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新奇书网(www.xxqishu.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哑巴夫郎是狼崽》作者:肆儿不方   ——本文文案——   薛沁芮被误认她作救命恩人的豪族公子退婚之后,到京城走上漫漫仕途。   等等,漫漫仕途?要还漫漫她怎么做得了女主?   她只是一不小心看了稷王私生子卫羽轩一眼,就获得了小狼崽夫郎一只。   是真的小狼崽。   不会说话,只会对着月亮嗷嗷嚎叫。   还附赠满眼星光,和一颗小虎牙。   薛沁芮背对着骂她为了荣华富贵出卖灵魂的众人,抱住卫羽轩:   没事,我教你说话。   来,跟我念,我~爱~妻~主~   卫羽轩长大的那片草原上有个传言。   他们说能引领众狼追随的人才是草原真正的主人。   后来昏君当道,薛沁芮落难。   月圆之夜,卫羽轩为薛沁芮在草原上点燃了星河。   薛沁芮问为何愿为她做这些。   他答:   因为,我~爱~妻~主~   【非爽文;感情慢热无虐】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薛沁芮,卫羽轩 ┃ 配角:【专栏预收求临幸】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叮~一只小狼崽在线求撸   立意:人生路上相互扶持,一同守得云开见月明 第1章 讨骂   青翠的山脚下忽地惊起一群飞鸟,自那方些许破败的土屋朝四面八方扑棱翅膀而去,空留几片盘旋而下的羽毛,剩下几棵瘦弱的树在无风的夏日艳阳下兀自摆动。   一块丝帛在土屋不远处应声而落,卷起的泥土覆上精巧的花边,一旁的绣花鞋朝后退了几步。   “你们陆家可真是不知廉耻!我家女儿能瞧上你们是你们的福气!还有什么脸来退婚!”头发斑白,一身补丁的中年女人满脸醺红,咬牙切齿地挽起袖子,要来揍前来送退婚书的陆家侍女。   “薛娘子,您这话怕是不对,”侍女一边躲,一边嘴仍硬着,“我家公子配得上谙琳城的姑娘,哪会嫁到您这漏风的屋子里来?依奴看,还不如赶紧在村里挑个看得过去的男子,给薛大人准备着吧!”   “你这个狗奴,仗着主人家攀上了京城权贵,便鼻孔朝天了!我告诉你,我的女儿可是京城的七品大官!到时候有你们好看!”   “哎呦,薛娘子,你可拉倒吧!人家陆家可是七大异姓王之后,人家哪瞧得起你们呀?”一妇人扛着锄头自附近田埂上经过,停下来劝道。   “搞半日,却只是自己梦美哟!”同行之人大笑,“陆家公子身娇肉贵,就你家得了个七品官才敢做这等梦哩!”   “我还以为薛沁芮真的有多厉害,能叫陆家公子动心呢!哪晓得闹出这等事来!”扛着锄头的妇人笑道,“唉,罢了罢了,在此处看戏,莫被薛正那酒鬼打了。”   “你们一群贱民!”薛正抄起一旁的镰刀便冲过去要砍。   “娘!”漏风的屋内传来一声喊,随着木门吱呀一声,一个年轻女子跨出门来。   那女子约摸十七八岁,鬓发墨色,眉眼如黛,一双明眸如同山脚下潺潺溪水,天生朱红的唇透着与身后极不相称的富贵感。   “女儿,你瞧瞧这群人,到现在了还敢嘲弄我!”   “娘,她们讲的是我,与你无关,”薛沁芮快步走去,纤指轻轻夺下薛正手里的镰刀,“您先回去,爹把面煮好了。”   薛正听了,气焰矮了一半,转过头朝她们啐了一口,耀武扬威地回了屋。   薛沁芮扯出个笑,捡起地上的退婚书:“麻烦姑娘了。”   “薛大人,实在不好意思了。”   “这倒无妨。姑娘还是快回吧。”   侍女仍不走:“我家大人讲,薛大人定会飞黄腾达,事情过了,便不要再在意了。日后还是不要来陆家,玷污了自己。”   “姑娘此话却也好笑,”薛沁芮一脚踏在家门前的水缸上,“我之前又来过陆家几回?哪一回是我主动要来的?”   “你不过是个还未上任的国子监主簿,有何脸面对陆家不屑?”远处几个华服丫鬟簇拥着轿上的浓妆贵女,径直朝薛沁芮走来。   “荷笺郡主。”薛沁芮草草行礼,连脚都不放下。   薛沁芮口中的郡主,棠王之女黎舟慎蹙着眉打量了番薛沁芮身后寒碜的屋子,嫌恶地扇了扇鼻:“这瓦片怕是一打雷便会震碎的吧?闻闻那骚臭味儿,谁想得到猪圈竟就在这破屋子后面!”   “郡主若是不喜,自行离去便是。”薛沁芮早已习惯了旁人对她家屋子说三道四,此刻便也平静得紧。   薛沁芮入仕前,这屋子的顶上还只有茅草,每回下了雨,村里的好事者总会来看热闹,笑看赌她父亲能否在屋子被淹垮前修好。   薛沁芮的父亲关敏德任劳任怨,哪怕有时薛正饮了酒深夜回来,无故打骂,都不曾抱怨几句。   “真是不争气!”薛正挥着醉拳,“你这人,大字不识,见识短得可怜,只晓得张嘴等我喂饭给你吃!幸亏有芮儿这个争气的,日后考个好功名,娶个好夫侍回来,光宗耀祖。”   一旦讲到薛沁芮,薛正的脸上总是笑得合不拢嘴。   薛正与关敏德自成亲以来,一直盼着有个女儿。哪知整整十年,薛正的肚子都不见得大过。薛正日渐变得荒诞不经,日日饮酒。关敏德亦被人嘲弄。原先二人的恩爱亦烟消云散。   可有一日,薛正竟发觉自己有了孕,生了个女儿出来。全家人庆祝了一个月,摆了几日的宴席,鞭炮爆竹在村里响个不停,关敏德才不再被同村之人嘲得一无是处。   这女儿便是薛沁芮。薛沁芮自小聪颖懂事,知晓家里窘迫,无论父母再宠她也从不提些过分要求。薛正亦早早地从日常开支里大半,供她去读书。   去岁乡试方毕,便听闻老家望族陆家派了媒婆前来说媒。当地陆家虽境遇已大不如从前,搁在薛沁芮所在的宣邑这穷乡僻壤里却是妥妥的地头蛇。   说来也怪,陆家幼子陆杭长相清秀,哪怕还未出阁,贤德之名便已远扬。谁家不以为他能找个京城的女子做妻主,何人想得到他竟在一日险些被山中土匪劫色后便认定了薛沁芮,非她不嫁。   “离去?我当然要离去。我不过是来瞧瞧,我的杭儿是被何人迷了心窍,”黎舟慎掩着鼻,侧着身子道,“真是可怜了我的杭儿,险些被一些居心叵测的痴心妄想之徒骗到这不是人住的地方来。”   “郡主这番话,倒是在下的过错了?”   黎舟慎一笑:“呵,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若不是你冒名顶替,杭儿怎会以为是你在那日的山里救了他?!你若未满口胡言,杭儿这样的身世,哪儿会瞧上你这等人!”   “我满口胡言?”薛沁芮将脚从缸上放下来,“自最初他死缠着我不放,我一直躲着他,给他解释了一回又一回。后来事情传开了,是他的家人说我坏了他的名节,要我答应娶他。今日怎又变成是我攀权富贵了?”   那日陆家自京城探望完亲戚,天色已晚,便只好抄近道回来,不料却在一个陌生的山口遇了白家山山贼,陆杭与家人走散了,被山贼掳了回去,说是要给大王做侍。   薛沁芮凑巧与这山贼的头儿白蔺为了些钱财打过交道,那日也正歇在山上,瞧见了陆杭。   陆杭向她求救过,只是她知晓自己与这些山贼的一次交易便能使家里人饱餐好一阵子,便不过是随意讲几句,打发了陆杭。原以为第二日这清秀小生便成了白蔺的新宠,不料半夜便听得窗外来了人,救走了陆杭。   若不是黎舟慎忽然来此,她兴许一辈子都不知是何人救了陆杭,而陆杭亦会一直以为是仅仅口头答应了他的薛沁芮。   黎舟慎正巧在附近,早就定下那夜在陆家歇脚,便听闻了陆杭被掳走之事。她也不犹豫,带上几个贴身侍卫便去了山上,将昏过去的陆杭救了回来。   “薛大人。”又是一顶轿子,里面的人儿轻声道。   “杭儿,你怎过来了?”黎舟慎立马瞧过去,声音轻柔了许多。   “我怕薛大人生气,是前来请罪的。”轿子里的人道。   黎舟慎脸上便写满了不悦:“你有何罪?不过是被一癞**蒙骗了一段时日而已。还是快快回府吧,免得被你母亲责骂。”   “郡主,您所指的癞**是何人?”   薛沁芮虽出身贫寒,却是村里出了名的美人。冰肌玉肤,娥眉红唇。光看相貌,反倒是陆杭配不上她。   “郡主,可不要说了。薛大人定是有自己的苦衷,才做出那等事来的。”   “陆杭,你方才讲什么?”薛沁芮心中一股怒气窜上来。   “大胆!敢对我的未婚夫郎这般讲话!”   “郡主别怪薛大人,是我触怒了薛大人。薛大人这般骂我,也是应该的。”   “我骂你?”薛沁芮笑道,“我平日只骂欺软怕硬、无品无德的地痞流氓,或是欺君罔上、愧对百姓的奸佞小人,你是哪个?”   轿内传来阵阵啜泣声。   黎舟慎叫道:“好你个薛沁芮!竟敢这般对杭儿讲话!”   薛沁芮笑着看向她:“郡主,你院内的面首哭了,都这般心疼么?”   轿内的啜泣声霎时止住了。   “棠王近日触怒了皇上,想必这些时日,郡主院内的面首都一个个溜走了吧?郡主心疼么?”   黎舟慎的唇颤抖着:“信口雌黄!”   “哦?”薛沁芮上前一步,“郡主若不是缺了白银,怎会到这等不毛之地来?”   “自然是挂念我的杭儿!”   “挂念陆杭?”薛沁芮轻笑,“挂念陆杭还是陆家?”   黎舟慎声音小了下来:“你什么意思?!”   “郡主这些个月四处行走,在各地物色没落的乡绅贵族,想必是要赶紧找个新的金山,供郡主再过上一段纸醉金迷的日子吧?”薛沁芮缓缓道,“只不过郡主心气倒挺高,走了那么些地方,竟没想到这些没落世家之子,要么有财无貌,要么有貌无财,失望极了。”   “大胆!你——”   “郡主,我还没讲完,”薛沁芮道,“若不是在陆家歇脚时听闻了陆杭貌美,恐怕郡主才不会舍命救美吧?”   “一派胡言!”   “胡言?那郡主为何在听闻陆杭与我订婚后旁敲侧击,四处问陆杭的嫁妆要准备多少?为何抢了人,便暗示陆家自己的高贵身份,要他们将嫁妆翻倍?”   “我那是——”   “郡主那是心急,在下明白。若再不找个钱袋子,自己便在谙琳过不下去了。”   “郡……郡主,您真是这般想的么?”轿内之人踌躇半晌,开了口。   “傻杭儿,我怎会这般想?”黎舟慎紧锁着眉,奋力将声音慢下来,“这太阳毒得很,你们快送杭儿回府!”   “郡主——”   “杭儿别说了——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些!”黎舟慎横眉一竖,瞪大了眼催促陆杭的轿夫。   “郡主这是心急了,生怕我讲的实话过多,陆杭不嫁给您么?”薛沁芮慢悠悠地道,“放心,您可是当今圣上长女棠王的女儿,陆家人哪怕是看你这名头,都巴不得将陆杭嫁过去呢!更别说,您还是陆杭真正的救命恩人了。”   “算你识相!”黎舟慎不愿多讲,忙叫丫鬟们打道回陆家。   “只不过,若是陆家知晓棠王如今真实境地,真不知他们还愿不愿拿出那么多嫁妆。亦不知,郡主娶个退过婚的男子回京,会遭多少人嘲弄呢?”   黎舟慎咬牙切齿:“你敢!”   “郡主也真是可怜。原是个养在蜜罐子里的主,哪知遭遇这等变故。肚子里又少了些墨水,考不上科举,只能日日为了钱财发愁。也不知是何人能替郡主想到这般好法子,靠婚娶来续续自己的富贵命,”薛沁芮仍是缓缓地讲道,“这般可怜人,我一般是不愿去落井下石的。”   “岂有此理!”黎舟慎一把抽出剑,下了轿,怒气冲冲地想薛沁芮走来。   作者有话要说:   撒娇打滚求一个文收作收~QAQ   接档文大概十一或十二月开叭,求小可爱们戳进专栏临幸吖~   《太子打折处理》文案:   身为郡主的宋熙瑶本可嫁与极贵之人,却对自家乐坊的男乐人顾景尘动了心。   顾景尘容貌俊美,是无数少女春闺梦中人。   他却总道,世间万物,皆比不过宋熙瑶一颦一笑。   顾景尘的邻国太子身份暴露时,宋熙瑶才恍然——   之前的缱绻,不过是顾景尘为了江山,逢场作戏。   美人与江山,顾景尘要的,从来都是后者。   既然不要美人,江山也不会多给他半分。   她扶持新帝上位,溃顾景尘之兵于顷刻之间,成为宫中上宾,却见他身着龙袍,千里奔赴而来,一身高傲跌落到尘埃里。   “想用江山换我做你的皇后?”   华座之上,衣着尊贵的宋熙瑶懒懒地拨弄头发,“做梦。”   ————   文风是轻松啦,只是文案不小心写得有点点严肃qwq 第2章 谙琳   “郡主,讲不通,便要动手么?”薛沁芮手里渗出汗,却仍立在原处。   她自小只读过书,从未习武。黎舟慎若真动起手来,她自然招架不住。   “你这条贱命,我砍了又算什么?”黎舟慎朝她愈走愈近,面目有些许狰狞。   “若放在以前,棠王独享皇上之宠时定算不上什么,”薛沁芮尽力笑出来,“只是现在,怕是满谙琳的人都巴不得棠王犯些什么错,好一下子将这棵碍眼的大树一下子推到吧?”   黎舟慎听得,脚步一顿,目光亦涣散了片刻。   薛沁芮见此招有效,便道:“我劝郡主——”   “这等穷乡僻壤,何人会知晓少了这条小命!”黎舟慎却又发起狠来,直直往她这处冲。   “如今在下的命可不小了,再如何,也是有品阶——”   “你这泼妇,敢动我女儿!”薛沁芮话未讲完,薛正闯出门,捞起一旁的锄头,便朝黎舟慎奔去。   这黎舟慎虽学了些武,却仍是个半吊子,何况薛正同发了疯一般,闭着眼就要乱砍,她不免心虚了,连连往后退去。   身后的丫鬟与侍卫便来挡,可一个发了飙、醉意未消的女子豁了命地要砍,竟叫她们拦不住。   “娘!”薛沁芮见这已够了,便大喊,“娘!不必与她们较真!”   薛正正发着疯,未曾听见薛沁芮的声气。倒是黎舟慎迫不及待地道:“你听见了么!你家女儿都叫你住手了!”   “我呸!你也好意思冒充我女儿讲话!”   “娘!我说真的!”薛沁芮急忙冲过去,几乎是贴在她耳边喊,“娘!”   薛正这才反应过来,放下锄头,大声喘着粗气。   黎舟慎又往后退了几步,指着薛姓母女:“你们……你们……”   薛正龇牙咧嘴地又举起锄头,吓得黎舟慎一抖,连忙放下胳膊,要叫人走。   “敢欺负我女儿!小心我叫你吃不了兜着走!”薛正扛起锄头,恶狠狠地盯着黎舟慎。   黎舟慎上了轿,轿夫打了转去,她才回过头来:“薛沁芮,你给我等着!日后到了谙琳,有你好看!”   薛沁芮笑笑,作揖道:“恭送郡主。”   “芮儿,你可有受伤呀?让娘瞧瞧。”待黎舟慎走了,薛正立即换了副模样,担心地在薛沁芮身侧左右绕了几圈。   “娘都替我挡了,怎会有受伤?”薛沁芮忙扶着她回了屋,“爹,还有面吗?”   关敏德在薛正捞起锄头时便守在门口,见她们回来了,松了口气,转身去灶台边拿起锅铲:“有有有,芮儿等等。”   薛正皱着眉,对着关敏德翻个白眼:“方才不晓得舀,只晓得站那儿呆立着,也不知为何这般蠢钝。”   关敏德不讲话,只是端了面来,再对薛正低头笑笑。   “娘,爹也是担心我,您就别怪他了,”薛沁芮接过筷子,轻声对薛正讲罢,挑起面来,“爹今日这面做得可真好吃!”   关敏德听罢,笑得眯起了眼:“是吗?那芮儿要多吃些,以后进了京……”   讲到此处,他竟黯然。   薛沁芮正欲开口安慰,却被薛正抢了先:“你这是巴不得芮儿走吗?就今儿个做得好吃?”   “娘!”薛沁芮放下筷子,一手拉着薛正的手,一手拉着关敏德,“娘,爹,日后孩儿去了谙琳,你们二人还是要相互扶持才是,待我——”   “呵,和他?相互扶持?”薛正翻了个白眼,“他有何用?”   关敏德默默收回手,抱起碗啜着面汤。   “娘!若没有爹,我还指不准要多读上几年书,才考得过乡试呢!你去种菜、去城里挣钱的时候,时常是爹照顾我,”薛沁芮又抓过关敏德的手来,“还要劳烦你们在这儿待上些日子。待我在谙琳站稳了脚跟,便接你们去颐养天年,可好?”   “芮儿啊,日后你一个人在谙琳过活,可要处处照顾好自己。”关敏德道。   “我们芮儿怎就照顾不好自己了?你也好笑!”   “娘!爹也是担心我罢了,”薛沁芮道,“日后,娘可别再打爹了。”   “哎,咱不说这个了,”薛正扯开话题,“芮儿,你进了京,可要娶个好夫侍啊!在谙琳,若有哪家贵人向你求亲,你瞧上了,允了便是,不要为了问我们给耽搁了。”   薛沁芮应承着,便没了下文。   “芮儿,”关敏德踌躇半晌,终是忍不住问了,“方才你对那郡主讲的话,可都是真的?”   薛沁芮哑然:“我赴谙琳考试时,听闻了些皇家的流言。正巧听得了棠王因某事触怒皇上,原先说她要做太女的传言瞬时便没了,好些巴结她的臣子都跑了。我又时常听闻棠王之女黎舟慎横行霸道,日日声色犬马。这一推,她来宣邑的理由似乎便只有我讲过的那一个。没想到,还真赌对了。”   “你惹怒了她,若以后……”   “你这人真是,整日怕这怕那,畏畏缩缩的,有什么用!”薛正不耐烦道,“瞧她今日怕成那副模样,日后还敢欺负芮儿?”   “若她们时来运转了,或许会吧,”薛沁芮沉吟,“娘,爹,你们也当心些。这黎舟慎心傲得很,拿不准哪日便来报复了。”   “无妨!待你上了任,寄些俸禄回家,我去多买些锄头回来放着。”薛正满不在乎地讲。   薛沁芮将见了底的碗置于灶台上,洗了,再转过身来:“娘,白家山上的交易,少做些吧。只是仍不要惹怒了她们。”   “知道了!你如今是京城的官了,自然不同。”   “还有那些村民,”薛沁芮继续道,“我去当官了,他们定不会再过多奚落我们,娘你也别管一些好事者了。只是娘,若有人忽然有求于你,可千万别一口应承下来。”   “知道了知道了!我这个做娘的,怎会丢了自家女儿的脸?”薛正轻轻将她往睡房里推,“快去收拾收拾行李,要赶不上车了。”   “来,”薛正拉开匣子,什么都向外拿,要放入薛沁芮的行囊里,“这些衣裳都拿着,路上别着了凉。”   “好了,娘,太多了我拿不下,”薛沁芮拣出些衣裳,“我春夏秋冬各带一件便是。谙琳里还怕买不到么?不如留给你们,宣邑这天气,还要多备些衣服。”   薛正四处看了一圈,出了睡房包了些糙米来:“这路上也别饿着。”   “哎呀,娘,你这……”薛沁芮争了许久,还是拗不过,只得收了。   “还有,你那爹非要我给你这个,”薛正拿出块项坠,“也不知是不是真玉,反正他说能辟邪。”   “娘,这恐怕是我们家最值钱的东西了吧,”薛沁芮讶异道,“我之前还不知道呢!还是你们守着吧!”   “不成,这个你还是拿着,”薛正给她直接套在了脖子上,“你爹说什么也要给你。你拿着也安心些。”   “妻主!”关敏德在外叫薛正,声音有些抖。   薛正立马皱起眉来,往外走去:“何事?”   “陆家主人来了。”关敏德道。   闻言,薛沁芮系好行囊最后一个疙瘩,快步走了出去。   “我要见——沁芮,我正好要找你。”陆蓓尘一身绸缎,身后一个侍女提着曳地裙摆,生怕沾上了满地的尘土。   关敏德忙盛了家中最好的茶来。陆蓓尘瞧了几眼,放在一旁,自个坐了下来。   “如今沁芮已不是令郎未婚妻主了,望陆娘子还不要这般称呼沁芮。”   “薛大人,”陆蓓尘一吸气,生硬地叫道,“方才杭儿自你处回家,止不住地哭,你可知为何?”   薛正听见这名字便火气极足:“你家那蠢货——”   “娘!”薛沁芮安抚她进了里屋,朝陆蓓尘走近了,“我并未对他讲过任何越矩的话。不过是荷笺郡主来对我家评头论足了几句,我便与她相互交了个家底罢了。”   “杭儿起码对你也付出过真心,你竟这般不顾及他的感受么?”陆蓓尘倒也是无厘头。   薛沁芮一笑,抓起给陆蓓尘的茶水灌了下去:“我没顾及过他的感受?”   陆杭虽确实是个抢手货,有财有貌,品行亦佳,只是那股柔弱气性着实不符薛沁芮胃口,她亦不想做个入赘之人,便从未对陆杭有过任何心思。   “娘子真是说笑了。我从头至尾,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到最后,却是村里人说我想吃天鹅肉了,”薛沁芮不看陆蓓尘有些扭曲的面庞,进屋拿了行李,“娘子还不如好生安慰安慰陆杭,可别哭肿了眼,叫到手的郡主给跑了。”   薛沁芮与爹娘道了别,擦着陆蓓尘身侧而过,跨出门去。   “薛沁芮,你真是忘恩负义!”陆蓓尘一侧的侍女见自家娘子不言语,闷红着脸大骂。   “哦?试问陆家对我有何恩?”薛沁芮转过头,“莫非姑娘讲的是当年陆家收了我祖母的三十亩田地,好叫她好生休息?”   陆蓓尘脸色一变,一下子站起身来:“你!”   “陆娘子别急。陆家不一直讲,事儿若过了,便要放下吗?只是薛娘子提起了,我便随意讲一句而已,”薛沁芮回过头,“陆娘子别在寒舍呆久了,小心辱了身份。”   薛沁芮耽误了些时辰,险些没赶上约好的车。这一路接下来也算顺利,平平安安过了十余日,总算是到了谙琳。   车内的几人听得外面愈加热闹起来,迫不及待开了车窗朝外望去。   人烟阜盛,街市繁荣。各色商品琳琅满目,在叫卖声里令人眼花缭乱。还有些男子独自上了街,有说有笑。   “师傅,停个车如何?”同行之人心血来潮,要下去走走。   薛沁芮上回来时,已将谙琳逛了个遍。眼下这街坊人山人海,却无甚兴趣下去溜达:“你们去便是,我替你们看好行李。”   姑娘们道了谢,一溜烟便没了踪影。   马车继续前进着,好不容易挤过一个街口,却彻底停住了。   只听车外人声慌乱起来,似乎还有小贩推车相撞之声,就连薛沁芮所乘之车前的马亦惊得左右走了几步,幸亏车夫技术娴熟,才未酿出事故来。   “公子!公子!回来!”几个男声伴随杂乱的脚步愈来愈近,“公子!”   车外传来几声怒犬般的低吟,似乎是满桌的瓷器碎了一地。   薛沁芮心紧了紧。她这辈子,最怕的大概便是狗。她四岁时被陆家一条疯狗咬住了衣领,拖着绕半亩地转了许久,若不是被好心人瞧见,怕是命都没了。   “师傅,外面发生了什么?”她不敢开窗,便轻声问道。   车夫还未来得及答,便听得车外那几个叫公子的男人大呼:“公子不可!”   马惊得一声嘶鸣,车门被撞开,一个身着玄色锦鹤暗纹袍、玄色的帷帽歪向一侧的少年飞身而入,直扑薛沁芮脚下。   作者有话要说:   此文里母亲的母亲叫祖母咯 第3章 公子   薛沁芮忙紧贴上车壁,脚亦要收起来。那少年却狠狠地抓住了她的脚。   他箍得薛沁芮脚腕生疼,像是长了尖指甲一般。   “公子?”薛沁芮挣脱不过,便试着喊。   那群男子并未瞧见他闯进了车,竟直直地跑走了。   薛沁芮张口欲喊,却听少年喉中发出低声怒吼,就跟方才她所闻车外的声响一模一样。   她背上冒了冷汗,牙齿不住地打颤:“公子有何事,不妨坐下来讲。”   少年不做声,只一边低吼,一边缓缓抬起头来。   也不知是为何,薛沁芮鬼使神差地伸了手去,撩开了他帷帽上墨黑的纱。   瞧起来大约十五六岁的少年眉眼深邃,似一方星空;鼻梁直挺,恍若一把无情的刀笔直砍下来的一般;咧开的嘴里有一颗极尖的虎牙,锋利得如同能撕破皮肉。   好美的眸子。   只是望着那双眸子,便像是到了寂静辽阔的草原夜幕之下。身旁的喧闹渐渐隐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星辰划过天际之声。   他又扯开些嘴角,低吼一声。   “公子!”那些男子正好找了回来,便看见薛沁芮掀开帷帽的一幕。   “大胆!竟敢轻薄稷王之子!”最先反应过来的男子喝道。   稷王?当今圣上幺妹黎翩若,众所周知只有两个女儿,何处来的儿子?   无论如何,薛沁芮一下子放下手来,往后靠去:“下官薛沁芮,不晓得黎公子身份,冒犯了。”   轻纱落下,覆在他脸上。他竟一把扯下帷帽,又吼着凑近了些。   “黎公子!在下若讲错了什么话,请原谅下官的鲁莽!”薛沁芮继续往后靠,冷汗浸湿了衣裳。   “他不姓黎。”一个男子嘴快,讲了一半,被他人喝了回去。   薛沁芮一怔,心下暗自疑惑。   “让开让开!”有女子跑着过来,众人让了条路出来。   那女子俯下身,手里拿着个布做的小球摇了摇,内部的铜铃清脆地响了几声:“公子,快来。”   薛沁芮皱皱眉,望了少年一眼。少年呜咽了一声,转过身去,身子发着抖,又低吼起来。   “公子乖!我们回府!”女子不停地摇着,逗狗一般。   少年随着铃声渐渐安静下来,发抖的身躯亦安稳了。他转过头来望薛沁芮一眼,呜呜地寻女子手上的布球去了。   薛沁芮一直盯着他,直到他被引下了车,一侧的男子一把抱住他往远处走去,她才发觉地上还留着那少年的帷帽。   “哎!”薛沁芮抓起来,朝外冲去,“请留步!这位公子的帷帽!”   原先拿着布球的女子回过头来瞧清楚了,对一侧男子交代了几句,便笑着走过来:“多谢姑娘。”   薛沁芮道了不谢,便要回车里去,却听那女子问:“不知姑娘贵姓?自何方来京?”   她踟蹰片刻:“免贵姓薛。宣邑人士。是来谙琳任职的。”   “薛大人所任何职?”   “区区七品国子监主簿罢了。”   那女子听罢,神色一动,行礼而去。   “薛大人,可有闪失?”车夫望着她上车,问道。   “无妨,谢谢了。”薛沁芮见一条狗自车边路过,忙钻进车内。   街市又逐渐喧闹起来,适才下车溜达的一行人此时回到了车旁。   “沁芮,你方才不在,都未看见身后那个街口发生了多大的事儿!”   “何事?”   “我们原先疑惑得紧,这稷王的车舆里竟似有恶犬叫。里头的人似乎还在叫着什么‘公子’。哪知这车内接着便闹腾了,一个少年模样的人跟狗一般蹿出来。”   讲到此处,众人一齐大笑。薛沁芮只得随着她们勾了勾嘴角。   “哎,我听旁人讲啊,那人竟真是稷王之子,”与薛沁芮同在国子监当值的洛琴楠开口,“不过出生没多久,便被他那没名分的夷狄父亲抢去了胡地,这些日子才寻到了,接回来呢!”   “他也硬气,听闻稷王要给他改姓,险些将稷王的大殿撞得面目全非。”   “那他可真是不识好歹!竟愿跟一个夷狄父亲同姓。唉,这可真不给稷王面子。”   薛沁芮顺势问:“你们可知他叫什么?”   “姓卫,好像叫,卫羽轩。”洛琴楠道。   “这孩子十五岁,按理来讲该嫁人了,”薛沁芮身侧的周欢道,“以往稷王两个郡主都有许多人争着把儿子嫁给她们。这一回,怕是给再多嫁妆,也没人敢娶吧?!”   “那可不一定,”洛琴楠反驳,“谙琳这等地方,多少人为了往上爬,命都可不顾。”   众人听了,却噤了声,独自思忖着。   薛沁芮见无人讲话,便问道:“只是,为何养在胡地,会变成这幅模样?”   周欢便凑近了:“听闻,这卫羽轩,后几年是被狼群养大的!”   薛沁芮身子一颤,忆起卫羽轩那颗锋利的虎牙来,不再言语。   国子监近日新官上任,除了熟悉办事流程与生活琐事,倒没什么大事要做。   薛沁芮时常去太学考察生员。生员见她是个新官,私底下未尝不试着与她亲近的,薛沁芮亦与她们关系不错。   可愈往后走,生员们愈发觉这平日里和蔼的国子监主簿,办起正事来仍毫不留情面。读书不利的、不敬先生的,横竖只要犯了规矩,便毫无回旋余地,直接回家反省,甚至剥夺来学府上学的资格。   “也不知她这般严厉做什么。不过一个小小的七品芝麻官,倒还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宰相之女郭一诺被罚抄了三页《春秋》,绕着发酸的手腕小声嘟囔。   “你还没瞧出来?”太师之女俞秋道,“昨日她罚人最多,还不是因国子监丞洛琴楠来了,她要邀功呢!”   “可我看不像啊。洛琴楠与她私底下不是关系不错么?”尚书左仆射之女陈安眉道。   “关系好?她平日里还装出一副与我们关系好的模样呢!”俞秋一哼,“前几日还被她那副模样给骗了。如今才知,怕是想与我们母亲搭上关系罢了!”   “俞姑娘。”一直跟在她们身后的薛沁芮这才开口。   “你!”俞秋转过身,一脸讶异,连往后退了几步,“你偷听我们讲话!”   薛沁芮颔首笑了笑:“下官不仅偷听了,还想插几句嘴。”   “你……你要做什么?”   薛沁芮仍是一副笑脸:“敢问俞姑娘,昨日有几人趁着国子监丞来了,见她眉眼温柔,便故意耽误了功课?昨日又是谁首先有了这般心思?又是何人聚了许多生员,对她们威逼利诱,叫她们在一封自封为‘弹劾’的小作文上画个押,好交给国子监丞?”   俞秋脸上的讶异倏地成了惊恐:“你怎知……”   “俞姑娘,十二岁,要学的东西还有些多,可别白费了这大好时光。”薛沁芮讲毕,作揖后便往外走去。   “薛沁芮!我看你还猖狂几时!”俞秋见瞒不住,索性直接喊了出来。   “俞姑娘别气了,今日功课有些多,还是赶紧回府吧。”   薛沁芮回了国子监,磨好墨,便要做今日的记录。   “沁芮,”洛琴楠走了进来,“外面有人叫你出去一趟。”   “何人?”   “她们不讲,”洛琴楠摇头道,“不过我打量了一番,应该是不好惹的。”   薛沁芮点点头,谢了洛琴楠,理了理衣裳,便走了出去。   “薛大人。”来者作揖。   薛沁芮见她衣着华贵,发髻却像个丫鬟,心下找不着底,只回了礼:“不知姑娘找下官何事?”   那丫鬟四处瞧了瞧:“我家王爷邀薛大人前往王府一叙。”   “王府?”黎舟慎将迎陆杭入了门,这些日子正在王府里给嫁妆腾位置呢,怎会有时间管她?   “大人见谅,奴竟忘讲了,”丫鬟笑道,“我家王爷便是稷王。”   “那,”薛沁芮仍摸不着头脑,“可否允许下官去换件得体的衣裳?”   “王爷有些心急,望能与薛大人早日相见。”   薛沁芮攥了攥手:“那下官这便随姑娘去吧。”   稷王黎翩若作为皇上幺妹,王府自然亦是修得气派大方。王府正门上毫不掩饰地雕着一龙一凤,两只石狮目入铜铃伫立两侧,丫鬟小厮自角门进进出出不曾中断,路过的布衣走近了亦会放轻脚步。   丫鬟在门口报了,立即有人带着笑容请薛沁芮往里走。引路人脚步匆忙,只教薛沁芮除了望着她的背影与碎石小径,紧紧跟着,竟没时间四处瞧瞧。她只觉其中香气氤氲鼻间,丝竹缭绕耳侧。   薛沁芮见这等场面,不禁有些慌了手脚。她从未来过这般骄奢淫逸的地方。身旁的粗实丫头与小厮穿的都是上等棉布,比自己平日里的棉麻好上许多。见这些人都为她让路,薛沁芮竟低了头。   “殿下,奴将薛大人到了。”引路人叫薛沁芮候在湖边,自己快步绕入了竹林后,上了湖上的一座雅致小亭。   “快请她过来。”黎翩若满头珍珠玛瑙,身上的华服一看便是专程换过的。   薛沁芮又理了理自己简陋的官服,行礼道:“下官薛沁芮,拜见稷王。”   “不必多礼,快过来。”黎翩若满面笑容,招手叫她走近些坐下。   薛沁芮踟躇片刻,迈上前一步,并未坐在丫鬟搬来的凳子上。   “薛姑娘真是个美女子!我这几日常听闻,新来的国子监主簿将太学打理得极好,”黎翩若端详着薛沁芮,惊道,“不知是哪家儿郎,能有这番运气,嫁与这般才貌双绝的姑娘?”   “回殿下,下官还未曾婚配。”   “还未婚配?”黎翩若问,“薛姑娘今年几何?”   “不过十八而已,”薛沁芮此时心里大约知晓黎翩若召其来的原由了,忙补充道,“洞房花烛之事,倒可过上几岁再说。”   “过上几岁?那之前是何人明知自家连下一顿饭都不知能否吃上,还答应了陆家的婚事的?”身后一个跋扈而刺耳的声音响起。   “郡主,您不能进去!稷王殿下正在——殿下,我们拦了许久,可荷笺郡主非要闯进来。”几个丫鬟一同跪下。   黎翩若展开笑:“无事的,多来一个人,也添一份热闹。”   薛沁芮吸了口气,行礼道:“下官拜见荷笺郡主。”   黎舟慎白她一眼,转身坐上本是给薛沁芮的凳子。   “慎儿,你这时来稷王府,可有什么事?”   “今日无事,随意转转,”黎舟慎挑着眉,慢悠悠地呷了口茶,打量了薛沁芮几眼,“姨姥姥真是个识货之人,才听闻新上任的国子监主簿能力出众,便邀来做客了。怪不得,这官场上好些人都夸稷王夸个不停呢。”   黎翩若淡淡讲道:“还是不及之前棠王的贤名。”   黎舟慎重重放下茶盏:“恐怕终有一日,姨姥姥会比如今家母做得好上千万倍。”   黎舟慎这般咒黎翩若,要她落得如今日棠王一般下场,教薛沁芮不禁抬起头瞧了她一眼。   果真是皇城长大的人,再不学无术,这等讲话方式却丢不了。   “我?我已是半截入土之人,女儿的孩儿我都抱过了,”黎翩若依旧是嘴角挂着浅笑,“倒是无法与棠王相比。”   黎翩若对一侧的丫鬟使了个眼神。不过多时,丫鬟便端上一盘撒了金粉的糕点来。   “慎儿既然来了,不妨来尝尝绯王送来的点心吧。我闻皇姐近日赐了她好些东西。她这孩子,竟还惦记着我,磨了些金粉,做了别致的糕点送过来。”   黎舟慎腾地站起身,一把将上好玉器所盛的糕点打翻在地,满脸涨红:“姨姥姥,你如今已这般侮辱我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来推一下基友的文~   《反派成了我的小夫郎(女尊)》by 西追   文案如下:   古筱一朝穿越,竟穿到舍友写的女尊文里,还顺手救了一个在雪地里等死的少年。   少年身世凄惨,坏了一只脚,瞎了一只眼,还发了一夜高烧,像条死鱼。   古筱叹口气,谁能想到,现在这个一无所有的小可怜将来会是书中祸国殃民的大奸臣反派呢。   反派是生是死,全在她的一念之间。   一秒天堂,一秒地狱,古筱替他选了天堂,她要他远离疾苦,生活幸福,最好是再嫁一个好妻主。   湛歌十岁那年遇见了一个对他很好的人,他喊她姐。   可是后来,他总是胆大包天的趁乱偷着喊她“妻主”   并且还打着为姐姐好的旗号,很勤快的替古筱清理了一下后院,成功的一人独占了王府。   古筱(淡定的翻开某人的日记小本):……   好像找到后院人丁稀少的原因了呢   *1V1 HE   男主心黑,仅仅是表面上纯良而已   女主只喜欢男主,超级宠他   男主脚会好,眼睛不会好   你是我的眼睛之光。——灿烂千阳 第4章 应允   绯王黎茹晖,棠王之妹,自棠王失宠,便被认作是最佳太女之选。   今上一共有三个女儿:长女棠王黎茹晤,次女景王黎茹晗,幺女绯王黎茹晖。   次女景王一直是个不讨喜的角色。既不如其长姐棠王左右逢源,亦不如其小妹绯王学富五车,瞧起来是个胸无大志、只愿一辈子舒适安逸的主。   眼下棠王不知为何失了宠,那众人定将目光尽投在了绯王身上。   薛沁芮颔首低笑,心下对黎翩若好感增了许多。这一笑,倒叫黎翩若瞧见了。   “你笑?你有什么好笑的?”黎舟慎随着黎翩若看来,便指尖颤抖,指着薛沁芮。   “下官不过是羡慕稷王殿下对郡主这般好罢了,”薛沁芮忍住笑,“能将御赐里最好的东西赏给郡主尝。这等事,下官做梦都不敢想呢!”   黎舟慎气得牙直打战:“你自然是不敢想。一个穷乡僻壤出生的贱民,今日能见我们一面,已是你天大的福分。你那酒鬼母亲知晓你有这福分,怕是做梦也要笑醒。”   薛沁芮听她这般讲薛正,深吸口气:“郡主怎知日后我不会有更大福分?”   黎舟慎嗤笑一声:“你心里想的巴结奉承这一套,我自小也是看够了,每每见人送来什么奇珍异宝,都提不起兴趣。哪怕随意挑出一件来,都能盖好几间你家那般的房子了。”   薛沁芮便亦笑道:“那不知如今,郡主怀念那段看见一张谄媚笑脸便作呕的日子?”   黎翩若轻轻吹了吹茶上的水雾,小小地饮下一口。   “那又如何?”黎舟慎磨磨牙,轻蔑地瞧向她,“起码,这才叫我有时间四处闲游,这才遇上了杭儿。不像某些人,起起落落,最后竟仍是孤身一人,还只是个芝麻官。”   “郡主怎知我最后是孤身一人?”薛沁芮瞧向黎翩若道,“郡主又怎知,我就不能同你一般,不靠自己巴结奉承,而是靠他人续一续——哦,开启一段富贵命呢?”   黎翩若对上她的目光,嘴角微微上扬。   “殿下,被郡主耽搁了这般久,还不来么?是下官时辰没有算准?”   黎舟慎皱着眉,不明白薛沁芮这段无厘头的话在讲什么。   “该来了,”黎翩若放下茶盏,“薛姑娘时辰算得不错。”   “来什么?”黎舟慎问。   众人仿若不闻,皆往湖边瞧去。   竹林后又是一阵低吟,紧接着便是换了一身装束的卫羽轩走了出来。   卫羽轩见一众女子皆立于此处望着他,又咧开嘴角露出了那颗虎牙来。他漆黑的眸子恶狠狠地扫过每个人,却在薛沁芮身上停住了,连虎牙都被松懈的嘴角掩了下去。   薛沁芮微微一笑:“下官薛沁芮,拜见羽轩公子。”   卫羽轩喉咙里又是阵低低的呜咽声。他若有尾巴,此时定摇起来了。   “这孩子,见我时都没有这么高兴,”黎翩若道,“安舒说,那日她寻到羽轩时,是她见过他最乖的时候。”   “殿下,想必是臣举止不当,惊着公子了。”   “哪里哪里!羽轩定是喜欢薛姑娘,才在你面前这般温顺。”   “薛沁芮,你居然打上了他的主意?!”黎舟慎后知后觉。   “郡主,怎能叫‘居然’呢?”薛沁芮瞥了黎舟慎一眼,又往卫羽轩瞧去,“公子长相清秀,心地纯良,有这样好的身世,又不厌恶下官。作为一个家徒四壁之人,下官怎不能有些狂妄的心思了?”   黎舟慎挑眉嗤笑:“你说得可真是好听。”   薛沁芮抿嘴颔首:“毕竟下官只有自己这个人值些钱。不像郡主,能用自己的身世给自己的请婚之言抹层蜜上去。”   “你这等奸诈小人,怎能留在谙琳!”   “郡主,谙琳是个吃人的地方。我若不想方设法往高处爬,谁知哪日被吞进洞里?这一点,想必郡主亦是懂的,”薛沁芮操着循循善诱的腔调,“若是奋力往上爬亦成了判定奸诈与否的标准,那是不是世人皆要去《奸佞传》上留下一笔了?”   被晾在一旁的卫羽轩又小小地呜咽了一声,抬足想跑过来,却被一旁的丫鬟拦住了。   “好了好了,”黎翩若抓住了黎舟慎扬起的手,“羽轩,来。”   卫羽轩望着薛沁芮,迟迟不肯迈步。丫鬟以黎翩若手里有好吃的劝了许久,他才恋恋不舍地往母亲那儿挪步。   “羽轩真乖,”黎翩若递给他一块凤梨酥,待他吞了,温柔地揉揉他低下的脑袋,“羽轩想娘了吗?”   卫羽轩只顾着咽下那块凤梨酥,又去桌上抓了好几块,一并送入嘴中,并未回答。   “他都十五岁了,还这般模样,”黎舟慎翻个白眼,“有些人真是一手好算盘,若是娶了这么个夫郎回去,赚了钱,夫郎还好驯服。”   “郡主,他是您的长辈,哪怕以前不曾见过,或是年龄比您小,还是要有相应的尊重。”薛沁芮见黎翩若听了最后一词脸色便沉了沉,立即提醒黎舟慎。   虽道黎翩若对他人言语中将自己儿子当作一只兽不悦,可她的行为里却同旁人如出一辙。以食逗之,以手抚之,就连与卫羽轩讲话的语气神色也与逗狗几乎无异。   这倒使薛沁芮知晓了为何卫羽轩独独对她一人不同。   或许是那日讲话时,她将他真正当作人来看罢了。   卫羽轩虽后来几年在狼群被养大,最初的一段光阴还是在父亲身边度过的。他自然不同于那些一出生便被叼入狼窝的野孩子,披着人皮,却是一颗野兽的心。他的心自仍是人心,不过是一层浮于其上的狼皮掩住了众人之眼而已。   正是如此,连他的亲娘都不认为他能嫁到一个多好的人家。为了叫他日后过得好些,竟不惜在身份卑贱的一群人中筛选。   薛沁芮笑笑,看向卫羽轩:“羽轩公子,不知您是否还记得下官?”   卫羽轩望着她眨巴眨巴眼睛,又望向黎翩若。见黎翩若点头,他便小跑过来,将手里握住的最后一块凤梨酥给了薛沁芮。   薛沁芮双手接过:“谢公子,下官真是受宠若惊。”   卫羽轩不打算走,只是望着她。   “呃,好,下官这便吃了。”薛沁芮一口一口咽下去。   卫羽轩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到黎翩若身侧。   “羽轩,你喜欢薛姑娘么?”黎翩若又轻柔地抚着卫羽轩的头。   卫羽轩头蹭上黎翩若的手,眨巴眨巴眼睛。   “姨姥姥,你真要便宜了这厮?”黎舟慎一下子站起来,恼羞成怒地指着薛沁芮,“你可知她安了什么心,这般奋力地往权贵上贴?你知不知道,她以前在宣邑——”   “慎儿,”黎翩若打断了,“能被宣邑陆家瞧上,便说明她确实是个出类拔萃之人。你讲的那些事,我都是知晓的。”   黎舟慎攥紧了拳:“姨姥姥,你这般要留住她,又是什么心思?”   “我?我只是在为自己的孩儿寻个好归处。”   黎舟慎一声冷笑:“谁不知稷王与绯王亲近,倒似真母女一般。这般想拉拢一个刚入京的七品小官,可真是深谋远虑。”   黎翩若听得此言,立即拉下脸来,方才摆出的笑瞬时便消逝了:“慎儿,愿你人如其名,知晓慎言。”   “慎言?我黎舟慎自生下来便不知什么是慎言!”黎舟慎咬着牙一拍桌子。桌上琉璃盏相碰,发出的声响清脆悦耳,却是薛沁芮不曾听过的。   薛沁芮一心喜,便直道:“郡主,您若仍不知慎言,日后日子怕是不太能好过。”   黎舟慎抿紧的唇没了血色,绷住的下巴不住发抖。她想反驳,却恍然面前嘴角挂着些许嘲弄的薛沁芮讲得不错。   她自小锦衣玉食,在众人的吹捧下长大,也渐渐养成了飞扬跋扈的性格,根本瞧不起那些圆滑世故之徒,得罪的人数不胜数。   以前棠王势大,被她欺的也只能忍气吞声,可如今他们倒是恨不得能来多踩几脚。前几日得知她跑到宣邑这等鸟不拉屎的地方娶了个没落贵族家的公子回来,她那些曾成日与其吃喝玩乐的朋友们便携了男宠来,假意关心,实意嘲讽。   这般想着,黎舟慎鼻子竟一酸,委屈起来:“我真是闲得发慌了,才来劝姨姥姥莫被奸人所欺。”   “郡主劝殿下?”见黎舟慎这副模样,薛沁芮狠狠心,打算再砸上一句,“那殿下只有绕过郡主的所有建议,才能找到条结局不似棠王的路呢。”   黎舟慎自出生起便没被这般侮辱过,何况眼前还只是个得志的贱民!她明明什么也没做,便随着失宠的母亲一落千丈。自己辛辛苦苦为日后打算,竟处处被奚落。   “薛沁芮,你给我等着!”黎舟慎眼里盛满泪,鼻子一皱,愤然转身而去。   薛沁芮吞了口唾沫,舒了口气,才发觉手里全是汗。   “哎,慎儿怎走了?”黎翩若待她走远,才慢悠悠道。   “殿下,若和下官谈事,羽轩公子在此处呆着也无趣,不如请他回去吧。”   “也好,这孩子玩心大,叫他在此处待久了也不好。”黎翩若示意安舒领卫羽轩下去。   待他走远了,薛沁芮才回过头来,作揖道:“殿下好计谋。”   黎翩若这几日派了些人调查完薛沁芮的家世、处事能力、才能……事无巨细,满意后才叫人来请薛沁芮。同时又特意叫与薛沁芮有过节的黎舟慎知晓,要她自愿来做激将法的棋子。却不料黎翩若还没出言引导,薛沁芮倒自己想通了,站在了自己这边。连后来卫羽轩这张感情牌都没了必要。   “那薛姑娘可有什么想法?”黎翩若打量薛沁芮几眼,笑问。   “殿下,如今我瞧起来,是与您站在一处的了,”黎舟慎一走出王府,今日之事便会不胫而走,“我相信殿下是个明事理的主,便斗胆提个要求。若殿下不允,下官或许还有办法从这王府中脱身,继续做个清清白白、兢兢业业的七品官。” 第5章 协约   黎翩若笑着抬眸:“薛姑娘都这般讲了,我还好意思叫你站着么?”   薛沁芮颔首,改了以往大步往前走的风格,倒像个皇城之人走得儒雅随和。她就方才黎舟慎的位置坐了,待丫鬟新盛了茶,便悠悠地端起茶盏,吹了几口热气,细细品了一品。   方才她特意推托几句,本是要趁机提了自己的要求。黎翩若却不给她这个机会,直接将黎舟慎搬了出来。   “殿下能瞧上我这不毛之地出生的野姑娘,实在是教我感激不尽,”薛沁芮瞧着年过半百的黎翩若那仍晶莹剔透的手指甲盖儿,缓缓地讲,“想必殿下亦瞧出来了,我这等出身之人天生便对荣华富贵有不可言说,又无法抑制的渴望。贫苦日子过多了,谁没做过一步登天的美梦?只是不曾想到,下官竟真有这般运气。”   黎翩若微笑着:“那也是薛姑娘你勤学苦读得来的。”   “殿下此话倒也不错,”薛沁芮听得这一句,便忙接下去,“读圣贤书确实叫我明白了些许道理。比如,一日夫妻百日恩。无论夫郎如何,都要学会相敬如宾,争取个琴瑟和鸣。虽说男子有三从四德,女子若只图索取,不知付出,亦会被人诟病。”   “薛姑娘这般讲,真是叫我这个做了个不甚称职的娘欣慰无比。依我看,若将羽轩交给你,定不会是件糊涂事儿。”   薛沁芮笑着接过赞誉:“殿下,这圣贤书教给我的可不止夫妻间的琐事,更多的应是女子要如何自强。哪怕得了上天给予的恩惠,仍要不忘初心,奋发图强。于是下官自小便想,无论日后娶了怎样的男子做夫郎,都不可攀附在他身上,不仅遭人耻笑,自己心里也过不去。”   要说薛沁芮是个两袖清风的君子,那此话定是胡言乱语。可要说她是个为了钱财不惜一切代价的小人,倒也不太准确。   无论是谁,只要装进救命英雄躯壳里,都能被陆杭置于心上。再加上陆蓓尘霸道,薛沁芮毫无回旋余地,只得入赘。从此与一根本不符自己胃口之人,守着那一点贫民瞧起来流涎、真正富贵人家不屑的钱财,葬送了自己日后原可有的更广阔的天地。   何况薛陆两家还有那不可道的恩怨呢?薛沁芮一想到此,便心下不屑地笑笑。   再看卫羽轩。卫羽轩生得英气,光看长相都比娇弱的陆杭更夺薛沁芮欢心。他或许还不懂男女之情,但起码对薛沁芮是有亲昵之感的。他如今住进了天下权势第二大、还几乎毫无倒台可能的稷王的王府里,被有着宽容之心的稷王好生呵护着。左右思量,这个便宜不捡,那可才是亏大发了。   “听了薛姑娘的话,我开始觉得谙琳西面那处宅子,很合适做羽轩的嫁妆,”黎翩若招招手,候了许久的管家捧着一个小匣子走上前来,替黎翩若拿出个小册子,翻开,“薛姑娘,你瞧,这城西的宅子虽不大,只是个两百亩的,但供你们二人与拨给你们的六十六名奴仆住是绰绰有余。”   还不大?上百亩的宅子薛沁芮都没踏进去过,两百亩可真是教她差点保持不住这副严肃模样来。还有奴仆,还是六十六个!她这辈子都还未被谁伺候过。   光是想想,她都觉得卫羽轩这孩子愈发可爱。   “殿下这般慷慨大方,真叫下官不知如何言谢。”   “做羽轩的妻主,给他个好的后半辈子,我便心满意足了,”黎翩若道,“莫慌,还没讲完呢。”   薛沁芮不禁心花怒放,凑得近些。   “我怕羽轩打理不好,不如先与你说了,”黎翩若取出一旁匣子里的一叠纸来,“这些是给羽轩与你的田庄,都离谙琳不远。我怕羽轩这孩子在谙琳呆不惯,正好有个理由能叫你带他出去逛逛。”   田庄!薛沁芮小时候可喜欢那些人前来检视时的霸气模样了。虽说自己也要向他们低头,可待她们一走,便会与几个伙伴模仿那颐指气使的样子。自己能拥有不止一处田庄,真是做梦都梦不见的,居然还直接蹦到手上来了。   薛沁芮努力拗出个矜持的笑:“殿下费心了。”   “还有,”黎翩若忙着翻册子,倒不似一旁一直察言观色的丫鬟那般注意到了薛沁芮不可抑制的喜色,亦未像那丫鬟一般露出一丝轻蔑,“我准备了黄金两百斤,白银六千两,马匹六十匹,玉器二十件,还有好些小东西,悉数写在册子上了,薛姑娘记得仔细瞧瞧。”   黎翩若越数越多,却令薛沁芮不安了起来。她虽眼馋稷王手里的荣华富贵,却仍知自身困窘,这么多的嫁妆反而会叫她喘不过气来。黎翩若虽未叫她入赘,可若自己不能拿出什么钱财来,竟与入赘无异。   黎翩若抬首见薛沁芮这幅模样,心下略知一二,便道:“薛姑娘聪颖,若羽轩惹了什么事,定知如何用这些替他弥补过去。不光是他,平日里若有急事,薛姑娘也能应付得过来。对了,我知道薛姑娘家境不似皇家,聘礼什么的都免了吧。”   一句话,令原属于卫羽轩一人的嫁妆成了二人共有。   “下官想来想去,竟拿不出什么东西来给羽轩公子,”薛沁芮听了黎翩若的话,先是一喜,而后那股不安仍冲上心头,“只得请殿下赐我些时日,下官定不负殿下所托。”   黎翩若关上册子,置于一旁匣子上,伸过手来轻轻搭在薛沁芮的胳膊上:“我自然信你。”   稷王作为当今圣上唯一活下来的姊妹,还能在谙琳活得这般肆无忌惮,自是因她有过人之处。薛沁芮能被她一眼定下,确实是种另类的肯定,真真是薛沁芮莫大的荣幸。   “你那七品的官,”黎翩若又道,“你先继续当着。过几日羽轩过了门,我便叫人给你顶替了。待你与羽轩相处一段时日,我再替你寻一个好听点的官职。”   当然,明面是处处想着薛沁芮的,但黎翩若心里还是想着自己的孩儿。薛沁芮出身不可变,如今的地位却能不费吹灰之力更改。既如此,又何必要自己孩儿有个官场上谁都能踩一脚的芝麻官妻主?   而后又闲聊了几句,黎翩若便打发了人来送薛沁芮离府。   这回薛沁芮堂堂正正地抬了头,四处观望着曾连梦里都不敢入的王府。屋檐垂着的神兽栩栩如生,白玉阶上缀着风过后的桃红落英,经过的小池边听闻是自峨眉山脚搬来的山石,与精巧的人造瀑布击打出悦耳的曲调,花丛里异香扑鼻,奇草争艳。   有钱人真是有闲心,竟将整个天地都搬进了自己府中。   薛沁芮迈出王府,望望天,深吸一口气,坐上了黎翩若安排的送她回国子监的车。   身后的丫鬟们待她的车走远,跨入角门细声窃语起来。   “这薛沁芮也是小人得志,猖狂得紧。你瞧她方才与荷笺郡主讲话的模样,高高在上。放以前,谁敢对荷笺郡主多说一句不悦她耳的话!”   “听闻她还冒名顶替过郡主,险些骗了她们那处的豪族陆家。这种人,真是想钱想魔怔了。”   “可不是!也是她运气好,遇见了我们殿下,又恰巧有个人不人、狗不狗,从胡地捡来的野孩子。哎呦,讲到这公子,若不是他有这般母亲,恐怕这辈子都嫁不出去。”   “也就只有薛沁芮那等见钱眼开的人才愿娶咯!这般看来。两人倒也般配。”   一阵笑后,她们拐了弯,隐在这深深王府之中。   国子监今日临近毕工,众人的嘴亦渐渐管不住了来。先是洛琴楠说了有人叫了薛沁芮去,这会儿还不回,便有消息灵通之人讲稷王为卫羽轩招了个芝麻官妻主。她们七嘴八舌地聊起来,猜测此人究竟是不是薛沁芮。   “她家不是蛮困窘的么?若稷王以重金惑之,讲不准还真答应了呢!”   洛琴楠将沾满墨汁的笔轻触水中,黑墨慢慢晕染开来:“她是我邻村的。很早的时候她的名声就远扬于外了,说她聪慧、人也正直。这些天相处,我也认同此话。我看啊,她不会答应的。”   “琴楠,你既与她邻村,那你该知晓她与陆家之事吧?”   这一问,叫不知此事的人立即凑得更近了,要洛琴楠讲一讲这事儿。   洛琴楠几句话讲了,继续道:“幸亏进京路长,我们缠着沁芮要她给我们讲了原委,不然还真得信了荷笺郡主的话呢!不过,她村里的人,都爱嘲他们家。这事一来,好不容易因沁芮当了官压下去的讽刺,便换了模样又出来了。”   “她家做了什么?”   “我这个邻村人知晓的也不多,大约是她家没钱,还有个酒鬼母亲吧。”   “宣邑不本是个没钱的地儿么?都没钱,有什么好互嘲的?”   “据闻薛家原是堪比陆家的,哪知一朝倒了,剩陆家独大。一旁一直眼红的人瞧了,自然要幸灾乐祸几句。何况薛母时常一副唯我独尊的模样,都这般穷了,夫郎还是个不争气的,还有脸摆架子,岂不是全村最好的笑料?”   说到此时,守在门口的女子急急跑来:“沁芮回来了!”   众人起身:“可有坐王府的车回来?”   那人摇头:“不,走回来的。” 第6章 恶犬   离国子监还有几个路口,薛沁芮便请车夫停了车,自己下车来走走。   在车内冷静了许久,此刻亦踏上了实地,薛沁芮脑袋里任何悬浮着的都渐渐沉了下来。回头一瞧,王府的车已走得没影了,就跟方才在王府里发生的一切一般,不过是场白日梦罢了。   低头瞧瞧自己身上这身崭新的官服,她竟笑出声来。   云端再如何金迷纸醉,对她来说也许永无关联。   她答应了什么、会得到什么,甚至连自己给自己定的夫郎,此刻竟皆显得缥缈无比。   路边窜过一只吱吱叫的老鼠,引得街边路人大吼,追过去,险些推到了出神的薛沁芮。薛沁芮未倒,却倒了个买泥人的小摊子,五颜六色的泥人在摊主的尖叫声中滚落在地,教人眼花缭乱。   身边一个红薯摊飘出阵阵香气,勾着她掏出钱来买了一个,边走在有沙尘的路上边啃。   做了官,总算是能见到这么香的红薯便能买了。   这等境地,不已蛮好的了么?她适才应该只是出去在谙琳市井里转了一转吧?什么王府、公子,不过是路上发神的产物罢了吧?   红薯在她嘴里软塌塌的,气味自她嘴中钻入鼻腔,不知不觉中她已到了国子监门口。   “沁芮,你去哪儿了?”   她猛一抬头,见几乎整个国子监的人都在门口等着她,不禁愣了愣:“我?去外面逛了逛,还买了点零嘴回来。”   她笑着举起啃了一半的红薯晃了晃,往里走去,出神地盯着地,不曾注意身后若干双眼睛仍盯着她。   “沁芮,你去何处逛了?”   “沁芮,你事儿还没做完,便去外面逛了?”   “沁芮,方才不是有人请你出去么?那是何人?”   身后数人几乎同时开口。   薛沁芮一顿,转过身去,一群亮闪闪的眸子期待地望着她。   “你们怎忽然关心我?是我走时上面有人来检视了么?”薛沁芮转转手里的红薯,对她们笑。   “是有传言——”   “我们只是好奇而已。出去了这么久,这谙琳何处有这么好玩的地方?”洛琴楠忙打断。   “哦,我就四处随意转转,不料靠在一处睡着了,做了好长好长的梦,醒来后忙赶过来了。”薛沁芮并不想告诉她们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讲实话,她自己都还觉得那些都是梦中事。   “那你是被何人叫出去的?”一人趴在洛琴楠肩头问。   “王府的人。你们或许不知我还有幸能与荷笺郡主相识。我被叫去,与她又好生吵了一架。”薛沁芮边讲着边往里走,翻开离去时合上的册子,重新磨好墨,要做今日记录。   “沁芮,你可是讲的实话?”   薛沁芮抬起头来:“自然!若有机会,你们还能知晓,我将她骂哭了呢!”   众人唏嘘,皆夸她胆子大。   “胆子大?我不过是看她失了权势,才敢这般嚣张的。不然,此刻我怕早已人头落地了。”   “也是,我家就是谙琳的。我可是听着荷笺郡主之名长大的。她一来,每家每户一旦有长得清秀的男子,都要赶紧被父母妻主藏好,不然便会被她掳去做面首。做面首本还好,起码不会少了锦衣玉食,可那郡主又是个喜新厌旧的主……”   薛沁芮这一言,将话题扯到了黎舟慎身上,说她曾是多么横行霸道,无人不对棠王失势拍手称快的,渐渐便忘了案前噤声书写的薛沁芮。   “哎!哪儿来的狗!”一声惊呼,瞬时便被门口不住的犬吠盖了下去。   原先已要散去的众人又聚集起来,怕狗的都往后退了。   薛沁芮一听狗叫,手便一抖,正在写的最后几个字立即毁了。数人往后退,倒给她让出条路来,叫她一抬头,便与这龇牙咧嘴的恶犬大眼瞪小眼。   这狗有半个人高,一身黑毛油光水滑,锋利的爪子抓在地上,口涎半流。   薛沁芮盯着它的尖牙,仿佛那已嵌入了她的衣领。   她不禁后颈一凉。   “沁芮,快过来!”身后有人压低了声气。   薛沁芮盯着那只狗,试图缓缓起身,不料刚一使力,便瘫软下去。立都立不起来,何谈往后躲?   “滚!”洛琴楠胆子大,抓了把扫帚一挥。   那恶犬竟也不怕,后退了几步,冲她叫了几声,仍待在屋里不走。   “门外……门外那些侍卫呢?怎不将它拦着?”薛沁芮腿脚不灵便了,幸好嘴巴还讲得出话来。   “琴楠,你将扫帚在它眼前晃晃,再扔出去试试?”身后有人提议。   “哎别——”薛沁芮记得自己小时便是这般逗狗,才被拖着走了好久。   洛琴楠听了便立即照做,根本来不及被薛沁芮制止。   见扫帚一晃,那狗竟停止了狂吠,脑袋随着扫把头一转一转。这倒令薛沁芮松了口气。或许每条狗脾性不同,这条就不会被因此激怒吧。   洛琴楠觉得此招有效,一把将扫帚扔了出去。   见她扔出去的一刻,薛沁芮感觉自己腿终于能动了。正要站起身,便见那把不争气的扫帚不偏不倚地扫过那只狗的脑袋。   怔了片刻的狗又开口狂吠时,薛沁芮重重地砸回椅子上。   洛琴楠此时亦慌了神,后退了几步,却见它立即追了上来。   场面逐渐失了控制。洛琴楠吓白了脸,往外奔去。狗亦露了牙狂追而去。   “琴楠!”薛沁芮大叫一声,而洛琴楠已跑得没影了。   众人冲到门口去瞧,却没有一个敢踏出去一步的。   “你们谁去叫一下侍卫吧!”薛沁芮活动活动终于有知觉的双腿,要站起身来。   “谁敢出去呀?要是那狗忽然出现,可怎么办?”众人道。   “侍卫在左侧,琴楠往右侧跑了,怎会有事?”薛沁芮扶着桌案缓缓走过去,见众人一脸不情愿,一蹙眉,掰开挡在门口的两人,“罢了罢了,我去吧。”   还能依稀听见右侧的犬吠与洛琴楠不住扔东西的声音,薛沁芮颤抖的脚尖踏出了门。她扶着墙深呼吸片刻,捏紧了拳,往左侧走去。   狗吠上一声,她便颤一次。薛沁芮不禁加快了步伐,小跑起来。   只要跑到门口便无事了吧。   就要到了,犬吠声也听不见了。薛沁芮心安了些,步子更稳了。   可她忘记了,从方才那扇门出来往右拐,仍是能到门口的。   “闻大姐!”薛沁芮快步往门口跑,“我们那儿进来条恶犬,帮个忙将它赶出去吧。”   “薛大人,我们,不敢啊!”闻弗道,“那条狗可不是一般人家的狗。”   “那是何——”   “沁芮快跑!”洛琴楠一叫,便听一声犬吠朝薛沁芮冲了过来。   薛沁芮尖叫一声,腿都来不及软下去,便连忙往后退。   那只狗被这番叫声惊了一惊,紧接着迈着愈加快速的步伐朝她奔来。   薛沁芮此时不知怎的,腿变得灵活起来,还能时不时回头看狗有没有追上来。   一眼瞥见闻弗腰间佩剑,她一咬牙冲过去抽出来,却不曾想平日里闻弗单手便可挥舞的剑竟这么沉,刚出鞘,立即被砍向地面的剑往地上拽。   “你别过来!”失了声的薛沁芮对狗喊道,又一咬牙,将这方剑甩了过去。   “哎!大人不可!”闻弗喊了也无用。剑已朝狗滑了过去,甩剑之人已跑至街上。   这狗哪受得了这般侮辱!先是扫帚,然后是被一个剑都提不起的人滑了把剑过来,真当它是条街边傻狗么?!它一跃而起,躲过本已要停下的剑,狂吠着朝薛沁芮奔去。   薛沁芮额角冒汗,几丝碎发紧贴着额头。路边之人都瞧了过来,叫她不得不低了头继续跑下去。   “别过来!”薛沁芮嗓子都哑了,“站住!别过来!”   一个趔趄,她将一旁的鸡笼翻倒,鸡拍着翅膀咯咯叫着,扑腾出来。   “对不住,大娘!我——”正要好生道歉,薛沁芮只见那狗飞跃过扑腾起来的鸡,继续朝她冲来,便立即回了头,没了命地跑着。   “让一让!让一让!”前面一个卖甘蔗的人正扛着甘蔗过街,薛沁芮从未见过这般长的甘蔗。   薛沁芮咬牙一跳,哪知此时卖甘蔗的人正巧转身,叫她一脚踏在挪了位的甘蔗杆上。   “哎——”薛沁芮双手妄图抓住什么,却是徒劳,眼睁睁看着地面与自己愈来愈近,终是击在自己身上。   “大人,对不起!”那人见薛沁芮一身官服,慌了手脚。   “无妨无妨——你能帮我打——”幸好她自小山间长大,这一摔并未扭伤脚腕。她本想叫那人用甘蔗挡一挡狗,却见那狗已奔得近了,站都没来得及站稳,忙继续跑了。此时才发觉手上、腿上竟是火辣辣的。   前面随有个路口,亦不知路口左右有些什么,她也管不了,只算好了要往右拐。她盯着路口要冲,却觉双腿失了力气,胡乱踢在空中,又趴下了。   这回来不及站起身,狗便追了上来,直接扑在了薛沁芮的身上。   “走开!”薛沁芮喊着,背过身去。身后的狗冒着热气,哈喇子流进她的脖子里。   薛沁芮几乎缩成了一个球,半是认命般待它咬下来。   一阵惊呼,她身上忽然轻了。   接着是一声惨叫。   似乎不是人的惨叫。   作者有话要说:   薛沁芮表示自己人没了 第7章 上怒   好像……是那条狗?   薛沁芮试探着抬起头来,那条恶犬已不知去了何处。   ——在街那头一动不动。   她撑起身子要站起来,一转头,便见一双眼盯着她。那双眼的主人跪在地上,弓着身子,嘴角鲜血淋漓,一颗沾了血的虎牙露出些许锋芒。   再望过去,那条狗分明是躺在血泊之中。   果真是被狼养过的孩子啊!   “公子!”这群人又姗姗来迟。   四周已围了些看客,尽被才来的人给赶走了。   “谢羽轩公子救命之恩。”薛沁芮站起身来,作揖道。   卫羽轩被赶来的安舒扶起来,嘴上的血被拭去前还舔了一口。他一直盯着薛沁芮,也不讲话。   安舒踮起脚,替卫羽轩系好落在刚抖掉灰的帷帽:“薛大人,殿下虽已为大人与公子定下婚约,此刻毕竟还未成婚,还是要避讳些好。”   “这是自然,”薛沁芮俯身,“今日公子救下官之恩,日后一定来报。”   卫羽轩透过帷帽的轻纱一言不发地盯着她。安舒见状,只得替他应了,便请他回车上。   “姑姑!”一旁佩剑的男子满脸担忧地跑来,在安舒耳边窃语几句。   安舒瞬时变了脸色,眼睛睁大了:“什么?!”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卫羽轩,又瞧向薛沁芮,最后转向那条血已流尽的狗,快步走了过去。   卫羽轩见她走了,便又转过身来瞧着薛沁芮。哪怕隔着层纱,薛沁芮都能看见那双亮闪闪的眸子。   不知为何,看着他的眼睛,薛沁芮方才跳得不停的心竟安静了。过了许久才发觉,自己的嘴角勾了起来。   “你们!你们怎如此大胆!”   那边传来个尖细的声音,一下子把薛沁芮打得清醒过来。   不知何时来了个太监模样之人,紧锁着眉,薄而皱缩的唇蠕动着:“皇上赐给景王殿下的东西,你们也敢毁?!”   安舒与一行人忙跪下:“公公息怒!”   “息怒?咱家息怒又有何用?!”太监涨红了脸,“是谁做的此事?”   薛沁芮看了看一旁已有些僵的狗,后背又冒出冷汗:“公子,快走。”   不知是不是卫羽轩听不太懂中原话。听她讲完,他只是将挪开片刻的目光又挪了回来,眼睛仍是一闪一闪的。   “公子!”薛沁芮小声催促,做着叫他走的手势。   他一个半途冒出的稷王私生子,若是得罪了皇上,想必不太会有好下场。而她一个小官,也没那个胆量去顶替。左右权衡,明明是卫羽轩去认了才是最佳之选,可薛沁芮就是忍不住要他快走。   “是谁?!”见跪下的人都支支吾吾,太监猛地提高了音量。正是此时,他看见了立于路这侧的薛卫二人。   薛沁芮一慌,伸手拦住卫羽轩,仿佛这便能挡住太监的视线一般。卫羽轩在她抬手前一瞬迈了一步上前,尔后直直走了过去。   “公子!”安舒见他走了过来,着急地叫了一声,又瞥了一眼站于一旁不动的薛沁芮,不禁皱眉。   “你是……”太监正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要教训,忽然反应了过来,忙施礼道,“卫公子。”   这太监果真是皇帝身边的受宠之人,连“卫”这姓也不避一下。   “公公,我家公子天生神力,不留神伤了陛下赐给景王殿下的狗,还望——”   “你可知如今陛下本就身婴奇疾,”讲到此处,他压低了声音,“是景王殿下请了方士作法,要神犬吸走了陛下身上的病魂。陛下好些了,这才赐了她这神犬作积福。卫公子一来,这无论是神犬吸取的病魂,还是积下的福气,可都给放掉了!”   “公公。”一排侍卫让了条道出来,一位看起来三十多岁、身着素绒暗花云缎裙的女子走出来。   “景王殿下。”太监收了恼怒的神色,转身拜道。   “公公,此时不必追究了,”黎茹晖笑着对安舒一颔首,当作是打了招呼,“这神犬体内锁着太多病魂,阎王派人来取都取不出来。多亏了羽轩公子帮了阎王爷一把,这才能将病魂根除呢。”   “殿下,你果真不追究了?若是陛下问起来可怎么办?”   黎茹晖垂眸想了想:“您不去与母皇讲,母皇自然不知。”   “可这……”   “公公!这神犬已是我的了!我都说了不追究,还说什么呢?”   太监叹了口气:“也是咱家的罪过。咱家还未将神犬护送入景王府,便失意叫它跑了出来,还叫它直接殒了命。也罢,若殿下不追究了,那咱家便先回宫了。”   “公公慢走,”黎茹晖道,“若方才我叫方士算的卦算出来了,您可要叫母皇好生看看。”   “景王拳拳之心,咱家定将话带到。”   黎茹晖待太监走了,转过身来问:“方才这神犬可有伤人?弟弟可还好?”   卫羽轩不讲话,转过头望向远处的薛沁芮。   “这位是?”   薛沁芮见黎茹晖瞧了过来,忙施礼道:“下官国子监主簿薛沁芮,见过景王殿下。”   “哦,我听闻了你俩的喜事,还没道一句恭喜呢!”黎茹晖笑着走过来,“薛姑娘真是出落得极标致的,与弟弟可配了。”   安舒见她直接讲出来,叫那群侍卫拦着的民众也能听见了。虽是隔得远,说不准也有几个耳朵灵光的。她这般想着,便蹙着眉望了黎茹晖一眼。   薛沁芮笑笑,又作揖道:“殿下折煞了。”   安舒怕黎茹晖又讲出什么来,便快步走来:“殿下,我家公子在外玩了许久,还未吃晚膳,得先走了。”   黎茹晖只得点了头,转过头来看向薛沁芮:“薛姑娘方才可有被神犬伤着了?”   “谢殿下关心,下官无恙,”薛沁芮道,“殿下,下官今日之事未毕,大概得回去了。”   黎茹晖又讲了几句客套话,夸了夸她的项坠,便让薛沁芮回去了。   走至远处观望的众人中,薛沁芮埋着头将跑得露出来的项坠塞回去,快步走着,生怕旁人见了她的脸,日后笑话。   景王嘴不如棠王甜,神犬死在路上的事定也瞒不过多时,皇上会不会追究下来,实在是个未知数。而追究下来,究竟会是何人遭殃,亦是未知数。   待薛沁芮回了国子监,一群人忙冲上来问她有没有被伤到。她摇着头,忽然想起什么,折返回去至门口。   “闻大姐,方才你说这狗为何不能碰?”   “这狗是陛下的,我们实在不敢打呀!”   “你们怎知是陛下的狗?”连稷王的人都不认识,为何这国子监的侍卫都能知晓?   “前些日子,大人还未来时,景王叫了谙琳大半的侍卫去护送一条神犬献给皇上,小的有幸去了,见识过。”   薛沁芮点点头,不再讲什么,回去便像往常一般做了事。   她所担忧的事第二日便来了。整个国子监都在传皇帝听闻了神犬毙命一事,气得不行。   “棠王真是个脑袋转得快的主,”薛沁芮听见有人讲“棠王”,耳朵竖得更直了,“景王一不小心讲漏了嘴,她便跑去说,不妨用荷笺郡主的婚事来为皇上冲喜。还把那陆家公子带到皇上面前,让皇上瞧了,皇上竟欢喜了些呢。”   “那这棠王岂不是……”   “说得倒轻巧!这棠王好不容易倒了,其他人能叫她这么快又站起来么?正巧,景王叫人算的卦也出了,直接把皇上那一点好情绪给整没了。唉,这孩子多了,也不是什么省心事儿。”   “算出什么了?”   “这我便不知了,横竖是些不好的吧。”   薛沁芮思量片刻,插嘴问道:“那如今皇上对神犬之事怎么看?”   “依我看,还是有人要遭殃。你也知晓,我们皇上不是个优柔寡断之人。”   确实。当年争夺太女之位的明枪暗箭,大约全天下略闻时事之人都知晓。当今圣上对同胞姊妹都毫不留情,杀剐尽在其一念之间。   她听闻过死得最惨的是原太女,先皇长女。她恭顺贤良,颇有治国之才,却因当今圣上之党自导自演的一出巫蛊戏失了太女之位,软禁起来。   到了如今皇帝践祚,她还未重见天日,便自自己的府里被拉至不知名的地牢。住在不远处的百姓讲,那些日子时常听见惨叫声,夜里睡都睡不着。据闻最终,她连一具全尸都不剩。   不止她本人。她的后人与夫郎关姓整族皆被戕害。为了剿除前太女残党势力,关家这般大皇商都不留情面。   那如今神犬之死,又会令何人掉脑袋呢?   皇帝身边的公公?不可能。   咬死神犬的卫羽轩?再如何,他也是皇上亲妹妹的儿子,才回谙琳不久,遭殃的可能性还不如——   引得神犬路上狂奔,这才令它遇见卫羽轩的薛沁芮。   薛沁芮本是无名小卒,她与卫羽轩的婚事本就因她的出身令一些皇亲国戚嗤笑不已,接机除了,竟是件痛快事。   薛沁芮忽然心里一紧,手里的纸张颤抖不已,脚下恍若踩的是一片虚空。   门口又是一阵喧闹声,周围人都接连发出一阵动静。   薛沁芮坐在椅子上,提起的笔滴了墨,浸透了好几页白纸。   “国子监主簿薛沁芮!”刚跨进门的太监拂尘一挥,扬头叫道。   周围人早已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候着,只有她呆坐于此。   太监身后跟了许多人,像是要直接将她接走。   薛沁芮忙扶桌案起身,却腿脚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设定里臣子见皇帝是不需要下跪哒   薛沁芮表示自己最近吃少了总是站不起来 第8章 关家   膝盖撞上地板的声响令太监硬是愣了愣:“薛大人,您这是?”   薛沁芮听他竟有些客气,心静了一静,站了起来:“昨日伤了腿,今日走路还不顺。”   “那薛大人可还有其它不适?”   薛沁芮迟疑片刻,还是照实答了:“谢公公关心,没有了。”   太监点点头,伸手向外:“那薛大人,车马已备好,请吧。”   若是要逮她,叫个太监来这般客气地请,似乎又大费周章了些。将她直接押走,反而能有些杀鸡儆猴之用。这般一想,她便觉自己兴许误解了这太监前往此处的目的。   薛沁芮环视一圈,所有人都噤了声,不安地望着她。她瞧回那不苟言笑的太监:“敢问公公,这是要去往何处?”   “薛大人随咱家走便是。”他依然是平平淡淡的语气,脸上一丝喜怒也瞧不出来。   薛沁芮出了门,见门外立了一排披甲佩剑的侍卫,刚放下去一半的心又提起来。   她不做声地往外走。至了门口,便是一辆前有两匹良马、后有无数玛瑙珍珠作饰的雕花香木车。这般的车,薛沁芮仅在稷王府门口与昨日卫羽轩离去时见过。或许与初见黎舟慎时棠王已失势有关,黎舟慎的车已被削减至一匹,车身也少了些浮华的装饰。   “公公,我该怎么走?”薛沁芮转身,低声问道。   “便是眼前这辆车了。”太监此时的脸色较方才在国子监里缓和许多。   “可我怎能坐这等车?”   “薛大人上去便是。离开宴不剩几刻钟了。”   皇宫御花园内,华服男女往来如梭,笑语不断。曲水边置好了瓷觞,玉壶里已飞入数支竹箭。令人生津的气味弥漫于奇花异草间,交错出崭新的香味。   顺着花草香愈加浓郁的方向走上几步,便是一座隐于油绿树丛后的一座小亭子,一旁是潺潺瀑布,金黄的锦鲤如若空游水中。忽地水上泛起一圈圈波纹,原是痴呆不动的肥鱼一跃而起,皆往那圆圈的中心撑圆了嘴,一翕一辟。   “晖儿,你姐姐有动作,想必你已瞧出来了吧?”散食者收回玉指,挑起颗玲珑剔透的白子。   方过而立的绯王黎茹晖只是一笑,转了个话题:“姨,您定的那婚事,可真满意?”   黑子如凝墨,日光穿过,投射至玉局,恍若融了这墨,泼在纸上。   “既是生在帝王家,生来便是其中一颗子,有谁人能离了这棋局?”黎翩若待黎茹晖下了一子,拣起一颗略有瑕疵的白子在指尖把玩,“我们这些做父母的,做得坏,便是不顾这棋自己的想法,只往自己认为最值钱的地方走,做得好,那只是要多思量思量棋子本身罢了。”   “晖儿不解,姨这般抉择究竟有多么值钱?”   “庶民尽知‘门当户对’,没落豪族自亦是。他们,自不会与赤贫之人结秦晋之好。”   “那姨这亲事,‘门当’于何处?‘户对’又在何处?”   黎翩若朱唇微勾,明眸四盼一番:“你光看她母亲姓薛,却不知她的父亲,姓关。”   一颗黑子自发颤的指尖滑落,击于棋盘上俨然而列的黑白之间,再次弹起,眼前棋局已似散食后的池塘,添了混沌。   肇事者落至地面,清脆声响渐若断珠连成一串,尔后消逝了。   “冗山关家?”声音颤而细,仿佛这是个不可闻、更不可言的词。   冗山位于中原与胡地交界,无战事时商贸来往,络绎不绝,关家以此发家,到了后来,连皇家都要仰仗他们几分。虽道“士农工商”,商人卑贱,可人才辈出的关家连四五品的官员都要处处忌惮。   试问何家帝王,愿与他姓分这天下的一杯羹?何况还是低贱的商户、何况还是与胡地相接的咽喉地带。   这才有了之后黎关联姻,亦有了灭族之事。   “姨,您这——”黎茹晖睫毛上下微微扇动,颔首笑了笑,“晖儿知晓了。只是,此事她自己可晓得?”   “时辰还未到。”黎翩若接过丫鬟捡起拭过的黑子,轻轻置于侄女的棋盒里。   “薛大人,请。”太监俯身,所示之处木门半开,屋内轻纱重重,烛光兀自跳动。   “公公,已至此处了,还不能与我讲讲是何事么?”薛沁芮此时已近气定神闲,只是琢磨不来这等一瞧便尊贵无比的事。   “大人都将成为贵人了,这为陛下祈福设的宴自然不能缺席。”   原是如此。定是稷王提议了她与卫羽轩的婚事加在黎舟慎的婚事上,做双喜为皇帝祈福。   薛沁芮轻手轻脚地跨入屋内,刚见那层层烟罗之后粼粼波光间艳红花瓣漂浮,便有几个小白脸宦官上前来,伸手要为她解衣。   “停!”薛沁芮制止,“我还是自己来吧。”   “陛下吩咐了,可不能怠慢大人。”宦官们收了手,其中一个俯身道。   “谢陛下好意。我自己会洗、会穿。你们走吧。”   “大人,这沐浴一共八步,若您独自沐浴,恐完成不了。还有更衣、上妆,若您一人来,应是赶不上宴席的。咱家觉得,还是叫我们几个服饰比较好。”   八步?薛沁芮还是头一次听闻洗个澡都还这么多流程的。   “这样,”薛沁芮望望关上的门,“你们自另一处出去,叫几个丫鬟来。”   “大人,丫鬟们平日里极少做此事的。”   薛沁芮沉吟片刻:“你们先出去,我一会儿叫你们进来。”   几个宦官争不过,只好行了礼出了门。   “你们几个怎出来了?”守在门口的太监责问。   几个宦官相视一眼,不讲话。   “可笑。”太监小小嗤笑一声,不再发言。   门后正再次扣紧门锁的薛沁芮手顿了一顿,抿抿唇,边往纱后走去,边解了衣裳。   脚先入了水,一股暖流自下而上蔓延开来。暖意抽走了她身子里最后一丝僵硬,叫她舍不得离开。   抬首一瞧,一侧放着五颜六色的香料与一些不知名的物品,似乎是沐浴时用的。   薛沁芮端详几眼,凝凝神,又转过头去,几下洗了便站了起来,拭了身,翻出一旁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裳来。   指尖刚触上布料,薛沁芮又是一怔。她连忙收回手来,凑近了瞧过去。   确实是衣裳,不是水或其它什么。   ——丝绸的衣裳。   薛沁芮心里一喜,翻出里衣摸了摸,竟依旧是这般触感。她忙轻柔地捧起来,展开了,小心地穿上去。   常闻谙琳贵家之人穿金戴银、满身丝绸。自己竟有幸做回这贵人。   颈间关敏德叫她戴上的项坠硌住了她。   这项坠貌虽似玉,是否为真,却叫薛沁芮怀疑。她家如此困窘,想来也是块假的了。   薛沁芮抚了抚,手伸至颈后取了下来,藏在里衣的袖中,这才开了门,叫了门外候着的宦官。   宦官亦不曾料到她动作如此迅速,进来时还愣了愣神,稍稍环顾了一圈,再走来为她继续穿衣。   一层一层的衣裳,哪怕是丝绸所制,还是显得沉重。头上的金银饰物亦教薛沁芮脖子都不敢扭一扭。   她紧紧地抓住袖中的项坠,生怕落了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这群宦官总算是打点好了一切。   “大人,您可满意?”一个宦官呈上一面铜镜。   这铜镜光滑无比,竟无一丝瑕疵。薛沁芮盯着送来的铜镜,直至镜中现出自己的容貌,不由得怔住。   镜中这如蜜一般的女子,眉妆漫染,秋波流转,香腮若雪,丹唇似火,耳坠轻曳,灵动无匹——是何人?   “大人?”宦官见她不讲话,便试探道。   “满意,自是满意的。”薛沁芮深吸口气,提起层层叠叠的裙摆,站起身来,“下步该如何?”   一旁的宦官伸出手来要扶。薛沁芮不曾看见,只自己绕出了檀木凳,小步小步地挪着。   “咱家引大人入殿。”   方才一间小小的屋子已叫薛沁芮吃了几惊,真正入了皇宫,自然叫她惊叹的不在少数。她却规矩地望着前方,并不乱瞧。   她还不是很愿意叫人瞧见她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   “薛姑娘来了?”黎翩若满脸笑地款款走来。   “殿下。”薛沁芮忙要作揖,却忽地顿住。这身宫装,恐不合适官礼。   黎翩若也未让她顿上片刻,便伸了手来,轻轻弯过她的手臂:“背打直些,对,膝弯些——对了,便是这样。”   薛沁芮缓缓起身:“谢殿下。”   “都这时候了,还不改口么?”   “下官与公子还未成婚,自是不能僭越。”   黎翩若笑道:“那我可要改口叫‘沁芮’了。”   薛沁芮颔首。   “你这般规矩,日后可要好好管教下羽轩那淘气孩子,”黎翩若道,“今晨我去找皇姐提议将你二人的喜事来为她祈福时,她还嫌羽轩太过鲁莽,怕耽误了你。这不,我见她还有些犹豫,正要去劝她呢。沁芮,不如一同去,叫皇姐仔细瞧瞧你?”   薛沁芮踟躇片刻:“谢殿下好意,只是下官惶恐,实在是没那个胆子一睹龙颜的。”   “那也罢,”黎翩若倒也爽快,“羽轩在不远处,你大约能遇见。”   薛沁芮行礼送了黎翩若,便往黎翩若所指的方向走去。   一只琉璃盏在树丛后应声而碎,还夹杂着泼下的水声。薛沁芮立即止了步。   “啊呀!真是腌臜!竟用手食!”树林阴翳下传来个男孩的声音,“你这般莽人,日后何人娶你!”   “渊弟,他可比我们强,已经有婚约了!”   “哦——我忆起来了!果真是稷王捡回来的孩子!十五岁了,用膳还有丫鬟服侍!哈哈哈,你个胡地野人,也就只能嫁个相间野夫了。”   “野人配野夫,最为般配!”此言一落,众人皆笑起来。   “你们放肆!”是安舒。   众人笑得更大声了:“你急什么?你家公子听得懂我们讲话么?你瞧他那副模样,怕是还以为我们在夸他吧!”   薛沁芮身后传来细细的笑声。她蹙眉往后一瞥,几个宦官便收了笑,头低得更下去了。   “卫羽轩,你在胡地,是怎么讲话呀?”那男孩还不消停,“叫一个给我们听听?”   薛沁芮太阳穴突突地跳,手不自觉地攥紧了,双脚仿佛站在不停抖动的地上。   “对对对,叫一个!”众人起哄。   “你们放肆!他可是稷王殿下的儿子!”安舒无助地在哄笑声中大喊,“公子,我们不理他们,我们走。”   “你瞧!他不走!哈哈哈哈!我就说他听不懂人话吧!哈哈哈——啊!!!”   众人与安舒一同叫起来,而那个男孩叫声尤为凄厉。   “公子!公子停下!公子!”   “救命!”众人散了开去,各自跑着大喊。   “公子!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卡死我了呜呜呜   缓一天回来康能不能改好一点~   (洗澡分八步是我乱讲的嘿嘿嘿QAQ) 第9章 熊孩   眼见那边吵得、打得不可开交,薛沁芮急急地抬步走了过去。   “公子!——薛大人!薛大人您来劝劝公子吧!这要出人命了啊!”安舒在一旁喊得泪都要溢出眼眶,下巴不住抖动着,见薛沁芮来了,仿佛是见着了救星。   “薛大人!薛大人!救命!”那个取笑卫羽轩的男孩的声音自身侧响起,数个男孩便应声求她相救。   转头望去,卫羽轩趴在一个十二三岁男孩的身侧,紧紧咬住了他的咽喉。身下男孩挣扎吼叫,拼尽全力推搡着卫羽轩,却无论如何都不能推动他一分一毫。   薛沁芮缓缓走过去两步,瞧清那男孩的咽喉已有些血迹,步伐便急了起来:“羽轩公子!”   卫羽轩仍咬住他脖颈不放,十指紧扣在地面,身上的黑袍被身下男孩抓得都撕破了。   “羽轩公子!”薛沁芮放大声响,提起碍事的裙摆跑过去,一边喊着一边跪在卫羽轩身边,用广袖裹了手,伸向卫羽轩锋利的齿边,试图掩住男孩蜡黄的皮肤,“羽轩公子,可以了!”   卫羽轩像是忽然回过神来,松了牙,慢慢抬首,望着她呜咽了一声。   薛沁芮看着他叹口气:“安舒,能把公子带到一侧去一下吗?”   安舒忙应着过来,扶住卫羽轩的双肩:“公子乖,我们一旁玩去。”   卫羽轩盯着薛沁芮,被安舒扶着起身,后退了几步,便立定不动了。   薛沁芮也来不及劝,横竖是腾出了位置,能让她瞧瞧那男孩的伤势:“公子,您——”   “滚开!”那男孩保了命,捂住自己金贵的脖子怒斥。   “公子,我只是来瞧瞧您伤——”   “滚开!贱种!不要脸的东西!我岂是你能碰的?!”他倏地站起身来,唾沫横飞。   卫羽轩胸腔里又发出闷吼,尖利的虎牙又露出来,眼里的星光霎时隐去,身子一动,便要冲过去。   “你作甚?!”那男孩急急往后退,绊着了身后一块鹅卵石,好一个踉跄,脸都吓得更黄了。   薛沁芮一挡,安舒一拉,还算是将又要冲上去的卫羽轩拉了回来。   安舒心望着给卫羽轩出口气,便急着喊道:“我家公子可是能要了你的命的!你还敢——”   “安舒!”这等常人不会做的,自然无论如何都不是炫耀之事。   见卫羽轩被拉起,其余争着逃命的男孩又慢慢聚了过来。   那男孩胆子便大了:“你家公子野蛮至极——呸,哪配叫公子?!”   薛沁芮道:“敢问这位公子是何人之子?”   他扬起头:“景王三子,黎年渊。”   “那他确实不配让您叫公子,”薛沁芮一言,引得安舒半怒半惊地瞪了她一眼,叫黎年渊眉毛扬到头顶上,“您应该叫他舅舅。”   四周的男孩听得了,暗自笑着。   黎年渊的眉毛落了回来,拧巴在一处,憋了半日才讲出句话来:“我为何要与你讲话?!真是辱了我的身份!——你们这些人,有什么好笑的!”   想必这黎年渊也是横行霸道惯了,不知一旁的男孩被他如何欺负过。他转头一骂,窃笑之人皆闭了嘴,低着头站着。   宣邑也有这般趾高气扬的孩子。   薛沁芮那时七八岁,家里正是穷得紧的时候。她不得不每日穿着补了数不清补丁的衣裳,去山间砍鱼腥草去卖。   东边一稍稍富裕些的家里养的五岁小孩见了她便肆意嘲笑,还带着她几个伙伴翻了薛沁芮的背篓,踹散了薛沁芮放置得整整齐齐的鱼腥草,后来变了法子,直接将她的鱼腥草抓起便走。   薛沁芮忍过多次,最后发觉这只能是纵容她们愈加过分。   后一次这群人又笑着冲来,要翻了她的背篓,抢走她的鱼腥草时,她先是扇了那带头小孩几个无比响亮的巴掌,接着便举起镰刀,逼着她将她抢去捏在手里的鱼腥草生吞下去。   那孩子含泪硬吞的模样,可真是她这辈子最好看、最楚楚可怜的模样了。   薛沁芮本打算日后她再来时多叫她美丽几回,可每日刻意等,都只等到了那几人绕道走。   只是眼前这景王之子,似乎暂时不太能供她打上几巴掌。   薛沁芮微微一笑,袖中的手指转转:“那待我做了公子的舅母,再来与公子叙话。”   “舅母?你也配做我舅母?我没你这个舅母,也没他那个舅舅!赶紧滚回你那腌臜地去,莫将你身上的污泥染我们脚上了!”   “公子——”安舒又一阵惊呼。   卫羽轩本就比安舒高,力气不知大了几十倍,一下挣脱了安舒的手,往黎年渊冲去。   黎年渊脸上又刷地惨黄,瘫坐于地。   “公子!”薛沁芮伸手一拦,卫羽轩停不住,将她撞得退了好几步。   卫羽轩虽已比她高了几寸,可习惯了俯身冲出去,这一撞,直接撞入了薛沁芮怀里。   黎年渊惊魂未定,一旁的男孩却哄笑了起来:“胡地的民风真是豪迈,还没成婚,便急着投怀送抱了!”   “胡地民风如何不知道,他们那儿的野犬应是粗犷无比吧!”   薛沁芮忙捂住卫羽轩的耳,将他的头轻置于自己肩上,不去搭理那些人,试图叫他静下来。   黎年渊这才慢悠悠地站起身来:“像他这等人,能找到人娶就不错了。如今有人望着钱来娶,自然要热情些。”   “公子,此处与他们斗,也是白费力气。”薛沁芮说着,便要带着他离去。   卫羽轩站着不动,鼻子朝薛沁芮袖口蹭。蹭了许久,举起手来扒她的袖子。   “公子可是要这个?”薛沁芮放低了手,只有他二人瞧得见,拿出袖内的项坠,待卫羽轩双手接下了,轻声道,“公子若喜欢,那今日便给公子拿去瞧瞧。只愿不要被他人瞅见了。”   卫羽轩又抬眼望了她一眼,嗅嗅项坠,揣进了袖中。   “公子快离开吧,此地呆久了无趣。”   卫羽轩听话地转过身,朝外走去。   安舒见他来了,便随他往外走:“公子,您手里是何物?”   问罢,她便要掰开他的手,却听卫羽轩一声低吼,只得收回手去,回头蹙眉望了眼薛沁芮。   薛沁芮待他们离去,再转过身去看向黎年渊,向他周围打量一番。   “你还不走?不曾见过皇家场面,此时想死皮赖脸贴上来?”黎年渊粗声道。   薛沁芮瞟了眼一旁摆了五色缤纷小食的桌案,端起一杯羹来:“我确实不曾见过。还望黎公子不吝赐教,这是何物,如何食用?”   “真是愚蠢,直接用调羹舀了饮下便是。”   “调羹为何物?”   “在你身后桌上!”   薛沁芮转头瞧几眼,假意未曾瞧见:“不知公子能否前来告诉我,哪个才是调羹?”   黎年渊蹙眉走过来:“何等无知匹妇?真是丢了我皇家之面。”   薛沁芮伸长了手举着羹,作恭敬状俯身后退,紧盯黎年渊的步伐。   “这不便——啊!”黎年渊忽地往后一仰,整个人朝后摔去,还往前滑了好远。正被他拿起的调羹往天上飞去,落下来砸了他的脸。   “渊弟!”有人便要来拉,一冲过来,竟也滑了上去。   薛沁芮方才确实只瞥了桌案一眼,却足以选出最滑腻的羹来。只要倒出的羹不多不少,便能叫黎年渊与前来拉他之人皆滑倒在地。   “哎呀,公子们,真是对不住,”薛沁芮一副恍然模样,放下少了许多的羹,“您贵气重,惊得我连连后退,手吓得不稳了,一下子将羹洒在了地上。”   黎年渊一边忙着扶住地,一边又要腾出手来摸脑袋上新长出来的包,反而两样都没成功,只叫更多的羹沾在他的衣裳上。   “你……你……你就这般瞧着我们,不来拉我一把致歉吗?!”   “我出身贫贱,恐污了您的身。”   “你快来拉!”   “不成的,黎公子。我们男女有别,若是他们说我轻薄了您,对您的名声可不好了。”   “此处有何人瞧见了会说闲话?!”   “此处好些贵家公子可都在场呢。若日后你们不经意间心仪同一女子,您岂不是有了把柄在对方手上,不战自败?”   “他们敢?!”   “这世事千变万化,何人知晓会发生些什么呢?就比如如今我称公子为‘您’,过上几日便是公子见我需拜,要敬我为长辈——谁想得到呢!公子,这羹待它晾上片刻,便能起身了,您不需急。”   “你信不信我给我母亲讲?!”   “那我真是惶恐,黎公子,”薛沁芮摆出惶恐模样,“叫景王殿下知晓我见了您便吓得羹也倒了,还过于恪守规矩,才疏学浅,只能叫您在此处待羹干了才能起身,真是惶恐至极!”   薛沁芮四处望了望:“公子,在下惶恐至极,还是先逃了较好。”   她悠悠行礼,抬脚便走。   “我祝你们百年好合!贱民娶狗,与舟慎姐姐同日大婚,那场面可真是热闹!”黎年渊咬牙叫道。   薛沁芮微微一笑:“那望公子定要前来。”   好来叫她舅母。好来给她行礼。   管你人后怎么瞧我,横竖婚后,人前也不得不低头。   不远处的清炎殿内。   “你再说一遍?她父亲姓关?”半卧榻上的皇帝倏地直起身来,狠狠咳了几声。   “哎呀,母皇快躺下,可别坏了龙体。”棠王黎茹晤站起身来。   “给我……给我传薛沁芮!”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5-29 17:46:45~2020-05-30 14:59: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W悠然见南山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宴席   薛沁芮见一位太监面容严肃地来“请”她去清炎殿时,还以为是自己与黎年渊那点儿事这般快便被圣上知晓了。   不过也犯不着叫去面训吧?黎年渊那小子,姿色虽沾了他爹娘的一点光,在这皇家仍不算出彩,教养极低,肚子里瞧起来也没几滴墨水,还是第三个儿子,对皇帝来讲,并无甚大用。这般闹事她定是见过的,顶多叫人来说上她两句便是。   薛沁芮便忆起黎翩若的话来。卫羽轩过于鲁莽,圣上疑嫁给薛沁芮耽误了她。   