摆了摆手,精神不振的打了一个哈欠,让他到后宫讲经去了。   走出大殿,汐桃遇到一位如玉一般的少年,看起来十六、七岁的模样,长得跟南宫井一模一样,或者应该说,长得跟司城一模一样。   忽然看到熟悉的面容,汐桃不自觉停住脚步,怔然看着他,一时之间有些恍惚,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地。   “大师,看到将军军还不快快行礼。”旁边的太监连声催促道,这可是大魏最年轻的将军,有勇有谋,为人所敬佩。   汐桃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少将军笑道:“大师不必多礼,叫我沈珏就好。”   汐桃轻轻点头,目光落在沈珏熟悉的面孔上,心里疑窦重生。   沈珏看着汐桃,眼中有着欣喜之情,忽而恭敬拱手道:“大师,我前两日去昭阳寺的时候无意中听过您传经,对您十分敬重,想拜您为师。”   大魏崇尚佛法,皇家弟子里都有很多是俗家弟子,大臣们也会拜得道高僧为师,沈珏本来不信神佛,但他前几日去昭阳寺,正好听到住持在给众人讲经,当时阳光照在小住持的面颊上,神圣而纯洁,他站在墙角看了许久,就这样将这个人牢牢的记在脑海里。   他早就听说过昭阳寺的住持是大魏最年轻的高僧,当日一见果非凡人,接连数日他都忍不住想起那小住持,今日偶然撞见,他心中惊喜万分,忍不住忽然生出了想要拜师的念头。   汐桃看着沈珏蓦然想起了上辈子向他拜师的南宫井,微微垂眸,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道:“少将军,我尚未参透佛法,又如何能做得了您的师父,您还是另找他人吧。”   他旁边的太监忍不住看了他一点,忍不住在心里嘀咕,多少人想做少将军的师父,这住持分明是念经念傻了,竟然放着这样的好事不要,真是不知好歹。   沈珏不由失望,心中空落落的,但他没有为难汐桃,没有再说什么,他看得出汐桃是真的不想收徒,只能轻轻点了点头。   汐桃抿唇,没有多做纠结,对着沈珏微微颔首,抬脚离去。   沈珏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他走远,才收回视线。   后宫燕瘦环肥,嫔妃们看到如此英俊帅气的小住持,忍不住春心盈动,一直跟汐桃寻经问道,仿佛有问不完的问题一样,汐桃一一回答他们,可是直到夜幕落下,她们也不肯放他离开,汐桃夜里只好留在了皇宫,没有回昭阳寺。   还好皇宫里面有专门给僧人住的地方,汐桃即使留在这里,也免去了尴尬,不必住在后宫。   第二天清晨,汐桃趁着各宫嫔妃还没有起来,就赶紧开溜,一路回了寺庙里。   他在胭脂水粉里打了一天喷嚏,回到昭阳寺,突然觉得庙里的香火味好像也不错。   夜里他再去后院看那只凤鸟的时候,凤鸟不盯着他跟他对看了,反而只留给他一个屁股,背对着他,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汐桃看着那火红漂亮的凤尾,欣赏了半晌,才换了一个角度站,可他换地方站,凤鸟也换方向站,总之就是不看他,他看来看去都只能看到凤鸟的尾巴。   夜风凉凉,天色不知不觉已经深了,汐桃慢半拍地明白过来,凤鸟好像是在跟他闹脾气。   一只鸟也会生气?   汐桃失笑,想了想,第一次靠近牢笼,走到了巨大铁栏下,仰头看着凤鸟。   凤鸟看到他靠近,似乎愣了愣,眨着红红的小眼睛,忘记了躲开视线。   汐桃看着凤鸟呆萌的模样,倏然露出了这些天来第一个笑容。   他从怀中掏出在宫里带出来的糕点,拿出一块,伸出手送进栏杆里。   凤鸟看了看他伸进来的手,对他呲了呲牙,露出自以为凶恶的表情。   汐桃不为所动,依旧伸着手,一瞬不瞬地看着它。   它犹豫了一会儿,挪了挪脚,飞过来在汐桃周围盘旋几圈,终于从汐桃手里叼走了糕点,飞到高空吃了起来。   吃完之后,它又眨着眼睛看汐桃,汐桃笑了笑,又拿出一块糕点,展开手心,这一次凤鸟干脆不将糕点叼走,就在他的手心吃。   凤鸟的嘴一下一下地戳着汐桃的手心,舌尖又湿又热,有些痒,但汐桃没有将手移开。   汐桃看着它翅膀上的伤,用了点法术,将它的伤口处理好,还顺便将它身上的尘土洗去,凤鸟变得更加漂亮耀眼,像金灿灿的太阳。   从这天开始,汐桃每次去看凤鸟的时候,都会带几块糕点前去,这好像成了他们之间的默契,每天夜里相见,每天喂凤鸟吃些东西。   有一天,汐桃又带着糕点去的时候,凤鸟半天没动,汐桃忍不住有些担心,晃了晃手心,不知道它是怎么了。   凤鸟犹豫一会儿,终于飞了过来,但没有急着吃他手里的糕点,而是慢吞吞地将一根漂亮的凤羽放在汐桃的手里,微微低着头,看起来有些羞涩。   汐桃愣了愣,反应过来这是凤鸟回赠给他的礼物,他看着手心里漂亮的凤羽,不禁笑了笑,抬手摸了摸凤鸟的脑袋。   凤鸟僵硬片刻,忍不住在他手心里蹭了蹭,汐桃倏然一愣,面色泛白,将手收了回去,这个熟悉的动作让他无法抑制地想起了九翎。   凤鸟眨着眼睛看着他,又意犹未尽地把头伸了过来,汐桃却没有再摸它。   汐桃把那根漂亮的凤羽插进了屋里的花瓶里,念经的时候总忍不住看上两眼,却没有再碰那根凤羽。   他心绪起伏,忽然抑制不住地思念起九翎,随着时间流逝,他回忆起当初的往事,才发现九翎早就已经融入了他的生命里,已经与他不可分割,他分不清这份心痛代表的什么,他只知道他真的很想要再见到九翎。   清晨,长华过来送早点的时候,看到花瓶里的凤羽忍不住赞道:“好漂亮的羽毛,住持您是在后院捡到的么?”   汐桃未置可否,低头用饭,这饭菜实在是有些食难下咽,所以他吃得极慢。   长华年纪小,看着花瓶里的凤羽忍不住心中欢喜,“我也好想要这样漂亮的凤羽,可惜那只凤妖脾气古怪,让人难以靠近,每次我们离得稍微近一些,他都要喷火发怒,不然的话,我也想去捡这样一根凤羽。”   汐桃想起凤鸟在自己手底下轻蹭的模样,微微有些出神。   长华看着花瓶里的凤羽叹息,“这么好看的大鸟,可惜三个月后就要被烧成灰烬了,不对……现在已经过了半个月,只剩两个半月了。”   汐桃吃饭的筷子停在半空中,半晌都没有动,他倒是忘了,那只凤鸟活不长的。   下午,汐桃去后院站了半晌,吩咐道:“将凤鸟放出来。”   旁人错愕,忍不住道:“住持,这凤妖是陛下命令我们严加看管的,不能放出来。”   汐桃看着凤鸟竖起来的小耳朵,漫不经心道:“山里不是设了结界吗?它跑不掉的。”   长华看着凤鸟也有些同情,开口道:“反正它也活不久了,不如便还它几天自由。”   众人虽然不情不愿,但汐桃既然下了命令,他们也只得放了凤鸟,凤鸟开心地扑扇着翅膀飞出来,在汐桃头顶盘旋两圈,飞向了远处的树林里。   汐桃由得它四处飞,反正它也没办法离开这座山,寺庙中的和尚也不会伤害它,把它放出来之后,汐桃就回了屋,没有再理会它。   夜里,汐桃躺在床上睡觉的时候,感觉窗户被拍开,风涌了进来,他睁开眼睛,看到一只火红的凤鸟钻进了他柔软的被子,在他的被子里打了一个滚,然后睡了过去,全程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汐桃:“……”   他对这只肆意妄为的凤鸟生出一股熟悉的无奈之情,披了件衣服把敞开的窗户关上,回到床边,看着睡得四仰八叉的凤鸟,沉默一会儿,把凤鸟移到枕边,也沉沉的睡了过去。   清晨醒来的时候,窗户大开,凤鸟又出去玩了,汐桃独自起床,连长华都不知道凤鸟昨夜睡在了这里。   接下来的日子里,白日凤鸟都在山中飞来飞去,不知飞去了哪里,夜里都会来汐桃的屋里睡觉。   汐桃习惯了给他留出一片位置,再在桌子上放些吃食和水,早晨醒来的时候,那些吃食往往都不见了,水杯里的水也会见底,凤鸟吃饱喝足之后,已经飞出去玩了。   两人就这样平静的生活了半月,汐桃竟然觉得自己跟一只鸟产生了一些默契,不由失笑。   这天他又被后宫的娘娘们叫去讲经,临走的时候在屋里放了糕点,还把窗户打开了。   汐桃在后宫待了一天,忍不住又打了一天喷嚏,那天夜里下了很大的雨,行山路不便,汐桃夜里只好又在皇宫里住下了,春雨绵绵,扰得人心烦意乱,汐桃几乎一夜未睡。   他隔了一天回来,发现屋里的窗户被锁住了,他离开前放在桌子上的糕点没有动过,凤鸟夜里应该没有回来这间屋子。   他把长华叫过来询问才知道,原来昨夜下雨的时候,长华过来帮他关了窗,还把窗给锁上了。   汐桃猜想凤鸟可能回来过,但打不开窗,所以没有进来,他不由有些担心,昨夜下了雨,不知道凤鸟有没有地方躲雨。   他在窗边张望了一会儿,没有看到凤鸟的身影,他和凤鸟虽然每天晚上会睡到一起,但是他不知道白日凤鸟都待在哪里,根本不知道去哪里找他。   他只能等夜里凤鸟回来再说,他用过饭之后,随手拿了一本经书翻看。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儿,长华突然一脸惊慌地跑了过来,“住持,不好了!”   “怎么了?”汐桃抬头问。   “您之前带着大家伙辛辛苦苦种的那些菜,都被那只凤妖给叼烂了!”   汐桃:“……”   不待他说话,另一名小和尚也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住持,住持!凤妖突然喷火,把藏书阁外面晒的经书都给烧了!”   “主持!凤妖欺人太甚!爬到小师兄头顶,给小师弟啄了八个戒疤!”   “住持!凤妖无法无天,偷了山下农户妇人的肚兜,还把肚兜扔到大师兄的房间里,现在农家汉子一直找大师兄理论,大师兄有口难辩,实在是冤枉啊!”   ……   这一上午,汐桃的耳根就没清静过,他百般无奈,只好站起来,出去依依解决这些事,然后去找那只磨人的凤鸟。   他在寺庙里找了一圈都寻觅无果,他走到半山腰,才在一棵梧桐树上看到了凤鸟。   凤鸟浑身湿透,凤羽沾在身上,再也不见了往日流光溢彩的模样,正站在树梢上冷得瑟瑟发抖,看到汐桃立即瞪圆了眼睛,尾巴翘起来,一副愤怒的模样。   汐桃本来有三分怒火,看到他这副狼狈的样子,怒火也消散了,凤鸟应该是气他昨晚没给它开窗,所以今天才故意发脾气,到处找事儿的,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这只凤鸟总是没办法生气。   汐桃看着凤鸟眼神柔和下来,好脾气道:“我昨夜不在庙中,忘记告诉长华不要关窗了,对不起。”   凤鸟两只小爪子在树上动了动,汐桃伸出手心,看向他道:“下来,我带你去洗澡。”   凤鸟还余怒未消,站在树梢上没有动,依旧一瞬不瞬的看着汐桃。   汐桃想了想道:“我在皇宫里给你带回了御赐的糕点,很好吃的,你下来尝一尝。”   