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hu.me)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夫人是京城一霸   作者:阿琐   简介:   云七姜的世界里,没有隔夜仇,上午受的委屈,留到下午都不行。   新妇嫁到,人人都想拿捏她,行,狗仗人势的老嬷嬷,转身就叫你人间消失   装腔作势的婶婶,今天就给我交出当家大权   家道中落的侯爵府还敢欺负我家姑娘,灵堂都给你掀翻……   看清楚了吗,太师府少夫人,不是好惹的。 第1章 展家出大事了   京城三月,细雨纷飞,郊外庄园里,几把油纸伞缓缓从园内而来,为首的梁嬷嬷抬起头,赫然见门廊下站着一袭红鸾嫁衣的新娘。   “嬷嬷?”   “您怎么停下了?”   身后几个丫鬟险些撞上来,但听梁嬷嬷轻声道:“那可是……少夫人?”   众人往门前看去,只见新娘装扮的女子背手而立,晃来晃去的身姿,如随风轻摆的堤岸杨柳,还时不时从裙底下露出绣鞋踢一踢边上的门钉。   四下站着的丫鬟、婆子俱是目瞪口呆,梁嬷嬷半百之龄,见过的贵家女眷数不胜数,便是皇城里的公主娘娘也……   她使劲眨了眨眼,再看边上的小丫头,她们也是满脸的难以置信。   谁敢想,这站没站相、举止粗鄙,来见婆婆竟敢如此不耐烦的新妇,竟就是太师府未来的女主人?   且说成贞十七年,西南大捷,以逼得邻国主君出城交付降书,立誓永不来犯,结束了长达两年的边境之战。   捷报传至京城,圣心大悦,论功行赏,太师之子副将展怀迁居功至伟,皇帝念他二十有三尚未婚配,便欲赐婚,选良家女结永世之好。   消息传出,惊动满城高门贵府,可不等他们想法子将自家女儿嫁入太师府,展敬忠便上奏皇帝,自称二十年前出使邻国,归途中遭强盗袭击,得边境一个名叫云保山的百姓相救,到他家中养伤时,其妻身怀六甲,为答谢救命之恩,便为三岁的儿子定下了婚约。   当年云娘子产下的是个儿子,直到三年后才得一女,如今已健康长大,到了适婚之龄。   展敬忠恳请皇帝成全他报恩之心,圣上感怀太师重情重义,遂下旨封赏云家,并择吉日赐婚。   不巧的是,展怀迁归朝途中,逢山匪作乱,带了一营将士前去支援地方,错过了回京成亲的日子。   展敬忠不愿朝廷为了他的儿子再兴师动众,便在皇帝钦定之日,命幼龄次子代兄迎亲,将恩人之女迎娶进门。   此刻,身穿喜服的七姜踮起脚,摇晃着身子,嫁入太师府第三天的她,正等待婆婆的接见,盘算着见完了,就上街去逛逛。   “奴婢梁氏,见过少夫人。”听得动静,七姜高兴地回过身,也不管来的是谁,便问,“可以进去了吗?”   梁嬷嬷笑容尴尬,忍不住打量眼前的新妇,端着高门大管事的尊重,说道:“连日春雨,夫人身上很不自在,眼下不宜相见,改日春暖花开,再请少夫人来游园赏玩。”   随行的几位嬷嬷纷纷皱起眉头,待要开口,七姜先道:“那么,请婆婆安心休息,我这就回去了。”   “少夫人这怎么成?”   “梁嬷嬷你这是什么话,哪有新妇进门……”   园里园外两拨人,像是要吵起来,七姜并不在乎,又想起什么,对梁嬷嬷说:“婆婆她要没什么事,我就不再来打扰,你看这出一趟门,兴师动众的。”   庄园外,除了新娘马车,后头还跟了四五辆随行嬷嬷的车,她们都是太师府里最体面的下人,一并十几个丫鬟、小厮,护送新妇到城外庄园来拜见夫人。   至于堂堂太师夫人为何独居城外,七姜不知道,能不能见到婆婆,她也不在乎,毕竟这都成亲第三天了,她连新郎的人影都没见过,还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我要去街上转转,你们先回吧。”七姜说罢,从一旁的丫鬟手里拿过油纸伞,径自走到马车下,和气地说,“送我进城,到热闹的地方给我放下。”   “少、少夫人?”车夫紧紧抓着缰绳,不敢动弹。   随行的嬷嬷纷纷跟出来,将七姜团团围住,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人耳朵生疼,所说的无外乎礼仪规矩,横竖不能让新娘子上街抛头露面。   梁嬷嬷站在门里看光景,眼瞧着少夫人随手拉了一个婢女上马车,接着拽过缰绳,在一群女人的大呼小叫下策马扬鞭,潇潇洒洒地走了。   “我的老天爷。”梁嬷嬷激动得一时连伞都忘了打,转身就往庄园深处去,她必须赶紧告诉夫人,展家出大事了。 第2章 不懂规矩的新娘子   踏着细雨沿路返回,七姜来京城快半个月,每天被无数的丫鬟婆子围着,还是头一回轻轻松松出来,看一看这皇城帝都的热闹。   马车停在路边,华丽的嫁衣早已脱下,被她带来的丫头名叫映春,路上劝了几句见不管用,就不再多嘴,老老实实地跟着少夫人。   京城果然是京城,四衢八街、车水马龙,商铺鳞次栉比,纵然雨天,亦有形形色色的人在眼前川流不息,千里之外来的云七姜,总算见识到了那些往来边关的人口中所说的盛世繁华。   逛累了,沿街就有茶馆,店小二见年轻妇人也不稀奇,殷勤地引入店内。   七姜要了茶和点心,台上正讲封神榜,说到苏妲己迷了商纣王。   映春小心翼翼地坐下,又忍不住劝:“少夫人,您还是回吧。”   “不急,太阳落山就回。”七姜摆摆手,悠哉悠哉地喝茶,说道,“对了,你们大夫人,就是我的婆婆,为什么一个人住在城外,被她的婆婆赶出去的吗?”   映春连连摇头:“大夫人可是司空府的千金,老太太再凶,不看僧面看佛面……不,少夫人,您就别问了,我们做下人的不能说主子闲话。”   七姜又问:“她是展怀迁的亲娘吗?”   映春不免有些奇怪,说道:“当然是二公子的亲娘,少夫人,府里的事,您难道什么都不知道?”   七姜微微苦笑,端起茶杯看向戏台,仿佛自言自语:“我可是一个月前,才知道还不在我娘肚子里时,就被嫁出去了。”   映春呆呆地问:“什么叫,不在亲家夫人的肚子里?”   七姜放下茶杯,指了指台上:“听书吧。”   这会儿功夫,太师府沁和堂的院子里,随少夫人出门的嬷嬷丫鬟跪了一地,无不屏声息气、战战兢兢,方才一个胆小的丫头哭出来,已经被拖走了。   有家仆匆匆而来,跪在门前禀告:“回老太太话,少夫人正在乐怡茶轩听书,小的们不敢擅入,怕闹出动静,赶紧回来请老太太示下。”   正堂内,祥云屏风挡住了屋外的光景,雕着百子千孙贺寿图的坐榻上,假寐的老夫人上官氏,微微睁开眼。   捶腿的婢女立时停手退下,一旁侍立的四夫人王氏来搀扶婆婆,说道:“母亲,人找着就好,小孩子家家……”   “小孩子家家?”老太太睨了一眼儿媳,“你这个婶母,倒是会做好人。”   四夫人忙自责:“媳妇不敢,只是怕母亲气坏了身子。”   老太太起身绕过屏风,看着院子里跪了满地的仆婢,吩咐道:“这些人交给你处置,里头的人情,你该明白。”   “媳妇知道了。”四夫人应下,见那传话的小厮还等在阶下,便问,“母亲,要不让她嫂嫂去把侄媳妇接回来,她们年轻孩子好说话。”   老太太冷声道:“派人盯着便是,为了个乡下野丫头,让你们也跟着去抛头露面不成,横竖京城里没人认识她,等她回来,我自有道理。”   说罢,众人拥簇老太太去里屋,四夫人欠身恭送后,才来到院子,命她的丫鬟将张嬷嬷搀扶起来。   四夫人和气地说:“我在老太太跟前讨了个人情,这件事不怪你们,但往后,还望你们好生照顾少夫人,她远道而来不懂京城的规矩,慢慢教导才是。”   张嬷嬷在府里几十年的老脸,竟也有一天和小丫头们跪在一起,可提起那小村妇,就叫她气得直咬牙,原以为伺候新人是多体面的差事,怎么也想不通,老爷竟然弄个乡野小丫头来当儿媳妇。   四夫人笑道:“都散了吧,少夫人回来后,还要你们照顾呢。”   张嬷嬷碎碎念着:“侄儿房里的事,竟还要四夫人您操心,可惜大夫人她……”   四夫人示意她别往下说,指了指里头,说道:“罢了,大嫂嫂身子弱,都是一家人。”   众人行礼道谢,互相搀扶着离去,近侍雁珠打着伞上前来,主仆俩互换了眼神,直到离了沁和堂,雁珠才开口:“您说大老爷究竟怎么想的,放着满京城的千金小姐不要,弄来这么个乡下丫头,新娘子如此不懂规矩,是真傻呢,还是装傻?”   王氏卸下方才的温柔大度,眼角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笑意,拢一拢臂上的披帛,说道:“真傻也罢,装傻也罢,她有我这个好婶母,就足够了。”   雁珠笑道:“这是自然的,这太师府离了谁,也离不了夫人您。” 第3章 谁都别想拿捏她   悠闲的时光不知不觉过去,茶楼里,封神榜讲到苏妲己死在斩妖台上,底下一众拍手叫好,映春也恨恨道:“这样的狐狸精,就该死。”   七姜托着脸颊说:“女娲娘娘那样了不起,既然是她派狐妖祸害纣王,为什么最后不把人家收回去教化呢。”   映春歪着脑袋想了想:“可是女娲娘娘也没叫狐狸精做坏事呀。”   七姜不赞同:“都找狐狸精办事了,还能有好事吗?”   映春答不上来,觉得少夫人做事说话都好奇怪,小声念叨:“您怎么能说女娲娘娘的不是呢,而且、而且……”   七姜吃着果脯,问:“什么?”   映春不敢放肆,起身道:“少夫人恕罪,奴婢就是觉着,且不说老太太那儿如何动怒,您这下把家里几个管事嬷嬷都得罪了,往后的日子可怎么办呀。”   七姜满不在乎:“我怎么得罪她们了?”   映春急得不行,说道:“把您带出门弄丢了,老太太不定怎么惩罚她们,她们能不记恨您吗?”   话音才落,边上有人靠近,轻声唤:“映春,是你吗?”   映春回头找,果然是熟人,过去说了几句话,就来请少夫人:“亲家大公子在楼上雅间,派人来请您上去坐。”   七姜抬头看了眼,这里瞧不见雅间的光景,问道:“哪个亲家?”   映春解释:“是大夫人娘家的侄儿,何家长孙。”   七姜不想见,她对展家任何人、任何亲戚都不感兴趣,要不是念着自家嫂嫂待她好,不忍心哥哥没有前途,早就逃婚或是半路跑了,她根本不想嫁到这里来,就算有金山银山等着她也不管用。   可她还是屈服了,因为圣旨不可逆,也因为家人的前程。   千里迢迢来到这举目无亲的地方,一路上化尽了心中的怨怼,想着到了京城横竖是过不好的,那么太师府的规矩再大,她也不要放在眼里,什么祖母、婆婆的,谁都别想拿捏她。   “茶喝完,书也听完了,我要去别处逛逛,你上去打个招呼,反正我也不认识他,见不见都不要紧。”   七姜起身松松筋骨,放下茶钱就往门外走,吓得映春抱起那一包从少夫人身上脱下的喜服和首饰,急急忙忙跟了出来。   “你不去打招呼吗?”   “大公子人极好,不会计较,可奴婢怕把您跟丢了,奴婢不想挨板子。”   七姜却笑了:“是个爽快姑娘,放心,我好歹算是你家少夫人,一定不让他们打你。”   映春很无奈,继续跟着往前走,少夫人要去绸缎铺给家里的母亲和嫂嫂扯两块料子,答应买完料子就回去,可真要往家走,映春又害怕了。   兜兜转转,逛到日头西晒,赶着太阳落山,主仆俩终于回到了太师府。   那么巧,展敬忠的车马刚好到了门前,门下小厮还当七姜和映春是路过的闲人想要驱赶,映春吓得报了身份,那一边展敬忠也下了车。   “这不是我们家少夫人吗?”展敬忠温和地笑着,“姜儿,你出门去了。”   “老爷。”七姜上前行礼,应道,“去城外拜见大夫人,没能见着,我就顺路逛了逛,京城果然好玩。”   下人们面面相觑,都偷偷打量少夫人,这是怎么回事,一口一声“老爷、夫人”,嫁进门的儿媳妇,竟连声爹娘也不喊。   可是展敬忠不在乎,含笑领了儿媳妇进门,说道:“初一十五城西有集会,虽不如你们那儿热闹,也算一乐,到时候让怀迁领你去逛逛,年轻孩子,就该多出去走走。”   七姜问:“老爷,展怀迁要回来了吗?”   展敬忠好脾气地说:“是啊,婚事那样匆忙,实在委屈你,这里头的缘故,等怀迁回来一并与你们细说。不论如何,怀迁剿匪是为民除害,该是你我骄傲之事,望你多多包涵。”   七姜点了点头,心里怎么想的,此刻不必说出来,人家挺客气的,她也和和气气才好。   展敬忠细细看了眼儿媳妇,便道:“去换件衣裳,我领你向祖母请安,这家里多少有些规矩,你是聪明的孩子,可要照顾好自己。”   七姜欠身道:“多谢老爷提醒,我今早已经去请过安,这会儿就不去了,逛了半天,想回去歇一歇。”   边上的嬷嬷吓得要开口规劝,被展敬忠拦下,满眼新奇地看着面前的孩子,说:“也好,早些休息吧,前两日大小宴席,辛苦你了。”   七姜颔首告辞,带着映春离开,留下一群被惊到的下人拥簇着展敬忠,他看着儿媳妇的身影走远,才继续往前走,吩咐身边的人:“替我去向老太太请安,就说今日公务繁忙,不过去了。” 第4章 目中无人   新人洞房设在园西观澜阁,七姜带着映春从大宅东角门过来,且要走一段路。   小丫头抱着一堆东西累得气喘吁吁,七姜便要伸手自己拿,吓得映春哀求她:“少夫人,叫管事瞧见,奴婢就惨了。”   七姜轻轻一叹,来这家几日光景,大宅门的规矩略知一二,自己虽不把谁当奴才看,可她的确成了所谓的“主子”,是当朝太师的长媳。   “少夫人,您可以吩咐她们来帮忙。”映春小声说,“这府里所有的下人,都得听您的呀。”   长这么大,七姜还从没使唤过什么人,来了京城后,竟然还有人要帮她洗澡,那天吓得她把人都赶了出去,后来慢慢见得多,端茶递水那些事,她就不再一惊一乍。   让她难过的是,她对待这些丫鬟婆子们的善意,却成了她们眼里的乡下人,皮笑肉不笑地讽刺耻笑她,仿佛宁愿被奴役,宁愿有一个厉害的主子,那样才算体面。   七姜没有吩咐任何人,主仆俩慢慢走回了观澜阁,早有人来通风报信,一进院门,就见张嬷嬷带着一群下人严阵以待,见了少夫人,不由分说全都跪下了。   七姜有些恼火,心里很明白,这些女人是在要挟她,要她当个规规矩矩的少夫人,少给她们惹麻烦。   “映春,把我的东西拿进来。”七姜对眼前的一切视若无睹,大步往房内走,可身后却一声惨叫,跟着是东西纷纷落地的动静。   她回身出来,只见张嬷嬷劈手扇了映春一巴掌,斥骂着:“下贱东西,你也配?”   瘦弱的姑娘被打翻在地上,七姜不禁大怒,上前一把推开张嬷嬷,问道:“凭什么打人?”   张嬷嬷被几个丫鬟搀扶着,所幸没跌倒,气得脸上皮肉都打颤,振振有词地说:“映春是家中最下等的仆婢,院子里粗使的丫头,她没资格进主子的上房,这些规矩奴婢没早些告知您,是奴婢的不是。”   七姜倒是知道,这府里的下人还分三六九等,张嬷嬷是展怀迁的乳母,地位颇高,如今也是观澜阁的管事,除了自己和展怀迁,这院子里所有人都归她管。   “那从今天起,映春升为上等仆婢,做我的贴身丫鬟。”七姜的目光扫过所有人,唯独不看张嬷嬷,说道,“你们都起来,我有几句话吩咐。”   众人正要挪动,张嬷嬷大声咳嗽了一下,吓得她们又不敢动。   七姜不在乎,捡起她买的东西,那装着喜服和首饰的包袱就懒得要了,把东西塞给映春让她送进去,随后站上台阶,居高临下地说:“有几件事交代你们,希望你们都记好了。”   院子里零零散散地响起几声“是”,张嬷嬷则气哼哼地问:“不知少夫人有什么吩咐。”   七姜道:“婚礼已经结束,我该配合你们的事都做到了,明日起,老太太那边的请安我不去了,你们别再大清早来吵我。”   张嬷嬷睁大眼睛,简直以为她听错了,失态地大声说:“少夫人,您小小年纪,眼里怎么能没有长辈,给老太太请安是最起码的规矩,这家里大大小小的主子哪一个不是……”   七姜打断了她的话,霸气地说:“你们家的规矩,和我不相干,别冲我大呼小叫,也别再欺负映春,都听明白了吗?”   张嬷嬷排开身边的丫鬟,声音都打哆嗦,语无伦次地说:“我去找老爷评理,我、我还能图什么,还不是盼着我们公子娶了媳妇,家宅安宁……”   不等张嬷嬷走出门,七姜就回了卧房,这里依旧铺天盖地的大红喜字,据说要等展怀迁回来后才撤下。   映春抱着东西,也不知该放在哪里,被扇了两巴掌,脸上火辣辣的疼,害怕地低着脑袋,在这新房里她也不敢哭。   “还疼吗,对不起,我知道是我害了你。”七姜接过东西放下,拉着映春到明亮的地方,看看她脸上的伤。   “不是不是……”映春红着眼睛拼命摇头,说道,“少夫人,是奴婢不懂规矩,惹怒了张嬷嬷。”   七姜摸了摸她的脸颊,笑道:“不懂规矩的人是我,往后还会有更多没规矩的事,我知道老太太她们都想给我做规矩,我们村里的新媳妇也没有不被婆婆做规矩的,可我不愿意,你看大夫人她都不想见我不是吗,正好称了我的心意。”   映春一脸茫然和慌张:“少夫人,使不得的,这家里没人敢不把老太太放在眼里。”   七姜不以为然:“我并不想和谁过不去,但若有人非要为难我,等着吧,我可不是好欺负的。”   “少夫人……”   “映春,往后在这家,你就是我的人了,咱们好好的。” 第5章 给你吃锅巴   随着张嬷嬷一路去往大老爷的书房,观澜阁里的闹剧渐渐传开,新娘子明日起不再向长辈请安的话,自然也传到了老夫人跟前。   上了年纪后,晚膳便用的早,这个时辰沁和堂已经摆好了晚饭,四夫人忙着料理婚礼后的琐事,这会儿带着小姑子在祖母跟前伺候的,是大孙媳妇韩氏。   姑嫂俩听得这话,不禁都站了起来,规规矩矩地退到一旁,倒是老夫人轻轻一笑:“坐下吃吧。”   韩子淑欠身称是,正要带着妹妹坐下,又听祖母说:“和你们不相干,难不成明儿起,你们也立什么新规矩来教教我这个老太婆。”   吓得两个孩子连连摇头,不敢说话也不敢再坐下。   老夫人眼中掠过寒光,吩咐道:“子淑,去书房把你大伯父请来,朝廷的事再忙也要吃晚饭。”   且说展敬忠因与门客商谈国事,并没有见到前去告状的张嬷嬷,但母亲召见他不得不来,路上才听说,刚进门的儿媳妇自作主张,宣布从今往后都不向长辈请安了。   果然,见了母亲劈头盖脸就是说:“我这把年纪了,不过是活一张脸皮,还请大老爷顾念母子情分,别叫你那儿媳妇,让我这把老骨头在京城里抬不起头。”   膳厅外,子淑领着妹妹站在窗根下,生怕祖母随时召唤不敢离远,这些话便一字一句都听得真切,妹妹展玉颂轻轻扯了下她的衣袖,问:“嫂嫂,二嫂嫂当真这样放肆吗?”   子淑摇了摇头,极小声地说:”祖母和娘都不喜欢的人,我们就别提了。”   天色渐渐暗了,观澜阁里里外外点了灯火,七姜站在门下看,心里算了笔账,这院子一晚上费的蜡烛灯油,就足够他们家烧几个月的。   这样大的家业,这样富贵的人家,在她从前想来,当皇帝也不过如此,可这才只是大臣的家。   只见映春从房里出来,朝着院外张望,小声嘀咕着什么。   “怎么了?”七姜问道,“你有事儿吗,去吧,不用管我。”   “少夫人,是该传晚饭了,怎么今天还没送来。”映春说,“奴婢怕您饿着。”   七姜说:“我不饿,吃了一下午的点心,你是不是饿了?”   映春点头又摇头,最后老老实实地说她饿了,她们丫鬟也有派饭的时辰,去晚了就只有剩饭剩菜,但她要伺候主子用过才能走。   七姜大方地说:“往后跟着我吃,反正那么多菜,我也吃不完。”   但见映春为难的笑容,不用问也知道,这是不合规矩的。   她想了想,说:“那我吃完了给你吃行吗,估摸着最近她们都不会给你好脸色,吃她们剩下的,不如吃我这边多出来的,我也有个伴。”   映春却道:“可是……这会儿您的饭菜还没送来呢。”   七姜转身看向院里大大小小的婆子丫鬟,各处廊下门下都有人侍立,但谁都避着她的目光,毫无疑问眼下她们更怕张嬷嬷,自己这个初来乍到的新媳妇,凳子还没坐热呢。   “映春,我给你做饭吃。”   “啊?”   当张嬷嬷等不到老爷,悻悻然回到观澜阁,只见下人们聚在小厨房外,一见她都吓得散开,她便探头往灶间看,顿时吓得瞪大眼睛,这叫什么事,堂堂太师府的少夫人,竟然在生火做饭。   “少夫人,我说少夫人。”张嬷嬷激动地冲进来,“您、您在干什么……”   七姜正从锅底铲锅巴,高兴地说:“嬷嬷,你要一起吃吗?”   张嬷嬷急得不知如何发作,先头已经吃了亏,不敢再当面拉扯映春,最后竟是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又哭又笑地说:“还怎么活,我还怎么活。”   七姜分了一块脆脆香香的锅巴给映春,自己捧着老大一块,走来说:“嬷嬷你吃吗,这灶头我头一回使还不怎么会烧,倒是焖了一层锅巴,可香可香了。”   张嬷嬷痛苦地捂着脸:“这日子还怎么过……”   七姜蹲下来,掰了一块锅巴递给她:“你是展怀迁的奶娘吧。”   张嬷嬷抬起头,茫然地看着新娘子。   七姜说:“他才成亲三天,你就又哭又笑的,合适吗,高兴点不好吗,给你吃锅巴。” 第6章 老夫人实在不厚道   在张嬷嬷眼里,他们家新娘就是个傻子,这么多年她辛辛苦苦照顾着公子,就盼一个能干的媳妇儿把这家撑起来,没想到,没想到……   七姜手里的锅巴还没给出去,外头丫鬟说,三公子和二姑娘来给嫂嫂请安了。   张嬷嬷一下从门槛上站起来,整理了衣衫,说:“奴婢先去应付,您千万别从小厨房出去叫人看见。”   七姜想说些什么,映春跟上来,小心阻拦了她,待嬷嬷离开,才轻声说:“少夫人,张嬷嬷气出个好歹,您也不忍心呀。”   “她刚还扇你耳刮子呢。”七姜说,“你为她着想,她可不在乎,我又没怎么她,我还不能吃饭了吗?”   几句话说不清楚,映春先送主子回屋里,不多时张嬷嬷就领着三公子和二姑娘来了,两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毕恭毕敬地向嫂嫂请安。   且说成亲那天,就是十三岁的展怀逸代替他哥哥把新娘接进门,七姜也不懂这到底合不合规矩礼数,反正就这样了。   “谢谢你们,但明天开始不用来给我请安,我才十七岁,不比你们大多少。”七姜说,“你们非要来,就当是来串门的,可我也不是每天都想见你们,大家最好还是淡淡的,可以当没我这个人。”   “少夫人!”张嬷嬷气得简直要晕过去了,瞪着七姜,一时又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话。   “嫂嫂,问候长辈和兄嫂,本是人伦大义,我们不敢忤逆。”展怀逸开口道,“但若因此打扰嫂嫂清静,亦是弟弟妹妹们的不是,往后我和二姐姐,只在门外行礼,不来打扰嫂嫂休息。”   他说着,看了眼边上的堂姐,二姑娘只点了点头,微微垂着脑袋,一句话也不说。   弟弟便又作揖:“嫂嫂,我们先退下了。”   二姑娘跟着福了福,姐弟俩静静地离开,张嬷嬷跟着送出去,七姜松了口气,带上映春回小厨房拿吃的,却发现她焖的米饭和两个小菜,全被倒进了泔水桶。   那可是大米饭,小时候一年吃几顿能数得过来的珍贵粮食,纵然这些年日子稍好些,也不是顿顿都吃得上大米和白面,还有那些菜,他们竟然随随便便就糟蹋了。   院门外,张嬷嬷客气体面地送走了三公子和二姑娘,才刚疲倦地叹了口气,里头小丫鬟就着急忙慌地跑出来,哆嗦着说:“嬷、嬷嬷……少夫人她要去喂猪。”   张嬷嬷直觉得气血冲头,一整天都叫什么事儿,抓着小丫头的胳膊骂道:“这大宅门里,哪儿来的猪?”   的确,太师府每日所需菜蔬肉禽,皆由城外庄园预备好,赶着天亮前新鲜送进城里,哪能在如此富丽堂皇的宅门里养猪喂鸡,只有西边的马厩和护院养的狗,于是等张嬷嬷追进来,七姜已经拎着泔水桶,从侧门去后院喂狗了。   映春平日都做粗使的活儿,去马厩狗圈的路,她熟悉得很,路上还告诉少夫人,二公子的新房选在观澜阁,就是因为这儿距离马厩最近,二公子最喜欢马了。   不过这些话,七姜不感兴趣,她只希望粮食不要被糟蹋,人不能吃了,那就给畜生吃,喂饱了狗,还能看家护院。   映春则继续念叨:“老太太生了四子一女,长大成人的只有大老爷和四老爷,而大老爷从小养在先太夫人膝下,因此老太太最疼小儿子,偏偏四老爷又英年早逝,哎……”   听到这里,七姜的眼神才软了几分,说道:“你们老夫人也怪可怜的,总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映春前后看了看,轻声道:“话虽如此,可老夫人实在不厚道,所以奴婢才劝您别把张嬷嬷气出个好歹来,大夫人搬去城郊十来年了,这十来年都是张嬷嬷打理着我们二公子的事,不然啊,早就……”   机灵的小丫头,还很谨慎,又仔细看了看周围有没有人,才说:“不然这一家一当,早被四夫人抢走啦。” 第7章 亲儿子也不管   说起来,太师府本家人口并不多,这大宅院也是从七姜的公公展敬忠这一辈才开始的,用前些日子跟着她的喜娘的话来说,叫什么京城新贵。   因此那些庶出的、旁支的,都不在这家里过,只有大老爷一家和寡居的四夫人母子。   老太爷走得早,临终也只是个四品官,在京城并不稀奇,可长子展敬忠十分争气,十八岁中探花,名动京城,被司空大人器重,将独生女儿下嫁于他。   从那以后,展敬忠便仕途顺畅,十七年前与岳父一同拥立了当今,三十岁入内阁,四十岁拜太师,这般亨通官运,几乎前无古人。   唯一能叫人指指点点的,便是展太师膝下子嗣极少,仅有与发妻何氏所生长子展怀迁,而替兄长接新娘进门的弟弟展怀逸,是妾室萧姨娘所生。   此外,四夫人与已故四老爷育有一儿一女,皆已娶妻嫁人,方才随展怀逸一同来的二姑娘,是四老爷已故小妾的庶出。   算上弟弟家的孩子,偌大的宅门里也仅这些人口,比起其他的高门贵府,委实要冷清些。   念叨着这些事,很快就到了后院,听说少夫人来,管事把一众男仆都撵到别处等候,七姜也没法子,径自和映春来喂狗。   这家里养了七八条大狗,训练有素,不带一声叫唤的,若真是脏了的泔水,七姜也不忍心喂它们,那桶里只有刚做好的饭菜,倒也干净,只是人必然吃不得了。   在管事的帮助下,这些狗才敢吃她们放下的东西,七姜摸着毛茸茸的狗儿们,心情顿时好多了,打算以后闲着没事,就来这头遛狗解闷。   回去的路上,映春接着说:“白天您问奴婢,大夫人为什么一个人住在城外,其实就是三公子出生后,大夫人忽然就说病了,一个人去城外养身体,一养就是十多年,家里的事什么都不管,亲儿子也不管。”   七姜看着她,好奇地问:“你才多大,怎么知道十几年前的事?”   映春笑道:“少夫人,您这会儿不也知道了吗?”   “还真是……”七姜笑着拍拍映春的脑袋,“你这么机灵,为什么只干粗笨的活,张嬷嬷她们不喜欢你吗?”   映春说:“嬷嬷怕我们这些丫鬟勾了公子不学好,年轻不稳重的都不能去伺候,少夫人,奴婢说几句公道话,只因大夫人不管不顾的,府里管家大权都在四夫人手里,分明是大老爷父子俩挣下的家业,都要去别人口袋啦。”   七姜忍不住笑道:“你个小姑娘家家,可真能说,别是张嬷嬷派你来我身边当细作的吧。”   映春呆呆地问:“细作是什么?”   七姜出生长大在边境,自然懂什么是细作,这大宅门里的小丫头没听过,倒也不奇怪。   她轻轻叹了口气,正经道:“往后的日子怎么过,我在来的路上已经想好了,映春,你愿意呢就跟着我,吃饱肚子一定不愁;你要是害怕,我就去给张嬷嬷认个错,你照旧做原来的活儿,别叫我连累了你。”   映春拼命摇头:“奴婢愿意跟着您,当了贴身丫鬟,每个月多二两银子呢,我不是这府里家生的,家里还有几个妹妹等着养活,我多挣些钱,她们就不用去给人家当丫鬟了。”   七姜心头一软,说道:“那咱们就好好的,至于张嬷嬷,我和她无冤无仇,今天那些事,我不在意,也不会放在心上。”   说罢继续往回走,映春跟上来问:“少夫人,您见过我们家公子吗?”   七姜苦笑:“当然没有,过去我都不知道你们这家人。”   映春骄傲地比划着:“我们二公子可英俊了,身量那么高,出征那天,穿着银灿灿的铠甲,哎呀……” 第8章 大宅门里的路数   即便映春把他们家公子夸得天花乱坠,七姜心里也无半分欣喜,直到这一刻,仿佛成亲这件事依旧和她没什么关系。   旁人眼中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在她看来,只是前程未卜的迷茫与孤独,在这里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也许哪天就病死了,爹娘兄嫂都来不及见她最后一面。   这般无止境的胡思乱想,从离开家乡那天起,七姜没再睡个好觉,今晚终于扛不住身体的疲倦,沉沉地睡了过去。   可叫醒她的,还是固执又强势的张嬷嬷,天还没亮,她们就要七姜去沁和堂向老夫人请安。   “少夫人,您该起了。”   “老太太屋里已经传早饭,四夫人她们都过去了,老爷就要上朝去了。”   七姜猛地睁开眼,满室红彤彤的喜庆,在这一刻是多么得令人恼火,昨晚不是说好了吗,她再也不去请安。   卧房门开了,张嬷嬷领着丫鬟们进来,隔着屏风一字排开,整齐恭敬地说:“奴婢伺候少夫人洗漱上妆。”   “少夫人?”   “少夫人您……”   “我在。”七姜终于出声,压着火气说道,“昨晚我好像已经告诉嬷嬷,我不再去请安了,不要一清早来吵我,要是你没记住,我再说一次,希望明天早晨,能让我安生睡个觉。”   张嬷嬷笑道:“少夫人不说孩子气的话,底下还有弟弟妹妹们呢,做嫂嫂的可要给他们学个好榜样。”   一面说着,就命门外的婆子来把屏风搬开,两个女人刚搭上手,就听七姜说:“出去。”   屋子里瞬间静了,下人们一边不敢得罪张嬷嬷,一边也不敢忍怒少夫人。   七姜再次重复:“你们所有人,都出去。”   张嬷嬷这下不再客气,绕过屏风来,板着脸说:“不论您娘家什么样儿的,如今嫁到展家来,就要守展家的规矩。嫁夫从夫是人伦大道,您以为奴婢多爱和您过不去呐,还不是想您在府里有个体面、有个尊重,回头叫老太太做规矩受苦的还不是您吗?您不领奴婢的情也罢了,总该为自己想想吧,前两天不是都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作天作地起来了呢?”   七姜冷漠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张嬷嬷气得别过脸说:“还有件事,映春那丫头,奴婢已经派人打发了,必是那小蹄子挑唆了您,您要贴身使唤,奴婢另给您挑选好的来。”   七姜一叹,说:“立刻把映春送回我身边。”   张嬷嬷不应声。   七姜再道:“把映春送回来。”   张嬷嬷反而一副站了高地的姿态,问道:“那是不是把映春带回来,您就好好做您的本分,该请安请安,该……”   “张嬷嬷,现在是我和你谈条件,不是你来讨价还价。”七姜掀开被子又躺下了,闭上眼睛说,“把映春找回来。”   张嬷嬷瞪大眼睛,气得浑身发抖,厉声吩咐屏风外的人:“你们都退下。”   众人匆匆忙忙离开,待房门关上,她便冲过来,站在床榻边,怒声道:“实话告诉您,二公子见了我,都恭恭敬敬当长辈一样厚待,不是我拿大不把少夫人您放在眼里,是您欺人太甚。莫说咱们一等一的官宦人家,便是你们小村子里,还能有儿媳妇不把婆婆不把长辈放在眼里的吗?”   七姜闭着眼睛说:“我婆婆都懒得见我,你昨天也在啊。”   张嬷嬷像戳了痛处,气道:“可不就是当娘的指望不上,才指望您这个当媳妇的吗?”   七姜坐了起来,扯开被子腾出空儿,拍了拍褥子说:“嬷嬷你坐下,我们慢慢说。”   张嬷嬷反倒是见新娘起身,吓得一哆嗦,又听这话,愣了半晌后,才道:“我的少夫人啊,这不合规矩,奴才怎么能坐主子的床榻,您看您又错了。”   七姜也不勉强,更不愿这么纠缠下去,正经道:“昨晚映春说了你很多好话,说你怎么怎么辛苦把展怀迁养大,虽然凶了些还打她,可你都是为了展怀迁好。”   张嬷嬷却听不惯,皱眉头说:“您不能这样对公子直呼名讳,哪家夫人这样不把丈夫放在眼里的。”   七姜懒得费力气争辩,依旧平和地说:“嬷嬷,你的目的,无非是希望我当个好媳妇,替展怀迁把持这份家业,那你觉不觉得,都在大宅门里半辈子,你能想到的法子路数,那几位都能算到,那还争什么斗什么,不如我这样的,他们永远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不好吗?”   张嬷嬷眼睛里泛起精光,竟不自觉地坐下了,激动地问:“少夫人,您这话当真?” 第9章 收服张嬷嬷   七姜很做作地说:“嬷嬷,我是这么算计来着,可连你这关都还没过,看样子行不通。我一个乡下姑娘,不懂你们京城的规矩,恐怕往后的日子,是要被那几位吃得死死的了。”   张嬷嬷忙道:“不能够,少夫人可别妄自菲薄,奴婢好歹也周旋了这么多年,说句大言不惭的话,真是把二公子当亲骨肉,老爷和他挣下的家业,还能叫外人抢了?如今终于把少夫人迎进门,奴婢一定帮着您,把这份家业守下来。”   越说越感动,张嬷嬷竟是热泪盈眶,七姜心里没啥可被触动的,就是不得不信了映春的话,展怀迁果真是这位的命。   张嬷嬷自己感动了一会儿,起身站着说:“映春就在外头呢,刚才吓唬您来着,您别放在心上。”   七姜笑笑:“昨晚当众让嬷嬷难堪,也请你别放在心上。”   张嬷嬷摇摇头,再不是那嫌弃不完的表情,笑眯眯地说:“您饿不饿,这就让厨房送早饭来,不过……”   说着说着,还是忍不住一叹,劝道:“晨昏定省这事儿,老太太占着理,昨晚把大老爷叫去,必定没好事,大老爷不和您计较,可他上朝当差去了,留您在家,老太太捉了您去跪祠堂,奴婢也拦不住啊。”   七姜很不屑:“她既不是衙门也不是将军,还能杀了我吗,她叫我跪祠堂,我就跪呀?”   张嬷嬷屈膝跪坐在脚踏上,扶着床沿说:“我的少夫人,您和奴婢不对付,奴婢还能把您怎么样不成?可那是老太太,您不孝,别说在家里跪祠堂打板子,她甚至能去衙门告您呢。”   七姜配合着皱了下眉头,心里其实一点不带怕的。   嬷嬷继续絮叨着:“自然了,但凡有些良心也不能家丑外露,可老太太心里没有我们大老爷,大儿子当了太师,都不带正眼瞧的。她不过是想让四夫人一家靠着咱们,心里只有小儿子,把大伯子的家业交给弟媳妇管,她可真干得出来。”   七姜毫不客气地说:“你们家人口不多,事儿倒不少。”   张嬷嬷很无奈,又忍不住纠正:“怎么是‘你们家’呢,少夫人,您如今可是太师府的少主子,咱们二公子也是有军衔的人了,过两年,让老爷给您讨个诰命,压过她们一头去。”   七姜淡淡一笑,坐着有些冷了,她要找衣裳穿,嬷嬷立时使唤丫头进来,七姜打断说:“我不喜欢被人伺候,只要映春就行。”   张嬷嬷犹豫了片刻,问道:“那刚才那些话……”   七姜点头,随口编话:“皇上赐的婚,还能离不成,再怎么和你们家过不去,我还有爹娘哥嫂,总得为他们想想,我要在这家里站稳脚跟,就不能让她们几位欺负,嬷嬷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话音刚落,映春进来了,手里还捧着一封信,在张嬷嬷跟前规规矩矩的,双手奉上说:“二公子来家书了,是给少夫人写的。” 第10章 你们家的人太恶了   七姜接了信,张嬷嬷便眉开眼笑地去给预备早饭,映春跟到门前,张望了片刻才回来,帮着少夫人穿戴繁复华丽的衣裳。   “奴婢不会梳头,您使唤其他姐姐来吧。”伺候罢了洗漱,映春老实地说,“屋子里好些活儿,奴婢且要学呢,梳头可不是一两天能成的。”   七姜已在妆台前坐下,说:“不必了,她们勒得紧,还戴好些簪子首饰怪沉的,压得我脖子疼。”   盘发一支簪子足矣,利索地收拾完,从桌上琳琅满目的各色胭脂水粉里,挑了润肤的香膏抹了一遍,其他的都用不上,也使不来。   “少夫人,您真好看?”   “说瞎话了吧,看看这手……”   七姜把自己的手和映春的摆在一起,小丫头还是这家里干粗活的呢,都比她要细嫩白皙,映春都看傻了。   “我五岁就下地干活了,我们家人口也少,只有我和一个哥哥,多一个人种地就多一口嚼谷。”七姜说,“到了京城后,那几个来照顾我的喜娘嬷嬷都嫌弃我,只是不敢当面说,每天死命给我抹香膏浸花汁。”   映春生气道:“给她们的胆子,回头告诉张嬷嬷,让嬷嬷打她们。”   七姜却不在乎:“往后说我的人还要多,我现在就气坏了,将来怎么办?说实话,刚知道新娘子是个乡下人,你是不是也很惊讶,想不明白怎么会娶个平民农家女回来。”   映春点头,又摇头,愧疚地垂下了脑袋。   七姜笑道:“我觉得你们惊讶才是对的,反正我知道要嫁来京城,要嫁给朝廷大官的儿子,都在家闹了好几天。”   映春问:“这样好的事,您为什么要闹呀,少夫人,我们二公子是极好极好的人。”   七姜起身松松筋骨,若在家,这个时节该翻地预备春耕了,在京城半个来月,每日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给她养得浑身骨头疼。   站在窗下,看院子里忙忙碌碌的人们,七姜说:“可是你想想,我一个乡下丫头在你们这里该怎么活,一个乳妈都应付得辛苦,上头还有婆婆祖母,外头还有满京城的贵妇人,每天睁开眼,我脑袋里都空荡荡的,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映春殷勤地捧来二公子的家书,笑着说:“公子就快回来了,等您和二公子和和美美的,您就不会难过伤心了。”   七姜拿过信,转手就锁进了抽屉里,应道:“我不难过也不伤心,就是……”   但见张嬷嬷神情严肃地闯进来,压着声音说:“沁和堂来人了,请您去用早饭,在门外等着呢。”   七姜说:“就说我还没起,起了也不去。”   “少夫人,这……”   “原话去说就是了,我不去。”   这些话,真就一字不差地传到了老太太跟前,四夫人惊讶地问:“张嬷嬷也不描补描补,她这是怎么了?”   传话的下人说:“奴婢也问了,张嬷嬷交代就是少夫人原话,请老太太往后都不必惦记她。”   四夫人偷眼看婆婆,不敢轻易开口,就听啪的一声,老太太把筷子拍在了桌上。   边上的二姑娘,吓得滑落了手里的汤匙,米粥溅出来弄脏了桌布,四夫人瞪向她,恨不得生剐了庶女。   老太太冷笑一声:“真好啊,再过几日,这家里什么规矩都没了。”   四夫人立时起身,命令雁珠:“把二姑娘带回去教规矩。”   瘦弱的姑娘,吓得瑟瑟发抖,几乎被两个女人架着拖走,出了门才回过神求饶,哭喊着:“奶奶我不敢了,我不敢了……”   这一边,七姜吃过早饭,就去后院遛狗,张嬷嬷虽然急得要疯了,可咬牙忍着,心想还真是要来个有胆气的小娘子,把这家里搅个天翻地覆才行,正所谓不破不立。   七姜倒也不是为了和谁对着干才去遛狗,她实在是没什么可做的,总不能天天困在屋子里,再过些日子,怕是连路都走不动了。   等她高高兴兴带着映春遛狗回来,屋檐下几个丫鬟聚在一起说话,见了少夫人纷纷散开,七姜不在意,自顾回房去,映春机灵地去打听了几句,回来脸上就生气。   “怎么啦?”七姜洗着手,笑道,“怎么总生气,多没意思。”   “她们又折腾二姑娘了。”映春难过地说,“少夫人您知道吗,奴婢虽然是个粗使,但张嬷嬷并不苛待我们,昨晚她气疯了才会打奴婢,在这之前,奴婢从没挨过打。”   七姜点点头:“我瞧着张嬷嬷,面相也不恶。”   映春捧了手巾给她,愤怒地说:“我们家最苦的,是二姑娘,就是四老爷生前和小妾生的女儿。她一出生,四老爷就没了,没几天姨娘也没了,老太太说是孙女命硬克死了她儿子,奴婢卖进来后,就常听说二姑娘挨打受罚,老太太和四夫人动不动就拿她撒气。”   七姜听得心寒:“怪不得瘦得跟柴火一样,我见她两三回了,她从来都不说话,你们家的人也太恶了,一个小孩子至于吗?” 第11章 二公子,您可晒黑了   只因惊扰了祖母用早饭,二姑娘整整跪了一上午,七姜本不愿多管闲事,但午饭前听张嬷嬷念了句可怜,心里就坐不住了。   四房母子几个住在东头秀景苑,那儿可比观澜阁热闹许多,会客的正厅、账房、大厨房和储物阁都在那附近,花园池塘也比西头修得好,最早一家人迁入这宅子,老太太就选了风水最好的地方给小儿子住。   可惜展四郎没福气,而立之年就归了西,大儿子房里却添人口、升官职,多年后展怀迁头考就中进士,大孙子展怀逍却屡考屡败,最后还是老太太逼着儿子给他大侄儿谋个差事,才算入了仕途。   “这一家人呐,就躺在大老爷身上吃肉吸血,偏偏大老爷孝顺,老太太说什么他都答应,在外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师,可在家里,哎……”   张嬷嬷念叨起来,喋喋不休、又恨又怨,七姜本想趁机去看看,能不能救救那孩子,被她这儿说半天,走也走不了。   后来有了新消息,老太太娘家的侄孙女,下人们称呼清姑娘的人回来了,她给表妹求了情,二姑娘总算不用罚跪。   七姜终于能安心吃饭,但没吃几口,就发现屋子里格外安静,抬起头,见张嬷嬷和映春站在面前,脸上的神情一模一样,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你们……也去吃饭吧。”   “少夫人,您就不想再知道些什么?”张嬷嬷来了劲,巴不得将展家祖宗十八代的事儿都告诉新娘子。   此刻,距离京城还有半日车马的小镇上,当地衙门接待了剿匪归来的展怀迁,他带着一营将士日夜兼程好几天,早已人困马乏、风尘仆仆,便决定让兄弟们休息一晚,洗漱干净,明日齐齐整整入京。   这会儿吃过饭,商议罢了要事,展怀迁独自在房里休息,收拾细软时,看见了这家夫人为他准备的新婚贺礼,敢情他成婚的事,都传出京城了。   未能赶回去成亲的歉意,和回城的日子,都已写了书信派快马送回去,但愿未来的日子,能与妻子和睦相处,但求太平。   “难为你了……”展怀迁才念了一声,就听外头有动静,熟悉的声音响起来,喊着,“二公子、二公子。”   不禁面上一喜,开门来见,胖胖的小子跟随管家站在屋檐下,福宝是他少时书童,如今的近侍,只是不能随军出征,都两年没见了。   福宝背着大包小包,一见主子,立时就哭了:“二公子,您可晒黑了,瘦多了。”   展怀迁不让他在别人家丢脸,谢过这家管事,就带着福宝进门,问他怎么找来的,带那么多东西干什么。   “张嬷嬷派小的来接您呐,谁知才走到这里,就说您已经到了。”福宝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家公子,高兴地说,“公子,您是不是又长高了。”   “我都二十三了,还长什么。”展怀迁嗔道,“倒是你,胖成了什么样,回去可得给你好好练练。”   福宝嬉皮笑脸地说:“您出门两年,小的成天就打扫书房,不再跟着您东奔西跑的,家里好吃好喝,能不胖吗?”   展怀迁翻了翻张嬷嬷让他带来的东西,各种吃食外,还有新作的衣衫,连中衣裤袜都预备好了。   “家里可好,母亲可好?”   “好,都好。”   “公子,您怎么不问问,新娘子长什么样?”福宝乐呵呵地兴奋着。   “什么样?”展怀迁只是随口问,横竖明日就能见面,福宝说了他也想象不出来。   “那几天小的都在外头,没能见着。”福宝憨笑着,“可新娘子做的事儿,了不得。”   展怀迁这才抬起头,问道:“了不得?”   福宝是昨天从家里出发,那会儿刚好闹新娘子失踪,他一面出门,一面听中门的小厮说,新娘子自己逛街喝茶去了。   “她……自己出门了?”   “对啊,去见大夫人没见着,自己驾着马车跑了。乖乖,少夫人才十七岁吧,她怎么会赶马车,京城那么大,她不怕吗?” 第12章 舅舅要打断他的腿   展怀迁没说话,随手展开全舆图,看了眼西北边境,那里是云七姜的家乡。   福宝帮着公子收拾东西,一面说道:“新娘子刚进门,老太太不能做规矩吧,这门亲事可是皇上赐婚的。”   展怀迁蹙眉看向他:“家里还是从前那样吗,祖母的脾气……”   福宝无奈地点头:“可怜二姑娘姑嫂俩,小的这个下人,日子还比她们自在逍遥些,大少夫人至今没怀上孩子,大公子又死活不肯纳妾。”   “大哥重情,大嫂嫂不容易。”展怀迁说着,卷起全舆图,至于祖母和婶母,他不想多说什么。   “三公子长高个儿了,学里夸好几回,可给老爷争气。”福宝高兴地说,“日夜盼着您回去呢。”   展怀迁总算有几分笑容,说道:“逸儿是读书的料,比我更像父亲。”   提起父亲,他看着福宝,但没说话。   虽然两年没见了,可福宝从小就跟着公子,主仆俩比亲兄弟还亲,公子心里想什么,福宝都知道。   他笑了笑,说:“老爷挺好,朝廷的事小的不懂,但家里的事……”   展怀迁收回目光,神情淡淡道:“说吧,我想听实话。”   福宝便说:“家里那么多门客,老爷身边自然不冷清,但先生们不过是与老爷商议朝务、讲讲学问,回到内院里,三公子请安外,就剩老爷一个人。”   “萧姨娘呢?”   “这……您又不是不知道。”   展怀迁说:“我知道又如何,母亲不知道,也不愿知道。”   福宝放下东西,走近些说:“老爷去过惜园好几回,都被大夫人拒之门外,司空府倒是挺客气。听张嬷嬷说,亲家老夫人还对老爷说,怪他们没教好女儿,养成这样古怪的脾气。逢年过节,您舅母和亲家大公子都会登门问候,和和气气的。”   展怀迁问道:“表哥还没成亲?”   福宝笑道:“司空府都快愁死了,大公子来家给您送贺礼看新房时还说,他要是被皇上赐婚,就剃头去当和尚。”   展怀迁嗔道:“又胡来,舅舅要打断他的腿了。”   京城里,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太师府门前,下来玉树临风的年轻公子,门下小厮上前问候,立时就能拿着赏钱。   何世恒大大方方地进了东角门,里头的下人一路迎出来,嘴巴甜一点,就都有赏钱。   他在去往沁和堂的路口等了片刻,和往常一样,有婆子迎出来说:“老太太请公子不要拘束,这个时辰老太太歇中觉,已经躺下了,今日就不见了。”   何世恒满意地一笑,转身吩咐:“替我去问候四夫人和嫂夫人,我就不过去了。”   家里管事忙命人领着,自己则候在亲家公子身边,说道:“老爷尚未离宫,三公子还在学里,大公子昨日去了城外还没回来,您要不去园子里坐坐,这会儿景正好。”   何世恒负手大步往前走:“我来看看弟妹,你们不必跟着了,观澜阁里有的是下人,不妨碍。”   “公子……”管事没等阻拦,眼前的人就熟门熟路地走远了。   没法子,谁叫家里亏欠司空府人情,何家的人来了,都得当菩萨供着。   这一边,七姜吃过饭,领着丫鬟们在院里踢毽子,不然每日吃了睡、睡了吃,早晚养出病来。   张嬷嬷乐呵呵地站在一旁看,刚开始丫鬟们还不敢相信,势同水火的两个人竟然讲和了,叹服少夫人有能耐之余,也觉得如今有正经主子了,她们不能总巴结张嬷嬷,于是少夫人喊人踢毽子,小丫头们一个比一个热情。   何世恒走到院门外,就听见嘻嘻哈哈的笑声,中门里跟进来的婆子先进去通报,里头瞬间安静了。   张嬷嬷殷勤地迎出来,笑道:“您来了,前儿家里摆酒,忙得晕头转向,奴婢都没能向您请安。”   “嬷嬷这话说的,您是怀迁的乳娘,也就是我的长辈。”何世恒一面说着,就往里走,但见一院子莺莺燕燕的年轻女孩儿,拥簇着中间拿着毽子的小妇人,必定就是新娘子,但她面容清秀、打扮素净,边上的丫鬟头上还戴花,她就一支簪子盘着发。   “见过弟妹,给弟妹道喜了。”何世恒作揖道,“怀迁就在回京路上,诸多的事,委屈你了。” 第13章 那乡下野丫头不能长久   七姜看了眼映春,见她点头,便知是昨日茶楼雅间里的那一位,说实话,真真一表人才,她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英俊的男子。   “你们在踢毽子,春天了,是该活动活动。”何世恒说着,就把袍子掀起来系在腰里,撸起袖子说,“来,咱们练练,我可好些年没踢了。”   “我玩累了,你们陪公子玩。”七姜却往后退开,安安静静站在一旁观摩。   张嬷嬷好生惊喜,悄悄来到少夫人身边,轻声说:“这位哥儿,最离经叛道,满京城都知道,司空府那令人头疼的长孙,可偏偏性情好,与我们二哥儿很是投缘,也不为了大夫人的是同我们结仇,府里上下无不礼让三分,一些不合规矩的事都不计较了。可咱们家还是有规矩的,少夫人您做得好,您可是刚进门的新媳妇儿,自家相公还没见上呢,怎好与外男厮混玩耍。”   七姜听了这一车的话,只淡淡地说:“倒也不是忌讳他是外男,我就是不认识他,不熟。”   张嬷嬷尴尬地一笑,心想难不成将来熟悉了,就要玩到一块儿去?   院子里,何世恒轻盈矫健,鸡毛毽子在他脚下翻出花来,逗得丫头们花枝乱颤、连声叫好,一阵热闹过去,他也玩累了,大大咧咧冲张嬷嬷说:“嬷嬷,给碗茶吃,我弟妹呢?”   张嬷嬷说:“少夫人回房休息了。”   何世恒放下袍子说:“那我去看看她。”   张嬷嬷急得不行:“大公子、大公子……这可是新房……”   此刻,沁和堂里一片静谧,老太太的侄孙女上官清,独自在小佛堂抄经,刚抄完一篇,门前丫鬟进来传话:“姑娘,老太太睡不着,要您过去说说话。”   “知道了,洗了手就过来。”上官清放下笔,起身到门外找丫鬟洗手,命她们收拾桌上的经书纸笔,便径自往姑祖母房里来。   老太太已经起身,依在床头就着丫鬟的手喝茶,上官清上前替下,说道:“外头正暖和,不如清儿陪您到园子里散散筋骨。”   “罢了,何家那小子不是来了,懒得遇见他。”老太太揉一揉鬓角,睁开眼仔细端详侄孙女,待她放下茶杯,便摸了摸细嫩的手,说道,“这趟回去,你爹娘怎么说?”   上官清垂眸道:“一切听姑祖母安排,清儿的终身大事,都托付给您了。”   这么多年把侄孙女养在身边,是预备许给展怀迁的,老太太一想起儿子的忤逆,就心生恨意,问道:“你愿不愿等,那乡下野丫头不能长久,等我撵走了她,再许了你。”   上官清看向姑祖母,谨慎道:“这可是皇上的赐婚,只怕……”   老太太冷冷一笑:“那也得是活人才行,谁还没个病没个灾的?”   上官清眉心微颤,又垂下了眼眸。   老太太说:“再不济,何家那小子也不错,人是颠倒了些,可他是司空府嫡长孙,万贯家财等着继承,如今满京城的千金小姐都看不上,把他娘愁死。不如就长辈说了算,那何夫人每回来,都很喜欢你。”   上官清起身福了福:“还请姑祖母做主。”   话音落,房里的嬷嬷进门来,满脸嫌弃地对老太太说:“观澜阁如今都成什么样了,那何家的长孙,怎好往新娘子房里坐,还有没有人管管他们,张嬷嬷是个死人呐。” 第14章 七姜,你小心这个人   这回老太太倒是淡定,冷声道:“废话,她个乡下丫头,还能懂事?”   嬷嬷恨恨然:“最可恶那张氏,从前挑唆二公子,如今又要挑唆新娘子,人前一套背后一套,昨儿您就该让她跪死在院子里,好好扒层皮。”   老太太问:“弄走了张氏,换你去?”   嬷嬷立时欠身退下:“奴婢不敢……”   上官清打圆场,说道:“日久见人心,或许我那嫂嫂,是个能孝敬祖母的。”   老太太却把退下的嬷嬷叫回来,说:“派人盯着观澜阁,何世恒一走,你们就带清儿去,让他们年轻孩子说说话。”   一面拍了拍侄孙女的手说:“去吧,你们原就相熟的,长大反而不说话了。”   嬷嬷上前恭维道:“不说话才是大家小姐该有的样子,都是老夫人教导得好,清姑娘,咱们走吧。”   观澜阁里,七姜发现何世恒的确与她来京城见过的其他人不一样,什么规矩礼教都不放在眼里,要不是自己还有几分不想惹是生非的顾虑,这会儿她都跟着人家茶馆听书去了。   何世恒大包大揽地说:“等怀迁回来,我领你们去好地方,那小子死板枯燥得紧,弟妹,以后想找乐子,找哥哥带你。”   七姜说:“昨天那家茶馆……”   何世恒嫌弃道:“不行不行,好好一出封神榜,三句不离苏妲己,我要听女人的事,我去茶楼作甚,勾栏不比那儿强?”   张嬷嬷吓得不轻,责备道:“哥儿,您、您对我们新娘子说什么呢,太胡闹了。”   何世恒哈哈大笑:“张嬷嬷,弟妹都成家了,听听何妨,行啦,我不在这里碍眼,就是来看看弟妹,我走了。”   张嬷嬷讪讪道:“公子言重了,奴婢只是责任在身,不敢指摘您的不是。”   何世恒嬉皮笑脸地说:“嬷嬷,小时候被我娘抱来串门,还吃过您的奶呢,您得当我和怀迁一样疼才行,别总数落我……”   张嬷嬷哭笑不得,心里又有些骄傲,到底是被逗乐了。   何世恒转身冲七姜笑:“妹妹,送送表哥吧。”   能出门走走,再好不过,哪怕依旧在这宅子里,也比困在观澜阁里强,以往在家,一大早就在田里来回好几里地,嫁来这里,七姜仿佛双腿都被绑住了。   “我正好想走走,表哥请。”七姜一笑,大大方方地出去了。   张嬷嬷原是要阻拦,转念一想,少夫人若得了司空府的缘,将来和婆婆的关系不能太坏,再有司空府撑腰,好过京城里举目无亲,这嫡长孙虽顽劣不羁,人品没得话说,横竖只在家里走走,还有谁敢乱传出去不成。   如此到了院门下,命映春和另外两个丫头好生伺候,就不再跟随了。   七姜一出门,浑身松快,打小在山里钻的她,太师府这点地界,每条路从哪儿来到哪儿去,两三天功夫就熟悉了,何世恒跟在她身后,惊讶地说:“妹妹了不起,我从小来这里玩,还有认不得路的时候,你才几天,能带着我走了。”   七姜笑笑,再往前走,就见远处五六个丫鬟簇拥着优雅端庄的小姐,一行人娉娉袅袅往这里来。   “那是……”七姜知道老太太身边有个侄孙女,但婚礼这几日她并不在,尚未打照面。   “那是上官家的姑娘。”何世恒却收敛了笑容,正经道,“七姜,你小心这人。”   七姜看向他,倒也不怀疑这话,只是有些莫名。   何世恒忙笑道:“我和她没过节,可你信我,能在这家老太太身边讨喜的,绝不是什么好人,你以为怀迁他娘,就是我家姑姑,为什么独居城郊?” 第15章 我可是从村头打到村尾   七姜从没见过如此直白说人家坏话的,倒也不是坏话,不乐意和谁打交道就不往来,多干脆多爽快。   “怀迁回来,我再找你们玩,弟妹留步。”何世恒说罢,转身就跑了。   映春上前搀扶少夫人,轻声说:“这亲家大公子,仪表堂堂的人物,怎么跑得跟头大白鹅似的,急什么呀?”   七姜也忍不住笑了,那何世恒一面跑,一面张开双臂甩着袖子,摇摇摆摆的张扬架势,生怕别人看不见他。   “夫人,清姑娘过来了。”边上小丫头提醒道,映春便也松了手,退到一旁站着。   七姜转过身,便见与自己差不多年纪,但衣衫华丽、气质优雅,模样也长得漂亮的女子走到面前,端庄地行礼,道一声:“嫂嫂万福。”   一旁随行的嬷嬷朗声道:“少夫人,这是老太太娘家的侄孙女,从小养在我们府里,与我们家姑娘一样看待。”   七姜点头示意,没什么可说的,便要离开。   老夫人房里的嬷嬷看傻了眼,急道:“这怎么话说的,少夫人,您要去哪儿,清姑娘给您请安呢?”   上官清上前几步道:“因家中有事,表哥与嫂嫂成亲时我回了家,今日刚到府中,正是午歇时辰,恐打扰了嫂嫂休息,故此晚了来向您请安,还望嫂嫂包涵。”   七姜和气地笑了笑,又继续往前走,不料那老婆子竟扒拉了映春,一巴掌扇过来,斥骂道:“下贱东西,你们怎么伺候主子的,家里规矩都不告诉吗,你们眼里没人,教唆得主子眼里也没有人。”   上官清柳眉轻蹙,待要开口,便见新娘子走过来,站在了嬷嬷面前。   “凭什么打人?”   “不过是府里买的丫鬟,她不老实,奴婢就教训得。”   七姜问:“那我是谁?”   那嬷嬷一愣,应道:“您、您是少夫……”   “啪”的一巴掌,瞬间扇在了这婆子脸上,七姜从小抡锄头、挥镰刀的气力,打得这女人一个转身倒在地上。   周遭一片煞静,上官清也吓了一跳,待回过神来,赶紧来搀扶:“嬷嬷,你没事吧?”   七姜说:“下次你再打人,我就把你的手剁了,你的脸我记住了。”   说罢看了看映春脸上的伤,生气地说:“被人抓着就挨打,没出息,赶紧回去,下次再遇见这样的事,一定要打回去,听见了没。”   映春懵懵的,吓得不知所措,被少夫人抓着手就拖走了,身后隐约有哭声,那嬷嬷一定羞愤难当,平日里仗着老太太,在家横行霸道的,几时遭过这样的羞辱,方才远的近的,好些人躲在柱子花丛后看呢。   回到观澜阁,七姜没事儿人似的回房了,张嬷嬷在屋檐下听说这事儿,恨得打了映春几下屁股,轻声骂道:“糊涂东西,这下好了,勾得少夫人和老太太撕破脸不是?”   这几下屁股也不如刚才那一巴掌疼,映春缩着肩膀怯怯地说:“可少夫人不爱搭理清姑娘,奴婢该怎么说?”   张嬷嬷叹气,收敛情绪后进门来,笑着说:“少夫人,听我多嘴几句,您这样硬着来,恐怕……”   七姜洗了手,正在抹香膏,说道:“不就是从来没人和她们硬着来吗,过去不硬着来的时候,他们对你们好了吗?”   张嬷嬷无话可说,呵呵一笑:“可不是吗,这沁和堂的人,哪个不是狗仗人势。”   七姜说:“嬷嬷放心,我长这么大,还没人敢动我一根手指头,我可是从村头打到村尾,比我高比我大的小子,都被我摁在泥地里吃屎的。”   张嬷嬷一哆嗦,涨得脸红,蹲下来好生道:“少夫人,您、您怎么能说‘屎’……”   七姜问:“那你们说什么?”   张嬷嬷又哭又笑:“不提,咱就不提这事儿。” 第16章 夫妻初见   观澜阁里,张嬷嬷还在努力纠正少夫人的用词不雅,太师府上下,七姜掌掴沁和堂嬷嬷的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四夫人匆忙赶去,子淑送到门下,待婆婆走远了才回来,下人们三五成群地说着闲话,她便径自来了妹妹展玉颂的屋子。   二姑娘上午罚跪,膝盖发了紫,却被嫡母丢在房里不管不问,丫鬟们也不敢多事。   子淑悄悄来,塞给妹妹一小瓶膏药,轻声道:“擦一擦,可别落下病。”   玉颂小心收好,泪眼汪汪地看着嫂嫂。   子淑说:“你二嫂嫂扇了朱嬷嬷一巴掌,闹得翻天覆地的,母亲已经过去了。”   玉颂惊讶地问:“二嫂……打了祖母的人?”   子淑点头:“是啊,真了不起,我见了她们还要低头三分,新娘子实在厉害。”   玉颂怔怔地说:“可是,待祖母发了怒,会狠狠责罚二嫂嫂,会狠狠打她……”   韩子淑知道,妹妹的怯病又要犯了,好好的孩子,背负了克父克母的罪名,从小非打即骂,胆儿都吓破了,又想起来,早饭到此刻,妹妹一口东西还没吃。   “嫂嫂给你拿些点心,你乖乖的,不怕。”子淑摸了摸小姑子的脑袋,心疼地说,“颂儿,再忍一忍,等你大哥哥攒够了钱……”   话未说完,外头有人找,子淑不得不离开,被婆婆知道她私下照顾妹妹,自己也吃不了兜着走。   外面是大老爷派来的人,告知家里,展怀迁明日入京,同样的消息,也传到了沁和堂,老太太正一下一下叩击着桌面,站了一屋子的人,都跟着心惊胆战。   上官清忽然在榻前跪下,说道:“这件事因清儿而起,姑祖母,就交给清儿去和二嫂嫂说明白。”   四夫人眼珠轻转,附和道:“是啊母亲,年轻孩子好说话,我让子淑一道跟着去,不论如何,给您个交代。”   老太太心里十分烦躁,便命她们都退下。   四夫人搀扶孩子起来,一同退到门外,温和地说:“这就去吧,让你大嫂嫂陪你一道去。”   上官清却摇头:“婶婶,明日我自己去就好,没得叫大嫂嫂也讨个没趣。”   四夫人微微蹙眉:“明日去?”   这件事,仿佛就这么波澜不惊地过去了,谁也没来找七姜的麻烦,而观澜阁的人,听说二公子明日归家,高兴坏了,里里外外忙着打扫收拾。   七姜什么事也做不了,傍晚又去后院遛狗,一来二回反倒和管事的罗叔混熟,罗叔还答应她,回头弄一只奶狗来,好养在前院。   这一晚,七姜没能睡好,说不紧张不在乎,那是骗人的,她终于要见到新郎了,不出意外的话,是要和她度过一辈子的人。   当然,出嫁前哥哥嫂嫂私底下与她说好,万一将来被展家赶出去,他们就来接妹妹回家,要妹妹千万别害怕,离了夫家这辈子也有人养活。   七姜并不指望谁养活,她会种地、会纺纱,山里野果野草全认得,还会打鸟抓野兔,就算流浪去深山老林,也不会活活饿死,可凭什么,凭什么她这辈子要憋屈的过。   翌日天晴,春阳和煦,怎么瞧都是喜庆的日子,没睡好的七姜一早被张嬷嬷折腾起来,好在不是强迫她去请安,而是亲手为她梳了头,沉甸甸的金簪珠钗插满发髻。   映春在一旁怯怯的,生怕少夫人一个不爽了和嬷嬷打起来,可意外的,夫人竟然任凭摆布,一句话也不多说。   张嬷嬷拾掇完了,左看右看心满意足,笑道:“已经派人去外门张望,二公子进宫面圣后,就会回来向老夫人和大老爷请安,完了再回朝廷去,这是忠孝两全的规矩,虽然匆忙些,好歹能和您见上一面。”   映春说:“嬷嬷,咱们有两年没见过公子了吧。”   张嬷嬷合十念了声佛:“老天保佑,我们哥儿总算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那之后,便是漫长的等待,一拨一拨消息传来,进城了、进宫了……丫鬟们跟着高兴,外头叽叽喳喳很是闹腾。   沁和堂里,最后一个消息传来,下人禀告道:“老太太,二哥儿已经出宫了,就要往家来。”   便见上官清起身,向姑祖母福了福:“清儿去了。”   且说展怀迁面圣复命后,龙心大悦,赐御马行街,让他早早回府向长辈报平安。   实则展敬忠就在朝堂,父子俩已见过面。   但天家圣地,不敢多言语,再有那些恭维贺喜的同僚大臣们要应付,与父亲匆匆别过,展怀迁便往家去。   一路骑着御马,很是风光,半道遇见表哥,何世恒隔着老远冲他喊:“怀迁,晚上见。”   展怀迁无奈地摇头,表哥还是这么放荡不羁,据说舅舅已经放弃让儿子入仕,怕他太过胡闹,将来整个家死在他手里。   这都是后话,展怀迁还要赶回家拜过祖母,接着去城外见母亲,离家两年多,他唯一惦念的人,就是娘亲。   家里张灯结彩,还是迎新的喜庆,大小家仆从门里排到门外,接了二公子无不欢喜,展怀迁与大管家寒暄几句,便往门里来。   “哥儿真是晒黑了,更健壮了。”   “福宝还说我长高了。”   “是是,瞧着是……”   一路说着话,忽然见沁和堂的人来,将展怀迁的路拦下,他淡淡地问候了声,说:“嬷嬷别来无恙,辛苦你来迎我,我这就去见祖母。”   “老太太请公子带上少夫人一道去,只因少夫人大驾,这家里没人请得动。”朱嬷嬷阴阳怪气地说,“老太太想见见孙媳妇,都见不上。”   展怀迁没听懂,看向一旁的大管家,大管家尴尬一笑,内院女眷的事,他向来不过问的。   朱嬷嬷躬身往西面指,说道:“二公子,请吧。”   阔别两年多的家,一路走来,花园亭台都重新修葺过,但其实过去什么样,展怀迁也没多大印象。   将近观澜阁,有吵吵闹闹的动静传来,本该出迎的张嬷嬷她们不知去了哪里,但见有人在门里拉扯,才看清楚,表妹就被推了一把,失足从台阶上滚下来。   “清儿?”展怀迁下意识地赶上来,“别乱动,摔着脖子没有?”   “二哥哥……”上官清睁开眼,楚楚可怜地看着他,“二哥哥,你回来了?”   展怀迁小心搀扶表妹起身,抬起头,便见院门下站着陌生的少妇,红艳艳的喜服,满身珠光宝气,方才就是她把表妹推出来。   “云七姜?”展怀迁不禁念了一声。   “都怪我不好,惹二嫂嫂生气……”上官清泫然欲泣,脚下一软,伏在了表哥身上。 第17章 娘子,有礼   张嬷嬷赶出来,见这光景,立马上前搀扶:“姑娘摔坏了没有,快叫大夫来瞧瞧才是。”   随展怀迁来的朱嬷嬷,却一把将她推开,斥骂道:“现在来充好人,新娘子交在你们手里,是怎么教导伺候的,竟然动手打人,合着我们姑娘好欺负是不是?”   张嬷嬷没站稳,险些仰面倒下,幸得展怀迁眼明手快,将乳母搀扶住,嬷嬷还指望息事宁人,连声道:“奴婢没事,我的哥儿,您可算回来了,真好真好,越发壮实了。”   展怀迁温和地说:“两年多不见,很是想念您,嬷嬷一切可好?”   张嬷嬷细细看着自己奶大的孩子,只要孩子好,什么辛苦委屈都不在乎。   沁和堂的人,可见不得这般母慈子孝,更何况张氏不过是个买来的乳娘,朱嬷嬷大声道:“二公子,您就这么看着表妹叫人欺负,咱们家还有没有讲道理的。”   张嬷嬷上前问候:“清姑娘,可摔着哪儿没有,我们院里有上好的……”   不等她说完,朱嬷嬷又一下推开她,骂道:“离我们姑娘远一些,方才你是死人呐,摔出个好歹来,你们赔得起吗?”   这婆子力气不小,张嬷嬷又没防备,往后踉跄了几步,展怀迁伸手护着,不禁道:“朱嬷嬷,有话好好说。”   上官清忙道:“二哥哥别动气,朱嬷嬷您也是,我没摔着,一切都怪我不好,不知二嫂嫂脾气,硬要拉着她出门去迎二哥哥。”   展怀迁问:“清儿,可有哪里疼得厉害,别看四五级台阶,摔得不好也要人命的。”   “我没事,二哥哥……”上官清刚要说话,只见新娘子缓缓走下来,众人的目光都转向了七姜。   “少夫人您快看,这就是公子。”张嬷嬷激动地介绍着,“哥儿,这是新娘子。”   七姜无视展怀迁的存在,只问:“嬷嬷,你没事吧,她推你两下,崴脚没有?”   嬷嬷连连摇头,仍激动地说:“夫人,这就是公子啊……”   七姜转过身,看向朱氏,众人都好奇少夫人要说什么时,却见她猛地伸出手,一把将朱嬷嬷推开。   “啊……”那婆子吓得惨叫,亏得身后丫鬟赶上来挡住,才没跌倒。   “我推你了吗,打你了吗?”可七姜话锋一转,问上官清,“是我推你摔下来的?”   上官清不禁往后退了几步,一时懵住了。   朱嬷嬷趁机大喊大叫:“二公子您看见了,您都看见了,这……”   “闭嘴,昨天打我的丫鬟,今天推我的嬷嬷,你是不是打量我不敢剁你的手?”七姜呵斥道,“再这么大呼小叫,信不信毒哑你。”   四周大大小小站了无数家仆,都吓傻了,大管家跟在展怀迁身后,也是目瞪口呆,福宝背着东西刚赶过来,见这一片凝重的气氛,不禁收敛了笑容。   “我推你了吗,打你了吗?”七姜再次问,“你刚才不是挺会说吗,现在不长嘴巴了?”   上官清羞愤难当,她七岁来到展家,是老太太嫡亲侄儿的独生女,被如珠似宝的养大,比这家里的姑娘都金贵,哪个下人敢不把她当主子敬重,连四夫人都高看她一眼,没想到,没想到……   “嫂嫂没有推我,更没有打我,朱嬷嬷你误会了。”上官清不得已道,“是我自己不小心松了手,没站稳才摔倒的。”   七姜得到了答案,再不理任何人,转身要回去。   朱嬷嬷忽然大声道:“二公子,老太太等着您和新娘子去请安呢,您还去不去了?您可是奉旨到家请安的,回头进宫皇上问您家里可好,您答得上来吗?”   展怀迁回过神来,上前要拦下七姜,却不知如何称呼,本该叫一声“娘子”的,可他真没有已经成亲有了妻子的实感。   “请随我去向祖母请安,我立时要回宫,皇上还等我商讨边疆事宜。”展怀迁道,“半途剿匪,未能赶回家行大礼迎娶你,实在对不住。”   张嬷嬷赶过来,一脸的央求,盼着七姜能给二公子一些面子。   七姜是给嬷嬷面子,转身看向自己的丈夫,这人晒得熟麦子一样的肤色,不知是否太过劳累,眉眼瘦得有些凹陷,说丑不至于,但也真不像映春夸得地上没有天上有。   当然了,七姜自知不是什么绝世美人,她同样不白不嫩,不过是面朝黄土干活的农家女。   “请随我去向祖母请安。”展怀迁作揖道,“娘子……有礼。”   “皇上让我随你去请安吗?”七姜问。   “嗯?”展怀迁没听明白。   “皇上下旨,让我随你去向老太太请安吗?”七姜重复道,这家人是不是耳朵都不好使。   展怀迁还是不懂,但回答:“圣上并没有明旨,但这是礼数。”   七姜说:“那你自己去吧。”   撂下这句话,众目睽睽下,新娘子提起厚重的喜服,脚步轻盈地上了台阶,就这么大大方方地回去了。   院门下,鸦雀无声。   “哥儿……”好半天,张嬷嬷才开口。   “没事,我、我去见祖母。”展怀迁笑了出来,他也不知道有什么可笑的,但就是笑了。 第18章 这是我该做的   沁和堂里,消息比人先到,新娘子果然又闹了一场,四夫人偷眼看婆婆,老太太那真是气得不行,一把珠串都要捏碎了。   不多时,下人们便拥簇着展怀迁到了。   两年不见,昔日少年郎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记忆中瘦瘦高高、肤白唇红的模样,如今只见挺拔结实、器宇轩昂,再不能当孩子看待了。   “孙儿给祖母请安。”展怀迁屈膝行大礼,说道,“孙儿出征西南,日夜记挂祖母,如今战胜归来,总算没有辱没祖母的期盼和教导。”   老太太细看一眼孙子,越长大,这眼眉越像他的娘亲,像何家的人,哪有半分展家的影子,心中好不厌恶,一想到如今再添了个乡下野丫头公然不把她放在眼里,更是生气。   四夫人见婆婆不应答,笑道:“娘,迁儿回来了,给您磕头呢,您这是高兴坏了吧。”   老太太冷声道:“我家二少夫人,是多金贵,我这个当奶奶的想见见孙子媳妇,三催四请,就差去观澜阁给她下跪磕头了。”   展怀迁身边,还空着一只蒲团,本该与云七姜一道来行礼,可人家不愿意。   “请祖母息怒,她初来乍到,不懂家里的规矩。”展怀迁只能描补几句,应道,“可怜她在京城举目无亲……”   “什么叫举目无亲,你不是她的亲人,我不是她的亲人?”老太太怒斥,“到底这亲算结成了吗,是不是要我去金銮殿上问问万岁,既然结了亲的,进了门的,这家里上上下下,哪个不是她的亲人?”   朱嬷嬷在一旁道:“二哥儿可不能怨老太太不疼人,刚才您都瞧见了,您开口请人家都不乐意呢,何况旁人。就前天,好好给大夫人请安去的,半路人跑了,吓得老太太派人满街去找,就怕少夫人在外头受欺负吃了亏。人找回来了,您猜怎么着,老太太还没发话呢,人家就大肆宣布,从今往后不再给家里长辈请安,奴婢活一辈子,就没见过这样的。”   上官清上前道:“朱嬷嬷,你少说几句。”   她一面将表哥搀扶起来,温柔地说:“二哥哥回朝去吧,圣上还等你说边疆的事,家里的事慢慢说,姑祖母并不是和二嫂嫂生气,就怕传出去,外头人笑话二嫂嫂,是心疼她。”   展怀迁向祖母作揖:“请祖母消气,容孙儿回府问清楚,再给您个交代。”   老太太问:“你还要怎么问清楚,我这个当祖母的骗你,眼里容不下孙子媳妇?”   展怀迁不得不再次屈膝:“求祖母息怒……”   这一边,张嬷嬷在院门下焦急地徘徊,不知公子去了老太太那头会受什么委屈,好半天才见她派去的丫头回来,告知说已经出门进宫去了。   “阿弥陀佛……”张嬷嬷长长一叹,赏了一块碎银子,打发她走了。   回到屋里,映春正在帮忙收拾东西,张嬷嬷吓了一跳,问:“少夫人,您要出门吗?”   七姜头也不抬地说:“给我家里买的东西,过几天找个走西北的商队带过去。”   张嬷嬷道:“府里有专送东西的家仆,我们老爷交友遍天下,逢年过节总要往来,您交代给他们就成了。”   七姜不大好意思地说:“就几匹布、几袋粮食和几件首饰,麻烦人家专程跑一趟,不值当。”   张嬷嬷说:“少夫人,您可是主子,往后他们都是您养的奴才,他们就是领这份差事的,白养着不成?老爷平日里与友人、同僚书信往来,可就几页纸,难道就不送了。”   七姜摸了摸自己的包袱说:“我只是觉得,刚进门就往家里送东西,怪不好看的,不过我没花你们家的钱,是我娘和嫂嫂给我的体己。”   张嬷嬷说:“不是‘你们’家,少夫人,这儿就是您的家。”   七姜笑着摇了摇头,想说的话就算了,不然张嬷嬷应该会很失望吧,她一个下人,也不是她逼着自己嫁的。   此时,门前有丫头传话,说二公子身边的福宝来了。   进门是胖胖憨憨的小伙子,和他的名字一样,瞧着很有福相,七姜已经听映春念叨过,这是展怀迁的近侍。   福宝行礼后说:“公子出门前交代小的告知少夫人,待下了朝,公子要去城外探望大夫人,之后再到司空府拜见外祖和舅父,恐怕入夜才能归来,请少夫人多多包涵。”   不等七姜说话,张嬷嬷便嗔道:“你去传我的话,请公子见过大夫人就回来,家里等的可是才过门的新娘子,司空府那儿不会计较的。”   映春在一旁说:“嬷嬷,何不请公子中途回来,带上少夫人一起去见大夫人。”   张嬷嬷还真没想到,立刻高兴地说:“是呀,福宝赶紧的,去宫外候着。”   福宝有些犹豫:“可是……”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齐刷刷看向少夫人,不料七姜竟然答应了:“可以,等见过大夫人,该有的礼数就齐全了,这是我该做的。”   映春和嬷嬷面面相觑,一老一小加上福宝都是满脸疑惑,他们是真弄不明白,少夫人心里都在想什么。 第19章 我们可以再拜一次   两个时辰后,七姜出门了。   照规矩,任何人出门都要向家里告知,女眷更是不得随意离开,大宅院里的夫人小姐们,往往不如丫鬟婆子活得自在。   可新娘子就这么出去了,全然不把当家的祖母和婶母放在眼里,展怀迁先头在沁和堂又是下跪、又是告罪,都白折腾了。   上官清服侍姑祖母吞下两粒清心丸,为她轻抚背脊顺气,劝说道:“姑祖母,您别动气,慢慢来,二哥哥最是孝敬您的。”   老太太睁开眼,看着她问:“你心里若还想他,就与我明说,别等我张罗了何家,你还记挂着你的二哥哥。”   上官清垂眸道:“清儿谁也不想,姑祖母安排的,就是清儿最好的姻缘。”   老太太说:“我倒也乐意你等一等,去了何家虽富贵,终究是他人的地盘,那家里的女人不好对付,可在这里,如今我说了算,往后就是你说了算。”   上官清欠身道:“姑祖母养育提拔之恩,清儿必定用一生来尽心服侍您。”   此刻,秀景苑里,四夫人喝了一碗莲心茶,歪在美人榻上闭目养神,这几日闹得她心火旺盛,万万没想到,展敬忠竟找了这么一个不上台面的儿媳妇。   “亏他还是当朝太师,不嫌丢人……”四夫人啐了一口,睁开眼,便见儿媳妇端着茶水进来,不禁怒道,“才喝了莲心茶,你又送哪门子的茶水,要淹死我吗?”   韩子淑忙后退几步:“媳妇这就拿下去。”   “回来。”四夫人想了想,叫住儿媳妇问,“你和新娘子,能说得上话吗?”   子淑应道:“媳妇不明白母亲的意思。”   四夫人狠狠瞪了一眼,命她放下茶盘,召到跟前说:“老太太那头恨新娘子,且有闹的,可我们不能轻易撕破脸皮。你这个当嫂嫂的,没事多走动走动,摸一摸新娘子的脾气,老太太跟前我虽不能护着你,可关起门来咱们得有个算计。大房终于有了儿媳妇,哪天大老爷真要收回当家大权,我们就该被扫地出门了,你要为了怀逍想想。”   子淑不敢说不,嘴上答应着,心里根本不知道该做什么,若非要她表态,这几日弟妹闹腾的每件事,都叫她痛快极了,佩服极了。   “既然大房已经娶了儿媳妇,咱们就不必再顾忌什么,给怀逍纳妾的事,春里必须定下。”   “可是怀逍……”   四夫人嫌恶地看了眼儿媳的肚皮,心火又冒起来,恨道:“我养只母鸡还能下蛋呢,纳妾的事怀逍若还同我闹,我就先打你,生孩子没本事,狐媚男人倒是一等一的,我真是瞎了眼。”   子淑默默忍受,退下后将茶盘交给婢女,便匆匆回房,生怕叫人看见她眼里的泪。   这会儿功夫,太师府的马车已经到了皇城附近,福宝前去等候,一会儿就把公子引过来。   直接出门这事儿,是七姜做的主,她想展怀迁若不愿带她去见母亲,就顺路去找一找能去西北的商队,好替她把东西捎回去。   自然,展怀迁要是愿意带她去,那就去把该做的事做好,不论如何,她是明媒正娶来的新娘,儿媳妇见一见家婆是起码的道理。   对此,张嬷嬷和映出都好奇极了,百无聊赖的等候中,映春终于忍不住问:“少夫人,若是大夫人也要您每天去惜园请安,您去不去呀。”   七姜靠在窗口,懒懒地说:“当然不去,我不是说了,谁我也不请安。”   张嬷嬷问:“那这会儿?”   七姜看向她们,反是奇怪:“总要见一面,行个礼,不应该吗?”   “可是……”张嬷嬷和映春异口同声,但又不敢问,怕惹毛了小祖宗一会儿又不干了。   好在听见了福宝的声音,掀起帘子,二公子果然来了。   张嬷嬷和映春立时下马车,七姜探出身子说:“我随你一起去见大夫人,你要不乐意,我就自己办事去了。”   展怀迁微微蹙眉,说:“她是我的母亲。”   七姜点头:“我知道。”   展怀迁冷静下来,和气地说:“我想,你应该称呼她为母亲。”   七姜毫不犹豫地回答:“等见过你的母亲,她若希望我也称呼母亲,我可以改。”   “先上路吧,时辰不早了……”张嬷嬷连忙打圆场,她是真不敢惹小祖宗。   话说回来,这俩孩子在一块儿,怎么没半点夫妻相,说客气吧不见得,说不客气吧,也没吵起来。   嬷嬷心里慌得很,总觉着新娘子这脾气,他们家哥儿不能喜欢,这要不喜欢,往后日子还怎么过。   不论如何,一行人还是到了郊外惜园,此处方圆几里都是太师府的地界,闲杂之人不得擅入,往深处才是大夫人住的园子,清静得很。   梁嬷嬷早早迎出来,见了二公子好不欢喜,对七姜也很客气,过了中门,她进去通报,留下小夫妻和张嬷嬷几人在此等候。   偌大的园子,静得仿佛没有人迹,七姜觉着背后寒森森的,忍不住说:“原来你见自己的母亲,也要通报的?”   展怀迁说:“这是礼数。”   七姜心里苦笑,哪门子灭天伦的礼数,亲生母子相见,中间还隔了十七八张传话的嘴巴。   展怀迁低头看过来,才发现妻子不似之前相见时满身金玉的打扮,发髻变得轻盈,只有两支簪子,一并耳坠、项链都没有,连身上的衣裙,都换了寻常颜色,不是那耀眼张扬的喜服。   “初次来见我母亲,你怎么换了这样素净的衣裳?”   “素净吗,你见过哪座庵里的姑子这样打扮?”   展怀迁被说得噎住,的确,只不过不再华丽富贵,并没有其他不妥之处。   张嬷嬷立在七姜身后,悄悄冲哥儿摆手使眼色,就差开口说“别惹她”了。   可惜展怀迁没有会意,继续道:“说到礼数,我见了祖母,据说你不愿晨昏定省,不愿向长辈请安,也不让弟弟妹妹来向你请安。”   七姜点头:“送到西北的圣旨,只让我嫁给你,我嫁来了,圣旨上并没有让我向你家长辈请安。”   展怀迁从没听过这么新奇的话,下意识地说:“向长辈请安,是人伦之道,难道你在家中,也不向岳父岳母请安吗?”   “岳父岳母……”七姜却笑了,“从没见过面的人,你倒是叫得很顺口。”   展怀迁忍着脾气说:“你对我们的亲事,很不满?”   七姜看着前方,冷冷地说:“难道你很满意吗,我好歹还一个人拜了堂呢,你就这么心甘情愿的,被强娶一个妻子?”   展怀迁说:“拜堂的事……我们可以再拜一次,实在对不住。”   还想拜堂?七姜差点就要骂人了,既然见了面,有些话就能敞开说,她正色道:“我不想和你再拜一次堂,倘若二公子能给我一张和离书,再不济休书也行,我会感激你一辈子。”   张嬷嬷吓得几乎要厥过去,身旁的映春则惊呼:“大、大夫人……”   众人看过去,雍容端庄的妇人已经站在门下,正是展怀迁的母亲何氏,不知几时到的,也不知方才小两口说的话,她听了几句。 第20章 最美的女眷   “娘……”展怀迁迎上前,激动地看了看母亲后,便退下要行礼。   大夫人嗔道:“着急忙慌的,还以为你如今多稳重,你看你晒得黑黢黢,还穿这样颜色的衣裳。”   展怀迁低头看了看,刚好和打量他的七姜对上目光,人家大方表示了她的“嘲笑”,仿佛还记仇方才说的“素净”。   “梁嬷嬷,张嬷嬷。”大夫人吩咐道,“带公子去换件衣裳,别叫他做主了,又穿得奇奇怪怪出来。”   两位嬷嬷高兴地领命,一左一右夹着哥儿走,展怀迁没有反抗,只是临走了想起来,留下云七姜一个人,会不会和母亲发生冲突。   他与张嬷嬷说,张嬷嬷摇头:“不能够,我们少夫人又不是恃强凌弱的恶霸,就那家里头,难道您想多一个大少夫人那样的媳妇儿?”   看着他们走远,大夫人才对儿媳说:“孩子,前日我身上不自在,你们乌泱泱来了几车人,我就懒得见了,不是冲你。”   七姜却是道谢:“托您的福,我在京城好好逛了逛,来了半个多月,总算透口气。”   大夫人笑道:“了不起,还以为你和张嬷嬷要因此翻脸。”   七姜说:“张嬷嬷是个好人。”   大夫人颔首,便示意七姜跟随她前行,长廊蜿蜒至深处,只见豁然开朗、别有洞天,这庄园里引渠挖了活水的湖,水上还建了桥,比太师府里的池塘大气得多。   一路来到临水榭台,大夫人方才正在钓鱼,她们一来,搁在栏杆上的鱼竿就不停地颤动,大夫人熟稔地收杆拉线,从湖水里拎出一条大鲫鱼。   “孩子,帮我摘鱼钩,你会吗?”   “会……”   七姜应着,便上前搭把手,利落地从鱼嘴里摘了鱼钩,把一条大肥鱼扔进了水缸。   立时有丫鬟捧着水盆来,七姜洗了手,一下又来了两个丫鬟,拿着漂亮的手巾替她擦干。   大夫人冷眼瞧着,年轻孩子还很不适应被人伺候,进门到此刻都大方灵活的姑娘,被两个丫鬟夹着擦手,就变得僵硬局促了,十分可爱。   侍女们重新奉上茶水点心,大夫人便道:“退下吧,我和少夫人说说话。”   不多时,水榭里只留下婆媳二人,彼此无语,安安静静,水缸里的鱼时不时扑腾几下,才发出些动静。   七姜没有直视大夫人,但能感觉到她在打量自己,才刚笑话了儿子,恐怕在她看来,自己这个乡下来的不会打扮的姑娘,一样是入不了眼的。   “你叫七姜?”大夫人开了口。   “是。”七姜应道,总算近近的看一眼大夫人,眼眉似曾相识,回忆起来,就是那位嫡长孙,何家的人长得都这么好看,大夫人是她来到京城,见过最美的女眷。   见婆婆递给她茶,七姜双手接过:“谢谢您。”   大夫人感慨:“挺好的孩子,怎么传来的话,说你目无尊长、没有教养,粗鄙又野蛮。”   七姜说:“因为她们不是好人。”   大夫人笑了,问:“那我是好人吗?”   七姜坦率地说:“第一次见您,和您还不熟。”   大夫人点了点头,又给孩子夹了块点心,靠在坐榻扶手上说:“你也是第一次见怀迁,也不熟,可听你问他要和离书要休书,你就没想过,万一遇见个恶毒霸道的男人,反将你打一顿锁起来,饿上几天几夜,如何了得?”   七姜说:“张嬷嬷和映春,三句不离他们家公子好,嬷嬷更是天天烧香拜佛地求菩萨保佑展怀迁,在我看来,嬷嬷和映春都是好人,展怀迁至少不会太恶。来之前,我们已经在府里见过了,我觉得他挺好说话的。”   大夫人笑道:“那你也不怕我吗?”   七姜说:“老太太还想我怕她呢,可是怕了你们,你们就能对我好吗?”   大夫人长眉轻轻一抬,满眼新奇和欣喜,笑道:“说得好,怕了我们,也不见得对你好。” 第21章 不妨碍你升官发财   来京城这么久,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第一次有轻松安心的感觉,连茶水都是甜甜的。   但七姜还是打起精神,提醒自己不能轻易相信谁,就连映春和张嬷嬷,她也仍在揣摩中,又怎能被初次相见的婆婆三言两语套了进去。   在这里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什么都要靠自己,冷静和清醒,是头等重要的事。   大夫人方才眼看着孩子放下警惕戒备,缓缓喝了几口茶,但转眼又紧绷起来,放下茶碗的动作,都僵硬了几分,不禁生出几分心疼。   “听说你不愿向长辈请安,老太太那儿可过不去。”大夫人说,“日子久了传出去,叫别人看了她笑话,这事儿就更没完了。你一个人再厉害,她让人把你捆起来打一顿,你又奈何?”   见孩子不说话,大夫人继续道:“和离书或休书,我倒是能让怀迁给你写,但你们的姻缘是皇上钦赐,轻易离不得,于我们家是麻烦,于你们家更是,这一点,你想过吗?”   七姜说:“我知道圣旨不能违抗,不能害了家人,才没有逃婚逃跑,所以也明白,要和离书或休书几乎不可能。横竖没希望,试一试不亏,万一他也不想和我成亲,万一他心里有想娶的姑娘,我们想到一块儿去,再一起想办法,兴许能成。”   大夫人笑道:“怪我,他还没回应你,我就来打扰你们了。”   七姜说:“恐怕您不来,答案也一样,他都打算和我再拜一次堂了,我真是……”   大夫人笑了出来,自己生的儿子,还能不知道有多傻么。   此刻,远处廊下有人来了,梁嬷嬷、张嬷嬷簇拥着他们的公子,说说笑笑往这里走。   如今展怀迁长得高大挺拔,他寻常走路的步子,嬷嬷们得迈两回,可她们就是愿意这么急急忙忙地跟着,盼了两年多总算把哥儿盼回来,高兴还来不及。   七姜听见动静,顺着大夫人的目光看过去,方才那个穿着不知是官服还是军袍的男人,换了白底天青的便袍,虽不如先头那么气派威武,可衣袂轻盈、利落潇洒,加之肤色也衬得白了些,终于像个二十郎当的公子哥了。   展怀迁大步而来,向母亲作揖,大夫人笑道:“穿着书生文人的衣衫,就别摆军营里的气派,改一改、收一收才好,怪张扬的。”   说话间,梁嬷嬷和张嬷嬷一人捧了一只蒲团来摆下,这是要让小两口给大夫人行礼,底下机灵的丫鬟,也端来了鸳鸯成双的茶碗。   展怀迁自觉站了过去,七姜还坐着没动,张嬷嬷过来搀扶她,大夫人却道:“罢了,我儿好容易回京,还到处磕头,别人不心疼,我心疼,你们下去喝茶,我和孩子们说说话。”   两位嬷嬷互相看了眼,识趣地退下了。   离开水榭,张嬷嬷不禁叹气,方才听见什么和离书休书,把她的魂魄都吓散了,这小祖宗实在不好惹,女儿家家的都想什么呢,离了这家,往后还能嫁谁?   然而梁嬷嬷跟上来,挽着她说:“我听人提起,甄家二郎快不行了。”   张嬷嬷点头:“原来姐姐也听说了,甄家都没来喝喜酒,一家子人守着呢,怕是熬不过这个春。”   梁嬷嬷惋惜道:“好好的人,可怜我们大姑娘了。”   这一边,展怀迁说起打仗的事,大夫人本懒得听,可瞥见一旁小娘子听得怪有兴致,就没打断儿子。   展怀迁到底还年轻,别处收敛,在母亲面前就不再藏着掖着,这一仗这一份功劳,他为自己得意极了,骄傲极了。   大夫人笑道:“见了你外祖和舅舅,可要收敛些,没得挨训。”   七姜在一旁静静听着,大夫人只字不提丈夫,展怀迁也不提,看来公公婆婆之间,还有好多事她不知道,自然她也不在乎。   “你要一起去司空府吗?”展怀迁忽然问七姜,“是我的外祖家,母亲的娘家。”   大夫人问:“婚礼时,见过他们了吗?”   七姜大方地回答:“那天盖着喜帕,谁也看不见,隔天客人多,虽然见了几位女眷,也记不住。不过您的侄子我见过了,就是何大公子,在观澜阁喝了茶,和映春他们踢了毽子。”   母子俩嫌弃起来的神情,几乎一模一样,异口同声地问:“何世恒?”   水缸里的鱼,又扑腾起来,引得三人望去。   大夫人作势要起身,说道:“去取几件东西,你们带去司空府,两手空空的去,不成体统。”   展怀迁来搀扶母亲,大夫人轻轻推开说:“坐吧,你们说会儿话。”   七姜也站了起来,目送婆婆离去。   展怀迁回眸见她站着,不禁有些好奇,分明是很有教养礼貌的人,怎么在家里……   “大夫人说,可以给我和离书。”七姜先开了口,但除了这话,她没别的可对展怀迁说的。   展怀迁已经镇定,应道:“你的心情我理解,但你我是圣上赐婚,轻易离不得。”   七姜问:“这么说来,撇开圣旨,你愿意和我分开?”   展怀迁说:“然而撇不开圣旨,皇命在身,我愿意与否都不重要。”   七姜心里一沉,苦笑道:“我听明白了,娶谁对你不重要,只要不妨碍你升官发财。” 第22章 姜儿是你的娘子   “与你结为夫妻,并非我的意愿,我亦不曾强迫于你,和你一样是奉旨完婚。”展怀迁说道,“你愤怒不满,我都理解,但有些话,未免太过分。”   七姜避开了他的眼神,看向波光粼粼的湖面,又听见水缸里的鱼儿在翻腾,她想了想,起身来捧了大鲫鱼,丢回湖里。   展怀迁轻轻一叹,继续道:“不论如何,你已经是展家的儿媳,望你对我的家人能以礼相待,不过是每日请安问候一声,她们也没有过分的要求。”   这会儿没有丫鬟来给七姜洗手了,她走出水榭,踩着大石块到了湖边,掬水洗去满手鱼腥,稍稍犹豫后,就把湿漉漉的手擦在了裙摆上。   转过身,却见展怀迁跟了出来,递给她干净的手帕。   “不用了。”七姜提着裙子爬上来,站定在太阳底下,说,“我不会给你的祖母婶娘们请安的,也不会把她们放在眼里,更不会说你们文绉绉的道理,我只知道,我不是你们家养大的,至于往后的日子,我奉旨吃你们的喝你们的,你也同样是奉旨养活我。”   展怀迁无奈地说:“这样的话说出去,会叫人笑话。”   七姜问:“谁要说出去,你吗,我可不会去大街上嚷嚷。”   远处,大夫人立在廊下看这头的光景,见七姜用湖水洗手,还往身上擦,一旁的张嬷嬷忍不住说:“少夫人平日不这样……”   大夫人笑道:“你很喜欢这孩子?”   张嬷嬷惭愧地说:“为了家里的规矩体面,起初奴婢和少夫人也险些翻脸,是少夫人给了奴婢台阶下,奴婢看不起少夫人农家出身,是大错特错。”   大夫人说:“你能想明白就好,只要她一天是迁儿的媳妇,就是我的孩子,还望嬷嬷多多照顾她。”   张嬷嬷欢喜地问:“如此说来,夫人很是中意这个儿媳?”   大夫人笑道:“倒也不是多中意,既然有缘成了婆媳,我就有当娘的责任不是?”   “是是是……”张嬷嬷笑道,“咱们少夫人心眼儿可好了,真是个好孩子呢。”   此时梁嬷嬷来了,身后的丫鬟捧着各色礼物,是要送去司空府的。   大夫人道:“她初来乍到,谁也不信任,像个小刺猬似的处处防备,这是聪明孩子才会做的。”   “是。”   大夫人看向湖边,两个孩子已回到水榭,分明一张茶几的距离,却好像隔着千山万水,哪有半点夫妻的样子。   “张嬷嬷,护着些这孩子,别叫你们家那老太太发了狠,有什么事,只管来回我。”   “大夫人?”张嬷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向一旁梁姐姐,人家笑眯眯地冲她点头,要知道,就是亲儿子的事,当年人家都亲口说过一句:别来烦我。   大夫人径自往水榭去,梁嬷嬷陪着张嬷嬷去把礼物装车,笑着说:“瞧你吓的,至于吗?”   张嬷嬷还没缓过神:“好姐姐,你给我说说,这儿媳妇到底是怎么入了婆婆的眼?”   梁嬷嬷轻轻叹:“你就想想,夫人为什么在这里住了十多年?”   这一边,大夫人回到水榭,两个孩子起身相迎,她温和地说:“早些进城吧,去司空府坐坐,外祖和舅舅们都很惦记你。”   展怀迁称是,看向一旁七姜,问:“你去吗?”   大夫人嗔道:“什么你呀我的,姜儿是你的娘子。”   展怀迁有些不情愿,但还是转身看向七姜,礼貌地问:“娘子可否同往?”   一声“娘子”,叫得七姜浑身不自在,但面对温和好相与的婆婆,她又不忍心驳了她的面子,便只是点了点头,没说话。   大夫人问儿子:“定了几时进宫谢恩?”   展怀迁说:“后日进宫谢恩,皇上命孩儿休息几日。”   七姜原以为,这些话和她没什么关系,不料婆婆却道:“怀迁的舅母,是宫里贵妃娘娘的胞妹,时常出入宫闱,最懂皇家规矩。她性情也好,一定与你投缘,你向舅母学一学,后日进宫谢恩时,好歹不会出差错。宫里比不得家里,便是我也要低头的,姜儿,你能明白吗?”   七姜怔怔地问:“我也要去?” 第23章 总得有人给你生孩子   见面以来,展怀迁说什么,云七姜都用“圣旨”给他堵回来,此刻不禁脱口而出:“你奉旨来完婚,自然要进宫谢恩,张嬷嬷没同你解释?”   七姜知道,展怀迁在这儿等着她呢,堂堂男人这样小气,竟然偷别人的话。   大夫人瞪了眼儿子,展怀迁才收敛几分,之后往门外去,娘领着云七姜在前头,他独自跟在身后,发现只有母亲走在鹅卵石路上,这花径极窄,不容两人并行,云七姜就大大方方地提着裙摆踩在泥地里,和母亲一路说话。   虽然她不改口称母亲,但一言一行很是恭敬,不明白为什么在家里那么横,竟然不把祖母放在眼里。   一行人到了门外,小厮牵马来,展怀迁走上前,还没抓到缰绳,母亲便道:“京城里骑马上街,太张扬,知道坐车委屈你,可你也要明白自己的分寸。”   展怀迁久在边疆,骑马代步都成了习惯,一时忽略了在京城里凡事要低调,向母亲作揖道:“孩儿错了,一定记着娘的话。”   梁嬷嬷笑道:“哥儿公务在身也罢了,少夫人若得闲,还请常来坐坐,咱们园子里的花儿就要开了。”   七姜欠身谢过,向大夫人告辞后,不等张嬷嬷来搀扶她,就轻盈地跳上了马车。   展怀迁再来向母亲辞别,大夫人理一理儿子的衣襟,说道:“张嬷嬷告诉我,新娘子进门第二天去沁和堂请安,你家老太太净说些有的没的,叫姜儿跪了好半天,之后答谢宴上,当着几位族里的长辈说,乡下来的孩子且要调教调教,那些个女人拉着你媳妇儿品头论足、指指点点,换做是你,你受得了吗?”   展怀迁苦笑:“孩儿今日见祖母,也跪了好几回,就为了云七姜的事,她很生气。”   大夫人很是瞧不起,轻轻推开儿子:“你们呐,还不如人姑娘家硬气,走吧走吧。”   展怀迁不退反进,轻声问:“母亲真的答应她,给她和离书?”   大夫人应道:“我是答应了,可只有你能写,给不给怎么给都在你,别缠着我问。”   展怀迁说:“那您何苦答应……”   然而母子对视,他在娘亲的眼里看到了答案,是那些不能提的话,所以母亲喜欢云七姜,不是没道理的。   “孩儿先去拜见外祖,过几日再来看望您,娘要保重身体。”展怀迁行礼告辞,终于上马车了。   车厢里,已经坐好的七姜,忽然见他钻进来,下意识地收了脚和裙摆,但展怀迁和她错开坐对面,好让她不用太拘束。   很快,马车动了,之后渐行渐稳,七姜也放松下来,转身挑开帘子,看外头的光景。   “听说……祖母为难你了,所以你才不愿意再去请安?”进城后,见七姜放下帘子,展怀迁终于开口,“对不起,我不知道。”   七姜见他态度诚恳,便也好好说话:“大夫人是称病,才一直住在郊外?”   展怀迁点头:“自然你也看到了,我娘身体很好,一些缘故,日后再与你说。”   七姜问:“那我能不能也病了,完了你把我送去城外,不用像夫人那么大的园子,给我几亩地一间瓦房,不然草房也行……”   展怀迁轻轻一叹:“立时立刻这么做,也太假了,你我若实在不能一起过,忍耐一年半载后,送你去城外,比给你和离书要容易得多。”   七姜一下高兴起来,两眼一抹黑的前程里终于有了些许光芒,她接着问:“然后再过一年半载,你就报我死了吧,不然对你不公平,我死了,你就能娶自己喜欢的姑娘,当然我死之前,你也可以纳妾,总得有人给你生孩子是不是?”   展怀迁的神情,却变得严肃了:“都是后话,也请你不要再对第三人提起这些,你的父亲得了良田,你的兄长在边军领了差事,你在京城若有差错,他们都会连坐,并非我威胁你,因为我也不得不谨言慎行,不能连累我的爹娘家人。”   七姜没有被吓到,硬气地说:“咱们说定了,往后不睡一张床、不同房、不生孩子,两三年后,你休妻也好,报我死了也好,只要能放我走,我绝不给你和你们家添麻烦。”   展怀迁不知为何,内心很沉重,但还是答应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两年后我先送你去郊外居住,这两年里,还请多多忍耐。”   七姜满身的气息都明朗起来,高兴地说:“你果然是个好人,张嬷嬷和映春没骗我。”   一阵风掀起窗下的帘子,夕阳刚好落进来,在云七姜的脸上镀了一层金光,而此时此刻,她正高兴着,正笑得灿烂。   眼前的人,看得展怀迁心下一怔,亏得马车颠簸,才让他回过神。   太阳落山时,终于到了司空府,门下家仆一路报进去,夫妻俩刚进门,就见何世恒飞奔而来,七姜不自觉和映春互看一眼,主仆俩偷偷笑,大鹅又来了。 第24章 小姜儿   司空府何家,世代为官,是传承百年的名门望族,司空大人年近古稀,平日里已不太参与朝政,但朝中势力庞大,子弟及门生遍布朝野,当年的探花郎展敬忠,就是他最得意的门生。   如今主持家业的,是何世恒的父亲,祖父祖母含饴弄孙、颐养天年,家中琐事再不理会,七姜一进门就感受到,这府里的下人,都瞧着比太师府和善些。   大堂正厅里,长辈依序而坐,七姜随着展怀迁行礼磕头,才直起身,上座外祖母就说:“赶紧扶起来,叫我好好看看。”   两位舅母亲自来搀扶外甥媳妇,个个儿和蔼可亲,也许不是正经自家的媳妇,人家比较客气,但客气里透着的亲切,也不像是装的。   何家老太太比展怀迁的祖母年长些,已是白发苍苍,但精神矍铄、慈眉善目,不计较七姜没早早来请安问候,反过来说:“怕你们府里太忙,来见你反给亲家添麻烦,婚宴上没能见着,你舅妈惦记好些天呢,瞧瞧,多好的孩子。”   很快,男眷和女眷分开用晚饭,这家里人口众多,何世恒有弟弟妹妹,二房他叔叔,也就是展怀迁二舅家,也有兄弟姐妹。   加之二房的两位哥哥已成亲有了孩子,大房何世恒的弟弟也有家室,热热闹闹四世同堂,女孩子们活泼又可爱,七姜虽有些晕头转向,还分不清谁是谁,但心情是愉悦的,这里没有人刻薄她、讽刺她,饭菜都变得格外好吃。   让七姜意外的是,竟然在席面上吃到了家乡的口味,在她发愣时,外祖母说:“这是你大舅妈特地从城里找来的西北厨子,心疼你千里迢迢的来,只怕京城饭菜不合你的胃口,这厨子咱们家留下了,往后你想家,就过来吃几口家乡的菜。”   七姜起身向舅母致谢,何夫人温柔地说:“安心吃饭,咱们家饭桌上不讲规矩,糟蹋了粮食,才是对老天爷大不敬,好孩子快坐下,让小丫头给你夹菜。”   珍惜粮食的人,一定不坏,七姜就是这么想的,更难得这样的富贵人家,还能知道粮米的不易,怪不得今日头一回见婆婆,就觉着好相处,何家的人真是不一样。   忽然,何世恒出现在女眷的膳厅,弟媳和妹妹们都站了起来,七姜见状也跟着起身,老太太就嫌弃孙子:“你来做什么,不叫人消停吃顿饭。”   何夫人起身撵儿子:“赶紧过去,窜来窜去不成体统,仔细你爹生气。”   何世恒却隔着母亲冲七姜招手:“弟妹,你好生吃着,别惦记怀迁,今晚就住下别走了。”   七姜懵懵的,边上几个妹妹便上前把哥哥推走,外头笑声传来,兄妹之间十分友爱。   何夫人坐下,安抚七姜道:“你这表哥最颠倒,好在品性不坏,时常逗老太太一乐,家里人都不和他计较,礼节上有不妥之处,看在迁儿的份上多多包涵。”   七姜欠身表示不在意,之后姑娘们回来,继续用饭,说的都是些京城里的趣闻新鲜事,气氛很是融洽。   这一边,展怀迁与外祖父、舅舅们讲述边疆之事,好不容易挨过一顿饭,何世恒终于有机会把表弟单独带出来。   “去哪儿?”展怀迁道,“我要回家去,还没好好见过父亲。”   “姑父知道你在这里,不会指望你回去的。”何世恒说,“今晚就住下吧,奶奶她很喜欢小姜儿,让她们多处处。”   “小姜儿?”展怀迁微微蹙眉,“哥,她可是你的弟妹。”   何世恒反问:“当然是弟妹,不然是什么?”   展怀迁欲言又止,再问:“你要带我去哪里?”   何世恒说:“京城新开的酒楼,上等花雕酒,就等你回来去尝尝。”   展怀迁谢过:“我如今是军人了,军人不得饮酒。”   何世恒嫌弃道:“京城还打仗不成,我不信你们不喝酒庆功,要不你就边上看着,真是,从小到大就爱扫兴,你说你这人活着有什么意思?”   正生气,里头的妈妈找出来,见了公子们说:“老太太说不早了,请新人们早些回家,二哥儿,新娘子在等您一道行礼呢。”   何世恒一把揪住弟弟的胳膊:“别走,我都两年没见你了。” 第25章 一家老小饿着肚子   不论表哥如何不情愿,展怀迁还是要走,他刚到京城第一天,总该回家应个景。   时辰不早,姑娘们已经回闺房,只有舅母和几位嫂嫂送到门前,热情地邀请小两口常来坐坐。   展怀迁想起母亲的叮嘱,与舅母道:“后日进宫谢恩,还想求舅母教一教外甥媳妇宫里的规矩。”   何夫人说:“不妨事,后日我随你们一同进宫,姜儿跟着我就成了。”   展怀迁作揖道:“多谢舅母,有您在,家里就放心了。”   七姜正要上车,听见这话,再来向舅母道谢,就被嫂嫂们拥簇着上了马车,展怀迁要跟上,见表哥一脸幽怨地站在那头,他笑道:“哥,等我忙完这几天,就找你去逛逛。”   何世恒不理睬他,径直走来窗下,说:“小姜儿,哥哥过几天带你去玩,去京城最好的茶馆听书,你爱听什么故事,我叫他们预备着。”   七姜笑道:“我什么都爱听,您选的一定好。”   何世恒高兴地说:“还是你爽快,有的人呐……”   不等他说完,就被母亲命人拉开了,展怀迁上了车,再次向舅母道别后,马车才前行往家里去。   一路上,夫妻彼此皆沉默不语,七姜也累了,虽然司空府的家眷热情亲切,可一下应付那么多的人,她实在招架不住。   但出门半天,怎么都比困在太师府里强,往后的日子,还真盼着表哥来找她去听书。   且说两亲家离得不远,过几条街便是太师府,快到家时,展怀迁终于开口,道:“你我之间的约定,请不要对我父亲提起,这桩婚事是他一手促成,但不希望我爹把自己看做罪人。”   七姜慵懒地点头,算是答应了,但没说话。   展怀迁又道:“表哥是司空府嫡长孙,虽说平日里洒脱不羁,可他是男眷又是贵家子弟,没什么人会计较,但你刚来京城且是女眷,若也学得他这样……”   马车忽然停下,他们到家了,不等展怀迁说完,七姜就起身跨过他的脚,推门跳了下去。   展怀迁摇了摇头,跟着下了马车,可不等张嬷嬷和映春赶过来,门下的小厮就着急地说:“公子、少夫人……您二位可算回来了。”   一路进门,在中门遇上大管家,大管家一脸为难地说:“老太太和大老爷、四夫人他们,都等着二位开饭呢,已经足足等了一个半时辰,就在沁和堂膳厅干坐着,都饿着呢。”   展怀迁奇道:“我分明派人传话回来,祖母和父亲不知晓?”   大管家偷偷看了眼少夫人,垂首道:“回公子的话,老太太说二少夫人出门没有告知家里,您是传话回来,可是、可是少夫人她……”   展怀迁看向七姜,浓眉蹙起,问道:“你出门没和家里说?张嬷嬷,怎么您也……”   张嬷嬷避开了哥儿的目光,她如今可有底气了,新媳妇是有正经婆婆撑腰的,这家里的女主人,从来就不是老太太和四夫人那对黑心婆媳。   大管家说:“还是请公子和少夫人先去沁和堂,这都要夜深了,老爷下朝回来还没吃一口饭。”   听听这话,七姜就觉得不可理喻,堂堂太师,用张嬷嬷的话说,那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何况四十好几就要奔五十的人,怎么就被老母亲拿捏得死死的,这叫孝顺吗,这是又蠢又傻吧。   “在司空府吃得很好,我就不去了。”七姜开了口,看也不看展怀迁一眼,就往西边转。   “你等等……”展怀迁忽然抓了她的手腕,可触碰到的一瞬,又尴尬地松开了,于是眼睁睁看着云七姜走远,即便被自己拽了一下,她都不带停下。   张嬷嬷领着映春几个,跟随少夫人往观澜阁去,留下一脸惊愕的大管家,和满心无奈的展怀迁,他不得不去沁和堂见祖母和父亲,恐怕大哥大嫂还有弟弟妹妹们,这会儿也都饿着肚子,这叫什么事。 第26章 倒春寒,我不乐意出门   沁和堂里,满满一桌菜肴,已经凉透了。   家人并没有守在桌边,而是陪老太太在里屋,但只有展敬忠、四夫人、上官清和展怀逍坐着,子淑、玉颂、展怀逸一并萧姨娘,已经站了一个多时辰,谁也不敢吭声。   朱嬷嬷从门外进来,眼眉间带着得意,说道:“老太太,二哥儿在门外了。”   老太太冷哼一声,展敬忠便道:“要他们进来。”   朱嬷嬷摇头:“老爷,没有他们,只有哥儿一个人。”   老太太问:“新娘子丢了?”   展敬忠已起身,吩咐道:“先命迁儿进来。”   朱嬷嬷退下不久,展怀迁大步进门,因方才大老爷起身,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他眼里全家人就跟插蜡烛似的杵在这屋里,每张脸都死气沉沉。   “祖母,父亲,四婶。”展怀迁行礼道,“大哥,大嫂嫂……”   老太太问:“你媳妇儿呢?”   展怀迁心头一沉,躬身道:“她身上不适,孙儿先送她回房了。”   朱嬷嬷在旁冷笑:“二公子可不兴替新娘子撒谎,底下人都瞧见的,少夫人说她在司空府吃得好,不屑咱们家的饭菜,奴婢没瞎说吧?您瞧瞧,少夫人哪儿像边境乡下来的孩子,眼价高着呢,知道攀高枝儿。”   展怀迁恼恨这恶奴,可朱嬷嬷是祖母的陪嫁,在这家里几十年的老人,平日里比正经主子还厉害,他反成了晚辈。   “大老爷,为娘我年纪大了,折腾不动,可家里的规矩乱了套,孩子们出去丢脸,人家还是指着我这个老祖母说不是。”老太太莫大的委屈,看着儿子说,“还求大老爷做主,正一正家规,替为娘分忧。”   展怀迁忙道:“祖母,孙儿这就去……”   不料朱嬷嬷打断他说:“哥儿若是能降服新娘子的,还会一个人来?”   展敬忠沉沉一叹,吩咐道:“来人,去观澜阁把少夫人找来。”   朱嬷嬷问:“老爷的意思是?”   展敬忠的手在袖中握了拳,说:“不论如何,把她带来。”   朱嬷嬷仿佛得了尚方宝剑,赫赫扬扬地带着下人往观澜阁去,屋子里一时又静了,可以想象云七姜被提来后,会是怎样的下场,跪祠堂、挨板子……   “颂儿?”坐在一旁的展怀逍,忽然见妹妹哆嗦起来,知道她又惊恐了,上前搀扶了妹妹,担心地说,“哥带你回去。”   “逍儿站下。”老太太冷声道,“你妹妹过两年也要嫁人的,去了夫家不守妇道,你这个当哥哥的也跟着丢脸,让她在这里学规矩,看看目无尊长的儿媳妇,是什么下场。”   展怀迁和大哥对视一眼,彼此眼中皆是无奈,展怀逍总算为妹妹争取到坐下,不顾四夫人横眉竖目,将玉颂护在身边。   观澜阁里,丫鬟们正预备热水伺候少夫人沐浴,而七姜四仰八叉地躺在榻上,累得不想动弹。   映春进门来,高兴地问:“司空府给的那些白面馍,您明天要怎么吃。”   七姜翻过身笑道:“我想要一块羊肉、一块猪肉,能弄到吗?”   映春说:“这还不容易呐,您每日的饭菜分例里,鸡鸭鱼肉样样都有,奴婢一会儿给您洗完澡,就去大厨房要生的来。”   七姜说:“还有葱姜蒜都要来,明天给你们做好吃的。”   话音才落,外头一声尖叫,接着摔盆摔碗的,闹得鸡飞狗跳。   七姜坐起来,映春去门前看,还没出门就吓得跑回来,躲在七姜身后。   只见朱嬷嬷带着人闯进来,厉声道:“少夫人,老太太和大老爷找您过去说话,您想体面的,就自己走,不然奴婢手下几个粗使的婆子,可不会怜香惜玉。”   七姜淡淡一笑:“我自己走,请吧。”   朱嬷嬷倒是一愣,还想着小媳妇儿若反抗,她就狠狠揉搓她一顿,不料这乡下丫头,还挺识时务。   “少夫人……”映春吓得直哆嗦。   “呆着别出来,不怕。”七姜低语罢,留下了映春,大大方方地走出门。   只见院子里满地狼藉,本该送去沐浴房的热水都洒了,茶盘茶碗也碎了,有丫头挨了打,张嬷嬷紧赶慢赶从廊下出来,没等她开口,朱嬷嬷就先呵斥:“是老太太和大老爷的命令,怎么,你如今才是当家的人?”   张嬷嬷没得反驳,往后退开几步,可七姜突然停下,转身说:“出门才知道,怪冷的,这是倒春寒呢。”   朱嬷嬷眉头一挑,冷笑道:“那奴婢就不客气了,来人,把少夫人送去沁和堂。”   几个粗使的婆子上前就要抓人,七姜一脚踹过木桶,立时绊倒了一个,滚在地上哎哟鬼叫。   其余几个都吓着了,纷纷看向朱嬷嬷,嬷嬷气急了说:“你们愣着干什么,是老太太的命令,动手啊。”   七姜已经从地上捡起挑水的担子,从小在田头地里拿钉耙、锄头刷金箍棒的人,这轻盈的竹担子在手中,真是灵活又轻巧,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   虽说是粗使壮实的婆子,可也在这大宅门里吃得腰粗膀圆,哪有七姜来得灵活,一个个吃痛倒地,哀声叫唤,再不敢动手了。   竹担子嗖的一下,停在了朱嬷嬷面前,吓得她浑身僵硬,都不知该躲避。   “滚出去,回去告诉你们老太太,倒春寒,我不乐意出门。”七姜收回竹担子,摔在了朱嬷嬷面前,“这是最后一次,念你年纪大了,我不动手,可下回你再来我这里狗仗人势,打我的人,你要没本事弄死我,就等着被我大卸八块,听明白了吗?”   朱嬷嬷气得直哆嗦,绕开好远往外走,嘴里念着:“反了反了……你等着,你等着。” 第27章 跟少夫人学的   一群婆子气势汹汹地来,屁滚尿流地回,朱嬷嬷进门前,还把自己的衣衫拉扯了几下,见了老太太就跪着哭,涕泪滂沱地说,在这家里往后抬不起头,求老太太打发她走。   算上她,去了五个人,跟着的四个都挨了打,最厉害的一个被水桶绊倒摔得鼻青眼肿,不知道她摔的,众人还以为云七姜下手那么狠。   “弟妹会功夫?”展怀逍忍不住问弟弟,眼底还透着几分乐呵。   “闭嘴!”四夫人呵斥儿子,与上官清去搀扶朱嬷嬷起来,关心她有没有受伤。   老太太万万没料到,会是这光景,懵了半晌后,含“笑”看着儿子:“大老爷嫌弃我老太婆,我明儿就回上官家去,好让你清净。你何苦弄来这样的野丫头,搅得家里乌烟瘴气,是想早早气死我吗?”   “儿子不敢,二十年前云家老汉的救命之恩,儿子指天许诺,不敢背弃神佛。”展敬忠道,“姜儿年幼顽劣,儿子必定好好管教,请母亲息怒。”   老太太嗤笑:“还管教什么,该我这个老太婆,去给你的儿媳妇磕头赔罪,我的下人惊扰了她,我罪该万死。”   展敬忠单膝跪下道:“求母亲息怒,孙媳妇的事,儿子必定给您个交代。”   大老爷一跪,众人都跟着跪下,老太太坐直了身子,冷声道:“明天一早,你们不把云七姜送来给朱嬷嬷赔不是,我就把你们都送去祠堂,她一日不来赔罪,你们就跪一日,我不信这家里都要反了。滚吧,都滚……”   展敬忠起身,率先退了出去,之后展怀逍领着妻子和妹妹退下,展怀迁则带着弟弟怀逸离开,萧姨娘也跟着走了。   留下四夫人和上官清,朱嬷嬷被丫鬟们搀扶走后,四夫人上前来告辞,不料婆婆冷声道:“这都好几天了,你这个当婶娘的,愣是干岸上站着,两头讨好,你是不是不敢得罪侄媳妇?”   四夫人大惊,跪下道:“母亲言重了,媳妇倒是想管,可并不是新娘子的正经婆婆,出师无名呀。”   老太太说:“你们孤儿寡母留在这家,是托了谁的福,你心里最清楚。我既然给你当家主母的权力,这家里女眷就都归你管,不是正经婆婆又如何,你当家这么多年,难道是这家里的大房夫人不成?”   四夫人垂首道:“娘说的是,都是媳妇糊涂,侄儿媳妇这样胡闹不懂规矩,不教不行。”   一场闹剧,又是以老太太落败收场,谁也不知道少夫人哪天会栽在祖母婆婆的手里,放眼京城,莫说高门贵府,便是小户人家,也没有儿媳妇敢对夫家长辈叫板的,若有,那必定就是坏了名声的泼妇。   观澜阁里,七姜最终没能舒舒服服地洗个澡,不是因为热水供不上,而是她的脚指甲翻了。   才十七岁的姑娘,只是力气大了些,并不是什么练家子,那一脚踢在水桶上,虽然把个凶婆子摔得大马趴,可她自己也受了伤,左脚大拇指盖断了,鞋子里都是血,得亏没伤了骨头。   张嬷嬷小心翼翼为孩子处理了伤口,命映春伺候着擦洗一番,就请少夫人早些休息,忙完出来,刚好遇见公子回来。   “嬷嬷,你没事吧?”展怀迁担心地问,“有没有伤了你。”   “我们都没事,哥儿,你怎么不问问少夫人?”张嬷嬷说,“她可是你的娘子啊。”   展怀迁不禁蹙眉:“她受伤了吗,朱嬷嬷打她了?”   张嬷嬷说了缘故,展怀迁才略略松口气,但想起马车上的约定,这就夜深了,他该睡哪里?   “嬷嬷,我去书房歇着,我……”   “奴婢还准备了合卺酒,今晚闹成这样,罢了,横竖您没赶上成亲那天,再选个良辰吉日,把交杯酒补了吧。”   展怀迁说:“祖母发了狠,要她明早赔罪,不然就把我们都送去祠堂罚跪。”   张嬷嬷啐了一口:“老毒妇,脏心烂肺的东西。”   展怀迁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奶娘:“嬷嬷,您怎么也?”   嬷嬷愤愤然道:“跟少夫人学的,想想就不值当,我伺候着这家里正头的少主子,还受他们的气?那老太婆既然想着小儿子,成日里要死要活地威胁老爷,那下去陪他呗。”   展怀迁大惊:“嬷嬷,您别说了。” 第28章 你比人家大了六岁   张嬷嬷努力冷静下来,爱怜地看着自己抚养大的孩子,说道:“哥儿,你不会想将来和老爷一样,落得孤家寡人吧?”   展怀迁心头一震,此时福宝从门外进来,轻声问:“公子,您还去老爷那儿吗?”   “去。”展怀迁说罢,有心往卧房看了眼,对嬷嬷说,“照顾好她,不论如何,我和她是夫妻了。”   大院书房里,怀逸正向父亲道晚安,展敬忠停下手中的笔,说道:“往后夜太深,你就早些去睡,不必等着见我请安。若时辰早,就抱着棋盘来,爹偶尔也想和你下盘棋。”   怀逸说:“孩儿每日来请安,并不是刻板礼仪规矩,只是想见见父亲,见您安康,孩儿就安心了。”   展敬忠起身来看儿子,摸一摸他的脑袋,说:“很快会和你哥哥一样高大,逸儿,你是男孩子,要洒脱大方,你嫂嫂千里迢迢来,一路见闻颇多,平日里去向她讨教讨教。”   怀逸谨慎地说:“嫂嫂可是女眷,只怕……”   展敬忠笑道:“你还是个孩子,真把自己当回事,好了,早些歇着去,想和你兄长一般高大,不睡觉可不行。”   怀逸也笑了,躬身行礼:“父亲也请早些休息,孩儿退下了。”   小公子规规矩矩地退出来,关上门,转身就见哥哥在一旁,立时眉开眼笑,伸手道:“哥,我的谢礼呢,张嬷嬷说我替您接了新娘子,您会重金酬谢的。”   展怀迁轻轻打了一下弟弟的手,嗔道:“赶紧去睡,小孩子家这么晚还在外头,哥从西南带了好东西给你,明日下了学来观澜阁给你。”   兄弟俩愉快地别过,就要去见父亲,展怀迁的笑容却淡了好些,进门行礼,恭恭敬敬地说:“父亲,儿子的事要您操心了。”   大老爷却问:“你母亲可好?”   展怀迁道:“母亲一切安好,请父亲放心。”   大老爷颔首,封了手头的信,递给儿子说:“让他们发去江南。”   展怀迁上前接过,他伸出手,露出了手腕上的刀疤,展敬忠不禁起身来,绕过书案,推开儿子的衣袖仔细地看,眼中满是心疼后怕,问道:“杀敌留下的?”   “已经不妨事。”   “你母亲看见了吗?”   “见到了,母亲说,这是孩儿的功勋。”   展敬忠一笑:“她就是潇洒大气得很,才养得你这样的好儿子,迁儿,早些回去吧,莫让新娘子等。”   展怀迁说:“可明日……”   展敬忠打量儿子,眼中不乏骄傲,可嘴上满不在乎地说:“老太太跟前我会处理,你要与姜儿好好相处,夫妻之间要多多礼让。”   “是。”展怀迁躬身应下,起身又道,“母亲很喜欢她,外祖家的长辈们也喜欢她。”   “那你呢?”   “我……”   展敬忠道:“这婚约,不过是当年一句话,姜儿的父亲并不知道我是谁,即便不兑现,他们家也不会找来,可做人不能忘恩,你立功得了皇恩,我便做主定下了婚事,心中虽有些对不起你,可若任由万岁或娘娘们来挑选,这京城里的千金小姐中,可有你中意的?”   展怀迁摇头:“儿子明白父亲的难处,至于云七姜……”   父亲嗔道:“连名带姓称呼你的娘子,太不尊重。”   当儿子的一时不平:“您不知道,她都对儿子说了什么。”   展敬忠说:“她才十七岁,你比人家大了六岁,就这点胸怀?”   观澜阁卧房里,七姜躺在床上,脚趾头疼得厉害,小时候被锄头砸伤都没这么疼,可心里是痛快的,不会后悔出手打这一架。   忽然,外间门开了,能听见张嬷嬷和映春的声音,好像又进来几个人,那头一顿忙碌,一盏茶的功夫后,随着房门关上,顿时就安静了。   七姜刚坐起来,展怀迁就绕过屏风走进来,她下意识地扯起被子捂住身体,怒道:“你来做什么,你怎么脱了衣服?”   展怀迁也是一脸不情愿,但说:“不脱怎么睡觉?“   七姜如临大敌:“我们可是说好的。”   展怀迁没理她,径直走过来,七姜本能地从床上站起来,忍着脚指钻心的疼,跳到了一边。   “悠着点,你的脚又出血了。”展怀迁从床上抱了枕头和被子,瞥了眼七姜的脚,转身走到一边美人榻前,干脆利落地躺下了,盖上被子说,“我累极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第29章 竟有些可怜她   “除了和离书,我和你没什么事可说的。”七姜说着,从边上绣篮里摸出一把剪刀贴身揣着,一瘸一拐地上了床。   展怀迁眯眼看见,不知为什么,见云七姜拿着剪刀上床,竟有些可怜她。   姑娘家千里迢迢嫁来陌生地方,举目无亲,她能挺过那么漫长的路途,已经很了不起,然而好不容易全须全尾地到了京城,却还有一大堆的麻烦等着她。   方才关照了不许有人进来,这会儿就没人吹蜡烛灭灯,展怀迁无奈地翻身起来,可他一动,七姜就紧张地坐起来。   “你干什么吹蜡烛?”   “睡觉。”   “可是……”   展怀迁好脾气地说:“我不是那种人,都早些睡吧,你不累吗。”   烛火一盏一盏熄灭,屋子里越来越暗,七姜只能依稀看见展怀迁的身影走去美人榻,再后来,什么动静都没了。   昨晚没睡好,今天起得早,出门大半天,回来还打架,这会儿脚趾疼、身上累,七姜眼皮子沉得掀不开。   可心里害怕,每每要睡着了就会惊醒,直到听见展怀迁的鼾声,那动静不吓人,但他睡得很香很踏实,毕竟,这里是他的家。   “终于睡着了……”七姜呢喃着,困极了的人儿,也很快坠入了梦乡。   这一觉睡得太沉,连梦都没做,隔日睁开眼,七姜呆了呆后,立刻就坐起来检查自己的衣衫,好在什么都没发生,但抬头看去,美人榻上已经空了。   她刚要下床解手,展怀迁忽然从屏风后闪出来,吓得她缩回双脚,不慎撞到了受伤的大脚趾,疼得眼睛鼻子都要皱在一起。   “我给你看看。”展怀迁说,“别化脓了,有脓血不清理干净,会死人的。”   “不用……你忙你的。”七姜拒绝了,忍痛把脚塞回被子里。   展怀迁无奈,便自行穿戴衣裳,说道:“我去叫张嬷嬷来,别大意了。”   他不等系好衣带,就往外走,但没几步又退回来,从美人榻上抱起厚厚的被褥,往七姜身后一扔。   七姜不经意抬头,和展怀迁对上了目光,好好睡过一觉后,这人脸上的倦容消失了,昨日瞧着有些凹陷的眉眼也变得有棱有角、神采奕奕,映春夸得天花乱坠,好像也不都是瞎说的。   但下一刻,七姜就抓紧衣襟捂住胸口,而展怀迁闻到床上淡淡的属于女孩子的香气,也心头一紧,迅速退开。   时辰不早了,这一觉两人都睡得沉,此刻已日头高照,再晚些就该传午饭,展怀迁出门见了嬷嬷就问:“祖母那边怎么样?”   张嬷嬷说:“大老爷一清早就过去了,见过老太太才去上朝,后来大少夫人、二姑娘她们都去请过安,没有被为难,沁和堂还传话来说,让您好好睡一觉,今日不必过去了。”   展怀迁松了口气,系着衣带说:“但我还是要去一趟。”   张嬷嬷劝道:“您一个人去,岂不又有少夫人的不是,不如不去,奴婢今日再好好劝说少夫人,兴许她能想通,您看呢?”   展怀迁答应了,但说:“嬷嬷不必对我用敬语,在我心里您和母亲是一样的。”   张嬷嬷笑道:“奴婢知道哥儿心里有我,已经知足了,面上还是要守着规矩,更何况这些日子家里还不太平,没得叫人捉了把柄。”   此时,映春带着丫鬟们端来热水热茶要进去伺候少夫人,展怀迁便提醒:“她又撞了脚,你们多留心,别淤了脓血,我去后院练功了。”   张嬷嬷啰嗦地一路跟着,怕孩子饿着肚子,一定要他垫几口再去打拳,随着两位少主子起身,观澜阁里也热闹了起来。   且说一场婚礼,本该有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等各项礼仪,便是乡里村间的孩子成亲,也少不得礼数周全,热闹好几天。   谁也没想到,万众瞩目的太师嫡长子娶亲,就这样体面但又简单地过去了,展太师没多占天家一两银子,更不敢劳师动众,哪怕儿子没赶回来,也如期将儿媳妇娶进门。   当初听说太师府要娶农家女为少夫人时,满京城无人敢信,可如今,新娘子进门好些天,连新郎也回来了。   时近正午,展怀逍在衙门等开饭,几个同僚来与他搭讪,就问起了新娘子的事。   有一人说:“新娘子真是乡下来的,怎么听说厉害得很,一进门就要拿回管家大权,令堂为府里操持那么多年,倒是给侄媳妇做嫁衣了。”   展怀逍皱眉问:“哪里听来的?”   同僚应道:“都传遍了,谁不好奇你们家的事,多少人家想把女儿嫁给你弟弟,结果来了个乡下丫头。”   展怀逍拉下脸道:“我家弟妹是皇上赐婚,明媒正娶的少夫人,还请诸位放尊重些。” 第30章 展家大姑娘   同僚们见展怀逍不悦,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散去了几个,留下平日关系较亲厚的,轻声道:“不说府里的事,说大妹妹的事,甄侯爷家的二郎,怕是……”   展怀逍神情一沉,点头道:“怕是过不了春,那府里一贯刻薄,可怜我家颜儿。”   “不如之后将大妹妹接回来?”   “甄家必然不放人。”   待午饭送来,展怀逍一时没了胃口,报与上司后,便离了衙门,径直往家里来。   观澜阁里,展怀迁才收拾好带回家的行李,预备吃了饭就去各府道谢问候,只见福宝来书房,说道:“哥儿,大公子来了,在院门外。”   展怀迁立时迎出来,见堂兄独自站在门下,上前道:“大哥有什么事,派人找我就是了。”   怀逍说:“你才成了家,该多陪陪弟妹,何况我找你的事,并不太好,怀迁,咱们找一处清静地方说话,我还要回衙门去的。”   展怀迁让开道,说:“大哥,去书房说。”   怀逍有所顾忌:“弟妹才进门,我不方便进你的院子吧。”   展怀迁想了想,就不再勉强,命福宝告知张嬷嬷一声,跟着哥哥就走了。   屋子里,张嬷嬷给七姜换药,年轻孩子伤口长得快,要不是早晨又碰了一下,这会儿早就结痂止血了,但偏偏碰了那一下,七姜今天就失去了自由,嬷嬷再不让她下地,说不好好养,明日进宫走路都一瘸一拐,多不好看。   此刻,福宝在门外告知公子去了何处,张嬷嬷听了,不禁一叹。   七姜是无所谓那人去做什么的,捧着一碗金桔慢慢吃,但张嬷嬷什么都爱告诉她,坐在一旁说:“家里人您都见过了,还有一位,就是我们家大姑娘,四房的长女。”   七姜配合着点了点头,放下了金桔。   张嬷嬷说:“大姑娘出阁也有三四年了,嫁了定安侯府甄家的二公子,虽说大姑娘是咱们府里出去的,但她只是大老爷的侄女,她父亲过世时才追的四品黄门郎,若是寻常,侯府是看不上的。”   七姜静静听着,京城果然是京城,四品官竟都被瞧不上,在家乡,除了省道的封疆大吏,地方官四品都是青天大老爷了。   张嬷嬷继续道:“但甄家二郎不继承爵位,又多病,世家贵女们轻易也不愿配的,于是就找上了我们家。老太太和四夫人是真狠心,竟然应了这门婚事,好好的姑娘送去等着守寡。”   七姜倒是心善,说:“也许是想着,那位公子的身体能好起来。”   张嬷嬷直摇头:“您可别给她们脸上贴金了,四夫人就是眼皮子浅,瞧着侯爵府聘礼丰厚,就黑了心肝。”   七姜继续吃金桔,对于这家里的恩怨她并不在意,但见过二姑娘,每每瞧见她胆怯柔弱的模样,就觉着她的姐姐也不能好。   “昨天在司空府,他们家的女孩子,真是又漂亮又活泼,像仙女一样。”七姜说,“司空府人口真多啊,我这会儿全忘了谁是谁了。”   张嬷嬷满心羡慕,看七姜的眼神也变了,显然是期盼新娘子能早早给家里开枝散叶,但知道七姜的脾气,不敢说出来。   七姜也避开了嬷嬷的目光,后悔多这一嘴,她本意是想说,一样的富贵人家,怎么何家的女眷都温柔亲切又和气,一回到这太师府,连下人都变得死气沉沉。   但听映春问道:“嬷嬷,万一人走了,大姑娘能接回来吗?”   张嬷嬷叹息:“姑娘去了那家里后的事,你也听说过吧,那样刻薄的婆母,还能放我们姑娘回来?”   七姜吃着金桔说:“我们那里,守寡的媳妇可以改嫁,律法上写了呀。”   张嬷嬷很惊喜:“少夫人还知道律法?”   七姜故意说:“嬷嬷,你看不起我吧。”   “哪里的话,不是这个意思……”张嬷嬷尴尬地笑着,她的确没有看不起少夫人的心,就是觉着,农家女孩儿能有什么学识,更别说知晓律法了。   七姜笑道:“我们边境地方,律法还是很严的,不然一不小心就通敌叛国了,所以多少知道一些。反正守寡的媳妇改嫁挺多的,当然了,我们那儿人口少,都指望女人家趁年轻,多添人口,我也看不惯。” 第31章 现学现卖   映春好奇地问:“少夫人,边境到底是什么样的,多走一步就去了别国吗?”   七姜说:“平原地方才这样,还有悬崖峭壁呢,我们过不去,他们也爬不上来。我家在山脚下,不如关口镇上富裕,如今托你们家的福,搬去了关口的镇上,我哥哥在边军领了官职,父亲还分了好些田地。”   张嬷嬷问:“亲家过去是佃户吗?”   七姜说:“我们自家在山里开荒,每年收成的四分上缴朝廷,比佃户强些,佃户是按量上缴,遇上收成不好的年份,还有不够交的。”   映春心疼地说:“那遇上收成不好,夫人家里不也不够吃吗?”   七姜笑道:“还有野菜、野味,饿不死。只怕冬天,打不到野味也挖不到野菜,地里又长不出庄稼,每到秋天就死命囤粮食,我娘最是精打细算,我虽然没吃过好东西,也没挨过饿。”   张嬷嬷感慨道:“我说您和咱们不一样呢,原先只觉着,您一个农家女儿不能有什么见识,却忘了,您和亲家老爷们是风霜雨雪里问天讨吃的,浑身都是胆魄。而我们,养在深宅大院里的下人,问主子讨吃的,心肺肝胆早磨没了。”   七姜笑道:“嬷嬷可别这么说,那我们还想过安逸日子呢,各有各的福气,各有各的难处。”   此时门外一阵热闹,小丫鬟进门说:“四夫人领着厨房的人,给少夫人送午饭来了。”   张嬷嬷好不耐烦,可在七姜跟前还满面幽怨,一到门口就提起笑容,殷勤地迎了出去。   不多久,四夫人被拥簇着进来,因是寡居之人,衣衫首饰不得张扬,但褐底金纹的料子,到底华贵,能在一众体面的婆子之间显出来。   见映春要搀扶七姜起来,四夫人赶上来说:“侄儿媳妇快别动,可怜见的,一家人没那么客气。”   七姜又坐下了,笑了笑:“婶母好。”   “哎,好好……”四夫人高兴地应着,已有人给她端来凳子,不相干的人都退下了。   张嬷嬷说:“您看您那么忙,怎么还给侄儿媳妇送饭来,少夫人还想给您请安呢,就怕叨扰了您。”   四夫人笑道:“能有什么事儿,我一个妇道人家,何况自家侄儿媳妇受了伤,我能不来看看吗?”   两位年纪差不多了多少,一个主子一个下人,可嬷嬷仗着是展怀迁的乳娘,有资格和这位正头夫人说几句话,她们一来一回的,一个更比一个皮笑肉不笑,真真大宅门里二十多年练出来的功夫。   昨晚在司空府,那一家子女眷的亲昵热闹,可不是随随便便能装出来,怎么看都是和和美美的一家人,哪里像这头,张嬷嬷方才翻脸比翻书还快,怎么能满腹怨恨,又挂起笑容呢,实在了不起。   四夫人并不愿和张嬷嬷磨叽,强行把话题转到七姜身上,说道:“朱嬷嬷是老太太的陪嫁,这家里年纪最大的嬷嬷,张嬷嬷在她跟前还小一辈呢,平日里我们敬她三分,日子久了难免张狂,年纪大了又糊涂,竟是冒犯到你身上来,侄媳妇你大人大量,别和她计较。”   七姜现学现卖,欠身答应:“都听婶婶的。”   四夫人眉头一颤,心里转了几转,开口道:“婶婶来呢,是有件事和你商量。自从大夫人到郊外养病,十几年来我暂替她管家里的事,总是顾了这头顾不上那头,弄得一团糟,你那大嫂嫂不中用,是扶不上墙的泥巴,如今总算把你盼来,往后家里也就有指望了。”   张嬷嬷估摸着,四夫人是来试探新娘子,想知道大权还能在手里揣多少日子,少夫人若趁机今日就拿下,本不是行不通,可十多年来,从上到下要紧的人都换了她的心腹,少夫人一个小孩子什么都不懂,真把管家大权接到手里,就等着闹笑话吧,这事儿绝不能急。   她刚要开口替少夫人推辞,四夫人就说:“我寻思着,过些日子禀明母亲,就把这管家大权交到你手里,你是这家正经的少夫人,说出去,咱们家也体面不是。”   张嬷嬷笑道:“四夫人,少夫人还是个孩子呢,您就不心疼她些?”   四夫人笑意深深:“嬷嬷这话说的,年轻孩子才最能干,只怕这十多年我处处做得不好,大嫂嫂还拉不下脸来说我,往后交到儿媳妇手里,她才能安心呢。”   张嬷嬷再要说话,四夫人已抓起七姜的手:“好孩子,你若是愿意,我这就去对老太太说。”   七姜努力装出可怜的样子,摇了摇头抽回手,说道:“婶婶,我一个乡下人能懂什么呀,昨天去见了婆婆,婆婆再三叮嘱,要我听婶婶的话,说家里全靠婶婶,您是一等一的功臣,不然也没有我风风光光嫁过来,连婚事都是您操心的。”   四夫人不禁挺起了背脊,假惺惺地客气:“我哪里敢当,大嫂嫂她过誉了。”   七姜笑着说:“反正我都听婶婶的,婶婶还有什么吩咐吗?”   四夫人想了想,商量的口吻道:“大老爷以孝道治家,奉养老太太尽心尽力,连万岁都称赞,侄儿媳妇,家里晨昏定省的规矩,还是不能破的,你看你有什么难处,婶婶替你想想法子。”   谁知七姜干脆地答应:“我听婶婶的,等我的脚好了,我就去给老太太请安,也给您请安。”   四夫人愣住,太阳打西边出来,怎么这野丫头突然就好说话了? 第32章 我看起来好欺负吗   展怀迁回来的路上,远远就见婶母带人从观澜阁离开,福宝在一旁嘀咕:“四夫人不会把咱们少夫人怎么样吧。”   那头行色匆匆,四夫人并没瞧见这里的光景,展怀迁便也不过去问候,径直回到院子里,见太平无事,没像昨晚闹得鸡飞狗跳,不禁松了口气。   丫鬟们将饭菜端去卧房,张嬷嬷出门见到公子,笑着说:“午饭好了,哥儿一起来用吧,少夫人脚上有伤,就不挪动去膳厅了。”   展怀迁想要推辞,可觉得那样不大方,又不是他逼着云七姜嫁来,他也是被逼的那一个,他有什么好愧疚,他做错什么了?   于是大大方方进门来,被伺候着洗了手,就坐下吃饭。   自从来到京城,除了成亲第二天的答谢宴,和昨晚在司空府,七姜一直都是独自吃饭,但所谓独自,是她一个人坐在桌边,身边一群丫鬟婆子杵着,好多双眼睛盯着她吃。   那日冲张嬷嬷发了火,定下自己的规矩后,这两天总算自在些,只有嬷嬷和映春陪着。   自然,七姜都是自己动手吃,没想到新郎回来了,坐在她对面,公子哥儿吃饭,是要人伺候的。   张嬷嬷一会儿给盛汤,一会儿给夹菜,怕展怀迁吃鱼卡了刺、吃排骨硌着牙,吃菜蔬都挑最嫩的叶子,就差端起碗面对面喂进他嘴巴里。   “嬷嬷,让他自己吃吧,那么大的人了。”七姜忍不住开口,“他的手能拿刀杀敌人,还拿不动一双筷子吗?”   展怀迁脸涨得通红,忍着脾气对嬷嬷说:“是啊,我自己吃就好。”   张嬷嬷很是失落,捧着碗筷一时不知怎么好,七姜拉开边上的凳子说:“嬷嬷,坐着一起吃吧,这么多的菜,算上映春都吃不完。”   映春吓得拼命摆手:“奴婢不能坐的,奴婢不能吃。”   张嬷嬷放下碗筷,笑道:“公子和少夫人还是头一回正经吃顿饭,该你们好好说会儿话,我们先退下了。”   七姜不以为然地说:“我们都睡过一晚,该说的早说完了,嬷嬷你坐,一起吃。”   张嬷嬷一个劲儿地推辞,拉着映春下去了。   屋子里静下来,七姜放下筷子说:“我刚吃了一碗金桔,不饿,你自己吃吧。”   展怀迁说:“你吃不吃都行,何苦把嬷嬷撵走?”   七姜听得莫名其妙:“我撵走嬷嬷吗,我不是请她坐下一起吃?”   展怀迁有些生气:“这难道不是反话?”   “你以为全天下的人,都跟你们家一样,能把死的说成活的,张口就来?”七姜不屑地说,“费那脑子说反话,我真是撑的,我还不如去后院遛狗。”   展怀迁问:“遛狗?”   七姜说:“后院那么多狗,我去帮忙的。”   展怀迁很是无语:“这是下人做的事,传出去会让人笑话。”   七姜叹气:“谁去传呢,你要去街上嚷嚷吗?”   “你不要总是强词夺理,我不愿为难你,也请你不要为难我和张嬷嬷她们。”展怀迁说,“这家里人人都遵守的规矩礼数,你不愿意不是不可以,但你别拉上其他人垫背。因为你的任性妄为,会有别人为此付出代价,玉颂是不是因为你,就罚跪了一上午?还有今天,若不是父亲一大早去祖母跟前周全,大嫂嫂二妹妹她们,所有人都要为了你去跪祠堂。”   七姜呵呵一笑:“逼你妹妹罚跪的是你奶奶不是,你冲她去说,叫她别欺负人啊,你冲我喊什么?你上阵杀敌,因为邻国来犯,那你会不会怪是边境百姓做饭太好吃了,把他们都引过来?你为什么只叫我去向你的祖母服软,不去叫你的祖母慈爱一些、宽容一些,因为我看起来好欺负吗?”   展怀迁被说得哑口无言,放下筷子道:“我是想和你好好谈谈的。”   七姜说:“我可没看出来,害你妹妹罚跪的人,是我吗?” 第33章 不论如何,我会护你周全   没错,一直以来苛待玉颂的,是祖母和婶母,同云七姜没有半点关系,就算那日罚跪,也是她们不敢拿新娘子如何,就折腾弱小的二妹妹。   展怀迁起身抱拳:“是我错怪了你,对不起。”   七姜反而一愣,忙道:“没这么严重,你、你快坐下……”   “多谢。”展怀迁坐下,一本正经地说,“我诚心想与你好好谈谈,关于家里的事,也关于你的事。”   卧房外,张嬷嬷贴着窗户听了有好一会儿,映春忍不住提醒:“叫公子和少夫人瞧见,他们都会生气的,嬷嬷,咱们走吧。”   张嬷嬷无奈地说:“我才不稀罕听他们说什么,我就怕他们打起来。”   映春笑道:“不能够,就算少夫人暴躁些,咱们公子可不会打媳妇儿的。”   嬷嬷想想也是:“可不嘛,我们哥儿的心怀那么宽广。”   说罢,带着映春吃饭去,路上映春问她:“您瞧着,公子和少夫人般配吗?”   张嬷嬷笑道:“且不说别的,咱们哥儿不喜欢扭扭捏捏的姑娘,这我还是知道的,少夫人那么痛快的人儿,怎么说呢,不论喜不喜欢,也不会讨人嫌。”   映春叹气:“那也看人,老太太那边一定嫌死了。”   张嬷嬷翻了个白眼,嘴上没说,心里却啐了口。   那老太太,生了五个没了四个,本该被可怜同情的人,却把这些罪过全算在大儿子身上,不待见大儿媳妇,连同嫡亲大孙子都不稀罕,还成日里要死要活地威胁他们,能算个人?   此刻,展怀迁也在告诉七姜家中的往事,说到祖母二子一女夭折,长大成人的四叔又英年早逝。   “父亲出生后,就被我的太祖母抱去养在膝下,整整三个月后,祖母才第二次见到儿子。”展怀迁说道,“父亲懂事之前,根本不明白自己还有母亲,在家里碰上了,也不会喊一声娘。后来祖母再有身孕,可惜都没能养活,也因此越发不受太祖母待见,更不让她靠近父亲。”   七姜说:“所以你家的恩怨,从上上代就传下来了?”   展怀迁说:“父亲对他的母亲,一直心怀愧疚。”   七姜毫不客气地问:“同样是孙子,似乎你不讨你家老太太的喜欢。”   展怀迁点头:“但我不在乎,所以……”   七姜说:“所以希望我也不要在乎,并像你和大老爷一样,无条件地尊敬老太太,让我跪我就跪,要打我,我还给递鞭子是吗?”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可你们的妹妹,不正是过着这样的日子吗,你们没有一个人去对老太太说,别再欺负她了。”七姜并没有看不起展怀迁的意思,不过就事论事,问道,“她最心爱的小儿子的亲闺女,都活成这样,我这个不被喜欢的孙子的媳妇,还能有好?”   “我……”展怀迁再次语塞,原来云七姜并不是伶牙俐齿、蛮不讲理,她就是占着道理,才如此硬气。   七姜说:“两年很快就过去了,我越不讨你祖母喜欢,将来我们分得越干脆,这样不好吗?至于你们家的恩怨情仇,我不打算插手,我也没能力插手,也许你不觉得,可对我来说,能活着已经很不容易。”   展怀迁说:“你我虽没有情分,但有夫妻之名,不论如何我会护你周全,不必作此感叹。”   七姜故意轻轻叹:“先护好你的家人吧,你去司空府见到那些妹妹,再回来见到二姑娘,你就不心疼吗,她做错了什么要活受罪?”   展怀迁道:“你说的都对,可我也不得不提醒你,过了明日,我就要和父亲一样,每日为了朝廷公务忙碌。到时候,家中只留下你们女眷,这家里终究还是祖母说了算,她真要拿你怎么样,即便我能赶回来,你也吃了亏甚至挨了打,何苦呢?”   七姜说:“那你顶好求神拜佛,保佑你家老太太的脑袋,别叫我拧下来。”   展怀迁严肃地说:“我没在与你玩笑。”   七姜点头:“我也没开玩笑,就算我一时挨打受折磨,只要她不弄死我,就等着被我弄死吧,我说真的。”   展怀迁背上一寒:“可你在的地方,不只是这太师府,是京城是皇城底下,明日进宫若有差池,你性命不保,我你的家人还会受牵连。”   七姜喝了口茶,慢悠悠地说:“我又不傻,昨晚在司空府,我表现不好吗?”   展怀迁还真是忘了,昨晚在外祖家中,这个人礼貌谦恭,温柔好相处,长辈们无不喜欢她,哪怕是装的,也装得太完美了。 第34章 若都像云七姜   “我回来时,遇见婶母离开,我可以知道你们说了什么吗?”展怀迁问道。   “她想把管家大权交给我,我没要,还答应她,往后去给老太太请安。”七姜说,“她看起来是挺高兴的,心里到底怎么想,我就不知道了。”   展怀迁诧异地问:“你答应给老太太请安?”   七姜说:“今天是这么想的,明天就未必愿意了,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展怀迁就知道,这丫头哪会轻易妥协,忍不住说:“不要像刺猬似的,对谁都充满敌意,你在这里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她们若想对付你,你以为你真的有法子能避开吗,更别妄想什么反击,我好言相劝,望你三思。”   可七姜没有被吓到,笃悠悠地问:“我要是没记错,你刚刚才说,要护我周全?”   “我……”展怀迁终于急了,“你这个人,怎么就说不通,非要等吃了亏吗?”   七姜笑起来:“看不出来,你是真的想为我好?”   展怀迁一下愣住,气道:“难道我是在说反话。”   七姜耸耸肩,还记恨这人冤枉她撵走嬷嬷的事:“这就要问你了。”   “你……不可理喻。”展怀迁也不知道自己在生什么气,再也坐不住,转身就走了。   七姜轻轻一叹,满桌的饭菜又要浪费了,往后还是别在吃饭的时候和这人过不去,可要是能气到他把自己赶出去,浪费几顿饭菜也不是大事,将来好好种地,把粮食分给穷苦人家再补回来就是。   这会儿,沁和堂的午饭也快用完了,韩子淑伺候在祖母身边,老太太离桌后,就让她接着吃。   子淑的胃顿时翻腾起来,不是剩下的不愿意吃,一大桌的菜几乎没怎么动,布菜也是另取的筷子,可在这里用饭,吃得少不行,吃得多也不行,时常还要应付祖母的问话,每每回去,胃里就堵得慌。   而她刚坐下,婆婆就来了,子淑赶紧起身,四夫人要她继续吃,径直往里头去找老太太说话。   子淑回眸看了眼,方才听说婆婆去了观澜阁,不知弟妹是不是又大闹一场,她真是满心佩服新娘子,做梦都想这么豁出去,狠狠地闹一回。   内室里,四夫人是来邀功的,说新娘子终于服软,答应之后来向老太太请安,但管家大权一事,她没有提起,那是她自己的算计。   老太太是不信那野丫头能服软,嗤笑了几句后,说:“早起听见消息,侯府里又请太医,太医都不去看了,估摸着,就这些日子了。”   四夫人面色一沉:“母亲说的是,那孩子没福气。”   老太太问:“你打算怎么着,要把颜儿接回来吗?”   四夫人忙道:“那怎么成呢,便是姑爷没了,颜儿也是甄家的人,他们还给过继了儿子,当娘的人了,怎么好丢下孩子回娘家,可不能给您丢人。”   老太太冷冷一笑:“总算你还懂些道理,但逍儿是个好说话的,别叫他妹妹缠着要回来,闹得两家翻了脸,都没好处。”   子淑在门外,依稀听得几句,想起相公一直惦记大妹妹,二弟婚礼之前去府上送帖子,还遭了甄夫人的风言冷语,在甄夫人看来,就是玉颜没福气,妨碍了她的儿子。   明明是甄家二郎自幼多病,当初三媒六聘地来求娶时,说得那么好听,姑娘一进门,他们就翻脸不认人了。   三年多来,大妹妹在甄家过的日子,比自己还不如,她好歹还有丈夫怜惜爱护,还有和善的大伯父,可大妹妹在侯府……   “子淑,你进来。”   忽然听得婆婆唤她,子淑匆忙收敛神思,规规矩矩地进来。   是日午后,展怀迁出门到各府回礼答谢,途径定安侯府,想起大哥中午的话。   多年来,还是堂兄头一回求他办事,大哥求他一起想法子,在甄家二郎过世后,能将玉颜接回来。   论理,妹妹要为亡夫守孝,可大哥说,怕是不等孝期过去,玉颜就要被甄家的人折腾死了。   马车继续前行,展怀迁心情沉重,当年玉颜曾向他哭诉,不愿嫁去侯府,可四房的事,又有祖母做主,就连父亲也干预不得。   他出征两年多,兄妹再没见过面,大哥说那日去送请帖,甄夫人也没让他见上面。   这一刻,展怀迁心里忽然有个奇怪的念头,为什么自家的姑娘都这样善良柔弱,倘若都像云七姜,天不怕地不怕,是不是日子就能好过些。   “怀迁!”车外传来熟悉的动静,眨眼就见何世恒跳上了马车,乐呵呵地说,“可算逮着你了,咱们喝酒去。”   展怀迁问:“哥,你不念书了?”   何世恒还一脸骄傲地说:“被学里撵出来,叫爷爷打了一顿后,就在家里请先生,不让我出去丢人,我还乐得自在呢。”   展怀迁眉头紧蹙,问道:“那家里的先生呢,你又作弄人家,偷跑出来吗?”   何世恒气道:“我是那样的人吗,你还不知道我,我不是念不好书,我只是不喜欢念书,不想考功名。”   “我还要去拜访几户人家,你要么就跟着,要不就找别人喝酒去。”展怀迁没好气地说,“你说你游手好闲,不正经做些什么,舅母天天烦恼,你于心何忍。”   “小子,哥哥找你喝酒,还推三阻四数落我,反了你。”何世恒毫不在意,吆喝马车前行,自顾自说着,“我陪你去,送完了回礼,咱们喝酒去。”   “我没有心情。”   “又怎么了,难道是急着回去和新娘子亲热?”   “哥!”展怀迁生气了,“就算你和我不避讳,也尊重一下你的弟妹。”   “我错了,我给你作揖。”何世恒麻利地赔不是,“我一时口无遮拦,千万别去对弟妹说,弟妹该讨厌我了。”   “你还知道怕人讨厌。”   “那也看是谁,我喜欢小姜儿,不想她误会我。”   展怀迁睁大眼睛,不知该说什么,何世恒则随手翻了翻车上的东西,说道:“怎么你一个人,是不让弟妹出来抛头露面吗?”   “她受伤了,昨晚和朱嬷嬷大闹一场。”展怀迁道。   “伤得严重吗?”   “她没吃亏,把人家打得人仰马翻,自己不小心弄伤的。”   “那老婆子就是欠抽。”何世恒不知怎么,说出这句话,意识到后,仿若无事地笑笑,“弟妹也太莽撞了,和你家老太太过不去,可没好果子吃。”   展怀迁气道:“也不知道一个小姑娘家,哪里来这么大的气性,油盐不进的,中午我好好和她谈谈,把我噎得胸口闷到现在。”   何世恒鼓掌大笑:“该,叫你成日里说我,如今也有人治你了。你说你年纪轻轻的,跟个老古董一样,真是急死我了。”   展怀迁嫌弃地别过脸,懒得再说什么。   何世恒问道:“你方才又为何叹气?”   展怀迁长长一叹:“玉颜的事,妹夫快不行了……”   傍晚,展敬忠下朝归来,因孩子们明日进宫谢恩,他有些话要嘱咐,便径直往观澜阁来。   走到近处,就听见前头热闹,展敬忠不禁停下了脚步。   “老爷,要不要奴婢先过去,这样吵吵闹闹,实在不成体统。”大院里的嬷嬷尴尬地说,“这些日子,张嬷嬷也越发不管事了。”   展敬忠却笑道:“不好吗,家里不再死气沉沉的,多少年没这么热闹过了。”   嬷嬷说:“是啊,其实奴婢也觉着挺好,只是……”   展敬忠继续往前走:“孩子们有孩子们的日子,就算老太太那里容不下,也让他们自己去应付,除非出了大事。”   说着话,已经到了观澜阁前,但见儿媳妇领着几个丫鬟,和府里看家护院的狗玩得热闹,展敬忠也惊呆了。   “大老爷来了……”那头有人瞧见,吓得不轻,一群人立刻规规矩矩地站好,罗叔也上前把狗牵到一旁。   映春搀扶着少夫人,来向老爷行礼,展敬忠关切道:“脚伤得厉害吗,明日还能不能进宫,与其御前失仪,不如告假几日。”   七姜欠身道:“不碍事,多谢老爷。”   展敬忠说:“进宫谢恩不是小事,你要仔细些。”   七姜爽快地答应:“一定不给您添麻烦,若不能走,绝不逞能。”   展敬忠看了下四周,问道:“怀迁呢?”   七姜摇头,她是真不知道,得亏张嬷嬷赶出来,说大公子去各家各府送回礼。   展敬忠嗔道:“不成体统,怎么他一个人去?”   张嬷嬷无奈地笑了,且不说少夫人脚上不便,就算她活蹦乱跳的,也不见得愿意去,这可怪不得哥儿。   大院里的嬷嬷,对张嬷嬷说:“越发没规矩了,老罗是后院的人,怎么带到这里来,这么多的狗,伤了少夫人如何了得?”   七姜想为嬷嬷辩解,被映春拦下,再看张嬷嬷也冲她摇头,她忍耐下了。   展敬忠却不反感,还叮嘱罗管事:“少夫人喜欢,你们就陪着些,但要小心。”   之后又听公公说了一些明日进宫的事,没多久他便离开,张嬷嬷送了一程才回来,见少夫人还等在门前,问道:“您怎么不进去呀。”   七姜说:“我怕那个嬷嬷又骂你。”   张嬷嬷心头一暖,搀扶着孩子进门,好生说道:“您这样护着奴婢,奴婢心满意足,可不是事事处处都要争个长短。那位和奴婢并没有过节,她是大老爷的人,她说的话,其实就是大老爷不方便开口说的,您明白吗?”   七姜听懂了,感慨道:“你们活得,还真不容易。”   进门坐下,张嬷嬷要查看她的伤口,映春才抱了药箱来,就有小丫头慌慌忙忙进来,站在门口喘气说:“嬷嬷,不好了,甄家传来讣告,我们大姑爷殁了。” 第35章 骂你的下场,应该不会太惨   都以为甄家二郎还能撑一段日子,没想到走得那么突然,七姜见张嬷嬷很难过,就老实在屋里呆着,没多说什么。   后来映春告诉她,曾听年纪大些的姐姐说,大小姐小时候常常和二公子玩在一起,张嬷嬷自家没有女儿,大老爷也没有女儿,她便很喜欢大小姐。   可是大小姐嫁得不好,侯爵府虽是富贵鼎盛人家,可明知道姑爷先天不足,就为了能和侯爵府结亲,祖母亲娘宁愿送她去守活寡,而如今,真真守了寡。   “四夫人是觉得,和侯爵府成了亲家,她跟着门楣也高起来,其实啊,侯爵府根本看不上他们的,只想给多病的儿子配个媳妇儿,还不能随便配。”映春难过地说,“可怜大小姐,她才二十岁,往后的日子……”   只见张嬷嬷进来,眼睛红红地说:“老爷派人传话了,已经报到宫里,且等一会儿,恐怕明日不必进宫请安,我们与侯爵府到底是亲家,宫里忌讳大。”   不用进宫,七姜本来应该高兴的,但毕竟有人没了,良心不允许她在这会儿乐呵,便安抚嬷嬷:“将来就能想法子,把大姑娘接回来了,嬷嬷你别太难过。”   张嬷嬷直摇头:“您想得太容易,甄家可不好惹,何况咱们也站不住脚,大姑娘膝下还过继了一个孩子呢,甄家不会放人。”   映春也说:“少夫人,京城里少有把寡居的姑娘接回娘家的,各府之间的联姻也不简简单单是成个亲,时间久了,您自然会明白。”   这些话不难懂,可七姜就觉得没道理,上京以来,遇到的每件事都那么压抑憋屈,这些富贵顶天的人家,原来活得那么窝囊,到底图什么?   半个时辰后,展怀迁回来了,径直去了书房见父亲,不多久宫里传出消息,免了小两口谢恩,还发了抚恤给四夫人。   一家老小去正门接旨,七姜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被张嬷嬷和映春换了一身体面的衣衫送出来,让她站在展怀迁身边。   很快,太监来宣旨,并赐下抚恤,展怀逍替母亲接过,众人叩首谢恩,展敬忠命大管家请公公去喝茶,那些人离开后,便要搀扶老太太回去。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我最明白不过。”老太太眼神怔怔的,也不知这会儿的悲伤是真是假,抓着大儿子的手,痛苦地说,“你的弟弟妹妹,一个一个都在我怀里走了,当年我求你进宫请太医,你为什么要等一等,等一等,你弟弟就没了。还有你妹妹,大夫说了要人参续命,你只顾着给你的祖母熬汤药,你的妹妹呢,一根参须都讨不着,你对得起他们吗……我可怜的孩子,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七姜终于亲眼见识了,张嬷嬷口中,老太太没事就要死要活的场面,似乎孩子们夭折和英年早逝的背后,另有故事。   “相公……”四夫人抱着御赐的抚恤,哭着跪了下去,大少夫人、二姑娘和四房的下人,跟着跪倒一片,她哭得伤心欲绝,“可怜我颜儿,可怜我们颜儿,相公,我对不起你……”   “阿嚏,咳咳咳!”   就在四夫人哭丈夫的节骨眼儿,二姑娘不慎打了个喷嚏,还连声咳嗽,院子里顿时静下来,四夫人也停止了哭泣。   只见跪在地上的孩子,在嫡母憎恶的目光下,吓得瑟瑟发抖,一张小脸惨白如纸,仿佛随时就会一口气接不上。   “给我掌她的嘴!”老太太恨毒了似的,指了朱嬷嬷说,“克死我儿的丧门星,如今都容不得她嫡母哭几声,掌她的嘴,给我狠狠地打。”   朱嬷嬷立刻使唤几个婆子上去,娇小瘦弱的二姑娘,轻而易举就被束缚,她不住地颤抖,吓得说不出话,连求饶呼救都不会了。   一声重响,那女人厚实如蒲扇的大巴掌,就扇在了孩子的脸上,二姑娘惊叫一声,紧跟着又是一巴掌。   展怀逍求祖母开恩,被四夫人拽了回去,展敬忠刚开口,就被老太太呵斥:“我教训我的孙女,与你什么……”   话未完,只见一道红影从眼前闪过,打人的婆子猝不及防被猛地推开,惨叫一声在地上滚了两圈,按着二姑娘的女人们也吓得退开,不敢再上前。   七姜搀扶起玉颂,把孩子护在身边,瞪着所有人怒骂:“你们疯了吗,她还是个孩子,你们要打死她吗?展怀迁,你看见了没有,是谁在欺负你妹妹,你连屁都不放一个!”   院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怔住了,看不惯老太太虐打孙女的大有人在,可谁也不敢出头,更何况他们都是下人。   没想到,这么多年来,第一个当面出头护着二姑娘的,竟然是才进门的新娘。   仿佛这一刻,众人才意识到,这家里有了未来的女主人,不,确切地说,大夫人不在家,少夫人就是女主人。   展怀迁的心猛然震荡,不想用任何言语,来掩饰他方才的犹豫迟疑,面对云七姜的辱骂,再粗鄙的词眼,也骂得好,骂得对。   他走上前,从七姜手里将玉颂打横抱起,一句话也不说,抱着可怜的妹妹离开了前院。   七姜见打人的婆子从地上爬起来,握起拳头吓得她又腿软摔倒,而后撂下老太太、大老爷,撂下一家子的长辈,大大方方地走了。   “反了、反了……”老太太气疯了。   “母亲,宫里的公公还没走,有什么事,稍后再说吧。”展敬忠搀扶着母亲,说道,“儿子和弟妹还要去侯府治丧,先送您回去休息。”   老太太恶狠狠地看着儿子,压着声音问:“你老实说,这小贱人到底从哪里找来的,是你找来治我的不是?”   旁人不知道老太太说什么,横竖不会是好话,展敬忠则一贯温和顺从,说道:“儿子不敢忤逆上苍,只是兑现承诺才让怀迁娶了姜儿,绝无半点欺瞒母亲。”   老太太咬牙切齿:“二十年来,你半个字都不曾提过,平白无故变出个救命恩人?”   展敬忠撸起衣袖,露出一截伤疤:“就是当年归国途中受的伤,回京后祖母还带着我去庙里烧香还愿,母亲可还记得?”   老太太一下推开了儿子,怒道:“休要提你的祖母……”   这一边,展怀迁抱着颂儿回到观澜阁,命福宝去取膏药,妹妹哭得痉挛喘不过气,又呕吐了一番,最后倒在哥哥怀里,已是气若游丝。   七姜跟着回来了,张嬷嬷便和映春一起照顾二姑娘,因要给孩子换衣裳擦洗,请公子先出去。   展怀迁临走时,向站在一旁的七姜深深作揖,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就走了。   七姜心里还有气,并不打算原谅他,这一大家子人,竟然眼睁睁看一个孩子莫名其妙挨打,那老太婆的心肠更是恶毒,就算是小妾生的孙女,也是她儿子的亲骨肉,她怎么不是爱屋及乌,竟然还毒打她。   越想越气,七姜踹了一脚凳子,忘记了大脚趾的伤,疼得抱着腿乱跳。   展怀迁听见动静,见她又伤了脚,无奈地回过来,抱了七姜放到一旁的榻上,抓了她的脚,利落地脱了鞋袜,要查看伤口。   七姜反应过来,这辈子头一回被父亲和哥哥以外的男人触碰脚丫子,吓得她一脚蹬开,把展怀迁踢翻在了地上。   “你做什么,你怎么可以抓我的脚?”   “我只想替你看一眼伤口,你再而三地弄伤,淤了脓毒,会伤骨头的。”   七姜的气势弱了一些:“等、等下让嬷嬷看就好,不用你费心。”   展怀迁说:“小心一些,脚是你自己的。”   七姜听见屏风后,张嬷嬷念着“可怜的孩子”,她看向展怀迁说:“妹妹也是你自己的,下回,你救救她吧。”   展怀迁心口一热,起身道:“多谢你,实在是……”   七姜竟然看到面前的人眼眶泛红,这就有些尴尬了,她干咳一声说:“不过我这下,把你们家的人得罪完了,其实我刚才想骂你奶奶的,可我只确定你还算个好人,所以骂你的下场,应该不会太惨,就骂你了。”   展怀迁不禁笑了,点头道:“骂得好,你骂得一点没错。”   “好说,好说。”七姜隔着裙摆,轻轻揉了揉脚,说道,“放心吧,我没事的,我们农户家的孩子,从小到大跌跌碰碰,这点小伤不打紧。”   展怀迁却道:“我去给你抓一副药,内外兼服才好得快,千万别淤了脓血。”   七姜指了指里头:“还是给你妹妹请个大夫,我看她都要死了。”   展怀迁握紧拳头,平日里这种事,是绝不可以请大夫的,毕竟说出去就是家丑,但明明是打人的不对,怎么还要受伤的来担罪,他把心一横说:“我这就叫福宝去请大夫,今天的事,多谢你了。”   张嬷嬷从屏风后过来,见两个孩子好好说话,烦躁的心情立时散了一大半,再一次后悔前些日子强行要给少夫人做规矩,她凭什么看不起乡下孩子,在这府里二十多年,家里家外的公子小姐见了无数,还有比少夫人更热心肠的吗?   “嬷嬷,我又撞了……”   “哎呀呀,怎么又撞了,您可真是不听话。”   展怀迁在门外听见这声音,眼底有淡淡的笑意,转身叫来福宝:“去请大夫,找济世轩的叶大夫。” 第36章 我信你,可你不在家呢?   等叶大夫来,天已经黑了,大老爷和四夫人带着展怀逍夫妇去侯府治丧,两府毕竟是亲家,不能像其他人家,隔一日才到。   叶大夫为玉颂诊治后,开了安神宁气的汤药,听展怀迁描述孩子有惊恐的怯病,紧张害怕时就会发抖、咳嗽,乃至语无伦次,叶大夫坦言:“府上过往我不便打听,小姐的病如今重视起来,总好过日久天长成了癔症。”   展怀迁问:“她会疯了吗?”   叶大夫颔首不语:“公子,借一步说话。”   他们离开后,七姜才跟随映春回来,方才嬷嬷说大夫是外眷男子不能轻易见到她,既然她不想看大夫,就不必相见。   奇奇怪怪的规矩,七姜多少会妥协一些,毕竟张嬷嬷不容易,这会儿回到床前看一眼熟睡的孩子,映春说:“奴婢原先一个粗使的,都亲眼见过两回二姑娘受罚,有一回四夫人屋里的雁珠,拿这么厚的竹尺打二姑娘和大少夫人的手,奴婢是跟去送东西的,好些人都看见了。”   七姜问:“大少夫人也挨打?”   映春点头:“你想啊,进门好些年,就是怀不上孩子……”   七姜很是不屑,又问:“她娘家没有人吗,难道和我一样,在千里之外?”   映春说:“大少夫人的娘家,原是在京城,是四老爷的同窗好友,这门婚事也是四老爷在世时定下,签了婚书换过庚帖的,因此哪怕四老爷不在了,韩大人又外派离开京城,四夫人也不能反悔。”   七姜说:“她的父亲官职不高吧?”   映春点头:“只是个通判,四夫人当然不放在眼里,可怜少夫人,她总也怀不上孩子。老太太和四夫人一门心思要给大公子纳妾,大公子死活不干,他自己是没什么,可只要不在家,少夫人就必定遭欺负,或打或骂的,日子也不好过。”   七姜唏嘘不已:“放着金山银山的家里,不好好过日子,都折腾什么呢,老天爷可真不长眼。”   映春可不敢骂老天爷,起身要去换一盆水,到了门前,惊讶地说:“大公子?”   七姜还以为是展怀逍回来了,没想到跳进门的却是大白鹅,张嬷嬷跟进来,着急地说:“恒哥儿,我们公子如今成了家,您不能再总往弟弟房里钻……”   “我和小姜儿有几句话说,不妨事。”何世恒却霸道地将张嬷嬷一并映春都推了出去,她们拍了两下门,也不敢太大声嚷嚷,不然传出去就更不好听。   “玉颂怎么躺这里?”何世恒走到床边,一见姑娘双颊红肿,就知道挨了耳刮子,握紧了拳头恨道,“那老婆子又发疯了不成,该死的。”   七姜已经不激动了,反过来劝:“没事了,请不要吵醒她。”   这一边,展怀迁送叶大夫回医馆,亲自拿来了妹妹的药,还有为七姜配的内服方子。   进了院门,要找人熬药,却没见一个人影,只有张嬷嬷和映春在卧房门外徘徊,他交代了福宝后,走来问:“出什么事了?”   张嬷嬷说:“何家大公子又来了,真是不成体统,怎么总往弟媳妇屋里坐,奴婢把旁人都支开了,传出去总是不好。”   正说着,房门开了,何世恒大大方方地走出来,见到怀迁,好奇地问:“哎呀,你没去甄家?”   展怀迁进门看了眼,隔着屏风一时看不见云七姜在做什么,他不怀疑表兄的人品,可一而再地这样毫无顾忌,实在是……   “我找弟妹商量点事。”何世恒径直往门外去,“我先回去了,你们家挺忙的,不用送了。”   展怀迁眉头紧蹙,说不上来的不悦,唯有对嬷嬷说:“药取来了,嬷嬷去看着些。”   张嬷嬷道:“一会儿四夫人回来,必定还要把孩子接走的,不然她多没面子。照奴婢的心思,不如我们主动送回去,您心疼妹妹,奴婢也心疼二姑娘,可没得和四夫人撕破脸皮。她如今还当家,我们少夫人进门没几天,别叫外人说咱们卸磨杀驴,有了少夫人就把她一脚蹬开。”   展怀迁轻叹:“嬷嬷说的是,且不论外人怎么说,看在大哥的份上。”   进门绕过屏风,见七姜守在床边,本想问表哥来做什么,又觉得说出口显得自己怀疑他们,很不大气,便忍耐下,说道:“我要送妹妹回秀景苑。”   七姜说:“反正是你的妹妹,你不怕她被打死,我也管不了。”   展怀迁好生分析了道理,七姜也知道,这大宅门里,人与人之间不简单不容易,但司空府怎么好好的呢,祖母慈爱、夫人和善、姑娘们活泼伶俐,连何世恒这个嫡长孙“没出息”,全家都很包容。   “可见,不是你们富贵官宦的大宅门就不能好好过,自然有好好过的人家在。”七姜毫不客气地说,“横竖是你的妹妹,我管不着。”   展怀迁听她一个劲地夸司空府,虽说是外祖家,也是他的光彩,可今晚就是听着奇怪,哪怕夫妻之间还跟陌生人似的彼此防备,那他们也是夫妻,何世恒到底什么意思,难不成、难不成……   见七姜最后摸了摸玉颂的额头,满眼可怜和心疼,展怀迁还没来得及感动,却先想到,云七姜的脾气和表哥最投缘,除了何家的女孩儿,在何世恒眼里,满京城的千金小姐都矫情做作,因此二十四岁了还不娶,仗着司空府人丁兴旺,仗着外祖最疼他这个大孙子。   “我抱走了。”展怀迁面无表情地说罢,就把妹妹抱了起来。   “你等等。”七姜喊住他,拿了毛毯给姑娘盖上,说道,“夜里可冷了,别冻着她。”   “多谢。”展怀迁点头致意后,抱着妹妹离去,但走到屏风外,又退回来,对七姜说,“再有下回,只要我在,我一定会救她,第一时间就冲上去,再不让她挨打。”   七姜说:“我信你,可你不在家呢,我才知道,连你的嫂嫂都挨打,你们家怎么这么爱打人?”   展怀迁无言以对,祖母和婶婶的狠毒,他不是不知道,年少时他管不了,如今长大成人,名义上出征,大英雄似的杀敌剿匪,谁又知道他心里,是想能离开这个家,哪怕一两年、三五载……   偏偏有太多的放不下,放不下父亲,更放不下母亲,他还是回来了。   夜渐深,沁和堂的卧房里,上官清坐在姑祖母的床尾,为她捶腿解乏。   朱嬷嬷从门外进来,低声禀告:“老太太,二哥儿把二姑娘送回秀景苑了。”   老太太睁开眼,嗤笑道:“怎么,抱了去,又不愿意养活了?”   上官清示意嬷嬷退下,搀扶祖母起身,端了汤药给她,劝道:“今天的事,错在二嫂嫂,您别和二哥哥过不去,二嫂嫂那样当众辱骂他,那样粗鄙的言语,换谁都下不来台。”   老太太吃了药,歪着身子,由着侄孙女为她擦拭嘴角,冷声道:“你为他说话,他眼里可未必有你,白费心的。”   上官清笑道:“从小一块儿长大,在二哥哥眼里,我就是妹妹,哪就能往儿女之情上去想,清儿并不着急。”   老太太点头:“是别急,且等我治了那小贱人,观澜阁里给你腾出位子,你再着急不迟。”   上官清问:“姑祖母,那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吗?”   老太太叹了口气:“死者为大,先等甄家的事过了,我再扒她们的皮。”   上官清说:“清儿觉着,大伯父很是喜欢新娘子。”   老太太睁开眼,恨道:“我已经派人去查,查这小贱人到底什么来历,倘若救命恩人是编瞎话,展敬忠可就是欺君之罪。”   上官清急道:“姑祖母息怒,如此,是要牵连全家的。”   老太太当然明白,说:“我不会声张,可他就有把柄落在我手里。”   上官清眼珠轻转,劝道:“大伯父和您,终究是母子。”   老太太却眼神发直,恨透了般说:“他哪儿是我的儿子,他眼里只有那老巫婆。”   秀景苑里,展怀迁一直等到四夫人和大嫂嫂回来,四夫人见了他,还是和和气气,横竖今天是老太太发的狠,与她不相干。   “你大哥哥在甄家守夜,可怜你妹妹。”四夫人泫然欲泣,又道,“你和侄媳妇才成亲,不合适参与白事,我是不强求的,你们就听大老爷吩咐吧。”   “侄儿知道了,请婶婶早些休息,妹夫自幼积弱,还请不要太过伤心。”展怀迁说罢,便行礼告辞。   韩子淑送出来,碍着有人在,一些话不好说,展怀迁见大嫂嫂悲伤地摇了摇头,猜想是说大妹妹在甄家不好。   果然,来大院见父亲,展敬忠正沐浴更衣,隔着屏风对儿子说:“颜儿瘦得不成人形,如今见到家人,她才能安心些。你回去和姜儿商议,倘若她不忌讳,明日就去甄家看一眼,我是怕……”   展怀迁握紧拳头,他知道父亲的意思,父亲怕大妹妹会死在甄家。 第37章 唯一的幸事   “云七姜的脾气,即便与忌讳无关,她也是不愿去的。”展怀迁道,“她最烦这些礼仪规矩,怕是没得商量,不如儿子自己去。”   屏风里伺候老爷的下人,忽然退下了,他们离开后,展敬忠才道:“怎么又连名带姓称呼你的娘子,下人们听见,要他们如何看待姜儿?”   展怀迁心中不平:“她在人前,也如此称呼……”   父亲责备道:“她是个孩子,你呢?”   隔着屏风,展怀迁敢怒不敢言,怎地云七姜就是孩子了,哪家的孩子敢这么横?   父亲又道:“姜儿若不愿随你去甄家,就不必强求,才进门的新娘子,不去他们也不敢计较。可若她愿意同往,一定照顾好姜儿,这是比进宫谢恩还要麻烦的事,你该明白的。”   的确,进宫谢恩,只是严肃紧张些,磕头说几句话也就出来了,但去侯爵府吊唁,最是人多口杂之处,除了甄家的人,还有形形色色的人家,而他们大多看不起云七姜这个农家女出身的太师府长媳。   父亲叮嘱道:“去吧,你都成家了,什么事该与你的娘子有商有量,你们自己做主才是。”   展怀迁无奈,躬身道:“儿子知道了,请父亲早些休息。”   “迁儿……”   “是。”   “既然回来了,就时常去看看你母亲。”   浴室内静下来,展怀迁望着屏风,半晌才答应,安静地退了出去。   “二公子。”几个小厮问候罢,便继续去伺候老爷。   这大院里,除了上年纪的嬷嬷,就是年轻小厮,很少见到丫鬟女人,自从十多年前母亲离开家,就这样了。   不远处屋檐下,萧姨娘正张罗老爷的宵夜,她站在门外,查看厨房送来的食物,见到展怀迁,欠身道:“是二哥儿过来了,这么晚了,早些休息吧。”   “姨娘辛苦了。”展怀迁回礼后,继续往外走,到了门前,忍不住又回头看,厨房的人退下后,萧姨娘也跟着退下了,从头到尾,她都没进门。   福宝去接他时就说,这几年里,还和过去一样,萧姨娘虽然照看着大院里的饮食起居,但不进大老爷的卧房,不与大老爷同榻同席。   父亲要求下人们将萧氏当姨娘看待与尊重,可他自己十多年不近女色,独来独往,将一切精力和心血,都放在朝堂上。   展怀迁心情复杂,站在母亲的立场,他必然容不得萧氏,可怀逸这个弟弟,是无辜的。何况十多年来,萧姨娘只是默默地在父亲身边,不作妖也不多事,让人想恨也恨不起来。   想着这些陈年往事,回到了观澜阁,洗漱之后,和昨夜一样进卧房,却发现云七姜裹着被子,睡在美人榻上。   “你做什么?”   “我们换着睡吧,这样对你公平些。”   展怀迁愣住了,这个人,真是永远都想不到,她下一步会做什么。   “去床上吧,这里睡得不自在,平日小憩尚可,夜里睡觉怕伤了腰。”   七姜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个脑袋,一本正经地说:“所以我们换着睡,我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愿意和我分开睡,我很感谢你。像大夫人说的,万一你是个恶人,打我骂我,绑了我不给饭吃,逼我成为你的妻子,我只有一死了之了。”   展怀迁方才乱七八糟的心情,忽然就好了许多,才认识两天的人,说熟悉一定是假话,但也真是不陌生,因为从一开始,云七姜就把她最真实的里面,都展现在自己的面前。   “去床上睡,嬷嬷知道了会责怪我,父亲也是。”   “你又瞎担心,你不说我不说,鬼才知道我们在房里做什么。”七姜翻过身去,“别吵我了,你们家一天天那么多事,比下地种田还累。”   展怀迁说:“你是不是觉得我还算个好人,就欺负我一个?”   七姜扭过脑袋看着他:“我欺负你了吗?”   “去床上睡吧,你是女孩子家。”   “烦死个人,你怎么那么烦呢。”七姜毛躁起来,“你不睡我还……”   可不等她说完,展怀迁走上来,连着被子抱起七姜,眨眼功夫就给她塞回了床上,而后抱了一床被子,去美人榻上躺下。   七姜把自己裹得太严实,好不容易挣扎出来,伏在床边探出脑袋说:“你会把腰睡坏的。”   展怀迁闭着眼睛应道:“行军打仗,马背上也睡得,这已经很安逸了。”   七姜好奇地问:“打了两年的仗,你杀过人吗?”   展怀迁嗯了一声:“杀了不少人,可我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杀我们的百姓。”   七姜说:“你很了不起,虽然不在一个地方,还是替边境百姓谢谢你。”   展怀迁道:“说起来,西北境外山势险峻,是天然屏障,比起西南你们多少太平些,这也与边军强弱、地方之治相关联,西北的……”   他说着话,突然听见搬东西的声响,睁开眼,就见七姜光着脚下地,天知道这丫头多大力气,竟然一个人把外间坐榻上的楠木矮几搬了进来。   展怀迁下意识地起身来接手,这矮几可不轻:“你要做什么?”   “放床上。”   他总是听不懂云七姜的话,只能站到一旁看,就见她将矮几摆在床中央,将卧榻一左一右分成两边,爬到一边,裹起被子头朝外躺下,说:“你睡那边。”   “我去书房睡。”   “别了,你们家是是非非那么多,张嬷嬷和映春对我都很好,我不想连累她们。”   展怀迁稍稍犹豫后,吹灭了蜡烛,在床的另一边躺下。   果然躺平下来,四肢腰背才最最安逸,比美人榻强百倍,他浑身都舒坦了。   “万一……”安静了好一会儿,七姜开了口,“万一你家老太太打我,我可以打她吗?”   展怀迁睁开眼,然而屋子里黑洞洞的,还隔着矮几,看不见另一头的人,他不是被吓到,而是这话,太让人难过了。   “我想她应该不会亲手打你,你可以打那些打你的人。”展怀迁说,“万不得已,别对祖母动手,我知道她不善、不慈爱,也知道你不会故意伤人。可外面的人,乃至衙门里,她若告你不孝忤逆,你怎么都没道理。”   七姜轻轻叹:“你们为什么要活得这样窝囊,荣华富贵在眼前,不好好享受,图什么?”   展怀迁说:“恩恩怨怨,不是几句话能说明白的,世俗礼教如此,她是祖母,我们就必须尊重,将来……”   “将来?”   “没、没什么。”   七姜没多想“将来”,自顾自说道:“你们尊重的,好像也不是祖母,而是外人的指指点点。”   展怀迁道:“你不懂……”   七姜说:“我懂,我们村里,哪家人不是生四五个孩子,七八个都不在话下,怕养不活,多生几个老了才有依靠。可他们生他们的,还管别人家闲事,我娘身子弱,我爹舍不得她生太多,有了我和哥哥就全心全意养活,分明有儿有女了,还被村里人指指点点,刻薄我娘不能生。”   展怀迁说:“岳父岳母,真是很恩爱。”   “你可别岳父岳母了,谁是你岳父岳母。”七姜嫌弃得很,继续说,“那会儿我还小,有天我家奶奶气坏了,领着我和我哥,挨家挨户骂过去。叫我们记着那些人家不是好人,警告他们若再欺负她儿媳妇,就砸他们家的锅,从那以后,没人敢胡说八道。”   展怀迁听着,云家的暴脾气,可见是祖传的。   “祖母还在吗?”   “在,在我姑姑家,姑姑家婆婆没了,家里孩子多照看不过来,她应该还不知道我嫁人了。”   “为何不知道?”   “圣旨来,第三天我就上路了,你们哪儿是接新娘子啊,跟黑白无常催命似的。”   展怀迁忙坐起来道歉:“实在对不住。”   七姜不在乎:“算了,你和我一样没得选,话说回来,你看你们一大家子,还没我奶奶活得明白。奶奶就说,我爹和我娘好了,家里日子自然就好,外人算个屁。”   展怀迁躺下说:“是这个道理。”   七姜说:“可你们就不会把外人当个屁,做什么都看他们脸色。”   展怀迁说:“京城里的事,不是你家祖母挨家挨户骂一顿就能解决的,父亲位高权重,我们展家也没有根基,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不孝是人伦大忌,祖母自然凭此拿捏他。”   七姜翻过身,慵懒地说:“两年很快就过去了,希望我能活着熬过这两年,睡吧。”   展怀迁说:“明日去侯爵府吊唁,你去吗?”   七姜爽快地答应了:“去,这两年里,我该做的事,不会给你添烦恼。但你要信守承诺,两年后送我走,再报我死了。”   屋子里又安静下来,展怀迁迟迟没有出声,等他再想说什么,云七姜那头的呼吸声,已经睡着了。   七姜困极了,但昨夜揣着剪子睡的害怕,今晚没有了,不然也不会让展怀迁睡一边,她相信这是个好人,是这门糟心婚事里,唯一的幸事。 第38章 我很敬佩你   一觉醒来,窗外蒙蒙亮,矮几不见了,那边的人也不在,七姜坐起来发了会儿呆,就下地找水喝。   “少夫人醒了吗?”门外听见动静,立刻就有人问。   “醒了,我喝口水。”七姜应着,自行从茶笼里拿出茶壶,倒了一杯灌下去。   张嬷嬷和映春很快就来了,七姜打心眼里觉得她们不容易,想着要不还是让其他人伺候吧,多少还能轮个班,不然天天都早起晚睡,她们很快会累倒下。   “明天换别人来就好,不是有轮班吗?”七姜说,“我怕你们太累了。”   映春傻乎乎地看着少夫人,张嬷嬷则笑道:“好,明日就安排人轮班,可今日不能马虎,您去侯爵府,要见的不止甄家老小,还有其他府里前去悼唁的宾客,不能失了体面。”   嬷嬷为她选了藏青织银万蝠暗纹的大袖衫,庄重又贵气,他们不是本家亲属,不必着素服,何况还是新嫁娘。   盘发时,张嬷嬷吩咐映春:“去瞧瞧公子回来没有,请公子赶紧换衣裳,吃了早饭再出门。”   七姜问:“他去哪里了,一早就没见人。”   张嬷嬷回头看了眼床铺,眼底满是笑意,说道:“哥儿练功去了,从小到大,每日晨起练功读书,从来不要奴婢催促,风雨无阻。”   七姜朝窗外张望了一眼,这人还真是挺上进,怪不得年纪轻轻就上战场杀敌,还当个副将军。   不久,展怀迁回来了,将长剑交给福宝收着,便去沐浴更衣,而屋子里,七姜的脑袋被嬷嬷摆弄着,戴了假髻沉甸甸的,两鬓勒得她眼皮都要吊起来,直喊疼。   梳完头起身,头重脚轻地站不稳,但比成亲那天强些,那日除了假髻首饰,还有沉甸甸的凤冠,没给她的脖子压断。   “脑袋重,裙子长,衣袖还这么宽敞。”华服首饰上身,七姜仿佛被绑了手脚,怎么动都不自在,“富贵人家非得这样吗,把金银都穿在身上,死沉死沉,路也不好走。”   张嬷嬷笑道:“当主子哪有走路的,出门有轿子马车,家里逛园子还有步辇,一会儿奴婢就命人把软轿抬过来,送您到东角门去。”   七姜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可不想在你们家养残了。”   张嬷嬷已经习惯了这孩子的脾气,即便是粗鄙的言语,说的也都是好话,总比那些口吐莲花,却脏心烂肺的强。   膳厅里摆了早饭,七姜慢慢悠悠地来,那边也拾掇清爽过来,两人迎面遇上。   日头堪堪探出东方,红光朦胧,展怀迁抬头见到走来的人,不禁停下了脚步。   不是那日初见的珠光宝气,也不是后来出门的素雅清淡,眼前的人,庄重高贵,她站着不动不开口,可不比这京城里任何一位贵妇人差些什么。   自然,七姜一开口,气场就变了,大大咧咧地提着裙摆,一面抱怨一面跨门槛,坐下吃饭还要说:“嬷嬷,这袖子这么宽,我怎么动筷子。”   展怀迁就静静地看她撸起袖子,捧了粥碗直接喝,张嬷嬷没阻拦,只顾解释着:“今日去赴白事,早晨就不准备荤腥了,不敢冲撞逝者。少夫人多用一些糕饼,侯爵府虽有席面酬谢宾客,在别人家总是吃不饱的。”   七姜说:“那映春也去吃,一会儿半天回不来,你别饿肚子。”   展怀迁说:“我们吊唁上香后,和大妹妹说几句话就回来,甄家人口多,我也不愿意应付。”   张嬷嬷念叨着:“奴婢不去,还真是不放心,总之少夫人您就记着,少说话多点头,新媳妇就该羞羞答答的,没人能挑你的不是,这样你还不用搭理他们。”   映春问道:“要是有人不安好心,拿少夫人的出身玩笑……”   张嬷嬷瞪她,吓得映春不敢说下去,七姜倒是无所谓:“嘴巴是他们的,我本来就是农家孩子,说说怎么了,我要是千金小姐就不生气了是吗,那我不是自己先看不自己?”   展怀迁浓眉一颤,忍不住问:“你念过书吗?”   七姜摇头,一下想起什么来,说道:“对了,你不是给我信吗,可我不识字。”   张嬷嬷和映春都呆了,异口同声地问:“少夫人,您不识字?”   七姜笑了笑,知道一定是被看不起了,懒得解释什么,低头继续吃东西。   可展怀迁却说:“你比许多读书人都要通透,我才以为你是念过书的,若问得冒昧,请多包涵。”   七姜含着半口粥,抬起脑袋看对面的人,展怀迁说:“我很敬佩你。”   张嬷嬷和映春互相眨眼睛,悄摸摸地退下了,七姜匆忙咽下食物:“她们去哪儿?”   展怀迁则道:“先吃饭吧,我们早些出门。”   七姜觉得大家都奇奇怪怪,又喝了口粥说:“信你记得拿回去,我没看过。”   展怀迁点头:“我知道了。”   半个时辰后,天亮了,太师府的马车缓缓往定安侯府来,过了甄家的牌坊,便是一片片缟素,侯爵府没了成年的嫡次子,是大事。   马车停稳,底下有人报:“太师府二公子携少夫人到……”   展怀迁对七姜说:“下马车我搀扶你,别跳下去。”   七姜知道这人在故意笑话她,可他们是来奔丧的,不能胡闹,对于逝者的尊重,哪怕不认识的人,爹娘还是教导过的。   展怀迁先下去了,七姜深呼吸后,也跟着走出来,一面被搀扶着下台阶,一面余光就瞥见周围的人都在看她。   出门前嬷嬷就告诉她,眼下满京城的官宦贵族人家,都好奇太师府的新娘子,她走到哪儿,势必都会被人盯着,过阵子自然就好了,别放在心上。   甄家大郎带着妻子迎出来,展怀迁毕竟是太师府正头嫡子,七姜只知道大老爷在家里有些窝囊憋屈,从没见识过他在朝堂上的风华,自然就想象不出,这父子俩所到之处,多少人想巴结他们。   “家父上朝去,命我携内子前来致哀。”展怀迁行礼,七姜也跟着福了福。   甄家大公子躬身回礼后,道:“舅兄正在用早饭,昨晚守夜辛苦,我先带你们去灵堂上香,之后再见面不迟。”   一番客套后,七姜跟着展怀迁进府,甄家亦是家大业大,走了好几道门才来到灵堂,刚刚在远处,就听见和尚念经敲敲打打,走得近了,还混着哭声,七姜双耳轰鸣,展怀迁在身边说话她都听不见。   好在吊唁礼仪并不复杂,跟着做就是,进入灵堂后,终于见到了跪在灵台下的大姑娘,披麻戴孝满身缟素,虚弱地跪在蒲团上,已经不知道在这里,为前来吊唁的宾客磕了多少头。   上香后,展怀迁领着七姜到了妹妹跟前,玉颜身边还有几个蒲团,该是家中子侄的,但他们一定被带去休息了,唯独她还跪在这里,不知要跪到几时。   “玉颜……”展怀迁跪下来,轻轻搀扶妹妹。   只顾着磕头回礼的大姑娘抬起头,见是自家人,含泪喊了声:“二哥哥……”   七姜跟着跪下,只是为了不要太扎眼,但展玉颜看见了她,眼底不禁有淡淡的笑意,问道:“这就是二嫂嫂?”   展怀迁摸了摸妹妹的额头,烫得吓人:“你跪了一整夜吗,半夜没有人来吊唁,为何不去休息,出殡前还有日子,如何撑得住。”   玉颜道:“总该守夜的,夫妻一场,哥哥不必替我心疼,就这几天了。”   展怀迁很是担忧:“可你这身体……”   玉颜摇头,轻声道:“二哥哥,不用计较这些事,只求你和大哥想法子把我接回去,我撑得住。”   此时另有宾客来吊唁,兄妹不得再多说什么,展怀迁起身让到一旁,却见七姜握住了妹妹的手,殷殷切切不知说什么,片刻后才起来,退到了他身边。   灵堂内肃穆庄重,礼毕后夫妻俩便退了出来,这府里的下人领着展怀逍来,兄弟俩见面目光交汇,心里都明白彼此想什么,奈何人家在办丧事,怎么都要等一等。   接着要去拜见甄爵爷与夫人,男女眷不得不分开,甄大少夫人亲自领着七姜去内院,展怀迁目送她们离开后,才和大哥往甄爵爷那头去。   “怎么,不放心弟妹吗?”   “是有些不放心。”   展怀逍却道:“我瞧着弟妹是聪明机灵的孩子,你可别瞧不起人家。走吧,拜完了我要回去洗个澡,这家里,我真是一刻都不想多呆。”   这一边,七姜被带进内院,长辈们居住的地方,不再是满目凄惨,侯爵府比起太师府更加富丽堂皇,她都不敢想,皇宫该是什么样的。   “母亲,太师府的少夫人来探望您。”甄家大儿媳说罢,带着七姜进了屋子。   进门前,还以为就侯爵夫人在这里休息,谁知一屋子的人,十几双眼睛齐刷刷看过来,委实把七姜唬了一跳。   “晚辈云氏给您请安,还请夫人节哀顺变。”话是出门前张嬷嬷教的,七姜没记岔,但后头要应对什么,就全靠她自己了。   果不其然,边上一位满身金银的贵妇人开了口:“这就是太师府从西北边境的村子里,娶来的新娘?” 第39章 女孩子家,霸道些才好   在座女眷听说这话,便三三两两交头接耳,对眼前的展家新媳妇评头论足。   甄家大儿媳领着她再向几位长辈介绍,七姜一一问候罢,又回到原处。   “难为你们夫妻如此尽心,我儿与世侄亦是故交,可怜他未能来饮一杯喜酒。”   甄夫人对七姜还算客气,毕竟这是展太师正经的儿媳妇,他们甄家封爵的功勋早在几十年前,眼下头顶的,可是当今皇帝的天,而展敬忠,是当今最倚重的臣子,如今连儿子也赶上来了。   七姜欠身道:“请夫人节哀,请您保重身体。”   甄夫人颔首,指了儿媳妇说:“好生招待,你们年轻孩子在一处去吧。”   七姜再次表达慰问,便要跟着离开,可才走了几步,就感到裙摆被人踩着。   回头看,人家把脚收进去,装腔作势地避开目光,一次又一次,明知道是谁,却抓不到现行,边上的还掩嘴偷笑。   与这些女人素不相识、无冤无仇,怎么就招惹她们要欺负一个初来乍到的年轻媳妇,从前常听人说,京城如何如何,难道这金银满地的皇城脚下,净养了些刁妇。   可七姜又觉得,其实和村里一样,再怎么遭人唾弃的坏人家,也会有几个腌臜亲友,摆在甄家是一样的道理,不是京城不好,是这些坏人爱作堆。   “弟妹怎么不走?”甄家大媳妇转回来问,“哪儿不舒服吗?”   “嫂嫂,我瞧见这么大一只虫子爬进那位婶娘的裙子里了。”七姜惊恐地说,“一会儿惊了夫人,如何了得。”   “真的吗?”   “不如您悄悄把她请到外头去,不能让夫人和其他贵客受惊。”   “你说的是……”甄家大媳妇忧心忡忡,虽说放了虫子进屋是下人的不是,可这几天治丧若有差池,婆婆一定还是会责怪她。   于是把七姜带出门后,再回到屋子里,借口世伯传话要见妻子,把这位夫人带了出来。   待说明缘故,三四个丫鬟围上前替她抖开裙衫,她将信将疑,紧张地问着:“怎么会有虫子呢,你们是不是看错了?”   “在这里……”七姜忽然上前,指着裙摆一脚踩上去,狠狠压在了这位的指尖上,疼得她惊叫,狼狈地往后退开。   七姜又在地上踩了几脚,用帕子捡起什么黑黢黢的东西,送到她们面前:“踩死了,您要看看吗?”   “拿开拿开……”   “出什么事了?”甄夫人和其他人听见动静出来,皱着眉头问儿媳,“大喊大叫成何体统?”   “夫人,有虫子。”七姜捧着手帕说,“春天了,蛇虫八脚都出土,屋子里暖和,它们就爱往屋子里钻,各位平日走过花丛草地,可要小心,别钻在裙子里。夫人们都是最金贵的人,不像我们农家,常年耕地种田,倒是和这些虫子做朋友了。”   甄夫人听得云里雾里,又不好开口说七姜的不是,责备了儿媳妇几句后,就带着人回去了。   “嫂嫂这么忙,使个丫鬟带我出去就好,二公子治丧,府里干净,这腌臜东西我就带出去扔了。”七姜和和气气地说,“您实在辛苦了。”   “多谢体恤。”甄家大媳妇便命丫鬟送七姜出去,这边搀扶那位夫人到别处穿戴衣裳,那女人吓得不轻,脚又疼,不住地问,“真的有虫子,我怎么没看见?”   “好大一只呢,奴婢们都瞧见了,得亏没咬着您……”那几个丫鬟,帮腔自家主子,就算死的也能说成活的。   很快,越来越多的宾客前来致哀,七姜出来没多久,大少夫人就跟着赶到前院,其他子侄和年轻媳妇们也忙着招待,人来人往,渐渐就忙乱起来了。   而展怀迁和哥哥见了甄爵爷,当面就告辞,这会儿出来找七姜,见她好好地坐在一旁,身边人的慌乱忙碌,一点儿没惊扰了她。   合着今日的打扮,不言不语坐着,真真高贵优雅极了。   见了面,两口子便跟着大哥出来,甄家大公子忙里抽闲前来相送,展怀迁表示不愿添麻烦,过几日再来问候,就干脆地走了。   大哥独自坐马车在前头,展怀迁和七姜在一起,马车走出没多远,便见她摸出手帕,将里头的东西抖落到窗外。   “什么东西?”   “泥。”   “泥土?”   七姜摊开甩干净的手帕,上面还沾着星点泥土:“看见了吗?”   展怀迁认真地问:“是你们家乡奔丧的规矩吗?”   七姜愣了一下,旋即笑起来,点头道:“是,村里老人家说,奔丧时带些主家的泥土到门外抖一抖,可以消灾除厄。”   展怀迁说:“还是第一次听说,我朝国土辽阔,果然各地民俗皆有不同。”   七姜心里憋着笑,问道:“过了今天,还有事吗?”   展怀迁应道:“出殡那日,我们家会摆路祭,除了大哥,我们就不必到他们府上去了,暂时没有别的事。”   七姜问:“不再来看看你家大姑娘?”   展怀迁一时愁绪上头,叹道:“颜儿的身子,不知还能撑多久,实在担心她。”   七姜说:“你要是一个人来不方便,我可以陪你来。”   突然如此主动,展怀迁好奇地看着她,想起什么来,问道:“在灵堂,你与妹妹说了什么?”   七姜应道:“请她节哀,是嬷嬷教我的。”   展怀迁回忆方才的光景,说道:“你是不是给了她什么东西?”   “我能有什么东西给她?”七姜反而奇怪地问,“我都不认识你妹妹,今天头一回见。”   展怀迁其实什么也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就是心里觉得有些什么,恐怕是想多了。   不久后,车马回到府中,撒盐跨火盆,进门后,两个人分开沐浴,再见面,展怀迁又穿戴整齐,要去兵部了。   “你去吧。”七姜捧着一碗红豆汤,奇怪地看着展怀迁,“为什么要来对我说?”   展怀迁也愣住了,他出门,为何要对云七姜说?   卸下假髻首饰,脱了厚重裙袍,清清爽爽洗过澡,整个儿活了过来,七姜此刻心情无比美好,不在意这人的多此一举,继续喝红豆汤,甜甜的沙沙的,她可从没喝过,这样舍得放糖的红豆汤。   展怀迁走到门外,见张嬷嬷和映春在屋檐下说话,他干咳一声,说:“嬷嬷,我去兵部了。”   张嬷嬷笑道:“好好,您若不回来用午饭,奴婢就让福宝送去。”   展怀迁点了点头,见春日美好下,嬷嬷和映春笑得比阳光还美好,忍不住问:“有好事吗?”   张嬷嬷看了眼映春,说道:“侯爵府里的事,奴婢听着真解气。”   展怀迁不明白:“什么事?”   听完映春的讲述,展怀迁一路往门外走,一路生闷气。   那小丫头竟然骗他,说什么抖一抖主家的泥土消灾除厄,分明是她抓了把泥土装成虫子,耍了那坏心眼的女人,人家踩她的裙子要绊倒她,她就狠狠地踩脚还回去。   可想到这里,他又不生气了,这丫头冲动但不鲁莽,正如大哥说的,她是聪明人。   “胡闹……”展怀迁嘴里念叨着,心里却想,玉颜若能有这样的胆气和魄力,又怎么会在甄家受欺负,还有玉颂,在娘家尚且如此,他日嫁了人,婆家更要将她搓扁揉圆。   如此看来,女孩子家,真是霸道些才好。   观澜阁里,说起这些事,嬷嬷虽然解气,不得不劝说:“您下回一定忍忍,万一她们追究起来,闹得难堪了,不好收场。少夫人您要知道,咱们太师府虽然了不得,可这是京城,扔块石头都能砸着皇亲国戚,就算是落魄的皇族,那也是皇族,就不是我们轻易能招惹的。”   七姜说:“我不出门、少出门,不和她们打交道,这样最太平。”   映春便好奇地问:“少夫人,其实今天您不去,也没人计较的,您可是才进门的新娘子,您怎么愿意跟着去呢,是心疼咱们大姑娘吗?”   七姜吃着金桔,点头道:“算是吧,我挺心疼她。”   此时,有人来问话,张嬷嬷出门应付了几句,就回来问:“每日去园子里向大夫人请安的人就要走了,少夫人,您有什么话,要带给大夫人吗?”   七姜摇头:“我没什么事,就问声好吧。”   这声问候,便经几道口,由梁嬷嬷传给了大夫人。   大夫人正剪枝插花,笑道:“是你们说的,还是那孩子说的?”   梁嬷嬷说:“张嬷嬷特地关照了,的确是少夫人说的,向您问好呢。”   大夫人问道:“她和迁儿今天去甄家致哀了?”   梁嬷嬷一时严肃起来:“去了,大清早就去的,那里人多,没用饭就回府了,这会子哥儿在兵部,转天就该忙碌起来,我们公子那样勤奋上进。”   大夫人插完了一瓶花,吩咐道:“和那一盆,送去给我两位嫂嫂,替我问候父亲母亲。”   “是。”梁嬷嬷命人来搬走,亲自伺候夫人洗手,轻声道,“还有件事,是张嬷嬷命人传过来的。”   “什么?”   “咱们少夫人不识字,没念过书。”   大夫人擦着手,满不在乎地说:“念过书又如何呢,念了书就是好孩子吗,念了书就一定明事理吗,好孩子怎么都是好孩子。”   梁嬷嬷笑道:“才见过一回,您就这么偏疼起来了?”   大夫人回忆着七姜的模样,说:“我的儿媳妇,自然我来疼。” 第40章 那孩子有事瞒着我   侍女们摆下茶具,纷纷退了出去,大夫人请梁嬷嬷一起坐,嬷嬷笑道:“奴婢多嘴说一句,这两天您瞧着气色好心情也好,好些日子没见您这么高兴了。”   大夫人挑选好了茶叶,递给嬷嬷也闻一闻,说道:“终于有一天,明白我不是特立独行的那一个,能不高兴吗。我还以为全天下女子都是傻子,总算来个聪明孩子,还是我的儿媳妇。”   梁嬷嬷说:“奴婢本以为,这儿媳妇是大老爷选的,您会很不待见,如此看来,真真是少夫人和您的缘分了。”   大夫人颔首:“我喜欢的是姜儿,与谁选了他不相干。”   梁嬷嬷道:“可少夫人的性子,也该收一收,竟然当着下人的面问公子要和离书,得亏几个都是嘴巴严的,传出去可了不得。哪怕休妻、和离不是大事,可他们是圣上赐婚,难道说万岁乱指一通,强抢民女逼婚不成?”   大夫人轻叹:“就看怀迁怎么做了,但愿我没白生养这傻小子,哪怕不做婆媳,也盼着姜儿的一辈子,能好好为她自己活。”   待茶水好了,主仆俩才品一口今年的新茶,园子里就有客人到,大小伙子喜滋滋地闯进来,坐下就讨茶水喝。   大夫人嗔道:“又叫你父亲责罚,躲来姑姑这里?”   何世恒嘿嘿一笑:“我如今可出息了,先生夸我天资聪颖,爷爷高兴,我爹不敢打我。”   梁嬷嬷起身道:“您与夫人聊着,奴婢预备午饭去,这个点来了姑姑家,总该吃了饭再走。”   何世恒玩笑:“我住下不行么,就非得走?”   从小看大的孩子,梁嬷嬷知道大公子最淘气,笑着离开了,大夫人又给侄儿斟茶,问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又要姑姑替你圆什么?”   何世恒抿着唇,一脸虔诚地望着姑母,最后摇头道:“就是来看看您,还能一天到晚闯祸不成。”   大夫人说:“你不爱念书、不愿考功名,本不是什么坏事,但你得有自己的营生,要养活自己才好,男儿当自强。”   何世恒满口答应:“我一定强,您就等着看大侄子有出息。”   大夫人说:“你呀,少给我惹麻烦,我就烧高香,你爹如今也烦我了,姑姑说话不顶事,别指望我。”   何世恒笑道:“我爹最疼的除了我娘,就是您了,有什么事,娘和您一道出马,比爷爷还管用。”   大夫人问:“到底什么事?”   何世恒一脸无辜:“没事,就是来看看您,要不,您给点零花钱?”   大夫人用挑茶叶的木勺,轻轻敲了一下侄儿的脑袋:“混小子,你几时才能长大?”   姑侄俩说说笑笑,一起用了午饭,饭后从姑姑这儿得了二十两银子,何世恒高高兴兴地走了。   大夫人陪着送到前门,看侄儿上了马车才回来,顺道在园子里逛一逛。   天气越发暖和,正是红杏枝头春意闹,她随手摘了一朵,给梁嬷嬷戴在发鬓上。   “等花开好了,奴婢就每日命人往司空府送去。”梁嬷嬷说,“老太太最喜欢咱们园子里的花。”   大夫人却道:“这些日子不要去打扰,恒儿那孩子有事瞒着我,我怕他要闯祸,哥哥嫂嫂又该烦恼了。”   梁嬷嬷担心地问:“恒哥儿说什么了吗?”   大夫人摇头:“就是没说,连我都不能说,怕是全天下没几个人能知道,他来看看我,就是找一刻半刻的清静,想明白了才走的。”   梁嬷嬷劝道:“您不打算告诉家里吗,万一哥儿真闯了祸……”   大夫人镇定地说:“只要不是杀人越货、通敌叛国,我们何家还担当得起,我只相信,恒儿定不会作恶。”   这个时辰,七姜也吃了午饭,春阳慵懒,困得她直打哈欠,怕自己真要在展家养成废人,就到后院来,帮着罗叔喂狗喂马。   少夫人来得多了,后院的下人也不再回避,何况还有张嬷嬷领着一群丫鬟婆子在边上看着,不能出什么事。   七姜见这家里,竟然用活鸡喂狗,感慨一样投胎畜生道,当富贵人家的狗,真是吃得都比人好。   “我们一年也吃不了几只鸡,容易病死不好养活,还有山里的黄鼠狼,就算养得活,还留着摸鸡蛋呢。”   话虽如此,七姜手起刀落,在张嬷嬷和映春捂眼睛时,麻利地杀了一只鸡。   跟来的丫鬟们,都吓傻了,谁也不知道,少夫人下回又会做出让人瞠目结舌的事来。   “小姜儿,原来你在这里?”   众人循声看去,是司空府长孙来了,众人纷纷退让行礼,张嬷嬷迎上来说:“我们公子上兵部去了,您去兵部找他,不在家呢。”   何世恒笑道:“我是来找弟妹说话,张嬷嬷,我买了仙乐居的糕点,您去安排,给老太太、四夫人房里送些。”   张嬷嬷正经道:“哥儿,我们大姑爷没了,四房这几日且忙呢,老太太屋里也从不吃外头的东西,奴婢先替主子们多谢您了。”   只见七姜洗过手,抓了一把漂亮的鸡毛,要留着扎毽子踢,大大方方地走来说:“表哥,这里脏兮兮的,我们去前面说话。”   何世恒很是高兴:“说起来,你还没逛过这家里吧,我领你转转?”   张嬷嬷瞪大眼睛,简直要气疯了,命映春拦着何世恒,这边扶了七姜到一旁,严肃地说:“您可是这家的儿媳妇,怎么能和亲家男眷说说笑笑,更别说逛园子,谁见了都不成体统。少夫人,这是要出大事的,奴婢不是吓唬您。”   七姜说:“嬷嬷,就算我们村里的媳妇,也不会和外人说笑勾搭的,不是我不懂事,人家有事儿和我商量。”   “您二位才认识几天呐,商量什么?”   “商量怎么哄大夫人高兴,你不乐意吗?”   张嬷嬷不敢信,为了求证,转身来问恒哥儿:“您和我们少夫人,商量什么事来着?”   何世恒大方地说:“五月就是姑姑的生辰,商量怎么哄姑姑高兴,还能有什么事?”   张嬷嬷这下信了,但又想不通:“您怎么不和弟弟商量,和弟妹说话多不方便?”   何世恒指了指七姜:“她就在我眼前,怎么不方便了?”   张嬷嬷不得不服,她已经赶不上年轻人,两头都说不过,唯有强行要求跟随,带着映春她们五六个丫鬟,尾随他们往园子里去。   这一边,仙乐居的上等糕点被送来沁和堂,上官清便回屋换衣裳,打算亲自去道谢。   可装扮齐整走到廊下,朱嬷嬷迎面过来,满眼鄙夷地说:“了不得,竟然和亲家男眷去逛园子,说破天也没道理的事,观澜阁这是真要反了。”   上官清听得糊涂:“谁逛园子?”   朱嬷嬷啐道:“还能有谁,少夫人同那何家长孙,说起来,那位也是最颠倒不过的,真是凑一块儿了。”   上官清冷声道:“这怎么说的,二嫂嫂实在不懂规矩。”   朱嬷嬷嗤笑了一番,问道:“姑娘要去哪儿?”   本打算去见何世恒的,这下见了只会讨人嫌,上官清更不愿叫朱嬷嬷看不起,随口道:“去秀景苑,看看有什么能为婶母分担的。”   朱嬷嬷便让开道,看着姑娘走远后,进门来向老太太告状,说小娘子不知廉耻,与外眷男子满园乱转。   老太太则问:“方才你在外头,同谁说话?”   朱嬷嬷道:“是清姑娘,姑娘要去四夫人那儿看看。”   老太太心里发笑,去四房还用得着换衣裳,打扮得那么花枝招展,难道不是想去见一面何家长孙。   朱嬷嬷问:“您是不是要找姑娘,奴婢去把姑娘叫回来了。”   “不必了。”老太太说,“你派人去找怀迁,告诉他,他媳妇儿和他表哥逛园子呢。”   朱嬷嬷说:“这传出去,合适吗,也得顾着您的体面。”   老太太冷笑:“找个嘴巴紧的,只告诉展怀迁就得了,去吧。”   花园深处,临水凉亭下,张嬷嬷和映春伸长脑袋看里头的光景,两个年轻人倒是规规矩矩,隔开一张大石桌说话,也没有说说笑笑,就是不知道他们在商量什么。   映春说:“嬷嬷,若真是哄大夫人高兴的事儿,会不会有一天,大夫人就回来了?”   张嬷嬷目不转睛地看着亭子里的人,一面说:“真有那一天,我可得去庙里烧香还愿,这么多年,四房不知贪去了多少钱,可都是老爷挣下的,他们凭什么。”   映春轻声道:“还不是老太太放纵的,怕不是一半都去了上官家,我们一直以为,老太太会把清姑娘许给公子。”   张嬷嬷得意起来:“大老爷可不是糊涂人,早二十年就想好了不是,你看我们少夫人……”   然而看着小娘子半天,张嬷嬷也不知从何夸起,这孩子心眼好那是不必说了,但作为大宅门的女主人,似乎就找不出能夸的了,至少眼下,还夸不得。   就在何世恒和七姜说完话,离开太师府时,兵部衙门外,展怀迁见到了祖母房里的人。   这人特地跑来,就说一件事,少夫人与亲家大公子,在家逛花园。 第41章 展副将军翻了醋坛子   比起家乡,京城的日落总是早些,转眼一天又快过去,七姜独自坐在屋檐下,数着离家的日子。   爹娘应该已经搬到镇上去,哥哥也该在边军领了差事,家里的日子怎么都比从前强。   父母养育十七年,哥哥疼了她十七年,而这家里除了长辈糟心些,吃得好穿得暖,那床榻的被褥仿佛躺在云朵里,这么想来,真是全家都过上了好日子。   “也算值了……”想到这里,七姜红了眼圈,但见有人过来,赶紧压下心头的思念和不甘,打起精神。   门下的丫鬟,领着窈窕优雅的小姐缓缓走来,抬头见七姜在屋檐下,上前几步道:“少夫人,是清姑娘来了。”   七姜神情淡淡的,想起那天这人滚下台阶装可怜的样子,想起何世恒的告诫,她有来由地不喜欢这个人。   虽说不喜欢,但她不会去招惹人家,也不会故意欺负谁,顶好这清姑娘,也能离她远远的。   “二嫂嫂。”上官清到了阶下,欠身道,“该传晚饭了,老太太命我送几样菜来,丫鬟们已经送去小厨房,妹妹来给您请安。”   七姜冷漠地说:“我们年岁差不多,我兴许还比你小些,不用请安来请安去的,下回送菜,放下就走吧。”   上官清压着火气说:“我对嫂嫂以礼相待,嫂嫂为何拒人于千里之外,那日我不慎跌倒,从未说是嫂嫂推搡我,是一旁的嬷嬷添油加醋,难道您误会我,要挑唆您与二哥哥不睦?”   “不木?”七姜听不懂,“不木是什么意思?”   上官清愣住,难以想象,这么简单的话语,云七姜都听不懂,难道都要像她那么粗鄙,敢当众辱骂丈夫才好?   七姜起身道:“你看,我们谈不来,你也回去吃饭吧,就不留你了。”   张嬷嬷从边上过来,已经赶不上打圆场,唯有硬着头皮送客,一直将上官清送到院门外。   “张嬷嬷。”   “是……”   上官清冷着脸说:“我说句不该说的话,二嫂嫂也太过了,倘若族中长辈亲戚来,或是贵客登门,她也这般脾气,要大伯父二哥哥他们的脸面往哪里搁?”   张嬷嬷是客气,可不是卑怯,挺起背脊道:“姑娘终日服侍老太太,实在辛苦,哥哥嫂嫂房里的事,姑娘就不必操心了。”   上官清道:“嬷嬷是伯父伯母最信任的人,就有责任引导指教二嫂嫂,我们大户人家,若都是这般小家子做派,如何了得?”   “是是是……”张嬷嬷看出来了,这小上官氏此刻心里没好气,多说无益,由着她撒了气,赶紧送客是正经。   上官清也是一时激怒,平日里断不会与这些管事婆子撕破脸,冷静下来后,到底是带着下人走了。   “还真把自己当这家的主子,咱们屋里那位,才是正经主子。”张嬷嬷嫌弃不已,回到院里,就命令关门,“往后阿狗阿猫的,不许随便放进来,让他们在外头等着,没人通报就往里闯,到底谁没规矩。”   七姜在里屋听见嬷嬷嚷嚷,还以为她和上官清吵起来,赶紧出来看,只见嬷嬷一个人往这儿走,她问道:“怎么生气了,是我不好吧,没给那位好脸,嬷嬷你别生气,我不想搭理她,想着不给好脸色,她往后就不会再来了。”   张嬷嬷很不在乎:“不妨事,狐假虎威罢了,这家姓展,又不姓上官。”   七姜笑道:“我姓云呢。”   张嬷嬷这才嗔道:“您又淘气了,还有啊,那恒哥儿最是爱胡闹的人,满京城谁不知道他游手好闲、放荡不羁,虽说看在大夫人的面上,表兄弟往来亲密些也没什么,可您到底是女眷不是,还是谨慎些好。”   七姜皱着眉头问:“刚才那个人说‘不木’,嬷嬷你又说‘不鸡’,到底什么意思?”   嬷嬷哭笑不得:“您和奴婢说说,您都认得哪些字,不识字可不行,将来家里的账本您都看不来。”   七姜摇头:“我可不想看你们家的账本。”   嬷嬷不厌其烦地纠正:“是‘我们’家,是您的家……”   此刻,展怀迁的马车停在了司空府角门外,命人通报后,正吃晚饭的何世恒,放下筷子就跑出来。   “有事说吗,不进来?”   “找你喝酒呢,去不去?”   “当然去。”   然而表哥看着高兴,却并不兴奋,不似他兴冲冲找自己时那股劲头,展怀迁把心思先藏在肚子里,问道:“哥,你今天去惜园了?”   何世恒已经上车,招呼门下小厮去禀告,坐稳了就命马车动身,听弟弟问起姑母,应道:“姑姑气色极好,必定是你平安回来,她心里高兴。”   展怀迁说:“母亲喜欢云七姜,对儿媳妇很满意,所以高兴。”   何世恒笑道:“谁不喜欢小姜儿,那样爽快的姑娘,你别说,和姑姑的脾气还真有点像,怪不得奶奶也喜欢,瞧着跟自家闺女似的。”   展怀迁笑了笑,由着马车往酒家去,没再说话。   离京两年多,这市井街坊也有了很大不同,如今酒家都添了戏台,他们上楼进雅间,底下热热闹闹的唱,这边听着却不吵,好酒好菜端上来,展怀迁也有些饿了。   “在军营吃得不好吧,怀迁,你真的杀过人了?”   “不然呢?”   何世恒抱拳道:“佩服佩服,往后还是我叫你哥哥吧。”   展怀迁垫了肚子后,才举杯尝一尝被表哥夸赞的酒,说实在的,他品不出什么特别之处,但是胃肠里热乎起来,心头想说的话,都打开了。   “这底下唱的什么,如今都不奏雅乐了?”   “那玩意儿哼唧哼唧谁爱听,吃饭喝酒还不图一乐,这小曲儿多好,热热闹闹的。”   展怀迁听了几句,摇头道:“我不喜欢。”   何世恒不计较:“下回带你去你喜欢的地方,可我觉得,小姜儿能喜欢这里,那日我听书还遇上她呢。”   展怀迁微微蹙眉,说道:“下午老太太特地派人来兵部衙门告诉我,你和云七姜在家里逛园子。”   何世恒冷笑:“这老太婆就不干人事。”   展怀迁说:“哥,我知道你从不把世俗礼教放在眼里,可云七姜是个女子,若因与你投缘而被人指指点点,何苦来的?”   何世恒豪气地饮尽一杯酒,说:“姜儿才不会在乎,你不如你的娘子洒脱。”   展怀迁有些浮躁:“我洒不洒脱,谁也不会多嘴什么,可她一个姑娘家,往后各府之间的宴请相聚,她总要去露面,只怕走到哪里都会被人指指点点。”   何世恒奇怪地看着弟弟:“你怎么了?”   展怀迁说:“老太太就是在警告我,是云七姜行为不检在先,倘若日后她要做规矩责罚云七姜,我就站不住脚,插不上嘴。”   “怎么就插不上嘴,是不是你的媳妇?”何世恒生气地说,“别怪我说话不好听,怎么着,惜园里住我姑姑还不够,还想把小姜儿也撵去?”   展怀迁冷声道:“你缺云七姜这个玩伴吗,相识才几天,你们就能说得到一块儿去?”   何世恒瞪着他,瞪着瞪着,忽然一个激灵,才刚板起的脸顿时笑成了花,不正经地问道:“小子,你吃醋了不成,你不会以为我要勾引姜儿吧,傻小子你想什么呢。”   展怀迁不由得紧张局促起来,极力否认:“我才见她几天,什么吃醋,我和你正经说道理,你又扯到哪里去。”   “哈哈哈……”何世恒放肆地大笑,靠在椅背上捧着肚子,“乐死我了,我说为了什么,跟我急眼说这些话,是是是,哥哥不好,哥哥莽撞了,哥哥没顾着你的心情。我是见小姜儿活泼大方,那会儿也不知道你几时回来,就去看看她,也是替祖父祖母还有姑姑瞧的。”   展怀迁坚持道:“我说正经的,你别胡搅蛮缠。”   何世恒笑得眼泪都出来,说道:“别生气,我是为了姑姑也为了你,怕人家姑娘初来乍到、举目无亲,才逗她高兴,好让她安心。你要是真不乐意我多走动,那我就避嫌,免得展副将军,翻了醋坛子。”   展怀迁喝了一杯酒,别过头看底下戏台,再不理会表哥。   何世恒跟着一起张望了片刻,忽然说:“你看这小丫头扮起来,眉眼像不像你们老太太家的上官清。”   “表哥,休得无礼,怎好拿戏子比清白人家的姑娘。”展怀迁正经道,“人家也没招惹你。”   “戏子怎么了,就上官家还好意思说清白人家?”何世恒嗤之以鼻,“在我眼里,谁欺负我姑姑,那一家子都是烂人。”   兄弟俩目光对视,何世恒尴尬地一笑:“姑父……还不算太烂。”   “哥!”   “好了,吃饭吃饭。”何世恒说,“往后我也不能常邀你了,你是有家室的人,该多陪陪媳妇,小姜儿与你既是夫妻,你就是她在京城的依靠了。”   展怀迁说:“可她要与我和离,说写休书也成,她只想离开这里。”   “啊?”   “母亲也知道,你听过就好,千万别对旁人说。”   “这是自然,可是小姜儿她?”   展怀迁说:“我爹怎么想的,我也不明白,一个农家女如何在我们这样的人家活下去,她没念过书、不识字,若是当家作主,怕是连账本都看不来。”   何世恒担心地问:“那你怎么打算,难道真的放她走?”   展怀迁说:“我们做了两年约定,不知道两年后,又是什么光景。” 第42章 千里姻缘一线牵   “约定了什么?”   “把她送出城外养病,再报、报她死了。”展怀迁深深一叹,“她也明白,御赐的婚事,分不得,唯有死了才能分开。”   何世恒感慨不已:“若是别家女儿,配了太师府,从此高门显贵,该多高兴,姜儿果然与众不同。”   展怀迁摇头:“太师府,谁又知道家里的恩怨,不过表面光鲜,至于她,的确很清醒。”   何世恒继续道:“捷报传来,听说你打了胜仗,爷爷就说,皇上不会太过封赏,因为你太年轻,从军不过几年,不能寒了老将军们的心。赐婚是最体面,又不妨碍旁人的事,横竖太师府也不会随随便便娶个女子进门,必定为了根基家业与高门联姻,因此皇上可以放开手挑选。但没想到,姑父竟然二十年前就为你定了婚约。这件事,仿佛只有姑父一个人知道,我娘去惜园问过姑姑,姑姑从没听说过。”   展怀迁颔首:“祖母也质问父亲,哪里来的救命恩人,但我爹二十年前出使归来途中,的确受了重伤,这件事家里都知晓。”   何世恒说:“我与姜儿谈起,听她说,这么多年家中并没有得到任何接济,你那岳父岳母守口如瓶,直到圣旨和姑父的信物送到,她才知晓自己早就被定了亲。”   展怀迁轻咳一声:“她怎么都与你说?”   何世恒笑道:“因为我问了呀,难道你不好奇?”   回忆昨晚的对话,展怀迁确信,云七姜并不是刺猬,只有在感受到威胁时,她才会浑身扎满刺,不然也不会在乎他睡美人榻坏了腰,也不会说,他们是一样没得选。   何世恒道:“叫我说,你是值得姜儿托付终身的人,我瞧你们也般配,可她的心若到不了你身上,强求也没意思。这两年你们好好相处,若能日久生情,岂不是皆大欢喜,万一两年后还是凑不到一起,那就放了她吧。怀迁,世间女子不易,至少你还能放了她,而她除了死,再无选择。”   展怀迁举着酒杯,将这番话在脑中过了又过,却憋出一句:“为什么要日久生情,我不是一样没得选,就、就这样吧……”   何世恒笑问:“你既然不在乎,还容不得我和姜儿多说几句话?”   展怀迁说:“我是容不得你吗,是不想你害了她,祖母就等着抓她的把柄好立规矩,你倒好,上赶着替她送人头。”   何世恒却严肃地说:“姑父为了上一代的恩怨,为了弟弟妹妹的夭折早逝,对你家老太太有愧疚,那你愧疚什么,与你什么相干?那老婆子为何不慈爱一些、宽容一些,为何不好好疼爱新进门的孙媳,却挖空心思要找她的不是,要将她搓扁揉圆,凭什么,她算老几?”   展怀迁叹气:“哥,你不考功名,你也不能拦功名场里人的活路,我若为了妻子,背上不孝之名,我还有前程吗?”   何世恒淡淡一笑:“可不是嘛,姑父与姑姑夫妻恩爱一场,到头来还是输给了功名利禄,你子承父业,又有什么错呢。”   “话不是这么说……”   “怀迁,两年后放姜儿走吧,往后我也不去府里不见她,不给你添麻烦。”   何世恒说罢,看向戏台,眼底满是落寞与失望,他孤身一人,又怎么敌得过世俗和人心。   展怀迁稍稍犹豫后,问道:“哥,你生气了?”   何世恒摇头:“不生气,就是觉着可惜,我以为你们会是对好姻缘,姜儿那样豪爽霸气的女子,才配得上你。”   展怀迁喝了口酒,轻声道:“那我们也是夫妻了。”   何世恒看向弟弟,语重心长地说:“你还没动心,即便云七姜是天仙下凡,你不愿她阻挡你的仕途前程,都是合情合理的。怀迁,若有一日你对姜儿动了心,到时候一定好好把仕途前程放在手心里掂量掂量,姑姑输得彻底,七姜也会输吗?”   这些话,每个字都撞进展怀迁心里,自从父母分离,他就不愿这世上会有个女子,因为她而受到和母亲一样的伤害。   可突然之间,他就成家了,他就有妻子了,实在敬佩云七姜的心胸,那样豁达地对他说:你也没得选。   夜渐深,七姜已洗漱罢,支走了下人后,又徒手把外间坐榻上的矮几搬进来,和昨晚一样挡在中间。   躺下后一时睡不着,扯了股红绳在指间翻花玩,门外忽然响起张嬷嬷的声音,七姜忘了矮几的事,等嬷嬷托着烛台走进来,瞧见床上这光景,彼此都愣住了。   “前门传话,二公子已经回来了,在大院书房和老爷说话,商量为甄家路祭的事。”张嬷嬷说,“奴婢怕您等急了,来告诉一声。”   七姜下意识地挡了挡矮几,故作镇定地笑道:“这么晚了……嬷嬷您还没睡呐。”   张嬷嬷说:“奴婢知道,突然就成了亲的两个人,哪能那么容易就凑到一块儿,别人家娶媳妇,三媒六证前后准备好些日子,即便新人不曾见过,多少知道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您和二公子这样突然成亲,都等不及赶回来拜堂的,奴婢也是闻所未闻,不论怎样,奴婢都能理解。“   七姜松了口气:“那就好,我怕又惹你生气。”   张嬷嬷笑道:“您天不怕地不怕的,还怕奴婢?”   七姜说:“因为嬷嬷你对我好啊。”   张嬷嬷心头一热,温和地说:“少夫人别害怕,大夫人交代过,您还小,不许咱们多嘴的,您和二公子将来水到渠成,那就再好不过了。”   七姜只是点了点头,很感激大夫人的宽容,而她和展怀迁的两年约定,不能对张嬷嬷说。   没别的事,张嬷嬷就退下了,七姜重新躺下,轻轻一叹:“真怕两年后,会有些舍不得你和映春,哎……真是的。”   大院书房里,与父亲商议完路祭之事,展怀迁便要告辞退下。   展敬忠叫住儿子,问道:“你身上带着酒气,是从哪里回来?你的妹夫没了,虽是堂妹,到底与你婶母一家住着,不要太放肆。”   “儿子知错。”展怀迁应道,“好在轻车简从并不招摇,我和表哥也不曾贪杯。”   父亲嗔道:“我要听你这些话吗,且问你出门饮酒晚归,有没有派人告知姜儿?”   展怀迁轻声道:“传话回来,我想张嬷嬷会转告她。”   大老爷叹气:“张嬷嬷是你的娘子吗,你要改一改了,如今有了家室,什么事都该先想到你的妻子。”   展怀迁困惑地看着父亲,是父亲如今才明白这些道理,还是他一直都懂,却偏偏让娘亲伤心?   “退下吧,去给姜儿赔个不是。”展敬忠吩咐道,“恒儿尚未成家,不懂事也罢了,你该懂事。”   又一次带着复杂的情绪回到观澜阁,在院子里站了片刻冷静下来,不等张嬷嬷赶来伺候他洗漱,就径直走进卧房,隔着屏风问:“你睡了吗?”   “醒着呢。”七姜应了,“需要我起来吗?”   “不必了,是父亲要我给你赔不是,今晚不该和表哥在外饮酒,不该不派人告知你。”展怀迁说,“往后有什么事,我会……”   七姜不知几时下的床,从屏风后探出脑袋:“我不需要赔不是,你又没做错什么。”   展怀迁神情木木地说:“亲家办丧事,我在外喝酒,很是不尊重。”   七姜说:“我想你根本不愿意尊重他们,你的妹妹那么可怜,要是没人追究的话,你就喝得心安理得好了,我觉得行。”   展怀迁的眼神渐渐亮起来,抬头看向七姜,心情莫名就好了,说道:“多谢包涵,我去洗漱,你先休息吧。”   七姜轻声说:“那个,对不起啊,矮几被嬷嬷看见了。”   展怀迁问:“那么重,你又搬了吗,不如往后等我来搬,我睡得晚。”   七姜很满意,笑着说:“那就有劳了,没别的事了吧。”   卧房外,张嬷嬷眼看着公子板下脸进门,这会儿却满身轻松地出来,还以为夫妻俩要大吵一架的她,心里直念阿弥陀佛。   之后一顿忙碌,伺候公子洗漱罢,该散的都散了,张嬷嬷亲手关了房门,再来叮嘱远处值夜的下人,临走前,看着房里烛火渐渐熄灭,真真喜上眉梢。   这俩孩子一定能好,张嬷嬷深信不疑,不然怎么说,千里姻缘一线牵。   卧房里,展怀迁悄悄躺下,听见七姜翻身的动静,不禁问:“我吵醒你了?”   七姜说:“总要等你睡着,我才能安心睡,自然和你不相干,我知道你是好人,但我一个女子,不能不小心些。”   展怀迁想了想,说道:“昨晚,是你先睡着的,我们说完话,你就睡着了。”   屋子里静了一会儿,七姜翻过身来问:“我先睡着了吗,怎么可能?”   展怀迁无奈地说:“那就算我先睡着的,可总是这样,你太辛苦了,我会有应酬或忙公务,往后晚归,我就去书房睡。”   七姜说:“你若不介意,还是来这边,离开家起我就睡不好,现在相信你是好人,我会安心些,晚上有强盗闯进来,你也能打得过。”   展怀迁觉着好笑:“大宅门里,哪儿来的强盗。”   七姜却说:“亏你还打仗,边境那么多守军,那样高的关门,贼寇不照样闯来我们这边?”   展怀迁顿时心生佩服:“难为你懂得居安思危之道。” 第43章 七姜最讨厌的事   七姜没应答,等了好半天,展怀迁忍不住说:“是我不好,我不该看不起你……”   可七姜却说:“我是在想,你说的那个什么道,是什么意思,你们说话太文绉绉,听着真累。”   展怀迁忙解释:“我说难得你生于安逸,却有防患意识,警惕而冷静。”   七姜轻轻叹:“别的事你可以看不起我,边境关防律法严明,我们从小就懂。”   展怀迁真诚地说:“是我不好,我以为女孩子大多不去想这些事。”   “你看看。”七姜翻过身去,声音略远了些,很不服气地说,“你看不起我一个人也罢了,怎么全天下姑娘都招惹你了吗?”   展怀迁急了,又不知如何回应,憋了半天,在他想招的功夫,那头的人都睡着了。   自幼习武,对人的声息极为敏锐,展怀迁已经能分辨云七姜梦醒时气息的不同,再细想方才那些话,似乎并非讨厌他,而是故意找茬,逗他?欺负他?   笑着松了口气,闭上眼睛,可意识到自己在笑,展怀迁又猛地睁开眼,他笑什么,有什么可笑的,他这是怎么了?   不知展副将军一夜想了什么,七姜睡得很是安稳,隔天醒来,浑身筋骨通畅,离家到京城,一路积攒下的疲倦紧张,在连着两晚安稳觉后,彻底被驱散了。   此刻时辰尚早,展敬忠还没出门,怀逸一早来请安,在门外听见沁和堂的朱嬷嬷告状:“人家是司空府长孙,老太太也拉不下脸去说,还请老爷以姑父的身份,提点提点恒哥儿。