原先她只以为是个客套话,此时竟认认真真思考起来。   方才是卫羽轩先动的手,任何人看上去都像是要一口咬断黎年渊的喉咙。若是有人瞧见了,报上去,再说得夸张些,那他便不只是鲁莽了。   黎翩若虽爱惜自己的孩儿,她的姐姐可就不一定这般想了。   只是太监的眼神,与最初请她前来时已大变了样,表面薄薄一层装模作样的尊敬彻底撕去,仅有常年弓着的身子残留了些所谓恭顺。这般是因卫羽轩与她的婚约取消了,还是因圣上改了主意,要拿她性命,为神犬陪葬?   薛沁芮双手相互拧了拧,随太监进了殿。   小小地瞥了眼四周,黎翩若并不在此。仅坐着景王与另一穿着贵气、大约是棠王之人。   初次见天子,自己的命还在她手上,哪怕这等场合只算是私下叙话,薛沁芮仍是双膝跪地,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   “你便是薛沁芮?”榻上女子笑得和蔼。   “回陛下,是下官。”薛沁芮跪着答道。   “赐座。”   薛沁芮谢过,规规矩矩地坐下。   “沁芮是何地人?”   “回陛下,宣邑人士。”   “宣邑?哪个村的?父母各是做什么的?”   “臣在九石沟,母亲名讳薛正,父亲名讳关敏德,都是寻常农民。”   “薛姑娘说笑了。那日我见你项坠那般好看,农民怎会有那样的项坠?”景王插嘴道。   “晗妹妹!你这是做什么?农民怎就不能有好看的项坠了?”棠王黎茹晤道,“那项坠兴许还是个传家宝般的东西,一家人再穷,都不会卖了的!”   传家宝?她们可真是瞧得起薛家。   “哦?什么项坠?沁芮可能拿出来瞧瞧?”皇帝问。   “哎呀,母皇,晖儿来晚了。”八凤如意雪绢落地屏风后传来一个女声,教薛沁芮直接闭了嘴。   “晖儿,你做什么去了?”   “唉,姨那孩子羽轩真是淘气。我半路遇上了他,被他缠住了许久,这才脱身呢!”   景王便问:“他缠你做什么?”   “好了,晗妹妹,别把薛姑娘晾在一旁了。”棠王打断她,将话题扯了回来。   皇帝收了笑,淡淡地瞧了棠王一眼,算是默许了。   “你们在聊什么?”绯王笑着问。   “殿下们说我有条项坠很漂亮。”薛沁芮道。   “沁芮,你可否拿出来叫我们瞧瞧?”圣上开口。   薛沁芮隐隐觉得她们缠着这项坠不放,定不是在白费时间,但她着实想不通问题出在了何处。   总不会是国朝不允许假冒伪劣出现吧?   她自然不能说是卫羽轩将其抢去的。绯王黎茹晖才讲完他淘气,若自己再加上一码,这婚事或许便有了理给黄了。   “回陛下,许是那日太匆忙,景王殿下瞧错了,”薛沁芮道,“臣家境贫寒,怎会有能得到连景王殿下都要称赞的项坠?”   “传家宝也没有么?”棠王问。   薛沁芮轻笑一声:“殿下,我家真是赤贫之户,连纸写的家谱都能因寒冬被扔进炕里,若是有传家宝,恐早已典当了,好换得几日温饱呢!”   “你家以前是做什么的?”景王问道。   “我家?薛家做过段时日的生意,最后赔了。”   此话对,也不对。赔的不是因生意,而是田地。而薛家发家与落败,与生意似乎并无甚大关联,就连在落败后出生的薛沁芮也搞不明白。父母也好似一直回避着这段伤心史。   “那令尊呢?令尊家是做什么的?”   “晗姐姐,你扒人家家底作甚?莫不是瞧上了薛姑娘的学识人品,还是外貌?姐姐可别忘了,人家已要成我们弟弟的妻主了。”绯王打趣道。   “我不过就好奇问问,”景王转过头来瞧着薛沁芮,“薛姑娘可在意?”   “晗姐姐,薛姑娘明事理,这些时候自是不会说在意。我们作为母皇的女儿,紧紧抓着薛姑娘的出身不放,她能不难受么?”   “谢绯王殿下好意,”薛沁芮道,“下官确实出身贫寒,讲出来或许会丢了自尊。只是依臣看,这等出身翻来覆去就‘一穷二白’四字,讲来讲去都是如此,反而无所谓了。”   这般一讲,四下里竟没人接话。   “好了,时辰要到了,我们就别在此耽误了。”皇帝自榻上起身,一旁的太监忙伸手来扶。   太监对上圣上最后一个眼神,转身对另一个人说了什么,便摆了笑随其走出殿外。   薛沁芮自觉地走在最后,特意放慢了步伐,待她们走远了,自己再慢慢过去。   皇家祈福的宴席自是满桌山珍海胥。华服男女觥筹交错,言笑晏晏。此为棠王自东海献来的海参,彼为绯王在西域送来的肥羊。天上飞的、海里游的、东南西北地上跑的,无论生时在何处过活,此时都聚在了一张桌上。   满桌的生面孔聊着薛沁芮仅隔着无数路人听闻过的趣事,面前没有一只玉盘盛了她熟知的食物,象牙箸较她日常使用的竹箸沉了几倍,琉璃碗瞧起来比粗陶碗还易震碎。   她不懂为何每人面前还有只小盘子,一旁的湿巾是做什么的,垫于筷子下的小物什有何用,调羹可否用去舀菜……   除却面前几盘菜,薛沁芮不曾起身去尝尝远处任何一道菜肴。她不讲话,只偷觑旁人如何进食,再自己照做。众人因事而笑时,她便抿嘴随着她们一并笑。若有人与她攀谈,她也是一字一句斟酌后答。   黎舟慎在她不远处,却不再来找她麻烦,只与一旁的女子讲话。   薛沁芮往男客处寻了一番,竟未见着陆杭。   也对,陆杭一个恪守男德之人,兴许就算被邀了也不愿露面。当年对薛沁芮表明心意,哪怕还是串通了丫鬟,暗地里送来的信,依旧是他这辈子做过最出格的事儿了。   薛沁芮面前虽是没尝过的珍馐,却不足以引出她的胃口来。干坐了许久,她便编个理由离了席,去个偏僻些的角落清静清静。   要说薛沁芮因这场宴席的不适,而更愿做宣邑那个贫家女,是定不可能的。她哪怕被满头的金饰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也不愿回去做一个每日为生计发愁、生怕天灾降临毁了门前唯一一片田里的粮食、常要护着脖子与山贼交易、出门便会见到一些讥讽面孔、读书还要求先生的贫民。   美名为“一箪食、一瓢饮”的日子她过够了。她不需要什么高风亮节的名声。   这日日笙歌燕舞、声色犬马的日子有什么不好了?争权夺利是他们的贪婪,薛沁芮对自己将得到的已心满意足。以退为进,想必能争取个百年后寿终正寝。   耳后的言语与丝竹声渐渐消逝,鸟嬉叶间,泉滚石上,一方小石亭间蝴蝶翩飞而过,蝉鸣溢满乾坤。   “薛大人?”薛沁芮正欣赏着亭边鸟笼中的金丝雀,便听身后一个怯懦声音叫她。   薛沁芮转身一怔,往后退了几步:“陆公子,真巧。”   陆杭戴着绣了牡丹的薄丝面纱,一双水灵的眼时时尽如噙了泪。   讲实话,当初薛沁芮答应了那场婚事,与这双眼还有些干系。不过此时她倒想知晓,这陆杭眼里日日盛这么多水,不累么?   “近日听闻薛大人与稷王之子定亲,杭儿在此恭喜大人了。”陆杭声音娇柔,没有半丝喜气,倒像个妻主在外许久不回的怨夫。   薛沁芮四周望了望:“此处偏僻,陆公子还是不要久留,以免旁人误会。”   “大人,你果真半点情面也不愿给陆杭么?”   “情面?”薛沁芮跨出亭子,往草丛里一站,“我眼下劝陆公子回去,便是因我给公子留了情面了。”   陆杭立于亭中不讲话,眼里更湿润了些。   薛沁芮懒得看他,兀自轻手轻脚出了草丛,踏上碎石小径:“望陆公子自重。此乃皇家后院,若被人撞见了,公子自知会有什么后果。”   “大人……”   “陆杭,你如今已与黎舟慎定了亲,我不知你还何必缠着我?!”薛沁芮往远处走了些,才转过头怒斥,“薛某家里无权无势,不仅你们陆家,任九石沟哪家人都瞧不起薛家。更别道如今你与棠王之女结亲,对我究竟有何求?”   陆杭攥紧了手,面纱下的唇若有若无地启了又合上。   在此地一直呆着,只是给了人说闲话的机会。薛沁芮一拱手:“陆公子,薛某告辞。”   “大人可还记得五年前冬日?”陆杭忽地开口。   薛沁芮心猛地一颤,转过身去:“你要作甚?”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仔细想一想,在女尊世界里爱打扮的应该是男子,就跟一些动物的雄性外表更好看是一个道理。不过这种转变和当下大众审美差别太大了鹅鹅鹅,我自己也不太愿意想象   感谢在2020-05-30 14:59:14~2020-06-01 09:41: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feifei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那年   五年前宣邑遭逢雪灾,最为困窘的几家无柴无衣,在其中的薛家祖母便在一个雪夜活活冻死了。   陆杭不曾想过薛沁芮转回头时脸色变得这般骇人,眉头一颦,才低低地开口:“陆杭那时还不满十岁,第一次遇见大人。”   “公子可别给我讲什么过去,”薛沁芮又转了回去,“我可不如公子一般有个泡在蜜里的往昔。”   “我自那时便倾心于大人了。”陆杭提高了些音量,往前迈了一小步。   才抬脚走了一步的薛沁芮一顿。她只好又转过身子,四处张望一番,幸亏是没有人。   “我根本不记得那时见过陆家小公子。公子也许是近日被梦魇了,才讲出这些胡话来,”薛沁芮也特意讲得大声了些,“公子请自重。薛某先行告辞了。”   “大人,我真的见过……”陆杭带着哭腔,渐渐没了声响。   薛家祖母下葬,除了一群说是吊唁、实则为了来蹭吃蹭喝的村民,根本就没人来探望他们一回。陆家前来吊唁?他们才不会做这么伤面子的事。更别说陆杭能见过薛沁芮了。   今日陆杭冒着被人发觉、丢了名声的风险来找她胡说一顿,有何益处呢?他那般的人,又不似一个玩弄心机的。黎舟慎应也不会愿赌下她未过门的夫郎的清白与自己的荣誉,去做什么瞧起来并无甚裨益之事。   想到此处,薛沁芮便停了下来:“陆公子说见过我,那你细细说说,是在何处、如何见得我?”   陆杭见她回头,垂下的眼帘又露出水盈盈的眸子来:“那日本是——”   “公子!那竹林里有虫!”安舒的声音自亭后竹林那侧响起。   “快走!”薛沁芮轻声对陆杭讲了,便后退几步,在安舒跑来前随着小径寻了处遮蔽,再思量着如何溜走。   陆杭还未反应过来,便听竹林一阵响动,面前窜出个人来。   “公子小心!”安舒喊着跑过来,瞧见了陆杭,觉得眼生,却觉陆杭气质极佳,应是个贵族公子,“安舒见过公子。”   陆杭毕恭毕敬地回了礼,转身便要想卫羽轩打招呼,不料一抬首,眼前之人眼里竟有着敌意。   “公子别怕,我家公子不会伤着您的。”安舒忙道。   卫羽轩用鼻子吸了吸气,盯了他一眼,便转过身去。   陆杭不知谙琳竟有这等不讲规矩的男子,心里虽恼,却不敢得罪,只得试探着问:“敢问公子贵姓?”   卫羽轩不理他,好似在寻着些什么。   陆杭被晾在一处,只好自己接了话:“在下姓陆名杭,宣邑人氏。”   安舒猛一抬头,往卫羽轩跑去,一边对陆杭道:“原是陆公子,今日幸会。我家公子今日心情欠佳,不太愿与人讲话。”   陆杭也不是咄咄逼人之辈。听安舒这般讲,他便再次行了礼,往薛沁芮离去那侧望了一眼,抬足欲走。   卫羽轩蹿下亭去,拨开爬了飞虫的竹子,往薛沁芮走过的小径上走去。   陆杭见他连个弯也不愿绕,而是同走兽般直接穿过去,不禁蹙着眉,下了亭侧的石阶,回去了。   这边薛沁芮愈走愈远,原以为能寻到一条绕回去的路,此时亦迷茫起来。   四周人渐渐少了,喧闹声已彻底地消逝。薛沁芮迈上一步,心便愈加慌。止了脚步,左右思量片刻,便掉头回去。   此时陆杭应已离去,大不了遇见卫羽轩而已。   只是陆杭究竟五年前是如何见着她的?她竟有些想去找陆杭聊聊。   仔细忆了一回,那个冬日着实发生了许多事。   薛沁芮的祖母去世前一两个月还去陆家的田里,拖着病殃殃的身子与陆蓓尘之母隔空大吵了一顿,回来便四处翻寻着什么东西,说是要将陆家扳倒。薛沁芮从未见祖母这般愤怒过,就连薛正亦会暗自抱怨母亲老糊涂了,做些不可能的痴梦。   后来宣邑来了个商队,据闻是要前往谙琳做生意的。他们途径宣邑,便结交了陆家,在陆家住了好些天,还给苦于寒冬的村民分发了好些避寒之物。   然而宣邑大多居民实在是困苦,在薛沁芮祖母去世前几日,接连有两三家的老人小孩给冻死、饿死,甚至有家的男人也在半夜如厕时在冰上一滑,磕到了头毙命的。   以往若有外人来宣邑时出了这么多事,那那群人便早被冠以“不详”之名驱逐出去了。然他们做了许多善事,还与陆家关系要好,人们只叹天意如此,并不追究,甚至对他们感激涕零。   最后他们离去那日,正巧是薛沁芮祖母下葬之时。棺材经过了他们进京的路,阻了他们许久,他们竟也不曾讲过什么。   见薛家发生了这等事,还又送了些东西给薛家。那带头的大娘甚至与送葬队伍去了坟前,打点了些喽啰替薛家修了座像模像样的坟来。   想了这么多,薛沁芮着实没懂她能在何处遇见陆杭。   “羽轩公子。”薛沁芮一抬首,便见卫羽轩吸着鼻子朝她弓着身子走来。   卫羽轩听她一喊,耳朵动了动,直起身,一双有着星辰的眸望过来,迈开步子快步走近。   薛沁芮还未来得及施完礼,卫羽轩便已冲至她面前,将双手举至胸前,偷偷露出项坠极小的一部分。   “谢羽轩公子能将其藏得如此之好。”薛沁芮轻声笑道。   安舒此时才走近了,行礼后笑道:“公子方才一直不愿待在席上,原是因薛大人不在啊。”   卫羽轩一听安舒的声气,便将项坠塞回袖子里去,缩缩脖颈,蜷起的手指蹭了蹭鼻尖,又睁大眼一动不动地望着薛沁芮。   若卫羽轩是个小孩子,这般仰头望着薛沁芮的模样定是憨态可掬。可偏偏卫羽轩甚至比薛沁芮高上几寸,估计日后他还会窜得更高。   当然,薛沁芮也没说他别扭的意思。   讲实话,卫羽轩总静静得睁着他满是星河的眼望着她,她因世事奔波而掀起尘埃的心都能静下来几分。   “安舒姑娘这般讲,我可真不知如何回了。”薛沁芮对卫羽轩抿嘴一笑,尔后对其身后的安舒道。   安舒自知失言,笑着行礼作赔,便对卫羽轩道:“公子,在外玩了许久了,该回去了。”   卫羽轩垂眸,双手动了动,将项坠塞得更进去些。   “你再拿去玩上半日吧,不急。”薛沁芮细声道。   卫羽轩瞧着她眨眨眼,又吸了吸鼻子,转身轻快地往回走。   安舒望着薛沁芮欲言又止,踌躇片刻,只行了礼便跟了上去。   到了转角处,卫羽轩还回头望一眼薛沁芮,才快步消失在薛沁芮的视野里。   安舒是个机灵之人,方才见了陆杭,这时心下已有了疙瘩。   薛沁芮待他们离去后,又回那石亭小坐片刻,实在想不出什么来,便回了席。不过多时,宴席也散了,原先指引她来的太监及时寻到了她,要带她离去。   “大人此番回去,便不再需去国子监操劳了。陛下一会儿便要下旨,赐大人宫门以西二里半处三百亩府邸一座。过上一两日,顶多在明日午后,便能搬进去了。”太监又在方才那鄙夷的神色上写了个大大的“低眉顺眼”。   “公公,不知能否在陛下下旨前请她收回成命?”   “陛下知晓稷王殿下将西面一座同是二百亩的宅子做了其爱子的嫁妆。只是大人,这再如何,名面上都是公子带来的‘嫁妆’。住在这宅子里,陛下担心薛大人心里不畅快。”   虽确实如此,但薛沁芮并不愿因此接受了御赐的宅院。稷王愿拨出那么多财产给卫羽轩做嫁妆情有可原,而皇帝却是直接赏赐她,还是离皇宫如此之近的一座宅院。这再顶着多好的理由,都令她不得安心。   “大人安心,陛下已与稷王殿下谈妥当了。今日先下旨赐大人些东西,待大人住了进去,便挑个好日子下旨赐婚,与荷笺郡主一并成婚。”   薛沁芮见皇帝心意已决,毫无回旋余地,只得谢过,便要太监领她去更衣。   “大人何须更衣?既已不再去国子监任职,那身官服便应扔了。”   薛沁芮只得笑道:“我今日之事还未毕,总要回去处理了才是。”   “薛大人,近日各太学教员敬业、生员勤勉,国子监主簿一职,一日之事不算多,国子监丞稍稍辛劳些,便能替您做了。”   太监一言,令薛沁芮心里不禁咯噔一下。   自己一事未做,看似是旁人替她打理了,却是将自己关入了鸟笼里。还只是暂且得到了口头的封赏,此刻便已处处受限。   这般一想,薛沁芮便又觉得这头顶的金银饰物沉得压住了她,喘气也累了许多。   “公公此言差矣,”薛沁芮又笑了笑,开口道,“陛下下旨之前,我身份还是个国子监主簿。既是吃百姓粮的官、天子欣赏的臣,便应兢兢业业做好本职。此时一个小小的国子监主簿都做不好,日后有了荣华富贵,岂不是会做了这国朝蛀虫?”   “大人此番话,陛下听了定会欣慰至极,”太监本是满脸微笑,此话一落,脸便微微板起来,“只是,陛下一直有一事不解,若大人替陛下解决了,陛下定更加欣喜。”   薛沁芮瞧着他的脸,心里揣测了四五分,暗暗定下神。 第12章 说书   “公公折煞了,薛沁芮不过区区小吏,在官场上摸爬滚打时日不多,能叫圣上欣慰已然心满意足。”薛沁芮抢着开口。   这项坠莫非真是个什么稀奇玩意,能叫如今整个天下最尊贵的一群人都瞧向她这个蝼蚁般的人物?   与那太监又斗了几句,总归是要回了那身崭新却日后无用的官服。紧接着便是项坠,眼下还在卫羽轩手上。哪怕瞧起来他确实不曾与人看,但到了自己手中总是要安稳些。   想到自己在清炎殿上为卫羽轩辩驳,而称并无项坠,薛沁芮便捏了把汗。真是阴差阳错,帮了自己一个大忙。   出了宫,她叫车夫往太监所言的宅子的门口晃了一圈。   这般近的距离,果真是要将她关在皇城脚下。任何风吹草动都会传至宫里那位的耳朵里去。   薛沁芮心里着实不快。然而望着那门槛高得要将脚抬好高才进得去的大门,那点小小的不快便消逝了。   她本不是个喜爱兴风作浪之人。如今让她混吃等死,她也乐意。寒窗十余年,不便是为了有朝一日过上安逸的日子么?面子这等事,自是要放后面,徐徐图之。   眼下唯一要思虑的便是关敏德硬要塞给她的那条项坠。它是福是祸,还有待定夺。而这背后究竟有什么,只要不伤了她的命、她的财,薛沁芮并不愿去费力气探寻一番。   正发着神,车便拐入了国子监所在的街巷。薛沁芮依旧如上回一般,叫车夫停在了路口。   一旁的小贩瞧见了,不免要讲上两句。   “那人不是上回被狗追得脸都吓青了的人么?据说在国子监是个小吏,怎坐得了这般豪车?莫不是生得好看,被哪家公子瞧上了?”   “我认得她!我邻居她女儿在太学做侍卫,见过此人。听闻她平日里对那些不规矩的生员严厉得紧,连那些教员都高兴极了,生怕她走呢!想必也不是为了钱财,拜在权贵之下的人。”   “那这样讲,她确实不错。那些纨绔子弟确实该好好管教。哎,这大人,想必以后能做个大贤臣吧?那时我们百姓可就有福了。”   “只是她再好,一个小官,怎坐得起这等车?这等车可是常常往皇宫走的。”   “哎,保不准是人家被大官欣赏,邀去做了客,要送她回来呢。”   “你瞧,她还叫车停在远处,果真是个不慕名利之人。”   薛沁芮独自走着,只听后面有人嘟嘟囔囔,并未在意。   每当她穿上这身官服,走在着些许僻静的巷子里,薛沁芮才心安了下来。   几刻前头上的金银沉重得无可辩驳它的真实存在,可那裘马声色的几个时辰仍恍若空中楼阁,一脚踏上去便时时担忧着坠落,每每行走一步,都要试探一番眼前是否是瞧不见的深渊。   但她想要啊。她还惦念着宣邑的父母,是否还受着全村的嘲讽、近日有没有攒些钱来为过冬做些准备。规规矩矩一步步往上爬,哪怕她等得起,劳苦了一辈子的父母等不起。   何况她如今也没了推脱的法子。   还有卫羽轩。她也不知自己对其有何想法。只是一提起他,薛沁芮便觉有一双亮闪闪的眸子静静地望着她。   她对其确实提不起男女之情,可这不妨碍日后不能相敬如宾。试问这世间有几对夫妻是诚心心悦彼此?不过是循着礼法相互敬重,过了一辈子。   幸好卫羽轩也还是个不开窍的孩子,是个不知男女情为何物的主。自己也不会耽误了他。至于若有一日……那时自有办法。   进了国子监,门口路过的一人立马跑了回去,大喊薛沁芮回来了。   里面的人便又探来好奇的目光,要问这回她去做了什么。   “沁芮,方才那公公来时脸色这般可怕,他叫你去做了什么?你可曾伤到?”洛琴楠跑来,拉起薛沁芮的手问。   “我?我无恙。”薛沁芮抽出手,笑着敷衍过去。   “这两日你总被人叫走,前来之人还都像是贵家奴仆,究竟是叫你做什么去?”一旁有人问。   “沁芮,你不会是罚那些生员罚重了,她们回家叫了人来报复吧?”   薛沁芮回:“我不过是要叫她们好生听先生讲课罢了,她们的父母还是明事理的。”   “那究竟是何人叫你?”   薛沁芮垂下眼,缓缓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今日国子监可有什么事?”   “无事无事,你今日除了走时要誊抄的,便无事可做了——快讲讲何人叫的你吧!”   剩下几人便一并催促。   薛沁芮笑着微微摇头,一字一句誊抄毕,细细嗅了番纸间墨香,审视了一番自己的字,再慢慢洗了笔,收了纸,一切都归了位,这才抬起头来:“各位,我明日,便不再来国子监了。”   众人吃了一惊,连声问她怎会如此,是不是果真得罪了权贵,日后要去哪。   薛沁芮作了一揖:“谢各位这些日子里对我的照顾。日后不在一处做事,薛某亦不会忘了此番情谊。”   “沁芮,你究竟是要去何处,总要知会我们一声啊!”   “是啊,日后也方便联系。说不定哪日我们又相见了呢!”   “你是得罪了谁才会丢了主簿之职?不如与我们略略讲上一讲,叫我们心里有个谱。”   薛沁芮只低着头,礼貌性地笑着。   有人忽地眼珠一转:“哎,沁芮,你不会真是那个被稷王瞧上的人吧?”   众人便当个玩笑一般:“沁芮,那稷王可真是为她孩儿找了个好妻主,她家公子有福了。”   “胡说,我们沁芮是那样的人么?”洛琴楠笑着挽着薛沁芮,“走,今日我们去茶馆聚上一聚。”   薛沁芮随着她们说说笑笑出了国子监,路过了车停下的路口。   方才咬耳朵的几个妇人见薛沁芮来了,脸上便堆了笑,瞧着薛沁芮。   薛沁芮见她们笑着,还道是她们记着自己被狗追的事儿,在嘲自己,便低了头,往别处偏了去。   “你瞧,这大人竟害羞了。”   “嗳哟,这可真是讨喜。若我家有儿子,真巴不得将他嫁给她。”   “得了吧,这官场形势复杂得看都看不懂。还是做个她们手底下享福的平常百姓好。”   薛沁芮一行人到了茶馆,上了二楼,有人又谈起近日个个传闻来,其中讨论得最厉害的,便是稷王究竟选了何人做婿。不料讲了半日,众人见薛沁芮一句话也不讲,兴致提不起,便换了话题。   “沁芮,日后若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开口便是。我们毕竟是邻村人,相互扶持也是应该的。”洛琴楠轻声道。   薛沁芮抬首摇头:“不必了,琴楠,谢谢。”   “沁芮,我们共事时日虽不长,可人人都喜欢你。你在太学为我们解决了好些麻烦事,我们都还没来得及谢你呢!”坐在薛沁芮对面的人讲完,众人便附和着。   “只是啊,你这过于耿直的脾气还是要改改。你瞧,你才来谙琳几日,便得罪了权贵了?你对那些生员严厉些虽是好事,可还是要顾及些她们背后,不能总按照死规矩办事。”洛琴楠道。   薛沁芮认真听了,笑着点点头,沉了口气,举起茶来:“好了,我们不讲这些了。既然来茶馆,便说些轻松的家长里短,别因我一个人败了兴致。”   众人正说笑着,忽闻茶馆一侧醒木一击,整个茶馆便静了下来。   “各位询家,提搂把子已将凳子椅子桌子摆好,可赶紧坐下,听我周某说书,莫要起堂,错过了柁子嘞!”说书人扇子一展,摇头晃脑。   “这周琦,是谙琳唯一的男说书人,一旦开讲,茶馆往往挤得水泄不通,”薛沁芮一旁谙琳长大的同僚介绍,“今儿个我们也是运气好,恰巧碰见了。周琦此人总爱自己写书来讲,跌宕起伏抓得人心痒痒。可他总要自己来了兴致,才愿登台讲一回。”   话音未落,便听茶馆门口哄闹起来,数不清的人争着往茶馆内挤。   “男说书人?瞧他模样亦长得倒是清秀。在大庭广众下说书,岂不丢了他妻主颜面?”同桌之人问。   “别看他讲的故事精彩,他本身也有好些故事呢!”介绍周琦之人便道,“据闻他不肯嫁人,气坏了父母。若换个孝顺的,此时便会心软了。可他不同,他便跑到谙琳来,将他听闻的、梦见的,各种事情写成故事讲。”   “哎,这样的男子,无人娶也罢。”一人叹毕,便听周琦又一拍醒木,悠悠开口。   “上回讲到魏氏携子回了哈靰兰草原,在河边见了旧友尸骨,悲泣不止,沿河往北,寻族人而去。却说这大骓朝京城内,缙王苏醒,却不见魏氏与幼子踪迹,只道是他终受不住百姓之言而去,也是悲恸欲绝。”   周琦举起酒壶饮下一大口,待台下众人为痴情人唏嘘片刻。   薛沁芮未听前文,只得靠邻桌之人零碎的谈论得知,周琦故事里的魏氏与缙王两情相悦,缙王之母,也便是大骓朝之帝,本对夷狄出身的魏氏毫无好感,却因宠爱女儿,又念其原配新逝,便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哪知魏氏之子降生之日,西北天裂,有声如雷,大雨倾盆,鸦雀哀啼。缙王产子血崩,一只脚踏入了鬼门关。此子由此被视为不祥之兆。   皇帝大怒,要将魏氏处斩。不料风声走漏,缙王听了,吊着一口气,说要同死。整个京城谩骂不断,又有皇帝暗地的威逼利诱,魏氏终是带着孩子出走胡地。   薛沁芮一桌人听了旁人的谈论,东拼西凑接出个前因来,不禁互相望了一眼。   百姓或许不知其中真假,可她们这群做官的,几乎没人不晓这话本里讲的何人。   周琦饮了酒,壶一触案,台下便静了下来。   啪!——   洛琴楠置于唇边的茶盏被她重重磕在案上,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茶馆里回荡。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庆祝我上了(毒)榜,在我更新下一章前收藏+评论区按爪撒花的小可爱都有红包哦~   (一个都没有就尴尬了)   ——————————   说书行话源自百度   询家:听说书的人   提搂把子:伙计   起堂:演出中,一大批观众离去   柁子:故事中的大关节 第13章 受赏   半个茶馆都瞧了过来,台上周琦亦不例外。   “琴楠,可别动了气!”洛琴楠身侧之人细声道。   “台下询家可是要择毛儿?”周琦满口行话,好似本便不打算叫人听懂。   同桌之人安抚了几句,洛琴楠才慢慢靠回椅背,待他讲下去。   哪料这周琦端起酒壶又灌下一口:“罢了,周某今日鼓了夯儿,破嗓子讲不下去了。预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   众人听了,便大喊叫他留下。还有人本要叫洛琴楠出面劝阻,却望见了满桌官服,只得作罢,回过头去继续好声劝着周琦。   周琦一展折扇,玄月眉一挑,衣袖一拂,下了台,往台后走去。   洛琴楠逆出茶馆的人流追去,其余人忙一同跟上。   “这位询家——”   “你不要讲什么行话,我听不懂,”洛琴楠直接打断,“你侮辱稷王,此事如何说?”   “敢问周某哪句话提到了谙琳稷王?”   “百姓们不知,我们可是知晓得一清二楚。什么胡人魏氏、大骓缙王,你敢说全是你个人编的?”   周琦侧着身,窗外惨薄的夕阳打在脸上,白皙的脸凉如夜月,浅唇微勾:“我的书,若听不懂,自不必要来听,免得扰了大人心绪,日后见权贵都心里膈应。”   “你对做官之人的理解可真是狭隘至极,”洛琴楠听他这般辱她为官人品,不仅愈加气愤,“真想知道整个谙琳怎会夸你会说书?”   周琦脸色一变,转过头来:“大人若要这般想,自是请莫再来茶馆这等低俗之地了。”   说罢,便扇着扇子转身离去。   洛琴楠亦是脸色铁青,旁人只敢抚着她的背安慰几声:“琴楠,你勤恳做事,我们都晓得你不是个贪慕权贵之人。一个说书人的话,不必当真。”   薛沁芮在一旁只是应和着他人的安慰,心里却思绪杂乱。卫羽轩果真被视为不祥?稷王与卫姓胡人间究竟是怎样的关系?是果真爱得死去活来,还是说那胡人不过是个逃走了的稷王面首?还有洛琴楠的“为官廉正”,她近日最怕听得的一词。   洛琴楠气消了些,走回方才的桌前,仰头喝下一整盏不曾碰过的茶水:“日后我便日日都来,瞧瞧他要如何讲下去。”   “薛大人!薛大人!”众人正继续安慰着,便听茶馆木梯咚咚响,冲上来个小厮。   薛沁芮手在袖中攥了攥,走过去。   小厮喘匀了气:“薛大人,您房里忽然来了好些人,说是要替您搬东西。”   “无妨,叫他们搬便是。”薛沁芮忙道。   “可他们不像是来搬东西的,”小厮急道,“他们左翻右翻,拦都拦不住。”   薛沁芮与洛琴楠等人告了别,匆匆赶回去。她仔细思量一番,不记得有什么与项坠有关的东西,便提前松了口气。   到了屋内时,前来之人已将物品放得整整齐齐,规规矩矩的,好似不曾动过,瞧起来倒全是那小厮乱讲了。   小厮原本也急得皱眉,见到这番场景,不禁面露惊色,望向薛沁芮,生怕薛沁芮责罚。   薛沁芮摇摇头:“我信你。你先下去吧。”   此时立于正中的太监才开口:“咱家在此恭候薛大人多时。”   幸好那小厮来谙琳不久,还不知这番装束尽是皇城之人。不然若方才在她们面前讲出来,国子监的人便皆知晓了她的事。   与太监客套了几句,便见太监自袖中拿出金黄丝帛来。薛沁芮行礼听旨。   开头无非是一些花哨话,并无大用。紧接着才是薛沁芮最上心的赏赐内容。   说过的三百亩宅邸自是一来便提到了,接着是六十名丫鬟、六十名小厮。   薛沁芮微微抬首,又立即低了下去。此时做任何声响都已无用,那金黄丝帛之上的黑字已不可更改。   “薛沁芮性情淑均,心怀天下苍生,有修身之心、济世之才,朕心甚悦。故封薛沁芮衿国公,赐白银千两,良马六匹,宫服五十套,常服百套,玉如意十对,入宫腰牌一副。薛之父母,养育有恩,特遣匠人十人修葺住宅,丫鬟、小厮各五人以侍,划七亩良田,以兹嘉奖。”   薛沁芮听了,心下思忖着。多了十张吃饭的嘴,却只有七亩田地,不仅如此,还多了十双眼睛,薛正与白家山山匪的交易更是做不成了。这样一来,反而叫他们过得日子更紧。   “薛公爷可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太监见薛沁芮这番模样,便问道。   “不敢,”薛沁芮俯身,“我不过在想家父家母若知晓了陛下的赏赐,会有多么受宠若惊。公公,可否与陛下说一声,我们家本只是普普通通的农民,承受不起那么多人的服侍。”   “薛公爷,您如今已是衿国公,怎会是普通农民?陛下心里知晓您的父母虽不在身侧,仍不能疏忽了,免得给陛下自己落下个吝啬、考虑不周全的坏名声。”   薛沁芮不认为当今圣上连七亩地能养几口人都不清楚。听太监这话,圣旨自是不可改了——何况还是皇帝用心考量后的圣旨。   “日后陛下赏赐的都归公爷了,要如何用,都是公爷的事儿。不似稷王殿下为羽轩公子准备的嫁妆,虽说请您保管,却始终还是公子的嫁妆。”太监双手呈过圣旨给薛沁芮接过去。   说白了,若薛沁芮自己心疼父母,便是要将御赐之物分些拿回宣邑去。她若不分,便是不孝,一旦分了,自己便过得艰难了些。   待薛沁芮谢过,太监便请她更衣。   这回她仍是自己换了里衣,才叫宦官们来替她穿戴。带头太监见衣裳换了下来,便吩咐一个宦官去扔了它。   薛沁芮听闻此言,立即转过身去,欲要阻止。   “公爷可是对这身已无用的官服有些留恋?”她一露出阻止的神色,太监便道,“公爷,陛下知晓您是个做贤官的好苗子,也在为您寻着一个好位置。无论是如今公爷身上这身衣裳,还是日后的官服,都是这国子监主簿的衣服所不能比的。”   薛沁芮知晓这太监在皇帝身边活了这般久,自是有他的道理,再如何争都是争不过的,便笑道:“公公所言极是,是我唐突了。这世事,自是要往前看,以往发生过何事,都不要再计较了。”   太监听她如此讲,欣慰地笑着点点头:“多谢公爷理解。”   薛沁芮笑着颔首,只愿他懂了后半句话,传达给皇帝才是。她可不想在这九五之尊莫名的疑心下紧巴巴地过日子。   再废话几句,薛沁芮便被太监引着上了辆厢间缀了玛瑙的马车,往她那才命名作衿国府的新住处驶去。   也不知遣了多少人来打理,这回前来,府邸大门的“衿国府”三字已挂于正中,大门、角门尽敞开来,内里的庭院些皆瞧得见。   门口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宫女,领着一群宫女候着。见薛沁芮的车驾来了,站直了要行礼。   薛沁芮见一行人都朝她这般规矩地行礼,不禁急着下车要叫她们起身,不料车门一开,便有小厮伸了一只手要扶她,另一只挡在车门框上。   薛沁芮怔了片刻,还是将左手轻置于小厮手上,右手提了裙摆,缓缓地下了车,才特意沉了声,叫她们免礼。   老宫女礼毕,讲她带来的宫女是今日来教丫鬟小厮规矩的,请薛沁芮不必费心。又与扶薛沁芮下车的小厮吩咐了,要他赶紧将薛沁芮的行李打点好了,引她在府里四处逛逛。   一下子便被这群奴仆安排得明明白白。这公爷当的,可真是提线木偶一般。   薛沁芮略微垂眸,抬眼便笑着谢过,那宫女竟也理所应当地受了。她也懒得管,心下思量着,嘴上只叫小厮领她四处瞧瞧日后自己的住处。   原以为大不了是几间庭院、一方池塘的大小,却不料能逛至日落,还被告知一半也未走完。薛沁芮曾是个每日要绕一个山头才到得了自家田地,还能劳作几个时辰的人,万万没想到如今裹着华服在这三亩地也走得吃力。   何况,这都是她的。   日后,这一个时辰都逛不完的衿国府里,她是立于最顶端的人。   “罢了,”她打断喋喋不休的小厮,“你直接带我去歇息的地方吧。太阳落了,你该休息了。后面日子还长,我慢慢转便是。”   这般大的府邸,薛沁芮可真怕自己哪日迷了路。若不是小厮带她回去,她今日大约便要在这假山上的小亭台上歇息了。   院里已有几个婆子候着,待她来了,嘴碎地叨了许久,争先恐后地要服侍她歇息。薛沁芮今日也乏了,不愿管她们,便任由她们折腾。   入夜,薛沁芮打发了婆子许久,盯着泛出星光的窗户发愣。软得出奇的床叫她浑身不舒服,翻过半夜,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眠。   薛沁芮索性又简单穿戴了,轻轻出了门,在自己这小庭院逛着。   “我听闻那稷王儿子才回来时,将稷王与她的侍从皆咬了,好些人都出了血。”守夜的婆子细声聊着,丝毫不知自己的新主子恰巧经过。   “哪止!他才自胡地回来时,据说还要吃生肉呢!”   “唉,也不知我们这是命好还是命苦。虽是一下子便来公爷府当差,可我们这主君是个穷得拔不出一根毛的地头来的,身子里流的血都叫旁人嫌。你们是没听见,不仅是棠王那边儿在嘲,一些侯爷也瞧不下去呢!”   “罢了罢了,都是命!不过瞧我们主君被那位与稷王争着宠,想必还是有不寻常之处。保不准她真的有福气,能做个异姓王爷呢!”   “你没瞧见今日主君那模样么?长得确实清秀,却像是没什么脾气,一丝公爷的气场也没有。”   “何况日后还要来个狼娃!我可不想日日服侍个野狗样的主子。稷王府的人有怕他,你们想必也是知晓的。那个如今得宠的安舒,原是个粗使丫头,是稷王许下重赏,才咬牙去服侍那人的。”   “你这般说来,我们这主君,不过是皇上与稷王找来凑数的,与那安舒本没什么两样。这对人,怕是要做谙琳饭后谈资了。”   “成啊!我还等着那周琦讲新故事呢!哪日我们随意寻个理由给主君告个假,去茶馆里玩玩。这个主君,应是好说话的。”   薛沁芮正听着,却觉脚下有什么东西掠过。   她反应快,极熟练地往地上一踩一捞,发出了无可避免的动静。   “门外什么声音?”一个婆子紧张起来,“你去瞧瞧?”   屋内窸窸窣窣,总归是来了个婆子开了门:“主君……”   薛沁芮提起她抓起来的东西:“还知道我是你们主君啊?你们瞧瞧,这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04 17:00:47~2020-06-06 12:12: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土拨鼠尖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择毛儿是挑错   鼓了夯儿是嗓子坏了   依然是源自度娘hhh 第14章 约法   薛沁芮手里拈着只吱吱叫的老鼠的尾巴,看着那群婆子。   “既是衿国公的府邸,还是衿国公晚上歇息的地方,这种东西,不该出现吧?”薛沁芮冷冷地问。   “呃,主君,这毕竟是新打扫出来的院子,应是——”   “你们以往服侍主子时,也是他们住下时还剩了些没打扫?”   “主君,这院子这般大,我们几个也——”   “你们几个?嗯?几个?讲讲看?我今日进府时见了不下百人,几个?”   “不是,主君,就算有一百余人,这府里上下也打扫不过来——”   “那我们先不说你们人手问题。谁都知晓主君歇息的地方很重要吧?主君歇息的地方未打扫干净,你们去打扫别处了?你们把主君放什么位置?”   “主君,这耗子夜里许是自他处跑来的。知晓主君来了,要来沾沾光——”   “你连耗子这番心思都揣测到了,还在这儿讲闲话,不去先把耗子逮了?”   “主君,我们几个老婆子,耳朵不好使——”   “耳朵不好使?那还是别呆在我衿国府劳累了,回去颐养天年才是。你姓陈是吧?我明日便叫管家——”   “不不不,主君,奴还能干活,还能干活。”   “哦,是啊,连我的话也敢打断?或许耳朵是不太灵光,嘴却灵光得紧呢!”   薛沁芮这一说,几个婆子都不再敢开口了。   “吴婆婆,费婆婆,还有你,陈婆婆,你们今夜似乎都不该在我这院儿里守夜吧?怎么,其他地方不仅打扫干净了,还安稳得不用守了?”   这些婆子,虽不是从宫里来的,却个个相熟得紧。想是挑选婆子的人故意寻了群嘴碎的来,来日皇帝想问什么,尽可自她们口里来。   “主君,我们……我们只是来借些灯油,回去照明。”   “我这儿还管这些啊?分配灯油的在我这儿?郭婆婆,你也真是心善!分给她们了,你拿什么来点?怎么,瞧我长得心善,还允你们在我院里谈天说地呢?或是说,你们想同我一并聊聊?”   无人敢应,皆攥着双手恭敬地立着,瞧上去比宫里的人还讲规矩。   薛沁芮手里的耗子仍死命叫着,怕是愿自己赶紧作一只壁虎,好脱尾而去。   这些人一直呆在门口,薛沁芮手里的耗子叫得这般惨烈,也没一个上来处理的。   薛沁芮瞧着耗子轻笑一声:“郭婆婆,把你的灯拿来。揭了灯罩,放地上。”   郭婆子不敢多嘴,忙照做了。   “我今日责怪各位婆婆,也许过激了些。”   婆子们听了,心里松了口气,忙道:“主君教训的是,不过分,不过分。”   薛沁芮抿嘴一笑:“那就好,我还怕你们没这番觉悟呢!只是呢,今日之事皆由这耗子引起——”   她将已些许精疲力尽的老鼠慢慢靠近跳跃的火苗,老鼠立即惊叫不断,四爪胡乱刨着:“耗子不受规矩,不仅四处乱跑,还扰了各位婆婆们,如今受些罚,罪有应得。”   一股肉香飘了出来,老鼠还刺耳尖叫着。一旁的婆子吓得噤了声,眼里还透着不忍。   “费婆婆,见这耗子难受,你也不忍心了?”   费婆子忙摇头,话也不敢讲。   “这便对了,下面的犯了错,你们这些上面的,可别因一时心软放过了。毕竟,”薛沁芮一笑,“你们上头也有人,是吧?”   老鼠叫得愈加凄厉,薛沁芮却一丝恻隐也没有。   生为贫农之女,她恨极了这种生物。它们不仅会与他们糊口的粮,还会来了兴致,咬薛沁芮一口,叫她浑身疼痛、发热不止,险些丢了性命。后来命虽保住了,却让家里唯一的储蓄尽散了出去。自此,薛正眉头的皱纹又多了一条。   薛沁芮扭头瞧向几个婆子。她原先知晓名字,只是声音与脸对不上,方才与她们讲了一会儿,便知晓门内那些话是何人讲的了。   “来,郭婆婆,”郭婆子便是那嫌她没公爷气场,要告假去听说书的婆子,“我拿累了,你给我抓着。正好也让你们撒撒气,将我的责备抛出去。”   郭婆子嘴唇嗫嚅了片刻,终是不敢讲什么,便颤颤巍巍地走过来,跪在地上,双手接了半死不活的老鼠来,头撇向一边不敢看。   “婆婆,你惩罚下属时,不该监督着么?若人被罚少了,便起不到惩罚之效;若过了,又有失偏颇,是为暴虐。”   郭婆子头动了动,仍是不敢瞧过去,便像是下定了决心,咬咬牙,松开老鼠,不断地向薛沁芮磕着头:“主君!奴知道错了!日后我们再也不——”   “小心放走了耗子。下面的逃了,便是上面的包庇,要同等问罪的。”   郭婆子浑身一抖,忙抬起头找方才松开的耗子。幸而那耗子奄奄一息,躺在一旁一动不动。她飞快地捡起来,置于火上,将它烤焦了才敢拿下来。   “多谢郭婆婆,”薛沁芮笑着接过焦黑的耗子,一把扔在地上,脚碾上它的吻部:“这耗子不仅乱窜,叫得也令人生厌,哪怕已经死了,也该将它的嘴给碾烂,免得吵着阎王爷。”   婆子们一声都不敢吭,瞧着她将老鼠的整个头都给碾了。   “好了,谁来收拾一番?明日我可不想再见到它。”   “主君我来!”几个婆子竞相喊着。   薛沁芮看向方才讲怕卫羽轩的费婆子:“费婆婆,这死了的耗子,你总不会害怕吧?要不,这差事便交予你了?”   费婆子一惊,立马冲出去找了扫帚,三下五除二将老鼠扫了,连留在砖上的黑迹也铲得干干净净。   薛沁芮笑着俯身问:“婆婆,这回不怕啦?”   费婆子连忙摇头:“不怕不怕。奴替主君办事,高兴还来不及呢。”   薛沁芮不再理她,抬了下脚:“我这鞋上也被耗子污了。郭婆婆,你是在我院里守夜的,待会你便把我这双鞋处理了。或洗或换,随你。明日别叫我看见一丝黑东西。”   郭婆子连声应着。   “行了,今夜都散去,好好在各自的地儿呆着,”薛沁芮转身,“明儿个一早,你们几个给我把那些没打扫完的安排打扫了。大家都是做过十余年乃至几十年事儿的人了,想必这点小事还是办得好的。”   身后的婆子一个个低声下气地应着,与不久前聊天时相比,好似换了个人,蔫了下去。   “哦对了,”薛沁芮又转回身来,往她们处走近,“既已如此,不妨我们日后约法三章,不止你们,整个衿国府上上下下的人皆要遵守了。”   几个婆子相觑片刻,低着头待她讲下去。   “第一,不敬上级者、吃里扒外者贬为粗使奴仆,永世不变;第二,嚼人舌根者,扣月钱一年,掌脸五十次,板子五十下;第三,办事不利者,扣月钱两月,罚跪半日。可记下了?”   “记下了,记下了。”   “那便好。下去给府里的人都讲了,免得下面有人又犯,为难各位婆婆。”   薛沁芮虽是回了床,却足足扭至了东方发白。这软床睡得着实不踏实,仿佛自己要被床吞下去了一般。直至窗外传来洒扫之声,薛沁芮才合了眼,不料才一个时辰,又依着以往的习惯醒了。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了,只得起了身,思索片刻,还是将昨日早早打发走的丫鬟唤了过来,吩咐她给自己梳洗穿戴了。   一出门,便见郭婆子指挥着一群丫头卖力地打扫着。其中一个看起来才八九岁,干活慢了些,郭婆子便去扇了几个巴掌:“你这碍事的,手脚笨得要死!”   那丫头被打得眼里含了泪,见薛沁芮来了,忙抹了泪,咬唇继续扫下去。   “郭婆婆,你这是在做什么?”   “回主君,这丫头办事偷懒,奴在教训她。”   薛沁芮走过去,蹲下轻声问那小丫头:“今日干活时,郭婆婆有没有对你们讲过那三条章法?”   小丫头一愣,望向郭婆子,又瞧回来,不点头也不摇头。   “主君,奴给她们——”   “我在问她,”薛沁芮打断,“你说,说实话便是。我在这儿,还怕她罚你?”   小丫头点点头。   “那你可记住了?”   她紧紧抓住扫把,良久后,才摇摇头。   薛沁芮站起身来,环顾四周:“你们还有谁没记住的?”   无人敢言,薛沁芮便挨个问了。除了几个年纪小的,倒还是都记得。   “没记住的,打扫完便去郭婆婆那儿默诵十遍,今日必须过了,”薛沁芮柔声道,“郭婆婆,你一定是记得的吧?”   “奴记得的。”   “那办事不力的人,可有掌掴之罚?”   郭婆子一顿,腿脚一软,跪在地上:“主君,奴……”   薛沁芮笑了:“你也不必我说什么便跪呀!今日新法,若有人不经意犯了,尚可宽恕。自明日起,无论何人犯事,尽不可恕。”   见她脸又变得严肃,院内的人皆低下头去。   “不过,郭婆婆,你安排她们做事,还是要掂量掂量,哪些人做哪些活才是。何为‘办事不力’,也不能说说便定下的。”   郭婆子是个机灵人,听薛沁芮这一句话,自然知晓了该怎么做。薛沁芮也不需多言,便去另外几个婆子处查看,各自也嘱咐了,一切打理妥当。   薛沁芮又小小地赏赐了打理最得力的婆子,这才放下了一半的心来,要在偌大的府邸里好生瞧瞧。   往北走,庭院稀疏,假山、碧湖与亭台映入眼帘。   薛沁芮快步朝以搬来的山石筑成的山洞走近,想去里头一探究竟。   山洞里有些许晦暗,薛沁芮还不曾习惯于穿着这一身公爷的华服,一不留神被一块石子绊了一跤。   前头忽然传来一阵动静,紧接着化作回声,回荡着。   薛沁芮静立片刻,提起裙子,弓着身,转过前面的弯。   自是人影也没了。   她一低头,脚边有些没灭掉的火星。蹲下去才发觉,那是没烧完的纸钱。   作者有话要说:   薛沁芮住进衿国府的第一天夜里,谙琳某王府某男子晚上做了个奇奇怪怪的梦:   薛沁芮:“预备备~”(扔球球   卫羽轩:“嗷呜~”(伸爪接住   薛沁芮:丢出去~   卫羽轩:扔回来~   薛沁芮:丢出去~   卫羽轩:扔回来~   薛沁芮:丢出去~   卫羽轩:把球丢掉(扑进薛沁芮怀里   大喊:嗷嗷嗷妻主你快来娶我!!!   正在怼婆子的薛沁芮:啊嚏!咋肥四鸭?怎么感觉某只小狼变成小狗狗了?   ——————————   感谢某鱼姓咕咕(bushi)提供的小剧场脑洞吖   *文中薛沁芮被老鼠咬后患的是出血热。具体仍是源自度娘(///▽///) 第15章 待娶   薛沁芮脑子轰的一声炸了,连忙跑出洞外。   那人藏得极深,一丝黑灰都未踩在脚底,寻不着脚印。   出了洞,视野开阔许多。按理讲,那人也走不到哪里去,应是躲起来了。   “薛公爷?”身后假山上的树林后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主君!”薛沁芮正转过头去,却听南边来了丫鬟。   树林后的人连忙躲了,仅一片衣角落入薛沁芮视野里。   薛沁芮敛容,立于原地,待慌张跑来的丫鬟站定了:“何事如此慌张?”   “主君,皇上的圣旨来了。公公说,可不要错过了吉时。”   不过是宣读个定亲之事,竟还有所谓吉时?薛沁芮回望了一眼那片树林,抬脚与丫鬟一并往南赶。匆忙赶到,行礼毕,太监昂着头念了夹杂着太多的花里胡哨词藻的圣旨,终是讲了婚期安排。   薛沁芮心下盘算片刻,谢了皇帝,接过圣旨,花言巧语一番将太监请去喝茶。   待他坐稳,薛沁芮便露出满面愁容来:“公公,我这个异乡人,才来谙琳不久,便受了陛下恩泽与稷王殿下的青睐,叫我受宠若惊。只是这谙琳着实是个叫人又爱又惧之处,如今我如履薄冰,只能自缚手脚,免得给陛下平添了麻烦。”   “薛公爷自有过人之处,本是配得上陛下的赏识的。”   “薛某也是个乡下来的人,脸皮也厚些。公公此话我是赞同的,”薛沁芮不自谦,承着他的话继续讲下去,“只是世间全才本就屈指可数。大多有才之人,换个方向看去,便是个平常人。正如我,自小活在穷乡僻壤里,没见过世面,大户人家的婚仪长何种样子都不知道。”   她何尝不知?在国子监的日子虽不长,却足以让她去读太学藏的大半她感兴趣的书。   自小家穷买不起书,只得借旁人的读一读。为了多读一些,薛沁芮也算是练会了一目十行。原以为这本领日后没了用处,却偏偏助她迅速知晓了谙琳的各种规矩,其中自然囊括了姻亲这般大事。   不过是昨夜薛沁芮睡不着,仔细盘算了一番各种赏赐,才发觉皇帝特意卡了个数,叫她左右为难。   若是要置办一场公爷与王爷之子应有的婚仪,那便拨不出足够的钱给薛正送去;若一直念着薛正,那这边便注定要全谙琳的人看笑话。   可真是“忠孝不能两全”呢。   “公公身居高位,见多了谙琳各色稀罕玩意儿,也深知每件事背后的规矩,”薛沁芮起身替太监斟了茶,太监假意推脱了一番,便让她斟了,“薛某只是想请公公帮帮忙,替我辨辨好的婚服,顺便,我想借些人手将这府上下快些打点了。”   “公爷,您这上下百余人,三日时间,怎会打点不来?”   薛沁芮蹙着眉,长叹一口气:“我只道管下人同在国子监当值是一个道理,哪知却忘了,这些丫鬟小厮大字不识,讲什么道理自是也讲不通。我一个人管几个还应付得来,这百余个,实在是有心无力。直至今日,这三百亩的府邸才扫出了个样子来。”   太监颜色一变,两条粗眉一竖,对跟来的宦官道:“把管家叫来!”   “哎!公公,”薛沁芮道,“我日后自会慢慢管教,不劳烦公公了。”   薛沁芮转身拿了块金来,朝太监推去:“公公,这几日麻烦你了。”   太监作势犹豫片刻,便收入囊中:“公爷的事,咱家自会去处理。”   薛沁芮笑着道了谢,又闲聊几句,阿谀一番,彻底定下婚仪之事求皇帝出手,便送他出了府。   只不过是一块金子,怎能叫伴君身侧的太监动了心?薛沁芮自知金钱收买不了,也正是因收买不了,太监才能更好地帮她。   每回二人的交谈,皆回在他心里捏作秤砣,替他的皇帝主子掂量一番薛沁芮的斤两。若她表现得极为聪颖,自是要防,若极为愚钝,那更需警惕。   薛沁芮只可走走中间的路,既展现他们见过的长处,又要露出他们不曾见的方面、伪装成弱点来。叫他们觉得自己只是半罐子水,便可放些许心。   那块金子花得可真值,比自己置办便宜许多。   可真想找个时机在皇帝面前讲清楚了,她薛沁芮就是瞧上了宽裕阔绰的日子,争权夺利那些,已浸淫在金银里的她还懒得做。   要真这般容易就好了。   薛沁芮独自坐在案边,细细啜着已有些凉的眼生茶,思量了半晌,才叫管家来。   管家是个脸上有块疤的矮小女人,若掩住那块疤,整张脸还算慈眉善目,讲起话来温温柔柔的,手脚倒麻利得看得出她是个可靠之人。   薛沁芮将昨日看了的名册还了回去,例行公事般问了几个问题,丝毫不提山洞里那堆未烧完的纸钱,便打发她走了。   她独自往假山走去,自一旁的树上折了跟粗壮的枝条护着自己,在山洞里打探了一圈。连那堆灰也没了踪迹。   那人动作倒挺快。只是她究竟在祭奠什么、为何才来衿国府便急着祭奠?为何听见人声便逃、却见到薛沁芮的背影又立即叫住了她?   薛沁芮暗自沉吟,捏紧了树枝,估计那人已离开了,便往那山上爬去,由高处俯瞰。只听风穿叶而过之声,看山下碧波荡漾。   山不够高,还望不出衿国府的红墙。就连在其间行走的人,也不能一眼望全。更别说站在山上往卫羽轩所在的稷王府了。   她竟有些想知道,此时卫羽轩在做什么?他是否知道定亲的意义?他对她,究竟是如何看待的?他如今锦衣玉食,比草原上的日子好上百倍,可他喜欢么?日后他会思念才将他接回来不久的母亲么?   薛沁芮回神时,已不知不觉绕至闪过衣角的树后,上下观望一番,便见不算高的一个树洞口边挂了一条麻布般的东西。   见周身无人,她举起树枝,勉勉强强够了下来。   果真是块布条,似乎还是匆忙自衣裳上扯下来的。尖锐的石子在上画了几笔,依稀可辨得是一行歪歪扭扭的字迹。   可否子正求见于此?   薛沁芮抬首又四下里瞧了一番,见仍无人,亦寻了块尖锐的石子,在布条上圈了“否”字,系于树干上,便沿着原路回走。   想起那堆纸钱的灰烬,她自是晓得那人想讲哪种事来。无论那人如今在何处、是要对薛沁芮讲什么,她都不愿知晓。从那条项坠到今日的纸钱,是才在谙琳落脚的她万万不可涉足的。单纯地做个公爷,才是最保命的法子。   薛沁芮山路走惯了,这假山上虽看似崎岖,却仍能让她闭着眼还安然无恙。薛沁芮便发着神,未注意脚下究竟是何物,一踢一踢地往下走。   倏地她被绊了一跤,一个踉跄,险些栽了下去。   一件葛衣横在路中央,躺得整整齐齐,像被人特意整理过。   而这与方才的布条颜色一致的葛衣,被撕了一片衣角。   这条路确实是她走过的。而来时还没有这件葛衣。   眼下若她拿着这葛衣去问,定能极快地知晓究竟是何人捣鬼。葛衣材质看地位,尺寸看身形、还有好些法子,一想便都蹦了出来。   她不愿待下去,只略加考量,捡起了葛衣便快步下了山。回了院子,立即将揉成一团的葛衣塞进了睡房里的一个小匣子中,上了锁,钥匙扔进了另一个大匣子的深处。   接着薛沁芮 第一回 自府里出了门,叫车夫往太监临走时说的那家婚仪店去,顺便自国子监绕个道。   她努力把山上发生的一切都挤出脑子去,不过多时,便听得车窗外的丫鬟说,要到国子监了。   薛沁芮猛一抬头,攥了攥纱裙,叫车夫驶慢些。   她缓缓掀开帘子,第一眼便见到迎面而来的洛琴楠一行人,便立马撤了手。   “琴楠,你昨日与那周琦吵得面红耳赤,怎今日去茶馆还喜笑颜开?”   “你们走后,我与他聊了许久,倒还觉得投机。”   众人便笑:“那还多亏了沁芮那出,叫你担心了,打发我们去瞧。”   “诶,说道沁芮。你们昨日回去时她如何了?”   “什么也没瞧见。只剩了几个穿着不错的衣裳搬余下的物件。”   “是啊,看上去倒像是富贵人家的小厮呢!眼下,我仍是疑心,稷王……”   “我给你们讲过多少回了!沁芮不是那般之人!我和她这般相熟,还错得了?”   “可这大荣华之前,谁说得准……”   “我信她!那人明明封了个衿国公,却畏首畏尾不敢放出大名来。沁芮才不是这般人呢!不信的话,两日后稷王之子大婚,我们在路边上瞧瞧,那一飞冲天的衿国公究竟是何许神仙。”   薛沁芮眼睫一颤,叫车夫加快些,往目的地赶。   有了皇帝出手,整个婚仪的准备极快便完成了。   衿国府上下尽是喜红,处处张灯结彩,开花的枝丫也不放过。就连迎亲队伍要经过的街上以挂了红绸,数不清的马车往衿国府门内赶。那些不熟识的各家皇亲国戚与高管贵臣们纷纷登门,试图与这新贵好生交往一番。到最后,衿国府比棠王那处还要热闹。   折腾了一日一夜,天蒙蒙亮,薛沁芮便被画了两坨艳红腮帮子的丫鬟叫起来,穿上了皇帝赏赐的婚服,要骑上额头挂了大红花的汗血马,往稷王府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羽轩要正式加戏(bushi)了[抱头哭泣]   感谢在2020-06-07 21:59:44~2020-06-10 20:51: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果子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迎亲   东方才露出鱼肚白,衿国府上下皆已清醒。锣鼓马车都备好了。后厨的庖子进进出出,四下里吆喝着,刀在砧板上发出阵阵急促的声响。   薛沁芮深呼吸了几番,才在丫鬟的搀扶下上了马。一只手生硬地抓紧了缰绳,僵着腿,生怕不小心夹住了马肚,另一只试探着抬起来,缓缓正了正沉重的头冠,抚去上马时沾染上领子的些许灰尘。   薛沁芮之前从未有幸骑过马。在宣邑,不过是乘着头老黄牛悠悠地走。后来愈加穷了,牛也没了,便是一头瘦骨嶙峋的癞头老驴,一颠一颠硌着人生疼。   她看着路过宣邑的那些豪族与官员们策马飞驰的模样,心中又羡又惧。就不知马这般快的步伐,会不会将它背上之人一下子甩出去。小时候还听闻过有人站在马屁股后边玩,被踢残了腿,一辈子都这样瘸着,险些床都下不来。   牵马之人随着前头动了起来,迎亲队伍离衿国府愈来愈远。马蹄声淹没在喇叭与鞭炮声中。脑袋上的金饰随着马的前进晃悠。刚出来的太阳光在金片银丝上蹦跶,一跃便进了薛沁芮的眼里。   路边的人渐渐多了。荷笺郡主的大婚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寻常富贵之人娶夫罢了。自然要来瞧瞧这一步登天的贫民娶狼娃的稀奇。   依吩咐,前排的丫鬟们朝周围的人撒着喜钱。众人哄抢着,仍不忘抬头去试着一睹衿国公之容。   薛沁芮特意叫太监挑了好些五彩玉步摇与嵌珠流苏,几乎将半张脸都掩了起来。但这仍挡不住两侧群众的目光。哪怕一个轻微的抖动,叫步摇间露了些缝隙来,他们也能眼尖地瞅上一眼,再窃窃私语一番。   “瞧,他们来了!”洛琴楠一行人起了个大早,奔至了离国子监最近的路口,挤在人群后探着脑袋。   喧天唢呐与鼎沸人声里洛琴楠的声音格外清晰。薛沁芮撇过头去,向另一侧的人微笑致意。   “这公爷还给我们打招呼呢!”那侧的人惊呼。   “天爷!衿国公这般面容真是天上来的!”   “公爷!公爷!”那侧的人喊着招手,想叫薛沁芮瞧过去,沾沾喜气。   “公爷!恭喜公爷!”另一侧的人不甘示弱,却无论如何不能叫薛沁芮转过头来,只喊来了更多的喜钱而已。   “琴楠!有喜钱!”与洛琴楠同行之人运气好,伸手便拿了一个下来,“你瞧,这衿国公出手可真大方。”   “穷人一旦有了钱,自然巴不得向全天下炫耀。”洛琴楠淡淡道。   薛沁芮见临近路口,头撇得愈加过去,笑容都僵了。   “诶,你瞧,这不是几日前被狗追的那国子监官爷么?”一个大娘指着薛沁芮的脸,对一侧人大声道。   “什么?我听不清!”唢呐恰巧经过,掩过人声。   “我说!那公爷!好像是!你前几日!夸过的!官!爷!”   薛沁芮依稀听得,摆出的笑险些垮了下去。她缓缓扭过头去,微微颔首。   讲话的周身之人皆听见了,看够了薛沁芮的尽转过头去问。   “我就说嘛!这官场之人,你瞧着多清正廉洁,不还是个个费尽心思往上爬?”   “她这一步登天,也不知是福是祸,倒没什么羡慕的!还不如做我们这般快活神仙好!”   “那狼娃日后叫她好受的!”   “笑得我大牙也掉了。果真是瞧着多耿直,心里便有多黑!任谁都不会为几根金条去娶个吃生肉的狼娃回来,就她行!”   “还说她为官清正呢!恐怕也是叫人乱讲,散出来的吧!”   “这些个官儿就没几个好心肠的!”愈来愈多的人传过大娘的话,亦愈传愈离谱。传成了什么,薛沁芮不知,但光看那些人的脸色一个比一个还黑还铁青,便知不是什么好事。   红绸漫天,众人映得眼通红,一边哄抢着喜钱,一边哄笑着马上之人。   前头的路口益发近了,更多的人挤上来。一些男子也毫无廉耻地与女子贴背往前凑。   散钱的丫鬟一兴奋,便一把抓了许多,往洛琴楠那侧奋力甩去。   “哦——”那侧的人便兴奋不已,蹦得更高了。几个身形略有粗壮的男子一跃而起,挡住了后边国子监的一行人。   薛沁芮松了口气,下巴稍稍扬高了些。   正在此时,那处人群里忽地爆发一阵惊呼。不知是谁脚一滑,倒了下去。一个跃起的人一脚踩了上去,亦倒下了。便这样横七竖八倒了一片,还差些惊着了迎亲队伍里的马匹。   “快扶人啊!”洛琴楠眼见前面一片人都到了,最先反应过来,便喊着四周呆立的人,自己也弯下腰去扶离她最近的人。   薛沁芮在惊呼之时便立即望了过去,见这么多人互相踩踏、跌倒,本是着急,却听洛琴楠一呼,心里一震,又转回了头去。   “公爷!我们是看您娶亲的路上跌的,您还这般无动于衷么?”洛琴楠周围也不知谁喊了一句,众人的目光便有聚集在薛沁芮身上。   迎亲队伍与锣鼓声皆未停,人群的呼声倒尽消逝了。这人一讲,好些人也跟着喊。   薛沁芮往另一侧撇了些头,叫一旁的丫鬟带几个人去瞧瞧。   “公爷!我们跌了这么多人,您就用几个奴仆打发我们么?”众人又跟着吆喝。   薛沁芮抓紧了缰绳,纹丝不动。   “好了好了,又不是公爷将他们绊倒的,”洛琴楠出声阻止,“公爷散喜钱,也是好心。”   “那也是因她而起的!她瞧都不瞧一眼,恐怕是做了公爷便不管我们这等人性命了吧?!”   洛琴楠的声音便淹没在又一轮喊声中。她无力地叹口气,回头去寻同行之人。   本想来瞧那衿国公是何方神圣,没瞧到,倒还见了路人滋事挑衅。那公爷叫人来扶已是好的了,何况本就不算是她的错。在此处讲理也只是比谁声音大而已。败了兴致,不如早些回去。   薛沁芮仍稳坐马背上,对那些人的话充耳不闻。   “原来这些贵家人,都是将我们当猪狗的哩!”   众人哄闹着,竟不知是何人忽地掷了块石子,直直往薛沁芮砸去。   “公爷当心!”身后的丫鬟大叫。   薛沁芮正要回头,那石子便击在她发冠上。掷石之人的力道又狠又准,竟将她的发冠上的几丝流苏击落在地,便露了她的脸来。   “是你?!”本已转身离去的洛琴楠听得动静,刚一转头,便见了马上之人的正脸。她的眸子睁得极大,双眉紧蹙,下巴绷得极紧,肩膀颤抖,整张脸渐渐缩成一团,而后眼帘缓缓放下,遮了眸中的光,嘴角扯出个笑来。   她笑着点点头:“祝薛公爷前程似锦,与卫公子百年好合。”   说毕,便转身走了。   迎亲队伍停了下来,只有几声锣鼓唢呐孤独地响着。   “叫前面的别停,耽误了吉时。”薛沁芮吸了口气,取下另一侧的几丝流苏,让发冠再次对称。   她淡淡地瞥了眼石子飞来的方向,将取下来的流苏一把掷了回去,微笑着看他们继续哄抢着:“你们如何谩骂、如何朝我掷石子,我都不介意。”   我还是衿国公。我还是享受着你们不甘心的遵从,和你们眼馋的荣华富贵。   薛沁芮又望了眼洛琴楠不回头的背影,嘴唇微颤,舒出的一大口气半是释然、半是不可言的滋味。   剩下的路上仍是锣鼓与欢呼。薛沁芮眼睫动了动,发神地望着马脖子上光滑的鬃毛。   人皆道宣邑有两大才女。一是薛沁芮,一是洛琴楠。洛琴楠家境较薛沁芮优,薛沁芮才能品德较洛琴楠优。   她们自入了书塾便相识,一同念诗,一同背书。每每薛家有了困难,九石沟的人只是看笑话时,洛琴楠便求母亲送些东西来。薛沁芮借的书,也常常是她家的。   陆家本瞧上了家境与他们差不太多的洛琴楠,多次叫媒婆上门求亲,奈何洛琴楠对陆家毫无兴趣,最后闹得两家都不愉快。陆家毕竟财力雄厚些,直接断了他们经九石沟的一条运粮道。   不能来九石沟,洛琴楠与薛沁芮交往的机会便仅限于书塾里。而后薛家愈发穷困,小时与洛琴楠读了《贤臣传》后立的誓言也渐渐缥缈了起来。   她真的穷怕了。   眼睁睁地看着祖母离去、母亲腹里的胎儿化作一滩污血、勤勤恳恳跟着薛家干了一辈子的老黄牛在屠户比划的屠刀下流下一滴眼泪,还有冬日关敏德为了要薛沁芮暖和些,将自己的衣裳给了她,自己身上各处皆生了冻疮,夜夜冷醒,不断往自己手里哈气也暖和不起来……   想那些做什么?薛沁芮抬眸,眼前已是同样挂了红绸的稷王府了。   昨日薛沁芮私下里已将流程背得滚瓜烂熟。幸而稷王府内规矩森严,不曾再发生什么意外。   是夜,宾客散去,灯火阑珊,虫鸣四起。薛沁芮在星夜下来回踱步许久,仍消不去满身酒气。   她索性将外衣脱在了外面,抬首望向了那个安静无比的房间。   烛火在里面旁若无人地跳跃着。   薛沁芮放轻了脚步。   作者有话要说:   推一下旁友的文文~超好看!比我的好看!   《重生后我宠冠东宫》cr.旖容   (作者日更,不定时双更,超勤快!)   宁舒窈生在落魄侯家的二房,唯一显贵些的,便是能跟着长房阿姐唤当今太子一声表哥。   前世,她畏极了那个不苟言笑的表哥。一到及笄便匆匆忙忙嫁了个京兆新贵,那个宠妾灭妻的刽子手,不到二十便尸沉湖底,香消玉殒。   而在她成为阿飘,只能徘徊在那冷面太子身旁时,竟发现他至死都念着她。   重来一世,宁舒窈对着面上凝着霜的太子,颤巍巍的伸出玉指扯着他衣裳,摇了摇,声音软糯糯的唤他“表哥”   向来周正的裴少辛,骤地满脸通红,开始谋划着把这个磨他的小妖精娶回家,从手指头开始吃!   宁舒窈:你是我的救赎,是我的希望,是我心心念念的情郎。   裴少辛:庄周三梦,梦情 梦生 梦死,而孤的梦里,唯有你。 第17章 圆房   薛沁芮手触上雕花红漆木门,顿了片刻,缓缓推了开来。   门内红烛昏暗,燃香云叆。除却她的脚步声,屋内竟似空无一人。   门边不远处挂了个风铃,用了彩色琉璃与羽毛点缀。原本空着的一角堆了好些箱子,一下子使整个屋子少了些原先的荒凉感。   安舒轻步绕来,行了礼,以耳语般的声气道:“公爷,公子待久了,方才已忍不住睡了过去,奴实在没叫醒。”   “好的,我晓得了。”薛沁芮颔首,打发她出了门。   怪不得这般的静。   薛沁芮透过雪绢落地屏风静静地瞧去,榻上之人蜷缩在床榻一角,烛光映着他头上还未摘下的头饰,沉得叫他的脑袋别扭地歪着。   她便卸下了鞋,踩着白袜、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靠近撒了好些花生、枣子等硌人物什的床侧。   卫羽轩的手枕在颊下,没有蜷成拳,只是微微张开,好似爪子;两只耳朵总像是紧紧地竖着,周身一有动静便会左右动上一动。本要薛沁芮来揭的面纱已被他在睡梦中扯在了一边。   薛沁芮缓缓地够上他的发髻,一点一点地将簪子抽了出来,再将最沉的金冠一分一毫地挪离他的头顶。   她扶着腰站直了身子,歇了口气,端详一番他身上镶了珍珠白玉的婚服,俯下身去,只捡了床上的枣子些,替他脱了鞋,在床侧端端正正地放好,便抱着自他头上取下的物什与面纱走了出去,打算在侧房将就一夜。   她本就不打算今夜去做那新婚时要做的事儿的。看着卫羽轩那两只大约是草原星空赋予的眼,她哪怕想想,都觉得自己做了什么暴殄天物之事。   这事儿她昨儿夜里才反应过来,哪知今日这理由也忒好找了些。   卫羽轩竖起的耳朵此时动了动,睁开那双亮晶晶的眸子,双手一撑,身子立得直直的。他头朝发出动静的方向转去,一眼便见到了屏风后要往侧房走去的薛沁芮。   薛沁芮正纠结着去哪间侧房过夜,便听身后一阵敲击地板的咚咚声,转身便见一双亮闪闪的眸子目不转睛地瞧着她。   “羽轩,”薛沁芮改口这般叫,还有些不大习惯,“快去睡吧。”   卫羽轩不走,垂眸瞧了眼薛沁芮手上的东西,一把将面纱抓了回去,要给自己戴上。   薛沁芮一头雾水,却候着不讲话,看着他不会打结,胡乱将面纱的两个角塞进他脑后的头发里卡住。   “你这是做什么?”薛沁芮笑问。   卫羽轩走近几步,下巴朝她抬了几下,伸出一只手轻轻扯了扯面纱下垂的一角。   “你要我取下来?”   卫羽轩听罢,便收了手,站着不动,满眼期待地望着薛沁芮。   薛沁芮哭笑不得,将手上的东西放在一旁的桌案上,上前轻轻扯开他的面纱:“好啦,现在能去睡了吧?”   卫羽轩嘴角上扬,又扭头透过屏风朝床榻处望去,挺拔的鼻梁被烛光勾勒出一丝初现雏形的英气,叫薛沁芮看得有些呆。   她还没瞧够,卫羽轩便又转过头来,轻轻扯住薛沁芮的袖子,将她往里头带。   这孩子,懂得还挺多?   这下倒是薛沁芮局促起来了。她立在床前,盯着那张自己睡过几夜的床发神,在两个决定前徘徊不已,要不是听见一旁丝绸的撕扯声,她或许能几个时辰一直不动。毕竟,若是靠站着不动便能跳过此处的选择,她是非常愿意的。   几颗珠子断了线,啪嗒啪嗒落在地上。   “羽轩,快停下!”卫羽轩的婚服繁复无比,若是其他人穿了,一旦要脱下也要整上许久,何况是双手还不太灵敏的卫羽轩。   薛沁芮微微叹了口气,忙去把住他的手腕,轻轻放下去,再蹲在地上,替他解了这已撕了条缝的衣裳。   “你呀,劲儿可真大。”薛沁芮笑着查看了番衣服上的裂痕。   “呜~”卫羽轩咽喉里发出了声。   “好啦,我说着玩的。”薛沁芮扶住他的双臂,将他往榻上引。   卫羽轩顺从地走过去,双膝跪上榻,整个人缩成一团,脑袋埋进枕头里,手伸过去刨了片刻,捧了什么东西出来。   薛沁芮本想待他上了床,便给他盖上被子,寻个理由出去。见他合拢的手里好似有什么珍宝,她便暂时搁置了这个心思:“你手里是何物?可否让我瞧瞧?”   卫羽轩抬首看着她讲完,才又低下头,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手,朝薛沁芮送去。   薛沁芮先是一惊,而后展开笑容:“这几日,你一直护着它?”   原来不是卫羽轩懂得多,只是她自己想多了而已。   卫羽轩眨眨眼,向薛沁芮又挪动了些,唇抿着。   “一个人都没有见过它么?”   “呜~”卫羽轩摇头。   薛沁芮自他手心拿过项坠,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卫羽轩的脸:“谢谢你啊。”   卫羽轩嗓子里又是呜呜声。他眯着眼,用两只手掌轻轻夹住薛沁芮的手,把脸往她手心继续蹭了几下。   薛沁芮两只眼笑得弯弯,待卫羽轩放下她的手,又轻声细语讲了几句,哄他睡下,便转身去开了个匣子,要将项坠与那个装捡来的葛衣用的匣子钥匙放在一处。   “哎,你怎又起来了?”薛沁芮刚锁好,便见卫羽轩起身下了床。   薛沁芮又是一叹气。   这孩子大抵真的懂得多。   还对婚仪上每件事都挺积极的,哈?   “好啦好啦,我不走,”薛沁芮抱了床新被,吹熄了其余地方的灯,仅留了床头一盏,哄着卫羽轩去睡觉,“喏,你盖那床,我盖这床,不会着凉。”   卫羽轩乖乖地缩回去,扭头看着薛沁芮,好似生怕她又走掉。   薛沁芮见状,立即停下解衣带的手:“把眼睛闭上吧。不早了,快睡。”   卫羽轩朝墙边挪了挪,听话地合了眼。   薛沁芮松了口气,决计先灭了灯,再于暗处解衣。   灯一灭,窗外的圆月恰巧拨开层云,毫不吝惜地将黄澄澄的光洒入屋内。风起,撩得罗帐曼舞。新挂上的风铃悠悠地响起来。   风铃声音清脆,叮铃作响,仿若夜幕下一只白鹭掠过湖面,碎了整块晶莹石英。   又好似,她从未见过的草原流星。   薛沁芮这般想着,不禁转过头去,看向呼吸逐渐平缓的卫羽轩。   月光透过罗帐洒在他脸上,部分光芒被眉骨挡住,落不上有浓密睫毛的眼,便顺着鼻梁缓缓溜下,悄悄吻上他两片朱红的唇,又在他的下颌流连许久,不舍得叫时光给他磨出棱角来。   卫羽轩在襁褓中便被带至草原,七八岁又没了父亲,与狼群生活到十四五岁,才被从未见过的母亲接回谙琳。颠沛至今,他也算是终得安定。   忆起薛正对待关敏德的种种,薛沁芮抿抿唇,缓缓收了目光,伴着风铃声,独自沉吟。   风渐渐停了,万物归于寂静。薛沁芮往下滑去,便要入睡。   正在此时,一声嚎叫划破夜空。   狗哭?她衿国府,何处来的狗?!   薛沁芮猛地坐直了,手心涔了汗。   她定在原地,毫不知身侧卫羽轩的耳朵倏地动了动,眸子忽地睁开来。   夜风又起,送来第二声嚎叫,在灭了灯的屋里回荡。   “嗷呜!”卫羽轩霎时起身,弓着背冲下床,闯出门去,一溜烟没了踪影。   “羽轩!”   她掀开被子,抓起外衣披上,带上卫羽轩的衣裳,踏上鞋子便急急往外赶,将闻声而出的郭婆子打发回去,兀自去追了。   “羽轩!”薛沁芮面前几条路,根本不知该往何处走。   “嗷呜——”北边又传来阵高呼。   薛沁芮打了个冷战,咬牙往北面冲去。   弯弯绕绕许久,衣的下摆被路旁的草勾住好几次,几只飞蛾险些撞上她的脸。   “羽轩!”绕过一座小楼,眼前便是盛了满月的泛玉湖。   “嗷呜——”   卫羽轩于湖边四肢匐地,下巴高扬,引颈而嚎。   天地间,除却月亮与湖水,皆匿于暗处。湖月颤动,天月岿然。卫羽轩是湖天交际处的一片剪影,恍若由天湖二月之精魂幻化而生。一声高呼,直令万顷草木疾风肆虐,星斗萤火怒焰尽燃。   薛沁芮止了步,在一旁待他自己站起来。听见响动的下人们却接连跑来,闯入那幅图景。   “主君,这……”   “你们来了的,皆在一旁候着。”薛沁芮只得抬脚朝卫羽轩走去。   这些个奴仆听了便垂首住了嘴,连看都不敢再看一眼。   “羽轩,”薛沁芮放柔了声音,试探着走过去,见他没什么反应,便将衣裳披了上去,“外头冷,小心凉。”   卫羽轩的身子渐渐软下来,跪坐着待薛沁芮替他披好。   “来,快起来。”薛沁芮扶他起身,轻声讲了几句,带他去一旁的石椅上坐好,便去了那群奴仆处。   见他们一个个噤若寒蝉,薛沁芮倒还好奇在一次次的传话中,她在他们心里究竟成了什么模样。   不过这也是极好的。她只简单说上两句,再次强调了三条约法,封了他们的嘴,便放他们回去了。   带着卫羽轩回屋,薛沁芮不禁蹙眉。   这么大的事,安舒竟未来瞧上一眼?还有那声嚎叫,是自何处来的?   她不知为何又想到了那日假山上遇见的事。摇摇头,将所有心思都赶出了脑袋。   卫羽轩回了屋,立即往床上窜去,一脸犯了错的模样,嗓子里呜咽几声,望着薛沁芮。   薛沁芮微笑着俯下身来:“羽轩,我与你商量个事。”   作者有话要说:   羽轩这样人畜无害的小可爱,薛沁芮(和作者)表示真的不忍心qwq   期待水到渠成的那一天~ 第18章 改造   薛沁芮原以为她平日里已起得够早了,不料今日睁眼醒来,便被眼前一双盯着她的眸子吓得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卫羽轩跪坐在床边,见薛沁芮坐起喘气半晌,便将双臂靠拢,撑在床上,眉头一颦,脑袋略略歪了歪。   “起这般早?”薛沁芮大呼一口气,摆出笑容,往外望去,“安舒呢?她平日不会来照料你么?”   卫羽轩顺着她的目光朝外瞅了一眼,便又瞧了回来。   “罢了,”薛沁芮换了个坐姿,手搭上卫羽轩的肩,“来,昨儿夜里你可是答应了的。”   卫羽轩盯着薛沁芮的手,随着她缓缓直起身来,手臂离了床,摆至身体两侧。   身子摆好了,薛沁芮又将手挪至卫羽轩脑袋旁,将他微微有些歪的脑袋摆正了,却不放手:“没错,就这样,背和脖子都打直了,羽轩更好看了。”   昨夜薛沁芮与卫羽轩“商量”的,便是要他变得与寻常人无异。   她自是明白这般半是强迫的改造叫他不好受,只是这谙琳处处流言蜚语、还有他自身的未来,教薛沁芮选了此策。   若让卫羽轩下半辈子与今无异,也许她也能将卫羽轩一直留在身边、守住荣华,看似快活,却后患无穷。   谙琳这股激流,不是说躲便能躲的。再不愿掺和,也要为自己留些后退的余地。不论是自己,还是卫羽轩。   薛沁芮叫来安舒,服侍卫羽轩穿戴了,自己在一旁不时纠正着卫羽轩的坐姿与站姿。   “安舒,昨日你辛苦了。”薛沁芮端详一言不发的安舒许久,冷不丁地开口道。   安舒手一顿,笑道:“主君说笑了。安舒能被稷王殿下赏识、随公子来衿国府,已是莫大的荣幸,何谈苦处?”   “是个人,便是会累的。这不,你昨夜不是累极了?”   安舒转过身:“主君,昨夜奴办事不利,还请主君责罚。”   薛沁芮一挑眉:“昨夜你办了何事?”   安舒暗自将右手的袖子拉下来些,掩住了指尖:“奴未能阻止公子在泛玉湖……”   “未能阻止是我的错,”薛沁芮看着她掩了右手,抿嘴一笑,“何况,昨夜你也不在泛玉湖啊。看来,是那些人嘴巴漏了风,扰了你歇息。”   “主君,公子自回了谙琳便是我服侍着,昨夜他一呼,奴便听出来了。奴奔至泛玉湖时,见您已将事情处理妥当,也没脸来请罪。”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薛沁芮笑着走近了,亲昵地抓起她的两只手,“你瞧,你来此一日都不到,都知晓我这后边湖叫什么名儿了,可见对我,还有羽轩,有多上心——哎呀,安舒,你这是……”   安舒右手上一道还未全然结痂的牙印。   “谢主君关心,”安舒忙收回手去,又用袖子掩好,“安舒昨夜做了噩梦,以为自己又回到了最初做杂役的时候,醒来时惊恐无比,便咬了自己一口。不料,咬狠了。”   “做杂役的日子,很苦吧?”薛沁芮又拉过她粗糙的右手,轻轻抚了抚,“还是眼下这种日子安逸,是吧?”   安舒跪下身去:“奴谨记稷王与主君恩德,愿将此生尽付与主君。”   “我怎受得起?”薛沁芮扶起她来,“好生照顾好羽轩,便够了。此处暂且无事,去帮外面的摆好早膳,我们一会儿便来。”   安舒领命,埋着头出门。   薛沁芮待她离去片刻,便在一旁抽了纸出来,蘸好墨,依方才粗略量度的画了牙印形状下来。   卫羽轩挤在一旁看着,目光随兔毫笔尖在宣纸上游走。笔一离纸,他便伸了手指过去要碰一碰未干的墨迹。   “哎!”薛沁芮将他的手一把抓起来,给他拉了把圈椅,“来,看人作画、写字,要坐好,手不能乱动。”   薛沁芮轻轻吹干了那幅仅潦草几笔的“画”,转身扶正卫羽轩的背:“没错,便是如此。”   不过多时,早膳已摆妥当。   今日的太阳早早地驱走了薄云,蝉鸣也渐渐自院外一阵一阵地响起来,随着愈发滚烫的热浪在空中翻涌。薛沁芮打发了丫鬟去叫人端冰鉴来,为一看便预知得到的、炽热无比的晌午准备着。   卫羽轩照薛沁芮所言坐得端端正正,待薛沁芮动筷了,便将手自大腿上拿上桌,往菜盘子伸去。   薛沁芮一急,直接用筷子夹住了他的手。   象牙筷夹在他的指头上,倒是他的手指更加白皙细腻。   “咳,”薛沁芮松开筷子,叫丫鬟将凳子搬至一脸茫然的卫羽轩那侧,“吃饭,不能用手抓。”   她抬起卫羽轩的手,自虎口之上往无名指与中指见放了根筷子,挨在无名指第一个指节之上。放稳了,这才又拿起另一根,置于食指与中指之间。   “你瞧,用饭时要用筷子夹菜,”薛沁芮握着卫羽轩的手,往他方才手伸去的盘子里夹了菜,“然后放入你面前的碗里,这才能吃。”   卫羽轩眨着眼,端详着手里的筷子,渐渐露出困惑的表情。   立侍一侧的安舒踌躇着开口:“主君,公子以往在稷王府里是不需要用筷子的。这毕竟——”   “你都说了,是以往,”薛沁芮道,“他日后不会回胡地,那便必须要学会中原人的各种规矩。我明白你是心疼,只是这样的心疼,反而会害了他。”   卫羽轩紧紧盯着手里不受掌控的筷子,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薛沁芮好声安抚了几句,叫卫羽轩继续尝试着。横竖现下已不必去为生计奔波,这一顿饭陪他吃一个上午都不必担忧。   “主君,”郭婆子蹙着眉,急急走来,“西院那边,大约要请主君前去察看一番。”   “郭婆婆,主君早膳还未用完,什么事也待之后再讲吧。”安舒道。   “主君,这……恐怕还是缓不了啊。”   薛沁芮眸一动,抬首看了眼今日话格外多的安舒,转头问道:“何事?”   西院外的一片空地上,跪了两个丫鬟和一个小厮,其中一个是薛沁芮迎亲时喜钱撒多了的丫鬟。旁边围了一群面色凝重的奴仆,管家坐在凳子上,摇着蒲扇。众人见薛沁芮亲自赶来,忙站正行礼。   “佘妈妈,这是怎的了,竟如此兴师动众?”薛沁芮坐下刚端来的交椅,问立侍一旁的管家。   “主君,这三个逆奴犯了错。奴便趁机叫了他们来看着,以儆效尤。”   “这我自然是瞧得出来的,”薛沁芮示意她坐下,“我是问,他们究竟犯了什么错,连我都要一大早跑来?我那三条是用不上么?”   “主君,他们所犯的错,恐怕您的三章约法确实是管不住的。”   “哦?佘妈妈讲来听听?”   一排奴仆脑袋耷拉地更低了,就连管家也微微撇过头去,膝上的手攥住衣裳,眼睛匆匆扫了跪着的三人,便望向地面。   这么大个空地,竟全让给蝉鸣来铺满了。   “佘妈妈?”   管家低着头转过来,锁着眉摇了摇头,又凑近些,低声道:“他们……他们三人昨夜……”   薛沁芮眉头一紧:“如何?”   “夜里三人……三人一道做苟且之事,”管家讲了,便飞快地坐直,声音亦大了,“如此有伤风化之事,若传出去了,那还得了?!”   薛沁芮瞥了三人一眼,尤其是那小厮,看着柔柔弱弱的,没想到……薛沁芮的眼神里莫名闪过一丝敬佩。   她眸子一动,接过身旁小厮手里有气无力的扇子,自己扇起来:“在何处发现的?”   “泛玉湖旁望鹤楼下,那草丛里。”   “哦?看来昨夜,半个衿国府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去了那处赏月呢,”薛沁芮唇角一勾,“那儿确实是个好去处。”   “主君,您看……”   “佘妈妈打算如何处置?”   “依奴看,直接杖毙好了。”   “衿国公大婚第二日,便杖毙三个奴仆?”薛沁芮将扇子还给小厮,站起身来,“罢了,今日午后再待我定夺。你们三个许是还未吃过早饭吧?佘妈妈,可还有剩下的馒头?挑三个给他们吃了。”   管家只得领命,叫小厮端来三个凉了的馒头来。   “等着,”薛沁芮见他们谢过,便要抓来啃,“在我想好如何定夺之前,先定个小罚。这些馒头,都只准咬一口。规规矩矩地咬。咬完了,便放回碗里。”   一旁的管家刚松开的眉头又是一蹙,瞥了薛沁芮一眼,只是对三人道:“听见没?主君眼下开恩,许你们填填肚皮,还不赶紧使劲塞一口?”   “哎,不对,”薛沁芮抬手,“我说的可不是塞,是规规矩矩咬。这嘴巴有多大,便只能咬多少。可不能硬塞,将整个馒头都塞进嘴里。”   三人捧着馒头,面面相觑。   “怎么,莫非是怕我下毒?”薛沁芮笑道,“我若要杀你们,何必这般大动干戈?”   薛沁芮站着等了片刻,见他们商量好了一般不动,便悠悠道:“若眼下不吃,那便饿个十天。顺带着,查清你们的父母姐妹些,皆当作有逆根,不得要了,一并赶出府去。就算他们不在我府里,你们敢赌,这事我亦能做到么?”   小厮与喜钱撒多了的丫鬟手动了动,目光游离片刻。剩下的那丫鬟倒是一脸视死如归。   “还不动?”薛沁芮笑着一甩袖子,“那我便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卫羽轩看着薛沁芮离去,转头恨恨地盯着筷子,对着它乱咬一通,牙硌着了。   哼,我偷偷手抓,她一定发现不了。   “公子,主君可是说了要用筷子夹的。”身后突然传来安舒的声音。   安舒这个胳膊肘外拐的家伙!!!!   卫羽轩咬咬牙,抓住筷子两端奋力撅。   安舒:“公子,这象牙筷……若撅断了,主君会伤心的。”   卫羽轩猛地打住。   嗷!不能让她伤心!!羽轩要学会用筷子!!!   妻主笑起来超好看吖!嗷嗷!   不不不,她不笑也好看,嘿嘿~ 第19章 吻我   薛沁芮作势要走,喜钱撒多了的丫鬟立即叫道:“主君!我们吃!”   “好啊,”薛沁芮转身,余光瞥见另一个丫鬟蹙眉瞪这丫鬟一眼,“那你第一个。”   那丫鬟像是没瞧见身侧之人的一瞪,战战兢兢地张嘴,咬了下去。   “不错,”薛沁芮微笑着转向另外两人,“那你们,谁来?”   磨叽了半日,薛沁芮也半是甜言蜜语、半是威逼利诱地叫剩下二人——特别是那丫鬟——规规矩矩地把馒头咬了。   “好了,既然我还未思量好如何处置,那你们便双手捧着自己的馒头,跟我回院里去。留意些,我讲的是捧着,除了手掌,不得碰馒头分毫,也算是个小惩——郭婆婆。回去的路上替我瞧好了。”   管家一惊:“主君,您不必如此费神。”   “无妨,我横竖也是闲着,”薛沁芮朝管家走近,降低了声响道,“倒是佘妈妈,我还得麻烦你去做些事。”   回程的路上,蝉鸣声愈发刺耳,太阳扯散最后一片云丝,磨成了一根根细针,往地上的人刺来。直至回了院里,冰鉴里的冷气迎面而来,柔纱似的包裹住身上每一寸肌肤。   薛沁芮正吩咐院内的丫鬟自冰鉴里拿些荔枝出来摆好,不打算进屋打扰卫羽轩了,便见他一只手抓着笔头散乱的兔毫笔,手上、脸上、衣服上全是墨渍,冲了出来。   “主君,公子方才非要作画,不曾想会弄成这副模样。”安舒提着裙子,这才匆匆跑来。   光看面前卫羽轩的一身二次创作后的衣裳,便知屋内有多狼藉了。曾将卫羽轩照料得那般好的安舒,这两日却频繁露出手忙脚乱之势。   “来,吃颗荔枝,”核桃大小的荔枝红里透青,剥了皮,顿时露出内里晶莹剔透的肉来,面上一层汁液泛着光泽,“安舒,带羽轩去换件干净的衣裳,脸和手都整干净了。”   卫羽轩俯下身,又一歪头,鼻尖挨进了,嗅嗅,头再稍微仰了点,张开嘴,将荔枝包进去,细腻的唇若有若无地掠过薛沁芮的指尖,痒痒的,叫她竟忘了纠正卫羽轩的形态。   “别把核吞了。”卫羽轩被安舒带走前,薛沁芮笑着提醒。   卫羽轩看着她讲完,转身欲走,身子却忽地一顿,鼻子使劲吸了吸。   “公子?”   薛沁芮随着他的目光瞧去。是那最后咬下馒头的丫鬟。   卫羽轩嚼着荔枝的嘴不动了。面前捧着馒头的三人本站姿滑稽,他眸里的光却渐渐消逝,被高耸的眉骨衬得深沉。胸腔里发出闷吼,连手也攥紧了。   “公子……”安舒轻声叫道。   薛沁芮忙将自己愈渐紧绷的面容放松开来,笑得和煦:“羽轩,那颗荔枝酸了么?来,我再挑一颗给你。”   卫羽轩眸子里的光倏地又回了来。他转过身,伸过脖子便要来叼。   “等等,”薛沁芮手一收,自怀里掏出张素白的手绢,叫卫羽轩挺直了背,伸出手来,“是了,要用手来吃。手脏了,若来不及洗,便先用手绢垫着。”   卫羽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手里是颗夜明珠般地捧着荔枝,跟着安舒回里头换衣裳去了。   薛沁芮蹙着眉,待卫羽轩消失在视线里,转过头来盯那犟丫鬟片刻,忽地绽开笑容:“哎呀,我竟给忘了,你们还捧着馒头呢!快放下,放我这案上来。”   犟丫鬟不出所料地最后一个才迈步。   “哎!你这手上是什么?”薛沁芮待她一放馒头,便使劲抓住她的手,叫她不得挣脱。   她果真是犟,连正眼都不给薛沁芮瞧上一眼。   薛沁芮另一只手指尖轻轻拂过她的手背,钻进袖子里,往上慢慢滑去,掩住手腕的袖口随着她的指尖往上走:“看起来是什么都没有?那……连这儿也没了?”   一颗丹红圆点,端端正正地点在肘上。   衿国府内奴仆无论男女,皆点了守宫砂以便检验。   管家不曾料到薛沁芮竟知晓此事,亦未曾想过她会对三个奴仆的命这般上心。   薛沁芮勾唇一笑,站起身来,凑近她耳侧:“我晓得,你们三人根本不曾做过那档子事儿。”   丫鬟脸色顷刻一变,肩头轻微颤了颤,又立即恢复原先那副不屑的模样,头往一边撇。   薛沁芮放开她的手,她便立即往后退去。   “这么久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薛沁芮不恼,还轻声问道。   犟丫鬟不讲话,似乎还小小地翻了个白眼。   “既然你不讲,”薛沁芮略略挑眉,又坐了下来,“那我便随意给你取个名儿如何?就叫——”   “我有名字,不用你取!”她忽然开口打断薛沁芮的话。   一旁的郭婆子自那日之后再也不敢嚣张一毫,今日见这丫鬟如此不敬,手心里便一直捏了把汗,不时地觑向自家主君。   不料薛沁芮倒是一脸云淡风轻:“哦?那你叫什么?”   丫鬟抱紧手臂,下巴微扬:“我姓戴,叫戴清满。”   倒也是头一回知晓杂役丫鬟也有名有姓的。   薛沁芮依旧是笑着,拂去手里荔枝皮上的几滴水珠:“好,好名字。我看,你便留在我院里吧。”   戴清满先是一惊,而后慢慢扯起一边嘴角:“好啊。谢主君赏识。”   