凤鸟神色犹豫,看了看自己身上脏污的凤羽,站在树枝上犹豫不决。   汐桃展颜,对着凤鸟笑了笑。   凤鸟看了他一会儿,不情不愿地飞下来,落到了汐桃的手心。   众人本来以为主持这次必定要好好惩罚这只不听话的凤鸟,没想到却看到主持一路将凤鸟抱回了房间,还命人打了一盆温水进屋,不由万分错愕。   汐桃没有理会其他人的反应,他将凤鸟放进铜盆里,亲自给凤鸟将一根根凤羽清洗干净,然后用巾帕将凤鸟擦干,连小爪子都洗得干干净净,然后把凤鸟放到了柔软的床铺上,给他包在被子里。   凤鸟一直眨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犹豫了一会儿,挪动小脚丫,将头放在了汐桃的手心底下。   汐桃动作僵住,与他对视一会儿,迟疑地摸了摸他的头。   手底的触感跟以往不同,凤鸟跟那条小人鱼也不同,那条小人鱼身上的体温总是很凉,凤鸟摸起来却很热,暖融融的像个小火炉。   汐桃动作轻柔地抚摸了凤鸟一会儿,凤鸟一直乖乖让他摸着,微微眯着眼睛,一副很舒服的模样。   过了一会儿汐桃才放开手,让它自己在床上休息,走到桌旁,随手拿起一本经文,开始抄写经书,他每当想起九翎的时候,总喜欢用这种方法平心静气,试图让自己静下心来。   汐桃抄得很认真,凤鸟休息一会儿之后就在屋里飞来飞去,他也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他抄了一下午经书,再抬头的时候,天色不知不觉已经黑了,凤鸟似乎有些饿了,一直轻轻啄着他的背,汐桃没有理会他,只是让他跟前放了一盘糕点,然后就继续低头抄书,一直坚持想要把整本经书抄完。   凤鸟似乎觉得自己一个人很无聊,又啄了汐桃两下,见汐桃不搭理它,才意兴阑珊地飞到汐桃身后。   汐桃浅笑了一下,低头加快速度继续抄写经文,心里惦记着今天晚上要给凤鸟多弄些好吃的补偿它,却忽然觉得耳垂一热,似乎被什么舔了一下。   他微微愣了一下,回头望去,却猝不及防地看到了一张熟悉而令人惊艳的面庞。   他不自觉屏住呼吸,心口剧烈的跳动起来,九翎毫无征兆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身上穿着从未穿过的艳丽红衣,眉眼稠浓,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的模样,双眸弯弯,浅藏笑意,眼角的朱砂印红得灼人。   汐桃呼吸窒住,愣愣看着九翎,眼前无法抑制的弥漫起水雾,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人。   九翎见他愣在那里,疑惑的看着他,轻轻眨了眨眼睛,抬起手在他眼底轻抚了一下,疑惑问:“哭了吗?”   汐桃将眼泪忍回去,吸了下鼻子,摇头道:“没哭。”   他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声音嘶哑地低声问:“你是谁?”   他清楚地知道眼前的人就是九翎,但又不是九翎。   “我是……”九翎皱了下眉,似乎被这个问题难住了,他想了想大家一直唤他的那个名字,有样学样道:“凤妖!我是凤妖。”   他的语气还带着一点小骄傲,完全不知道在别人眼里他是一个无恶不作的妖怪。   汐桃心里一酸,声音依旧低低的,“不,我是问你的名字。”   九翎歪了歪头,眼眸纯净,“什么是名字?凤妖不是我的名字吗?”   汐桃沉默下来,没有再问,他定定地看着九翎,舍不得移开目光,九翎看起来要比上辈子小,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眼尾的那朵红莲印记依旧在,变得更加妖艳,也更加惊心动魄,他整个人比上辈子活泼不少,眉眼间透着一股天真稚气,他这辈子是凤妖,应该还没有接触过太多人,不知人世险恶。   九翎没有发现他的异样,在屋里玩儿了一会儿,觉得屋子里有些沉闷,看到窗口有萤火虫飞过,就变回了凤鸟的模样,飞出去玩儿了。   他离开之后,汐桃恋恋不舍地眨了一下眼睛,立即拿出银川铃飞快地晃动起来。   片刻后,玄星鹤君慵懒的声音响起,汐桃开门见山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玄星鹤君声音顿了一下,问:“你见到他了?”   “嗯。”汐桃迫不及待地应了一声,他攥紧手里的银川铃,紧张地咬紧了下唇。   玄星鹤君声音隐晦道:“他就是你这辈子要收的徒弟。”   “他是不是就是……”汐桃声音戛然而止,没有继续说下去,仿佛担心自己一说出九翎的名字,九翎就会消失不见。   他的心里虽然早就已经有了答案,但还是想听玄星鹤君亲口告诉他,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玄星鹤君仿佛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一样,安静了一会儿,低声道:“他就是九翎的转世。”   汐桃猛地呼出一口气来,悬着的心落了回去,泪湿了眼睫。   安静半晌,汐桃的唇角慢慢地扬起微笑。   原来,翎儿一直在他身边。   “你上辈子没有把他教好,所以这一世,你还要继续教导他。”   汐桃:“……”阿弥陀佛,为师太难了。 第44章 璧上观   凤鸟再飞回屋里的时候, 总觉得那个小住持怪怪的,看着他的目光像带着光一样,亮晶晶的盯着他, 仿佛一眨眼他就会消失不见,不过他不讨厌, 不但不讨厌, 反而觉得很欢喜。   他扑扇着翅膀飞过去,这次没用他主动,小住持就主动摸了摸他的头, 他舒服地翘起尾巴,眯了眯眼睛,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小主持今天看他的眼神特别温柔, 像带着水一样, 好看的凤眸里水光粼粼的, 凤鸟喜欢火,最不喜欢水,可他却喜欢小住持水汪汪的眼睛,如果那是真的潭水, 他一定愿意一头扎进去,就算是溺死在里面也心甘情愿。   汐桃看着九翎, 眼睛好像凝聚着化不开的冰霜和滚烫。   深夜, 九翎睡去, 汐桃坐在禅房里仰头看着高悬明月, 不自觉想起了那个他在这世上唯一的徒弟,他盯着月亮看了许久,拿起笔在画纸上轻轻画了起来, 待他回神的时候,才发现九翎的模样已经跃于纸上,黑袍加身,妖冶癫狂,是他前世被围攻时的模样。   汐桃倏然一惊,立刻停了笔,将笔放下,盯着画发呆,他还没来得及画上九翎的面容,但九翎的模样一直深深的刻在了他的心里,栩栩如生。   他盯着那副画不知看了多久,耳垂倏然一凉,有什么东西轻滑的从他的耳垂上略过。   他转头看去,刚才还在他心间荡漾的容颜跃然出现在他的屋内,他惊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凤鸟。   他一下子想起了上辈子那个吻,心底不由一寒。   话本里说,白衣飘飘的师尊都很危险,会被徒弟吃掉,他想起上辈子的白衣,心中一阵后怕,抬手摸了摸自己现在光溜溜的脑袋,才稍觉放心,又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袈裟,嗯,更放心了。   他神色重新变得从容起来,伸手擦了一下耳朵。   凤鸟不甘心自己的痕迹被抹去,眸色沉了沉,红眸里散发出妖冶的光,他又凑上去舔了一下,离开的时候,不甘心的用牙齿轻轻研磨了一下,满意的看到尖利的牙齿在白皙的耳垂上留下红色的痕迹,终于满意的笑了。   汐桃没有再擦,妖族性情难测,他若再擦,凤鸟说不定要咬上他十次八次,才肯罢休。   凤鸟舔了舔唇,看向他面前的画,见画中人被围攻,跟他被抓的时候很像,打量许久,忍不住问:“他也是妖么?”   汐桃摇头,“不是。”   凤鸟看着画中其他人的神色,疑惑蹙眉,“不是妖,为何大家都怕他?”   “……因为他们不了解他,因为未知,所以惧怕。”   凤鸟皱眉想了想,“就像百姓不了解我一样,他们了解我之后,就不会怕了,对么?”   汐桃的心脏猛地缩紧,他看着凤鸟那双懵懂期盼的眼睛,心中不知为何酸涩,像突然裂出一道口子一样难过。   他勉强笑了笑,轻声道:“会的,如果大家愿意了解你,一定都会喜欢你的。”   汐桃终于迟疑的、缓慢的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凤鸟的头顶。   凤鸟弯起了眉眼,轻轻蹭了一下他的手,汐桃却像雷劈一样突然停住,收回了手。   凤鸟皱眉,抓起他的手抬起来,自己把脑袋凑过去蹭了蹭。   “翎儿……”汐桃的嗓子发紧,每吐一个字都异常的艰难。   凤鸟眼睛动了动,警惕地竖起了耳朵,小住持在喊谁?   汐桃怔了一下,又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我在喊你。”   “……我给你取个名字可好?”   凤鸟眸子一亮,“好啊!”   汐桃看着他,他的人影逐渐和另一个人影渐渐重合,分毫不差的融合在了一起。   “九翎……你叫九翎,字无渊。”汐桃声音颤抖着轻声道。   —   “九翎……”   “九无渊。”   凤鸟晃了晃小尾巴,对这个名字很满意。   他眼睛转了转,飞了出去,片刻后嘴里叼着一枚红莲戒飞了回来。   汐桃看到红莲戒不由一愣,这不是他那枚储物戒吗?自从他穿越过来这枚戒指就消失了,如今怎么会在九翎这里?   九翎羞答答地把红莲戒放在汐桃的手心里,眨着黑溜溜的眼睛看他,凤尾紧张的不动。   汐桃将熟悉的红莲戒握紧,心里漫起密密麻麻的痛。   半晌,声音沙哑道:“这是送给我的?”   凤鸟点了点头,目光期待。   汐桃犹豫了一下,将红莲戒带到了手指上,大小正好,正是他之前的那枚红莲戒,只是现在仙法无用,他没办法打开这枚储物戒。   九翎看到小住持将红莲戒戴到白皙的手指上,不由开心地抬了抬凤尾。   九翎自从有了名字之后,一直都很高兴,他很喜欢自己的名字,跟在汐桃身边黏了一天。   每次汐桃唤他的名字,他的眼睛都会格外的亮,像在水里洗过的黑葡萄一样。   汐桃转眸看着九翎道:“你变成人的模样,我想跟你说会儿话。”   九翎似懂非懂地看着他,之前他不过是误打误着才变成的人,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变成人形,不过他不想让小住持失望,听话的站起来试了几次,好不容易才变成了人的模样。   他十分新奇地抬了抬袖,开心地转了一圈,见身后没有漂亮的尾巴又有些失落,他多试了几次,终于学会自如地变成人形。   