再有少夫人自己,也太不像话,咱们二公子是有功名有体面的,少夫人再不是乡下姑娘了,她怎么好在家里喂马杀鸡,遛着狗到处跑呢?”   展怀逸听得清清楚楚,听着听着就笑了,新嫂嫂的日子如此自在随心,这样活着,才有意思不是。   他不想搭理朱嬷嬷,便径自离开,不远处的萧姨娘见了,迎上来问:“哥儿怎么走了,还没见你父亲呢。”   怀逸道:“不能误了学里的课,朱嬷嬷怕是要说到傍晚去了,母亲替我问安吧。”   却是此刻,朱嬷嬷出来了,冷声道:“三哥儿,跟你的嬷嬷呢。”   边上一个妇人应声到了跟前,朱嬷嬷劈头盖脸就骂:“是哥儿不懂规矩,还是你们不懂规矩,大夫人才是三哥儿的母亲,岂能对着妾室姨娘称呼母亲。真是越大越糊涂,如今谁是主子,谁是奴才,都分不清了吗?”   越过朱嬷嬷的身体,展怀逸看见父亲在门前,他应该听见了也看见了,小小少年紧握拳头,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就走。   “我说三哥儿……”朱嬷嬷大窘,大清早的,竟是被这小兔崽子甩了脸。   怀逸一路出门,遇见二堂姐玉颂往沁和堂去,分明大一岁的姐姐,却矮小瘦弱,据说婶母时常不给她饭吃,一个千金小姐,过的是饱一顿饥一顿的日子,只有大哥在家,她才能过得好些。   “二姐姐得闲,不如去观澜阁坐坐,别总闷在屋子里。”怀逸忍不住说,“二嫂嫂是好相处的人,她一定会对你好的。”   展玉颂轻轻摇头,她身后还有下人跟随,容不得她说这些,只道了声:“要好生念书,早去早回。”   怀逸心里更无奈了,向姐姐作揖后,满身浮躁地离开。   日头渐渐升起,慵懒无聊的一天又开始了。   中午,七姜正挽着袖子,在观澜阁翻花圃,大厨房的人送饭菜来,她不经意看了眼,胃里就开始翻腾。   果然山珍海味吃多了不仅腻还撑,这家里每天三顿饭两次点心,吃了又吃、吃了又吃,实在是塞不下去了。   最让七姜恼火的是,映春说其他主子们,就动几下筷子,是少夫人太实诚,总怕糟蹋粮食,很努力地吃,一天天下来,不吃顶着了才怪。   七姜恼的不是映春,而是这家里的做派,每日每日浪费大量的饭菜,要知道好些地方的百姓都还吃不饱。   不是嫉妒展家富贵,他们凭运气本事挣下的家业,爱吃什么吃什么,奢侈上了天都与她不相干,七姜恨的是浪费,是糟蹋,每每提起来,都一肚子火。   沁和堂里,上官清侍奉姑祖母用膳,就快吃好了,底下人禀告,说大厨房的人来,求老太太的示下。   人到了跟前,便是道为难,说二少夫人下令,明日起观澜阁的饭菜不走大厨房过,要账房把他们房里的花销直接从大厨房的采买经办扣除,那婆子夸大其词地说:“少夫人这是要分家不成?”   老太太啧啧道:“了不得了,进门才几天,手里就要摸现银了,她是什么强盗土匪家的女儿吗,这样霸道无耻?”   上官清问:“你们怎么说的?”   厨房的人气道:“自然不答应,必定要老太太示下。”   话音才落,又有人来,着急地禀告道:“老太太,二少夫人带人去了账房……”   这一边,七姜不问不知道,观澜阁里光是她一人,每日的饭菜花销,就足够爹娘兄嫂还有小侄儿和她六口人一个月的嚼谷,他们还常常花不上这么多。   京城米贵是其一,再有便是无止尽地浪费,浪费得令人发指。   张嬷嬷再三提醒她,查谁也不能查厨子,回头在菜里下点什么,一家老小跟着遭罪。   这道理七姜不是不知道,可他们不是最讲究主子奴才的吗,所以到头来当主子的还是被挟制了,这不敢得罪,那不敢说真话,在这府里当主子,原来是闹着玩的?   自然,办事情不能靠蛮劲,一路往账房来,七姜就想好了,一不说浪费,二不说大厨房不得力,就是想把观澜阁的花销分出来,她管不了别人,还管不了自己嘴里的粮食不成。   账房几位先生大眼瞪小眼,委婉地说:“家里的事,都是四夫人掌管,我们不得随意改动,还请少夫人与四夫人商议好,再……”   此时上官清也带着人赶到了,比起七姜这位少夫人来,清姑娘的排场更大,几个婆子最早奔来,将小厮男仆驱赶走,之后簇拥着姑娘进门,嚷嚷道:“老太太派清姑娘来理事,账房管事呢?”   一群人迎过去,真是比对待七姜要恭敬客气得多,映春恨得啐了一口,七姜拍了拍她,让她冷静。   上官清进门,欠身道:“二嫂嫂,老太太命我来传话,大厨房账上的事,向来都是四夫人做主,四夫人眼下在侯爵府治丧,您有什么话,等过了这几天再说。何况家里账目,多少年来都是这规矩,怎能说改就改,就是老太太,也轻易不能动。。”   跟来的几个厨房管事,连声道:“是这个道理,外头采买置办,一切都有定数,少夫人您突然抽走观澜阁的分例,外头的菜价都会跟着变,可真不是小事。”   屋子里所有人,都一副看好戏的姿态,觉得这乡下小娘子不懂人情世故,也不懂京城米贵,更是那贪得无厌,才几天就开始想法子摸钱。   这件事,横竖是不会答应的,到最后,必定还是老太太收拾了她。   张嬷嬷也是头疼得很,初来乍到的小媳妇,竟然敢动厨房的账,非得吃点苦头,脱一层皮,她才知道大宅门里人心险恶。   却见七姜起身,向众人欠身道:“你们说的是,我年轻糊涂,给各位赔不是。”   上官清一愣,她都做好打算,云七姜会大闹一场,到时候推推搡搡的,好些事就说不清楚,自己若受了伤,姑祖母就更好立规矩。   谁知,会是这样的光景,云七姜竟然服软了?   然而大厨房的人,才刚松口气,七姜就说:“你们继续做饭,我不管了,可我要学着当家理事,这也是四夫人关照我的。那么请把过去两年大厨房里,观澜阁花销的账拿来,你们都有的吧,立刻送去我房里。”   大厨房管事,惊得一头冷汗,僵硬地说:“这、这阖府都是一并做账的,并没有、并没有观澜阁的独立账本,少夫人若要看……”   七姜笑道:“那就一起拿来,只看我和二公子屋里的,我就看看旧账,不耽误你们事。”   账房里顿时鸦雀无声,七姜把所有人的脸都看了一遍,记住了模样,说道:“家里的账,应该是随取随看、清清楚楚,要是因为今天太阳太好,把账本晒化了,倒也是个缘故。若没有这样的缘故,要么拿账本给我看,要么就从此把观澜阁的花销分出来,你们做不了主,不如去问问老太太。还有,侯爵府我去过了,没多远,你们可以再去问问四夫人。”   账目有鬼,这里相关的人心里都明白,不查万年无事,一查没一个干净,说到底,他们不过是太师府的下人,按照本朝律法,有卖身契入了奴籍的,生死都在这家,而账目混乱、监守自盗的罪过,不打死不算完。   七姜往门外走,客客气气地说:“各位想好了,来观澜阁告诉我,我等你们一盏茶功夫。” 第44章 少夫人和厨房杠上了   少夫人忽然要查厨房账本的事,在家里传得沸沸扬扬,大院嬷嬷赶来时,七姜已经带着人回观澜阁,她便派了小丫头半路把张嬷嬷叫住。   见了面,大院嬷嬷急道:“怎么回事,你也不拦着,谁家新媳妇一进门把上上下下得罪完的,往后少夫人还怎么当家?”   张嬷嬷很是头疼,无奈地说:“姐姐,我不知劝了多少话,就是不听,她年纪再小也是主子,我还能捆了她不成?”   大院嬷嬷叹气:“这下好了,苦日子在后头呢,四夫人做梦也要偷笑,都不用她出手。”   “可是姐姐,万一呢?”张嬷嬷强行自我安慰,还来劝人家,“您知道少夫人接着要做什么吗,我可不知道,四夫人老太太更不知道。不论什么事,人家就不照着路数来,后头是苦日子还是好日子,现在说只怕太早了。”   大院嬷嬷直摇头:“罢了罢了,横竖是皇上赐婚,咱们老爷正经的儿媳妇,闹一闹撒个娇,谁还能把她怎么样。”   说话的功夫,上官清也带着人回到了沁和堂,老太太听罢小媳妇的威胁,手里一下一下敲击着坐榻上的矮几,一屋子的人站着,心也跟着一颤一颤。   这件事还没完,又来一件事,去学里给三公子送午饭的下人,却领着三公子和学里的先生一道回来了。   展怀逸与人打架,对方是侍郎府的公子,左肩被打脱臼,他自己脸上也挂了彩。   老太太正一肚子火没处撒气,出面见了先生,许诺之后会派人到侍郎府问清缘故,客客气气把人送走后,转身就传家法。   消息传到观澜阁,三公子已经挨了十下藤条,这会儿跪祠堂去了,若跪到大老爷回来,还得两三个时辰。   张嬷嬷碎碎念着:“太狠心了,小孩子打架常有的事,好歹问清楚对错,错了再打也不迟。”   这样的事,七姜就不好插手了,而她原本也没打算插手厨房的事,只是见不得浪费粮食。   厨房账房的人,却趁机装傻,说好一盏茶的功夫,转眼一个时辰过去,死撑着不来回话,一面还派人往侯爵府去,告诉四夫人知道。   甄家治丧,来来往往乌泱泱的人,四夫人听说这事,气得险些在人前露出来,压着火气命人传话回去,先撑着不必理会新娘子,一切等她回府再议。   很快,四夫人被其他宾客缠去,刚好玉颂和子淑搀扶着玉颜出来,又要回灵堂去守着。   “家里出事了吗?”玉颜问嫂嫂,“瞧见母亲方才怒气冲冲的,一下又掩饰过去。”   子淑说:“先别管家里了,玉颜,你这身体还撑得住吗?”   虚弱苍白的人,摇了摇头:“过了明日就好,我与他夫妻一场,应当应分,嫂嫂放心。”   回到灵堂,韩子淑很快被自家婆婆叫去见客,玉颂留在了姐姐身边,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   刚吃了午饭,没什么人来,诵经的和尚休息去了,小侄儿们根本呆不住,灵堂里倒是很清静。   玉颜靠在妹妹身上,缓缓喘息着,用沙哑的嗓音问:“颂儿,新嫂嫂好吗?”   “说不上来,但她很厉害,不把祖母放在眼里,不去请安,祖母要见她也不搭理。”玉颂说着说着,眼底有光亮,不自知地激动起来,“在家遛狗喂马、下厨做饭,张嬷嬷也被她收服了,如今观澜阁都快成了家里的反叛,大伯父一句话都不说,任由新嫂嫂胡闹。”   玉颜惊讶地看着妹妹:“当真吗,她一个乡下来的姑娘,这样张狂?”   妹妹却摇头:“张狂不合适,姐姐,新嫂嫂对她的下人可好了,她不去请安行礼,也不对我们摆架子,叫我和怀逸也不必拘泥。”   展玉颜不敢相信:“老太太如何容得下?”   玉颂说:“我听院里几个下人闲话,说是御赐的姻缘,新嫂嫂若有什么事,家里如何开交,至少一年半载的,老太太也只能忍着。”   展玉颜冷声道:“活人不能怎么样,死人就不好说了,老太太什么手段使不出来。”   提起祖母的恶毒狠辣,身旁的妹妹立时就颤抖起来,玉颜忙安抚她:“不怕,颂儿乖,不怕。”   玉颂努力克制情绪,好久才缓过神,含泪道:“姐姐,郎中说,我将来可能会得疯病,我要是真有一天疯了、不知事了,我不愿被下人糟践虐.待。姐姐,到时候你就给我一碗毒药,让我……”   玉颜瘦得干枯的手,一下捂住了妹妹的嘴:“不许胡说,颂儿你看躺在那里的人,他也常常说丧气话,不愿再痛苦地活着,可每一次发病,他还是想活的。颂儿,没有什么比活着强,记住了吗?”   玉颂哭着答应,又问:“姐姐,你几时能回来,亲家夫人会放你回娘家吗?”   是日傍晚,家人陆续归来,甄家明天出殡,展怀逍要守夜,四夫人便带着儿媳和庶女先回来,刚好在角门外遇见展敬忠的车马。   “玉颜可好,那日见她十分憔悴,怕孩子的身体撑不住。”展敬忠温和地说,“事情过去后,把孩子接来家里休养几日才是,你也要保重。”   四夫人欠身道:“且看甄家之后的安排,玉颜毕竟是甄家的媳妇。”   展敬忠微微蹙眉,不再说什么,而进门没多久,就见萧姨娘等在路边。   这不是萧氏平日的做派,连四夫人都好奇地停下了脚步,想着别是说厨房的事。   “老爷,三哥儿在学里打架被送回来,老太太打了藤条,罚跪在祠堂,午饭也没吃。孩子脸上有伤,身上又挨了打,求老爷去瞧一瞧,给孩子求个情。”萧姨娘慌乱地恳求着,“三哥儿从来不打架,您是知道的呀。”   四夫人见是大房自家的麻烦,颇有些幸灾乐祸,可没想到一转身,她的麻烦就来了,谁敢想,那乡下丫头竟然盯上了厨房,此刻人就在那里。   一样的消息,也同时传到展敬忠跟前,下人告诉他:“少夫人在厨房盯账,今天的晚饭都还没准备,老太太那儿都供不上了……”   展敬忠转身望见四夫人急急忙忙往大厨房的方向去,便吩咐:“去请郎中拿棒伤药,大厨房的动静,随时来告诉我。”   说罢就往祠堂走,萧姨娘喜出望外,赶紧跟上去。   大厨房里,平日这时候,早已热火朝天地准备着各房主子的晚饭,今天却是灶冷水凉,一院子的下人站着不动。   七姜坐在屋檐下,挡着大灶房的门,院中间摆了两张桌子,几个管事围坐,面前一堆账本,装模作样地翻动着。   四夫人一路赶来,下人告诉她,日落前少夫人就来了,查了有一个多时辰,说不把大厨房的账算清楚,今晚就别做饭了。   四夫人气疯了,一路闯到厨房院外,猛地站定,调整心情后,才进门道:“什么时辰了,还不做饭?”   “四夫人!”   “您可算回来了。”   “少夫人她、她不叫小的们做饭。”   四夫人被团团围住,那几个管事像见了救星,一番诉苦后,都站到了她身后。   七姜走下台阶行礼:“婶婶回来了,婶婶辛苦,您在侯爵府用过饭吗?”   四夫人皮笑肉不笑地说:“我不打紧,可不敢饿着老太太,这都过了饭点,侄媳妇你要做规矩,也该挑个时辰。”   七姜说:“厨房里好些中午的剩菜,我瞧着挺好,已经派人送去沁和堂了。”   四夫人大惊:“你、你……侄媳妇,你让老太太吃剩菜?”   七姜正经道:“不是吃剩下的,是中午多出来干净的。”   “不是,我的大侄媳妇。”四夫人急得语无伦次,“这可不是你家里,剩饭剩菜热热又是一顿,这可是太师府,你怎么好让堂堂太师大人的老母亲,吃剩下的饭菜?”   七姜一本正经地反问:“那总不能让老太太饿着肚子吧?”   四夫人忍不住了,气道:“我好生与你说话,侄媳妇,怎么我说一句你就要顶十句,没有人家的儿媳妇像你这样的。”   七姜微微一笑:“婶婶别着急,他们把账算出来,就能生火做饭了。”   四夫人能感觉到额头上的神经突突跳着,要是自家儿媳妇,早一嘴巴扇过来,打得云七姜再不敢开口,偏她什么也不是,即便手握管家大权,她也不是主母。   “我去瞧瞧老太太,你们接着算。”四夫人一口银牙都要要碎了,还不能发作,死命端着稳重,又带着下人匆忙离开。   七姜坐回原位,和气地笑道:“各位接着算,多点些蜡烛,天就要黑了。”   张嬷嬷和映春在边上,早已捏了无数把汗,本以为今天这事儿,会被大厨房的人赖过去,没想到小娘子说,头一回就雷声大雨点小,下回就更没人听她的了,她不能再眼睁睁看着自己每天浪费粮食。   这边不欢而散,祠堂里,展敬忠见到了小儿子,怀逸已经跪不动,累得倒在蒲团上睡着了。   萧姨娘竟见老爷跪趴在地上,仔细地查看儿子脸上的伤,与她说:“所幸没伤着眼睛,只是嘴角肿了。” 第45章 赏她二十藤条   萧姨娘慌忙跪下,劝道:“老爷,地上凉,您快起来吧。”   展敬忠让她小点声,问:“怎么打起来的?”   萧姨娘摇头:“不肯说,老太太问也不说,足足挨了十下藤条,来了祠堂妾身和奶娘轮番问,还是不肯说。”   怀逸听见动静,迷迷糊糊见到父亲,一下被惊醒,从蒲团上滚了下去,又赶紧爬回来跪好。   展敬忠拍了下儿子的脑袋:“你是来罚跪,还是睡觉,倒是睡得香。”   怀逸怯怯地说:“实在跪不住了,父亲息怒,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在学堂打架。”   萧姨娘默默摆下蒲团后,退到一旁,展敬忠坐下,让儿子也坐,问道:“你讲清楚缘故,再看罚不罚你,做错事不打紧,可若敢撒谎……”   怀逸连连摇头:“孩儿不敢撒谎,可我不想说缘故,父亲能不问吗?侍郎府,我自己去登门道歉,就当是我的错。”   展敬忠问:“就当是你的错,这么说来,你没错?”   听儿子这样说,萧姨娘心里着急,可不敢轻易插嘴,只能在一旁听着。   怀逸低垂脑袋坚持道:“父亲,我不想说。”   “三哥儿……”萧姨娘忍不住开口,但老爷一看她,她就胆怯了。   只见下人进门禀告:“老爷,江侍郎携子前来,说是要负荆请罪。”   展敬忠身为当朝首辅,区区侍郎岂敢与太师讲理,遇上这样的事,只有他们赔礼道歉的份,白日里老太太对先生说之后派人去侍郎府沟通,也不过是客气的场面话,总不能堂而皇之地仗势欺人。   “父亲,可否让我自行解决?”怀逸抬起头,虔诚地恳求,“我会好好赔不是,不给您和江大人添麻烦。”   “去吧,不过先洗把脸。”展敬忠起身来,与萧姨娘说,“带他收拾收拾,一会儿你就别去了,让孩子们自己说,你请江侍郎到我书房一见。”   儿子不用挨打罚跪,萧姨娘就满足了,赶紧答应下,领着怀逸去洗漱换衣裳。   展敬忠想起什么,叫住萧姨娘问:“大厨房里,到底什么事?”   萧姨娘说:“听嬷嬷说,像是少夫人舍不得浪费粮食,想在观澜阁自己做饭,因此要账房把她和二哥儿的花销,从大厨房的开支里抽出来。”   展敬忠听得心里发笑,这傻孩子,她是要分家吗?   此时此刻,福宝带着马车,在兵部衙门外等候,几位大人陆续出来后,终于见到了自家公子。   “哥儿,今天家里可热闹,小的说句不恰当的,比新娘子进门那天还热闹。”福宝给掀起门帘,乐呵呵地问道,“您饿不饿,出门带了些糕饼。”   展怀迁利落地上了马车,说:“回去就吃饭了,现在吃什么糕饼。”   福宝笑道:“家里可没饭,这会子大老爷怕是也饿着呢?”   展怀迁听不明白:“有话就说,下回再绕弯子,让张嬷嬷打你。”   福宝最怕张嬷嬷,下意识地捂着屁股,赶紧说:“少夫人今天突然查大厨房的账,非要账房从今往后把您和她吃饭的花销分出来,以后咱们观澜阁上下自己做饭吃。”   展怀迁更不懂了:“哪个少夫人,云七姜?”   其实他多问的,家里就两位少夫人,大嫂嫂那样的性情绝不可能,那还能有谁?   福宝说:“听里头伺候的几位姐姐说,少夫人怕浪费粮食,每顿饭都吃好多,吃得顶住了不高兴,就要大厨房的人少送几个菜,可他们不敢答应,怕坏了规矩,后来不知怎么,少夫人就和厨房的人杠上了。”   门帘放下,展怀迁不必再克制面上的情绪,可偏偏不知该笑还是该烦恼生气,云七姜到底何方神圣,有她在,真是每天都不缺新鲜事。   最无法理解的是,立誓两年后要离开这里的人,何苦去搀和家务事,太师府人口不多,水却极深,从主子到奴才,绝不是看起来那么简单。   “不不……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展怀迁醒过神来,唤福宝,“走吧,立刻回府。”   福宝伸进脑袋说:“还有一件事,三公子在学里打架,送回来被老太太一顿打,太惨了。”   展怀迁却脱口而出:“又和云七姜有关?”   福宝歪着脑袋问:“学里的事,怎么会和少夫人相关?”   展怀迁不自然地干咳一声:“赶紧走,仔细别撞人。”   沁和堂里,被老太太派去请大老爷的下人来回话,说江侍郎正在书房与老爷相谈,一时半刻不能过来。   一旁哭得梨花带雨的四夫人,抹了抹眼泪说:“大厨房那儿呢?”   下人应道:“听说少夫人还在等账本。”   众人听得这话,不禁窃窃私语,朱嬷嬷怒道:“老太太,你一忍再忍,可您瞧瞧都成什么样了?”   四夫人含泪道:“媳妇自知无能,求您做主,方才也发了狠话责备她,可侄媳妇装傻充愣,难道我动手打她不成?”   上官清冷幽幽道:“二嫂嫂那脾气,怕是您动了手,她立刻就会还手吧,朱嬷嬷是吃过亏的。”   朱嬷嬷立刻煽风点火:“奴婢这把老骨头,都要被她推散架了。”   打从儿子凭空变出个救命恩人起,老太太心里就窝着火,她早几年就明着暗着提醒过儿子,将来要把侄孙女配给展怀迁。   可他故意就给忘了,上奏皇帝请求赐婚的事,半句不与她商量,圣旨下来,除非那云七姜半路暴毙,什么都改不了了。   更不说新娘子进门后,公然不把她放在眼里,在这家里横行霸道、无法无天。   老太太冷声问:“家法收起来了吗?”   朱嬷嬷一愣,旋即大喜:“没呢,奴婢这就去取。”   老太太道:“把云七姜捆来,赏她二十藤条,找个手劲大的。”   上官清和四夫人,不约而同站了起来,四夫人说:“母亲,那丫头可厉害,她像是会些拳脚功夫的。”   老太太却道:“家里有客人在,你们自己掂量吧。”   大厨房院子里,七姜还在等管事们理清账本,这会儿天全黑了,夜风骤冷,冻得人手脚哆嗦,她却有备而来,裹上了大氅衣。   就在几个管事商量着,不如就由着少夫人把观澜阁的花销分出去时,门前突然闯了人进来,只见朱嬷嬷为首,带着几个壮实的家丁,大声指挥他们:“老太太有令,立刻将少夫人捆了。”   眼见几个男人冲向自己,七姜知道敌不过,打起来她没有任何胜算,只会让这些肮脏的男人对她动手动脚。   张嬷嬷冲到前头拦着说:“放肆,你们什么东西,敢对少夫人动手,就不怕公子回来拧下你们的脑袋?”   朱嬷嬷排开那几个家丁,走到张嬷嬷面前,冷笑道:“老太太下令的事,不如一起去沁和堂讲讲道理,不然,识相的赶紧滚开。”   七姜却说:“我跟你们走就是了。”   朱嬷嬷勃然大怒:“上回您可也这么说的,您觉得奴婢还能信你?”   七姜把张嬷嬷轻轻推开,大方地走到朱氏面前:“嬷嬷,你觉得我打得过这几个男人吗,你傻,我可不傻,走吧,不就是去沁和堂,我认得路。”   家里有客人在,不宜闹得鸡飞狗跳,小媳妇要真是老实走,倒还省事了,横竖这几个家丁制服个女人轻而易举,朱嬷嬷便道:“少夫人,请吧。”   张嬷嬷急道:“少夫人您不能去,没听见她进门说要捆了您吗,去了就是挨打,等我去找大老……”   不等她说完,朱嬷嬷反手一巴掌,打得张嬷嬷摔倒在地,斥骂道:“以为哥儿小时候吃你几口奶,就当自己是个人物了,你算什么东西?”   七姜见张嬷嬷挨打,顿时就炸了,冲上来一脚踹在朱嬷嬷的腿上,疼得她瞬间倒地,更不等她反应过来,一下骑到她身上,双手掐着她的脖子……   院子里一团乱,那几个家丁也傻了眼,丫鬟婆子们纷纷来拉架,可少夫人就是不撒手,眼看着朱嬷嬷都要翻白眼了,家丁才冲上来要拉人。   映春挡在少夫人背后,不让他们碰,结果自己被一下拎走了,就在他们伸手要拉扯七姜时,院门前有人大声呵斥:“都住手。”   “是二公子!”   院子里霎时静下来,人群散开,惊见七姜压着朱嬷嬷掐她的脖子,展怀迁冲上来,抓了七姜的手:“松开,她要死了。”   七姜气疯了:“她又打人,她又打人,这老毒妇打你的奶娘!”   自然力气悬殊,七姜的手已经被掰开了,展怀迁抱起她退到一旁,地上的朱嬷嬷终于缓过一口气,虽是性命无忧,可也吓得半死。   “你们好大的胆子,敢对少夫人动手?”展怀迁放下七姜后,怒斥众人,“是不想活了吗?”   众人纷纷跪下,家丁中一人说:“二公子息怒,小的们也是奉命而来,朱嬷嬷说是老太太下令,要捉了少夫人去行家法。”   朱嬷嬷被搀扶起来,哑着声大哭:“杀人了,二哥儿救我,少夫人要杀我……” 第46章 头一回顶撞老太太   福宝说的没错,家里很热闹,展怀迁没赶上成亲那天不能比较,可自从母亲搬去城外,十多年来,家中再没有一件值得高兴、值得热闹的事。   虽然闹得鸡飞狗跳、天翻地覆,可这死气沉沉的大宅子,忽然就有了生气。   七姜忽然从身边离开,展怀迁怕她又要动手,可人家是去看张嬷嬷,心疼她挨了一巴掌,还有映春,瘦瘦小小被家丁一下就拎走,摔在地上一定也摔疼了。   “二哥儿……”朱嬷嬷还哭。   “朱嬷嬷,你有了年纪,偶尔糊涂,我不怪你。”展怀迁指向边上几个中年妇人,“你们呢,随着嬷嬷当差多年,她脾气急的时候,糊涂的时候,你们为何不劝着拦着?”   朱嬷嬷见这气势不对头,立刻搬出老太太:“哥儿不知家里的事,您看这人仰马翻的,都是少夫人闹的,老太太是要整顿家风,是要……”   展怀迁径直走到她面前,直视着喋喋不休的老婆子:“而嬷嬷你,又为何不劝着祖母慈爱宽容些,不盼着家和万事兴?”   不等朱嬷嬷再废话,展怀迁看向所有人说:“你们听好了,天大的事,也不是你们对主子动手的道理,今日我不追究,是看在少夫人的面上放你们一马,往后谁还敢不把少夫人放在眼里,就是不把我和老爷放在眼里,就是不把圣上放在眼里,你们好自为之。”   “是……”所有人上赶着答应,一些莫名其妙被卷进来的,往后也不怕有人怂恿要挟,二公子把话说清楚,他们也就有了仰仗。   朱嬷嬷不服气,倚老卖老地叫嚣着:“二哥儿,这事不能完,老太太面前你如何交代?”   展怀迁说:“您这话听着,是要挑唆我与祖母不成,可见平日在沁和堂必定不少说,难怪家中不得安宁。嬷嬷,你有了年纪,待我禀明父亲,早早送你回家乡,安身养老。”   此话一出,边上低着头的下人们,纷纷抬起了脸,惊愕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要知道二公子说出这话,就等同与老太太那头撕破脸皮。   “你们几个,别白来一趟,朱嬷嬷受伤了不能走,把她抬回去。”展怀迁指着地上几个家丁说,“今日的事不追究你们,往后安生当差,但心里要明白,谁才是这家的主子。”   “小的明白,小的遵命!”家丁们如遇大赦,黑压压地走向朱嬷嬷,在她惊恐的叫喊中,麻利地把人抬走了。   “嬷嬷,嬷嬷……”跟来的女人们,吓得追了出去,他们一走,院子里宽敞了不少。   只见厨房的管事上前来,毕恭毕敬对七姜说:“少夫人,明日一早,小的们就将观澜阁本月的分例银子送来,往后每月直接从账房走,虽说观澜阁上下以后不在大厨房做饭,但少夫人若有差遣,请随时派人召唤。”   展怀迁心想到此为止,打算“收兵”时,七姜却凶巴巴地说:“你是打量今晚还能有反转吧,这个月没剩几天了,是有几万两银子要你算到明天早晨吗?我好声好气和你们商量,是你们先不把我放在眼里,要你们少送几个菜,还嗤笑我乡下人抠抠搜搜不上台面,是不是你们?”   那管事立刻呵斥下人:“哪个去送的午饭,给我站出来,好大胆子,敢嗤笑主子。”   七姜说:“我没那么小气,我是乡下人没错,我还抠抠搜搜,所以赶紧把这个月剩下的银子交出来,明天还有明天,我等你们到明年好不好?”   展怀迁惊讶地看着七姜,这可不是用“得饶人处且饶人”能劝的,他们行军打仗,也要根据形势区分“趁胜追击”与“穷寇莫追”,云七姜不是冲动莽撞,她是真心要办成一件事。   那几人赶紧去翻账本、拿算盘,虽说下人的饭菜不在这里做,但由采买统一经手,账从这里走。   如此二公子与少夫人,一并算上张嬷嬷、映春等二十来个里里外外的侍女、小厮们,每人每月粮米都有定额,这个月过了多少天也明明白白,只需加减几下算盘就能搞清的账目,他们一开始说明天一早再送,的确是盼着老太太发怒后,这事儿还能有转圜。   七姜拿了银子,夫妻俩便带人离开大厨房,展怀迁还要去大院见父亲,江侍郎正在府中,虽是父亲的下官,但展怀迁眼下品级还低,亦是他的上官。   “多谢你了,我以为你不会帮我呢。”七姜说,“往后观澜阁自己做饭,你放心,我不会饿着你的,我只想少些浪费,不是要你们家的钱,希望你别误会。”   展怀迁轻轻一叹,说道:“关于浪费一事,待我晚些时候和你谈谈,不要误会我看不起你的家乡和家人,但很多事,在京城在这大宅子里的确有所不同,你若愿意听,我送走江大人后,回来告诉你。”   七姜不明白少些浪费的事,还能有什么不同,就是说破天去,也不该糟蹋粮食,但看在这人救了自己,还给她撑腰的份上,点了点头:“晚些再说吧,你们家这些刁奴,太难对付,累死我了。”   目送云七姜和张嬷嬷一行远去,展怀迁才整理仪容,往大院书房来。   福宝跟在公子身旁,忍不住问:“二哥儿,您这样挑衅老太太,成吗?”   展怀迁淡淡道:“成不成的,也挑衅了,再说吧。”   福宝愣了愣,嘀咕着:“二哥儿,您这次打仗回来,变得不一样了?”   展怀迁心里无奈地一笑,是打过仗的缘故吗,难道不是因为家里多了一个了不起的人。   沁和堂里,见到朱嬷嬷披头散发、衣衫凌乱,狠狠与人干了一仗似的,四夫人和上官清都惊呆了,上官清搀扶嬷嬷坐下,问道:“您没受伤吧,不是带了家丁去吗?”   朱嬷嬷扯开衣领,露出一圈勒痕,哭着说:“姑娘,我们差点就见不上了,她是要杀人呐。”   听罢了事情经过,四夫人到了婆婆身边,轻声劝道:“家里有客人在,明日亲家还出殡,老太太,事已至此,您再忍耐两天,咱们也好好想个法子对付她。说不好听的,大老爷和二哥儿总要出门当差去,今儿是晚了些,早半个时辰,藤条都打完了。”   老太太嗤笑:“你们一个个手下败将,还来指教我?”   四夫人忙跪下道:“媳妇不敢,媳妇是咽不下这口气,我一个寡居的婶母,她瞧不上看不起也罢了,您可是大老爷的亲娘,展家族人最德高望重的老祖宗,侄媳妇实在太放肆太野蛮,不成体统。”   上官清眼眸轻转,走来劝道:“姑祖母,婶婶说的是,今日家中有客,明日大姑爷还要出殡,这事儿二哥哥既然出面了,咱们若再不依不饶,反倒成了我们小气。晚些时候,大老爷必定要来见您的,您若忍下,大老爷可就欠您一个人情了,下回二嫂嫂再犯浑,你打也打得,骂也骂得,谁还敢说个不字。”   老太太冷笑:“你们呐……我可真能耐,养了一屋子的废物,都滚出去。”   四夫人与上官清对视一眼,静静地退了出去,到门外,彼此都叹了口气,走得远一些后,另有丫头来,细细地告诉她们当时的光景。   “这么说来,朱嬷嬷要被赶走了?”上官清不禁冷下脸,“嬷嬷是上官家的陪嫁,要撵她回上官家?”   四夫人安抚道:“姑娘别急,这可不是你二哥哥能说了算的,便是小户人家,积年有功的下人老了不能干活了,主家也要养活的,怎么好撵走,说出去不怕丢人。”   上官清冷声道:“若是赶朱嬷嬷走,我也该走了,我本就不是展家的人,没得在这里讨嫌。”   四夫人长眉轻轻一挑,心中有几分幸灾乐祸,面上只笑道:“姑娘不说傻话,老太太离了谁也离不开你啊,亲孙女似的养在膝下,知冷知热,比几个嫡亲的还强呢。”   “婶婶过誉了。”上官清欠身道:“明日大姑爷出殡,婶婶还请早些歇着,我就不送你了。”   四夫人却叹气:“大厨房里的事,且等老太太和大老爷的示下,我充其量就是个管家婆子,还能拿着鸡毛当令箭不成?”   说罢就往边上的屋子歇着去,上官清也不能多干预,就带了丫鬟回房,要再问一问大厨房的事。   此刻,七姜已经给张嬷嬷和映春上了药,映春是被摔出去在地上滚了一圈擦伤的,而张嬷嬷硬生生被扇了一巴掌,那老太婆下死手,肿得很厉害。   见少夫人满眼心疼和愤怒,张嬷嬷温柔地安抚她:“不生气了,气坏身子不值当,那老太婆对我积怨已久,就想着我是要顶替她做这家里下人的老大,今天叫她逮着机会了。”   七姜说:“都怪展怀迁,不然我就掐死她了。”   张嬷嬷唬得不轻:“少夫人,杀、杀人可千万不行的。”   七姜一脸坏笑:“我手里有轻重,是吓唬吓唬她的,我可不会脏了自己的手。”   映春则说:“可要不是二公子赶来,那几个家丁就把您拽开了呀。”   “对呀,我怎么给忘了。”七姜笑道,“展怀迁这人还挺不错,上回为了二姑娘罚跪说我不好,我以为他今天又会怪我的。”   张嬷嬷捧着七姜的手说:“少夫人,您不知道,这是二公子长那么大,头一回顶撞老太太交代的事。” 第47章 我们算不算两清了   一切不是结束了,而是才开始,七姜明白自己彻底惹怒了老太太,可再看看这家大孙媳妇和小孙女过的什么日子,既然老老实实并不能和平相处,又何苦委屈自己。   不过张嬷嬷这番话,原是想感动少夫人的,想让她知道,自家哥儿有多体贴多在乎媳妇,是能为了她顶撞祖母的。   没想到七姜却是嫌弃:“他都二十三了吧,早干嘛去了?”   张嬷嬷一时噎住,可心里明白,这话没错,她就最想问问大老爷,您早干嘛去了。   七姜可没心思感动什么,还得安排二十多个人吃饭,索性让大家都进来,有商有量,先把采买做饭的人手安排下。   大院书房里,展敬忠与江侍郎就去年灾害粮食减收,商议今年的税赋当如何增减,展怀迁来了之后,也谈了一些西南当地的农作经济。   如此近一个时辰后,展怀迁才替父亲送客出门,自然怀逸和江家小公子早就握手言和,小孩子的事,本不该大惊小怪。   展怀迁亲手检查了江小公子的肩膀,并赠予军中最好的伤药,再次为弟弟的莽撞道歉后,才目送江家父子离去。   兄弟俩往回走,见怀逸行动僵硬,展怀迁轻轻踢了弟弟的屁股,吓得怀逸跳到一边,委屈又慌张地望着哥哥。   “这几日家中事多,忙完了,我再来问你。”展怀迁说,“早些回去休息,别叫姨娘担心,明日为甄家路祭,你不必去学堂了。”   “是。”怀逸答应下,生怕哥哥又动脚,侧着身离得远远的走。   “能不能好好走路?”   “那……你保证不踢我。”   展怀迁却箭步上来,一下就把弟弟扛在肩头,故意道:“三公子起驾了。”   怀逸挣扎着:“哥,我错了,放我下去。哥,我屁股好疼……”   兄弟俩打闹着回到大院,大老爷正要去沁和堂见老太太,展怀迁便放下弟弟,欲与父亲同行。   展敬忠却道:“回去看看姜儿,她受了惊吓,你还有心思在这里和弟弟嬉闹?”   怀逸也拉了拉兄长的衣袖:“哥,去看看嫂嫂吧。”   说实话,展怀迁不觉得云七姜会受到惊吓,父亲一定想象不出来,当时是怎样的场景。   “辛苦父亲周全。”展怀迁躬身道,“儿子会好好和她谈一谈,但求家中安宁。”   展敬忠严肃地说:“朝廷去年的收成不好,还要供着前线打仗,你得闲去户部走一趟,就知道普通百姓日子有多难,再想想姜儿做的对不对,还求的什么安宁?”   不知方才哪句话不对,惹来父亲的责备,展怀迁隐隐觉着,云七姜就算把这家拆了,父亲都会替她圆回来。   难道父亲欠了云家什么关乎朝廷危亡的大事,他对七姜的偏爱,差把偏心两个字印在脑门上。   回到观澜阁,院子里热热闹闹,大晚上的有人搬东西腾屋子,说说笑笑好不热闹,仿佛展怀迁是个外人。   搬长凳的小丫鬟被他叫住,便告诉公子:“张嬷嬷回房休息了,少夫人不让她出来。”   展怀迁问:“你们搬东西做什么?”   小丫鬟高兴地说:“少夫人让咱们腾出一间屋子,往后我们自己做饭,大家都在那里吃。”   展怀迁不知说什么好,便先往嬷嬷的屋子来,担心她受了伤。   张嬷嬷闲不住,正掌了灯在榻上算账,见怀迁来了,笑着嗔道:“哥儿也不讲究了,怎么往下人房里来。”   展怀迁走近了问:“伤得怎么样,我看肿得不轻。”   嬷嬷不在乎:“明儿就好了,不算什么,您该去看看少夫人才是。”   展怀迁却坐下了,苦笑道:“她那么毛躁,我都不敢惹她,有些事还是问您听得明白,今天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会扯上账目?”   张嬷嬷给到了茶,自责不已:“要怪,还是我多嘴了。”   这件事最初,只是七姜吃不完大厨房送来的饭菜,对他们说,往后少送几个菜,够吃就行。   可那几个送饭的,语带讥讽地拒绝了,说是家里的规矩,主子们的菜蔬禽肉都有定例。   七姜好生商量不过,就和嬷嬷嘀咕了几句,嬷嬷当时是想安抚她,就说:“哪怕他们真的答应少送几个菜,您的分例还在厨房里,他们并不会因为您少吃,就少买几样菜,不然如何从中间抽油水,总不能真金白银直接往兜里装。”   就是这些话,让七姜生出了往后自己做饭的念头,但跑去大厨房说,人家又不同意,她才故意说要查旧两年的账,让他们自己选走哪条路。   一直僵持到天黑,大厨房那几个管事是盼着四夫人回来能做主,结果四夫人没掌得住侄媳妇,再去搬老太太,就成了展怀迁看到的那一幕。   张嬷嬷说:“怪我多嘴,我不说那几句话,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展怀迁笑道:“您不说,过几天她受不了了,还是一样的结果,她见不得糟蹋粮食。我听父亲的意思,因朝廷减收,恐怕家里会有新的规矩,往后少些浪费的事。”   张嬷嬷说:“大老爷真心喜欢儿媳妇,奴婢瞧着高兴,可这份喜欢,必然也会给少夫人带来麻烦。”   展怀迁明白嬷嬷的意思,说道:“好在她不是能随便被人欺负的。”   张嬷嬷说:“今晚这事儿,您说四夫人不能做主吗,那不能够,她就是拱火让少夫人和老太太不对付,她干岸上站着,坐收渔翁之利。”   展怀迁问:“这话,您对她说了吗?”   张嬷嬷谨慎地摇头:“可不敢提,咱们少夫人眼睛里干净,慢慢来,今天的事我都后悔了。”   展怀迁道:“有您在她身边,父亲和母亲都放心了。”   “那哥儿自己呢?”张嬷嬷笑眯眯的,又怕孩子害羞,就没再多问,拿着账本说,“明起先教少夫人看账本,从咱们院里吃饭的小账学起来,总有一天,这家能交到少夫人手里。”   那之后,离开嬷嬷的屋子,展怀迁回到卧房,外头的热闹已停当,夜也深了。   七姜还没睡,披着衣裳坐在窗下,像模像样地拨着算盘,在纸上写写画画,要安排往后这一院子人吃饭的事。   “你会拨算盘?”   “我娘教的,家里交粮食、卖粮食的时候,不会算数会被骗。”   展怀迁坐下道:“不知道之后会有什么麻烦,但这件事我赞同你,可有些话,也容我向你说明白。”   七姜放下笔,应道:“所以我在等你,你说回来要讲的。”   “是吗?”展怀迁莫名有些高兴,但看了眼七姜写写画画的东西,她不会写字,都是她自己的记号,能写的几个也是歪歪扭扭,不禁问,“要不要我教你写字?”   “嬷嬷会教我,多谢了。”七姜大大方方地说,“还有今晚的事,谢谢你什么都不问,就替我撑腰。”   展怀迁苦笑:“最好别有下回,就算朱嬷嬷的奴籍在我们家中,可你愿意杀人吗?”   七姜不屑地摇摇手:“我是吓唬她,只在刚上手用了劲,后来她喘不过气,都是她自己吓出来的。”   展怀迁松了口气:“但以后能说理的事,能不动手就别……”   七姜呵呵一笑:“我看你家嫂嫂和妹妹都是讲道理的人,她们过得好吗?”   展怀迁无言以对,至少眼下,云七姜每一次动手,都是因为别人先动手,她从没有故意欺负人。   七姜说:“和不讲道理的人讲道理,太费嗓子了,上手啊,打赢了你就赢了。”   展怀迁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清了清嗓子说:“关于浪费一事,且不论我们家那些管事和外面的庄头,从中抽了多少油水,倘若满京城的大户人家,都把钱藏起来只吃够吃的,那些农户牧户卖不出东西赚不到钱,就不愿再种地畜牧,会离开这里另谋出路。于是市面上能吃的东西越来越少,粮食就越来越贵,很快会天下大乱。”   七姜一面思考,一面摇头:“我不明白。”   展怀迁说:“至少在京城,并不是家家户户自给自足,可以说大部需要靠采买来获得食物,和你们村里的日子不一样。那么像我们家这样的门庭,一些不必要的花销,也就成了必要的了。”   七姜说:“也许你有你的道理,可你们没过过连野草都没得吃的日子,我才十七岁,就经历过三次饥荒,我没饿过肚子,是我爹娘有算计会过日子,可我们村里的邻村的,多少人活活饿死,你知道吗?”   展怀迁颔首:“我只是听说,不曾亲眼见过,这两年在西南打仗,才真正见识到了百姓的疾苦,你说的没错。”   七姜说:“这样吧,买菜该花的,我一定也花,毕竟我又不图你们家的钱,可至少咱们院子里,不能再有吃不完就倒了的事。明明只是中午做多了的,干干净净,可放到晚上就不吃了,这就是金山银山,也不够你们造孽的呀。”   展怀迁应道:“你做主就好,往后……”   他顿了顿,继续说:“至少这两年里,观澜阁里的事你说了算,但府里的事,不论如何还是祖母为尊、婶母当家,你看今日我若不赶回来,你可能逃不过一顿鞭打。”   七姜立刻欠身致谢,笑着抬起头:“我们算不算两清了,我爹也曾经救过你爹。”   展怀迁好奇:“话说回来,关于二十年前的事,你还知道些什么吗?”   七姜摇头:“我怎么能知道,那会儿我的上辈子可能还没死呢,也许我还是个大人物。”   展怀迁忍不住笑了。   七姜不服气地问:“你笑我痴心妄想吗。”   展怀迁忙摇头:“没有,不是。” 第48章 他们辜负了你   七姜满不在乎地说:“想笑就笑吧,我也是随口说着玩的,不过我要睡了,今天可把我累坏了。”   展怀迁起身道:“我要到书房写两封信,晚些才能睡。”   七姜说:“记得把炕桌搬进来,不是我懒,如今让张嬷嬷和映春她们和其他人轮班了,再被别人瞧见不好。”   “明白,往后都我来搬。”展怀迁说着,见七姜继续低头算只有她自己看得懂的账,也没什么可说的了,便独自往书房去。   之后忙完洗漱罢,再来卧房,窗下坐榻上已不见人,矮几上收拾得干干净净,展怀迁搬起来往里走,只见云七姜睡在她那一边,听着声息,已经去见周公了。   搬着矮几犹豫良久,还是小心翼翼地放下,每动一下都担心吵醒身边的人,好在七姜睡得很香很踏实,直到他躺下,也没把人惊醒。   放松下来,展怀迁记起她说,从出门就睡不好,反倒是与他“同房”后才睡得踏实,虽不是什么可以骄傲的事,多少也让他安心了些。   一个女孩子,跟着陌生人走那么远的路,其中的波折辛苦,至今没听她念叨一句,想必是下定决心,既然来了,就不愿自己可怜兮兮。   听说婚礼头三天,所有人都以为是个温柔安静,好摆弄的新娘子,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见老太太、见族人、见大大小小的宾客,下跪磕头,一点不含糊。   直到好好去请安,却被祖母刁难跪了半天,还在答谢宴上,当着她的面对亲戚们说,会好好调教这个乡下孩子,张嬷嬷说,仿佛一夜之间换了个新娘子。   “难为你,本是想与我的人家好好相处,他们辜负了你。”展怀迁忍不住说出口,但很轻很轻,怕吵醒矮几那头的人。   一夜过去,隔日天未亮,府里上下已经起了。   今日大姑爷出殡,耽误不得,展敬忠作为家主,也没上朝,要带着子侄们出府设路祭。   大厨房忙着送来各处主子们的早饭,但从今天起,观澜阁不归他们管。   满心想着今早观澜阁必定乱成一团,二公子恐怕要饿着肚子出门,谁知派人偷偷去打探,竟说少夫人一早起来,把二十多号人的口粮全做完了。   还是头一回,展怀迁醒来身边没有人,而他起的比平日早,那云七姜就更早,不免有些担心,匆匆出房门,却闻见饭菜的香气。   七姜一早起来,熬了粥、做了饼,小厨房里食材不多,但一顿饭够用。   下人们轮流去吃饭,映春端着一大盘食物跟着少夫人过来,见公子站在屋檐下,高兴地说:“二公子,少夫人做饭可香了。”   然而展怀迁的目光,全落在云七姜的身上,她身上还系着围裙没摘下,衣袖被绑在肩上,露出半截白皙的胳膊,围裙系着杨柳般的腰肢,头发怕沾了油烟用布裹着,便是素面朝天、不施粉黛。   她面上的肌肤不如胳膊上的白皙,但自有年轻姑娘的细嫩清透,忙了一早上这会儿还红扑扑的,气色极好。   “我在厨房吃过了,等下嬷嬷还要给我弄头发穿衣服,不管你了。”七姜说罢,大大咧咧地进门去,到底是二十多口人的饭菜,累得她躺在榻上,不愿再动弹。   展怀迁跟进来,好生道:“往后你都要做饭吗?”   七姜没起身,只摆了摆手:“已经安排了人手的,今天特殊,起得早又有大事情要办,厨房里还没什么东西,怕手忙脚乱被外头笑话,总不能饿着肚子出门。虽然我也不是要过日子给他们看的,可头一顿就乱了,下回我又想出什么事情来,就不好办了。”   展怀迁好奇:“还有什么事吗?”   七姜稍稍抬起脑袋,很小声地说:“你知道我有多少衣裳吗,好些穿过一次就不让穿了,你们到底什么人家,是挖了金山银矿的吗?但这件事,嬷嬷不肯听我的,你先别声张。”   展怀迁笑道:“嬷嬷说的,该是见客的礼服,女眷在外高贵美丽,也是夫家的体面。”   七姜又躺下了,懒懒地说:“真是神仙一样的日子,会不会两年后我被养坏了,就赖着不走了。”   展怀迁说:“你本来就不用……”   七姜抬起头问:“什么?”   展怀迁摇了摇头:“我吃早饭去,父亲那儿也已经起了。”   七姜重重地躺下,很不耐烦地说:“可别再有什么大事,梳头实在太辛苦。”   话虽如此,等张嬷嬷来了,七姜还是乖乖让摆弄,至少这两年里,她也有她的责任,哪怕两年后展怀迁反悔了,她还能站得住脚,能心安理得。   夫妻再见面,七姜已装扮齐整,今日设坛路祭,妆容清淡肃穆,一袭深蓝如墨的广袖袍银褶裙,几件简单的珍珠玉饰,与展怀迁通身蓝黑长袍十分相称。   展敬忠还是头一回见到儿子和媳妇如此庄重地出现在面前,虽是白事,他始终没能见两个孩子身着婚服的喜庆,但这样郎才女貌的般配,也叫他很是欢喜。   四夫人带着儿媳妇去了侯爵府,玉颂被下人送来大老爷这边,乍见哥哥嫂嫂,玉颂也是愣住了,之后出门,怀逸就在她身旁轻声说:“二嫂嫂装扮起来,也是很漂亮。”   玉颂点头:“我觉得平日也好看,干干净净又利索。”   怀逸说:“二姐姐,得闲时,我们一起去观澜阁坐坐,都是一家兄妹,该多亲近些才是。”   玉颂看着只比自己小一岁的堂弟,为难地说:“逸儿,你还不知道秀景苑的规矩吗,你自己去吧。”   怀逸却说:“可是二嫂嫂下回,一定还会救你的,往后我们不在家,就安心了。”   听见这话,玉颂竟没有惊恐害怕,反而眼底有微弱的光芒,点头道:“先过了今日吧,我实在担心姐姐,她的身体越来越虚弱,膝盖都发紫了、流血了……”   怀逸不禁握紧了拳头,就连他都知道,大堂姐在夫家过得不好。   很快,侯爵府出殡,绵长不绝的送殡队伍,因沿途答谢各府路祭,走走停停,好半天才来到太师府所设之处,七姜被从帐篷里请出去,跟着展怀迁站立等待。   她长这么大,头一回见如此排场的殡礼,自然不是什么好事,可想想人活一遭,饥荒时饿死的百姓,草席一裹就入了土,再看看这滔天富贵的人家,难怪人人都想往上流走。   甄家停车停马,大公子夫妻领着展玉颜前来磕头谢礼,展敬忠道了几声安慰,请他们继续前行,却见七姜主动上前,将孱弱的玉颜搀扶起来。   原本没什么可奇怪的,偏偏展怀迁这次看得真切,云七姜的确往玉颜手里塞了什么,而那一瞬间玉颜的紧张,也出卖了她们。   上一回有没有塞东西,展怀迁不敢确定,今日他看得清清楚楚,绝不会错。   但这细小的事,除了他谁也不会在意,甄家的人重新上路,继续扶灵往城外去。   直到送殡队伍的末尾也走远了,展敬忠才带着孩子们回府,今日他不必入朝,展怀迁和怀逸也不用去衙门或上学,忙过这件事,也算偷得一日闲。   可是七姜不高兴了,她以为甄家会在今日就设宴酬谢宾客,谁知他们一家子要在城外忙许多事,因此明日才设宴款待曾去吊唁的亲朋好友,不知道是哪门子的规矩,对她来说,明天又要梳头穿戴,心里就毛躁。   张嬷嬷已经摸透了小娘子的脾气,好声好气地哄她高兴,还说明日一定梳轻便简单的发髻,不叫她辛苦。   七姜四仰八叉地躺在榻上说:“不拆了,就这样,明天直接去。”   张嬷嬷知道孩子一早起来做饭累、梳头也累,便由着她发脾气,还给盖了毛毯怕着凉,然而公子却进来了,张嬷嬷轻声问:“是要一起去沁和堂吗?”   展怀迁颔首,说道:“你们先下去,我还有几句话说。”   七姜听见动静,睁开眼看,却只有展怀迁一人站在榻前,他已经换了家常衣裳。   “有事吗?”   “该去向祖母请安,告知今日之事。”   七姜不客气地说:“你自己去好了。”   展怀迁道:“不是不可以,但有句话要问你。”   七姜嗯了一声:“问吧。”   展怀迁看了眼窗外和门外,才道:“你给玉颜什么东西了吗?”   “没有。”很干脆的回答,七姜说,“我和她又不熟。”   展怀迁开门见山地说:“上回我就隐约看见,但不敢确定,今日我留心,果然,你握着玉颜的手,往她手心里塞了什么。”   七姜懒懒地说:“可你觉得,我能给她什么呀?”   展怀迁叹气:“我知道你不会有坏心,但我怕你好心办坏事,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给了她什么。”   七姜坐起来,丝毫没动摇:“我真没给她东西,你不信,我也没法子。反正我不会跟你去给老太太请安的,你自己去吧。”   展怀迁眉头轻蹙,严肃地说:“你是传递了字条吗,谁交给你的,你不识字,你知道上面写了什么吗?”   七姜无奈地说:“没有东西,真没有,我只是客气去把她扶起来。” 第49章 何府家世   张嬷嬷从门外进来,见俩孩子无言对视,她悄声问:“这是……怎么了?”   七姜从榻上跳起来:“嬷嬷,替我拆头发,勒得我脑仁疼。”   她径直往妆台前坐下,展怀迁也收敛了情绪,说要去沁和堂向祖母请安,便离开了。   “少夫人,你们吵架了?”   “没有,是他自己看花眼,非说我给你们大姑娘送东西。”   张嬷嬷越发听不懂了,一面为七姜拆下发髻,一面念叨着:“虽说姑爷没了,我们立时要接姑娘回来不合情理。但姑娘那身体,甄家若不能好好照顾她,怕不是要拉她去陪葬。”   七姜问:“既然知道大小姐在夫家受折磨,这么些年,你们家就没人去侯爵府理论吗?”   张嬷嬷说:“就说二公子,他从军出征去了,看不见管不着。大公子倒是有心,可他品级低微,还是捐的官,在侯爵府根本没人正眼看他,常常去了连姑娘的面都见不上,再有四夫人和老太太不理论,您说还能怎么办?”   七姜不明白:“不是还有大老爷,您说他是很厉害的大官呀。”   “那是相当了不得。”张嬷嬷说,“甄家虽是侯爷,但有爵无职,在朝廷说不上话,不过是老祖宗传下的富贵。甄爵爷在先帝那会儿还管几件事,如今也就那样了,哪里像我们老爷,是万岁最倚重的大臣,当朝首辅。”   七姜生气地问:“那还敢欺负你们家小姐?”   张嬷嬷道:“这要是咱们大夫人的姑娘,莫说谁敢欺负她,是娶都不会叫他们娶的。偏偏不是,四夫人既然死活不管,大老爷再出面,外头就该说咱们太师府仗势欺人,多管闲事。”   七姜听明白了,绕来绕去,就是京城里这些官老爷官太太们,活得太累。   那展怀迁不也是吗,动不动外人如何如何,外人跟他祖宗似的,那甄家往死里折磨儿媳妇,他们就不怕外人说什么了?   “您生气了?”   “能不生气吗,就隔着几条街,虽说我家是农户,在你们眼里什么都不是,可要不是离得远,我若在你们家受欺负,我爹和我哥会拿着锄头打上来的,嬷嬷你信吗?”   张嬷嬷笑道:“信,当然信,可奴婢不会叫您在这家里受欺负的,大不了咱们去惜园和大夫人一头住,您是明媒正娶的儿媳妇,难道受他们的闲气?”   七姜这才高兴些:“嬷嬷,咱俩越来越投缘了。”   这一边,展怀迁兄弟俩,带着玉颂一起,随大老爷来向老太太问安,并告知路祭事宜。   上官清搬来凳子,请大伯父坐,又故意问:“二嫂嫂怎么没来,是不是累着了?”   老太太冷声道:“听听你问的什么,这家里还有人敢问二少夫人的事?”   上官清匆忙对展怀迁道了声“对不起”,一脸无辜地退回姑祖母身边,似乎很后悔,提了不该说的话。   展怀迁应道:“她身上有些不自在,才经历白事,就不来向您请安了,怕冲撞了什么。”   老太太说:“难为你这孩子,还知道描补些,罢了,何苦编瞎话,仔细鬼神真的上了门。我是不指望你那媳妇来给我请安的,但求她别再惹是生非,别再把这家里搅得人仰马翻。”   展怀迁抱拳道:“她年幼不懂事,孙儿一定好生管束。”   老太太问:“说起来,她多大了?”   展怀迁应道:“孙媳妇她十七了。”   老太太皱起眉头,问儿子:“二十年前的婚约,娶来个十七岁的丫头?”   展敬忠淡淡地说:“当时虽指腹为婚,但也说定,若不是女儿,就等一等,五年内得女,便娶为儿媳,不然就择一子与怀迁做兄弟。但神佛庇佑,云娘子三年后就有了姜儿,如今与怀迁花好月圆鸳鸯成双,皆是天意。”   老太太眼角轻颤,满腹怨气,冷声道:“但愿老爷不是瞎胡闹,被人抓了把柄,问你一个欺君之罪,咱们一家老小都要跟你去吃牢饭了。”   展敬忠云淡风轻地笑道:“母亲玩笑了,儿子怎敢欺君,连您都不敢欺骗。”   老太太便一手牵过上官清,说:“快给你伯父跪下。”   “是。”上官清应声便双膝落地,“大伯父,清儿给您行礼了。“   展敬忠平静地问:“母亲,这是何故?”   老太太叹道:“我将这孩子领来,原是要好好疼爱的,谁知我没有享儿孙福的命,多亏这孩子端茶递水、问寒问暖地伺候,我才多活了几年。”   展敬忠面无表情地说:“是儿子不孝。”   老太太道:“如今十八岁,该嫁人的年纪,不能把她耽误在我手里。上官家比不得京城大老爷们,就请你这个当伯父的,看在她替你媳妇、孙媳妇伺候我这个老太婆的份上,为她在京城谋一门体面的亲事。”   展敬忠问:“儿子忙于朝务,向来不问琐事,心里一时想不出哪家的孩子配得上清儿,不知母亲可有中意的,儿子好派人去提亲。”   老太太的目光,却是先落在了孙子的面上,将展怀迁看了又看后,才道:“司空府长孙,不还没娶么?亲家夫人每次来看我,回回都着急孩子的婚事,要不是司空府不讲究长幼有序,他的弟弟妹妹全要被耽误了。即便如今人口兴旺,早已四世同堂,可长孙媳妇没有人,终究不是事儿。我们与何家,不如亲上加亲,你看清儿的人品样貌,哪一样配不上,她与恒哥儿也算青梅竹马,不比外头找的强?”   展敬忠道:“清儿,你先起来。”   上官清刚要动身,老太太却冷声道:“你伯父答应了没有?”   于是她又跪下,磕头道:“清儿的终身大事,还求伯父做主。”   展敬忠淡淡地说:“伯父记下了,明日就去司空府为你相问,孩子,先起来吧。”   “清儿多谢伯父。”上官清缓缓起身,抬眸与展怀迁对视,柔柔一笑里,却仿佛有万千不舍。   但展怀迁很快就挪开了目光,他心里明白,这事不能成,表哥若有这心思,还能等到现在?   更何况,祖母上官一家,不过是地方小吏,连京城都上不来。   司空府则树大根深,外祖位极人臣,大舅父授大行台尚书令,手握军政大权,二舅父今年才升了光禄大夫,除了何世恒,几位成年表兄弟皆已考取功名入朝为官。   大舅母更是当朝贵妃的胞妹,皇后于五年前过世后,贵妃便掌六宫事,乃后宫之尊,太子的生母。   何府如此家世,鼎盛门庭,岂是上官家想攀就攀得上,说老太太“痴心妄想”也不为过。   难得今日因上官清的婚事,老太太没刁难众人,离了沁和堂,弟弟妹妹都松了口气,怀逸便约姐姐:“我们去找二嫂嫂坐坐?”   可玉颂怯怯地摇头,轻声说:“母亲不在家中,我就不去了。”   怀逸笑道:“正是婶婶不在家才……”   可话没说完,他就明白了,婶婶在家时,得到她允许也罢了,不在家二姐姐私下来和他们亲近,被婶婶知道了,一定会责罚她。   展敬忠也没有强求,命人好好将二姑娘送回去,自己带着两个儿子走,路上问怀迁:“世恒有没有说过,他相中过哪一府的千金?”   展怀迁摇头,无奈地说:“爹,他说宁愿当和尚,也不娶不喜欢的女子。”   大老爷嗔道:“得亏你没学他,不然姜儿怎么办。”   怀逸笑着问哥哥:“您不顾父亲反对,非要从军出征,怎么婚事就这样顺从呢。”   展怀迁故作没好气地说:“不就是你给我娶进来了,我还能退婚不成?”   怀逸笑道:“我看二嫂嫂就很好,哥你要实在不喜欢,就留着等我长大,反正是我把二嫂嫂迎进门的。”   “胡闹!”然而父亲和哥哥异口同声,一人一边一巴掌,重重拍在他脑门上,吓得怀逸捂着脑袋往后退。   展敬忠严肃地说:“不得拿你嫂子玩笑,再叫我听见,仔细你的腿。”   怀逸赶忙认错:“爹,我再也不敢了。”   展怀迁知道弟弟童言无忌,倒没那么生气,说道:“走吧,难得一日偷闲,你二嫂嫂最闲不住的人,你和她去说说话还热闹些。你二嫂嫂年纪虽小,经历颇多,说起故事来很有意思。   怀逸问:“嫂嫂给您讲过故事了?”   展怀迁却有些沉重地说:“讲的是她经历饥荒的事。”   弟弟很惊讶:“饥荒?”   展怀迁说着,看向父亲问:“既然与云家有婚约,二十年来,父亲为何从不提起,也不曾接济他们家?”   可他没得到答案,大老爷兀自前行,只叮嘱了小儿子:“玩一会儿就走吧,别吵着你嫂嫂。”   见父亲走远,展怀迁不敢再多问,便领着弟弟往观澜阁去。   路上,怀逸念叨着:“哥,你的婚事,仿佛家里只有爹一人知道,是不是连母亲也不知晓?”   虽然弟弟平日会称呼萧姨娘母亲,但此刻的母亲,自然是指他的嫡母,展怀迁应道:“母亲不知道,外祖家也不知道,天上地下,只有爹一个人……连你嫂嫂也不知道。”   “嫂嫂不知道?”   “嗯。”   怀逸问:“当年的随从呢?”   展怀迁说:“我查了,正因受到袭击,都不在了,父亲当年是九死一生。” 第50章 这个忙我帮了   兄弟俩回到观澜阁,七姜已换了一身轻便装束,浑身疲惫一扫而空,要带着映春去遛狗。   怀逸问哥哥:“张嬷嬷如今都不管了吗?”   展怀迁轻轻叹:“嬷嬷已经是你嫂嫂那国的人了。”   两处相见,怀逸作揖道:“给嫂嫂请安。”   七姜觉得自从展怀迁回来,这家弟弟变得开朗许多,不是头几日来给她请安时刻板的模样,昨天还在学堂打架,看样子性情脾气要比他哥哥强。   “我大不了你几岁,说过不用请安的。”七姜大方地问道,“今天不上学了吗,要不要一起去遛狗?”   怀逸看了看哥哥,展怀迁无奈地点头:“去吧,别玩太疯了。”   这话是对弟弟说的,还是对云七姜说的,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无法想象这个人,怎么就能心安理得地去遛狗,而不去给祖母请安,甚至不把这家里长辈放在眼里,可想着想着,脑中一个激灵闪过,他仿佛想通了。   云七姜从来就没把自己当这个家的人,自己不是她的丈夫,父亲母亲也不是公婆,更别提老太太,那么规矩礼教与她什么相干?   家里谁对她好,她就以礼相待、和和气气,谁要和她过不去,云七姜不出口恶气,就绝不善罢甘休。   展怀迁忽然觉得呼吸顺畅、豁然开朗,胸口似有大江大河涌过,打胜仗从邻国主君手里接过降书那天,都没这么激动澎湃,他这是怎么了?   后院里,头一回近距离接触自家的大狗,怀逸还有些放不开,甚至感到害怕。   七姜却跟万兽之王般虎虎生威,大大小小的狗都听她指挥,在开阔的草地上,轻盈地带着跑、追着跑,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怀逸整个儿就呆住了。   等他跟着嫂嫂玩在一起,渐渐不再害怕,到底是男孩子,疯起来精力无限,家里的狗都玩累了,他还兴奋得紧。   “它们也要休息,走吧。”七姜看着春寒料峭下,满头大汗的少年,“回去换洗换洗,不然会着凉,你们这些公子哥儿那么娇弱,你昨天还挨打罚跪了吧。”   怀逸很不服气:“我不娇弱,二哥哥更不娇弱,他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力气大得可以徒手举大鼎。”   七姜玩笑道:“难道他还上街卖艺,胸口碎大石吗?”   怀逸好奇:“嫂嫂,什么是胸口碎大石。”   七姜停下脚步,问道:“小公子,你没上过集市,没见过杂耍吗?”   映春在边上解释:“少夫人,三哥儿正念书呢,每日不在家里,就在学里,出门车马接送,鞋子都不沾地的,您让三哥儿去哪里看杂耍。”   七姜问映春:“你见过吗?”   映春高兴地说:“奴婢卖进太师府前,常跟我娘去集市上卖她做的荷包贴补家里,卖完了娘就带我去看杂耍吃烧饼。”   七姜很是可怜小公子:“你看,你还没一个丫鬟活得有意思。”   说罢,又问映春:“你卖进来几年了,回过家吗?”   映春说:“好多年了,奴婢从前只是个粗使的丫头,哪有回家的机会。不过我爹娘隔几个月会来后门见我一回,我好把攒下的月钱给他们。”   到底还是映春更可怜,七姜就不去追问,她爹娘为何如此狠心卖女为婢,自己也是穷人家来的,一家老小养不活的时候,真是什么都顾不得,在这府里,映春还能吃饱穿暖,怎么也比和家人一起饿死强。   “过几日,我和嬷嬷说了,放你回去几天。”七姜说道,“你不是涨月钱了吗,你爹娘一定高兴。”   映春嘿嘿笑道:“这些年,家里够吃了,爹娘就把我的月钱攒下,盼着给我赎身呢。可如今好不容易涨了月钱,还跟了您这么好的主子,奴婢不想走了,出去嫁了人,也是伺候男人公婆的,还不如在这里伺候您。”   七姜说:“那敢情好,可惜……”   映春问道:“您可惜什么?”   七姜不能说,她们只有两年的缘分,但两年也能给映春攒不少月钱,到时候再赎身回家,也挺好的。   她改口道:“可惜我不是好主子,让你跟着我担惊受怕。”   “嫂嫂……”怀逸忽然插话,不大高兴地说,“我在这里,您怎么只顾着和映春说话。”   “我跟你又不熟。”七姜说,“我们有什么可说的吗?”   怀逸可怜巴巴地看着嫂嫂:“那、那我们多说说话,不就熟了?”   七姜笑起来:“你比你哥哥有意思多了,那你想和我聊什么?”   于是,叔嫂二人一路回来,怀逸好奇的,七姜但凡能说的都告诉了他,高高兴兴,就快到院门外,怀逸停下了脚步,躬身道:“嫂嫂,弟弟有件事想求您。”   映春机灵地说,她去传话烧水给少夫人和三哥儿擦洗,便先走开了。   怀逸又作揖,道:“二嫂嫂,往后您在家里,能护着些二姐姐吗,她身体不好,有惊恐之症,常常在祖母和婶婶跟前出岔子,出了岔子就挨罚,挨了罚又犯病,循环往复,真怕有一天要被逼疯了。”   七姜胸口郁闷起来,说:“你们家,还能有点好事儿吗?”   怀逸抿了唇,觉得自己僭越了,到底年纪还小,一时不知再说什么好。   七姜的气势却温柔下来,她到底心软:“不是怪你,你还是小孩子,不过我看出来了,虽然长辈糟心,可你们兄弟姐妹还挺好。这个忙我帮了,往后有什么事,我能出手的一定出手,就算是个陌生人,看人家要被打死了,我也不会不管,何况与你们勉强算一家人。”   怀逸高兴起来,小小少年变得开朗明亮,深深作揖:“多谢嫂嫂,待我长大了,一定保护起二姐姐,不辜负嫂嫂。”   七姜喜欢有担当的孩子:“先回去吧,你别着凉了。”   且说观澜阁里,今天头一回正经做饭,昨晚分派了采买、洗切、烧火、掌勺等等,大家各司其职,配合默契,按时做出了午饭。   主子们有像样的饭菜,下人们能吃饱吃好,花销也在嬷嬷的计算里,将来每个月多的银钱,七姜说了,就都分给大家。   怀逸在这里擦洗后,很自然要留下一起吃饭,可大院的丫鬟却来了,避开七姜和展怀迁,悄声对公子说:“姨娘请您回去用饭,姨娘说,二哥儿这头才和大厨房闹翻,您在这里吃,一来是吃哥哥嫂嫂的,再来大厨房的人会连带您一起记恨。不论如何,过阵子再说,您还是回去和大老爷一起用饭吧。”   怀逸有些失望,又不愿母亲为此焦虑,便对哥哥说:“父亲一人用饭怪寂寞的,我回去陪父亲一起,哥哥和嫂嫂慢用。”   张嬷嬷送小公子出去,不多久回来,一面给孩子们布菜,一面说:“必定是萧姨娘的意思,我们三哥儿都不会撒谎,大老爷用饭怎么会寂寞,今日赋闲在家,门下先生们都来与老爷讲文章论古今,书房正热闹呢。”   七姜早晨在厨房吃得太早,忙活一上午,已经饿了,而今天终于三菜一汤,两个人吃刚刚好的菜量,她看着就有胃口。   张嬷嬷就不怎么高兴,筷子转了几下,便没得挑了,平日里少说七八样菜,如今就这么三个菜、一碗汤,真是寒酸得很。   可展怀迁也吃得很好,还说比大厨房的有滋味,待夫妻俩放下筷子,碗里的菜和汤,几乎都见底了。   两个孩子吃完就离开了膳厅,张嬷嬷在桌边坐下,小丫鬟来收餐盘,问道:“嬷嬷,您怎么了?”   “看看,像什么样子,哪有大户人家,饭菜见底的。”张嬷嬷说,“我心里知道这是好事,可外头知道了,真是要被笑话的,多不体面。”   小丫鬟笑眯眯道:“嬷嬷您快去用饭吧,咱们自己灶上做的,真是比大厨房香呢。”   不论如何,观澜阁里再无浪费粮食的事,七姜心里高兴,高兴了看展怀迁也顺眼一些,人家要她晚些再和张嬷嬷商量不做新衣服,省些布料的事,她爽快地答应了。   日落前,七姜又去后院遛狗,毕竟这是她眼下唯一能活动筋骨的事,没想到展怀迁很快也来了,且亲自去马厩刷马,又看他骑着马,在草地上奔跑,英姿飒爽,果然很有架势。   今日虽一早去路祭送殡,可也因此,是七姜进门以来,太师府里最清静安逸的一天。   眼看着天黑了,不知明日会怎么样,晚饭后,七姜坐在屋檐下,看着慢慢升起的月亮,思念起远方的家人。   展怀迁站在门里看着,依靠在梁柱旁的人,那么瘦小纤细,十七岁而已,力气再大胆子再大,也是个还在长身体的姑娘。   夜渐深,四夫人带着儿子儿媳回来了,自然侯爵府一家也从城外归来。   甄家大宅里,展玉颜拜过公婆、兄嫂,虚弱地回到房中,待侍女们都退下,才小心翼翼从胸前摸出白天收到的字条。   这已经是第二张了,因为第一张,她没有回应。   烛光轻晃,玉颜的心也跟着颤动,越来越快越来越慌,浑身似火团般灼烧,她急促喘息着倒下,知道自己是病得更重了。   忽然间,房门开了,甄夫人带人闯进来,一把抢过儿媳手中的字条,展玉颜拼尽力气只扯下一角,在婆婆又要来夺取时,塞进嘴里活生生地吞下了。 第51章 谁还不会哭咋地   “贱人,我儿尸骨未寒,你就想偷人了!”甄夫人的叫嚣,响彻在玉颜耳畔,更喝令下人来扒开她的嘴,要挖出那带着落款的一角,可已经被她吞进了肚子里,无论挨多少下掌掴,也再吐不出来了。   那之后天旋地转,两眼一黑,醒来时,在祠堂冰冷的地砖上,但甄家似乎怕她死了,施舍了一条棉被。   春寒尚严,一条棉被不足以裹身,玉颜身上烫得厉害,呼吸也艰难,自知大限将至,只是不甘心死在这甄家,不愿做甄家的鬼。   她吃力地爬起来,爬向佛龛供台,颤巍巍地将供奉的瓜果茶点取下来,她要吃东西,这是唯一的活路。   转天,是甄家设宴答谢亲朋的日子,展怀迁因公务在身,今日不再前去,但七姜要代替他和父亲,随婶母大哥同往。   就要出门上朝,展怀迁回房取朝服的腰带,便见云七姜生无可恋地坐在妆台前,任凭嬷嬷为她梳头,那一脸的不情愿和克制的毛躁,看得人又心疼又想发笑。   “我上朝去了。”展怀迁说。   “哥儿路上慢些,晌午记得吃饭,带着些点心没有?”张嬷嬷叠声叮嘱,就怕公子在外面饿着。   可七姜只是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对于今天将要做的事,从头发丝儿厌恶到脚趾盖。   展怀迁出门不久,张嬷嬷便为七姜收拾妥当,好声好气地哄她:“换做别人家,未必答应让新娘子参加白事,看在我们大姑娘不容易的份上,权当是娘家给撑个体面。毕竟四房是四房,您可是太师大人的嫡长媳。”   七姜问嬷嬷:“京城里头,嫡庶分得那么严吗,展怀逸比他哥哥矮一头吗?”   张嬷嬷说:“如今都是各家的事儿,从前是敢摆在明面上挑的,自从太子入了东宫,就没人敢嚷嚷出声。太子是贵妃的儿子,皇后仙逝五年了,看样子皇上不愿再立中宫,那我们太子永远都是贵妃的儿子,这般情形下,谁还敢明着提嫡庶呢?”   七姜问:“那皇后的儿子呢?”   张嬷嬷叹息:“皇后娘娘一生无嗣,但与贵妃情同姐妹,将太子视若己出,最是贤德大气,可惜英年早逝。”   七姜善良地说道:“能当上皇后,必定是仙人下凡,人世间走一遭,辅佐了皇上,功德圆满就回天上去了。”   张嬷嬷欣慰地说:“我们少夫人,也会说好听话呢。”   七姜当然会说好听话,可对她不好的人,好脸都懒得给,更别说什么好话。   今日出门,秀景苑套了两驾马车,观澜阁这边也备了一辆,上车前,展怀逍忽然让妹妹跟她二嫂嫂走,四夫人已经坐定,也不好在家门外嚷嚷,张望了一眼,就罢了。   于是玉颂被送上七姜的马车,队伍出发,她规规矩矩地坐在一旁,一路都低着脑袋。   “你很怕我吗?”七姜说,“一整天绷紧蜷缩着身体,累不累?”   玉颂怯怯地看向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七姜比划着说:“来,放松些,把肩膀松下来,把脖子伸出来,你是王八吗,总缩着脑袋。”   玉颂摇头,弱弱地说:“嫂嫂,我不是王八。”   七姜笑起来:“那是骂人的话,我在欺负你呢,傻丫头。”   玉颂当然知道那是骂人的话,但又能怎么样呢,她就是被欺负着长大的,莫说嫂嫂骂她王八,那些下人婆子都敢当面说她是丧门星。   七姜见玉颂还紧绷着,脖子越缩越短,无奈地一叹,索性坐过来,轻轻抚摸着姑娘的肩膀,搂着她温柔地说:“放轻松些,把肩膀松开,抬起头……”   “二嫂嫂,我、我可以下车,我可以下车走路。”玉颂以为自己被讨厌了。   “怀逸拜托我,要我照顾你,有弟弟真好啊。虽说我在家的时候,我哥也疼我,但到底是哥哥,只有他使唤我的份,我做梦都想有个小弟,能跟在我后面,给我当狗腿子。”   “怀逸吗?”   “是啊,你的弟弟心疼你,托我照顾你。”七姜摸一摸姑娘的脑袋,说,“往后只要有我在,不能让四夫人打你,观澜阁的人消息灵通,你们院子里有什么事,我都会知道,被欺负了就大喊大叫,我会从天而降来救你。”   玉颂紧紧咬着唇,怕一张嘴就哭出声,可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怎么也收不住。   “可怜呐,你投胎的准头不行,都投这家里了,你往大夫人肚子里钻呐。”七姜用袖子擦拭小妹妹的眼泪,笑着说,“那可就了不得了,整个司空府给你撑腰,司空大人老太太他们,不得把你宠上天,想想都美。别哭啦,下辈子投胎,一定看准了知道吗?”   玉颂竟然点头了,七姜笑道:“傻姑娘,你不会信了我的鬼话吧,好好的不哭了,又不是你家死了人。”   很快到了甄家,第二回 来,那刺耳喧嚣的诵经敲打和哭灵声都没了,转而摆开酒席,热热闹闹,若非府里还有些白幡缟素在,不知道的,只当主家有喜事。   依旧是大儿媳妇来招待他们,领着往内院去,展怀逍说要先去看望妹妹,大少夫人尴尬地一笑,说道:“有些事,不方便在这里说,舅兄和嫂夫人一会儿见了家母,自然就知道了。”   四夫人眉头挑起,警觉地问道:“可是我家玉颜,给府里添麻烦了?”   甄大媳妇欠身道:“亲家夫人,随我来吧。”   但没走几步路,四夫人忽然停下,对七姜说:“大人说话,小孩子就不必在跟前,侄媳妇替我领着玉颂可好,这孩子胆小,今日宾客众多,怕她闯祸。”   七姜明白,人家四房的事不乐意大房儿媳妇参与,她也懒得多管闲事,更厌恶甄夫人那恶毒的人品,眼不见为净。   “婶婶忙去吧,我领着妹妹去吃点心。”七姜和气地一笑,拉起玉颂的手就走了。   甄大媳妇便道:“夫人、舅兄、嫂夫人,请随我来。”   如此,母子三人被带到了内院,本以为另有别府女眷在这里,不想冷冷清清,仿佛没什么人在。   一进门,就见甄夫人抱着次子的灵牌,一身凄惨素服,哭得眉眼通红。   “亲家母,保重身体。”四夫人上前,背上一阵恶寒,“您这是,怎么了?”   甄夫人抱着灵牌,嚎啕大哭:“我儿死得冤枉,尸骨未寒媳妇就偷人,儿啊,娘对不起你。”   四夫人听闻,如五雷轰顶,颤颤地问:“您、您说什么呢,玉颜她自从嫁进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亲家夫人,您可不能……”   甄夫人立时丢下灵牌,将一张残缺揉烂了的字条塞到王氏面前,恶狠狠地咒骂:“你看看你生养的黑心贱种,这是我昨晚亲自从她手里拿下的,你还想狡辩什么。她把这落款的一处吞进肚子里,还不是偷人心虚吗,你自己看,你们自己看……”   残缺的字条上,简短的几句话,告诉玉颜在何处等,好接她逃离甄家,但最后一块缺损了,看不出是谁写的,字迹一时也不好分辨。   “落款叫她吃了,这上头她的名字可还在,难道我是疯了吗,要糟践我的儿子,死了还要给他戴绿帽吗?”甄夫人哭着骂着,上前拉扯四夫人,拖着她往地上坐,“我不活了,我不活了……”   展怀逍怒道:“凭一张纸条,凭您几句话,怎么就能判玉颜的罪过,甄夫人,您含血喷人,对得起死了的妹夫吗?”   甄夫人恶狠狠地瞪着他:“好好好,你们想让我闭嘴,想让我咽下这口恶心气是不是,那谁都别想好过了,出去评评理,看看你们太师府,教出来什么样的女子,你们不要脸,那我也顾不得了。”   “怀逍,还不闭嘴,你妹妹做了丧天良的事,你还有脸?”四夫人斥骂儿子,上前拦着甄夫人道,“亲家母,您说,您说怎么解决,把玉颜送去尼姑庵、关到庄子里,您只管处置,我绝不二话。”   甄夫人缓缓起身,收了泪容,理一理衣襟道:“那要看展太师的诚意,听说中书令有空缺,朝廷正挑人呢。”   话音才落,有婢女闯进来,慌慌张张地说:“夫人不好了,夫人,您快去看看呐?”   展怀逍浑身一凛,冲上前问:“我妹妹出事了?”   那丫头结结巴巴地说:“外面,就、就在外面……”   展怀逍再顾不得了,径直冲出去,甄夫人也带着大儿媳妇匆匆忙忙跟出来,到了宴客厅,只见宾客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隔着人墙能听见女子的哭声。   “让一让,让一让!“   扒开人群,展怀逍惊呆了,跟来的甄夫人、四夫人都吓懵了。   只见七姜、玉颂还有映春她们几个丫鬟一同坐在地上,七姜怀里抱着奄奄一息的展玉颜,她扯开嗓子又哭又喊:“杀人啦,侯爵府要拉我家妹妹陪葬,把人往死里打,丧尽天良……"   一旁玉颂也哭,映春也哭,叫着喊着:“救命,谁来救救我家大小姐,大小姐快死了。” 第52章 仕途前程你个头   展怀逍顾不得许多,上前将妹妹抱起,就要带回家中。   围观的宾客见状,纷纷让出一条路,甄夫人气得直哆嗦,指使家人阻拦,七姜立刻哭得更大声:“夫人行行好,放我们姑娘一条生路吧”,把他们都吓住了。   前来赴宴的,皆是京中有头脸的门户,谁家还没个女儿,慈爱的婆婆也多得是,不论发生了什么,这家才没了儿子,就把儿媳妇折磨成这样,谁都看不下去。   当玉颜被带走,七姜便拉着玉颂、映春起来,不哭也不闹了,跟着就出了门。   四夫人呆若木鸡,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跟来的雁珠没法子,硬着头皮和另一个丫鬟,架着夫人就往门外走。   载着家人的马车疾驰而归,另有小厮驾车去请郎中,玉颜被送回她原先的闺房没多久,郎中就到了。   把脉、施针,擦酒、喂药,一群人围着忙半天,大小姐才算缓过一口气,但身上依旧烧得厉害,且昏迷不醒,两位郎中会诊,又从宫里请来太医,皆是一样的话。   病人拖得太久,能不能活,就看天命了。   七姜早就回了观澜阁,张嬷嬷听说后直抹眼泪,也不在乎少夫人今天在那么多人面前哭闹是多不体面的事,只盼着老天开眼,留大小姐一条命。   日落前,子淑来了观澜阁,哭过几回的她,眼睛肿得厉害,向七姜欠身说:“相公他要我来道谢,他这会儿守着玉颜离不开,但一定要我谢谢你,弟妹,多亏你了。”   事情的经过,大嫂嫂已从玉颂口中听说,当时七姜领着妹妹退出去后,玉颂很想去看望姐姐,但问了几个下人,要么不知道,要不一脸尴尬地匆匆跑开。   再后来,是听见两个丫鬟私下嘀咕,说二少夫人在祠堂罚跪还敢偷吃贡品,七姜抓了一个丫鬟,拿簪子抵着她的脖子,要她带路,终于在祠堂见到就快死了的展玉颜。   七姜把玉颜背上身带出去,很快就遭到甄家人的阻拦,幸好带了几个丫鬟,玉颂和映春她们奋力纠缠,七姜则背着玉颜往外跑。   她深知一个人是跑不掉的,便往人多的地方去,到了宴客厅,又哭又喊,说甄家虐.待儿媳妇,要弄死她给儿子陪葬。   玉颂她们赶来,也跟着一起哭,那么多宾客在,甄家的人也不好动手,再后来就把展怀逍他们闹来了。   张嬷嬷听罢,心疼地摸了摸七姜的手臂,含泪道:“这么细的胳膊,哪儿来的力气背起一个人,少夫人啊。”   七姜却是叹:“嬷嬷,她都没剩下几斤了,甄家不给饭吃吗?”   子淑恨道:“不给饭吃,打她,还污蔑她,不知从哪里弄来半张字条,信口雌黄说我们姑娘偷人。”   张嬷嬷大怒:“放她娘的屁,那老婆子是不怕她儿子半夜从地底下出来爬她的床吗?”   子淑说:“可不就是,玉颜自从进门,一言一行都在他们家人眼皮子底下,上哪里去偷人。”   此时,丫鬟进门禀告,大老爷和二公子都回来了,子淑不得不离去,临走时想邀请七姜一起,话到嘴边,还是没敢说出来。   张嬷嬷送客到门外,回屋来问道:“少夫人,您为何不一起去,您说话也利索些,能解释得清楚。”   七姜笑一笑:“人救回来就好,我不是郎中,去了不管用。”   张嬷嬷碎碎念着:“黑心肝的毒妇,竟然说我们姑娘偷人。”   七姜干咳了一声,说她累了,要歇一歇。   秀景苑里,展敬忠归来后,老太太也带着上官清过来了,上官清进闺房看了眼,回来向姑祖母禀告:“表姐依旧昏睡,脸上有被掌掴的伤痕,嘴角也撕裂了,实在可怜。”   说着抹了抹眼泪,到了展怀迁面前说:“二哥哥,可一定要为大姐姐做主。”   展怀迁点了点头,避开她的目光,问兄长:“那字条呢,上面的字迹能不能分辨?”   大哥含怒摇头,说道:“当时只顾着带走玉颜,忘了拿字条,他们恐怕也不会轻易给,算是个证据,之后若再当面对质,我且仔细看看。”   展敬忠道:“玉颜就留在家中调养,甄家若来人要接,叫他们来问我。”   四夫人起身道:“侄女给您惹了这么大的麻烦,我实在无颜见大老爷,如今甄夫人说,倘若中书令的空缺能给了侯爵府,这件事就算了。”   老太太冷笑:“可别是下了套,他们家老大如今几品官,好多年没动了是不是?”   展怀逍道:“就由着他们狮子大开口不成,他们怎么不要金銮殿上的皇位?”   四夫人瞪了儿子一眼,继续道:“不论如何,这件事都不能宣扬,如今被侄媳妇一闹,我们已经和侯爵府撕破脸皮。他们好歹是有爵位的人家,皇室里也有亲戚,真翻了脸,大老爷往后朝堂上难免有麻烦,孩子们的前程仕途都会被波及。清姑娘正要往何家说亲呢,若闹得满城风雨,大老爷还如何去向司空府开口呢。”   老太太皱起眉头,目光落在儿子身上:“中书令的位置,你能安排吗?”   “不能。”展敬忠毫不犹豫地否决了,“儿子忠君之事,承蒙圣上信任,岂能做这等徇私舞弊之事,母亲,这件事没得商量。”   老太太很是尴尬,没好气地说:“我只是问一句,你这语气,仿佛是我在逼你?”   展怀逍听得不耐烦:“管他甄家要什么,玉颜还不知能不能活,若有个三长两短,我要那老毒妇一命抵一命。”   子淑拉着丈夫退下,谨慎地说:“一切等玉颜苏醒,问过她再作商量,眼下还是大妹妹的命更重要。”   展敬忠起身道:“怀迁,派人去一趟司空府,老太太屋里收着保命丸,一时半刻药房里也配不上,先取来给你妹妹服下。”   提起司空府,展怀迁心头猛地激灵,方才听说字条,他就知道是云七姜给的字条。   可云七姜不识字,如何能写字条,昨晚想了一夜,这会儿都明朗了。   这些日子,和她走得最近的,不正是表哥吗?   展怀迁安排福宝去司空府取保命丸后,见兄长和嫂嫂出来,他上前问:“大哥,那字条上写什么?”   子淑应道:“和妹妹约了相见的地方,要带她离开甄家,那字条小小的,还撕了一块,句子都断了,但大概是这个意思。”   展怀逍又气又累,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别过兄嫂,送父亲回大院后,展怀迁便往观澜阁来,此刻家人还在怀疑字条的真伪,可他昨天看得真切,不出意外,就是云七姜递给玉颜的。   这件事,若是何世恒要行侠仗义,看在从小相识玩耍的情分上出手相助,那么他带走了玉颜后,接下来怎么打算,一个活人总不能凭空消失,玉颜往后的日子又该怎么过?   还有,云七姜到底为什么会答应送这张字条,恐怕还不止一次,万一字条不是何世恒给的,那人又是谁?   远远就见云七姜从观澜阁往外走,展怀迁屏退了随侍,独自跟在她身后。   然而七姜只是来后院遛狗喂马,和罗叔聊会儿天,展怀迁知道,罗叔也不识字。   她并没有接触什么奇怪神秘的人,做任何事都大大方方,要说奇怪,那就是何世恒之前几次来找她,一个外姓的表哥,总往新娘子屋里去。   七姜遛狗跑了一圈,不经意抬头,赫然见展怀迁在面前,不禁道:“你不声不响站在这里,吓唬谁呢?”   展怀迁说:“我们谈谈吧。”   七姜有些毛躁:“你怎么老要和我谈谈,我们又没话说。”   她牵着狗,从展怀迁身前走过,忽然听见人家问:“那字条从哪里来的,何世恒给你的吗?”   七姜故意装作没听见,带着几条大狗去找罗叔。   展怀迁走上前,再次道:“事关重大,我们好好谈谈。”   七姜无奈,转身看着他,但还是昨天的回答:“我没给过你妹妹任何东西,你再问我,也是这话,还要谈吗?”   “何世恒给你的吗?”   “我说的人话,你听不懂吗?”   “表哥对你说了什么,你为什么要帮她,你根本不识字,你知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   七姜叹气:“那二公子,您就站在这里慢慢说,我可要去吃饭了。”   展怀迁不禁抓了七姜的手腕,严肃地说:“关乎玉颜的名节,你以为是小事吗,如今甄家抓了把柄,威胁父亲在朝堂安排职务,请你对我说实话,不然这件事我们家就是被动的。”   七姜生气地瞪着他:“你放开我,你冲谁凶呢,你见没见你妹妹都成什么样了,你怎么不去甄家把那老毒妇的胳膊拧断,你抓我的手干什么?”   展怀迁被镇住了,松开手往后退了半步:“对不起,我一时冲动,我不是怪你,我要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不是小事,闹大了对父亲的仕途,对兄弟姊妹的前程……”   “展怀迁,你妹妹要死啦。”七姜嫌弃极了,啐了口道,“你们的什么前程,那都八百年后的事了,眼前是什么,是你妹妹就快死了,还仕途前程你个头,我呸。” 第53章 小夫妻吵架   “好好与你说话,怎么又骂人?”展怀迁也是急了,“你实在不讲道理。”   他从不是木讷寡言之人,不论战场谈判,还是朝堂议政,即便称不上口若悬河,也能把话说清楚说明白,怎么每回都叫云七姜噎得死死的,这小丫头实在太厉害。   “我骂你了吗,你还动手了呢,拉拉扯扯,你像是要好好说话的?”   “那不是因为你要走,根本不听我说话。”   七姜更生气了:“还有什么好听的,你妹妹又不是嫁去三天,是三年呀,现在快死了,你们假惺惺来救了,早干嘛去了?”   “我……”展怀迁哑口无言,又一次败下阵来。   因主人们吵架,狗们也浮躁不安,一个个狂吠不止,把罗叔他们引来了,展怀迁不愿在下人面前继续和云七姜吵架,便失望地离开了。   待七姜回到观澜阁,展怀迁不知去了哪里,她独自在膳厅吃晚饭,张嬷嬷见她气呼呼的,就不敢多嘴。   让她心里发笑的是,桌上三样菜,少夫人的筷子都是一点一点夹,剩下的另一半该是给公子留的,俱是干干净净,很有教养。   七姜喂饱自己,站起来觉得胃里堵得慌,便一个人闷闷地去院门外散步消食。   不多久,映春追出来,告诉她:“福宝回来了,带了保命丸,亲家老太太还给了人参,听说好大一支。”   “知道了。”七姜淡淡地应了声,继续低头踢石子。   映春以为少夫人会高兴,结果并没有,她小声问:“少夫人,您和公子吵架了吗?”   七姜很不耐烦:“才懒得和他吵架,是他非要拉拉扯扯,什么玩意儿。”   映春劝道:“哎呀,您和公子是夫妻,都同床共枕了,拉个小手有什么?”   七姜着急了:“谁和他同、同……没事了,你回去吧。”   映春笑眯眯地说:“奴婢听几位姐姐说了,同房的事儿,是大夫人传了话,说您年纪小,不能急,您也别着急。”   七姜怜悯地摸了摸映春的脑袋:“你可怎么办呀,傻姑娘,那天在大夫人那儿,我问你家公子要和离书,你也在吧,你都忘了吗?”   映春笑道:“您是开玩笑的,谁能把玩笑话当真。”   七姜无奈地点头:“是、是玩笑话,对了映春,那个保命丸很厉害吗?”   秀景苑里,福宝从司空府取来了保命丸,子淑用水研开后,小心翼翼喂进玉颜口中,直到一碗汤药都送下去,高兴地对相公说:“能喂药,就是好兆头,妹妹一定能缓过来。”   搀扶玉颜,让她靠在自己怀里的展怀逍,却后悔不已:“都是我这个当哥哥的没用,那日去送喜帖,他们不让我见人,恐怕玉颜就是挨了打受了折磨的,我真是糊涂。”   子淑回眸看了眼,不见婆婆在跟前,便轻声道:“将来我们养着妹妹就是了,相公,那不怪你,颜儿也不会怪你的。”   展怀逍小心将妹妹放下,坐到床边说:“今晚我就守着她,你去告诉怀迁,明日替我到衙门告假。”   子淑应下,端着药碗出来,等在门外的展怀迁见一整碗都喂了,高兴地说:“能喂药,颜儿一定能好起来。”   “方才摸着就没那么烫了,这会儿送下这碗药,必定能好。”子淑感谢道,“二弟千万替我们向司空府致谢,过些日子不忙了,我和你哥哥也会登门致谢。再有一件事,相公他要在家照顾玉颜,明日托你走一趟,为你哥哥告个假。”   “是,还请嫂嫂和大哥保重。”展怀迁说道,“婶母正烦恼伤心,我就不去叨扰,先走了。”   子淑欠身相送,展怀迁带着福宝离开了秀景苑,走得远了,他才问:“府里怎么说,你遇见谁了?”   福宝应道:“和门前管事说了,一路通报进去,很快就送了保命丸和人参出来,命小的好生送回家,并没见到老爷夫人们。”   “我哥呢?”展怀迁问。   “恒哥儿吗,小的不知道,府里人也没提起来。”福宝说,“您要是找恒哥儿,小的再去一趟。”   展怀迁负手前行,淡淡地说:“不必了。”   回到观澜阁,张嬷嬷一直等在廊下,见了他便说:“哥儿先把饭吃了,已经很晚了。”   展怀迁虽然气得不饿,但不想嬷嬷啰嗦,跟着来膳厅坐下,饭菜是热过的,但维持着原样,每样菜都被吃了一小半,留下整整齐齐的一大半。   “她吃过了?”   “是……”   张嬷嬷偷偷打量孩子,照她的心思,是必定要给公子重新做新鲜热乎的菜,哪能吃媳妇剩下的。   可又想让哥儿看看,新娘子是有教养的孩子,她是真正爱惜粮食,而不是做做样子。   如她所料,展怀迁都看在了眼里。   他们不欢而散,云七姜心里有气,若故意把剩下的菜搅得一团乱,也没什么好奇怪,可她没这么做,就算生气也不能拿饭菜粮食撒气,小娘子是有原则的。   “哥儿,您和少夫人,没事吧?”张嬷嬷谨慎地问,“少夫人一直气呼呼的,眼睛也红红的,瞧着叫人心疼。”   展怀迁嗯了一声,不算肯定也不算否认,闷闷地吃饭吃菜。   张嬷嬷便安静地等着,直到饭菜都吃完,展怀迁放下筷子说:“我们灶上做的,确实比大厨房好吃,嬷嬷你觉着呢?”   “是,大家都说好吃。”张嬷嬷笑道,“大厨房那头总整些华而不实的,不过他们也有他们的为难,每天那么多菜色,还要翻花样,是挺不容易的。”   展怀迁说:“司空府留了会做西北菜的厨子,改天把我们灶上的人送去学一学,别叫大舅母白费心思。”   张嬷嬷跟着公子到了门外,能看见远处卧房外间的窗户内,少夫人的倩影在灯火里微微晃动,一个人,孤零零的。   “哥儿,奴婢有句话,您听一听可好?”   “嬷嬷您说。”   张嬷嬷温和地劝道:“您和少夫人,都是为了大姑娘好的,怎么还能吵起来呢,一起坐下商量商量多好。”   展怀迁满腹委屈,忍不住说:“她一天天跟刺猬似的,我哪里敢靠近,动不动就骂人。”   张嬷嬷说:“刺猬也好,毛躁也好,哥儿您想想,姑娘家千里迢迢到了陌生地方,身边一个可靠的人都没有,还净遇上些乌七八糟的事,她心里该多彷徨。您瞧见的,是少夫人急躁没耐心,兴许只是她用来强迫自己不要害怕呢?”   展怀迁心软了:“我知道,她很不容易……”   张嬷嬷笑道:“那就多包容些,咱们少夫人是最讲理的。”   展怀迁说:“大哥告诉我,她在侯爵府又哭又喊,当时宾客都在场,甄家要阻拦大哥,她又大声求甄夫人行行好,换个人可真做不到这样。恐怕今日外面都在等玉颜死活的消息,玉颜缓过来后,城里接着就该传说云七姜的事了。”   张嬷嬷心里也矛盾,但说:“少夫人可没通天的本事,细胳膊细腿的姑娘,能背着我们大小姐从祠堂到宴客厅,已是很不容易,那情形下,她除了把事情闹大,还能怎么办呢?”   展怀迁问:“是她把玉颜背出来的?”   张嬷嬷激动得眼泛泪光:“可不是吗,还抓了那府里的小丫头,用簪子插着人家的咽喉,逼她带路找祠堂在哪里。您说我们大小姐和她从不认识,统共没见几回面,少夫人这么拼命救她,图什么呢。”   展怀迁沉默了,深深呼吸后道:“嬷嬷,明日做些她爱吃的饭菜,这桌上都是我爱吃的,厨房是照着我的喜好来,告诉他们,菜不多,往后都做少夫人爱吃的。”   张嬷嬷欣慰不已:“奴婢会安排,您和少夫人奴婢都心疼。”   展怀迁勉强一笑,抬脚要往书房的方向去,张嬷嬷却跟上来说:“少夫人有件事还没办成,哥儿,您给办了吧。”   展怀迁不明白:“什么事?”   卧房里,七姜坐在窗下,映春给她点了好些蜡烛,炕上矮几上满是写坏的纸,好半天了,她圈圈画画,不知怎么才好,急得把纸揉成团。   展怀迁突然进来,七姜慌张地把纸张收起来藏到裙子底下,拿过算盘装模作样地一通乱拨。   “方才的事,恕我言语冒昧,得罪之处,请你多多包涵。”展怀迁走来,好生道,“有件事,还要麻烦你。”   七姜别着脸,不情不愿地说:“什么事?”   展怀迁脱了鞋,在矮几对面坐下,拿过纸笔道:“虽然你不承认,可我们毕竟是夫妻,你的爹娘便是我的岳父岳母,离得远顾不上,无法孝敬他们,我也该写封信问候,不然叫人知道,还当我们家嫌贫爱富、势利没教养。张嬷嬷说,你要捎东西回去,正好捎上我的信。”   七姜很小声地嘀咕:“外面的人,是你的祖宗吗……”   展怀迁没听清楚,但已铺好了纸、蘸了墨,说道:“顺便,你想对爹娘说些什么,你说,我来写。”   七姜这才回过头,下意识地把裙底下的纸团藏好,那都是她写坏的,她很想爹娘,想给他们写信,才发现不认字,是多么的苦恼。   “我不识字,我怎么知道你写的,是不是我说的。”七姜嘴硬道,“万一你乱写一通,叫我爹娘担心了怎么办,再说,我爹娘也不认字呀,就我哥还能看看,可你要是写得文绉绉的,我哥也看不懂。”   展怀迁好生道:“所以你来说,我原话写,写工整的大字,你哥哥一定能看明白。” 第54章 你说是就是   太多的话,不知从何说起,毕竟“出嫁”前,是与爹娘不欢而散的。   七姜生气父亲瞒着这件事,更怨他竟然在还没有女儿,甚至不清楚对方来历的时候,就把将来的女儿嫁了出去。   “我爹一定是失心疯了。”七姜忽然开口,展怀迁下意识地要落笔,一听这话,没来得及收住,纸上落了墨点。   “这话……”   “不用写信了,谢谢你。”七姜下了地,忘了裙下藏的纸团,纷纷散落开,她慌忙捡起来,抱着跑出去,要去厨房的灶头底下烧了。   展怀迁放下笔,换一张干净的纸,看到角落里还遗留的纸团,展开看,光一个“爹”字就占了大半张纸,且从起笔到落笔,一笔一划越写越大,中间还有涂改。   心里一咯噔,云七姜明明是个单纯的不能再单纯的姑娘,是他太过分了。   玉颜的名节也好,父亲兄弟们的前程也好,又或是世家贵族之间的人情恩怨,她一个都不识字的姑娘怎么会考虑那么多,而她在乎的事,却被他们这些当兄长伯父的亲人无视了。   天大的事,能有生死大吗?   为什么不是三年前,玉颜第一次受折磨,就去把她接回来,为什么不是三年前,明知道甄家次子先天不足,从一开始就拒绝这桩婚事。   云七姜骂得对,他们早干嘛去了。   展怀迁沉沉一叹,提笔落字,工工整整地写下比平日书信往来要大两三倍的字。   向岳父岳母和舅兄嫂嫂问安,告诉他们七姜在京城一切都好,待朝廷军事不忙,他就带七姜回一趟娘家,请他们放心,他会与家人一起,照顾好七姜。   写完,七姜也回来了,看到桌上还摊着一张自己写的“爹”,赶紧跑来拿走,脸涨得通红。   展怀迁温和地说:“谁也不是生下来就会写字,你不是没学吗,学了一定能写得好,你手上有力气,抓得住笔。”   七姜勉强一笑,把纸团藏进衣袖里。   展怀迁则将信纸摞起来,递给她:“给岳父岳母的信,你看看。”   七姜偷偷瞄了眼,别过脸道:“我又看不懂,你少膈应人。”   展怀迁耐心地说:“是想你看看,这么大的字,你哥哥看起来会不会好些。”   七姜这才伸过脑袋仔细看,一个个字工整又大气,看着就舒服,虽然她只认识几个,心里还是服气并感谢的。   展怀迁说:“我念给你听听吗?”   七姜反而难为情:“不必了,听你喊爹啊娘的,要给我难受死,我可不认他们是你的岳父岳母。”   展怀迁无奈地笑了,说:“你要给他们的东西呢,一并交给我,我派人送去。”   七姜便去柜子里拿来她的包袱,其实里头就几块料子、几件不怎么值钱的首饰,还有糕饼和点心。   展怀迁看着,不知怎么,格外的心疼,不论这人怎么霸道有胆气,明明只是个孤身在外、无依无靠,只能偷偷想爹娘的小姑娘。   一个月前,她还在家里被宠爱着,即便日子清贫辛苦些,哪有人天天逼着她下跪请安,哪有人会嫌弃她是个乡下孩子,当面冷嘲热讽。   “对不起。”展怀迁说,“我们的婚事,虽然我也没得选,但我还能放你走。两年后,你若不愿意继续留在这里,我一定想办法送你走,我说到做到。”   七姜愣愣地看着他,这是怎么了?   展怀迁把信放进包袱里,说:“遇上天气好,快的话十来天就能送到,不过这糕饼已经捂了好几天了吧?这事儿交给张嬷嬷去安排,她会给你准备能放十多天的点心,万一捂坏了,岳父岳母吃坏肚子可不好。”   七姜答应了:“那就拿出来吧,我自己吃。”   展怀迁把剩下的东西包好,到门外找来张嬷嬷,请她再准备一些点心,而后派人送去西北。   张嬷嬷悄声问:“这东西也太少了,要不要奴婢再多准备一些。”   展怀迁摇头:“这是她的心意,嬷嬷准备糕饼的钱,回头也告诉她,不算家里的花销,算她自己的。”   张嬷嬷见哥儿如此体贴媳妇,心里高兴还来不及,捧着包袱喜滋滋地去了。   再回屋子里,七姜正收拾桌面,她勤快又利索,虽然跟不上大宅门里富贵奢华的日子,甚至在他们眼里寒酸土气,可她干净整齐、落落大方,她有能养活自己的底气,到哪儿都能挺直腰杆。   “我听张嬷嬷说,你想在后面一块草地上种菜?”展怀迁进门问道,“这花园子的土地,能养活吃的吗?”   七姜很意外:“嬷嬷告诉你了吗?”   展怀迁点头,问道:“我虽然不懂农作,但也略知一二,不是所有的土地都能种植菜蔬粮食,不然也不会有土地肥沃与贫瘠一说,是不是?”   七姜一下自信起来,眼神也亮了,虽然不会写字,可她会种地呀,这人不会写字也饿不死,可不会种地,遇上没饭吃的时候,连野草和野菜都分不清。   展怀迁眼见她笑容明朗起来,心情也跟着好了,说道:“你想种的话,就去种吧,需要采买什么,请嬷嬷张罗就好。”   七姜却摇头:“我摆弄些花草打发时间就行了,你说得对,不能坏了那些农户牧户的营生,你们有钱,他们有菜,大家都有口饭吃。”   此时,门外的丫鬟来禀告:“二公子、少夫人,秀景苑传话来,大小姐醒了,能认人说话了。”   展怀迁面上一喜,很快又严肃起来,屏退了丫鬟后,看向七姜:“去见玉颜之前,我们先把话说明白可好,不论什么事我都不怪你,但我想听实话。”   可七姜还是那句话:“我说了,没给她任何东西。”   展怀迁急道:“玉颜若说是你给的呢?”   七姜说:“她说是我给的,就是我给的了吗,你可真有意思,既然你们说了算,还问我做什么,都怪我好了,就说是我和你们家大小姐私通,你看怎么样?”   “你……”展怀迁才平和的心情,又要被气坏了,他打得了千军万马,竟敌不过这小丫头,努力忍耐下,问道,“那你去看看吗?”   七姜道:“不早了,我要睡觉,我不会看病,去了也没用。”   展怀迁忍不住说:“是心虚吧?”   七姜微微一笑:“你说是就是,你说了算。”   在被这丫头气死前,展怀迁赶紧走了,都不明白自己方才心疼什么劲,还煞有其事地反省,他做错什么了吗,真是……   “二哥儿,您怎么了?”福宝跟在一旁,小心地问,“您和谁生气呢?”   展怀迁没好气地问:“你说和谁?”   福宝问:“甄、甄家?”   展怀迁大步前行:“对,甄家!”   此刻,秀景苑大小姐的闺房里,四夫人听说女儿苏醒,也过来了,可玉颜不愿看母亲一眼,也不回应她的问话。   四夫人急得骂道:“死丫头,你到底说句话,不然我怎么给你做主,你是要坐实了与人私通不成,难道、难道你真的偷人了?”   玉颜充耳不闻,冷漠地看着床里的帐子,急得四夫人戳她脑袋:“你不如病死算了,你说说,除了给我添麻烦,您还有什么能耐,那样富贵的人家给你嫁了去,就活成这样子,你怎么就不能讨婆婆的喜欢,你是傻子是呆子吗?”   “母亲,能不能让玉颜消停会儿。”展怀逍怒道,“您去歇着吧,我会照看好妹妹。”   子淑上前来劝:“相公,好好说话。”   偏偏婆婆不领情,舍不得打骂儿子,就冲着儿媳妇来,一把推开子淑,斥骂道:“有你说话的份吗,进门多少年了,你倒是给我生个孙子。你们一个个的,嫁出去的不省心,娶进来的也不中用,我辛辛苦苦拉扯你们长大,我图什么?”   展怀逍挡在妻子面前,四夫人见了更生气,厉声呵斥:“韩子淑,你给我跪下!”   床榻上的玉颜,猛烈地咳嗽起来,转身伏在床边,将吃下的汤药全吐了,四夫人嫌弃地后退了几步,反是子淑上前来照顾,展怀逍再次请母亲回去,四夫人也不愿再留下,怒气冲冲地走了。   出门往她的屋子走,却见展怀迁从院门下进来,拉了雁珠隐到暗处,待他进去了,才继续前行。   雁珠问:“夫人,好端端的,怎么避起侄儿来了?”   四夫人恨道:“叫他看我们的笑话呢,我才不愿意见他。”   雁珠问:“大姑娘这事儿,您预备怎么处置。”   四夫人进门坐下,直叹气:“都顾不上了,亏的那三千两银子,才是当务之急,我得想法子填上。”   雁珠轻声道:“不如您和亲家夫人商量,这中书令可不是随随便便能安排的,三千两不算贵吧。”   四夫人眉头一挑:“怎么说?”   雁珠道:“难道我们姑娘的清白名节,真就不顾了吗,您咬死了这事儿,去求老太太,她侄孙女还等着配人呢。让老太太向大老爷施压,大老爷一旦松口,您那头和甄夫人挑明了,大老爷没银子打点也办不了,他们家拿三千两银子不难,甄夫人能开口,摆明了是挖空心思要给大儿子求功名的。” 第55章 十七岁的姑娘,花儿一样   闺房里,玉颜艰难地缓过气,丫鬟们将地上收拾干净,换了清爽的被褥后,展怀迁才进门来。   子淑温和地说:“颜儿还是很虚弱,二弟若有话,不急着今晚,见一面就先回去吧。”   展怀迁答应:“嫂嫂说的是,玉颜的身体要紧。”   “二哥哥……”玉颜伸出手,目光往他身后看,见是独自一人来的,便是欲言又止,只道了声,“我会好起来,别担心我。”   展怀迁仔细看妹妹,昔日活泼可爱的姑娘,三年光景被折磨成这样,她才二十岁,却仿佛一朵即将枯萎凋零的花。   “安心在家休养,什么都别操心。”展怀迁心痛不已,自责道,“是哥哥不好,我不该一走两年,再也不管你。”   玉颜虚弱地笑道:“二哥哥说这话,叫大哥和嫂嫂怎么办呀。”   展怀逍说:“大哥就是没用,我自己最明白。”   玉颜含泪摇头:“婆婆不放我,母亲不要我,是哥哥们还护着我收留我,你们若再自责,我怎么办?”   “好好好,都不说了,嫂嫂不许他们再说。”子淑赶紧为妹妹顺气,温柔地说,“回来了,就安心养身体,往后的事大伯父会做主。大伯父说了,甄家来人就找他说话,不许任何人来打扰你,更别说接你走了。”   玉颜点头,又咳嗽了几声,大口喘息着。   大哥问道:“颜儿,字条是假的,那毒妇诬陷你是不是?”   展怀迁本不打算问这件事,想让妹妹先休息,不料大哥性子急,到底还是问了。   三人紧张地看着玉颜,虚弱的人也缓缓看向他们,镇定地说:“字条是真的,前后有两回,是我的婢女出卖了我,她曾瞧见我烧字条,昨晚又盯着我,我以为人都走了,其实她还在,就去禀告了婆婆。”   展怀逍怒道:“哪门子婆婆,往后她不再是你的婆婆了,不许再叫婆婆。”   子淑要相公小点声,既然字条是真的,那事情可大可小,她谨慎地问:“颜儿,难道真的有那个人?”   玉颜咳嗽了两声后,说:“告诉你们字条是真的,是想你们应对甄家时,心里有个底。但字条哪里来的,谁给我写的,不必再问了,我不会说,也不会回应那个人。”   展怀迁不自禁上前半步,差点就要开口问是不是云七姜,可还是忍住了。   大哥则道:“我们心里有个底就好,这三年你在甄家日日夜夜伺候那病秧子,除非他们家都是瞎子,不然说不出你偷人的话。有没有那个人,那人是谁都不重要,玉颜,往后跟着哥过,大哥在一日,就养活你一日。”   子淑笑道:“好好的话,怎么说得怒气冲冲,好了,你们都歇着去吧,玉颜也该休息,太医说了,不躺上四五天不能下地,她太虚弱了。”   如此,安排了可靠的下人照顾玉颜,三人退出来,迅速合计了对策,咬定那字条是甄家伪造的,先告他们虐.待儿媳,无视王法,要逼活人陪葬。   生怕惊动了四夫人,说定后,展怀迁就先离开了。   此时夜已深,家宅各处皆熄了烛火,福宝掌着灯笼护送他回去,路上笑着说:“这下好了,大姑娘回来,您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回来这几日,是是非非的,总算能消停些,您看都没空闲去探望大夫人。”   “家里的事,母亲多多少少知道些,不会怪我。”展怀迁说,“但明日上午,你替我去请安。”   福宝答应:“小的正想说,替您去给大夫人请安呢。”   展怀迁吩咐:“也带上少夫人的问候。”   福宝说:“这是自然的,只不过……”   “什么?”   “哥儿,夫人要是问小的,少夫人在家都做些什么,难道小的当真说,少夫人每天就遛狗喂马,无所事事吗?”   展怀迁道:“你就照实说,不许添油加醋,也不许胡乱描补,家里的事母亲都是知道的,你跑去撒谎被拆穿,张嬷嬷能饶你?”   福宝嘿嘿笑道:“您开了口,小的就不担心了,不然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张嬷嬷总是能挑错的。”   展怀迁说:“嬷嬷管得严,你们才不会出错,才不会叫别处拿了把柄,婶母手下那些管事,是好对付的吗?”   福宝气道:“可不是嘛,太不把咱们放在眼里了,连厨房那几个,都敢欺负少夫人。”   展怀迁没再说话,闷声往观澜阁走,虽说就两年,可老太太和婶母并不知道,她们只会将云七姜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因为她才是名正言顺该接管这个家的女主人。   回到观澜阁,展怀迁心里有气,本想睡书房,可下人们伺候他洗漱后,就领着往卧房走,他不好意思开口,唯有硬着头皮进门。   房门关上,见矮几上已收拾干净,该是云七姜准备的,心想那丫头还算大度,便搬起矮几进来,果然,人家已将躺下了。   展怀迁轻轻放下沉重的矮几,边上的人就翻身过来,问:“你会反悔吗?”   展怀迁皱眉:“反悔什么?”   七姜说:“刚才你又生气了吧,会不会不给我把包袱送去家里,或者让嬷嬷换成你们家很贵的东西。”   展怀迁说:“我可没这么小气,我还光明磊落。”   七姜打量了他一下:“好,相信你。”   展怀迁无奈地摇头,吹灭蜡烛后,上床躺下,他练功最苦那几年,也没这几天心累来得辛苦。   矮几那边的人,翻了几下身,展怀迁问:“我若要对你做什么,这矮几能挡得住?”   七姜应道:“我相信你不会,摆这里,只是怕我滚过来碰到你。”   “你睡相不好吗?”   “不用你管。”   展怀迁道:“你姑娘家,就不能和气些,不能好好说话吗?”   七姜毫不犹豫地反驳:“那你男人家,能不能少管闲事,我睡相好不好和你有关系吗?”   这不是随便聊两句,怎么就变成多管闲事,展怀迁气不过,便道:“这么晚还不睡,你是怕玉颜把你抖出来,说字条是你给的,你心虚了?”   七姜打了个哈欠:“爱谁给谁给,我都说了,你愿意的话,就说我和你们大姑娘私通好了。”   展怀迁问:“你在家里也这么伶牙俐齿,爹娘说一句顶一句,还不讲道理?”   然而屋子里安安静静,七姜没有应话。   展怀迁等了又等,并没听见那头是睡着的气息,不禁又心软,说道:“可能我说的太过了,我的意思是,咱们能不能好好说话。”   七姜还是没应答,展怀迁有些不放心,起身伏在矮几上,就着微弱的光亮看向七姜这边:“你没事吧,是我说的话,让你伤心了吗……云七姜、云七姜,你怎么了?”   却听见闷闷的,仿佛捂着被子发出的声音,七姜说:“你不是嫌我话多,那我不说话了,让你安安静静的也不好吗?”   展怀迁一口气没上来,重重地躺回去,他早晚、早晚会被这丫头作弄疯了的。   那之后,彼此都没再出声,可展怀迁听得见气息,七姜并没有睡着。   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听见更鼓声,这都过子夜了。   “那些东西,会好好送去岳父岳母家,你放心。”展怀迁开口道,“我们争吵的那些话,是我小气了,玉颜的事若没有你,恐怕她已经死在了甄家祠堂,可即便她死了,甄家还是会拿玉颜的名节来威胁我们。你是对的,什么事都没有性命重要,玉颜往后就留在家里,甄家就是闹上金銮殿,我也不许他们再靠近玉颜一步。”   七姜应道:“你们挺难的,我算明白了,你说京城里的事,不像我们村里,是我家奶奶挨家挨户骂一天就能消停的。”   展怀迁说:“多谢你能理解。”   七姜翻了个身:“我不理解,只是觉得你们不容易,盼着你妹妹能过上好日子,她回来了,你家二妹妹也有人照顾,不用我了吧。”   “什么叫不用你了?”   “你弟弟托我照顾玉颂。”   展怀迁问:“你答应了?”   七姜说:“他那么求我,我就心软了,其实有些后悔,不想搀和你们家的事,好在你大妹妹回来,她们姐妹俩能互相照顾。”   展怀迁问:“那你后不后悔,给玉颜递送纸条,害她差点被打死。”   屋子里悄无声息,七姜没应话,但这一次的沉默后,她睡着了。   展怀迁松了口气,闭上眼睛入睡。   梦里,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十多年前,母亲离开家的那一天。   他追着轿子跑,求娘不要走,拼命地跑,忽然被绊倒,将他惊醒了。   可睁开眼,却听见哭声,一下清醒过来,窗外天色渐明,已经能看清屋里的一切,他越过矮几,看到了在梦里哭泣的人。   “你醒醒,云七姜,七姜?”展怀迁唤了几声,伸手轻轻拍了七姜的脸颊。   梦里的人,缓缓睁开眼,泪眼迷蒙,懵懵地望着他。   “你做噩梦了,你哭……”可话未完,眼前的人,闭上眼又睡了。   展怀迁笑起来,伸手为她盖好被子,但见脸上挂着泪珠,便犹豫着,要不要为她擦去。   于是不经意,盯着眼前的人看了好久,十七岁的姑娘,花儿一样,怎么会不美呢。 第56章 太师府的漫漫长日   再次入眠后,七姜又睡了绵长踏实的一觉,待天亮,是被仿佛张嬷嬷训话的动静吵醒,还以为睡晚了惹她不高兴,小心趴到外间的窗底下,才听清了。   “相处这些日子,少夫人什么样的人,你们都该清楚了,跟什么样的主子才有好日子过,你们心里也明白。外人说什么,那是外人的嘴,想在这里长久,就管好自己的嘴,今日的事我不再追究,下回再叫我看见或听见你们背地里议论主子,那就别在这里干了,自有好地方等着你们。”   “是……”   丫鬟、婆子一并几个小厮,满院子的下人,纷纷压着声儿答应下,像是不敢吵醒房里的人。   七姜赶紧爬回床上,只能等外头散了再“醒”,但见一旁展怀迁的被子凌乱地堆着,嘀咕这么大人了,连被子都不会叠。   可伸手要收拾,不禁又笑了,他是公子少爷的命,这辈子都用不着他叠被子,而这两年里,恐怕也轮不到她来叠被子。   七姜再次躺下,觉得脸上有些痒痒,小心抓了抓,心口猛地一颤,翻身坐起来,忽然就想起了昨晚的梦。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会梦见展怀迁摸她的脸,梦见在大夫人花园的水榭台上,她钓上鱼来,被溅了一脸水,展怀迁就伸手替她擦去,还摸了她的脸。   “你、你混蛋,坏人!”明明是自己做的梦,七姜却对着展怀迁的被子拳打脚踢,抓着袖子使劲擦自己的脸颊。   此时张嬷嬷听见动静进来了,上前拦着说:“少夫人呐,傻孩子,这么俊的脸蛋子可要擦破了。”   七姜也舍不得伤了自己的脸,最后踹了一脚展怀迁的被子,对着嬷嬷哼哼唧唧表达她的不满。   “您想说什么呀?”   “睡太久了,腰疼……”   张嬷嬷嗔道:“小孩子家家,哪儿有腰呢。”   七姜冷静下来,好奇地问:“嬷嬷,我到底是大人了,还是小孩子?”   张嬷嬷小心为她理顺长发,笑道:“不瞒您说,往后一辈子,您在奴婢眼里都会是现在这样儿,还有哥儿他,我头一回见他,就这么小点儿抱在怀里,虽说如今长成参天大树,都能上战场杀敌了,可在我眼里,还是这么点儿的奶娃娃。少夫人您还小,有一天您当了母亲,才能明白奴婢说的什么。”   七姜问:“嬷嬷自己的孩子呢,你的相公呢?”   张嬷嬷坦率地说:“自然是亏欠他们的,可若没这份亏欠,他们能过上好日子吗?当年和如今这些被家里卖进来的丫头小厮们一样,虽说也有黑心肝的爹娘,可大多人家,若不是过不下去了,谁卖儿卖女卖媳妇呀?那会儿也一样,家里养不活了,我才来喂养公子的,也是运气好,当时好几个奶娘应选,大夫人留下了我。”   七姜善良地说:“我说给映春日子,让她回家看看,嬷嬷,您也回家去看看吧。”   张嬷嬷笑道:“用不着,其实啊,习惯了府里的日子,回家去这也看不惯,那也看不惯,虽说是夫妻母子,二十多年不在一处,哪里来的感情。做人不能太贪心,他们过得好,我在府里也好,大家彼此就都安心了。”   七姜觉得是这个理,做人就要看开些,虽然还不知道自己安身立命的地方在何处,往后两年在这家里,也别辜负了自己。   张嬷嬷说:“大姑娘已经退烧,只是还虚弱得很,整夜整夜地咳嗽,实在可怜。不过苦日子总算到头了,接来家里哥儿们护着、大老爷疼着,还有您这个嫂嫂做伴?”   七姜淡淡一笑:“不用多往来,四夫人不喜欢我,回头又和她闺女过不去,多没意思,她们亲姊妹互相照顾就是了。”   张嬷嬷说:“您和大姐儿一定投缘,出阁前,我们姑娘也是活泼伶俐的孩子。”   这会儿梳好了头发,平日里不戴假髻,只是盘起长发,七姜会觉得自己还挺好看,那赴宴时高高的发髻,跟上吊鬼似的,她实在欣赏不来。   嬷嬷说:“您先用了早饭,一会儿量尺头,天气越发暖和,得备着夏天的衣衫了。”   七姜惊讶地说:“这才春天。”   张嬷嬷应道:“一些刺绣很是费功夫,这会儿预备都不算早了,您不用担心,府里有绣娘干这活儿。”   七姜欲言又止,这毕竟和浪费食物不一样,她没那么理直气壮,只能再想想法子,找机会说服嬷嬷别再为了她花那么多银子。   吃过早饭,出门采买的下人回来了,原来是特地去买嬷嬷指定的糕点,俱是京城上百年的老铺,最地道的那一口,且宜久存,能挨过远去西北的路。   七姜尝了一块,好吃得很,又见自己的东西都好好的被装了箱子,展怀迁果然没骗她,嬷嬷也没嫌弃她寒酸,心里就高兴了。   可那之后,久等绣房的人不来,七姜急着要去遛狗,拉着映春跑来找嬷嬷说,却听见拐角另一侧,有下人对嬷嬷念叨:“绣房里出了岔子,几家布庄旧年的款子还没收到,府里说开年就给,都三月见底了还没续上。他们就联合起来,不给咱们家拿货,眼下连绣线都供不上了。”   张嬷嬷怒道:“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怎么才说出来?”   那人说:“这也不是厨房,每日张嘴就要吃喝的,少了一顿都不行。绣房里的事,总是一季赶一季,平日没事儿,谁去算那里的账呢。”   张嬷嬷问:“这会儿,是老太太的针线也供不上了?”   下人道:“库房里总还有东西能使的,可四夫人若开库拿东西,都是要记账的,她打算怎么落笔?”   这些话不难懂,七姜带着映春悄悄地走了,说白了,有人亏空了该给布庄的银款,估摸着不是一笔小数目,不然至于闹到这份上吗?   映春小声念叨:“不止绣房吧,奴婢听几位姐姐说,家里突然要给二哥儿办婚事时,四夫人吓得脸都白了,必定是拿不出银子来心慌了。后来大部分都是朝廷赐下的,再有大老爷的体己,总算风光体面地办下来,大家都说,要是让四夫人从公中拿钱,短短半个月,她肯定拿不出那么多现银。”   七姜问:“四夫人偷家里的银子吗?”   映春连连点头:“老太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们必定是对半分的,早晚这家当,都被她们搬去上官家和王家。”   此刻,沁和堂佛堂里,上官清依旧安静地替姑祖母抄经,四夫人笑盈盈进门来,放下簇新的砚台笔墨,说:“前日谁家送来的,我也不记得了,但瞧着姑娘用最好,就给你留下了。”   上官清道:“多谢婶婶惦记着,可这样好的东西,该给哥哥们留着才是。”   四夫人笑道:“他们不如你细心,好东西都糟蹋了,姑娘来,我们坐着说会儿话。”   雁珠将闲杂之人带走,顺手关了门,佛堂里暗下来再无法书写,上官清没法子,只能跟随四夫人到了窗下坐。   “大姐姐可好些了?”上官清说,“我正想着,抄完这一篇,就去探望。”   “她哥哥嫂嫂伺候着,时不时咳嗽得吐了,屋子里气味不好闻,过几日你再去吧。”四夫人说,“接回来了,好生养着就是,家里要紧的事多着呢。”   上官清道:“婶婶家里家外料理周全,实在辛苦了。”   四夫人轻轻抚摸她的手背,说:“我现下最在乎的,便是姑娘的婚事,等大老爷与何家说定了,咱们家就又要喝喜酒了。”   上官清淡淡一笑,垂首道:“婚姻之事,长辈们做主,清儿不敢多想。”   四夫人说:“这是你一辈子的事,不想不行,如今婶婶对不起你,因为你那大姐姐,害得你恐怕要错过何家了。”   上官清摇头道:“我信大姐姐清白。”   四夫人说:“那也要甄家信了才好,甄家不信,早晚嚷嚷出去,你大姐姐这辈子也就那样了,怎么说都成,可你还没出阁呢,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如何使得?”   这一天,除了秀景苑里的咳嗽声,家里格外宁静,没有人和七姜过不去,子淑和玉颂也好好的,没叫长辈折腾。   于是比起吵吵闹闹的日子更加无聊,七姜把能做的事都做了一遍后,枯坐在卧房里,闲得快长草了。   映春送茶来,见少夫人歪在炕上,笑着说:“要不奴婢让福宝去买些话本子来,可有意思了,比看正经书有趣。”   “映春,我不识字……”   “少夫人恕罪,奴婢忘记了。”   七姜坐起来,不满地说:“我又不是衙门里的大老爷,什么恕罪不恕罪的,往后不许这么说,我听不惯。”   映春委屈地咕哝:“您也就欺负奴婢,嬷嬷也说呀,您怎么不说嬷嬷?”   七姜坏坏地笑:“那我现在就去问嬷嬷?”   映春吓得赶紧求饶:“您饶了奴婢吧,要不咱们去遛狗。”   七姜叹气:“再遛它们要被我折腾死了,人家狗也要歇着的,可是你们家的日子,实在太漫长,还是吵吵闹闹的好,眨眼天就黑了。”   映春说:“看话本子能打发时间,过去大姑娘常常躲在二哥儿的书房偷看话本子。”   “什么是话本子?”   “就是说故事的,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神佛妖鬼啥的都有呢。”映春说,“但都不是正经书,家里规矩是不让看的,明明大家都喜欢。”   七姜不开心地说:“可我不认字,其实我也想学,学了能给我爹娘写信。”   映春笑道:“家里认字的人那么多,您挑一个喜欢的就是了。”   是日傍晚,展怀逸下学归来,去往沁和堂向祖母请安的路上,半道被“劫持”了,几个小厮簇拥着他送来后院马厩,见二嫂嫂正刷马喂草料。   “嫂嫂?”   “三公子来啦,想不想试试?” 第57章 不是还有我?   跟着怀逸的下人总算有机会说话,赶上前道:“少夫人,我们哥儿还要去向老太太请安,可耽误不得。”   映春在边上抱着好大一束花说:“这是为老太太采摘的,哥儿就说,给老太太摘花赏玩来的。”   “这……”   “你们退下,我与嫂嫂说几句话就走。”   怀逸倒是淡定,兴致盎然地走来,从嫂嫂手里接过刷子,学着她的样子刷马。   七姜问道:“三公子会骑马吗?”   “从小学便学,只是这马厩里的光景,没见过几回。”怀逸说:“嫂嫂还请叫我名字或是弟弟,不愿与您那么生分。”   七姜不大好意思地笑了笑:“要求你一件事,那我们就爽快的,弟弟,我从来没念过书。”   怀逸惊讶得很礼貌,问:“那么嫂嫂是想念书?”   七姜摇头:“念书太深奥,只要认几个字,能给我家人写信就成了。”   怀逸坦率地说:“若只是一封简单的家信,观澜阁里几位嬷嬷也都是认字的,请她们更容易些,我每日要去学堂,一早一晚没多少时辰在家中。”   七姜笑道:“一来不想让嬷嬷们觉得我太笨,她们已经很包容我,二来呢,不想让你哥哥知道,你若答应教我写字认字,就要保密,连你的下人也要瞒着,只有映春知道。”   怀逸说:“嫂嫂只想写家书,不如这样,我作出几篇家书范文,嫂嫂照着背诵默写,知道每个字的意思和用法,您就能自己写信了。”   七姜佩服不已:“你看你多聪明,一下就想到办法了。”   怀逸说:“可要瞒着下人瞒着哥哥,就不那么容易,这家里到处都是人。”   七姜也想不出什么更合适的机会,能让他们每天正大光明地见一面,并逗留较长的时间,刚开始只想着怀逸未必答应,先问了再说。   怀逸又道:“嫂嫂认字必定不难,三五日内您就能认全一封家书,可要落笔写,就须勤加练习,这不是十天半个月能成的,您心里要有个准备。”   七姜连连点头:“这些我都明白,就是要怎么才能瞒着别人,我没想好。”   映春在一旁说道:“不如请三公子每日来向少夫人请安,不就能见面说几句话了?”   “不成,躲不过张嬷嬷的。”七姜托着下巴思索,忽而灵光一闪,“不如我每天去向大老爷请安,大老爷回府总比你晚,我早些去等,就能和你说上话。我并不急着三五天就学成,这趟东西送回去,再捎回我爹娘给的,前后就要一个月,学一个月,向他们问好报平安足够了是不是?”   怀逸笑着说:“就按嫂嫂说的,您每日来大书房,那里闲杂人等不得进入,父亲不在家时,先生们也都在前院书房不会往里头来,最最清净了。”   七姜拍拍小弟的肩膀说:“我也不是白差遣你的,你看我把你大姐姐救回来了,就当你报答我。”   怀逸深深作揖:“我都听说了,实在佩服您,多谢嫂嫂救下大姐。”   七姜笑道:“好了,你赶紧去老太太那儿请安吧,别叫她又和你过不去,学写字的事儿,就拜托了。”   怀逸也不愿惹怒祖母,爽快地离去了,映春见少夫人高兴,好奇地问:“您为什么非要瞒着二公子呢,念书写字多好的事儿呀。”   七姜愣了一下,是啊,她为什么要瞒着展怀迁,随口敷衍:“我想自己争点气。”   映春笑道:“二哥儿不是那样的人,您想多了。”   七姜才不管:“总之别告诉他,嬷嬷也不能说。”   映春立刻捂起嘴,猛点头表示答应,她绝不会背叛少夫人的。   日头渐晚,展怀迁忙完了公务,回家走到半道上,又命车马调头,直奔司空府而来。   没有节庆喜事的日子里,司空府亦是静谧安宁的,到底是京城鼎盛之家,同样受规矩礼教的约束。   展怀迁跟随下人进府,规规矩矩,并不敢造次。   先去见外祖母,告知了昨晚连夜来求保命丸的事,老太太听了直叹气,命下人再准备一些滋补佳品,要怀迁替她送回去。   谢过外祖母,怀迁就要去找最想见的人,半路上遇见大舅母,何夫人方才在婆婆那儿,是话说一半,回去给孩子找了药丸,治咳嗽最好的。   “自然不敢乱吃,你拿给她的郎中瞧一眼,这里头写着方子呢。”何夫人谨慎地叮嘱,“吃是吃不坏的,可还是先问过你那婶子,道理迁儿你明白。”   “是,请您放心。”展怀迁应着,余光瞥见熟悉的身影往外走,赶紧辞过舅母,追了出去。   何世恒没料到弟弟发现了自己,见怀迁追来,赶紧躲到一旁花坛后。   可他还在探头探脑观察弟弟的行踪,展怀迁早就绕到了哥哥身后,一把抓了他的肩膀说:“都多大了,还玩捉迷藏?”   “是怀迁啊,你来了。”何世恒尴尬地一笑,“这不是,哄你几个小侄儿玩么,我也没什么事做。”   展怀迁打量兄长,问:“这是要出门的衣裳,哥要去哪里?”   何世恒说:“随便穿穿的,怎么了?”   展怀迁命随侍离远些,负手而立,单刀直入地问:“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七姜和玉颜都守口如瓶,她们一定承诺了谁,又或是要保护谁,是你吗?”   何世恒面上一紧:“什么叫……她们守口如瓶?”   “第一次带七姜去甄家,她就主动亲热地搀扶玉颜,这不是她平时的脾气做派,前天路祭,她又一次去搀扶玉颜,我亲眼见她往玉颜手心里塞了什么,而当晚,甄家就发现了所谓儿媳妇与人私通的字条。”展怀迁明明白白地说完,问道,“七姜不认字,更不可能写蝇头小楷,那字条哪儿来的,除了哥你,我想不出第二个人。”   何世恒笑道:“我怎么听着,好像亲热了不少?”   展怀迁严肃地说:“哥,是你,可你要救玉颜,为什么用那么极端的方法,倘若玉颜跟你走,接下来呢,你要把她送去哪里,她一个人怎么活?”   何世恒眼中的光芒变了,再不是平日里玩世不恭的轻浮:“怎么会是一个人,不是还有我?” 第58章 正大光明娶她为妻   “什么叫还有你?还有你是什么意思?”展怀迁一时不敢相信他所听见的,满心希望是他想错了。   “我会带她离开京城另谋营生,从此一生一世。”何世恒郑重地回答,“我喜欢展玉颜,过去每一次来你们家,都为了她。”   “不可能,我从来都不知道。”   “天上地下,只有我和玉颜彼此明白,你当然不知道。”   展怀迁问:“不可能,不然三年前,你不会放她嫁人。”   何世恒握紧了拳头:“三年前我在哪里,你忘了吗?”   展怀迁努力回忆,猛然想起玉颜出嫁那年,外祖母身体不适,舅母和哥哥陪她去温泉山疗养,在那里住了大半年,外祖母彻底康复后才返回京城。   难道就这么,阴差阳错?   何世恒不想再多说什么,转身要离开,被展怀迁拉住了胳膊。   “哥,为什么不早些说,既然不止三年,既然是青梅竹马,为什么连我都不告诉?”   “说了不过是多一个人烦恼,姑姑和姑父变成那样,我怎么说?”何世恒苦笑,“我知道,何家不会再与展家联姻,姑姑即便愿意成全我,她还是会偷偷地感到伤心,还有我娘,她对我满心期待,那时候兄弟们都还没成家,和如今儿孙满堂不一样,我不忍心。”   “哥……”   “我努力做个好儿子,忍耐寂寞陪祖母疗养,满心以为回来得到爹娘家人的赞许,并考上那一年的进士,我就能开得了这个口,结果她嫁了。”   展怀迁紧紧抓着他的手腕:“哥,对不起,我从来都没察觉你和颜儿,我、我……”   何世恒淡淡一笑:“怀迁,你从小就古板冷淡,你并不关心你身边的人,你一直都是我和玉颜最好的掩护,可你什么都不知道。”   展怀迁的记忆一片空白,他甚至想不起自己曾为哥哥和妹妹做过什么掩护。   何世恒说:“你若还当我是哥哥,回府后不要追问玉颜,先让她活下来,她若不能活,我会让整个甄家,还有你的婶母陪葬。”   虽说是兄弟,实则年纪差不满一岁,从小大大咧咧成天乐呵呵的表哥,心里竟然藏了那么深的事,竟也有一天,会说出这么狠的话,作为弟弟,展怀迁第一次对兄长有了敬畏。   “我不问她……那、那七姜呢?”展怀迁道,“她知道了吗?”   “小姜儿不知道,我只说表妹可怜,想救她脱离苦海。”何世恒的笑容,不禁轻松了许多,“她爽快地答应了,真是个好姑娘,我要她不能告诉你,因为你是老古董,你会阻挠我们,她竟然到现在还保守承诺。”   展怀迁也松开了手,说:“路祭那日,我亲眼看见了,她还是不承认。”   世恒却道:“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怀迁,世上姻缘千万,叫我说来,一半都不得美满,人活一遭,匆匆数十年,别叫人家白来一趟。”   “什么意思?”   “小姜儿若不是你的姻缘,早早放了她吧。”   展怀迁沉默了,但他们总不能杵在这里,会惹来家人留意,眼下只有等待玉颜康复,再做之后的打算。   “怀迁,别告诉姑父,也不能告诉姑姑。”临别前,何世恒说,“事已至此,我不愿再委屈玉颜,不想偷偷摸摸带着她跑,我要正大光明娶她为妻。”   “可是……”   何世恒很不屑:“你说的‘可是’,我都明白,试一试又不吃亏,甄家二郎都死了,还有什么可顾虑的?在他死之前,除了各府宴请上的偶遇,我们私下没有见过一回,没有通过任何书信,她对得起甄家,我也对得起天地良心。”   展怀迁皱眉:“照你这么说,倘若甄家二郎苟延残喘地活百年,你这一辈子,就苦等着他死了再娶玉颜?”   何世恒瞥了弟弟一眼,大摇大摆地走开,撂下话:“什么‘倘若’,那人死了,死得透透的了。”   “那……我能告诉她吗?”展怀迁最后问。   “她是谁?”何世恒却哈哈大笑,“小子,你自己看着办。”   此刻,太师府里,二少夫人破天荒地要来给大老爷请安,三哥儿便邀请她书房坐坐,叔嫂二人在里头不知说什么,可大老爷的书房下人不能随便进,连萧姨娘也不例外。   映春守在门前,见萧姨娘过来,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好。   萧姨娘倒是和气:“在这里冷不冷,里头暖和,不如进去又能取暖,又能伺候着。”   映春笑道:“奴婢一个低贱的丫鬟,实在不敢进大老爷的书房。”   萧姨娘无奈地张望了一眼,转身离开了。   走远后,她的丫鬟轻声道:“新娘子的事一出又一出,怎么招惹上我们哥儿了。”   萧姨娘叹气:“怀逸虽是孩子,也是正经小叔子,哪有大嫂子和小叔子……罢了,等老爷回来再说。”   巧的是,展怀迁回府遇上了父亲,父子俩一同到家,进门后先去了秀景苑探望玉颜,昨日奄奄一息的孩子,已经救回半条命,能与大伯父说上几句话。   展敬忠要孩子安心养身体,其他都不提,见了四夫人,也只淡淡一句:“不必忌讳甄家,有什么事,让他们找我来。”   这句话听着,是冲甄家去的,实则另一层意思,是告诫弟妹:“玉颜的事你不必管了,一切由我做主。”   四夫人不仅听得懂,还不敢装不懂,恭恭敬敬送走大老爷,不再去看女儿一眼,回到房里生闷气。   眼下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昨天出门前,得到噩耗,她投出去的三千两白银追不回来了,那可都是公中的钱,是全家老小等着吃饭穿衣的钱,去甄家时本就心里五味杂陈,谁知又闹得人仰马翻。   雁珠给端了茶,问道:“清姑娘到底不肯开这个口?”   四夫人闷得透不过气,捂着心口说:“她多精明一个丫头,不好骗。”   雁珠道:“就不怕大小姐的名声,耽误她的好姻缘?”   四夫人恨恨然说:“我们房里不是还有个小贱种,上官清心里明镜似的,大老爷不能亏了孩子们的事,她安心跟在后头就是了,她强出什么头?”   雁珠着急地问:“那可怎么办,夫人,今天绣房就出事了,观澜阁那头要给新娘子做夏衫,绣房连料子都拿不出来。”   四夫人骂道:“乡下小丫头,给她几块粗布得了,还真当自己……”   她是气糊涂了,什么乡下丫头,人家就是正经少夫人,就配绫罗绸缎穿,反倒是她,随时都可能被扫地出门。   雁珠说:“要不去甄家把姑娘的嫁妆要回来,姑娘的陪嫁,值上万两呢。”   四夫人眼睛一亮:“说得对,横竖是撕破脸皮了,他们还想霸占我姑娘的嫁妆不成?”   这一边,展怀迁随父亲过来,本是送到大院外,就要去沁和堂向祖母请安,不想这里的下人说:“大老爷可算回来了,少夫人等着给您请安呢。”   父子俩互相看了眼,就连展敬忠都忍不住想,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儿媳妇这是唱得哪一出?   可云七姜就在这里,不是大嫂嫂,也不是别家的媳妇,就是他们家刚进门的新娘子,人家规规矩矩站在书房外,等候大老爷的到来。   “这屋子里没什么稀奇,不过是多些闲书。”展敬忠看着儿媳妇,便是慈眉善目,满眼的欢喜,说道,“一直忘了告诉你,除了老太太和你婶婶院里,家中任何一处,你都能随意出入,不必拘泥。园子里好些地方都空着,你若喜欢哪里,就和怀迁搬过去,如今成了家,一些小事就自己做主,不用什么事都来问我。”   “是。”七姜躬身答应,“没什么事,我先退下了,请您好好休息。”   展敬忠笑道:“歇着去吧,听说你们观澜阁自己做饭吃了,若有好菜,也叫我尝尝。”   七姜客气地笑笑,往后退了几步,便大大方方地走了。   周遭侍立的丫鬟小厮们,都看傻了眼,二哥儿还在呢,少夫人这就走了?刚才公媳俩说半天,也没二公子什么事,他就跟柱子似的杵在一旁。   “父亲……”   “你媳妇儿走了,还在这里做什么?”   展怀迁担心地说:“爹,您不觉得她很奇怪吗,她都不认字,来书房?”   大老爷嗔道:“这是你媳妇儿的家,她爱去哪里去哪里,你在我书房里藏金银财宝了吗,怕她给你拿走了?”   观澜阁里,听说公子已经到家,下人们便张罗晚饭,七姜还不惦记吃,先躲回房里,偷偷拿出怀逸为她写的字。   半张信纸上,硕大工整的几个字,只是简单的一句:爹娘,女儿一切都好。   七姜指着字,一个挨着一个,反反复复地念,忽听外头有人向二公子问好,赶紧收起来藏在衣襟里。   展怀迁进门后,目光迅速落在她身上,七姜已经歪着,随手把玩一块手帕。   “你去父亲的书房做什么?”   “是你弟弟请我进去坐坐,我只是去给大老爷请安的。”   展怀迁满心狐疑:“这么突然,你不是不愿意向任何人请安?”   七姜把帕子盖在脸上,满不在乎地说:“可能我实在太闲了,给自己找点事儿做。” 第59章 一口梅花酒   “我去过司空府,兄长都对我说了。”展怀迁走来坐下,说道,“难为你信守承诺,不论我怎么问,你都不开口。”   然而盖着帕子的人没出声,展怀迁回头看她,人家安逸地半躺着,丝帕微微透出她的面容,但看不清神态,更猜不到在想什么。   “你胆子太大,根本不明白什么事儿,就答应替他传递。”展怀迁严肃地说,“若被甄家抓个现行,是能去衙门告你,你要上公堂挨板子吗?”   七姜还是没反应,直到映春进门说:“二公子、少夫人,晚饭摆好了,是去膳厅吃呢,还是端进来?”   她才一骨碌爬起来,轻盈地跳到映春面前:“去那屋吃,弄得这屋里都是气味不好,我可饿坏了。”   展怀迁又一次被撂下了,虽说他从没想过,将来的妻子要对他恭恭敬敬、言听计从,可夫妻之间本该互相尊敬,至少有问有答、有商有量,然而这一切都没有,人家就没把他放在眼里,仿佛他是强抢民女的土匪恶霸,彼此为敌。   “公子,您不去用饭吗?”映春折回来,高兴地说,“福宝从惜园带了梅花酒回来,只小小一盅,大夫人说给您尝尝解乏,不宜多饮。”   “知道了。”展怀迁闷闷地应了声,起身往膳厅来。   今日的晚饭,有鲜蹄竹笋汤、鹅掌炖花菇、八宝鸡丁、荠菜豆腐,三菜一汤热气腾腾,自家院子里做的新鲜端上来,荠菜还是碧绿碧绿的,果然比大厨房走老远的路送到各处要强。   七姜等展怀迁来了才动筷子,她吃饭很香,虽不如那些千金小姐秀气优雅,但吃相极好,筷子只夹自己吃的,不会到处转,一口一口不急不慢。   展怀迁也渐渐有了胃口,许是从小吃大厨房的饭菜,早就吃厌了,这几日观澜阁自己做的,每样都好吃,更因为对面坐了个吃饭很香的人,对食物的虔诚,会让人心情愉悦。   张嬷嬷见两个孩子都吃得好,嘴上的笑容没下来过,为他们盛汤挑嫩笋尖,笑道:“这笋也是福宝带回来的,惜园后山的竹林出笋了,挑了最嫩的送来。”   展怀迁问:“老太太和父亲那里送了吗?”   张嬷嬷尴尬地一笑,心想这孩子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转身给少夫人夹菜,笑道:“这几样菜,少夫人吃着可还好?”   七姜满足地点头,食材上她就不多嘴了,只要吃进肚子里不浪费,就是吃龙肉也没什么不可以。   此时,映春端来温好的梅花酒,小小一盅,打开盖子,顿时满室梅花香,七姜都不禁抬起头,好奇地往这里看。   展怀迁见状,问道:“要不要尝尝。”   七姜摇头,继续吃她的饭。   展怀迁还是斟了一小口,将杯子送到七姜面前:“尝尝吧,我娘和梁嬷嬷酿的酒。”   这酒闻着,仿佛眼前便是红雪白梅,不腻不甜,清高冷傲,就算是烫过的,还有骨气在。   七姜好奇极了,见展怀迁喝了,就也拿起杯子,闻着香气,将温热的酒送入口中。   然而一阵梅花香后,便是烈酒入喉的灼烧,长这么大,头一回感受到肚子里肠胃的形状,酒水沿着胃肠在她的身体里勾勒出了轮廓,并很快就顺着脊骨,直冲后脑勺。   七姜喝蒙了,迷茫地看着所有人。   见孩子眼神都傻了,张嬷嬷着急地问:“辣着了是不是,快喝口汤,快吃口菜,这酒烈得很,不然大夫人也不能只给这么两口。”   展怀迁眼中,七姜被酒水辣得说不出话,眼圈也泛红,平日里霸道厉害的小丫头,一下变得很乖很老实,嬷嬷给她喂饭,她就一口口吃下去,整个儿呆呆的。   他忍不住笑了,又怕被看出来,干咳了几声掩饰笑意,接着吃饭。   这个时辰,沁和堂的晚饭都吃完了,一大桌六道热菜、四道冷菜、二品点心,一碗汤,只有老太太和侄孙女两个人吃,每回端上来撤下去,都不见盘子里有什么变化。   饭后,上官清端来茶,老太太只喝了一口,便懒懒地说:“不喝了,夜里睡不着,原就心事重,老了老了,这日子越发不如从前。”   “今晚风不冷,要不陪您出去散散步,风里都是花香,可惬意了。”上官清说道,“走动走动,夜里才好眠。”   老太太盯着孩子看了看,笑道:“我们上官家的姑娘,都是美人胚子,可你娘生的不好,她嫁进来的时候,我瞧着很不顺眼,好在你骨子里是上官家的血脉,错不了。”   上官清笑道:“家人都说,清儿最像您,可清儿觉着,还不及姑祖母一分。”   老太太长长一叹:“容貌也罢了,孩子啊,你的命可不能像姑祖母,儿女不寿,丈夫也早逝,留我一人孤苦伶仃。”   上官清忙道:“您又伤心了,不论如何,还有清儿在您身边。”   老太太摸一摸她的手,说道:“你放心,姑祖母一定给你风光体面地嫁出去。”   只见朱嬷嬷进门来,她身上有伤,且受了惊吓,走路都变得缓慢蹒跚,可眼神依旧嚣张刻薄,对二人说:“老太太,听说去年布庄的款银四夫人还没给人家,他们不给咱们供料子针线,再拖下去,就该宣扬出去了。”   老太太冷笑:“她是背着我,把公中的银子投出去,败了?”   朱嬷嬷说:“八成是这样。”   上官清起身道:“姑祖母,有件事儿本不打算瞒着您,只是觉得不要紧,就不给您添烦恼。但听您和嬷嬷说这话,似乎四夫人另有什么打算,她今日来找我,说不愿大表姐的事被传出去,想求大伯父把中书令给了甄家,要我开口求您向大伯父劝说。”   老太太问:“她怎么劝你的?”   上官清应道:“说清儿等着许配何家,若是大表姐名声受辱,何家就不能要清儿了,清儿没有答应,也不敢答应,四夫人叹了口气就走了。”   老太太听了直摇头,冷笑道:“她打量你和这家里的姑娘一样蠢么,好孩子,做得不错,她算什么东西,还来威胁你。”   上官清笑道:“都是姑祖母教导得好。”   朱嬷嬷说:“还有一件事,少夫人突然开窍,今晚去大院等着给大老爷请安,不知明日又是什么花样,她可真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老太太不屑地说:“随她去,城里已经传遍了,我们家来了个能坐地耍赖的人物,你们大老爷真是好体面,都等着看吧。”   其实今天一早,没等到展玉颜病逝消息的人们,就把话题转向了太师府的新娘子。   昨日侯爵府那场闹剧,宾客都看在眼里,展家的新媳妇了不得,竟是又哭又闹、坐地撒泼,还力大无穷,背着个人从祠堂闯到宴会厅,放眼京城,官宦贵族人家的年轻媳妇,哪一个敢这么乱来。   今早七姜被张嬷嬷训话吵醒,便是下人们听说了,私底下三三两两地议论,遭嬷嬷训斥后,才没人敢再提,一整日太平无事。   可家里是消停了,外头越传越离谱,不乏甄家人恶意散播谣言,眼下七姜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名扬京城。   喝了一口酒,就被撂倒的小娘子,正窝在美人榻上,等着浑身一阵阵的滚烫散去。   且说展怀迁饭后去书房处理公文,此刻过来,要找二舅母曾送他的一套羊毫,见七姜蜷缩着一动不动,走近了问:“不舒服?胃疼?”   七姜摇了摇头,一脸的辛苦。   展怀迁伸手抚摸她的额头,七姜猛地一惊,翻身坐起来,可身上发沉,起猛了只觉得天旋地转。   “看来你不能喝酒,是我不好,那么烈的酒。”展怀迁说,“别害怕,缓一缓就过去了,还好只喝了一小口,一会儿让厨房煮醒酒汤,吃下去就舒坦了。”   七姜没说话,笨拙地站起来,径直往外间走,要自己倒茶喝。   展怀迁跟来,拿过茶壶,斟茶递给她:“慢些喝。”   “谢谢。”七姜轻轻应了声,捧着茶杯缓缓饮下。   待她放下茶杯,展怀迁说:“给玉颜传递字条的事,我并不怪你,如今知道缘故,更不能怪你了。但往后,你不能这么冲动,这不是你能帮忙做的事,至少,你和我商量一下。”   他说着,抬头看七姜,心头一颤,忍不住笑道:“别这样子看我,难道我在诓你吗,何世恒都告诉我了,真的,他告诉我了。”   七姜一脸淡漠:“我说了,没给你妹妹递过东西。”   展怀迁哭笑不得:“行,你没有传递,那你想不想听听字条背后的故事?”   七姜不为所动,她就觉得,展怀迁要骗她承认这件事,在与何世恒三面对质前,死也不搭理他。   心里盘算着,脑袋又晕乎乎,一时没留神脚下,不慎踩着地毯被绊倒,身子一软就要摔下去时,忽然被有力的胳膊抱住了。   “小心些,你真的醉了?”展怀迁稳稳地抱住了七姜,带着好笑的口吻说,“原来你也有不能的事?” 第60章 不要哭   七姜不愿被展怀迁抱着,但也明白人家没坏心,站稳后只是轻轻推开了他的手,慢吞吞地走回卧房,继续窝在美人榻上。   “让她们来伺候你洗漱,早些睡吧。”   “也好……”   展怀迁又走近些,说:“若是哪里不适,早些说出来,千万不要忍着。”   七姜点了点头,她没有什么疼痛难受的,就是那一口酒还在身体里没散去,酒劲散了,自然就好了。   展怀迁不再打扰她,出去后不久,丫鬟们就来了。   照七姜的脾气,早该爬上床蒙头大睡,可她还穿着白天的衣裳,脸上抹着胭脂,要是就这么躺下,丫鬟们必定会背后笑话她粗鲁不讲究。   她是无所谓被说什么,可如今丢的是张嬷嬷的脸,她们会说张嬷嬷没管教好,甚至为难她,七姜不忍心。   她已经有了在乎的人,不能像刚来的时候,那么不管不顾横冲直撞,一些些小事,她还是愿意忍的。   并且,这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怎么会不舒服呢,每天有人伺候着所有的事,譬如那些华丽的衣衫她根本就不会穿,有嬷嬷和丫鬟们围着拾掇,也免去了她的尴尬。   张嬷嬷说,在府里二十多年,已经没法儿回家和丈夫儿子们一起过,七姜也害怕,怕两年后不能再过回原来的日子,怕她会有一天变得,再也不能吃苦。   洗漱罢,躺在床上,七姜伸出双手,离家以后,不用挑水劈柴捡牛粪,不用抡锄头挥镰刀上山挖野菜,每日香喷喷的膏子滋润着,喝杯茶都有人送到手边,才不到一个月,十指已经变得柔嫩起来,好像还白了不少,指甲盖也长得齐整饱满了。   “我还能回得去吗?”七姜喃喃一语,翻身裹上被子。   身下厚厚的被褥软而不塌,怎么睡都舒坦,家里的炕头比这床硬实多了,可娘还是说垫太多褥子小孩子会睡坏了腰,明明就是家里没有钱,舍不得用棉花做多的褥子,每年就那么些棉花,不省下来做棉袄,冬天怎么出去干活。   可是,烧火的炕头很暖和,娘的怀抱比这被褥更舒服,嫂嫂会省下布料给她做新鞋,哥哥会把他生辰那天的鸡蛋,偷偷喂给自己吃,还有爹……   这里神仙一样的日子,可她是孤零零的,嬷嬷映春虽好些,还是每天都有合不来的事,一听张嬷嬷叹气,七姜心里就很难过。   其实,早就连遛狗都厌倦了,每天睁开眼,都想不到能做些什么,让自己一天能过得开心些,反而总是些乱七八糟的事,吵架、争执,甚至大打出手,也只能安慰自己,好歹把漫长的一天打发了。   也许有酒气作祟,七姜想着想着,忍不住就哭了。   夜渐深,展怀迁回到卧房,如往日一样,将矮几搬进来挡在中间。   然而今天,只喝了一口酒的人儿,仿佛就醉疯了,四仰八叉地睡在中间,被子也被踢到角落里,他赶紧放下矮几,上来为七姜盖被子。   睡着的人,也知道冷,裹了被子就滚到一旁,展怀迁正叹气,只看见眼泪从七姜面上滑落,枕头也湿了一片。   他伸手摸了摸,泪水早就凉了,连带她的脸颊,也是冰冷的:“怎么又哭了,又做噩梦?”   展怀迁心里嘀咕着,转身取来丝帕,小心翼翼地为七姜擦拭。   可是这一次,七姜在梦里意识到了有人摸她的脸,猛地睁开眼,不等看清是谁在床边,就腾起身子,用尽力气把面前的人推开。   展怀迁毫无防备,仰面跌倒时才醒过神,一个翻身在地上打了个滚,才所幸没磕着脑袋。   他站起来,瞪着床上的人,而七姜已经用被子裹紧她自己,并没有盛气凌人的霸道凶悍,反而是令人心疼的惊恐。   “我见你哭了,想为你擦眼泪,吓到你了,对不住。”见到七姜如此害怕,展怀迁心就更软了,“别怕,方才你睡在中间了,还没盖被子,我……”   七姜已经清醒了,什么话也没说,挪动回她的位置,安安静静地躺下。   展怀迁无奈,再将矮几搬过来,可放下后就说:“不如我们还是分房睡吧,这样你能安心些。”   七姜偷偷地抹了眼泪,没有应答。   展怀迁便吹灭了屋里的蜡烛,躺下后长长地舒了口气,说道:“打仗的时候,光想着如何取胜,每天就只想这一件事,虽然行军赶路、风餐露宿十分的辛苦,但回家来,就再也不能那么简单地活着,我这几天,真是累坏了。”   七姜说:“那也不能总打仗,吃苦受难的还是我们老百姓。”   展怀迁道:“说的是,太平盛世下,百姓才能安居乐业。”   静了片刻,七姜听见展怀迁起身的动静,不知是要去喝茶,还是做别的事,片刻后才回来,却是轻声道:“我去看看门外有没有人,想告诉你,表哥给的字条,不仅仅是救玉颜,我今日才得知,他们多年前就已情投意合。只因我爹娘分离,司空府虽不曾迁怒父亲,到底也不愿再与展家联姻,那时候外祖家的兄弟姐妹尚未婚配,表哥作为嫡长孙,他实在不敢开口,就想着先考功名,做个好儿孙。”   展怀迁的声音太轻了,七姜不禁转过身来,想听个仔细。   “可惜玉颜出嫁那年,我家外祖母病了,舅母和表哥陪同她去温泉山疗养,正好甄家向婶母提亲,前后不到两个月,玉颜就出嫁了,等表哥赶回来,已经来不及了。”   “既然心里有表哥,玉颜怎么不逃跑呢?”七姜忍不住问道。   “这要问她了,可笑的是,我什么都不知道。”展怀迁苦笑,“我哥说,过去他每次来家与玉颜相会,我都是他们最好的掩护,可我却像个傻子和瞎子,没看出半点苗头,直到今天我哥告诉我之前,我都没敢想是这样的事。”   七姜很小声地念:“我可没给你妹妹送东西……”   展怀迁笑道:“说了,我信你。”   七姜嗯了一声,便问:“那往后呢,听张嬷嬷她们说,京城里的女眷少有改嫁的。我们那儿不一样,会盼着年轻妇人改嫁后,再多生些娃娃,都不用守孝,很快就会有人上门提亲的。”   展怀迁说:“看来不论是京城,还是你们那儿,对守寡的妇人都不太好。即便是你的家乡,改嫁与否,依然要得到亡夫家中长辈的应允,她们自己做不了主。”   七姜偶尔也会觉得,展怀迁能和她想到一块儿去,本来嘛,她也相信这是个好人的。   “我哥说,他要正大光明娶玉颜,因此麻烦还在后头。”   “我觉着甄家那个老毒妇,是不会答应的。”   展怀迁道:“她不答应,自然也有让她答应的法子,可伤筋动骨,少不得许许多多的麻烦,舅舅和父亲都会牵连进去,哪怕这些都能熬过去,就怕玉颜身心俱损,撑不到那一天。”   七姜问:“还有什么法子,可以绕过甄家的老毒妇吗?”   展怀迁说:“倘若甄家二郎生前留有遗言,允许玉颜在他过世后改嫁,那就好办了。”   七姜不禁坐起来:“就编个遗言好了,谁又知道真假呢。”   展怀迁摇头:“口说无凭,需有遗嘱,字迹印章,一样都不能少。”   七姜问:“字迹能照着写吗,你们写字不是都照着帖子的?”   展怀迁说:“伪造遗嘱,对逝者大不敬,若有人说甄家二郎阴魂不散,玉颜会害怕。”   七姜想了想,满不在乎地说:“那不是还有她爹吗,还有爷爷。”   展怀迁没明白:“我……不懂你的意思。”   七姜一本正经地说:“神仙鬼怪这种事,要信就大家一起信,你们家祖祖辈辈那么多,老祖宗在阴司间里,难道还打不过甄家的鬼吗?”   展怀迁呆住了,这是他一辈子都没听过的新鲜话。   七姜躺下说:“对活人在乎这个顾忌那个,我也不说什么了,人都死了,你们还在乎,我实在气不过。你想,要是能有遗嘱,就能绕过老毒妇,不是最容易的法子?我们又不是拿来干坏事,只是给你妹妹一个自由身,不让她再受折磨。”   展怀迁说:“我记下了,之后与他们商量,兴许能行。”   七姜满意了,她也算睡过一觉,不能再这么精神下去,不然后半夜就合不了眼了,于是舒展腿脚后,安生盖好被子,静静地闭上眼睛。   “你这两天,总是梦里哭泣。”展怀迁说,“想家了吗,还是做恶梦?”   七姜睁开眼,她在梦里哭了吗,至少今晚,她只是哭着睡着了。   “虽说我们约定了两年,但这两年里,我可以陪你回家乡。”展怀迁说,“或者派人将岳父岳母接来,不要哭,可以和我商量。”   七姜说:“不必了,我只想度过这两年,不想给你添麻烦。至于我爹娘,千万别接他们来,我一个人被指指点点嘲笑刻薄就算了,见到我爹娘也这样遭罪,我会受不了的。” 第61章 你有心上人吗   展怀迁很难过,起身道:“真正有教养的人,绝不会以贫富美丑来随意评判他人,若有下人嘲笑你,他们是嫉妒你,身入了奴籍,连心都低人一等;若有世家贵妇出言讥讽刻薄,更是嫉妒你,别看她们满身绫罗珠光宝气,关起门来,未必受丈夫敬重、儿女爱戴,家中婆媳、妯娌乃至夫妻母子之间,理不完的烦心事,偶尔光鲜亮丽出一趟门,心里还是苦,因此说话也苦。”   七姜转过脑袋,隐约能看见展怀迁坐着的身影,说道:“我没事,谢谢你……”   展怀迁说:“倘若在外被欺负,不论你怎么回击,就算打破头也不要怕,我一定会站在你这一边。”   七姜笑起来:“我可没怕过谁。”   展怀迁心想,你在外面是天不怕地不怕,可回到家里,连做梦都在害怕。   他躺下,接着说:“父亲位极人臣,我亦有功名功勋在身,不论两年后什么光景,眼下你就是京城最显贵风光的夫人。不仅太师府是你的靠山,还有司空府,母亲是外祖与舅父们的掌上明珠,你我自然也是他们最疼爱的孩子,这京城里,除了皇室女眷,再无年轻贵妇与千金比你更了不起。至于那些封了诰命的夫人们,尊老爱幼是礼数,若有老婆子自己不尊重,你也不必将她们放在眼里,便是遇上皇族,还有国舅府乃至太子府为你撑腰。”   七姜呆呆地听着,索性翻过身来,小声问:“你怎么了?”   展怀迁道:“虽在京城举目无亲,可你总是我名义上的妻子,我见不得你受欺负。”   七姜说:“我可不是向你诉苦,只是能料到,爹娘上京会很慌张,我们家又不是人人都像我这么厉害,何况路途遥远,我娘身子弱。”   展怀迁从没说过这么“放肆”的话,说完无比畅快,再次感受到了那一日,仿佛大江大河涌过胸前的激动。   七姜说:“不过,还是谢谢你,遇见你,是我在这桩荒唐的婚事里,唯一幸运的事。”   展怀迁心头一颤,侧过头,可矮几挡着,光线昏暗,他看不见七姜的脸。   七姜裹紧被子,找了舒坦的姿势准备睡了,大大咧咧地笑着说:“你要是也有喜欢的姑娘,像你的表哥和大小姐那样,你就去和人家好,不用管我的。”   展怀迁却问:“你有心上人吗,如此厌恶这桩婚事,不论如何都要与我和离,是不是在村里,也有青梅竹马的男子在等你?”   “瞎说什么呀,我就是不甘心被我爹把一辈子都安排完了,你就是皇帝我也不想嫁给你。”七姜气呼呼地说,“我没有喜欢的人,难道非得喜欢什么人,才不愿意嫁给你吗?”   展怀迁笑了,分明黑洞洞的屋子,中间还挡着矮几,还是怕被七姜看见他的笑容,赶紧背过身去。   又是一夜过去,七姜已经数不清来这家多少日子,吃过早饭,晒着太阳坐在屋檐下,闷闷地看丫鬟们打扫院子。   昨晚那一口酒,让她迷迷糊糊,隐约记得和展怀迁说了许多话,但一早起来这人又不见了,她总有些分不清是梦是醒。   映春从一旁走来,禀告道:“秀景苑传话来,大小姐想见您,今天四夫人去庙里烧香,您过去也方便。”   昨晚听了展怀迁说的故事,七姜就不怎么想见展玉颜了,心疼姑娘太可怜,而她帮不上什么忙,见了面心里更难受。   七姜问:“我能不去吗?”   张嬷嬷捧来绣了仙鹤的正红阔袖长袍,为七姜穿戴上,说道:“您可是大小姐的救命恩人,大小姐是想感谢您,只因身体弱不能亲自过来,绝不是拿大使唤您去相见。”   七姜无奈,被簇拥着往秀景苑来,这一家人之间还客客气气,张嬷嬷竟然准备了探望病人的礼物。   半路上,遇见大厨房的人从沁和堂撤下早饭,他们见了少夫人,都毕恭毕敬地让在一旁。   七姜不经意扫了眼,有一提食盒的盖子没盖严实,里头一整盘菜动也没动,而这些人手里大大小小的食盒,估算碗碟,一顿早饭就有十几品菜肴点心,一老一少哪里吃的完,一把年纪了,对老天竟是没有半点敬畏之心。   “不能多管闲事,别自寻烦恼。”七姜默默地告诫自己,调整好心情,继续往秀景苑来。   据说四夫人是为了女儿转危为安,去庙里烧香还愿,但昨天绣房的事,映春曾提到,四夫人初一十五去庙里烧香外,每个月另外还有好几趟,日子不定,总是突然就说去了。   家里规矩繁多,即便是当家夫人,四夫人一样不能随意出门,娘家王氏虽在京城,但不是高门大户,老太太看不上,何况出嫁的人不能总回娘家,会被人说闲话。   于是四夫人能名正言顺离开家的,只有去庙里烧香,可究竟做什么去了,只有她自己知道。   此刻到了秀景苑,子淑早就等在门下,见了七姜很是高兴,带着她往大妹妹的闺房来。   卧房里,玉颂正喂姐姐喝粥,见嫂嫂来了,忙起身行礼。   七姜微微一笑,看向病榻上的人,养了两天,气色果然好多了,眼珠子都变得清透干净。   “嫂嫂。”玉颜却看向大嫂,姑嫂俩眼神会意,子淑便道,“颂儿,我们吃早饭去,你二嫂嫂吃过了,请她照顾你姐姐。”   玉颂向嫂嫂和姐姐行礼后,规矩地跟着大嫂离开,张嬷嬷和映春自然更有眼色,带着这屋里的丫头,都出去了。   “你喝粥吗?”七姜端起粥碗,坐到了床边,“我喂你,你要多吃饭,身体才会好。”   玉颜却是深深鞠躬,再抬起头,已是泪水涟涟。   七姜尴尬地笑道:“你看,所以我说不想来见你的,你别哭。”   玉颜哽咽:“嫂嫂,字条的事……”   七姜忙道:“我没告诉任何人,你放心,我答应了他的。”   玉颜松了口气,虚弱地靠在床头说:“第一回 收到您塞给我字条,把我吓坏了,后来我问玉颂,妹妹连声夸赞您,提起您的时候,她好开心好激动,我才明白,您是可以信任的。但我没想到,还会有第二次,二嫂嫂,这件事您能不能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七姜说:“大小姐,你还比我大几岁,不要对我这么尊重,我会很为难。至于那件事,和我没什么关系,你们之间解决就好,我只是帮了个小忙。”   玉颜恳求:“嫂嫂,也请千万千万,不要告诉二哥哥。” 第62章 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   这家里长辈都没有长辈的样子,兄弟姐妹倒是一团和气,七姜多少还能感受些人情味,想想展怀迁夹在中间长这么大,也是不容易。   “我不告诉他,你放心,原本我也不知道什么。”七姜端起粥碗,温柔地说,“先把饭吃了,要好好活着,大小姐你才二十岁。”   玉颜道:“嫂嫂不要我用敬语,也请嫂嫂一样待我,叫我名字就好。”   折腾了那么多天,总算有机会细细看一眼二哥的新娘,十七岁的姑娘,眉眼尚未完全长开,可也是个漂亮精神的女子,更有这满身朝气,叫人看着就欢喜。   玉颜缓缓吃下米粥,说道:“听说嫂嫂对老太太身边的朱嬷嬷动手了?”   “连你都知道吗,又不是光彩的事,他们怎么到处传呢?”七姜直摇头,“看样子,我在侯爵府又哭又闹的事,也一定传遍了,我倒是不在乎,大老爷和展怀迁他们,会丢脸吧?”   听嫂嫂直呼二哥的名字,玉颜很是诧异,若说不懂礼数,听着不像,更仿佛是,兄嫂没有夫妻之实,彼此还当陌生人一般,自然,二嫂嫂很厉害,她不在乎规矩礼教,也不在乎旁人的目光。   玉颜便没有多问,而她如何从甄家祠堂被背出来的事,玉颂已经念叨无数遍,在妹妹心里,二嫂嫂就是大英雄,是她崇拜的人物。   喂大小姐吃完粥,七姜把帕子递给她,正经道:“既然回家了,我就把二姑娘转托给你,往后多多照顾她,你的母亲对她不好,不给饭吃还打她让她罚跪,你在家里,就劝劝四夫人。”   玉颜一脸沉重,咳嗽了几声后,欠身道:“让嫂嫂看笑话了。”   七姜摇头:“这可不是笑话,二姑娘多可怜。”   “是,嫂嫂放心,待我身体好了,我会照顾玉颂。”   “那你自己……”   七姜欲言又止,展怀迁叮嘱了不能说,何家大公子似乎另有打算,看来是大小姐在逃避曾经的感情,并不想改嫁到司空府,才会先后送了两回消息,她都不作回应。   眼下对何世恒来说,想要和心爱的姑娘在一起,最大的阻碍,反而是姑娘本身是否愿意,那么他的另有打算,应该就是要劝服大小姐,让展玉颜改变心意。   可这一切,连同传递的字条,都是何世恒的一厢情愿,在七姜获知这段往事前,她以为只是要拯救一个受尽折磨的姑娘,如今牵扯到了儿女情事,这就不该是一厢情愿的。   何世恒要正大光明娶展玉颜为妻,的确潇洒又磊落,可展玉颜就必须嫁给他吗,纵然曾经情投意合,那也是曾经了,谁也不该强迫谁。   “大小姐,我觉得瞒来瞒去很没意思,和我毫不相干的事,我为什么要背负你们那么多的秘密。”七姜大大方方地说,“何家表哥已经把话都对展怀迁说了,说你们从前相好,没料到他去了一趟温泉山,回来你就嫁了,后来他一直不肯娶妻,就是在等你。”   玉颜慌得脸色苍白,伸手捂住了七姜的嘴,探出身子往门外看,生怕叫人听去一字半句。   七姜倒是淡定,拨开玉颜的手说:“有张嬷嬷和映春在,没人能偷听。”   玉颜剧烈地咳嗽,才吃下去的粥几乎要吐出来,好半天才缓过一口气,软绵绵地靠在床头。   七姜担心地问:“没事吧,要不我去叫你的嫂嫂进来。”   玉颜摇了摇头,含泪道:“二嫂嫂,这件事再不能提起,他是何家嫡长孙,司空大人最钟爱的孙儿,即便眼下还没有功名,他其实满腹才华,只要花点心思,咳咳咳……”   “你慢些说,别着急。”   “二嫂嫂,他是要继承司空府家业的人,我配不上他。”   七姜听着心疼,看着更心疼,替玉颜顺了顺气,说道:“我就是想,虽然嫁给他,你会过得很好,可你若是不愿意,也不该是被他或是觉得好的我们强迫的。所以我告诉你,你自己好好想想,等身体好了,再与他们商量。”   玉颜哽咽难语:“多谢嫂嫂……”   七姜想了想,又道:“可你心里若有一分愿意,为何不试一试呢,我去过司空府,和你们家完全不同,就更别说甄家那毒妇了,何家的长辈都非常好相处。”   玉颜绝望地闭上眼:“二嫂嫂,寡妇改嫁需夫家长辈应允,我的婆婆巴不得我活人陪葬,怎么肯放我走。”   七姜小声道:“昨晚我和展怀迁商量来着,你们可以伪造一份遗嘱,就说他允许你之后改嫁,你那亡夫的字迹,你熟悉吗?”   玉颜愣住了,这是在说什么话,实在了不得,于情于理都不该做的事,她家嫂嫂怎么敢随口就来。   七姜说:“我知道这不是好事,可我们也没干坏事,又不图甄家的钱财,大不了你的陪嫁就留给他们不要了,干干净净从那个家出来。”   玉颜冷静下来,解释道:“嫂嫂的好意,我都心领了,可您说的是万无一失的情况下,但这绝不可能。我的婆婆一定会闹,一定会找人辨别遗嘱的真伪,万一他们闹赢了,我就要去衙门挨一百大板。”   七姜吓了一跳:“真的吗?”   玉颜说:“此外,大伯父会受牵连,倘若连他的事也被人发现,司空府一样会遭诟病。朝堂里党派权争,芝麻大的事,都能闹出天,更何况这不伦不孝不忠,二嫂嫂,千万使不得。”   七姜连连点头:“我只是随口一说,你别着急。”   玉颜很感激:“多谢嫂嫂告诉我,眼下才捡回一条命,我什么也不敢想,只求不给任何人添麻烦,能不再回到甄家。”   七姜说:“我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也许我不该告诉你。”   玉颜摇头:“我虚长嫂嫂几岁,又嫁过人,见得多经历得多,容我真心说一句,嫂嫂做得对。那晚我若不吃几口供品续命,也许你在祠堂见到的已经是我的尸首,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做甄家的鬼,不要死在甄家祠堂,这辈子什么都没得选,死之前让我自己做主一回。”   七姜小时候,常听往来关口的人,说起京城是何等的繁华,心以为京城就是世上最好的地方,没想到,在京城最富贵的大宅里,年轻姑娘们,活得还不如她这个农家女骄傲。   玉颜咳嗽后,温柔地笑道:“二嫂嫂,瞒来瞒去没意思,您说的对,这样我对二哥哥,也不必隐瞒什么,能敞亮地说了。”   七姜无奈地一笑:“他兴许会怪我,不过算了,我也不在乎。”   玉颜含笑看着嫂嫂,新娘子嘴上说不在乎,眉眼间的神情,可不像是不在乎的。   但有些话,不该她多嘴,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二哥哥有没有福气,就看他自己了。   这个时辰,京城里人来人往开始变得热闹,司空府的马车一早上转了好几条巷子,仙乐居才开张,最好吃的糕点就被一扫而空。   这会儿马车往回走,何世恒在车里清点他买的东西,等下见了怀迁,好让他带给妹妹,都是玉颜最爱吃的。   但马车忽然停下了,小厮在车外说:“哥儿,前头卖菜的翻了板车,滚了满地的山笋,且要等等,他捡完了才能走。”   何世恒掀起帘子看一眼,说道:“你们去帮忙,摔坏的就买下来,人家上山挖笋,运进城里来不容易。”   “是。”   跟车的家仆得令,纷纷前去帮忙,何世恒刚要放下帘子,目光不经意扫过对面的茶楼,两位光鲜体面的妇人走出来,身边跟着的下人,立刻到门外招呼自家的马车和轿子上前。   何世恒放下帘子,只露出一角,他看得清清楚楚,其中一位,就是玉颜她娘,四夫人王氏,而另一位似曾相识,一时半刻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两人相谈甚欢的模样,在茶楼外道别,各自上了马车和轿子,刚好前路畅通了,分两边离去。   此时,家仆们回来,何世恒便吩咐一人:“去跟着那顶轿子,看看去了哪户人家,小心些,别叫人察觉。”   半个时辰后,何世恒带着满车瓜果点心,在兵部衙门外等表弟,怀迁匆匆出门来,担心地问:“家里出什么事了?”   何世恒反倒一脸轻松:“没什么事,我买了些吃的,你替我送给玉颜。”   展怀迁随手掀开马车的门帘,顿时唬了一跳,能坐三四个人的宽敞马车,被塞得满满当当,这是要把全京城的点心都搬去家里?   何世恒说:“不过,的确有件事,既然看见了,我就告诉你听。”   展怀迁微微蹙眉:“坏事?”   何世恒道:“我看见四夫人和甄老婆子的娘家嫂子私下往来,说得高高兴兴的,不知在算计什么。”   展怀迁理了理,才明白指的是谁,可婶母怎么会和甄夫人的娘家人有往来,这个节骨眼儿上,她们能谈什么事?   何世恒冷声道:“你多留心些吧,她在你们家作妖还少吗,你们家是真不管,我都知道玉颜她娘拿着你们府里公中的钱,到处放贷,姑父就不怕朝廷查你们。” 第63章 太师府的糊涂账   昨日才被表哥说,从小并不真正关心身边的人,今天提起家中财务账目,展怀迁又是一问三不知。   “我只知道,他们不简单。”展怀迁坦率地说,“想来,京中那么多贵家女眷,单是放贷,绝不止我家婶母,朝廷不论派谁去查,都是牵丝扳藤,没几家人能逃过。于是这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何世恒道:“丑话说在前头,我只要娶玉颜,她母亲我是不管的,你们家爱管不管,别来找我,也别找你妹妹。”   展怀迁冷静地说:“都走到这一步了,再忍一忍,把该解决的问题逐一理顺,哥,这绝不是一件能凭你心意来的事,千万不能冲动。”   何世恒苦笑:“倘若当年玉颜及笄后,我能冲动些,就不会有今天。我真怕拖下去,哪天我一个转身,玉颜又被她娘卖了,那时候我才真要疯,我不能再傻等,玉颜已经受了那么多年的苦,我一天也不想她再委屈。”   展怀迁道:“可如今不一样了,我知道了,还有七姜知道,我们会帮你守着她。”   何世恒不禁皱眉:“小姜儿知道了吗,你怎么那么瞒不住?”   展怀迁不服:“她什么都不知晓,就为你传递消息,你觉得公平吗,合适吗?”   何世恒别过脸,故作淡定:“那是我和姜儿的交情,嗯……她如今知道了,怎么说。”   展怀迁没好气地说:“你们还真是一样的人,她听说逝者若留有遗言,玉颜改嫁就不必得到甄家长辈的允许,立刻让我想法子伪造一份遗嘱,还说要是忌讳亡魂,就让祖父和四叔在阴司间摆平他们。”   何世恒猛点头:“谁家还没个祖宗。”   展怀迁嗔道:“逝者为大,不说玩笑话,总之我不会让玉颜再回甄家或嫁去别处,你不要着急,我们从长计议。”   然而门内有人找展大人,他不得不回去了,何世恒不忘叮嘱:“点心瓜果一定给送去,都是她爱吃的。”   此刻,太师府秀景苑内,一片肃静,下人们规规矩矩地站在廊下,谁能想到,老太太突然过来了。   七姜没能躲过,跟着大少夫人、二姑娘一起出来,让她恼火的是,没多久,两个女人竟然架着虚弱的大小姐,把她拖出来向祖母行礼。   玉颜叩首时咳嗽不停,伏在地上起不来,而这屋子没烧火,只一层地毯铺在冰冷的地砖上,一个险些病死的人,如何经受得起。   “张嬷嬷、映春,把大小姐送回去。”七姜走上前,吩咐道,“送回去好好暖着,用汤婆子捂她的脚心。”   少夫人都开口了,张嬷嬷和映春只能硬着头皮上来,不搀扶不知道,一摸孩子就剩一把骨头,心疼坏了,再不顾虑什么,和映春搀扶起大姑娘,就往卧房送。   “老太太还没问话呢,这叫什么规矩,少夫人,您在观澜阁怎么着都成,这儿是秀景苑,是您四叔房里,可轮不到您发号施令。”朱嬷嬷仗着老太太就在身后坐着,上前呛道,“您是家里没有祖母,不懂得如何尊敬长辈吗?”   七姜冷笑:“我家不仅有祖母,还是最最慈爱的祖母,儿孙若是病了,祖母必定喂药送饭亲自照顾,我真没见识过,孙女都要病死了,还让她出来磕头请安的祖母。”   朱嬷嬷嗤笑道:“亲家老太太什么身份,您也好意思拿来比我们老太太。”   七姜绕过朱嬷嬷,打量了一番上官氏,问道:“老太太是缺胳膊少腿吗,还是比别家祖母多长两只眼睛,又或是六个指头?朱嬷嬷,你也太不把老太太放在眼里了,怎么能胡说呢?”   “老太太,您听听,您听听……”朱嬷嬷转身搬救兵,煽风点火道,“如今我们家,到处被人笑话,少夫人还不知收敛,竟敢拿您来寻开心。”   上官清在边上劝道:“二嫂嫂,不论如何,这里是四叔父房里,您就少说几句吧。”   七姜白她一眼:“既然是四老爷房里,那不如派个人下去问问,他乐不乐意亲生女儿快病死了,还要到这冰冷的屋子来磕头请安,要不上官姑娘,你下去问问?”   上官清羞愤难当:“二嫂嫂,我好言相劝,你怎么总是咄咄逼人。”   七姜说:“真有意思,不去呵斥老刁奴闭嘴,来叫我这个少夫人少说几句,你觉得自己很有道理吗?”   “都闭嘴!”老太太冷声呵斥,瞥了眼七姜后,将目光扫过大孙媳妇,问,“子淑,你婆婆呢?”   子淑上前道:“母亲烧香还愿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老太太问:“怎么不带上你?”   子淑尴尬地说:“因、因为大妹妹眼下离不开人……”   老太太问:“你婆婆一个月要烧多少回香,你们都在哪家买的纸钱香火?”   子淑紧张地微微颤抖:“都是雁珠为母亲张罗,孙儿实在不知道。”   七姜缓缓退到一旁,不和她相关的事,她自然不用多嘴,看得出来,老太太绝不是那么好心来探望孙女,她应该是来等儿媳妇的。   远处闺房,隐约传来玉颜的咳嗽声,七姜便道:“老太太,若没什么事,我去照顾大小姐了。”   老太太今日懒得理会七姜,没有应答,七姜也不愿意干等她开口,转身就走了。   朱嬷嬷立时火上浇油,挑唆道:“您真不管,她就该爬到您头上……”   上官清开口道:“朱嬷嬷,今日不是说这件事的,先忍一忍吧。”   朱嬷嬷讪讪一笑,便冲大孙媳妇没好气地说:“少夫人,老太太坐半天了,这屋子还这么冷,您就不知道派人烧火,哪怕端一盆炭来呢?”   子淑紧张地应下,亲自出来找人,可下人却告诉她,秀景苑的炭早就烧完了,只能等下人用柴火去把屋子烧热。   子淑莫名地问:“不是每年都有结余,今年冬天并没有格外寒冷,怎么会烧完了?”   下人轻声道:“这就要问夫人了,上回王家来人坐半天,人一走,夫人就把咱们库房的炭送了一半出去。” 第64章 你不怪我,也不生气?   就在子淑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四夫人回来了。   才进外院角门,就听说婆婆到了秀景苑,估摸着不能是好事,又听儿媳妇说没有炭给老太太取暖,怒道:“你是死人呐,不能请老太太去暖和的屋子,回头再收拾你。”   这边才凶完,立刻满脸堆笑地进门见婆婆,婆媳俩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老太太就吩咐:“子淑,领你妹妹下去吧。”   玉颂在一旁,早就僵得不知所措,可今天没有害怕得发抖出岔子,也许是因为大姐姐回来了,可她心里觉着,更多的,是因为二嫂嫂在这里。   姑嫂俩退下,来到玉颜的闺房,不想上官清也跟了过来,可她没能如愿进门,张嬷嬷刚好迎出来,将她拦下说:“大小姐才刚又吐了,屋里气味难闻,清姑娘这边坐,日头暖洋洋的,让小丫头给您沏壶茶。”   上官清忍耐下,隔着门道:“辛苦嫂嫂们了,有什么事请随时叫我,我就在外头坐着。”   屋里,姑嫂姐妹四人听见这话,互相看了眼,都不理睬。   子淑为玉颜将枕头垫高一些,把掺了冰片薄荷草的香囊递给她,担心地说:“老太太一走,母亲又该生气了,真希望你哥哥能早些回来。”   玉颜问:“嫂嫂,家里是出了什么事吗?”   子淑叹气:“自从母亲当家主事,她就开始拿公中的款银去外头放贷,确实挣回不少利钱,早几年还打算给你哥哥买私宅,后来因为我怀不上孩子,母亲就另有打算,但这些年放贷的事不曾断过。于是我猜,这两年边境打仗,又逢各地旱灾洪水,年景实在不如意,不知是放出去的贷一时半刻收不回来,还是有人卷款跑了,母亲手头已经没了现银,才会亏着外头的账,让人家讨上门来。”   玉颜咳嗽了几声,气道:“当年我出嫁,嫁妆都是大伯父置办的,哥哥和嫂嫂都给我一对金镯子,我娘只给添了几床棉被。大伯父不计较,她就真好意思,我实在无地自容。”   子淑苦笑:“妹妹风光大嫁,可转过身,她却日日挖苦我的陪嫁太寒酸,再怎么寒酸,也是我爹娘用心置办的,总比几床棉被强。”   七姜在一旁坐着,一个当娘的,混到儿媳妇和亲闺女一起数落自己,那是得多糟糕,别人家都是小姑子帮着婆婆对付儿媳妇,这家倒好,孩子们亲兄热弟,就上头几个长辈作妖,她们到底图什么?   “弟妹,我虽懦弱些,可好歹比你早进门。”子淑看向七姜,温柔地说,“往后你还是忍耐些,不必事事处处都与她们顶着来,那清姑娘是最得老太太心的,你总人前人后地让她下不来台,她记恨你,回头煽风点火地撺掇老太太治你,实在不值当。”   玉颂也轻声道:“二嫂嫂,听说那天在大厨房,要不是二哥哥赶回来,您就要挨打了。”   七姜说:“他们有本事就打死我,不然打我一下,我必定打还十下,还有你们,明知道上官清阴阳怪气的,为什么要让着她忍着她,她都不是这家里的人。再有,为什么你总想着和不讲道理的人讲道理呢,哎,只怪我们出身不同,在我们边境,老百姓也是兵,外来的入侵没道理可讲,见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杀完烧成灰,不留一点痕迹。”   姑嫂三人,呆呆地看着七姜,七姜站起来,一本正经地对她们说:“你们讲道理,处处忍让,让跪下就跪下、让磕头就磕头,结果你们的日子好过了吗,只怕是一天都没有。大嫂嫂,你是好心,怕我眼下厉害将来吃亏,可你每天都在吃亏,说这话,您又能帮我什么?”   这一边,四夫人房里,老太太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媳妇,说道:“老实交代,亏了多少银子,别真等外头一家家上门要债,闹得满城皆知。到时候他顺水推舟,把你的当家大权收回来,现成的儿媳妇等着接手,那小贱人当了家,还能有你们母子的好,就等着被扫地出门吧。”   四夫人哆嗦着说:“府里入春花销的三千两,那头的人跑了,还、还有之前投的两千两,要下半年才能收回来,正月里给您的二百两利钱,就是、就是这里头的……”   老太太冷笑:“可三千两的事,我并不知道。”   四夫人慌张地说:“是媳妇猪油蒙了心,那头说三个月三成利,我、我就想,三个月而已,哪怕收不到利钱,也不会亏了本钱……”   老太太大怒:“混账,你是穷疯了吗,现下连报官都不成,白白损了三千两银子,上下一百多口人要吃饭要发月钱,你去哪里弄银子?”   四夫人委屈地说:“媳妇可是把体己全垫上了,侄媳妇还去大厨房闹,非要单过,眼瞅着这个月过去,下个月她又该来要钱,原本采买那头还能先赊着,再迟几天的。”   老太太冷笑:“你当了十来年的家,到头来就这点本事,不应该啊,是你在这儿跟我哭穷装傻,还是我太高估了你。”   四夫人说:“媳妇到手的,只是府里每一季花销的钱,都是眼睁睁要花出去的,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变不出更多了。旁人不知道,您是最清楚的,这家里大宗的田地、商铺、庄园、宅子,全都在大老爷自己手里攥着,媳妇还能去他房里抢吗?”   老太太神情阴鸷,恨道:“未必在他手里,恐怕还在他媳妇手里,不然他那么忙,哪有功夫打理这些,每年收账放租交税银,总得有个人替他操心,既然家里找不出这么个人,那就全在那女人手里了。”   “果然都在大嫂嫂手里?”   “横竖不在我这个老娘手里,所以……”老太太摸了摸儿媳妇的脑袋,说道,“我们婆媳是一样苦命的人,我这个婆婆还在一天,总该护着你,你把眼下亏的账算清楚,我先替你填了。”   “娘,真的?”   “可你也要替我办事,倘若你办不好,或是转手卖了我。”老太太阴沉沉地笑道,“会是什么下场,你心里明白。”   四夫人挂着泪,迷茫地问:“母亲要我做什么?”   老太太说:“还记不记得,怀逸是怎么来的?”   四夫人眼神一颤,紧张地问:“娘,您是说……”   一盏茶的功夫后,老太太要回去了,上官清跟出来,故作委屈道:“清儿什么都没听见,她们防着我,姑祖母,是清儿没用。”   老太太朝孙女闺房那头看了眼,不屑地说:“随她们去吧,一个个就这命了,可你还有更好的前程呢,走吧孩子。”   四夫人送到院门外,婆婆走远后,才松了口气,方才哭得要死要活的神情,立刻就消失了,抹了把眼泪,对身旁的雁珠道:“有个爱算计儿子的老婆婆,我还怕什么,外头的账有人填了,我还得想法儿,把玉颜的嫁妆要回来。”   这日直到七姜回观澜阁,大半天也没见家里有什么动静,大少夫人和二姑娘都没被四夫人折腾,张嬷嬷派人再三打探,秀景苑里的确风平浪静。   虽然有些奇怪,可不挨罚总是好事,七姜还省得费力去吵架乃至动手,下午吃点心时,她忽然醒过味,问嬷嬷:“我为什么要护着她们,我和她们很熟吗,请个护院还得给工钱吧。”   映春笑着说:“还不是您心地善良,见不得好人受欺负。”   七姜捧着一块绿豆糕,莫名其妙地说:“我怎么就卷进你们家的事了?”   张嬷嬷不厌其烦地纠正:“不是你们家,就是您的家,大姑娘她们如今都是您的亲人了,哪有见亲人受欺负不相帮的,您最是心软的。”   七姜吃着绿豆糕,摇头道:“可我除了吵架动手,也没别的本事,时日一长就不管用了,我自己知道。”   张嬷嬷和映春异口同声地说:“您可以学呀。”   说起学本事,今天怀逸那儿的认字且要停一停,七姜另有一桩要紧事,赶着告诉展怀迁。   日落时分,她就在前院徘徊,这头的下人很少见少夫人,但七姜客客气气,他们觉着新鲜又好相处,并不是传说中多霸道嚣张的人。   有丫鬟来给少夫人搬凳子,七姜连声说谢谢,把人家都吓着了。   之后先是等来了三哥儿,被她打发走了,又等来展怀逍,有机会当面谢谢七姜,怀逍站着说了好些话,可七姜却心不在焉,就怕展怀迁今天不从这个门回来。   “我先走了,弟妹这是盼着怀迁呢,果真新婚燕尔。”怀逍玩笑了一句,便识趣地离开。   七姜方才就没听清楚大公子说什么,满心盼着要在展怀迁见他妹妹前,先和他把话说清楚。   终于,天色渐暗,凉风渐起,展副将军回来了。   “跟我走……”   怀迁一进门,还在与福宝说话,七姜就迎面跑来,抓了他的手,不由分说往里跑。   “怎么了?”   “有要紧的事,你先跟我来。”   “福宝,先把东西送回观澜阁……”   展怀迁匆忙吩咐了一句,就被七姜拉走,回到观澜阁外,周遭空旷无人的地方,七姜才停下脚步。   “到底怎么了?”   “哎,你怎么都不喘气……”七姜跑累了,撑着腰缓过气息后,才正经道,“对不起,我违背约定,我把何家表哥的事,全告诉你妹妹了。”   展怀迁担心不已:“不是说先不提吗?”   七姜说:“他们彼此本就是明白的,所谓的不提,就是不说我们两个知道,这没什么大不了吧?”   展怀迁叹气:“那我还怎么去见妹妹呢?”   七姜说:“这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也许你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可我觉得,不能因为你哥哥想娶她,完了我们觉得这是桩好姻缘,玉颜就必须听我们的安排嫁人。她愿不愿意,她还喜不喜欢你的表哥,这都不重要了吗?所以,她是最不能被瞒着的人,我们有什么打算,有什么计划,都该告诉她,让她自己做决定。”   展怀迁静静地看着七姜,把这些话在心里过了一遍,说道:“我赞同你的说法,的确,三年过去了,受了那么多苦,玉颜已经不是当初的小姑娘,眼下她只想活着,想有自由身。”   七姜很意外,不禁笑容灿烂:“你听懂了吗,你不怪我,也不生气?”   展怀迁道:“你在为我的妹妹着想,我为什么要生气?”   七姜很满意:“那就没事了,你忙你的吧。”   展怀迁问:“你在前院等我,就为了说这件事。”   七姜点点头:“不然呢?”   展怀迁迟疑了一会儿,笑道:“没什么。” 第65章 神神秘秘的叔嫂二人   看着七姜轻盈地跑开,展怀迁下意识地抬起左手,转动了几下手腕,淡淡含笑:“这丫头力气可真大,拽得人生疼。”   观澜阁里,福宝带着小厮们,将各色点心瓜果搬了进来,那些糕饼小食尚不稀奇,可这个时节瓜果极少,皆是商贩从很远的温暖地方运来,寻常百姓家根本吃不起,好些七姜连见都没见过。   再说装了一车的东西,怎么可能全送去妹妹那儿,眼下一天比一天暖和,吃不完放着都该糟蹋了。   展怀迁便让张嬷嬷将东西分几份,先给老太太送去,再有父亲和怀逸那儿也分一些,大部分自然还是给了妹妹,秀景苑人口也多。   他进门换了衣裳,就要去书房,却满院不见七姜的身影,随口问:“少夫人遛狗去了?”   丫鬟应道:“少夫人给大老爷和三哥儿送吃的去了。”   展怀迁不免好奇,怎么她连着两天跑父亲那里,心里有个念头让她很不安,云七姜该不是装傻充愣,说她不认字不识字,其实是个精明能干的邻国细作?   越想越不对劲,展怀迁无法安心处理公文和书信,起身出门,径直往大院来。   实则七姜是才知道的,大老爷今晚去了司空府,于是不愿浪费一天认字的机会,借口送点心瓜果来找怀逸。   这会儿叔嫂俩躲在书房里,昨日那一句几个字,七姜已经记得很熟,怀逸拆开来考嫂嫂,嫂嫂也都认得,虽然写起来费劲,一笔一划也算齐全。   “嫂嫂在房里练字,张嬷嬷她们能不察觉?”   “我用笔沾水在桌上写的,擦干就看不见了,还不费纸张。”   怀逸佩服又感动:“弟弟一定尽心教会您写家书,嫂嫂这样聪明好学,若多学几年,必定能成为才女。”   七姜忙道:“那可不行的,太不把读书人放在眼里,我们种地的虽累些苦些,好歹能吃上几口,可你们念上十几年书才能考功名,还不见得能考上。”   怀逸说:“嫂嫂很敬佩读书人?”   七姜点头:“我们村里有个老秀才,我哥哥就是跟他认的字,他只收些嚼谷,太穷的人家他都不要钱,只要娃娃肯念书,他都愿意教,就算至今没教出什么人物,他的学堂还开着。”   怀逸问:“嫂嫂为何不去学,是不让姑娘家念书吗?”   七姜眉眼弯弯地一笑:“是我不爱念书,现在想想,还真有些后悔,怎么会想到,将来有一天要给家里写信。”   怀逸挺起胸膛说:“嫂嫂放心,我一定教会您。”   书房外,萧姨娘站在不远处张望,展怀迁突然从身后走来,将她唬了一跳,尴尬地说:“二哥儿来了,大老爷今晚去司空府,您不知道吗?”   展怀迁也不自然,应道:“知道,就是……方才送了些点心瓜果来,我怕怀逸贪嘴吃多了肚子疼,跟来叮嘱一句。”   萧姨娘说:“三哥儿和他嫂嫂在书房里,昨儿就这样,也不知道叔嫂二人做些什么,没有老爷的允许,我们不能进书房,总觉得不合适。您来了正好,不如和他们说说,书房可不是玩儿的地方,弄坏了什么古籍藏本,老爷该生气了。”   听说弟弟和七姜在一起,展怀迁反而安心了,嘲笑自己的胡思乱想,就算他糊涂,父亲难道能随便叫个细作假扮了他的儿媳吗?   更何况,在他眼里,云七姜是个极为真实的姑娘,从他们第一次见面,他就有这种感觉。   怎么能把人家想成细作,他真是刚从战场回来,还没放下警惕,七姜若知道,是会生气,还是会笑得肚子疼?   “二哥儿,您不进去看看吗?”   “不了,还要去向老太太请安,那些点心送来不少,姨娘也请尝一尝。”展怀迁礼貌地说罢,转身离开了。   萧姨娘叹了口气,论辈分她虽长,可妾室并没有正经名分,在下人面前稍有几分体面,实则她还是这太师府的奴才,公子姑娘们待她客气,她却不能真把自己当长辈,哪怕看不惯什么,也只能忍着。   书房里,七姜趁怀逸写范文的功夫,在书架之间转了转,这间书房比她和展怀迁的卧房的内室外间加起来还要大两倍,快赶上他们家晒谷子的场院。   更不必说,满室书架上收藏的无数本书册,七姜刚开始还好奇数了数,没多久就数不过来,也加不过来。   “怀逸……”   “是。”   “这些书,大老爷都看过吗?”   “我想都是看过的,但我也没问过父亲。”   七姜回到怀逸身边,问道:“大老爷这么忙,哪有功夫看书呢,他还睡不睡觉了。”   怀逸正经道:“别人家怎么样,我不清楚,但父亲真是为国为民操碎了心,每晚都伏案过半夜,从我记事起,我们院里的灯火,总是全家最后才熄灭的。”   七姜说:“展怀迁告诉我,大老爷这叫胃急人臣,是不是很厉害的意思,当官和胃口有什么关系呢?”   怀逸努力想了想,才明白嫂嫂的意思,写下“位极人臣”四个字,解释给嫂嫂听,一并要她记下。   七姜笑道:“一句话用四个字就能说完,你们读书人真会省力气,我一定要好好学,不然以后和展怀迁吵架,他听得懂我说什么,我听不懂他说什么,多吃亏。”   怀逸则好奇地问:“其实您来之前,我们还担心,您会和我们言语不通,嫂嫂不是没念过书吗,怎么会说京城里的话?”   七姜说:“我们村里人口虽不多,可关口镇上热闹得很,每天都有无数的商队往来,我见过各种各样的人,金发碧眼的也有,他们的鼻子那么高,自然京城里的话也不稀奇,小时候觉得好玩就学了。”   怀逸笑道:“还以为,是亲家老爷特地找人教您的,好为了日后联姻。”   七姜的笑容却淡了,不再说话,拿起怀逸写的范文,里头大片的字她都不认识。   “嫂嫂,您不高兴了?”   “有一点,因为你提起我爹了。”   怀逸不安地说:“嫂嫂请原谅,怪我勾起您思乡之愁。”   七姜说:“想家是每天都想的,但我不高兴的,还是和你哥哥的婚事。怀逸,将来你可不能随随便便把自己的女儿许配人家,一定等她长大了,问问她想要和什么样的人婚配,那可是你的骨肉你的孩子,不是个物件,不能随随便便就给出去了。”   怀逸腼腆地笑道:“嫂嫂,我还小呢……” 第66章 我哥这样的男子   “可不,你还是个孩子。”七姜一面轻叹,一面醒过神来,有些紧张地问,“我、我是不是说了不该说的话?”   聪明的小公子,毫不掩饰地回答:“您想说,您说漏了嘴,不满意和二哥的婚事。”   七姜轻声说:“就当什么也没听见好吗?”   怀逸道:“二嫂嫂您不说,我也看出来了,您和二哥完全不像夫妻,您也始终没有对父亲母亲改口,也不愿承认老太太是祖母,这就很明显了。”   七姜问:“那别人也看出来了?”   怀逸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   “不过什么?”   “二哥对这桩婚事,似乎没什么不满意。”   七姜愣住了,这是什么意思?   怀逸高兴地说:“我想象中,未来的二嫂嫂,就该是您这样的。”   七姜哎呀一声,拍拍他的脑袋:“小孩子撒谎可不好,要没有迫不得已的缘故,你们家怎么会娶农家女,张嬷嬷说,满京城的大官,都想把女儿嫁给你哥哥,要不是公主们没有合适年纪的,皇上也喜欢呢。”   怀逸却道:“自然不是出身,而是人品性情,反正我期待的二嫂嫂,就是您这样的。话说回来,倘若不是二十年前的婚约,是正经媒人上门提亲,知道我家兄长的样貌品行与才干,二嫂嫂,您会愿意嫁我哥这样的男子吗?”   七姜呆呆地看着怀逸,她还真用心想了想。   相处这些日子,看得出来,展怀迁的脾气性情都不坏,他对兄弟姐妹好,对下人也好,不仅早早考了功名,还能上战场杀敌,到哪儿都是很了不起的人。   一定要嫁人的话,展怀迁这样的男子,的确是上上选,若非实在看不对眼,又或是另有情郎,不然正经由媒人来提亲,彼此相看后,父母再做决定要她嫁,七姜至少不会像现在那么反感抵触,更不会怨恨父亲。   “二嫂嫂?”   “那个……时辰不早了,我们明天接着学,我会多多练习写字。”   见嫂嫂要走,怀逸起身相送,七姜让他留步,带着写有“保重”和“好好吃饭”的纸条离开了,这是她今天新学的。   怀逸便收拾了书桌,熄灭烛火,刚走出书房,萧姨娘就迎了上来。   将儿子看了又看后,萧姨娘满眼担忧地劝说:“和嫂嫂究竟说什么话,怎么两天还没说完?哥儿,不论如何你们也是叔嫂,别人避嫌还来不及,怎么还亲近上了,叫人说了闲话,你父亲与兄嫂脸上挂不住,将来待你谈婚论嫁,那些府里也要挑不是的。”   怀逸坦荡荡地说:“家里关起门来的事,外人如何知晓,哪个下人多嘴多舌,母亲告诉掌事嬷嬷责罚他们便是。父亲说过,嫂嫂千里之外来,自幼见闻颇多,比我这个深宅大院的公子哥强百倍,要我多向嫂嫂讨教,母亲若不信,回头问父亲便是了。”   萧姨娘道:“话是如此,可新娘子与这家里格格不入,三番五次顶撞老太太,早晚是要出事的,你与她太亲近,终究不是好事。”   怀逸神情闷闷地说:“母亲,那什么才是好事,这几年大姐姐出嫁、二哥哥出征,家里沉闷得仿佛一宅子行尸走肉,我可快要憋死了,母亲希望我长成个傻子吗?”   “我……”萧姨娘无言以对,勉强道,“我只是为了你好。”   怀逸知道生母在这家中的不易,自己这个儿子,是她今生唯一的依靠和指望。   身为庶出子,与父兄的亲密,决定了他的前程,母亲一直小心翼翼地维系着他们父子兄弟之间的感情,即便大夫人离家十多年,她也不敢有任何僭越。   “母亲,我会有分寸。”怀逸好生道,“您放心,有什么事,我一定与父亲和哥哥商量。”   萧姨娘颔首:“你心里明白就好。”   怀逸又道:“大姐姐接回家,可甄家的麻烦并没解决,还有我们自家的琐事,近些日子恐怕不会太平,还望母亲不要搀和进去,老太太和婶母若找你麻烦,只管告诉父亲,你开不了口,就告诉儿子,儿子替你说。千万别受他们的威逼利诱,你要相信,这家里的主人从来都是父亲,她们若有能耐,也不会找上你了。”   萧姨娘笑道:“我在这院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她们不能找我。”   母子俩正说着话,大厨房的人来了,萧姨娘便上前接应,看着他们在膳厅里摆下饭菜,数了一数,今晚少了好些,自然要问缘故。   大厨房的人并不将她放在眼里,冷冷地说:“大老爷今晚不在家用饭,姨娘不知道吗?”   萧姨娘道:“可三哥儿还要用饭,他该有的菜品,为什么不送来?”   大厨房的人没好气地说:“哥儿一个孩子,这些都不能吃完,做多了白白浪费。何况外头年景不好,姨娘是不知道如今采买的不易,不如您和大老爷说,给哥儿们都加一半分例,就能买得回菜来。”   说完,他们嘀嘀咕咕着退下了,那些话语虽没当着萧姨娘的面说,可无非是嘲讽她一个小妾还把自己的当正经主子。   怀逸来吃饭,对桌上的菜品少了几样并没察觉,但饭菜不可口还是老样子,但凡父亲不在家用晚饭,大厨房送来的菜肴就是这么敷衍了事。   萧姨娘见儿子没胃口,拿起筷子各样尝了尝,即便不是怪味道或不新鲜,可他们做得实在不用心,这家里什么时候连盐都吃不起了。   见母亲心里难过,怀逸说:“咱们也有厨房,回锅重新炒一炒就是了,母亲再忍一忍,二哥他们院子如今单过,院里下人都高兴,过些日子我与父亲说,往后我们也自己做饭。”   萧姨娘轻叹:“老太太可不会答应,那真是要分家了。”   这个时辰,司空府已经用罢了晚饭,天色不早,老太太怜爱女婿为国事辛劳,要展敬忠早些回去,何世恒便主动请命,要护送姑父回府。   “恒儿,回去吧,没多远的路,那么多家丁跟随。”站在马车下,展敬忠对侄儿道,“你不会是想借着送我回府,半途溜出去玩耍,最近京城夜市里,又有什么新鲜事?”   何世恒则一脸正经:“姑父,我决心考功名,来年春闱,便是侄儿金榜题名的日子。”   这话听着新鲜,展敬忠打量孩子,瞧着不像是玩笑,便道:“你自幼聪颖,与怀迁一同启蒙,先生们都说你更聪明,姑父就不问这些年你为何荒废,只要还有上进心,就是好孩子。说好了,明年春天,姑父等你的好消息。”   何世恒拍胸脯答应下,要搀扶姑父上马车,展敬忠见他一定要送自己回府,就不再阻拦。   路上闲谈,何世恒说:“母亲要再为祖母配保命丸,不如多配几丸,姑父收在房里,以备不时之需。”   展敬忠道:“府里派人配了,不必再麻烦嫂嫂。”   何世恒点了点头,一时不知再说什么。   展敬忠想了想,便道:“日后功名一成,你的婚事更不能拖了,恒儿,你看我们家的清儿,如何?”   何世恒毫不犹豫地问:“难道您要给我和上官清说亲,姑父,您真不想和我姑姑好了吗?”   展敬忠嗔道:“胡闹,只问你怎么看待清儿。”   何世恒呵呵一笑:“那丫头的确是个美人,可是心太黑,从小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小时候我们一处念书,她见不得玉颜被先生夸,就假装摔倒,毁了玉颜的习字。这也就算了,结果散了课,她回去对老太太说,不是大表姐故意推她,求老太太别责罚大表姐,本来什么事也没有,她非要说一嘴,害得玉颜被叫去打了手心。那会儿才十来岁,姑父,哪家十来岁的姑娘能这么恶毒还耍心机?”   展敬忠说:“那么久的事,你还记得清楚。”   何世恒忙掩饰道:“这不是您问我,我才想起来的,平日里没事我惦记她做什么?”   展敬忠轻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多年伺候在老太太身边,我该为她的婚事做主,如今老太太看中了你。”   何世恒立刻冲外头嚷嚷:“停车。”   马车停下后,他便抱拳道:“姑父,贵府我可不敢再登门,不然你家老太太自作多情,还以为我相中了她侄孙女。您就看在姑姑的份上,看在我和怀迁一同长大的份上,千万别把侄儿往火坑里推。我娘如今着急,是个女人她就能让我娶,您可千万别招惹她。”   展敬忠笑道:“在你眼里,姑父就这么糊涂吗,不然我怎么先问你,而不是问你爹娘。”   何世恒想了想,问道:“您的意思,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   展敬忠说:“为人子女,姑父也有许多无可奈何,这桩婚事,司空府明明白白地拒绝,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姑父才算能给老太太一个交代。不然她总以为我不尽心,以为我敷衍了事,你一日不娶,她就缠我一日,姑父也不胜其烦呐。”   只要不和上官清有瓜葛,一切都好说,何世恒笑道:“您要侄儿做什么,开口就是了,还绕那么大个圈子,吓死我了。”   展敬忠笑道:“那我们爷儿俩,打个商量?” 第67章 吃瓜小两口   因前门传话,说表哥送父亲回府,展怀迁便要前去相迎,来找七姜问她去不去,人家呆呆地坐在窗下,只看了他一眼,说不去。   展怀迁便不勉强,匆匆迎出来,然而没能见上表哥,父亲也没话要与他说,很快就回来了。   可来回一趟,少说一盏茶的功夫,窗下那位愣是一动不动,展怀迁站在院子里看了会儿七姜的身影,便进门问道:“为何坐着发呆?”   七姜说:“我在想事情。”   展怀迁想了想,在一旁坐下:“你对这里的一切都不熟,有什么不明白的,我看看能不能解释给你听。”   七姜端详他片刻,认真地说:“眼下我讨厌这门婚事,也讨厌你,是因为我不甘心被我爹安排了一辈子。可要是撇开这些,你这个人除了太在乎外人的看法,其他倒也没什么让我十分讨厌,万一两年后,我对我爹的气消了,和你也混熟了,我不想走了怎么办?”   展怀迁的心,不知怎么突然跳得很快,他努力镇定地回答:“那就凑合再过下去,也许第三年你又想走了,我依然会为你安排。”   七姜的眼神立时变得柔和,真诚地感激道:“你这个人也太好了,我对你就没那么好,总和你吵架,还骂你。”   展怀迁说:“一开始是让人头疼,现在想明白,你只是害怕。”   七姜睁大眼睛:“谁说我害怕了,我可没怕过你们。”   展怀迁笑笑,指了矮几上的水渍问:“洒了什么吗,让她们来收拾。”   七姜忙说不用,随手抹了几下,岔开话题道:”何家表哥送大老爷回来,没进门坐坐?”   展怀迁颔首:“可能是避嫌,不过我爹瞧着挺高兴,不知他们说了什么。”   此时,映春将切好的瓜果端来,七姜问还有没有多的,让分给院里的大家一起吃。   映春高高兴兴地出去了,七姜拿起银签子,顺手递了一把过来。   展怀迁见状,便脱了鞋坐上来,拿过银签子一同吃果子。   七姜说:“我听嬷嬷念叨,这些东西可贵了,你家表哥没有功名,自然也没有营生,他都是花家里的钱吗?”   展怀迁点头:“用他的话来说,上辈子积了大德,才能投胎到这样富贵顶天,且长辈慈爱、兄弟和睦的人家,前世一定十分辛苦,这辈子才能来人间享福,既然长辈都乐意给他花,他花得天经地义、心安理得。”   七姜笑道:“我那天还说你二妹妹,投胎没个准头,都来这家了,怎么不往大夫人肚子里钻……”   但说着,自觉对展怀迁的母亲不尊重,放下银签子说:“对不起,我不该拿你的母亲开玩笑。”   展怀迁却道:“玉颂若真是我娘的女儿,我都不敢想,会被外祖一家宠成什么样,兴许是个小霸王,人间祸害?”   七姜嫌弃道:“就兴你是个好人,妹妹就该被宠坏吗?”   展怀迁问:“不是开玩笑吗,你拿我娘来玩笑,我也没说什么。”   七姜没得反驳,强行算扯平了,把大块的瓜果留给展怀迁,她插了小小一块,吃了后说:“今天在秀景苑,听你的大嫂嫂说了好些是非,你想听吗?”   展怀迁点头:“可以,也许我本来就知道。“   七姜便把四夫人在外放贷,不知是不是出了岔子,眼下家里账上周转不开,绣房连针线都短了,大厨房那天死活不答应她的要求,也是因为没多少银子,怕她会开口一下子要几个月的,他们拿不出来。   展怀迁也想把大块的瓜果留给七姜,放下银签子不吃了,说道:“你怎么看?”   七姜正经道:“炭什么的,四夫人拿她自己的东西接济娘家,我觉得和别人没什么关系,顶多该和你哥哥嫂嫂商量一下。但是拿家里花销的银子出去滚利钱揣口袋里,那就不好了,不过,她能那么多年干下来,大老爷肯定也默许了是不?”   展怀迁说:“表哥撞见婶母与甄夫人的娘家嫂嫂私下见面,他急得不行,就怕她们折腾什么事又要算计玉颜,质问我为什么家里没人管管婶母,譬如她在外放贷的事,还是你看得通透,我爹当然是默许了,算是她操持家里的奖赏。”   “可嬷嬷告诉我,朝廷不允许,抓了是大罪,大老爷怎么办?”   “我爹最多被问治家不严,不必惊慌。”   “那就好……”   “明明是我爹定下的婚约,你为什么不恨他,还担心他,却要恨我?”   见展怀迁一脸认真地问自己,七姜清了清嗓子,带着几分歉意说:“因为我不敢惹他啊,在发现你是个好人后,就把气撒在你身上了。”   展怀迁不禁笑道:“你不敢惹我爹,却敢惹老太太?”   七姜满不在乎地说:“她就是个老太太,还能有什么呢,你父亲可是大官。”   展怀迁心里明白,倘若祖母像外祖母那般慈爱,七姜不会如此反骨。   可惜这个家,永远都不会有司空府里母慈子孝的温馨,母亲就是受不了,也无法改变,才决心离开的。   “说起来,你不好奇我爹娘为什么分开吗?”   “这个,其实我自己算过日子,差不多你弟弟出生后,大夫人离开家,是因为萧姨娘吗?”   展怀迁颔首:“我娘是独生女儿,二十多年前的何家,已是如日中天。我爹虽是探花郎,但展家家世单薄,根本配不上我娘这样的世家贵女。可我爹在外祖父门下那几年,他们彼此相识相知,加之外祖父器重,就成全了这门婚事,可惜……”   七姜小声问:“可惜有个坏婆婆?”   展怀迁长长一叹:“太多事,不知从何说起,我也是听舅父舅母说的。当年婚后,母亲对父亲的失望与日俱增,可父亲受皇上青睐,前程似锦,母亲就一直忍耐着。后来我也大了,直到有一天,萧姨娘上了我爹的床,还有了怀逸,我娘毅然决然地走了。”   “果然……”   “是我爹背叛了娘,他们曾约定,今生哪怕没有子嗣,夫妻二人一生一世,绝不纳妾。” 第68章 听我的,没错!   从一开始,七姜就不怎么信大夫人是在郊外独居养病,后来见了本人,更加确信自己的想法。   当时还不知晓她与大老爷的过往,即便猜到了展怀逸和萧姨娘有牵扯,也没觉得大夫人是个苦哈哈的怨妇。   “你的母亲那么美,那么高贵,还与人好相处。”七姜说,“至少在城外过日子,清静太平,不用受任何人的气,若困在这家里,也太委屈她这一辈子了。”   展怀迁颔首:“小时候曾为此伤心,渐渐长大感受到了母亲的无奈,反而为我娘高兴,至少她还有娘家撑腰,还有地方可以去。”   七姜问道:“可是,司空府就不怪女婿吗。”   展怀迁说:“虽然对不起我娘,可我爹也只是做了世人都会做的事,他孝顺老太太没有错,婚后多年,膝下只有我这一个儿子,那时候四叔走了,我和大哥尚未长成,展家人口越来越少,我爹纳妾添丁,在外人看来也没有错。”   七姜无法认同:“话是这么说,可最初许诺时,说的若没有子嗣,也绝不纳妾,何况已经有了你,还有你大哥。又不是要大老爷去背叛朝廷国家,他有什么苦衷,非要纳妾伤你娘的心呢?”   展怀迁说:“你站在我娘那一头想,这件事是无解的,你若问司空府为何不与父亲决裂,自然是牵扯了朝廷利益,还有我的前程。再者,外祖父和舅父他们也是男人,为人子为人夫,能理解父亲的无可奈何。”   七姜问:“那你也理解大老爷,原谅他对你母亲的背叛吗?”   展怀迁说:“我理解,可我并不原谅,不然也不会从军出征,只是没想到,这么快打了胜仗,圣上召我回京,本以为此生就在军营里度过。”   七姜托着脸颊,轻轻叹气:“若真是一辈子躲在军营里,结果你还是活成了大老爷的样子,朝廷国家的事,我是不懂也不敢胡说,就这家里,你和老爷一样,在所有可以解决的办法里,都选了最安逸的法子。”   “我……”   “一走了之,什么都不管了,连你娘也不管了。”   展怀迁无言以对,这两年若不走,哪怕管不到侯爵府的事,即便祖母不喜欢他,看在司空府的面上,至少玉颂在家能少吃些苦,怀逸也不用看祖母脸色过日子。   “你为国出征,杀了那么多敌人,立下功勋,也是很了不起的,我并不是说你从军不对。”   “我知道,是我的初衷不正。”   七姜听着都憋屈,忍不住问:“难道你们全家,就打算等老太太去找她小儿子的那天,这么一直耗下去,就没人想过好日子,分家不好吗。”   展怀迁苦笑:“哪有说的容易,祖母就剩下我爹这一个儿子,我爹若不奉养,早就被其他大臣弹劾了,不孝之人,如何忠君?”   七姜直摇头:“说这么多,又兜回去了,听得我一肚子气,不说了不说了。”   展怀迁见她下地要走,问道:“你去哪里?”   七姜浮躁不已:“胸口太闷了,我要出去走走,不然能憋死。”   展怀迁道:“夜深了,要不,我陪你去。”   七姜嫌弃不已:“不就是你给我说烦了吗,你可离我远点,你说你……哎!”   她重重一叹,恨铁不成钢似的,气冲冲地跑了。   没多久,张嬷嬷就进来,问道:“不是才好好坐着说话吗,怎么又吵架了?”   展怀迁摇头:“并没吵架,是她闷得慌,去透透气。”   张嬷嬷说:“园子里黑灯瞎火的,万一绊着磕着,如何了得,您不去瞧瞧?”   外头的确黑漆漆一片,七姜下意识地循着有光亮的地方走,要说她之前就奇怪,这么大的人家,为何夜里出门一盏灯都不见。   起初还以为是防盗贼,如今看来,该是四夫人把夜里点灯这一宗给免了,估摸着一年下来,能贪不少钱。   “七姜……”   身后黑洞洞,隐约有高高的身影靠近自己,七姜认得出展怀迁的声音,但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这位前几天,还总连名带姓地与她说话,什么时候,把姓给免了?   来的果然是展怀迁,到了跟前说:“家里园子大,怕你迷路绕不回去。”   七姜不屑地说:“再大还能有我家村子大么,不用你,等下又说些让我喘不过气的话。”   展怀迁道:“嬷嬷不放心,一定要我来陪你,本来你半夜在外头闲逛,被人看见……”   话未完,月色下也能看清七姜正瞪着自己,展怀迁不禁住了口。   那些话仿佛成了他的口头禅,动不动就怕外人说三道四,可这会儿的光景,家里都没几个能看见,更何况外人。   七姜见他打住,也就不计较了,继续往前走,说道:“那你别说话,我可不想和你谈什么,就吹吹风透口气,还要回去睡觉的。”   展怀迁道:“夜里怪冷的,别走远了,前面都看不见。”   七姜说:“那你也没给我带件衣裳,还有,你都知道看不见,怎么不打一盏灯笼出来。”   展怀迁气道:“你自己不也没打灯笼?”   夜里安静,稍稍嗓门大些就格外响亮,七姜说完一句“我又不怕黑”,反而被自己吓了一跳,再嚷嚷就该把这家的下人喊来了,赶紧闭上嘴,继续往前走。   展怀迁一面脱下了自己的外衣,追上来道:“别走了,再走到东头了。”   说完,将衣裳披在了七姜的身上。   忽然被温暖的外衣裹住,七姜吓了一跳,本能地要脱去,紧张地问:“这什么东西?”   展怀迁又给她按住:“我的衣裳,怕你冷,不是怪我没给你带件衣裳出来?”   七姜浑身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结巴道:“那、那我也没说,要、要你的……”   话音未落,前方有人抹黑跑来,步履匆忙凌乱,像是很着急。   展怀迁自然地将七姜挡在身后,大声呵斥:“什么人,大晚上在家里乱闯?”   “是、是二公子吗?”   “是我,你是哪个房里的?”   听着声音,是个丫头,等她跑近了,一下跪在石子路上,哀求道:“奴婢是少夫人身边的,二公子求您快去,快去救救我们少夫人……”   问清楚后,这丫头是想去大院求老爷相救的,半路遇上他们夫妻,展怀迁和七姜赶到时,大哥正在撞四夫人的房门,他上前帮着,一起将房门撞开了。   映入眼帘,是雁珠拿着竹尺,劈头盖脸地抽打滚在地上的大嫂嫂,大哥上前一脚将她踹开,将妻子护在怀里。   七姜跟着进来,已经不打人了,可是看到大公子怀里的人,只穿着薄薄的寝衣,露出胳膊和小腿,上头全是肿起的棱子印,大嫂嫂已经连哭的力气都没了。   四夫人却怒视着她和展怀迁,冷声道:“我管教我的儿媳妇,东西两头离得那么远,怎么就妨碍你们了。怀迁,你若还敬我这个婶母,带着侄媳妇回去吧。”   却见展怀逍怀抱妻子站起来,冷冷地看着母亲:“这里是怀迁的家,该走的人不是他,是我们。”   四夫人瞪大眼睛:“你说什么呢?”   展怀逍道:“早就想跟您说了,我要自立门户,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吧。那些银子就当儿子最后孝敬您一回,您都留下,我们不要了。”   来的路上,七姜和展怀迁听丫鬟哭诉,原来是四夫人撞见大公子和少夫人在房里数私房钱,怀疑儿媳妇偷了她房里的银子,将少夫人拖去屋子里锁了门,又审又打,可明明那些钱,都是两口子多年积攒下来的。   “你疯啦,我辛辛苦苦一辈子,还不是为了你?”四夫人眼眸猩红,冲上来质问儿子,“你就为了这下不出蛋的母鸡,要抛下你亲娘?”   展怀逍说:“再留下去,子淑早晚被你打死,我不在家的日子,你怎么对她,只当我不知道吗?是子淑宽容,不让我为她出头,可换来的是什么,你在祖母跟前伏低做小,回过头就折磨自己的儿媳妇,我不想再和你们这一窝疯女人过下去,你就当没生养我,就当我跟着爹一道死了。”   展怀逍说完,就抱着妻子出了门,四夫人回过神来,哭喊着:“给我站住,来人来人,把院门锁了,给我把他们拦下。”   四夫人追了出去,七姜见那雁珠从地上爬起来,上前猛地一推,又把她滚到地下去,展怀迁拦住了她:“先去看大嫂嫂,她身上有伤,要你帮忙。”   “你给我等着!”七姜指着雁珠,狠狠地威胁她,吓得地上的人抱住了脑袋。   这件事很快就闹大了,展敬忠尚未入寝,带着下人赶来,自然是好言相劝,总不能让侄子侄媳妇大半夜地离开家。   不多久,老太太也赶来了,在她心里,大孙子多少还有些分量,毕竟是小儿子唯一的香火,一时顾不得辨对错,只骂四夫人:“你要赶走我孙子,先赶走我。”   四夫人则哭:“孙媳妇偷银子,我能不管教吗,可您孙子有了媳妇没了娘,我能怎么办……”   七姜被吵的耳朵生疼,就在她快要炸了,展怀迁拉着她出去,离得远远的,耳根才算清净了。   “先回去吧,今晚也不会有结果,婶婶总不会再动手了。”   “那天你说的,要让老爷把朱嬷嬷赶走,可她还好好在这家里。”   “我说了……”   “那就赶紧兑现,还有,把那个雁珠也赶走,你们家这乱七八糟的事,从清理门户开始整治吧,一个个的刁奴,就差趴在你们这些主子头上拉屎了。”   展怀迁嗔道:“姑娘家,说话文雅些。”   七姜气得扭头就走,可走了几步又退回来,轻声道:“你有本事,一辈子别拉。”   展怀迁又气又好笑:“怎么又是我的错了?”   七姜霸气地问:“你还想不想爹娘和好,想不想一家人团圆,那就先把这些刁奴赶走,听我的,没错!” 第69章 七岁不同席   母亲能不能归来,和撵走几个刁奴没什么关系,展怀迁心里是明白的,但既然说了要送朱嬷嬷回家乡养老,就不能让七姜白惦记着。   他们再要回去,只见大院嬷嬷出来,和气地说:“叔叔大哥房里的事,哥儿和少夫人都是孩子,不该插手。已经很晚了,早些回去歇着,莫再给老太太和大老爷添烦恼。”   展怀迁知道是父亲的意思,就怕七姜不明白,可身边的人竟然应道:“是,我们这就回去。”   他和嬷嬷都呆了一下,直等七姜走了,嬷嬷才催他:“哥儿也去吧,有什么事,自然会有人传话。”   展怀迁辞过嬷嬷,跟上了七姜,新奇地问:“难得,怎么让走就走了?”   七姜说:“张嬷嬷教过我,有些话大老爷不方便开口,因为他要威严有气度,所以那几位嬷嬷就会替他开口。刚刚那几句,应该就是你父亲的意思,他不让留着,我们就走呗。”   展怀迁莫名有些不服气:“你就这么听我爹的话?”   七姜说:“这不是有求于他吗,我好歹要在你们家呆两年,我可不想忍这些个刁奴两年,你们都不想过好日子,可我想。”   “现在去哪儿?”   “去你父亲屋里等着,等他回来说明白。”   七姜说罢,小跑着就往前去,展怀迁不得不叮嘱:“黑灯瞎火,你别绊着……”   大晚上的,二公子和少夫人突然来等着见父亲,少不得惊动这里的下人,大院里丫鬟婆子极少,大多是伺候萧姨娘的,展怀迁便命众人都退下,不必有人在跟前。   可是没多久,怀逸穿着寝衣裹了衣裳跑来,说他还没睡着,要来向哥哥嫂嫂问安。   “谁要你起来了,赶紧去睡。”展怀迁一派长兄的威严,嗔道,“衣冠不整就来见兄嫂,成何体统?”   怀逸不敢顶嘴,但见嫂嫂笑眯眯的,心里就欢喜,彼此高兴地交换了眼神,他才赶紧跑了。   叔嫂之间的默契,展怀迁都看在眼里,不禁问:“你和怀逸很熟了吗?”   七姜应道:“我这几天都来给老爷请安,弟弟会陪我说说话,一来二去自然就熟了。”   展怀迁隐隐有些不自在,问道:“婚礼那天,你见过怀逸吗?”   七姜摇摇头:“一整天盖着喜帕,谁也没见着,我第一个见的人,是张嬷嬷。”   展怀迁说:“那就好。”   七姜不明白那有什么好的,等得有些着急了,没了耐心,便起身在屋子里转转。   这里是大老爷卧房的外室,虽十分阔气,并没有像侯爵府那样奢华的摆设,连瓷器都是一水儿的白地青花瓷,不像甄家那大花瓶子,五彩斑斓,办白事都压不住的张扬。   “别碰坏了,你就不能静着坐会儿?”展怀迁见七姜晃来晃去、晃来晃去,心里明明觉得很活泼可爱,到了嘴边却说,“你在家做针线活,是不是也坐不住?”   七姜白他一眼:“我只是看看,又没动手,也是啊,我一个穷人家的孩子,不配看你们家的好东西。”   展怀迁忙道:“我怎么是这个意思,是说晚上看不清,你不小心碰倒了,也不是故意,但心里愧疚,大家都没意思。你若喜欢,改日让张嬷嬷带你去库房里挑,喜欢什么,自己拿回去摆放。”   七姜不理他,负手站到门前去,正好明月当空,不过这大院不像观澜阁视野开阔,是四四方方,所谓院子不过就是个天井,夜空也自然被框住了。   “大夫人在家的时候,住这里吗?”   “只住了没多久,她就去城外了,而我更小的时候,全家还没搬进这宅子。”展怀迁说,“这家里,几乎没有我娘留下的回忆。”   七姜问:“你盼着爹娘和好吗?”   展怀迁走来,一同看向四四方方的夜空,说道:“十年多了,我几乎不再想,正如你说的,我娘在那里自由自在,她并不是个被抛弃的怨妇,何苦强求她回来。”   七姜说:“我甚至想过,要是帮你把母亲劝回来,你会不会一高兴就放我走。可看多了你们家的破事儿,我再也不这么想了,大夫人要是回家来,成天应付婆婆和妯娌,她就不会那么美丽了。你知道吗,我长这么大,见过最美最美的女子,就是你的母亲。”   展怀迁看向七姜,在她察觉之前,又将目光转向夜空。   七姜继续道:“也许因为,大夫人愿意放我走,在我心里她就像神女。”   展怀迁问:“你不是说,两年后消了气,与我相互熟悉,可能就不想走了吗?”   七姜说:“这么一想而已,我可受不了你们家的规矩,放心,你若有了喜欢的姑娘,我立马就把少夫人的位置让出来,绝不耽误你们。”   展怀迁一脸严肃地说:“除了外祖家的表姐妹们,我从不去结识别家的千金,便是自家姐妹,亦是七岁不同席,圣贤书说男女有别,不能坏了礼仪规矩。”   七姜听着不对劲,气道:“那你怎么跟我睡一张床,我不是女的吗?”   此时,大老爷回来了,二人上前相迎,展敬忠没往里走,说道:“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七姜轻轻扯了一下展怀迁的袖子,自己则安静地站在一旁,展怀迁不得不开口:“父亲,我想将朱嬷嬷送回她的老家,还有婶母房里的雁珠,最是挑唆惹事的,也从不把大嫂嫂放在眼里。”   展敬忠看了看俩孩子,说道:“这是女眷的内务,不该我过问,何况朱嬷嬷和雁珠都是老太太与你婶婶最贴身的人,服侍多年,这么送出去合适吗?”   “儿子和媳妇都觉得合适,若想家宅安宁,先要撵走这些兴风作浪的刁奴。”展怀迁毫不犹豫地回答,“媳妇既然进了门,也该学着料理家务,既然父亲说是女眷内务,那就由七姜做主裁夺,只是多讨父亲一个示下,她也好有底气。”   大老爷看向儿媳妇,和善地笑问:“姜儿,这烫手的山芋,你愿意接?”   七姜点头,要装得稳重些,便只说:“是,我想为您分忧。”   大老爷想了想,说道:“就这么办吧,不要闹得太难看,若叫外人说我们刻薄下人,会丢了家里的脸。”   展怀迁道:“处置几个刁奴,是府里的家事,与外人并不相干,父亲不必多虑。”   这句话本身没什么,且有理有据,展敬忠却见儿媳妇突然看向儿子,姑娘眼底那小小的惊喜和意外,已是他这个公爹,看不懂的儿女之事。   今晚本是心情极差,见了这双孩子,心里的火气都散了,笑道:“你们去办吧,说过多少遍,如今已成了家,不要事事都来问我,你们该自己做主。” 第70章 快刀斩乱麻   问过大哥和嫂嫂的事后,夫妻俩退出了大院,这里的下人给了两盏灯笼,各自提了照亮前路。   今晚的事,原本到大老爷允许他们清理门户,七姜都是很爽快的,谁知问起大公子两口子的事,又把她气得够呛。   展怀迁自知难免被殃及池鱼,不敢惹七姜,一路安安静静地回来,张嬷嬷她们早就等急了,赶忙将二人分开伺候洗漱。   好半天再回卧房,仍听见七姜在向嬷嬷抱怨:“这叫什么事,你们大老爷也太心软,凭什么凭什么,气死我了。”   事情是,今晚这一闹,展敬忠提起了弟妹在外放贷。   这都多少年了,头一回提起,四夫人知道是瞒不过的,只能低头承认。   可她却因祸得福,展敬忠答应出面平账,亏的三千两也补齐,唯一的要求是,将外面放出去的钱,不论多少,悉数放弃。   张嬷嬷好生安抚:“您就当,大老爷这钱是给大少夫人花的,是大老爷疼侄媳妇,不然四夫人心理不顺,岂不要天天揉搓儿媳妇。咱们大少夫人膝下连个孩子都没得傍身,事事处处都能叫四夫人挑毛病,很不容易呢。”   展怀迁进门,示意嬷嬷少说几句,嘴上道:“很晚了,您去睡吧。”   张嬷嬷问:“明日甄家头七,照着规矩礼法,大姑娘该是过去的,大老爷可有吩咐?”   展怀迁颔首:“大哥会过去,玉颜还在病中,宫里太医都说不能下床,甄家也不能强人所难,是他们把人折磨成这样,还有什么好说的。”   七姜回头看他,展怀迁还以为自己要“挨骂”,可人家就是平平常常地看他一眼。   张嬷嬷以为俩孩子眉来眼去,赶紧就下去了,在外关门时,见映春端着点心过来,拦下说:“大晚上谁吃这个,走吧走吧。”   映春小声笑道:“嬷嬷您瞧见没,少夫人回来的时候,身上披着公子的衣衫呢。”   张嬷嬷一脸过来人的得意:“这朝夕相处同吃同睡的,就是仇人也化敌为友了,人心都是肉做的。”   卧房里,折腾半夜的两个人,已经躺下了。   冰凉沉重的矮几,依旧将床铺分成两边,也是这床榻够宽敞,展怀迁横过来还能伸直腿脚,七姜个头不高,自然怎么睡都成。   “你打算怎么办?”展怀迁先开了口,“强行将她们送走,还是找她们的错?”   七姜冷声道:“她们的错还用找吗,她们就没干过人事吧。”   展怀迁说:“是父亲为婶婶平账,你不高兴了?”   “你高兴吗?”   “我也……”   七姜说:“我生气,显得我在乎你们家的钱似的,其实大老爷就算把整个家都给她,也与我不相干的。就是觉得,四夫人那种人,她会认为以后只要折磨儿媳妇,就能让大老爷出钱,你的大嫂,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展怀迁道:“父亲会有分寸,你总不会觉得,能为皇上治理国家的我爹,会被小婶子算计?”   七姜问:“那你们家,为什么不像司空府那么好,还不是你爹不管?”   展怀迁说:“家里人口太少,不能互相监督制衡,倘若我的二叔三叔能长大成人、娶妻生子,一大家子人住着,就不会是谁一人独大的局面。”   七姜难以想象四房同住的光景,这会儿就觉得胸闷了,摇头道:“你们家不分开过,是不能太平的,今晚我很佩服大公子,哪怕最终没走成,至少他反抗了。就冲他吼四夫人那几句话,说她和老太太是一窝疯女人,我觉得大嫂子嫁了他,这桩姻缘也不算太糟糕。”   展怀迁骄傲道:“我们兄弟自然是好的。”   七姜不客气地说:“我说大公子好,可没说你。”   还以为,方才在父亲跟前说不必顾虑外人,能让七姜对自己另眼看待,展怀迁是没见到七姜眼底的小小惊喜,还以为这事儿,就那么过去了。   慢慢来吧,方才是刻意表现,仿佛有心讨好一般,若有一天,他能真正放下那些自欺欺人的顾虑,七姜一定会看见的。   “我想要几个力气大,又忠心的男仆,福宝那样可不行,他不够灵活。”七姜开口问,“你睡了吗?”   “我醒着。”展怀迁问道,“你要男仆做什么?”   七姜说:“把朱嬷嬷和雁珠送走。”   展怀迁惊道:“直接送走?”   七姜霸气地说:“不然呢,去和你家老太太、四夫人讲道理吗?”   直到第二天早晨,展怀迁还以为那是七姜的气话,又或是他做梦记岔了,这要是突然之间强行将朱嬷嬷和雁珠送走,祖母和婶母不得闹翻了天。   可七姜今天起得很早,难得在他上朝前一起吃早饭,用饭时,有下人匆匆回来,从大管事那儿拿来的纸条,上面誊抄了朱嬷嬷和雁珠的老家住址。   “麻烦你替我去打听一下,这两个地方的粮米价格,我要算算每年给多少钱,够她们往后养活自己。”七姜把纸推到展怀迁面前,正经道,“最迟今晚能告诉我吗?”   展怀迁屏退了下人,问道:“你真要直接把她们送走,哪怕找个错,不揪错如何服众,老太太和婶婶不会善罢甘休。”   七姜吃着香甜的米粥,她在家的时候,真是一年也吃不到几回大白米,可这家里顿顿都有,这么好的日子,那几位怎么就不能好好地过呢。   展怀迁继续道:“眼下家里事多,玉颜和甄家的纠葛还未解决,我们府里若又闹……”   七姜一脸无奈地看着他:“我们说甄家虐.待儿媳妇,把你妹妹抢回来,闹得满京城人都看笑话,结果一转身,原来太师府也干这勾当,你和大老爷觉得很光彩吗?倘若从大嫂嫂第一次挨打,就有人制止她,从你二妹妹被老太太骂丧门星起,就有人不许她再骂,会有今天吗?可都到这地步了,你还担心这个担心那个,是不是过几年,等她们有人被打死了,你们再假惺惺后悔,来得及吗?”   展怀迁无话可说,从七姜面上收回了目光。   此时张嬷嬷进来了,见饭桌气氛不好,很是担心,又不敢多嘴。   展怀迁则收了纸条,匆忙吃完早饭,默默地离开了。   张嬷嬷跟出来,检查福宝带的东西是否齐全,就怕哥儿在外头饿了渴了,还怕外面的吃食不干净。   “嬷嬷。”   “是……”   “七姜想做什么,你们全力配合就是,昨晚父亲都应允了,既然她是这家的少夫人,本就该她当家做主。”   说罢,展怀迁大步离去,福宝和其他人赶紧跟上,张嬷嬷愣了半晌,只听少夫人在屋檐下喊她:“嬷嬷你来,我求你个事儿。” 第71章 办大事的好日子   今日阴沉沉的天,七姜出门走到半路,风里就卷了细雨。   京城的气候比起家乡,要多雨湿润一些,加之不再下地劳作,七姜的肌肤才迅速细嫩起来。   但张嬷嬷告诉她,再往南边去,雨水更丰沛,气候更温暖,这会儿时节,已是花团锦簇。   七姜说道:“我们家没有钱,也丢不开地里的活儿,不然都愿意出门走走。每回跟我娘去镇上,见着商队往来,我都想跳上车跟他们去。”   张嬷嬷嗔怪:“您跑丢了,亲家夫人该哭死了,可不能那么淘气。”   七姜说:“那时候也没想到,有一天会嫁得那么远,还不如跟商队走呢。”   张嬷嬷忙哄她:“二公子总有闲下来的时候,将来带着您到处走走,去南方看看?”   七姜不服气:“我自己不能去吗,非得他带着我?”   说话功夫,她们到了秀景苑,那么巧,前头是去向老太太请安回来的玉颂,主仆几个没打伞,半路淋了雨,那几个丫鬟见着院门就往里跑,竟把玉颂丢在了外头。   映春打伞赶上前,将二姑娘护在伞下,用帕子擦拭她脑袋上的雨水,这雨瞧这不大,可十分细密,一阵风过,衣裳就能湿透了。   张嬷嬷进门去,将那几个丫鬟叫到跟前,呵斥道:“眼里没主子的东西,你们跟二姑娘多少年了,就这么伺候姑娘?等我回了四夫人,有你们好看的。”   这里闹出动静,屋檐下冒出许多人张望,只见雁珠站在台阶上,阴阳怪气地问:“大清早的,怎么惊动张嬷嬷来我们这里管教下人,观澜阁不该忙着做早饭吗,难道是没了盐巴?”   一面说着,真就使唤小丫头去拿盐罐头,却见少夫人领着二姑娘,缓缓走进来,将她唬了一跳。   四夫人正在里头换衣裳,今日是甄家二郎的头七,她和儿子要去,才吃了早饭换衣服,外头就闹哄哄的。   昨晚闹得虽难堪,可账面上的事都过去了,也不用卑躬屈膝从老太太手里拿,四夫人一夜安睡,今天本是神清气爽,心情极好的。   只见雁珠进门来,神情紧张地说:“少夫人来看望大小姐,听说您在换衣裳,就不过来打扰,让奴婢告知一声。”   四夫人不屑道:“不懂规矩的丫头,随她去吧,我也不稀罕。”   雁珠却说:“奴婢跟您一道去甄家吧,这新娘子,奴婢惹不起,昨晚还说,要奴婢等着给我好看的。”   四夫人白她一眼:“还能吃了你不成,打狗还要看主人,你怕什么?”   “可是……”   “玉颜在家呢,还有那不下蛋的母鸡,如今她们和小媳妇好了,就得盯着些防着些,你留家里看着她们,有什么事晚上回我。”   雁珠没法子,只能想着不去招惹那头。   不久后,四夫人带着儿子出门去,但见怀逍脸上冷冰冰的,她骂了句:“我生你养你,还不如个外人,打她几下怎么了,要我去磕头赔不是吗?”   展怀逍没搭理,打着伞径直走了。   秀景苑里,雁珠躲在四夫人房中,不敢去招惹新娘子,听见外头有动静,不免又好奇。   她的小丫鬟跑来告诉她:“张嬷嬷领着人,在院里烧纸钱呢。”   雁珠睁大眼睛:“烧纸钱,哪有在家里烧的?”   然而院子里,在朝向甄家的方向,张嬷嬷带人摆下了香案,念念有词道:“姑爷今日头七,我家姑娘本该来祭拜,奈何眼下只剩半条命,你们夫妻一场,本是心意相通,还望姑爷在天有灵,明白姑娘的苦处。”   之后便领着丫鬟们,冒雨将纸钱燃尽,那冲天的旺火,看得人心惊胆战,可有年纪的下人都说,这是好兆头,姑爷都收下了。   卧房里,玉颜倚窗而望,回忆过去的三年,眼泪不禁从面上淌落,七姜递过手帕给她,问道:“那个人,对你好吗?”   玉颜颔首:“是个明事理的人,只是久病缠身、终日痛苦不堪,难免性情急躁、怨天尤人,他是个可怜人,我并不恨他,今日之事,多谢嫂嫂成全。”   七姜说:“这么想的话,一个好人能留下遗书,也不奇怪。”   玉颜泪中带笑:“嫂嫂又说笑话了,您还惦记着遗嘱呢,使不得。”   今早求张嬷嬷的,便是这件事,自然也是玉颜拜托七姜在先。   可想到太师府规矩繁多,祭奠之事一定有什么忌讳,这不是随心所欲能做的事,毕竟谁也不乐意有人在自家门前烧纸。   好在张嬷嬷听罢,说不妨事,眼下是正经有人没了,大姑娘为亡夫祭奠,合情合理。   那边烧完后,七姜便搀扶玉颜回床上,病人依旧十分虚弱,走几步路便喘得厉害,叫人看着心酸。   “你歇一会儿,我去看看你嫂嫂。”七姜说道,“她昨晚挨打,只穿了寝衣,好像也着凉了。”   玉颜沉沉地叹:“母亲比我那婆婆,有过之而无不及,嫂嫂那么好的儿媳妇,她还不知足。”   七姜说:“你什么也别管,养好身体才是头等大事。”   如此,安置好了玉颜,七姜出门来,抬头见阴云散去,风停雨歇,不禁心情大好,今天果然是办大事的好日子。   午饭时分,天已大晴,上官清在膳厅看厨房的人摆桌子,查点今日的菜肴。   一切妥当后,来请姑祖母用饭,却见朱嬷嬷跟着一个丫头往外走,这个时辰,嬷嬷不在老太太身边伺候,怎么还出去了。   进门来,老太太正写信,听说朱嬷嬷出去,头也不抬地说:“是她儿子来了,清儿,吃过饭,派人把这封信寄出去。”   说着,落笔将墨吹干,上官清见边上有写好的信封,上前搭把手,看了信封上的名姓,问道:“这位是?”   老太太说:“展家的族长。”   上官清不禁问:“大伯父不是族长吗?”   老太太说:“到他爷爷那儿,已是旁系了,且自立门户从不问族里要钱,虽然修了自家的族谱,可并未从宗族里除名,如今你大伯父位极人臣,也算光宗耀祖,我写封信问候问候。”   上官清知道,姑祖母绝不会搭理那些没有意义的往来,恐怕另有什么打算。   “饭菜都好了,您去用饭吧,一会儿我就把信寄出去。”   “又吃饭了?”老太太叹气,厌弃地说,“哪有什么胃口,一天天的气也气饱了。”   话虽如此,还是挪到桌边动了几下筷子。   且说沁和堂的饭菜,大厨房从不敢怠慢,自然是色香味俱全,但世上能吃的东西有限,一年四季翻来翻去就这些花样,老太太早就腻歪了。   吃过饭喝了茶,在窗下看着春阳迷眼,正有些犯困,听见外头几个丫鬟说话,叽叽喳喳好没规矩,她不禁呵斥:“什么人吵闹?”   立时有人进来,着急地说:“大家正问,见着朱嬷嬷没有。”   老太太慵懒地说:“她儿子上京了,见儿子去了。”   那人却道:“奴婢问了后门的人,没说朱嬷嬷的儿子来了,他们也没见朱嬷嬷,嬷嬷能上哪儿了?” 第72章 人都去哪儿了   老太太眉头一紧,隐约觉着不妙,命院里的下人去家中找寻,连上官清也跟了出去,一个时辰后众人从各处回来,竟无一处找见朱嬷嬷的踪迹。   上官清问下人:“方才是谁来传话,我瞧见一个丫头带着朱嬷嬷出去的,只是没看真切。”   当时正传午饭,大厨房的人进进出出,下人们也轮班去吃饭,谁也没在意是哪个传的话,反倒是只有老太太听朱嬷嬷告假,说儿子来了,她去后门见一面。   “一个大活人,怎么能从家里不见呢?”上官清说,“昨晚今晨,嬷嬷可对你们哪个,说过奇怪的话?”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昨夜四夫人那儿闹腾,回来夜深了,该睡的都睡了,值夜的几个也没和嬷嬷说上话,伺候朱嬷嬷的小丫头们和往常一样端茶送水,并没有奇怪的事。   忽然有个丫头说:“记得二少夫人那天在大厨房闹,二公子说,要禀明老爷后,将嬷嬷送回老家去。”   老太太立时想到了,喝令侄孙女:“去观澜阁要人,她跟了我一辈子,若不是被人绑了,绝不会无故失踪。”   上官清道:“倘若真是二哥哥与二嫂嫂所为,那二嫂嫂便是以女主人自居,清儿一个姑娘,亦非展家人,此刻闯去观澜阁要人,怕是连门都进不去。”   老太太冷笑:“她若敢对你动手,我今日就要了她的小命,给我翻遍观澜阁上上下下,哪个敢阻拦,就从太师府滚出去。”   上官清得了“御令”,便带着人赫赫扬扬往观澜阁来,七姜正领着丫头们踢毽子,她们忽然闯进来,正要一脚飞过来,毽子险些砸中上官清。   “真是,不知道你们要来,清姑娘,砸到你了吗?”七姜绑着袖子,束起裙摆,一身干脆利落,轻盈地走到上官清面前,自行将毽子捡起来,热情地问,“要不要一起玩耍?”   上官清也不好冷下脸,和气地说:“朱嬷嬷不见了,倘若二嫂嫂见过,还请告知她的去处,不然……眼下家中各处都依照老太太的命令搜查过,观澜阁自然也要搜一遍。”   七姜手里把玩着柔顺的毽羽,缓缓走到院中央,同样客气地说:“你要搜,我是不在意的,但你二哥哥交代过,他在院子里放了不少军队里的什么密件,我不懂,可听他的意思,若是被人动了,被人偷看了,是要杀头的。”   上官清长眉挑起,质疑道:“军机密件,二哥哥怎么会随便放在家里?”   七姜说:“兴许人人都跟你这么想,就不会有人来家里找,不是挺好的?”   几个中年女人围上来,与上官清商量半天,虽然都觉得新娘子唬人,可万一是真的,牵扯上军机大事,她们个个儿吃不了兜着走。   上官清预想了无数种胡搅蛮缠的场面,最难堪就是大打出手,她心里也憋了一肚子火无处发泄,就打算来大吵一架的,没想到,这小村妇竟然不吵了,在这儿拿军机大事压人,那可是老太太也不敢说个不字的。   她努力压着火气道:“府里谁不知道,老太太离不开朱嬷嬷,二嫂嫂若是有朱嬷嬷的消息,还请派人到沁和堂告知一声。”   七姜微微一笑:“你早说啊,我还以为你只是要来搜屋子呢,朱嬷嬷被她儿子回老家去了,你去告诉老太太,二公子已经和她儿子说明白,往后一年四季的粮米布匹,府里都会管着,不叫她受冻挨饿,她在府里辛苦几十年,也该歇歇了。”   跟来的那群人,顿时吵嚷起来,张嬷嬷大声呵斥:“都给我闭嘴,主子跟前,有你们说话的份?”   上官清忍不住了,怒道:“是不是你们将她绑了,房里东西一件都没收拾,怎么会说走就走。”   七姜问张嬷嬷:“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张嬷嬷垂首应道:“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七姜说:“二公子归还了朱嬷嬷的卖身契,她上了年纪没了男人,如今就是她儿子做主。清姑娘,我们太师府这样的人家,总不能跟强盗似的扣着人不放吧,她儿子要接走,我们有什么法子呢,至于她房里的东西,那都是太师府的,不该她带走。”   “就请二嫂嫂跟我去一趟沁和堂,亲自向老太太说明白。”上官清冷声道,“朱嬷嬷是我们上官家的陪嫁,跟了姑祖母一辈子,就这么被你们打发了,说破天去,也是没道理的。二嫂嫂,您这么做,是要寒人心的。”   七姜说:“早晨下雨,我们厨房熬了姜汤,你要不要来一碗?”   上官清坚持道:“还请二嫂嫂跟我去老太太跟前说明白。”   七姜摇头:“又不是我把人接走,你让老太太找朱嬷嬷的儿子问话,与我什么相干?”   边上一个女人嚷嚷道:“后门角门哪儿哪儿都问了,谁也没见过朱嬷嬷和她儿子,朱嬷嬷根本就没出门,还在这府里。少夫人您别把话说满喽,夜里等二公子回来,请大老爷做见证,您敢不敢叫人搜这观澜阁?”   只见张嬷嬷一个箭步上前,扇了那女人一巴掌,骂道:“下贱东西,你指着谁说话,这家里还有没有规矩?”   上官清冷脸道:“嬷嬷,我们可是代替老太太来的。”   张嬷嬷赔笑:“姑娘自然是了,怎地这些奴才也是,也太给她们脸了,姑娘别动气。”   七姜上前拉了张嬷嬷回去,揉揉她的手心说:“手不疼吗,你傻不傻?”   话音刚落,映春带着罗叔,牵来六七条大狗,这些训练有素的护院犬,最是会嗅气息,沁和堂来者不善,它们都能感受到,便是一心护主,露出獠牙冲着她们低吼。   上官清吓得花容失色:“二嫂嫂,你要放狗咬人吗?”   七姜上前牵过一条大黄犬,高兴地说:“它们不咬人,真的,我放给你看。”   吓得上官清连连后退,此时另有人跑来,在她耳边低语:“姑娘,秀景苑的雁珠也不见了,据说上午四夫人传话回来,让她找一件东西送去侯爵府,可刚才四夫人又传话回来,找的还是雁珠,她们这才发现,雁珠不见了。”   “二嫂嫂……”上官清排开挡在她面前的女人,问道,“秀景苑的管事雁珠呢,她总不会也被儿子接走了吧,她根本没嫁过人。”   七姜很不耐烦地说:“怎么丢了人就问我,我是替你们看管人口的吗,不如衙门里报走失的,都算在我头上?你们一群人闯来吵吵闹闹,我客气忍耐你们,再这么胡搅蛮缠,可别怪我翻脸。” 第73章 都是我和我相公的   一次次因为云七姜而在下人面前丢脸,上官清已是忍无可忍,大声道:“自从嫂嫂进门,全家上下无不以礼相待,可祖母的怜爱、姐妹的和睦,都被你视如草芥。莫说高门贵户家的小姐绝不会这般没教养,就是小户人家,但凡家中有长辈,也不至于如此。嫂嫂殊不知,您肆意妄为、任性跋扈,丟的是亲家老爷亲家夫人的脸。”   七姜说:“你嘴皮子这么利索,怎么不去茶馆说书,我一定给你捧场。”   上官清怒道:“听听,这说的什么话?”   七姜径直走到上官清面前,怼着她的脸说:“你说了一车子的话,我大半没听懂,可有一句听懂了,你说我爹娘没教养?”   上官清后退半步,别过脸道:“就事论事,二嫂嫂若觉得不中听,那就请做些中看的事来。”   七姜笑道:“我们家再没教养,也没把孩子送别人家养,听说你七八岁就来了,吃了展家十来年的饭,正好今天大家都闲着,把账结一下吧。”   上官清脸涨得通红:“我、我是老太太养大的。”   七姜说:“太老爷过世后,老爷就上奏朝廷,表明自己能赡养母亲,不敢再让朝廷费心,停了太老爷死后的抚恤。至于老太太手里那些产业,是展家祖上传下来,至今也写着大老爷的名头,仅仅是大老爷托老母亲照管着。说了这么多,你听明白了吗,连老太太都是儿子养的,你若算老太太养的,不还是吃展家的饭?都十年了,赶紧把账结一下,要是你爹娘太穷,就让老太太拿体己给你掏钱呗。”   上官清激怒,语无伦次地说:“你、你无理取闹,你算什么东西,你敢不敢到老太太面前羞辱我、我爹娘?”   七姜闲闲地说:“沁和堂那个鬼地方,我是不乐意去的,你要是把老太太找来,我倒可以再说一遍。至于我,皇上钦赐指婚,明媒正娶八抬大轿进门的展家少夫人,这家里一草一木从今往后都是我和我相公的,你不如去金銮殿上告御状,看皇上怎么判,我就怎么招待你。”   上官清气得被丫鬟搀扶着才能站稳,指着七姜的手也不住颤抖:“你等着、你等着……”   七姜却再次牵过狗,故意装作拉不动,放着它们去追咬,将一群女人吓得逃窜出去。   随着她们散开,朱嬷嬷和雁珠不见了的事,也在家里传开了。   这两位平日什么做派,狗仗人势得罪多少人,府里七八成都是记恨她们的,如今被少夫人收拾了,个个儿在心里叫好。   秀景苑里,几个丫鬟婆子来玉颜和玉颂面前跪着说,平日里都是雁珠挑唆她们欺负二姑娘,她们若不欺负二姑娘,就会被雁珠折磨,她们实在没法子。   玉颂弱弱地躲在姐姐身旁,也不知该说什么,玉颜哑着嗓音道:“过去的都过去了,雁珠如今下落不明,待弄明白了去向,自有说法。即便她再回来,你们也不该受她教唆,你们的卖身契在展家,不是在雁珠手里,我不知要在家里待多久,可我在的日子,你们若还不把二姑娘放在眼里,就别怪我无情。”   “是是是……”众人叠声答应,得到大小姐允许后才退下。   二姑娘闷了半晌,怯怯地问姐姐:“雁珠再也不回来了吗?”   玉颜摸了摸妹妹的脑袋:“颂儿不怕,她回不回来,都不会再让几个下人欺负你,咱们家就要好起来了。”   妹妹弱声问:“姐姐,你还嫁人吗?”   玉颜心口一紧,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搂过妹妹轻轻安抚:“不论如何,我们颂儿总是要嫁人的。”   玉颂说:“我怕被婆婆立规矩,姐姐,将来家里若不叫我待了,我就去做姑子,我不想嫁人。”   玉颜很是难过,母亲和祖母将丧夫丧子的痛苦,发泄在一个可怜的孤儿身上,过去她在家时,还能为妹妹拦着些,这三年多,真不知玉颂受了多少苦。   “那姐姐就陪你一起去做姑子。”玉颜温柔地安抚妹妹,“颂儿乖,要多吃饭长身体,像二嫂嫂那样有力气。”   妹妹脸上一时有了光彩,眼底更泛起笑意,提起二嫂嫂她就高兴:“二嫂嫂叫我一起去遛狗呢,可我害怕它们咬我。”   玉颜笑道:“不怕,那些狗专咬坏人,我们颂儿是好姑娘。”   说着话,只见她的丫鬟匆匆进门,禀告道:“姑娘,听说老太太气得病倒了,正忙着请郎中呢。”   玉颜冷漠地说:“这些伎俩,老太太百试不爽,不知道对新娘子还灵不灵了,你们不要大惊小怪。”   这个时辰,展敬忠正在朝房里,与同僚们查看来自全国各地的折子,研究今岁春耕的情况。   位居太师数年,从不是那在家中喝茶逗鸟,等着各级官员孝敬,并排除异己、结党营私之辈,   朝野上下无不知晓,展太师一心为国,终日为百姓生计、家国安定忙碌,朝房里总能见着他的身影,圣上想知道任何事,太师随时随地都能为圣上答疑解惑。   当今登基十七年,以司空府为根基,展敬忠这支新芽早已落地生根,又长成一棵参天大树,与司空府连镳并轸。   然而这两棵参天大树,是为国家遮风挡雨,还是在朝廷遮云蔽日,不同人眼中看见的,自然是天悬地殊的差别。   此刻,内侍官匆匆来到展敬忠身旁,低声道:“大人,府上老太太病了,刚传话进来。”   展敬忠淡淡一笑:“我出门时便知道了,如今家中大小事,都由儿媳妇打理,这几日忽冷忽热,老太太伤风了,不妨事。”   一旁同僚笑道:“听太师大人的语气,对新媳妇很是满意?”   展敬忠心满意足地说:“实在是圣上英明,才成全我二十年的许诺。”   便有人好奇:“既然是大人二十年前就定下的婚约,为何不早早将那孩子接入京城悉心教导,两个孩子青梅竹马,岂不是更圆满。”   展敬忠说:“云家敦厚朴实,那孩子眼里皆是百姓疾苦,儿媳妇千里迢迢,带着无数奇闻异事来,与我儿相辅相成,盼着他日后,能时时将百姓放在心中。” 第74章 她就是嘴上凶一些   “太师为国为民之心,实乃吾辈楷模。”众人纷纷作揖,连带着将新娘子也夸了一遍。   但展敬忠愿与共事的,绝不都是溜须拍马之辈,也有人当面直言:“听贱内提起,定安侯府近日与太师府有所冲突,不知下官能帮上什么忙?”   展敬忠平和地说:“甄夫人承受丧子之痛,眼下不论她做什么,都值得被体谅。可年轻孩子气盛些,不懂养育之恩,只见不得自家妹妹受委屈,儿媳妇见堂妹病得奄奄一息跪在祠堂里,还当是被她的婆母折磨,因此起了冲突。”   众人闻言,互相看了眼,家中皆有女眷,那日赴宴的不少,新娘子坐地哭喊救命的事,他们早就听说了,此刻听这一番话,也几乎是明说了缘故。   展太师看似不打算干预这件事,可甄家从头到尾都站不住脚,若不能息事宁人,闹到最后,恐怕不会有好下场。   此刻,甄家二郎的头七祭奠已散了,送完宾客,甄夫人被搀扶着回到内堂,坐着的四夫人起身来,甄氏不屑地瞥了眼:“亲家母坐吧。”   四夫人说:“时辰不早了,家里都是孩子们,我也该回去了。”   甄氏冷声道:“就太师府那点人口,也值得你操心?”   四夫人说:“别的不妨事,玉颜那孩子眼下只剩半条命,吃不完的药,身边离不开人照顾,您说怎么办呢?”   甄氏直摇头:“你那女儿做出不要脸的事,她还能有脸活着,果然太师府的家教与众不同,我活了一把年纪,实在长见识了。”   四夫人道:“满京城谁人不知,玉颜进门后,各府各家的宴请都极少露面,三年来日日夜夜伺候在姑爷跟前,姑爷尸骨未寒,天上地下,他是最清楚明白的了。”   甄氏怒道:“那天在这里,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这会子女儿都接家去了,四夫人态度当然不一样,挺起腰背说:“他们兄弟姐妹从小亲热,见玉颜回家浑身没一处好的,闹着要告官呢,孩子们血气方刚的,我真是拦不住。”   甄氏眯眼问道:“什么意思?”   四夫人说:“倘若府上出一份文书,从此与我家玉颜再无瓜葛,玉颜的陪嫁留三成将来给姑爷修墓,你们只需归还七成,那么大家各自太平,我也不会让他们去告官。”   甄氏拍案而起,怒骂:“不要脸的一家子,女儿偷人,你还好意思来跟我要嫁妆,既然你们家没脸没皮,那都别想好过。你听着,让展太师拿中书令,来换他侄女偷人的证据,不然展玉颜这辈子,休想再抬起头做人。”   这里吵闹起来,外头便有人进来,正是甄夫人娘家的嫂嫂。   她从四夫人面前走过,彼此对了眼神,四夫人接着佯装不熟悉,撂下话说:“孩子们脾气急躁,不知哪天就闹上公堂,您尽快做个决定吧。”   甄夫人气得大骂:“痴心妄想,给我滚出去!”   且说展怀逍在前厅,并不知母亲讨要妹妹嫁妆一事,甄家大郎倒是个不错的人,自知母亲的暴行,满心愧疚自责,既然彼此都有个强势蛮横的亲娘,展怀逍也不愿多为难他。   但见四夫人出来,无视任何人,趾高气昂地走出去,展怀逍不得不匆匆告辞。   母子俩坐一辆车回去,见儿子依旧不搭理自己,四夫人立时来了眼泪,哭道:“娘还能有什么指望,不是都为了你,你都二十五六了,还没个孩子,你就不怕被人耻笑?你以为我愿意当恶婆婆,你那媳妇就不是省油的灯。她多精明呐,骗得你五迷三道来和我过不去,我但凡心软些,就被她爬到头上去,我问她要个孙子,我还有错吗?”   “您别说了,哭什么呢,我们家又没死人。”展怀逍好不耐烦地说,“儿子也把话撂下了,您再碰子淑一手指头,我们就走人。我堂堂一个七尺男儿,寄居伯父门下,名不正言不顺的当着太师府大公子,您觉着我脸上很光彩吗?真没有,娘,这大公子的名头,我早就厌烦了,我怎么就不能自立门户?”   四夫人说:“怎么就不光彩了,你不是老太太的长孙吗,你那大伯父还指望你给他添丁添人口呢,要不是我还活着,怕是早把你过继了去。他上头顶着司空府,不敢纳妾不敢生儿子,难道他就不想子孙兴旺?”   展怀逍好生烦躁,懒得再听什么,之后一路将母亲的话当耳旁风,总算熬到了家门前。   一下车,就听府里人说,老太太病了,活活被少夫人气病的。   “怎么气的?”四夫人实在想象不出来,虽知道这气病了的伎俩已经用烂了,但能让老太太使出这一招,也多半是真没法子了。   下人们忙说:“四夫人,您赶紧回去吧,您房里的雁珠也不见了,还有老太太身边的朱嬷嬷,两个大活人,就这么从家里消失了。”   看着母亲火急火燎地往家走,展怀逍倒是笃定的很,问道:“有人知会二公子了吗?”   下人说:“消息都送出去了,不过大老爷和二哥儿那两头,都没有回音。”   展怀逍淡淡一笑,背起手,悠哉悠哉地往家去。   眼看着天色渐晚,何世恒从城外策马归来,进城后便有家丁等候,换了马车继续前行。   天黑时分,到了将军府外,展怀迁刚好出来,与将军府几位世兄别过,就上了表哥的马车。   “黄将军怎么样了?”   “好多了,下午来时,正和夫人闹着要吃酒。”   何世恒笑道:“那必定是好了,等黄将军大安,我请他吃酒。”   展怀迁看着哥哥说:“不是要考功名吗,不在家温书,还有兴致吃酒?”   何世恒气道:“你托我办事的时候,我就不用温功课了吗?”   展怀迁忙作揖致谢,问:“那两个人,都安顿好了?”   “朱嬷嬷还指望老太太接她回去,跟我的人放狠话呢。”何世恒笑道,“放心,不会饿着冻着,她要绝食把自己饿死了,我也没法子,已经派人去找她儿子了。”   “雁珠呢?”   “我的人让她自己选,是再被卖一次,还是让家人来接,她说家里有个哥哥,也派人去找了。”   展怀迁感激不尽:“多谢了。”   何世恒摆摆手:“我欠小姜儿人情,和你不相干,谁欺负她,就是欺负我。不过你们也太仁慈了,也怪不得她们嚣张,别人家哪有敢犯上的,早被打死了。”   “她心地善良,既然她要求这么做,我们自然该成全。”   “小姜儿?”   展怀迁颔首,淡淡地笑道:“她就是嘴上凶一些,说什么以牙还牙有仇必报的,其实心很软,很善良。”   何世恒打量着弟弟:“小子,我可好些年,没见你这么笑了。”   “我笑了吗?”   “你这不是笑,难道还是哭?”   兄弟俩在马车上匆忙见一面,何世恒将弟弟送到太师府,惦记着玉颜只往府里张望几眼后,就不得不走了。   展怀迁一路进门,福宝跟说书似的,把家里发生的事全给他捋了一遍,这会儿大老爷还没回来,老太太还“病”着呢。   “你先去禀告我回来了,我换过衣服就去向祖母请安,婶婶眼下在何处?”   “四夫人回府后去看了老太太,后来就回秀景苑去了,并没找少夫人要人,听说一声不响地把自己关在房里。”   展怀迁轻轻一叹:“你去过沁和堂,再去一趟大哥那儿,问一问情况。”   福宝得令,胖胖的摇晃着往老太太那头去,展怀迁快步往家走,可回到观澜阁才知道,七姜又去父亲的书房了。   “她每天去那里,到底做什么?”   “给大老爷请安呐。”   张嬷嬷这会儿可顾不上,四下看了看,拉着孩子进门,一脸喜色地说:“哥儿,你猜今天,少夫人说什么了?”   展怀迁一脸茫然,摇头道:“嬷嬷,我没有神通。”   张嬷嬷喜形于色:“少夫人进门那么多天了,头一回听见她称呼你‘相公’,哎哟……可把我乐坏了。”   展怀迁的心没来由地砰砰直跳,端着稳重问:“她提我做什么?”   张嬷嬷这才拉下脸,厌恶地说:“清姑娘狐假虎威地来要人,把我们少夫人一顿训,说她没教养没品行,连亲家老爷和夫人都带上了,我们孩子是好惹的吗?少夫人明着告诉她‘这家里一草一木从今往后都是我和我相公的’,让清姑娘把在家里吃了十年的饭钱结了,气得她脸都黑了。”   展怀迁禁不住笑道:“她倒是不客气,我爹还没说给我呢。”   张嬷嬷合十念佛,接着说:“哥儿,自从大夫人离开家,我就没像今天这么解气过,少夫人这孩子,真是有胆魄有气势,说一不二,清姑娘今天领着人,把家里上上下下都翻遍了,愣是没敢动咱们这儿。我都没想到,少夫人会说,这院子里藏了您的军机密件,被人动了是要砍头的。”   展怀迁奇道:“我怎么会把军机密件藏在家里?”   张嬷嬷乐呵呵地说:“够唬人就行了呗,都是些欺软怕硬的家伙,听了这话,一个也不敢动了。”   正说着,只见七姜轻盈地跳进了门,她没料到展怀迁回来,蓦地一紧张,捏紧了手里的纸。   今天怀逸教了她“不要贪凉,多添衣裳”,还夸嫂嫂聪明,不仅记得快,还会举一反三。   展怀迁习武之人,对旁人细小的动作十分敏锐,他看见七姜像是藏了什么,可如今不会再多心怀疑,若真是什么敌国细作,都混到这份上了,怎么可能随随便便让他察觉到。   七姜回过神后,就关上门,跑来问:“她们都安顿好了吗?”   展怀迁比七姜个头高,低头看着一双晶亮透彻的眼眸,心又不安分地跳起来,不由得避开些,应道:“都照你的吩咐,过两天朱嬷嬷的儿子和雁珠的哥哥,会把她们接回去,表哥都办妥了。”   七姜高兴地拍了拍展怀迁的胳膊:“麻烦你们了,多谢多谢。” 第75章 你喜欢矫揉造作的女子?   展怀迁不自觉地看向自己被轻拍的胳膊,再抬起头,七姜已经走开了。   “我要去向祖母请安。”展怀迁道。   七姜回头看着他,没有应答,反而在等他说什么似的。   “我去沁和堂……”   “你去哪里,为什么总要告诉我?”   展怀迁的心立时冷静下来,他在瞎想什么呢,便请嬷嬷替他取袍子,利索地换了衣服就走。   张嬷嬷送到门前,自己奶大的孩子,她能感受到二哥儿的失落,回眸看小娘子,自顾自坐在窗下,手指头在矮几上比划什么,完全没在乎她的相公。   “少夫人,怎么又不高兴了?”   “我没不高兴,怎么了?”   张嬷嬷来到七姜身边,忧心忡忡地说:“还以为今天办成了大事,您会和二哥儿好好高兴一回。”   七姜懵懵地看着嬷嬷,那要怎么才算高兴呢。   不过她想起另一件事来,起身将嬷嬷搀扶着坐下,把一旁的瓜果推到她面前,好声好气地说:“有件事,想了半天还是要和您商量商量,您要是不高兴,也当面对我说,咱们别有误会好不好?”   张嬷嬷忙问:“这是怎么了,您有话只管吩咐。”   七姜好温和的商量语气,说道:“清姑娘带人来的时候,有个婢女冲我嚷嚷,您上去就是一巴掌,您手多疼呀。”   说着,抓过嬷嬷的手揉了揉,继续道:“嬷嬷,下回咱们不要先出手打人好吗?我知道您疼我,容不得别人冒犯我,但是爹娘从小教我,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绝不要先动手。我从小都不先打人,可人家若敢打我,我都会往死里打回去,村头村尾哪个小子不是被我收拾得服服帖帖,没人敢惹我。”   回忆起新娘子进门后发生的种种,别人眼里会觉得这孩子野蛮粗鲁,他们若肯再细想想,哪一次不是那些人先上门来惹麻烦,偏偏他们孩子不是好惹的。   “是,我记下了,下回绝不先动手。”张嬷嬷慈爱地笑着,“只是,若有人对您不敬,我还是要管束她们的,不然老实听话的那些,心里该多不好受,做错事眼里没主子的就该受罚。”   七姜很是满意,便和嬷嬷商量起之后的事,猜测展怀迁这会儿去了老太太跟前,会说些什么听些什么。   巧的是,展怀迁去往沁和堂的路上,父亲回来了,展敬忠便要儿子等一等,他换了衣裳一同前往。   沁和堂里,死气沉沉,早过了传晚饭的时辰,方才就听大院嬷嬷说,老太太今天没传饭。   将进祖母的房间,展怀迁瞧见佛堂亮着灯火,他并没有询问,可边上的丫鬟主动说:“清姑娘冒犯了二少夫人,被老太太罚跪呢。”   展怀迁浓眉轻蹙,向父亲示意后,径自往佛堂走来,果然见上官清跪在佛龛前,膝下竟是连蒲团也没垫一个。   “清儿,快起来吧。”展怀迁说,“本是些奴才之间的事,与你不相干,不该你受罚。”   “二哥哥……”上官清回眸,泫然欲泣、楚楚可怜,一面艰难地要爬起来,但脚一软,又跌倒了。   展怀迁上前来搀扶,温和地说:“随我一同去见祖母,一定有什么误会,罚你做什么呢。”   上官清哽咽道:“是我不该冒犯二嫂嫂,都是清儿糊涂,清儿该劝说老太太的。”   展怀迁松开了手,说:“走吧,有什么话,对祖母说清楚。”   上官清再想靠在表哥身上,可人家转身就走开了,眉眼间掠过几分凌厉与不满,但很快就收敛下,跟着往老太太屋里来。   进门,恰好听老太太说:“你是铁了心,要用这小贱人来治我,先将我的人支开,再想法儿一点一点折磨我,大老爷行行好,不如给我个痛快的,看在我好歹生养了你的份上。”   展敬忠平平淡淡地敷衍着:“母亲息怒,这里头必定有什么误会。”   展怀迁走进来,躬身道:“祖母,孙儿会派人去找寻朱嬷嬷的下落,若真是叫她儿子接走了,要找回来不难。怕就怕,朱嬷嬷若偷了卖身契去,他儿子以此不再允许我们接回来,太师府也不能仗势欺人,反倒要赏几两银子,供她养老安身。”   老太太恶狠狠地瞪着孙子,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她冷笑道:“家里统共这几口人,你们在这儿跟我装傻,那我是不是该去问怀逍两口子。”   父子俩皆不言语,老太太便发了狠:“来人,把韩子淑捆起来,先打二十鞭子,问问她,把人送哪儿去了。”   展怀迁阻拦道:“祖母难道要将大哥一家赶出去吗,为了婶母责打嫂嫂,大哥已经要和家里翻脸,您若再对嫂嫂严刑拷打,这家就该散了。”   “孽障,轮到你来教训我?”老太太随手抓过床头的茶碗,死命朝孙子砸过来,上官清看得真切,竟是冲上前挡住,叫茶碗砸中了背心。   虽说老太太没几分力气,时下天气还穿得一层棉衣,可这么生砸一下,到底是疼得厉害,上官清一口气没上来,跌在了展怀迁的怀里。   “清儿?”展怀迁忙将她抱起,送到一旁坐榻上,担心地问,“怎么样,你别乱动,立时叫人来替你查看伤口。”   上官清却摇头推开他,下地跪到了老太太跟前,含泪哀求道:“姑祖母,家和万事兴,这几日朱嬷嬷本就有些形迹可疑,指不定真是她偷了卖身契离家而去,看在她伺候了您几十年的份上,就放她走吧。清儿得您厚爱,养在身边十多年,愿意此生不嫁,代替朱嬷嬷继续侍奉您,还求您不要再责备大伯父和二哥哥,更不要再迁怒大嫂嫂二嫂嫂,若能换得太师府一团和气,清儿什么都愿意做。”   展敬忠淡淡地看了眼,转向母亲道:“您消气,儿子必定派人去找,怎么也得给您个说法,至于您说是新媳妇把人藏起来,她进门才几天,家里都还没走遍,到哪里藏两个大活人,下人们也不能听她的,那么小的孩子,哪有这本事,您太抬举她了。”   展怀迁则道:“求祖母看在清儿的份上,好生服药用饭,保重身体要紧。孙媳妇不敬重您,着实不应该,可她仗着是御赐皇婚,颇有几分骄傲,孙儿会慢慢教导她规矩。”   老太太却是嗤笑:“省省吧,你们爷俩一个样,在外头顶天立地无所不能,一回家见了娘子,就跟老鼠见了猫。滚吧,少见你们,我还多活几年。”   展敬忠便也不多留,带着儿子退下,走到门外,见上官清送出来,凄楚温婉地对怀迁说了几句话,离了院子走远后,他忽然停下,看着儿子不说话。   “爹,怎么了?”   “你喜欢矫揉造作的女子?”   展怀迁愣住:“儿子,不明白您什么意思。”   展敬忠指了指沁和堂:“上官清那样的,比起姜儿来,你更喜欢哪一种性情的女子?”   “云七姜……的性情……”展怀迁好好应一句话,竟是脸红了,“她爽快利落,与她相处,心里很敞亮。” 第76章 你别什么都信   “这么些年,你看你大哥搭理她吗?”展敬忠嫌弃地白了儿子一眼,“难道这世上就数你心地善良。”   展怀迁怔怔地望着父亲,他做错什么了吗?   “雁珠不见了,去看看你婶母,我就不过去了。”展敬忠预备要走,还撂下话数落儿子,“你这样子,像成了家的?”   “爹,我……”   容不得展怀迁再多说什么,下人们拥簇着大老爷离开了,福宝跟上来说:“二哥儿,咱们去秀景苑吗?”   展怀迁问:“福宝,我怎么就惹怒父亲了?”   福宝呆呆地摇头:“小的在门外伺候,不知里头的光景,大老爷是生老太太的气吧。”   展怀迁嫌弃地拍拍他脑袋:“怎么瞧着你又胖了,如今吃几碗饭?”   福宝笑道:“咱们院里的饭菜,可比大厨房做的香。”   展怀迁嗔道:“明日一早,随我操练去,胖一些无妨,可不能太笨重了。”   福宝死命摇头:“哥儿,我跑不动……”   说着话,主仆俩往秀景苑来,展怀逍正领着玉颂吃晚饭,比平日晚了些时辰。   福宝在路上已经告诉哥儿,大公子他们等四夫人吃饭,可四夫人把自己关在房里,谁也不理会,就耽误到这会儿了。   “你大嫂在玉颜屋子里。”怀逍问弟弟,“你吃了吗,弟妹呢?”   “我在黄将军府里用过了。”展怀迁应道,“您弟妹她,应该吃过了。”   怀逍笑道:“你比我忙,可也该早些回家,那日见弟妹在前门等你,新婚燕尔的,别总叫媳妇一人在家。”   展怀迁无奈地笑了笑,要玉颂安心吃饭,等大哥吃完了,兄弟俩才出门说话。   站在庭院里,能看见四夫人卧房微弱的光亮,下人们插蜡烛似的守在屋檐下,就怕夫人随时召唤她们。   “我娘大概在收拾东西。”怀逍说,“你来了也就这样,看过就行了,回去吧。”   展怀迁问:“婶婶要离开家吗?”   大哥摇头,命身后的人退下,轻声道:“雁珠知道我娘所有的事,突然人不见,她自然心虚了,怕雁珠抖落出去,这会子应该在收拾账本信函之类,忙着毁尸灭迹。”   展怀迁不懂:“婶婶一个妇道人家,还能有什么作奸犯科的事不成?”   大哥叹气:“我若说,怕是连人命官司也有所牵扯,你信不信?”   展怀迁不禁紧张起来:“哥,这话未免太严重。”   “你以为妇道人家,就终日柴米油盐?”展怀逍长长一叹,“你眼里干净,因为你的母亲为人正派,大伯母是不会做那种事的。可我娘就不一样了,不知上辈子什么命,这辈子就钻钱眼儿里,那些个衙门里的官太太,她无不往来的,谁家上京求办事了,哪家惹官司了,她可没少仗着大伯父的体面,在其中调停。”   展怀迁问:“这么说来,婶母手头该是有些银两的,怎么家里前几日还会闹得周转不起?”   大哥苦笑道:“她一手赚了银子,一手就放出去滚利钱,我也不知道她要那么多钱做什么,何况家里的账是一回事,她是舍不得拿自己的银两出来贴补的,不过是说的好听。”   展怀迁听得心口发闷,自幼锦衣玉食,从不知外头粮米几钱,只顾着考功名,厌倦了家里的沉闷,就从军上战场。   其实他心里很明白,父亲虽然反对他出征,但若不是父亲暗中相助,怎么可能让他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在军营里崭露头角。   表哥说他为人淡漠,不关心身边的人,也绝不是玩笑。   展怀逍说:“父亲在世时,一心想和大伯父分开,可祖母不让,每每以死相逼,再后来大伯父连连高升,我爹心里就越来越苦闷。小的时候,还不懂,如今回想起来,我爹英年早逝,还不是拜老太太所赐,我爹郁闷不抒、积怨成疾,我可不想步他的后尘。怀迁,等玉颜的麻烦解决了,我和你嫂子就打算搬出去,玉颜往后不容易,我会劝她继续留在太师府,免得遭人欺负,玉颂我带走,离开这个家,她的病自然就好了。”   “大哥,对不起……”展怀迁满心愧疚,握紧拳头说,“我从没有为这个家做过什么,才会让玉颜和玉颂受这么多苦。”   怀逍摇摇头:“难道让我爹抑郁而终的,是你吗?不,是老太太,是我娘。”   他上前来,拍拍弟弟的肩膀:“怀迁,你是大伯父的嫡子,司空府最宠爱的外孙,前途一片光明,你是要对江山天下有所作为的人,你看,大伯父连媳妇,都替你选好了。”   展怀迁道:“倘若家中能变个样子,大哥和嫂嫂是否愿意继续留在府里,不然……”   “不然什么?”   “不然她太寂寞。”   “你说弟妹?”   “是。”   见弟弟如此诚恳,怀逍笑道:“横竖玉颜的事还没解决,我们还不急着走,如今雁珠走了,底下的人也懂得看风向,至少你嫂子不会再轻易挨打,我多少放心些。”   展怀迁深深作揖:“大哥,修身齐家方可治国平天下,家里的事,我不会再不闻不问。”   话音刚落,四夫人的房门开了,冷冷地叫几个丫头进去打扫,转身乍见展怀迁在院子里,她面上一慌,匆匆忙忙进门去了。   大哥便说:“你先回去吧,派人禀告大伯父,我们院里一切太平,就是丢了十个雁珠,也不要紧。”   展怀迁明白哥哥的意思,辞别后往父亲这里来,但萧姨娘说大老爷正沐浴,他便留下福宝等候回话,先自行回观澜阁。   路上想着兄长那些话,不敢相信婶母胆敢打着父亲的旗号,在外头插手官场里的事,平日里在老太太跟前就是个随意被揉搓的儿媳妇,哪知道出了沁和堂,就成了另一个人。   展怀迁深深叹气,回到观澜阁,径自步入卧房,见七姜背对着门外,正端详隔开外间与内室的屏风。   而七姜不知身后是谁,方才正与张嬷嬷玩笑,还以为是嬷嬷折回来,便问道:“嬷嬷,展怀迁真的五岁才断奶吗?”   展怀迁脑袋一轰,脸上瞬间烧得滚烫,竟还有几分晕眩,沉声道:“母亲提过,我一岁就断奶,过了生辰,死活不肯再吃了。”   七姜一哆嗦,转回来惊见是展怀迁,吓得绕到了屏风后,好半天才探出半个脑袋说:“我、我……”   展怀迁倒是冷静下来,说:“谁还不是从奶娃娃来的,你们闲聊无妨,但是嬷嬷爱开玩笑,你别什么都信。” 第77章 你我夫妻,不必言谢   虽说人人都是从奶娃娃来的,但展怀迁好歹已经二十三岁,都上过战场杀过敌寇,那么顶天立地的一个人,当面说他五岁才断奶,的确有些伤人。   可七姜也不是信口胡诌,方才张嬷嬷非拉着她说二公子小时候的事,自己并不好奇,就听得零零碎碎。   后来嬷嬷兴奋地不知去取什么来,听见脚步声,还以为是她回来了,就随口问这么一句,是想逗嬷嬷开心的。   结果,成了这样。   彼此尴尬地对视着,张嬷嬷从门外进来,高兴地说着:“这就是公子五岁时,去司空府玩耍,看见了非要带回来给奴婢的手帕,说上面绣了奶娘的名字。”   嬷嬷捧着悉心收藏的手帕进来,见展怀迁已经回来,越发欢喜,笑道:“哥儿,将来见了绣着少夫人名字的手帕,您也会带回来吧。”   七姜缩起肩膀,一路小跑过来,拉着嬷嬷就出门,避开展怀迁后,才轻声说:“我得罪他了,嬷嬷你赶紧歇着去吧,我们明天再聊。”   张嬷嬷好奇地问:“眨眼功夫,您怎么就得罪公子了?”   七姜也红了脸,怪难为情地说:“我想逗你开心,以为是你进来了,就问了句,展怀迁是不是五岁才断奶,他全听见了。”   忽然见展怀迁出来,七姜赶紧跳开半步,怕他以为自己又在说坏话,佯装无事地沿着长廊走开。   张嬷嬷忍着笑,也不知说什么好,就看哥儿憋着一张还没散去红晕的脸,闷声往书房去了。   七姜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才回房,嬷嬷终于不来缠她,可以有功夫温书,静静地将“不要贪凉,多添衣裳”八个字记熟,并用笔蘸着水,在桌上誊抄默写。   直到丫鬟们来伺候她洗漱,七姜看了眼窗外,感慨一天又过去了,如今不下地不干活,不实实在在做些什么,总觉得时光都荒废了。   洗脚时,映春和几个丫鬟在边上窃窃私语,七姜抬头问:“有什么事吗?”   丫鬟们如今和少夫人混熟了,胆子也大起来,便你推推我,我推推你,最后映春蹲下来说:“这就要四月了,初一城西有庙会,是个大集,东西南北的商贩过完年都带上新货进京来了。往年奴婢们都是托外门的小厮捎带东西,那些黑心种子,二十文的东西卖我们五十文,我们出不去,又想新鲜玩意,只能被他们坑了。”   七姜笑道:“是想让我和嬷嬷说,放你们出去玩?”   大家一下围着七姜蹲下来,七嘴八舌地说:“少夫人,您千万不能说是奴婢们撺掇的,嬷嬷一定打我们。”   七姜得意洋洋地看着她们:“那你们带上我,我就不出卖你们。”   映春问:“您是要正大光明出去,还是偷偷摸摸的?”   “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皇上让我嫁来太师府,又不是来坐牢的。”七姜爽快地说,“就这么定了,初一你们领我去逛集,我也想见识见识,京城的集会是什么样的。”   大家正高兴,七姜忽觉小腹隐痛,之后去解手,果然是月信来了。   张嬷嬷得知消息赶来,询问少夫人过往的情形,将一应物件教给她如何使用,这大宅门里用的,果然比家里精致百倍,姑娘家被温柔地呵护起来,七姜早早就躺下了。   她虽然力大如牛,从小种地砍柴、下河上山无所不能,可打从初潮起,每月都腹痛难忍,这不白天还放狗怼刁奴的人,转眼就蔫了。   张嬷嬷很心疼,明日要请郎中来把脉,开些调理的方子,说她还小,调理好了将来受益无穷。   这些七姜都顾不得了,早早躺下,蜷缩着捂在被子里。   在家时,总要萎靡上三两天,可是娘会搂着她、安抚她,哄着她慢慢睡去。   嬷嬷虽好,终究不是娘亲。   夜深了,展怀迁回房,张嬷嬷关门前提醒道:“少夫人身上不自在,哥儿,夜里可不能嬉闹了。”   展怀迁不知道嬷嬷究竟怎么想他们,是不圆房也可以嬉闹的吗,但他不能说破,至于七姜什么不自在,他倒是明白的,于是轻手轻脚进门,搬了矮几放到床上。   不经意低头看,边上紧闭双眼的人,脸白如纸,眉头紧锁,怎么看都是正承受着痛苦。   “你怎么样了?”展怀迁关心道,“要不要服一些止疼的汤药,或者,我给你扎一针。”   七姜虚弱地睁开眼,便有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她摇了摇头,又闭上了眼睛。   闭上眼,黑暗里满身的痛苦,让她格外想家想娘亲,想到娘思念她时也会哭,七姜就更忍不住。   可是她不能哭,不能让人看不起,不能让人觉得她没用好欺负。   偏偏脑海里,想起离家那天,马车载着她飞驰而去,探出脑袋看见娘追着马车跑,被绊倒在地上,还哭着求马车不要走。   “娘,我好想你……”七姜用被子蒙着脸,捂着嘴不敢哭出声。   展怀迁抱着药箱进来,看见裹在被子里的人正抽搐着,还以为七姜不行了,慌忙上前扯开被子,将她抱起来。   却看见泪流满面的人,彷徨惊恐地看着他。   展怀迁一惊,心突突直跳,唯有顺势抓过枕头,让七姜靠着坐好,再拿来药箱说:“我给你扎一针,就不疼了。”   七姜胡乱地抹去眼泪,摇头说:“不用,谢谢你。”   展怀迁道:“会舒服很多,我从前也给玉颜扎过,我是有妹妹的人,姑娘家天经地义的事,不必害羞,就当我是郎中吧。”   七姜还带着几分哽咽,却嫌弃:“你顶多是个江湖郎中。”   “你说是就是吧。”展怀迁淡淡一笑,准备好了银针,抓过七姜的手,她还没回过神,银针已经立在了虎口上。   一丝丝的酸胀后,没多久,七姜就感觉到,因小腹疼痛而让她恶心想吐的难受,不知不觉地散去了。   展怀迁见七姜脸色好转,也安心了些:“明日我到司空府去请郎中,外祖家女眷多,他们家千金科的郎中是最好的。”   七姜点了点头,垂下眼帘说:“对不起。”   展怀迁问:“怎么了?”   七姜说:“我的确是和嬷嬷玩笑,但没有取笑你的意思,因为嬷嬷她说了好多你的事,我都记混了,才以为你五岁……”   展怀迁打断了她的话,哭笑不得地说:“要是真对不起,从此别再提了。”   七姜忍不住笑了,脸上还挂着泪水,裹紧了身上的被子说:“你真大方,就是啊,人人都是吃奶长大的嘛,有什么可害羞的。”   展怀迁一本正经,看着她不说话,七姜才怂了,抱歉地点点头:“你别生气,我再也不说了。”   不论如何,大力云七姜似乎恢复了一些活力,展怀迁看着时间差不多,摘下银针说:“早些睡吧。”   七姜道:“朱嬷嬷和雁珠的事,多谢你了。”   展怀迁抬起头,彼此四目相对。   屋子里静谧无声,隐约能听见院中下人的动静,还有自己的心跳。   他缓缓放开七姜的手,收回目光道:“你我夫妻,不必言谢。” 第78章 我会好好待你   “若是真夫妻,自然不用谢来谢去,可我们是假的。”七姜活动活动手腕,裹着被子倒下,此刻已是浑身舒坦,慵懒地说,“我没念过书,可也有待人的礼貌,你别小看我。”   展怀迁收好了药箱,起身道:“怎么是假的,我们是真夫妻。”   七姜说:“外人这么看罢了,你我还不明白吗?”   展怀迁一脸淡定:“那也是两年后的事。”   七姜扭过脑袋看着他:“不是说好,两年后放我走?”   展怀迁说:“你想走,我自然送你走,可这两年里,我会好好待你。”   七姜哦了一声,想想又不对,再次重复:“但我们是假夫妻。”   展怀迁已经走开了,听见这话,回过身说:“除了那件事,我不会强迫于你,其他一切,我都当你是我的妻子,会用心待你。”   七姜看着他,下意识地问:“为什么?”   展怀迁的眼神轻轻一晃,应道:“因为我……因为你是好姑娘。”   七姜笑起来,揉一揉眼角还没干的泪花,安逸地闭上眼要睡了,念着:“你也是好人,将来我会一辈子记得你的。”   展怀迁匆匆走出卧房,将药箱交给值夜的丫鬟,便独自站在屋檐下,缓缓深呼吸调整心情。   他方才脑子一热,差点说什么来着?   不可能不可能,那小丫头,成日里怼天怼地,脾气暴躁,进门才几天,就把家里搅得翻天覆地,他怎么可能会喜欢这样的女子,怎么会呢。   可展怀迁竟是笑了出来,不知自己在笑什么,再次深呼吸,收敛情绪后,才回到卧房。   就这么会儿功夫,七姜睡着了。   展怀迁静静地看着,见被头上隐约有泪湿的痕迹,方才她蒙着被子大哭,哭得浑身抽搐也不敢出声,身上的痛苦,还有思念家乡的无助,她一定难受极了。   “但愿,京城能成为你的新家。”展怀迁兀自念道,“我会好好待你,不论如何,你都是我的妻子。”   七姜朦朦胧胧,听着隐约有人在说话,但她太困了,仿佛是展怀迁扎针的效用,让她浑身轻松,很快就睡踏实,一觉醒来,天都亮了。   自然,身边的人不见了,矮几也搬走了。   望着空荡荡的床铺,昨夜的记忆渐渐清晰,回想起泪流满面的自己被展怀迁拎出被窝,七姜就浑身一哆嗦,又尴尬又难为情。   但眼前,却出现了那个人的神情。   他看起来紧张极了,像是真心实意地担心她,是不是以为她发病了,在被窝里抽抽。   七姜笑起来,脑中又闪过展怀迁的话,说会待她好的,还说除了圆房,都会把她当做妻子看待。   “明明是假夫妻。”七姜裹着被子又倒下,懵懵地急躁起来,“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屏风外传来丫鬟的声音,小心翼翼地问:“少夫人,您醒了吗?”   “醒了,你们进来吧。”七姜很自然地应了,可心里却一咯噔。   她似乎已经习惯了这衣来伸手的日子,习惯了一群丫鬟婆子围着她,她都会使唤人了,这才几天,两年后如何了得?   可容不得她多想,今天不能去遛狗,也不能出门,吃过早饭就来了郎中,把脉说少夫人并无病症,只是年纪小,还在长身体。往后每逢月事好生保养休息,过两年长成大人,自然就好了。   跟着郎中来的,还有司空府的下人,送来各色糕点果品,并几件玩物,都是老太太惦记孩子,还传了话说,过几日好了就去司空府住两天,外祖母没疼够外孙媳妇。   而沁和堂里,朱嬷嬷不见了后,众人各司其职,倒也没出岔子,这会儿送来司空府的礼物,上官清接了,亲自送到姑祖母跟前。   “听说新娘子来了月事,腹痛难忍,二哥哥去司空府请了千金科的郎中来看,何家老太太顺道命人给外孙媳妇送些吃的玩的,也给您准备了些。”上官清打开食盒,里头是精美的糕点,俱是外头见不着的好东西。   “拿去喂狗吧。”老太太嫌恶地说,“我还怕他们下毒,想害死我。”   “不如一会儿分给下人们。”上官清说道,“因朱嬷嬷的事,闹得人心惶惶,清儿想着做些什么,告诉她们一切还是和从前一样,朱嬷嬷不过是回家养老了,这家里仍旧还是姑祖母您说了算的。”   老太太苦笑:“也就你这孩子哄着我,却不知道你大伯父的歹毒。他若不孝,朝廷上过不去,可他的儿媳妇不孝,顶多问个治家不严,他是铁了心要利用那小贱人来挟制我,就差把我活活饿死在这里了。”   上官清放下食盒,劝说道:“一个乡下丫头罢了,她那么毛躁粗鲁,早晚在京城得罪人,都不必您出手,也有人会容不下她,如今已经把侯爵府得罪了,甄夫人的账还没算呢。”   老太太却想着别的事,轻声吩咐道:“打听打听,郎中有没有给小贱人开药。“   上官清眼神一颤:“姑祖母,您打算……”   老太太阴鸷狠毒地说:“我要眼不见为净,越快越好。”   上官清劝道:“万一叫人查出来,圣上怪罪,全家老小都要受牵连,您千万三思。”   老太太说:“哪能一气儿毒死呢,慢慢来,一点点把她拖垮,就跟我当年……”   话至此,老太太忽然打住了,讪讪一笑:“罢了,你到底不如朱嬷嬷,还是年轻孩子,胆子小、心里软。”   上官清却是冷静的,说道:“清儿是想,云氏若有什么事,恐怕耽误清儿的姻缘,清儿若能嫁入司空府,再回过头来为您整治她,比眼下贸然动手要强。”   老太太眼底有了光芒,轻轻抚摸过孩子的脸颊:“清儿,姑祖母委屈了一辈子,一定要从你身上讨回来。”   此时门外通传:“老太太,四夫人到了。”   便见憔悴的人缓缓进门,给老太太福身请安,可忽然就跪下了,哭着说:“母亲,要给儿媳妇做主呀。”   老太太示意上官清退下,命儿媳妇跪到床边来,开门见山地说:“玉颂她娘怎么走的,你照样把那小贱人送走,不就天下太平了?”   四夫人尴尬地说:“母亲……您说什么呢。”   老太太嗤笑:“跟我装傻,难道是真的殉情?”   四夫人僵硬地点点头:“可不是吗,好多人看见的,她在四爷灵堂殉了情的。” 第79章 我给嫂嫂摘的花   隔着门,上官清听见了“殉情”二字,但在被老太太发现前,赶紧离开了。   回到房中,便细细揣摩婆媳俩能说些什么,据她所知,当年四老爷的小妾是吊死在灵堂里,丢下不足一岁的女儿,生生殉了情,虽不得入展家墓,府里也厚葬了她。   不过这些,都是曾听下人闲话里提起,当年她自己还是个孩子,还没上京来。   “看来,姨娘的死另有文章,四夫人手里,老太太手里……”上官清念叨着,从窗户瞧见负责洒扫佛堂的周嫂拿着拂尘进去了,便从桌上拿起经书,悄悄地跟了过来。   “姑娘,您要抄经吗?”周嫂见她进来,恭恭敬敬地问,“那奴婢一会儿再来打扫。”   “不妨碍,你忙你的,我是来还经书的。”上官清说着,佯装在一旁柜子上摆弄几下,就闲聊起来,“周嫂嫂多久没回家,你家在京城吗?”   朱嬷嬷才失踪不见人,周嫂不免有些慌张,问道:“姑娘的意思是……”   上官清忙笑道:“与朱嬷嬷不相干的,早在嬷嬷离开前,我就和老太太说过,今年春节连着二哥哥的婚事,大家忙碌好几个月,实在辛苦了。”   周嫂谦虚道:“姑娘实在体恤下人,奴婢只在内院伺候,实在谈不上辛苦。”   上官清说:“记得我来家那年,周嫂嫂已经在了。”   周嫂点头应道:“小的是看着姑娘长大的,您刚来的时候,才这么高。”   上官清欠身:“多亏各位照顾了。”   “不敢当、不敢当……”   “说起来,就快到四叔忌日,不知今年怎么办,二哥哥才成了亲,家里那么喜庆,似乎也不合适。”   周嫂叹道:“是啊,今年也不知怎么才好,这每年办一场,就是老太太伤心一场,如今有年纪了,多多保重才是。”   上官清看她一眼,说:“还有二妹妹的亲娘,往年家里祭奠四叔,总也不提起那位姨娘,我年纪轻虽想到些,也实在不敢多嘴。如今二妹妹渐渐长大,已在将笄之年,她面上不说,心里未必不想,实在可怜。”   周嫂往门外看了眼,轻声道:“姑娘听奴婢一句话,这事儿您别搀和,何苦得罪四夫人呢。”   上官清说:“府里平日无人提起这件事,我不懂也不敢问,嫂嫂可知道些什么,教我几句道理,也好免了我做错事。”   周嫂搀扶她往里走了几步,谨慎地说:“奴婢不敢说指教的话,佛爷座下更不敢撒谎,姑娘且记着,那是笔糊涂账,您离远些才好。当年四老爷弥留之际,给姨娘放了休书,还送了宅子,让她离开展家自己过活。谁知没过几天,四老爷就走了,紧跟着姨娘就殉情死在了灵堂里,吊在那房梁上,把一家子人都吓坏了。”   上官清眼眸轻转,问道:“嫂嫂的意思是?”   周嫂说:“她屋里细软都收拾好了,本是在四老爷咽气前就要先走的,说白了,不像是要殉情的人,但有些话,奴婢也不好说了。”   上官清心里有了算计,刻意地感激道:“多亏嫂嫂提点我,不然我好心多嘴,倒成了我的不是,也伤了婶婶的心。”   一面说着,从袖口里拿出手帕,顺势落下几片金叶子,她捡起来交给周嫂:“这不值什么,嫂嫂哪天回家去,带给孩子们玩吧。”   离开佛堂时,四夫人刚好从老太太屋里出来,走得风风火火,没瞧见这头的光景,上官清也就没上前搭讪。   而四夫人怨气冲冲地往家来,一路上走得透不过气,身边少了雁珠,她连说句明白话的人都没有,看什么都不顺眼。   那么不巧,玉颂带着两个丫鬟刚好走出秀景苑,抬头见嫡母归来,吓得僵在了门前,直到四夫人走近,才被身后的人拉开。   “你怎么一见我,总跟见了鬼似的,成日里装可怜,好叫人说我虐.待你是不是?”四夫人扬手一巴掌,将玉颂打翻在地上,厉声斥骂,“你那下贱不要脸的娘怎么不带着你一起走,养不熟的小狐狸精,见着你就恶心。”   玉颂倒在地上,手里一篮子花全洒了,嫡母从面前走过,绣鞋狠狠地将花朵踩进了石子缝隙里。   没了雁珠,又被婆婆威胁,四夫人浑身不自在,又是骂人又是摔门,一顿闹腾后才进了房,院子里终于安静下来。   “姑娘,咱们还去观澜阁吗,还是别去了,回头又惹夫人生气。”丫鬟怯怯地劝着,“回房去吧,雁珠不见了,夫人这几天都不能好,您千万别撞枪口上。”   篮子里的花朵,是玉颂亲手摘的,听说二嫂嫂身体不爽,大嫂和姐姐就让她去瞧瞧。   她心里高兴,想摘些花送给二嫂嫂看,还以为能赶着嫡母出门时出去,谁知没避开,还撞个正脸。   “我想去……”手里紧紧抓着花篮,玉颂却道,“你们回去好了,我自己去。”   “二小姐,您不怕叫夫人打死了?”   “姑娘,回吧,夫人这会儿火气冲天的,大公子也不在家。”   “你们留下,没得牵扯你们。”玉颂的声音颤抖着,可内心是坚定的,“我要去探望二嫂嫂,大嫂嫂和姐姐还等着我回话呢。”   观澜阁里,被张嬷嬷好吃好喝暖着的七姜,已经闷得脑袋上要发出芽来,要不是听说如今好好养着,将来就不会再受罪,她真是呆不住。   而怀逸教她的那些字,已经翻来覆去烂熟于心,心里不免有些得意,就拿屋子里展怀迁的书看,结果满眼天书,又狠狠受了挫败。   这会儿趴在窗前,百无聊赖地看屋檐上鸟儿飞来飞去,映春进门说:“少夫人,二姑娘来了,在院门外问能不能进来。”   七姜笑道:“这孩子太客气了,请她进来吧,正好有司空府的点心招待她。”   一面说着,站在窗前张望,不多久便见瘦弱的女孩子捧着几枝花进来,但张嬷嬷半路将她拦下了,蹲下问了好些话,就领着玉颂去了厢房。   七姜觉着奇怪,立时跟出来,进门就见张嬷嬷在给玉颂洗脸,她手里的帕子挪开,小脸上就有被掌掴了的痕迹。   “你又挨打了?”七姜一拳头捶在门上,“是谁,她们也想和雁珠去作伴吗?”   可玉颂却高兴地看着嫂嫂,将一旁桌上的花枝递过来,气息鲜活地笑着:“这是我给嫂嫂摘的,听说您被嬷嬷关起来,不能出门,今天园子里,花儿开得可好了。” 第80章 清清白白来人间一遭   七姜并不知道,这几枝是从那些被四夫人踩碎的花朵中挑出来还完好的,她只知道二姑娘看起来很高兴,即便挨了打,但比起可以来见到自己,挨打都不算什么。   “二姑娘,奴婢可不敢把少夫人关起来,少夫人她肚子疼,您说是不是不能再放她出去玩耍?”张嬷嬷温柔地说着,“二姑娘反该替我多劝劝,让少夫人安心在屋子里养身体。”   玉颂点头,怯生生地说:“姐姐和大嫂嫂,让我来陪二嫂嫂解闷。”   七姜晃了晃手里的花枝,故意道:“你不是来看我,是知道司空府送好吃的来了吧?”   玉颂不明白,但很快就被嫂嫂牵着手带去她的屋子,映春摆开各色精致漂亮的糕饼,还有丫鬟送上一碗热乎乎的红豆羹。   “她们都不肯陪我吃,非要等我吃剩下才能吃。”七姜一面说着,把边上的张嬷嬷和映春瞪了一眼,对玉颂说,“咱们给它全吃完,不剩给她们。”   张嬷嬷笑道:“撑破肚子可不行啊,二姑娘,奴婢就把少夫人交给您了,咱们手里还有活儿要做。”   玉颂礼貌地答应:“是,嬷嬷您忙去吧。”   张嬷嬷怜爱地看了看孩子,和七姜交换了眼神,便带着丫鬟们退下了。   可到了门外,映春担心地问:“嬷嬷,能行吗,二姑娘回去,不得叫四夫人撕碎了?”   张嬷嬷说:“四夫人那么精明的人,可没正经和我们撕破脸皮,她和少夫人过不去,就是和大老爷过不去,她比老太太沉得住气。”   一面说着,吩咐丫鬟们:“没什么事,不要进去打扰,二姑娘来一趟不容易,让她安心和嫂嫂说说话。”   屋子里,玉颂安安静静地吃点心,七姜托着脑袋看她,那么小的脸颊,四夫人的手一掌劈下来,整个半边儿都肿了。   七姜问:“你挨了打之后,四夫人就准许你来了吗?”   孱弱的小姑娘,不自禁地颤了颤,放下勺子和糕点,轻声道:“母亲不知道我来这里,她心情不好,碰巧遇见我出门,没问我要去什么地方,风风火火地就回房去了。”   七姜恨道:“就这样,还不忘打你两下,真不是东西。”   玉颂低下了头,轻声道:“雁珠丢了,母亲心里不好受。”   七姜气得骂道:“狗屁的母亲,她又不是你亲娘,没生你也没好好养你,往后你就叫她四夫人,再不客气点,喊她王氏。”   玉颂使劲摇头:“嫂嫂,使不得……”   七姜无奈:“我知道,你会被打死的。”   “不过,我愿意听嫂嫂的。”单是说这几句话,玉颂就紧张得微微颤抖,可她还是勇敢地说了,“嫂嫂说得对,我从小听话,不敢忤逆母亲任何吩咐,可结果她还是恨我厌恶我,只要大哥不在家,就打我骂我不给我吃饭,大哥若是和她理论几句,她会打得我更凶。”   七姜简直要气疯了,就算四夫人有一万个理由憎恨那位姨娘,拿无辜的孩子撒气算什么本事,不是个人。   玉颂说:“嫂嫂,我、我不是来向您诉苦的。”   七姜点头:“我明白,你今天能一个人来,还是挨了打之后,我猜你是终于想明白了。”   玉颂眼中含泪,应道:“横竖都是落得被打死的下场,为什么还要那样活着……”   “不哭,咱们就高高兴兴的,反正我每天都没事可干,你来陪我解闷。”   “嗯。”   七姜灵光一闪,笑道:“四月初一,我要去逛大集,带上你好不好。”   玉颂下意识地担心嫡母能不能答应,可又想到方才的决心,镇定下来,说:“我去,嫂嫂我想去。”   七姜说:“下回等你姐姐的病好了,我们再叫上她和大嫂嫂一起。”   玉颂正经地说:“可是嫂嫂,女眷是不能随意出门的。”   七姜很不屑:“那天和映春去逛,茶馆小二见我们并不惊讶,朝廷就没说过禁止女子出门吧,我看京城里上街逛的姑娘妇人家多着呢,怎么到了你们大宅门里头,就不能出去了?”   玉颂说:“那都是平头百姓家的女子,可高门贵府里,女眷在外抛头露面,是很不检点规矩的事。且一家子人连坐,倘若我在外头闹了笑话,人家之后见了姐姐和嫂嫂们,也会嗤笑一番,甚至连累家中姑娘的婚配。”   七姜嫌弃地说:“什么规矩,不过是以此作为借口,好等媳妇进门拿捏教训她们。再说了,我们大大方方地出门,不过是买些胭脂布料,在茶馆喝口茶歇歇脚,怎么到了那些人嘴里,就只剩下不要脸的勾当?我们连想都想不到的事,到底从哪儿冒出来的,可见是他们自己的眼睛嘴巴先烂了臭了,以为全天下人都跟他们一样没好事,还假惺惺地当什么君子。”   玉颂长这么大,头一回听这些话,仿佛头顶开了窍,豁然开朗,腰背也不自觉地挺起来,她清清白白来人间一遭,凭什么叫人作践。   七姜招呼妹妹继续吃点心,玉颂吃了几口后,想起一件事来,认真地说:“姐姐叫我转达的,二嫂嫂,如果朱嬷嬷的失踪和您不相干,怎么全家只有您知道她被儿子接回老家了,您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明摆着说是您干的。姐姐说,请您往后一定小心说话,您心直口快,会被人算计。”   七姜笑道:“可我就是要告诉老太太,我把她的贴身婢女弄走了,她能不能消停,不能下回就把她也请走。”   玉颂睁大眼睛:“嫂嫂……”   七姜大笑:“说着玩的,她毕竟是你们的祖母,我和她本是无冤无仇的。”   玉颂松了口气,好生劝道:“嫂嫂,您往后别太冲动了,自从您进门,我和大嫂嫂每天都为您提心吊胆。”   七姜苦笑:“那日我在沁和堂跪半天,老太太都不来见我,也不叫我起来,当时我就觉得,这家里烂透了。可后来熟悉了你们兄弟姐妹,又觉得这个家不那么糟糕,原本什么都不想管的我,不知不觉也卷进来了。”   玉颂垂下眼帘:“是我给嫂嫂添麻烦了。”   七姜正经道:“二姑娘,你要学会保护自己知道吗,毕竟……我也不能永远保护你。” 第81章 替妹妹教儿媳妇当家   玉颂以为嫂嫂是说她将来要出嫁,哪里知道兄嫂之间有两年的约定,只道:“大哥说,若没有好人家,就不叫我嫁。嫂嫂,我要是将来总在家里,您会嫌烦吗?”   “怎么会呢,只是……”七姜不愿在姑娘才燃起的心火上浇一盆水,便笑着说,“只是你要多多来陪我,不然我会闷的。”   玉颂欢喜地点头:“嫂嫂,我会干好些针线活,我可以给家里干活,我并不想一辈子白吃哥哥姐姐们的。”   七姜答应了:“就该这样,得有养活自己的法子,眼下我没什么要做的,但入秋后,想给我娘和嫂嫂缝两件冬衣,到时候你来帮忙,我管你点心。”   且说这些精美的糕饼,既是司空府送来的,张嬷嬷就不能让人家空手而回,揣摩着哄老太太开心,将院子里几盆少夫人亲手移栽的花,劳烦他们带回去。   这会儿,花草已经送到何家,女眷们都在老太太房里选料子预备做夏衫,听说是新娘子翻种的花草,都好奇地围过来看。   何夫人见了好笑,嗔道:“花花草草,你们难道没见过,这有什么新奇的?”   姑娘们却说:“可我们哪里会这些,只会拿现成的花枝插瓶。”   何夫人问:“你们都喜欢怀迁哥哥的新娘子?”   姐妹们纷纷点头,小侄女还问:“大娘,几时接新嫂嫂来家住几天。”   何夫人便对婆婆说:“亲家老太太病了,待媳妇登门走一趟,顺道给您把外孙媳妇接来,在我们家好好住两天。”   老太太问:“这好好的,亲家母怎么又病了?”   何夫人便将孩子们支开,随后告知婆婆太师府里发生的事,担心地说:“我听着虽解气,也着实替那孩子捏把汗,并非长久之计。”   老太太却高兴地说:“展敬忠总算不瞎,就当是给我翎儿出口气,过几日把孩子接来,我可要好好疼她。”   此时,二夫人从门外进来,何夫人见了,问道:“怎么不留你嫂子吃饭。”   二夫人说:“家里侄媳妇就要生了,她不敢出门太久,拿了东西便要走。让我给母亲磕头,给您问好,她就不来叨扰了。”   说罢,二夫人往门外看了眼,就命自己的婢女前去守着,别叫孩子们闯进来。   老太太问:“怎么了?”   二夫人坐近了说:“方才与嫂嫂闲话几句,怎么外头有传言,说玉颜那孩子是与人私通,才被甄夫人打骂,展家把人抢回去后,您猜怎么着,王氏竟然上门讨要女儿的嫁妆。”   老太太听着恼火:“你嫂子怎么知道的,外头已经传开了吗?”   二夫人说:“倘若传开了,咱们这儿怎么没消息呢,难道甄夫人故意只告诉几个人,传到我娘家去,再传过来?”   “毕竟真宣扬出去,甄家也不体面,可若是他们传出来的话,也就捏了什么把柄在手里。”何夫人叹气道,“玉颜那孩子,小时候多招人疼,就这么被作践了,什么私通,我是不信的。”   老太太吩咐道:“本不该我们多事,说到头也是展家四房的事,可玉颜那孩子可怜,府里婆媳俩不做人,没有长辈出面,她就不会有好结果,你们留心着些,要紧时候帮一把。”   何夫人说:“媳妇心里也这么想,可问题在于,咱们往哪儿使劲呢,若处置不当,只怕反惹一身骚。”   老太太颔首:“咱们家自然不能卷进去,若要暗中相助,就得他们明着挑事,哪怕打官司也……”   话至此,婆媳三人互相看了看,二夫人说:“那就打官司呗,玉颜那孩子必定是清白的,不怕甄家拿出什么证据来,可她被打得奄奄一息,那么多人看见,他们没的说。”   老太太看向长媳,道:“初二你就去太师府,把姜儿接来,就当心疼你们妹妹懒惰,咱们替她教儿媳妇当家。”   何夫人笑道:“瞧瞧,娘就只疼自己亲闺女,您倒是行行好,让您那不成器的宝贝孙子也把孙媳妇给您娶进来。娘啊,世恒这小子到底算计什么呢,我真是要急死了。”   二夫人说:“嫂嫂,您没瞧见恒儿这几天都在书房用功?”   何夫人摇头,问:“他在书房吗?”   老太太不禁嗔道:“这当娘的也糊涂。”   二夫人笑:“嫂嫂还不知道吗,恒儿要考功名了,明年春天,咱们就能有好消息。”   “他要考功名?”何夫人喜出望外,起身转了一圈,不知怎么高兴才好,便辞了婆婆和弟妹,急急忙忙往儿子书房来。   不看不知道,这小子当真在温书用功,隔着门,当娘的不禁合十祷告,其实她就求儿子能有个事业,哪怕去经商也好过在家混日子,等了那么多年,儿子总算开窍了。   何夫人冷静后,便吩咐下人:“去我屋里拿二百两银子来,笔墨纸砚,他要添好的只管添,不够花了再来回我。”   说着又道:“初二我去太师府,你们把给展家老太太和四夫人的礼物预备下。”   屋子里的何世恒,其实早就发现母亲来了,倒也不是装腔作势地哄人高兴,娘既然不进门打扰他,他就继续看书,也好让母亲看着高兴。   说要拿银子给他花的话,他听见了还在心里发笑,谁知下一句竟是说,要去太师府。   何世恒立时坐不住,抬头来看,可娘已经带人走了。   不多会儿,门外的小厮进门来,巴结着说:“哥儿,小的好久没见大夫人这么高兴了,明年您高中,大夫人怕不是高兴得要去设棚施粥做善事了。”   何世恒却淡淡地打发人出去,将书本合上,又翻开,告诫自己要冷静,眼下除了司空府长孙的名头,他自己什么都不是。   荒废这些年,并不是赌气作践自己,若早早考了功名,不成亲是不可能的,甚至遇上皇帝赐婚,像怀迁那样没得选,那就什么指望都没了。   为了能以自由身等这一天,他做了那么多年的浪荡子,如今一切重新来过,明年一定要考上功名,有了官职有了事业,他就能有底气养活玉颜。   不知不觉,一日光景过去,傍晚时分,七姜亲自送玉颂回秀景苑,刚好四夫人在玉颜房里,她们一起见了面。   七姜离去后,眼看着母亲一脸阴毒地瞪着玉颂,玉颜哑着嗓子说:“您这会儿要是打人,玉颂若有什么事,就是您和二嫂嫂过不去,也是和大伯父过不去。”   四夫人怒道:“你闭嘴,你可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帮着外人对付你亲娘?” 第82章 可以叫我怀迁   玉颜咳嗽了几声说:“娘,我这身体能不能活下去还不可知,但家里什么情形,您心里比谁都明白,您真想有一天被大伯父赶出去,我也拦不住。”   四夫人气得浑身发颤:“你们、你们这些孽障,我生养的儿女,一个都不向着我,我……”   玉颜冷漠地说:“在娘心里,我这个女儿又值什么呢。”   四夫人怒道:“把你嫁去侯爵府,我哪里对不起你,你自己没本事讨婆婆开心,没本事在甄家挣下体面,你怪我?”   玉颜冷笑:“如此说来,娘是在展家挣下体面了?”   四夫人气得扬手要打下来,被玉颂扑上来挡在姐姐身前,哀求道:“母亲,姐姐病得沉重,您饶过她吧。”   “都是你,都是你和你娘这对丧门星!”四夫人怒血冲头,拎起玉颂就往一旁墙上撞,可突然被人抓住了胳膊,巨大的力气将她往后拽,不禁松开了庶女,仰面摔下去。   玉颂只觉得天旋地转,睁开眼,却是二嫂嫂在眼前。   七姜将她挡在身后,问地上的人:“四夫人,您没事吧?”   四夫人狼狈地爬起来,大骂:“你,你敢对长辈动手?”   方才离去后,她想来想去不踏实,就折回来,借口掉了耳坠,让这院里的丫鬟帮忙找。   自己大大方方地重新回到玉颜的闺房,在门口就听见四夫人叫嚣,急忙闯进来,竟见她抓着瘦弱的玉颂往墙上撞。   情急之下,自然是把四夫人拽开,虽然气得要炸了,却又意外得很冷静,她不能跟四夫人大喊大叫,得先把所有人的这一波怒火压下去。   “实在没看清楚,还以为是哪个黑心婆子。”七姜一脸无辜地说,“您是不是和二姑娘闹着玩,被我打扰了?”   四夫人再欲发作,玉颜用尽力气喝止:“母亲,都是误会,都没事就好。”   “你……”   “四夫人对不住您,我手脚没轻重,请您息怒。”   眼看儿媳妇和下人都来了,四夫人不愿再丢脸,愤愤然离去,子淑便让丫鬟们也退下,过来搀扶了玉颂,问道:“出什么事了?”   玉颜猛烈地咳嗽,简直要把肋骨都咳断,缓过一口气后,虚弱地倒在床上,满头的虚汗。   子淑担心不已:“你别着急,一会儿又该烧起来了。”   玉颜却努力打起精神,吃力地说:“二嫂嫂,多谢您……顾全了我的体面。”   七姜没说话,摸了摸玉颂的脑袋,转身离开了。   走出秀景苑,可能是方才用力太猛,又怒火攻心,腹痛再次席卷而来,七姜一下抓紧了映春的手说:“扶着我些,难受得很……”   映春吓得不轻,赶紧搀扶少夫人回去。   入夜,展怀迁回到家中,进门就听福宝说,少夫人在秀景苑和四夫人闹了一场,他心里不免叹气,觉得云七姜实在太冲动鲁莽,就不能有一天太平日子。   回到观澜阁,院子里静悄悄的,进门时,七姜正窝在炕上,慢悠悠地喝粥。   “你又和婶母吵架了?”展怀迁顾不得换衣裳,走近问道,“不是身上不舒服吗,怎么又跑去东头,我知道你没有坏心,可家里天天闹得这么天翻地覆,你心里就痛快吗?”   七姜抬头望着他,却是伸出手:“再给我扎一针行吗?”   展怀迁反倒愣住了,但很快回过神:“你才吃了饭,再忍一忍,胃里克化些才能施针。”   七姜说:“胃里没东西,我才刚都吐了。”   展怀迁担心又紧张,急道:“所以你跑去秀景苑做什么呢,自己身体也不好,你对婶婶动手了吗?”   七姜摇头:“我没动手,她是你妹妹的亲娘,我怎么也不能当着玉颜的面打她亲娘吧。”   展怀迁没好气道:“是打算下回背过人再动手?”   七姜说:“可我今天不把她拉开,玉颂可能就要被撞死了,她抓着玉颂往墙上撞。”   屋子里静了下来,展怀迁震惊不已,为自己方才说的每个字而后悔,他怎么能不先把事情弄清楚,就怪七姜冲动鲁莽。   “对不起。”   “玉颂很可怜,只因为来到这个人世,就成了天大的错,大老爷、大公子还有你,明明都是好人,却都救不了她。”   展怀迁垂下眼帘,无言以对。   七姜身上难受,心里更难受,也许来月事时情绪会变得十分脆弱,说着说着,竟是流泪了,哽咽着问:“真的是我不好吗,我把你们家搅乱了。”   展怀迁摇头:“不是,是我们不好,你、你不要哭。”   七姜捂着肚子倒在靠枕上,展怀迁看得揪心,便上手抱起她,转身送进了内室,安置在床榻上。   那之后,直到扎了针,七姜才缓过气色,展怀迁问张嬷嬷:“郎中说的,当真不妨事?”   张嬷嬷道:“说是这么说,可这会儿又疼成这样了,不如再换几个郎中来瞧瞧,或是往宫里请太医。”   展怀迁颔首:“明日我安排,但你们最好别让她再激动。”   张嬷嬷却使眼色,要哥儿别多念叨,留下两个孩子,悄悄退下了。   很快,缓解了疼痛和恶心,七姜又活过来,靠在床头,隐约能看见屏风后换衣裳的人,她问道:“又要去请安?”   展怀迁应了,问道:“有什么事吗?”   七姜说:“我并不想管你们家的事,从一开始就想好绝不多管闲事,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成了这样。”   屏风后没有动静,好半天展怀迁才换了家里的袍子,干净整齐地回到七姜面前。   七姜羡慕地说:“你一个男子,怎么每天衣裳还不重样的,我哥哥从前,几年才做一回新衣裳。”   展怀迁却在床沿上坐下,七姜下意识地往里头让了让,问道:“你、你干嘛?”   “就算两年后要离开这里,在这两年里,你也是太师府名正言顺的女主人。”展怀迁道,“不是多管闲事,反倒是你的责任,七姜,是我不好,还不能完全信任你。”   七姜懵懵地说:“怎么听不懂你的话,还有,别叫我的名字成吗,我听着汗毛都竖起来了。”   展怀迁却学着七姜的口气:“难道你不叫七姜吗,你若乐意,也可以叫我怀迁。” 第83章 我说,我喜欢你   七姜觉得这个人古古怪怪,方才进门还想要训她的样子,要不是自己没力气吵架,又盼着展怀迁再给她扎一针,不然早翻脸了。   不过他的话好像也不是没道理,大家彼此都不熟悉,谁不盼着家里太平,别说展怀迁不信任自己,七姜也没见得多信任这个人。   “我问过嬷嬷了,七岁不同席的意思是,男女有别,就算你和姐妹们长大了也不能再在一桌吃饭,没有避嫌。”   “嗯?”   “你怎么不和我避嫌呢,我也是女的。”   “我们都同床……”展怀迁清了清嗓子,认真地说,“我说那些话,不是要和你避嫌,只是告诉你,我和其他女子没有任何瓜葛,我也没有喜欢的姑娘,没有心上人。”   七姜说:“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不用那么费劲地解释,我没那么不识相的。”   展怀迁无奈地笑了,再道:“你可听见‘其他’二字?”   七姜毛躁起来:“又怎么了,你能不能一次说明白?”   展怀迁叹气:“我的意思是,我不会喜欢上除了你之外的其他女子。”   七姜仿佛听明白了,又似乎哪儿不对头,她道:“不是说了吗,你可以和你喜欢的姑娘……”   “可我喜欢你。”   “啊?”   “我说,我喜欢你。”   说完这句,展怀迁涨红了脸,脑袋一阵发晕,他在心里都不愿承认自己喜欢云七姜,可竟然当面说出了口。   七姜呆呆地看着他,醒过味来,猛地握紧拳头杵到展怀迁面前,霸道地凶他:“你别调戏我,我会揍你的,别以为我打不过你。”   展怀迁冷静下来,伸手在七姜额头上轻轻一推,她没防备,倒在了靠枕上。   “你想怎么样啊?”   “我去向祖母请安,再去秀景苑看看。”   七姜手里还握着拳头,展怀迁却单膝跪在脚踏上,抓过她的手,轻轻揉了揉,说:“放轻松些,这里才扎了针,这么紧绷着不好,一会儿又该肚子……”   “嘭”的一拳头,七姜另一只手挥过来,砸在了展怀迁的脑袋上,他同样没防备,额角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   七姜已经抽回被抓着的手,蜷缩身子往床里躲,羞愤难当地瞪着他,声音颤颤地说:“我以为你是好人,你这个混蛋。”   展怀迁愣住了,脑袋上隐隐发痛,这丫头手劲真不小,要不是她身体还虚弱,普通人怕是能被一拳砸晕。   此时映春进门来,在屏风外问:“二公子,福宝问您还去不去沁和堂。”   展怀迁应道:“这就来。”   待映春下去,展怀迁便起身作揖:“惊了你,是我不好,但那些话并非调戏你,更不是轻薄你,至少活到今天,我第一次喜欢上一个姑娘,并不仅仅因为,你已经是我的妻子。”   七姜别过脸,眼中含泪道:“可我不想和你有什么纠葛,今晚开始,你能不能睡到书房去,或者、或者我去睡厢房,我只想安安稳稳度过这两年,你答应的,两年后放我走。”   见七姜哭了,展怀迁后悔又难受,一时不知怎么才好,是他冲动了鲁莽了,明明心里都还不能相信已经喜欢上人家,怎么就说出口了。   “你休息吧,我先去请安……”   七姜没搭理,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不久后,面前的人终于走了,她才委屈地落下眼泪,胡乱揉一把脸抹去后,疲倦地倒下了。   离开观澜阁,展怀迁心事重重地往前走,福宝突然追过来问:“哥儿,您去哪里?”   “不是要去给祖母请安?”   “可您走反了……”   展怀迁站定看向四周,这是往后院马厩去,方向全反了。   “你去替我请安吧,就说我太忙。”   “是,那您这会儿回去吗?”   展怀迁摇头:“我去马厩看看,过几天要上校场了。”   说罢,便丢下福宝,独自往后院来。   这个时辰已经有家仆牵着护院犬去巡防,他们家宅院大,又不能把围墙修得跟皇城那么高,稍有些拳脚功夫的人都能轻易翻进来,虽说普通百姓根本没这胆子,但也不得不防贼人。   罗叔正打扫狗舍,见了二公子,却是说:“少夫人今天没来,二哥儿是找少夫人吗?”   展怀迁笑道:“这里如今,成了她的地盘了?”   罗叔大笑:“可不是嘛,小的这么些年,见的最多的主子,就是少夫人了。”   展怀迁挽起袖子说:“给我刷子,我来刷马。”   罗叔跟着过来伺候,看着公子熟稔地刷去马毛,他道:“那日三哥儿也来了,跟着少夫人一道刷马,好些年没那么热闹,哥儿不在家的两年,若不是府里要用车,都没人惦记这里。”   展怀迁问:“听说少夫人昨天放狗咬人?”   罗叔摆摆手:“哪儿能呢,不过是吓唬吓唬那些人,少夫人只是牵着狗追,根本没撒开手。”   “那要是她撒开手,它们能咬吗?”   “能,嗅到对方来者不善的话,是会咬的。”   展怀迁点了点头:“是啊,她一直都是有分寸的。”   罗叔没听见这句话,但前头的事多多少少会传过来,他忍不住问:“老太太和四夫人,与少夫人不对付吗,哥儿,少夫人会不会像大少夫人和二姑娘那样被欺负?”   展怀迁说:“她不欺负别人,那几位就该烧高香了。”   罗叔不认同:“少夫人才多大,从那么远的地方来,别说少夫人一个姑娘家,便是小的这个年纪,您让我独自出远门,我心里还哆嗦呢。老太太和四夫人若是不待见,使法子作践人,少夫人不是白给吗?”   展怀迁看着罗叔,停下了手里的刷子:“看起来,你们都挺喜欢少夫人,她很与众不同吗?”   罗叔说:“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好孩子,没什么特别的。”   普普通通……   不知为何,这四个字撞进了展怀迁的心里,必定是自家人太奇怪了,才会显得云七姜那么叛逆反骨,其实她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姑娘,没有通天的本事,还没有依靠。   “哥儿,您怎么了?”   “往后这里,就是少夫人的地盘,她要添什么买什么,骑马遛狗你都伺候着些。”   罗叔爽快地答应:“这是自然的,大家伙儿都觉着少夫人好相处。”   展怀迁叮嘱:“别让她受伤,怕玩疯了没轻重。” 第84章 我们扯平可好   说罢云七姜的事,展怀迁打算挑一匹好马,过几天他就要去校场,眼下虽无战事,但三军操练不可懈怠。   却见前院的下人匆匆找来,他心头一紧,以为七姜出了什么事,但听来者禀告:“司空府大公子到了,找哥儿说话呢。”   生怕表哥闯去秀景苑,展怀迁赶紧往回走,但见何世恒在观澜阁的院子里晃悠,张嬷嬷和映春则把卧房门口堵得严严实实。   “你看张嬷嬷,防我跟防贼似的,”何世恒玩笑道,“大晚上的,我能往你和姜儿屋里闯吗?”   展怀迁问:“哥,这么晚来做什么?”   何世恒见他紧张,轻声道:“你放心,我更不会去闯四房的院子,就找你说事情。”   公子来了,张嬷嬷稍稍松了口气,迎上来道:“恒哥儿,您大晚上跑出来,夫人们该着急了,赶紧回家才是。”   何世恒不在乎:“天黑了而已,时辰又不晚,我找怀迁商量事,嬷嬷您忙您的。”   展怀迁不想表哥再胡言乱语,也怕吵了七姜,就拉着他往书房去了。   进了门,何世恒口渴,便自行倒茶喝,转身见弟弟在窗口张望,问道:“怎么了?”   见院子里一切太平,展怀迁才来到哥哥身边,失落地说:“我方才脑子发昏,说了不该说的话。”   “对小姜儿?”   “是……”   何世恒灌下茶水,问道:“你说什么了,凶她了?”   展怀迁一脸的迷茫:“我说我喜欢她。”   何世恒问:“姜儿生气了?”   展怀迁不禁反问:“你不惊讶吗,我、我竟然会喜欢七姜。”   何世恒坐下道:“以你的性情,虽然心中不满,可皇上的赐婚、姑父的安排,你最终还是会接受,不论是谁嫁给你,你都会对人家好,但我知道,要你喜欢上一个姑娘,并不容易。可姜儿她,你不是今天才喜欢上,回来有些日子了,从你怀疑我和她有什么起,我就知道,这姑娘已经在你心里了。”   展怀迁问:“哥,你和玉颜,彼此表白过心意吗?”   “早就互通了心意,玉颜若是不喜欢我,我还围着她打扰她,岂不成了登徒浪子?”何世恒道,“所以,倘若小姜儿真心不能中意你,你别仗着已经成了亲,就强迫她接受你,那只会两个人都痛苦。”   展怀迁坐下道:“可我……为什么会喜欢她?”   何世恒不懂:“什么意思?”   展怀迁道:“我心里是不明白的,她脾气暴躁、性情冲动,你是不知道我们吵过多少回,常常前一句还好好的,后一句就翻脸了,霸道又野蛮。”   何世恒笑道:“这么说来,你们已经无话不谈了,得有话说才能吵架不是吗,你那么闷的人,这辈子和哪个姑娘说过那么多话,就姜儿了吧。你再看看姑姑和姑父,莫说吵架了,连面都不见。”   “哥,你非要在我心上捅刀子吗?”   “别生气,我这不是想着,那是最容易明白的例子。”   展怀迁叹:“不说这些了,找我什么事。”   何世恒这才想起自己来,说:“我娘初二要来看望你家老太太,顺便把七姜接去司空府住几天。”   展怀迁道:“那就去吧,去司空府透透气也好。”   何世恒嗔道:“我的重点是,我娘要来你们家,玉颜会不会胡思乱想,你去告诉她,和我没半点关系,我娘是替奶奶来接小姜儿的。”   展怀迁答应下:“这不是什么难事,你用得着亲自来一趟?”   何世恒拍了下他的脑袋:“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姜儿知,我还能随便打发个小厮来传话?”   是啊,展怀迁心里叹,他是真糊涂了,方才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就会说出口,把七姜吓成那样。   “你的额头怎么了?”何世恒伸手来掰着弟弟的脸颊,问道,“额头上怎么肿了个包,被虫子叮了?”   展怀迁无奈地说:“被她砸的,我说喜欢她后,她砸了我一拳。”   本以为表哥会哈哈大笑,可人家只是严肃地说:“别吓着她,你看你心里乱,还能找我说说,姜儿怎么办,她就一个人,她找谁说。”   展怀迁的心仿佛被狠狠抓了一把,心疼得不知怎么才好,毫无疑问,她一定又偷偷地躲在被窝里哭,她才十七岁……   “我真是糊涂极了。”展怀迁后悔不已,“她这两天身体还不好,我怎么就昏了头。”   “好好给姜儿赔个不是,把你心里的话说明白。”何世恒正经起来,仿佛换了个人,“怀迁,你可以喜欢全天下的女子,你没有做错什么,但小姜儿不接受,你就不能再多僭越一步,哪怕她是你的妻子。”   展怀迁说:“以前总觉得,哥是个离经叛道的人,例如女子本该出嫁从夫,可你却说我不能僭越,而我竟然觉得你有道理。”   何世恒直摇头:“旁人也罢了,偏是你不该说‘女子本该出嫁从夫’这样的话,想想你的母亲。”   不久后,展怀迁送表哥离开,在门外遇见回家的父亲,父子俩说起何世恒明年科考一事,展敬忠叮嘱儿子,要多多相助。   到了大院外,展敬忠问:“姜儿可好,听说今日请了郎中?”   展怀迁应道:“她月事腹痛难忍,郎中说她年轻,过几年自然就好了。”   父亲颔首,便说:“回去吧,好好照顾你的妻子。”   展怀迁欲言又止,望着父亲进门,终究是没开口。   不然,他很想问问爹,他的妻子呢?   闷闷地回到观澜阁,头一回见卧房的灯火熄灭了,他心里一凉,知道今晚该在书房过夜。   此时退出来的,是映春,她小心翼翼关上门,回眸见公子站在院子里,不禁走来问:“二公子,您站在这里做什么?”   展怀迁问:“少夫人睡了?”   映春道:“少夫人睡着了,奴婢刚去把烛火吹灭,不过好奇怪,少夫人怎么是横着睡的,奴婢也不敢惊动。”   展怀迁问:“横着睡?”   映春比划着:“就是头冲外头,跟奴婢家里睡炕头那样。”   展怀迁闻言,撂下映春,轻手轻脚地进门来。   果然,七姜并没有因为不让他睡这屋而霸占了整张床,她还是在平时的位置,裹着被子缩成一团,把一大半的床铺空了出来。   只是,她的气息,并没有睡着。   “我吓着你了,但你也打了我一拳,我们扯平可好?”   “并非出言调戏,都是我的真心话,可你不接受,我能理解,我不会再提这件事,也不会告诉任何人。”   “七姜……”   “那就睡吧,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七姜终于开了口,“我不怪你。” 第85章 客客气气的不对劲   回家以来,或是说成亲以来,第一个如此安静的夜晚,展怀迁有很多话相对七姜说,但人家再也不搭理他了。   不记得自己几时睡着的,但隔日醒来,七姜已经不在身边。   他猛然心慌,担心七姜的去向,胡乱披了件外衣就跑出来,但见厨房的方向有炊烟升起。   路过的丫鬟向他问安,一并告诉他:“哥儿,少夫人饿了,在厨房做吃的呢。”   七姜昨晚被四夫人气得腹痛引起呕吐,展怀迁回来时,她只喝了小半碗粥。   年轻姑娘,且是曾经干力气活的身体,怎么扛得住,一早生生饿醒后,不愿惊动还没起的下人,自己去厨房做饭了。   这会儿功夫,已经把自己喂饱,还给下人们做了一锅油煎饼,在家里,只有过年那几天才能吃上,这儿油和面都充足,她如今才知道,这世上真有人过着要什么有什么的日子。   至于展怀迁的早饭,是下人们另做的,有水晶蒸虾饺、笋菇肉煎包、白菜鸡蛋饼、燕窝羹、鲍汁鸡丝粥和黄米面茶。   待练功归来,洗漱后来用早饭,桌上只有他一人的碗筷,边上伺候的,也不是张嬷嬷和映春。   “少夫人,还有张嬷嬷呢?”他问。   “嬷嬷陪少夫人去后院遛狗了,少夫人今天精神不错。”婢女应道,“但嬷嬷不放心,亲自跟着去了。”   展怀迁嗯了一声,拿起筷子用饭,但将满桌精致的点心看了又看,抬头道:“方才走过你们用饭的屋子,闻见香气很诱人,但不是这些的。”   丫鬟高兴地说:“少夫人今早给我们炸油饼了,可香可香了。”   展怀迁问:“为什么我没有?”   丫鬟奇怪地说:“那是下人们的早饭,哥儿,您这些都是另做的,您早起不爱吃油乎乎的东西不是吗。”   展怀迁有些失望,放下筷子道:“你去问问,炸油饼还有吗?”   丫鬟愣了愣,没敢再多嘴,跑去问了一圈,只见福宝跟着进来,嘴里鼓鼓囊囊,手里揣着半块油饼,也是剩下的最后半块了。   展怀迁瞪着他,气道:“晚上我回来,带你去后院跑操,你不能再胖了。”   福宝赶紧把半块油饼递给公子,正经说:“哥儿,这是撕下来的,我没拿嘴吃,要不您尝尝?”   眼看哥儿扬手要揍他,福宝赶紧带着饼跑了。   后院里,张嬷嬷提心吊胆地看着少夫人遛狗,好几条大狗站起来,都有少夫人自身那么高了,可它们在少夫人身边丝毫不凶,甚至憨憨的傻傻的,只爱撒娇。   七姜转了一圈回来,等罗叔去牵其他几条狗,但见院里的丫鬟送茶水来,一路说说笑笑的,到了跟前被张嬷嬷训斥:“没规矩,出了院门,你们就都是公子和少夫人的体面,岂能嘻嘻哈哈不成体统?”   众人低头挨训,但有活泼胆大的上前解释:“嬷嬷,我们在笑福宝,他一大早就挨公子的打。”   七姜真是烦透了这家里动不动打人,没想到展怀迁也这样不把下人当人。   可嬷嬷问缘故,那丫鬟却笑着说:“公子想吃少夫人给奴婢们炸的油饼,结果最后几块叫福宝吃了,只剩下半拉,他还贱兮兮地去给哥儿吃,把哥儿气得。”   张嬷嬷也笑了:“这臭小子,是该打。”   七姜才知道自己冤枉了展怀迁,好在就心里想想,也没伤害了谁,不像那个人,动不动就张口怪她不好。   张嬷嬷对她说:“您乐意去厨房露两手,奴婢是不拦着的,可下回给公子留一些,咱们不能叫他眼馋吃不着呀。”   七姜淡淡地应了声,没多说什么,罗叔牵来另外两条狗,她就带着往远处走了。   见少夫人走远,罗叔则问嬷嬷:“昨儿才听说请郎中,少夫人没事吧?”   张嬷嬷笑着摇了摇头,姑娘家的事不便对男人多言语,那阵劲过去了,自然就好了,张嬷嬷也是打从年轻过来的。   的确,七姜今天已经摆脱了腹痛,仿佛托展怀迁施针的福,比从前在家时快了许多,虽然出门活动还不大方便,至少肚子不疼,也不恶心发蔫了。   但昨晚的事,一直梗在她心里,没有能说心里话的人,也不敢再接近展怀迁,就怕他又误会自己什么。   想起来,那日说也许两年后相熟了,觉得日子不错就不想走的话,一定让他误会了。   如此,之后的两天,七姜几乎不和展怀迁打照面,夜里也不再说话,刚开始还没什么,但很快,张嬷嬷就察觉到了异样。   转眼,已是四月初一。   七姜身上利索了,又碰上大晴天,今日的大集一定热闹非凡,从昨晚就兴奋地睡不着。   展怀迁离家后,她便派映春去接玉颂,自己则在房里换衣裳。   张嬷嬷早起就见小丫头们鬼鬼祟祟,这会子听说,是少夫人应了要带她们去逛集,不禁骂道:“少夫人初来乍到,怎么能知道什么集会,必定是你们挑唆的,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骂完了赶来卧房,七姜已换了从家里带来的粗布衣衫,卸下绫罗珠宝后的姑娘,越发显着小,真真还是个孩子。   “少夫人……”   “您还记得那日去见大夫人没见着,我拉着映春去逛街的事吗?回来时刚好遇见大老爷,大老爷说,等京城有集会,让展怀迁带我去。不过展怀迁那么忙,我就不麻烦他了,我带上丫鬟们,还有玉颂,我们吃了午饭就回来,不多逛,嬷嬷,您一起去吗?”   张嬷嬷看着孩子,这几日她察觉到,小两口像是有什么事,虽没有吵架,见了面也客客气气,可就是那份“客客气气”不对劲。   也罢,这样田头村尾奔跑着长大的孩子,困在这大宅门里实在可怜,既然大老爷提过,那就让孩子去透透气。   张嬷嬷答应了,还给跟去的丫鬟们,每人一把铜钱,把她们都乐坏了。   可是嬷嬷冷着脸说:“要让少夫人全须全尾的回来,哪怕磨破一点油皮,这会子你们手里抓多少铜钱,我就抽你们多少鞭子。”   大家知道,嬷嬷虽然严厉,但从不虐打下人,这话也只是要她们照顾好少夫人,一个个使劲点头拍胸脯保证,在院子里站了一溜,等着少夫人领她们出发。   刚好映春把二姑娘也接来了,今天正是四夫人出门烧香的日子,都不怕有人拦着,大少夫人和大小姐那儿告知了一声,顺顺当当就把孩子领来了。   七姜出门来,众人见她这身打扮,新鲜又惊讶,七姜笑道:“我这样出门,你们不说,谁知道我是太师府的少夫人,就谈不上什么抛头露面了不是?”   如此,观澜阁里主子和十来个年轻丫鬟,浩浩荡荡地出门去,消息在府中迅速传开,上官清正在佛堂陪老太太念经。   望着姑祖母的背影,七岁以来,除了屈指可数的几趟回家,日日夜夜都陪在老太太身边,早就记不得上回和年轻姐妹出门闲逛是几时,本来,她也没有姐妹,没有朋友。 第86章 仗着展怀迁   “那年进门,婚后你姑爷爷带着我去别家送回礼,路上遇见胭脂铺新开张,只是进去看了眼,什么也没买,可回家被丫鬟告了状,叫他母亲罚我在院子里站了半夜。”   佛龛下,老太太收起佛珠,举目仰望佛像,冷笑道:“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进过一家胭脂铺,再也没独自出过门,如今呐,世道变了,我是从来也没赶上好时候。”   见姑祖母要起身,上官清上手来搀扶,老太太却抚摸着她的脸说:“可怜你这孩子,日日夜夜陪着我,早就闷坏了吧?”   上官清不敢表露心思,摇了摇头,满眼恭敬地说:“清儿这辈子,就陪着您,哪儿也不去。”   老太太说:“你今日不必伺候我,好生休息,明日何家来人看望我,你好好在一旁叫何世恒他娘看看,你那大伯父,是不中用的,不指望他了。”   上官清不免有些紧张,司空府早就送了拜帖来,告知何夫人明日要登门探望老太太,而提亲的事大老爷那儿一直拖着,老太太原打算亲自去一趟何家,没想到她们先来了。   她端着稳重,应道:“清儿一定好生准备,不叫您失望。”   此刻,太师府的车马已经奔向城西,渐渐远离了贵族官宦的居住之处,街上越来越热闹,叫七姜说来,终于有了人味儿。   为了不张扬,大家陆续下车,步行至庙会外集合,罗叔带人把马车停在两条街外,随时等候少夫人差遣。   但一群人一起逛,各有各的喜好,爱吃的爱美的,爱讨价还价又或是掏钱爽快的,总是等来等去,很浪费时间,逛得也不尽兴。   七姜便做主,就地解散,吩咐大家:“你们别落单,至少两个人同行,彼此能有个照顾。看天上日头,转到头顶心那会儿,回到这家酒楼前,我请你们下馆子,咱们吃了饭再回去。”   丫头们虽然高兴,可不敢丢下少夫人,七姜霸气地说:“你们自己别丢了就行,谁还能欺负我?下回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了,撒开了玩,可是仔细钱袋子,都捂紧了别叫人摸去。”   如此,高高兴兴地散了,七姜身边只留下映春和玉颂,姑嫂主仆三人,哪儿热闹往哪儿凑,映春买了想要的头花和胭脂,玉颂给大嫂嫂挑了漂亮的顶针,之后糖画、炸豆腐、肉包子、各种腌梅浆果一路吃了个饱。   这会儿经过玉器店,过几日映春能回家一趟,说她娘一辈子没几件首饰,想给娘买个镯子,就不知道这正经玉器店里,卖得贵不贵,也不懂分辨玉器的好坏。   玉颂柔柔地说:“映春,我会看玉,我替你看。”   七姜笑道:“我们二姑娘,还有这么大的本事呢?”   玉颂说:“大哥有位同窗,家里就是开古玩店的,如今全家去了南方,从前还在京城时,常和哥哥往来,哥哥也带我去过他们家,我跟铺子里的老掌柜学过一些。”   映春捂着钱袋说:“可又不敢买,怕我娘舍不得。”   七姜道:“看看又不花钱,太贵了就多攒几年再买,我也想开开眼界。”   说着三人进了门,虽然门前伙计打量他们的眼神,很是不对付,奈何今日大集,客流繁多,也不好明着赶客。   七姜大大方方地带着玉颂和映春到了柜台前,一时没有空闲的伙计招待她们,三人便安静地等,一面等,一面看边上人的光景。   “姑娘,这是本店最上等的北疆玉,从采石到打磨成镯,整整花了三年光景,属实是玉石难得,找到了最厉害的师傅,才敢动手。”   七姜见一旁柜台上,伙计将一只玉镯递给柜台前的女子,她不禁皱了眉头,果然,那姑娘伸手要接的一瞬,伙计先松了手,玉镯便从二人之间落下,在一片惊呼声中,落地摔得细碎。   周遭的客人见这光景,纷纷都走了,谁也不想惹麻烦上身。   “哎呀……”   “姑娘,您怎么不接呢,您可得赔钱!”   那年轻女子,衣着华丽、气质高贵,瞧着就不是平头百姓家的姑娘,突发这样的事,她也懵了,等反应过来,只会说:“我根本没碰到玉镯,怎么是我摔的?”   那伙计便嚷嚷道:“自然是交到您手里了,大伙儿都看着呢,我在这柜上做了几十年,还能赖您不成?”   女子坚决否认:“我没有碰你们的东西。”   边上来了掌柜,叹气说:“这镯子价值三千两,姑娘若是执意不赔,咱们就报官吧,上了公堂先打五十杀威棍,您这身子骨,经得起吗?”   提起报官,七姜见那姑娘犹豫了,而一群黑心伙计和掌柜围着她一个弱女子,实在不要脸。   “少夫人,别惹事,咱们走吧。”映春见主子握紧拳头,就知道她生气了。   “我们走吧,二嫂嫂,和我们不相干的。”玉颂也害怕。   七姜却不理她们,走上前,从怀里摸出一块刚在路边买的假玉挂饰,说:“掌柜的,我这里有一块千年老玉,托您给看看。”   那些人纷纷看过来,掌柜的见七姜一身贫女打扮,根本不放在眼里,派了个伙计来应付。   伙计便托了垫着绒布的漆盘,将漆盘放在柜上后说:“请姑娘将玉佩放下,待我拿了给掌柜的过目。”   七姜却径直将玉佩交给他:“拿去看吧。”   那伙计忙后退半步,背着手说:“姑娘请把玉佩放下,咱们行规,玉不过手。”   七姜哼笑一声,甩着手里的挂饰来到掌柜面前,将那姑娘挡在身后,说道:“我方才瞧着就奇怪,你们这里分明是玉器店,怎么给客人看货,直接往人家手里塞,敢情是见这位姑娘十分体面,是个有钱人,且落单孤身一个,就想讹她?”   掌柜立刻拉下脸:“姑、姑娘……你胡说什么?”   七姜大声道:“方才你们都说,是交到这位姑娘手里,怎么就不提玉不过手了?我不止看得真切,还听得真切,不是要报官吗,我这个人证,随你们一起去,我亲眼看见,玉佩是从这个人手里松开落地的。”   身后的女子上前来,对七姜道:“姑娘,多谢你,可上公堂不是闹着玩的,我……”   七姜微微一笑:“这可是京城,天子脚下,还怕有理说不清吗?”   她转身瞪着掌柜,凶道:“三千两,你怎么不去街上抢,石头这玩意儿,你看得上,它能换一座城,你看不上,丢水里都不乐意听个响。掌柜的,你再算算,这镯子值多少钱?”   那几个大眼瞪小眼,最后憋出一句:“那……三百两。”   七姜笑道:“才刚三千两,一下又三百两,您这是看天气定价呢,不如三十文,让姑娘赔五十,多的你们买茶喝。”   伙计们顿时吵吵起来,说七姜一个穷酸丫头,在这里胡说八道。   七姜上前来,冲掌柜轻声说:“我是个穷酸丫头,可你不就是看上那位体面,才想讹诈她?掌柜的,这儿可是京城,丢块石头都能砸着皇亲国戚的地方,你就不怕惹上更大的麻烦,可别今日才骗了银子,明日就去吃牢饭?”   掌柜虎着脸说:“小娘子休要胡说,这市井街巷的地方,不过往来些平头百姓。”   七姜笑道:“收了五十文,大家各自安好,不然,我保准你明天关张大吉,不信,就试试呗。”   那位姑娘显然不想惹麻烦,但也是兜里有钱的,可谁出门逛街带三千两、三百两这么多,她从钱袋里摸出一块三两光景的银块,摆在柜上说:“就这么多,你们不要,那就报官吧。”   七姜便继续威胁道:“今天大集,整条街的铺子都想好好赚钱,你非要报官闹得人仰马翻,把人家的生意也搅黄了,往后还想在这条街上开店?”   掌柜的再打量那位女子,满身贵气、眼神淡定,真不像寻常人家的主儿,一时心里怂了,转身扇了闯祸的伙计一巴掌:“等我扒你的皮。”   他愤愤然离去,便有伙计收了三两银子,来赶七姜她们出去。   那姑娘跟着出来,摸了一块更大的银子要递给七姜:“多谢姑娘,不然我这一袋子钱,都要被他们讹走,这是我的谢意,请你们姐妹吃点心。”   七姜当然不要,但说:“你可看好钱袋,别叫他们回头派人来抢,就算他们不抢,也会有别的贼盯上,这世上自然是好人多,可坏人但凡遇见一个,就够糟心的了。姑娘,下回去玉器店,千万别伸手接东西,可要小心了。”   说罢,便带着玉颂和映春离开,映春回头看了看,好奇地问少夫人:“您怎么知道,他们说的那什么不过手的规矩?”   七姜笑道:“我们边境关口,最多的就是商队,西北还盛产玉石,这规矩我们那儿的小孩都懂。其实吧,玉石这东西虽好,可没有人买,你说它值一万两银子,也换不回一块馍。叫我说,不如真金白银,给你娘打一个银镯子,看得见摸得着呢。”   话音刚落,忽然有衙役官兵冲入人群,将百姓们拦到路边,七姜三人也被人潮推着靠边,但见不远处,方才玉器店里那姑娘,被官兵团团围住。   很快,一驾华丽的马车奔跑而来,从马车上下来几个体面的中年女人,在官兵的护送下,将那年轻姑娘搀扶上了马车。   其实官兵衙役们堵得严实,七姜也只略微看了个身影,若不是刚打过交道,未必知道这群人捉了谁。   “二嫂嫂,是那个姐姐。”   “是呢,奴婢认得她的裙衫,天呐,这架势……什么人家呀。”   玉颂和映春,俱是又紧张又好奇,不住地念叨着。   那一头,玉器店掌柜站在屋檐下,吓得浑身打颤,着急忙慌地躲进去,命人关门打烊。   七姜笑道:“我就说,这里可是京城呐,什么人物没有,庙会怎么就只能平头百姓来,我还是太师……”   说这话,七姜心里却咯噔了一下,他们是假夫妻,她不能真把自己当什么少夫人,方才威胁掌柜的的时候,也仗着展怀迁了吧,不行不行。 第87章 他唯独满足了你   原本挺开心的出门逛半天,偏偏想起了展怀迁,七姜莫名其妙心情就不好,之后和丫鬟们汇合,进了酒楼,上来一桌好菜,她也没什么胃口。   巧的是,何世恒今日也与朋友来逛庙会,方才遇见几个观澜阁的丫头,知道她们这会儿来此处用饭,于是半路和友人分开,掐着点来见见小姜儿。   何公子一到,店主立刻开楼上宽敞的雅间,七姜见大家高兴,也就没推辞,跟着上来了。   如此映春她们一席,七姜、玉颂与何世恒一桌,但没动几筷子,何世恒就对玉颂说:“二妹妹,哥哥有些话和你嫂嫂单独说,你去那边吃可好,会不会委屈你?”   玉颂乖巧地笑了笑,捧起碗筷就过去了。   七姜看了又看,问道:“何表哥,什么要紧事,关于大小姐吗?”   何世恒干咳一声,轻声道:“小姜儿,听说我那傻弟弟,得罪你了?”   七姜立时紧张起来,红着脸道:“没有的事,我们……我和他还是老样子,凑合过日子。”   何世恒说:“咱们不绕弯子,你看我和玉颜的事,你都知道了,哥哥对你敞亮,你也对哥哥说说心里话,一个人憋在心里多难受?”   七姜毫不客气地说:“其实我和你,也不熟悉吧?”   何世恒尴尬地挠了挠头:“那倒也是,所以就更心疼你一个人在这里,连个说知心话的也没有。”   七姜低头吃东西,努力镇定地说:“两年很快就过去了,他会放我走的。”   何世恒便开门见山,说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怀迁的人品没得说,既然你嫁给了她,不论你是什么样的人,他都会待你好,可真正要他喜欢上你,并不容易,偏偏,他喜欢上了你。”   七姜无所适从,不知怎么才好:“何表哥,不提这些话行吗,我难得出门一趟。”   何世恒道:“若不是玉颜在家中,我就亲自上门来找你了,那么巧在这里相遇。”   七姜别过头,从窗口俯瞰街上的热闹与繁华,调整心情后,回眸笑道:“大小姐的身体还没好,甄家的麻烦也没解决,我还以为你会十分记挂,吃不下睡不着的,没想到你这么潇洒,还能和朋友一起来游玩。”   何世恒大方地说:“我在家里急死,玉颜也不见得能好,而我不是来风流戏耍,我是来观察民生民风,自然你若不信,也不妨碍什么。”   七姜倒是诚恳,欠身道:“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何世恒温和地笑:“哥哥明白,你只是抵触怀迁的事,想转移话题。”   七姜继续低头吃东西,与其说抵触,不如说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仿佛是自己说错话,让展怀迁有所误会,他们普普通通凑合过日子不好吗,两年后彼此都得自由。   何世恒问道:“姜儿,两年后,你十九岁?”   七姜点头:“虚岁也算二十了。”   何世恒说:“可展怀迁,就二十五六了。虽说这是他自己的事,可他答应两年后放你走,对于他本身,在京城里,贵家公子到这个年纪尚无子嗣,是会遭人嗤笑的。”   七姜最烦的事,果然来了,二十五六没孩子怎么了,京城人就喜欢管别人家闲事?   “那表哥你呢,你也要等大小姐服完孝吧,不一样没子嗣?”   “我和玉颜青梅竹马,你和展怀迁相识,还不足一个月。他大可以名正言顺与你成为夫妻,困住你一辈子,这世上不会有一个人说他不是,但他选择了放你走,那全天下人都会看他笑话,他唯独满足了你。”   何世恒喝了口酒,继续道:“这么说来,仿佛我在与你谈条件,仿佛他对你的好,你就该接受。姜儿,你千万别误会我的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怀迁的好。”   七姜轻轻一叹:“我当然知道,他是个好人,也许是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让他误会了。”   何世恒摆手:“他明明白白地喜欢你,这需要什么误会?”   七姜想要反驳什么,却又说不出来,是啊,就算她的话令人误解,展怀迁要是不喜欢她,就是不喜欢,误会又有什么用?   何世恒笑道:“自然,这小子傻傻呆呆,心里怎么想,嘴上就怎么说,便是我和玉颜早早情投意合,当年互相表白心意时,也不曾如此直接草率。可话说回来,这不就证明了,怀迁不是有花花肠子的人,在对待儿女情事上,是值得托付的人。”   七姜认真地看着何世恒,这位哥哥既然来当说客,必定满口好话,可让她无奈的是,这些好话,在她心里都是被认可的。   何世恒单刀直入地问:“姜儿,你不喜欢怀迁是吗?”   七姜坦率地说:“我就是不明白,女子为什么非要喜欢男子呢?”   何世恒一愣,问:“难不成,你喜欢女子。”   七姜不禁笑了,刚认识那会儿,看着大白鹅在家里飞来跑去,她以为自己和这位表哥能是一路人,可没想到这些日子以来,真正说话能说到一块儿去的,竟然是展怀迁。   何世恒玩笑罢了,正经道:“小姜儿,你当然可以不喜欢怀迁,但你也可以喜欢怀迁,对于此,实在不必困惑。”   七姜越发听不懂了,什么叫,她也可以喜欢,便道:“可他说,那件事不会告诉任何人,结果找你开解我吗?”   “不不不……”何世恒急于解释,“他的确在那天晚上告诉了我,可之后我们再没见过面,直到昨天我去兵部衙门找他,见他坐着发呆,我心想完了,展怀迁发呆,那可是天大的事。”   七姜半信半疑地看着这人:“何表哥,你怎么跟说书似的?”   何世恒笑道:“不骗你,姜儿,怀迁从小到大,念书办公差,就是房顶塌了,也影响不了他,说不好听些,姑姑和姑父分开,都没耽误他念书。可你看看,为了你,他竟然发呆了,我这个哥哥,能不管吗?我是自己来找你的,敢对天发誓,绝不是怀迁的意思。”   七姜忙道:“不必那么严重,我知道何表哥你也是个好人。”   何世恒却摇了摇头,苦笑道:“我不是好人,若非我犹豫不决,玉颜不会受苦。” 第88章 不说话的小两口   七姜却说:“大小姐有她自己的一辈子,就算嫁了甄家,倘若婆母慈爱、夫妻和睦,那么她的好日子,也是何表哥你给的吗?”   何世恒怔然,仿佛没听懂这些话。   七姜正经道:“既然不是,那她的苦日子,也与你不相干,打骂折磨她的是甄夫人,你为什么要把错揽在自己身上。最初你的犹豫,是为了家族亲人考虑,难道有错吗,相反是你有担当,后来错过姻缘,即便你不在京城,大小姐她自己为何不反抗呢?”   何世恒眼圈泛红:“我至今……也不明白,哪怕她找怀迁说呢。”   七姜道:“我想,这也是我会在这里的缘故,一路上我有无数的机会逃跑,但是和大小姐一样,何表哥,这是我们自己的决定。既然决定了,是苦是甜,都与旁人不相干,是我们自己要面对的。”   何世恒幡然醒悟,他的自责后悔,仿佛玉颜的人生是属于他的,是该由他来支配的,可明明他什么都不是,不该这么想,他该想的,是将来如何让玉颜过上好日子。   “话说,反正没人知道你和玉颜的事,亲家表妹病得重,你来探望探望,也没什么吧。”七姜轻声道,“夫人明天不是要来府里吗,你跟着一起来,我安排你去见玉颜。”   何世恒紧张地看着七姜:“这不合适,我怕害了她。”   七姜说:“没有人会知道的,从前你们不也大大方方的吗,再说了,我和展怀迁成亲后,你还往我们、往我和他的屋子里跑,这你都不避讳呢,所有人只会以为,何家大公子又疯疯癫癫了。”   何世恒这会儿,竟还有心思抠七姜言语中的细节,这丫头倘若真不在意怀迁,又何必那么刻意地避嫌,他默默记在心里,口中道:“话是如此,就怕我见了她会冲动,因此甄家治丧,我都没露面。”   七姜故意说:“果然呐,你连见面都不敢,又怎么让大小姐有底气想这件事。”   何世恒好奇地问:“姜儿,为何称呼玉颜大小姐?”   七姜说:“偶尔也会叫名字,但大小姐比我大几岁,我直呼她的名字,总是不太礼貌的。”   “可你是她的嫂嫂。”   “我……我不是。”   七姜垂下了眼帘,稍稍冷静后说:“吃菜吧,都凉了,明天你若是和夫人一道来,我替你安排。”   何世恒不再追问,说道:“对了,拜帖里应该没有提到,但祖母的意思,明天我娘会接你去司空府住几天,你可以收拾一些东西。”   听说这话,七姜喝汤的勺子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不情愿,但没有当面说出来,继续吃饭。   午后,带着玉颂和丫头们返回太师府,正如出门前对张嬷嬷保证的,并没有瞎逛疯玩得没了分寸,更亲自送玉颂回秀景苑,没想到这个时辰了,四夫人还没回来。   “嫡母烧香,总是要一整天。”玉颂如今对着二嫂嫂,改口叫嫡母,不再称呼母亲了,说道,“今日初一,好些府里的夫人小姐都会去烧香,因此会有些应酬。”   七姜嫌弃道:“菩萨都要嫌烦了,她们不诚心去拜菩萨,不过是借口出去玩。”   玉颂说:“可是嫂嫂也带我出去玩。”   七姜摇头:“四夫人若大大方方,她去哪里都行,可她总是借口烧香拜佛去办别的事,回过头又不让你们正大光明地出门,这算什么?”   玉颂忙安抚道:“嫂嫂不生气,今天咱们多高兴啊。”   是啊,今天玩得很开心,七姜摸了摸妹妹的脑袋,看着她进门被大嫂嫂接走后,才折回观澜阁。   张嬷嬷早早就备好了热水,她一进门,就被要求沐浴,并将里里外外的衣裳都换了,自然七姜还是不习惯有人伺候她沐浴,嬷嬷只是帮她洗了头。   洗头时,张嬷嬷问少夫人出门都吃了些什么,要全都记下来,以防之后肚子疼不舒服了,好找郎中对症下药,说是外面的东西不干净。   这府里的规矩如此,七姜就不反驳了,把吃过还记得的都报了一遍,接着就提到了玉器店里那位气质高贵的姑娘。   张嬷嬷奇道:“惊动了衙门官差?”   七姜说:“可不是吗,把我们都撵到路边去了。”   张嬷嬷啧啧道:“这来头可不小,便是我们府里,也不敢轻易惊动官兵。”   七姜问:“那么,就是比太师府还厉害的人家?”   张嬷嬷小声念着:“该不会是宫里的人吧。”   “是公主吗?”   “不能够,眼下没有在您这个年纪的公主。”   “那是王府里的郡主?”   “兴许吧……横竖您没得罪人,还帮了人家,总是好事。”   七姜笑道:“所以得多出去走走,才会遇见好事,嬷嬷您说呢?”   知道少夫人图什么,张嬷嬷嗔道:“那也不能见天往外跑,不成样子,少夫人,明日跟了亲家夫人去司空府,您也要端着些,司空府虽说融洽和睦,那也是规矩极大的。”   七姜的心情低落下来:“嬷嬷,我不想去。”   张嬷嬷奇怪:“您不是一直说司空府好,是不是奴婢说错话了?”   七姜摇头:“她们的确好,可我跟她们并不熟。”   张嬷嬷手里轻柔地为孩子捋顺青丝,眼睛一转,笑道:“这事儿,奴婢不好做主,您和二哥儿商量,让二哥儿出面谢绝舅母,不就得了?”   七姜心底一叹,她都好几天没和展怀迁说话了,算了,大不了自己来拒绝。   是日夜里,展怀迁回到府中,最先见到了嬷嬷,问她:“今日玉颂跟出门,回来有没有被婶婶为难?”   嬷嬷摇头:“一切安好。”   展怀迁颔首:“那就好。”   见哥儿要往书房去,张嬷嬷问:“您就不问问少夫人?”   展怀迁有些尴尬,勉强道:“若有什么事,福宝早就说了,想必是没事。”   张嬷嬷说:“可少夫人的确有心事,哥儿不妨去问几句。”   展怀迁淡淡地说:“嬷嬷既然知道,就请告诉我,我若能办的,早早为她办妥了也好。”   “哥儿……”张嬷嬷忍不住了,问道,“您和少夫人怎么了,前阵子还好好的,少夫人来月事,您还给扎针来着,怎么突然就生分起来?”   展怀迁说:“没有的事,我们和平日一样,只是我最近太忙了。”   张嬷嬷摇头:“您骗得了别人,骗不了奴婢,自然奴婢是不该多嘴的,可您看在少夫人孤身一人在京城的份上,多包涵包涵吧。” 第89章 坦坦荡荡地喜欢你   展怀迁淡淡一笑,想要安抚嬷嬷:“我们一切都好,您无须担心。”   张嬷嬷知道孩子的脾气,如此便是没得再追问,唯有道:“亲家夫人明日来家拜访,少夫人今天遇见恒哥儿,原来夫人来的目的,是接外甥媳妇家去住几天。”   展怀迁颔首:“我知道,嬷嬷,烦你为她准备些细软,还有分给姐妹们的礼物。”   张嬷嬷摇头,说:“少夫人不想去,这就是她的心事,她说司空府虽好,但与何家人并不相熟。”   的确,外祖家家人,与七姜只见过一回,人口兄弟姐妹多,她去了少不得一家子一起用饭,看着是热热闹闹,却不知她心里的寂寞孤独,还要打起精神一个个来应付。   “知道了,明日我等舅母来了再走,我来说。”展怀迁答应道,“嬷嬷放心,外祖家随时都能去,舅母不会不悦。”   张嬷嬷只能点头,之后由着哥儿去了书房,屋子里少夫人那孩子也不知在窗下忙什么,直到夜深安寝,看着公子进了卧房,她才安心几分。   门里还是平日的光景,七姜早早睡在她那一边,展怀迁脱衣裳搬矮几,吹灭烛火后,安静地躺下。   但今晚,那一边似乎故意弄出些动静,表示她还没睡着,可依旧没开口,没什么话说。   展怀迁缓缓吸了口气,便道:“我会向舅母说,不去司空府小住,但家里为了迎接你,必定有些准备,不好叫他们白忙一场,你是否愿意去做客半天,夜里我来接你回府。”   “好……”   几天来,夜里躺下后的第一次说话,展怀迁下意识地扭过脑袋,可惜视线被矮几的桌腿挡住,刚好挡住了七姜的面容,只能看得清,她是仰面躺着。   “我也不想你难做,不想司空府尴尬,我愿意去做客,但你若很忙,不用来接我。”七姜说,“如今我出门,张嬷嬷都托了罗叔赶车,明日嬷嬷也会陪我同去的,晚上和我一起回来。”   展怀迁道:“我总要去问候的,顺便和你一起回来。”   七姜没应话,屋子里静下来,但气氛不再像前几天那么尴尬清冷。   展怀迁说:“倘若实在不愿我来接,我就……”   七姜说:“那晚你保证,不告诉别人,可其实早就告诉了何表哥,今天他都对我说了。”   展怀迁不禁坐起来,认真地说:“当时是在我告诉了表哥之后,但我没再对任何人提起。”   七姜翻过身,虽然隔着矮几,但看向了他,问道:“现在,你还喜欢我吗?”   展怀迁点头:“喜欢。”   “那你喜欢我什么?”   “我……”   展怀迁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其实喜欢一个女子,是什么样的,他也不知道。   只明白这几日,每每闲下来,都在想着七姜,简直他人生中,从未有过的经历。   当年母亲与父亲分开,他伤心了一天,也就专心念书去了。   “是不是我说,两年后可能不走的话,让你误会了?”七姜诚恳地说,“谢谢你对我好,可我不想你因为我不愿走了,就要来喜欢我。我们一样没得选,你大可以去看看别家的姑娘,你会有很了不起的前程,就像大老爷一样,岳父家对你们的仕途很重要对不对,可我什么都给不了你。”   展怀迁问:“你在考虑这些事?”   七姜没法子,只能坦率地说:“好吧,我只是想,温和一些地拒绝你。”   展怀迁的心一沉:“意思是,你不喜欢我。”   七姜点头:“不喜欢,哪怕喜欢也不是男女夫妻那样的,我只是觉得,你是个好人。”   展怀迁反而躺下了,问道:“那么你知道,男女夫妻的喜欢,是什么样的?”   七姜摇头:“不知道。”   展怀迁又问:“不是男女夫妻那样的喜欢,是什么样的?”   七姜仔细想了想,说:“现在这样,我信任你,能放心让你躺在另一边。”   展怀迁说:“你明明都不知道男女夫妻的喜欢是什么样,又怎么确信自己的喜欢,不是男女夫妻的喜欢?”   七姜听得都晕了,忍不住就毛躁起来:“你说什么呢,我听不懂,可别调戏我。”   展怀迁暗暗骂自己,怎么竟有一日沦落到,不叫一个姑娘骂两句心里就不踏实的地步,但不是,这不是普通的姑娘,是他的妻子,是他如今喜欢的姑娘。   “七姜。”   “七姜……”   砰地一声,七姜踹了矮几一脚,骂道:“你还睡不睡了,你想怎么样,要不就真的分房吧,我是不在乎别人说什么的,何况你爹娘都分开了,我们分个房有什么大不了?”   这句话后,卧房里静下来,七姜踹了那一脚的疼痛上来,她想伸手揉一揉,又怕弄出动静被展怀迁听见。   待疼痛自行散去,七姜又觉得心虚后悔,吵架就吵架,她为什么要提展怀迁的爹娘,那日提起大老爷和大夫人的过往,他的眼神是那么落寞和无奈。   “那个,对不起。”七姜开口道,“我们的事,和你爹娘不相干,我不该那么说。”   展怀迁却说:“昨日我在兵部,险些盖错了章,全因心里在想你我之事。”   七姜忙撇清干系:“那是你自己的毛病,我可不管啊,你小心点。”   展怀迁嗯了声:“于是我想明白了。”   “什么?”   “我要坦坦荡荡地喜欢你。”   七姜竟是气得被口水呛到了,猛地一阵咳嗽,展怀迁倒是不急,笃悠悠地等她安静下来。   “爱喜欢不喜欢!”七姜毛躁地背过身去,“可你别招惹我,不然我揍你。”   “今天在集市,有没有新鲜事?”   “我不和你聊天……”   “不知道你遇没遇见官兵抓人,当时我还有些担心你,想亲自来看看,可惜被绊住了,后来听说没有牵扯到普通百姓,才放心。”   “那个姑娘吗?”七姜不禁好奇起来,又觉得尴尬,她怎么那么沉不住气。   “咱们要相处两年,别那么刻意的生分,就当是兄弟,朋友?”展怀迁说,“你不想聊,我就闭嘴,你想说说,我就告诉你,你看见了是吗,是个年轻姑娘。”   七姜的好奇战胜了坚持,问道:“我也在想,调动了官兵,恐怕你知道些什么,张嬷嬷说没有这个年纪的公主,那是王府的郡主吗?”   展怀迁应道:“是太子妃。”   “啊?”   “要保密,不能对外人说。”   七姜嫌弃道:“你都告诉我了,还算什么保密。”   展怀迁说:“你可不是外人。” 第90章 久违的卧谈   “倘若是军事机密,你也这样告诉我吗,这可不行,年轻人啊,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七姜一本正经地说,“不论我是外人还是内人,你也该有你的、你的……”   展怀迁补充道:“职责操守?”   “对,就这个。”七姜说。   “我听你的。”展怀迁谦虚地答应,“是我唐突轻率了。”   虽然人家脾气很好,一贯听得进好话,可七姜总觉得怪怪的,这人和刚认识的时候变得不一样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展怀迁道:“既然已经告诉了,不想再多聊几句?”   七姜问:“太子成亲了吗,我怎么不记得吃过喜饼,皇上的大儿子成亲时,普天同庆,我们县丞自掏腰包做了喜饼,发给我们吃呢。”   “没错,太子尚未成亲,但太子妃已选定,早几年就养在宫里教养,今年秋天太子弱冠,就要大婚了,过几天是吉日,圣上会宣布此事。”   “所以她是从宫里逃出来的?”   “具体怎么逃出来我不知道,只是协助调兵。”   “为什么不偷偷地带回去,这样弄得人家多难堪?”   “自然是有人想让她难堪。”   七姜不明白:“皇上和娘娘吗,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要选这个儿媳妇呢?”   展怀迁说:“我也是听来的话,与你随便说说,想听听吗?”   七姜没好气:“这不正问你吗,卖关子。”   展怀迁在黑洞洞的光线里,露出了安心的笑容,便道:“太子妃陈氏,是已故皇后的内侄,太子妃自然也是她选的,皇后与贵妃情同姐妹,贵妃娘娘很是钟爱这个儿媳妇,早早就接入宫里亲自教养。”   七姜说:“可她有自己的爹娘啊。”   展怀迁道:“毕竟是未来的皇后,好些事家里是教不来的。”   七姜哦了一声,想了想说:“不知是听了这些故事,还是我自己的感觉,我觉得太子妃看起来不高兴,她一个人就出门了,连朋友都没有吗,我是外乡人,她呢?”   展怀迁说:“还有就是……”   他顿了顿,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七姜,七姜正竖起耳朵听后面的话,一时断了,急得拍打矮几催促:“什么呀,你还说吗?”   展怀迁笑了笑,继续道:“这是从何家传出的消息,但你放心,别家都知道,并非外祖家不保守秘密。”   “你倒是说呀。”   “太子早有良娣,听舅母说,太子妃为此不愿与太子结为夫妻。”   七姜问:“凉什么的,那是什么?”   展怀迁解释道:“太子早就有了妾室,太子妾室若有册封,称为良娣,也是将来的后宫娘娘。”   七姜更加奇怪了:“正头娘子还没娶呢,怎么先有妾室了?”   展怀迁道:“莫说皇子皇孙,就是普通官宦富贵人家的子弟,也会在娶妻前就有通房,太子妃娘家的族兄父辈们,亦如是。”   七姜叹气:“我听说过,有钱人家的丫鬟,会被主人睡了。”   展怀迁有些尴尬:“你说得也太……”   七姜不屑:“换个好听的说法,那些丫鬟的命就好了吗?那你呢,你的通房丫鬟呢,你去她们屋里睡吧。”   展怀迁严肃起来:“我不是早就说了,七岁不同席,我七岁之后就不再和女眷亲密了,哪里来的通房丫鬟?”   “为什么你没有,不是都有吗?”   “我不想有。”   “何表哥有吗?”   “我们兄弟都没有,你看大哥也没有,将来怀逸,我也会好好引导他。”   七姜说:“那不就是了吗,为什么好像太子妃的生气是没道理的,她家的男眷到底有没有通房,恐怕你也不清楚,既然你们兄弟都能在娶妻前不纳妾,太子为何做不到?你说贵妃娘娘喜欢这个儿媳妇,那还能答应儿子先找几个女人,来气自己的儿媳妇?”   展怀迁有些难以启齿:“因为、因为……”   七姜翻了个身说:“还大男人呢,说话都不爽快。”   展怀迁说:“因为在太子成亲前,皇室就急切地要知道,太子身体如何,能否诞育子嗣,能不能与女子同房。”   七姜压根儿没往这上头想,冷不丁听见,难免有些害羞,可她到底也是十七岁的姑娘,村里十七岁生娃都多得是,该懂得早就明白了。   展怀迁干咳一声,继续道:“只是没想到,会封良娣,太子与良娣生有一子,但前年不幸夭折,窦良娣为此伤心卧病,至今没有好转。”   “皇帝家里,孩子也不容易养活吗?”   “都是一样的,遇上先天隐疾,再多的太医神药,也养不活。”   七姜说:“我们村里也一样,怕养不活,就生好多好多,可是女人家生孩子,又不是母鸡下蛋,村里每年都有难产没了的媳妇,但前脚人没了,后脚就另娶,还理直气壮地说,不能没女人看孩子。我们两家,这一点倒是挺像,你的母亲只生了你,姨娘也只生了怀逸,是大老爷舍不得吗?”   展怀迁笑道:“父亲对子嗣并不执着,他一心为国事,并不只是想光耀门楣,我若出息,将来自有一番天地,至于他自己创下的家业,该散就散了,他只想为国尽忠到死的那一刻。”   七姜听得汗毛竖起来,裹紧被子说:“大老爷好像都不是人。”   “怎么说话呢?”   “我又没骂人……”   这一晚,仿佛将前几日没说的话都补了回来,展怀迁好久没这么高兴过了,七姜到后来困得不行,说着话就睡着,他也安心地闭上了眼。   隔天,府中下人早早开始打扫庭院,待日头明艳,司空府的马车就到了。   何夫人临出门时,儿子说要一起来,她很自然地就带来了。   展怀迁倒是没料到哥哥会来,相见时,见他只顾和七姜使眼色,就知道他们约定了什么,恐怕七姜做了保,要带哥哥去见玉颜。   这如何使得,在玉颜自由身之前,绝不能暴露出他们的情投意合,司空府固然压得住口舌是非,可玉颜往后如何在京城抬头做人。   何夫人牵着七姜的手,一路往沁和堂去,展怀迁便拽了哥哥慢行几步,问道:“来见玉颜?”   何世恒一脸“我没撒谎”的做作:“不看不看,我要看还等到现在?” 第91章 实在不识好歹   展怀迁神情严肃地说:“这几日秀景苑太平,玉颜身体也逐渐好转,你这一去,她或喜或悲,情绪激动起来,对她的身体有害而无益。哥,你若信得过我,玉颜得自由身之前,不要插手任何事,你安心考功名,我会护玉颜周全。”   何世恒老实下来,轻声道:“见一面也不行吗,倘若甄家不放人,我就一辈子……”   “哥!”   “怀迁,我一直想问她,当初为什么不找你,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不等我回来。”   “会有机会问的,但不是现在。不是弟弟刻板,你要想清楚,外祖舅父若不将你撵出门,玉颜将来就是何家主母,若进门前就满身骂名,不论真假,将来如何服众?便是你抛下长孙头衔,从此自立门户,难道你要绝于世,你既不绝于世,玉颜就也要立足,你们名不正言不顺,如何营生,如何养活自己?”   他们说这么多话,走得自然慢,何夫人在前方回眸张望,便有嬷嬷来传话,催促哥儿们赶紧些,不能叫老太太久等。   待俩孩子赶上来,何夫人嗔道:“什么要紧话着急这会儿嘀咕,快走吧。”   一面挽了七姜,亲昵地说:“几日不见,外祖母很是惦记你,见过老太太后,舅妈便接你回去,陪外祖母小住几日,叫她喜欢喜欢。”   展怀迁上前道:“舅母,住就不必了,玉颜的事眼下尚无定论,甄家随时会来找麻烦,七姜身为嫂嫂,该留在家中护她周全,您就接七姜去玩耍半日,夜里我来接她回家。”   何夫人摸了摸七姜的手说:“也是,新媳妇才进门,不宜在外过夜,实在是外祖母想念你,舅妈才动了心思,那就去玩半天,姐妹们也很惦记你。”   七姜松了口气,顺势看了眼展怀迁,彼此眼神交汇,她就当是谢过了。   说着话,已走近观澜阁,但见上官清带着丫鬟迎出来   今日一袭水蓝上襦、黛蓝下裙,发髻熨帖,玉簪珠钗华而不艳,没有那桃红柳绿的轻浮,满身沉稳气质,举手投足,看得出是世家贵族里,在老夫人身边长大的孩子。   “夫人,清儿给您请安了。”上官清恭恭敬敬地行礼。   “好孩子,还烦你出来迎我。”何夫人说着,将另一边手递给了上官清。   众人拥簇贵客进门,老太太在里屋暖炕上坐着,穿戴整齐体面,已不是前几日“病怏怏”的模样了。   “老太太可大安了?”何夫人进门来,和气热络地笑着,“前几日听说您身上不好,本是早该来问安的,想着府里请太医看郎中,必定十分繁忙,就不敢过来添扰。”   老太太客气地一笑:“我都好,烦你们惦记,亲家母可好?”   何夫人带着儿子行礼后,在一旁坐下,应道:“家里一切都好,只是惦记您的身子,必定是为迁儿的婚事忙碌,辛劳了。”   说着看向一双孩子,叮嘱道:“舅舅让我带话,要你们一定好生孝顺老太太,成了家都是大孩子了,再不可做小儿女状,不可胡闹没规矩,记住了吗?”   七姜随展怀迁行礼,该说的话,展怀迁都替她应了,只是不经意抬头,瞧见老太太一脸的不屑,想来她是不服气的,竟轮到外祖家的人跑来这里训孩子。   此时四夫人从门外进来,何夫人起身见礼,她忙请客人坐下,笑道:“才得的春茶,怕丫头们糟践了,我亲自去烹来,嫂嫂赏脸尝尝。”   何夫人一面吃茶,下人便送上礼物,俱是人参燕窝鹿茸这些名贵补品,另有玉佩香囊等等,说是给孩子们玩的。   “也不见你上家里来坐坐,如今我吃了四夫人的茶,总能请你一回了吧。”何夫人放下茶杯,笑道,“过几日老太太大安,我们在府里摆下赏花宴,烦你伺候老太太来赏光。”   四夫人无奈地说:“一来家中事务繁忙,再者姑爷才没了,总该避忌些。更何况甄家不做人,将我们姑娘折磨成那样,外头说三道四、指指点点,我实在不敢出门,也不敢给府上添麻烦。”   何夫人叹气:“不曾想,定安侯府那样的门庭,竟做出这等恶毒下作的事来。”   “就不说这些了,舅夫人难得来我们家坐坐。”老太太忽然开口,打断了这个话题,更是瞪了儿媳妇一眼,要她闭嘴。   四夫人没落好,讪讪地坐到一旁,但听婆婆说:“恒哥儿越发长成了,真真一表人才。”   何世恒没法子,再次上前行礼。   “这小子没个正行,哪里比得上怀逍他们兄弟。”四夫人笑道,“也就老太太您正眼瞧他。”   老太太微微一笑,看向儿媳妇说:“去吩咐厨房,今日午膳早一个时辰,招待舅夫人,切莫怠慢。”   四夫人猜想婆婆是要打发她,可她也不敢不从,虽然何夫人谦辞说不用饭不必忙,她还是出去了。   老太太如此刻意,必定有要紧话说,展怀迁便主动道:“孙儿有几句书不懂,想请教表哥,孙儿……”   老太太却说:“那你去把书拿来,岂能叫客人随你奔走,去吧。”   展怀迁微微蹙眉,心里觉着不对头。   老太太又道:“孙媳妇也去吧,将舅夫人赏的礼物送去秀景苑,让你那大嫂嫂来磕头,贵客上门来,她好没规矩。”   展怀迁应下,看了眼一旁的七姜,她反正不愿意在这里,用眼神回应,表示她可以走。   于是小两口也退了出来,可七姜不等人,径直往门外去。   展怀迁追上她,说道:“是不是安排了表哥去见玉颜?”   七姜反问:“我没告诉你吗,昨晚没说?”   展怀迁严肃道:“你的心意我懂,可要促成他们,困难重重,眼下最要紧的,便是他们彼此的忍耐。”   七姜想了想,说:“那好,我去问问大小姐,她若不想见,我也不能多此一举,可你妹妹要是……”   展怀迁斩钉截铁地说:“没有可是,你还想不想他们好?”   七姜不服气:“当然了。”   展怀迁道:“甄家不知在作什么妖,先摆脱他们,才能有之后的事,就和打仗一样,不能上去一通乱打,我们要有的放矢。”   “放什么?”   “放箭。”   “你骂谁犯贱呢?”   “我说放箭……”   院门外两口子仿佛要拌嘴,老太太这边,则笑呵呵地拉过侄孙女,对何夫人说:“舅夫人瞧我这孩子,若是配恒哥儿,您可看得上眼?”   从老太太打发那么多人走,却不让世恒走,何夫人就猜到她的用意,波澜不惊地笑着说:“您这话说的,我可要脸红了,清儿那么好的宝贝疙瘩,我们家的混小子如何配得起?就过年那会儿,娘家弟妹也提起过,被我骂回去了,她们实在不识好歹,不知道外甥是个什么东西,也不怕委屈了这么好的孩子。” 第92章 司空府大夫人   何世恒知道爹娘疼他,却不知疼到这份上。   只因他不肯娶亲,母亲急得但凡是个女人她就愿意娶来当儿媳妇,姑父当时提起这件事,叫他吓得不轻,怎么也没料到,会是眼前这光景,都不用他出马,娘一句话就给回绝了。   何夫人起身来,挽着上官清的手说:“清儿啊,舅母早给你留心着呢,怀迁他舅舅那些门客学生里头,青年才俊无数,家世门第都是极好的,来年春闱之后,就该是给你说人家的好时节。”   说罢,瞥了眼儿子,正色道:“倘若明年你能有出息,妹夫便在你的同届里,往后可要互相扶持,多想着些清儿,在官场里互相照应才是。”   何世恒立时上前,抱拳道:“盼着上官妹妹好姻缘,老太太且放心,将来官场里,我们兄弟必定会扶持未来妹夫的。”   老太太气得几乎要打颤,方才何夫人那句“不识好歹”,哪里是说她娘家弟妹,分明是在骂她吧。   何夫人却仿若无事地坐下,喝了茶继续道:“待家里摆赏花宴,哪怕老太太不肯赏光,清儿一定要来的。你从小念书就好,到时候赋诗几首,在外人面前,也好不丢我们家那些傻姑娘的脸。”   上官清心中,并没有满打满算老太太开口这事儿就能成,虽觉耻辱难过,还能端得稳重,福身道:“夫人抬爱,清儿不敢不恭,赏花宴时一定前来。”   何夫人欢喜地说:“好好好,你来了,花儿都要被比下去。”   此时,司空府随行的下人进门来,向展家老太太见过礼后,大大方方地说:“才刚传话来,老爷一方古砚找不见了,说是夫人收着,老爷眼下急着要,请夫人早些回府。”   何夫人起身对老太太说:“您看,这家里总有琐事牵绊,半日不得闲,让您看笑话了,实在惭愧得很。”   老太太颔首:“舅夫人那么忙,还拨冗来探望我,今日不得留你用饭,之后我命下人装几匣点心送去,也请亲家母和孩子们尝尝。”   何夫人道:“您太客气了,就让姜儿那孩子送去吧,刚好外祖母正念叨她。”   说着便吩咐儿子:“不是要和怀迁讲学吗,讲完了就接姜儿到家中,之后不许乱跑,给我好生念书,老太太这儿,还等着你将来多帮衬侄孙女婿呢。”   老太太是半句话也插不上,敢情这里不是展家,自家孙媳妇能不能出门,她这祖母还没点头呢,这位就安排好了。   真真官大一级压死人,她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至今也没个像样的诰命,皇帝要封她,每提一次,展敬忠就推却一回,就怕老母亲太光辉似的。   而眼前这位,正二品温舒夫人,丈夫是大行台尚书令,公爹位列三公,还有亲姐姐是贵妃,连太子都是她外甥。   老太太每每敢怒不敢言,哪怕生了个官至宰辅的儿子,也没能沾半分光彩,如今是连个乡下小贱人,也不将她放在眼里。   对了,还有住在城外的那位,堂堂一品诰命。   不久后,母子俩离开沁和堂,上官清要相送,被何夫人劝了回去。   待走远些,何世恒忍不住冲母亲傻笑,被何夫人骂道:“知道娘好了吧,还真能不分好歹都给你拉房里去?可你啊,别再拖了,明年不论能不能考取功名,都给我小登科,不然……”   何世恒死命摇头:“娘,儿子眼下一心求功名,不问红尘事,我不能再叫爷爷和爹失望了。”   当娘的知道儿子耍滑,也不想逼得儿子太紧,此时婢女凑到身边,低语了几句,她微微变了脸色,便道:“好了,一会儿把姜儿送去司空府,娘要进宫一趟。”   “不是爹找您,是娘娘?”   “别声张,我先走了。”   何世恒便又将母亲送了半程,才折去找怀迁和小姜儿。   此刻,展怀迁已换了官服,哪有什么书本要与哥哥讲,耽误了时辰,正要赶去兵部。   何世恒笑道:“你去吧,一会儿我送姜儿,正在等你们老太太拿点心。”   展怀迁说:“哥,别靠近秀景苑,我已经和七姜说明白了,你们千万要忍耐。”   他们兄弟说着话,七姜从秀景苑回来了,进门就没好气地瞪了展怀迁一眼,然后对表哥说:“我问了,大小姐不想见你。”   何世恒不免失望,苦笑:“我知道,她一定怪我当年……”   “哎?”七姜伸出手,摇摇手指头,“说好了的,那是大小姐自己的选择。”   何世恒立刻打起精神:“没错,是她的决定。”   展怀迁都不知道这俩人在说什么,不过自从确定表哥的心在玉颜身上,再看他和七姜热络一些,自己心里就不难受了,回想起来,那种莫名其妙的不爽,原来就叫吃醋吗?   “你们聊,我去兵部了。”展怀迁急着走,一时顾不得他们。   而他离家时,半路遇见了带着丫鬟送点心来的上官清,离得远就没停下打照面,上官清见他步履匆匆,也不好来阻拦,只是驻足望了片刻。   就在刚才,老太太说了,何家她说了不算,但展家……   “姑娘,您看。”边上的婢女提醒她,远处,何世恒和云七姜说说笑笑地走出来。   上官清心头一紧,他们关系那么密切,难不成方才的事,何世恒转身就往外说,告诉这乡下丫头了?   “少夫人太不检点了,怎么和外眷男子亲热说笑。”边上的丫鬟嘀咕道,“实在是没规矩,这位恒哥儿也是,听说二公子还没回京,他就往新娘子房里坐。”   “少说几句。”上官清压下心火,扬起笑脸,带着人迎上前。   这一边,司空府的车马飞驰至皇城门下,贵妃娘娘的近侍苏尚宫,早已在此等候。   一乘软轿,将何夫人接入内宫,步入祥英殿,便见年轻姑娘跪在殿中央,偌大的殿阁内,只有她和上首的贵妃。   “娘娘千岁金安。”何夫人向长姐行礼后,看了看地上的孩子,她神态清冷、目光憔悴,仿佛一夜未眠。   “温舒夫人安好。”未来的太子妃,跪着向何夫人欠身。   何夫人颔首回礼,虽说地上跪着的,很可能就是未来的皇后,但眼下太子妃也尚未册封,她还姓陈,只是陈阁老家的孙女。   “她昨日回宫后,不食不眠,是要跟我求死呢。”贵妃沉沉地叹气,“我如此疼她,就换来这下场?”   “娘娘息怒,年轻孩子难免气盛,昨儿那样被抓回来,脸上挂不住了。”何夫人劝道,“娘娘,您召妾身进宫,可有什么吩咐。”   贵妃说:“我不能把她送回陈家,留在宫里又只能看她活活饿死,舍不得打骂逼迫,你带了去,找个清静地方,让她冷静几天。”   何夫人问:“那几天后呢,几天又是多少天?”   贵妃睨了眼妹妹:“你先带了去便是,你也来气我?”   何夫人笑道:“娘娘您看,家中小姑所居的城郊惜园,可否使得?”   贵妃才想起来,说:“我怎么把翎儿忘了,正好,她也是脾气古怪的,和这丫头对路,让翎儿好生照顾她几日。”   跪在殿中央的姑娘,不禁抬起头,贵妃却又冷声道:“你真要把自己饿死,我也拦不住,哪怕你我没有婆媳缘分,你也不该折腾自己死。更何况,这是最下乘的法子,不是未来皇后该有的手腕,我很失望。如今,让温舒夫人带你去冷静几天,宫里你住不下,就去外头透透气。不过,你只能在惜园里,并不能走出半步。”   何夫人走下来,搀扶孩子起身,温柔地说:“一哭二闹三上吊,最是使不得的法子,趁着娘娘还没改主意,去换了衣裳,随我去吧。” 第93章 我儿她,必是寂寞的   司空府中,何世恒接来七姜,本以为又会是热热闹闹一大家子,七姜早已经记不得谁是谁,不料见她的,只有外祖母一人。   “他们都要念书,今天没什么事,就不给姑娘们放假了。”老太太慈爱地将七姜带在身边,一面吩咐孙子,“你也念书去吧,我和姜儿说说体己话。”   何世恒玩笑道:“奶奶,您可别欺负姜儿,怀迁不答应的。”   老太太笑骂着撵走孙儿,接着将婢女们也屏退,只留下祖孙二人,才对孩子说:“大舅母进宫了,要晚些回来,二舅母娘家有喜,她去看一眼也回来。姜儿,今日把你接来,我和你的舅妈们,是有要紧的事叮嘱你。”   七姜想不到什么要紧事,只是答应:“您请吩咐。”   老太太说:“甄家在外头传话,诟病玉颜那孩子与人私通,听说她母亲还上门讨要嫁妆,我们估摸着,等玉颜病好了,他们就该闹了。”   七姜听得恼火:“您说,四夫人去讨嫁妆?”   老太太颔首,苦笑道:“你与她不熟,想不出来也是有的,我倒是略知王氏的为人,也就不奇怪了。”   七姜心里恨,怕是玉颜若真被侯爵府逼死,四夫人还能去挖坟开棺,将女儿的陪葬挖出来换钱。   老太太说:“往后,你是太师府的主母,家里柴米油盐,凭你的聪明摸索着就能料理,可外头的事,如何应付京城里这些贵妇人,总要有人点拨指引些,你才能少吃亏。”   七姜问:“老太太,您接我来,是要教我什么吗?”   老太太抚摸着七姜的手,愧疚地说:“你那婆婆,叫我和你外祖父宠坏了,打小什么事都自己做主,却落得独居城外十年的下场。我从一开始的心疼难过,到后来随她去,已不愿再多管什么。但如今有了你,姜儿,她身为婆婆,本该教导你料理家务的本事,偏生她不管,那外祖母和舅妈们,就不能坐视不理,不能让我们孩子受人欺负。”   七姜抿着唇,在内心稍稍纠结后,起身道:“老太太,有些话恐怕您听了会不高兴,但我不想欺骗您。”   老太太看着孩子,说:“怪不得,我听说你称呼公公婆婆,依旧是老爷和夫人,姜儿,不愿叫我一声外祖母吗,那晚随怀迁来,是迫不得已叫的吗?”   七姜垂首道:“对不起您。”   老太太慈爱地说:“不妨,这里只有我们祖孙俩,若是不好听的话,我听过就当忘了。”   七姜握紧了拳头,坦白的一瞬,竟是很不忍心,不忍心伤害对她好的人。   老太太道:“好孩子,想说就说吧,不论怎么说,我早你几十年来这人世,还有什么没见过呢?”   七姜便鼓起勇气,说:“这件事,表哥也是知道的,我和展怀迁约定了两年,两年之后他放我走,先报我病了,再报我死了。我爹爹在还没有我这个女儿时,就安排下我的人生,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照我的心意,巴不得现在就离开。但那样太不合常理,我不想给展家添麻烦,也不想给自家惹祸,所以和展怀迁约好了两年,我和他只做两天的假夫妻。”   老太太问:“孩子,是怀迁不要你,还是你不要他?”   七姜握紧了拳头,这一刻,怎么满脑子竟只剩下展怀迁那句:我要坦坦荡荡地喜欢你。   她违心地说:“都有一些,我、我更多些。”   老太太见孩子为难,知道他们之间必然另有故事,只是温和地笑道:“傻孩子,便是两年后,难道这两年里的日子,就不过了?”   七姜坦率地说:“是,我也不想委屈自己,才会忤逆展家老太太的,她总是叫我跪,也没个道理。”   老太太道:“太师府那些事,还有那日定安侯府的事,我们都听说了,心里别提多畅快。可这样的厉害,一两次还能唬住人,时间久了黔驴技穷,被他们摸清了底细,就该那些人收拾你了,你想想,但凡有权有势,还拿捏不住你一个小丫头?”   七姜点头:“我也知道,京城里不靠拳头说话。”   外祖母郑重地说:“怀迁如今官职虽不高,但太师长媳、司空府外孙媳妇的身份,就足够旁人不敢动你。可明着不行,他们能暗地里给你使绊子,以你的脾气,要让你出错乃至犯了律法都不难,不得不提防。”   “是。”   “姜儿你记着,好人家不会来和你过不去,因此面对欺负你的人,不必存什么善心。苏东坡说,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你若做不到,那就正面迎击。一旦出手,必须将他们踩得死死的,永无还击之力。”   七姜怔怔地看着老太太,没想到慈眉善目那么亲切的老人家,竟然会说出这样的狠话。   老太太正色道:“两年约定的事,除了恒儿,还有谁知道?”   七姜不知该不该说,为难地看着老祖母。   老太太却笑了:“你婆婆?”   七姜点头:“那天去拜见大夫人,和展怀迁吵架时,被大夫人听见,我就坦白了。没想到,大夫人竟然支持我,甚至让展怀迁当场给我和离书。”   老太太嗔笑:“我怎么养了这样离经叛道的姑娘,可没想到,又来个满身反骨的小孙媳妇。”   七姜却为自己和大夫人辩解:“我不是叛逆反骨的孩子,是展家那些人先欺负我,至于大夫人,我觉得她很开心呀,至少比起太师府,大夫人这十年一定活得比在大老爷身边更开心。”   老太太摸了摸七姜的脑袋,温和地说:“那你得闲了,能不能时常去看看她,外祖母也对你说句心里话,我可不满足于我女儿离开婆家就能活得高兴那么简单,我想要她事事顺心、无忧无虑地过一辈子。可那鬼影子都见不着的园子里,真的能有快活吗,又不是当姑子,人在红尘里,岂能清心寡欲。”   “是。”   “我儿她,必是寂寞的,可她不愿我担心,我也不愿她觉着没面子,不然,我只想把我的女儿带在身边。”   七姜看着老太太,竟是见她眼眶湿润了,慌道:“您别难过……”   外祖母道:“姜儿,得闲了常去看看她,哪怕就这两年里,有个如此可爱伶俐的孩子,和她一样古怪脾气,她会高兴的。自然,你不必当做负担或责任,哪天在太师府透不过气了,就去惜园住几日,儿媳妇去陪伴婆婆,没人会说什么,即便有人为难你,还有我呢。” 第94章 外祖母的慈爱   七姜心内,是说不出的滋味,不禁问:“老太太,您不过是第二回 见我,怎么就认定我值得托付?”   外祖母怜爱地说:“你嫁给了迁儿,便是我的外孙,当祖母的不先好好疼爱你、信任你,你又如何信任我们呢。将来若是彼此辜负了,那将来再说,眼下我瞧着,就是个好孩子。这展家那么多年了,总算有了个硬气的小主儿,就你敢在甄家大闹,抢回玉颜的气魄,太师府也算有指望了。”   “可是……”   “孩子,两年后的事,两年后再说。”老太太语重心长地叮嘱,“同样的话,之后我也会关照恒儿和迁儿,再不许对任何人提起这两年的约定,舅母们我也不会告诉。姜儿,做人不必那么老实的,你若不会撒谎,那就不开口,不说就不算撒谎。”   “是。”七姜终于笑了:“您真好,还有夫人们也好,还有表哥……”   老太太笑道:“那能不能,叫我一声外祖母,恒儿这个表哥,你倒是顺口得很。”   七姜抿了抿唇,犹豫再三后,喊了声:“外祖母。”   这日傍晚,展怀迁来到外祖家,却没接上七姜,门下说少夫人没用晚饭,早早就回去了。   他便也不下车,命人传了话,径直就往家去。   福宝问他为何那么急,展怀迁才一愣,是啊,他在担心什么?   日落后的太师府,和往常一样冷清起来,展怀迁往观澜阁走时,遇见大厨房的人从沁和堂撤下晚饭,一排人都等在路边,请公子先行。   走了几步,他退回来问:“祖母胃口可好?”   下人们面面相觑,不敢多言,他便打开食盒,里头的菜肴几乎没动过。   展怀迁道:“明日准备些祖母爱吃的菜肴,你们厨房的人,该上上心了。”   他们几个只是负责传菜的,面上应下,回去断不敢说,却不知二公子也非关心祖母,他只是突然好奇起了,这家里的铺张浪费。   自然,老祖母多吃几口菜,无可厚非,他也对七姜解释了这京城里的买卖营生,但奢华和浪费,终究是两码事。   “福宝,我们院子里的饭菜好吃吗?”   “好吃啊,要紧都是热乎的,也不用看其他房里下人的脸色。沁和堂和秀景苑的人,总觉着他们比咱们高一等似的,吃口饭还排挤咱们,小的也是糊涂了,难道这家里,不是您和老爷的?”   “这些话不必说,那你吃得饱吗?”   “哥儿,您觉着呢?”   展怀迁看了眼福宝,这白白胖胖的小子,真是人如其名,不禁笑道:“下回少夫人给你们做好吃的……”   福宝机灵地抢答:“小的一定给您留。”   展怀迁拍了下他的脑袋:“我说了吗,是叫你少吃点。”   福宝揉了揉脑袋,见哥儿含笑往前走去,他也乐呵呵地跟上来。   前几天公子情绪低沉,每日闷闷不乐,今天终于好了,必定是有好事。   回到观澜阁,不见七姜在,以为她又跑去大院书房和怀逸作伴,展怀迁便没多问,换了衣裳,先去向祖母请安。   可归来途中,到了父亲院里,萧姨娘却告诉他,少夫人今天没来过。   展怀迁心里隐隐不安,再折回观澜阁,才见到和映春一起往回走的七姜。   而七姜见他满脸担心地走向自己,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问:“你怎么了?”   展怀迁问:“天快黑了,是去逛园子吗?”   映春在一旁应道:“少夫人晚饭吃多了,奴婢陪她去消消食,没走远,就绕着观澜阁转了几圈。”   展怀迁轻声念:“怎么没人跟我说呢。”   七姜问:“你找我有事吗?”   这忽冷忽热、忽远忽近的关系,总让展怀迁在失落和欣喜间折返,似乎只有夜里卧谈,彼此都看不见对方时,才能好好说几句话,而在人前,七姜总将她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以为你会在司空府用晚饭,我去接你,没接上。”展怀迁道。   “昨晚就说,不用你接的呀。”七姜不觉得什么,带着映春就走开了。   福宝眼看着他们家哥儿的情绪,跟着天色一起暗下来,天黑了,公子又不高兴了。   “哥儿,用晚饭吧,您站在外头做什么?”院门里,张嬷嬷召唤着,“福宝,快让公子回来。”   展怀迁不愿多出什么事来,提起精神进门,然而一个人的饭菜,不是头一回七姜吃剩下的那样,看得出来是另外准备,新鲜做起来的。   其实吃什么都不重要,要紧的是,和谁一起……   “张嬷嬷,我有些话想和他聊,你们能不能?”七姜忽然出现在面前,怀里抱着一大盒核桃。   “好好,你们聊着。”张嬷嬷眉开眼笑,麻溜地走了。   展怀迁面上也有了笑容,问道:“你喜欢吃核桃?”   七姜说:“喜欢是喜欢,不过现在吃不下,我是抱着装装样子的,这样走进来,比较自然不是?”   展怀迁哦了一声,不论如何,七姜坐在对面,他立时就有胃口了,问道:“有什么事吗?”   七姜抓了两颗核桃在手里轻轻盘动,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想问你,苏东坡是谁?”   展怀迁愣住,怎么好好地提起苏东坡。   七姜继续道:“我和外祖母说话时,她突然说苏东坡说什么穿林大叶,仿佛念了两句诗,然后对我说,你要是做不到,就正面迎击。”   “穿林?”   “我真的一句都没听懂,我只能点头,外祖母说什么,我都说是。”   展怀迁忽然明白了,笑道:“苏轼,哦,就是苏东坡,唐宋八大家之一,他有一首《定风波》,头两句便是‘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七姜点头:“听着像是这两句,可外祖母对我说,是什么意思?”   展怀迁耐心地解释:“苏东坡有一日赶路,遇上大雨,同行之人皆倍感狼狈,十分沮丧,只有他潇洒自然,在雨里吟诗诵曲,继续前行。七姜,外祖母是不是与你谈起家中琐事?”   七姜点头:“外祖母和舅母们,想教导我如何主持家业。”   展怀迁欣喜不已:“当真?”   “你高兴什么?”   “不,我是……就是很感激他们。”   七姜继续盘核桃,说道:“老太太哭了呢,提起你母亲,外祖母伤心了。”   展怀迁不禁放下了筷子。   七姜说:“我想到了我娘,此时此刻,她一定也在担心我。”   展怀迁很是心疼,问道:“你是特地来告诉我这些的?”   七姜真诚地说:“老爷和夫人之间的事,你不好插手,那外祖母和母亲之间,你总能说两句吧,外祖母觉得她的女儿,太孤独了。” 第95章 他们现在有秘密了   展怀迁将目光从七姜的面上收回来,看着桌上的三菜一汤,说道:“母亲是称病独居城外,因此城里宫内大小宴席,她都不能露面,也不能正大光明地回司空府探望双亲。只有外祖母和舅母们,会隔些日子去探望她,但走动得勤了,又不免显得太师府太无情,也不能。”   七姜放下了核桃,气呼呼地说:“我就知道,外祖母为何不去陪她的女儿,还要托我多多去探望,何况司空府的姐妹们都可爱活泼,难道就不会让夫人喜欢?虽然我答应她了,可我还是觉得很奇怪,夫人都在那里住了十年,京城里的人不过是嘴上不说,是个傻子都看得出来,是他们夫妻不好了。”   展怀迁无奈地说:“即便如此,也不得不维持表面的体面。”   七姜扒拉着盒子里的核桃,发出声响,都是她心里的怒气。   展怀迁问:“你生气了?”   七姜说:“我要是投胎了你们的命,绝不把自己活得这么憋屈,老天爷都要叹气了,费劲巴拉给你们送到这样的人家来,就活成这副鬼样子。”   “七姜……”   “我不在这里吗,你老叫我干什么?”   展怀迁眼底有几分笑意,但这会儿说正经话呢,认真起来道:“你成了我的妻子,某种意义上,老天爷也给你安排了这样的人家。”   “才不是老天爷,是我爹,还有你爹。”七姜越发生气了,“你爹有个儿子了不起啊,到处讨人家的姑娘。”   展怀迁竟还有心思替父亲辩驳:“没有到处讨,只此一家。”   七姜把核桃拍回盒子里:“眼下有一件大事,看你什么态度了。”   展怀迁正襟危坐:“你说。”   七姜倒是放低了声量,说道:“外祖母那儿得到消息,甄家正四处散播谣言,说大小姐是与人私通才受罚的,如今我们不仅把人抢回来了,四夫人还登门讨要嫁妆。”   展怀迁眉头紧蹙:“婶婶去讨嫁妆?”   七姜气道:“外祖母说的,真真假假我不知道,但若是真的,你这个婶子也太……她这不是坏事儿吗,我还和大小姐说,大不了嫁妆不要了,干干净净从那家里出来。”   展怀迁疑惑:“外祖母既然知道,我们家怎么没听说?”   七姜摇头:“那就要去问甄家了,恐怕那些知道的人,也不敢多嘴,都在等着看好戏呢,毕竟两头都得罪不起吧。”   展怀迁问:“那你说的大事是?”   七姜挺起背脊:“打官司。”   展怀迁惊道:“告甄家,我们、我们能告什么?”   七姜拍了下桌子:“展副将军,你打仗打糊涂了吗,你妹妹被折磨得命都快没了,到现在还没好呢,当然是告他们虐.待儿媳妇,逼活人殉葬啊。”   展怀迁果然瞻前顾后、投鼠忌器,谨慎地说:“上公堂可不是闹着玩的,官宦人家若惹了官司,多以钱权压下,不然闹大了,不论输赢对错,都会颜面尽失。”   七姜呵呵一笑:“行,那你们就等着甄家传得满城风雨,说你妹妹与人私通。”   她气得起身就走,展怀迁下意识地抓住了她的手腕:“怎么又生气,我们不是在商量,我的意见也是值得考量的。”   七姜瞪着他:“我不管你什么意见,你就说告不告。”   展怀迁问:“外祖母和舅母教你的?”   七姜生气道:“怎么,我就不能自己想的法子吗?”   展怀迁小心翼翼把娘子又拉回座位上,连声道:“自然是能的。”   七姜却狡黠地一笑:“就是外祖母和舅母教我的。”   展怀迁松了口气,嗔道:“那你还发脾气?”   七姜一本正经地说:“外祖母和舅母说了,甄家也要脸面,哪怕再下作,也不会轻易摆到台面上,就要我们来把事情挑明,发狠闹一闹,外祖母她们便能在暗处使劲,帮一帮大小姐了。”   展怀迁很是意外:“她们要帮玉颜?”   七姜点头:“外祖母和舅母说,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知道她好,见不得她被人作践。”   展怀迁轻声道:“你觉着,若有一天她们知道我哥要娶玉颜,还能是现在的态度吗?”   七姜也不敢说大话:“到那天再说呗,先出口恶气,我想了个法子,你愿不愿意干?”   展怀迁问:“什么?”   七姜说:“那张字条,你就说是你写的,想要救妹妹出来,大小姐说上面的落款叫她吃了,那不是谁写都行吗,你能模仿表哥的字迹吗?”   展怀迁为人正派,从不去想这些心思,譬如之前七姜还提到,要伪造遗嘱,是他想都想不到的,但这件事,似乎能行得通。   “可以……”   “那你赶紧把饭吃了,一会儿去见大小姐。”   “叫玉颜的名字吧,她也会觉得亲切些。”   “我比她小。”   “你是她嫂嫂。”   七姜避开了展怀迁的目光,指了桌上的饭菜:“赶紧吃吧,都凉了。”   展怀迁一笑,便大口扒拉米饭,大口夹菜,吃得跟在军营里一样急,七姜坐在对面玩核桃,虽然彼此不再说话,可她一直在眼前。   吃了饭,二人结伴出门,张嬷嬷以为孩子们要散步,就不让福宝和映春跟着,还把他们叫到跟前说:“往后做事要有眼色,不该你们杵着的时候,都给我滚远远的,小两口若拌嘴吵架,我先打你们,听见了没?”   映春胆子大了,敢撒娇说:“嬷嬷没道理啊,又不是我们撺掇的,您也别说少夫人脾气不好,叫奴婢看,哥儿性情也古怪着呢。”   张嬷嬷拍了她一脑袋:“我几时说少夫人脾气不好,皮痒了是不是?”   福宝一脸自以为聪明地说:“嬷嬷,我可算看出来。”   嬷嬷没好气地问:“看出什么?”   福宝道:“哥儿如今是,少夫人高兴他就高兴,少夫人不高兴他就不高兴。”   张嬷嬷忍俊不禁:“好了,总之你们好好伺候,多有几分眼色,伺候好了,我一定赏你们。”   映春望着院门外说:“可是这会儿功夫,他们去做什么呢,嬷嬷,少夫人和哥儿现在都有秘密了。”   张嬷嬷眼睛一亮,欢喜地说:“这才好呢。” 第96章 天作之合   秀景苑中,吃罢了晚饭,展怀逍被母亲叫到跟前,如今雁珠不在了,四夫人好些话无处说,实在憋得慌,只能拉儿子来听。   今天的新鲜事,便是老太太要给上官清说亲,不料被何家大夫人一口回绝,她虽然被支开,总有耳朵长、嘴巴快的人在。   四夫人此刻眉飞色舞,十分的痛快解气,说道:“以为养在展家,就不姓上官了不成,老太太还当自己能养出只金凤凰?从来有好事儿,只顾着娘家人,嫡亲孙女在这儿呢,那会子怎么不往司空府去说,你妹妹的模样、才情、品性、门第,哪一样不比她上官清强?”   展怀逍听得实在头疼,正要找借口走,外头丫鬟来禀告,二公子和少夫人到了。   四夫人不禁长眉挑起:“这么晚了,他们来做什么?”   只见小夫妻进门来,先向四夫人请安,之后便要去探望玉颜,展怀迁趁机给大哥使了眼色,将他一并带走了。   “这么晚了,什么事神神叨叨?”四夫人站在门前张望,唤了小丫头,吩咐,“去窗底下听着,仔细来回我。”   可那丫鬟笨拙,才到窗下,就弄出动静,被大公子出门抓了现行。   展怀逍知道母亲在这头看着,故意大声责备,吓得那丫头仓皇逃走,又被四夫人一顿嫌恶。   玉颜的闺房里,见丈夫气哼哼地回来,子淑说:“你们聊着,你们大哥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我去外头守着。”   展怀逍叮嘱:“别叫母亲看见你,又招她记恨。”   待大嫂嫂出去守着,七姜便开始讲述从司空府听来的消息,得知母亲竟然上门讨要嫁妆,玉颜气得连声咳嗽。   展怀迁对大哥说:“表哥曾撞见婶婶与甄夫人娘家的嫂子私下见面,如今看来,恐怕说的就是讨要嫁妆一事。”   怀逍一拳头砸在桌上,怒道:“私通的污名,再加上讨要嫁妆,她到底在想什么,往后玉颜还怎么在京城抬头做人。”   玉颜虚弱地靠在床头,嗓音依旧沙哑着,说道:“什么名声名节,我都不在乎,她去讨要嫁妆也好,若能将我与甄家斩断了纠葛,我也算解脱了。”   怀逍不答应:“且不论你将来如何,我也不许他们泼你脏水,我明天就去甄家,和他们把话说清楚。”   展怀迁看了眼七姜,七姜点头会意,他便道:“大哥,我们与甄家已经没道理可说,要说,就去公堂上说。我同七姜商议,打算告甄家虐.待儿媳,企图逼活人殉葬,这是皇上三令五申,必须废除的恶习,早就写进律法中。”   怀逍有所迟疑:“但这样一来,必定闹得满城风雨,玉颜的名声……”   展怀迁说:“大哥,先下手为强,那日我们将玉颜抢回来,已经是瞒不住的笑话,就不要再顾虑了。”   “可是那字条,还在他们手里。”   “二哥哥……”   玉颜着急打断兄长们的对话,紧张地看着二哥和七姜,生怕他们一时冲动,说出了何世恒的存在。   怀逍也再次询问:“玉颜,字条究竟是谁给你的?”   展怀迁则道:“不论是谁,就说是我给的。”   怀逍担心地说:“字迹如何对比,怀迁,你也没见过那字条。”   展怀迁看向妹妹,道:“那字迹,自然是玉颜最熟悉,你放心,我总能模仿出七八分,这都是小事。”   怀逍叹气,沉吟半晌后,问妹妹:“你若答应去告,哥不反对,玉颜,你做决定。”   玉颜苦涩地一笑:“名声名节,我什么都不在乎,只求和甄家断了纠葛,二哥哥和嫂嫂既然要告,那就告吧,我也想出口恶气,为我这三年,咳咳咳……”   七姜上前来为她顺气,握了玉颜的手说:“既然你不在乎,那我更不在乎,明天一早我就去敲京城府尹的鸣冤鼓,闹他个天翻地覆!”   展怀迁看向七姜,她的侧颜极美,更不论那坚定勇敢的目光,她是如此鲜活而明亮,仿佛能照亮玉颜的心,也驱散他心间的阴霾。   “七姜……”展怀迁默默念着,为自己许下了誓言,哪怕这段姻缘,是父亲与岳父的乱点鸳鸯谱,他也要让七姜能有一天相信,他们是天作之合。   “怀迁,怀迁?”   “是,大哥。”   “状纸谁来写?”   “写状纸不难,只是……七姜不识字。”   七姜爽快地说:“我都想好了,让怀逸随我去,他学堂里停两天课,成吗?”   如此,大晚上的,观澜阁忽然来人,请三公子过去说话。   萧姨娘跟到院门外,忧心忡忡地张望,不知他们要做什么。   “姨娘,恐怕一时半刻哥儿不会回来,我们回吧。”   “这么晚了,找他做什么呢,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丫鬟说:“不论如何,他们兄弟和睦亲昵,不是您所期盼的吗?”   萧姨娘淡淡一笑:“二哥儿自然稳重,可我不放心新娘子,她只比逸儿大三岁,我……”   丫鬟听出音来,连连摆手道:“姨娘,您想什么呢,不能够,怎么可能,我们哥儿还是个孩子呢。”   萧姨娘苦笑:“你个小丫头片子,又懂什么,不提了,往后也不许再多嘴。”   这一晚,连沁和堂都知道,几个孩子神神秘秘,在秀景苑、大院与观澜阁之间窜来窜去。   可派人打听,却什么事也没发生,老太太和上官清,皆猜不透他们要做什么。   翌日清晨,天还黑着,七姜就起来了,张嬷嬷也起得早,带着丫鬟们来为少夫人梳头。   这是七姜头一回觉着,戴假髻不那么辛苦,看着金簪凤钗插满头,镜中的自己越来越贵气,她不自觉地挺直了背脊。   展怀迁练功归来,七姜也梳成了妆容,忽然站起来,掌不住金银和假髻的头重脚轻,一个踉跄险些跌倒,但腰上背上,迅速被稳稳地托住了。   “没事吧?”   “没事……”   七姜努力站稳,适应一下脑袋上的沉重,一手扶着发髻,缓缓走去落地镜前,口中碎碎念着:“当贵夫人,还真不容易……”   可是从镜子里,能看见身后的展怀迁,这样竟然都能对上目光,七姜慌忙避开了,问道:“他们不会打我板子吧,京城里的公堂,打杀威棍吗?”   展怀迁望着眼前的人儿,霸气地回答:“满京城,没几个人敢同时得罪太师府与司空府,我说过,你是京城最尊贵的年轻妇人之一。”   七姜回眸看他,展怀迁心口一颤,华服美衣下的云七姜,真真高贵明媚,满身光芒。   “可偏偏你们,顾忌这个顾虑那个,就不能和甄家明着翻脸,让他们放了玉颜吗?”七姜一开口,又是霸道的小娘子,“还要我搞成这样子去打官司,真是不懂你们,什么不能仗势欺人,就欺了又怎么样。”   展怀迁忍俊不禁,好脾气地说:“你对我把脾气发完了才好,上了公堂,可千万讲道理。”   七姜促狭地问:“我要是揍了府尹大人或是甄家的人,你们管吗?”   展怀迁嗔道:“不准,你是去说理的。” 第97章 公堂之上   很快,七姜习惯了脑袋上的重量,脚下步子也越发稳健,在屋里晃来晃去,动不动就指着映春问:“堂下何人,所告何人?”   偏偏映春还愿意陪她玩,主仆俩嘻嘻哈哈的,哪有要去打官司的紧迫。   展怀迁出门前,怀逸被接来,小伙子亦是兴奋又激动,见他进院门时,一跃而入,不知道要去打官司的,还当是郊游去。   “记住了,别叫你嫂嫂与人动手,她心思单纯,但脾气急躁,容易被激怒。”展怀迁叮嘱弟弟,“这件事到最后,还是门第之见较量,你嫂嫂只是去挑事的,公堂之上,不必非争个短长。”   怀逸问:“哥,你同嫂嫂说了吗?”   展怀迁点头,笑叹:“说是说了,估摸着,没多大用。”   “怀逸,你来啦……”   “是,嫂嫂。”   展怀迁拍了下弟弟的脑袋说:“去吧,照顾好嫂子,你也长长见识。”   怀逸作揖保证:“二哥放心,弟弟一定不辱使命。”   不久后,家中有职男眷都出了门,外头街上也熙熙攘攘热闹起来,算着时辰差不多,七姜就带着怀逸、张嬷嬷和映春几人,赫赫扬扬直奔府尹衙门。   这个时辰,街上百姓虽不少,但衙门尚未开张,门前只有两个衙役守门,太师府的马车停在这里,引来他们询问何事。   怀逸上前自报家门,那衙役吓得结巴:“太、太师……”   话未完,七姜已行至鸣冤鼓前,抡圆了木槌,将鼓声敲得震天响。   附近百姓都被吸引来,平日里衙门办案,偶尔会允许百姓在门外围观,但今日见大门前站着衣衫华丽的年轻贵妇人,都不知是什么来头,想来这里可是京城,官宦人家哪有到衙门打官司的。   此时,衙门开了正门,出来五六个衙役,一个个面目严肃,带着那叫人心惊胆战的杀威棍,在衙门前一字排开。   一声“威武”后,为首的问:“门外何人击鼓,可有状纸?”   怀逸将状纸呈上,七姜大声道:“我乃太师展敬忠之长媳,状告定安侯府甄家,逼活人陪葬,望青天老爷做主。”   周遭百姓听得“太师”二字,都不敢相信,说话的人一多,那声可就大了,好在几位衙役也算见过世面,看过状纸,见识了来者的排场,便先客气地邀请:“少夫人请,大人立时就来。”   七姜大大方方地带着人进门,这公堂果然是肃杀庄重之地,虽不是阴森森,可也格外的冷,一旁沿墙摆放着各种刑具,每一样都足够让人掉一层皮。   府尹得到消息,匆匆忙忙赶出来,虽然他并不认识太师府长媳,可所告之事,连他都有所耳闻,来者自然不会是假充的,他根本不敢怀疑。   “少夫人,内堂请,贱内已备下热茶,请少夫人稍事休息,待下官与师爷看过状纸,再……”   “见过大人。”   然而七姜,却是向着府尹跪了下去,连带着怀逸、映春他们都跪下了。   府尹吓得几乎和七姜“对拜”,又不敢伸手搀扶,蹲在地上说:“少夫人可不敢当,且不论太师大人,便是展副将军品级也在下官之上,您、您快快请起。”   七姜欠身道:“我们是来打官司的,这衙门公堂上,大人便是最大,哪有告状不拜官的道理,大人,请您为我家大小姐做主,赐她一条活路。”   不论府尹如何劝说,七姜坚持在堂上等候,他没的法子,唯有硬着头皮照章办事,发了传票命衙役去侯爵府拿人。   说是拿人,还是请人,纵然甄家有爵无职,那也是公侯世家,轻易怠慢不得。   消息一经传开,除了看热闹的百姓,还有被各家派来打探消息的下人,将衙门外围得水泄不通。   朝堂里,展敬忠与几位大臣,正在御前议政,内侍送了消息来,禀告皇帝:“宫外有传言,太师府少夫人在府尹衙门外击鼓鸣冤,奴才派人前去核实,又传来消息,确有此事,正是少夫人状告定安侯府虐.待儿媳。”   几位大臣纷纷看向展敬忠,皇帝不禁笑道:“就是那位,从西北边境来的新娘?”   展敬忠愧疚道:“臣治家不严,闹出此等笑话,有损侯府名誉,臣必定亲自登门,向甄侯爷请罪。”   皇帝说:“请罪倒也不必,是非曲直,自有公堂断案。想来,你家少夫人做得对,有什么事挑明辩个对错,好过私下收受、钱权交易,不然朕与诸卿修订律法,又有何意义,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外臣家眷。”   起初,甄家收到衙门传票,权当笑话,一杯茶也没给,打发了衙役,甚至宣称:“侯府高门,岂能过堂,莫不是折辱了皇恩诰封。”   但很快,就有消息传来,这件事竟被送到了皇帝跟前,圣上不仅不恼,更当众夸赞公事公办好过私相授受,命府尹依律判处。   如此,第二张传票很快又送到定安侯府,甄侯爷气得指责妻子:“你看看你闹的,这要是把中书令一事再捅出来,你就等着我被削爵,一家子喝西北风去吧。”   甄夫人激怒之下,领着儿媳妇往衙门来,带着人证物证,要反告展玉颜私通淫秽、四夫人勒索豪夺之罪。   公堂上,七姜坐了有一个多时辰,终于把甄家的人等来,而他们家好大排场,马车停在外头,先有家仆进来,竟对府尹大人颐指气使:“将衙役悉数驱散,我家女眷到了,成何体统。”   府尹哪一头也不敢得罪,唯有命衙差们先下去,可再要命人搬椅子来,七姜起身道:“大人,方才我是等人,坐也就坐了,一会儿打官司,岂有我们坐着的道理,您还是把这张椅子也撤了。”   “这……”   “映春。”   七姜一声令下,映春和另一个丫鬟一起,费劲地把椅子挪到墙角去,此时甄夫人和儿媳妇刚好进门来,那趾高气扬、怒火冲天的气势,仿佛下一刻就要拆了这公堂。   她们进门后,便有家仆责问:“怎么连把椅子都没有,我们侯爵夫人难道要站着说话?”   府尹刚要开口解释,七姜上前道:“大人,这家奴才竟敢在公堂上胡言乱语,对您是大大的不敬,难道京城府尹的规矩,还不如我边境小镇的衙门来得威武?”   甄夫人怒道:“你想把我的家人怎么样,小小年纪,如此刁钻恶毒、颠倒是非。”   七姜笃然走到她面前:“甄夫人,您不懂什么是衙门吗,衙门里,府尹大人是替天执法,所谓天,便就是皇上。你家奴才敢不敢到朝堂上,为甄侯爷求一张椅子,甄侯爷又敢不敢上朝,让皇上等他一个时辰?” 第98章 我的话,你听不懂吗?   “牙尖嘴利,太师府果然好教养。”甄夫人冷哼,“小娘子,我劝你识时务,倘若将展玉颜那些勾当抖落出去,她这辈子可就完了。”   七姜微微一笑:“我听大人说,妇人家若不便上公堂,可请人代为出面,等了一个多时辰,还以为府上是去请讼师了,您怎么亲自来了?”   甄夫人心下恼怒,她从没想过打官司,一时半刻到哪里去找人替代,找来了也是说不明白的,更要紧是,竟然传到宫里去,皇上还下了口谕,要衙门秉公办理。   她绕开七姜,唯有向府尹施压:“大人,这堂还升不升,是在闹着玩吗?”   府尹无奈,一拍惊堂木,威喝一声:“升堂!”   肃静之后,师爷捧着状纸诵读:“展氏玉颜,年二十,夫死无子……”   “胡说八道。”甄夫人赫然打断,怒道,“真真颠倒是非,何来无子一说?吾儿生前已将堂房子侄过继到膝下,自然也是展玉颜的儿子,大人,这状纸不念也罢。”   师爷捧着状纸,不知如何是好,府尹大人也从没遇过这么“棘手”的案子,他在任这些年,可从没有官宦人家来打官司。   七姜问:“行过礼吗,摆过宴吗,有户籍文书吗?若凭夫人一句话,就算过继了,这天下岂不是乱套,想认谁当爹,拿着筷子饭碗就能去那家人吃饭,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吗?”   甄夫人激怒,失态地指着七姜:“你强词夺理,你……”   七姜看向上首:“大人,您公务繁忙,实在不该为难您看几个妇道人家拌嘴,就直说吧,只要甄家写下文书,从此与我家大小姐再无瓜葛,他们虐.待儿媳,逼活人陪葬之事,太师府可以不追究。”   甄夫人冷笑:“谁家不教导儿媳妇,更何况是下作无耻之徒。”   说着,命人将那半张字条呈上,又拎出一个丫鬟说:“这丫头,亲眼见到展玉颜与外人私通书信,字条也是我亲手从展玉颜手中拿下的,大人,您说这是家务事,还是公事?”   那半张字条上,写着何时何地相见,要带展玉颜离开甄家。   府尹看过后,颇为为难地看向七姜,说道:“少夫人,可有此事?”   七姜淡定地说:“大人,这是我家副将军递给妹妹的字条,并没有什么外男,何来私通一说?”   府尹愣住:“展副将军?”   甄夫人叫嚣道:“敢不敢让展怀迁来验对笔迹?”   七姜淡淡一笑,并不理睬她。   府尹不得不说:“少夫人,若两边证词相悖,的确是要请副将军前来验证笔迹,您看这?”   七姜这才道:“不难,大人只管派人去找他,此外,我也有疑问。”   府尹道:“夫人请问。”   七姜看了眼甄夫人,转身道:“大人,字条上可有虎狼之词?”   “没、没有……”   “可有淫词艳曲?”   “自然没有。”   七姜笑道:“且不说这是兄长给妹妹的字条,哪怕从别处来,书信从外界而来,信上写什么,绝非我家姑娘能掌控,凭半张字条就将本就病重之人毒打囚禁,这算不算滥用私刑?我朝律法,只有买卖的下人,契在命在,可从没说过,嫁进门的儿媳妇,能随便打死?”   甄夫人呵斥道:“人不是好好的活着吗,哪个将她打死了?”   七姜瞪向她:“若真死了,你以为你还能站在这里和我说话?”   甄夫人浑身一震,不禁后退了几步。   七姜再道:“济世轩的叶郎中,太医院的秦太医、张太医,先后至太师府为我家姑娘救治,大人可以传召他们来,问问我家姑娘若迟一天得救,还有没有命活。”   府尹轻声道:“那个,少夫人,属实不必闹这样大动静。”   七姜又道:“再有,大人可以前去询问与太师府、侯爵府往来亲密的人家,我家姑娘嫁入甄家三年多来,参加了几次宴席,露过几回面,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终日在家伺候病人的女子,若还能与人私通,怕不是侯爵府本身,早就脏透了烂透了。”   “小丫头,你说什么?”甄夫人气疯了。   “说的就是你们家,连我家大公子上门送喜帖,都被为难不得与亲妹妹相见,连自家兄长都见不上的人,还能和外男私通?难道是你们侯爵府,上上下下净这些污遭事,你眼里自然看谁,都是奸夫淫.妇了。”   “你、你……”   “母亲?母亲?”   甄家长媳搀扶着婆婆,看她险些一口气上不来,吓得不知所措,不得不道:“二少夫人,你太过了,这说的什么话?”   七姜冷声道:“几句话而已,就要命了吗,把我们家姑娘折磨成那样,浑身上下没一块好的,接回家烧得跟火炉似的,一口汤药也喂不下去,皮包骨头没有多的一两肉。大少夫人,你们家到底发生过什么,你这个嫂嫂心里比谁都清楚吧?”   甄夫人气得说:“王、王氏……她母亲上门讨要嫁妆,伙同我娘家嫂子来骗嫁妆,这件事,你敢不敢叫王氏来对质?”   七姜笑道:“奇怪了,嫁妆归还与否,是两府的家务事,怎么甄夫人你家务事也要摆到公堂上来说?”   “你……”甄夫人气得浑身僵硬,儿媳妇赶忙叫人搬凳子来,将婆婆搀扶着坐下。   七姜上前对府尹说:“滥用私刑、毁坏女子名节、逼活人殉葬,这三个罪名,您看怎么办,怎么审?”   府尹趴在桌上,轻声问:“少夫人,您当真只要侯爵府修书放人,就再不追究?”   七姜颔首:“不如,劳烦您派人走一趟侯爵府,请甄侯爷写下文书,我们立刻撤诉。”   府尹连连点头,请七姜稍等,下堂来与甄夫人商议。   可甄夫人已经被气得头昏脑涨说不出话,儿媳妇便来与七姜商议,看能不能各自先回去,过几日两家面对面,再好好商议。   七姜悠悠含笑:“你们打人之前,怎么不来和我们商量商量?自家儿子尸骨未寒,就上赶着给他戴绿帽子,你婆婆到底求什么,我想你心里也是清楚的。听好了,要么放人,要么这件事,咱们就把官司打到底。大少夫人,逼活人殉葬可是要流放的,是你去,还是你婆婆去?”   甄家长媳无奈地说:“得饶人处且饶人,人不是已经让你们接回去了吗?”   七姜冷下脸来:“我的话,你听不懂吗?” 第99章 少夫人高兴,公子就高兴   这件事,倘若甄夫人非要等来展家长辈再做商量,府尹也是可以耗一耗的。   奈何不知什么人,早早将消息捅进宫里去,使得圣上也知晓,传出那样的口谕,连甄夫人都不敢太过放肆。   上公堂之前,甄夫人想着不过是个小毛丫头,再厉害又如何,她总能将人唬住,谁料展家这小媳妇,竟是死咬着不放,步步紧逼,不讲半分情面。   如此,又等了小半个时辰,衙差终于从侯爵府取来了文书,甄侯爷亲笔所书,即展氏玉颜与夫家义绝,从此再无瓜葛。   七姜命怀逸再三核查无误后,请府尹大人也盖了章,并收回状纸,不再追究展家的罪过。   甄夫人道:“你也写下文书来,口说无凭。”   七姜说:“不必,我现在就去告诉外面的人,大家都留个体面。”   甄夫人大惊,踉踉跄跄站起来:“小丫头,你要做什么?”   七姜信步走出公堂,大大方方地面对围观的百姓,怀逸展开文书,她指了指后,朗声道:“今日与定安侯府在这里,是商议我家大小姐的去留,甄夫人心善仁慈,念着儿媳妇侍奉亡夫三年实在辛苦,又念亲家母守寡可怜,因此与我们协议,要将姑娘送回娘家,从此与婆家再无瓜葛,我们便来请府尹大人做个见证。”   众人虽是窃窃私语,但人一多,也够闹腾的,更是对此将信将疑,七姜大声道:“这些日子,城内有些关于我家姑娘不好听的传言,过去的那些,太师府不再追究,可将来的,还请各位管好自己的嘴。”   其实这些话,并不是说给普通百姓听的,老百姓哪能知道谁是谁家的小姐,便是说给那些混在人群里,各府里派来打听消息的家仆,好让他们回去传给主子,让那些幸灾乐祸的人闭上嘴。   若说公堂上怼甄夫人那些话,还有外祖母和舅母们点拨一二,眼下这件事,就是七姜自己想的。   全因张嬷嬷认出了几张别家府里的脸,悄声告诉她后,七姜临时想到的法子。   很快,家里马车牵来,七姜带着家人大大方方地离开,可甄家的马车却绕到后衙,门外人群还没散去,甄夫人是死也不愿丢这个脸。   回家的马车上,映春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平日里早就被张嬷嬷骂了,可今天嬷嬷只管一面听着,一面乐呵呵地看着少夫人。   七姜却是累坏了,捧着茶碗咕嘟咕嘟猛灌,张嬷嬷早命人准备了一壶茉莉花茶,这会儿不烫也不凉,正适合少夫人大口喝,方才那一顿说,孩子能不渴吗。   “少夫人,您方才那气势啊,我今晚做梦一定要再梦一遍。”映春兴奋地说,“奴婢长这么大,从没这么痛快过。”   张嬷嬷也道:“那甄夫人被气得嘴唇都白了,瞧着可怜吗,呸,她往死里折磨我们姑娘时,怎么不觉得姑娘可怜。”   七姜却憨憨地笑着:“我现在脑子一片空白,都不记得刚才说过什么了,可话说回来,嬷嬷您给我这身打扮,我这气息啊,自然就提起来了,今天您和映春都有功劳,还有怀逸。”   张嬷嬷嗔道:“您这是故意哄奴婢高兴呢?”   七姜大笑:“那是当然的,毕竟咱们观澜阁里,只要嬷嬷高兴了,大家就都高兴。”   张嬷嬷便去拧映春的耳朵:“小蹄子,你平日都教少夫人些什么,看我怎么收拾你。”   映春吃痛,往少夫人身后躲,说道:“可是昨儿福宝说,往后只要少夫人高兴了,公子就高兴,公子高兴了,他才能高兴。”   车内忽然安静下来,张嬷嬷冲映春使眼色,映春赶紧坐回原处,她还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毕竟知道小两口夜里“隔开”睡的人,眼下还只有张嬷嬷。   “嬷嬷,我还渴。”   “哎好,映春,再倒杯茶。”   不久,一行人回到太师府,七姜下车后,等怀逸的马车上来,接了他一起进门。   刚过中门,就见萧姨娘在此等候,见叔嫂归来,担心地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听说上衙门去了?”   七姜笑道:“没什么事,不过今天要多谢怀逸,姨娘是在等他吗?”   萧姨娘淡淡一笑:“是啊,已经该传午饭了,哥儿跟我回去用饭吧。”   怀逸还想去见大姐,可母亲又说:“大小姐正病着,屋里人多她透不过气,等过些日子大安了,常去坐坐也无妨。”   七姜自然不在意,和怀逸道别后,径直往秀景苑来。   怀逸好生失望,看了看母亲,轻轻一叹,转身往大院去。   “哥儿,你们去衙门做什么了?”萧姨娘跟上儿子,担心地问,“为什么要带上你?”   “娘,我也是这家里的人,家里有事我自然该担当的。”展怀逸停下脚步,险些和跟在身后的母亲撞上,他无奈地说,“我已经长大了,不要总是怕我摔着饿着,我的饮食起居,我自己也会料理。”   萧姨娘垂下目光,低声道:“我只是怕……怕你惹祸。”   怀逸见不得母亲如此,唯有道:“是跟着嫂嫂去打官司,逼得甄家放人了,从今天起,大姐姐和甄家再无关系,姐姐将来或嫁或不嫁,她能自己说了算。”   “什么?”萧姨娘简直不敢相信,“就、就为了这事儿,闹上公堂?”   “不然呢?”   “多丢脸呐,和侯爵府也是要结了怨的。”   “丢脸总比丢命好,多好的事?”   然而秀景苑里,四夫人是和萧姨娘一样的反应,不敢相信,小媳妇竟然逼得甄家答应放人,不仅写下文书,还对着路人大声宣扬。   她不愿和七姜争吵,也知道吵不过这丫头,只能急匆匆往沁和堂去,要向婆婆禀告。   闺房里,玉颜将文书看了又看,早已是泪如雨下,捂在心口哭得直哆嗦。   七姜小心翼翼拿走了纸张,折叠好放入带锁的匣子里,再次交给玉颜,笑道:“可别被眼泪打坏了,要好好收着,往后一辈子,你可以为自己做主了。”   玉颜却缓缓爬起来,跪在床榻上,就要向七姜叩首,吓得她不知所措,连声喊:“大嫂嫂,快帮我按住她。”   子淑上前来,含泪劝道:“若是真想谢谢姜儿,就把身体养好,不白费她一番心血。”   此时有丫鬟来,请少夫人去看看汤药的火候,子淑为妹妹擦了眼泪后便离去,七姜就让映春去门前守着。   “我知道瞒着你不好,但想办成了才告诉你。”七姜说道,“这件事,其实是外祖母和舅母们教我做的,是她们派人往宫里送的消息,才压得府尹和侯爵府不敢和稀泥。也是外祖母教我怎么用讲道理来骂那个毒婆娘,不然我可能直接动手了,外祖母教的那些话,可真管用。”   玉颜很是意外:“是何家老太太?”   七姜笑道:“还有表哥的母亲,她也很热心,她们说见不得你被欺负,是看着你长大的。只是这件事,甄家一直不挑明,她们也无处使劲,和我商量后,我巴不得闹得天翻地覆呢,我就看不惯这家里,什么不能仗势欺人的说法,再和你哥哥商量后,就决定速战速决。”   玉颜说:“不论如何,我心怀感激,来日会慢慢报答你们。”   七姜摆摆手:“我闲着也是闲着,你可别惦记报答我,不过……如今你自由了,司空府的长辈又那么疼你,还暗地里帮你,你真的不考虑一下何表哥吗?”   玉颜冷静地说:“二嫂嫂,你看看我娘,二嫂嫂,我若是成了司空府少夫人,乃至未来的主母,就我娘这德行,她能做出无数见不得人的勾当,我可以不恨她不怨她,但我不能坑了何家。”   七姜想了想,问道:“所以当年?”   玉颜颔首:“事到如今,也许我走了一条最糟糕的路,可我依然坚定,我不能嫁给他。” 第100章 自信骄傲的背后   说完这句话,玉颜累得闭上眼休息了片刻,再睁开眼,却见眼前人怔怔地发呆。   “二嫂嫂?”   “嗯?”   七姜回过神来,问道:“有、有什么事吗?”   玉颜笑道:“你在想什么呢?”   七姜抿了抿唇,不是她不愿告诉玉颜,而是方才脑袋里太多的事打成一片,她的心更是乱的。   玉颜说:“我们往后,没有外人长辈在时,就互称名讳可好,听你叫我玉颜,比大小姐亲切多了。”   七姜笑道:“好啊,玉颂和怀逸也罢了,他们比我小,叫我嫂嫂还成,你分明比我大几岁,我听着总是不得劲。”   玉颜问:“七姜,往后能多来坐坐吗,等我能下地行走,我可以来观澜阁吗?”   七姜爽快地答应:“当然能,不过你先安心养身体,我会常常来看你。”   玉颜笑道:“只要二哥哥不嫌我。”   七姜敷衍地笑了笑,说道:“我要回去换衣裳,这发髻实在太沉重了,你歇着吧。”   如此离开了闺房,刚好子淑带着玉颂端来汤药,看着姐妹相亲、姑嫂和睦,不知四老爷生前是什么样的人,可他的孩子,个个儿都是好的。   一路往观澜阁走,映春在身边说:“奴婢方才等在外头,四夫人跟一阵风似的跑出去,奴婢听见她口中碎碎念着很难听的话。”   七姜问:“多难听?”   映春很不高兴:“说什么小贱人,挡我财路……”   “财路?”七姜叹气,“四夫人还指望着,从甄家拿回些嫁妆吗,据说大老爷给侄女准备了很丰厚的嫁妆。”   映春猛点头:“那是,当年姑娘出嫁,可风光了,都是大老爷给置办的。”   此刻,沁和堂里,上官清正伺候姑祖母用午饭,四夫人突然闯了进来,老太太眼皮子也不抬地挖苦:“怎么这个时候来,大厨房不给你们饭吃?”   四夫人恨道:“娘,您就真由着那丫头在家里横行霸道不成,她竟然跑去跟甄家打官司,完全不把您放在眼里,这下好了,和侯爵府翻了脸。”   老太太本就胃口一日不如一日,这下更是扫兴,冷漠地望着她:“别废话,你想说什么?”   四夫人抬眼看了看一旁的上官清,上官清倒是识趣,放下碗筷说:“我去瞧瞧,小厨房里的补药熬好了没有,婶婶,请您照顾一下老太太。”   四夫人和气地笑了笑,等她们都走了,才坐到婆婆身边说:“玉颜的嫁妆,若是能要回来,您这儿少不得孝敬,那可值不少呢。”   老太太幽幽一笑:“你把我当什么了,惦记自家孙女的嫁妆?”   四夫人忙道:“怎么能够呢,现如今都不算一家人了,拿回嫁妆是明公正道的事,若是拿回来,自然该先孝敬您。”   老太太问:“呵,那你要我做什么?”   四夫人轻声道:“媳妇问清楚了,甄家只说了放人,文书上并未提及嫁妆如何处置,今晚大老爷来向您请安时,您就当面告诉他,让小媳妇把嫁妆也一并要回来,没得便宜那一家子脏心烂肺的。”   老太太说:“要回来了呢?”   四夫人愣了一下,忙道:“您、您要多少,便是多少。”   门外窗下,上官清听得“嫁妆”几个字,眼底带着冷笑来到小厨房。   老太太的补药已经好了,她挽起袖子滤药,然而心里想着事,竟把药泼了出来,不慎烫了手。   指尖吃痛,手一松,药罐子都砸了,引得丫鬟们纷纷围拢来。   “不妨事,你们再熬一罐。”上官清淡淡地吩咐了一句,就回自己的屋子,找烫伤膏来抹一抹。   偏生丫鬟笨拙,一时找不见,她便自己来翻,却在平日并不怎么开启的药箱里,发现了一只已经陈旧得有些褪色的荷包。   记忆一下回到了当年,她被接来京城的第一个春节,七岁的孩子,头一回收到装着银锭子的压岁钱,可还没来得及高兴,一转身,爹娘就把银子收走,只丢了这个荷包给她。   如今想来,四夫人和姑祖母,为何身在富贵家,仍旧贪不完的钱财,还不是因为都在娘家穷怕了,上官家是,王家亦是。   可是真的穷吗,恐怕比云七姜的家里要强百倍,那又为什么,穷苦人家出身的丫头,会如此自信骄傲,她怎么做到的?   “姑娘。”   “怎么了?”   有丫鬟进来,打断了上官清的痛苦,禀告道:“四夫人回去了。”   言下之意,四夫人走了,该她接着去伺候老太太了,上官清的心火,无声无息地燃起来,她和丫鬟奴才,究竟有什么区别?   观澜阁里,七姜被伺候着拆了发髻首饰,脱下厚重的华服,懒懒地倒在炕上,听映春说要把午饭端来这里吃。   七姜摆摆手:“我不饿,这会儿没胃口。”   张嬷嬷进门听见,担心地问:“可是哪儿不舒服,早饭用得早,又累了半天,必定是该饿的。”   七姜软绵绵地说:“嬷嬷,我想补个眠。”   小媳妇大白天睡觉,搁谁家都不像样,可如今观澜阁,早没了那些刻板的规矩,张嬷嬷定下了新的规矩,那便是少夫人怎么高兴,事事就怎么来。   “是该好好睡一觉,我们少夫人辛苦了。”张嬷嬷亲手捧来毯子,给孩子盖在身上,见七姜困倦地闭上眼,她便带着映春退下了。   听得关门声,七姜才小心睁开眼,见屋里果然没有人了,她才四仰八叉地翻了个身。   卧房里香喷喷的,不知又点的什么香,这炕头上的褥子,隔两天就有人换干净的,吃得好、住得好、穿得好,什么都好。   小时候种田累得蹲在地里哭时,也幻想过,能有一天过上神仙日子。   没想到,真有这一天,更没想到,神仙日子比她想象得还要“神仙”。   进门这么多天了,七姜还是常常会为了一些小事惊讶,这家里过日子,各方各面的讲究,是她记也记不过来的。   前天在司空府,也是拘束又紧张,什么都跟着别人学,连端茶碗的姿势也看姑娘们的手来模仿。   七姜忽然毛躁起来,蹬腿踢脚地在炕上滚了两圈:“烦死了,真是烦死了。”   被子蒙着头,眼前暗下来,又想起大小姐那句话,她说她也许走了一条错路,但绝不会嫁给何世恒。   当时就想到了自己,她不知道,眼下正在走的路,和将来要走的路,会不会也是错的。   七姜满心迷茫地念了一声:“展怀迁,喜欢我什么?” 第101章 我也觉得足够了   展怀迁喜欢谁,仿佛是与她不相干的事,但明明那个人就是自己。   他们一桌吃饭、一床睡,并不因为是“夫妻”才那么自然,只是在确信那是个好人后,七姜决定省去些麻烦,横竖这两年,是躲不过一起过日子的。   可偏偏,那个人说喜欢她。   七姜算过了,两年后展怀迁放她走,若报妻死,他就要服丧,丧期过后才能重新相看、择亲、成新家。   少说要再折腾上两三年,两年又三年,于是就为了放她走,怕是要等到三十岁,他才会有子嗣……   七姜闭上眼,无奈地一叹,想起了何表哥那句话:他唯独成全了你。   很快,过了午饭的时辰,院里下人们收拾收拾准备躲个懒,却见二公子回来了。   张嬷嬷迎出来,惊讶地问:“哥儿,有什么事吗,怎么白天就回来了?”   在别人家,老爷公子们早早回府或许不稀奇,可大老爷心系朝政,从无逗鸟赏花的闲情逸致,因此哥儿随了父亲,朝政军务也是矜矜业业。   展怀迁道:“父亲派人召我回来,大哥也回来了,等下换了衣裳,就要去侯爵府。”   他一面说着,一面四下张望。   张嬷嬷看出孩子的心思,笑道:“睡了,少夫人饭也没吃,说要补眠,在卧房外间的暖炕上睡了。”   展怀迁问:“我已经知道了结果,但中间顺利吗,甄夫人有没有欺负她?”   张嬷嬷摇头,比了个大拇哥:“咱们少夫人,真真气派极了,怼得甄家婆媳半句话也说不出来,您是没见那场面,怪可惜的。”   展怀迁笑道:“那也不能总让她辛苦这些事,不见也无妨。”   张嬷嬷问:“您进屋子换衣裳,还是?”   展怀迁心头轻轻一颤,此刻进去,必定是见到七姜的睡容,虽说是夫妻,可他们……   “哥儿?”   “你们不必忙,我自己进去。”   展怀迁微微一笑,便径直往门里去了。   张嬷嬷忍着笑,招呼屋檐下候命的丫鬟们都走开,院子里立时半个人影也不见了。   房里静悄悄,七姜在炕上蜷缩成一团,露出半张脸,一动也不动,真是睡着了。   暖炕连着明窗,正是阳光浓艳时,展怀迁缓缓走近些,便看得真真切切。   熟睡的人儿,微微鼓着腮帮子,本该十分可爱,可仔细看,七姜的眼睛是红的。   “怎么……又哭了?”展怀迁心头一沉,他可能是见过云七姜最多眼泪的人,但每次过后,她都只字不提,她从不装可怜,却是真的可怜。   这一觉,七姜睡狠了,直到太阳落山,饿得在梦里烤馍吃,才猛地睁开眼。   好日子过久了,竟是再也饿不起,七姜下意识就使唤映春,见了便说:“给我弄吃的……”   这会儿功夫,都该传晚饭了,厨房里早早预备下,不消片刻,吃的喝的便端进来,她披了件衣裳就盘腿在暖炕上,大口大口地吃。   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时,展怀迁突然进来,七姜见他穿得山青水绿,不是去兵部的衣衫,口齿不清地问:“你回来过了?”   展怀迁说:“你睡着的时候,没敢吵醒你。”   七姜下意识地紧了紧领口,系好腰带,偏张嬷嬷跟进来,另摆下一副碗筷,带着映春出去了。   展怀迁在那头脱下外袍,净了手,大大方方地过来,坐在了七姜对面。   “这个好吃……”七姜指着一盘糖醋排骨,笑道,“我们家有点糖,都留着补身子,只有生病了才能吃,我小时候就老盼着生病,哪里舍得放菜里,可是真好吃。”   展怀迁便夹了一大块排骨,放到七姜碗里:“往后岳父岳母,还有哥哥嫂嫂,都能顿顿有糖吃,你放心便是。”   七姜勉强一笑:“因为攀上了你们家是吗?”   展怀迁摇头:“在饥荒年份里,你们家能平安度过,可见岳父岳母持家有方,如今田地房舍虽是我们家给的,但往后如何经营,还是看岳父岳母自身。再者,是岳父救了我爹,若没有你家……”   七姜吃了排骨,却说:“那你也是司空府的外孙,还能日子不好过?”   展怀迁笑:“是了,这话不该我说。”   七姜细细咀嚼排骨肉,缓缓咽下后说:“我问了玉颜,即便已经摆脱甄家,她还是不会动摇,不愿和表哥好。”   “为何?”   “她说当年的想法,和现在还是一样的,因为四夫人。”   展怀迁立时就明白了,婶母的品行为人,在何家根本就上不了台面,两位舅母家的家眷,无不是知书达理,和气太平的好人家。   展怀迁说:“罢了,强扭的瓜不甜,我们尽人事,他们自有他们的主意。”   七姜赞同,低头继续吃饭,这会儿已经没刚醒来那么饿急了眼,能细细品尝菜肴的美味,而且,两个人吃饭,比一个人有意思多了。   展怀迁的心思,却不在饭菜上,问道:“你怎么不问问我,从哪里来?”   七姜抬起头,小兔子般吃下一根芹菜,不解地问:“为什么要问,我并不关心你去哪里了。”   展怀迁说:“我随父亲去了侯爵府,向甄侯爷赔不是。”   见七姜凶巴巴地瞪着自己,他却是忍俊不禁,好脾气地说:“总要做些场面上的功夫,父亲亲自登门,明着是道歉,实则也是给他们施压,往后甄家再不会欺负玉颜,也再无瓜葛了。”   “好吧。”七姜放下筷子,说道,“玉颜的事暂时摆平了,我想跟你说说我们的事。”   展怀迁眼眸一亮,也放下了筷子:“你说。”   “就是两年后……”   “对了!”然而展怀迁,打断了七姜的话,“我想先问你,白天睡觉前,为什么又哭了。”   七姜脸上发烫,不知会不会红,忍不住往后挪了挪,嘴上硬撑着:“什么话,什么又哭了?”   展怀迁道:“已经好多次了,见你哭着睡过去,更不说来月事那天,你哭的那么伤心。”   “我可没哭,你别胡说八道。”   “那还是我哭了?”   七姜毛躁起来:“你这人怎么那么烦呢?”   展怀迁说:“是心疼你,心疼你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心疼你总把眼泪往肚子里咽。”   七姜怔怔地看着他,深深吸了口气后,认真道:“我方才是要和你商量,这两年里,你要不纳一房妾,给你生个孩子吧。”   展怀迁眉头紧蹙:“说什么?”   七姜道:“我算过了,要是两年后我离开,你再折腾几年,至少……”   “云七姜,你不是不关心我的事,也不在乎我每天去哪里吗?”展怀迁严肃地瞪着面前的人,“那你又凭什么,来安排我的事?什么纳妾生子,被我纳来的女子,为什么要为了你我牺牲她一辈子,放着外面正头夫妻不配,来给我当妾生子?你倒好,你爹安排了你的人生,你浑身不自在,一心一意要与我分开,怎么,你就有资格来安排我的人生,安排其他女人的人生?”   七姜仿佛定住了似的,红唇紧抿,一向展怀迁说一句,她能顶十句,可这会儿,脑袋里一片空白。   展怀迁继续道:“我知道你本心不坏,你只是在为我的两年后做打算,大可不必!哪怕这辈子,和你只有这两年,至少眼下,我也觉得足够了!” 第102章 足见她爱惜自己   七姜抬起头,方才被说懵了的迷茫,渐渐从眼底消失。   “我长得好看吗?”   “什么?”   七姜微微一笑:“倘若我是个美人,你还会问什么吗?”   展怀迁不禁蹙眉,他只是忽然之间没听清楚,他当然觉得七姜漂亮。   七姜道:“我不是美人,性情也不好,对你们家的任何事都没有耐心,我还没念过书,不识几个字,不懂什么礼仪规矩。去你的外祖母家,即便长辈和姑娘们友善又好相处,可从进门起我就紧张,偷偷学着她们走路,学着她们说话,连饭前洗个手都很麻烦,我与她们、与你,是完全不同的人。”   展怀迁听得心内沉重,不禁垂下了目光。   七姜说:“我想象不出来,自己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也许你只是觉得,我和你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一样,瞧着几分新鲜。你方才说,哪怕这辈子和我两年也足够了,可我的一辈子,只有两年吗?”   展怀迁立时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七姜颔首:“我明白,可你能期待两年后的日子是什么样的,我实在看不见。见面以来,一心一意要和你分开,不是因为你不好,也不是真的恨我爹,我今天想了很多很多,才明白过来,我是给了自己一个指望。”   “可是……”   “所以我才会说,也许两年后我不想走了的话,是玩笑,也是真的,因为我根本就看不到自己的将来。”七姜欠身道,“二公子,谢谢你对我好,我说纳妾生子的事,是我错了。”   展怀迁心疼不已:“是我方才语气重,是我不好。”   七姜说:“我因为害怕才会哭,还有想我娘,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展怀迁着急地说:“没有误会,我当然没有误会。”   七姜还是方才那笑容,孤独的、彷徨的,心平气和地说:“今天这样要去打官司,我昨晚还稍稍有些期待和兴奋。除此之外,我每天睁开眼都很害怕,因为不知道一整天又会发生什么,可我不能害怕,那样会被欺负,每天都这样。”   展怀迁道:“对不起,是我不合时宜地向你表白,吓到你了。”   七姜垂下眼帘:“也许不用两年,两个月后,你就不再喜欢我。可你不喜欢我,你还是太师的儿子,还是司空府的外孙,什么都不会改变。而我没有了你的喜欢,恐怕连张嬷嬷也会跟着嫌弃我,我会被欺负被嘲笑,甚至过上玉颜曾经在展家的日子。那天在大厨房,你祖母派了家丁来抓我,再有下回,我恐怕就被她打死了。不如现在这样,我们先普普通通地过,你不喜欢我,也就不至于讨厌我,那我能平安地活下去,两年后,两年后再说。”   展怀迁轻轻握了拳头,他怎么也没料到,玉颜的事摆平了,以为能高高兴兴和七姜庆祝一番,却换来她如此恳切认真的拒绝。   他又是高兴的,欣喜于自己的眼光不差,并不仅仅因为几滴眼泪生出的怜悯,又或与众不同的气质性情,才喜欢眼前这个姑娘。   云七姜的确没念过书,不通礼仪规矩,脾气还毛躁野蛮,可她很冷静、很清醒,堪堪十七岁年纪,能说出这番话来,足见她爱惜自己,更尊重别人对她的好。   展怀迁松开了拳头,温和地说:“好,我收回那些话,我们像刚认识时候那样,该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日子,我再也不说喜欢你的话。”   七姜浑身一松,眼中的笑意也明朗起来,心知这会儿不该说谢谢,毕竟人家的“喜欢”是好意,可她心里是感激的,感激展怀迁能明白她的意思。   “吃饭吧,菜都凉了。”七姜又坐近了些,拿起筷子说,“我们院子里自己做的饭菜,就是比大厨房送来的好吃,那些中看不中吃,一大桌子都不知道从哪儿下筷子。”   展怀迁也端起碗筷,说:“老太太屋里的饭菜,每日都整桌整桌的浪费,不是我这个孙子舍不得祖母多吃几口,就是奇怪,为什么不做些她爱吃的东西,这人活着,怎么连口好饭也吃不得。”   七姜道:“我一直都不明白,你家老太太为什么要活成这样呢,亲儿子亲孙子她都不稀罕,就连小儿子的儿女们,她也不见得多喜欢。难道她活着,就为了让别人不好过,这是她的乐子吗?”   展怀迁见七姜愿意攀谈,自然乐得开口,彼此仿佛都放下了方才那些无奈,反而更亲近了。   他说道:“我没见过太祖母,只听说太祖母对祖母极为严苛,若说太祖母恶毒,我没亲眼见过不敢下定论,张嬷嬷也是曾听几位如今已经不在了的老下人说过,祖母年轻时,隔三差五被太祖母做规矩,罚站罚跪这些事都不稀奇,再加上夭折的两位叔叔和姑姑,她的处境可想而知……”   七姜听得皱起眉头:“你的太爷爷不管吗,你的爷爷也不管吗?”   展怀迁说:“大部分人家,男人不管女眷的事,也许他们干预过,这我都无从知晓了。”   七姜问:“上回,就是接旨那天,我听见老太太说大老爷害死了他的弟弟和妹妹,我们聊过的,真有这回事吗?”   展怀迁道:“姑姑夭折那会儿的事,我不清楚,但四叔的病,不是早几个时辰请太医就能救的,当时已回天乏术,恰逢皇上染了风寒,太医不能随随便便请出来,并非父亲代母。”   七姜感慨不已:“我就说,大老爷怎么会那么无情呢,必定有些缘故。”   展怀迁说:“那你呢,分明是我爹促成的婚事,为什么对我爹这么崇拜服帖,你该恨他才是,都冲我来算什么意思?”   七姜大大方方地笑起来:“我到京城前,每天每天都恨他,现在么,我告诉过你,因为他是这家里的老大,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展怀迁笑道:“你倒是识时务,聪明得很。”   “我当然聪明,外祖母教我的,我都记住了。”七姜骄傲地说,“今天在公堂上,甄家那老婆子被我说得哑巴了,可是看她坐那儿喘不过气,我都不够解恨,恨不得再上去给她两拳。”   展怀迁说:“得饶人处且饶人,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七姜忍不住凶道:“你这个人呐,顶顶没意思,你说你们打仗,也得饶人处且饶人吗,这句话最讨厌,你凭什么替玉颜饶恕他们?”   展怀迁心底的沉重,忽然消失了,但他克制了情绪,克制了欢喜,只道:“是,不饶恕,绝不饶恕。” 第103章 不被喜欢,也就不会被讨厌   吃罢了饭,映春带人来收拾,丫头们下去后,她说:“方才听讲,秀景苑又闹腾了,四夫人晚饭也不吃,缠着大公子哭四老爷呢。”   七姜看向展怀迁,他便道:“恐怕是为了嫁妆,今日与甄家说定,玉颜的嫁妆我们不要了,留在侯府,往后为他们家二郎修墓所用。”   映春担心不已:“少夫人,四夫人白天才说您挡她财路,这下该记恨您了吧。”   七姜不在乎:“她本来也不待见我,随她去吧。”   正说这话,张嬷嬷从门外进来,说亲家公子派人来,有要紧的东西,必须亲手交给二哥儿。   展怀迁去了不久,带回来两张文书,皆是朱嬷嬷的儿子和雁珠的家人按了手印的。   她们的卖身契皆已勾销,往后虽是自由身,但不得再进入太师府,交由她们的儿子和兄长照养。   七姜分明不识字,展怀迁却特地拿给她看过后,才送去大院,张嬷嬷和映春都看在眼里,哥儿如今对新娘子,是越来越有心了。   七姜倒没有当回事,展怀迁一向这么细致,连早晨出门也要告诉她,何况这件事本就是她的主意,给她看一眼文书并不奇怪。   要紧的是,今晚终于把话说清楚了。   然而展怀迁的心底,终究是失落的,来见父亲时,就被看出有心事,但问起缘故,他只是笑了笑。   当爹的便不再追问,另叮嘱:“陈阁老家的千金,正在惜园由你母亲照顾,不知要住几天,总之这些日子,你和恒儿都不要过去。”   展怀迁不解地问:“为何要去惜园小住,是惩罚她私自出宫吗?”   大老爷说:“不是惩罚,相反她自己绝食不眠,折腾身体,贵妃娘娘不忍心,只能先送出来安养一阵子。”   展怀迁唏嘘不已:“何苦来的,皇上和娘娘不如另选,这便是大婚封了太子妃,往后也不会太平。”   大老爷却问:“话说回来,你和姜儿怎么样了?我们家虽不敢比东宫,可这门婚事也牵强得很,更难为她千里迢迢孤身来嫁,迁儿,不论什么事,多包容些。”   父亲明明是发问,可他说着说着,又把话圆完了,仿佛是不在乎答案,又好像明知道结果,直接给了儿子台阶下。   “是。”展怀迁便也淡淡地应了。   “还有一事。”大老爷说,“你祖母往宗家寄了信,过些日子家里可能会有客人来。”   展怀迁不禁蹙眉:“我们家从太祖父起已是旁系远亲,且自立门户,从不麻烦宗家任何事,他们来摆什么祖宗的款,又或是要沾您的光?”   “你这是……”展敬忠含笑看着儿子,“这话听着,颇有几分姜儿的语气,和媳妇日子久了,被她带过去了?”   展怀迁面上一红,躬身道:“是儿子失言,父亲恕罪。”   大老爷道:“你我父子,就不能说说笑笑,我偶尔与姜儿说几句话,也觉得比你亲切些。”   展怀迁面上是淡淡含笑,心里却并不好受,纵然儿时记忆渐渐模糊,但依旧记得,父亲也曾与母亲说说笑笑。   “怎么不走,在想什么?”展敬忠问儿子。   “还有一件事。”展怀迁回过神来,应道,“那日老太太亲自向舅母提亲,要将清儿许配给表哥,舅母当面婉拒,还说来年春闱后,要为清儿挑选夫婿。”   展敬忠笑道:“还是你舅母厉害,本来这女眷的事,就该女眷来解决,我和恒儿还假模假样地想对策,至于清儿的婚事,我也会好生替她挑选。”   “是。”展怀迁行礼道,“儿子退下了,您早些休息。”   “迁儿。”   “父亲还有什么吩咐?”   展敬忠说:“你就要去城外练兵,恐怕往后三五天才回来一趟,新婚便要分开,姜儿实在委屈。不如你这告假几日,带姜儿去京城里外逛一逛,暮春好时节,莫要辜负了。”   虽然答应了父亲,可展怀迁心里没底,七姜都不让他说喜欢,又怎会与他一同去游春。   但提起了这个念头,就时时绕在心上,夜里入寝,听着矮几那一头的气息尚未入眠,又有悉悉索索的动静,展怀迁犹豫再三,还是问了:“不睡吗?”   七姜说:“睡了一下午呢,怎么能困。”   展怀迁问:“那你在弄什么东西?”   “翻花绳,我吵到你了吗。”   “不是,我只是对气息和动静比常人敏锐些。”展怀迁道,“此外……有件事。”   “哎,听着不像好事。”   “父亲命我带你去游春,我怕他看出我们有什么古怪,因此就答应了,本该先和你商量才是。”   展怀迁不得已撒了谎,他真心想带七姜出门游玩,可晚饭时才说好的话,不能出尔反尔,唯有顺水推舟,赖在父亲身上。   七姜想了想,应道:“不如全家一起去踏春,我看玉颜的病,总闷在屋子里也不会好的,该出去透透气,何况她如今是自由身了。”   “好、好……”   “不过我说的全家,是指兄弟姐妹们。”   展怀迁笑了:“这是自然,我也请不动老太太和婶母。”   话音刚落,便见七姜起身跳下床,光脚走到窗边,推窗看夜空。   展怀迁撑起脑袋,月色下,脱下层层衣衫,只穿着寝衣的姑娘,瘦得叫人心疼。   “瞧着明天天气不坏。”七姜跑回来,钻进被窝欢喜地说,“能出门我就高兴,你放心,往后大老爷吩咐这些事,不用和我商量。”   展怀迁道:“我要先去兵部告假,不是明天就能出门。”   七姜有些失落:“是呢,我怎么忘了。”   展怀迁不忍心,便道:“倘若我早些回来,我们……可以带着玉颂和怀逸,去听一场书。”   七姜来了劲头:“好好,我等你回来。”   虽然不是习武之人,可屋子里很安静,于是七姜也听见了矮几那头轻轻的叹息。   她侧过脸,只隐约能看见轮廓。   她知道,展怀迁对她是真好,认识以来,纵然有争吵,可事事顺着她依着她,就算被骂了,也不会动怒恼火,哥哥和爹,都不能如此耐心对待嫂嫂和娘。   可是,七姜不敢把这份好当福气,她怕转身就没有了,不被喜欢,也就不会被讨厌。   “展怀迁。”   “嗯?”   “谢谢你……” 第104章 他眼底一笑,她心口一颤   那一声谢谢后,屋内再无动静,云七姜的花绳也不翻了,过片刻,她睡着了。   展怀迁不禁伸出手,然而指尖触碰的,是冰凉的矮几桌腿,亦是他们之间的高墙。   弱冠那一年,他决心从军,没多久,西南便起了冲突。   出征在即,到惜园辞别母亲,进门前想好了,倘若母亲不舍,要挽留他不赴险境,他就留下不走,不愿娘亲伤心。   然而比起父亲,母亲更为洒脱,只含笑说一句:“保重身子,早早归来便是。”   彼时初秋,枫叶微红,满园橘树梨树皆是硕果累累,小丫鬟摘了一筐青橘来,母子俩坐在亭中,母亲玩笑着剥了橘肉给他吃。   那浓郁芬芳的酸,至今想起来,还能叫展怀迁眉头紧锁,透彻的,不掺一丝丝甜的酸,母亲却甘之如饴。   她说:“这几棵树,是你舅舅南下带来给我,最是甘甜清嫩,养了两三年才结果。虽是南橘北枳,然种橘得枳,便安心食枳,他年得橘,又多食橘之趣,人生一世,当及时行乐。你愿从军,便金戈铁马去杀一场,娘不愿叫人困着,自然也不会困着我儿。”   转眼到了今日,展怀迁也有了不愿困住的人,他想留七姜在身边,但舍不得她余生都不再快活。   “便是两年,也足够了……”   展怀迁闭上眼,心口竟是一阵钝痛,相识的日子那么短,也会有情深如此吗?   是啊,他究竟喜欢云七姜什么?   一夜静谧,隔日天晴,万里无云,上午就有人传话到秀景苑,说二公子若得闲,要带妹妹一道去听书。   四夫人这几天精神萎靡,管也懒得管,反倒是玉颜听了,将妹妹叫来跟前说:“待姐姐好了,满京城的茶楼咱们都去得,眼下还是留下陪我,二哥哥和嫂嫂难得出门一回,不论是听书去,还是游春去,咱们都别跟着。”   玉颂连连点头,眉眼弯弯地说:“姐姐放心,我心里明白着呢。”   且说展怀迁今日回兵部告假,本不是什么难事,奈何打算回府时,叫一桩事牵绊了,待他匆匆赶到家中,早已过了午饭的时辰,观澜阁里一片静悄悄。   “二哥儿,您回来了。”屋檐下打瞌睡的小丫鬟,醒来上前道,“少夫人出门去了。”   展怀迁问:“出门?”   他心里想着,说好的,让七姜等他回来,带她去听书。   小丫鬟却递给他一张纸条,还带着几分困倦说:“少夫人不知怎么的,今天一直坐在那儿,后来就带着嬷嬷她们出门去,嬷嬷说,您要是回来,请您照着这里找去,少夫人在那儿听书呢。”   “好……”展怀迁接过纸条,是张嬷嬷的字迹,他记下茶馆的名字,立时进门换了衣裳,外头丫鬟们还没回过神,哥儿就一阵风似的走了。   暮春好时节,踏春游玩的多,茶馆听书的少,七姜来到时,还有宽敞的雅间能坐,底下大堂坐了四五成,不那么吵得人耳朵疼,倒也安逸。   “嬷嬷,公子会来吗?”   “一定会来。”   “那为什么不等公子到家,咱们再一起出门呢?”   “早早来占个雅间,不好吗?”   “今天也没什么客人呐。”   见映春呆呆的,张嬷嬷懒得再解释,她是心疼小娘子,早起不知什么缘故,就见她在院里徘徊,问了才知道,二哥儿答应带她出门玩,后来就坐在屋檐下等,又乖又叫人怜爱。   自然,以少夫人的脾气,想出门没人能拦着,可那样多多少少惹些麻烦,再者,她对京城根本不熟悉,有个人带着,听最好的书,喝最好的茶,岂不便宜。   但又想,哥儿应该是让公务绊着了,不然答应了的事,他不会爽约,张嬷嬷不愿少夫人空等一场,就商量她们先来,只说是占个座。   这会儿台上正讲哪吒闹海,敖丙被抽了龙筋,七姜听得激动,不禁靠在了栏杆上。   便见一身墨绿长袍,胸前绣着苍劲青竹的人走进来,原本底下,不过是一众普通的茶客,这下可好,全成了凡夫俗子。   展怀迁站在堂中央,清俊挺拔,叫人挪不开眼睛。   随着店小二到身边,展怀迁抬起了头,恰好与正看着他的七姜对上了目光。   他眼底一笑,七姜心口一颤,忙地冷静下来,挥了挥手:“这儿呢。”   楼台上,佳人娇笑,明眸善睐,展怀迁一恍惚,只觉得背上发烫,直冲天灵盖。   “公子,这边请……”店小二殷勤领路。   “我自己上楼便是,上层所有位子,我包下了。”展怀迁说着,摸出一块银子交给小二,“这不是茶钱,是你的赏钱。”   小二眼睛发光,喜不自禁,送到楼梯口说:“您仔细台阶。”   雅间这头,张嬷嬷和映春都起身了,七姜心系陈塘关大水,听得张嬷嬷说“哥儿,您可来了”,她才回过头。   便见展怀迁缓缓走上台阶,先露出温和含笑的脸,再是挺拔的身姿,轻盈潇洒地来到眼前,一时分不清,究竟是衣裳好看,还是穿衣裳的人好看。   “怎么说封神榜?”   “少夫人喜欢听,特地点的。”   展怀迁坐下道:“倒也合你的性子,我以为你会喜欢些才子佳人。”   七姜说:“小时候跟我娘去镇里赶集,路边有人说书,听到陈塘关发大水,天色不早我娘要带我回去,我怎么闹都没用。可从那以后,再也没遇上一回说封神榜的,后来是哥哥去问了村里的秀才先生,再讲给我听,可他嘴笨,哪有说书的好听。”   张嬷嬷和映春,不知几时已经退下了,展怀迁自己斟茶,说道:“本该早些回来的,被一桩事牵绊住,已经告了假,明后两天若是晴好,我们去城外游春。”   七姜点头,但眼睛忍不住在他身上瞟了瞟,说:“你又穿新衣裳了,你到底有多少衣裳?”   展怀迁低头看了看,无辜地说:“我只是随手抓了一套,换上就出门了。”   七姜说:“真好看……衣服,真好看。”   展怀迁笑道:“说实话,一个男子被夸衣衫好看,怪难为情的。”   七姜笑得几分狡黠,便继续听底下说书。   展怀迁为她续茶,七姜眼睛看着台上,伸手拿茶杯,一个没来得及松手,一个就抓了上来。 第105章 可以让他不得不娶你   微凉的指腹,在自己的手背上轻轻蹭了蹭后,展怀迁便见七姜抽回手,看似仿若无事,却由此变得无比僵硬和紧张,收回去的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展怀迁的心砰砰直跳,也只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喝了茶,随手掰了一块糕点,说道:“这茶楼,是上回遇见表哥的?”   七姜依旧看着戏台,应道:“不是,那家说得不好,嬷嬷说这里好,她带我来的。”   展怀迁说:“嬷嬷也知道这里吗,还以为,她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   七姜这才回眸看他:“你以为的事而已,就好像,也不是所有姑娘家都爱听才子佳人的,我就不喜欢。”   “为何不喜欢?”   “这公子佳人,怎么能一见面就喜欢上,喜欢得爹也不要了、娘也不管了,万一对方是个坏人,岂不是白白赔进去一辈子,男子更要冷静,万一遇上个妖精变的姑娘呢。”   展怀迁笑问:“你信鬼神吗?”   七姜渐渐从方才的慌张里冷静下来,挑了块核桃仁慢慢吃,一面说道:“旱灾洪涝的时候,我也会跟着爹娘求神拜佛,但你问我信不信,那当然不信,我只信那些旱灾时挑水,洪涝时筑堤的人,人吧,还是要靠自己。”   展怀迁满眼的欣赏,纵然没念过书,可从小与天斗才能挣口饭吃的人,自然是心胸宽广,所谓的人心与鬼神,哪有天降灾害来得可怕,她自然无所畏惧。   但这份无所畏惧,是敢于面对,她又分明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儿,也会害怕,也会哭。   七姜问:“既然能有两日的假,不如去看望大夫人,虽然我并不想打扰大夫人,但答应了外祖母的事,总该做做样子。”   展怀迁道:“眼下你去得,我去不得,还记得太子妃吗,她被贵妃娘娘送去惜园了,男眷都要回避。”   七姜很是好奇:“为什么,是你们家的亲戚?”   展怀迁道:“自然不是亲戚,但贵族世家之间,往来密切,总是认识的。”   “贵妃娘娘不要她了吗?”   “具体的事,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她被抓回去后,绝食不睡觉,折腾了一天一夜,就是舅母来我们家那天,娘娘将舅母召进宫里,把人接去了惜园。”   虽然这一层没有其他人,七姜还是压低了声音,生怕叫人听去似的,问道:“她不想嫁给太子,宁愿死去吗?”   展怀迁点头:“也想不出别的缘故了,听说这几日,窦良娣的身体也越发不好,贵妃娘娘怕是头都大了。”   七姜问:“太子呢,太子怎么看待这件事?”   展怀迁道:“我回京后,还没私下见过太子,这两年不在京城,只记得更早些的事,表哥曾提过,太子并不喜欢太子妃。”   “看吧!”七姜轻轻拍了下桌子,“太子妃必定也是明白的,就算当了太子妃,将来成为皇后,一辈子被自己的丈夫讨厌着,这日子怎么过?”   展怀迁说:“中宫之位,历来是最大的权术,皇帝未必要娶最爱的女人,而嫁给皇帝……”   说着,他也四下看了几眼,实在是太想和七姜攀谈,不论什么话题都想和她聊,一时忘了分寸。   七姜见状,默契地摆摆手:“回家再说,我知道这是大事情,不能在外头乱说,我不好,不该问你的。”   她转过身继续听书,腮帮子一鼓一鼓地咀嚼着核桃仁,眼前人儿是如此可爱聪慧,展怀迁瞬间就卸下了紧张和自责,换做了下不来的笑容。   记忆里,极少有这般闲情逸致的时候,从小到大,除了念书便是练功,或文或武,只想早早挣下一番事业,早日自立门户。   过去那些年里,被表哥缠得不行了,才会偶尔陪他出来坐坐,就今天这茶楼,他都着实找了一阵才找来。   好在来得不晚,书正说到精彩的地方,寥寥几笔的上古神话,从说书人口中讲来,别有一番意趣。   与此同时,一封信到了太师府,下人们麻利地送来沁和堂,上官清接了,念与姑祖母听,老太太便道:“封二百两银子,给他们当盘缠。”   上官清劝说:“姑祖母,二百两,未免太多了些。”   老太太哼笑:“总该有几分太师府的阔气,我是请他们来做客,来给晚辈讲讲规矩,可没请他们来爬到我的头上。”   上官清只能应下,拿了钥匙去取银子,回来后,老太太已写好了回函,和银子一道封了箱子,命人即刻送去。   “清儿,你把左手柜子底下,抽屉里的匣子拿来。”   听姑祖母这般吩咐,上官清便照着做,摸出小小一方匣子,老太太接过后打开,里头是拇指大的一只小葫芦,小的仿佛才出芽,就给摘下来风干了。   “姑祖母,这是什么?”   “药,是当年,让萧姨娘上了你大伯父床的药。”   “这?”   上官清浑身一紧,手里不自觉地抓紧了衣袖。   老太太却拿起她的手,将五个手指掰开,把小小的葫芦放进她手心,冷笑道:“朱嬷嬷被绑走前,替我置办下的,这么多年,她没少照顾你,也算最后尽一份主仆心了。”   上官清的手,微微颤抖:“姑祖母,您这是……”   老太太说:“你自己看着办吧,明面上的事,我会尽量为你安排,可哪怕云七姜今天就死了,展怀迁不肯娶你,也是没法子的。但你可以让他不得不娶你,这东西厉害得紧,只要往酒水里加些许,事就成了。”   上官清已是双颊通红,手心里不住地冒汗,几乎滑得要捏不住小葫芦。   “清儿,不妨事,女子总有那一天,横竖是你将来的丈夫。”   “是,姑祖母,清儿明白。”   当太阳西下,茶楼里的书讲完了,茶水点心也吃了个肚饱,七姜起身来,慵懒地舒展筋骨。   比起那天突然跑了,知道回府必定不太平的情况下听的书,今日什么都不用担心,且一样的故事,这里讲得也更有意思,她实在心满意足。   展怀迁还不想结束这半日的美好安宁,问道:“回府,还是继续逛一逛,京城的夜市,也是很热闹的。”   “可我吃不下东西了。”   “那正好逛一逛,消消食。”   “行吧,反正我是更喜欢外……啊!”   七姜一面说话,一面下楼,回头看展怀迁时,没留神脚下,不慎踩空,崴了脚脖子,整个儿失去重心摔下去。   “姜儿……”   所幸这楼梯拐了半层,不至于叫她一路滚到底下去,展怀迁跳下来,不敢触碰七姜的身体,只是唤她的名字。   七姜睁开眼,懵懵地看着眼前人。   “脖子能动吗,摔着头没有?”   照着指示,一一做出反应后,七姜说:“好像就是脚疼……”   展怀迁这才敢抱起她,所幸没伤了颈椎脊骨,他方才真是魂魄都吓得散了一半。   “少夫人!”   “客官您这是?”   展怀迁抱起七姜,冷静地吩咐嬷嬷:“让马车过来,我们回府。”   “我自己试试,能走……”   “别逞能了,摔得不轻。” 第106章 他踩着我裙子了   马车迅速奔回太师府,路上颠簸的这一阵,七姜已经缓过来了。   她并不是那身娇肉贵之人,这么摔一下只是刚开始有些发懵,身上的疼痛根本不算什么,从前在家做农活,哪有不受伤的。   如此到了家门外,展怀迁要抱她下车,七姜抓着车门死活不答应,不得已说:“你当差做什么去了,并不天天在家里的,我可是要天天应付你们家那些下人的。”   展怀迁无奈,命人传了园内用的轿子,搀扶她上了轿子,这才往观澜阁去。   张嬷嬷见公子吩咐福宝去请郎中,上前笑道:“看样子少夫人伤得不重,只是少不得脱了鞋袜检查筋骨,虽说郎中面前不必忌讳,可我们新娘子才进门没几天,哥儿,你给看看便是了,若不好,再请郎中不迟。”   展怀迁倒不介意那些,但的确该问问七姜,便一同回到观澜阁,待她安顿下,便问:“是我替你看看,还是请郎中来,你乐意就好。”   七姜转动了几下脚腕,不在乎地说:“没什么大事,就刚摔完还没缓过来,我经常摔,皮实着呢,你们不用担心我。”   张嬷嬷上前来,脱下七姜的袜子,卷起中裤裤腿,脚脖子果然是红肿的,不知该多疼。   “公子他从小习武,会些推拿接骨的本事,让他给您看看,别落了伤,将来雨雪天该受罪了。”张嬷嬷好生相劝,便让出了位置。   七姜看着展怀迁,展怀迁也看着她,僵持了须臾,她无奈地点了点头。   热乎乎的大手,摸上了脚丫子,七姜很是害羞,但强撑着不表露出来。   展怀迁倒是没什么其他念头,只怕她摔坏了骨头,仔细摸骨检查,幸好,应该只是普通的崴伤,休息几日就能恢复。   “身上呢,哪里疼吗,有没有磕着脑袋?”   “没事,我好着呢。”   张嬷嬷那会儿在楼下,不知道上头是什么情形,心疼地说:“好好的,怎么摔了呢。”   七姜说:“下楼的时候,他踩着我裙子了。”   张嬷嬷一听,便是连声抱怨:“哥儿也太性急了,走路千万仔细些,特别是这上下楼梯,你这人高马大的,少夫人那么瘦……”   展怀迁瞪了眼七姜,七姜故作镇定地别过脸,等嬷嬷念叨好一阵出去后,他才问:“我踩着你了?”   七姜不好意思地说:“不然我能被嬷嬷说到明年,她太能啰嗦了,就委屈你一下,展副将军,您大人有大量。”   展怀迁自然不在乎,可惜了明后两天,他道:“摔坏了,还怎么出去逛逛,是怪我,不该在你下楼时说话。”   七姜急道:“当然可以出去,我,我有个拐杖就行了。”   此时大嫂嫂带着玉颂来了,听说七姜受伤,特地前来探望,不多时,怀逸也到了,只是没进屋。   展怀迁出门来见弟弟,怀逸说:“明日考学,我不能告假,哥,下回再同你们一起去游春。”   “这么不巧啊,那就,下回吧。”展怀迁嘴上说着,心里却有些高兴。   “没什么事,我就先退下了。”怀逸向哥哥行礼后离开,没多久大嫂嫂和玉颂也出来了,在观澜阁外追上了他。   子淑问:“逸儿,你说了吗?”   怀逸颔首:“说要考学不能告假,嫂嫂呢?”   子淑道:“我们也说好了,逸儿,下回等你大哥得闲,一定带你们出去逛,难得你二哥有几日清闲,咱们凑什么热闹呢。”   怀逸是高兴的,可心里总有几分说不出来的失落,回到大院,向父亲禀告嫂嫂的伤势,之后回自己的屋子,一个人枯坐了半晌。   “哥儿,这是怎么了?”萧姨娘送来茶水,担心地问,“这两天总见你闷闷不乐。”   怀逸摇了摇头:“没什么,念书累了,我歇一会儿。”   萧姨娘摸了摸儿子的额头:“倘若不舒服,别自己扛着,念书是辛苦,不然怎么说,十年寒窗呢。”   “知道了。”怀逸淡淡的,没理会母亲,起身走到榻前,直挺挺地躺下了。   萧姨娘看了片刻,只能退出屋子,关上门后,却又怔怔地站在门前发呆。   “姨娘?”有侍女过来,提醒道,“老爷的参汤快好了,小厨房请您过去看一眼。”   萧姨娘却问:“观澜阁那边,到底怎么样?”   丫鬟应道:“听说没什么事,您看也没请郎中,是二公子心疼少夫人罢了。”   萧姨娘摇头:“我是说,明日他们是不是还要一起去游春,还有谁同行?”   丫鬟道:“秀景苑那头都不去了,谁好意思跟着才新婚的人呀,今日去听书,哥儿还在学堂不算,秀景苑里大少夫人和二姑娘,都推辞没跟去。”   萧姨娘说:“也不知怎么了,哥儿从观澜阁回来就不高兴,说起来,这两天都没什么精神,还当他病了。”   丫鬟笑着说:“许是前些日子,二少夫人时常过来大院,哥儿念书必定枯燥辛苦,可少夫人古灵精怪,又见过外面的世面,哥儿听着新鲜,那会子高兴,这几天不来了,就闷了。”   萧姨娘不禁蹙起眉头,径自往小厨房去,丫鬟那些话,恰恰是她担心的。   一家里小叔子和小嫂子亲昵,算怎么回事,又不是差了十几岁,长嫂如母那般的关系,再过几年怀逸蹿了个儿,站在一起,谁还知道他们是叔嫂?   “真是……”萧姨娘心中很不安,她不喜欢云七姜,觉着她粗鄙野蛮,倒也不是担心什么难堪的事发生,怕就怕儿子将来也中意这样的姑娘,可名门高第里,哪有这样的千金小姐?   偏偏此刻,展怀迁正在给七姜讲太子妃的事,她没想到,京城大官的家里,也会有这样“反骨”的姑娘。   “太子妃,关乎着太子身后的势力,而皇上另有皇子,太子不仅要提防自己的兄弟,还要防着叔伯们,他们也是先帝的血脉。”展怀迁解释道,“因此,选太子妃,第一是出身,第二是才学品行,第三才是容貌,而最不被在乎的,就是太子能否与之恩爱,毕竟他们可以不恩爱,但一定要和睦。”   七姜轻轻叹:“还好没有选司空府的姑娘,幸好你也没有嫡亲的妹妹。”   展怀迁笑了笑:“我没有嫡亲的妹妹,可司空府有适龄的嫡女,不选,自然有不选的道理。”   七姜本就聪明,怀逸都夸赞嫂嫂会举一反三,这话她听着有些古怪,轻声问:“是不是皇上不信任你们?”   展怀迁颔首:“不错,皇上也要提防太子,东宫外戚太过强大,也不成。”   “啊?那可是亲儿子呀。”   “皇权之下,哪有什么亲儿子。” 第107章 只得听令于七姜   见七姜一脸悲悯,展怀迁软下心来,好生道:“这便是个人的命数,世上从无完人,也无事事遂心,他们天潢贵胄来到人世,总要舍去些什么。”   “可是……”七姜困惑地说,“难道父子兄弟,活着是仇人,死了才是亲人?”   “皇权之大,可杀人可灭世,而今彼此掣肘监督,可免除多少朝廷大患。”展怀迁耐心地说,“复杂深刻的背后,至少还有人在为国为民,舍得他们几分亲情,换天下太平,你觉得值吗?”   七姜想了想,点头道:“我越来越明白你说的那些话,你们不容易,我们农家同你们这些当大官的,各有各的难处,各有各的好处。”   展怀迁笑了,起身从七姜脚踝上取下帕子,凉水里又洗了一把,再小心翼翼盖上,崴伤的脚踝瞧着已是消肿不少,没伤着筋骨,实在幸运。   “我、我明天还想出门。”   “那……明日我们去城东登楼,可以俯瞰京城风光,下来后,我便送你去惜园,如此也算完成外祖母的交代,日落时我再来接你。”展怀迁说,“到时候顺路回府,能经过夜市,今天没能去成,怪可惜的。”   七姜稍稍动了下脚踝,也不知道明天能不能走路,爬楼怕是更困难,但她想不出别的去处,不管了,只要能出门,总比闷在这家里强。   “后日,去城外钓鱼,顺路带你去看看校场的位置。”展怀迁说,“大后天,我就要出城练兵,会住在军营里,四五日才回来一趟,此番操练为期一月。”   七姜不明白:“为什么要带我去,军营重地,是不让女眷靠近的吧。”   展怀迁道:“至少该让你知道,我在哪里,没有说女眷不得靠近,只是不能乱闯,任何人都不可以乱闯,但有正经事,你当然可以来找我。”   “我没有事……”七姜稍稍犹豫,改口道,“也好,万一你家老太太发疯了,我还能找你来救我。”   “救我”两个字,刺得展怀迁心口一疼,虽是明白七姜在玩笑,可一旦这不是玩笑,对她该是多大的伤害。   此时,见张嬷嬷进来,说道:“哥儿,要为嫂夫人洗漱了,您回避一下吧。”   展怀迁便说:“你们忙,我去见父亲。”   张嬷嬷见孩子走出门时神情凝重,以为两口子又拌嘴,却见少夫人笑眯眯的,还问她:“嬷嬷,城东有什么楼,很高吗?”   “是啊,少夫人怎么知道的?”   “展怀迁要带我去,我们明天就去。”   张嬷嬷这才放心了,便张罗丫鬟们来伺候洗漱,而不知不觉,七姜竟然已习惯这仆从婢绕的日子,甚至不再觉得尴尬,想来也是,哪有凡人不爱过神仙日子的。   大院书房里,展怀迁见到了父亲,展敬忠说:“怀逸已经禀告了,姜儿没伤着筋骨,你何必特地过来一趟,多陪着姜儿才是。”   展怀迁道:“有件事,我来请父亲示下,您若答应,儿子这就吩咐下去。”   大老爷叹气:“说了多少遍,往后有事,该你们夫妻商议,你怎么不长记性?”   展怀迁显然还不习惯拥有这样的权力,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可以做多深的事,但问:“倘若我要求家中所有男仆家丁,只得听令于七姜,换言之,倘若祖母发狠,要他们动手捉拿七姜,他们不可以从,父亲觉着合适吗?”   展敬忠摇头:“你自己看着办,不要问我。”   “爹……”   “我给你把媳妇娶进门,是为了让你事事都来烦我吗,养你这么大了,你还断不了奶?”   原本只是一句责备的话,听过便听过了,偏生某位姑娘曾经误会他五岁才断奶,此刻父亲提起,展怀迁竟是脸红了。   “走吧。”   “爹,那我就吩咐下去了……”   “还问?”   展敬忠抓起手边的镇纸,佯装要打儿子,展怀迁退开几步,不敢再惹怒父亲,赶紧走了。   如此,没过多久,消息便传开。   沁和堂里,老太太已经睡下,上官清才刚沐浴完,正在镜台前润头发,听得外头有动静,她问:“什么事?”   有丫鬟进来,禀告道:“姑娘,方才二公子传下话来,从今往后,家中各处所有家丁,都要听从二少夫人的指派。”   上官清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丫鬟们互相看了眼,一人小声道:“那日二少夫人去闹大厨房,老太太不是派朱嬷嬷带了男仆去抓吗,如今说来,往后老太太若要动家法,那些男仆是不能听老太太的,也不能动少夫人,奴婢说的对吗?”   上官清一时激动,不禁瞪着她,吓得那丫头跪下道:“姑娘,是、是奴婢多嘴了……”   “不不,你起来,我没说你不是。”上官清收敛了恼怒的神情,叹气道,“可不正是这个意思,就差把你们也算进去了,许是打量着,你们都不是她的对手。”   这件事连夜在府内传开,大管家带着人亲自到各处说明,来到秀景苑,四夫人客客气气地说知道了,但一转身就翻脸,闯来儿子的卧房,得亏夫妻俩还没入寝。   “听见了吗,下一步就该把我们撵出去了,展怀迁也太放肆了,还有他祖母和我这个婶母当家呢。”四夫人追着儿子说,“我不管,你立马给我纳妾,给我生个孙子,不然我就把韩子淑卖了。”   子淑垂首站在一边,对于婆婆,她的心早就凉透了,这些话已经伤害不到她,不论如何,她嫁的男人值得依靠。   果然,展怀逍戏谑了一声:“除了在籍的奴才,私下买卖人口是要杀头的,娘,我可不想去菜市口给你……”   四夫人狠狠捶了儿子一拳头:“畜生、畜生!”   “韩子淑。”四夫人舍不得打儿子,便将火气冲儿媳妇来,“我最后给你一个月,怀不上,我就休了你,要不是看在你爹的交情,犯了七出的,早该休了你的。”   展怀逍怒道:“子淑才多大,怎么就犯了七出,就算今生绝嗣,我也不会休妻。您若看不惯,我们走就是了,这么一天天的闹,您不想长命百岁,我还想活呢。” 第108章 怎么觉着自己,上了贼船   太师府人口少,各处有什么动静,很快就能传出来,七姜便同时听说自己拥有了管束派遣所有家丁男仆的权力,以及秀景苑的闹剧。   彼时张嬷嬷和映春说好些话,她都没插嘴的机会,直到夜深人静,才问床那头的人:“为什么让我管府里的男仆?”   展怀迁说:“不是管,只是怕老太太又命他们对你动手,平日里你不必理会任何事,但若祖母发难,你只管告诉他们,不怕死的尽管试试……”   这一晚,七姜是带着笑容睡去的,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就是心里高兴。   这份欢喜,在隔天醒来时,随着睁眼就涌入心间,坐在镜台前梳头,都能看到自己的笑容。   “少夫人,出门就这么高兴?”   “反正后院的狗挺高兴,它们一定都烦我了。”   张嬷嬷大笑,身后小丫鬟也笑,展怀迁练功归来,在外间隔着屏风听到,也禁不住唇角上扬。   因展怀迁练功,他们各自吃的早饭,直到出门时,七姜才见到他。   这位公子,今日又换了新衣裳,泛着竹青光泽的白袍,不知是白丝缠了青丝,还是青丝缠了白丝,远看如竹间绕云,近看能分辨出竹叶的绣纹,腰上细细一根靛青腰带,不似朝服玉带那般规整肃穆,轻盈又潇洒,另有白玉打着银丝绦子从腰间垂下,愈发显得体格修长。   七姜忽然发现,这人的肤色白了好些,眉眼肌肤都变得细嫩了,何表哥身上那京城贵公子的气质,原来他也有。   “看什么?”展怀迁见七姜盯着自己,干咳一声,“嬷嬷给我拿的衣裳,我并不记得自己平时都穿什么,她给我什么,我就穿什么。”   七姜笑道:“我觉着嬷嬷是把你当闺女养了,哪有养小子,天天给换漂亮衣裳的?不过么,你马上要去练兵了,过几天又顶个大黑脸回来,这日头可是越来越晒了。”   展怀迁说:“男人家,白面有什么好看,你一个小丫头才这么想。”   七姜啧啧道:“天天换漂亮衣裳的人,可不是我。”   说罢,一瘸一拐往外走,展怀迁跟上来伸出手臂,七姜稍稍犹豫后,搭在了胳膊上,不过没走几步路,外头就有轿子等着,一路把送去宅门外换马车。   今日随行简单,只有福宝和映春,马车都是福宝赶的,映春与他一起坐在外头,公子和少夫人坐里头。   行走间,隐约能听见二位的相谈,但马蹄车轮声下,听不真切。   福宝乐呵呵的,对映春说:“好些日子,没见哥儿这么高兴了,我说的没错吧,如今少夫人高兴,公子就高兴。”   映春则好奇:“去爬个楼,这么早出门做什么,今天还去别处吗?”   福宝说:“要送少夫人去惜园,但这会儿功夫,的确太早了。”   映春想了想,嘀咕道:“去得早些,没有闲杂人挤在一块儿也挺好。”   这话,叫她说中了,展怀迁之所以早起带七姜来登楼,就是想着人少些,清清静静,更重要的是,他能把七姜背上去。   当站在塔底,展怀迁突然背对着自己单膝跪下,要她上背上去,七姜都愣住了。   “要不,抱你上去?”展怀迁扭过头,看着发呆的人说,“没什么了不起的,你那么轻巧,谁叫父亲一定命我带你出来转转,刚好你也想出门,我特地早来,没有人会看见,更别提家里的下人。”   七姜说:“我慢慢走,能爬上去。”   展怀迁不再多说,伸手拽过七姜的胳膊,她没有防备,重心一偏,扑在了这人的背上,还没回过神,就被稳稳当当地背了起来。   映春赶忙上来替少夫人理一理裙衫,还说:“公子,您走前面,奴婢在后面跟着。”   展怀迁能感觉到,背上的人僵硬而紧张,温和地笑道:“放松些,我不会摔着你。”   七姜问:“我说,大老爷他,真的命令你带我出门吗,我怎么觉着自己,上了贼船?”   展怀迁毫不犹豫地“撒谎”:“你可以去问父亲,坐好了。”   忽然开始爬台阶,七姜重心后仰,不得不抓紧了展怀迁的肩膀,但之后稳当了,她也慢慢放松下来。   塔高七层,有几层楼梯陡峭,但对这个人来说,哪怕背着一个姑娘都不是难事,转了一层又一层,终于到了塔顶。   “虽不如你家乡的山头高,可看见的风景不同。”展怀迁搀扶七姜,走到栏杆边,看得出来,他身边的人已经惊呆了。   “京城……可真漂亮。”七姜目之所及,再不是土房草棚,满城气派的瓦房鳞次栉比,街道宅邸间虽拥挤了些,真真是这份拥挤,才象征着繁华。   “这里一圈都能欣赏风景,往那头去,便是城外的山河。”展怀迁说,“慢慢看,我扶着你走。”   七姜却仰望日头,估算时辰来分辨方向,缓缓挪到了西北角。   展怀迁起先没留神,见城外风光,只顾介绍:“那条河,从这里一直流进宫里,再穿过皇城,一路南下……”   提起南下二字,展怀迁才察觉,七姜正在望她的家乡。   “想家了吗?”   “嗯,可惜什么也看不见,那么那么远,就算飞到天上去,也看不见。”   展怀迁说:“家信应该在来的路上了,很快就能看到岳父岳母的消息。”   七姜回眸看着他:“岳父岳母……”   展怀迁稍稍犹豫后,说:“至少眼下是,不然我怎么称呼他们,我已经答应你,不再说什么喜欢,但这些小事……”   七姜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   猛然一阵风过,七姜迷了眼,展怀迁抬手用阔袖为她挡风,七姜一回头,就撞在了这人的胸膛上。   咚的一声,结结实实,这哪儿是人的胸膛,简直是一堵墙。   展怀迁低头看,七姜的额头恐怕蹭在了那些竹叶刺绣上,都蹭红了。   “撞疼了吗?”   “你的身体,怎么跟石头一样硬。”   展怀迁搀扶七姜往里走些,好避风头,笑道:“不然怎么杀敌,要不你去杀敌?”   七姜捂着额头瞪过来,迎接她的却是春风般温和的笑容,心口没来由地直跳,在胡思乱想前的一瞬终于冷静,故作神秘地说:“你怎么知道,我没杀过人?” 第109章 逮着机会就欺负人   那一瞬而过的警觉,令展怀迁自己都发笑,便是坦荡荡地说:“你做事不按常理出牌,我心里一直有些提防,前些日子你突然爱往父亲的书房去,我还想过,你是不是什么邻国细作。”   七姜往后退了半步,一脸的坏笑:“也许是,你千万别大意。”   展怀迁问:“真的杀过人?”   七姜笑了,小声道:“只见村里杀过人,越境来偷东西,被失手打死后,悄悄给他焚了,不能留下踪迹。”   展怀迁严肃了几分:“你们胆子忒大,不过这也的确是最好的法子,不然叫他们找见尸首,只怕要爆发两国交战。”   七姜说:“我们那边的,不如西南吧,他们不敢来冒犯。”   展怀迁道:“但可以有其他强国,怂恿他们做狗腿子,打又不来打,却日夜搅得我们不得安宁,难道为了他们,让老百姓迁境不成。”   正说着,又一阵风,映春的手帕被吹了出去,她急急忙忙要去追,傻丫头都忘了外面是七层高的塔顶。   七姜惊得大声喊她,可映春的身子已经探出去,展怀迁一跃而起,将几乎翻出去的映春拽了回来,责备道:“糊涂东西,命不要了,手帕值什么?”   “哦……好厉害!”七姜不由自主地拍起巴掌,兴奋地问展怀迁,“你会飞啊?”   展怀迁嗔道:“人怎么会飞,这也是极限了,再出去我跟着一同……”   他看向映春,训道:“冒冒失失的,你跟着少夫人,两个一起冒冒失失,还能有好?你说,要不要告诉张嬷嬷?”   映春摇头哀求,吓得躲来少夫人身后。   七姜凶巴巴地瞪着展怀迁:“你说谁冒冒失失,我让你救我了吗?”   展怀迁道:“我长这么大,头一回见人从楼梯上滚下去。”   七姜气得红了脸,一时不说话,在塔顶阅尽风光后,便死活不肯让展怀迁背了。   可真自己走,碰上陡峭的楼梯,要不坐着挪动屁股一级一级下去,就没法儿用脚走。   “好了,是我冒冒失失,我说错话了。”展怀迁哄着七姜,在第五层将她背起来,轻轻松松地下了楼。   到了底下,七姜仰望高塔,感慨道:“这得建多少年呀,怎么把木材和石头运到那么高的地方,实在了不起。”   展怀迁说:“这塔楼比我爹年纪还大,可惜没能见到当年建造的盛况,不然还能给你说说。”   七姜笑:“你要是见着了,不就是老妖怪了。”   展怀迁也不客气:“就没一句好话,姑娘家家,逮着机会就欺负人。”   本该再十句奉还顶回去,可七姜却愣住了,心里噗通噗通地跳,感觉到脸上发烫,生怕红起来叫人笑话,便故意用帕子遮挡,假模假样地说:“这太阳可真晒……”   展怀迁没在意,待马车来,只管搀扶她上车。   一路去往惜园,福宝和映春,就听得车里二公子不停地说话,映春实在好奇,趴在车门上贴着耳朵听,而后闷闷地对福宝说:“说打仗呢,血呼啦哈的,少夫人怎么乐意听这些。”   福宝笑道:“这不就是,有缘千里来相会?”   映春觉得有道理:“是啊,京城里那些小姐们,怕是听不得的,和二哥儿就说不到一块去了。”   城外,惜园湖水畔,春风徐徐、杨柳依依,陈茵独自垂钓,身后十步远,跟着随行而来的苏尚宫。   有婢女缓缓而来,到了苏尚宫跟前,禀告道:“夫人派奴婢告知尚宫,今日我家二少夫人前来请安,不知小姐是否愿意相见,若不然,就不叫我们二少夫人来打扰了。”   苏尚宫想了想,应道:“自然要见的,请转告夫人,我们一会儿就过去。”   丫鬟领命离去,苏尚宫便行至太子妃身边,道:“小姐,今日展家的新娘要来请安,您去见一面吧。”   陈茵抬起头问:“一定要见吗?”   苏尚宫屈膝蹲下,好生道:“也不是日日都来,既然来了,礼数不能亏待。况且奴婢听说,这位少夫人很了不得,前日还闯去京城府尹击鼓鸣冤,为太师府四房的大姑娘,从定安侯府换回自由身。奴婢觉着,这样的人,性情当是与您合得来的,太师府长媳,京城一等一的贵妇人,往后您总要往来的。”   陈茵放下钓竿,擦了擦手说:“倒也听说了,甄家治丧那日,她把玉颜姐姐从祠堂背了出来。”   苏尚宫嗔道:“那些小宫女,又跟您嚼舌头了。”   陈茵淡淡苦笑:“苏尚宫,您总不希望我是个聋子瞎子吧。”   “奴婢说玩笑话呢。”苏尚宫伸手搀扶她,彼此都起身后,便道,“咱们去换一件衣裳,少夫人就快到了。”   庄园外,展怀迁只能将七姜送至第一道大门前,不得再往里进入母亲所住的惜园,这里也派了内廷侍卫把守,众人见了展怀迁都是客客气气。   因马车不得入内,而七姜脚上有伤,清早就派人来知会过,因此有妇人抬着步辇等在门里,只映春一人跟着进去。   见抬自己的女人们,都在三四十岁年纪,虽说是园内粗使,个个儿结实健壮,瞧着就有力气,可她们年纪都比自己大,坐轿子也罢了,眼里看不见,这步辇无遮无挡的,七姜心里就不踏实。   她不禁看向展怀迁,眼底有几分求助的意思,展怀迁察觉到,轻声问:“怎么了?”   七姜说:“我娘也就四十多岁,让她们抬着我,我觉着不好受,坐轿子好歹还看不见外面。”   展怀迁笑道:“那不是自欺欺人,坐轿子也是她们来抬,你放心,她们只负责这一桩活,每日辛劳都有限,我记得你说过,人在这世上,总要有一份营生,这几位凭力气挣口饭吃,不好吗?”   七姜心里稍稍舒服了一些,便与展怀迁道别,梁嬷嬷接了孩子进去,搀扶她上了步辇,便往园子深处去。   七姜起先还有些紧张,但看着满园春色,渐渐放松下来,这时节在这么美的园子里,果然坐轿子是浪费的,可惜她崴伤了脚,不然大好风光,真该自己走一走。   “少夫人,陈家千金此刻,与夫人在一起。”梁嬷嬷跟在一旁,如今再看新娘子,已是满眼喜欢,温和地说,“她虽是未来的太子妃,可眼下尚未册封,见了面不必向她行礼。”   “展怀……”七姜顿了顿,改口道,“二公子他,与我说了。” 第110章 都是可怜孩子,命不由己   水榭台上,铺了一地鲜花,大夫人安逸地裁剪插瓶,陈茵坐在一旁,时不时帮忙递过花枝。   “有件事,还是要告诉你的。”从花束后露出目光,看着对面的孩子,大夫人道,“窦良娣,恐怕熬不了多久了。”   陈茵垂眸:“是,我知道她前些日子,茶饭也送不进了。”   大夫人放下剪子,命水榭外的丫鬟来取走花瓶,吩咐送去司空府给母亲,之后才接着道:“温舒夫人问过太医,窦良娣之病,皆因伤心而来,丧子之后一蹶不振,最终抑郁成疾。”   陈茵颔首:“贵妃娘娘也对我说过。”   大夫人温和地说:“我想着,不论如何,你都还没算嫁给太子,倘若就先将自己弄病了,值得吗?”   陈茵摇了摇头:“夫人,我别无他求,只不想困在他身边一辈子。”   大夫人不经意抬头,见远处步辇缓缓而来,笑道:“茵儿,我家新娘子到了。”   陈茵便起身,理一理衣衫,顺着大夫人的目光看去。   步辇上,年轻少妇并未穿戴华服美衣,也没有高髻云鬓,只轻便利索的一身裙衫,长发绾起,简单几支簪子,若叫外人见了,哪里能想到,是堂堂太师府长媳。   再近些,忽然觉着,似乎在哪里见过。   没过多久,七姜被抬到了水榭台下,梁嬷嬷搀扶着她走进来,大夫人见孩子一瘸一拐,问道:“怎么弄伤了,既然伤了,在家养着多好,何必过来看我?”   七姜向大夫人行礼,再看向一旁的太子妃,大方地笑道:“在玉器店,我们见过。”   “原来是你……”陈茵这才想起来,那件事她虽满心感激,但当时情况复杂又突然,加上突然被抓回宫里,脑子乱哄哄的,没能仔细记住七姜的模样。   更何况,哪怕此刻的衣衫不华丽,也比那日粗布衫要强许多,她压根就不会去想,太师府少夫人,会装成平民丫头上街逛。   大夫人问:“原来你们见过了,都坐下吧。”   梁嬷嬷搀扶少夫人坐下后,朝夫人使了个眼色,方才退下。   七姜解释脚踝如何受的伤,对着大夫人,就不必再玩笑是展怀迁踩的裙摆,本就是她自己不小心。   大夫人果然不会像张嬷嬷那样啰嗦,反而好奇:“哪家的书,说得好吗?”   七姜笑道:“比头先我自己去的那家茶馆要好,这几天人少不吵闹,听得也清楚。”   “茵儿,你去茶馆听过书吗?”大夫人问。   “没有去过茶馆,府里摆宴时,会有戏班子或说书人助兴,但也不常请,祖父不爱这些事。”陈茵应道,“反是宫里,常常有戏看,娘娘们爱看戏,可我不爱看戏。”   大夫人说:“下回,让姜儿带你去听书,兴许你能喜欢。”   两个姑娘,互相看了眼,笑得都很不自然。   大夫人见状,便道:“在我看来,你们是能投缘的,一个死活不想嫁给太子,一个盼着早日能拿到和离书。”   七姜本就知道太子妃的事,听了也不惊讶,至于自己的事,既然大夫人觉得可以提,她是不介意告诉别人的,和离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只不过……   她定了定心,把那有些乱了的心思压下去。   但陈茵就不同了,之前已听闻几句太师府新媳妇的事,如今算上玉器店的偶遇,再来大夫人这一句“和离书”,她看七姜的目光,与方才枯坐在这里时截然不同,满眼的崇拜和惊讶,满身气息也变得鲜活起来。   大夫人看在眼里,便说:“我去去就回,你们先坐,不必起身相送,姜儿腿脚不便。”   离开水榭台,梁嬷嬷早就在不远处等候,见了夫人眉开眼笑,轻声道:“上回来,那一股子剑拔弩张的气势隔在两个人中间,这回呀,瞧着像两口子了,不知在外头商量什么,最后哥儿把媳妇哄高兴了,才把人送进来。”   “他们这又是逛街听书,又是爬楼登高的,倒也凑得起来,迁儿那傻小子,从前哪喜欢这些闲事。”大夫人心中欢喜,但也冷静,“让他们慢慢磨合,我们也别高兴得太早,强扭的瓜不甜。”   梁嬷嬷说:“哪儿是强扭的瓜,奴婢瞧着,就是并蒂连理枝。”   大夫人回眸看了眼水榭台,念道:“她们若能投缘,就更好了,都是可怜孩子,命不由己。”   水榭台上,七姜能感受到,陈姑娘对她的态度一下亲近了,陈茵更是主动介绍:“我姓陈,单名一个茵字。”   七姜笑了笑:“我不识字,但陈姓我能记住,陈姑娘不用这么客气。”   陈茵更惊讶了:“你不识字?”   七姜说:“农家女儿,哪有闲时念书,不过也不妨碍什么,我不是长这么大了。”   陈茵苦笑道:“人说,女子无才便是德。”   “这我就不认同了,倘若我家不穷,倘若我们村里有女娃上学,我也会去。”七姜说道,“那就不用上街才能听书,我的丫鬟说,可以买戏本子在家看,偏偏我不认字。”   陈茵道:“如何使得,那些话本子戏本子,皆是庸俗之物,岂能进太师府的门。世家贵女之间,若有人做这些事,是会被人耻笑的。”   七姜问:“你也这么想吗?”   陈茵摇头:“我就是被排挤的那个人,所以怕你将来,被其他府里的女眷嘲笑。”   “才不乐意见她们,没什么可嘲笑的,不过这都是空话,我不认字,还看什么。”七姜很是不屑,说着便更奇怪,“你是未来的太子妃,还有人敢排挤你吗,你的姑母不是已故的皇后娘娘吗?”   陈茵道:“正因为姑母不在了,东宫还有良娣,在她们眼里,我已经输了。”   “你和谁比了吗?”   “比?”   “不然怎么叫输了?”   陈茵新鲜地看着七姜:“你说话真有意思,我像是听得懂,又好像没明白。”   七姜哼道:“她们是天王老子吗,看她们脸色做什么,往后别理会,你都能威胁贵妃娘娘,还怕……”   她说着,心里一紧张,立刻正经起来:“其实那天回去,展怀迁就告诉我,被抓走的是未来太子妃,也就是你。之后你来了这里,我们也会有消息,所以宫里的事,多少知道了一些,但我不会到处去说的,方才一激动,没有想要冒犯你的意思。”   陈茵看着七姜,好奇地问:“方才听你告诉夫人,如何与二公子游春,此刻再提起二公子,我不明白,你们好好的,怎么就要和离呢?”   七姜喝了茶,不甘心地说:“婚约是二十年前的,我是十七年前出生的,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我还没出生呢,凭什么把我嫁了?” 第111章 这叫打情骂俏   陈茵欣赏这份不甘心之余,也为七姜感到可惜,她与展怀迁的婚事是圣上钦赐,岂能和离或休妻,又不忍当面说穿,仿佛说了,会连自己的心火一并熄灭。   至于七姜,即便大夫人提了和离一事,她也不打算到处说两年之约,事情轻重,还是分得清的。   陈茵道:“我与太子之间的事,司空府既知,自然太师府也会知晓一些,怀迁哥哥都对你说了吧。”   七姜颔首:“我心里是很佩服你的,但不敢多说什么,毕竟我只是听一两句,而这么多年在宫里的人是你。”   陈茵心头一震,万般委屈涌上来,这么多年了,从没有人对她说过这句话。   “你、你别哭……”七姜慌张地摸出手帕递给她,为难地说,“你是未来的太子妃,我不敢在你面前胡言乱语,不然给展怀迁和太师府添麻烦,就是我的不是了,倘若我冒犯了你,你就当面骂我吧。”   “不,怎么会要骂你。”陈茵哽咽道,“这么多年,人人都只当我在宫里何等风光,却不知深宫日子的苦闷。我不是妃嫔、不是公主,为了避免遇见皇上,我不能单独走出我的殿阁,除非娘娘传召,不然,我只能在自己的殿阁里,想看一眼御花园的花都不成。”   七姜说:“这日子,可怎么过?”   陈茵苦笑:“其实也不难过,除了吃饭睡觉,几乎没有属于自己的时间,要学很多东西,乃至反复地学。只因姑母英年早逝,贵妃心中有执念,一定要将我培养成未来最好的皇后。”   还记得展怀迁的话,皇室里父子兄弟互相提防,虽然太子是太子,可未来谁做皇帝还真不好说,不过这话是绝不能说出口的,七姜很明白,说了就是死罪。   只见眼泪轻轻滑落,七姜细细地看眼前的姑娘,陈家女儿真是仙女一般的容颜,此刻落泪,怕是谁看了都会心碎。   “可这些苦,都不算什么……”   见陈茵含泪而笑,那样苦涩凄楚,七姜的心也跟着揪起,她知道,太子不喜欢未来的妻子。   “不谈了,我们初次,不,第二次相见。”陈茵匆忙抹去眼泪,笑道,“我已经很满足,那日回宫后,我也会想起你,会幻想年纪相仿的你我,将来过着什么样的日子,没想到,你竟然就是太师府的新娘。”   七姜微微一笑,也许一回生二回熟,有一天她会和太子妃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友,但眼下,还是要处处有分寸,这里可是京城。   这日傍晚,展怀迁准时来接七姜回城,因见起风,梁嬷嬷安排了轿子,晃晃悠悠到了庄园门前,帘子掀起,她抬头就见展怀迁在眼前。   “你早早就来了吗?”   “才到一会儿,没想到这么巧。”   七姜将信将疑,但也无所谓,被搀扶着往马车走去,不忘转身和梁嬷嬷道别。   伺候少夫人上了车,梁嬷嬷便问公子:“这是直接回府,还是再去别处转一转。”   展怀迁笑道:“叫您猜中了,顺路能赶上夜市,想带她逛逛。”   梁嬷嬷便再三叮嘱道:“少夫人脚下不方便,千万仔细了,吃东西也要小心,外头不干净。”   待展怀迁回车上,七姜就很小声地说:“梁嬷嬷比张嬷嬷还唠叨,今天一天在我耳边嗡嗡嗡,我都要烦死了。”   展怀迁比了个嘘声,掀起帘子最后打了招呼,就命福宝前行。   “梁嬷嬷是我娘的陪嫁,司空府出来的人。”展怀迁道,“何家展家两重责任在身,自然也就两倍的啰嗦。”   七姜笑道:“怪不得,忽然就觉得张嬷嬷不那么烦人了。”   展怀迁却捉了把柄,玩笑道:“在嬷嬷跟前那么听话好摆弄,背过人就说坏话?”   七姜不以为然:“我可是当着张嬷嬷的面,都说她烦的,你吓唬谁呢?”   展怀迁知道自己斗不过这丫头,但见她心情不坏,看来与母亲和陈茵相处得不赖,便问道:“太子妃见到你,是不是很惊讶?”   七姜先是眉眼弯弯地一笑,但很快又难过起来:“也许大夫人是想我开解太子妃,所以对她提了我想和离的事,反而闹得太子妃心里为我不好受。她说她甚至想过,我们年纪差不多,我这个自由自在的平民丫头,能代替她好好地活着,没想到,我也是卷入不如意的婚事里的人。”   展怀迁不禁干咳一声:“除了你我都被强行婚配外,这桩婚事里,还有什么不如意,我自认对你是极好的。”   七姜一本正经看着他,老太太、四夫人什么就不提了,就展怀迁本身,真是挑不出一点不好,连不让他喜欢自己,他都愿意答应。   “没有拜堂。”七姜忽然冒出这句,可是脸一下就红了,所幸天色晚了,彼此都看不太清。   “可是拜堂我……”   “怎么解释,就是没有拜堂……”七姜抢先道,但又心一软,说,“你会不会听话,我的意思是,太子妃觉得我不如意,我又没说我自己不如意。”   展怀迁故意看向别处,口中念:“那还要什么两年之约。”   “你又来了。”七姜霸道地唬人,“不是说好了,往后都不挂在嘴边吗。”   展怀迁说:“一直以来,动不动就提约定的人,不是你吗?”   七姜想了想,问:“你白天做什么去了,怎么拿我来撒气?”   “我……”展怀迁睁大眼睛,真是又气又好笑,“可算知道为什么每次都吵不过你,你总是指鹿为马,一没道理,就开始东拉西扯,是不是你?”   马车外,福宝贴心地给映春带了条毯子,可她顾不得裹着毯子,就好奇里头吵什么,忧心忡忡地说:“是吵架吗,你听听啊,是不是吵架。”   福宝为难地说:“听不见啊,再说好好的,做什么吵架呢,不能够。”   映春嘀咕道:“你说我们哥儿,从前那么闷的一个人,在家能一整天都不和人说话,是不是去过军营了,性情变了。”   福宝乐呵道:“说你傻吧,那公子和少夫人斗嘴,能叫吵架吗,这叫打情骂俏。军营里都是大老爷们儿,还能怎么地,这不是成家了吗,成家才是最重要的。” 第112章 敢惹姑奶奶我   车马途径夜市,一整条街张灯结彩,宛若白昼。   在七姜的家乡,下了黑可就没人出门,也不会有人舍得,在大晚上浪费那么多的灯油烛火。   “这条街在皇城中轴上,一直往北,就是皇宫。”展怀迁领着七姜,告诉她,“先帝在位时,二皇子,也就是当今的皇兄,战死在边境,先帝怕儿子天黑后找不到回家的路,就命人将皇城正门前的路照亮。后来有一回,先帝深夜来此悼念二皇子,想起曾经与二皇子微服出访逛过集市,就命人将这里变成夜市,皇上为了纪念先帝和兄长,也一直保留了下来。”   七姜唏嘘不已:“还有这么一个故事呢,我还以为皇帝家里,没有一点人情味。”   展怀迁道:“今日这般不算热闹,初一十五或逢大节下,怕是都挤不进去。”   然而七姜望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忽然就不说话了,仿佛也没有要融入这份热闹的意思,只是怔怔地看着。   “怎么了?”展怀迁关心道,“是冷吗?”   “你们京城里的人,太闲了,成日里光想着怎么玩怎么取乐。”眼前的繁华,颠覆了七姜长这么大以来看遍的艰苦辛酸,她承认,她都嫉妒了。   “那些摊贩呢?”展怀迁却温和地说,“他们也是京城里的人,也要起早贪黑,便是人人都享乐,也要有能享乐的去处,而这些去处,少不得人来打理,我们在茶楼,店小二说书先生那些,忙碌一整天,同样是为了生计。”   七姜的心态,缓和了好些:“是,这世上又不是种地才苦,既然能国泰民安,一定是人人都辛苦,是我小气了。”   展怀迁笑道:“并不是你小气,只是你从未见过这样的光景,哪有人天生来,就懂世间万千道理的?”   七姜抬头才能看见展怀迁的脸,而这个人在大街上站着,高高个头英俊容貌,格外显眼,人来人往都会偷偷看他一看,自己在身边,仿佛是个随侍的小丫鬟。   展怀迁说:“走吧,进去逛一逛,前面更热闹。”   七姜晃了晃脚丫子说:“在这里看看就好,等我脚灵便了,再来一趟成吗,这我逛着也没劲。”   展怀迁道:“那你在这里等,我去给你买些吃的来。”   说罢,展怀迁融入人群里,他个头高,不用找都能看见,七姜望着离去的背影,感慨一样是走路,这人怎么能走得这么潇洒挺拔,举手投足间的仪态气质,真是没的说。   “小娘子来逛夜市?”忽然,有几个衣着富贵的男子,嘻嘻哈哈地靠拢,看着就不是正经人,一人靠近时,还带着酒气,张口便调戏,“公子我知道哪儿最有乐子,不如同行,我给小娘子做个向导。   只因不想打扰公子和少夫人,映春和福宝在别处看马车,没有跟来,展怀迁一走开,七姜便落了单。   她的穿戴不华丽,只是比寻常人体面些,瞧着必定就不像大户人家的年轻夫人,便让这几个畜生起了色心。   “不想死就滚远些。”七姜瞪着面前的男人,大声骂道,“姑奶奶我见着你恶心。”   “哎哟喂,还是个泼辣货,公子我喜……”这男人一面猥琐地说笑着,一面就伸手要拉扯七姜,但突然脸色煞白,浑身紧绷,紧跟着双手捂着下面,痛苦地倒地。   就在刚才,七姜往这畜生的裆下,猛踹了一脚,踹得他子孙后代魂飞魄散。   同行三四个人,先是一愣,接着去搀扶的搀扶,还有上前要来找七姜算账的,个个儿都卷起了袖子。   可是正要动手,边上一个忽然拽了拽同伴的胳膊,他们看向七姜的背后,一个高大的身影正逼近,满身杀气,人还未到,已经将他们镇住了。   七姜哪里知道展怀迁在身后,见这几个怂蛋退缩,越发勇武起来,大声斥骂着:“敢惹姑奶奶我,不要脸的东西,见着个姑娘的就犯痴,你们是发癫的驴子吗?”   却见一道身影,从身边闪过,展怀迁一手托着才买的糕饼,一手就掐上了其中一人的脖子。   那男的个头虽不大,可体态肥胖,即便如此,还是被展怀迁掐着脖子双脚离地,重重地摔到了路边。   在众人的一片惊愕声中,七姜冲上前要再补一脚,却被展怀迁拦腰抱住,说道:“仔细脚疼,我们走吧。”   说着,把点心塞入七姜手里,打横将她抱起,迅速离开了人群。   “我、我可以自己……”   “你走得慢,我们还是快些离去的好,没得等来官差或别的麻烦,暴露了身份。”   七姜问:“你不可以打架的是吗?”   展怀迁摇头:“不是我的事,我不愿别人知道你被调戏了,是我不好,夜市虽热闹,但鱼龙混杂,我不该让你落单的。”   七姜说:“与你不相干的,是那些畜生不好,夜市大路朝天,姑娘家怎么就不能单独一个人来逛逛,该死的是他们。”   展怀迁笑道:“你没被吓着就好。”   七姜捧着热乎乎的点心,说:“你力气可真大,那人那么胖,你怎么就举起来了?”   展怀迁道:“他要是晚饭多吃一口,我就举不动了,一时激怒,大意了。”   七姜哈哈大笑,这一头守在马车旁的福宝和映春,忽然见公子抱着少夫人回来,少夫人还是开怀大笑,两个人都眼放精光,赶紧牵马过来,打开车门放下踩脚凳。   路上,七姜吃了展怀迁买的炸萝卜丝饼,分毫没有扫了兴的不悦,说到自己猛踹了那男人一脚,就显摆起小时候从村尾打到村头的英雄事迹。   展怀迁起先还乐呵呵地听着,后来越听越心疼,这要不是被欺负了,她能和人打架么,那些天杀的混蛋,欺负个姑娘算什么东西。   回到府中,没说得上话,七姜就被张嬷嬷和丫鬟们带走了,展怀迁另有公务要去和父亲商议,两人再见面,已是夜深。   七姜和往常一样窝在床的一边,展怀迁搬来矮几,刚放下,就瞧见她眉头紧锁。   “不舒服吗,吃坏东西了?”   “我脚疼。”   展怀迁眉头一紧:“你用伤脚踹的?”   七姜点头:“那不然我站不稳啊。”   “你真是……”展怀迁将矮几放一边,上床坐到了七姜的脚边,问道,“我可以看看吗?”   七姜探出脑袋看他一眼,用被子半捂住脸颊,轻声说:“那你别给我掰折了。”   展怀迁无奈地摇头,从被子里摸出七姜的脚丫子,才触手就是发烫,脚踝果然肿得更厉害,他摸了摸骨头,七姜虽然喊疼,但还能忍得住,应该没伤得太重。   “明天不能出城钓鱼了,一定要休养几天。”展怀迁说,“先给你冷敷,你转过来睡,这么不方便。”   七姜小声恳求:“别告诉嬷嬷,她会烦我。”   展怀迁道:“外间有凉水,我自己弄,不叫她们。” 第113章 我是怎么了?   冰凉的冷敷缓解了疼痛,展怀迁好像还给抹了什么药膏,然而大清早就出门,七姜这会儿已经困极了,有一搭没一搭地说几句话,后来便什么都不记得。   一觉醒来,屋子里微微有亮光,但不同于往日,她今天好好地床头床尾那么睡着,下意识地坐起来,便见那头美人榻上,高大个头的男人,睡得很挤很辛苦。   东方破晓,晨光透过明窗,屋子里越来越亮,展怀迁仿佛能在梦里看见天明,到了时辰便醒来,翻身坐起,他该练功了。   然而睁眼看见的,是床上坐着的人,正呆呆地望着他。   七姜没料到展怀迁会突然醒来,一时愣住,不知该躺下,还是说些什么。   窝在美人榻上一宿,浑身都不自在,展怀迁很想站起来伸个懒腰,又觉得不雅观,便缓缓起身,问道:“醒了吗,脚还疼得厉害?”   七姜摇头:“不疼了,也许下地会疼,可是……你怎么睡这里,去外间炕上睡也好啊。”   展怀迁摇头:“那里会有下人进出,瞧见了多事,何况,我还担心你晚上不舒服,在外面听不见。”   七姜轻轻哦了一声,裹上被子又躺下了。   展怀迁便绕过屏风,伸展筋骨,松了口气后说:“你睡吧,我去练功。”   见七姜不出声,他也不再多说,换了衣裳就出门去。   随着天亮起来,院子里开始有下人打扫的动静,七姜翻了个身,偌大的床铺,她可以来回随意地滚,只是习惯了横着睡,习惯了矮几隔开两个人,挪回到原来的位置,才觉得舒坦。   翻身朝向展怀迁那一边,七姜的心一下一下,跳得越来越急。   昨天那个人说她坏,逮着机会就欺负人,她当时就懵了。   她的确欺负人了,可为什么,总要欺负展怀迁?   七姜用被子蒙住脸,缓缓呼吸让自己平静,耳边却响起赶集那日在酒楼,大白鹅表哥对她说:“小姜儿,你当然可以不喜欢怀迁,但你也可以喜欢怀迁。”   这句话里,每个字都让她的心揪起,展怀迁对她太好了,不论是作为夫妻还是朋友,七姜都幸运自己能遇见这样一个人,可什么才是喜欢呢,她喜欢展怀迁什么呢?   昨天还是笑着醒来,今天就忽然好悲伤,心口像是堵了什么,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纵然思念父母,纵然想要回家乡,可这已经不是她会感到难过的事,明明什么事都没发生,为什么心里那么难受。   “真是的……”七姜掀开被子,大口大口地透气,一手抓紧了寝衣的衣襟,再次蜷缩起来,“我是怎么了?”   大清早,一匹快马飞奔至惜园,陈茵才梳了头,就被夫人请去。   来的是宫里人,隔着纱屏向二位禀告:“窦良娣病危,想见小姐一面,还请小姐立刻回宫。”   陈茵往后退了一步:“她要见我做什么?”   传话的人道:“小的实在不知,还请小姐即刻动身,这是贵妃娘娘的旨意。”   “夫人……”陈茵看向大夫人,用力地摇了摇头,用眼神向她求助,她不想去见窦良娣。   然而这是宫里的传话,大夫人并不能违背,唯有走来握着孩子的手说:“也许见一面,能解开些心结,去吧。”   陈茵还是摇头:“夫人,我不想见她。”   大夫人好生劝道:“你是心底善良的孩子,倘若不去相见,令窦良娣抱憾而终,往后的日子你都会内心不安,你若是狠心的人儿,也不至于如此了。”   陈茵眼中含泪:“他们是要一起羞辱我吗?”   大夫人道:“好孩子,你并没有可以被人羞辱的事,这是你该有的底气,你怕什么?”   贵妃急召陈茵回宫的事,尚未传开,但各家各府在宫中皆有几分眼线,展敬忠早起就得到消息,窦良娣快不行了。   展怀迁练完功,就被父亲叫到跟前,叮嘱道:“良娣若丧,殡礼必然难免,届时姜儿要随你去举哀,进了宫诸多规矩,你如今就该告诉她了。”   “太医怎么说?”展怀迁问道,“当真熬不过了吗?”   展敬忠道:“怕是不行了,方才还得到消息,贵妃娘娘已将陈家女儿从惜园召回宫中,据说是窦良娣想见她一面。”   这话传到七姜面前,她正在吃醪糟卧鸡蛋,嘴里忽然就不甜也不香了,放下勺子说:“何必呢,太子妃心里该多痛苦,我们虽然还不熟,但我能感受到,她对太子对窦良娣的厌恶。”   展怀迁轻声道:“我似乎忘了告诉你一件事。”   七姜问:“什么?”   展怀迁说:“从前,太子妃她很倾慕太子,这是宫里传出来的话,早年皇后还在时,太子也正年少,他们在宫里算是青梅竹马,人人都以为,这会是一段好姻缘。”   七姜呆住了:“当真?”   展怀迁道:“真真假假,如今都不重要了。”   七姜心里很难过,这份难过于此刻,更是比昨日看见陈姑娘的眼泪还难受,怎么会这样,原来怪不得,怪不得她说困在宫里没有自由都不算苦。   “公子、少夫人,看谁来了?”只见映春笑悠悠地进来,身后是玉颂和一个丫鬟搀扶着玉颜,好些日子没见玉颜打扮整齐,今日一见,果然气色好,精神也好了。   展怀迁搀扶妹妹坐下,七姜问她们用过早饭没,玉颜的嗓子还是哑的,但不再没日没夜地咳嗽,气也顺了不少,笑着说:“就是吃了早饭,不能总躺着,下地走了几步,觉得还行,就一路过来了,不论如何,我总该亲自来谢谢二哥哥和嫂嫂。”   七姜头一回见大姑娘,她就是憔悴虚弱的,如今终于见到她原来的模样,哪怕才恢复了五六成,她眼底有了光,笑容明媚起来,真真是个美人儿。   仔细看,玉颂也生得好,展家的儿女,都生得好。   “二嫂嫂,您怎么了?”玉颂见嫂嫂发呆,问道,“怎么看着大姐姐发呆?”   七姜忙道:“你姐姐仿佛变了个人,我都有些认不出来,看傻了。”   可心里想的是,玉颜和何表哥,是不是也很久没见过了,表哥等了那么多年,他等的该是从前青梅竹马的玉颜,可玉颜,再也回不到从前去了。   “公子!”只见张嬷嬷紧张地进来,说道,“不好,窦良娣殁了。”   玉颜轻轻一叹:“今年这春天,是怎么了。” 第114章 七姜的分寸   展怀迁迅速换了素服,要随父亲进宫,却见观澜阁里喜庆的红灯笼,原本为他和七姜婚礼添彩的一切装饰,都撤下了。   只是太子府殁了良娣,官宦私宅中虽不必持服,但也不得余庆,一切还要等上谕,再看如何操办窦良娣的身后事。   院门旁的走廊下,七姜正站在那儿,看着丫鬟摘下灯笼,她从未见过如此精巧华丽的灯笼,上头还嵌着琉璃宝石,就这么挂着,也不怕个贼来偷。   “七姜,我要进宫去了,你在家等候。”展怀迁走来,温和地说,“只是,向来家里都报母亲养病,母亲是不出面的,倘若说母亲养病,又说你伤了,我家女眷都不出面,就不合适了。”   七姜问:“老太太和四夫人呢?”   展怀迁摇头:“祖母和婶母的诰封都是随祖父和四叔的,品级太低,平日里没有特召是不能入宫的。”   七姜眨了眨眼睛:“可是,我也没有诰封……”   展怀迁道:“你是圣上赐婚,即便没有诰封,也是太师长媳,身份不同。”   七姜坦率地说:“我也不是怕进宫,就是我的脚,一瘸一拐的,看起来不好。”   展怀迁微微严肃了神情:“那你还在这里站着,不回去休息?”   “我刚送玉颜去了……”   “快回去歇着。”   说着,展怀迁伸手搀扶了七姜,将她送回卧房安置后,才急忙往大院去见父亲。   收拾灯笼的丫鬟们,聚在一起说悄悄话,张嬷嬷从外头回来,责备道:“偷懒说闲话,麻利些把活干完了,不有的是时间说话?”   一个丫鬟笑道:“嬷嬷,方才您没瞧见,少夫人在这里看咱们收灯笼,二公子心疼少夫人脚疼,给亲手搀扶回去,真是新婚燕尔、如胶似漆。”   张嬷嬷舒展眉头,心里高兴,嘴上还是严肃地说:“不许背后嘀咕主子,你们可越来越放肆,是瞧着少夫人好说话,都不分尊卑了不是?”   丫鬟们忙笑着说不敢,纷纷收了灯笼送去库房。   卧房里,七姜趴在窗前,将外面的光景都看在眼里,不知道嬷嬷又训斥丫鬟们什么,但瞧着没生气,丫鬟们也不害怕,观澜阁里的下人们,要比这府里别处的人鲜活得多。   提起鲜活,看惯了满院子的红绸和花灯,看惯了这屋子里初初贴着大红喜字,忽然之间全都收走,七姜竟有些不习惯。   更可笑的是,分明还记得刚开始,这满屋子的喜气,压得她喘不过气,压得她好生厌恶。   人呐,怎么就变了呢。   “少夫人。”张嬷嬷进来了,说道,“奴婢教您一些进宫的礼仪规矩,恐怕您不得不走一趟的,不然大夫人不出面,老太太和四夫人没资格出面,咱们家没有女眷在,叫人看笑话。”   七姜点了点头,心里不说抗拒,就连一丝反感也没有,仿佛理所当然认为这是她的责任,只能安慰自己,说好了两年的,她要配合展怀迁,做好他的少夫人。   果然,不到晌午,宫里就传来消息,以窦良娣生前遗愿,丧礼一切从简,但三品以上大臣及女眷仍要至东宫举哀,张嬷嬷便忙着为少夫人梳妆打扮。   今日不同去甄家的光景,七姜要着正经严肃的素服,可新娘子才进门,谁家哪能做那么些素服摆着,唯有去秀景苑,借了大少夫人的素服来。   这不借不知道,张嬷嬷为七姜穿戴时,不停地心疼着:“少夫人,您太瘦了,大少夫人瞧着就瘦,可您的腰怎么还赶不上她的。不是说总在地里干活吗,这小身子骨,能干得起农活?”   七姜说:“我、我才十七,嬷嬷,我还在长身体呢。”   张嬷嬷把这一茬忘了,可不是嘛,这二十多岁光景的身量,自然不是十几岁姑娘能比。   七姜笑道:“其实我胖了好多,嬷嬷给我喂得好。”   张嬷嬷不禁抱怨:“哪里就吃得好了,顿顿三菜一汤,少夫人,咱们打个商量成不,四菜一汤如何?你看哥儿他成日里练功啊练兵啊,又那么高的个子,而您呢,还在长身体,莫说四菜一汤,就是七八个菜你们也吃的完。”   七姜倒是正经说:“他就要去练兵了,我一个人的时候,三菜一汤实在是够了,但他回家里的日子,嬷嬷你就多准备几个菜吧,我不说话。”   张嬷嬷立时眉开眼笑:“哎哟哟,我们少夫人也会疼起相公来了。”   七姜脸颊一红,转过身去,由着嬷嬷为她将腰带束紧些,慢慢冷静下来,她脸红什么呢。   打扮齐整后,一乘软轿将七姜送至大门下,再由马车接了送去皇城下。   这里人就多了,马车来来往往川流不息,比起甄家治丧,此刻聚集在皇城门下的,无一不是京城贵眷,众人按照夫家品级而列,司空府几位早就进去了。   “这不是展副将军家的新娘子,你怎么也来了?”人群里,忽然有人看着七姜说,“上谕三品以上诰命进宫举哀,少夫人是替太师夫人前来的吗?”   这会儿的光景,不是逛集市,也不是甄家私邸,七姜便是再如何毛躁,也不会不分轻重,更何况,她根本就不认识眼前这个人。   七姜没说话,默默地跟着内侍官走去她的位置,却又听见有人说:“太师夫人的病,到底是什么病,多少年头了?”   “十年了吧,皇后过世那年,那么大的事,她也没来,到底是司空府嫡女。”   “少说几句吧,今天不是念叨这些的时候。”   “快看,定安侯夫人……”   七姜听得正恼火,迎面走来几个人,为首是一样穿着素服的甄夫人,她满眼的凶戾厌恶,傲慢地瞪着双眼,身旁的婢女便讥讽:“让开吧,好狗可不挡道。”   七姜微微握紧了拳头,不论如何都要忍耐,大不了下回冲去侯爵府打一架,若是在这里吵,岂不是着了她们的道。   却是此刻,一驾马车缓缓而来,七姜不经意转身,一眼就看见梁嬷嬷先下来,而后便是同样身着素服的大夫人。   虽是一身素服,可大夫人举手投足间的高贵优雅,仿佛自云端而降,自瑶池而来,将方才那群多嘴的女人,都比成了烂鱼烂虾。   人群里发出悉悉索索的动静,女眷们都惊讶于眼前见到的光景。   大夫人下了马车,立时有礼官和内侍官上前来问候,可大夫人的目光,却温和地看向这一边,朝着自家孩子道:“姜儿,到娘这里来。” 第115章 初次进宫   这世上的事,就讲究一个缘分,大夫人有心来护一护自家小媳妇,那么巧就让她碰上了。   许久不出入这样的场合,一眼望过去,俱是些生面孔,十年了,各府各家都有了新的女主人,太师府也一样。   七姜脚上有伤,方才下车后,每走一步都钻心得疼,可为了不在人前太丢脸,咬牙走得稳当。   但这一刻,见到大夫人来,她的心就放下了,一手扶着张嬷嬷,再无顾忌,脚下一高一低地走来。   大夫人满目怜爱,问道:“从这里到东宫,还要走很长的路,成吗?”   七姜点头:“走得慢一些,或是给我个拐棍就成。”   张嬷嬷在一旁说:“夫人,奴婢出门时,预备了手杖,您看合适吗?”   大夫人道:“交由侍卫检查,不妥再说。”   如此,七姜跟着大夫人,不必再依序等候,早早地进了皇城,有手杖加持,她走得还算灵活,只是仪态什么,都顾不得了。   然而冗长的宫道,怎么也走不到头,七姜还未见识皇宫的大气磅礴,就已经被夹道的宫墙压得喘不过气。   这墙高得,仿佛能倒下来,抬头望一眼,天空也被挤成了长长的一条。   终于到了东宫,让七姜惊讶的是,这里治丧的排场,还不如甄家私邸,更是安静肃穆,不似甄家那般沸反盈天。   她见到了外祖母和两位舅母,可老太太见到女儿,却是淡淡的,几乎没什么眼神交流,就擦肩而过。   七姜偷偷看了眼大夫人,心里很不踏实,但也不敢出声,跟着举哀叩拜,礼成后,就退了出来。   自然,她没见到太子,也没见到陈姑娘。   到了宫门外,便有宫女来领路,恭敬地说:“夫人,贵妃娘娘请您到祥英殿相见。”   “是,烦请领路。”大夫人应下后,看了眼身边的孩子,温和地说,“一会儿贵妃娘娘若问话,你愿意答的,就自己说,你不愿意答抑或不想说的,就看我一眼,我替你回答。”   七姜手心发汗,坦率地说:“夫人,我很紧张,还有些害怕。”   大夫人笑道:“外祖母和舅母们都在,不怕。”   说着话,轻轻抿一抿孩子鬓边的碎发,微微一笑后,便带着七姜前行。   远离东宫后,七姜忍不住开口:“夫人。”   大夫人应道:“什么?”   “展怀迁呢?”   “他应该在太子身边,怎么了?”   “其实……”七姜犹豫道,“我不是想问展怀迁,是方才遇见外祖母和舅母她们,为什么外祖母都不看您一眼呢,她是和您生气了吗?”   大夫人满眼宠爱,含笑看着七姜:“傻丫头,那样的场合,就要目不斜视,你该不会冲着外祖母和舅母们笑了吧?”   七姜连连摇头:“张嬷嬷交代过的,绝不能笑,也不能轻易开口说话,方才您来之前,甄家那婆子又跟我过不去,我都忍耐下了。”   大夫人欣慰地赞许道:“真是好孩子。”   七姜心口一暖,但又生出几分愧疚。   她从没有将大夫人当婆婆,可是夫人,却什么都包容她。   方才在宫门外,那句“到娘这里来”,她真是差一点就哭了,觉得自己何德何能,遇上这样好的“婆婆”。   祥英殿内,何家婆媳,贵妃与何夫人的娘家女眷,正坐在一处饮茶。   贵妃看起来并不悲伤,毕竟是早就料到的事,若非封了良娣,都不必劳师动众的让大臣和家眷们进宫举哀。   “可怜我那孙儿,也罢,他们母子能做个伴了。”贵妃轻轻叹着,看向老太太说,“没想到翎儿会来,窦良娣竟如此体面?”   老太太应道:“娘娘见笑了,她近来身子养的不错,比往年强多了。”   贵妃说:“老太太就别逗我了,翎儿病不病的,那是与外人的说辞,我还不知道她的脾气。”   说话间,宫女前来禀告:“娘娘,太师夫人携长媳,正于门外恭候娘娘传召。”   贵妃娘家的几位年轻女眷,都站了起来,不多久,便见大夫人带着年轻孩子进门,但那孩子,竟是伤了脚,走路一瘸一拐的。   七姜紧张得不行,根本不敢抬头,这娘娘的殿阁香喷喷的,又明亮又宽敞,人很多,低头都能看见边上站了好多宫女,却安静得没有半点声响。   跨入最后一道门槛,便听见热络的声音:“我说呢,什么风能把何大小姐吹来,果然是心疼儿媳妇。”   七姜浑身僵硬,一直盯着大夫人的裙摆,见她下跪,也跟着跪下,向贵妃行礼。   贵妃娘家的几位年轻女眷,前来搀扶她们婆媳,便听贵妃说:“孩子,你走近些我瞧瞧,如今你在京城,可是颇有名望,连宫里都在传说你的事。”   七姜紧张得几乎要昏厥了,他们小地方的村子,见个县太爷都顶天了,她一辈子都没想过,自己会有一天跑进皇帝的家里来,被贵妃娘娘喊一声“孩子”。   “姜儿。”只见大夫人挽着她的手,将她轻轻带到贵妃跟前,笑道,“娘娘可要给我这个婆婆面子,别吓着我们孩子。”   贵妃嗔道:“给你稀罕的,还能抢了你的不成?”   说着便打量孩子的容貌,眉眼含笑甚是满意,但捧起七姜的手,贵妃不禁蹙眉,抚摸过手掌上的茧子,说道:“真正农家的孩子,才多大年纪,就磨一手的茧子,亏得有你们,天下百姓才能有口饭吃。”   七姜稍稍冷静了些,不禁悄悄看了眼贵妃。   记得展怀迁说,太子今年满二十岁,上头还有几位公主姐姐,那么贵妃少说也该有四十多,可是眼前的人,哪里像四十多岁,以为见过大夫人是绝世美人,没想到,人外有人。   “快去坐下,怎么伤了脚,怀迁那孩子不好好照顾你吗?”贵妃温和地说着,“我听人提起,他过几日又要去练兵了是不是?”   老太太应道:“娘娘说的是,承蒙圣上器重。”   七姜被搀扶着坐下,一动不敢动,偏生她今日是最新鲜的人,谁都盯着她看。   贵妃笑道:“人家孩子脸皮薄,都别看她了,既然人到齐了,想和你们说说茵儿的事。”   七姜心头一震,不禁抬起头,那位窦良娣也算是贵妃的儿媳妇,可是……这才半天,东宫那头还有人排着队祭拜,可其实,已经被遗忘了吗? 第116章 姜儿被吓着了   那之后,七姜整整枯坐了一个多时辰,贵妃说什么,女眷们说什么,她听不明白也不愿意听,直到宫女通传有几位王妃、郡主到了,众人才要散去。   站起来的时候,浑身僵硬,心里正觉得尴尬怕出错,大夫人伸手扶了她一把,将她带到贵妃跟前,行礼告退。   贵妃赏赐了玉如意和金簪,邀请七姜常进宫坐坐,之后都是些客套话,七姜也没往心里去,或者说,她心里并不喜欢这位娘娘。   自然,皇家的事与她不相干,她也不讨厌谁,只是觉着,说不出来的心酸。   直到出了皇城门,也没敢问一句,陈姑娘在哪里?   司空府和太师府的马车一起过来,大夫人来搀扶母亲上车,老太太含笑看着女儿说:“还以为,我生了块石头,怎么,如今也有叫你心软的事了?”   大夫人笑道:“娘,那孩子怪可怜的,我不忍心。”   老太太问:“那这会子,你是回太师府,还是……”   大夫人摇头:“不去那地方,我们姜儿对付那几个不成问题,今日实在是怕她头一回进宫害怕,才来给她撑撑腰的。”   老太太说:“这不是有我们呢,我也喜爱这孩子,你嫂嫂们都喜欢。”   “娘和嫂嫂们疼她是一码事,我是想让那些人看明白,太师府的少主母是谁。”大夫人傲然道,“姜儿是个聪明孩子,这样的孩子,帮得起。”   此时有更多的女眷从宫里退出,两府车马不好总堵在这里,便是长话短说,送了母亲和嫂嫂们离去后,便要和七姜分开坐车,各自回家。   “夫人,今天谢谢您……”七姜站在车下,仰着脑袋真诚地说,“不然,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大夫人满眼温柔的宠爱:“好生回家歇着,窦良娣的身后事一切从简,之后也没什么事了,你休息几天,养好了伤,来惜园我们钓鱼去。”   七姜欠身答应,后退几步,便由着马车前行,她也很快被搀扶上了车,一家人迅速离开皇城。   车上陪坐的,是张嬷嬷和映春,本是要跟着一起进宫的,但大夫人来了后,她们就留下了。   这会儿细细地看少夫人脸色,张嬷嬷心疼地说:“少夫人,您吓坏了吧,这小脸白的,气色很不好。”   七姜无奈地一笑:“走近和贵妃说话时,把我吓得都不会喘气了,虽然娘娘很温和,还那么美……嬷嬷,我以为大夫人是神女天仙一般,方才见了贵妃,哎呀,怎么说呢,真是美极了。”   张嬷嬷笑道:“那是必然的,大夫人还做姑娘那些年里,贵妃娘娘可是京城第一美人,且门第高贵,才情也颇高。”   七姜问:“既然这么了不起,为何只能嫁给皇子当妾室?”   张嬷嬷笑道:“王府的侧妃,那可不是一般的妾室,更何况,往后这天下都是她们母子的,正头夫人和妾室,又有什么差别呢。”   七姜轻轻叹:“怪不得……”   张嬷嬷问:“什么怪不得?”   七姜一笑,说:“没什么。”   回到府中,沐浴更衣,一顿忙碌后,七姜独自靠在暖炕上的明窗下,望着外头走来走去的丫鬟们。   虽然卖身在这府里为奴,可至少在观澜阁,她们过得都不错,没有人打骂,能说说笑笑,能吃饱肚子,还能有月钱贴补家里。   七姜忽然想,陈姑娘她会羡慕这些丫鬟吗,是做千金小姐未来的皇后好,还是……   只见一个丫鬟送了点心进来,七姜问:“我回来就没见过映春,她去哪儿了?”   丫鬟应道:“映春的爹娘来了,她去后门见他们。”   七姜心头一紧,她用这个借口送走了朱嬷嬷,兴许老太太那边,也会一样对付她的丫头。   “你们去看看,见到她立刻来告诉我。”   “是……”   可是七姜心里很乱,下地一瘸一拐地走到门边,指间抓紧了门框,恨不得抠出几个窟窿来。   好在,映春平安回来了,她一路小跑着到了跟前,还喘着气问:“少夫人,您有什么吩咐?”   七姜竟是眼圈一红,说:“没、没什么事,你没事就好。”   映春笑容灿烂地说:“您腿脚不好,奴婢实在不忍心回家去,就托人捎话,让爹娘来一趟,把银子给了他们。”   说着举起一大包东西,高兴地说:“我娘炸的馓子,少夫人您尝尝吗?”   七姜连连点头:“我可好久没吃过了。”   这一日,展怀迁天黑后才回到家中,本该和七姜去城外踏春钓鱼的日子,偏出了这样的大事,他在太子身边,心里却惦记着七姜,后来听说母亲竟然进了宫,他才松口气。   之后的事,忙忙碌碌也不知转了些什么,这会儿进了宅门往观澜阁走,心里才渐渐平静下来。   最先见到了张嬷嬷,展怀迁问:“我娘怎么来的,你们在宫里遇上的吗?”   “您说这天底下的缘分,我们少夫人在宫门外,正被甄家那婆子刁难呢,大夫人就到了,那婆子立时气都不敢出……”   嬷嬷说起来,便是啰啰嗦嗦一大车的话,可展怀迁就想先进屋看看七姜,不料张嬷嬷最后告诉他:“少夫人不在屋子里。”   “去遛狗了?”   “说是去园子里散散,不知走到哪一处,有小半个时辰了。”   展怀迁一面已解开素服的腰带,说道:“那我去找她,她的脚有伤,您怎么不拦着……”   张嬷嬷说:“因为心疼啊,不知怎么,总觉得少夫人今天兴许是被吓着了,回来整个儿闷闷的,眼圈也红红的,只要不和她说话,她就发呆。”   展怀迁眉头紧蹙,再不多说什么,脱了素服,就提着灯笼往花园来找。   太师府的花园虽不如惜园那么大,单独找个人也不容易,七姜走累了,坐在池塘边的凉亭里,就看见远处一小团火光,行色匆匆地到处晃。   “少夫人,那边是找咱们的吗?”   “也许吧。”   “奴婢过去瞧瞧……”   七姜没拦住,映春就跑了,留下她一个人,倒也清净得很。   天气越来越暖和,这会儿坐着也并不冷,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心里一阵一阵的凉。   没过多久,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七姜随口问:“是找我们的吗?”   却听展怀迁的声音说:“你脚上有伤,还走这么远,夜里又该疼得睡不着了。”   带着灯笼的人走进来,亭子里被照亮,七姜仰头看着展怀迁,不知为什么,心里一股好大的委屈涌上来,收不住,还没开口,忽然就落泪了。   “怎么哭了?”展怀迁单膝跪下,放下灯笼,看着面前的人,“七姜,你怎么了?”   七姜的双手,抓紧了裙摆,憋了半晌才说:“我、我害怕……” 第117章 我不是旁人,也不是外人   眼前的人,死命忍着不哭,可眼泪还是往外掉,仿佛落进自己的心里,展怀迁第一次懂了何为心碎的痛。   他抬起手,要去擦七姜的泪水,可意识到的时候,已将将她拢入怀中,让七姜靠在了他的肩头。   彼此的视线错开,七姜就哭了,展怀迁手中极轻地拍了几下背,想说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无力。   当压抑在心口的彷徨随着眼泪宣泄出来,七姜渐渐冷静,才发现自己靠在了展怀迁的怀里,不得不轻轻推开,转过身去,赶紧把眼泪抹了。   展怀迁这才起身,坐在一旁的石凳上,静静地看着她。   七姜抽噎了几下,缓过气来,难为情地一笑:“我这是怎么了,你、你可不许对任何人说。”   “不说,谁都不说,我娘也不说。”   “嗯。”   “可我想听你说说,怎么哭了?”   七姜垂下眼帘,手指不安地缠绕着衣袖,今天的事,一件件从眼前过,她道:“其实,我白天就差点哭了,和好多人在皇宫外面排着,就有我不认识他们,但他们认识我的人,问我怎么去了,她们说,要三品以上的诰命才去,我连诰命都没有对吧。接着又开始议论大夫人养病的事,我心里正恼火,冤家路窄碰上甄家婆子,我真是很努力忍耐了,她的婢女还骂我好狗不挡道……”   展怀迁听得心火燃起,那些女人,未必敢得罪太师府和司空府,可她们就是欺负七姜外乡来的,欺负她年纪小,欺负她本身没有诰命、没有品级。   “再过几年,我一定为你求得诰命。”展怀迁道,“至于那些小人,我曾与你说过,他们的心太苦了,因此说什么话都苦,不必放在心上。”   七姜点点头,望着展怀迁说:“我是没放在心里,可看见夫人从马车上走下来,叫我去她身边的时候,要不是那么多人在,我当时就要哭了。你的母亲,真是这世上最好最好的人,我娘最怕的,就是我来了京城,日日叫婆婆做规矩,怕我不讨婆婆的喜欢,她若是见到今天这事儿,一定会很高兴。”   见七姜说着说着,又眼眸含泪,展怀迁温和地说:“倘若你不是好姑娘,我娘不会多看你一眼的,她心疼你想护着你,不论我们之间三年还是两年,当时当下,你就是她的孩子。”   “大夫人对你,也这么好吗?”   “怎么说呢,我是男子,母亲就不会将我捧在手心里宠,但我知道,娘可以为我做任何事。”   七姜毫不犹豫地说:“我信。”   展怀迁道:“连张嬷嬷都看出来,你今天不高兴,别把事存在心里,我能不能听听?”   七姜深深吐了口气,说道:“我跟随夫人,还有外祖母舅母他们去了贵妃娘娘的宫殿,我本以为只是去坐坐的,没想到,贵妃是要和夫人们商量陈姑娘的事,说如何才能让那孩子安下心来,她就要着手准备太子的大婚了。”   “是吗……”   “你说说,人早上才没的,都还没过夜呢,怎么可以这么无情?”   展怀迁神情沉重,道:“太子很伤心,坐在上书房一句话也不说,原本窦良娣的后事,不打算惊动文武百官,是太子最后求来的,给了窦良娣一个体面的丧礼,可即便求来了,贵妃还是提出了条件。”   七姜睁大眼睛:“那可是她的亲儿子……”   展怀迁说:“在贵妃眼里,太子是未来的皇帝,而不单单是她的亲儿子。”   七姜苦笑了一下:“条件,是不是娶陈姑娘为太子妃?”   展怀迁颔首:“没错,你很聪明,贵妃提出为窦良娣体面发丧的条件,便是今秋弱冠礼时,太子同时娶陈阁老家的孙女,册封为太子妃。”   七姜眼底掠过一丝惊恐,被展怀迁捕捉到了,他凑近了些,问道:“你害怕贵妃?”   “不是怕贵妃,是怕你们所有人。”七姜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甄家二郎还没凉透,他娘就不惜给儿子戴绿帽,也要利用玉颜来逼大老爷为他们家长子谋前程,如今贵妃又这样,你们京城里的人,没有骨肉亲情,没有人性……”   展怀迁说:“也有司空府那样,外祖母多疼你,何家上下和睦融洽,并非家家如此。”   七姜摇头,问道:“展怀迁,夫人在城外十年,真的是她任性吗?”   展怀迁心头一震,七姜这么问,无疑是扯下了两府之间最后一层遮.羞布。   朝廷为重、前程为重、家族兴旺为重,外祖父再如何深爱自己的女儿,他还是放弃了女儿。   展怀迁道:“倘若我的女儿,在夫家遭受委屈,我一定不惜任何代价,也要将她接回来。”   七姜难过地说:“也许将来,你也会变的,不要把话说得太满。”   “所以,你厌恶这一切是吗?”   “我并不厌恶,这是你们的活法,只是觉得你们所有人,都活得太难了。”   展怀迁愣了一下,所以,这小人儿躲在这里哭,并不是真的受了委屈,而是在悲悯天下?   “所以你哭了?”   “我、我没有……”   “看见我就哭,还以为我惹你伤心了。”   “虽然我不想承认,可是……我眼下最信任的人,只有你。”   展怀迁嘴角扬起笑容,道:“荣幸之至。”   七姜微微脸红,垂下眼帘道:“谢谢你待我好。”   展怀迁说:“一直以来,都是你要我做什么,我就照着做,七姜,能不能换我要求你一件事。”   “你先说来听听。”   “不要对我说谢谢,你高兴了,我就高兴。”   七姜的心砰砰直跳,撑着桌子站起来,打算回观澜阁去,随口敷衍着:“我也是有教养的,哪怕没念过书,做人的道理我爹娘都是教的,受了旁人好处,怎么能不谢谢?”   展怀迁说:“我不是旁人,也不是外人。”   七姜凶起来:“你看你,你又来了。”   展怀迁不理会,伸手就将七姜抱起来,看着怀里发懵的人说:“老实点,你的脚踝还要不要了,明知道脚疼还走那么远,叫我好找,夜里又疼得睡不着,我可不管你了。”   七姜在展怀迁怀里,就是小小的一团,拼力气拼不过,打也打不过,再者她真是脚疼,不然也不会在这里歇着。   “回去了……”   “你放我下来。”   “再闹,把你扔池塘里。” 第118章 咱们家里   这日夜里,入睡前,七姜又多说了一件事,便是她担心老太太报复她,怕映春丢了那会儿,真的急坏了。   “我不怕树敌,怕的是对身边的人有了感情。”七姜说,“来到这里的头一天,我见谁都觉得看不起我,她们偶尔说悄悄话,我也觉得是在嘲笑我讽刺我。自然,这样的人是不少,可也有不是的,是我太多心了。”   展怀迁道:“我听嬷嬷说了,婚礼之前派去伺候你的人,都是婶婶挑的,可想而知。”   七姜说:“往后,我不打打杀杀,不和她们吵了,毕竟老太太不能把我怎么样,可底下的人就难了,我不想提心吊胆的。”   展怀迁劝她:“没有千年防贼的道理,该吵的就吵,你并不是无理取闹的人,要相信邪不压正。”   七姜想了想,问道:“那咱们家里,能不能多一个规矩?”   咱们家里……偏偏就这四个字,撞进了展怀迁的心。   七姜没留神自己说了什么,接着道:“能不能立个新规矩,不能随意将下人打死,若是犯了大错,交由大管事查问清楚后,或是报官,或是撵走……”   展怀迁道:“正因家丑不可外扬,不会有人家将犯大错的下人送去报官,话说回来,老太太真要了谁的命,我们又能如何,难道将老太太送官?可她并没有触犯律法,奴籍是契在命在,顶多那人赔家里几两银子。”   七姜气道:“哪天老太太真打死了映春,我也什么都做不了是吗?”   展怀迁无奈地回答:“你做不了,不论你打伤还是打死老太太,都是触犯律法的,而她只是处置了一个奴才。”   七姜的家乡虽然穷苦些,可他们是农户,不受什么人奴役,以前从没有意识到,这世上还有人的性命,是不属于自己的。   她不禁叹气:“那就没必要立新规矩了,只有靠我保护好映春。”   展怀迁道:“家里的新规矩立与不立都一样结果,但这件事,并不是不能改变。”   “怎么?”   “若有一日修订律法,就能从根本上解决。”   这就是七姜不敢想的事了,她不禁坐起来问:“你是说,修改朝廷的律法?”   展怀迁道:“彻底废除活人殉葬,便是皇上登基后立下的,修进律法,后世皆不可改,这是皇上的仁政。”   七姜问:“那会不会有一天,可以废除奴籍。”   展怀迁说:“太遥远了,牵扯到所有人的利益,乃至宫中的内侍与宫女制度,这需要长久的时间来慢慢推行和改善,比起活人殉葬,奴籍的生死去留,是极其复杂的一件事。”   七姜躺下了,长长一叹:“容我再想想,不论如何,我要护着我们观澜阁里的人。”   展怀迁唇边有笑意,想起方才那句“咱们家里”,正所谓,此心安处是吾乡,看来七姜终于对他有了几分安心。   翌日,阴雨绵绵,大厨房的人将早膳送到沁和堂,打着伞只顾不叫雨水渗入食盒,他们自己都淋湿了。   上官清见了,每人赏了一把铜钱,高兴得他们连声道谢,就差给姑娘磕头。   不久后,老太太来膳厅,看了眼桌上的吃食,懒懒地说:“成日里都是这些,看着就倒胃口,你还给他们赏钱。”   上官清道:“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厨房里的人,姑祖母您想吃些什么,清儿记下回头告诉他们。”   老太太望着门外的雨,叹道:“纵然想吃,又能吃几口,心里不顺,龙肉也咽不下去。”   上官清问:“还是为了二嫂嫂的事吗?”   老太太叹气:“你没听说,昨日何氏进宫了,这么多年真是破天荒,皇后故世她都没露面,可真是做得出来,不怕叫人诟病。”   上官清摸透姑祖母的脾气,说道:“是啊,都进城了,好歹来给您请个安。”   老太太哼笑:“不敢当,她是堂堂一品诰命,我算什么。”   上官清说:“圣上以仁孝治国,自然长幼为先,尊卑在后,大伯母实在不应该。”   老太太拿起筷子,随意拨动了几下,冷笑道:“司空府我的确惹不起,可既然她那么在乎小媳妇,就不能让她如意,不过是个野丫头。”   上官清偷偷瞥了眼姑祖母,心里明白这是有所算计,但老太太不开口,她也不接话,勉强对付了早饭后,便借口去账房,离开了沁和堂。   这个时辰,秀景苑也才撤了早饭,四夫人最近心情不好,一样没什么胃口。   自从雁珠离去,到如今也没挑出一个值得像雁珠那般被她信任的人,好些事四夫人不得不亲力亲为,便更添了怒气。   上官清到来时,四夫人正责骂儿媳妇,韩子淑站在台阶下,头上淋着雨,还是上官清打伞上前来,好生劝道:“嫂嫂可别着凉了。”   四夫人冷声道:“姑娘找我有事?”   上官清将伞递给大嫂嫂,走进屋檐下,含笑轻声道:“有件事,要私下与婶婶相谈。”   四夫人打量她几眼,心里虽不服气,还是端着客气,呵斥儿媳妇退下后,便道:“我们屋里坐,外头潮气重。”   玉颜的闺房里,她站在窗口看半天了,若非实在没力气去和母亲争吵,岂能容她那般折辱嫂嫂。   见上官清来到时,心里还有几分感激,可又见她随母亲进屋关门说话,不免存了疑。   “颂儿,已经没事了,别害怕。”玉颜走回床边,从角落里拉出妹妹,安抚道,“你不在母亲跟前,她是不会想起你的,何况如今还有姐姐在。”   玉颂怯怯地点头:“我知道……只是可怜大嫂嫂。”   玉颜问:“且不说嫂嫂的事,颂儿,这些年,你上官表姐和母亲走得很近吗?”   玉颂想了想,应道:“表姐不常来我们这里,若是去沁和堂,总是一团和气的,母亲并不喜欢表姐,但也不好得罪。”   玉颜摸了摸妹妹的脑袋,一面安抚她,一面心里莫名有些不安,上官清的为人她再清楚不过,她来找母亲,就不能有好事。 第119章 一心一意想要嫁给他   脚伤,雨天,被困在屋子里的七姜,倒也不寂寞。   张嬷嬷领着丫鬟们为二公子收拾行囊,他明天就要去校场,可看着他们忙忙碌碌装了好几口箱子,不知道的人,还当是展怀迁要出远门。   七姜忍不住说:“他说四五天就能回来一趟,嬷嬷你准备这些,都够他出门几个月了。”   张嬷嬷道:“哪里够呢,何况军营里也没个服侍的人,好些事是要哥儿自己做的,不多预备些,到时候要什么都抓瞎。”   七姜好奇地问:“嬷嬷,展怀迁那些漂亮的衣裳,也是您给预备的吗?”   张嬷嬷笑道:“您瞧着可还妥当?”   七姜竖起大拇哥:“他要不是个小子,嬷嬷你得把他打扮成天仙了吧。”   便见丫鬟们,捧来了展怀迁的衣衫装箱,忽然有人说:“嬷嬷,这件衣裳开线了,还是别带了。”   张嬷嬷道:“这是哥儿最喜欢的练功服,要紧是料子难得,再穿一阵也该破了,就带去吧。”   说着上前来翻看,忽然心生一计,回眸看着七姜问:“少夫人,奴婢们忙不过来,不如您替哥儿补两针。”   七姜说:“我的手工可粗糙了,你们放心吗?”   张嬷嬷笑道:“这有什么,缝结实就成。”   边上的映春机灵地送来绣篮,七姜心想闲着也是闲着,便挽起袖子,穿针引线,将袍子上开线的地方重新缝好。   拾掇完后,张嬷嬷来拿,翻看针脚,一面夸少夫人谦虚,一面又说:“咱们哥儿,如今也是有媳妇给缝衣裳的了。”   七姜面上一红,胡乱地收拾绣篮里的东西,不想一把抓到了藏在里头的针,扎得她生疼,血珠子也冒了出来。   张嬷嬷和映春紧张不已,七姜被她们抓着手查看伤口,说实话,对她来说这真不算什么,可眼前的人,却那么地在乎,心头不由得暖洋洋,说道:“嬷嬷、映春,你们对我太好了。”   嬷嬷和映春都愣住了,之后大笑:“少夫人,您说什么呢?”   七姜说:“是因为展怀迁才对我好吗,倘若有一天,你们二公子有了喜欢的姑娘,纳了姨娘,你们是不是就不会再对我好了?”   张嬷嬷心疼地说:“您怎么这样想呢,且不说奴婢们对您几分真假,就说二哥儿,奴婢敢用性命打赌,他绝不会纳妾,也不会多看别家女子一眼。”   七姜反而慌了:“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映春说:“少夫人,是您先对咱们好的,这家里在您来之前,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自从您来了,咱们观澜阁多热闹呀。”   若是平日,张嬷嬷会责备映春口无遮拦,但此刻,她亦由衷地说:“原先家里只是沉闷,后来哥儿去打仗,这日子就更没盼头,   度日如年四个字,奴婢算是明白了。幸好幸好,老天爷把您送来了,虽说刚开始有些摩擦,可看明白您是个好孩子后,奴婢这一天天,嘴角就没下去过,皱纹都多了好几条。”   映春问:“少夫人,您怎么想起说这些?”   七姜决心把话说开,她如今有了牵绊,会害怕张嬷嬷和映春被老太太她们欺负,可自己又不愿因此就束手束脚,盼着嬷嬷和映春她们,都能够保护好自己。   张嬷嬷听得眼圈儿都红了,摸了摸孩子的手道:“少夫人放心,这里是京城,是有王法的,老太太不能够乱来。您说得对,不论是和奴婢们真心好了,还是别的缘故,千万不要被牵绊束缚,那样就不是您了。”   七姜愣住:“不是我?”   话音才落,丫鬟通报有客人到:“陈阁老家的大小姐,正在中门外等候。”   张嬷嬷忙起身道:“是贵客,怎么让人等在中门外,快迎进来。”   一面招呼众人收拾东西,命映春为少夫人换一身体面衣裳,亲自打伞迎出去,半路上接到了陈家女儿。   “您怎么突然来了,派下人知会一声,奴婢也好去门外迎接。”张嬷嬷和气恭敬地说,“这还下着雨呢,该用轿子把您接进来。”   陈茵客气地说:“嬷嬷好久不见了,我上一回来太师府,得有六七年了吧。”   张嬷嬷不敢多说什么,只管领路,陈茵问起大小姐,便托嬷嬷派个人,替她去问候一声,她今天就不过去了。   观澜阁里,七姜站在门里,果真见陈茵从院门外进来,映春在一旁小声嘀咕:“陈姑娘怎么出宫了,不会又是偷跑出来的吧,宫里这不正在办窦良娣的丧事。”   七姜说:“我也不知道,昨天在宫里都没敢问,也没见着。”   而陈茵见了七姜,立时小跑上前,一脸灿烂的笑容,说:“七姜,我跑来见你,你不烦吧。”   七姜忙道:“怎么会烦,不过……陈姑娘,你是偷跑出来的吗,贵妃娘娘会不会又派人抓你回去。”   陈茵含笑摇头:“我是正大光明出来,放心,也不会连累你。”   七姜便请她进门说话,张嬷嬷带人伺候了茶水后,就招待陈府跟来的下人去歇脚,留给年轻孩子们单独说话的空儿。   “陈姑娘……”   “七姜,我比你大一些,长辈们都唤我茵儿,你若不嫌弃,叫我茵儿姐姐,我们能亲近些。”   七姜笑道:“可、可您是太子妃啊。”   陈茵说:“我还没册封呢,不到大婚那一天,我都不是太子妃。”   七姜好奇地问:“贵妃娘娘怎么想通放你出来了,她不要你当太子妃了吗?”   陈茵喝了茶,深深呼吸后,说道:“我和娘娘约定,给我一个月的时间,让我在宫外像个普通人那样过一段日子。一个月后,我就回家或回宫,安心等待大婚,从此心甘情愿、踏踏实实地辅佐太子。”   七姜听着好心酸,一辈子,就这一个月?   “那……”七姜问道,“昨天早上,你见到窦良娣最后一面了吗?”   陈茵垂下眼帘,清冷地一笑:“不知道算不算见着,赶到的时候,她还有口气在,看着我向我伸出手,但实在没力气说话,转眼就咽气了,接着太子抚尸大哭,我就被苏尚宫带走了。”   七姜说:“昨日,我也见到贵妃娘娘了,她真美。”   陈茵颔首:“娘娘年轻时,是京城第一美人,所以……太子他样貌也格外英俊,小时候常常见面,那会儿也不懂,有一天忽然开窍,却又开错了门,那时候,竟一心一意想要嫁给他。” 第120章 我们能做朋友吗?   观澜阁外,上官清匆匆而来,不论如何,陈家姑娘是未来的太子妃,长辈们或许不必那么刻意地表现殷勤,可她身为同龄人,且未来几十年难免打交道,就应该来打个招呼。   奈何在院门外就被拦下,需得通传,片刻后陈府的下人才过来,抱歉地说:“我家姑娘竟是在少夫人炕头睡着了,实在不成体统,但少夫人不让叫醒,说姑娘累了。上官小姐,过几日姑娘再来,必定与您好好叙旧,您请回吧。”   大白天的睡什么觉,上官清的手,在广袖中暗暗握了拳,面上端着和气大方:“那我先回去了,请你家姑娘好生休息,我家二嫂嫂一定会照顾好她。”   说罢带着人离去,因心中气愤,脚下步子越走越急,打伞的丫鬟跑着才能跟上来,而她又忽然停下,被狠狠撞了背心。   “混账!”上官清反手便是一巴掌,扇在那丫鬟面上,但又猛地一惊,露出怜悯的神情,“你、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丫鬟被打懵,惊恐万状地看着她,上官清随手摘下一支簪子塞给她:“赏你了。”   之后亲手拿过雨伞,丢下丫鬟不管,独自跑开了。   雨越来越大,噼噼啪啪的嘈杂声,引得七姜和陈茵一同看向窗外,七姜说:“这个时节,家乡若能有这么大的雨,全村百姓都会出来敲锣打鼓感谢老天爷,不知今年怎样的气候,不知收成能不能好。”   陈茵道:“前几日听说,今年春种,各地风调雨顺,尚没有恶劣的灾害,但愿不是地方瞒报,愿你的家乡能有好收成。”   七姜问:“在宫里,这些事也要学的吗?”   陈茵颔首,一一数给七姜听,可哪里数得完,她道:“后宫虽不得干政,但必须知天下事,将万民苍生系于心中,这一点,是我唯一不反感的事。”   七姜笑叹:“我还以为,娘娘们只是每天过着神仙一样的日子,是一等一的好命。”   陈茵坦率地说:“自然是一等一的好命,可伴君如伴虎,自身出了事,连累娘家,娘家若出了事,也会连累自己。那些娘娘们,看似风光无限,谁又知道明日是什么光景,过一天是一天罢了。”   七姜没接话,她不懂,也没见识过,就单单皇城里那高耸的宫墙,已经叫她喘不过气,不敢再往深处去想。   因上官清到来,被打断的话,再次继续,陈茵望着窗外的雨幕,说:“那天,也是这么大的雨,我在祥英殿的窗下,听见他对贵妃说,不喜欢我,不愿娶我做太子妃。”   七姜睁大眼睛:“太、太子亲口说的?”   陈茵颔首:“我不知道自己哪里惹他厌恶了,于是处处小心,不敢再主动说半句话,有他在的场合,能不露面,我就不列席。可还是没有用,总有要相见的时候,他的冷漠和厌恶溢于言表,再后来,窦氏有了身孕,生了皇孙,封了良娣……我的心,就彻底死了。”   七姜紧紧抓着手里的茶杯,听得五脏六腑都纠结在一起,张嬷嬷提过,因窦氏已经封了良娣,陈茵若与她相遇,反而是要向窦氏行礼的,想必那些年里,必定有过这样的事。   陈茵抬眸看向七姜:“窦良娣的册封,是太子求来的,彼时母子间僵持,几乎要闹到圣上跟前,贵妃生怕皇上震怒,不愿再闹大,才答应了。”   七姜问道:“我听展怀迁说,皇上十分喜爱太子,好些国家大事都交给他处置。”   陈茵说:“的确,皇上与贵妃情谊笃深,自然十分宠爱他们的儿子,太子敏而好学、刻苦勤奋,大臣们对东宫,也无不夸赞,唯独……”   她顿了顿后,苦笑道:“我不知是哪一天,惹怒了他,不知什么事遭他如此恨我,他有多喜爱窦氏,我看不透,可我知道多多少少,他也想恶心我。”   七姜难过地说:“茵姐姐,别这样说自己。”   陈茵含泪道:“不打紧,窦氏走了,将来还会有更多的后宫,我这辈子是恶心不完的。”   彼此静了片刻,见陈茵冷静些了,七姜才问:“既然已经豁出去,向贵妃娘娘表明不愿成为太子妃,为什么又妥协了,茵姐姐,别怪我说话直,用一辈子换这一个月的自由自在,不值得,当真不值得。”   陈茵轻轻拭去眼角的泪花,凄凉地笑道:“横竖我这辈子,也不能过得好,被皇室退了婚,娘家若不养我,再为我择婿,去了夫家一样是场笑话。七姜,你从小自由自在,能漫山遍野地跑,你一定不会用一辈子换这一个月,可我不是,对我来说,这一个月足够了。”   七姜想了想:“那,你想好要做什么了吗?”   陈茵说:“今天倒完这些苦水,我再也不提宫里的事,至于要做什么,我没想好。眼下只打算每日睁开眼,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哪怕在屋子里躺尸一月,总之谁也别管我。今天头一件事,就想来见你,我长这么大,第一次遇见一个真正怜悯我的人。”   七姜呆呆地说:“我?我怜悯你吗?”   陈茵道:“所有人,莫不是俯视我,责备我不听话不服从,便是仰视我,说我身在福中不知福,除了你。”   七姜真是想不起来,她对陈茵说过什么了不起的话,不过能让人高兴,总是件好事。   “七姜,我们能做朋友吗?”   “啊……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陈茵眼眸骤然亮起,欢喜地直起身子,抓了七姜的手说:“姜儿,我、我……”   七姜担心地说:“茵姐姐,你别哭。”   陈茵冷静下来,道:“既然我们是朋友了,有件事,我不得不提醒你,姜儿,你和展怀迁是圣上赐婚,是不能和离的,展怀迁也不能休妻,你明白吗?”   七姜苦笑:“我来京城的路上就想明白了,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我还有爹娘和兄嫂,我也不能逃跑,不然犯了罪过,会连累他们。”   陈茵放心了:“你明白就好,我真怕给你泼了冷水,那眼下,你和展怀迁关系如何,你们……圆房了吗?”   七姜瞬时脸红起来,拼命摇头:“大、大夫人说,我太小了,不许我们圆房。” 第121章 太子的恳求   雨越大,天越黑,展怀迁坐马车到皇城下,缴械后由内侍领着入宫,先他一步,何世恒已经在东宫。   今日没有人来祭拜,东宫冷冷清清,太子盘坐在灵殿中,静静地望着窦良娣的牌位。   “贵妃若瞧见,又该生气了。”何世恒在弟弟耳边低语,“我劝了,不管用,你试试吧。”   展怀迁深深呼吸后,上前道:“殿下,请节哀。”   太子说:“怀迁,陈茵出宫了。”   展怀迁并不知道,回眸看了眼哥哥,何世恒耸肩,他也不甚清楚。   太子继续道:“母妃说,陈茵与她做了一个月的约定,让她自在逍遥一个月后,从此心甘情愿成为太子妃。”   展怀迁问:“殿下的意思是?”   太子冷声道:“你们能不能让她,永远也别回来了?”   展怀迁心头一震,何世恒上前问:“殿下,您、您该不会是想……”   太子回眸,布满血丝的眼眸里,透着无尽的哀伤:“想她死吗,怎么会,只是不想她,一辈子都被困在这皇宫里。”   展怀迁听不懂,何世恒也不明白,太子这究竟是厌恶陈茵,还是想要保护她。   太子起身,为窦良娣上了一炷香,退出灵殿后,何世恒才问:“殿下,若我和怀迁做不到,最终您还是要娶陈茵,这……”   太子无情地打断:“我不会娶她。”   事到如今,展怀迁也顾不得了,问道:“殿下,您讨厌她什么?”   太子的眼中,掠过已经被压抑的愤怒,可还是曝露了他的内心,手中更是紧握拳头,冷冷一笑:“没什么,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们替我将她弄走。”   展怀迁单膝跪地:“恕臣无能,这件事,臣不能答应殿下。”   何世恒眉头紧蹙,待要开口,却见太子也单膝跪下,抓着展怀迁的肩膀道:“怀迁,这辈子,能不能让我有一件事,可以为自己做主?”   “殿下!”   “怀迁,我不想娶她,倘若你们还想我这个太子继续做下去,就成全我。”   展怀迁正视着太子,严肃地说:“您不能有这样的想法,您是国之储君,您不能为了一个女子,轻易将社稷作为赌注,殿下,臣不能答应你。”   “怀迁,我求你、我求你……咳咳……”太子过于激动,一口气没提上来,何世恒见状,来帮着一起将太子搀扶到内殿,因不敢惊动圣上与贵妃,将宫女内侍都屏退了。   靠在床头,两天一夜没合眼,也没进什么米水的人,已疲惫到了极限,何世恒喂下半碗茶后,好生道:“怀迁耿直,您还不知道吗,这件事待我们商量过,再给您一个交代,横竖有一个月的时间,您别急于这两天。殿下,人死不能复生,千万保重。”   “表哥……”   “臣不敢当。”   太子吃力地说:“让陈茵走……”   展怀迁站在一旁,与哥哥目光交汇,何世恒冲他摇了摇头,兄弟彼此会意,展怀迁终于松口:“殿下,待我与世恒想出应对的法子,再向您禀告,请您节哀,以玉体为重。”   待太子入睡,兄弟俩才退了出来,何世恒冲弟弟叹气:“你啊你,说你什么好,你要是逼得他一口气上不来,咱们都别活了。”   “这件事,是你我能办到的吗?”展怀迁瞪着哥哥,“答应他又如何,不过是拖一个月的空想,到头来,只要贵妃不松口,太子妃就不会是其他什么人。”   何世恒好脾气地说:“你冲我嚷嚷有什么用,刚才那情形,我真怕他吐出一口血来,太子心里想什么,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   展怀迁神情严肃地说:“可他是太子,除非他哪天不做太子,不然作为臣子,我不能糊涂,不能由着他放纵自己。”   何世恒气恼弟弟的古板,一时急了说:“难怪当年玉颜不找你商量,指不定你也教训她一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道理,上赶着把她送去甄家。”   展怀迁道:“这是两码事。”   何世恒叹气:“这人呐,总不得圆满的,你多好,前途无量,家有娇妻。”   提起七姜,如冲破雨幕的一道阳光,展怀迁心中的郁结散了不少,但他不想拿姜儿当笑话,只道:“我想你清楚一件事。”   何世恒微微蹙眉:“什么?”   展怀迁道:“玉颜已是自由身,往后谁想娶我妹妹,我这个二哥还是说得上话的,某些人,最好别得罪我。”   何世恒干咳一声:“姜儿眼里,我这个表哥十分可靠,说话也有分量,某些人最好也别得罪我。”   上风立刻落到下风,展怀迁一时语塞,何世恒也不敢得意轻狂,拍了拍他的肩膀,叹道:“行了,太子正伤心,我们怎好玩笑,总之先拖两天,也许过几天他又冷静了。”   展怀迁道:“我明天就去练兵了,哪有功夫管陈茵的事。”   何世恒无奈地说:“我管我管,怎么就摊上你们这两个表弟。”   离宫后,各自回家,展怀迁自然没遇上陈茵,只在进门时,听福宝提起,今日陈阁老家的千金来做客。   头一天离宫,就来找七姜,展怀迁能估摸七姜在陈茵心中的分量,偏偏太子开了那样的口,让他隐隐不安,怕七姜也卷进来。   下了一整天的雨,入夜后比前几日凉多了,展怀迁换了衣裳,还要去向祖母请安。   不知是不是和七姜待久了,从前习以为常的事,如今他也觉得麻烦,天天请安问候,并不是什么天伦之乐,而是动不动就被挖苦讽刺几句,何苦来的。   “您可不能学少夫人,过几年少夫人习惯了咱们这里的日子,一些规矩也会再捡起来的。”张嬷嬷絮絮叨叨地念着,“哥儿,去校场的行装都给您收好了,您最喜欢的那套练功服……”   展怀迁说:“那件袍子开线了,我忘了与你说,别收进去了。”   张嬷嬷笑道:“少夫人给您缝好了。”   展怀迁一愣,竟有几分腼腆地眨了眨眼睛:“她缝的,怎么、怎么想起来缝我的衣裳。”   张嬷嬷说:“娘子给相公缝衣裳,有什么稀奇的?”   展怀迁嗔道:“嬷嬷,您逗我也罢了,别去逗她,姑娘家脸皮薄。”   却见七姜从里间出来,并没有听见他们的对话,只看着展怀迁说:“你多久能回来,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展怀迁道:“去见过祖母就回来,你吃晚饭了吗?” 第122章 你有病吧?   七姜喝了一下午的茶,哪有胃口用晚饭,自然茶不果腹,让她难受的,是太子和陈茵姐姐那些事。   一想到明日就要去军营,相见时间越来越少,展怀迁愈发不想去见祖母,便是出门唤来福宝,吩咐道:“替我去沁和堂向祖母请安,就说……随你说什么。”   张嬷嬷立刻命人将饭菜送到这里来,免得少夫人再挪动去膳厅,更将侍女们都打发了,给小两口安安静静说会儿话。   今晚多了两道菜,是嬷嬷怕哥儿明日去了军营就吃不好,可惜展怀迁和七姜都有心事,菜越多,看着越没胃口。   “好歹吃两口,不然又被嬷嬷念叨。”展怀迁给七姜夹了大虾仁,说道,“不然半夜饿了,你又不愿意惊动什么人,白白饿着多不好。”   七姜说:“你先吃饭,吃了饭再谈事情,不然胃口全倒了。”   展怀迁笑道:“不至于,我虽然年轻,但也经历了不少大事小事,自认内心还算坚强,我们边吃边聊。”   说罢大口吃饭,不愿七姜扫兴,而七姜吃了虾仁,因菜肴美味,多少勾起些食欲,对面还有个吃饭香的人在,心情也好多了。   展怀迁吃着饭,忽然从身下摸出一块手帕,七姜看了眼说:“是茵姐姐的。”   她接过手收起来,一面说:“她把什么都告诉我了,真如你说的,她曾经一心一意要嫁给太子,但是有一天,太子突然开始讨厌她,厌恶得巴不得她从这个世上消失。一开始,茵姐姐处处忍耐,躲着太子顺从太子,可后来有了窦良娣,甚至有了皇孙,她的心就死了。”   展怀迁道:“我今日突然被太子叫去,表哥也在那里,你猜太子交代我们什么?”   七姜却是谨慎地提醒:“我知道你信任我,和我信任你一样,可你朝廷的事,皇帝家的事,不用什么都告诉我,我知道不是你嘴巴不牢,我只是不想害了你。”   展怀迁好奇地问:“旁人眼里,你总是大大咧咧、冲动又莽撞,可事实上,十分细心谨慎,七姜,这些都是岳父岳母教你的吗?”   “这人活着,总得有个活法,我就是这么活着呀。”七姜反问道,“就跟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一样,这不是人自身该有的吗?”   展怀迁很是惊喜,他喜爱的姑娘身上,有着这世上人与人之间无法教会的,是她从娘胎里带来,能在任何地方都好好活下去的本事。   展怀迁说:“不妨事,我岂会为了和你有话说而嘴巴不牢,我们之间,没什么话不可说。”   七姜没点头,但也不反驳,低头吃了一口菜。   展怀迁便道:“殿下听说陈茵离宫后,要我和表哥想法子,让她再也不回去。”   七姜吓得睁大眼睛:“要杀了她吗?”   “不不不……”展怀迁笑道,“怎么你和表哥一样的反应,不是,太子为何要杀了陈茵。”   七姜正经问:“那是什么意思,他总让你们弄茵姐姐做什么呢,他不想娶,他就去对皇上说,对贵妃娘娘说,他折腾一个姑娘算怎么回事。”   展怀迁伸手拍了拍七姜的手,安抚道:“别着急,听我把话说完。”   七姜已经生气,这下真没胃口了。   展怀迁哄道:“事情比我们看见的要复杂得多,他们彼此之间一定是有什么误会,眼下我和表哥能判定的,是太子从小就不满事事处处都被贵妃安排,因此才对我们说,这辈子哪怕有一件事,希望能由他自己做主。”   七姜说:“太子当然可以不喜欢茵姐姐,可他做得不漂亮,我瞧不上。”   展怀迁耐心地说:“这件事,太子不是没有反对过,但贵妃一直压在后宫,哪怕隐约传出些什么,外头的人也不敢大肆传说。若真有一天,闹到皇上跟前,或是殿下在公开场合提起此事,那不仅仅是陈茵的名誉受损,太子会遭大臣弹劾,皇上会面临皇室和文武百官的施压,皇子中能干精明的,何止太子一人,为了一桩婚事,搅得天下大乱,不值得。”   七姜听得恼火:“贵妃娘娘这么自私,皇上也跟着自私吗?”   展怀迁说:“自然是考虑到将来,圣上与贵妃的想法是一致的,这就说来话长了。”   七姜听了直苦笑:“只要能派上用处,摆个人偶在那里当太子妃也成是吗?”   “可以……这么说。”   “原来做皇帝也这么难,我想皇上若是普通人,身为父亲,他不会那么随便就毁了儿子的婚事。”   展怀迁说:“你有没有听过一句,最是无情帝王家。”   七姜道:“不必上至皇帝家,你们家就够无情了。”   “好好说话。”   “那你爹都不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就给你定了婚事。”   “我喜欢你,喜欢云七姜。”   七姜呆住,之后为了掩饰自己的害羞,凶巴巴地问:“你答应我什么,你又来了?”   展怀迁从容含笑:“这话,不是你挑起来的吗,那我不回答你,岂不是很没礼貌?”   七姜放下筷子,不打算和展怀迁继续吃饭,被轻轻拉了手腕,拦下说:“怎么又生气,我不好,不该逗你。”   七姜的目光,盯着展怀迁抓着自己的手,赫然发现他手腕上多了一道疤痕,不禁问:“受伤了吗?”   展怀迁收回手,说:“不妨事,今天不小心蹭的,已经结痂了。”   七姜给了自己台阶下,便不走了,清了清嗓子说:“茵姐姐只是想让我这个月里,能多陪陪她,并没有拜托我为她做什么,你这边呢,已经答应太子了吗?”   展怀迁道:“我死活不答应,急得殿下险些吐血,最后表哥应下了,只能先拖延着。”   七姜好不耐烦:“到底图什么呀,我觉着你们这些当官的当皇帝的,就爱把简单的事情搞得麻烦,还急得吐血,茵姐姐还没吐血呢。”   展怀迁问:“你一口一个茵姐姐的,已经这么亲密了吗?”   七姜点点头:“至少茵姐姐什么都对我说了,我觉着还算投缘,反正我也没朋友。”   展怀迁问:“那以后,会不会有话只对她说,不对我说?”   七姜不禁皱起眉头,这话听着怪怪的。   展怀迁自嘲道:“这人呐,之前心疼你没有亲人朋友,没有能说贴心话的人,如今真来了一个,我却没那么高兴。”   七姜毫不客气地骂道:“你有病吧?”   展怀迁哭笑不得:“又凶人,你一个姑娘家的。” 第123章 你穿礼服,一定很美   “姑娘家怎么了,难道男子就可以骂人,我们女子是没长嘴吗,怎么我们就骂不得?”七姜霸道地瞪着展怀迁,“你调戏我,我就能骂你。”   展怀迁冤枉道:“我怎么就调戏你了?”   七姜说:“我只是和茵姐姐多说几句话,你吃什么醋?”   这句话后,屋内瞬间静了下来,展怀迁眼底的笑意越来越浓,看得七姜脸上做烧。   她当然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可对天发誓,她没有半点想要让展怀迁误会的意思,偏偏这句话,不知怎么就说了出来。   展怀迁凑近了些,轻声道:“我不告诉别人,你放心。”   七姜都慌得冒汗了,憋了半晌说:“吃、吃饭……”   原本没什么胃口的人,为了掩饰内心的尴尬和不安,死命往嘴里塞吃的,展怀迁想阻拦,又怕七姜是真的饿,便只默默看着,时不时劝她慢些吃。   但这一下,还是把七姜吃顶住了,夜里该入睡的时辰,怎么也躺不下来,胃里堵得难受,气也不顺畅,她倒是想吐出来才好,又觉得太丢脸,死活忍着。   展怀迁从书房回来,见七姜满屋子转悠,还是不是拍心口揉肚子,便知道是吃撑了。   “外头雨停了,空气极好,方才从书房过来,忍不住吸了好几口,想不想出去走走。”   “我的脚还不灵便,大晚上的,算了。”   展怀迁道:“不妨事,我搀扶着你慢慢走,你现在不是走得挺好?”   七姜才发现,由于胃里太难受,她都忘记脚踝的疼,兴许也是今天在家歇了一整日没动弹,原本就不是伤筋动骨,好得便快。   展怀迁取了一件披风,七姜摆摆手:“我热得不行,不用穿……”   “吃撑了,胃火重,自然会发热。”展怀迁拉过七姜的手,在穴道上揉了揉,说,“怪我不好,明知道你吃多了也不拦着。”   七姜的手,就这么任由摆弄,她没有逃,展怀迁也没有得寸进尺,之后只是交给她一条胳膊,让她搭一把手。   “你拿我的披风做什么?”   “外头冷,带着有备无患。”   “你对我好,我又不领情,你不觉得没意思吗?”   “我怎么觉得,你也对我好,不是吗?”   走下台阶,七姜抬眼看他,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下了。   屋外空气清冷,带着花香、草香、泥土香,七姜闭上眼,仿佛能想象是回到了家乡。   深深呼吸后,觉着肠胃开始动弹,凉爽的空气,终于将她满身的浮躁压了下去。   展怀迁带着她,往园子里转了一条顺道,右手臂给七姜当扶手,左手掌着灯笼照亮前路。   半路上,有螳螂循着光芒扑到了灯笼上,七姜徒手就抓了给扔出去,见展怀迁惊愕地看着她,问道:“你们京城的姑娘们,不玩虫子吗?”   展怀迁说:“玉颜和玉颂都怕虫子。”   七姜狡黠地一笑:“下回捉了去吓唬她们。”   展怀迁道:“别把她们吓哭了,不和你玩。”   七姜轻轻一叹:“其实天天玩,真的也没意思,像你多好,可以去忙公务去练兵,哪怕是何表哥,他如今也准备考功名不是?这人啊,就得有件事等着去做,不论是眼前的,还是一辈子的。在家时,好歹盼着四季耕种,盼雨盼太阳,可是在这里,我什么事也没有。”   展怀迁说:“之后几天我不在家,你夜里会闷吗?”   七姜立时瞪过来,在他胳膊上砸了一拳:“你、你胡说什么呢?”   展怀迁憋着笑,改口道:“眼下家里的事,都是婶母掌管,这宅子里的,轮不到你插手,但外面还有好些产业,惜园那片庄头,每年也是有收成的,你想不想去管?”   七姜问:“他们种地吗?”   展怀迁点头:“种,不如这样,明天一早,我先送你去惜园,你就在母亲身边住下,四五日后我从校场回城,顺道接你回府。我娘那里,又清静又自在,你还能找点事情做。”   七姜却道:“秀景苑,咱们就不管了吗?”   展怀迁这才想起妹妹们来,一时也有些为难。   七姜说:“反正我的脚还没好,我在家多养几天,顺便照顾玉颜她们,等你回来后再去校场的日子,就送我去惜园。”   展怀迁觉着合适,但问:“你愿意和母亲住一块儿吗,那日你说不愿意在司空府留宿。”   七姜点头:“我不愿在司空府住,实在是因为家里人太多了,我记不过来,又怕怠慢了她们,我也不懂规矩。”   展怀迁说:“去了母亲身边,你若是想学,可以让娘教你,不只是礼仪规矩,念书写字都行,我娘文采可好了。”   七姜不禁想起这些日子,都落了怀逸那头的课,好在学会的字,她每天都有练习,不曾荒废。   展怀迁则补充道:“你想学便学,不用勉强自己。”   七姜说:“我并不想遵守你们的规矩礼仪,可事实上,人一多,我自己就会想做得好一些,没得叫人白白看不起。”   展怀迁笑道:“那就跟母亲学,下回再进宫,你就不害怕了。”   七姜摇了摇头:“我害怕贵妃娘娘,不想与她亲近,可是嬷嬷说,端午节、中秋节,还有太子弱冠礼,我都要和你一起进宫赴宴,她已经在为我做礼服了。”   展怀迁说:“你穿礼服,一定很美。”   七姜使劲抓他的胳膊,可她那点力气,在展怀迁这个练家子身上,跟挠痒痒似的,毫无震慑力。   展怀迁见她不高兴了,正经道:“不是逗你,我说真心的,还记得去甄家那天吗,你从屋子里走出来,晨光落在身上,那样高贵,美极了。”   七姜清了清嗓子,瞥了这人一眼,匆匆避开目光说:“我有几斤几两,我是知道的,不过呢,来京城后,穿了那么多漂亮衣服,戴了那么多首饰,我觉得自己最好看的,是成亲那天。”   展怀迁倏然停下了脚步,满眼委屈地看着七姜。   七姜见他真被自己逗傻了,忍不住大笑,霸道地推了他一下:“逗你玩儿呢,叫你总是说那些奇奇怪怪的话,反正,我是不会再穿什么嫁衣了,你也见不着。”   “七姜……”   “嗯?”   “你是不是,也有些喜欢我了?”   七姜整个儿定住,好容易压下去的烦躁,再次冲上脑门。 第124章 怎么会忽然舍不得   即便这句话,会让七姜再次将自己推开,展怀迁也不后悔,但多少有些不舍,怕七姜从此与他生分,更怕惹她伤心。   夜风拂来,展怀迁周身微凉,便担心七姜穿得更单薄,抖开披风要为她裹上,七姜挡开他的手:“我热死了,不要穿。”   “出汗了吗,吹风更要着凉,你虽自诩多能耐,身底子并不强。”   “那是自然的,家里哪有顿顿吃肉的,能和你们比吗?”   展怀迁见她不再躲开,也没发脾气,便还是给披上了。   “我要回去,走不动了。”七姜笨拙地提起披风和裙摆,大大咧咧地往前走。   “走反了。”   “你不是说顺道,我原路返回不行吗?”   “那你也走岔了。”   展怀迁上前来,拨开披风抓了七姜的手,笑道:“慢些,仔细脚疼,这边走……”   七姜呆呆地看着两个人的手,再抬头看眼前的人,眼神轻轻一颤,不知该说什么好,也没想挣脱开。   展怀迁已是心花怒放,按捺住忐忑与激动,牵着七姜的手,掌了灯笼,缓缓走回观澜阁。   一夜过去,展怀迁便要出城去校场,清早起身练功后,至大院向父亲道别,再到沁和堂来辞别祖母。   老太太这个时辰还在梳头,上官清迎出来,代为转达:“姑祖母请二哥哥一定保重身体,刀枪无眼,千万小心,眼下多雨时节,土地泥泞,骑马也不可大意。”   展怀迁道:“辛苦你伺候祖母,如今朱嬷嬷不在了,多挑几个得力的人手才是。”   上官清笑道:“不妨事,二哥哥放心练兵去。”   展怀迁便没再多说什么,向祖母房内的方向作揖后,就转身离去。   上官清送了几步,停在屋檐下,看着挺拔潇洒的身姿从院门前消失,心底便是一沉。   身后的丫鬟说:“姑娘,二公子回来这么久,奴婢今天才仔细看哥儿的模样,打了两年多的仗,怎么越发俊俏了,那眉眼真是刀刻的一般。”   上官清淡淡地说:“大老爷和大夫人本就是郎才女貌的,他们的儿子自然也是人中龙凤。”   丫鬟道:“叫奴婢看,新娘子可真配不上二哥儿。”   上官清问她:“你觉着二少夫人不漂亮?”   丫鬟想了想,说:“那么粗鲁,那么野蛮……”   上官清面上一笑,转身回老太太房里,可心里却明白,即便是丫鬟都无法违心地说一句云七姜丑。   她不仅不丑,自有她天然无邪的美貌,不是脂粉堆里的俗气,也不是超脱于世的清高,她便是纯粹的,一个漂亮姑娘。   这会子,观澜阁里正热闹,福宝带人将箱子一一搬出去,展怀迁回来见这阵仗,才知道嬷嬷给他准备了多少东西。   “下回,你拦着些。”他悄声对七姜说,“她这是要给我搬家么?”   “我可拦不住,要说你自己说,嬷嬷又不是我的奶娘。”七姜从门前转回来,忽然见原先堆着箱子的地方都空了,心里竟也跟着空了一块,莫名就不高兴了。   “我四五天就能回来一趟,若没什么事,兴许能每天……”   “你要有别的事,请自便,你要是说什么惦记我,想回来看我,可千万别。”   展怀迁忙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昨晚回房后,两个人并没有尴尬,也没有再进一步说什么喜欢与否,只是高高兴兴地睡下,闲聊一些过去的经历,七姜是说着话睡着的,睡得很踏实。   今早起来,展怀迁把矮几搬走时,七姜刚好睁开眼,彼此对视,虽不说话,可眼底都有笑意。   展怀迁心里知道,他昨晚没有冒险,七姜的心门,已是缓缓为他而开。   眼下,七姜见他紧张,干咳一声道:“你们京城里的姑娘,都不懂什么是战乱,我就不同了,练兵是顶顶重要的事,别把我搀和进去。”   展怀迁立时抱拳作揖:“是,末将听令。”   七姜一愣,不禁脸红了,转身跑回里屋去。   不久后,展怀迁换上了戎装,七姜送到屋檐下,见他站在院中与张嬷嬷说话,那日茶馆里,叫她眼前一亮、心中乱跳的翩翩贵公子不见了,军袍上身,这人就有了大英雄的气魄。   “七姜,我走了。”   “嗯……”   七姜回过神,再看展怀迁,他的长发全束了起来,愈发显出面上的棱角,那眉骨、鼻子、下巴、脖子,每一处都刚刚好。   可她想再多看一眼,人家已转身离去,七姜不禁走下台阶,展怀迁到院门前才回过身,彼此目光交汇,他温和地一笑:“我很快就回来。”   七姜的手,轻轻抓着衣袖,她怎么,怎么会忽然舍不得。   一路往门外去,怀逸在半路上等着哥哥,兄弟俩说话同行,又见玉颜和玉颂也在路边等他们。   “不过是城外校场,你们这是要送我出征?”展怀迁嗔笑道,“玉颜啊,千万保重身体,二哥回来时,想见你活蹦乱跳的,你好了,还能多陪陪你二嫂。”   玉颜笑道:“我才不是来送哥哥的,我就是去陪二嫂的,你可别自作多情啊。”   见妹妹如今能开玩笑了,展怀迁心里很高兴,叮嘱几句后正要走,但见下人领着何世恒从中门过来。   他兴冲冲地跑来,嚷嚷着:“可算赶上了,祖母要我给你送一对护膝,我给忘完了,这要是没送到,奶奶又该念……”   忽然见到弟弟身后的玉颜,何世恒浑身一震,猛地停下了脚步。   玉颜倒是淡定,与妹妹一同欠身:“表哥。”   怀逸上前来,替哥哥接过护膝,转身却见哥哥姐姐们神情都很不自然,他问:“二哥……你不走吗?”   展怀迁回过神:“是,时辰不早了,我该走了。”   说罢上前来,一把搂过哥哥,抓着何世恒就往门外去。   “怀迁?”   “哥,你别这样……”   “玉、玉颜,她怎么瘦成了这样?”   “这都是好的了,你没见她被七姜从甄家祠堂抢出来时的模样。”   “该死的畜生……”   “何世恒。”展怀迁停下脚步,冷声道,“玉颜已是自由身,你千万别去找甄家的麻烦,如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第125章 世恒,对不起   “怀迁,我想去见她。”   “今天不行,玉颜突然撞见你,她心里必定也乱。”   “那也该我亲自和她把话说清楚。”   “哥,你冷静些,你现在有什么资格接近她,传出去,只会败坏玉颜的名声,只会让人说,司空府长孙为了个女人,荒废自己、作践自己。”   何世恒眼眸猩红,一手紧紧抓着弟弟的胳膊,若非展怀迁一身功夫,怕是骨头都要被捏碎了。   展怀迁严肃地说:“玉颜好不容易活过来,给她些时间,让她好好想一想,这辈子该如何重新开始。七姜说得对,我们所有人都该问问玉颜自己,往后要怎么过。”   何世恒终于松开了手,深深吸气后,什么话也不说,转身就走了。   见何表哥离开,怀逸这才走近,担心地问:“二哥,您和表哥怎么了?”   展怀迁随口敷衍:“你表哥念书念烦了,怀逸,上学去吧,要好生念书,不可贪玩。”   怀逸笑道:“二哥放心,我也会照顾好二嫂嫂的。”   展怀迁微微挑眉,说道:“你一个小孩子,照顾好自己就是了。”   说罢,兄弟俩各自分开,一边坐车去学堂,另一边跨刀上马,奔赴城外校场。   大宅深处,玉颜没有继续往观澜阁去,姐妹俩回到秀景苑,刚好遇上大厨房送早饭来。   展怀逍见妹妹从外面回来,问道:“去送你二哥了?”   玉颜颔首:“二哥已经出门,让我传话,家里的事请大哥多多照顾。”   展怀逍点了点头,便等了子淑一起去向母亲请安,玉颜自己既然都出门了,不能再不当一回事,也带了妹妹一起过来。   四夫人乍然见四个孩子,没好气地说:“一大早来我这里插蜡烛,你们想做什么?”   展怀逍道:“来向您请安的,还能有什么事,厨房已经送来了早饭,儿子伺候您用早饭。”   四夫人冷笑:“你们少伺候我些,我还能多活几年,别杵在这里,我瞧见你们就心烦。”   展怀逍便拉了子淑的手要出去,四夫人忽然喊住,说道:“雁珠走了,我身边始终没有趁手的人,你舅舅给我挑了几个丫鬟过来。子淑,等下人来了,你跟我一起挑吧。”   韩子淑不得不从,展怀逍则奇怪:“好端端的,从外面挑什么下人,家里那么多……”   四夫人冷脸道:“与你什么相干,男人家管什么家务事。”   展怀逍不屑:“舅舅他们能挑来什么好人,真是多此一举。”   四夫人怒道:“什么话,王家怎么就挑不出好人,你娘我就是王家的女儿,你也是王家的骨血。”   展怀逍懒得理会母亲,拉着子淑就出去了,玉颜带着玉颂要走,四夫人忽然道:“你这些日子看病,花了不少银子,你两手空空回来,往后就是你哥哥和我养着你,接下来每个月的钱,就不给你了,我替你收着。”   “母亲喜欢,就收着吧。”玉颜淡淡地应了,带着玉颂出来,让妹妹去和大哥一起吃早饭,她独自回房。   丫鬟们送来汤药,玉颜命她们放下,她已经吃烦了吃厌了,再吃下去,心都要苦了。   独自坐到镜台前,镜中露出一张病弱憔悴的面容,纵然比刚回来时强百倍,也再不是从前的模样。   短短三年,何世恒心爱的展玉颜,已经不在人世了。   “对不起……”玉颜痛苦万分,抓着自己的领口,咬牙不敢让自己哭出声,好不容易平静后,才再次睁开眼,看着镜中的泪人,哑声道,“世恒,对不起,我们不能。”   司空府中,何世恒怒气冲冲地回到家,何夫人远远见到儿子,就察觉出异样。   “大清早的,他去哪里了,这么火气冲天地回来?”何夫人很是担心,吩咐丫鬟,“去打听清楚,过来回话。”   不久后,丫鬟来到老太太这边,对婆媳几人禀告道:“公子一早去了太师府,说是老太太为迁哥儿缝的护膝忘了给,赶着时辰送去的,送了就回来,但不知怎么就不高兴,自己生闷气。”   老太太问道:“和他弟弟吵架了?”   何夫人说:“迁儿那脾气,还不是处处让着他哥,他们兄弟可不能吵架,必定另有什么事。”   老太太想了想,对儿媳妇说:“孩子大了,我们别管得太紧,横竖他不能闯什么天大的祸,二十郎当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一辈子就这么几年,由着他去吧。”   何夫人笑道:“您呐,就宠着,回头他爹狠揍他,媳妇是不拦着的。”   二夫人问:“嫂嫂,明年咱们恒儿若高中,必定是要成亲了,您心里有没有待选的人家?”   何夫人摇头:“他脾气古怪,京城里若有看得上的,还等到现在?我都想着,皇上若没有指婚的恩旨,要不就像怀迁那样,选个平民女子,挑个好人家的孩子,能和他投缘就好。”   二夫人说:“恒儿的媳妇,可是我们何家未来的主母,嫂嫂可不能玩笑。不是我看不起平民女子,姜儿那孩子就招人喜欢,可即便如此,那日在祥英殿您也见到了,来我们家时多灵动一丫头,在宫里见了贵妃,吓得话也不敢说,动也不敢动。”   提起这一茬,老太太问:“听说陈茵离宫了?”   何夫人点头:“昨儿一早离宫的,与贵妃做了一个月的约定,这一个月里,不论是陈阁老家,还是娘娘那头,都不能管束她。”   老太太不禁叹息:“可怜的孩子,一辈子兴许就这一个月了。”   何夫人道:“这世上安能两全其美之事,别家姑娘想进宫想做太子妃,圣上与贵妃还看不上呢。虽说媳妇也觉着茵儿那孩子可怜,但这是她的命,她若能振作起来,将来成为名垂青史的贤后,千千万万的百姓受到恩惠,她这辈子也不白辛苦。”   话音才落,下人进门禀告:“老太太、太太,恒哥儿又出门去了,这回换了骑马装,直接从后门骑马走的。”   “这小子……”何夫人知道儿子的脾气,他必定是碰上什么了。 第126章 她又作什么妖?   日上三竿,观澜阁里已经开始忙活午饭,七姜为了尽快把脚养好,不去遛狗也不出门,实在闲不住,就和映春坐在屋檐下,一面晒太阳一面帮厨房摘菜。   秀景苑的丫鬟到来时,见这光景简直不敢相信,呆了一呆后,才回话:“大小姐和二小姐今天就不过来了,请二少夫人不必等她们用午饭。”   张嬷嬷从边上走来,问:“我听说四夫人那儿正热闹,什么事?”   丫鬟应道:“四夫人挑选新的下人,王家送来六七个。”   张嬷嬷微微蹙眉,打发了这丫头后,不禁嘀咕:“家里那么多人,还挑不出一个好的吗,王家又来凑什么热闹。”   七姜不在乎:“只要别欺负玉颂,谁都一样。”   此时厨房的人来收菜,笑着说:“少夫人,这是吃嫩芽的,您这摘得可不干净。”   张嬷嬷立时骂道:“混账,你和谁说话呢?”   七姜却笑:“我是舍不得,瞧着浪费,行,下回我再摘好一些,要不这菜留着晚上做,我再给你拣一拣。”   厨房的人冲嬷嬷笑,张嬷嬷气道:“你们一个个都无法无天,改日子收拾你们,把少夫人当丫头使唤呢?”   大家笑着散去,七姜哄嬷嬷说:“她们逗我高兴呢,不然我一天太闷了,您别生气。”   张嬷嬷这才笑了,说:“少夫人还是好好享受眼下的清闲,过几年呐,您当家做主,门里门外大小事情都要您操心,再添上一男半女的,小娃娃终日缠着您,那时候您就会怀念能坐着发呆晒太阳的日子了。”   七姜尴尬地一笑:“嬷嬷……说什么呢。”   她起身回房,映春端水来伺候,七姜洗了手,自行来妆台前,从小瓷盒里挑了香膏要抹手,香气散开的瞬间,她心里一咯噔。   伸出手,曾经干活留下的伤痕开始变淡变浅,指甲养得莹润饱满,根部也再无半点死皮,手背越来越细嫩甚至白了好些,也许这一切都不重要,真正让七姜紧张的是,她竟然洗完手,自己就跑来抹香膏。   转身看向屋子里,一件件精美华丽的摆设,上上下下每日都有人拂尘打扫,卧房里永远都是香喷喷的,天天从起床到入睡,每件事都被伺候得周到妥帖。   她已经开始融入这一切,甚至将曾经觉得不可思议的事,变得习以为常。   而昨晚,展怀迁牵着她的手,她就让他牵着,他问自己是不是喜欢她,她都没发脾气。   “可是,到底怎么样才算喜欢……”七姜不禁捂住心口,分明该高兴的事,为何会心痛?   午后,又下了雨,原本听雨声还有几分热闹,可是听嬷嬷说,下雨天,哥儿就该带着将士们在泥浆地里翻滚,七姜忽然就心疼了。   展怀迁都没来得及带她去探路,她甚至不知道,校场在东西南北哪个方向。   站在屋檐下发呆时,张嬷嬷过来问:“少夫人,您想什么呢?”   七姜看向嬷嬷,嘴上没说,可心里明白,今晚等不到那个人回来,她觉得很没意思。   此时,有丫鬟撑着伞从院门外进来,抬头见少夫人和嬷嬷都在这里,便快走几步,禀告道:“点心已经给大小姐、二小姐送去了。”   张嬷嬷问道:“四夫人挑好丫头了吗?”   丫鬟应道:“说是挑好了,四夫人房里留了一个,大公子房里也添了一个。”   张嬷嬷满心狐疑,打发了丫鬟后,对七姜道:“这件事,恐怕没那么简单,奴婢估摸着,四夫人是要给大公子纳妾,哪里是挑丫头,是挑给她生孙子的人。”   七姜想了想,却问:“嬷嬷,大夫说过,是大嫂嫂不能生吗?”   张嬷嬷连忙摆手,轻声道:“这话您放在肚子里就好,虽然奴婢也早就想过,兴许不是大少夫人不能生,可这事儿,实在太丢人了,且不说四夫人如何,咱们也要顾忌大公子的体面。”   “大嫂嫂就活该天天被骂被嘲笑吗,凭什么……”七姜说罢,按下不愉快,信心十足地说:“好在他们夫妻那么恩爱,不论谁不能生,彼此都不算事,这就算把仙女养在屋子里,只要大公子不愿意,她还能去喝女儿国的河水不成?”   张嬷嬷心里很不踏实,当年萧姨娘怎么会上了大老爷的床,至今是个谜团,没有人去探究,也没有人敢去追究,横竖是大老爷自己承认了,还有什么说的。   那之后,为了陪七姜解闷,张嬷嬷带着映春她们,一起和少夫人打牌,七姜都不会打京城的麻将,闲着也是闲着,就跟着学了几圈。   都说新手手气好,可嬷嬷觉得是少夫人聪明,不仅很快就学会了京城的玩法,还一家赢三家,把映春都急哭了。   不论如何,一整天也算热热闹闹地过去,直到夜里,看着丫鬟将蜡烛一盏一盏吹灭,七姜的心才又空荡荡起来。   刚进门那几天,想着展怀迁就要回来了,就要有个人跟她睡一间屋子,紧张害怕得整宿整宿睡不着。   结果怎么也没想到,会遇见那样好的人,反而让她能踏踏实实地入睡,毫无顾忌地“同床”。   忽然之间,又剩下自己一个人,七姜如今不再害怕,可她会寂寞。   七姜在床上打了个滚,四仰八叉地平躺着,闷闷地叹了一声,忽然听见动静,以为展怀迁回来,心头一喜,却是张嬷嬷的声音:“少夫人,您睡着了吗?”   “还没呢,嬷嬷有事吗?”   “秀景苑出事了。”   当七姜穿戴衣裳,裹了披风,匆匆赶到秀景苑,大老爷已经在了,见到她便说:“姜儿,你进去看看你大嫂嫂,不要多话。”   七姜点头,往大嫂房里来,便见子淑脑袋上裹着棉布,有血迹从额头渗出来。   “出什么事了?”   “我娘打了大嫂,她撞到了头,正等郎中来看,眼下已经止血了。”   七姜恨得咬牙切齿:“大晚上的,她又作什么妖?”   玉颜拉着她到一旁,轻声说:“我娘……往我哥床上塞人,大哥仿佛迷了心智,嫂嫂冲回来拦下,把我娘气坏了。” 第127章 也配放在我眼里?   要是真气坏就好了,七姜心里这么想,碍着玉颜的面子没说出口,四夫人这人再不好,也是玉颜的亲娘,不能让玉颜难堪。   不久,叶郎中到了,为大少夫人查看伤势后,告知病者需静养,若几日内没有呕吐晕眩等症状,应该没什么大碍,只是皮外伤。   “但不可大意,需时刻有人在身旁守候。”叶郎中叮嘱,“少夫人万不可情绪激动,不可再受什么刺激,静养为上。”   七姜看了眼玉颜,她也面露难色,不必说彼此都明白,大嫂嫂在这院里住着,就不能安生,她娘今晚闹完了,明日还能接着作妖,嫂嫂这些年,哪一天不是被婆婆欺负着过的。   “你陪着嫂嫂,我送客。”七姜留下玉颜,跟着叶大夫出来,见四夫人那屋灯火通明,她鄙夷地瞪了眼,而后问,“叶大夫,这世上真的有什么东西,能催.情的吗?”   叶郎中问:“少夫人为何如此发问?”   七姜说:“我听书里说起,只是好奇。”   叶郎中是医者,即便面对女眷,也不必避忌,应道:“自然是有的,催欲致幻,令人失去理智,乃至疯狂发癫。但这都是邪门歪道的蛊医,我等正经医馆药房,断然不售卖,朝廷也是严令禁止。”   七姜欠身:“多谢叶大夫。”   下人们送叶郎中离去,七姜便往四夫人这头来,展敬忠见了儿媳,便问:“见过郎中了?”   七姜应道:“郎中说,大嫂嫂暂时没有大碍,这几日必须静养,不能再受刺激,不能情绪激动。”   展敬忠颔首:“知道了,姜儿,你先退下。”   七姜临走时,看了眼四夫人,刚好她也看过来,但仅仅一瞬的接触,那人就慌张地避开了。   转身出门,还没走远,就听见大老爷说:“这是他们两口子的事,怀逍的性情你最明白不过,今晚侄媳妇若不拦着,明日他也会同你闹翻,何苦来的?”   便听四夫人哭道:“大哥,您四弟可就留下这一根独苗,我还不是为了他的香火,媳妇娶进门多少年了,我里里外外被人笑话,我又何苦来的?”   大老爷说:“你也不该往他房里放人,先商量好,明公正道地纳进门,不是更周全?”   四夫人毫不犹豫地说:“大老爷,我可是他的亲娘,我还能作践自己的儿子不成。我只是给他房里添了个丫鬟,他自己看中了眼馋,这在谁家都是稀松平常的事,可您那侄媳妇倒好,一盆冷水浇上去,她如此悍妒,还了得!”   “少夫人,我们走吧……”映春拉着七姜,很小声地劝道,“大老爷出面了,和咱们就不相干。”   七姜都快气疯了,甩开映春的手,一步跨进门内,她突然杀回马枪,叫展敬忠和四夫人都吃了一惊。   “就算你儿子嘴馋丫头,你也要弄清楚那丫头干不干净吧,淋一盆水死不了,可你儿子要是得了花柳病,有你哭的日子。”七姜冲着四夫人怒斥,“我出一趟门回来,嬷嬷都要将我里里外外收拾干净,就怕外头脏。你倒好,来路不明的丫头,就敢让她往你儿子身边躺,你就不怕断子绝孙啊?”   “你你你……”四夫人气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她这辈子再不济,也不至于被指着鼻子骂。   “姜儿,不得放肆!”展敬忠起身,话虽出口,可看着孩子的眼神,到底怔住了。   七姜谁也没放在眼里,指着四夫人说:“你自己生了一儿一女,女人家生孩子的事,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你就不想想,万一是你儿子不能生,你弄来这种外头的女人,给你怀个野种生下来,四老爷的香火,可真够光彩的!”   “姜儿!”展敬忠不得不再次出声,“快退下!”   七姜却一样愤怒地直视着大老爷,虽然总对展怀迁说,不敢得罪他爹,因为这里他是老大,可心里是真把这个人恨得入骨,看大夫人能在城外住十年就知道,管他二十年前到底为了什么定亲,展敬忠都不是好人。   “姜儿,退下。”展敬忠稍稍温和了一些,“不得对你婶母放肆。”   “她是我哪门子的婶母,我是你们展家养大的吗?”七姜说,“一个个都想来给我当长辈,你们这家里的人有长辈样子吗?”   四夫人抓着机会就嚷嚷:“大哥您看见了吗,这孩子连您都不放在眼里,平日里在家横行霸道,从不把我和老太太放在眼里……”   “你是什么东西,也配放在我眼里?”七姜冲到四夫人跟前,“虐.待庶女,折磨儿媳妇,亲生女儿只剩半条命,你就算计着那点嫁妆,你干过一件人事吗?”   “你……”四夫人气急败坏,冲着大老爷喊,“大哥,您不管吗,您真的不管吗?”   七姜却走来大老爷跟前,大声道:“我就不明白了,皇上既然让我嫁进来,我是您的长媳,为什么我们家要让一个外人来当家?既然母亲身体不好,在外头养病,我这个儿媳妇就该替她分忧,父亲,明日起,这个家我来当。”   四夫人浑身一震,冲过来道:“什么意思,侄媳妇……云七姜你什么意思?”   七姜回眸看她:“什么什么意思,我说的人话,你听不懂吗,你投胎投了什么道?”   展敬忠呵斥:“姜儿,你太放肆了,快退下。”   大院的嬷嬷和映春赶进来,死命拉着少夫人退下,映春急得都哭了,玉颜听见动静赶来,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屋子里,四夫人哭着跪在了地上,哭她死了的男人,说她孤儿寡母活不下去。   展敬忠冷静后,说道:“弟妹,这么多年你一贯是很体面,家里的事也料理得极好,我和你嫂嫂心怀感激。为何这些日子,越发颠倒失态,长此下去,实在不敢再劳烦你料理家务。”   “大老爷……”   “我答应过四弟,一定会照顾你们母子,因此你不必担忧生计,也不必担心怀逍的前程。”展敬忠道,“但还有一句话,我的孩子,你最好离他们远一些。”   四夫人抬起头,惊愕地看着大老爷。   展敬忠道:“彼此都留一分体面,百年后,也好去见四弟。” 第128章 那一年,你来到了人世   观澜阁里,张嬷嬷焦急地等在屋檐下,谁知等回来满身火团似的孩子,即便刚开始她们有冲突那会儿,她也没见少夫人这么生气过。   “映春,怎么了?”   “嬷嬷您跟去该多好……”   映春吓得不轻,结结巴巴地将事情说了,听闻少夫人竟然指着四夫人的鼻子骂,甚至不理会老爷的呵斥,张嬷嬷也是愣了。   跟进屋里,只见少夫人正大口喝茶,张嬷嬷来搭把手,又给斟了一碗。   七姜猛灌下,把茶碗拍在桌上:“气死我了,我不想再在这个家呆着。”   张嬷嬷道:“可您不是才和老爷说,要当家?”   七姜看向嬷嬷,又看向映春,映春低下脑袋,怯怯地说:“少夫人您太大声了,外面都听见了。”   张嬷嬷已经笑了:“不如趁热打铁,就把当家大权从四夫人手里拿回来。”   七姜嗔道:“嬷嬷,你不关心大公子,也不关心大嫂嫂吗,那么多的事儿,就记了这一句,什么破家,我才不稀罕当,我只是想气死她。”   张嬷嬷说:“也不是奴婢不心疼大公子和大少夫人,奴婢心疼也不顶用不是,可您当家就不同了,早在圣旨赐婚的那天,奴婢就盼着四夫人赶紧撒手让权。”   七姜满不在乎:“大老爷若真应了我,四夫人面子往哪儿搁,她好歹也在这家操持许多年,说出去也不好听,哪怕我是不在乎的,可有人在乎。所以啊,嬷嬷你就别做梦了,她不会撒手,大老爷也不会管的。”   张嬷嬷越发觉着,这毛毛躁躁又冲动的孩子,是有大智慧的,嫁进门才不久,这家里的事,她早就都看透了。   夜深人静,七姜独自躺在床上,想到大嫂嫂那么惨,就难过得无法闭上眼。   侧过身看向床的那一边,她此刻正睡在平日的位置,只是中间没有矮几隔着,也没有展怀迁在那一头。   “你多好啊,一走了之,家里的破事都不用管。”七姜似自言自语,但也的确是在对那个家伙说,“你说你这个爹,到底怎么想的呢,朝廷上那么厉害的大官,家里一团糟,连家都管不好的人,真的能管好国吗?”   而这个时辰,城外校场的营帐里,灯火依然亮着,展怀迁才和属下商议完之后的练兵计划,正准备洗漱。   打开箱子,映入眼帘便是他最喜欢的那套练功服,他翻看了之后,找到了七姜为他缝合的针脚。   在外出征两年多,展怀迁从没有过睹物思人,偶尔会担心母亲可好,但那也只是偶尔,战事紧张时,根本想不起家里任何人。   不知未来再有战争,他会不会在沙场上想起七姜,至少眼下,一旦空闲了,满脑子都是那个霸道的小丫头。   “但愿天下太平,永无战事,我能时常陪在你身边。”展怀迁抚摸过那些不精致但细密扎实的针脚,“六岁时,爹娘尚未分开,我启蒙念书习武,再也不得无忧无虑玩耍,世人只当我勤奋好学,谁又知道我也曾长夜啼哭,一心只想做个孩子。好在,那一年,你来到了人世。”   一夜过去,隔日清晨,展怀逍才彻底清醒,然而等待他的,是子淑脑袋上的伤痕,是妻子满眼的痛苦和无助。   “子淑……”   “相公,我们能走吗?”   展怀逍握紧拳头:“走,今天就走了。”   忽然房门被破开,四夫人闯进了儿子的卧房,展怀逍挡在床前大声质问:“娘,你到底让那丫头对我做了什么,娘,我是你儿子,我是你亲生儿子。”   四夫人道:“那我的孙子呢,我孙子在哪里?更何况,我怎么你了,你自己看见漂亮姑娘嘴馋,你怪我吗,你把持不住,你怪我吗?”   展怀逍头疼欲裂,捂着脑袋说:“我肯定是中了什么迷香迷药的,不然你杀了我,我也不会做那猪狗不如的事。”   四夫人冷笑:“不如说,是你这媳妇天生一块木头,下不出蛋的母鸡,你日日守着她,都快守成和尚了。”   展怀逍没有力气争吵,怒问:“那你现在,又要做什么?”   四夫人背过身道:“那丫头你碰过了,不能白玷污人家清白,我来告诉你一声,已经回过你大伯父,纳做姨娘,今晚起,你就睡她的屋子。对了,这丫头还不是我挑的,是你媳妇替你挑的,你要怪就怪她。”   展怀逍懒得再对母亲说什么,他当然不会相信,子淑会给他选通房,分明是母亲用丫鬟做幌子,之后有了事,还能往儿媳妇身上赖。   “韩子淑,你自己生不出孩子,别怪任何人。”四夫人冷声道,“不是我这个婆婆非要和你过不去,我也等你好多年了,仁至义尽。”   说着,竟是将那新姨娘叫进来,命她给二人行礼。   展怀逍怒不可遏,将母亲连同那女子都赶了出去,重重地关上房门。   “相公……”   “我们走,子淑,除了我的官印,你拿几件贴身的东西,我们什么都不要了,今天就走。”   “玉颜和玉颂怎么办?”   “大伯父不会不管她们,我如今自顾不暇,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我娘折磨死,我们走。”   丈夫如此果断,韩子淑也坚定地点了头,起身来穿戴衣裳,展怀逍将官印公文等打了一个包袱,子淑挑了几件衣衫,又将他们积攒的金银带上。   展怀逍站在窗口往院子里看,见母亲带着那姑娘出去,看样子该是去沁和堂。   不久后,夫妻俩拿着简单的行囊走出卧房,展怀逍紧紧抓着子淑的手,头也不回地往门外去。   “大公子?”   “大公子,少夫人……”   “少夫人你们要去哪里?”   消息传到观澜阁,七姜正在用早饭,听说大公子和大少夫人离家出走了,她高兴地再添了一碗粥。   “展怀迁都不如他哥哥爽快。”七姜吃着馒头,嘴里鼓鼓囊囊地说,“还有你们大老爷,也不如自己的侄子,真不知道怎么想的,大夫人这辈子,都叫这个家耽误了。”   张嬷嬷提醒道:“少夫人,有些话可说不得。”   七姜咽下馒头,不屑地说:“就是总这样什么也说不得,才搞得所有人都痛苦,替你们心累。” 第129章 大小姐   张嬷嬷轻叹:“日子久了,您就不会这么说了,这京城里,又有哪件事是简单的。不过,奴婢还是愿意见少夫人您,永远都像现在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   七姜淡淡一笑,低头继续喝粥,但心里想,永远是多久,也许两年后、三年后,张嬷嬷就要换个新主子了。   想到这里,七姜心口一疼,顿时没了胃口,一手捂着衣襟,放下了勺子。   “少夫人,您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这几天总是、总是心口疼。”   七姜不敢说,是每每想起展怀迁,她才会心口疼,总是在高兴欢喜的一瞬后,忽然很悲伤,很想见到他。   张嬷嬷大骇:“这可了不得,映春,赶紧找人去请叶郎中来。”   “不不不,我没事……”七姜赶紧阻拦,说道,“我、我没事的,过一会儿,自然就好了。”   张嬷嬷不答应:“有病不能不看,讳疾忌医使不得。”   七姜抓着嬷嬷的手说:“嬷嬷,我没有病,我自己知道,我真的知道。”   不等映春去找人,就有丫鬟找来,颇有几分幸灾乐祸地说:“四夫人气疯了,一路从沁和堂跑回去,大公子和大少夫人,早没影了。”   张嬷嬷冷声道:“你们收敛些,不要在外头轻狂,这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好事。”   说罢,又低头仔细看七姜,摸了摸孩子的额头,关切地问:“真没事吗,心口还疼吗?”   七姜使劲摇头:“不疼了,不疼了。”   此刻,秀景苑内,气疯了的四夫人,将儿子屋里的摆设器皿砸得稀碎,坐在椅子上,想哭却又憋不出半点眼泪。   追出去的下人无功折返,跪在门外说:“小的们跟丢了,实在不知道哥儿去了哪里。”   四夫人说:“再去找,他还能离开京城吗,就是翻遍整座京城,也要给我找出来。”   下人问:“是否要派人禀告大老爷?”   四夫人冷笑:“不必了……”   有些话,她没当着下人的面说,可心里明白,她丢了儿子,老大指不定怎么高兴呢。   这么多年,韩子淑下不出个蛋来,做大伯的不闻不问,他根本就不关心四弟的香火,恐怕早就想把他们孤儿寡母撵出去。   玉颜从门外进来,看着满地狼藉,弯腰捡起一幅画,无奈地叹息。   四夫人抬起阴鸷的双眸,冷声道:“我一直以为,是玉颂那贱丫头命硬,如今看来,却是你。”   玉颜平静地卷起画轴,过去的三年里,受尽甄家的羞辱折磨,这辈子什么难听的话,都伤不了她了。   四夫人摇摇晃晃走到女儿跟前,双眼猩红,含泪怨怼:“你爹死了,你出嫁男人死了,回娘家来,又把你哥哥赶跑了,我为什么要生下你,你们兄妹俩,是我的现世报吗?”   玉颜看着母亲,淡漠地说:“娘,你才是我爹的现世报吧。”   “畜生……”四夫人扬手一巴掌,狠狠扇在女儿的面上,“给我滚出去,我不养你这个扫把星,你给我滚出去,滚!”   玉颜放下画轴,欠身道:“您省点力气,别把自己急出好歹来。”   离开兄长的房间,再次听见了瓷器碎裂的巨响,伴随着母亲凄厉的哭声,玉颜的心,也跟着碎成了粉末。   她这辈子,没有指望了,摊上这样的娘,还有什么资格走到何世恒的面前,司空府如此高贵鼎盛的家族,她从头到脚都配不上。   是她不好,是豆蔻年华小儿无知,是那要不得的红鸾星动,是她错了。   “姐姐……”玉颂从角落里冒出来,苍白的小脸上写满了惊恐,十四岁的姑娘,眼底毫无光芒。   “放心,大哥不是不要你了,他们走得急,一时还顾不上我们。”玉颜摸了摸妹妹的脑袋,温和地说,“姐姐会护着你,还有二嫂嫂。”   玉颂含泪问:“姐姐,你也挨打了吗?”   玉颜摸了摸半边发烫的脸颊,笑着摇头:“不妨事,她自己也手疼。”   此时,上官清带着丫鬟从院门外进来,向玉颜欠身后,就命丫鬟带她去见四夫人。   “清儿。”玉颜出声,将她拦下,上前道,“你婶婶这会儿正烦闷,不愿见人,有什么事,你同我说便好。”   上官清道:“也没什么事,就是老太太派我来看一眼,担心四婶婶,也想知道大哥哥到底去了哪里。”   玉颜说:“稍后会派人向老太太禀告,你先回吧。”   上官清眼底掠过几分挑衅:“姐姐回家养身体,安心凝神才是,家里的事您就不必操心了,妹妹会替老太太和婶母分忧。”   玉颜冷声道:“这太师府还是姓展,妹妹别搞错了。”   上官清含笑道:“妹妹不曾搞错,怕别是大姐姐您搞错了。”   玉颜明白,这丫头是说她虽然姓上官是外人,可自己这个姓展的,也不是什么嫡系的大小姐,她们彼此彼此,谁也不比谁体面些。   玉颜坚持道:“姑娘回吧,有什么话,稍后就派人禀告老太太。”   上官清微微欠身:“那就麻烦大姐姐,我先告退。”   待这丫头走远,玉颜回眸看向母亲的屋子,大哥昨晚显然是被人下药,怎么能那么巧,就在上官清鬼鬼祟祟来找娘之后,事情就发生了。   玉颜转身往新姨娘的屋子来,今日仔细看,不过是个十八九岁姿色平平的姑娘,面上瞧着恭敬,但眼睛里透着精明狡猾。   “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是那些事,大公子拉着我上床,我没法子……”   玉颜满脸怒色:“大少夫人赶来时,你们衣裳都还没脱吧。”   新姨娘别过脸道:“横竖都那样了,姑娘又何苦细问,大公子都不在家了,我还不知道接下来怎么活,您做什么要为难我。”   玉颜道:“放你走,给你条活路,从此不许再靠近太师府半步。”   新姨娘慌张地说:“夫人和老太太,都给了奴婢名分了。”   玉颜厉色道:“想活的,趁早离开,想死的,我一定让你死的明明白白。”   “大小姐,您、您怎么能这么说话。”   “我是这家的主子,我想怎么说话,还用你来教?”   玉颜看了眼窗外的天色,说道:“晌午前离开,给你封银子,过了晌午,我就来教你太师府的规矩,从扒你一层皮开始。” 第130章 展怀迁这大傻子   新姨娘兜手想了半天,最后伸出一个巴掌,颤颤地说:“倘若、倘若大小姐您能给我五百两……”   玉颜冷然颔首:“收拾东西。”   她走到门外,唤来自己的婢女,交代明白后,便回房写了文书。   不久,七姜和张嬷嬷来了,四夫人听说动静赶来,到底迟了一步,新姨娘已经在文书上按了手印。   玉颜身无分文,哪里来五百两银子给人,这笔钱是问观澜阁借的,七姜带着张嬷嬷来,拿了一百两现银,和两张二百两的银票。   四夫人大怒:“你们好大的胆子,如今这家里换你们做主了吗,这是我买来的人,与你们什么相干?”   七姜走来四夫人面前,毫不客气地说:“这会子把人打发了,事情到此为止,大家都留几分脸面,不然追究起来,就不知道是什么后果了。”   “小丫头,你威胁我?”   “我一个晚辈,怎么敢威胁长辈,您可别吓唬我。”   玉颜则对那姑娘说:“你是按了手印的,倘若再与我府纠缠,那就公堂见。这么多银子你拿回去,好生经营,一辈子都不愁吃喝,将来正经找个人家,或是自己过活,都没人能把你怎么样,望你好自为之。”   “是是是……”   眼看着那丫头拿起东西往外走,四夫人呵斥道:“你走什么,你是我的人……”   可掌不住张嬷嬷办事利索,两个中年妇人早就等着,根本不听四夫人说什么,架着那姑娘就往外送。   “站住!站住……”四夫人追到门前,气得脸色煞白,回身指着玉颜和七姜,颤抖得说不出话。   玉颜吩咐门前的下人:“夫人身体不适,你们还不快把夫人送回卧房休息,都站在这里做什么?”   七姜走上前来,说道:“要不要我来搀扶您?”   四夫人手指七姜,激怒地喘不过气:“你、你等着。”   她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门外的下人也跟着散了,玉颜这才对七姜道:“银子将来我会还,七姜,多谢你了。”   七姜笑道:“这是展怀迁的银子,你们兄妹去算吧,不用谢我。”   玉颜沉沉一叹,问道:“方才你对我娘说,追究起来不知是什么后果,你是不是也知道些什么?”   七姜坦然道:“昨晚多问了叶郎中一句话,他说世上真有能让男人神志不清的药,会想要做那些事,你大哥必定就是中招了。”   玉颜眉头紧锁,想着对七姜不必顾虑,便道:“虽然我不该平白无故冤枉什么人,但这件事,兴许和上官清有关,就是她来找我娘后,才生出这事端。那丫头,也许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可她也绝不是好人,从小就是人前一套人后一套,我们兄弟姐妹,碍着亲戚之间客气,不点穿她罢了。”   七姜脱口而出:“何表哥也这么说,他头一次见我就说……”   话未完,见玉颜神情微恙,七姜不由得后悔,愧疚道:“玉颜,对不住,我不该提的。”   玉颜不介意,淡淡地说:“其实昨天我们碰面了,送二哥哥出门时,他正好替何家老太太送东西,迎面遇上的。”   七姜还真不知道,努力按捺着小小的激动,谨慎地问:“然后呢?”   玉颜苦笑:“二哥哥把他拉走了,话也没说一句。”   “哎呀……展怀迁这大傻子!”七姜气得直骂人,“要他什么事儿,烦人烦人。”   玉颜的笑容,却变得柔和起来,歪过脑袋来看七姜,她家二嫂嫂那清澈莹亮的眼眸里,像是比之前多了些什么,能甜到人心里去。   七姜尚不自觉,只是抱怨:“他这么刻意,反而叫人多想吧,亲戚之间打个招呼怎么了,从前不也大大方方的吗?”   玉颜带着七姜离开这屋子,走在廊下说:“可我已经不是从前的展玉颜,连容貌都变了,他看到我的第一眼,整个儿僵住,他一定觉得很陌生很疏远,已经不认识我了。”   “怎么会呢,过些日子你就养好了,还会和从前一样好看。”   “皮肉或许养得起来,心呢,我这暗无天日的三年,不知要再花多少个三年才能疗愈,我至今还是会做恶梦,梦见我婆婆……”   “什么婆婆,你没有婆婆了,记住了吗?”七姜打断了玉颜的话,霸气地说,“三年都过去了,什么再花多少个三年来疗愈,你从今天开始,就高高兴兴地活着不好吗?”   玉颜摇头:“哪有那么容易。”   七姜说:“可你今天就做得很好,你方才说那姑娘的气势,还有在你娘面前的样子,说真的,你和大公子真是亲兄妹,你们是随了四老爷吗,反正……不会是你们母亲。”   玉颜想了想,轻叹:“我都记不得我爹长什么样了,至于他的性情,也并不见得有多好,他一辈子都想摆脱老太太,到最后真是彻底甩开了。”   七姜对此略有耳闻,感慨道:“我原本以为,老太太偏疼小儿子,四老爷和她的关系是很好的,后来听了一些事,才知道四老爷并不是这样。”   玉颜说:“我爹没做到的事,我哥做到了,可他泉下有知,却不知该欣慰还是苦笑。不论如何,他有对不起我娘的事,我娘也对不起他,我就当替他们两个互相赎罪吧。”   七姜无法认同:“不论如何,四老爷都不在了,哪怕他对不起你娘,也不该是你和大公子来承担,更不该由你来恕罪。玉颜,你才二十岁,先把身体养好,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二人走下台阶,便见院门前有人进来,是沁和堂那边的下人。   来者乍见二少夫人在此,立时谦卑了不少,躬身道:“大小姐,老太太要您过去一趟。”   七姜拦在玉颜身前,说:“大老爷吩咐过,大小姐身体不好,哪儿也不必去,你去回老太太,有什么事,直接派人来说一声就好了。”   那妇人为难地央告:“这是老太太的命令,奴婢怎好擅自做主,实、实在不行,要不少夫人您随奴婢走一趟?”   玉颜拉住了七姜,说道:“不过是骂我一顿,我身子不好,她们不会对我动手,你放心。我去了,把话说清楚,也免得日后麻烦。”   七姜道:“就是担心你们有事,我才多在家留几日,我答应展怀迁会照顾好你们,不能不作数。我和你一道去,谁敢动你一手指头,我把她胳膊拧了。” 第131章 那是我的东西   玉颜劝说了几句后,带上七姜一同来到沁和堂,四夫人早已哭成泪人,别着脸不看亲生女儿一眼,对云七姜,更是恨之入骨。   让她们意外的是,老太太没有责骂也没有羞辱,只是冷冷地吩咐:“明日宗家族长与主母到家中小住,你们要规矩一些,切莫丢了太师府的脸。”   玉颜听着古怪,但问:“家中与宗族多年不往来,为何突然上京,且族长德高望重,乃宗族之砥柱,岂能轻易离开家祠?”   七姜听得懂她们在说什么,便是家乡小地方,也有族长大如天的规矩,隔壁村中一整个村子都属于一家姓氏,甚至比起朝廷律法,他们的族规更大。   倒是自家所在的村子,乃各地移民散户拼凑而成,家家户户各自安好,村长也要按律法办事,而非私刑枉法。   自然,两种规矩各有短长,七姜不敢说谁更好些,但眼门前这事儿,指定不能好。   老太太将她们扫了一眼,说:“不过是亲戚往来罢了,但族长和主母之尊,你们切不可怠慢无礼,便是你们的公爹和大伯父,见了族长也要礼敬三分,我亦如是。”   玉颜欠身道:“孙女谨记,请祖母放心。”   老太太看向七姜,幽幽一笑:“好自为之,二少夫人,别怪我没提醒你。”   待她们离去,四夫人起身到门前张望后,才回到老太太跟前,哭过的人声音还哑着:“昨晚她亲口对大老爷说,要掌家大权,母亲,我真是没有活法了。”   老太太冷笑:“这么些年,我瞧你做得也是有模有样,一心以为你是有些能耐的,怎么最近把自己弄得越来越难堪?”   四夫人垂首道:“她身后有大老爷撑腰,还有惜园那位,乃至司空府,媳妇……除了您,还有什么指望?”   老太太摇头:“叫我看,你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你瞧见我与她不对付,便干岸上站着,等我们两败俱伤了,你好坐收渔翁之利。没想到,那云七姜不按常理出牌,一通乱杀,坏了你的算计,可如今你想站在我身后,我的心也叫你寒透了。”   “母亲,求您做主。”四夫人跪下道,“媳妇大半辈子都跟着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看在您死去儿子的份上。”   老太太痛苦地闭上眼睛,半晌才道:“只要你老实安分,照我说的做,别再动歪脑筋算计我,自然有你的好日子。”   “是是是……”   “我问你,怀逍神志不清,是不是你下药?”   四夫人连连摆手:“没下药,真没下药,我承认弄来那丫头,是想给怀逍通房生孩子的,可我怎么能下药呢?是他自己乱了心智,觉着丢脸不愿承认,赖在我这个当娘的身上罢了。”   上官清在一旁,淡漠地看着四夫人,四夫人起身时,也将目光转向这里,彼此匆匆交汇,又默契地分开了。   这一边,七姜送玉颜回秀景苑后,便要返回观澜阁,路上与张嬷嬷说起展家族长和主母的事,却是连张嬷嬷都十分陌生。   “多少年不往来了,老爷一直淡淡的,他们也不好意思来贴。”张嬷嬷不屑道,“这是闻着什么味了,巴巴儿地跑来,才方暮春,他们就要来打秋风不成?”   七姜问:“我可以不搭理他们吗?”   张嬷嬷道:“老太太虽然煞有其事,可这里太师府,又不是老展家宗祠,他们说了不算。总之,那头若是以礼相待,咱们也好好的,他们要不做人,您也犯不着受气。”   七姜无奈地叹气:“原本展怀迁昨天就要接我走的,一来我脚伤没好,二来担心玉颜她们,我才多留两天,不然这会子在城外多自在。”   张嬷嬷好生道:“虽然奴婢也想您去城外过得自在些,可是这太师府的一家一当交给那对婆媳,您真的甘心吗?”   “我……”七姜本想说,她有什么好不甘心的,又不是她的家业,但不知怎么,突然就说不出来,改口道,“我也懒得管,再说了,家里就是些柴米油盐,等我先去学如何掌管庄园的大本事,嬷嬷你说好不好?”   嬷嬷心里一合计,还真是,关起门来不过些婆妈琐碎的小事,哪有外头大宗的田地商铺来得复杂,喜笑颜开地说:“好好好,如今您和哥儿有商有量,还怕有什么事不成的。”   说着话,到了前天晚上路过的地方,七姜不自禁地抬起手,想起那宽大的手掌,暖暖地抓着她,仿佛此刻还能感觉到,展怀迁握剑拉弓留下的茧子,在她的肌肤上轻轻磨过。   七姜的心砰砰直跳,忽然就热乎起来,拿手扇着风:“京城的夏天,是不是来得太快了。”   这日午后,又是一场雨,府里派出去好多人,愣是没找见大公子夫妻俩的落脚地,衙门那儿展怀逍倒是去了,忙公务见不上,日落时又听说,在衙门外蹲着的人,也给跟跑了。   张嬷嬷念叨:“这么逼着追着,别把孩子惹急了再出点什么事,先彼此冷静几天不好吗,四夫人真是疯了。”   可惜她们的话,秀景苑那儿是听不进去的,四夫人今天一面派人去找儿子,一面敦促府里上下洒扫收拾,并腾出一处院子,预备迎接贵客。   自然这贵客,七姜不放在眼里,观澜阁里过自家的小日子,谁也不碍着谁。   隔天上午,难得晴好,七姜在后院遛狗,只见小丫头跑来说:“少夫人,前门传话,是有您的信函。”   算算日子,爹娘的回函是该到了,她激动地问:“信呢,在哪儿?”   丫头说:“没送进来,前门只是派人传了话。”   七姜立时将绳子交给映春,提起裙子就往外跑,急得映春提醒:“少夫人,你仔细脚疼。”   脚踝的伤早就好了,有爹娘的信函看,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在一路下人惊愕的目光里,七姜奔跑着冲到东角门,气喘吁吁地问:“我的信呢,我家送信来了?”   门前下人紧张地禀告:“回、回少夫人的话,连带您家里送来的包袱,都被送去老太太房里了。”   七姜脑袋一嗡:“为什么,那是我的东西?”   下人尴尬地应道:“方才送来东西时,刚好宗家族长和主母也到了,老太太亲自迎出来的,不知说了什么,就把您的东西扣下了。”   “他们会拆开看吗?”   “这……小的实在不知。”   问了也白问,七姜第一次觉得自己很没用,她不认字,跟怀逸学的那二十来个,都凑不成两句话,家里的回信,她都看不明白。   可即便如此,老太婆也没资格扣押她的东西,更没资格看信件,她恶心坏了。   “少……少夫人?”   门下的小厮,见少夫人抽了他们守门用的棍子,吓得不轻,可想要阻拦又不敢动手,眼睁睁看着怒气冲天的人,手提长棍,往沁和堂去了。 第132章 我为什么要在这里?   宗家来了族长和主母,一并他们两个七八岁大的孙子孙女,七姜提着棍子来到沁和堂时,那俩孩子在门前玩耍,吓得哇哇乱叫跑进去,上官清立时迎了出来。   “二嫂嫂,您这是要做什么?”   “把东西还给我,我家里送来的。”   上官清毫不犹豫地让开道,说:“在堂屋里,二嫂嫂请。不过,您这拿着棍子,里头可是有客人在的,实在太失礼。”   七姜连个眼神都懒得给,径直闯入门内,大声问:“我的东西呢,立刻还给我。”   堂屋里,一边坐着五十来岁的男人,应该就是宗家的族长,身旁一位是他的妻子,两个人在老太太跟前倒是年轻辈,但已是族长之尊。   老太太坐在他们的对面,手边就是已经被打开的包袱,七姜冲上来要拿,老太太对族长和主母笑道:“就是这孩子,疯疯癫癫没半点规矩,这要不是让她来取东西,还请不动她来给二位请安呢。”   包袱已经被打开了,也不知有没有少东西,娘缝的袖套、鞋垫、手帕倒是都在,还有几包干果,这些七姜都顾不得数,她翻了两遍,都没见到信函。   “信呢?”七姜瞪着老太太,“我的信呢?”   “在这里……”坐在对面的女人,忽然拿出信封,信纸已经在外头,她目光犀利地瞪着七姜,“没见过哪家的媳妇,是你这般品行,我们自然要看看娘家到底是什么教养,这看了才知道,固然粗鄙不堪。”   七姜二话不说扑过来,从这婆子手里抢下信函,将自己的东西包好,就要离开。   老太太说:“孙媳妇,族长与主母在此,你行礼后再走吧。”   七姜讽刺道:“原来展家老祖宗传下来,净是些偷盗的本事,我可不拜贼祖宗。”   族长摸了把胡子,摇头道:“竖子不可教也,老太太,宗家里可从没有这样的孩子,堂堂太师府,家风扫地,如何使得。”   老太太分明年长些,却欠身道:“族长所言极是,奈何我年岁已高,膝下单薄,仰仗儿孙过活,只求一处喘息之地,家中事务早就不插手,也不敢插手。”   七姜懒得听他们废话,带着东西就往门外走,可一脚跨出门槛,惊见张嬷嬷、映春和观澜阁里七八个丫鬟在院子里跪了一地,都不知道她们什么时候来的。   上官清对她微微一笑,进门去,便听见她的声音说:“观澜阁的下人都带来了,请族长示下。”   七姜手里的东西,落了一地,她冲到张嬷嬷身边,呵斥那押着嬷嬷的女人:“撒开手,听见没有,撒开手?”   张嬷嬷的嘴都被堵住了,只是呜呜地发出声音,满眼哀求地看着孩子,她想让少夫人赶紧走,生怕她吃更大的亏,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反而激得孩子大怒,用棍子打边上的人,要她们滚开。   张嬷嬷跌倒在地上,扯掉了口中的布团,恳求道,“少夫人您走,别管我们。”   “不行!”七姜棍指走出门来的三个老货,骂道,“你们发什么疯,是故意的吗,故意把我引过来?”   那主母一脸铁青,呵斥道:“你年轻无知,我不与你计较,必定是平日受刁奴挑唆,今日老太太请我们来,便是来整肃家规,莫说这几个刁奴,二少夫人,按照族规,我连你也管得。”   “放你娘的屁,你算什么东西?”七姜大怒,一面又怒骂边上的人,“把我的人全都放开,你们想清楚了,这两个老东西能在这家里长住吗,他们敢弄死我吗?既然他们早晚要走,而我永远都是你们的主子,你们现在撒手,我一概不追究,你们若敢动他们一根汗毛,我要你们的命!”   上官清忽然上前道:“今日族长与主母主持家规,家规大如天,你们若不听命老太太与族长、主母,不必等将来,明日就卷包袱走人,太师府撵出去的下人,哪个人家还敢要你们,往后如何营生。”   老太太看向一旁两个粗壮的女人,冷声道:“还愣着干什么?”   话音才落,那两个女人就扑向七姜,她被猛地一撞,猝不及防手里的棍子落地,被一左一右架住,拖到了一旁。   七姜力气再大,也不过是个瘦弱姑娘,左右两个膀大腰圆,稍稍用力,七姜就挣脱不开。   老太太道:“云七姜,你记着今日的教训,你……”   七姜厉声打断了她:“别打她们,你要我做什么,我照办,只求你别打她们!”   老太太冷笑:“丫头,你这是求人的口气?”   七姜说:“我求你,你要我做什么都行。”   主母在一旁道:“过来,先好好行礼,给你家老太太磕头赔不是,我们再决定如何惩罚你的目无尊长、野蛮霸道。”   两个女人松了手,七姜踉跄了几步才站稳,而后走向老太太这边。   “少夫人?”   “唔唔……”   张嬷嬷和映春都不忍,又被边上的人按住了,七姜怒道:“不许你们动手,我现在就给老太太赔不是。”   说着,她走到了台阶下,老太太、族长、主母,还有上官清,四张脸凶戾狰狞地俯视着她。   七姜有一瞬的晕眩,但很快就冷静下来,一跃而起,扑向了那位主母。   一阵惊叫声中,七姜扼住了主母的脖子,手里已经拔下一支发钗,用最尖锐的一端,抵着她的咽喉。   七姜大声道:“把我的人放了,不然我就杀了她!”   众人慌乱不已,倒是老太太淡定,骂道:“放肆,云七姜,我量你也没杀人的胆子,你若不松开手,我现在就将她们乱棍打死!”   猛听得一声尖叫,老太太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往后退了一步跌在上官清怀里,云七姜竟然拿簪子狠狠扎了主母的脸,那血珠子突突往外冒,死不掉,可必定疼疯了,脸也毁了。   老太太惊魂未定:“云七姜,你疯了吗?”   七姜冷笑:“要再来一下?”   那主母已经吓得瘫软,脸上泪水混着血水,哀嚎着:“放人,快放人,她是个疯子……”   “姜儿,住手!”却是此刻,展敬忠闯了进来,他还穿着官袍,不知是不是一路跑进来,气息很乱,喝止七姜,“住手,姜儿,快把人放了。”   七姜道:“不许她们打我的人!”   展敬忠答应:“有我在,不会有人挨打,姜儿,你先松开手。”   七姜还是信任展敬忠的,也知道他可以主持大局,她自然是不愿杀人,甚至不愿伤人,可她就是死,也不向任何人下跪。   “张嬷嬷,把少夫人送回去。”展敬忠一面吩咐,一面命人去找郎中,而后向族长作揖道,“小儿无状,让您受惊了。”   “不、不敢当,太师大人……是我们来的唐突。”族长犹在慌乱中没回过神,但总算还明白,面前的是当朝太师,不是他这个族长能随意逞威风的。   看着姜儿被带走,展敬忠松了口气,他原只是因为今日宗家的族长和主母到来,下朝后早早回府前来相见,谁知刚到门前,就说沁和堂出事,他都多少年没这么跑过了。   观澜阁里,纵然所有人全身而退,也是被闹得人仰马翻。   原来方才七姜高兴地跑去东角门拿信,前脚刚离开,老太太那边就派人将张嬷嬷、映春她们都锁了。   这会儿七姜坐在炕上,看着跪在脚踏上哭泣的映春,摸了摸她的脑袋说:“别怕,没事了……”   张嬷嬷到底经历多些,虽然心中怨恨,此刻还能冷静,端着水盆进来,对映春说:“不许哭了,去歇着吧。”   七姜却道:“嬷嬷,你也去歇着,我想一个人静会儿。”   张嬷嬷不放心:“少夫人,您……”   七姜说:“我这会儿脑子还炸着,让我静一静。”   张嬷嬷无奈,便拉了映春出去,房门合上,屋子里安静下来,七姜长长舒了口气。   这个家,太可怕,太恶心人了。   七姜低头看向自己的一双脚:“我为什么要在这里,凭什么?”   当叶郎中被请来,莫名其妙地为所谓的主母处理罢伤口,正要离开时,外面下起了大雨。   他站在屋檐下,等待下人取伞来,却见院门外有人匆匆而来,便主动让到了一旁,听得那人进门后,慌张地说:“大老爷,张嬷嬷说,二少夫人不见了?”   “不见了,什么意思?”   “她们将府里都找遍了,最后见到少夫人的,是西门的看门小厮,恐怕从西门出去了。”   叶郎中站在屋檐下,看着下人进进出出,最后太师大人都出来了,被人拥簇着,打着伞离开了沁和堂。   自从接掌了医馆,为这家行医数年,从来也没见太师府如此“热闹”过,他最近三天两头往这里跑,一个外人都嫌烦了,府里这些金贵的主子们,他们不烦吗?   叶郎中抬头看,不禁皱眉:“这雨,可越来越大了……”   大雨滂沱,乌云蔽日,将将才过午后,京城竟宛若黑夜般压抑暗沉。   展怀迁策马从校场而来,今早得知宗家族长和主母到府,才想起来忘记叮嘱七姜这件事,生怕她的脾气与人起冲突,于是趁着将士们午歇,打算回家看一眼。   雨地跑马,视线模糊,到达城门下,他勒马擦了把脸,可睁开眼,却见远处一抹瘦弱的身影缓缓前行,这么大的雨,孤零零地也不打伞。   展怀迁觉得奇怪,又多看了眼,抓紧缰绳待要进城,忽然心口一紧,慌地调转马头,追着那身影而来。   大雨之下,七姜根本听不见什么马蹄声,猛地连人带马闯到她面前,她吓得脚下打滑,跌坐在了地上。   面前坐在马背上的人,如大山一般要向她倾倒,七姜一时害怕,下意识地蜷缩起来。   “姜儿?”却听见熟悉的声音,马上的人一跃而下,来到她身边,将她从泥浆地里抱起,解下自己的披风将她兜头裹住,口中慌乱地问着,“你为什么在这里,出什么事了,姜儿?”   七姜一口气提上来,被雨水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看清了展怀迁的脸,虚弱地说:“我要回家……” 第133章 不怕,娘在这里   大夫人见到孩子时,姜儿已然意识模糊,在儿子怀里小小的一团,两个人都淋透了,一路还淌着水。   梁嬷嬷带着人给少夫人更衣,已然不清醒的人,却能感觉到有人要脱她的衣裳,死死抓着衣领不让碰。   大夫人便亲自来,温言软语之下,七姜才放松警惕,终于拾掇清爽送到床上,浑身已烧得发烫。   “娘……”迷迷糊糊的人,嘴里唤着娘亲,可是得不到回应,害怕得闭着眼睛哭泣。   大夫人将姜儿抱起,轻轻拍哄她:“不怕,娘在这里,姜儿不怕……”   烧成火团的人,渐渐陷入昏睡,展怀迁换好衣裳赶来,见母亲怀里的七姜,烧得嘴唇都裂开,不禁双拳紧握,指关节咯咯作响。   “出了什么事?”大夫人安顿好七姜,一面为她换额头上的凉帕子,一面问道,“你们从哪里来?”   展怀迁道:“儿子在城门下见到她,她一个人走在雨里,我起先只当是陌生人,险些要错过,可忽然觉得,那背影就是她,策马追上前一看,我、我……”   大夫人蹙眉:“府里有事?”   展怀迁道:“早晨得到消息,宗家的族长和主母到了。”   大夫人好生厌恶:“什么族长,太师府早已自立门户,何来的族长?”   展怀迁说:“那头并未除名,还在宗谱里,因并不往来,父亲就一直没追究这件事。”   大夫人冷冷一笑,为七姜换了凉帕子,说道:“我查了她身上,没有伤痕,看样子不是挨打了,但必定也是无比屈辱的事,逼得她小命也不要了,只想往家走。”   展怀迁说:“儿子这就回府,去问清楚缘故……”   话音才落,却见梁嬷嬷带着张嬷嬷进来,一见少夫人躺在榻上,张嬷嬷直掉眼泪:“没丢就好,没丢就好。”   她冷静下来后,说是城里实在找不到,就想少夫人会不会来找大夫人,于是才赶来了。   “她不是来找我,是迁儿半路捡回来的。”大夫人怜爱地摸了摸七姜的面颊,说道,“被雨淋透了,现在烧得像个小火炉,真怕寒气侵入肺里,她还那么小。”   梁嬷嬷说:“奴婢已经派人去请太医了,您别担心。”   大夫人看向张嬷嬷:“到底怎么了?”   张嬷嬷含泪道:“亲家送来信和包袱,被老太太截下,骗少夫人去东角门后,就派人把奴婢们都抓了……”   大夫人听着,柔和的目光渐渐凌厉,俯身用额头抵着七姜滚烫的脑袋:“姜儿不怕,娘给你做主。”   展怀迁则问嬷嬷:“信呢?”   张嬷嬷摇头:“当时一团乱,也不知道去哪儿了,大老爷命我们把少夫人带回观澜阁,这会子就是想去沁和堂找,他们也未必肯给,也未必还收着。”   展怀迁怒不可遏:“我去要!”   大夫人起身道:“回校场去吧,你还在当差,不能没规矩。”   “可是母亲……”   “我去要。”   展怀迁眼眸一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梁嬷嬷、张嬷嬷都呆呆地看着大夫人,她们也以为是听错了。   是日傍晚,雨停天晴,本该日落下黑,却比白日里还明亮些。   四夫人从秀景苑过来,路上听婢女说:“还没找着呢,您说二少夫人能去哪里?”   “能去哪里,永远不回来才好呢。”四夫人恨道,“我恨不得那贱丫头……”   话未说完,就见远处有人来,赫赫扬扬十几个侍女相随,为首之人,竟是她多年没见过的何翊翎。   “夫人,是大夫人?”   “我看见了,闭嘴……”   四夫人抚平衣襟,理一理发鬓,迎上前,端得和气恭敬:“大嫂嫂,您怎么回来了?”   然而大夫人看都没看一眼,径直从她面前走过,跟着的侍女们,也都是从惜园来的,完全不把四夫人放在眼里。   四夫人踉跄着给这些丫鬟让路,踩到泥地里,裙子都弄脏了,扶着身边的丫鬟说:“你去瞧瞧,赶紧的,我、我就不过去了。”   沁和堂里,展敬忠正意兴阑珊地听族长讲述宗家近些年的光景,讲述哪些子弟考了功名,分散在何处当官。   他正觉得无聊透顶,想要找借口离开,只见一个丫鬟跑进来,结结巴巴地说:“老太太,大、大夫人……”   梁嬷嬷率先进来,一把推开那丫头,腾出道来,很快,大夫人身着宝蓝银丝绣百鸟朝凰广袖裙袍,威仪凌人地踏进门来。   “翎儿……”展敬忠惊愕地看着妻子,上前道,“你回来了?”   何翊翎的目光,却落在老太太的面上,微微欠身后道:“我来替孩子拿回她的家信,亲家送来的东西,可是您派人收着?”   老太太冷冷一笑,对边上的族长道:“这是我家大夫人,他们婆媳……实在惭愧,族长您都看见了。”   何翊翎目光扫过那男人,冷声道:“还有一位主母也来了?”   老太太皮笑肉不笑地说:“托我们少夫人的福,给人家脸上捅个窟窿,腮帮子都穿了,好狠毒的丫头。”   何翊翎看向丈夫:“把他们撵出去,立刻,马上。”   展敬忠眼神一晃,手里微微握了拳,吩咐下人:“来人,把人请走。”   “展敬忠?”老太太站起身,厉声道,“你疯了,你把族长赶出去,让他们流落街头,你不怕遭大臣弹劾?”   展敬忠把心一横:“马上,把人撵出去。”   “太师大人?你们、你们好没有规矩,你们斯文扫地……”那族长都还没弄明白状况,从门外涌入更多的下人,将他直接拉出去。   在厢房养伤的主母也被从床上拖下来,唯一善待的就是两个孩子,但也一并跟着他们的祖父母,被撵出了太师府。   上官清匆忙过来,双手捧了包袱,紧张地说:“大伯母,清儿一直替二嫂嫂收着呢,还想之后送去观澜阁。”   梁嬷嬷上前拿过,但又跨前一步,逼得上官清后退,根本不让她靠近大夫人。   “老太太,太师府早就自立门户,您儿子就是族长。”何翊翎瞪着婆婆,傲然道,“我奉旨娶的儿媳妇,不允许任何人欺负她,她若有错,也该由我这个婆婆来管教,轮不到你们任何人插手。”   老太太气得嗓子都哑了:“那你这个儿媳妇又如何……”   何翊翎道:“那就等老太太你也封了一品诰命,再来和我提指教。”   展敬忠劝道:“翎儿,孩子的事,我们慢慢说,不要闹得都不愉快,姜儿她……”   何翊翎回眸,冷冷地瞥了眼丈夫,待梁嬷嬷确认信件和东西差不多都在,便撂下一众人就要离开。   走到门前,她停下脚步,背对着屋里的人,面对着屋外的下人,不怒自威的气势,镇得沁和堂上下一片肃静。   大夫人冷然道:“若再有人,敢对少夫人动手,敢动她的东西,敢动她的人,我要你们的命!” 第134章 是责任,还是心意?   “翎儿……”展敬忠追上前,可没能得到妻子的回眸,眼前的人,毫不犹豫地离开了。   老太太冷笑道:“你位极人臣又如何,在你婆娘面前,不过是窝囊废。”   展敬忠背对着母亲,沉重地深呼吸后,说:“儿子欠您的,与孩子们无关,母亲,请您高抬贵手。”   老太太颤巍巍起身,含泪道:“欠我的,能把你的弟弟妹妹还给我吗,展敬忠,为什么不是你死,为什么不是他们活着。”   展敬忠双拳紧握,不愿再多说一句,大步走出了厅堂。   上官清赶来搀扶姑祖母,劝道:“您别气坏了身子,姑祖母,这不值当。”   老太太看向她,咬牙切齿地说:“清儿,便是我死了,你也要替我继续纠缠在这家里,不让他们有一天的好日子,他们休想摆脱我,休想……”   上官清觉着老太太身子越发沉重,必定是气得无力支撑了,忙喊人:“快过来搭把手。”   沁和堂外,大夫人如一阵风来,如一阵风去,仿佛什么都没留下,却又震慑得整个家安宁下来。   展敬忠回到大院,进门就见萧姨娘等在门下,揣着手低着头,神情很是紧张。   “你在这里做什么?”   “妾身听说大夫人回府了,在此恭候。”   展敬忠淡漠地说:“她已回惜园,你各自忙去。”   萧姨娘称是,让在一旁请老爷进门,直到展敬忠入了书房,她才松了口气。   “姨娘,听说是大夫人来给少夫人撑腰的,只是拿回亲家捎来的东西。”有丫鬟跟进来,轻声对她道,“您别担心,大夫人不能回来,就老太太那样,她怕是一刻都不愿在这家里。”   萧姨娘颔首:“知道了,你们不要嘀咕。”   只见怀逸从他的卧房出来,要去向父亲请安,萧姨娘上前拦下:“纷纷扰扰一天,老爷心里必定不好,今晚就别请安了,收拾收拾,该用晚饭了。”   展怀逸问:“你们方才在说什么?”   萧姨娘笑道:“没什么,该吃饭了。”   怀逸尚不知嫡母归来的事,因今日功课颇有些深奥,他也无心管别的事,便又回房去看书,等待母亲找他吃饭。   萧姨娘又松了口气,吩咐身边的人:“别在公子跟前嚼舌头,不是什么大事。”   这一日,当展怀迁在校场练完兵,再赶回惜园,也是深夜。   七姜依然昏睡,身上烫得吓人,太医直言凶险,若是寒气入了肺,即便捡回一条命,往后也会缠绵病榻。   倘若今晚过去,病人能不再发热,才是好兆头。   大夫人从太师府归来后,便衣不解带照顾在孩子的身边,为她用烈酒擦身,更一口口将汤药送下去。   “娘,我来照顾她。”展怀迁说,“别把您累坏了,七姜会过意不去。”   大夫人问儿子:“你会照顾人吗?”   展怀迁颔首:“过去必然不会,可儿子打仗两年多,风餐露宿下,早就会照顾自己,也会照顾别人了。”   大夫人道:“要时时刻刻观察,万一越来越烫,一定来叫我。”   展怀迁应下,送母亲到门前。   大夫人看着儿子,笑问:“是责任,还是心意?”   展怀迁一愣,呆呆地望着母亲。   大夫人举起手才能摸到儿子的脑袋,笑道:“好好的,娘为你高兴。”   “是……”展怀迁腼腆地笑起来,“娘,我喜欢她,我从没想过这辈子,真的会爱上一个女子。”   大夫人说:“一时一刻的喜欢,或是容貌或是性情,要长长久久一辈子,绝非易事。娘只想我的儿子,能一生坦荡从容,若有一日,你不再怜爱姜儿,若有一日,姜儿对你亦心灰意冷,就好好放开手,还她自由。”   展怀迁听得心头发紧,委屈道:“娘,我、我们还隔着千山万水,您便说这话,儿子可要慌张了。”   没想到这么大小子了,还能对娘亲说慌张,大夫人很是欣慰,轻轻戳了一下儿子的肩膀,笑道:“傻儿子,慌什么,娘不过是多嘱咐一句,一句话你都要慌了,一辈子你还扛得起吗?”   展怀迁笑道:“一辈子太长,我只想眼下对她好,疼她护着她,不叫姜儿再受委屈。”   大夫人心满意足:“如此,娘就放心了,好好守着姜儿。”   送别母亲,展怀迁回到床边,为七姜换了凉帕子,梦里的人不知被什么惊了,眉头紧蹙十分痛苦。   皴裂的嘴唇像是干得黏在一起,一张口,就裂出血口子,七姜痛苦地喊着:“娘,娘……”   展怀迁忙握住了七姜的手,心疼地应着:“姜儿,是我,不怕,我在你身边。”   也许是听见了展怀迁的呼唤,也许是梦中的噩境散去,七姜渐渐平静下来,展怀迁能感觉到,掌心里那绵软的小手,也变得放松了。   漫漫长夜,七姜在病痛和噩梦中挣扎,但每一次仿佛要踏入深渊,手上都有一根红绳牵绊,将她一步步拉回人间。   忽然睁开眼,浑身剧痛,口中干燥得一张口就能脱层皮,她下意识地说:“水、水……”   没等第三声,就被轻轻抱了起来,温热的白水送进口中,七姜如逢甘霖,一口一口喝下去,能感受到四肢百骸都复苏了。   “还要吗?”   “嗯……”   她被轻轻放下,睁开眼仔细看,果然是展怀迁,只是记忆有些模糊,暂时想不起来大雨之后发生了什么。   展怀迁又端着一碗水,单手抄起七姜的背脊,将她轻轻安放在自己的怀里,把水送到她嘴边。   七姜这一次,喝了半碗就喝不下了,已经足够了。   展怀迁伸手摸她的额头,觉着不真切,说了声失礼,摸向了七姜的后颈。   “果然退烧了。”展怀迁面露喜色,拿了枕头垫高,好让七姜靠着,问道,“饿不饿?”   七姜摇头,但避开的目光,又缓缓回到展怀迁面上,虚弱地问:“你是来找我的?”   展怀迁摇头:“半路遇上,把你捡回来的,后来我想了想,这必定就是你我夫妻的缘分和羁绊,纵然你走去天涯海角,我也能跟上。”   七姜白了他一眼,不知道自己弱弱的生气看起来更可爱,只骂道:“我都要死了,你能说句人话吗?” 第135章 万千宠爱   “能骂人,可见没事了。”展怀迁说罢,还是冷下脸,“可你是在作死,那么大的雨,不知道躲一躲,你能走到哪里去,死在半路上?”   七姜眼神一软,是啊,谁能知道她当时的羞愤和委屈,谁又明白不知哪条路才能回家的绝望,今天的事她看似没吃亏,却真真被那几个人恶心透了,她不是赌气也不是冲动,就是不想再在太师府待下去。   可是一头冲出来,才发现自己太天真,连一场雨,她都敌不过。   “不高兴了吗,是我语气重了吗?”   “嗯。”   “我不好,你都受委屈了,我还说你。”   七姜轻轻咬着唇,还是没忍住,眼泪扑簌簌落下来,她又觉得好丢脸,双手一顿乱抹。   展怀迁伸手轻轻擦去,七姜不禁一哆嗦,嫌弃地推开他,却反被展怀迁把手捉在掌心,温和地说:“我可伺候你一晚上了,你再哭坏了,我岂不是白辛苦?”   说罢,坐到了床上,让七姜靠在自己的怀里,变戏法似的,摸出了一封家书。   七姜心头一喜,忙拿过手,拆开翻看,的确是哥哥的字迹,虽不认得几个字,可她很熟悉。   “我念给你听?”   “不要……都被他们看过了。”   “那又如何,你还扎了那女人的脸呢,姜儿,你可够心狠手辣的,哪里来的胆子。”   七姜才不在乎,安逸地躺在展怀迁的怀里,许是发过烧了,浑身骨头都疼,在这人怀里仿佛能得到最好的安放,很是舒坦。   “妹妹,爹娘与我与你嫂嫂,皆安好,不要挂念。你在京城,照顾好自己,寒时要添衣,暑热莫贪凉……”   七姜捧着信纸,展怀迁指着上面的字,一句一句念给她听。   舅兄的信写的很直白,但字里行间都是对小妹的关切,最后那一句“若是过得不好,便回家来,哥哥养你”,展怀迁念得有几分不情愿,可怀里的人,已默默掉下了眼泪。   展怀迁替她折叠好信纸,装进信封,交到七姜手里,说:“娘为了你,回了一趟太师府,替你拿回了东西。听梁嬷嬷说,娘还警告了阖府上下,往后谁再敢动你的东西,动你的人,她就要他们的命。”   七姜抬起头,满眼惊讶地问:“真……的?”   展怀迁颔首:“我都吃你的醋了,这十年多,我还半大不小的时候病倒了,我娘也不会来看我。”   七姜很难为情,她何德何能,大夫人竟然为了一封信,为她去了一趟太师府。   展怀迁问:“想解手吗?”   七姜更害羞了,眼神轻轻晃着,也不知该不该回答。   展怀迁便将她放下,出门找人,不多时进来几个丫鬟,七姜虽不认识,但已经习惯了被伺候,一顿捯饬后,身子越发轻松了不少,肚子里一咕噜,她知道饿了。   而展怀迁离开的功夫,便是去寻来吃的,厨房里一直备着米粥,配了几碟清爽小菜,亲自端来七姜面前。   “马上就要天亮了,你去睡会儿吧,我好多了。”七姜说,“你白天还要练兵呢。”   展怀迁道:“打仗时曾有三天三夜不合眼,这不算什么,我陪你吃罢了,直接回校场,还能捞着一个时辰补眠。”   七姜忙端起碗,大口喝下米粥,展怀迁嗔道:“慢些吃,慢……姜儿,你是想我早点回去休息?”   “没、没有啊,我烦你在我眼门前晃。”七姜口是心非地说,“啰啰嗦嗦,比张嬷嬷还烦。”   展怀迁眼底的笑意,比蜜还甜,为七姜夹了一筷子小菜,说道:“才发了烧,肠胃很弱,将就吃些。张嬷嬷今晚也在园子里住下了,天亮会过来,你别淘气,好好安心养身体,该吃的药不能不吃。”   七姜点了点头,继续喝粥,利索地吃完后,有丫鬟来伺候她漱口,展怀迁便去换了衣裳,到底才二十出头的年轻小子,纵然一夜未眠,面上也不见倦容。   “夜里再来看你。”展怀迁道,“别和张嬷嬷吵架,有件事要提醒你,我娘虽是最温柔好相处的人,但管教起孩子来,也是十分严厉的,我这个亲儿子都被她揍过,你可别不听话。”   七姜才不是被吓大的,嫌弃道:“省省吧,谁能像你似的讨人厌,我才不会惹对我好的人生气。”   展怀迁说:“那我对你好,你怎么总气我?”   七姜躺下,用被子半捂着脸:“你别招惹我,等我又发起烧来,大夫人真要揍你了,赶紧走吧,展副将军。”   展怀迁凑近了些,好生道:“安心养病,什么事都别管,晚上我就来看你,从校场过来惜园,比进城便宜。”   七姜点了点头,虽然发烧让她的容貌有些变样,但眉宇间抽走了平日里的霸道野蛮,眉眼弯弯地一笑,无比柔弱娇俏,叫展怀迁的心咚咚直跳。   “闭上眼睡,我走了。”   “嗯,路上小心……”   七姜到底还病着,闭上眼后,就感觉困倦袭来,耳朵里听着展怀迁离开的脚步声,听着开门关门的动静,听着他吩咐丫鬟说的话,安心的人儿,很快又入梦去。   这一觉,没了发烧的折磨,睡得更好更安稳,七姜再次睁开眼,窗外天色大亮,是雨后的一个大晴天。   她觉得口渴,见桌上有茶笼,便起身来倒水喝,刚好大夫人和梁嬷嬷她们进来,就见这孩子光着脚站在桌边,捧着茶碗大口喝水。   梁嬷嬷和张嬷嬷着急忙慌地围上来,把七姜按回床上去,张嬷嬷更是把她的脚丫子捂得严严实实,不住地嘀咕:“少夫人太淘气了,昨天烧得那么凶险,都不记得了?”   七姜抬眼见大夫人走向自己,便恭恭敬敬地欠身,感激道:“多谢夫人,谢谢您为我拿回家里的东西,展怀迁都告诉我了。”   大夫人含笑道:“那我若想听一声娘,作为谢礼,你愿不愿意?”   张嬷嬷使劲冲七姜眨眼睛,可七姜正看着大夫人,完全没察觉。   大夫人笑起来,摸摸她的脑袋:“逗你玩儿的,好孩子,安心养身体。”   七姜却是认真的,红着眼圈说:“起先,我是不愿意改口的,可如今,我又觉得自己配不上,您那么疼爱我、照顾我,我却一心想要……”   大夫人比了个嘘声:“说好了不提的。”   七姜委屈地说:“可是那天,您一下就告诉茵姐姐了。”   大夫人被逗乐了:“你这是来捉婆婆的不是?”   七姜使劲摇头,呆呆的模样叫人忍俊不禁,大夫人爱不释手地揉了揉她的脸颊说:“乖,先养好身体,咱们日子还长着呢。” 第136章 这病有人能治   上京以来,七姜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安心感,哪怕还开不了口叫一声“娘”,大夫人在她心中,也早已是母亲般的存在。   嫁来太师府后,有比她想象得还糟糕的人和事,但也有,她从不敢想的好。   不论如何,她是幸运的,幸运得常常自己都觉得不真实。   张嬷嬷在一旁说:“太医就快到了,说起来,少夫人这几日曾说心口疼,也一并叫太医看看才好。”   大夫人担心地问:“怎么心口疼了?”   七姜红着脸,僵硬地摇了摇头,怯怯地与大夫人四目相对,善解人意的婆婆,立时就从小娘子眼底,看出了端倪。   “心口疼不必对太医说,这病有人能治。”大夫人话有深意,替儿媳妇挡开了啰嗦的张嬷嬷。   不久后,太医到了,再次为七姜诊视,说病症来得急,去得也急,看似康复了,实则损耗极大,不过是身体年轻气血旺盛,才瞧着不坏。   “务必卧床静养两日,少夫人若有胃口,荤腥禽蛋不必忌讳,只不过分油腻便可。”太医向大夫人禀告道,“此外,少夫人天生肝火旺盛,需清心调养,自我收敛,不然长久下去,损伤五脏,百害无一利。”   张嬷嬷轻声嘀咕:“怪不得脾气那么急躁,还那么小的孩子。”   七姜大概听明白几句,就是不懂什么肝火旺盛,待太医离去,张嬷嬷大惊小怪地说:“少夫人您听见了吗,往后可不要乱翻脾气,肝火太旺对身体不好。”   “没人招惹我,我发什么脾气?”七姜不服,这就又生气了,“我平日里和你们,不都好好的吗?”   大夫人温柔地哄道:“张嬷嬷也太小心了,那些太医是在宫里伺候主子们的,说话像来谨慎,该说的不该说的,他们有他们的分寸,可咱们有咱们的日子。姜儿啊,不高兴的时候,该发脾气就绝不要忍着,肝火抒发了才对身体有益,憋着才要出大病,记着了吗?”   七姜连连点头,再看向张嬷嬷,颇有底气的骄傲起来。   张嬷嬷道:“大夫人,您从前可不是这样宠哥儿的,这是要把少夫人宠坏了,何况,您不怕亲儿子吃醋?”   大夫人搀扶七姜躺下,为她盖好被子,好生道:“我知道,你是闲不住的人,可为了将来能随心所欲地闲不住,先把身子养好。”   “是……”七姜应道,“已经麻烦您许多许多的事,一定不再给您添乱了。”   大夫人在她脸颊上轻轻一捏:“这么客气,可不讨人喜欢,你是最大方的孩子,是不是?”   七姜高兴地点头,婆媳俩又玩笑几句后,大夫人才离开了。   转眼,已是晌午,太师府里,大厨房正往各处送饭。   大院这边,白天大老爷和三公子都不在,只有萧姨娘独自用饭。   她虽不是正经主子,但吃穿是和主子一样的待遇,不敢比沁和堂,可秀景苑有什么吃的,萧姨娘也都该有。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且不说家中事务由四夫人掌控,众人也都知道,萧姨娘并不得太师宠爱,不过是安安分分在大老爷身边做些杂事,又有个儿子傍身,才换回几分体面。   因此,府中下人大多不把萧姨娘放在眼里,中午这顿没有正经主子在时,总应付了事,而那些本该花在萧姨娘身上的饭菜钱,自然就落到了厨房人手里。   今天亦是如此,送来的菜,连个摆盘都没有,仿佛其他屋子里剩下的边角料,那东坡肉见不到一点精瘦,大块大块的肥油,看得人直倒胃口。   “姨娘,您就这么一天天忍着,凭什么呀,您吃大老爷的饭,又不是吃四夫人吃那些奴才的饭。”她的丫鬟受不了了,本该为姨娘布菜的,气得放下碗筷说,“这还怎么吃,他们真是太过分了。”   萧姨娘倒是好脾气:“我又不是正经主子,能有口热饭热菜,已经知足了,我更不是天生的富贵命,你是没见过我小时候的日子。”   丫鬟气道:“那也是从前了,眼下这些该您的,怎么就由着那些畜生糟践,哪怕、哪怕……您对老爷撒娇说两句,老爷不会不管的。”   萧姨娘缓缓吃着米饭:“安分些吧,又不是不能吃,过些日子,大权落到二少夫人手里,日子会好起来的。”   丫鬟说:“二少夫人脾气不好,不像是能当家做主的人,就盼着咱们三少夫人将来进门后,好好给您吐气扬眉。”   萧姨娘道:“痴人说梦呢,哪家千金小姐,愿意认姨娘为婆婆,若真遇上了,那是我福气好,不然也是应该的,她的正经婆婆在惜园,是司空府的大千金。”   丫鬟轻声道:“没看出来,大夫人竟然那么宠爱小媳妇,据说这门亲事,是连司空府都不知道的,大夫人她到底知不知道呢,不然平白无故的喜欢一个乡下丫头。”   “放肆!”萧姨娘立时拉下脸,冷声道,“你们可千万管好自己的嘴巴,不要害了我,什么乡下丫头,是太师府长媳。”   可提起“长媳”,至少在家里,大少夫人还是韩子淑。   如今夫妻双双离家出走,原本天大的事,被昨天宗家来人一闹,闹得都给忘了,这会儿大厨房还送了大少夫人分例的饭菜,送到秀景苑才想起来,两口子走了。   用饭前,玉颜来向母亲请安,纵然满桌菜肴散发着香气,可桌边一人独坐,更得冷冷清清。   “娘,我伺候您用饭。”玉颜道,“老太太那儿已经去问候了,不必我们过去。”   “你出去吧,见着你,我更没胃口。”四夫人叹了口气,幽怨地看向窗外。   “是,那您趁热用。”玉颜欠身后,便要离去,但母亲又在身后叫住了她。   四夫人冷声道:“你哥联络你了吗?”   玉颜摇头:“他们恐怕还没安顿好,这才几天。”   四夫人气得心口发堵:“我以前怎么不觉得他有能耐,我派人蹲在衙门外,都能给他跟丢了。”   玉颜心想,指不定那几个小厮,已经被哥哥买通了,横竖在母亲这里讨不到好处,不如帮着公子,还能有赏钱。   “下午我自己去,我去堵他。”   “娘,闹得大了,哥哥如何在官场立足?”   四夫人拍着桌子说:“他以为能瞒多久,早晚会被人知道的,他都不在乎了,我在乎什么,我只想我儿子回来,不能叫韩子淑那狐狸精拐跑了。” 第137章 你受伤了?   玉颜深知母亲的脾气,唯有搬出大伯父来,告诫道:“若是闹得难堪,丢得是太师府颜面,大伯父必定不会让大哥流落在外,不如先由大伯父出面安顿好一切,我再帮母亲劝说哥哥回来。”   四夫人冷笑:“他巴不得我们孤儿寡母滚得远远的,还会帮你哥?少做梦了,这么多年韩子淑生不出孩子,他问都不问一声,你在甄家过得不好,他来关心过你吗?”   玉颜不愿和母亲分辨,神情严肃地说:“您心里很明白,大伯父到底想不想赶我们走,既是屋檐下讨吃的命,就该有讨生活的分寸。今晚您若去堵大哥,在衙门外闹得天翻地覆,那真就如您所愿,咱们都能滚出去了。”   “放屁!”四夫人怒道,“我生的崽子,没一个向着我,什么叫讨吃的命,当年若不是你大伯父不肯从宫里请太医,你爹能死吗?”   玉颜道:“娘……您这辈子,就不能说几句有道理的话,就不能清醒一回吗?”   四夫人冷笑:“世人皆醉你独醒,我是疯子我是痴人,展大小姐你满意了吗?可我好歹在这展家站稳了脚跟,当了十年的家,你呢,被夫家扫地出门,按上私通偷人的污名,我当年怎么没在襁褓里把你掐死。”   玉颜心灰意冷,淡淡一笑:“您想去堵,就去吧。”   母女俩不欢而散,午后大厨房的人来收拾东西,发现主子们的饭菜几乎没怎么动,都不由得叹气。   军营里,展怀迁和将士们一道吃罢了午饭,趁着午休要歇一歇,虽说年轻力壮熬一夜不算什么,但想着今晚回去多陪陪七姜,这会子能打个瞌睡也好。   可惜闭上眼,才要入梦,就被属下在门外唤醒,他困倦地睁开眼,问:“何事?”   属下应道:“晋王来了校场,请副将军一见。”   展怀迁立刻起身,穿戴好铠甲,持剑迎出来。   但见几匹高头大马,在校场门内徘徊,为首之人,锦衣华服贵气逼人,头上戴的金发冠,将午后的阳光晃得刺眼。   “末将参见晋王。”展怀迁上前行礼,“不知王爷大驾,有失远迎。”   “怀迁啊,你回京有些日子了,怎么不到本王府中坐坐。”晋王翻身下马,满身绫罗锦绸与校场内的严正肃杀格格不入。   “诸事繁忙,没顾上向王爷请安。”展怀迁抱拳道,“请王爷恕罪。”   晋王说:“皇上即将派我走一趟南边,我想带几个随身护卫,只是好些年不出远门了,也不知道外头什么光景,领他们来与你练练手,替我好生调教一番。”   展怀迁微微蹙眉,不等他应答,随行而来的三名护卫,竟齐齐上前,只见寒光掠过,他们都亮出了兵刃。   “王爷?”   “怀迁,你练兵辛苦,让他们一起上吧,恐怕三个人也未必是你的对手,就不拖延时间了。”   “王爷……”   不容展怀迁拒绝,那三人已经冲向他,展怀迁飞身躲过第一招,反手抽出了佩剑。   刀光剑影、沙尘飞扬,动静大了,惊动了午休的将士们,涌出来观摩这一场切磋。   可名曰切磋,只见杀气腾腾,晋王的护卫一招一式皆下杀手,展怀迁以一敌三,迂回了几十招后,意识到来者不善,唯有发狠反击,将其中两人踢出数丈远,最后一剑锁喉,差一寸便能要了那人的性命。   护卫弃剑认输,沙尘落地,将士们齐齐喝彩,声势滔天。   展怀迁敛势收剑,调整气息后,来向晋王“告罪”:“末将唐突了,拳脚无眼,还请王爷恕罪。”   晋王上前拍拍他的肩膀:“果然英雄出少年,怀迁,你越发精进了。”   几句夸赞后,晋王便带人离去,如此来去匆匆,乃至莫名其妙,另一位副将军走来,轻声道:“怀迁,他什么意思?”   展怀迁摇头:“晋王向来行为古怪,我与他只能算是相识,并不是什么朋友之交,今天这一架打得,实在摸不着头脑。”   “怀迁,你受伤了?”   “不碍事,那三人身手了得,我也算领教了。”   但同僚还是去唤了军医,展怀迁回到营帐,扯开衣袖,手臂上很长一道血口子,所幸伤口不深,流血也不多。   顾不得伤痛,展怀迁此刻满心疑惑:“晋王,这是图什么?”   转眼,日落黄昏,七姜睡了一天,实在闷得慌,得到了大夫人的允许,穿戴暖和,在园子里小小走动了半个时辰。   回来后,七姜觉着身上黏糊糊,想必是昨夜发烧盗汗,衣衫都沤在身上,很不舒服。   可她才淋雨发热,生怕沐浴又着凉,张嬷嬷她们不让洗澡,小娘子软磨硬泡,有人去回了大夫人,大夫人便命人将浴房烧得暖如酷暑,让七姜舒坦地洗了个澡。   这会子,又变回香喷喷的人,乖乖地坐着由张嬷嬷为她擦干头发,嬷嬷不禁感慨:“年轻真是好,病了睡一觉就好,奴婢这个年纪已经不行了。”   七姜笑道:“嬷嬷,你年轻过,而我也会老,大家都是公平的。”   嬷嬷夸赞道:“这话说的是,虽说羡慕年轻人,其实谁都是公平的,怎么过都是一辈子。”   弄完了头发,七姜催嬷嬷去用饭,自己躺回榻上,大夫人已经派人为她换了全新的被褥,绵软干爽,自在地打了个滚,越发觉得身上病气全消。   一道白影闪过,七姜揉了揉眼睛,她竟然在屏风底下看见一只兔子,下床来追着兔子抓,一路追到了门外廊下。   展怀迁走来时,便见七姜一袭月牙白寝衣,缩成一团蹲在地上,忽然抱着一只兔子站起来,夜风抚过,衣袂飘飘,月色烛火下,抱着兔儿的云七姜,仿佛嫦娥仙子来了人间。   “兔子,怎么会有兔子?”七姜扭头见了展怀迁,兴奋地举起来给他看,“好肥好肥的大兔子。”   展怀迁大步走来,笑道:“惜园那么大,总会有些什么跑进来,往日都有下人定日驱赶,恐怕最近庄头那边耕地太忙,都疏忽了,得亏是兔子,这要是头野狼野猪……”   七姜放开手,由着兔子跑回园子里去,拍拍巴掌笑道:“野狼野猪我也不怕,我可是山里跑着长大的。”   展怀迁伸手摸了摸七姜的额头:“怎么这么精神了,昨晚可是烧得昏昏沉沉。”   七姜骄傲地说:“我年轻啊,张嬷嬷……”   可她微微皱起眉头,因为自己香喷喷的,就很敏锐地闻到了展怀迁的怪味,抓过他的手臂闻了闻,问道:“你怎么那么臭?”   展怀迁大窘,嗔道:“什么臭,是膏药。”   七姜问:“你受伤了?”   展怀迁收回手臂,满不在乎地说:“不碍事,练兵哪有不受伤的。”   七姜却很担心:“那快把衣裳脱了,你这军袍也太紧,绷着多难受。” 第138章 有我们自己的家   张嬷嬷吃了晚饭,想来看看少夫人有没有好生歇着,一进门就见小两口对坐在床塌边,哥儿的衣衫松松垮垮挂在身上,露出一半肩膀和胳膊,少夫人低头摆弄着什么,嬷嬷面上一热,赶紧退了出去。   门外有丫鬟来送茶点,被她催着走了,丫鬟问嬷嬷怎么这么高兴,张嬷嬷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已经笑成了花。   卧房里,七姜小心翼翼地为展怀迁清理了伤口,重新换上家里的膏药,再用干净的棉布裹上,扎得不松不紧。   展怀迁笑道:“你还挺会照顾人。”   七姜说:“我们小时候磕了碰了,都是自己照顾自己,哪里像你,一屋子丫鬟嬷嬷围着,五岁才断奶。”   “云七姜!”   “你爹没教你,连名带姓喊人不礼貌?”   “从我们认识到现在,你难道不叫我展怀迁?”   “那你不是叫展怀迁吗?”   展怀迁气得牙根痒痒,可嘴上又忍不住笑:“和你拌嘴,是我傻,是我不好,不该连名带姓地叫你。”   七姜嘿嘿一笑,不忍心再欺负人,说道:“其实我在家,我爹娘叫我丫头多些,我哥也叫我妹妹,反而来了京城,大夫人大老爷他们,总是姜儿姜儿的叫我,我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名儿还挺好听的。”   展怀迁嗯了一声,他是不敢造次,不敢像爹娘那样爱称七姜,但几次情急之下,会脱口而出,唤她姜儿。   爹娘自然是将七姜看做孩子般宠爱,而他每次唤姜儿时,就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护着她,不愿她受伤害。   七姜要去放药箱,忘了自己才发烧一场,一下起猛了,竟是两眼一黑,手里的药箱也摔落在地上。   但她自己没有摔倒,展怀迁及时抱住了她,搀扶她缓缓坐下,摸了额头问:“哪儿不舒服?”   “起猛了,不妨事。”   “额头不烫,我能摸摸你后颈么?”   七姜呆呆地看着展怀迁,僵硬地点了下头,便感觉温暖的手掌摸上了她的脖子,此刻倒是脑筋飞转,说:“我觉着你手热,那就是我不热喽?”   展怀迁颔首:“没发烧就好,你别乱动了,到底病了一场。”   说罢,起身捡起散落的药箱,不经意抬起头,却撞进七姜的眼睛里,他笑问:“看着我做什么?”   七姜的眼眸轻轻一转,说:“这屋子里不是你就是我,我不看你,看鬼吗?”   展怀迁嗔道:“小姑娘家家,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七姜指了指他的胳膊,问:“就算练兵会受伤,今天一刀,明天一刀的,练兵结束人都伤完了,还怎么保家卫国,有意思吗?”   展怀迁放好药箱,走回来说道:“今天出了些意外,晋王忽然来了校场,带了三个高手与我切磋,他们三个一起上,我就没能全身而退。”   七姜顿时气坏了:“三个高手打你一个,晋王是谁,他有病吗?他和你有仇,还是和大老爷有仇?”   展怀迁道:“还记得夜市那条街吗,晋王就是当年战死的二皇子的独子,当今皇上是他的叔叔,已经三十来岁了。”   七姜问:“你碍着他的事了吗?”   展怀迁坐下道:“只是相识,从没什么往来,也没有过节。他是个闲散的王爷,二皇子当年手中握有我朝一半兵力,在他死后,兵权散落,并没能传到儿子手中。本来嘛,一朝天子一朝臣,皇上能容他做个闲散王爷,已是圣恩浩荡。”   七姜没听懂:“这是什么意思?”   展怀迁略严肃地说:“即便兵权没传到晋王手里,可旧部以及旧部的子子孙孙,不知道有多少人,仍旧效忠二皇子,那么他们也很可能会继续效忠晋王。你说,这对于皇上而言,是不是威胁?”   听到这里,七姜明白了,想了想道:“这么说来,倘若当年二皇子没死,现在的皇帝,也许就是二皇子?”   展怀迁点头,轻声道:“这话出了门可不能提,要掉脑袋的。”   七姜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干咳一声说:“那以后,咱们别聊这些了,动不动就砍脑袋。”   展怀迁笑道:“我还挺喜欢和你说这些,你很有灵气,我说什么你能听得懂。”   七姜说:“那倒也是,和你说话并不费力,我本来以为我和何表哥比较投缘,但是我说话,他并不能都听得懂,不是一路人。”   展怀迁心里高兴,特地凑到七姜面前说:“可见我们,还是很般配的。”   照七姜的脾气,有人这么调戏她,早一拳头打过去,可如今她舍不得了,舍不得对这个人动手动脚的,更舍不得拿拳头招呼他。   “你又来了……”她只是软乎乎的一句,便躺下钻进被子里,说道,“你回军营去吧,我今晚不会在发热,不用守着我了。”   “我已经告了假,明早才回去。”展怀迁说,“今晚住下了。”   “那你……睡哪里?”   “这床,好像不够宽,横过来,我的脑袋就出去了。”   七姜伸手摸了摸,足够两个人睡得宽敞,但展怀迁个子太高,不能像观澜阁的卧房那样横过来睡,除非……   七姜说:“那么多屋子呢,你让梁嬷嬷给你收拾一间。”   可是这个人,就可怜巴巴地站在床边,不说要躺下,也不说去别处屋子,就这么好委屈地看着她。   “你、你一个大男人,装什么可怜呀,把你的眼神收回去。”   “姜儿。”展怀迁却单膝跪下,伏在床边问,“我们是夫妻吧。”   七姜的心砰砰直跳,直觉得浑身发热,生怕自己又要病了,她可不想又给大夫人添麻烦,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展怀迁说:“姜儿,你早就不再躲着我,也不讨厌我了。”   七姜避开他的眼神,委屈地说:“我就是……我就是觉得很没面子。”   展怀迁问:“什么没面子?”   七姜无奈地看着他:“我要是喜欢你了怎么办?”   展怀迁的心,彻彻底底被眼前人的可爱所俘虏,眼底的笑意越来越浓,他伸手抱起七姜往床里头送,而后大大方方地躺下了。   七姜坐了起来,拿了条枕头挡在中间,可展怀迁二话不说就扔到床尾去,侧过身来看着她:“睡吧,我累坏了,两天一夜没合眼了。”   七姜想让他背过去,但发现那样会压着受伤的胳膊,还是作罢了,往后稍稍挪了挪,裹上被子说:“你这个人,这样子……我以后还能走吗?”   展怀迁闭着眼睛说:“我不想你走。”   七姜说:“可我不喜欢你们家。”   展怀迁睁开眼,温和地说:“那是我爹的家,将来可以有我们自己的家。” 第139章 想到你,我就会心口疼   七姜没敢对视,使劲闭上眼,五官都皱在一起,分明丑丑的,展怀迁却觉得无比可爱。   “吹蜡烛……”   “哦,对。”   展怀迁翻身起来,将屋内灯火一一熄灭,再回到床上,发现七姜已经背过身去了。   不论如何,都比隔着矮几要强,他心满意足地躺下,说道:“过几日病好了,带你去校场转一转?”   七姜没有回应,展怀迁也不追问,他两天一夜没合眼,这会儿身心安宁,很快就困了。   同床共眠那么些日子了,即便中间隔着什么,彼此的气息都是很熟悉的。   自从对展怀迁放心后,往日大多是七姜先睡着,可今日躺了一整个白天,哪里能困倦,便听得见身后的呼吸声,能分辨出,这个人已经睡熟了。   七姜小心翼翼地翻过身来,屋内还留有一盏油灯好方便起夜,于是能看清展怀迁仰面而卧。   他的额头、鼻峰、嘴巴、下颚……七姜这辈子是没见过多少人,可在他见过的所有男子里,这家伙真是长得英俊。   何表哥自然也是翩翩公子,只是七姜并没有仔细盯着看过那位的面容,但展怀迁,她早已看了无数次,就快分不清,是这人长得好看,还是她觉着好看。   七姜伸出手,想摸一摸展怀迁的鼻子,但手指悬空半天,到底没碰上去,害羞地缩回被子里,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去。   然而白日睡得太多,这一晚七姜始终浅眠不得安宁,待凌晨展怀迁醒来,稍稍有些动静,就把她惊醒了。   浅眠的疲惫,比不睡还累,展怀迁见她睡眼惺忪、满脸困倦,温和地说:“我回校场去了,你好生再睡一会儿。”   七姜嗯了一声,展怀迁摸了她的额头,又摸了后颈,确定七姜不再发烧,叮嘱道:“白天不要跑跑跳跳,等你大安了,哪儿都能去得。”   眼看着展怀迁起身,知道他又要离开,七姜心口一阵隐痛,难受地皱起眉头。   “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展怀迁看在眼里,挂着穿了一半的衣裳就赶过来,“胸闷吗,透不过气?”   七姜把脸埋在枕头里,摇了摇脑袋:“我没事。”   展怀迁担心不已:“这不是闹着玩的,不要任性,我去请郎中。”   “别……”七姜抬起头,只见满颊绯红,一手抓着展怀迁的胳膊,气息短促地说,“别找郎中,我没病。”   展怀迁严肃地问:“哪儿不舒服。”   七姜轻轻嗫嚅:“我心口疼。”   展怀迁更紧张了:“小时候有过旧疾吗,什么时候开始的,是被我家气出来的?姜儿,是不是没告诉过郎中,嬷嬷她……”   “就是不知道从哪天开始。”七姜突然毛躁了起来,打断这人的啰嗦,“不知道哪天开始,只要想到你,我就会心口疼,这会儿看你又要走了,我、我就难受了。”   她急躁地说完,一颗心都快跳出咽喉,抬眸瞪向展怀迁,本想狠狠凶他几句,但他那看人的眼神,将惊讶、狂喜和感激,揉成了一潭春水,怎么会有男子的眼眸这般漂亮,七姜觉着自己多看一眼,都要溺死在他的温柔里。   “姜儿……”   “我就是觉着,很没面子,好像、好像是喜欢你了。”   展怀迁单膝跪在脚踏上,捧了七姜的手,小心翼翼捂在掌心里,声音都微微发颤:“你可知道,这些日子,我闲下来就想你,想你时,也会心口疼。”   “你现学的吧?”   “是真的,我、我从没想过自己,会爱上一个姑娘。”   七姜害羞地别过脸:“那也不过是,你不得不娶我了,看着我新鲜,也许哪天,你就再也不喜欢我了。”   展怀迁用力摇头:“管他什么将来以后的,我只知道眼下的每一天,我都更喜欢你。我承认,起先是觉着你新鲜,我甚至有些许抵触,想着你我并不是一路的人。可慢慢的,我脑子里只剩下你,第一次见你落泪,我才知道了,心碎是什么感觉。”   七姜软绵绵地笑起来,终于有勇气,直视着展怀迁的眼睛,谁也不说话,彼此看了好一阵,展怀迁捧着七姜的手亲了一口,吓得她一哆嗦。   “我去校场,今晚还回来。”   “那你别再受伤了。”   展怀迁笑道:“看样子,我得谢谢晋王。”   七姜立刻虎起脸:“你是不是傻,他打伤你了,你还要谢谢他,你个大傻子!”   展怀迁大笑,胆子越发大了,又亲了一下七姜的小手,才起身将衣衫穿戴好,七姜则躲在被窝里,一直一直看着他。   展怀迁离开惜园时,满身抑制不住的欢喜雀跃,扬尘带风地走出去,这光景口口相传,传到了何翊翎的面前。   梁嬷嬷正为大夫人梳头,在耳边轻声道:“夫人,看样子,俩孩子圆房也是早晚的事。”   大夫人摇头:“姜儿还小,还是等一等的好。”   梁嬷嬷说:“别人家,十七岁媳妇生娃娃也多得是。”   大夫人不赞同:“别人家我管不着,我的儿子媳妇,还是能管一管的。他们亲亲热热怎么都行,可那些事怀迁难道还等不起一年,总不能让姜儿用药避子,缺了大德。”   梁嬷嬷笑道:“可小儿女卿卿我我,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一屋住着一床睡着,您还真管不了。”   大夫人透过镜子,瞪了梁嬷嬷一眼:“怎么管不了,展怀迁他管好自己就是了,今晚他若还过来,让他先来见我。”   梁嬷嬷心疼地说:“咱们哥儿可不小了,这个年纪,别府里孩子都满地跑了。”   大夫人说:“今日怎么这般啰嗦,他们俩自己还是孩子呢,不许再提了,我儿媳妇可不是来给展家传香火的,谁也别打她主意。”   这会儿功夫,张嬷嬷已经来伺候少夫人,七姜今天还是要卧床,因此不用梳头,倒也轻松不少。   早饭送来后,见外头阳光明媚,七姜想去屋檐底下吃,嬷嬷也不嫌烦,陪着一起出来。   但见少夫人大喇喇地站在阳光底下,嬷嬷不禁笑道:“您不怕晒黑了呀,京城官宦贵族人家的女眷,最怕晒太阳了。”   七姜却张开手臂,深深呼吸,由着温暖的阳光沐浴全身,笑道:“展怀迁也不白嘛。”   嬷嬷会心一笑,招呼道:“少夫人,快来用饭,都摆好了。”   七姜转回身,忽然想起什么,问:“嬷嬷,我是不是该先去向大夫人请安。”   张嬷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少夫人,竟然主动要去给长辈请安? 第140章 谁又来度您呢?   自然大夫人从不拘泥这些礼节,张嬷嬷还是哄着小娘子先把早饭吃了,一大一小晒着太阳,说些园子里的趣事,七姜问嬷嬷:“夫人为什么这么疼爱我,我总觉得自己配不上。”   张嬷嬷笑道:“这有什么配不上的,说不好听的,上官家那姑娘若是个好的,我们大夫人一样也会疼爱她,您是好孩子,就该招人疼。”   七姜嘿嘿一笑,想起一件事来,说道:“回头给我多准备一些干净的棉布,展怀迁他受伤了,也不知道今天会不会又添什么伤口,我好给他包扎用。”   嬷嬷一面答应,一面很心疼:“哥儿是练别人的,他怎么自己受伤了?”   