薛沁芮吐了核,手往桌上一按,顺起戴清满的馒头,站起身来,将那小厮与另一丫鬟安排打发了,便回了屋里。   方才画了牙印的纸上被卫羽轩改编成了好一幅泼墨巨作,就连桌面上也少不了他溢出纸张的奇思妙想。   薛沁芮仍是微笑着将有着戴清满牙印的馒头置于桌上,待它慢慢吸去桌上的墨渍。   已不必再对比。最晚,今夜自有一出好戏。   叫人处理了这一桌狼藉,薛沁芮正对着日光发神,便听地板咚咚响,卫羽轩换了身衣裳,向她跑来。   “别跑!”薛沁芮指着他的脚。   卫羽轩脚一顿,险些没站稳。他望着薛沁芮,好似很委屈她为何禁了他的足。   “来,走过来。”薛沁芮道。   卫羽轩身子一倾,又要跑,顷刻被薛沁芮制止了。   薛沁芮一叹气:“罢了,早膳还未吃完呢。吃完了,你再跟我好生走走。”   用完热了一回的早膳,她便叫卫羽轩立在阴凉处。好似教一个小婴儿,薛沁芮一步一步地讲着,手如何放、头要抬多高,事无巨细地讲了又示范。   “是了。见到我或其他什么人便跑,毕竟是不妥的。”薛沁芮舒了口气,带他回屋坐下,叫人端了碗冰雪圆子汤来,舀了一勺,往卫羽轩嘴里送去。   卫羽轩张嘴要喝,抬眸却见薛沁芮额角几滴汗珠,立即又坐直了,轻轻将调羹往薛沁芮嘴边推。   她一个常年上山干活的人,这点小汗算什么?倒是卫羽轩,虽是在胡地生活了那般久,毕竟也是稷王之子、当今圣上侄子,怠慢不得。   “我不热,你喝吧。”薛沁芮躲过他的手,又朝他送去。   卫羽轩的眼睫扑扇两下,埋下头去,将调羹里纯白的圆子吸进嘴里,再将剩下的汤喝了进去。   喝了还不够,他伸出双手要将碗都端过去。   “那可要拿稳咯?”薛沁芮小心翼翼地递给他,看着他喝了几口,便站起身来,往书桌旁走去。   方才奴仆们收拾了,此刻亦整洁许多。只可惜他们不识字,将好些书摆错了地方。   “你若想写字画画,那先告诉我呀,”薛沁芮整理着,一边对身后的卫羽轩道,“日后,我自会教你读书写字,你想写多少、画多少,尽随你意——”   她转过身去,却见卫羽轩的椅子上并没有人。   身后一阵热气。转身一瞧,是鼓着腮帮子、端着空了一半的碗的卫羽轩。   薛沁芮一笑:“怎么?喝完了,还想——”   玉撞檀木桌发出清脆的响声。薛沁芮的腹部忽地一阵冰凉,缓缓蔓延至大腿。唇上先是一冰,紧接着逐渐灼热起来。卫羽轩呼出的热气流连在她的鼻与唇间。   薛沁芮脑子一片空白,唇紧紧闭上,费力推那贴上来的人,却无论如何也推不动一分一毫,反而是腰间被缠紧了。冰凉的大腿感到那原在碗里的圆子汤此时渐渐渗入衣裤中,在她的下肢蜿蜒而下。愈加往下,愈加温热,甚至滚烫。   卫羽轩嘴里的圆子汤溢出来,热流在薛沁芮唇边伸展,却一滴也未进她嘴里。   案上花瓶、笔与砚台纷纷落地,薛沁芮背贴上才整理过的桌面。卫羽轩撬开她的唇,一颗软糯的圆子触到她舌尖,齿间尽是圆子汤的香味与一股特殊的香气。   她沾了汤汁的腹部已变得无比闷热,嘴边早已不在冰凉的圆子汤四下溢出。一颗圆子不知走了什么路径,效仿几股汤汁往她脖颈滑过,轻轻掠上锁骨,再往下落去。   她一直将卫羽轩当一个稚嫩孩童看待,今日推他肩推不动、闭自己唇也闭不上,才猛然发觉,他已是个初长成、比她还高几寸的十五岁少年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人家羽轩是纯洁的相信我!!!!   期末鲨我[捂脸] 第20章 星辰   作者有话要说:   我错了我错了这几天疯狂咕咕呜呜呜呜   最近天天都有小测+期末 我咕得好愧疚啊啊啊啊啊   在下一次更新前评论的我都发100点红包谢罪(虽然好像小可爱们收到时只剩95点了T^T)  领口湿了一大片。   薛沁芮身上的重量渐渐轻了,嘴里已不剩什么的卫羽轩抽出薛沁芮腰下的手臂,缓缓直起身来。   她嘴里还有几粒圆子,和些许卫羽轩成功灌进来的汤汁。薛沁芮含在嘴里,一边起身,一边锤着自己忽地折过去的老腰,还思量着究竟要不要吞下去。   卫羽轩刚换的衣裳又被浸湿。肇事者的两只眼睛还亮闪闪地望着被害人,直到见了她一脸疲惫与无奈,才渐渐晕出困惑与委屈来。   原先看他坐有坐像了,还道是自己教会了他。这一番,要么是他忽地透透彻彻地开了窍,要么便是七窍塞得实实的——薛沁芮相信是后者。   她叹了口气,转身要收拾这片崭新的狼藉。便在此时,薛沁芮发觉自己嘴似乎在动,几颗圆子已被磨得粘在舌上,一股香味弯弯绕绕进了鼻腔。   ……她家穷了那么些年、饿了几个冬天,这还是第一次没管住自己的嘴。   还是在这种时辰。   她停下手中的活,又叹了口气。   罢了,再如何也是名义上的夫郎。何况这茬也只有他二人知晓,他在外的名声自仍是清清白白的。   收拾妥当,薛沁芮转过身去瞧向立在原地的卫羽轩。   卫羽轩缩缩脖子,似乎有些不情愿地呜了一声。   薛沁芮只笑着:“你若想作画,我日后教你便是。只是眼下,还是先识识字才对。”   听得此话,卫羽轩昂起头来,嗷嗷叫了两声,抬脚要跑来,又立即止住,改为慢走。   薛沁芮满意地笑笑,紧接严肃中掺杂着温柔道:“羽轩,日后,可别叫了。待你学会讲话,你便能更好地讲你心里的事。”   卫羽轩站在一侧看着她讲完,眨巴眨巴眼,原本好看的剑眉被他皱成了八字,薄唇撅了撅,缓缓坐上薛沁芮拉过的椅子。他看着薛沁芮寻书摆纸,原先挺直的腰板渐渐软下来,下巴搁在桌沿,两只眸子跟着薛沁芮的手转来转去。   “坐好!”薛沁芮轻拍他肩,他便立即挺直了背,坐得跟刚上学堂的孩子一般。   薛沁芮便教他拿笔,讲了半日,他的手仍僵得不能活动。她只得站起身,立于卫羽轩斜后,轻握住他的手,一笔一划,教他写“天”“人”“日”“月”,不知不觉竟俯下身来,与卫羽轩仅隔咫尺。   “‘日’,天上最耀眼的便是它。离了它,万物衰枯,天地混沌。”薛沁芮忘我地讲着,丝毫不知身下卫羽轩已忘了手里的笔,全心皆落在耳边话语上。   “然后是‘月’,”她轻声道,“夜里太阳落了,便是它在天上。夜里是它驱赶暗夜滋生的恶,赋予清辉于世。日与月,是天上与人间皆不可缺的二物。”   薛沁芮放了笔,身子未动,叫他自己写一写。   卫羽轩提笔,却只是画了个圆圈作日,一个弯钩作月,紧接着又点了许多小点,扭头望向薛沁芮。   “你要学‘星’字?”薛沁芮盯着这歪歪扭扭的画看,“太复杂了,日后——罢了,一道教了也好。”   说罢,她又捏起卫羽轩的手,在写第二遍时才开口:“这‘星’,散落天际,兀自闪烁。看似渺小,却如滴水,翻涌成河、成海。或寥落,或繁盛,尽成壮景。你能说它浩瀚,无论如何望都见不到边,亦能说它不过微末,因它能全然装进一人的眸——”   薛沁芮不知为何便讲了出来,视线也不知何时自笔尖挪至了那双一望便见星海的眸。   而那双眸亦望向她。浩瀚到装下整个星空,渺小到只容下她的倒影。那双眸上眼睫微微一扫,几近触到她的脸。   凝滞的笔尖墨汁一坠,在纸上完美地染开,沁入纸中未化的青檀皮间。   怎么会有人的眼纯净至此呢?连天上的星星都愿意千里迢迢赶来,落入他的眸中安然入眠。   卫羽轩不知薛沁芮怎顿住了,便习惯性地仰仰头,想去嗅嗅她。   这一仰,二人的鼻尖轻轻一碰,连唇也差上分毫便会相触。   薛沁芮猛地从他眸中清醒过来,背挺直,手一抽,纸上墨渍周围便又散落了星星点点。乍一看,竟似众星拱月。   像卫羽轩的眼,因为有星辰。又不像卫羽轩的眼,因为有掠夺光芒的月。   卫羽轩不解地昂头望向她,手里的笔笨拙地杵在纸上。   薛沁芮出神半晌,才缓缓回望那双干净的眸:“羽轩,你想学写字么?”   她好喜欢那双眸子。她不忍毁了它。   卫羽轩伸长脖颈,有模有样地点了点头。   “那待今日学会了,我们夜里去看星星吧。”   后院的望鹤楼足足六层。夜里有风,吹得顶上风铃响,响彻整个望鹤楼,无声回荡于灿烂星汉。   她许久不曾在夜里这般闲坐着,数天上的星,吹地上的风了。   上一回,还是八年前,与洛琴楠在一个生了可口果子的山头,抚摸着柔软的绿草,面对大片繁茂的田地,谈天说地。   后来啊,便是为了前程,埋头赶路罢了。   她知晓自己接下来要想什么,也知晓自己不愿去想。   卫羽轩随着薛沁芮仰着脖子望了一会儿,脖子便酸了。他也不懂薛沁芮究竟在想些什么,只知她整个人像是沉了下来,尽管眼对星辰,却黯然无光。   他不知该怎么做,只好将脑袋探了过去,在她肩头蹭了蹭,用她的肩把自己的脸揉了一遍。   “哎,羽轩,”薛沁芮一惊,低下头来,见是他,释然一笑,揉揉他的脑袋,替他扶正了,“怎么,看星星,看累了?”   卫羽轩用他些许酸疼的脖子摇了摇头。   薛沁芮撩开被风吹至眼前的碎发,望着卫羽轩:“明日你归宁,一早便要去稷王府。天色晚了,不妨回去先歇息。”   卫羽轩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来。   “傻羽轩,你若想回去,你何不早说?”薛沁芮见他这般模样,哑然道,“何必与我扯谎呢?我又不逼你。”   听得此话,卫羽轩竟又缓缓坐回椅子上,拍拍一旁的椅面,指指天上,待薛沁芮坐过来继续看星星。   “你这是作甚?”薛沁芮笑着拉他起来,“不想看便不看了。走,该睡觉了。”   卫羽轩任由她拉起来,便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地下楼往回走。   一路上薛沁芮一个人没话找话,东讲一句,西讲一句,卫羽轩也听得认真,眸子映着灯笼的光。   刚跨入院内,便听一声木板的闷响。卫羽轩的脸立即低沉下来。   薛沁芮挡在那道发出声音的门与卫羽轩间,细声道:“那边的仆人定是犯困了,羽轩也困了吧?”   卫羽轩的视线越过薛沁芮的肩,眸色暗沉,嘴角许久未现的虎牙也露了出来。   薛沁芮掰过他脑袋,强迫他与自己对上视线:“羽轩,那边的事我去处理,你先回屋。”   卫羽轩眼神恍惚片刻,脸上稍微有了些光,虎牙藏得只剩了一个小尖头,却仍是杵着不动。   “好啦好啦,我陪你回屋,可好?”薛沁芮又是好声劝慰,又是抚背,终是把卫羽轩劝回了屋。关好门,她才重新出来,往争执处靠近。   那偏房是戴清满的住处。薛沁芮以她受惊为由,给她在安舒的房边安排了单独卧房,今日果然不令她失望。   “你为什么就不信我?”   “呵,”戴清满丝毫不顾及笑得大声,“要我与你们一并对付她?”   薛沁芮听得,不禁靠近了些。   安舒沉默片刻:“我没有叫你去对付她。”   “那你什么意思?”戴清满倦怠地道,“看来我母亲讲得不错,这些年你还是个善变的人。”   “善变的是我?”安舒亦提高了音调。   “你这种人,自然只会这样想。”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都过去了这么多年了?!”戴清满声音愈发地大了,“是啊,这么多年了,我,戴清满,居然还被你这等人压制着!”   安舒扇了她一巴掌,格外响亮:“我只要一个回答,做,还是不做?”   戴清满恨恨地讲:“我死也不做。”   “你以为我真的不能杀了你么?”   “那你杀啊。看你举刀,会是谁先死。”   便在此时,薛沁芮睡房的门被缓缓推开,卫羽轩的脸又是一片阴沉。   薛沁芮不断摆手,却制止不住卫羽轩往此处走的步伐。她也顾不得屋内还在吵些什么,只得往回跑去,带着卫羽轩进了屋。   安舒要做什么?她要对付何人?平日看起来蛮是乖顺的安舒竟也能讲出那般威胁话语。薛沁芮躺在床上,一遍遍往门外望去,像是能穿透进那个屋子一般,竟想到了三更。   第二日自是要摆出十二分喜气来。薛沁芮着了华服,替卫羽轩亦选了好看的衣裳,一大早便上了车,往稷王府驶去。   稷王府同样摆出十分排面,以候衿国公与其夫郎。   自是拜稷王、见了卫羽轩两位异父姊姊,各种礼数,不在话下。   却是在才落座闲谈时,稷王府有小厮慌张跑来,说是外边扔了个死人。 第21章 归宁   正与薛沁芮谈笑的黎翩若喜色全然消失,眸子望向不知所措的小厮:“何处来的刁民?”   小厮额角流汗,往薛沁芮瞥了一眼,才小声道:“是……是衿国府的丫鬟。”   将余光自安舒脸上收回的薛沁芮朝稷王一笑,讲了些好话,令黎翩若蹙的眉松了些,便起身往门口赶去。   正急匆匆地走,身后却像是有什么随着。   转身一瞧,卫羽轩毫无征兆地紧紧跟了上来。   薛沁芮柔声道:“羽轩,你回去坐着。想必你母亲与你有好些要讲的,可别错过了这良机。”   卫羽轩不情愿地垂眸,非要薛沁芮再讲几句才肯回去。   这群奴仆也是大胆,竟敢在大门口胡闹。   门外已围了一圈,若不是侍卫拦着,大约便要个个上前去瞧瞧那圆圈中间的死尸了。   “出来了出来了!”薛沁芮一露脸,众人便轰地炸开。   死尸旁跪着的小厮立即开始哭嚎,悲天跄地,如丧考妣。   薛沁芮定睛一看,那小厮正是昨日被管家逮住的男子,而死尸的脸往他倾斜,瞧不清楚。   “主君!主君你可算是出来了!您瞧瞧微茵吧!她做事那般勤劳,为何还会在短短二日受这么多私刑啊!”小厮抱起女尸,往前跪行几步。   “哎呦,私刑!我也曾听闻了,这衿国公啊,一入府便与她那些仆人们约了什么三章。要是有人不从啊,那可直接动刑呢!”看客大娘道。   “一个贱户也不知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入了豪门,竟这般嚣张起来。”   “主君,主君,您瞧瞧啊!微茵这么好个女孩子,哪怕是受不得折辱服毒了,最后的愿望也是要见主君一面,为自己不能使主君满意而谢罪!哪知,哪知还未赶到,就,就……”小厮转过女尸的头,正是昨日见过的丫鬟。   丫鬟脸已开始发黑,身上尽是淤青,几乎没有完好的地方。   “主君,您罚得太重,微茵,微茵都不能漂漂亮亮地离去啊!”小厮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仿若天地相合,河海衰枯。   “这等人哪配做公爷!”人群有人高呼,便有众人附和。   “吃我们的粮,还吸我们的血,要脸么?!”   薛沁芮恍若不闻,在众人杂碎的声音里盯着目光游离的小厮:“好玩么?”   小厮身子一缩,低着头,嘴张大片刻,才喊出声来:“各位……可别这样说。我们,我们主君可是稷王殿下相中的人,怎会——”   “闭嘴!”   薛沁芮话音未落,那些天不怕地不怕的看客便开始叫嚣着说稷王的不好,连侍卫脸色也微微一变。   “闹够了没有?”薛沁芮自小在山野长大,生下来可不知讲话要与王公贵族一般保持优雅。这一吼,倒把所有人都震住了。   薛沁芮蹲下来,望向不敢瞧她的小厮:“她受了我什么私刑?”   小厮哆哆嗦嗦地拉起微茵的衣袖:“您……您打她板子,全身都打……这不,全是青黑的。”   “嗯,全是青黑的。”   四周又渐渐响起低语来。   薛沁芮放下微茵僵直的手,对小厮微微一笑:“后院的榆树,是不是在这大夏天里落叶了?”   瞳孔一震,小厮上下牙齿不住地打颤:“主君,您问此事作甚?”   “随意问问,”薛沁芮瞥了眼小厮干净的手,“你做事还挺认真的。”   “哎!你在那儿讲些什么呢!”一旁的看客听不见他们的对话,嚷嚷起来。   “是啊!怎么,又想威胁他,叫他回去么?!”   薛沁芮眼眸一抬,站起身,扫视一番众人,声音便又小了。   她转身去,随意叫了个丫鬟,请她取水、葱白、醋、纸与舂碎了的榆树叶来,再叫侍卫将小厮带至一侧,招呼看客靠近些。   洒水后,先挑葱白,抹在微茵脸上乌青处,薛沁芮再倒醋于纸上,按在葱白上方。   她候了许久,连那些看客都没了耐心,走了好些人,才将纸拿开,清理葱白。   薛沁芮瞧着无甚变化的淤痕,笑问:“现下你是自己承认诬陷,还是要我来讲?”   小厮嘴唇嗫嚅,仍不出声。   薛沁芮问叫得最欢的前排看客:“这位大娘,方才他说,微茵活着时求着来见我谢罪,对否?”   得到肯定的回答,薛沁芮继续道:“衿国府往稷王府走来最多不过半个时辰。如此说来,她本应离咽气不过几刻钟。各位可见过刚死几刻钟便身体僵直、面庞发黑的?”   四下里没人接话。   薛沁芮捋捋碎发,转向小厮:“天还未亮,微茵便饮了毒吧?我倒是奇怪了,这衿国府进进出出的任何物品都要进过盘查,那毒药又是从何而来呢?”   小厮嘴唇发白:“她……任,任谁遭受这么大的折辱,都会一心寻死,想尽办法的吧!”   听得此言,本已无话的看客瞬时又叫嚣起来:“是啊!便算是他此处说了谎,那些淤青不还明摆着吗?”   “你们晓得人死了多久才会僵,却没见过生前有淤青的人死后如何,”薛沁芮端起盛了榆树叶的碗,“有谁愿意借我片刻她的手?一锭银子。”   看客们面面相觑,低声叨叨,不过多时便有人磨磨蹭蹭地走了出来。   薛沁芮将榆树碎叶抹至她手上,候上一会儿,抹去碎叶,那人手上便是青黑青黑的。   她又将那人带至微茵跟前,叫那人自己比对一番,颜色上有多大的差别。   “若是生前所伤,这块淤青所在处本应下陷。而此时瞧来,你觉得,与你手上这‘淤青’有何异处?”   那人愣了愣,望向众看客,点点头。   看客里仍有人不服:“你一个人讲,我们怎知是不是对的!”   “那方才他不同样是一人这般讲,你们怎还是信了呢?”   薛沁芮微微翻个白眼,叫侍卫把小厮押解回府,将看客皆打发离去,兀自进了大门。   “羽轩?”   才进门,门后便绕出个人来。卫羽轩不知在此处躲了多久,一直待薛沁芮进来。   卫羽轩的眸子不似以往清澈明晰,虽仍是亮闪闪的,却像是有什么混入了眸底。   听一旁人讲,他是随端葱白的丫鬟一并过来的。   薛沁芮不禁蹙眉:“羽轩,站这么久,累了吧?”   卫羽轩望她一眼,便埋头随着她往回走。   黎翩若仍安坐在圈椅上,吐了粒葡萄籽,见他们回来了,却只是勾唇一笑,好似他们才来拜访而已。   “来,沁芮,坐。”   薛沁芮装作未察觉她打量的眼神,笑着道了谢,拉着卫羽轩一并坐下。   黎翩若一扬头:“沁芮,你尝尝这吐蕃送来的新鲜葡萄,个儿大,汁还多。”   说罢便有小厮端上盘来,剥了皮,要往薛沁芮嘴里送。   薛沁芮谢过黎翩若,立即叫小厮将这粒葡萄给一旁的卫羽轩。   卫羽轩头一撇,蹙着眉躲过小厮的手。   “给我吧。”薛沁芮伸手接过。   正露出欣慰之情的黎翩若脸上略有些不悦,却一声不吭,看她要如何。   薛沁芮仔仔细细挑出葡萄籽来,再往卫羽轩处递去:“羽轩,这葡萄不错。”   还未待她讲完,卫羽轩便伸过脖子去,一口含住晶莹的葡萄。动作太快,他甚至吮吸到了薛沁芮的指尖。   黎翩若绽开笑容:“好了沁芮,这葡萄,原是给你的。”   听得此言的小厮忙机灵地剥了葡萄、去了籽,给薛沁芮送去。   薛沁芮正往后避了避,要用手接,小厮手上的葡萄便不见了。   “哦,羽轩若爱吃,那便拿去。”   卫羽轩看着那粒葡萄要喂入薛沁芮口中,不禁站起身,眼疾手快地夺了葡萄。   但他并未坐下,或是吞下去,而是走近了些,将葡萄凑近薛沁芮嘴边。   盯着那粒葡萄,薛沁芮感到四周的目光皆火辣辣地投过来。   踌躇片刻,她硬着头皮自他手中用嘴接住被挤出好些水的葡萄:“哦……谢谢羽轩。”   卫羽轩甚至没有再瞧她一眼,便跺着脚往回走——绕过他自己的椅子,走至薛沁芮身后,还不停——停了。   停在剥葡萄的小厮身边。   小厮望着他,一脸茫然,却不料下一刻便被卫羽轩推向一旁,叫他无法够到案上置葡萄的玉盘。   卫羽轩盯着葡萄,试探地抓起一颗来,一下一下抠着皮,一半的果肉便嵌进指甲里。   黎翩若忍俊不禁:“羽轩,你若要吃,叫人剥便是了,何必——”   话还未讲完,所有人皆看着卫羽轩将那颗残缺不全的葡萄塞进薛沁芮的嘴里。   薛沁芮只感嘴里一甜,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   卫羽轩仍不停下,亦不看她,又低下头去随意捡了下一颗葡萄,生硬而努力地剥皮。   “羽轩——”   薛沁芮话未讲完,便被瞧上去在赌气的卫羽轩又塞了颗葡萄进来。   她只好尴尬地朝黎翩若与他两个姊姊笑笑,试着叫卫羽轩停下。   说来也奇怪,平日里卫羽轩那般听薛沁芮的话,今日却对她的话充耳不闻,一股脑儿将盘子里的所有葡萄尽剥了,往她嘴里塞去。   平日里卫羽轩常什么也不做,就只是盯着薛沁芮眼睛看,今日也毫不愿分些目光来,满眼尽是葡萄。   剥到最后,他的手法竟娴熟了许多。   ……可真是一大喜事。   薛沁芮瞧着黎翩若忽暗忽明的脸色,急急讲了许多好话。卫羽轩在一旁,倒是一幅心满意足的表情。   讲到最后,总算是将黎翩若讲得心情好了,薛沁芮才带着卫羽轩匆匆回府。   回了府却仍是不能闲着。   “佘妈妈,上回请你办的事儿,想必已有结果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伪造淤青相关来自于《法医宋慈3》   ————————   大家端午安康吖~ 第22章 放人   管家办事得力,将薛沁芮前几日吩咐调查的三人身世事无巨细地讲了出来。   微茵之母早已去世,只剩个妹妹在府里做杂役;小厮的父母尽在棠王府做事,是皇帝封薛沁芮衿国公时,随手将他一人自棠王府里分了过来。   而戴清满,这有名有姓、向主君介绍起来还非得强调自己姓氏的奴仆,薛沁芮听了她的身世,才知那她为何总是一副高傲模样,仿佛她也是衿国府主子般的人物。   最重要的一点便是,这三人经历粗看不同,细看却有交集处。   薛沁芮叹口气,揉揉眉心。棠王一家再如何与稷王不对付,也别将手无寸铁的她当作炮灰啊!那些极贵之人盯着的那张椅子,她可从来没有动过一分一毫的心思。自己不过是想混吃混喝,保不准日后胆子肥了,还能混些美色。   刚想到此处,她眼皮一抬,原先站了管家的位置上杵着个极符合“美色”二字的人。   “哦,羽轩啊,”薛沁芮清清嗓子,坐正些,“走了这么一遭,想必也累慌了吧?这天又这般热,我叫人准备些冰雪圆——咳,准备些哈密瓜来,消消暑。”   自那事之后,薛沁芮对所有汤水都有了或大或小的阴影。   她第一次在谙琳尝到如此可口的汤时,夜里做梦都想再尝一回。如今在卫羽轩面前,是万万没有胃口了。   卫羽轩杵在原地不动,双手背在身后,直到薛沁芮叫他坐过来,才放下手,露出手上拿着的一本书。   乍一看,是一本眼生的书:“我能瞧瞧这是何书么?”   卫羽轩毫不迟疑,递了过来,又睁着倒映日光的眼望向薛沁芮。   “《碎花集》?你自何处寻到的?”   薛沁芮从未听闻过此书,翻开一读,满页尽是情爱小词小调,教她不禁蹙眉。只是细细品之,确实别有一番风味。也算是集中词人将满脑才华尽付与无用处了。   见卫羽轩指向南面,薛沁芮便道是他在稷王府里拿回来的。   只要是他母亲或是两个姐姐送的,那就只好认了。   薛沁芮便问:“可是别人送的?”   卫羽轩点点头,伸过手来翻开才被薛沁芮合上的《碎花集》,望向薛沁芮,食指在字上流连一圈,收回手,指指张开的嘴,又用双手指指两侧的耳。   “你要我读?”   卫羽轩放下手,继续认真地点头。   哈密瓜盛上来。薛沁芮瞧着冒着冷气的瓜瓢随琉璃盏置于桌上,伸手选出一块递给卫羽轩,再选一块送往自己嘴边,细细嚼起来。   原本想吃完一块再讲话的薛沁芮见卫羽轩捧着哈密瓜,并不下口,只得道:“这书,我还得在读读。你先吃完手上的瓜吧。”   听罢,卫羽轩立即埋下头去,三下五除二,一块还有些冰人牙的哈密瓜彻底消失。   看着自己手里才啃了两三口、一半还未下肚的哈密瓜,薛沁芮深深怀疑这几日她已然成了真正的京中贵妇了。   若是卫羽轩会讲话,她一定要问问送他这本书的人对他讲了什么,能叫他对书中之词如此好奇。这般口才,不教教那些卖东西的人,可真如大片白银自眼前白白溜走。   薛沁芮不再多说什么,只硬着头皮在卫羽轩的目光下慢条斯理地啃完手里的哈密瓜,才抬起头来,朝他嫣然一笑:“羽轩,这些词,若我只是读读,是听不懂的。依我看,还是待你练好了字,我们再慢慢琢磨,如何?”   卫羽轩舔去嘴角流下的哈密瓜汁,眨眨眼,忽地立起转身冲向书案。   “哎——”薛沁芮还未来得及反应,眼前便只有盛得满满的一碗哈密瓜,“瓜……”   这些瓜,原先就顺着卫羽轩的胃口叫人多切了些,眼下却全留给薛沁芮一人……   薛沁芮发了发神,端起琉璃盏走至书案边,放下,瞧卫羽轩认真铺纸研墨的模样。   没想到他学得挺快,只是手拙了些,做得倒是有模有样。薛沁芮在一旁,也免去了他身上衣裳又一次惨遭二次创作之苦。   略加指导几句,薛沁芮便叫卫羽轩自己练着,自己出去,转身掩好门,再吩咐将那小厮提来。   在等的间隙,薛沁芮又坐下来,啃起离去时顺手拿的一块哈密瓜。   这日子,其实也蛮惬意的。   依卫羽轩那手字,大约还得练上个十天半个月才初见成效,想必那时他已然忘却了《碎花集》,不会再求薛沁芮来读。   想至此处,她扭扭脖颈,大舒一口气。   派去提人的丫鬟满头大汗,涨红脸急急走来:“主君,奴去叫人时,他已经……已经畏罪自裁了。”   又才吃了一半哈密瓜的薛沁芮翻个白眼,倒也未露惊色。站起身往外走,顺道将剩下一半哈密瓜塞至丫鬟手中,掏出手帕来拭净嘴。   在国子监随意翻到的书,真是一个个隐匿的惊喜。保不准哪一日便用上了。   刚直关押他的柴房,薛沁芮便问:“如何死的?”   “回主君,他是畏罪自裁……”   “——我问是何种法子寻的死。”薛沁芮一面讲着,一面蹲下去察看横在地上的小厮的手指甲盖。   指甲盖上不出所料地透着乌黑,同今晨的微茵一模一样。   丫鬟颤声开口:“他是——”   “罢了罢了,不必讲了。”   门后的脚印已被踏乱,整整齐齐放置的柴火边少了好些灰尘,像是才有人动过。   仔细瞧过一遍后,薛沁芮起身:“好了,我心下已有数。佘妈妈,你找几个靠得住的人守好了,再派人去搬个冰鉴来。这天热,可别散出臭味了。”   管家领了命,薛沁芮便往回赶。   自然是要见一人的。   来回一趟,薛沁芮浑身是汗。不料戴清满如此贴心,直接打开自己的门,泡好了茶,还特意置于不知何处讨来的冰上,恭候自家主君的到来。   戴清满一脸淡然,慢悠悠道:“一旦他俩出了事,你定会来寻我。说是我们未曾犯那样的错,你心里还是将我们三人锁在一处了。”   薛沁芮端起茶杯,对戴清满微微一笑:“你认为我敢喝么?”   “主君以为我下毒?”   “衿国府任何物品进出皆要受盘查,按理讲,毒药是进不来的。”   “我呢,不过是个奴仆,只听得懂直白的话。还请主君讲明白些。”   “你不过是个奴仆?若在冗山脚底下,你可不会这般讲。”   戴清满嘴角淡淡的笑意霎时烟消云散,眉头紧蹙,散漫的眼神凝聚在薛沁芮眸上。   戴清满,原是冗山一豪族佃户家的女儿。父母不知如何得罪了豪族,被豪族一怒之下写入贱籍,终身为奴。后豪族没落,戴清满被送至谙琳,辗转几番,到了衿国府处。   至于是何豪族,却已不可考。   眉渐渐松开,她身子朝后一仰,目光撇向一旁:“你还知晓些什么?”   薛沁芮缓缓放下茶盏,向前俯身:“我若是知晓的多,便不会来问你那毒药是自何处来的了。”   戴清满懒散地掩饰:“自然是微茵一心寻死,铤而走险,自外面带来的。”   “你知道我不会信。”   戴清满摇晃着茶盏,不讲话。   “你本不想隐瞒,那何不赶紧讲了?”   她歪着脑袋,皮笑肉不笑:“我不想隐瞒,也不想赶紧讲。”   薛沁芮微吐一口气:“是你带来的毒吧?”   “那你杀了我吧。”薛沁芮话音未落,一只茶盏便磕在桌上,温热的茶水溅得四处都是。   薛沁芮盯着她,微微一笑:“我有个问题。”   “那我有个条件。”   一挑眉,薛沁芮往后仰一仰,自袖中掏出一张纸来:“这个?”   戴清满接来一瞧,脸上总算是有极易察觉的讶异。她抬起头端详薛沁芮片刻,脸色才慢慢恢复了些。   “你家人尽在衿国府,好打发。只待我在此处加上一印,戴家人便不再在贱籍里了。”   戴清满慢慢放下纸,不知要讲什么好。   “你可在北面眺云山上落下过一件葛衣?”薛沁芮话锋一转。   戴清满先是略显意外,眸子一转,立即勾唇一笑:“我都要死了,是或不是,对我来讲,都不重要。”   “你手上两条人命,确实该死,”薛沁芮在案上画圈,“只怪你有份小精明,而我亦有。”   她若是杀了戴清满,整个谙琳怕不会再施舍给她一寸土地。   薛沁芮站起身,放下心里无数谜团:“走吧,去冗山。别为他人卖命。”   戴清满目不转睛地看着薛沁芮,感恩一闪而过,剩下的竟有着恶毒,令薛沁芮以为原先那丝感激尽是自己看走了眼。   身后不再出声,薛沁芮亦头也不回地回了屋。   再讲一遍,她薛沁芮,真真只想混口好饭吃,再分些给父母而已。谙琳人心里想的那一套,她提不起兴趣。   大约此时卫羽轩已失去练字兴趣,指不定去何处玩了。   只希望那碗哈密瓜被他吃完了,别招虫子才是。   正想着,便见眼前屋门紧闭,屋内一点声响也没有。   推门而入,只见书桌上方的横梁上栓了条白绫,兀自晃动。   作者有话要说:   再推一推旁友的文~   《被脸盲皇帝盯上后》作者知欧   画师钟颜明眸善睐,朱唇皓齿,仅凭师父给她画的一张丹青,就使天下美人黯然失色。   奈何长于深宫,风流才子们只能隔画作诗,以表思慕。   钟颜浑然不知宫外事,整日忙着送贵女们的画像给皇上看。   “皇上,可合心意?”   一脸茫然的皇上:有这人?   ……您的表妹。   “那这个呢?”   皇上震惊:这人又谁?   ……昨日才进过宫的丞相嫡女。   “还有这个……”   终于不耐烦的皇上:她们怎么都长一个样?   钟颜疯了,到底是她画艺不精,还是这个暴戾嗜杀的皇帝想找理由为难她?   皇帝:朕只是单纯脸盲。   *   钟颜逐渐猜到皇上拖着不纳妃的秘密,只能尽量减少存在感。   皇上却揣着明白装糊涂。   今日让她画寝宫,明日让她画真龙,后日让她画列祖列宗……   伴君如伴虎的钟颜:说好的脸盲呢?求您忘了我吧!   宫中很快传出谣言,钟颜趁皇上醉酒爬上了龙塌。   当事人钟颜:???   哪个混蛋传的?!我只是递了杯茶啊!   *   皇帝登基两载,大臣们递上的遴选秀女的折子不知被扔出去多少。   磨破了嘴皮子才让皇上看了一眼贵女画像,奈何还是不开窍。   如今听说钟颜入了皇上的眼,大臣们悟了,宫外都是些庸脂俗粉,钟颜才貌双绝,必定封妃!   没成想折子递上来的当晚,又被皇上扔了出去,养心殿内传出几声冷笑:“封妃?封什么妃?”   皇上的性子最是阴晴不定,门口偷听的小太监冷汗涔涔,忙不迭的滚远。   殊不知殿内一向矜贵冷傲的皇帝,看着钟颜那张让他看了一眼就忘不掉的脸,满身戾气化成绕指柔。   他蹲在她身前,软了语气:“做朕的皇后,难不成还能委屈了你?” 第23章 识字   薛沁芮先是一愣,而后竟欣喜地笑出来。   她快步绕至书桌旁,端详被扯直的白绫片刻,笑意盎然地望向朝她瞧来的卫羽轩:“羽轩,你怎这般聪慧?竟会用白绫稳住手腕。”   卫羽轩扬起下巴,晃晃挂在绫上的右手,弯弯的眼下两条卧蚕,薄唇不知掩饰地微微上翘。   见他这幅模样,薛沁芮也不禁随着他笑得愈暖了,心里亦像是被什么东西捂住化开来。   幼时学写字,薛沁芮总拿不好笔,薛正没有法子,倒是关敏德在薛正皱着眉走后,悄悄走至她那张有好几个窟窿的书案前,递了条衣带来。   “一头绑在梁上,一头绑在腕上。久了,便稳了。”他道。   薛沁芮听了,照做后又惊又喜,着实不料自己大字不识的父亲能有这般好点子。那也是关敏德自作主张,少有不被薛正骂的一次。   讲实话,关敏德瞧着有些木讷,但在大事或是别人瞧不见的细微之处,总不出差错。   薛沁芮想到此处,眼神便黯淡下来。近日他们的状况如何,她还完全不知晓。   嘴里忽然一阵冰凉。回过神来,却是卫羽轩挑了块又加过冰的哈密瓜,轻轻塞进她口中。   卫羽轩见她神情忽地有些失落,也不知该做些什么,只好试着喂些吃的,候着她又笑起来。   此时小心翼翼喂了块哈密瓜的卫羽轩坐在椅子上,两只手垂在身旁,昂头望着她。   卫羽轩挑的这块大小合适,薛沁芮甚至不需要用手也能吃进去。舌头一卷,凉气入腹,整个人神清气爽许多。   薛沁芮便朝他笑:“喂我吃,自己不吃么?”   见薛沁芮又笑起来,卫羽轩朝她眨眨眼,立刻回头自盏里抓了块出来,大口大口啃毕,咂咂嘴,略微抿唇,看向薛沁芮。   薛沁芮又比卫羽轩后咽下。她拉开一旁的椅子坐下,轻声道:“好了,继续写吧。我在一旁瞧着。”   最初叫练的“天”“人”“日”“月”已有了模样,眼下卫羽轩正临摹着晨时在街市顺手买来的一本字帖,前几个字尽似蚯蚓蜷曲扭动,愈往后走,愈写得像样了。   薛沁芮本想在他识字时亦教他念出来,奈何试了半晌,卫羽轩只会张张嘴,发出“呜呜”声。   讲话这事儿,看来还是要潜移默化比较好。   卫羽轩的手上仍有自胡地带来的老茧,教他纤长的玉指仿若不属于一个十五岁贵家公子。   他是在胡地与狼群一并过活了六七年的人啊。听闻胡地风沙极大。可再多沙尘,也未在眼前少年的脸上打磨出不应属于他的痕迹。   这般想着,薛沁芮渐渐心疼起来。   她目光上移,少年完美的侧脸在投射进来的日光里,像是散发着光芒,纯净的眸子聚精会神地盯着字帖。   大约是下一个字难写,或是太复杂,听薛沁芮讲了一遍没记住,卫羽轩微微俯身,仔细察看。   他的头一偏,日光投射歪了些,越过他眼旁极浅的凹陷,填上些许阴影,这才叫薛沁芮第一次觉察到他眼角的一道疤来。若当年再移动分毫,便会刺入娇弱的眼眸。   这孩子也是运气好,不论是人还是狼伤的,幸好偏了些,不然那眼早瞎了。   那双被她暗自担心的眸子转了过来,瞧向薛沁芮。   “啊,怎么了?”薛沁芮忙将目光移至字帖上,“有字不会么?”   不待卫羽轩指,薛沁芮便见了一个墨迹未干、斗大的字前的“鼻”字。   卫羽轩尝试临摹的“鼻”字最上头的“白”已占去将近一半方格,剩下的部分愈写愈大,整个方格根本撑不住。   薛沁芮见状,不禁失笑。也不知是何人编纂的字帖,不按笔画与写字难易归类,硬是把五官放在一处,像是找着理由故意整蛊初学者的。若不是当时时间紧,这字又漂亮,薛沁芮应是不会选它的。   方才叫卫羽轩临摹的,他尽完成好了。翻去一瞧,写得还真是不错。薛沁芮也不舍得叫他继续写下去,便翻回五官那页,给他念并解释。   薛沁芮举起手,在他耳廓上一点:“这是‘耳’。”   手指移上浓眉:“这念‘眉’。”   卫羽轩能将“眉”写得将就,也算是心灵手巧了。   “‘目’,即眼,”薛沁芮又在卫羽轩的眼睑上轻轻一点,手指下移,掠过他浓密的眼睫,在他鼻尖上再一点,“‘鼻’,你写不好的那个字。”   “最后呢,”手指继续下移,停在了离唇几寸外,没有点下去,“这是‘口’。”   “好啦,今日再写了五官,便不必继续咯。”薛沁芮说着放下手。   不料还未放下去,便被卫羽轩一手抓住,抓向他唇边,脖子一伸,小鸡啄米似地点上薛沁芮的手指尖。   指尖上一阵柔软,温热中掺杂些许哈密瓜残留的冰凉,侵入薛沁芮的手、臂、全身,教她整个身子微微软了软。更别说他鼻下呼出的一阵热气悠悠袭来,仿佛一条轻纱被风吹起,自指尖抚至手腕,引得她手心渗出了汗。   卫羽轩满意地放下她的手,转身提笔,又望向薛沁芮,待她来教笔画。   薛沁芮随意抓块哈密瓜,塞进嘴里,撇过头去兀自嚼着,将卫羽轩晾在一侧。   端端正正握好笔的卫羽轩坐得笔直,一言不发地等薛沁芮吃完。   一块太少,怎这么快便嚼完了?   嘴里还未咽下,手又抓了块大的塞进去。   是真不知为何,心下乱得很。   头侧向一旁的薛沁芮不曾注意卫羽轩已放下了笔,脸上有些许委屈。   啪嗒!   笔滚落桌底,险些溅墨于衣裳上。   薛沁芮舒口气,将手里的哈密瓜叼在嘴里,弯下腰进了桌底去够笔。   桌底有透进来的光,能瞧清地上几处墨迹。薛沁芮探头在桌上抓了几张废纸,三下五除二抹了。   细细查察看一番,确认没有遗漏的墨渍,薛沁芮便转身欲钻出去。不料一转身,原先坐着的卫羽轩双腿一动,探头进桌底,亦钻进来,堵住了出去的路。   四目相对,薛沁芮的心又慌起来。   只见卫羽轩专心致志盯着薛沁芮的唇,脖颈缓缓伸长,薄唇微启,垂下的眼睫愈来愈近,甚至能一根根数清——   咔嚓。   鼻尖相碰,唇上轻轻一扫,露在外面的半个哈密瓜入了卫羽轩的口。   咔嚓咔嚓。   卫羽轩未起身,盯着薛沁芮一口一口嚼着哈密瓜。   桌底空间小,将他嘴里的声音放大,回荡一番,尽入薛沁芮的耳。   整张桌子下面,便只剩嚼哈密瓜的咔嚓声与薛沁芮不知何时变粗的呼吸声。   作者有话要说:   我感觉……我是不是被养肥了T^T   还剩五门课,下周我就考完啦   小可爱们请等等我qwq   【这几天我可能会改下文名和封面~(本来想今天想好在作话写的,结果没想出来TAT)】 第24章 陪碎   薛沁芮脑子一片空白,黑秋秋的桌底仿佛只有卫羽轩的两只眸闪着光亮,灼灼的。   “主君?”门外来了个小厮。   “嗯?”嘴里包着哈密瓜的薛沁芮一面扭过头,避开卫羽轩的视线往外瞧,一面轻轻推他,叫他出去。   小厮记得自家主君的规矩,只在门外报:“有人自外传了封信来,自称是宣邑白家人。”   卫羽轩起身时慢了些,被薛沁芮一催,脑袋撞上了椅子腿,发出的声响恰巧掩住了小厮讲的后半句。   薛沁芮扒着桌沿站起身,理理些许凌乱的发丝,胡乱嚼碎嘴里的瓜:“是何人?”   “宣邑白家人。”   薛沁芮手一顿,又快速理好头发,转头替卫羽轩也理了理,顺便将口中嚼碎的瓜一大口咽下:“进来吧。”   送信的小厮看着面熟,长得也秀气,似乎是院里的人,但却叫不上名字。   薛沁芮接了信,并未多问,便打发他走了,而后蹙着眉展信。   还未开读,卫羽轩便热心地凑过来,发间特有的清香渐入薛沁芮鼻中。   这香不似天生所携,可又像是渗入卫羽轩每寸肌肤之下。那日他喂薛沁芮圆子汤时,连嘴里都是这股清香。   说来也怪,之前她从未嗅到过这番香气,直到那日圆子汤入了口,这股香便仿佛浓烈了许多,不经意间便能感受到。可无论她如何旁敲侧击,旁人都道卫羽轩身上并无甚变化。   “来,你认识几个字?”薛沁芮收起自己的目光,笑问。   卫羽轩脸上满是认真,伸出一只手指一列一列地寻,寻到一个便要使劲戳好几下,脸上也焕着光。   信不长,没有什么客套话,除了自证身份的开头外,便只有寥寥几句。   薛沁芮原先还会在卫羽轩寻到认识的字时大大夸赞一番,不料愈往后读,神色便愈凝重起来。   卫羽轩懂事地收了手,眸子里的光亦淡了些,在一旁安静地瞧着她。   被捏住的信纸角上有褶皱蔓延开,整张纸渐渐顺着褶皱隆起或凹陷,扭曲、皱缩,好似眼下薛沁芮的额头。   啪一声,信纸被拍在桌上。靠上椅背的薛沁芮苦笑了一下。   是,她薛家当年落魄时,不过是被当做九石沟那些人的笑料而已,顶多是两三句难听的话,碍不了薛沁芮将他们划至自己世界之外。可如今不同了,她薛家高楼平地而起,奴仆进进出出,那几亩谁都眼馋的良田也归了薛家。任何人见了,也要死皮赖脸地去捞上一笔。   进了那么些奴仆,本就是个暗自吃紧的事,却成了许多人捞钱的理由。加上当初薛沁芮怕薛正与关敏德钱不够用,又送了些钱去,那些人瞧见了,更是蛮不讲理。   好话讲尽,一个个便露出真实嘴脸来,好似薛家本该给他们发钱似的。被薛正骂出去、打出去的,便来威胁,说要告发薛正曾与白家山山贼交往过密的、要夜里来一把火将薛家烧了的、说什么家里财多了招贼的,甚至还有人打起了薛家祖坟的主意,说若是不给钱,那便要将坟给掘了。   薛正与关敏德受着气,又不愿给薛沁芮讲,倒是白蔺这白家山山贼头子看不过去,偷偷给薛沁芮写了信,叫底下要来谙琳做生意的传封信来。   人家山上的山贼大多都长得膀大腰圆,一辈子几乎没碰过纸笔,而白家却世世代代生得跟读书人般清秀,不光认得字,一个个写起来也是各有美感。就连平日里闲聊,都有谦谦君子的几番风味。若是稍稍装扮一番,任谁也瞧不出这竟是山贼。   哪怕那夜陆杭未被黎舟慎救下,做了白家山的压寨夫郎,也不亏。   苍穹逐渐染上暮色,万物倾垂,蛙声渐起。薛沁芮揉揉太阳穴,叫丫鬟点上灯,传管家拿过账册来,试图挖出些什么,先解一解薛正他们这月的口粮问题。   卫羽轩原本在一侧看着她在纸上写写画画,直至虫鸣漫入门窗,上下眼皮不禁打起架来。   翻回一页,薛沁芮眉间愈发紧锁。   此页所记之账上乍一看用于管理奴仆的钱数目合理,细细一瞧,便见月钱这条之后有些看似有理实则是用来凑数的款项。什么请外府劳工来搬后院假山里掉落的石子,请匠人来换掉被虫蛀过的木桌……讲得有理,只可惜皆不是发生过的事。   方才管家捧来账册时还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眉梢都透着一股熏人的老实人味。   薛沁芮深吸口气,下巴扬起,闭上眼,屏气片刻,脖颈上爆了几根青筋,才缓缓舒气。   梆!桌案上砸出一阵声响。   薛沁芮扭头一瞧,原本锁着的眉骤然松开,唇角缓缓勾起一个弧度。   一旁的卫羽轩靠在桌上沉沉睡去,浑然不觉脑袋上的痛。   她放下账本,轻轻起身,吹熄了卫羽轩身侧的灯,调整卫羽轩的坐姿,再一只手穿过卫羽轩膝下,一只手搭在他肩上,咬咬牙,将他抱起来。   幸亏她不是什么京城贵女,自小做农活长大。同样也幸亏这屋子不大,待她没力气时,正好到了床边。   撑着床大舒一口气,薛沁芮便要起身再去琢磨一番账册,手却被床上熟睡之人鬼使神差地抓住了。   这孩子爪子力气还挺大,叫薛沁芮的手仿佛在床上扎了根,拔不出来。   她只好俯下身去:“我只是去看看账册,一会儿便来。”   卫羽轩不放。   “我把账册拿过来看。”   还是不放。   薛沁芮叹口气:“那我马上来睡,先去洗漱一番。”   爪子有些许松动。   “很快的。一百都不够你数,我便回来了。”   爪子虚伪地搭在薛沁芮手上,实则早已没有施力。   爪子的主人竟还睡得极沉。   账册的事自然而然地拖至第二日。   “佘妈妈,这衿国府里,就属你最靠得住,”薛沁芮打发了其余丫鬟,翻着花名册,啜口茶,“你以往在何处做事?”   “回主君,奴以前是景王府上的。”   薛沁芮的手指在丫鬟的名间游走:“我记得你有个女儿。这册里怎不见有姓佘的?”   管家怔了一下,立即道:“主君,丫鬟本贱民,怎会同那戴清满一般,非要写姓上去?”   “想必佘妈妈之前在景王府也是有些地位的人。不似浮萍般的戴清满,佘妈妈和你的女儿,可都是有资格去认认祖宗的。”   管家目光游离片刻:“主君折煞了。奴的女儿近日犯了事,被奴降了级,这几日随着一行人,按主君的意思,去了宣邑。”   薛沁芮审视着她:“佘妈妈做起事来,真是大公无私。若有一日佘妈妈十分的精力能尽放于打理衿国府上,我定会欣慰至极。哦,对,我也不能将佘妈妈催得太紧,不然,不添些丫鬟,还办不完事呢。”   面前低眉顺眼的管家脸色一变,慌忙跪下:“主君,奴一直尽心尽力为主君办事,没有一项不是向着主君的!”   薛沁芮望了眼掩上的窗,窗沿雕刻的牡丹栩栩如生:“佘妈妈,我自小不是在富贵见长大,打理家事上也是懂一些的。日后要如何花钱,记得给我瞧瞧先。”   “主君,这府内上下诸事繁杂,若尽上报了——”   “趁着我还闲,啥事都自己做做。”   管家抬头瞥薛沁芮一眼:“是。”   薛沁芮微微蹙眉,总觉着她方才的眼里有什么异色。像是……混杂了丝慈爱与欣慰?   罢了,那一瞥太过短暂,许是瞧错了。   还未来得及歇口气,昨日来的小厮又一次带着封信候在门口。   原以为是宣邑又出了什么幺蛾子,薛沁芮拿来一看,那分明是张请柬。青绿薄丝绣了边,以细小的珍珠石英点缀。   “邀我与羽轩去棠王府赏荷?你可知棠王邀请了哪些人?”   小厮埋着头,口齿清晰地讲:“奴只是个送信的,连请柬内容都不知道,更别说其它消息了。”   薛沁芮的目光移至小厮身上:“你叫什么名字?平日里做些什么事?是从哪个府上调来的?”   小厮仍是不抬头:“回主君,奴叫辛咏,平日里就在院里打些下手。本是要净身入宫,恰巧遇见皇上赐主君府邸,便被调至此处了。”   “那你想进宫,还是在我府上?”   这般一问,辛咏慌忙抬头,与薛沁芮对上视线,又马上跪下去,重重磕了几个响头:“奴能免净身之苦,为主君做事,是主君的恩情!主君,若奴哪里未曾做好,您尽管罚奴便是,可千万别将奴赶出去!”   薛沁芮连忙起身扶他起来:“你家里的人,原本不在贱籍中吧?”   辛咏的脸很白,几个响头下去,额头便红了一大片。   他垂眸望向地面:“奴……奴本谙琳人,虽不是奴仆,却仍出自低贱的行商之家。只是不想家里蒙难,奴只能进宫给妹妹挣份日后娶夫要用的彩礼钱。”   “你用一辈子,换妹妹的彩礼?”   “主君,奴的父母一把年纪了,才得到心心念念的女儿。毕竟只有女儿才能好好服侍父母养老,将这个家顶起来。奴这般做,也是应该的。”   薛沁芮扭过头,小小地呼出口气,转过头来,不再对此事说什么,只端详他片刻:“你生得不错——在我府里,你还想继续努力么?”   辛咏惊愕地抬起头。   作者有话要说:   啊玩了个梗○( ^皿^)っhiahiahia   感觉上一章就只能算个番外qwq   还剩三门!!冲鸭   下次更新应该在周二   七月八号下午考完最后一门,再拿点时间修修文(只是小修,完全不会影响剧情),我就不会这么咕了[真诚的眼神]   原标题陪。睡被和谐了红红火火恍恍惚惚当个标题党这么难吗   感谢在2020-06-30 20:16:03~2020-07-03 18:13: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8795022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白莲   辛咏的脸上赤橙黄绿青蓝紫都走过一遍,他的脖颈晕上淡红,嘴唇抿紧:“奴……”   “你若不愿努力,那便回去吧。”薛沁芮看他吞吞吐吐,只道他是不愿意,便要打发他退下。   “主君!奴愿意!”辛咏忽地抬起头,眸中散发出光,身子前倾,仿佛是要为正义献身一般。   薛沁芮眉头一皱,忽然意识到面前这长相清秀的小白脸将她的话当作了什么。   她清清嗓子,微微往后挪上几寸:“安舒一个女子,在羽轩出嫁后还做贴身陪侍有些许不妥。我一直在替羽轩物色个靠谱的小厮。今日看来,你不错。”   斗志昂扬的辛咏眼神立即黯淡下来,像是从云端落下,踩在了实地上。   自从薛沁芮听了那夜她与戴清满不清不楚的谈话,她便甚少叫安舒来侍候过卫羽轩。   观荷前剩下的十余日过得也算波澜不惊。   卫羽轩日日习字,已从最初的横七竖八到如今初现锋棱。再这般下去,薛沁芮读词给他听的承诺,便不得不兑现了。   然而此时也顾不上这些。薛沁芮拂拂悉心挑选的衣裳上沾染的光下灰尘,正正发髻,在丫鬟的搀扶下缓缓上车。   棠王府前车水马龙,各色香气充盈在各式宝马雕车,华服与红妆在言笑中相得益彰。府中丝竹阵阵,舞袖蹁跹。琉璃满目,玉石锒铛。奴仆步履匆忙不失稳重,衣袂交错。   棠王为了笼络各方贵族之心,不惜掷金设宴。又怕因自己失宠,引不来客,便直接讲了好话,将自己的母亲请了过来。   名贵们听闻皇帝将幸棠王府,一个个争着赶着要做第一个到达之人,不料进门碰见的却是平日鼻孔朝天、此时努力扯出笑容的黎舟慎与她的新婚夫郎陆杭,说什么自己母亲才进宫不久,约摸正在与祖母回府的路上。   众人只好有一句没一句地聊。黎舟慎也是个不会讲话的,怕自己讲错,索性只是简单应承客人的话,满口“是呀是呀”“可不是么”“当真如此”,讲多了,嘴角抽搐,却仍不敢歇息。一旦冷场,她便心急如焚。   倒是陆杭,领着男宾在西边大堂去歇息,与他们打起交道来竟游刃有余。甚至有讽刺陆杭出身的、暗嘲他妻主并不在意他的,陆杭都能笑着挡回去,有时还能回敬几句。   薛沁芮带着卫羽轩到时,其余人几乎尽到齐了。   听闻男女分席,她仍是不放心卫羽轩,便送他去了男宾处。   堂内本是笑语一片,见门口来了个女宾,笑声倏地弱了下去。   向西而坐的陆杭与卫羽轩身侧的薛沁芮恰巧对视,面上一成不变的笑立即灰暗下来,眼神恍惚:“薛……薛公爷。”   “陆公子安好。”薛沁芮略施一礼,还未待陆杭开口,便嘱咐完卫羽轩与辛咏,提起裙摆往回赶,不曾见身后陆杭悻悻坐下,勉强勾起嘴角招呼卫羽轩。   客套话干巴巴地讲完,陆杭才抬首瞥了卫羽轩一眼。   便在此时,他涣散的心瞬间揪起来。   上回宫中所见、视他如无物之人正狠狠地盯着他,锋利的眉梢若剑。凑巧他今日一身玄色,整个人瞧上去便是一片蔽天低沉的乌云,匿于云间的雷发出低吟,怒号的阴风撕扯地面,仿佛下一刻整片天便会炸裂开来,倾盆之雨自炸裂的洞口倾泄而下,闪电在街巷间挥甩长鞭。   “快……快请坐。”他垂眼,嘴唇微微颤动,声音细弱。   卫羽轩撇开头去,走至空座,一屁股坐下,脸上又是陆杭最初在宫里见过的那番神情,教陆杭疑方才那瞬只是自己看错了。   他三番五次瞄向卫羽轩,见他云淡风轻的模样,愈是认为只是自己心下作怪。   于是这般想,薛沁芮又进了他的脑海。下边的宾客渐渐自己聊起来,他与卫羽轩成了唯二谈话之外的人。   众宾欢乐,恍若身处世外的陆杭左手伸入右手袖口,不留神碰到腕上一块嵌于皮肉的金,整个人不禁一颤,嘴间气息亦随着打战。再一摸,金下似是不慎流了血。   另一侧在棠王黎茹晤的引领下已热闹起来。   “雅儿在塞外已近三年,正要回来,便遇哈靰兰的郭儿高勒来战。我家雅儿才薄,还真希望李将军早日复职,不然……唉,”薛沁芮一侧的湘国公声音里满是忧虑,“哈靰兰上的兀良桑人已是彪悍得中原人尽皆知,更何况是灭了兀良桑的郭儿高勒!”   皇帝转过头来:“李将军已向我请旨,请求提前复职了。倒是雅儿自己不同意,说要李将军歇息好,自己扛得住。我记得你当年顶替去生产的礼部金尚书时,不也是有这股劲么?”   本在与身侧之人交谈的绯王黎茹晖听得,立即朝皇帝道:“母皇,儿臣记得,近日的礼部尚书闵洁,也要回去生产了。可曾寻到合适的顶替者?”   “这倒是个问题,”皇帝敛容,“适合顶替的希国侯近日也有了身孕,五陵监还未寻到第二个合适之人。”   薛沁芮茶盏一磕,青色碗沿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   每当官员因生产离职,五陵监便会在贵族中遴选出一能力相符或更高之人顶替三年。其间离职官员俸禄不便,而顶替者亦会有相应俸禄。   自己曾当职的国子监,不正是在礼部之下么?   她抬眸,凑巧对上黎翩若的目光。   黎翩若微微一笑:“沁芮,这些日子,过得可好?”   薛沁芮修长的眼睫轻轻颤动,深深吸口气,谢过黎翩若,接着便道:“羽轩近日学了写字,很是刻苦。只是除此之外,竟没什么事做,倒还有些想念以往在国子监任职之时了。”   “你这一讲,我便想起来了,”许久不讲话的景王黎茹晗睁大眼,“那日被闯入国子监的神犬追得满街跑的,不正是妹妹么?!你瞧我这记性!”   皇帝闻得,暗自敛眉。   绯王黎茹晖便笑:“妹妹此言差矣。沁芮虽是被神犬追逐,只是因身上福气过重,神犬试图吸了去给母皇祈福。然而沁芮事先并不知晓,只道是寻常人家的狗要来咬她。毕竟我等肉。体凡胎,不似母皇能一眼瞧中神犬的灵气。”   “我们母皇近日不感奇疾消逝了么?想必神犬已用尽了它的灵气,替天下之民办了件好事呢!”棠王接嘴。   景王只得笑着认可:“姐姐讲得极是。那,孩儿在此再次恭贺母皇了。”   皇帝朝景王点头,转身问薛沁芮:“沁芮,你以往在国子监当职,办事如何?”   “回陛下,薛某尽心尽力,至卸职,也未得到过上级责骂。”   皇帝嘴角微勾,似在斟酌。   “哎,我听闻过。国子监主簿薛沁芮,办事得力。整个太学上上下下见她来了,莫不规矩行事的,”一位薛沁芮不认得的女宾道,“我外孙女在太学读书,便被主簿教育了一番。从此,可再也不敢顽皮了。”   皇帝瞧向那人:“哦?不曾想你家金贵的宰相千金竟也会收了她的脾气。看来,朕果真屈才了。”   薛沁芮眉头一蹙,呷了口茶。   “母皇,沁芮可厉害了。她刚搬入府中,便使府里上百人言听计从。连姨母管不住的羽轩弟弟,都对她俯首帖耳呢。”景王咧嘴笑着,讲完还不忘回头朝薛沁芮眨眨眼。   见皇帝脸色逐渐沉下来,薛沁芮忙开口:“姐姐,你这话就——”   “好了,朕看大家用膳已差不多了,不妨现在便去观荷吧。”   众人起身,景王茫然地瞧向皇帝:“母皇,那沁芮……”   “沁芮刚封了衿国公,还要先适应一阵子。不要让她过于慌乱了。”讲毕,皇帝便出了堂。   薛沁芮朝景王微微点头,随众人出门,往院内走。她走得极慢,渐渐地,与众人拉开了距离。   堂屋内的歌舞已住,仅剩丫鬟小厮进出收拾,玉盘相撞之声回荡不绝。树上的鸟儿也开始啼鸣,在枝丫间蹦跶。   前头人声渐小,薛沁芮迷了路。   “公爷在愁什么,不妨让我去劝劝陛下。”   薛沁芮听见这声音,极不情愿地转过身去:“多谢陆公子好意,薛某无福承受。”   陆杭抿嘴一笑,水盈盈的眸子望向薛沁芮:“公爷这是什么话?公爷有难处,陆杭帮一帮,也是应该的。”   “不必了。”   听罢,陆杭立即眼角噙泪:“如今公爷飞黄腾达,未曾前来祝贺是陆杭的不对。陆杭在此给公爷认错了,公爷还是不肯接受陆杭么?”   他的啜泣引得薛沁芮一身鸡皮疙瘩。   “公爷,陆杭见过羽轩公子,知晓他是怎样的人。公爷娶这般男子,实在是——”   “我与他朝夕相处。他是什么样,我比你清楚。我能娶他,我荣幸至极。”   陆杭一噎,鼻尖变得极红,嘴唇嗫嚅:“陆杭知道,你与羽轩公子结亲,并不是自愿的——”   “我是自愿的,”薛沁芮这才盯向陆杭的双眸,他的脸比一旁树上的玉兰都白,“而之前与你的婚约,才不是自愿的。”   接下来便是半晌沉默。   此处若是被人撞见,定有得是闲话讲。薛沁芮立不住,便往另一个方向走。   棠王府气派至极,随处一望便可见门口的珊瑚树,或是绣了金边的帷幔。香气氤氲,连草叶见也是醺人的气味。   “辛咏与陆杭有几分相似。公爷将辛咏安排成羽轩公子贴身侍从,不是因为想陆杭么?”   薛沁芮脚步一顿。   树林里一阵沙沙声,愈来愈大,愈来愈近。   “主……主君。”卫羽轩身后的辛咏怯生生行礼。   作者有话要说:   决定不改文名了[选择恐惧症患者式哭泣]   下一章就入v啦,如果大家想看女主全程顺风顺水的追妻火葬场,可以点开我的专栏看看我的下一本《太子打折处理》哦~   顺便也可以康康我旁友的文~   推文《我被和尚抢亲了》by尘尘子:   不染红尘迷倒众生高岭之花vs红尘凡俗美艳欲滴娇气绿茶   赵蒹葭没想到,自己成亲当天,会来一个和尚。   那个和尚她倒是认得,灵闵境佛修之首,万众敬仰的,不敢有丝毫亵渎之心的,为霜大师。   她曾有幸得他搭救过一次,她对他也曾芳心倾许,他却佛心坚定,避她不及。   他说:“姑娘,请自重。”   他早已跳出红尘,怎可再入红尘?在他眼里,她与众生并无差别。   她想这朵高岭之花怎么努力都摘不到,放弃也罢。   可是,如今在她与别人的婚礼上,大师他竟然抓住她的手:   “葭儿……”   喜服映衬下,她笑靥如花,缓缓抽回手:“大师,请自重。”   “我发过誓,秃驴与狗不得近我三尺。”   谁知,高岭之花就此黑化!   从此,万众敬仰的一代大师画风突变。   左手握佛经,右手牵美人?   留起长发后更是令众生倾倒,只是他不再普度众生,执念珠的手竟然杀起人来……   ————   《表小姐又在炸厨房》by画雾桐   人人都说,将军府的表小姐人美心善,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而真实情况是——   “不好了表小姐,将军他吃了您做的馒头后昏过去了!”   有种毒药叫——表小姐做的食物。   ***   慕琦琦深知,自己厨艺天下无双,是身边这群家伙不懂欣赏。   早晚有天,她能碰上个口味高雅,懂她美食的人!   她盼星星盼月亮,终于在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逮住进厨房偷吃的人。   知音嘴里叼着她刚蒸好的馒头,正将几盘菜往油纸袋里倒。   是她喜欢的饥不择食的样子!   ***   洛骁潜进将军府的第一天,先从厨房打探起。夜间的饭菜香气扑鼻,他打包好准备跳窗逃时,被从黑暗里窜出来的姑娘一把抱住腰。   姑娘眼含春水,先是狰狞地笑,后又凄惨地哭,“你终于出现了呜呜呜。”   洛骁护住吃食,陷入沉思:这谁啊?   怎么没人告诉他,将军府的任务里还有卖身这一项。 第26章 泼茶   卫羽轩眼眸漆黑, 扫陆杭一眼,便不再愿将目光放在他身上一刻,而是移至面上神色捉摸不透的薛沁芮。   “羽轩, 棠王府上白莲开得不错, 可不能错过了, ”薛沁芮笑着往卫羽轩面前走去, 抬手轻轻抚上他的脸,“你先去挑个好位置, 我随后便到。”   卫羽轩头随薛沁芮的手偏,不愿离开。   剩下二人在一旁看薛沁芮凑近卫羽轩耳侧讲了什么,卫羽轩微微颦眉,缓缓望向薛沁芮,嘴角撇撇, 才转头示意辛咏带路。   “主君。”辛咏立于原地小声请示薛沁芮。   “他才是你主子。”薛沁芮眼不离卫羽轩。   辛咏闭了嘴,埋头行礼, 灰溜溜地随卫羽轩朝一处离去。   “公爷,你瞧,”陆杭的声音里透着欣喜,“你遣走了羽轩公子, 选择跟我处在一处, 不正是——”   “谁给你的自信?”薛沁芮打断他的话,转身瞪着他。   陆杭原是欣喜的瞳里顷刻间又充盈了泪水:“那……那公爷为何……”   “陆杭,我今日与你讲清楚了,”薛沁芮看惯了他瞬时变脸的特技, 众人见之便心软的含泪目对她毫无作用, “第一,我对你从未有过任何心思, 求嫁之人是你,悔婚之人亦是你,我从始至终尽是被你陆家推着走;第二,你全心全意侍奉的应是你的妻主,黎舟慎;第三,我如今是你长辈,你要知晓要如何待我。”   陆杭咬着下唇,颤抖的手里紧紧攥住袖口,盯向地面久久不讲话。   薛沁芮见他无话,便循着卫羽轩离去的方向走。   “公爷,再如何,陆杭还是会帮你。”   薛沁芮脚步一顿,加快步伐朝荷塘走去。   棠王府荷塘,莲叶接天,瓣染红袖。众宾散于塘侧各处,三三两两嬉笑欢谈。   薛沁芮停下急走的脚步,放下裙摆,舒口气,将耳边碎发别至耳后,沉下肩来,款款走去。   一眼扫毕,白玉雕栏旁红木桌上茶香四溢,映天湖镜锦鲤飞舐莲瓣,几乎无人在意落队的薛沁芮自小径姗姗来迟。   “薛公爷。”一个丫鬟眼尖,迈着碎步迎上来。   薛沁芮吸入一阵湖上清香,寻了个塘侧空桌坐下:“端杯茶来——”   “哎!这谁家的男子,竟如此无礼!”   薛沁芮话未讲完,便被不远处一声怒喝打断。   原在观景亭安坐的几位贵女头上玉珠乱晃,面带愠色,脚上却连连后退,好几回与后面的人或柱子相撞。紫檀桌边便形成个圈,除了一身着玄色的少年外无人敢涉足一步。   少年嘴角的犬牙外露,眸色暗沉,背部略微弓起,双臂稍稍张开,似是护卫着什么。   “羽轩!”薛沁芮一面与被赶出来的人道歉,一面急急跑过去。   卫羽轩一听她的声音,整个身子便松懈下来,犬牙收回去,转身跑至椅子旁替她摆好。   薛沁芮忙伸手拦住:“羽轩你做什么?”   被拦住的卫羽轩困惑地松开椅子,望湖内望了一眼。   透过雕栏,一片白莲似雪,花蕊金黄,粼粼波光在瓣上流动。哗啦一声,一只野鸭一头钻入水中,留下圈圈波纹。   “别人已经坐在此处了,你为何要抢?”薛沁芮忍不住蹙眉,压着声音温柔地问。   卫羽轩伸出一根手指,朝湖划了个大圈,又使劲戳戳栏下一片白莲。   薛沁芮一叹气:“哪怕只有此处有白莲,你也不能去占别人的位置啊!”   眉头一颦,嘴角下撇,卫羽轩蛮不服气地看着薛沁芮。   薛沁芮轻轻抚抚卫羽轩的手臂,不料卫羽轩磨磨牙,整个人都背过去,一屁股坐在雕栏上,死死盯住外面那篇白莲。   见状,薛沁芮只得先转身对被赶走的人施礼:“羽轩多有不敬,各位受惊了。薛某在此给各位赔个不是。”   那几位在薛沁芮劝说卫羽轩时已打听了二人身份,气焰消了一半,此时便扬着下巴,假意勉强接受了道歉。   薛沁芮便笑着颔首:“多谢各位谅——”   “薛沁芮!”人群中一人风风火火地破开一条路,火气冲冲地走至正要劝卫羽轩离去的薛沁芮面前。   本就有个卫羽轩气呼呼地坐在那儿,此时又来个满脸怒气的黎舟慎将她夹在中间。   不必想便知是为了什么。薛沁芮微微勾唇,悠悠道:“舟慎,何事?”   黎舟慎面色一变:“你敢这样叫我?”   “毕竟羽轩是你舅舅。”   “行,没错,你是我长辈,”黎舟慎咬牙,“那你还——”   “此处还有几位姐姐在呢,不妨请她们先坐了,去别处谈。”   “怕什么?你薛沁芮还敢做不敢当么?纠缠我的杭儿,你居心何在?”   身后卫羽轩不可见地动了动,手指紧紧扣住栏杆。   “我为何要纠缠他?我有羽轩这般夫郎,一日看个十二时辰都不够,还去瞧他作甚?不怕自己眼瞎么?”   “你还狡辩!若不是你纠缠,他为何要替你去给皇祖母求情?他明知我毫不喜你,才不会自己做这般事!”   薛沁芮低头轻拍领上灰尘:“你作为他妻主,却不知他为何做此事,还来问我?”   “废话!自然是你对他做了什么!你个乡村野妇,什么龌龊事是想不出来的?瞧瞧你家那风吹都能倒的屋子,一抠都能抠一大把泥下来——”   “黎舟慎!”薛沁芮一攥拳,不禁声音变得极大。   “怎么?我说的有什么不对?你瞧瞧你醉鬼般的母亲,还有窝囊的父亲——啊——”   一声尖叫断了黎舟慎的话。   正奋力压下心里上窜火苗的薛沁芮一抬头,便见说到兴头上的黎舟慎一股股淋湿的发丝上留流下混有茶叶的水,还在冒烟的茶水将她脑袋上烫出了水泡。   “你——”黎舟慎朝薛沁芮冲过来,一旁肇事的卫羽轩立即横在她们之间,作势动动手里的青瓷茶壶。   吓得后退的黎舟慎奋力尖叫。几个丫鬟冲上来手忙脚乱地擦拭,不慎碰到水泡时不免被黎舟慎一顿臭骂。   卫羽轩若无其事地将茶壶至于桌上,转身瞧向薛沁芮。   薛沁芮唇角微勾,瞥卫羽轩一眼,抽出手绢上前:“哎呀,舟慎,真是不好意思。我家羽轩就这个性子,我管不住。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可有要我帮忙的?”   “你滚!你滚!”黎舟慎不断后退,尖叫得破了声,颤抖的指尖指向脸上云淡风轻的卫羽轩,“把他……他也带走!”   “皇上。”围观的众人忽地让出条道来。   薛沁芮拉着卫羽轩忙亦俯身施礼。   “我看一半的人都在往这儿看,是发生了何事?”   “祖母!”黎舟慎推开丫鬟,冲去一把抱住皇帝的腿,“祖母您瞧,薛沁芮她泼孙女茶水!您瞧,都生泡了!”   薛沁芮立马上前:“陛下,臣一时疏忽,与荷笺郡主攀谈时未曾看好羽轩,叫他失手将桌上茶水泼了郡主一身。臣原道了歉,不料还是扰了陛下观荷的雅兴,还请陛下恕罪!”   皇帝拍拍黎舟慎的肩,对薛沁芮轻声道:“羽轩本是个淘气的,沁芮你怎不看好了?”   薛沁芮双膝跪地:“请陛下恕罪!臣愚钝,不能同时顾及二事。郡主是羽轩侄女,发生这等事,臣也是不愿意的。”   “祖母!”黎舟慎扯扯皇帝的衣裳。   皇帝低头,轻轻叹口气:“慎儿,你也知道你这舅舅不懂事,为何要去招惹他呢?沁芮也无奈,我也不怪她。你呀,我派个太医来好生治治吧。”   “陛下,臣惶恐!”薛沁芮俯身。   “哎呀,快起来,”皇帝打发了黎舟慎,扶起她,替她拍拍衣裳上的灰,“以后顶替礼部尚书,多多注意便是了。”   薛沁芮眼眸一亮,再次行礼道谢。   皇帝对众人又讲了些客套话,便离去了。   人群后陆杭奋力对上薛沁芮的目光。薛沁芮一只手放上卫羽轩的背,朝陆杭微微点点头,毫不迟疑地看向别处。   “羽轩,今日谢谢你。”上了马车,薛沁芮对卫羽轩笑道。   卫羽轩掀开窗帘,贴着车壁朝外努力观望,好似不曾听见薛沁芮的话。   “羽轩?”   薛沁芮抿抿唇,将背靠回车壁,不再出声。   卫羽轩一只手一直举着,指尖掐出的窗帘渐渐颤抖起来。窗外的景色看得生厌,手臂亦是酸疼。他咬着牙,半张脸紧紧贴着车壁,仍是不愿动上分毫。   直至车停,他还保持着这般姿势。   薛沁芮无奈地望他一眼,极为轻柔地讲了句“该下车了”,便提起裙摆出车去。   卫羽轩待她下了车,愤愤放下酸疼的手臂,揉揉半张僵硬的脸,瞪了眼车门,才起身走下去。   丫鬟们早已准备了冰饮,置于冰鉴里候着主君回府。薛沁芮接来一瞧,又是冰雪圆子汤。   调羹在汤里搅搅,舀上一勺送至刚坐下的卫羽轩唇边:“来,羽轩,别热着了。”   卫羽轩唇角一撇,硬着脖子往另一侧偏。   调羹一收,薛沁芮蹲在卫羽轩面前:“怎么,生我气啦?”   卫羽轩悄悄瞄一眼望着他的薛沁芮,不讲话。   “连汤也不喝么?”   倔羽轩的脖子有些僵。   她瞧瞧手里的汤,抬首笑笑:“要不要,我喂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07 18:00:00~2020-07-10 19:23: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8795022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欢迎大家临幸我的预收《太子打折处理》哦~大概会在十一二月开文~   文案如下:   身为郡主的宋熙瑶本可嫁与极贵之人,却对自家乐坊的男乐人顾景尘动了心。   顾景尘容貌俊美,是无数少女春闺梦中人。   他却总道,世间万物,皆比不过宋熙瑶一颦一笑。   顾景尘的邻国太子身份暴露时,宋熙瑶才恍然——   之前的缱绻,不过是顾景尘为了江山,逢场作戏。   美人与江山,顾景尘要的,从来都是后者。   既然不要美人,江山也不会多给他半分。   她扶持新帝上位,溃顾景尘之兵于顷刻之间,成为宫中上宾,却见他身着龙袍,千里奔赴而来,一身高傲跌落到尘埃里。   “想用江山换我做你的皇后?”   华座之上,衣着尊贵的宋熙瑶懒懒地拨弄头发,“做梦。”   ————   文风是轻松啦,只是文案不小心写得有点点严肃qwq 第27章 生气   调羹送至卫羽轩嘴侧, 几粒圆润饱满的圆子泛着微光。   “主君,奴来吧。”辛咏不知何时闯了进来。   薛沁芮收回调羹,蹙眉道:“我没叫你进屋吧?”   辛咏的眼神忽地黯淡了些:“奴……奴只是瞧主君亲自动手, 怕累着您。”   上下打量他几眼, 薛沁芮垂眸悠悠地搅着汤水:“我当初安排你服侍羽轩, 是因为什么?”   “因为奴守规矩, 办事得当。”   “看来你还是晓得的,”薛沁芮道, “那我未曾叫你进来,你却擅作主张闯入,该怎么说?”   辛咏一下子跪下:“主君,奴知错了!”   “辛咏,我丑话说在前面。衿国府上下一百余奴仆, 不只是你一人能侍候羽轩。我欣赏你,是建立在你脚踏实地的基础上。除此外, 望你不要多想。”   辛咏肩膀颤上一颤:“奴知道了,谢主君提点。”   待他退出门去,薛沁芮又舀起一勺汤。   神色稍为缓和的卫羽轩的唇微微动动,又立即撇过头站起身来, 背对着薛沁芮。   薛沁芮沉吟片刻, 放下碗:“羽轩,我知道你今日是想让我好生赏赏白莲。”   卫羽轩纹丝不动。   “只是,他人已占了位置,你怎能去强抢呢?”   卫羽轩嘴往下一撇, 转过身来不服气地望向薛沁芮, 像是憋了口气,脸通红通红的。   他左右张望一番, 目光定在案上的圆子汤上。一伸手指,指尖蘸上汤水,便要往桌面上画。   “哎!”薛沁芮忙一边抓住他手腕,一边吩咐拿纸笔来。   迅速研好墨,卫羽轩提笔写下几个字:“予你最佳”。其中“最”字明显生疏,写得比其它三个字大上许多。   他细细端详一番自己写的四个字,不待薛沁芮开口,立马把纸抓起来揉作一团,提笔重新一笔一画地写,非要将“最”字写得完美才作罢。   望着他亮晶晶的眸,薛沁芮缓缓勾起唇角:“写得真好,羽轩。”   卫羽轩咧开嘴,将桌上的纸捧起来,送至薛沁芮面前。   薛沁芮小心接过:“我将它裱起来,如何?”   窗外一阵蝉鸣,画眉欢快地叫着“如意”。卫羽轩静静笑得眼眸弯弯,整个人都像散发着光。   薛沁芮的心却霎时沉了一半。任窗外多热闹,眼前这笑如夏花的少年却发出不了任何声音。   原以为他最初不会讲话只因才来谙琳不久,日子长了也便能慢慢习得。然而这些天过去,不仅不见他有开口讲话的欲望,连最初狼一般的呜呜声也被戒得一干二净。   眼前之人皮肤白净如瓷。日光抚过他光洁的额头,也穿过他唇上细细的绒毛。眸色似潭,星空在那湾潭水中泛滥。   ——这般经历过塞北风吹日晒却仍精致至斯的少年,莫非真的要终生也发不出一丝声响来么?   卫羽轩轻轻走上前,抬起手来。被他的手挡住视野的薛沁芮不禁闭上眼。   他的指尖触上薛沁芮的微蹙眉头,一点点抚平开来。手掌不经意间被她的眼睫梢扫过,痒得卫羽轩攥了攥另一只垂下的手。   感到他的手放下,薛沁芮睁开眼来,往上望向近在咫尺的那一对瞳仁。   看着那双澄澈眸子里自己的倒影,薛沁芮喃喃:“羽轩,又高了呀。”   卫羽轩眨一下眼,膝盖弯下来,脑袋渐渐仰起来,两只手搭上薛沁芮肩膀。   相视一笑。   “好了,起来吧,”薛沁芮轻抬他的手臂,待他站好,便柔声道,“只是,日后别人先占着的,都不能去强抢了,听见了么?”   不料卫羽轩眸色又一沉,不服气地转身又提笔写上什么。   凑近一瞧,辨得是“强”与“对”。   “你想说,你比她们厉害,抢过了,自己便是对的?她们抢不过,便活该?”   卫羽轩煞有介事地点头。   “那我问你,若有朝一日,有人比我厉害,她抢走了你,你会跟随她么?”   卫羽轩煞有介事地摇头。   “你不是说,谁抢过了,便是谁的么?”   卫羽轩怔上片刻,没有再次动笔,只是指指自己的鼻尖,又指指自己的胸口,最后再指向薛沁芮。   薛沁芮一噎,换个例子:“那比方说这把椅子,本身是你的,尔后有人抢了去,那你会心甘情愿地给那人么?”   卫羽轩摇头。   还未待薛沁芮欣慰地笑着给他升华主题,他便又执笔。   所写之词拼凑起来,大意是,这是薛沁芮送他的椅子,那无论如何,任谁也不能抢去。   薛沁芮又是一噎。   捋捋头发,她便再换个例子:“若是你要吃的一盘菜被人抢去,你会让给别人么?”   卫羽轩写下的回答是,如今他吃的都是薛沁芮府上的,不能给旁人。   “那如果是外边酒楼里的饭菜呢?”   他写他不曾去过酒楼,故若去酒楼吃饭,定是薛沁芮带去的,那便花的是薛沁芮的钱,也是不能给别人的。   “......那若是你捉了只蝴蝶,被人抢去了,会让出去么?”   他写他不喜欢蝴蝶,若是捉了,便是要送给薛沁芮的,那便绝不能让给他人。   薛沁芮深感烂泥扶不上墙,揉揉眉心:“看来,还是先给你读些圣贤书为好。”   讲完此话,薛沁芮一激灵。   好似不小心提到了什么。   果不其然,听见“读书”二字的卫羽轩记忆中灯花一爆。他来回飞奔一趟,又冲至薛沁芮跟前,自怀里掏出那本《碎花集》来。   薛沁芮深吸口气:“羽轩......”   “公爷,圣旨来了。”   她第一次感到太监的声音竟如此悦耳。   薛沁芮上前行礼,接过命其顶替礼部尚书一职的圣旨,谢过前来宣旨的太监,转身一脸惋惜地对卫羽轩道:“羽轩,看来,读《碎花集》,还要过些时日。”   一直捧着《碎花集》在一旁等候的卫羽轩垂下眼眸,微微点头,将书慢慢揣回怀里。   见他如此失落,薛沁芮不知为何心里也一阵难过。平日里见过他眼中失去光亮的时刻,却没有一次是因自己拒绝他造成的。   他眼下的模样,总是叫薛沁芮过意不去。   红日渐斜,晚风穿过沙沙作响的树叶,迎面而来的不是凉爽,而是一阵能捏出水来的闷热潮湿。   天地交界处凝聚了一朵巨大的乌云,带着惨白的闪电与沉闷的雷声,逐渐笼罩整个谙琳。   风愈来愈大,路旁的沙石腾空打转,抓不住枝干的树叶在挣扎中被卷入空中,府里行走的奴仆步伐尽快了起来,   卫羽轩走至站在门口的薛沁芮身旁,陪她一起看变天。   炸裂一般的雷声在上空响起。   “我小时候,特别怕打雷,”薛沁芮笑道,“每回打雷,都要钻进祖母的怀里。”   卫羽轩听罢,犹豫着抬起手臂,正要碰上薛沁芮的肩,忽然又改成捂住她的耳。   “不必了,”薛沁芮笑着将他手放下,“后来,祖母离世了。她下葬的那天夜里雷电交加,而我已永远地失去了躲避之所。我这般想着,竟出门往祖母的坟头跑去。”   薛沁芮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愿意将这些事情讲给卫羽轩听。   “我跑去抱着墓碑哭得撕心裂肺,还把附近的村民引了过来,”薛沁芮忘我地继续讲,“她好生安慰我,送我回家,与那些冷眼旁观的同村人迥然不同。只可惜那夜太黑,不曾见到她的模样。”   她舒口气,狂风将她额上碎发吹得胡乱挥舞:“不知怎的,如今听见打雷声,倒像是祖母又来陪我似的,一点也不怕了。”   卫羽轩屏声静气地看着她,安静地听着。   薛沁芮转头看向他:“你呢?以前在草原上,遇见这么大的闪电,你怕么?”   卫羽轩头摇到一半,又硬生生转换成点头。   “不怕便不怕,这不挺好的么?”薛沁芮哑然。   看着卫羽轩有些羞涩地笑,薛沁芮扭头往向天际:“草原苍茫,一旦有这般雷雨,想必是十分壮观的吧?”   卫羽轩随她的目光亦望过去,恍若穿过时间的风雨,风暴中的草原在咆哮里逐渐浮现。   “听闻草原男女性情豪放,常爱纵马高歌,驰骋天下,可是真事?”薛沁芮半似自言自语,半似与卫羽轩对话。   敛眸片刻的卫羽轩不给她多一分遐想的时间,便抓住薛沁芮的手,一下子冲出门去,进那瀑布般的雨下。   他甚至不给她一丝反应的机会。他回头望薛沁芮一眼,立即迈步带着她在雨中狂奔。   刺绣的鞋踩进一个个水凼,溅起的水花能攀上二人的脸;雨点像石子般狠狠击在他们头上、脸上;头上本不多的饰品散落在不知名处,挽好的发髻亦松散下来,被雨水分成好几股贴在脸上背上......   “羽轩!羽轩慢些!”   跑过后院的小山,薛沁芮力气被耗去大半。   她大口喘气,雨水不断灌进她嘴里。   卫羽轩停下脚步,仍拉着她的手,朝她走近。   薛沁芮忽然眼一眯:“等等,羽轩,你走过去些。”   卫羽轩走近时,正好挡住一个人走过去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去医院的经历告诉我,真的要少熬夜啊啊啊 第28章 颈伤   滂沱夜雨中, 薛沁芮仅能靠摇曳烛光与时不时劈下的闪电依稀见得那行色匆匆之人。   只见那丫鬟撑着上好的油纸伞,臂上挽着竹篮,裙角被溅起的泥水扑得全是污渍, 埋着头沿小径往东南方走。   “你先回去。”薛沁芮深吸一口气, 放开卫羽轩的手, 弯腰将裙摆在膝处打个结, 盯紧丫鬟的后背,在她身后二三丈开外跟随。   这个丫鬟没有点灯, 走起路来却不曾有丝毫踯躅。薛沁芮本就没多少力气,为了跟上,不禁有些精疲力尽。   路旁树上枝干状如骷髅,嶙峋的手指尖直指苍穹,泥潭被电光照得惨白。前面丫鬟愈走愈快, 一直埋头不看路,哪怕踩上水凼, 仍是一点声响也没有,倒像是飘在地面上。   薛沁芮紧咬双唇,免得喘出气来,颈后的汗珠与雨水交融, 渗入后领。便在此时, 脚下踏上什么东西——   喀嚓!   一根枝条像是自己自路旁伸出来横在中央,只待前面丫鬟走了便拦截其身后之人。   幸而踩下时雷声未绝。薛沁芮只瞧了一眼地上,便又抬起头来,却不见了丫鬟。   眼前已是空荡荡一片, 四周全是略显阴森的树林。雷声在叶间回响, 又好似匿于树后的猛兽发出进攻前胸腔里的闷吼。   颈间一紧,薛沁芮只感耳侧一阵热气, 呼吸便不畅了。   身后之人一只手箍住薛沁芮脖子,一只手有力地锢紧薛沁芮的手腕。   “你是何人?”她声音沙哑,皮包骨的手臂硌着薛沁芮脖颈生疼。   薛沁芮仰着头,努力讲出话来:“这问题,应是我问你吧?”   那人不言,只是手臂愈加用力。   “我讲过多少回,不要跟着我?怎么,消停了一阵子,便忘了他们是如何死的了么?”   薛沁芮眉头一皱,压低声音试探道:“我记得一清二楚。”   那人冷笑一声,一股寒意随雨水顺着薛沁芮的耳根直入后背:“我一直好奇,你们是如何死心塌地追随她的,竟连死也不怕。”   薛沁芮本想继续套话,奈何那人虽比她矮上一截,却手劲极大,她能争取呼吸上一口气已是万幸。   “我该怎样送你走呢?”那人悠悠道,“活埋?或是扔进地牢饿死?”   薛沁芮脑袋眩晕,舌头直往外吐,脚下将完全失去力气。   “哦,自然,”那人手稍稍松了些,“怎能在此便让你死了?还没叫你记住那句话呢。”   “什……什么话?”薛沁芮大口喘气,不断观察着四周。   那人缓缓凑近薛沁芮耳侧:“我的命是他们给的。你们再如何抵抗,这风浪我终究要翻起来。来,重复一遍。”   薛沁芮沉口气,闭上眼。   “重复一遍!”   云间一道巨大的闪电劈下,闷雷由天际滚向地面。   她正要不耐烦,薛沁芮便开口:“我们做个交易吧。”   “你认为你眼下能有什么资格与我做交易?”   薛沁芮鼻息中发出一阵嗤笑:“我只知道,你若直接杀了我,定会后悔此时没有答应我。”   听那人久久不讲话,薛沁芮才继续压着声音道:“我告诉件你不知晓的事,你便回答我一个问题。而且,我不会将答案告诉其他任何人。”   “我如何信你?”   “爱听不听,爱信不信。横竖若是因失了这消息做错了事,我这个亡魂又没什么顾虑的。”   身后又是一阵沉默。   好似江水灌上了天,如今又落回地上。这暴雨下得如同天要塌一半下来似的。只是雷声愈来愈远,有些模糊了。   薛沁芮一挑眉:“那便算你默认了。”   身后人仍不讲话。   “我要讲的,便是自己的姓名,”薛沁芮不紧不慢,“我,姓薛,名沁芮。如何?这名字,熟么?”   那人手一颤,却只是箍得更紧了:“你胆子倒挺大,竟敢提主君名讳。”   薛沁芮淡淡一笑:“我已讲完,该我问你了——她是何人?”   “主君从不会在这等天气在外乱跑,”那人不答,只道,“是你将我当作蠢人,还是你本就是个蠢人?”   “是或不是,你转过来看我一眼不便知道了?”   唰——   架在薛沁芮颈上的手中忽地弹出一把匕首,锋利的刀刃若有若无地挨上薛沁芮颈上皮肤。和着雨水与汗水,被刀刃碰过的几寸皮肤便一阵刺痛。   “如此大胆,看来还是就地解决比较——”   “你是否曾丢下过一件葛衣?”薛沁芮忽地提高声响。   那人手中刀刃远离了几寸:“你——”   啪——   才讲一字,匕首便飞至空中,落入不远处一个水凼中。箍住薛沁芮脖颈与手腕的两只手亦在须臾间松开。   感到身后之人突然后退,薛沁芮跑去拾起落入水凼的匕首,转过身去。   “羽轩?!”   借着闪电的光,薛沁芮依稀辨得地上卫羽轩扑倒方才自己身后之人,紧紧咬住了那人的脖颈侧部。   薛沁芮紧握着匕首走过去。   那人不断挣扎,甚至使劲推卫羽轩的双肩、掐卫羽轩的脖子,却无济于事。卫羽轩力气极大,最初练字时握断了几根笔。如今看来,她大约是被完完全全锁在了地上。   又是一道闪电。她惨白的脖颈上已鲜血如注,唇色发青。   薛沁芮眼皮一跳。   这下巴和嘴唇,乍一看竟觉得十分熟悉。   卫羽轩几乎是越过她的上半身,啃上的她另一侧脖子,因此以一种奇异的角度扭曲着,挡住了薛沁芮察看那人上半张脸的视线。   薛沁芮换只未出汗的手握好匕首,正要绕过去,却见她猛地抽搐一番,直接将卫羽轩推开来,捂着脸冲入黑暗之中。   “羽轩!”薛沁芮冲过去扶他起来。   卫羽轩眼神里竟有些许呆滞,直到薛沁芮将他扶着站起身,才将那丝异样彻底消灭掉。   “不是叫你先回去么?怎跟来了?”薛沁芮拉起他一边疾走,一边问,“不过,谢谢你。”   抄最近的路回了院里,薛沁芮立即吩咐辛咏替卫羽轩换好衣裳,自己仍身着泥衣,直接闯入安舒的房内。   安舒虽被已不是卫羽轩贴身丫鬟,却还是被薛沁芮留在身边,继续做一个一等丫鬟,名义上是薛沁芮的贴身丫鬟,却常做些二等丫鬟的活里较轻巧又好时的。   门骤然打开,干燥的地上瞬间变得湿淋淋的。原在屋里踱步的安舒骇得一跳。   “主君!”安舒忙迎上前来,极快地打量一番薛沁芮,“奴未及时为主君更衣,是奴的罪过。奴这便拿干净衣裳来。”   “你回来。”   正抬脚要走的安舒脚步一顿,俯身:“主君有何吩咐?”   薛沁芮不讲话,只盯着她嘴唇和下巴看,接着是脖颈。   安舒手摸上颈侧:“主君在看什么?”   “你那颗痣蛮特别的。红色,是吉相。”   “谢主君,”安舒笑得露出牙来,“小时众人便这般说我,可奴本就一条贱命,哪儿来的吉相?奴看,还是主君面为大吉。”   薛沁芮朝她慢慢踏去:“大吉?你觉得何为大吉?”   安舒笑容立即消逝,不自觉地往后退上半步,才艰难地停下脚步:“平安如意,万事顺遂。”   “你看我像是平安如意,万事顺遂么?”   安舒瞳仁一震:“主君平步青云,锦衣玉食,自然是如意顺遂的。”   薛沁芮笑笑,追着她的目光不放:“哦?”   安舒埋首,沉默良久:“主君找奴,可是有什么事?”   屋外雨声渐弱,薛沁芮的衣裳渐渐干燥了些。房内多处灯台尽点了灯,火光跳动不息。   再次审视过安舒的脖颈与干净的衣裳,薛沁芮才道:“你在稷王府里可曾听闻过,羽轩最初是否会讲话?”   安舒这才抬起头来:“主君,奴或许能使公子重新开口。”   待薛沁芮自安舒处满怀心事地出来,更衣毕,转入屏风时,卫羽轩仍坐在床沿,努力撑着眼皮待她回房。   卫羽轩的头发已散开,黑瀑一般披散在背后。烛光昏暗,更显他眉浓眸深。散开的发丝磨弱了他阳光下看起来锋利无比的眉梢,添上几分懈怠,恍若是自上元节花灯上,上等画师在灯上所画的仕男图里走出的人。   “你累了,怎不赶紧睡?”薛沁芮吹熄大部分烛火,仅留床边一盏,“方才淋了那么久的雨,可有被冷到?”   眼中映着烛光的卫羽轩望向她,摇摇头。几束头发自肩上滑过,散至胸前。   薛沁芮坐在他身侧,细细查看一番他的脸、颈、手:“那人,是否伤着你了?”   卫羽轩垂眸,眨眨眼,摇头。   “那……”   薛沁芮还未开口,卫羽轩便闭上眼,伸长脖子,俯身朝她的颈窝缓缓靠来,鼻尖轻轻触碰上冰凉的肌肤,深深一嗅,再往上滑,滑过那几条被匕首划出的伤痕。接着,唇亦触上来,两片温热的唇一抿,正巧将伤痕包围。   卫羽轩呼出的气息顺着脖子一点点灌入薛沁芮的领口。她整个身子微微一颤,耳根、锁骨、肩膀、手臂乃至指尖有一阵奇异的激流划过。   他发间那股清香充盈了薛沁芮的鼻腔。   这香气今夜嗅起来,像是一柱安神香,一股烟袅袅而上,吸走她脑中千丝万缕杂乱的思绪。   渐渐地,薛沁芮闭上眼,手摸上卫羽轩的头,指尖探入他散开的发间。 第29章 安舒   一阵风自窗外吹进来。薛沁芮浑身一抖, 睁开眼来。   指尖从那头顺滑的青丝间抽出,脖颈离开温软的唇。那双闭上的眸亦睁开,倒映的唯一烛光恰巧被那阵风吹灭。   “羽轩, 你放她走的?”   薛沁芮声音极柔、极弱, 除了唇侧的卫羽轩能依稀辨别, 任何人都不知她讲了什么。   卫羽轩缓缓坐直, 头往外转,眼睑掩去一半的眸, 留给薛沁芮一个侧影。   她明明在一旁看得那么清晰。那人被卫羽轩紧紧咬住,整个身子也几乎动弹不得。若不是卫羽轩松口,那人甚至可能当场毙命。   原先将那人咬得出血的卫羽轩竟忽然改了主意,令她轻而易举地逃走,他也不追, 与当时宫中对付黎年渊和那条街上恶犬的架势相差十万八千里。   “羽轩,你认识她?”   卫羽轩微蹙双眉, 些许凸起的喉结上下滑动,再慢慢摇头。   薛沁芮端详他许久,卫羽轩亦垂头坐在床沿,坐至薛沁芮收回目光。   “好了, 快睡吧。”   薛沁芮替他盖好被子, 才将自己的被子展开,钻进去,努力入睡。   “主君,人带到了。”床边忽地传来一个女声。   “佘妈妈?”薛沁芮坐起身, 回头望一眼睡得极沉的卫羽轩, “什么人?”   管家俯身:“主君随奴出去便知晓了。”   掀开被子,薛沁芮下床穿好鞋, 拿件褙子随意披上:“走吧。”   管家抬起头来,两只眼睛在黑暗里亮得发光。她微微一笑,转身引薛沁芮出去,脚下不发出一丝声音。   转出屏风,眼前的门被红光映照得仿佛炙热起来。门外极静,连寻常夜里常听得的蛙叫虫鸣竟无一丝入耳。   发光的眼瞧过来:“主君,怎不走了?”   薛沁芮攥攥袖中的手:“叫外面的人进来便是,我懒得动了。”   管家又是一笑:“主君,还是出去吧。莫弄醒了公子。”   门外的通红随薛沁芮走近的脚步逐渐蔓延,一扇扇的窗上尽染上与门一般的色彩。   可屋外仍是静得如同无物。   “主君,您是害怕了么?”通红的门前,发光的眸又将目光投来,“别停呀,人就在外面。”   “何人?”   “您出去便知晓了。”   “外面是何物?”   “奴带来的人。”   “何人?”   耳边一阵沉闷的响声。   咚。咚。咚。   薛沁芮每往前走一步,地板便发出一阵如此闷响。   咚。咚。咚。   天地万物似在呼应着她。   咚。咚。咚。   “奴替主君开门。”   吱呀——   大片红光冲入薛沁芮的眼。远处天与山间尽是血色。眼前白衣女子披头散发,耷拉着脑袋。   “佘妈妈,这是何人?”   无人应答。   转头一瞧。哪来什么佘妈妈?   整个屋子除了红光,便是深邃无底的黑暗。   薛沁芮手心出汗,微吸口气:“你是何人?”   那女子下巴一抬,凌乱的发丝间露出嘴唇来。脑袋一歪,颈侧便冒出汩汩鲜血,泉水一般不停歇,一路往下染红那身白衣。   天际就跟着火了一般。她的衣裳亦仿若被点燃。   薛沁芮伸手关门,颤抖的指尖却再如何也抓不住门。   “这门是关不上的。”那女子勾起一侧唇角,颈上的血仍无停下的迹象。   “安舒?”   女子仰起头,覆面的发丝尽散开,露出那张熟悉无比的脸,狞笑着:“真遗憾,被认出来了。”   她抽出那把本被薛沁芮锁进匣子的匕首,一步步朝薛沁芮逼来。   炽热的气流席卷上阶,薛沁芮的里衣一瞬间湿透。   天际火光愈发向院子靠拢,连屋顶的鸱吻亦被吞没。   发间的汗滴落在地,薛沁芮的脚终于能往后退去。   背触上什么东西。   头还未完全转过去,便见散开头发的卫羽轩俯身盯着她。   “羽轩……”   薛沁芮只瞥见那颗再熟悉不过的尖牙,便觉颈上一阵刺痛。   