汐桃让他在对面坐下,看着他熟悉的面容,声音不自觉放柔了几分,“翎儿,你可还记得你来自何处?”   “……唔……有山,有水,有云……还有很多跟我一样的凤妖,很漂亮……”九翎用力的想了想,却想不起更多,只能摇了摇头,指着头道:“有一个臭道士打了我这里,我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汐桃定睛望去,九翎头顶已经不见伤口,他让九翎靠近,仔细检查了一下九翎受伤的地方,发现九翎头上的外伤已经好了,只是不知为何却失去的记忆,想来是那个国师当初打伤了九翎,害得九翎失忆了。   汐桃不由皱眉,对那个国师生出一些怨气来,竟然敢伤他的徒弟,着实是可恶!汐桃想到九翎现在的处境不由有些发愁,距离祭天的日子越来越近,他想要送九翎离开,却不知道九翎来自何方。   九翎却不懂他的烦忧,把头伸过来,眨着清亮的眼睛道:“如果有人给我揉一揉,我的脑袋也许就不痛了,说不定就会想起来。”   汐桃浅笑,抬手给他揉了揉脑袋,他看着他毛茸茸的头顶,忽然道:“翎儿,我收你为徒吧,你愿不愿意让我做你的师父?”   他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又可以问出跟上一世同样的话,心跳微微加快,手心冒汗,竟有些许紧张。   “师父……”九翎呢喃着这两个字,眉心痛苦的皱紧,一下子捂住了头。   汐桃连忙抱住他,“翎儿,你怎么了?”   “……头疼。”汐桃痛苦地呼出一口气,半晌,九翎头痛才缓解了一些,“什么是师父?”   汐桃看他神色松了松,头似乎不疼了,才松了一口气,解释道:“师父就是……”   汐桃声音顿住,垂眸看着九翎纯净的眸子,沉默了一会儿,温柔道:“是以后对你最好的人。”   上一世是他没有保护好九翎,这一世他一定会用尽力气对九翎好,让九翎可以快乐幸福的生活。   九翎眼睛唰的一亮,用力点了点头,美滋滋地叫了一句,“师父!”   凤鸟单纯没有心机,像一张白纸一样,听说小住持会对他好,就忍不住心动,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   汐桃听到熟悉的称呼,心里一阵闷疼,忍不住将九翎抱进怀里,眼中泪光滚动,他在心里暗暗发誓,这辈子他一定要保护好九翎。   九翎不明所以,只觉得师父的怀抱又软又甜,他特别喜欢,忍不住伸手抱住汐桃的腰。   汐桃一直抱着他不放,他无聊的转了转眼睛,微微抬眸看着汐桃白嫩如珠的耳垂,他盯着看了一会儿,莫名觉得口干舌燥,又伸出舌尖轻舔了一下,像吃到清甜的果实一样,开心地弯了弯眸子。   汐桃全身一震,忽然想起上一世双唇相贴的感觉,微微推开九翎,双颊无法抑制地红了起来。   九翎早将上辈子的事忘得一干二净,看到他红扑扑的脸颊,忍不住又凑过去想舔,汐桃连忙推开他,微红着脸颊教育道:“翎儿,不可以这样。”   九翎疑惑地眨了眨眼睛,见他脸上神色微冷,忍不住有些害怕。   汐桃轻叹一声,拿这样懵懂无知的他没有办法,只能缓了脸色,低声道:“总之不可以再这样。”   他突然生出一点伤感来,九翎已经转世投胎,再不记得前尘往事,那些记忆只有他一个人记得了。   不过这也让他松了一口气,如果九翎还记得这些事,他就当真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这个徒弟了。   从这天起汐桃和九翎几乎形影不离,汐桃还没有忘记上一世的惨况,总不放心九翎一个人出门,每当看不到九翎的时候,就觉得提心吊胆的。   九翎飞到树枝上,汐桃就在树下休息,九翎飞到菜园里捣乱,汐桃就拿着佛珠,坐在菜园旁边的凉亭里假装念经,九翎跑到湖边捉鱼玩,他就泛舟湖上,采荷弄莲,总之九翎在哪里,汐桃就在哪里,几乎形影不离。   庙里众人对住持的举动都有些惊讶,明里暗里询问了很多次,但汐桃全然不顾及他人的想法,每天只一心陪着九翎。   他不自觉想要弥补上一世的遗憾,也因为他的心感到不安,九翎命运多舛,他只能珍惜九翎在他身边的每一刻,尽量让九翎活得快活、肆意。   如果是上一世的九翎,对汐桃现在的做法一定乐开了花,他那个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师尊可以一直陪着他,永远也不要离开他。   这一世汐桃变相地满足了他这个愿望。   凤鸟虽然不知道师父为什么整天跟着他,却莫名觉得开心,他每次回头的时候都能看到师父,他心里不自觉涌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感,既兴奋又欢快,这是他有记忆以来最快乐的日子。   凤鸟觉得虽然相处的日子很短,但他已经喜欢师父喜欢到不知该如何是好,让他恨不能将全身的凤羽都送给师父,可他又担心他全身光秃秃之后,师父会感到难看,所以他只能每天将凤羽洗得干干净净,凑过去给师父看,直到师父露出笑容,他才能心满意足。   这天汐桃正在河边看九翎,九翎在河面上飞来飞去地吓唬水里的鱼,惹得水里的鱼游得飞快,阳光照在粼粼的河面上,凤鸟漂亮的凤羽熠熠生辉。   汐桃唇边不自觉带着微笑,正看得津津有味,上华跑过来禀报,说祭天台建好了,让汐桃去检阅一下。   汐桃脸上的笑容瞬间散的一干二净,他只要一想到祭天台那种地方是建来干什么的,就心里烦闷。   他看了一眼在河面上正玩儿的开心的小凤鸟,犹豫了一下,没有告诉九翎,自己一个人随着上华转身离去。   上华看了看九翎,然后低下头,跟着汐桃离去。   平日都是九翎在那里玩,汐桃站在旁边看,两人谁也不打扰谁,汐桃本来以为就算他离开了九翎也不会发觉,却没想到他才走出两步,九翎就扑扇着翅膀追了过来,还故意在他头上盘旋了两圈,尖锐的叫了两声,好像在指责他的不告而别。   汐桃笑了笑,伸出手来,九翎就钻进了他的怀里,九翎在汐桃怀里发了个身,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上华,在汐桃怀里耀武扬威地抬了抬尾巴。   他们很快来到了祭天台,祭天的日子越来越近,祭天台已经差不多搭建完成了,昭阳寺是皇家寺庙,此事又是奉旨而行,所以将祭天台建得气势辉煌。   汐桃站在台下远远看着,只觉得这金碧辉煌的祭天台,像是一只凶恶的野兽,想要将他的徒儿吞噬进去,周遭的一切冷冰冰的,不像寺庙,再多的香火也掩盖不了这处的冰冷,他站在这里只觉得无比压抑。   “这是什么地方?”九翎飞到汐桃的肩膀上,凑到他耳边问。   汐桃这一世没有教九翎礼乐诗书,每天只放纵他到处玩乐,偶尔教了九翎几道简单的口诀,让九翎可以灵活地变成人身,也可以用凤鸟的身体说话。   汐桃听到九翎的问题,神色黯了黯,声音却没有起伏道:“是一个月后要把你烧成灰烬的地方。”   九翎听到汐桃要将他烧成灰烬,不开心地用爪子刨了汐桃的肩膀一下,像赌气一样,扑扇着翅膀飞走了。   汐桃没有去追他,而是看着不远处的祭天台发呆,微微沉默。   上华看着九翎飞远的背影,看了看汐桃问:“住持,都说出家人以慈悲为怀,可我们为什么要以杀祭天,杀戮真的能唤回丰调雨顺吗?妖怪如果生而有罪,那么神呢?神就可以无罪释放了吗?”   风拂过汐桃的衣摆,汐桃听着上华稚嫩的童声,微微垂下目光,“无论是人是神还是妖,都生而无罪,有罪的从来都是贪念。”   他在上华错愕的目光中转身离去,走到山脚下,试图用仙法打开附近的结界,可他试了一会儿,却全无用途,整座山的结界不但不为所动,他还发现体内的仙法毫无用处,就像棉花浸了水一样,还未浮起来就已经沉了下去。   他奇怪地蹙进眉心,他在凡间法术有多少全看九翎的黑化程度,可是九翎这辈子单纯懵懂,像一张白纸一样,根本没有黑化,他应该有很多仙法才对,怎么会连一成的仙法都没有呢?   他看了看昭阳山四处,忽然察觉此处磁场怪异,他试着走下山去,再次运行法术,这次法术顺畅无比,体内灵力涌动,恢复了正常的样子。   他又回到昭阳山上,发现他身上的灵力再次消失,使用不出任何法术,只能用几个无关痛痒的小口诀,他终于发现问题出在这座山上。   他找了一个没人的地方,抬手晃动银川铃,等玄星鹤君出现后,开门见山地问道:“为何我的仙法在昭阳山里无用?”   玄星鹤君早料到他会有此疑问,毫不迟疑地回答道:“昭阳山比较特殊,以前是仙人受天罚的地方,为了防止先人逃脱,所以仙法在昭阳山上毫无用处,现在这里虽然不再是受天罚的地方,但仙法在这里依旧所剩无几,仙君如果想使用仙法,只要离开昭阳山就能恢复灵力。”   汐桃一颗心沉了沉,忍不住凝眉,“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吗?”   他如果不能在昭阳山里自如使用仙法,就没有办法送九翎离开,若无论什么仙法遇到昭阳山都会无法施展,那么这里对仙人来说无异于铜墙铁壁,他想请其他人来帮忙都不行。   玄星鹤君摇了摇头,“本君也没有办法,凤凰浴火重生,这一世九翎本该被祭天焚烧,身受四十九天的折磨之后,重生后黑化,从而踏平大魏复仇,自己也因杀戮太重,堕落无尽深渊,彻底成魔,至于能不能改变他的命运,就要靠你自己了。”   银川铃黯淡下去,玄星鹤君的声音渐渐远去,汐桃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九翎的命运似乎总离不开挫折,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就是不肯让他做一个好人一样,总是将他逼上绝路,妄图让他堕入魔道。   而他汐桃仙君,似乎注定是九翎黑化路上的一块绊脚石,他总是想方设法地想让汐桃走上一条光明大道,但无论他做多少努力,命运好像都会将九翎重新拉扯回去。   不过无论如何他也不会放弃,他相信九翎生性本善,他总能将九翎拉回正途。   九翎现在心思单纯,根本就不记仇,回来的时候不但把下午的不快忘光了,还给汐桃带回了一朵野花。   汐桃摸了摸他的头,心道九翎现在这样没有烦忧也挺好,不用担心祭天的事,每天快乐的生活就好。   汐桃翌日一早就请旨进了皇宫,试图劝说魏帝,不要用生灵祭天,可惜他才提起一句,魏帝就勃然大怒,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汐桃不惧天威,不肯放弃,仍旧劝说。   国师质问:“空梵,你身为主持,要爱苍生,救悲苦,岂可爱一个妖孽?”   汐桃目光没有丝毫退怯,“他是妖孽,是我徒弟,也是苍生之一,是悲苦之果,我为何不可爱他?”   国师没有再说话,站在一旁老神在在地看着,唇畔含笑,似乎笃定魏帝不会改变主意。   