这话,七姜后来见了大夫人,又说了一遍,提起晋王,大夫人亦是好奇:“闲散那么些年,怎么突然派他南下,这一走,可是要生出许多风波的,而他还不怕张扬,领着护卫去挑衅怀迁。”   张嬷嬷久在京城,朝廷的事,多多少少知道一些,谨慎地说:“您看,是不是该禀告司空府和大老爷。”   大夫人道:“晋王的一举一动,都在群臣的眼皮子底下,因此他反而无所顾忌,司空府和你家老爷,必定早就知道了。”   梁嬷嬷在一旁怨道:“好端端的,怎么拿我们公子开涮,咱们得罪他了不成。”   大夫人面上不语,心里却想,儿子才领兵回来,他的能耐,约摸就是眼下皇权兵力的强弱,晋王莫不是要用怀迁,来估量他自己的实力。   见七姜乖乖坐一旁不说话,大夫人笑问:“姜儿,你怎么看?”   七姜摇头:“我不认识他。”   梁嬷嬷和张嬷嬷都笑了,七姜不禁有些难为情,大夫人见了心疼,责备嬷嬷们:“欺负我家孩子,笑什么笑?”   二人连忙赔不是,七姜更不安了,大夫人见她被逗得脸都红了,赶紧把梁嬷嬷和张嬷嬷都支走。   只剩下婆媳俩后,大夫人问:“姜儿,在这里住了两天,还习惯吗?”   七姜说:“这里清清静静,我很喜欢,但……夫人,说实话,我竟然有些惦记玉颜和玉颂。”   大夫人颔首:“她们姐妹也怪不容易的,玉颜如今可好些了?”   七姜应道:“还是很瘦弱,秀景苑里又不太平,大公子和大嫂嫂离家出走了,如今只剩下她们姐妹和四夫人一起,四夫人成天骂女儿,玉颂的病也时好时坏。”   “姜儿,你会怪我吗?”   “为什么要怪您?”   大夫人道:“我这个大伯母,原本可以管一管,或是将她们接来照养,但我什么都没做。”   七姜很认真地看着婆婆,想明白才说:“人各有命,您又不是菩萨,哪能普度众生呢,谁又来度您呢?”   大夫人眼眸一亮,惊喜地看着孩子,这样的悟性,可不是读书参佛一辈子就能换来的,但这孩子,随口就说出来了。   七姜自己却很紧张,欠身道:“要是我说的不对,请您原谅。”   大夫人摇头,摸了摸七姜的脑袋:“姜儿,娘真是很喜欢你,老天是疼我呢,还是疼我儿子,把你送来人间。”   七姜腼腆地笑了:“我也没想过,将来会遇见您这样好的婆婆,我娘最担心我的,便是无法与婆婆和睦相处,现在她一定安心了。”   大夫人温柔含笑:“这声婆婆,听着可甜了。”   七姜却是心头一酸,她曾经不愿改口喊父亲母亲,是无法认同这门婚事,是世上爹娘只有一个,哪能便宜地随便乱叫。   可如今,她心里有了展怀迁,他们更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再看大夫人,她心里就不一样了。   偏偏别扭了那么久,眼下想要好好喊一声母亲的时候,怎么也叫不出口。   “傻孩子,怎么哭了?”   “没有哭……”   大夫人轻轻擦去七姜眼角的泪水,心疼地说:“想你爹娘了?”   七姜不自觉地,伏在了婆婆的膝头,大夫人一愣之后,便只剩满眼的怜爱,轻轻拍哄:“姜儿不怕,在这里娘疼你,将来怀迁随你回家去,也盼着亲家母能多疼疼他。”   梁嬷嬷从门外进来时,本不愿打扰这安宁美满的一瞬,但客人到了,她不得不来通报。   七姜才擦干净眼泪,就见陈茵一路小跑着进来,衣袂飘飘、轻盈洒脱,如今见到的人,和之前很不一样,这反而叫她更难过。   都不知道,是不是一个月后,茵姐姐又会变成从前的样子。   是日午后,春阳和煦,晒得人直发困,太师府里忙完了午饭,下人们偷得半刻闲,各自找地方躲懒。   映春明日就要去惜园,今天特地来探望一下大小姐,问有没有话要带给少夫人,可人才进门,刚说上两句,外头就一阵吵吵嚷嚷。   玉颜起身站在窗前看,便见中门的下人跑来,一时分辨不清四夫人上房在哪里,被丫头指路后,才跑去母亲房门外。   玉颜跟出来,只听那人说:“四夫人,甄家打上门来了,这会子前门的人拦着呢,就怕拦不住。”   众人闻言,都齐刷刷看向大小姐这头,玉颜上前来问:“甄家的人,谁带来的?”   四夫人从门里出来,她方才也正打盹,此刻脸上浮肿,脑瓜子还没清醒,烦躁地问:“甄家?他们反了吗,这里可是太师府。”   下人说道:“夫人、大小姐,前门传话说,甄家的墓园被砸了,他们认定是咱们府里干的。”   四夫人清醒了,骂道:“真是疯了,我们能干这丧尽天良的事吗,谁带来的人,让他们带头的进来跟我说话。”   玉颜阻拦道:“不许放进来,甄家的人不配进太师府,我去见他们。”   四夫人不禁嗤笑:“你去,你去说什么,你有脸见甄家的人吗?”   玉颜懒得和母亲理论什么涨他人士气,灭自己威风的蠢话,二话不说,就往门外走。   “展玉颜,你给我站住,臭丫头,你回来……”四夫人急得不行,奈何衣衫不整,也不好追出去,忙打发边上的下人,“快跟去瞧瞧,你们都是傻子吗?” 第141章 休想左右我的人生   太师府门外,甄家披麻戴孝来了十几号人,为首是甄侯爷庶弟的媳妇,玉颜曾经唤一声婶母,最是泼辣刁钻之人,因一家子托赖长兄过活,硬生生活成了哥哥嫂嫂的走狗。   见是玉颜出来,这婶母立时便硬气了,冷声道:“侄媳妇,太师府好大的威风,是为了给你出口气吗,可你们哪怕带人打上门,怎好做掘坟挖墓这般丧尽天良的事。今日,若不给一个交代,休怪我们不客气。”   玉颜立于台阶之上,漠然道:“夫人唤哪个侄媳妇,这里有你的侄媳妇?”   婶母讥讽道:“你是曾嫁我甄家的人,便是你将来再嫁八百回,到了阴曹地府,还是我甄家的鬼。”   玉颜冷笑:“夫人如此熟悉阴曹地府之事,莫非不是阳间人,既然如此神通,怎么还弄不清是谁毁了贵府家墓,胆敢跑来太师府门外撒野?”   婶母勃然大怒:“小丫头片子,少在这里与我伶牙俐齿,从前见你倒还老实,没想到一肚子狐狸坏水,你识相些,赶紧去禀告,找个能做主的来与我说。”   玉颜傲然道:“我便是能做主的,这里是展家,由不得你放肆。”   生母嗤笑不已:“不过是寄生在太师膝下讨吃的命,你还真把自己当大小姐?”   玉颜说:“我是大小姐还是二小姐,轮不到你废话,今日这件事,我代替伯父略表同情,但除此之外,你们若要胡搅蛮缠,那就再没半点情面可讲。”   “你们做了丧尽天良的事,还敢在这里耀武扬威,少拿太师来压我们,难道我不知道这里是太师府?”   “证据呢,若凭你一张嘴就判案定罪,岂不是天下大乱?”   婶母叫嚣道:“我甄家向来乐善好施、广结良缘,除了太师府,除了你,还有谁能跑去恶意毁坏祖坟来泄愤?”   玉颜问:“莫不是盗墓之人?”   那婶母背过身去,挥挥手不耐烦地说:“你少废话,找个能做主的来。”   玉颜不屑:“我就能做主,夫人若还不带人离开,也别怪我们不客气,天子脚下、王法之地,岂容你一个刁妇颠倒黑白,来人……”   那女人回过身来看,便见玉颜吩咐:“去府尹报官,有人寻衅滋事,欲于太师府门外动干戈,以下犯上。”   这婶母眼珠子一瞪:“你少吓唬人,这门前的路也是你们家的不成,谁都能从这里过,我自然也能在这里站着,怎么就寻衅滋事,太师府是打算仗势欺人吗?”   玉颜看向边上的小厮,问:“今日扫街了吗?”   下人一愣,但很快回过神来:“尚未洒扫,大小姐?”   玉颜说:“我瞧着尘土飞扬的,还有柳絮烦人,大老爷出入都从这里走,你们也太敷衍了,赶紧来泼水扫尘。”   小厮眼睛一亮,大声应下,带了几个人进去,又有好几个持棍的家丁出来,将门前堵得严严实实。   “展玉颜,你想做什么?”   “自家门前,勤时洒扫,今日格外龌龊,且要清净清净。”   话音落,便见下人陆陆续续提着水桶来,在门前站成一排。   那女人叫嚣道:“展玉颜,你敢动手,是你们先做出丧尽天良的事……”   玉颜冷声道:“赶紧打扫,别脏了太师府的地。”   “是!”   家丁们大声领命,一桶桶冰凉的井水便兜头泼向门外的人,一片混乱中,那婶母也没能躲开,淋成了落汤鸡。   玉颜故意问:“想动手吗,带着人和家伙事来了,还不动手吗?”   这里是太师府,这婶母哪怕奉甄夫人之命来挑衅,也万万不敢轻易动手,不过是虚张声势,怎想到展玉颜会和她们硬碰硬。   玉颜道:“回去,弄清楚是谁毁了贵府家墓,若有委屈为难之事,太师府必鼎力相助,为你们讨回公道。可若再胡搅蛮缠、诬陷诟病于太师府,那就公堂见、朝堂见,天子脚下,还怕有理说不清吗?”   婶母叫嚣道:“展玉颜,你且等着,看看将来哪一家敢娶你,有我甄家在一日,就绝不让你安生。”   玉颜淡淡一笑:“什么时候,定安侯府如此霸气,连朝廷律法、人伦礼教都不放在眼里,成了一窝子土匪强盗?”   家丁们持棍一步步驱散那些人,这里是太师府,有人来犯,他们动手没有错,可甄家的人若敢动手,便坐实了以下犯上。   本以为能缠一缠这家的老太太和四夫人,没想到会是展玉颜亲自出来,那婶母带着人仓皇离去,但走远了,还不忘骂一句难听的。   门前家丁听不惯,好心道:“大小姐,您先回去吧,小的们收拾门前。”   玉颜却说:“去打听打听,甄家墓园究竟出了什么事。”   这会儿功夫,四夫人才穿戴整齐赶出来,见门外满地都是水,又见下人们拎着水桶往回走,她着急地问:“你对他们做什么了?”   玉颜淡漠地说:“洒扫门前罢了,母亲不必担心。”   四夫人又问:“甄家墓园的事,到底怎么了?”   玉颜继续往前走:“派人去打听了,稍后我知道,母亲自然也知道。”   “展玉颜,我同你说话呢。”   “娘,你我母女一场,我会奉养你、伺候你,可这不意味着,我是你的奴才。”玉颜回过身,冷冷地看着母亲,“从今往后,不要对我大呼小叫,我耳朵好使,你有话慢慢说,好好说。”   四夫人伸手要拧女儿的耳朵,却被玉颜抓住了胳膊,她的身体日渐恢复,力气也回来了,四夫人根本挣扎开。   “展玉颜!”   “娘,我回来了,我会为你分担家事,今日我便对大伯父去说,往后太师府当家理事,算我一份。”   “你算什么东西?”   “我是展太师嫡亲的侄女。”   玉颜松开了母亲的手,淡定从容地说:“三年前,我走错了一步,几乎毁了我一辈子,三年后,既得自由身,我不会再让任何人左右我的人生。大伯父待我恩重如山,该是我这个侄女报答他的时候,母亲年纪渐长,好些事力不从心了,往后,就交给女儿吧。” 第142章 不能不懂不知道   四夫人万万没想到,云七姜都不和她争的事,女儿会想要与她抢。   然而未出阁的姑娘在家当家,是名正言顺的事。   一来能学本事,再来论起亲疏,未出阁的小姐,的确比嫁进门的媳妇要娇贵些,譬如遇上要伺候宴席的日子,姑娘们能坐着吃席看戏,忙里忙外的都是媳妇。   因此,展玉颜一旦与她大伯父提起这件事,比起将管家大权直接交给云七姜,显得不近情理,若从弟媳妇手上交给侄女,就合情合理,自然得多了。   “展玉颜!”四夫人气得七窍生烟,恶狠狠地威胁,“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掐死你。”   “死有什么可怕的,我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玉颜轻松地一笑,“母亲往后,就安心惬意地过日子,再不必操劳了。”   四夫人抡起拳头,死命往女儿身上砸,下人们见了,纷纷上前来劝说。   “孽障,畜生……”四夫人尖叫着,“你们展家、你们展家没一个好东西,展玉颜,你这个畜生!”   玉颜淡漠地看着母亲:“娘,歇歇吧。”   消息传至沁和堂,只知道母女俩大打出手,尚不知是展玉颜要夺管家大权,而因宗家之事,老太太委实被气到了,病恹恹地躺了两天,也没人来探望她。   上官清倒是端茶递水无微不至地伺候,她心里很明白,自己的前程没有着落前,老太太绝不能有事,不然她就会被送回去,连京城都上不来。   “这丫头是死过一回,什么都豁出去了。”老太太冷笑道,“她倒是很精明,总不能在家叫人白养活,可将来未必能再有好人家,不如在她伯父膝下站稳脚跟,好过外头寻人家。”   上官清道:“可这也不长久,大夫人那日气势汹汹,显然以后是要把家业交给云七姜的,岂能让侄女把持着,早晚还得闹。”   老太太看向侄孙女,捧着她的脸颊说:“清儿,你可想好了,还要等下去吗?”   上官清的心突突直跳:“我、我听姑祖母的,您、您怎么说,清儿就怎么做。”   老太太道:“那小贱人怕是要在惜园住上几天,可朝廷有事,展怀迁总要回来的,你千万把握好机会。”   上官清很紧张,她以帮助大公子得子为诱惑,骗得四夫人在他儿子身上用药,就想看看朱嬷嬷这所谓的药,是不是真管用。   没想到,一贯对妻子专情的展怀逍,竟然真的性情大乱,搂上不相识的女子欲行云雨……   “清儿?”   “是。”   “前程,可要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上官清牙关紧咬,一颗心重重地撞击胸膛,终是僵硬地点头:“清儿……知道了。”   当明媚的阳光渐渐泛红,日落就在眼前了,陈茵知晓展怀迁会来惜园,便不好意思留下,临别时依依不舍,想问明天她还能不能来,但自知太打扰大夫人和七姜,没能说出口。   不料七姜主动邀请她:“明日我要去庄头上看看田地,茵姐姐,我带你一起吧,教教你农耕的本事。”   陈茵喜出望外,见身后大夫人也是温柔含笑,没有半分赶客的意思,亲热地抱了一下七姜,又一路小跑着离开了。   大夫人走来,对七姜说:“京城里的女孩子,就差在腿上绑绳子,莫说这般撒开腿奔跑,便是步子迈大一些,也会被责备嗤笑,茵儿她,一定也从小都想这么奔跑。”   七姜问:“您以前,也会想奔跑吗?”   大夫人笑道:“娘是你外祖父外祖母的独生女,这世上,从没有人委屈过我。”   分明很骄傲的一句话,却叫七姜格外心疼,说什么没有人委屈过她,那为何还要在这里住十年,自己若有十年光阴,什么都不必操心,她一定要去游山玩水,走遍大江南北,怎么也不把自己关在一个地方。   “姜儿,你们玩了一下午,该歇歇了。”大夫人说罢,便回身进屋。   望着高贵的背影,七姜心头一热,跑上前来,挽了婆婆的胳膊,头一回喊了声:“娘……”   大夫人心底一片柔软,含笑看着七姜,眼底是惊喜、是意外,更仿佛有几分,与过去岁月和解的超脱。   “娘,我、我可以求您一件事吗?”   “你说。”   “我想学认字,之前曾偷偷托怀逸教我,想吓唬吓唬展怀迁,可后来家里这事儿那事儿的,总也耽误我去找怀逸。”七姜很是难为情,“我想,能有一天自己给爹娘写信,也能看懂我哥的信。”   大夫人道:“娘可以教你,但不仅仅是写字,还有许许多多的事。你若与怀迁长长久久,就要应付各种各样的事,你与这世俗礼教的格格不入,在我眼里是讨喜可爱的,但在其他所有人眼中,都是无法容忍的。娘并不愿我的姜儿,变成和那些女眷一样没有心的人,所有的礼教规矩,你可以不做不屑,但你不能不懂不知道。”   七姜懵住了,怯声道:“我、我……只是想写一封家信。”   大夫人认真地说:“那么怀逸足够了,你想好了,再来和我商量。”   七姜问:“娘,您生气了吗?”   大夫人笑道:“生气,自从姜儿来了我们家,我都快忘了生气是什么了。”   七姜稍稍松了口气,憨憨地笑起来。   大夫人逗她:“今天是什么好日子,怎么就改口了?”   七姜只是笑,没敢开口,她实在不敢说,因为心疼婆婆,心疼这个说着没有人委屈过她,却承受着莫大委屈的人。   她总是这么不自量力地悲悯他人,展怀迁一定又要笑她了。   这个时辰,校场上结束了下午的练兵,展怀迁与几位同僚在帐中商议一些事,出来时,遇见自家的下人,想着不过是每日寻常的传话,便边走边听。   “甄家的墓园被毁了?”听见这句,展怀迁倏然停下脚步,看着传话的人问,“后来呢?”   “大小姐把甄家的人撵走了,但恐怕事情还不能完。”下人应道。   “谁做的,有眉目吗?”   “并不清楚,但派人去看过,整个墓园一片狼藉,像是遭了贼。”   “莫不是碰上盗……”展怀迁说着,心里却一个激灵,不至于不至于,难道是何世恒? 第143章 为何非要好人让步?   有了念头,心里压不下去,展怀迁还是趁着太阳落山进城,直奔司空府而来。   何世恒正在书房用功,下人送展怀迁到门口时,还玩笑说:“公子如今对念书是真上心了,盼着来年考取功名,老爷们都高兴,迁哥儿,您一定给出出主意。”   展怀迁却问:“公子这几日,可出过门?”   下人道:“就那天给您送护膝去,不知怎么不高兴了,回府后又出了一趟门,气鼓鼓的。”   展怀迁蹙眉:“然后呢?”   下人反而奇怪:“然后?然后公子就回来了。”   展怀迁白问的,便定了定心,将他们打发了。   有人推门进来,何世恒还当是催他用晚饭的下人,淡淡地说:“我写完这篇就来,别催。”   展怀迁道:“是什么振聋发聩的惊世大文章,弟弟也想拜读。”   何世恒抬起头,问:“怎么来了,不是在练兵吗?”   展怀迁绕过桌案,看了几眼兄长的文章,笑道:“果然不错,这京城里的人,看你笑话也好些年了,明年春天,就该让他们都闭嘴。”   何世恒并不在乎这些,问道:“找我有事么,你得闲还不如回去陪姜儿,顺便、顺便照顾一下玉颜。”   “这几日外头的事,你都不知道?”   “知道什么?”   “姜儿跑了,大雨天一个人出城,高烧一场,差点要了小命。”   何世恒惊愕地看着弟弟:“人呢,到底怎么回事。”   展怀迁长话短说,稍作解释后,便道:“今日还有一件大事,甄家带人闹到太师府门前,说我们家派人毁了他们的家墓,以泄私愤。”   何世恒望着弟弟,目光交汇,他们自幼就是最默契、最了解彼此的,他猛地一拳头砸在弟弟的肩头,骂道:“臭小子,你以为是我去砸了甄家的墓园?”   展怀迁笑了:“这不,亲口听你否认,我心里踏实。”   何世恒生气道:“你就不该不踏实,在你眼里,我是那么下作的人吗,哪怕冲去侯爵府把那婆子撕碎了,我也不会暗地里下手。”   展怀迁问:“下人说,那天你回来又出去,生气得很,为了什么?”   何世恒没好气地说:“我都要气炸了,去外头跑了几圈散心,照我的心思,恨不得一把火把甄家烧成灰烬,那我也会光明正大地烧给世人看。”   展怀迁说:“消消气,有一件高兴的事。”   何世恒好不耐烦:“你特地跑来逗我呢,臭小子,别以为我不敢揍你,我好歹都是你哥。”   展怀迁笑道:“今日玉颜可长脸,骂退了甄家的婶母,又在府里和四婶婶大吵一架,隐约听说,玉颜要家里的掌事大权。”   “当真?”   “等我细细问了,再告诉你,左右错不了。”   何世恒惊喜不已,笑道:“她本就是最能干的姑娘,她能站起来,能重新活过来,比什么都强。”   展怀迁说:“甄家的事,不如我们派人查一查,免得他们诬陷诋毁,又和玉颜纠缠不清。此外,我大哥和嫂嫂离家出走,我这几日分身无暇,无法去照应。”   “知道了,怀逍将来是我的大舅哥,我自然要多多照应。”   “这就大舅哥了?”   “你少来,怎么我见你……”何世恒细细打量弟弟,说,“小子,你春风满面的。”   展怀迁眼底含笑,藏不住的得意和轻狂:“姜儿接纳我了。”   何世恒好生高兴:“当真?”   展怀迁说:“还不敢太高兴,若想姜儿愿意永远和我在一起,家里的事就必须解决,我都想过,要不也搬出去,自立门户。”   何世恒很不赞同,生气地说:“凭什么,从姑姑让到姜儿,凭什么?为何不把老太太送走,为什么非要好人让步?”   展怀迁无言以对,多少年来,遇事,他总会将“息事宁人”作为首选,难道因为好人大度善良,做出退让就是天经地义的吗?   何世恒道:“除非姜儿不稀罕,不然你没资格替她做决定,她是堂堂正正的少夫人,展家未来的主母,为什么要自立门户?”   展怀迁颔首:“这些事,我都会和她商量,绝不擅作主张。”   此时下人来催晚饭,老太太听说外孙到了,要孩子们一道过去用饭。   展怀迁自然是顾不上,他还要出城去惜园,便索性不去请安,请哥哥代劳。   兄弟俩走出来,何世恒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怀迁,我有件事,不得不拜托你。”   展怀迁笑道:“先说来听听。”   白了弟弟一眼后,何世恒依旧态度诚恳,说道:“姜儿初来乍到,你给她掌家大权,她也顾不周全,能不能……就先让玉颜管家一阵子。”   展怀迁说:“你想让玉颜名声在外是吗,如此,将来到了司空府,一样能当家主事。”   何世恒笑道:“成吗?”   展怀迁道:“估摸着不必我出面,只要玉颜开口,我爹就能答应,毕竟她是婶婶的亲女儿,和姜儿不同,这话就两说了。自然,玉颜若不开口,或是婶婶不让她开口,那我再想法子,总要给你也给玉颜一些底气。”   何世恒抱拳道:“兄弟,哥哥谢过了。”   待离了司空府,展怀迁直奔城外来,紧赶慢赶,夜还是深了。   步履匆匆地进门,见卧房亮着灯,他心里一阵高兴,可惜进了屋子,七姜却不在。   “姜儿?”唤了一声,没有回应,他转身出门来,廊下也不见侍女,往外走了几步,才见到一个人,问,“少夫人呢?”   “少夫人在房里。”   “她不在。”   那丫鬟不禁慌了,放下东西就要去找,展怀迁要她们先别声张,便提了灯笼自己找出来。   心想着,可能又是野兔子跳进来,七姜捉了兔子去放,在惜园里,她不至于不高兴赌气做什么傻事。   果然,从正门绕到侧门,便见远处小桥上,有个人影晃来晃去,展怀迁心下一松,上前来问:“在这里做什么?”   七姜一脸奇怪,看看展怀迁,又回头看了看,问:“你从哪里来的?”   展怀迁说:“从外面来,怎么了?”   七姜指了指这里的路:“我怎么没见到你?”   展怀迁忍俊不禁:“傻子,这条路是去我娘院子的,你怎么能等到我?”   七姜才发现自己搞错了方向,还傻等好久,又窘又尴尬,但展怀迁已经靠近,摸了摸她的手问:“冷不冷,等多久了?”   “不冷。”   “特地等我吗?”   “嗯……我怕你又被晋王打,这么晚了。”   展怀迁心头一暖,牵着七姜往回走,笑道:“不能够,他若天天来找茬,我就参他。”   “什么叫参他?”   “就是跟皇上告状。” 第144章 心怀悲悯   知道七姜特地等自己回来,展怀迁又高兴又心疼,告诉她京城里的事,告诉她甄家又去找麻烦。   “怕是何世恒干的,就去司空府问他,来回一趟耽误了时辰。”展怀迁道,“好在是我多虑了,他不做那背地里下手的龌龊事。”   七姜则气呼呼的,恨不得自己在场,能帮玉颜一起把坏人骂走,展怀迁哄她道:“玉颜本就是很有主见的姑娘,不论三年前她为什么要顺从地走那一步,如今她重获新生,是该给她一番天地。姜儿,你若不介怀,家中掌事大权,暂且交由玉颜来打理可好?”   七姜自然不在乎:“我也没说过,要给你们当家呀。”   展怀迁笑道:“我知道,你是最大度的,虽然年纪小小,可心胸宽广得很。”   七姜却凶巴巴地说:“总说我小,你好欺负我是吗,我可不小,我一点都不小。”   展怀迁正笑着,有下人找来,说是大夫人请公子过去。   “这么晚了,母亲还没安寝?”   “夫人一直在等您呢。”   七姜冲展怀迁摆摆手:“和我不相干啊,我和娘今天过得可好了,下午茵姐姐也来了。”   展怀迁一怔,仿佛是自己听错了,方才七姜称呼什么,娘?   “你快去吧,别叫母亲等太久了。”七姜说着,自顾去倒水喝。   “我也渴,一路跑马来的。”展怀迁跟来道。   七姜喝着水,指了指桌上,说:“你喝呗。”   展怀迁却拿过她手里的杯子,一饮而尽,低头见小娘子气呼呼地瞪着他,忍不住笑道:“一杯水都那么小气?”   七姜嫌弃不已:“你没手吗,自己不能倒,我又不是你的丫头。”   展怀迁一时不知道,是自己唐突了,还是七姜故意逗他,呆呆地站在了桌边。   七姜回眸见他不动,急道:“看什么呢,娘在等你呀,赶紧去。”   “你不生气?”   “我为什么要生气?”   展怀迁上前道:“以后,我给你倒水喝,再不抢你的了。”   七姜这才意识到,是刚刚那几句话把人唬住了,没心没肺地笑起来:“大傻子……”   展怀迁松了口气,嗔道:“一天天的,到底谁欺负谁?”   说罢这句,便让七姜早些睡,他往母亲的院子来,这个时辰大夫人早就安寝了,只是一直没睡着,听说儿子回来,就让他过来。   因是见儿子,大夫人懒得再穿戴,隔着屏风说:“没什么要紧事,就是再多叮嘱一句,姜儿还小,你心里要有分寸。”   展怀迁没能及时理解,问:“母亲说的分寸是?”   大夫人开门见山地说:“你和姜儿圆房的事。”   展怀迁脸红起来,结巴着:“娘……这、这个事。”   大夫人道:“情到深处、你情我愿,娘必然是盼着你们好的。若不然,七姜还小,你千万不能强迫她,别吓着她。”   展怀迁的脖子都红了:“您大半夜叫、叫儿子来,就说这些?”   大夫人反问:“在你眼里,这不重要?”   “不不,娘说的是。”   “这可不是什么羞于启齿的事,人性天赋罢了,难道要你父亲说,你才觉得合适,那我还觉得,他不配提起姜儿,那才是不论不雅的。”   “娘……”   “这话不是冲你爹,不必你护着他,总之我的话,你记住了吗,你舍得姜儿十七八岁,就给你生孩子吗?”   展怀迁急了:“怎么、怎么我就让您觉着您儿子不是好人?”   大夫人这才笑道:“傻小子,你懂事就好,去吧。”   展怀迁则问:“娘,方才听七姜改口了,她头一次对我提起您时,称呼您母亲,她是不是当着您的面也?”   大夫人道:“是了,托展公子的福。”   展怀迁心情大好,辞别母亲后,回到住处沐浴更衣,收拾完再进屋子,七姜还没睡,桌上已经摆了饭菜,她在桌边等。   “嬷嬷说,你还没吃晚饭,你不饿吗?”   “外祖母留晚饭的,可想着见你,就赶回来了。”   七姜不理他,指了指桌上的食物:“赶紧吃吧,别浪费。”   展怀迁的确饿了,坐下先喝了一碗汤,见七姜只是坐着不动筷子,问道:“不一起吃吗?”   七姜说:“什么时辰了,谁大晚上吃饭,我又不饿。”   展怀迁道:“那你也不馋?”   七姜不屑地摆摆手:“女孩子不能嘴馋,容易被骗,我爹娘教的,其实也不是不馋,我就是不饿,你赶紧吃。”   展怀迁大口吃下半碗饭,一面听七姜说白天的事,他好奇地问:“姜儿,为什么突然改口,是因为我们好了,你便愿意承认我娘这个婆婆吗?”   七姜摇头:“是因为母亲待我好,还有就是,我知道你一定会笑话我,我是心疼她。”   “心疼?”   “娘说,她是外祖父外祖母的独生女,从小到大没有人敢让她受委屈,可明明她在这里住了十年,这么委屈的事,她都不计较。”   七姜说着,满眼的难受:“哪怕这十年,到处游山玩水,也好过困在这里,我想不通。”   展怀迁早就发现,七姜对这人世心怀悲悯,虽然她只是个小小的姑娘,但心胸之宽广,装得下天地正气,也装得下人情冷暖。   “你吃饭,看着我做什么?”   “我一天都没见到你了。”   七姜嫌弃地伸手在展怀迁眼前挥了挥,可眼底是高兴的笑意,她也一整天没见到这个人了。   “明日我和茵姐姐去庄头看看,娘让我出门了,我都好了。”   “还头晕吗,胃口也好了?”   七姜说:“反正把我关在屋子里,我才要病的,能做些什么打发时间,也不会闷。”   展怀迁说:“不要太辛苦,我知道这话不合适,但往后,你不是种地的人了,你是管种地的人。”   七姜眼里,有几分不舍,除了爹娘和哥哥,将她养大的,就是土地。   “还有一件事。”她想起来,眉头轻轻一蹙,“我想跟娘学认字,可是娘说,要一并连规矩礼仪都学,不然她不教我。”   展怀迁很诧异:“虽然我也想着,你可以跟娘学,但她自己并不是遵循礼教的人,我没想过,她会强迫你学。”   七姜说:“没有被强迫,娘是让我自己考虑的,而我想和你商量商量,我、我……”   展怀迁问:“怕不学不好?”   七姜点了点头:“我真没念过书,我怕学不好,怕自己太笨,母亲会失望,会觉得我是扶不上墙的泥巴,那也太丢脸了。” 第145章 田地里走出来的孩子   展怀迁不认为母亲,是会逼七姜遵循礼仪规矩的人,细细问道:“娘怎么说的?”   七姜道:“娘说,我可以不在乎也可以不守规矩,但我不能不知道不懂,那样就会被欺负。”   展怀迁这才觉得合理了:“我对表哥说,将来自立门户,不让家里那些事烦你,表哥却说,凭什么从我娘到你都要是做出退让的那个人。姜儿,我想过了,将来咱们如何过日子,你想做什么,都遵循你的本心来,我会站在你这边。”   七姜托着腮帮子,轻轻叹:“这人想的事,都不能作数,我还想两年后就走呢,可现在……”   展怀迁笑意浓浓:“不走好不好?”   七姜故意别过脸去:“看我心情吧。”   展怀迁笑道:“因此这礼仪规矩,你实在不愿意学,也不会有人强求你,娘若因此不教你认字,我来教你,教你给家里写信。”   七姜咕哝道:“其实我拜托过怀逸的,我已经认得好几个字了,后来事情一多,给耽误了。”   展怀迁恍然大悟:“原来你成天去找怀逸,是跟他学认字,真是舍近求远,难道我不能教你吗?”   七姜却是有些委屈,清澈的眼眸里,盛着展怀迁的笑容,但她笑不起来,认真地说:“我什么都不如你好,其实到现在,我都不明白,你喜欢我什么。可是反过来,我就有好多好多可以喜欢你的事,你长得英俊、身手又好,能为国为民去打仗,也能孝顺父母、友爱兄弟,你考功名也是一回就考上了对不对,你写字也漂亮,念过好多好多的书,还有最重要的,你对我好。”   “七姜,我……”展怀迁被夸得,都有些难为情了。   “可我,什么都没有。”七姜说这些话,心口隐隐发痛,“所以我总觉得,在你眼里,我只是和旁人不同,是你瞧着新鲜。”   “你平日欺负我,我都能当你是和我闹着玩,唯独这话不能说。”展怀迁放下碗筷,捧了七姜的手道,“我在外出征两年,从未思念过家人,可我笃信,再有出征的那一天,我日日夜夜都会思念你,放不下你。”   七姜眼圈微红:“我们才认识几天呀……”   展怀迁说:“越往后,我们认识的日子不就越长了?”   七姜这才笑起来,抽回自己的手:“快吃饭吧,凉了都。”   当小两口躺下歇息,已经过了午夜,七姜安安静静不说话,只想让展怀迁多睡几个时辰。   不过这人就不太老实,竟然悄悄抓了她的手,让七姜不甘心的是,自己竟然没有想挣脱开的反感,就这么由着他,直到渐渐睡过去。   隔天醒来,展怀迁已经离开了,短暂的失落后,想到今天能去下地,心里又高兴,张嬷嬷进门时,就见少夫人是从床上窜起来的,真真是个孩子。   映春今日到了,给大夫人请安后,就来了七姜身边,玉颜托她带话,说家里一切安好,让七姜在这里安心住着,自然昨天的事,映春也都告诉了少夫人。   “甄家是遭了报应的,必定是遇上盗墓人了。”七姜说,“可他们不知道反省,还出来闹事,等着他们老祖宗,半夜去抽他们大耳刮子。”   张嬷嬷嗔道:“少夫人,女孩子家家,说话要文雅些。”   七姜却还比划了几下,霸道地说:“那婆子下回再跟我过不去,我就抽她。”   张嬷嬷没法子,不再多劝,为孩子梳头穿戴整齐后,七姜便来向婆婆请安。   大夫人还在梳头,就见个小丫头欢快地跑进来,嘴里甜甜地喊着:“娘……”   “今天这身打扮,好生利落,只是越发显得瘦了,姜儿啊,可要好好吃饭,你怕是还能长个儿。”   “我好像已经长高一些了,天天大鱼大肉,张嬷嬷把我养得可好了。”   张嬷嬷在一旁说:“您呀,在夫人跟前嘴甜夸奴婢,背过夫人就可劲欺负奴婢,多炒一个菜都要噘嘴巴。”   大夫人却是护犊子,笑道:“我们孩子勤俭,别人家想要还要不来。”   “娘,您和我们一起去吗,您今天有事儿吗?”   “我倒是想去,怕扫了你们的兴,你们孩子一处玩,更自在些。”   七姜说:“怎么会不自在,娘,一起去吧,我给您好好露一手,我也是有本事的。”   张嬷嬷笑道:“夫人,咱们观澜阁里的花圃,全叫少夫人翻了一遍,这孩子是真闲不住。”   大夫人很是高兴,便对梁嬷嬷说:“把首饰都摘了,我也像姜儿这样,简单绾个髻,别沉甸甸的戴着了。”   不久后,婆媳俩一同用了早饭,等候片刻,陈茵便到了。   今日也是一身利索干练的装扮,摒弃了那华丽贵气的阔袖长裾,束腰窄袖、长发绾起,满身灵动活泼,哪里能想到,她曾是被锁在深宫的金丝雀。   惜园的住处与庄稼地隔开极远,一驾马车将大夫人与两个孩子送到田头,七姜落地时,见到那排列在地里的农户,就不禁皱了眉头。   “娘,他们都是干活的吗?”   “没怎么见过,理应是了。”   七姜道:“哪有干活的人,穿得这样板正,是不是有人告诉他们,今天我们要过来玩耍?”   大夫人回眸看向梁嬷嬷:“派人说过吗?”   梁嬷嬷尴尬地应道:“这是自然的,您和少夫人、小姐过来,总要派人驱散些闲杂之人,再者……平日里这些人,面朝黄土总是、总是……有些邋遢,怕……”   “多事,你家少夫人可不高兴了。”大夫人说,“她就是从田地里走出来的孩子,还能不知道农家是什么样?”   说着话,只见七姜脱了鞋,卷起裤腿,一深一浅地走入水田,陈茵便跟着学,把跟她来的下人吓得不轻,可掌不住小姐往地里走,拦也拦不住。   而陈茵一脚就陷下去了,死命想要抽出自己的脚,却疼得骨头都要断了。   “茵姐姐,你别用蛮近,轻轻地晃出来,一步一步走,重心要稳。”七姜在那头,已经端起了秧苗,说道,“别急,慢慢来。” 第146章 你和爹,是不是太生分了?   梁嬷嬷守着大夫人,谨慎地说:“孩子们下去玩就罢了,夫人您……”   大夫人瞥她一眼:“知道了,但往后不必多事,这一片地如今都归少夫人管,下次再有什么事,要先问过她。”   “是。”   “准备热水去,一会儿她们上来了,好洗一洗。”   侍女们各自去忙碌,那几位特地穿得板板正正的农家们,这会儿目光都被两个水灵灵的姑娘吸引,有几个妇人脱下了外衫,卷起裤腿,下地一起帮忙,大夫人则沿着田埂,走得离孩子们近一些。   日子朝着五月去,早晚虽还有几分寒意,只要日头一出来,便是暖洋洋的,七姜好久不干活,稍稍一动就出汗,直起腰来喘气,不慎用手摸了一下脸,蹭到了泥。   “姜儿,你成大花脸了……”陈茵指着她大笑,结果没站稳,一屁股坐进了泥地了。   “小姐、小姐!”   “快、快搀扶起来……”   站在水田外的陈家下人们,个个儿急得不行,偏又不敢下来,在田边乱嚷嚷。   大夫人已是笑得扶着梁嬷嬷才能站稳,召唤着:“茵儿快上来,该着凉了。”   远处,一驾马车缓缓而来,似乎是听见这头的动静,半路停下了。   展怀迁从车上跳下来,说道:“殿下,他们就在前方。”   太子挑起窗帘,望向人多的地方,便见陈茵被人从泥地里捞起来,满身狼狈不堪,却笑得放肆畅快,阳光落在她的身上,愈发得明媚耀眼。   “殿下,要过去吗?”   “不必惊动夫人,我只是想看一眼。”   今日,展怀迁早早回到校场练兵,万万没想到,太子竟然微服出行来找他,忽然说,想见一见陈茵,但一早就听说,陈茵去了惜园。   展怀迁只能护驾而来,没想到,会遇见这样玩疯了的场景,她还以为,七姜只是带陈茵来看看田地,怎么就下水田插秧了。   “怀迁,她们在插秧?”   “可能是,今年春天气候暖和,雨水丰沛,比往年早些。”   太子又看了一会儿,见陈茵被一群丫鬟嬷嬷簇拥着,已经看不见她本人,才放下帘子:“我们走吧。”   展怀迁上得马车来,坐下后说:“殿下,您……并不厌恶陈茵是不是?”   太子淡漠地摇了摇头:“怀迁,我该回宫了。”   展怀迁还想追问一句,可君臣有别,他不能对太子太过放肆。   “对了,听说晋王找你麻烦?”   “不算找麻烦,王爷带了几个护卫,来和臣切磋剑术。”   太子道:“我这个堂兄,性情古怪,你们要谨慎些。”   展怀迁心里自然早有提防,但不能当着太子的面宣之于口,只是抱拳领命,便命车马前行。   太子再次挑起窗帘,已经看不见田边的光景,他眼底掠过几分失望,透过窗户照在他脸上的光,也随着帘子放下而黯淡。   展怀迁看着他,太子抬眸对视,苦笑道:“看什么?”   “臣,不敢问。”   “怀迁,你还比我长几岁,曾经我们也像兄弟一般,像……像你家少夫人与陈茵那般玩耍。”   展怀迁沉了沉心:“殿下,陈茵究竟做了什么事,让您一夕之间对她深恶痛绝。她被困在深宫中,起居行止皆不得自由,臣实在想不出,陈茵会做出什么出格又或恶毒之事。殿下,您不说,这件事便无解,万一是误会呢?”   “不是误会,但不是她的错。”太子平静地说道,“只不愿她的人生,重蹈覆辙。”   展怀迁听得心中疑惑,但话至此,太子若愿意细说,早就告诉他了,既然不说,他再问也毫无意义。   可是,看得出来,太子绝不是厌恶陈茵,能说出不愿重蹈覆辙这样的话,恐怕“深恶痛绝”的背后,反而是一份保护。   车马离开庄园,展怀迁一路护送太子回到宫中,离开时,恰好遇上了父亲,他们父子已有好几日不相见。   “姜儿身体可好,听说淋雨高烧,太医怎么说?”大老爷很是惦记儿媳妇,说道,“但也别叫你母亲太辛苦,让嬷嬷们伺候便是了。”   展怀迁将惜园中的光景一一禀告,提起护送太子归来,因不愿多事,就没有提及陈茵。   大老爷说:“晋王去找过你?”   展怀迁颔首:“原来朝堂上都知道了,太子今日也提起,只是剑术切磋,即便儿子胜了,王爷也未纠缠。”   大老爷郑重地说:“这不是小事,三日后晋王便要南下,之后一路都会有人盯着他,怀迁,你要随时预备着……”   父子俩对视,展怀迁不禁握了拳头,有些话不必说出来,也不能说出来。   临别时,展敬忠又叫住了儿子,说道:“姜儿活泼可爱,在你母亲身边,能为她解闷,姜儿若是愿意住在惜园,不必惦记着回来。”   展怀迁淡淡地看着父亲,关于母亲,他总有许多许多的话想对父亲说,但每一次话到嘴边,连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展敬忠又道:“玉颜想要掌管家中事务,眼下你祖母不答应,过几日我再劝说一番,时机成熟了,就交由玉颜来掌管。你与姜儿说,早晚都是她的,只是她还小,且不懂京城的人情世故,玉颜接手后,将来再转交给她,要比从你婶母手里拿回来强百倍。”   展怀迁很是高兴,下意识地抱拳躬身:“多谢父亲成全。”   展敬忠一愣,有些难过地看着儿子,失意地笑道:“迁儿,你和爹,是不是太生分了?”   “不,儿、儿子只是……”   “是啊,你离家才两天,就逼得姜儿羞愤离家,是爹不好。”   展怀迁道:“您不必自责,说到底,是您和祖母之间的事,姜儿不过是殃及池鱼,但您和祖母之间的事,儿子又不能随意插手。倘若祖母慈爱,儿子能像在外祖母跟前那般,儿子必定为您周全,偏生不是,自幼儿子便知,自己是遭祖母厌恶的。”   展敬忠苦涩地一笑:“罢了……怎么在这里谈起家务事,你回去吧,练兵不可耽误,皇上越器重你,你越要用心。”   展怀迁问:“儿子这几日在城外,城里的事知之甚少,族长他们被撵出去后,可有下文,不知会不会有大臣借题发挥,在圣上面前参你一本?” 第147章 他还是个孩子   宗家那几位,展敬忠早就打发了,岂能容他们在京城街头乱窜,此番也会将自家从宗谱中除名,他们父子之于宗家嫡系早出了五服,更何况太师府的门楣,已不是宗家能高攀的。   “这么多年,为了大事小事弹劾你爹的还少吗,不多这一桩。”展敬忠淡淡一笑,打发儿子说,“回校场去吧,你的职责,是为皇上带好兵马。”   展怀迁行礼告退,匆匆离开皇城,展敬忠立于高阶望着儿子远去,心却隐隐一空。   这几日没有了儿子儿媳妇的家,清冷得让他恍惚以为自己走错了家门。   “自然,也该多陪陪你娘。”展敬忠轻轻念了一句,“姜儿这孩子,是个福星。”   转眼,一日过去,太师府马车从学堂归来,怀逸下车进门,走到大院门外,却停下脚步,朝着观澜阁的方向望去。   “哥儿,少夫人还没回来,听说要在惜园住下了,刚好二公子从校场过去比进城便宜。”下人殷勤地告知,“观澜阁的下人,今天也过去了一拨,看样子,不住上十天半个月,二公子和少夫人不会回来。”   “知道了……”怀逸心里很失落,闷闷地转身回院子,低着头也没看前方的路,连母亲等在门里都没瞧见。   萧姨娘眼睁睁看着儿子从面前走过,发愣的当口没顾得上唤他,而方才的光景她看得真真切切,这两天都是一样的,怀逸在盼着他二哥回来,不……恐怕,是盼他的二嫂回来。   每每想到这里,萧姨娘就心口揪紧,怕就怕儿子心里有了什么念头。   这一两年的还不算什么,四五年后他该娶妻生子了,若还走不出去,岂不是要闹出大笑话。   闹笑话还是小事,怕就怕老爷和二哥儿因此与怀逸生了嫌隙,他一个庶出子,将来就什么都没了。   偏生这些话,这些念头,只能在萧姨娘心里,天上地下无一人可倾诉,难道眼睁睁看着儿子,陷入逆伦的情网中。   “不会不会,他还是个孩子……”萧姨娘不得不告诫自己,“别多想了。”   天色渐暗,展怀迁紧赶慢赶到了惜园,还是过了晚饭的时辰。   担心七姜会等他,脚下步子走得极快,带着一身风尘到了房门外,可屋子里又是静悄悄的。   张嬷嬷不知从哪儿走出来,悄声说:“哥儿今天怎么不换衣裳就回来了,瞧瞧这一身的土。”   展怀迁说:“怕耽误,想着回来再换。”   张嬷嬷便命丫鬟预备热水,好伺候公子洗漱更衣,一面又道:“少夫人今天玩累了,下午回来吃了几口点心就睡着了,大夫人不让叫醒,晚饭还没用呢。”   “我白天见到她了,在水田里嬉戏,那么凉的水,她光着脚进去吗。”展怀迁说着,往里屋伸了脑袋,可惜一切都叫屏风挡住了,什么也看不见。   “倒也没着凉,那会子日头烈得很,少夫人玩得一身汗。”张嬷嬷无奈地说,“还是大夫人宠的,谁家媳妇敢这么闹腾,回到家里都成泥猴了。”   展怀迁笑而不语,沐浴更衣后,便来向母亲请安。   大夫人正临帖,头也不抬地说:“白日里,你去了庄园吗,我隐约见到一驾马车。”   展怀迁走近些,轻声道:“是护送太子来见陈茵的。”   大夫人不禁停下了笔,问:“这是怎么说?”   展怀迁道:“儿子觉着,太子并不厌恶陈茵,背后必定还有什么缘故,他说了一句,错不在陈茵,眼神里没有半分憎恶。”   大夫人放下笔,展怀迁便拿了帕子递给母亲擦手,母子俩走到桌边,他又给娘递了茶水,大夫人一愣,嗔道:“怎么这样殷勤,像个小媳妇似的?”   展怀迁不服气:“伺候母亲怎么就殷勤了。”   大夫人欢喜地看着儿子:“这成了家,就是细心了,长大了。”   展怀迁抱怨:“我可是您亲儿子,不带这么逗着玩的。”   大夫人笑着吃了茶,又正经地说:“太子和陈茵之间,我们不得轻易插手,太子并非糊涂偏执的人,而陈茵呢,也是天生有骨气的。他们自有他们的姻缘,他们也有他们的责任,储君和未来的中宫,儿女情长在家国之前,又算什么呢?”   “是,儿子也这么想。”展怀迁道,“儿子不会帮着太子做糊涂事,您放心。”   “去用饭吧,这几日怪辛苦的,瞧着都瘦了。”大夫人说,“往后回来了,不必日日过来请安,娘若是想见你,自然会派人去找。”   展怀迁道:“关于由您来教导姜儿的事,我们还没商量好,她心中有些自卑,怕自己太过蠢笨惹您不喜欢,倒也不是抵触这些京城的规矩礼教。”   大夫人说:“太子和陈茵有责任,你和姜儿一样有责任,姜儿若愿与你长长久久,她便注定避不开这世俗。更何况,有朝一日陈茵当真成为了皇后,身为皇后的闺中密友,姜儿就有更多身不由己的事。她如今十七岁,可以霸道发脾气,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二十七岁呢,三十七岁呢?”   展怀迁说:“娘的心意,儿子都明白,可儿子更珍惜七姜身上本来的纯真,不愿她被世俗污染。”   大夫人淡定地说:“莲出淤泥而不染,世俗再脏再龌龊,只要人心是干净的,她就永远还是最原来的她。相反,儿子啊,你难道就不会变吗,不如先管好你的内心,姜儿想怎么活,想成为什么样的人物,为什么要遵循你的喜好和心意?”   展怀迁怔怔地看着母亲,是啊,他不喜欢他不愿意,又算什么呢,那不是七姜的人生吗?   “怪不得,您会喜欢她。”展怀迁感慨道,“表哥……”   大夫人望着儿子:“恒儿?他怎么了。”   展怀迁险些说漏嘴关于何世恒和玉颜的事,慌忙岔开话题:“表哥也说,姜儿很像您。”   大夫人点了点头,但很突然地问儿子:“你哥为什么突然想考功名,他是不是有了心事,他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展怀迁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些,说道:“可能就是到了年纪,兄弟们各有成就,他坐不住了。”   “也是……”大夫人觉着有道理,“他原本就不是爱胡闹的孩子,且天资聪颖,是可造之材。”   此时,梁嬷嬷进门来,笑道:“才传话过来,哥儿的晚饭送过去了,少夫人也醒了。”   大夫人便道:“去吧,明日起就不必过来请安了,多陪陪姜儿。” 第148章 娘,我来保护您   展怀迁回到房中,七姜才起身,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人还是傻乎乎的。   隔着屏风,听见张嬷嬷说:“年轻孩子才睡得着呢,如今呀,奴婢的觉越来越少,想睡还睡不着。”   七姜笑了,之后便问:“展怀迁呢?”   展怀迁自然地接道:“在呢。”   屏风里却没声了,不多久闪出明媚活泼的姑娘,粉粉嫩嫩的裙衫,如满枝的春樱,轻盈美丽,七姜那腰肢,细得不盈一握,平日里还能藏在宽大华丽的外衣中,这会子利落地束起,叫人看着又喜欢又心疼。   桌上摆好了饭菜,张嬷嬷和映春便带人退下,这里的厨房并没有观澜阁三菜一汤的规矩,但量少精致,纵有七八个菜,七姜觉得她和展怀迁能吃完。   “我娘挑食得很,惜园里的厨子,都是外祖母和舅妈精挑细选送来的,又怕我娘吃絮了,每年都换人。”展怀迁说,“为了不让我娘在这里过得太闷,外祖母舅母们,想了无数的法子。”   “那老爷呢?”七姜随口一问,却把人问住了。   展怀迁给七姜夹菜,说道:“今日送太子回宫,遇见了父亲,他让你安心在惜园住着,可听他的口气,看他的眼神,颇有几分寂寥落寞,你我不在家中,太师府必定冷清极了。”   七姜小声嘀咕了什么,展怀迁没听清,她便气呼呼地重复:“这才几天就寂寞了,他想过母亲在这里十年多,是怎么过来的?”   展怀迁道:“咱们随便聊聊的,你别不高兴,爹娘已然如此,再影响了我们,多没意思。”   七姜轻轻叹:“这件事上,你从来也没做好过,可是怪你又好像站不住脚,还是不提了,反正娘都不嫌弃你,我更没资格代替她生气。”   展怀迁如遇大赦,又给七姜夹菜,说:“多谢娘子包容。”   “哪个是你娘子嘛……”   “自然是云七姜。”   展怀迁如今,也学会了七姜的“胡搅蛮缠”,所谓以彼之道还治彼身,把七姜的招数用了,她就懵了。   “你这个人,太讨厌了。”七姜软乎乎地怨了一声,自顾低头吃饭。   “那我给你讲故事,不生气好不好?”展怀迁笑着,将今日太子偷偷来看陈茵的事,告诉了七姜,这是七姜没料到的,更没想到,被看见的,是茵姐姐满身泥浆被捞起来的时刻。   “为什么呀?”七姜呆呆地望着展怀迁,“太子殿下,到底想什么呢?”   “他们从小青梅竹马,哪怕那时候不牵扯儿女之情,也不至于一夜之间反目成仇。”展怀迁轻叹,“天知道宫里出了什么事,我估摸着,太子的目的,就是放陈茵走,不愿她被深宫吞噬。”   七姜直摇头:“几句话能说清楚的事,非要绕啊绕,害得人家姑娘那么伤心。”   展怀迁若有所思,不禁微微蹙眉,说道:“的确,若不能用几句话讲清楚,那便是天大的事,甚至是会动摇皇权国本的事。”   七姜嗔道:“你可别吓唬人啊,茵姐姐一个啥也干不了的小姑娘,她能动摇什么?”   展怀迁摇头:“自然不是她做了什么,而是与她相关的人,那……就是皇后和陈阁老。”   见这人掰着手指数数,七姜坏笑着伸过自己的手:“这么大了,还算不清呐,借你使使。”   展怀迁眼明手快地捉住了,七姜再要收回去,就由不得她了。   “你撒手。”   “不是借我使吗?”   七姜扬起另一只手要打,可又被展怀迁抓住了,即便是闹着玩,她也完全不是展怀迁的对手。   “你再不撒手,之后别让我逮着机会揍你。”   “姑娘家,不要凶巴巴的。”   展怀迁笑着,放开了七姜一只手,没等她反应过来,就亲了一口另一只手的指尖,亲完了才松开。   七姜害羞得脸颊通红,收回手在衣服上蹭了蹭,忽然坏笑道:“我今天可是在泥浆里扒拉了一整天,你不嫌脏吗?”   展怀迁说:“我的手,沾过人血,拧断过敌人的脖子,砍断过他们的胳膊,那你不嫌脏,你不怕吗?”   七姜却是满眼的崇拜:“你真了不起,若在我们那里,是要给你塑像建庙,给你封神的。”   展怀迁说:“该被悼念的,是那些战死的将士,这一次,能把黄将军从鬼门关拉回来,三四十年后再想起来,我依然会热血澎湃,可能会是我这辈子做过最果断最了不起的事。”   七姜知道,展怀迁之所以会立大功,是因为主将黄将军遇袭受重伤,他这个年轻的副将军才接替黄将军统帅大军,不然二十出头的毛小子,轮也轮不到他。   “对了,黄将军大安了,好几次派人催我,要我带你去做客,黄夫人很想见见你。”展怀迁说,“我是黄将军的下属和晚辈,理应我们上门请安的,可你若不愿意也不打紧,将军府最是爽快利落的人,将来总有机会相见。”   七姜落落大方:“皇宫我都去过了,没什么地方去不了的。”   展怀迁很是高兴:“待我安排了日子,黄夫人一直很想见你。”   七姜觉得他们好像嬉闹着忘了什么,歪着脑袋想半天,才想起来:“方才你掰着手指头数什么呢?”   展怀迁说:“我算着,太子与陈茵反目,的确是在皇后仙逝后,记得皇后缠绵病榻那阵子,我进宫亲眼看见太子安抚陈茵,还亲手为她擦拭眼泪。”   七姜想象着那样的光景,再回想茵姐姐提起太子时的痛苦无奈,仿佛在听展怀迁说故事,在说完全不相干的人的故事,怎么就突然恨透了呢。   心里正感慨着,门外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张嬷嬷冲进来气喘吁吁地说:“哥儿,园子里进了贼。”   七姜立刻跳起来,挽起袖子要去抓贼,展怀迁赶来把她拦住:“园子这么大,你去哪里抓贼,老实待着。”   七姜挣扎开:“那你去抓贼,我去娘身边守着。”   说完,她转身就跑了,展怀迁真真哭笑不得,打发下人跟上去,他回房取了佩剑,与外面的家丁汇合。   这一边,大夫人已经歇下了,听见孩子的声音,才坐起来,就见七姜跑进来,手里拿着根门闩,霸气地说:“娘,园子里进贼了,我来保护您。”   大夫人心口一颤,怔然看着眼前的孩子,她甚至不愿去想,这门亲事是展敬忠二十年前私自定下的,他有什么本事,能早二十年选下一个都还没来到人世的好孩子。   大夫人眼底泛起浅浅的泪光,笑道:“能进到这里来,那可要有通天的本事,姜儿,没事的。” 第149章 大老爷到了   惜园太大,单是划为大夫人住处的地界,就可与城内太师府比肩,大半夜要抓个贼,并非易事。   展怀迁不愿分散人力,不能让贼寇趁机侵入母亲的住处,便带人来将母亲的院子守住,只派了少数几人入园搜查。   待他进门来,就见七姜抓着门闩守在母亲房门外,气势汹汹,就这小身板子,却一副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的霸气。   “抓到了吗?”   “没有,太晚了,园子又大,更难保不是监守自盗。”   七姜说:“胆子也忒大了,不是本地人吧,梁嬷嬷说,娘在这里住了那么多年,头一回遇见贼,哪个不晓得这里住了什么人。”   展怀迁听着,像是联系起来什么,带着七姜来见母亲,说道:“定安侯府的家墓被盗被毁,今晚我们园子里又有贼,不知二者是否有联系,恐怕京城里近来,多了些不安分的人。”   大夫人道:“未必有联系,但也不能不提防,方才姜儿说,贼人是不是外来的,我却觉得不是。这园子从外头看来,不过是大片大片的田地,才播种的时节,连个菜叶子都偷不着,若是不知情的外乡人,又怎知我在园中住着,能偷些金银珠宝呢?”   展怀迁颔首:“您说的是,儿子会派人去查,今晚家丁会在院外守护,明日白天再入园彻底搜查一番。”   大夫人倒是淡定,吩咐孩子们:“早些睡去吧,不妨事。”   七姜很不放心:“我回去了也不踏实,娘,今晚我守着你。”   大夫人笑道:“外头那么多家丁呢,何况我心里本就不害怕。”   展怀迁明白七姜是心疼母亲,横竖回去了,这丫头也不能睡踏实,便道:“总不能守了您这儿,我们那头落空,今晚我和七姜就在这里对付一觉,娘您睡吧,那么多屋子,我们哪儿都能睡。”   大夫人看看两个孩子,终是答应:“你们照顾好自己,去吧。”   展怀迁无意识地牵了七姜的手,他真心不是要在母亲面前显摆什么,可意识到了,又颇为紧张,牵上了手若再撒开,岂不是叫七姜难堪,七姜甩开他倒也罢了,本就是他轻挑了。   然而七姜仿佛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被牵了手,还叮嘱母亲要小心,今晚掌灯睡,最后乖乖跟着他走出来,到了廊下,也没有要收回手的意思。   “你笑什么?”但七姜忽然觉得古怪,问道,“从刚才就在笑,现在是笑的时候吗,家里进贼了。”   “没、没什么……“展怀迁一脸做作的老实。   梁嬷嬷听说公子和少夫人要在这里睡,赶紧命人抱干净的被褥棉被去隔壁的屋子,展怀迁适时地松开了手,七姜依旧没有察觉,就跑去帮丫鬟们抱被子了。   待两口子安定地躺下,彼此不约而同地舒了口气,七姜侧过脸看身边的人,展怀迁已经闭上了眼睛。   “明早你安心回去,不能告假也别急着来,我会和梁嬷嬷她们一起保护好娘的。”   “嗯……我对你很放心。”   七姜被夸赞了,很是得意,也安逸地闭上眼。   “姜儿。”但展怀迁又开口,“若真有人故意在京城制造骚乱,即便有家丁下人,我还是不放心你们住在惜园。”   “那你打算?”   “请母亲回太师府是不可能的,至少想劝她回司空府住一阵子,待风波过去了才好。”展怀迁认真地说,“这件事,能不能拜托你,替我把娘劝回司空府。”   七姜说:“这有什么难的,好好和娘说就是了。”   展怀迁侧过头看向她,难得今晚掌灯而眠,能把身旁的人儿看得清清楚楚。七姜虽然腰细纤瘦,到底年纪小,脸上还有几分奶气,这么看着,两颊肉鼓鼓软乎乎的十分可爱。   七姜则正经说:“你们都有怪病,总爱把简单的事想复杂,你就大大方方跟娘说,娘还能不答应吗,弄得多沉重多为难似的,你一用这种语气说话,我心里就发毛。”   她说着,翻过身去,背对着身后的人。   展怀迁实在哭笑不得,问:“我……我又错了?”   七姜哼了声:“别理我。”   夜已深,今晚不是闹着玩的时候,展怀迁也累也困,之后轻轻拍了七姜两下,七姜勉强仰面躺着,他才心满意足地闭上眼。   但心里有事,两人都睡不踏实,隔日天未亮,先后起来,出门来看外头的光景。   与此同时,惜园半夜遭贼的消息,也送回了城里。   展敬忠躺在床上闻言,立时起身,催促下人为他梳头更衣,比往日上朝更早的时辰,就出门去了。   萧姨娘送到院门前,看着大老爷疾步往外走,心里知道他是要去惜园,待人走不见了,才转来儿子的卧房。   “父亲这么早就上朝?”怀逸还睡眼惺忪,打着哈欠说,“我在学里,没听说朝廷最近有大事。”   萧姨娘说:“似乎是惜园进了贼,我知道的也不多。”   怀逸一下站了起来:“她们没事吧,二嫂嫂也在惜园里。”   萧姨娘眼底打颤,努力定了定心说:“住了十来年的园子,家丁下人都是最老道的,还能叫人欺了大夫人和少夫人吗?”   怀逸念叨着:“二哥哥不知去没去,他在就好了。”   萧姨娘忍不住说:“哥儿,再过几年,给你提亲的人就要上门了,你也是大孩子了,叔嫂有别,往后不要人前人后地提起二少夫人,叫人听着很没规矩,说你轻浮。”   怀逸蹙眉看着母亲,纵然年少,也知世事人情,他隐约意识到母亲在担心什么,可又觉得十分滑稽可笑,说出来若不是,彼此心里添堵,说出来若是,又如何呢?   “知道了……”怀逸敷衍了一句,舒展身体说,“我今日也要早些出门,轮到我领晨课。”   萧姨娘暗暗松了口气,也不愿和儿子生嫌隙,便不再提惜园,不再提云七姜,围着儿子一顿忙碌,给他填饱了肚子,好送出门上学。   日头渐渐升起,展怀迁早已赶回校场,没能遇上父亲的马车,而园外家丁见老爷来,也是诧异,展敬忠不愿耽搁换什么轿子,命马车长驱直.入,径直到了妻子的院门外。   “大老爷?”   “大老爷到了……”   下人们一路通传,七姜正和大夫人用早饭,她赶紧咽下口中的食物,离席站起来。   “姜儿,坐下。”   “是……”   大夫人淡漠地吃着早饭,冷声问梁嬷嬷:“你们送消息去的?”   七姜偷偷抬眼看,梁嬷嬷果然向她求助,她干咳一声说:“娘,那个、这个……”   不等她憋出半句话,展敬忠就进门了,神色匆匆、满目焦虑,见了面就问:“翎儿,你们,可受惊了?” 第150章 翎儿,我很想你   人都到眼前了,七姜不得不站起来,礼貌地道一声:“大老爷。”   展敬忠点了点头,走到桌边,满目担心地望着妻子:“昨晚,没事吧?”   大夫人淡漠地放下碗筷,抬头问:“这是多早出的门,还没用早饭吧,梁嬷嬷,伺候老爷去用饭。”   “是……”梁嬷嬷好生为难,一面应着,一面冲少夫人挤眉弄眼。   七姜倒也是见识过爹娘拌嘴吵架的,可这两位哪里是拌嘴吵架,这都分开十多年了,她这会子脑袋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姜儿,你、你和梁嬷嬷去吧。”展敬忠说的话,自己都觉得古怪,他要孩子去干什么、去哪里?   但七姜已领命,跟着梁嬷嬷出来,刚到廊下,梁嬷嬷便长长舒了口气。   “少夫人,奴婢去为大老爷准备早饭,您能不能等在这里?”梁嬷嬷恳求道,“万一、万一里头吵起来,您就硬着头皮进去,哪怕什么也不说,他们好歹不能当着孩子的面翻脸。”   七姜道:“可是……娘会生气的。”   梁嬷嬷摇头:“不会不会,夫人也许当时当刻不高兴,但绝不会和您置气。这么多年了,夫人和老爷之间有什么不愉快,她从来也不会找别人撒气,从来不。”   七姜并不是怕被婆婆撒气责怪,她是真的心疼,心疼这个孤独地过了十年的女子。   “您就在这儿,横竖不是不能听的话,少夫人……”梁嬷嬷眼中含了泪花,“就当奴婢求求您了。”   “行,我、我要是听见他们吵架,我就进去。”七姜说,“我不说话,我就进去。”   梁嬷嬷满心感激,向少夫人欠身后才离开,七姜便跟罚站似的贴着门,隐约能听见里头的动静,但说实话,零星蹦进耳朵的字眼,并不能连成句子。   她不想听壁脚,也不想轻易干涉婆婆和公公的事,那么多家人守护着,十年都没有任何改变,她算什么东西。   屋子里,何翊翎已经没有胃口再动筷子,展敬忠坐到了妻子的对面,说道:“近来恐怕有些不太平,翎儿,你回城里住吧。”   何翊翎避开了丈夫的目光,淡淡地说:“稍后会有安排,大人放心,我不会给您添麻烦。”   “翎儿……”展敬忠道,“家里、家里如今和从前不一样了,宗家的事我也摆平了,你放心,再不会有人欺负姜儿,我们有个好儿媳妇。”   何翊翎终于看向丈夫,可神情依旧清冷:“大人,二十年前的婚约,为何连我也瞒着?”   展敬忠眉头一颤,垂首道:“当时感沐云家救命之恩,一时激情,说实话,我后来是反悔的,便想着云家横竖也不知道我是谁,就不必提起,不必让你也添一份惦记。”   何翊翎问:“那又为何不反悔了,你就不怕找到云家,人家也没当回事,早就把女儿嫁了?”   展敬忠仿佛公堂上被审问的疑犯,本说的都是实话,却无端地慌张,他道:“怀迁出征后,我便想到他领功归来,圣上若赏,必提及他的婚事。我不愿怀迁被卷入利益联姻,不愿与他未来的岳家有所牵扯,于是想到了云家女儿,派人去寻,没想到,真有这孩子。”   何翊翎眼中浮起浅浅的厌恶,问道:“于是你就盯着人家,直到皇上赐婚的一刻。”   展敬忠颔首:“我承认,儿子的婚事,我太过于算计。”   何翊翎冷冷一笑:“若不算计,倒也不是你了,算计得好,算计得好。”   展敬忠知道,这句话里每个字都是讽刺,可他无言以对,毫无反驳之力。   何翊翎说:“你乱扯的红线,朝堂上的事,为你规避了无数麻烦,这我都不计较,也计较不过来了。但家里的事,但愿你能清醒,云七姜不是你养大的孩子,你没资格再利用她,来对付你的母亲,展家的破事顶好离我的孩子远一些,她不是你的棋子,不是你的筹码,你还欠着云家一条命的恩情,你配吗?”   “翎儿,为何非要这般想我,难道我没有善待姜儿?”展敬忠这句话,声音高了不少,站在门外的七姜,真真切切地听见了。   “大人还是去善待你的母亲吧,我们不配。”何翊翎冰冷的眼神里,盛满了厌恶,“善待你的朝政、你的抱负,善待你为国为民的赤诚之心,展大人,在您眼里,妻儿又算什么?”   展敬忠用力摇头:“翎儿,这不是你会说的话,你亦是将天下山河放在心中的女子,你那样的大气从容,何苦这般……”   何翊翎道:“这般什么,刻薄?”   “不是……”   “大人请回吧,家事国事事事离不开您,我这里不必记挂。”   展敬忠眼眸通红,闪烁出几分泪光:“翎儿,我很想你。”   何翊翎淡然含笑:“多谢了。”   屏风后,七姜已经又退出去了,方才突然听见大老爷的声音,以为他们翻脸吵架,她匆忙赶来,可听见母亲的话,她再不敢往前挪动步子。   回到门外,贴着墙站立,阳光落在她的脸上,一瞬的灼热和刺眼,她不得不伸手遮挡。   七姜的心口像压了一块巨石,她很难受,说不出来的感到悲伤。   很快,展敬忠出门来,见到孩子在门外,倒也不惊讶,只是神情疲倦地说:“姜儿,那日的事,爹未能给你的交代,叫你受委屈了。如今宗家已经被我送回故里,我们父子也从旧宗谱中除名,往后不会有人来找麻烦,你是我们家堂堂正正的少主人,不会有人再欺负你。”   “多谢大老爷。”七姜只是客气,谢不谢的,其实大老爷做不做这些事,她都无所谓。   “姜儿,好生陪着你娘,替……替父亲照顾好她。”展敬忠说,“什么时候想回来了,就和怀迁回来,太师府永远都是你的家。”   七姜没有答应,她不喜欢太师府,厌烦展家的破事,如今心里有展怀迁,是他们彼此之间的事,与太师府不相干,与展敬忠也不相干。   儿媳妇倔强的神情气质,像极了她婆婆年轻时,展敬忠无奈地一笑:“进去吧,爹这就走了。” 第151章 回城   目送展敬忠离去,七姜在门前犹豫良久,才跨过门槛进来。   一步步靠近,透过架子、屏风,隐约能看见母亲的身影,待到完全映入眼帘,便见她静静地坐着,平日那般温柔美丽的眼睛,此刻是冰冷而决绝。   不悲伤,不难过,没有半分凄楚哀怜,七姜在婆婆的眼里,看到了淡漠和不屑。   直到大夫人察觉孩子的到来,才一瞬又回到了慈母的温柔,笑道:“没吃饱吧,还没凉,再来吃两口。”   七姜定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直到大夫人向她招手:“姜儿,过来……”   房门外,当梁嬷嬷带着下人,端来新鲜热乎的粥羹点心,已经晚了,廊下的丫头告诉她,大老爷早就离开了。   “还以为,能留得住……”   梁嬷嬷叹了一声,命丫鬟们退下,只身进门来,但见一大一小对坐着,少夫人乖乖地吃着早饭。   “夫人,园子里正在搜查,各处各道门也在查点是否有缺损之物。”梁嬷嬷说罢,垂眸道,“大老爷……已经回城了。”   大夫人吩咐:“梁嬷嬷,替我收拾细软,拣几样要紧东西便好,不必太多了。”   梁嬷嬷一时不明白:“您是要?”   七姜应道:“娘要回司空府住一阵子,若是真有人捣乱,损了些金银玉器不值得,伤了人就不好。”   梁嬷嬷问:“那少夫人您?”   七姜虽不大情愿,还是说:“我回太师府。”   梁嬷嬷不舍:“少夫人何不一起跟去司空府,司空府不缺屋子,单独给您辟一处院子也不在话下。”   “你啊,合适吗?”大夫人嗔道,“我是不在乎展家体面不体面,没得叫何家被人念叨,好像我们家仗势欺人,孩子们还年轻,你家公子还在朝堂行走呢。”   梁嬷嬷说:“这不是,怕您舍不得孩子。”   大夫人爱怜地看着七姜:“日子还长着呢,等风波过去了,我们娘儿俩再搬回来,逍遥自在多好。”   七姜嘴上是答应了,可心里并不痛快,若是可以,她愿意和母亲一起去游历山川,总好过再十年,再再十年,一辈子都困在这里。   凭什么?   大夫人吩咐:“你们去收拾吧,赶早进城,还能带姜儿去街上逛一逛。”   梁嬷嬷说:“可是……您合适露面吗,世人都知道,您是养病避居在此。”   大夫人满不在乎:“我不在脸上写何翊翎三个大字,哪个知道我是谁,更何况,我就不能病好了?”   晌午,展怀迁忙完校场的事,趁着将士们吃饭午休,想要赶回惜园一趟,不想却先见到了园中来的下人,告诉他大夫人和少夫人回城了。   “母亲回太师府了?”展怀迁不敢相信。   “不,大夫人回司空府,少夫人回太师府。”下人尴尬地说,“还有就是,今天一大早,您离开没多久,大老爷来了。”   “父亲?”展怀迁眼中一亮,心里竟有几分高兴。   “还有一句话,是梁嬷嬷命小的带给您。”传话的家丁,下巴都快贴上胸膛了,低声说,“大老爷和夫人,又是不欢而散。”   这不是很寻常吗,果然是他奢望了,展怀迁心里苦笑,随口吩咐:“回去吧,我知道了。”   且说进城后,婆媳俩逛街下馆子,午后听书喝茶,日落前大夫人才将七姜送到太师府门外,而她未做停留,马车迅速离开,径直往司空府去。   下人们都不敢多问,敞开东角门迎少夫人进府,好几天不回来,又走过这道门,七姜本以为会是满心抵触和厌烦,意外的,她比自己想象的要平静。   半路上,就遇见从秀景苑赶来的玉颜和玉颂,姑嫂几人结伴回观澜阁,说说笑笑很是亲热。   一行人从大院前经过,婢女们瞧见了,各自传说消息,萧姨娘正在为儿子缝制新袜,怀逸到了猛长个的年纪,袜子鞋子隔一阵就小了,她得提前准备好。   “回来了?”萧姨娘听说外头的动静,抬起头问,不慎一针扎进了指尖,生怕血迹染了儿子的新袜,她抽回手,抿了一抿后说,“你们谁去一趟,就说我问候少夫人。”   丫鬟道:“少夫人是晚辈,您好歹是姨娘呀,没这个必要,更何况,少夫人都不会去沁和堂给老太太请安的。”   萧姨娘说:“什么长辈晚辈,她是正经少主子,我不过是个侍妾,替我去一趟,你们兴许还得几把赏钱。”   丫鬟们退下后,萧姨娘看了看指尖,虽然不再冒血珠子,可隐隐还有几分刺痛,低头看了眼缝了一半的袜子,心下觉着不吉利,顺手抄起剪子,把袜子都绞了,一面自言自语:“在城外不好吗,回来做什么……”   观澜阁里,随着少夫人归来,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丫鬟们排着队来向七姜请安,叫她都不好意思了。   玉颜说:“我心里是矛盾的,既想你和大伯母在惜园清静自在,又舍不得你在家的热闹。这些日子,家里死气沉沉,从前虽然也这样,可由奢入俭难,离了你,真真没意思极了。”   七姜笑道:“我也挂念你们,心里想回来又不想回来,拿不定主意,也狠不下心。”   玉颂好奇道:“二嫂嫂,那又为什么回来了?”   七姜说:“甄家家墓被盗的事,你们已经知道了,昨夜啊,我们惜园也进了贼。你二哥哥觉着不太平,恐怕有什么人在捣乱,惜园太大了,又在城郊,出了什么事不好应付,因此劝我和娘回来。自然,娘是不会到这里来,她这会儿,应该已经到司空府了。”   玉颜和玉颂互相看了看,姐妹俩欢喜地笑起来,玉颂娇然道:“二嫂嫂,您终于改口了?”   七姜有些难为情,笑道:“人心都是肉做的,母亲待我那样好,我发烧那晚整夜陪着我照顾我,我不能没良心。”   玉颜说:“二哥哥可该高兴了。”   七姜不服气:“不与他相干的。”   说着话,大院的下人来了,是替萧姨娘来问候的,在门前说了两句话,张嬷嬷就替少夫人应付。   她一面打赏了铜钱,一面说:“你们回姨娘才是,少夫人是晚辈,哪有长辈来问候晚辈的,不可乱了纲常,请姨娘往后不必这般客气,我们少夫人该多多去向姨娘问好才是。”   “是是是……”丫鬟拿了赏钱,叠声应诺后,怯怯地离去了。   张嬷嬷却是抱臂站在院子里,皱了眉头说:“何苦来的,讽刺我们少夫人不懂规矩,不去给老太太请安吗?” 第152章 若能再遇良人   越想心里越不得劲,张嬷嬷进门来,说道:“少夫人,趁着天还亮,去给老太太请个安吧,好歹出门一趟回来,不声不响的总不合礼数。”   七姜毫不犹豫地拒绝:“都翻脸成那样了,还假惺惺去请安问好吗,我可做不到。她又不是天王老子,她也没养大我,我不怕她,我也不招惹她。”   张嬷嬷说:“那就奴婢走一趟,老太太也没得折腾我一个下人,不然话又让他们说去了。”   “不许去,谁都不许去。”七姜生气了,“她有什么话好说的,就她长了嘴吗,她要是乐意大街上嚷嚷去,我还给她赏钱呢。”   玉颜拉了拉七姜,摇头道:“别生气,不值得。”   张嬷嬷知道小娘子的脾气,自己若真是去了,一准不高兴,好不容易回府里来,可别又给气跑了。   玉颂弱弱地问:“二嫂嫂,倘若你没有人撑腰,二哥哥和大伯母他们都不帮你,你也会像现在这么厉害吗?”   七姜说:“我是没得选嫁来的,谁也别想为难我拿捏我,哪怕谁都不帮我,横竖还有一死,我绝不会屈服。但若正经两家相看,那就另说了,我非要嫁哪个人,嫁了之后所有的事儿,就该我承担的,不是说活该被欺负,至少还能商量,能有进退。”   玉颂轻声道:“倘若我能一辈子不嫁人,就好了。”   七姜摸了摸妹妹的脑袋,笑道:“那就不嫁呗,那就跟我们过,对了……大公子怎么样了?”   玉颜说:“还没消息,不知在哪里落脚,我娘去衙门堵着,都叫他从后门走了,如今已是传开了,我娘要面子,就不再去折腾。”   七姜打心底佩服,安抚玉颜:“大公子还能每日去当差,必定是过得安稳,展怀迁一定有法子找到他们的。”   自然,展怀迁早就知道大哥的所在,只是他分身无暇,因此托了何世恒。   这个时辰,司空府的马车停在一处小院外,院门轻轻开了条缝,露出韩子淑的面容,但很快,紧锁的眉头缓缓松开,笑道:“世恒,你怎么来了?”   “怀迁在校场走不开,托我来照顾大哥和嫂嫂,我带了些吃的用的,都是家里胡乱拿的,嫂嫂别嫌弃。”何世恒说着,吩咐下人搬东西,很快就把不大的院子堆得满满当当。   韩子淑不知如何是好:“世恒,这么多东西,我们也用不了。”   何世恒说:“您选一选,不要的我回头再取走,过日子嘛,总是不嫌多的。”   韩子淑很是过意不去:“给你们都添麻烦了,我们带了些银两出来,过日子不愁,你哥哥每月还有俸禄,我们能照顾好自己。”   何世恒说:“大哥好歹是个官,要有当官的体面,不然朝廷也不答应。这院子您先将就,等我回家命人收拾出一处宅子,您和大哥搬过去暂居,将来另置田地房产,将来再说。”   韩子淑忙道:“这如何使得,再惊动司空府,我们就更愧疚了。”   说着话,展怀逍回来了,他刚进巷子,见车马人群堵在门外,吓得不轻,还以为母亲来抓人,几乎冲进来,生怕子淑吃亏。   见是何世恒,松了口气,笑道:“怎么找来的,怀迁告诉你的?”   大公子回来了,何世恒才跟着夫妻俩进门喝口茶,毕竟不算十分亲热相熟,方才就嫂夫人一人在,他一个青壮男子往屋里坐,实在不礼貌。   何世恒和韩子淑自然不计较,也没当回事,几句话后,便提起了家里。   “怀迁说,玉颜妹妹要当家,眼下不知怎么安排,姑父应该不会不答应。”何世恒说道,“因甄家和惜园接连发生怪事,姑姑暂回司空府,我出门时,她已经安顿下了。”   展怀逍颔首,道:“不止是甄家和惜园,前日张尚书的公子在郊外打猎,也突遭袭击,伤势惨重,幸而不损性命。”   何世恒蹙眉:“可看清是什么人?”   展怀逍道:“说是土匪模样,这里可是天子脚下,哪里来的土匪?”   子淑紧张地问:“已经这么严重了吗,若是同一伙人,什么人胆敢在京城闹事?”   展怀逍安抚妻子:“真闹得人心惶惶了,也是该收拾他们的时候,你安心过日子,他们若真有本事,何苦在城外东一枪西一棒的,早就进城了。”   子淑定下心来,便道:“大伯母回了司空府,我们本该去请安的,只是眼下还没安顿,怕去了司空府,反给府里惹麻烦,世恒,请替我们代为问候。”   何世恒抱拳应下,看了眼展怀逍,问道:“大哥将来,会把玉颂接来吗,我、我听怀迁提过。”   展怀逍说:“我们打算安定后,就把玉颂接来,但玉颜还是留在大伯父身边的好,有太师府撑腰,多少体面些。”   何世恒点了点头:“是啊,玉颜她……本该过更好的日子。”   子淑道:“玉颜当家,她必定能比母亲做得更好,怕就怕老太太和母亲使绊子,怕那些刁奴欺负少主。”   展怀逍笑道:“如今可不同了,还有弟妹呢,小霸王似的人物,又有大伯母撑腰,府里几个刁奴算什么。”   子淑摇头:“你们大男人呐,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好了,你陪着世恒坐坐,我给你们弄饭去。”   何世恒忙道:“嫂嫂不必忙,出门时说了回府用饭,我这就要走了。”   展怀逍便不留客,道是来日方长,亲自送何世恒出来,玩笑道:“从前见你和玉颜玩得好,那时候我还幻想,玉颜若能嫁你,一辈子享不完的福气。奈何我们兄妹并非太师府嫡系,实在高攀不起,连想都不该想的。”   何世恒不禁紧张,努力笑道:“什么高攀不起,我是我们家最没出息的,我、我才配不起玉颜,她才情高、样貌好,有教养性情又温和……”   展怀逍笑道:“世恒啊,若有好人家,替你妹妹留心着,我是不强求的,可若玉颜能再遇良人,又何尝不好呢?” 第153章 瞒着谁,也不能瞒着您   回府的路上,何世恒陷在懊恼和后悔中不可自赎,哪怕当年的顾虑和犹豫不是错,他为何连怀迁都要瞒着,倘若怀迁知道,一定会阻止玉颜嫁入甄家,她就不会受那么多苦。   “玉颜……”何世恒唤着心爱的人,一拳砸在马车窗框上,那并不结实的木框,竟是裂开了。   下人们听见动静,将马车缓缓停稳,问道:“公子,您怎么了?”   “调头,去太师府。”   “是……”   黑夜降临,玉颜领着妹妹从观澜阁归来,实在是太多的话和七姜说,姐妹俩一坐就忘了时辰,这会子赶着回秀景苑,还要伺候母亲的晚饭。   才过大院,玉颂忽然说:“姐姐,二哥哥回来了。”   玉颜抬眸张望,远处过来高大的身影,可她一看就知道,那不是二哥,是何……   “姐姐,你怎么了?”   “没什么,脚下绊了一下。”   玉颂一手搀扶着姐姐,一面望着远处,那高大的身影渐渐近了,便看得清,原来是何家表兄。   “恒哥哥。”玉颂亲热地唤了一声,“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   何世恒虽一头闯进太师府,到底还没勇气直接去秀景苑找人,可今天他若不来一下,怕是一夜都不得安生,不管不顾地走进来,怎会想到,竟又一次和玉颜迎面遇上。   “我来找姑父。”何世恒到了跟前,嘴里回答着玉颂,可目光落在玉颜的面上,“找姑父说几件事,白日里忙,来得晚了些。”   玉颜避开了他目光的“追逐”,看向一旁,微微颔首算作打招呼。   “玉颜,身体可大安了?”何世恒挪动步子,把自己送到玉颜的眼前,关心道,“可再请太医瞧过,别落下病根。”   灯笼映照下,彼此的模样都和白天有些许不同,黑夜里的光影,能遮掩不能让人看见的心事。   “一切安好,多谢。”玉颜匆匆回应,伸手抓了妹妹就要绕开,可玉颂没料到这一出,还高兴地打算与恒哥哥说几句话,被姐姐猛地一拽,失去重心就摔倒了。   何世恒立时将妹妹搀扶起来,玉颂倒也没吓着,还笑呵呵地说:“姐姐,你急什么呀?”   玉颜何止急,还不安惶恐,不得不吓唬妹妹:“回去晚了,耽误母亲的晚饭,她又该发脾气。”   何世恒不禁蹙眉:“府里那么多下人,哪个不能伺候四夫人晚饭,何苦你们去?”   玉颜抬眸看着他,狠下心道:“表公子管得太宽了些,这是我们的家务事。”   “玉颜?”   “就此别过。”   玉颜搀扶着妹妹就要离开,哪成想,何世恒竟然一手抓住了她的胳膊,她心口猛地一惊,还好还好,这人还有几分理智,他立时松开了手。   彼此的目光匆匆交错,玉颜留给何世恒的是慌张惊愕,而何世恒留给她的,是缱绻难舍。   看着瘦弱的身影越走越远,何世恒心头的冲动终于熄灭了,转身对领路的下人说:“姑父既然还没回府,我就不等了,替我向姑父请安。”   下人们不敢多问,照着做便是,横竖这位哥儿从小就这般脾气,且在太师府自由出入,谁也不会计较什么。   一路离了展家,何世恒直奔家中而来,正是传晚饭的时辰,好几位嬷嬷等在外头,说老太太她们就等他回来开饭,菜都要凉了。   屋子里,祖母、母亲、婶母还有姑姑,倒是不见嫂嫂弟妹和姑娘们。   老太太嗔怪:“等你这么晚,孩子们都要饿坏了,已经打发她们回去用饭,再者你姑姑也不爱热闹。恒儿,先去给你爷爷和爹请安,立时过来用饭。”   “恒儿,姑姑难得回家,你就这么招待我?”大夫人笑道,“天晚了还往外跑,又寻着什么新的去处?”   何世恒摇了摇头:“只是去办事了,我如今可收心养性,一心考功名。”   何夫人嗔道:“别胡吹了,赶紧去给爷爷和你爹请安,都等你呢。”   他走开几步,回眸望了眼姑姑,大夫人承接了侄儿的目光,不禁笑道:“怎么了,几天不见姑姑,你不认得我了?”   “姑姑,我有些话想对您说,单独说。”何世恒道,“我去向爷爷请安,就不过来了,您用罢了晚饭,能来一趟侄儿的书房吗?”   大夫人颔首:“去吧,我一会儿过来。”   看着孩子离去,大夫人望向嫂嫂:“他怎么了?”   何夫人说:“他最近的确有些古怪,怀迁去校场那日,他就发了一天的脾气,后来自己好了,问他什么,他也敷衍搪塞,我心里又担心,又不愿多插手干预,他不是小孩子了。”   老太太看着女儿,叮嘱:“可别什么事都浑答应他,不许纵着他胡闹。”   何夫人笑道:“可见不是什么好事,心里知道只有姑姑能宠他,和他姑姑一模一样。”   姑嫂间亲密如姐妹,几句玩笑话,彼此乐一乐,谁也不会放在心上,但知道侄儿有心事,大夫人总有些不安,之后用罢晚饭,茶也不吃,便往世恒的书房来。   他似乎还被祖父、父亲绊着,人并不在,大夫人随手翻阅一册书,在治世经济的书页上,赫然写着一行小楷: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大夫人笑起来:“臭小子,这就叫收心养性?”   不多时,何世恒回到书房,还穿着刚进门的衣裳,大夫人不禁问:“在爷爷那儿没吃饭吗?”   何世恒应道:“和爷爷还有我爹,说了些城郊怪事,原来张尚书家的公子,也遭人袭击。我今日见了怀迁的大哥,听他说的,爷爷他们也早就知道了。”   大夫人问:“饿不饿,让下人给你准备饭菜。”   何世恒摇头,走近姑姑,神情郑重地说:“饿着才好,饿着才能冷静,我知道我不是冲动,该冲动的事我已经做了,此刻与姑姑说的,都是正经话。”   大夫人端坐,笑道:“说吧,又要给姑姑寻什么麻烦?”   何世恒掀起长袍,竟是跪下了。   大夫人不禁收敛笑容,问道:“恒儿,你闯祸了吗?”   何世恒说:“姑姑,瞒着谁,也不能瞒着您,因为我知道,您厌恶展家,可玉颜投生在展家,她没得选,她是这世上最好的姑娘。”   大夫人长眉轻颤,她听懂了,那叫侄儿愿与之生死契阔的,竟然是展玉颜。   何世恒紧张得额头冒汗,但还能冷静:“姑姑,我可以娶玉颜吗,您会因为她是展家的孩子而反对吗,我知道,您心里必定不愿何家再与展家联姻……”   大夫人微微含笑:“我的儿子,叫展怀迁,难道,我要恨全天下姓展的人?” 第154章 是姑姑太执着   “姑姑……”   “方才见你在书中写生死契阔,我委实高兴了一阵,原来我的傻恒儿,到底是动心了。”大夫人搀扶侄儿起身,温柔地看着他,“只不过没想到,会是玉颜,但又一想,真真是那个孩子的坎坷,才能让你说出生死契阔这样悲壮的话。”   何世恒说:“是我不好,我、我若早知道姑姑您如此豁达,我不该顾虑,就不会让她嫁去甄家……”   听孩子说完三年前,乃至更早的事,大夫人到底是自责了。   “我还是伤害了无辜的人。”大夫人苦涩地一笑,“耽误了你们这对小鸳鸯,恒儿,不是你傻,更不是你错,是姑姑太执着了。”   何世恒拼命摇头:“您不能这么说,那我就更无地自容,不说的人是我,不信任姑姑的人也是我,何止是姑姑……我连怀迁也瞒了。”   大夫人起身,伸手捧了侄儿的脸颊,温柔地:“现在还来得及,玉颜自由了,只要她还愿意和你在一起,至少姑姑,会站在你这一边,就当是姑姑赔你们的三年。”   何世恒热泪盈眶,但依旧摇头:“您不要这么说,姑姑,恒儿也心疼您。”   大夫人笑道:“那日巴巴儿地跑来惜园,傻乎乎看着我不说话,讨了零花钱就跑,我知道你小子一定有心事,真是为难你,藏了这么多年。”   何世恒不敢掉眼泪,胡乱揉了一把说:“姑姑,您猜第一个知道的,是谁?”   大夫人嗔道:“原来不是我?”   何世恒说:“是姜儿,甄家从玉颜手里抢夺的字条,就是我托她递给玉颜的。”   大夫人很是惊讶:“姜儿?”   何世恒说:“她真是个可靠的姑娘,怀迁疑心她,不论怎么问,她都不说。她甚至还劝我,要尊重玉颜的选择,三年前哪怕是我错过了,可决心嫁去甄家,没有向任何人求助的,是玉颜。她说,不能因为我还恋着玉颜,玉颜就必须跟我,那玉颜这辈子,就永远也不能为她自己做主。”   大夫人的惊喜溢于言表,姜儿那孩子,怎会如此通透,小小年纪,从哪里悟出这些道理,怪不得,怪不得她一见就喜欢,仿佛前世今生的缘分。   何世恒道:“姑姑,明年我一定高中,高中后头一件事,我就要向玉颜提亲。当然了,在那之前,我必须先征得玉颜的同意。可眼下,她躲着我不理我,怀迁告诉我,因为四夫人是她的拖累,她知道自己配不上我们家,不愿害了我。”   大夫人蹙眉:“王氏的确是个麻烦,但她生养玉颜一场,玉颜不愿放下她的母亲,我们谁也不能苛求。恒儿,玉颜是千疮百孔的人,你不能太性急,她的伤口还在流血,我若是她,一定想让你看见完美的自己,她是个姑娘,哪有姑娘不爱美的,不论是容颜,还是心。”   何世恒咬着唇,终是哽咽道:“姑姑,可我想陪她疗伤,我想愈合她的伤口,我想靠近她……”   “傻孩子,你这是哭了?”   “我没哭,我、我是个男人。”   大夫人笑起来,揉一揉侄儿的脸颊:“姑姑帮你,姑姑能帮你的,一定帮你,哪怕你要姑姑搬回太师府。”   “不不不!”何世恒立刻否认,“只要姑姑将来,在祖父祖母跟前,在我爹娘跟前替我撑腰,其他的事,我当年如何错过了玉颜,我就要如何将她找回来。除非她铁了心不要我,不然任何困难,都不能阻挡我。”   大夫人很是欣慰,但不得不提醒:“你这辈子,可不只是有玉颜,你还要明白,你能给玉颜什么。恒儿,你可以为了玉颜奉献你的一生,但你不能为了玉颜冲昏头脑,不要让玉颜成为千古罪人。”   何世恒郑重地行礼:“姑姑,我记下了,只要您不反对,我就踏实了。”   大夫人笑问:“所以,怀迁也知道?”   何世恒点头道:“他后来知道了,只有他和姜儿。”   大夫人回忆起之前和儿子的对话,果然他当时的紧张不安,是背后隐藏了秘密,真真傻小子,对自己这个当娘的不设防,险些就说漏嘴了。   夜渐深,观澜阁里,七姜洗漱罢,该入寝了。   今晚听了无数遍,母亲霸气归来,为她讨回家书,并告诫府中下人不可欺压少主的故事,凡是见她的人,亲眼见的或听说的,每个人都要讲一遍。   七姜倒也不烦,只是听得多了,就很想能赶紧告诉展怀迁,让他也为自己高兴。   “少夫人,睡吧,哥儿应该不会回来的。”张嬷嬷进门来,放下茶笼说,“练兵是一桩,惜园里排查盗贼是一桩,进城一趟路更远,就算回来了,明儿一早天不亮就要走,可那会儿城门还没开呢,因此不会回来。”   七姜闷闷地应了一声:“我没等他,晚饭吃多了,我消食呢。”   张嬷嬷笑道:“那您慢慢消食,奴婢先退下了,有什么事,门外值夜的丫头只管使唤。”   七姜点了点头,目送嬷嬷出门,可心里就是空落落的,在屋子里转了两圈后,忍不住开了房门。   “少夫人,您有什么吩咐?”   “嗯,睡去吧,不必值夜,我没什么要你伺候的。”   “可是……”   “去吧去吧,你守在这里,我睡不踏实。”   丫鬟当然乐得能睡觉,便不再坚持,行礼后退下了。   七姜缓缓走出门,天气越来越暖和,穿着单衣夜里出门也只是微微有几分凉意,而今晚的月色,美极了。   但那之后,上上下下将门口几级台阶走了无数遍,才终于敢承认,她想展怀迁了,她想展怀迁回来。   “算了,大不了等我去校场找你。”七姜安慰自己,最后看了眼明月,转身要回房。   “姜儿?”然而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七姜猛地回头,院门下,铠甲映着月色,银光灿灿,高大挺拔的人一步步向她走来。   “你在外面做什么?”   “等你啊。”   展怀迁一愣,立刻卸下身上的甲衣,迅速来到七姜面前。   “你饿不饿?”   “不饿,就是渴了。”   七姜便拉起展怀迁的手,往屋里去:“嬷嬷给我留了茶笼,还是暖的呢,我给你倒水喝。” 第155章 遇见你,真好   被微凉柔软的小手握着,展怀迁满身疲倦都散了,天知道他今天多忙,天知道赶路的时候多心急,可进院门的一瞬就见到七姜,什么都值得了。   “喝水吧。”七姜把茶杯递给他,可这人也不抬手,就傻乎乎地看着自己,她不禁恼了,“你看什么,我还能下毒害你?”   “好好说话……”展怀迁接过杯子,将茶水一饮而尽,笑着说,“前几日,你还不愿意给我倒茶呢。”   七姜说:“我这是给展副将军倒的,辛苦将军练兵守护百姓。”   “是,展怀迁要喝水,一定自己动手。”他配合着玩笑,一面利索地脱下层层衣衫,轻松地舒了口气后,回过身,见七姜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不合适吗?我、我去别的屋子……”   “你又没脱光,不妨事。”   话虽如此,七姜还是脸红了,跑回里间去,隔着屏风嚷嚷:“快洗洗睡吧,很晚了。”   展怀迁的目光,落在炕头的矮几上,喉结微微一颤,才意识到,这是他们回来的第一晚。   哪怕在惜园,已经能拉着七姜的手睡去,可回到最开始的地方,他竟犹豫起了,该不该再将矮几搬到床上去。   门外有下人来,说是预备好了热水,请公子去洗漱。   “知道了。”展怀迁应了声,走来摸了摸这笨重的楠木矮几,一面道,“姜儿,我去洗漱了。”   “去吧去吧……”   展怀迁前去洗漱的工夫,七姜在房里来来回回转了无数遍,纠结着要不要提前将矮几搬过去,她甚至搬了一次,又给挪回原处。   累得半死,几乎要恼火,最后把心一横,在往日的位置躺下了。   展怀迁收拾清爽归来,见七姜还是横着睡,心里咚咚直跳,站在屏风后犹豫半天,就去喝了碗茶。   而七姜听见杯盏碰击的动静,还以为展怀迁要搬矮几来,心里莫名地一阵失落,但没多久,烛火一一熄灭,微弱的光芒下,边上有人躺下,这一次,中间再没有任何阻挡。   “甄家墓园被盗,惜园遭贼,张尚书之子狩猎遇袭,还有好几件事。”展怀迁自顾自说着,“姜儿,多谢你劝说母亲,她去了司空府,我就安心了。”   “不是我劝的。”   “不是你?”   “也许是大老爷,反正他走后,母亲就说,要回城住一阵子。”   展怀迁侧过身来:“梁嬷嬷传话说,他们不欢而散,又吵架了是吗?”   七姜说:“我只听见没几句,算不上吵架,可他们的确不好,我以为大老爷走后,娘会难过会悲伤,结果我看见的,只是不屑,娘真是太厉害了。”   展怀迁沉沉一叹:“就是这样,所有人都以为我娘很痛苦很悲伤,至少我没见过,我见到的,只是她对这一切的厌烦和不屑。”   七姜咕哝着:“我还是很心疼她。”   展怀迁顺势挪过来一个身位,霸占了原先矮几的地方,再差一点,就要和七姜挨上了。   “你那头这么大地方,你过来做什么?”   “想挨着你……”   “那你不许拉我手。”   然而丝绸锦被摩擦的动静,在屋里一阵一阵响起,展怀迁忽然发出一声闷响,卧房内静了一瞬后,便是一顿慌乱,七姜坐了起来。   “踢坏了吗?”   “没没……只是顶着我的腿。”   “我给你揉揉吧。”   “啊?”   都不知道自己说了多么可怕的话,七姜羞得满脸通红,恼火地砸了展怀迁一拳:“你再这样,我和你分房睡了。”   展怀迁却悠悠含笑,伸出手,七姜稍稍犹豫后,还是递了过去。   这人轻轻一拉,就将她拢入怀里,给她余地能舒服地躺着,但又霸道地搂着她,不让她离开。   自然,七姜也不想离开,这是她心心念念盼回来的人,只想时时刻刻都在他身边,原来喜欢上一个人,真是没道理的,突然有一天,连呼吸都是喜欢。   “你睡吧,很快就要出门了。”   “好……”   “明天,就别回来了,你总是来来回回,我也会心疼。”   展怀迁不舍得:“我会安排,并不辛苦,比起行军打仗,这算什么。”   七姜坚持道:“别回来了,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不想耽误你练兵,何况还有其他好多的事,万一你路上遇到坏人怎么办,最近不太平。”   七姜抬起头,威胁道:“就算你回来,我也不让你抱我了。”   展怀迁笑了,用额头轻轻抵在七姜的脑袋上,他的双唇不安地蠕动了一下。   如今才知道,想要肌肤之亲,全然不是理智所能控制的事,情到深处,心灵与肉体的结合,皆是上天赐予的福报。   七姜缓缓闭上眼睛,在困倦安逸中,回忆这一个多月的日子。   还记得初次相见,多看一眼都觉得烦心,只想着有一天能离开这个家,想着能和展怀迁解除婚约。   这才过了多久,他们同榻同枕同安眠,她竟然依恋这笨拙但真诚的怀抱,孤零零地飘了千里来到这里,终于,身和心都有了家。   “遇见你,真好……”   七姜不记得有没有说出这句话,但隔天醒来,即便床榻空了,她的心也是满的。   张嬷嬷一早来给少夫人梳头,只见孩子春光满面,仿佛有什么天大的好事,眼角眉梢都透着欢喜。   偏偏这时候,映春气呼呼地进来,一问才知,厨房去采买的人,不仅空手归来,还和人大吵一架,险些动起手来。   七姜要问清楚缘故,映春便将厨房的人带来,才知道,是大厨房的采买压着,不让那些菜农把菜卖给他们。   “咱们买的少,自然会贵一些,他们就说我们坏了规矩,扬言若是再卖菜给我们,他们都不买了。”厨房的人,不甘心地说,“他们还联合其他府里的,一起威胁菜农,不让小的们买菜。”   七姜看向嬷嬷,张嬷嬷道:“是这样,各家各府最能捞油水的差事,在家卑躬屈膝老老实实,出了门都是山大王,外头都偷偷喊爷的,各府之间还有交情,这些个下人,比主子们还热络。”   七姜问:“换个地方买呢,也不卖吗?”   厨房的说:“轮不上我们买,别处也是有大宅里订下的,小的已经安排人去街上零买,但花销必然就多了。”   正说着话,大院的嬷嬷来了,客客气气地向七姜传话:“待大老爷午前归来,有要紧事,请少夫人到时候去一趟,届时四夫人、大小姐她们,都会来。”   七姜眼眸一亮,看样子,大老爷真是要把当家大权交给玉颜了。 第156章 姑嫂联手   不等消息传至沁和堂,四夫人就风风火火来找婆婆相帮,偏是连人都没见上,上官清挡在佛堂外说,姑祖母谁也不见。   四夫人恨道:“姑娘,我们就这样、这样叫他们爬到头上?”   上官清平静地说:“婶婶,您持家十来年,多少辛苦为难的事,自是比旁人清楚百倍。大姐姐一个弱女子,不论做姑娘还是嫁人,从来也没正经当过一天家,太师府那么大的宅子,怕是她一人撑不起来。您不如先安心等一等,等她来请您求您,等她撑不下去了告饶,到时候当娘的还能不帮一把,顺理成章再把大权收回来,眼下您若非要和大伯父争辩,只会显得您小气。”   四夫人泄气地一叹:“除了这样,我还能有什么法子,都是白生养的小畜生。”   上官清关切地问:“婶婶,大哥哥可有消息了,想来,是我好心办坏事,实在愧对您。”   “傻丫头,偏生这家里,只有你替我惦记这件事,我若要怪你,早说出来了。”四夫人虽然对上官清有所戒备,但下药催子的事,并不怪她,毕竟那件事若成,来年她也是能有孙子的人了。   上官清欠身道:“过些日子,大哥哥一定会回来的,您别气坏了身子。”   四夫人冷笑:“我还真不能气坏了身子,我倒要看看,他们能有什么本事。”   转眼到了中午,展敬忠自朝堂归来,今日大老爷回府用饭,萧姨娘早已张罗齐备,这桌上的菜肴立时就丰富体面起来,连那些送菜的人,也比往日客气。   只是大老爷不急着用饭,今日还有重要的事要商谈。   不多久,该来的人到了,厅堂里,四夫人孤坐一侧,七姜和玉颜坐一边,最后来的是上官清,她自然是代替老太太来旁听的。   展敬忠长话短说:“玉颜遭甄家欺侮,如今外头依旧风言风语,我总想着如何给孩子长脸,莫让人以为,她只是从此依附家人,庸庸碌碌地活下去。”   玉颜起身道:“大伯父,都是我没用,让您一次次为我操心。”   “傻孩子,你是最无辜的,大伯父不疼自己的侄女,又疼哪一个?”展敬忠爱怜地说罢,便看向四夫人,“弟妹,我打算将掌家大权交付给玉颜,对外是个体面,对内也解你多年辛苦。我对不起四弟,不曾好生照顾你们,还烦你掌管家事这么多年,实在愧疚得很。”   四夫人一口银牙都要要碎了,却不得不端着体面:“大老爷这话,叫我无地自容了,我们孤儿寡母若非得您照顾,岂能有安生日子。至于管家,都是家里人,谁管都一样。”   展敬忠道:“还是弟妹心胸宽阔,可怜我四弟无福。”   四夫人微微欠身,努力做出几分悲伤的模样。   展敬忠又对玉颜说:“玉颜,你年轻经历少,遇事不能太率性,不可太着急。这家务事,瞧着不过是柴米油盐,却也是有大学问,御下不严,奴仆生乱,治下太严,则怨声载道,往后凡事,要多多与你母亲商量。”   “侄儿记下了。”玉颜说罢,起身走到母亲身前,恭恭敬敬地跪下道,“娘,您的养育之恩,女儿从未能报答,女儿婚事坎坷,福薄命小,此生注定无大作为,就让女儿代替您料理家事,为您分忧,权当是报恩了。”   四夫人恨不得将自己生的小畜生活活掐死,可眼下,非但打不得骂不得,还要将自己十年辛苦付之东流。   她早就回忆不起来,当年生下女儿时夫妻俩的喜悦,早就记不得,玉颜还小的时候,粉团一般的小人儿,日日甜着她的心。   眼前的,是孽,是债,是她不顺心的一辈子。   “千万别辜负了大伯父对你的期望,好好办事。”四夫人忍耐着冲天怨气,从怀里摸出一套黄灿灿的铜钥匙,“这是家里大小库房的钥匙,账目对牌等等,稍后自然有人交接给你,你要谨慎,要公正,要……”   玉颜双手抬起,预备接下钥匙,四夫人重重地放进她手里,下狠劲压了压,但玉颜承受住了。   她收好钥匙,向母亲磕了头,又来向大老爷磕头,挺起身板说:“大伯父,我一定好好料理家事,为您为祖母为我娘,为二嫂嫂分忧。”   “大老爷……”四夫人忽然开口,说道,“这么多年,我也没求过您什么事,眼下只一桩,求您出面,让怀逍两口子回来,大不了我这个当娘的,给他们下跪赔不是。”   展敬忠道:“弟妹言重了,小孩子发脾气胡闹,该是怀逍和子淑回来,给你磕头赔不是。你不要伤心,怀逍这次做的不好,我这个大伯父也不会轻饶他,他是越大越糊涂了。”   四夫人讪讪一笑:“那就拜托您了。”   展敬忠说:“午饭都备好了,一起用了再散吧。”   上官清起身道:“清儿还要去伺候姑祖母,就不领宴了,大伯父见谅。”   “好孩子,辛苦你了。”展敬忠说着,目光却落在儿媳妇的身上,仿佛是故意当着上官清的面,说道,“姜儿,也不可再淘气,下着大雨跑出去,你若有什么闪失,我如何向你爹娘交代。”   上官清看向七姜,七姜一面应了大老爷,一面就朝她看过来,反叫上官清愣住了。   “听说我的家信和东西,是清姑娘为我收着的。”七姜欠身道,“多谢了。”   上官清尴尬含笑:“嫂嫂客气……”   然而七姜话锋一转,说道:“过去的事,我不再计较,但将来的事,作为嫂嫂,我想多说一句,不知清姑娘愿不愿意听?”   上官清勉强维持体面:“请嫂嫂指教。”   七姜说:“老太太接你来,是心疼宠爱,是为了照顾你,自然你也尽心尽力侍奉,全家人都很感激你。”   “清儿不敢当……”   “这份感激,你自然当的,只是家里大小事务,就和你不相干了。”   所有人,都惊愕地看向七姜,展敬忠都没料到,儿媳妇突然说这些话。   上官清屈辱不已,死撑着道:“嫂嫂的意思,清儿不甚明白。”   七姜说:“我不会拽文,说的都是大白话,我说,亲戚来家是做客的,不是管事的,往后大家都别忘了自己的身份,我和玉颜,自然好好招待你。” 第157章 她心软了   上官清不记得自己如何走出大院厅堂,不记得后来又听见什么、说过什么,只记得去往沁和堂的路,只有在那里,她是体面的金贵的。   众人看着上官清离去,四夫人心里一面暗暗痛快,一面又怕了这小媳妇,天知道云七姜下一句会不会当着展敬忠的面冲她来,还是先走为上。   展敬忠没有挽留,但弟妹离去后,到底还是对七姜说:“方才那些话,太过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姜儿,往后你还会遇见更多的人,难道见一个为自己树一个敌?”   那日站在高阶上,凶戾狰狞地俯视她,巴不得她跪下磕头,巴不得打她折磨她的人里,上官清就是一个。   要不是还有几分善意遏制了冲动,七姜当时就对上官清动手了,很可能会在她的脸上扎个窟窿。   谁也别想欺负她,谁也别想。   “遇见坏人,我不树敌人家也不会善待我,好容易投胎来人间一遭,我要对得起自己。”七姜向展敬忠欠身,“那日宗家来人,上官清也是煽风点火的帮凶,我向来有仇报仇,没当日开销了她,已经是她运气好。”   “姜儿……”展敬忠叹气,“小小年纪,不要戾气深重,你要大度一些,从容一些。”   七姜微微一笑:“她们不配。”   展敬忠怔然,竟不知如何“教导”这孩子,不仅仅是她们不配,恐怕他也不配。   玉颜起身道:“大伯父,还有许多事要交接,只能辜负您赐饭,我和二嫂嫂先退下了。再者,为了方便日后行事,我打算另择一处院子住,如此下人们进进出出,也不会扰了母亲。”   展敬忠很想留孩子们用饭,奈何他们都不愿亲近自己,唯有笑着说:“去吧,慢慢来,多向你母亲讨教讨教。”   七姜和玉颜行礼后,规规矩矩地退了出去,萧姨娘很快便进来,问道:“老爷,您用饭吗?”   展敬忠颔首,而后挪步来到膳厅,满满一桌的菜,不知怎么,看着就倒胃口。   萧姨娘见老爷神情不对,忙道:“原以为夫人姑娘们一道留下用饭的,厨房就多预备了些。”   展敬忠说:“天渐渐热了,气候一热我便没胃口,往后我若回府用饭,清淡几样就好。”   “是……”   “你挑几碗喜欢的菜色,拿去吃吧。”   萧姨娘含笑答应,命丫鬟取走了两样菜,可放眼偌大一张餐桌,竟没有她的位置。   目光落在展敬忠的面上,这么多年了,他宁愿一个人吃饭,也绝不会让自己坐下,从没有说过一句:坐下一起吃。   萧姨娘收回目光,欠身道:“老爷,您慢用。”   展敬忠颔首:“你也去用饭吧,辛苦了。”   好歹,还有“辛苦了”三个字,萧姨娘心口一松,眼底有了笑意,静静地退了出去。   观澜阁里,玉颜跟着七姜来用午饭,虽是三菜一汤,可俩姑娘吃得很香。   张嬷嬷将一整套钥匙全都清洗干净,亮澄澄地送到姑娘跟前,说道:“恭喜大小姐,从今往后,咱们府里也终于有指望了。”   玉颜说:“往后还请嬷嬷多帮我,我虽然高兴,实则心里也没底,走一步算一步了。”   张嬷嬷不多说什么,由着孩子们用饭,她先退下了。   七姜胃口极好,一碗米饭很快下了肚,再要添时,映春进门道:“大小姐,各处管事已经来了,在外头等着见您呢。”   玉颜说:“让他们吃饭去,我回头会逐一传唤。还有,命管各处院落钥匙的,吃了饭速速来,我要另开一处院子搬过去。”   说罢回过头,见七姜笑眯眯地望着自己,玉颜有几分害羞:“我是不是太装腔作势了?”   七姜连连摆手:“我瞧着喜欢,真想让……”   玉颜明白她想什么,低头吃了口菜,缓缓咽下后说:“昨晚他来了,你知道吗?”   七姜摇头:“没听说呢,何表哥吗?”   玉颜道:“不知哪儿受了气,浑身浮躁得很,但愿他事事顺遂,不要受那些闲气。”   七姜听不懂:“你怎么知道,他告诉你了?”   玉颜摇头:“猜的。”   回想起来,昨夜何世恒那缠着她绕的目光,寸寸是深情,亦是旧情,三年前,他就这样看着自己,原来三年过去,他一点都没变。   偏偏,回不去了,她已经不是三年前的展玉颜,再也配不上了。   “少夫人,大小姐……”忽然,急促的声音打断了姑嫂二人的情绪,是从秀景苑跑来的丫头,喘着大气说,“快,夫、夫人……二小姐她……”   “玉颂!”玉颜猛地想起来,妹妹还一个人留在家,放下碗筷便往外跑。   七姜自然是跟着一起来,她跑得还比玉颜快些,闯到秀景苑,院子里丫鬟们跟插蜡烛似的杵着,都不敢动不敢出声,有人悄悄摸摸用手给少夫人指路,告诉她大夫人和二小姐在哪里。   冲进膳厅,便见大夫人将玉颂逼在角落里,捏着她的嘴,拿一碗汤死命往她嘴里灌。   “给我吃下去,一天天的装什么可怜,我饿着你了吗,我不给你吃的吗?”四夫人疯了似的,全然不顾汤水饭菜也弄在自己身上,只想把展玉颂往死里折磨。   七姜上前拽着四夫人的衣领,一把将她托开摔在地上,转身抱起玉颂,扒拉开她脸上的饭菜,扶着她让她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几乎窒息的姑娘,终于缓过一口气。   玉颜跟着跑来,已是精疲力竭,见满地狼藉,见妹妹倒在七姜怀里,又见母亲吃力地爬起来,颤抖着指了地上的人骂道:“云七姜,你敢对我动手?”   七姜搀扶玉颂,将她护在怀里,本有一车子骂人的话招呼,指不定还要动手,可看到站在门前喘气的玉颜,她心软了。   不值得,这种烂人骂死了也不会让她悔改醒悟,没得伤了玉颜的自尊,玉颜已经很可怜了。   “玉颂,我们走。”七姜没再理会,搂着小妹妹就往外头去。   走出膳厅,怕被丫鬟们瞧见二小姐狼狈的模样,七姜脱下了外衣,将玉颂裹严实了。   却见玉颜走出来,对着院里所有人说:“四夫人浪费粮食,对天地不敬,秀景苑的人,明日起断粮米三日,以作惩罚。”   “展玉颜!”四夫人冲到门前叫嚣,“你……你这个畜生!”   “你们做下人的,不能一味奉承讨好,要时时规劝,夫人不听的,往后来回我。”玉颜全然无视母亲,对所有人说,“今日起,太师府大小事务,由我做主,都别忘了。” 第158章 为什么我没有爹娘   七姜没料到,玉颜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所谓断粮米,可不仅仅是大厨房不给送饭,是秀景苑三日不得开伙,不论四夫人还是下人们,屋子里若没藏些什么干粮点心,就要生生饿上三天。   亲生女儿把亲娘饿三天,虽然饿不死,也饿不出什么大事,但说出去必定满城风雨,坐下大逆不道、不孝不悌的罪过。   可是看一眼怀中的玉颂,被折磨得双眼涣散、惊恐颤抖,七姜又懒得去考虑那么多,哪怕全天下人都指责展玉颜不好,何世恒也会站在她的背后,那就足够了。   再顾不得秀景苑里的事,七姜带着玉颂回到观澜阁,可是要为妹妹解衣沐浴时,她害怕得不让任何人碰她。   不久后,玉颜再次赶来,在姐姐的照顾下,玉颂才放下戒备,被拾掇清爽送到厢房的卧榻上。   此刻,七姜坐在床边,掀起玉颂的衣袖,瘦得不见几两肉的胳膊,还是硬生生被掐出好多淤青,乃至新伤叠着旧伤,外人瞧不见,可玉颂一定很疼。   “姐姐她去选院子了,今晚就搬过去住,往后你和姐姐住一处,再不回秀景苑。”七姜温柔地说,“玉颂别怕,你好好吃饭,长大长个子,以后四夫人再打你,你就打回去,知道了吗?”   玉颂抓着七姜的手,声音颤颤地说:“二嫂嫂,方才方才嫡母她说,当年怎么没有将我和我娘一同掐死,二嫂嫂,这是什么意思?”   七姜心头一惊,问道:“她说的?”   玉颂点头,眼泪不住地落下:“二嫂嫂,我娘是不是被她掐死的,我娘会不会不是吊死的?”   七姜回眸看了眼,屋内没有旁人,她轻声道:“不论是什么,玉颂,我们也不能嚷嚷,过去好多年了,几句话不能作数,但还能想法子查,可你要沉得住气。”   玉颂哭得很伤心:“我就知道,娘不会不要我的,她不会丢下我……”   七姜好生道:“妹妹,就算四夫人罪该万死,看在玉颜姐姐的份上,我们好好商量,倘若四夫人真的杀了你娘又被抖落出来,大哥哥和姐姐怎么办呢,他们一辈子都摆脱不了污名。”   “我知道……”   “是真是假,我们先查,查完了若能家里解决,我至少能代替你二哥哥说句话,一定给你和姨娘一个公道,好不好?”   玉颂说:“二嫂嫂,我不想害了姐姐和大哥哥,他们对我那么好,可是我娘、我娘……”   七姜抱过妹妹,轻轻拍哄她:“玉颂乖,哥哥姐姐们一定给你个交代,玉颂不怕。”   “二嫂嫂,我好想有娘,为什么我没有爹娘……”玉颂嚎啕大哭,孱弱的身体不住地颤抖,哭得最后没了力气,倒在床上还在抽噎。   过了许久,玉颂才睡过去,刚好玉颜回来,已经选好了院落,下人们正在打扫,并将原先屋子里的东西都搬过去。   “她睡着了?”玉颜看着妹妹,叹气道,“是我不好,哪怕中午不合适带她去大伯父跟前,也不该将她一个人留在秀景苑,我娘是见了她就恨,玉颂连喘口气都是错的。”   七姜望着玉颜,心里无比地难过,玉颂的娘若真是被四夫人害死的,她和大公子心里该多痛苦,哪怕不闹得人尽皆知,也是他们一辈子的阴影。   “姜儿,怎么了?”玉颜见她神情奇怪,不禁问,“还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就是大老爷刚才派人来问了,他总是那么‘及时’。”七姜苦笑道,“我才来多久,怎么就那么巧,永远事情完了,他来了。”   玉颜道:“大伯父为国为民,家里的事能有多大,只要天下百姓能吃上粮米,能过上安定的日子,我们能多担待些,就多担待些。”   “我也是打心眼里佩服他,佩服他们父子。”七姜真诚地说,“我总以为,官老爷们的日子,无非是遛鸟逗狗听小曲儿,过神仙般的日子,大老爷什么位极人臣,却忙得不能安生吃口饭,真不容易。”   玉颜说:“这样的人自然不少,但这世道,一定还是好官说了算,不然岂不是天下大乱。”   聊着聊着,把七姜担心的事岔开了,她要先和展怀迁商量,不能唐突地告诉玉颜,这件事要给玉颂一个交代,但若能保全大公子和玉颜的体面,那就更好了。   “怎么,我也开始顾虑这个,顾虑那个……”   回到房里,七姜被自己愣住了,呆呆地想了好久,会不会有一天,自己将彻彻底底变成个京城人。   傍晚,玉颂睡醒后,被接去了新的住处,而那头各处管事来来往往,十分忙碌,七姜去帮着照顾了一会儿妹妹,就不叨扰玉颜,先回来了。   路上遇见大厨房的人,给沁和堂送晚饭,其实隔着老远,他们就毕恭毕敬地站在路边等,映春先几步过来,传少夫人的话说:“你们只管送饭去,把老太太的饭菜等凉了如何使得,少夫人不会计较。”   “是是是……”几个人连声应下,提着食盒匆匆而去。   沁和堂膳厅里,当下人摆好了饭菜,老太太闷闷地挪来,难得不见侄孙女在,问下人:“姑娘呢?”   下人怯然道:“姑娘一下午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方才去问了,也说不吃饭。”   老太太蹙眉问:“中午在大院那头,到底出了什么事?”   丫鬟们纷纷摇头,一人道:“只清姑娘自己进去的,奴婢们都没跟着,兴许四夫人知道些什么,不过秀景苑眼下不太平,奴婢们也不好去打听。”   老太太看着满桌丰盛的菜肴,冷笑道:“也好,把人逼急了,什么事做不出来。”   却见上官清出现在门前,理了理仪容后,走到桌边:“姑祖母,清儿伺候您用饭。”   老太太仔细看孩子,双眼红肿,面上脂粉都卸了,清清素素一张脸,这孩子的眼眉,真真生得不差,上官家的血脉错不了。   “你想通了?”   “清儿想通了,让您担心了。”   老太太问:“到底受什么委屈了,展敬忠让你下不来台?”   上官清为姑祖母盛汤,淡淡地说:“二嫂嫂要我明白宾主之道,清儿只是来做客的亲戚,不能拿自己当主子。” 第159章 好好活着   “你打算怎么着?”   “清儿,要做主子。”   上官清说罢,将汤送到姑祖母跟前,祖孙彼此对视,老太太终于在这孩子的眼里,看见了怨恨和屈辱。   抬手抚摸孩子的发鬓,她道:“姑祖母若来不及,清儿,将来一并连他们对我的亏欠,也讨回来。”   上官清道:“您一定长命百岁,还有无尽的福气等着您。”   老太太不屑地一笑:“我享不享福不打紧,只要他们不好过,知道了吗,他们一个也别想好过。”   夜色渐深,七姜在床上躺成个大字,回忆今天发生的一切,实在想不通,这么大的宅子,那么丁点人口,还能天天闹得人仰马翻。   她是真不喜欢太师府,惜园的日子,多清闲多自在。   忽然就明白,也许在她在旁人眼里,母亲独居城外是份委屈,但拿来和太师府的日子相比,惜园莫不是瑶池仙境。   “好好的日子不过……”七姜翻了个身,看向展怀迁空荡荡的那一头,伸过脚丫子,在他的褥子上蹭了蹭,今晚展怀迁不回来了,他特地派人传了话的。   可七姜还是忍不住仰起脑袋,望向窗外,唯有安抚自己:“一个月很快就过去,这就已经过了好些天。”   长夜漫漫,太师府各处灯火次第熄灭,唯有文仪轩还亮着光,下人们来门前张望好几回,玉颜终是道:“都歇着去吧,我这里不必你们伺候。”   “大小姐,这账一夜是看不完的,往后且有您忙的日子,保重身体要紧。”   “我知道了,你们都歇着去吧。”   丫鬟们退去,玉颜起身又端了一盏烛台放在桌上,再去喝了几口茶,便回到书桌前,继续翻看账目。   虽说太师府大宗的房产田地等等,都不在母亲手里,可偌大的宅子,主子家仆上百口人,一并亲戚族人,一年到头的花销往来,也绝不是一件小事。   但母亲持家十多年,外人瞧着是多了不得的事,实则家中人口少,说不好听的,连个与她争吵的人都没有,只要上头哄着老太太心满意足,下面就是死了人,一张草席裹了拖去乱葬岗,谁敢对她说个不字。   人命尚且如此,何况这账目,所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母亲当家十余年,不知贪下府里多少真金白银,可她还不知足。   若说为儿为女,总算还是个体面的借口,偏偏不是,她从没想过孩子们是否过得好,她只想,孩子们能否让她过得好。   玉颜随手翻翻,就能察觉账目的混乱,乱到了她不知该从哪里下刀子,巴不得狠下心将一群人全都撵走,可这必定会引起风波,叫太师府成了京城的笑话。   “黄豆一斤,八钱银子,你这是吃的金豆子?”账目越看越离谱,玉颜气得合上了账本。   文仪轩很宽敞,最大的这间屋子,被她定为议事厅和账房,往后会在这里过问家中所有的事,不论如何,她终于有事做了。   今日搬得匆忙,这屋子里到处还空落落的,玉颜起身端了烛台,缓缓走过每一个角落。   不经意回眸,看向堆积着账本的书桌,仿佛能看见自己的身影,孤零零地坐在那儿。   “就这么过一辈子吧。”玉颜吹灭了手里的蜡烛,走来将所有的灯火都熄灭,把自己深深地藏进黑暗里。   她闭上眼,缓缓呼吸后,便睁眼要离开。   却见明月高悬,皎洁月色自窗棂倾泻而下,将屋子里照得半亮。   玉颜恍了恍神,回眸四处看,原来不点蜡烛,这屋子里,也并不是漆黑一片的。   推门而出,站在屋檐下望向夜空,月色沁入了眼泪,从她面上落下了夜明珠。   “好好活着……”玉颜含泪带笑,“我要好好活着。”   之后两天,春雨绵绵,只是这雨水不似秋雨凄凉,每一场都带着温暖的潮气,一场场雨之后,露出云端的日头,愈发浓艳猛烈,园中百花肆意绽放,迎来盛夏前最后的荼蘼。   秀景苑断粮米一事,老太太不过问,大老爷也不过问,四夫人和一众下人足足饿了三天,到这一晚,大厨房送饭菜来,丫鬟们一面摆饭等着伺候主子,一面巴巴地盼着能赶紧放他们去吃饭,都饿得头昏脑涨了。   “清姑娘……”   “清姑娘来了?”   四夫人抬起头,便见上官清进门,身后跟着几个丫鬟,她们放下食盒,取出几碗汤羹。   “姑祖母说,您饿了好几天,先进些汤羹米粥,好克化。”上官清说道,“姑祖母还说,原本是要替您出面的,可想着……”   她回眸看了眼,四夫人一挥手,命人都退下。   丫鬟们一个比一个走得快,她们屋子里可不够藏三天口粮的,都快饿死了。   上官清这才道:“登高方能跌重,老太太说您委屈几日,换一场捧杀,将来当家做主的还是您,千万忍一忍。”   四夫人心里明镜似的,老太太养着这丫头,无非是要让上官家蚕食了展家的家产,虽说展怀迁有了云七姜,可云七姜又不是不能死,那丫头一旦死了,太师府少夫人的位置就又空出来。   不过,这上官清也十八了,两年内再无动静,她只剩下被人挑的份。   “婶婶,您千万保重身体。”上官清欠身道,“听说大伯父已经找到大哥哥了,过几日一定能回来,您就不必担心了。”   四夫人虽说没活活饿三天,但屋子里那些点心也是不管事的,活了一辈子,几时受过这样的苦,她这会儿纵然心里有气,身上也没力气多说什么。   如此,上官清交代完了老太太的话,便带着人走了,偏不巧,遇见从文仪轩回去的云七姜,她定了定心,抬起头迎上来。   文仪轩虽好,但离观澜阁稍远些,七姜每次往返,都会路过大院和四房,这会子撞见云七姜,算算也两三天没见了,太师府果然大,只要相安无事,几乎可以当另一方是不存在的。   “二嫂嫂。”上官清欠身道,“是传晚饭的时候了,您还没用吗?”   “不客气。”七姜淡淡地回了三个字,径直走开了。   映春跟在后面,偷偷地回头看清姑娘,离得远了,她才忍不住说:“少夫人,您这样人前人后不给清姑娘脸面,真不怕把她逼急了吗,万一做出些什么,如何了得?”   七姜很是不屑:“我只是不和她说话罢了,她想把我怎么样,杀了我吗?映春,为什么非得我哄着她,让她高兴,而不是她心平气和些,尊重别人不想和她说话的权力?” 第160章 姜儿,对不住了   “可是……”映春常常觉得自己,听不懂少夫人在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问,只能少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再不提起了。   回到观澜阁,张嬷嬷高兴地说:“今儿还没人来传话呢,估摸着二公子能回来。”   七姜心头一喜,但不敢露在脸上,只是借口:“我还不饿,晚些吃饭吧。”   张嬷嬷知道,小娘子是想等相公回来一起吃,她自然不催促,命厨房随时待命,捧了几块料子来,请七姜挑一挑。   “若不是窦良娣没了,这阵子该是各府摆宴请女眷赏花的日子,眼下都在张望,不知哪一府起头,再晚花期就过了。”张嬷嬷一面拿料子在七姜身上比划,一面念叨着,“往年呐,最热闹的便是司空府的赏花宴,不论是排场,还是院子里的景致,都是别家比不上的。”   七姜问:“太师府请吗?”   张嬷嬷摇头:“咱们府里都没有体面的女眷,大夫人离家前也不爱这些事,从来也没请过。”   七姜说:“我和娘一样,不爱这些事,一大群女人坐着,皮笑肉不笑地假客气,能把我膈应死。”   张嬷嬷道:“再怎么膈应,一些应酬也不能免,还能打听到好些事,若是结交几个投缘的闺中密友,将来大事小事,人情上也便宜。”   七姜却是得意洋洋地显摆:“你家二公子说,将来我想怎么过就怎么过,不爱应酬就不应酬,不爱与人打交道就不打交道,只看我高兴。”   张嬷嬷听得心里发甜,便相中了大红的锦缎:“年轻媳妇,就该鲜亮喜庆,这块料子好,回头绣上百蝶穿花,底下配褶裙,一步一动,蝴蝶啊花儿呀,就跟活了一样。”   七姜笑道:“嬷嬷,过去您也这么花心思,成天打扮展怀迁吧?”   张嬷嬷收拾着料子,很自然地说:“我们哥儿那么俊,不好好打扮,岂不是辜负老天爷,生来这样好看的脸,不就是让人瞧着欢喜的?”   七姜听着,竟是害羞了,自然她不会大大咧咧地说,她爱极了展怀迁的容貌和身段,听着怪不正经的。   可话又说回来,难道只许男人欣赏女子的容貌,就不许女子挑剔男人的模样,七姜甚至曾一度安抚自己,不论如何也算嫁了个俊的,不亏。   张嬷嬷抱着布料要出门,想起什么来,说道:“您天天去文仪轩,有没有跟着大小姐一起,学学如何料理这家里的事?”   七姜摇头:“玉颜一心想有件事做,我去插一手,好像我多舍不得,哪怕她不这么想,下人们也会嘴碎。更何况,我也不在乎,就等着城外的风波过去了,我好回惜园去,我想管庄头上的事。”   张嬷嬷听着倒也高兴,毕竟外头才是大宗,家里不过柴米油盐小打小闹罢了。   她心满意足地抱着布料离去,门外有丫鬟催问:“嬷嬷,少夫人不饿吗,时辰可不早了。”   嬷嬷欢喜地说:“再等等,公子就快回来了。”   此刻,展怀迁才刚从校场的营帐出来,身上换了常服,侍卫牵来马匹,他叮嘱道:“明日若有事,到太师府寻我,我若不在,你们再往司空府送消息,我得到消息会立刻赶回来。”   “是。”   “夜里仔细巡防,若有可疑之人,千万留活口。”   说完这些,展怀迁便翻身上马,扬鞭直奔城门而去。   夜间策马,展怀迁不敢跑得太急,即便这条路连他的马匹都熟门熟路,他也不敢掉以轻心,就着月色盯紧前路。   忽然间,不远处一道细弱的银光闪过,展怀迁眉头一紧,猛地勒紧缰绳,马匹扬蹄嘶鸣,硬生生停了下来。   展怀迁从怀里摸出火折子,吹燃后往前一扔,但见火苗顺着丝网迅速燃烧,方才若策马撞上去,他必定会被甩出数丈远,伤筋动骨还是小事,磕着脑袋摔了脊椎,或死或残,这辈子就完了。   越紧张越敏锐,听见兵刃出鞘的声响,展怀迁想要策马绕行,奈何马匹见火后激怒失控,眼看着黑影逼近,唯有弃马落地,便见刀光剑影劈头盖脸而来,他抽出佩剑,不做任何周旋,招招逼命。   对方虽势众,但身手较浅,见有人被杀,露出几分胆怯,展怀迁厉声呵斥:“不想死的,只管上,今晚小爷我就陪你一场!”   银剑划过夜空,将沾染的污血洒出,凌厉之势逼得这群黑衣人节节后退,展怀迁趁势上前,待要出手,却听得身后风声,判断是箭矢齐放,他眉心一紧,一手护着心脉纵身躲避,但还是不幸中箭,右臂剧痛,整个人飞摔在地上。   可容不得他示弱,眼看着黑衣人逼近,展怀迁徒手折断箭矢,换左手握剑,奈何伤重寡不敌众,左臂又被刀刃划破。   “一起上!”   “上……”   恐怕今晚要死在这里,展怀迁眼前掠过七姜每每在夜色中等待他的身影,鲜血流过手掌,指尖仿佛还能触及她微凉柔软的双手。   “姜儿,对不住了!”展怀迁伤重力竭,最后念了声,“娘,儿子……”   但听得远处马蹄声轰隆,月色下也能见沙尘飞扬,求生的念头激起他最后的力气,砍杀了一个逼向自己的黑衣人。   “撤,快撤!”那群人见势头不对,立刻四散于夜色中,展怀迁支持不住,跌倒在地上,右臂中箭,左臂被砍伤,他当真没力气再握住剑柄。   马队赶来,火把聚拢,四周被照亮,有人大声喊:“是副将军,在那里……”   城中太师府,早已过了晚饭时辰,七姜不愿下人们苦苦等候,就先独自用了饭。   可心里惦记着展怀迁,胃口实在提不起来,每样菜不过动了几筷子,饭也只吃了小半碗。   这会子丫鬟们收拾撤下,忽然一声清脆,猜想是有人摔了碗碟,她走到门前看,便见管事的嬷嬷责备:“毛毛躁躁的,摔了碗碟,从你月钱里扣。”   七姜想开口求情,那嬷嬷又说:“傻丫头,别割了手,去拿笤帚来。”   她不禁一笑,管事们最是嘴硬心软,想来都是当下人的,何苦彼此为难,日子好过是一天,不好过也是一天。   “少夫人,喝茶吗?”   “不,夜里睡不着,我……”   七姜不知怎么,心口疼得厉害,抬眸望天,她今晚这是怎么了,是等急了吗,怎么心慌意乱的。 第161章 我是展怀迁的妻子   展怀迁重伤的消息,同时传入司空府与太师府,大夫人连夜出城,展敬忠自然也等不及穿戴就命人被马车,萧姨娘被惊动,出门时,竟见老爷穿着中衣就往门外走。   “出什么事了?”她赶不上老爷的步子,拉了门前的下人问,“秀景苑又怎么了吗?”   下人颤颤巍巍地说:“像是大公子受了重伤,这三更半夜的,实在吓死人了。”   萧姨娘眉头一紧,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而这么大动静,自然把儿子也惊醒了,怀逸跑出来问:“怎么回事,走水了吗?”   “童言无忌,岂能提这两个字。”萧姨娘怕儿子着凉,要催他回房去,说道,“二哥儿在军营里受了伤,老爷赶去瞧瞧。”   “二哥受伤了?”   “刀剑无眼,练兵总会受伤的。”   怀逸激动地说:“不可能,一些小伤,二哥怎么会让人往家里报,必定是重伤。”   萧姨娘无奈地劝道:“你干着急也没用,老爷的马车这会儿都走了,你难道还想一起去不成?”   “不……”怀逸想了想,回房拿了衣裳胡乱裹上,一头往外冲。   “哥儿你要去哪里,怀逸,怀逸?”萧姨娘追出来,抓着儿子的胳膊,慌张地说,“大晚上的,你再有什么事,如何使得?”   怀逸说:“我只是去告诉二嫂嫂,我不去校场。”   萧姨娘厉声道:“大晚上的,小叔子往嫂嫂院里闯,成何体统?不过是传句话,我打发人去就是了,再不行我去,我去好不好?怀逸,你赶紧回去,回房去。”   怀逸从没被母亲如此严厉的责备过,甚至从来没大声对他说过话,但此刻,母亲无比的强势,拉着他的胳膊,吩咐身后的丫鬟:“快去观澜阁向少夫人禀告,二公子在校场受伤了。”   眼看着丫鬟跑去,萧姨娘对儿子才缓和下语气:“回去吧,怀逸,你还是个孩子,不要给大人添乱,你再有什么事,我如何向老爷交代?”   怀逸抽回了自己的胳膊,用陌生的目光看着娘亲:“我知道了,二哥有任何消息,请立刻告诉我。”   “好,一定。”萧姨娘感受到了儿子目光的不同,避开他的眼神道,“去歇着吧,二哥儿一定不会有事的。”   没过多久,大院的丫鬟到了观澜阁,七姜还没睡,院子里安静,突然有人闯进来就听得格外清楚,她不由自主地坐起来,一颗心跳得发慌,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有不好的事。   “少夫人,少夫人……”   三更半夜,司空府和太师府的马车,先后从城门下过,守卫们才喘口气,又有马车赶来。   可七姜没法子证明自己是谁,哪怕马车上挂着太师府的灯笼,赶车的罗叔也无法说服守城护卫。   幸而此刻,黄将军府上的车马到了,七姜听闻是黄将军,立刻跳下车来,跑到车下说:“我、我是展怀迁的妻子,黄将军,他们不让我出城,您能带我一程吗?”   车帘掀起,黄将军很是诧异,再看一旁的展府马车,张嬷嬷上前来说:“黄将军,您还认得奴婢吗?”   黄将军道:“你是怀迁的奶娘,这孩子……真是怀迁的娘子?”   张嬷嬷叠声道:“是是是,是我们少夫人。”   黄将军便与守城护卫道:“放行,我带着他们,不会有事。”   “是!”   如此,城门才再次打开,七姜跳回车上,罗叔驾车紧跟着黄府车马,直奔校场而来。   展怀迁清醒时,感受到有人在抚摸他的额头,睁开眼,便见是母亲温柔的面容。   大夫人含笑看着儿子:“失血多了些,且要静养,往后十天半个月,可得老实了。”   展怀迁试着挪动胳膊,便是一阵剧痛,大夫人淡淡地说:“你若想这辈子都拿不动剑,只管动弹,横竖家里那么多下人,喂你一辈子也不愁。”   “娘……”   “军医说了,未伤筋骨,可你若不好生保养,伤口一而再地撕裂,那就没底了。”   展怀迁心里松了口气,反过来关心母亲:“您怎么来的,大半夜的。”   大夫人说:“你爹也来了,我是世恒送来的,军医说忌讳人多,怕不干净伤口感染,就只放我一个人进来。”   话音才落,外头一阵动静,便听得何世恒嚷嚷:“姑姑,姜儿来了。”   展怀迁一激动,几乎要坐起来,但双臂的剧痛,很快就把他撂倒了。   大夫人看着儿子,又心疼又无奈,说道:“娘去换了姜儿来,你别急,就差这一时半刻?”   展怀迁却说:“别让她进来,我怕吓着她,娘,我没事的,告诉她,我死不了。”   大夫人摇了摇头,再不理会儿子,出门便见军医拿煮开的艾草水给七姜洗手,又给她穿上和自己一样的干净袍子,而七姜一见婆婆,眼圈儿就红了。   “娘先回去了,这里是军营,不该留太多家眷在。”大夫人说,“姜儿,娘把怀迁交给你了,你也要照顾好自己,知道了吗?”   “是……”   病榻上,展怀迁忍受着伤口的疼痛,时而迷糊时而清醒,难得这样的情形下,还能听见七姜的脚步声。   他侧过脑袋,望着走近自己的人儿,努力扬起笑容说:“吓坏了吧,我没事。”   七姜眼中见到的人,脑袋上缠着纱布,胳膊被五花大绑,面上还有擦伤,那么英俊的脸,划得一道道血口子和淤青。   “会死吗?”   “傻话,不能够。”   七姜坐下来,伸手轻轻抚摸过展怀迁的面颊,她根本不敢触碰那些伤痕,可离得近,看见血和肉,眼泪就掉下来了。   “不许哭,这里是校场,是军营。”   “你可别说话了,你有能耐,你怎么打不过人家,你不是很厉害吗?”   展怀迁又好气又好笑,故作委屈地说:“疼疼我,我快疼死了。”   七姜懵懵地看着他,也不知自己能做什么,想了半天,跪坐在脚踏上,她不敢挪动展怀迁的胳膊,只能自己凑过来,在他伤痕累累的手背上,轻轻亲了一口。   展怀迁愣住了,除了亲吻,有温暖的泪水,低落在他的指尖……   活着真好,他笑了起来,方才以为自己寡不敌众要命丧今夜时,回忆起来的,是七姜那微凉柔软的手,仿佛临死前对世间最后的留恋,他从不敢想,这世上真有一个女子,会与他的性命并重。   “活着真好,姜儿……”展怀迁吃力地说,“再让我遇见他们,一定将他们大卸八块,给你出气。” 第162章 早知道,我就不喜欢你了   “你可拉倒吧,你又打不过他们,你不能跑吗,你是傻子吗,打不过就跑啊……”   门外,众人忽然听见这一句娇嗔埋怨,长辈们皆是会心一笑,黄将军与夫妻二人道:“这孩子和怀迁很是般配,敬忠啊,你眼光可毒。”   展敬忠谦虚地说:“是个好孩子,往后还请将军多多照顾。”   何翊翎亦欠身:“这几年,小儿多亏将军提携教导,妾身感恩不尽。”   黄将军摆手:“莫谈什么感恩,我这条命还是怀迁拖回来的,从此我看待他如同看待儿子一般,你们二位莫要吃味介怀,我就满足了。”   展敬忠是位极人臣的文官,黄将军是一身功勋威震四海的武官,品阶上虽是展敬忠更高一些,但黄将军比他年长两岁,且相识于微时,两府历来交好,这些客气话说几句,便切入正题,是谁伤了怀迁,又是谁在城外作乱。   说起展怀迁获救,多亏他自己机敏,当时火烧了拦住去路的丝网,火光引起了校场高塔岗哨的注意,又见副将军的坐骑发疯似的空跑,传递下去,另一位副将军立刻带人马赶来。   若非如此,展怀迁必定被乱刀砍杀在荒郊野外,且待天明有人路过时,才会发现他的尸身。   一想到这些,七姜就后怕不已,那之后直到天明,守在展怀迁身边,时不时就去摸一摸他的鼻息,怕他睡死过去。   展怀迁重伤失血,难免发烧昏睡,迷迷糊糊时,听见几次哭声,奈何他太过辛苦难受,眼皮子都掀不开,一次次担心一次次睡去,直到被叫起喂下汤药,他才清醒几分。   “怎么哭成这样了,脸上肿得这么厉害?”展怀迁心疼地望着七姜,哭坏了的人儿,何止眼眉红肿,整个小脸都肿了,原来他昨夜梦里听见的哭声,是真的。   七姜没照镜子,也不知道自己丑成什么样了,只是不耐烦地说:“我没哭,你别说话了,吃了药赶紧躺下。”   展怀迁说:“昨晚,我在梦里就听见你哭了。”   七姜瞪着他:“做你的梦吧,我有什么好哭的,你睡了,我自然也睡了。”   展怀迁满眼的心疼,毫不在意七姜的烦躁,只是愧疚地说:“怪我学艺不精,没能打得过,害你这样为我伤心。”   七姜的神情软下几分,其实见展怀迁能这么好好与她说话,她已经安心极了,哪里舍得吵架,哪里舍得埋怨他,不过是掩饰自己的难受。   昨晚,一想到展怀迁若死了,一想到自己会去见血肉模糊的尸首,她就害怕得瑟瑟发抖,哭得收不住。   且这样的恐惧,一阵一阵的来,怎么也放不下抛不开。   “不哭了,姜儿,我没死。”展怀迁说,“你摸摸,我是热乎的,我活着呢。”   七姜委屈地撅着嘴,泪水在眼中打转,展怀迁的手臂不能动,不然真想抱抱她,告诉她自己不会死,不让她再害怕。   “过来。”展怀迁说,“姜儿,过来。”   七姜挪到了床边,在床沿上浅浅地坐下,刚好手落在展怀迁的胳膊边,他立刻就握住了自己。   “早知道,我就不喜欢你了。”七姜还在伤心,“高兴的事没几件,天天不是想你,就是等你,我才多大就犯心口疼,你还一下伤了这里,一下伤得要死,还有、还有你家的破事,我真是倒了大霉,才摊上的你。”   展怀迁念过的书里,金戈铁马有,风花雪月也有,多少诗词寄情,都不及七姜此刻一番抱怨,字字都是情愫,叫他心生暖意。   展怀迁说:“那我上辈子、这辈子、下下辈子,都是积了大德的。姜儿听话,不哭了,我活着呢。”   七姜轻轻摸了摸他的手,手背上的伤痕已经结痂了,这人倒是体质强健,但愿他胳膊上的窟窿和刀伤,也能好得快些。   “是不是晋王,他怨恨你那日灭了他的威风。”   “晋王已经离京了。”   七姜说:“可他的人能留下继续做坏事,你去参他一本吧,让皇上抓他。”   展怀迁好脾气地说:“没有那么简单,他是皇室之人,若参必要有证据,怎么能凭我一张嘴来说。”   七姜很是挫败:“京城太可怕了,动不动就要人性命,怎么一不高兴就要人死呢。”   展怀迁道:“若非私怨,杀到我头上来,那背后的阴谋就大了。”   七姜小声咕哝:“可你只是个副将军,品级都不大,上回进宫,人家还嘲笑我。”   展怀迁说:“可我是功臣,才领兵打了胜仗回来,我若缺胳膊断腿了,就是扫皇上的颜面,人家才不屑杀我。”   七姜问:“那你能不干了吗?”   展怀迁反问:“姜儿,你想我做什么?”   静默了片刻,七姜摇头,坦率地说:“没想过这些,只是见不得你一会儿伤了,一会儿又要死了,跟着提心吊胆。但我知道,人不能这样小气,你是要为国为民辛苦的,我不能妨碍你。”   展怀迁道:“从没有妨碍我什么,相反,你才是会懂我的人。你知道戍边的艰难,知道百姓的疾苦,受我庇护的百姓到不了我跟前,可你一笑,我就明白,什么都值得了。”   看着眼前这人,七姜心绪翻腾,怎么会忽然这样,世上就多出一个叫她放不下的人,好半天憋出一句:“你不要死,别丢下我……”   展怀迁含笑点头:“我一定不死。”   七姜摸了摸他的手,温和地说:“睡吧,军医说,你要多休息。”   展怀迁这才想起父母来,问道:“我娘呢,她回去了吗?”   京城里,今日朝堂气氛极其凝重,谁能想到,下一个遇袭的人竟然是太师之子,皇帝派下四路人马,要彻查这些人的来历,散朝后,展敬忠留在了御前。   皇帝道:“校场里有奸细,早些抓出来。”   展敬忠明白圣上的意思,若不是校场有内应,如何能知道展怀迁的行踪,如何能安排部署,在他回城的路上截杀。   皇帝又道:“恐怕这宫里,朕的身边,大臣之中,已经有不少人投靠了他,兴许下一个遇袭的,便是朕。” 第163章 这条路,我愿意走   离开皇宫,展敬忠径直来了司空府,将皇帝的忧虑告知岳父与二位舅兄,翁婿父子几人商议了一个多时辰,老太太派人来,要留女婿在家用午饭。   展敬忠再来向岳母请安,见了面,老太太温和地说:“瞧你一脸倦容,昨夜必定没睡,罢了,今日早些回去,补个眠才好,过些日子再来,我们好生吃顿饭。”   说话间,何翊翎与嫂嫂一同进门来,倒是没料到展敬忠在这里,但她也不回避,这里是娘家,是司空府,她若还要退让,真真连自己都辜负了。   “怀迁这孩子,实在叫人心疼,我听恒儿说,过了几日伤势稳定,就要搬回城里来。”何夫人说,“他养伤要紧,没得再应付什么探视,我已经对家里说了,谁也不必过去,恒儿也不让他去,让怀迁安心养伤,有姜儿在她身边就足够了。”   老太太亦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小两口成亲以来,也不曾好生相处过,往后十天半个月的,他们多在一处,也好增进感情。”   展敬忠却没把这些话听进去,目光一直落在翊翎的身上,应付了嫂嫂和岳母后,便开口说:“昨晚你也没睡吧,今日多多休息才好,才刚收到消息,怀迁的伤口处理及时,没有引起感染,他已经退烧了,静养一阵子,伤口愈合就好。”   老太太望着女儿,朝她使了眼色,何翊翎却避开了所有人的目光,淡漠地坐在一旁,什么话也不说。   展敬忠也不是第一次遭遇这样的冷淡,在岳母和嫂嫂面前,都不值得提什么丢脸,是他错,是他辜负了妻子,是他对不起翊翎。   “母亲,嫂嫂,我先回府,怀迁没有大碍,还请放心。”展敬忠向岳母行礼告辞,得到老太太应允后,最后看了眼翊翎,到底是退了出去。   何夫人客气地送到院门前,展敬忠请嫂嫂留步,何夫人道:“瞧着儿女姻缘美满,翎儿她心里必定会有所触动,你们夫妻本是最恩爱的,有什么话撂下十年都不愿意说开呢。”   展敬忠说:“是我辜负了翎儿,有了怀逸那孩子。”   何夫人叹气:“我们司空府虽不兴纳妾,可世道如此,你以为翎儿真是那看不透的人吗?她的尊贵,她的骄傲,岂会将一个姨娘放在眼里,更别说什么她容不下一个庶出子,难道在你眼里,司空府大小姐,只这一点子心胸?”   展敬忠迷茫地望着嫂嫂,何夫人无奈地摇头:“罢了,眼下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迁儿的伤要紧,把那些贼人揪出来要紧。”   展敬忠道:“是,请嫂嫂多多照顾翎儿。”   待他离去,何夫人转回内堂,听见婆婆对小姑子说:“何苦来的,亏得展敬忠大气好脾性,你也不能太过了。他如今可是当朝首辅,在我们跟前卑躬屈膝的,凡事要有个度。”   何翊翎淡淡地说:“倘若早十年和离,相见我必定客气,可我们既然还是夫妻,夫妻之间的事,娘就不必插手了。”   老太太叹气:“怪这一家子人把你宠坏了,你以为离了家,也该人人都绕着你、围着你?”   何夫人忙进门,笑道:“当着亲闺女的面,您怎么都是道理了,在我和她二嫂嫂面前,您可不是这么说的,娘啊,可别把闺女惹急了,咱们家谁惹得起大姑奶奶。”   何翊翎起身要走,不忘说母亲:“亏得您有可靠的儿媳妇们,不然这家,我也不愿回来。”   母女婆媳间的玩笑,哪怕是拌嘴也无人会往心里去,可一样是做婆婆,太师府里老太太和四夫人之间,从不会有这些乐子,至于母女,四夫人眼下更是巴不得亲手掐死展玉颜。   此刻,上官清进门来,说道:“有消息传来,二哥哥已脱离险境,过几日会回府疗伤。”   四夫人眼底掠过失望,暗暗叹气,展怀迁那小子,命还真硬。   老太太问:“他身手了得,怎么会伤得那么重?”   上官清应道:“怕是要等大伯父回来才能知晓,这会子传得天花乱坠的,我也听糊涂了。”   老太太看向儿媳妇说:“怀逍必定会回来探望他弟弟,到时候你自己把人留住,你这个当娘的,还降服不了自己的儿子?”   四夫人讪讪一笑,没得继续留下受挖苦,便借口告辞,匆匆离开了沁和堂。   而她一走,老太太便命侄孙女靠近,拍了拍她的手道:“他在家十天半个月的,这一回,千万别错过了。”   上官清冷声道:“只怕云七姜时时刻刻守在他身边,清儿插不进去。”   老太太不以为然:“她婆婆如今在司空府,少不得要去见一面,不会时时刻刻都在,哪怕她不去,我也能打发她去,只要你狠得下心,姑祖母必定为你周全。”   上官清不禁紧张起来:“姑祖母,万一有闪失,我……”   老太太说:“能有什么闪失,怕什么,女人家都有那一天,你想长长久久留在太师府,只有这一条路。”   上官清不禁双手紧握:“姑祖母,这条路,我愿意走。”   老太太道:“出了事之后,我必定让他们给你个交代,但不能拿姨娘的名分,妾不可扶正为妻,这是朝廷的规矩,因此你不能为妾,将来才有机会等云七姜死了,将你扶正。”   上官清颔首:“清儿明白。”   老太太说:“倘若能有个一男半女,就更稳当了,你自己要好生把握,没什么可怕的,不嫁展怀迁,将来和其他男子也终有这一天。”   想起一次次被云七姜羞辱,上官清对于头一遭的害怕就淡了:“清儿不怕,还有什么比被送回家里,随便配人更可怕的,清儿便是死也要死在太师府。”   这日傍晚,一夜没合眼,又精心照顾大半天的七姜,坐在床边就睡着了。   展怀迁没舍得叫醒她,直到七姜自己歪倒,一头撞在床架上,疼得醒过来。   但夫妻俩没说上话,军医和其他几位副将陆续来见展怀迁,七姜静静地坐在一旁,听他们说听不懂的话,又或是看窗外练兵的阵仗。   看将士们挥舞沉重的大刀长矛,看他们互相摔打,看他们来来回回无数次的奔跑,七姜时不时会回头望一眼展怀迁。   这人,比她想象得还能吃苦,行军打仗的艰苦,他从不挂在嘴边,总是轻描淡写的。   “夫人,我们告辞了。”最后一波人离去,七姜礼貌地相送,刚好伙房送来晚饭,一回头,就见展怀迁笑眯眯地看着她。   “辛苦娘子喂我吃饭。”展怀迁笑道,“待我伤口愈合,将来换我照顾你。”   七姜不屑地说:“我可没有五岁断奶的命,自然不配叫人伺候的。”   展怀迁气道:“都说了不是五岁,你还提。”   见七姜笑得欢喜,却又满面倦容,展怀迁既欢喜又心疼,说道:“今晚,挨着我睡吧,没人会进来的。”   七姜脸一红:“我不要,这里又不是家,外面全是你的兵。” 第164章 示威   展怀迁怕七姜生气,忙道:“是我孟浪了,不该说这样的玩笑。”   七姜都不知道“孟浪”什么意思,也懒得多问,将茶几拖到床边,摆上饭菜,自己吃一口,再喂展怀迁吃一口。   “你老实吃饭,别盯着我看。”   “这屋里不是你就是我,我不看你还看谁?”   七姜觉着这话很熟,像是在哪里听过,早忘了是她曾经对展怀迁说的,只是霸道地伸出手指头要戳他的眼珠子:“再看试试?”   展怀迁丝毫没有要收敛的意思,也不躲开七姜的威胁,昨晚以为自己要死的那一刻,先于爹娘,竟是先想到了七姜。   是他不孝,可他不后悔,也不自责,都要死了,还不能想一想心里最在乎的人吗?   七姜继续喂他,问道:“他们查得怎么样,是晋王吗?”   展怀迁咽下食物说:“在被我杀了的人身上,找到一些线索,详细的结果,没那么快。”   七姜问:“晋王想造反吗?”   展怀迁摇头:“也可能是有人陷害他,皇子皇孙何其多,想当皇帝的何止晋王,何况晋王未必想当皇帝。”   七姜叹道:“怪不得都说,伴君如伴虎,这老虎不仅仅是皇上吧,还有好多好多和你们敌对的人。”   展怀迁很是惊喜:“姜儿,你真是很聪明,能把一件事想得更深更远。”   七姜才不管什么更深更远,又喂展怀迁一口饭菜,说道:“我只是把自己想说的话都说出来,不像你们,什么都藏一半。当然了,我可没说你们不好,越来越明白你们的难处,虽是顶天的富贵,可也是拿命来抵的,今日不知明日事,是生是死都不在自己的手里,太难了。”   展怀迁很是动容,他知道,七姜开始理解京城的一切,她那么聪明,早晚会看通透。   七姜再要喂饭,见展怀迁嘴边沾着米粒,指了指让他自己舔。   可这人太笨,不得要领,半天也没找到,她一时毛躁起来,伸手去拨开,展怀迁哪里料到她会抬手,舌头不慎就碰到了七姜的手指。   七姜自己并没察觉,找手巾擦了米粒后,拿起勺子再要喂饭,却见展怀迁脸涨得通红,额头上都冒汗了。   “脸这样红,又发热了吗?”七姜慌忙放下碗筷,伸手摸了摸展怀迁的额头,“是不是吃太多了,可是军医说,你要多吃饭才能把血补回来。”   展怀迁晃了晃脑袋:“我没事,天越来越暖和,我、我怕热……”   七姜取了帕子,轻轻擦去他的汗水:“我都来伺候你了,你就别跟我客气,哪儿不舒服一定说,你要是死了,我该多难过。”   “姜儿……”   “怎么?”   “想、想……我很想抱抱你。”   “烦人!”七姜白了他一眼,但也没说不愿意,犹豫了片刻,到底是凑上来,轻轻抱住了展怀迁的肩膀。   他身上有伤,实在舍不得触碰,不然她好想靠在这个人的怀里,想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还活着。   “姜儿,今夜不要再哭,我会心疼的。”   “那你也不能死,别再让我担心。”   这一晚,七姜到底是躺在了展怀迁的身边,自然不会有人闯进来,外人也不会看见。   抓着展怀迁的手,一天一夜没合眼的人,心里踏实后,很快就睡得深沉。   之后两天,皇帝派出的人马,围着京城将郊外的山坡树林翻了个底朝天,据说抓了不少可疑之人,但这些事,展怀迁只零星听个消息,他不再参与决策,皇帝命他养伤为先。   这日,数十名侍卫护驾,将展怀迁送回太师府,观澜阁上下已洒扫熏蒸干净,就等着公子归来。   知道张嬷嬷会把展怀迁照顾好,七姜一进门就嚷嚷着要洗澡,富贵日子过久了,人也精细起来,将自己里里外外拾掇干净,才觉着是回家了。   她再来看展怀迁,玉颜和玉颂已经在了,姐妹俩心疼哥哥,见他满身是伤,眼圈都红红的,反是七姜,终于能大大咧咧地笑:“他死不了,你们别难受。”   偏是这时候,门外通报上官清到了,是代替老太太来看望孙子的。   玉颜劝说嫂嫂:“她是替老太太来的,没得驳了祖母的面子,反倒是我们小气了。”   展怀迁见七姜不高兴,知道是为了家书被拦截,且家人遭羞辱,她恨透了祖母和上官清,怕是这辈子都没得缓和,实在没必要强迫她去做表面功夫。   “玉颜,把屏风架起来,我衣衫不整,不宜见女眷。”展怀迁吩咐罢,看向七姜,好生道,“你不乐意见她,就和二妹妹回避,玉颜陪我就好。”   七姜却挺起背脊:“凭什么我让开?”   她走来,坐在了床沿上,展怀迁趁机捉了她的手,轻轻一捏,用眼神让她消气,没得为了一件小事不高兴。   不久后,纱屏架起,上官清从外间进来,一见这阵仗,就知道自己不该再往里走。   玉颜在一旁和气地说:“二哥哥衣衫不整,清儿你是亲家妹妹,如今也大了,少不得避嫌。”   透过纱屏,隐约能看见靠在床头展怀迁的身影,坐在他身边的,必定就是云七姜。   上官清定下心来,欠身道:“二哥哥,姑祖母很是担心您,原是要亲自来看您,就怕您在乎礼节规矩,怕牵动伤口,故只命我传话,要二哥哥安心静养,早日痊愈。”   展怀迁道:“替我谢过祖母,待我好些了,便去向她老人家请安。”   隔着纱屏,上官清看见云七姜伸手去捋展怀迁的头发,她不说话也不搭讪,却故意做出这样的举动,实在轻浮轻挑很没有教养,这样粗鄙的丫头,凭什么……   然而屏风后,七姜只是百无聊赖,见纱帐没勾好,抬手整理几下,连碰都没碰展怀迁,更别说什么向外面的人示威,她压根儿就不把上官清放在眼里。   “二哥哥,请好好休息,我先告退了。”上官清的声音又响起,仿佛故意道,“二嫂嫂连日照顾,您实在辛苦了。”   七姜一脸冷漠,就是不乐意搭讪,展怀迁眼底是嗔笑,哄她高兴些,口中则淡淡地说:“多谢你来一趟,平日里照顾祖母,妹妹也辛苦了。”   上官清冷冷一笑,转身就走了。   玉颜客气,送到屋檐下,却亲眼见上官清下台阶时一脚踩空,幸而有丫鬟搀扶没摔倒。   见她满身怨气地离去,玉颜轻叹:“何苦来的,该是你的总是你的,老太太接你来,谁成想是害了你。” 第165章 把世道让给她们,凭什么   “姐姐,我们回吧。”听得玉颂的声音响起,玉颜回眸,见妹妹已经退出来,还轻轻带上了门。   玉颜问:“他们歇下了?”   妹妹笑道:“听见二哥哥问二嫂嫂困不困,我想不论困不困,咱们还是别叨扰了。”   见玉颂眼眸明亮,还透着几分小机灵,仿佛打心眼里为她的哥哥嫂嫂高兴,玉颜知道,只要离开母亲,离开那些折磨她的人,妹妹的病就能好。   而七姜的到来,更是一剂猛药,何止将妹妹从深渊拉回来,也让她醍醐灌顶,想要好好的活下去了。   “姐姐,你发现没,二嫂嫂和二哥哥越来越亲近了。”   “小夫妻过日子嘛。”   “咱们是不是就快当姑姑?”   “小丫头片子,不害臊。”   屋子里,七姜蜷缩在床榻里,已经听不见这些玩笑。   她是真的累了,洗了澡满身轻松,困倦便一阵阵袭来,和展怀迁说话时,都困得揉眼睛,被他哄了几句,就安安心心躺下了。   展怀迁这辈子,念书用功、习武刻苦,从不在这两件事外耗费精力,此时此刻,却能静静地看着七姜,只是这么看着,就心满意足。   “难不成,喜欢上什么人,自己还能变傻?”意识到的时候,不记得自己看了多久,他怎么会这样子,分明还有好多事等他去探究和操心,怎么脑袋里只剩下,云七姜那么可爱。   “疯了魔怔了……”展怀迁自嘲了一句,赶紧躺下闭上眼,他还得盘一盘这几日的事,盘一盘究竟是哪一拨势力在捣鬼。   两口子睡到午后起来,张嬷嬷送来饭菜,没等她张嘴,七姜就说:“您忙去吧,我喂他。”   看着小娘子大大方方地照顾相公,张嬷嬷心里别提多高兴,正乐呵着,映春却进门道:“公子、少夫人,晋王府送来帖子。”   展怀迁本该出门相迎,但王府的人说,念副将军重伤,免一切礼节,让下人径直将帖子送了进来。   七姜展开帖子,举着给展怀迁看,歪过脑袋问:“说什么了?”   展怀迁眉心微蹙,又细细看了一遍,而后才将目光落在七姜面上,说道:“这是王妃发的帖子,邀请你大后日去王府赏花。”   七姜很是不情愿:“一定要去吗?”   展怀迁道:“自然可以报你伤病,但……”   七姜想起什么来,忽然来了劲头,轻声道:“我去我去,我给你打听些消息回来。”   展怀迁忙道:“不用,你不乐意去,何苦强迫自己,我与晋王不过泛泛之交,王府若因此恼我,也不过是他们小气。”   七姜不在乎,自顾自地问:“就让我一人去吗?”   展怀迁道:“还有玉颜,也一并邀请了。”   张嬷嬷便命人去问大小姐,不多时玉颜传话来,说嫂嫂去她便陪着,嫂嫂不去她自然也不去。   “若真是去了,这是咱们大小姐头一遭露脸,说实话,大夫人她们若不在,奴婢心里很没底。”张嬷嬷忧心忡忡地看着七姜,“少夫人啊,千万不能打架,要有什么事,您实在是气不过,就走人,那也好过和谁大打出手。”   七姜笑道:“嬷嬷,我不傻,不仅不傻我还很聪明呢。”   张嬷嬷还想让哥儿劝几句,可这孩子眼里只有傻乐,看着他媳妇儿,怎么看怎么美,她亲手养大的孩子,从没见他这么傻乎乎过。   七姜说:“就是我什么也不懂,她们是不是会念诗,还有别的什么规矩吗?”   展怀迁心疼地说:“不去了不去了,什么消息我打听不到,没得折腾你。”   被迁就和疼爱,七姜心里是高兴的,可也有她的想法,说道:“我想带玉颜去,想让她走出家门,哪怕免不了被那些闲的要死的女人指指点点,可若因此害怕,就把世道让给她们,凭什么呀?”   张嬷嬷说:“司空府年年都摆赏花宴,少夫人不如过府一趟,请夫人们指点一二,再将咱们京城时兴的花花草草认一认,不论如何做些准备,心里有底气。”   七姜爽快地答应:“刚好我也要去见娘,告诉她这人伤养得不错,别叫娘担心。”   “什么‘这人’,我是你相公。”   “那就……不是人了吗?”   “故意的是吧?”   张嬷嬷见俩孩子这就拌起嘴来,全然没了公子刚回来那会儿的生分和客气,事实上那会儿连客气都算不上,少夫人心心念念着,是不想要这门婚事吧。   她悄悄退了出去,合上门时,还听见少夫人霸道地说:“你现在打不过我,好了,快张嘴吃饭……”   张嬷嬷走到屋檐下,合十祝祷:“老天保佑,莫要再给这对孩子什么坎坷,他们都是最好的孩子,您老人家就多疼疼吧。”   日落前,七姜出门去往司空府,消息传到沁和堂,上官清被老太太叫到了跟前。   “两日后,那小贱人要去晋王府赴宴,到那天,我领你去观澜阁,你见机行事。”老太太说,“我会让张氏几个都跟着去,不会妨碍你。”   上官清紧张地说:“白天吗?”   老太太说:“白天才热闹呢,你怕什么,后面的事我来周全。从此以后,你就能长长久久留在展家,不再是客人,是主子。”   上官清僵硬地点了点头:“清儿知道了。”   老太太说:“你对着展怀迁,若也这般木头似的,他可不会动心。自然你有你的尊严,可上了床,谁不是赤条条的,还有什么体面什么尊严?”   上官清脑袋发烫,想起了今日屏风后,云七姜那暧昧轻挑的举止,不禁握了拳头,应道:“姑祖母放心,清儿绝不让您失望,也不辜负自己。”   祖孙俩算计人的功夫,七姜已经坐车来了司空府,进门半路上就遇见来接她的梁嬷嬷。   见少夫人端庄文雅,一步一步走得不疾不徐,梁嬷嬷爱怜地笑道:“奴婢还是头一回在城里见您,原来我们少夫人在城里,是另一个模样的?”   七姜如今与梁嬷嬷也十分亲昵,不好意思地说:“司空府里人太多,外祖母和舅母们那样高贵,我就不敢放肆,嬷嬷,我到现在还没把姐姐妹妹们认全,一会儿您一定帮帮我。”   梁嬷嬷连声称是,又问:“少夫人怎么这个时辰来了,特地来陪夫人用饭吗?”   七姜道:“司空府没接到帖子吗,晋王王妃请我去赏花,我来向舅母们学规矩的。”   梁嬷嬷很是惊讶:“您愿意去?” 第166章 未来的主母在哪儿呢   一路进司空府,七姜端得稳重得体,可临近老太太的院落,见母亲在门里等候,她便收不住,奔跑着过来,欢喜地喊着:“娘……”   “仔细绊着,不跑。”大夫人满眼宠爱,一面说,一面已张开了手臂,由着这小人儿亲亲热热地扑进她怀里。   “娘,展怀迁的伤好多了,他可厉害,军医说也有我的功劳,我好吃好喝地伺候他,他才能长肉。”七姜忙不迭地告诉婆婆,又夸自己又夸展怀迁,“他真厉害,换药剔腐肉都不带吭声的,我佩服他。”   大夫人含笑听着,轻轻拨开孩子的碎发,温柔地说:“辛苦我姜儿,都累瘦了。”   七姜眉眼弯弯地笑:“他能好,我就高兴了。”   大夫人将孩子带到母亲跟前,今日两位嫂嫂各有忙碌的事,老太太已经传话,家眷都不必过来,也不必七姜去行礼。   但何世恒还是闻风而来,被祖母嗔怪:“你是真不讲究,大伯子总缠着小婶子,外人看笑话。”   何世恒不以为然:“是那些人的眼睛脏,心也脏,我不在乎,姜儿也不屑。”   大夫人自然知道侄儿的心思,故意道:“姜儿,玉颜和你一同去,有什么规矩礼数,你跟着玉颜学就是了,论才情品貌,玉颜都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好,不会有错的。”   何世恒就在一旁,七姜越听越紧张,故意岔开话题:“娘,万一她们欺负我,我真的不能吵架吗?”   老太太笑道:“都是体面人,她们说刻薄的话,旁人也都是长耳朵的,姜儿,过来……”   七姜起身,来到外祖母身旁,被老太太搂在怀里说:“心肝肉儿,怎么越发瘦了,必是照顾怀迁辛苦了。”   “是是是,他那人难伺候极了……”七姜只想岔开话题,怕提起玉颜让何世恒不自在,怕他在长辈面前暴露了什么。   老太太爱不释手地搂着外孙媳妇,对女儿说:“瞧瞧,有了媳妇疼,到底不一样。”   何世恒大方地说:“奶奶,您直接指我就是了,这是看不起姑姑,还是看不起姜儿,以为她们听不懂?”   老太太嗔道:“你啊,你得想想你娘,我们何家未来的主母在哪儿呢,她心里始终都不能踏实。”   七姜知道,二舅舅的长子比何世恒大,早已成家有儿女,可在别人家打破头的家业继承,在这家里,没人争没人抢,哪怕何世恒至今尚未婚配,也耐心等他未来成家后,家里迎来新的女主人。   这一家子,大大小小几十口人,怎么能如此和睦,太师府里单手数得过来的人,老太太和四夫人作妖都作上天了。   大夫人道:“姜儿,你和玉颜别落单,就不会出岔子,若真遇上刻薄的,没得忍气吞声。倘若司空府、太师府的不够他们敬畏,你外祖父舅舅们,都白忙活了。”   老太太嗔怪:“都教孩子什么呢,我们两府从不在外仗势欺人,自然了……姜儿不怕,我倒要看看,哪个敢为难我家孩子。”   七姜问:“舅母和嫂嫂们都不去吗?”   老太太说:“像是这回,都请了年轻媳妇和姑娘,我们家人口多,都去了跟吃席似的不体面,只你大嫂嫂和二弟妹去,姑娘们就不去了。”   那之后,外祖母将两位孙媳妇找来,与她们交代了一些事,叮嘱她们多多照顾姜儿,该传晚饭的时辰,老太太要留饭,大夫人知道孩子惦记家里的人,便替七姜谢过,亲自送孩子出门。   “姜儿,那件事,娘已经知道了。”快到门外,大夫人拍了拍孩子的手说,“下回别那么紧张了,不妨事。”   七姜懵懵地问:“娘,您知道什么事?”   大夫人笑道:“世恒和玉颜,他们两情相悦。”   七姜紧张地看了看左右,轻声道:“您怎么知道,表哥告诉您了吗,不能说不能说。”   大夫人被孩子的模样逗乐了,想到这样可爱的姑娘成日在自家儿子跟前晃悠,真真替那傻小子高兴,若是老天将自己的姻缘都分给了儿子,她也心甘情愿。   “他都告诉我,我也答应了。”大夫人说,“我和展家的事,与旁人不相干,他们是无辜的,倘若三年前就告诉我,我也会促成他们。”   七姜软乎乎地看着母亲:“娘,您真是好人……”   这日夜里,马车一到宅门前,下人们就见少夫人一阵风似的跑进府。   他们当差多年,从也没见哪位女眷这么肆意奔跑,可自从少夫人进门,都不再稀奇了。   观澜阁里,张嬷嬷正喂公子吃药,听见外头一阵热闹,她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哥儿脸上已经挂了笑容,盯着门前看,等他的心上人。   便见七姜跑进来,华丽的裙袍被她胡乱提着,张嬷嬷都皱眉头了,可展怀迁瞧着就是活泼灵动,招人喜欢。   “嬷嬷,我、我喂他。”七姜急忙去洗了手,跑来接过药碗,还喘着气就说,“您去歇着吧,哦不,麻烦给我弄晚饭,我还没吃呢。”   “是是是……”张嬷嬷憋着笑,迅速离开,好让小两口说悄悄话。   展怀迁苦在胳膊不能动弹,不然真想替七姜擦一擦额头的汗,这会儿只能说:“大晚上还疯跑,摔了怎么办?”   七姜眼眸晶莹,不住地溢出内心的欢喜,眉飞色舞地说:“娘知道了,表哥和玉颜的事,娘都知道了,她还答应表哥,会成全他们的。”   展怀迁很是意外:“当真,我哥说的?”   七姜摇头:“是娘亲口告诉我,你快说说,我想了一路,也不敢下决心,还是要和你商量,你说咱们要告诉玉颜吗?”   展怀迁亦是举棋不定:“若是说了,似乎我们逼着玉颜答应,让她心里有负担。”   七姜点头:“我也这么想,可是又觉得,该让玉颜明白,她顾虑的所有事,在长辈眼里都不算事儿。”   展怀迁先吃了药,让七姜自己擦擦汗,一面说:“再等几天,等这一波麻烦过去,城外恢复太平后,我们都坐下来,开诚布公地把这件事摆上台面说。”   七姜放下药碗,猛地想一件事来,转身道:“光顾着你受伤,有件大事忘了告诉你。”   展怀迁镇定地说:“别慌,慢慢讲。”   七姜便把四夫人折磨玉颂时,说漏嘴的那句话告诉了怀迁,她不信玉颂能编出这话来诬陷嫡母,但也不敢确定,四夫人是真的说漏嘴,还是一时激怒口不择言。   展怀迁冷声道:“嬷嬷们都提过,当时四叔已经放书让姨娘走,还给了房产田地让她自己过日子,姨娘若铁了心要殉情,就不会让四叔这么安排。” 第167章 二哥哥,很难受吧   太久以前的事,展怀迁那时候自己还是个孩子,不能轻易下定论,再如何不待见婶母,也不能乱冤枉了人。   七姜说:“我让玉颂先藏在心里,要为大哥哥和玉颜考虑,她是愿意的,她说哥哥姐姐对她好。”   展怀迁轻叹:“我们家若非还有兄弟姐妹们是好的,真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子。”   七姜亦是感慨:“今天外祖母又提到表哥娶亲的事,那么一大家子人,一等一的富贵都不争不抢,咱们家才几个人呐,还能翻了天。”   展怀迁喜欢“咱们家”这三个字,但不是因为七姜终于接纳了家人,是孤身千里而来,他的姜儿终于有了安心之处。   “你做的很对,玉颂也懂事,越懂事就越该心疼。”展怀迁道,“这件事,我一定给她个交代,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婶婶若当真虐杀了姨娘,就不能让她逍遥法外。”   七姜说:“抓去坐牢吗,大哥和玉颜怎么办?”   展怀迁道:“自然还有家法,做错了事,就要付出代价。”   七姜眼中含笑,很是欣赏地看着面前的人,展怀迁反而被盯得不好意思,嗔道:“怎么,我又说错话了?”   “你如今手被绑着,反而不和稀泥了,刚认识你那会儿,有手有脚的大男人,什么事都在乎别人怎么说,好像日日被捆着,没出息得很。”七姜毫不客气地说,“幸好我把你拉回来了,不然你越来越像你爹,这辈子完了。”   展怀迁不仅不生气,还由衷感激,他就是被七姜的脾气感染,被她的恩怨分明影响,被她天不怕地不怕的胆魄震撼,人活着,就该为自己活着。   那之后两天,展怀迁安心养伤,家里伺候的人多,七姜也得以好好休息,绣房赶工为少夫人和大小姐准备礼服,张嬷嬷卯足了劲,要让自家孩子在赏花宴上艳压群芳。   转眼,到了晋王府宴请的日子,七姜一早就被催起来梳头,隔着屏风,都能听见她和嬷嬷斗智斗勇。   展怀迁起身活动活动腿脚,但果然伤得重,躺着尚可,起身一活动,伤口就要撕裂般疼痛。   为了这辈子还能上战场,为了能给七姜最安稳的怀抱,他老老实实躺了回去,不敢再乱动。   “哥儿,醒着吗……”张嬷嬷忽然进来,笑道,“少夫人打扮好了。”   展怀迁坐起来,便见映春搀扶少夫人绕过屏风,他心口一颤,立时就看呆了。   一袭银白广袖褙子,以金线绣暗纹,富贵且低调,底下正红褶裙,鲜亮而不张扬,压住了银白的素净。   今日的发髻也十分简单,既是去赏花,没得满头花,只有鬓边一支金凤衔珠,高贵又灵动。   张嬷嬷问:“哥儿,您瞧着可好?”   展怀迁都看傻了,回过神来,又不得不谨慎:“很少见贵妇人穿白色,别有什么忌讳。”   张嬷嬷说:“带着红呢,不妨事。但今日赏花,姹紫嫣红的,穿什么都被花儿比下去,唯有白色最亮眼,人群里一站,必要将那些桃红柳绿、莺莺燕燕都比下去了。”   七姜是不在乎和谁比,摸了摸衣裳,没出声,只是用口型问展怀迁:好看吗?   展怀迁点头,一样没出声:美极了。   七姜心满意足地笑了,今天就去好好会会那些年轻贵夫人和小姐们。   之后,等待玉颜梳妆,算着时辰差不多,姑嫂俩便出门了。   消息一路传至沁和堂,丫鬟们哪里知道老太太和上官清的计划,只忍不住嘀咕:“少夫人今天可太美了,平日里瞧着疯疯癫癫,穿得也随便,这一打扮起来……”   “行了,我、我还要抄经,你们退下吧。”上官清随口打发丫鬟,“还有,厨房炖的鸡汤,你们看好火候,别煮干了。”   丫鬟怯怯地应了,她们退出去后,上官清才长长舒口气,藏在袖子里的手,正紧紧握着那一枚精致的小葫芦,葫芦里装的,便是她的前程和命运。   今日出门,因是晋王府,张嬷嬷和映春都跟着去了,展怀迁少了嬷嬷在身边“聒噪”,难得清闲一天,双手虽不方便,翻动书页还不算太难。   奈何心里惦记着七姜,怕她在王府受欺负,半天也看不进什么学问,无聊至极,才知道什么是度日如年,好不容易,日头才上了正午。   这几日不是躺着就是坐着,展怀迁常常不觉得饿,只有七姜喂他,他才有兴致吃饭,今日她和嬷嬷都不在,便吩咐丫鬟不必预备午饭,他几时饿了再说。   不想,大中午的,从来也不待见他的祖母,竟兴师动众地来了。   观澜阁的下人都被唬了一跳,小心谨慎地伺候招待,展怀迁坐着向祖母欠身:“孙儿不孝,让您操心了。”   老太太难得慈祥,问道:“怎么今日张嬷嬷不在,该摆饭的时辰,你这里什么都没有,不吃饭怎么行呢?”   话音落,丫鬟端来一锅鸡汤,上官清亲手盛了一碗,端在手里说:“二哥哥,这鸡汤是姑祖母一早命人炖的,您喝几口,补一补才好。”   老太太起身,从孙女手中接过,来到床边坐下,望着孙儿说:“奶奶好久没这么照顾你了,你还那么小的时候,天天围着我绕。”   展怀迁觉着祖母是在说梦话,他的记忆里,可从没有什么与祖母嬉闹的天伦,祖母从来也不正眼看待他。   “喝吧,奶奶喂你。”老太太笑着,将一勺汤吹了吹,送到孙子的嘴边。   突如其来的关怀,让展怀迁无比警觉,偏偏还那么巧,仿佛知道七姜不在,特地挑着此刻来。   可他再怎么怀疑,祖母终究是祖母,总不能在汤里下毒药,总不会要他的命。   无奈,硬着头皮喝了汤,祖母一勺接一勺地喂他,展怀迁心里很是毛躁,喝了大半碗后说:“祖母,我够了,才刚吃过东西。”   老太太将汤碗递给上官清,温柔地为孙儿擦了嘴,摸了摸他的脑袋:“歇着吧,过几日奶奶再来看你。你别见怪,我实在和你的小娘子不对付,我惹不起她,只能趁她不在家才敢来看你一眼。”   “您言重了,姜儿她最是孝顺的……”   “是啊,是我这个祖母不慈爱,罢了,不提这些不愉快的事,迁儿,好生保重。”   “请祖母放心。”   展怀迁欠身时,眉心一紧,胃里火烧似的,仿佛喝了半斤高粱,想着是鸡汤太过油腻,惹得烧心,他没做声。   很快,一屋子人退了出去,走出观澜阁,老太太忽然停下,摸了摸手腕,对上官清说:“我的佛珠落在你哥哥屋里了,去替我取来。”   上官清眼神飘忽,在祖母怒其不争的目光里,努力定下心来,转身回观澜阁。   “清姑娘?”   “老太太的佛珠落在房里,我进去找一找,你们不必动,二哥哥睡下了,别吵醒他。”   “奴婢替您去……”   “你们不认得。”   上官清强行拦下了丫鬟,只身进了卧房,口中说着今日风大,顺手就关了门。   “二哥哥?”   定下心后,上官清走近些,在里间门外唤了一声。   此刻,倒在床上的展怀迁,浑身如烈.火焚烧,身下起了不该有的反应,直觉得血.脉偾张,理智和清醒正被一寸寸蚕食。   “姜儿、姜儿……”展怀迁痛苦地支撑起身体,便见屏风后绕过年轻女子,奈何他视线模糊,看不清来者的模样,理智更是被打得节节败退,他的身体已经不受意识的驱使。   上官清眼中的人,再不是儒雅温润、风度翩翩的二公子,没有了英雄气概,也没有了书生文气,只是个眼眸猩红,随时要猎捕她的野兽。   “二哥哥,很难受吧……我、我满足你。”上官清眼中含泪,痛苦地解开了衣带,事到如今,她退无可退,她只求太师府一席立足之地,只求能有真正的富贵荣华。   凭什么一个乡下野丫头,能朝夕之间飞上枝头变凤凰,而她辛辛苦苦在这家伺候老太太十年,还被嘲讽是个不懂分寸的客人。   展怀迁模糊的视线里,看见女子正缓缓褪下衣衫,他餍足地一笑,便凑上前来。   然而扑入鼻息的香气,瞬间激醒了记忆,他慌地伸手将面前的女人推开,双臂的刀伤箭伤被撕裂,比香气更猛烈地唤醒了他。   “上官清?”展怀迁的视线终于清晰了,奈何药劲又一阵上来,他晃了晃脑袋,在上官清伸手拉扯他时,再一次将人推开。   “你们下药了?”展怀迁低吼,踉跄着后退,他扯开了吊着臂膀的棉布,为了让自己清醒,抬起左手,死命捏住了右臂的箭伤。   伤口裂开,鲜血涌出,衣衫尽染,剧痛终于让展怀迁抵抗住了药性,趁着清醒跑出了房门,大声呵斥:“来人,来人!”   下人们应声而来,见公子手臂淌血,吓得不知所措,可公子却踉跄着走向一旁预备夏日养荷花的水缸,猛地一头扎进去。   “二公子?”   “哥儿您这是做什么……”   展怀迁抬起头,甩得满天都是水,怒声道:“进去几个丫鬟嬷嬷,把上官清捆了,传话晋王府,请少夫人立刻回来。” 第168章 算了?   晋王府中,七姜正与玉颜并何家二位嫂嫂同席用饭,一旁还有晋王妃和别家女眷。   今日一切还算顺利,晋王妃和和气气不似那刻薄尖酸之人,至少表面功夫看来,七姜不讨厌这位。   主人家如此态度,客人自然不好放肆造次,再者司空府两位少夫人在,她们也不敢轻易得罪。   不过玉颜的出现,还是引来众人瞩目,七姜今日白衣配红裙,是一份轻盈的庄重,玉颜就张扬了,本该寡居持服的她,一身鹅黄锦衣明媚耀眼,更有天生丽质、高贵优雅,若不相识,谁能想到,这是才刚脱离苦海的人。   有人假惺惺对玉颜说“节哀”,玉颜淡淡一笑不作回应,那些人话多了,七姜就飞过眼刀问:“你们见侯府来人了吗,王妃既然邀请我们姑娘,其中的道理还不懂吗,要不要我领你们去王妃娘娘面前问个明白,怎么这么多话呢?”   那些年轻夫人和小姐们,从没见过这么直白怼人的,都不敢招惹七姜,渐渐就闭嘴了。   此刻,花厅摆宴三席,七姜能与王妃同席,全仰仗太师府和司空府的风光,自然她也当得起,仪态举止学着玉颜和二位嫂嫂,华服美衣下,自有高贵美丽不输任何人。   下人们上菜,十几人穿梭于席间,却有一人停下,在王妃耳畔低语。   晋王妃微微蹙眉,问清楚后,对七姜道:“太师府传话来,展副将军伤势复发,请你速速回府。”   七姜心口一紧,起身道:“多谢王妃娘娘赐宴,待展怀迁痊愈后,我们夫妻再登门向您谢恩请安。”   玉颜也起身告辞,随七姜一同离开了花厅,在王府不敢多言语,直到出门上马车往家走,姑嫂俩才开口,玉颜不明白:“二哥哥最是谨慎的人,怎么会旧伤复发呢。”   七姜一脸凝重,展怀迁的伤很重,右臂的大窟窿在长好之前,光是腐肉就剔了两回,若是再坏了,又要重新长一遍,他很可能还要承受剔除腐肉的痛苦。   玉颜从没见过七姜如此严肃,眼底有愤怒有泪光,脸上就差写上两个大字:心疼。   但她还是为二哥哥高兴的,大伯父乱点的鸳鸯谱,促成了天造地设的一对,从今往后,有人心疼有人爱护。   待马车赶回太师府,恰遇叶郎中也到了,七姜嫌药童跑得太慢,拎起他的药箱就往观澜阁去,叶郎中都没跑过少夫人,到了门前还喘大气。   “怀迁,开门,展怀迁?”然而卧房的门被反锁了,七姜拍门喊他,“为什么要锁门,我回来了,叶郎中也到了。”   张嬷嬷抓了边上的丫鬟问:“到底出什么事了?”   那丫鬟还算口齿伶俐,说了七八成,她不知道的是,公子为什么把自己反锁在卧房里。   听说上官清被捆了,听说展怀迁把自己的脑袋扎进水缸里,七姜猛然想起那晚大公子的遭遇,怒火直冲天灵盖,转身跑来抓了叶郎中说:“他可能被下药了,和大公子一样的……”   张嬷嬷喊来福宝几个,把门撞开,叶郎中提着药箱进门后,拦下众人道:“诸位就不必进来了,在下一定照顾好副将军。”   他说这话,看向七姜,好生道:“我想,副将军并不希望被夫人看见他狼狈的样子,我会设法缓解他的辛苦。”   七姜颔首:“请您照顾好他,他右臂上是个大窟窿,别再让他疼了。”   叶郎中转身进去,七姜亲手关上了门,都舍不得往里张望一眼,她知道,展怀迁不想被任何人看见他最狼狈的样子。   张嬷嬷在一旁问:“上官清呢?”   丫鬟应道:“公子让我们捆了她,但老太太派人来接走了,听说已经给大老爷传话。”   “他们想怎么样?”   “老太太说、说……二哥儿轻薄清姑娘。”   张嬷嬷还没想到下药的事,大声斥骂:“放她娘的屁,怕不是她们算计好了,上赶着要把侄孙女往孙子床上送?”   “张嬷嬷,别嚷嚷。”七姜意外的十分冷静,反而劝说嬷嬷,“我不想这件事闹大,我不愿展怀迁沾了脏东西。”   张嬷嬷问:“那怎么办,就算了?”   七姜抬起凌厉的目光,反问:“算了?”   沁和堂里,上官清也将自己反锁在卧房内,姑祖母虽然接她回来,可骂她没有用,到嘴边的鸭子还能飞走了,是扶不上墙的泥,注定没有富贵命。   但事情既然出了,几个嬷嬷去捆她的时候,她衣衫不整,露肩露胳膊的,这话已然说不清楚,老太太说,只要一口咬定展怀迁轻薄他,那头就没得抵赖。   至于下药,更是毫无根据的事,不怕他们追问,死不承认便是了。   此刻门外有脚步声,上官清紧张起来,云七姜那暴躁的脾气,她能在宗家主母脸上捅个窟窿,也能在自己的脸上扎个洞,她害怕得从绣篮里摸出剪刀,便是拼个鱼死网破,也不再受云七姜的羞辱。   “姑娘,姑娘您听得见吗?”   “怎么了?”   “听说少夫人带人大闹秀景苑,都和四夫人打起来了。”   上官清愣住,怎么回事,云七姜疯了吗?   秀景苑里,四夫人的房门被拍得震天响,可七姜不仅反锁,还搬了桌子顶住,谁也进不来。   四夫人被她逼得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撑着最后的面子怒斥:“小贱人你真的疯了吗,我到底怎么你了,你平白无故来折腾我?”   七姜冷声道:“你不说,我就把你勒死在这里,想死还是想活,你自己选。”   “疯子,你真的是个疯子,你要我说什么?”   “给你儿子下的药,哪儿来的?”   “我……”   七姜扑上来,要用绳索绕四夫人的脖子,四夫人吓得胡乱挣扎,最后竟然真的被锁上了,她双手抓着绳子瑟瑟发抖,眼底的惊骇,仿佛还带了更深一层的恐惧。   “上官清,是上官清给我的。”四夫人立刻就坦白了。   “我就知道是她,但得拉你这个人证,之后到老爷跟前对质,你若敢反水,我就把你吊在菜市口。”七姜松开了手,警告道,“你最好想明白,这件事站在哪一头对你有好处,不想死的,就老老实实交待。”   四夫人脱离险境,愤然丢开绳索,骂道:“你这丫头,眼里有没有王法,动不动就生啊死的,你以为杀人跟捏个蚂蚁一样吗,你要伏法,你要坐牢的?”   七姜淡漠地说:“你们这些烂人,除了怕死,还怕什么?” 第169章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就在七姜大闹秀景苑的时候,展怀迁得到叶大夫的治疗,缓解了药性。   然而即便伤口能重新包扎固定,那东西太烈,影响了展怀迁的血气,他又是个习武之人,一剂猛药下来,并强行对抗,对他的身体伤害极大。   加之失血,浸泡冷水,又添感染的风险,虽然药性缓解,但展怀迁开始发烧,很快陷入了昏睡。   七姜从秀景苑归来,叶郎中终于允许她进门,看到地上被换下的沾满血的衣衫和棉布,若非不想事情闹大,不愿展怀迁被外人笑话,此刻她杀人的心都有,哪怕豁出一切,那祖孙俩这辈子都别想好过。   “少夫人,二公子习武之人,强行对抗药性,对身体损伤极大,今晚若能平安度过,之后便可大安,就怕……”叶郎中道,“少夫人,二公子此番之后,一月内不可行房事,望您知晓。”   这会儿都顾不得什么害羞不害羞了,何况夫妻之间,医患之间,提起房事二字又有什么要紧的,七姜大方地应下:“我知道了,多谢您。”   于是叶郎中下去开方子,福宝跟着去抓药,张嬷嬷带人进来收拾屋子,要处理那些染了血的衣物时,七姜却说:“归拢放一处,我要拿给大老爷看。”   说着走到床边,为展怀迁重新换了一块冰凉的帕子。   这些天来,除了换药包扎,她都舍不得碰展怀迁一下,就怕他伤口裂开,怕他疼。   结果,她如珠似宝宠着的人,就被这么糟蹋,亲孙子在那老妖婆眼里,跟牲口似的,随随便便拉去配种。   “嬷嬷……”   “是。”   “萧姨娘当年,是不是也是这样爬上老爷的床?”   “不好说,奴婢只能说,以大老爷的人品,若不是迷迷糊糊,他断不会与什么女人苟且,您是没见过大老爷和大夫人恩爱的时候,那么好的夫妻,说断就断了。”   七姜点头:“那么多年了,她也不换个招数,可惜人换了,她不能如愿了。”   张嬷嬷问道:“少夫人,您去闹四夫人,那接下来打算?”   七姜起身,她身上还穿着赴宴的礼服,霸气地走到门外,吩咐道:“备好车马、绳索,找六位结实的中年妈妈,八个高大的家丁,打包上出远门的细软,随时待命。”   张嬷嬷跟出来问:“少夫人,您要出门?”   此时有丫鬟跑来,禀告道:“少夫人,大老爷回来了。”   展敬忠听闻儿子旧伤复发,撂下朝务就往家里赶,路上才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直气得脸色铁青。   此刻匆匆往观澜阁走,却在半路被儿媳妇拦下,七姜带着人迎过来,欠身后道:“父亲,我们去沁和堂吧。”   展敬忠问:“迁儿身体如何?”   七姜冷声道:“若是死了,就更应该为他报仇给个交代,若是命大死不了,我只想他醒来后,事情已经解决,再也不要恶心他。”   展敬忠沉声道:“姜儿,你打算做什么?”   远处,玉颜带着四夫人来了,四夫人慌慌张张,先头被七姜吓得魂都没了,一见大老爷就哭诉:“大哥,您这儿媳妇疯了,她要勒死我,这事儿和我不相干,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怪我做什么?”   七姜大骂:“嚎你娘的丧呢,我为难你什么了,你一会儿要不老老实实说,我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掐死你。”   四夫人躲到展敬忠身后:“大哥,您听听,您听听……”   展敬忠脑袋发嗡,被弟妹拉扯着,只能对七姜说:“好好说话,姜儿,先和爹把事情捋顺。”   “捋什么捋,去沁和堂说。”七姜走过来,一把扯过四夫人的胳膊,“跟我走……”   四夫人吓得不轻,又是喊大老爷,又是喊玉颜,奈何七姜力气大,拖着她已经走开老远。   展敬忠没法子,只能跟着往沁和堂来,半路上玉颜匆匆告诉他:“二嫂嫂要把祖母和上官清送回老家去。”   “老太太也送走?”   “是……”   很快,一群人杀进沁和堂,闲杂下人都被撵出了院子,不许任何人多嘴。   正屋厅堂里,张嬷嬷将公子换下的沾血衣衫和棉布扔在地上,展敬忠看得心惊肉跳,老太太则避开目光,冷声道:“你们这么多人来,是要拆了沁和堂吗?”   展敬忠痛心疾首地看着母亲:“娘,您对怀迁做了什么?”   老太太冷笑:“我这个当祖母的去看望他,坐了几句话的功夫,我能把他怎么样,你说我能做什么?”   七姜走到老太太面前,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吓得展敬忠冲上来拉扯,玉颜也慌地过来拦住嫂嫂。   老太太没料到这野丫头这么猛,捂着脖子瞪大眼睛,怒斥:“展敬忠你看见了吗,把这丫头给我捆起来,乱棍打死……”   那一边,张嬷嬷又带着几个人,撞开了上官清的卧房,将她带了过来。   上官清一进门,就扑向边上的绣篮,摸出一把剪刀抵在咽喉,哭着说:“你们若是逼我,我就死在这里,是二哥哥轻薄了我,除了以死明志,我还有退路吗?”   “赶紧死,赶紧死!”七姜挣脱开玉颜的束缚,指着上官清骂道,“吓唬谁呢,你今天要不死在这里,你就是畜生养的。”   老太太起身,猛地推了一把儿子,骂道:“展敬忠,你想逼死我是不是,你的儿子犯下大错,你来找我兴师问罪?”   七姜转身把四夫人推到前面,霸气地警告:“说话,说完我就让你走,你不说我跟你没完。”   四夫人都快被揉搓碎了,不敢看婆婆,也不敢看七姜,颤颤巍巍地说:“我、我那晚给怀逍用的春.药,就是清儿给我的,她说能帮我要孙子,我就用了,她、她有这东西。”   “你胡说……”上官清这才明白,云七姜跑去闹四夫人是做什么,她竟然气成这样,还能想到先拉个证人,她以为云七姜就是个乡下丫头,只是有勇无谋、暴躁冲动的蠢货。   “我说完了,让我走吧。”四夫人快疯了,几乎哀求七姜,“我说的都是实话,我敢对天发誓。”   七姜转身看向玉颜,玉颜便上前来搀扶母亲,带着她离开了。   “父亲,我已经命人备好了车马,今天就把老太太和上官清送回上官家,往后四季口粮会按时送去,但这两个人,不能再留在京城。”   话一出,屋子里瞬间安静,老太太气得浑身打颤,走到儿子跟前,含泪望着他:“你敢?”   七姜却将她推开,转身瞪着公爹:“你不答应,那就最好把我捆起来,不然明早就来给她们收尸。”   展敬忠沉声道:“姜儿,不至于打打杀杀,你不要动不动就以死相逼,拿命威胁人。”   七姜怒问:“展怀迁要是死了呢,他还没醒呢,你儿子为了不让自己发狂,把长好的伤口撕开,这血你看见了吗,你见血都不怕是吗,非要见了棺材你才知道疼吗?我再说一遍,让她们滚,不然,就让她们死,有本事的,你先杀了我!”   老太太威胁儿子道:“展敬忠你想明白了,不孝不悌是何等大罪,你敢送我走,我也能毁了你。”   “听见了吗,爹,你听见了吗,这就是你娘。”七姜道,“你为什么要孝顺这样的娘,你的妻子儿子都赔上了,她也不待见你,还要毁了你。爹,若是因为你娘毁了你,而你毁了展怀迁的话,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忽然,上官清尖叫着举起剪子冲向七姜,七姜因背对着她,没能最先察觉,只见父亲扑向自己,抱着她一转身,上官清的剪子,蹭过展敬忠的胳膊,扎在了地毯上。   众人惊慌失措,纷纷围上来,将上官清死死摁住,她疯了似的挣扎着哭喊着:“凭什么、凭什么……我在你们家辛苦十年,我什么都不是……”   “姜儿,没事吧?”展敬忠惊魂未定,搀扶着孩子站稳,“姜儿,你受伤了吗?”   七姜倒是不怕,但见父亲的胳膊沁出血,心下一软,说道:“父亲,先给您疗伤吧,这剪子也不知生锈没有,不能大意。”   展敬忠一手捂着胳膊,回眸看向母亲,母子间无声的交锋,可老太太的威严已荡然无存。   “姜儿,你做主。”展敬忠终于开口,“该送走的人,就好好送走,不要为难她们,不要羞辱她们。”   七姜欠身道:“媳妇明白,父亲,您去疗伤吧。”   展敬忠冲她微微一笑,眼底的悲凉无奈,是让七姜也不敢多看一眼的。   她知道公爹这辈子,必定有很多很多的无奈,是祖辈一代代传下来的恩怨,他自幼以来几十年承受的一切,比眼下要更难更辛苦。   七姜不能轻易指责公爹过去的不作为,但面前的事,她和展怀迁经历的事,就不容许展敬忠再和稀泥。   “小贱人,你想怎么样?”老太太撑着最后一分体面。   “送你们祖孙回老家,你们好好上路,就体面地走,你们要闹,就捆着走。”   “你敢?”   七姜淡淡一笑:“要么走,要么死在这里,给你们半个时辰收拾东西,金银玉器随便拿,半个时辰后,我来带人,或者收尸。” 第170章 只有我可以欺负他   且说玉颜送四夫人回秀景苑,见屋内一片狼藉,就是方才七姜来闹的,下人们还没来得及收拾。   如今这院子,只有母亲一人住着,丫鬟婆子也跟着走了不少,他们兄弟姊妹的屋子都空了,实在冷清得很。   她动手收拾,捡起地上的东西,四夫人却过来将她推开,哭着骂道:“你滚,天杀的畜生,就由着你娘这么被人欺负,滚,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玉颜退开几步,四夫人又坐下捂脸大哭,呜呜咽咽地说着:“我造了什么孽,生了你们这两个孽障,我辛辛苦苦把你们拉扯大,到头来都不要我……”   此时有丫鬟进门,禀告道:“大小姐,大老爷被清姑娘刺伤了,这会子已经回大院疗伤,听说沁和堂的事,交给二少夫人做主,外头车马都备好,要送老太太和清姑娘走呢。”   四夫人一下蹿起来,脸上还挂着泪,就惊愕地问:“当真,要送老太太和上官清走?”   丫鬟应道:“恐怕这回,大老爷真是伤透了心,二公子高热不退,自己又被刺伤,您说,这都叫什么事儿。”   玉颜冷声道:“告诫下去,不许乱嚼舌头,老太太只是去疗养静休,倘若有人造谣惹事,我决不轻饶。”   丫鬟领命,毕恭毕敬地退下,玉颜转身对母亲道:“事已至此,娘,您是想继续留在府里过富贵荣华的日子,还是想回王家去?”   四夫人恶狠狠地瞪着女儿:“我若是被撵走,我一定先掐死你,难道只有云七姜会喊打喊杀吗,人被逼急了,什么事做不出来?”   玉颜说:“您是觉得,我会干坐着等您来掐死我?”   “你?”   “你们做了坏事错事的人,怎么就那么理直气壮,伤人害人的时候,从不觉得自己错,轮到清算了,就是全天下人都要害你。”   四夫人冲过来,要扇女儿的巴掌,被玉颜挡开了,淡漠而不屑地看着母亲:“您不想好过的,捡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我送您回王家。”   “呸,我是展家的媳妇,轮得到你来送我走?”四夫人恼羞成怒,斥骂女儿,“哪个像你,被婆家撵出来,你瞧瞧,云七姜进门还不到两个月,把这家里搅得天翻地覆,把老太太都赶走了,再看看你,一样是给人当儿媳妇的,怎么你还不如一个乡下丫头?”   玉颜还有事要和七姜商量,懒得与母亲纠缠,最后好言相劝:“这家里任何人都不会亏待您,母亲何不把日子过得体面些,别再执迷不悟了。”   “放屁……”四夫人随手扔了个什么,可女儿已经离开了,她又气又恼又害怕,虽然曾无数次诅咒婆婆,巴不得她滚,巴不得她死,这一下真要走了,往后连最卑微的庇护都讨不来,她若还想在这府里住下去,真真要夹起尾巴做人才行。   观澜阁里,玉颜赶来时,进院门就见七姜坐在卧房外的台阶上。   午后阳光浓烈,照得她满身光华,但走近些,就能看见小娘子面上的疲惫和憔悴。   “姜儿……你没事吧?”   “对不起,我实在没法子,才去找你娘闹的,要不拉个人证出来,她们又颠倒黑白,大老爷也会动摇,他总是那样。”七姜的嗓音哑了,这会儿每说一个字,都带着几分血腥气,她一点力气都没了,方才嬷嬷给她水喝,她连茶碗都端不动。   “地上凉,起来进屋。”玉颜说,“我娘的事,你已经给足了我体面,我怎么都不会怪你的,这次也算给我哥出了口气,她们婆媳都一样,儿子孙子在她们眼里,仿佛只是配种的牲口。”   七姜笑了:“我还以为,你这样的千金小姐,说不出这么粗鄙的话。”   玉颜摇头道:“什么千金小姐,旁人讽刺我也罢了,姜儿,你是知道我的。”   七姜点点头,软绵绵地靠在玉颜的肩上,吃力地说:“我总这么闹,真不是办法,可我也实在没办法,我不想展怀迁醒过来还要面对这些事,还要被这个人问,被那个人审,这世上,只有我可以欺负他。”   玉颜笑道:“是,这世上,我二哥哥也只心甘情愿叫自己媳妇欺负。”   七姜哽咽了,但揉了揉眼睛不愿流泪,说道:“我给她们半个时辰收拾东西,金银玉器随她们拿,一会儿就送走。”   玉颜便道:“我便是来与你商量的,上官清尚未出阁,送回上官家合情合理,但祖母若回娘家,真是要引起是非,对大伯父对二哥哥都不利。”   七姜坐起来,不甘心地说:“怎么,要留下她?”   玉颜说:“不不,我的意思是,将祖母送去别庄,对外就说是静养,横竖她在京城也很少离开太师府,都算不上是圈禁,自然也会好吃好喝地供着,你说好不好?”   七姜觉得还在理,只要不再和老妖婆同一屋檐下,送去哪里都成。   如此,又另外安排了人手和车马,上官清回她自己的家,老太太送去展家需走两日路程外的别庄,沁和堂里愿意跟去的下人可以去,不愿意的就继续留在太师府,当地自然也会另外安排人手,必定好吃好喝地供养着老太太。   消息传到大院,展敬忠已经包扎好了伤口,因有一件要紧的朝务,正与几位门客在书房相谈。   萧姨娘在门前听说了,命丫鬟回话:“老爷忙完朝务,我立刻转达,既然老爷请二少夫人做主,我想二少夫人和大姑娘拿主意便是了。”   传话的人离去,萧姨娘长长舒了口气,她身边的丫鬟轻声道:“二少夫人也忒厉害了,竟然连老太太都扳动了。”   萧姨娘冷声道:“不许念叨,没听嬷嬷的话吗,老太太是去静养了,你们若胡说被打死,我也救不了你们。”   丫鬟轻声说:“老太太一走,大夫人是不是要回来了?”   萧姨娘眼神一震,避开目光说:“这里本就是大夫人的家,大夫人愿意几时回来就几时回来,轮不到你我多嘴。”   丫鬟道:“姨娘……奴婢是担心您呀。”   萧姨娘甩开她的手:“浑说什么,我、我就是个侍妾,和你们一样,是这家的奴才。” 第171章 怀迁,疼不疼   半个时辰后,车马直接停在了沁和堂外,将分别接走老太太和上官清,自然事情不会那么顺利,上官清房门紧闭,老太太则要挟谁敢动她,就撞死在这里。   下人们要去回老爷,被七姜拦下,她先带人闯进老太太的屋子,凭她如何威胁叫嚣,命两个中年妈妈将人抬起,直接送上马车。   “云七姜……”老太太的声音尖锐刺耳,斥骂着,“你会遭报应的,你不得好死……”   “老太太,马车跑得快,您千万坐稳了,摔下来可就活不成了。”七姜冷漠地说,“你一没养大我,二没善待我,本来你这个人死也好活也罢,我是半点不在乎的,可你动展怀迁,对不住了,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休想。”   下人们怔怔地看着少夫人,难以想象一个不足双十的小姑娘,能有这般魄力,若早十几年,大夫人也这般对付婆婆,如今又会是什么光景?   “出发吧。”七姜吩咐道,“不必急着赶路,老太太年纪大了,经不起颠簸,你们将老太太好生送去别庄,回来后,大小姐会重重赏赐你们。”   众人领命,马车缓缓而去,上官清忽然跑出来,可追着马车跑了没几步,就被边上的妈妈们围上前困住。   另一架马车过来,就要将她接走,上官清死命挣扎:“云七姜,我不会让你们好过,就是死了,我也要拉着你……”   七姜都懒得多说一句话,挥挥手命下人将她送上马车,里头几个丫鬟抱着包袱出来,七姜不查看不翻动,命她们直接装车,说好了金银玉器随便拿,她就不会小气,自然上官清也不客气,她果然识时务。   “云七姜,啊……”   随着马车前行,上官清最后嘶喊了一声,下人们都皱起了眉头,唯有七姜淡定地走进沁和堂,众人便跟着进门来。   “屋里的东西,照原样看管,每日要打扫。”七姜吩咐道,“这里是老太太的院子,你们要好生照料,老太太只是去静养一阵子,很快会回来的。”   众人低着头,不知该不该答应,她们分明都知道,老太太这一去,怕是不会再回来了。   七姜问:“要是没听明白,我再说一遍?”   众人纷纷摇头,七嘴八舌地答应下,几句话说得乱糟糟。   七姜倒是好脾气:“往后你们只负责洒扫院子,月钱一个铜板也不少,若有别处的下人欺负你们,就到观澜阁、文仪轩找我和大小姐,会有人给你们做主。”   一位稍年长的妈妈说:“奴婢说句实话,往后老太太和清姑娘都不在,这院子里的活儿,实在也用不了这么多人,丫头们闲散养着,就该闲出事端了。她们如何,奴婢不多嘴,但奴婢愿意去别处当差,只求不让主子们白养着。”   七姜说:“这些事,大小姐日后会安排,或留下,或给你们安排别处,绝不亏待。”   大家这才定了心,纷纷谢恩,脸上也有了喜色,毕竟老太太多难伺候,彼此心里都明白。   离开沁和堂,七姜带人回观澜阁,映春搀扶着她,轻声道:“少夫人,老太太真的再也不回来了吗?”   七姜摇头:“我不知道,但眼下,我不愿她再恶心你家公子,这家里就从来也没个道理,做错了事不用付出代价,凭什么?今天这件事,若留到明日再解决,我能呕死在今晚,我不答应。”   映春忙劝道:“少夫人别动气,事情已经解决了,您再气出病来,不值得。”   七姜长长吐了口气,说:“哪怕她们死了,展怀迁也已经受了欺负,什么也补偿不了。也许所有人都以为我现在很爽快吧,才不是,我的人还躺着呢。”   提起展怀迁的伤,七姜加快了脚步,回到观澜阁后净手更衣,走进卧房的一瞬,七姜一直嗡嗡作响的脑袋和耳朵,终于清静了。   展怀迁依旧昏睡中,凉帕子换了一块又一块,还是烧得厉害,仿佛回到了受伤的那晚,一切又打回原形。   七姜坐在床边,轻轻摸过他的脸颊:“快好起来,杂鱼烂虾我都给你打发了,绝不让他们恶心你,怀迁,疼不疼?”   说着这话,又委屈又心疼,眼泪禁不住落下,滴落在展怀迁的脸上,昏睡中的人,眼珠子微微一颤,像是感受到了什么。   梦境中,自身宛若一叶小舟在狂风暴雨中挣扎的压抑,转瞬风停雨歇,沿着河流轻飘,便见柳暗花明、豁然天地。   “姜儿……”展怀迁在梦中唤了一声,那之后,便陷入沉睡,连梦境都不再有,身上的痛楚难受也不再感知,酣甜踏实的一觉醒来,睁开眼,只见晨曦倾泻,天亮了。   房门被轻轻推开,七姜端着一盆水进来,没察觉展怀迁已经睁开眼,兀自坐在床边绞了帕子,拿起来要给他擦脸时,才发现这人睁着眼,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一夜没睡吗,姜儿,累不累?”   “你……疼吗?”   “疼,你替我吹吹?”   “傻子,你是小孩儿吗?”   七姜说着话,眼泪又掉出来,展怀迁爱怜地说:“我都不知道,你这么爱哭,天不怕地不怕的云七姜,原是个小哭包?”   七姜哽咽着说:“你要是疼得厉害,叶郎中能给你开汤药,喝了就睡,就不疼了。”   展怀迁忙道:“我不疼,真的不疼,我逗你玩儿的。”   七姜小心为他擦了脸,明明这人疼得青筋突起,还死撑着。   展怀迁说:“姜儿,我没有对不起你,但我的确太笨了,老太太能按什么好心,我竟然觉得她不会毒死我,就敢喝她的鸡汤,是我太蠢了。”   七姜摇头,端来茶水,喂展怀迁喝了几口,一面说道:“我把她们都赶走了,老太太送去别庄,上官清回上官家。”   展怀迁很是惊讶:“当真?”   七姜说:“昨天下午就送走了,我不想你睁开眼,还要被恶心,不想你还要一个个去解释发生了什么,我都给你摆平了。”   展怀迁不敢相信,不是不相信七姜的魄力,而是不相信父亲他,竟然能应允这件事。   七姜说:“上官清要拿剪子扎我,父亲拉着我躲开了,但他自己受了伤,看在这份上,我就不和他计较过去的事。但昨天的事,我是和他吵翻天的,他一开始还想和稀泥呢,我说他不答应,就等着给老太太和上官清收尸,我一个也不放过。”   展怀迁不禁笑道:“你就这么厉害,动不动喊打喊杀,还有没有王法了。”   七姜气道:“我可是为了你。”   展怀迁忙说:“是她们不值得脏了你的手,姜儿,她们不配。” 第172章 七姜的香气   一句话,就把七姜的毛捋顺了,不论如何,展怀迁一直努力和她走一条道,即便一开始有碰撞有摩擦,乃至翻脸吵架,可他愿意听、愿意改,比他老爹强多了。   七姜脱了鞋,从床尾爬进来,小小一团躺在展怀迁里侧,困倦地说:“我要累死了……”   展怀迁心疼不已:“睡吧,我没事了,真的。”   七姜打着哈欠说:“一会儿他们进来怎么办?”   展怀迁不在乎:“我挡着你,不妨事。”   七姜眯着眼点了点头,裹上被子,很快就闭上了眼。   听着气息,知道七姜还没睡熟,展怀迁缓缓躺下,七姜下意识地朝他凑近了些。   淡淡的香气扑入鼻息,展怀迁安心地笑了。   “你知道一开始,我怎么清醒的吗?”   “嗯?”   “就是那药。”   七姜睁开眼:“你不想说,我不会问的,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展怀迁说:“是她身上的香气,我闻到了,虽然当时不知道她是谁,但我知道眼前的女人,一定不是你。”   七姜皱着眉头:“什么呀,怪恶心的……”   展怀迁说:“咱们第一次在这屋里过夜,我睡在美人榻上,隔天早晨把被子扔进床里,结果一靠近床铺,闻到的全是你上的香气,从那以后,我就记住了。”   七姜犯困得厉害,听得懵懵懂懂:“记住什么了?”   展怀迁说:“你身上的香气。”   七姜笑起来:“你是狗啊。”   展怀迁苦于双手不能乱动,不然真想捉了这小丫头,好好教训教训,从来也不正经说话,他正告白自己的心意,全让她搅和了。   “你生气了?”   “有一些。”   “那……我醒了给你赔不是,我真是困死了。”   七姜说着,伸手出被窝,轻轻握了展怀迁的手,面上憨憨的一笑,很快又闭上了眼,她实在困极了。   转眼,日上三竿,司空府内与往日一般热闹太平,何夫人却匆匆往老太太屋里来,进门见小姑子正悠哉悠哉喝茶,忍不住说:“我的大姑奶奶,家里那么大的事,也不回去看看,自己儿子在那儿躺着呢。”   大夫人放下茶盅,很是淡定:“要有什么事,早送消息来了,没消息不就是最好的消息。”   何夫人气道:“我们怀迁难道是捡来的吗,那是你身上的肉,别喝茶了,快回去看看,孩子们不定吓成什么样了,姜儿才多大?”   老太太问儿媳妇:“现在怎么样了?”   何夫人应道:“您这外孙媳妇,是真厉害,才刚打听到,她把展家老太太和那个上官清,全送走了,昨天傍晚就送走了。”   大夫人继续沏茶,面上微微含笑,她知道,姜儿一定能摆平这件事。   老太太惊讶地问儿媳妇:“展敬忠能答应吗,这可不是小事,堂堂太师宰辅,弃养生母,不孝不悌的大罪,连皇上都袒护不得,还不得被参个七八本。”   “对外是说静养,展敬忠又不傻,您就别操心了。”何夫人一面说着,过来拿开茶具,板着脸道,“我这个嫂嫂说话,是真不管用吗,听话,回去瞧瞧,我陪你一起去,赶紧换衣裳。”   大夫人不乐意,就被嫂嫂拉着往外走,之后半推半就换了衣裳,出门时,何世恒赶来,要一同去探望怀迁。   “臭小子,你是担心怀迁吗?”做姑姑的,起了逗孩子的坏心思。   “是,我担心姜儿。”何世恒一脸的委屈,又不敢怼姑姑。   何夫人看向他们,急道:“姑侄俩说什么呢,赶紧走吧。”   大夫人朝侄儿使了眼色,便挽上嫂嫂,玩笑着说:“都当祖母了,怎么还这么急性子。”   何夫人嗔道:“我可不比你大几岁,别把我说老了……”   待司空府的车马到了太师府门前,玉颜亲自迎出来,如今她当家主事,来了贵客且是长辈,绝不可怠慢。   “真送走了,哎。”何夫人带着玉颜,一路往观澜阁去,说道,“家里没个长辈坐镇,你们年轻孩子不容易,往后若有什么麻烦,只管来司空府,一家人不必客气。”   展怀迁和姑姑走在她们身后,大夫人眼看侄儿都要在玉颜身上盯出个洞,挥了挥手说:“太不稳重了,叫玉颜看不起你。”   “姑姑,她好多了。”何世恒却高兴地说,“身子养好了,您看气色那么好,光彩照人的。”   大夫人说:“所以啊,你要明白,玉颜不是离了你就不能活的,而你又能给玉颜什么?”   何世恒猛点头:“姑姑,我会有分寸。”   到了观澜阁,张嬷嬷已经迎在门下,何夫人问:“两个孩子呢,迁儿退烧了吗?”   嬷嬷一一作答,只是提起孩子,不得不道:“少夫人守了公子一夜,天亮才合眼,这会子睡得正香,奴婢进去送过一回药,公子不让惊动。”   何夫人说:“是不必惊动,只要他们好好的,过几日再见不迟,我是太担心了,才急着过来看一眼。”   玉颜稳重谦和地说:“大舅母,您都来了,请移步花厅喝杯茶,也让我招待您一回。”   何夫人笑道:“也好,不然来去匆匆的,外人还当什么事,你母亲呢,请来一起喝杯茶才是。”   玉颜察觉到何世恒一直看着她,忽然想,不如就让大家见识见识,什么是云泥之别,何世恒一定能死心了。   可她刚要开口,被大夫人打断,毫不客气地说:“不必了,我不想见展家其他人,玉颜,我和大舅母喝杯茶,姜儿若还不醒,我们吃了茶就走。”   玉颜无奈,只能应下,待要领路往花厅去,却见远处过来一行人,只听张嬷嬷没好气地念了声:“她来做什么?”   匆匆赶来的,是萧姨娘,几乎小跑着赶来,跪地行礼道:“妾身给夫人请安,给舅夫人请安。”   何夫人避开目光,轻轻一叹,天知道是这萧氏太卑微,还是心机深重,从来不被待见,还上赶着来扎眼。   大夫人果然看都没看一眼,对玉颜说:“走吧,你大舅母爱喝白茶,府里用的什么水?” 第173章 不然就别嫁   一行人远去,萧姨娘还在地上跪着,张嬷嬷上前来搀扶她,和和气气地说:“不知大老爷伤势如何,姨娘先回吧。”   萧姨娘道:“只是皮外伤,郎中说不妨事,但伤口不浅,疼几天总是有的。”   张嬷嬷便说:“辛苦姨娘了。”   萧姨娘淡淡道:“嬷嬷说的哪里话,伺候老爷本是我该做的,只是,我以为夫人会想知道些什么,才特地赶来请安,并不是有心惹夫人不愉快。”   张嬷嬷笑道:“哪里的话,今日天热,夫人口渴急着喝茶呢,姨娘先回吧。”   萧姨娘欠身谢过,即便在张嬷嬷这样的下人跟前,也十分谦卑,低眉含胸地带着人离去。   她一走,张嬷嬷才拉下脸,气呼呼地进院门,口中念着:“什么意思,十多年了,大夫人几时待见过你,何苦来膈应人。”   此刻,花厅里,玉颜亲手侍弄茶水,茶道之艺自幼所学,京城贵女之间,场面上该学的东西,玉颜全都由名师指点过,自然仰仗的是大伯父的体面,也是大伯父有心养育她,特地派人请来的。   何夫人看着玉颜优雅娴静的仪态,笑道:“真真是个好孩子,我和你大伯母年轻那会儿,都不爱这些事,不过应付罢了。瞧瞧你,单是看你这么摆弄,就已是赏心悦目,这茶必然也更好喝了。”   玉颜欠身道:“您过誉了,好些年没摆弄这些,生疏得很。”   何夫人是个爽快人,有话不藏着,说道:“这三年实在委屈你,想来你和甄家二郎上辈子也有瓜葛,这辈子才要你送他一程,如今两不亏欠了,老天爷自会给你安排更好的前程。好孩子,你什么都没做错,只管坦荡荡的,哪个敢和你过不去,还有你大伯母和我给你撑腰。”   大夫人在一旁闲闲地说:“嫂嫂就爱大包大揽的,敢情全天下孩子都是你的?”   何夫人嗔道:“你今天是怎么了,非要我拿出嫂嫂的款来教训你几句,不听话,还处处和我顶嘴。”   一面说着,向玉颜告状道:“你这个大伯母啊,怎么让她生了你二哥哥那么好的儿子,她还跟捡来的似的,都伤成这样了,也不回来看一眼,我三催四请才把她押来。”   玉颜暖暖地笑着,她很久很久没有这样,与女眷长辈说说笑笑,被宠爱、被关心,又看她们和睦融洽,拌嘴都是欢喜的。   而她一笑,何世恒就高兴,若非碍着母亲,怕被看出端倪,他恨不得将一双眼睛黏在玉颜的身上。   自然,玉颜感受到了,可她比自己想象得要淡定,也许是何世恒从来都这么看她,也许是真的不在乎,总之她不再慌张,是否抵触是否欢喜,都不考虑了。   不巧的是,账房有要紧事,请大小姐做主,下人们犹豫再三还是传话过来。   玉颜大方地应了,向二位长辈告辞,说下回得闲,再好好请大伯母和舅母品茶。   大夫人说:“忙去吧,我和你舅母再坐一会儿,姜儿若还不醒,我们就回去了,你不必来相送。”   何夫人亦道:“都是一家人,不必客气,去吧孩子。”   玉颜起身行礼,礼貌地退了出去,何世恒的目光追着她,好在此刻母亲和姑姑都在看玉颜,不会显得他很奇怪。   “恒儿,去看看你弟弟吃什么药,把方子抄来我看。”大夫人忽然吩咐侄儿,“抄仔细了,别多了什么少了什么。”   何世恒知道,姑姑是给他机会去追玉颜,立时站起来,话也不说,转身就走了。   望着儿子的身影,何夫人嫌弃道:“跑什么,这小子怎么就长不大,愁死我了。”   大夫人问嫂嫂:“咱们家就非得恒儿来继承吗,世惟世恪他们,也太清心寡欲了,我都觉着不真实。”   何夫人感慨:“天底下有坏人,自然就有好人,老何家祖上积了大德,叫咱们遇上这一辈孩子,他们各自有各自的抱负,强求不得。再者说,你真以为继承家业当家,是什么风光无限的事,你呀,生来富贵享福的命,你若和展敬忠好好的,没有去惜园那十年,哪怕你们夫妻和睦,这家里家外的琐事,也够磨人了。一天天的,我就想着儿媳妇赶紧进门,我能退下来享受享受,我都是当祖母的人了。”   大夫人笑道:“小儿子媳妇们,亲闺女似的宠着疼着,大儿媳妇进门,就该做牛做马?”   何夫人不以为然:“若是好孩子,我自然也放在眼珠子里宠着,可宠归宠,那孩子也有她的责任,不然就别嫁,这是明摆着的事,我不稀罕只盼不劳而获的人。”   “娘……”忽然,远处传来软软的呼唤,二人抬眸张望,便见是姜儿飞奔而来。   何夫人笑道:“她这么小小的,到底哪儿来杀伐决断的魄力,这孩子真是灵气极了。”   七姜欢喜地跑进花厅,先给大舅母请安,再给母亲请安,大夫人早早张开手臂,将孩子搂到身边。   何夫人嗔道:“头发也不梳,就这么跑来了,姜儿,你好歹是少夫人,不能这么胡闹。”   七姜乖乖地点头答应,依偎着母亲说:“我怕你们等不及走了,就急着赶来了。”   大夫人轻轻捋着孩子的头发,对嫂嫂说:“如今这家里也没外人了,她乐意怎么着就怎么着,我这个婆婆还没说什么呢。”   何夫人白了妹妹一眼,怜爱地看着七姜,问道:“怀迁可好些了,昨儿那么大动静,你有没有伤着?”   七姜摇头:“我没事,怀迁清晨就退烧了,这会儿精神也好,就是伤口愈合再要花些日子,若是生了腐肉,又要再剔一回,太疼了。”   “有你心疼着,怀迁就能忍得住。”何夫人说着,又问道:“姜儿,你怎么就能狠心把这家老太太送走,你怎么说服你爹的?”   七姜看了眼母亲,见婆婆含笑点头,她才放开了说,与其说是说服,不如说是威胁,也许过几天展敬忠醒过神来,又反悔了。   说着话,离开花厅往观澜阁去,何夫人语重心长地说:“姜儿,倘若你爹要把老太太接回来,你别与他闹,他也有他的难处,当朝宰辅,被人说弃养生母,是天大的罪过,你能明白吗?”   七姜抿着唇,摇了摇头。   何夫人温柔地问:“哪一句没听懂?”   七姜说:“不孝是罪过,那不慈就不是罪过了吗,杀人不过头点地,她几十年无止尽地折磨儿孙,要是掰扯掰扯罪过,都够死八百回了。”   何夫人焦虑地看向妹妹,大夫人轻轻耸肩,笑得云淡风轻,心满意足。 第174章 我再也不放   凤仪轩内,玉颜处理账房的事,虽然被气得不行,还是能端得冷静稳重、恩威并施,不论如何,八钱银子一斤的黄豆,绝不容许再出现。   府里十来年的假账乱账,并非一朝一夕能拨乱反正,玉颜耐得住性子,慢慢来,只盼将当家大权归还七姜时,能给她一个干干净净像样的家。   交代完事情,账房的人陆续退出,屋子里静了,便能听见外头的动静,妹妹正高兴,说着:“恒哥哥,我佩服极了,二嫂嫂真是很了不得……”   玉颜出门来,便见何世恒和玉颂站在屋檐下,颂儿小小的个头,仰着脑袋才能和哥哥说话,扭头见自己,欢喜地招手:“姐姐,恒哥哥找你呢。”   何世恒显然局促了几分,努力装着大方说:“姑姑要看怀迁的方子,命我抄一份,我来寻你取方子的。”   玉颂奇怪道:“恒哥哥,二哥哥的药方自然是观澜阁收着,您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何世恒说:“我想、我想……你姐姐当家,什么事都要从她手里过的”   玉颜淡淡地说:“我这里的确收着方子,家里人用药都要留档,请稍等,我这就去取。”   看着玉颜进门,何世恒的脚动了动,却不敢跟进去,正犹豫踌躇,玉颂拉着他的衣袖说:“恒哥哥,进去抄吧,姐姐屋里有纸笔。”   “哦哦,好……”   何世恒如遇大赦,如此被妹妹带着进门,柜子前翻找东西的玉颜见他们进来,亦是淡淡的,翻找出二哥哥的方子后,便放在桌上,也不说让不让抄,自己顺手接着收拾柜子里的东西。   玉颂热情地过来,帮着铺纸研墨,何世恒这才坐下,提笔誊抄时,就想多待一会儿,故意连着抄坏了三张纸,书桌上裁好的宣纸刚好用完了,玉颂便蹦蹦跳跳地跑去外头,问下人要宣纸。   屋子里,一时只剩下两人,玉颜关上柜门,就往门外走。   “玉颜……”何世恒起身喊住了她,“我们说几句话可好,你不要总躲着我。”   玉颜定了定神,回眸微微含笑:“那就长话短说,多谢表哥心里至今还有妹妹,但妹妹不能成全您的心意了,你我殊途,绝非同归人,还望各自珍重。”   何世恒绕过桌子走过来,他越走近,玉颜就越往后退,生怕她转身出门,他立刻停下了脚步。   “玉颜,我只问你,若没有这三年,若没有你母亲,我们……”   “世上哪有如果,不过是痴人做梦,我得伯父兄嫂收容,此生必定锦衣玉食、无忧无虑,表哥所愿,无非是妹妹能好,那就请您放心,我一定会过得好。”   何世恒倏然冲上来,拉住了玉颜的手:“不要说狠心话,玉颜,你是怪我,怪我三年前没有抢回你。”   玉颜到底没撑住,眸中含泪道:“这是什么胡话?”   何世恒痛心地问:“你当年向怀迁哭诉时,为何不提我,玉颜……你根本不愿嫁甄家,为何不告诉怀迁?”   玉颜甩开了他的手:“过去那么多年,我都不记得了,但我眼下很清醒很冷静,都是大人了,再不能如小儿女那般拉拉扯扯,望表哥自重,也别害了我。”   “害了你?”   “是,别害了我,我本就名声不好,你这样闯进来,孤男寡女共……”   话未完,何世恒猛地抱住了玉颜,玉颜被吓懵了,挣扎着要推开他,却被越抱越紧。   “你放开我!”   “我不放,我再也不放。”   玉颜用尽力气,也挣脱不开怀抱,痛苦又着急,终于哭出声,放弃了挣扎,任凭何世恒托着她的腰背。   分明有无数的话要说,这一刻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何世恒只想抱着自己心爱的人,抱着她,不再让她受任何伤害。   玉颜哭得浑身颤抖,渐渐无力站稳,但有人抱着她、托着她,绝不会让她摔倒。   “是我不配……”   “不许说不配。”何世恒打断了玉颜的话,“我不会为了你放弃什么,司空府的家业也好,我的前程仕途也好,我都不会放弃,只有我足够强大,才配得上你,才足以保护你。我不要为了能和你在一起,放下一切过什么避居归隐的日子,玉颜,你从不欠这世道的,你没做错任何事,我不许你看轻自己。这世上能让我放手的,只有一件事,就是你心里再也没有我,展玉颜,你敢不敢说?”   玉颜泪眼迷蒙,痛苦地抽噎着,她说不出口,她说不出来。   何世恒捧起她的脸颊,轻轻擦去泪水,眼眸泛红地说:“玉颜,嫁给我,嫁给我好不好?”   观澜阁里,展怀迁见到娘亲和舅母,怪不好意思的,大夫人自然舍不得逗儿子,到底大病一场,儿子脸颊都瘦凹陷了,她心疼还来不及。   于是姑嫂俩坐一坐便要走,可展怀迁忍不住问:“娘,老太太这一走,怕是不会再回京城了,您会回来吗?”   大夫人淡淡看了眼儿子:“大人的事,小孩子别多嘴。”   七姜在一旁冲他摆手,眼神示意他少说话,不料被母亲看见,她很不好意思,怯怯地躲到了展怀迁身边去。   只听舅母说:“张嬷嬷,派人去找一找恒儿,这小子抄方子抄到哪里去了。”   大夫人便不管儿子和媳妇,走去说:“我们先回吧,兴许逛园子去,这家里他从小就来,丢不了。”   “什么丢不了,是没规矩,还有女眷在家呢,岂能容他到处乱逛。”   “谁能计较这些,园子里的事,关了门没人知道。”   听着这些话,展怀迁不禁对七姜道:“我娘在舅母外祖母跟前耍赖时,你就和她一模一样,都不讲道理。”   七姜瞪他一眼:“你啊,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娘回不回家来,是因为老太太吗,是因为你爹,大傻子。”   说完,撂下展怀迁就去送客,刚出门,就遇见何世恒从外面来。   何夫人嗔怪儿子:“你跑哪里去抄方子……这孩子,你眼睛怎么了,哭过了?”   何世恒揉了揉眼睛,敷衍道:“被虫子飞进眼睛里,才冲洗过,不妨事的。”   “一天天的,不干正经事。”何夫人说罢,吩咐道,“去见见怀迁,我们就该走了。”   何世恒走来,到了姑姑跟前,大夫人温柔含笑,侄儿虽是哭过的模样,但瞧着并不沮丧,甚至眼底还有几分光芒,想来这一次相会,不算太糟糕。   “嫂嫂,我们先走吧。”她上前挽了嫂嫂,回眸对七姜道,“不必送了,招待一下哥哥,让他说完话赶紧出来,别吵着怀迁休养。”   七姜欠身相送,待母亲和舅母走远了,才跑回房里,一见到何世恒满脸灿烂的笑容,她心里就高兴,欢喜地问:“哥哥,玉颜终于和你说话了?” 第175章 有多少人活得真正自在   何世恒满心感激:“姜儿,是你的功劳,多谢你把玉颜从甄家抢回来。”   听这话,七姜好生得意,转身看向展怀迁,那人亦是满眼的赞许,即便抬不起胳膊,还不忘冲她比个大拇哥。   何世恒激动地说:“玉颜答应不再躲着我,她会给我机会,但发生了那么多事,她还没能完全缓过来,我们不能急,我也要去做我该做的,不然我没资格娶她。”   展怀迁道:“玉颜最是冷静克制的,既然她给了你余地,这件事就有指望。哥,听我的话,之后不论遇到什么坎坷,千万别冲动,我们一起商量。”   何世恒点头,看看七姜,又看看弟弟,说道:“你啊,赶紧好起来,姜儿跟着你,七灾八难的,能不能消停点?”   展怀迁白了兄长一眼:“赶紧走吧,舅母和我娘还在外头等你。”   七姜送客到门外,何世恒让她留步,目送表哥走远后,她才跑来展怀迁跟前,但只是眨了眨眼睛,就被猜中了心事,展怀迁说:“去吧,去看看玉颜。”   “那你好好歇着,别乱动啊,我很快回来。”七姜欢喜地跑向门外,但又觉得把这人独自留下怪可怜的,又跑回来,轻轻抱了他一下。   展怀迁受宠若惊,笑道:“好了,去吧,玉颜怕是这会儿正慌呢,去陪陪她。”   七姜说:“我今天真是快活极了,是我来你们家顶顶快活的一天,把讨厌的人赶走了,玉颜和表哥之间还有了指望。”   展怀迁故意嗔道:“你家相公都伤成这样了,你还高兴?”   七姜不耐烦起来,霸道地说:“又不是我弄伤你,我没日没夜伺候你,你还不满足呢?”   展怀迁哭笑不得,和这丫头开玩笑,她永远分不清哪一句真哪一句假,永远不知道哪句话会惹毛她,她也不会假装生气,生气了就是生气了。   “老实待着,我很快回来。”七姜一脸嫌弃地撂下话,急急忙忙跑了。   太师府外,何世恒出来后,上了第二辆马车,前头姑嫂二人的车驾便也出发往家去。   何夫人挑着帘子,看了会儿车外的光景,放下后说道:“太师府这外墙,是不是修过了。”   大夫人满不在乎:“嫂嫂问我?”   何夫人抬手在妹妹额头上敲了一下:“你今天怎么总气我,仔细我再不理你了。”   “说起来,嫂嫂……”大夫人蹭在嫂子身边,问道,“恒儿的媳妇,你想过该是什么样的人吗?”   何夫人正经说:“早些年想过,后来就不敢想了,其实吧,你哥和父亲早就不耐烦了,不成家像什么样子,是我和母亲劝着压着呢。我寻思,娶个媳妇还不容易,可这媳妇,是要和我儿子过一辈子的,委屈谁也不能委屈我儿子,他既然看不中,那就再等等。”   大夫人问道:“倘若恒儿相中什么姑娘,但对方家世不好,又或是身上有官司,怎么说呢,就是外人眼里横竖配不上我们何家的,你能答应吗?”   何夫人轻轻一叹:“我自然想要最好的,可若是那傻小子真心喜欢,只要姑娘本身人品不坏,家里那些杂七杂八的,大不了我替亲家了了。但这是我的意思,你哥哥和父亲,能答应吗,那可是何家未来的主母,你哥哥呀……”   大夫人说:“嫂嫂,若真有那天,哥哥和爹我来劝说,要紧的是,你得帮着自己儿子。”   何夫人眉心微蹙,满眼试探的目光,问道:“老实交代,恒儿是不是有动静了?”   大夫人笑道:“你天天见你儿子,还来问我,我才回家几天?”   “你若敢瞒着我什么,看我怎么收拾你。”大夫人将妹妹的耳朵轻轻一拧,“你得站在我这边,不许和孩子瞎闹,都是当婆婆的人,怎么还长不大呢?”   大夫人眼中浮起淡淡的委屈,依偎着嫂嫂说:“可是家里,有人站在我这边吗,这么多年,我都没想到,真正来心疼我的人,会是从未见过面的儿媳妇。嫂嫂,咱们这些千金小姐,算上贵妃娘娘,究竟有多少人是活得真正自在的,我会尽全力护着姜儿,嫂嫂,将来你也要多疼疼恒儿的媳妇。”   嫂嫂叹道:“可你连家都不回,你怎么护她,说得好听。”   事实上,不论舅母怎么看待,在七姜心里,她就是有婆婆撑腰的人,哪怕母亲不在身边,她也底气十足,至少这太师府里,还没怕过谁。   来到凤仪轩时,玉颜正见大厨房的管事,七姜便在边上旁听,大厨房的人都是怕了少夫人的,本还想压一压大小姐,谁知七姜会突然杀来。   大厨房的账一向混乱,前些日子还仗势欺人,在外头压着菜贩子不让他们卖给观澜阁的采买,哪里知道府中突然变天,没嚣张两日,就老实了。   “老太太是去静养,过阵子就会回来,因此沁和堂的灶头不能撤,随时要伺候老太太用饭。”隔着屏风,玉颜吩咐道,“但这些人,等不来老太太的日子,闲散着也不成,我会另安排差事,你回去把名单列好。”   “是……”   “大厨房往后,只负责大院里大老爷、三公子和萧姨娘的饭菜,秀景苑明日起自行开伙,将原先四夫人灶上的人拨过去,每个月的账,也从秀景苑的账走。”   “大小姐,那、那您这儿?”   “文仪轩也自行开伙,账房那头,我会交代。”玉颜淡定地吩咐,“下人用饭,另有安排,从今往后都与你们不相干了。”   