肩上仿佛被扎入什么尖锐之物。   是卫羽轩的手指。   安舒的匕首闪着屋顶的火光。   她跨过门槛,呼呼作响的风吹起她掩面的碎发。   “你知道怎样让他讲话么?”安舒的声音混杂在屋顶木材的噼啪声中。   “旦夕击于易。”薛沁芮一字一句吐出之前安舒与她所讲原话,脖颈上渐渐冒出血来。   安舒拿着匕首步步逼近:“旦夕相击,唯一相通之点为苍穹血色。‘易’,变者也。你来谙琳,改了他性命,这般一解,便是你的血能做良药了。”   “你方才可不是这般讲的,”脖颈鲜血四溅,薛沁芮上肢逐渐变凉,“类昙芽,不是你所解之物么?”   安舒眼瞪如铜铃:“讲过便不能改么?!”   卫羽轩的牙咬得愈来愈紧,她却早已失去了痛感。   安舒高高举起匕首,快速向下刺来——   刺向安舒自己的胸膛。   狰狞的面孔极度扭曲。她的脸如此定格,身子瘫下去。   而她倒下前所站之处,仍有一个黑影挡住满天火光。   “总算杀掉了。”她僵硬的脸上扯出一个笑。   还未看清她的脸,她便整个上身一甩,紧紧咬住薛沁芮脖子的卫羽轩亦松开口来。   薛沁芮不愿久留,趁她不注意一下钻出门去,朝院外疯了似地跑。   “主君,见到微茵,这么害怕么?”身后笑声在薛沁芮耳侧萦绕不绝。   微茵,那个被戴清满毒死后用来栽赃的丫鬟。她怎——   院门一开,冷风扑面而来。   原先漫天血光尽被冰蓝替代。木块的炸裂声与疾风的呼呼声又消失殆尽。   “主君。”   一行人规矩地立在门口,一同开口。声音在无限寂静中回荡。   他们身着不同等级奴仆衣裳,却尽是衣冠不整,有气无力。有的身上涂满泥浆,有的手腕套着绳索,有的眼前蒙上粗布……   薛沁芮左右探望一番,两侧皆是冰凉的湖水。   前路已被阻挡,那倒还不如回去。   薛沁芮脚跟一转,却猛地刹住。   “主君别走。”   对上目光的是那日带微茵来稷王府闹事的小厮。   也不能叫做对上目光。   他没有眼珠。   他的嘴渐渐咧开,嘴角直拉至耳根,尔后耳语般道:   “别走。”   话音未落,薛沁芮便被他一推,落入刺骨冰湖中。   身上衣裳单薄,冰冷的湖水直舐她的皮肤,侵入骨髓。   ——倒吸一口气,薛沁芮自床上坐起来。   她的心狂跳不止,耳中尽是血液涌动的声音,额角还有几滴滚圆的汗珠。   透着月光的窗外,似乎是有虫鸣的。身旁的卫羽轩,在均匀平稳地呼吸着。他放在被衾外的手指上,指甲昨日才被修整齐过。   除此外,屋内依稀有另一种声响,愈来愈清晰。   作者有话要说:   类昙芽是我瞎写的T^T这名字还有点丑   感谢在2020-07-14 01:27:46~2020-07-15 15:15: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池灯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伤寒   那声响愈加大了。好似就从薛沁芮耳畔传来。   她身子不断颤抖, 手臂紧紧抱住被子,尔后终是明了了那声响的出处。   她的牙齿自梦里便未停止过打战。   渐渐有了知觉,薛沁芮将肩膀一下皆埋进被子中, 躺下来, 又将鼻子一下尽缩进去。   然而夏日被衾薄, 盖在身上好似无物, 不知来处的寒气直往她骨头里钻。   四肢冷且酸,无论如何扭动都极度不适。   想是得了小伤寒。   上回得病, 亦是在淋雨之后。自祖母新坟处被好心人送回来的那夜便发热不止,还险些丧命。从小到大,薛沁芮倒也走近过几次鬼门关。   她咬牙坐起身来,扯下挂在一旁的衣裳搭在被子上,再将自己紧紧裹住。最初的一瞬确实感到了丝暖意, 而后立即变得无济于事起来。   寻到床板上最暖的一块蜷成一团,薛沁芮仍感寒意蔓延全身, 侵入骨髓。连脑中亦是一片混沌,稍稍一动便头疼欲裂。   身边之人想必睡得安稳。薛沁芮甚至想裹着被子钻入他的被窝中取暖——方才梦中卫羽轩的尖牙在她脑中又一闪而过,薛沁芮又打了个寒颤。   全身都在各自挤压,脸挤在膝中, 手臂紧紧箍住双腿, 身子的一侧努力贴住床板。最初的温热已散去了,眼下薛沁芮周身都没有什么能供她取暖的物什。   或许是错觉,她那离卫羽轩最近的后背好似感受到那侧的温暖。   鬼使神差地,她朝卫羽轩身旁靠近了些。   她就像个永不知足的无底洞, 才得到一丝温暖, 便深感不够,轻轻往卫羽轩身侧再移上数寸。   不能再动了。   薛沁芮继续紧紧抱住自己, 怕吵醒卫羽轩,四肢酸痛了也不敢稍稍移动一下。   上回在宣邑发热,没有好医官、没有钱买药才教她险些丢掉性命,这一回,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可为何不会呢?   当年确实不似如今,能有皇亲国戚才配得上的医官诊治,然而夜里发烧,身边总会有二人守候。   薛沁芮抿抿自己干涸的嘴唇,身边却没了当年能替她端水、不断嘘寒问暖之人。   外边的丫鬟她已没气力去叫,自己亦没气力去给自己倒水。这回夜里,恐是只有自己在此发着抖熬过去。   脑子里渐渐成了一团浆糊,薛沁芮已分辨不出自己身在何处。   一阵暖意自薛沁芮额上晕染开,却不过片刻便又凉下来。   “等等。”她闭着眼一抓,原是一只手。   她抓住那只手不放,手的主人亦随着她拉扯,贴上她脸颊。   “我冷。”她模模糊糊地解释道。   那只手微微抽搐一下,停留片刻,便一下子自她手里抽出来。   “别走!”薛沁芮舌尖干涩,两个字轻轻呼出来,喉咙都燥热无比。   颈间一热,紧接着便是整个身子变凉。   身上的被子与搭上的衣物尽被拉走,只剩她那丝质里衣。   身上一阵风掠过。不过多时,一只小茶杯触上薛沁芮嘴唇。   她贪婪地凑过去,接受杯中水的滋润。茶杯一偏,水尽自她嘴角流下,滑过滚烫的脖颈,浸上刀痕,继续往下渗入里衣。   愈喝不到,她便愈急。愈急,杯中的水便愈发入不了口。   忽地茶杯离了唇,身侧那团暖意亦消逝不见。   水声哗哗,身旁有人开始忙活起来。   薛沁芮额上袭来一阵冰凉,接着是脖颈。那块帕子自锁骨处抬起来,踟躇片刻,放入冷水清洗一遍,移至她发烫的手背手心,之后便是脚心。   敷在脚心的帕子太冷,她不禁扭了扭脚腕,却被一只暖和的手抓住。   “脚,冷。”   那双手一顿,犹犹豫豫地将她的双足围在双臂间,又立马放开,抹了新的冷水上去敷好。   待脚上的帕子终于变得没有那么冰凉,那一直在忙活的人又一次不见了。   “水。”薛沁芮有气无力地呢喃。   无人应。   “娘?爹?”   周围只有虫鸣。   她努力睁眼,模模糊糊瞧见屋子里的装潢,才发觉自己所在之处距她所念之人相距千里。   薛沁芮咬着牙伸出手去,颤抖的指尖正好碰到放在一旁的茶杯,杯中盛满了白水。   一口灌下去,漏了一半。漏出来的一半落在床上、地上,一半顺着她的脖子进了衣裳。   放下茶杯,脑袋便无比昏沉,身子也不是很冷了,薛沁芮便将就着湿润的枕头,沉沉睡去。   迷糊之中,似乎有人解开了她的衣扣,将她全身都擦拭了一遍。尔后有人将她轻轻抱起,往里头床铺干燥处送,还盖好了被子。   直至翌日日上三竿,薛沁芮睁眼,便看见眼前睁着两只略显疲惫的眼的卫羽轩候在床前,刚收回一只摸过她额头的手。   昨夜的事在脑中一闪而过,她惊得一下子坐起身来。   被子自肩上落下,立即被卫羽轩抓住,强行按回薛沁芮肩上。   看着那双手,昨夜替她擦拭头与四肢的人忽然在她脑中有了姓名。   薛沁芮清一番嗓子,措了半天辞,才瞧向卫羽轩:“昨夜,我将你吵醒了?”   卫羽轩望着她,顶着眼睛下面的两块黑色摇摇头。   等等,昨夜,被擦拭的不止是头与四肢,还有……   虽说如今她与卫羽轩夜夜同床,却从来只是有名无实。想到昨夜他若真做了那番,薛沁芮不禁……   “呃,那……”   卫羽轩见她沉思,只道是还未完全恢复过来,便在她开口前放开他一直紧捏的被子,端来一碗早已准备好的汤药,吹上一吹。正要喂,他却发觉被自己放开的被子又落了下去,薛沁芮自己却不去抓起来。   他一脸认真地放下碗,爬上床,跪在薛沁芮身后,双臂绕过去,捡起被子来,将被子的两角绕至薛沁芮脑后,像一块小孩子用的围兜一样。接着他咬住重叠的两角,下巴几乎就放在薛沁芮一边的肩上。   薛沁芮又感受到他呼出的热气溜进里衣领口,再想想昨夜的事,忍不住身子僵直了些。   卫羽轩专心致志地咬着被角,稳稳地端起汤药来,双臂环绕着薛沁芮,将舀了药的汤勺送至薛沁芮唇边。   “无妨的,”薛沁芮自两侧伸出手来,“我自己来便是。”   手刚要碰上碗沿,卫羽轩便双臂一伸,硬是不让她自己喝药。   见他又将碗缓缓靠来,薛沁芮再次伸手:“你未曾用调羹喂过他人,还是我自己来好些。”   卫羽轩便又伸直胳臂。   “……”   还能如何?只能乖乖喝下去。只是碗终于见底时,薛沁芮的腰已僵得动不了了。   卫羽轩快速跑下床,从怀里掏出块什么东西,还未待薛沁芮瞧上一眼,便塞入她嘴里,接着跪在床前,静静望着她。   嘴里的苦涩被化开的甜味取代,连鼻腔里都充盈着这香且不腻的气味。薛沁芮整个人都瞬时清爽许多,心思里的杂乱尽清除干净了。   卫羽轩朝她慢慢弯下眼角,自他眸子中,薛沁芮才发觉自己的嘴角上扬。   “哦,”她移开目光,脸上有些烧,“昨夜,是何人替我擦拭的?”   薛沁芮问毕,手默默攥紧被褥,又看向卫羽轩。   卫羽轩指指脸、手和脚,再指指自己。   “那……后来呢?”   他便往外跑去,打开门。   见他这番动作,薛沁芮倒是松了口气。   “主君,您眼下感觉如何?”   卫羽轩开门将安舒带了进来。安舒一进门,立即急急赶至薛沁芮面前。   忆起昨夜的梦里那个披头散发面目可憎的安舒,薛沁芮不禁往后一缩。   见薛沁芮脸色无恙,安舒松开紧蹙的眉:“幸亏昨夜公子醒了,叫了好些奴仆,今日主君才能这般快的康复。”   薛沁芮不作声,看卫羽轩来回端早膳进来,只是朝安舒点点头,撑着床站起身来。   安舒见状,忙上前来扶。   “更衣!”薛沁芮见她过来,下意识喊道。   安舒二话不说,立即去拿了衣裳,动作极为轻柔地替薛沁芮穿上。   此时薛沁芮才平静下来些。   她轻轻吐口气:“昨日你讲,‘旦夕击于易’,是如何解的?”   “回主君,旦夕相撞之处,便是夜。夜里有‘易’,即变者,应是如昙花一般在夜里开花的药物。奴翻过医书,恰巧寻到一种叫‘类昙芽’的药物,据闻常用于咽喉处的疑难杂症,想必对公子这般情况,自有其特殊疗效。”   卫羽轩端完最后一道菜,坐下来仔细将四根筷子分成两对,对着光细细辨别一番,将更为剔透的一双放于他对面的碗上。   “药研好了么?”薛沁芮在镜中观赏一番安舒编好的发髻问。   安舒插完最后一根发钗,放下手:“奴立即去端来。”   “等等,”薛沁芮站起身,“苦么?苦的话,拿些糖来。”   安舒的嘴角极易觉察地上扬:“主君如此关心公子,是公子莫大的福分。”   在衿国府的大半个月,卫羽轩已与最初改变了许多。学会写字自是最大的变化,平日里的行走坐卧乃至食亦变得愈加像一个贵家公子了。   若他会讲话、亦未嫁人,想必此时会有无数媒婆上门吧。   和着一块卫羽轩夹来的榨菜吞下一口馒头,薛沁芮默默啜一口豆浆。   原以为劝他喝药会费些时辰,不料她刚一开口,卫羽轩便爽快地点头。   安舒未待薛沁芮再次招呼,便找了个手脚麻利的丫鬟端上来。   卫羽轩端起碗,望薛沁芮一眼,一口饮下。   作者有话要说:   薛沁芮:怎么办,好想听见他讲话。可要是别人知道了,会想来拱我家这颗白菜菜吗qwq   感谢在2020-07-15 15:15:27~2020-07-17 0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8795022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谜题   “来, 羽轩,把糖吃了。”卫羽轩刚放下碗,薛沁芮便递过去。   卫羽轩伸长脖子, 用嘴接过糖, 抿在嘴里待它自己化。最后咂咂嘴, 又望向薛沁芮。   薛沁芮试探道:“如何?”   安舒忘记叫丫鬟收药碗, 立在一侧,双手相绞, 蹙眉盯着卫羽轩。   丫鬟瞥安舒一眼,犹豫地瞧了瞧还在卫羽轩手里的碗,只得杵着不动。   卫羽轩低头,舌头在嘴里转上几圈,唇都不张开, 便看回薛沁芮。   “如何?”薛沁芮又问。   他张张嘴,随即闭上。   屋内一片寂静。   安舒眼里暗沉:“许是, 许是还要喝上好几回吧。”   薛沁芮略微蹙眉,问卫羽轩:“苦么?”   卫羽轩摇摇头,指向自己的嘴,又咂上几咂。   这倒令面色沉重的安舒忍俊不禁。   几个丫鬟将桌案收拾干净, 还点上熏香撵走屋里的菜油味, 便快步离去。屋内很快又只剩下薛沁芮三人。   “羽轩,我昨日命人又拿了些习字帖来,今日你不妨好生写写。”   卫羽轩听罢,立即起身, 往书案走, 弯腰拉出两把椅子,手搭在椅背上, 待薛沁芮过来。   “我今日先不守着你了,”薛沁芮站在原地,“我得与安舒出去一趟。你自己先写着,我回来瞧。”   安舒忙一同劝道:“是的公子,今日主君派奴去打点一番任职之事。您是晓得的,主君不过多日便要行礼部尚书,实在耽误不得。”   卫羽轩的手自椅背上渐渐滑下,目光投回还未铺纸的桌案。   “羽轩,只需一两个时辰。”薛沁芮朝他走近几步。   卫羽轩转过头,今日脸上好不容易有的快活神色无影无踪。他盯着薛沁芮,接着瞥安舒一眼,又看回薛沁芮。   薛沁芮会意:“安舒,你在外边等我片刻。”   安舒前脚刚离去,桌案上便哗哗摆了几张纸,砚上有了正在研的墨。   他写,不走。   薛沁芮无奈道:“羽轩……”   话未讲完,便见卫羽轩继续写:读碎花集,走。   “你要我读一页《碎花集》,才允我走?”   卫羽轩转转眸子,写:若急,半页;不,二。   薛沁芮不禁玩笑道:“‘二’?‘二’什么?两句么?”   原以为他会立马去补个“页”,不料卫羽轩仔细思考一番,一脸谨慎地在纸上写:可。   写毕,他保持着脸上的谨慎,转过来望向薛沁芮。   这孩子,竟将难题直接甩给她?   她微微叹气:“那《碎花集》在何处?”   闻言,卫羽轩眼眸又一次放光,飞快转身回床榻上,自他枕下掏出那本有些皱了的书来。   昨夜薛沁芮漏了那么多水在床上,此书竟毫发无损,可真是幸运。   看着他跑回来,薛沁芮抓起丫鬟离去时换上的茶盏,一口灌下。   面带微笑地接过,薛沁芮这才认真一页页翻起来:“你先等等,待我寻一首易懂的。”   哗哗翻遍,没有哪一首合薛沁芮的意。   卫羽轩忽地伸手掐出书脊,阻止薛沁芮继续翻下去。他略微瞧上几眼,指指他翻到的一页。   薛沁芮扫一遍全词,有些踯躅:“你想让我读这首?不能叫我选么?”   卫羽轩再次指指那首词。   “那……也罢,”薛沁芮咳上一声,又道,“羽轩真是贴心,晓得我急,连词也不需要我选。今日,我便只读两句好了。”   毕竟,她也只能光明正大读出前两句来。   “咳,‘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是事可可’。好了,先读上两句,我得走了。”说罢便要关上书。   卫羽轩又一伸手,将书掐住,一把拿过去。   ……倒也无妨,他大约是读不懂的。   又好生抚慰两句,待他脸上的闷闷不乐散去,薛沁芮才轻手轻脚出门。   “主君,恕奴多嘴,”安舒与薛沁芮快步走出院子后,问道,“您怕公子药苦,还专门差人拿糖来,为何却不愿为他读词?”   薛沁芮回望一眼:“我喝药时,他自外讨了块糖来的事想必你是知道的。光凭这一点,我就该在他喝药时亦喂糖回去。”   安舒目光落在向前走动的脚尖:“主君……原只是在计算盈亏么?”   暴雨过后连呼吸的每一口气都是清新的。雨洗刷掉空中的所有杂质,路边的草叶翠绿养眼,花蕊上还垂挂着几滴微小的水滴,不知是昨夜的雨,还是今晨的露。   薛沁芮撇过头去,赏了良久路边的景色,并不作答。   说她不愿作答,倒不如是不知如何作答。   安舒望向她,只见薛沁芮不知何时已从观景慢慢变成沉思。也不知自己何处来的胆,她又试探着小声喊道:“主君?”   薛沁芮回神,沉吟片刻,步伐加快:“只是那些词,他不适合读而已。”   “怎不会?”安舒紧赶上来,“主君,公子如今是已出嫁的人,那般词句自是见得的。”   薛沁芮一蹙眉,偏头看她一眼:“听起来你的文字造诣不错。”   安舒一噎,不敢对上薛沁芮的目光,勉强笑着道谢。   “昨日你说,那句话是你老家的老人处听来的。只是,”薛沁芮换至正题,“你确信是类昙芽?”   “奴……不敢确信。这全是奴一人推出来的。”   又一次忆起昨夜的梦,薛沁芮脚步顿了一顿:“那先试试吧。不仅是熬成汤药,各式吃法尽试上一试。”   “主君不必操心,奴已——奴这便去叫厨子们将类昙芽做成各类点心。”   薛沁芮低头思索片刻:“还有泡澡。”   “主君?”安舒讲完便陷入沉思,竟未注意听。   “泡澡。泡澡要试试。”   安舒眼眸一转:“主君所言极是。只是公子生性淘气,怕是静不下心来。”   “叫辛咏去看着便是。”   安舒抿抿唇:“只是……恐怕公子与辛咏不熟悉,公子或许不会听他的话。当时稷王殿下刚接公子回到谙琳, 第一回 洗浴时,将整个宅院都翻得不像样。奴怕,就算是医官或是其他什么人来,公子尽是不会听的。”   可总不能叫安舒去吧?薛沁芮揉揉眉心,无法接话。   “主君,其实,奴在想,”安舒吞吞吐吐,“您既与公子为夫妻,那想必您是最佳人选。”   薛沁芮险些呛住。   她何时也开始擅长给自己挖坑跳了?   望望前方,薛沁芮道:“快到了。”   “主君,您觉得奴讲如何?”安舒抓住这话题不放。   “先去见了人再说。”   “主君!”安舒直接停下脚步,“奴好一并安排了。奴相信主君也希望公子快些好吧?”   薛沁芮叹口气,停下脚步:“你如今还未见到人,便急着安排。若安排错了,该怎么办?”   安舒寻不到话讲,环顾一番四周,硬着头皮道:“奴觉得,安排了,总比不安排要好。”   “时辰已经到了,我们得赶紧过去。”薛沁芮撇过头,自行迈步往前走。   安舒本想再犟几句,思索一番,只得闭嘴跟上。   路指向衿国府西侧一偏僻小屋,枝繁叶茂的槐树层层掩盖,仅露出个小门的边缘。   屋内寂静如无人,几近伸入窗内的树枝上一只鸟或是蝉都没有。   薛沁芮在一丈开外停下,对安舒使个眼色。   安舒一点头,轻手轻脚走至门前,小扣门三声,用一种陌生的语言唤了句什么。   尔后二人皆侧耳倾听,直至门开,里头都没什么动静。   开门的是个带着巨大粗布兜帽的老妇人。她体态臃肿,行动迟缓,露出来的下巴下垫了好几层松弛的肉。开门的手粗而肥,无处不在的褶皱上杂乱分布着大大小小的黑点。她拄的拐杖奇奇异地扭曲着。   她低着头,含糊不清地咕哝几句。   安舒俯下身听毕,继续用那种语言讲了什么。   那妇人听罢,猛地抬起头来。如此迅速,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薛沁芮冷不丁与其对上目光,不禁浑身一震。   那双眼浑浊不堪,仿佛是两个缓缓旋转的漩涡,将天地分离至今世间所有的浊物尽吸了进去,连今日这好不容易温柔下来的光一旦落入,亦便无处逃脱。   无唇的嘴颤抖着张开,沙哑的喉咙继续讲着薛沁芮听不懂的语言。   “主君,她请您过来。”安舒解释。   薛沁芮试探着一步一步走过去,还在琢磨如何开口,那妇人便极有力地抓住她的衣领,好似要扯开一样。   “安舒!”   薛沁芮话音未落,安舒亦还未反应过来,那妇人便松开手。   她愤愤地退后几步,皲裂的手攥成拳,浑浊的眼里像是能喷出火来,瞪着安舒。   薛沁芮跨入门:“婆婆,您——”   哐当!   若不是薛沁芮躲得快,那飞来的拐杖怕是已将她双腿打折。也不知这老妇是如何来的这么大力气。   安舒在她身后高声喊了句什么,替妇人道过歉,便跑至妇人面前与她争论,声音还不断减小,仿若薛沁芮听得懂一般。   安舒千方百计让妇人安静下来后,转头问:“主君,您入宫赴宴时带的项坠,现在在何处?”   薛沁芮听了,险些皱起眉来,转念想到请这老妇人来的目的,只好快步回去,寻那锁了吃灰的项坠。   作者有话要说:   薛沁芮:嗯,自己给自己挖坑第一人。   沁芮读的词是柳永的《定风波》~(虽然架空的时代不应该有柳永出现) 第32章 泡澡   不过是刚一进院里, 卫羽轩便急忙跑来给薛沁芮开门。   “羽轩,字练完了?”   卫羽轩一把抓起薛沁芮的袖子,迫不及待地跑回书案前, 指向桌上墨迹未干的一幅字。   薛沁芮略有些诧异, 一边走近些去察看, 一边道:“我不是叫你练字帖上的——”   那是卫羽轩临摹的一首词, 那首薛沁芮未念完的词。   薛沁芮本想责他不好生习字,却见纸上文字恍若笔走龙蛇, 已超出初学者常有的生涩之感,甚已成了自己独成一体的风格。   流连几眼,薛沁芮往匣子处快步走去:“羽轩,你的字已这般好看了,可否再写几字, 让我瞧瞧?”   卫羽轩听罢,顾不上看薛沁芮是去做什么, 转身提笔,将整首词又刷刷写了一遍。回头一瞧,见薛沁芮仍在翻找,他便又寻张白纸, 写上好几遍其中的几句词。   “写得如何了?”薛沁芮啪一声关上匣子, 将项坠揣好,快步走回书案。   卫羽轩身子一让,薛沁芮便见新的一张白纸上写着斗大的“恨薄情一去,音书无个”。   “咳, 羽轩, 你可知这词何意?”   卫羽轩认真点头,却见薛沁芮额上生出几粒汗珠, 便放下笔,替她轻轻点去。   薛沁芮本只是随口一问,这下便更为吃惊:“这些字你都认得了?!”   卫羽轩微微翘起唇角,更为用力地点头。   望天一叹,薛沁芮着实不曾想过他会这般聪颖。   “你能识得这些字,我心里开心得不行,”薛沁芮将未干的纸轻轻移至一旁,将字帖拉至卫羽轩面前,“这字帖比上回的好,亦比上回的难。好生练了,日后的字会愈加好看。”   卫羽轩迟疑地翻开,抬起头,颦眉望向薛沁芮。   “羽轩,今日我确实有事,不能一直陪你,”薛沁芮走近些,隔着薄纱袖轻抚一番他的脸,“再过一个时辰,我保证回来。”   他不同上回,没有努力偏头不让薛沁芮的手离开,而是缓缓转向书桌,又将方才那张纸拿回来,蘸墨写下:“等你”。   “好。”   薛沁芮朝他一笑,脚步愈来愈快地出门去。   大雨洗涤后的空中少了遮拦,逐渐毒辣的太阳将利剑似的光芒刺向地上行色匆匆之人。树上的鸟噤声匿于阴翳之中,只剩燥热的蝉烦闷地吵闹。   待薛沁芮赶至小屋门前,早已大汗淋漓。   小屋木门虚掩,里头又是没有任何声响。   看着满地槐树叶,薛沁芮不禁张开渗出汗的手,在袖中擦干,再将项坠的绳索套在腕上,把整块玉握在手心。   一步一步走过去,透过缝隙往内窥上几眼,里面毫无动静。   薛沁芮环望一圈,贴近门轻扣:“安舒?”   屋内仍是寂静无比。过了好一阵子,门才被里头的人慢慢拉开。   “主君,”安舒耷拉着眼皮,声音低沉,“她与已与奴讲过了,还说,不想等您了。”   薛沁芮粗略打量一番屋内,茶几腿上多了条划痕。   安舒眨眨眼,深吸口气,抬起头来:“主君,她一直是这般的人。奴日后定会尽力再去请。”   手里的玉已被攥得有些热了。薛沁芮微吐一口气,将它在手中转转:“她讲了什么?”   安舒又颔首片刻:“回主君,她讲,此话因人而异,而天机不可泄露,能提点的,只有这么多。”   薛沁芮转身,欲往回走:“嗯,那边去按你原本所想准备吧。”   “那主君,”安舒叫住她,暗自思忖片刻,“泡澡,还要试一试么?”   薛沁芮停下脚步,大拇指抚抚玉表面:“待其余的都试过了,再想此事也不迟。”   未待安舒应声,她便又快步往回走去。后背的汗浸湿衣衫,双臂甚是粘腻,几丝碎发死死贴上额头,哪怕是风吹来,身上的丝与纱只会叫薛沁芮愈加烦闷。   一路上遇见过几回往各处行走的奴仆,皆是她一见、甚至还未瞧见便低头弯腰行礼的。薛沁芮见了,只是更感烦躁,恨不得将他们尽扇一巴掌,或是温柔些,赶回他们原先所在的府邸里去。   这王府亦大得可怕,本是在自己家里,却左赶又赶,汗流浃背不停歇。一栋栋房屋分隔得如此之开,究竟有何用处?!   攥着项坠的手又汗得险些抓不住,薛沁芮却懒得换手,走得快要跑起来。   回屋时她几近没了力气,可她仿若不觉,甚至连歇息也免了,带着一身的汗闯入焚香的书案前。   “如何?写了多少了?”薛沁芮笑问。   卫羽轩猛地合上字帖,扯过一张白纸,写,读词才讲。   薛沁芮哑然:“好啊,如今也会讨价还价了?”   卫羽轩满脸笑容地转过头来,望向薛沁芮的一刻,笑容却凝固下来。   薛沁芮一蹙眉:“羽轩,怎么——”   话还未讲完,卫羽轩便往院里跑去。   也不知他如何与外面的丫鬟们交流的,顷刻便端着一盆冰冲进来,手上还拿了把大扇子。   “羽轩,你——”   卫羽轩将冰置好,对着薛沁芮开始使劲扇扇子,冷气便直朝薛沁芮扑去,还有些冻人。   辛咏的声音自外传来:“公子,水备好了。”   薛沁芮还未来得及问,便被瞬间扔下扇子的卫羽轩往一边推,直推入浴堂里。   “羽轩,不必这般费心的。”   浴池里撒好了檀香、薰草,卫羽轩走过去,申根指头试试水温,便起身走过来将薛沁芮推得更过去些。   “我……”薛沁芮转身,却见卫羽轩走向门口,朝她一笑,捂了下自己的眼,摇摇头,便关上门。   薛沁芮低头一笑,转向浴池。浴池角落放置着小冰鉴,与浴汤热气相抵,令人静下神来。   大舒一口气,薛沁芮低头,轻解衣带,往冰鉴走近。冰上的雾气氤氲在她凝脂般的肩与背周围,渐渐贴上,凝做水珠。   她正要闭上眼,便听门闩一动,赶紧穿好衣裳,背过身去,呼吸立即急促起来。   “怎不敲门?”薛沁芮扭过头,瞥见试探着进门的卫羽轩。   卫羽轩脚步一顿,抱着什么东西站在半开的门前乖乖不动。   将已解开的衣裳抓在胸口的薛沁芮看清他手上的东西,哭笑不得:“你快放下吧,下回进门前敲一敲便是。”   话音未了,卫羽轩已放下手上抱的衣裳,逃也似的出了门。   不过是洗去身上的汗,倒也用不了多久,薛沁芮只觉可惜了这一池的檀香。以往她沐浴,都要物尽其用,可惜今日却没什么心情,肯在池中安坐。   一身的无所适从。   薛沁芮摸上一旁皱成一坨的衣裳,摸来摸去都不像是里衣,不得已才扭过头去好生寻一寻。   当她看见绿色交领上衣与一件红色襦裙交叠在一处时,便感到大事不妙。仔细翻找几番,不禁大大叹一口气。   卫羽轩一共挑了三件上衣,两件下裳,其中色彩、形制无一配对。除此之外,他根本没有拿其它衣物进来。   那也无所谓,大不了穿之前的衣裳出去换。   一回头,换下的衣裳已被浸湿了大半。   薛沁芮没有叫丫鬟守在门口的习惯,就算叫人,最多也是将卫羽轩叫过来。   换言之,薛沁芮只有两个选择:   以搭配奇异的外衣蔽体,出去再自己找合适的衣裳,要么,叫卫羽轩送来。 第33章 闯入   幸亏自己没有叫丫鬟小厮在屋里候着的习惯, 若是穿着令人啼笑皆非的衣裳出去,顶多是叫卫羽轩看看他挑选出来的杰作。   这般想着,薛沁芮便拭净身子, 寻思该如何搭配, 才能让这一身瞧起来最正常。   却听门外有了一直不停的动静, 好似许多人走来走去。   薛沁芮将那件绿色交领裹在身上, 贴上门:“羽轩?”   她叫得不大声,然而不过片刻, 便听门外传来咚咚的脚步声,门险些被推开。   “羽轩你站着就好!”她努力站稳,“我只是问问,外面除了你,是否还有人?若是便在门上敲两下。”   咚咚。   “除却你, 还有几人?”   咚咚咚咚咚。   薛沁芮无力地靠在门上,思索一番:“你瞧上去, 他们快走了么?若快走了,便敲一下,若还久,便敲两下。”   咚——咚。   她以往怎未曾注意到呢?教卫羽轩搭配衣裳也是件极为重要的事。这人长得虽是有模有样, 可一个男孩子家的, 连衣裳都不会穿,有哪个姑娘瞧得上?   ——这心思不太对,不过先不细想了。   “你随意叫个丫鬟来——”讲到一半,薛沁芮便住了嘴。   方才她翻找项坠时将各匣子皆挪动了一番, 若卫羽轩叫了个鲁莽的丫鬟, 她匿于匣子的物什怕是会被瞧见。   罢了罢了,横竖今日无事, 在浴堂里待上半日也无所谓。   薛沁芮叹一口气,整个人柔柔地贴上门板,无言地望望四周,浴池上瞧不见的热气还在与冰鉴飘散出的冷气相撞凝结,浴汤上的檀香已完全静止,一动不动。   门外试探着敲了一声。   薛沁芮忙道:“我想再在里头歇上一会儿。羽轩你先去练字吧——若不想练了,便叫辛咏陪你出去玩玩。”   门后良久没有动静,想是卫羽轩已离去了。只是屋内仍有人进进出出,也不知到底是在忙些什么。   起初便与他们讲好了,未得到她的许可,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今日倒好,不仅在她意料之外闯入屋内,还忙活半日,像是有许多要搬来的东西。   这些奴仆,终究是自其它府上挪过来的。   “公子,请让一让,奴要将这些放进浴堂里去。”   正沉思着,薛沁芮便听门板后不远处一丫鬟道。   她忽地立直身子。   卫羽轩竟一直在门外?   “公子,这些药若是过了时辰,便会失了药效的。”   薛沁芮眉头一皱,手将衣裳攥得更紧。   “……公子,这是何意?”   薛沁芮抵住门,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哎!公子!这药——”丫鬟的声音慌乱起来,亦愈来愈远。   尔后又是一阵咚咚响声。卫羽轩跑回来,贴在门上,试探着敲了敲。   薛沁芮重重叹上一口气,像是下定什么重大决心:“羽轩,你可知我里衣放在哪个匣子里?晓得便敲一下。”   其实细细琢磨一番,他应该是不晓得的。她的里衣与其它衣裳分开放置,每回拿都是躲着卫羽轩的。   门外踟躇了片刻。   “怎么,不知么?”   ……咚。   ……   “你索性将整个匣子都拿来好了。”   生怕卫羽轩又出什么岔子,再者装里衣的匣子也不大。   薛沁芮刚吩咐完,便听咚咚声远去。她忙挂好门闩,去挑件还过得去的下裙围好,再理上几番些许散乱的发髻。   “公子,奴来搬吧。”   “公子,慢些!”   “公子……”   随着一路丫鬟小厮的声音,卫羽轩双臂抱着衣匣冲了回来,又立即停下,慢慢地敲敲门。   “你将周围的丫鬟小厮都打发远些——温柔一点啊!”   不过多时,卫羽轩便又敲敲门。   “嗯,好,”薛沁芮打开门闩,将门微微开一条缝,“我现在开门,你将衣匣子送进来。”   她一点点打开门,门缝透过远处几个来回穿梭的身影。   往下一瞧,匣子的一角戳进来,险些碰到她小腹。   “你先放下,缓缓踢进来。”   戳进来的一角缩回去,被卫羽轩轻轻放于地上。一点一点,将门缝撑大。薛沁芮躲在不断移动的门后,只伸个脑袋观察匣子的走向。   “好了好了,剩下的我来管。”见匣子入门过半,薛沁芮便迫不及待道。   卫羽轩听得,忙收住脚,往后退上一两步。   薛沁芮弯下腰来,使劲一拉,脚再奋力一踢,门便关上了。   穿好里衣,接下来便该思量一番如何走出去。   今日太阳早已再次毒辣起来,薛沁芮挑的里衣用薄丝织成,卫羽轩抱来的衣裳亦是用最薄的丝制的。若仅穿两层,在光下便同未穿一样,背上的胎记能瞧得一清二楚。   过了半刻,守在门口的卫羽轩便看见他的妻主身着奇异色彩的衣裳,做贼似的走出来。   卫羽轩眼前一亮,笑着迎上去。   “羽轩,今日谢谢你啊。”薛沁芮对他扯个笑出来,话未讲完,便又看向远处那几个丫鬟穿梭来回。   瞧一眼一旁的屏风,薛沁芮吩咐卫羽轩叫那几个丫鬟都过来收拾,自己再快步走至屏风后,与赶过来的丫鬟恰巧错过。   趁着这个空档,薛沁芮赶至衣匣旁,快速翻找,挑出还看得顺眼的衣裳,躲着卫羽轩尽换了。   关上匣子,一转身,卫羽轩正朝她走来。   “你拿的衣裳有些热,我换一件凉快的。”薛沁芮忙解释。   卫羽轩垂眸片刻,移步至书案,提笔写:“都好看”。   薛沁芮赶去看了,与他相视一笑:“谢谢。”   再次闭唇,她才发觉,近日站在近处看卫羽轩,愈加要仰头了。   初见时几乎平视的目光,如今却只看得见他唇边渐深的绒毛。   这一愣神的片刻,卫羽轩又在纸上写下二字:“热否”。   “不热了。还多亏了羽轩呢,”薛沁芮将手伸至背后,拉起被新流的汗浸得有些湿的衣裳,“方才你叫我读词?”   卫羽轩不肯定,亦不否定,只低头眨眨眼,写:“解词”。   不要读,要解。   薛沁芮这才觉得读词这差事还是挺好的。   “那……你要解哪首?”   收拾完浴堂的丫鬟们在此刻赶回来,薛沁芮真庆幸自己洗浴时不会将浴堂弄得杂乱。   她转过身:“你们进屋作甚?”   其中一个丫鬟抬头瞄薛沁芮一眼,立即低头道:“回主君,安舒姐姐吩咐我们尽快将公子的药送来安置了,免得失效。奴本想请示主君,却奈何时间紧迫,且公子亦未曾阻拦,便贸然进屋。”   薛沁芮蹙眉,缓缓起身,来回踱步,将四周皆看了一圈:“药是靠熬来喝的。这时辰未到,你们便熬好了,还说时间紧迫?”   丫鬟便答:“主君,安舒姐姐不禁吩咐我们熬药,还将药做成了饮品、香等等,若做好后不及时使用,药效便会散了。”   再次环顾四周,薛沁芮确实见到许多新香,案上也摆了些加冰的饮品:“那你们安置好了么?”   “回主君,还差一点。”丫鬟忙抬起头来,叫右手两个丫鬟去点香,左手一个丫鬟与她一并去为饮品下添冰。   “安置好了,便去佘妈妈处领些赏钱。”薛沁芮走回去坐下,接过一碗放了类昙芽的饮品。   饮品泛着绿色,看起来令人反胃。   “羽轩,你可喝得下去?”   “主君,这饮品里放了公子最爱的圆子,还添了蜜汁、薄荷,颜色看着差了些,尝起来定不会难喝。”安舒这才赶来,站在离他们数尺远的地方道。   薛沁芮看着碗里的液体还在皱眉,碗便被卫羽轩端了去。卫羽轩只瞧了一眼,一仰头,咕嘟咕嘟一滴不剩地灌下去。   “主君,既是饮品,定不如喝药般见效快,故公子需日饮三碗。”   “嗯。”薛沁芮笑着摸摸卫羽轩的头发,站起身去细细查看那几炷香。   还未弯下身去,便嗅得刚点燃的香飘出的味道——好似春日新雨后土壤经过草地散出的清香。   香的整体为棕色,一根银线盘曲而上,不像是一时半会儿便能赶制出来的物品。   “安舒,你做这些,做了多久?”   “回主君,自从昨夜奴与主君讲过此事后,奴便吩咐工匠连夜赶制的。”   薛沁芮不讲话,只是盯着低头的安舒看上许久。   她缓步走过去,目光不离。只见安舒一动不动,好似僵在原地。待走近了,薛沁芮甚至能听见安舒略显沉重而颤抖的呼气声。   薛沁芮弯下腰,凑近她耳侧:“累么?”   安舒颈后划下一颗汗:“主君,安舒能为主君做这么多事,再累也愿意。”   “嗯,”薛沁芮起身,往卫羽轩身边走,“那就都下去,自去佘妈妈处领赏钱。”   其余四个丫鬟谢过薛沁芮,便退下了。安舒却迟疑片刻,才慌张地道谢,退了好几步,险些踩住下裙跌倒。   薛沁芮拾起桌上的扇子,寻好角度,为自己与卫羽轩扇风:“羽轩,你方才讲,要我读哪首词?”   卫羽轩望着她摇摇头,一本正经地写一个“读”字,杠掉,再写一个“解”字。   还是没能蒙混过关。薛沁芮一笑,拿过《碎花集》便翻:“那行,要解什么?”   卫羽轩伸手,将翻开的书页按回去,站起身来,选一张白纸写了一个大大的字。   “情”。   作者有话要说:   他骚了他骚了他真的骚了!!! 第34章 牵手   “‘情’?!”薛沁芮大吃一惊, “你自何处看来的?”   “满书尽是”。卫羽轩写。   这是自然。否则薛沁芮便不会这般不愿为他读上面的词了。   “‘情’字啊,说好解,也好解;若说不好解, 那又确实不好解。”薛沁芮做思索状, 开始绕弯子。   正转着眼珠子思量着下一句话, 便见望向她的卫羽轩再次低下头去, 提笔写:“于你无碍”。   “‘碍’字写得还稍显生硬,”薛沁芮趁机弯下腰去细细瞧上一番, 颇为正经地指正不足,“何况,我自然有许多不懂的,怎可能解起来无碍?”   卫羽轩眸子中透出一丝迷茫与不解,提着笔, 迟迟不落。   “你想写什么?”   笔尖迟疑片刻,缓缓触上纸面, 一横,一竖……若是他写字尽是这般慢就好了。   待他写毕,最初的几字墨迹已干。   纸上写着:“若难解,慢慢道来亦可”。倒是他写过最长的一句话了。   薛沁芮抬起眼来, 与卫羽轩对上目光, 微微笑着:“好,那我们先粗略解一解‘情’。”   她站起来,探身新拿一支笔,于砚上小心地蘸好墨, 在卫羽轩方才写过的纸上寻一处空白, 以正楷一笔一划写下一个“情”字。   “所谓‘情’者,皆为人心有所欲求, 或隐或显。情至深处,天命可违,君令可背。”   薛沁芮满意地欣赏自己写下的字,心里想着下回垂露竖能再写端正些,并未发觉卫羽轩的目光随着她扇动的眼睫游走。   “展开来,人生而有情,喜、怒、爱、憎、哀、惧。自鸿蒙开辟,为情而赴死者不计其数,”她继续绕着,“无论何情,一旦入魔,尽如你在书中所读,痛彻心扉,更有甚者生不如死。”   啪!一只手拍在那“情”字上,打断薛沁芮的话。   “这字还未干!”薛沁芮一急,抓住卫羽轩的手腕抬起来一翻,刚瞥见手心上的几行墨渍,便拿出手绢来一点一点擦拭。   连手纹里的墨痕都拭净了,薛沁芮才抬起头来:“怎么了?”   抬头的一瞬,卫羽轩收回自薛沁芮给他拭手时便看向她的目光,缓缓移向纸上那被污染的字,徐徐提笔,字极小地写下:“非全痛”。   “怎讲?”   每每薛沁芮开口,卫羽轩皆会扭头认真得瞧着她。看薛沁芮又瞧过来,他思索着,将目光再次投向纸面,掂量一番手中的笔。   叩叩。掩上没多久的门又有人叩响。   “主君,午膳备好了。”   自门被叩响便紧锁的眉这才松下些许。   “也罢,先去用膳吧。”薛沁芮看回卫羽轩,却见他眉头亦是紧蹙,凝视着纸面,并未落笔。   她从未见过卫羽轩这副模样。   “你们先下去,”薛沁芮吩咐过丫鬟,再转过头去,“羽轩,用过膳再来想吧。”   卫羽轩恍若未闻,凝神思索着,离纸只剩半寸的笔尖小小地绕圈。   桌角香烛头上的烟笔直而上,一旁的绿植叶片生得比前几日好似大了许多。   门外的丫鬟徘徊几圈,小心地凑近门来:“主君,公子的药也端来了,还得趁热喝。”   薛沁芮轻吐口气,俯过身去:“羽轩,先去用膳吧。”   卫羽轩只轻一眨眼,身子并未动。   “那药,再煨上一阵子吧。”   门外丫鬟沉默片刻:“主君,再煨,药效便散了。”   薛沁芮再次望向卫羽轩。他被光溜过一回的眼睫微微颤动,薄唇紧闭,置于桌上的左手拇指与食指相互摩擦,原本在手腕的袖口已滑至手肘。   “羽轩,”她见其不动,门外的丫鬟又一直候着,不禁心急起来,手搭上卫羽轩的左手,“走了。”   他的左手指头瞬间停下,被他提起的笔上一滴墨滴在纸上。   察觉到不妥,薛沁芮的手一松,耳语一般道:“走吧。”   正要收回手去,卫羽轩左手一翻,手臂一动,五指一扣,恰巧将薛沁芮向下的手扣住。   薛沁芮的手下意识一抬,却被紧紧锁住。   卫羽轩垂眸端详着薛沁芮的手背,唇角微勾,右手的笔一圈,将他最后写的“非全痛”圈出来。   “羽轩好了,快去用膳!”薛沁芮的语速明显加快。   “主君?”门外丫鬟又在催。   卫羽轩笔一扔,紧握薛沁芮的手站起身来,露出的小臂若有若无地与薛沁芮同样露出的小臂相拂而过。   他站起身,低头看向还坐在椅子上的薛沁芮。   薛沁芮只感手臂好似被长毛猫的尾巴扫过,浑身都痒得打了个颤。手被一拉,她发着神起身,却在不经意间对上卫羽轩瞧过来的目光。   “主……”门外的丫鬟喊了一半,怯懦地停下来。   卫羽轩望着薛沁芮,唇角再次一勾。   “走……走吧,”薛沁芮暗地又甩一番,却只感他的手愈发有力地扣住,“饭要凉了。”   门外的丫鬟小厮在门打开那一瞬皆愣神了片刻。   以往尽是薛沁芮先跨出门来,身后卫羽轩规规矩矩地跟着。而今日率先跨出门的却是卫羽轩,还大大咧咧地牵着他妻主的手,丝毫不顾身后薛沁芮微低头颅,眉间不展。   连一直尽职尽责催薛沁芮的丫鬟也不敢多讲什么,仅是与他人在一旁侍候。   直至落座,卫羽轩才将手放开。放开的一瞬,他手指一挑,在薛沁芮有些僵直的指尖流连片刻,最后再若无其事地落下。   薛沁芮活动活动被卫羽轩抓得有些发红的手,左手捏捏手心手背,才放上桌去。   一旁立侍的奴仆们也不知方才在屋里发生了什么,只知自今晨起自家主君都像是心情低落。一顿饭下来,除却碗筷相撞声,与最终的置筷声与移椅声外,竟只剩下聒噪的蝉鸣。   薛沁芮一直盯着桌上的菜,连咀嚼时目光都只在几盘菜间跃来跃去,好似菜里藏着什么珍宝。桌对面的那人却正好相反,左手不好好扶碗,总是举起来端详,时常透过指间缝隙瞥向薛沁芮微烫的脸颊与慌乱的嘴唇。   “把药端上来。”这是薛沁芮自吃饭起讲的第一句话。   卫羽轩自薛沁芮放碗后也没有再吃,听薛沁芮讲过此话,立即伸手去接小厮端来的碗。   薛沁芮原不想看他,可不知怎的,目光渐渐就移了过去。   看着他未被药碗挡住的眉与额头,甚至连发梢都透着温顺,与用膳前那股执拗劲判若两人。   再次回屋,丫鬟关上房门。屋内又一次静下来。   薛沁芮自沉思中抬起头,凝视着一脸乖巧样的卫羽轩。   在浴堂时,卫羽轩敲了五下门,而那时屋内,仅有四个丫鬟。   她晓得卫羽轩是不可能愚笨到忘记排除自己的。   作者有话要说:   此书又名:《叛逆少年爱上暴发户》(bushi)   “情”字解析参考过《说文解字》   这章字数2222,强迫症患者爱了爱了 第35章 出逃   用膳时有小厮在冰鉴中新添过冰, 屋内的任何一丝热气都被驱逐出门外。   然而这门窗尽掩,几乎不得见天日。日复一日,只有蝉鸣不知疲倦地在薛沁芮耳边环绕。   薛沁芮将目光自卫羽轩身上移开, 环顾这一屋的玉器珠饰、绫罗绸缎, 努力深吸一口气。   日光透过窗纸漫入。她望向同样漫过日光的门, 一步一步走近, 伸手,一下子推开。   紧接着, 她盯着院外洒得更加肆意的日光,缓步走去。   立侍于外的丫鬟头一回见自家主君这般缓慢地走路,面面相觑一番,莫衷一是。   离屋内最近的丫鬟回头望去,一眼便见到走向门口的卫羽轩。她同其他丫鬟使个眼色, 便快步追上去。   “主君!”   薛沁芮听得,停住她本就极慢的步伐:“怎么, 今日闲,还有事要我去做?”   丫鬟定定神:“主君若是要去什么地方散心,不妨吩咐奴们将您送去。”   薛沁芮合上眼,日光炙烤得她头发发烫:“备车。”   “是。”丫鬟行礼。   “等着, ”薛沁芮一下睁开眼, 迟疑片刻,“若羽轩他愿意一起去,便带他过来。”   幸而在这等小事上这些奴仆从不怠慢。   车夫不知要往何处走,只得按薛沁芮的吩咐“在城中乱走一通”。   市井声渐起, 在车外欢快地相互交错。   二人对坐无言。薛沁芮转身掀开帘子一角, 满目尽是熟悉景象。   此处是第一日进谙琳时与同行人一同打尖的店家,那处是一日前往太学前买馒头充饥的铺子……一切皆是原样。甚至连坐路边买菜、絮絮叨叨的大娘, 今日穿的衣裳还是第一日所见时的那件,只是又多了些补丁。   “停车!”薛沁芮眼前忽一亮,“羽轩,走。”   跳下车去,卫羽轩头上的帷帽险些被小女孩飞奔带起的风掀开。   成衣铺里客人寥寥,一些木架子还散发出一阵霉味。   “这家店便宜,衣裳也不错。我来谙琳买的第一件衣裳,便是自此处来的。”薛沁芮悄声对卫羽轩道。   卫羽轩仰头张望,不经意间向薛沁芮靠拢,手悄悄伸过去,探到毫无防备的薛沁芮垂下的手,一下抓住。   薛沁芮一扯,依旧是挣脱不开。   “羽——”   “敢问客官可有中意的衣裳?”   薛沁芮正要叫卫羽轩松手,便见店家犹犹豫豫地来招待。   “再瞧瞧。”薛沁芮往卫羽轩身旁再站近些,用衣袖挡住被抓住的手。   店家眼睛几乎不离二人身上的华贵服饰,心里有些发虚:“不知……不知客官是否觉得我这家店有所不妥?”   薛沁芮见她那副模样,不禁一笑:“有何不妥?我们确实是来买衣服的。”   她指向其中一件月白色的褙子,和与之相配的衣裳,又转身打量一番卫羽轩,指向远处一件天水碧色的交领:“给他拿那件吧。”   店家继续踟躇着拿来:“客官,这些衣裳,看起来虽是不错,只是……相比于您平日里所着的衣裳,恐怕太劣了些。”   “我正要这种,”薛沁芮望店内望去,“我买了——你们这儿应是有更衣间吧?”   不过片刻,薛沁芮低头自门内走出。她不仅换下华服,连脑袋上丫鬟精心选择的金饰都卸了下来。   她一抬首,便好似一不食烟火的山中隐士,眉眼净如绵延青山,明牙皓齿似夜里白月。整个店内驱赶走自门外钻入的任何一丝杂音,像是为她而寂静。   尔后,这寂静被打破。   “此处卖戴颈上或是手上的玩意么?”   “有,有的。”店家猛地回神,忙转身去寻,脚步有些踉跄。   薛沁芮待店家去拿来,转头问:“羽轩,你自己换衣裳,行么?”   卫羽轩接过店家夫郎捧来的衣裳,端详几眼,点点头,朝更衣间走去。   “客官要哪种的?这白兰如何?或是白梅?都是我自己做的,足够真。”店家端着盒子,将里头的东西展示出来。   薛沁芮不答,俯身去挑,双指捻起条青色的项坠。   店家一愣:“客官,这是我按路边野花做的,名字都没有,太简陋了。”   薛沁芮望向刚出来、一身天水碧的卫羽轩,抿唇一笑:“不,不简陋。”   她戴上项坠,赶至向她走来的卫羽轩面前,替他理好腰带:“如何?”   卫羽轩瞧着她,咧嘴一笑。   换上粗布衣裳的卫羽轩没了那层硬添上的浮华气,眉梢那份不羁由此挣脱桎梏。天水碧中蕴含的青绿混杂着他那特有的清香,好似牵引薛沁芮进入他眸中,去那片无垠草原上听风吹星河起。   余光里的店家也望向卫羽轩。   薛沁芮竟有那么一瞬间,想叫卫羽轩将他摘下的帷帽戴上。   “你瞧,我这项坠好看么?”薛沁芮举起她胸前的项坠。   卫羽轩抬眸,又是一笑,抬起手来,袖口朝那项坠凑近。   “客官好心思!这项坠与公子身上的衣裳色彩几乎相同。”店家惊呼。   卫羽轩不待薛沁芮开口,快步走至卖发带处,拣一条淡蓝色的回来。   薛沁芮淡淡一笑,转过头去:“结账。将我们原先的衣裳包起来吧。”   伴随着店家一声声“欢迎下次光临”,薛沁芮带着换好发带的卫羽轩出店去,将一包衣裳扔上一直候着的车内:“直接回府。”   “主君?”车夫不解。   “直接回府,不必管我们。”   “可是——哎!主君!”车夫还未反应过来,便见薛沁芮带着卫羽轩消失在人群中。   “唉,果真是个……罢了罢了。”车夫嘟囔着,拉拉缰绳,调转马头。   “你可曾在谙琳逛过?”递给卫羽轩一个画了只狗的糖画,薛沁芮问。   卫羽轩端详那只狗半晌,伸出舌尖试探着舔上一口,尔后眼睛一亮,张大嘴,将一半糖画放入嘴中,这才抬眸瞧向薛沁芮,摇摇头。   薛沁芮唇角一勾,拿出手绢替他擦去额角的汗珠:“那今日不如好生逛逛。”   躲过一家迎亲队伍,二人来到茶馆门口。原以为此处人会较一旁迎亲处少,刚歇口气,便见眼前涌来一群人,竟堵住了二人的去路。   薛沁芮抓住卫羽轩手腕大喊:“这位大娘,请让让!”   大娘瞥她一眼:“让什么啊!周琦要来了,谁不去抢位置?!”   “周琦……他不是不定时辰来么?”薛沁芮还未问完,那大娘便喊叫着冲进一个空位。   “姑娘这几日专心读书去了么?连周琦近日每日皆定时来茶馆说书也不知?”一个路过的好心人回完,亦同方才的大娘一样冲了进去。   人愈加多了起来,薛沁芮只能随着人流后退,毫无前进之机。   “别挡道啊!你以为你是洛大人啊?有专属位置?”身旁一个嘴人吵吵嚷嚷地推搡着前面的人。   薛沁芮一惊,拍一下那人的肩:“请问,您讲的是哪个洛大人?”   那人嗔怒:“你自己转头去瞧瞧那个台边的人不就晓得了?!让开让开!”   那人说着便用力将她一推。薛沁芮一个趔趄,多亏身后有人,才未能倒下。   身后卫羽轩忽地一吼,眼神凛冽起来,自薛沁芮手中抽出手,轻松一推周围之人,一迈步站在那人之前。   “羽轩!”   “你作甚?!”   薛沁芮与那人的声音一同响起。   “这谁家的男子?也不好好管教管教么?!”那人长了尖指甲的手抓上卫羽轩的肩,却怎么掰都掰不动他,正要抬头臭骂,一看见卫羽轩的眼神,脸色刷地白下来。   后头的人还在往前推,薛沁芮被愈推愈远,往茶馆内走去。   “羽轩!罢了!——借过,谢谢,借过。”好似在狂流之中,薛沁芮拨开一个又一个的人,努力朝那边走近。   啪!   人声嘈杂,明明隔了好几尺,薛沁芮还能听见那声清脆的响声。   那人脸上多了一条红色的印子,原本抓在卫羽轩肩上的手此时正颤抖着护在脸上。   “羽轩!”薛沁芮虽慌张地叫着,却暗自庆幸他不是过咬。   “你是哪里来的泼夫!我在坊间有几十个姐妹,把你妻主喊来,跟我说道说道!”那人虽讲着,却不住往后路人自觉腾出的空地退。   “羽轩!”薛沁芮努力往那处走。   卫羽轩手攥着拳,一步步朝那人逼近。   茶馆人愈来愈多,那人不仅担心着自己的脸,还不时往里头望,焦急地眉头揉在一处。   看那人的脸已开始肿了,薛沁芮心里不禁打鼓。   那人见卫羽轩的拳头捏出了青筋,瞬间便软了来:“哎呦,大哥饶了我吧!我还得去听说书呢!我给你妻主道个歉不就行了么!”   听罢,卫羽轩一个大步跨去。那人还未来得及护住自己,便被他单手抓住后领,小鸡一般被提起来。   卫羽轩回头寻到薛沁芮,便用另一只手粗暴无比地拨开人群,将她提至惊得不知该做什么的薛沁芮面前。   那人仍是不断往前瞧:“姑娘对不起我不该推你!求你夫侍把我放走吧,位置快没了!”   薛沁芮一边环顾四处,一边伸手去拍卫羽轩抓住她领口的手:“大姐,对不起啊!——羽轩,快放手!”   卫羽轩仍是恶狠狠地瞪着那人漫不经心的后脑勺,太阳穴突突地跳,嘴唇狠狠一抿,手用力一甩,那人便几乎是往前飞出去的。   “谢谢大哥谢谢大姐!”那人回头抱个不成样的拳,几乎连滚带爬地去寻座位。   薛沁芮抚着卫羽轩的背:“羽轩,我知道你是好——”   “哎,你瞧,他俩可真是浓情蜜意。野鸡飞上枝头咯!”身旁忽地有人道。   薛沁芮蹙眉,扭头看过去。 第36章 刁民   方才讲话的二人并未朝他们瞧来, 而是伸长脖颈,往台边望去。   薛沁芮这才记起,就在不久前才听她们讲什么“洛大人”的专属位置。顺着二人的目光瞧去, 台边尽被攒动的人头掩住。   “哎!上去了上去了!”一旁的人叫着赶紧坐下。   整个茶馆进得差不多了, 店小二吆喝着将门关上。屋内有位置的几乎都在座位上安静下来, 朝台上望去, 没位置的皆寻了不挡人的空地,伸长脖子探望。   薛沁芮环顾一番, 只得往一边墙壁走去,瞧见能站人的一处空位,带卫羽轩挤过去:“既然已经来了,倒不妨听听这名满谙琳的说书人说书。”   横竖听才路过的一人讲,周琦上回那由稷王之事改编的没了兴致, 又换了故事说。   卫羽轩眸子闪闪光,往前挤上几步。   她往台上张望过去, 奈何位置太偏,着实瞧不到所谓“专属位置”。   卫羽轩比前面的人高半个头,轻而易举地望过去,这才发觉台上的人竟是个长相出众的男子, 不禁蹙眉低头瞧了眼仍在不断张望的薛沁芮, 便要去抓她手。   不料薛沁芮快他一步,先抓上了他的手腕。   她还有些纳闷,怎今日背着脸抓,都能这般顺利地抓准。   “此处听不清楚, 我们往前些。”薛沁芮讲着编好的理由, 头也不回,拉着卫羽轩要往前走。   抓住一个机会, 薛沁芮往一处空地一迈,却卡在空中。   “羽轩?”她拉住的手腕一动不动,甚至还在将她往回拉,“走啊,前头听得清楚些。”   卫羽轩只是又扯一扯她。   “走吧,这说书人可有趣了。”薛沁芮回头望他一眼,又扭过去,生怕看好的空位被人占去。   “能不能别吵吵!都听不清了!”前头的人拧着眉转过来,险些喷出唾沫沾在薛沁芮衣裳上。   薛沁芮一边连声道歉,一边暗自朝脸又沉下来的卫羽轩使眼色,生怕他又做出什么事来。   这般一闹,薛沁芮只得收回脚,立在原地,继续不断踮脚张望着。   刚一放开卫羽轩的手腕,她垂下的手又被抓住。   “怎么了羽轩?”薛沁芮被一拉,踮着的脚踩下实地来,扭头悄声问。   卫羽轩抓着她的手往门口指。   “把手放开好生说。”薛沁芮话音未落,又转过头去瞧。   卫羽轩迟疑片刻,缓缓松开手,待薛沁芮再次看向他,才指指台上,摇摇头,又指向门口。   “不想听?”   卫羽轩点头。   好生奇怪,方才听说要留在此处听说书,他那般高兴,也不知为何忽然间就变了心思。   薛沁芮又瞟一眼台边:“可我们出不去了。”   卫羽轩满面愁容地望望门口,又望望台上的说书人,最后望向不断往说书人瞧去的薛沁芮。   “等一会儿,等一会儿就好。”薛沁芮轻声安抚。   卫羽轩眼皮耷拉下来,往自己的鞋上瞅,尔后又蛮不甘心地抬起头来,盯台上那一脸毫不在乎的表情饮酒的说书人,再将目光偷偷瞥向身旁的薛沁芮,最后攥攥自己的袖口,又低下头去。   再如何也看不见。薛沁芮活动活动酸疼的腿,长舒一口气,试着去听周琦讲的故事。   然而听了半晌,除了常出现的喝彩声、鼓掌声和因书中人物命运多舛而发出的叹息声外,她硬是没听出个名堂来,只大概知道,又是个有关男女情的。   卫羽轩见薛沁芮渐渐收回不断张望的目光,不知何时锁上的眉亦随之松开,甚至也愿意再好生瞧瞧台上之人、听他讲的故事。到最后,他倒是沉浸在周琦的故事中,只剩薛沁芮一人游离。   茶馆里忽地喧闹起来。周琦讲累了,歇息片刻。   薛沁芮往台上望去,他正起身,一脸灿烂笑容往台下走去。然而还未下台,脸色便突然一变,有那么一瞬变得低沉。   他闭上眼,再次睁眼时,便是最初见过的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前头的人去相应店小二的吆喝买水喝了,薛沁芮正巧能够往前走些。   顺着周琦的目光瞧去,她这才发现台下不远处摆了一张桌案,上头放着好些吃的喝的,旁边的椅子上垫了若干软枕,想必这便是那些人口中的“专属位置”了。   位置上的那人身着六品官服,被一个店小二模样的人叫起来,往台后的角落引。   看见那官服、那身影,薛沁芮不禁捏了把汗。   “你站在此处等我,我片刻便回。”薛沁芮对卫羽轩吩咐一句,便在往来人群里穿插,试图往前走上一段。   愈往前走,店小二的模样瞧得愈发清晰。也不知是在和她讲些什么,那小二脸上严肃得紧,同在另一侧吆喝着卖茶水的小二相距甚远。与之对话之人几乎背对着薛沁芮,偶尔露出的侧脸又由于相距甚远而无法瞧清。   薛沁芮在纷乱的人群中绕来绕去,目光瞥到下台的周琦走到那张桌案旁边,一言不发地收拾着残留的瓜子壳。待收拾齐整,他才招呼个十岁上下的小厮来,让他将那些东西拿去外边扔了。   他整理毕,手搭在桌面,无趣地玩玩折扇,忍不住回头望向那个角落。   角落里的小厮正自怀里掏出什么物什,一边说着什么,一边朝对方递。   看着一切的周琦手中的折扇渐渐静止,周琦也宛若定在原地,直到那人将小厮的手推回去,周琦才低下头去,折扇也再次摇起来。   薛沁芮隔得远,不仅还是未瞧清那人的脸,还未见到那小二手里的玩意。   似乎是谈得不愉快,那人一甩袖,便要转身回位置上。   ——哗啦!   “哇——”   薛沁芮专心致志地望着角落,脚步越来越快,忽地腹部一疼,脚边便传来一阵刺耳的小孩哭声。   “哎!你这人怎么走路的?”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赶过来,弯腰柔声扶起趴在一摊瓜子上的小孩。   薛沁芮本想去扶,伸去的手却一下子被男人扇走,便只好俯身:“不好意思。”   “你这么大个人,看不来路么?”一个女人也钻出人群,指着薛沁芮的鼻子骂完,又去拉男人的耳朵,“还有你,孩子都看不住,还有什么用?!”   男人咬牙受着,手扶着的孩子还趴在地上抽泣,不愿起来:“妻主,我刚刚为苗苗拿西瓜去了——”   “你还有理了?你说说你还有什么用?!”女人将男人的耳朵揪得发红。   “香姐,当初你娶他时,我就觉得啊,他除了长得好看些,什么用都没有,”一个嘴角长痣的女人钻出人群,“你瞧瞧他,自己妻主好不容易有机会出来玩玩,连个孩儿都看不好。”   “可不是嘛,”又有个女人嗑着瓜子到那个叫“香姐”的身旁来,“自从苗苗出世,他一日日的,居然都不打扮了,哪个妻主回到家,愿意看见这样的夫侍?”   “我看啊,香姐,你近日赌赢了那么多钱,不如趁早再娶一个好了。”   “妻主……”男人颤抖着下巴听几个人讲完,整张脸连着脖子都红了,“不要……”   看着男人那副模样,也算“肇事者”的薛沁芮不禁开口:“可他在看孩子时,你在做什么?”   “香姐”听了,两只鼻孔看向薛沁芮:“哟,差点把你忘了,你还管起闲事来!”   薛沁芮索性直接讲出来:“你若是闲着,为何你不能看着孩子?”   “关你何事!”   此话不是自那三个女人口中喊出的——而是那男人。   薛沁芮一皱眉,看向他。   男人继续红着脖子:“管孩子本就是我的事,你还想让我妻主来管么?”   孩子配合地又开始啼哭。男人立即低下头去,轻声哄着。   “你瞧,”他抬起头来,“这般事,能让妻主来做么?!你叫我妻主来做,是何居心?”   “行,我多管闲事了,”薛沁芮眉毛一挑,“那我——”   “你以为你是谁?还有脸管香姐家事?”嗑瓜子的女人嘴一歪,乜斜着眼上下打量薛沁芮,“看你那样,估计是个娶不了夫的人吧?咋的,还瞧上香姐的夫侍了?”   嘴角长痣的女人冷笑着:“她配么?她以为她谁啊!哈哈哈!”   薛沁芮瞥台侧一眼,低头一笑:“是我多嘴了,各位姐姐莫怪。”   台侧周琦站在椅旁,一只手被坐上椅子的人拉着,另一只手轻柔地扇着扇子,嘴角微勾,听那人讲着什么。   “你也配叫姐姐?!”   毫无防备地,一把瓜子砸上薛沁芮的脸。有些瓜子尖头向她,刺得有些疼。   那几个女人与几个旁观者嗤地一声笑出来。   薛沁芮深吸一口气,往一边瞥见那两人仍在忘我地交谈,另一侧卫羽轩的视线正巧被人挡住,竟放下些心来。   “喂,你听见没?”嘴角有痣的女人大摇大摆地走至她跟前,伸出长了用劣质燃料染红的指甲的手,拍拍薛沁芮的脸,“小模样长得不错。”   薛沁芮嫌恶地一偏头。   “还挺傲气?莫不是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人物吧?”女人昂首抱臂,后退一步,往地上努一努嘴,“喏,跪下给香姐磕个头,香姐今儿个便不动你。”   薛沁芮不讲话,直直瞪着那女人,将她瞪得有些发怵。   “嗬,嘴挺硬的!”她升高音调,妄图掩盖声音里的一丝慌乱,“香姐,我先替您处理了。”   她一扬手,便要扇下来。   “住手!”   “羽轩!”   “呀,这不是薛公爷么!”   三声大喊自不同人口中蹦出。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地铁上码字技能get~ 第37章 自荐   三声同起, 整个茶馆都静下来。   “薛公爷!”来者一脸谄媚,几乎要对刚稳住卫羽轩的薛沁芮跪下。   卫羽轩犬牙外露,眸泄凶光, 宛若一只蓄势待发的狼, 却被薛沁芮一挡, 硬生生在撕咬猎物前刹住。   原先寻事的几个女人看着眼前的场景, 摸不着头脑。地上的小孩也止住哭声,被她父亲抱起来, 往后退入人群。   “你是何人?”薛沁芮瞥一眼冲过来又停住的洛琴楠,蹙眉看向那陌生而油腻的脸。   “薛公爷!上回同圣上一并赏莲还未过去几日,您便不记得我了么?”   “同圣上赏莲?她竟有这般来头?”身旁看客悄声惊叹。   薛沁芮皱着眉,打算糊弄几句便离去。   “公爷,那时奴正在圣上身侧, 听圣上夸您,可是听得一清二楚的!”   “哎呦, 这人不得了。”   “是啊,那三人怕是完咯!”   听着四周的窃窃私语,面前的三个女人脸苍白如纸。   薛沁芮瞥一眼一旁的洛琴楠:“圣上何时夸赞过我?想必是你认错人了。此处众人还等着听书呢,不要耽误了他们——”   “怎会!”薛沁芮话音未落, 便要迈步离去, 却被那人轻轻一拦,“圣上不是夸您,天资聪颖、伶牙俐齿么?众人还讲,当初您只做个七品国子监主簿, 吏部就该受罚!以您的能力, 怎能被那些六品芝麻官管束?”   “住嘴!”薛沁芮见洛琴楠的脸色一阵白一阵红,还未等那人讲完便喊。然而那人嘴快, 每个字都咬得清清楚楚,周围无人漏听一句。   “哎呀!奴该死!”他又一副惊慌装,瞧见一旁的洛琴楠,忙草草作揖,“奴光去瞧薛公爷了,竟未注意此处还有个六品大人,失敬,失敬!”   薛沁芮瞧见洛琴楠颜色愈来愈沉,转回去对那人道:“我可从未讲过这些话。”   那人笑着点头:“是是是,薛公爷谦卑,从来都只有旁人略略讲上几句,我们这等奴仆,才晓得您的才气之高。”   那几个女人左右窥探一番,悄悄往后退着。   “嗬!你们几个刁民!”那人同变脸一般,转头对那三人怒喝,“给公爷跪下!”   怒喝声如洪钟一般,直教三人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薛沁芮面前。   “按公爷的家法,这三人该如何处死?”他又是一脸溜须拍马的笑。   “公爷!公爷饶命!”三人一听,连连磕头,嘴角有痣的女人喊道,“是小的有眼无珠!小的上有老下有小,求公爷放小的们一条生路吧!”   “公爷!是她!是她要打您,和我们无关啊!”   嘴角有痣的女人掐住讲话之人的脖子:“公爷!是她方才丢的您瓜子,您可要明辨是非!”   “香姐”见此形势,亦开口:“公爷,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未能管教好她们。要如何处置这二人,还听您的吩咐。”   “公爷!她在一旁取笑您,您可不要放了她!”那两人又立即道。   薛沁芮往后退上几步,对那人恼道:“你听何人讲的我家家法?!”   他咧嘴继续笑:“这个……不是那日在场之人尽知的事么?”   “我从未立过什么取人性命的家法,”薛沁芮脸色亦沉下来,“顶多三条规矩,也都只是给丫鬟小厮们定的。”   那人作恍然大悟状:“哎呦,改啦?公爷不论在何事上都精益求精,圣上和稷王殿下的眼光果真不错!”   “改什么改?我自一开始便是这般定的!”薛沁芮抓住卫羽轩的手腕往一旁走,“让开!”   那人又挡住:“公爷,平日里您对逆奴毫无容忍,今日遇见三个这般折辱您的刁民,却罚也不罚一下么?”   薛沁芮松开卫羽轩,手攥成拳:“你是哪府的奴仆,话这么多,还挡我的道?”   “奴该死!奴该死!”那人嘴上这般讲着,脚却丝毫不动,“奴不曾料到,自己今日行为同您府上那些受罚的逆奴如出一辙了!我家主君啊,要是也能像公爷您一样将府内打理得井井有条,那该多好!”   大门忽地被踢开,冲出来几个佩剑之人。   “哎!桌上的茶!”店小二惊呼一声,终是没保住被闯入者撞到的几桌茶水与瓜子。   “哦!府里人来接公爷啦!公爷真是个守时之人,无论在何处,发生了何事,做事都这般准时。”   看客同方才望周琦一样伸长脖子往门口望,只见这些佩剑侍卫个个身着锦衣,头冠亦是用叫不出名字的材料做成,不禁叹道:“这也太气派了吧!”   “他们不是我府上的。”   还未否认毕,那几个侍卫便朝这边望来,见到薛沁芮,便立即冲至近处,单膝跪下抱拳:“公爷,车驾已在外备好了。”   看着薛沁芮慌张地叫侍卫站起来,那人嬉皮笑脸:“公爷,您——”   “我叫你住嘴!”薛沁芮狠狠地瞪他一眼,转头问侍卫,“车驾?我没有车驾。”   侍卫一笑:“公爷真是贵人多忘事。您明日上任礼部尚书,皇上高兴,赐了您车驾。”   啪!台上周琦忽地拍了一次惊堂木。   一半的人瞧过去,却见他一只手撑着脑袋,一只手心不在焉地玩着惊堂木,方才只是手一滑砸在案上。   薛沁芮明明记得皇帝连答应她去顶替都很勉强,怎会还赏她车驾?   “公爷,这等地方待久了不好,不如趁早回去。”侍卫继续道。   “我说了,我没有车驾。”   周琦站起身,抖抖衣袖,双手背在身后,悠悠走下台。   洛琴楠将整个茶馆里的侍卫尽看了一遍,也退了出去。   “哎,周琦走了!洛大人也走了!”眼尖的看见了,忙对身边人道。   “急什么!他今日走了,明日还来呢!”   “就是,哪有这出好看。”   “我说,没想到,看那人穿得那么普通,竟是个公爷!”   “看样子还是当今皇上身边的红人呢!”   “哎,她是不是就是不久前娶亲那个?”   “你说……那个穷姑娘?”   “完了完了,方才我踩过她一脚。”   “那你不如趁着机会去道个歉,顺便结识一下?”   “是啊是啊,你瞧那些侍卫,想来是宫里的吧?对她这般尊敬。”   “唉,我咋就没这命呢?”   “哎,你说……”她们声音愈来愈低,最后变作了咬耳朵。   这边的侍卫已拿出金牌,教薛沁芮不得不信了她的话。   “公爷,请吧。”一排侍卫替薛沁芮在人群中开出一条道,微微俯身。   还跪在地上的三人挪着膝盖往边上让,还是不敢起身。   “公爷,往这边请。”“香姐”瑟缩着道。   “羽轩,走吧。”薛沁芮叹口气,走上侍卫开出的道来。   “公爷好!”   “公爷!方才我站您旁边呢!”   “公爷!”   薛沁芮敷衍地笑笑,埋头快步走。卫羽轩寸步不离地跟在身后,对两旁的呼声置若罔闻。   忽然前面一阵喧闹,路被人挡住。薛沁芮险些撞人家身上。   抬起头来一看,是个满面通红的少年,被一个四十余岁的女人推了出来。侍卫们一不留神,并未拦住。   “公爷,您瞧瞧我儿子,”女人双手抓住少年双臂,肩膀扭来扭去,好甩掉那些侍卫的搬扯,“年方二七,姿色上乘,很会伺候人的!”   “公爷公爷!我家小儿今年十三,琴棋书画都学过一点,绣花绣得可好了!”又有人拉着儿子出来。   “公爷!我这独子虽说已十五了,但姿色无人能比啊!回去做个偏房,看着也舒畅!”   “公爷!瞧瞧我弟弟吧!才情好得很呢!”   “公爷公爷,我娘叫我来带您去看看我哥哥们,让您随意挑。”   “公爷,您瞧,这是我孙子,长得如何?”   这些人直接将路堵死,侍卫推都推不开。   薛沁芮缓缓回头,看见卫羽轩发黑的脸,便伸出手去,摸到他攥成拳的手,紧紧握住。   “大家都停下!”薛沁芮扯开以往用来在山上大喊的嗓子,瞬时整个茶馆都静了下来,那些推荐儿子、孙子、兄弟的都眼巴巴地望着她,“各位的儿子、孙子、兄弟都各有长处,但——”   “是啊是啊!公爷,您瞧上谁了,不妨直说吧!”   “是啊公爷!”   薛沁芮一呛,举起另一只手让她们停下:“我是讲,他们各有长处,想必日后是能找个好妻主的——”   “您就是好妻主啊!”   “是啊!才貌双全,这不正是男娃找妻主的要求么!”   “对对对,而且跟公爷过日子,那岂不是衣食无忧!”   “各位!听我讲完,可否?!”薛沁芮放开嗓子,“你们的儿孙兄弟些,若是给人做小,只会误了他们一辈子。何不寻个未娶夫的女子,好生嫁过去过日子?”   “她们都比不上您啊!”这回倒是异口同声。   “她们比我强多了。”   “公爷您别开玩笑了!”   “是啊公爷,哪个女子能像您这般一飞冲天啊!”   薛沁芮抓着卫羽轩的手微微用力:“我说的是实话。”   一部分人窃窃私语,胡乱猜测着缘由,而大多数人则竖起耳朵,等她讲为何。   “做小的要靠妻主之宠才能过得滋润,”薛沁芮深吸口气,转向卫羽轩,“而我已全身全心都在我夫郎身上,行走坐卧都有他相伴才能安心。故此,无论如何,皆不可能分出一丝宠爱给他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24 20:49:25~2020-07-25 19:01: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8795022 3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误会   作者有话要说:   羽轩犬牙警告!此章沁芮花式作死,直女发言,请谨慎食用!(好叭直女发言的后果还是有点疼,至于何种疼痛请读后半部分至结尾~)  整个茶馆又静得出奇, 门外走贩的吆喝声冲上二楼,在馆内回荡。   薛沁芮额角冒出一滴汗,缓缓流下。感到攥在手中卫羽轩的拳逐渐松开, 她便将手放下。   “所以, 各位, 还是为他们另寻好人家吧。”薛沁芮尽量拉开嗓子, 却不知为何声音小了许多。   然而还是有人坚持不懈:“公爷……”   还未讲完,卫羽轩忽地朝前跨一步, 几乎是贴在薛沁芮身侧,手自薛沁芮腰间穿过,一把挽住薛沁芮的手臂,手继续向下,抓住她垂下的手拉起来, 吸引过周围人的目光,再慢慢十指相扣。   薛沁芮背上已汗湿许多。她的另一只手藏在袖里暗自捏成了拳, 隔着衣裳掐自己的腿一把,才将身子控制住不动。   “公爷……”   卫羽轩一抬手,宽大的衣袖挡在薛沁芮与那人之间。   薛沁芮还未反应过来,便感到臂上一股力将她往外推, 她亦是毫无反抗地顺从着那股力往外走去。   停在街边的车驾前两匹白马, 身上毫无瑕疵。马后的车驾上垂挂着金丝编织的璎珞、镶嵌着银线勾勒的牡丹,车内的座椅铺了层西域传来的小毯。   薛沁芮听闻过这种毯子,据说这种瞧上去如水一般的毯子,冬暖夏凉, 一匹便值好几金, 如非极贵之人,此等好物只现于梦中。   她小心地坐下, 抚平不留神坐出的褶皱,挺直后背,几乎不敢动上一动。   车开始往前走,薛沁芮这才抬起头,欲瞧上一瞧这车内装潢,然而目光还未至顶,便见一双亮闪闪的眸子看着她。   “羽轩,”薛沁芮一想起自己方才讲过的话,不仅局促地扭扭双腿,“我讲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卫羽轩并未松口气,反而是蹙上了眉,继续看着她。   “在茶馆讲那些不过是权宜之计,不是真话,”薛沁芮解释道,“只有这般才能拒绝他们。若是你听着不适,忘掉便是了。”   话音一落,卫羽轩的脸愈加紧绷,头往一侧偏去,置于膝上的手攥住那身天水碧的衣裳。   “你放心,”薛沁芮见卫羽轩这副模样,只道是自己未讲清楚,“此话日后定不会阻碍你做任何事。若是日后,你心有所属,咳,亦是无碍的。”   卫羽轩听得此话,立即转过头来,几乎是带着怒气瞪向薛沁芮,眉间沟壑愈加深了。   薛沁芮一怔:“怎么了?这些话我只会私下与你讲,他们不会晓得的。”   她几乎是每词每句尽在为卫羽轩考虑,看他这副模样,薛沁芮是真摸不着头脑。   “我一直很感激你,羽轩,”薛沁芮试探着将手搭上他的手背,“若不是你嫁给我,我不会有今日这般荣耀。”   卫羽轩脸色渐渐缓和,目光也柔和许多。   “我也很感激稷王殿下,如此赏识我,能将你托付给我照顾,只是,”车忽然转个大弯,薛沁芮扶住车壁,再次坐稳后,才继续讲,“你又不是只画眉鸟,永远被关在笼子里。”   见卫羽轩不解,薛沁芮用循循善诱的口气道:“衿国府不是个锁人的地方,你若哪日想走了,我不会阻拦。”   卫羽轩又攥起拳来,恨恨地盯着薛沁芮,嘴唇都在颤抖。   “羽轩?”薛沁芮一遍又一遍回想着自己讲过的话,能记起的没个词都好生想过了,偏偏还是不知为何今日的卫羽轩显得如此暴躁。   车忽地慢下来,前方一阵鸡叫和扑棱翅膀的声音。许是到了菜市。   这车驾也奇怪,或许是阵仗太大了,连走的路线都不是最近的一条。还要绕到这东边的菜市来。   “回避!回避!”车外侍卫大声喊着,只听前方是真的“鸡飞狗跳”。   路边的狗开始狂吠,薛沁芮的后颈又流下汗来。   “羽轩,别急。今日无事做,在此处耽误一段时间也是无妨的。”想着他或许是嫌回去的路上花了太多时间,实在不耐烦,薛沁芮便鼓起勇气,努力控制住自己颤抖的声音,安慰道。   外面倒是热闹得紧,大约是有谁闯翻了东西,一切都乱了套。鸡、鸭、鹅、犬皆各自扑腾、大叫着。   卫羽轩仿若未闻,盯着地面,眸子泛光。   薛沁芮一眼瞟去,不禁皱眉:“羽轩?你怎么了?”   怎哭起来了?当时薛沁芮险些被恶犬追上,还是他一下子杀死了它。   “你……怕鹅?”薛沁芮想到鹅那暴躁的嘴巴,深觉此为一种可能。   卫羽轩只是扭过头去。   “怕鸡?”   卫羽轩的嘴微微撅起来,整张脸上有些苦大仇深。   若说鹅会咬人、鸡会啄人叫他害怕,都还讲得过去,这鸭有何好怕的?两只脚啪嗒啪嗒地在路上走,在池子里嘎嘎叫,一脸蠢样,除了有时有些吵,似乎没什么令人畏惧的?   薛沁芮迟疑片刻,待车外犬吠消停下来些,才开口:“那你是……怕鸭?”   此话一毕,卫羽轩便有些许抽噎,咬着牙转过头来看着薛沁芮,整个身子都像是在颤抖。   “无妨,”薛沁芮断定他是怕鸭,只好在又起的犬吠声中硬着头皮道,“它们不会上车来的——哎,羽轩!”   话未讲完,卫羽轩一下子冲出车去。   车外的声音更热闹了,鸡、鸭、鹅、犬的闹腾声变大,还混入了人声与物品相撞之声。   “羽轩!”薛沁芮先是在车内叫,却不得回应。   她壮着胆子打开车门,才发觉几条狗离她那般近,而卫羽轩已闯至好几丈外,身后尽是狼藉。   而这些侍卫看着风光,在这种时刻却恍若不见,只驱赶着一旁的人与牲畜。   她抬头一瞧,心便一紧。卫羽轩奔向的路尽头是一条小巷,而那小巷是自她入京以来便听闻的,那条几乎无人敢闯的巷子。   薛沁芮鼓足一口气,扔下面子大喊:“羽轩!快回来!”   然而卫羽轩充耳不闻,继续一边推着街边的物什,一边往路的尽头冲。   不远处的几条狗被赶走后绕了一圈,又跑回来狂吠,其中一条的尖牙反射着日光。虽不是朝着她,薛沁芮还是感到双腿发软。   “羽轩……”她已不敢喊出来,到“轩”字时已如耳语。   卫羽轩丝毫没有回头的迹象。一路上他撞翻鸡笼、掀倒木桌,好似要令整条街翻上一番。   那条小巷内据传住着整个谙琳最大的恶霸,误入的人,便会被扒光全身上下的财物,一旦反抗,基本有去无回,大多尽是过上几日才能在某个偏僻角落寻到不完整的躯体。更有甚者,是进去之后,便灰飞烟灭。   确实奇怪,这还算热闹的菜市旁,竟有这般可怖的地方存在,平日里还一副井水不犯河水的模样。   卫羽轩离小巷口愈来愈近,还剩下不到五丈的距离。   按他的个性,怎会乖乖交出财物来?   薛沁芮望一眼狂吠的狗,一咬牙,闭上眼跳下车去。腿一软,险些摔在地上去。   “哎,公爷!”那些侍卫在远处喊上一声,继续在原地看着薛沁芮一瘸一拐地跑走。   薛沁芮离狗越远,脚步便越稳,甚至还能顺手帮小贩捡些东西起来,再顺口道个歉。   又是一声犬吠。   正在飞跨过鸡笼的薛沁芮身子一抖,落地时右脚一偏,一阵痛楚便在她手触地时自脚腕传来。   趴下去一瞬间,薛沁芮瞧见卫羽轩拐进小巷。   此时脚腕的痛楚像是河水开了闸,喷涌而出。它先是在脚腕周围翻滚几圈,好似把骨头炸开来,而后冲上全身,令薛沁芮几乎要叫出声来。   她咬紧牙关,闭上眼待最厉害的一阵痛过去,立即抬头叫:“羽轩!”   周围有人要冲来扶她,她尽力摆摆手,撑着地站起身来。   “羽轩!”薛沁芮右脚一触地,那撕心裂肺的痛又立即传上脑袋。双耳内轰轰作响,好似一股洪流要冲出来,外界的声音似乎都离得很远。   “那是个什么人,坐这等车驾?”身后收拾好摊子的商贩开始闲聊。   “许是个王爷吧?”   “王爷穿成这副模样?那些侍卫看她摔得这般惨也不去扶一下?”   “不会是个不懂规矩的新贵吧?”   “你这般讲我倒是想起来了,上回那个薛公爷,不就是被暗地里许多读书人嘲过么?”   “瞧她这落魄模样哟,唉……”   薛沁芮耳内的声响渐渐消去,离巷口亦只剩一丈来院。   “羽轩!”   薛沁芮不懈地喊。   卫羽轩这么久都没有出来,不知在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   薛沁芮盯着巷口,拖着不便的脚咬牙往那处赶,竟未考量过若自己一个人过去,会遇见些什么。   “她往巷子里去了,要不去喊她停下?”   “你喊她作甚?人家可是一步登天的,能耐大呢!”   “可任谁也……”   “哎,你这般想。她吃的我们的粮,若少个人,岂不是......”   那个看客恍然,点点头,扶正自己的鸡笼,静下来看着薛沁芮走进去。   “羽轩,快回来!”薛沁芮扒上墙边,在巷口朝里头接着大喊。   应声而落的,是一个男子。   被一把扔在薛沁芮脚边。   薛沁芮看清那张脸,惊恐地望向那个朝她走来的人。 第39章 恶霸   “羽轩……”薛沁芮望着那个走来的人, 嘴唇些许嗫嚅。   卫羽轩瞟她一眼,盯着地上那个男人。   他一俯身,双臂抓起地上那人的腰带, 一下举过头顶, 狠狠一摔, 直接往巷子里摔上好几尺远。   男人的牙崩出半颗, 嘴里尽是鲜血,趴在地上, 连呼吸都吃力。   “春子,完事没有?妻主等着呢!”巷内出现一个衣衫不整、满脸横肉的大汉,漫不经心地边往此处走,边甩着手上的一条木棍。   卫羽轩听得身后喊声,抬起眼皮缓缓转过身去。   见那大汉相比于地上这瘦弱身子要强壮许多, 薛沁芮的心一下子揪起来,悄声道:“羽轩, 走吧!”   卫羽轩不理,抬脚往巷内走去。   “嗬,原是来了个送死的!”大汉将木棍往肩上一扛,左手插上他粗壮的腰, “上一回像你这样的人, 可比你看起来壮多了。”   卫羽轩毫无犹豫,一步步朝他走近。   “只可惜啊,骨头都被烧喽!”大汉斜着嘴笑,露出泛黄而参差不齐的牙, 须臾收住笑容, 举起木棍,“小子, 看招!”   只见卫羽轩双手仍垂于身侧,好似未闻。   木棍便要落下,薛沁芮本能地闭上眼。   啪!   又是一个人砸在地上的声响。   薛沁芮身子一颤,试着争了好几次眼,才敢往巷子里瞧。   梆!   又是一声。   待她完全睁开眼,大汉已如一坨肥肉摊在地上,双手还被卫羽轩反绑起来。   而卫羽轩已同散步一般往巷子深处继续走去。   “不要往里了!”薛沁芮扯开嗓子,而卫羽轩却还是不听。   巷子在几丈外渐渐拐弯,若卫羽轩继续走下去,薛沁芮便无法知晓他遇见了何物。   往后探一眼,一群看戏的人,往前则是两个瘫在地上的两个男子。   一咬牙,薛沁芮扶着墙往巷子里走去。脚腕的剧痛丝毫不减,一触地,痛感便爆开一回。   “快回来!”薛沁芮叫着,不留神绊上一块有些许凸起的石砖,再一次摔倒。   听见后面动静,卫羽轩脚步一顿,迟疑再三,还是回头瞧上一眼。   薛沁芮还未完全起身,见卫羽轩回头,便又叫:“快回来,里头的事我们不管了!”   卫羽轩立在原地,眉头紧皱,看薛沁芮扶墙站起,走起路来竟瘸了腿,太阳穴不禁一跳。   “回来吧。”薛沁芮声音柔和下来。   卫羽轩盯着她不敢落地的右脚,磨磨牙,往回迈上一步。   在他回走的一瞬,巷子里忽地闪出一个人影。   “小心!”   卫羽轩在薛沁芮的话出口前已反应过来。那把大刀还未砍下,便已被卫羽轩擒住拿刀的手。   那是个同大汉一般肥胖的女人,下巴在脖子上垫了好几层,被卫羽轩擒住的手肥得要瞧不见那五根粗短的手指。   她手一翻,卫羽轩整个手臂都险些随着折过去。尔后卫羽轩双脚腾空而起,直踹上女人被肥肉撑起来的腹部,女人手上的刀刃离他的脸仅差几寸——   忽地脚被一拽,薛沁芮的头击上地面石砖,脸上多了几滴温热的液体。   “春子”翻在薛沁芮身上,一只手掐住薛沁芮的脖颈,一只手按住她的肩膀,张开的嘴里流下血来,直往薛沁芮脸上滴。   他咬着牙,好似在隐忍身体里的痛楚,拼尽全力要控制住地上挣扎的薛沁芮。   那边还在激烈地争斗着,这边的薛沁芮顾不得脚上的剧痛,四下里挣扎一番,渐渐摸清了他究竟何处伤得最重。   多亏卫羽轩方才的一摔,将他整个身子摔得几乎没有未伤之处。   薛沁芮忽然平静下来,甚至闭上眼,好似睡着一般。   “春子”心下生疑,掐住薛沁芮脖颈的手松开,低头察看薛沁芮的鼻息。   “啊——”   须臾之后,“春子”一下滚至一旁,捂着自己的眼睛,惨叫出来。   薛沁芮翻身跪起,看着自己沾血的两根手指,呼出的气息都在颤抖。   忽然间,那边女人大吼出一声什么,“春子”立即收起惨叫,瞪着他流血的双眼朝薛沁芮扑过来。   薛沁芮身子往后一倒,抽出左脚朝前一踹,正巧踢上他的肚子。又是一声惨叫,“春子”口中再次吐出血来,溅上好些尽在薛沁芮衣裳上。   当——   大刀落地,卫羽轩将女人几拳击昏,几乎是瞬间便冲至薛沁芮面前。   卫羽轩身上的天水碧色新衣溅满淋漓的血,仿佛雨后绣于爬满青苔地上的红花。他先朝“春子”脑袋打了一拳,便立即转过身扶起双臂软下去的薛沁芮。   见薛沁芮扶墙站起来,卫羽轩便松开手,回头又望向地上的三个人。   薛沁芮扫视一番,小心翼翼地问道:“他们……还活着么?”   卫羽轩转过头来,认真点头。   “那便好,”薛沁芮扶着墙转过身,朝向巷口,“走吧——嘶——”   方才踢“春子”时,仍跪着的右脚又扭了一回。眼下哪怕只是脚尖点地,传至全身的痛感亦能叫她浑身一颤。   她只好再次停下,头往墙上靠,倒吸一口气,再回过头来:“走吧。”   此处只有他们二人,若她扶墙单脚跳着走也不碍事。   卫羽轩的手每回抬起,都在半空被薛沁芮劝回去。   “无妨,我还能走,不必扶。”   然而每每落地之时,右脚随之震颤,剧痛便不断传来。   “没事的。你若急,你便先走吧。”薛沁芮见卫羽轩脸上写满了着急,便笑着安慰。   然而卫羽轩却未直接离去。薛沁芮见状,也未多讲什么,转过去埋头一步步挪着。   “别扶我。”卫羽轩悄悄抬起的手再一次被发觉。   离巷口仅剩数尺。   薛沁芮望向另一侧有许多看客等待的巷口,深吸一口气,将抬起的脚往下放许多,闭上眼,硬将脚放上地面。   扶墙的手指头扣入墙砖缝,数不清的小土块落下。   便在此时,薛沁芮双脚不知为何腾空起来,眼前的一切换做原先在背后的事物,并尽翻转一番,尔后整个身子都被带着一转,眼前便是倒着的巷口。   看清离巷口的距离,薛沁芮睁大眼,手不停抓向墙:“停下!羽轩停下!”   堂堂衿国公被夫郎自小巷中扛出?还是脑袋在后面的那种?   卫羽轩又不听她讲话了,继续扛着往巷口进发,走得还挺急。   “我不走路行么?你先停下听我讲!”   听得此言,卫羽轩才放缓脚步,在离巷口还剩半尺之时踌躇着停下来。   薛沁芮松口气,手扒着墙,教卫羽轩如何将其横着抱稳,而不是扛麻袋一般扛回去。   “快看,有人出来了!”那些人倒是眼尖。   “这好像是方才跑进去那个男的吧?还撞倒了我的摊子呢。”   “天爷,他竟长得这般俊俏!早晓得就凑近些看了。”   “他抱着个什么?”   “……是个人么?”   “不就是那个公爷么?!”   “他身上是不是沾了血?”   “公爷身上也是哎!”   “莫非这公爷将那几个人……?!”看客做出个抹脖子的动作。   “你这一讲,倒确实像是如此!”   “公爷!公爷!”见他们走近,几个商贩招起手来。   薛沁芮的头往卫羽轩怀里躲,僵着脖子不愿看过去。   虽道在大庭广众下将头埋入夫郎怀里极为尴尬,但相比于向那些看着她摔倒、还看着她被抱出来的人露出脸来讲,还是好上许多。   尽管卫羽轩换了件新衣,光是浅浅地埋在他怀里,卫羽轩也能嗅到那一丝清香。   “公爷!谢谢您为民除害!”   “公爷!谢谢您啊!”   薛沁芮一蹙眉,头自卫羽轩怀中抬起一点。   见薛沁芮头动了一动,这些商贩喊得更卖力了。   “公爷,您可要知道,就因巷子里的几个人,我们生意都比以往差了许多呢!”   “是啊,这些人在这儿霸占了十余年了,哪晓得公爷一来便将他们解决了呢!”   薛沁芮抬头瞧一眼卫羽轩,西斜的日光穿过他修长的眼睫。   “我们,没有杀人。”薛沁芮转过头去,微微一笑。   凑上来的商贩怔了一阵子,才反应过来她是何意。   “让开,快让开!”   薛沁芮看此时才冲过来的侍卫,头偏回卫羽轩怀里,轻轻嗤笑一声。   “公爷,身上可有恙?”   薛沁芮回头瞥她一眼,不讲话,又将头埋回去。   “去那巷子里搜!”侍卫长命令。   “不必了。”   “公爷,若不寻到罪魁祸首,皇上会降罪于在下的。”   “我来担。”   侍卫长沉默片刻,便退下去。   “听见没有?”薛沁芮又蹙眉。   “公爷,在下……谨听公爷之言。”   那“春子”伤得较重,但大汉与女子仅是被打晕过去。待他们醒了,自会医治他,倒可不必担心三人横死巷中。   卫羽轩身上那股清香入了薛沁芮的鼻腔,引她的头再次缓缓靠过去。原先还有些僵硬的身子软下来,脑袋极舒坦地埋进去,薛沁芮几乎是贪婪地嗅着。   卫羽轩走得极稳。伴着那股香味,薛沁芮缓缓合上眼,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要去看病,请一天假吖TAT 第40章 条件   “公子, ”随着一声极大的关门声,一个女子的声音朝薛沁芮耳边靠拢,“这般做恐会不妥。”   无人应声, 薛沁芮只感脚边掀起一阵风, 右脚便被人抬起来, 置于什么物体之上。   眼睑外渐渐透出光来, 聒噪的蝉鸣不知疲倦地袭向她的耳中。   右脚似乎被人揭开了一层纱,脚跟被人捧好, 脚腕先是一块小木板轻柔刮过,尔后则一阵冰凉,还有一阵草药香。   “公子,这毕竟不是私事,耽误不得。”女子立在不远处, 继续劝道。   涂抹药泥的木板一停,便听原先女子站立的地方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朝门口退去。   冰凉的药泥逐渐被皮肤浸染得温热,小木板也离开脚腕,取而代之的是一块与她整条小腿差不多的大木板,置于腿肚上, 脚跟恰好放入木板的弯折处, 紧接着乃是最先被摘下来的纱,一层层地将她的脚腕与弥漫于空中的热气分隔开来。   门外又传来那个女子的声音:“公子,他们来人了。”   此侧包裹脚腕的纱布仍在有条不紊地绕着圈,从膝盖往脚尖, 在回旋上来, 最后一紧,打个结。   薛沁芮这才发觉, 原本一直伴随她的疼痛已消逝许多。尔后她的脑子迅速旋转起来,理清楚她昏睡前在做什么、眼下大约是何时——   她一下子坐起来,正巧与坐在床边的卫羽轩对视。   “眼下是什么时——”薛沁芮忽地瞥见自己的右脚放在卫羽轩腿上,不禁一惊,连忙抬起来。   卫羽轩眼疾手快地轻轻抓住她的小腿,硬是放回他的腿上。   “羽轩……”反应过来方才那一切尽是他做的,薛沁芮的耳根后有些滚烫,“我得去礼部了。”   卫羽轩的手仍放在薛沁芮的腿上不动,头转向站了人的门口。   “安舒?”薛沁芮试着叫。   “主君!”门外之人听得,立即开门,眼里半是喜半是焦急,“您总归是醒了。”   安舒与薛沁芮一同看向俯首闭唇的卫羽轩,又一同瞧向对方。   “你方才是不是说,来人了?”   “回主君,是礼部的人。”   听罢,薛沁芮再次要抽出右脚:“那赶紧更衣才是——羽轩!”   卫羽轩犟着不放。他抬眼望望薛沁芮,又使眼色,叫安舒出去。   安舒微微蹙着眉行礼:“奴先去招呼下她们。”   待安舒再次关上门,薛沁芮看向卫羽轩:“羽轩,今日是我上任第一日,若是耽误久了,恐是会惹圣上不喜。”   卫羽轩一脸尽是坚持,昂着头指指薛沁芮的脚。   “不过是伤了脚而已,负伤任职的官员多得是呢。何况,我去礼部一直坐着,无妨的。”   卫羽轩摇头。   透过窗户,薛沁芮见日头愈高,心急得要烧起来:“那我求你,如何?”   卫羽轩偏过头去,睫毛偶尔扑扇一回,就是不回应。   薛沁芮微微躬身,声音放得极柔:“羽轩?”   卫羽轩的喉结上下滚动一番,趁薛沁芮毫无防备之时,抓过她的一只手,用右手食指在手心上开始画。   他的指尖好似在薛沁芮长过茧的手上溜冰,引得薛沁芮整条手臂都忍不住略略颤抖。   画过片刻,他收回手望向薛沁芮,待她回复。   薛沁芮回味半晌,还是不得不开口问道:“你……在写字吧?”   卫羽轩脑袋一歪,眨眨眼。   “我没认出来。”薛沁芮尴尬一笑。   她的手因常年劳作,脱过皮、长过冻疮,手掌上的皮相较于京城贵女们来讲厚上许多。任谁也想不到,远远瞧上去一双绝世玉手竟毫不细腻。   卫羽轩虽画得慢,却不能令薛沁芮感知出究竟写了些什么。   “我不动,你去拿纸笔来写吧。”   卫羽轩动作极快,刷刷写毕,立即拿至薛沁芮眼前。   薛沁芮侧身去瞧:“‘条件?’什么条件?”   叩叩。   “进来吧。”   安舒面带笑容,只是跑得头发有些乱:“主君,礼部的人讲,陛下知晓了你的伤势,允你在府上办公。”   “何人给陛下讲的?”   “主君,昨日的车驾毕竟是陛下赐的。”   薛沁芮再瞧卫羽轩一眼,吩咐安舒:“叫他们把书房好生收拾一下,若礼部送来什么文件,便放在那儿吧。待我更衣就来。”   安舒领命,又关上门出去了。   薛沁芮看回卫羽轩:“眼下我在府里办公了,你还不愿我去么?”   “书房太远”。   “还远?”   卫羽轩看着她点头。   薛沁芮一笑:“你总不能把我锁在屋子里,非要我长成头猪吧?”   听得此言,卫羽轩将笔杵上下巴,端详薛沁芮片刻,低头写,“亦可”。   “亦可?”薛沁芮不知该笑还是该着急。   卫羽轩继续认真地写,“便无人愿做小”。   薛沁芮读上两回,哑然道:“羽轩,你在担心些什么?”   卫羽轩抬眸瞧她一眼,缓缓低下头去,抓住纸张的手搭在腿上。   “那些愿做偏房的人,是不管女子长相是否耐看的。只要我在这个位置上,他们连做男宠都愿意。只是,”薛沁芮坐正些,看向眼神里无限落寞的卫羽轩,“我不想要什么偏房,更别提什么男宠。无论他们有多少美色,我都不是那般的人。”   卫羽轩这才又抬起头来,看着薛沁芮眸中自己的倒影,许久后又低下头去,攥紧手中的纸,而后放开。   “如何?可否放我走了?”   然而卫羽轩低头在那张充满褶皱的纸上继续写,“我美色何如”。   薛沁芮看看这五个字,又看看那双她见过最美的眸,竟一时无语。   原本想用玩笑糊弄过去,不料思绪却被牵走。   卫羽轩屏住呼吸,整个屋子比薛沁芮醒来之前还要安静许多。   等不到回答,卫羽轩又低下头去,欲将那张才展开的纸揉成球。   “你呀,”薛沁芮忽地开口,“是见一眼就忘不了的那种。”   卫羽轩停下手中的动作,竖起耳朵听着。   “见你一眼便悟得,褪去凡尘,在广袤天地间肆意奔跑,会是个多么美妙的梦,”她看向卫羽轩的眸子,“有时真想钻入你眸中的世界,摘一颗星星出来。”   卫羽轩定定地看着薛沁芮。   他的眸子如同被天河洗涤过,连里头的星空都没有一丝多余的云遮挡。星空之下是一片寂寥的草原,一片薛沁芮从未亲眼见过的草原。夜风拂过,百草摇曳,繁星坠入沉睡的九曲河流。   她已经很久未曾这般看过卫羽轩的眸了。上回细细端详他的双眼时,便险些沉沦入那虚妄的世界去。   “又或者,不出来。一直在里面,倒也快活。”   话音未落,卫羽轩便已扑过来,一把将薛沁芮抱住。他抱得极紧,然而又似极力控制住自己的力道。   “羽轩?”她的脖颈卡在他肩上,“羽轩快放开,我喘不过气了。”   此话又未讲完,卫羽轩便飞速放开她,抽来一张崭新的纸,挥笔而就,递至薛沁芮眼下。   “允许我走?那有何条件么?”薛沁芮笑问。   卫羽轩低头继续写,“别动”。   “好,我尽量不动,养伤便是,”薛沁芮答应道,“这下子,我能走了么?”   卫羽轩转转眼珠,又去抽一张新纸。   门忽地被打开,薛沁芮脸上的笑还未消去。   “礼部都在兢兢业业做事,谁人知道她们的上司竟还在睡房里与夫郎卿卿我我。”   “琴楠?”   洛琴楠双手扒在门上,被汗水沾湿的鬓角贴在脸上,眼里的火光比今日外边的太阳还炙热。   “洛大人——主君,”安舒气喘吁吁地追上来,“奴实在没拦住。”   “无妨。”薛沁芮答着,转头示意卫羽轩不要过来。   “下官受不起衿国公这般称呼,”洛琴楠不愿看她,“下官不似公爷清闲,还得赶快回去复命。”   薛沁芮声音降下来,略微低下头去:“多谢洛大人,我更衣后便来。耽误了你这么久,实在是罪过。”   洛琴楠一扯嘴角,往斜上方瞟去,下巴一歪。   整套动作极为细微,一瞬间后她便恢复原先的表情。然而薛沁芮与她相处这么多年,对她的任何动作皆了如指掌。   洛琴楠上回露出这般表情,还是在陆家上门寻麻烦的时候。   薛沁芮扯一扯自己的袖口,又讲了许多客气话。   洛琴楠一直盯着薛沁芮身后的一个方向,牙关紧紧咬着,最后在薛沁芮未讲完的客气话中恨恨转身,擦着安舒的肩离去。   薛沁芮转头一瞧,只见洛琴楠方才盯着的地上不知何时摆上一个镶金的花坛,栽种的植物也不知是什么。   “今早陛下听闻后便派人来过了。这盆漠北进贡的什么草有安神之效,陛下特意叫人送来,”安舒一边带着薛沁芮去更衣,一边道,“起初公子还不让人进,奴只得讲了好话,公子才许奴替宫里人将此草搬进来。主君,奴看啊,公子他心肠——”   “你为何将花坛放那儿?”薛沁芮打断。   安舒手一顿:“奴是按宫里人要求放的。主君,可有什么不妥么?”   “没什么,”薛沁芮四处观望一番,“快点吧。”   安舒愣上片刻,加快了速度。扶薛沁芮至门口后,连忙去招呼小厮将四轮车推来。   见卫羽轩候在门口,双手背在后面,薛沁芮耷下的嘴立即上扬:“还有什么条件?”   卫羽轩伸出手,交给她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   看毕,薛沁芮展眉一笑:“好。”   那张纸上整整齐齐地写着,“欲见汝时得以见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27 19:28:41~2020-07-29 14:45: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8795022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索吻   不知是否是皇帝体恤, 数日过去,薛沁芮几乎没什么事处理,似乎仅是走走流程, 较之于最初做主簿的日子, 竟还清闲许多。   前些日子稷王派人送了礼。薛沁芮接过暗示, 筹备了场宴席给卫羽轩庆生。   宴席当日恰逢休沐, 薛沁芮仍起了大早。   无论去何处,卫羽轩照旧寸步不离, 生怕才开始行走的薛沁芮再摔上一跤。   “今日你生辰,我还得去招待宾客呢,”薛沁芮轻轻推开他的手,“你已扶了十几日了,不必担心。不如回去再睡上一会儿。”   幸而稷王还是极疼自己的幼子, 送了许多值钱的东西,令薛沁芮避了缺钱的窘境。   回笼觉后, 卫羽轩穿上几日前其母送来的锦缎所裁衣裳,在辛咏为其梳洗时坐得笔直。   薛沁芮看着他端正的坐姿与他手边的那本词集,细细呷口茶,氤氲雾气隐去她微蹙的眉头。   这些日子, 薛沁芮被他各种软磨硬泡、死缠烂打地读词与解词, 到了后来,薛沁芮处理正事之时,都能瞧见他自己在一旁紧锁眉头,琢磨词句。   最初还瞧不出有什么, 时日一长, 薛沁芮一见到《碎花集》便开始担忧的事似乎渐渐浮现出来。   以往与他讲话时,卫羽轩总会目不转睛得瞧着薛沁芮。可近几日里, 每当薛沁芮与他对上目光,他竟闪躲开来。到了开心处,却又不自觉地瞧过来,一旦被薛沁芮察觉,他便又回过头去。   除此之外,薛沁芮还在他身上瞧出了一丝愁意。   便比如现在,众宾已散至后院观景闲聊时,一个才满十六的少年,竟也会久久望向窗外,时不时自鼻息中传出一阵叹息。   安舒自外赶来:“公子,稷王殿下叫您去叙叙话。”   看他不动,薛沁芮置茶盏于案上,轻声道:“羽轩?”   卫羽轩一听她的声音,立即僵住不动。   “快去吧,”薛沁芮站起身来,朝他走去,“这会儿还是要私下见见,不然何解母亲念子之情?”   卫羽轩的眼珠动动,在座位上不起身。   外边又有丫鬟前来请示些事,薛沁芮忙劝上卫羽轩几句,便转身欲走。   手腕上被人一抓,薛沁芮只得止步回头。   卫羽轩放下手时指尖在她手上若有若无地拂过,而后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蘸墨下笔。   薛沁芮俯身读毕:“这么大的宴席都是为你生辰办的,怎能叫没庆祝?”   卫羽轩不抬头,继续写着。   “为何不算是我给你的?”薛沁芮一边回应着他,一边待他慢慢往下写,“这是何意?——行,你自我身上拿一样走,便做贺礼了。”   卫羽轩最后一笔还未落下,已听薛沁芮爽快地答应了,收尾时便不慎一歪,写得极丑。   见卫羽轩站起身来,薛沁芮微微后退一步以防相撞,而后抬抬手:“你要拿走什么?今日的衣裳里可是没什么东西的。”   好似春笋,卫羽轩近日往上蹿得愈来愈高。仅是为了与他对视,薛沁芮便要仰好些头才行。   卫羽轩的视线却未投向她的衣裳上,而是在她脸上打转,更确切地讲,是薛沁芮的下半张脸。   薛沁芮不解,在嘴角周围摸摸,并未发觉有宴席上残留的渣滓,不得不愈发迷惑。   卫羽轩凑得愈来愈近,好似要将她半张脸看透彻。薛沁芮不禁心虚起来。   “你等等。”一边讲着,薛沁芮一边回头寻镜子。   卫羽轩仿佛被轻轻敲上一棒,睁开已有些迷糊的眼,腰板挺直,连连往后退上几步。   再三查看嘴角,再至整张脸、露出来的脖颈,薛沁芮实在寻不出哪里不妥。   “你方才在瞧什么?”薛沁芮直起腰来,指着下巴问卫羽轩,“何处有不妥的?”   卫羽轩瞥她一眼,便转回头去看向桌面的纸,也不写,就立着不动。   见他今日行为举止略显迟钝,薛沁芮只当是他今日劳累,又或者是自己话太多,总归是吵到他歇息了。这般想着,她便放轻脚步朝外走去寻安舒,要叫她瞧瞧下巴,同时亦思量着该如何请稷王再等上片刻。   身后椅子与地擦出极大声响,薛沁芮还未来得及回头,手臂便被人拽得整个身子都转过去。   “怎么了?”薛沁芮对卫羽轩的行为愈发不解,胳膊被掐得有些疼。   卫羽轩仍是盯着她的下半张脸,手上的力量逐渐增加而不自知,步伐极缓慢地朝薛沁芮靠近,将她堵在墙边,身子几乎要贴上来,喉上硬块不易察觉地动了一动。   “嘶——”卫羽轩的手劲着实大,仿佛是要将薛沁芮的手臂捏碎才作罢。薛沁芮本尽力忍住,奈何他似乎根本不知自己的手在何处、在做什么。   幸而卫羽轩还未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听得见外界的声响。他一怔,整个人都僵住,手亦松下来,目光游离至一旁。   “羽轩,你究竟怎么了?”薛沁芮看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不禁担忧。   他这几日愈发显得心事重重,做起事来较往日明显少了灵气。连在夜里,亦再也不是沾着枕头便能沉睡,而是睁着双眸滴溜溜地转上好一会儿,或是翻来覆去,总是睡不好觉。正因如此,每日早起的薛沁芮只得搬入偏房,教他一人独自睡,说是怕扰了他歇息。   这一问,反倒是激起卫羽轩脑中的一根弦,令他整个人又回了神,手上的力气亦回来三成,不轻不重地抓住薛沁芮的胳膊。   “我下巴上到底是有何物?”   卫羽轩一懵,抬眸对上她的目光,却在薛沁芮开口催促之前又撇开。随着手上力气加重,他的眼神渐渐坚定起来。尔后便看向薛沁芮,像是要破釜沉舟做什么大事。   深吸一口气,他继续向薛沁芮靠近,坚定的眸内好似一潭清水被什么挑起波澜,继而被浓密的睫毛掩盖下来。   薛沁芮看着卫羽轩俯下身来,竟感到一丝压迫,不知为何讲不出话来,也逃不出去,只得在原地看他究竟要做些什么。   然而他渐渐近得有些过分了,薛沁芮的心不由分说地狂跳着,使劲往墙上贴。   可卫羽轩似乎并未察觉到薛沁芮的动作,仍不断靠近着。再不停下,鼻尖将会相触。   他的气息愈加浓烈,甚至连呼出的热气也渐渐打在薛沁芮的鼻梁上。薛沁芮扒在墙上的手心渐渐润湿。   她大约猜到卫羽轩要做什么了。   眼前的人好似变得陌生,连那股她心悦的清香也令她害怕起来。在卫羽轩半睁半闭的眸里,不是以往的清澈,而似千变万化的混沌。   打在薛沁芮鼻梁上的气息变得愈来愈热,她身后的手渐渐攥起来。   卫羽轩垂在身侧的一只手忽地将薛沁芮一边的肩膀按在墙上。   “主君,稷王殿下来了。”   安舒声音一落,门便被推开来。   “羽轩?”稷王笑着进来,见着眼前这一幕,连同一旁的侍女都一同僵住。   卫羽轩身子一颤,自墙上连忙弹开,极快地转身,飞速坐回椅子上。一套动作行云如水,仿佛跟计划好的一样。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黎翩若笑着看向整理衣衫的薛沁芮。   薛沁芮忙行过礼,上前扶黎翩若进来:“怎会不是时候?羽轩已等您多时了。”   感到黎翩若的视线几乎不离她,薛沁芮恨不得将脑袋埋进土里。   不过,埋进土里总比嵌在墙里好。   正低头扶着黎翩若入座,薛沁芮便听她凑近自己耳侧,细声道:“做妻主的,还是要硬气些。”   薛沁芮脚腕一疼,身子俯得更下去些:“母亲教训得是。母亲请坐。”   安舒将卫羽轩劝过来坐下,薛沁芮亦脸上挂着笑,在黎翩若另一侧坐正。   黎翩若环顾一番四周,微笑着放下薛沁芮奉上的茶,看向卫羽轩:“羽轩,这些日子过得可好?”   一直低头瞧着地上新铺的地毯的卫羽轩慢慢朝黎翩若抬起头来,点点头。   黎翩若又寒暄几句,少不了夸薛沁芮的话,甚至有些泛滥得薛沁芮都不好意思了。   接下来便是一阵安静,黎翩若再次端起茶盏,细细品茶,余光瞥向左右两侧的卫羽轩与薛沁芮,又在放下茶盏时收回目光。   “我听闻,我那侄子一个月前嫁出去,如今啊,在家里服侍妻主,忙得不可开交。”黎翩若笑眯眯地看看薛沁芮,又朝卫羽轩看去。   黎翩若口中的侄子,正是才出嫁一个月的二皇子。前些日子传来消息,其妻主已有喜了。   薛沁芮端茶的手一抖,埋下头去大饮一口。   卫羽轩对上黎翩若的目光,不给回应,便瞧向薛沁芮,片刻后又朝门外瞧去。   薛沁芮吞下那一大口茶,继续摆出笑:“二皇子贤惠至斯,属实其妻主之幸。羽轩啊,也是女儿的幸运呢。”   卫羽轩闻言,不禁转过头去。然而哪怕提到他,薛沁芮也只是看着黎翩若。   “这些日子里,羽轩练字练得极勤奋,写得极好。母亲要不要去瞧一瞧?”趁着黎翩若没开口,薛沁芮忙站起身来。   “沁芮,”黎翩若收回正要再次端起茶来的手,面上的和蔼在内里多了许多严肃,“你心下是晓得我在讲什么的。”   薛沁芮听闻此话,只得讪讪地坐下。   黎翩若遣散跟来的丫鬟,朝薛沁芮俯身:“你们……挺和谐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推一篇现言预收!   苏甜文《假装爱他》by明尔南也。 感情流,求收藏~   傲娇美艳感性女主×敏感深情忠犬男主   乔青安初次见到林衡,还是在高中。   背负着私生子骂名的少年,有他在的地方,总是能看得到一片鄙夷的眼神。   对于那些厌恶的眼神,单薄的少年面色自若,淡定到了冷漠的地步。   他总是迈过狼藉与陷阱,若无其事地朝前走。   乔青安也总是被人簇拥着与他擦肩而过。   一个天之骄女,一个无依无靠的“私生子”。   唯一的交集是那句玩笑般的——因为喜欢你,所以我会心疼的。   乔青安说过就忘的话,林衡却记了一辈子。   *   乔青安大学刚毕业就被逼英年早婚。   结婚对象是林衡。   乔青安心知肚明,他们俩之所以要领证,纯粹商业原因,林衡想要彻底稳住林氏,自然无法拒绝她老爹的烂提议。   乔青安也很有自知之明。   所有人都说她脾气古怪,性情喜怒无常,很是会折腾人。   乔青安知道林衡一路走来不容易,她自问并不想影响他心情,耽误他事业。   于是在领完证的当天下午,乔青安十分贴心的出了国。   这一去,就是两年。   只是她不知道。   新婚夜,林衡独自在床前呆呆坐了一宿。   乔青安归来时,却发现所有人都不说她脾气怪了。   现在他们都说她始乱终弃。 第42章 激怒   此话话音一落, 偌大的屋子里霎时没了声响。   薛沁芮的笑脸一僵,而卫羽轩则目光炯炯地往她望了一眼,再偏过头, 举起一只手撑住脑袋, 半张脸都埋进手心里。   黎偏若身子朝薛沁芮靠得更近些:“其他人尽遣出去了, 此处但说无妨。”   薛沁芮颔首, 笑着抬起头来:“母亲进来的时候,不已算是知晓答案了么?”   “嗯, ”黎翩若直起身子,脸上是一成不变的笑,“看起来确实如此,只是……”   她转过头去,看向一直将脸埋在手中的卫羽轩:“羽轩才回谙琳多久, 便被我许配给你。虽说羽轩有些事比不上其他男子,却是个好孩子。只望你不要嫌弃, 多费些心思、耐心些才是。”   薛沁芮一愣,起身行礼道:“请母亲恕罪!自羽轩下嫁于女儿,女儿便时刻将其置于心尖,分不出一点心思去。直至近日冗务缠身, 夜里为了不扰羽轩歇息, 只得叫辛咏照顾——实属女儿无能。”   “我方才见过你讲的辛咏了,”黎翩若示意她坐下,“不曾想过你府上竟有这么俊俏的小厮。”   薛沁芮缓缓坐回去,背打得笔直, 再用三言两语打消了黎翩若的疑虑。   卫羽轩在一旁无趣地坐着, 一直盯着自己的脚尖,耳朵却竖得高高的。   直至背上渗出汗来, 薛沁芮才算是被黎翩若盘问毕,尔后寻个理由,引黎翩若将她打发出去。   “对了,沁芮,”薛沁芮刚退至门口,黎翩若又问,“我听闻你近日在寻药治羽轩的病,可有进展?”   “试过许多药了,可惜都没什么用。”   “我听闻有些药泡水里有奇效,可曾在羽轩身上试过?”   自从那日知晓只能由自己带着卫羽轩泡澡后,薛沁芮已糊弄过此事,原以为无人会再次提起,却不料……   “还……不曾。但已试过抹在身上一些穴位了。”   “全身都抹了么?”   “……不曾。”   “今夜试试吧,一直拖不是办法。看你忙不过来,我那几个小厮今夜便留在此处,给你打下手。”   薛沁芮险些脸一垮,只好低下头去,极大地行个礼:“女儿谢过母亲。”   出门往北走,一路上尽添了许多花里胡哨的装饰,还有落在地上的花被许多人的脚踩过,散得不成样子。后院的乐声传入薛沁芮的耳朵里,却皆做了银钱相撞之声,还有路过的几桌残羹剩饭与仍在忙碌的厨子,好似乱晃的铜钱。   这一想,还在宣邑的薛正又立即自脑中浮现,薛沁芮忽地心烦意乱起来。   一切都如同乱麻。礼部里有人不经过她的手便私自调换职位、皇帝对她的态度暧昧不明、宣邑的人仍盯着薛家这块肥肉不放……还有这些日子里变化巨大的卫羽轩,和似乎隐藏在府中的一股暗流,尽在薛沁芮养伤的、这瞧起来最为平静的一月半内滋生。   到了后院,薛沁芮在各处流连一圈,打过招呼,闲聊几句,接着便趁着几乎所有人都被投壶与一场新奇的戏吸引而去,深吸口气,往无人处缓步走去。   走了这么多路,薛沁芮的右脚已开始隐隐作痛。扶上一座小凉亭的黑漆柱,她慢慢俯下身,另一只手撑上美人靠的边缘,单脚跳几步,总归是坐了上去。   锤着自己的腿,薛沁芮发起呆来,却想起不久前卫羽轩那般的行为,不禁本攥成拳的手心里又是一阵汗。   最初薛沁芮去书房做事时,他时不时来瞧上几眼。那些日子也清闲,倒没什么。只是日子越往后,卫羽轩前来的次数越来越少,行为越来越古怪。薛沁芮又没什么空闲去瞧瞧那些时间里他究竟在做何事。   她又仔细想想,卫羽轩这些日子用纸极多,临摹过好些《碎花集》的词。   薛沁芮讲过多次,要他好生读读其他正经书,他却仍抱着《碎花集》不松手,好似里头有什么不得了的法术,能叫他入魔一般。   “公爷为何在此处呆坐?”   薛沁芮闻声便一蹙眉,站起身便要走。   “公爷今日心情欠佳么?”陆杭碎步快走,挡在薛沁芮面前。   薛沁芮原本是邀的棠王,然而自前些日子皇帝旧疾复发后,棠王作为皇帝长女,自然要长守病榻,便叫黎舟慎与陆杭代替她前来。   陆杭自是高兴不已。这不,眉间还略施粉黛,一见着薛沁芮,眼稍都是喜色。   薛沁芮见横竖出不去,便挑个离他最远的地方悠悠地坐下:“见着你,心情能好么?”   陆杭倒是主动,朝她走近许多,又在她话讲完之时作势退上几步,举起攥着袖口的手,掩住微张的口:“陆杭见公爷受伤,前来关心,于情于理没有不合规矩的,不知是何处叫公爷生气。”   薛沁芮懒得理他,直接撇过头去。   放下手,陆杭颦起他的眉头,抬脚朝薛沁芮走过来,故作端庄地坐下:“陆杭若是不开心了,便是极为希望有人一同讲讲话的。公爷不开心,陆杭这种做晚辈的,当然该做些什么。”   “当然可以做些什么,”薛沁芮避开陆杭突然亮起来的目光,站起身来,“比如离我远点。”   陆杭眸一动,看着她走过去,忽地站起伸出双臂:“公爷行走不便,陆杭扶您出去吧。”   陆杭动作极快。薛沁芮为了躲开,往右一拐,整只右脚狠狠落地,腿不禁一软。摔在地上前,唯一抓到的竟是陆杭的衣袖。   “公爷!”陆杭叫声极大,甚至穿透凉亭边的树林。   跌倒一瞬间,他脸上尽是慌乱,身子手足舞蹈毫无章法,却成功使自己转至薛沁芮身下,落地的一瞬还伸出两只手抵在薛沁芮肩上。   至于在最后,只消晓得这般姿势足以叫人误解便是了。   只可惜此处偏僻,似乎并无人听见。   陆杭的声音特意放大:“公爷,您这是……”   薛沁芮手一撑,欲不顾疼痛而起。直起身子的一瞬,又再次重重地摔下去。   她的一块衣袖被陆杭紧紧压在身下,根本扯不出来。   心里大骂一声,薛沁芮趁着还无人赶来,逮着陆杭的肩顺势一翻,一转,便是另一番令人误解的景象。   陆杭这小身板,托不起他的心机。   幸亏这小凉亭离众人较远,直至陆杭反应过来,都还未有人跑近。   薛沁芮再用力一推,而这陆杭竟直接飞了出去,撞在一根柱子上。   这下便是薛沁芮愣住了。自己也不是什么天生神力,方才只不过是要把他推起来而已,甚至连推的方向也与他飞出的方向不同。   不愧是宣邑第一豪族的陆家之后,陆杭那身板撞在柱子上,发出如此大的声响,他硬是没露出过分的苦色来。然而不过刹那之后,陆杭的脸色立即垮了。   还未来得及顺着陆杭的目光瞧去,薛沁芮便感后颈一股风刮过,紧接着脚上一空,整个人被横抱起来。再待她反应过来,身子已坐上了不知何时推来的四轮车,推车的辛咏埋着头一动不动。   陆杭还未撑着站起身来,便见冲来推倒他的人狠狠瞪他一眼,眼神仿佛一个响亮的耳光击在他脸上。   待其内心的慌张与恐惧散去二三成,凉亭内外便只有随风摇曳的树木与之作伴。   他记得此人,哪怕之前只见过两回。   陆杭扶着柱子站起来,摸摸自己仍在疼痛的腰背,大口呼吸着,努力压住自己自与他对视后便泛滥的恐惧感。   那双眼睛,不知为何一回比一回可怕。   而这边的辛咏被卫羽轩指挥着,推着四轮车狂奔回院子。   薛沁芮抓住扶手,努力不让自己身子随着拐来拐去的四轮车歪斜。   卫羽轩的怒气不必看也能感受得到,方才一瞬间的对视,教薛沁芮以为他下一瞬便要将她撕裂。   由此,薛沁芮竟不敢讲话。   辛咏跑得气喘吁吁,整条路上却丝毫不敢松懈。然而再卖力,他的主子却无法满意,直接将其手自车上掰开,自己发了疯似的往房里推。   薛沁芮的手再次放于扶手上,正要撑着站起身,却又被卫羽轩一个横抱,上台阶、踢开门,直接进屋,门还是等兢兢业业的辛咏关上的。   “够了羽轩!”薛沁芮这才发出声来,在卫羽轩的手臂上扭。   卫羽轩仍是气得好似鼓成了球一般,对她的声音充耳不闻。走起路来带着好大一阵风,还踢倒几张椅子。而这些都不能阻碍他飞快地走着,一直走到了——   床前。   一把将薛沁芮扔在床上,卫羽轩也立即爬上床来。   “羽轩!你做什么!”   薛沁芮根本来不及动,卫羽轩便似被翻过身的陆杭一般压在她身上。   他鼻中的粗气不断喷在薛沁芮脸上,下巴不住地颤抖着,眼白有些泛红。   “你误会了!方才我只是摔了一跤!”薛沁芮妄图推开他,然而卫羽轩却纹丝不动。   他泛红的眸子里渐渐湿润,下巴颤抖地愈加厉害。   “羽轩你不信我了么?”薛沁芮剧烈挣扎着,然而毫无意义。   一滴泪落在薛沁芮鼻翼旁,顺着清秀的脸颊滑向耳垂。   “羽轩!”   眼下的卫羽轩根本不在乎薛沁芮的话,他甚至不知自己为何如此急躁。   对薛沁芮,他从未对她有过今天这般冲动。一旦忆起凉亭那一幕,他恨不得将那人扔得再远一点。   看着身下的人脸上流过他滴下的泪,卫羽轩霎时心一酸,冲动的洪流淹没了理智的土地。他闭上双眼,一下子照着那柔软红唇吻了下去—— 第43章 唇伤   一阵尖锐的痛楚自唇上刺来, 鲜血的味道与身上之人口中的清香混杂出一股奇异的味道。   薛沁芮在卫羽轩的身下,被他完全禁锢。   卫羽轩仿佛在啃食猎物,鲜血的腥味只令他愈加兴奋。他的手抓住薛沁芮的肩, 愈来愈用力, 整个身子俯得也离薛沁芮愈来愈近, 粗重的气息紧贴薛沁芮的脸, 发红的双眼一旦睁开,散出的便尽是渴望。   嘴唇上的血被舔舐而去, 尔后再次自伤口冒出,又不断被舔舐。薛沁芮几近窒息,瘫软在床上。   “主君!”门外又传来安舒气喘吁吁的声音,“主君,快来外头瞧瞧吧!”   安舒喊过几声不见回声, 竟直接不断敲起门来:“主君!”   薛沁芮迷迷糊糊中听见安舒的声音,却连眼睛都睁不开, 只知天旋地转,整个人仿佛要沉入混沌的漩涡里。   “主君!”   叩叩叩叩。   忽地气息通畅起来,肩上的压力减少六七成,脸上那股热气也消逝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点冰凉, 沿着她的下颌勾画出一条完美的曲线, 再依依不舍地落下。   脑中的一切连同身侧的整个世界被那个漩涡吐出来,逐渐清晰。   卫羽轩撑高身子,布满血丝的眸中不知何时聚集起朦胧水雾,连修长浓密的眼睫上都挂着一颗晶莹。   “主君!人越来越多了!”安舒几次将手放于门上, 皆咬牙收回来。   薛沁芮懒懒地偏过头朝门口望一眼, 又闭上眼,缓缓回过头来。本应大口大口呼吸的她, 恍若飘浮于空,气若游丝。   “主君!”   下唇的一个伤口中又冒出一滴血,逐渐变大、反射更多的光。   身上又是一阵热气,下唇伤口周围一片温热的柔软。   ——卫羽轩俯下身去,将那滴血抿入口中。他一直抿住不动,直至血完全融入他的口中,才一点点起身。泪眼被有气无力耷拉下来的眼睑掩去四五分,唇上还残留着一点血红,胡乱晕染开。   “主君!!!”   卫羽轩垂下眼眸,往床内转过头,一片阴影中泪花闪烁。接着一转身,放开薛沁芮,他整个人朝床内一跪,面壁而坐。   “来了。”薛沁芮努力放大声音,叫安舒听见。   撑起身子,薛沁芮看着纹丝不动的卫羽轩,眉头一锁,深吸一口气,扶着床沿站起身来,朝外走去。   “主君——主君,您的嘴……”安舒原本一脸焦急,却在薛沁芮开门一瞬间变了脸色。   薛沁芮一抹嘴唇,手上又是一点血色:“没什么,方才用膳时将自己嘴唇咬了。”   安舒仔细瞧瞧,蹙眉往内瞟上一眼。   “你要讲何事?”抹去手上的血,薛沁芮问。   跟变戏法一般,安舒脸上的疑虑须臾又换作焦急:“门口!正门口来了好多人说要见您,连后院的王爷们都被惊动了!”   忆起上回小厮闹事,聚集了一批人在稷王府看热闹,薛沁芮不禁半急半疑,不顾右脚的伤未痊愈,快步朝门口赶去。   “奴派人去后院,暂且压住了消息,只是估计再过上一会儿,她们仍会知晓。”安舒紧紧跟上,讲得同二人步伐一般快。   薛沁芮咬着牙忍住愈来愈剧烈的痛,点头作回复。   “主君来了!”门口的小厮伸长脖子一直往里头望,一见薛沁芮出来,一脸如释重负,立马转身去给其他奴仆报信,连行礼都忘记了。   “主君!”一个丫鬟跑来,“您去瞧瞧吧,门外好多人!”   光是站在关上的门内,都能听见那一侧的人声嘈杂。   “开西角门吧。”薛沁芮言毕,便往西侧走去。   “公爷出来了!”门还只开出一道缝,一个声音便穿刺而入。   “公爷!公爷!”   “公爷,这是我家夫郎才烤出来的烙饼!”   “公爷喜欢吃糖么?这些糖葫芦很不错啊!”   “公爷收下我家的老母鸡。吧!”   “咯咯咯咯咯咯——”   “这儿全是才孵出来的小鸡!”   “叽叽叽叽叽叽——”   “公爷,这是我老家的鸭子!”   “嘎嘎嘎嘎嘎嘎——”   “公爷家有鸽子么!”   “咕咕咕咕咕咕——”   门一开,所有人都试图朝里涌。他们各自拿着自己的东西,举得高高的,扯开嗓门喊着。   薛沁芮在一众奴仆搀扶之下走进侍卫围出的空地里,众人抬高声音继续喊。   见薛沁芮脸上全是迷茫,有人高呼着叫众人安静下来,再大喊道:“谢公爷为民除害!”   这下子,众人变得整齐起来:“谢公爷为民除害!”   待众人连喊过几声,薛沁芮好生想了一回自其进京以来做过的任何事,硬是不知他们在讲什么。   “你们许是搞错了。”   “怎么会搞错?当时可是有好些人在场呢!”   “是啊公爷,您不记得我了么?我就是那个卖鸡的商贩啊!”   “还有我!我在卖布匹!”   “我在卖泥人!”   这般一讲,薛沁芮豁然开朗,尔后再次疑惑起来:“我怎就叫为民除害了?”   卫羽轩不过是将三人打晕过去,待他们好转,自会继续干那般勾当。要她去解决这三个人——处处怕踩坑的薛沁芮还做不出这种极可能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来。   “公爷何必谦虚!这等官府都管不了的强盗,您竟给除掉了,是天下人都要庆祝的事儿啊!”   “可不是么!自此之后,我们做生意的再也不怕了!”   “这等事要是皇上知晓了,定会好好赏赐公爷的!”   “可不是嘛!不然我们何必挑今日这般日子,憋了这么久才来感谢公爷呢?!”   薛沁芮不禁出了一声冷汗:“你们是讲,那三个人——”   “死啦!”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大喊,紧接着是数不清的大嘴,张得极大,无数笑声自其中倾倒出来。   人群又开始整齐地呐喊:“谢公爷为民除害!”   声音愈来愈大,薛沁芮只得叫人将身后的门关上,自己挥舞手臂试着叫他们停下来。   待这些人终于喊累了,薛沁芮正要讲上几句,好叫他们赶紧散去,却感袖口被人轻轻一拉。   身后的安舒脸上全是担忧:“主君,你何时……”   “我没有。”薛沁芮脑袋里回旋着“官府都管不了”几字,心里打鼓。   “各位,你们或许真的弄错了,”薛沁芮抬起手,压住要插话的几个人,“我离开时,那三人确实受了伤,然而都还留着气,完完全全是能活下来的。”   众人愣上一愣,有人又笑道:“公爷在说笑呢!您和那些侍卫离去不久,便有胆子大的去瞧过了,确实是没气了呀!”   “是啊,我们几个听闻了便也去瞧了,可不是没气了么?”   薛沁芮心中疑云渐起,稍稍往后推上几步,强作笑容,硬是不接这赞赏,千方百计将他们打发走。   然而众人热情无比,你一句我一句地夸着谢着,薛沁芮只得不断后退,便要回到府里。   “这门口竟有这么多人?”西角门一动,景王最先露出脸来,“是有何事啊?”   大门完全敞开,许多邀请而来的宾客皆堵在门口。   外面的人见一下子来这么多王公贵族,几乎尽忘记了讲话,只顾呆呆地瞧那些华服宝饰。还有的则被门口的气势吓得后退,收起手上刚买的一些廉价玩意。   “沁芮,这是发生了何事?”有人问。   “我们来时,听门外在说什么为民除害的。沁芮,究竟是何事啊?”景王继续问。   薛沁芮连忙走过去,试图用一个人的身子挡住后面一大片人:“想是姐姐听错了,没有这回事。”   “晗姐姐,”绯王自后面钻出来,拉住景王的手臂,“晗姐姐,瞧上去沁芮也还没理清头绪呢,你就别催了。”   “我不过是好奇问问,没事的。是吧,沁芮?”   薛沁芮转过身去,颔首一笑,不作回答。   “好了,都散了吧,”薛沁芮挥手对门口围着的众人道,“大伙都还有要忙的事儿呢。”   “沁芮,你是不是替他们除了强盗什么的,竟能叫这么多人来门口感谢你。”景王还在猜测。   “是啊是啊!”那些人生怕景王当他们哑巴,“西菜市那条巷子里的强盗,正是公爷替我们除的呢。”   此言一出,门内之人几乎皆脸色一变。   “西菜市巷子的强盗?”绯王唇色变淡,“沁芮,你做了什么?”   “姐姐莫急,我只是——”   “公爷替我们铲除啦!”一个人大喊出来,还骄傲地看向瞬间一脸嗔怒的薛沁芮。   “他们……被你杀了?”景王满脸不可置信。   “不曾有的——”薛沁芮忙道。   “是啊!公爷神勇无比,为民除害!”有人举起手喊起来,“神勇无比,为民除害!”   愈来愈多的人加入她的呐喊,举着手朝薛沁芮笑着。   门内之人的眼神逐渐凌厉,薛沁芮额上的汗珠逐渐增加。   她转过身去,笑着对门内的人道:“这都是误传。那时我的脚都折了,怎可能会出现这般事来?”   “是哎!”景王恍然,“沁芮你自那小巷回府里之后,正巧脚折了!”   她身后的人脸色愈发凝重,就连稷王的眉头也皱出了“川”字。   “让一让!”随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个人高呼着朝衿国府奔来,“陛下召稷王、景王、绯王入宫。”   薛沁芮松口气:“陛下定是有急事召见。既是如此,不妨改日再聚——”   “还有衿国公一并入宫。”马上之人扶着腰间之剑,乌黑的眸朝她盯来。   作者有话要说:   那只咕咕叫的鸽子仿佛就是自己qwq   ——————   下周开始我有几天要去上课,八月底有一场考试   如果0点没有更新,那就是我去赶作业咯TAT   我我我我不会疯狂鸽的!只剩几次课了 第44章 套话   “公爷您瞧, 好事做了,皇上——”   “闭嘴!”稷王一迈步喝道,“都散了!”   面带笑容的众人被吓得敛容后退, 渐渐地散去。   薛沁芮手在袖中一攥, 僵硬地笑着送别门内的众宾。   来人连更衣的时间都不肯给, 催促四人赶紧随其回宫。   “沁芮, 你的车慢,不如与我同乘。”黎翩若瞥一眼薛沁芮身后的安舒道。   薛沁芮刚踏上车, 车夫便一甩长鞭,白马立即飞奔起来。   稷王板着脸,看向扶着车壁以防摔倒的薛沁芮:“你可知皇姐为何得病?”   薛沁芮眼睫微动,默然。   天下人尽知,十余年前, 国朝先帝在时,塞北郭儿高勒氏族横扫哈靰兰草原, 与曾称霸一方的兀良桑氏族血战数月,终将兀良桑全族屠尽。而后血性大增,一路南下,众人皆以为因太女之争而风雨飘摇的中原便将因此沦陷, 何料新帝登基, 大手一挥,干戈作玉帛,万里和乐。十余年郭儿高勒与中原相安无事。   今年开春以来,塞北羊群间爆发瘟疫。夏日一至, 又是大旱数十日。牧民叫苦不迭, 又逢中原皇帝身婴奇疾,自是有人垂涎南方富庶之地, 磨枪擦剑,取得契机,便要挥师南下。   而我朝内部本已暗流涌动,几方势力勾心斗角,皇帝已为此心力交瘁,又闻塞北李将军感染风寒暴毙于黄沙之上,冗山前的咽喉要道上频现郭儿高勒士兵,不禁焦头烂额,一病不起。   而此消息除却部分王公贵族,天下无人知晓。   今日忽召其女与其妹入宫,定是又发生了什么变故。   想至此处,薛沁芮的身子一颤。抬起头来,黎翩若正看着她。   “我不知那些是何人。”黎翩若仿佛知晓薛沁芮想到了什么。   薛沁芮的指尖埋入渗出汗的手心:“是女儿当时未想周全,致使被人陷害。”   黎翩若头一偏,往未打开的窗瞧去:“我轻敌了。不过——”   薛沁芮听她一转折,立即抬眸瞧过去。   “不过,或许今日,皇姐便能替我解开那个菜市的谜团,”黎翩若看向自己的指尖,“能在践祚之年完全肃清朝廷的皇姐,怎可能管不了闹市边的恶霸?”   车渐渐减下速,马蹄声也缓和许多。门外的侍卫盘问过几句,便推开门放行。   “皇姐这恐是心疾,再好的药也治不好。这么些年,她的执念真是愈加深厚了,”黎翩若讲梦话一般,指尖转着一块玉佩,“不过那些事情,自会萦绕不散的。”   薛沁芮不敢接话,只暗暗将这些话语与她所听闻过的旧事相连,也听懂大半。   当年争权夺利,骨肉相残,想必是无法忘却的。要不然,便是双眼尽为权势。若是如此,无论是谁敢涉足一步,便会是同当年她的其余姐妹一般下场。   “而你,沁芮,”黎翩若话锋一转,“许是触及她的逆鳞了。”   薛沁芮咽下一口唾沫,不知如何接话。   “我自会尽我全力保你,”黎翩若似乎并未打算等她接话,“无论是为何,我都要保住你才行。”   薛沁芮迟疑着开口:“母亲之恩——”   “不必谢我,没什么好谢的,”黎翩若打断她,“虽有不可挽回的事落在你头上,却仍未有大错酿成,想必还是有法子的。”   车愈来愈慢,薛沁芮的心愈揪愈高,终是在车停下时心提至嗓子眼。   黎翩若拍拍她的手臂,先行一步下车去。   眼前的宫门有些许简陋,却守了许多佩剑的侍卫,一个个的眼神似鹰,凌厉地审视着前来的每一个人。哪怕知晓了来者身份,也没有什么动静。   门边的几个侍卫紧握着腰间之剑,朝她们走来,毫不讲情面地搜上一遍身,再上下打量一回,才一个个往里面“请”。   最后进入的自是薛沁芮。看着这陌生面孔,侍卫冰冷的眸审视上好几圈,盯着她略显心虚的眸瞧上许久,才最终放行。   一进门,左右便有两个士兵相随,一是为了引路,二是为了防来者乱瞧。   宫门里静悄悄的,连鸟叫都没有,落了些叶子的树下一片叶子也不曾看见。   左弯右绕,总归是到了一扇又有重兵把守的门前。随行侍卫报过后,门才开出一条恰好能过人的缝,放薛沁芮进去。   原以为按外面的风格,不透光的屋内将是火烛寥寥,一张木桌上堆叠着无数册子。然而薛沁芮还未抬头,便是一阵暖气自屋里伴随着一股西域香料的味道朝她袭来。   更不讲待她抬首之后,所见满屋金碧辉煌,房屋深邃不见底,各样宝物精心放置于各处。唯一与想象相同的,大约仅是日光尽被挡在屋外。   薛沁芮收回忍不住张望的目光,抬脚便要继续往里走。   “咳。”一旁的太监清一番嗓子,看着薛沁芮,又往地上瞧上几眼。   薛沁芮回过头去,二话不说,轻轻跪下去,行礼叩拜。   皇帝的声音自屋子深处传来。薛沁芮谢过,俯首而进,直至三王身后。   “谙琳往北已封了,只进出粮货,人不得走动。”绯王继续对皇帝道。   皇帝咳上几声嗽,棠王连忙一边抚背,一边喂水。   “母皇,若是不适,不妨歇息一阵子再议,”景王道,“毕竟宰相等人亦在此处,我们议毕,再由母皇定夺。”   “胡闹!”皇帝的声音沙哑至极,“叫她们回去!回去!”   “皇姐,她们只是来向您问安的,”黎翩若上前一步,声音放得极柔,“别无它意。”   皇帝手一挥,撞倒棠王手上的瓷杯。瓷杯落在地毯上,发出几声闷响,温水洒出来,却并未碎裂,只是不断滚着,一直滚至埋着头的薛沁芮脚下,一磕,便停在她脚尖前。   她看着脚下的瓷杯,不知以何种手法镶嵌上的金纹在烛光下闪闪发光。   棠王望着她,而其身侧的皇帝正在向痰盂咳着嗽。   薛沁芮轻轻吸上一口气,腿缓缓弯曲,俯下身去,用双手将瓷杯捧起来,待一旁的宫女来接。   “哦,这是……”皇帝忽地开口,“薛沁芮?”   薛沁芮立即答应着,再次跪下。   “来,朕来好生看看你。”   薛沁芮的背后已涔出汗来。她抬眸望黎翩若一眼,撑在柔软的地毯上缓缓起身,颔首一步步走向床榻。   棠王拿走薛沁芮手里的瓷杯,让出路来,往远处退上几步。   薛沁芮迟疑一番,在榻边将近一尺处跪下。   “过来些。这么远,朕瞧不清楚。”   薛沁芮屏住呼吸,一点一点向前挪动,挪上半尺,便又不敢动了。   “罢了,你们几个都出去吧,”皇帝的声音放得和蔼可亲,“免得她紧张。”   听罢,薛沁芮一惊,险些直接朝稷王望去。   她僵着脖子,装作不在意地往四人一瞥,又极快地收回目光。一直低着头,直到那扇门又关上,皇帝再叫了她一声,薛沁芮才用她那有些软的腿往床边挪。   “你这手,”皇帝伸出食指指向薛沁芮垂下的手,“真是好看。”   薛沁芮会意,抬起颤抖的指尖,放入她的掌中。   “在宣邑待过那般久,想必自小做过许多活、力气蛮大的吧?”   薛沁芮一低头:“回陛下,不过尔尔。”   “怎会?”皇帝笑道,“朕听闻一些农家人皆有自己的小诀窍,好去做些费体力的事儿。朕想问问,你母亲或是父亲,可有传给过你什么?”   薛沁芮脑海里闪现出那块玉坠:“陛下,臣未曾有过什么传下来的玩意。想必这便是总上顿不接下顿的原由吧?”   皇帝放下她的手:“令尊姓关,同那冗山关家,可真是有缘。”   薛沁芮听得此话,抿抿唇,强笑道:“陛下说笑了。臣父若与乱臣关家有缘,岂不是奇耻大辱?”   皇帝继续绕着她聊上许多,却偏偏不提西菜市巷子之事。语气温柔轻松,仿佛是在无事闲聊。若不是一个“朕”字,薛沁芮或许真的会松懈下来。   “我那妹妹,自小做事便任性不已。朕劝她在嫁羽轩前好生想想,她却犟得很,”皇帝顿了顿,继续道,“朕常常在想,你与羽轩曾素不相识,定是要花好长一段时日磨合的。”   “谢陛下关心,臣与羽轩相处的这些时日,还是极为和谐的。”   “哦?”皇帝撑起半个身子,笑着瞧她,“羽轩自回谙琳以来便同北边那些狼一般,丝毫不受规矩约束。交给你管教,辛苦了。”   薛沁芮不知皇帝究竟要讲什么,便带着言多必失的心眼,微笑着点点头。   “你可知兀良桑与狼的传说?”   眼眸一眨,薛沁芮道:“臣愚昧,并不知晓。”   皇帝便开始讲。   然而薛沁芮是在太学读到过的。   兀良桑氏族与塞北其他胡人不同,除却放牧,他们还有一项绝活——制香。   传言他们所制之香若叫狼闻了,再凶猛的狼也会温顺得如一条狗一般。由此,与每年还要拿小孩做祭品给狼群的郭儿高勒人相背,他们成了草原上唯一不惧狼群的氏族。这亦是他们曾称霸一方的缘由之一。   “你呀,就像是兀良桑人所制的香,而羽轩便是嗅过你香气的狼。”皇帝笑着,眸光忽地尖利起来。   薛沁芮气息一滞,满脑子尽是卫羽轩身上那股清香来。   “说到兀良桑,倒让我想起西菜市那条巷子里的几个人了。”皇帝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声音却仍是云淡风轻。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章~   我学乖了再也不会像开头那样那么多章没有感情戏了   下章安舒大力助攻 第45章 骑马   薛沁芮手一颤, 挺直的背不经意地往后靠靠。   “那对夫妻,”皇帝嘴角不易察觉地微勾,目光移开去, “原是郭儿高勒氏族之人。来了谙琳, 女的又收了个小, 三个人在巷子里住着——不知你见过没有?”   “大约是见过的。”   “哦, 那便是极好的,”皇帝笑眯眯的, 忽地睁大眼睛,坐起来,“快把她们喊进来,朕有事要讲。”   四人安静地进来。黎翩若从始至终都未往薛沁芮处瞧上一眼,倒是棠王不断地打量着她。   皇帝突然来了精神, 笑着对四人道:“趁着今年秋收毕,倒不如一并去围场狩猎一回。”   景王眸子里便闪过光:“母皇有此兴致, 女儿——”   “晖妹妹,如今北方战事吃紧,母皇身体亦是抱恙,怎能去围猎?”棠王打断。   “何人说朕身体抱恙?!”皇帝眼一瞪, “叫上那几个郭儿高勒人, 一并狩猎去。”   绯王一蹙眉,景王便先开口:“郭儿高勒人?”   待皇帝再次提毕西菜市巷中之人,屋内静默下来。   “沁芮,记得来啊。”皇帝仍是笑着, 好似未曾见到其余人神色的变化。   薛沁芮一低头:“陛下, 臣……不会骑马,更不言射箭狩猎了。”   “那又何妨?”皇帝不以为然, “又不是打仗,不过是随意寻些乐子。”   而后事情便这般敲定了。薛沁芮也被放了回去,剩下四人议事。   原先料到的盘问甚至酷刑皆未发生,皇帝就如无事人一般,拉着她唠嗑。   然而皇帝几乎每句话都很可疑。为何会突兀地提到敏感的冗山关家、郭儿高勒与兀良桑的旧事,还有她不可能不知西菜市巷子的几人已咽了气……   最主要的,她明明不是薛沁芮最初料想的病危,却这般着急地召见她们。想来,定有什么不可言语的目的。   埋着头绕出门去,薛沁芮搭着黎翩若的车回府。   路过闹市口,人声渐起,车缓缓地朝前移动着。   车外的声音透过帘子传入薛沁芮的耳中:“你知道发生何事了么?为何今日他没来啊?”   “我还想晓得呢!”另一个女子满声尽是焦躁,“你不觉得,这些日子里他的脸一天比一天黑么?”   “而且啊,他讲得都没劲了。”   薛沁芮掀开帘子一角,映入眼帘的正是那家茶馆。   茶馆内涌出许多脸上不满或遗憾的人,三三两两,皆在讲着什么。   “……昨日他讲了半个时辰就走了,今日竟干脆不来了?”   “本是看他长得不错我才来听的。这些日子讲得跟我家猪圈里的泥巴一样,还傲起来了?”   “不过,他之前讲的啊,可真是好!听了我都想去酒肆里寻寻有没有什么俊俏小郎君,能跟我吵上一架,结果两情相悦呢!”   “得了吧!你忘了昨日他讲的?这般情啊,还是保不住长久喽!”   车前人少了些,马便走得快了。   “……洛大人……”   “……升官啦!”   “她太忙了……”   “周琦总要望向那个空位置……”   “……真够矫情的……”   “……还真把自己当宝了……”   “他也不想想,谁会娶他这般不正经的……”   “……玩玩而已……”   人声渐行渐远,终是车外仅有马蹄哒哒。   听着马蹄声,薛沁芮不禁揉揉眉心。   一回府,她便点了人,牵过两匹马来,要好生学学。   “主君!”安舒慌张地跑来,见薛沁芮还有闲心骑马,便变得茫然起来,“方才……您去宫里,陛下对您说了些什么?”   薛沁芮奋力爬上马背,抓紧缰绳,这才敢看向不远处仰着头的安舒:“无事——羽轩在做什么?”   安舒唇角上扬:“在屋里安静着呢!奴走前正在临字。”   薛沁芮顿上一顿,轻轻用舌尖触碰唇上的伤,迟疑道:“他的字写得很好了,叫他读些经书吧。”   “主君,”安舒的眉头又是一皱,“您不去瞧瞧公子么?”   “我……一会儿便去。”薛沁芮唇上的伤不经意间被润湿,又隐隐作痛。   安舒慢慢低下头,往后退上几步。   前面那匹马上的小厮牵着绳,引薛沁芮的马走动起来。   “主君!”安舒忽地放大声音,跑上前几步,埋下头沉吟片刻,深吸口气,又抬起头来,“您不觉得,公子需要的不是多一个母亲,而是一个真正的妻主么?”   薛沁芮猛地转头,看向双手紧紧攥在一处的安舒。   安舒咬咬牙关,低着头往后退去:“是奴多嘴了。请主君惩罚!”   薛沁芮手上仍紧紧抓住缰绳,盯她片刻,转回头去,吩咐小厮走快一些。   她不仅嘴唇疼,肩膀与手臂上估计已是淤青一片。   小厮恭敬地讲着骑马要领,奈何薛沁芮生怕摔下马去,总是放不开。   “主君,手要这般抓住。”小厮再三示范,薛沁芮倒变得手忙脚乱起来。   小厮坐在马背上微微叹口气,身下的马闲来无事地摇起尾巴。   薛沁芮盯着缰绳,沉默良久,抬头问道:“依你看来,我要学多久,才能在围场上不摔下马来?”   小厮明显好生措了番辞,才犹犹豫豫地开口:“主君好生学,总是能学会的。”   “所以我是来不及的?”薛沁芮一扯缰绳,险些被往右迈了一步的马甩下去。   小厮再次沉默,看向薛沁芮的手:“主君,缰绳不是这么抓的。”   薛沁芮急得皱眉:“那你过来给我调整一番吧,光讲我不会。”   “奴……”小厮瞥向薛沁芮身后某处,“奴不敢。”   薛沁芮全心尽在勒得手发红的缰绳上:“不敢什么?只是过来教我如何抓而已。”   小厮磨蹭了许久,才轻夹马肚,朝薛沁芮靠近。接着他便杵在那儿,又不敢动了。   “快点!”薛沁芮身下的马开始烦躁起来,鼻子里喷着粗气。   毕竟是自家主君,无论他究竟看见了什么,还是得听主君的吩咐。于是他定定神,来到薛沁芮身侧,谨慎地伸过手去。   他粗短的手指颤巍巍地接近薛沁芮,像是下了什么极大的决心,额角冒汗,才一点点挨上薛沁芮指边的缰绳。   薛沁芮心里纳闷,平日里瞧上去多爽快的人,今日怎这般畏手畏脚。   小厮声音都在颤抖:“就……这手别抓——”   话未吐完,薛沁芮背后一阵风刮过,身旁的小厮已落在了不远处的地上。他的马一阵惊叫,跺着蹄子在原地打个转,开始胡乱奔走。   薛沁芮身下的马亦受了惊,前蹄腾空而起,长声嘶鸣。她好不容易等到它好生站在地上,正要舒口气,便感全身往前俯下——这马又开始不断踢起后蹄来。   “主君!”安舒不知何时又到了一旁,尖声呼喊着。   马背剧烈颠簸,薛沁芮的发髻已松散开来,手已快没了力气,眼前亦是一片模糊,天旋地转,心要蹦出胸腔来。   便在她将松手的一瞬,后背霎时一热,一双手臂围着她抓住了缰绳,将她环在怀中,哪怕她的手松开来,仍能安心地骑在马上。   薛沁芮与背后之人贴得极近,松开缰绳的手不自觉地攥住他腿侧的衣裳,低着头紧紧闭上眼,生怕那人忽然离开,自己便会被摔下马去。   马渐渐冷静下来,就算不扶任何东西,都能在马背上稳坐。   薛沁芮慢慢抬起几乎埋在胸口的头,将紧闭的眸睁开半条缝,手上仍不敢松开。   此时她才敢大口喘起气来,脑子里的一片混沌终是得到释放。   尔后,那阵再熟悉不过的清香悠悠飘来,身后之人滚烫的热气渗入衣衫,直侵薛沁芮后背与整个身体。   手一下子松开,薛沁芮往前附身:“羽轩?”   身后人不回应,扶住薛沁芮的肩往后拉,直至再次与他的身子相贴,再抓起她垂下的双手,把住缰绳,一夹马肚,朝前方奔去。   卫羽轩的整个身子与薛沁芮几乎贴在一处。若放在平地上,薛沁芮定是浑身难受,然而此时,她心里却安稳得紧。   身下的马在卫羽轩的手上变得温顺无比,只要卫羽轩手稍微一动,它便能顺着他的意走向他指示的方向。   暮色温柔,秋叶被疾走的风撩得齐声絮语。   马蹄声总归是停了下来。   薛沁芮扭过头去,见卫羽轩深沉的眸中映照着北面连绵起伏的山峦。往下,是闪烁着日光的一片晶莹,垂在脖颈上,缓缓溜进了衣领。   他垂眸,眼中是她唇上未愈的伤痕。   指尖抬起,穿过金黄的夕阳,直奔他目光所及之处。 第46章 药浴   啪!   薛沁芮轻轻打走他的手, 稍微往前坐上些许。   “谢谢你啊,”薛沁芮将头转回去,低下来, “我自己试试吧。”   卫羽轩的手停在半空, 指尖微动, 眼睫也随之颤上一颤。片刻之后, 翻身下马,抬头望向薛沁芮。   薛沁芮刻意避开他的目光, 回忆着方才的姿势,轻夹马肚,手拉缰绳,马便小跑起来。   马一举蹄,卫羽轩便也跟着走起来, 寸步不离。   薛沁芮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做到的,或是讲卫羽轩是如何做到的。自他上马, 她心里久存的畏惧顷刻间烟消云散,甚至盼着马跑快些,好叫她赶紧学会。   卫羽轩似乎永不知疲劳,一直随薛沁芮的马奔至夜幕四合。   薛沁芮看向马下的卫羽轩, 深知自己是躲不过去的。   安舒的话忽然开始在她耳边回荡。薛沁芮再次攥紧了缰绳, 磨蹭着不愿下马。   “你先回去吧,我再练会儿。”   卫羽轩瞧着她,仍是不动。夜色里他的轮廓被烛火勾勒,线条竟有些僵硬干涩。   “我只练一阵子。”   然而无论薛沁芮讲什么, 卫羽轩总不为所动。   薛沁芮轻叹一口气, 撇过头去暗自思忖半晌,深深吸气, 眉头一皱,翻身下马——竟如此顺畅地下来了。   “那便一同回去吧。”   摔倒在草上的小厮已在一旁等候许久,见薛沁芮下马,连忙来牵马退下。 第一回 ,二人同行时一句话也没有,甚至连一个词、一个句子,薛沁芮都不知要如何吐出。   不经意间,卫羽轩总被她落下半尺,无论多少次偷觑她都不知情。   “公爷。”   刚至门口,便迎上来一大群小厮。   薛沁芮先是一皱眉,又恍然:“你们是稷王殿下的人?”   小厮头子俯身:“回公爷,奴等是奉殿下之命前来助公子治病的。”   “既是如此,”薛沁芮说着便往里头走去,“那便麻烦你们了。我还有些公务未来得及处理。”   “公爷!”小厮腿一动,挡住薛沁芮的去路,“殿下讲了,要您一并去。不然,公子许是不会加信于奴等外府之人的。”   “怎会是外府?”薛沁芮勉强一笑,“羽轩好歹也是稷王的孩子,在稷王府住上过一段时日。”   小厮保持着俯身的姿势:“殿下说,公子既然已嫁过来了,那本就是衿国府的人。自己本是出于不应有的私心才来插手,若还将公爷排除在外,那便是极不合礼数的了。”   卫羽轩在一旁听着,一会儿瞧向小厮,一会儿瞧向薛沁芮。此话之后,他的目光便凝于薛沁芮身上了。   薛沁芮如芒在背,尽量扯开嘴角:“那确实……还是稷王殿下考虑周全,沁芮在此先谢过了。”   “那公爷……?”小厮抬起头来。   薛沁芮仰头望向无星的夜空,合眼片刻:“先去准备着吧。”   “公爷英明!”   夸完,这群小厮便散开,忙活去了。   此夜极静,尤其是仅站了两人的门口。   薛沁芮不愿转过身去。她一旦瞧见卫羽轩,脑海里便是安舒的话,与今晨卫羽轩那番反常的行为。   于是她攥攥手,直接往院内走去。   “公爷?”安舒迎上来,余光瞟见她身后几尺的卫羽轩眼神黯淡无光。   薛沁芮一抬下巴,看着安舒的手:“你手上是何物?”   “哦,”安舒忽地反应过来,将手中的一张请帖样的东西呈在薛沁芮面前,“前不久宫里送来一张请帖,邀您与夫郎于八月既望一同围猎。”   “男子也能露面么?”薛沁芮接过请柬,小声问道。   安舒又瞥卫羽轩一眼,才低下头回答:“男子一般在围场外陪同,仅有部分武艺高强、经过皇上特许者才能进入围场。”   薛沁芮思量片刻:“那你觉得,像羽轩这样的,能进去么?”   “只要您去求一求,奴想,公子是能进去的。”   “嗯。你去安顿一下羽轩,”薛沁芮收好请柬,往屋内走去,“我去把昨日剩下的事处理了。”   安舒答应着,满眼不解地看着她进门去,才转过身请卫羽轩。   进屋的薛沁芮坐在镜子前,看着自己唇上结痂的伤口,大呼一口气。   垂眸一瞧,是卫羽轩平日里随身携带的《碎花集》。   它静静地躺在桌角,书脚被翻得卷起来,纸亦已有些泛黄。   盯上许久,薛沁芮抬起手,缓缓地拿起来。   “碎花集”三字并未用楷书书写,而像是编书者的自创字体,纤瘦柔弱又易折。翻开,书里的字亦是如此。   身后有了脚步声。   “你每日都只看这本书么?”薛沁芮不愿转过去,连镜子里的倒影都不想瞧上一眼,只放下书问道。   后面不出声。   “明日换一本书看,行么?”薛沁芮垂眸看着那本书,继续问。   “呃……”身后人突然发声,“公爷……”   薛沁芮一惊,转过身去:“何人叫你进来的?”   那小厮亦是未料到薛沁芮会问此话,愣住半晌:“奴……奴是来禀告公爷,浴堂的一切都备好了的。”   “这么快?!”薛沁芮又是一惊。   小厮继续埋着头:“还请公爷赶紧准备了,不然药效一过,便浪费了。”   薛沁芮仰头望向天花板,片刻后回头问:“我要做何准备?”   “换件清凉的衣裳即可,浴堂里全是热气——安舒已为公爷备好了。”   “行,你先退下,”薛沁芮缓缓起身,“还有,在我回应之前,不得进屋。”   待小厮离去,薛沁芮慢慢走向衣桁,缓缓拿下那件衣裳。   吹熄一旁的灯,便欲解衣,门却又开了。   “不是叫你们在我回应前不得进门么?!”薛沁芮连忙拉起褪下的衣裳,栓好衣带。   身后又是无人回应。   薛沁芮转过头去,远处未灭的灯旁立着的并非哪个小厮或丫鬟。   “你快去准备泡澡吧,”薛沁芮拽住衣裳一角,对那个身影道。   卫羽轩恍若未闻,慢慢走至桌案边,研起了墨。   薛沁芮犹豫再三,才抬步走近。   纸上写道,“今日劳累,不妨先行歇息”。   看着这几个字,薛沁芮不知该如何接话。   “我自行去便是”。   薛沁芮才抑制住自己答应的冲动,转念一想,便蹙起眉来:“恐怕……母亲是不会答应的。”   卫羽轩眼睫一扇,往浴堂方向瞧上一眼,又写:“先进后出便是”。   写得虽简,薛沁芮却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浴堂另一侧有奴仆走的门,出去后便能绕道回去。   接下来,薛沁芮便不再磨蹭,不多时便到了浴堂,一众小厮在周围候着。   与卫羽轩对过眼神,薛沁芮看向被热气蒸得冒汗的小厮:“你们出去吧,羽轩害羞。”   “公爷,奴怕您一人——”   “我没那么娇气。何况,你们这么多人,还要挨个帮他搓澡么?”   小厮们噤声相觑片刻,领头的便道:“那奴等便去门口候着。”   “哎!”薛沁芮见他们便要退下,忽地喝住。   “公爷还有何吩咐?”   薛沁芮不答,摇摇头,待他们都望门口去了,便瞥卫羽轩一眼。   卫羽轩抬步往门口走去,在门关上的一瞬伸手抵住门。   “公子?”小厮话未讲完,便被卫羽轩一推,险些摔在地上。   薛沁芮假意阻止:“羽轩!”   卫羽轩不管不顾地推搡着,直将他们往远处推。   “公子,奴等仅在门外候着,不出去的。”小厮努力站稳,同时躲避着。   卫羽轩不由分说地继续将他们往外推,薛沁芮则继续假意劝阻他。   “不如你们去院子里候着吧,这夜里还不冷。”薛沁芮装作无奈样,劝道。   卫羽轩低吼一声,露出许久不见又才咬破薛沁芮嘴皮的犬牙。   小厮缩缩脖子,连往后退,再次对视后,竟不再争取,行过礼便退下了。   看那群人走至无法监视的地方后,卫羽轩转身,对薛沁芮微微一笑,便朝浴堂走去。   薛沁芮望见他们走在最后的人还在往此处张望,便亦朝浴堂走去。   待薛沁芮关上门,卫羽轩便转过身去,走至一个角落,吹熄几盏灯。   薛沁芮朝另一侧转过去,打算待他进了浴池再转身去拿他的衣裳。   地上已有了些热气凝结的水,药物的味道弥漫开来。她将视线逐渐上移墙壁上尽是凝结的水珠。接下来,她便一惊——   她竟忘了此处有面穿衣用的镜子!   镜子背后,卫羽轩正褪下上衣。挺直匀称又肌理分明的后背在布满水雾的镜子中仍是那般清晰可见,雪白的肌肤在雾气中极为显眼。   心狠狠一跳,薛沁芮连忙闭眼偏过头去,再往一侧移上几步。   然而哪怕闭上眼,眼前亦是方才镜中所见。   卫羽轩的后背线条几近完美,瞥上一眼都是如此赏心悦目,若不是薛沁芮已移开来,她恐会忍不住再瞧上几眼。   “好了么?”薛沁芮盯着一滴留下的水珠问,强迫自己不往镜子瞧去。   鼻中的药味愈加浓烈,搅得她的脑子有些混乱起来。   卫羽轩叩两下衣桁,紧接着一阵水声。   薛沁芮甩甩些许迷糊的脑袋:“那我过来了?”   卫羽轩再叩一声。   深吸一口气,薛沁芮渐渐转过去,看他的身子已完全没入水中,才盯着衣裳后的那扇小门,逐渐走过去。   ——尔后便停下了脚步。   不知是不是热气太重,薛沁芮的身体内仿佛燃起了火。火焰逐渐舔舐上肌肤,连身上薄如蝉翼的衣裳也仿佛滚烫无比,周身都变得灼热起来,整个浴堂好似一个火炉。心跳得愈来愈快。余光里那片雪白逐渐抢眼,心中的某种冲动愈来愈强烈。   脚下忽地改变了行走方向。   那片雪白,想是很清凉吧?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准确来说是今天)大概要赶一天作业,悲伤   希望下一章不要被红锁[双手合十ing] 第47章 燃烧   薛沁芮目不转睛, 逐渐往目光所及之处靠拢。   她的衣裳仿佛在焚烧,炽焰舔舐着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又烫又痒, 教她不禁剥下褙子, 露出肩与胳膊来。   那池水瞧上去清凉无比, 池边的雪白更是如此。   她想要走过去, 狠狠地贴上去,或者……更近的距离。   “我可不可以……”她的嘴唇嗫嚅, 对池中人发问。   她大口呼吸着,灼热的手伸向他。   “我——”   裙角被人一拉,话被一阵水声打断,发出声音的唇则被一下子堵住。   薛沁芮错了,落入水中同那片雪白贴近并不能令她凉快下来, 反而如同给她浇上了油。   她闭上眼,嘴唇贪婪地吮吸着, 双手袭上那雪白的肌肤,指尖狠狠向内扣,扣出红印来。唇上的痂被再次润湿,然而疼痛只会让她愈加疯狂地索取。明明知道他只会让自己愈加炙热, 却仍妄图捕获一丝清凉。   “对不起, ”薛沁芮仅剩的理智促使她在喘息时呢喃,“羽轩,我——”   话又未讲完,双唇便被含入他口中, 那双拉她下来的双臂紧紧地箍住她。   原先能叫她静下来的清香入了鼻, 此刻倒像是灌入体内的沸水,横冲直撞, 又像是吸引野兽的血腥味,搅得脑子一片混沌,仅剩下渴望。   薛沁芮喘不过气来,却似乎寻见了窒息的快感。她将头往卫羽轩的颈窝探去,耳边全是他的喘息声,酥痒无比。   接着便是耳垂一麻一热,整个耳朵都被包入他燃烧的口中。他颤抖的鼻息清晰地传来,呼出的气顺着耳背滑向未入水的后肩。   薛沁芮的身子剧烈地抖动着,额头、脖颈直到手心都是瀑布般的汗水。迷离的眼里窜入池边不断舞动的烛光。   喉中的气息不经控制地散出来,在唇齿间交织出一声细语。   “羽轩……”   薛沁芮不知自己是如何喊出来的。然而此声过后,卫羽轩愈加失去控制,仿佛久旱后遇见甘霖的人,抛却一切理智与耐心,妄图立即滋润他干涸的嘴唇。   顺着耳垂往下,点燃脖颈,便是锁骨。那一小块凸起的每一寸都不被他放过,好似要掘出每一口可能的甘泉。可他却南辕北辙,偏偏要点上好一把火,叫它朝肩头蔓延而去。   “羽轩,你是羽轩么?”薛沁芮闭上眼,不禁呢喃。   肩头一阵刺痛,滚热无比,好似要炸裂开来。   薛沁芮全身都绷直了。明明身处烈焰之中,却如同在冰天雪地里一般不停地颤抖。   “是你么?羽轩?”她的唇不断吐出语句。   血液轰轰上涌,胸腔里的心跳声一阵阵地传来。   水声又起,薛沁芮背上一撞,便与卫羽轩换了个方位。   紧闭的眼上亦如同着了火,紧接着是眉与鼻梁。他好似不将薛沁芮彻底点燃便不罢休一般。   “对不起……”薛沁芮一边念叨着,一边将紧紧环绕住他脖颈的手移至他双颊,凭着感觉一下子吻上唇去。   周身愈来愈热,仿佛有烈火点燃的干柴,劈劈啪啪不停爆出火花。   然而那股热浪逐渐真实起来,自薛沁芮背后蔓延开,甚至连那阵劈啪声也仿若传至耳侧。   “主君!”门外似有人喊。   声音朦胧无比,薛沁芮浸淫在滚滚热浪之中,竟未察觉。   “主君!”   咚咚咚。外面开始不断地敲门。   卫羽轩倒比薛沁芮先反应过来,手一松,往门口看去。   “别走……”薛沁芮全身都还发着烫,眼睛睁不开,一只手要去揽住像是要离去的卫羽轩,一只手去寻还未松开的衣带。   “主君!主君!”   卫羽轩按住她解衣带的手,将她另一只手轻轻抓住,伸过脖子,蜻蜓点水般地吻上一吻,又快速放开她,一推浴池边缘,往后退去。   咚咚咚咚咚。   卫羽轩翻身而上,抓起衣裳披上肩,利索地系好衣带,眸色暗沉地将门打开一条缝。   “主——”外面的小厮正要讲话,一对上卫羽轩的眸,险些被骇得心停下来,“公……公子,那边失火了!”   卫羽轩顺着他的手指瞧过去,火光冲天,丫鬟和小厮惊叫着,不断地朝失火处运水。   “公子,这可怎么办啊!”小厮急道。   卫羽轩并未再瞧他一眼,直接重重地关上门。   “哎,公子!”还未喊完,声音便被关门声盖过。   卫羽轩快步走至薛沁芮身边,却见她闭着双眼,趴在浴池边上昏睡过去。   他伸出手去,又在半空中停下来,回头望了望,起身将落在地上的褙子捡起。   便在此刻,卫羽轩皱起眉来。他止住脚步,将褙子放在鼻下嗅上一嗅,眸露惊色,而后变做满身怒气。   他快步走回门口,一把将门拉开。   “公——”小厮正迎上来,劈头便是一件衣裳砸下。   其余小厮皆不经察觉地后退几步,埋下头去不敢讲话。   卫羽轩的眸色映照着不远处的火光。小厮惊得直接跪在地上。   “公……公子,救……救火要紧!”小厮试图站起身来,然而再如何努力都无济于事。   卫羽轩咬紧牙,攥紧拳头,狠狠地瞪他一眼,掉头回去,又将门重重关上。   再次来到浴池边,他放缓脚步,对着薛沁芮,缓缓跪下,俯下身去,与薛沁芮的眼睛几乎平齐。   薛沁芮呼吸平缓,神色安详,湿答答的碎发贴在额角,时不时落下几滴水珠,顺着脸庞滑入臂弯。   “你在这儿呆着做甚?”门外传来个丫鬟的声音,紧接着便是敲门声,“主君!主君!”   丫鬟敲得很有力,整个浴堂都是她敲门的声音。   薛沁芮头动一动,换了一侧,枕好。   “主君!”   卫羽轩抬头望一眼被拍得一抖一抖的门,再一次瞧向薛沁芮,思索一番,伸出双臂,轻轻捂住薛沁芮的耳。   “主君!失火了!!”   卫羽轩的手正要触上,薛沁芮的脑袋又是一动,直接击上他的指尖。   “主君!”   卫羽轩的手还来不及躲开,撞上去的薛沁芮已迷迷糊糊睁开了眼。   “他们在闹什么?”薛沁芮咕哝着问。   卫羽轩缓缓瞧向那扇仍在抖动的门,嘴唇紧闭。   “主君!火要烧过来——”门外的丫鬟忽地没了声响。   “什么?!”薛沁芮须臾之间清醒过来,挺直腰板。   她推开卫羽轩,瞧见火光透过有帘子遮挡的窗,热气不住地朝内奔来。   “你怎么不叫我?”薛沁芮转过头去。   卫羽轩摇摇头,像是想解释什么。   蹙着眉叹口气,薛沁芮一撑,湿着身子从浴池中出来。看自己这一身狼狈,忽地忆起来自己方才做了什么,不禁心一紧,目光不敢瞧向卫羽轩,从另一侧绕去门口。   手放在门上,她迟疑片刻,头微微一侧:“那个……方才,对不起啊。”   不待卫羽轩回应,薛沁芮立即打开门:“何处……”   门外空无一人。   薛沁芮四下张望一番,拧干裙上的水,理理散乱的头发,径直奔出浴堂,朝外跑了几步。   火势瞧上去极大,不断有人影朝火光匆匆而去。   薛沁芮左右瞧着还是无人,便提起还未干的裙摆朝失火处冲。   “哎!”好不容易逮着个小厮,薛沁芮连忙喊住,“方才院子里候着的几个人去何处了?”   小厮反应了片刻,才挠挠脑袋,指向火光较小的方向:“似乎是一个姐姐带着他们往那侧去了。”   这一幕恰巧被跟来的卫羽轩瞧见。他的脚步骤然一顿,渐渐后退,朝另一个方向跑走。   薛沁芮再次提起滴水的裙摆,往小厮所指的方向赶去。   火光下的人影逐渐清晰起来。   薛沁芮停下来定定神,放轻脚步便要往那处走近。   忽地身后一阵风,一块有些重的布料盖上薛沁芮的肩。   一摸才发觉,那是她平日里盖的被子。   “羽……轩,”薛沁芮心里一阵尴尬,“你这是做什么?”   卫羽轩移开目光,看向那些路过的小厮们,满不服气地撅撅嘴。   薛沁芮叹口气,伸手欲将被子取下来:“我在自家府上,又不是在大街上逛。”   被子刚一被揭开,又被卫羽轩按回去。   “……我热。”薛沁芮说着又要揭。   卫羽轩固执地按回去,还不忘瞥一眼那边的小厮有没有往这边瞅。   平日里瞧上去他也不是什么恪守礼法之人,今日倒是正经得紧。   薛沁芮来不及计较,只得披着被子继续往那处赶。   “我只是去给主君说失火了!你凭什么把我拉走?!”声音与方才来敲门的丫鬟极为相似。   “就你知道要叫主君出来?就你长了嘴?”这声音也是听过的,可一时半会竟想不起来。   “难不成你巴不得主君被烧死在里面?你以为我们都像你一般,对主君没有一丝忠心——”   “闭嘴!”那人还未讲完,那熟悉而陌生的声音立即打断了她。   “你莫要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每日在偷偷摸摸做些什么事!总有一天主君——唔!”   火光下一个人影将另一个人影捂住嘴,一条手臂勒住了被捂嘴之人的脖子。   那人剧烈挣扎着,渐渐被拖入一旁的草丛里。   薛沁芮抬起手臂,以防卫羽轩猝不及防地冲过去,尔后一点点靠近——   便在此时,她想起来了。   这个声音的主人,便是那夜要杀她的丫鬟。 第48章 灌药   薛沁芮沉下一口气, 快步往那处冲去:“何人?!”   人影来不及反应,一下子愣在原地。   火光胡乱摇摆,照亮片刻那人的脸。   薛沁芮一惊, 险些以为自己瞧错了, 不禁往近处在走上几步。   那人尽力将自己的脸往另一侧撇, 不停地后退着。   “主君!”被箍住喉咙的丫鬟奋力挣扎着, 两只憋出眼泪的眸翻出眼白来。   “放开她!”薛沁芮在呼呼作响的火声中喊。   那人恍若未闻,似乎还箍得更紧了。   “你过来!”一个侍卫提着水正冲过去, 便被薛沁芮叫住。   侍卫水都来不及放下,便快步赶来,还好奇地望那两个丫鬟一眼:“主君?”   薛沁芮来不及废话,双手自她腰间抽出佩剑,奋力一挥, 咬牙举向那人颈边:“放开她。”   被箍住的丫鬟腿已经软了下去,喘不过气来。   佩剑极重, 薛沁芮能举上这么久,已是不易,眼下便是剑随着手臂一并颤抖起来。   她屏住气,仍不愿放下, 反而是朝那人走近一步。   剑上一滴血自尖端缓缓流淌下来。   卫羽轩站在她身后, 毫无动作。侍卫亦摸不着头脑,看着自己的剑划伤一个丫鬟的脖颈,也只敢默默吞口唾沫。   “要么,我的剑不动, 你转过脸来。”薛沁芮尽力发声。   “那边着了!”远处有人一声惊呼后, 西边便蹿起一阵火光。   热浪一阵阵袭来,薛沁芮满头尽是汗水, 披在背上的被子也滑落在地,露出的胳膊上也渐渐生出汗。   那人迟疑过片刻,抵着锋利的剑,任由它朝自己脖子里刺,转过头来。   “安姐姐?”侍卫一惊。   “安舒?!”薛沁芮本要后退,一见到她的脸,不禁忘了她脖颈的血正顺着剑汩汩流下。   虽是这般叫出来,薛沁芮心里仍隐隐感到一丝不对。二人眉眼虽极为相似,却透着一股不同的气息。   她眯起眼,试图瞧清楚些。   “你方才叫她什么?”薛沁芮心下一疑。   侍卫这才发觉自己失了态,忙施礼答道:“主君,她是佘妈妈的女儿,我们都叫她安姐姐。”   薛沁芮回过头去,朝她冷冷一笑:“原来这院里我一直说服自己去相信的人,还是不值得信任么?”   那人眼睫一颤,良久后才开口:“您若不知如何定夺,不妨往这方向再走上一段距离,去瞧上一瞧。”   “我该不该信你这句话?”薛沁芮的双臂几近无力,大幅度地颤抖着。   “主君剑下留人!”暗处传来安舒的声音。   “松手。”薛沁芮手不动,盯着那人,淡淡地命令道。   “主君!”安舒跑过来,扑通跪下,“求求您留她一条性命吧!”   “松手。”薛沁芮视而不见。   “你松开吧!”安舒见劝她不动,只得转头对那人喊。   “你去救火。”薛沁芮仍不转头,只是将目光投在一旁的侍卫身上。   侍卫点点头,连忙跑往远处。   “你快些松开吧!”安舒的声音开始颤抖。   薛沁芮咬着牙,整条手臂都在发酸。   “这火是烧不大的。”那人只是讲。   薛沁芮讲不出话,也无话可讲,便听她继续说。   “烧得旺不过是远处瞧上去的假象而已,”她缓缓道,“主君若不信,自行去瞧便是。另外,接连起火的屋子之间根本没有什么相连之处,虽是在下风口,却仍不可能自己燃起来。”   薛沁芮静静思索着,抬起头来望向不远处的火。   “那他们点火作甚?”   那人沉默一番:“因为您与公子。”   一阵尴尬的凝滞。   卫羽轩一直在薛沁芮身后,除了眸子,其余皆是一动不动,听了此话,袖中的手不易察觉地紧紧攥住袖口。   “她已经昏过去了,松开她。”薛沁芮道。   安舒也反应过来,继续用已不太颤抖的声音劝:“松开吧!”   那人又是一阵默然,尔后,手臂总归是缓缓松开来,臂中的人软软地滑至地上。   “留她一口气,待我来处置。”薛沁芮扔下剑,抬脚往失火处走。   “主君不可!”安舒立马叫道。   “可不可我说了算。”   卫羽轩瞥安舒与那人一眼,捡起地上的被子,追了过去。   火势亦渐渐小起来。丫鬟与小厮尽忙得精疲力尽,见薛沁芮来了,还要绷着身子行礼。   薛沁芮径直穿过人群,前去查看火起之处。   走过所有失火处,与那人讲的几乎完全相同。   “都散了。”薛沁芮说着,背上的被子又被卫羽轩往上拉了拉。   看着仅烧了些角落的房屋,薛沁芮攥紧胸前的被角,往方才安舒她们所在的地方走去。   ——空无一人。   攥住被角的拳头捏得颤抖起来,薛沁芮口中的上下牙齿亦在打战。   自从入了浴堂,有阵火便如同从未离开过她身侧,先是体内与肌肤之上,而后是后院,眼下便在心里,连自嗓子里呼出的气都能将口与胸腔灼热。   薛沁芮盯着漆黑的地面,丝毫未意识到肩上忽地一凉,手中的被角已消失。   夜里秋风悠悠地吹过,卷起残余的热浪往远处飘去。   卫羽轩缓缓转至她面前,扔下被子的双手徐徐抬起,又轻轻扶上她冰凉的双肩。   他往前慢慢迈上几个小步,离她仅剩咫尺。   脖颈不经察觉地靠近,鼻尖相碰,眼睫微颤。   仿佛醉了酒,眼眸渐渐合上,头微微一偏。   而后,软唇一点。   薛沁芮垂下的手一抖,回过神来,立即往后退去,瞧过卫羽轩一眼,忙一边移开目光,一边从他身侧走过去。   “不早了,回去睡觉吧。”头也不回。   卫羽轩僵在半空的手极慢地放下,抿抿唇,转过身子看向走远的薛沁芮。   许久之后,他回头望一眼地上的被子,迟疑一番,直接循着薛沁芮的路往回走去。   安舒不在院内。   薛沁芮用力关上安舒房的门,攥着手往自己屋内走去。   正要继续用力地关上门去,她又立即控制住自己的手,掐几下门框便往里头走去,留门给未归的卫羽轩。   待洗漱毕,卫羽轩已候在床侧。   快步回房的薛沁芮瞧见,脚下一顿,便忆起不久前自己在浴池里做的事来。   卫羽轩望向她,立在原地,站得端端正正。   “你……你先睡吧,我还有些事未做,一会儿回来再睡。”薛沁芮忍不住挥挥手,往别处看去。   卫羽轩目送着她走向门口,目光随听见敲门声的她一同顿住。   “主君?”   “讲。”   “稷王殿下听闻府上失火,送了点安神的药来,并嘱咐主君趁着所有事都处理完了,早些歇息。”   薛沁芮无奈地合上眼,叹口气:“拿进来吧。”   丫鬟打开门,招呼着后面的小厮端上热气腾腾的药来:“殿下说,最好趁热喝。今夜辛苦主君了。”   “好,替我谢过母亲,”薛沁芮看着小厮将药放下后立侍于案侧,蹙眉问道,“你怎不走?”   丫鬟小声提醒:“主君,这是稷王府来的小厮。”   “公爷,我家王爷讲,要看着您喝下去她才能放心。”小厮恭恭敬敬。   薛沁芮走过去,俯下身,扇些气入鼻,仔细嗅上一嗅,起身时面带笑容:“母亲如此关怀晚辈,实属沁芮荣幸。只是这药,方才我大约已吃过了。”   这药里的气味,同她在浴堂里嗅到的极为相似。   原来,自己在浴堂闻到的并非卫羽轩的药香。   “公爷这便是在说笑了。这药,可是极为金贵,平日里不会拿出府的。我家主君这是第一回 熬了,给公爷送来的。”   薛沁芮笑着点头,暗叹这小厮虽是个男子之身,却能讲出如此滴水不漏的话来。   “不久前我才得知,围猎已提早至明日。我怕我喝了,明早起不来。”薛沁芮庆幸自己回来时遇见了报信的丫鬟,总算是有了个好借口。   小厮笑道:“公爷多虑了。我家主君考虑过,也便控制了药量。”   薛沁芮沉下一口气,便要再次开口,尔后一惊:“羽轩——”   “公子!”小厮亦惊道。   卫羽轩不知何时冲过来,趁着二人拌嘴皮时一把端起药碗,一咕噜饮下去。待二人看过来时,他已重重放下碗,用袖口擦拭着嘴角。   “公子,您这是……”小厮皱起眉来。   卫羽轩瞥他一眼,抽出一旁的纸写,“我累我喝”。   小厮愣上片刻,摆出笑道:“公子,王爷也命奴向您带句话。”   一扔笔,卫羽轩昂起下巴等着。   “王爷说,公子的妻主冗务缠身,做夫郎的,还是要多多体谅,好生服侍着。”   薛沁芮妄图掩盖过去,挡住小厮意味深长的目光:“没事的没事的,他只是喝了碗药而已。”   而后整个屋子都静了下来。薛沁芮站在二人中间,显得莫名突兀。   身后一阵纸被拿起来的哗哗声。   薛沁芮转身一瞧,正是六个大字。   “定会好生服侍”。   写得龙飞凤舞,可见一脸淡然的提笔之人内心是有多么兴高采烈。   小厮继续意味深长地笑着,总算是告了退。   已被下过一次药的薛沁芮自然知晓此药见效速度,看着呼吸逐渐急促的卫羽轩,她忍不住往外走去:“我去送送母亲的人。”   然而,门已经从外面锁住。 第49章 开窍   身后卫羽轩的呼吸声变得粗重, 不耐烦的脚步声不断来回走动。   薛沁芮不敢喊,只能透过窗纸往外面探望。院子里空无一人,平日里立侍于外的丫鬟也不见了踪影。   她轻手轻脚地往远处走, 推开唯一未上锁的门, 进入另一个房间。再走下去, 便没有其余出路了。   “羽轩, 委屈你一下。”薛沁芮甚至不敢去瞧卫羽轩些许发红的眼,便将房门关上。   大舒一口气, 一个不相关的心思悄然浮上脑海来。安舒与那人去了何处?那个丫鬟如今下落如何?若果真如她们所讲,这府里定还有许多与纵火之人受同一人指使的奴仆。佘妈妈买了那么多新丫鬟小厮,想来是用来顶替被她女儿解决掉的异心之徒,洗净衿国府。   可她们为何这般做?纵火之人的阻止她与卫羽轩有进一步进展,是为了何人的利益?而佘妈妈, 还有安舒,又是在为何人卖命?   皇帝对她的提防绝不只是对一个路上捡馅饼的贫民才有的。而黎舟慎虽看不惯她, 倒也没那个能耐和必要在她府里埋伏这么多人,还搞今日这一出来。   至于洛琴楠……一想起她,薛沁芮心里便不住地愧疚。哪怕如今已习惯这般公爷的日子了,这道坎却总是过不去。只是, 不论她眼下身居何职, 也并无如此大的权力能在薛沁芮府中动手脚。   今日发生的一切在她脑中快速过了一遍,整合而成的猜测一下子压在薛沁芮肩上,令她无法喘过气来。   “不可能。”她一下子靠在门上,摇着头, 闭上眼, 试图大口吸气。   尔后她的眸陡然睁开,一只手迅速拉开门, 一只手开始解开衣带,快步往床走去。   “羽轩,起来。”甩掉刚披上不久的外衣,她俯身轻拍在角落缩作一团的卫羽轩。   卫羽轩一抬头,被眼前之人一惊。   薛沁芮转头吹灭烛火,剩一盏床边小灯:“过来!”   卫羽轩硬生生憋住他的喘息,脖子上青筋暴突,一步步走向薛沁芮所在的床边。   看他如此磨蹭,薛沁芮便不着急管自己了。一把将他抓过来,麻利地扯开他的衣带,扒掉他的外衣,奋力往外一甩,顺手松开他剩下的衣裳,便将他推倒在床上。   卫羽轩的躯体在丝织里衣下若隐若现,光影勾勒出赏心悦目的线条,丝绸下的胸腔剧烈起伏着。   “躺好。”   薛沁芮一只膝盖跪在床沿,俯身伸出一只手替他扔下刚脱下的衣裳,另一只手在自己繁复的衣裳上绕。   里衣落地,卫羽轩跪起身来,搂住薛沁芮的脖子,猛地吻下来。   薛沁芮的手来不及收回,被卡在中间,感受一片滚烫。   整个身子渐渐同那具躯体一般燥热起来,颈后凝结出汗珠,流进还未脱下的衣裳里。   原先搂在脖子上的手缓缓下滑,要去找还未解开的绳结。   薛沁芮扬起下巴,任由他的唇往下寻。卡在中间的手直接往外翻去,扶在那片炽热,再横向滑过一阵起伏,停在边缘。而后又不满足,便继续往后探去,最后顺着沟壑往上,至肩膀停住。   另一只膝盖也跪上床,与原本在床上的膝盖形成的线差不多与卫羽轩的膝盖平齐。卫羽轩顺势一倒,便拉着薛沁芮一并往床上扑去。   身下仿佛燃起一堆火,一瞬间便把薛沁芮一同点燃。   “你愿意么?”被火焰吞没前的一刹那,薛沁芮开口。   卫羽轩睁开他无比明亮的眸,与她相视一番,便抱紧她的脑袋,狠狠咬住那双唇。   “谢谢。”在双唇分离的那一须臾,薛沁芮吐出两字来。   于是那团火便愈加猛烈起来,好似要将整个床榻都点燃才肯罢休。   “直接给我们便是了!”门外忽地嘈杂起来,声音愈来愈大,安舒的喊声格外引人注意,“主君已经歇下了!”   薛沁芮正要抬起头,却立即被身下之人的双手往下拉,再次被火焰包裹。   “此时紧急,怎能耽搁?”一个陌生的丫鬟声音随着脚步声逐渐变大,“你瞧,这不还没灭灯么?”   薛沁芮心下暗暗责怪自己,方才未曾腾出手来掐灭最后一盏灯。   毕竟第一回 做这等事,还实在匆忙,手忙脚乱也无可避免。   “姐姐,那总要等我去通报一声呀!”安舒几乎带着哭声。   脚步极为混乱,彻底失了节奏。几乎能听出来安舒是如何努力地挡着好几个欲直接往内闯的人。   “今日之事后,谁人会放心你们衿国府办事?要是你通报着人便没了,要叫我们在外等一宿,回去挨皇上的刀子么?”   薛沁芮瞳仁一震,伸手轻轻按住卫羽轩的嘴。   “姐姐!你们候在此处片刻,看着我去通报了便进去,如何?”安舒仍在尽力阻拦。   “都已经到这儿了,还通报什么?”   “这……这毕竟还是府上的规矩!”   “我只晓得皇上的规矩——怎么还锁了?快打开!”   安舒劝不住,后面几个人直接上前,开始撬锁。   “各位姐姐!这不妥啊!”   “妥不妥用不着你来评判!”   锁才刚撬下来,门便一下子从内打开,穿戴整齐的薛沁芮对几个宫女微微一笑:“不知姐姐们深夜来府,是陛下有事吩咐么?”   安舒一回头,屋内唯一的灯映照着她眼中的泪,见薛沁芮穿戴如此整齐,不禁一边松口气,一边担心地往里头瞥上一眼。   几个宫女顷刻间端出架子来,清清嗓子,装模作样地行个礼:“深夜前来,还请公爷见谅。”   薛沁芮亦装模作样地笑着回应:“何必讲这些?”   领头的宫女往里面探几眼:“没吵着里头吧?”   薛沁芮一挡,继续笑道:“内人已经歇下了,姐姐这样恐是有些不妥。”   “那便好,”宫女做作地松口气,“陛下听闻公爷府上失了火,连忙遣人来探看一番。这般看来,还算是无碍。”   “那请姐姐替沁芮谢过了陛下才是,”薛沁芮话未讲完,便迫不及待地抬头望天,接着极快地接话,“天色不早了,姐姐们还是早些回去歇息比较好。”   “陛下吩咐我们今夜在此守上一夜,免得再生出事来。”   薛沁芮再次回屋时,不停地揉着自己笑僵的脸。   身后已关上的门又响上一声。   “姐姐这是……”薛沁芮险些将那宫女推出门去,又在一瞬间摆出笑来,“倒不必如此麻烦的。”   “这哪是麻烦?在宫里侍奉皇上或是一些较高品阶的贵人们,都是如此,”宫女说着,极为自然地走进来,朝四处打探几眼,“今夜您便安心地睡。有我们在,定不会再出什么差错,明日也不会错过围猎。”   薛沁芮努力使自己的道谢没有那么虚假,之后便躺在床上,待宫女熄灯。   黑暗中,寂静过一阵子后,薛沁芮仔细算了算那宫女守夜处与床榻的距离,而后悄悄凑至还独自承受着药效的卫羽轩耳侧。   她轻声问:“继续,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又是赶作业的一天呜呜呜   感谢在2020-08-06 11:54:32~2020-08-08 23:28: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是灼灼我啊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出发   映着窗外星光的眸子在黑暗中亮晶晶的。卫羽轩轻轻翻过身来, 与薛沁芮凑得极近,热气径直拂上薛沁芮的唇。   “公爷,明儿一大早, 天还未亮便要动身, ”宫女的声音自角落幽幽传来, “还是赶紧睡吧。”   薛沁芮轻轻按住险些跳起来的卫羽轩, 朝外转身,好生躺下, 一摸被子,才忆起来自己那床已被扔在了外面。   往宫女所在之处望上一眼,手渐渐够上卫羽轩的被角,悄悄一拉,再将身子靠拢些许——总归是在她眼皮底下做成功了一件事。   正松口气, 忽地背上一暖,一双手在她眼前扣上, 卫羽轩身上的清香便自肩头传来。   于是,被屋里有人膈应得难以入眠的薛沁芮,渐渐合上双眼。   确如宫女所言,天还未亮, 门外便开始嘈杂起来。   宫女准时叫醒薛沁芮, 熟练地替她熟悉穿戴,还讲了好些围场的事。   “羽轩也想去瞧瞧,该如何给皇上讲?”薛沁芮瞧瞧镜子中自己的发髻,心里还是忍不住赞叹一句宫女的手果真是巧。   宫女垂眸理着薛沁芮耳边的碎发, 眼皮都不抬一下:“昨夜皇上已定下了能入围场的男宾了。”   “你方才说, 若是有人擅闯围场会如何?”   “一般是当场处死。”宫女声音懒散。   薛沁芮通过镜子望身后人一眼,站起身来:“好了, 你出去准备其他的吧。”   待她向卫羽轩走去,宫女仍未往门外走。薛沁芮强忍住蹙眉的冲动,转过身去看着她,还面带不解地笑笑。   宫女也便跟着笑,俯身行礼:“公爷,陛下说了,要我寸步不离地跟着公爷,以免再出什么差错。”   “有何差错?”薛沁芮再次忍住自己叹气的冲动,“我不一直好好的么?”   宫女唇角一勾:“昨夜的火,难道不是险些烧到公爷身边了么?”   “我不过一寻常女子,伤着了,也不必令陛下如此费神。”   宫女只是再行上一礼,拉开话题:“时辰快到了,不知公爷还有什么要做的?”   薛沁芮合上眼转过头去,免得叫她瞧见自己实在忍不住翻的白眼:“我再瞧瞧。毕竟第一回 随陛下围猎,还是准备充分些好。”   宫女不易察觉地挑挑眉,随着薛沁芮在屋内踱步。无论薛沁芮如何迂回,她都寸步不离。   “羽轩,可准备好了?”听见脚步声,薛沁芮立马迎上去。   