魏帝果然如他所料,没有丝毫动摇,反将汐桃训斥一顿,赶了出去。   汐桃长跪不起,魏帝怒而命人打了他三十大板,将他送送回昭阳寺,令他自省。   他晕了过去,回到昭阳寺便法力全无,身体恢复得更慢,在床上躺了半月才能起来。   九翎看到他的双愤怒无比,挣扎着想要飞出昭阳寺替他报仇,却被结界挡了回来,也受了一身伤,整个人沉闷起来,瘦了不少。   汐桃并未告诉九翎是谁伤了他,也没告诉九翎他受伤的原因,他只是想尽办法让九翎重新开心起来,可惜这次即使是他也没有用,九翎每每看到他的伤就难掩愤怒,直到他身体恢复,九翎心情才好了一点。   汐桃身上有伤,不能乱动,便坐在屋里看经书,想让心绪平静下来。   九翎凑过来看了看,却是一个字也不认识,忍不住问:“师父,您在看什么?”   汐桃垂眸看着佛经,“书上说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九翎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对我来说,人生只有四苦。”   “为何?”   “因为我若爱谁,定不会与他分离,自然没有怨长久,我若想要什么,必要得到,自然没有放不下,所以只剩下生老病死,我无法阻止。”   汐桃看着天真无邪的九翎微笑道:“世事无常,并非世事都能如你所愿。”   九翎懵懵懂懂,扑到汐桃怀里撒娇,“世间万物,我只看重师父,只要师父一直留在我身边,我就没有什么想要的了。”   汐桃苦笑,九翎的话跟前世何其相似,可惜仍是事与愿违。   _   汐桃对魏帝劝说无果,也看出了魏帝不会更改主意,只能放弃了这个方法,他伤好之后就一头扎进了藏经阁里,如今距离祭天的时间只有不到半月,他想要从史书中寻找到凤鸟的来处,想办法把九翎送回去,让他能够回归故里。   自从他受伤之后,九翎和他的身份仿佛调换了一样,以前是他寸步不离地跟着九翎,现在变成了九翎寸步不离的守着他,九翎在藏书阁里一陪他就是一天,虽然无聊,却不肯离去。   汐桃用了三天时间,在藏书阁里遍寻所有典籍,却查询无果,他询问寺中的和尚,藏书阁里为何没有关于凤凰的书,和尚们却一无所知。   他只得一个人去了山下,他又用了五天的时间找遍整个京城里的书铺,依旧没有找到相关书籍,后来辗转多方打听,好不容易才得知,原来去年魏帝忽然暗中命人销毁了所有关于凤凰一族的书籍。   汐桃心里的某一种想法得到了认证,他垂眸低笑了一声,没有再去查找九翎的来处。   汐桃回到寺庙中,已经只剩下三天时间便是祭天盛典,寺庙中很是热闹,汐桃面无表情地从人群中穿过,对跟他打招呼的僧人们视若无睹,仿佛失了魂魄一般,直到看到九翎,才魂魄归位。   他带着九翎回了禅房,他最近总是早出晚归,九翎早就不满了,扑闪着翅膀闹腾了许久,发够了脾气才变回人形,跑到汐桃跟前撒娇。   汐桃早就发现了,这凤鸟脾气虽然不好,发脾气的时候却从来不向他发,只在发过脾气之后,才来找他。   九翎赤着双足,乌黑的长发垂在脑后,稠丽的五官熠熠生辉,汐桃看着他还有些稚嫩的面庞,轻轻笑了笑,神色却是抑制不住的悲凉。   九翎像没有骨头一样靠在汐桃身边,看着汐桃光溜溜的脑袋,抚着自己耳边的长发,轻轻蹙了蹙眉。   九翎手指缠着发尾,干净的眼睛看着汐桃,“师父,我看寺庙中的小和尚们都剃着光头,我要不要也把这东西剃了。”   他没好意思说,他其实是看师父剃着光头很好看,所以自己也想剃成师父这样,这样就可以跟师父一样好看,站在一起也更为相衬。   汐桃轻轻摇了摇头,摸着九翎柔顺的头发,“翎儿这般就很好看。”   原来师父觉得他很好看。   九翎得了夸奖,忍不住的开心,不但不想剃头了,还每天将乌黑油亮的头发梳得极为顺滑,只希望师父看到的时候能多摸一摸。   接下来的三天,汐桃一直陪着九翎,再没有去寻找那些史书,也没有去向魏帝求情,他们就像忘记了祭天大会的事一样,自由畅快的玩了三天。   这三天的时间里,他们虽然不能离开昭阳山,却也玩得极为开心,几乎将整个昭阳山逛了一遍,九翎脸上一直都是笑着的,幸福而快乐,仿佛只要能跟汐桃在一起,就算什么也不做也是能令他开怀的事。   可惜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转眼就到了祭天大会的日子。   祭天大会当天清晨,寺庙中的和尚要按照圣旨带九翎去祭天台,九翎不想跟他们走,众人为难地看着汐桃,他们知道住持喜欢凤妖,所以不想动粗,但毕竟圣命难违,凤妖如果不愿意跟他们走,他们就只能动武了,到时候一旦伤了凤妖,他们怕住持会不开心。   汐桃看着他们一眼,走过去拍了拍九翎的手,安抚道:“翎儿,你先过去,师父等会儿就到。   九翎听到他的话,没有再挣扎,乖乖点了点头,跟着他们走了。   汐桃站在禅房前,清晨的阳光倾斜而下,路边的野草上挂着露珠,微风拂动,他身上的袈裟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汐桃目送着九翎走远,九翎明知前方等待他的是什么,他却没有丝毫反抗,因为是汐桃让他去的,他便甘之如饴,连问一句‘为什么’都不承认过。   汐桃知道,他现在就算手持刀戟对着九翎,九翎也会毫不犹豫的迎向他,甚至是拥抱住他。   汐桃心里泛起了熟悉的疼痛,轻轻闭了闭眼,他在门口站了半炷香的时间,然后才动了动,回到禅房。   他换上最精致的袈裟,整理仪容,抬步走向了祭天台。   汐桃跟魏帝几乎同时抵达祭天台,魏帝坐在龙辇之上,身侧跟着国师,后面带领着朝中的大臣们,声势浩大,沈珏也站在其中,神色有些凝重。   九翎被绑在木架上,木架底下架着柴火,等会儿魏帝就要点燃这些柴火将九翎烧上七七四十九天。   九翎在汐桃来到之后眼睛就亮了起来,他的眼神只看向汐桃,雀跃而干净,见汐桃一直不抬头看他,失落的皱了皱眉,却不肯移开目光。   国师注意到九翎的神色,低低的嗤笑了一声。   一切按部就班,先举行祭天仪式,魏帝被人搀扶着走上祭天台,颤颤巍巍地上香祷告,祈求上天庇佑大魏,朝臣们跟着跪拜。   汐桃站在和尚们之首,冷眼旁观,魏帝身为帝王不思进取,却期盼着上天诸神庇佑,着实可笑可悲。   祭天大会礼仪繁重,一项项完成后,已经是正午阳光最浓烈的时候,最后一项就是用凤鸟祭天,正该由汐桃来主持。   国师笑了笑,看着汐桃声音淡漠道:“住持,请吧。”   汐桃站着没动,而是看向他和魏帝,声音沉沉,“陛下、国师,现在大错尚未铸成,你们回头还来得及。”   魏帝勃然大怒,昏黄的眼睛瞬间瞪向汐桃,恨不能让人立刻将他拖下去杀了头。   国师制止住他,低声道:“陛下,此人于我们还有用处,先留着吧。”   魏帝目光沉了沉,勉强收了怒火,汐桃早就看出来,魏帝很听这个国师的。   帝王之怒,众臣屏息,口不敢言。   国师看向汐桃,威胁道:“住持,你最好想清楚现在该做什么。”   他扬了扬声,大声道:“这凤妖危害人间,死有余辜,他若不死,就该大家死了。”   汐桃冷道:“国师既然这般嫉恶如仇,不如亲自动手,为民除害,亲自上去点这把火。”   国师神色微微凝滞了一下,眼中流露出一丝慌乱,但他很快镇定下来,“住持是得道高僧,用来镇压妖物正为合适,我就不跟住持您抢功了,您好好做,只要将此事办妥,陛下必定既往不纠,只记住住持对陛下的忠心,必有重赏。”   汐桃看着他那张虚伪的面庞,一双乌沉的眸子里冷光闪烁,注视他片刻,抬步走向了祭天台。   国师贪恋人间繁华,要讨好魏帝,但他自己不肯作孽,怕毁了修行之路,所以让空梵这位住持来焚烧凤鸟,想让杀孽由空梵来背,空梵于他自然是有用处,至于用过之后,恐怕国师会用空梵的性命来告慰九翎的怨魂,到时候空梵也只有死路一条。   汐桃一步步走上台阶,上华跟在汐桃身后,看了国师和魏帝一眼,跟着汐桃走向祭天台,他只是一个小孩子,大家谁也没有过多的关注他。   国师看到汐桃妥协地走向祭天台,得逞地笑了笑,轻轻眯起了眼睛,这世上的人都是一样的,即使空梵身为住持,也贪生怕死,难以超脱六界,国师弯了弯唇,他自认没有什么错,他不过也是其中一个而已。   九翎在外人面前向来都保持着凤鸟的模样,现在被绑在木架上,多少有些狼狈,他看到汐桃朝他走过来,开心地晃了晃尾巴,又觉得自己此刻的模样有些丢人,偷偷将凌乱的凤羽藏起来,把沾了泥浆的双脚也往后挪了挪,想要藏在漂亮的凤羽底下。   汐桃走过去,温柔地看着九翎,眼中情绪滚动,手指微微颤抖,他抬手将九翎凌乱的风羽和双足一一擦拭干净。   汐桃眼中含着泪光,低头看着九翎,压低声音道:“翎儿,好好活下去。”   这一世他不想再教九翎善与恶了,他只想让他好好活着。   九翎抬眸看着他眼中的泪,尚未反应过来,汐桃就一剑挥断了他身上的绳索。   汐桃回过身去,面对着台下的泱泱人群,厉声道:“今日我绝不会杀凤鸟,因为凤鸟根本不是什么妖怪,而是神鸟!”   魏帝和国师一下子站直了身体,面容巨变,其他人纷纷错愕,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妖怪可杀,神鸟可是要敬畏的,如何能用来祭天!   汐桃目光如刀地射向魏帝,声音震怒道:“魏帝并非要用凤妖祭天,而是为了一己私欲,要用神鸟炼制长生不老的丹药!”   正因为九翎是神鸟,魏帝才命人在这里祭天,因为只有在这里,神族才会法力全无,魏帝自知杀神鸟罪孽深重,所以才举行一场这样声势浩大的祭天大会,想要让上天原谅他的罪责。   他的生命已经所剩无几,他贪恋人间繁华权势,想要逆天而行,长生不老,国师正是看出了他这一点,所以助纣为虐,他们提前销毁了关于凤凰的史书,想尽办法捉来神鸟,想要以除妖之名,公然以神鸟炼药。   大家听到汐桃的话,全场哗然,众人难以置信地看着九翎,面容都白了白,神无所不能,即使是帝王,又岂能杀神!   大家的腿软了下来,忍不住纷纷跪到地上,如果汐桃所言不假,那么他们现在分明是禁锢了神鸟!   沈珏负手而立,眉心蹙紧,探究地看着汐桃和九翎,面色凝重。   九翎不知自己身世,懵懵懂懂地听着,只觉得师父眉眼带着怒容的模样,甚是好看,他忍不住看直了眼。   汐桃站在祭天台上,垂目看着众人,沉声道:“神鸟是天地蕴育而生,是万物之灵的化身,如果杀了神鸟,此举必定有违天道,上天不久就会降罪于大魏!到时候民不聊生,生灵涂炭,你们谁也逃脱不了,你们愿意跟魏帝一起承担这个罪责吗?”   魏帝为了长生不老,妄想用神鸟炼化丹药,此举有违天道,大魏必定受到惩罚,到时候助纣为虐的人一个也跑不了。   魏帝咬紧牙关,他自然知道后果,但只要他能长生不老,黎明百姓的死活又关他何事,国师说过,到时候上天顶多降下天灾,淹几个县城,或者降下天火,烧几座城池,只要他活着,他就一直是帝王,百姓们就算受苦受难,也轮不到他来承受。   