大厨房的管事,听得目瞪口呆,辩解道:“若是如此,各院各自采买,是要被抬价的,咱们府里在菜市也没了说话的分量,若是别府里压着咱们,小的怕是一片菜叶子也买不回来。”   七姜冷冷道:“我们观澜阁自行采买,贵是贵了些,可算下来,还是比你们过去报的账要节省不少,你们到底去哪里买菜了,皇宫里吗?”   玉颜说:“嫂嫂才嫁来,哪里吃过八钱银子一斤的黄豆。”   七姜怒道:“八钱银子一斤,你们也太黑心了,不怕噎死吗?”   管事慌张地说:“这、这也不是小的一人的事,四、四夫人她……”   玉颜冷声道:“我说过,既往不咎,但你们若心存怨恨,之后要和我对着来,我也不是好惹的,还望好自为之。” 第176章 我心里有他   打发了大厨房的人,丫鬟们来撤了屏风,玉颂端来茶点给嫂嫂和姐姐,轻轻拉了七姜的衣袖,姑嫂俩便退到门边说话。   “二嫂嫂,恒哥哥不知对姐姐说了什么,他走后,我见姐姐哭得好伤心。”玉颂很小声地说,“恒哥哥眼睛也好红,他们是不是吵架了?”   七姜摸了摸妹妹的脑袋:“还有别人瞧见吗?”   玉颂摇头:“我瞧见了后,就没让人进去。”   “真乖,不过不是坏事,等我和你姐姐说完了,再细细地告诉你可好?”   “二嫂嫂,恒哥哥和姐姐从小就好,他们会不会是两情相悦了?”   果然是大姑娘了,七姜忍着笑意,显然已经不用瞒着什么了,玉颂那么懂事,忙捂了嘴轻轻说:“我懂我懂,我不说,我什么也没看见。”   说完,小丫头一溜烟地跑了,七姜这才来到玉颜面前,她正对镜梳妆,蜜粉能遮盖泪痕,奈何泛红的眼眶,今天是藏不住了。   “他可高兴了,拉着我谢了又谢,谢我把你从甄家抢回来。”七姜拿起梳子,轻轻理顺玉颜的青丝,轻声道,“展怀迁说,他哥这股子劲,明年考个殿试头名也不在话下,玉颜,什么是殿试头名?”   “就是状元郎。”玉颜看着镜中的七姜说,“可真若得了殿试头名,他更不能娶我了,皇上自然会为他指更好的姻缘。”   七姜说:“那不如在科考前,先把你们的婚事定了。”   玉颜回过身来,为难地说:“七姜,我是一时心软,方才没能撑住,我心里还是明白,我配不上他,配不上司空府的。我本该守寡持服之人,一年未满就要定婚事,我脸皮再厚,何家上上下下那么多人,若因我和他而遭人诟病嘲讽,你觉得我会心安吗?”   七姜最爽快:“那就别考状元,别答得太好了,状元谁爱当谁当。”   玉颜知道七姜不懂科考之事,她自己也解释不清楚,横竖嫂嫂是好心来的,没得太过计较,便道:“我并没有完全答应他,说好了,容我再想一想。”   七姜拖了凳子,坐在一旁,正经道:“你有什么顾虑,都告诉我,我和你哥给你想法子,倘若你是不喜欢他,不要他了,我绝不让他们强求你。”   玉颜手里摩挲着精致的小瓷罐,轻轻一叹:“所谓顾虑,都是眼前的现实,姜儿你想想,我娘那样的人,若是成了司空府的亲家,不敢想,我都不敢想将来的事。”   七姜托着腮帮子道:“这么说来,唯一麻烦的就是你娘,至于什么家世经历,都是可以不在乎的,只有你娘的胡搅蛮缠,算是个实打实的麻烦。”   玉颜说:“我总不能把她也送走,我们家成什么了?”   “是啊,方才大舅母说,今天已经有人参了大老爷。”七姜叹气,“那些个当官的,真是太闲了,不想着如果让老百姓过上更好的日子,就知道和对家过不去。”   玉颜说:“大臣之间互相监督掣肘,是势力权衡的好事,你只见他们参大伯父,没见过大伯父这头,也不知参了多少其他人,都是一样的。”   七姜受教了:“朝廷的事,真是复杂又麻烦,总是和我想的不一样,害我说出来的话,都傻乎乎的,展怀迁也总笑话我。”   玉颜温和地说:“慢慢就能明白,谁也不是生来就通晓天下事,你是我见过最灵气的姑娘。”   七姜笑道:“那我想听一句简单的真心话,你愿意说吗?”   玉颜猜到了是什么话,不禁垂下眼帘,稍稍犹豫后,不等七姜发问,便主动道:“我心里有他,这三年支撑我活下去的,便是曾经的回忆,还有幻想,幻想我若没嫁甄家,在他身边会过上什么样的日子,我时时刻刻……都在想念他。”   七姜动容地抓了玉颜的手:“那就在一起,有情人就该在一起,三年前谁也不知道,可三年后,如今有了我和你哥哥,谁也别想拆散你们。”   玉颜冷静地说:“嫂嫂,没有指望,也就不会绝望,我的脆弱彷徨,不求你们感同身受,但求能给我几分余地,容我胆怯容我犹豫,好吗?”   七姜连连点头:“我们不逼你,我、我就是太激动了……”   玉颜毕竟年长几岁,经历又坎坷,不会如七姜这般率性自由,她平静地说:“眼下,我只想把家里的账理清,制定新的规矩,还不能只是应付这些年的,得考虑到将来。得是将来你和二哥哥生儿育女,我们展家又人丁兴旺后,还能沿用的规矩。如此,算是我对大伯父对二哥哥,也对你的报恩了。”   七姜不禁念叨:“家里才这点人,怎么能这么乱,司空府里几十口人,大舅母她怎么管家的?”   玉颜说:“京城里大家族比比皆是,反倒是我们太师府这样冷清是特例,偏偏大家族规矩森严,事事都有据可循。哪里像咱们家,老太太一言堂,老太太的话才是规矩,我娘又一味奉承,什么都不公平。”   七姜为难地问:“待你嫁了表哥,这些事……都归我管了吗,大嫂嫂呢?”   玉颜笑道:“我记得,你是主动问大伯父要过管家大权的,把我娘吓坏了。”   七姜说:“就是吓唬吓唬你娘,我才不稀罕管呢。”   “可将来都是你的,宅子里的,外头的。”玉颜说道,“大伯父膝下只有二哥哥和怀逸,哪怕分一半给怀逸,你依旧要当家。至于我哥,我们是寄居的子侄,已经仰仗伯父家太多太多,我哥他虽然资质平庸,可也有骨气,他从来没想过要争大伯父的家产,只有我娘,成日里痴人说梦。”   此时,院子里有动静,有人嚷嚷着:“二小姐,慢些跑,仔细绊着了……”   玉颜不禁含笑:“妹妹这几日,越来越活泼了,离了我娘离了老太太,她的病就不会发作。”   七姜却是眉心一紧,她忘了玉颂的事,说好的,姨娘的死要给玉颂一个交代,倘若真是四夫人下杀手,玉颜身上的包袱就更重了。   “七姜……”   “什么?”   “这个家有你,真好,真的好。” 第177章 云七姜真是多事   这日傍晚,展敬忠回到府中,叶郎中早早等候,赶着要为太师大人换药。   因公爹是救自己才受伤,七姜得知消息,便主动来大院问候,此刻正等在卧房外。   “二嫂嫂……”怀逸从自己的屋子出来,跑来七姜面前,说道,“好些日子没见您了,二哥哥的伤可好些了?”   分明一个家住着,却难得见面说话,大宅门里的兄弟姐妹,要想感情好,还真是不容易,像怀逸和展怀迁这般差了十岁的兄弟,怕是从来也没什么话可说的。   “你是不是长高了,你哥哥个头高,你将来必定也不小。”七姜笑着说,“别总坐着念书,会长不高,去骑马练功,身体才结实。”   怀逸笑道:“嫂嫂如今说话,更像个嫂嫂了。”   七姜明白弟弟的意思,但嘴硬说:“我本来就是你嫂嫂,哪有像不像的。”   怀逸则问:“最近事那么多,耽误嫂嫂学写字了,您还学吗?”   七姜有些难为情地笑了:“事多是真的,我偷懒也是真的,再说不和你哥哥赌气,事情一多我也不那么想家了,写信的念头淡了,就懒得学。”   怀逸并不介意,说道:“嫂嫂几时想学,几时来找我,我准备了好些……”   七姜打断道:“你念书那么辛苦,我不再叨扰你了,你哥哥愿意教我,还有母亲,只是母亲要求严格,除了读书写字,还要教我礼仪规矩,我还没想好。”   怀逸眼中有淡淡的失落,说道:“每日回家,都做一样的事,念书、吃饭、睡觉,那几天给您上课,我才觉得有意思些。”   七姜说:“你是寂寞了吧,也是啊,总是独来独往的,二妹妹她本该和你说得到一块儿去,但过去碍着四夫人,她也不敢和你多走动。怀逸,不如往后你下了学,去文仪轩温习功课,让二姐姐陪着你一起念书,她也好长进长进,你们差不多年纪,说得上话。”   怀逸问:“嫂嫂,您去吗?”   七姜想了想:“这阵子去不了,你哥哥养伤呢,我得照顾他,过阵子他养好了又该忙碌了,反正我闲着也闷,时不时来学几个字。”   怀逸高兴起来:“那我这就去文仪轩问大姐。”   少年郎说罢,转身往外跑,撞见萧姨娘,她阻拦道:“就快用晚饭了,哥儿去哪里?”   怀逸说:“去文仪轩,明日起我下了学,就在文仪轩温书,和二姐姐一起。”   萧姨娘很是奇怪:“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去那里,大小姐当家主事多忙碌,各处管事在文仪轩进进出出,你如何能静下心来,不妥不妥。”   怀逸不免扫兴,指了七姜说:“反正二嫂嫂答应了,您就别管了。”   “哎?哥儿,哥儿……”眼看儿子从面前溜走,萧姨娘没抓住,又不敢大声嚷嚷,只能催小丫鬟跟上去。   刚好叶郎中从里屋出来,七姜寒暄几句后,就到门前问候,得到父亲允许,便进门去了。   萧姨娘怔怔地看着,心里好一阵毛躁,连叶郎中到了跟前都没察觉。   “姨娘?”   “哦……是,叶大夫,您有什么吩咐吗?”   “不敢当。”叶郎中应道,“太师大人的伤口恢复得不错,这几日忌辛辣刺激,保持整洁,但不要浸泡,就没什么大碍了。”   萧姨娘欠身:“多谢您了,我会照您的吩咐,好生照顾老爷。”   屋子里,展敬忠和七姜隔着屏风说话,大院嬷嬷伺候老爷穿戴齐整后,才将屏风推开。   公媳二人不宜独处,嬷嬷便也留下,七姜只是问候了几句,其他也没什么要说的。   反倒是嬷嬷提起:“老爷,今日夫人和亲家大夫人并恒哥儿一起,回府看望了二公子,还在花厅喝了茶。”   展敬忠看向儿媳妇,说道:“姜儿,你娘有没有提起什么事?”   七姜不爱弯弯绕,反正那天在沁和堂对着老爷吼也吼过了,她现在不怎么怕这位了,爽快地说:“您要是问母亲愿不愿回家来,我就真不知道了,不如您亲自去司空府将母亲接回来?”   展敬忠好生尴尬,但事已至此,姜儿是进了门的儿媳,是一家人,也没必要遮遮掩掩,便放开怀抱说:“姜儿,我和你娘的事,几句话说不清楚,但父亲敢说,这十余年来,我每一刻都盼着她回来。”   七姜问:“您去接过吗?”   展敬忠点头:“接过,都无功而返。”   “您就不想再试试?”   “怕把她惹急了,你娘的脾气,你只略知一二。”   七姜便顺着话说:“便是了,我不了解母亲,也不了解您,展怀迁是亲儿子都没替你们调和呢,您可千万别指望我。父亲,母亲关照了展怀迁,大人的事,小孩子别多嘴。”   展敬忠笑道:“姜儿,你是真改口了吗,还以为只有冲我发火的时候,才会喊一声父亲。”   七姜干咳一声,欠身道:“我不懂事,说话不过脑子,若是冒犯了您,请父亲多多包涵。”   展敬忠欢喜地说:“你都愿意叫一声父亲了,爹还有什么不能包容的,如此你和怀迁安定下来,爹才真正高兴呢。”   七姜应道:“至少眼下,我不怨恨您了,也不恨我爹了,反正这辈子要么不嫁人,要么总得嫁人,倒也不是我认命,是展怀迁对我好。”   展敬忠待要说什么,门外下人通报,有官员前来求见。   “安排在前厅,我这就过去。”展敬忠吩咐罢,起身对孩子说,“姜儿,你去告诉怀迁,让他安心养伤,至于我和你娘的事,过几日我们父子几人坐下,好生谈一谈。”   七姜应下,恭送大老爷去前厅,他走了自己也该走,但到门前,萧姨娘赶来,请她留步。   “姨娘有什么事吗?”张嬷嬷教导过,论身份地位,七姜远在萧姨娘之上,但家里过日子,总是孝为先,因此平日里客客气气,将萧氏当个长辈看待,不必过分亲近,也不必太过摆架子。   萧姨娘道:“三公子他虽勤奋好学,到底是个孩子,这个年纪正是管不住自己的时候,方才听说,您应允他往后去文仪轩温书,妾身觉着很是不妥。”   七姜说:“只是想让弟弟有个伴,怀逸和玉颂是堂姐弟,也有忌讳的吗?”   萧姨娘应道:“姐弟之间自然不必多避忌什么,可您……少夫人,您是嫂嫂,三哥儿日渐大了,叔嫂之间,多些谨慎分寸,既体面又和睦,您说呢?”   七姜明白了,萧姨娘是不让她和怀逸玩在一起,也许真是叔嫂之间该避讳,可怀逸难道不是孩子?   “我知道了。”七姜淡淡一笑,带着人离开了。   萧姨娘松了口气,但手里又不禁握了拳头,这事儿必定又要惹儿子不高兴,他们母子的关系近来很不好,再雪上加霜,这云七姜真是多事。 第178章 你别欺负我   夜深人静,七姜吹灭烛火,从床尾爬进展怀迁里侧,一天天的也不知忙些什么,却累得她浑身酸痛,重重地趴在被褥上。   “明天别再有什么事了,让我清静两天,昨天和你爹掰扯,我这会儿嗓子还疼。”   “怎么不找叶郎中瞧瞧?”   “没事,就是吼着急了,多喝几碗茶就行。”   “千万别硬撑……”   “先管好你自己吧。”   趴着的人,朝着枕头蛄蛹了几下,绸缎寝衣包裹着纤瘦的身体,屋内留有一盏引路的烛火,隐约朦胧间,展怀迁一扭头,就看见七姜浑.圆挺翘的屁股,他心口一热,匆匆把目光避开了。   七姜慵懒地爬到枕头上,就不愿意再动弹,哼哼着:“比种地还累,我好想回家种地。”   展怀迁说:“仔细着凉,这几日不烧火了,我手不能动,你自己盖被子。”   七姜胡乱扒拉了几下,但被子被她压在底下,啥也没盖上。   “听话,着凉该肚子疼。”   “嘿嘿……张嬷嬷以前也这么哄你吗?”   展怀迁嗔道:“说正经的,快盖上。”   七姜便滚来滚去,终于把自己裹进被子里,但从头到尾都没睁开眼睛,懒懒地说着:“我爹娘干活累了,夜里我都给他们踩背,如今我不在家了,没人伺候他们了。”   展怀迁说:“父亲如今也不用自己干活,不会像过去那么累了。”   七姜点了点头:“但愿他们能享福,别闲不住,不过只要他们乐意,爱怎么过怎么过,以后也会有孙子孙女给他们踩背的。”   一面说着,七姜吃力地翻了个身:“我也没做什么,浑身疼得要命,是不是京城的气候潮湿,这我要是去了南方,是不是要化成水了。”   展怀迁说:“叫个小丫头来给你按按,这些日子你既要照顾我,又要对付他们,身上累,脑子还绷得紧,自然……”   他还没说完,七姜仿佛就睡过去了,许是身上酸痛,依稀能看见她眉头微蹙、鼓着腮帮子,睡得并不踏实。   “姜儿?”展怀迁唤了一声,但睡着的人,已经没有回应了。   他静默地端详片刻,胸膛里的心越跳越急,确信不是药物残留的作用,是他发自内心的,想亲一口心爱的人。   展怀迁稍稍起身,鼓起勇气凑过来,他原本只想亲一口香嫩的脸蛋,谁知七姜忽然扭头,他这一吻,正正中中地落在软绵绵的唇上。   七姜猛地睁开眼,离得太近什么也看不清,只知道是个人,是张脸,是展怀迁。   展怀迁反而镇定了,又在七姜嘴上轻轻压了压,才收回身子躺平,但心里做好了准备,迎接小娘子的拳打脚踢。   然而身边的人,只稍稍动弹了几下,展怀迁偷偷用余光瞟,七姜是背过去了。   “对、对……”展怀迁想道歉,可他又觉得,这不该是道歉的事,他不甘心。   “最好别惹我,我给你留着情面呢。”七姜轻哼,“等你伤好了,我再揍你,你个下流东西。”   “你生气行,不能骂我下流。”   “还有理了是吗,信不信我现在就揍你。”   “哪怕我手断了,你也打不过我,谁给谁留情面呢?”   七姜一下翻身起来,展怀迁真以为要挨揍了,小人人却趴到他身上来,避开他胳膊的伤,双手捧着他的脸,猛地亲下来。   展怀迁整个儿傻眼了,可软绵绵的嘴唇实在可爱得紧,他瞬间仿佛被下了蛊,什么理智清醒都荡然无存。   但身上的小老虎突然发威,不轻不重地咬了他一口,虽不至于受伤,也把他疼清醒了。   七姜又狠狠地揪了他的脸颊,霸道地说:“这次饶过你,下回再偷偷亲我,给你牙齿一颗颗拔下来。”   那一下咬的并不疼,很快就不觉得什么了,他们彼此该多亲昵,才能叫七姜恼得上嘴啃,展怀迁高兴还来不及,只是傻笑着、凝视着,满心的欢喜。   “你别欺负我,我当然、当然知道夫妻之间该做些什么,可叶郎中说,你要禁房.事,那药太猛了,你强行抵抗,伤了身体。”七姜温柔下来,好声好气地说,“我都愿意和你在一起了,都把你放在心里了,不着急成不成,娘都说我还小呢。”   “我错了,是我不好。”这一回,展怀迁心甘情愿地道歉,“我下回再也不了。”   七姜摸了摸他的脸颊:“给我揪疼了吧。”   展怀迁摇头:“你那点力气,算什么,蚊子叮似的。”   七姜哼了一声,躺回原处,但只是脑袋稍稍凑过来些,因为不能碰这人的胳膊,他的伤口还没好呢。   展怀迁说:“等我的胳膊好了,猜我想做什么?”   七姜说:“练武吗?”   展怀迁说:“想抱着你,抱着一整天不撒手。”   “没出息……”七姜憨憨软软地笑了,接着说,“你也就想想吧,你好了又该忙了,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   展怀迁说:“说起来,我哥这人还是冷静清醒的,我很怕他为了玉颜放弃一切,那就太没出息了。”   “玉颜不值得吗?”   “可是,让玉颜跟着他喝西北风?”   七姜明白了:“你是想说,你也不会为了我放弃一切?”   展怀迁道:“得看什么事,倘若有一天,非要在你和权势地位之间做出选择,我会毫不犹豫选你,可若能共处,我们还要继续在权势富贵中过日子,我们都有责任去应付所有的麻烦。”   七姜说:“玉颜说过差不多的话呢,我虽然不喜欢你们顾虑这个那个,不喜欢你们把简单的事搞复杂,可我也承认,我从前就是个今日吃饱明日看天的小人,不像你们,嗯……就是、就是想得很多。”   展怀迁笑道:“你是说格局,心胸,眼界?”   七姜说:“是这些吗,总之,我常常会觉得,跟不上你们,会觉得我要仰望你们。”   展怀迁摇头:“至少我绝不要你仰望,所谓的格局眼界,不过是为我们的诸多无奈贴金罢了,谁不想肆意妄为地活着,谁又比谁强些。”   七姜小声道:“你觉着,我该跟娘学本事吗,读书写字学规矩。”   展怀迁说:“不必勉强,我说真心话。”   七姜说:“我也是真心的,我有那么一些些,想为了你而学的念头,想你有个体面的夫人。”   展怀迁心头动容,相识以来,七姜在他面前,永远都是毫无保留的。   厌恶便是厌恶,抵触就是抵触,于是到如今,她也会大大方方地说她喜欢,说她把自己装进了心里,好让他爱得坦坦荡荡。 第179章 怀逸的出身   那晚午夜后,一场风雨,吹得落花满地,然晨起阳光明媚、风和日丽,七姜走出屋子,不觉半分寒意,这春天真真要过去,端阳节就在眼前了。   今日总算太平,七姜能有心思下厨,给展怀迁做了他心心念念的油饼,可惜念想和喜好果然不是一回事,加之大伤大病才缓过几分,油腻的食物他吃不下去,便宜了福宝他们。   七姜自然不生气,又做了薄如蝉翼的春饼,卷上新鲜菜蔬,漂亮清爽又好吃,展怀迁看着就喜欢,胃口大开,一个人吃了半斤饼,若非七姜拦着,怕要吃撑了。   下午展怀迁养伤补眠,七姜便来文仪轩找玉颜姐妹,玉颂高兴地拉着嫂嫂去看书房,是为怀逸准备的,好让他往后下了学在这里温书。   “我打算向大伯父请示,为玉颂请先生,之前都是跟着我学的,这三年没正经念过书,明年及笄,是大姑娘了,再多念几本书也好。”玉颜说着,问七姜,“你想好了吗?”   玉颂好歹是念过书的,请先生来教,是锦上添花,七姜大字不识一箩筐,哪怕有先生愿意教她,她也不敢学,光想一想心里就害怕。   “我再想想,反正这几日要照顾你哥,我也没心思学。”七姜又敷衍了,随手翻动桌上的笔墨纸砚,忽而想起萧姨娘昨晚的话,说道,“怀逸未必能来,萧姨娘不让他来。”   玉颜说:“论理,姨娘不能管束怀逸,怀逸若执意要来,她也拦不住,只是闹得不愉快,大家脸上都不好看,何况怀逸一直以娘亲相称。”   七姜好奇地问:“说起来,母亲和怀逸说过话吗,母亲离家前,怀逸已经出生了吧?”   那会儿玉颜才七八岁大,很多事记不清,但后来家里都有人嘀咕过,的确大伯母离开展家之前,怀逸和萧姨娘已经在这家里了。   “我听雁珠提过,那时候萧姨娘跟在老太太身边,老太太说萧姨娘若能平安分娩,就让她留在府中,万一孩子保不住,再将她打发了。”玉颜说道,“雁珠是这么说,换个人又换种说法,我也不知道真真假假,我和二哥哥那时候都还是孩子。”   七姜说:“原来萧姨娘是在老太太身边生下怀逸的吗,张嬷嬷怎么没对我提过。”   玉颜叹息:“张嬷嬷也觉得可气,不愿提起吧,婆婆帮着一个侍妾恶心正头夫人,司空府没吵上门来,那是何家有涵养。”   七姜不禁气道:“涵养能当饭吃吗,自家姑娘受那么大的委屈,我若是外祖父外祖母,这宅子都给他烧了,谁也别想欺负我闺女。”   玉颂在边上笑悠悠:“二嫂嫂,那你赶紧给我生个小侄女,我一定会很疼爱她。”   七姜一愣,不禁害羞了,玉颜拍拍妹妹的脑袋:“活泼起来,就收不住了,不害臊,你就这么欺负二嫂嫂,仔细二哥哥骂你。”   玉颂笑道:“那我去给二嫂嫂沏茶赔罪。”   小丫头蹦蹦跳跳地出去了,玉颜对七姜说:“这孩子一下释放天性,有些收不住,你别和她计较,我会好好管束的。”   七姜反而笑道:“多大点事儿,姊妹之间亲热,不都说这些话吗,我才不在意呢。”   玉颜知道嫂嫂最大方,便不再提这一茬,两人离了书房往她的屋子去。   “不过话说回来,萧姨娘那一晚上就怀上了?”七姜轻声道,“能这么厉害的吗,一晚上就有了?”   玉颜微微脸红说:“便是正经夫妻,要是有了也是一晚上的事,这又不是能积累的。”   七姜不禁清了清嗓子,她不是不懂,就是觉着不可思议:“这么说来,那一晚,也怪那什么的……”   玉颜嗔笑:“七姜,房中之事,你都明白吗?”   七姜憨憨地点头:“当然懂,说不正经的,我家那土墙草房能有多大,爹娘年盛,哥哥嫂嫂年轻,嘿嘿……”   俩姑娘傻乎乎地笑成一团,但笑着笑着,七姜忽然想起来,玉颜嫁人三年,不知与甄家二郎有没有过肌肤之亲,自己并不觉得这是什么该被顾虑的事,但玉颜总说她配不上何世恒,就怕在她心里,这也是过不去的坎。   见七姜眼神变化,玉颜猜到了几分,进了门后问:“你是不是担心我?”   七姜立刻晃了晃脑袋,最后还是忍不住说:“我觉得这不算事,男人可以纳妾通房的,我们怎么就、怎么就,该怎么说呢,我不稀罕和男人比这些事,何况也不是没有坏女人,反正都一样,我不看不起他们,他们也休想对女人指手画脚。”   玉颜说:“他久病之身,不能人道,总之,是可怜人。”   七姜好生道:“我知道他对你还算好,并没有冒犯他的意思,何况人都不在了。”   玉颜轻叹:“我时常想,往后清明中元,我该不该祭扫他,自己一个人怎么都成,若真能和世恒在一起,我不能不顾虑他的感受。”   七姜一本正经地说:“祭扫这种事,都是做给活人看的,人死了就是死了,还能知道什么呀。难道还有什么活人,要你去做这些事来撑门面吗,你想换取什么好名声吗,既然都不是,还想他做什么?玉颜,这三年你尽心尽力,你谁也不亏欠,你只亏欠了你自己。”   玉颜说:“可是,举头三尺有神明,我心里……”   七姜不屑地说:“都是骗人的,真要举头三尺有神明,甄家老妖婆头一个就该被雷劈死了。”   玉颜忍俊不禁,笑道:“七姜,你真是很有意思,天不怕地不怕,但又不是没道理的泼辣刁蛮,光是听你说话,心里就畅快。”   七姜很是得意:“展怀迁也这么说我,其实我们那儿的人都这样,是你们这些京城里的公子小姐被规矩礼教管傻了,人话也不会说,一天天的净做对不起自己的事,傻不傻?”   玉颜不由得挺起背脊:“是,从今往后,我就以嫂嫂马首是瞻了。”   七姜问:“马首什么?”   但不等玉颜解释,外头一阵吵吵嚷嚷,更听见茶碗摔碎的动静,姑嫂俩出门看,见是四夫人闯来,那么巧碰上玉颜端茶水,全给她摔了。 第180章 嫡庶有别   四夫人没料到七姜在这里,面上掠过一丝害怕,毕竟这野丫头是会动手,她不愿再在下人面前丢脸。   可七姜有分寸,四夫人再不好,那也是玉颜的生母,她要顾着玉颜的体面。   她走上前,四夫人果然往后退,满身防备害怕她的攻击,但七姜只是带走了玉颂,带她离这婆娘远远的。   四夫人见七姜不为难她,便几步走来女儿跟前,横眉竖目地责备:“秀景苑自行开伙,你和我商量过吗,什么意思,连厨房的账都要从我这里走,太师府家大业大,是多我一口嚼谷要撑不下去了吗?”   玉颜看了眼地上碎裂的瓷器,吩咐道:“摔碎的东西,估价算进秀景苑的账,直接从下个月的分例里扣除。”   “展玉颜,我是你娘,我摔你个茶碗你都要跟我算吗,那我把你生出来,将你养大二十年,你要不要与我算算?”四夫人怒道,“了不得了不得,你当家做主,就拿亲娘立威,我就不信这世上,没有说理的地方了。”   玉颜冷漠地看着母亲:“女儿从不曾想用您来立威,是您再而三地不给女儿体面,我既然当家做主,就要事事公允,观澜阁、秀景苑还有这文仪轩,如今都自行开伙,难道母亲,想和大伯父平起平坐?您不必来吵闹,哪怕您去大伯父跟前,我也依然是这个处置,没得商量。”   四夫人咬牙切齿地问:“你是巴不得那些奴才,都爬到我头上去,我这个当娘的颜面扫地,你又能落得什么好处?”   玉颜道:“若有人敢不敬母亲,教化不服的,母亲只管来找我,我必定给您个交代,岂能亏待了您,岂能让下人爬到您的头上去?可母亲若自己不尊重,惹得丫鬟婆子们背地里嗤笑您,女儿也爱莫能助,还望自重。”   四夫人扬手要扇打玉颜,但听七姜的声音传来:“要打人吗?”   气疯了的人,也顾不得害怕了,恨道:“当娘的管教女儿,轮得到你多嘴,你以为人人跟你似的,有人生没人养?”   七姜负手而来,慢悠悠踱步到四夫人跟前:“这话听着,像是在指责父亲母亲,怪他们不教养儿媳妇,是不是?”   “你、你少颠倒黑白!”   “是不是颠倒黑白,回头问了父亲便知道,婶婶,您一个长辈,老和我们孩子过不去作甚?往后有冤屈,有不如意,请去找大老爷,父亲一定会为您做主的。”   四夫人知道自己吵不过两张嘴,便强行道:“我不管,秀景苑的饭菜必须由大厨房做,并不与我的分例算在一块儿,不然我就满天下去宣扬,你展家要饿死我一个寡妇。”   玉颜说:“母亲若要绝食自尽,我拦不住,只能事后为您风光下葬。”   四夫人叫嚣:“展玉颜,你说的是人话?”   玉颜淡漠地说:“厨子下人都给您拨过去了,灶上的花销依旧还算着大哥大嫂的份,您一个人怎么吃都吃不完。娘,别闹了,太师府再如何家大业大,也吃不起八钱银子一斤的黄豆,您真不怕大伯父翻旧账?”   四夫人语塞,一时结巴起来:“什么黄豆,什么八钱银子……我当家十来年,是干干净净,对得起天地良心。”   玉颜懒得再多说,吩咐下人:“送四夫人回去,查一查这茶壶茶碗的价,记在秀景苑账上。”   说罢,她转身回房去,四夫人要追,被七姜拦下,笑悠悠说:“您请回吧,玉颜很忙,无暇招待您了。”   四夫人冷笑一声:“云七姜,有你哭的时候,单是老太太被送走这件事,大老爷在朝堂上就未必兜得住,早晚还得迎回来。到时候,你若不被扒一层皮,我跟你姓。”   七姜推手拒绝:“千万别,我家祖宗看不上你,还是你们王家的祖宗大人大量,能容得下不肖子孙。”   四夫人气得瑟瑟发抖,说下去也不过是徒增怨恨,她愤愤然离了文仪轩,一路咒骂着回秀景苑去。   大院门前,萧姨娘正看人修剪花枝,老远就见四夫人风风火火的身影,边上的丫鬟说:“必定又去找大小姐闹了,真是没脸没皮的,这么多年装得当家主母范儿,全给扒干净了。”   萧姨娘责备道:“少说几句,四夫人好歹是正经主子,别惹了她。”   丫鬟道:“叫奴婢说,您可比四夫人体面多了,将来等咱们三哥儿出息,当了大官,指不定还能为您求个诰命呢。”   “胡说,诰命是这么便宜的吗?”萧姨娘道,“老太太熬了一辈子都没轮上,我一个侍妾算什么,入了朝廷上了官场,三哥儿的母亲只能是大夫人,他是司空府的外孙,听明白了吗?”   丫鬟瘪着嘴说:“您倒是把大夫人当佛爷一样供着敬着,可大夫人眼里,昨儿您也瞧见了,大夫人连看都不看您一眼。”   萧姨娘藏在袖中的手,默默地握了拳头,冷声道:“我一个奴才,也配叫大夫人看吗,闭嘴吧。”   丫鬟不甘心,又问:“姨娘,今天哥儿下了学,真要去文仪轩温书吗?”   萧姨娘立时愁绪上头,叹气道:“先等他回来再说。”   转眼,日落时分,学堂散了学,等来小厮收拾东西,怀逸催促了几回,匆匆忙忙要往外走。   “展怀逸。”忽然有同窗叫住他,怀逸闻声停下了脚步。   几个年纪相仿的孩子围上来,其中一人道:“听说你家老太太被赶走了,这是怎么说的?”   怀逸冷声道:“祖母是去静养,你们不要道听途说,胡乱传话。”   一人道:“太师大人都被参了好几本了,怎么能是道听途说,只怕皇上也要过问了。”   怀逸镇定地说:“你我学孔孟之道,求经世治国,当心怀天下,先生可从没教我们,议论他人家务事,何况祖母的确是去静养。”   有个孩子道:“且不说这件事,听说你的嫡母回城了,这么多年,贵府那点事,连我们都清楚。展怀逸,待嫡母回了家,你还能风风光光来这里念书吗?”   眼前几个孩子,家世门第虽不及太师府,但都是各家嫡子,他们这一斋,只有怀逸是庶出子。   虽然碍着太子乃贵妃所出,如今没人敢堂而皇之地分嫡庶对待,可各家关起门来,难免分个尊卑,像他这样的庶出子,别人家都不会送来这学堂。 第181章 母子生嫌隙   “怀逸,我们走吧。”上回还大打出手的江侍郎家公子,走来拉了怀逸的胳膊,白了这些人一眼,“就你们长嘴,背书也不见你们这么利索?”   怀逸不愿好友再与他们起争执,便主动跟着离开,到了学堂外才说:“不必为了我和他们翻脸,他们看不起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好兄弟拍拍他的肩膀,彼此都还有几分孩童的稚气,但已互为兄弟,自认生死之交,说道:“什么看不起,他们又是什么东西,你别放在心上,只想想太师大人如何待你,兄弟姐妹如何待你,若叫外人一句话就否决了,岂不是辜负了亲情。”   怀逸立时高兴了几分,之后在学堂外别过,太师府的车马,便将三公子接回家中。   进门时,随行的小厮便告知,大小姐在文仪轩收拾了书房,怀逸心里更欢喜,加快步伐回到大院,父亲尚未回府,他便不再等待,收拾了文房四宝,就要往大姐的院子去。   萧姨娘从小厨房赶来,拦在身前道:“文仪轩那么多的事,大小姐忙得饭都顾不上吃,再要照顾你,岂不是给她添麻烦。哥儿,你是念书的,哪里念不得,若是寻姊妹们玩耍,那就安心去玩耍,总好过三心二意,白费了光阴。”   怀逸不耐烦道:“我便是去念书的,大姐姐也容不得我三心二意,连书房都预备下,难道叫大姐姐白费心一场?”   萧姨娘说:“等下子你二嫂嫂也去了,姑嫂们叽叽喳喳说玩笑话,又有管事们来来往往,你哪里来得耳根清净,你平日里念书,丫鬟们连喘气都捂着嘴,谁敢打扰你?”   怀逸无奈地望着母亲:“我是出家当和尚了吗,就算和尚庙里还有人念经,我成日里连个人声都听不见,我只配念书活着吗?”   萧姨娘觉着儿子越来越陌生,他从前不是这样的性子,那么听话那么内敛的孩子,忽然之间,事事处处都要和她对着来,言语之间已不是顶嘴那么简单,渐渐的拿出了小主子的款,仿佛在儿子眼里,她这个娘,就快真的成为姨娘了。   “怀逸,念书不是闹着玩,谁不让你玩,哪个又束缚你了?”萧姨娘不肯退让,苦口婆心地说,“玩归玩,念书归念书,月末考学在即,千万别分心,好生温书才是,倘若考得不好,大老爷责罚,又何苦来的呢?”   怀逸冷冷地说:“从小到大,还没有我考不好的学,姨娘也太费心了。”   一声“姨娘”,让萧姨娘浑身一颤,这孩子打从学说话,除非不得已的场合,何时叫过一声姨娘。   她面上虽不敢大大方方地应承,可心里总是欢喜的,既然无人纠正,无人强迫他改口,那一声声“母亲”,她便听得心安理得。   怀逸不愿再理会母亲,绕开她径直出门,带着人一路往文仪轩去。   萧姨娘呆立在原地,好半天没动弹,是婢女来问她,才醒过神,吩咐道:“去文仪轩跟着,倘若他不好生念书,和少夫人、小姐们玩闹,立刻来回我,我只能求老爷做主了。”   然而文仪轩内,玉颜岂能纵容弟弟荒废学业,问了今日的功课,指点了几句后,就不许下人再打扰,待得晚饭时分,再来叫他。   虽然时不时有各处管事来回话,但院里院外安安静静,大院跟来的下人都静候在书房外,一切规规矩矩,就是该读书的样。   萧姨娘听得这样的传话,心里更是过不去,儿子抱怨什么在大院里听不得半点人声,难道在文仪轩不是一样吗,他哪里是怕寂寞,就是不要她这个当娘的了,是翅膀硬了,想往外飞了。   “少夫人呢?”   “少夫人没去,听说在观澜阁给二公子做饭,少夫人可真行,把二公子哄得五迷三道的。”   观澜阁里,七姜亲手做了晚饭,都是软和好克化的,展怀迁卧床数日,胃口不好也不易消食,这些她都考虑到了。   而展怀迁只要和七姜一同用饭,不论饿不饿,都能吃下不少,再者七姜的手艺,比起家中的厨子,虽粗放原始一些,却能还原食材本来的美味,对于山珍海味堆里长大的他来说,每一口都无比新鲜。   双手不能活动,自然要劳烦娘子喂饭,七姜和之前一样,总是自己一口展怀迁一口,也不委屈自己。   此刻,张嬷嬷从门外进来,禀告道:“大老爷派人传话回来,今夜在陈阁老府中用饭,要晚些归来。”   “知道了。”展怀迁应道,“父亲还有什么吩咐吗?”   张嬷嬷说:“只说了这句,没有其他的,倒是大院那头,听说萧姨娘带着下人,将三哥儿的饭菜送去了文仪轩。”   展怀迁莫名道:“何必分得那么清楚,玉颜还能不留弟弟吃口饭。”   七姜说:“她是故意的吧,让大家都难堪,怀逸舍不得他大姐姐尴尬,下回就不去了呗。”   展怀迁问:“什么意思?”   七姜直白地说:“萧姨娘似乎不愿意大家和怀逸多往来,她很不喜欢我和怀逸多说话,说什么叔嫂有别,大家有些分寸体面才好。”   张嬷嬷怒道:“奴婢说句不该说的,她算什么,还来指教您?”   七姜道:“怀逸毕竟是她的亲骨肉,盼着儿子好,本身也没错,至于什么叔嫂的,若有难听的话传来传去,的确也不是好事,我们村里人都是忌讳的。我就是觉着,怀逸还是个孩子,我就没考虑,既然人家不欢迎我,我少去就是了。”   张嬷嬷不屑道:“她这心思就不正,少夫人,往后还是和大夫人一样,眼色都不必给一个。”   展怀迁也不高兴,说道:“怀逸从小寂寞,若愿与你亲近,就多多照顾,他还是个孩子,有什么可顾虑的?萧姨娘这是把你看得不堪,还是觉着怀逸小小年纪就要动坏心思,实在愚蠢得很。”   七姜继续给展怀迁喂饭,满不在乎地说:“随缘吧,我不强求。”   张嬷嬷念叨着:“好好的孩子,就怕给教坏了。” 第182章 叔嫂谈心   晚饭后,展怀迁在门前屋檐下踱步消食,七姜拿了一件衣裳要为他披上。   奈何这人个子太高,而双臂左右都吊着,不免有些溜肩,衣裳便挂不住。   “你腿没事吧,蹲下……”   “别那么凶,好好说话。”   “给你拿衣裳,还挑三拣四?”   在霸道挥舞的拳头下,展怀迁屈膝俯身,把自己放低一些,好让七姜给他系上衣带,一面还要被数落,说他就是闲不住,非要出来晃悠。   “你才十七岁,怎么这么爱唠叨,比张嬷嬷还啰嗦。”   “嬷嬷,展怀迁说你啰嗦。”   “恶人先告状!”   院门前,怀逸跟着丫鬟进来,就见二嫂嫂围着二哥哥转悠,笑得那么开怀,受伤的二哥行动笨拙些,却一味宠着嫂嫂逗她开心。   七姜先见到了弟弟,挥手问:“怀逸,你怎么过来了?”   怀逸上前来,向兄嫂行礼,说道:“听说二哥哥好些了,我便过来看望。”   展怀迁打量弟弟,笑道:“几日不见,你似乎长高了。”   怀逸腼腆地说:“这阵子膝盖也疼得厉害,请叶郎中瞧过,说我长得太猛了,过了这一阵能好。”   张嬷嬷从边上过来,说道:“三哥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该让大厨房给您炖大骨头汤,以形补形才是。”   七姜问弟弟要不要进门坐会儿,怀逸推辞道:“我来看看二哥哥,哥哥安好我就放心了,不坐了。”   展怀迁看了眼七姜,七姜点头,便下了台阶说:“怀逸,我送送你。”   怀逸眼眸一亮,高兴起来,但口中说着:“不必了,二嫂嫂那么辛苦……”   即便如此,七姜还是送怀逸出来,问了她萧姨娘送晚饭的事。   果然玉颜大度稳重,并没有表现出被萧姨娘冒犯的不耐烦,而是将萧姨娘送去的饭菜摆在一起,姐弟三人一同享用。   “母亲后来就回去了,看她的样子,很不甘心。”怀逸说道,“最近,不知是我自己反骨叛逆了,还是母亲管得越来越紧,我们总是为了一点小事争吵。她这也不让我做,那也不让我做,我急了语气重一些,她伤心,我又不忍心。”   人家是亲生母子,七姜不会说什么挑唆的话,只是她和展怀迁的心意一样,不愿因为萧姨娘,让弟弟与他们生分了。   “姨娘总是为了你好的,你多些耐心,好生与她讲道理。”七姜温和地说,“家里最近出了那么多事,姨娘心里不安,为你担心,也是情有可原,过阵子家中太平,她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怀逸停下脚步,认真地问:“二嫂嫂,母亲她会回来吗?”   这一声“母亲”指的是谁,七姜心里很明白,她道:“我不知道,你想她回来吗,怀逸,你和大夫人说过话吗?”   怀逸摇了摇头,但道:“嫂嫂不必顾虑我,人伦礼法如此,大夫人亦是我的母亲,我敬重二哥哥,必定也会敬重母亲,哪怕……她从来没和我说过话。”   “怀逸,你委屈吗,玉颂虽然被四夫人折磨,好歹也算是四夫人拉扯大的。”七姜说,“但是娘她从没管过你,甚至,从没当你存在过。这话不好听,仿佛挑拨离间,但也是真心的,我想你和大夫人之间,彼此都不要有期待有指望,就是最好的。”   怀逸不明白:“嫂嫂,您的意思是?”   七姜说:“你是弟弟,将来不论如何,二哥哥他都会管你、帮你、扶持你,我和他也是一样想的。可你并不是母亲的儿子,她没道理来照顾你任何事,同样的,母亲也不能要求你像二哥哥一样,敬奉她孝顺她。这辈子,你的事与她不相干,她的事也与你不相干,这样是最好的。”   怀逸听懂了:“您是想,我和母亲保持分寸和距离,什么都不用做,就是最好的。”   七姜笑道:“真聪明,怀逸你不要觉着委屈,至少母亲她绝不会迫害你排挤你,不论她是否回到这家里,你是太师府三公子这件事,是你哥哥心爱的弟弟这件事,不会有任何改变。说白了,大人事,咱们少搀和,我和你二哥一样,轮不到咱们管。”   怀逸心里的包袱,霍然放下了,若说学堂里那些闲话他不在乎,那是假的,他从小都知道,嫡母“不待见”他。   七姜说:“怀逸,你好好和姨娘说话,她总是为你着想的,但一个女子在这大宅门里头,不去看看外面的世道,她的心不够大,也不是她的错。”   怀逸笑道:“我还是头一回,听人这样解释心眼小,二嫂嫂,您太善良了。”   七姜说:“将心比心而已,我和你娘无冤无仇的,我为什么要把她想得那么坏,更没得挑唆你们母子不和睦,你二哥也不会答应。”   叔嫂二人并肩走来,各自提着灯笼,虽保持距离,但说得高兴,彼此脸上皆是轻松喜悦。   七姜每每笑起来,从不像玉颜那般文雅内敛,总是浑身都散发着快活的气息,能感染到身边的人。   可是这一幕,在萧姨娘看着,就很不得体,她没掌灯,站在黑洞洞的院门外,眼看着他们越走越近,转身回去了。   不多久,便听见云七姜的动静,说着:“怀逸,要好好念书,早些休息吧,我回去了。”   儿子则说:“二嫂嫂,您照顾二哥太辛苦,也请保重身体。”   萧姨娘走出来,目光越过儿子的肩膀,看着云七姜的身影远去,怀逸转身,猛地见一道身影,接着越走越近,灯火照映出母亲的面容。   “娘……您怎么站在这里不出声?”   “我在等老爷回府呢,怕他在陈府饮酒,万事都要准备着。”   “下人们会伺候,您早些休息吧。”   “这么多年,你父亲身边的事,都是我在打理,假手他人我不放心。”   “是,那您继续等,我先回房了,父亲若未醉酒,我再去向父亲请安。”   萧姨娘点了点头,看着儿子去往他的屋子,手里的拳头越攥越紧,深深吸了口气:“不行,我不能让你们抢走我的儿子……” 第183章 几分眷恋,几分意犹未尽   夜渐深,陈府门外灯火通明,太师府的马车等候多时,因大人晚归,前后又增派了十几名护院前来相迎。   展敬忠自府内而出,半路遇上特地等待他的陈茵,其父不免责备:“无礼的丫头,成何体统?”   陈茵全然不在乎父亲的话,径直问展太师:“世叔,怀迁兄长的伤,可好些了?”   展敬忠温和地笑道:“恐怕你不是在意怀迁,放心吧,他好多了,因此你嫂嫂也清闲得多,茵儿啊,常来府里坐坐,与你嫂子结伴多好。”   陈茵喜不自禁:“是,多谢世叔。”   待展敬忠回到太师府,夜已深,萧姨娘在大院门前迎接,刚要开口说话,展敬忠便道:“往后不必等我。”   萧姨娘却追上两步:“老爷,妾身有件事,想请您示下。”   展敬忠停下问:“何事?”   萧姨娘怯怯然道:“大小姐在文仪轩,为三哥儿设了书房,三哥儿说他往后下了学,就去文仪轩温书。”   展敬忠说:“很好,玉颜自幼饱读诗书、敏而好学,性情也最是稳重,怀逸跟着长姐,有人教导指引,是好事。”   “可是……”萧姨娘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她还想求老爷别叫怀逸去叨扰大小姐。   “什么可是?”展敬忠问。   “没,妾身是说,如此甚好。”萧姨娘欠身道,“老爷辛苦了,您早些歇着吧。”   展敬忠嗯了一声,再没说什么,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嬷嬷和小厮们跟去伺候,萧姨娘便退到一旁张罗,这么多年,她从来都只有在这里看的份,对儿子说什么老爷身边的事都是她在打理,话是没错,可事实上,老爷身边从没有她的位置。   不论如何,之后几天,七姜真正过上了清闲太平的日子,没有人作妖,没有人闹事,虽然每天都和展怀迁拌嘴吵架,可彼此都只想逗对方开心,哄着宠着还来不及,谁会真的生气。   唯一让七姜难过的,便是展怀迁的伤口又剔了一回腐肉,好在比之前军营里要强些,这次伤口收得不算太遭,而展怀迁看到七姜在一旁红着眼睛,满脸那藏不住的焦虑心疼,他顿时什么痛觉都消失了。   转眼,四月见了底,展怀迁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左臂的刀伤好得快些,已经能活动自如。   七姜不知道,还每天耐心地喂饭,直到有一天发现这人偷偷地在屋子里用左手挥剑,可每到吃饭就撒娇,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气得她把展怀迁一顿“毒打”,半天都不理他。   但家中太平无事,主子下人都高兴,可代价也不小。   算日子,老太太和上官清早就被送到了目的地,且不说上官家如何对待自家女儿,老太太在别庄,依旧和家里一样,是仆从婢绕、好吃好喝地供着,但即便如此,朝廷上弹劾展敬忠的折子从未停歇,乃至有人亲自追去展家别庄一探究竟。   七姜听张嬷嬷念叨,心里很不踏实,来问展怀迁,却得到轻描淡写地回答:“他们一年到头盯着我爹,我爹出行多带几个护院,也会被参一本,说他僭越礼制、狂妄自大,何况这么大的事,不被大做文章才奇怪了。”   七姜不理解:“可是,父亲不是很大很大的官吗,那些人怎么敢惹他?”   展怀迁说:“再大的官,也是臣子,皇上要盯着,朝廷要盯着,对家更要盯着,乃至邻国都会盯着,我爹出门上朝,先迈左腿还是右腿,都有人事无巨细一一详录。”   七姜说:“以后,你也会这样?”   展怀迁认真地说:“不只是我,还有你,倘若你不愿过这样的日子……”   七姜摇头:“还没过上呢,不说丧气话,将来真有一天过不下去了,大不了跟你和离。”   展怀迁抬起左手,在七姜嘴上轻轻一点:“不许说这两个字,我听得心都会疼。”   “矫情……”   “不许说!”   这人真严肃起来,七姜倒是有几分慌张的,避开他的目光,眼眸轻轻转着道:“不说就不说。”   展怀迁却不罢休:“看着我说,还提不提了?”   七姜生气了,狠狠瞪着道:“凶什么,我怕你吗,偏说和离,和离和离和……”   展怀迁忽然凑上来,吻住了她的双唇,七姜慌地要挣扎,可人家的大手托着她的脑袋,不轻不重地给摁住了。   七姜情急之下,张嘴要咬,偏偏牙齿碰到唇瓣的那一刻,她是真舍不得。   而展怀迁也终于松开了,并没有离开很远,脸依然贴得那么近,仿佛随时又要吻上来。   七姜呆呆的,没有再挣扎,也没有躲开,一颗心噗通噗通地跳,说实话,她没有生气,也不讨厌。   “还说不说?”展怀迁问,“好好回答。”   七姜软乎乎地白了他一眼,就是说不出话。   要知道那天,发现展怀迁左臂分明好了还装死,她真的拳打脚踢了一番,吓得张嬷嬷要来拉架。   可是这会儿,照她的脾气,该跳起来狠揍这人一顿,她的心却是软绵绵的,甚至,有几分眷恋,有几分意犹未尽。   “再也不许说了。”展怀迁在七姜额头上轻轻一吻,“那两个字,真会叫我心碎,姜儿,我们一直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七姜点了点头,她很想被展怀迁搂进怀里,可这人右臂还吊着呢,千万碰不得。   “等你好了,一定要抱抱我。”七姜委屈地笑了,“我喜欢在你怀里躺着,可踏实了。”   展怀迁含笑点头:“不是说好的,抱一整天都不撒手。”   七姜浑身一哆嗦,嫌弃地跳开了:“鸡皮疙瘩都起来,你这个人,平日不是挺正经的吗,怎么、怎么……你看你这要是个花花公子,得多少好姑娘被你骗得团团转。”   展怀迁嗔道:“就不能说些我的好话,成日里编排我,我都给你记着,咱们慢慢算。”   七姜竟是脸红了,朝他做了鬼脸,转身要往门外去,只见张嬷嬷着急忙慌地跑进来,紧张地说:“哥儿,殿下驾到,太子殿下驾到……” 第184章 大耳光抽他   太子微服出宫、轻车简从,若非大管事刚好在宅门前与人交代事情,怕是小厮们还认不出来,吓得他要开正门迎接,被太子拒绝了。   展怀迁与七姜迎出来时,太子已经到了观澜阁前,笑着说:“果然,瞧着大安了,是躲在府里偷懒么?”   众人行礼,太子和气地对七姜说:“我找怀迁有些事,应该不打扰他休养吧?”   七姜听出话外音,欠身道:“妾身去准备茶水,殿下想用时,请随时传唤。”   太子微微颔首,便径直往门里去,展怀迁看了眼七姜,彼此眼神会意,他便跟着离开了。   张嬷嬷念叨着:“殿下怎么一个人跑出来,只带了几个随从,这要是遇到些什么,可还了得。”   七姜挽着嬷嬷,天上地下的指了一番,说:“不知多少暗卫跟着呢,连咱们府里也闯得进来,您别担心。”   张嬷嬷笑道:“咱们少夫人懂得还不少。”   七姜不禁得意起来,自然这些都是展怀迁告诉她的,终于也轮到她卖弄一回。   之后预备好茶水,太子不宣,他们也不敢送进去,只是百无聊赖地等待,足足候了半个多时辰,七姜自己喝了好几轮茶,念叨着怕夜里睡不着。   此时,有雀儿飞来落在院子里,叽叽喳喳的,七姜怕吵着屋里的人,就挥了手帕来撵。   “姜儿……”   忽然听见亲切的声音,七姜回眸,但见茵姐姐蹁跹而来,一袭轻盈的樱绯纱衣,随着她的奔跑飘逸灵动,仿佛风吹树摇、落英缤纷,这衣裳旁人穿来,不定成什么样,可是在她身上,便是如仙子一般。   “茵姐姐,你可真好看。”七姜看呆了,不打招呼就忍不住夸赞,“这是什么料子做的,这样轻盈,实在美极了。”   “你若喜欢,我送给你,料子的确难得,家里只裁了这一身,幸好我没有姊妹,不必争不必……”   陈茵说着话,一抬头,赫然见太子与展怀迁站在门里,天知道他们几时在那儿,方才进院子,她只顾着看七姜,都没留意边上的光景。   七姜见她的神情,就猜想了几分,顺着目光看过来,果然是太子出来了。   “殿下。”七姜欠身行礼,问道,“您、您要茶水吗?”   “就要回宫了,下回再来品尝少夫人的茶艺。”太子淡淡地说罢,便跨门而出。   七姜退让到一旁,却见陈茵站在原地没动,而太子径直从她的面前走过,没有计较她的“无礼”,也没落下一道目光,全然无视了她的存在。   这一幕,院子里所有人都看见了,张嬷嬷瞧着也揪心,又见七姜站着不动,上前来提醒:“少夫人,您和哥儿一道去送客吧。”   七姜回过神,赶紧跟出来,见太子和展怀迁在前方说话,她便不远不近地候着。   这一头,太子一脸冷漠地看展怀迁说:“瞧见了吗,她在宫外如此鲜活,这样的人,你们忍心让她在宫内枯萎吗?别忘了你和世恒答应我的事,这就要五月了,不如端阳节前,给我个交代。”   “端阳节太匆忙,殿下,何况端阳节上,陈茵也是要进宫赴宴的。”   “你们尽量,但我的确等不及。”   “殿下,您觉着,我们编出什么样的理由,才能说服皇上和娘娘?”   太子漠然转身:“便是真的,他们不信也强求不得,既然如此,假的又如何,只要陈茵从此消失,就错不了。”   说罢,他大步而去,展怀迁无奈,只能回身召唤下人跟随。   七姜上前来,问道:“太子又提那件事了吗?”   展怀迁颔首:“方才的光景你也看到了,过去类似的场景发生过无数回,人前人后的,太子从不给她体面,因此才会传得沸沸扬扬,让陈茵十分难堪。”   七姜很生气:“堂堂太子呀,何苦这样折腾一个姑娘,他怎么不自己去找皇上说呢,真是……”   展怀迁轻轻捂住了七姜的嘴:“仔细祸从口出。”   七姜难过地说:“人还在里头呢,茵姐姐那么高兴的来,还穿了漂亮的新衣裳,这一下弄得,她恐怕几天都缓不过来。”   展怀迁说:“陪她去逛逛,你们姑娘家好说话,她见我必定也尴尬极了。”   七姜无奈地点头:“那你歇一会儿,说了好半天话,累不累,太子找你什么事?”   展怀迁眉心一紧,道:“事情不简单,夜里告诉你。”   夫妻二人回到观澜阁,陈茵已经在厅堂等候,张嬷嬷伺候了茶水,留她一个人静静的。   七姜别过展怀迁,独自进门来,努力扬起笑容:“我们园子里新养了孔雀,想去看看吗?”   陈茵摇头:“我坐一会儿就走,是觉着突然走,很没面子,姜儿对不住。”   七姜走来,好生道:“我们院子里的下人,都是最好的,她们不会乱嚼舌头,你信我。”   陈茵苦笑:“我是不信自己,我早该习惯了的,可还是落得这样难堪。姜儿,我不想对你倒苦水,不想总拉着你说丧气话,可我心里不好受,我也装不来。”   七姜连声道:“没事没事,咱们不是朋友吗,要讲义气,茵姐姐你有为难的时候,我就该陪着你。”   陈茵问:“姜儿,若是你在我这个处境,你会怎么做?”   七姜坐下来,歪着脑袋想了想,直接说出了心里话:“想大耳光抽他。”   “什么?”   “扇他两嘴巴,狠狠地。”   陈茵笑了出来,不知被戳中了什么,竟是笑得停不下来,笑出了泪花,半天缓过一口气,用帕子轻轻擦拭眼角,说道:“听着就解气,行,下回再撞见他,我就抽他。”   七姜说:“你敢吗?”   陈茵苦笑一下,摇头:“不是不敢,是不舍得,我啊,又卑微又懦弱,没出息透顶。”   七姜说:“那你想吗?”   “想,很想。”陈茵眼中是一片心灰意冷的绝望,即便如此,也没能恨起来,“横竖是一死,再有下回他如此羞辱我,我一定一定……”   七姜上前握了陈茵的手:“别怕,若要下大牢,我陪你一起坐。” 第185章 你身上的好   这日,在七姜的陪同下,陈茵逛了大半个太师府,好些地方七姜也是头一回去,一起见识了孔雀开屏,后来玉颜姐妹也来,姑娘们玩了半天,陈茵才打道回府。   姑嫂三人一起送到宅门前,刚好遇上宫里传旨的太监,奉贵妃娘娘旨意,免了行礼,将帖子送到了七姜手里。   “去年前年因边境战乱,宫内大小节日少有宴请,端阳节算得是此番大捷后,头一个正经节日,皇上宴请群臣,也是彰显国威,不会因为窦良娣的去世而免去。”   一行人往府里走,玉颜对七姜解释道:“小时候随大伯父大伯母进过宫,后来大伯母离家,我也长大了,就不能去了。”   七姜问:“为什么?”   玉颂在一旁说:“二嫂嫂,我和姐姐只是大伯父的侄女,那些名门千金,可都是大房嫡女,譬如陈茵姐姐,我们是比不上的。”   七姜叹气:“都是两只眼睛两条胳膊,怎么就比不上了,不过那皇宫,我还不稀罕去呢,我不喜欢那里。”   玉颜道:“这可由不得你,这帖子上写了,你和二哥哥要随大伯父一同进宫赴宴,好在这回男女宾不分开,二哥哥能一直在你身边。”   “不分开吗?”七姜把帖子翻来覆去看,其实没几个字认得,她问道,“怎么可以同席呢,那天去东宫吊丧,都是分开的呀。”   玉颜说:“这宴会是在上林苑举办,好大的园子,一府一席,若是万岁雅兴,曲水流觞,也是很有意思的。”   越往后的话,七姜开始听不懂了,待别过玉颜和玉颂,便兴冲冲跑回观澜阁,展怀迁在书房,他也实在闲不住,竟用左手处理一些积压的公文。   七姜把帖子递给他,说道:“一定要去吗,我不喜欢进宫。”   展怀迁看过后说:“那就报我伤还没好,咱们不去。”   七姜问:“屈水流伤是什么意思?”   展怀迁随手画了一张草图,在边上写下“曲水流觞”,他小时候念书无聊时,练过几年左手执笔,那字迹笔力自己虽不满意,但在七姜眼里,已是了不得的本事。   只不过,听他解释完,七姜更紧张了:“还要作诗?”   展怀迁笑道:“我们不去,就算去了,不是还有我吗?”   七姜心里不痛快,闷闷地坐到一旁去,展怀迁放下笔跟过来,问道:“怎么不高兴了?”   “我虽然觉着不念书不识字也能活得挺好,可我既然决心和你过下去,往后的日子那么长,我总不能回回都生病吧。”七姜坦率地说,“我是不喜欢皇宫,不喜欢这府那府的宴请,可撇开不喜欢,我心底就是露怯,是自卑。因为我没念过书,你看连玉颜随口说四个字我都不知道什么意思,在外面就更丢脸了。”   展怀迁说:“你身上的好,也是她们没有的,一场宴会念几首诗,不过短暂的风光,可长长久久的日子里,是你活得比任何人都自在逍遥,这还不好?”   这话听着心里舒坦,七姜笑起来:“你是一向这么会哄人,还是单哄我一个?”   展怀迁说:“我以前都不爱说话,也不知怎么,忽然话就多了。”   “就是,腻歪得很。”   “不喜欢?”   “那倒也不是……”   展怀迁单手搂着七姜,彼此的额头蹭了蹭,七姜便软乎乎像猫儿似的依偎着他,说道:“要不我下决心,跟娘学本事吧,和娘说好,我若学得不好、不耐烦的时候,她要罚我,就都罚你,这样我就不怕了。”   展怀迁嗔道:“只听说过,伴读书童代替小主子挨罚的,几时有相公替娘子挨罚的?”   七姜可怜巴巴地望着他:“我怕学不会,我知道念书很苦,我坐不住。”   展怀迁心疼了:“那就不学了,我真不在乎。”   七姜摇头:“我要学,我不想听不懂你们说什么。”   “大不了别跟娘学,玉颂教你都绰绰有余,再不行我教你,慢慢来。”展怀迁正经道,“先启蒙,启蒙后再跟着娘念书,你就不慌了。”   七姜说:“跟着玉颂也好、怀逸也好,又或是你,都跟玩儿似的,我不想学偷懒了,你们会宠着我纵着我,只有跟娘学,我害怕我就不敢偷懒。”   展怀迁愣住了,摸了摸七姜的脑袋:“这些事都考虑上了,娘若知道,哪怕你学不好没耐心,她也舍不得罚你,别怕。”   如此,约定好了明日待叶郎中来过后,展怀迁若能出门了,就一同到司空府请安,并向母亲提起教七姜念书学规矩的事。   而提起母亲住在司空府,展怀迁说,短时间内,娘还不能回惜园。   “城外的事还没摆平?”   “太子今日找我来,便是商议这件事,抓到的人审不出什么明白的结果,对方真真有备而来,这步棋不是胡乱下的。”   “会是什么人呢,你说过,皇子皇孙都想当皇帝。”   “那一头是什么人尚未明了,但皇上的意思,已经明了了。”   七姜立刻伸手捂住了他的嘴:“我说真心的,你别什么都告诉我,真的……”   展怀迁笑道:“好,我不说,没得吓着你,可你不好奇吗?”   七姜摇头:“好奇归好奇,可我怕自己哪天说错话说漏嘴,再害了你们,那就罪过大了,我不听我不听。”   见七姜捂起耳朵,展怀迁忍俊不禁,他眼里的人儿,一举一动都那么可爱,并不是傻傻憨憨,就是招人喜爱,莫说人在身边,就是见不着七姜时,想起她的一笑,心里就能乐呵半天。   “人怎么会变成这样呢?”展怀迁不禁把心声露出来,自从有了七姜,自己的性情变得和从前完全不一样。   “变成什么样?”七姜问。   展怀迁回过神,岔开话题道:“我说那些想做皇帝的人,怕不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这一边,陈茵回到家中,一路往闺阁去,半路遇见了听说消息后迎出来的母亲。   陈夫人道:“宫里下了帖子,端阳节赐宴,你也要赴宴。”   “母亲,您别忘了,我有一个月的时间可以……”   “娘娘说了,补给你一天。”   陈茵蹙眉:“这算什么?” 第186章 好好学规矩   端阳节皇帝赐宴,司空府自然不会缺席,隔日便要拟定赴宴名单送上去,因家眷众多,不可能都进宫,何世恒便将自己的席位让给了二弟夫妻俩。   这会子来到姑姑的房中,替祖母问一声姑姑是否赴宴,大夫人笑道:“你爷爷是老糊涂了吗,怎么突然要带上我,我以何家小姐的身份入宫,还是怎么?”   何世恒笑道:“恐怕爷爷是想,进了宫就给您安排到展家的席位去,指不定都和姑父说好了。”   大夫人手里摆弄着花瓶,是园中新开的木槿,虽说春花已尽,但夏花赶着就来,四季常在,便是这人世间的美好。   何世恒坐下道:“我心里,不想姑姑去。”   大夫人抬眼看侄儿:“说说,又想麻烦我什么事?”   何世恒便不藏着掖着,大方地说:“那日是端阳节,宫里过节,咱们府里也要过节,您就留在家里和侄儿孙儿们一起,再顺道,把玉颜姐妹接来。他们府里冷冷清清的,姑父和怀迁七姜进了宫,还过什么节呢。”   大夫人摇头:“不成,出师无名,我算什么,接他们来过节?”   “您可是大伯母……”然而才几个字,说到后面就没底气了,他愧疚地低下头,“姑姑,我错了。”   大夫人含笑道:“我既不曾与展敬忠和离,我当然还是她们的大伯母,那就让大伯母,接侄女来家过节吧。”   何世恒眼眸一亮,欢喜地不知如何是好,走时又跑回来:“那您早些下帖子,千万别忘了。”   大夫人则语重心长地说:“千万别荒废了学业,来年给姑姑长脸。”   如此,隔天上午,叶郎中查看过展怀迁的伤,松口让他出门后,夫妻俩就直奔司空府来,原是来向母亲求学的,却提起了端阳节接玉颜玉颂过府的事。   “不如将大哥和嫂嫂也请来,瞧着更自然些。”展怀迁道,“至于婶母,王家早就来信,让她回府过节,倒也不尴尬。”   大夫人说:“你安排吧,怀逍两口子我也好些日子没见过了。”   母子三人来见老太太,外祖母本是很心疼孙儿,但见他养得那么好,脸上都长肉了,不禁说:“这些日子必定把姜儿辛苦坏了,将来你若敢对姜儿不好,外祖母第一个不饶你。”   展怀迁看了眼身边的人,在家就跟小霸王似的横行霸道,可每每来司空府,她就又老实又乖巧,没有人比她更会看眼色,往大了说,能审时度势,把云七姜放哪儿,她都能活得好。   一家人坐着说话,其乐融融,好容易等何世恒散了课,展怀迁便单独离开,来书房找哥哥说话。   说的,自然不是玉颜,而是陈茵。   何世恒叹气:“挑明了吧,告诉陈茵,太子要她消失。”   早晚是要走这一步的,但展怀迁和七姜一直瞒着陈茵,是觉着事情还能有转圜,可昨天太子的态度再强硬不过,他是铁了心不娶。   “绑了,藏了?”何世恒好不耐烦,叹气道,“我后悔了,那天就该和你一样,死活不答应。”   展怀迁瞥了眼哥哥:“现在你知道了?”   何世恒原本心情美好地期待端阳节在家中见到玉颜,期待她能来高兴地玩上一天,谁知又搀和进太子和陈茵的事。   “拖着,怀迁你听我的,咱们啥也别干,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事。”何世恒说,“死拖着,和我们什么相干,再不济,贵妃娘娘总会帮我们说话。”   展怀迁淡淡地说:“你将来不做官了,太子登基后,你就带着何家上下从朝堂引退?”   何世恒无言以对,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把太子得罪完了,往后几十年还有什么指望?   展怀迁说:“端阳节必定来不及,且那样大的场合,若横生枝节,所有人都会跟着遭殃,过了端阳节,咱们先对陈茵挑明,她若肯死心配合,我们把她藏起来就行了。”   何世恒问:“那我能安心和玉颜过节?”   展怀迁无奈地摇头,嗔道:“行,哥哥您安心过节,有事弟弟服其劳。”   何世恒笑道:“这是你头一回和七姜一同进宫吧,那么大的场面,姜儿成吗?”   展怀迁信心十足:“她一个人进宫都没事,带上我还能有事?”   这一头,大夫人手把手地教七姜如何行礼,起先太紧张,七姜手脚僵硬,渐渐的感受到母亲的耐心和温柔,半点不嫌弃她笨拙,放开后,便也学得有模有样。   老太太在一旁看着,心疼地说:“姜儿别紧张,到那天乌泱泱的人,你自己想找个人都难,别人也不会盯着你的。”   大夫人让七姜休息一会儿,说道:“接下来,你是每日往返司空府,还是在司空府住下,隔几日回展家?既然是正经念书,每日课时都会安排好,其他的事,你就都做不得了,可要想明白。”   老太太将外孙媳妇搂在身边,说道:“别那么正经,孩子大了,比不得稚儿启蒙,这年纪学东西可快,她又聪明,你别吓着她。”   大夫人说:“这几日,先把进宫的规矩和礼仪学好,读书写字的功夫,单单几日是抱不起来的,到那天,有怀迁在你身边,哪怕有人为难,他也会替你解决。既然你铁了心要学,娘也会用心教你,不能玩笑不能偷懒,你要做好觉悟。”   七姜点头,虔诚地说:“娘,我想好好学,我不想听不懂别人的话。”   于是,端阳节前的日子,七姜每日往返司空府与展家,潜心跟着婆婆学习宫廷礼仪,不仅仅是行礼问安,连如何拿筷子如何举酒杯,乃至表情眼神都要谨慎。   自然是很辛苦,七姜再怎么聪明,要在几天内改变十七年的习惯,绝不是件容易的事。   这一日,七姜从司空府归来,张嬷嬷去绣房取来礼服,本是要少夫人最后再试穿,可一进门,孩子倒在外间的炕头上就睡着了。   展怀迁从书房过来,瞧见这光景,默默地取了毯子给七姜盖上。   “少夫人这几天,胃口都不好了,只能吃平日里一半还很勉强。”张嬷嬷心疼地说,“您还没回京那几天,奴婢天天看着这么个孩子,心想完了,展家没指望了。可这才两个月,少夫人变了个人似的,把您放在心里,连奴婢都成了她在乎的人,这世上怎么会有心眼这么好的孩子。” 第187章 人嘛,哪有事事顺心的   七姜睡得很熟,什么都没听见,今日在司空府,与母亲还有外祖母舅母们,一遍又一遍预演进宫后要做的所有事,头顶着书本在廊下来来回回走了无数趟,是真累坏了。   然而先头还是熟睡,后半程开始做梦,梦见进宫赴宴,她没有换礼服,在那高墙压迫的宫道上急得团团转,偏生展怀迁径直往前走,怎么喊都不理她。   “展怀迁……”七姜猛地惊醒,但眼皮子沉重,好半天才掀起,可睁开眼,才刚在梦里不理她的人,正温和地看着她。   “做噩梦了?”展怀迁在七姜额头上轻轻一吻,一手拍哄她,“不怕,我在呢,梦里都是假的。”   七姜安心了,缓缓起身,展怀迁在她身边坐下,将人搂进怀里。   “这会儿什么时辰,天都黑了?”   “饿了是不是?”   “倒也不饿……”这几日紧张着进宫赴宴,七姜总也不觉着饿,都是长辈们和张嬷嬷要求她吃饭,她才应付着塞下几口,根本不惦记这事儿。   但不吃饭不行,展怀迁也不容许,很快便唤来张嬷嬷和映春,她们体贴少夫人没胃口,只备下清粥小菜,七姜见着不至于腻歪。   她洗漱后回到炕边,见展怀迁端起粥碗说:“你只管坐着,我喂你吃。”   七姜吓得赶紧夺过来,嗔道:“我没手没脚吗,你一个大男人,怎么黏黏糊糊的。”   但低头扒拉了几口,拿起筷子要夹小菜,忽然想起什么,再抬头看展怀迁,人家半点没生气,只是笑悠悠笑悠悠地看着她。   被宠爱,心里总是暖的,七姜后悔刚才又凶人,好生问道:“你不吃吗?”   展怀迁摇头:“我用过晚饭,吃得比你好,这几日身子多活动,胃口也上来了。”   七姜伸手摸了摸展怀迁的脸颊,欢喜地说:“那天外祖母不提,我还不觉着呢,比起你刚从边境回来,这会儿脸蛋都奶呼呼的了,你也不大嘛,才刚二十出头。”   展怀迁的确被养得“白白胖胖”,自然身材还是如之前那般结实健瘦,可脸上,又长出了他这个年纪该有的皮肉,不再是从边疆回来时,瘦得骨相嶙峋那般锐利,瞧着富贵柔和多了,终于像个才二十出头的公子哥儿。   可是,展怀迁眼里的人儿,却瘦了。   起先照顾自己养伤,七姜就辛苦了好一阵,接着又预备进宫赴宴,连着几天学规矩练仪态,将过去十几年的习惯一点点掰过来,这会儿坐着吃饭,也不似之前那么洒脱随意,腰背挺得笔直,碗筷亦是轻拿轻放。   从头一回同桌吃饭,展怀迁就不觉得七姜有什么不足之处,她固然不如那些贵妇千金们优雅端庄,可是和那些人吃饭实在倒胃口,谁不乐意看个吃得香又不粗鲁的,七姜就是。   眼看着七姜累得小脸都快瘦没了,展怀迁是真心疼,偏偏人家自己那么拼,哪怕嘴里喊着累,也没抱怨半句,也没说不进宫的话。   “姜儿……”   “嗯?”   “我心里舍不得你这么累,不忍你被规矩礼教束缚,更不愿你做任何不想做的事。”展怀迁说,“倘若是为了我,你可以放下吗,明日我们不进宫,往后都不进宫,只要你不愿意做的事,没人能强迫你做。”   七姜憨然一笑:“有你这句话,我心里就高兴了,你不记得我说过的吗,人活着,总要有个营生,如今我是你的夫人,就有我该有的活法。”   展怀迁道:“让你那么辛苦为难,你心中不怨吗?”   七姜还真是想了想,坦率地说:“原先我们约定两年的时候,我就想好了两年里要配合你当好这个少夫人,如今咱们要长长久久在一起,难道我反而不干了吗?我心里不怨恨,自然烦还是烦得很,人嘛,哪有事事顺心的,比起吃不饱饭、生病没钱治,这都不算什么。”   展怀迁伸手拨开七姜鬓边的碎发,她眉眼弯弯地一笑,喝了一大口粥,腮帮子鼓鼓囊囊,甚是可爱。   他忽然觉着,自己的心疼是辜负了七姜的心意,有这功夫,不如再上进些努力写,待有一日,身在朝堂拥有父亲、外祖父那样的地位,让七姜成为京城最尊贵的夫人,不必看任何人的脸色,那才是他该做的。   翌日,端阳佳节,圣上赐宴,一大早,皇城外便是车水马龙,王公大臣携家眷进宫赴宴,好不热闹。   几位亲王、郡王进宫后,司空府、太尉府、将军府等陆续而来。   此刻,展家的车马到达皇城外,侍卫和內监前来领路,展怀迁先下车搀扶父亲,待展敬忠落地,他才折回后面的马车,来搀扶七姜。   两侧依序排列着等待进宫的人家,太师府便是来得晚些,他们也要等着,自然展敬忠不会摆架子,只是依序而来,不至于故意为难人。   今日享宴,不必着朝服,但展敬忠穿得还是官制礼服,过去大小宴会皆是这身打扮,并不稀奇。   展怀迁虽也有官制礼服,可七姜没有诰命,夫妻俩不能成双,于是张嬷嬷另外筹备,绣房连日赶工,才有了今日的打扮。   众人眼里,展怀迁一袭黑底广袖长袍,以银丝配绛红绣绘山河,乍一眼瞧着,颇有几分花里胡哨,直到见马车上下来华贵明艳的年轻小妇人,那一袭白底染绛红祥云,仿佛晨曦初绽的礼服,才明白,是新娘身上的华彩,点亮了新郎的张扬。   任凭谁见了,都知道这是一双人。   展怀迁搀扶七姜稳稳落地,温和地说:“今日可美极了,瞧见那些人没有,都看傻眼了。”   七姜并不在乎,抽回了手,缓缓吸了口气:“咱们有话,回家说,一会儿我可就不开口了。”   展怀迁颔首,便领着七姜随父亲一同入宫,然即便是去往上林苑,依旧要走过那长长的宫道,那抬头连天都被拉长的地方,今天有展怀迁在一旁,七姜觉着没那么透不过气了。   忽然,展敬忠停下了脚步,七姜一直留心着公爹的身影,因此也缓缓停下了。   抬起头,只见前方有人来,为首的一袭黄灿灿礼服,绣着腾飞的巨龙,正是太子殿下。 第188章 姜儿,我今天丑吗?   三人行礼,太子缓缓走来,淡淡地说:“展太师,我与怀迁借一步说话。”   展敬忠躬身称是,便带着七姜走远些,回眸见两个年轻人神情凝重,他问七姜:“姜儿,你可知道,殿下和怀迁商议什么事?”   七姜微微摇头:“回父亲的话,朝堂之事平日里我们夫妻很少提起,媳妇并不知道。”   展敬忠却是一怔,仔细打量这孩子,见她仪态端庄,谈吐也和往日不同,这几天往返司空府,真是学了不少规矩,只是奇怪翎儿,竟舍得用这些礼教来束缚儿媳妇,又或是,仅仅为了应付今日的宴会?   那一头,太子已然离去了,展怀迁赶过来,对父亲道:“我们可以继续走了。”   展敬忠问儿子:“殿下找你何事?”   展怀迁冷静地说:“宫内不宜详谈,回府后再向父亲禀报。”   父子有默契,自然不再多问,之后往上林苑去,半途中展敬忠被皇帝叫走,只小两口到来,展怀迁领着七姜向各位王爷、郡王行礼问候,最后转到了司空府席上。   老太太欢喜地望着两个孩子,如此鲜亮明媚,贵气庄重又不失灵动,不禁对儿媳妇道:“张嬷嬷真是会打理,怀迁从小就是靠她捯饬,如今有了姜儿,可把她乐坏了吧,瞧把我孩子打扮得仙女似的。”   何夫人道:“翎儿不就是仗着张嬷嬷可靠,才做甩手掌柜,怀迁也是好福气,遇见那么好的奶娘。”   老太太问孙儿:“你父亲呢?”   展怀迁应道:“皇上召见,父亲去了大殿,命孙儿和七姜先过来。”   老太太说:“是了,你外祖父和舅舅也在,那你们先过去吧,一会儿也该有人来问候了,今日那么多人,你们不必再过来,应付好自己的事是正经。”   二人领命,随内侍官去了太师府的席位,正如玉颜所说,上林苑十分宽敞,与一般宴请不同,所谓的各家席位,都是带顶带篷轻纱缥缈,前后左右离得较远,说话都不必压着声。   “还好吗,走累了吧,皇宫那么大,这园子也大。”展怀迁温和地看着七姜,见她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递过帕子道,“七夕前,宫里不会再有宴会,往后两个月,就没这些事了。”   七姜轻轻擦拭了额头,将展怀迁的帕子折叠好藏入怀里,缓缓舒了口气,依旧挺直腰板,端正地坐着,目不斜视地说:“接下来两个月,我要跟娘学念书,闲不得。”   展怀迁说:“倘若去不得惜园,还是要往返司空府吗,会不会太辛苦了。”   七姜道:“不远,又有马车代步,何况娘独自住一处院子,家人们白日里不会过去打扰,我也不怕人多。”   展怀迁道:“那我每日来接你回家,好不好?”   七姜这才侧过头,嫌弃地说:“你可少发愿,展副将军那么忙,回头又接不上我,让我空欢喜。”   见七姜又露出平日里的霸道娇蛮,展怀迁心里松了口气,轻声道:“你还是这样和我说话,我才安心。”   七姜白他一眼,轻声道:“你又欠揍了是吧。”   很快,列席的王公大臣并家眷陆续到齐,接着是宫里的娘娘、皇子和公主们,展敬忠入席没多久,圣上、贵妃娘娘和太子便到了。   七姜随众人行礼,起身时,不经意瞧见陈府的纱帐下,茵姐姐盈盈而立,她穿的衣裳制式与旁人的不同,仔细看,竟是与几位娘娘一般,仿佛是宫袍。   且朱红锦绸,绣张扬的牡丹,那气势,全然不是待字闺中的姑娘,俨然东宫女主的尊贵。   “茵姐姐,穿得和我不一样。”落座后,七姜轻声问展怀迁,“那是宫服吗?”   展怀迁颔首:“该是宫里做了送去的,陈茵从小就穿内造的衣衫,自然小时候,是皇后娘娘的恩宠,娘娘故世后,贵妃秉持了这份恩宠,四季裙衫几乎都是内造,何况这宴会上的礼服。”   七姜轻叹:“可是这么漂亮的衣裳底下,茵姐姐的心上全是窟窿。”   展怀迁拍了拍七姜的手背,好生道:“过了今日,把话对陈茵说开吧。”   此时雅乐奏起,七姜头一回欣赏宫廷歌舞,说实话,雅乐并不好听,歌舞也不好看,还不如集市上杂耍卖艺的,什么都一板一眼,那些离得远的人家,怕是根本看不清。   不过这样规规矩矩也好,七姜内心的不安和紧张渐渐散去了,觉着比晋王府的赏花宴还省心,不用应付什么人,展怀迁还一直在她身边。   可几轮歌舞后,内侍官前来禀告,龙舟已备下,请皇帝移驾观赛。   展怀迁起身,抬手搀扶七姜,七姜却反过来捧着他的胳膊,说道:“你要悠着些,仔细伤口疼。”   展怀迁左臂的刀伤已经愈合,右臂的窟窿也长齐全了,只是伤筋动骨难免还有些隐痛,且尚不能发力用劲,他自己常常忽略,反是七姜最在乎。   皇帝移驾,众臣及家眷相随,七姜望见那一抹耀眼的朱红,被单独带到了贵妃的身边,没说几句话后,又被送到了太子身边。   七姜心底一叹,收回目光,可没走几步,前方都停下了。   她抬起头,见一位大宫女匆匆而来,到了展敬忠父子三人跟前,躬身道:“少夫人,贵妃娘娘有旨,召您到前面去。”   七姜倒是不怯场,稳重地向父亲欠身后,看了眼展怀迁,便跟着这位大宫女走,众目睽睽之下,来到了贵妃驾前。   贵妃和气温婉,笑道:“和你茵姐姐作伴吧,不必太拘谨,皇上赐宴便是请你们来玩乐的,你们玩得好,皇上才高兴,可不要辜负了皇上的恩典。”   七姜躬身领命,别过贵妃,跟着宫女来到陈茵身边。   离得近了,看得更仔细,茵姐姐今日的妆容也和往常不同,分明待嫁的姑娘,分明不足双十,如此浓艳明媚,若非天生贵气,怕是撑不起来。   “茵姐姐……”   “我们走吧,去看赛龙舟。”   七姜颔首,随陈茵一同来到湖边,内侍引导各家的站处,人虽多,可一切井然有序,甚至安安静静,直到击鼓声响,才渐渐热闹起来。   “姜儿,我今天丑吗?”喧嚣声中,陈茵终于开口,苦笑着问,“我这身打扮,很奇怪吧。”   七姜坦白:“很美很华贵,但不适合你,这是我家母亲该穿的衣裳。” 第189章 你只管让我难堪   陈茵目视前方,淡漠地说:“这是贵妃娘娘特地派人送到家中,命我今日穿戴,连脑袋上的凤钗金簪,都是娘娘送来的。”   七姜望向不远处,娘娘正与皇帝说笑,看得出来,帝妃情意笃深,边上的娘娘们根本入不了圣上的眼,即便渐渐有了年岁,娘娘依旧美艳无双,不愧是当年京城第一美人。   可是,在七姜看来,她并不是个十足的好人,强扭一段姻缘,无情地决定一个姑娘的人生,全然不顾她是否愿意,是否快活。   此时,内侍官们端着粽子前来,太子随手拿了一只,面无表情地扔进湖中,内侍官又请陈茵和七姜取粽子,不料太子说:“行了,你们下去吧。”   陈茵抬起的手,悬在半空,那内侍端着粽子,一时也愣住了,可见殿下神情严肃,不敢再多问,唯有迅速退下。   周遭有人瞧见这光景,不禁三三两两窃窃私语,不多时,皇上那儿放纸龙,赐予太子和陈茵,内侍们举着过来,太子向父皇母妃躬身谢恩后,像模像样地抬手碰了几下算作祈福,可是全程将陈茵和七姜挡在身后,完了就命人退下。   这一来,不只是周围的人看得清,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若非还有七姜在陈茵的身边,她能活活被众人灼热的目光烧死。   而这也不是头一回了,只不过从前,太子还没在这么多的人面前让她下不来台。   七姜偷偷看了眼御驾那头,皇上和贵妃依旧说说笑笑,不知是不在乎方才发生的事,还是帝妃二人强大的气场镇得住一切,总之在诡异微妙的气氛下,没人敢多嘴,众人随驾落座,等待龙舟开赛。   一声喝令下,水中龙舟齐发,伴随着鼓声和岸边的欢呼声,湖面仿佛炸开了锅。   七姜原是最爱这些热闹的,可身边有个伤心失意的人在,才刚发生了那么令人难堪的事,她实在高兴不起来。   陈茵自然也是一脸淡漠,这世上所有的热闹,都与她不相干。   “姜儿……”   赛程过半时,陈茵想对七姜说话,奈何太吵了,她若不贴着七姜的耳朵,就要用嚷嚷的,七姜冲她摇了摇头,此刻实在不宜说话。   而此刻,太子忽然离席,有内侍报去帝妃那头,不知说的什么,太子则不等父皇母妃应允,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众人纷纷起身相送,目光顺着太子远去,自然也回过来再落到陈茵的面上,少不得有人嗤笑嘲讽,满眼的幸灾乐祸。   要知道,这些王公大臣家的女儿们,哪怕眼下挣不上太子妃的位置,可将来家中再有年轻姑娘,一样能往宫里送。   贵妃既然能生出个太子,熬走了正宫,未来的贵妃、未来的娘娘们,怎么就不能把陈茵比下去。   更何况,太子不喜欢陈茵,他们只要在一起,谁都能看出来,太子对陈茵,几乎是从头发丝厌恶到脚趾盖。   陈茵重新坐下后,看着龙舟在远处打转调头,手里抓着裙摆越捏越紧,直到七姜将手放在她的手背,她才缓缓松开。   “茵姐姐,别伤了自己。”七姜劝道。   “姜儿,我……”看着眼前的姑娘,陈茵晦暗的眼底渐渐亮起了光芒,她拿开了七姜的手,霍然起身离席,七姜跟着站起来,想要追上去,但转念一想,又端庄优雅地坐下了。   陈茵的离席,自然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但七姜稳稳地坐着,瞧着似乎不合时宜,又似乎很稳重,意味着没什么事发生,不论陈茵离开后要去做什么,这湖边的场面,竟是被个乡下丫头镇住了。   七姜鼓掌为湖中飞梭的龙舟喝彩,虽然都是装的,可心里明白不能乱、不能慌,这是娘教过她的,任何情况下,只要还有一个人稳住,就不会乱。   这一头,渐渐远离喧嚣的湖边,陈茵追上了太子一行,内侍宫女们纷纷让开道,也有人提醒太子,陈家小姐追上来了。   “项景渊,你站住!”陈茵大声呵止,小跑着追上来,绕过太子到了他面前。   “有事?”太子一脸的冷漠,皱眉俯视着面前的姑娘。   陈茵望着他,满腔怒火直冲天灵盖,脑子里只剩下七姜那句话,猛地伸出手揪起太子的衣襟,紧跟着另一只手挥过来,结结实实地扇了这人一巴掌。   太子错愕地看着她,陈茵双手猛推他的胸膛,在周遭内侍宫女惊恐的目光下,指着太子说:“你只管让我难堪,再有下回,我还抽你。”   “姑娘,您疯了吗?”   “小姐,使不得!”   “您怎么样了,殿下?”   宫女嬷嬷们围上来,将两人分开,方才那一巴掌,又脆又响,太子挨打时先是震惊,此刻才开始感觉到疼痛,边上嬷嬷聒噪地嚷嚷着:“都肿了,小姐,您、您怎么那么大劲……”   越过一丛丛人头,太子眼里只有陈茵的面容,那骄傲、愤怒、憎恨的目光,直透他的心房。   陈茵推开了拉扯她的宫女,狠狠瞪了眼太子,转身离开了。   “殿下?”   “这……”   宫女嬷嬷们不知如何是好,想去追陈茵,可又放不下这头的太子。   太子一手捂住脸颊,冷声道:“不必追了,也不许声张。”   “可是殿下……”   “若惊动了母妃,一个不饶,我只是不小心撞了。”   “殿下……”   “想死么?”   众人垂首领命,不敢再多嘴。   太子放下捂着脸的手,任凭红肿的伤痕露出来,目光所及之处,陈茵的身影已经看不见,可方才她的眼神,却在脑海中前挥之不去。   “回宫……”冷冷的一声后,太子转身离去。   湖边,展怀迁来到七姜身边,夫妻俩对视一眼,彼此皆不说话,他带着七姜离开这里,径直回到了父亲身边。   “姜儿,殿下和陈茵,出了什么事?”   “回父亲,殿下身体不适先行回东宫,茵姐姐前去探望了。”   展敬忠颔首,看了眼边上的内侍,那人点头会意,默默地退下了。   展怀迁在七姜耳畔轻声道:“他们会把话传出去,姜儿,你方才做得很好。”   七姜微微一笑,依旧稳重端庄,时时刻刻都记着,此刻在宫里,正享宴。 第190章 三公子的怒气   时近正午,司空府的端阳宴也将开席,未进宫的孩子们跟着姑姑过节,玉颜兄妹也一并被接来,家里热闹又自在。   大夫人见子淑和自家小侄孙玩得那么好,也心疼她婚后多年没有孩子,自然过日子不见得非要有孩子,可看得出来,子淑很喜欢。   只见韩子淑牵着孩子的手,缓缓走来道:“大伯母,膳厅传饭了,我们来接您。”   大夫人笑着蹲下来,张开双手要抱小侄孙,可那孩子却不要姑祖母抱了,缠着子淑不放手。   说笑几句后,一行人往膳厅去,大夫人问道:“不打算回府了是吗,我听恒儿说,宅子已经打点好,就等你们搬过去。”   韩子淑应道:“是,我们夫妻商量,还是不回去了。这些日子两个人过,很是安逸,怀逍从小就顶着太师府大公子的头衔,可人家面上敬一句,背地里就笑骂十句,哪怕他听不见,他也逃不过自己的心魔。父亲就是被困在家里抑郁成疾,怀逍这辈子,只想自己靠自己,虽然他天赋不高,脑袋也不如弟弟们聪明,至少还能养活自己养活我,我们都满足了。”   大夫人颔首:“所谓的精明,总还有更精明的在,你们能冷静清醒,便是最难得的。不论如何,你们是迁儿的兄嫂,往后有什么事,他不会不管,你们搬出去成,但兄弟情分别断了。”   子淑说:“二弟受伤那几日,怀逍一直想去探望来着,奈何知道母亲难缠,想着姜儿必定会照顾好怀迁,我们就没去,还请大伯母见谅。”   大夫人笑道:“什么见谅,我这个当娘的也没照顾他一天。”   说着话,他们到了膳厅,未入宫赴宴的孩子们都聚在一起,却不见何世恒和玉颜,但家人似乎都没在意,孩子们叽叽喳喳满屋子乱窜,就都顾不得了。   唯有展怀逍问了妻子一声:“玉颜呢?”   子淑摇头:“我接大伯母去了,没留神。”   怀逍又问二妹妹:“颂儿,你姐姐呢?”   玉颂擦着手,懵懵地回答:“我光顾着玩了,没见着。”   怀逍不禁嘀咕:“来司空府做客,她也不能乱跑啊,玉颜几时这般没规矩。”   然而不多时,玉颜就和梁嬷嬷一起来了,端着像是特地制作的精致点心,送到了大伯母的面前。   见妹妹和大伯母说笑,展怀逍这才松了口气了,倒也不是在何家觉着拘束不自在,而是玉颜的经历,让她到哪里都被人指指点点,倘若又落下什么不规矩的口舌,吃亏的还是妹妹。   再后来,何世恒也入席,众人便举杯相庆,共度佳节。   与此同时,太师府大厨房也准备好了膳食,送到大院来。   萧姨娘带着人来到膳厅,见桌上普普通通的菜色,顿时心火燃起,压着几分怒意质问:“今日过节,你们就送这些来,平日里你们亏待我也罢了,今日三哥儿在家过节,你们也这么瞎应付?”   厨房的人倒也不敢直接顶嘴,只轻声嘀咕:“鸡鸭鱼肉都有,怎么就不好了,难道还想吃龙肉不成……”   只见怀逸进门来,察觉气氛不好,随口问:“怎么了?”   厨房的人便先问:“哥儿您看看,今日这菜色可还满意?”   怀逸扫了一眼,淡淡地说:“反正吃来吃去都是这些,我也不挑。”   萧姨娘握紧了拳头,待厨房的人都退下,见儿子仿若无事地拿起筷子要吃饭,她劈手夺过,怒道:“哥儿,你、你就这么由着下人欺负你?”   怀逸一脸茫然:“又怎么了?”   萧姨娘说:“今日过节啊,端阳节那么大的日子,中午就吃这些,你心里不难过吗,那些下人都爬到你头上来了。”   怀逸眉头紧蹙,又看了眼桌上的菜肴,鸡鸭鱼肉、各色菜蔬该有的都有,虽然瞧着不那么惊艳,没有华丽精致的装点,可都还新鲜,闻起来也香。   萧姨娘怒气不减,说道:“大夫人为什么不把你也接去,听说连大公子都找了,怎么独独落下你,不带这样的……”   “娘,你说什么呢?”   “所以那些奴才,才敢看人下菜碟,你是不知道,平日你和老爷不在家,他们中午都给我送什么吃的,不把我放在眼里也罢了,你可是这家里正经的公子哥儿啊。”   怀逸原本有些不耐烦,但听说母亲被欺负,不禁问:“他们胆敢苛待您?”   萧姨娘苦笑:“不提了,我本就连半个主子都不算,不计较,可我不能让他们这样欺负你。三哥儿,你可是堂堂太师之子,满京城比过你的人能有几个,怎么好随随便便叫下人欺负了?”   怀逸并不在乎自己这顿饭吃什么,转身问一旁的丫鬟:“大厨房的人,常给母亲送不好的饭菜吗?”   那丫鬟委屈道:“可不是吗,虽说不是馊的坏的,都是些边角料、锅底剩的,糊弄糊弄就送来了。”   怀逸含怒看向母亲,问:“为何不告诉我,为何不告诉父亲。”   萧姨娘道:“一点小事罢了,都怪她们多嘴,吃什么都一样,太师府里还能有不好的?”   怀逸却站了起来,冷声道:“便是这些小事积攒在您心里,渐渐成了大事,这顿饭我瞧着没什么不好,可您心里就是不舒服,还不是前仇积怨在作祟?”   萧姨娘一时摸不清儿子的心思,唯有服软道:“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快坐下吃饭。”   可儿子却转身往外走,萧姨娘愣了一瞬后,着急忙慌地追出来,拦着儿子说:“怎么又生气了,我不是说不说了吗,怀逸,娘怎么会和你过不去呢?”   怀逸道:“不是和您置气,是要去大厨房给您讨个公道,知道母亲被欺负,还坐视不理,我这个儿子还管什么用?”   萧姨娘再次愣住,眼看着儿子走出院门,又追来道:“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厨子,回头他们在你饭菜里吐唾沫,你都不知道啊。”   怀逸一身正气,怒道:“还有没有是非王法了,哪有让着小人的道理,我今日就要办了他们,倒要看看,谁敢往我的饭菜里吐唾沫。” 第191章 太子要让你消失   所有人眼中的孩子,总会有长大的那天,大厨房的人怎么也没料到,三公子会闯来他们的地盘,为了萧姨娘平日饭菜的不合规矩,将他们狠狠训斥。   怀逸大声敬告众人:“今日我来理论,尚给你们颜面,你们若不知悔改,心生怨恨,变本加厉地亏待姨娘,待大小姐来和你们理论,就是安排你们去留的时候。不要太自以为是,这世上要找个会做饭的人,很难吗?”   不待见萧姨娘的饭桌,不是一天两天了,厨房上上下下心里都有数,虽不敢当面承认,可面对三公子的指责,也没人敢轻易抵赖。   就说今天过节,照着往日的规矩,中午这顿该是很丰盛隆重的,偏偏今年谁也不在家过节,就留这么一对母子,厨房裹粽子都懒得去问一声,三哥儿和姨娘爱吃什么馅的。   说白了,这就是欺负他们,欺负一个是姨娘,欺负一个是姨娘养的。   可他们巴结着,要再给三公子做一顿端午宴,却被怀逸拒绝了,明明白白地告诉所有人,他来是为萧姨娘说话,与今日过节不相干。   而说起饭菜,宫中的宴席,叫七姜大开眼界,每一道菜都精致得仿佛古玩店里的摆件,食材之考究奢靡,哪里感想,这也是人间吃得的。   可惜,再好吃的东西,也只能轻轻一筷子,七姜不是贪吃嘴馋,是真觉着浪费,眼看着一道道菜几乎纹丝不动地从眼前被端走,到后来,吃着都没味道了。   展敬忠不经意回眸,看见儿媳妇的神情,笑问道:“姜儿,不合胃口吗?”   七姜抬眸,也不敢说实话,只道:“怀迁去了好久不见回来,有些担心他。”   但说曹操曹操到,展怀迁此刻回来,先去了御前,不知说些什么,圣上瞧着挺高兴,之后才回到自家席位。   “不妨事,父亲。”展怀迁这般说罢,坐下后,待宫女上了新的菜肴,却轻声对七姜说,“你猜怎么着?”   七姜摇头:“哪里猜得到,茵姐姐哪儿去了?”   “陈茵已经离宫,临走前,赏了太子一个耳光,我瞧见的时候,这儿……”他指了指自己的脸颊,“戒指划的一道血口子,把东宫的人都吓坏了,可太子只让说是他自己碰的。”   七姜呆住了,今天从头到尾都稳重优雅的小娘子,这会儿什么也顾不得,僵硬得跟木头似的。   展怀迁问:“怎么了,放心,虽然伤了太子是能杀头的大罪,可太子都说不追究,也不许旁人多嘴,就不会有事。”   七姜小声道:“是我,就太子来家那天,后来我和茵姐姐单独说话,她问我怎么看待这些事,我说、我就想抽太子一个大耳刮子。”   展怀迁立时警惕起来,四下看了眼,确认不会传到谁耳朵里,毕竟陈茵动手也不会有事,但他们多一嘴,兴许就是大祸。   “回家再说。”   “我知道了……”   话虽如此,七姜还是很不安,要说心里爽快那是必然的,可这不是村尾小孩打架,今天打完明天又一起和泥巴玩,那可是太子殿下,碰一手指头都要命的,何况一个大耳刮子。   七姜的心早已飞出皇宫,急切地想见一见茵姐姐,之后那些珍贵的菜肴再怎么浪费,都不入她的眼,雅乐不好听也不在乎了,只想着宴席赶紧散,好放她出宫。   又熬了一个时辰,端阳宴才散,展敬忠另有朝务,暂不离宫,展怀迁便领着七姜,跟随外祖家的女眷一道退出去。   众人拥簇老太太上马车,老太太见七姜在边上满脸着急,体贴地说:“你们先回去吧,好些人排着呢,别给其他各府添麻烦。”   七姜轻轻扯了一下展怀迁的衣袖,这要是等外祖母、舅母、嫂嫂们挨个儿上车,要好半天呢,可他们家的马车已经在那头等着了。   展怀迁会意,便向长辈们告辞,牵了七姜的手往自家马车去,何夫人瞧见,对婆婆说:“到底还是孩子,不过啊,今日姜儿的仪态气质真是没话说,翎儿偏不自己来看看。”   老太太不在乎:“有什么可看的,自家孩子多好,还要别人来证明不成,都上车吧,回府。”   如此,皇城外各府马车依序离去,展怀迁和七姜直奔陈阁老府中来,比陈家的车马到得还早,太师府自然是座上宾,门下管事小厮都认得展怀迁,七姜一进门就催促:“你家小姐呢?”   陈茵没料到七姜会追来府中,听丫鬟通传,高兴地迎出来,她早就换下了那华丽明艳的礼服,一袭墨染纱袍,清素淡雅,这才是她这个年岁该有的轻盈秀气。   “你怎么来了,我总想着请您来府里坐坐,可我自己并不喜欢这个家,也就……”   “茵姐姐,你真的抽太子大耳刮子了?”   陈茵苦笑:“都知道了,娘娘震怒没有?”   七姜连连摇头:“不知道不知道,太子不让说,只告诉了展怀迁,太子说是他自己碰的,谁抖落出去就是死罪。”   陈茵不屑地说:“那我也不会感激他,姜儿,我今天爽快极了,不止扇了他一巴掌,我还警告他,下回再让我难堪,我还抽他。我这辈子最高兴的,就是遇见了你,管它将来什么样的日子,就眼前,我再也不要委屈自己。”   七姜很心疼,这份痛快背后的代价,是多多少少的委屈,真的痛快吗高兴吗,恐怕只有茵姐姐自己才明白。   此时展怀迁到了闺阁外,经丫鬟通报后,他一个外眷男子,进闺阁终究不合适,便在园子里挑了四面开阔的亭子,下人们不远不近地候着,能看见一切光景,但听不见声,他们能大大方方地说话。   落座不久,展怀迁便开门见山:“瞒了你好些日子的事,就不绕弯子了,原本今天,我就该给殿下一个交代,可皇上宴请群臣,实在不敢在这样的日子闹出什么来,又拖了一天。”   陈茵淡淡一笑:“怀迁哥哥,你这也不像是要长话短说的。”   七姜便道:“茵姐姐,太子要让你消失,不是要你的命,就是要你这个人,从此隐姓埋名、改头换脸地活下去,要这世上,再没有陈茵这号人。” 第192章 捆住了翅膀、拔掉了羽毛   从太子几乎呕血的恳求,到惜园庄头的远远相望,还有这些年一次又一次的无视和羞辱,陈茵仿佛重新认识了一个人,连带她长久的委屈痛苦,都变得莫名其妙。   展怀迁说完一些话,就先离开了,凉亭里只剩下七姜和陈茵,他远远地站着,眼看陈家的人回府找来跟前,他主动迎上去,好不让他们打扰正伤心的人。   但陈茵没有哭,更仿佛不曾伤心,只是静默地看着园中精致,看着飞鸟停在枝头,又看她们展翅离去。   “姜儿,你知道夫人的闺名吗?”   “是说我家母亲吗?”   “是。”   “我听父亲还有舅母们,都唤母亲翎儿。”   陈茵望着她说:“夫人闺名何翊翎,我想在她出生时,司空大人和老夫人为独生女选这个名字,就是盼她来日能自由翱翔,不被世俗约束、不被礼教压迫,可惜事与愿违,夫人最后还是被捆住了翅膀、拔掉了羽毛,从一个笼子,挪到另一个笼子。”   七姜不知道“翊翎”两个字怎么写,但能明白陈茵的意思,可能外祖父外祖母也曾期望他们的女儿能自由快活,不受礼法规矩的束缚,可最终还是败给了皇权富贵,和离不得,和睦不得,宁可放她一人在城郊独居十多年。   “茵姐姐,你打算……”七姜开口问,“你想好了吗?”   “我想好了,那就消失吧。”陈茵说,“我不是求着喊着要取消婚约吗,既然太子成全我,我该感谢他才是。”   七姜着急:“可是……能消失到哪里去呢,我们以后都不能再见面了吗?”   陈茵淡淡地说:“总有法子的,横竖我也不愿在这家里待着,爹娘祖父们见我,都仿佛陈家的兴衰系于我一身,他们的功名利禄都成了笑话,我不想活成他们的祭品供奉,我对这个家没有留恋,对皇宫就更没有了。”   七姜含泪道:“为什么又是、又是……你们这些京城里的千金小姐们,怎么这么苦?   陈茵眼圈泛红,但忍着悲伤和泪水,努力扬起笑容:“至少,还有你真正心疼我们,夫人那么疼爱你,必定是有缘故的,恐怕天上地下这么多年,只有你这个从未见过面的儿媳妇,真正心疼过她一回。”   展怀迁在陈府前厅,与陈茵的父兄喝了两盏茶后,才等来七姜。   今日的云七姜,是端庄优雅的贵家小妇人,纵然为了茵姐姐厌恶这家的人,还是礼貌地行礼问候,举手投足皆是高门女眷该有的尊贵,得到了长辈们的夸赞,和和气气地送客出门。   回府的马车上,七姜独自坐在角落,望着一颤一颤的帘子缝隙间,能看见的车外光景。   茵姐姐的那句话,刺痛了她的心,母亲的十年,不过是从一个笼子,挪到另一个笼子,而今她也走上了这条路。   再想想自己,倘若遇见的不是展怀迁,她还能全须全尾到现在吗,第一次反抗就会被毒打,想要跑,也会被抓回来绑手绑脚地关着,最可恶的是,这一切在她根本还不存在的时候,就定下了。   车子突然颠簸,展怀迁伸手护着她,七姜低头看那双本该十分漂亮,但因为练武而不满茧子的手,再抬起头,眼前是英俊而温和的脸。   不只是女子可怜,每一个身不由己的人都可怜,倘若她是个恶毒刻薄的女人,展怀迁何辜,要与那样的女子结为夫妻,纵然他是个出身高贵的男子,也不过是成为了父亲权术的祭品。   十几二十年后,困在权贵中的展怀迁,可能也不得不继续压迫他的孩子。   诚然,之于江山社稷、家国大事,个人喜悲不足挂齿,但一切总该有个度,怎么动不动就要人命,动不动就毁人一辈子。   “姜儿,她怎么说?”展怀迁知道七姜心情不好,一直也没问,此刻见她眼神动摇了,才敢开口。   “茵姐姐说,那就消失吧。”七姜难过地回答,“马车能调头吗,我们去司空府。”   展怀迁道:“不必急于今日找我哥商量,你累了,我先送你回家。”   七姜摇头说:“不是找哥哥,我想见娘,我很想见她……”   展怀迁立刻下令转道司空府,马车飞驰,到外祖家时,一家子女眷正在园里吃茶,比不得宫里规矩大,闲闲散散好不惬意。   七姜跟着展怀迁一路来,远远就见到母亲,她没在席上坐着,带了两个小侄孙在一旁放风筝。   “我想去见母亲。”七姜小声问,“我可以直接过去吗?”   “去吧,外祖母跟前,我会解释。”展怀迁温和含笑,“别跑太猛了,那头石子路不好走。”   七姜感激地一笑,转身就跑向母亲,大夫人也早早看见了小美人,将风筝线交给了丫鬟,等着孩子跑向自己。   “婶婶撒娇呢”   “婶婶羞羞……”   两个小娃娃,看着姑奶奶抱了婶婶,围着她们嘻嘻哈哈,被梁嬷嬷命乳母带走了。   大夫人摸了摸七姜的脑袋,松开怀抱说:“外祖母和舅母都说了,我们姜儿今日可了不得,你多聪明,才几天就学会了。”   可是孩子瞧着,半点不高兴,眼中更多的是惆怅和悲悯,她这样小的年纪,不该是没心没肺的时候吗?   “怀迁欺负你了,还是在宫里被人欺负了?”大夫人严肃地问,“姜儿,谁欺负你了。”   七姜摇了摇头:“就是就是,忽然很想见您……”   大夫人眉心微蹙,打量着孩子的神情,但下一刻又变得温柔,捧了七姜的脸蛋说:“还真没见过,这么会跟婆婆撒娇的儿媳妇,姜儿啊,你就不怕娘烦你,我们可是婆媳。”   七姜摇头,千里迢迢来京城,婆婆是第一个对她好、让她安心的人,她不会看错人。   大夫人满眼的宠溺,搂过孩子说:“咱们回房去,这里人多,今天累坏了吧,饿不饿,宫里的饭菜不好吃。”   老太太这边,展怀迁来行礼,也见到了大哥夫妻俩,子淑羡慕地说:“和睦的婆媳也多,可是像大伯母和姜儿这样的,真是少见,原来姜儿也会撒娇的。”   展怀迁道:“她只是外头瞧着霸道些,心思可细腻了。” 第193章 想为这世道做些什么   子淑见弟弟眼中的笑意和牵挂,不禁道:“得亏是大伯母带姜儿走,不然你该着急了,巴不得姜儿时时刻刻在你身边是不是?”   展怀迁少不得腼腆起来:“嫂嫂莫要取笑我,不过是……跟着大哥学罢了。”   怀逍嗔道:“你能跟我学什么,你哥我文不行武不能的,要说对媳妇好,我真有能耐,也不会叫你嫂嫂受那么多委屈。”   子淑轻轻拉了丈夫的衣袖:“胡说什么,做客呢。”   怀逍接着说:“过几日我们搬去新宅子,都是世恒打点的,回头你和姜……”   他一面说着,一面四下寻找何世恒,但一处处看过去,目光所及之处,并没有他的身影。   展怀迁不仅没见到表哥,也没见到玉颜,生怕大哥察觉什么,岔开话题说:“父亲的意思,是不干涉您和嫂嫂的决定,但太师府永远是你们的家,什么时候想回来都成,有什么事找家里商量,千万别瞒着撑着。”   子淑感激不已:“我们心里有分寸,怀迁,替我们问候大伯父,过些日子,我们再去请安谢罪。”   展怀迁说:“父亲本是答应了婶婶,要接你们回府的,但如今老太太去静养,玉颜当了家,婶婶不免有些孤立无援,也就不再闹了。不过你们放心,家里绝不会亏待婶婶,一定将她照顾好。”   怀逍轻声问:“祖母真的是去静养吗,这一阵闹得可不轻,都问到我这里来了,仔细对家捉了大伯父的把柄。”   展怀迁说:“父亲有他的考量,这么多年,大小风浪之下,这都不算什么。”   怀逍道:“我向来都是给大伯父拖后腿的,怀迁,你千万要保重身体,早早为大伯父分忧才好。”   如此说着话,将何世恒和玉颜都不在场的事敷衍过去,不久后玉颜带着玉颂和梁嬷嬷一起从别处过来,众人说笑玩乐,谁也没放在心上。   展怀迁便辞别众人,单独来找寻哥哥,还以为今日心上人在侧,有的人会无心温书,哪知来到书房,哥哥正专心致志写文章,丝毫没有分心。   “真难得,我猜你会躲起来傻乐。”展怀迁走近后说,“又或者,不是写文章,而是诗词寄情,要不要托我这个二哥传递?”   何世恒头也不抬地说:“我可不能再荒废,多荒废一日,玉颜就多受委屈一日,哪个像你,大小登科都齐全了,瞎嘚瑟。”   展怀迁说:“哥,随我走一趟,商量陈茵的事。”   何世恒这才停了笔,抬头问:“说了?”   展怀迁点头:“去找我娘一起商量,七姜心里不好受,应该是告诉母亲了。”   何世恒无奈地一叹,便放下笔,随弟弟一同去见姑姑。   这日傍晚,太师府车马回到家中,展怀迁和七姜带着玉颜、玉颂归来,司空府自然是留了晚饭,但七姜心情不好,展怀迁不愿她在人前强颜欢笑,和妹妹商量后,全家都回来了。   “二哥哥,嫂嫂怎么了?”进门后,见七姜自顾自往前走,连话都不说,玉颜不得不关心,“似乎从宫里回来,二嫂嫂就不高兴。”   展怀迁说:“累着了,宫里规矩那么大,又奢侈浪费,她很看不惯。”   此时门下管事上前禀告,尴尬地说:“二公子、大小姐,大厨房的人今日得罪了三公子,晌午那会儿,三公子亲自到厨房去,将那些人训斥了一顿。小的打听到,是为了萧姨娘被怠慢,似乎大厨房里,平日老爷和三哥儿不在家用午饭时,总送些锅底剩的或是边角料糊弄姨娘。”   玉颜不禁蹙眉:“当真有此事?”   管事应道:“真真假假,小的就不知道了,但三公子发了威,大厨房的人也不敢吭声。”   玉颜向兄长欠身道:“二哥哥,是我疏忽了。”   展怀迁忙说:“与你什么相干,不要往自己身上揽。”   玉颜道:“过去不与我相干,但我当家也有些日子了,疏忽了这件事,就不能不管,二哥哥,我去见萧姨娘,我先走了。”   展怀迁想说什么,但如今是玉颜当家,她自有她的道理,家务事上,他不该轻易插手。   眼下最大的事,便是让陈茵“消失”在这世上。   七姜很难过,他们和母亲商议时,她一句话都没说,问她什么,也只是摇头。   观澜阁里,张嬷嬷原本高兴地等来孩子们回家,谁知少夫人蔫蔫的闷闷的,进门后便枯坐着一动不动,像是有天大的心事。   待展怀迁跟来,嬷嬷便拦在门外说:“哥儿,少夫人在宫里被欺负了吗?”   “嬷嬷,预备热水沐浴,她累坏了,累得何止今日,还有这些天的辛苦。”展怀迁道,“宫里一切都好,您别担心,没有人欺负她,圣上面前,谁敢造次?”   张嬷嬷听得出来,孩子们有话不能告诉她,但哥儿也不会骗她,既然说今日没出事,那必定是顺顺当当的,她便去张罗热水,好伺候少夫人沐浴。   打发了嬷嬷,展怀迁进屋后反手关了门,走到七姜身边说:“快的话,就后天,倘若你舍不得,明日去陈府一趟吧,好好道个别。”   七姜摇头:“宫里查到我老去找茵姐姐,会找我来问的,岂不是添乱?我不去了,你们把茵姐姐安排好,过了这一阵风头,总有相见的日子。”   展怀迁坐下来,温和地问:“你起气坏了是不是?”   七姜只是凝望着他,好久才说:“一开始觉着是我们女子的悲哀,后来就觉得,是所有人的辛苦。父亲他位极人臣又如何,脱下官袍回到冷冰冰的家里,他高兴吗,可兴许有人要问我,难道他不高兴吗?大权在握,国事天下事都归他说了算,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他不高兴吗,是啊,我又凭什么去悲悯他,反倒是我自寻烦恼了。”   展怀迁含笑看着七姜,这丫头当真没念过书吗,可她想事情说事情,怎么能做到如此深广的心怀,读圣贤书的人,都不见得如此通透。   七姜正经地问:“我忽然想你说的,下人们契在命在的制度是可以改的,但不容易改,你说若一定要有人来打破和推动这些,我成吗?”   展怀迁一愣,认真地问:“怎么从陈茵的事,跳到下人们的事上来了?”   七姜说:“万一茵姐姐又被抓回去,最终还是做了太子妃当了皇后,我想和她一起,为这世道做些什么,成吗?”   展怀迁心口一热,郑重地点头:“当然成,不过,你希望陈茵被抓回去吗?”   七姜苦笑:“我不甘心,我若是茵姐姐,哪怕要走,我也要先揪着太子的脑袋把话问清楚,他凭什么?” 第194章 内子何在   然而七姜的不甘心,改变不了任何事,太子一意孤行,陈茵心灰意冷,帝妃强定的姻缘无人欢喜,唯有顺从他们彼此的心意,从此再不相见。   展怀迁伤愈后第一次回校场,一早出的城,到晌午前,陈阁老府上的人便找来了,他们家姑娘丢了。   张嬷嬷应付打发后,回来嘀咕:“指不定哪儿逛去了,陈家的人也太小心,不是说好了,给姑娘一个月自在日子,这还没到吧。”   彼时七姜正在练字,从一笔一划开始,每天描红誊抄十页纸,隔日要送去司空府给母亲查阅,这几日人虽不必过去,可功课并不少。   自然,简单的笔画,她都写得极丑,在家能背起半身高一捆的柴火徒步下山,如今却拿不动一支笔。   刚开始还写不完一页纸,都仿佛拿了千斤锤在手中,十页纸的描红能写到三更半夜,好在有展怀迁耐心地陪她。   但今日,展怀迁去了校场,两三天后才回来,而茵姐姐……也该“消失”了。   七姜放下笔,抬头望向窗外,不知茵姐姐什么时候才能“堂堂正正”地活着,她真是不甘心。   自己若是陈茵,就回去当太子妃,当未来的皇后,只有这条路,才能把欺负过她的人都踩在脚底下不是吗?   可是,欺负茵姐姐的人是谁,帝妃、太子,又或是陈家的每一个人,而这些人,她都报复不得。   “少夫人,您写得比刚开始好多了,过几日去见大夫人,必定会夸赞您。”张嬷嬷哄着孩子笑道,“练字急不来,哥儿他虽聪明好学,小时候习字也是花了好多年的,没少挨手心板子。”   七姜笑道:“娘说了,只要我用心不偷懒,哪怕学得不好也不罚我,她舍不得。”   张嬷嬷欢喜地说:“奴婢就没见大夫人这么疼过亲儿子,全给您了,指不定上辈子,你们就是母女。”   七姜说:“那我还是想要我自己的亲娘,我只是见不到她,只是不提起来,我每天都很思念她。”   张嬷嬷心疼了,温柔地说:“今年最忙的事,便是太子弱冠和大婚,过了秋天就好了,到时候让公子带您回家去,在岳父家过了年再回来。”   七姜摇了摇头,她还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帝妃找不到人,动了怒,不定要牵扯谁遭殃,什么弱冠大婚的,什么回家过年,她都不敢想。   张嬷嬷不知道这些,还笑着说:“只要大夫人点头,老爷不会不答应的,哥儿是正经女婿,就该去给岳父岳母磕个头才是。”   七姜勉强作笑:“嬷嬷,你不嫌我爹娘不配。”   张嬷嬷嗔道:“这是什么话,奴婢哪怕势利些,那也是对付坏人的。”   七姜问:“嬷嬷,什么才是坏人,老太太那样,上官清那样的?”   张嬷嬷叹道:“不好说,至少杀人放火的,不能是好人。”   七姜重新提起笔,说道:“叫我看,贵妃娘娘就不是好人。”   张嬷嬷忙劝说:“童言无忌,少夫人,咱们不说这些话。”   这一日,展怀迁在校场不归来,陈家也没能找到女儿。   他们原想多瞒一天,隔日再想法子去寻,那么不巧,贵妃赐下新的夏衫,宫里来的人不见小姐出来受赏,陈夫人更是紧张尴尬支支吾吾,虽然当面没拆穿,回到宫里如实秉告,贵妃便知道出事了。   陈夫人被连夜宣召进宫,贵妃出动御林军满城搜索,未出阁的女子,擅自在外夜不归宿,纵然什么事都没发生,那也是坏了名节的大事,未来的太子妃,岂能背上这污名。   城里“兵荒马乱”的动静,并没有传入太师府,可七姜还是一夜不得安眠,猜想着宫里一定知道了,担心展怀迁会卷入风波,怕皇帝震怒,要杀他的头。   时梦时醒,昏昏沉沉的一夜后,早晨起来,嬷嬷就告诉她,昨晚城里找了一夜,也不见陈家女儿的踪影。   但这件事,对外尚未言明,是展敬忠上朝前,吩咐全家人今日不得擅自离府,而外头的动静,是那些值夜的护院传进来,张嬷嬷便估算着,陈家女儿恐怕真的找不见了。   七姜静静地吃了早饭,哪怕刚来的那几天,都不如此刻盼着日头快一些,快一些,这阵风波才能过去,快一些,贵妃娘娘才能早日死心。   然而度日如年,七姜以为自己写完十页描红至少能过去半天,却不知书写越来越熟练,放下笔才将将过了一个时辰。   “少夫人,去文仪轩坐坐吧,总闷在屋子里不好,您最近不爱动弹了呢。”张嬷嬷关心地说,“出去逛逛,眼下天气还不热,等真正酷暑来临,奴婢才不让您出门呢。”   七姜答应了,起身稍稍拾掇了一下衣衫和发髻,出门来映春已经打了伞,笑着说:“日头越来越毒,不能把您晒坏了。”   七姜抬头望天,明晃晃的阳光刺入眼眸,她抬手遮挡,眼前一阵恍惚,依稀见有人闯进来。   “怎么回事?”   “谁让你们进来的?”   待七姜看清楚,张嬷嬷和映春已上前阻拦,可来的几人气势汹汹,大管事都被他们挡在身后,为首的是个太监,公鸭嗓子喊着:“少夫人,贵妃娘娘有请。”   然而七姜并不是被请进宫的,那首领太监都不答应张嬷嬷说,要给少夫人换件衣裳的话,立刻就命两位大宫女把人带走。   七姜没有反抗,她知道宫里的人惹不起,更不想吓坏张嬷嬷,顺从地跟着走了。   嬷嬷一路追到宅门外,眼睁睁看着少夫人被送入马车带走,这架势怎么瞧都不会是好事,慌得她说话都打颤,吩咐门下小厮:“快,快传话去司空府,还有,快拉马来,骑马出城去校场,告诉二哥儿,少夫人被贵妃带走了。”   门下的人,还意识不到轻重,奇怪地问:“嬷嬷,少夫人一会儿就送回来了,您别担心。”   张嬷嬷急道:“你们懂个屁,赶紧去传话。”   当罗叔策马赶到校场,待展怀迁再飞驰进城至皇宫外,七姜已经被带进宫近三个时辰。   夕阳西下,展怀迁站在一片血色般的暮光里,被侍卫挡住了去路。   但宫门里,有人在等他,贵妃殿里的掌事嬷嬷出门来,温和恭敬地说:“何夫人已经来过一回,有什么话,您去司空府商量吧。”   展怀迁眼中带着杀气:“嬷嬷,内子何在?”   嬷嬷微微一笑:“奴婢已然说明,请公子回司空府商量。” 第195章 就你这样,还想当皇帝?   皇宫闯不得,展怀迁此刻纵然有放火烧了这座城的怒气,他也要估量自己做不做得到。   眼下七姜已经被困,倘若自己再被束缚了手脚,谁去救她,谁去保护她。   展怀迁握紧拳头,转身离开宫门,策马奔往司空府。   此刻,祥英殿幽暗的后院里,七姜整整坐了一下午,除了喝水和解手,便是一动不动。   虽然没有人来为难她,可门窗紧锁,起初还能看见几缕阳光透进来,随着天色渐暗,屋子里便漆黑一片,即便还能从缝隙间看到外面的光,可它们进不来了。   忽然,门开了,以为又是来看管她解手的宫女,七姜冷冷地说:“我不用,我很好。”   却见瘦瘦高高的身影走向自己,说道:“快走吧。”   七姜看不清来者的面容,听声音有几分熟悉,而她坐着不动,这人就更着急,命令道:“赶紧走,外头有人接应你。”   “太子……殿下?”   “快走。”   太子浮躁不已,但不便伸手拉拽七姜,喝令门外的宫女进来:“赶紧把她送走。”   只见两个宫女围上来,拉扯她的胳膊,七姜下意识地反抗,宫女的力气不敌她,被推开了。   “云七姜,我放你走,你在犹豫什么?”   “我走了事情就解决了吗,贵妃娘娘不就是要拿我来换回陈茵,我走了,我走去哪里,再换一个人进来接着被要挟吗?”   边上的宫女呵斥:“展夫人,你可知道自己在和谁说话。”   七姜骂道:“太子啊,还有谁,你不认识太子吗,你瞎了吗?”   那宫女愣住,这、这叫什么话?   项景渊压着脾气道:“不会再有什么人换进来,你赶紧走。”   七姜冷笑:“都找到我头上了,还能有好?我出去了,不是展怀迁进来就是何世恒进来,贵妃娘娘随便挑一个,不就是凭她心情。殿下,这件事从头到尾就在你一个人身上,你不去解决,你还指望能有什么结果?反正我今天也未必能活着出去了,这话不想憋进棺材里,恕我直言,殿下,你连这点事都摆不平,你还想当皇帝?”   “放肆!”   两个宫女异口同声,在她们眼里,这小娘子实在不知好歹,又不敢惹怒太子,便再次一左一右拉扯七姜,要把她送出去。   忽然,灯火骤亮,不大的屋子一下涌进来十几号人,将这里照如白昼后,才见雍容华贵的贵妃缓步进门。   “太子,你也在?”贵妃一脸淡漠地望着儿子。   “放她走,母妃,这件事和云七姜不相干,和谁都不相干。”太子从被抓个现行的惊慌中冷静下来,说道,“是我把陈茵送走,我不想娶这个女人,您不必找了,找不到的。”   贵妃淡定地说:“自然不找,大动干戈做什么,闹得不体面,咱们就等着吧,等他们把人送回来。”   太子眉头紧蹙,上前恳求:“您放了云七姜,不与她相干。”   贵妃没有看儿子,反而踱步到七姜面前,但立马跟上来两个结实的大宫女,死死把七姜按住了。   “你们这是做什么?”贵妃问。   她们应道:“娘娘,您不是不知道,这位少夫人名声在外,都不知和多少人动过手了,怕伤了您的玉体。”   贵妃满不在乎地一笑:“这是个懂事识相的孩子,她不能够。”   七姜的惊恐,在进宫路上都吓完了,被关到这里后,她越来越冷静,知道自己死不了,相信展怀迁和娘一定会接她走,唯一不确定的是,茵姐姐会不会回来。   她心里很矛盾,又想茵姐姐回来,索性走上这条路,将欺负过她的人都踩在脚下,可又不想她回来,也许这一阵屈辱过去后,她真的能过上自由自在的日子。   这么反反复复地矛盾,驱散了内心的恐惧,即便贵妃就站在她面前,她也不害怕了。   “母妃?”   “殿下回东宫吧,明日还有诸多朝务,等着你为皇上分忧。”   母子俩,话说不到一处,眼下的情形,太子也根本无法强行带走七姜。   “我不想娶陈茵为妻,母妃,我说过……”   “天就要黑透了,殿下若不想走,也可以在这里旁观。”   “旁观?”太子眼神一晃,旁观什么,他不明白。   贵妃回眸看向七姜,幽幽一笑:“你知道陈茵在哪里,本宫原不想伤害你,可从白天等到黑夜,他们不识趣不来换你,也不在乎你,本宫都没兴致再等下去。”   话音落,更多的人进来,手里不知捧着什么,而太子被四五个人拦了出去,贵妃跟着一同离开,房门反锁,只留下几个膀粗腰圆的大宫女。   屋子里灯火通明,外头的光景反而看不见,七姜只听见太子的声音,在请求贵妃手下留情。   “时辰到了。”   “是”   随着宫女们话音落,便上来两个人将七姜的手脚绑在了椅子上,她力气再大也抵不过块头大过她两个的人,不等挣扎,已经被捆得结结实实。   一人手里捧着托盘,缓步上前:“少夫人,您说出陈家小姐的下落,能少受皮肉之苦,奴婢们并不想为难您,您说了实话,立刻就能走。”   边上一个宫女,从托盘的红绸底下,抽出手指那么长的金针,在烛火中轻轻一晃,便抵在了七姜的指尖。   “母妃,你们做什么?”   “不要聒噪,不想旁观就请殿下回东宫去。”   “母妃……”   窗外传来无情的对话,七姜脑中一片空白,面前的宫女凑近了,阴森森地问:“少夫人,说实话吧,娘娘一定放您走。”   七姜闭上眼睛,摇头:“我不知道。”   瞬间,指尖被金针刺入,剧痛直往心里冲,那针尖仿佛顺着血液遍布全身,明明只是指尖受了折磨,可疼得七姜胸口发窒,身子打颤,不得不大口地呼吸。   “少夫人,赶紧说吧,奴婢们不想作孽。”   “我不知道,可是太子知道,你们……你们怎么不去扎太子?”   “放肆!”   七姜睁开眼,死死盯着眼前的人:“你们的脸,我都记住了,放心,有我活着,我不会让你们好过的。”   这些宫女,专是在宫中训诫惩罚宫人乃至后宫妃嫔的,一个个心肠比铁还硬,哪里能忍受这样的挑衅,又狠狠扎入一根金针,咬牙切齿地说:“少夫人,老实交代为上策。”   七姜疼得喘不上气,转头看向窗外,大声嗤笑:“殿下,就你这样,还想当皇帝?” 第196章 该回来找些事做做了   “这小丫头,果真天不怕地不怕,太师府这是娶了个小刺头?”屋外窗下,贵妃对儿子道,“你猜第几根针,她能说实话,或者,你能说实话?”   “母妃,您太过了……”太子满眼的不可理喻,转身冲到门前,一脚一脚踹开房门,边上来拦他的宫人都被推开,里头的宫女们听见动静,也不敢再动手。   房门被踢开,太子冲进来,一手掀翻了那放满了金针的托盘,见七姜双手的中指和无名指都插了针,他揪过一个宫女喝令:“立刻取出来,不许伤了她。”   这金针刺入指尖,疼如万箭穿心,实则取出来,更不啻地府抽筋之苦,七姜的四个手指,每根金针都刺入指根,再一一抽走,疼得她牙齿打颤、浑身战栗,冷汗如雨得湿透了衣衫。   松绑后的人,瘫倒在椅子上,双手不住地滴血,她想从怀里掏出手帕来止血,可疼得稍稍动一下,就撕心裂肺般让她喘不过气。   “送她出宫,母妃,放她出宫!”太子看向门前,母亲已然在那里,他大声说道,“我和陈茵的事,不要再牵扯无辜的人,不然,我这个太子……还是让贤罢了。”   贵妃目色凌厉,并不在乎儿子的威胁,冷声道:“看在太子的面上,云七姜,你回去吧。但记住,明日午前,陈茵若还不出现,怎么放你走还能怎么抓你回来,到时候,你这漂亮的手,可就真保不住了。”   太子挡在七姜身前,怒道:“我说了,不要再牵扯无辜的人,母妃,您真的要试试吗?”   贵妃微微一笑:“那就都赌一把,殿下若愿意有人为你而死,就只管让他们去死。”   太子身体晃动,挪动了几步才站稳,眼看着宫人们簇拥母亲离去,灯火撤下,这屋子的光线又暗下了。   “你们送她出去,一定要送到宫门外,展家应该会有人在,交到他们手里,再来回话。”太子下令后,就着昏暗的光线看着七姜,心中有愧,可又有储君的骄傲,他不能说对不起,也不知该从何解释。   七姜被搀扶起来,她疼得脚下发软,若无人支撑,已经站不稳,自然也没力气再说话,由着两个宫女架着她往外去。   直到出宫的路走了半程,七姜才缓过几分,挣脱开了搀扶她的宫女,靠自己继续前行。   伤口依旧在淌血,顺着指尖滴落,断断续续,染了整条宫巷。   一道道门,一道道槛,终于走到皇城外,但并没有展家的人在,她强撑着剧痛,问身边的人:“太、太师府,往、往哪个方向?”   灯笼下都能看出小娘子一张惨白如纸的脸,两位实在不忍心,便说要安排人送七姜回去。   七姜谢绝,坚持道:“我自己能走,只是我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宫人们也不愿多事,便指了方向:“那一头,直道到底左拐,后面的路您应该熟悉了。”   七姜定了定神,举步独自往前走,察觉到指尖还在淌血,便忍痛攥紧拳头用衣袖捂住,背上一阵阵盗汗,风一吹格外冷,也格外清醒。   而她没走远几步,就有车马从司空府方向来,展怀迁远远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顾不得身后的马车,翻身下马飞奔而来。   “姜儿……”   七姜仿佛听见有人喊她,可她疼得听觉都模糊了,还以为是自己臆想的,有一阵夜风吹过,冷得她浑身哆嗦,脚下一软就要摔倒时,身体被稳稳地抱住了。   “姜儿,你怎么了?”展怀迁抱着七姜,惊恐万状地打量她,“他们对你用刑了,姜儿?”   马车在近处停下,不等下人搀扶,大夫人便跳下马车,见儿子怀里的七姜奄奄一息,顾不得伤感心疼,下令道:“抱上马车,先回家。”   展怀迁不敢再犹豫,迅速将七姜送入车内,待母亲上车后,便亲自驾车,扬鞭而去。   “怀迁,你往哪里走?”大夫人在车里问。   “回太师府,张嬷嬷映春在,七姜才不怕。”展怀迁应道,“在观澜阁,她才能安心。”   车厢里,七姜倒在婆婆怀中,虽然看不清,可大夫人摸到孩子颈下都是汗水,她小心地擦去,又很轻地摸了摸孩子的身体,一时不知七姜遭了什么罪,直到在衣袖上摸着黏腻的血迹,抬起手,自己的手指都被染红了。   她揭开孩子的衣袖,能看见满手的血,立时怒火冲头,压着恨意问:“姜儿,他们用了夹棍吗?”   七姜虚弱地应:“是针……”   大夫人眼中一震,要抓孩子的手来看,七姜慌张地哀求:“不要碰,疼,娘,我好疼……”   马车飞驰,晃动得也厉害,大夫人抱着七姜,好让她少受颠簸之苦,终于回到府中,展怀迁命下人开了大门,马车长驱直.入,停在了观澜阁外。   回到明亮的卧房,母子俩才看清了七姜的伤,她的四个手指被金针自指尖刺入指根,流血之外,已经肿成两三倍粗,十分可怕。   当展敬忠赶回家中,叶郎中已经到了,正在为七姜疗伤,眼下还不确定是否伤了筋脉,若是指筋被挑断,手指自然就不能再灵动自如,等同是废了。   “贵妃竟下此狠手?”展敬忠眼中有火,“她是将我与司空府,都不放在眼里了?”   大夫人冷漠地看着丈夫,问道:“一整天,太师大人去了哪里?”   展敬忠眼神弱下来,没敢直视妻子:“朝中有件大事,我……实在走不开。”   大夫人轻轻一叹:“太师大人日理万机,这些小事,本不该劳烦您的。”   “翎儿……”   “展敬忠,有句话,我先撂下了。”   展敬忠蹙眉:“什么话。”   大夫人回眸看了眼里屋,奈何屏风阻挡,不知姜儿此刻正受什么苦。   展敬忠感到不妙:“翎儿,难道你要?”   大夫人冷声道:“在外头闲了十年,我是该回来找些事做做了。”   展敬忠绕到妻子面前:“翎儿,你不要冲动,你想做什么?”   大夫人微微一笑:“怎么,我说什么了吗?”   展敬忠太了解妻子的脾气,经此一事,她绝不会放过贵妃,可皇权岂是能随随便便挑衅的,贵妃今日能扎云七姜的手指,明日也能要了何翊翎的命。   “翎儿,别冲动,我们从长计议……”   “与你不相干,我只是先打个招呼,免得你将来不知所措。”   “翎儿!”   大夫人怒道:“展敬忠,你这辈子谁也没护着,难道你还想拦着我保护我的孩子?” 第197章 家庭地位   “姜儿……”里屋突然传来展怀迁的呼唤,大夫人立时进门来,但见叶郎中施针,床上的孩子已不省人事。   “出了什么事?”大夫人努力镇定地问,“她昏厥了?”   叶郎中应道:“回夫人的话,十指连心,少夫人今夜必定疼痛难忍、无法安歇,因此为少夫人施针助眠,有利于养伤,少夫人是沉睡了。但今晚不能离人,需时时刻刻守护,少夫人还有几分风寒之症,切不可疏忽。”   大夫人问:“孩子的手还能恢复吗?”   叶郎中坦白地说:“这要等少夫人自己才能判断,这金针没入指根,实在太酷烈,不敢想宫里……”   大夫人示意叶郎中不要再说下去,且道:“宫闱之事,还请叶先生出门便忘了。”   叶郎中跟了太师府多年,深知个中轻重,抱拳作揖后,便要带人去开方抓药。   大夫人来到床边,展怀迁让开了位置请母亲坐,大夫人嗔道:“你突然叫唤,吓着我了,还以为姜儿出了大事。”   展怀迁紧绷的神情稍稍松了一些,应道:“儿子是慌了。”   大夫人问:“校场那头,放得下吗?”   展怀迁颔首:“儿子养伤那么久,黄将军早就换了人练兵,儿子去也只是从旁协助,不去不打紧。”   大夫人道:“那也该言语一声,不能没规矩,何况是军营,你去一趟将军府,告知详情,向黄将军告假。”   展怀迁迟疑不决,轻声道:“娘,儿子不想离开七姜。”   大夫人严肃地说:“你若不立身,将来还会发生类似的事,我好歹还有个娘家倚靠,姜儿有什么,她未必要仰仗你,可你不愿护着她?”   展怀迁急道:“娘,您、您不能说这话,说句不孝的,那日遭人围攻命在旦夕,儿子先想到了七姜,才想到和您诀别……不敢想,这世上除了父母兄弟,会有一个人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将来我必定要立身扬名,为姜儿撑一片天。”   大夫人觉着儿子傻乎乎的,心里好气又好笑,这会儿功夫了,还感慨这些话。   说起来,他们母子返回皇宫,是接到太子的消息,命他们来接人,母子俩立刻动身,没想到还是来迟了。   此刻,七姜的手被敷了阵痛的膏药包扎起来,即便看不到伤口,那一层层棉布,也能把人的心揪紧。   “娘,贵妃下此毒手,全然不顾司空府和太师府的颜面,您觉着,背后有皇上的意思吗?”展怀迁冷静下来,便开始思考,握紧拳头说,“若是贵妃个人的意志,皇上会怎么想?”   大夫人抚摸七姜的额头,怕她因风寒烧起来,好在温润不烫手,且呼吸轻盈,是睡得安稳的模样。   听见儿子的话,她冷声道:“管他们怎么想,这笔账我都会讨回来,那么多皇子,那么多娘娘,凭她?”   “母亲?”   “怀迁,你出来一下……”   展怀迁惊愕之余,听见父亲的呼唤,才知道他一直在外间隔着屏风,见母亲无异议,便应声出来。   “你娘气坏了,她不会放过贵妃,你多劝劝。”展敬忠开门见山地对儿子说,“我方才又听见半句,她是不是也对你提起了?”   展怀迁点头又摇头:“父亲,娘说的不过是气话。”   展敬忠无奈地说:“气话?你娘一辈子都不会说气话,迁儿,你好生劝劝她,贵妃动不得,万不可意气用事。”   “可是,她没把您放在眼里,贵妃娘娘这针,难道不是扎进您和外祖父、舅父的手指?”展怀迁无法苟同,垂首道,“儿子只知道当差,皇上吩咐什么做什么,今次亦是东宫之命,纵然后悔也无法违逆。儿子忠君之事,至于母亲要做什么,就不该是我干涉的,父亲有话,自行对母亲说吧。”   展敬忠道:“迁儿,这一次你太糊涂了。”   展怀迁抬眸看着父亲道:“爹,您觉着是贵妃打压您,还是皇上授意贵妃打压您?”   “恐怕,你们都想错了。”展敬忠道,“等姜儿醒来,你再问问她发生了什么,你再想一想,贵妃娘娘到底要什么?”   “难道不是陈茵?”   “陈茵怕只是其一。”   展怀迁不知宫里发生了什么,一时想不到贵妃所图,但提起陈茵,他道:“姜儿说,明日午前陈茵若不回去,贵妃还会将她抓进宫里,父亲您今日从头到尾都没出面,还望明天能在圣上面前求个公道。”   展敬忠颔首:“爹会出面,但这件事,你们不要瞒着陈茵,她一日不出现,就会多一日的麻烦。儿子,你以为皇上真的不敢动我吗,陈茵背负得起那么大的罪过吗?”   大夫人忽然从屏风后绕出来,父子俩俱是一震,也不知怕的什么,都住了口。   “怀迁,去将军府告假,你一个后生晚辈,不要得意忘形。”大夫人吩咐道,“还愣着做什么,来去不过半个时辰,我替你照顾好姜儿。”   “是……”展怀迁道,“可是母亲,陈茵的事怎么办?”   “你们藏哪儿了?”   展怀迁应道:“其实就在城里,藏匿一个人最好的地方,便是最危险的地方。”   大夫人道:“顺路告诉她,让她自己决定,这是她的命格,本不该有第三人插手,去吧。”   展怀迁看了眼父亲,见他不说话,心里轻轻一叹,唯有速去速回,才能安心陪在七姜身边。   儿子走了,剩下夫妻俩,展敬忠道:“翎儿,你若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我替你出,你贸然行动,能做得了什么,你真要带着司空府的势力,另选后宫和皇子,与贵妃分庭抗礼?”   何翊翎冷漠地看着丈夫:“偏偏好些女人家的事,是太师大人不懂的,你就不必操心了,我一个女子,能有什么能耐,胡诌唬人罢了。”   越这么说,展敬忠心里越不安,他太了解妻子了,说出来的话,她一定会做到,世人以为她清高自负、冷漠疏远,实则是精明深藏于心的人,这世上没有她做不到的事,只有她不想做的事。   “翎儿,我会请皇上出面,为姜儿讨一个公道,那些伤她的宫人,一个都别想逃。”展敬忠说,“你不要蹚浑水,你若有闪失,姜儿如何心安?”   何翊翎微微一笑:“太师大人,您说完了吗,说完了请出去吧,儿媳妇的卧房,当公爹的还是少来的好。” 第198章 我算是栽在你手里   叶郎中的汤药和施针,虽然使得七姜沉沉地睡了一觉,但当药效渐失,疼痛再次袭来,梦里就回到了祥英殿,贵妃要对她用夹棍之刑。   “疼、疼……”七姜从梦中惊醒,夹棍的恐惧虽然消失了,可手指的剧痛让她浑身抽紧,在宫里受刑一声不吭的人,痛苦地哭了出来。   不等她睁开眼,身子就被抱起来,下意识地挣扎后,一声“姜儿”就让她安静了。   展怀迁抱着瑟瑟颤抖的人,七姜疼一分,他的心就碎一寸,叶郎中说头两天必定剧痛难忍,往后几日会有所缓解,但再往后,伤口长好之前,会又疼又痒,至少十天半个月才能摆脱折磨,而后便是看,指筋是否受损,手指还不能不能像从前那么灵活。   “都是我不好,我不该答应太子,他和陈茵的事,与我们什么相干。”展怀迁自责不已,“哪怕我有本事将陈茵藏匿起来不被找到,可我与太子亲密,你与陈茵亲密,摆脱不了被怀疑,就会有无止境的麻烦,是我太傻,是我太自以为是。”   七姜渐渐适应了疼痛的折磨,横竖就是这么疼了,咬牙忍着呗,她睁开眼,吃力地笑起来:“跟着你,就没好事,我算是栽在你手里了。”   展怀迁低头亲吻七姜的额头,说道:“不说话,闭上眼睛睡,睡着了就不疼了,叶郎中的汤药和施针,虽然能让你安睡,可不能多用,会伤身体。”   七姜说:“我知道,还会变傻子,在军营你剔腐肉时,军医告诉我的。可是,怀迁,太疼了,我好疼……”   怀里的人,颤抖得越来越厉害,展怀迁紧紧抱着她、亲吻她、安抚她,七姜忍不住哭了。   后来,不记得自己怎么睡着,梦里又做奇奇怪怪的梦,梦见烧灶火燎了手指,梦见锄地砸了手指,梦见缝衣裳被绣花针扎了,反反复复地受伤,挥不去的疼痛,再次醒来,屋子里亮堂堂,一夜过去了。   只见展怀迁靠在床尾睡着了,还穿着出门的衣裳,就这么守了一夜。   这个人长得好看,闭眼睡觉都这么好看,还记得那会儿七姜安慰自己,千不好万不好,总算也是嫁了个瞧着顺眼的,每天看看英俊漂亮的脸蛋,气也能消一些。   但没想到,何止脸蛋好,人家心也好。   此时,门外有人推门,很轻的动静,展怀迁就机警地醒了,但先看见了七姜,关心地问:“姜儿,是不是还很疼?”   七姜说:“好些了,能忍住,我要吃饭,饿了。”   张嬷嬷刚好端着水盆进来,她担心孩子一夜没合眼,晦暗的脸色因为听见七姜说要吃饭,顿时有了光芒,高兴地说:“少夫人稍等,奴婢这就去张罗,厨房里都备着呢。”   七姜笑看展怀迁:“报应不爽吧,骗我给你喂了那么些天的饭,轮到你了,你喂我。”   展怀迁嗔道:“什么话,是你受苦,报应了谁?”   七姜还有心思逗他,苦哈哈地说:“也许,我不是个好人,还连累你……”   展怀迁一时分不清真假,正要着急,七姜却裂开嘴笑,自己把自己逗乐了。   “姜儿?”   “别腻歪我,你赶紧出去找映春她们来,我要解手。”   展怀迁顿了顿说:“我帮你,我们夫妻……”   七姜瞪大眼睛,用脚踹他:“走开走开!”   展怀迁下了床,说:“昨晚你醒来时,没来得及告诉你……”   七姜见他的眼神,心里猜了几分,说:“茵姐姐回去了?”   展怀迁点头:“听说你的事后,毫不犹豫地就回去了,这件事也算了了。”   七姜苦笑:“那你怎么向太子交代?”   展怀迁单膝跪在床下脚踏上,好不叫七姜抬头看他那么辛苦,说道:“昨天在宫里,发生了什么,爹要我问你,他说贵妃娘娘不仅仅是要陈茵回去,还另有所图,可我想不明白。”   七姜急着解手呢,委屈地说:“你不急,我急呀……”   展怀迁忙站起来,匆忙出门去,不多久映春她们进来,小心伺候少夫人,好在七姜只是手指疼得厉害,腿脚还灵便,不至于像展怀迁伤得那么重,躺着不能动。   “娘呢,大夫人昨晚回去了吗?”七姜记起来,是婆婆和展怀迁一起接她回家的,但后来疗伤就没再见过母亲。   “大夫人回司空府了。”映春惋惜地说,“我们都寻思,大夫人昨天能留下过夜呢,结果没能够。”   七姜一直觉着,母亲离家并不是因为婆媳不和,问题全在展敬忠的身上,恐怕母亲那样的骄傲,从来也没把老太太或是萧姨娘放在眼里,更别说放在心上。   而此刻,司空府的马车到了太师府门前,门下管事见大夫人归来,忙要张罗府内的软轿来接,大夫人不理会,径直往里走,管事转身才见何夫人和恒哥儿跟进来。   “你姑姑走那么快……”何夫人追了一会儿,就追不动了,扶着儿子的手说,“我昨晚没睡好,今天走路都累,娘娘她可真是,这都叫什么事。”   体谅母亲心烦,何世恒没说话,继续搀扶着往观澜阁去,那么巧,半路遇见了从文仪轩来的玉颜。   “大舅母万安。”玉颜行礼,收敛着目光,又道了声,“表哥万福。”   何夫人停下喘口气,便问:“玉颜,你嫂嫂怎么样了?”   玉颜应道:“一早去时,嫂嫂还没醒,二哥哥在房里我就没惊动,但听说昨晚睡得还好,也没发热,叶郎中妙手回春,很是可靠的。”   何夫人干咳一声,问:“那、那姜儿手上的伤,你瞧见了吗?”   “没有亲眼看见,是听张嬷嬷说的……”一面回答,玉颜看了眼何世恒,见他轻轻摇头,便说,“张嬷嬷也没瞧真切。”   何夫人直叹气,继续往观澜阁走,玉颜跟随其后,背着何夫人与何世恒对视。   他们自幼就默契,此刻不说话也能互通心意,玉颜明白,何夫人眼下处境尴尬,毕竟贵妃娘娘是她的亲姐姐,娘娘下手如此狠毒,就压根儿没把司空府和太师府放在眼里。 第199章 我看起来像菩萨?   一行人到了观澜阁,展怀迁正喂七姜吃饭,听得通传,忙起身相迎,七姜也赶紧咽下口中的食物,不多久,母亲便进门来。   大夫人见这架势,身边也没有丫鬟在,知道是儿子在照顾媳妇用饭,便笑道:“来的不是时候,你们慢慢吃,我和你舅母喝杯茶,赶路太急,口渴了。”   七姜懵懵的,展怀迁又跟出来,才见到表哥和舅母进了院子,他不禁说:“母亲怎么不等等舅母?”   何夫人叹:“你娘生气呢,迁儿,你怨我吗?”   展怀迁忙道:“怎么会,这件事与您不相干,舅母若揽在身上,七姜又该如何自处。眼下陈茵回去了,贵妃不会再找我们的麻烦,方才听七姜讲了昨日发生的事,娘娘她……”   何夫人问:“娘娘怎么了?”   展怀迁才意识到,这不该对舅母提起,改口说:“娘娘也是等了很久,才动怒逼问的,我们若早将陈茵送去,也就没事了。”   何夫人道:“这不是不知道人在哪里吗,等找你来都耽误了,我若知道陈茵在何处,进宫求娘娘放人的时候就给带去了,哎……可怜了姜儿。”   “嫂嫂,我都说了不和你相干,你可别来给我的孩子添堵,他们正吃饭呢,让他们安生吃一口。”大夫人了解嫂嫂的性情,也知道她两头为难的处境,即便恨透了贵妃,这笔账一定要算,也不会迁怒长嫂,说罢便看向玉颜,“上回的茶,再伺候我们吃一回,玉颜你得闲吗?”   玉颜欣然答应:“是,请大伯母和舅母到厢房稍事休息,我命丫鬟取茶具来。”   如此,展怀迁送母亲和舅母到厢房后,就被打发走了,再回卧房,便见七姜在人后露出痛苦的表情,疼得她眉头紧蹙、牙关紧咬。   展怀迁担心不已:“姜儿,实在忍不住,有药。”   七姜顶着一头虚汗,还扯起笑容:“不妨事,这不是我一个人了,没人给我分心吗,所以你别离开我。”   若是平日,这样的情话能叫展怀迁动容,眼下却只剩心疼。   这小丫头又倔又坚强,虽然疼得要掉眼泪,也没有被昨天的事吓到,没有抱怨、没有后悔,只是愤慨太子的窝囊,鄙夷贵妃的自私。   展怀迁总会在某一瞬间,因为七姜而感慨自己何德何能,此生竟能遇见这样好的姑娘。   “多吃些,皮肉才长得快,当药吃,总比药强。”展怀迁坐下,继续给七姜喂饭,一面说,“一会儿见了舅母,别嫌她啰嗦,实在是处境尴尬,她毕竟在外祖母跟前还是儿媳妇呢,外祖母那么疼爱母亲和你,她的亲姐姐把你伤成这样。”   七姜说:“若是能不见就好了,我实在没精力应付谁,娘也是,我少见几个人,就少费力气,我真是很疼,你陪着我就好。”   展怀迁毫不犹豫地答应:“我去说,你就安心歇着,不见就不见。”   七姜高兴起来:“我是不是天底下第一个敢撵婆婆的儿媳妇?”   展怀迁满眼宠溺地嗔道:“是,你多了不起,敢当面讽刺太子无能,说实话,贵妃娘娘没要你的命,已经是给了司空府和太师府体面。”   七姜说:“那我想未必能活着出来,我还把这些话带进棺材里吗,骂得可痛快了。”   展怀迁气道:“童言无忌,不许胡说八道,你这张嘴,总是没轻重。”   七姜又吃了一大口米饭和肉,咽下后问:“母亲说没说,茵姐姐进宫了吗?”   展怀迁端起汤,道:“必定进宫了,你别担心,贵妃不会责罚她。”   七姜霸气地说:“我若是茵姐姐,就把这太子妃当起来,将来再当个皇后,管他什么将来是造福百姓,还是祸害人间,反正谁也没对我好过,那些人也都别想好过。”   展怀迁劝道:“你小小年纪,不要总说这么厉害的话,你并不是心狠的人。”   七姜一脸怀疑地打量他:“你到底是怎么看我的,我看起来像菩萨?”   “又胡闹了。”   “你的眼神不好使啊,展怀迁,我可是不留隔夜仇的人,除非斗不过,不然谁跟我过不去,我必定十倍奉还。”   展怀迁无奈地一叹:“是,我家夫人最了不起,数你最霸道。”   七姜说:“那几个扎我的宫女,脸都记下了,等茵姐姐当了皇后,再收拾她们。”   展怀迁一脸严肃地说:“陈茵若册封皇后,意味着当今就不在了,这是大不韪的话,不许再说,给我牢牢记着。”   七姜收敛了几分,可想想又道:“那我换一个说法,等茵姐姐当了太子妃,我去收拾她们。”   展怀迁忍不住在她脑袋上轻轻一敲:“你不疼了是吗,一天天的就知道张牙舞爪,都伤成这样了,还……”   可因为脑袋被敲了一下,七姜下意识地抬手,扯动了伤口,都给她疼懵了,不是被训话不高兴,是她疼得没缓过来。   展怀迁很快就意识到,顿时懊恼又心疼,心头一热,便凑下来,在七姜唇上亲了一口。   七姜软乎乎地说:“你别这样,我才吃的饭……”   展怀迁愧疚道:“你想说什么便说,我知道你在外面是最谨慎的,在家里,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其实我有那么一点高兴……”七姜憨憨一笑,忍下疼痛说,“你又能在家陪我了,不过说出来,怪没出息的,我可不要靠男人过日子。”   展怀迁道:“是,你靠你自己,云七姜多厉害。”   小两口此番虽谈不上因祸得福,也算是多几日温存亲昵,相爱相许的人,苦中也自能作乐,但心意相悖、情意不通的,强扭在一起,便仿佛没去芯的糖莲子,最后终究是苦的。   此刻,陈茵正跪在祥英殿的石阶上,已经半个多时辰,展怀迁猜错了,贵妃还是惩戒了她,命她罚跪思过。   宫女们侍立在廊下,来往的内侍官都能看见,消息一点点传出去,到底是把项景渊招来了。   太子大步跨入母妃的殿阁,便见陈茵直挺挺地跪在石阶上,无奈摇了摇头后,上前来道:“起来吧,出宫去。”   陈茵抬起头,淡漠地看了眼:“然后呢,再抓一个人进来,直接砍手指?” 第200章 既然哪条道都是黑的   “你和云氏待久了,说话也学她?”太子皱着眉头叹气,“对你有什么好处,为什么要回来,明知我不愿娶你。”   “我很想嫁给你吗,我很想回来吗?”陈茵冷笑一声,收回目光,说道,“我能做的都做了,求了娘娘八百回,如今逃也逃过,你还想我怎么样?眼下只盼不让我身边的人卷入麻烦,不让他们再遭罪,横竖一辈子就这样了,怎么活都是活着,当太子妃也挺好不是吗?咱们就耗着吧,殿下,您将来一定要登基继承大统,这样才能废了我。”   眼前的人,忽然变得很陌生,太子近来总是很恍惚,觉着陈茵不再是陈茵,可她分明又是她。   “起来吧。”太子伸手拽起陈茵的胳膊,纤瘦的人若不抵抗,轻而易举就被拎起来。   可她跪了那么久,膝盖双腿都僵硬了,于是还没站稳,太子一松手,她就摔倒在地上。   “我、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这些年早习惯了。”   陈茵不在乎,踉跄着爬起来,揉一揉膝盖,抬起头看着太子:“殿下可还有指教?”   太子却生气了,重复道:“说了,我不是故意的。”   陈茵微微一笑:“我也说了,我习惯了。”   “你……”   “殿下若没有别的事,臣女告退。”   陈茵行过礼,转身往外走,跪久了腿脚终是不灵便,一瘸一拐地,有宫女上前来阻拦,被她嫌恶地推开:“娘娘答应我的一个月,还没到日子呢,到日子了我自然就回来。”   太子站在原地,一直看着陈茵的背影从宫门前消失,他沉沉一叹,待要离开,却听母妃在身后唤他。   太子躬身作揖,恳求道:“母妃,是我让她走的,不过您放心,她不会再逃跑,求您不要再牵扯其他人。”   贵妃淡淡一笑:“这不是,好歹说上话了,这几年你们彼此疏离,连话都不说,如何了解对方,不了解,你自然就喜欢不上。就从今日起,多和茵儿说说话,多相处,你们自然又好了。”   太子望着母亲,无奈地说:“再怎么相处,儿子也不愿娶她,母妃,眼下父皇有大事要办,儿臣只想尽力为父皇分忧,但事情过后,儿子和陈茵的事也必须有个了断,母妃,我不愿娶她。”   贵妃淡定地说:“到时候再议,尽力为皇上分忧去吧,殿下能将国事先于儿女情长,我很是欣慰。”   话至此,还有什么可说的,太子不愿再和母亲争辩,行礼后,大步离去。   皇城外,陈府的马车接了大小姐,但小姐执意要去太师府,不惜扬言威胁要跳车,吓得随从们不敢不答应,调转方向往展家来。   因七姜不愿见人,大夫人和何夫人都包容了孩子,此刻早已打道回府。   玉颜出门来接陈茵,一路到了观澜阁,展怀迁避嫌让出去,好留她们说话。   “茵儿,我就不进去了,你们说吧。”玉颜在门外道,“最好长话短说,她疼得厉害,没什么精神。”   “是,多谢姐姐。”陈茵欠身后,便独自进门去。   玉颜帮着关了门,走下台阶,却见二哥哥在院门前招手。   兄妹俩见了,展怀迁道:“你们会不会被舅母发现,是我多心了吗,如今再看你们两个,总觉得有些什么,心里不踏实。”   玉颜倒是笃定:“哥哥心里有念想,才觉得我和他有什么,不然只是亲家兄妹罢了,我们从小就热络,长辈们都是知道的。”   展怀迁道:“你们想没想过,一并告诉舅母,瞒着也是错。”   玉颜说:“大伯母她觉着还不合适,二哥哥,我们的事不急,我眼下只想把家里的规矩改一改,事情总要一件一件做。”   妹妹从小就有主意,展怀迁不再多虑,说道:“玉颜,三年前哥哥没能帮你,实在追悔莫及,不论将来怎么样,哥哥一定不再让你受委屈,嫁或不嫁,哥哥都会护着你。”   玉颜莞尔一笑:“还以为哥哥心里有了嫂嫂,都想不起妹妹了。”   兄妹俩同时看向院子里,不知此刻卧房里的人正说什么,展怀迁感慨:“她跟着我,没过过几天安稳日子,都不知该怎么心疼了。”   屋子里,七姜正憨笑着说:“茵姐姐,你别哭了,我真不疼。”   陈茵低头擦去眼泪,哽咽道:“不必骗我,宫里那些见不得人的酷刑,我都知道,没几个人能挨得住,你、你还被扎了四根针……”   七姜说:“那是我嘴欠,骂她们把她们激怒了,现在想想,我随便编个谎话,能少吃些苦,能拖延一些时间等展怀迁来救我多好啊,我太傻了。”   陈茵眼中含怒:“怎么是你傻,是她们太歹毒。”   七姜道:“我把脸都记下了,等你当了太子妃,替我教训她们,这仇我一定要报。”   陈茵凝望七姜,想从这张憔悴但依然鲜活的脸上索取些什么,深深呼吸后,冷静地说:“我想通了,这辈子既然注定不会再有更好的境遇,不如风风光光当个太子妃,姜儿,多谢你。”   七姜心里高兴:“茵姐姐,成为太子妃,成为皇后,你能为天下做很多事,展怀迁此生要为天下而忙,我很敬佩他,做他的妻子,我不能在家吃吃喝喝游手好闲,以后我帮你行吗?”   陈茵愣住了,半晌才道:“姜儿,你想做什么?”   七姜说:“譬如家奴制度,为什么下人连命都不是自己的,至少,总该有活着的权力。展怀迁说,这牵扯极大的利益,绝非轻易能改变,但若有人推动,就像殉葬被废除一样,会有那一天的。”   陈茵的眼眸明亮起来:“你说的是,佛说众生平等,偏偏虔诚礼佛的权贵们,从不提这四个字。”   七姜笑道:“既然哪条道都是黑的,咱们只管往前走呗,茵姐姐,至少我能陪你。”   陈茵郑重地答应下,更云淡风轻地说:“这是往好了想,也许我即便当上太子妃,将来他继承大统后,头一件事就是废了我。姜儿,若有那一日,我不愿回陈家,我若无处可去,就来找你,给你当丫鬟也行。” 第201章 知子莫若母   心疼七姜没有太多的精力说话,彼此立下决心后,陈茵便早早离开了。   出门时展怀迁不在,只有玉颜等她,想到展家大小姐,也是历经磨难的人,想到是七姜将奄奄一息的她从甄家祠堂背出来,陈茵忍不住道:“玉颜姐姐,倘若没有太师大人二十年前的婚约,没有七姜的到来,我们现在又会是什么样的?”   玉颜淡淡一笑:“恐怕我已经不在人世,姜儿是个福星,遇见她之后,我就想好好活着。”   两个姑娘并肩往府外去,路遇带人从园子里归来的萧姨娘,见她身后的丫鬟,采了好几篓花,彼此打招呼时,萧姨娘解释道:“老爷一贯不爱熏香,因此时常采些鲜花制成干花,装入香囊后摆在卧房里,气息自然清雅,四季变化,又有新意。”   玉颜道:“姨娘有心了,这几日大厨房可有怠慢?”   萧姨娘欠身道:“实在不敢当,多谢大小姐费心。”   说罢,她让出道路,请两位姑娘先行。   陈茵与这位不相熟,自然不多说什么,但她知道萧姨娘的存在,也知道大夫人和太师之间的纠葛,不禁感慨富贵人家的女子们,有多少是真正活得潇洒自在,大夫人与世俗礼教格格不入的背后,又有多少无可奈何。   也许,成为太子妃,成为皇后,真可以为世间女子做些什么,为那些命不由己的人,争取活着的权力。   走出太师府,陈茵神清气爽,腰背也挺直了,姜儿说得对,既然哪条道都是黑的,拼死往前走就是了,不走就永远困在黑暗里。   目送陈府车马离去,玉颜带着下人往回走,却见母亲在半道上等候她。   四夫人今日倒不是来找麻烦的,只是好奇观澜阁出了什么事,讪讪地说:“你倒是有本事,如今这家里的下人,嘴巴都紧得很。我只知道昨天宫里来人把云七姜带走了,后来的事,竟是打听不出来,可你看这人一拨一拨的来,司空府都惊动了,必定是大事情,云七姜怎么了?”   玉颜淡淡地说:“既然是母亲打听不到的,那就不该母亲知道,您悠闲自在地过日子不好吗?”   “你……展玉颜,我还是不是你娘,我不过是关心问一句,怎么,我已经不是这家的人了吗?”   “难道母亲希望女儿是个长舌妇,是个嘴上没把门的?”   四夫人恨道:“我还不是为了你好,你看这些日子何翊翎一趟趟地往这里跑,怕是转天就搬回来了,她这个大夫人一回来,家里还能有你什么事,你啊,白忙活一场。”   玉颜说:“我从一开始,就只打算把这个家治理齐整后交给二嫂嫂,母亲以为呢?”   四夫人啧啧不已:“你是菩萨吗,你是佛祖吗,展玉颜,你要想想你自己,一个被婆家撵出来的寡妇,不抓些营生在自己手里,你往后靠谁?”   玉颜问:“兄长们都愿意养活我,我有什么可怕的?”   四夫人嗤笑:“养活,你看看我如今的下场,你大伯父口口声声说得好听,做得又如何,连亲娘都能赶走,还差我吗?”   “人心不足蛇吞象,母亲要的太多了。”玉颜道,“不是人人都像你,自然也不是人人都像我,娘,往后我们各自安好成不成。”   “什么各自安好,你们一个个都断我财路……”四夫人恼怒地说着,忽然眼珠子一转,冷笑道,“展玉颜,有件事你别忘了,你还打算嫁人吗,那你最好别得罪我,不然将来大家都别过好日子。”   玉颜淡漠地一笑:“母亲,您和老太太真是前世的缘分,今生才做婆媳,不如把您也送去别庄,你们做个伴?”   “你……”待四夫人要发作,展怀迁从前方走过,她不得不收敛几分,也懒得和展怀迁说话,愤愤然走开了。   展怀迁见母女在此,本是诚心要来向婶母行礼,但见她气呼呼地离去,玉颜面上也不好看,知道她们还是起了争执。   “别往心里去,多少年都这样了。”展怀迁安抚妹妹道,“将来总有法子,不让她去闹司空府,说实话,我觉着婶母若知道是司空府,她反而会识相。”   玉颜苦笑:“哥哥是不知道京城里那些官太太们平日里如何抱团的,我娘仗着太师府,颇有些人脉和手腕,这要是再攀上司空府,可了不得了。”   只见福宝从远处跑来,气喘吁吁地说:“哥儿,少夫人找您呢,问您去哪儿了。”   七姜的依赖黏人,让展怀迁不禁露出笑容,玉颜看在眼里,亦笑道:“哥哥快去吧,嫂嫂见了你才不会疼。”   见兄长匆匆而去,玉颜叹了口气,想起母亲方才的威胁,心里凉了半截。   但不去想了,不是才和茵儿说好的,她们彼此都要好好活着,不能输给七姜。   此刻,跟随母亲和姑姑跑了一趟太师府的何世恒,已经回到家中书房,安心读书写文章。   然而过于专心,没察觉屋子里有人,不经意抬起头,竟见母亲在书架旁站着。   “娘?”何世恒放下笔,起身道,“您几时过来的,怎么没听见动静。”   何夫人道:“这些年就盼着你上进,好容易有了这光景,我只想静静地看着,怎么也看不够。”   何世恒笑道:“您坐着看,我不嫌烦,若没别的事,我继续用功了。”   何夫人说:“喝完茶,茶能明目。”   说着,便为儿子斟茶送来,何世恒抬手接过,却见母亲细细地打量自己,茶碗已经接过手,她却不松开。   “娘,您怎么了?”   “没什么……看你累不累,气色好不好。”   何世恒放下茶碗,搀扶母亲坐下:“您到底怎么了,还在为了七姜的事自责吗,这不与您相干,回头我进宫给娘娘磕头赔罪,是我纵容了太子。”   何夫人摇头:“不必了,息事宁人吧。”   “娘?”   “我走了,你继续用功。”何夫人说罢,便起身离开,沿着长廊走远后,才停下脚步看一眼儿子的书房。   知子莫若母,她不会看错的,那孩子心里……   何夫人深吸一口气,自言自语道:“不成不成,恒儿,你爹你爷爷如何能答应。” 第202章 那碗茶,您也没拦着啊   午后,展敬忠从宫里归来,车马径直到了司空府,下人们和往日一样,领着他往岳父书房走,可他这会儿不是来见岳父的。   静谧清幽的小院里,何翊翎正百无聊赖地看梁嬷嬷绣手帕,主仆俩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门前忽然有人来,不经通报,展敬忠已进了院门。   梁嬷嬷忙起身相迎,收拾了针线,命丫鬟奉茶水来。   何翊翎长眉轻蹙,不耐烦地看着这人,展敬忠径自过来坐下,待梁嬷嬷上了茶,便道:“都退下,我与夫人说几句话。”   众人迅速消失在庭院内,展敬忠走得急了,口渴厉害,便自己斟茶,偏生茶水滚烫,难以入口。   何翊翎手边,倒有一碗凉得刚好的,展敬忠毫不客气地伸手来拿,一顿牛饮喝完了。   扬名天下的展太师,喝碗茶都如此潦草,十多年了,不,二十多年了,这个人一点都没变。   他可以为了税赋多一厘少一分与群臣争辩数日,不惜树敌得罪人,也要为朝廷为百姓谋利,可除此之外,任何事在他眼里,都能“就这样吧”。   展敬忠喘了口气,说道:“陈茵的事已经过去了,皇上暗示我,他会约束贵妃,就不要和贵妃过不去,更不要和太子过不去。当今登基十七年来,正因为后宫祥和,朝堂才得以顺遂,翎儿,我把那几个动刑的宫女找出来,让姜儿出口气可好?”   何翊翎冷笑:“出了气,我儿媳妇就能当没被扎过,太师大人,您要不要试一试,长针从指尖扎入指根,我家孩子是十恶不赦、通敌叛国的罪人吗?”   展敬忠无奈地说:“可已经这样了,不是我说,姜儿那孩子,总是口无遮拦,想说什么说什么。在家里冲我冲老太太也罢了,我总能包容,老太太也不能把她怎么样,可那是在宫里,在贵妃、太子的面前,你猜姜儿说什么,她当着太监宫女的面,讥讽太子这点能耐,还想当皇帝,你听听这话。”   何翊翎反问:“这话怎么了,在你看来,太子能成为明君吗,他懦弱得连自己的母亲都争辩不过。对了,太师大人也是如此愚孝之人,怪不得看太子,也就察觉不出什么不妥。”   展敬忠道:“你揶揄我也罢了,岂能冒犯太子,姜儿便是学的你,又仗着你宠溺,才如此轻狂。她分明可以不受折磨,聪明一些、圆滑一些,这些道理,你为何不教她?”   “我家孩子清清白白,为什么要教她这些世故?你怎么不去教贵妃,不要滥用私刑,不要自私狂妄?”何翊翎心火窜上来,起身道,“但凡有你无法左右的事,便开始推脱旁人的罪过,展敬忠,旁人是柿子挑软的捏,你不是,管它软的硬的,你是只捏自家树上的。”   展敬忠慌忙解释:“你别生气,我不是怪姜儿,更不是怪你……”   何翊翎道:“话都说出来了,还想怎么描补,你走吧,我不想见到你。”   说罢,转身往房里去,展敬忠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急道:“我们好好说话,翎儿……”   何翊翎奋力甩开了丈夫的手:“说什么,说了二十年还是这些话,有点新意吗?”   展敬忠道:“翎儿,贵妃你不能动,更何况,你打算怎么动她,宫里的嫔妃和其他皇子,论出身地位、论外戚势力、论天赋资质,都及不上太子。太子在贵妃跟前虽懦弱些,可面对天下事,面对大臣们,自有他储君的气魄在,太子心里也是装着天下的。”   何翊翎道:“你看看,到底也是你手下出来的学生,太子和你这位先生,真是一模一样。”   “我……”   “太师大人,宫里的事,你当真不知晓吗?”   展敬忠眉头一紧,沉下眼色道:“宫里向来太平无事,你我不过是臣子,当谨言慎行。”   何翊翎冷然道:“在太师大人看来,当是谨言在先,还是慎行在先?”   展敬忠一脸严肃:“翎儿,这不是你能动的事,你不想想为什么,过去那么多年,连皇上都不追究吗?”   何翊翎傲然别过脸:“不追究是一码事,天下人该不该知道,又是一码事。听怀迁转述昨日宫里发生的事,我才明白,贵妃何止是要找陈茵,她还利用了我家孩子,逼得太子反抗。她并不怕儿子忤逆自己,只怕儿子不够强大,宁愿牺牲母子情分,也要把太子逼上明君之路。可是,别人家的孩子,就活该受罪吗,更何况,是我的孩子。”   展敬忠叹气:“你也看出来了?”   何翊翎道:“不如给你个选择,要么你我和离,要么我做什么事,你少插手。告诉你那些话,不是让你来劝我的,只是给你心里留个底,毕竟你还是我儿子的爹。”   展敬忠起身道:“翎儿,你也过了四十了,脾气就不能改一改吗,难道全天下人都要顺着你,事事都要和你心意。”   何翊翎眼底掠过笑意,她已经连失望都懒怠了,平静地说:“合我心意但不顺你心意的事,你不是正在问我吗,太师大人,你正当盛年,怎么就糊涂了?”   此时有丫鬟从院门外进来,怯怯地禀告:“老爷请姑爷过去,有要事相商。”   展敬忠无奈地一叹:“知道了,就过去。”   何翊翎转身进了卧房,展敬忠在原地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走了。   梁嬷嬷一直在不远处旁观,此刻匆匆来到房内,忧心忡忡地劝说:“夫人,何苦来的,就不能好好说回话,曾经那么好的夫妻……”   大夫人苦笑:“你也说了,是曾经。”   梁嬷嬷问:“真就没得转圜吗,或许,您给太师指条道?”   大夫人摇头:“已经走到头,哪儿还有什么路,若非怀迁,我巴不得这辈子都不再见到他。”   梁嬷嬷道:“您说的是气话,是狠心话,方才那碗茶,您也没拦着啊。”   大夫人失笑,深深吸了口气:“就是路人,渴了也能舍一口水吧,是你们想太多了。” 第203章 这里头一定还有事   展敬忠与岳父商议完国事,离去时,遇见妻子往岳母的院子走,可他快步上前,人家仍未有停留的意思,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这样的光景虽然丢脸,司空府上上下下实则早已习惯,展敬忠自己都不在乎了。   然而回到太师府,一进大院就闻见花香,很是香腻烦人,他没好气地问:“怎么回事?”   下人应道:“萧姨娘在为老爷晒制干花,好熏香用。”   展敬忠恼道:“用不着,弄得乌烟瘴气,我去观澜阁一趟,赶紧都处置了。”   当萧姨娘听说动静赶来,老爷已经走了,下人为难地说了缘故,她只是点了点头,默不作声地离开。   这一边,展敬忠到了观澜阁,自然不会将脾气撒在孩子们身上,还有要紧事要与七姜商量。   卧房内架起屏风,展怀迁坐在床头让七姜靠在自己的怀里,待父亲进门后,便隔着屏风说话。   “怎么了?”七姜很小声地问展怀迁,“宫里又出事了吗?”   展怀迁摇头,没做声。   但听父亲的声音响起,展敬忠道:“姜儿,爹有件事要拜托你。”   展怀迁替七姜说:“父亲吩咐便是了,不过她现在要静养,什么也不能做。”   隔着屏风,能看见父亲的身影坐下了,他叹了一声:“姜儿,你娘气坏了,势必要贵妃付出代价。可她能对贵妃做什么呢,无非是拥立其他皇子,从贵妃手里夺权,从太子手中夺位,这是天大的事,堵上了性命的。”   七姜很是诧异:“可是父亲,母亲一个女子,能掀起这么大的风浪吗?”   展敬忠道:“东宫之位从来便不稳固,众皇子皇孙对皇位虎视眈眈,朝堂风云朝夕可变,姜儿你以为天大的事,可能只在一瞬间,天下就易主了。”   七姜怔怔地看着展怀迁,这话越说越吓人,至于吗?   展敬忠继续道:“眼下能劝说你母亲的,只有你,姜儿,爹答应你,那几个动刑的宫女,爹一定找出来供你出气,你能不能劝说几句,让你娘放下执念。”   七姜问:“母亲已经拒绝您了吗?”   展敬忠道:“昨晚便是说不通,今日我特地去司空府找她,反被嘲讽了一顿,不欢而散。”   七姜冲口而出:“父亲,娘为什么这么讨厌你?”   展怀迁吓了一跳,立时冲七姜皱眉,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能再多问。   但听屏风那头长长一叹,父亲像是苦笑道:“是爹做了对不起你娘的事,有了怀逸,不论如何,都是爹的不是。”   七姜却问:“父亲当年,也是被人下药……”   展怀迁慌忙捂住了她的嘴,皱眉瞪了七姜一眼,七姜也生气了,霸道地瞪回来。   展敬忠不知里头的动静,但听“下药”二字,只是淡淡地说:“没有那回事,姜儿,你心地善良,你该知道一件事,怀逸是无辜的,已经发生的事,不论什么缘故,也不该让他背负污名。”   “父亲,劝说母亲的事,我和姜儿一定帮您。”展怀迁道,“的确不是小事,母亲太冲动太高傲,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虽然我也恼怒贵妃,恨不得以牙还牙,但我们身为臣子,不能只有私欲,还要为天下想一想。”   展敬忠道:“你们能理解,爹很欣慰,那好……让姜儿早些休息,早些把伤养好。”   展怀迁将七姜轻轻放下,出来送父亲,展敬忠要他留步,独自离开了。   目送父亲走远,展怀迁才回到房内,见七姜气呼呼地瞪着自己,他也严肃地说:“你太放肆了,他们是长辈,是你的公公婆婆。”   七姜别过脸,不理他。   展怀迁坐下,好生道:“我不凶你,我们好好说。姜儿,这是我爹和我娘都不堪回首的往事,那一层层疤痕看似结得很厚,但其实底下伤口还没愈合,你一下猛地给揭开,只能见到血肉模糊,没有半分好处。”   七姜摇头:“什么疤痕,什么血肉模糊,娘才不要和他放在一起说呢,没好的只是你爹,娘早就好了。”   “你才认识我娘多久?”   “那你做了二十三年儿子,你又管什么用了?”   七姜说完这句,一下没了力气,她的手还很疼很疼,疼得心都抽起来,只不过强打精神,虽说吵架拌嘴能分心让自己不去感受疼痛,可似乎这一气,痛感更敏锐了。   展怀迁见她脸色煞白,立时心疼了:“不吵了,疼得厉害了吧。”   七姜委屈地说:“我都这样了,你还凶我,你受伤的时候,我是怎么照顾你的,轮到你来照顾我,就不耐烦了,还骂我。”   展怀迁掀起衣袖,上面还有一道淡淡的疤痕,不是当日打斗受的伤,是七姜不小心抓的。   便是那日被发现他左臂已经能使劲,还装伤病骗七姜喂饭,七姜气得对他“拳打脚踢”时,不小心抓伤的。   “我右胳膊还吊着的时候,你就揍我了。”展怀迁道,“你说,你怎么照顾我的?”   七姜不服气:“是你先骗人,我才打你的。”   展怀迁问:“那眼下,我是真的没耐心,真的没照顾好你吗?”   七姜心头一软,展怀迁都一天一夜没合眼了,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自己。   自然这公子哥儿,没了朝堂的事,有大把大把的时间,琐碎辛苦的活也有下人来干,不像家里,小时候生个病,爹娘还要顾着田头地里的庄稼,她甚至还要自己爬起来烧水喝。   可也正是这养尊处优的人,从小连衣裳都有人给穿的人,愿意为了她做那么多的事,这辈子头一回伺候人,就都给了她。   “爹是不是被下药的?”七姜说,“为什么都回避呢,怀逸的名声是要紧的,那母亲连个交代都不能有吗。都拖了十年,索性就别解决了,还强求什么呢?”   展怀迁道:“当年我自己还是个孩子,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莫说父亲不提,娘也不提不是吗,你觉着娘想要个交代吗?那最好的交代是什么,难道不是让萧姨娘离开,让怀逸也离开。”   七姜说:“可母亲离家的时候,怀逸已经出生了,娘是忍耐过一阵子的是不是,那后来又是什么,把娘逼走的,肯定不是怀逸,这里头一定还有事。” 第204章 那是个孽障   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才激得母亲离开展家,小两口靠猜是猜不出来,且不论发生了什么,如今是否还能有破镜重圆的那天,谁说了都不算,唯有母亲一人可以决定。   展怀迁道:“曾听大舅母说过,我娘的气性,根本不会把萧姨娘放在眼里,也不会觉得怀逸是她的眼中刺,她根本就‘看不见’他们的存在,姜儿,你能明白这话吗?”   七姜当然明白:“所以我才会对怀逸说,放开什么嫡母庶子的包袱,彼此互不惦记,反正你永远是他的哥哥,这就够了。”   展怀迁很感激,说道:“我心里并不容萧氏,她若能走,我也不会心软,只是怀逸可怜,他是无辜的,被夹在中间。”   七姜说:“我那日听张嬷嬷提起,在别人家,庶出儿女不能称呼生母为母亲,只能喊姨娘,姨娘在自己的孩子面前,还要低一等是不是?”   展怀迁颔首:“各府规矩或有不同,但大多如此,怀逸去的学堂,也只有他一人是庶出。虽说碍着太子是贵妃所出,如今不敢有人明着分嫡庶,可总有偏心的,更何况各家正房夫人,又岂是吃素的,自然是把一切好的,都给自己的孩子。”   七姜嫌恶道:“为什么只可以男人三妻四妾,女人不能有好几个丈夫。”   展怀迁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唯有道:“反正你我只有彼此,管别人做什么。”   七姜说:“男人左拥右抱、喜新厌旧,女人一个又一个,新鲜完了丢一旁,这些女人不去和男人争辩,却自己先打起来杀起来,我真是要气死了。”   展怀迁哭笑不得:“你别和自己生气,与我们并不相干。”   七姜直摇头:“这会子又不相干了,萧姨娘和怀逸呢,你呀……我知道,你骨子里并不像插手父亲母亲的事,但又盼着他们能和好,最好哪天突然就和好了,你就高兴了。”   展怀迁说:“真有那一天,我为什么不高兴?”   七姜愣了一下,那倒也是,真有一天公公婆婆突然就好了,不是再好不过了吗?   展怀迁搀扶她躺下,说道:“好了,先养伤,一会儿又疼了。”   大院里,展敬忠归来后,已经将干花的事都忘了,进门洗漱更衣,用了些晚饭,再后来怀逸从文仪轩回来,和他讲了几句功课,便让儿子早些休息。   萧姨娘虽不近到老爷身边,但洗漱用饭这些事,都是她张罗着下人们伺候,直到老爷去书房,有几位门客来相谈,她才退到自己的屋子。   卧房里,到处都是还没晒干的花瓣,方才老爷让处置了,她并没有扔,都收到自己的房里,而院子里的香气也并没有散尽,是老爷心情好了,就不觉得烦腻,与这些花香本身毫无干系。   这么多年了,她太了解这个男人,她做什么或不做什么,都不重要,展敬忠不会放在眼里,更不会放在心上,她连生气失落都是不必要的,因为没人在乎。   “母亲……”怀逸从门前进来,见满屋子的花瓣,问道,“您要做干花吗?”   “是呀,老爷不喜欢燃香,自然的花香果香才好些。”萧姨娘走来看了儿子,问道,“哥儿怎么不在房里温书,有什么事,打发下人过来就是了。”   怀逸道:“五月二十九是大夫人的生辰,大姐姐和二姐姐商议为大夫人准备什么贺礼,我也想备一份,来和母亲商量。”   萧姨娘道:“哥儿想送什么?”   怀逸说:“我一个孩子,总不能送金银玉器,想着过了五月就该炎热起来,想送一把团扇给大夫人。”   萧姨娘道:“那我明日派人,去扇子铺挑几把回来。”   怀逸说:“不必了,我与大姐姐二姐姐约好,后日下了学,她们来迎我,我们一起去买。”   萧姨娘嘴角一扯,勉强笑道:“哥儿不是来同我商量贺礼,只是来告诉我一声?”   怀逸道:“您看送扇子可好?”   萧姨娘一时没克制住:“不是都要和大小姐逛去了吗,还问我做什么?”   怀逸怔然,望着母亲半晌,才道:“那我回房了。”   但儿子要走,萧姨娘又不甘心,拉着儿子的手说:“买的扇子,千篇一律的,放在那铺子里,不知哪些人手里摸过,岂能配得上大夫人。不如自家做一把,扇面你来书画,我来绣入扇面,这才好呢。”   怀逸很犹豫,但那些话他说不出口,很显然,还不如买的好,嫡母怎么可能收下姨娘绣的扇子。   萧姨娘说:“这是你我的心意,不必对大夫人明言,送的时候就说买的,就两全其美了。”   怀逸不忍心驳了母亲的好意,便道:“那就照您说的,我来画、您来绣,我和大姐姐去逛时,买一方锦盒回来,装着体面些。”   萧姨娘松了口气:“这才好呢。”   如此,两日后的傍晚,玉颜带着玉颂来接弟弟下学,一同逛了几家商铺,为大伯母选定了生辰贺礼,姐弟三人玩尽兴了归来,却见太师府外,停着司空府的车马。   “亲家大夫人到了,来探望二少夫人。”门下管事禀告道,“来了有一会子,再晚些怕是该回了。”   玉颜便命弟弟妹妹先回文仪轩,独自往观澜阁来,如今是她当家,府里来了贵客,即便是亲戚,也该出面接待。   巧的是,刚到观澜阁,就见何夫人被簇拥着出来,笑盈盈地说:“今日来得不巧,没讨着你的茶吃,不过你嫂嫂瞧着恢复得不错,气色也好了,我才安心呢。”   玉颜行礼后,上前搀扶了何夫人,说道:“舅母怎么傍晚才来,便是我在府里,也不该伺候茶水,怕您吃了夜里睡不着。”   何夫人微微一笑,另一只手轻轻一挥,随她的下人便明白,带着这府里的下人一并往后退开。   见这光景,玉颜心里不免有些紧张,但稳住了不动声色,只听何夫人道:“我这几日的确睡不好,有件事落在心里,一来惦记你嫂嫂,二来……玉颜呐,舅母也算看着你长大的,咱们娘儿俩说话,就不避嫌了可好?”   “舅母只管吩咐,我听着呢。”玉颜的心砰砰直跳,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那日带你哥哥来探望姜儿,没见着姜儿,又烦你烹茶。”何夫人停下脚步,看着眼前的孩子说,“喝茶那会儿,我明眼瞧着,何世恒看你的眼神不对,我养他这么大,从没见他如此看待一个女子。”   玉颜松开了手,往后退了半步,垂首道:“我……不明白舅母的意思。”   何夫人说:“玉颜啊,你哥哥日后若说什么荒唐话欺负你,你别往心里去,只管告诉舅母打他,那是个孽障,我定会好生管束他。” 第205章 她放弃了   那日二哥哥说,瞧着他们不对劲,怕在大舅母面前露馅,彼时玉颜还觉着,是哥哥心里有念想,才会看他们暧昧,没想到,是真没藏住。   玉颜有过一瞬的念头,想此刻就对何夫人坦白她与世恒的情谊,可到底没有勇气。   事情就此结束,受伤害的只是她与世恒,可坚持下去,就会让更多人难过。   不论舅母是觉着何世恒举止轻浮,还是知道了他们的情愫,眼下这番话的态度,再明确不过,她不同意、不接纳,但也给足了自己体面,只说是何世恒的错,与她不相干。   玉颜顺着台阶下,自此太平无事,若不然,司空府当家大夫人,是轻易能惹怒的吗,还有她办不到的事吗?   “舅母言重了,我与恒哥哥自幼相熟,恒哥哥性情爽朗外放,不拘泥礼教,待我们姊妹十分亲切。”玉颜努力稳住心神,说道,“但舅母的顾虑也是对的,我们兄妹之间清白冷静,旁人未必如此,若不谨慎些,还如孩提时那般玩耍,实在怕叫人误会。不相干的人倒也罢了,哥哥未来还要娶妻成家,叫新嫂嫂和亲家误会,便是玉颜的罪过了。”   何夫人微微一笑:“是啊,他就是没分寸,姜儿刚进门那会儿,也听说他老往新房里钻,真真没规矩极了。亏得姜儿也是个开朗大度的孩子,换做别家,大伯子往小婶子屋里坐,还不得闹得天翻地覆。”   玉颜笑道:“二嫂嫂更是礼法之外的人,舅母不必担心。”   何夫人轻轻抚摸了一下玉颜的发鬓,为她将一支簪花戴周正,温和地说:“你是顶好的孩子,过两年,舅母一定为你相看好人家,这世上终究是好人多。你的相貌人品,多得是倾慕之人,你还那么年轻,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玉颜麻木地欠身:“多谢舅母爱重,眼下只想将太师府的规矩重新立起来,以求报答大伯父的养育之恩,不想其他的事。”   “真是能干的孩子,又孝顺又善良。”何夫人道,“好了,你别送我,该用晚饭了吧,我也走了。”   话虽如此,玉颜还是送到了宅门外,恭恭敬敬地看着司空府的车马远去。   一阵热风吹来,玉颜恍然醒过神,这过了端午,连夜风都是热乎的,热得人心里烦躁,浑身针刺般毛躁,难受得很。   回身往府内走,脚步格外沉重,不知道那头母子俩会如何提起这件事,照何世恒的脾气,恐怕还未知晓他母亲的心思,不然早就闯来了。   而自己呢,方才那句话,便是向夫人表决了心意,她放弃了。   “对不起,世恒……”玉颜默默呢喃,“这是早料到的结果,没有我想得那么难受,哪怕不能在一起,知道你心里有我,这辈子也不算白活。”   玉颜的脚步轻盈起来,挺起腰背,深深吸了口气。   她要好好活着,可活着不见得非要与谁结为夫妻,良缘是人生的锦上添花,若不得,那便继续好好过日子。   一辈子那么长,纵然海誓山盟,纵然有情人得成眷属,谁又能陪伴谁一辈子,真正地爱过一场、恋过一场,足矣。   转眼又过了两天,七姜的手已经不用再包扎敷药,从宫里回来时肿得两三倍粗的手指,也恢复了纤细。   但翻开手掌,能清晰地看见皮下从指尖扎入指根的伤痕,血印已然发黑,叶郎中说待完全褪去,恐怕要几个月甚至半年。   丑一些倒是不打紧,重要的是,手指能否像从前那样灵活,七姜眼下觉着自己能动弹,但皮肉正在生长,动一动还是会牵扯发痛,因此不敢乱来,再要等等。   虽说手指尚未痊愈,但七姜的身体已经完全养好了,再也闲不住屋里呆着,展怀迁一去当差,她就到处逛。   去后院看罗叔遛狗跑马,去文仪轩和玉颜玉颂玩笑闲话,没有了老太太和上官清作妖的家里,太平又安逸。   这一日,和陈茵约好,姑娘们一起去茶楼听书,只因陈茵为数不多的自在日子,就快结束了。   七姜带着玉颜和玉颂坐马车来到茶楼,店小二殷勤地领路到楼上雅间,可姑嫂三人等了半个时辰,底下书都说了半本,也不见陈茵来。   “我去陈家瞧瞧,你们接着听。”七姜起身道,“若有什么事,也该派人来说一声,我觉着不大好。”   玉颜说:“嫂嫂你容易冲动,我陪你一起去。”   而玉颂胆小,不敢独自留下,拉了姐姐的衣袖说:“我也去……”   张嬷嬷见这架势,劝道:“少夫人和姑娘都坐下吧,奴婢走一趟,说不好听的,人真的来不了,难道还抢不成,谁去都一样。”   于是不等七姜答应,张嬷嬷便下楼来,命随行小厮牵来马车,径直去往陈阁老府中。   果然,门下的人告诉张嬷嬷,贵妃娘娘派人将大小姐接入宫中,是要住下,短时间内不会回来。   张嬷嬷叹了口气,分明还有几天的,贵妃怎么出尔反尔,她回到茶楼,七姜和玉颜也猜到了是这个结果,这一下,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见到她。   “我要怎么才能进宫?”七姜问玉颜,“有什么人,是可以随意进出皇宫的吗?”   玉颜笑道:“没有这样的人,除非皇上或娘娘另有皇恩,除了两位长公主,无人有此特权,便是贵妃的娘家人,何夫人也……”   提起何夫人,玉颜心里一颤,忙岔开话题说:“嫂嫂别想了,就算是大伯母,也要贵妃点头她才能进宫。”   “不知道展怀迁说了没……”七姜则自言自语,冷不丁地想起了展敬忠的托付,这会子已经没心情听书了,便道,“不如我们去司空府,也向外祖母报个平安,我没事了。”   玉颜眼神一晃:“你去吧,我和玉颂先回去了,虽说是亲戚,但我们姐妹俩到底隔了一层,随随便便登门打扰,太没规矩。”   七姜笑道:“也是,免得将来外祖母和舅母知道了你和表哥的事,想到你三天两头地往司空府跑,还以为你早有算计,让她们心里多想就不好了。”   玉颜勉强一笑:“是啊,谨慎些总是好的。” 第206章 他们母子还能好吗?   既是没了听书的兴致,姑嫂三人便要各自离去,下楼出了茶馆,商量着是先送七姜去司空府,还是先把玉颜玉颂送回家。   正说话,一乘破轿子从路边走过,忽然有人大声喊:“少夫人、少夫人……”   七姜自然以为是叫自己,可那声音她不认得,反而听玉颜在边上念了声“莲香”,她扭头问:“玉颜,那人是在叫你吗?”   玉颜冷声道:“这声音若没错,是我在甄家的丫鬟,就是出卖我,告诉甄老婆子我与人私下通信的丫头。”   “可真是冤家路窄啊。”   七姜再回头看,便见那破轿子晃动得厉害,前后两个人被晃得抬不住,领路那个汉子骂骂咧咧回头来,就见轿子里的人滚出来摔在地上,看得清手脚都被捆得严严实实。   “少夫人救我,少夫人救我……”那个名唤莲香的丫头,大声呼喊着,“少夫人救救我。”   彪悍的汉子走来将她一把揪起,照着脸上就是一巴掌,随便掏出块破布堵上她的嘴,又把人给塞回了轿子里。   这一头,随行的护院们已经挡在了少夫人和小姐们的面前,张嬷嬷劝道:“姑娘,别理了,吃里扒外背叛主子的东西,管她什么下场,都是活该。”   七姜回头看玉颜,见她眼底有恻隐之心,知道她善良心软,看架势,这丫头必定是要被卖去不好的地方,若只是拉了人家去配,不至于这么拼死呼救。   “玉颜,管吗?”   “我……”   “终究是一条人命,要不去问一句,能管就管,不能管咱们也不是天王老子,哪儿来通天的本事。”   七姜说罢,就命一个护院上去询问,那头的人往这厢打量,见年轻妇人和姑娘穿着体面,代步的马车华丽富贵,身边更是一丛丛男仆女婢的跟着,一时也不敢轻易得罪。   讲述了缘故后,护院回来禀告:“的确是甄家卖出的丫头,要送去……送去勾栏之地。”   七姜不懂,问玉颜:“勾栏是什么地方?”   玉颜道:“青楼伎院,买卖皮肉之地。”   张嬷嬷劝道:“姑娘,再怎么着,也是甄家的买卖,咱们也没道理管。”   七姜却说:“可以再买下来吗?”   张嬷嬷不高兴:“花那钱做什么,少夫人您不是最恩怨分明的吗,那丫头可是害苦了我们姑娘,怎么还以德报怨呢?”   嬷嬷的话,自然也是七姜心里想的,可撇开这些事,一个清白女子被送去腌臜之地,从此任人欺辱,哪怕她曾经做错事,那也是她对不起玉颜,甄家的人,凭什么这样作践一个活人。   玉颜说:“主仆一场,她好歹伺候了我三年,纵然有错,我也不忍心看她余生凄惨,可我没有钱,我没有银子赎她。”   七姜笑道:“展怀迁有钱啊,他有好多钱呢。”   说着,便命护院去交涉,而那汉子不是拿主意的人,也要回去禀告才能处置,七姜就派两个人跟着,务必将这件事办妥。   之后家里的马车先送玉颜姐妹回府,七姜再往司空府来,如今门里门外的人,都认得她,无不客气殷勤,许是母亲在家中,七姜再来司空府,也不像从前那么紧张了。   到了老太太跟前,自然被外祖母好一番心疼,甚至捧着她的手亲了亲,叫七姜都害羞了。   “你年轻,皮肉长得快,过一阵子就看不见了。”老太太爱怜地搂着七姜说,“要是瞧着害怕,就让张嬷嬷给你缝手套,别吓着自己。”   七姜的手眼下是真不能看,那日四夫人“特地”来探望她,不死心地要打听出了什么事,她直接把手摊开,吓得四夫人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不敢再多问一句。   可她自己并不害怕,从小下地上山干活,身上不知多少奇奇怪怪的伤痕,有些留疤的,有些消失的,早就忘了。   何夫人到来时,刚好听七姜说方才的事,说那个出卖玉颜的丫鬟被甄家卖了,她们打算用钱买下来,放她一条生路。   何夫人感慨:“玉颜这孩子,能以德报怨,心底跟菩萨似的。”   七姜有心夸赞玉颜,刻意地说:“舅母,她并不是一味的心软,这回也只是给那丫头一条生路,可不会带在身边的,她不糊涂。”   何夫人勉强笑了笑,但问:“那私下传递一事,究竟有没有,是谁给玉颜捎信,姜儿,你知道吗?”   七姜不禁紧张,僵硬地说:“没、没有啊……”   大夫人出言解围,说道:“有或没有都过去了,这会子提起来,岂不是在孩子心上捅窟窿。嫂嫂,咱们当闲话聊,孩子身上可是一辈子的伤痛。”   何夫人叹:“可怜的孩子,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自然,她很想知道,想知道所谓的书信,是不是自家儿子传递的。   那日虽然和玉颜挑明,揣摩着那孩子的应答似乎是没事的,她稍稍安心了一晚后,又忽然矛盾惆怅起来,怕伤了儿子的心,怕自己处置的不妥当。   若这书信,当真是儿子递进甄家,何夫人不敢想,展玉颜在儿子心里的分量有多重,再有一天知道是亲娘早早替他斩断了姻缘,他们母子还能好吗?   “嫂嫂,您想什么呢?”大夫人见嫂嫂出神,笑道,“还盘算着,给我张罗生辰宴?”   何夫人回过神来,说:“今年没赶上赏花宴,咱们家那些人情总要还的,就托赖你的生辰,热闹一回可好,你都来家住了,总该替我分担分担。”   大夫人嗔道:“嫂嫂,有你这么求人的吗?”   嫂嫂满不在乎地说:“哪个求你,改天我就发帖子,你不愿意也得愿意。”   七姜笑道:“玉颜她们,已经为母亲准备好生辰贺礼,娘,我没有钱,您想要什么贺礼,不能太贵才行。”   何夫人诧异地问:“姜儿,你怎么没有钱,怀迁的私房可不少呢,他不给你花吗?”   七姜依偎着外祖母,骄傲地笑道:“那是他的钱,我不稀罕。”   何夫人指了指妹妹,嗔道:“你们婆媳俩,真是前世注定的,一模一样的脾气,还说一样奇怪的话。” 第207章 棋要一步步走   玩笑过后,老太太要家里的郎中再来给七姜诊视一番,大夫人另有事务去忙,众人稍坐坐便散了。   见七姜和母亲聊得欢喜,大夫人便悄声离开,到了大嫂嫂门外,见四五个管事候着,她问:“怎么不进去?”   他们应道:“夫人还没传呢。”   大夫人便径直往嫂嫂屋里来,只见她在明窗下坐着,手里捧着一本册子怔怔地出神。   “外头等着夫人传话呢,都能凑一桌麻将。”大夫人进门笑道,“嫂嫂发什么呆?”   何夫人回过神,匆匆看了眼手里的册子,说道:“恍神了不是,你以为我真年轻呢,渐渐也力不从心了。”   大夫人道:“小儿子媳妇、侄子媳妇们,为何不差遣,都是最听话能干的孩子。”   嫂嫂轻轻一叹:“这家业将来并不是给他们的,自然他们也不贪,可既然不给,何苦让她们白忙一场,总该公允些,何况都有孩子了,不是闲人。”   大夫人便帮着嫂嫂处理了几件事,将外头等候的管事都打发了,之后丫鬟奉了茶,姑嫂俩才坐下歇一口气。   “姜儿呢?”   “和母亲聊得正好,我过来看看你。”   何夫人不禁觉着奇怪,放下茶碗道:“我有什么好看的,不是天天见面?”   大夫人微微含笑:“嫂嫂,你有心事吧,能与我说说吗?”   “我……还能有什么形式,都是那个孽障。”何夫人长长一叹,犹豫片刻后,到底是开了口,轻声道,“方才我问姜儿的话,心里是真悬着,玉颜那孩子到底和谁私下通信,我怕,我怕是恒儿。”   “就是他,打发姜儿给送了两回信。”   “什、什么?”何夫人错愕地瞪着妹妹,“翎儿,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大夫人含笑:“那俩孩子从小看对眼,青梅竹马的,三年前你和恒儿送娘去温泉山疗养,赶上甄家向玉颜提亲,活生生错过了。你想想这三年,不论我哥怎么打怎么骂,那小子就是不学好,不考功名也不务正业,更别说相亲成家,你以为他真的疯吗?”   到底是贵门出身,司空府的当家主母,何夫人很快镇定下来,毕竟这结果,在她心里早已被盘算过。   大夫人这会儿也不玩笑了,正经道:“我只比嫂嫂早几日知道,当年世恒谁也没说,是顾虑我和展敬忠,不成想就错过了。这么多年,这是我唯一后悔的事,害了一对小鸳鸯。”   “恒儿亲口告诉你的?”   “是,他到如今仍旧顾虑我与展敬忠,我答应他,会尽力成全他们。”   何夫人恼道:“你说得轻巧,横竖不是你的儿子。”   大夫人欠身告罪:“嫂嫂要骂,都冲我来,孩子多可怜?”   何夫人直摇头:“这要不是甄家二郎走了,他难道为展玉颜独身一辈子?”   “这也未必,可三年又三年的,一辈子也就眨眼功夫,将来的事,谁又知道呢。”   “玉颜那孩子,倒是沉得住气,那日我与她挑明,她没有露出半分惊慌,我瞧着真以为,是我那孽障轻挑混账。”   这一下,轮到大夫人惊讶,问道:“嫂嫂找过玉颜了?”   老太太这头,七姜正陪外祖母说她和展怀迁的趣事,下人找来,说夫人请少夫人去一趟。   “什么事,她们怎么不过来?”老太太问道,“姜儿身子还弱呢,没得来来回回,让她们过来才是。”   七姜起身道:“外祖母,我早就好了,巴不得多走动走动,舅母和娘都是长辈,哪有她们为了我奔波的道理,我去去就回来。”   老太太爱怜地说:“慢些走,不许跑跑跳跳,摔着了再碰了手,该疼哭了。”   七姜觉着在外祖母跟前,她就跟个小娃娃似的,自然哪有不愿被宠爱的,又想到展怀迁便是这样长大的,心里又憋着坏,要回去逗他玩。   没料到,来了舅母和母亲跟前,竟是说表哥和玉颜的事,虽然被舅母一顿责备,可有娘在身边,她倒也不怕。   这会儿把事情说明白了,七姜小心地问舅母:“您不找哥哥来问一问吗?”   何夫人说:“我才把他的心上人得罪了,想着怎么圆呢,见他也就那些话,不说也罢。”   七姜看向母亲,大夫人含笑道:“姜儿,你现在就回家去,告诉玉颜,大舅母知道了,大舅母不反对,那日的事都是误会,要她别放在心上。”   何夫人急道:“哪个不反对了,翎儿你别乱教孩子。”   大夫人淡定地问:“那嫂嫂是反对?”   “我是心疼我的儿子,哪里知道是那么长久的事,是我糊涂了,竟以为他只是瞧上玉颜的美色。”何夫人后悔不已,“想来这小子再混账,何至于此,是我看轻了自己的儿子。”   七姜来舅母身旁坐下,乖巧地说:“那您就成全了哥哥和玉颜,玉颜她可能干了,太师府如今在她手里,规规矩矩,连下人们的嘴巴都严实了。我进宫的事,四夫人死活打听不到,不惜亲自跑来看我。”   何夫人长眉微蹙:“玉颜这孩子,我看着长大的,自然知道她的好,可她那个娘……”   说到这里,她瞪向妹妹:“怪不得,那天你就是套我的话呢,你一早知道,王氏是个麻烦。”   大夫人含笑道:“这棋不得一步步走吗,嫂嫂莫怪,您当时不也说了,还有您摆不平的事?”   何夫人无奈地一叹,摸了摸七姜的脑袋,冷静平和地说:“姜儿,你回去告诉玉颜,既然何世恒不是一时情起,他们是两情相悦,舅母愿意再斟酌。不是说不反对,而是成全这件事不容易,我不愿给她太多的希望,到最后没得落场。姜儿,告诉玉颜,那日我的话,绝非嫌弃她,当娘的总是盼着儿子好,如今也一样,我必要先考虑我的儿子,才会考虑她。”   这话如此中肯坦率,七姜心里好生敬佩大舅母,起身来周正行礼,感谢舅母的包容大度,之后得到娘的允许,便立刻离了司空府,恼恨马车那么慢,她巴不得立刻飞去玉颜的面前。 第208章 下辈子,还给您当儿子   文仪轩中,为了端午节派往宗亲各处的节礼不均,玉颜正训斥经管此事的下人,当七姜飞奔进院子,着实被这里凝重的气氛唬了一跳。   “都下去吧,今次的账先记下,缺的东西今晚就送出去,不得再耽误。”玉颜吩咐道,“再有下回,定不轻饶。”   众人领命退下,对少夫人也是毕恭毕敬,待他们都走了,玉颜才软下神情,关心道:“什么要紧事,跑得这样急?”   七姜笑容灿烂,看了眼左右,便拉着玉颜进门,反手将房门严严实实地关上。   “仔细你的手……”玉颜阻拦不及,担心地说,“碰着了该多疼?”   “我可没那么娇气,我这会子心里高兴,哪儿还知道疼呢。”   “高兴?”   “天大的好事。”   既是从司空府回来,且特地来告诉自己的好事,玉颜想不出除了她与何世恒之外,还有什么值得七姜高兴成这样。   可她和何世恒,还能有什么好事呢,大舅母已然明说,不愿接纳她。   “何苦瞒着我们呢,大舅母那日傍晚来看我,临走时与你说的话,你怎么不告诉我和你哥。”七姜心疼地说,“你该多委屈、多伤心,你不相信我们吗?”   玉颜苦笑:“大舅母都说了?”   七姜把司空府里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玉颜,说大舅母那晚回去后,反而越来越不安,她不知道儿子的情意有多深,想到会因此伤害了儿子,就后悔太冲动。   今日总算把话说开了,为了儿子,她愿意接纳玉颜,但这件事要成全起来不容易,她不能说拍胸脯的话。   七姜感慨着:“一个娘生的,怎么差那么多,大舅母什么事都为儿子考虑,那个贵妃姐姐,她都不把自己的儿子当人,还太子呢。”   玉颜道:“正因为是太子,大舅母的儿子是儿子,贵妃的儿子可是未来的君主,又岂能一样呢?”   七姜叹气:“道理我也明白,就是觉着……”   她猛地想起来,今日去司空府,其实还有一件事,是要劝说母亲放过贵妃,结果被外祖母心疼了半天,又说起玉颜的事,她给忘得一干二净。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就是……”望着玉颜,七姜奇怪道,“你怎么不高兴,我高兴得巴不得立刻飞回来告诉你,你也太冷静了。”   玉颜坦率地说:“不瞒你说,我高兴,可我不敢高兴得太早,也许等我们成亲那一日,我才会真正放开了高兴,七姜,别为难我。”   七姜又欢喜又心疼,不知说什么好,便展开双臂抱住了玉颜,玉颜眼眶一热,哽咽道:“七姜,谢谢你把我从甄家抢回来,活着真好。”   日落时分,何世恒在书房才下了课,为了他考功名,祖父在诸多门客中挑选了几位来指点他,如今每日早起至傍晚,课业排得满满当当,明年春闱,他志在必得。   丫鬟来伺候茶水,说起展家少夫人今日来过,何世恒道:“看来恢复得不错。”   可丫头却说,后来少夫人飞奔离去,不知遇到什么要紧事,一路的下人都见着了,瘦小的人儿跑得飞快。   何世恒不禁有些担心,七姜每次来这头,皆是规规矩矩十分斯文,她也明说过,来外祖家觉着拘谨,加之人口众多,她顾不上来。   这是闹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气得她能不管不顾,手上的伤还没好全呢。   如此不等喝茶,何世恒便往外祖母这里来,半路遇见母亲,他几步跑到跟前,担心地问:“姜儿怎么了,谁惹她伤心了?”   何夫人却抬手拧了儿子的耳朵,何世恒猝不及防,被拧疼了,嚷嚷着:“怎么了,娘,撒手疼啊……”   “小畜生,白生养你一回,娘在你心里,是不值得信任,不值得托付的吗?”   “怎么了?”   “你还想不想娶展玉颜?”   何世恒愣住了,一手捂着耳朵,呆呆地望着母亲,半晌咽了咽唾沫道:“您……都知道了?”   见儿子这般忐忑紧张,当娘的倒是心疼了,何夫人道:“我已经托姜儿向玉颜转达,我这一关她不必顾虑,可这件事没那么容易,玉颜的经历和出身,你爹和爷爷那一关不好过,乃至皇上和贵妃那一关都不好过,儿子,你得自己有出息。”   “娘,我……”何世恒眼圈泛红,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这是要哭吗?”何夫人嗔道,“没出息的东西,哭什么,为了个姑娘在你娘面前哭,是要挑唆将来的婆媳和睦?”   “不是,我不哭,我太高兴了。”何世恒冷静下来,“娘,我何德何能,能当您的儿子。”   何夫人叹道:“你呀,留着眼泪,等你爷爷你爹打你的时候再哭吧,这件事,你爹一准不答应。我和你姑姑商量好了,先说服老爷子,让你爷爷点头,到时候让老爷子去说服你爹。”   何世恒解释道:“儿子不急着立马就娶玉颜,玉颜也要些日子从过去走出来,您放心,明年春闱,儿子拿个殿试头名回来,爹就不怨我荒唐了。”   “不成,春闱之前必须先把婚事定了,如此你便是考了状元,皇上也不能强行指派你的姻缘。”何夫人估摸着可能发生的事,对儿子说,“太子弱冠并大婚之后,这件事就必须办下,来年你才能放手去考功名,拿着你的功名,把玉颜娶进来。”   母亲细致如斯,是真真正正要成全他们,何世恒后退一步,跪下道:“娘,儿子下辈子,还给您当儿子……”   “又说胡话了,你下辈子还是放过我的好。”何夫人嗔道,“快起来,一会儿下人见了,该乱传说什么,到你爹耳朵里就不好了。”   何世恒起身后,忍不住道:“娘,我、我是真心喜欢玉颜。”   当娘的反而红了眼圈,嗔道:“傻儿子,三年前就告诉我该多好。”   何世恒却看得开:“横竖都到现在了,您就盼着咱们往后的好,娘,我、我想……”   儿子的心思,就差写在脸上,何夫人嫌弃道:“去吧去吧,去见见玉颜,替娘赔个不是,那一日我必定吓着她了。”   如此,司空府的下人们,在见识了七姜飞奔出去后,又见大公子冲出家门,不知道的还以为今日有什么大事,可分明又一切太平。   当他赶到太师府,刚好遇见七姜要出门,七姜怕自己不在家,惹得下人多想,便陪着一起来文仪轩,娘记恨贵妃那件事,晚些再说也不迟。   映春一路跟着少夫人,忍不住说:“恒哥儿怎么总是风风火火,这是要去见谁?”   七姜干咳一声:“去教怀逸功课,还能有谁?”   映春小声道:“少夫人,奴婢说句不该说的,恒哥儿他是不是喜欢上咱们大姑娘了?”   七姜好奇:“怎么看出来的,下人们传闲话了?”   映春说:“郎才女貌的一双人,光看着都高兴,他们从小就认识,不比外头找的强吗?” 第209章 一个盼着另一个   这话听着怪别扭,仿佛到了年纪没成亲的,就该赶紧找个人嫁了娶了,人活着,怎么就非要凑成双,成双固然是好事,‘凑’就大可不必。   但映春也没坏心,七姜不必太顶真,只是道:“你家大小姐多不容易,你随口一句玩笑,都能叫她被唾沫星子淹死,这些话可说不得。”   映春这才意识到轻重,请求少夫人不要告诉张嬷嬷,她保证再也不多嘴。   七姜安抚了几句,便进了文仪轩,玉颂早早在门下等候,领着嫂嫂一同去了怀逸的书房。   外人眼里,姑嫂几个并何世恒、怀逸都在一处,实则进了书房,何世恒和玉颜就单独去了里间,只有七姜和玉颂、怀逸在外头。   此刻,怀逸睁大眼睛,新奇地看着姐姐和嫂嫂,脸上还憋着几分笑,他也是半大小子了,学堂里的孩子们个个儿机灵,该懂的不该懂的,肚子里都有。   玉颂拿出几分姐姐的款,说道:“好生念书,看着我们做什么。”   怀逸不服气:“你们都跑来吵我,我还怎么念书。”   七姜笑眯眯地说:“怀逸啊,你看见什么了?”   怀逸使劲摇头:“什么都没看见,恒哥哥只是来给我温功课的。”   七姜欢喜地摸摸弟弟的脑袋:“你想要什么,回头和二哥说,他一定给你办到。”   有弟弟妹妹和七姜守护,玉颜才能安心在里屋与何世恒说几句话。   只是两个人,太多太多的话无从说起,见面后只是这么静静地看着彼此,直到听见外头的笑声,玉颜才微微脸红,轻声道:“这下,连怀逸也知道了。”   何世恒说:“我巴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待我们成亲那日,必要风风光光,我要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何世恒娶了展玉颜。”   玉颜冷静地说:“可不敢太招摇,我只想咱们安安稳稳、长长久久的。”   何世恒抓了她的手,轻轻抚过纤细的手指,而后捧到嘴边亲了一口,再贴在了自己的脸上。   “怪腻歪的,你一个大男人……”   “这口气听着,像姜儿。”   玉颜笑道:“和她一起久了,连玉颂说话都像她二嫂嫂。”   何世恒便放开了她的手,正经道:“眼下祖父为我安排了先生,每日课业繁重,春闱之前,我不能常常来见你。你若是想我了,不,必定是我先想你,咱们就托七姜带话,约一处好生相聚,不要像这会儿偷偷摸摸的,男未婚女未嫁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玉颜答应了:“你我各自做好该做的事,我要报答大伯父的养育之恩,我想把展家料理好再交给七姜,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你放心,我在家里过得极好,虽然……我也会想你。”   何世恒在她脸上轻轻一点,嗔道:“这会子说这样好听的话哄我,之前是谁,处处躲着我不理我,那时候,我的心都疼了,是真的疼。”   玉颜笑道:“这话叫七姜听去,她会在你心口砸一拳头,堂堂男子汉,还撒娇。”   话虽如此,手却轻轻抚在他的心口,温柔地摸了两下:“还疼吗?”   何世恒笑道:“展怀迁若这样子,会被七姜揍吗?”   玉颜点头:“那会儿二哥哥左臂的伤好了,却装着不好继续骗七姜喂饭,被她发现后,狠狠揍了一顿。”   爽朗的笑声从里屋传出来,七姜都不知道是她和展怀迁被笑话了,还以为有情人相见这么高兴,跟着欢喜了一顿。   玉颜他们也有分寸,不消半刻便出来,何世恒还就像模像样地给怀逸讲了一篇文章,那时候七姜几人都退了出去。   讲完功课,何世恒要走,怀逸轻声道:“哥,你几时来娶我大姐姐?”   何世恒正经地说:“明年高中,我就八抬大轿来娶你姐姐,怀逸,暂且替哥哥保密,你姐姐不容易,外人说闲话,风大了能把她吹跑。”   怀逸抬手和表哥击掌,高兴地说:“在那之前,我一定替您把姐姐照顾好。”   因了这件事,怀逸无比欢喜,恒表哥离去后,和姐姐嫂嫂们一起吃了晚饭,从文仪轩回到大院,见谁都面带笑容。   萧姨娘来见儿子,竟然听他嘴里哼着小调,不禁说:“这可不好,瞧着怪轻浮的,你是大家公子,嘴里哼小曲,不成体统。”   怀逸都没意识到自己在哼调子,他只是因为大姐姐终身有托心里高兴,但公子少爷的确有礼仪规矩,哼小曲这般,算是很轻浮的举止。   “我知道了,母亲提点的是。”怀逸淡淡地应了,继而岔开话题问,“给大夫人的扇面,您绣好了吗?”   萧姨娘道:“缺了几色丝线,等着绣房去采买,不会耽误的,你放心。”   怀逸点头,说道:“那日司空府摆宴,不知我去不去,若是不去,托大姐姐带去就好。”   萧姨娘嘴角一抽,冷冷道:“你好歹是大老爷的儿子,二哥儿还亲兄热弟的呢,司空府总不能……”   怀逸打断了母亲,说道:“这些话,往后您放在肚子里,不要再说出口,大夫人与司空府的确不曾厚待我,但也不曾亏待我,彼此两不相欠便是最好的,做人不能太贪了。”   萧姨娘平白无故被儿子教训了几句,心里越发不舒服,但很快展敬忠回府了,她不得不收起心神,去料理大老爷的事。   今晚,展怀迁是和父亲一道回来,进府半路上遇见七姜从文仪轩跑来,她来的时候没见着公爹在一起,一路嚷嚷着到了丈夫跟前,才发现父亲也在一旁。   彼时展怀迁憋着笑,七姜羞得脸红,倒是展敬忠云淡风轻的,还不忘逗一句:“小两口过日子,不正是这样吗,一个盼着另一个。”   七姜躲在展怀迁身后没说话,待父亲独自离开后,才气得揍他一拳:“你怎么不提醒我,让我丢脸。”   展怀迁则板着脸说:“你身体还没好呢,这么到处跑,大晚上的摔了怎么办?”   说罢,竟是将七姜打横抱起,轻巧地捧在怀里,容不得她挣扎,就抱着往观澜阁去。   七姜一开始还害羞,渐渐放松下来,只是担心:“你的胳膊,能使劲了吗?”   展怀迁说:“皮肉都长好了,是该好好练练,抱着你练,我不觉着累。”   “你又来了,不许说这黏糊糊的话。”   “我说得可不黏糊,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吧?”   七姜最烦拽文,只道:“今天有很高兴的事,高兴得我都忘了提醒母亲别找贵妃麻烦,明儿我还得去一趟司空府。其实我现在心里快活,都不怎么恨贵妃了,反正她是死是活和我不相干。”   展怀迁抱着她一路进了门,小心放到炕头,问道:“那陈茵呢?”   七姜不禁叹气:“是呀,还有茵姐姐。”   展怀迁笑道:“知道我今日在朝房,陈茵派人找我,让我给你带句话,她在宫里会好好活着,不辜负你,也不输给你。” 第210章 符咒   七姜呆呆地问:“什么不输给我?”   展怀迁笑了,故意说:“这就要问陈茵,你们总会相见的,对了,什么天大的好事?”   七姜得意洋洋起来:“你先谢我,我再告诉你,怎么说也有我的功劳。”   展怀迁便看着她,越凑越近,鼻尖轻轻碰上时,七姜才害羞地躲开:“做什么呀……”   “不是要谢谢?”   “下流东西……”   话虽如此,两个人还是腻歪了片刻,七姜伏在他的肩头说了玉颜和表哥的事,展怀迁大为动容,赞叹大舅母爱子之心。   七姜问:“我怎么听着,你有几分抱怨娘了,娘对你不好吗?”   展怀迁嗔道:“一天天的没好话,对我也罢了,这辈子任你欺负就是,可在外头还是要改一改,你看看?”   说着摸了摸七姜的手,依旧是心疼,说道:“那日若能圆滑一些,少受多少苦?”   七姜忽然想起外祖母的宠爱,想好了要回来逗一逗这个人,一时便起了坏心思。   门外头,张嬷嬷领着下人要来伺候二公子洗漱,刚到门前,就听见少夫人的笑声和求饶声,那娇滴滴软绵绵的“我错了,我不敢了……”直叫人听着脸颊泛红,她赶紧挥手让丫鬟们退下。   如今小两口越来越亲密,张嬷嬷、映春他们时常插不进手,福宝也早就不日日夜夜地跟着了,但凡二公子在家不忙正事,俩孩子就形影不离。   张嬷嬷站在屋檐下举头望月,笑着憧憬未来的日子,三四年后,这院子里必定就能有奶娃娃落地了。   转眼又过了两日,七姜手指的伤到了最后恢复期,开始发痒发疼,每日抓心挠肺的难受,脾气也变得不好。   所幸家中太平无事,又有众人细心照顾,咬着牙挺过最难受的日子,终于有一天醒来,不疼也不痒,即便弯曲活动还不灵便,可没有残了废了,她已是心满意足。   再过几天,便是大夫人的生辰,司空府已广发请帖,并求了恩旨,家中男眷那一日都不入朝,自然也会有其他皇亲和官员前来赴宴,比起往年只招待女眷的赏花宴,要更为隆重。   不过这些事,在司空府都不新鲜,从上到下都是经办宴席的老手,七姜几天没过去,都能从观澜阁采买的妈妈口中听说,司空府又买了什么,来估算那一日宴会的排场。   张嬷嬷则日日盯着绣房,给俩孩子做了新衣裳,这一趟不进宫,且是自家地盘,张扬的大红只管往身上穿。   比起上回进宫含蓄低调的成双,此番除了男女制式不同,从颜色到绣纹,连配饰都是成对的,衣裳做好了送来,七姜就嚷嚷:“这不是嫁衣吗?”   提起嫁衣,展怀迁心中总是缺了一块,没能见过新娘的模样,就有了妻子,七姜说那是她这辈子最美的一天,可偏偏身边没有新郎。   而去司空府赴宴的礼服,只是华贵隆重而已,展怀迁也不会骗自己,说这就是嫁衣。   “嬷嬷,我做什么要和他穿一样的衣裳。”七姜发现自己的裙衫,和展怀迁成双成对的,抱怨道,“他长得好看,个头又高,自然穿什么都好看,把我都比完了。”   张嬷嬷说:“怎么会呢,少夫人您虽然个头不高,但身条好,您先穿上试试。”   展怀迁从里屋出来,耐心地哄着:“嬷嬷忙好几天,咱们穿上试试,要是不好看,再换别的。”   这一头,小两口吵吵闹闹地试新衣,大院里,萧姨娘正在自己的屋子里绣扇面。   丫鬟端茶水进来,抱怨道:“绣房的人紧着给二公子和少夫人做新衣裳,您要几色丝线都拖了好久,她们真是看人下菜碟,非得要大小姐再去训斥几句才好吗?”   萧姨娘满不在乎地说:“计较这些做什么,横竖赶得上。”   丫鬟忍不住问:“这要是知道您绣的,大夫人能收下吗?”   萧姨娘头也不抬地回答:“不说便是了,这是怀逸的心意,谁绣的都一样。”   丫鬟吐了吐舌头,放下茶碗便退了下去,萧姨娘停手喝了口茶,往窗外看了眼后,伸手打开了炕头柜子最深层的抽屉,从带锁的匣子里取出荷包,又从荷包里,拿出一片只有指甲盖大小,黄澄澄的符咒。   怀逸为嫡母画的,是一幅高山流水图,这道符咒便被萧姨娘缝进了群山中,隐藏在山石间,若有人使得,便是日日相伴。   萧姨娘眼含笑意,心满意足地一针一线将符咒隐入扇面里,生辰贺礼,总要花些心思才好。   皇城中,陈茵正跟随礼官学习宫廷祭祀的礼仪,熟记历代先祖的忌日,贵妃派人来找她,要她过去说话。   陈茵走向正殿时,有人从宫门外进来,几个内侍官散开后,便是项景渊大步流星地跨进门。   彼此见了,太子还是那副不耐烦的神情,可眼前的人不再卑微怯弱、不再诚惶诚恐,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就让到一旁,请太子先行。   项景渊莫名有几分挫败感,没理会陈茵,径直往母妃跟前去,很快另有宫女来请陈茵,要她一同入内。   贵妃见到两个孩子,慈和含笑:“司空府摆宴,皇上已赐下酒席,太子学业和国事繁重,无暇前去,我命茵儿代你去赐宴,你看怎么样?”   太子躬身道:“一切凭母妃吩咐,不过是司空府家宴,倒也不必兴师动众。”   贵妃道:“司空大人德高望重,是朝廷重臣,这是你父皇的恩赏,谈不上什么兴师动众。”   太子应道:“既是如此,儿臣自己跑一趟,不会耽误回宫办正事。”   贵妃笑:“那你们就一起去吧,茵儿,届时你留下享宴,晚些时候宫里再派人来接你。”   陈茵欠身道:“既然殿下前往,臣女就不必去了。”   太子侧过脸,看了她一眼,不禁皱了眉头。   贵妃却很有耐心:“你不是最爱热闹,还能见到那小云氏,年轻孩子别总困在屋子里。就这么定了,你随太子去赐宴,这样的事,将来还会有,多学着点也好。” 第211章 奇怪的念想   离开祥英殿,一群宫女嬷嬷簇拥着陈茵,早先她就对七姜说过,因不是后宫也不是公主,成年的外眷女子在内宫,做什么都会在旁人眼皮子底下,说不好听些,是怕她勾引了皇帝。   皇后在世时,陈茵还小,且有姑母庇护,在宫里的待遇和公主帝女一般无二,刚好宫里也没有她这么大的公主,那时候真是受尽宠爱,为了讨好中宫,其他的娘娘们也待她是极好的。   于是陈茵从小就以为,这世上所有人都爱她,直到姑姑走了,直到太子人前人后地无视她,乃至羞辱她。   她才明白,昔日拥有的一切,不过是假象,当声色犬马散去,这世上,竟是没有一个人对她真正的好。   偏偏,她曾经真心实意地倾慕这个人,努力让自己成为一等一的名门闺秀,就为了有一天能配得上太子妃的尊贵,为了能有一天,能骄傲地站在他身边。   然而所有的期待,一夕之间的幻灭,毫无防备、毫无预兆的嫌恶铺天盖地而来。   一边是风光无限的前程,是未来太子妃的尊荣,而另一边,是所有人的嗤笑嘲讽,皆拜项景渊所赐。   “陈茵……”太子忽然叫住了她。   宫女嬷嬷们都停下脚步,还有人提醒:“姑娘,殿下叫您呢。”   陈茵冷漠地回过身,项景渊朝她走来,一脸不耐烦地说:“你不必去了,到时候我自会向母妃交代。”   陈茵道:“去不去,我自己会看着办,去也是奉贵妃之命,太子殿下最好和贵妃商量清楚,再来对我发号施令。”   项景渊眉头紧蹙:“你说的什么话?”   陈茵道:“殿下听不懂吗,你我都是京城人士,难道还有什么方言家乡话?”   边上的嬷嬷要开口劝阻,太子却伸手让她们退下,冷冷地说:“你不要这么尖锐,对你没好处,为什么要回来,既然决定走了,回来做什么?”   陈茵轻轻一叹:“说来说去就这几句,下回有新鲜的事,殿下再指教吧,这几句我实在听腻了。再有,我并不尖锐,这里可是皇宫,难道我还能比扎入云七姜手指的金针更尖锐吗?”   “那日是我救了她,云七姜没告诉你吗?”   “可真好意思说。”   “你放肆!”   “那就请殿下赐我一死,不然,指不定一会儿你惹毛了我,我又大耳光抽你。”   项景渊目瞪口呆:“陈茵,你不要命了吗,你在说什么?”   陈茵转身看向边上的嬷嬷宫女:“你们听见了吗?”   宫人们都离得远,委实没听真切,但知道不会是好话,不然殿下何至于那么生气。   “殿下看见了吗,他们摇头。”陈茵道,“这大逆不道的话,只有您一人听见了,要杀要剐,全凭殿下做主。”   项景渊简直不认识眼前的人了,放出宫一个月,怎么就能变了一个人。   是因为云七姜吗,难怪连展怀迁最近都变得和从前不一样,那小娘子,怎么能有这么大的能耐。   但见远处有内侍飞奔而来,有紧急的朝务,皇上急招太子。   项景渊这才匆匆离开,可忍不住回眸看了眼,却见陈茵一脸不屑的神情,那趾高气昂的架势,是她从来都没有过的,她是真把自己从眼珠子里摘出去了。   这日天色将晚,展敬忠父子被急招入宫,果然江南有了异动。   晋王此番南下,并没有规规矩矩按照朝廷指派的路线行走,中途乔装易容离开了大部队,可惜未能查到下一步动静。   眼下京城郊外的骚动,在皇帝的压制下已然平息,但各部会审竟查不出半点有用的线索,至今无法揪出幕后黑手。   此刻,殿内只留下展敬忠,君臣之间再无顾虑,皇帝坦言:“为了太子将来能顺利登基,晋王之流不能再留存于世,然而暗杀只会搅得人心惶惶,朕要他们死得其所。”   展敬忠也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皇权之下,没有亲情血脉,只有输赢和生死。   皇帝淡漠地说:“敬忠,你当真舍得下这一步棋?”   展敬忠躬身应道:“这步棋来得突然,是臣也不曾预料的,果然事事皆有变数,然变数之后的局面,就不是天命而是人为,臣愿为皇上为太子效忠。”   殿内君臣密谋大事,殿外,怀迁一脸莫名地看着太子,从大殿出来后,太子都瞪着他好半天了。   “殿下……我做错什么了吗?”   “你能不能让云七姜,离陈茵远一些,都把她带成什么样了?”   展怀迁心里还担心晋王的事,本没有玩笑的心情,偏偏这句话,还是让他觉得有意思,咬着唇才没让自己笑出来。   太子没好气地说:“她现在变得无法无天,对着我大呼小叫,她……她这是真不怕死吗,一旦传出去,一旦被父皇母妃知晓,又或是陈家的人,要因此惩戒她怎么办,她疯了吗?”   展怀迁咽了下唾沫,仿佛在未来太子妃的身上,看见了自家小霸王的影子,可他不能把姜儿卷进来,立刻解释道:“这与云七姜无关,原本陈茵小时候,也是活泼有主意的姑娘,殿下都忘了吗?”   太子不禁皱眉,记忆返回幼年时,的确,小时候的陈家女儿,明亮如天上的星星,是皇后去世后,她才渐渐变得晦暗沉静,自然,他是那个始作俑者。   “殿下,您究竟厌恶陈茵什么?”   “都说了,我不厌恶她,我只是不想她死在这皇宫里。”   展怀迁脑中,掠过一瞬奇怪的念想,但不敢细想,也根本不敢去想。   不会的,绝不会是那样的事,是他记了太多前朝旧事,脑袋里历朝历代的权谋争斗打了起来,才会孵出这奇怪的念想。   “夫人生辰,我要替父皇来府中赐宴,但我只是坐坐就走,陈茵会留下享宴。”太子拍了拍展怀迁的肩膀,说道,“想法子把她弄走。”   展怀迁断然拒绝:“臣不愿再冒险,臣不能眼睁睁看着内子再受酷刑,她只是个弱女子,倘若娘娘能冲微臣来,臣还愿意为您一试,可娘娘显然挑中了臣与家人的软肋,云七姜何辜?” 第212章 贵为皇后不过如此   “你……你好啊。”项景渊无奈地瞪着眼前人,他并没有立场责怪展怀迁,最终也只能是逼急了拿出东宫的威严来强迫他,可展怀迁若是能被强迫的人,他们也不会成为朋友,乃至兄弟。   “各国朝贺之礼,就快送来了。”展怀迁冷静地说,“殿下,您若无法尽快与陈茵达成共识,若无法说服皇上与娘娘放弃这段姻缘,再过几日,这件事就没得改,不然,就成了天大的笑话。”   项景渊没好气地说:“大不了,新娘不是她,横竖、横竖不能是她。”   面对太子的偏执,展怀迁实在猜不透缘故,不久后展敬忠从大殿出来,一起目送太子离去,父子俩才顶着夜色离宫。   “皇上,要清理门户了。”回家的马车上,展敬忠轻声对儿子道,“这么多年,皇上顾念手足情深,也是一忍再忍,奈何人心不足,为了朝纲社稷,为了东宫稳固,终是要走这一步。”   展怀迁深知其中利害,皇权之下,生死不足重,江山为重。   展敬忠道:“皇上要他们死得其所,迁儿,接下来不论发生什么,你都要明白爹为国为民的心意。”   这样的话,何须父亲多言,记事以来,父亲就是这么一个人,为了国事、为了朝廷、为了百姓,他连家都不要了,连妻子都不要了。   “为难姜儿那孩子,本该嫁入我们家享受荣华富贵,赶上了这么个节骨眼儿,总也不得太平。”展敬忠淡淡一笑,说道,“总是会过去的,待天下太平时,爹为你向皇上告假,带上姜儿回一趟你岳父家,顺道游山玩水,领着姜儿去看看我大好河山。”   这日夜里,七姜总觉得展怀迁心事重重,熄灯躺下后,她往相公怀里一钻,软乎乎地问:“朝廷要出大事了吗?”   展怀迁抱着她蹭了蹭,慵懒地嗯了一声。   七姜问:“你会有危险吗?”   展怀迁摇头:“也许会有,不好说,但我会保护好自己,你看我如今往返城郊,都不再单枪匹马了。”   七姜厌恶地说:“那么多当官的,怎么就冲你来,要是抓到坏人头子,我要把他的脑袋踩烂了。”   展怀迁轻轻拍哄,温和地说:“不要为了还没发生的事生气,傻乎乎的。”   七姜说:“真怀念刚开始的时候,我不在乎你,也不喜欢你,你怎么着都与我不相干,也就不会有烦恼,不会生气,不会难过……”   展怀迁亲了亲她,耐心地哄道:“不是你说的吗,人这辈子哪有事事顺心,咱们好的时候,咱们高兴的时候,难道还抵不过这些麻烦?”   七姜抬起脑袋,就着昏暗的光线看他,伸手在冒出胡渣的下巴上摸了摸,却被展怀迁捉了手,很温柔地亲了一口:“还疼吗?”   “偶尔牵扯一下会疼,还握不住笔。”七姜坦率地说,“使筷子已经没事了,张嬷嬷说,我是有口福的人,耽误写字也不耽误吃饭。”   展怀迁笑道:“人活着,不就靠一口饭续命?”   玩笑了几句后,问起母亲生辰那日,父亲是否赴宴,展怀迁才道:“原来你不知晓吗,虽说在司空府摆宴,用的却是父亲的名头,所以那一日,父亲自然要去的。”   七姜还真不知道,但听说陈茵会与太子一道去司空府赐宴,且茵姐姐还会留下来,她就高兴了。   展怀迁则想起一事,侧过身,很轻地在七姜耳畔说:“我今天脑袋里,冒出个奇怪的念头,只对你说可好?”   七姜嗔笑:“你又来了,展副将军,你嘴上就不带把门的吗?”   展怀迁正经说:“那因为是你,我能对别人说吗?”   七姜嘿嘿一笑,暧昧地把耳朵贴上来,展怀迁轻轻揪了一下,可惜这会儿嬉闹不得,他要说很严肃的事。   “我怀疑太子的另有隐情,可能是知道了什么宫闱秘闻,他总说怕皇宫吞噬了陈茵。”展怀迁轻声道,“虽说皇上的后宫多年来祥和太平,但嫔妃之间争风吃醋的事也并不少,皇上子嗣亦不少,那些看不见的地方,争斗还是存在的。”   七姜嗯了一声:“所以父亲才担心母亲,要拥立其他皇子和贵妃娘娘不对付。”   展怀迁说:“我想的是,能让太子动摇,感受到宫闱恐惧的事,不该是来自那些地位低下的嫔妃,很可能来自贵妃本身。”   “贵妃?”   “再有,宫里谁和陈茵有关联?”   七姜不假思索地回答:“皇后娘娘呀,她是茵姐姐的嫡亲姑母。”   展怀迁比了个嘘声,更轻声地说:“姜儿,你说会不会皇后的死,和祥英殿有关?”   七姜脱口而出:“就像、就像玉颂的娘吗?”   展怀迁眉心一紧,更强烈地意识到,他自以为的胡思乱想,未必不可能,宫里的事,真真假假谁又知道呢。   七姜轻轻戳了他一下:“怀迁……”   “怎么?”   “娘,是不是也知道什么?”   展怀迁不自觉地坐了起来,七姜也跟着起身,屋里光线虽暗,但能看到彼此的眼眸。   “如此说来,母亲才那么笃信她能威胁到贵妃。”   “可这不好查吧,都过去好多年了。”   展怀迁沉声道:“太子自幼被皇后视若己出,贵妃若是严母,皇后便是慈母,所谓生恩养恩,皇后娘娘除了没有生下太子,其余种种,养恩亦是大如天。当年皇后故世,太子悲痛欲绝,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七姜说:“倘若我们猜的是真的,那太子不愿和茵姐姐成亲,恐怕不仅仅是觉着宫里苦,还因为知道自己的亲娘杀了……”   展怀迁轻轻捂住了七姜的嘴,郑重地说:“姜儿,别说出口。”   七姜的心砰砰直跳,待展怀迁松手后才道:“我以为玉颂的娘,是身份低微才会死得不明不白,不敢想,贵为皇后也不过如此吗?”   “眼下都是我们的揣测,兴许没有这回事。”   “不如我们去问娘?”   展怀迁摇头:“不能问,姜儿,不瞒你说,我选定了太子要扶持他,在我眼里,太子能成为明君。”   七姜嫌弃不已:“就他那个人,你都没瞧见,他在他亲娘面前,连句整话都说不了。” 第213章 他们重修旧好了?   展怀迁道:“太子堪堪双十年华,已然能舌战群臣,你没见过他朝堂上的威仪,懂事起便将百姓放在心中,国事天下事,事事皆知。”   夫妻俩再次躺下,七姜说:“你说他好,我自然是信的,可我瞧见的太子,也属实窝囊得很。说来说去,忽然想起一个人,觉着太子很像他。”   展怀迁问:“什么人?”   七姜笑了笑:“你爹。”   展怀迁皱眉一想,也不禁失笑:“我爹的确教过太子几年,学生像先生,倒也不奇怪。”   七姜又道:“你猜皇上,知道这件事吗?”   展怀迁叹息:“这就是关键所在,倘若皇上知晓,却又放任不管,我娘若与贵妃过不去,岂不是和皇上过不去?自然也可能,皇上不知道,帝妃情谊笃深,皇上眼里的贵妃娘娘,那是完美无瑕的。”   七姜说:“倘若母亲都知道的事,皇上竟然不知晓,他是不是瞎呀?”   展怀迁伸手在她嘴上轻轻拍了一下,七姜捂了嘴,愤愤地瞪着双眼,但又知道是自己说错话,没得发脾气。   “你要改,听见了吗?”展怀迁严肃道,“不错,我是说过,你在家能随便说,想说什么说什么,可你还是要改,要改这个张口就来、没有分寸的坏习惯,不然小命都保不住了。”   七姜赌气翻过身去,又被展怀迁扒拉回来,扯开她的手问:“打疼了?”   