只见一玄衣少年扎着高马尾,额前几丝碎发迎上吹入门内的风,锋利的眉梢上带着几分英气。   薛沁芮站在原地愣愣神,才转向一旁的辛咏:“帷帽呢?”   这也算作无话找话了,明知不是马上出府,哪怕辛咏将帷帽拿在手上,也不急这一时要立即戴上去。   薛沁芮实在不愿意迈出房门一步。   围猎整得如此仓促,绝不会是一个为争得龙椅隐忍蛰伏十年的皇帝头脑发热会决定的,哪怕如今病入膏肓,终究不会丢了刻进骨子的精明老辣。   “要过那么长一段时日才能回来,”薛沁芮转向宫女,“我寻思自己还是多带些东西比较好。”   “公爷要拿什么,吩咐我们去便好。”   “不必了。”   “公爷这是我们——”   “你对我府上又不熟悉,会耽误的。”薛沁芮讲着,快步往衣匣走去。   宫女果不其然地跟上来:“那我便在一旁待着,若公爷要人搭把手,也方便。”   薛沁芮眸子一转,打开存放冬衣的匣子,抓出最厚的裘衣来:“好啊,先拿着这个。”   裘衣狠狠一摔,宫女整条胳膊一闪,险些没接住。   “还有这个、这个,”薛沁芮继续扔厚衣裳,瞥见宫女嫌恶的神色,“你懂什么?能带的自然要带上。若去了北边的围场,哪一阵寒风忽地刮过来——来,这个。”   “公爷,围场离谙琳并没有多远,这么多厚衣裳——”   “我畏寒,不可么?”   宫女看了眼薛沁芮身上放在夏日穿都不会嫌热的衣裳,默默撇过头去。   “对,还要带这个。”   宫女不禁踉跄一步:“公爷,这么多,够了吧?”   薛沁芮横她一眼:“抱不住就别在旁边跟着。”   宫女一噎:“我去叫些人一起来搬。”说着便要往外走。   “站住!”薛沁芮喝道,“我不喜旁人进到我房里。能许你一个人进来,已是念在陛下对我的体恤上。”   宫女的脑袋上被冬衣捂出汗来:“那我先将这些给搬出去。”   “那你搞快些,磨磨蹭蹭的,还不如我以往村里干活快。”薛沁芮说着,又往上加了一件。   她一个做皇贵君贴身侍婢的人,已许久没受到过这般粗俗的待遇。宫女吃力地往外走着,越想越气。   想起那些谙琳关于这公爷的传言,她就不明白为何这样一个人能如此之快地平步青云,还如此受皇帝青睐,府里失了火都要派人来好生看着,千叮咛、万嘱咐,比对自己的孩儿还仔细。甚至连去围场的车都准备了两辆!   “把这些都装上!”她愈加气愤,忍不住吼着命令那些小厮们,“真是磨叽!你们主君就是这般教你们的?”   抄起双臂,她怒气冲冲地在外踱步。   看她一个人在里面要怎样才拿得走!还不喜他人入她房呢!说得跟谁想跟上去似的。   薛沁芮看着她气冲冲地出门,连笑都来不及笑上一下,便转身扒出角落的小匣子,利落地打开,将放置许久的某物揣进怀中,又利索地将匣子放回原处。打开另一个匣子,掏出那件葛衣,胡乱撕扯开,分别散入不同的角落去。   她这才揩揩头上的汗,嘴角上扬。   “怎还不进来?”薛沁芮又检查一回,确认无误后对门外叫道。   “哎!你这是怎么回事?这能摆这儿么?怎么,瞧着公爷心善,好对付?”宫女在门外叫得大声至极,故意掩盖住薛沁芮的声音,“还有这个,亏你还是个二等丫鬟,怎做事如此马虎?”   薛沁芮一挑眉,伸手将怀里的东西装得更牢实些。再巡视一圈,便迈开步子朝外走去。   看着那宫女没事找事的背影,她拉下嘴角,清了清嗓子。   “公爷,”宫女一听见声音,立即面带笑容地转过身来行礼,“请公爷恕罪,我是瞧这些人办事不力,训斥了几句,未曾听见公爷叫我。”   薛沁芮作势好生瞧瞧搬东西的小厮们,点点头:“确实办事不大利索。”   “是吧公爷!”宫女向她探过身来,好似小心翼翼地关心道,“方才您一人在里面,没累着吧?”   薛沁芮微微一笑:“有你在,我怎会累着呢?”   宫女的脸色微微一变,僵着笑脸:“公爷说笑了。”   薛沁芮扬着下巴,看向忙碌的小厮们:“方才我仔细想了想,带这么多冬衣,确实有些费事了。要不再麻烦麻烦姐姐,帮我搬回去一部分?”   宫女的脸直接绿了,在看见薛沁芮挑出来叫她搬回去的都是最重的几件时,又从绿变作灰白。   “麻烦姐姐了!”薛沁芮笑着。   待一切都准备好,薛沁芮再次见到了卫羽轩。   卫羽轩坐在平日里吃茶赏花的椅子上,一口一口啃着还有晶莹水珠的李子,声音清脆。身子故意缩进椅子里,方便挂起两条腿,在空中晃着。阳光穿过绿叶,点在他的鼻尖,随着他的眼睫起舞。许是他对从未扎过马尾感到新奇,脑袋随意地左右晃动着,发梢在两个肩膀上来回滑动。   咔嚓、咔——   牙齿硌上核,整个人都顿了一顿。   垂下有修长睫毛的眸,他将李子自嘴边拿下,另一只手的食指伸上去,认真地将核给抠出来。   又端来一盘新李子的辛咏瞧见薛沁芮,便欲行礼。薛沁芮将手指轻轻放在唇上,示意他安静。   核抠了出来,卫羽轩细细端详一番,稳稳地放在桌上,再瞧瞧去核的半颗李子,一口下去咬下大半。   他认真地嚼着,望着前方的树,腿还在不停晃悠,时不时动动脑袋,感受头发朝不同方向微微拉扯头皮。   卫羽轩总是带着一股执拗劲,不论是最初的练字还是叫薛沁芮读词,亦或是其他方面,就连吃个李子都是这般认真。而他不愿做的,任谁也勉强不了,就像是薛沁芮一直劝他读的经书,从来没有见他像摸《碎花集》那般勤。   刹那间她忆起初见时卫羽轩的模样,确实有几分狼崽的模样,而如今几乎已是完完全全少年模样,除了,想尽了法子却如何也治不好的嗓子。   日头渐高,薛沁芮抬脚,要走近去叫他动身。   然而才迈两三步,昨夜仅着丝质里衣的卫羽轩一瞬间闪过她眼前,不禁令她脚步一滞。   最后的卫羽轩是连里衣也不剩了的。可不知为何,那具隔着里衣喘息的躯体在她脑海里最为清晰。   眼前的两个形象一重合,竟有些虚幻奇异。   薛沁芮示意辛咏去提醒提醒卫羽轩,便往后退上一两步。   却在此时,双手撑在椅子上,目光追寻一只麻雀的卫羽轩转过头来,看见正要转身的薛沁芮。   她立在原地,一时不知所措。   卫羽轩粲然一笑,浑身都是自天上洒下的光。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我保证之后再也没有人来打断他们俩了!!!!! 第51章 打探   薛沁芮不禁一怔。   “走吧, 别迟了。”许久后,她轻声道。   看着卫羽轩起身走来,薛沁芮不知为何, 提前转过身去, 要先走几步。待她反应过来时, 一下子僵在原地, 转回来也不是,继续走也不是。   尔后颈间一热, 卫羽轩自其身后探过头来,将脑袋轻轻放在薛沁芮的肩上,埋下头去,深呼吸几口。   “好了,走吧。”薛沁芮迟疑地举起手, 拍拍他的脑袋。   卫羽轩抬起头,对上薛沁芮的目光, 眸色清澈无双。   一路上无话,直至门口车前。   薛沁芮打量几眼装潢华丽的车身,转身对卫羽轩笑道:“你先上吧。”   “公爷,那辆车是为您准备的, ”一个宫女跨步而来, 指指后方,“那辆才是为卫公子准备的。”   后面的车较之前者俭朴许多,看上去跟给一个高级奴仆准备的车一般。   “公爷,卫公子的车是百分百乌木所制, 再多装潢都只能叫整辆车俗气不堪, ”宫女像是晓得蹙眉的薛沁芮在想些什么,“此为陛下亲点。”   薛沁芮便闭紧欲反驳的嘴, 三言两语感谢过皇帝,叮嘱卫羽轩几句,便上了车。   一路上除却颠簸,竟没生什么事端。   那阳光下晃腿吃李子的卫羽轩一次次出现在薛沁芮眼前,昨夜之事也被她一道又一道地思量着。   原以为卫羽轩是一张纯净的纸,晴日里总能透半分的光,然而总有些瞬间瞥见他无光的眸,便觉得他如同无星的夜空,深邃神秘。既叫人不忍染指,又叫人捉摸不透。   究竟该如何待他啊……薛沁芮再次迷惘了起来。   要与卫羽轩一直待在自己身边,真的要用那般的方式么?虽说他道自己原因,可他对自己的情感究竟如何,他自己清楚么?利用一个情窦初开、甚至有可能还未开的少年,靠夺取他的清白擭取自己的利益,真的好么?   车外的奴仆们不大规矩,陷入沉思的薛沁芮也懒得去管,听他们在外闲聊着。   正要靠着软壁歇息片刻,薛沁芮忽地睁眼,掀开帘子:“安舒!”   安舒正因身边人的嘈杂紧蹙着眉,此刻忙往前跑上几步,听薛沁芮差遣。   “上车,我问你些事。”   还未待薛沁芮吩咐停车,安舒便轻盈地跳了上来。   薛沁芮皱皱眉,没有讲什么,只是看着她在这华贵的车里局促半晌,才在多次确认后谨慎地坐下来。   “你还有没有什么解法?”薛沁芮单刀直入。   安舒低头思量片刻,眼睛也不抬,摇摇头:“奴都想遍了,也找那个婆婆求过几遍,还是没有什么法子。”   “我倒是有个新解,”薛沁芮沉吟半晌,回忆良久那日的梦,终究还是决定讲出来,“所谓‘旦夕击于易’,‘击’者便是相通之处,而旦夕相通处仅为苍穹血色。再说‘易’,又换作‘改变’。我的出现改了羽轩的命——由此看来,确实有个极符合此言的药引了。”   安舒立即抬起头来,尔后脸色一白:“主君……您是说,要用——”   “用我的血。”薛沁芮替她把话讲完。   安舒吃惊地盯着薛沁芮,唇色都变浅了许多,许久都讲不出话来。嘴唇嗫嚅半日,总算是发出了声音:“主君,您……还是要注意自己的身子啊……”   “不过是失点血罢了,”薛沁芮见她这般紧张,倒觉得滑稽,不由得笑出来,“有什么好担心的?”   “奴……”安舒要辩解,眼珠子动动,却觉得薛沁芮讲得有理,只得强行道,“奴是觉得,主君如今是堂堂衿国公,为一个小夫郎做出这等事,或许会……”   讲着讲着,便没了声音。   薛沁芮见她又低下头去,没有继续讲话的迹象,也就渐渐收住笑容:“你竟这么考虑我?不好生为你服侍更久的羽轩考虑考虑么?”   “奴自然会先——”刚抬起头的安舒又埋下去,吞吞吐吐,“奴如今是衿国府的人,自然要先为衿国府之主考虑。”   “为我考虑?”薛沁芮嘴角一勾,身子往后一靠,翘起一只腿,“说说,你为我考虑过何事?”   安舒的手绞在一起,眼睛紧紧盯着自己的膝盖,好似下定什么决心,她深吸一口气道:“您与公子之间的……那个……”   这倒是令薛沁芮一愣。她想过许多回答,硬是不曾料到安舒会讲此事。   “促进公爷与其夫郎的感情和谐,是府里上下奴仆都该做的事,”安舒不给薛沁芮开口问的机会,这次答得十分流利,“只有内院和谐,公爷才能更好地做事、平日的生活也就更惬意。”   这回答可真是标准。   薛沁芮看她有些战战兢兢的模样,眉毛一挑:“若是我说,我要纳几个偏房,教日子更为惬意些,这事叫你来做,如何?”   安舒嘴唇一抖:“只恐正室不满,乱了内院。”   薛沁芮笑笑,不作回答。   却在此时,安舒又道:“不过,若正室贤惠,定能体谅主君,并一同打理内院的。”   “你若勉强,大可不必加此话。”薛沁芮的嘴角残留着笑意。   安舒的眼神飘忽,思忖着什么,紧紧抿了抿双唇:“奴……只愿主君能与公子琴瑟和鸣。若主君真的想纳偏房……奴还是希望主君能先允许公子服侍过您后,再叫他人服侍。”   薛沁芮俯下身去,手臂撑在膝上,盯向安舒:“这般看来,你真心效忠的,倒像是稷王,而不是我或者羽轩了?”   然而安舒再次不如她所料那般面露惊色,而是眉间紧锁,猛地合上眼,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如是这般保持了一会儿,睁开眼来,眸中竟有些收不住的晶莹,连鼻头都有些发红。   “安舒以性命发誓,安舒剩下的这半辈子,跟的只有衿国公一个。”她的声音竟有些颤抖。   薛沁芮双手相扣,重叠在另一只腿上的脚放下来:“你在背后做过那么多事,叫我如何信你?”   安舒眸子里的泪实在收不回去,她便不再奋力眨眼:“主君想知道什么,奴皆会一一讲述,绝无半句谎言。若有谎言,就……就叫主君发现一句,便砍奴一根指头。”   “此言为真?”薛沁芮也不磨蹭,编个理由叫外面瞧上去最老实的丫鬟拿了纸笔来,“来,写字据。”   安舒二话不说,蘸墨后仔仔细细地写起来。   待她写毕画押,薛沁芮凑近叹道:“你在羽轩回来之前,仅是个粗使丫鬟。我今日才知,一个粗使丫鬟的字能写得这般清秀。”   安舒的笔尖一抖:“主君过奖了。当日稷王殿下挑中奴后,叫奴好生练过的。”   “那练得可真好,”薛沁芮微微一笑,“练得竟同《碎花集》上的字体相差无几。”   安舒整个身子一抖:“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08 23:44:24~2020-08-11 22:15: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28795022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烫伤   “来吧, ”薛沁芮靠回车壁,“第一件想问的事来了。”   安舒定定神,便要开口:“那本《碎花集》, 真不是奴誊抄的。”   薛沁芮不讲话, 看着她继续讲下去。   “是奴的妹妹。”   那张与安舒相似的脸混杂在电闪雷鸣中闪过薛沁芮眼前。   “佘安, 是你的妹妹?”凭着对花名册的记忆, 薛沁芮念出那个名字。   佘安,安姐姐, 安舒……然而佘妈妈与佘安并非是从稷王府里跟来的,原先看起来,她们甚至并无交集。   扑通一声,安舒跪在车内的地毯上,眼中再次含了泪:“主君!奴深埋此事许久, 今日恨不得全盘讲出,以免再日日担心自己死了, 主君却对此事一无所知!”   “那你快讲。”车外无数双眼睛耳朵时刻注意着车内,薛沁芮只觉她磨蹭。   “奴原本与母亲和妹妹一同在——”   “安舒!安舒去何处了?”车外那个宫女叫道。   安舒肩膀一颤,止住话头。   “你快讲,不管他们。”薛沁芮压低声音。   安舒低下头去, 缄默好一阵子:“主君, 此处太危险。还请主君今夜在围场西南角与奴一叙。”   薛沁芮听她这般一讲,不断浮现的那个猜想逐渐确定下来,心里像是有壶正在烧开的水,咕噜咕噜冒出白气, 愈烧愈烈。   “是冗山么?”   安舒行礼毕, 正要下车,听薛沁芮低语般的声音, 整个身子一震。   “是。”安舒小声讲毕,深深瞧上薛沁芮一眼,跳下车去。   “你上主君的车做什么?”宫女跑至窗下,质问道。   “前些日子安舒犯了错,主君命安舒上去受罚。”安舒的声音里深埋着一丝虚弱。   幸而宫女没有多问,只是责骂几句,便叫她去车队尾巴上做事去。   是了,是了,若是猜测正确,皇帝如此忌惮她便是有理的了。   可那又如何了?皇帝为何不愿她与卫羽轩结亲?稷王与——   思路忽地一滞,薛沁芮抱住脑袋,开始回忆起第一回 听周琦讲的故事来。   大骓朝的缙王与哈靰兰的魏氏两情相悦,可解作稷王与卫氏。整个故事唯一的真实地名便是哈靰兰这片草原。要么是周琦懒得改,要么是直接将最出名的草原之名套用过来。   胡人到了中原,一直有将自己姓氏改做中原姓的习惯,想必卫氏之“卫”也是如此。薛沁芮曾翻阅过一本胡华姓氏对照的书籍,却并未多加注意。有哪些胡姓能转为“卫”,她实在是一无所知。   哈靰兰上最有名的氏族应属如今在边境多次骚扰国朝的郭儿高勒,之后便是被他们屠尽的兀良桑,其余氏族默默无闻,甚或为了躲避郭儿高勒而迁徙千里的。   周琦的故事里提到,魏氏入了胡地,往北寻族人而去。据薛沁芮读过的书来看,哈靰兰南边土地肥沃,而愈往北走,土地愈加贫瘠,八九月便会飞雪,更不说再过一段时日,天寒地冻。若非是落入窘境之族,根本不会在哈靰兰北边栖居。   莫非卫氏来自一个被郭儿高勒压榨的小氏族?   薛沁芮再分析一遍利弊,极快地否认了这个想法。   车内置了暖炉,本就不算冷的天里在密闭的车内添了好些暖意,薛沁芮带着她略有混乱的思绪,竟渐渐靠着身旁的软枕睡了过去。   “主君?主君?”   不知过了多久,薛沁芮被一个丫鬟隔着帘子叫醒。   车已停了下来,车外是一阵搬行李的响声。   被小厮扶下车去,望了眼满天暮色,薛沁芮便听宫女颐指气使地分配着任务。   “你们几个,去西边打理一下,你们,去东边。哎!你们几个跑什么?留在这儿……”   薛沁芮懒得听,往车队尾巴走,去寻卫羽轩的乌木马车。   “北边夜里有狼,你们这些守夜的可要小心些,别叫它们惊扰了主子们,”薛沁芮路过的一个老宫女,正教训着一群小孩,“怕什么怕?只要不招惹它们,便不会将它们引来。我讲这些,是给你们提个醒,别光顾着自己躲,忘了主子。”   薛沁芮心下捏把汗,继续往后边走。   “说好带我的追月金雕弓呢?为何又放回去了?”   一盛满沸茶的茶壶直直地从车窗内飞出来。   “你给我滚!”黎舟慎的声音震得车身一抖。   随着这声喊叫,茶壶狠狠地砸向薛沁芮的肩,满壶滚烫溅出,上至耳垂,下至手臂,皆先感一凉,尔后生起一个个水泡起来。   “主君!”薛沁芮府上的丫鬟眼尖,凭着黎舟慎车边的灯瞧见了,尖叫着跑来。   丫鬟一叫,许多人都往此处瞧。   “主君!”丫鬟跑至薛沁芮面前,又不知所措地望着薛沁芮。   “外面在嚷嚷什么?!赶紧叫人去给我——”黎舟慎掀开车帘,见到眼前这幅场景,不由得一愣,接着奋力扯出个嘲讽的表情来,“呵,原来是你。”   薛沁芮白她一眼,尽力开口吩咐丫鬟:“快拿凉水来!”   黎舟慎看着薛沁芮耳根到脖颈上全是水泡,强拉的笑容被慌张代替:“是……是你自己过来的啊!我不是故意的!不关我的事!”   “公爷?”车内又传来陆杭的声音。   薛沁芮一听,忙咬着牙往远处走去。   “若是烫伤,便要拿冰水敷上近一刻钟才行,怎么——”   “杭儿!”黎舟慎打断,“你去管这些做……”   她愈讲愈心虚,索性不将话讲完,连陆杭戴上帷帽下车,也只敢象征性地拦一下。   “不必了。”薛沁芮后退一步,扯得被烫的皮肤撕裂般地痛,也要拉开与端着冰水的陆杭。   “公爷,这是车里的冰水,能用的。若不及时处理了,恐——”   “主君,水来了!”丫鬟带着几个奴仆凭车队昏暗的灯急冲冲地赶回来。   薛沁芮看他们开始拧帕子,不禁哭笑不得:“非要在这等场合给我敷么?”   陆杭眼前一亮:“公爷不妨在我们车上将就一下吧,正巧我妻主不知如何致歉。”   “我何时——”黎舟慎嘴一撇,往别处望去,“你爱上不上,可不是我不让你上啊。”   薛沁芮气一沉:“先把我脖子上的敷些冰上去,再扶我回自己车上。”   丫鬟手忙脚乱地拧好帕子,谨小慎微地挨上薛沁芮的脖颈。薛沁芮疼得一皱眉,立即撇过脸去。   剩下几个奴仆有的引路,有的搀扶着薛沁芮,将黎舟慎与陆杭抛于脑后。   “还……还不给我去拿追月金雕弓!”黎舟慎将目光自薛沁芮的背影挪至呆立的奴仆身上。   “郡主,是主君叫奴放回去的,说是太过贵重,还是不要拿出来。”一个丫鬟轻声回道。   “她什么都不让带,你们就都听她的!我才是你们主子!”黎舟慎正要再扔什么出去,顿上片刻,又默默放回去。   车外的奴仆一个都不敢接话,都将目光投向还端着冰水立在车外的陆杭。   陆杭环视一眼,眸色一沉:“我去安慰安慰她吧。”   却说薛沁芮刚要上车,安舒便提灯赶了过来,见薛沁芮这副模样,自然是一惊。   “主君,您……”安舒轻手推开丫鬟,把灯塞给她,自己来好生敷着,“这是怎了?烫成这样,还如何与皇上围猎?”   薛沁芮小心翼翼地坐下来,剥去肩上的衣裳,一大片水泡皆露了出来,还有些不慎戳破的,看起来触目惊心。   安舒整张脸都皱成一团,额角都急出汗来:“这究竟是何人弄的?您怎会这般不小心——”   薛沁芮笑着看她忽地闭上嘴,才道:“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主君您心可真大。”安舒似乎本还要唠叨几句,又急急闭上嘴。   “你比我大九岁,看起来可真像我姐姐呢。”薛沁芮玩笑道。   安舒拧帕子的手一滞,勉强笑道:“主君说笑了。是奴出言不逊,还请主君责罚。”   “算了,还是快敷吧——方才你去叫人拿的药,到了么?”   正问着,便有太监来请薛沁芮入帐:“公爷的房已收拾妥当,不妨先进去歇息吧。”   待缓步移至帐内,薛沁芮才将半边衣裳皆挎下来,露出所有被烫伤的皮肤。   “究竟是何人啊,这么狠心?”安舒刚端过药来,不禁惊住。   薛沁芮瞟她一眼:“黎舟慎。”   安舒一蹙眉:“荷笺郡主……”   “别多说了,把药敷上吧。”她可不想在这帐中以养伤的名义被软禁。   安舒咬着嘴唇,一点点上着药,生怕将薛沁芮弄疼。   “对了,羽轩呢?”薛沁芮望了眼帐外,“可别叫他知道此事,不然又有要愁的了。”   安舒忍不住翘起嘴角,用轻快的语调答应着。   然而安舒的心情并未好上多久,便有消息说,皇帝听闻了此事,赐卫羽轩单独一帐,免得扰了薛沁芮养伤。来通消息的宫女还将安舒喊走,说有什么事要她做,再换了个薛沁芮不认识的小厮来。   “公爷,这是宫里的司药,陛下吩咐这几日都让他来服侍您。”   原不是小厮啊,瞧上去,大约是司药里比较养眼的了。   薛沁芮微微挑眉,稍稍拉起些衣裳来,谢过皇帝。   “公爷先去榻上躺着吧,好上药些。”   薛沁芮见他还在整理药品,便不紧不慢地上榻躺好,面朝内,等他磨蹭完。   身后一直没什么动静。薛沁芮骤然反应过来:她的伤,分明是坐着时最好上药。   还未来得及坐起身,耳边便是司药耳语般的声音:“公爷,我也是奉命行事。请您不要动,我可是带足了药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11 22:15:14~2020-08-12 22:18: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池灯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倒戈   司药凑得极近, 嘴中的气息喷在薛沁芮的耳上。   “放心,作为司药,我是知道如何不碰上伤口的。”见薛沁芮安安稳稳地侧躺在榻上, 他直起身子来。   薛沁芮透过洒入帐内的光, 看着帐上投影过来司药的影子所做之事与自己所料的刺杀又不一致, 便试探道:“药?那我能挑一个无痛的么?”   影子一顿, 司药的声音自背后响起:“我说了,我不会碰上您的伤, 不需要吃药。”   薛沁芮盯着那个影子,逐渐明白了他在做何事。   “我乏了,若是不上药,那你先退下吧。”   司药一笑:“既是陛下吩咐我来好生照料公爷,那我怎能怠慢了您?”   薛沁芮盯着影子, 不讲话。   “依我看,公爷的夫郎平日里是不大服侍公爷的吧?”司药停止了所有动作, 影子静止下来,“我看公爷面色苦闷,定是忧虑无法排解。”   “哦?真的么?”薛沁芮死死盯着逐渐俯身的影子,全身都绷直了。   司药的声音再次回到薛沁芮耳侧:“不妨让我来为公爷排忧解难?”   薛沁芮定定神, 眸子往四下瞧过一番:“哦?你要如何做?”   背后便是衣裳落地的声音, 尔后身上一阵风过去,司药翻身至薛沁芮面前,衣衫不整。   “我不会碰到公爷伤口的。”司药笑着,伸手要扯薛沁芮的腰带。   薛沁芮看着二人间的距离, 心里思量片刻:“你离这般远, 能做些什么?”   见薛沁芮如此主动,司药也便放下最后的试探, 直接扑过来。   薛沁芮伸伸脖颈,司药极富经验似的将头埋向薛沁芮颈后。   嘴唇触上皮肤,薛沁芮立刻浑身尽是鸡皮疙瘩。   她假意应和着,不断观察周身。   司药半个身子都叠在薛沁芮身上,兀自扭动地愈来愈快——   “啊!”   一声惨叫,司药直起身来,尔后又被推倒在榻上。   顷刻后榻上便染上鲜血。   “放开!”司药奋力挣扎着,却无论如何摆脱不了颈上紧咬的牙齿。   鼻腔里一股血腥味,薛沁芮蹙着眉不松口,手也紧紧抓住司药的手腕。   她没学过武,但见过卫羽轩咬人。不得不讲,卫羽轩这招虽登不了大雅之堂,却是十分有效的。只可惜自己没有他那般尖利的犬牙,咬起来蛮费劲。   “疯子!放开!”司药胡乱折腾着,又不敢大幅乱动,生怕薛沁芮一个不小心,便将他脖颈给咬断。   薛沁芮腾出一只手,捂上他狂吠的嘴,顺便死死按住他的脑袋,免得真一不留神将他送至极乐世界。   待他终于安静下来,薛沁芮才如释重负地放开酸疼的嘴,锤着自己的腰站起身来。   司药咬牙切齿地捂住伤口,极快地奔向药箱,利索地给自己上药、包扎。   薛沁芮扔下被血污染的被单,悠闲地坐在床上,看他怒气冲冲地做完一整套动作,而后悠悠地道:“哦,原来是真的司药啊,挺麻利的嘛。”   听着薛沁芮最后几字那奇怪的语气,司药愤愤地瞪她一眼:“果真是疯子。”   薛沁芮拾起一旁的扇子,悠闲地扇着风:“陛下可真是慷慨,你这么优秀的司药,都愿赐给我以共享。”   她嘴角愉快地勾起,欣赏着司药脸上的色彩变化。   “……放肆。”司药不敢看她,声音有些颤抖。   “只可惜,”夜里凉快,这扇子扇起的风有些凉,薛沁芮刚扇上片刻,便放下去,“我薛沁芮实在低贱,受不起陛下这般赏识与信任。”   司药那放在纱布上的手渐渐攥紧:“那是你不识抬举。”   “看你在宫里做男官,我也暂且称你一声司药大人,”薛沁芮面上尽是轻松神色,“我这可不是不识抬举,而是‘看得清楚’。”   听薛沁芮将后四个字字正腔圆地念出来,司药手一顿,收拾药箱的速度变快了些,却不接话。   “大人,我很想问问,您自诩识抬举,那眼下混得如何了?”薛沁芮想着横竖无事,自己也大约是不能出去了,去见安舒也不再可能,闲心便上来,好生与司药唠嗑。   “我自是不似公爷一步登天,一下子便从从七品下跃至从一品,”司药不情不愿中还带着一丝莫名的优越,“不过是一步一个脚印到了正六品司药罢了。”   “所以你才愿意接下陛下这旨意?”薛沁芮在他话音未落时便接上。   司药的脸紧绷起来,鼓起勇气看向薛沁芮,又立即挪开目光:“你什么意思?!我可是兢兢业业做事的人。”   薛沁芮笑着看向他:“是,兢兢业业做事,只是究竟做得何事便无从知晓了。”   “我——”   “别怕!”薛沁芮放柔了声音,笑得瞧上去极为善解人意,“你们男人本就不易,像大人您这样,不过是靠老天赏脸,再靠靠女人而已,本质还是为了往上爬,不丢人。”   司药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你……无礼!”   “哦?司药这般的人,原来也是要讲礼数的?”   司药气不过,提起药箱便要走。   “哎,走什么?陛下不是吩咐你要照顾好我么?快回来,我这几日都全凭你服侍了。”薛沁芮朝他散漫地挥挥手。   司药僵在门口,被侮辱了似的咬咬牙,缓慢转过身来。   “来,我们细细掰扯一番。”薛沁芮一抬下巴,示意他坐下。   司药又是一副烈夫模样,犟了良久,才缓缓坐下,头偏向一侧。   “让我来猜猜,陛下许了你何种条件,你才愿意不顾自己清白,做这些事?”薛沁芮假意思索片刻,“叫你做五品男官?若我没记错,五品大概是最高的男官了。”   司药悄悄轻哼一声,不答话。   “哦,不对,不过升一品而已。你若勤恳做事,应是过不了多久便能爬上那个位置,”薛沁芮又拿起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钱财?对你这般男子不像是有很大吸引力。”   薛沁芮看着他有些鼓起来的腮帮子,不禁有些想笑:“自然,是赐你封号作为诱人——愿意将宫里的男人送出去给别人玩弄,再收回去册封……陛下果真心胸广于常人。”   “你闭嘴!”司药一吼,太阳穴边的青筋便爆出来。   “看你熟练成这样,想必陛下一定很赏识你,可是为何她还是看着你做个小小的司药呢?”薛沁芮不紧不慢地继续道,“你样貌算是中上,也蛮聪慧,瞧上去又蛮单纯的,定是与那些后宫勾心斗角之人不同。那……究竟是为何呢?”   “好了!”司药的鬓角冒出汗来。   “等我猜一猜,身世?”薛沁芮上下打量他一番,“你不是贫民之子,陛下收黔首入后宫之事并非没有过。何况,看你一身细皮嫩肉,骨子里又带着分傲气——怕是罪臣之子吧?只是,这样的人,陛下怎可纳他呢?”   司药沉不下气,反驳道:“君无戏言。陛下答应了,那定会纳我!”   “君无戏言,这倒是确实,”薛沁芮挑挑眉,“只是,若你在册封前几日死了,无福消受陛下之恩。那陛下再如何痛彻心扉,也无法册封你呀。”   司药整个身子一震,看向一脸淡然、还玩着扇子的薛沁芮:“她不会的。”   薛沁芮不禁一笑:“你若要这般想,我可真没话讲。罢了罢了,我管这些作甚?富贵险中求,我明白你的。哎,我还是早些歇息比较好。”   说着便放下扇子,站起身来活动活动筋骨。   “哎,愣着作甚,去给我打水啊?”   司药站在原处发神,仿若未闻。   “司药大人?”薛沁芮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   “我有选择么?”司药的整张脸都微微皱起来,声音每回变大,都硬生生压回去,“我除此之外,还有选择么?!你给我讲这些有何用?我没有选择!”   他攥紧的拳一下子砸在桌上,所有茶盏尽一抖,相撞出清脆响声。   薛沁芮等待许久,轻声道:“别气,伤口会流血。”   “还不是因为你……”司药的声音颤抖地变小。   “因为我?司药大人,是因为我么?”薛沁芮缓缓朝他走去,“你仔细想想,是谁叫你来此的?”   司药捂住染上血的纱布,闭上眼深深吸口气。   之后他便没有再说什么,乖乖地替薛沁芮打了水来,睡前还给她上过药。   “好了,我乏了,你走吧。”薛沁芮盖好被子,打发道。   然而司药站在原地不动。   “你不会还要守夜吧?”薛沁芮蹙着眉,小心地转过身去。   司药迟疑半晌:“陛下吩咐我这几日都在帐里好生照料公爷。”   “哦,”薛沁芮又转回身去,“那你去我匣子里翻翻,找些合适的衣裳什么的,铺地上将就一下吧。”   司药谨慎地翻着匣子,并未找寻多久,便挑出还将就的衣裳,有些蹑手蹑脚地抱回薛沁芮床侧,跪在地上要铺。   “你做什么?”薛沁芮听见动静,又转回来,“去那侧,别在我旁边打地铺。”   而后便如此和平地过上好几日。每日清晨薛沁芮都会被马蹄声吵醒,再抱着事不关己的心态睡过去。其余时候则是用各种言语撬动司药,令他彻底往自己这方倒戈。   待围猎的队伍又离去,薛沁芮才起床懒懒地吃起早膳。   “今日不上药了。”薛沁芮放下筷子,对正捣药的司药道。   这几日的谈话里,虽知晓了他姓名等琐碎事,薛沁芮总觉得有些事情他还不愿讲出来。还要多留他几日,才可慢慢套来。   “叫陛下以为你在认真完成她吩咐的。”薛沁芮解释道。   这位名唤赵齐焉的司药瞧上去想说些什么,可迟迟未开口。   “拜托你一件事,”虽还不能套他心里的话,但请他帮个小忙,薛沁芮相信已不需顾虑,“我要去见我夫郎。”   作者有话要说:   沁芮已经很久没见过羽轩,真的很心急啦   离沁芮心动真的不远了TAT我争取这几天多码一点,看看能不能加更   感谢在2020-08-12 00:18:31~2020-08-13 19:34: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夏夏我亲爱的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问罪   “如何?”薛沁芮帐外不远处, 一个宫女模样的女子见帐内钻出一身着司药衣裳之人,便立即赶来,“这么多日了, 你不会还拖着的吧?”   出帐之人埋首摇摇头:“唉, 还是得慢慢的来。幸亏也不急。”   宫女皱皱眉:“今日你声音怎这般奇怪?”   “昨夜刮风, 受寒了。”那人作势咳上两声。   “你……这是要去何处?”宫女盯着对方脸上的面纱问道。   “药不够了, ”那人将脸上的面纱再提上一提,“我得去抓。”   “那你……”   宫女话未问毕, 那人便急匆匆地往远处走去:“哎,再耽搁时间,帐里那位便又要怪我了!”   那人行走的一路上被好些宫女太监甚至侍卫盯上无数眼,仍正大光明地往自己才了解的方向走去——除了令人疑惑的面纱。   “哎,你是何人?”卫羽轩帐外, 辛咏拦下试图闯入之人,“公子还在歇息, 若是有什么事,还是过一会儿再来吧。”   “我是来送药的。”来者压低声音,头埋得低低的。   “我们公子无恙。何人叫你送药的?”辛咏稍微蹲下去些许,侧头去瞧来者的相貌, 不禁一惊, “主——”   “我是宫里随行的司药,”薛沁芮立即打断,余光瞥见察觉不对劲的侍卫正朝此处走来,“这几日天气阴晴不定, 羽轩公子易染风寒。我作为司药的, 还是要送些药来。”   “哎,发生了何事?”侍卫走过来, 看见薛沁芮一身宫里男官的衣着,行个礼,问道,“这帐内的公子可是受了寒,要司药大人来医治?”   辛咏时常在府里见到薛沁芮,故光凭眉眼便能认出她;而这侍卫,顶多见过她几眼,面纱下的脸,是绝对猜不出来的,何况薛沁芮还在脖颈上添上与赵齐焉一样的白纱——凑巧他的伤与自己位置差不多。   薛沁芮有恃无恐地抬起头来:“并非如此。我只是估摸着今夜将有阵寒气袭来,想着要给每个帐内的男子准备些御寒的药,毕竟,男子不似女子强健,还是注意些好。”   侍卫上下打量她几眼:“每人都有?”   “这是自然,”薛沁芮好生行个礼,自箱中掏出包药来,“姐姐今晚不妨也试试。若是怕冷,喝下去便可御寒。”   “别别别,”侍卫嫌弃地摆摆手,像是薛沁芮手里拿着什么污秽之物,“我怕什么冷?你去给那些小男人送去。”   说罢,侍卫便急急迈步而去。   “既是如此,”辛咏故意讲得大声些,“那请司药大人为公子抓些药吧。”   “公子情况特殊,还劳烦哥哥许我进帐把脉。”   “那是,那是。”辛咏后退几步,俯身掀开帘子,对里面喊上一声,“公子,主——有人来了!”   薛沁芮左右顾盼一番,正要进去,一个木杯忽地砸在她脚边。   “公子!”辛咏又是一惊,转头回来悄声对薛沁芮道,“主君,这些日子里公子有些许暴躁,奴实在劝不过来。”   这些日子里卫羽轩一直未见薛沁芮,想必是心里不满。   啪!又一样东西扔过来。   薛沁芮余光瞥见几个往此处看来的宫女,退后几步,离帐远了许多:“你去安抚下他,我在外面等上一阵子再说。”   辛咏道声歉,便钻入帐中。   远处一阵脚步声,那几个宫女朝此处走来,愈走愈快。   “快点。”薛沁芮透过缝隙催促。   “主君,”辛咏极快地跑至帐门边,贴着缝隙道,“公子……公子不愿见你。”   “他还在生气?”薛沁芮提着药箱的手渗出汗来,“你说了是我么?快些,要来不及了。”   那几个宫女脚步愈加快起来,脖颈伸长,想瞧清薛沁芮的脸。   “那位司药!”   “辛咏!”   “司药大人!”宫女们身子前倾,几乎要跑起来。   “辛咏好了没有?”   “是赵司药么?”   “怎么了?”又有几个侍卫跑至她们面前。   接过宫女眼神示意,侍卫便一同朝此处赶来。   “公爷,公子他……”辛咏在里面吞吞吐吐。   “赵司药!”侍卫的声音洪亮无比。若说原先宫女的声音还有些缥缈,找得着理由不扭过头去,这回是真不得不转过去了。   “哎呀!”薛沁芮手故意一滑,药箱落地,好些药罐落在地上。她立马蹲下去,作势胡乱捡拾着。   “站起身来!”侍卫大吼。   薛沁芮肩膀一抖。   “站起来!”   “辛咏!!”薛沁芮手上有汗,竟真的抓不住药罐。   “公爷,公爷——”辛咏刚跑至门边,话便被一下子打断,听声音像是被狠狠地推至一侧。   地上的药罐已全归至药箱,侍卫与宫女距薛沁芮仅剩数尺。   “辛咏?”薛沁芮僵着身子,支棱起耳朵。   “赵司药!”   薛沁芮只好沉下嗓子糊弄:“哎!你们在叫——”   帐内忽地冲出一片黑影,尔后薛沁芮手臂一痛,眼前一花,整个人便进了房,药箱被孤零零地丢在外面,紧接着面上一凉,嘴上一热、一疼,那股久违的清香扑鼻而来。   “哎!”侍卫恰好跑到,却被机灵的辛咏拦了下来。   “别别别别进去!”他声音里满是惊慌,“我家公子发了怒,他……他……”   “方才那是否是赵司药?”   “什么?赵……赵司药?或许是吧,奴不曾问过。”   卫羽轩狠狠地抓住薛沁芮的双臂,身子渐渐移上来,将薛沁芮紧紧压在身下。   “哎!真的别进去!我家公子以往发怒,是险些咬死过人的!”辛咏甚至带上了哭腔,还假意回头对帐内喊,“公子,求求您别气了!司药是来给您抓药的!”   卫羽轩的牙齿咬在薛沁芮唇上,手上亦添上更多气力去掐住她的手臂。   薛沁芮整个人猛然一抖,叫出声来。   被烫伤的皮肤下传来一阵剧痛,好似一道闪电霹雳而下,在身子里迅速穿梭,尔后被卫羽轩掐住的那块皮肤如同火灼,立即变得滚烫。   “天呐,您听,我家公子真的……”辛咏借题发挥,“公子!公子您快停下来啊!”   几个侍卫和宫女心里记着辛咏的话,那声叫喊听起来便格外惨烈。   待薛沁芮自痛楚中回过神来,身上之人已跪坐在一旁。   “公子!快停下来!”   薛沁芮咬牙坐起身,将贴上伤口的衣裳一点点扯起来。   “公子,快停下来——”   “这……公子发脾气啊,那我们先不叨扰了。”宫女话毕,便是一阵脚步声远去。   薛沁芮额角全是冷汗,整个身子还在不停地颤抖,嘴里的气息在齿间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   原本在卫羽轩眸中的怨气烟消云散。他蹙起眉,往薛沁芮手臂瞧去,渐渐伸出手来,想试探一番。   “公子!”辛咏一边喊着,一边提着药箱钻入帐来,见到眼前场景,怔上一怔,“主君?”   “没事,”薛沁芮身子一歪,避开卫羽轩伸过来的手,“只是被你掐痛了而已。”   卫羽轩眸色微微一变,又立即盯向薛沁芮的手臂。   “我说了没事!”薛沁芮撑着手便要起身,不料手臂一软,又瘫了回去。   “主君……您受伤了?”   “没有!”薛沁芮再次躲开卫羽轩的手。   卫羽轩一下子扑过去,坐在薛沁芮的腿上,胳膊肘抵住薛沁芮的肩,两只手稍微用力,便将那侧的衣裳垮下一些。   “嘶——”卫羽轩动作太过粗鲁,又一次拂上伤口。   “主君……您这是……”辛咏离他们还有几尺的距离,都能瞧见自脖颈开始一直往下的红色伤口。   卫羽轩的眸中的震惊渐渐化作愤怒。他紧紧盯着伤口,眸子里的火教薛沁芮误以为自己的伤口烧了起来。   “我……我自己弄成这副模样的,”薛沁芮辩解道,“前几日一个不小心,将喝的开水打翻了。”   卫羽轩端详片刻,小心翼翼挑开纱布,眉头紧锁着摇摇头,怒气一分一毫都没有消下去,反而是更进一筹。   薛沁芮沉一口气,看向卫羽轩:“真的是我自己不留神烫的。”   正欲穿过帐中的风在瞬间凝滞,原本漂浮在空中的细小灰尘好似变得沉重许多。   辛咏察觉到气氛有异,慢慢摸到帐门,微微行礼,便钻出门去。   “真的……”   哗啦——   不等薛沁芮狡辩完,卫羽轩飞速起身,捏着两只拳头在帐内打转,又冲向桌案,猛地一砸,案上的茶盏一跳,好几个都摔在地上。   浑身一抖,薛沁芮僵在原地,看着其中一个滚至脚边。   “真……真的没事的,你瞧,都要好了。”   “快!快来,就是这儿!”帐外又是侍卫的声音。   和一群人跑来的脚步声。   “请问,你们这是作甚呀?”辛咏提高音调。   “赵司药还在里面么?”侍卫直接问。   薛沁芮看着背对她的卫羽轩,谨慎地拉起衣领,扶好纱布,缓缓站起身来。   “哦,他方才才离去。”辛咏道。   啪!   一不留神,薛沁芮踩上了滚至脚边的茶杯,又重重摔下去。   “公子,您这是摔了么?”辛咏又高声问,“哎,你们——”   话未讲完,几个侍卫便冲进来:“赵司药!”   薛沁芮顺势趴下去,脸朝下,挨地的手将面纱戴好,小小地清两声嗓子,沉下气来。   “赵司药?”一个侍卫蹲下来。   “我……没事,”薛沁芮声音低沉,“我立即走。”   想必宫中人大都知晓姓赵的司药不一般,对他尽谨慎恭敬得紧,生怕哪日他便成了自己主子。   “那我扶——”   “不必了!”薛沁芮忙打断,埋着头缓缓跪起来,“成何体统。”   侍卫忽地反应过来,噤声缩回手去。   看着薛沁芮背对着自己站起身来,侍卫又悄声问:“真没……没事么?”   薛沁芮摇摇头,要往门外走去。   目光微动,她瞥见险些对上自己眼神、瞬间转过身去的卫羽轩。   向辛咏一点头,薛沁芮埋头快步走出去,绕个弯路,又被迫与门口的宫女磨叽两句,总算是潜回了帐内。   “好了,将衣裳换回来吧。”   薛沁芮卸去面纱,放下药箱,背对着赵齐焉,快速地脱下司药的衣裳,露出中衣来。   赵齐焉在薛沁芮话毕时亦缓缓背过身去,解开身上的女装衣带。   毫无征兆地,帐门被打开来。   “公爷,陆杭——”带着一个大木盒闯进来的陆杭呆在原地。 第55章 姐妹   薛沁芮猛一抬头, 只见陆杭从脸一直红至脖子根,好似自己被污辱了一般。   而后他竟不知转过身去,看着薛沁芮披上外衣, 眸中还聚了许多眼泪。   “何人放你进来的?”薛沁芮见着他这幅模样, 便不禁狠狠蹙眉。   陆杭不答, 继续抽抽嗒嗒地嗫嚅着嘴唇, 看向慌忙穿衣的赵齐焉。   “陆杭……有这么不堪么?”他忽然开口。   薛沁芮不明白他是何意,只是道:“你不要想多了。”   陆杭凄惨一笑:“都这般了, 还有什么好掩饰的么?公爷何必安慰陆杭?”   安慰?薛沁芮听见这两个字,甚觉他不可理喻:“你不要自作多情——”   “我自然不该自作多情!”陆杭抽噎着,往后退一小步,“我真傻,我还想着公爷受了伤, 要趁着我妻主不在,悄悄来向公爷道歉, 哪知公爷根本不愿见我!”   不是,原来此事你才明白么?薛沁芮虽腹诽,面上却尽是冷淡。   “为什么?”陆杭憋一口气,此时的脸红得同煮熟的螃蟹一般, 涕泗横流, “陆杭自认为才与貌皆属上乘,知礼仪懂规矩,上数三代乃国朝七大异姓王之一,可为什么, 公爷你自始至终都不瞧我一眼呢?”   赵齐焉渐渐摆出一副看戏的表情来, 望向薛沁芮,待她作答。   薛沁芮白赵齐焉一眼:“我手上又伤了, 你给我配药去。”   “又伤了?”   “抓伤。老伤上面。”   “哦。”赵齐焉懒散地走向桌案,打开药箱,旁若无人地捣起药来。   “是不是他抓的?”陆杭的气息都在颤抖,“他本性鲁莽,公爷你为何还要一直护着他?”   啪!   薛沁芮还未开口,便看着刚坐下去的赵齐焉将药臼往桌面上一砸,站起身来:“你说何人鲁莽?!”   收回要说的话,薛沁芮无奈的瞥他一眼:“我护着你了么?”   赵齐焉眸子转转,二话不说,又坐下去,极富节奏地舂起药来,还故意用力。帐内充满了他的捣药声。   薛沁芮这才看向陆杭:“我和你讲清楚。那日你好心给我冰水,我很感激。但,仅此而已。”   她不待陆杭再讲什么,指指赵齐焉:“我跟他,没有关系。方才你瞧见的,根本就是个误会——不过是为了疗伤而已。我,薛沁芮,只有一个夫郎,他眼下在——某帐之中。他姓卫名羽轩。”   薛沁芮险些暴露出自己知晓卫羽轩位置来,幸亏自己发现得及时。   赵齐焉抬头望她一眼,眉头微蹙,埋下脑袋继续捣药。   陆杭垂下眸,沉吟许久,眉间尽是矫揉造作的愁绪。   “若无事,还是赶紧回去的好。孤身一人来女子帐内,成何体统?”   陆杭变脸一般微微一笑:“无妨,门外的姐姐们都晓得我是来道歉的。”   薛沁芮撇过头去:“伤都要好了。道歉,不必了。”   整个帐内静下半晌,只剩下愈来愈大的捣药声。   “这位大人,”陆杭又转向赵齐焉,“我们曾经见过么?”   赵齐焉停下手中的活,蹙眉答道:“为何如此问?”   陆杭继续端详他几眼,又垂下头去,微微摇摇头:“或许是我记错了。只是觉得,儿时见过而已……很小很小的时候吧……”   他说着说着,好似沉入回忆中,声音渐渐没了。   赵齐焉眼神飘忽,勉强笑道:“开什么玩笑?我不过一个——没什么。”   陆杭不再追问什么,偏头寻个空地,将手里带的木盒放下去:“那,陆杭便不再打扰公爷了。这是陆杭拿做赔礼的几块玉石,还请公爷好生品鉴品鉴。”   “拿回去吧,我不用。”薛沁芮甚至不愿看他一眼。   一阵静默。   赵齐焉忽地反应过来,低下自己看戏的头,悠悠地捣药,还特意放轻动作,生怕自己错过一丁点好戏。   “公爷,”陆杭沉默半晌,深吸一口气道,“您不觉得,只要是我,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您都不屑一顾,直接否定么?”   薛沁芮微微一侧头,思忖片刻:“毕竟,只有陆家这么对付过薛家;只有你,与我退过婚约。”   捣药声渐渐停了,赵齐焉再次抬起脑袋,目光在二人之间游走,被薛沁芮瞪了一眼后,又忙低下头去。   陆杭苦笑一声,点点头,行礼道:“既是如此,那陆杭便不再多说什么。只是这点赔礼,还是请公爷不要推辞。”   今日他倒还好讲话。   薛沁芮不再回应,待他自行离去后,转头催促往木盒瞧的赵齐焉:“药好了么?”   赵齐焉抬抬下巴,指向他瞧的那处:“你不去瞧瞧?这么大个盒子。”   “你若要看,你自己去——药好了没有?”   赵齐焉恋恋不舍地将目光自那处挪开,站起身来:“好了。”   薛沁芮剥开衣裳,露出被掐破痂、流出血、又再次结痂的新伤来:“你在宫里待过这么久,竟还会眼馋这些物什。”   “你这伤……羽轩公子力气可真是大,”赵齐焉的神色瞬间严肃起来,小心地上药,“宫里见过,可都不是我的,我自然眼馋。”   薛沁芮听了他前半句话,神思便飞远了。   今日去,本是想着自己请教过了赵齐焉,知晓了如何在手腕放出适量血来,叫卫羽轩喝下去试试,却不曾料到会一下子点燃他积累数日的怒火。   卫羽轩虽掐伤了她,这却定不是他最大的力气,甚至可以讲,他还将动作放轻许多,只是闷在心底的愤懑教他不禁微微用了些力而已。   出发前对着薛沁芮笑时,大约是卫羽轩自过完生辰后最为开心的一日。然而自此之后,哪怕他不在身边,薛沁芮也能感受到一阵阴霾逐渐朝他聚集。   有人不喜他们结亲。   或许叫做,有些人。   既然做不了一个混吃等死的公爷,在云诡波谲的形势面前,她自不会坐以待毙。她不清楚背后究竟有些什么,但这不妨碍她一步一个脚印地来。   赵齐焉很快将药敷好,再次瞧向木盒:“你真不去瞧瞧?毕竟是棠王家,可是在谙琳奢侈成性的!哪怕近日也不受宠了吧,也——”   讲到一半,赵齐焉立即闭上嘴。   薛沁芮挑挑眉:“你想看的话自己去看好了。不过首先,我要问你几个问题。”   赵齐焉眸子一转:“那要看你要问什么问题了。”   “你们赵家,是因何事沦为罪臣的?”   “算了,几块玉而已,没什么好看的。”   “回答这个问题,你挑一块拿走。”   “我怎么能随意拿别人的东西?”   “今日我出去时出现了些意外,他们或许已开始疑心于你了。”   “你真是——!唉!我怎会——”   “反正你不跟我一路的话,大抵只能在‘死’字与一生止步于五品中选一个。是吧,姐妹?”   赵齐焉原本愈发凝重的表情在“姐妹”一词被薛沁芮喊出来时一滞,疑惑地转向她。   薛沁芮靠上榻:“愿不愿与我同船,你自己决定吧。如今你是进退维谷,而我也好不了多少。一旦冲破了,一拍两散便是。”   赵齐焉默默拭着药罐,脸上阴云汇聚。   “我以往读书,根本不知赵家这罪臣一族,”薛沁芮道,“名不见经传的,要么是罪不足述,要么——”   “要么是见不得天日的大罪过大阴谋,”赵齐焉抬起埋着的头,直视着薛沁芮,“想必你是知道白薛贪污一案的吧?”   先帝刚登基时,尚书左仆射白闻与御史大夫薛韦墨侵吞赈灾银千万两,却逢新帝大赦天下,又念二人于朝有功,仅判二人左迁,然而任职途中,白闻羞愤无比,选择自裁,仅剩薛韦墨苟活于世。   这以往不大在意的事……再回忆一回,竟不知为何如此蹊跷。   “你觉得,她们两人,真的能吞这么多银子么?在你读过的史书中,二人都是十恶不赦的奸臣吧?那为何,又要说她们于朝有功呢?”赵齐焉看着薛沁芮沉思的神色,笑笑,“像你这般的人,定是不会去读野史的。”   “你们赵家……”   薛沁芮的语言还未组织好,帐外便喧哗起来。   “你说说,怎就下起雨来了!”   “今日正在兴头上呢!你瞧,我打了好几只兔子,肥极了!”   马蹄声愈来愈大,人声亦多了起来。   帐中二人一齐静下来。   “哎呀,我先去瞧瞧那些玉!”赵齐焉忽地换上一副轻松的神色,将木盒提上桌来,迫不及待地打开,拣出几个来,“嗬!成色真真是上乘!嘶——除了这个,怎看上去跟块石头似的——公爷,你不来瞧瞧?”   “不必——等等,”薛沁芮瞥上一眼,不由得心下一惊,指着赵齐焉所说像石头的那块,“你把那个,拿过来。”   “怎么了?”赵齐焉递给眼神充满惊恐的她,眉头不禁一蹙。   薛沁芮仔细翻看,大小、成色、每条纹路……虽说一瞧便知并非是真玉雕琢而成,但每一处细节都被极好地处理过。   就像是要做一件一模一样的参照物来。   陆杭拿来的这块伪玉,同关敏德叫她带在身边的玉坠,一模一样。   “里面还有其它的么?”薛沁芮尽力控制住自己的声音问。   “有,你去瞧吧。”赵齐焉让出道来。   “——你做什么!”   随着帐外黎舟慎一声惊呼,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马的嘶鸣与尖叫响起。   “保护郡主!”有侍卫喊。   “公子!”   是辛咏的声音。 第56章 报复   薛沁芮心下一紧, 忙跑至帐门边,听外面的动静。   “你滚!你滚!”黎舟慎的尖叫声时远时近,大概是找不着路四处乱跑。   辛咏的声音也四处乱晃:“公子小心啊!郡主您别……别用刀!”   薛沁芮听得此话, 一个激灵, 竟忘了手臂的伤, 猛地推门而出, 疼得她呲起牙来,却来不及停下, 寻见争执处,立即奔过去。   看见黎舟慎跑起来还挺快,再者还会绕着弯跑,还未让卫羽轩追上,薛沁芮不禁小小地松口气。   黎舟慎腰间还配着围猎用的刀。幸而她手一直抓不稳刀, 暂且未抽出来。   “羽轩!”薛沁芮放开嗓子,叫着那似乎已疯魔的少年, “羽轩快停下!”   黎舟慎看着她跑过来,眼睛一亮,忘却曲折奔逃,径直朝她冲来。   “小心!”薛沁芮惊呼。   一旦黎舟慎的方向确定, 卫羽轩便毫不费力地追上来。卫羽轩的眸若利剑, 犬牙又露出来,俯身奔跑着,似乎还有闷声自胸腔发出。   黎舟慎的面容已几近畸形,眼睛张得露出许多眼白来, 嘴巴大大地张开, 一只手往前伸,另一只手还在刀柄周围不懈地游走划动。   薛沁芮便看着黎舟慎保持着这幅表情, 直挺挺地朝她冲来。身后的卫羽轩与她仅剩咫尺——   “离我远些!”   便在下一瞬,薛沁芮脖颈一凉,手已被扣至身后,伤口开始拉扯,撕裂般地痛着,她不禁面露苦色,又在刹那间展开蹙起的眉。   卫羽轩脸上的狠劲消失了一瞬,亦在此刻,整个人极快地停在黎舟慎与薛沁芮面前一尺处,尔后,原先飞走的狠劲伴随着怒气一同回到他的脸上。   然而他不敢轻举妄动,只是不停地微微跺脚,一只脚往后刨着土,双手时而攥紧,时而张开成狼爪般模样,本身耐看的脸奇异地皱缩,周身像是燃起火来。   “别过来!”黎舟慎架在薛沁芮脖子上的刀有些打颤,“再过来,我就……我就……”   原本被卫羽轩吓走的贵女连衣裳都没换,此时尽都聚在一个安全距离外,面上带着不知真假的担忧瞧向这三人。   一个太监迈着碎步上前:“羽轩公子,这皇家之地,不得无——”   卫羽轩一个转身,使劲一吼,吓得太监话未讲毕,便连忙往后退入人群。   这太监倒是尽职尽责,自人群后绕上半圈,又来到黎舟慎附近:“荷笺郡主,您还是——”   “闭嘴!我命都要没了,你还劝我什么?!有本事你来替我被咬啊!”黎舟慎也丝毫不给他面子,唾沫星子都喷上了薛沁芮的耳廓。   太监又乖乖地缩回去,在人群后张着嘴打量薛沁芮几眼,发觉无话可劝,只好灰溜溜地去了。   “你们,都别动!”黎舟慎将恐惧的对象直接扩展至离卫羽轩最近的人群身上,声音里尽是畏惧,“还有你!别动!”   卫羽轩被她指着鼻子,眼中的火都要舔舐上黎舟慎的指尖了。   大约是她也感受到卫羽轩极大的怒气,刚指向他,便同被灼了一般收回手来,再也不敢拿起。   薛沁芮扬起下巴,提防着随黎舟慎躁动不安的身子乱晃的刀刃。除此之外,她倒是个极为听话的人质,哪怕黎舟慎已忘记扣住她的手,她也将手老老实实地背在身后。   “羽轩,别过来,往后退吧,”薛沁芮尽力表现出对刀刃与黎舟慎的畏惧,劝说道,“快,往后退,这刀便能从我脖子上下来了。”   不知为何,到了最后,原本为了演出恐惧之效而降低的声音更像是哄孩子。   “听……听见没有?”黎舟慎对薛沁芮如此配合还有些不习惯,反应了一阵子,才接话,并作势晃晃刀,“快往后退,不许碰我,我就把你妻主放了!”   “乖,往后退。”薛沁芮索性继续用哄孩子的语气,劝着眼神变来变去的卫羽轩。   卫羽轩的眸中,一会儿喷射着火焰,一会儿又犹豫不决,一会儿便是疑惑,再一会儿竟是委屈。   “你不退是不是?!”黎舟慎声音里惊慌加倍,手上的刀晃得愈加厉害,妄图起到些更强的威胁作用。   “羽轩快——嘶——”正劝着,薛沁芮的脖颈忽地一阵刺痛。   卫羽轩的眼神可见地变了,甚至连他身后的人都不禁往后退去。   没有纱布遮挡的那一侧挨上了黎舟慎的刀,粘稠的液体缓缓下滑,浸湿衣领。   黎舟慎并未觉察到不对劲,刀刃还在胡乱地比划着,时不时挨上薛沁芮的皮肤。   “你……你快走开!”她如同在寒地里打颤,嘴巴都要吐不出要说的词。   “你的刀……”薛沁芮小声提醒着。   黎舟慎连呼吸都在抖,血气上涌,根本听不见薛沁芮的耳语。   “快滚!听见没——”   黎舟慎鼓起勇气喊出的话还未讲完,便见卫羽轩如饿狼猛虎般直扑过来。原本还有一尺的距离蓦地被他越过。   下一瞬,还沉浸在惊恐中的黎舟慎手腕一麻,整个人被往后一拉,脖颈顷刻间一阵刺痛,直至那刺痛传至全身,在她脑中炸裂开来,她才发觉自己已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血从薛沁芮捂住脖子的手指缝间流出来,一汪掘开泉眼的井口一般。   薛沁芮也呆立在那里,丝毫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直至黎舟慎一声尖叫,才将她拉回来。   “放开我!放开我你这个泼夫!”黎舟慎未被禁锢的小臂与手胡乱拍打、抓挠着,却无论如何都不能碰上卫羽轩一分一毫。   “公子!”辛咏自众人中钻出来,看见满地的血,不禁便仅仅停在前排,不敢靠近,“公……公子,快停下……”   讲到最后,他都没了勇气。   “羽轩,放开她,”薛沁芮谨慎地绕至卫羽轩背后,一点点靠过去,伸出未沾血的那只手,试探着放在卫羽轩的肩上,“我们有其他解决办法,不要这样做。来,过来。”   卫羽轩的肩动动,手臂略微松开片刻,接着肩一甩,竟直接将薛沁芮的手甩开来,紧咬的牙间溢出黎舟慎的血。   “薛沁芮!你说话啊!”黎舟慎叫得都几乎破了音,嘴唇甚至整张脸已失了血色。   “羽轩!”薛沁芮看着他胸前的一片都是黎舟慎的血,呼吸忽地急促起来,“羽轩我求你松开她!”   “大胆!何人竟敢在此造次!”一声洪亮的喊声后,一个装扮艳丽的宫女自人群中走出来,好些侍卫跟在其身后,手握利刃。   众人见状,接连地散了。偌大的空地里,便只剩下了几个人。   “羽轩快起来!”薛沁芮大喊着,抬头向宫女赔罪,“姐姐对不起,我家夫郎他——”   “管你何人,只要胆敢在此处造次,甚至危害他人性命,皆应受罚!”宫女直接打断,朝侍卫一挥手,“上!”   侍卫紧握住剑,极快地将卫羽轩围住。   卫羽轩松开已挣扎不动的黎舟慎,缓缓抬起头来,满嘴的鲜血流遍了下巴,朝脖根蔓延。两只抓地的手上也沾满了血,连精心修剪过的指甲里亦是无不被浸染。   他张开嘴,就连平日里洁白的牙齿上也皆是血淋淋的,仅剩下那颗虎牙反射着不太明朗的日光。   薛沁芮被侍卫挡在外面,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不敢看,也无法看见,只能听见卫羽轩一声声自胸腔而出的闷吼,便同那愤怒的野兽一般,无人知晓他究竟会在何时爆发、往何处爆发,而一旦爆发,将会有多少人命丧黄泉。   侍卫彻底围成一个圈,丝毫不顾一旁辛咏的哀求,紧紧地盯着半张脸都是血的卫羽轩。   “羽……”   发出声音,眼下看来,竟成了什么危险而不敢尝试的事情。   薛沁芮被人往后拉,渐渐带远,一直捂住脖子的手被拉开,一块绸布盖下来。   “如今担心公子也没有用,他一直是这样犟,”一个女子在薛沁芮耳边道,“主君,还是小心些您的伤口。他再如何,陛下看在稷王殿下的份上,也不会将他罚成什么样的。”   薛沁芮的神渐渐自那处被拉过来,一见那个女子的脸,便同炸毛的猫一般,一下子抓住她的手臂:“安舒!你怎么才来?!你看羽轩!你去救救他啊!”   安舒被薛沁芮这一反应吓了一跳,不禁愣了半晌,手臂又被她紧紧抓住抽不出。绸布离了伤口,薛沁芮脖子上的伤又流出血来。   薛沁芮什么没在书上读到过?可在她跟前发生过的,基本也只是些关乎柴米油盐的事,哪怕是被迫卷入这谙琳莫名的争斗里,她也未见过什么刀光血影,差不多仅是凭着臆想做事罢了。   上回卫羽轩在宫里咬黎年渊与之相比,不过是场小打小闹而已。薛沁芮第一次见着这么多血,还有逐渐晕厥的黎舟慎,和发亮的刀刃,她的整个身子禁不住不停地颤抖着,脑子也变得一片混沌。   安舒看着薛沁芮脖子上流下的血,再瞟几眼被团团围住的卫羽轩,而眼里的所有焦急与不安,全部留在了薛沁芮身上。   “主君,您快冷静一下,急是无用的。”安舒的声音不知为何也随着薛沁芮的身子一并抖动。   薛沁芮猛地放开安舒,不住地点头,不断深呼吸着:“我知道,我知道,但是……”   安舒立即将绸布按在薛沁芮的伤口上,悄声道:“奴是偷偷跑出来的,过不了一阵子便要回去——”   “那你便救不了他了?”薛沁芮打断,接着又低下头去,“对不起,我……我只是太急了,你继续。”   安舒安抚她几句,才道:“那日主君要问奴话,之后却再无时间。奴这几日将心里能想到的全都写了下来,主君揣好,在安全的地方慢慢读。”   虽说安舒将那团绢布几乎已递至她手边,薛沁芮还是抓了几次才成功抓住。   “安舒,活干完了?”远处传来一声吆喝。   “这就来!”安舒一边应着,一边再次察看薛沁芮的伤口,“主君,奴得走了。这布千万别给任何人看到。还有,您不要再受伤了——公子不会有事的,您放心。”   安舒一步三回头地离去,而薛沁芮则像是救命稻草般紧紧抓住绢布,伸长还在流血的脖子,通过侍之间的缝隙,朝卫羽轩望去。   刹那间一阵吼,卫羽轩朝一个侍卫扑了过去。 第57章 迷惘   薛沁芮已经吼不出声来, 甚至连见到卫羽轩发了疯似地与利刃作对,她的心都不知该如何被抓紧。   她仿佛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除了汩汩流血的伤口提醒着她曾经的参与, 任谁也无法料到她竟与漩涡中心之人相识。   她看着卫羽轩精疲力竭, 看着挂了彩的侍卫将他半礼半兵地拉走, 看着冲来的宫女喊叫着将黎舟慎抱走, 看着满地的血还在顺着地上微小的沟壑流动……   “公爷,”原先劝架的太监此时又出现在薛沁芮面前, “如今争执已毕,您还是回去好生将伤口处理了吧。”   薛沁芮失神地盯着那摊血,脑子渐渐被卫羽轩那盖天的怒火填满。   她有些害怕。不是害怕发怒的卫羽轩,或是将他拉走的侍卫们……她说不清。   每当卫羽轩见到她受一丝伤害,便会扔下他所有自人身上学到的任何事物, 化作一只被激怒的狼,不顾对方是何人, 总是要尝到鲜血的味道才肯罢休——甚至说,仅是浅尝辄止的舔舐,并不能满足他深埋于心的狼性。   今后定将会有更多的坎坷在前面等着薛沁芮,她也不知自己能瞒他几时, 正如眼下的这烫伤一般。而他一旦发现, 会做出怎样的事——在无数双处于暗处的眼睛与利爪之下,哪怕这一次皇帝看在稷王的份上放他一马,之后,他能否平安地走过这一切……   她想置身事外, 自然也不想看见眸中有星辰的卫羽轩被卷入这场他或许永远不懂的腥风血雨之中。   “公爷?”太监看她脖子上的血自绸布边缘漏上手掌, 不禁提醒道。   薛沁芮攥紧安舒塞来的绢布,出神地站起身来:“我这便回去。”   “公爷……”太监本要讲什么, 却犹豫着止住了话。   薛沁芮懒得问,将绸布重新掩在伤口上,一步一步走回自己帐中,头也没回过。   “你怎么又受伤了?”赵齐焉蹙着眉看她进门,立即去药箱找药,还不忘记调侃,“你和那公子果真天生一对,对付人的法子都是同一招。”   薛沁芮不答,走至榻侧,摸出自陆杭的木盒中拿出的伪玉坠,端详片刻——   啪!   “哎你——”   两声同起。   也不知这伪玉坠是用什么做的,竟能一摔便碎。   “这是假玉,没什么用。”薛沁芮的声音平淡,走去将碎片碾得更碎。   赵齐焉心痛地盯着,拿药的手都停了下来:“您一个公爷当然瞧不上这种赝品,但拿出去卖,可还是能卖好些钱呢!”   薛沁芮瞥他一眼,走回榻边坐下:“剩下的,够你卖了。”   赵齐焉皱皱眉,继续专注起手中的活,很快地制好膏药,过来给薛沁芮敷上。   脑袋微微一偏,薛沁芮静静地等他敷着,心思浮游上下,漫无边际。   “那个,你不问被打断的事了?”赵齐焉犹豫再三,还是问道。   沉吟良久,薛沁芮抿抿唇:“说吧。”   赵齐焉环顾一番四周,又低下头将药箱整理好,转身沏一壶茶。   “当年的白薛二人,不过是替罪羊而已,”赵齐焉给薛沁芮端来一盏,再呷一口自己的茶,“而赵家,为虎作伥者最终也做了祭品。”   白闻与薛韦墨本为同年,自入官起便为挚友。某年天下大旱,西北灾民起义,时任巡抚的罗静嘉自告奋勇拿出三万两银提供军饷,被白闻发觉端倪。   一个小小的巡抚竟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来?白闻毫不迟疑地告诉了薛韦墨。而后二人上书弹劾。动作极快,几乎没有一刻的耽搁。   只是她们不曾料到,此案牵扯甚广。自白闻发觉端倪时起,便已有无数双眼睛盯上了她,一股暗流已开始流动。   白闻与薛韦墨还是太过平步青云,并不知官场之下究竟有多少浊流竞渡。所谓的绝对正义仅是幻想,被扔进酱缸的人只能任凭他人选择色彩。   她们终究是败在了诽谤之下,替一众贪官污吏做了替死鬼。   “赵家原本是胜者之一,然而,”赵齐焉一笑,“先皇怎会糊涂到真的认为是她们二人贪了所有银子?罚得那般轻,不无道理。”   往后几年,各个牵连官员几乎皆因各种理由,轻则“因年事已高致仕”,重则“斩立决”或举家流放。   “赵家还算好,不过是贬为平民,”赵齐焉再斟上一杯茶,“然而,哪怕这些官员都受罚了,最该被罚的人,却完好无损。”   “罗静嘉?”   赵齐焉一笑:“罗家,公爷来谙琳这般久了,还对罗家不熟悉么?”   薛沁芮这回便不知如何回答了。   自来了谙琳,莫名其妙做了公爷,薛沁芮成天做的便是逃避应酬、教卫羽轩写字——讲了无数遍,她就是想混吃等死。   那不妨蒙混过关:“你先说说,白闻和薛韦墨被贬后,去了何处?”   赵齐焉也不揭穿她,接着她的话讲:“史书后来并未记载白薛二人去向。我只在野史中读到过,说她们携家迁往了一个叫宣邑的地方。”   薛沁芮一惊,下意识往四周看看:“你读的都是些什么野史?!”   “怎么了?”赵齐焉看她反应这么大,玩笑道,“认亲了?”   看着薛沁芮的脸色,赵齐焉渐渐没了笑。   薛沁芮早就对白家山的山贼产生过兴趣。从山贼头子到小喽啰,无一不暗暗透着一股不该有的儒雅气息。她们的字与山间莽人不同,都好似练过,讲起话来,也甚少用粗言秽语。   而她自己……姓薛。   薛家,也并不是一直如今日般贫穷。   “可……可真是意外收获啊。”赵齐焉勉强一笑,举起茶杯挡住自己的脸。   “罗家在何处?”薛沁芮对自己的想法仍表示怀疑,“他们若是知道我来谙琳,为何一点动静都没有?”   赵齐焉未直接回答:“三王之中,谁与你最不对付?”   “你要说什么便说吧。”   “景王。”赵齐焉道。   “她?”   “她的夫郎,是罗家的小公子,打小便与她是青梅竹马。”   “可她……”   似乎没有对付过自己?   是么?最初的恶犬、她的孩子黎年渊——她没对付过自己?   “可她瞧上去是三王中最单纯的一个?”赵齐焉嘴角带着嘲讽。   “那棠王呢?”薛沁芮着急道。   “公爷,”帐外传来一个宫女的声音,“陛下吩咐您前去羽轩公子的帐内,与他讲上几句,好消气。”   赵齐焉听见“陛下”,立马转过头去,尔后又缓缓回过头来。   薛沁芮手里还攥着安舒的绢布未曾展开。她站起身来,将绢布塞入怀中,一口饮下剩下的半杯茶,深呼一口气,走向帐外。   宫女正要讲些什么,忽地瞧见她颈上两侧的纱布,不由得愣上片刻。   “还请这位姐姐带路。”薛沁芮忽视掉她的目光,摆出一副不知如何走的模样,四处张望。   卫羽轩的帐外立了好些侍卫,听领路的宫女讲,是怕他再次失控冲出来。   “陛下有罚他么?”   “陛下仁慈,知晓羽轩公子情况特殊,不过是责骂他几句罢了。”   “便没有再讲什么了?”   “有的,”宫女望向伫立不动的侍卫,“陛下吩咐公子好好在帐内修心,不要再次随意动怒甚至伤人了。”   此时已到了门口,薛沁芮便不再问什么,走进帐内。   “公爷。”一进门,便有两个宫女朝她行礼。   薛沁芮嗅到帐内的压抑气息,不禁皱皱眉,径直走向背对着门口的卫羽轩。   她张开嘴,小小地吸了口气,还未吐出一个字来,却又住了嘴。   “公子,公爷来了。”辛咏没瞧见薛沁芮示意他不要讲话,直接对卫羽轩轻声唤道。   既是如此,那还是叫一声吧。   薛沁芮重新吸口气,尽力用最柔的声音道:“羽轩?”   卫羽轩背对着她,瞧上去一动不动。   “公子……”这回辛咏及时地瞧见薛沁芮的手势,闭上了嘴。   薛沁芮凝下神来,抿抿唇,朝卫羽轩一步步走近,然后在瞬间停下——   卫羽轩的身子在抖。   愈抖愈厉害。   接着辛咏亦觉察到了。他的脸色煞白,朝薛沁芮看去。   “哎公子——”两个宫女与辛咏几乎是同时惊呼。   一阵风刮来,一团黑影一转便直挺挺地朝薛沁芮扑来。   薛沁芮来不及躲,唯一的反应仅是闭上眼,连手臂都不会举起来挡一下。   侍卫都闻声跑进来了,却只见卫羽轩堪堪停在薛沁芮面前咫尺之外。   一片黑暗之中,薛沁芮感到额上一阵急促的热气。   她缓缓睁开眼来,以为他又要用他的尖牙刺穿她初愈的唇。   眼前之人睫毛狠狠地颤了一下,一偏头,往旁边走去,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而此刻,薛沁芮似乎察觉到,自己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像是坠入深渊,轻轻地揪了下她心的最深处,释放出好些苦涩。   但她实在说不清道不明那究竟为何。   同样地,她也不知为何自己的目光紧紧地跟随着黑衣少年的背影,好似无比渴望知晓,他究竟能为了什么,自她身边走开。   作者有话要说:   沁芮对羽轩的情感已经变化了,然而她并没有意识到鸭 第58章 血药   侍卫见无事发生, 已自觉地退出帐外。两个宫女也暗地里捏把汗,脑子里紧绷的绳子瞬间松了许多。   卫羽轩行至案前,拿起辛咏随时携带的笔, 蘸好墨, 极快地写下几字。   薛沁芮迟疑片刻, 放下心中莫名的情绪, 缓步走过去,在距他半尺远处停下, 看他写的是何物。   “为何不告诉我”。   字写得很潦草,每一笔都透出他眼下的心境。   薛沁芮轻声回答:“本是一场意外罢了。我怕告诉你,你会生气。”   卫羽轩紧紧攥住笔杆,指尖发白。   “我不气”,他很快地写, “我不忍而已”。   心中似乎又有什么敲了薛沁芮一下。她问:“不忍?是不忍心,还是不能忍?”   话一出口, 她便有些后悔,本要想个问题糊弄过去,然而脑子糊作一团,除了等他的回答, 什么也想不出来。   卫羽轩一顿, 笔尖狠狠戳上纸去,兔毫四下散开,墨水浸透纸张。   薛沁芮故作轻松地笑:“没事,你不必回——”   只见卫羽轩极快地重新蘸墨, 写下五字:“你是我妻主”。   “那又——”   卫羽轩不待她说什么, 继续写:“我不许任何人伤你”。   薛沁芮手心忽地有些痒,她握了握拳, 才道:“可是那只是意外!我只是不愿你生气而已。”   “为何只瞒着我”,他极快地写,字迹极为潦草。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薛沁芮解释。   “为何他们都知道只有我不知他们又不是你什么亲近之人我凭什么不能知道你为什么不——”   卫羽轩几乎连做一笔,所有字都混作一团,然而再如何写,总是装不下要吐露的。他愈写愈急,终于发起飙来。   “不”字还未写完,忽地往上一飘,笔便在纸上疯狂画着奇异的形状,愈画愈快,纸被他一下子扯烂,可他仍不停歇,失去控制一般在桌案上还挥舞了数笔,接着笔便被他快速提起来,停在空中的一瞬——   咔!笔杆自中间折断开来。   接着便是笔杆落地与宫女躲避时发出的声响。   卫羽轩喘着粗气,静止片刻,两只手又胡乱地抓住本已破裂的纸撕扯着,再将那些碎片举高,狠狠地砸向地面。   不知何时,薛沁芮眉间的沟壑已无比地深了。   她待卫羽轩的气息平稳一些,试探着转换话题:“我还有个法子,说不定能让你开口说话。以后……你若是想说我哪里做得不对,也能方便些。”   一直盯着斜下方卫羽轩缓缓转过头来。   瞧见他看向自己的一瞬,薛沁芮的心毫无征兆地跳了一下。   “我们现在便试试,好么?”   卫羽轩的手还因未熄的怒火微微颤抖。他回头瞧向桌案,再次看回来,点点头。   薛沁芮便笑起来:“那你等等。”   还未待卫羽轩做出什么反应,薛沁芮已冲出帐外,极快地跑回自己帐中。   “快,给我放些血出来。”薛沁芮撩开袖子,朝赵齐焉快步走去。   赵齐焉不解。   “快点,知道你医术不错。你来放,我放心,不然我早就自己来了。”   “你……”   “别废话!”   赵齐焉狐疑地瞧她一眼,终是没再讲什么,麻利地按吩咐做了。   “好了,快包扎好。”薛沁芮等放血已等得不耐烦,更别说包扎这等浪费时间的事。   “哎,别跑快了!”赵齐焉的声音追不上薛沁芮急匆匆的步伐。   “来,”薛沁芮小心地端至卫羽轩桌上,“快喝了吧。”   卫羽轩还未端起来,便发觉了端倪。他抬起头,蹙着眉看向薛沁芮。   “怎么了?”薛沁芮强笑着,不自觉地将被划伤的左臂往后收上一收,“快喝吧。”   卫羽轩没有端起碗来。他紧盯着薛沁芮的左臂,一步步绕过桌子,逐渐加大步伐,再一跨步,便将尽力后退的薛沁芮的左臂抓了过来。   他一撩袖子,脸色瞬间沉下来。   “没事的,就……就流了一点。”薛沁芮的声音飘渺至极。   卫羽轩的脸阴沉得好似变成了另一个人。他攥紧了拳头,浑身的火气不知该往何处发泄,整张脸紧紧绷着,身子也渐渐颤抖起来。   “你瞧见了,真的只有一点点。”   旁边的宫女观望着,相觑一番,不做言语。   卫羽轩那极黑的眸在一瞬间突然有了丝晶莹,身上的火却仍烧着。   看见他眼中的泪,薛沁芮一懵。   “羽轩?”她小声试探。   卫羽轩紧紧抿住双唇,愤然朝桌边走去,而后又走回来,再走回去,最后停在桌边,眼角的泪一直挂着,收也收不回去,流也流不下来。   薛沁芮却在一刹那知晓了他的意思。   她走至卫羽轩身侧,柔声道:“我知道我伤自己不对,我以后再也不会了。就这一次,好么?”   卫羽轩悄悄朝薛沁芮瞥一眼,喉结上下滑动一回。   见两个宫女一直盯着,薛沁芮暗地里皱皱眉,朝卫羽轩再走近些。   “你若不喝下去,我这血岂不是白流了?”她拉住卫羽轩的手,挠挠他掌心,“喝下去吧,不然我会伤心的,好不好?”   卫羽轩的手指微微一动,竟往远处躲去。   薛沁芮心一沉,讲不出话来。   躲开指尖的卫羽轩回头一瞥,瞧见薛沁芮失落的模样,心下一紧,下意识地去端那杯血。   接着又停在半空。   “快喝呀。”   卫羽轩盯着它,仍不动。   “你若不喝,我日后还要再伤一回自己。”   放下杯子,卫羽轩蘸些茶水,在桌上写:“不治了”。   “你不治?那我这血真的白流了?”薛沁芮走过去,将“不”字拭去,“你若不喝,我定是会再伤自己的。”   卫羽轩低着头,就是不动。   薛沁芮叹口气,又忽然转过头,叫辛咏来,低声吩咐几句。   辛咏会意,过去对两个宫女说了什么,便跟着他去帐的另一侧搬东西去了。   虽仍在目光所及之处,但薛沁芮能争取一点时间让她们将视线自她和卫羽轩身上挪开。   卫羽轩还在出神,并不知薛沁芮做的这一切。   “羽轩?”   趁着卫羽轩转过头来,薛沁芮抓起杯子,将血一下子灌入自己口内。   然后一跳,抱住卫羽轩的双颊,吻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反思了很久,从第一本中真的能发现很多问题。肆肆叹气。   ——啊停止传播负能量!   希望下一本能变好叭~也谢谢能看到现在的所有小可爱们啊^ ^ 第59章 请求   卫羽轩根本来不及反应, 只觉头被猛地一拽,一股暖流便闯入自己口中。   嘴角有液体往下慢慢蔓延,逐渐失去热度。   在他彻底反应过来时, 唇上便一空, 眼前是嘴上抹了好多血的薛沁芮, 笑着瞧着他。   “你不愿喝, 那不妨我喂,”薛沁芮笑道, “就像你喂我圆子汤一样。”   尔后薛沁芮自己却愣上片刻。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讲出后半句话来。原本是讲完前半句便会闭嘴,而后面的话,却早已悄悄溜至嘴边,蓄势待发。   卫羽轩盯着她,不自觉地抿抿满是血的唇, 鼻腔里全是一股腥而诱人的香气。听罢薛沁芮的话,他心一动, 眼前之人的唇愈加诱人——   几乎是出自本能,被某种法力蛊惑一般,他伸长脖颈,朝那沾染了鲜血的唇靠近, 再贪婪地索取。   薛沁芮屏住呼吸, 心跳快得脑子都快要爆掉。她全身心都感受着那一双因渴望而忽地变得疯狂的唇在她的唇与漫着血的下巴游走,整个身体不自觉地战栗。   这是以往从未有过的。她头一次发觉,卫羽轩的唇触上她皮肤时,自己会好似进入一种癫狂之态, 甚至是欲。仙。欲。死, 生死的界限都变得朦胧起来——   梆!   卫羽轩身后一阵重物落地的声音将薛沁芮拉回。她带着眩晕往后小小地退上一步,手轻轻扶上桌面, 对故意落下重物的辛咏眼神示意,以表感谢。   她深吸口气,努力不让往回走的宫女瞧出她身体内的血液在放肆奔走。   她不停地瞧向帐内的任何一处,除了眼前那个令她失态之人。   卫羽轩阖眼良久,似在回味萦绕在舌尖那美妙的味道。淡淡地吸气、呼气,再缓缓地、缓缓地睁开那双才尽力抹去血色的双眼。那双眸里好似氤氲着一丝醉意,无论如何也掩不住。   薛沁芮觉得,她不能再站在他跟前了。   她寻不着缘由,却好想逃离,然而一旦想到自己若因此奔至千里之外,心里又是另一番隐隐作痛。   于是她僵在原地,努力地禁锢住自己的脚,笑着问道:“怎么样?”   卫羽轩双眼渐渐放空,仿佛并未听见薛沁芮的话,而是沉浸入自己的世界里。眸如浊酒,时而痴狂,时而冷酷,时而迷茫……所有色彩混杂,组成一种奇异的眸色。   薛沁芮渐渐失了笑,心揪得愈来愈紧,忍不住往后退上一步。   忽然,卫羽轩回过神来,一下子将目光凝聚在薛沁芮身上。眼中宛若有两把火炬,熊熊燃烧着,燃尽眸中任何杂色。   “如……如何了?”薛沁芮勉强笑问。   然而那火炬极快地熄灭了,就仿若被浇了盆冷水。   卫羽轩的喉结上下滑动,最终还是未开启他还沾了血渍的唇。   “还是……”他眸中的冷水很快也浇上薛沁芮的心,“不行么?”   卫羽轩垂下头去,缓缓转向桌案,蘸茶水写下“罢了”二字。   轻吐一口气,薛沁芮走上前,一只手抹掉这两个略显颓丧的字:“不,我不会的。”   她的眸子里映着帐外透进来的日光,显得她目光清澈而坚定。   卫羽轩慢慢瞧向她,看向她令人安稳的双眼,   “你一定能讲出话来。”薛沁芮紧紧地瞧着卫羽轩。   卫羽轩沉重的嘴角奋力地上翘。   一只手伸上来,四指稳稳托住薛沁芮的下巴,拇指徐徐触上她的唇角,温柔地一揩,剩下的一点血渍便移至那拇指肚上。   薛沁芮的呼吸又急促起来,找不着原因地,她垂下眼去,僵着脖子躲避着卫羽轩柔得能杀人的目光。   “衿国公可在帐内?”便在此时,门外传来一太监的声音。   薛沁芮先是松口气,而后心底却升起一丝厌烦情绪,敦促她开口将那太监赶走。   她皱皱眉,驱走这莫名的想法,转向帐门,整理好衣裳,待太监进来。   “哎呀,公爷,可叫咱家好找!”太监一见她,立即摆出一副灿烂的笑,“这些日子,伤势如何了?”   薛沁芮标准地回答道:“谢公公关心,已好了八。九成了。”   啪!卫羽轩悄悄打她手腕一下,盯她一眼。   薛沁芮回头略勾嘴角,仍不改口,待太监继续讲下去。   “既然如此,那便是极好的,”太监恭喜上几句,笑着继续道,“陛下围猎的这几日,常叹缺了公爷,少了好些乐趣。看来,陛下总归是能少个忧虑了。”   薛沁芮沉吟不过片刻,立即答道:“使陛下因臣忧虑这么些日子,实在是罪过。臣,定会将功请罪。”   “那不如,明日,公爷便一并去狩猎吧?”太监顺着她的话道,“明日,陛下计划往北去瞧瞧,今岁还未曾去过呢。”   薛沁芮笑着行礼:“那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围场北边时常有寒风,还请公爷早些准备好。”太监的眼神在示意着什么。   “那是自然。我再嘱咐羽轩几句,便打算回帐准备了。”   挂着笑送别太监,薛沁芮立即垮下脸来,对着无人的方向叹个气,再换作无所谓的模样,朝卫羽轩瞧去。   “我未能替你争取到入围场的资格,明日你便在帐里好生待我回来,莫要再去招惹了谁,”薛沁芮嘱托,“至于寻药,待我们回了谙琳,再做打算。”   卫羽轩啪一声拍下一行字在薛沁芮面前:“你伤未愈”。   薛沁芮晓得自己无法说服他,只得走上去,本想放他头上的手因不够高而挽在他臂上,放下身段讲了好些好话。   “我只是跟在后面,陪她们笑而已,不去争风头,”薛沁芮见卫羽轩不为所动,便一点点试探着将下巴放在他肩上,“这般你看如何?”   感到薛沁芮的下巴一放上来,卫羽轩整个背便打得笔直。   “好不好啊?”薛沁芮柔声问着,将脑袋靠向他的脖子。   她靠在卫羽轩的脖颈边,竟能感受到他那同她一样的快速心跳。   原来,他们的心跳能如此一致么?   脖颈上一阵热流漫上卫羽轩的脸,他呼吸一滞,强忍住另一只手环绕住薛沁芮的冲动,脚一挪,离薛沁芮远了些。   “那……我走了?”薛沁芮挑起眉,声调上扬。   卫羽轩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撇过头去。   唇角一勾,薛沁芮松开手:“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   说罢便回头要走。便在此时,袖角被人一拉,脚步被迫停止。   “怎么——”   刚转过头,一个吻便轻轻落在她额上。   那个吻的温热一直停留着,哪怕薛沁芮已有些神志恍惚地回了帐内。甚至到了夜里入睡,那儿都还灼热得紧。   翌日清晨,薛沁芮艰难地睁开眼,爬起床来,模模糊糊瞧见赵齐焉坐在自己的地铺上,搬弄着陆杭送来的几块玉石。   “你准备的那些药呢?”薛沁芮迷糊地穿好衣裳,摸到桌边,给自己斟上一盏茶。   “放好了,你尽管记得何时吃便是。”赵齐焉头都不抬。   薛沁芮醒过神来,极快地洗漱毕,啃了几口送来的包子,再暗地里确认一番自己自府中带来的东西稳稳地放在怀中,便准备出发了。   “记得吃啊!”赵齐焉心不在焉地提醒一句,对着光细细察看着一块极为光洁的玉佩。   薛沁芮瞥他一眼:“看过多少次了?都要被你磨光了。”   赵齐焉不以为然:“呵,这里面可大有玄乎!每次瞧,我居然都能找到新的玩意。你瞧,我上回还没发觉这儿有条——”   “免了免了。我本就起晚了,再捱一会儿,怕是请罪都来不及请了。”薛沁芮挥着手,走出门去。   赵齐焉的手僵在半空。   “啧,女人就是糙。”   “你说什么?”薛沁芮忽然杀个回马枪。   赵齐焉一噎:“你……你回来做什么?”   自桌上拿走一样东西,薛沁芮头也不回:“忘了拿夹子。慢慢欣赏你那些玩意吧,姐妹!”   “哎你——”赵齐焉正要反驳些什么,薛沁芮的背影却不给他一丝机会。   “果真是糙。”赵齐焉这回放低了声气,嘟囔道。   渐渐地,盯着玉佩的眼忽地涣散了,眉梢聚集起一阵愁云——   接着他使劲一摇头,举起方才不小心放下的玉佩,瞧上去更加卖力地研究起来。   “倒没什么看头了。”他轻声地自言自语,将玉佩放回木盒里,继续翻找起来。   忽然手一顿,赵齐焉的眉头在瞬间锁住。   一块布被卡在隔层之间。   赵齐焉小心翼翼地扯出来,手上的布边缘粗糙不整,好似是自某处胡乱剪下来的。   莫非是什么传情物?赵齐焉笑起来,赶紧仔细打开,寻到有字的一面。   仅有寥寥数字,却教赵齐焉的笑几乎在刹那间便消失了。   “老天爷啊,”赵齐焉刷地起身,攥紧了布便往外跑去,“公爷!”   然而围猎队伍早已往北而走,剩下的宫女太监悠闲地收拾着。   赵齐焉脸色煞白,牙齿不禁开始打战。   眼下唯一的办法,是去找留在帐内的卫羽轩。   他快速整理仪容,提着药箱出门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薛沁芮:我堂堂女子,竟要看一个小小夫郎脸色?   无意听见的卫羽轩:嗷呜   薛沁芮:羽轩乖羽轩乖,我瞎说的。来,抱一个! 第60章 遇狼   已随位列队伍出走的薛沁芮对此一无所知。她跟在队伍最后, 时不时被迫接两句嘴,应承着她们的话语。   “今儿个天气极好,想必能捕上许多回去。”前头一个不认识的女子道。   “可不是么?再往北走些, 会有好多不曾遇见过的。听闻要是逮到了一种五颜六色的奇兽, 陛下还会赏赐呢!”另一人答道。   “什么五颜六色的奇兽?说来听听?”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 据言……”   前面的人愈走愈快, 又刮起一阵风来,教薛沁芮无法听清任何人的话。   “驾。”她试探着一夹马肚, 促使马跟上前去。   不知往北走了多久,时常刮来的风都变得有些冽。幸亏薛沁芮本身不算惧寒,穿得也不少,倒还没有被冻着。   “便在此处吧,”队首的皇帝环顾一番四周, 颇为欣喜地点点头,“朕命人在一只兔子身上栓了彩带, 得此兔者,必有重赏。”   众人应和着。   “只可惜,今日朕的妹妹身体抱恙,只得叫三女前去照顾。她们今岁便没这运气瞧瞧这新开的北面了。”皇帝像是自言自语。   众人又顺着讲陛下不必担忧云云。   薛沁芮抓住缰绳的手一紧。她一入队中便感气氛有些许不对, 一直未寻到稷王与绯王的身影。眼下看来, 这场跑至距帐最远的北面围场来,绝不是偶然决定的事。   “大伙可别忘了朕前几日讲过的话啊,”皇帝笑着回头,不给任何人插嘴的机会, 便一扬马鞭, “始!”   众马四散开来,顷刻只剩皇帝与薛沁芮的马伫立不动。   “沁芮, ”皇帝继续和善地笑着,“你身上有伤,还是要注意一下。”   “多谢陛下好意。只是,臣想知道陛下前几日对——”   皇帝根本没有听她讲话,她自己的话一讲完,便拉起缰绳,调转马头,朝一处方向奔去。   风还在刮着,吹乱薛沁芮额前本就没扎牢实的碎发,还险些进了眼睛。沙被裹挟在风里,打在薛沁芮的脸上,还有她露出的每一寸皮肤。有时风吹狠了,沙便像刀子一般割得她生疼。   不过也无妨。先不讲她曾经在宣邑做农活时伤过多少次,光说这次围猎,都受了好些伤。如今被风割,也无所谓了。   四下望去,薛沁芮已寻不着其他人的踪迹。   呆在原地总不是办法。   她定定神,闭上眼随意挑选个方向而去。   原本湛蓝的天上被愈挂愈猛的风吹来的云层掩盖,还有着热度的太阳被迫隐匿,薛沁芮周身极快地冷下来。   风愈加肆无忌惮,胡乱地吼叫着,张牙舞爪地与沙共舞,顺带着自北而来的冷气在人周围缠绕。   云好似长了手,手指尖上生了钩子,从天上懒懒地伸下来,轻轻一勾,便与地上的草牵连一处,将整个世间都抹去了清晰的边缘。   薛沁芮被迷雾笼罩于其中,吸入鼻中的冷气居然有些冻人,指头也有些迟钝下来。   马缓缓停下,在这迷雾中不愿向前迈上一步。   “走,回去。”薛沁芮舔舔有些冰的唇,生硬地拉着缰绳。   马听话地转过头去,小跑着沿记忆中的原路返回,很快便到了最初众人散去的地方。   此地望向四周,几乎都是一模一样的草,一棵树也没有。哪怕是在没有太阳的阴天,身在此处都很难分辨出南北,更何况雾气环绕的眼下。   “吁!”   马蹄下有什么东西跑过,惊得马提起前蹄,薛沁芮险些滑下马去。   她抓紧了缰绳,但马却不愿停歇,蹄子仍在慌乱地踏步,时不时还要嘶鸣几声,或喷出几口粗气。   “停下!”   马下又有东西窜过,好不容易要平静下来的马再次紧张起来。   眯起眼,薛沁芮瞧见那自马蹄旁掠过的一小团黑影。   她在马背上颠簸许久,紧张的心反而渐渐缓下来。待那黑影再次穿梭而过时,薛沁芮微微俯身,瞧见了那团黑影的模样——栓了彩带的兔子。   薛沁芮心里一喜,左手抓紧缰绳,右手去够箭袋。待抓出一支箭来,又换作左手去拿弓,握着箭的右手抓绳。   正巧,马忽地平静下来,除却不停转动的耳,整个身子一动不动。   她便缓缓放开右手,腿微微绷直,屏住呼吸,有模有样地拉起弓,等待那只兔子再次窜回来。   雾气好似随着她的呼吸凝结了,视野变得更加模糊起来,周身的声音也凝滞在雾气之中,除却她自己的心跳和弯弓的声音,她什么也听不见。   突然,那团黑影再次冲入她的视线中。   哗!   恰巧落在它的尾巴边上。   幸亏这回马没有再次受惊,纹丝不动,仿佛同雾气一般冻住了。   还未待薛沁芮等上很久,兔子又一次窜回来。   毫无疑问地,薛沁芮又没有成功。   尔后那兔子仿佛是要故意挑衅她一般,愈加频繁地窜乱窜去。而它似乎挑衅成功了,无论薛沁芮多努力地试着射中它,它都能侥幸躲过。   再摸箭袋,仅剩下一根箭了。   