众人纷纷变了面色,现场乱成一团。   国师面色阴沉地看着汐桃,汐桃淡漠地看了他一眼,汐桃自然知道他的打算。   用神鸟祭天这些主意虽然都是国师出的,但是国师并未亲自动手,他只是像一个局外人一样,冷眼旁观,他想要以此逃脱天罚,等到天灾降下,黎明苦不堪言,那个时候他就可以救世而出,利用法术救百姓于水火,到时候他借此机会积满功德,就可以飞升为仙。   他主意打得好,却不知道,他所行之事自以为瞒天过海,却如何逃脱得了天道的眼睛,正是因为天道察觉到他的举动,汐桃才会被天道安排出现在了此处,打破他的阴谋。   只有仁心之人才能飞升,将人命视作草芥利用之人,只会受到天罚。   国师抬手,命护卫们将祭天台团团围住,就算空梵不配合又如何?他们插翅难逃!   趁现场混乱之际,汐桃倏然将九翎推向上华,厉声道:“上华!带他走!”   上华已经不见了往日稚嫩的神色,他面色凝重,神色一点也不像一个小孩,他一把抱住九翎,与汐桃对视一眼,薄唇抿紧,点了点头。   汐桃微微松了一口气,他早就已经看出来了,上华并非凡人,他来昭阳寺是为了救九翎,他应该也是凤凰一族的。   这段时间以来,上华一直在有意无意地关注和帮助九翎,在寻找时机想办法救九翎,可以九翎的记忆一直没有恢复,所以上华才不敢轻举妄动。   汐桃相信,上华看着年纪小,但凤族既然派他前来救九翎,他必定有过人之处,会有办法带着九翎出去。   九翎在上华怀里不安地动了动,圆圆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汐桃,反应过来汐桃是让上华带他走之后,全身剧烈地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不肯离去,他只想跟师父在一起,不想去任何地方。   汐桃深深看了九翎一眼,神色不舍,却强迫自己抬起头,对上华道:“你们快走吧。”   上华变回凤凰的模样,低头颔首,“多谢住持相救少主,大恩大德,凤族铭记于心。”   他话落之后,豪不犹豫地展翅而飞,不顾九翎的反对,带着九翎飞天而出,九翎现在身上法力全无,即使再怎么挣扎也难以逃脱,只能被上华带着离开。   汐桃看到上华展翅,瞬间明白过来,原来上华身上还流淌着一半妖血,他正是靠这一半妖力来救九翎。   九翎眼睛红彤彤地盯着汐桃,痛苦的嘶鸣一声,响彻天际,他的身上仿佛燃烧起火焰一样,闪烁着热烈的光。   一切发生得太快,大家根本来不及反应,九翎的一声嘶鸣,才让他们回过神来。   众人惊恐地看着面前这一幕,凤鸟身上流光溢彩,那样的神光,根本不可能是妖物,这一刻所有人都相信了汐桃的话,不禁后怕,全身被冷汗沾湿。   国师眼看着自己的计划全部泡汤,目呲欲裂,大声道:“别听这住持瞎说!这住持已经被妖孽蛊惑,他们就是妖怪!不是什么神鸟!千万不能放他们离开!沈将军,快将他们捉拿回来,千万不要误了祭天的吉时!”   沈珏却站着未动,目光沉沉地站在一旁,三军听他指挥,他不动自然没人敢动。   国师连忙看向魏帝,魏帝眼看着到手的长生不老之药就这么飞走了,顾不得心虚,怒不可遏道:“快给朕追!别忘了你们是谁的臣子!朕命令你们立刻将凤妖捉拿回来!”   三军可以不听国师的,却不能不听魏帝的,即使沈珏依旧没有动,他们也不得不听命追了过去。   汐桃目送着上华和九翎飞远,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不见,才收回目光。   他微微垂眸,心中一片冰凉,他唯一庆幸的是这一世他跟九翎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他就算死了,九翎应该也不会太难过,很快就可以把他这个师父忘了。   他轻轻笑了笑,一个旋身跃下,拔剑挡在众军前面,眼中寒光闪烁,厉声道:“今日我不死,无人可过此路!”   众人错愕地看着他,迟疑了一瞬。   国师怒不可遏,看着这个坏了他好事的住持,冷笑一声:“你以为你一个人挡得了千军万马吗?”   他筹谋已久,如今却功亏一篑,自然恨极了汐桃。   汐桃冷冷地扯了扯嘴角,他的确挡不住千军万马,但只要挡住哪怕一刻钟,也足够上华带着九翎离去,从今以后天高海阔,他们再难寻到九翎了。   国师自然知道他的打算,没有耽搁时间,立刻带人围向汐桃,“杀妖僧者,重赏!”   汐桃挥剑抵挡,他身上没有法力,便只靠拳脚功夫,他像不要命一般,不放过每一个要冲下山的人。   国师不自觉后退一步,不敢靠近汐桃。   汐桃全身浴血,身上的袈裟已经被鲜血染红,已经不知道中了多少剑,可他依旧挥着剑,明知活不成了,却没有丝毫退却,眼神让人不自觉畏惧,仿佛谁敢冲下山去,他就算化作厉鬼,也不会放过这个人。   众人目光里渐渐流露出惊恐,竟然产生了一丝惧怕,手里的剑不由慢了很多,没有人敢真正的去杀神鸟,也没有人可以不畏惧一位浴血的得道高僧。   天地变色,神圣之地成了染血之处,寺中僧人纷纷坐地念起经来,梵音重重。   沈珏震惊地看着全身是血的汐桃,情不自禁地走向他。   汐桃察觉到沈珏的靠近,微微抬眸,沾着鲜血的面容仿佛妖孽一般。   他看着沈珏,眉眼沉沉道:“沈珏将军,您是大魏最英勇的少将军,可您这少将军守护的到底是昏庸的帝王,还是天下黎民百姓!”   沈珏一瞬间张大眼睛,从小到大所有人都教导他忠君爱国,可大家却忘了告诉他,他首先要守护的是天下黎民苍生。   当帝王和黎民要二选一的时候,他应该选的是天下苍生。   汐桃话音刚落,身后就一剑刺中他的胸口。   汐桃吐出一口血来,看着仿佛浴血的天际,轻轻笑了笑,再也支撑不住,跌倒在地。   他的翎儿已经飞远了,只要出了昭阳山,这些人就再也抓不到他。   汐桃摔在地上,失去意识之前,只看到沈珏错愕向他跑来的面容。 第45章 完结   汐桃再次睁开眼睛, 已经回到了天界,四周白雾蒸腾,仙气萦绕, 再不见了刚才的刀光剑影。   汐桃已经脱离了空梵的身体,躺在床上, 却仍能感觉到利剑穿心而过的痛苦。   他轻轻闭了闭眼睛, 稍稍平复情绪,坐起身看向玄星鹤君,声音有些急切的沉声问:“九翎这一世的结局如何?”   玄星鹤君站在床边, 语气和缓,“空梵离世之后,九翎被上华成功带回了凤族,不久之后九翎就恢复了记忆。”   “那就好。”汐桃微微松了一口气, 只要九翎平安的回到凤族, 就没有人能再伤害他。   玄星鹤君看了汐桃一眼, 神色流露出一丝悲悯,沉默须臾才继续道:“炼丹失败之后,魏帝再次尝试用各种方法炼制长生不老药,短短两年大魏就生灵涂炭, 民不聊生,魏帝眼看油尽灯枯, 听信国师所言, 越来越不择手段, 造孽极多。”   “九翎为了给你报仇, 筹谋三载,三年后跟沈珏联合,携手推翻了魏帝, 带兵攻占大魏,手刃了魏帝和国师。”   汐桃眉心蹙了起来,他本来以为这辈子他跟九翎接触的时间才短短三个月,九翎不会太在乎他,恢复记忆之后,应该很快就会把他忘了,却没想要九翎竟然替他报了仇。   玄星鹤君声音顿了顿,继续道:“九翎身上杀戮太重,他这一世作为神鸟,本来不该跟俗世有所牵扯,更不该为了报仇导致生命涂炭,所以仙身遭到反噬,堕仙进入轮回。”   得知九翎第二世的结局后,汐桃沉默许久,终于忍不住抱膝流泪,他咬紧牙关才没让自己哭出声来,“为什么我明知道翎儿的命运,却总也阻止不了。”   他每一世都费尽了心机,可好像总也改变不了九翎的命运,他忽然觉得茫然而无力。   “可你至少阻止了他彻底黑化。”玄星鹤君抿了抿唇道:“汐桃仙君,一切自有天数,天道轮回,不可强求。”   汐桃眼泪如珠滚落,他猛地抬起头怒道:“什么是天道?天道让九翎生而为魔,他就活该被世人所唾弃,天道令我生而为至高无上的神,就该被万人所敬仰吗?”   汐桃喊完之后猛地愣住,声音忽窒,这些话无比地熟悉,他好像什么时候也曾这样绝望而愤怒的喊过。   他为何说九翎生而为魔?   他又为何说自己生而为神?   他不是经过数百年的修炼后,才飞升成仙的吗?   汐桃眼眸渐渐睁大,一下子捂住剧痛的头,他的脑袋无法抑制的疼了起来,有许多画面在他脑海当中纷乱的闪过,他疼得从床上跌下,带倒了床边的锦盒,正是司城给他的锦盒。   锦盒摔落在地,露出里边的玉佩,正是他第一世收九翎为徒时,亲手给九翎带上的那枚桃花玉佩。   这枚玉佩怎么会在司城的手里?司城究竟是谁?   汐桃的脑袋仿佛要裂开一样地疼着,答案呼之欲出。   玄星鹤君站在一旁看着他,神色复杂。   汐桃抬头望去,他的面容渐渐变得模糊,只有声音仿佛穿过层层的浓雾,传到汐桃的耳畔。   “汐桃仙君,你想起来了吗?”   想起来了吗?   玄星鹤君的声音回荡在汐桃的脑海里,汐桃疼得痛叫出声,脑海中飞快的闪过许多画面,他额上布满冷汗,终于承受不住,闭目晕了过去。   一片黑暗迷雾当中,世界逐渐变得清明。   汐桃看到自己是天地孕育而生的神,他与天君同时降临在仙界,孤独地面对整个天地,之后的数万年里天地更改,数位仙君飞升,但他们跟其他仙人不同,他们是天生的神。   经历岁月耕耘,山海变迁,汐桃在天庭平静地生活了数万年,天君生来是为执掌天地,而天道却一直没有指引他做过什么,天地初开之时,他辅助天君压制混沌,如今天地平静,他却不知自己所生为何。   他悠悠闲闲地又过了数万年,本以为会继续这样平静的生活下去,不想有一日,天君竟算到天地间会再次降临天生的神明,孤寂了数万年的生活终于起了波澜。   汐桃还记得,那一日他和天君站在漫天星空下,长庚星和金星同时闪烁。   汐桃负手而立,看着天上闪烁的星星疑惑不解:“为何会这样?”   长庚星和金星一个是天亮时第一个闪烁的星星,一个是夜幕降落时第一个闪烁的星星,他们分别代表着白昼与暗夜,不应该能够同时出现才对。   这种异象,一定是有异事即将发生。   天君掐指推算良久,仰望星空,不可思议道:“我竟推算不出这代表着什么,他们一个出现在天明,是晨星,一个出现在黄昏,是昏星,如今突然同时降落,不知是光明出现,还是黑暗将至,也不知对天下苍生来说是好是坏。”   天道没有明示,他们只能静心等待,直到星光坠落,他们推算到晨星和昏星降落的位置,一同飞身而去。   那是天池旁的一片莲花池,莲香阵阵,很远就能闻到莲香,他们赶到时,莲花池却变了一番光景,水浪汹涌,游鱼退却,天地为之变色。   汐桃和天君站在莲池边,随着感应变得越来越强烈,天道召唤,汐桃突然感应到,他的徒弟即将诞生,一正一邪,他们是他命中注定的徒弟。   几乎是在他感应到的一刹那,天池里唯一一株并蒂莲应运而开,竟是一朵红莲和一朵雪莲,天地间刹那莲香弥漫,天边五色,瑞鸟报兆。   