疼是自然不疼的,就是那一下的威慑力,让七姜心里很是不爽快。   她才不要怕展怀迁,可不得不承认,自己理亏的时候,这人真生气的时候,她还是有些怕的。   “不许再对我动手。”七姜说,“不疼也不许,不许你吓唬我,不许你凶我,不然我不同你好了,我又不是你的孩子,也不是你的奴才,你怎么能对自己的媳妇动手呢。”   展怀迁凑上来亲了口:“我错了,下回好好和你讲道理,绝不再动手动脚。”   七姜说:“当然了,我揍你就是另一码事,总之你别惹我。”   “嗯……”展怀迁意味深长地应了声,却在被子底下把手伸到七姜这儿,那小蛮腰不盈一握,真就一个手掌能托住,最重要的是,这小人儿怕痒。   七姜已是缩成一团,还没等展怀迁收拾她,就求饶了,黏黏糊糊地说着:“别、别……一会儿给我手弄疼了,咱们睡吧。”   嬉闹归嬉闹,正经事小两口也不能耽误,太子和陈茵的事儿,若不能好好解决,早晚会牵扯出更大的麻烦,太子得先把心门打开,不然他一个人憋着,谁也使不上劲。   转眼,到了五月二十九,是母亲的生辰。   天气越来越热,七姜本以为厚重的礼服会让她很不耐烦,但富贵人家做衣衫,一年四季的料子都不同,同样隆重繁复的裙衫,到了夏日,上身轻了至少一半。   七姜穿戴齐整后,在屋子里转圈圈,转得晕了,被展怀迁一把搂住,两人相视而笑,都不在乎张嬷嬷和映春是否在一旁。   虽说去司空府享宴,可他们算主人家,自然要早些出门,夫妻双双往大院来,怀逸也穿戴礼服,在门外等候父亲了。   七姜难得见怀逸打扮如此隆重,笑着问:“怀逸,我和你哥成亲那天,你穿得是新郎礼服吗?”   怀逸连连摇头:“那怎么行,我只是代替哥哥迎嫂嫂进门,我不是新郎。”   展怀迁把七姜捉回身边,虎着脸递过眼色,知道这丫头又使坏戳他的不甘心,轻声道:“满头的发簪首饰,别乱跑乱动,该散开了。”   但见四夫人一行过来,玉颜和玉颂才刚过去将母亲请来,虽说王氏的身份地位,司空府的赏花宴也去不了,可今日是大夫人的生辰宴,她是亲妯娌,便成了上宾。   一家人到齐后,便出门登车,展敬忠一辆马车,四夫人母女三人一辆车,见玉颂怯怯的,似乎不敢与嫡母同车,七姜便让展怀迁去了父亲的车驾,她拉着玉颂就上了自己的马车。   四夫人在车上瞧见了,冲女儿抱怨:“那小贱人如今作妖得很,她可别忘了,她是我名下的孩子,哪日真把我惹火了,把她卖到……”   “母亲,今日司空府内皆是贵宾,皇亲国戚不在少数,皇上还派了太子赐宴。”玉颜打断了母亲的话,平静地说,“您千万谨慎言行,女儿倒是不怕丢脸,您落得自己难堪,何苦来的。”   四夫人眼眉挑得老高,啐了一口道:“轮到你来教训我吗,是,她们都是贵妇人,一等一的金贵体面,我算什么呢?可你别忘了,你是我闺女,你又能好到哪里去,要怪就怪你爹,事事处处都被老大比下去,一个娘生的,人家能当宰相,他到死才混个四品哀荣。”   玉颜心底有几分绝望,不知道母亲今日会做出什么令人难堪的事,大舅母若看在眼里,对她和何世恒的将来还有指望吗?   但或许,也是件好事,早早将一切都摆上台面,大家彼此都能谨慎考虑,他们都有的选,谁也别为难自己。   四夫人则一副看好戏的心思:“你说老大与那何翊翎站在一起,那是什么光景,算是对外头宣布,他们重修旧好了?”   玉颜淡淡地说:“大伯母只是避居养病,母亲说什么呢?”   四夫人嗤笑:“罢了,那两位才是你亲爹娘,也算你聪明,会拣高枝儿攀登。”   一路说着话,便到了司空府,到底是京城第一门户,一场家宴的气派排场,就叫四夫人看得弹眼落睛,贵气之下,她不敢放肆胡来,端着体面稳重,随众人来向老太太请安。   七姜和展怀迁今日成双成对,满身华贵喜气,叫外祖母瞧着好生欢喜,但祖孙几人还没说上话,外头就通报,东宫已然动身,该接驾了。   虽说太子驾临至少还要小半个时辰,但不敢怠慢半分,展怀迁带着七姜,随父亲母亲在正门前迎候。   七姜还是头一回见太子正式出行的排场,站着光看那一队队走过的太监宫女和侍卫,少说有上百人,她都站累了,愣是没见太子的身影。   直到数不清第几拨人过去,骤然间,前方礼乐齐鸣,众人纷纷下跪行礼,她也赶紧跟着跪下了。   太子下马车,受礼后便亲手搀扶展敬忠起身,展怀迁则上前搀扶母亲,七姜跟着起身来,便见金灿灿的銮驾后,陈茵从马车上缓缓下来。   太子稍稍回眸,而后向展怀迁递了眼色,便邀展敬忠一起进门。   展怀迁搀扶母亲相随,匆匆对七姜轻声道:“太子的意思,让你照顾陈茵。”   七姜求之不得,等嬷嬷将茵姐姐送来,便上前搀扶,姐妹俩相视一笑,跟着进门去了。 第214章 太子会是什么下场?   繁复的礼节之后,太子与众人说不上几句话,就该回宫了,不然留在这里,会妨碍旁人享宴,皇帝的赐宴,就变得毫无意义。   众人才将太子迎进门,这就要送出去,七姜赶来跟随在展怀迁的身边,然而太子离去时,没在人群里见到陈茵,不禁微微蹙眉,便又给展怀迁递了眼色,这才登辇。   当冗长的队伍完全从司空府门前走完,展敬忠才要带着家眷进门,何夫人身边的大管事匆匆而来,恭敬地告知,老太太要女儿女婿前去开席。   展敬忠看向身旁的妻子,何翊翎今日一袭绛红万蝠祥云礼服,衣衫之精致,连中衣交领上,都用金线细细地绣上祥云,举手投足光华万丈,凭谁看一眼,都不难猜她是今日的主角。   “翎……夫人,走吧。”展敬忠伸手,想要让妻子搭一把,但做好了准备随时收回手,毕竟在何翊翎的面前,他是有多远滚多远的好。   意外的是,令七姜和展怀迁都惊讶的是,母亲竟然伸手搭在了父亲的手腕上,仪态端庄地迈开步子,在父亲有些错愕的局促中,夫妻俩双双进门去了。   七姜和展怀迁对视,这人眼底一瞬而过的惊喜,让她颇有些心疼,他是多么盼着父亲母亲的和睦,但心里又明白,眼前的不过是敷衍外人的体面,他不能高兴得太早。   “走吧……”七姜温柔一笑,拉了拉展怀迁的衣袖,但跨进门就松开,优雅斯文地走在他身边。   在得到岳父岳母的应允,向舅兄致意后,展敬忠与何翊翎共同举杯感谢宾客光临。   一番祝福与客气后,鼓乐响起、歌舞升平,传菜的下人井然有序地游走在宴席之间,因男女宾客分席而坐,七姜随公公婆婆和展怀迁一起见过贵客后,就退回到了女眷这边,来伺候外祖母。   “去吧孩子,只管自在些。”老太太爱怜地说,“不必在我身边做规矩,听说太子托你照顾陈家女儿,去陪伴她才好。”   “是。”七姜乖巧地应下,向在席的几位长辈问候后,便往陈茵的坐席走去。   老太太身边,皆是何家宗亲里德高望重的女眷,今日算是头一回正正经经地打量这展家的新媳妇,纷纷对老太太说:“外头的话果然不可信,这孩子不仅模样生得好,气质仪态也是大家风范,这年头的人心太脏了,那么小的孩子,碍着他们什么了,传得那样难听。”   亦有人道:“皇上赐婚,果然不是玩笑的事,他们必定是眼红了。”   老太太乐呵呵地说:“日久见人心,我们孩子才不计较呢。”   这边厢,七姜来到陈茵身边,她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的戏文,七姜坐下说:“那日姐姐没来听书,我和玉颜玉颂都扫兴了,下回可一定得补上。”   陈茵道:“我没什么机会再出来了,要不你们多摆几次宴席,我兴许还能来。”   这话听着心酸,可说话的人并不忧郁,七姜能感受到,陈茵仿佛脱胎换骨般的变化。   她不再哀愁、不再幽怨,她开始凌驾于贵妃强加给她的人生,凌驾于太子的无理和无情。   “茵姐姐,你让展怀迁对我说,不会输给我,是什么意思?”七姜问。   “要像你一样,好好为自己活着,在认识你之前,我从没有这样的意识。”陈茵给七姜斟酒,两个姑娘轻轻碰杯,她说,“想通了之后,不用离宫我也解脱了,我要对自己好,谁也不指望。”   彼此都不太会喝酒,小小一口都辣得皱起眉头,偷偷掩面笑作一团,投缘的人凑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直到有人去向大夫人敬酒,七姜才不得不离去,作为儿媳妇在一旁帮着婆婆答谢。   婆媳俩今日皆是光彩照人,虽说做姑娘那会儿,贵妃娘娘才是名动京城的第一美人,可何家大小姐亦是绝世佳人,如今,岁月也未曾在她脸上留下痕迹。   在座的女眷,何止几年,几乎都是十年没见过她,上一回还是窦良娣殡礼,皇城门下的匆匆一眼,那庄重清高的太师夫人之威,早就让人明白,城郊十年,不是什么苦哈哈的心酸事,何翊翎活得好着呢。   一旬酒过,大夫人让七姜回席去歇着,可才说话,下人匆匆而来,道是晋王妃驾临。   晋王妃今日本在受邀之列,但前日忽然派人传话,说身上不爽不来了,这会子突然又来,少不得兴师动众,展敬忠也放下酒杯,随妻子一道迎出来。   晋王妃说:“本该早些来,但听说太子前来赐宴,我不敢冒犯,这会子却又晚了,很是失礼。”   大夫人恭敬又和气:“娘娘驾临,妾身倍感荣光,还请娘娘上座入席,允许妾身为您敬酒。”   晋王妃笑道:“夫人与先父王母妃同辈,本是我与王爷的长辈,实在不必这般客气,今日寿星为大,你我一同入席才好。”   大夫人上前搀扶,七姜规规矩矩地跟在一旁,晋王妃见了她,笑道:“那日赏花宴,没能尽兴,我时常盼着妹妹再来府中一聚,妹妹可千万别见外。”   这声“妹妹”,七姜实在担当不起,唯有端着笑容假客气,她少开口说话就不会错。   一番折腾后,筵席重开,晋王妃与老太太几位列上座,方才老妯娌姐妹间玩笑说话的自在没有了,年轻的王妃坐在一群老太太中间,她再怎么落落大方,旁人也少不得拘谨些。   果然,王妃驾临后,女眷这边的热闹就淡了,方才还有年轻媳妇和姑娘们在席间走动,这会儿只剩下传菜的下人。   七姜回到陈茵身边,才吃了两口菜,就有随行的嬷嬷来提醒,说:“姑娘,王妃跟前,您该去行个礼,怎么说,也算是您未来的嫂嫂。”   陈茵悠然抬眸,淡淡地问:“那是嫂嫂大,还是太子妃大?”   嬷嬷怔住,尴尬地相劝:“可您还没册封呢?”   陈茵笑道:“是呀,我还没册封,可太子妃该有的尊贵和憋屈,我都有了,我还以为,我已经是太子妃了。”   “这……”   “一会儿我和茵姐姐过去,嬷嬷不必担心。”七姜打了圆场,手底下却偷偷给陈茵比了个大拇哥。   “近来的麻烦事,矛头都指向晋王府。”陈茵则悄声在七姜耳畔说,“你别看晋王妃云淡风轻的,心里不定怎么慌呢,晋王留她在京城,未必不是丢给皇上的人质。”   七姜却望着陈茵,陷入了犹豫,她和展怀迁对皇后之死的怀疑,到底要不要告诉陈茵,会不会让她内心的世界再次坍塌。   “姜儿。”   “嗯?”   “你说晋王要是谋逆成功,太子会是什么下场?” 第215章 女中豪杰   七姜抿紧双唇,摇了摇头,这话说不得,展怀迁再三叮嘱过,关于皇权的事,在外头千万谨言慎行。   陈茵说:“想到要随他一起死,我很不甘心,我还没活够呢。”   七姜唬得不轻,这才开口:“不会有那一天的,茵姐姐,你太多虑了。”   陈茵笑道:“这不是把最糟糕的先打算好,剩下就只管逍遥吗,可我真不想有那一天,你替我向展怀迁说,哪怕从此隐姓埋名躲一辈子,到时候也要把他捞出去,我不要和他死在一处。”   “茵姐姐……”   “姜儿,并非我杞人忧天,对着你危言耸听,皇上恐怕也每天都会想一想,若有一日遭逼宫谋反,他该何去何从。”陈茵拍了拍七姜的手,说道,“将来我真成了太子妃,成了皇后,就更要居安思危了。”   小时候听老人家说,捡金子是要拿命抵,七姜以为是神鬼传说,如今才明白,京城里这些顶天富贵的人家,真是把脑袋揣在裤腰带上过日子,原来是这个意思。   今日这场宴席,里里外外的花销,恐怕够他们整个村子十年管饱还有得多,她若是这会子回村里去说,乡亲们也只会笑话她是吹牛说大话。   即便如此,过着平凡日子的他们,或许怕天灾怕挨饿,但不怕人心、不怕算计,不用担心脑袋随时会掉,遇上吃席的好日子,老老小小都欢天喜地,哪里像眼前这般,光鲜亮丽的贵人们,一个个眼珠子转悠着,不定心里在算计什么。   “好没意思……”七姜望向男宾席所在的方向,她突然就想展怀迁了。   忽然,随着一声尖叫,紧跟着瓷器碎裂,惊得人心慌。   七姜回身来,便见老太太那头的人慌乱地四散开,女人们尖锐的声音此起彼伏十分刺耳,她站起来才听清楚,那一声声魂飞魄散的“蛇、蛇……”   上座老太太的席位下,不知从哪里钻来一条青环,那是见血封喉杀性极强的毒物,这会子已经爬上了晋王妃的裙摆,吓得她花容失色、呆若木鸡。   外祖母被丫鬟们架走了,整席女眷都散开,只留下晋王妃僵硬得不敢动,她惊恐地看向众人,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面色惨白得吓人。   有人取了棍子来,想要将毒蛇挑开,却因此触怒了它,那翻飞的信子,吓得人节节后退,更怕它一口咬伤了晋王妃。   外头纷纷攘攘,叫人的叫人,想法子的想法子,展敬忠和两位舅老爷赶来,展怀迁也紧随其后,一进门,就见七姜去到了晋王妃的身边。   “姜……”他不及喊出名字,七姜已伸手抓起了毒蛇,展怀迁再顾不得满屋子女眷,猛地冲上来,生怕七姜被咬。   可是七姜却掐着蛇头,一抖一拉扯,再往无人站的地上扔去,抡起一旁的凳子砸下去,将那毒物砸了个稀烂。   展怀迁呆立在一旁,满堂几十号人鸦雀无声,七姜收拾完了抬起头,才发现一屋子的木头人,齐刷刷地看着她。   “死、死了……”七姜干咳一声,“没事了,放心吧。”   众人回过神来,厅堂内顿时沸反盈天,夸赞七姜的,去搀扶吓得腿软虚脱的晋王妃的,大夫人上前来将自家孩子拉到一旁,翻看她的手掌,担心地问:“没咬着吗,姜儿你太大胆,你不要命吗?”   七姜回眸看展怀迁,这位也是板着脸满眼的严肃,但禁不住她笑得甜,到底是露出了赞许,有什么话自然回家去说,满堂宾客还等着安抚。   消息传到男宾这头,展敬忠回来,就被众人恭维,夸赞少夫人女中豪杰,与沙场归来的展怀迁,是天造地设的一双人。   这些话展敬忠不在乎,他在乎的,是干净整洁的司空府内,今日高朋满座,人来人往,那毒物断不会出现在这宅子里,这劳什子多在南方湿.热之地,能远道来京城,实在蹊跷。   此时有下人来传话,说晋王妃要离开,展敬忠带着儿子前来相送,晋王妃被吓得不轻,寒暄的话也不再说,叫丫鬟们搀扶着,只想尽快离开这里。   “惊扰了娘娘,臣夫妇罪该万死,不日便登门请罪。”展敬忠送到门外,站在马车下恭敬地说,“臣亦会向圣上禀明此事,求皇上降罪。”   晋王妃没有说话的力气,只摆了摆手,丫鬟便放下帘子,车马与随从浩浩荡荡地离开,展敬忠与何翊翎躬身相送,好半天才直起身子。   “翎儿,母亲怎么样?”   “老太太没事,女眷们这会子杯弓蛇影的,都不得安生,我和嫂嫂商量,早早将宴席散了为好。”   展敬忠道:“难得你生辰,如此扫兴,不如宾客散去后,我们家人再……”   何翊翎淡淡地看着丈夫:“生辰年年都贺,怎么就难得了?”   展敬忠无奈:“我们好好说话,别总挑我的刺。”   何翊翎苦笑一下:“是啊,显得我小气又偏执,怎么就不能与你好好说话呢。”   言罢,目光轻轻一转,那头穿戴正红锦袍黑金底裙的小两口,正说着悄悄话。   展怀迁竟这么“光天化日”地拉过七姜的手,仿佛还在担心她会不会被咬伤,两人不经意抬起头,见爹娘看着他们,才撒开手规规矩矩地站好。   何翊翎温柔一笑,说道:“姜儿,我们回去吧。”   七姜称是,看了眼展怀迁后,便走向母亲,搀扶她往门里去。   展怀迁则来到父亲身边,都不知道爹娘方才又不欢而散,只道:“父亲,姜儿她发现一件重要的事。”   “何事?”   “那毒蛇没有牙。”   展敬忠眉头紧蹙,问道:“当真?”   展怀迁说:“我这就派人去细查,恐怕还没处置。”   “赶紧去,不要惊扰宾客。”   “是……”   回到席上,因晋王妃的离开,女眷们又松动起来,七姜被自家姐妹们围住,七嘴八舌地问她怎么不害怕。   七姜本有好多故事能讲,但眼下正摆宴,那些贵妇人们都看着自己呢,她得体地言语几句,悄声劝姐妹们赶紧回席,好半天才把人打发了。   陈茵的佩服,已不需多言,但她常年在宫里,什么事都会多想一层,和七姜一起,将在座每一位的面容扫过,揣摩着,会是谁把那劳什子带进来。   “茵姐姐,闹着一出,图什么?”   “司空府怠慢了晋王妃,可是有文章能做的。” 第216章 未来婆婆的体面   “怪不得,那青环没有牙,且青环不是我们这儿有的。”七姜说道,“什么人,能弄来这异域的毒物?”   陈茵很是惊讶:“你还认得那是什么蛇,还知道是异域的毒物?”   七姜毫不谦虚地说:“诗词书画我是不懂,规矩礼仪我也不通,可这些之外的事,我知道的必定比你们多,我们关口地方,能见到各种各样的人,都不稀奇。”   陈茵很是羡慕:“姜儿,你多好呀,从小能见到那么大的世界。”   七姜说:“各有各的活法罢了,我想不明白的,便是我家母亲,我若是她,绝不在惜园待十年,我要去游山玩水,到处看一看才好。”   说着话,不远处的席上,有姑娘的笑声传来,七姜顺着她们的目光看过去,便是四夫人和玉颜玉颂那一席。   她们母女三人虽不在上座,但陪席的是大房的二儿媳妇还有二房的长媳,是老太太、何夫人和二夫人之外,家中最尊贵的女眷。   但司空府给足了体面,玉颜也端得端庄稳重,偏生就有人愿与她过不去,七姜差映春去打听,才知道,她们在议论,玉颜从青.楼买了个丫头,还是原先在甄家伺候她的。   “就数她们长了嘴。”七姜怒道,“方才就该把青环往她们身上扔,横竖不咬人,吓吓她们也好。”   陈茵则道:“说起来,今日定安侯府没有人来,还是单单没来女眷?”   七姜不屑地说:“都没来,大舅母就没下帖子。”   陈茵道:“虽说甄家与贵府有了恩怨,但司空府并非当事人,这么挑明了不对付,不像是司空府会做的事。”   然而不等七姜解释,就有宾客要离席了,这会子酒过三巡,戏也唱了好几出,加之方才的闹剧,都是有眼色的人,该尽的礼数尽到了,不愿再给主家添麻烦。   这一走,里里外外好些人都要告辞,七姜自然要随父亲母亲来送客,忙活半天,府里便只剩下宗家亲戚,家人们夜里还有一聚。   但陈茵并非族人,跟来的嬷嬷请她回宫,陈茵不肯,要吃了晚饭才走。   “您这样,奴婢们不好对苏尚宫交代。”宫人们愁眉苦脸地说,“您任性一回,贵妃娘娘不过是责备几句,可落到奴婢们身上,是没好果子吃的。”   陈茵冷漠地说:“少来裹挟我,你们大可以辞了伺候我的事,我不是好主子,也根本不是主子,你们只管去回贵妃娘娘,我今日必要用了晚饭才回宫。”   她甩了脸色,径自走开,反倒是七姜和气,说:“一会儿就派人进宫请旨,司空府出面请姑娘留下吃顿饭,贵妃娘娘不会不答应的。”   那几个嬷嬷都知道,展家这位少夫人不好惹,难得她如此客气,若是再不领情,怕不是要当众翻脸,只能讪讪地答应下,请司空府尽快去请旨,免得她们遭埋怨。   这一边,四夫人和玉颜、玉颂作为亲戚,自然也被留下来,被丫鬟们带到厢房稍作休息,但何家的下人一走,她便喋喋不休起来。   玉颂怯怯地躲在姐姐身后,不敢与嫡母对视,而玉颜对着镜子稍稍整理发髻,也帮妹妹收拾一番后,就打算出去,找府里的姑娘们一处坐。   “你真把莲香那丫头买了,人呢?”四夫人看完了这屋子里的摆设,想起什么,过来问女儿,“真从那脏地方买出来的吗,花了多少钱?”   玉颜说:“送她回家里去了,没花多少钱,那边知道我们的来历,也不敢漫天要价,甄家原也没卖什么钱,不过是恶意打发她。”   四夫人啧啧道:“你真是嫌钱多,那丫头坑害你多苦,你是菩萨吗,我看你也只是个泥菩萨,先顾好你自己吧。”   玉颜看了眼母亲,一手牵了妹妹道:“母亲稍坐,我和妹妹去找几位姑娘坐,您若没有去处,就好好休息,夜里还有热闹。”   四夫人不让她们走:“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算什么名堂,他们家也没个人来招待我。”   玉颜说:“今日那么多客人,且都是大伯母的长辈,实在是顾不过来了,您就担待些。”   四夫人不愿意:“你们去哪儿,我也去,不就是坐一处说闲话,我不碍着你们。”   玉颜微微蹙眉,无奈地说:“母亲很少赴宴,不知各家的规矩,主家既然安排您在这里休息,就是不愿意您到处晃悠,自然我和玉颂是受了邀请,要去闺阁坐坐的。”   四夫人冷笑:“你这是什么话,看不起我?”   玉颜道:“谁又看得起谁呢,母亲不是一样看不起我?”   话音才落,门外有脚步声,很快就见雍容华贵的何夫人进门来,笑着说:“妹妹果然在这里,正找你呢,我家姑老太太上了牌瘾,没有你可不热闹。”   四夫人有些受宠若惊,装腔作势地说:“嫂夫人这话说的,我什么也不会,岂不是闹笑话去。”   何夫人热情地挽了她的胳膊,说道:“赶紧的,姑老太太难得来家一趟,哄高兴了,我们老太太体面,我一定好好谢你。”   说着话,就推了四夫人出去,临出门时回眸看了眼玉颜,眼底是让孩子放心的温柔,却叫玉颜顿时热泪盈眶,半天没回过神。   “姐姐,大舅母真好。”玉颂见姐姐发呆,小声说,“大舅母太给姐姐体面了。”   “我……”玉颜都不敢相信方才发生的事,一低头,眼泪就落下来。   当七姜随展怀迁来外祖母这边问候长辈,见四夫人竟然与老太太们同席打牌,小两口都瞧着新鲜,但不敢露在脸上。   而女眷们能得半晌闲暇,男人们就不能如此安逸,展怀迁辞过长辈们,就要随父亲进宫去请罪。   不论如何,晋王妃在司空府受了惊吓,哪怕有惊无险,也不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虽然以展敬忠在御前的地位,只是走个过场,但他们先端正态度,皇帝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展怀迁今日穿得太张扬,换了表哥的衣衫才要进宫,七姜亲自为他收拾,而后送到院门外,见玉颜和玉颂从远处过来,才不打算再送了。   “我去去就回,不妨事。”展怀迁说罢,便跟着下人大步往外院去。   七姜等来了玉颜和玉颂,刚好家里的姐妹们也行礼出来,她们最是活泼,拉着便要去园子里逛。   但玉颂没跟着,一直黏在七姜身边,好不容易得了落单的机会,赶紧对嫂嫂说:“我娘的事,嫂嫂和二哥哥可以不追究了吗?”   七姜很惊讶:“怎么突然提起这一茬?”   玉颂说:“大舅母对姐姐可好了,倘若嫡母真做了不好的事,会连累姐姐的,二嫂嫂,反正、反正我娘都不在了,就算了吧,我不想姐姐再伤心。” 第217章 我有俸禄了?   “嫂嫂知道了,会好好和你哥商量,你别放在心上。”七姜心里不是这么想的,话还是说了。   玉颂为了姐姐,宁愿放弃找寻母亲死因的心意,值得被在乎,可一切都不急于眼下,有什么话将来再说也不迟,何苦把小妹妹逼急。   那一头,姑娘们招呼她们去玩耍,七姜便拉了妹妹的手,欢欢喜喜地跟上。   此刻,司空府一隅幽静的院子里,大夫人才换下厚重的礼服,轻纱薄衣慵懒地靠在明窗下,屋内桌上地下堆满了来自各处的贺礼,梁嬷嬷正带着人收拾。   大夫人不耐烦地说:“嫂嫂真是,怎么就送到我这里来了?”   梁嬷嬷笑道:“这是给您的生辰贺礼,自然要送来的。”   大夫人说:“我一件也不稀罕,你们分了吧。”   梁嬷嬷谨慎道:“那也得过几天,总有人盯着的,您转身就分给下人们,那几位该不高兴了。”   大夫人满不在乎,今日摆宴,她已是给足所有人体面,之后的事,顶好谁也别来烦她。   梁嬷嬷一面说着,托了两方锦盒,一盒沉甸甸的,打开巴掌大的白玉貔貅一对,她笑道:“这是怎么想的,怎么给您请了貔貅来。”   大夫人不在意,懒懒地看着,嬷嬷又打开一方锦盒,里面是一柄精致秀雅的团扇,竹节为骨、轻丝为面,扇面上绣的是高山流水遇知音。   “这是……三公子的贺礼。”梁嬷嬷翻看锦盒上贴的纸笺,不禁有些后悔方才没仔细看,本就不该送到夫人跟前来。   “看着是家里人绣的。”大夫人拿起团扇,略略扫了眼,“绣工还真不错。”   京城名坊出卖的扇子,皆会有各家独特的标记,既然没有任何印记,那便是家中做的,在大夫人看来,她会更喜欢这些独一无二的。   “您要留下吗?”   “倒也不必,不定是谁绣的,也许是他娘。”   说着话,大夫人的手轻轻抚过扇面上的刺绣,感受到针脚的细腻,然而群山之下,似乎有些不一样。   她随手摘下发簪,在绣面上轻轻一挑,绣线之间果然露出黄色的东西,梁嬷嬷见了,赶紧拿来剪子,将这一片刺绣绞开。   “这是……”梁嬷嬷将一片指甲盖大小的黄纸放在手心,递给夫人看,“奴婢眼神不好了,这上头是不是写了字?”   大夫人瞥了眼,还有心思玩笑:“是道符咒吧,祝我寿比南山?”   梁嬷嬷怒道:“怎么可能呢,那女人能安什么好心,只怕三公子也……”   大夫人却淡淡地说:“他是个孩子,不必计较,你去打听清楚,是不是萧氏绣的,再来回话。”   梁嬷嬷问:“若是萧姨娘,您打算怎么处置?”   大夫人将团扇丢回锦盒里,冷声道:“留着她,日后算计我姜儿吗?”   梁嬷嬷很是意外:“您,就为了少夫人?”   大夫人不屑:“我又不在那家住,犯不着和谁计较,可我孩子住着,难道指望他?”   话音才落,门外丫头通报,宫里传旨了。   大夫人眉头一紧,本是笃定晋王妃受惊一事,能得到皇帝的宽恕,可伴君如伴虎,是他们大意轻狂了,忘了君臣之间,生死只在朝夕。   立时换了衣裳,抿好发髻,匆匆赶来前厅,两位哥哥已经在等候,嫂嫂们很快也到了,传旨的内侍官很是和气,恭恭敬敬地说:“奴才瞧着,太师府少夫人不在此处?”   众人扫了一眼,果然不见年轻孩子们,下人们立时往园子里去找,七姜被簇拥着到来,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大夫人上前来,扶正七姜鬓边的簪花,便带着她一起接旨。   虽然做了最坏的打算,但见宫里来人的架势,大夫人已经料到不会是坏事,果然,皇上竟然要褒奖七姜救下晋王妃的英勇,将有贵妃主持,册封七姜诰命。   直到宣旨的内侍官离去,七姜还是呆呆的,没闹明白出了什么事。   大夫人则是沉着冷静,只吩咐梁嬷嬷和张嬷嬷:“带少夫人去梳妆打扮,一刻钟后,我们进宫谢恩。”   七姜被嬷嬷们带走,忍不住嘀咕:“就不能好好过一天生辰吗,怎么那么多的事?”   两位嬷嬷互相看了眼,孩子果然是孩子,张嬷嬷高兴地说:“少夫人,您要有诰封了,虽说随着二公子品级还不高,那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您还有俸禄呢。”   七姜眼前一亮:“我有俸禄了?”   张嬷嬷笑道:“可不是吗,您总念叨着没有营生,连家里的月钱都拿得烫手,但这下,是朝廷给您的俸禄。”   七姜问:“那我也是沾了展怀迁的光吗?”   梁嬷嬷说:“怎么能呢,是您救了晋王妃,这是皇上单独给您的恩赏。”   张嬷嬷则说:“往后再进宫,您就有诰命服穿,谁都别想看不起您。”   七姜倒是不在乎什么诰命服,不在乎别人看不看得起,反正张嬷嬷每回都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她高兴的是自己有了俸禄,她能养活自己了。   既然展家少夫人要进宫谢恩,几位嬷嬷又来撺掇陈茵回宫,陈茵不愿意,径自来等大夫人和七姜,请她们带话给贵妃,她要用过晚饭才回去。   大夫人应下后,便带着儿媳妇出门,婆媳俩同车,少不得说些贴心话。   “怀迁说他选定了太子,他欣赏太子在朝堂上的威仪。”七姜对母亲说,“娘,我的事将来再算也行,您非要和贵妃过不去,展怀迁就难做了。”   大夫人问:“你们商量出什么结果?”   七姜抿着唇,心中很是矛盾,眼眸轻轻一转后,却说道:“娘,大舅母怎么带着四夫人和姑老太太们打牌,大舅母已经在为将来铺路了吗?”   大夫人颔首:“四夫人虽颠倒些,在你舅母眼里,也不算什么。”   七姜说:“颠倒贪婪些,这都可以不在乎的,但恶毒心狠,做了伤天害理的坏事,那就不该被原谅了。”   大夫人淡淡地看着孩子:“家里出事了?”   七姜沉重地说:“那日四夫人虐打玉颂,自己说漏嘴的,说当年怎么没把玉颂和她娘一起掐死,玉颂心里就觉着,她母亲死的有蹊跷。”   大夫人颔首:“这件事当年就有人怀疑过,被老太太压下去了,当时你四叔都放书让她走了,实在没道理殉情。”   七姜问:“母亲也这么想?”   大夫人无奈地说:“可是,一个姨娘的命,没人在乎。” 第218章 婆媳的默契   七姜苦笑:“从小只知道,京城遍地金银、处处富贵,哪里能想到,在这里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下人的命没人在乎,姨娘的命没人在乎,父亲、外祖父他们做再大的官又如何,也怕皇上要他们死,是不是?”   大夫人温和地说:“姜儿,不必如此消极,你眼前的一切,是人为,亦是世间的自然法则,没有什么事,会从一开始就十全十美,这是你我都要接受的现实。”   七姜点头:“因此也不是不可改变的,怀迁说,殉葬就是皇上登基后废除的,多少女人家因此保住了性命。”   大夫人笑道:“你们小两口,还谈这些,倒是叫我刮目相看。”   七姜腼腆地一笑:“我们什么都聊,我喜欢听他讲故事。”   大夫人则拉回正题,问道:“那么玉颂的事,你们预备如何处置?”   七姜道:“玉颂才刚求我,她说她不要真相了,若真翻出来是四夫人下的毒手,玉颜该如何自处,她又会觉得自己配不上恒表哥,配不上司空府。今日大舅母这样善待四夫人,已是在为将来的事做准备,四夫人若有什么,连大舅母的心意都白瞎了,这是玉颂的话。”   大夫人微微颔首,但问:“那你怎么想?”   七姜说:“查必然要查的,那可是一条人命,我顶顶看不惯展家的,就是做错了事只管糊弄,父亲永远等事情完了他来了,连展怀迁那回的事,他都愿意息事宁人,把我气得冲他大声嚷嚷,硬是把老太太和上官清撵走了。”   大夫人将孩子揽入怀里,温柔地说:“怎么说着还气上了,脸蛋都涨红了,姜儿啊,大夫说你天生肝火旺盛,可不能不当一回事,不生气了,听话。”   七姜伏在母亲怀里,被一下下安抚着冷静下来,难过地说:“玉颜若知道这件事,以她的性情,必定只想给妹妹一个交代,可玉颜也苦,好不容易大舅母都点头了,又摊上这样的事。”   大夫人说:“若真有其事,被你们查出来,又或被谁抖落出去惹上官司,牵扯的何止玉颜,还有她大哥,有个罪籍的母亲,前程仕途都要被耽误了。”   七姜便认真地说:“可见,家里的事尚且如此为难,娘,您要对贵妃娘娘做什么,岂不是更难?我真没事了,娘,我不想您有事,若只是为了我,万一出了什么事,我一辈子都不会安心的。”   大夫人忍俊不禁:“我们少夫人如今说话,也懂得循序渐进,至少这会子,玉颜玉颂的事不是重点,你只想让娘不要去招惹贵妃是不是?“   “是……”七姜恳求道,“娘,就算了吧,事情太大了。”   “太大了?”   “不、不是……”   大夫人细细端详孩子的眼眸,知道他们有话瞒着,但只微微一笑:“好,娘答应你,这笔账先记下,我不出手。”   待婆媳俩进宫,苏尚宫早已等候,径直将二位请至祥英殿,今日只是来谢恩,御前已经免了行礼,贵妃既然接见,自然是有话要说。   礼毕后,贵妃离座,亲自将大夫人搀扶起,一旁苏尚宫则搀扶七姜。   贵妃大方地拉了七姜的手,翻看后见指腹上还留有长长的血痕,不禁道:“那日我急火攻心,唯恐事情闹大了,惹来朝堂非议,而你这孩子也实在嘴硬得很,叫人生气。”   大夫人看向七姜,严肃地说:“姜儿,娘怎么教你的?”   七姜一愣,母亲几时教她什么了,可婆媳之间已然有了默契,她脑筋一转,便领会婆婆的意思,跪下道:“妾身当日被吓坏,稀里糊涂不知说了些什么,求娘娘降罪,是妾身罪该万死。”   贵妃微微一笑,命苏尚宫搀扶起来,对大夫人则道:“你心里必定怪我了,如珠似宝的孩子叫我那样折腾。”   大夫人道:“娘娘岂会如此狠心,必定是那些宫人心存积怨,憋着坏要给娘娘添不是。”   贵妃看向苏尚宫,苏尚宫忙道:“这两年为了边境打仗,娘娘缩减宫闱开支,可把她们委屈着了,暗地下要报复娘娘,必是有的。”   大夫人搀扶贵妃坐下,说道:“娘娘慈悲心肠,却叫小人糟践,还请您狠下心肠,好生整治一番。”   贵妃道:“苏尚宫自然会去办,今日是你的好日子,也是姜儿的好日子,翎儿,在你的生辰给儿媳妇赐诰封,再体面不过了吧。”   大夫人欠身道:“惊扰了晋王妃,妾身与家人本是罪该万死,皇上和娘娘却降下隆恩,说来也是姜儿这孩子有胆气,阖家上下,都托了她的福。”   贵妃看向七姜,问道:“你小小年纪,竟然不怕蛇?”   七姜说:“回娘娘的话,怕是怕的,当时只想着,不能让晋王妃娘娘有所损伤,不能连累家人,其他的就顾不上了。”   贵妃感慨:“真是个懂事的孩子,但愿陈茵与你相好,也能将性子定下来,凡事多为大局考虑。”   七姜一一答应下,那之后说的,俱是些不痛不痒的话,坐不过半个时辰,婆媳俩就退了出去。   苏尚宫一路将二位送到宫门下,见展太师父子已然等候,她便不再多说什么,先行离开了。   “翎儿,贵妃说了些什么?”展敬忠上前来,关切地问妻子,“上一回姜儿的事……”   “怀迁,和你爹同车。”何翊翎无视丈夫的问话,径直朝马车走去,梁嬷嬷带着丫鬟忙上前来伺候,七姜看了看两边,不知如何是好。   “你去吧,回家再说。”展怀迁倒是淡定,这样的场景他早已见怪不怪,一面说着,轻轻推了七姜。   父子和婆媳分坐车马返回司空府,展敬忠眉头紧锁,一语不发,展怀迁坐在父亲身边,倒也不算太尴尬,他更在意七姜方才是如何应对贵妃的。   “怀迁。”   “是,父亲。”   展敬忠看向儿子:“明晚之前,查到青环蛇的来历,能做到吗?”   展怀迁还以为父亲在为了母亲的事不高兴,突然提这一茬,他立刻认真地说:“儿子尽力,但父亲为何如此着急?”   展敬忠道:“若是晋王府的苦肉计,倒还容易对付,就怕另有一股势力搀和进来,故意挑唆皇上与晋王的关系,不能不提防。”   “儿子记下了,定尽快查明来历。”   “还有姜儿的诰封,看得出来,是贵妃对她的补偿,可你娘能不能领情,就难说了。”   展怀迁试探父亲:“您如此担心,是知道母亲手里,捏了贵妃什么把柄吗?”   可展敬忠没有被儿子套话,只淡漠地说:“不交代你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 第219章 殿下很是关心您   生辰日过得兵荒马乱,但圣上赐宴,又有七姜得了诰封,不论司空府、太师府,都占尽风光。   然而外人眼里的荣耀,在何家、展家却是不得不谨慎的大事,夜里家宴虽热闹,可七姜意兴阑珊,结束后来送陈茵回宫,姐妹俩亦是依依不舍。   望着车马远去,七姜心里空落落的,忽然被搭了肩膀,抬头便见是自家相公。   “父亲交代了差事,我这就去办,回去早些休息,不必等我。”展怀迁说道,“有什么话,等我回来再说。”   “这么晚了,还能办什么差事,危险吗?”   “不妨事,我尽早回来。”   七姜拉着展怀迁的衣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撒开了手:“千万小心些,打不过就跑,别逞能啊。”   展怀迁笑了,若非门前灯火通明,还有那么多下人在,他很想亲一口七姜,想好好安抚她。   只见张嬷嬷和映春她们出来,说道:“夫人吩咐,要您不必再回去行礼,让直接送您回家去。”   一面说着,怀逸、玉颜他们也都出来了,怀逸今日一直和司空府的男孩子们在一起,七姜都没怎么和他说上话,这会子还有表弟们来送他,玩得很是投缘。   再后来,四夫人出来,只见是何夫人身边的几位嬷嬷簇拥着她,热情又客气,得意洋洋四个字,都快拓在她的脸上。   难得见四夫人心情这般美好,连七姜都有一瞬忘了,她曾那么狠毒地对待庶女。   最后,便是展敬忠,二舅舅送他出来,七姜与众人一同行礼,彼此叮嘱客气几句后,便纷纷登车。   当七姜回到家中,陈茵的车驾也抵达皇宫,和往日一样,从进宫起就有十几号人跟随,更不提这天黑夜深,宫里的规矩,千万错不得。   偏生冤家路窄,行至岔路口,另一队人从边上过来,领路的内侍互相交代了几句,这边跑回来对陈茵说:“太子殿下正要走过,请姑娘稍等。”   陈茵漠然颔首,静静地看着眼前那行人横穿过路口,可项景渊走到路中间,忽然停了下来。   彼此都在灯火的中央,能看清山眉海目间的情绪,她才挪开视线,余光就见太子向自己走来。   “殿下。”   “殿下,很晚了,您……”   项景渊无视嬷嬷们的阻拦,径直走到了陈茵的面前,开口便问:“这么晚才回来,宫里的规矩,你当儿戏?”   陈茵微微一笑:“殿下这么晚还在内宫走动,实在不妥,窦良娣尸骨未寒,难道要传出太子与后宫有染的丑话?”   “陈茵,你疯了吗?”   “大晚上的,殿下跑来挑我的不是,又图什么呢?”   项景渊又气又无奈,压着声音道:“方才那几句,就够你受的,你真以为母妃舍不得罚你吗,别再学云七姜疯疯癫癫口不择言,仔细你的小命。”   陈茵说:“我是太怂太懦弱,才不敢求死,可我并不怕死,殿下不必用小命来威胁我,比起死,生不如死才最可怕。”   项景渊眉头紧蹙:“你到底怎么了,为何变得如此尖锐,我是在劝你好话。”   陈茵毫不退让:“殿下觉着我尖锐,只因你我话不投机,至于好话,殿下不如收着,对旁人去说。”   “我说一句,你就要顶一句。”   “那也好,从今往后,我在殿下面前当个哑巴。”   “陈茵你……”   边上的嬷嬷们,虽没听见俩人的对话,可不得不上前提醒:“殿下,夜深了,您和姑娘在这里说话,实在不合规矩,奴婢们还等着送姑娘回殿阁,好向苏尚宫交代。”   项景渊却充耳不闻,虽有满肚子的怒气,也没冲她们去,只待冷静了几分后,说道:“听说司空府闹蛇,晋王妃险些遇害,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陈茵没说话,仿佛决心要做个哑巴。   项景渊倒也不挫败,自问自答地说:“咬了你也活不到这会儿了,没事就好,早些回去歇着吧。”   陈茵欠身,而后退开几步,她再怎么嘴上不饶人,再怎么甩项景渊的脸色,太子终究是太子,没有她先走的道理。   项景渊无奈地一叹,转身离开了。   当前方路口的人群都走完,陈茵这边才动身,回到殿阁后,被宫女们伺候着沐浴更衣,从头到脚不能带回来宫外任何东西,此刻忙停当,坐在镜前,由着宫女为她拭干长发,却见苏尚宫来了。   宫女们退下,苏尚宫接过象牙梳,轻盈地打理青丝,一面说道:“奴婢听闻,方才您和殿下遇上了?”   陈茵满不在乎地说:“苏尚宫想问什么,直接问吧,不必客气。”   苏尚宫却道:“奴婢听说,殿下并非途径那一处,是知道您还没回宫,特地去等着,等了好半天。”   陈茵问:“所以呢?”   苏尚宫一愣,忙道:“您看,殿下很是关心您。”   陈茵抬起眼眉,望着镜子里的苏尚宫:“是娘娘命你来说这些话的吗?”   苏尚宫忙摇头:“奴婢只是忽然想起来,不是娘娘的命令,奴婢绝没有撒谎。”   陈茵说:“那往后,请不要对我说太子的事,若是娘娘的命令,我不为难你,不然,请苏尚宫也不要为难我。”   苏尚宫眉头紧蹙,绕到陈茵面前来,忧心忡忡地问:“小姐,您何苦呢?”   陈茵道:“正是不想再苦了,苏尚宫,这些年的事你都看在眼里,有什么话,大家彼此都摸着良心吧。”   夜渐深,展怀迁回到家中,各处灯火已灭,他没让下人跟着,自己提一盏灯笼便往观澜阁走。   不想进了院子,却见小小一团人坐在石阶上,见了他便挥手:“可算回来了。”   展怀迁大步走来,担心地问:“地上多凉,很晚了,你还不睡?”   七姜指了指屁股底下:“垫着呢,我实在睡不着,屋里好闷热,我出来透透气,顺道等你。”   展怀迁放下灯笼,坐到七姜身旁,摸了摸她的额头,问:“哪儿不舒服,心口闷吗?”   七姜一笑:“是心口不舒服,想你想的。”   展怀迁嗔道:“又胡闹,快进屋去,你知道什么时辰了吗,还不睡。”   七姜则问:“事情办完了吗?”   展怀迁一面将她抱起来,一面说:“照着今日宾客的名录,近来与南疆有关联的都查了,明日再细究。”   “有晋王府吗?”   “有……” 第220章 一个月还没到   回想宴席上晋王妃的失态,七姜觉着那不像是装的,若真是晋王府的苦肉计,兴许王妃根本就不知道,她自己都被算计了。   “那么多人,就那么巧,爬在她的裙上?”隔着屏风,展怀迁在那头洗漱,七姜在这里晃悠,“你说会不会,晋王妃的衣裳里有什么特别的气味,把它诱去了?”   展怀迁个头高,脑袋能直接越过屏风,说道:“有道理,这东西若是从外面进来,岂能一路进了主桌还不被人发现,即便是有人刻意放到桌下,又怎么保证它一定只爬晋王妃,但它偏偏就爬了晋王妃,而想要在晋王妃身上动手脚,那不只能是晋王府的人吗?”   七姜抱着双臂道:“他们是不是傻,这么容易拆穿的局,骗三岁小孩儿吗?”   展怀迁道:“也有可能,我们顺着这个逻辑,叫幕后黑手先算到了,于是这么做,简简单单就把自己藏了起来。”   七姜听着头大:“你们要长多少个心眼才够用呀?”   展怀迁说:“心眼再多,也经不起查,这是个活物,总得有来有去,从那么老远的地方弄来,必定带了不少,不然半路死了怎么办。”   七姜说:“为什么不找本地的,上赶着让人去查他们呢?”   展怀迁绕过屏风,惊喜地说:“姜儿,你若多学些本事,能去大理寺办案,你又说到重点了。因此父亲才怀疑,会不会有人故意挑唆皇上和晋王的关系,咱们不能被他们牵着鼻子走,不然鹬蚌相争,对皇上和太子都不利。”   门外的丫鬟来收东西,展怀迁喝了茶,命她们都退下休息后,便自行灭了烛火,就着昏暗的光线,来七姜身边躺下。   脑袋才沾着枕头,身边的人就腻过来,手脚并用地缠在他身上,这天开始闷热了,七姜身上凉凉的,软绵绵地贴着,惬意极了。   可七姜却说:“你身上热乎乎的,好舒服。”   展怀迁问:“天再热一些,你就不爱这么腻着我了吧。”   七姜仰起脑袋,暧昧地一笑:“那等天热了才知道,你要是不乐意,那我就……”   她说着往后退开,但展怀迁的手臂已经伸过来,结结实实地将她搂满怀。   夏日里富贵人家常用玉席、珍珠衫来避热,可那些东西硬得硌人,哪有香香软软的小美人搂着惬意,展怀迁的心神一时走偏了,身上越发热乎起来。   “一个月,还没到呢……”七姜不是傻姑娘,她都是有相公的人了,很敏锐地察觉到了展怀迁的反应,温柔地说,“刚好过几日我也该不方便了,你、你再忍一忍呀。”   展怀迁干咳一声:“说什么呢?”   七姜笑起来:“哎哟哟,怎么还害羞了?”   “那什么……”展怀迁强装镇定地说道,“娘不是告诫过,你还小,你说你小脑袋瓜里,整天想什么呢?”   “你要是知道我在想什么,那你自己也想了是不是?”七姜才不会被唬住,一脸坏笑着,“我不说你就好了,你还说上我了,唬谁呢?”   展怀迁是斗不过这张嘴的,可他能亲这张嘴,翻身就把七姜压在身上,温存缠绵了片刻,才彼此依偎着睡去。   隔天一早,展怀迁接着去查青环的来历,七姜吃过早饭,就发现来了月信。   比起从前,比起刚来那会儿,被张嬷嬷细心养了快三个月,这是她长大以来,头一回没什么痛苦,七姜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因此更加听话,好生在屋里歇着,盼着往后每一回都能轻轻松松地度过。   她不出门,玉颜和玉颂就来观澜阁,姑嫂三人说着昨天的事,玉颜说:“大舅母们热情款待,把我娘高兴坏了,说实话,再多的不是她也是我亲娘,我偶尔见她那么高兴,我竟然也有些快活。”   七姜说:“这是自然的,不论如何,她是生养你的人,你若真不在乎四夫人,也不会因为她伤心了呀。”   说着话,她偷偷看了眼玉颂,妹妹在那头教映春写字,这些日子七姜仗着手伤,好久不碰笔墨,桌上的东西,若非丫头勤打扫,都该蒙一层灰了。   此时,下人们抬进来一口箱子,七姜好奇是什么,玉颜起身道:“都是我小时候念过的书,还有些话本子,比正经书有意思多了,你都能看看。”   七姜说:“我还不认识几个字呢。”   玉颜笑道:“这不是给你备着吗,大伯母说了,再养几日,你又该去上学了。”   七姜心里怯怯的,但又很向往,不论如何苦上几年,她就能跟上这京城人文绉绉的说话了。   玉颂放下笔,跑来翻箱子,说她也想看看话本子,可姐姐从来也不让。   七姜和玉颜互相看了眼,姑嫂二人心领意会,自然是有些话本子,自己小时候能偷看,但轮到比自己更小的弟弟妹妹,就觉着不能带坏了好孩子。   “二嫂嫂,这都是画的,没有字。”玉颂从箱底翻出一本小册子,里头都是图画,她一面翻开,一面对七姜说,“嫂嫂,这没字的你能看。”   玉颜眉头一紧、瞪大眼睛,眼看着妹妹翻开那了不得的画面,她扑过来一下夺走了画册,脸涨得通红说:“不能惯着嫂嫂,她得认字才行,玉颂啊,你、你不是要去找罗叔遛狗吗,这会子太阳不毒,玩儿去吧。”   玉颂呆呆地看着姐姐,见她把画册往衣袖里藏,小丫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抿着嘴憋笑,被姐姐拍了下脑袋,嗔道:“玩儿去吧,不许太疯,仔细绊着。”   看着妹妹和映春离开,玉颜松了口气,赶紧扒拉箱子里还有没有什么小时候留下的荒唐书,七姜鬼鬼祟祟地凑过来,小声说:“玉颜,你小时候这么淘气的吗?”   玉颜害羞极了:“这不是、不是……你可别欺负人了。”   七姜则眼巴巴地望着她:“我想看看。”   “啊?”   “我还没见过呢,我真没见过。”   “那、那不能说是我给你的。”   “当然不说啦,我和谁去说呀?”   玉颜犹豫再三,还是把袖子里的那本画册递过来,往七姜的怀里塞,不好意思地说:“你阅过即焚吧,万一被下人瞧见了,怪丢脸的。” 第221章 是谁最不正经   姑嫂俩将箱子翻了个底朝天,生怕又混进去什么了不得的书,不能带坏了弟弟妹妹。   那本画册,七姜虽收下了,可眼下不敢看,玉颜走后,她在屋子里团团转,终于找了个张嬷嬷和映春都不会碰的地方藏起来。   而这一天,展怀迁利用父亲的势力和眼线,清查外乡入城登记,排摸与南疆有往来的每一户人家,试验何种气味能吸引青环蛇,照着配制气味所需草药,顺藤摸瓜找到了医馆。   这家开在城中犄角旮旯的医馆,已然人去楼空,果真是有猫腻。   “大人,您看……”角落里,展怀迁的手下捂着口鼻,满脸嫌恶地说,“大人,都死了。”   展怀迁赶来,死的并非人,而是青环。   如他所料,千里迢迢从南疆弄来的毒物,不多弄一些,难道不怕半路都死了。   “大人,我们去查周遭百姓。”   “不要惊扰百姓,不要吓唬他们。”展怀迁叮嘱道,“问清楚医馆的来历就好。”   “是……”   众人散去,只留下展怀迁和两名手下,他走进柜台,翻开账目和医方,一一打开药材的抽屉。   这里的一切看着,都不过是家普通的小医馆,虽不如济世轩那么大的营生,也救治过不少人。   可是,究竟什么人,绕这么大的圈子,只为了在生辰宴上……   不,展怀迁忽然想起来,母亲的生辰宴是大舅母临时起意,就算处心积虑要有这一出,不论如何都赶不及从南疆带来这些毒物。   攻击晋王妃的青环是没牙的,只能吓唬人不能伤人,幕后黑手若不是不敢伤晋王妃,就是不能伤。   展怀迁定下心来,吩咐手下:“将此处所有东西原封带回,留暗哨看守,观察这几日是否有人返回此地。”   这日入夜,迟迟不见展怀迁回来,七姜意兴阑珊地用了晚饭,时不时命人去大院打听,有没有二公子的消息。   张嬷嬷见少夫人坐立不安,不禁问道:“哥儿时常晚归,您今日似乎格外焦虑,难道有什么事吗?”   七姜摇头,敷衍道:“没什么,就是想他了。”   张嬷嬷忍不住笑:“少夫人如今,能大大方方说思念,实在叫人高兴,奴婢至今还记得,头一回去惜园,您说要和公子和离,把奴婢吓得魂飞魄散。”   七姜亦感慨:“是呀,这才过去多久,仿佛好些年了,其实才不过三个月,春天刚过,夏日才来。”   张嬷嬷命人在屋檐下摆了躺椅,夜风暖暖的,吹着很惬意,这时节不再怕着凉,既然孩子思念相公,就让她安心等着吧。   院里的丫鬟都退下了,七姜拥着一层薄薄的毯子,安逸地望着夜空。   身边有驱蚊的香炉,茶几上有点心瓜果,怕少夫人坐久了冷,边上另备了一床厚毯子。   “娘啊,爹,还有哥哥,我这神仙一样的日子,说了你们也不信吧。”七姜喃喃自语,轻轻地一叹,“这些日子,我不再时时刻刻想你们了,但想起来,还是会难过。倒也不是思念,而是总觉得不真实,仿佛做梦一般,娘,女儿真的可以过这样的日子吗,我竟然还有了诰封。”   院内一片静谧,无人听无人应答,月末了,残月如勾,被星辉遮盖了光芒,而这繁星满天,自然不见凄凉,看着看着,七姜还是笑了。   便是这片星光下,一袭黑衣的展怀迁,潜入了晋王府,飞檐走壁来到晋王妃的卧房,在确认无人察觉和跟踪后,轻轻揭开了两片红瓦。   “娘娘,冒犯了……”展怀迁确认了屋内都有谁在后,将一条死了的青环,从屋顶扔了下去,并迅速合上了瓦片。   很快,屋顶下传来尖叫声,展怀迁一面确认自己的行迹是否会被发现,一面仔细听底下的动静。   只听晋王妃喊道:“怎么回事,家里为何会有,你们到底弄了多少,是不是那气味还在屋子里?”   “娘娘,是死的,您别慌……”   “死的?”   “是死了的,不动弹。”   这是展怀迁想要的答复,但他不能确保自己是否暴露行迹,是否又一次陷入晋王府的圈套,于是没有迅速离去,还要观察晋王妃之后的动静。   整整一夜,七姜没有等回来丈夫,在屋檐下拥着毯子,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值夜的下人不敢惊动少夫人,悄悄地抱了棉被来给少夫人盖上,倒也不至于着凉。   晨曦微露,展怀迁终于从外面归来,他已经换下了夜行衣,很平常地走进太师府。   途径大院时,命下人待老爷起身后,立刻通报到观澜阁,之后便径直回家来,一进院门,就看到七姜躺在屋檐下。   “你们糊涂,这还没到盛夏,着凉了怎么办?”展怀迁有些生气,将熟睡的人抱起来,转身就回房。   七姜倒是睡得很沉,这么挪动她也没醒,展怀迁坐在床边,摸了摸她的额头,无奈地叹:“傻乎乎的,在屋子里不能等吗?”   可转念一想,不正是屋子里憋屈吗,那么自由自在的人,如今在屋檐下望一望天,都是奢侈的了。   “晋王的风波过去后,我就向皇上领外差,咱们海阔天空地去走一走,看看外面的光景。”展怀迁说着,俯身亲了七姜一口。   此时,下人来通报,大老爷起身了。   展怀迁便要去见父亲,想起有一件东西要交给爹,便往一旁的柜子里找,翻了两个抽屉,不经意在一方锦盒底下发现一本画册,他随手翻了两页,顿时眼睛睁得老大。   “你的?”展怀迁回眸看向床榻,不知该笑该气,“小丫头片子,成日里想什么呢?”   七姜睡得正香,哪里知道自己藏匿的画册已经被发现,挪到床上睡得更舒坦,惬意地翻了个身。   展怀迁取了他找的东西后,走来为七姜盖好被子,忍不住在屁股上轻轻一拍:“骂我下流东西,是谁最不正经?”   不过,眼下不是暧昧的时候,他收敛心神,带上东西往大院来见父亲。   这一大清早的,二公子就来了大院,萧姨娘出门见到,很是诧异,问身边的丫鬟:“昨晚出什么事了?”   丫鬟应道:“没什么事,兴许是朝廷大事,大老爷今日也起得早。” 第222章 他是没有心的人   父子俩在书房说到日头东升,展敬忠该上朝去了,叮嘱儿子回去歇着,午后再相见。   展怀迁辞过父亲,出来时怀逸已穿戴齐整等在屋檐下,要向父亲请安。   “天气渐渐热了,酷暑寒冬最是念书辛苦的时候,不可偷懒。”展怀迁叮嘱弟弟,“你的功课在学里一向是最好的,难免骄傲些,或是哪一日被人赶上了,满心的挫败,有什么想不通的,来找哥哥说,不要自己胡思乱想。”   怀逸笑道:“这些日子放了学,都去文仪轩和大姐姐二姐姐一道温书,大姐姐会问我学里的事,给我讲道理开解我,受益匪浅。”   展怀迁颔首:“这样才好,进去请安吧,父亲已经好了。”   兄弟俩就此别过,一个进屋子,一个出门去,萧姨娘这头打发了大厨房的人,已经摆好了早饭,她身边的丫鬟轻声道:“真叫您说中了,二哥儿不留下用饭,不用摆他的碗筷。”   萧姨娘淡淡的没说话,只是到展敬忠卧房外等着,不久后父子俩出来,她温柔地说:“老爷,早饭预备好了。”   展敬忠道:“今日迟了些,不必了。”   萧姨娘有备而来:“食盒也预备下,命下人带着,您路上垫几口才好,朝会那么严肃庄重,空着肚子如何使得。”   展敬忠点了点头,便往门外去,萧姨娘带着儿子送到院门外,目送大老爷走远后,才折回来。   “哥儿快用早饭去,如今天气越发热了,早些出门才凉快。”萧姨娘说着,比了比儿子的个头,“哥儿,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怀逸说:“不算什么,大家都在长个,如今斋里比我高的同窗也有,兴许是我年纪小些。”   萧姨娘骄傲地说:“年纪小些,念书还比他们强,这才了不得。”   怀逸想说什么,可见母亲这么高兴,也就咽下了,径自去膳厅用饭,只想早早去学堂。   观澜阁里,展怀迁归来,七姜正梳头,他去洗漱的功夫,张嬷嬷命人将早饭送来卧房,小两口收拾好了,便清清静静地对坐用早饭,听说相公在晋王府蹲守了一整夜,七姜就心疼了。   待填饱肚子,困意袭来,展怀迁歪在炕头就睁不开眼,慵懒地说:“不想动弹了,就在这里睡一觉,午后父亲归来,还有要事要谈。”   丫鬟们来撤下早饭,七姜将矮几推到一旁,抱了枕头毯子来,展怀迁任凭她摆布,已是困倦得睁不开眼,之后摸着七姜的小手,安心地睡了过去。   张嬷嬷进门来,见少夫人盘腿坐在哥儿身边,看什么稀世珍宝似的打量着她的相公,立时知趣地退下去,悄悄关了门,不许任何人打扰。   屋子里,七姜托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看着熟睡的人,大白天的,什么都看得清,连他熬夜一宿眼底多出的细纹也能看得清。   不知看了多久,院子里忽然传来下人的动静,虽然很快就被喝止,七姜还是听见了,她抬起头,心底猛地一个激灵,她在做什么呢?   低头看看熟睡的人,七姜被自己吓着了。   她这是怎么了,傻乎乎地守着一个睡觉的人,还看不够似的,那么多事儿能去做,她怎么就……   一时脸颊滚烫,七姜咽了咽唾沫,悄然下地,离开远一些。   怎么敢想,喜欢一个人,会变得这么傻,正经事不去做,光守着看人都高兴。   满身燥热起来,她拿手当扇子不得劲,在屋子里转了半天,翻出一把展怀迁的折扇,呼哧呼哧地扇风,总算凉快了。   冷静下来后,七姜决定出去透口气,刚到门外,就有下人进来,捧着礼盒说:“少夫人,这是司空府为大夫人,给各府送的生辰回礼。”   七姜不禁有些为展怀迁心疼,哪有往自家送回礼的,明明这家里,是她的丈夫,她的儿子。   也罢,母亲这么做,必定是有道理的,七姜只是舍不得展怀迁难受,便吩咐张嬷嬷:“收好吧,不必提起来,我们收到就是了。”   而这些回礼,一样送去了秀景苑和文仪轩,甚至连大院都有。   萧姨娘听闻大夫人送来回礼,以为是给儿子的,没想到,竟然还有她的。   连下人都惊讶不已,若猜得不错,几乎是大夫人十多年来,头一回给萧姨娘眼色。   萧姨娘诚惶诚恐地接下,命人将儿子的东西送去他房里后,就带着大夫人给她的东西回了卧房。   自己做过什么,萧姨娘心里再明白不过,倘若是大夫人将那把团扇退回来,她的好日子就该到头了。   双手颤抖着,解开包裹礼盒的锦缎,萧姨娘头上一阵晕眩,可逃避不是法子,唯有逼着自己打开锦盒,却又闭着眼睛不敢看。   忽然鼻息间闻到香气,她才睁开眼,但见盒内是装着上等的胭脂水粉,她才松了口气。   “吓死我了……”萧姨娘虚软地坐下,才沾着椅子,又猛地窜起来,转身冲出房门,闯入儿子的卧房。   幸好幸好,大夫人给儿子的是一套文房四宝,她真是害怕大夫人会把团扇直接退还给怀逸,儿子若是知道了自己的心机和恶意,母子之间就完了。   萧姨娘重重地坐下,额头脖子里满是汗,一颗乱跳的心,总算缓过几分。   半个时辰后,司空府中,梁嬷嬷来到大夫人的面前,禀告道:“各府的回礼,都送出去了,太师府也都收到了。”   大夫人颔首:“你记得把账算清楚,别叫大嫂嫂替我兜了,这是我自己的事。”   梁嬷嬷劝:“怕是夫人不答应,您就别执拗了,这里是您的娘家呀。”   “那么多孩子呢,金山银山也有限,算不清的可比算得清的多,能算清一笔是一笔,不想给他们添麻烦。”大夫人停下手中的笔,对梁嬷嬷说,“日子还那么长,连我们小姜儿都知道人活着得有营生,我不能不为将来打算。”   梁嬷嬷很无奈,这话就先不提,转而说道:“您这是头一回给萧氏东西,奴婢实在气不过,何不将那团扇退还给她。”   大夫人说:“没得打草惊蛇,她是个聪明人,展家老太太那么强势,她能平平安安度过十年,还能没些本事?”   梁嬷嬷气道:“奴婢实在不明白,大老爷他……”   大夫人淡淡含笑:“他是没有心的人,你和他计较才傻,而我何苦将一个侍妾放在眼里,是不能让她伤了我的孩子,这个夏天,她就换个地方去过吧。”   梁嬷嬷眼神一冷,欠身道:“奴婢这就去安排,必定将萧氏远远地送走。” 第223章 七姜的醋意   转眼,入了六月,京城的夏天不容小觑,但不必劳作不用辛苦,每日丫鬟嬷嬷一堆人伺候,七姜还是头一回过夏日不带出汗的。   而今夏,京城里最忙的,是入秋后太子的弱冠礼及大婚,这会子各国使臣已陆陆续续进京,加之晋王府的事还没解决,展怀迁忙得见不着人影,还不如练兵那会儿。   两口子聚少离多,自然分外想念,偏生今日难得能聚在一起,却是宫里来人颁旨赐诰封,而后夫妻俩要去晋王府谢恩并谢罪。   展怀迁如今官位品级尚不高,七姜的诰封随夫,自然也不高,因此只礼官内侍前来宣旨,不如母亲大舅母那般,会进宫得到皇后、贵妃的亲自赐封。   去往晋王府的路上,七姜得知,母亲的一品诰命是当年皇后亲自赐封,而在她那个年纪诰封一品夫人,几乎不曾有过。   “可说白了,还是随了父亲的官位,你不如说,父亲年纪轻轻做大官才了不起。”七姜不服气,替婆婆打抱不平,“娘若是个男儿,一定比父亲更了不起,什么宰相太师的,就没父亲什么事了。”   展怀迁嗔道:“你对我说有什么用,你去爹面前说?”   七姜白他一眼:“那可是你爹,你要是不在乎,我当然也不在乎。”   马车忽然颠簸,七姜跌进了展怀迁怀里,但心里赌气这些日子忙得见不着人影,她立时坐端正了,抚平簇新的诰命服,假模假样地说:“别给我弄脏了,头一天穿。”   展怀迁含笑看着,这些日子太忙,不是见着七姜熟睡,就是在她熟睡时离开,父亲突然向皇上举荐了他去接待外来使臣,这本不是他一个武官该做的事,但皇上竟然也答应了,因此一面追查晋王府的动向,一面要接待络绎不绝的使臣,实在顾不上枕边人。   展怀迁道:“今日没什么事,我必定早些回来。”   七姜不禁蹙眉:“听这话的意思,从王府出来,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展怀迁忙道:“我可以先送你回府。”   七姜摇头:“我自己回去就好,少跑一趟少些辛苦,也少叫我心疼,可是,怎么就你忙呢,京城里没别的官了?”   展怀迁抓了七姜的手,在手背上轻轻一吻:“父亲有心历练我,他年轻时常常出使外邦,你知道的,我爹和岳父的缘分也是因此而来,才有了你我。到如今,父亲也想我多拓展眼界,多看看外面的世界,不能拘泥于庙堂,日久天长变得狭隘自负。”   七姜很是嫌弃:“说起来一套一套,也不管我是否听得懂。”   此时,车马到了晋王府,因事先送过拜帖,早有大管事在此等候,恭喜了七姜后,便领路将贵客迎入厅堂。   晋王妃姗姗而来,展怀迁和七姜叩拜行礼,为了王妃受惊一事告罪,亦为了七姜受封而谢恩。   “谁也不想的事,何来的罪过,我该多谢妹妹救了我。”晋王妃大度温和地说,“快快请起,怀迁你年轻有为,王爷时常夸赞你,待王爷南下归来,一定要来府上陪王爷喝几杯才是。”   夫妻二人起身,抬眸却见晋王妃身旁,站着年轻女子,衣衫华丽自不必多说,那容颜之美,也是叫人观之难忘的。   “怀迁,我们好久不见了。”   “郡……郡主?”   七姜还没明白过来,便见展怀迁行礼,她跟着施礼,听他称呼什么“鱼出郡主”。   晋王妃笑道:“有七八年了吧,瑜初随皇叔离京的时候,还是个孩子,这些年也不回来,如今为了太子大婚,总算回来了。”   展怀迁行礼后,便介绍七姜:“郡主,这是内子云氏,不知郡主已至京城,臣失礼了。”   瑜初郡主莞尔一笑,上前来细细地看七姜,却很快将目光挪到展怀迁面上,笑道:“什么臣呀,还像小时候那样不好吗,太子哥哥面前,你也这么客气吗?”   展怀迁严肃地说:“君臣有别,臣不敢造次。”   “我又不是君,你若真要这般生分……”郡主看向七姜,笑道,“那就是在乎嫂夫人,怕嫂夫人吃味?”   晋王妃笑着说:“瑜初啊,快别逗他们了,凉亭里备了薄茶,我们去那里坐着才凉快。”   展怀迁推辞:“再过一个时辰,有外邦使臣到达京城,臣要出城相迎,唯有辜负娘娘赐茶。”   郡主好奇地问:“你不是从军了吗,外藩之事不该与你相干。”   展怀迁应道:“臣只是从旁协助,并非臣主理。”   郡主轻轻一叹:“罢了,这话越说越客气,只怪我们分开太久,过几日王府收拾妥当,待我搬回去,就请你来坐坐,还有司空府的姑娘们,好久没见过了。”   七姜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而这位郡主渐渐的,也将她从话语中撇开,仿佛太子无视陈茵,母亲无视父亲那般,这么个大活人站着,人家愣是看不见。   若是从前,七姜才不在乎呢,可现在不行了,初次相见,话都没说过的人,已经被她列入此生不愿再往来的名单里。   不久后,夫妻俩退出王府,展怀迁搀扶七姜上马车,却被她甩开了手。   “姜儿……”   “我自己有手有脚,不必你费心。”   展怀迁猜想是方才的事,惹七姜生气了,可难道是他的错?   “我和郡主只是相识,她离京已有七八年。”   “那你一眼就认出来了,是呀,表哥说过,你性情冷淡不愿与人往来,也从来没正眼看过别的女子。”   展怀迁无奈:“怎么就生气了,难道你以为……”   七姜反问:“我生气了吗,我看起来很生气吗?”   不论如何,这是晋王府门外,话不能说开,展怀迁唯有放下帘子,吩咐下人:“好生送少夫人回府,近来京城人来人往,切莫在外停留。”   七姜在车里坐着,气得拿拳头砸靠垫,那个什么鱼郡主,实在太没礼貌,上来打量她的时候,一副挑选物件的目光,满眼的看不起。   但她生气的,不是被看不起,而是那丫头对展怀迁的不客气,什么叫“像小时候那样”,都七八年没见面的人,脸都变样了,至于吗?   “怪不得嬷嬷说,满京城的姑娘都想嫁给你。”七姜苦笑,“偏偏便宜了我,我这该多招人恨。” 第224章 哪儿来的?   回到府中,张嬷嬷一眼就看出少夫人心情不好,拉了映春问,小丫头说她在厅堂外候着,并不知道里头的光景,反正少夫人出来就不高兴了。   张嬷嬷只能硬着头皮来问,七姜则反问她:“展怀迁和一个叫什么鱼的郡主,很熟吗?”   “什么鱼?”   “鱼什么来着……”七姜连名字都忘了。   “您是不是说,瑞王府的瑜初郡主?”张嬷嬷先想起来,但道,“郡主不是跟随瑞王去了东边吗,好多年没有音讯,难道回京了。”   七姜没好气地说:“太子要大婚了,他们都上京来祝贺。”   张嬷嬷把这一茬忘了,笑道:“可不是嘛,外邦使臣都到了,各家王爷皇亲们,岂敢不到。”   七姜问:“瑞王府,也是皇上的兄弟吗?”   张嬷嬷应道:“郡主的祖父老瑞王,是先帝的兄弟,瑞王爷与皇上是堂兄弟,不及晋王府来得亲,且晋王是亲王,瑞王爷只是郡王,差了一截呢。”   差了几截七姜不在乎,她只想知道,展怀迁和那位郡主,过去到底有没有瓜葛。   “也就是宫里赐宴,或是各府摆宴时,小孩子们玩在一起。”张嬷嬷回过神来,忙解释,“少夫人,您千万别多想,没有的事,哥儿他是个死读书的孩子,打小除了练功就是念书,连恒哥儿找他都三催四请才动弹一回,别说什么郡主小姐了。”   七姜生气地嘀咕:“那他隔了七八年,还一眼就认出人家,那郡主啊,就差围着展怀迁转圈圈了,故意在我面前显摆她和展怀迁多亲密似的,什么意思。”   张嬷嬷不敢信:“当真?”   七姜气道:“她还这么斜眼打量我,又当面问展怀迁,如今和她那么生分,是不是怕我吃味,还说等王府收拾好了,请展怀迁和司空府的姑娘们去做客。她说的明明白白,就请展怀迁,不带我。”   小娘子满身醋劲,张嬷嬷都馋螃蟹了,南方这会儿该吃上六月黄了,她得想法子弄些来,给少夫人尝尝鲜。   自然这会儿可不是算计螃蟹的时候,张嬷嬷好生安慰:“郡主再如何轻狂,那也是郡主的事儿,您若因此气哥儿,他岂不是冤枉?”   七姜别过脸,霸道地说:“我不能冲郡主嚷嚷,当然只能拿他撒气。”   张嬷嬷笑道:“少夫人淘气了,这怎么行呢。”   七姜很不高兴:“我可没有什么旧相识,来围着我转圈圈。”   话音才落,映春进门道:“少夫人,司空府来了马车接您过去。”   七姜以为只是外祖母和舅母们,要恭喜她得了诰封,特地没换下诰命服,想来叫老人家高兴高兴。   谁知恭喜是有,可母亲接她来,只是为了教功课学写字。   自从被贵妃扎了金针,起初是养伤不能握笔,后来日子久了脑袋里的弦松了,也没有什么紧迫的事逼着她学,越偷懒越懒,不知不觉就荒废了。   被扎针前,七姜已经能迅速写完十页描红,握笔有模有样,可今日拿笔都打哆嗦,但她的手指早就灵活了,至少使筷子一点儿不带打颤的。   越慌张,越写不好,突然被母亲抽来查功课,哪怕昨晚提前说一声,她还能临时抱佛脚。   见七姜又“打回原形”,大夫人冷声道:“人生在世,每日都会发生意想不到的事,外界虽不可抗拒,但还能自我约束,什么事该做,什么事必须做,正是你所谓的营生。姜儿,你若一直这般态度,还是别学了,毕竟天天都会有事情绊着你,何必来我这里应付?”   七姜心里本就因为郡主的事不高兴,母亲这番话,又让她意识到自己满身的不足,心里多了惆怅,少了底气,还有委屈和愧疚。   这一日,待展怀迁忙完外藩事务回到家中,太阳已然落山,父亲正与几位大臣和门客在前厅议事,他便命下人代为请安,径自回观澜阁去。   瑜初郡主的事,让他很惦记七姜,怕她还在生气,不出所料,观澜阁里难得的死气沉沉。   张嬷嬷从边上迎出来,展怀迁开口就问:“她还在生气?”   “哥儿……”张嬷嬷却拉着公子到一旁,轻声说,“少夫人挨打了。”   展怀迁瞪大眼睛:“谁打她?”   “大夫人。”   “娘?”   张嬷嬷说:“从晋王府回来后,司空府就派人来接,还以为是老太太们要恭喜少夫人受封呢,哪晓得是大夫人查功课。您知道的,少夫人把先头的功课全荒废了,大夫人动了气,打了手板。”   展怀迁心疼极了,不知说什么好,问道:“你瞧见了?”   张嬷嬷说:“映春跟着去的,说是大夫人亲自动的手,少夫人挨了好几下。”   展怀迁小时候,并非天生就听话内敛,淘气到上房揭瓦的日子也曾有,母亲不是那暴怒冲动的性情,甚至会由着他疯玩,可严厉起来,当他明知故犯一些错误时,就会被狠狠收拾。   “还有郡主的事……”张嬷嬷小心翼翼地说。   “我知道了,嬷嬷,我不叫你们,你们别进来。”展怀迁说罢,定了定神,便往卧房里来。   卧房外间的炕头上,七姜正盘腿坐在桌前,回家后便一直练字,但所谓练字,还是在一笔一划这儿停滞不前,满桌满炕的纸张,都是写坏了的,那么久不握笔,竟是连描红都歪歪扭扭。   展怀迁走近,七姜知道是他,忍住了没抬头,可手中的笔出卖了自己,好大一团墨落在纸上,这张描红又写坏了。   见七姜手上沾满了墨,展怀迁便没说话,转身取来水盆,上手拿开她的笔,将两只黑乎乎的手放进水里洗。   “水凉不凉?”   “不凉……”   没多久,展怀迁捧起洗干净的手,用棉布裹起来擦干,再打开,一双手又变回了白嫩纤细,他翻开七姜的左手,在掌心轻轻一挠,笑道:“挨打了?”   七姜委屈坏了,瘪着嘴轻轻打颤,见展怀迁张开怀抱,便再也忍不住,立时躲进他怀里。   “我可是告诫过你的,你是不是仗着娘宠你,就不当一回事。”   “才不是……”   “还疼吗?”   “不疼,娘没用力打我。”   “但没面子是不是,羞死了是不是?”   七姜挣扎了几下,仰起脑袋瞪着他:“不许说。”   展怀迁却趁机亲了一口,不满足又亲了一口,直到七姜拿手捂着他的嘴。   七姜委屈地说:“我一定要好好学,要给自己争口气,你别闹我了,我不能再荒废。”   展怀迁却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柜子:“有的人,把心思放在不正经的事上,还能学好吗?”   七姜都忘了自己藏过什么,理直气壮地反驳道:“胡说什么呢,我几时不正经了?”   展怀迁松开怀抱,走去取出那本画册,七姜猛地想起来,急得要过来抢夺,却不小心从炕上摔到了地上。   “你看你?”展怀迁大惊,赶回来搀扶,担心地问,“摔坏了没有,摔哪儿了?”   七姜则劈手夺走了画册,死死捂在怀里,脸涨得通红,气道:“你凭什么乱翻我东西?”   展怀迁席地而坐,目色暧昧地看着她:“哪儿来的?” 第225章 我们是夫妻呀   “不是我的……”七姜捂着怀里的画册,下意识地否认,“这、这不是我的。”   “那你藏什么,拿来一起看看。”   “你不要脸?”七姜急了。   展怀迁一脸好笑地望着她,手指在七姜的手腕上轻轻一点,肌肤与肌肤的触碰,那一瞬,他自己的心也乱了。   七姜更是无法自制,慌张地拉了衣袖,将手腕藏起来。   “反正、反正不是我的东西。”她自言自语着,抱紧画册摇摇晃晃起身,可裙摆被绊住,她起得太猛,刺啦一声,才穿两天的藕色轻纱长裙被撕开大口子。   “你干什么呀?”七姜恼了,丢开了手里的画册,捧着裙摆翻看,气得嚷嚷,“我才穿两天呢,嬷嬷说这纱可贵可贵了,做什么踩我裙子,你……”   眼前的人,已从地上捡起那本画册,饶有兴致地翻开,天知道玉颜小时候淘气成什么样子,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是真刀真枪还带水彩,里头打架的人,该有的眼睛鼻子胳膊腿,不该有的那什么什么,都齐全。   “老实交代,哪儿来的?”   “展怀迁,你混蛋……”   七姜竟是急哭了,展怀迁一愣,忙将她搂入怀里,连气息都带着宠溺地说:“怎么还哭了,好好,是我坏,不该逗你,要不你打我两下?”   “我还没看过,我、我都没好意思看呢。”七姜委屈地说,“你就这么诬赖我,你欺负人。”   展怀迁大笑:“那要不我先出去,给您老人家时间仔细看几遍?”   七姜转身扑上来,捧着他的脸颊一顿搓:“你才老人家呢,老得都不行了,我很丑吗,我不讨人喜欢吗,我天天在你身边,你都、你都……展怀迁,你是不是不行?“   展怀迁不由分说在她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凶道:“说什么?”   七姜的心砰砰直跳,浑身的不耐烦,也不敢直视眼前的人,目光渐渐弱下来,便小猫似的伏进相公的怀里。   展怀迁抱着她,稳稳地站起来,七姜怕自己摔了,主动伏在他肩头。   于是看见了落在地上的画册,摊开的那一页,冲破纸张的艳色无边,仿佛将满室的气息都染上了绯色。   她害羞地收回目光,展怀迁已抱着她进了内室,将她轻轻放在了床榻上。   “天还没黑透,我不睡觉,我、我还没吃晚饭……”   “嗯。”   “那、那你让我起来。”   “方才从炕上掉下来,摔着没有,哪儿疼?”展怀迁坐在床边,温和地问,“哪儿疼,别忍着。”   七姜脑袋一片空白,下意识地抬起手,说:“手疼。”   展怀迁接过手,却不轻不重地拍了一巴掌,七姜身子一颤,呆呆地望着他。   “不好好念书,该不该打?”   “那也轮不到你,你放开我……”   七姜挣扎着要抽回手,展怀迁却从指尖一寸寸吻下来,更轻轻推起衣袖,露出雪白的胳膊,一直吻到了肩膀。   左肩靠近心房,他听见了七姜的心跳,小小的身体里,咚咚如擂鼓般,不禁叫人心疼。   抬起头,便见平日里怼天怼地的小霸王,紧张得闭着眼睛,眼角还有晶莹的泪花沁出,展怀迁的喉结轻轻滚动,便欺身而上,吻在了七姜的眼角。   七姜浑身一哆嗦,害羞地睁开眼,偏偏看不清面前的人,他们鼻尖轻轻抵着,这么近的距离,啥也看不见。   “姜儿……”   “嗯。”   “害怕吗?”   “我、我不知……”   不等七姜说完,展怀迁便吻上了柔嫩的双唇,七姜懵了一瞬,很快也主动起来,在这之前,他们已然亲亲过无数回,这是她最熟悉的温柔,也是只属于她的缠.绵。   可今日不同,展怀迁没有满足她,很快就离开了双唇,七姜正不安,那温柔的吻便顺着下巴从脖子滑入肩窝,衣领被一寸寸扯开,在她想要挣扎的时候,腰带被霸道地抽走了。   衣衫散落,七姜被展怀迁搂着背,从堆起的纱衣间抱起来,仿佛从花朵中摘出的花芯,身上的微凉,让她不受控制的紧张,可面前的人却说:“替我解开。”   七姜懵懵地望着他,展怀迁拿过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系带上……   这一日,观澜阁的厨房很晚才开火,张嬷嬷亲自来下厨,做了满满一桌的菜送去主子的卧房。   但进进出出的下人,都没见到公子和少夫人,直到饭菜齐全,张嬷嬷隔着屏风说了一声,便美滋滋地退了出去。   内室卧榻上,七姜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颗脑袋,展怀迁站在一旁穿戴衣袍,时不时回头看她一眼,问:“真的不起了,不饿吗?”   七姜捂住了脸,闷声道:“你先出去,我再起来……”   却被展怀迁拉开被子,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要不,我给你穿。”   被子底下,七姜不着寸缕,却丝毫不害怕,憨憨傻傻地笑着,展怀迁在被褥间一顿翻找,才找出她的小兜,隔着被子伸进手来,小心翼翼地替她系上,指尖不经意划过温柔时,眼前的人每一哆嗦,都颤动他的心。   他们彼此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形下初涉人事,动情、动心,每一缕呼吸都是缱绻欢喜,这人世间的美好,诚不我欺。   用饭前,七姜自行将被褥收拾了,上面有些不愿意给任何人看的痕迹,展怀迁也都依着她,拖来一口大箱子,一股脑全塞进去,等以后再处理。   说来,两个人都是落地头一遭,纵然展怀迁大几岁懂得多,也难免笨拙,折腾了好久才步入正轨,翻云覆.雨后,七姜这会儿,饿得能吞下一头牛。   “慢些吃……”饭桌上,展怀迁给七姜夹菜,见她腮帮子鼓鼓囊囊,劝道,“没人抢,仔细噎着。”   七姜心情好,整个儿泡了蜜似的,相公说什么便是什么,又乖巧又可爱。   展怀迁说:“嬷嬷若是问你,你怎么说?”   七姜很是大方:“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吗,我们是夫妻呀。”   “真乖……”展怀迁很是高兴,夹了菜喂到七姜口中,原本担心七姜害羞,如此私隐之事,不愿被人提起,但张嬷嬷是伺候他们的人,大宅门里的规矩,有些事嬷嬷必须要过问,他怕七姜不乐意。   “对了,那个瑜初郡主,是不是喜欢你呀?”七姜放下碗筷,面上分明还带着娇媚春色,就提起正经事来,凶巴巴地问,“嬷嬷可是说过,全京城的千金小姐都想嫁给你。”   展怀迁道:“非要在这么好的日子,提起不愉快的事?”   七姜挺起腰背:“我可没有不愉快,我只是想弄明白那丫头什么来路。”   “那丫头?”   “郡主了不起吗,对别人的丈夫有所企图,就不是正经人,我看不起她。” 第226章 你怕我会死吗?   展怀迁不以为然,说道:“她是堂堂郡主,岂能做自甘下贱的事,我与你的姻缘是皇上钦赐,她若有非分之想,连带王府都会遭殃。瑞郡王素来体弱,膝下只有她一个女儿,眼下尚未过继皇室子弟来继承香火,听说王爷是打算到他这一代就结束,但这要皇室说了算。”   七姜还有几分吃味,小声念:“你知道得可真不少。”   展怀迁嗔道:“除了他们家,其他府里的事,我也都知道,难不成,你要挨个儿吃醋去?”   “谁吃醋了?”   “是是,我吃醋了……”   七姜不服气:“可没有什么人会来对我说,好久不见,你必定觉着我小气,我不与你争辩,哪天你看谁与我说话时不顺眼了,你心里才会明白。”   展怀迁给七姜夹菜,说道:“怎么不明白,怀逸迎你进门,还有早先时候你和我哥说说笑笑,比对我友善多了,那时候我就已经小气,没对你说罢了。”   七姜美滋滋地笑起来,吃着碗里的菜,张嬷嬷炖的鱼鲜嫩又入味,那什么鱼郡主,就随她去吧。   展怀迁说得对,堂堂皇家女儿,岂能自甘堕落,去招惹有妇之夫呢。   “不过,你不是一直在接待上京的人,怎么那个王爷来了,你不知道?”七姜问,“她为什么住在晋王府?”   展怀迁道:“瑞郡王体弱多病,七八年前离京去东边,名义上有差事,实则是皇上放他去养身体。皇后去世时,也只有王妃独自一人回京吊唁,王爷走不了远路,此番也仅郡主一人前来,想必轻车简从,被忽视了。”   七姜问:“他们与晋王交好?”   展怀迁颔首:“晋王的父亲,也就是我提过的先帝二皇子,最早就是在老瑞王麾下并肩沙场。如今的瑞郡王自幼体弱多病,二皇子当年遍寻名医,屡次亲自前往险要之地采摘草药,才保得他平安续命,并留下郡主这一息血脉。”   七姜听着,不禁放下碗筷:“怪不得先帝要为他照亮回宫的路,这位二皇子听着是个好人,白发人送黑发人,失去那么好的儿子,先帝那时候,一定生不如死吧。”   展怀迁道:“那是自然的,虽然这话不该我来说,且是大不敬,倘若二皇子在世,当今就不是当今了。”   七姜想不通:“怎么他的儿子却神神叨叨,那个晋王啊,就不算你被偷袭那次,单单他带人去校场三打一对付你,我就记恨他一辈子。”   展怀迁无奈地说:“小小年纪,别总是恨这个那个的,要大度宽容。”   七姜说:“我偏不,凭什么放下,我来人世一遭,是为了受气的吗,我又不是菩萨。”   展怀迁道:“叶郎中说你天生肝火旺盛,姜儿,咱们细水长流可好?”   “你怕我会死吗?”   “呸,你又来了,说话没个轻重。”   七姜潇洒地说:“人都要死的,死不可怕,活着没个盼头才可怕,咱们活着在一起,就好好的,将来谁先走了,另一个也别太难受,下辈子再见呗。”   展怀迁蹙眉看着这小丫头,禁不住道:“非要在今天这么好的日子,说这些话吗,你才十七岁,说什么看破红尘的话,七十一岁时再说,我或许还能听一听。”   七姜收敛几分:“你不高兴了?”   展怀迁道:“是有一些,想来你我性情本不同,一些事上看法见解不同,那是必然的。”   七姜说:“那……要是扫兴了,我赔你?”   展怀迁没多想,问道:“赔什么,怎么赔?”   七姜眼波婉转,起身来挨着相公挤一张椅子,仰起脑袋,轻轻眨了眼:“别生气,我再也不说了,那你想怎么赔,都、都行……”   展怀迁喉结轻轻一颤,这小丫头是尝了甜头,通了任督二脉不成,天长日久的,他能满足她吗?   不不不……他猛地清醒,他胡思乱想什么呢,了不得了,到底是七姜不老实,还是自己不正经。   “逗我呢?”展怀迁定下心神,在七姜脸上轻轻一戳,“小娘子,你以为男女是一样的,能不能心疼一下你夫君?”   七姜一脸憨笑,窝进展怀迁怀里,箍着他的腰肢:“怎么会这样,才见面的时候我可烦死你了,那会子多烦,如今就多喜欢,这才多久,人这辈子太不可思议了。”   展怀迁轻抚长发,亦是感慨:“我半路接到消息,突然就被成亲了,心里别提多无奈,只想着太太平平把日子过下去,哪里知道,是老天赐我的珍宝。”   “我吗,是宝贝?”   “稀世珍宝……”   展怀迁满眼爱意,他们才从温柔乡回来,气息里的暧昧尚未散尽,一个眼神一句话,哪怕轻轻吹口气,都会心神荡漾。   这顿饭,小两口吃了许久许久,很快就夜深了。   此刻,祥英殿中却是灯火通明,皇帝今晚移驾此处,贵妃正等待接驾,奈何国事繁多,从日落便开始等,宫人们都有些耐不住了。   唯有贵妃淡定从容,在灯火下翻阅书籍,一页页翻过,终究是迎来了圣驾。   皇帝面带倦容,进门便道:“怎么不先歇下,那么晚了。”   贵妃上前来为皇帝宽衣,宫女捧来水盆,她亲昵地帮着洗手,彼此说说笑笑,从不避忌宫人们在一旁。   待洗漱罢坐定,皇帝喝了参茶,舒口气道:“这几日越发觉着,年轻孩子们都立起来了,江山代有才人出,甚好甚好。”   贵妃笑道:“还是皇上眼光独到、任人唯贤,朝堂上下自然是欣欣向荣。”   皇帝说:“对了,有件事与你商议,瑞郡王给我的折子里,请求为瑜初赐婚,朕一问,瑜初那孩子都十九了,竟是耽误了这么多年?”   贵妃应道:“不是耽误了,是瑞郡王夫妇膝下只这一个女儿,舍不得早嫁,臣妾一直留心着呢。”   皇帝说:“既是如此,也不急这几日,待明年春闱,朕也替瑜初榜下招婿,将青年才俊指婚于她。”   贵妃附和道:“如此甚好,瑞郡王必然也欢喜。”   皇帝说:“世恒若能高中,便选他如何,瑜初毕竟是郡主,总不能真将寒门学子赐婚于她,不合适。”   贵妃长眉轻轻一颤,定下心来,温和地笑道:“世恒是要继承司空府家业的孩子,叫他夹在王府和司空府之间,皇上,臣妾觉着不合适。” 第227章 何世恒的婚事   皇帝轻转手中的玉扳指,说道:“你是怕瑞王府被晋王府牵连?”   贵妃坦言:“臣妾的确有所顾虑,瑜初此番上京,只有晋王府知道她的行踪,不等上谕便接入府中照顾,已是违了规矩。自然,自家子侄,皇上不会计较,可他们不把皇上放在眼里,难道是臣妾多心了吗?”   皇帝道:“朕便是要将他们割开,才有此一想,瑜初嫁了何家,利益便与晋王府分裂,他们再无瓜葛,朕也好少些杀戮。”   贵妃起身坐到皇帝身边,抬手为他舒展眉头,温柔地说:“皇上莫要心焦,您已然是最仁慈的君主,是晋王狼子野心,这不是杀戮,是为江山社稷。”   皇帝淡淡一笑,道:“你说,若是皇兄还在,若是皇兄做了皇帝,他会比朕做得更好吗?”   贵妃摇头:“皇上何苦陷入这假设的苦恼中,皇兄早已离世,何来的比较,臣妾只知道,您是英明的君主,无愧于列祖列宗,无愧于黎民百姓。”   皇帝轻轻拍了她的手背:“你啊,一味地哄着朕。”   贵妃笑道:“大臣们逆耳忠言,您还没听够呐,臣妾不敢指摘朝堂之事,不过是陪您解闷罢了。”   皇帝挽了贵妃的手,一同踱步到床塌边,四下看了眼,问道:“各国使臣陆续到来,京城里委实忙碌纷乱,朕以为你也忙,瞧着似乎也没什么事。”   贵妃笑道:“臣妾白日里都忙完了,哪能让您晚上过来跟着操心,自然也没什么事,不过是比往日的宴席排场更隆重些,太子弱冠和大婚的礼仪,一应都是现成的,臣妾偶尔叮嘱几句,女官内侍,并各部大臣们,可比臣妾有能耐多了。”   皇帝坐下,贵妃便屈膝为他脱龙靴,忽然皇帝的手盖在了自己的发鬓上,贵妃抬起头问:“皇上……怎么了?”   “多少年了,你头一回为朕脱鞋的模样,仿佛还是昨日。”皇帝搀扶贵妃起身,将她拢入怀里,长长地舒了口气。   “臣妾也一直还记着,在上林苑第一次见到您的模样。”   “那时候,你们这些千金小姐眼里,只有二皇兄吧。”   “自然不是,这三生石上的姻缘,早把臣妾的心刻入您心里,臣妾眼里,从来都只有您。”   皇帝笑道:“你啊,从不害臊说这些话,上了年纪也不收敛,自然朕爱听得很,可怎么咱们的儿子,跟个木头似的,和陈茵就处得不共戴天了?”   贵妃道:“他们就快好了,皇上放心,好事多磨,皇后娘娘若在,一定也会这么说。”   皇帝眼底掠过一分冷漠,淡淡地说:“不提了。”   长夜过去,七姜一早被雨声吵醒,果然是六月天,再不是细雨绵绵,那乌云暴雨,大雨点子砸在地上,又急又密。   便是这样恶劣的天气,展怀迁还是要去当差,风雨无阻。   “晚上备下姜汤,便是淋雨了也不怕,回来热乎乎地喝一碗,就暖和了。”七姜依依不舍地送到屋檐下,“若是骑马,一定慢些。”   展怀迁怕她淋雨,不让再跟着,还坏笑着叮嘱:“在家好好练字,再把娘惹生气,下回就该使劲打了,我也救不了你。”   七姜慌地把手藏在背后,委屈巴巴地望着他,但一想到昨夜的旖旎美好,又满眼甜蜜地笑起来。   若不是福宝几个已经打伞在屋檐底下等候,展怀迁恨不得能亲一口,怎么会有如此明媚可爱的人儿,光是看一眼,风风雨雨都不在话下。   目送二公子离去,张嬷嬷就要带人进门收拾,七姜多少有些难为情,嬷嬷很是体贴,里头的事就没让其他人动。   待床铺里里外外拾掇干净,嬷嬷转身见少夫人躲在屏风后偷偷看她,立时笑得眯起眼睛,走近些轻声道:“恭喜少夫人,多好的事儿呀……”   七姜红着脸点了点头,亦是小声问:“嬷嬷,你是不是要去向父亲和母亲禀告?”   张嬷嬷道:“照规矩,是该向老爷夫人禀告的,可您若不乐意,奴婢大可不说,大夫人叮嘱过,说您还小呢。”   七姜挽起嬷嬷的胳膊撒娇:“那就别说了,至少父亲那头别说。”   嬷嬷满口答应:“奴婢明白。”   “嬷嬷,还有个事儿要问你。”   “您说。”   七姜一脸真诚地发问:“男人和女人,不一样的吗?”   嬷嬷愣了一愣,不太明白孩子的意思:“少夫人,您是问什么……”   七姜比她自己想的还放得开,直白地问:“展怀迁说的,男人和女人不一样,要我多心疼他。”   嬷嬷捂着嘴大笑,对少夫人是又爱又怜,心疼她小小年纪,匆匆离了爹娘,都没人能教一些长大成人的事。   于是一大一小关起门来,嬷嬷把能说的该说的,都教给了她,七姜也不害臊,听得仔细又认真,半分不矫情。   那之后,专心写了十页描红,午后雨过天晴,七姜便换了衣裳出门,来司空府接着跟随母亲学认字。   车马到达时,被前头的人堵住了,听说是大舅母要出门,七姜便下车来相送。   “姜儿来了,进去吧,你娘在等你呢。”何夫人行色匆匆,说道,“贵妃娘娘急召,舅母就不陪你了。”   “是……”   如此,车马疾驰至皇宫,一乘软轿将何夫人接入祥英殿,何夫人以为陈茵又闹什么大事,但进门来见姐姐,只有她一人在殿内。   “娘娘,出什么事了,难道陈茵那孩子……”   “他们好着呢,我另有事交代你。”贵妃指了指身旁,让妹妹来坐下,轻轻一叹道,“急急忙忙叫你进来,必然惹眼,但也顾不得了。”   何夫人问:“娘娘,怎么了?”   贵妃道:“皇上昨晚与我商量,要将瑜初郡主指婚给恒儿。”   何夫人眉头紧蹙:“这……娘娘,世恒若尚郡主,往后还能有什么前程,司空府岂不是要另选继承人。”   贵妃说:“有我在,还能让恒儿耽误前程吗,要紧是,瑞王府与晋王十分亲密,如今晋王在风口浪尖上,生死难料,何必将你们搀和进去。”   何夫人应道:“您说的是。”   贵妃道:“赶紧,趁着皇上还没决定,把恒儿的婚事了了,不正是你们拖拖拉拉由着他放浪,才惹下这麻烦?眼下不论哪家的女儿,清清白白赶紧把婚订了,不可再拖延。” 第228章 清清白白   尚公主尚郡主,并非什么天大的好事,鲜有驸马能在朝堂上争一席之地,而何世恒这般要继承家业的嫡长子,更是使不得,若成了驸马,这辈子就算到头了。   “这会子就别挑什么门楣了,进了门你慢慢调教便是。”贵妃揉一揉额角,说道,“皇上的脾气,既然开了口,便不是我劝得住的,你们若不抓紧,怕不是明日今日,圣旨就要下来了。”   何夫人道:“这是大事,我不能一人做主,但娘娘的话我记下了,一定尽快给您个交代。”   贵妃摇头苦笑:“不是给我交代,是给你儿子交代,总之不能娶瑜初,你们定了就立刻下聘书交换生辰贴,不必来回我再耽误时间。”   何夫人试探道:“娘娘果真不挑人家?”   贵妃说:“难道你们不挑,还能给恒儿配个不可靠的吗,我自然是信任你们的,当务之急,赶在皇上开口前,先将婚事定了。”   何夫人起身预备离宫,说道:“娘娘请放心,我不会拿儿子的前程当儿戏。”   姐妹俩分别后,苏尚宫亲自送夫人出门,半路上却遇见了太子。   项景渊倒是客气,亲切地说:“才听说姨母进宫,正要来请安,您怎么就要走了?”   何夫人欠身道:“妾身不敢当,不过殿下今日瞧着红光满面,必是有好事。”   项景渊才从父皇那儿来,几件朝廷大事他办得漂亮,得到了父亲的夸赞,虽然心中并不得意,可少年意气遮掩不住,还是露在了脸上。   何夫人道:“家中有些事等着妾身去处置,过几日妾身再来问候殿下。”   项景渊让开路:“姨母请便,姨母操持司空府,着实辛苦,世恒他若能早些成家,有嫂夫人为您分担该多好。”   何夫人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匆匆忙忙地离宫了。   苏尚宫送客到宫门下,折返时,却见太子还在附近,且有内侍前来,请她过去说话。   “殿下,您有什么吩咐。”   “姨母为何来去匆匆?”   苏尚宫有些为难,更有些惊讶,太子几时开始,关心起祥英殿的事。   项景渊问:“不能说的事?”   苏尚宫自我斟酌后,谨慎道:“并非不能说的事,娘娘是关心司空府大公子的婚事,但……殿下,您此刻听过,请不要再对旁人提起。”   “什么意思?”   “殿下,您……”   苏尚宫觉着奇怪,太子从来不关心他母亲的事,这孩子向来是不问,也不敢问的。   “罢了。”项景渊淡淡的,说罢便要走。   “是皇上要将瑜初郡主赐婚给大公子。”苏尚宫道,“殿下,想必您也觉着不合适吧?”   项景渊看着她,微微蹙眉:“瑜初自然好,可是何世恒尚郡主,还能有什么前程?”   苏尚宫道:“正是此意,娘娘不愿亲外甥往后一辈子要看王府的脸色过活。”   项景渊无奈地一叹:“可是瑜初又做错了什么呢。”   苏尚宫提醒道:“殿下,还请您……”   项景渊漠然颔首:“不会再提起。”   且说司空府中,七姜正独自一人在书房背诵,天知道十七岁开始学千字文是有多晚,可母亲愿意教,她也愿意学,娘说学海无涯,几时开始都不算晚。   让七姜高兴的是,昨日虽然挨了打,可母亲并没有放在心上,也没有因此不喜欢她,依旧耐心温柔,一个字一个字地教,只要不偷懒不荒废,笨一些慢一些,都不会让娘生气。   此刻,背完了今日所学,七姜兴冲冲地要来交功课,但院子里没有母亲的身影,廊下的丫头赶来告诉她,是大舅母把人请去了。   七姜隐约觉着不安,大舅母那么着急地进宫,回来又急着与家人商量,可别是什么大事。   “我过去看看,有没有说我不能去?”   “不曾提起,少夫人您去吧,大不了再回来呗。”   七姜微微一笑,便放下书本,带了映春往老太太院子来,可半路上,遇见的下人说,大家都在外祖父的书房。   闹到外祖父的书房,那可真是大事了,七姜心中念了一声,稍稍犹豫后,转身往外祖父这边来。   书房里,何世恒长身玉立,挺拔地站在屋子中间,祖父祖母、父亲母亲,还有二叔婶母并姑姑,家中长辈都齐全了,他的心事,自然也都知道了。   但毫无悬念,玉颜遭到了祖父和父亲的否决,祖母沉默,二叔和婶婶也不表态,姑姑一人为他争辩,却被祖父狠狠责骂了一顿。   何夫人立场尴尬,实在无力为儿子争取,这会子不单单是娶不娶玉颜的事,还多了瑜初郡主。   “眼下不论娶谁,哪怕圣旨未下,在皇上眼中,都是违逆他的旨意。今日你进宫一趟,转天世恒就定亲,皇上心里该怎么想,贵妃娘娘向来谨慎持重,为何突然如此没有谋算,难道不惜与皇上翻脸?”祖父冷声对众人道,“既然皇上有此美意,那就顺应天意,世恒,你心里有个准备,等着接旨吧。”   “爷爷,我不会娶郡主。”何世恒毅然决然地表态,“除了展玉颜,谁也别想成为我的妻子。”   老太太不愿孙儿在这里激怒他的祖父和父亲,先开口道:“放肆,婚姻大事几时也轮不到你做主,是否娶郡主,尚无定论,你张狂什么?”   祖母是给自己台阶下,不然惹怒了祖父和父亲,指不定还遭一顿打,可若一顿打,能换来迎娶玉颜的自由,那又算什么呢。   “可我……”   何夫人起身,打断了儿子的话:“恒儿,这些日子不许再出门了,你别做任何出格的事,你要想想你的兄弟姐妹,别害了他们。”   “翎儿,你回太师府去,告诉玉颜那孩子。”司空大人冷声道,“莫要将与恒儿的事到处宣扬,对她没有好处,至于她和恒儿的事,到此为止,别再有什么念想了。”   大夫人望着父亲,淡淡地说:“父亲自己说去吧,我一个毁了自己人生的人,有什么资格再去毁了别人的人生。”   “这是什么话?”老爷子怒道,“纵然没有郡主一事,展玉颜也配不起你侄儿,她是嫁过人的,更为了脱离甄家闹得满城风雨,你就这一个侄儿吗?她若进门,带来的风言风语,势必也落在其他孩子身上,她们都是清清白白的孩子,何苦受这份委屈?”   大夫人怒道:“清清白白?”   老爷子别过脸:“你不要断章取义。”   大夫人冷笑:“这四个字,难道还有别的意思?” 第229章 我不恨任何人   父女之间,剑拔弩张,眼看要起争执,老太太出言阻拦:“事情还没到了不可转圜的地步,圣旨并没有下来,我们不要先乱了阵脚。”   大夫人起身,对父兄道:“当着嫂嫂的面,我也不避讳了,贵妃娘娘担心什么,你我心里都明白,对她而言,世恒的前程当真重要吗,怕不是担心太子背后的势力旁落他人。皇上昨晚才提起的事,贵妃今日就将嫂嫂召进宫,生怕皇上不知道似的,必是故意而为之。可站在姨母的立场,她为外甥考虑前程,纵然皇上怪罪,还有这一层亲情能做掩护,她是把难题推给了我们。世恒若不娶瑜初,最终冒犯皇上、违逆圣意的人,是我们家,是我们背负罪过。”   老爷子问女儿:“既然你这么明白,还争辩什么,这是你能改变的吗?”   大夫人道:“贵妃能把难题推给我们,我们为何不推回去,不如明明白白告诉皇上,是娘娘提了这件事,叫我们十分惶恐。再将世恒与玉颜错过的前缘,向皇上言明,真诚坦荡些,好歹我们不心虚,不必描补不必撒谎,更不用牺牲世恒的一辈子,难道父亲,您真舍得自己的孙子去给郡王府当女婿。”   一屋子人都没了声音,大夫人走到父亲桌前,恳切地请求:“爹,您和哥哥们为朝廷辛苦一辈子,究竟图什么呢,图儿女姻缘都不得圆满吗?”   老爷子望着女儿,痛心地说:“翎儿,展敬忠是你自己选的夫婿,你难道如今要来恨为父?”   大夫人摇头:“我从没恨过父亲,甚至没恨过展敬忠,我不恨任何人,这是两码事。爹,您和哥哥为朝廷挣下的一切,还换不来孙子的姻缘吗?”   书房外,七姜等候许久,下人们也都远远地站着,不是没有人愿意为她通报,而是她自己觉着,这会儿闯进去不合适。   终于,房门开了,最先走出来的是表哥,何世恒抬眸见七姜在此,苦涩地一笑:“怎么找到这里来了,找姑姑吗?”   七姜点头,又摇头:“哥,出大事了吗?”   何世恒回眸看了眼,一屋子疼爱他的长辈,护了他二十多年的家人,到底也是面对皇权无可奈何。   何世恒问:“姜儿,你知道瑞王府吗。”   七姜立时皱眉:“那个郡主啊,昨天在晋王府,对展怀迁说些奇奇怪怪的话,不过我已经不生气了。”   何世恒苦笑:“原来你们已经有故事了。”   七姜问:“我们?你是说郡主吗,她怎么了?”   何世恒道:“皇上要将她指婚于我,昨夜与贵妃长叹,贵妃虽然劝了,但今日召见母亲,说她没有信心能阻拦,就怕皇上哪一天突然下旨赐婚,要我尽快订婚。”   七姜激动不已:“这不是我们求之不得的吗,赶紧和玉颜订婚,多好呀。”   何世恒摇头:“爷爷和我爹不答应,一来看不上玉颜,二来也不好公然反抗皇上。”   七姜很难过:“外祖和大舅舅那么好的人,怎么会嫌弃玉颜?”   何世恒说:“我想爷爷和我爹本心是不嫌弃玉颜的,但为人臣子,又是一家之长,他们要考虑的事很多,我不怪他们。”   “那怎么办?”   “不论如何,我不会娶郡主。”   此时,长辈们从书房里出来,外祖母被两位舅母搀扶着,七姜上前来行礼,老太太温和地说:“姜儿,你已经知道了?”   七姜颔首:“是,哥哥方才告诉我的。”   老太太叮嘱道:“回家不要对玉颜提起,眼下事情还没有定论,没得多一个人伤心难过,你明白吗?”   七姜知道,玉颜什么也做不了,她一个深闺里的小姐,除了等待还是等待,若有伤心的那一天,晚一些让她难过,真的是仁慈吗,会不会当下的期盼和欢喜,反而将她伤得更深。   老太太和儿媳妇们离去后,大夫人才缓缓走出来,见两个孩子失魂落魄地站在院子里,她打起精神,笑道:“别这么丧气,事情还没到最后一步,若真没法子,大不了还有一走,姑姑把你和玉颜远远地送走。”   何世恒毫不犹豫地摇头:“姑姑,我不要玉颜过这样的日子,她不跟我一起,还能堂堂正正地活着,凭什么跟了我,要隐姓埋名、东躲西藏,若要她这辈子过得委屈,我宁愿放手。”   大夫人很是欣慰,拍了拍侄儿的胳膊:“有你这句话,姑姑定为你周全。”   七姜问母亲:“娘要去见贵妃娘娘吗?”   大夫人道:“这事儿是皇上说了算,我得找个人去见皇上。”   七姜想了想:“父亲?”   日落前,七姜回到家中,门下管事前来相迎,见大夫人也跟着下车,十分意外。   大夫人淡淡地问:“老爷回来了吗?”   管事忙道:“回来了,老爷正在前厅与几位大人议事。”   七姜搀扶着母亲进门,心里盘算着,是将母亲接去观澜阁,还是送到大院,心里走神,没留意脚下,险些被石子绊着。   “怎么了?”   “娘,那个……您去哪儿坐?”   大夫人也被问住了,不禁失笑:“是啊,这家里有我待的地方吗?”   七姜大声说:“有有有,不如就去观澜阁吧,咱们那儿热闹。”   大夫人挽着她继续前行,说道:“姜儿,你是不是很想替怀迁,也替你公公,把我接回来?”   七姜坦率地回答:“想是这么想,这是怀迁的心愿,我很心疼他。但我又会不甘心,父亲他什么事都慢一拍,总等事情快结束了,他才来收场,实在不可靠。更何况,十年他都没把您接回来,就算天涯海角都够打个来回了吧,他成天都在想什么呢?”   大夫人被逗乐了:“看看他都活成了什么样子,叫自家儿媳妇揣摩得明明白白。”   七姜道:“娘,我并不是嘲笑父亲,我是晚辈不敢不敬,只是说我的心里话。”   大夫人含笑:“娘知道,你是乖孩子,岂能随意取笑长辈。何况,他纵然千般不是,好歹为国为民,也把怀迁教得不赖,你该尊重他。”   婆媳俩说着话,已是靠近大院,大夫人停下了脚步。   七姜小声问:“娘,您要去等父亲吗?”   大夫人无奈地一叹:“没法子,有求于人,不得不弯腰。” 第230章 嫡母什么的,别在乎   七姜不敢多说什么,打算送母亲进门后再走,大夫人却问:“姜儿,你和萧氏,相处得如何?”   “与她没什么往来,只不过……”   “什么?”   七姜顿了顿,她不想把怀逸卷入大人的恩怨,笑道:“娘,我自己能处置,没事儿的。”   大夫人淡淡一笑:“娘信你。”   此刻,只见萧姨娘从院门里出来,恭恭敬敬地到了大夫人面前,欠身道:“夫人,您回来了。”   大夫人没有回应,只吩咐一旁的梁嬷嬷:“派人知会老爷,我在等他。”   梁嬷嬷应下,大夫人便绕开萧氏往门里走,七姜端着客气向萧姨娘颔首致意,便跟着母亲进了门。   正厅落座,萧姨娘带着人来上茶,七姜怕母亲膈应,便先接过手,由她放在母亲手边。   萧姨娘怯声问道:“夫人,就快黑天了,大厨房预备晚饭,您想在哪里用?”   七姜见母亲毫无反应,便上前道:“一会儿娘去观澜阁用晚饭,就不劳姨娘费心,姨娘忙去吧。”   萧姨娘尴尬地一笑,依旧恭敬地说:“夫人若有吩咐,请随时召唤妾身,妾身就在廊下候着。”   而她一出门,就遇上玉颜、玉颂和怀逸来了,见儿子跟着进去,萧姨娘心里很不踏实,悄悄来到门边,从门上的镂花往里看。   孩子们给大夫人行礼,从萧姨娘的视线看过去,大夫人只顾着和玉颜说话,怀逸孤零零地在一旁,连个来自嫡母的眼神都没得到。   “哟,姨娘这是看什么呢,怎么不进去?”身后忽然传来声音,萧姨娘一哆嗦,慌忙转身,却见是四夫人。   四夫人是听说大夫人到家,念着那日生辰宴在司空府被优待,特地来打个招呼,谁知一进院子,就见萧姨娘鬼鬼祟祟。   虽说妯娌之间谈不上亲密,可四夫人也是恨透了妾室的人,站在正头夫人的立场,她当然是帮嫂嫂的。   “四夫人……您来了。”   “要一起进去吗?”   “不不,我该去准备晚饭了,大老爷那儿就快散了。”   萧姨娘尴尬不已,慌慌张张地走了,四夫人撇了撇嘴,进门来,嚷嚷着:“听说嫂嫂回来了,我特地来请安的。”   大夫人轻轻一叹,本想出言赶客,但见玉颜在一旁,终究有所顾忌,只能和气地说:“不必这般客气,说什么请安呢。”   四夫人笑道:“这不是家里冷冷清清的,难得热闹一些,我就来了。”   还是玉颜有眼色,上前道:“母亲,大伯父就快过来了,咱们在这儿不合适,我送您回去用晚饭。”   四夫人皱眉,刚要开口,见七姜也上来,她是怕了这野丫头的,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故作镇定地说:“我知道,我就是来问候一声,我这就走。”   玉颜便辞别大伯母,搀扶母亲往外走,可四夫人忽然想起什么,转身道:“嫂嫂,方才见萧姨娘在外头鬼鬼祟祟的,被我骂走了,您可要留神。”   “娘!”玉颜着急地看着母亲,四夫人不服气,可往里一看,才发现展怀逸在那儿站着,她这才胡乱描补,“我、我开玩笑的……”   “娘,走吧。”玉颜无奈极了,只管推着母亲往门外去。   “你撒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到了门外,四夫人甩开了女儿的手,不屑地说,“他若聪明,就该离了萧氏,当正头夫人的儿子不好吗,难道还要到处表白自己是小娘养的?”   玉颂跟出来,听见嫡母这句话,立时低下了头,怯怯地站在姐姐身后。   四夫人不禁冷笑:“也是啊,大夫人又何必对他好呢,贱人的种养不熟。”   正厅里,隐约能听见四夫人的声音,但说的什么,就听不真切了。   可方才那些话,已足够让怀逸尴尬,他僵硬地站着,想着方才跟姐姐们出去才好,可又明白自己不能随随便便地走,怎么也要向嫡母打个招呼。   “听说你在学里,功课是头一名,比你年长几岁的孩子,都不如你?”大夫人忽然开口,温和地看着怀逸。   七姜很意外,忍不住看看母亲,又看看怀逸。   怀逸亦是受宠若惊,他长这么大,嫡母几乎没和他说过话。   “都是父亲和哥哥教导得好,儿子略比旁人多用功些,先生们都说,资质远不如哥哥年少时。”怀逸垂着脑袋,紧张地说,“母亲、多谢母亲夸赞,我会更加用心念书。”   大夫人道:“很好,去吧,该用晚饭了。”   怀逸松了口气,躬身行礼后,安安静静地退下。   刚好,外头有动静,是大老爷过来了,七姜看向婆婆,得到眼神后,便跟着怀逸一起出门。   展敬忠平日里是不急不躁的性情,但此刻要来见妻子,脚下步子极快,目光扫过儿媳妇和小儿子,都不带停留,受了他们的行礼后,径直从面前走过了。   七姜和怀逸都愣了一瞬,意识到该离得远些,叔嫂俩才赶紧走开。   “二嫂嫂,这几乎是母亲头一次和我说话,她还知道我学里的事。”   “怀逸,嫂嫂还是那句话,我想方才,是因为四夫人,娘才想让你放松些,你别去想什么她从此要待你亲近了,她又不是你娘。”   怀逸无奈地笑着:“二嫂嫂,您说话总是这么新鲜,我想全天下都不会有人像您这么劝我的。”   七姜霸气地说:“这样的人,有我一个就够了。怀逸啊,你有哥哥,嫡母什么的,别在乎。”   正厅里,展敬忠见到了妻子,关心地问:“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何翊翎淡淡含笑,这个人一点没变,但凡来个爱计较的,就该捉他话里的不是,什么叫出事了,所以在展敬忠心里,这都不算她何翊翎的家了,没事不会来,不该来。   自然,何翊翎不会计较,展敬忠就是这么个人,和他计较,早十年就气完了。   “瑜初郡主到京城了,你知道吗?”   “知道,眼下暂住晋王府。”   “皇上要将她指婚给世恒,我来求你件事。”   展敬忠坐下道:“原来是真的,我今日听得几句风声,还以为是无聊闲话。”   何翊翎道:“是自己儿子娶了媳妇,大人对这些事就不敏锐了吗,这不像你啊。”   展敬忠嗔道:“说吧,什么事,但‘求’字大可不必。”   何翊翎开门见山地说:“世恒看中玉颜,我想成全这俩孩子,要你到皇上跟前,说一说他们的故事。”   展敬忠很是惊讶:“玉颜?” 第231章 留下她的人,明明是你   做长辈的,总以为自己无所不知,偏偏孩子们就在眼皮子底下,那么多年的情愫,竟一无所知。   “虽说是求你,但三年前害两个孩子不敢说出来的,你也有分吧。”何翊翎毫不留情地说道,“因此,恳请大伯父,恳请姑父,拨冗为孩子们到御前走一趟。”   展敬忠道:“不是我不愿意,但跳过岳父和兄长们,我为了恒儿去见皇上,岂不是很古怪?”   何翊翎反问:“玉颜不是您的侄女?”   展敬忠这才想起来:“是是,我光想着恒儿了。”   何翊翎无奈地摇头,说道:“皇上是否有意试探贵妃,我不清楚,但我们可以对皇上坦诚,皇上和贵妃之间,你选哪一边?这并不是什么天大的事,若连这样的事,都要算计皇上,君臣还是早些散了的好。”   展敬忠道:“父亲和大哥的顾虑,必定也是有道理的,容我与他们……”   话没说完,妻子的目光已经逼得展敬忠闭了嘴,他没得选,翎儿根本不是来与他商量的,只是来告诉他,接下去该怎么做。   果然,何翊翎冷声道:“大人,您愿意辛苦一趟吗?”   展敬忠点头,不敢再多说什么:“明日一早散了朝,我便去见皇上。”   天色已晚,没道理这会儿逼着他进宫,不然外人还当出了什么大事,恐横生枝节,何翊翎便起身道:“没别的事,我先走了,希望大人在皇上面前多美言几句,千万千万成全了那对孩子,玉颜是您嫡亲的侄女,孤儿寡母的不容易。”   展敬忠却道:“何必这样说话,翎儿,你非要字字句句都将我架在火上烤,你明知道我什么都会答应你,何苦这样……翎儿,我要怎么做,才能得到你的原谅?”   何翊翎说:“你我之间,没什么原谅不原谅的,简单来说,你不是我当年倾慕的展敬忠,而我也不再是让你痴恋的何翊翎,苦于不得和离,才又多捆绑了十年,好在你一心为国,无所谓这些身外事,倒也不算辛苦。”   “你想怎么说都成,但不要替我想。”展敬忠沉声道,“你时时刻刻都在我心里,翎儿,我从未变过。”   何翊翎淡淡一笑,走近展敬忠,直视着他的双眼。   “翎儿……我、我将萧氏也一并送走,送她去老太太身边,你回家来可好?”   “来不及了。”   “翎儿?”   “展敬忠,你我都放下吧。”   说罢,大夫人转身而去,留下展敬忠孤零零地站在厅堂里,一刻钟前,他还在与大臣们商议国事,左右着朝廷的将来,转眼,他又在心爱的人面前一败涂地。   太师府外,七姜送母亲上马车,然而她们从大院走到这里,母亲一句话都没说,她不敢问也不敢多嘴,安安静静地送婆婆离开。   车马前行,车轮滚滚声,隔绝了世间的纷扰,何翊翎闭上双眼,然而眼前,却是一幕幕曾经的美好。   那个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的少年郎,那个满眼柔情的男人,那个占据她心里,让她能放下一切去追随的展敬忠。   “你去哪儿了……”何翊翎睁开眼,有泪水从面颊滑落,又从泪容中笑出来,笑自己的没用,笑曾经的荒唐,笑眼前的无可奈何,“是我太骄傲了吗,不,展敬忠,是你负了我。”   太师府里,七姜回来时,遇上大厨房的人给大老爷送晚饭,从门里隐约能看见萧姨娘的身影,她没来由地心头起火,但又自相矛盾。   母亲提起玉颂的娘,说姨娘的性命无人在乎,七姜还觉得很可悲,但此刻,她满心盼着萧姨娘从眼前消失,难道就在乎了她的性命吗?   人终究是自私的,事情没轮到头上,什么漂亮话说不得,可明明,谁也不是菩萨。   “姜儿……”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七姜心头一热,转身便见展怀迁从外面回来,她飞奔着过来,一下扑进他怀里,纵然不少下人看着,也顾不得了。   “怎么了,你杵在这里做什么?”   “又出大事了,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小两口回观澜阁商议大事,这一边,怀逸跟随父亲用晚饭,但桌上气氛沉重,很难得的,父亲喝了酒。   起先,怀逸还主动为父亲斟酒,慢慢的,父亲一杯接一杯,他捧着酒壶放不下,展敬忠便不要他动,让儿子安生吃饭。   如此气氛下,怕是龙肉也没胃口,怀逸勉强塞下饭菜,又坐着不知该不该走。   “怀逸,你几岁了?”展敬忠忽然问。   “十三岁,虚龄十四了。”怀逸应道,“我比二姐姐小一岁。”   “这么说来,明年玉颂及笄,家里该好好为她操办。”展敬忠有几分微醺,又自斟自饮,说道,“转眼,你四叔也走了那么多年了。”   怀逸想了想,垂首道:“父亲,您是不是想说,母亲也离家那么多年了。”   展敬忠抬起泛红的眼睛,冲儿子微微一笑:“怀逸,长辈们的事,与你不相干,父亲盼你早日成才,能有一番自己的事业。怀逸啊,庶出子从不低人一等,众生皆平等,千万千万,不要被出身束缚,不要钻牛角尖。”   怀逸起身道:“儿子记下了。”   展敬忠抬起头,比量了一番:“你长高了不少,分明日日都在我身边,怎么每回见你,都有久别之感。”   怀逸说:“儿子正在长身体的时候,莫说父亲觉着新鲜,贴身伺候儿子的下人们,也总爱比量儿子的身长。”   展敬忠忽然想起了十几年前的事,怀迁头一回见弟弟,就用虎口比量他的身长,神情纠结地说了句:“他太小了。”   那时候,怀迁已经懂事,是个大孩子了,弟弟的到来,带给他家的破碎,可他那么善良,做到了一个兄长该做的一切。   他的心肠,像极了他的母亲,嘴硬心软,对这人世间,心怀悲悯。   “翎儿,留下她的人,明明是你,难道不是你吗?”展敬忠自言自语,拿起酒壶对嘴猛灌,喝空了一壶,拍在桌上,怒声道,“酒呢?” 第232章 世间所有的好,都曾属于我   夜深人静,七姜和展怀迁都预备就寝,这几天本该是最甜蜜的时候,奈何出了瑜初郡主的事,昨晚还在吃味的七姜,怎么也想不到,麻烦会落在玉颜和哥哥的身上。   展怀迁见她闷闷不乐,走来帮七姜梳头,虽然笨拙但很小心,温和地说:“一定会有法子,外祖父的地位,这件事本不难,他恐怕另有打算。”   七姜说:“刚开始,我总觉得哥哥一厢情愿,有些太自私了,仿佛他恋着玉颜,玉颜就必须跟他。但今日,哥哥对母亲说,若要玉颜跟他过偷偷摸摸的日子,他宁愿放手,我真是觉得,天上地下最般配玉颜的人,只能是哥哥。”   展怀迁笑道:“他若知道你现在才这么想,该难过了,难道不是一直都是。”   七姜说:“怀念刚来的时候,你们所有人都与我不相干,除了照顾好自己,啥也不必惦记,现在可好,没完没了的事,父亲和母亲又那么奇怪,我实在看不懂。”   展怀迁低下头问:“当真?”   七姜笑了:“那还是现在好。”   展怀迁放下梳子,搀扶七姜起身:“世上纷纷扰扰那么多,咱们顾不过来,自然,爹娘的事……”   话未完,门外有婢女传话,说着:“公子,大院嬷嬷传话来,大老爷今晚贪杯得厉害,请您过去劝一劝。”   夫妻俩对视一眼,七姜便去取来袍子,利索地给展怀迁穿上,她是儿媳妇,夜深了不宜去公爹的住处,送到门前说:“母亲今日离开时,心情也很不好,他们必定又有了争执,你多陪陪父亲吧,不必惦记我。”   展怀迁说:“亏得有你,家里有什么事,我心里还能有底。”   说罢,匆匆离了观澜阁,径直来到父亲身边,父亲已然从膳厅喝到了卧房,萧姨娘焦灼地等在门外,见了他便说:“哥儿劝劝吧,老爷这么喝,伤身子,怕是明日早朝都上不得了。”   展怀迁进门来,刚好见父亲拎着酒壶对嘴灌下去,他没有伸手抢夺,待父亲停下手,才取下酒壶。   “做什么?”   “爹,您醉了,早些休息吧。”   “你觉着,我醉了吗?”   酒气上头,年过四十的人,不仅面红耳赤,脸颊五官都跟着浮肿。   父亲年轻时,那也是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的公子,便是如今站在朝堂上,也是仪表堂堂,常常令外来使臣惊讶,如此年轻俊美的人,竟然已是当朝宰辅。   但此刻,醉酒的人,满身的气味和浮肿的面容,都叫人观之生厌,展怀迁相信,娘绝不会对这样的男人动心。   可那么多年,在展怀迁的记忆里,父亲极少喝醉,甚至不怎么喝酒,为了朝廷为了百姓,他要时刻保持清醒。   “怀迁,你恨爹吗?”   “您说什么呢?”   “儿子,不是爹要留下萧氏,是你娘,她说怀逸是无辜的,怀逸也有资格被亲娘照顾,怀迁,不是爹,不是爹……”   展怀迁怔住了,他不敢信,他不敢相信是母亲主动退出,把偌大一个家留给一个侍妾,甚至还丢下了他。   “不是的。”展怀迁放下醒酒汤,往后退了几步,“爹,问题不在萧姨娘,也不在怀逸,是您辜负了母亲,您逃避了十几年,事到如今,您还说这样的话?”   展敬忠苦涩地一笑:“儿子,除了那一夜的迫不得已,爹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娘的事,这十多年来,萧氏不过是留下来照顾怀逸的,不然你以为呢?”   卧房外,捧着热水的萧姨娘,默默转身,可一步一步越走越急,突然被裙底绊倒,整盆水泼出去,摔得铜盆铛铛作响。   丫鬟们赶来搀扶,萧姨娘猛地推开她们,失魂落魄地说:“我、我自己来……”   明月当空,玉扇轻摇,静谧的院落里,何翊翎独坐石桌旁,湿发披肩,衣衫微拢,满身的风流。   院门外有动静,侍女去询问,不等回话就开了门,何翊翎立时拢好衣衫要回房。   “老太太……”   听得传来的话语,没想到这么晚了,母亲会来,何翊翎忙转身赶来迎接。   “这么晚了,怎么还出来,是晚饭吃得不好,噎着了?”   “哪里有胃口吃东西,你爹啊,放心不下恒儿,怕他半夜跑了,在那儿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叫我心烦得很。我便说我去看看,才刚从恒儿的院子过来,见你这里亮着灯,就过来看一眼,你怎么还不睡?”   “才沐浴,热得不耐烦,出来透透气。   老太太打量了院子里的光景,见女儿衣衫不整、湿发披肩,不禁嗔怪:“又胡闹,成何体统,便是这湿发吹风,老了该落下病。”   何翊翎笑道:“等我老了,您也该走了,看不见摸不着的,操那心做什么?”   老太太瞪着女儿,显然是生气了,她这才一笑哄母亲:“您别和自己闺女计较。”   说着,母女俩进了门,老太太亲手为女儿打理头发,虽说姑娘已过了四十,可满头乌发茂密丰盈,再加上她天生丽质,此刻素面朝天亦是瞧着白嫩干净,哪儿猜得到年岁。   “恒儿不愿玉颜随他隐姓埋名,过东躲西藏的日子,恒儿不会跑,您让爹放心。”   “这才好,这才是有担当的公子哥。”   “娘,您嫌弃玉颜吗?”   老太太拿起白玉梳,轻轻一叹:“若说完全不介意,那是假话,可我并不是嫌玉颜,只是对于恒儿的媳妇,我和你嫂嫂都有所期待,从恒儿落地起就盼着了,哪知会如此波折。”   何翊翎回身看着母亲:“您愿意接纳那孩子,是不是?”   老太太颔首:“事到如今,还能怎么办呢,恒儿的心给不了旁人了,我都想,当年我若没病,不必去什么温泉山,是不是如今重孙都抱上了,真真天意弄人。”   何翊翎握了母亲的手:“偏是这三年的苦,将他们钉在了三生石上,三年前若没有错过,谁又知道三年后他们是否还相爱,人啊,要活在当下。”   老太太细细端详女儿,心疼地问:“那你后悔吗,孩子,嫁给展敬忠,你后悔吗?”   何翊翎摇头:“不后悔,我轰轰烈烈地爱过恋过,娘,这世间所有的好,都曾属于我,人生一世,夫复何求?”   老太太眼中含泪:“可是娘心疼你,我最骄傲的女儿,竟被这样欺负。”   何翊翎笑道:“没有人欺负我,娘,是我欺负展敬忠,是我不给他机会,是我不原谅他,是我逼着他让萧氏留下,娘,您别心疼我。”   “翎儿,何苦?”   “没什么何苦,就是突然有一天发现,他不是展敬忠了,我不喜欢他了。” 第233章 慢一拍、晚一步   这一晚,展敬忠喝得酩酊大醉,待倒头昏睡过去,已然过了午夜。   七姜得到消息,展怀迁不回来了,要整夜守在父亲身边,张嬷嬷在一旁轻轻嘀咕了句:“可不得守着吗,那个还年轻呢……”   “嬷嬷,谁还年轻?”   “还能有谁,自然是萧姨娘。”张嬷嬷并非恶人,说人坏话少几分底气,但也真的生气,念叨着,“别又来一回当年的事,她还能生呢。”   七姜很无奈,然而提起当年的事,倘若父亲当真被逼无奈,是意识模糊下做出对不起母亲的事,以母亲的胸怀,她绝不会因此怨恨父亲。   可见,问题不在萧姨娘,不在怀逸,甚至不在老太太,一切的根源,还是在父亲自己的身上,七姜深信不疑。   这一晚,七姜睡得也不好,本该温存旖旎的小两口被迫分开,一面心里空落落的,一面又心疼母亲,这样孤独的夜晚,她足足度过了十几年。   虽说不见得人这辈子,就非得和谁凑成双,可拥有过再失去,且并不能真正斩断前缘,七姜想着,若是她和展怀迁到了这个地步,她能每晚都把自己呕死,索性分开了,倒也干净。   这般胡思乱想,迷迷糊糊地睡了半夜,天亮时听见动静睁开眼,果然是展怀迁回来了。   七姜立时爬起来,担心地问:“一夜没睡吗?”   “我睡了,在父亲房里睡的,倒是你一脸倦容,没睡好吧?”展怀迁说着,将床边的软鞋拿来,亲手给七姜穿上。   七姜问:“父亲醒了吗?”   展怀迁道:“醒了,但恐怕不能上朝,满身酒气一时半刻散不去,御前失仪如何了得,我此刻便进宫为他告假。”   七姜便跑去翻找朝服,唤门外的丫鬟送水,亲手绞了帕子递过来,展怀迁不禁笑道:“不久前,你连一杯茶都不愿给我倒。”   “那你还不赶紧受用,指不定明天我又不乐意了。”七姜甜甜地一笑,递给他帕子,就抱起朝服,等他自行把身上的袍子脱了。   待张嬷嬷赶来,屋里都收拾好了,眼见少夫人踮着脚为公子戴官帽,她欢喜得不禁手捧心口,但恍然间,这一幕似曾相识。   退出卧房,张嬷嬷感慨万千,曾几何时,大老爷和大夫人也这般甜蜜恩爱,她每日抱着襁褓里的小哥儿去请安,总能见到类似的光景,即便没什么过分亲热的行为,但两个人只要在一起,满屋子气息都是甜腻的。   可如今……   此时展怀迁出来了,见了嬷嬷却说:“姜儿昨晚没睡好,嬷嬷盯着她好生歇一歇,司空府这几日不太平,先不要过去了,在家也一样学。”   七姜在一旁听着,抱怨道:“你怎么不对我说?”   展怀迁嗔道:“你能听话吗,让你别送了,还出来,快进去再歇会儿。”   就这么几句话,张嬷嬷听着甜、看着甜,目送公子离去后,便送少夫人回屋躺下,这会儿天还早呢。   当官的虽说锦衣玉食、威风八面,可其中辛苦,也非常人能体会,自然皇帝亦如是,国事天下事,一年到头难得才有几日闲暇。   且说展怀迁出门坐马车直奔皇宫,他来得算早,宫门前还没什么车马轿子,可他才下车,就见宣旨的内侍官策马出宫,不禁眉头一紧,心中隐隐感到不安。   司空府中,下人们忙忙碌碌伺候几位主子出门,忽然有人跑进来,着急地说:“老爷,宫里来人了。”   消息传到大夫人所在的院子时,她才刚起身不久,正在镜前梳头,梁嬷嬷出去转了一圈,着急忙慌地跑来说:“夫人,皇上传口谕,命大公子进宫领旨。”   大夫人眉头轻蹙:“什么意思?”   梁嬷嬷道:“怕不是要赐婚了……”   这一刻,何翊翎意识到,皇帝并不在乎侄女嫁谁,也不在乎何世恒娶谁,他这是在给贵妃警告什么,几个孩子不过是被当枪使了。   “夫人,大老爷到底没赶上。”   “与他不相干,这是皇上给贵妃的下马威,不是我们能插手的事了。”   梁嬷嬷问道:“皇上多年来独宠祥英殿,哪怕贵妃娘娘年纪大了,也没有年轻的嫔妃崭露头角,怎么突然就不和睦了?”   大夫人说:“这有什么稀奇,人会变,贵妃早已不是我从前认识的她。可这也不能全怪她,皇权富贵、三千佳丽,她要守住自己的一切,岂能那么容易。”   “夫人,眼下怎么办?”   “恒儿进宫,展敬忠也在,但愿他能帮上忙。”   令人失望的是,半个时辰后,何翊翎得到消息,丈夫昨夜宿醉,今日头疼欲裂、满身酒气,不论如何也不能进宫,不然御前失仪是大罪过,且他堂堂宰辅,岂能叫人看见狼狈的模样。   “夫人……”   “其实也没什么可生气的,姜儿都看透她公爹了,什么事都慢一拍、晚一步,这是展敬忠的命。”   梁嬷嬷提醒道:“恐怕消息传开,大姑娘也知道了。”   何翊翎颔首:“玉颜是个有主意的孩子,她能照顾好自己。”   此刻,皇城里,跟着礼官第无数遍学习大婚礼仪的陈茵,面无表情地下跪叩首再下跪叩首,起身时有一阵晕眩,亏得一旁的宫女搀扶才站稳。   只见苏尚宫进门来,禀告道:“小姐,展家二少夫人命人送进来的信函,奴婢……没有禀告贵妃。”   陈茵看了眼苏尚宫,心中有几分感激,接过信,不禁念叨:“可她不会写字,怎么给我送信。”   展开,果然是代笔,但落款处,歪歪扭扭地写了云七姜三个大字。   陈茵收起信纸,冷然对苏尚宫道:“我要去见太子。”   苏尚宫很是意外,但娘娘交代过,两个孩子要多给他们制造见面说话的机会,便应允下:“奴婢为您带路。”   陈茵行色匆匆,并不等苏尚宫带路,急得一众宫女小跑着追她,巧的是,太子刚好从东宫出来,正要去大殿,见陈茵走向自己,自然地停下了脚步。   “你怎么来了?”   “求殿下一件事,请殿下和我一起去大殿见皇上。”   “求我?”   陈茵倏然跪下:“是,恳请太子成全。”   项景渊不禁后退了半步,但又下意识地上前来伸手搀扶:“跪什么,我让你跪了吗?” 第234章 太子出面   一路去往大殿,听说了表哥和展家女儿的事,项景渊不禁道:“难怪昨日姨母心事重重,不仅仅在瑜初,还在何世恒有了心上人,这些年,他可藏得够深的。”   陈茵很直接地问:“殿下,您愿意帮他们吗?”   项景渊说:“瑜初若遭拒婚,必定颜面尽失,亦损了瑞王府的体面。可瑜初是无辜的,她没得选,还要被公然拒绝,甚至将她变成拆散一对有情人的恶人,这不公平。”   陈茵望着太子,项景渊身长腿长,一步跨出的距离,她费力才能跟上,但走得急倒也不觉着辛苦,可听说这话,她不禁停下了脚步。   太子已走出几步远,忽然见身边的人没跟上,回眸看她:“怎么了?”   陈茵回过神,跟上来道:“方才脚崴了一下。”   “没事吗?”   “没事……可是殿下,这件事还没宣扬开,不至于令郡主难堪,或许,我们可以先找郡主谈一谈,郡主自幼是要强的个性,她怎会愿意夫君心中记挂着另一个人。”   项景渊道:“你糊涂,岂能将展玉颜推上风口浪尖,瑜初堂堂郡主,莫说要展玉颜身败名裂不难,要她的命又如何?对于瑜初来说,若要选,还有比司空府长孙更好的吗?”   陈茵怔然,但这一次没停下脚步,一路跟着到了大殿,幸运的是,何世恒虽然被召进宫,但忽然有急报传来,他一直在配殿等候,还没轮到面圣。   “殿下。”何世恒很冷静,行礼后淡淡一笑,“殿下若是来帮我,我先谢过了,但不必卷入更多的人,皇上既然要召见我当面降旨,必定会询问我的心意,我会把话说清楚。”   陈茵道:“七姜给我送了信进来,求我请太子来相助,总要有个人证明你们是多年的情分,殿下他、他……”   项景渊道:“听说还没传旨给瑜初,我就帮你撒个谎吧,只是这么多年,你藏得那么深,连我都不信任。”   何世恒躬身道:“殿下,三年前您才多大,我和您商量什么呢?”   太子干咳一声,白了何世恒一眼,再看向陈茵,说道:“方才那些话,你也听明白了,不是我不愿帮忙,瑜初没做错任何事,不该让她承受难堪。”   陈茵爽快地答应:“是,殿下说的,我都理解。”   项景渊微微皱眉:“果然是有求于人,今天怎么不和我争辩了?”   但不等陈茵反驳,他便转身往大殿去,殿内总管迎出来,不知说了些什么,不久后他才回过来,说道:“看样子你还要等,南方有异动,展怀迁在里头呢。”   何世恒道:“是,怀迁早就进去了,展太师身体抱恙,今日未入朝。”   项景渊吩咐:“离宫后,替我去问候太师,请他多保重。”   何世恒说:“让怀迁转达便是了,我就……”   项景渊笑道:“怎么,不去看看展家女儿?”   何世恒一愣,无奈地笑道:“殿下,眼下我可开不起玩笑。”   项景渊瞥了眼一旁的陈茵,挺起背脊道:“你们等着吧,我先进去了。”   二人行礼恭送,但太子离开时,深深看了眼陈茵,眼底露出几分欣喜,可他自己都不明白,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而这一等,足足一个时辰,皇帝才与大臣们商议罢国事。   展怀迁随众到了殿外,便见何世恒从配殿过来,陈茵是女眷,已经退了出去,除非皇帝召见她,不然进不得此处。   “皇上心情不好,你我谨言。”展怀迁提醒哥哥,“晋王果然在南方招兵买马了,弄不好,太子的大婚不能顺利举行,朝廷还要打仗。”   说着话,内侍官出来,传旨请何世恒入殿,展怀迁问他能否同行,内侍官道:“大人就说,是殿下传召您。”   彼此会意,便一同入殿,太子正端茶递给父皇,顺手收起桌上的折子,没有君臣的严肃,更多是父子间的亲密。   殿内没了方才与大臣议事时的紧张庄重,喝完茶,皇帝面上紧绷的神情也缓和了不少。   “难得见你们三人同在,朕还记得,你们小时候若凑在一起,准没好事,又该闯祸了。”皇帝温和地一笑,起身道,“在这里说话怪严肃的,走吧,到内殿去。”   三人互相看了眼,项景渊上前搀扶父皇,展怀迁与何世恒紧随其后。   “没想到,你们三个最先成亲的是怀迁,论年纪,世恒稍长些,偏你连个未婚妻都没有。”皇帝一面走,一面转回身,“恒儿啊,朕可是听说一些传言,说你龙阳之好。”   何世恒笑道:“皇上,他们能不能先打一架,这边传我是龙阳之好,那边又说我流连勾栏瓦舍,我究竟是龙阳之好,还是风流浪荡?”   “胡闹……”皇帝嗔道,“你很是骄傲?”   “臣子不敢,皇上息怒。”何世恒依然嬉皮笑脸,但这只是表面的掩饰,用来隐藏内心的紧张。   进入内殿,皇帝落座后,笑道:“你们三个站在一处,比一比身量。”   三人互相看了眼,展怀迁与何世恒行礼后,才敢与太子并肩。   年轻人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皇帝满眼欣慰,笑道:“江山代有才人出,世恒、怀迁,你们要好生历练,将来如同你们的父辈祖辈一般,为太子辅佐江山。”   二人屈膝领命,未等起来,皇帝便道:“世恒,朕欲将瑜初郡主赐婚于你,你可愿意。”   殿内静了一瞬,不等何世恒开口,太子道:“父皇,儿臣认为不妥。”   皇帝有些诧异,望向儿子:“是你母妃的意思?”   太子冷静地说:“与母妃不相干,世恒他另有心上人,父皇如此安排婚事,对瑜初不公允。皇祖母在世时,十分宠爱瑜初,儿臣曾答应过皇祖母,将来会好好照顾这个妹妹,儿臣不愿瑜初的婚事不美满,不愿她的丈夫心里另有他人。”   皇帝微微蹙眉,看向何世恒:“心上人,哪家的女儿?”   何世恒叩首道:“臣不敢报她的名讳,在皇上应允之前,臣若将她暴露,恐惹杀身之祸。”   “放肆!”皇帝愠怒,“朕是这般阴险小人?”   太子也跟着跪下了,说道:“父皇息怒,父皇,权当是您替皇祖母心疼瑜初,再另择佳婿吧。” 第235章 吾皇万万岁   展怀迁低声责怪:“你疯了吗?”   何世恒却不为所动,接着太子的话继续道:“皇上,是臣子不愿……”   然而项景渊打断了他,厉声呵斥:“住口,岂容你御前放肆?”   皇帝打量三个孩子,淡淡地说:“都起来吧。”   三人中,太子年纪最小,因关系亲密,幼年时不论尊卑,皇帝从前见他们,都是小小的儿子跟在哥哥们身后。   如今长得一般高大,看不出年纪的差别,但太子的储君之气,已然能在必要的时候,凌驾于他两个哥哥之上。   这是皇帝无比欣慰的,太子比他期待的更有出息,堪堪二十岁,已有胆魄面对群臣,在朝堂上指点江山。   历朝历代,身为太子,乃至是无爵的皇子,最该谨慎的,就是不能僭越皇权,不能显露出想要取代当今的野心。   不然就会被大臣弹劾,被敌对势力抓住把柄,甚至于让皇帝感受到威胁后,演变出弑父杀子的悲剧。   但这一切,都没出现在皇儿的身上,朝堂之事,他敢争敢辩;百姓之事,他若有坚持,也绝不退让,那些曾经对东宫有过议论的大臣,都被他降服了。   便是此刻,他也敢站出来为何世恒说话,念的友情也好、亲情也罢,他们的储君,他们未来的帝王,有一颗赤诚炙热的心,他不是皇位的傀儡,不是权臣的木偶,他一心一意做好太子,当好未来的皇帝。   只是,这孩子对待感情,对待他的母亲,态度截然相反,他对母亲的迁就隐忍,甚至是无条件的顺从,让皇帝很是担忧。   若非见到儿子如此坚定的神情,还以为,今次的事,又是受他母妃的影响,才来替何世恒说话。   太子开口道:“父皇,瑜初自幼要强,因皇叔体弱只得她一个女儿,她几乎将自己当男儿般对待。这些年,关于王府的继承,宗室内更偏向过继子嗣,但儿臣以为,若能为瑜初招赘夫婿,将来诞育子嗣继承王府,岂不是更好?”   皇帝说:“恐怕宗室里,难以认同这样的安排。”   太子毫不留情地说:“他们无非是想分一杯羹,谁真正关心皇叔和瑜初,民间的说法,是不是吃绝户?”   何世恒很自然地应了一声:“殿下,是这么说。”   展怀迁不禁瞪了眼哥哥,让他赶紧闭嘴。   太子继续道:“世恒乃司空府嫡长子,入赘招婿实在有些勉强,还望父皇三思。”   皇帝嗔道:“难道朕已经答应了,要为瑜初招赘?”   太子躬身道:“是儿臣唐突了,可儿臣认为,这是最好的安排。”   皇帝苦笑:“到底是年轻,你以为招婿是一劳永逸的事吗,若非良人,赘婿低人一等,心中埋藏积怨,假以时日,终究落得夫妻不和,瑜初早晚会受到伤害。”   太子说:“父皇所言极是,那就更不能让世恒尚郡主,瑜初岂不是连半分真心都得不到,只换得一生的痛苦。”   展怀迁眼眸一亮,心中暗暗为太子称赞,他把话又推回给了皇上。   皇帝亦是被儿子惊讶,旋即大笑:“好好好,你说的有道理。”   太子谦虚道:“父皇,是儿臣僭越了,儿臣恳请父皇再做考量,为了瑜初,更为了瑞王府。”   何世恒跪下道:“求皇上成全。”   皇帝问:“是哪一家的女儿,难道你不说,朕就查不到,就不怕朕查到了,立刻……”   何世恒浑身一震,叩首道:“方才是臣子胡言乱语,冒犯了皇上,求皇上降罪,臣子罪该万死。”   皇帝再问:“谁家的女儿?”   何世恒再次抬起头,坚定地说:“展家大小姐,展玉颜。”   皇帝很是意外,看了看展怀迁,又看向自己的儿子。   太子跪下道:“父皇不知并不奇怪,实则儿臣犯了欺君,儿臣也不知道表哥有心上人,才刚于殿外,听得展玉颜这个名字。”   展怀迁跟着跪下,说道:“皇上,臣亦无所知,反倒是内子云氏,因替表兄传递书信,被臣察觉,后多番盘问她也不肯泄露半句,直到表兄亲自向臣坦白,不然三年前,臣必定阻拦舍妹与甄家的婚事。”   皇帝轻轻拍了儿子的脑袋,冷声道:“好大的胆子,骗到朕跟前来,等你母妃敲打你。”   太子并不惧怕父亲,还笑道:“父皇不如先罚了,母妃太狠了。”   皇帝白了儿子一眼,轻轻一叹:“孽缘,怎么又和甄家牵扯上,待你与展玉颜成亲之日,便是定安侯府丢人之时,他们能放过你们?”   展怀迁听得这话,扯了哥哥的衣袖,递过眼色,何世恒一个激灵,忙叩首道:“臣子拜谢皇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子没缓过神,但见展怀迁也叩拜下去,说什么替妹妹叩谢皇恩,他才明白,这两个人疯了,竟然敢拿皇上随口的一句话当圣旨。   “你们呐……”皇帝并未动怒,反而笑道,“几十年后,还要记得你们今日的机灵,好生辅佐太子,届时朕与列祖列宗,便能心安了。”   “父皇……”   “不必惊慌,生死有命,朕上对得起列祖列宗,下对得起黎民百姓,眼前有你这样的儿子,还有这些年轻的臣子蓄势待发,父皇这个皇帝,当得总算不赖。”   三个年轻人,庄重严肃地望着皇帝,皇帝淡淡一笑:“家国之下,儿女情长皆是小事,如今晋王之患不得不除,朕原想将瑞王府做饵,倒是太子那句吃绝户,叫朕心软了。”   “父皇,瑞郡王时日不多,就不必为难他了。”   “皇儿啊,你知道瑜初是个怎样的孩子吗?”   三人面面相觑,瑜初离京七八年,谁也不曾有往来,只记得小时候是个很有主意的姑娘,宫中大小宴席上,她即便年小,即便地位不如皇姐皇妹们,也能在孩子中称王。   皇帝说:“世恒,朕应允你与展玉颜的婚事,但有个条件,替朕去接近瑜初,去查朕所要知道的事。”   何世恒道:“不如让展怀迁去,皇上,郡主对怀迁青睐有加。”   展怀迁的眼刀飞向哥哥,是打量着他不敢动手是吗? 第236章 彼此之间,实在久违了   皇帝倒也随性,竟是说:“你们兄弟俩打个商量,总之,要有个人去接近瑜初。”   太子道:“父皇,不必用他们,儿臣也能经常与瑜初往来,还有陈茵,她们年幼时也相熟。”   皇帝看着他们,问道:“瑜初如何上京的,你们知道吗?”   展怀迁忙道:“是,皇上,臣在晋王府见到郡主时,未曾有任何消息听说瑞王府来京,臣以为是自己疏忽了,后来去问了几位,竟皆无所知。”   皇帝说:“那么,值不值得你们去探究一下这丫头?”   何世恒抱拳道:“皇上,并非臣子躲懒,而是与郡主从无瓜葛,或是您降旨赐婚,不然接近骚扰郡主,以郡主的聪明才智,只会对臣子拒之千里。相反,她对怀迁有倾慕之情,恐怕不必怀迁去靠近,郡主自然会找上门。”   展怀迁虽然要气炸了,可明白哥哥这番话,并非张口就来。   何世恒道:“再者,云氏霸道刚烈,易起冲突,瞧着更真些。”   展怀迁瞪向哥哥,怎么把七姜也卷进来了?   皇帝笑道:“怀迁啊,别瞪他了,你眼珠子要掉出来了。”   展怀迁躬身道:“臣失仪,请皇上恕罪。”   皇帝说:“你们商量一番,如何行事不必来回朕,但十日内,朕要知道瑞王府的动向。”   三人互相看了眼,唯有领命称是,之后又说了些别的事,紧跟着有大臣求见,他们便退出来了。   大殿外不远处的宫道上,陈茵正侍立等候,见三人的身影,她想走过来,却被随行的嬷嬷拦住了。   见太子望向陈茵,展怀迁给哥哥递了眼色,二人便要行礼告退。   太子这才回眸,说道:“瑜初的事,不必太勉强,我这里一样能查。上回你单枪匹马夜探晋王府查青环的来历,太冒险,他们眼下时时刻刻都等着抓你们的把柄,不要给他们机会。”   展怀迁领命,同时他很想让姜儿来看看,正经事中的太子,是何等的果断冷静,陈茵昔日的倾慕,并非小儿女的痴傻,他的英伟胆魄,陈茵是见过的。   如此,两边分开,太子径直走过来,阻拦陈茵的嬷嬷这才散开,见殿下与姑娘彼此对望,仿佛深情款款般,他们都偷着乐,算计着赶紧回祥英殿向贵妃娘娘禀告。   然而眼下,这俩人还不至于深情款款,不过是在乎赐婚的事,陈茵那眼神里是不安和紧张,怎么到了旁人眼里,就深情起来了。   “说来话长,但结果是好的,接下来,你我最好少些关注才是。”太子说,“他们另有任务在身,我们不要坏了他们的事。”   “多谢……殿下。”陈茵不自禁地笑起来,意识到的时候,才慌忙收敛了。   项景渊却捕捉到了这一抹笑容,彼此之间,实在久违了。   “回去吧,我还有朝务要处置。”太子说罢,转身回大殿去,但没忍住,又回眸看了眼。   陈茵正行礼,不经意抬起头,他们四目相对,周遭的一切,仿佛跟着停滞了一瞬,两人几乎同时收回目光,匆匆忙忙朝着不同的方向离去。   走着走着,陈茵不禁伸手抵在胸口,她的心跳得好快,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宫外,太师府文仪轩内,玉颜正教七姜如何看账目,讲述过去十年里,家中的账是何等阴阳,告诉她将来该如何规避并杜绝此事。   “一些大户人家,会请账房总管,与我们家不同,他们账房里的一切便是总管说了算,主家东家平日里不得干预,若非作奸犯科之事,期满之内,皆由总管掌管家中钱财。”玉颜解释道,“这有利有弊,利在主家省心,弊在有了什么事,不好掌控,若非一开始就相中值得信赖托付的,早晚是要出大问题的。”   七姜说:“这钱还不得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将来我要自己管,将家中的营生精简一些,我瞧着如今太乱了。”   七姜叹息道:“展家家业迅速扩张那些年,遇上大伯母离家,我娘能有什么本事,不过是和老太太削尖脑袋往自己兜里揣钱,虽说大宗的产业都在大伯母手里,偏是这些零零碎碎的十分麻烦,都是我娘和老太太捣鼓的。”   七姜问:“老太太那头,有什么消息吗,没人对我提起过。”   玉颜收起手头的账本,说道:“这是大伯父的事,咱们就别管了。”   七姜见玉颜将桌上的东西收拾得井井有条,仿佛心如止水般平静,可明明此刻,她该忐忑不安,该紧张难过的。   那封给陈茵的信,是玉颜亲自代笔,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七姜口述中,在一笔一划中,才明白她与何世恒的亲事又有了波折。   “玉颜,你难受吗?”七姜忍不住问。   “自然的,不过没消息岂不是最好的消息?”玉颜眼神轻晃,说道,“若是赐婚了,圣旨早该传开了是不是,可若……可若是我太乐观,姜儿,我也没事的,你放心。”   “二哥哥,今日怎么怎么早?”忽然,门外传来玉颂的笑声,姑嫂俩皆是紧张起来,不等七姜迎出去,展怀迁已经进门了。   见到相公,七姜张口想问什么,可心里扑通扑通跳得厉害,竟是一片空白,不知该从何问起。   “皇上赐婚了。”展怀迁道。   玉颜勉强一笑,手里已不自觉地握了拳头,嗓音干哑地说:“恭喜……他。”   七姜伤心坏了:“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我都求茵姐姐去求太子了。”   展怀迁却笑开了,一面揉了揉七姜的脑袋,一面对妹妹说:“玉颜,皇上答应了你们的婚事,我替你磕头谢恩了。”   上天入地般的反转,玉颜有些承受不住,都分不清哥哥哪句真哪句假,脱力地坐了下去,耳边也仿佛嗡嗡作响。   还是七姜厉害,气得拿拳头砸展怀迁,骂道:“你怎么说话大喘气,你这大喘气,我都要没气了,你这人、你这人……”   “我可打不疼,你仔细手疼。”展怀迁抓过七姜的手揉了揉,一面对妹妹道,“自然,皇上有条件,眼下多事之秋,朝堂风云变幻莫测,我们要以大局为重。”   玉颜起身来,向哥哥嫂嫂致谢:“我明白,二哥哥,我愿意等,我想他做顶天立地的人物,我不要他为了我放弃任何事。”   七姜感慨不已:“你们真是天生一对,哥哥说,若要你跟着他,过偷偷摸摸隐姓埋名的日子,他宁愿放弃。” 第237章 父子交心   玉颜的笑容带着泪光,看向哥哥,又看向七姜,努力克制着内心的激动。   她知道,不到成亲的那一天,她不能真正地欢喜,还要给可能失意的人生,留几分活下去的余地。   但七姜高兴极了,扑上来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箍着她纤弱的身体使劲摇晃。   玉颜经不住求饶:“我的骨头要散架了,姜儿……嫂嫂。”   展怀迁嗔道:“你力气大,没轻没重的,赶紧松开。”   七姜便转回身,撞进他的怀里,笑得眼睛鼻子都皱起来,欢喜地说:“我是不是很聪明,把太子搬出来,自然我是请不动太子的,可是茵姐姐能行。”   展怀迁说:“他们关系那么不好,你怎么有信心陈茵能请来殿下?”   七姜小声说:“茵姐姐大耳光抽他,殿下都不追究,还不许任何人多嘴,可见在他心里,茵姐姐很重要,茵姐姐求他一定管用,殿下就是嘴巴硬。”   展怀迁很是赞同:“说的是,不然他也不会说什么怕陈茵被深宫吞噬的话。”   “二哥哥,你们真是,我还在呢,只顾两口子说话。”玉颜忍不住出声,故作嫌弃道,“大白天的,搂搂抱抱成何体统,又或是特特来膈应我?”   七姜却将展怀迁搂得更紧:“等何世恒八抬大轿来娶你,你也天天搂着,我一定不嫌弃你。”   当着哥哥的面,玉颜有些害羞,轻声念道:“我才不稀罕。”   正说话,有下人在外求见,七姜到底不敢太放肆,赶紧松开了站好,待那丫鬟进来,说:“大老爷知道二公子回来了,请您立刻过去。”   展怀迁这才回过神来,说道:“父亲一定也担心,光顾着让你们高兴,我先去回话。”   他屏退了丫鬟后,又道:“皇上虽然答应,可事情并不简单,皇上许下条件,待我见过父亲,再来与你们详谈,但不必太紧张,我们一定能做到。”   这边厢,当萧姨娘带着丫鬟,从小厨房端着粥来,恰好遇上二公子。   展怀迁客气地说:“我送进去就好,正有话要对父亲说,不劳烦姨娘了。”   “也不麻烦,老爷在家时,我不进正房的……”萧姨娘微微一笑,便谦卑地让开,命丫鬟跟着二公子进去。   简单的几句话,展怀迁却听着不自在,没再说什么,转身进门了。   卧房里,展敬忠靠在榻上,依旧头疼得厉害,他不擅饮酒,也从不贪杯,昨晚是疯了,是被翎儿激疯了。   “父亲。”   “怎么样?”   展怀迁道:“查到了晋王招兵买马的行迹,黄将军已飞鸽传书,命南方三军随时待命。”   展敬忠却是怔了一瞬,附和着说了几句后,不得已道:“我问世恒的婚……”   但说着,便苦笑起来自嘲:“我真是醉得还没醒,胡乱担心什么呢,皇上若已下旨赐婚,消息早就传来了,还用等你回来告诉我?”   展怀迁道:“父亲也是关心则乱,是担心哥哥。”   展敬忠苦笑:“我担心的,是你娘,昨日特地来找我商量这件事,还用了‘求’字,可我满口答应下,转身就误了事,她对我的失望,从来都不是无理取闹。”   展怀迁心情沉重起来,不等控制情绪,就脱口而出:“父亲既然明白,为何还要逃避?”   “逃避?”   “是儿子冒犯了,但我想知道,这会儿您打算怎么办?”   展敬忠看着儿子:“你不是说……没事了吗?”   展怀迁很失望,禁不住语气也没了耐心:“您不打算去向母亲解释吗,至少答应了的事,不是办不成,而是根本就没去办,您不该为自己的食言道个歉吗?”   展敬忠眼神轻晃,这副无言以对的心虚,哪里还看得出,是在朝堂上叱咤风云的宰辅,他避开儿子的目光,说道:“去了,也只会被拒之门外,哪怕见了面,你娘会说些什么,我都能想到,以她的脾气,眼下定不愿见我。”   展怀迁苦笑:“因此这十年多,您用类似的借口和理由,一次次放弃接母亲回家,到后来,这些说辞在您心里,就是真的了。”   “迁儿……”   “爹,我也没出息,一忍再忍,不敢对您说,甚至不愿提起,我同样一直在逃避。”展怀迁道,“是七姜让我醒悟了,也许下一回,为了母亲,儿子又会和您起争执,但是……爹,我是盼着你们还能好。”   展敬忠道:“是啊,过去你从来也不提我和你娘的事,这些日子,却屡屡与我起冲突。儿子,爹虽然让你失望了,可心里为你高兴,姜儿带给你好的一面,你愿意改愿意接纳,你比爹强。”   展怀迁没说什么,只将粥盛了一碗,送到父亲面前,才道:“您吃些东西,养养精神,国事家事都离不开您,前厅等着见您的大人们,快排到太师府门外了。”   看着晶莹剔透的米粥,展敬忠沉吟半晌,抬眸说道:“前厅的事,你替爹应付,爹今日不想理国事。”   “儿子明白,父亲好生休息。”   “不,不歇了,让下人进来,我要洗漱更衣,去一趟司空府。迁儿,哪怕就今天,爹不能再叫你失望。”   “是……儿子这就命人备马车。”   展怀迁心里高兴,立时便去张罗,不多久父子俩一同出门,萧姨娘站在廊下看着,意识到的时候,手中拳头捏得太紧,手指生疼。   “姨娘……听说大老爷是要去司空府。”   “我知道,怎么了?”   “大夫人最近总来,不定哪天就不走了,到时候,您怎么办?”   萧姨娘冷冷地瞥了一眼:“做好我分内的事,还能怎么样?”   太师府外,展怀迁目送父亲离去后,便来前厅应付那些有事相商的大臣,后来七姜和玉颜也来了,虽是女眷,但体面大方、礼貌周到,没有人敢挑不是。   这一边,大夫人正和嫂嫂们在母亲面前,商议着何世恒的婚事该如何操办,今日一颗定心丸吃下去,何夫人已然满心要娶儿媳妇的欢喜,藏也藏不住。   此时,有丫鬟来禀告:“老太太,夫人……姑爷到了。”   “哪位姑爷?”   “太师大人……”   大夫人闻言,端起茶碗,浅浅地抿了一口。   老太太见女儿这般,心中很是无奈,开口道:“去吧,人都来了。” 第238章 大人不舍得了?   看着母亲与嫂嫂们殷切期待的目光,何翊翎明白,家中不是长住之地,他们时时刻刻会觉得自己很可怜,她被不被可怜不重要,只是不愿一次次辜负家人的心意。   “我去去就来。”她淡淡地答应,起身行至门前,但回眸望了眼母亲。   岁月不饶人,母亲到底是苍老了,若是再离家,母女此生见一次少一次,且即便离开,娘还是会担心她挂念她,只是自己看不见。   但这些顾虑,早在心中反反复复无数遍,何翊翎坚信,为了哄母亲安心而违心地活着,远不如真正潇洒自在地活着,哪怕是让老娘亲担忧。   何翊翎干脆地转身:“走吧,他在哪里?”   丫鬟应道:“姑爷去了您的院子。”   这一边,梁嬷嬷忽见大老爷来,心中快活又紧张,奉茶后,在一旁犹豫良久,忍不住道:“今日之事,夫人说,您原就安排了散朝后再向皇上禀明,皇上却急着在早朝前下旨,必定是知道了什么,不愿给任何人机会。”   展敬忠看着她,心中默默念:所以呢?   梁嬷嬷主动道:“老爷,夫人并不怪您。”   展敬忠稍稍松了口气,但不敢露在脸上,低头喝茶掩饰心绪,才放下茶碗,妻子就到了。   “怀迁回去了?”何翊翎进门,大大方方地坐下,问道,“宫里的事,都知道了吧。”   “回去了……宫里的事……”展敬忠忽然结巴起来,眼看着梁嬷嬷带了丫鬟退下,他坐直了身板道,“翎儿,对不住,昨晚我酩酊大醉,今日满身酒气、头疼欲裂,实在无法进宫,没料到圣上会如此……”   何翊翎平静地望着他,眼神安宁淡定,没有怨怼、没有失望,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她不相干。   展敬忠停了下来,在妻子眼中看不到任何光芒,他的心也跟着黯淡了。   “翎儿。”他起身来,抱拳作揖,“是我食言,耽误了你交代的事,是我的不是。”   眼前的光景,竟有几分新鲜,何翊翎眸中略过一丝意外,但很快就避开了丈夫的目光,淡淡地说:“还望保重身体。”   “我已经没事了。”   “那就好,世恒的事,也算解决了,之后就交给年轻人吧,既然皇上信任,你我不必太担忧。”   展敬忠问:“翎儿,你不怪我?”   何翊翎颔首:“不怪你,所以,不要再提了。”   展敬忠说:“过去的每一次发生矛盾,你总在事情的最后对我说不要再提,于是我再也不提,但就这样一次次,把你越推越远,到了今日的地步。”   何翊翎眉心微蹙:“你想说什么?”   展敬忠道:“没能帮到你,我愧疚、懊悔,想让你知道,我……”   “我才说别再提了。”   “就这一次,你让我说完。”   何翊翎叹了口气,随手自己斟了茶:“说吧,刚好我应个景,我娘就会以为,咱们聊得挺好,她就高兴了。”   展敬忠不介意这些话,真诚地说:“世恒和玉颜的婚事,我会放在心上,一定一定成全他们,翎儿,我不愿再让你失望,也不愿再让怀迁失望。”   何翊翎微微一笑:“行,我信你。”   这个“信”字里,满满都是戏谑,展敬忠心内一沉。   说实话,他也不知道如何才能表白自己的真心和诚意,为何曾经彼此在一起,一颦一笑都是恩爱,他并不记得自己花过什么心思来哄妻子,但如今,便是费尽心思,也换不来一笑。   “翎儿,你能不能回家来?”   “我要多陪陪我娘,这里是我的家,没有不自在的。”   “那、那我能不能搬来?”   何翊翎倏然抬起双眼,纵然内心并没有起什么波澜,但展敬忠这句话,是真不容易,都不像他了。   “你要来司空府入赘吗?”   “我求学时,本就在司空府门下,不过是回师门罢了。”   夫妻俩彼此对视,展敬忠似乎终于在妻子的眼眸里捕捉到了些什么,正要高兴,何翊翎却站了起来。   “怎、怎么了……”   “茶也喝了,话也说完了,大人那么忙,还请早些回去,又或是我爹等着你说话。”   “翎儿?”   “对了,有件事交代你,待另一头安排好了,我要把萧氏送走。”   展敬忠下意识地站起来问:“为何?”   何翊翎笑意深深:“大人不舍得了?”   展敬忠急忙解释道:“自然不是,是你从来也不管家里的事,突然之间,我才有些惊讶。”   何翊翎说:“打个招呼,是给你时间想好怎么安抚怀逸,至于我,没什么对不住的,他若不乐意,可以跟他娘一起走。”   展敬忠说:“她走了,你愿意回家来吗?”   何翊翎淡漠地摇头:“我只是替儿媳妇清理门户,但想想也实在了不起,贵府统共那么几个人,还一个比一个能作妖。”   展敬忠无言以对,垂眸道:“好……你安排吧。”   何翊翎轻轻一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展太师,为何在我跟前,总这般低声下气,仿佛我时时刻刻都在欺负你,展大人,你让我很为难。”   展敬忠眼眸亮起来,有了几分朝堂上的锐气:“翎儿,嘴硬心软不是这么用的,你从来不是刻薄的人,为何、为何总要对我说这些话。”   何翊翎缓缓收回目光,往门外走去,仿佛念这一句:“我从来不会嘴硬,也未曾心软过。”   “翎儿。”展敬忠叫住了妻子,“昨晚我醉了,不小心对怀迁说了当年的事,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来向你求证,但我要解释,这不是把责任推卸给你,我、我是不甘心。”   何翊翎回眸看向丈夫:“都不重要了,展大人,我对你最后的期待,是给我休书,其他任何事,都不重要。”   展敬忠毫不犹豫地拒绝:“不,我做不到。”   何翊翎含笑欠身:“大人,少陪了。”   望着妻子转身离去,展敬忠失望地重重坐下,胸口的郁闷散不开,他到底要怎么做才好,为什么要互相折磨。   此时此刻,七姜和玉颜听完了关于调查瑜初郡主的事,得知何世恒把事情推给他们夫妻,七姜气呼呼地说:“他娶个媳妇,怎么总拉扯别人呢,不嫁了,玉颜你别嫁了。” 第239章 他可真会做买卖   玩笑归玩笑,正经事不能胡闹,七姜听懂了展怀迁所说的话,皇上是怀疑瑜初郡主,确切地说是怀疑瑞郡王府与晋王勾结,企图谋朝篡位。   “这弄不好满门抄斩的事,他们图什么?”七姜实在无法理解,人心可以贪恋权力到了什么地步,几位王爷世子郡主,皆已是人间富贵之极,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怎么就不满足呢。   展怀迁道:“正是瑞郡王府不剩下什么人了,若真有此事,也是无所顾忌。”   玉颜说:“姜儿来京后,发生那么多事,早已名声在外,郡主多住两日就什么都知道了。二哥哥,她若对你有心,那另说,可你若主动暧昧,郡主必起疑心,反叫她识破你们的谋算,何世恒不知打的什么主意,太不谨慎了。”   展怀迁笑道:“他就是不愿染指,怕你伤心难过,又怕弄巧成拙,万一真有些什么事,如何向你交代呢。”   七姜气道:“那我呢?”   玉颜说:“他必定是想,你们已是夫妻,且是圣上赐婚,哪怕闹得天翻地覆,最后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前路再长也有去处,而我和他就漫漫无穷尽,看不到将来。”   七姜无奈地笑:“真是的,我都生气了,你还帮他说话。”   玉颜忙解释:“他自然是不好,这法子也不好,你别生气。”   展怀迁道:“玉颜担心的事,不无道理,郡主是聪明人,不能先叫她看出破绽。”   七姜托着下巴,满心奇怪地说:“司空府和太师府,都是在皇上跟前说得上话的,全天下人都知道,皇上十分倚重我们,你和哥哥明摆着就是皇上那边的人,还担心什么会不会被郡主发现呢,她是傻子吗?”   展怀迁和玉颜,都愣住了,是啊,说那么多有什么用,瑜初若当真是心怀谋算,想要来夺取什么,她还能傻乎乎地被男色冲昏了头?   玉颜夸赞道:“还是你最清醒,我们太自以为是了。”   七姜脑筋一转,对展怀迁笑道:“既然不得不做,不如就反过来,她能当着我的面,对你说些奇奇怪怪的话,不论是不是对你有心思,她必定都看不上我,觉得我不配,所以哪怕没有心思,也想羞辱我。”   展怀迁心疼地说:“没这回事,谁都不会看不起你。”   七姜摆手道:“我可没不高兴,我的意思是,下回再见面,咱们亲亲热热的,让她心里不痛快才好。之后呢,你一定离郡主远一些,她进一步你退三步,她一直得不到你,才会想靠近你,真要搞出些什么事来,也得是她主动接近你,这样就算明知道你是皇上的人,她自己也会掂量。”   玉颜谨慎地问:“万一郡主另有所图,我们正中下怀,如何了得?”   七姜说:“这可没完没了的,只能互相算计提防,可一开始占得赢面大,才有胜算。”   玉颜看向兄长,不吝言辞地夸赞:“二哥哥,我家二嫂嫂将来可了不得,往后别府的夫人们,都不是她的对手。”   展怀迁笑而不语,七姜则满不在乎:“我才不要和谁当对手,离得远远的才好。”   待言归正传,他们三人做了决定,还是由展怀迁出马,等待机会让瑜初接近自己,毕竟真有什么事,七姜出师有名,能把局面搅得更乱些,他们才好下手调查。   “说实话,这么多人连带至高无上的皇帝一起算计个小姑娘,太不磊落了。”商量归商量,七姜还是说了心里话,“倘若是我,就去当面问她,何苦绕那么大一个圈子。”   展怀迁说:“若是行得通,我也想当面问瑜初,难道皇上不想吗?姜儿,可咱们这边刚问出口,若是背后真有什么事,不等瑜初供认些什么,消息就传出去了,这便打草惊蛇,做了无用功。”   七姜的性情虽霸道些,但也是从善如流的姑娘,听了这番话,很是佩服地说:“到底你们厉害,我怎么就想不到呢。”   玉颜笑道:“咱们三人各有各的长处,凑在一起商量,就有了最好的结果?”   七姜依偎着展怀迁,故意说:“是呀,不带某个人,多了他就乱了,三个人刚刚好。”   玉颜知道自己又被取笑了,委屈地抱怨:“二哥哥,不管管你的媳妇吗?”   展怀迁一手搂着七姜,毫不在乎地敷衍着:“管,一会儿就管。”   玉颜道:“话说回来,事情如此棘手,可二哥哥瞧着挺高兴的,是有什么好事了吗?”   七姜立时看向展怀迁,却是心疼了,摸了摸相公的胳膊,对玉颜说:“父亲去司空府,好像是头一回,在有了不高兴的事后,追着母亲赔不是。”   然而直到第二天,七姜来司空府上学,在书房等待母亲时,才被梁嬷嬷悄悄地告诉,昨儿老爷和夫人又不欢而散。   “少夫人,您千万别说是奴婢告诉您的。”   “嬷嬷也别告诉展怀迁,他昨天可高兴了,这一下该多失望。”   梁嬷嬷感慨:“可不是吗,哥儿从小就夹在中间,两头都为难。”   七姜倒是很有信心,说道:“分开那么久,且分开之前,都不知道娘伤心了多少回,再算上这十多年,难道父亲想凭几句话就一笔勾销,他可真会做买卖。”   此时,听得书房外丫鬟的动静,梁嬷嬷立时起身迎到门前,大夫人款款而来,含笑说着严肃的话:“可有好好温功课,一会儿背不出来,挨手心板子,这回可要真打了。”   七姜软乎乎地笑着:“早晨怀迁上朝前,还帮我背了一遍,夸我聪明。”   大夫人嗔道:“他自然哄你高兴,娘可不好糊弄。”   之后一个时辰,七姜认认真真学认字、学背书,直到下人替老太太送来茶点,大夫人才让她歇一会儿。   婆媳俩坐在窗下,外头的阳光越来越炙热毒辣,从窗户里吹来的风,也是热乎乎的。   七姜猛喝了一碗茶,背书背得口干舌燥,早就渴坏了。   大夫人笑道:“下回口渴了要说,哪有读书不让喝水的?”   七姜缓过气来,说道:“娘,我们决定了,由展怀迁出面应付郡主,估摸着回头我还得去演一场抓奸的戏码,想想都有意思。”   大夫人略有些严肃,说道:“你们彼此不介意吗,不怕到后来,真有些什么事,傻孩子,你就这么信任展怀迁?” 第240章 我一定会保护他   七姜吃着清凉的绿豆糕,缓缓咽下后,回答母亲:“怀迁只是去做皇上交代的任务,他才不会看上郡主呢,他在这世上,只喜欢我一人。”   大夫人眸光轻颤,很快就收敛了,笑道:“就这么信任他?”   七姜说:“娘,我信我自己,有没有被展怀迁喜欢着宠爱着,我自己最明白。”   大夫人问:“若他在你面前是一个样,在旁人跟前又是另一个样,倘若他能像喜欢你一样去喜欢别的……”   七姜拨浪鼓似的摇头:“他什么都没做,我胡思乱想这些,岂不是很委屈他,您若要说万一将来如何,那就将来再说吧,我现在可不去费这个心思,我背书都忙不过来。”   “是吧……”大夫人淡淡一笑,既然话都打开了,她便道:“姜儿,倘若怀迁身边也出了萧姨娘这号人物,你会怎么做,有了身孕的侍妾,你会如何处置?”   七姜捧着酸梅汤,是外祖母特地命人冰镇过,但又怕太凉了伤身体,叮嘱要放一会儿才能喝,她都馋好久了。   这会儿光捧着没喝,思考着母亲的问话,确认道:“怀了孕的侍妾?”   大夫人颔首,不加掩饰地说:“就是娘经历过的事,若是你,你会如何处置。”   七姜问:“我那会儿还喜欢怀迁吗?”   大夫人一怔,不禁有些局促,避开了孩子的目光,应道:“就算喜欢吧。”   七姜便说:“若不是他的错,而是被人陷害,我一定会保护他,不让任何人恶心他,要立刻就把人撵走。至于孩子,大夫若说能打,就把孩子打了,要是必须生下来,就过继给宗亲里没有孩子的人家。”   大夫人的手,不安地抓起了衣袖,问道:“你要保护怀迁?”   七姜忍不住喝了口酸梅汤,酸甜冰凉浑身都舒坦,但这会儿不是享受的时候,娘还在问话呢,她正经地说:“他被人欺负,我当然要保护他,可要是他自己下贱,去惹下风流债,我就阉了他。”   大夫人失笑,拿起手帕来擦拭七姜的嘴角:“慢慢喝,别呛着了。”   可七姜放下了碗,问道:“娘,您是在想当年的事吗?”   大夫人沉默片刻,颔首道:“被你这么一说,娘才想起来,当年事发后,我只顾着生气,全然没考虑到你父亲受了伤害,他也很无奈,可我没有站出来为他说话。”   七姜问:“是不是那时候,您已经不喜欢他了?”   “姜儿……”   “老太太一直和您过不去吧,家里的日子不太平吧,还有父亲,他那么喜欢上朝,成日里忙不完的国事,他会像展怀迁那样,再晚再晚都要赶回来看我一眼,父亲会这样在乎您吗?”   大夫人的心,被紧紧揪起,揪得她有些喘不过气,年过四十的自己,竟然叫一个十七岁的小丫头说住了,竟然被儿媳妇问住了。   七姜这才意识到不对劲,怯怯地说:“娘……我、我错了,我太多嘴了。”   大夫人摇头,伸过手将孩子搂在怀中,可七姜稍稍挣扎,反过来抱住了母亲。   “姜儿?”   “娘,您别想当年的事了,也别想将来的事,横竖父亲不肯与您和离,为了司空府您也豁不出去,那还纠结啥?”   “娘不纠结。”   “可我心疼您。”   大夫人松开怀抱,果然见七姜红了眼睛,她含笑道:“傻丫头,那以后咱们娘儿俩,还能聊悄悄话吗,我说几句心里话你就哭?”   七姜不哭,揉了揉眼睛说:“等太子大婚,晋王的事儿也解决了,我和展怀迁一定让父亲给您个交代。”   大夫人这一下,却没忍住眼泪,但含在眼眶里不让落下来:“傻丫头,外祖母若听见这些话,可再也不能喜欢你了,怀迁也会伤心,这话,就咱们俩说说,再不要提了。”   七姜说:“虽然我心里,为了怀迁也盼着爹娘能和好,但我还是明白的,娘,就算全天下人都逼着您,我也站在您这边。”   “好……”大夫人泪中带笑,郑重地答应,“太子大婚后,晋王被皇上摆平后,我要给眼下的人生做个了断,不必你出马,娘自己来。”   梁嬷嬷进院子时,见婆媳俩互相擦拭眼泪,她担心地问:“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大夫人笑道:“没事,我们都见了风,你有什么事?”   梁嬷嬷看了眼边上的少夫人,似乎有些为难,反倒是大夫人不在乎:“说吧,往后姜儿面前,没什么不能说的话。”   “是……”梁嬷嬷应下,便道,“已经安排好了,房舍、丫鬟,以及护院,自然也是看管她的人,都齐备了。”   大夫人道:“那就送走吧,趁着酷暑前,路还好走。”   梁嬷嬷担心地说:“三公子那边,老爷提过了吗?”   大夫人苦笑道:“恐怕又忘了,我是无所谓的,你若是在意,你去太师府走一趟?”   梁嬷嬷忙说:“奴婢可不在乎,横竖三公子在府里,不会受任何委屈,该有的体面和尊贵,老爷会护他周全。原本姨娘就是没名分的,允他叫了那么多年的母亲,已是很体谅了。”   七姜好奇地问:“娘,您和嬷嬷在说什么?”   大夫人道:“要把萧氏送走,留下来,是你的祸害。”   七姜很是意外:“已经……安排好了?”   大夫人淡漠地说:“不是今晚就明早,拖着天气越来越热,别死在半路上。”   七姜心里,想到的自然是怀逸,不论如何,那是生他养他的亲娘,但对于公公婆婆,乃至展怀迁来说,萧姨娘的存在,恶心着所有的人。   “可怜怀逸了?”   “是……弟弟比展怀迁还难做。”   梁嬷嬷忍不住说:“少夫人,您知道萧姨娘给夫人的生辰贺礼里,夹了什么脏东西吗?”   大夫人道:“别吓着她,你去安排吧,看看今晚走还是明早走。”   七姜问母亲:“萧姨娘给您送贺礼了?”   大夫人说:“怀逸送的团扇,是他母亲绣的扇面,你知道吗?”   七姜点头道:“我听张嬷嬷提过,姨娘催绣房要绣线来着,娘,什么脏东西?”   大夫人不屑地说:“在绣线里埋了诅咒的符,这种小伎俩,叫人发笑。” 第241章 我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   七姜很难受,谁能想到,那一日的繁华热闹,以及出现青环的惊险刺激之下,还有这么一处深藏的祸心。   萧姨娘亲手糟践了怀逸对嫡母的诚意,若非母亲大度宽容,换做别家的庶出子,怕是早被亲娘牵连,不能有好下场了。   从司空府回家,才下马车,另一头就有人来。   门下管事前去接应,不久后送了一封帖子到跟前,说道:“少夫人,瑞郡王府的请帖,给二公子的。”   七姜问:“什么事?”   管事应道:“说是郡主已搬回瑞王府,三日后摆宴招待宾客。”   七姜心里不痛快,只命映春接下,没再多问什么,就往门里去。   一行人路过大院时,门前打扫的丫鬟都停下来向少夫人行礼,七姜匆匆而过,不想多留半分眼神,她知道,再过一会儿,这些丫鬟就该惊慌失措了。   回到观澜阁,将此事告诉了张嬷嬷,嬷嬷惊讶之余,并没有对萧姨娘有半分同情,在她心里,终究是萧姨娘的存在,才害得老爷和夫人分开。   倒是映春单纯些,念了句:“这么多年,萧姨娘本本分分的,说不好听,都没敢往老爷床上……”   张嬷嬷骂道:“你懂什么,她若真本分,哪里来的三公子,一时心软就是自己一世受苦,你怜悯同情旁人,谁又来成全你?”   七姜狠下心道:“她千不该万不该,在怀逸的生辰礼中动手脚,是她先挑衅的,若不然,我还真会为了怀逸替她说几句话,至少不送去远的地方,至少母子还能相见。”   张嬷嬷问:“要送去哪里?”   七姜摇头,她是真不知道,忘了问也没人提,事实上,根本不敢问。   那之后,映春去请了大小姐来,玉颜听罢,同样无奈地叹息:“萧姨娘何苦来的,最可怜的还是怀逸,这件事若传出去,他在学里就会被人笑话,真怕他一时想不通,都不愿去上学了。”   张嬷嬷说:“几时来人接,别撞上三公子才好,不然眼睁睁看着亲娘被带走……”   话音未落,映春急急忙忙跑进来,紧张地说:“少夫人,梁嬷嬷带人来了。”   七姜莫名地紧张起来,玉颜道:“你去身份尴尬,我去吧,有什么事我会派丫鬟来告诉你。”   如此,玉颜赶来大伯父这边,果然已经闹上了。   梁嬷嬷带来的人,被挡在了萧姨娘的房门外,她冷漠地命令着:“姨娘不必收拾太多东西,别院里,都为您准备了上好的。”   里头没有动静,有小厮上前推门,不知被什么顶住了,怎么都推不开。   玉颜赶来,小厮们纷纷退下,梁嬷嬷向大小姐行礼,说道:“大夫人要送姨娘去别院休养,念她这么多年照顾老爷委实辛苦,里里外外奴婢已经张罗齐全,就不必大小姐费心了。”   玉颜抬头看了眼天色,这会儿若不走,再等一等怀逸就下学了,而萧姨娘必定是在等儿子,眼下能救她留下她的人,只有怀逸。   梁嬷嬷冷漠地下令:“来人,把门窗拆了……”   众人领命,纷纷去找寻工具,但听里头传来萧姨娘的声音:“你们若敢,我就死在这里,生母被逼惨死,三哥儿不会放过你们,你们绝不会有好下场。”   大院的管事嬷嬷,还云里雾里的发懵,上前来劝梁嬷嬷:“到底怎么了,我说句不偏不倚的话,梁姐姐,萧姨娘本本分分,大老爷在家时,她从来都不进卧房、书房伺候,是真话。”   梁嬷嬷不以为然:“你以为是她本分,难道不是大老爷不在乎,大老爷压根儿就看不上她,不过是心地仁厚,不愿拆散他们母子。你怎么不说,十多年了,夫人从未向萧氏发难,这一回,难道还能出师无名吗?夫人若是那不容人的主子,用得着等这么多年,当年动一动手指头,她如今都化作一堆白骨了。”   玉颜到了门下,劝说道:“姨娘,大伯母是送你去休养,过几日便回来的,你这么闹,一会儿传出去了,怀逸面上挂不住,就想想怀逸吧。”   隔着门,萧姨娘惊恐地蜷缩成一团,一切来得太突然,毫无防备的,大夫人就对她动手了。   怎么会这样,难道是生辰贺礼露了马脚,那为什么到今日才发难,不是还给她送了回礼,送了那么金贵的胭脂水粉……   “我跟你们走,我可以走。”萧姨娘哭着说,“让我见一眼怀逸,让我看看我的儿子,看过他,我就跟你们走。”   玉颜到底年轻,心底也软,且这是伯父伯母家的事,她的共情没那么强烈,加之玉颂也是小娘生的,知道妹妹的不易,心里便很复杂,下不了狠心。   “梁嬷嬷,要不,等怀逸回来?”   “大小姐若觉着合适,奴婢可以等,夫人原本只是在乎三公子的感受,才命奴婢赶着时辰来接姨娘走。”梁嬷嬷说道,“自然,夫人也可以不在乎,您若觉得三公子在场会更好些,奴婢安心等候便是。”   玉颜说:“我是怕,你们强行进入,当真把她逼死了,那怀逸该怎么办呢。若只是把人送走,总还有见面的时候。嬷嬷,看在这十多年,萧姨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等一等怀逸吧。”   梁嬷嬷欠身道:“就听大小姐的吩咐。”   玉颜松了口气,转身下令:“去学里,就说家里来了宗族长辈,要三公子立刻回府行礼。”   如此僵持了小半个时辰,下人们接回了三公子,怀逸直到门前还以为是真的来给哪位长辈行礼,眼前这光景,少年郎呆立在廊下,没再往前走。   “三公子。”众人行礼,梁嬷嬷上前道,“夫人念姨娘伺候老爷辛苦,酷暑将至,要送姨娘去避暑。”   怀逸怔怔地看着梁嬷嬷,好半天才开口问:“还能回来吗?”   梁嬷嬷道:“自然,只是去避暑。”   怀逸摇了摇头:“嬷嬷不必骗我,我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的,我一直都知道。”   “怀逸,儿子……”门里传来萧姨娘的哭声,“娘不走,怀逸,你把娘留下,娘不能和你分开。”   怀逸双拳紧握、牙关紧咬,身体微微颤动后,问梁嬷嬷:“我、我娘……是萧姨娘,姨娘她做错了什么事吗,我可以知道吗?” 第242章 二嫂嫂,为什么是这样?   梁嬷嬷和气地说:“哥儿,姨娘没做错什么,大夫人请她去休养,别苑里一切都是最好的,下人们也精挑细选,酷暑炎炎,且让姨娘受用一回才是。”   怀逸低垂深眸,摇头道:“嬷嬷,我是明白的,不必这般哄我。”   梁嬷嬷道:“哥儿,既然您这么想,奴婢也说道说道,夫人若与姨娘有过节,要除之而后快,何苦等这么多年,图什么呢,您想一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怀逸说:“可如今不一样了,她变了。”   梁嬷嬷微微蹙眉,问道:“您说夫人吗?”   “是我、我……”怀逸稍稍犹豫后,到底不愿改口,“是我娘,她变了。”   此时玉颜走来,扶了弟弟的肩膀,温和地说:“怀逸,你怎么想,又或有什么要求,只管告诉姐姐,一切都还能商量。”   怀逸的眼神不住地打颤着,最终双拳紧握说:“姐姐,可不可以把我娘留在京城,我、我去看她也容易,不要送她去很远的地方,好不好?”   玉颜看向梁嬷嬷,梁嬷嬷没有表态,也不做声。   怀逸转身问下人:“我哥呢,二嫂呢?”   玉颜将弟弟拉回来,劝道:“这是大伯母的命令,二哥和嫂嫂都为难,怀逸,姨娘去了别苑会被好好照顾,绝不会受半点委屈。”   怀逸摇头:“她最大的委屈,就是见不到我,这么多年,父亲从不将她当枕边人,她在这院子里,不过是个体面的下人,只因为有我这个儿子,她才每天有指望地活下去。我知道她当年做错了,我知道她害得二哥不能一家团圆,可是、可是……”   玉颜尽力安抚道:“慢慢说,怀逸,别着急。”   怀逸忽然想起什么,闯来梁嬷嬷面前问:“我可以跟她一起走吗,我跟我娘一起走。”   梁嬷嬷欠身道:“哥儿若有此心愿,奴婢自然不拦着,但您是不是该和大老爷商量一番?”   怀逸说:“不用了,爹不会答应,所以我要先走,你、你们等一等,我去收拾行李。”   然而他没走开几步,萧姨娘的房门就一阵剧烈的动静,很快,门开了,失魂落魄的人跑出来,在人群中一眼找到儿子,扑到了他的面前。   “怀逸,你不能跟我走,你要留在这里,你是堂堂正正的太师府公子,你还有大好的前程,你将来要为官做宰,要飞黄腾达,怀逸……”萧姨娘哭着哀求,“别跟娘走,娘什么也给不了你。”   梁嬷嬷见不得这光景,狠下心肠说:“姨娘不必哭哭啼啼,大夫人是请您去休养受用的,您何苦做凄惨状,是要让三公子误会,挑唆他们母子关系吗?”   萧姨娘锐利的目光瞪过来,威胁道:“我死不足惜,你们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可你们都听好了,若敢亏待我儿子,若敢对他不好,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梁嬷嬷岂能被唬住,冷声道:“姨娘,奴婢这儿给您留着体面,给您留着情分,还望您自重。”   萧姨娘眼珠子慌乱地打转,心知何翊翎必定有备而来,若不是握了她什么把柄,岂能突然发难,便当着众人的面,朝梁嬷嬷跪下。   “娘……”怀逸大惊。   “梁嬷嬷,求你向夫人回话,是我对不起她,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可三哥儿是无辜的,都是做娘的,夫人能不能多几分体谅,善待这个孩子?”   梁嬷嬷大怒:“萧姨娘,十几年来,三哥儿可曾受过半分委屈,您但凡有几分良心,也说不出这样的话。”   萧姨娘见梁嬷嬷油盐不进,自己是占不得便宜、争不得上风,唯有把心一横,起身道:“好,我们走吧,我、我跟你们走……”   “娘!”   “三哥儿,大夫人才是您的母亲,往后还望多多保重,孝顺老爷和夫人,好生念书……”   萧姨娘声泪俱下,伸手向着儿子,千万分的不舍,可边上两个婆子已上手一左一右围住她,带着她往门外走。   眼睁睁看着母亲被架出去,怀逸脑中一片空白,忽听得门外一声凄惨的“儿子……”他才醒过神,拔腿追了出来。   母子最后一次相见,萧姨娘哭着说:“千万保重,要听老爷的话,怀逸,娘等你。”   怀逸双拳紧握,朝着母亲跪下,重重磕了头。   梁嬷嬷挥手命人将萧姨娘赶紧带走,这一边来搀扶起三公子,说道:“哥儿放心,姨娘会被照顾得很好,天气那么热,您保重身体。”   说罢,带着人扬长而去,大院上上下下的丫鬟婆子都看傻了眼,萧姨娘贴身的两个丫鬟,这会子还在发抖,都还不敢信,她们是不是逃过了“流放”。   玉颜转身看向众人,冷声问:“姨娘去了哪里?”   门里门外一片鸦雀无声,总算有一个机灵的,应道:“大小姐,姨娘避暑去了。”   玉颜颔首:“若有闲言碎语在府里传,决不轻饶,天气那么热,一顿板子能要了你们的命,别自不量力。”   这一边,怀逸满身是汗,僵硬地挪动步子,抬起头,便见到不远处的二嫂嫂。   七姜到底没忍住,赶来看了一眼,于是见到萧姨娘被带走,见到了怀逸向她的母亲磕头。   她不敢想,少年的心里是否埋下了恨,至少十多年前,那个也曾追着轿子跑,渴求母亲回家的孩子,心底依旧干净纯澈,还大度地包容了让他失去家的弟弟。   “二嫂嫂……”怀逸一开口,禁不住哽咽,“我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只是想,等我长大了,我能带着娘搬出去养活她。可我也知道,我们在这里一天,夫人就多痛苦一天,二嫂嫂,为什么是这样?”   怀逸的脸色越来越白,眼神也变得混沌模糊,七姜急忙上前,在他倒下的一瞬搀扶住。   嬷嬷和丫鬟纷纷围上来,七手八脚地将公子抬进去,孩子怕是中暑了。   下人们从地窖里搬来巨大的冰块,为三公子的卧房驱热,玉颜守在床边,待怀逸清醒后,问他:“哪儿不舒服,这就给你请郎中。”   怀逸摇头,双眼直直地看着纱帐顶,这纱帐前几日才换的,母亲为他买的最细的纱,什么细小的虫子都飞不进来,但又透气通风,夏日里能安眠睡踏实。   “怀逸,喝碗香薷饮。”七姜端着汤碗进来,说道,“中暑可难受了,别撑着,对身体不好。”   怀逸侧过脸,抿了抿发干的嘴唇,问道:“二嫂嫂,我想知道,我娘做了什么事。” 第243章 千错万错   七姜和玉颜彼此对视,她们姑嫂有过商议,这件事究竟该不该告诉怀逸,当时没有结论,但此刻这光景下,七姜心里有了答案,她想说明白。   怀逸若要恨,不明白真相只会更恨,他是大孩子了,他有资格知道发生了什么。   “先把香薷饮喝了,中暑可大可小。”七姜将汤碗递给弟弟,“喝完了,嫂嫂都告诉你。”   怀逸吃力地坐起来,捧过碗一饮而尽,玉颜则起身,将下人都屏退,不远不近地坐在一侧,让七姜坐在了她方才的位置。   “怀逸,我进门没多久,张嬷嬷就时常给我讲你二哥小时候的事。母亲正式离家的那天,他还不如你现在这么大,到如今,他依旧会做恶梦,梦见自己追着轿子求母亲留下,娘这一走就是十多年。”七姜真诚地看着弟弟,说道,“可他没有恨任何人,相反,很疼爱你这个弟弟,从小到大,你该是最明白的。”   怀逸点头:“这些话,也早对嫂嫂说过,哥哥待我好,我从没在家受过委屈。”   七姜道:“那你知道,姨娘是怎么成为姨娘,怎么生下你的吗?”   怀逸尴尬地避开目光:“隐约知道些,父亲当年像是醉了酒,神志不清下才和娘生下了我。”   七姜说:“但至少,姨娘是清醒的,她若是被胁迫,喊一嗓子,外头那么多的下人,就什么事都没了。父亲不让提这件事,甚至不让查这件事,是不愿太多的闲言碎语加在你的身上,不愿成为你的负担,但这不意味着,当初什么都没发生。你大哥和二哥哥都被老太太和上官清下过药,那是沁和堂一贯的伎俩,当年也是老太太保下姨娘让她在家待产,你觉得,他们能撇清关系吗?”   怀逸僵硬地摇头:“其实不难猜,祖母那样刻薄的人,却很少刻薄我娘,她们之间一定是有什么默契的。”   玉颜道:“怀逸,难得你小小年纪,如此清醒。”   怀逸痛苦地说:“大姐,太清醒也不是什么好事,我从小就明白,爹不在乎我娘。我知道这样的念头,对不起二哥,也伤害了嫡母,可我一直都想,会不会有一天,爹开始在乎我娘,会不会有一天,我娘也能有个人疼惜她。”   七姜说:“至少过去的十三年里,母亲从未为难过你们母子,父亲如何态度,与母亲不相干,与你二哥哥也不相干。”   怀逸急切地问:“我就是明白这道理,才不敢相信,嫂嫂,今天的事到底为什么?”   七姜看了眼玉颜后,冷静地说:“你给母亲的生辰贺礼,那把团扇的扇面,姨娘在绣线下埋了诅咒的纸符。母亲不愿让姨娘的恶在心中继续生长,不想再给她机会伤害什么人,才下狠心要将她送走,也是为了我将来能好好当家,与母亲自身,倒是没什么相干。”   “诅咒?”   “怀逸,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梁嬷嬷口口声声说没有什么事,那自然是母亲的命令。在母亲眼里,即便她不在乎你,可你是个孩子,她没必要伤害你。”七姜说道,“同样的,你也不必对此有所感恩,你能不恨她将姨娘送走,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怪不得,她非要自己来绣……”怀逸苦笑,“她真的变了,又或是我小时候不懂事看不清,如今渐渐地能看懂人心,再看母亲的心思就不对了。二嫂嫂,我信你的话,我更相信嫡母她,不会等十三年才来对我娘下手。”   七姜稍稍松了口气,好生道:“她会被好好照顾,这一点,单是我就能向你保证,待那一边安顿好,往后你想去探望姨娘,就让你哥哥领着你去,等你长大了,你自己也能去。”   玉颜起身走来,对弟弟说:“事情早晚会传出去,学里若有人因此欺负你,千万别存在心里,回来告诉哥哥姐姐,我们替你出面。怀逸,你要明白,嫡出庶出本无贵贱,这世道,永远是邪不压正,哪怕拼得头破血流,千万不要输给旁人的恶意。”   七姜道:“这件事,父亲并不知晓,他只知道母亲要送姨娘离开,我们商量着,就不必告诉他了,自然,你若想提起来,我们也不拦着。”   怀逸摇头:“多谢嫂嫂和姐姐成全,多谢嫡母成全,她是我娘,我终究想给她留一分体面。”   七姜说:“怀逸,我说过,哥哥永远是你的哥哥,这件事他没分参与,母亲根本没与任何人商量。你若怨恨母亲,这是人之常情,我们都不会怪你,但千万别怨恨你哥哥,你们兄弟俩本是一样的,千错万错……”   怀逸已然冷静,苍白的脸渐渐恢复血色,知道发生了什么,心里有了底,无从可怨,亦无从可恨。   但嫂嫂没说完的这句话,他心里也有答案,千错万错,是父亲的错,他从来就没好好处理过这复杂的关系,自然,娘亲从一开始就不正的心,这条路早晚走不下去。   玉颜劝慰弟弟:“你还是孩子,紧要的是念书长身体,将来考取功名有了自己的事业,就能为自己的事做主,姨娘也有盼头不是吗?”   她摸了摸弟弟的脑袋,说道:“你中了暑气不可大意,今日不要再念书,好生休息。再晚些,大伯父和你二哥就该回来了,他们必定也会有好些话对你说,先养一养精神。”   安顿好了怀逸,姑嫂俩退出来,过去每次来这里,离开时都会见到萧姨娘谦卑地等在门前相送,忽然缺了这么一个人,竟有些不习惯。   “可见萧姨娘在这个家,潜移默化地留下了多少痕迹。”玉颜道,“若真是一个默默无闻、老实本分的人,在或不在又有什么区别,雁珠离开后,我压根儿就没觉得有什么不同,可姨娘这一走,这院子仿佛都空落落了。”   七姜没听她说什么,只是浑身都疲惫,热得很不耐烦,自顾自往前走,说道:“我要回去了,难受……”   回到观澜阁,倒在炕头,七姜随手摸到一把折扇,呼呼地扇风,一阵烦躁后,长长吐了口气:“这一天天的,如今该走的都走了,往后,总能消停了吧?”   夕阳西下,日落前暑气最后的张狂,这个时辰总有人误以为太阳落山会凉爽些而出门闲逛,却不知炙烤了一整日的大地开始散热,比起毒日头下,更容易招人中暑。   上官清坐马车一路颠簸,宛若捂在上气的蒸箱里,终于马停下车,落地透一口气,她的中衣领子都湿透了。   宅门前的小厮,不认得这年轻姑娘,问道:“小姐找谁,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上官清傲然道:“我是老太太的侄孙女,你通报进去,就说清儿来了。” 第244章 别再奢望了   这一日,展怀迁接待了两拨外邦使臣,忙到天黑才回家中。   一路进门,福宝喋喋不休地说家里的事,听闻萧姨娘已经被送走,他惊愕地停下脚步:“这么快?”   福宝说:“三公子吓得都中暑了,不过少夫人和大小姐劝解了一番,这会儿应该没事了。”   展怀迁叹息:“父亲呢?”   福宝应道:“大老爷比您早一个时辰回府,一直在书房没出来,几位先生去见过面,就没别的事了。”   “父亲找我吗?”   “没听见传话,要不要小的去问。”   展怀迁阻拦道:“不必了,若有什么事,他自然会传话,眼下该请父亲和怀逸好好谈谈,我不必插在中间。”   如此,径直回到观澜阁,院中却异常安静,映春在一旁石阶上乘凉,拿着团扇走来说:“二公子,少夫人睡着了,嬷嬷没让惊动。”   “身子不舒服?”   “气着了,为了萧姨娘的事,奴婢们都以为是中了暑气,幸好没什么事。”   展怀迁匆匆进门来,屋子里已经搬来了冰块,十分的凉爽,七姜在炕头睡着,身上还裹了薄薄的毯子。   “姜儿?”展怀迁到了榻边,轻轻呼唤。   梦里的人,缓缓睁开眼,稍稍清醒后,一骨碌坐起来,才发现天都黑透了,懒懒地舒展筋骨:“我怎么就睡着了?”   “中暑了?”   “气的,我没事,嬷嬷给我吃了逍遥丸,她说管生气。”   展怀迁嗔道:“药也不是乱吃的,好在无妨,往后别听嬷嬷的。”   七姜见他脖子里都是汗水,拿了帕子小心擦拭,说道:“去沐浴更衣吧,屋子里这么凉快,你却满身的汗。”   展怀迁说:“家里总也不太平,什么时候才能让你开开心心地过日子,说实话,我也烦了。”   七姜笑起来:“要不咱们搬出去单过?”   展怀迁当真了:“你愿意吗?”   七姜说:“二公子,你家都没剩几个人了,单不单过的有区别吗?”   展怀迁苦笑:“是啊,真不剩下几个了。”   说着话,目光瞥见一旁的请帖,他拿起来看了眼,问道:“看过了吗?”   七姜点头:“玉颜给我念了,郡主只邀请了你。”   展怀迁再看了一遍,说道:“没说不带上你,咱们要尽快实行计划,劳烦少夫人陪我走一趟,我要尽快接近郡主,夏日很快就过去了,不能让任何人搅黄了太子的大婚。”   七姜爽快地答应:“其实我都让嬷嬷准备礼服了,要漂漂亮亮的去,让她哪怕看不起我,也不好意思说我丑。”   “你几时丑过?”展怀迁稍稍低下头,许是夏日气候湿润,七姜的肌肤比刚来京城时,更莹润白嫩,那目之可及的绵软,总想让人一亲芳泽。   “咱们这两天,兵荒马乱的。”七姜暧昧地一笑,“今晚,能不能踏实地睡一觉,去王府要三日后,萧姨娘也被送走了,怀逸是个好孩子,我和玉颜劝他的话都管用,至少眼下,没什么烦心事。”   展怀迁心动了,但笑道:“可你还是把自己气倒了,都吃上药了。”   七姜说:“你赶紧去沐浴更衣,我有好些话想对你说。”   展怀迁在七姜额头上亲了一口,便依着她的话去拾掇自己,再后来张嬷嬷在门外屋檐下支了饭桌,两口子吹着穿堂风,能比白天多几分胃口。   七姜等展怀迁放下筷子,才开始说今天的事,提起展怀迁将来若也有个萧姨娘,她不禁感慨:“我在娘面前放了狠话,说要是能打孩子,就把孩子打了,实在打不了,也送出去过继给宗亲,可转身就见梁嬷嬷带走萧姨娘,看到怀逸的伤心,我心里就乱了。”   展怀迁板着脸说:“你乱什么,我哪儿来的萧姨娘?”   七姜忙道:“谁说你了,我是说母亲,她若是十几年前就这般下狠心,如今会是什么光景?”   展怀迁摇头:“我想象不到,这世上哪有如果。”   七姜一本正经地看着他,认真地说:“咱们别摇摆不定的,认准一个方向使劲好不好?”   展怀迁听不懂,问道:“没头没脑的,说什么呢?”   七姜稍稍有些紧张,把心一横,说道:“你别再奢望爹娘和好,放母亲一条路吧,太子大婚后,世恒和玉颜的事儿有了落实后,就求爹给娘一纸休书,彻底离了。”   “姜儿?”   “那日老太太给你下药,上官清来毁你清白,我只想着替你出气,只想着保护你,不能让任何人恶心你,因为我在乎你喜欢你,至少眼下,在我心里,你是能和我爹娘平起平坐的。”   展怀迁不禁笑了:“我可以得意吗?”   七姜正经道:“但当年,娘没有为父亲做任何事,她只等着父亲自行解决,你不觉得早在萧姨娘之前,他们已经不好了吗?”   展怀迁的笑容不禁散了:“所……所以呢?”   七姜说:“这不是我们能解决的事,我本来不想告诉你,昨天爹追去司空府向母亲赔不是,他们又吵架了,梁嬷嬷说父亲被气得坐在石凳上半天不动弹,我都不敢让她告诉你。”   展怀迁胸口一窒,难过地说:“我娘的个性太强了,父亲在朝堂上和在她面前,完全是两个人。大臣们不少笑话他惧内,甚至编排一些诗词加以嘲讽,不过是父亲不放在心上。于是任何人看来,包括我在内,都是父亲对母亲一次次的容忍,常常令我无话可说,渐渐的,我也开始逃避了。”   七姜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脸颊:“这不有了我吗,你听我的,别再奢望了,我们站在娘这一边好不好?” 第245章 化敌为友才是上策   “我不能不奢求,姜儿,他们终究不是你的父母,你不能明白我的心情。”展怀迁坦率地说,“但我听你的,往后父亲做什么或是不做什么,我都不再与他争论,不再为他生气,不过,这一次不是逃避,和从前不一样是不是?”   七姜点头,拿了自己的帕子,轻轻擦拭他的嘴角,温柔地说着:“就算是逃避,也是我拉着你逃的,算我头上呗。”   展怀迁蹭了蹭她的额头,释怀道:“他们十几年都这样了,我这会儿再烦恼,实在闲得慌,外头还有好些事等着我去做,能不能平安度过酷暑尚未知,在这儿矫情什么呢?更何况,如今有了你……”   七姜软绵绵地一笑:“我也一样,要不是你,这么些破事儿我才懒得理呢,可我却心甘情愿到处救火,有时候想想我图什么呢。”   展怀迁问:“图什么?”   七姜深情地看着他:“图你开心。”   展怀迁忍不住,在心爱的人唇上亲了一口,彼此凝视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七姜稍稍避开些,他便舍不得,顺势将小人儿抱起来。   远远看着卧房门关上,张嬷嬷才带人来收走饭桌,但不许下人发出半点动静,生怕扰了小两口的好事。   夜渐深,文仪轩内,玉颜的屋子还亮着灯,下半年即将开始,年内的大小节日,宗亲长辈们的贺寿,以及年轻族人的嫁娶,这些事本家都要管。   虽说府里人口越来越少,可从曾祖父那儿散出去的旁系并不少,子子孙孙开枝散叶,属于他们家的族谱,也越来越厚了。   这会儿合上账本,玉颜要吹灭蜡烛预备休息,却听得外头有动静,不等她站起来,就听见母亲的声音:“我这个当娘的,还不能来看看自己的女儿?”   玉颜无奈地一叹,迎到门前,与要进门的母亲撞个正脸。   “这么晚了,您怎么过来了?”   “退下吧,我和姑娘说几句话。”四夫人打发了丫鬟们,便拉着女儿的衣袖进门,站定后说,“出了什么事,萧姨娘怎么了,你好歹对娘说说,我这心里很不踏实,谁也睡不着。”   玉颜淡淡地说:“您不会是害怕下一个轮到自己吧。”   “我!”四夫人噎住,脸上涨得通红,好半天憋出一句,“我又没做亏心事,我怕什么,我就是、就是……担心你。”   玉颜好生道:“娘,您虽然贪财也不仁慈,可伤天害理的事,想必是不会做的。说不好听些,大伯父大伯母与你也没什么过节,就算七姜和你不对付,那也都是明面上的,因此不必担心,不会有人撵你走,你安安心心在太师府住着,做体面的贵妇人。”   四夫人却是咽了下唾沫,眼神有些慌张,仿佛岔开话题,很突兀地问:“萧氏又爬你大伯父的床了?”   玉颜苦笑:“大房的事,与你我不相干,很晚了,母亲一个人在府里乱晃,不怕被人说闲话?眼下家中,只有大伯父和您两位长辈,大伯子和小婶子之间,可也有做不完的文章。”   “放你娘的……”四夫人激怒,但这话是骂自己,她到底收住了,重重地打了玉颜一胳膊,骂道,“我行得正坐得端,只有你那死鬼爹,香的臭的都能往床上拉,我清清白白一辈子,遭了这样的孽。”   习惯了母亲的抱怨,玉颜完全不往心里去,敷衍了几句后,到底是把人送走了。   然而转身要回房,却见玉颂站在廊下的梁柱后头,她不得不上前来问:“躲在这里做什么?”   妹妹怯然道:“我想来叫姐姐早些休息,不想遇见母亲了,就没敢上前。”   玉颜说:“没事了,姐姐这就去睡,你也去睡。”   玉颂抿了唇,身子轻轻晃动,抬起的步子还是落下了,问道:“姐姐,我娘是什么样的人,她是坏人吗?”   “姨娘和萧姨娘不一样,她是爹正经纳进门的妾。”玉颜说着,想起什么来,问道,“颂儿,你想不想见见外祖家的人,虽说姨娘去世后,家里给了一大笔抚恤,说好了老死不相往来,也不许他们来打扰你,但他们确确实实在,你若想见……”   玉颂连忙摆手:“不见不见,他们若在乎我,岂能为了抚恤就再也不管我,见了面假惺惺的亲热,未必不是盼着再从太师府蹭些油水。姐姐,我只是想问问,我娘是不是坏人。”   当年玉颜自己还是孩子,无从去判断一个人的好坏,只知道为了姨娘,母亲没少哭闹,父母争吵时,她总是害怕得躲到二哥哥那儿去,那时候能让她开心的,便是何世恒。   再后来,玉颂出生、父亲重病、姨娘殉情……短暂的几年,快得来不及她留下更多的回忆。   “家里除了母亲,似乎没有人像反感萧姨娘那样讨厌姨娘,颂儿,撇开母亲的立场,我愿意相信姨娘是个好人。”玉颜温柔地对妹妹说,“不如明天,我们去观澜阁,问问张嬷嬷?”   玉颂体贴地说:“过几日才好,嫂嫂今天生气得不行,且让她清净几天。”   为了这家里的破事,七姜生气是不假,但有人哄有人疼,恩爱甜蜜一夜春宵,小娘子隔日便容光焕发,看什么都顺眼了。   今日来司空府,不是找母亲念书,七姜一上午都在嫂嫂姑娘们的屋子里转悠,向她们打听,曾经的瑜初郡主,是什么样一号人。   玉颜因出身受限,见郡主的机会并不多,司空府的女眷就不同了,小姐们自不必说,二位少夫人皆是名门闺秀,幼年时就在皇亲国戚堆里转悠。   七姜把能问的都问了,果然展怀迁和玉颜说的没错,郡主是个从小就有主意,处处要占上风的姑娘。   待见了母亲,大夫人提醒道:“姜儿,多一个朋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将来你和怀迁要在京城立足,还有一辈子要过,没必要处处树敌。倘若瑞郡王府并无野心,倘若郡主只是过于骄傲,才故意与你们夫妻过不去,何不尝试着将她拉入自己的阵营,化敌为友,才是上策。” 第246章 包在我身上   七姜听得认真,一一记在心里,而后问:“母亲眼里的瑜初郡主,是个好姑娘?”   大夫人笑道:“必然不是什么坏姑娘,一个小小年纪就知道要担负起王府传承的孩子,骄傲也好,自负也罢,她是郡主她当得起。不过娘很高兴,你并不在意这些,那么她对你所有的看不起,都没有意义了。”   七姜托着脸颊说:“只要她不动怀迁的心思,其他的事我都能理解她,我也对怀迁说了,那么多人连带着皇上,算计一个小姑娘,实在很不磊落,但皇上的顾虑也有道理,不能打草惊蛇。”   大夫人严肃地说:“的确,晋王只是刺头,皇上这一拨要打压的,何止是晋王,皇上是在为太子铺路。先帝留下的势力,皇上这儿还压得住,可若不加以整肃,怕太子将来掌不住。姜儿,这里头的事,极其复杂,你不必事事都弄明白,但事事要跟随本心,你若觉着瑜初郡主是个好人,不该被算计被欺负,那你就和她做朋友,拉她上正道,不要看着她沉沦。”   七姜坦率地问:“娘,我能不管她吗,我哪有什么能耐搀和皇帝家的事?”   大夫人被逗乐了,感慨自家儿媳妇与众不同的清醒冷静,笑道:“怎么不能,交友是这世上,比相亲成婚还不容易的事,所谓人生难得一知己,不必强求。”   然而嘴上说着不管,从司空府回家后,七姜就琢磨着如何靠近瑜初,独自坐在窗下发呆到日落,展怀迁回来,在她跟前站了半天,都不带看见的。   “姜儿,你好歹看看我?”   “呀,你回来了。”   七姜欢喜地下地来,围着展怀迁转悠,兴奋地说:“我想好了,我去和郡主做朋友,牺牲你的美色实在要不得,万一你真和郡主怎么怎么了,我得恶心一辈子。”   展怀迁走去一旁脱衣裳,嗔道:“总是想一出是一出,何况,我不会和郡主怎么样的。”   七姜说:“就是觉着,我若与郡主做不成朋友,对她对我都没什么折损,就不要把男女情谊当筹码,不要白白牺牲你和哥哥的美色。”   “什么美色,我们是男子。”   “你们长得那么好看,在我眼里就是美的。”   展怀迁一面换衣裳,一面嫌弃地看着七姜:“又说奇奇怪怪的话,连我都听不懂了。”   七姜却欢喜地说:“我来,我去接近郡主,我想法儿获取她的信任,你和哥哥都别插手了。”   展怀迁问:“那赴宴的事?”   七姜拍拍他的肩膀:“你就不必去了,我和玉颜去,说你太忙,你快查一查行程,那日有没有谁上京要你接待的?”   展怀迁担心地说:“她若伙同旁人一起羞辱你和玉颜,怎么办?”   七姜霸气地说:“我就把她的嘴脸,嚷嚷的全天下人都知道,就她长嘴了吗?”   展怀迁不禁皱眉,满腹担忧:“怎么突然改主意了,不信我吗,怕我对郡主动情?”   七姜点头:“这是其一,再有我觉得不仗义,那么多人欺负一个姑娘,倘若她真心喜欢你,她做错什么了要被你骗得团团转?”   展怀迁心头一软,何况太子也提过好几回,瑜初是无辜的,便决定成全七姜的善意,郑重地说:“就这么办,我也会禀明皇上,总之你先去接近郡主,其他的事不要擅自行动。”   七姜拍了拍胸脯:“包在我身上。”   展怀迁想起一事来,说道:“对了,太子也受邀了,不知会不会带陈茵同往。”   七姜正要打听茵姐姐的事,张嬷嬷进门道:“哥儿,老爷请您过去。”   展怀迁说:“正要换了衣裳过去,嬷嬷,给我预备些清粥小菜,天气太热,吃不下饭。”   七姜望着他,这几日仿佛又瘦了,不禁心疼起来,待他去了大院,便挽起袖子,要亲自给相公炒几个开胃的小菜。   父亲这一边,展怀迁来时,同样感觉到了大院里和往日的不同,萧姨娘的存在太强烈,忽然不在了,这院子都仿佛变了个样。   十多年来,她卑微到了尘埃底下,却也稳稳扎扎地立足在这家中,让所有人都不能忽视她。   展怀迁仿佛有几分后怕地松了口气,难以想象符咒之后,又会是什么古怪恶毒的事,幸好幸好。   “二哥。”听见怀逸的声音,转身来看,见弟弟抱着书本,从他的房里出来。   “要见父亲吗,有不懂的功课?”   “我去文仪轩念书,父亲在书房等二哥呢。“   展怀迁却打发了一旁的下人,走上前道:“怀逸,有什么话想对哥哥说,或是你有什么想法,都能告诉哥哥。”   怀逸平静地说:“这件事已然如此,遵从嫡母的安排,我娘也能好生享受一番荣华富贵。不过,待我将来考取功名,能自立门户,二哥,请帮我劝说父亲,让我搬出去,再劝说嫡母,允许我将我娘接来,也许我未必在京城当官,若是外放,就更好了。”   “怀逸……”   “哥,我不是怨恨,我从小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只是我也抱有幻想,人心总是偏的,她再不好,也是我娘。”   展怀迁道:“那你要好好念书,早日考取功名、为国为民,哥哥能帮你的事,都会尽力帮你。”   书房门前,展敬忠刚好出来,本是要去解手,却撞见两个儿子说话的一幕,他又退回了门里,远远地看着他们,见兄友弟恭、毫无芥蒂,才安心地一笑,出门道:“你们说什么?”   “父亲。”兄弟俩上前行礼,怀逸说,“爹,我该去文仪轩念书,今晚在大姐屋子里用饭,就不回来陪您了。”   展敬忠说:“你都不陪爹吃饭了?”   怀逸道:“其实每回和您一起用饭,都很拘谨,在大姐姐那里,我吃的更多些。”   展敬忠轻轻敲了儿子的脑袋:“还真敢说,去吧,不许闹你姐姐,她管着家里的事,很辛苦。”   怀逸含笑作揖,再辞别哥哥,便抱着书本离开了。   “爹,怀逸和您谈过吗?”   “他是个通透的孩子,而这么多年,你这个哥哥做了最好的榜样,善恶冷暖他心里比谁都明白,不必多虑。”   展怀迁道:“如此甚好,儿子会继续照顾弟弟,为您分忧。”   展敬忠则轻声道:“皇上下了一道密旨,你来。” 第247章 残酷冷血的一面   皇帝的密旨,令展怀迁陷入沉思,展敬忠将密旨焚毁后,走来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如何?”   展怀迁道:“儿子能办到,可……皇上笃信不会后悔?”   展敬忠淡漠地说:“后悔什么,后悔没在他羽翼丰满时,除之后快?”   十七年前,皇帝初初登基,先帝和已故二皇子的权势依旧把持着朝政,新君满身桎梏、处处掣肘,本该在当年下的狠心,一来心软,二来便是无能为力。   到如今,太子长成,旧派势力渐弱,到了该清理门户,为储君扫清业障的时候了。   “原本这件事,派个刺客便能做到。”展敬忠冷漠地说,“皇上选了你,便是要将我们卷入这场纷争,彻底与晋王一派对立,往后的路,就没得选了。”   展怀迁蹙眉道:“皇上不信任父亲?”   展敬忠淡淡一笑:“为君者,若无疑人之心,连宫女都能将他绞杀,何况你我?”   “是。”   “瑞王府摆宴那一日,动手吧。”   展怀迁望着父亲,不自觉地咬紧了牙关,最终抱拳作揖:“儿子领命。”   回到观澜阁,本心事沉重的人,见七姜不顾炎热,亲自下厨为她烹制开胃菜,心中才缓和了几分。   自然那件事不能告诉七姜,她会被吓到,哪怕不是密旨,展怀迁也不愿让心爱的人看见自己残酷冷血的一面。   隔日瓢泼大雨,电闪雷鸣整整一天不得消停,园子里的池塘都倒灌上了岸,观澜阁的庭院也积水不退。   大管事前来查看时,见少夫人卷起裤腿、挽着袖子,冒雨和下人们一道治水,吓得他大声嚷嚷:“少夫人,如何使得……”   七姜反而命令他:“去别处看看吧,四夫人那儿一个人成吗?”   大管事没法子,知道劝不动这孩子,只能带着人往别处去查看。   这场雨直到日落前才消停,但院子里的水,天黑还没退完,济世轩送来了药粉,请府里各处挥洒清毒,并叮嘱饮水必须煮开,切忌生冷。   此刻,七姜看着下人们,往角角落落挥洒药粉,感慨道:“怪不得我们那儿每次发大水后,就病死好多人,还有这些讲究呢,我要给我爹娘写信,让他们也教一教村民。”   张嬷嬷端来姜茶,七姜喝了半碗,就听嬷嬷说:“城里也泡得一团糟,怕是没几家人能幸免,这情形下,瑞王府还能不能摆宴了,难道请宾客去看满地狼藉。”   七姜抬头望天,雨虽停了,依旧黑沉沉,不见星光不见明月,她道:“怕是明日还有一场雨。”   张嬷嬷说:“若赴宴那日大雨,咱们就别去了,也不是什么紧要的人物,不过是落魄王府的小郡主罢了。”   七姜问:“瑞王府落魄了吗?”   张嬷嬷颔首:“大不如前了,又无子嗣传承,香火都要断了。”   七姜皱眉:“郡主不是香火吗?”   张嬷嬷看着孩子,笑道:“您是说,郡主招赘?”   七姜小声嘀咕:“你们的意思我懂,可嬷嬷,你自己也是女人,你不觉得自家女儿生下的孩子,才是最正统的家族血脉,儿媳妇生的,你知道和谁生的吗?”   “哎呀,您怎么说这话,您自己也是当儿媳妇的。”张嬷嬷嗔道,“您又说孩子话了。”   七姜道:“我的意思是,郡主当然可以传承王府,女儿和儿子是一样的,倘若我和怀迁将来只有女儿,我们就把家业全传给她,若是儿女双全,他们兄弟姐妹就平分吧。”   张嬷嬷笑眯眯地望着少夫人,满脸写着对孩子的期待,七姜被她盯得都不好意思了,将汤碗塞回来,扯着衣领说:“热死了热死了,我要洗澡。”   这一场大雨,满京城都遭殃,宫中虽有数百年来的排水引渠之道,也扛不住一整日肆虐不歇的暴雨,地势较低的殿阁,几乎都泡了水。   陈茵所住的地方,恰好在低处,雨水之外,另有别处的积水涌向这里,漫过石阶,没入殿阁,不能再住人了。   白天淹水时,她就被贵妃接到了祥英殿,足足等了半天,最终被告知不能回去。   偏殿里,苏尚宫说:“万岁今夜不过来,娘娘说了,您在偏殿住一晚,明日另外收拾了殿阁,就送您过去。”   陈茵什么也不在乎,走不出这皇城,住在哪儿都一样,只要和皇帝离得远远的,少些风言风语,就太平了。   有小宫女来禀告,说太子殿下到了,苏尚宫忙迎了出去,陈茵亦不自觉地看向门外,直到瞥见项景渊的身影,才匆匆收回目光。   太子今晚一袭月牙白常服,乌云压城的阴天里,仿佛将自身化作了月光,那般澄澈明亮地出现在人群里,只是一眼,陈茵的眼前就挥不去了。   “我这是,怎么了……”她自嘲着,随手拿起团扇,浮躁地为自己扇风驱热。   那一日为何世恒和玉颜求情后,她看待太子的心情就有了变化,几分感激,更有几分钦佩,虽然对待自己那般莫名其妙的过分,可应对其他任何事,朝务也好、兄弟情义也好,项景渊永远果断冷静,且公允正直。   他身上,有一切值得自己倾慕的品质,然而可惜也可笑的是,她偏偏被厌恶了。   外头又有脚步声起,陈茵下意识往屋子深处去,隐入了没有点灯的黑暗里。   项景渊到了门前,便没能看见她的身影,转身问苏尚宫:“她不在?”   苏尚宫一愣,忙进门来找,轻声问:“小姐?”   陈茵应道:“嬷嬷,夜深了,请替我向殿下行礼,我不便相见。”   项景渊听得她的声音,眉头舒展,也不理会这些话,大声道:“瑜初的宴请我无暇应付,你若得闲,能否替我走一趟?”   陈茵没做声,苏尚宫便帮着“传话”,来回两趟,总算把事情说明白了。   但太子没好气地问:“巴掌大的地方,怎么就听不见我说话了?”   苏尚宫安抚道:“殿下,夜深了,宫里规矩那么多,您也体谅体谅小姐的难处,稍有不慎,外头又是风言风语,何苦来的。”   项景渊负手而立,想了想道:“苏尚宫,明日起,将那些爱嚼舌头的人都记下来,我要看看是什么人兴风作浪。”   陈茵在暗处,自然能看清太子的模样,他不是玩笑,仿佛拿出了储君气势想要收拾那些人。   可是,这句本该让她暖心的话,不知怎么暖过了头,反而点燃了心火,她不自觉地走了出来,看着太子说:“一切的起源,难道不是因为您?” 第248章 我想我不会看错   “小姐,请谨言慎行。”苏尚宫上前阻拦,挡在了她的面前。   “那就请苏尚宫送客,夜深了,莫要毁我清白。”陈茵不知怎么,心情就不好了,转身往暗处走,不愿再理会什么。   可身后一阵风扑来,不等她回过神,手腕就被抓住。   “殿下?”   “苏尚宫你下去。”   “可是……”   “下去!”   苏尚宫不敢再坚持,忙退出偏殿,关上了门。   “殿下,请自重。”   “你我不过说说话,难道你想做什么不自重的事?”   陈茵怒道:“您命苏尚宫关上的那道门,明日就会化作千万句非议,将我架在火上烤。不是还要替您去瑞王府做客吗,您猜猜皇亲国戚们,那些想成为太子妃却求而不得的千金小姐们,会如何嗤笑我挖苦我?”   项景渊松开了手:“他们凭什么?”   陈茵往后退了半步:“还不是仗着殿下您,人前人后时时刻刻不忘羞辱我?”   项景渊干咳了一声,说道:“何曾羞辱你,不过是不理你罢了。”   陈茵冷笑:“那我是不是该向您叩首谢恩。”   项景渊垂眸道:“好,我承认这些年待你苛刻无情,可我所求无非是解除婚约,想放你一条生路。”   陈茵傲然抬起下巴:“怕不是生路没走成,我就先煎熬死了,殿下这条生路,何止荆棘密布,是刀山火海的前程吧?”   “你又来了,学得那云氏,说话如此刻薄。”   “云七姜从不刻薄人,但谁若刻薄她,她必定十倍奉还。我做不到她那么骄傲,不过是拿命来赌,就算明日将死,今日也绝不再受屈辱。”   项景渊的眼神不安地晃动了几下,故作镇定道:“我那样做,是有缘故的,你若知道为了什么,就不会这么激动了。”   陈茵问:“什么缘故,我现在可以知道吗?”   项景渊摇头:“既然你我不得不完婚,那些事,就没必要告诉你。”   陈茵轻轻一叹:“殿下若实在不愿与我完婚,而我逃不走躲不掉,为了成全您,我还能有一死。不,我成全的不是您,是天下百姓,您虽然不是个光明磊落的男人,但会是一位明君,我想我不会看错。”   项景渊急道:“什么生啊死的,你胡说什么?”   陈茵望着他,直到太子的气息静下来,她才说:“殿下,您已经忘了窦良娣了吗?”   项景渊微微握拳,冷声道:“我从没喜欢过她。”   陈茵眼眸一震,藏不住的惊愕,这是她未料到的答案。   项景渊说:“你我之间的事,不必拿窦氏来说话,人已经不在了,就当是对她最后的尊重。”   门外,传来苏尚宫的声音,终究宫规大如天,她不得不劝说:“殿下,时辰不早了,祥英殿就要落锁。”   项景渊最后看了眼陈茵,说道:“若不能放你离宫,若不得不成亲,我会好好待你,而你恨我也罢、怨我也罢,别委屈自己。”   陈茵避开了太子的目光,转身缓缓走入黑暗里,再后来殿门开了,外头悉悉索索的脚步声,还有远处宫门开合的动静,人到底是走了。   “小姐,您早些歇息吧。”   “苏尚宫,明日请早些为我安排去处,我不想留在这里。”   苏尚宫应道:“奴婢已经派人去收拾了,明日一早就过去。”   陈茵又道:“请为我准备礼服,我要替殿下去瑞王府做客,殿下若有赏赐,也一并交给我。”   苏尚宫喜出望外:“是,奴婢一定准备周全。”   翌日虽也大雨,但不如前一天疯狂,午后雨停天晴,毒日头肆虐一下午,才傍晚时分,花坛里的土就晒干了。   而潮水退去后,园子里残枝破叶一片狼藉,家里处处都在打扫,七姜想帮忙做些什么,被张嬷嬷拦下。   如今关系亲密,嬷嬷不像刚开始那般纵着她,不让做的事,若板下脸来,七姜也不好强求。   这会子她在屋里练字,张嬷嬷进门来,放下帖子说:“瑞王府送来的,告知明日宴请不变,请诸位准时出席。”   七姜翻来看,如今她识得几个字了,哪怕帖子上有不认识的,但知道说了什么,也能连成句子。   她指着请帖上的字,一句句读给嬷嬷听,嬷嬷欣喜地说:“没错没错,咱们少夫人可真聪明,这才上几天学呐。”   七姜得意起来:“娘也说我聪明,说我比展怀迁小时候悟性高。”   张嬷嬷忍不住笑道:“您和公子小时候比呐?”   七姜撅了嘴,委屈地说:“那能怎么办,我才学的。”   嬷嬷忙哄道:“奴婢去拿首饰来,咱们配着衣衫挑一挑,别明日着急忙慌的,还没出门先热出一身汗。”   然而张嬷嬷刚抱来首饰盒,珠光宝气地铺开,映春就进门来传话。   小丫头一脸生气地说:“给老太太请安的下人回来了,刚传的话,上官姑娘过去了,要在别庄里长住,伺候老太太。”   张嬷嬷恼道:“她可真能折腾,上官家的人,还要不要脸?”   七姜满不在乎,吩咐道:“明日就派人传话,把她送回去,就说姑娘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了,留在老太太身边耽误事,让上官家赶紧给她张罗婚事。”   张嬷嬷和映春互相看了眼,嬷嬷道:“是不是太不客气了,好歹还是亲家,老太太还在呢。”   七姜淡漠地说:“我们家不养闲人,不必过问老爷,就传我的话,把她送回去,别吵着老太太休养,她们祖孙俩凑一堆,就不能有好事,离了才干净。”   张嬷嬷把心一横:“奴婢这就去吩咐。”   这件事,几句话就决定了,夜里展怀迁归来,七姜都没想起要告诉他。   一夜过去,隔日清晨,展怀迁早早醒来,坐在床边看着安宁熟睡的人,轻轻拨开她脸颊上的碎发,沉声道:“姜儿,身在其位,我不得不做一些违心的事,但愿不会吓着你,若有一日你知道真相,会怪我无情吗?”   梦中人睡得正香,听不见也无法回应,但她的安逸欢喜,便是展怀迁心里最珍贵的。   他将心一沉,离了床榻,利索地穿戴齐整后,顶着朦胧晨曦离开了。 第249章 王府惊变   且说酷暑炎炎,七姜平日被张嬷嬷伺候得太好,还以为京城的夏天不热,今日顶着烈日正经出一趟门,才体会京城人度夏的不容易。   离家时,尚能见到太师府里,好几处遭暴雨侵袭后的狼藉,倒也不是下人不尽力,实在是宅子太大,且要收拾三两日方好。   可是车马到了瑞王府,却是一派祥和安宁,仿佛前两日的大雨不曾落在此处。   姑嫂俩随管事进门,玉颜轻声对七姜说:“瑞王府是京城有名的宅邸,园中山石草木,皆系名家所设,亭台楼阁亦是布局精妙,不论风霜雨雪,京城若遇灾害,瑞王府水淹不了、雪压不垮,咱们家可还差得远呢。”   七姜问:“这宅子,是瑞郡王造的吗?”   玉颜应道:“原是当今皇祖父的潜邸,后经先帝赏赐于已故老王爷,几经修缮至此,有些年份了。”   七姜听着绕了,不再纠结其中的关系,但看得出来,瑞王府曾经风光过,而风光的那些年里,必定团结了不少势力,倘若二皇子还活着,且成了皇帝,瑞王府当是如日中天。   今日宾客不少,但不知什么缘故,仿佛家家户户都说好了男宾不来,七姜所见皆是女眷,又或是郡主压根儿就没邀请其他男宾。   “你哥哥来了,岂不是很奇怪?”七姜对玉颜说,“太子也不来,怎么男宾都不来?”   “怕是因为王府没有男眷,都觉着不合适。”玉颜道,“郡主年轻,尚未婚嫁,各府男眷总要避忌些才是。”   二人到了厅堂,向郡主见礼,瑜初今日盛装,比那日在晋王府相见更高贵美丽,七姜和玉颜自然也不输人,她们进门时,便要得瑜初眼前一亮,禁不住坐直了身板。   “展怀迁因接待重要使臣,不能来享郡主赐宴,差遣妾身与妹妹前来,向郡主请安。”这些毫无感情的客套话,七姜如今说来已是很溜,反正就那几句,翻来覆去都一样。   厅堂内已有不少宾客,更尊贵的亲王妃、郡主,以及公侯贵妇人等,相比之下,七姜和玉颜既是晚辈,身份也低微些,少不得一一来见礼。   那么巧,定安侯府婆媳此刻到了,众人齐刷刷地将目光落在玉颜身上,厅堂内气氛微妙,有人觉着尴尬,也有人坐等看好戏。   七姜将傲慢的目光扫过众人,一手拉了玉颜的袖子,径直从甄家婆媳面前横穿过去,坐到了属于她们姑嫂的席位。   如此失礼倨傲,四下少不得窃窃私语,甄夫人面上亦挂不住,奈何在座皆是京中举足轻重的贵妇人们,她不得不忍耐。   好在,陈茵到了。   瑜初起身相迎,除了几位王妃、郡主外,所有人都跟着站了起来。   事实上,陈茵尚未册封,受不得如此大礼,但她代表太子来,且日后册封太子妃已是板上钉钉的事,郡主以礼相待,众人也不敢怠慢。   自然,瑜初进宫行礼时,和陈茵已打过照面,二人说说笑笑,瑜初请她上座,陈茵谦让了一番后,到底是坐下了。   但目光越过众人,找到了席间的七姜和玉颜,微微一笑很是亲昵,瑜初看在眼里,不禁问:“云氏入京不久,看起来,你们似乎已经很熟悉。”   陈茵落落大方地说:“太子与展怀迁走得近,一来二往自然就熟悉了,云氏开朗率真,很对我的脾性。”   瑜初回眸打量了一眼七姜,七姜料到了她们会议论自己,正微微含笑等着,彼此目光相交,她客气体面地颔首致意,反叫瑜初很不自然,匆忙收回了目光。   “听说这位疯疯癫癫,今日一见,果然。方才你不在,定安侯府婆媳到了,她竟是拉着展家女儿从她们面前横穿过去,也太没礼貌了。”   “甄家把展玉颜折磨得奄奄一息,二郎丧礼上,云氏将她从祠堂背出来,若非及时救治,怕是要给甄家二郎殉葬了。”陈茵端了茶碗,说道,“我以为,郡主的性情会和云氏合得来,她善恶分明,但又记仇。”   瑜初很是意外:“用记仇来形容一个人?”   陈茵颔首:“所以啊,郡主要不就离她远一些,连贵妃娘娘都败下阵来,您信吗?”   