薛沁芮迟疑片刻,还是掏了出来。   她静心凝神,搭箭上弦。   然而这回却一直没等到那只兔子回来。   手缓缓垂下,薛沁芮便要将弓箭放回去。   便在此刻,马像是苏醒了一般,忽地发起疯来。   双手一松,薛沁芮近乎本能地抛下弓箭,去抓缰绳。   马开始跑起来,还是绕着圈子,不停嘶鸣。薛沁芮逮不住,被马背剧烈一抖,竟抓住了鬃毛。   马愈加发起狂来,嘶鸣中带着一丝惨烈。   吓得一松手,薛沁芮直接被甩在了地上。   “哎!”薛沁芮躲过后蹄,撑起身子来,便见那突然发狂的马嘶鸣着奔走了。   “回来啊!”薛沁芮咬牙站起身来,不顾在摔下马时被撕扯的伤口,朝马奔去的方向奋力追赶,“回来!”   雾太大了,几乎在她起身时已寻不见马的踪迹,连马蹄落地的声音都极难听清。   她抛下落在地上的弓箭和腰上最沉的大刀,仅留下较轻的匕首和满身的护甲,不断朝自认为是直线的方向跑去。   一阵惨烈的嘶鸣穿透雾气,自左前方刺入薛沁芮的耳朵。   薛沁芮一喜,转过头往声音发出的地方跑去。   才迈几步,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嘶鸣。   头皮不禁发紧。薛沁芮立即止步,喘气都不敢发出声音,只敢竖起耳朵听着。   又是一声揪心的鸣叫,就仿佛,带着求生不得的绝望。   脚步往后一退,薛沁芮极快地转身,原路返回,要去捡起自己扔下的刀和弓箭。   然而身后已有什么在等待她。   倒吸一口凉气,薛沁芮猛地捂住自己的嘴。   隐隐约约,雾气之中有好多黑影。   这些黑影并肩立在一起,巨大而又扭曲,在再次流动起来的雾气中静止如木。   薛沁芮瞧不清那些是何物,却能明显地感受到一阵心惊,和它们带来的能一下子压倒她的气场。   她听见一种声音,细微,又充满着恐惧——   是她颤抖的呼吸声,不知在什么时候变大了,如同充斥在宇宙上下,万物寂静,欣赏着她难得的惊惶。   那排黑影瞧上去一动不动,又好似在光影下不断变换着扭曲的姿态。   薛沁芮僵着脖子,攥紧渗出汗的手,缓缓后退几步,接着,转身,撒腿就跑——   停下。   原来,并不是那排黑影挡着她,而是那圈黑影,围着她。   薛沁芮的脑子开始变得混沌,不知是真的还是仅在脑中,那圈黑影随着天旋地转的世界扭动起来,奇异而荒诞。   她仿佛能听见自己血液的流动,在体内慌乱地奔走。   无论如何,那圈黑影,真的在变大,或是讲,真的在向薛沁芮靠近。   她的牙齿战栗起来,脚腕几乎没了力气。   便在此刻,一束金光破开浓雾,稀释了白色迷障。   视野变得广阔许多——虽说,此时薛沁芮倒希望自己没有瞧清这一切。   一望无际的草原上,不远处逃走的马躺在地上,半个身子已被啃食干净,一些内脏被拖了出来。   而更近处,站在那圈黑影的位置上的,是体型巨大,曳着尾巴,不少嘴边还残留着血肉的狼。   薛沁芮卖力摇头,才让脑袋稍微能动上一动。她的腿骤然一软,手也险些没撑住,瘫在地上。   一个连一只狗在面前都怕的人,遇见一群狼,狼还刚品尝过自己的坐骑……   此时薛沁芮真希望狼听得懂人话,好叫自己能试着下跪磕头好生哀求它们放过自己。   挖地洞?她吞一口唾沫,用残存的理智否定了这蠢心思。   狼群开始移动,圈子渐渐缩小。   阳光愈发强烈起来,雾气由此散个干净,连最近的狼身上的毛都能瞧清了。   就仿佛,死亡前,阎王故意擦干净她的眼,驱走所有声音,要她好好欣赏一番自己的杰作。   “求你们……”   她还是嗫嚅着嘴唇吐出词来。   狼群自是听不懂,见她发出声音,只是更快地朝她奔来。   为首的狼奔在最前面,一跃而起——   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   “羽轩救我!” 第61章 暴露   薛沁芮竟是靠本能喊出此话。她紧闭着眼, 根本不知奔来的人是谁。   可是谁又有何重要的呢?狼已腾空而起,哪怕确实是卫羽轩瞧见了她,也只能看着她丧命狼口。   狼化作一道影, 一下子扑在她身上。   薛沁芮懒得挣扎, 伸长脖子只求个痛快。   此时此刻, 她不禁心里嘲弄自己一番。   死到临头, 却还不知皇帝为何要杀她,甚至连自己的身世都还未弄清楚。   那卫羽轩以后要如何过活?这个想法忽地蹦入她脑海。   卫羽轩以后见不着她, 会再嫁么?会不会时常……想起她这个不称职的妻主呢?   但总比他失了性命好。薛沁芮如是想着,倒还松了口气。   只是,为何预料中颈上的刺痛一直未出现?   薛沁芮胆战心惊地抬起头,便瞧见两只狼眼直勾勾地盯着她。   大叫一声,她一下子往后挪上半寸。后背一撞, 便是另外几只狼。   面前的狼不待她喘口气,又扑上来, 却没有张开獠牙,反而是往薛沁芮怀里钻。   其余的狼本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此时也忍不住往薛沁芮身上蹭。   不论它们此时表现得多乖巧、多不像狼,薛沁芮心里只有恐惧。   ——对狗, 或是与狗相似之物, 她的恐惧是毫不亚于对狼的。   “滚开!”恐惧积攒至顶,她一下子尖叫出来。   狼群正呜呜小声叫着,要再次蹭上来,薛沁芮便见一个又黑影自头上掠过, 紧接着, 身边的狼都滚至了半尺之外,自己眼前被那道黑影挡住。   “羽轩。”   薛沁芮一叫出着名字, 脑子里绷紧的弦一下子松懈了。她甚至相信,哪怕她就地睡去,自己也能在床上醒来。   面前之人身子微微一动,展开的手臂向她弯曲,身子也逐渐向她靠近,终是在狼尽站起来前,将薛沁芮反抱在身后。   薛沁芮的手不自觉地攥住他的衣角,动也不敢动一下。   “嗷呜~”领头的狼好似带着委屈,往前试探着伸伸前爪。   薛沁芮的手慢慢沿着他的衣裳往上,扣住了他的腰带,脸再贴上他的背。这下子,狼哪怕齐声高嚎她也能安下心来。   “呜~”狼接着叫。   卫羽轩感到腰带被背后之人一拉,背上一股热流传来,脸上便彻彻底底地换作一副发狠的面孔,犬牙也露了出来。   他的胸腔里发出闷吼,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头狼,仿佛在警告它不要往前。   薛沁芮平静下来,越想便越觉得此事蹊跷。   狼明是昼伏夜出的习性,为何在午时左右成群出动?还有方才皇帝所言“几日前提醒众人的话”,莫非指的正是此处狼的出没?   薛沁芮瞳仁一震,愈发紧地拉住卫羽轩的腰带:“羽轩,快走!”   还未来得及解释或是想些法子离去,头狼忽地仰头一叫,张开獠牙,再次扑上来。   “小心!”   薛沁芮刚喊出来,面前的人便在刹那间放开她,往头狼扑过去。   “羽轩!”薛沁芮连眼睛都忘了闭。   然而那狼极快地败下阵来,好似根本没有打算与卫羽轩争什么,便趴在地上。   卫羽轩不顾对方如何,一下子便咬住狼的咽喉。   狼呜呜叫着,一副可怜模样,却不怎么挣扎。   “好了,羽轩,我们赶紧走。”薛沁芮见其他的狼尽如头狼一般低下头去,立马去拍卫羽轩的肩,催促道。   卫羽轩不在围场邀请行列,按宫女的话,若是擅闯围场,那大约会立斩。   狼继续呜咽。卫羽轩缓缓松开嘴,除却几根狼毛,一滴血也没有。   “来,快走。”薛沁芮伸出手。   卫羽轩愣上片刻,缓缓抓住薛沁芮的手,便要站起身来。   “呜~”头狼再次发出声响。   卫羽轩猛地一转头,头狼便重重地垂下脑袋,晕倒于地。   薛沁芮心下大喊不妙:“走吧!”   卫羽轩恍若未闻,附身靠近,扒拉起头狼软软的身子来。   “呜呜~”其他狼开始呜咽起来。   “怎么了?”薛沁芮见卫羽轩抬起头来,急忙问。   瞧向卫羽轩指的地方,薛沁芮发现一个极小的伤口。   “快走!”薛沁芮抓住卫羽轩的手腕,便要站起身奔向卫羽轩的马。   “前方是何人?竟敢擅闯围场?!”   马蹄声瞬间变大,一只箭擦着卫羽轩的肩飞过。   “趴下!”薛沁芮扑过去,将卫羽轩按在地上,自己挡在他面前。   “薛公爷?”领头的侍卫放下弓,眯缝着眼。   “想必您是瞧错了,”薛沁芮强笑道,“我可不是擅闯的。”   侍卫一夹马肚,靠得更近些。   一靠近便面露惊色,她吓得好似要自马背上摔下来:“公爷,您这……”   薛沁芮忙往卫羽轩身上再掩上一掩:“怎……怎么了?”   “您……您这周身可都是……”侍卫眼大睁,指向她身后,“那头狼怎倒在地上了?!”   薛沁芮假意回头瞧上一眼,极慢地回过头来,没有作答。   侍卫在瞬间沉下脸来,一只手握上刀柄:“薛公爷,臣建议您实话实说。”   一招手,所有侍卫皆围了上来,尽抽出刀来。   “我们原是去追擅闯围场之人。眼下瞧起来,那人也不如此事重要了,”侍卫下马来,朝薛沁芮走几步,“公爷,您究竟是何人?”   “我?”薛沁芮奋力笑着反问,“我是薛沁芮啊!”   “臣自然知道您——”一只狼忽地吠着上前,唬得侍卫连连后退,“公爷的名讳,在场之人早已烂熟于心。”   “那你们还问什么?”薛沁芮微微挪动,企图按住有些躁动的卫羽轩。   侍卫冷笑一声:“自是要公爷讲讲连陛下都瞒过去的事儿。否则,可别责怪我们无礼!”   “哦?何人有事瞒着我母皇?”伴随着马蹄声,棠王的声音响起。   “棠王殿下!”众声齐响。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哎,沁芮你怎也在——”她的话止于目光触及薛沁芮周身的狼之时。   她的脸色变幻一番,最终恢复平静模样:“沁芮,来,过来。”   薛沁芮稳住自己:“殿下,我,腿动不了。”   不料棠王立即暴怒:“你给我立即过来!”   棠王话音未落,一圈的侍卫已扔下刀,拉出弓箭,箭向一人,薛沁芮。   “公爷,您再不动,我们便要放箭了!”侍卫警告。   “我——”   薛沁芮才开口,身后便一阵风起,周身的狼忽地往四周奔去,露着獠牙,比箭还快,原本匿于其中的卫羽轩便露出脸来。   “羽轩公子?!”侍卫叫道,“真巧,一并解决了。”   “给这些狼让路!”棠王见有侍卫要砍奔来的狼,忽然发令。   “殿下,这——”   “被咬死了也不能动它们!”棠王的声音发着狠。   紧接着便是一阵此起彼伏的惨叫。   “拿下二人者重重有赏!”棠王命道。   卫羽轩大吼一声,挡在腿真的瘫软下去的薛沁芮面前,眸光锋利无比,杀意十足。   狼群发疯似的,饿极了一般撕咬着。少有人能突破此围,伸着手朝他们冲来。冲来的大多数都被狼叼回去,剩下的啧被卫羽轩咬伤、甩开。   场面极度混乱,薛沁芮仿佛处于风暴中心那不动的点上。她的脑子不停地转,却什么也想不出来,只能几近呆呆地看着卫羽轩的背影,心疯狂地跳动。   然而一刹那之后,时间仿佛禁止下来。   所有的狼同最初它们的头狼一样,歪歪扭扭地倒了下去。   甚至连卫羽轩也捂住肩膀,还未来得及回头瞧一眼薛沁芮,便瘫倒在地,只剩眼珠子能动动。   “羽轩……”   卫羽轩奋力朝薛沁芮爬来,抓住她的手,在其手心上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写下一个字:“冰”。   两双手有力地钳住薛沁芮的臂膀,硬拖着她到棠王马前,拉着瘫软的她跪好。   棠王大笑:“薛沁芮啊薛沁芮,我着实没想到,你瞒了这么久,才总算是被母皇试了出来。” 第62章 生死   原在薛沁芮怀中的玉佩被猛地砸开, 碎成数瓣,散落在草地之上。   玉石间掺杂着许多深色杂物,被侍卫用细针挑出来, 奉予马上的棠王。   棠王接过, 仔细闻上一番, 尔后恶狠狠地盯向跪于马蹄之下的薛沁芮:“兀山关家, 可真是烧不尽呢。”   兀山地处咽喉要道,与哈靰兰草原仅一水之隔。兀山关家势大, 由于经商,又时常前往哈靰兰做些买卖,一来二往,便与当时战无不胜的兀良桑人相识。   兀良桑人素会制香,听闻关家人常受饿狼侵袭, 便制得迷香,用祖传之法掺杂在玉佩里, 一共二七一十四块,赠与关家。自此,关家人佩此玉佩者,狼尽不入其道。   这般玉佩最终成了关家人的象征, 也随着关家被抄而一同被销毁。然而翻遍了整个关府, 拼凑起来,也只有十三块。剩下一块一直下落不明,竟渐渐成了当今皇帝的心病。   他们依照这十三块玉佩的样式仿造出许多来,分发给特定的人, 暗地里四处寻找, 竟皆无头绪。直至薛沁芮的出现,与卫羽轩 第一回 见到她时的反常, 引起了皇帝的关注。   卫羽轩与狼生活数年,早已有许多习性同狼相差无几,就连对兀良桑人所制之香,也有了差不多的反应。   “你还有什么好讲的?”棠王扬着头,对薛沁芮微笑着。   薛沁芮不作答,回头瞧一眼明明已好无力气却仍被反绑住手腕的卫羽轩。卫羽轩像是感受到什么,奋力抬起头来,却在对上目光前的一刹那,头被侍卫一脚踩了下去。   “放开他!”薛沁芮还未反应过来,话已喊出口。   “公爷,您在想些什么?”那侍卫嗤笑着,“这位公子擅闯围场,已是死罪,如今伤及郭儿高勒圣狼,罪加一等。这般的人,臣怎敢放呢?”   “郭儿高勒圣狼?”薛沁芮的口气里带着一丝极不易察觉的嘲讽。   可真是太高明了。   先逗这群狼出来,以验证薛沁芮究竟是不是关家后裔,接着在想办法引卫羽轩过来,依他的个性,薛沁芮伤了,他不可能不报仇。伤了那些狼最好,若他念及与狼为伴那么些年、或是薛沁芮未被伤到,匿于四周之人也能使些手段,加罪于他。   “郭儿高勒氏族如今与中原关系紧张至斯,他们的圣狼入了围场,若是有人碰了,那便是死罪!”棠王瞪向卫羽轩。   郭儿高勒没有兀良桑那般的制香工艺,哪怕当年灭其族,都没能自兀良桑人手中带走一点香。故,这骁勇善战的氏族在草原上一直有个忌惮又崇拜的对象,那便是狼。每岁拿幼童祭狼、见狼便于十丈外叩拜,便是他们流传百年的习俗。   “前几日我母皇已打过招呼,郭儿高勒的圣狼入了围场,要所有人都留意些。没想到,还是有人明知故犯,”棠王举起马鞭,指向卫羽轩,“既是如此,不妨将他斩了,人头给郭儿高勒送去,好生赔罪!”   “等等!”薛沁芮几乎没有犹豫便阻止,尔后反而愣了一下,“这些狼并非为羽轩所伤,棠王殿下这般恐怕不妥吧?”   棠王冷笑,并不回答:“别愣着,斩了!”   薛沁芮的嘴被狠狠捂住。她尽力转头,只见刀下的卫羽轩被人紧紧锢住脑袋,仅留给她一个发丝凌乱的后脑勺。   “刀下留人!”   一阵马蹄声中,景王的声音穿透而来。   棠王立即收住笑,眉头不由得锁紧:“妹妹,你这是做什么?”   瞧见景王,薛沁芮忆起赵齐焉的话,不禁心揪得更紧些。   景王朝她努努下巴:“这些事,还是要母皇定夺为好。”   “有什么好麻烦母皇的?!”棠王有些怒,“她这般罪行,母皇难道还饶她一死?还有卫羽轩,难道母皇会为了他,打破经营多年的平衡么?”   “姐姐!”景王一脸找不着话劝的模样,只得抓住她的手臂摇。   薛沁芮静静地瞧着,晓得自己还能活上一阵子,便在心里摆出所有可能来,为自己和卫羽轩打算。   “罢了,先押回去。”棠王烦不过,一甩马鞭,自己先往回走。   接下来两眼一黑,薛沁芮被塞进一个看不见外面的小车子里,头脑便猛然一沉。   待再次醒来,已不知是何时何地。   手微微一动,耳边便充斥着铁链相撞的声音,紧接着便是手腕上阵火辣辣的疼。   薛沁芮不敢出声,僵着身子睁开眼来,待她完全适应了黑暗,便四处打探一番。   她努力眨眼睛,睁大开来,周身仍是密不透风的黑暗,好似是一个阳光泄不进来的地方。   大约只有她一人。   卫羽轩不知去了何处。薛沁芮也不敢出声找,兀自在心底焦急。   薛沁芮跪起来,用身子去贴近手,避免铁链发出声来。   几近窒息,她终于摸上自己的腰带,接着便小小地舒口气。   幸好他们搜出玉坠,便未继续搜下去。安舒那日给的绢布,她到眼下都还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去读上一读。   想到安舒——衿国府此时或许早已鸡飞狗跳了。   正想着,不知何处便传来一阵惨叫,接着便是一道刺眼的光在黑暗中划开一道口子,一具血淋淋的躯体自口子里被扔了进来。   还未瞧见那人的脸,光又自那逐渐缩小的口子里迅速消逝。   整个屋子里都是那人粗重的喘息声。   “羽轩?”薛沁芮的声音颤抖着,不顾腕上的伤,撑起身子,便要站起来。   哗啦——   腿上一阵剧痛冲上来,她又瘫倒在地。   她的腿,被打断了,两条腿都是。   果然,还是那个为了皇位姐妹相残的皇帝。   薛沁芮轻笑一声,接着咬牙挺过此阵剧痛,靠着两只手一寸一寸爬过去。   那人躺在地上,努力呼吸着,就连喘出的气息里都带着血腥味。   薛沁芮伸过手去:“羽轩——”   哗!   话未讲完,那人便用那血肉模糊的手一把抓住薛沁芮。   “啊……啊……”那人扯着沙哑的嗓子,尽力发声。   不是卫羽轩的声音。是个女子。   薛沁芮浑身一抖,便要抽回手来。   “啊……”那人愈抓愈紧,把她当作落水时唯一能抓住的岸边草。   “放开我!”薛沁芮小声喊道。   “啊……”那人拽上薛沁芮的手肘。   那道口子忽地又裂开来,光芒直接刺入薛沁芮的眸。   一道鞭子忽地落在那人身上。   “你这贱人,还敢动我朝衿国公?”光里送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那人颤巍巍地松开手,全身都在感受着鞭子带来的疼痛。   “公爷,”女子的声音特地柔下来,“陛下有请。”   “不要在意那贱奴,”女子继续道,“不过是个忤逆陛下、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罢了。”   薛沁芮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在双眼被蒙住的境况下,尽力保住自己仅剩的体面,被两个人架着来到皇帝跟前的。   “哎哟我可怜的孩子,”皇帝一脸关切地俯下身来,“你这是被何人整成这副模样了?”   薛沁芮忍着小腿上的痛,端端正正地跪着,头也没有力气抬起来。   “哎,朕竟给忘了,快赐座!”   旁边太监忙端来个小凳子。   薛沁芮什么也不说,直接坐下。   “你说你啊,怎整成今日这番模样了,”皇帝亲自倒两盏茶,其中一盏给薛沁芮送来,“这出身呢,本不是你的错。来,喝口茶消消气,改日我便好好惩罚一番打断你腿的人。”   薛沁芮不接:“陛下,若您确定我是逆族之后,还何必这般待我?”   皇帝一笑,将茶盏放在一旁,便要开口——   “母皇!母皇!您别听姐姐的!”随着景王的喊声,门被打开来,二人快步走进来。   棠王一只手被身后的景王紧紧抓住,另一只手则握着剑,气势汹汹地进屋:“母皇,关家后裔既已寻到,您为何还与她谈话?!”   “晗儿,把你姐姐带下去好生安慰着,怎能这般失仪?”   景王答应着,手忙脚乱地将棠王劝着往回走,走至门口,她又回过头来:“母皇,沁芮人很好,您还是不要……”   她话停在一半,眼里尽是请求。   “朕晓得,你们先下去,”打发完二者,皇帝再次慈眉善目地瞧过来,“晗儿说得有理。朕,也确实舍不得杀你。”   薛沁芮心里嗤笑一声,表面上默不作声,甚至还带着点感激瞧向皇帝。   “只是啊,这关家实在是惹人恨。你也瞧到了,连我女儿都气成这副模样。若我不做些什么,恐怕……”   “陛下打算如何处置我?”   皇帝顿上一顿:“沁芮可知近日郭儿高勒在边塞屡屡挑衅?”   薛沁芮沉吟片刻:“陛下莫不是想拿我作质?”   皇帝摇摇头:“不止。”   薛沁芮深深蹙眉,而后猛地抬头:“您还要羽轩一并去?!”   皇帝俯下身来:“沁芮,毕竟,那郭儿高勒的圣狼,是羽轩伤到的,若是……”   “陛下的心意我明了了,”薛沁芮心里盘算着,没做无谓的反驳,“羽轩执拗,只望陛下赐我一段时日,与他讲讲话,免得去了那边闹出什么事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就是最低谷了!!!之后就要飞啦飞啦小可爱们不用担心   (今天干了件大傻事,吓得我还以为我不能更新了qwq感动) 第63章 上路   薛沁芮不知自己究竟讲了什么, 竟能让皇帝信了她,还求来赵齐焉,替她治骨。   “你有何打算?”赵齐焉寻到断骨之处, 拿来木板。   薛沁芮屏气良久, 待最大的痛楚过去, 细细打量赵齐焉一番, 才开口道:“没什么打算。”   赵齐焉毕竟是有皇帝之宠的人,薛沁芮可不敢与他多讲。   “没有打算?”赵齐焉停下手中的活, 蹙眉瞧向她,“那我怎么办?”   薛沁芮眼眸一转:“你对陛下有功,自然该享受属于你的荣华富贵去。”   “我有什么功?”   薛沁芮盯住他的眼:“羽轩冲入围场,不是你去讲的么?”   她倒宁可他否认。   然而赵齐焉愤愤地一锤自己的腿:“我本意是去寻人救你,那时事出突然, 我只想到了他。”   薛沁芮眉头锁得更紧:“你怎知我有危险?”   “那个陆杭送的木盒,”赵齐焉自腰间掏出那块布, 交给薛沁芮,“他说围场上特意给你放了狼。”   薛沁芮看着那串娟秀的字迹,几乎是瞬间便认出来,由此不得不信了赵齐焉的话。   “陛下不让我死, 便能用我与羽轩做中原与郭儿高勒的缓冲。她早就算好了, ”薛沁芮努力不去想陆杭,只好转移话题,“棠王却揣测错了她的心思。”   两只腿都包妥当,赵齐焉轻轻将薛沁芮的腿放在一张椅子上, 自己挪远些凳子:“所以你瞧见了, 景王,才是最要你留心的人。”   薛沁芮暗自思量着, 没有接话。   “稷王与绯王被软禁了起来,但稷王还是想了法子,托人送来了这个,”赵齐焉又摸出一个锦囊,“殿下请你在路上快到时打开。”   “何时上路?”   赵齐焉沉吟片刻:“大约还要等上几日。景王……似乎很想求陛下放了你们。”   “那你呢?”   赵齐焉愈加沉郁:“我,或许还是会留下来吧。做个司药,大不了再爬一级,再出宫,去大户人家寻个差事,教那些公子读书。”   薛沁芮没有劝他什么,只是求他做些事,事无巨细地嘱托了,好将自己宣邑的父母安顿好,不要出什么差错。   而对于自己的未来,不知为何,一想到是与卫羽轩一起,她的担忧便能消散大半。   不知何时,在薛沁芮心里,卫羽轩仿佛成了一个能用来依靠的存在,不再是最初那要人照料的孩子。   想至此处,她不禁轻声嘲笑了番自己。自己这个做妻主的,不仅没保护好夫郎,还要夫郎保护起自己来。   “公子要来了。”正出神,赵齐焉忽地打破宁静,站起身。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快给我把头发理理。”薛沁芮脱口而出。   赵齐焉瞥她一眼,眼角似乎带着一丝笑,伸过手去将她的头发整理一番,便退下去。   脚步声愈来愈近,薛沁芮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来。   门被缓缓打开,光送来了垂眼望向地面的卫羽轩。   接着便是良久的沉默。   “对不起。”   薛沁芮此声在幽暗的房间里回荡,无人接应。   卫羽轩缓缓抬头,凭着昏暗的光,朝薛沁芮微微勾起唇角,摇摇头。   赵齐焉轻手轻脚地走出门去,仅留下他二人。转身关门后,他掏出些钱来,交给门口的人。   随着一声门响,屋内便再次安静下来。   卫羽轩一步步走近,好似在逐渐抓紧薛沁芮的心一般,缓慢而抓人心肺。   仰起头,卫羽轩正垂下他修长的眼睫看向她。   而后,双颊上一阵温热,接下来是鼻梁,最后是嘴唇。   卫羽轩静静地捧着薛沁芮的脸,无比轻柔地吻上她的唇,好似一股流过渗血伤口的暖流,缓慢而温软。   原本僵硬的身体便这般融化下来,手心痒痒的,呼吸渐渐停滞。   薛沁芮伸长脖颈,双手环上他的手臂,生怕他的唇离她而去。   她倒宁可在令之窒息的吻中长眠下去。   便在这一瞬间,她心中有什么东西被掰扯开来,暖融融的,不紧不慢地流向全身。   然而那双唇还是离去了。   薛沁芮手胡乱一抓,反而被捏住。   卫羽轩半跪下来,先在她指尖印上一吻,再伸另一只手,在她手心轻轻画着。   这一回,薛沁芮竟明了了他要讲的话。   “我跟你走”。   薛沁芮心一酸,正措辞,卫羽轩又将指尖放在她的手心上。   “永远”。   他拉着她的指尖,半跪的膝不动,抬起头来,朝薛沁芮又是一笑,好似要将这冰冷的黑暗融化开来。   薛沁芮模糊的眸中晕染着一丝不解,又很快地掩下去。   然而卫羽轩仍是捕捉住了。   他低下头去,认认真真地写着。   “我欢喜你”。   薛沁芮的手猛地一震。她呼吸急促地收回手来,眼睛不知往何处瞧。   那阵触感还在薛沁芮手上打转,经久不散。   “你……你先起来吧。”   接着,才一瞬的安静刹那间被打破。   一个人踹门而入:“快,现在就上路!”   她身后是好几个穿着护甲的侍卫,带着镣铐冲进来,给二人锁上。   “陛下说了,她不用再锁了。”打头的侍卫指向薛沁芮。   也是,脚根本走不了路,手腕的皮都被磨得不成样子,锁上和没锁,似乎没什么两样。   “走!”一个侍卫催促着,不经意碰到她的手。   薛沁芮下意识地一缩,好似怕她将手上什么东西给抹去一般。   侍卫狐疑地瞧她一眼,便粗暴地将她置于一个简陋的四轮车上,推出门去。   车还不错,装饰得不像是给囚犯用的,倒留下几分尊严来。   “你们几个将公爷和公子看好了,若出了什么差池,你们自己提头去见郭儿高勒处领罚。”打头的侍卫训斥着。   原来这名号还在。   确实,送个贵族去,足够显诚意了。   “还有,若见到景王的人,一律不理。”侍卫继续吩咐道。   景王?   是景王求皇帝留她一命,那如今又发生过什么?   杀薛沁芮与卫羽轩,虽可示诚意,并除关家后裔,却不如送作人质,既消弭隔阂,又彰显其宽容。   防景王,应不是因她要杀自己。   那便应是她不愿薛沁芮与卫羽轩作质。   那这又意味着……激怒郭儿高勒。   薛沁芮被送入车中,门狠狠关上,锁的声音响亮而清脆。   她磨磨牙,奋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景王,对那个位置,已经迫不及待了。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明天的文不要被锁_(:з」∠)_   顺便,明天绝大部分片段可能需要大家自行理解了哈哈哈 第64章 马车   车前的马脖子上好似挂了个铃铛, 车轮一动,便听见叮叮当当的响声,倒也缓和了满车的凝重。   二人相对无言。薛沁芮靠在车壁, 透过时常被风吹起帘子的窗试图看清走到了何处。   似乎没过多久便出了城门。车外侍卫同城门的士兵通报一番后, 各得了一匹马, 马蹄声起, 车也跟着飞奔起来。   车厢抖动得厉害,薛沁芮的腿拘束地放在地上, 伤处除了疼也便感受不到什么。   她在暗处紧紧攥住有些脏的衣裳,咬唇屏气,试图将所有的疼痛都一口吞下,却挤出眼泪来。   趁着光没打在自己脸上,薛沁芮极快地将泪拭去, 然而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而后双腿被轻轻抬起, 接着被放在一处柔软之上。   再然后,便是一双温热的手托起薛沁芮还未擦净的脸,指尖徐徐划过她的双颊。   她伸过手去,微微附身, 触到一人的肩膀。   “羽轩, 你……你还是坐着吧,”薛沁芮感到卫羽轩竟是半跪于地,不禁心下一慌,“此路颠簸, 容易摔着。”   卫羽轩不动, 反而是更轻柔地捧着薛沁芮的腿,不教伤处与车一道颠簸。   这般一来, 薛沁芮反而愈加伤感起来。   车跑得愈来愈快,想必是怕景王的人追上来。   若是如此,回去的自己短时间内或许还能过上一阵子好日子,时日一长,那必定是死。   而若成功抵达哈靰兰草原,依郭儿高勒那般残暴之性,怕是有大概率将她与卫羽轩拿去祭奠他们的狼王。   甚或是看他们“伤了圣狼”,罪孽深重,再与皇帝一通信,这群人怕是会将他们大卸八块。   说来也好笑,薛沁芮竟不知这些死法,哪个稍微要好一些。   薛沁芮这般想着,不由自主地朝卫羽轩靠近。   卫羽轩也朝她侧过耳,待她讲话。   “羽轩,草原上的生活,哪怕是逃亡,是不是也是惬意的?”   半跪之人手一僵,连呼吸都变得又沉又缓。   他慢慢抓住薛沁芮的指尖,抚平她的手,写下几字,接着在她手心轻轻落下一吻。   那几个字是,“有你之处,便惬意无双”。   薛沁芮眼睫一颤,胸中有什么东西又是一爆,令人颤抖的热流便冲向全身。这股热流似乎已积攒了许久,却不知为何一直堵塞在内心深处,愈积愈多,直至今日才爆发而出。   好似被什么拉扯,她一瞬间放下腿,脚跟砸在板上发出极大声响,而后跪下来,痛楚混杂在热流里,形成好一股奇异的滋味,教她脑袋混沌无比,又兴奋至极。   她双手几乎是抓过卫羽轩的脸,什么都还未来得及考虑,便咬上他的唇,似乎只有这样,她才能继续呼吸下去。   她离不开卫羽轩。不能。哪怕要粉身碎骨,那也好过与他活生生地分离。   她在一瞬间竟感激起皇帝的仁慈来,若是仅要她一人北上,还不如当即要了她的命。   她好自私。   薛沁芮这般想着,愈加癫狂地亲吻。   卫羽轩的呼吸停了下来。他的手缓缓环住薛沁芮的腰,再渐渐往背上走。那条没跪下去的腿有些局促,只得紧紧挨住薛沁芮一侧的腰身。   薛沁芮也不介意,贪婪地用那侧腰身感受着卫羽轩的热量,整个人都尽力朝他贴去。   她想要他。那种将他融入自己骨髓的要、让他无法离去的要。   薛沁芮被自己的想法吓住,却选择任由它狂奔。   “快点!”车外有侍卫的声音传来,“再跑快些!今夜之前要到驿站!”   马鞭狠狠抽在马身上,好似恨不得在马蹄点上火。   车刹那间加快速度。   车内二人一倒,薛沁芮便压在卫羽轩的一条腿与整个上身之上。   “快点!”车外侍卫继续催促。   薛沁芮叼着卫羽轩的唇,双手紧紧抱住她身下之人的头,又努力克制住自己去攥他头发的冲动。   车身剧烈抖动着,薛沁芮只得腾出一只手撑在车壁上,护着卫羽轩和自己的脑袋。   腰腿一并发力,薛沁芮放出卫羽轩被压在身下的腿。   “驾!”侍卫狠狠地在马身上抽着鞭子,“别停下!”   车随马的速度愈来愈快,车内的热气也逐渐密集。   卫羽轩的唇挣脱束缚,渐渐寻上薛沁芮的耳朵,又自耳根向下,沿着脖颈一路摸索。   “驾!”侍卫的声音里透着焦急。   刚至锁骨,卫羽轩的唇又往上走去。   接着他的脑袋便被猛地按回地上,一阵热气凑近他耳边。   “天不怕地不怕的卫羽轩,只敢在脖子以上么?”   卫羽轩急促的呼吸猛然一滞。   “快点!别停!”侍卫狠狠抽打着马。   又是一声巨响。   薛沁芮背一疼,还未反应过来便已躺在地上。   卫羽轩的手极快,瞬间之后,薛沁芮腰间的束缚便被他剥去。   他的手指在薛沁芮的锁骨上下游走。   原是他的手指又在写字——   “你腿有伤,不要乱动”。   薛沁芮一把抓住他的手指,含入嘴中,用口中的温软缠绕几圈,又立即不知足地松开手去,循着他衣裳的纹路,往他腰间环绕。   “为何系这么紧?”薛沁芮小声质问,发了疯似的拉扯。   一只手覆上来,一下子挑开衣带。   于是薛沁芮的手中奔腾着滚烫热流,在刹那间回到他的颈间,一条蛇一般钻进去。   帘子恰巧弹起,放些光进来,映照出满眼雪白。   虽道雪总是冰凉的,这片白却挑得起一场大火。   “前面路上颠簸,当心些!”打头的侍卫喊道,“别慢下来!”   马蹄声愈加匆忙起来,打在地上就如同车内的两颗心胡乱敲着胸腔。   车子抖动得厉害,薛沁芮的伤疼至全身,最后蔓延至卫羽轩锁骨上一小块的粉红。   于是脚一空,两条腿被抬起来,几乎是平稳地被分别放在两侧的长凳上。   黑暗中的卫羽轩上身坐起,目光随着时有时无的日光在眼前的雪白上流连——还有那 第一回 暴露在天光之下的一点红。   卫羽轩不曾受太多中原教化,本该在他身上的羞耻竟全然到了薛沁芮心里。   “别看了,”她喘着粗气,声音被埋没在马蹄声中,“快过来。”   卫羽轩好似中了那点红的法术,俯身吻上薛沁芮的唇时,一只手渐渐往那处试探去。   “这儿慢一些!”侍卫一喊,车便慢下来,“过了前面的水再跑。”   马蹄一踏入没去膝盖的草丛,一股潺潺的清泉便漫至它脚上。   马蹄在泉水里不停地搅动,时快时慢,水流似乎愈发急起来。   许是因溪流奔腾得愈发快起来,侍卫降低声音吩咐:“再慢些。”   溪流不停,甚至将不断挪动的马匹全身都浸湿了。   马走得愈慢,水流却仍是迅猛,跋涉之人的心便愈加急切。   马好似感受到了那份急切,脚步又快起来,搅得满身愈加地湿。   在马蹄的搅动中,水声变得可闻,在偌大的天地间竟清晰地过了头。   “慢些,慢些。”水势湍急,侍卫只得再次按下急躁的心来。   溪水肆无忌惮地流动,恨不得将所有马匹都浸得里外湿透。   马蹄终于踏上了岸,在松软的土地上一点一点留下它湿淋淋的足迹,却仍是闲闲的,如同在遛弯。   前方有小山坡,起起伏伏,许多还未凋谢的花带着它们的红点缀着。   马匹在山坡上流连,湿漉漉的蹄子一点点踏上山坡的顶端,而后走上几步,埋下头去品尝顶端的小草。   “够了,赶紧的!”侍卫不耐烦,再次催促道。   马匹渐渐不受控制,竟又跑回方才离去的水边。   速度极快,任何人都来不及制止。   它跑回去,停在水流边,伸出舌头急切地舔舐着清澈的水。   “快回来!水流得更急了!”侍卫大喊。   然而它似乎已很久没有饮过水了,将所有命令抛之脑后,贪婪地舔舐和吮吸着。   后来它总算是心满意足,在岸边踏着步,直至整个草坪上都是它踏过的痕迹。   “快走!”侍卫催促。   这匹马突然听话起来,飞快地往前冲着。于是整个队伍跟上前去,车身颠簸得极为厉害。   前方是个山洞,马蹄声又一次慢下来。   “不要再停了!”侍卫挥着马鞭,在空中一响。   马似乎犹豫了一番,便铆足了劲,往内冲去。   那儿有许多鸟栖息在光秃秃的树枝上,在那一瞬便惊叫起来,却尽被车轱辘和马身上的铃铛摇摆发出的声音掩盖。   鸟一阵阵地叫着,愈叫愈高,似乎挑起了马的兴致。   马应着鸟叫,渐渐加快奔腾的速度,在这狭窄的山洞中如同乘上飞舟,进退自如。   鸟扇着翅膀腾飞至高空,马也逐渐奔到最如同踏上飞轮……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都恢复平静。   鸟收回翅膀,停在枝丫上,只剩胸腔起伏,留下一丝曾飞上过高空的痕迹。马匹几乎耗尽它所有的气力,懒懒地跑着。   车内二人沉浸在热气里,早已汗流浃背。   卫羽轩的气息随着他整张脸埋在薛沁芮的颈侧,挠得她极痒,吹在满脖子的汗水上,又凉凉的。   “羽轩……”薛沁芮的喘息轻柔地带出两个字。   卫羽轩同样喘息着。他咬牙抬起胳膊,环住那与他肌肤相亲之人。   颤抖的指尖拨开他额前被汗珠凝成一束一束的碎发,薛沁芮托起少年的脸。   少年对她笑了一下,眸子明媚如星,眉间却是藏不住的倦色。而后他抓住她的手,再次埋进她的颈窝里。   薛沁芮要讲的千言万语在这一瞬间都消散而去。   仅仅是将少年揽在怀里,她便见到了未来路上的光。   哪怕她所思之事成不了,命丧刀下,她竟也不忧了。   便这般过了好几日,哈靰兰草原,已近在眼前。   风灌进来,割在薛沁芮脸上。   赶路的车毫无征兆地停下来,车外至车内的气氛在一瞬间凝固。   甚至没有侍卫询问彼此的声响。   薛沁芮按住卫羽轩,食指置于唇上提醒他安静。   一阵风吹来,将帘子掀开,光在顷刻间洒入。薛沁芮一拨,将二人拨入黑暗之中躲避。   一把刀被扔在地上,撞上车轱辘,教整个车都摇上一摇。   “我做这么多,够意思了吧?”车外是一个似乎听见过的声音。   “先把车门打开再说。”   又是另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这二人是谁?薛沁芮好似有一个打不出的喷嚏,怎么也想不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哇,正好七夕诶!鹅鹅鹅好巧   该给我自己点一只七夕青蛙叫孤寡了qwq 第65章 向北   车身一动, 有人踩了上来。   薛沁芮愈加紧张地抓住卫羽轩,生怕他朝人家的刀尖冲上去。   然而外面的动静忽然停住了。   刀剑入鞘的声音。   薛沁芮心里的疑惑愈发地大起来,慢慢将卫羽轩往自己身后揽。   叩叩。   薛沁芮捂住卫羽轩的嘴, 不做声。   叩叩叩。   屏住呼吸, 薛沁芮带着卫羽轩往后靠至车壁:“何人?”   “主君!”声音里全是惊喜, 还好似往前走了几步。   “别动!”薛沁芮下意识喊道, “何人?”   “主君,”门外一人迟疑片刻, “奴是佘安。”   薛沁芮不禁一怔,试探道:“那,你姐姐呢?”   “赵司药与她通了信,她正往宣邑赶。”   “另外一个人是谁?”   “是——”   “哎呀,再磨叽, 后边的人都要追上来了,”那人说着便推开门来, 日光勾勒出她的身形,“没想到,又见面了。”   那人背着光,叫人看不清脸, 而那声音里带着的一丝跋扈实在再好认不过。   “戴清满?”薛沁芮又惊又喜, 同时又带着些许担忧。   “你那日把我放走,我现在自然要好生感谢你一下。我可不想欠谁什么。”戴清满的声音有些懒散。   “姐姐被调离您的那几日,打听到了消息,便叫奴先往此处赶来, ”身形与安舒极为相似的佘安走进来, 解释道,“不料还遇见了戴清满, 行事便容易多了。”   见二人进来,衣服几日没换的薛沁芮不禁有些难为情:“竟……竟是如此巧!”   “哦对了,”佘安甩下背上的包裹,打开来,“这是奴在兀山附近的集市买的衣裳,主君与公子快换了吧。有些简陋,还请主君不要嫌弃。”   薛沁芮接过,迎着光笑笑:“怎会嫌弃?我感激都还来不及。”   佘安笑着说不敢当,而后与戴清满一并退至门口:“不如公子先出来,待主君换好后再进去换?”   卫羽轩听罢,正要起身,却被薛沁芮按回去:“不必了,一并换了便是,没什么可忌讳的。”   佘安与戴清满相视一笑:“那奴便在外面等着。”   佘安准备得极到位,从内至外都买了新的衣裳,甚至还买了香囊。多亏这天气算凉,不然可真是怕香囊不够用。   薛沁芮的腿伤仍未好多少,有些衣裳换起来非常困难。   卫羽轩三下五除二地换好自己的,便跪下来,拿过薛沁芮的衣裳,将她的腿放好,轻柔地替她穿上去。   系好最后一个结,他抬起头来,迎上薛沁芮的目光,二人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卫羽轩缓缓站起身,上身朝薛沁芮探来。   薛沁芮闭上眼,下巴扬起。   是一个料到却不曾想这般令人愉悦的吻。   “主君?”佘安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在车外响起,“车在草原上太易被觉察。若主君与公子换好了衣裳,不如将就这些侍卫的马,直接骑马吧。”   薛沁芮听见此话,慢慢睁开眼,想到自己的腿,定定神,咬牙道:“那好——”   “好”字还未出口,嘴巴便被一只手捂住。   卫羽轩再次蹲下来,在她手上写,“同乘,不痛”。   薛沁芮不知为何被他这般抢话的认真模样逗笑,答应着便要撑着身子,咬牙站起来。   “哎!”薛沁芮重心一往后仰,整个人便被卫羽轩横抱起来。   “别这样!”卫羽轩的耳朵正好凑至她嘴边,薛沁芮便小声道,“外面还有人唔——”   又是话未讲完,嘴便被那软软的唇堵住了。   卫羽轩在车厢里只能弓着身,如今又抱着薛沁芮,却不觉得累。   “主君?”佘安再次试探。   薛沁芮不敢出声,生怕会发出什么奇怪的声响,只得小幅度挥着手,拍着卫羽轩的后背,叫他不要再磨蹭。   卫羽轩好似沉浸在这吻里,闭上的眼丝毫瞧不见薛沁芮的慌张。   感受到嘴里多了个温热柔软之物,薛沁芮急得开始推他肩膀,实在推不动,又改成锤。   “主君?”佘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焦虑,似乎再不听见回应,便要上车查看了。   卫羽轩在薛沁芮嘴里探寻一圈后,心满意足地松开她,还咂咂嘴,满脸坏笑地看着薛沁芮。而后不给她讲话的机会,就抱着下了车。   车外除了血迹,最初侍卫的痕迹完全无法寻见。   “我和佘安都拖昨夜挖的坑里埋了,今晚就有狼替我们解决。”戴清满抱臂,坐在马上解释道。   薛沁芮又看向佘安。她脸部的轮廓与那个雨夜里所见之人几近重合,下巴尤其与安舒相似。不过瞧起来,她确实多了好几分稚气。   佘安瞧见薛沁芮的腿,忧道:“主君……要不您还是回车上吧。”   薛沁芮摆摆手,不讲话,扒紧卫羽轩的脖子,待他将自己放在他选好的马上,身子往前稍斜,给他腾出个位置来。   此刻卫羽轩一点也不磨蹭,立即翻身上马,环着薛沁芮,拉紧缰绳。   “眼下我们去何处?”薛沁芮问。   佘安望望天,又往南打探几眼:“暂时不能往南。奴自谙琳奔来时,已听闻景王家兵有所行动,衿王府……也被翻了个底朝天。”   “我家肯定是去不了了,此时早已被人盯上——往西是棠王扶植的谢将军,往东是郭儿高勒常住之处,往北,虽然冷,倒还是最好的选择。趁着还未入冬,能躲上一阵子。”戴清满悠闲地甩着鞭,一个个数着。   “那就往北吧。”薛沁芮没有任何犹豫。   “对了,”戴清满自兜里掏出两个弹弓,甩给薛沁芮,“这两个玩意还是拿着吧,以防万一。市里买不着现成的火药,我便分别买了些硫磺和硝石,还有自己磨的炭粉,日后若有必要,临时制便可。”   接着认路的戴清满在前,佘安殿后,四人看着天色往北走去。   马奔得不算慢,可卫羽轩仿佛坐在平地的椅子上一般,松开了两边的缰绳,惹得薛沁芮一声惊呼。   卫羽轩不仅自己不抓缰绳,还硬是掰开薛沁芮的一只手,左手抓住手腕,右手抚平手,在她手心上写字。   手指在她手上画得极痒,就像是他故意的。   薛沁芮辨认半天,都不觉得那是字:“你在写什么?”   下巴放在她肩上的卫羽轩一笑,气息顺着她的皮肤滑下,这才认认真真写起来。   “不是我要吻,是你送来的”。   薛沁芮手一翻,拍掉卫羽轩的手指:“耍赖?快好生骑马!”   耳边是卫羽轩的一阵轻笑,蕴含以往从未有过的狡黠。   “好生骑马!”薛沁芮再次小声命道。   卫羽轩仍不去抓缰绳,反而是揽住薛沁芮的腰,头往前一低,又含住薛沁芮的唇。   薛沁芮越是去掰他的手,他便箍得越紧,好似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奔跑的马背上一般。   然而他抱着薛沁芮,确实如同身在平地。   身后的佘安笑得露出牙齿,往一旁瞧去。   良久,卫羽轩总归是放开她的唇。   薛沁芮一下子望前方看去,生怕他们的马跑错了路,耳朵红得如同熟透了似的。   卫羽轩仍是不松开环在她腰上的手,此时又盯上了她发红的耳朵,便又是一口,轻轻咬住。   “够了!”薛沁芮往前一躲,却摆脱不了他。   卫羽轩松开嘴,然而那只是为了重新下口,好咬进更多来。他的脖子随薛沁芮往前而伸得更长,突出的喉结异常醒目。   感到舌尖轻轻触上耳廓,薛沁芮整个人都猛地一颤。   看见薛沁芮这幅模样,卫羽轩似乎非常开心,忍不住笑着。   想起身后还有个佘安,薛沁芮突然急道:“羽轩!再这般我便下马了!”   本是个一听就不可能的话,却叫卫羽轩信了,连环在她腰间的手也连忙抓住缰绳。   薛沁芮正松口气,又感到肩上一沉。   卫羽轩一脸委屈的模样,脑袋搭在她肩上,脖子连着肩膀,能贴的都贴在薛沁芮背上。   “呜~”他呜咽一声。   薛沁芮感到他的喉结一动,在她肩上一滑,痒得紧,身子险些又一次颤抖。   夜幕低垂之时,他们一行人已不知往前跑了多少。   多亏谙琳的人巴不得他们能快点到郭儿高勒人的刀下,配的是西域宝马。   马蹄声渐渐在星空下小下来。略有起伏的平原一望无际,好似能看见世界的尽头。   “今夜便在此处歇息吧。”戴清满环顾一番,便翻身下马,取下她带的一包东西。   佘安极快地下马,抱着自己自马车后取下的包,前去搭把手:“多亏谙琳那位有良心,还给准备了些吃的穿的。”   卫羽轩腰身一歪,毫无预兆地将薛沁芮再次横抱起来,轻快地跳下马去。   “我来——”   “主君您去旁边歇息吧!”佘安一急,直接打断薛沁芮的话,“您的腿还要好好养。奴与戴清满两人会很快的。”   果真不过多时,眼前便立起两顶小帐篷。   “主君,这是您与公子的,”佘安自一顶内钻出来道,“只能将就一下了。”   薛沁芮接过戴清满打好的灯,钻进去察看一番,立即探出头来笑道:“是个极不错的地方。谢谢你们。”   “那边有条小河,若要洗漱,就去那儿吧。”戴清满用胳膊肘指指西面,便钻进自己与佘安的帐中。   看佘安一眼,薛沁芮转向卫羽轩:“羽轩,你先去洗把脸,或者整个身子都洗洗。我和佘安讲会儿话。”   接着又劝上好几句,卫羽轩才终于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主君?”佘安站得都规矩了许多。   “来,坐,”薛沁芮笑笑,拍拍旁边的空地,“首先,你、安舒、佘妈妈,甚至包括戴清满,都是怎么回事?”   草原的星空璀璨,一条银河横跨苍穹,一切的声音都湮没在星光背后的黑暗里。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我猜得没错,下一章之后我将做回一个根正苗红清水写手 第66章 身世   “安舒, ”佘安低头拨弄着地上的草,“她原本叫做佘予。”   关家逢难前,佘妈妈与戴清满的母亲都在关家做事。   关姓虽为大族, 家仆众多, 却一直以善待下人为名。更别说与他们关系密切的佘家和戴家。   佘家与戴家自关家未发迹时已跟着他们, 在关家先人于兀山开荒拓土时几乎以性命相搏。关家后人感念, 将他们同没有贱籍的友人般等待。   风雨来前,阴霾是遮不住的。关家被灭, 之前并非没有任何预兆。然而关家主君,也就是薛沁芮外祖母,明白整个家族难逃一劫。   关家早已成了谙琳宫中人的眼中钉。而薛沁芮外祖母唯一能做的,只是尽量保住更多的人。   最先便是关敏德。这关家幼子满十岁后,便上演一出狸猫换太子的戏码, 被人带着连夜往南奔逃。而拿来替换的孩子,如同医官之言, 刚过完九岁生辰便夭折了,倒也算减轻了薛沁芮外祖母心里的愧疚。   逃出去的下人将关敏德养至十五,打听到被罗家陷害的白薛两家落脚在宣邑,而薛家正好有一个适婚女子。想到薛关皆是被朝廷所害, 下人便与薛沁芮的祖母见了面, 匆匆定下了婚事。   “幸亏当年的主君发现得早,后来逃走的关家人,只是提早被送入黄泉了而已,”佘安拔下一根草来, “他成了后来唯一在世的关家后人。”   “那你们和戴家呢?”   “戴家先走的, ”佘安抱着腿,下巴放在膝盖上, “当年的主君将一些事栽赃在戴家上,特意叫谙琳那人好生看了,再将戴家名正言顺地打发走——戴清满那时还未出生,想必是听了他人的只言片语,最初才对主君您是那般态度。”   薛沁芮学着她,也抱起腿,待她继续讲下去。   “奴的母亲已经猜到了当年主君如此做法的目的,她发誓要与关家共生死。不料待戴家风波下去……”佘安没讲完,看向薛沁芮,指指脸,“您还记得奴母亲脸上有道疤么?就是那时候当年主君为了赶我们走才划的。”   薛沁芮沉吟半晌,才继续问道:“那后来,你们为何分开了?”   “那时奴才几个月,姐姐三岁,母亲带着我们往南走,像无头苍蝇一般,”说到此处,她竟像是玩笑一般笑笑,“或许是命好,母亲很快听闻了谙琳稷王的故事。”   薛沁芮忽然一激灵,伸手打断:“和那个胡人?”   佘安笑着点头:“母亲多方打听,得知那胡人,正是来自于与关家关系密切的兀良桑氏族。”   薛沁芮手一紧,背有些发僵。   “主君,令尊给您的玉坠,您 第一回 见到公子那日,是戴在身上的吧?”   “你是说,羽轩一开始便对我不同,便是因那块玉坠?”   看着佘安点头,薛沁芮的心里不知为何开始失落起来。   她明明是该感激这块玉坠的。   而后她眼睛一亮,寻到个理由:“后来我便没有戴了,为何他没有像常人一般待我呢?”   佘安只是反问:“主君,您取下玉坠之后,嗅到过公子身上有异香么?”   薛沁芮皱皱眉,点头。   佘妈妈毕竟是与薛沁芮外祖母相知之人,也知晓许多关于兀良桑人制香的事,后来也便传给了自己的女儿。   这香有奇异之处,那便是在佩者携其时日过了三日,便浸入皮肤,十年不散,只有共浸此香者才能嗅到彼此之间的味道。   “难道这气味还能吸引人……好感?”薛沁芮不解,自己最初嗅到时,对卫羽轩并无其他想法。   佘安摇摇头:“奴想,这或许是跟公子曾与狼生活过有关罢了。”   这般说来,那日哪怕她将玉坠扔了,狼群仍是不会伤她的。   薛沁芮蹙着眉,心下算算时间,又抬起头来:“羽轩出生前一年,郭儿高勒不便灭了兀良桑了么?他为何会有此香?”   佘安忽地坐直,认真看向薛沁芮:“主君,无论是奴还是奴的母亲,一直不相信兀良桑被灭族这一传言。甚至母亲能安排姐姐更名入稷王府,也是因稷王有同样想法。”   夜风袭来,吹动薛沁芮鬓角碎发。她转过头,望向北方:“往北走,原是你的心思吧?”   佘安低头不讲话。   “找到他们又如何?替关家报仇?”薛沁芮挑眉。   “其实……主君也不必要他们去报仇,”佘安道,“起码,能在他们那儿,躲到风波过去。”   “你们做这么多,是为了什么?”   佘安再次抬头,眸中全是晶莹:“奴与母亲、姐姐,只是报关家主君之恩,愿关家后人过得好而已。就连姐姐被安排进稷王府,也是妄图找到兀良桑人,去问问还有没有关家人活在世上罢了。”   薛沁芮感受着有些冰凉的夜风,细细嗅着夹杂其中的草香。   “好了,我有些乏了,”薛沁芮瞧见卫羽轩走过来的身影,揉揉太阳穴,“你先去洗了吧。”   “奴还是——”   “你先去,回来就不要管我了。”   佘安见状,只好行个礼,往河边去了。   薛沁芮看着卫羽轩愈走愈近,迟疑片刻,翻身跪起,端好灯,便朝方才看好的一处凹陷挪去。   那里瞧上去地势极好,无论做什么,都不会被外面的人察觉,正好适合薛沁芮要做的事。   膝盖在地上摩擦,痛到最后便麻木了。薛沁芮在坡前停下,腿伸直,顺着斜坡往下滑,不久便接近了最低端。   薛沁芮再往上坐点,天上的星便能瞧见更多了。   举灯往头上一望,确认了没人,薛沁芮才自腰间掏出那日安舒给的布来。   仔仔细细读上一遍,所讲内容与佘安之言所差无几,只是多了那回见过的老婆婆。   安舒讲,那是哈靰兰草原的神婆。若是有人得了怪病,一般都请她来医治。只是她从不直接给药,仅是讲一句话,让人去解。能否解出来,全凭天意。上一回的突然离去,是府里的景王眼线作祟,惹怒了她。   接着便是稷王的锦囊。   是玉坠的一部分碎片,一个哨子一般的物什,与一张纸条:   哨引狼,驯以碎玉。往北,兀良桑。   薛沁芮端详一番哨子,放在嘴边,想了想,没吹,便收起来。   安舒写字的布被点燃,映在薛沁芮的脸上,光影交错,为草原的夜里平添一丝暖意和那么一抹怪诞。   最后的火焰渐渐熄灭,只剩小小的灯火独自摇曳。   便在此时,身边忽地刮起阵风,灯倏地灭了。   “羽轩?你来了多久了?”   卫羽轩抓过她的手,告诉她,自己一来便跳了下来。   “行吧,”薛沁芮朝他伸出双手,“那你抱我回去。”   卫羽轩佯作未见,抬起头望望天色,修长的脖颈露在外面,那颗喉结无比清晰,再往下,没有被衣服遮住的部分锁骨分明。若再往下——薛沁芮才发觉他没有穿外衣。   “你怎么穿这么少?”薛沁芮蹙眉,“快回去了,别冻着。”   卫羽轩微微一笑,握住薛沁芮的一只手,慢慢往上滑,将她的手腕露出来,又用那种令人发痒的手法,在她手腕上写:“暖我”。   薛沁芮不解,只是看着他要做什么。   只见卫羽轩将指尖对上薛沁芮的袖口,徐徐将手伸入她袖中。很快,另一只手也照做了。   薛沁芮一惊,立马收手:“你做什么?!”   不料卫羽轩顺着她一倒,便扑了上来。薛沁芮一没坐稳,直接倒在地上。   于是卫羽轩的唇蹭上薛沁芮的鼻尖。   这一瞬薛沁芮便反应过来。   “别——”卫羽轩一口咬住薛沁芮的鼻尖,“……咬。”   卫羽轩听话地收口,眼睛眨巴眨巴地瞧着他。   “起来。别在外着凉了。”   卫羽轩摇摇头,双手一下子环绕上薛沁芮的脖颈,趴她身上来,低低地笑着。   “快起来……”薛沁芮的声音随着卫羽轩埋下头,渐渐小了。   她的锁骨上传来一股温热,再然后是颈窝,直至下巴。   似乎是故意的,卫羽轩舔舐的声音在无声的夜风里如同被放大了一般,拨弄着薛沁芮的心弦。   一头从未吃过肉的狼在品尝过肉的滋味后,难道还会停下来么?   薛沁芮甚至能嗅到卫羽轩身上的饥饿气味。   “不知羞耻。”薛沁芮展开双臂,任由卫羽轩迫不及待地分开她脖颈下的左右襟,小声道。   卫羽轩在她耳边低声笑着,咬咬她耳垂,坐起身来,往下看看这新暴露在星光下的雪白,便将脑袋埋进去。   感到他的舌尖一点一点地触碰着,薛沁芮很快地热起来。风一吹,玉颈又如生了霜。   原先二人所在之处顷刻后便只剩散乱的衣物,与一盏灯芯已冷的灯。   “卫羽轩……”薛沁芮的声音有些飘渺,“你要是……能出声……是不是会……更好……”   卫羽轩眼睫微颤,骤然凝滞的背在夜色中如同天上银河。   “不……别……别停……”   坡底星光所及尽头,蜂蝶逗弄含露的花蕊。风起时,雨淋漓而下,却听花草呢哝。   作者有话要说:   心理学上好像确实有这种说法,一见钟情其实是一嗅钟情   不过!羽轩最开始对沁芮只是一种非男女之情的好感啦   小可爱们康康我旁友的文吧~   推文《我被和尚抢亲了》by尘尘子:   不染红尘迷倒众生高岭之花vs红尘凡俗美艳欲滴娇气绿茶   赵蒹葭没想到,自己成亲当天,会来一个和尚。   那个和尚她倒是认得,灵闵境佛修之首,万众敬仰的,不敢有丝毫亵渎之心的,为霜大师。   她曾有幸得他搭救过一次,她对他也曾芳心倾许,他却佛心坚定,避她不及。   他说:“姑娘,请自重。”   他早已跳出红尘,怎可再入红尘?在他眼里,她与众生并无差别。   她想这朵高岭之花怎么努力都摘不到,放弃也罢。   可是,如今在她与别人的婚礼上,大师他竟然抓住她的手:   “葭儿……”   喜服映衬下,她笑靥如花,缓缓抽回手:“大师,请自重。”   “我发过誓,秃驴与狗不得近我三尺。”   谁知,高岭之花就此黑化!   从此,万众敬仰的一代大师画风突变。   左手握佛经,右手牵美人?   留起长发后更是令众生倾倒,只是他不再普度众生,执念珠的手竟然杀起人来……   ————   《表小姐又在炸厨房》by画雾桐   人人都说,将军府的表小姐人美心善,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而真实情况是——   “不好了表小姐,将军他吃了您做的馒头后昏过去了!”   有种毒药叫——表小姐做的食物。   ***   慕琦琦深知,自己厨艺天下无双,是身边这群家伙不懂欣赏。   早晚有天,她能碰上个口味高雅,懂她美食的人!   她盼星星盼月亮,终于在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逮住进厨房偷吃的人。   知音嘴里叼着她刚蒸好的馒头,正将几盘菜往油纸袋里倒。   是她喜欢的饥不择食的样子!   ***   洛骁潜进将军府的第一天,先从厨房打探起。夜间的饭菜香气扑鼻,他打包好准备跳窗逃时,被从黑暗里窜出来的姑娘一把抱住腰。   姑娘眼含春水,先是狰狞地笑,后又凄惨地哭,“你终于出现了呜呜呜。”   洛骁护住吃食,陷入沉思:这谁啊?   怎么没人告诉他,将军府的任务里还有卖身这一项。 第67章 迷途   “旦夕击于易, ”清晨,薛沁芮对着一望无际的草原啃着戴清满带来的饼,沉思着, “究竟是何意啊。”   佘安听见她的嘟哝, 默默低下头去收拾着帐篷, 没有讲话。   卫羽轩玩着戴清满送来的弹弓, 每每一放开扯得极紧的皮筋,便发出好大一声声响。   这般闲适总是只能短暂地出现在每日清晨, 而后便是日复一日的奔波。   今日晨时的太阳还算暖和,起码能驱走夜里聚集的寒气。然而往愈加崎岖的北面赶时,云层便愈厚。待他们不停歇地赶至午时,日光已只能艰难地钻出来,再在厚厚的云层上被抹匀。   风一刮, 四人的衣裳便略显单薄了。   随着风的离去,雾气又渐渐笼罩过来, 带着无限寒意。   寒气浸入薛沁芮两只未愈的腿里,直直刺入皮肤,往她骨头的裂缝里钻,瞬时便使她的双腿由内到外都冰凉无比, 哪怕外边用厚厚的布料捂住, 都无济于事,更何况眼下还只有几层纱布和薄薄的裤子掩盖着。   她深吸一口气,吐出来,眼前竟已冒起白雾。   “主君, ”身后的佘安放开缰绳, 抱着一团棉被,“这是原先送你们的侍卫睡觉盖的, 您拿去将就御寒吧。”   薛沁芮还未来得及开口,卫羽轩便转过身去接过来,给她裹上。   “哎,那你们呢?总不会只有一条被子吧?”   “裹被子骑马太碍事,何况奴现在还……热着呢。”佘安勾起她略略发青的唇,安慰道。   薛沁芮一蹙眉,瞧向前面,喊道:“戴清满!”   前面的戴清满一勒缰绳,调转马头:“什么事?”   三匹马皆停下来。   “穿衣裳,穿了再走,”薛沁芮的语气里没有商量,“你们自马车上拿了她们的衣裳,可以将就着穿。不要一时图快,搞垮了身子。”   佘安咬咬唇,只得下马来,要去取衣裳,不料脚一落地,便面朝天仰去,整个人摔在地上。   “佘安!”薛沁芮太阳穴一跳,瞧见她只是踩上了冰而滑倒,舒了口气,又立即担心起来,“你瞧瞧,这地上都结冰了,还不加衣服?”   缓缓站稳后,佘安挑了件最薄的衣裳留给自己,再挑些其它的送给剩下的人。   “换件厚的,”薛沁芮对佘安道,“正好大家都饿了,不妨在此把饭吃了。”   佘安听见此话,竟皱着眉望向戴清满,尔后又望回来:“主君……要不,还是在过一阵子吧。”   今日佘安已多次推迟吃饭时间,此时晌午都过了几个时辰,仍是不愿停下。   薛沁芮眼眸一动:“是饭不够了,还是得到消息,他们要追上来了?”   佘安低下头去,不敢讲话。   “昨夜放饼的口袋进了野耗子,啃了大半。”戴清满用她最小的音量接话道。   一时间四人之间仅剩下风声。   原本袋子里还有充裕的口粮能让薛沁芮相信,一行人能活着找到兀良桑人,而如今,心里的坚信又动摇起来。   佘安低着脑袋,小声道:“昨夜本是奴守夜,不料太困了,奴直接睡了过去。是奴的错,主君便罚奴不吃饭吧!”   “胡说!”薛沁芮的眉头解不开,“这等天气下,连日奔波,哪有不吃饭的道理?”   虽是这般讲,可她心里着实摸不着底。   佘安仍是低着头,鼻头似乎有些红:“是奴的错……”   薛沁芮仔细一想,又问道:“那耗子,是不是将一些保暖的东西,也啃了?”   “主君!”佘安竟一下子跪下来,“都是奴的错!”   “哎!”薛沁芮一惊,弯下腰去想扶她起来,若不是卫羽轩眼快,就已经滑下马背去了,“快起来!这时候了,说这些也没用。”   佘安一愣,只好站起身来,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梆!   薛沁芮身后一阵响,吓得正在沉思的她一激灵。   马微微一动,薛沁芮抓住缰绳,这才发觉卫羽轩溜下了马。   “羽轩?”   卫羽轩朝一处跑去,好似没听见薛沁芮叫他。   “公子,那边雾大,快回来!”佘安也叫道。   可卫羽轩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过去,他低着脑袋,直直地往远处走。   “他手上是何物?”薛沁芮一眯眼,想到方才那一声动静。   佘安这才放下满眼的担忧,仔细瞧去:“好似……是戴清满带的弹弓。”   薛沁芮心下不解,却放心了些,看卫羽轩走远,也不急着喊了。   “主君,公子他这是……”佘安仍是愈来愈急。   “无妨,他会回来的。”薛沁芮看着卫羽轩的背影消失在雾间,声音里反而是平静。   戴清满抱臂站在一侧:“是啊,放心吧,我的弹弓可是很厉害的。”   白雾无声翻滚着,慢悠悠地,远处的卫羽轩就如同消失了一般,叫人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薛沁芮心底慢慢生出一丝担忧,又很快地被强行按下去。   “主君……”佘安想去瞧瞧,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再等等。”薛沁芮努力时自己的声音中充满自信。   于是三人看着白雾在面前懒散地翻滚许久,一抹人影总归是出现在这一大团白色之中。   薛沁芮正要舒口气,再仔细瞧一眼那人影,整个人又紧绷起来。   瞧上去,那人的手臂极长,几乎打到那人小腿的一半处,粗大的末端一甩一甩的,好似断了骨头。原本是脖子的地方也粗壮无比,好似肩上生出一个巨大的瘤子。   那人毫不犹豫地朝三人走来。   薛沁芮回头瞧一眼佘安与戴清满,她们已默默拿出弓箭,全神贯注地待那人露出脸来。   于是她也自怀里摸到自己的弹弓,再确认一番稷王的哨子还稳稳当当地放在那里。   戴清满给了她许多弹丸,此时一摸,才发觉像小箭的“弹丸”上面还有花纹。   然而来不及细看,她便试着拉开弹弓,朝那怪物对准。   那人愈走愈近,轮廓愈加清晰。   ——薛沁芮与身后二人一并垂下手去,惊奇地瞧着来者。   “羽轩?”薛沁芮看着来到马下的卫羽轩,将他上下左右地看上一便,“你方才……”   卫羽轩咧嘴笑着,举起手上两只流着血的兔子。佘安忙接下来,戴清满则前去取下他脖子上挂的两只兔子。   原是他听见了动静,几乎光凭灵敏的听觉与嗅觉便判断出在草丛中觅食的兔子,一发弹丸打去,招招命中。   这离戴清满给他们弹弓才过几日,他便掌握得如此熟练了。   而这般敏锐的听觉与嗅觉……薛沁芮欣喜的心一酸,想到的全是他曾与狼群一并生活的日子。   佘安与戴清满已忙开,熟练地架好柴,开始生火。   望着弥漫大雾的草原,薛沁芮发着神,手指忽然被碰了一下。   “怎么了?”看着仰头瞧着她的卫羽轩,薛沁芮习惯性问道。   卫羽轩向她伸出手臂,摊开两只手,嘴角上扬。   薛沁芮会意,俯身紧紧环住他的脖颈,身子从马鞍缓缓溜入卫羽轩的双臂上。   卫羽轩稳稳地接住她,尔后脑袋微微一偏,在薛沁芮的后颈落下一吻。   “好了!”薛沁芮忍不住笑,“快去那边一起搭把手。”   或许是在这等景况下,几只打来的兔子随意烤了吃,都显得极为美味。   说自己不饿的佘安,此时吃起来也丝毫不顾面子。   卫羽轩吃得很急,很快便只剩下两条后腿。他握着两条腿,咽下嘴里最后一口肉,瞅瞅薛沁芮,递到她嘴边。   “唔!”薛沁芮往后一躲,连连摆手,“我自己的都还吃不完呢!你多吃些。”   卫羽轩摇头,伸着的手就是不收回去。   一番争执之后,四人商量着,将没吃完的肉都用地上的冰封起来,日后若没寻到吃的,再拿出来。   很快,佘安与戴清满掩盖住生火的痕迹,四人继续往北走去。   如是又过上几日,任他们如何寻找,都未曾发觉任何人行动的痕迹。而天气,是真的越来越冷了。就连那阵略显奇异的雾,也愈加频繁地出现。   “戴清满,我们若继续往北,恐怕会撑不住。”薛沁芮努力控制住自己牙齿的颤抖,紧紧抓住卫羽轩同样发冰的手。   薛沁芮话音未落,戴清满便环顾着四周,勒住了马。   “怎么了?”佘安的声音在身后焦急地响起。   戴清满的口中哆哆嗦嗦地呼出白气,混杂在白雾之中。她不答话,用苍白的手抓紧缰绳,使马在原地打转。   气氛便凝重起来,所有人都等着戴清满开口。   她抬头望望天,最后一次望向四周,然后,她朝众人转过头来。   “我们走错路了。”   没有人说话。   “这里应是……”戴清满顿上许久,“郭儿高勒的巫祝生的迷雾,他们很擅长此事。”   “你是说,”薛沁芮的声音反而无比冷静,“我们已经入了郭儿高勒的围。”   嗖——   卫羽轩手一起,手上便是一支箭头对着薛沁芮的箭。   箭头上的黏稠液体,滴在地上,被沾染的草瞬时枯萎。   然而箭羽上,刻着在谙琳生产的记号。   嗖嗖!接连着几支箭从不同方向射来,皆被打在地上。挨上箭头的草与最初见到的一样都迅速枯萎下去。   也都有谙琳的记号。   好家伙。 第68章 离间   接着, 四周便许久没有动静。   四人无言相觑,屏息许久。   戴清满首先开口:“这应该只是他们的机关。再过上一阵子,他们才会赶过来。”   “箭上面, ”薛沁芮问, “涂了什么?”   戴清满小心翼翼地纵马来察看:“我在兀山的日子里听闻过, 大约也是他们巫祝做的毒药, 若进入人的皮肉,轻则四肢麻痹半日, 重则立死。”   薛沁芮仔细观察着:“若一直暴露在外、闲置着,它多久才可失效?”   “据闻,除非在大热天里挥发而去,不然再如何闲置,都一直有效的。”   薛沁芮抬起头来:“你们谁有小瓶子之类的?”   佘安不解, 却仍立即递上个小罐子来。   薛沁芮吩咐卫羽轩将她抱下去,接着便跪在地上, 谨慎地讲那些粘液收进瓶内。   然后她嘴角带笑:“有没有什么不用的,往四周甩过去,我再收一些。”   待毒液能装上一小半罐,薛沁芮便将罐口紧紧封住。   看着本就稀疏的草间露出大半的冰, 坐上马的薛沁芮继续问戴清满:“弹弓和弹丸, 可是你做的?”   “是,如何?”   “做一颗弹丸,要多久?”   “我自小便开始做着玩,若是易雕的材质, 我随意磨上几下, 就基本成形了。”   薛沁芮低头笑了笑,看向卫羽轩:“他们拿冰冤枉我们, 那我们便还回去。”   卫羽轩自她眸中看见的,是一种不曾见过的神色,甚至可以说是恶毒。   “他们栽赃嫁祸,那便不能阻止我们挑拨离间。”薛沁芮的眉间带上一丝凌厉,目光横扫一遍四周。   自她瞧见箭羽上有谙琳标志,再加上戴清满所说的迷雾,薛沁芮便几乎猜到了背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皇帝与郭儿高勒很早便定下协约,要送人质过去以维持平衡。在围场,皇帝借助郭儿高勒的迷雾和自己的心计令薛沁芮做了替罪羊,从而理所应当地发配她这个肉中刺远离谙琳。说不定还约好,人质来到哈靰兰,便随他们处置。   然而她不料景王抢占先机,已提前与郭儿高勒约好,制造一种人质在路上被劫的假象。从而郭儿高勒名正言顺地挑起战争,景王从此也得一臂膀,足以令她夺得帝位。   但无论郭儿高勒偏向哪边,他们四人都只有死路一条。   不过有好好的入侵中原之机,他们自然不会放过。   若她猜想正确,今日再好生赌上一把,他们一行人,哪怕仅区区四人,也能轻而易举地在这寒日里挑起无边大火,尔后几乎全身而退。   “把这些没有抹药的箭也收好,”薛沁芮抓紧缰绳,险些自作主张地一夹马肚,“把方才扔的东西捡起来继续扔,再逗些箭和药出来。我们寻个地方,好生埋伏着。”   若一切顺利,不一会儿走入迷雾中的,不是郭儿高勒人,而是那群一直被四人误以为在穷追不舍、却打算以逸待劳的景王部下。   “戴清满,”待众人到了一处极佳的藏身之处,薛沁芮又道,“你买的硝石,量够么?”   半刻过去,迷雾中渐渐有了人声。   是薛沁芮听得懂的语言。   “你确定他们在此处?”   “根据郭儿高勒那边的消息,确实如此。”   “这雾这般大,谁瞧得清楚?”   “他们讲了,除非此处仅有郭儿高勒人,不然是不会散去此雾的。”   “罢了罢了,都开始搜吧——他们把机关关了么?”   “他们说是关了。”   “成,赶紧搜!按最初讲的,先得者有重赏。”   接着便是一阵些许杂乱的脚步声与护甲摩擦声,偶尔还能听见二人相撞之声。   看来景王这次着实大意,听起来,不过十几个人而已。   是啊,斩杀几个被毒麻痹之人,十几人已算是绰绰有余。   薛沁芮躺在草地上听着动静,时不时安抚呼吸颤抖的佘安。   “你瞧!”有人声音里带着激动。   薛沁芮耳朵一动,转身趴过来,往前爬上一尺,正好能瞧见那边的情况。   发现目标的两个士兵抽出腰间的刀,紧紧盯着那一处黑影,缓缓靠拢。   “到时候,咱俩平分!若是赏男人,大不了多要一个!”发觉除了站立的马,地上的一动不动,她们便放松了警惕,“这郭儿高勒人着实厉害,把他们打得跟死狗一般。”   还笑着的士兵蹲下来,在触碰到马蹄边的物什时,笑容凝固了。   抓着裹成人形的棉被,她们相觑一番,其中一人率先反应过来:“有诈!”   此声未毕,便听两声箭发。众人赶来之时,二人已没了气。   “这箭?”有人眼尖,一把扯出来,“不是我们给郭儿高勒用的么?!”   众人相继前来察看,确认之后,莫衷一是。   “这郭儿高勒一直诡计多端,特别是他们的巫祝,花样尤其多,”其中一人咬牙切齿,“该不会是他们反悔了,同谙琳那位决定要一同对付我们殿下?”   “会不会只是一处遗漏的机关?”   “你可真是善良!你瞧,这明显是他们将人掳走之后故作的陷阱。”   “那我们不妨佯装无事,前去试探试探?”   “这有何好试探的!不如夜袭抢人,直接提人头回去见殿下!”   “这不妥吧……”   “你们看!”   争论声骤然停止,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不远处的紫色火焰。   “我最初见着时,还是一小团不引人注目的正常火焰。我看它一直在移动,也便一直注意着,不料就在方才一瞬间,就忽然变成这么大一堆紫色的火了。”   “现在你还说他们没动歪心思?”那个一直想直接闯入郭儿高勒帐中抢人的士兵道。   “此中一定有他人作妖!郭儿高勒的巫祝是将他们的全部法术都与我们讲明了的!”   “她说讲明了便讲明了?!这团紫火,明明就是她不曾讲的一种妖术!”   “可——”话未讲完,这人全身忽地一颤,瘫死于地。   无声地,那愤怒的士兵身旁之人,接连倒下去,有的挣扎了一阵子昏过去,有的来不及反应便已暴毙。   她见倒下之人身上毫无中箭痕迹,也确信自己并未瞧见任何暗器飞来,不禁怒从中来,举起刀便要砍马泄愤。   “妖术!妖术!”   往前一迈步,她的腿倏地一软,直接跪下去。   这般一来,她的心便慌起来。腿里一阵冰凉蔓延,她连忙倚刀站起,三步并作两步逃走。   “还当是自己捡了条命呢。”戴清满嗤笑着立起身来,将弹弓收回腰间,爬上坡去按薛沁芮的吩咐灭了紫火。   “好了,先在这儿吃些东西吧,”薛沁芮再次闲适地躺回来,“一会儿继续看戏。”   刚处理完几根兔腿,迷雾便逐渐稀薄起来。有人声传来,是薛沁芮听不懂的话。   她瞧向卫羽轩。   卫羽轩点点头,接过薛沁芮欣然伸出的手。   “哪有紫光?”卫羽轩在薛沁芮的手上翻译。   “我猜是他们骗人。”   “死的人呢?连马都看不见!”   薛沁芮默默笑了笑,望向近处一个刚填好的坑,和远处还在吃草的马。   这群郭儿高勒人也逐渐气愤起来,不过她们倒是同仇敌忾,一并骂中原人诡计多端。   “我们还是四处搜一下吧。”   此话在薛沁芮手上一写完,佘安与戴清满手便一动。   只听一声巨响,便见火光冲天,一些黑泥也被炸至高处,血肉横飞,那些人连惨叫都来不及。   待爆炸过去许久,才有还活着的人暴跳如雷,又不敢大声讲话。   “是那群中原人!他们又在耍什么诡计!”   “快走!回去再说!”   待迷雾再起,薛沁芮等人才自藏身处上来。   看着满地尸体,好些都已是七零八碎,脸都是裂开的,血肉往四面八方散去——就在不久前,她们还活生生地在草原上奔跑,发出声音——薛沁芮的心忽然一揪。   景王手下的人死得平和,她还没什么反应,而眼下……   “都……都处理了吧。”她的声音漂浮无比,有些颤抖。   为什么呢?为什么要杀她们?   她骤时不解起来,身子里仿佛感受着那般撕裂的痛苦。   若她能想个让她们假死的办法,会不会更加妥当一些?   想到她们都曾同自己一般,为了活命不断奔波。她们或许惦记着家中父母,为了夫郎与儿女,努力多做点事以挣一份口粮。她们也会因小事欢喜小事忧,有着自己的梦与爱恨……那她又凭什么去掠夺她们的性命?   薛沁芮两眼空洞地看着三人处理着尸体,心中渐渐滋生出恐惧与愧疚。   她有什么资格去用这么多人的性命当作她自己的棋子?她生平不是最痛恨这般人么?如今自己大难临头,竟也成了他们中的一个了。   这般想着,眼角倒湿润起来。   她原以为,自己炸的是郭儿高勒人,定不会怜惜。这一刻她才发觉,在死亡面前,那些后天赋予的色彩都黯然失色,无论来自何方,都不过是一条赤条条的性命罢了。哪怕他们语言不同、信仰不同,却都是同样的血肉之躯、同样有着爱恨情仇、同样有一颗心在跳动,晚上会做梦,白日里不认命地活着……   凭什么自己能左右她们的性命?   身子竟不争气地战栗起来,究竟是因为寒气又起,还是其他原因,她不得而知。   尔后整个身子被一股暖意包围。   她头也不扭一下,便朝一旁靠去。   “羽轩,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卫羽轩不回答,只是抓住她的手,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   “我为了保住我一条性命,要这么多人丧生,甚至再过段时日,彻底激怒双方,果真挑起战争来……”薛沁芮的声音愈加小,满眼都是哀鸿遍野的景象。   卫羽轩扶住她的脑袋,无比轻柔地吻上她的鬓发,放开她的手,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你没错”。   他在薛沁芮背上一笔一划地写。   “我……我不知道。”薛沁芮的眼泪毫无阻拦地漫出来,沾湿卫羽轩的衣裳。   “战事本将起,只是换个方式开头罢了”。   “可是……”   “既然注定只能活一个,那为何要等他们杀死自己”。   薛沁芮一顿,抬起头,望向卫羽轩无比沉静又带着一丝对她的心疼的眸。   这个抱住她的人,曾在这片草原上,经受了若干年的生存考验——她怎能忘了呢?   不率先进攻,倒下的便是自己。   卫羽轩拨开她眼前被泪水沾湿的碎发,一只手揽住她,一只手捧住她的脸,不顾一旁戴清满与佘安的目光,吻上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唇。   然后,在她心口处写到:   “我永远在你身后”。   作者有话要说:   化学实验之焰色反应小能手√ 第69章 陷阱   “主君!”   一日清晨, 前去打探消息的佘安急急地跑回来。   薛沁芮连忙整理被刚醒的卫羽轩揉乱的衣裳与头发,钻出帐外:“何事?”   佘安喘匀了气:“确实如您所料,景王手下士兵与郭儿高勒人争执了好几日, 最终打了起来。”   薛沁芮担忧地看着愁眉不展的佘安:“但是?”   佘安咽下一口唾沫:“但是……郭儿高勒的巫祝卜卦, 算出相争的二者之间, 还有第三者。”   又是巫祝。   薛沁芮无奈而烦躁地撇过头去:“那他们现在打算如何?”   “他们已奔往最初出事之处了, 大约再过上半日,他们便能找到些未被狼叼走的骨头。”   “不过是骨头而已, 他们能否认出来?”   戴清满忽然插话:“我猜是能的。”   “为何?”   戴清满道:“每个郭儿高勒女人成年之时,便会进行骨纹,也就是透过皮肉,在特定的骨头上纹出花案来。”   “哪块骨头?”   戴清满摇摇头:“这都是我听兀山老人讲的故事了,是否是真事都还有待证明。”   “而景王士兵穿的护甲, ”薛沁芮半是自言自语,“我们当时嫌重, 仅拿了四件合身的穿。”   狼是啃不动护甲的。   她大意了。太大意了。   原本轻松的早晨由此便得凝重。现下唯一能做的,是尽快吃完早饭,收拾好行囊,趁着迷雾未浓, 赶紧往北走去。   于是四人几乎没有讲话, 各忙各的,戴清满还顺手抓起一大块冰开水磨弹丸。   很快他们便骑上马去。马经过这么多日的奔波,哪怕隔着马鞍坐上去,都能感受到它们瘦了许多。   同样消瘦的还有四个人。   最初, 卫羽轩的脸上还有些小孩子常见的肉, 一抿唇,整张脸便肉嘟嘟的, 而如今他极易被觉察地消瘦下去,颧骨逐渐凸显,配上他本身有些锋利的眉,显得愈发有攻击性了来。   薛沁芮在衿国府养出来的一圈肉也逐渐消失,白皙的皮肤有些发黄。   雾跑得总是比马快的,何况是已极为疲倦的马。   这回的雾,显得格外地大,就仿佛它要钻进人的眼睛里来、到肺腑里去。   除却马蹄声,他们逐渐感知不到彼此。   薛沁芮与卫羽轩略为幸运,还抓着同一缰绳,彼此的气息还能稍作互相的慰藉。   马蹄也随着雾气加重慢下来。很快,三匹马间的马蹄声也消逝在雾气中。   卫羽轩的双臂将薛沁芮围得更紧。   “无妨,先护好你自己。”薛沁芮凑至他耳侧,小声道,“我的腿已将就能动了。”   卫羽轩没有动,只是闭上眼,耳朵竖起来,仔细分辨着周围的声音。   薛沁芮见状,默默地回过头,抓紧缰绳,拼尽全力去寻前面的路。   后来,马蹄声被一阵不耐烦的喷气声替代,马不走了。   薛沁芮手上瞬时渗出汗,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咬牙一夹马肚。   马不动。   卫羽轩几乎将全部精力都放在了耳朵与鼻子上,并未察觉马的变化。   薛沁芮浅浅地吸口气,再一次尝试催马向前。   便在此时,马突然惊叫起来,开始疯狂踢着后蹄,像要把背上的人甩下去。   卫羽轩猛地回过神,身子俯下来,两只手臂将薛沁芮抱得更紧。   马如同发狂了一般,高声嘶鸣,恨不得将自己的后蹄踢到天上去。   但卫羽轩紧紧护住她,二人竟能在马背上看似惊险、实则无碍地颠簸。   “主君!”佘安的声音自很远的地方传来,缥缈至极,游丝一般。   薛沁芮发不出声音,暗暗庆幸自己没吃什么东西,这般颠簸之下顶多只是干呕。   她闭上眼,手缠上卫羽轩的胳臂,任由发癫的马狂甩。   卫羽轩的胳膊陡然发力,身子一歪,带着薛沁芮直接往地上摔去。   随着他们落地的,还有一支跨过马背而来的箭,不偏不倚地落在薛沁芮的衣角旁。   薛沁芮还未来得及喘口气,便又被拽着往旁边一滚,一股风又从他们头顶掠过——   马似乎受到什么指引,朝一个方向奔去,若方才不多,她此时便已丧生于马蹄之下。   又是一模一样的套路。   看来郭儿高勒的巫祝成功地说服了双方,再次联手。   “要活的!奶奶说了要活的!”一个喊声自不远处穿过雾气。   薛沁芮抽出卫羽轩绑在背后的弹弓,递给他。   卫羽轩立即接过,连发几弹,听得几声惨叫,连忙背起薛沁芮,往声音相反处飞奔。   “在那个方向!追!”   薛沁芮不断为卫羽轩自兜里掏出弹丸,卫羽轩毫不迟疑地往回发着弹,听声音,七八成都中了。   “来了!”   随着一声闲适的喊声,卫羽轩脚下一空,头顶便有一张网落下。   “哈哈哈哈!”喊出那句“来了”的人抚掌大笑,在逐渐稀薄的雾气中露出脸来,“总算是进找对路了,是吧公爷?还有公子?”   卫羽轩企图挣扎,旁边却来了人,刀尖直直地指向他与薛沁芮。   薛沁芮摸上怀里的东西,沉下气,反手抓住卫羽轩的手臂,要他冷静下来。   “公爷果真会审时度势,知道什么时候该干什么。”那人见状,笑道。   薛沁芮脸一歪,避开大网上的绳子:“那你讲讲,接下来我要做什么?”   她装模作样地行礼:“自然是由臣护送,去见人呀。”   “何人有这般大的面子,能要我去见他?”薛沁芮拗出一副傲慢的模样,“为何他不愿来见我呢?”   那人讥讽一笑:“公爷,您可——”   “大人!”一个小兵冲过来,低声通报几句。   “知道了,”那人狠狠地皱着眉瞪薛沁芮一眼,尔后扬起下巴继续笑着,“公爷的话,我们自然会听。请公爷稍等,他们片刻便至。”   薛沁芮微笑着回礼:“那大人您觉得,要不要将这大网解开?我与内人在大人眼下倒没什么,只是这般见外客,有辱斯文。何况我朝兵力强盛,一位士兵顶三名江湖壮士,难道大人还怕我们逃?”   那人乜斜着眼瞧她,思索半日,又笑起来:“公爷说得是!松绑!”   薛沁芮咬着牙站起来,故作轻松地继续问:“那,衣裳可否……”   “给公爷和公子换衣裳!”那人十分干脆,眼神里却透着一丝恶毒。   “多谢大人。”薛沁芮僵着笑,努力抑制住腿上愈发明显而清晰的疼痛,那般疼,就仿佛是腿要重新断裂一般,要么便是直接整根骨头粉碎,“在等人之时,何妨喝杯茶呢?”   “……自然。”那人恶狠狠地瞥她一眼,吩咐一旁的士兵搬来椅子,沏好茶,在薛沁芮进一步的要求下还给了卫羽轩一杯。   “大人做事这般周到,薛沁芮表示感激不尽。”薛沁芮腿里的血汹涌至极,伤处突突地跳着。   接着她便与此人闲聊开来,哪怕对方对她爱搭不理,强颜欢笑着敷衍了事。   “大人,他们来了。”士兵报道。   薛沁芮脸色一滞,手指微微一动,又立即恢复平静的神色。   这是薛沁芮第一次瞧清楚郭儿高勒人。   他们用薛沁芮听不懂的语言交流上片刻,又时不时地打量薛沁芮几眼,最后竟吵了起来。   薛沁芮挑挑眉,尽量自然地拿起茶盏,抿上一口。   接着她眼睛四处一瞥,便瞧见不远处静静立在那里的一个戴着兜帽的老婆婆。   身形极为眼熟。   薛沁芮脸上的笑立即消失。她紧紧地盯着那个人。   那个老婆婆好似没有听见一旁的争吵,缓缓举起一只手,伸出一根粗短的指头,慢慢指向自己干涸的唇。   薛沁芮继续盯着她,耳边的争吵声愈加大了。   这时那婆婆似乎有些急了,快速地指向地面,又一次戳向她的唇。   薛沁芮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   那边已抽出刀来。   婆婆再一次狠狠地指向地面,再指向腰间,最后指向嘴唇。   刀泛着才射在地面的光,持刀之人一步步朝薛沁芮走来。   婆婆又加大力度,指向地面、嘴唇。   哗啦——   薛沁芮茶盏一甩,眼疾手快地掏出稷王送的哨子,铆足一口气,吹响了它。   整个草原上都充斥着这极端沉闷的声音。听得人手脚发麻,不断干呕。   持刀者大叫一声,双手举起刀,朝薛沁芮奔来。   薛沁芮用尽力气,再次吹响。   这一声尖锐无比,连日光都化作利剑,切开白雾凑热闹。   刀刃离自己只剩三尺。   薛沁芮狠狠吸一口气,第三次吹响。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从今天开始加更到完结? 第70章 哨响   当——   大刀磕在刚搬出来的桌案上, 持刀者直挺挺地摔在薛沁芮的脚边。   薛沁芮极力忍住干呕的冲动,趁着无人来抢,将哨子塞回怀中。   放眼望去, 除了岿然不动的老婆婆与趴在桌上、将脸埋在臂弯的卫羽轩, 所有人, 无论中原人还是郭儿高勒人, 神色都痛苦不堪。有的人还真的吐出东西来,味道散发开, 又引得更多人干呕。   “杀了她!”有人拼尽全力指向薛沁芮。   郭儿高勒那边有人喊了句什么,那人立马吼回去:“她分明是个妖婆!你们听她的吩咐,只会碍事!”   薛沁芮隔着稀薄的迷雾朝草原每个角落望去,未见到心中所判片刻,焦急便多蔓延上来一分。   郭儿高勒人听她如是吼, 一下子被激怒上来,一连串吼回去好长一句话。滑稽得卫羽轩都抬起头来, 朝薛沁芮一笑。   薛沁芮虽听不懂,但见卫羽轩这一笑,便知郭儿高勒人还想留她一命。她感激地朝那位婆婆看上一眼,而婆婆毫无回应。   薛沁芮也不恼, 只仍是焦急地往草原上打望着。   还是没有动静。迷雾仍如同梦游一般缓缓地乱飘, 草原与天相接处还是静如一幅画。   她略略数上一番,谙琳来的士兵有三四十个,而郭儿高勒仅来了五人,再加一个行动不便的老婆婆。若不是她们看在这是郭儿高勒人的地盘, 或许早就举刀相向了。   “快点。”薛沁芮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在跳动, 血轰轰地朝头上涌。   卫羽轩的背愈挺愈直,精神愈发集中。他的眼盯向前方, 睁得大大的,耳朵也竖得极高,脖子往上伸,整个人就像一根往上生长的竹笋。   他吸引过去薛沁芮全部的目光。   卫羽轩的身子开始肉眼可见地颤动。他徐徐起身,往东北方向走上三步,在众人惊异的眼光中抬起头来,下巴与喉结、锁骨构成一条线。   接着,他嚎叫起来。   就如同最初在衿国府湖边一般。   郭儿高勒人连连后退,只差跪拜。   卫羽轩开始第二次嚎叫,手指绷得同爪子一般,青筋暴突。   谙琳来的人不知他在做什么,只当他是老毛病犯了,要想来驱赶。然而刚一将目光放在他身上,她们便吓得不敢往前。   尔后风声起,郭儿高勒的迷雾被一下子吹散,真正的风沙席卷而来,草原上立即昏暗无比,如同迟暮。   薛沁芮的心跳得愈来愈猖狂。她挺直后背,一次次深呼吸着,寒风窜入皮肤都无所谓。   下一瞬间,郭儿高勒人便朝东北方向跪下行起了大礼。   东北方向的天际,有一条黑线正在朝他们奔来。   卫羽轩结束了最后一次嚎叫,精神抖擞地看着它们往此处靠近。   “狼!是狼!”士兵叫嚷着,一个个要拔刀相迎。   正在行礼的郭儿高勒人愤怒地一吼,站起身来将她们推倒,看样子是在阻止她们伤害狼群。   “难道你们要坐以待毙?你们想入狼口,可别带上我们!”   这下子五个跪地之人都站起来,大声骂着,不断推搡着中原士兵。   薛沁芮看回一旁的老婆婆。   老婆婆好似在兜帽下对她一笑,然后便迈开腿,往来时之路走上去。旁边争执之人好似不曾看见她的离去,愈吵愈厉害。   “姐妹们,跟她们磨叽什么?她们明明就是联合那个老太婆害我们,我们莫要被她们继续骗下去!”一人大喊。   薛沁芮对卫羽轩招招手,恢复正常神色的卫羽轩朝她走来。   于是二人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屠戮。   大约是方才的婆婆下了药吧,竟没有一个人想起此处的两个人质来。   