汐桃瞳孔紧缩,目光无法抑制的被那朵红莲所吸引,红莲娇艳欲滴,妖惑魅人,只一眼便让他牢牢的记在了心里。   不待他们细看,红莲和雪莲就同时化作光晕,飞入轮回池,投生到了人世间。   天君和汐桃不由震动,他们追逐而去,推算得知,汐桃命定的两位徒弟,将会历经磨难,最终一位会成为战神,一位会成为魔君。   天道既然让汐桃成为他们的师尊,汐桃自然责无旁贷,他想要帮他们,可天机却只能泄露一人所在之处,时间紧迫,汐桃最终选择知道魔君所在的位置。   因为战神降落人间是为了磨练心性,而魔君降临人间,却生生世世注定命运坎坷,会受尽折磨,汐桃想要在魔君黑化之前感化他,引魔君走上正途,免得魔君日后为祸天下苍生。   于是,汐桃便下界装作凡人,提前收魔君为徒,想让魔君免于磨难,保持心性,回到正途,不成想天道就是天道,最终,他反而成了那个把魔君推向魔界的人。   第一世,魔君是鲛人,他是门主。   第二世,魔君是凤鸟,他是住持。   第三世,魔君是太子,他是太傅。   汐桃终于明白过来,九翎就是魔尊。   他还在记忆中看到了他们第三世的情形。   第三世他心灰意冷,自认教不好九翎,所以不想再收九翎为徒,可他看到九翎之后,终究是不忍心,九翎一见他便心生欢喜,撒娇打滚的要认他做太傅,汐桃心软,最终还是做了九翎的太傅。   这次他陪着九翎长大,尽量让九翎活得肆意而潇洒。   九翎这一世为皇后独子,皇后虽然不受宠爱,但九翎却是金尊玉贵的太子,他明朗而不羁,随性而活,汐桃总有意无意地放纵他,从不强迫他做些什么,他活得像天上的骄阳,绚烂而夺目,比前两世都要活得快活。   他本该福禄一生,可终究难逃命运的折磨。   九翎行冠礼那一日,汐桃亲自替九翎束冠,祈求九翎一生平安,却在夜里推算出九翎的命运。   原来,当时龙脉已弱,朝廷将亡,整个朝堂都摇摇欲坠,九翎的父皇之所以不宠爱皇后,却让九翎做这个太子,是因为他找人推算出,九翎的八字最适合孕养龙气,唯有皇帝和太子身上有龙气,九翎做了太子,身上就会聚集龙气,他是为了让龙脉吸收九翎身上的龙气,才让九翎做太子的,待龙气吸干,九翎自然也活不成了。   九翎的父皇不过是利用九翎而已,他属意的真正继承人,其实是宠妃之子,也就是司城。   这么多年的宠爱,其实都是一场算计。   汐桃看到司城的一瞬间,全都记起来了,九翎是那朵红莲,司城是那朵雪莲。   他们是双生兄弟,只是命运却截然不同。   九翎总是受尽命运的蹉跎,而司城总是被万人所敬仰,这是天道给他们的命运。   冠礼之后,九翎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了起来,很快就面色苍白,卧床不起。   汐桃看到,九翎面无血色的躺在他怀里,苦笑道:“人们常说,命不好是因为上辈子做了坏事,太傅,您说我做了什么坏事呢?”   汐桃看到自己眼底含着泪,哽咽道:“可能是因为你喜欢上了一个坏人。”   前两世但凡九翎喜欢他少一点,也许九翎最后都不会落得那样的下场。   九翎定定地看着他,眼中爱意涌动,在心里轻轻描绘着他的眉眼,语气坚定的浅笑道:“我爱上的人,一定是这世间最好的人。”   汐桃怔了怔,然后慌乱地闪躲了九翎的目光,九翎垂下眸子,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他以为自己活不长了。   九翎将近油尽灯枯的那一天,全身越来越冷,人也瘦的只剩骨头,汐桃紧紧的抱住他,妄想这样把他抓紧,好像他抓得紧了,九翎就不会消失一样。   可是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徒劳无功的,就像每一次他用尽了所有办法,最后却都只能眼睁睁看着九翎一点一点消失一样。   最终,九翎昏倒在汐桃的怀里,出气多入气少。   汐桃终于崩溃,他双目赤红,反倒像入了魔一样。   他抱紧九翎嘶声怒吼:“为何每一世都没有九翎的容身之处,天道无情!天地难容!天命难违!我究竟怎么才能在朗朗天道之下给他寻一处安身立命的地方!”   汐桃呜咽一声,将脸埋在了九翎的肩头,大颗的眼泪无法抑制的从他的眼角滚落。   汐桃又如何甘心让九翎这样死去,九翎几乎已经被吸干了身上的龙气,龙气尽则九翎死,如果想让龙脉将龙气还回来,只能一次性让龙脉里的龙气变得充足鼎盛,用最纯正的龙气将其灌满,中途不能停歇,只有在最鼎盛的时候才能逼出属于九翎的龙气。   可一朝龙脉已经将亡,如何能那么轻易填满,汐桃身上只有天生的灵力,而无龙气,如果想让龙脉复苏,必定要付出全部修为,逆天改命。   逆天道而行,必将受到惩罚。   当天夜里,汐桃孤注一掷地来到龙脉处,他用仙法召唤出龙脉,散尽一身灵力,不顾一切地将灵力转换为龙气,把龙脉注满,待龙脉到达鼎盛,他逼出了属于九翎的龙气,让龙脉不得不将龙气还给九翎。   九翎苏醒过来赶到的时候,汐桃正好软倒在九翎怀里,最终消散于天地间,只来得及看了一眼九翎,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   九翎眼看着他在他怀里消失不见,痛不欲生,在刺激之下记起了三生以来的一切。   九翎跪在地上泪如雨下,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一抹清冷。   “三世苦悲,我只要师尊一人就可以填平所有不甘,为何连这也不肯给我?”   汐桃隔着云雾看他,心想,“天道不给,我给。”   可他当时只是一缕魂魄,什么也说不了。   那一世的结局最为惨烈,九翎亲手砍断了龙脉,率兵踏平皇宫,手刃亲父,杀尽所有阻止他的人,整个京城血流成河。   九翎大逆不道,终而彻底成魔。   后来,九翎去了魔域,司城收复旧土,征战一生。   汐桃为了盈满龙脉散去一身灵力后,再无力帮九翎,也无力帮司城,他只能拜托他的至交好友清凌,请清凌收司城为徒,帮他教导司城。   汐桃太累了。   九翎是天生的魔神,他生来便注定为魔。   司城是天生的战神,征战是他的宿命   汐桃这个师父,谁都救不了。   他终于明白,这也是他的一劫,他生而为神,太过顺遂,不知悲苦,所以这也是天道给他的劫数。   他悟道后,静下心来重新修炼,他是天生的神,修炼起来极为容易,百年后就再次飞升为仙,只是他忘却前尘,将这一切都忘了。   汐桃头痛欲裂,听到一声雷响,骤然从回忆当中醒来,他睁开眼睛便又听到一声雷声,雷响轰鸣不断。   他以前听到这些雷声总觉得心烦意乱,如今才明白这是九翎在召唤他、想念他。   他也终于明白了众神对他的态度为什么总有些怪异,原来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只修炼了五百年的小仙,而是上古之神。   汐桃骤然回忆起往事,心神具震,沉默许久都没有开口。   玄星鹤君就站在他床侧,神色复杂地看着他,见他醒来后的面色,便知他已经想起了前尘往事。   汐桃望向玄星鹤君手里的仙镜,微微出神,声音无波无澜道:“这面镜子其实是轮回镜吧?”   他其实根本就不是穿越到各个世界里去,而是被这面轮回镜带回了自己经历过的回忆中,记忆中的他第一世还没有收到九翎送的红莲戒,所以第一世的时候他的手指上才空空的,红莲戒凭空消失了。   玄星鹤君轻轻颔首,知道再隐瞒不得,如实回答道:“您飞升之后便忘却前尘,魔君一直纠缠不休,想要寻找您,天君别无他法,只得想了这个法子,利用司城历劫之事,让您重新经历一遍过去的事,好记起前尘往事。”   汐桃收回目光,对他们的做法未置可否。   玄星鹤君低咳一声,“这是您欠无渊魔君的情债,您一日不还,仙界便一日不得安宁,天君让您下界走这一遭,无非是想让您明白前因后果,把该还的债还了,把该了结的事都了结了。”   汐桃捏了捏眉心,多少有些头疼,“翎儿……现在如何了?”   他竟然把翎儿遗忘了,以翎儿的脾气,想来该是很生气吧。   玄星鹤君手握成拳,又咳了一声,神色有些尴尬:“魔君似乎已经失去了耐心,昨天大张旗鼓地送来了彩礼,说……”   “说什么?”   “……说要娶您回去做魔后。”   汐桃一愣,面颊无法抑制地红了起来,“胡闹!”   玄星鹤君抿了抿唇,微微低着头,不敢去看汐桃的面色,压低声音道:“魔君说了,您若不肯嫁,他嫁到天庭来给您做仙侣也行,就是怕天庭的诸君不愿意。”   汐桃:“……”他们当然不愿意,这五百年来,九翎换着方法的折腾他们,他们对九翎的恐惧早就已经深入骨髓,如果九翎搬到天庭来住,他们恐怕日夜无法安寝,苦不堪言。   九翎这样说,大家估计吓得恨不能亲手给他披上嫁衣,然后把他送去魔域,最好一辈子也别回来才好。   玄星鹤君飞快看了汐桃一眼,窥着他的面色道:“天君体谅魔君的思念之情,更体谅各位仙君五百年来的愁苦和惧怕,所以……所以已经替汐桃仙君答应了魔君的请求,于三日之后送汐桃仙君出嫁。”   汐桃嘴角抽搐了一下,“……我刀呢?”   玄星鹤君连忙后退一步,急道:“汐桃仙君,天君如此做法也是为了大家好,您就牺牲小我,让大家解脱吧,可见万别怪天君,天君也是为了你们好,再说了,天君跟您生来相识,最是了解您,他这么做,也是依照您的心意行事。”   汐桃微愣了一下。   玄星鹤君见汐桃没有再找刀,缓了语气解释道:“如今大劫已过,魔君已经入魔,但他入魔之后,不但没有为祸三界,还将魔界治理的井井有条,约束魔族,没有让魔族再肆意杀戮,天道让魔君诞生,经历诸多磨难,是为了让魔君镇压魔界,于天地都是好事一桩,如今苦尽甘来,各得其所,汐桃仙君也参悟了天道奥义,是大家之福才对。”   他顿了顿,继续劝道:“天君说了,他虽然同意了婚事,但究竟要不要成婚还是要看您的意思,当然,您去到魔域之后,您与魔尊若是想结个什么仙魔契,他也是不反对的,天君说了,只要你们两个安生一点,别再折腾他,你们做什么他都不反对。”   汐桃挑了挑眉,他怎么觉得好像感受到了天君赤裸裸的嫌弃。   他才刚回忆起一切,转头就发现自己已经被卖了,着实是有些无奈。   他轻叹一声,有些发愁,五百年未见,不知道九翎该气成什么样子了。   他听着这一道道雷声,忍不住有些心虚。   三日后成婚……他虽然已经明白了九翎的心意,可他却还未分清楚自己的心意,他不知道自己对九翎的感情究竟是师徒情多一些,还是同情多一些,或者……他难道真的对九翎也抱着同样的心思吗?   第三世的时候,他看到九翎痛不欲生的模样,确实有一瞬间想,如果他还能活过来,就生生世世陪着九翎,可如今事过境迁,他不尽犹豫起来,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做。   “汐桃仙君可是在为婚事发愁?”