就像最初薛沁芮估计的那番一样,郭儿高勒人寡不敌众,在狼奔来之时,仅剩下最初领头之人。   那人见狼在眼前,甚至不顾多少把刀离自己仅有咫尺,扑通一声跪在狼面前。   卫羽轩的瞳仁颤动,他再次站起身来。   领头的狼也瞧见了他。   所有的狼都瞧见了他。   薛沁芮一惊,在椅子上坐直——这是卫羽轩的阔别重逢。   那些狼同卫羽轩一般没有愣住,在士兵举起刀要砍时,纷纷一跃而起,獠牙外露,奋力撕咬着。   卫羽轩往那处迈上一步,又硬生生止住,回头看薛沁芮一眼,攥着拳头守在她身边。   “你去吧。”薛沁芮轻声道。   卫羽轩听闻此话,再次瞧向薛沁芮。   “你若是想去,便去。”   卫羽轩又望向狼群,拳头战栗着,捡起离他最近的一把刀,朝薛沁芮靠近。   “我守你”。   他用刀尖在地上写。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   狼群残暴至极,将许多士兵咬得血肉模糊,丝毫不顾自己身上挨了好几刀。   有聪明的人便跑回来,要挟持薛沁芮。   卫羽轩动作极快,手起刀落,血溅在薛沁芮的小腿上。   薛沁芮几乎漠然地看着眼前这一切发生,自己仿佛是戏外人一般,只想等个结局。   惨叫声此起彼伏,鲜血四溅。薛沁芮啜上一口茶。   卫羽轩手上的刀一颤。   头狼的颈部被一人狠狠一砍,血流如注。而后它再次站起来,奋力地扑上去,对它受伤的脖颈不管不顾。   薛沁芮放下茶盏,抓住卫羽轩握刀的手:“羽轩,去吧。”   卫羽轩眼睛发红,紧紧抿住的双唇剧烈地抖动。   “去吧,这里有刀,我拿得住。”薛沁芮自一具尸体上抽出刀来,双手握住。   她举起来,往下一砍,桌角直接飞了出去。   卫羽轩最后看她一眼,一个箭步便冲至砍了头狼之人的身后,刀一挥,人首落地,他白净的脸上一半都是鲜红。   他咧开一边嘴角,舌头舔舐干净嘴唇周围的血,眼中的火愈发大起来。   身后一阵风,薛沁芮立即转过身。   一把刀将要砍过来,她俯身一躲,滚上草地。   那人的脸上也沾满血。眼睛睁得极大,眼白露出许多。她大喊一声便要砍下。   说时迟那时快,薛沁芮翻身一跪,双臂一挥,拦腰一砍,直接将那人的护甲砍断,血星飞溅。   她咬牙起身,趁着那人未反应过来,手起刀落,一合眼——   滚烫的热血喷射在她的脸上。   随着她眼睛睁开,喉咙被割断的士兵瞪着眼倒在地上,一切都安静下来。   此时脚上的疼痛才一下子涌上脑袋。她瘫坐下去,手中的刀还紧握着。   “呜~”   身后的狼在哀嚎。   天色血红,明明是午时,草原上却跟黄昏时一般阴暗。血红映照着草绿,天像是要压向地来。   薛沁芮缓口气,这才朝身后转过头去。   众狼在一堆尸体见围成一圈,相继低声哀嚎,圈内则是跪地的卫羽轩,与奄奄一息的头狼。幸存的郭儿高勒人再次远远地跪下,低着头不发言。   卫羽轩的手臂上和胸前不断渗出鲜血,染红半边衣袖。   薛沁芮撑着胳膊,朝他们一点点小心翼翼地挪过去。   众狼听见动静,并未对她有任何敌意,甚至让出点空位,让她也参与其中。   此时薛沁芮才看清,卫羽轩身边的头狼身下一大滩鲜血,浸满了卫羽轩大半衣裳。它命悬一线,一只爪子还紧紧地按在卫羽轩的衣服上。   这时,众狼朝卫羽轩挪动,用鼻子抵着他,似乎在催促着什么。   头狼伸伸脖子,已经发不出声音来。   其余的狼继续催促着,卫羽轩失神地跪坐在血中,不知它们何意。   老婆婆离去的方向再次吵起来,薛沁芮直起身子,朝那处望去。   老婆婆被抬着过来,下面则是一大群郭儿高勒人。   薛沁芮头皮发麻,攥紧一直忘记扔下的刀。而卫羽轩毫无反应地看着即将咽气的头狼,纹丝不动。   薛沁芮不好打扰,只得自己先防备着。   老婆婆坐的轿子被放下,她撑着扶手站起身来。   接着,除她之外的郭儿高勒人都跪下来,严格遵守着氏族的规矩。   见状,薛沁芮放下心来,不再看他们,回头瞧向垂头丧气的卫羽轩。   她不说话,她不知道要说什么。这时候,或许最好的方式便是沉默,让属于他的悲痛慢慢散去。   肩被人拍了一下。薛沁芮猛地转头,竟是那个老婆婆。薛沁芮一惊,这么远的距离,她却可走得如此快。   正是安舒找来的那个婆婆。   薛沁芮试着开口:“婆婆有何吩咐?”   她转向卫羽轩,伸出手指,指向那摊一停止流动的血,再指向卫羽轩,最后指向自己张开的嘴。   “这不是羽轩的血。”薛沁芮有些疑惑。   老婆婆摆手,双手做出一个捧的姿势,一仰头,好似在将捧在手中的水灌进嘴里。   “您是说,”薛沁芮看向仍在被众狼催促的卫羽轩,“要羽轩将药喝下去?”   老婆婆急切的点头,指指天,做出个催促的手势。   卫羽轩安静地跪在那里,叫薛沁芮不忍心打扰。   天色即将恢复正常,而头狼瞧上去也将完全合上双眼。   薛沁芮沉下气,轻声道:“羽轩?”   卫羽轩脑袋微微一动,表示在听。   “把地上的血喝了吧。”   卫羽轩身子一颤,没有动。   众狼也开始嗷呜嗷呜地催着。头狼吊着一口气,按住他的衣裳不放手。   薛沁芮思虑半晌:“这也是它的想法。”   众狼低声叫着,好似在赞同她的话。   卫羽轩跪坐在那里,像一座雕塑。头狼的呼吸几近停止,那只爪子仍按在他衣裳上。   天色里的红愈来愈浅,一切都要恢复原样。 第71章 回帐   卫羽轩的胳膊动了动, 朝地上那摊血伸出手去。   看着天色渐朗,薛沁芮的心被揪起来。   他停滞半晌,简直要将薛沁芮的心提至嗓子尖。   婆婆发出沉闷的声音来, 虽慢, 却能感受到她的焦急。   卫羽轩头往她们转来, 目光在她们与狼群身上扫过一圈, 再次转回头去。   他闭上眼睛,全身不住地颤抖, 而后眼睛忽地睁开来,攥紧的拳头在一瞬间松开。   隔这么远,薛沁芮都能瞧见他眼中的泪。   那死去的狼,就是当初将他当孩子养的狼吧?要他饮下它的血,他怎愿呢?   老婆婆再次发出同样的声音。   卫羽轩挺直的背渐渐放松, 朝地上的血俯下身。   远远瞧上去,好似一匹狼在平静的湖边饮水。   见他的唇终归挨上了自己的血, 那匹狼终于松开了爪,咽气而去。   围成一圈的狼低声嚎叫着,渐渐抬高音调,声音愈来愈大。   卫羽轩的身子愈加颤抖, 最后, 他终于抬起头来,嘴上的红晕染开,嘴角一滴血滑下,顺着下巴往脖子深处流淌。   他面无表情地站起来, 朝薛沁芮走几步, 众狼为他让出条道。   天色已完全恢复正常,最后一丝血色好似被卫羽轩和着头狼的血一并入了他的唇。   他的眼睫都在打颤。   卫羽轩盯着她, 嘴巴一点点张开,嘴里还有未吞下的血,在光下隐隐约约地闪着。   然后他便像一座楼一般倒下去。   薛沁芮已经不会惊呼了,她呆在此处,只跪立起身,举起两只手,似要扶住他。   然而他没有倒在地上。   众狼在那一刹那间,争先恐后地奔至他身后。如今看来,卫羽轩好似在一张床上睡着了一般。   远处观望的郭儿高勒人惊愕无比,又要跪拜。   “婆婆,”薛沁芮的声音有些抖,一下子坐在地上,“请叫他们过来吧。”   郭儿高勒人听了婆婆的话,谨慎地走过来。   领头的人一脸惶恐,走上来朝薛沁芮行以中原之礼。   “公爷——”   “什么都不要说了,”薛沁芮打断她,“劳烦你们将我夫郎送至帐中,待他醒来吧。”   那人瞧见卫羽轩身下的狼,连忙退上几步:“不……不敢。”   薛沁芮懒得再劝,自己俯下身,用两只手将自己往卫羽轩出挪动。   “公爷还是坐轿吧。”她的中原话说得很标准。   薛沁芮没理她,轻轻捧起卫羽轩的头,再一点点往脖根处挪,另一只手穿过一匹狼背上的毛,垫在他大腿之下。   这一番姿势下,她的脸便与一匹狼近在咫尺。   那匹狼鼻子里的热气朝薛沁芮喷来,教她猛然一滞。   接着脸上忽地一湿,那匹狼舔起自己的脸来。   薛沁芮整个人一抖,屏住呼吸,脑袋有些发昏,猛一使力,将卫羽轩从狼背上抱下来。   几乎是用尽毕生力气,薛沁芮才忍住没有将他甩在地上。   这下子那群郭儿高勒人才敢稍微考虑一下将他带回去了。   经过一番讨论和其它磨人的事,薛沁芮总归是到了他们为自己与卫羽轩搭起的帐内。   帐很小,挨着外沿走一圈大约只需要数十个数。   没有随老婆婆来的郭儿高勒人此时都争先恐后地到帐外,叽叽喳喳地讲着话,还有小孩央求门口的侍卫让他们进来瞧一眼。   薛沁芮坐着,待那阵喧闹过去,才转过头来,喝一口婆婆给的奶茶。   “是您救的我们。”   婆婆点点头。   “可是您为何要救我们?”   婆婆伸出她右手食指,在几案上未按笔顺写下一个“关”字。   “可是因关家曾帮过您?”   婆婆颤巍巍地收回手指,缓缓点头。   薛沁芮看向几案,再次呷一口奶茶。   佘安和戴清满去了何处,这个问题早被她提了出来,却一直压在心底。此时她不愿再与婆婆交流,这问题便自己浮现出来。   她望向帐外,满目青翠映入眼帘,时不时有几只绵羊叫着自门口寻着可入口的草经过。   接着便嗅到一股香气,伴随的又是一阵吵闹声。   外面的人喊过几句,门口侍卫便一撩帘子,将她放进来。   满面笑容的人端着一块黑色的盘子,上面是一块冒着油光的巨大的肉,表面有些深,露出来的内里则是白的,被几根巨大的骨头穿过。正是那块肉冒出了一阵令人流涎的香气。   接着她们又在薛沁芮面前摆上一把刀,一盘蘸料,将卫羽轩交给原与她对话的婆婆照料,然后进来的三个人都围过来。   “这是羊肉。”会说中原话的郭儿高勒人道,“我们见你脸色不好,不如吃这个补一下。”   薛沁芮看着眼前一整块肉,面带疑惑。   郭儿高勒人毫无恶意地大笑,替她将肉划好,一块一块,再蘸上蘸料,整齐地摆在薛沁芮面前。   切开之后,带着油的香味愈加肆无忌惮地充斥在整个帐内,直往薛沁芮鼻中冒,教她感觉如同已咬下一口滋滋冒油的羊肉,接着肚子开始咕噜直叫,她恨不得立即抓起来吞下去。   “公爷吃吧,这是我们抓到的最肥的羊。”   薛沁芮用嘴巴吸口气:“我还是等羽轩醒了再说。”   “公子也有一份,我们没有端来。”   “那就等他起来再一起吃。”   郭儿高勒人面面相觑,不知为何眼前此人竟做出如此口是心非的事。   一边的婆婆喊她们转头,递给她们一根针。   其中一人会意,拿过银针来:“公爷若是怕我们下毒,这根银针可以帮您试探一番。”   “啊,我……”薛沁芮确实是这般想的,然而她见人家如此热情,本就对自己的怀疑有些动摇,听她们这般讲,倒觉得有些羞愧。   甚至有人抓起一块肉来大口吞下,笑眯眯地看着她,表示里头什么也没加。   “公爷饿了,还是先吃吧。”她们爽朗地笑着,丝毫不在意薛沁芮方才疑心于自己。   道过谢,接下来薛沁芮便不知自己是如何吃完一大盘羊肉的了,似乎根本没有用到半刻。而她的肚子好似一个无底洞,竟还不知足。   舔过唇上剩下的油,薛沁芮回味着经久不散的香味,努力扼制住自己再吃一盘的冲动。   “多谢你们,”薛沁芮再次道谢,“这些是我在中原不曾吃过的,如此鲜美可口,实为佳肴。”   郭儿高勒人虽未完全听懂,但也晓得是在夸她们,便笑着连忙说不谢。   此时婆婆站起身来,三人自觉地收走盘子退下。   她缓慢地坐在薛沁芮对面,自怀中掏出一小瓶东西来。   “这是?”   婆婆举起药,作势往嘴里倒,尔后指指薛沁芮的腿。   “它能让我走路么?”   婆婆伸手比个三。   “要三月?”   婆婆摇头。   “三日便可?骨头怎会长这般快?”   婆婆摇头,将药推给她,自己便出门去了。   薛沁芮不解,打开药瓶瞧一瞧,全是绿色的药丸。   正好将瓶子盖上,婆婆拿张纸又回来了。   纸上用歪歪扭扭的字写到,“一粒抵三个时辰,行走不痛”。   薛沁芮恍然,谢过婆婆,又问了诸多相关事宜,才收起来。   卫羽轩如同睡着一般,连羊肉香都没有将他逗醒,这会儿安静下来,便睡得更沉了。   薛沁芮望着不远处的卫羽轩,开口想问婆婆什么,又闭上嘴去。   得到准确答案,却不如沉浸在自己的想象里。   帐门外又有动静。不一会儿,几个人抱着崭新的衣裳走进来,放下,又出去。   婆婆此时也起身,蹒跚地离去。   不是中原人的衣裳。   薛沁芮正翻看着,便听不远处传来动静。   卫羽轩睁开了眼,嘴唇嗫嚅着。 第72章 开口   “羽轩!”薛沁芮心里一急, 膝行至其身侧。   卫羽轩一下子抓住她的手,坐起身来,捧上她的脸, 眼睛睁大, 凑得极近地瞧着。   随着呼吸放匀, 他的神色渐渐平静下来, 尔后忽地咬上薛沁芮的唇。   薛沁芮任由他咬着,哪怕屏住呼吸, 几近窒息,她都没有将他推开。   接着卫羽轩放开她的唇,紧紧抱住她,喘出的气息撩得薛沁芮耳朵发痒。   “我……以为……我死了。”   “不会的,不会的——”薛沁芮拍着他的背, 忽然一怔,“羽轩你方才……”   她一下子推开他, 好能够直视他的眼。然而很快视野被泪水模糊,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扬:“你……再说一遍?”   卫羽轩本也是一愣,黑色的双眸也渐渐泛起薄雾。他抬起眼,微笑着开口:“我说, 我……欢喜……你。”   “你真的……你真的……”薛沁芮无法讲出话来, 最后便放弃了,直接再将他拥入怀中。   “真的。”卫羽轩埋在她的肩上,声音甜得发腻。   薛沁芮等了不知多久,终于让心安稳下来, 却仍不愿撒手。   好似沾了胶, 若要分离,便要扯开皮肉。   她便偷会儿懒, 在卫羽轩的肩上歇息一会儿,才咬牙坐直,转过身去将方才他们拿来的衣裳放在卫羽轩面前。   “他们送来了新的衣裳,我看了,有好几件给你穿的,你先选好换上吧。”薛沁芮一件件理出来,“正好换成他们的衣裳,多个掩护。”   卫羽轩打量半晌铺在他腿侧的衣裳,又往远处瞧瞧薛沁芮的:“你穿什么?”   “我?”薛沁芮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瞥一眼,“我随意。”   “你先选。”   “我随意啊。”   “你先。”   “……行吧。”   薛沁芮随意挑出一件蓝色的:“就这件吧。”   卫羽轩一把将她挑起的衣裳按住,摇摇头。   薛沁芮无奈地叹口气,又去挑一件青色的。   卫羽轩又按住。   “羽轩你……”薛沁芮又叹口气,转身拿起白色的一件,“这件不耐脏,你总不会要我穿这件吧?”   卫羽轩这下子没有按住她的手,而是笑着自自己的衣裳里也挑出件白色的:“这下好了。”   他的衣裳里没有蓝色或青色可以选。   薛沁芮上前揉揉他的脑袋:“行了,快换吧。”   卫羽轩身上有伤,却不妨碍在他换完时,薛沁芮还没搞清楚该怎么穿。   她背对着卫羽轩坐在地上,兀自着急,翻来覆去地看着,就是不知穿戴的先后。   身后一热,卫羽轩将她环在中间,轻柔又利落地替她换好。   “好看。”卫羽轩将她拉着转过身,笑着打量她。   薛沁芮还未来得及讲什么,门外便来了动静。   “婆婆。”薛沁芮笑。   婆婆没有讲话,只示意他们随自己出帐。   薛沁芮与卫羽轩相视一眼,转身吞下一粒药,尝试着站起身来。   最初仍是疼,但有卫羽轩扶着,且随着药效渐显,在到众人面前时,薛沁芮已能无虞地行走了。   在走到众人面前时,薛沁芮感到卫羽轩的手重重地颤了一下。   一个男人大叫着自人群中单独分布的队伍中跑出来,奔向卫羽轩,抓住他的胳膊,不断啜泣着。   薛沁芮不解,正要后退一步,便嗅到一阵熟悉的香气。   “兀良桑?”她小声试探。   男人肩膀一抖,瞧过来。   于是事情便明了了。   经过一番沟通得知,郭儿高勒人并未在十余年前的那场屠戮下将兀良桑人赶尽杀绝,而是在卫羽轩七岁左右,两氏族再次相争,兀良桑氏族几近九成丧命,剩下的人一直往北逃命。卫羽轩的父亲也是那九成人中的一个,而卫羽轩,则被选做祭祀圣狼的小孩。   按理来讲,哪怕兀良桑人自小便会随身携带香料防狼驯狼,那香对于孩子来讲却是不易吸收的。大人佩戴或涂抹几日,香味便能渗入体内,而孩童则需日夜佩戴,直至十五岁才会开始渗入。   然而卫羽轩淘气,在郭儿高勒人袭击之前正爬进了制香料的大缸里,不吃不喝玩了一整天,可惜刚被父亲抱出来没多久,便被郭儿高勒人俘虏而去。   之后便是卫羽轩被孤零零地留在祭祀处,被狼捡回去了。   那个冲上来的男人,正是卫羽轩的叔叔。   郭儿高勒这么些年,一直不知兀良桑人的下落,只是最近才意外相遇。然而最初率领他们前去与兀良桑人相争的首领已去世,无人再提得起任何相似兴致。二氏族便井水不犯河水地生活着,仿佛不知对方的存在,直至今日。   而郭儿高勒人向背转变,只是因那位婆婆算出来,卫羽轩便是传说中能引领众狼的人。   而无论在草原哪一个角落遇见那样的人,无论那人是否是女子,都必须绝对服从。   这样的特权与荣耀便落在了薛沁芮身边这个少年身上。   放眼望去,整片草原上仅剩下风声。   他挺直的鼻梁迎着风,衣角飘扬,紧束的腰身尽显挺拔。   便在此时,一阵马蹄声夹杂着金属相撞声愈来愈近。   面前的人都在瞬间警惕起来,没有武器的都各自跑回去拿,有武器的便将手放在上面。   而立在一旁的婆婆纹丝不动,好似这一切都是她算好的一般。   卫羽轩扶着薛沁芮在一旁坐好,自己上前去打探。   “你身上的伤——”   卫羽轩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按住她的唇,摇摇头,便转过身去。   刚一迈步,便有人送来马匹与剑。卫羽轩翻身而上,后面很快跟上好些护送之人。   这边也没闲着,端奶茶的、端羊肉的,个个都屏声静气来薛沁芮旁边服侍着。   薛沁芮却吃不下。   卫羽轩身上有伤,若遇上景王再次派来的部队——   薛沁芮选择不继续想下去。   婆婆好似看出她在担忧什么。她缓缓走过来,一只手搭在薛沁芮肩上,指指上天,拍拍心口。   她在说,卫羽轩自有上天保佑。   然后她端起一碗奶茶,要薛沁芮喝下。   薛沁芮动动手指,便要接过。   却在此时,才消失一会儿的马蹄声朝他们扑来。   作者有话要说:   整下一本的封面整到差点忘了更新qwq 第73章 重逢   所有人都神经紧绷, 小跑着归位。薛沁芮站起身,咬着牙跑回去拿上婆婆给的止痛药。   马蹄声近在咫尺。   第一匹马载着它的主人出现在众人面前。   是卫羽轩。他身后跟着中原的军队。   “羽轩?”   “主君!”卫羽轩身后窜出声叫喊,佘安跳下马, 朝她奔来, “主君!”   薛沁芮欣喜地起身, 扔下大半的忐忑, 往军队望去,瞧见一个陌生的面孔。   “敢问足下可是谢将军?”薛沁芮试探道。   谢将军英姿飒爽, 瞧上去不过十七八岁,迎着日光,风吹起她的鬓角。她笑着下马,与郭儿高勒人、兀良桑人皆道了礼,便来说明来由。   原是棠王细作在景王军中打探到了消息, 得知景王欲联合郭儿高勒里外夹击,逼迫皇帝让位, 连夜派驻扎哈靰兰的谢将军前往阻止,不料中途恰好遇见迷途的佘安与戴清满。尔后像是受了什么指引,一路上没耽搁什么,便到了此处。   听至此, 薛沁芮再次感激地瞧向一边的婆婆。   “公爷打算如何做?”谢将军声若洪钟, 哪怕是问句话,也像是胜券在握。   “祸国者,当立除之。”   景王夺嫡心切,保不准下棋时会走偏。薛沁芮与谢将军在分析形势时很快达成共识, 假以时日, 她们便可一举攻下景王。   有了郭儿高勒,谢将军的军队便会如虎添翼。   接着, 薛沁芮向她了解了许多在衿国府里不被允许知晓的形势,与谢将军在地上画出一幅地图来,攻景王的计划二人一拍即合。   郭儿高勒人许久没有这般高兴过,宰了好些羊,男男女女都忙碌起来。   “其实,景王也是中计了。”谢将军看着远处郭儿高勒人,用棍子在地上画圈。   “怎讲?”   “虽说当年助陛下夺嫡者正是景王,但更胜一筹的,从来都是在屠刀下完好无所的稷王。”   薛沁芮一惊:“景王这事,我可从未听说过。”   “自然,”谢将军道,“若不是下官有幸得到棠王殿下的信任,下官就算死,也不会知晓此事。从这一点上来看,棠王殿下之前失宠,也是理所应当了。”   棠王以前总能得皇帝欢心,众人便以为她能坐上那个位置。然而皇帝再喜欢她,也只是母亲对女儿的喜欢罢了。要交权与人,当然不能只是母女私情。为避免棠王心理失衡过大,酿成不可挽回的错误,皇帝便选择给她一个预警。   “所以,稷王殿下做了什么,能让景王中计?”   “具体下官便不知了。唯一知晓的,便是‘三人成虎’之道。稷王与绯王联手,利用景王压抑多年的急切心理,彻底将其激怒。”   “陛下现在身在何处?”   “自围猎时起,旧病已显复发征兆,加之景王在身边,估计此时已卧床不起。”   薛沁芮嗅着飘来的烤肉香,端起奶茶喝了一口,点点头,望向远方天地交界处。   “公爷,您不似下官,是不必拼命便能获得令人艳羡的锦衣玉食之人。若卷入此中,一切都将不复返了。”   “虽说我自小读的都是些大道理,但我今日也不想用那些话来糊弄将军。”薛沁芮摇着剩下的奶茶,欣赏碗底的花纹,“我根本不会迟疑走这条路,不是因为什么国有难而匹夫有责,不过是因为景王活着,我便要时刻处于提心吊胆之中罢了。”   “公爷可想过回去之后,北狄入谙琳、皇帝卧榻、景王乱国,天下不得安宁。此后的日子,该如何过下去?”   “再如何,都比如今在这里苟延残喘要好。”薛沁芮的声音小下来。她抬头寻找卫羽轩,而那一身洁白格外惹眼。   他坐在那里,任微风拂过,对她轻轻一笑。   “我已经想好最好的结局了。”薛沁芮目光不离,耳语一般讲道。   谢将军还欲讲些什么,郭儿高勒人便已兴致盎然地端来烤全羊,替她们割好。   看着盛肉的盘子送至自己面前,薛沁芮站起身:“我去找人。”   她已经不想耽搁分毫了。   薛沁芮带着卫羽轩找到会说中原话的人,与她详细讲述了自己需要他们帮忙的内容。他们也毫不推辞,转身便去了。   趁着人流混乱,薛沁芮离开前在卫羽轩的颌上落下一吻。   回去时,谢将军已剥干净好些骨头。   “他们这宴席上没人唱曲。以往我在关内,最爱吃饭时听曲了。”谢将军嚼着肉,整个人都在瞬时放开来,“你平日里爱干些什么?”   薛沁芮听她说听曲,便联想着胡诌一个:“我常去茶馆听书。”   “听书?我这种粗人记不住故事,哈哈。”   “谢将军玩笑了。”   “对了,我听闻,谙琳最有名的那个说书人,那个周……周……”   “周琦。”   “是了是了,就是他。”   薛沁芮立马想起洛琴楠来:“他怎么了?”   上一回听见他们的事,还是在马车上,似乎二人闹得很不愉快。   “哎,”谢将军重重叹口气,“我虽不爱听书,但去了谙琳,自然要去瞧瞧。他一个男子身,却能说书得如此巧妙,真是难得至极。可惜啊……”   薛沁芮不安地一蹙眉。   “前些日子,讲着讲着书呢,从二楼跳下去了!”谢将军连声叹惋,“前一日礼部的尚书大人才娶了亲,红绸子还挂在街上,哪能料到发生这等事情。”   礼部尚书?若薛沁芮脑子还算好使,她可记得自己的三年顶替时间还没到,她便应是谢将军口中的礼部尚书才对。   “敢问将军可知方才所言礼部尚书是何人?”   “公爷确实有段时间没了解关内情况了,”谢将军理解地点点头,“约是在陛下自围场回去的那一日,圣旨便去了礼部,给了后来的尚书洛大人,并赐了婚。洛大人确实学识了得,据闻朝堂上无人不服的。”   薛沁芮磨磨牙,试探着问:“赐了她与何人的婚?”   谢将军讲话的兴致忽地降下去,脑袋转向另一边,眉头紧蹙,许久后才转过来道:“景王家的,黎年渊。刚满十五便嫁了。”   薛沁芮瞳仁不禁一震。黎年渊,那个最初在皇宫里辱骂卫羽轩的人。   放在以前,洛琴楠是无论如何都瞧不起这般的人的。   她眼睛骤然一转:“洛琴楠可是立了什么功,才叫陛下如此欣慰?”   “这我便不知了,反正,一定是帮景王做了什么。”   薛沁芮能听见自己的心在胸腔里快速地跳动。   “嗯。”薛沁芮都未察觉,自己咀嚼羊肉的速度便快了许多。   接下来她没与谢将军聊下去,除了几句客套话,便笑着道别。   目送谢将军朝她的军队走去,薛沁芮收回脸上客套的笑,转身疾步朝佘安走去。   佘安本与人说笑着,嘴角还泛着些许油光,抬眼便见薛沁芮脸色沉重,立刻起身跑过来。   “你姐姐那边可有什么消息?”薛沁芮开门见山。   佘安摇头:“这些日子居无定所,姐姐也晓得,不会寄消息来。”   “若是有急事,你们有没有法子相互联系?”   “我们约定了,若一方有难,都要立即与对方切断所有联系。”佘安看着薛沁芮在有些冰凉的风中还冒起汗来,心急道,“主君可是发现了什么?”   “洛琴楠。我竟忘了她……”薛沁芮的牙齿颤抖着,呼吸也渐渐不稳,“安舒带着我父母往何处去了?”   佘安甚至没有用时间回忆便答道:“姐姐计划的是先于白家借人,再——”   “好的,”薛沁芮深深吸一口气,笑着拍拍佘安的肩,“我知道了,回去吃羊肉吧。”   “主君,您——”   “我没事,你回去吧。”   洛琴楠自小与她相识,知晓许多她与她父母的事。一些薛沁芮都记不得的细节保不准还能被她拿来做什么重要证据。而安舒去找白家人,直接能让后面的黄雀拔出萝卜带出泥,薛白两家一并自这世上消失。   ——但是白家,可不是手无寸铁的。   能上山做山贼,当年的白闻是对朝廷有多失望呢?失望至此,想必被逼至墙角时造造反,也不是什么难以抉择的事。   身边来了个人,一身白衣。   “吃饱了?”薛沁芮尽量驱走脑子里想的所有事,笑道。   “嗯。”卫羽轩似乎很想问她在忧愁什么,不料见她这般微笑着看向他,他便也换作笑,抓住薛沁芮的手,脑袋抵上她的肩,接着越来越使力,脑袋也转来转去,越转越快。   “好了!都十六了,还这般玩。”薛沁芮轻推他的头,余光瞥见佘安,心事便又冒出来。   为了驱走愁绪,薛沁芮将就着自己又严肃下来的脸,问道:“羽轩,你第一回 感受到‘喜欢’,是在什么时候?”   “《碎花集》。”卫羽轩毫不犹豫。   薛沁芮愣上一下,回忆了一阵子,有些不情愿地问:“是佘安在教你,对么?”   卫羽轩正要点头,转眼便见薛沁芮的脸色情不自禁地沉下来,便勾起嘴角,缓缓靠近她的耳侧:“吃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感受到了开学的流量qwq 第74章 选择   薛沁芮又是一愣, 捏了把卫羽轩的脸:“胡说!”   待自己的手过了瘾,薛沁芮直接往回走去。   卫羽轩大步跟上,一次次试图抓住薛沁芮的手。   薛沁芮直接将手抱在胸前, 加快脚步。接着面前一个人影闪过, 她一刹住, 手便被面前的人抓出来。   郭儿高勒人见了也不避讳, 咧开嘴朝他们笑着。   薛沁芮脸上有些烧,只好低下头去。   “都要十九了, 还害羞。”卫羽轩学着她,在她耳边道。   薛沁芮使劲一甩手:“男孩子家家的,矜持些。”   卫羽轩笑着,抬起头瞧见本要往此处走的谢将军忽然往回走,便松开薛沁芮的手。   薛沁芮是瞧见谢将军的, 本已想好道歉的说辞,不料卫羽轩却没有挽留她。   “那里比较重要。”卫羽轩认真道。   薛沁芮点点头, 抓抓卫羽轩放下的手,便快步朝谢将军走去。   接下来没有耽搁多久,每日过得还算快乐,练骑马、学射箭……除了正事, 天天都有新鲜事做。接到景王消息时, 哈靰兰下了场大雪,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往南赶去。   “没想到自己竟是以这种方式离开哈靰兰的,”谢将军坐在马上,回头望去, 嘴角带着笑意, “听说在他们的语言中,‘哈靰兰’意味着改变。这片草原, 确实给了我意想不到的改变。”   并肩而行的薛沁芮猛地望向她:“‘哈靰兰’指的是改变?”   “我听一个老牧人讲的,没想到这草原的名字也有含义。”   午时如血的天色、名作“改变”的草原——旦夕击于易。甚至连那头母狼,也是来改变卫羽轩生命的。   此谜竟是这般解。   天气愈加冷了,寒气超过了大军南下的步伐,先一步在他们的每一处目的地降下大雪。   卫羽轩时常踏着雪,咯吱咯吱地踩着雪下的枝条,独自往远处行走。他立在茫茫雪地里,哈出好多白气。   薛沁芮尽量不出声,慢慢地靠过去。   卫羽轩耳朵微微一动,没有躲开,任由薛沁芮与他并肩看着远处波澜的皑皑白雪。有时候出太阳了,二人便一道眯缝起眼,继续无言地站在一起。   “以前我也经常看这样的雪景。”卫羽轩忽然开口,“只是那常常是为了守出来觅食的猎物。”   听卫羽轩讲话,薛沁芮总是有些不适应。   她总是扭过头去,盯着他讲完,就像最开始,卫羽轩听她讲话一般。   他每每发出一个字,都显得极为珍贵。好似若不认真听,便会落在地上摔碎了。   “你本该有舒适安逸的生活的,”回味完卫羽轩的话,薛沁芮才缓缓开口,“是我……还有谙琳的人,和最初对你父亲说谎的郭儿高勒人,害了你。”   那时兀良桑根本没有被灭,卫羽轩的父亲那么急切地想回到哈靰兰,不过是听信了住在那条巷子里的女人的话。而那个女人,正是郭儿高勒特意留在谙琳的。   ——这也是为何景王会假意为他们好,要皇帝派了座驾来茶馆接他们,又故意绕路至彼,叫卫羽轩杀了她与她两个夫郎。   无奈皇帝并没有对她如何。景王虽恼,却反而想到了更妙的法子——利用薛沁芮,为自己联合上郭儿高勒人,一举攻下谙琳,谋得地位。   为了让薛沁芮有足够罪名,她可费尽了心思。   薛沁芮埋着头,用脚在四周画出一个扇形来。雪声充斥在她的耳朵里,来缓解这一刻声音的空白。   “一直过安逸的生活有什么好?”卫羽轩忽然开口,“我卫羽轩生来,便注定是不平凡的。”   他的背打得很直,眼里透着全是坚定,阳光打在他身上,勾勒出极光明的轮廓。若不是嘴角带着笑,薛沁芮恐是要屏住呼吸,才能抑制住油然而生的一阵敬佩。   “我最不平凡的事,便是遇见了你。”他继续道。   薛沁芮一怔,骤然羞愧:“我?我不过是个追逐浮名、蝇营狗苟、在缝隙求生之人罢了。”   “你不是。”卫羽轩笑得愈加甜,方才那一瞬的气息全被这个笑抛至千里外。   “别以为能说话了,便能用花言巧语骗我。”薛沁芮故意躲开他目光。   卫羽轩抓起她的手,撒娇似的晃上几晃:“我说你不是,你就不是。”   明明风那般凛冽,薛沁芮还是感觉自己的脸烧起来。   卫羽轩往大军驻扎处望上一眼,趁薛沁芮低下头去,立即半蹲下来,脑袋一仰,唇便挨了上去。   他牵着薛沁芮的手,将它们拉至自己腰间,然后放开,自己的手捧上薛沁芮的脸。   这个吻温柔而绵长,好似吻到满地的雪化了又积起来,吻到远处的山峦落成沧海。   天上悠悠落下一朵雪花,在卫羽轩的青丝上很快地化了。   唇分离时,薛沁芮还有些意犹未尽。   而后她心里一阵落寞。   她想起以后。   “你要知道,这一路下去,等待我们的,除了似锦前程,也可能是万劫不复的深渊。”她严肃下来。   “我知道。”卫羽轩的声音温柔至极,好似在讲什么情话。   “你知道……在只能二选一时,选择什么吗?”薛沁芮的声音有些颤抖。   卫羽轩的眸子陡然黯淡下来,他转向一旁,许久没有答话。   “你,知道吗?”薛沁芮不想问,但她必须问。   “我会,”卫羽轩顿了一下,“我会用我的命,来劈开第三条路。”   薛沁芮想反驳他这般天真的言论:“羽轩……”   唇上一热。   这一次,猛烈而短暂。   “我不想你死!”他眼里的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你死了,要抛下我一个人么?!”   “羽轩……”   “自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我便知道我要和你过一辈子。”他的鼻翼翕动着,“你现在要我看着你死?!”   “那只是……”   “你明明还有大好前程,可我,我失了你,我还有什么?!”卫羽轩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他激动地抓住薛沁芮的双臂,“你不能这样!”   “我只是说万一……”   “我不要听万一!我要你好好活着!!”他的眼泪止不住地哗哗流下,下撇的嘴唇无助地颤抖着,“你可以活着……你一定能活着……”   那颗突出的喉结上下滑动,卫羽轩整个人都一抽一抽的。   “你不可以想死……”   薛沁芮的心好似被扎了一针。她用袖口轻轻拭去卫羽轩的泪,缓缓抱住他:“我不死,我不死。我方才只是讲着玩的。”   卫羽轩抽噎得厉害。他慢慢回抱住薛沁芮,闭上嘴,嗓子里发出呜咽声,像一只受了委屈的狗。   “那你要答应我,你也要好好的。”薛沁芮柔声道。   “嗯。”卫羽轩带着哭腔。   可是,又有谁能百分百肯定呢?   薛沁芮的心愈加沉重。   她自然想活,还想好生得活。不然她何必孤注一掷,要去与景王争个死活?   可若真到了那一步,她不希望是卫羽轩助了纣。   她或许确实不是苟且偷生之人吧?   没有到那一步,又有何人说得清呢?   那一夜,二人相对无言,干柴烈火,一直燃至天亮。   就像是要诀别。   薛沁芮瞧向望着初升太阳的卫羽轩,她觉得,她唯一要担心的,只是处于那一步的自己而已。   她撩开胸前的衣服,细细地嗅着卫羽轩残留的味道。   又过了一刻钟,眼前渐渐出现一座关卡。   大军浩浩荡荡地行至关前。在关上之人的视觉盲区里,薛沁芮与谢将军暂时告别,自己下了马,与乔装打扮的卫羽轩混入普通士兵里。   景王率着众人已在关上等待。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路下去,等待我们的,除了似锦前程,也可能是万劫不复的深渊”这一句写的时候满脑子“所谓万丈深渊,下去,也是前程万里”。   鹅鹅鹅其实最开始就用的这两个词,反应过来马上换了(///▽///)   对于“哈靰兰”:问了一下认识的蒙古族仙女,“改变”一词在蒙语里面读音大概就是“haowrah”,我稍稍改了一点 第75章 回京   按照原计划, 会说中原话的郭儿高勒人与景王关前谈判,将假人头远远地给景王瞧上一眼便收回去。一番争执后,迫不及待的景王便大开关门。   后来便是景王命关上守将佯装不敌, 被所谓“失信于皇帝的郭儿高勒人”击败。郭儿高勒人长驱直入, 直临谙琳城门之下, 与城上守将进行了第一场真实的血战。   到了谙琳才是第一场, 匿于一旁的薛沁芮不禁心寒,原来当今的皇帝, 如今也守不住自己靠姐妹相残得来的江山了。   双方剑拔弩张,天边亦风起云涌。   逐渐灰暗的苍穹之下,城门前的鲜血四溅,将士的喊声融在凛冽寒风中,到处都是残缺的尸体。血流在城墙砖瓦之下, 无声而不令人注目。   薛沁芮转过身,背对着漫天刀剑声, 在这隐蔽的小黑屋里,她靠着茅草堆,打开药罐子,吞下两颗绿色的药。   她晃了晃, 罐子里的药与罐壁相撞之声充斥在狭小的空间之中, 盖过自屋子开的唯一小口传来的喊杀声。薛沁芮透过光从罐口窥去,原本装了大半瓶的罐子已依稀见底。   她被要求藏起来,在这准备了许多可能用到之物的小屋子里,来保全自己的性命。薛沁芮本不会武, 她也便没打算硬要送死。然卫羽轩虽是男子, 毕竟是应了哈靰兰传言之人,都必须提剑而上。   “你要好好的。”薛沁芮走前, 抓住卫羽轩的手。   卫羽轩的目光缓缓投射过来,手回握,许久才启唇:“那你,不许死。”   薛沁芮故作轻松地笑道:“我躲着,我当然不会死。”   “那你就好生躲着。”   眼下,卫羽轩已与一小队人沿着城墙而去。再如何望,都是徒劳。   薛沁芮的脑袋半陷入茅草里,张开嘴大舒口气,感受着药效渐起,四肢和肺腑似乎渐渐燃烧起来。   一次误食后,婆婆提醒过她,不要服用过量,哪怕它能给她一种极度稳定之感——而这般虚幻的感觉,是最为危险的。   但眼下薛沁芮忍不住。看着外面成堆的尸体,她止不住地心慌,生怕自己抄起一旁用来防身的剑或弓箭便冲出去送人头。   她极力安抚着自己,不断深呼吸着,在打斗声中慢慢等待药效出现。   渐渐地,体内的火好似升至脑中,脑袋昏昏沉沉,心跳声也缓下来,安定极了。屋子外的喊杀声与自己隔上厚厚一层膜,一下子朦胧起来。   薛沁芮长舒口气,坐正一些,闭上眼歇息片刻,便转过身去,时不时察看外面是何进展。   撰写的几封信已交给佘安、戴清满与谢将军信得过的下属分别送至挑选出来的将军手上,算算时日,此时大约都还在路上。   城上守将已开始扔乱石,再这般打下去不是办法。郭儿高勒人再骁勇善战,与以逸待劳的城中守将相比,都处于劣势。   景王在内,极有可能是觉察到什么,要将郭儿高勒人的精力消耗大半才能放心。   那自然是不成的。   想到卫羽轩说的话,薛沁芮眼神一黯。   幸好她没有回答,“好”。   这般想着,她的愧疚感便被她硬生生砍去大半。   薛沁芮挪至最暗处,折些茅草出来,摸到一旁准备的火折子,将茅草燃至成灰。再倒上些水,搅一搅,手指上便全是黑色。   掏出随身携带的一张纸,薛沁芮快速地写上寥寥几句,折好,用茅草系在箭上。她深深呼吸一回,拿起弓,搭上箭,来到缝隙面前。   心无比地沉静。   对准,放箭——   城墙上一个士兵应声而倒。   薛沁芮一喜,好不容易沉下来的心又快速跳了跳。   她快速退回去,重重砸在茅草之上。   不出所料,不过一刻钟,城墙上的将士便停止了反抗。   “薛沁芮呢?把薛沁芮交出来!交出来便放你们进来!”   会讲中原话的郭儿高勒人反应得极快:“先放我们进去!”   “先交出来!否则一旁的弓箭手便放箭了!”   话音刚落,城墙上便出现许多满弓的射手来。   “先开门!不开门,我们一并死,也要薛沁芮活!”   “我倒数三个数,再不交出来,休怪我们无情!”   “开门!”   “三!”   “开门!”   “二!”   “开门!”   “一……”   嗖!   倒下的是倒数之人。她胸口的箭上仍有一张纸。   一旁的人连忙展信。她一目十行地读完,脸色一变:“快放人进来!快!”   看着郭儿高勒人鱼贯而入,薛沁芮放下弓,抹一把手上的汗,背上箭袋,理理护腕和高束的马尾,戴好面纱,抓上剑,轻巧地跳出小屋,混进城门去。   原先和乐繁华的谙琳此时充满了男子与儿童慌张的叫声,路边的灯火被七零八落地甩在地上,不少还着了火,引上一旁的木柱,郭儿高勒人一过,一阵风便将一些摇摇欲坠的房子直接扯垮一个角。   郭儿高勒人不同传言一般野蛮,她们只是规矩地往前走着,不杀不抢,旁边的人都只是虚惊罢了。   她们很快便经过了衿国府门口。   薛沁芮不敢明目张胆地转头瞧,用余光瞥去,只见紧闭的大门上沾染了厚厚的一层灰,还结了蛛网,门前的落叶无人清扫。   她什么也来不及想,迅速埋下头,沿着街角继续远远地跟在郭儿高勒的队伍后边,往皇宫走。   “这位大人,可否告诉奴家,这京城里最好的药房在何处?”   耳侧的声音令薛沁芮一蹙眉。她迅速地观望四周,尔后潜入声音发出的黑暗里。   “你是逃出来的?”   “刚钻完狗洞。”赵齐焉努力压制着声音的颤抖,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不必装了。有什么急事,快讲吧。”   赵齐焉整个人便垮下来,抓着薛沁芮的衣裳,一个没站稳便跪下来:“求求你,救救陛下。”   薛沁芮的眼神瞬间变得淡漠:“你说其他的都还好,你要我去救一个巴不得我死的人?”   “巴不得你死的人是景王,景王……景王她如今在宫内……宫内逼宫,教陛下旧疾复发,时日无多!”   薛沁芮略一沉吟:“怎么才能进宫?”   “你不能进宫!”   “不进宫怎么救?在宫门口射箭么?”   “叫……叫那群人打。”   “不可能。快告诉我眼下怎么进宫。”薛沁芮眼下最需要做的,是替已略显疲乏的郭儿高勒人争取歇息时间。   “我与几个司药典药一并通过一个好讲话的侍卫大姐从狗洞钻出来,对的暗号是‘上下天光’。”   “你们出来作甚?”   “大姐虽是景王的人,却仍念陛下之恩,愿放我们出来为陛下寻药。”   景王的人。薛沁芮眉头一锁。   “还有什么法子进去?”   赵齐焉忽地沉默下来。   薛沁芮攥紧手中的剑,整个人都紧绷起来:“你究竟是出来做什么的?”   “我是来找药的。”他的声音轻了许多。   “找什么药?去何处找?这条路上的药店早就关了门,谙琳最好的药店明明在另一侧,你不可能不知道。”薛沁芮拔出剑来。   “我就是来找药的,”剑指向他,赵齐焉也不躲,“只是药不在药房找而已。”   薛沁芮看见他的眼泪,轻笑一声:“赵司药的意思是,我,便能治她的病?”   “公爷!是救命!只有你能救她的命!”   “你究竟是怎么出来的?”   赵齐焉下巴都在颤抖:“景王知道我与你相熟,要我抓你回去。我本想求你叫郭儿高勒人闯入宫去,你若不让,那我只能……”   “换衣服。”   “公爷你……”   “想保命就赶紧换!换了我再与你细讲!”   之后便一刻也没耽误,薛沁芮将计就计,到了赵齐焉所说的狗洞之下,而赵齐焉也按照她的话,往南奔去。   “好久不见,衿国公。”   殿内,景王坐在宽大的龙椅之上,一只脚蹬在椅沿。   双手反绑跪地的薛沁芮抬起头来,缓缓一笑:“好久不见。” 第76章 破门   “跟第一次见你时比起来, 你确实沉稳许多。”景王扬起下巴。   “这还是托景王殿下的福呢。”   景王笑笑,伸开手指端详着新做的指甲:“虽说第一次没能让你被狗咬死,起码也在你心里留了个印记, 能让我在你一来谙琳, 便认出你来。”   薛沁芮端着笑, 心里却是一惊:“殿下屈尊来宣邑, 恕薛沁芮年少不懂事,不曾前来迎接。后来懂事了些, 家里又没落了,更没脸见殿下了。”   她故意将“没落”咬重。   景王这才抬起眼皮瞧上她一眼,嘴角带着嘲讽:“薛家没落,想必你受苦了吧?”   “我家没落,想必殿下以为自己总算能好生歇息了吧?”薛沁芮本是试探, 却用一种她已知晓所有事情的语气道,“您总归能博得夫郎一笑?”   罗家小儿子, 既然与景王是青梅竹马,当然情谊深厚。薛沁芮将自己出逃后获得的信息东拼西凑,再联系景王的话,大约能晓得她所言何事。   ——彻底搞垮薛家和白家, 才能让她的小竹马展开愁颜, 而这等事,对她自己自是百利而无一害。   景王微微失色,又很快笑回来:“我确实以为我能好生歇息歇息,特别是在解决了薛家唯一知晓当年之事的人后。哪料你这么争气, 竟跑到谙琳来了。”   解决?薛沁芮自己的祖母……   薛沁芮心里好似有什么炸裂开来。她的唇上一凉, 险些没有端住表情,看着景王眼中故意挑逗的神色, 继续扯出笑道:“景王殿下是否对自己太过自信了些?”   “我自信,都是有理由的。”   “所有自信,或是自负之人,都觉得自己理由充分。”薛沁芮一挑眉,艰难地扮演着胸有成竹的模样,“我劝景王殿下坐在龙椅上好生想想,自己究竟落下了什么?”   药效还在,让薛沁芮演起戏来一丝心虚也没有。那令其安稳的幻觉,倒也很快压迫下去那一阵炸裂开来的感情。   “若是发觉不了,跌落之时可不要心里难受。”薛沁芮渐渐恢复,歪着脑袋,不再费力地咧嘴笑道。   “胡言乱语!”   “殿下认为我是胡言乱语,我哪敢不认呢?”薛沁芮说着,眼睛故意往她身后不远处一瞥,又很快收回目光。   景王心下生疑,又端着架子,不愿转过去。她僵着背,不自觉地放下腿来,端起一旁的茶水呷上一口。   薛沁芮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她聊着,一边想办法压下她的杀心,一边替郭儿高勒人和各方来京之师拖延时间,顺带着,还叫景王杯弓蛇影起来,一下子杀了两个薛沁芮觉得对自己最有威胁的侍卫。   任那些侍卫如何表明忠心,景王都好似疯了一般,叫人拖下去即时处斩。   而每到这时候,薛沁芮都配合着演戏,叫景王以为自己反应及时,松一口气。   “殿下!殿下!”景王正好似紧张到刀尖之上,门外便冲进来一个侍卫,慌张地叫着。   “什么事不能好生讲出来?!”她怒吼道。   侍卫肩膀一抖,跪下身去:“他们……他们闯入宫来了。”   “话都不会讲么?谁闯进来了?”景王一下子站起身。   “郭儿高勒——”   “为什么才来给我说!”景王几近咆哮。   “那些……那些报信的人,除了在下,都死在了路上。”   薛沁芮惊喜不已,脸上却一副淡然模样。   “那你怎么不去陪她们?!”景王提着剑快速走下来,还不待侍卫求情,便挥刀而下。   血喷在薛沁芮身上,很快浸湿了大半。   景王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一把抓住她的衣领:“你跟我走!”   薛沁芮本身就高,一站起身来,原本放在她衣领的手便高过景王的头,显得景王的动作十分滑稽。   她便这样被拽着到殿门外,听见不远处铺天盖地的喊杀声。   就如同她能看见满地的鲜血。   “你不过一支军队,再如何也抵抗不过她们。”薛沁芮淡淡地说道。   景王紧咬着牙,冷哼一声:“你当我这么些年,什么也没做?”   薛沁芮微微笑着,并不打算回答。   “殿下!殿下!”   “赶紧讲!”   “郭儿高勒人不敌,被击退到宫门之外了。”   薛沁芮身上的血轰一声冲上脑子,连那两颗药都止不住。   她们为何提前攻入了?   卫羽轩……   景王凑近她的耳侧,轻轻地笑着:“薛沁芮,你自一开始,便被我想方设法架空了。不过一点郭儿高勒人,你便在妄想些什么?”   薛沁芮紧抿着唇,计算着时间。   或许,快了吧。   “既然你不心死,我便让你好生看看这一切,好叫你心甘情愿地死在我的刀下。”   薛沁芮眼睫微颤,思索片刻,不得不靠接话转移她的注意:“你为何这么恨我?”   景王又一次冷笑:“你,薛家与关家的后人,还有卫羽轩那流着兀良桑的血的人,我有何理由不好生忌惮一下?”   “不过是两个不知前因的人而已,有什么好怕的?除非你做了亏心事。”   景王大笑,没有直接回答:“我只恨最初大意轻敌,没有斩草除根。”   “那殿下今日怎还不吸取教训?”   话音刚落,薛沁芮的背便被狠狠一踹。她的双手被反绑,无法撑地,整个人便扑了下去,摔在台阶之上,一阶一阶地滚下去。   她顺势朝远处望一眼。幸好他们还没有进来,卫羽轩不会被景王的行为激怒。有药撑着,薛沁芮倒不觉得有多痛。   景王的剑终于沥干了血,此刻又指向她来。   她一步一步走下来,发丝不知如何有些散乱,愈加显得她癫狂。   “你说得对,”她笑道,“我为何不立即除之而后快?”   剑稍触上薛沁芮的脖颈,鲜血无声地攀上剑来。   薛沁芮轻笑道:“你当然不能。”   景王的下巴扬起,剑稍再进去一分。   “你不是不知,激怒卫羽轩的后果。”   剑稍微一颤。   “你又怎知,宫墙之外有多少人呢?”   景王的嘴唇有些发紫。   “你倒还不如,将我当作筹码。”薛沁芮眼里透着真诚,“这样便杀一个你厌恶至极之人,殿下难道不觉得亏么?倒不如抓上卫羽轩——”   话未讲完,薛沁芮便又被踹上一脚。   “站起来!”   “殿下,我站不起来。”   景王嫌恶地看她一眼,拽着她站起来。   薛沁芮挑挑眉,随景王一步步登上台阶。   “你给我站好了。”她恶狠狠地乜薛沁芮一眼。   “悉听尊便。”薛沁芮嘴角挂着笑。   “殿下!”   “快讲!”   “宫外又来了好多人,一并打来了!”   薛沁芮忙收敛住听见此话时眼中放出的光,假意内敛地低下头。   景王的眼睛里血丝纵横。她轻笑一声,剑稍又指向薛沁芮的脖颈。   薛沁芮感受到剑的颤抖。   喊杀声再次临近,景王抓住薛沁芮的衣领。   刀剑相撞,如同海啸般朝宫殿内扑来。   几只箭首先窜入,不偏不倚地射在朱门正中与一旁的几个侍卫上。   “保护殿下!”一个侍卫高呼。于是便看着宫殿四面八方密密麻麻冲出许多全副武装的侍卫,将她们团团围住,脸上全是视死如归的神情。   “殿下真不错,平日里这些侍卫如此忠心便罢了,安插进我府里的丫鬟小厮都能为您赴死。”   佘安在衿国府除了那么多奴仆,尽是她发现的景王细作。   当初还险些没怪上棠王头上去。   景王不说话,兴许她根本没有注意到薛沁芮说了什么。盯着被一下一下撞击的门,她的眼神愈发凝重。   咚!咚!咚!   每一声都如同天雷,震在宫内之人的心里。   每撞一次,景王的手便收拢一寸。薛沁芮尽力低头,身上的衣裳几乎被染得鲜红。   然后,门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31 11:35:45~2020-09-01 2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8795022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云开   浩浩大军像漫出来的流水一般冲进朱红的大门。   天边刮来大风, 灰暗的云压得极低,不断随风行进着。   下面的士兵身着各色甲胄,有郭儿高勒人、谢将军部下、几个绯王和稷王亲信的部下, 乌压压一大片, 好似一阵沉闷的气流朝景王扑面而来。   到齐了。还有些自己不曾求过的人。看样子, 是稷王与绯王直接调动的。   薛沁芮欣慰一笑。   景王已有些忘记了她。方才那股被压迫下去的感情, 此时便再次冒出头来。   她看着浩浩荡荡的大军,只期盼他们不经任何耽搁, 直接飞身而上,将她身后之人立除于地。   ——甚至千刀万剐她也能一刀一刀地数。   两颗药的幻觉一旦过去,薛沁芮终于清晰地嗅到了那丝愈发浓烈的仇恨,自她心底发出,随着咽喉的血腥直冲鼻腔。   她的祖母在一个歇于陆家的商队来宣邑时毫无征兆地去世了, 留下的一个若有若无的谜团,终于在今日揭晓。   而那个人, 还在对自己耀武扬威。   薛沁芮奋力屏气,憋得脸极红,脖子上的血渗得愈加快起来。   不知是否是千军临近,薛沁芮脚下的地都不再坚实, 连不周山似乎都垮塌下来, 苍穹亦是摇摇欲坠。   她脑中的仇恨构建地愈发完整,身后攥紧的手指嵌入肉里。   薛沁芮想亲手杀了她。   是这个人,让祖母丧命,让薛家家破人亡。甚至连关家灭族, 自己父亲窝囊地过一辈子, 都能记在这个女人的头上。   今日,她们之间一定会死一人。   而薛沁芮竟敢肯定, 死的人一定不是自己。而那一位,离死不远了。   她的手腕因紧勒麻绳被绷得生疼,手掌上被指甲掐出的伤内有东西突突地跳着。药效在减少。   “你们敢动!敢动我便把她杀了!”景王一扯,将还在滴血的剑架在薛沁芮的脖子上。   薛沁芮下意识想反抗。她不愿让此人挨近她。   “怎么,怕了?”身后之人猖狂一笑,用令人作呕的声音问道,“你若想保住你这条狗命,也简单。叫那些将士们调转矛头,指向自己,穿过自己的胸膛,我便放了你。”   薛沁芮听她讲一字,内心便多一分仇恨,然而待她听毕,那仇恨好似倏地被一盆水浇灭下去。   景王是该被杀,下面的人也都想杀她,可这绝不是那般容易的事。   幸亏她的手被绑了起来,否则此刻她早已命丧黄泉。   下面将士的性命,也与她息息相关。   她不能轻举妄动。   每冲动一步,景王便得逞一步。   快固然可取,却要自巧中求快。   于是她兀自深吸口气,笑着瞧向景王:“想得挺美。”   景王正要讲话,便听一个绯王亲信大笑:“要杀便杀。我们来此,又不是为了救她。”   景王一愣,抓紧机会冷笑道:“薛沁芮,心凉么?你用性命要保住的千万将士,心里想的却——”   “还好,心热和着呢。”薛沁芮平静至极,懒得听她讲完,默默感受着鲜血浸湿里衣。   景王的手一抖,她继续狞笑道:“你们不是来救她的,可你们要救之人,就在我身后的殿内。”   此言刚落,眼前的将士脸上便立即抹上一份严肃与沉重。   “你们给我退——”   “二姨,我忘了给你说,我方才将祖母接回府里养病了。”大殿旁的廊道里忽然传出声音,一个身穿华服的女子走出来。   “你——”   “怎么,二姨,你忘了我总爱往祖母这儿跑么?侍卫们都认识我,我也晓得些捷径。”黎舟慎脸上仍是充满高傲,眼角都是对景王的不屑。   她的目光稍稍一偏,对上薛沁芮的眼,笑容先消逝片刻,又立即摆起高傲的架子,扬扬下巴,转过身去。   这黎舟慎,平日里乖张了些,可在这等时候,倒还有些用处。   “殿下,儿女都被你家罗公子养成了废物,是不是很欣慰?”薛沁芮耳语般道。   “别以为我不敢动你!”景王剑朝她脖子一收,便是一阵刺痛。   ——接着是剑落地的声音。   打头的郭儿高勒人放下才放箭的弓,用中原话道:“放开她!”   景王将目光从被射穿的手上拿开,目眦尽裂:“给我退下去!”   “黎茹晗!你眼下有什么资格与我们谈?!大奸之贼,当立除之!”谢将军声若洪钟,响彻天际。   “薛沁芮还在我受伤呢!你们敢往前一步,我便剐她一块肉下来!”她左手掏出把匕首。   “薛公爷深明大义,自是会选择舍生取义!”绯王亲信毫不犹豫道。   郭儿高勒人听了,便将满弓的箭对向她们。   景王的呼吸骤时松了一些。   便在此时,薛沁芮在周围宫殿的屋脊上,瞧见一样熟悉的东西一闪而过。   “谢将军!”薛沁芮将目光收回来,努力收住声音里的惊喜,“叫她们将箭对准我身边的人!”   “你不能死!”郭儿高勒人喊。   “按我说的做!”   “不行!”   “快点!”   “不——”   话未讲完,如同听见什么命令一般,她们便噤了声,弓箭整齐地对向景王。   整齐划一,毫不犹豫。   是卫羽轩。   哪怕薛沁芮未能看见他,她也知道,一定是他。   “你可是真的不怕死?!”景王选择耳语,不知是为了向薛沁芮倾注恐惧,还是她自己讲不出话来,“一刀一刀地刮下去,到时候,你求死都不能。”   “三千六百刀,嗯?比当年我大姨还多六百刀,我一刀都不会给你少。”景王咬牙切齿。   药效渐渐愈褪愈多,双腿已痛得愈发明显。此言一入薛沁芮之耳,便令她心狠狠一颤。   “困兽之斗,有什么意思?”   “怎么没意思?起码,”景王的刀刃离她更近一寸,“我能拉个陪葬的人来。”   薛沁芮轻笑着,再次看向屋脊,心瞬间便静下来大半,朝下面的大军喊:“愣着作甚?来打啊!”   大军未动。   她们之中大多数都是晓得景王当年行径的。   “来打啊!”景王狰狞地笑。   谢将军攥紧腰间的剑,迟迟没有拔出。   “快来啊!你们不是中原与北境最为勇猛的将士么?!有何好忌惮的呢?!”薛沁芮大喊。   郭儿高勒的队伍里突然走出一个人。   他抬起头来。   卫羽轩的眸在阴沉沉的苍穹下显得极为黯淡。   这一刻,薛沁芮失了呼吸。   “瞧,你的小夫郎来救你了。”景王嗤笑。   “他不会的。”   卫羽轩任由大风吹得他碎发遮住脸,看着薛沁芮。   “他知道如何选择。”   那日的话在薛沁芮脑海中回响。她的心不争气地跳了跳。   是良久的空白。   他们就这样对望着。   乌云压在远处的青灰色的山上缓缓前行,几只乌鸦扑棱着翅膀急急地飞过,几根羽毛悠悠地落下。   然后便见——   刀起,万兵齐喊,山河沸腾。   是潮水,一转眼便袭上岸来。   很快大殿前便堆满了尸体。大军继续前进着。   原先朝臣上朝时仅需趋上片刻的距离被这群虎狼之师走了千百年。   薛沁芮内心的情绪不断翻滚着,脸上却是漠然地看向眼前的一切。   一切都一成定数,只待薛沁芮做一件事。   “殿下,说好要剐我三千六百刀呢?”   景王此时才回过神来,拗出一脸嘲讽:“薛沁芮,你仔细看好了——”   ——一切都戛然而止,连那翻滚至半空的滔天巨浪都好似凝固在半空中了一般。   刀落地的声音清脆无比。   几滴鲜血在汉白玉砖上绽开。   “薛沁芮,你知道么,一旦尝到权力的甜头,谁也不愿往回走。”   风再次刮起来。   “你夫郎不能免俗,你,也不能。”   薛沁芮收回朝身后屋脊上送去的笑,低下眼看着眸里神色逐渐流失的将死之人,飘扬的衣角如同一面招摇的旗帜。   “原来,你比我想象中,天真许多。”   黎茹晗的眼睛至死都没有合上。   风吹散灰暗的云层,日光投射在这座宏伟壮丽的宫殿里。   那个人带着亘古不息的光芒,径直走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就此完结啦!还留了些小坑会在角色番外(第一人称)里写~会很快放上来的   除了角色番外还会有主角的第三人称番外~也会尽早放出哒   这本书写到后面时,我渐渐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以至于有时候写得很痛苦。是小天使们,尤其是一位大可爱,一直支持、鼓励我,让我坚持下去的,超级感谢你们吖(づ ̄3 ̄)づ╭~   我总结了这本的经验教训,尽量在下一本《太子打折处理》规避我犯过的错误,也欢迎各位小天使继续关注QAQ 第78章 角色番外·周琦   “每日都抛头露面, 不学些正经玩意,以后怎么嫁人?”   正走下台的我听见身后又是这句话,轻笑着喝一口酒。   酒是个好东西。清香入口, 那些嘈杂的事物都通通离我远去了。   嫁人?   我望一眼窗外, 夕阳将城外的山峦染成了它的颜色。   我为什么要嫁人?   摇摇手中的酒, 我缓缓下楼去, 身旁全是女人们直勾勾的眼光。   女人们总是如此,明明是自己心里龌龊, 却总说是男人不检点。   于是我照常讲着我听来的故事,将它们装点成我喜欢的模样——带着我对情。事的悲观,它们总是悲伤的。也很奇怪,那些听我讲故事的女人们很喜欢,甚至还会抹眼泪。   有时候乏了, 便去四处转转,尤其是没人的地方。   后来我第一回 遇见一个要跟我吵架的女子。   她很可笑。不过是个故事罢了, 她却愤怒得要我向北边行礼道歉。   不过她生气的样子,总是令人忍不住勾起唇角。   我虽然也不知为何便说服了她,但已渐渐失了讲这个故事的兴趣。   “我不想讲了。”那天我靠在茶馆二楼的围栏上,听话地没有喝酒, 任由晚风穿过我空空的手。   “为什么?这么好听的故事, 总要讲完才好。”   “你觉得好听么?”   “当然,那是你讲的。”她微笑道。   她笑得时候很好看。眼睛弯弯的,两个梨涡恰到好处,就像话本里隐居山林的仙人。   但最美的是她的名字, 洛, 琴,楠, 三个字,嘴唇往不同的方向或收缩或伸展,要慢慢地念出来,带着笑,不然会惊醒那易碎的温柔。   “不,太俗套了。”我说,“不过又是一见钟情、爱而不得的故事而已,没有新意。”   “你有新故事了?”   她永不会强求我做什么,像世上的其他人那样。   “有。”我心里默念着她的名字,“我们的故事。”   金黄的阳光像蜜一般抹在她的衣裳上。   我不喜欢她的官服,她便每日换了来陪我。   她总会派人提前来打听我那日衣裳的颜色,再挑一件相似的,到了我面前,又装作惊喜道:“呀,我们的衣裳可真配。”   她那点小诡计早就被她派来打探消息的小孩子全部泄露了给我。我看着她的笑容,也笑道:“是呀,谁让我们这么配呢?”   她不会教训我什么男子要学会矜持。她的笑实在压不下去,便咧开嘴来,哪怕离我只剩几步远,也要飞奔过来,伸手抱住我。   这是我第一次思考嫁人的问题。   我想嫁给她。好想好想。   夜里一人睡在榻上,辗转反侧,听窗外青蛙聒噪了一夜,直至东边翻出鱼肚白。   若说我喜爱的故事是我生命里唯一的一盏灯,那她一定是灯的掌灯人。   我要去告诉她。   我相信她是钟意于我的。   那天下了场很大的雨,乌云遮住了太阳,可是我不怕。我踩了无数水凼,但一跤都没摔。我知道,连上天都想让我赶紧去告诉她。   看见她所住之处的门开着,我笑起来,雨水都流进我的嘴。   可她不在里面。   她的邻居说,洛大人被一个穿着华贵的人叫走了。   “这样啊,那谢谢了。”   她应该是要升官了吧,像那个一进谙琳便受到赏赐的公爷一样。那她应该会很开心、会笑吧?这样想着,我便在雨中傻笑了起来。   她同我提起过几次那个公爷。那个公爷居然还跟她是同乡。她说那个公爷随她一并来听过我说书,就是她们一行人里最漂亮的那一个。   “最漂亮的?”我说,“我只记得你,你才是最漂亮的那个。”   我知道,当了更大的官,事情肯定会更多。   我照常在说书时时不时望向我为她摆的专属位置,那个我一抬头便能瞧见她的位置。那里空落落的,就像是我的心一样。可一旦想到她是升官了,嘴角便会在不经意间爬上笑意。   她的新官服,我要好生瞧瞧。   又过了几日,她终于来了。   她穿着新官服。新官服在光下有些闪烁。   “你觉得我这身好看么?”她笑着问。   “好看,你穿什么都好看。”   “这是正六品的官服,比以往的舒服多了。”   她瞧上去很高兴,往后的几日里,总是会提到自己的品阶。   我不喜官场那一套,但看她开心,那便不论她讲什么,我都认真地听,就像她以前听我讲故事一样。   以前……   说起来,她已经很久没有完整地听我讲过故事了。   后来她来的次数越来越少,心情低落的时候越来越多。   我想嫁给她的话,便一直没有说出口。   再等等吧,日后有的是时间。   只是,慢慢地,这个故事我又不想讲了。   爱而不得的故事能被我讲那么久,还是有它自己的原因的。   我觉得我该把它捡起来了。   幸好我的听众已经习惯了我随意换故事,没有一个人说什么。   除了她。   那是她第一回 对我皱眉。   “你为什么不讲了?”   “我……”   她好像只是质问我一下,并不想知道答案。   我看着她一身崭新的官服消失在茶馆门口,进入一顶轿子里。   很快便有了第一次发怒、第一次训斥……   我好怕。   我就像在黑暗里独自行走的盲人。我不知道我哪里做错了。   我已经很听话了呀。我知道她忙,就从来没有去打扰过她;我知道她烦心事多,就总是顺着她的话讲,去开导她……我究竟是哪里错了?   每次想到要见她,心里竟渐渐地多了恐惧。   我怕犯错。我怕她不愿娶我。我怕她离我而去。有时夜里做噩梦醒来,脸上涕泗横流,就是在梦里听闻,她不要我了。   我从来没有这般谨小慎微过,每一步都像在刀尖上行走。可我还是惹怒了她。   她在茶馆里朝我大吼。我埋下头,动也不敢动,任由她将怒气和茶水一道泼在我为了她新买的衣裳上。   我想哭。我十几年没有哭过了。可是我不能哭。我怕我的哭相太过丑陋,让她更不愿娶我。   但是她还是走了。   她再也没有回来过。   洛,琴,楠,这个能让我安心的名字,再也不能令我笑起来了。   听客们一边照常听着我说书,一边在私底下嘲笑着我。   她们的嘲笑就是一把把刀子,割在我本已结痂的心上。   于是我又迷上了酒。我怀念着它将我带至极乐的快感。   然而第二日醒来,留下的只有宿醉导致的头疼欲裂与满枕头的泪。   我将空酒瓶狠狠甩出去,之后就再也没有碰过酒。   我很久没有出过门了。我猜,听客大约已经把我忘了吧。   如果我也能这般快地忘掉她,该多好啊。可只要我活一日,我便想起她一日。   我活一日,便会想起她一日……   我听闻她要娶夫了,夫郎是一个王爷家的小公子。   那天我站在窗前,看着那满街的喜红,心却仿佛已不会痛了一般,静静地躺在我胸腔里。   她终究是过上了最好的生活。   其实,挺好。   我一个说书的男子,能给她带来什么呢?   我笑了笑,在她洞房夜的第二日,便穿上最好的衣裳,梳整齐头发,又一次来到茶馆。   我坐上去,环顾一番下面的听众,再看看外面的天色。   “我为大家讲个故事吧。”   于是,我开始讲了。从我和她相遇,一直一直讲着。   听客们似乎对我的故事失了兴趣,来来往往,到最后只剩下了寥寥几人。   我的灯火,终究是在狂风之中变得虚弱不堪。   是时候了。   我第一回 感谢了我的听客。   不过,应该也是最后一次了吧?   掌灯人不在了,灯再也无法无虞地散发光芒。   我站在残阳里,看向楼下来来往往的人们。   洛,琴,楠,我最后一次让这个名字自我口中而出。   然后我亲手掐灭了那火焰。   我张开双臂,朝那更加炽热而明亮的光飞奔而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对于名字的念法,写完之后发现有点模仿《洛丽塔》。灵感应该也是来自于此,只是自己写的时候没有意识到>。<   后面还有番外陆续放出~在赶了在赶了呜呜呜   感谢在2020-09-01 22:42:27~2020-09-02 13:02: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没有感情的土拨鼠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9章 角色番外·赵齐焉   我中意于一个我永远无法得到的人。   我中意她本就是一场罪恶。   她是赵家的仇人。是她, 像覆灭一堆残火一般覆灭了整个赵家。   赵家没有女儿。生下我这个儿子后,我的母亲便无力再抚养一个女儿。   于是本不该落在我肩上的担子,就带着所有人的期望与怀疑, 如同一座大山一样落下来。   我曾以为, 山是世间最为沉重的东西, 它会毫不怜惜地压在一个渺小的人身上, 攫取那个人最后的呼吸。   直到我十二岁入宫,第一次看见了她。   那日她上朝回来, 身上朝服绚烂似虹。   我跪在地上等她走过,忍不住抬头偷觑一眼,想瞧瞧这个令赵家覆灭之人究竟是怎样的妖魔鬼怪。   “赵男史!你也配瞧陛下?”   公公的责骂声入了她的耳。她瞥了我一眼。   她什么也没说,但我在低下头的那一瞬,我觉得我看见了她眼里的一丝怜悯。   然后我明白了, 真正傲然屹立的山,是不屑于夸耀自己的巍峨的。   它就淡然地立在那里, 立了上千年,任世间沧海桑田,只是偶尔朝人间投去自己的怜悯与慈悲。   人们见了它,见了那云雾缭绕的山顶, 只会敬畏、只会朝它一步步走去。   它确实会攫取人的性命。他们心甘情愿地死在攀爬的路上。   我也是。   或许是自我小时, 家里人便知我日后要做什么,便很少向我灌输对她的仇恨。   我倒宁可他们自我出生起便充满对她的恨,这样便不会如现在一样,对家族半满的愧疚, 在我忍不住攀爬的路上不断撕裂着我。   母亲听闻她身婴奇疾, 在我刚懂事时便叫我学医认药。最初的我是厌烦的,直至如今我才恍然, 作为一个小小的男史,我连见她一面的资格都没有。   我开始日日夜夜地读医书,连共事的其他男官都开始嘲笑我。   “天天读书,就可惜没那个脑子。”   “这般用功,怕是存了自己的心思。”   “只可惜陛下后宫佳丽三千,不缺他一个。”   他们说得对。每个字,都那么真实地打破我的梦。   我是一个没有天赋、一无所有的攀登者,除了一双草鞋,连拐杖都没有。   在我十四岁生辰那日,我坐在凉亭里睡着了。一只蟋蟀爬上我的脸,在我耳边吵闹着,我却累得懒得驱赶。   然后一只手替我拿走了那只聒噪的蟋蟀。   “怎么在这儿睡着了?”她的声音温柔至极。   她将身后的侍卫太监都驱得远远的。   后来我才知道,她本是要来此散心的。   原来,像她这样的人,也有这么多愁绪啊。   我不知道是什么给了我这么大的胆子,我也不知道我讲了什么。但是那一夜,那座巍峨的大山为我打开了山脚紧闭的大门。   我赤着身子坐在她温暖的浴池里,心疯狂地跳着,脑子里全是才发生的事情。那一切,都像是我一个人的梦而已。   我好似随着浴池里的热气一起飞腾起来,第一次明白了何谓“销魂”。   家里来信,催我去争一个名分。可我看她夜夜为政事焦头烂额的模样,我开不了口。   何况,若我开了口,她便再也不理我,我该怎么办?   我凭自己的努力,走上了司药之位。也便是这一年,她终于说,她能给我名分了。   “但是,我要你先去做一件事。”   听罢,我的笑凝固在脸上。   无论如何,我不情不愿地见到了薛沁芮。   我见到她时,她的脖颈上一大片都是烫伤,难看至极。   可想到此事之后我便能再离山顶近上一尺,我没有退出帐外。   一个时辰后,我发觉眼前的衿国公好似与我想象的不一样。   我彻底地停在了攀登的路上。   她的话挑起了我努力埋藏的那一份恐惧与怀疑。它们如同山上一个落在我脚下的马蜂窝,无数的马蜂朝我直扑而来。   我开始拼命地逃,走上一条不能到顶的路。   世间风景绮丽处比比皆是,我为何要不信邪地攀爬这座高峰?   我不断地问着,想要说服自己。   看着薛沁芮,这个总在寻找最平稳的道路行走之人,我一次又一次陷入迷茫。   直到我再次梦见她,我才知道,我有多么渴望再次见到她。   我逃脱不了了。   我继续帮薛沁芮做着事,并在最后告诉她,我要留下来。   家里人已经无数次写信责骂我不争气。那又如何呢?能在山间行走,天晴时仰望一下山顶,我这一辈子便满足了。   ——可我没有料到,山也有崩塌的一天。   那个教唆她杀掉所有姐妹的人,终于将剑对准了她。   自从薛沁芮的事发生后,她便很少召我。我不能喂她药,也不能为她辨别出药中的异样。   景王找到我,用她来威胁我,要我把薛沁芮骗进来。   薛沁芮没有死?   此时我才知道,她不仅没有死,还带着原本要她脑袋的郭儿高勒人到了城墙下。   我表面左右为难地答应了景王,心里却燃起了一阵火。   一出宫门,我脚下便似生了风。   我要找到薛沁芮。她一定能救陛下。   天知道我认出她的那一刻是有多么想哭。我就是一个即将坠落悬崖之人,抓住了崖边最后一根枝条。   可薛沁芮的脸色一下子沉下来:“你要我去救一个巴不得我死的人?”   我的心便在瞬间沉至谷底。   是啊,我怎么会忘?   “是景王!”我为陛下开脱,求薛沁芮去救她。   可薛沁芮一口气回绝了我。   那一刻我真想冲上去与她拼命。我帮她那么多次,她却不愿去救陛下!   既然已不能靠她,那我便赌一把景王说话会不会算话。   枝条断了,坠落时,连草都要试着抓住。   便在此时,薛沁芮好似发觉了什么。   “想保命就赶紧换!换了我再与你细讲!”   她要救陛下!   我整个人不停颤抖着,全神贯注地听她的安排,生怕漏掉一个字。   “那你……”   “我若不自投罗网,你便不要想救你的陛下。”   听她最后四个字,我紧张的心忽然被揪了一下,涩涩的,又带着甜。   “你小心些……”我只说得出这几个字。   正要离去的薛沁芮听我此言,回头对我冷笑一下,好似是我说了什么过于天真的话。   我连忙从她逐渐变小的背影中回过神来,往城门跑去。   向所有前来的将士们传递消息,并将手里的一封信想办法递给坚守城门之人。   我来不及看那封信写了什么,只听我派去送信的人说,守城之人看完后脸色紧绷,不一会儿便打开了城门。   想起与薛沁芮共处的那几日,我相信她是一个平日里极度内敛、却有极强的迷惑人心之才的人。   陛下能有这般臣子,若好好待她,说不定便不是今日这个场景。   大军入城的一刻,我的腿终于软了下去。我瘫在逃难的人不断来回的路边,只能求上天、求菩萨保佑。   “我愿拿我的命来换。”我的声音颤抖着。   然而天色越来越暗,就仿佛上天不愿听见我的请求。   于是我不争气、又绝望地晕在这杂乱的路边,耳边慌乱的喊叫声离我越来越远……   我有个梦,那就是在醒来时,能看见她的脸庞。   以往她从不会让我留下来过夜的。   所以后来我睁开眼时,我以为我死了。   我以为,我在天上圆了梦——她的三千佳丽都没有这般殊荣,只有我来陪她了。   “你醒了?”她微笑着。   喝着药,我的头脑渐渐清醒过来。   我没死,她也没死。   她已经是太上皇了。   那日之后,她终于拿走了眼前那块最碍眼的布,看着眼前无比清晰的朝堂,赏的赏,罚的罚,快刀斩乱麻地解决了所有事,连棠王的情绪也安抚到了位,便将皇位甩给了绯王。   而我竟也在被赏赐的名单里,连整个赵家,都有了赏赐。   她说她从未想过,在她这个年龄,竟还有大彻大悟的时候。   我不知道她在那几日里究竟想了什么,但我知道,我终于可以大胆地上前抱住她了。   山上风光旖旎,一辈子都欣赏不完。我看遍山上风景,依靠着满山青翠,一生已足矣,何必再苦恼山下景色呢? 第80章 角色番外·陆杭   我父母从来没让我淋过一场雨。   作为陆家最小的儿子, 他们总将我置于陆家大伞底下最隐蔽的位置。   我自小便也过惯了这般生活。   我知道我日后不用像女子那样汲汲于仕途与功名,只需望着嫁个好人家。平日里在规矩之内撒撒娇,求个不劳而获, 几乎也是没有得不到的东西。   在我十岁生辰前两个月, 母亲说要为我的生辰大办一场宴席, 好生庆祝一下, 甚至连过往的商队,都要送个礼去。   后来有个商队停下来, 说是遭到山贼追杀,求在我家躲上几日。   母亲罕见地大方,先命父亲带着我去外面玩雪,家里的仆人们进进出出打扫着许久没用的房间。我在院子里都能听见洒扫的声音。   “那里头有个姊姊瞧上去很眼熟。”我趴在父亲的肩上,悄声道。   其实那人的岁数估计比我母亲都大, 但母亲说了,不能把人往老了喊, 无论是女子还是男子。   “胡说!”父亲一惊,一时不知要先捂住我的唇,还是我的眼,端庄尽失。   于是我懂事地闭上嘴, 心里却满是不服气。   不知从何时起, 我不再像幼时那般对父母百依百顺了。我时常想冲出那把巨伞,感受一下大雨滂沱的滋味。   听闻这个冬日极寒,我有时在房内绣着花,便远远瞧见又有户人家死了夫郎。   我抱着汤婆子欣赏窗外大片大片的雪花, 看他们抬着棺材自远处田埂间慢慢移动着。   “每回见到有商队的人出去打探消息, 过几日便会有人丧命,好生奇怪。”我对着窗嘟囔着。   “公子可莫乱讲!”身后的小厮倒听得仔细, 吓得连忙抬起头来。   我很想转过去瞪他,可最后却只是垂下眼,缓缓回到桌案前,读起《列男传》来。   我不喜欢《列男传》,然而他们喜欢。母亲说,我未来的妻主家也会喜欢。   但我为什么要他们喜欢呢?   我盯着几乎已背得滚瓜烂熟的一页,兀自发呆,一团莫名的火闷在心里。   “公子?”才被我赶出门去的小厮又轻轻叩门。   我懒得搭理,不讲话,待他自己把话讲完。   小厮见我不应,叩了好一会儿,才犹豫着道:“主君吩咐您下去会客。”   会客?我一个未出阁的男子,为何要去会那些商人?   更衣时,我忽地明白了母亲的用意,刚抹上胭脂的唇都显不出什么血色。   她不是说要让我嫁个好人家么?这行商之人,再如何也不该入得了她的眼。   何况,这么些日子,我多多少少也晓得了一些他们的行为处事,确实是我不喜的类型。   再言,我不过十岁,这等事,是不是太早了?   咬咬牙,我闭上眼,装作昏了过去。   佯病三日之后,母亲罚我闭门思过,写一千字的悔过书。   这是她第一回 罚我。   但若能躲过一劫,这些小惩罚根本不算什么。   同时我也发觉,母亲真是极疼我。自从晓得我不愿后,便再未强求。   也许这也是为何后来我以清白相胁时,她能答应请媒人去薛家说媒吧。   我那时是怎么说的呢?自己被白家山的人掳上山去,险些毁了清白,是她将我救了下来。此生无以为报,便不如一生相许。   我跪在母亲面前,说若母亲不答应,我便传言出去,那日夜里我已被人侮辱。   这可真是气坏了父亲。他捂着心口,一句话也讲不出来。倒是母亲冷静,不一会儿便去与人商量此事了。   可我开始中意于她,却是在那个冬日过去不久。   商队走后,趁着母亲前去送别,我第一回 溜出门外。   那天正在下雨,我特意没有带伞,也没有带任何仆从。   风有些冽,手里的汤婆子很快便没了用。寒气刺入我的狐裘,叫我不禁瑟缩。   我走过每回坐车会走的大路,往从未涉足过的山林里走,不料不一会儿,便瞧见一座崭新的坟。   正要壮着胆子去细看,我却听见那坟里隐隐约约发出敲打之声,还混杂着一些嘶哑的吼声。   便在此时,林间似乎闪过一个人影。   想到听仆从讲的那些鬼故事,我吓得浑身一抖,连忙往大路跑去,然而一滑,坐了一屁股的泥泞。往外一望,雨不知何时已吓得极大了。   我只好继续往山林里走,好寻一个庇护处。   于是我便见到了她。   她叫薛沁芮,一个我后来每日枕着入眠的名字。   她不紧不慢地走着,雨也不能给她添上分毫狼狈。她一抬眼,连因雨而喧闹的山林也为她静下来。   原来在宣邑,竟有这般人物。   我躲在树后看着她走近那闹鬼的坟,缓缓跪下去。我心里一急,想去提醒,却被自小学的规矩和那一份若有若无的恐惧捂住了嘴。   之后一旦想起那时不敢讲话的我,我都恨不得跑过去抽自己一巴掌。   很快我被陆家的仆从找了回去,我也不知她后来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我长久地沉浸在日后不能相见的绝望里,一直到那日被劫上白家山。   在我后来的妻主出现前的那段日子里,是我一辈子最快乐的时光。   我知道她不大情愿,但我相信,待我嫁过去,我一定会好生服侍她。我不嫌她家贫,不嫌她母亲粗俗,单凭能嫁给她,我都能炫耀好一阵子。哪怕一辈子都在漏雨的屋子里,我也甘之如饴。   可我真正的妻主便在那时出现在陆家门前。   接着便是退庚帖,筹备新嫁妆。   我那日本想去求她不要怨恨,却在她的言语中发觉,她果真是从未在意过我。   很快宣邑又下了场雨。我坐在房里绣着鸳鸯,深知自己再也不能离开遮雨的隐蔽,便也无心去看雨。   唯一安慰我的,或许是我与她同日大婚。   妻主待我不错。新房很大,比陆家好上几倍,奴仆也多上几倍,什么都彰显着母亲宁肯退婚也要把我嫁给她的理由。   过去没几日,妻主笑着对我说:“来,杭儿,把手伸过来。”   我不明所以,却依稀知道那不是什么好事。   于是下一刻,手腕上传来钻心的疼痛。   妻主说,嫁入她家,便要真真切切地做他们家的人。   我看着那烙上去的金,只敢喏喏应着。   那块金总是令我疼痛,若挨了水,便更为钻心。   于是每逢下雨,我都坐在屋子里,常常想起那个人来。   自小学会的规矩告诉我,我这是不对的。   所以呢?   我靠在窗前,继续听着雨淅淅沥沥。   渐渐地,我在只言片语中听见了一些关于她的事。   若我理解得不错,她会死在围场之上。   我的心快速跳起来,脑袋发热。   我要救她。   我这般想着,便坐直了起来,心里全是对自己这雄心壮志的激动。   可几日后我才知,我只是为她设下的圈套中的一环。   她之后,一定永远不愿见我了——如果还有之后的话。   “你一个男人,就不要瞎掺和。”这是我妻主对我说的话。她没有因我为了其他女子破了规矩大发雷霆。   连我的妻主都严肃起来了。此时我才意识到,她们一定卷入了一场巨大的风雨里。   我已经许久没有听见过她的消息了。   直到寒气来临前,谙琳又下了场雨。我在廊下观着天井里落下的枯叶,依稀听见了什么。   谙琳要乱了。   妻主再也没来瞧过我。她每日都在奔波着,似乎已不是那个日日享乐之人。   我遣走所有仆从,走进天井,感受冰雨的寒冷融入我的皮肤。   大乱那日,连规矩森严的棠王府也乱成了一锅粥。   我便在此时听闻,薛沁芮随着郭儿高勒人闯入了谙琳。   我浑身一振,失了魂似的往外冲。府里的人几乎只是敷衍地阻止我一下,便任由我冲出府外。   满目疮痍。哪怕我并未出过几次府,我也意识到,这不是我熟知的谙琳。   可我的心咚咚地跳着。   我要做些什么。   我毫无目的地奔走,始终都没有瞧见她的身影。   但我瞧见了一群人。她们令我禁不住地颤抖。   “陆杭!”白家山的头子在我逃走之前叫住我,“皇宫怎么走?”   她们个个都拿着自制的弩。我记得,宣邑人最忌惮的,便是她们百发百中的神功。   看着她们朝我所指的方向快速奔去,双手空空如也的我总归发觉,自己除了指路,什么也做不了。   天很黑,就像是又要下雨。   我颓丧地回到棠王府,瞥一眼突然有秩序地忙碌着的人群,失神地将自己关入房中。   要下雨了,我还是先躲好吧。   生来便是不宜淋雨之人,我何必逞强呢? 第81章 主角番外   “嗷呜!”门外忽地传来一声小小的狼嚎。   正在更衣的薛沁芮眉头一皱, 待丫鬟将腰带系好,便往门外走去。   卫羽轩不是已经会说话了么?怎么又开始了?   门一打开,一个黑影便扑过来, 嗷呜嗷呜地叫着。   “好啦, 别吓着阿娘了。”卫羽轩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薛沁芮看着那团黑影被卫羽轩抱在怀中:“你方才说什么?”   卫羽轩笑着将目光自狼崽移至薛沁芮脸上:“你是它阿娘呀!”   “呜呜呜~”小狼崽眨巴着眼, 朝她努力伸直脖子。   “羽轩……”薛沁芮叹了口气, “你自何处寻来了只狼?”   谙琳里养狼。有想法。   卫羽轩抓着小狼崽的一只爪子学着它呜呜叫着:“它是哈靰兰的狼。它母亲在那日受了伤,很快便去世了。”   卫羽轩的那日, 便是送别照顾他七年的母狼的那一天。那日与景王的人争斗,狼群里受伤的有许多。   他感念狼群养育之恩,今日抱回来,也无可厚非。   只是,薛沁芮作为一个狗都怕的人……   “呜呜呜!快好生看看你阿娘。”卫羽轩逗着它, 便把它往薛沁芮怀里送。   薛沁芮连连后退:“别别别,我怕狗!”   卫羽轩与狼崽一同抬头, 一同眨眼。   “这是狼!”卫羽轩义正辞严。   “呜~”狼崽委屈地埋进卫羽轩怀里。   几天后。   卫羽轩的鬓发被风悠悠地吹起。   “阿乌乖!”薛沁芮抱着小狼崽,任由它舔着自己的脸,时不时喂它些小点心。   卫羽轩劝过她多次不要给狼崽取这么个名字,成天阿乌阿乌的, 要被人听去岂不是成笑话。   薛沁芮目光不离小狼崽:“阿乌这么可爱, 哪里会成笑话。”   “我不可爱吗!”卫羽轩硬要凑过去。   薛沁芮都不瞥他一眼,抱着小狼崽一转身:“阿乌你瞧,你爹爹还想跟你抢东西吃。”   卫羽轩:“???”   小狼崽趴在薛沁芮肩上,一脸幸灾乐祸。   这……这个逆子!   “嗷~”小狼崽睁着水灵灵的眼, 朝他一叫, 露出小小的乳牙来。   ……啊,真可爱。我怎么能和它争呢?   卫羽轩自我说服着, 走远了些。   ——免得看了难受。   女人都是负心汉,有了新欢忘了旧爱。   呜!   他抱着这样的想法,到了夜里,默默地缩在床角,悄悄在墙上画着圈圈。   一个圈圈,两个圈圈。   “今日阿乌跑得又快了。”薛沁芮坐上床来,喋喋不休地说着阿乌。   三个圈圈,四个圈圈。   “明日我打算去给它做几件小衣裳。”薛沁芮继续道。   五个圈圈,六个圈圈。   “顺便我要带它在谙琳逛逛,你在家里一个人要好好的哦。”薛沁芮叮嘱道。   七个圈圈,八……   卫羽轩画不下去了!   妻主对他用了“哦”!用了“哦”!她心里还是有自己的,嗷呜!   他想转身扑上去,在最后一刻阻止了自己。   矜持,嗯,矜持。   哎,方才画了几个圈了来着?   卫羽轩转念一想,心生一计,将自己抱住,更像一个团子来。   薛沁芮仍然讲着小狼崽,在卫羽轩手臂都要发麻时才注意到他。   “……羽轩?”她凑过来。   卫羽轩的脑袋埋在膝盖里,一动不动。   “羽轩?”薛沁芮的声音里有些担心。   哼,薄情寡义的女人,我就要你担心我!   “羽轩?”薛沁芮又靠近一寸。   妻主身上的气味好好闻啊……   卫羽轩要自己背叛自己了。   “羽轩你怎么了?”薛沁芮又凑近一寸。   “嗷!”卫羽轩一个大翻身,双手双脚都抱上去,“你不喜欢我了!!!”   薛沁芮被束缚地一动都不能动:“我怎就不喜欢你了?”   “你这几日说的话全是阿乌阿乌,都把我忘了!你还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你怎还和小孩子抢呢?”   “我不管!”   我卫羽轩就是不要脸了!   “它有啥我就要啥!”   薛沁芮:“……”   真该让那群哈靰兰的人瞧瞧,他们最为尊崇的人在床上是什么样子。   ——这话似乎不太对劲?   横竖他们最为尊崇的人正在床上撒娇打滚。   醒醒,你已经十七岁了!   “呜呜呜~”卫羽轩像小狼一般将脑袋埋进薛沁芮怀里。   翌日。   一人一狼,穿着同样花色的衣裳出现在衿王府的后院里。   狼崽嗷呜嗷呜地叫着,对于自己与卫羽轩有一样的衣裳十分兴奋。   卫羽轩看着满身碎花:“……”   幸好薛沁芮没有强行完成他“狼崽要什么自己便要什么”的要求,拖着他去游街——他是说,逛街。   罢了罢了,这就是女人。   卫羽轩的背影充满凄凉。   夜里他正对着墙要入睡,身后忽地一暖。   卫羽轩本想硬气地挣脱她的手臂,最终却还是不争气地赖在薛沁芮的怀里。   “对不起。”薛沁芮将他抱得更紧。   哼!卫羽轩决计冷哼一声,要薛沁芮感到愧疚。   于是他发出声音:“哼唧~”   薛沁芮一愣,要讲的话一下子都吞了回去。   卫羽轩听见出口的声音,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好端端的冷哼,怎么变成了撒娇?!   薛沁芮试探着继续讲下去:“这几日,是我不对。”   “呜!”她终于意识到了!   “从现在开始,我好好改正,好么?”   哼,以为道歉这么容易么!我起码也要晾她一……一……   “嗷!”卫羽轩一个翻身,玩闹似的将薛沁芮压在身下,啄起她的嘴巴来。   好吧,晾人计划失败。   妻主自然永远是我卫羽轩的啦!   薛沁芮环住卫羽轩的脖子,稳稳地接住他每一个吻。   “嗷呜?”床下传来一阵细微的声音。   二人往床下瞧去,阿乌水汪汪的大眼睛天真地望着他们。   薛沁芮一笑,将忘记拉上的帘子拉过来。   卫羽轩窃喜,一挥手灭了唯一的灯。   院子里传来狼崽委屈的嚎叫。   作者有话要说:   以上应该是全部番外啦~感谢所有看到这里的小天使们(///▽///)   顺便感谢提供番外脑洞的某鱼咕(^-^)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新奇书网 http://www.xxqi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