玄星鹤君见他久久不言,忍不住问。   汐桃抬眸看他,神色多少有些窘迫。   玄星鹤君不懂感情,自然不能给他答案,想了想道:“汐桃仙君,您如果想知道自己究竟是否喜欢魔尊,其实去验情石那里验一验就知道了。”   “验情石?”汐桃一愣。   玄星鹤君点头,解释道:“传说有情人将手放在验情石上,验情石上就会出现那人心里钦慕之人的模样,如果那人心里没有心上人,那么验情石上就不会出现任何人的模样,如此便可知道汐桃仙君是否喜欢魔君。”   汐桃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   玄星鹤君道:“三日弹指一挥间,婚期马上就到了,还请汐桃仙君早些做决定。”   他忍着外面吵人的雷声,跟其他仙君一样,暗暗希望汐桃仙君可以早日想通,早点答应下婚事才好,不要再折磨他们这些无辜的小仙了。   玄星鹤君离去之后,汐桃犹豫许久,始终寻找不到答案。   他夜里漫无目的地走去银河,看着漫天星光,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去验情石前看一看。   他自己找不到答案,也许验情石能给他一个答案。   他朝着验情石的方向一步步走去,听着一声声雷响,回忆起三生来的往事,他发现自己竟然还记得初见九翎时的模样,也记得九翎第一次叫他师尊有多好听,他一步步往前行着,走了许久,终于走到了验情石面前。   他站在验情石前,看着闪烁着微光的验情石,却久久都没有动。   他沉默地站着,微风吹拂他的衣摆,他闭了闭眼睛,突然开口道:“通知魔尊,婚期如约举行。”   旁边的小仙童神色一喜,连忙跑出去告知天君。   汐桃睁开眼睛,看着验情石苦笑了一下,不用验了,他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在来的这一路上,他回忆起了自己与九翎的三生种种,脑海里和心中始终都只有九翎一人,哪里还需要一块石头去验证呢。   其实一切早已不言而喻,他对九翎亦是情根深种,只是他自己毫无察觉,又将自己禁锢在师尊的枷锁牢笼之中,所以只当那脉脉流淌的情谊不存在。   三生以来他一直对九翎的情感视若无睹,如今已过数百年,他与九翎经历生生死死,他哪里还忍心让九翎继续等下去。   汐桃微微一笑,心中释然,终于看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   天界持续了五百年的雷声终于停了,众仙们迫不及待的睡了一个好觉,然后便喜气洋洋的开始筹备汐桃的婚事。   汐桃和九翎成婚这日,风和日丽,凤凰齐鸣,彩鸟仿若拱门,朝霞漫天。   汐桃离开仙界的时候,正好遇到历劫回来的司城,汐桃不由停驻脚步,看向司城的目光有些愧疚。   现在他终于知道司城为何总对他怀有怒气和怨怼,原来司城和九翎同样是他命定的徒弟,可他却只顾着追逐九翎,没顾上司城,是他亏欠了司城。   司城看着他也是一愣,司城刚才回到天庭已经听说了汐桃和九翎的婚事,他历劫归来,很多事也已经想通了,他知道汐桃是为了他才回忆起过去的事,心情复杂难言,分不清是个什么滋味,但过去种种终究是放下了。   他的目光落在汐桃身上的红衣上,微微垂眸,低声道:“我本该也是你的徒弟,可你却三世都没有选择我。”   汐桃张了张嘴,却没有什么可为自己辩解的,虽然事有轻重,但他确实没有选择司城。   司城眼眶微微红了起来,“我曾经问过自己,为什么你永远只护着九翎?因为我不需要,你便不给么。”   汐桃声音愧疚,“对不起……”   司城浅笑了一下,释然道:“其实你虽然没有做我的师尊,却三生都引我走向了正途,算是变相的教导了我,而这次如果不是你,我也不能这么快回到天庭,恐怕还要多受三世轮回之苦,所以你不欠我什么。”   司城灿眉星母,眉眼间的抑郁之气尽散,都是爽朗利落,若是细看,跟九翎还有两分相像,他看着汐桃微笑道:“你我师徒有缘无份,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父之教诲,我得世人偏爱,九翎得你一人偏爱,你予九翎三世爱护,予我免了三世轮回,你本不欠我们,是我们欠了你。”   汐桃轻轻摇头,心绪起伏,声音低低道:“还是欠了的……其实每一世翎儿看起来历尽悲苦,你却富贵无忧,可我却忘了,你其实也在品尝另一种苦。”   司城笑了一下,神色微微释然,他眨了眨湿润的眼睛,唇畔含笑,“你觉得你亏欠了我,我也觉得我亏欠了九翎,我与九翎虽为双生,我却占尽了好运气,仿佛把他的好运都抢光了一样,偏爱总是毫无缘由的,既如此,你便替我把我的那份也一起还给九翎吧。”   他笑着笑着垂下眸去,怅然若失地轻声道:“其实我也很想叫你一句师尊。”   汐桃张了张嘴,却只能无言,有些东西,他给不了就是给不了。   司城抬眸笑了笑,“之前我一直不肯认清凌做师尊,心里还存着期盼,却忽略了清凌对我的好,经此磨难,我终于明白什么才是属于我的,以后我会认清凌做师尊,好好听从他的话,绝不让他失望,也不让你失望。”   汐桃轻轻颔首,看着司城明亮干净的眼睛,莞尔一笑,他知道司城是彻底放下了。   司城对他拱手,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含笑从他身侧走了过去。   擦肩而过的一瞬间,汐桃蓦然想起当初元风仙君曾说过的话。   “本君听说,是司城在睡梦中不小心说出来的,他好像在梦里喊什么‘师尊,你看看徒儿’之类的浑话,正巧被其他仙君听了去,此事才闹大的,他的师尊还能是谁?不就是清凌仙君么!”   汐桃轻轻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   他浅浅笑了笑,大步走出了天庭,姿态潇洒,再没有留恋和犹豫。   司城历劫三世,已放下心中执着,得成大道,战神降世。   九翎镇守魔界,为魔界之王,守一方妖魔鬼怪,还世间太平。   他的两个徒弟胸怀坦荡,各守一方,都是绝世无双的君子。   ——   魔君大婚,还是跟他的神仙师尊大婚,此消息一传出去,一时间震惊了三界。   大家对此津津乐道,众说纷纭,唯有天君很淡定。   天君看着云舒气清的天界,轻轻笑了笑,只要三界安好,无风无浪,他耳根子能清静下来,好友闲着没事的时候能回来陪他喝喝茶、下下棋,他才懒得管其他的呢,反正孽缘三生,仙魔之契已成,随他们去吧。   汐桃身穿大红喜袍,被热情的诸位仙友们送至仙魔边界,诸仙看到魔界的影子,不愿意多待,说了一堆吉祥话,将汐桃一个人抛下,一溜烟的跑了。   汐桃出了花轿,看着对面的魔域,忍不住叹气。   天道害他,当初为何独独让他算出他和九翎有一场师徒缘分,却没算出他们还有夫妻缘。   汐桃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魔将们很快就小心翼翼地来催促,天边又打了两声闷闷的雷,像怕惊着谁一样声音不大,但阴云密布透着一股怨气,汐桃低笑,看来是九翎等急了。   汐桃钻回花轿里,被抬去了魔域,他再从花轿里走出来,周围景致变幻,他远远地就看到了熟悉的背影。   汐桃看着九翎,心口止不住一酸,他恍然发现,时光匆匆,他竟已经隔了这么久没有见过九翎了。   九翎背对着他,身上穿着跟他一样的红色喜袍,身姿比以前高挑,肩膀也比以前宽阔,周身的气势透着强势和威压。   可汐桃知道,九翎还是他那个会撒娇、爱吃醋的徒儿。   他在原地站了片刻,眨了眨酸涩的眼睛,一步步朝着九翎走过去,在九翎身后站定,尽量语气轻快地开口道:“无渊魔君,好久不见啊。”   “无渊……无缘……”九翎眉目沉沉地回过头,眼眸如鹰隼般盯住汐桃,“从头到尾,你都想跟我无缘罢了。”   汐桃僵住:“……”为师真没有这个意思。   九翎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牙关轻咬,眼中情绪涌动,“你不是已经丢下我飞升,早就把我忘了么?”   汐桃:“……”看来这五百年来九翎确实气得不轻,正在闹脾气呢。   九翎见他久久不言,眼底渐红,不见了刚才的强势,声音里透出一股委屈来,“若我不逼你出来,你是不是要躲在天庭里永远不见我?”   汐桃赶紧磕磕绊绊地哄小徒弟,“不会的,这些年来我的确是把你、把你忘了,但我一想起来,就想来找你了。”   “以什么身份来找我?以师尊的身份吗?”九翎声音满含怨气,“如果我不派花轿前去逼你,等我再得知你消息的时候,说不定你连仙侣都娶了。”   “不会的。”   “你会。”   “真的不会。”   “会。”   “……”汐桃转身就往回走,身上红衣翻飞,端的是玉色无双。   九翎神色慌乱起来,再也不见了刚才那副阴沉冰冷的模样,连忙抓住汐桃的手腕,不让他离去,“你去哪?”   汐桃回眸看他,火上浇油道:“你不是心心念念着师母吗?我这就去给你寻一位师母。”   “你敢!”九翎扣住他的手腕,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瞪着他,眼眶越来越红。   汐桃确信,他如果敢再提一句‘师母’,魔尊殿下说不定会当场哭出来。   汐桃抬眸,还想继续逗逗这捏酸吃醋的小狼崽,却是心头一跳,小狼崽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双目灼灼,炙热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脸上,他不自觉有些紧张。   小狼崽真的长大了呀。   汐桃的脸颊上不自觉飘上一抹淡红,声音温柔下来,“没有师母,只有翎儿。”   九翎喉结滚动,眼神比刚才还要烫人,汐桃不自觉微微偏开目光,九翎却不允许他闪躲,动作粗鲁地抬起他的下巴,炙热而柔软地吻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   跟九翎急切又霸道的动作相比,他的吻一点也不凶,还意外的温柔,带着一丝颤抖,紧紧地扣着汐桃的后脑,不容他离去。   这是汐桃和九翎之间第一个正式的吻,汐桃紧张得差点忘了呼吸,心中悸动,连指尖都带着颤抖,两人身上的红衣交织在一起,是一片绚丽的色彩。   一吻结束,九翎眷恋的贴着汐桃的唇,舍不得放开,他像拥着失而复得的珍宝一样,恨不能将汐桃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辗转百年,他终于能再次将他拥入怀中。   九翎瞳孔颤动,语气紧绷,“师尊,我已入魔,你可会嫌弃我这个徒弟?”   九翎声音里不自觉夹杂着紧张的颤意,他刚才竖起全身的冷刺,就是因为他在害怕,他害怕汐桃不想要他这样一个魔君徒弟。   他的师尊是不染凡尘的神,他却已经堕魔为君。   汐桃看出他的紧张,唇边划过一抹温柔笑意,轻轻拍了拍他的头,莞尔道:“儿不嫌母丑,师不嫌徒笨。”   九翎坚定而执著地望着汐桃,听到他的话,心中的一块大石才算落了地,不由松了一口气,可这五百年来分离的气和痛苦却还没消散。   他抿了抿唇,对这个答案不是特别满意,别别扭扭的哼了句,“说点好听的。”   汐桃浅笑,正了正神色,抬手摸着九翎的面颊,含笑看着他。   汐桃双眸明亮,声音清甜道:“吾徒甚美,吾心悦之。”   做师尊的能怎么样?只能惯着。   九翎忍了忍,还是忍不住扬起嘴角,露出了一个绚烂的笑容。   “……”旁边跪在地上的小魔物们虽然不敢抬头,但听到他们的对话,忍不住瑟瑟发抖。   他们没有听错吧,魔君竟然在笑?自从魔君来到魔域之后,他们还从未听他笑过。   但是魔尊刚才的笑声虽然短促,却清晰而明亮,的确是开怀而笑的。   想想魔尊刚才笑的原因,他们忍不住怀疑……魔域有这样幼稚的魔尊和未来魔后,魔域真的不会毁于一旦么?   过了一会儿,魔后不知道又说了一句什么,把魔君哄的心花怒放,又无法抑制地笑了起来。   “……”向来不苟言笑的魔君一遇到魔后怎么就这般幼稚。   小魔物们忍不住偷偷在心里腹诽,这说不定是天君的诡计,天君也许就是想用这种不废一兵一卒的方法彻底摧毁魔域。   可他们能怎么办,魔君遇上魔后显然已经失去理智,眼中和心中都只剩下魔后一人,他们这些小喽啰在魔尊眼中可能连尘埃都不如,他们在心中暗暗打算,以后还是要想办法多多讨好魔后才行,虽然魔后才来一天,但他们已经看出来了,这魔域以后必定是魔后说了算的。   他们不敢再听下去,连忙都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留下魔尊和魔后独处。   九翎不知道小魔物们的心思,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里,紧紧抱着怀中人,喃喃道:“这次师尊终于不会再离开我了。”   “……嗯。”汐桃想起这几世的纠葛和分离,心中酸涩,却也忍不住庆幸,庆幸的是他们无论经历多少磨难,终于还是走到了一起。   九翎看着汐桃身上的红衣,紧张道:“师尊,您……愿意让我做您的仙侣吗?”   汐桃失笑,“我喜服都为你穿上了,你还问我愿不愿意?”   九翎眼睛亮了亮,只要一想到师尊这身衣服是为他所穿,他便忍不住激动,“我很喜欢,极为喜欢。”   师尊姿容如画,穿上这身红衣,比他想象中还要好看。   汐桃手足无措起来,耳垂红的如滴血。   九翎目光灼热地看着他,声音里透着藏不住的激动,“师尊,自此以后,我会如对待师尊一般敬您,也会如对待仙侣一般爱您,可以吗?”   汐桃微赧,九翎平日没大没小,固执又霸道,经常以下犯上,如今倒是小心翼翼起来,东问西问,让他如何答才好。   汐桃抿了抿唇,抬头在九翎唇上飞快地吻了一下,代替他的答案。   九翎微怔,回过神来,抬手摸了一下唇,激动地握住汐桃的手,“师尊,我们不拜天,也不拜地,夫妻对拜是为礼成,可好?”   汐桃弯唇,“好。”   两人唇边带笑,视线缱绻地交织在一起,后退一步,看着彼此深深拜了下去。   无论这条路有多远,他们终于走到了彼此身侧。   一礼结束,自此便是夫妻。   直起身,九翎再次迫不及待地握住汐桃的手。   他们十指相扣,垂眸看去,一条红绳在他们两人之间若隐若现,将他们牢牢的捆绑在一起,有这条红绳在,无论他们以后相隔多远,都能够找到彼此了。   他们抬眸相视一笑,眼中倒映着彼此的身影,情意涌动。   自此以后,永生永世,他们都为结了契的夫妻,再不会分离。   作者有话要说:  甜蜜蜜的结束啦~谢谢大家支持,明天更新番外~ 第46章 番外   汐桃一觉睡醒, 屋子里不见九翎,他坐起身来,九翎的披风从他身上滑落。   汐桃轻轻笑了笑, 刚才他在书房看书,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应该是九翎把他抱到了榻上, 还还给他盖了披风。   汐桃把披风叠好放到一旁,推开门走出去,询问后才得知原来是司城来了, 小魔物说九翎和司城正在后院。   九翎和司城关系虽然不亲近,但毕竟是孪生兄弟,这些年来司城经常到魔域来看望他们,九翎虽然态度冷淡, 一直与司城斗气, 但汐桃看得出来, 九翎心中是有司城这位兄长的,不然也不会允许司城这位天界的战神自由出入魔域。   汐桃漫步来到后院,这里有一片清澈的天池,是魔域里水最清澈的地方, 对修炼很有益处,还可以疗伤, 司城是战神, 身上经常带着大大小小的伤, 他每次过来, 九翎都会带他来泡一泡。   司城和九翎原形都是莲花,天性喜欢水。   汐桃在池边站定,一眼望去没有看到他们的身影, 定睛细看才发现九翎和司城已经变回了原形,水面上一朵红莲和一朵雪莲轻轻漂浮着,红莲潋滟,雪莲清雅,他们各自占据一方水域,泾渭分明。   汐桃微微挑眉,慢步走过去,白皙的手指在水面上轻滑,果然不出他所料,一面冰水,一面热水,互不相融。   红莲在热水之中,雪莲在冰水之中。   九翎和司城变回人形,各自泡在水里,四肢修长,面容稍微有几分相似,一个慵懒自在,一个端正雅芳。   九翎对汐桃招了招手,嘴角扬起笑容,“师尊,过来,我这里热乎,多泡泡热水对身体好。”   司城微微一笑,挑衅的看了九翎一眼,对汐桃彬彬有礼道:“师尊,现在正值夏日,还是多泡泡冷水,可消暑热。”   九翎面色一凛,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斜睨了司城一眼,“这是我师尊,跟你有何干系?你凭什么唤我师尊为师尊?”   “话不能这么说,汐桃仙君也是我命定的师尊,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我唤一句师尊怎么了?”   ……   汐桃捏了捏眉心,懒得听他们两个幼稚的对话,他们两个每次见面都要针锋相对,一副要非要吵得你死我活的样子。   可上次司城受伤,被围困在妖族,九翎得知消息之后,还不待汐桃发话,就直接单枪匹马的杀去了妖族,救了司城,司城也替九翎挡了一刀。   从那以后,汐桃算是看出来了,九翎嘴硬心软,司城面冷心也软,他们两兄弟自有自己的相处之道,根本就不用他操心。   汐桃悠悠然在旁边看着,直到九翎一句‘什么师尊,那是你弟媳!’突然冒出来,汐桃差点被口水呛到,赶紧红着脸打断他们的对话。   九翎却还不甘心,争宠地看向汐桃,非要争个高低出来,“师尊,你是要到热水这里来,还是要到冰水那里去。”   司城挑了挑眉,同样跃跃欲试地看向汐桃。   汐桃双手抱胸的看着他们,沉默一会儿,眉梢微扬,“为师要温水。”   九翎:“……”   司城:“……”   九翎和司城对视一眼,水面不情不愿地颤了颤,冰火交融,冰水和热水逐渐融合到一起,温水慢慢流淌。   汐桃勾唇笑了笑,这才抬步走了过去,池水温度适中,不冷不热,最为舒服。   司城在魔域住了一天,因为清凌召唤他,便没有在魔域多待,去忙正事去了。   司城离开之后,九翎和汐桃没事,便去了人间玩。   九翎总担心汐桃在魔域会觉得无聊,所以每次有时间的时候,都会带汐桃出来玩。   两人在人间走了一遭,痛快地喝了一场酒,赏尽风花雪月,最后去了羲水城。   时光匆匆而过,世事变迁,羲水城早已换了模样,鲛人们已经搬离这里很多年了。   九翎和汐桃记忆中的屋舍都已经不见了,这里长满了花草,山间流淌着清澈的海水,一草一木皆是生机勃勃,再也不见了当年血腥弥漫的模样。   汐桃回到这里想起往事,既怀念又觉得心中沉闷。   汐桃和九翎在岸边的滑石上坐下,他们抬头望着寂静的海面,微风拂面,海浪声阵阵。   汐桃想起那一世九翎在他眼前消失的模样,心中余痛,忍不住握住了九翎的手。   九翎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由笑了笑,张开手臂,将他抱进怀里。   物是人非,但值得庆幸的是爱人仍旧在侧。   汐桃怀念道:“不知道七七现在怎么样了。”   “我上次查阅了生死簿,七七已经转世做了富贵人家的大小姐,跟那个李锦瑞终成眷属,据说李锦瑞这一世是个穷书生,历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追到七七呢,现在已经考了状元,跟七七恩爱白首。”   汐桃忍不住开心起来,“有机会我们偷偷去看看他们。”   “好。”九翎弯唇,他想起跟汐桃在这里相处的点点滴滴,心中忍不住泛起涟漪,“师尊,如果让你重新选择,你还会选择收我做徒弟吗?”   汐桃轻笑,“你说呢?”   九翎嘴角轻扬,他自然知道答案,师尊永远也不会放弃他,无论历经多少磨难,都不会放开他的手。   他笑问:“如果当初你算到的不是你我有师徒缘,而是夫妻缘,你会怎么做?”   汐桃扬眉,“哪来那么多如果?”   九翎从后拥着他,用脸颊蹭了蹭他的脸颊,撒娇道:“师尊回答我嘛。”   汐桃拿这样的他最没办法,想了想道:“我可能会跑吧,躲得远远的,最好别让那条红线有机会把我扯住。”   他以前在天庭日复一日的生活,根本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一位仙侣,如果早知他和九翎有夫妻缘,说不定他早就吓跑了。   “不过……”汐桃想起他初见九翎时的那一眼,微微迟疑。   “不过什么?”九翎立刻追问。   汐桃轻轻笑了笑,“不过也不一定,说不定我会对你一见钟情呢。”   九翎忍不住开心起来,将汐桃抱的更紧,“反正我们缘分天定,你定然是跑不掉的,就算你跑掉了,我也一定会一直追逐你,让你喜欢上我。”   汐桃浅笑,眸光柔亮。   海浪拍打着沙滩,远处传来一声悦耳的鸣叫声。   汐桃和九翎抬眸望去,看到一条漂亮的人鱼在海浪里肆意的游着,自由畅快,鱼尾在阳光下闪烁着淋漓的光。   他们不由相视笑了笑,额头相抵,视线交缠,双唇渐渐贴到了一起,甜蜜在唇齿间蔓延。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撒花!爱你们!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新奇书网 http://www.xxqi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