瑜初不禁皱眉:“她与娘娘有过节?”   陈茵放下茶碗,比划道:“娘娘在她的手指里,从这儿到这儿,扎入四根金针,她一声都没吭,还自己走出了皇宫。”   瑜初立时变了神情:“出了什么事,惹怒那样温柔慈善的贵妃娘娘?”   陈茵说:“因为我不想嫁给您的皇兄,逃婚躲起来,娘娘为了找我,对她严刑逼供。”   “这是……”   “说来话长,郡主下回见了皇兄,让他告诉你。”   此时,随行而来的苏尚宫进门,众宾客大多认得她,好几位还起了身。   苏尚宫不敢尊大,只恭恭敬敬向郡主禀告:“娘娘的赏赐,已经预备好了,请郡主移驾到园中。”   陈茵起身道:“娘娘赐了一对仙鹤、一对孔雀供郡主解闷,一起去看看吧。”   瑜初微微皱眉,轻声道:“孔雀可聒噪得很,整夜整夜地叫唤,得送到园子深处去才好。”   一行人随苏尚宫而来,宫中来了不少人,到底皇家气派,连笼子都无比金贵,盖着明晃晃的黄绸,彰显御赐的隆重。   瑜初走上前,揭开黄绸,入眼便是一对高贵优雅的仙鹤,笼子底下,竟还垫了冰块,是怕暑气炎热,将它们热死了,实在谨慎得很。   这一边,七姜和玉颜被人群催着,不知不觉来到晋王妃身边,晋王妃和气地说:“听说太师府里,也养了孔雀和仙鹤?”   七姜大方地说:“比不得娘娘御赐的这般金贵,我们不过是逗个鸟。”   只见郡主揭开装着孔雀的笼子,往后退了几步,便有内侍官打开门锁,两只孔雀闲庭信步地走出来,其中一只转了几圈后,忽然就朝着一众明媚高贵的女眷们开了屏。   那斑斓鲜艳的孔雀羽,引得众人十分欢喜,七姜察觉到身后有人要上前看,她是不稀奇的,便拉着玉颜退开了几步。   “她们都没见过吗?”   “给贵妃娘娘和郡主捧场呢……”   七姜拿丝帕轻轻扇风,往人群那头张望:“不晒么,赶紧进屋吧。”   话音才落,从天而降一块石头般的东西,落地炸开,在一众女眷的惊叫声中,烟雾骤起,七姜和玉颜也被迷了眼睛,捂着嘴连连后退。   “出什么事了?”   “有刺客!”   “刺客……”   进门时还叫七姜感慨安逸宁静的王府,顿时炸开了锅,她在烟雾中看到了茵姐姐的身影,上前拉过她,和玉颜一起躲到了角落。   只见弥天烟雾中,人影进进出出,惨叫声不断,足足一盏茶的功夫,烟雾才随风散去。   却是这一刻,尖叫声冲破天际,七姜闻声看过来,心口猛地一紧,才和她说过话的晋王妃,竟已倒在血泊中,怕是,难以还阳了。 第250章 你若厌恶我双手染血   “嫂嫂……”   “王妃娘娘!”   “郡主千万小心,不要过去。”   见晋王妃惨死,瑜初想要扑过去,被府中侍卫拦住,同时有人来引导七姜她们离开,在刺鼻的硝烟味里,她和陈茵、玉颜都被带走了。   苏尚宫终于在人群里找到陈茵,惊慌失措到煞白的脸色才缓过几分,什么也顾不得,只连声说:“小姐,我们立刻回宫。”   “茵姐姐,兵荒马乱的,你先回吧,大家都安生才好。”七姜倒是冷静,劝道,“我和玉颜去找一下嫂嫂和弟妹,和她们一起走。”   司空府的两位少夫人今日也在,只因宾客太多,也有她们娘家的女眷,还没能和七姜、玉颜说上话,这会儿七姜惦记她们的安危,与陈茵匆匆别过,就来找人。   确定自家人都没事后,七姜她们也该走了,虽然遭了大劫,但王府上下的应对很及时,这会儿每位宾客都被照顾到。   一行人往府外去,路过方才出事的地方,除了晋王妃还死了几个宫里的内侍和府中的丫鬟,七姜看见瑜初郡主到底还是过去了,抱着满身是血的晋王妃哭泣。   “怎么会这样……”   “好好的人,突然就没了。”   听得玉颜和嫂嫂的话,七姜转身道:“我们先走吧。”   嫂嫂问:“姜儿,你吓着没有?”   七姜摇头:“我们边境地方,常常有外人闯进来,若是饿得不行可怜的,会给口饭吃把他们撵走,但大部分是来烧杀抢掠,村民们可等不及官兵来救,我很小就见过杀人见过焚尸,怕是不会怕,但……”   她看向远处,难过地说:“那是条人命,一个女子能做什么呢,怎么这么狠。”   玉颜指向另一处:“娘娘赐的仙鹤和孔雀,还都好好的,它们比人机敏多了。”   七姜不禁皱眉,心里觉着事有蹊跷,只想赶紧离开,早早见到展怀迁,好与他商量。   然而回到府中不久,今日所有赴宴的宾客,都收到朝廷的命令,要求众人在各自家中待命,不可擅自离开,以备朝廷的讯问。   那之后,展敬忠派人来问儿媳妇好不好,不久黄夫人也派人来关心七姜,再后来陈茵送出消息,她已回宫安顿,并问候七姜和玉颜怎么样。   张嬷嬷和映春来来回回传了不少话,不禁念叨:“这才多久,您在京城就有人惦记,待陈家小姐册封了太子妃,旁人更要高看您一眼,这送往迎来的事,就更多了。”   七姜却是淡淡的,心里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好在天气炎热,张嬷嬷以为她是热得不耐烦才发懵,于是絮叨几句后,就留下孩子独自清静,都退下了。   七姜坐在窗下,手里轻轻摇着团扇,心里有疑惑解不开,但不是瑞郡王府的事,不是晋王妃的死,就眼门前,仿佛有什么事梗在她心里,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之后为了不再胡思乱想,便静下心来练字背书,张嬷嬷偶尔传些外头的消息给她,知道瑞王府已经被封锁,知道晋王妃回天无力当场就没了,知道消息已经传去南方,皇上命晋王立刻回京料理妻子的后事。   终于,天黑了,七姜走出屋子,站在屋檐下,一阵暖风吹过,院门前终于出现了熟悉的身影。   “怀迁……”她心口一热,飞奔而来,实打实地撞入他怀里。   展怀迁抱着她问:“姜儿,吓着没有,还好吗?对不住,事出突然,我受命安抚各国使臣,并保护他们,实在走不开回来看你。”   “我没事。”七姜抬起头,然而长眉不自觉地轻轻一蹙,再次埋入展怀迁的怀抱,那闯入鼻息的硝烟味,她记得清清楚楚,就是今日在瑞王府炸开的浓烟。   “怀迁……”   “怎么了,我们进屋,外头那么热,还招蚊虫。”   “怀迁?”   “怎么了?”   七姜眼神轻颤,看着眼前的人,纠缠了她一下午的疑团也解开了,原来回家后,她一直在等的人是展怀迁,连父亲那个万事都慢一拍的人,都早早打发人来问候她好不好,连黄将军都惦记她,偏偏最该惦记她的人,一点消息都没有。   只有两种可能,其一,展怀迁心里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在乎她,其二,他从一开始就明确知道,她没事。   不会是前者,七姜毫不怀疑自己在展怀迁心中的分量,若是后者,那身上的硝烟味就有的解释了,那浓烟里,兴许就有过他的身影。   进了屋,展怀迁松开怀抱,将外袍脱下,可七姜突然上前,将他的衣衫层层解开。   “不要胡闹,我还要去见父亲。”   “捂了一天的汗,都臭了,全换干净的才好。”   “用不着……”   “都换了,臭死了。”   七姜不由分说地脱他的衣衫,到后来连裤子都要脱,展怀迁不得不捉住她的手,问道:“姜儿,你怎么了,别闹。”   “我怕别人闻见你身上的味道。”七姜的眼底,渐渐浮起慌张和惊恐,艰难地咽了下唾沫,“怀迁,晋王妃是你杀的吗?”   展怀迁惊愕不已,回头看了眼房门和窗户,将七姜拉到卧房深处,轻声道:“不是,你胡思乱想什么?”   七姜说:“你身上的烟火气,和瑞王府今日炸开的浓烟一模一样,千万千万别叫人闻见了。”   展怀迁大惊,拎起衣襟嗅闻,奈何他自己能闻出什么特别的,他都带着这身气味一整天了。   “姜儿……”   “一个女人,至、至于吗?”   “她今日不死,也会随晋王而死,除非晋王能逆天改命,但皇上岂会让他如愿。王妃早晚有一死,至少眼下,不必受辱不必恐惧,一瞬间的事。”   七姜怔怔地看着他,好久才问:“将来,你还会为了皇上去杀人吗?”   展怀迁颔首:“为人臣子,我早已没得选择,姜儿,我和我爹只能多为百姓谋福来恕罪。”   七姜松开了手,缓缓走到一旁坐下。   “姜儿?”   “我要冷静一下,我、我有些转不过来。”   展怀迁并没走开,反而屈膝蹲下,抬头看着七姜:“你若厌恶我双手染血,我愿意离开朝堂,哪怕归隐山林,不论如何,我不能放开你。” 第251章 怎么人人都要算计你   见高高大大的人蹲成一团,七姜不忍心,拉着展怀迁站起来,担心地说:“会被别人察觉吗,那些人一定比我更聪明。”   展怀迁摇头:“除了王府,我一直在驿馆,放心吧。”   七姜问:“怎么大白天的动手,多危险,我要是眼睁睁看着你被抓了,我都不知道会不会和他们拼命。”   展怀迁道:“白天才疏于防守,没有人会认为刺客胆敢白天出手,且白天的动静更大,目的就要闹得天下皆知。”   “还有几个公公和王府的丫鬟……”七姜难过地说,“不瞒你说,我眼下很矛盾,一方面不愿怪你,我知道你不杀他们皇帝就会杀你,可又会想,他们都是无辜的人,晋王妃也无辜。”   “便是这句话,姜儿,我不杀他们,皇帝兴许就会杀我,说出来很残忍,但事实如此,做官到了我爹这地位,荣华富贵都是拿命来换,就算皇帝不要我们死,哪一日对家急疯了,也会对我们下狠手。”展怀迁道,“但不能因此,就活在恐惧里,更应该活得潇洒坦荡,真有死的那天,再去阴曹地府算阳间的债。而我,除了错事,还能做无数的好事,尽我这一生,为百姓谋福。”   七姜在边境长大,见多了杀戮抢掠,她内心有强大的地方,也有善良柔软的一面,今天事出突然,还是展怀迁亲自动手,她难免是要发懵的。   “姜儿,你若愿意接受,方才那些话望你多想一想。”展怀迁道,“你若无法忍受,我可以为你远离这一切,人生一世,怎么都能活着,皇上能用的人何其多,绝不少我一个。”   七姜轻轻一叹,伸手脱下了展怀迁的中衣,露出结实的肌肉,露出手臂上的伤痕,她摸了摸那还没消退的疤痕,难过地说:“你是拿命在拼的事,做都做了,还能怎么样呢?事到如今,我只求你平安,也求你将来少伤及无辜。”   展怀迁说:“是,我记下了。”   七姜又要脱展怀迁的裤子,这下他不躲了,可她反而不好意思,嫌弃地推开:“赶紧把自己收拾干净,别让人察觉了,连我都瞒不过,你说你多不小心?”   展怀迁道:“兴许我能瞒过所有人,偏偏瞒不过你,对你不设防,能瞒什么呢?”   七姜谨慎地问:“还有谁知道?”   “父亲。”   “那就别让父亲知道我知道了,这事儿你们自己商量吧。”   说罢,抱起展怀迁换下的衣裳,要亲自去洗干净,张嬷嬷们只当小两口闹着玩,也不阻拦,七姜到后院井边,使劲把衣衫上的硝烟气全搓洗了。   可是,沾染的硝烟气能洗去,七姜今日见到的一幕幕,在眼前不论如何都冲刷不走。   月色倒映在水盆中,影影绰绰中,七姜看见的,却还是瑜初郡主抱着晋王妃,满身是血的那一幕。   “郡主,对不住……”七姜不自觉地念了声,“你好好一个姑娘,怎么人人都要算计你。”   且说今日陈茵对瑜初说的那些话,本是七姜授意的,是觉着郡主兴许会喜欢她这种怼天怼地、宁死不屈的个性,她得让郡主知道一些传言里不会说的事。   如此带着目的去接近,带着算计去交友,甄家婆媳出现时,她都是故意拉着玉颜从她们面前横穿而过,其实不是给定安侯府下马威,而是特地向郡主展示她的脾气。   谁料想,话还没说上,就出了这么大的事,活生生的人,死在了眼前。   “若不是展怀迁,我又会怎么想,是展怀迁,我就能不在乎了吗?”七姜使劲搓着手里的衣衫,难过地说,“那可是一条命,不,那是好几条命,果然在这京城里,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   但想着想着,还是松开了手,又打了一桶水,将衣衫泡入,冰凉的井水,在这个季节叫人很舒坦,内心的浮躁也跟着静下来。   “不想了。”七姜冷静了,麻利地搓洗衣衫,心中坚定地念着,“横竖是上了这条道,别人死,总好过我去死,想那么多,皇帝也不会放过我们,谁也不是菩萨,谁还不想活着呢。”   待她洗完衣裳回到院中,展怀迁已经去了父亲那儿,前门又传话说司空府大公子到了。   猜想哥哥是来看望玉颜的,七姜便想法子安排他们相会,请张嬷嬷预备晚饭,把弟弟妹妹都叫来,今晚一起在观澜阁用饭。   如今家里没有人指手画脚,年轻孩子们想做什么都成,连怀逸都不必被萧姨娘啰嗦,不用再因为娘亲的一些奇怪行为而在哥哥姐姐面前尴尬。   这会儿何世恒还没单独和玉颜离开,反而带着怀逸在一旁说话,开导他关于萧姨娘的事,以及学堂里的闲言碎语。   “怀逸你要记着,真正的强者,绝不会靠讥讽嘲笑弱者来获取满足,你若先输给了闲言碎语,那连遇上强者的机会都没有。”何世恒笑着拍拍弟弟的肩膀,“做个有出息的孩子,眼光放长远些,你要比我比你哥都强,知道吗?”   此时玉颜走来,说道:“我去向大伯父请安,你们先用晚饭吧,我顺道把二哥带回来。”   何世恒立刻起身跟上前:“一起去,我还没向姑父请安呢。”   玉颜淡淡一笑,转身走开,何世恒自然地相随,大大方方不避忌什么。   此刻,秀景苑的晚饭也预备好了,四夫人意兴阑珊地坐在饭桌前,门里门外安安静静,四周站着的丫鬟一个比一个死气沉沉,哪里像个家,尼姑庵里还能听见诵经呢。   “你们啊,都耷拉着脸做什么,晦气得很。”四夫人气得拍了桌子,怒道,“说说话,随便说些什么给我听听。”   丫鬟们面面相觑,也不知从何说起,好在这时候,玉颜打发的下人到了,特地给母亲送来几样菜,说是观澜阁的手艺,请母亲也尝尝。   四夫人蹙眉问:“怎么是观澜阁的饭菜,大小姐在那儿?”   丫鬟应道:“是,姑娘和弟弟妹妹都在,司空府的大公子也来了,今晚兄弟姐妹们聚一聚。”   四夫人哼笑:“小毛崽子们心可真大,外头出了那么大的事,满城搜捕呢,他们还有心思聚餐。”   派来的丫鬟不归四夫人管,也不愿再多说什么,交代了事情便速速退下,四夫人拿起筷子,闲闲地扒拉了几下,又不耐烦地放下说:“没胃口,天那么热,谁还吃得下这些。”   边上一个丫鬟上前来布菜,说道:“夫人,奴婢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四夫人睨了一眼:“什么事?”   丫鬟轻声道:“奴婢听说,司空府的大公子和咱们姑娘,似乎不太对劲。” 第252章 四夫人的高兴事   四夫人是过来人,这话一听,就明白什么意思,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拉着那丫头说:“都有些什么事儿,你给我仔细说,我赏你。”   观澜阁里,兄弟姐妹聚在一起用饭,展怀迁和何世恒说不完的话,玉颜在一旁为妹妹挑鱼刺,玉颂怪弟弟挑食,给他夹大块的肉,要他好好吃饭长个子。   眼前的热闹和睦,多叫人欢喜,七姜捧着碗筷,却隐隐有些恍惚。   明明告诫自己不去想了,可并不能完全放下,今天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好几条人命赔上了,转眼,一家子坐着吃饭,仿佛什么事都没出。   想来也是,京城里时不时有官员被抄家问斩,时不时有派系间的斗争倾轧,这些公子小姐们,自幼见多了官场的起起伏伏,谁生谁死,与他们不相干。   七姜低头扒拉米饭,张嬷嬷端来一碗汤,说道:“少夫人,瞧着胃口不好,不必硬吃,喝碗汤吧。”   “好……”七姜接过汤碗,想起了早些时候嬷嬷的话,她家里有男人有儿子,但没法儿再回去和他们一起过日子,一样的道理,才短短几个月,她也不是刚来时候的云七姜了。   “姜儿,怎么了?”展怀迁听见嬷嬷的话,立刻来关心妻子,端详着她的脸色,问道,“是不是太热了,累着了?”   七姜不愿其他人都跟着紧张,笑道:“在嬷嬷眼里,我娇弱得风吹不起雨淋不得,哪儿那么矫情呢,少吃一口饭她都要担心一整天,你们可别跟着瞎起劲。”   几句玩笑话敷衍过,七姜打起精神,和大家说说笑笑,直到何世恒回司空府,她才松了口气。   展怀迁为了给妹妹打掩护,跟着一起送到宅门外,此刻回到观澜阁,进卧房就见七姜蹲在硕大的冰缸旁,拿着扇子将凉风往身上招呼。   他一并蹲在身旁,七姜就轻轻给他扇风,羡慕地说:“你从小都这么过夏天吗,真好,我长这么大,头一回在夏日见到冰。”   展怀迁说:“家里有地窖,冬日储冰,夏日拿来用,今年入冬后,我带你去见识,他们如何储存冰块的。”   说着,一下把七姜抱了起来,放回了床上。   “做什么呀……”   “要着凉了,你今天气色很不好。”   七姜不加掩饰地说:“我是烦的,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别去想瑞王府的事,可还是放不下,心里乱得很,给我几天时间,我能想通的。”   展怀迁温柔地推了七姜躺下,拿过扇子轻摇,哄道:“先睡吧,待朝廷的禁令撤了,去司空府见母亲,娘会开解你。”   七姜摇头:“我想去见郡主,我还没接近她,还没给你打听消息呢。”   展怀迁觉着不妥:“不必了,我怕你有危险,这节骨眼下,会有另一种情况发生,便是其他的势力模仿我再次下手,好趁乱推脱罪过,瑞王府这些日子,怕是不得安生。”   七姜问:“怀迁,你心里会害怕吗,怕不怕晋王找你报仇。”   展怀迁摇头:“即便我不杀晋王妃,平日里想要和父亲作对的人,也处心积虑想要我们父子的命,若是害怕,畏畏缩缩的日子没有尽头。姜儿,你就当是我冷血无情,我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对的事,但我也不认为自己有错,你可以不谅解,但也不必审判我,大不了你无法承受的时候,我们离开这里。”   七姜的心,反而舒坦了,摸了摸他的胳膊说:“就喜欢不矫情的人,我知道自己不会看走眼的,你放心去做你的事,我也会管好我自己。”   展怀迁问:“还要去见郡主吗?”   七姜坚定地说:“我想救她。”   展怀迁很是诧异:“救她?”   七姜说:“都是姑娘家,差不多的年纪,我不忍心。往后,你做你的事,我不怪你,也不判你的对错,那我做我的事,你也不要阻拦我。”   展怀迁舒展了眉心,应道:“好,不论发生什么,有我给你兜着,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将来你总要结交京城里这些贵族女眷,你自己挑选的朋友,不会错。”   七姜说:“倒也不是要做朋友,我与郡主未必合得来,就是不想她也死在皇权斗争下,实在没道理。”   夜渐深,太师府各处灯火俱灭,文仪轩里,玉颂的卧房有蚊子,丫鬟们来熏艾草点蚊香,这会儿掖好了蚊帐,待姑娘躺下后,就退了出来。   可是大晚上的,四夫人又来了,带着几个丫鬟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众人都不禁皱眉,互相说着:“别管她了,回头大小姐脸上还挂不住,咱们别理会。”   一个丫头念叨着:“大小姐怎么就摊上这么个娘,将来若再许人家,单是知道亲家母是什么人,就先把人吓跑了。”   边上一人轻声说:“你们觉不觉得,司空府大公子和我们姑娘……”   此时有管事嬷嬷过来,她们立刻便散了,没把这话接着说下去。   而这一头,玉颜已经躺下,母亲突然闯来,让她好生烦躁。   可四夫人来,也不说什么事,只是冲着女儿笑,问她身体好不好,问她胃口好不好,问她这些日子月事是否恢复了正常,从甄家回来奄奄一息的人,病愈后月事也没能好好恢复,这些事她总算还惦记着。   “娘,您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惦记你,今天瑞王府出了那么大的事,怕你夜里睡不着,听说晋王妃死在血泊里,被一剑封喉了?”   玉颜淡淡地说:“人都没了,我们就别背后议论,朝廷会给个交代。”   四夫人平日里最不服气女儿的说教,今日却一改脾气,满脸的高兴藏不住,笑眯眯地说:“是是是,横竖和我们不相干,那晋王是个刺头,只怕万岁烦他也有日子了。”   玉颜无奈地说:“娘,仔细祸从口出,您去了外头,千万别议论朝政。”   四夫人依旧好脾气:“我知道,我在外头嘴巴可严了,好孩子,娘有你这个女儿,真是心满意足。”   玉颜听得浑身发毛,忍不住问:“娘,您难道又亏空了什么,出什么事了?”   四夫人哈哈大笑:“能有什么事,只要你好好的,娘就知足了。”   这么没头没脑地跑来,说一通奇怪的话,而后也不纠缠,高高兴兴地走了。   玉颜送到卧房门前,望着母亲离去的背影,满心不安地盘算着什么事值得她如此高兴,忽然心口一紧,难道说…… 第253章 万一被我缠上了呢   朝廷的禁令三日后才撤下,而这三天里,京城被翻了个底朝天,皇帝下严旨,势必要查出杀害晋王妃的凶手,绝不姑息。   可惜,人心惶惶的三天过后,什么蛛丝马迹都没查出来,晋王妃还停在王府未发丧,据说晋王再有两日的路程才能赶回来。   这一日,七姜换了素净的裙衫,与玉颜一同出门,车马径直到了瑞郡王府,此处依旧被重兵把守,门前的侍卫盘问了半日,才派人去通报。   过了许久,才有积年的老嬷嬷迎出来,年纪大了眼神也不好,眯着眼睛打量半日,问道:“展少夫人您这是……”   七姜说道:“我们怎敢冒昧前来叨扰郡主,是陈茵陈小姐,她出宫不便,但又记挂郡主,命我们来探望的。”   那老嬷嬷哦了一声,谦恭地邀请二人进门,念叨着:“炎天暑热,劳烦少夫人和小姐辛苦走一趟,只是郡主这几日正悲伤,形容憔悴,恐怕一会儿不得面见,还望二位见谅。”   玉颜道:“郡主玉体违和,怎不宣太医来瞧瞧?”   老嬷嬷说:“不妨事,姑娘这边请……”   姑嫂二人随行来到内堂,老嬷嬷请她们稍候,便有丫鬟奉茶水来,比不得那一日摆宴时连婢女都鲜亮体面,今日一路进门,所见之人皆穿戴素净,气息庄严,仿佛是为晋王妃持服。   “她们也有七八年没见面了,关系如此亲密吗?”七姜轻声问玉颜,“七八年,怕是连人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郡主难道是做给外人看?”   玉颜道:“她们之间,必然有我们不知道的事,恐怕七八年不见的,只是我们罢了。”   如此,等了一盏茶的功夫,里头才有动静,七姜和玉颜理了理衣襟发髻,恭敬地起身相迎。   很快,一众婢女拥簇着年轻的郡主出来,见二人盈盈拜倒,说了声:“免礼,难为你们来看我。”   七姜和玉颜不敢放肆,待郡主落座后,再次行礼,瑜初便没有阻拦,受礼后,命丫鬟都退下了。   “有事吗?”她开门见山地说,“眼下各家都对王府避之不及,没想到还会有客登门,我仪容不整,还望见谅。”   说是仪容不整,只是不施粉黛、不佩钗环,天生丽质的姑娘,没有那些俗物,也一样高贵明媚。   七姜曾感慨,为何这些贵族皇家女子,一个个都跟画上来的,老天爷也太不公平。   后来明白,他们的婚配无不是万中挑一,如公公婆婆那样,郎才女貌生下的儿子,展怀迁岂能不英俊帅气。   “陈茵担心郡主玉体,要我们前来探望。”玉颜开口道,“郡主一人在京中,原有晋王妃照拂,如今天人永隔,郡主往后若有用人之处,还请随时差遣,我等必当效劳。”   七姜附和道:“家父亦有此意,奈何男眷不宜登门,不能来向您请安,命妾身代为传达,郡主若有差遣,太师府必当尽心。”   瑜初放下茶碗,稍稍凑前一些,问道:“你手指上的黑线,是金针留下的伤痕?”   七姜大方地回答:“已经褪了不少,多谢郡主关心。”   玉颜很意外,郡主竟然知道这件事,心中觉着不妥,便紧紧盯着瑜初的神情,提防她算计七姜。   瑜初问道:“谁给你的胆子,得罪贵妃?”   七姜含笑回答:“妾身哪有胆子得罪贵妃,是做了些不该做的事,受到了惩罚。”   瑜初说:“若非司空府、太师府保你,你可没法儿活着出宫,小丫头胆子忒大了些。”   “妾身不敢……”   “罢了,你们还有什么事?”   七姜抬起头,说道:“妾身是来探望您的,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   瑜初冷笑:“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们不说,我也问不出什么,但既然来了,别白走一趟,娘娘赐的仙鹤、孔雀,府里没有人得闲去喂,那里乱糟糟的,不是才说用人的时候差遣你们,这个忙,能不能帮?”   玉颜心知受辱,但不能发作,正想着如何应对,却见七姜站起来,从容自信地说:“郡主稍等,妾身这就去打理。”   瑜初反而一愣,没等回过神,七姜就走出去了。   她呆了半晌,看向一旁的玉颜,玉颜起身道:“家嫂性情活泼,进门后最喜欢做的事,就是遛狗喂鸟,让您看笑话了。”   瑜初新鲜不已:“遛狗?”   玉颜苦笑:“刷马收拾院子、翻土种花,无所不作。”   瑜初觉着不可信,但片刻后有下人来回话,她显然吃了一惊,起身往门外去,玉颜也跟着出来了。   酷暑时节,飞禽走兽都知道要避暑,它们作堆躲在阳光晒不到的假山石洞中,虽阴凉清爽,但无人打理,时日一长,便气味熏天,叫人无法靠近,连那道骨仙风的仙鹤,也成了腌臜之物,谁还有心思观赏。   瑜初赶来时,见好好的年轻夫人,高高挽起袖子,丝毫不介意石洞中的气味,挥舞着大笤帚,将混合了草木灰的污.秽之物一一扫出,之后又张罗下人搭建凉棚,好让它们有地方挪动,说什么窝在一起容易生病。   毒辣的太阳炙烤着,瑜初只是站了一会儿,就热得很不耐烦,这云七姜竟然毫无遮挡地在太阳底下走来走去,脸蛋都晒红了。   瑜初看不下去了,冷声问道:“你们来,到底什么事,她何苦做到这份上?”   玉颜镇定地说:“听说郡主为了王府的传承,将自己当男儿一般养大,家嫂十分钦佩,估摸着,她想和郡主深交做朋友。自然,我们岂能高攀王府,但家嫂不受礼教约束,想必郡主也有所耳闻,也许在她心里,是能以真心换真意的。郡主,若有冒犯之处,还请您多多包涵,家嫂性情如此,又有大伯父大伯母宠爱,我这个做妹妹的,实在也劝不住。”   瑜初细细打量玉颜,轻轻一叹:“你这样能说会道的儿媳妇,甄家竟然不好好珍惜,我看他们家大少夫人,是扶不上墙的泥巴,不过是甄夫人觉着好摆弄罢了。”   玉颜欠身道:“郡主,甄家的事,往后与我再不相干。”   “郡主……”不远处,七姜见她们来了,挥手道,“您过来看看吗,这里搭一处凉棚。”   周到的嬷嬷丫鬟都变了脸色,显然没见过如此粗鄙不懂礼数的人,瑜初却怔怔地看了片刻,好半天才对玉颜道:“告诉你嫂嫂,不用她了,赶紧走吧。”   玉颜欠身领命,待郡主离去,暗暗松了口气,准备去找七姜时,却见走远了的郡主忽然停下脚步,看向了还在石洞外忙碌的人。   玉颜悄然收起目光,朝七姜走来,避开身后的目光后,又再看了眼,郡主果然还没离开。   “七姜,郡主在看你。”   “我知道……”   “我们走吧,别做的太过了,瞧着太假了。”   “没事,本来就是假的,我多缠她,万一被我缠上了呢。” 第254章 人人避之不及   远处,年迈的嬷嬷对郡主道:“这位少夫人实在太疯癫,是真傻还是装傻,看不出来您在折辱她吗?”   然而瑜初收回目光,什么话也没说,转身离开了。   七姜折腾了近一个时辰,才替郡主收拾完安置仙鹤孔雀的角落,虽说玉颜曾将这瑞郡王府夸得天花乱坠,可日子还得人来过,这些王府里的下人,都要比常人“养尊处优”些,他们不懂。   回到家中,张嬷嬷闻见少夫人身上沾染的气味,直犯愁,一桶浴水倒了半缸花瓣,七姜洗完澡躺在榻上扇风,咕哝着:“我出门会不会被马蜂蜇,我这会儿好像一朵花。”   张嬷嬷生气地说:“那也比刚回来强,您何苦来的,少夫人,您真不知道自己多尊贵吗?虽说诰命的品级不高,可您是堂堂太师宰辅的长媳,满京城的贵妇人里,能压您一头的可以数得过来,实在不必对那小郡主卑躬屈膝的。”   七姜问:“京城里那么多的王妃、郡王妃呢,还有公侯夫人们,她们不比我强?”   张嬷嬷摆手:“不算什么,不过是一群吃老本的,真正有权有势,还得看朝堂上谁说了算。就拿甄家来说,正经侯爵府,管什么用,在大老爷跟前半句话都不敢说。”   七姜翻身来,问道:“我要是横行霸道,会怎么样?”   张嬷嬷说:“那自然也不好,您又不是那样的人,非要说的话,真有什么事,只要不是杀人放火伤天害理,没有咱们家兜不住的。”   七姜感慨道:“真真官大一级压死人,我这会儿要是回家去,我们的县太爷得来给我抬轿子吧。”   张嬷嬷骄傲地说:“那还不配呢,不提了,奴婢还是要劝一句,瑞王府不是什么风水宝地,您没事儿就别去了。”   七姜笑道:“我给展怀迁办差呢,嬷嬷,你懂或不懂,都放在心里。”   张嬷嬷立时会意,机敏地表示:“奴婢明白了,奴婢不再多嘴。”   这一日,晋王府终于设好了灵堂,七姜姑嫂离开不久后,瑜初便着素服前来吊唁。   王府里的侧妃、侍妾们跪了一地,晋王最大的儿子也不过十多岁,其余儿女皆年幼。   王妃膝下二子一女,本是无比兴旺,夫妻情深亦可见一斑,如今天人永隔,留下稚儿,实在叫人惋惜遗憾。   事出瑞郡王府,瑜初走进灵堂,就感受到不友好的气息,这些女人,该不会以为是她对王妃动手,她们怎么想的。   侧妃上前来迎接,神情淡漠冰冷,瑜初也不好多说什么,上香叩拜,礼成后,跪坐在蒲团上,望着已故之人的牌位。   “郡主,还有宾客来吊唁,请您移驾稍作休息。”侧妃面无表情地说着,却又俨然一副赶客的姿态。   “我……”瑜初本有好些话,想对嫂嫂念上几句,可这府里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欢迎她,“请您节哀顺变,我先走了。”   简单的一句话后,瑜初不得不离开王府,门外陆续有皇亲国戚到来,大大小小的王爷王妃、世子郡主们,每个人看待她的目光,都很奇怪。   离开京城太久,好些人都生分了,眼前的本都是血脉相连的手足亲戚,不知为何,瑜初却觉得自己,仿佛一尊瘟神,人人避之不及,人人都离她远远的。   “他们怎么看待这件事,难道以为是我故弄玄虚,唱一出苦肉计,又或是摆的鸿门宴?”上了马车,瑜初问老嬷嬷,“京城的人,都疯了吗?”   老嬷嬷虽然眼神不好,可久在京城,这七八年来守着寂寞冷清照料王府,外头大大小小的事都听了不少,便坦白地说:“人人都在传说,晋王有谋反之心,郡主,晋王府里的人如今怎么想,奴婢不知道,但外头那些人防着您避着您,怕是两重的担心。一来,怕咱们王府与晋王勾结,二来,他们眼下也看不清局势,不敢接近您,更不敢得罪您。”   瑜初冷冷一笑:“也是,趋利避害各有各的活法,争名夺利时,谁又是谁的兄弟,皇族之中哪有什么手足情深。”   老嬷嬷挑起帘子,向窗外望了眼,轻声问孩子:“郡主,晋王和咱们?”   瑜初冷然道:“该你知道的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   老嬷嬷说:“太师府那位少夫人,几分真几分假,奴婢竟也瞧不出来,您还是多谨慎些。”   想起今日园中的光景,瑜初不禁一叹:“真也好假也罢,她活得可真潇洒,一个女人家,多好的命才能遇上好夫婿,才能碰上好婆家。”   老嬷嬷问道:“王爷此番求皇上为您赐婚,听说皇上有意司空府大长孙,您怎么看待。”   瑜初摇头:“你也说了,是大长孙,何家疯了吗,把要继承家业的长孙送来给我当赘婿?其实我心里一直都有人,可想到要逼着人家当赘婿,心里就不愿意了,一转身,这都成家了。”   “您说的是?”   “展怀迁……”   “这?”   “你可以放心了,就为了展怀迁,我看那云氏横竖都不会顺眼,不会着了她的算计。”   王府车马飞驰而过,街边巷口,展怀迁从人群中走出来,看了眼瑞王府的家徽,在无人察觉时,又隐入了人流中。   晋王还有两日抵京,他来安排眼线和人手,从晋王踏入城门的那一刻起,事无巨细一举一动都要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   但展怀迁有他的脉络人力可用,皇帝的那条线,难保中间环节出差池,他要有自己的眼睛,从旁冷静地分析局势。   日落前回到家中,七姜正安安静静地练字,一见他便眉开眼笑,说起在瑞王府的事,字字句句都是邀功,就等着展怀迁夸她。   “你千万要小心,郡主的性情很刚烈,不好相处。”展怀迁叮嘱道,“回头瑞王府若打听不出什么来,拿不到能坐实晋王谋反的证据,你却受什么伤害,我可要悔死了。”   “我不会受伤害,你放心。”七姜说着,不禁酸溜溜地嘀咕,“你怎么那么了解她呢,什么性情刚烈啊,你没事在乎人家一个姑娘的性情做什么?”   展怀迁故意道:“我可比认识你,早十几年就认识郡主了。”   七姜撅着嘴,霸道地说:“那我们早二十年就订婚了呢。”   展怀迁逗她:“这不是你最气的事吗,恨我爹恨岳父,恨得咬牙切齿,怎么拿来显摆了?”   七姜笑得满眼深情:“那不是不知道和我订婚的人是你吗?” 第255章 你不是想知道吗?   展怀迁本想逗一逗媳妇儿,却反被七姜哄高兴了,搂进怀里狠狠亲了口,若非父亲派人来传话,他们且要温存片刻才好。   展敬忠找儿子,是定下明日一早去王府吊唁的时辰,展怀迁去了一趟回来,告诉七姜,郡主今日被孤立了。   眼下,晋王府怀疑王妃的死与瑞王府脱不了干系,其他皇亲又忌惮两家正在风口浪尖,若非不得已去吊唁,巴不得不往来,对瑜初自然是躲得远远的。   此刻,展怀迁沐浴,七姜为他搓背,一面说道:“岂不是正好,没有人搭理她的时候,我去搭理她,人心都是肉做的,我若真诚相待,她早晚会感受到。”   展怀迁不禁笑:“你真诚吗?”   七姜毫不犹豫地说:“我可是真心要救她,不想她卷入朝廷的事,一个姑娘家,好好活着不好吗?”   “那倒是……也罢,你只管交友,其他的事先不要轻举妄动,等我的消息。”   “明日去过晋王府,你和父亲忙你们的去,我去找郡主。”   “你一个人我不放心,带上玉颜也好。”   七姜绕到前方来,笑着说:“门前都是朝廷的兵,门里也有,出不了大事,你放心。”   展怀迁见她热得出汗了,抬手轻轻抚过,却忘了自己浸泡在浴桶中,反将七姜的头发打湿。   “你真是,讨厌……”   “非要进来陪我,看把你热的,快出去吧,我一会儿就好了。”   七姜却暧昧地看了他一眼,霸道地念着:“这不是我们都忙,从早到晚也说不上几句话,我才想黏着你。你可别不稀罕,改天我烦你了,再也不愿意亲近你,你哭都来不及。”   展怀迁凑了过来,带着一股子又热又烫的气息,他身上的肌肤比脸比胳膊都要白,那么白花花的还能看出肌肉的棱角,真真是个练家子。   “做什么呀?”   “雾气太大看不清你……”   七姜软乎乎地笑起来,摸一摸他的脸:“别在这里腻歪,热死人了,快洗完了我们回房去,有好些话和你说呢。还有,替我给我爹娘写封信,我要告诉他们,再遇上暴雨发大水,过后如何预防疫病,很是要紧。”   如此重要的事,展怀迁不再开玩笑,沐浴后和七姜回房,照着她说的,给舅兄写了信,再命福宝去济世轩配药,预备两大箱的药粉,好早早给岳父岳母送去。   展怀迁才知道,竟然还有许多地方,会在天灾后由于百姓的无知而发生瘟疫,虽然地方之治会迅速有效地控制,不至于泛滥成灾,但治标不治本,若遇上灾情凶猛,老百姓没有自救的意识和本事,早晚会酿成大祸。   七姜便安安静静坐在书桌旁,看展怀迁工整地写下奏折,恳请朝廷未雨绸缪,注重百姓对于疫病的防治意识。   “诰命夫人可以给朝廷写折子吗?”   “眼下还不行,但你想说什么,我能替你递上去。”   七姜说:“倘若我和茵姐姐,想要改变现下的奴役制度,她成为太子妃或是皇后之后,该怎么做?”   展怀迁道:“陈茵要培植自己的势力,将一群能干的大臣收入麾下,这些大臣便是她的口舌,替她上奏朝廷,并与反对势力相抗衡。但这样一来,她干预了朝政,就是整个朝堂的敌人,乃至威胁皇权,会四面楚歌、举步维艰,事情并不是想的那么容易。”   七姜认真地听罢,不禁叹:“到头来,咱们还是躲在人后,不能出头是吗?也许千百年后,奴役制度不存在了,但功勋簿上,并没有陈茵和云七姜。”   展怀迁笑道:“你们若真踏出这一步,有生之年,我必定将你的名字载入史册。”   七姜摆手:“我才不稀罕呢,若真有一天,丫鬟小厮们不会再被随随便便打死,那就足够了。”   展怀迁放下笔,满眼真诚地问:“从刚来那会儿,时时刻刻要逃离这里,到如今,有了理想抱负,甚至愿意为我去做一些冒险的事,还念书写字,为我们家清理门户。姜儿,你累吗,辛苦吗,是急切想要融入京城这个世道,是被人推着催着一步步前行,还是你心甘情愿的,我想听实话。”   七姜把墨迹晾干了的信纸折叠好,小心装入信封里,一面思考着展怀迁的问话,最后粘上信封,递给展怀迁签封条。   看着相公写字时,她才说道:“没想到那么多,眼门前有什么,就做什么呗,我根本没想给你们家清理门户,若不是老太太和上官清自甘下贱来作弄你,我是不会和她们过不去的。每件事都不是平白无故发生,我也没那么闲,改日累了倦了烦了,自然就不再管,郡主那儿关系着谋反大事,我只想帮些忙,好让茵姐姐和太子……”   展怀迁签好了封条,抬头问道:“怎么不说了?”   七姜苦笑:“天知道太子和茵姐姐怎么样了,我倒是盼着他们能顺利大婚,可万一成了亲还是不对付,茵姐姐多可怜。”   展怀迁写完最后几笔奏折,拉了七姜到一旁坐,拿着扇子轻轻为她扇风,说道:“他们最近,好得有些微妙,有话传出来,如今每天都见面,陈茵换了一处殿阁,从东宫过去更便宜,太子每天都去看她。”   “真的?”   “虽然不被待见,可太子依旧每天都去,我明日去见太子,再替你细问问。”   被念叨的两个人,此刻正在月色下站着,太子手里的玉骨折扇呼哧呼哧地扇动着,热得很不耐烦。   陈茵淡淡地看着他,开口道:“殿下请回吧。”   项景渊没好气地说:“我又招惹你了吗?”   陈茵颔首:“这几日,风言风语又起来了,殿下就不能放过我吗?”   项景渊瞪起双眼:“你给我好好说话,别夹枪带棒,要不要我请先生来教你怎么说话?”   陈茵欠身告罪,自此闭嘴,太子气得来来回回徘徊了几趟,恼怒地瞪着她:“你到底想怎么样?”   陈茵说:“不知为什么被您厌恶,不知为什么白白被羞辱了几年,虽说您如今的诚意,让我隐约有了几分指望,可过去的事都没弄明白,实在没勇气去想将来。兴许某一天,又被厌恶憎恨了,我何苦来的?”   项景渊压着声道:“我说了,那些事已经和你不相干。”   陈茵微微一笑:“殿下这话,我都听了八百遍,你曾经变着花样地羞辱我,怎么搪塞的话,翻来覆去就这几个字?”   “陈茵,你别不识好歹。”   “我一个满心赴死活着的人,识了好歹又如何,这些年被羞辱的人,又不是您。”   “好……”项景渊收了扇子,猛地抓了陈茵的手,“跟我来,你不是想知道吗?” 第256章 就没干过一件人事   忽然被拽着走,陈茵没反应过来,脚下的步子不及跟上项景渊拽她的力气,一边胳膊被拉着,身体已经倒下了。   “小姐……”   “殿下!”   项景渊感觉不对,回过头,下意识地松开手,陈茵便整个儿摔在地上。   “你……怎么样?”   “不妨事,你看,殿下这不就动手了?”   项景渊大怒:“胡说八道什么?”   一面说着,将陈茵抱起来,送回殿阁中。   苏尚宫闻讯赶来,见小宫女已在为姑娘清理伤口,夏日衣衫单薄,摔一跤不是闹着玩的,膝盖上蹭破了拳头大的伤,两条腿都是。   若是陈茵自己摔的,跟着的宫女内侍都没好果子吃,偏偏肇事之人是太子,他冷脸坐在一旁,苏尚宫什么也说不得。   犹豫半晌,才硬着头皮道:“殿下,夜深了,您先回宫吧。”   项景渊瞥了眼陈茵,不答苏尚宫,自顾问道:“怎么样,要不要宣太医。”   陈茵不屑:“多谢殿下,蹭破些皮不算什么。”   项景渊挥了挥扇子,命宫女们都退下,对苏尚宫也说:“我们还有话要谈,你先出去。”   苏尚宫紧张地说:“殿下,很晚了……”   太子蹙眉道:“她是我的未婚妻,到底有什么可避忌的,既然要避忌,就不该将她困在宫里,你们倒是不讲究了?”   这话说的,可是贵妃的不是,苏尚宫不敢再勾出殿下更多的怒气,赶紧退下了。   到了门外头,忍不住叹了口气,边上的宫女上前悄声问:“苏尚宫,殿下和姑娘,如今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苏尚宫无奈地摇头:“总之,你们都要谨言慎行,不许胡乱传话。”   殿中,陈茵扶着桌子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床榻走去,奈何两条腿都受了伤,哪一边都使不上劲,膝盖稍稍弯曲就拉扯伤口,伤得不严重,但疼得不轻。   “你别乱动了。”   “我坐一晚上睡吗?”   项景渊瞪大眼睛:“说一句,你就要顶一句,陈茵,你以为我真不敢……”   陈茵淡漠地望着他:“殿下要砍我的脑袋?”   堂堂太子,满眼的无可奈何,放下扇子,上前将满身是刺的人抱起,径直来到床榻边,又轻轻地放下了。   “若是疼得厉害,一定宣太医瞧瞧,夏日伤口易感染溃烂,不得大意。”   “是。”   这回不顶嘴了,可简单的一个字,还是让项景渊心火难耐,他拖了椅子来,坐在了床塌边,瞪着眼前的人,说道:“你想知道的,我告诉你,但结果很可能,你我这辈子老死不相往来。”   陈茵此刻的眼神,平静安宁,再没有充斥着挑衅的不屑,颔首道:“多谢殿下,不论什么结果,我都想知道。”   太子的手,不自觉地握紧拳头,焦躁和不安从他的眼睛里透出来,渐渐泛红,渐渐凝聚泪光,悲痛和无奈,很快占领了他的气息。   “殿下……”陈茵竟有几分不忍,这些年来,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项景渊。   “母后的死,你们陈家就不曾怀疑过?”太子开了口,低沉而干涩的声音,说道,“皇后待我视若己出,甚至比母妃更关心我,诚然我并不将她们相比较,也不会因此少一分对生母的敬重爱戴,可皇后是待我好之人,是养育教导我之人,我不能不将她放在心上。”   “殿下……的意思是?”   “母后很可能死在母妃的手里,我没有确凿的证据,可我、可我……”   忆起往事,项景渊忽然头痛欲裂,伸手扶着脑袋,吃力地皱着眉头。   “殿下?”   “头疼得很,让我静一静。”项景渊说着,又抬起双眼,奇怪地问道,“你为何半分不惊讶,你的姑母死得不明不明,听我说完,都无动于衷吗?”   方才的一瞬,陈茵担心的是眼前人苍白的脸色和痛苦的神情,担心他的身体,她不是不在乎姑姑,不是不震惊这些话,只是没来得及。   项景渊生气地说:“那可是你的亲姑母,陈茵,你就不怕将来,也死在、死在……”   陈茵道:“殿下赶我走,是想保护我?”   “不然呢?”   “那窦良娣呢?”   项景渊一怔,避开了目光,气势也跟着弱了几分:“本是我一夜荒唐,后来想气你,便强行给了她名分。没料到会有孩子,又可怜那孩子早夭,越发觉得,我对不起所有人。你恨我便好,窦氏无辜,母妃待她不好,她终日惶恐不安,最后落了病,是我害死了她。”   陈茵问:“良娣弥留之际,为何要见我?”   项景渊满眼的后悔懊恼,摇头道:“她都不能言语了,怎会说想见你,是我故意、故意……”   陈茵明白了,不禁苦笑:“可见这些年,您就没干过一件人事。”   项景渊瞪起双眼,却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   陈茵问道:“殿下为何怀疑娘娘,我一直伺候在姑母身边,在我眼里她便是病弱渐衰而终,并没有任何异样。最后的日子里,娘娘常来探望,姑母见到她便会高兴,便会有精神,还将我托付给娘娘,至少在姑母心中,她不会认为自己死于非命。”   项景渊的头,又剧烈的疼起来,他扶着脑袋,重重地敲了两下额头。   却是此刻,微凉柔软的手,触碰在他的太阳穴,不轻不重的力道,舒缓了令人作呕的痛苦。   项景渊睁开眼,抬头四目相对,陈茵手上没停,但问:“可好些了?”   “我没事。”   “殿下,您是听谁说的?”   项景渊沉沉地叹了一声,说道:“母后入陵那日,在灵殿之上,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母妃向母后告罪,说今生所欠来世偿还,她是为了我的皇位,万不得已。”   陈茵停下手,缓缓坐回床榻上,伤口牵扯的疼,让她禁不住蹙眉,但很快又舒展开,她需要冷静,需要冷静看待这件事。   项景渊道:“难道你愿意和杀害亲姑母之人的儿子结为夫妻吗,与其将来东窗事发,你面对不得已的身份痛苦,与其因母妃的不容再将你迫害致死,不如我先赶你走。让你好好活着,是我唯一能做的,我不能伤害我的生母,不能放弃我的皇位,我只能放……”   陈茵却微微一笑,打断他道:“殿下没有放弃我,至少此刻,我不这么认为。” 第257章 茵儿,是我伤了你   “你说什么?”   “多谢殿下告知原委,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就应该被欺负这些年。”陈茵向项景渊欠身,淡淡地说,“且不论其他,您想,万一没有的事,万一是您听错了,又或娘娘另有深意,那我受的委屈算什么,一场乌龙一笑而过?”   项景渊恼道:“我如何能听错?”   “姑母弥留之际,我日夜在身边照顾,御膳汤药皆经过我的手。”陈茵说道,“殿下所疑之事未必没有,但我也相信自己眼中所见,不能贸然去恨一个人,不能贸然加一个罪名在谁的身上,若有一日证据确凿,我必要为姑母讨回公道,在那之前,还望殿下冷静三思。”   “我是为了你好……”   “将来好不好眼下不可知,只知道这几年,拜您所赐,我过得很不好。”   项景渊站了起来,一时头也不疼了,明明眼前这个,才是最叫他头疼的,他来来回回走了几趟后,恼道:“那可是我的生母,难道我为了骗你,我……”   陈茵问:“敢问殿下,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项景渊不耐烦地摇头:“除了你,没有别人了。”   陈茵再问:“这些年,您查过吗?”   太子背过身去道:“查什么,查我的生母吗?”   不料身后传来无情的嘲笑:“您查也不查,就认定娘娘的罪过,而后来折磨我,您说您好歹查一查呢?”   “陈茵,你给我闭嘴!”他转身怒斥,指着面前的人,但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失态,迅速放下手。   陈茵则平静地说:“殿下,在您眼中,我就是如此,可以呼来喝去,可以为您所摆布,可以由您来决定我的去留乃至生死,让我闭嘴,不过是一件小事。”   项景渊不禁用手捶了一下胸口,他快气死了,仿佛一口黑血堵在咽喉,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陈茵却走上来,毫不客气地伸手安抚他的胸膛,浮躁恼火的人,顿时呆住了。   “殿下,请保重身体。”   “你少气我,我就……”不等话说完,项景渊忍不住捉住了陈茵的手,胸口的抑郁渐渐散去,偏又说不出半句话。   陈茵问道:“殿下,皇后娘娘的死因,您还打算查吗?”   项景渊坚定地摇头:“我不能对付我的母亲,不能查。”   陈茵道:“那我们怎么办?”   太子眸光深深地看着她:“我会尽全力,不让母妃伤害你。”   陈茵垂下眼帘,收回了手:“为何不从一开始就这么做,为什么要赶我走。”   “茵儿?”   “往后的日子,不知会如何,还请殿下不要强求。万一我心里的伤补不回来,万一大婚后带给彼此更多的痛苦,待您继承大统的那一日,就将我废了吧。”   项景渊手足无措,慌张地问:“可是你,你刚才还……”   方才为他缓解头疼,为他疏散胸腔的郁闷,这些亲密的举动,其实连陈茵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但她明白,是她没出息,她太在乎这个人。   “若不然,怎么能白白让您欺负这些年呢。”陈茵冷静后,说道,“几年的委屈,想要一夜之间消除,用几句话就带过,您不觉得太勉强吗?殿下,我再怎么没出息,还有几分气性在,您连‘万一’都不愿等一等吗?”   项景渊赶紧回想方才的话,满眼愧疚地问:“我还有机会可以被原谅?”   陈茵道:“您是东宫储君,天下只有皇上和娘娘能对您提‘原谅’二字,我不敢,也不配。”   “茵儿?”   “请殿下不要再用如此愚蠢的手段来爱护我,大婚之后,夫妻之间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我……”项景渊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最终张开手臂,将面前的人拥入怀里,陈茵没有挣扎,更渐渐的将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他才道,“茵儿,是我伤了你。”   这一晚,太子深夜才回东宫,虽然苏尚宫严令禁止宫人谈起这件事,多多少少还是有动静传出来,隔天一早,展怀迁就得到了消息。   七姜惊讶于这人的眼线都埋到皇宫里,担心地问:“皇上知道了,不得杀了你才好?”   展怀迁不以为然:“那岂不是要京城血流成河,不剩下几个当官的了?”   七姜只能相信他的能耐,转而好奇地嘀咕:“太子那么晚在茵姐姐屋子里,能做什么呢?”   展怀迁在她脑袋上轻轻一扣,嗔道:“又皮了,这是你该说的话?”   七姜笑着老实了几分,不久后车马到了晋王府,下车时见展怀迁整理衣襟,满身淡定从容、气质非凡,七姜的心反而噗通噗通跳得飞快。   难以想象,多大的定力和信念,才能仿若无事地来吊唁被自己暗杀的人,展怀迁才二十出头,何来如此强大的内心。   话说回来,从甄家二郎、窦良娣,再到晋王妃,七姜上京以来,做过最多的事,竟然是奔丧吊唁。   她向张嬷嬷抱怨,嬷嬷却说这再平常不过,京城大大小小那么多的皇亲贵族、文武大臣,若非大老爷身在高位,底下官员家中红白事他们可以不到场,不然那些不上不下的官员家的夫人们,一年到头就在应付这些事。   七姜想起村里,其实每年也有许多人离世,只是亲疏有别,或是主家无能为力张罗后事,爹娘一年到头的红白人情也不少。   京城里排场大,每一回都这么隆重,而在家时她不必管,如今成了家,是该她应付的,才会觉得麻烦。   “姜儿?”展怀迁看向妻子,“想什么呢,我们该进去了。”   七姜收敛心神,便端起稳重,跟着展怀迁和父亲步入王府。   然而一脚才踏进门,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众人皆回眸看去,一队人马已到了跟前,展怀迁迅速拉了七姜退到一旁,轻声道:“是晋王。”   晋王风尘仆仆、满脸疲倦,看得出是日夜兼程的辛苦,下马后甩了手里的马鞭,就径直闯入宅门。   展敬忠与其他几位官员,并展怀迁和七姜都没入他的眼,一阵风过,门前恢复了寂静。   下人牵马而去,零星马蹄声才叫众人回过神,展敬忠看向儿子,展怀迁微微颔首,侧身对七姜道:“我们进去吧。”   七姜紧张地看着他,像是给自己鼓劲,说着:“没事的,大方些。”   展怀迁一笑:“没事,有我在。” 第258章 脸皮怎么比城墙还厚   夫妻二人便随父亲与众人进入王府,虽说展敬忠位居宰辅,但君臣有别,即便晋王年轻,且闲散十数年,于国于民皆无功绩,他们父子也要以礼相待。   此刻,众人在灵堂外等候,府中下人对展太师很是恭敬客气,奈何灵堂内哭声一片,他们不得不大声说话,才能传达意思。   但话未完,哭声戛然而止,院中顿时一片安宁。   不多久,侧妃、家眷、孩子们的眼泪还没擦干,大大小小都出门来,看这架势,仿佛是被赶出来的。   侧妃领着自己的儿子,来见展敬忠,端得礼貌大方,说道:“大人先回吧,王爷要单独陪伴王妃娘娘,今日不见客,也不接待吊唁,多谢您拨冗而来。”   展敬忠欠身道:“请王爷节哀,请侧妃娘娘节哀,王爷既有此意,臣先告退。”   于是,众人目送侧妃和孩子们离去后,才有家仆前来带路,展敬忠自然最先离去,到了王府外,一家三口便要分开赶路。   得知儿媳妇要去瑞王府,展敬忠关切地说:“凡事小心,不仅是郡主疑心,外人也会盯着你。姜儿,不如放开包袱,真正去交个朋友,瑜初郡主的性情该是与你合得来。”   七姜爽快地答应:“父亲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您和怀迁忙去吧。”   展怀迁没说什么,该说的该交代的,私底下都讲明白,自家娘子是聪明姑娘,说好了的,她想做什么都成,有他兜着。   送父亲离去后,他便让七姜先走,并亲手搀扶她上车。   七姜登上马车,下意识地透过宅门朝着王府深处望一眼,反手抓了相公的胳膊,用力捏了一把。   展怀迁笃然含笑:“放心,我绝不会有事。”   七姜这才点头,利索地坐入车里,赶紧离开了。   再次来到瑞王府,此处愈发冷清,门外的守卫依旧冷脸铁面,几番盘问后才通报进去。   那位年迈的老嬷嬷迎出来,还是眯着眼睛打量七姜,问道:“展少夫人,您又来了?”   七姜笑道:“担心昨日搭建的凉棚不合适,一夜不得安眠,想再来看一看,仙鹤孔雀都是贵妃娘娘赏赐,时下炎天暑热,若不伺候好了,实在怕辜负了娘娘的心意,若因我之故,就更该死了。”   老嬷嬷既然出来,便是要迎客的,虽然觉着这小娘子行为古怪,还是侧身让出路来:“少夫人,您请。”   七姜转身吩咐映春:“把东西带上。”   映春领命,跑去马车边,带着另一个丫鬟,一人一大提食盒,可要跟着少夫人进门,却被侍卫拦住了,他们凶巴巴地问:“里面什么东西?”   映春立时求助:“少夫人……”   七姜回眸,见这光景,走来和气地说:“家里做的一些点心,听说郡主这几日不思茶饭,特地送来请郡主尝一尝。”   那几个侍卫互相说了什么,恐怕照规矩外头的东西不能往里面送,七姜不禁冷下脸:“各位奉命来保护郡主,可不是囚禁郡主,皇上可曾下旨,要你们干涉郡主与外人的往来?”   老嬷嬷很是意外,没想到这小娘子竟然愿意为了自家郡主得罪这些侍卫,要知道他们可是圣上和朝廷派来的,她如此不客气,传出去,便是对皇帝的不敬。   “不妨事的,昨儿郡主还说,想几口别家的饭菜,图个新鲜。”老嬷嬷上前来打圆场,和气地说,“横竖府里也有验食的下人,几块点心罢了。”   那几人也不敢轻易得罪太师府,便抱拳欠身,识相地退开了。   七姜这才领着映春进门,随老嬷嬷一路到了花园,没想到这么热的天,郡主不在凉爽的屋子里待着,毒太阳底下,不知蹲在那儿做什么。   再仔细一看,不正是晋王妃遇害的地方,四周还有血染的草坪没清理干净。   走近了便发现,郡主正在此设香案,悼念已故之人。   “妾身拜见郡主。”七姜恭敬周正地行礼。   瑜初起身回眸,看清一身素服的人,不禁眉心微蹙:“你怎么又来了?”   七姜道:“一来怕昨日搭建的凉棚不合适,想再来看一眼,再有,听说您胃口不好,命厨子做了些开胃的点心。”   瑜初冷冷地说:“我不吃外头的东西,你要看孔雀,自己看去吧。”   七姜毫不在意地应下,径直就要往园子深处去,瑜初睁大眼睛,忍不住呵斥:“站住!”   “郡主,您还有什么吩咐?”七姜停下脚步,恭敬地问。   “你的脸皮怎么比城墙还厚?”瑜初忽然间怒火冲头,恼怒地说着,“云七姜,我在羞辱你,你看不出来吗,你是展怀迁的妻子,能不能有几分自尊,能不能不要丢他的脸?”   七姜走回来几步,欠身道:“请郡主赐教。”   瑜初瞪着双眼:“滚出去,不论你几分真几分假,不论你带着什么目的来接近我,看在展怀迁的份上,姑且不与你计较,立刻给我消失,永远不许再踏入王府。”   七姜淡定地一笑:“郡主离京七八年,您走时不过十一二岁的孩子,比我家二姑娘如今还小些,展怀迁那时候也还是个没长全的少年,没想到,竟被您青睐了那么久。”   瑜初大窘,失态地呵斥:“这里是瑞王府,要了你的命,也不过一句以下犯上就足够了。”   七姜躬身道:“这几日听长辈和兄弟姐妹们提起您,无不是夸赞您小小年纪女儿身,撑起王府的不容易,让您如此生气,必定是我的过错,请郡主责罚。”   瑜初努力冷静下来,看向一旁的嬷嬷:“送客。”   说罢,转身回到香案前,继续合十祝祷。   “人已经不在了,您别再晒出好歹来,晋王今日提前归来,妾身本该去吊唁,可王爷谁也不想见,把侧妃几位都赶走了。”七姜在身后道,“郡主,您别中暑了。”   瑜初烦躁地回过头,指了嬷嬷问:“怎么还不送她走。”   老嬷嬷尴尬地上前来,七姜却灵活地躲开了,从一旁取了纸伞撑开,跟在瑜初身后道:“郡主,妾身替您打伞吧。”   瑜初猛地推了七姜,她猝不及防后仰摔倒在地,瑜初眼中掠过一瞬的担心,但很快就厌恶地说:“你再不走,我便命侍卫来拖你走。” 第259章 我可不是好欺负的   七姜不至于被拖出去,但还是没能留下,狼狈地离开了王府,门前的侍卫都忍不住偷偷看她,那年迈的嬷嬷倒是客气,恭敬地目送她直到马车离开。   映春方才被吓着了,只顾搀扶少夫人出门,这会子才想起来,两大提食盒都落在了王府。   “没事,本就是给她吃的,自然她吃不吃我们也看不见,我得想想明天送什么东西。”   “您还要来这儿?”   “伸手不打笑脸人,明天我态度再好一些。”   映春气得脸蛋子鼓鼓的,说道:“少夫人,您说您自打来了京城,几时受过这样的气,连老太太和大老爷都不能让您低头,贵妃娘娘也不能把您怎么样,为了这个家里都落魄了的郡主,您何必呢?”   马车里闷热,七姜摇着团扇说:“映春,咱们要把目光放长远些,瑞王府所谓的落魄,不过是子嗣少了些,那么好的大宅子住着,有田有地有买卖,富贵荣华不比任何一家差。我和你家公子多一个朋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往后展怀迁还要在朝堂上混呢,我不能拖他的后腿。”   映春笑道:“您要这么说,倒也值得了,不过少夫人,您还记得自己刚来时的光景吗,到如今,竟然为了二公子的将来,顶着毒太阳,贴着冷脸一趟一趟地跑。”   七姜摇着扇子,笑悠悠地说:“不单单为了他,我也想把自己的日子过得有意思些,不然天天在家等你家公子回来,跟块望夫石似的,早晚会烦,烦了再看他,又该讨厌了。”   映春忙道:“您可千万别讨厌公子,那奴婢就该死了。”   七姜放下扇子,正经问映春:“对了,昨儿文仪轩有个丫鬟家里想她回去嫁人,大小姐赏了银子放人了。映春,你不用一辈子伺候我和公子,你想嫁人想走,就大大方方告诉我。”   映春呆呆地问:“您怎么想起这茬来?”   七姜说:“其实是想到了郡主的婚嫁,就惦记你了。”   映春笑道:“奴婢可不敢和郡主相提并论,少夫人,奴婢一早对您说过了,我这样的人嫁了,也不过是去伺候男人伺候婆婆的,万一遇上不好的,还挨打受欺负,也没人能帮我。既然这辈子是伺候人的命,跟着您多好。这是真心话,我爹娘也听我的,我就安心在府里当差,若是月老给我绑了红绳,将来能遇上好的,奴婢一定求您做主。”   “真是好姑娘,你说我当时怎么就一眼相中了你呢,可见我的眼光不差。”七姜赞许着自夸着,又不得不感慨,“但愿郡主也能遇上好人,而不是为了王府的传承,匆忙找个男子成亲生子。”   映春想起方才的光景,担心地问:“您怎么能当面挑衅,说郡主对咱们公子念念不忘呢,她回头该报复您了。”   七姜晃了晃扇子,很不屑地说:“是她先提起来的,她有什么资格来评判我是否配得上展怀迁,别的事我都能忍,就这件事,半点不能让,就得把话给她堵死了。”   映春嘀咕:“郡主都离开京城七八年了,怎么还能惦记我们公子呢?”   七姜想了想,说道:“见过好的,其他都不入眼了,我倒是理解她。也许她在东边那么多年,一个模样人品好的都没遇上,其实她心里念着展怀迁一辈子都成,可她休想来打搅我们,我可不是好欺负的。”   说着话,七姜一手扶了腰挪动几下身子,疼得发出“嘶嘶”的声响,歪了身子靠在一边才舒坦。   映春担心地问:“方才那一下,摔着了吧,您哪儿疼?”   七姜则下令:“回去别多嘴,张嬷嬷知道了又该大惊小怪,听见没有?”   “可是……”   “你要是多嘴,我就不要你了。”   映春小声咕哝:“您也就会欺负奴婢。”   七姜笑道:“我现在是不是有几分主子的模样了,估摸着我爹娘这会儿来见我,都要认不得我了,人呐,总是会变的。”   且说七姜单独去瑞王府,展怀迁嘴上应许她,心里一直记挂担忧,少不得派人暗中跟随保护,此刻得到消息说,少夫人已然回家去,他才松了口气忙自己的事。   晋王妃被害,京城大动干戈的三日搜捕,难免对各国使臣有所影响,三日里本该有的商贸也因此暂停,展怀迁一个当兵的,硬着头皮跟一群藩事大臣调停各方需求,重新安排商贸事宜,委实比练兵打仗更辛苦。   商贸之外,还要应付他们对朝廷一切事务的好奇,使臣在外,等同他国君主,虽说那些人不至于真把自己君主,可展怀迁必须恭敬有加、和气相待。   面对使臣们一些过分的要求,要做到不卑不亢,不引起矛盾,也不被牵着鼻子走,事事处处彰显大国风范。   这是他从未经历过的事务,每一天往家走都身心疲惫,若不是如今家里有人被他惦记着,也有人惦记着他,跨进太师府都会令他觉得沉重,毕竟这是父亲推给他的任务。   是日傍晚,带着满脑子叽叽呱呱的藩语回到家,想到立刻能见七姜,面上的疲倦才被笑容代替,步伐轻快地往观澜阁去。   卧房里,七姜正趴在炕头写字,不知道展怀迁回来,被他撞个正着,等匆忙爬起来,人家已经到身边了。   “不好好坐着写字,我小时候这样淘气,是要挨板子的。”展怀迁含笑嗔道,“这样写不好字,还费眼睛,坐起来好好写,我陪你。”   七姜放下笔,僵硬而缓慢地起身,落地站着说:“我写好了,不用再写了。”   “你受伤了?”   “没有……”   展怀迁担心不已:“和郡主动手了?”   七姜嗔道:“我有几颗脑袋呀,她可是郡主,她说她若要杀我,一句以下犯上就够交代了。”   展怀迁着急地问:“那是怎么了,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受伤了,瞒什么?”   七姜生气地砸了他一拳:“凶什么,就你嗓门大,你再大声说我试试?”   展怀迁平静下来,好生问:“伤哪儿了,找叶郎中了吗?”   七姜着急地说:“别嚷嚷,你真是……就那什么,我被郡主推了一下,摔个屁股墩儿,能叫外人看吗?”   展怀迁只顾问:“伤着尾骨没有,伤着腰没有?”   说罢,便上手小心检查七姜的腰骨,再三确认没伤着骨头后,还是把七姜按倒了。   见展怀迁要掀裙子拉扯她的裤子,七姜害羞地捂着:“别、别,求你了。”   展怀迁问:“我还有什么没见过?”   七姜红着脸说:“我记得是硌在一块小石头上,是肉疼,骨头没事……”   不等她说完,只觉身下一凉,她害羞地把脸埋进了枕头里,很快,粗糙的手掌摸了上来,她浑身一哆嗦:“你别碰我。”   展怀迁所见,雪白雪白的皮肉上,赫然醒目一块发紫淤青,的确是硌着了,所幸没硌在尾骨上,这丫头也是命大。   “拿药酒来给你揉揉。”   “你小子没安好心吧,我不要药酒,让张嬷嬷闻见了……啊……”七姜猛地回过头,伸手拍打展怀迁,脸上涨得通红,“你疯了呀,你、你怎么亲、亲我?”   展怀迁在她没受伤的另一边,轻轻拍了一下,放下裙摆盖上,说道:“老实些,等我去拿药酒来。”   七姜软绵绵地趴下,捂着脸说:“你不是好人,下流东西。” 第260章 皮厚心大   只因擦药酒时不老实,跟条泥鳅似的在展怀迁怀里翻腾,七姜被“狠狠”罚了,这会子软乎乎的窝在榻上,背过人去就偷偷傻笑。   展怀迁进门来,伏在榻边问:“不吃饭了?”   七姜满面春色,故作委屈,但藏不住眼底的欢喜,矫情地说:“哪还有力气吃饭,你自己吃去吧……”   展怀迁宠溺地在她面上亲了两口,笑道:“没事,夜里饿了再叫他们准备,先歇会儿,我去书房处理几件文书。”   提起公务,七姜忽而正经了,关心地问:“你那么累,身体撑得住吗?”   展怀迁眼含深意:“要看什么事了,小美人在怀,还有什么累不累的?”   七姜恼道:“说正经的呢,真真是个下流东西,不学好。”   展怀迁虎起脸,凶道:“再不许说这四个字,下回我可真生气,难道你不乐意,你不喜欢,你不……”   七姜伸手堵住了他的嘴:“我不说,你也不许说,我、我还小呢。”   展怀迁笑了,说道:“好好歇会儿,忙完了回来和你说话。”   七姜问:“说起来,晋王提前回京,你们查到踪迹吗?”   展怀迁的笑容顿时消失了,沉重地摇头:“又跟丢了,算上瑜初郡主的行踪无迹可寻,我很担心晋王能有更大的本事,将大批军队引至京城。”   七姜严肃地问:“那你有没有想过,是前线的探子出了问题,会不会他们已经被策反了呢?”   展怀迁颔首:“考虑到了,另派人马前去,但没赶得上晋王归来,不能再大意了。”   “你忙去吧,我不烦你了。”   “怎么会烦我,恨不能天天把你带在身边。”   夫妻俩相视一笑,七姜便催相公去做事,人走后,她翻了个身,屁股上的伤还是疼,不得不又侧过来,叹了口气,轻轻念叨:“晋王的事过去,太子大婚后,能陪我回一趟家吗……”   提起家,不禁想起了郡主,听说瑞郡王身体很不好,这么千里相隔,东边若出了什么事,郡主都赶不及回去,又或是此番上京,便抱了生离死别的决心,是放下爹娘,要来撑起王府的门楣吗?   七姜自言自语道:“不论如何,你得先活着吧。”   转天,京城暴雨,七姜一早站在屋檐下,盘算着今日还去不去瑞郡王府。   张嬷嬷是拦着不让出门,说道上不好走,但也知道拦不住这小娘子,说了两遍就不再啰嗦了。   今日晋王府依旧不待客,晋王虽一早入朝拜见皇帝,可叮嘱了下人,府中不接待吊唁,不许任何一个外人进门,这“外人”包涵了所有皇亲,自然瑜初也见不得。   瓢泼大雨中,瑞王府的车马原路返回,瑜初坐在车上,听着大雨砸地的动静,脑中一片空白。   其实没见到堂兄也好,见了面,一些事一些话,她不知从何说起,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嫂嫂她……”瑜初才叹了口气,忽然车身猛烈晃动,一声巨响后,车身歪了,她险些从座上滑出去。   “郡主?”   “郡主您没事吧。”   瑜初努力撑着身子问:“怎么了?”   外头应道:“车轱辘裂开了,一时走不了,且等下人回府另套马车,郡主您是下车等,还是?”   “我……”本想说雨太大,就在车里等,可刚才摔那一下,车架变了形,顶上竟开始漏雨,瑜初被冷雨滴在脸上,抬头看时,水滴成了水流,越来越多的漏下来,她不得不说,“下车等,里头漏雨了。”   然而倾盆大雨,纸伞根本撑不住,路上没什么行人,连沿街铺面都为了避雨关门打烊。   一众人护着郡主要去屋檐下避一避,只见远处有马车缓缓而来,还以为是王府另套的赶上了,瑜初便没挪动。   不料到了眼前,竟是太师府的马驾,瑜初皱起眉头,只见云七姜探出脑袋,透过雨幕看清她之后,立刻下车来,自行撑伞到了跟前,欠身道:“郡主,这么大的雨,您怎么……”   七姜的目光落在王府歪斜的马车上,便是明白了,说道:“郡主若不嫌弃,请用鄙府车马,虽不如王府的华丽宽敞,尚能避雨挡风,护您周全。”   瑜初冷声道:“你要与我同辇?”   七姜道:“妾身自然不配,郡主请上车,您避雨赶路要紧,妾身本就是去王府向您请安的,在此处见了也一样。”   瑜初嫌恶不已:“你又来做什么?”   七姜说:“昨日的食盒忘了带回去,府里如今是大小姐当家,一应器皿都有定数,妾身作为嫂嫂,岂能坏了规矩,拿出去的东西,必然再要拿回去。”   瑜初摇头:“你家大小姐只会笑你寒酸,哪有人家往外送食盒还惦记要回盒子的?”   七姜好脾气地笑道:“这不是能有个借口,再来府上拜见您吗?”   瑜初睁大眼睛,从没见过这么无赖的人,听说才十七八岁,比自己还小一些,怎么脸皮厚不算,心还那么大。   “郡主,雨越来越大了,您上车吧。”七姜让开路,恭敬地说,“千万别淋雨着凉,夏日里伤风很是辛苦。”   杵在街上,不定被什么人看去,瑜初也不愿让人笑话瑞王府狼狈,两头张望不见自家下人套车赶来,便把心一横,径直往马车走去。   七姜忙不迭跟来,护送郡主上车后,命自家车夫下来,对王府的下人说:“请好生送郡主回府,马车留在王府便是,我家下人会来取。”   但听车上的人说:“你上来吧,不是要去王府拜见我吗?”   七姜抬起头,雨水扑在脸上,见车里的人挑起了帘子,面上看不出喜怒,只是重复了句:“上来吧。”   “多谢郡主。”七姜心头一亮,知道一切有指望了,上车后,见郡主淋了雨,便拿出自己的帕子递给她,“您擦一擦吧。”   瑜初避开她的目光,冷冷地说:“我不用粗糙的东西。”   七姜一本正经地说:“这是上好的蚕丝,满京城找不出十块帕子,我家嬷嬷出门才让妾身带着,撑体面的。”   瑜初忍不住笑了:“是你说瞎话,还是你家嬷嬷逗你玩,什么丝那样金贵,满京城找不出十块帕子?”   七姜递上帕子,真诚地说:“您擦一擦吧,发鬓都湿了。” 第261章 可这不是,我嫁来了吗?   且说马车到达王府,暴雨渐收,七姜跟着下了车,心想郡主未必让她进门,就没放肆地跟上前。   反倒是瑜初回眸看她,眼底有几分奇怪,好在边上的下人机灵,主动道:“少夫人,您请。”   七姜看了眼郡主,见她不反感,这才跟了上来。   一行人沿着长廊往王府深处走,雨渐渐停了,明晃晃的日光破云而出,将那挂着雨珠的草木山石照得熠熠生辉。   然而盛夏时节,酷日蒸腾水汽,雨后的闷热比毒太阳底下更叫人难受,七姜能感受到一阵阵热气烘托着身体,沾了雨水的衣衫黏糊糊地贴在身上,很是难受。   瑜初自然也怕热,进入内院后,她径自回房换衣裳,七姜被留在厅堂,有下人送来凉茶瓜果,还有大缸的贮冰,屋内清凉无比。   七姜缓过一口气,喝了半杯凉茶,之后等了一盏茶的功夫,郡主才又回来。   此刻已褪下素服,不过平常装扮,气息也柔和了几分。   “听展玉颜说,你想和我交朋友,用真心换真意?”瑜初开门见山道,“我有什么地方值得你喜欢,要交我这个朋友?”   七姜笑道:“妾身不曾念过书,言语粗鄙,不会我家大小姐那般文绉绉说话,但意思差不离,郡主与我们年纪相仿,就斗胆觉着是能处到一块儿去的。再者,往后展怀迁要在朝堂立足,若能得郡主提携,旁人也不敢欺负他,做妻子的总该为他尽心。”   瑜初冷声道:“你谈吐不算粗鄙,就是有几分刻意,是学过的吧?”   七姜笑:“长辈们费心教导,可惜什么都学得半吊子,让您笑话了。”   瑜初拿起团扇轻摇,说道:“说实话吧,为何接近我,这会子满京城的眼睛都盯着瑞王府,你屡次三番来登门,外人会以为我们当真关系不错,甚至认定瑞王府从此要仰仗太师府。”   七姜欠身道:“如何敢当,外人也只会觉得,是太师府巴结瑞王府。”   瑜初不屑地说:“不必假惺惺,看在今日借用贵府马车的份上,我愿意听你多说几句,过了今日,再想见我就难了。”   七姜态度恳切,说道:“妾身冒昧一问,郡主以为我图什么?”   瑜初的扇子越摇越快,显然不耐烦,恼道:“是不是展怀迁以为,我们瑞王府与晋王府勾结,意图谋反,派你来打探我?”   七姜满脸惊讶:“郡主,这话可说不得,您……我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听见。”   瑜初满心狐疑,盯着眼前人仔细打量,却怎么也分不清真假,这小娘子行事太古怪,不按常理出牌,总也猜不到她下一句是什么。   至于七姜,虽然满心想将瑜初郡主从皇权斗争里拉出去,想她一个鲜活的姑娘能免于灭顶之灾,可这事儿急不来,也要顾虑展怀迁说的,不敢打草惊蛇。   方才那一出装傻,便是故意要将话题带开,还没到时候,她不能轻易向这位骄傲的郡主表露心意。   瑜初也有掂量,这话不能展开了说,既然云七姜能有分寸,倒也是好事。   “我们年少时,展怀迁便是京中最耀眼的公子哥,那时候展太师尚未成势,但司空府唯一的外孙,也足够他走到哪儿都被捧着敬着了。”瑜初看着七姜,说道,“若非皇上膝下无适龄的公主,他必定会被选为驸马。”   七姜笃然道:“妾身入京有些日子,京城朝堂里的规矩,也多多少少知道些,展怀迁这般家父膝下唯一的嫡长子,大多不会尚公主,毕竟驸马并不是什么风光的事。”   瑜初笑道:“不错,还真没唬住你。”   七姜说:“自然,皇上若真有心,也不是不能够,譬如……郡主您?”   瑜初长眉轻挑,并没有被激怒,说道:“不要太张狂,展怀迁,不过是我不要了才轮到你。”   七姜笑眯眯地说:“那就请郡主往后,也别再惦记他。”   瑜初冷下脸,将团扇撂在桌上,怒色道:“好生放肆的丫头,你就不怕我拔了你的舌头?”   七姜说:“郡主难道比贵妃娘娘还残酷?”   瑜初眉心一颤,目光落在七姜的手上,无法想象金针刺入整根手指的痛苦,这丫头可真不简单。   “我没要展怀迁,是不想他成为王府赘婿,不然怎么也轮不到你。”瑜初傲然道,“他是个将来能有所作为的人,若被赘婿的身份束缚,前程就毁了。我既然欣赏他,就要成全他,若不然,还真没你什么事,你一个乡下丫头,岂有这般好的命?”   七姜笑道:“妾身敢问郡主芳龄。”   瑜初不明白:“问我的年纪作甚?”   七姜道:“您刚回京城,恐怕一些事还不清楚,妾身与展怀迁的婚事,除了皇上赐婚外,更重要的一环,便是二十年前的婚约,虽然那时候妾身还没出生,但郡主也还在王妃娘娘的肚子里吧,又何来的轮到轮不到?”   展云两家的婚约,瑜初略知一二,没想到是真的,怎么会有还没出生就订下婚约,展敬忠是早二十年,就为自己的儿子铺路,不愿他将来被任何一派势力束缚吗?   瑜初沉下心道:“那又如何,你没见识过权贵的能耐,还以为一纸婚约能保什么?”   七姜笑道:“可这不是,我嫁来了吗?”   “你!”   “郡主息怒,妾身实在粗鄙,不会说话,惹您生气了。”   瑜初努力冷静下来,岂能丢了自己的尊贵,至于展怀迁的事,她坦荡荡也没什么可露怯的。   话说回来,云七姜的脾气,是该与自己合得来的,有什么话大大方方地说,她虽然一次次不惜出言冒犯,也要捍卫她与展怀迁的婚事,可她并没有嘲讽自己对展怀迁的感情,彼此都很坦荡。   “走吧,你不配与我交友。”瑜初开口道,“往后别再来王府,你来了门前也不会让你进,我不想看见你。”   七姜起身道:“即便郡主不愿见到妾身,妾身也会常常来请安,请您保重身体。”   瑜初不耐烦得很,恼道:“赶紧走,还有,你最好明白自己的身份,别到处给展怀迁丢脸,我都替你汗颜。”   七姜微微一笑:“这是妾身与外子夫妻间的事,就不劳郡主费心了。”   瑜初大怒,却又不得发作,朗声道:“来人,送客!” 第262章 少夫人今日没有来   王府的老嬷嬷奉命将客人送走,不多久回到内院,一进门便听郡主说:“不许她再进王府,云氏若再来,都给我拦在门外。”   老嬷嬷却道:“方才在门下,展少夫人说什么食盒没拿,她改日再来取。”   瑜初指了嬷嬷想说什么,但还是放下手,气呼呼地走开,撂下话:“总之,不许她再进门。”   这一边,七姜在回家路上就有些不得劲,进了观澜阁,张嬷嬷直说脸色不好,喂了香薷饮也很快就吐了,之后整个儿蔫蔫的,额头也发烫。   原来七姜在雨中接瑜初郡主上车时,虽然撑了伞,但掌不住雨势瓢泼,淋了不少雨,后来放晴日头烘晒,正热得冒汗时,又一下钻进被冰缸镇得凉爽无比的厅堂,潮气、热毒和寒凉在纤瘦的身体里打了一架,就把正主自己撂倒了。   张嬷嬷抱怨不已,说那么热的天、那么大的雨,孩子就不该出门,碎碎念中,七姜昏昏沉沉睡过去,再醒来时,屋里静悄悄的,窗外天都黑了。   “怀迁……”   下意识就要找相公,名字喊出口,七姜自己都愣了一下,什么时候开始,她离不开这个人了,刚开始的厌恶抵触,还有什么两年之约,如今都成了笑话,这人变得也太快了。   奈何身子不爽,七姜没心思去想风花雪月,也没力气再多叫一声“怀迁”,软趴趴地躺下后,便回忆起今日的一幕幕。   看得出来,瑜初郡主真是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她那么放肆地捍卫自己和展怀迁的婚事,都没让郡主生气到要把自己怎么样,不愧是皇家的女儿,心胸宽广。   最令人感慨的是,即便对展怀迁青睐有加,郡主宁愿放手,也不想他的将来被王府束缚,虽然在七姜心里,赘婿并没什么低人一等的,可这个世道,就是容不得他们与常人平起平坐,而展怀迁得到了郡主最高贵的爱慕。   “还好我有婚约……”七姜小声念着,但很快就使劲揉搓自己的脸颊,晃着脑袋告诫自己,不能这么想。   她不能溺在展怀迁的爱意里,就忘了自己被安排人生的无奈,不能助长这歪风邪气,哪怕改变不了这个世道,将来他们自己的孩子,一定要活得潇洒自在。   转天,毒日暴晒,酷暑之下,京城大街小巷皆难见人影,偶尔有人策马赶路,那马蹄声能传入家家户户。   瑜初身着素服在家等了一上午,可下人一趟趟回来告诉她,晋王依旧不接待任何宾客的吊唁。   “罢了……”瑜初起身,目光却落在昨日云七姜坐的位置,下意识地抬头向门外看了眼,眼神里不知在期待什么。   边上的老嬷嬷瞧见,轻声道:“郡主,展家少夫人今日没有来。”   瑜初嗯了一声:“不来才好。”   可是过了一天,又过了一天,到这日晋王妃出殡,即便晋王奏请了皇帝,发妻后事一切从简,瑜初也必定要来送别,熙熙攘攘的人流中,遇见了展家人,独独不见云七姜。   玉颜代表大伯父和兄长们来向郡主行礼,瑜初见左右无人后,便问道:“你家少夫人呢?”   “家嫂病了,不宜来致哀。”玉颜应道,“烧了两天才退下去,这会子已无大碍,但有些咳嗽,身子也虚弱,大夫不让出门。”   瑜初算了算日子,难道就是那日淋雨着凉了,忽然想起,自己回府后便换了干净的衣裳,但淋了雨的云七姜,是捂着潮湿的衣衫与她说话,厅堂里还有好几缸贮冰,忽热忽冷,她那小身板瞧着,的确不像有多结实。   “她可好些了?”瑜初问。   “多谢郡主记挂,家嫂已大安,只是还要静养。”玉颜一面应着,一面揣摩郡主的意思,看得出来,七姜纠缠那几日,多多少少在这位心里留下了什么。   “上回送来的食盒,还没取回去。”瑜初道,“等她病好了,让她来拿吧。”   “是……”玉颜虽不明白什么食盒,但这话显然是发出邀请,从被七姜缠得动怒撵人,到主动相邀,他们家嫂嫂年纪小小的,能耐还真大。   因晋王妃丧事从简,且炎天暑热,宾客们吊唁致哀后便早早散去。   瑜初如今独来独往,谁也不与她结伴,王府的人亦是淡淡的,晋王忙于应付,也未顾得上她,此刻就要离开,却有丫鬟追来,请郡主留步。   随行来到灵堂,一进门便觉阴冷凄凉,晋王从后殿缓缓走来,满眼的憔悴哀伤,才三十多岁的人,仿佛有了四五十岁的沧桑。   他惨淡地一笑,道:“才听说,家里那些人怠慢了你,一群妇人最是蠢笨,妹妹不要放在心上。”   “皇兄,节哀顺变。”瑜初欠身道,“是我没能照顾好嫂嫂,倘若不摆宴,也不会叫人……”   “不是你的错,他们要让我回来,自然用尽手段。”晋王说着,负手而立在堂妹跟前,说道,“皇叔交给你的东西,可有好好保管?”   瑜初颔首:“是,皇叔现在就要吗?”   晋王说:“还不急,你好生收着,眼下皇上将我困在城中,杀我易如反掌,我们不能轻举妄动。”   瑜初垂眸不语,袖中的手已然握了拳头。   晋王又道:“听说你与太师府走得很近,他们家少夫人,时常来登门?”   瑜初的心砰砰直跳,点头道:“那小娘子十分热情,也势利得很,说什么要为展怀迁的将来拉拢关系,见我孤零零的一个人,就来巴结我讨好我。”   这些,自然是假话,是瑜初觉着可以搪塞过去的说辞,毕竟连她自己都不明白,云七姜为了什么接近她,也许真是为了展敬忠父子来与她套话,可不知为什么,她不愿向堂兄说明。   “听说皇叔请皇上为你赐婚,来了有些日子了,可相中京中哪一位贵公子?”晋王说道,“原本我也替你看好展怀迁,谁想到,他随随便便就娶了个乡下丫头。”   瑜初冷静下来,说道:“皇兄,眼下大事为重,过了这两年,还请皇兄为妹妹做主。” 第263章 让她下去陪你嫂子   晋王转身看向妻子的牌位,说道:“一个小丫头,不值什么,但却占了你的位置。”   “皇兄……”   “我向来信奉以牙还牙,过几日她登门时,我让她下去陪你嫂子。”   瑜初紧张地问:“难道是展怀迁派人暗杀了嫂嫂?”   晋王冷声道:“虽没有证据,但也逃不过展敬忠那一伙,他们利益共同,杀了哪一个都不算太冤枉。我欣赏展怀迁,要留他继续为朝廷效力,空出他身边的位置,与你相配,不是锦上添花的好事吗?”   瑜初想着如何拒绝,却说不出半个字,她深知晋王有多疯狂,她知道堂兄为了谋反的那一天,蛰伏隐忍了多少年。   晋王忽然出声:“瑜初?”   瑜初一哆嗦,应道:“是。”   “将那小娘子引入王府,我会让她死得很干脆,就当是为你嫂嫂报仇。”   “是、是……”   太师府中,七姜等回了到家换素服的丈夫,可惜展怀迁太忙,穿戴齐整后就要离家,目送他出门,还远远望着身影,张嬷嬷就来劝她回房。   “嬷嬷,我没事了。”可这话没底气,七姜的嗓音还是哑的。   “少夫人,不是奴婢啰嗦,您年纪小,坐下病来将来不好生养,您可是亲口说,盼着和公子儿女双全,咱们不得好好爱惜身体吗?”嬷嬷不厌其烦地劝道,“一场雨就把您给撂倒了,您还敢说自己很结实?”   七姜黏糊糊地说:“就是你们把我养娇贵了,从前冒雨种地抢收也不是没有过,一碗姜汤喝下去就没事,那天我还打着伞呢,真没用。”   张嬷嬷搀扶孩子往回走,念叨起:“看来瑞王府实在不干净,兴许是撞了什么,明儿一早,奴婢给您去庙里烧柱香。”   只听身后有话传来,是玉颜的声音,她也换下了素服,拾掇整齐便来见七姜,听张嬷嬷说要烧香,便道:“我娘这几日天天去烧香,那么热的天,往年也不见她如此殷勤。”   玉颜说着,换下张嬷嬷来搀扶七姜,仔细看了看说:“今日气色好多了。”   张嬷嬷猜想姑嫂二人有话说,便识趣地离开,七姜哑着嗓音问:“有没有派人跟着,她是去庙里了吗?”   玉颜颔首:“昨天派人偷偷跟着,她的确是去庙里,这几日在家也挺安分,唯一奇怪的,是前些日子曾半夜来看我,莫名其妙地关心我,还格外高兴。”   七姜说:“有好事?”   玉颜轻轻一叹:“我怕她是知道了我和世恒的事。”   七姜反而不在乎:“早晚会知道,她要和你们过不去,或是做出丢人的事,现在将来都一样,该面对的总要面对,别放在心上。”   玉颜道:“我也这么想,就没去追究,司空府上下都是知道我娘的为人,若要嫌,也不会包容我接纳我了。”   七姜笑道:“说起来,嫁去之后,那么大一个家要交在你手里,玉颜你怕吗,你能像大舅母那样料理周全吗,外祖家的人实在太多,我到现在还没数清有多少孩子。”   玉颜毫不谦虚地说:“谁也不是生来就会的,不会的我就学,会的我自然要做得更好。”   之后进了门,才将瑜初郡主的邀请告诉了七姜,笑道:“你可真有本事,病得也刚刚好,兴许你没病,第二日又去了,她倒是真要烦你。”   七姜捧着茶碗说:“郡主是寂寞吧,孤零零一个人,我虽然招她烦,好歹有个说话的人。”   玉颜叹道:“如今晋王回来了,若是两府真有勾结,你再去见她,就不那么简单。七姜,往后我随你一道去吧,你一个人去实在叫人不放心。”   七姜说:“她要害我,早就下手了,若是别人要害我,再搭上你就更不值得。你放心,你哥哥派人暗中保护我呢,他比你更担心。”   玉颜自然是信的,顺手收拾炕桌上的纸笔,听七姜念叨展怀迁最近太忙,都不能陪她写字,她道:“听说大哥也忙,果然太子的弱冠礼和大婚就快到眼前,过了初秋就好,至少入冬后,能安生过个年,那时候晋王的事也该解决了,我好几年没高高兴兴地过年,今年格外期盼。”   此时,映春从门外进来,送了一封书信,是陈茵从宫里递出来的。   为了让七姜能看明白,陈茵的信函从不拽文,还会把字写得大一些,七姜认起来更容易。   不知不觉,她念完了整封信,抬头便见玉颜冲她竖起大拇哥,轻轻拍了巴掌说:“我家嫂嫂了不得,已经能看信了。”   “是啊……”七姜不禁挺起背脊,得意极了,“我全看完了呢,玉颜,这些字我都认得。”   玉颜夸赞道:“几次随你一道出门,一次比一次见你稳重,那些客套话也随口就来,哪里像才学几个月的,不知该夸你厉害,还是夸大伯母教得好。”   七姜把茵姐姐的信叠好收起来,感慨道:“怪不得母亲当时坚持要我一面学认字,一面学礼仪规矩,我还不乐意呢。如今真学起来,不仅没觉得累,出门见那些人,我再也不紧张了。”   至于陈茵的信,并没什么要紧事,只是分开久了想念七姜,且知道她病了,特地来函问候。   七姜高兴地说:“如今你和表哥好了,茵姐姐和太子也有指望,原本只有我和展怀迁好,瞧着你们都不好,我们心里都不踏实。”   玉颜笑道:“我和陈茵都是托你的福,姜儿,你该不是月老转世吧。”   七姜铺开纸张,要给茵姐姐写回信,摇头道:“月老不是男的吗,我可不要做男人,做女人多好,可以嫁给展怀迁。”   “哎呀……”玉颜被腻歪得不行,姑嫂俩笑作一团,惹得七姜禁不住咳嗽。   但见映春又进来,念叨着:“今日可真热闹,少夫人,这是瑞王府送来的。”   说罢,放下一方裹着红绸的漆盒,玉颜上手解开,打开漆盒,里头卧着几只绣工精致的荷包,更有一股清新怡人的香气扑面而来。   盒中另附一张纸笺,不知谁的笔迹,但是郡主的口吻,说是听闻七姜咳嗽,送来这些装了薄荷冰片等几味药材的香囊,供她抒怀养气用。   姑嫂二人面面相觑,七姜伸手推开:“我觉着不是什么好东西。” 第264章 我可不去送人头   香囊里的药材,可以找叶郎中查验,但人心难测,即便是七姜笃信瑜初郡主不会害她,可突然这么大的转变,让她觉得比自己的纠缠还要刻意。   玉颜命映春去找福宝,将香囊和药材送去济世轩,可不敢轻易给七姜使,何况她的咳嗽不过是嗓子痒,不是自己刚从甄家回来,咳得身子骨都要散架那般严重。   一个时辰后,福宝从济世轩归来,经叶郎中辨别,香囊中的药材的确对抒怀养气有益处,随身佩戴或咳嗽时拿来闻一闻,皆是极好的。   “郡主必然无心害我,可她那样骄傲的人,让你带话要我去已经很了不得,怎么会又突然送东西来。”七姜支着脑袋,忽然一个激灵,问玉颜,“晋王归来后,这是他们头一回见面吧。”   玉颜说:“王爷归来有些日子了,他们之间的事,咱们并不知道。”   七姜咳嗽了几声,接着道:“大雨那天也是吃了闭门羹的,今日兴许真是他们头一回碰面,可别是晋王对她说了什么,她才这么刻意地来提醒我。”   玉颜笑道:“你和郡主不过几次见面的缘分,凭什么来推断?”   七姜支着脑袋,冷静地想了想,说:“因为她告诉我,虽然喜欢你二哥,但不愿逼迫他成为王府的赘婿,不愿毁了他的前程,还让我别总给展怀迁丢脸,要明白自己的尊贵。”   玉颜大为惊讶:“你们都谈到这么深的事了?”   七姜摇头:“其实没聊什么,是我不愿她心里惦记你二哥,把话豁出去说,她没有生气,反而说了这些话,我嘴上不饶人,心里很佩服,我相信她是个好姑娘。”   玉颜不禁笑道:“二哥哥知不知道,自家娘子醋劲那么大。”   七姜说:“他是个傻子,除了朝务就是我,看不见别人,我犯不着在他面前矫情。只要不是他自己去招惹的风流债,我就要护着他,挡在他身前。”   玉颜感慨不已:“大伯父大伯母那样子,二哥哥心里对于自己的妻子和家,必定是有所期盼,也有所顾虑和担忧的,他一定不敢想,会遇上你这样好的姑娘。”   七姜笑道:“我好不好是其次,要紧是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   玉颜又被腻着了:“你呀,是真不害臊,不和你说了。”   七姜忙道:“说正经的呢,你觉着郡主什么意思?”   玉颜又仔细回忆了今日相见时的光景,应道:“听说你病了,她眼中瞧着是有几分担心,对了……我怎么觉得,她还有几分高兴,但不是幸灾乐祸,仿佛松了口气。”   七姜说:“难道以为我连着好几天不再去了,是真不去了,结果听说是生病,心里又有指望了。”   玉颜觉着有道理:“这样一想,后面命我传话叫你去取回食盒,连起来就不唐突了。”   七姜指了边上的匣子说:“这就一定古怪,她让我去取食盒,并不是去做客是不是?”   玉颜不敢细想,却见七姜召唤映春,吩咐她:“传话给大管事,去王府替我谢恩,再把食盒取回来。”   映春领命离去,七姜接着说:“就当我多心,我觉着郡主是在赶客,我们若能做朋友,也不急这几天,等等不迟,若做不成朋友,那就更不必在乎了。”   玉颜虽然想不明白其中的事,但谨慎总不会错,自然是支持七姜的决定,而后说些家里的事,说起老太太和上官清,一面等着大管事回话。   瑞王府中,瑜初听闻太师府管事到了,一来谢恩,二来取回他们家少夫人落下的食盒,她一面听老嬷嬷念叨,一面就扬起了嘴角,欣喜地说:“自然不会见什么大管事,让他在门外磕了头就走吧,食盒还给他,就说……请他们家少夫人安心养病,别到处乱跑。”   “别到处乱跑?”   “没事,她听得懂。”   老嬷嬷照着吩咐去安排,不久后归来,见郡主心情甚美地在桌案前写信,她取了扇子,为郡主扇风驱热,轻声道:“您是不是,挺喜欢展家少夫人?”   瑜初干咳一声:“什么?”   老嬷嬷笑道:“这几日奴婢冷眼瞧着,您很盼着少夫人来,可惜一直就不来了。”   瑜初尴尬地反问:“我喜欢她做什么,又粗鄙又失礼的小丫头,张狂又放肆,天底下会有人喜欢这样的姑娘吗?”   老嬷嬷笑道:“您说这话,眼里可没有半分厌恶,奴婢这把年纪了,不会看错。”   瑜初不耐烦地说:“你老了,眼神不好使,行了,我并不热,下去歇着吧。”   嬷嬷说道:“这下少夫人连食盒都取回了,没了登门的借口,怕是下了决心不再来。”   瑜初眼神一颤,苦笑道:“不来才好,不来才好……”   是日夜里,展怀迁从城外归来,已然过了子夜。   虽还在六月,太子弱冠礼上,祭拜天地社稷之事已提上日程,他终于从藩务上脱身,带着手下去查看地形,预备当日的关防守卫。   自然另一重任务,是监督晋王妃的出殡礼,因晋王请旨一切从简,早晨宾客吊唁散尽后,仅王府家眷扶灵出城,展怀迁一路跟到王陵,如此往返一趟,赶在天亮前回到家,已算得上顺利了。   七姜还病着,他舍不得半夜吵醒,便要去书房休息,可他不回来,七姜哪里睡得安稳,稍稍听见动静就醒来,隔着窗问:“怀迁,你回来了吗?”   展怀迁赶忙回到房中,点了灯,担心地说:“怎么不睡,叶郎中说了,夜里安睡最滋养五脏,说好了不再为了等我熬夜的,又不听话。”   七姜委屈巴巴地看着他,到底换来一句:“好,不说了,我知道你惦记我。”   待心爱的人洗漱沐浴归来,安逸地贴着热乎乎的身子,心里总算踏实了,七姜才说了郡主的事,说了自己的判断,问这么做对不对。   “没想到,你这么机敏谨慎。”展怀迁欣喜不已,捧了七姜的脸颊亲了口,“还以为你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只会横冲直撞的小霸王,我家少夫人了不得。”   七姜一本正经地说:“我觉得晋王哪怕查不到你,也一定怀疑所有为皇上效力对付他的人,他可是明着暗着对付你两回了,指不定下一次就冲我来,我可不去送人头,最近这段日子,我要老实些,不出门了。” 第265章 与展家再结姻亲   展怀迁动容于七姜的聪明和冷静,让他还能有心思玩笑说:“是不是懒怠了上学,又怕母亲生气,才想出这么冠冕堂皇的借口?”   七姜却问:“冠冕堂皇四个字怎么写?”   展怀迁一愣,小娘子那正经好学的模样,实在招人爱,忍不住将怀里的人亲了又亲,在七姜黏黏糊糊的声音里说:“等亲够了,就教你写。”   夜深人乏,温存之余七姜舍不得展怀迁再辛苦,彼此都克制了欲望,只是依偎着,安安生生地睡去。   而那之后几日,真如说的一般,七姜再没出过家门,连司空府都不再去,每天安心在家练字背书,有玉颜、玉颂帮她,过些日子再见母亲时,就不怕被问住了挨罚。   可是,难得最好动的人能坐得住,家里有一人怎么也闲不住,酷暑的季节,每天顶着毒日头出门,过去初一十五烧香的四夫人,这些日子天天往庙里跑,头些天玉颜还能由着她,这日复一日地没完没了,她免不了担心多虑。   这天一早,四夫人又要去烧香,才出房门,女儿就来了。   但四夫人心情甚好,笑着问道:“怎么过来了,是在园子里巡查吗,也是啊,天气太热,大早上的转一圈,不然大太阳底下晒坏了。”   玉颜则开门见山地问:“您又要去庙里,母亲,您去那儿究竟做什么?”   四夫人眼神闪烁,避开女儿的目光道:“还能做什么,为你和你哥烧香拜佛,庙里清净还不热,说句大不敬的话,就当我是去避暑吧。”   玉颜的目光扫向几个随行的下人,问道:“夫人在庙里,都和谁相见?”   四夫人瞪大眼睛:“怎么着,你不会以为我去菩萨座下偷男人吧。”   “还请母亲慎言。”   “不是你先挑事儿么,如今家里的事不归我管,你的事我也问不着,还要我怎么样,你们能不能给我条活路,非要将我闷死在这院子里吗?”四夫人一脸委屈地诉起苦来,“你可是我亲生的,哪怕天底下人都不待见我,你总该心疼心疼自己的亲娘,我又不求什么,不过是每日出门走走,这都不成吗?”   玉颜道:“女儿是怕母亲在外结交了什么不好的人,怕您被人欺骗被人利用,毕竟朝堂上下冲着太师府来,等着和大伯父过不去的,大有人在。”   四夫人恼道:“你才活多大,我还不如你吗,我是那般蠢笨的人吗,行了行了,再晚太阳就毒了,你安心要我赶路中暑不成?”   玉颜轻轻一叹,唯有命令随行的下人:“照顾好夫人,提防外人别有用心,若有什么不合适的,必须来回我,不然出了事,你们一个也逃不了罪过。”   四夫人不耐烦地说:“行了大小姐,您英明神武,我们怕了您。”   说罢,便绕过女儿,呵斥丫鬟们跟上,玉颜无奈地望着母亲一行人远去,而后吩咐身边的:“去告诉大管事,派人盯着。”   同是这一日晌午,何世恒散了课,用饭前来向母亲请安。   何夫人正与家中下人说话,高高兴兴的,见了他便招手:“儿啊,你来看看。”   何世恒接过两本册子,上面分别是新郎新娘的礼服画稿,一并凤冠、首饰、鞋履、佩玉等等,每一件所需之物,都被精致地画下来,连礼服上的绣纹,都画了细腻的大图以供阅览。   “母亲?”   “这都是改了三回的,制式与花样,是和老太太还有你婶母姑姑一道选的。”何夫人笑道,“我知道玉颜那孩子不挑,这事儿琐碎又麻烦,就我做主了。回头你对玉颜说,不是当婆婆的要给她下马威事事揽在手里,我知道太师府也忙,何况时下朝廷多事,就不惊动她一回回地来。”   何世恒道:“她必然喜欢,她……”   见儿子高兴得口齿都不利索,何夫人嗔道:“你呀,往后可要改一改,别总为了媳妇儿在我面前犯傻,这是大忌。娘和玉颜且要磨合,不会事事都顺心,你这个儿子若不能从中调停,婆媳如何能和睦?”   何世恒说:“玉颜必定事事都敬您,我有什么可调停的。”   何夫人叹气:“白长这么大个儿,白长这些年岁,到底没成家连你弟弟都不如。傻小子,我们娘儿俩还有翻脸的时候,何况婆媳呢。”   “那您要我怎么办,好好的,非得闹不愉快?”   “看看,这就没耐心了,我还指望你什么?”   何世恒屈膝蹲在母亲跟前:“到底怎么才好,好端端的说这些,我如今念书费脑子,您让我省点心可好?”   何夫人在儿子脑门上轻轻一戳:“我问你,娘若是和玉颜起了争执,你帮谁?”   “帮……”何世恒微微蹙眉,试探着问,“您?”   “就你这样,能娶着媳妇,都是老天偏心了。”何夫人嫌弃地说,“娘还能和你分了不成,媳妇儿可是能跑的,傻小子。”   何世恒笑道:“那我也不能有了玉颜,就不把您放在眼里,再说了,玉颜不会和您起争执,绝不会,白说这些瞎操心。”   只见二夫人进门,笑着道:“这么大小子了,还跟你娘撒娇讨糖吃,大嫂嫂我可真羡慕你,我如今只能抱孙子了,儿子闺女都不理我。”   大夫人嗔道:“是,就你有孙子,也不怕把自己说老了。”   一面说着,打发儿子道:“吃饭去吧,天气那么热,读书别太猛,仔细身体。”   “是,炎天暑热,母亲、婶婶也请保重。”何世恒说罢,向婶婶行礼后,猜想妯娌二人有话说,便先退下了。   二夫人在门前看着侄儿走远,才稍稍变了脸色,回到嫂嫂跟前说:“家里送东西来,传了些话,嫂嫂,外头似乎已经知道,咱们相中了玉颜,要和展家再结姻亲。”   何夫人皱眉:“怎么说的,指名玉颜了?”   二夫人点头,满心焦虑地说:“话似乎还是从王氏口中传出来的,她拿着这事儿,在外头坐庄放贷呢。”   何夫人按捺怒气,问道:“是传的,还是你家里亲眼见到的。”   二夫人说:“她们亲眼见的,去庙里烧香时撞见了。” 第266章 走吧,去庙里堵她   何夫人深知弟妹从不说没谱的话,娘家人也十分可靠,不会搬弄是非,必是自己近日太忙,没留神外界的事。   再有那些要靠利钱营生的官太太们,不在她平日相见的人之间,这事儿到不了跟前也不奇怪。   “这女人是钻钱眼里了不成,太师府还能少她一口吃的吗?”何夫人又气又无奈,“她赚那点沾血的银子,图什么,带进棺材里?”   二夫人道:“没了掌家大权,少了多少油水,可娘家都指望她呢,她若想回娘家继续耀武扬威的,手上没银子怎么成。”   何夫人苦笑:“我想说,这样的娘家还往来做什么,可又一想,她不正是玉颜的娘家,难道将来我不让儿媳妇和亲娘往来?”   “那咱们就不管了?”   “不管怎么成,这事儿于法不合,损些银子也罢了,万一缠上官司,父亲和你大哥可算有话说了。他们到现在也没松口,只是看皇上没有了指婚的意思,拖着罢了,一旦抓了把柄,最后苦的还是两个孩子。”   二夫人道:“不如让翎儿出面,她好歹是大嫂子,咱们去说王氏算什么呢?”   何夫人摇头:“别拿展家的事烦她,我想着,让玉颜自己处置,她若不成,咱们再出面。毕竟是亲生母女,往后还不定有什么怪事,若能应付也是她自己得利,早晚要独当一面。”   二夫人问:“恒儿呢?”   何夫人叹了口气:“告诉他又有什么用,等他自己知道了再说吧。”   然而这件事,早已在京城扩散开,午后,韩子淑久违地回到太师府,就是为了向妹妹确认这些传闻。   姑嫂三人在文仪轩坐下,子淑说道:“你大哥的同僚家中添子,我去登门道贺,他们家主母却拉着我问这件事。玉颜,是不是前阵子咱们去司空府殷勤了些,让外人误会了?”   七姜啧啧:“不是我说大嫂嫂,你们眼神都不好使吗,里里外外算上展怀迁,竟然没有一个人看出来他们早八百年就好上了,说真的,这家里的人,真是一个比一个糊涂。”   子淑惊喜地问妹妹:“真、真有这事儿?”   玉颜笑道:“说来话长,但大舅母已经接纳了我,嫂嫂,你为我高兴吗?”   “高兴高兴,你哥哥一定也……”子淑兴奋地说着,可冷不丁想起婆婆来,情绪一时又落下,轻声道,“母亲这会子就在外头宣扬,难道不怕司空府为难,不怕甄家忍不下那口气吗?”   玉颜冷声道:“我早晚要嫁,她到处宣扬,我并不在乎,可她既然知道了,却不对我挑明,这是图什么?”   七姜问大嫂嫂:“那家夫人怎么说的?”   子淑道:“别的没提,就问我是不是有这门亲事。”   此时玉颂从门外进来,乖巧地说:“姐姐,大管事来回话了。”   玉颜命妹妹带进来,大管事见大少夫人也在,忙恭敬地行礼。   七姜性子急,催促着:“自家人不必如此,你快说说,四夫人去庙里做什么?”   大管事重重地叹了声,向玉颜道:“大小姐,四夫人又重操旧业,在庙里约见那些去烧香拜佛的官家太太们,算计着滚利钱。”   玉颜不禁苦笑:“想来也是,她还能作出什么新花样吗?”   大管事说:“可四夫人这回是拿司空府作保,大小姐,这如何使得?”   七姜怒道:“那些女人都是傻子吗,她说司空府作保,她们就信,借钱放贷,不用白纸黑字?”   子淑解释道:“七姜,这里头很复杂,本是朝廷明令禁止的事,她们便不敢轻易留下什么文书字据,她们另有一套章法。”   七姜气得不行,念叨着:“家里不给她饭吃还是怎么了,她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玉颜说:“王家等着她养活呢,比起我和我哥,王家才是亲人,才是她在乎的。”   七姜气道:“他们是看着钱才捧她,她就以为自己上天了,如今下不来了吧,没钱她就一文不值,不趁机撇清关系,怎么还往上贴呢。”   子淑满心担忧:“可不能把司空府卷进来,你等我回去和你大哥说,让他出面,玉颜,这关系着你的终身大事,我们不能不管。”   玉颜道:“你们好不容易过上清净日子,她如今也不惦记你们,何苦去招惹她。正是我一辈子的事,才不能每回都躲在你们身后,我还要在司空府当家,我不能丢自己的脸,更不能丢你们的脸。”   七姜起身道:“走吧,去庙里堵她,把事儿说明白,再把主持方丈揪出来,哪儿是佛门清净地,整个一贼窝,我看他们还敢不敢。”   玉颜和子淑都愣住了,可七姜已风风火火往门外去,玉颜追出来道:“姜儿,不是说这几日不出门?”   因不便提起晋王或瑞王府,七姜只应道:“那也不能一辈子不出门,我不是病好了吗,赶紧走,抓她个现行,再对那些女人把话说清楚,往后谁再和你娘金钱往来,来一个吿一个,都送去衙门挨板子。”   子淑跟来,一向孱弱的她,如今也硬气了许多,说道:“虽然狠了些,可是把这条路断了,母亲往后也不能再折腾了,这本是违了律法的,我们是救她。”   玉颜颔首,将心一横道:“好,我去看看那庙里究竟烧得什么香,嫂嫂就不必去了。”   如此,姑嫂三人往门外去,大管事已张罗人备马车,天气炎热,午后日头最毒,映春她们打着伞,一路护送小姐和少夫人。   快到东角门外,韩子淑忽然停下脚步,扶着身旁的丫鬟,闭着眼睛满脸辛苦。   七姜和玉颜折回来,关心道:“大嫂嫂,你中暑了?”   子淑缓了口气,说:“这阵子躲家里避暑不出门,也不走动,今日出来腿都不得劲,可能是中暑了。”   正说着话,东角门外一阵动静,不消片刻,便见四夫人摇着团扇进了家门。   她身旁丫鬟一样给打着伞,只是她们走得悠哉悠哉,直到四夫人看清了大儿媳妇,顿时怒火冲天,疾步而来,上手揪着子淑就要打,厉声骂道:“小贱人,你还有脸回来?”   七姜醒过神,拽了四夫人的胳膊将她拖开,映春害怕少夫人动手,赶上来抱着她劝她冷静,周遭大大小小的丫鬟婆子都来拉架,到底是把人分开了。   “韩子淑,你给我跪下,你还有脸回来?”四夫人凶戾地叫嚣着,“你等着,我今日不扒了你的皮……”   可是这一边,子淑站不稳,被玉颜搀扶也站不稳,口中说着:“妹妹,我透不过气……”便是身子发软,坐到了地上。 第267章 小丫头,不过是你运气好   韩子淑被抬回文仪轩,四夫人跟来,依旧骂骂咧咧说她装死,众人不予理会,只细心照顾大少夫人。   但她症状不轻,玉颂送来香薷饮,还没喂到大嫂嫂嘴边,子淑闻见味道便恶心作呕,更是脸色煞白、气息微弱,看得人心惊胆战。   张嬷嬷赶来见这光景,不禁念了声:“大少夫人,您不会是有了吧。”   四夫人闻言,立时扒拉开丫鬟冲过来,睁大眼睛问:“韩子淑,你怀上了?”   韩子淑并不自知,但冷静下来算算日子,月信是有日子没来了,而前阵子展怀逍不忙时,他们恩恩爱爱,如胶似漆。   “我不知道……”   “福宝,福宝呢,赶紧去济世轩找人来。”   叶郎中今日为百姓义诊,暂时走不开,派了他的师弟来诊脉,四夫人很是不满,在一旁念叨:“怎么轮到我们,叶郎中就不乐意来了,敢情他是看人下菜碟?”   此刻,所有人都在意着大少夫人的好消息,没人理会四夫人抱怨什么,自然她太聒噪,玉颜做主没让母亲进内室,这里守着大嫂嫂的,只有姑嫂三人和张嬷嬷。   郎中问了好些话,把了两回脉后,才起身对诸位道:“夫人虽有喜脉之向,但恐日子尚浅,小人暂且不敢直言报喜,还望夫人小姐见谅。”   张嬷嬷道:“不妨事,先生还请十日后再来,这些日子,我们会照顾好大少夫人。”   玉颜问:“先生看着,能有几成把握?”   郎中应道:“七成,只因大少夫人多年不孕,我们见过一些妇人因此忧思过度,患假孕之症,起初瞧着都是喜脉,但过些日子便暴露了,空欢喜一场。”   只听外头四夫人嚷嚷:“好了没,喜脉不是最容易看的吗,你到底行不行,不行找你师兄来……”   玉颜忙道:“先生勿怪,我送您出去。”   看着玉颜和郎中离去,七姜坐来床边,拉着大嫂的手说:“一定是的,十天眨眼就过去,到时候把宫里的太医也请来,一准没错。”   子淑看了眼边上的妹妹,想着玉颂也不小了,便毫不避讳地说:“我们搬出去后,哪怕最开始那几天不安定,心里也比过去在家的每一天都快活,成亲多年,竟不曾像如今这般恩爱甜蜜,特别是……”   见大嫂嫂欲言又止,玉颂捂着嘴偷笑,机灵地跳下床,拉着张嬷嬷跑了。   “小丫头也长大了。”子淑笑着嗔罢,继续对七姜道,“在家时,我因害怕母亲,且她经常半夜找我,乃至你见过的,会径直冲来我们的卧房,我真是放不开也享受不了,你哥也不尽兴,渐渐的,我们都没了兴致,互相不再勉强。”   七姜点头:“我明白我明白,我要是摊上这样的婆婆,怕是光看到展怀迁就烦了,哪里还能做那些事。”   子淑说:“七姜,即便有了身孕,我依旧不想回家里来,但母亲一定会抢孩子,我和你哥没为你和怀迁做过什么,我本没有资格求你,但是……”   七姜不等大嫂嫂说完,就爽快地笑道:“包在我身上,你和大哥若不愿回家来,就不回来,我和怀迁一定不让婶婶去抢你们的孩子。”   但子淑还有顾虑,说道:“玉颜顺利嫁入司空府后,母亲在家中便落单了,我和你大哥本该赡养母亲,却将她丢在本家,由你们来照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且不说我们自家人彼此不在乎,实则怀逍在衙门里,在朝廷里,也会惹人非议,这事儿过不去。”   七姜好生厌烦:“他们怎么那么爱管别人家的闲事呢。”   子淑说道:“哪怕官不大,也要为民做表率,平常百姓家这些事,旁人的确管不着,可怀逍好歹也算朝廷的人,他若不孝不义,就当不了官。”   七姜说:“那就别当官了。”   子淑苦笑道:“一家子人,不还是要连累大伯父和怀迁吗?”   此时四夫人闯了进来,急躁地问:“到底有没有,你们一个个都不回话什么意思,眼里还有没有人了?”   七姜说:“再等十天才能诊断,您耐心等一等吧。”   四夫人嗤笑:“我说呢,若是有了,早嚷嚷出来,我看是没指望,你就是下不出蛋的母鸡。韩子淑,你最好有命怀上,不然十天后,我照样扒你的皮,拐跑我儿子,挑唆我们母子分离,你这毒妇,就该被乱棍打死。”   七姜上前瞪着四夫人,霸气地说:“我来京城头一件事,就是去衙门打官司,那儿的规矩我熟。婶婶,你若非要和大嫂嫂过不去,咱们就上衙门掰扯掰扯,究竟是大哥和嫂嫂不孝,还是你不慈,别忘了甄家是怎么输的,我不信这是世上,虐.待儿媳妇还有理了。”   四夫人如今一无所有,光脚不怕穿鞋,往边上一坐,冷笑道:“爱怎么告怎么告,不赡养寡母,你们还有理吗?我这辈子什么都没了,指不定还能活几年,可你们二十郎当的,你们要搭上一辈子的名声和前程,我可拦不住也不想拦。”   七姜说:“那么放印子钱呢,婶婶,听说进去了,先打板子再审案,上一回堂打一顿板子,好些人没等判下来,就被打死了。”   四夫人一下站起来:“你胡说什么呢?”   七姜怒色道:“您在庙里做那些勾当,还当外人不知道,满京城都传遍了。”   四夫人说:“是啊,满京城就我一个人做吗,你们只管告去,害得展玉颜嫁不了司空府,我可不会替她哭,你们去陪她后悔吧。”   七姜怒道:“你这是和老太太一样,为了一己私利,不惜与儿女共沉沦。”   四夫人瞥了眼七姜,哼笑一声:“小丫头,到底是吃了京城的米,喝了京城的水,如今说话也会拽文了。”   七姜扑上来,一把揪紧四夫人的衣襟,威胁道:“要不,你就悄无声息地死去吧,你活着对谁都没好处。”   四夫人大叫:“你疯啦,你怎么动不动就要人死,你这丫头太歹毒,我做什么了,我连话都不能说了吗?”   七姜怒道:“你们这样的人,除了生死还有什么怕的,其实连死都不怕呢,死都要拉上垫背的。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折腾得所有人都不痛快,这世上没人对不起你,全是你自找的。”   四夫人挣扎着推开七姜,气得眼眸猩红:“小丫头片子,不过是你运气好,找了好男人找了好婆家,我这辈子可没对不起谁,偏偏我要眼睁睁看着其他女人爬我男人的床,我还要给他们养孽种,谁来心疼我,谁来可怜我,我做错什么了?”   七姜一怔,竟是无话可说。   四夫人指着她们道:“你们一个个嫁了好男人,就以为世上的女人都好命吗,我可没有,凭什么我没有,既然我没过过好日子,谁也别想太平。” 第268章 展敬忠动怒   这叫嚣声传到屋外,本高高兴兴和张嬷嬷在一起的玉颂,面上顿时失去了光彩。   “二姑娘,别放在心上,多少年了都这样。”张嬷嬷带着小姐走远些,温和地说,“您若伤心难过,岂不是趁了她的心意。”   玉颂说:“她并没有养我,是哥哥姐姐照顾我,是大伯父的粮米养活我,她只是每天打我骂我。”   “二姑娘……”   “张嬷嬷,我娘是个好人吗?”   “四老爷的姨娘,比我们大房的强多了,她是正经纳的妾,爹娘做主,四老爷和老太太做主,她没得选。”   玉颂说:“我知道,对嫡母不公平,她怨恨我娘,我并不怪她。”   张嬷嬷道:“这世道的女子都不容易,本不该互相为难,四夫人的确委屈,可二姑娘,奴婢敢拍着胸脯说,姨娘是个好人。至于您,是大老爷最疼爱的侄女,是太师府的二小姐,您要挺起腰板来,您就想,这世上千千万万的人,只有四夫人一个待你不好,若是反过来,只有四夫人待您好,其他所有人都不好,那还活什么?”   玉颂眼眸一亮:“是,大伯父大伯母,还有哥嫂姐姐们都待我好。”   张嬷嬷笑道:“随她说什么去,咱们过咱们的,高高兴兴的。”   这番话,回到观澜阁后,七姜听张嬷嬷又说了一遍,她感激地望着嬷嬷说:“母亲一定是看准了有您在展怀迁身边他错不了,才放心丢下儿子去惜园,嬷嬷,谢谢您把我的相公教养得那么好。”   张嬷嬷乐不可支:“可不是嘛,奴婢就专给您养的。”   七姜叹道:“要是能回到刚开始,我一定不和你对着来,也不和展怀迁对着来,你看如今,我想见他都见不着。”   张嬷嬷不禁向门外望了眼,也不知道哥儿今日,什么时候能回家。   当年的大老爷,虽说与夫人十分恩爱,但夫妻俩也是聚少离多,哥儿刚满周岁,大老爷就领了使臣的差事,远远地去了藩外,一走一年半。   “少夫人,倘若公子领外差,咱们就收拾行李和他一起走,千万不要天南地北的分开,好不好?”   “那是自然的,除非我不要他了。”   此时,有下人来传话,大老爷回来了,正在秀景苑,要大小姐和二少夫人都过去。   毕竟是大伯子和小婶子之间,谈话有几个孩子在才合适,七姜便是不情愿也来了,和玉颜安静地坐一旁。   展敬忠衣裳也没顾得上换,还穿着官袍,喝了茶问道:“怀逍他们回去了?”   玉颜应话:“大哥说在府里不自在,眼下大嫂嫂身子弱,喜脉虽还没十分把握,也要当喜脉来照顾,便命我向您告罪,请大伯父原谅。”   展敬忠并不在意,只是吩咐:“挑几个本分老实的下人,送去伺候你嫂嫂,你哥哥嫂嫂家的花销,都从府里走。”   玉颜道:“这就不必了,大伯父,您让他们自己过日子吧,若有不足的地方,我会添补的。”   展敬忠颔首:“就依你们。”   这头话完说,四夫人知道该轮着她了,先发制人道:“大哥,您是真不打算管教儿媳妇吗,我们二少夫人今天,可又对我动手了。”   七姜问:“你伤哪儿了?”   四夫人怒道:“我真伤了哪儿,你还能有好?”   展敬忠道:“姜儿,不得放肆,不论如何你是晚辈,岂能对长辈动手,快给你婶母赔不是。”   七姜大大方方地坐着:“她不配,父亲,这事儿您别管,女人家的事,您不是一向都不管吗?”   四夫人指着七姜说:“大哥您听听,连您这个公爹她都不放在眼里,展家还有没有规矩,外人都在笑话我们。”   展敬忠不得不看向七姜,冷声道:“姜儿,给你婶婶赔不是。”   七姜淡淡一笑,起身整理好衣袖,扭头就走了。   “二嫂嫂……”   “大哥,您可都看见了?”   七姜走得潇洒,可心里有气,离了秀景苑,看什么都不顺眼,路边的花花草草被她踹了好几下,刚好展怀迁归来,远远看着就不对劲。   “姜儿?”他站定喊了一声,“那些花草又招惹你了?”   七姜回眸见他,脸上才有了笑容,飞奔过来,就会有人稳稳地抱着她。   “怪热的,回去再说。”   “父亲在秀景苑,你过去吗,他非要我给王氏赔罪,我没理他,甩脸走了。”   展怀迁笑道:“恶人先告状?”   七姜撅了嘴,她一委屈,展怀迁便心软,哄道:“我去处置,至于我爹,不会同你计较的,别放在心上。”   “那你去,我在外面等你。”   “先回观澜阁,可别踢花草了,人家没欺负你。”   目送七姜被张嬷嬷和映春带走,展怀迁才来见父亲和婶母,家里的事他都听说了,今日特地早些回来,本以为能遇上大哥和嫂嫂道一声恭喜,没想到他们还是回去了。   这会儿屋子里,只有婶婶的啜泣声,自然哭也不是真伤心,不过是一贯的伎俩。   “弟妹,言尽于此,这是我最后一次包容你。”展敬忠和气但严肃地说,“再有下一回,便顾不得怀逍和玉颜的体面,必定送你法办。”   “大哥……”   “哪怕不顾你的儿女,也想一想自己,真要后半生在大牢里度过?”   四夫人哀怨地看向众人:“可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们当差的当差,当家的当家,我呢?我为这家辛辛苦苦操持十年,你们说夺权就夺权,把我撂在一旁,任凭下人耻笑我,连娘家的人都看笑话,说我没用。二十多年,我给展敬义生儿育女,他负我,我为展家劳心劳力,你们负我,我做什么都错,我是不是活着就是错?”   玉颜问道:“母亲,那么除了放贷,您还想做什么?”   四夫人毫不客气地说:“继续让我当家,这十年你们过得不好吗,我保证不再去放贷就是了,其他的事,我管得不好吗?”   众人一时没有回应,四夫人继续道:“侄媳妇那性情,大哥您摸着良心说,至少五六年里,她能撑起这个家吗,玉颜转眼就要嫁了,去给司空府当家,这家里怎么办,就任他一盘散沙,又或是……大嫂嫂能回来?”   这句话,触怒了展敬忠,但岂能和女子计较,他冷声道:“自会有安排,当家的事,就不必你辛苦了。”   四夫人冷笑:“那便是您送我去坐牢,我也要活得自在些,往后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大哥,展家上上下下都对不起我,狼心狗肺的孩子我也不要了,今日侄媳妇说得好,咱们共沉沦吧。”   展敬忠看向儿子:“怀迁,去衙门一趟,让他们来带人。”   四夫人惊跳起来,吓得往后躲:“展敬忠,你不是说、不是说……”   展敬忠面无表情地起身,吩咐儿子:“命衙门立刻来带人,再将那些女眷聚集的寺庙封了,凡是有名有姓的都报上去,一个别漏。”   “大哥,大老爷……”四夫人慌了,手足无措地拉着女儿,“玉颜,快救救娘,你快说句话。” 第269章 这世道不是非黑即白   玉颜一时分不清状况,不知大伯父是真动了气,还是吓唬吓唬母亲,在她的立场更为难,一方面深知母亲不见棺材不掉泪,若无惩处,不会轻易改正,另一方面,她也盼着自己能清清白白嫁入司空府。   “玉颜,快劝劝你大伯,玉颜……”四夫人连声哀求,又追出来道,“怀迁你别走,怀迁你回来,婶婶再也不做那事儿了。”   可父子俩头也不回地往院门外去,眼见没了指望,四夫人尖声道:“展敬忠,你若害我坐牢,我就把这家里的事全抖落出去,谁也别想好过了。”   展敬忠停下了脚步,显然有所犹豫。   家中人口虽少,但事情从来也不少,王氏当家十年,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在她肚子里。   “父亲,有件事儿子一直没顾得上查,不如将婶母软禁在秀景苑中,待儿子去查明真相,我们再商议如何处置婶母。”展怀迁替父亲拿主意,说道,“婶母的行径虽可恶,还是要顾虑大哥和妹妹们,若能家规处置,关起门来,总好过宣扬出去,让所有人都难堪。”   展敬忠冷声道:“不能什么都不做,去告诉衙门,将那庙封了,再以我的名义,向各府发信函,告诫他们约束好自己的家眷。”   展怀迁领命:“儿子这就去办。”   见儿子离去,展敬忠回身来,示意玉颜上前,肃然道:“今日起,将你母亲软禁在秀景苑,但大伯父并非针对你的母亲,大伯父被你祖母纠缠了半辈子,家也散了,可你的一辈子才刚开始,不要重蹈覆辙,不要再被你的母亲纠缠。玉颜,长痛不如短痛,这世上值得丢脸难堪的事何其多,不必盯死在眼下,一时的荣辱,都会过去。”   玉颜欠身道:“大伯父放心,我都明白,您的养育之恩我尚且报不完,绝不会为了这件事怨恨您,哪怕今日闹得满城皆知,我也会坦然面对。”   展敬忠轻轻一叹:“有你们这些孩子,是列祖列宗对我们失望透顶,才将一切寄托在了你们的身上。”   玉颜摇头:“大伯父,人生在世岂能两全,您为国为民做的一切,是连大伯母都会为您骄傲的。”   提起妻子,展敬忠眼中的目光越发柔和,但现实的一切是无情残酷的,不过是靠着一纸婚书,苟延残喘着最后一丝夫妻缘分。   他抬头看向院内,吩咐道:“你安排吧,不许你娘再走出秀景苑半步,直到怀迁去查的事有了着落,我们再做处置。”   “大伯父,怀迁去查什么?”   “他不曾说明,之后你问他便是。”   展怀迁要查的,自然是玉颂生母的死因,但眼下,他要先去办父亲交代的事。   随着太师府的信函分发至各府,这日傍晚,大大小小的官员前来太师府请罪。   令人意外的是,本以为会被展太师拒之门外,众人不过是来应个景,没想到所有人都得到了接待。   要知道,一些品阶低的官员,平日不上朝,不过在各司、各部、各衙门的关卡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那般当差,若无例外,一辈子也见不到宰辅这般尊贵的大官,可今日,但凡来了司空府的,都如愿了。   虽说各家女眷,少不得因此受家规责罚,可做出违反律法的事,受罚也是应该的,那般巨额的利息,每一个铜板都沾着人血,实在要不得。   前院热热闹闹,各级官员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眼瞅着天要黑了,听说太师府门外的路才松动了些,七姜站在院门下嘀咕着:“他们是不是堵着,展怀迁进不来了?”   话音才落,展怀迁就从另一个方向走来,显然没走前门,从马厩那儿绕过来,不论如何,见到相公七姜就高兴,欢喜地迎上前,两口子手牵着手回到房中。   展怀迁又累又热,捧着酸梅汤豪饮一大碗,七姜拿着团扇为他散热,一面伸手就解开他的衣襟,说道:“我原本觉着,娘就你一个儿子挺好,万一兄弟姐妹多又不和睦,我这日子也不消停,可现在又觉得,若是多几个哥哥弟弟,能分担一些事,你也不会这么累了。”   展怀迁笑道:“将来继承家业,咱俩坐床上数银子,你猜还累不累?”   七姜不屑地说:“谁稀罕,我如今也是有俸禄的,咱们能养活自己。”   展怀迁道:“就你那点俸禄,在京城够干什么的?”   七姜不以为然:“不够干什么,朝廷难道还让人喝西北风吗,日子怎么过都是过,钱多有钱多的麻烦,钱少有钱少的乐子,别人我不知道,我一定能把日子过好。”   “那是自然,我们少夫人多能干。”展怀迁说着话,已脱得只剩下中衣,实在太疲倦,只想歇一会儿再去沐浴,便歪在炕头舒了口气。   七姜坐来一边,轻轻摇着扇子,展怀迁安逸地摸着她的手说,“已经派人去找雁珠和朱嬷嬷,姨娘的死因,姑且查一查,未来几十年,可不能再由着婶婶兴风作浪害了玉颜。”   七姜说:“我知道,四夫人已经被软禁了,是父亲的命令。”   展怀迁点头:“原本是要送去衙门,但她威胁父亲,若是坐牢,就把家里的事都说出去,我见父亲犹豫,就提议先软禁在府中,待我去查可以让婶婶不敢再嚣张的真相,再做处置。”   七姜皱着眉头问:“她能说什么,什么事值得父亲忌惮,无非是母亲的事、萧姨娘的事,还能有什么,难道若是她杀了姨娘,她还到处嚷嚷?”   展怀迁道:“若不是姨娘呢,万一,是老太太?”   七姜的背上一阵恶寒:“她有什么非要让姨娘死的理由,姨娘不是她给你四叔纳的吗,为什么?”   展怀迁叹气:“婶婶敢威胁我爹,她必定知道些什么,但这是她的救命符,我们撬不开她的嘴,只能自己去查。”   七姜生气地说:“我今天曾有一瞬间同情她、可怜她,当她说我和大嫂嫂都嫁了好男人,就以为全天下女子都这么好命时,我真是挺难过的,至少在她做错事前,的确一次又一次被辜负、被欺负。”   展怀迁坐起来,搂过七姜道:“这都与你不相干,怎么犯起愁来,不要难过。”   七姜说:“我真是明白了,这世道不是非黑即白,对与错也不是绝对的,谁又有资格去审判他人,真能把一切都分得清清楚楚,善恶也好,对错也罢,那都不是个人了,我觉着那样的人才更可怕是不是?” 第270章 除非你活一百零六岁   展怀迁早就发现,七姜时常会有一些对世事更深的思考,且看似粗鄙的话,往往说中要点,她能自我发问,并自我回答,她从善如流,又不轻易被人左右。   这要是从小念书,有名师大家指点,必然能成一位了不得的人物,自然这是往好了想,也可能因此被束缚被封印,成了个普普通通只是会些文墨的姑娘。   七姜这天然本我的智慧,是展怀迁无比珍惜的,他也渐渐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要放下说教的傲慢,放下引导的自负,他并不比七姜强多少,相反能从心爱之人的身上学到的更多。   “对于四夫人,在娘家的风光,是她活着最后的指望,可如今被夺了权、断了财路,娘家人一面吸她的血,一面又将她踩在泥里,她怎么能不疯呢。”七姜正经地说道,“可是面对一个疯了的人,我们怎么做才是对的,若要同情她、放纵她,给予她最后那一点乐子和尊严,就会有更多的人受伤害,可反过来,她诉说那些委屈痛苦的时候,我又会心软。”   展怀迁拿过七姜的团扇,轻轻扇风,劝慰道:“慢慢说,怎么还急出汗了,别急,我听着呢。”   七姜缓缓呼吸,靠在他怀里,说道:“你和娘一样,娘也这么哄我。”   展怀迁道:“可见你多容易着急,叶郎中说你天生肝火旺盛,果然不假,姜儿,咱们要保重身体。”   七姜问:“肝火旺盛的人,身体不好吗?”   展怀迁严肃地点头:“会引起诸多病症,最残酷地说来,肝火太旺导致身体虚耗过度,原本你能活百岁,但因此可能……”   七姜连连摆手:“我才不要活百岁,我不要。”   展怀迁笑道:“还有人嫌命长的?”   七姜不是玩笑,正经地说:“除非你活一百零六岁,不然我孤零零的有什么意思?”   展怀迁心头一软,将她亲了一口:“那你也不能先走,别丢下我。”   七姜笑了:“咱们这点年纪,说这些话,老天爷会不会生气?”   展怀迁摇头:“谁知明日事呢,彼此有个交代不是挺好,不过也不必再提起来了,哪有人盼着死的那天活着。”   七姜笑道:“你倒是少有的,谈起生死不忌讳,我被我娘狠狠揍过一次,就是我说到了死,也许那天她心情本来就不好吧,那是我娘唯一一次真打我,可惨了。”   展怀迁心疼地将她搂在怀里,说道:“我本来也忌讳,但见你不在乎,我就跟着不在乎了,往后想说就说,不会有人揍你,有我在。”   七姜心满意足地点头,安逸地靠在展怀迁身上,接着说道:“老太太年轻时被你的太祖母折磨,四夫人被你四叔辜负又被老太太欺负,她便接着虐.待大嫂嫂,这一代代的恩怨呐。母亲但凡不是司空府大小姐,不是连贵妃都看她三分薄面的地位,怕是在老太太跟前,活得比大嫂嫂都不如。”   展怀迁说:“倘若姨娘不是四夫人下的手,我们就没道理继续软禁她,放她出去,又该和玉颜过不去,司空府纵然大度,可玉颜如何面对家人。”   七姜坐起来,说道:“我有个法子,但好像挺缺德的。”   展怀迁不禁笑:“你能认清自己,倒也不容易。”   七姜扬起拳头要打,但也舍不得,只小猫儿似的轻轻捶了一下:“我说正经事呢。”   展怀迁立时正襟危坐:“娘子请说。”   七姜道:“不如,把玉颜过继到咱们大房吧,照世俗的规矩,四夫人往后就不能仗着自己是娘,缠着玉颜给她添麻烦了。”   展怀迁说:“这法子缺德倒不至于,毕竟婶婶她太过分了,但不近人情是有些,外人瞧着,就是咱们欺负四房孤儿寡母,不体面。”   “我也知道不体面,才说有些缺德。”七姜无奈极了,着急起来,“怎么办呢,就没有什么,能让自己心安理得,又再不给玉颜添麻烦的法子了吗?”   展怀迁怕她又急上火,好生哄劝后,起身给七姜倒茶。   但见张嬷嬷从门外进来,一脸沉重地说:“哥儿,前门传来消息,就刚才,瑞王府走水了。”   不等他发问,映春又进来,说道:“二公子,大老爷传话,让您过去呢。”   展怀迁问:“官员们都散了吗?”   映春晃着脑袋:“奴婢不知道呀,要去前头打听才行。”   展怀迁转身来穿衣裳,拾掇整齐后,便往父亲这里来。   此刻,展敬忠还在前厅接见那些涉案妇人家的官员,见到儿子,镇定地说:“瑞王府走水,你带上姜儿替为父走一趟,问候郡主是否安好,瑞王府若住不得了,可迎郡主到家中暂住,已经有人张罗下去。”   在场的官员,品级都不高,但展怀迁自知年轻,对诸位礼遇三分,他们也是客客气气,还不忘向太师大人夸赞几句。   展敬忠敷衍后,便催促儿子出门,展怀迁明白眼下不宜多说什么,唯有领命退下。   而他来这里的路上,已经有人传话到观澜阁,等他折回来接妻子,七姜早早穿戴齐整,带着映春出来了。   夫妻相见,展怀迁道:“郡主若不嫌弃,我爹要安排她来家中住,不过我看她多半不会来。”   七姜说:“先去看看,不知怎么个情形,玉颜说那可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宅子,可别都烧了。”   “你觉着,是谁干的?”   “晋王?”   “若是瑜初的苦肉计呢?”   “她图什么?”   展怀迁摇头:“猜不透,眼下是敌是友也分不清,只有一件事是明了的。”   说着话,夫妻俩已经到了宅门外,他小心搀扶妻子上车,满眼骄傲地笑着:“你想救她,这件事,错不了。”   七姜顿时来了精神,一股子劲道冲上脑门,朝廷大事她不懂也管不了,可是救一个年轻姑娘远离皇权争斗的死局,她还能试一试。   “再多缠几次,她一定愿意和我好。”上路后,七姜信誓旦旦地说,“等她欠了我大人情,就不好意思再惦记你,也不能再那么骄傲地随口对我说起来,休想再膈应我。”   展怀迁好奇:“她对你说了什么?”   七姜嫌弃地瞪着他:“这一个就够了,别过几年又冒出什么郡主小姐,我真要翻脸了。”   不久后,展怀迁一头雾水地哄着自家小霸王到了瑞王府,才靠近些就闻到了焦灼气息,待下了马车,只见满目疮痍、浓烟呛人、酷热无比,里头还有地方在烧,已经救不过来,若不来一场暴雨,只能空等着宅子烧完。   “郡主呢?”展怀迁问门外狼狈的侍卫们,“郡主没出来?” 第271章 烧完了才好   “在那里……”七姜眼尖,看见了远处一群人,拉着展怀迁便找过来。   果然,瑜初郡主被围在中间,身上裹着毛毯,看湿透了的长发不难判断,她身上也被浇了水。   展怀迁开门见山地说:“郡主,请移驾寒舍,王府火势已然回天无力。”   呛人的浓烟叫人眼睛流泪,七姜被展怀迁用湿布蒙了口鼻依旧止不住眼睛疼,方才还能看清这头的人,就多待了这么片刻,泪流满面啥也看不清了。   “郡主,此地不宜久留,请速速移驾……”展怀迁话音方落,远处策马而来一队人,浓烟下虽然看不清脸孔,可这架势,与那日在校场出现时一模一样,是晋王。   “瑜初?瑜初?”   晋王翻身下马,就往人群里闯来,侍卫、下人们纷纷散开,展怀迁下意识地将七姜挡在了身后。   “皇兄……”   “瑜初,你怎么样?”   然而晋王嘴上问着话,眼睛却瞥向火场,冲天火光将这里烧得酷热无比,火光之下本该亮如白昼,但因浓烟阻挡,什么也看不清。   “为何无人救火?”晋王大声怒问,“京城的水龙队呢?”   瑜初应道:“皇兄,救不过来,眼下他们只能控制火势不再蔓延,回、回天无力……“   一旁,形容模样比郡主还狼狈的老嬷嬷,依靠着小丫鬟,嗓音沙哑地说:“王爷,火势太猛,能把人带出来已是不易,莫说救火,逃命时我们连一件首饰都来不及拿。”   晋王不禁握了拳头,低头看向瑜初,那满眼的质疑,连浓烟也藏不住。   “咳咳咳……”   却是七姜剧烈的咳嗽打破了僵局,她很辛苦,面上的布已然被烘干,不管事了。   晋王淡淡地看了眼,便道:“走吧,皇兄带你回府。”   瑜初不自觉地看向七姜,七姜模模糊糊看不真切,但仿佛能感受到什么,脑筋飞转,便开口道:“王爷,太子传旨命我们夫妇接郡主到太师府暂歇,您看如何安排才好?”   “太子?”晋王显然不信,举目环顾四周,“太子的消息,如此灵通?”   七姜道:“这是自然,这世上还有谁能比得过皇上和太子呢?”   这一句虽放肆,可晋王无力反驳,被生生噎住了,这小丫头的嘴,厉害得很。   展怀迁抱拳道:“王爷,浓烟呛人,您也不宜在此久留,保重身体要紧。”   晋王不屑地嗯了一声:“那就将郡主暂交付你们照顾,待我禀明太子,再做安排。”   听这话,七姜立刻上前,向晋王福身行礼后,就搀扶瑜初,往自家马车的方向去。   瑞王府附近酷热难当,连马儿都跑得飞快,只想速速逃离,七姜陪着瑜初在马车上,展怀迁骑马在车外护驾。   随行还有年迈的老嬷嬷,带着个小丫鬟,一老一小互相支撑着,已然精疲力竭,坐在车门边一动不动。   王府外太热,连瑜初的头发都烘得半干,这会儿比起火场,周身渐渐凉快,她和七姜不约而同地长长吐气,总算缓过来了。   “什么都烧没了,真好……”瑜初捂着帕子咳嗽了两声,眼睛没看七姜,但显然是在与她说话,“从此我也不必顾虑什么,横竖都烧没了。”   “郡主,太师府虽不如王府,还是能让您过上不错的日子的。”七姜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最近学着玉颜他们说话带成语,可也闹了不少笑话,这几天都不怎么敢开口。   瑜初却笑了:“也许是我心里看不起你,听你规规矩矩端着那般说话,心里就反感得很,听大白话才觉着真诚些。”   七姜不在乎,说道:“妾身想说什么便说什么,若不能讨郡主喜欢,也只能说声对不住了。”   瑜初咳嗽了几声,七姜便递上水袋,他们出门匆忙,没来得及如平日那般预备精致的茶水,但一口水还是有的。   “不知什么人用过的东西,不脏吗?”瑜初嫌弃地皱眉,摇头道,“也太不讲究了。”   七姜笑道:“这要是还在火海里,您喝不喝,你还嫌弃吗?”   瑜初别过脸,学着七姜的口吻说:“我这不是出来了?”   七姜大大咧咧地笑道:“你们怎么都爱学我说话?”   瑜初睁大眼睛:“谁来学你?”   只听车外有动静,七姜挑起帘子,展怀迁便引马靠近,说道:“下雨了。”   当一行人回到太师府,雨势渐大,伴着轰隆雷声倾盆而下,下人们打着伞预备迎接郡主,可瑜初下车后,却只身走入雨中,任凭雨水扑打在身上。   “郡主,进了门也能淋雨。”七姜上前来,说道,“我们家里也在下雨,您不用特地在这儿淋雨。”   瑜初一脸尴尬,目光掠过周遭乌泱泱打着伞的展家下人,冰冷的大雨下,她羞得脸上滚烫,巴不得将云七姜的嘴缝起来,小小年纪的丫头,怎么那么损呢。   七姜却灿烂地笑着,将瑜初遮在伞下,一手搀扶道:“郡主,家里都预备好了,进去吧。”   瑜初没有坚持,也未挣扎,完全跟着七姜走,大晚上看不清前方的路,进门后不知道被带去了哪里,只是一路前行,直到在一处宽敞干净的院落前停下。   展玉颜带着下人,早已等候在此,行礼道:“恭迎郡主,大伯父因是男眷,今夜不宜前来相见,还望郡主恕罪。”   七姜嚷嚷着:“别顾着客气,先请郡主沐浴,这又烤又淋雨,别落下病才好,你们赶紧来伺候,再来两个,去照顾郡主的老嬷嬷。”   瑜初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群人簇拥着送走了。   但她自幼被人服侍惯了,倒也不在乎是陌生人还是怎么,只要都是女子,伺候着更衣沐浴并不会令她难堪,反倒是这家的下人,训练有素、谨慎小心,不多嘴不多看,规规矩矩做着他们的本分。   这一头,展怀迁跟进来,见七姜在院门下弓着身,边上的玉颜一手打伞,一手为她拍背顺气,他心里着急赶紧跑来,果然,七姜正咳得厉害。   “被烟呛着了?”   “嗯,难受……咳咳。”   玉颜道:“你们出门后,我就让嬷嬷预备清肺汤,二哥,郡主这里有我,你们先回去喝两碗汤。” 第272章 什么都可以利用   将郡主交付玉颜照顾后,展怀迁便带着七姜回观澜阁,这丫头才淋雨病了一场,咳嗽刚好些,实在后悔带着她去火场,这一下呛着,夜里又睡不安生了。   可七姜不在乎,离得远些了,便拉着相公的胳膊躲在伞下说:“这火是郡主自己放的。”   展怀迁问:“她亲口告诉你了?”   七姜道:“不是,可她自言自语说什么,烧完了才好,从此不必再顾虑什么,还有她神叨叨地跑去淋雨,我觉着八成就是。”   展怀迁谨慎地问:“你怎么接的?”   七姜得意地笑:“我没接,就当没听见,把话岔开了。”   “姜儿,做得好……”又一次的惊喜,展怀迁眼里藏不住的光,“该怎么夸你才好,我怕是再也不会遇见比你更聪明机灵的姑娘。”   七姜皱起眉头:“你还打算遇见谁,这天底下比我聪明机灵的人多的是,可你就别惦记了,谁也别去遇见。”   “是,谁也不遇见,我家小醋缸又翻了。”展怀迁一把搂过七姜,将她严严实实地挡在伞下,安然送回观澜阁,交给张嬷嬷照顾后,才匆匆去见父亲。   瑞王府那头,另有下人守候,一波波消息传回来,虽然雨水浇灭了大火,但已经来不及,整座王府烧成了废墟,什么也不剩下。   “老爷,二公子,属下判断,这场大火必是人为造成,这几日京中虽未下雨,也绝非天干物燥的季节,不该短时间内引起如此巨大的火势,据周遭人描述,仿佛一瞬间整座王府各个角落同时开始燃烧,毫无预兆。”   展怀迁问:“可有伤亡?”   下属禀告道:“回公子的话,说来有趣,连贵妃娘娘赏赐给郡主的仙鹤、孔雀都及时飞走,在附近街巷被找到,正躲雨呢,王府下人皆无伤亡。”   展怀迁示意他先退下,只剩下父子二人后,便转述了七姜听见的话。   “晋王来时神情急躁,眼看王府付之一炬,他眼底仿佛是失去了什么。”说起方才的场景,展怀迁向父亲道,“恐怕,瑞王府里有什么东西,在这场大火里化为灰烬了。”   展敬忠道:“晋王妃之死,兴许让瑜初郡主看清了一些事,她该为自己和家族的后路着想,她是个聪明的姑娘。”   话音才落,大院嬷嬷领着映春进门,展怀迁心头一紧,以为七姜出了什么事,好在映春只是代替少夫人传话,提醒他别忘了太子那一头。   见儿子打发了映春,展敬忠问:“殿下怎么了?”   展怀迁道:“当时晋王要带走郡主,七姜便说是太子命我们代为照顾,才将郡主顺利接回来,她怕我忘了,怕回头太子接不上晋王的话。”   自然展怀迁早就派人去传消息,并且以他和太子的默契,即便太子一无所知,也一定不会被晋王看出端倪。   展敬忠笑道:“姜儿这孩子,很是聪明机灵,将来陈家女儿若有成为皇后的那日,姜儿会是她的智囊,能帮她对抗来自朝廷和后宫的压迫。”   展怀迁道:“儿子虽也这么认为,可又不愿她卷入纷争,只想她快快活活地过日子。”   展敬忠语重心长地说:“除非你也抛下一切,远离朝堂远离京城,怀迁,你们夫妻一体,姜儿那孩子心里什么都明白,她接纳了这桩婚事,接纳了你,她就已经想好了未来要过什么日子,你就不要擅自替她做主了。”   “父亲,您有没有擅自替……”   “什么?”   话到嘴边,展怀迁咽下了,他已经答应七姜,哪怕不放下期盼父母重修旧好的执念,也不再做任何会影响他们做出选择的事。   “父亲,郡主所住的院子,已经和我们这里隔开,男眷男仆都不得靠近。”展怀迁直接无视了自己才说一半的话,继续道,“儿子打算与太子商量,过几日便将郡主接入宫中,能免去许多麻烦。”   展敬忠道:“在那之前,让姜儿再想法子靠近郡主,我要知道两件事,一来,郡主如何避开朝廷耳目出现在京城,再者,此番为何纵火。”   展怀迁很是不满:“父亲,姜儿与郡主尚未真正亲密起来,也未曾立下信任,您的要求,太强人所难。”   展敬忠道:“让姜儿尽力便是,结果不强求。”   离开父亲的书房,遇见大厨房的下人来送饭菜,展怀迁不禁问:“什么时辰了,老爷才用晚饭?”   大院嬷嬷说道:“哥儿,这不是来见老爷的大人们才刚散,十几二十号人呢,老爷怕是说得嗓子都干了。”   展怀迁想起这一茬来,轻轻叹气,父亲身在官场,对于朝政从没有一丝一毫的松懈,今日闹的本是婶婶的笑话,可他却抓着机会,让那些原本一辈子都没机会见他的人,得以见上一面。   在父亲这儿,关乎朝廷的事,没有什么是不可利用的,他会要求姜儿去接近瑜初郡主,也不值得奇怪了。   出了院门,刚好见下人打着伞送怀逸回来,展怀迁站定了说道:“每日往返多辛苦,不如你就住在文仪轩,下雨也不耽误事了。”   怀逸说:“父亲太冷清了,二哥,我也想住在大姐姐那儿,可是想到父亲一个人孤零零的,就不忍心。”   展怀迁摸了摸弟弟的脑袋:“好孩子,是二哥疏忽了。”   怀逸问:“哥,郡主要在我们家住多久?”   “不会太久,怎么了?”   “我在学里听人提起,郡主此番上京神出鬼没,恐怕另有隐情。”   展怀迁严肃地问:“你们这些小孩子,都议论些什么,实在太放肆。”   怀逸忙道:“我只是听,二哥,我从不多嘴。”   展怀迁无奈:“也罢,自她踏入京城,便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学堂里那些孩子,家中少不得也会提起。怀逸,在外谨言慎行,父亲和哥哥不怕你惹祸,但你未来还有仕途要走,莫让人在你年少时留下什么把柄,要爱惜自己。”   怀逸抱拳作揖道:“是,弟弟谨记。”   兄弟俩别过后,展怀迁再次来到瑜初所住的院落附近巡查,玉颜早已安排下人手,将此地与家眷们隔开,每日十二个时辰皆有人轮岗,不敢有半分怠慢。   短短一个时辰内,安排下这么多的事,展怀迁也不禁替甄家可惜,原本有个能为他们撑起门庭的儿媳妇,他们不仅不珍惜,还往死里虐.待,而一想到打仗的那两年里,玉颜在甄家受的苦,他没来由地连父亲也怨恨起来。   “真就是,什么都不管……”   展怀迁忽然就生气了,虽然在回观澜阁的路上,自我消化了这股抱怨,七姜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情绪,等下人都散了后,温柔地问:“怎么了,是朝廷的事不顺,还是什么,怀迁,你不高兴了。”   展怀迁都不记得,过去无人安抚自己时,那些不愉快和委屈是怎么熬过去的,如今有了七姜,他满心的依赖,只有自己最明白。   “玉颜多能干,我们来回一趟接人的工夫,就把家里的事都安排妥当。”展怀迁道,“这么能干的儿媳妇,甄家……”   七姜摸了摸他的心口:“别气,往后那家人死绝了也与我们不相干。”   展怀迁道:“可我还怨父亲,他怎么就不闻不问,不然甄家何来的胆子。” 第273章 我还是不是少夫人?   难得见展怀迁有情绪浮躁的时候,七姜便不再说什么,只静静地陪在他身边。   毕竟是对父亲多年的不满,展怀迁尚能够自我安抚。   渐渐冷静下来,他也意识到,不仅仅为了玉颜不平,勾起他这股子怒火的,是父亲轻描淡写地,就要七姜去接近瑜初套话。   七姜笑道:“可我缠着郡主,本来就这目的,父亲也不算太过分。”   展怀迁不悦道:“你愿意是一回事,他怎么就能毫无顾忌地支使你,他考虑过你的安危,考虑过我的感受吗,母亲若是知道了,他又……”   七姜一下下摸着相公的心口,只软乎乎地笑着,也不多话。   “我怎么冲你发脾气了。”展怀迁愧疚地说,“好好的,竟是冲着你大呼小叫。”   七姜凑上来,亲了他一口:“我不在乎,你是心疼我,再说了,我又没招惹你生气。”   展怀迁将她搂在怀里,闭上眼睛轻轻晃了晃,内心的踏实和满足渐渐将浮躁驱散,他说道:“事已至此,你若愿意就去试试,但千万小心,你也看见了,郡主是能下狠心有魄力的人。”   七姜说:“套话什么都不难,怕就怕来不及,兴许等你们知道了郡主怎么上京的,晋王的大部队都到了。”   展怀迁道:“若是上万人的队伍能隐匿无踪,那不是人都是鬼了,但两三千人要藏匿行迹并不算太难,且只要能打开城门闯进来,两三千精兵逼宫足以。”   七姜抬起头问:“京城守军,还打不过两三千人?”   展怀迁耐心解释:“到时候可不仅是兵力对抗,朝堂势力的对抗才是重中之重,若是朝廷大员纷纷倒戈,将皇上孤立,再多的守军都能成为叛军。姜儿,历朝历代推翻了多少皇权,将来有时间,我慢慢讲给你听,我们眼前遭遇的这些,根本就不算什么。”   七姜眼眸轻轻一转,好奇地问:“若真是郡主放火,你猜她烧了什么?”   展怀迁分析道:“或是与晋王有关,或是可以助他夺取皇权的东西,但若是先帝遗诏之类,几乎不可能,哪怕先帝真有此意,也躲不过我爹和司空府的眼睛,不可能有什么遗诏存于世。”   “还有什么东西,能帮晋王登基?”   “或许还能反过来想,想想什么能折损当今的威名和天命。”   七姜不懂:“天命?”   展怀迁说道:“何为天子,为君者威服天下,除了政绩仁德,更重要的便是让百姓相信他是天命之子,是老天爷决定的事。”   七姜笑道:“也就你们自欺欺人吧,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山高皇帝远的,谁当皇帝真的不在乎,只要春耕秋收能顺利,吃饱穿暖过太平日子,一天换一个皇帝也和我们不相干。”   展怀迁是信的,莫说一辈子也见不到皇帝的普通百姓,他们这些当大臣的心里也都明白,什么天命之子,不过是好听的说辞,谁还能当真呢。   “但这反过来,可以成为攻击皇上的把柄,不是天选,就没资格当帝王。”展怀迁正经道,“你不在乎,我也不信的事,对于皇上和皇权却至关重要。”   七姜问:“能有什么东西呢?”   展怀迁一时也想不到:“外祖父一家是更早就辅佐了当今的人,后来多了父亲,最重要的那几年里父亲一直在皇上身边。若是父亲都算不到的事,那就要再往前推算,是父亲不曾经手的事。”   七姜笑道:“再往前,我们都还没生出来呢,别想了,想想将来吧。”   展怀迁点头:“皇权之争、朝堂之争,永远不会休止,我们又何必在其中作茧自缚,把自己的日子过烦恼了。”   七姜高兴地说:“就是,好不容易来人世走一遭,怎么都要对得起自己才行,管他们呢。”   如此,把相公哄好了,便催着他沐浴更衣,张嬷嬷送来些饭菜,虽然时辰晚了,可孩子不能不吃东西,待展怀迁回来,两口子对坐用饭,有心爱的人在面前,胃口自然也好些。   只是快吃完的时候,福宝从前门过来,因淋雨不便进门,站在屋外说:“别庄传来的话,老太太不让送走清姑娘,闹得翻天覆地,那头的管事怕老太太有损伤,暂时把清姑娘留下了。”   展怀迁看向七姜:“什么时候的事,你对我说过吗,是不是我忘了?”   七姜歪着脑袋想了想:“我也不记得有没有对你提起,但的确我做的主,别庄也是我们展家的产业,她上官清凭什么吃我们的住我们的,又不是没饭吃的穷亲戚,这连接济都谈不上。”   展怀迁道:“眼下怎么办,那里的下人担不起责任,岂能眼睁睁看着老太太折腾,这人看来是送不走的。”   七姜说:“你们怎么总怕有人会真的以死相逼呢,都给惯的毛病,你们家老太太用这一招威胁了你爹几十年,叫我看,不是她手段厉害,是你们太蠢。”   “姜儿……”   “我还是不是少夫人,女眷的事我能不能做主了?”   展怀迁忙道:“能,怎么不能?”   七姜起身到门前,对福宝说:“告诉他们,收到消息三天内不把上官清送回家,我就把他们送回家,办不了差事,白吃闲饭吗?”   福宝问道:“少夫人,万一、万一老太太真的……”   七姜冷冷地说:“那就在当地找一家好的棺材铺,用最好的板材。”   福宝吓得呆住,张嬷嬷赶来说:“傻小子,这话可不许乱传,说让他们送清姑娘走就是了,还愣着做什么,传话去。”   说罢,张嬷嬷跟着七姜进来,好生道:“您这话传出去,外头该说我们家没规矩,不孝可是大罪,少夫人,横竖他们一老一小在别庄也上不来,不如您就通融通融。”   七姜坚持道:“不行,我们展家可不能耽误上官姑娘的终身大事,她又不是丫鬟下人,我们老太太不缺人伺候,留她在身边算什么意思?”   张嬷嬷看向二公子,展怀迁摇了摇头,他知道,单就下药那事儿在七姜这里过不去,以她的脾气,没把上官清撕碎了,还是碍着律法的。   张嬷嬷担心道:“奴婢怕老太太真出了什么事,外头等着抓老爷把柄的人,一个个乌眼鸡似的。”   展怀迁说:“嬷嬷,再看看吧,不纠缠几次祖母不会罢休,暂时不会有什么大事。” 第274章 七姜气炸了   七姜随口问:“说起来,是谁答应把上官清送去的,上官家胆子这么大吗,若是能允许她去,何必多此一举将她们分开,还是上官家的人傻?”   展怀迁全然不知情,这会子是必定答不上来的,但张嬷嬷眼神稍有闪烁,本想敷衍过去,但被七姜看见,走到面前问:“嬷嬷,您有事瞒着我吧?”   张嬷嬷连连摆手:“没有的事,您说什么呢?”   展怀迁道:“嬷嬷,您就不会撒谎,您是不是知道什么?”   张嬷嬷看了看俩孩子,无奈地一叹:“听说是大老爷惦记老太太,怕她在别庄过得不好,就命人从上官家把清姑娘接去了。”   “父亲?”   “爹?”   两口子都很惊讶,七姜气得不行,叉着细腰来来回回地转悠:“他什么意思,自家儿子伤成那样,他都忘了吗,那一老一小吃什么亏了,我连个大耳刮子都没赏她们呢。”   展怀迁上前来劝:“姜儿别激动,冷静些,你又上火了?”   七姜气道:“这都不上火,不得憋死,不行,我要去找你爹理论,他怎么把人送去的,给我怎么把人撵回去。”   说着甩开了展怀迁的手,喊上映春替自己穿衣裳,不顾外头还下着雨,怎么都要出门。   展怀迁跟来,替七姜撑着伞,路上想开口劝说几句,奈何这小娘子的火气,比瑞王府的火势还大,雨水都浇不灭,父亲这次是真踩着她的底线了。   这一边,展敬忠用过晚饭后,便独自在书房,今日一下子见了那么多品阶低的官员,听说了各部、司、衙门间不为人知的琐事,令他有诸多的思考,这会子整理思绪,正将今日听说的一些事写下来。   忽听得门外有动静,不多时,嬷嬷便在门前说:“老爷,二公子和二少夫人来了。”   展敬忠道:“让他们进来。”   说罢继续低头书写,听见脚步声后,才问道:“这么晚了,什么事,下着雨还过来?”   “父亲,是您把上官清送去别庄陪伴老太太的?”   儿媳妇带着怒气的声音闯入耳朵,展敬忠的笔才停下来,抬起头看着他们,七姜一脸的怒气,几乎是瞪着自己,除了妻子和母亲,他可有些年份没见过不怕自己的人了。   展怀迁努力缓和气氛,说道:“父亲,表妹已在婚嫁之龄,多年来照顾祖母,七姜不愿耽误她的终身大事,要将表妹送回去。祖母不答应,与别庄管事起了冲突,他们怕祖母伤了身体,就妥协了,今晚刚传回来的消息,但我们又听说,是父亲做主送表妹去陪伴老太太。”   这番话虽是事实,可一板一眼说得七姜肠子都痒了,她就开门见山地问公爹:“您已经原谅他们了吗,已经忘记怀迁为了不被上官清得逞,把自己的伤口撕裂,反复发烧差点死了吗。大老爷,您是真糊涂,还是对谁都不在乎。不,你在乎,很在乎你的老娘,这才搬出去多久,你就放心不下了。”   展敬忠冷声道:“姜儿,你知道自己在和谁说话吗,你的父母是这样教导你的?”   七姜说:“是啊,我怎么忘了呢,您是老太太的儿子,您不就是老太太教导出来的吗?”   “姜儿……”展怀迁就差伸手捂她的嘴,只能半边身子挡住七姜,站在前头对父亲说,“我们来请父亲的示下,还是将表妹送回去的好,好让上官家早早为她谋婚事。”   展敬忠道:“你祖母初到别庄,处处不合心意,我才拨了清儿去陪她,也算有个解闷的人。清儿的婚姻大事不差这一年半载,但凡有好人家,提亲便是了,难道还要她自己出面,在别庄并不妨碍。”   七姜推开展怀迁,质问道:“就不怕她们又兴风作浪害人吗,大老爷,你的结发妻子在城外住了十年,你想过她会寂寞吗,你想过找谁去陪她吗?”   “放肆!”展敬忠一脸严肃,呵斥道,“姜儿,是不是没人教你规矩。”   七姜反问:“什么规矩,说话不算话是规矩吗,是我把她们分开的,现在你又给送过去,往后我这个少夫人说话还算数吗,这算规矩吗?”   展敬忠冷声道:“她们远在别庄,从此与家中不相干,无需你操心,这件事到此为止,退下吧。”   七姜问:“若是我非要上官清走呢?”   展怀迁见这架势不对,他总不能责骂父亲,唯有劝七姜:“我们退下吧,姜儿……再慢慢商量。”   七姜推开他的手,瞪着展敬忠道:“若有一日,母亲要回到这家里,我会拼死拦着她,因为你不配!”   展敬忠怒视着儿媳妇,又看了眼在一旁两头为难的儿子,朗声道:“来人!”   方才吵得那么大声,大院嬷嬷在外头早就听见了,尴尬地到了门前,小心翼翼地问:“老爷,您有什么吩咐?”   展敬忠道:“送少夫人去祠堂,罚跪两个时辰,让她好好清醒清醒。”   “父亲!”   “老爷,这么晚了……”   七姜并不惧怕,更不屑地说:“真可笑,上官清给你儿子下药,你动她一手指头了吗?大老爷,你这算窝里横吗,好像也不是,毕竟对着你老娘,你从来就没硬气过。”   展敬忠淡漠冷静地看着大院嬷嬷,说道:“少夫人若不去罚跪,你们所有人替她,阖府上下所有下人,替她罚跪。”   “你有病吧……”   “姜儿!”   展怀迁终于上手捂住了妻子的嘴,他太了解自己的父亲,也太了解七姜,脾气暴躁的小丫头,怎么斗得过这只朝堂的老狐狸,她沉不住气,这不是没几个回合,就失去了思路,只会发脾气。   “父亲息怒,郡主尚在府中,您若一定要在责罚姜儿,能不能待郡主离去后。”展怀迁克制内心的情绪,冷静地说,“儿子替姜儿向您赔不是,她年纪小不懂事,儿子会好好说她,请您收回成命。”   展敬忠冷声道:“那就带回去,好好教她规矩,上京以来闯的祸也不少了,连贵妃娘娘都敢公然顶撞,不知天高地厚,不知哪天就丢了小命,实在太放肆。” 第275章 我等娘给我出气   七姜从展怀迁手里挣扎出来,理一理衣襟衣袂,挺直背脊道:“大老爷说得对,这家里不能没有规矩,我说话不算话也就罢了,您说话要是再不作数,堂堂太师大人就不怕被人嘲笑吗?”   展怀迁放弃了阻拦,都到这份上了,还有什么可拦的,七姜心里的火发出来才好,憋着才真要憋出病。   展敬忠摇了摇头,冷声道:“迁儿,把你媳妇带回去,好好教……”   七姜毫不犹豫地打断:“我这会儿就去跪祠堂,跪两个时辰,我可不能让您也在下人面前失了威严。”   父子俩同时看向七姜,可人家眼神都不多给一个,转身就往门外去。   偏生来这家那么久了,只在刚进门的时候去过两回祠堂,且是下人带着没留心认路,七姜到了门外便大声嚷嚷:“祠堂在哪儿呢,来个人给我带路。”   书房里大吵大闹的动静,免不了会惊动怀逸,他站在长廊下朝这头张望,不知出了什么事,但听嫂嫂问家祠何在,便上前来说:“嫂嫂,我领你去。”   展怀迁从身后跟出来,呵斥道:“怀逸,退下。”   怀逸唬了一跳,不明白做错了什么,但不仅哥哥没好气,走近了才发现嫂嫂满脸的怒意,还不理会哥哥,抓了个丫头说:“走吧,领我去祠堂。”   展怀迁阻拦道:“姜儿,别闹了。”   七姜回眸瞪着他:“我闹?”   展怀迁很无奈:“我知你心意,知道你对我的好,可是……”   七姜冷笑:“我还对你爹好呢,难道要让一朝宰辅说话跟放屁似的吗,那就是我的不孝了。”   “姜儿……”   “别叫我,我烦透你们家了。”   七姜说着,拽了那丫头就往门外去,怀逸呆呆地站在一旁,好半天才出声:“哥……怎么了?”   展怀迁努力冷静下来,负手道:“没什么事,你早些睡吧。”   怀逸虔诚地说:“哥,我、我可以帮忙的。”   展怀迁看着弟弟,十三四岁正是心思活络的时候,想要被在乎,想要证明自己,他也是打从那儿来的。   只因父母分开,他要让两边都安心,不能放纵自己的情绪,外人都说他寡淡冷漠,谁又知道一个孩子,小心翼翼夹在爹娘之间的为难,他不愿弟弟再经历一遍。   “父亲把你上官表姐送去了老太太身边,你嫂嫂不答应,和父亲起了冲突,言语不敬,被罚去跪祠堂。”展怀迁道,“事情是这样,但详细的二哥没时间和你说,你嫂嫂眼下冲天怒火,我真怕她把祠堂烧了。”   怀逸很是体贴懂事,忙道:“哥顾着嫂嫂去吧,我会照顾父亲。”   展怀迁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便径直追着七姜去。   夜已深,静谧的院子里,瑞王府的老嬷嬷从自己的屋子过来,见郡主果然还没睡。   “嬷嬷怎么也不睡,你放心,这府里的下人都不错。”瑜初说道,“你有些年纪了,该保重才好。”   “郡主……”   “嬷嬷,这事儿你就带进棺材里吧,至于父王母妃跟前,我会解释,横竖这宅子早晚保不住,是我出生长大的地方,我不愿将来从我手里失去她。”   老嬷嬷眼含热泪:“郡主,您太不容易了。”   瑜初道:“没有的事,既然享受了荣华富贵,就该有这份担当,只不过我不想跟着晋王了,我还想有更好的前程,先过了这一关再说。”   老嬷嬷应道:“是,奴婢都听您的。”   瑜初道:“嬷嬷睡去吧,太师府比王府安生,你我都能做个好梦。”   老嬷嬷收敛情绪后说:“奴婢原本睡了的,听见窗外有人说闲话,仔细听了一耳朵,一时困意全消,便想来看看郡主。”   瑜初随口问:“什么新鲜事,还值得嬷嬷清醒起来?”   老嬷嬷道:“也不知怎么了,只听说这家少夫人被太师大人罚去跪祠堂,这大半夜的。”   瑜初同样提起了好奇心,问道:“云七姜吗?”   老嬷嬷应道:“只听说是少夫人,但这家里人口那么少,另一位早就不在府里,看来是云娘子不错了。”   瑜初却是一笑:“那丫头,就是欠收拾的,活该她罚跪。”   此刻,展怀迁赶到祠堂,七姜已经跪着了,虽是跪坐在蒲团上,但两个时辰也足够折磨人的。   “好了,我们回去,何苦和自己过不去,我爹不是真心要罚你,不过是震慑一番。”展怀迁劝说道,“看在我的面子上,姜儿,你这么跪着,我不心疼吗?”   “我就要跪着,让他欠我的。”七姜双拳紧握,气得发抖,“我是不愿离开你的,那就要和你这个倒霉爹当一辈子公媳,让他欠我的,下回有什么事我才能甩他脸上。”   “姜儿……”   “明早娘也会知道,我等娘给我出气。”   展怀迁说:“你这不是挑唆他们不和?”   七姜转过头,瞪着展怀迁道:“是我挑唆吗,先不干人事的是不是你爹,哪怕没今晚这事儿,你猜母亲知道了会不会生气,指不定明天又把萧姨娘接回来,找个借口说怀逸不能没有人照顾是不是?”   展怀迁无奈地说:“后面的话就过了,没有的事。”   七姜问:“那有了的事呢,我不和你吵,与你不相干,可我也是在护着你,你要是不领情就闭嘴,别让我急了连你也骂。”   “姜儿。”展怀迁严肃起来,“我们能不能好好说话,你总是一着急就冲动,方才被我爹几句话就激怒了,应对得毫无章法,只会挑衅发脾气,这样吵翻天了也是无用功。你对付甄家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你对郡主乃至贵妃,不是都很聪明吗?”   七姜说:“那可是你爹,是我的公公是自家人,原来对自家人说话,也要耍心机吗,你们不累我还累呢。”   展怀迁道:“不耍心机,我们心平气和些好不好?”   七姜从他脸上收回目光,瞪着香案上庄重肃穆的牌位,生气地说:“你走吧,我现在见你也烦,我知道你当儿子不容易,不能冲你爹撂狠话,我不生你的气,你让我自己静静。”   展怀迁拖过一只蒲团,盘腿坐下:“我去哪儿,我陪着你。”   七姜说:“那你就闭嘴,劝我的话一个字也别说,这件事我一步也不会让,上官清必须滚回上官家,不然就我走,我不做你们家的媳妇了。”   展怀迁没法子了:“好,明日我派我的手下,就是捆也把她捆回上官家,好不好?”   七姜转过脸来:“当真?”   “几时骗过你。”   “你要是哄我的敷衍我的,我就……”   展怀迁忽然凑了上来,彼此离得很近:“就什么?”   七姜眨了眨眼睛:“我、我就骂你,还能怎么样?”   展怀迁道:“再说什么不做我的媳妇的话,云七姜,我真会收拾你,你不能一着急,就总把我丢开,就不要我。”   七姜心头一软,红了眼睛说:“我还不是心疼你,那天的事,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他们。” 第276章 这家里的人不欠她   展怀迁搂过七姜,轻抚她的背脊:“消消气,别气出病来,谁说要原谅他们了。”   “那你明天就派人去?”   “派,我一会儿就传话去,好不好?”   七姜抬起头:“要是你也骗我呢?”   展怀迁冷下脸:“没完了是不是,要不我们俩亲自走一趟。”   七姜又伏进他怀里:“才不呢,那么热的天,她们可不配我走一趟。”   展怀迁轻轻拍哄:“能走了吗,夜深了,你在这里耗着,外头的下人也不能歇,没得招埋怨。”   七姜坚持道:“要不你爹来请我走,是他让我罚跪的,我偏不走,等我膝盖跪出淤青来,我要去给娘看。”   “那好……”展怀迁放弃了劝说,一下将七姜抱起来,不等她挣扎便道,“我没招惹你,你再闹,我可要生气了。”   七姜撅着嘴,索性往他胸前一靠:“我不走,你有本事,就抱我回去。”   展怀迁嗔笑:“还撒娇呢?”   说罢,抱着人就往外走,七姜反而舍不得他辛苦,出了祠堂便自己下地,两口子共撑一伞回观澜阁去。   大院里,怀逸得到消息,知道嫂嫂已经被二哥劝回,便来书房向父亲禀告。   展敬忠看着儿子,却问:“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怀逸应道:“二哥要我照顾父亲,这会儿没事了,我就去睡。”   展敬忠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目光又落回了桌上的文书。   怀逸欲言又止,犹豫了片刻后,向父亲作揖,便要离开。   “怀逸。”展敬忠忽然开口。   “是。”   “萧姨娘不在,你过得可还好?”   怀逸脱口而出:“若是儿子过得不好,您会把她接回来吗?”   展敬忠摇头:“不能,你若思念她,爹可以派人送你去相见,但你还有学业在身,耐心等正月吧,要以学业为重,这也是她的指望。”   怀逸答应下,但依旧一脸犹豫,展敬忠看在眼里,放下手里的东西,问道:“说吧,今晚被你嫂嫂气得够呛,也不怕再多什么事了,你我父子有个机会说说心里话也好,坐下说。”   “不是的,爹,我……”   “说吧,总不会像你嫂嫂那般气我。”   怀逸心跳得飞快,紧张地直搓手,可今晚机会难得,换个日子,他未必再有勇气。   “父亲,我娘,就、就是萧姨娘。”怀逸的声音微微打颤,“父亲,在您心里,她是什么样的人?”   展敬忠问:“想给你娘名分吗?”   “不不,儿子只是……”话至此,怀逸觉着也没什么可怕的了,他镇定下来,问道,“父亲,我娘是用了卑劣的手段靠近您,才生下我的是不是,是老太太安排她出现在您身边的吗?你们总是避而不谈,我所知道的也是下人或外人的闲话,我想听一次实话,就这一次,从今往后,儿子再也不提了。”   既然如此,展敬忠便不再遮掩,道:“老太太与你嫡母不和睦,她不敢对抗司空府,不敢对你嫡母做什么,就安排了你娘给我下了药,才有了你。”   怀逸握紧拳头,紧张地说:“那您、您没担心过,也许我、我不是您的……”   展敬忠打断道:“这样的事若要质疑,连当今是不是皇室血脉都可以一问,你若因此纠结烦恼,爹不会拦着你,你不愿做我的儿子,我又稀罕什么呢?”   怀逸慌地跪下了,紧张地说:“父亲,我不是这个意思。”   展敬忠道:“爹不瞒着你,对你娘我毫无感情,在我眼里她只是伺候你的人,爹很在乎你,但对于她生下你,我并不感激也不厌恶,只能说,命运弄人。你将来若有出息,好生接她到身边赡养,若不然,别指望我或是你兄长,这家里的人不欠她的,你能明白吗?”   怀逸说:“是,这些话嫂嫂早就教导我了,我心里很明白,但姨娘是儿子的生母,儿子心里总还有几分执念,如今知道了过去的事,也知道了父亲的态度,我能想明白了。”   展敬忠问:“你嫂嫂教你什么了?”   怀逸说:“儿子没对您提过吗?”   展敬忠摇头:“也许是爹忘了,你先起来,原本我们父子难得有这般说话的时候。”   怀逸起身后,将嫂嫂说的那番话又说了一遍,末了道:“父亲,您不必担心我,我娘的事,我能想明白,不然还有嫂嫂和姐姐开导我。”   展敬忠认可了,便催儿子早些休息,看着怀逸离开,又想起七姜那些话,想起她方才公然骂自己是不是有病,当公爹的却不生气,反而笑了出来。   “小丫头片子……”展敬忠含笑念了一声,打开一旁的信函,很快,眉宇间的笑意渐渐散了,严肃地默念,“过了今秋,但愿能有几年太平光景。”   一夜过去,隔日天晴,七姜早起就听张嬷嬷念叨,说清早买菜的下人从外头回来,他们特地跑去看了眼瑞王府,烧得啥都不剩,外墙都倒了,看进去光秃秃的一片,断壁残垣,惨不忍睹。   不论如何,那也是郡主的家,七姜不至于幸灾乐祸,梳妆打扮整齐后,与玉颜汇合,便来向郡主请安。   瑜初却是一夜安眠,上京以来,睡得最好的一晚,睁开眼神清气爽,还感觉到了饥饿,七姜和玉颜来时,她正在用早饭。   “一起坐下吃吗?”瑜初一面说着,一面打量七姜,毫不客气地戏谑,“听说少夫人昨夜罚跪了,瞧着不像有事。”   七姜笑道:“妾身年轻莽撞,难免做错事说错话,长辈教训也是应该的。”   瑜初说:“你们要不坐下,要不就走吧,我难得吃一顿安生的早饭。”   七姜大方地坐下了,笑道:“郡主,鄙府的厨子还行吧。”   瑜初说:“你不必端着说话,我听着烦。”   玉颜没敢坐下,在一旁道:“郡主,马车都已备下,随时恭送您进宫,另外王府的下人都已妥善安置,等待之后的安排。”   瑜初笑道:“你可真能干,从起火到我来你们家,短短一两个时辰,什么都安排好了,这会子连我家下人都安置好了?”   玉颜欠身道:“为郡主效力,本当如是。”   瑜初看向七姜,七姜眉眼弯弯地一笑:“郡主,我笨手笨脚不会做事,可我能陪您解闷。” 第277章 我又欠你一份人情   然而三个姑娘还没正经说上话,前门就有人禀告,一些王侯和官邸的下人被派来询问,女眷们要来探望郡主,但不知太师府如何安排。   瑜初淡淡一笑:“到底是太师府,便是那些王爷们,也不敢轻易来打扰。”   七姜道:“郡主说笑了,是我们家沾了您的光。”   瑜初低头吃东西,随口说:“怕不是沾了我的晦气。”   七姜闻言,便起身和玉颜站到一处,瑜初抬头见了,无奈地一笑:“罢了,我们说不到一处,你们预备,我吃过饭就进宫。”   姑嫂二人应下,退出去后,才想起外头的人如何打发,但见王府的老嬷嬷跟了过来,和蔼恭敬地说着:“外头的人,就交给奴婢吧,已经叨扰府上诸多的事,不敢再添麻烦了。”   玉颜谦和道:“嬷嬷言重了,能侍奉郡主是我们家的荣光。”   几句客气的话后,各忙各的去,过了半个时辰,瑜初要动身进宫,七姜和玉颜再一同送到门前。   “进宫做什么呢……”站在马车下,瑜初忽然满心厌烦,这会子她一个皇室的人都不想见。   虽说自家还没到了能恃宠而骄,不将贵妃放在眼里的地步,但瑞王府的确不必讨好什么人,这是她的底气。   瑜初转身问二人:“你们愿不愿陪我去王府看看?”   玉颜道:“是,我们在宫门外迎候您,再一同前去王府。”   瑜初摆手:“不必了,现在就走,我不想进宫,皇上或是贵妃要说什么,无非那几句话,懒得去听,就让我家嬷嬷代劳。”   七姜大方地笑道:“那就请郡主上马车,等府里再套一辆车,妾身和妹妹就跟上。”   瑜初提起裙摆上车,一面说道:“上来吧,我不愿等,立时就走。”   姑嫂俩眼神交汇,彼此点了点头,便依序上车,规规矩矩地坐着,马车宽敞,她们三人分坐一边,隔得也远。   “这是太师府最宽大的马车吗?”   “是,平日里只有大伯父出远门才会用上,但郡主放心,一应内饰坐垫靠枕,都已经换了新的。”   瑜初四下打量一番后,目光落在七姜的面上,戏谑道:“怎么你们家的事,都是姑娘打点,你这个嫂嫂,堂堂少夫人,平日里就混吃等死?”   七姜笑道:“世上的人都会死去,若能混吃等死,那可是天大的福气,多谢郡主赐福。”   瑜初早就知道,这小娘子的脸皮比城墙还厚,又偏偏不是那厚颜无耻之人,她必定有目的而来地靠近自己,一切不过是为了达到目的的隐忍,怕是这会儿撵她下车让她跑着跟上,她也会照办。   不久后,一行人靠近了瑞王府,此处已被朝廷戒严,但挡不住前来围观看热闹的百姓。   从坍塌的围墙处能看见府内的光景,瑜初看在眼里,仿佛自身不着寸缕被人窥探,羞耻和厌恶的心,叫她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七姜瞧见了,便与自家下人言语几句,再去找负责守卫的衙差头头,很快,太师府的下人找来了布匹,和衙差们一起,将那些坍塌的围墙遮挡起来。   此时,瑜初已进了门,静默地站在废墟之前,一言不发。   七姜和玉颜在她身后,忍耐着刺鼻的气味,亦是满面沉重,谁能想到,不久前玉颜才滔滔不绝地讲述关于这座宅子的传说,转身就这么烧完了。   “再原样建起来,要多少日子?”瑜初忽然发问,然而她直挺挺地站着,周遭并无人对话,不知她是自言自语,还是问身后的某一人。   七姜不懂这些,自然接不了嘴,玉颜略知一二,和姜儿眼神确认后,便道:“回郡主的话,快则一两年,能建成王府原先的亭台楼阁,但若细心琢磨,至少三四年,一草一木且需时日生长,您若说一切都恢复原样,十年也不算多。”   “这么久?”七姜很小声地问玉颜,“不就是建个房子?”   玉颜摇头,示意她别多话,但见瑜初转过身,嫌弃地看着七姜:“没见识了吧,还当是你们家的茅草房吗,随便堆一堆就能住人。”   在玉颜听来,这话带着羞辱了,她随时准备开口为七姜争辩几句。   但七姜有目的而来,和昨晚质问展敬忠不同,她这会儿什么都能忍,绝不是一两句话能被惹怒的。   “郡主,看来您很关心我,连我们家曾经住茅草房您也知道。”七姜笑着说,“但那也是旧闻了,早在皇上赐婚前,我爹娘就把日子过起来,哥哥嫂嫂成亲时就有了一间瓦房。”   面对云七姜的心大,瑜初无话可说,而这一片废墟也没什么可看的了,至少在晋王眼里,他想要的东西,已然灰飞烟灭。   “走吧,气味难闻极了,叫人恶心。”瑜初说罢,径直往门外去,然而登车时,赫然见不远处坍塌的围墙被布匹遮挡,那些聚拢的百姓也终于散去。   又太师府的下人走向七姜,回话道:“少夫人,临时找来这些布,先挡一阵,小的已派人另寻雨布来,更结实耐用。”   七姜点头:“你们盯着便是,别给衙差大哥添麻烦,有什么事先来回我。”   瑜初看向围墙那头,又看向七姜,是自己方才的悲伤难过落进了她眼里吗,还是云七姜天生细致温柔,能感受并体谅旁人的心情?   不论如何,瑜初很感激,本是自己也能做的事,但她拉不下脸,她必须表现得无所谓,必须端着她的骄傲。   “多谢了……”回程的马车上,瑜初开口道,“我又欠你一份人情,你说吧,想要什么回报?”   七姜眼眸轻转,指了指边上的玉颜,又指向自己:“郡主,您是说欠我人情吗?”   瑜初别过脸,故作不情愿地说:“大雨天的马车,还有那些遮挡围墙的布,多谢你了。”   七姜正经欠身道:“郡主,都是小事,我们……不是朋友吗?”   瑜初皱眉:“你也配和我做朋友?”   七姜满不在乎地笑道:“郡主,妾身好歹有诰命在身,还是太师府嫡长媳,我估摸着,是配的。”   姜儿这死皮赖脸的纠缠,让玉颜禁不住笑出了声,自知失态,忙向郡主告罪道:“家嫂性情活泼,并非有意冒犯,还请郡主多包容。”   瑜初却问道:“展太师真放心娶你嫂嫂这样的儿媳妇,将来当家做主?”   七姜说:“您看,这不是昨晚才罚跪,可惜父亲眼下懊悔也来不及了。”   瑜初摇了摇头,轻咳一声后,挺起背脊道:“就这会儿,在这马车上,云七姜,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停车后,就什么都不算了。” 第278章 用你来祭奠晋王妃   玉颜紧张地看向七姜,怕她真问出些什么,毕竟郡主随时可以反悔,而七姜暴露了就再无法遮掩,她们还不是朋友,不过是七姜死缠烂打。   此刻的七姜,可不是昨晚被展敬忠轻而易举就激怒的小媳妇,她是算计着郡主来的,心里的算盘时时刻刻都在拨动,不能急功近利,不能得意轻狂。   “我们没什么要知道的……”七姜一脸迷茫地看着郡主,“您为什么总这么问呢,郡主,我们才认识没几天,我能有什么事儿非要问您。”   瑜初恼道:“展玉颜说,你要以真心换真意,可在我眼里,你丝毫没有坦率真诚,我已经纡尊降贵来让你发问,你还装腔作势什么劲?”   七姜长眉纠结,为难地看了看玉颜,收回目光后说:“一定要问吗?”   瑜初点头:“问吧,你问什么,我都告诉你。”   七姜想了想:“郡主,您、您生辰是哪一日?”   “云七姜?”   “郡主息怒,不是您说问什么都行吗?”   “云七姜,你装什么糊涂,不就是想知道,我如何上的京,想知道我和晋王有没有瓜葛?”   七姜顺着就跪下了,玉颜也离了坐,这马车宽敞,足够二人并排,只是难免颠簸,被震得一颤一颤,姑嫂则俩异口同声请郡主息怒。   瑜初冷声道:“你们毫无诚意,是怕在我跟前败露,怕我出尔反尔吗,我连王府都一把火烧了,还怕你们算计我什么?”   玉颜轻轻拉了拉七姜的衣袖,她举棋不定了,她指望七姜能自己判断。   七姜抬起头,严肃地说:“方才您提到一把火烧了王府,那妾身就问,您为什么要烧了王府。”   瑜初眼角带笑,俯身稍稍凑近了些:“你真是聪明的姑娘,这么一来,问的也是我说的话,我捉不到你的把柄。”   七姜是认真的:“短时间内偌大一座宅子烧成灰烬,若非天干物燥、狂风肆虐,并不容易做到,听说王府各处几乎同时起火,人为是必然的,但没想到会是您自己。”   “你们起来说话,我不过是个落魄王府的小郡主,比不得你们太师府的夫人小姐金贵。”瑜初这般说罢,又觉着不合适,便道,“起来吧,我们不是朋友吗?”   七姜和玉颜互相搀扶,坐下后,玉颜欠身道:“郡主,皇上势必会派人查纵火之人,若最后查到您身上来,您该如何交代?”   瑜初不在乎:“这不是你要操心的,瑞王府在京城本就一无所有,但这宅子将来旁落他人,我还是不甘心。”   七姜问:“皇上会收回赐给你们的宅子?”   瑜初摇头,说道:“皇上会过继宗亲子弟到我父王膝下,等那孩子继承了王府,王府就是别人家的了,多少人盯着我家这块肥肉呢。”   七姜说:“可您不是要招赘婿?”   瑜初轻笑:“不过是我一厢情愿,单是要皇上和宗室答应,就是一个难关,过不去的,我只是将一切可能都做了打算。”   七姜心里很难过,不禁道:“难得您身为郡主这般尊贵,真希望能比世间女子强一些。”   “强一些?强什么?”   “盼着郡主能和心上之人结为夫妻,而不是为了谁成亲,为了谁生子,盼着您能为自己的一辈子做主。”   瑜初很惊讶地看着七姜,世上女子大多循规蹈矩,不念书不识字,为的就是能由父母长辈来控制她们的意识,好让她们认定生儿育女是女子的天命,如同云七姜这般,该是打小就等着嫁人生子、孝敬公婆的,她从哪儿蹦出来这样离经叛道的想法。   她们虽然还不是朋友,可瑜初愿意有这样的朋友,以真心换真意,或许她可以赌一把。   “我烧的不是瑞王府,而是一些文书,自然你们要问,几封文书要用整座王府来陪葬,是不是太可笑了。”瑜初说道,“但只有整座王府化为灰烬,有的人才会死心,才会知道,它们不复存在了。”   七姜不做声,玉颜亦不开口,俱是安静严肃地听着,心里揣摩着这些话的真假。   瑜初继续道:“至于信函文书里说了什么,暂且容我不提,那本是我瑞王府的保命符。祖父离世时,曾交代我父王,以此作为筹码,可保将来不被晋王势力所威胁,到如今,是真的用上了。”   玉颜说:“老王爷作古已久,那时候晋王也只堪堪一个少年,老王爷何以预见未来?”   瑜初不屑地说:“你们终究是井底之蛙,难道不知道,比起晋王本身更强大的,是当年他父亲在军中的威望,和遍布全国各地的兵权。当年的二皇子何等风光,纵然你我都不得见,难道还不曾听父辈提起过?”   玉颜道:“所以,晋王也是傀儡?”   瑜初不禁多了几分欣赏,道:“你也不是太笨,一点就通,没错,晋王也不过是傀儡。”   七姜问:“背后的人是谁呢?”   不等瑜初回答,玉颜说道:“只怕背后十分复杂,皇上登基十七载,不会允许先朝庞大势力单独存在,于是他们只能拆并折损,以求留下命脉。如今晋王羽翼丰满,该是他们合并的时候,可分开十七年各自为营,如今该听谁的,怕是还没打明白。”   瑜初眼中露出喜色,毫不吝啬地夸赞:“展玉颜,我对你刮目相看,这才是太师府大小姐该有的模样。”   说罢,目光落在七姜面上,见她一脸期待的笑容,勉强说了一句:“你也不算太糟糕,还行吧。”   虽然说着很严肃的事,车内气氛截然不同,三个姑娘之间有了信任,彼此的戒心都放下了三分。   但事关生死,事关朝廷,还是要端着冷静克制,七姜不轻易发问,绝不把自己立于被动之地。   瑜初不经意看见车上备着食盒,目光只是停留了一下,玉颜看见了,便道:“郡主是不是饿了,车上有点心,您将就用一口吗?”   瑜初却问七姜:“对了,你后来怎么派下人来取食盒?”   七姜大方地应道:“您吩咐玉颜传话,这还不算太奇怪,可您会给我送香囊,简直没道理,心里觉着郡主是故意做得如此刻意,想告诉我什么。”   瑜初笑问:“告诉你什么?”   七姜道:“告诉我别再去王府。”   “这话我可是说了好多回,你不是照样回回都来?”   “那不一样,若是一样,您直接吩咐玉颜就是了。”   当时那份默契,瑜初如今想来依旧会很高兴,但又不得不笑着说出最骇人的话:“你要小心些,晋王打算用你来祭奠晋王妃,等你死了,他好撮合我和展怀迁。” 第279章 但愿你我,都能全身而退   七姜和玉颜都明白,郡主已然将底牌都亮出,就差明明白白地说,她早与晋王割席。   可她们不能轻易放开怀抱,不敢真正将瑜初视为朋友,这是个为达目的能一把火烧了家宅的人,她若发狠,谁又知道底线何在。   “吓着你了吧?”瑜初一手支着脑袋,玩笑似的问,“你信吗?”   七姜并不怕,勉强做出些表情,点头道:“妾身相信,害怕也是有的,但天子脚下,岂能容他乱杀。”   瑜初眼底露出几分难过:“可晋王妃就这么死了,除了嫁给晋王,她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然而皇权之下,尊贵的王妃也不过是一颗棋子,随时可弃。”   七姜的手,偷偷在袖子里握成了拳头,她要冷静,她明白那是展怀迁的罪过,她愿意百年后去阴曹地府和丈夫一同分担责罚,可现世里,她不能将展怀迁视作罪人。   马车就快回到太师府,瑜初挑着帘子看了眼,最后说道:“多多小心,接下来的京城,该是腥风血雨的,但愿你我,都能全身而退。”   转眼,一行人回到家中,在门前就遇见好些被派来问候郡主的各府下人,老嬷嬷疲于应付,连自家大管事都来帮忙了。   瑜初冷冷的谁也不见,径直回她住的院子去,七姜和玉颜互相松了口气,玉颜轻声道:“姜儿,我好怕你开口就问,但你果然不会叫人失望,大伯父和二哥哥知道了,必定夸赞你。”   七姜不屑:“别提你的大伯父了,我可不稀罕他的夸赞。”   话音才落,有下人匆匆找来,尴尬为难地说:“大小姐,您去秀景苑瞧瞧吧,四夫人哭天抢地地闹呢,大热的天,再这么折腾下去,真怕把自己闹出个好歹来。”   玉颜冷漠地说:“你们盯着便是了,除了上吊抹脖子不能够外,她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她闹不动了,自然就消停。”   “可是……”   “去吧,别到处嚷嚷,别让人轻易出入秀景苑,你们明白软禁是什么意思吧。”   “是是是。”   看着下人离去,七姜好生道:“玉颜,你不必顾虑我们的,她毕竟是你娘。”   玉颜凄然一笑:“她可从没把我当女儿,你放心,我有分寸。”   如此,姑嫂二人分开,各自回住处,七姜落单后,才有心思捋一捋方才发生的事,回忆郡主说的每句话,想到那句晋王要杀她,到底是有几分心悸,岂能真的不在乎。   “少夫人,奴婢老远就见您出神,真怕您走路绊着。”进了院门,张嬷嬷说道,“您没事吧,中暑了吗?”   七姜回过神来,应道:“不碍事,大热天的,嬷嬷怎么在这里等我?”   张嬷嬷说:“您出门没多久,司空府就来人,昨晚的事果然传过去了,大夫人惦记您呢。只因郡主在咱们府里住着,她不便过来,不然兴师动众的,外人瞧着也不合适。”   七姜小声念叨:“这里可是娘的家呀,罢了罢了……”   张嬷嬷说:“少夫人,您就不担心大夫人为了您和大老爷起冲突。”   七姜没好气地说:“那也是他活该,是我无理取闹吗,就该让母亲看清楚了,这样的人值不值得原谅他,连亲生儿子都不在乎。”   提起这茬,小娘子又生气了,气呼呼地进门去,将衣衫脱得只剩下中衣才觉得凉快些。   倒是这一气,将瑜初带给她的恐慌冲散了不少,就盼着展怀迁早些回来,好和他商量之后的事。   且说今日,是陈茵试穿大婚礼服的日子,虽然距离太子生辰还有月余之久,但一切事宜已准备了八九成,接下来皆是锦上添花,静待佳时。   层层叠叠的婚服,华丽而隆重,可时下酷暑,纵然殿内摆满了冰缸,也抵不住十几层衣衫在身的闷热,且闷热还是其次,几十斤的礼服穿在身上,陈茵的肩膀和腰都快碎了。   如同人偶般被摆弄了一上午,这会儿浑身僵硬,陈茵直挺挺地站在殿内,等待贵妃的驾临。   “好热、热……”尚未等来贵妃,陈茵已是越来越难受,感觉到渐渐喘不过气,忽然眼前一黑,重重倒在了地上。   “小姐、小姐……”   “快来人!”   殿外,太子散了朝会,惯例会来向母亲请安,到门前才知道,母亲去见老太妃了。   正打算走,听见里头一片慌乱,他进门来看,便见殿内一群人围着,陈茵被人从堆起的厚重衣衫间搀扶起来,但双目紧闭、不省人事。   他立时闯进来,宫女们下意识地让开,项景渊一把搂过陈茵,见她脸色惨白、汗如雨下,顿时怒道:“你们疯了吗,三伏天给她穿这么多?”   众人还没回过神,便见太子粗暴地扯开了那华贵的礼服,层层叠叠,陈茵仿佛柔弱的笋芯从厚重的笋壳里被剥出来,但随着身上的束缚卸去,她的呼吸终于顺畅了。   项景渊抱起孱弱的人,径直往母妃的寝殿来,命宫女将冰砸碎用棉布裹着,抵在陈茵的额头。   他守在床边,不断地为她扇风散热,直到太医赶来施针送药,陈茵才恢复了几分血气。   此时,贵妃从太妃殿中归来,进门见儿子守在床边,不禁露出了笑容,走近道:“你到底是在乎她的,这些年,为何要吓唬她嫌弃她?”   项景渊反问母亲:“此刻,您是不是应该更担心她的安危,中暑可大可小,今日如此炎热,试穿礼服就不能再等一等。”   贵妃淡漠地说:“男儿家岂能明白针黹女红的费时费力,礼服若有瑕疵不足之处,剩下的日子还不够她们赶工的。”   项景渊说:“那么一堆衣裳,少说二三十斤,这是要上战场的铠甲吗,母妃,能不能精简些?”   贵妃摇着团扇坐下,含笑道:“皇儿,你先回答我的话,为何这些年如此针对她,明明你心里在乎她。”   项景渊避开了母亲的目光,说道:“窦氏更招人怜爱罢了,陈茵的脾气您知道的,规规矩矩十分无趣。”   贵妃打量了一番儿子,颔首道:“那如今呢,看出她的有趣了吗?”   项景渊说:“是皇命不可违,是您的命令,我们必须遵从。” 第280章 儿子又如何?   陈茵苏醒时,听见了太子的声音,接着是贵妃,她无法判断自己是在梦境里,还是醒了没睁眼,偷偷用指甲掐了掌心,疼得很真切。   “你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母子之间有误会有隔阂,在所难免,母妃也是从姑娘家来,我在你这个年纪时,最不愿意听长辈的话。”   是贵妃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淡定骄傲,可这位曾经被陈茵仰慕崇敬的人,如今是她最不愿见到的。   “但你要明白,母妃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的东宫之位,再无其他。你不必自以为是地来问我,有没有考虑过你的感受,这是你的命,你要为天下而生,你要为江山社稷而生,你从来不属于你自己,也不属于我和你父皇,你属于天下。”   多么激情豪迈的言语,可每一个字,都将项景渊生而为人的权力压垮,同时,贵妃也放弃了母亲的身份,倘若她膝下无子,她也会同等对待另一个太子,是不是她的儿子,有没有母子情分仿佛都不重要。   陈茵忽然失控地睁开眼,她想的是,若有一日与项景渊生下孩子,二十年后的自己,难道也会为了朝廷为了江山,这般逼迫自己的儿子吗。   “茵儿,你醒了?”   项景渊的脸,很快就到了眼前,果然不是梦。   陈茵动了动脑袋,为了掩饰自己方才听见那些话,又疲倦地闭上了眼。   贵妃走来床边,问道:“茵儿,若有不适,你要说出来,太医才好为你诊断,大婚在即,千万不能病倒了。”   即便不亲切,这也是一句关心的话,旁人听过便罢了,偏生当事人心里积压太多的幽怨,如同方才母亲进门,惊讶自己对陈茵的在乎,而全然不顾榻上人的死活,此刻亦如是。   在项景渊听来,陈茵的康健仅仅是为了大婚,她自身的好歹并不重要。   “母妃,我送她回住处。”太子说着,就将陈茵抱了起来。   “小姐她衣衫不整……”苏尚宫着急地捧来毯子,要给陈茵盖上些。   “命人前路开道,所经之处皆面壁阖眼,谁还能看见?”太子却呵斥道,“盖什么,她还不够热吗?”   苏尚宫少见太子如此急躁,但此刻都是为了陈家女儿,她心里还挺高兴的,便放下毯子,命人前方开路,另撑起一把大伞,好一路为殿下和陈茵遮阳。   “母妃,我们先过去了……”   “慢些走。”   虽然母子间的话没说完,还颇有几分不欢而散的意思,可贵妃不在乎,这俩孩子能好起来,只要是对太子前程有益,在她眼里都是好的。   如此,项景渊抱着陈茵一路往她所在的殿阁去,虽然路边经过的太监宫女都面朝宫墙回避,可这么大动静,发生了什么很快会传开,近日来,关于太子与陈家女儿重修旧好的话,早已传得沸沸扬扬。   “你、你累吗?”陈茵看着太子的汗水顺着脖子淌下来,她用衣袖擦了擦,彼此眼神交汇,她又慌忙避开,说道,“我自己能走。”   “少说话,这会儿放你下地,你连站都站不稳,更别说走路,中暑是大事,能要了你的小命。”项景渊冷冷地说着,将怀里的人轻轻掂了一下,能抱得更稳些。   “我没事的,我……”   “身无三两肉,谁会抱不起你,还是操心你自己吧。”   苏尚宫打着伞在一旁,将这些话都听了去,顺利到达陈茵的殿阁后,料想太子并不愿见到自己,便早早回来了。   宫女们正在收拾大婚礼服,贵妃随手拿起一件翻看,见她归来后便道:“还是精简些,二十多斤背在身上,到那日又该闹笑话了,我原想华丽隆重,却忘了衣料合着刺绣一起,是有分量的。”   苏尚宫笑道:“您的心意,小姐是明白的,殿下他也只是心疼姑娘罢了。”   贵妃问:“他们路上说些什么没有?”   苏尚宫高兴地说:“小姐关心殿下累不累,殿下呢,只在乎小姐好不好,娘娘您放心吧,错不了,他们是真和好了。”   贵妃揉了揉额头,叹道:“可我又好奇,他们凭什么和好,那一晚究竟说了些什么。”   苏尚宫问:“您是担心与殿下有了隔阂?”   贵妃摇头,无奈地一叹:“我怕他与皇上生出误会,母子间能有什么事,可他与皇上不仅是父子,更是君臣,伴君如伴虎,儿子又如何。”   此刻,陈茵已回到自己的寝殿躺下,太医赶来诊视,宫人们将一缸一缸的冰搬来,殿内清凉如初秋,十分惬意。   “小姐若有呕吐晕眩等症状,务必传话至太医院,眼下看来没有大碍,静养几日便好,你们随我去抓药。”   项景渊站在屏风后,听太医向宫女们交代了这些话,转身来到床边,陈茵下意识地扯了被子,避开他的目光。   “礼服我会再与母亲商议,哪怕我们成亲时天气凉快了,二三十斤的衣衫压在身上,你连路都走不了。”项景渊嫌弃地问道,“你不会拒绝吗,她们层层叠叠在你身上加码时,你不会说不好吗?”   陈茵淡淡地说:“殿下,我还不是太子妃,皇上连诏书都没下。”   项景渊道:“圣旨后日颁布,因此你快养好身体,不然还要人代你领旨吗?”   “后日?”   “明晚母妃会送你出宫,后日一早在家中接旨,随你祖父父亲进宫谢恩后,就继续留在宫里。”   陈茵很是厌烦,问道:“为何非要将我留在宫里?”   项景渊说:“你有怨气,别冲着我来,可不是我把你关在这里,自然,我替你问过苏尚宫。”   陈茵摇了摇头,苦笑道:“苏尚宫是娘娘的人。”   项景渊道:“你自行判断,苏尚宫说,熬过这些年的寂寞和压抑,往后就不会觉得宫里的日子难过,至少成为太子妃后,你拥有了权力地位,会比现在过得好。”   陈茵听这话,不禁笑了。   项景渊微微蹙眉:“这话的确可笑,但你小时候在宫里的光景,与如今天差地别,总该让你明白些深宫的无奈,当然了,我并不赞同。”   陈茵摇头:“我是在想,姜儿若听见这话,会怎么说。”   太子没好气地说:“想她做什么?”   陈茵道:“姜儿一定会说,为了让饭好吃些,就先去吃一口屎吗?”   项景渊大窘:“你一个姑娘家,说些什么?”   陈茵反问:“难道苏尚宫的话,不是这个道理?” 第281章 殿下,多谢了   项景渊恼道:“就算是这个道理,你也不要学得云氏那般言语粗鄙,你可是将来的皇后,母仪天下之人。”   陈茵翻身背了过去:“但愿我能活到那一天。”   “怎么又活不下去了?”   “生老病死谁知道呢,窦良娣本该富贵的命,不也是早早香消玉殒。”   太子道:“好好的,提她做什么,人都不在了,你我都尊重些。”   陈茵自觉不妥,真诚地说:“是我不好,不该将已故之人随意挂在嘴边,但我并无恶意,只是悲观了些,何止窦良娣,还有姑母。”   太子无奈地一叹,问道:“若是明日送你出宫后,不再接回来,你能高兴些吗?”   陈茵一下翻过身来,苍白脸上短暂绽放的笑容和光芒,叫项景渊很是珍惜,顿时心就软了。   “娘娘会答应吗?”   “替你争取,若不成也怪不得我。”   陈茵想要坐起来,却被项景渊推着又躺下,说道:“老实歇着,中暑不是儿戏,一会儿该吐了,该头晕了。”   “殿下,多谢了。”   “谢什么,我还没求得母妃答应。”   四目相对,陈茵满眼的期盼,看得项景渊毛躁起来,说道:“别给我施压,真是的……”   陈茵依旧欣喜地笑道:“殿下,就全指望您了。”   项景渊起身徘徊了几步,嫌弃又无奈地瞪了眼后,便转身离开,回祥英殿办这件事。   这日傍晚,展怀迁忙完差事准备回家时,被太子派人找去,还以为宫里出了什么事,没想到太子竟然为陈茵求得离宫的机会,直到大婚前,她可以住在自己的家中。   这是七姜也会高兴的好消息,他速速回到家中,要与心爱的人分享喜悦,不料七姜却冷静地说:“这阵子外头不太平,宫里兴许更安生些,自然茵姐姐必定盼着出来,我也为她高兴。”   展怀迁瞧着不对劲,收敛情绪,坐到七姜身边,温和地问:“怎么了,郡主为难你了吗,还是我爹又……”   七姜捧了他的手,抚过那些习武握剑留下的茧子,将一切都告诉了相公,连带晋王要杀她来祭晋王妃的话,也都说了。   “别怕,我说过,纵然没这件事,盯着我爹的势力,也时时刻刻不愿我们家好过。”展怀迁安抚道,“怕是怕不完的,姜儿,不要被他们吓到。”   七姜说:“我白天还不怎么怕,倒是你回来了,才有些矫情。”   展怀迁心疼地捧着她的脸颊:“不怕,我不在家中时,也安排了人保护你,他们时时刻刻都会在你身边。”   七姜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四下看了看,把展怀迁逗乐了:“傻丫头,只是保护你,绝不会冒犯你。”   七姜撅着嘴窝进他怀里,咕哝道:“都是你不好,你就一点不愧疚,为什么那么狠心呢,那么……”   展怀迁从容地说:“做之前,我就料想了一切后果,现在后悔愧疚又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好好地保护你。”   七姜抬起头:“我不怕,你别惦记我。”   展怀迁将额头抵着七姜的额头,温和地说:“有我在,什么都别怕。”   彼此温存了片刻,七姜就惦记起正经事来,问道:“你派人去送上官清了吗?”   展怀迁应道:“一早就去了,他们脚程快,两三天就能有消息,答应你的事,我岂能不去做。”   七姜说:“对了,你爹还没回来,也没人传话,不知道去哪儿了。”   展怀迁说:“离宫时,他还在皇上的书房,此刻就不知道了。”   说着,起身到门前,唤来福宝,命他去打探大老爷的消息,同时有玉颜派来的人回话,道是郡主已用过晚膳,一切安好,请兄嫂放心。   “郡主今日夸了好几回玉颜,我都忍不住想,玉颜出嫁后,家里会不会被我弄得一团乱。”七姜倒了茶水递过来,说道,“司空府就好了,大舅母很快能享清福了。”   展怀迁喝了茶,说道:“大不了请哥哥嫂嫂回来,请大嫂嫂帮你一起。”   七姜摇头:“那算什么,家业不给人家,干活做事倒惦记着,不厚道。”   说罢,掰着手指数一数日子,笑道:“我已经托了济世轩,隔几天就去探望嫂嫂,盼着能有好消息,展副将军,你就要当叔叔了。”   展怀迁却不言语,满目暧昧笑意地看着她,看得七姜脸上微微发烫,害羞地推开他:“你少来,我还小呢,娘不答应。”   她转身要走,被展怀迁从身后搂住了,嬉闹了一番才不再挣扎,安心地靠在他怀里。   “怀迁,我能和郡主做朋友吗?”   “你想吗?”   “不知道,但我有些可怜她,又说不上来可怜什么。”   “姜儿,你很谨慎,没有问那些话是对的。”展怀迁说道,“事到如今,已经没有暴露不暴露的顾虑,但你的目的是将郡主从皇权斗争中救出来,那你就不能寒她的心。今日你若将想知道的都问了,郡主是否回答你我不敢确定,但我相信,她一定就失去了你这个朋友。”   七姜很是赞同,问道:“待将来太平的日子,能告诉她这些事吗?”   展怀迁颔首:“那时候,一切都不同了,不必再有顾虑。”   “我听你的。”   “可我觉着,郡主未必将那些东西烧了,我能这么想,晋王也一定会怀疑。”   七姜转过身,好奇地问:“能威胁到皇上的东西,能是什么?”   展怀迁说:“血脉、又或是弑君叛国的罪证,必须是足以撼动皇位的大事。”   七姜紧张地问:“皇上不是先帝的儿子?”   展怀迁道:“这不可能,司空府绝不会冒险扶持来历不明的皇子,至于先帝的死,年迈衰弱、不治而终,那也是大臣们,连同我爹和外祖父、舅父们一起见证的。”   七姜随口说:“要不就是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不对啊,晋王的父亲,那位二皇子不是死在战场上吗?”   展怀迁微微皱眉,夫妻俩对视,彼此心里同时想象出了一个了不得的故事,但那么多年过去了,当年他们都还没在这人世间,那是一段连父亲都未必知道的过往。   提起展敬忠,离宫后,在宫门外见到特地等候他的司空府下人,且不是岳父舅兄想见他,而是妻子。   坐车前往岳父家,展敬忠心里隐隐地不安,昨夜的事必定传过去了,翎儿那么宠溺七姜,势必要给儿媳妇出气,天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可又有些高兴,至少有个机会,能让他们夫妻相见。 第282章 她难道不孩子气?   司空府门前,梁嬷嬷早已等候,展敬忠一路无语地跟着来到妻子的院门外,将进门,他终是忍不住问:“今日可有事发生?”   梁嬷嬷欠身道:“老爷,奴婢就不绕弯子了,为了少夫人罚跪的事。”   展怀迁叹气:“还真是疼到骨子里,不过是说了她几句,也难怪那丫头嚣张,有婆婆撑腰的儿媳妇,能不嚣张吗。”   梁嬷嬷笑道:“老爷,夫人没生气,只是想和您聊一聊,如何教导少夫人。”   “翎儿没生气?”   “少夫人是小孩子,难道夫人也……”   展敬忠一时硬气起来,但还是很轻声地念了句:“她难道不孩子气?”   屋子里,送饭菜的下人刚摆好碗筷,正要退下,见太师大人进门,纷纷退让到一旁。   “这么晚了,你还没用饭?”   “想着你没用饭,特地预备的,宫里不留饭吧。”   边上的丫鬟捧来水盆,展敬忠洗了手坐下,何翊翎却道:“将外袍脱了吧,怪热的。”   “好……我脱了。”   展敬忠嘴上应着,实际莫名有些紧张,好在梁嬷嬷过来伺候,为老爷脱下官袍后,她们才散了。   “先用饭,吃完了我有话说。”   “翎儿,你、你没生气?”   “先用饭吧。”   “好……”   梁嬷嬷在窗外偷偷张望,屋里静悄悄的,大老爷斯文地吃着饭菜,夫人在一旁轻摇团扇,她默默合十祝祷,但愿两位祖宗今夜能好好说一回话。   入夏以来,展敬忠胃口一直不怎么好,朝务繁忙之余,家里的事也多,统共那么些人口,还能天天闹得他头大,自是说不出的苦。   这些日子在家用饭,不过是为了续命,总是食不知味地塞下几口,不知吃了什么,也不知自己想吃些什么。   倒是今晚,饭菜不仅合他的喜好,一想到翎儿惦记他还没用饭,展敬忠心里就快活,胃口自然就开了。   此刻,估摸着展敬忠快吃饱了,何翊翎才开口:“听说观澜阁里每日饭菜都有定数,怀迁也不过是三菜一汤,姜儿不许浪费粮食。”   展敬忠道:“有些日子了,为此还大闹一场,大厨房和账房的人见了她都害怕,玉颜她们如今也效仿,还因府中采买的量少了些,官员中流传太师府入不敷出的闲话,叫人发笑。”   何翊翎放下团扇,为丈夫盛了一碗汤:“那就多吃些,别浪费了。”   妻子给端的汤,比瑶池的琼浆玉露还珍贵,展敬忠接过后,心满意足地喝完了。   何翊翎微微笑道:“太师大人真是对人不设防,就不怕我在汤里下药?”   展敬忠一怔,旋即冷下脸来:“这样的玩笑,很有意思吗?”   曾几何时,他们夫妻嬉闹玩笑时,何翊翎若疯过了头,看到相公冷下脸,就会老实,就会讨饶,展敬忠自然也从不会真生气,不过是由着她宠着她,照旧恩爱甜蜜。   转眼十几年过去,昔日的温存早已消失殆尽,这样一个玩笑,看着丈夫从欣喜到生气的神情变化,何翊翎心中竟毫无波动,她甚至无法回想曾经,她也是个会在丈夫怀里撒娇的女人。   何翊翎的心,渐渐沉下来,平静地说:“对不住,冒犯你了。”   展敬忠眼神一晃,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何翊翎道:“若是吃饱了,我们到那边去说话,有些要紧事与你商量。”   说罢起身离开餐桌,到一旁坐下,没多久,展敬忠也跟了过来。   “要不要传茶水?”   “不必了。”   展敬忠说着,自行从凉茶茶壶里斟了一杯,递给妻子,何翊翎摆手谢过。   待丈夫喝了茶,何翊翎便道:“郡主火烧王府的事,今日可查出什么眉目?”   展敬忠道:“你是关心这件事,我还以为、以为你找我是说姜儿的事。”   大夫人淡淡地说:“她目无尊长冒犯你,理应受罚,你当公爹的,总该有几分威严。”   展敬忠反而很不安:“你若是觉着不妥,往后我会再冷静一些,只是那孩子的脾气太急了。”   大夫人仿佛真的不在乎,继续问:“我想知道瑞王府的事。”   展敬忠便道:“烧得干干净净,什么都没剩下,火源有好几处,显然是人为纵火,还有强烈的桐油气味。若是外人侵入,做到这份上,岂能不被察觉,多半是瑜初郡主自己做下。”   何翊翎道:“看来瑞王府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郡主背负不起,索性一把火烧了。”   展敬忠颔首:“老瑞王与二皇子一同出生入死,二皇子的赫赫战功里,老王爷能分一半,二皇子亦为堂弟遍访名医,两府关系紧密,这些世人都知道。”   何翊翎说:“那还有一件事,大人可知道?”   展敬忠许是吃饱了,多出几分胆气,说道:“你别大人大人的,好好说话。”   何翊翎不在乎,只道:“皇后当年爱慕二皇子的事,你知道吗?”   司空府早几十年就已在京城风光无限,但那时候的展家不过地方小吏,直到展敬忠十八岁中探花,并得岳父器重,从此平步青云、光耀门庭,方才举家迁入京城。   因此,早些年京城里的恩怨纠葛,展敬忠知之甚少,这般私密的儿女之事,更无从可知。   “陈皇后……爱慕二皇子?”   “京中爱慕二殿下的女子,数不胜数,先帝不曾立太子,诸皇子中,独有二皇子功勋盖世且最受宠爱,不少人家算计着,想从二皇子府里出一位皇后。”何翊翎说道,“但陈阁老与父亲都选了当今,陈皇后自然是嫁不得二皇子。”   展敬忠没料到,朝堂皇室中,竟然还有他不知道的事,不禁问:“可早些年,你也没对我提过。”   何翊翎说:“当年的帝后融洽和睦,二皇子一家也很美满,谁没事提这些,再后来人都不在了,更没必要提起。”   展敬忠问道:“那你现在……”   何翊翎意味深深地一笑:“大人,您不会不知道皇后死的蹊跷吧?”   展敬忠压低了声音道:“说好了不再提这件事,你不是放过贵妃了吗?”   何翊翎说:“大人手里,有什么证据吗?”   展敬忠冷声道:“不许再提了,翎儿,就这一件事,你必须听我的。”   何翊翎说:“是不是皇……”   “说了不许再提!”展敬忠呵斥一声,伸手捂住了妻子的嘴,分开十年,他们连彼此的手都没怎么碰过,更别说如此亲密的举动,何翊翎愣住,展敬忠自己也愣住了。 第283章 十年,太长了   今晚是何夫人亲自巡防的日子,何世恒特地前来陪伴母亲,说说笑笑便到了姑姑的院子。   何夫人拦下儿子道:“不必进去了。”   何世恒好奇:“怎么了,怕姑姑嫌我们吵闹。”   “你如今真是一心只读圣贤书,你姑父来了不知道吗?”   “这么晚了,难道还没走?”   何夫人嗔笑:“算你机灵,赶紧走吧。”   何世恒朝院内张望了一番,才麻溜儿地跟上母亲,轻声问道:“娘,姑父真没走?”   何夫人颔首:“老太太正高兴呢,不过,他们之间的事几句话说不完,也不能一夜之间就好了,明儿谁也别当回事,可不许追着你姑姑问长问短,知道了吗?”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娘,我也要娶媳妇了。”   “提到你媳妇儿,得闲去看看玉颜,这几日她母亲又闹腾,这孩子不容易。”   何世恒说:“其实我都知道,但我信玉颜能处置好,儿子现在什么都不是,帮不了正经忙,成亲之前,我们该做的,就是把各自的事都办好。”   何夫人欣慰地看着儿子:“这快成家了,果然能叫人长大,若是早三年玉颜就来了咱们家,我能少操多少心?”   何世恒搀扶着母亲继续前行,笑道:“别提那些事了,您就盼着……”   话还没说完,身后就有动静传来,何夫人立刻命下人将烛火全熄灭了,他们在暗处,便见一排灯笼从院子里出来,不多时,展敬忠出现了。   “姑父到底还是回去了。”   “我说的吧,老太太又空欢喜一场。”   何世恒却道:“不至于,姑父为何留下又为何离去,我们问也不问就替他们难过,这也太不公平,母亲,姑姑不是为了我们而活。”   何夫人笑着说:“我儿真是长大了,既然如此,不要惊扰他们,我们走吧。”   屋子里,梁嬷嬷谨慎地进门来,隔着屏风道:“夫人,大老爷回去了。”   何翊翎轻轻拢了衣襟,说:“知道了,这就要歇下,你们都睡去吧。”   “夫人……”   “没什么事,你放心。”   隔着屏风,梁嬷嬷见不到夫人的模样,她欲言又止,到底是离开了。   听着脚步声,听着合上房门的动静,何翊翎才起身,在镜前点了一盏烛灯。   发鬓上的一朵簪花似坠非坠,必是方才拉拉扯扯间松了,何翊翎此刻依旧震惊着,以为展敬忠用手捂了她的嘴后,会慌张地躲开退避,没想到他竟然……   早已记不得上一次亲热是什么时候,在她决心离开太师府之前,夫妻间已有了巨大的隔阂,萧姨娘爬了展敬忠的床之后,他们夫妻纵然同床,也难再梦到一起。   可是今晚,展敬忠竟主动亲吻了她。   伸手摘下簪花,放下依旧丰盈乌黑的长发,镜中的自己,终究是添了岁月的,她不年轻了,不会再冲动了。   就在方才,何翊翎被捂嘴后,回过神主动退开,谁料展敬忠一把将她拽过去,炽热的吻带着满满的陌生感袭来,在一瞬的震惊后,她便极力挣扎。   奈何展敬忠不愿放手,更是疯了似的抱着她到了卧榻上,力量身形的悬殊,何翊翎全然不是丈夫的对手。   可是,在她放弃抵抗,冷漠地接受将要发生的事时,展敬忠却又停了下来。   何翊翎睁开眼,面前的人微微喘息着,伸手抚过她的面颊,眼神颤了又颤,最后起身离开了床榻,局促不安地站在一旁。   “大人,何苦来的……”   “翎儿对不住,我方才一时冲动了。”   “炎天暑热,还望大人保重身体。”   “翎儿,跟我回家好不好,如今让你厌烦的人都走了,姜儿这孩子虽是聪明伶俐,可年纪小脾气差,经历的也少,没有你教她扶持她,她当不起这个家。”   “府上零星几个人口,不如将宅子换一换,找一处二进的小院子,住着宽敞又方便打理,岂不是省去许多麻烦。”   展敬忠无奈地说:“翎儿,你这才是何苦来的。”   何翊翎起身,能感觉到衣襟散开了,但她没有拉扯,只是看着丈夫说:“很晚了,大人是打算住下,还是早些赶路回府,这么耗着,我们家的下人都不得安生。”   展敬忠眼中泛着泪光,想说的话很多,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他总怕说错一个字,自此万劫不复。   僵持了片刻后,展敬忠道:“近日朝堂会有动荡,若没有什么事,尽量少出门,姜儿不过来也是为了少一事,我先替她说一声。”   何翊翎颔首:“明白了,也请大人多多保重。”   “翎儿,我们夫妻……”   “很晚了,或是住下,或是回府,不要叫两头都惦记着。”   展敬忠最后深深看了眼妻子,依依不舍地说:“你早些休息,我先回去了。”   那之后,何翊翎静静地坐了许久,直到梁嬷嬷进来,她才回过神。   此刻对着镜子,轻轻一叹,淡淡一笑:“记不起来了,十年,太长了。”   展敬忠夜半三更回家,不知内情的,还以为是在司空府商量朝务,展怀迁和七姜也没多在意,度过一夜后,翌日照旧各忙各的,家里还住着一位郡主要人伺候。   今日照旧有人家要来问候郡主,前门忙着应付,这一边瑜初却悠闲自在地与玉颜对弈,可怜七姜不会下棋,在一旁陪得直犯困,还要死撑着强打精神。   瑜初看在眼里,便故意吊着棋局,她和展玉颜自然懂棋盘上的乐趣,但云七姜连输赢都不会看,如此坐陪不累才怪,就想看她迷糊过去一头栽倒的模样。   七姜是真的困,就在眼皮要粘在一块儿时,张嬷嬷进门道:“郡主,陈家小姐到了,来向您请安。旁人也罢了,奴婢想着,陈家女儿您兴许愿意一见。”   瑜初道:“这是自然,就快是我的皇嫂了,请她进来。”   七姜一下跳起来,还没清醒就嚷嚷着:“我去接,郡主,你们接着下棋。”   不等瑜初答应,她便一阵风似的跑了,玉颜不得不起身道:“请郡主见谅,家嫂向来这般风风火火的性子,她是没把您当外人。”   瑜初笑道:“你坐吧,我只是好奇,你们未来的家主母这副德行,如何在京城女眷中立足?” 第284章 四朵小花   玉颜落落大方地回答:“京中女眷,多仰仗夫家母家,这一点,想来鄙府多少能为家嫂添几分光。自然,家嫂的性情必不愿依靠他人,那么从一开始,就强过所有人百倍千倍,又何愁如何立足呢。”   瑜初不客气地说:“她如此扎眼,早晚是要惹祸的,谁能容她一个小丫头放肆?”   玉颜笑道:“那就看,谁笑到最后了。”   “这话很是霸气。”瑜初长眉轻挑,眼中流露出几分欣赏,“传言司空府相中了你,可有此事?”   玉颜欠身道:“婚姻大事,长辈做主。”   瑜初说:“若当真如此,到底是何家的眼光,娶你虽然逃不过非议,可得到的是家族未来长长久久的兴旺,司空府在朝堂如日中天数十年,绝非偶然。”   玉颜平静地说:“郡主谬赞,小女诚惶诚恐。”   说罢起身来侍弄茶具,瑜初说不喝茶了,玉颜道:“先为陈茵凉一碗,一会儿进门恐怕口渴,喝不了烫的。”   瑜初笑道:“你是真有心。”   这一边,七姜一出门就精神了,嫌映春走得慢,自己打过遮阳伞往前院来。   而陈茵和之前一样,仿佛摆脱了宫廷的束缚,不跑一跑就对不起这自由自在的时光,但见纱裙飞舞,宛若仙子走下云端,飘然来到七姜眼前。   “茵姐姐,你别跑,听说昨天才晕倒的。”   “那是礼服太重太闷热,我没事。”   姐妹俩相见,彼此打量着,陈茵说:“你才是病了一场,脸都瘦尖了,展怀迁不好好给你吃饭吗。”   大热天的,俩姑娘挽着胳膊躲在一把伞下,只顾着叙旧亲昵,半分不嫌天气热,彼此都有许多的话要说,而在七姜眼里,茵姐姐早已脱胎换骨,再不是初春相遇时的那个可怜人。   只因瑜初郡主在府中,陈茵不得不来行礼,但只差一天,明日此刻册封太子妃的圣旨颁布后,就该瑜初向皇嫂请安了。   此刻,四个姑娘围坐,陈茵喝茶的功夫,七姜的目光徐徐扫过三人,心中忽然想,眼前的光景可了不得。   未来的皇后、三公之一的司空府家主母、王府郡主,还有自己这个太师府嫡长媳。   这世道地位最尊贵的女子,几乎都在这儿了。   “怎么了?”瑜初问道,“我们三人脸上有东西?”   七姜回过神来,说道:“只是感慨自己的运气,过年时我还在家里烧炕烧炉灶,亲戚们来家拜年,玩笑着要给我说亲许人家,一转眼,我竟然和你们这些金贵的女子坐在一起喝茶,老天的安排可真有意思。”   瑜初说:“是啊,我也没想过,会有一天和你这样的女子坐一起喝茶。”   七姜微微一笑:“可是郡主的身份,和太师府长媳喝茶,似乎也不难想吧。”   瑜初生气得瞪大眼睛,见陈茵在一旁忍俊不禁,毕竟是未来的太子妃,她便直言:“听说圣旨就快下了,我就先喊一声嫂嫂,您怎么就看上这丫头了,满京城那么多千金小姐,都不入您的眼?”   陈茵放下茶杯,轻摇团扇道:“是我不入她们的眼,陈家女儿,何德何能当得起东宫太子妃,不过是仗着娘家几分薄面。”   瑜初不屑:“那也轮不到她们。”   陈茵道:“无妨,还有侧妃、良娣这些位置空着,总会轮到她们的。”   瑜初看向玉颜,问道:“我朝历史,你可通晓?”   玉颜自谦道:“略知一二,不敢说通晓。”   瑜初说:“自太祖皇帝肃清六宫后,数百年来,曾有多位先祖不设后宫,只与皇后伉俪情深,只是近几代又打破了,我想着到了咱们太子这儿,是不是也能效仿太祖?”   陈茵道:“早有窦良娣,郡主这话,已然没意思了。”   瑜初摇头:“太祖还有三宫六院呢,前因不重要,往后你和太子哥哥长长久久的才重要,太子哥哥是个重情义的人,就看你的本事了。”   陈茵淡然道:“郡主情窦未开,不懂儿女之事,凭本事要来的,早就不值得稀罕了。”   瑜初冷不丁说:“譬如云七姜死后,我与展怀迁成为夫妻,但永远也得不到展怀迁的心。”   陈茵和玉颜都被这话怔住了,只有七姜笃悠悠地喝了手中的茶,说道:“郡主您就别惦记了,我要是当下死去,展怀迁削发做和尚,也不会娶你的。”   “姜儿……”   “姜儿你放肆了。”   玉颜和陈茵几乎同时开口,更是站了起来,代替七姜向郡主道歉请罪。   瑜初请陈茵坐下,冷声道:“嫂嫂不必替她着急,她在我面前放肆,已不是一回两回,我这儿攒着呢,等攒不下了,拉她去菜市口砍脑袋。”   七姜淡定地说:“十恶不赦的罪人判斩立决,还要层层上报朝廷,皇上和各部大臣都盖了章才能砍的,郡主,我好歹来京城几个月了,您要不私底下结果了我,再找个借口报上去,不然去菜市口这档子事儿,还真不是您做主的。”   瑜初说:“那我就先把你的嘴,用线缝起来,你不是连贵妃的金针都不怕吗?”   七姜眯眼笑道:“郡主,您就不是这一号狠毒的人。”   “姜儿,少说几句。”   “郡主息怒,她是个小孩子。”   玉颜和陈茵拼命打圆场,七姜还分寸不让,偏偏越是这样,越是得瑜初喜欢,骄傲的郡主脸上竟是有了笑容。   “嫂嫂,有件事想求您。”瑜初转身看向陈茵,目光又带过七姜和玉颜,“勉强来说,你们俩也有份。”   陈茵客气地说:“郡主,我还不是您的嫂嫂,但您有什么话,只管吩咐。”   瑜初说道:“时下的动荡过去,若能有太平日子,若我还在这人世,想求届时已经成为太子妃的您,还有你们两位,一起为我争取继承王府的权利。我知道没有女王爷的先例,但我可以将王位传给我的孩子,我不愿让过继的宗亲,抢了祖父一生戎马立下的家业。”   七姜问:“那您和谁生孩子?”   瑜初被问住了,不自信地说:“还怕没人尚郡主?”   七姜一本正经地说:“郡主,为了继承王府而随便找个人成亲生子,您觉着有意思吗?王府如今烧没了,重建都要好多年呢,不如这些年里,仔细看看这世上,有没有能与您两情相悦的好人?” 第285章 我死了,您也活不成   一阵暖风吹过,不远处屋檐下的风铃叮铃作响,玉颜忙道:“不知是谁挂上的,这就命下人摘了。”   瑜初望着那风铃,眼中是朦胧的迷茫,说道:“不必摘了,这院子过去是谁住着?”   玉颜应道:“并没有人常住,也许曾经有贵客在此留宿过,郡主是知道的,府中人口单薄,展家是从大伯父发家,迁入这宅子也不过十多年。”   瑜初道:“说来也是,展太师如今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展家根基尚浅,若无司空府在背后支撑,很多事就说不定了。”   她将目光收回来,看着七姜道:“一个乡下丫头,突然被皇上指婚,你爹娘如今在地方也是县太爷都要敬为上宾的人物了吧,可是在你见到展怀迁之前,你就认定自己嫁了个好男人,是两情相悦的?”   七姜毫不掩饰地说:“见到展怀迁后,和他做了两年的约定,两年后若不能求皇上解除婚约,我就去死,死了彼此都解脱了。”   “像是你的做派。”瑜初似乎并不惊讶,说道:“但不是真的死吧?”   七姜笑:“这可不能乱说,欺君之罪,郡主您别给我下套。”   瑜初不屑道:“我要弄死你有几百种法子,还抠几个字眼?”   七姜点头:“听者有心,指不定那边一个丫头就是谁家的眼线呢,在京城里活着,顶顶要紧就是祸从口出。”   “姜儿……”玉颜生怕七姜总这么怼郡主,一会儿真把人惹急了,轻声劝道,“既然知道祸从口出,还是少说几句。”   瑜初却好奇地问:“她不是你的嫂嫂吗,你怎么直呼其名?”   玉颜忙道:“小女虚长家嫂几岁,平日里姐妹相称惯了,到您跟前还如此,的确不合规矩,请郡主见谅。”   瑜初指了大家说:“咱们四个人里,云七姜最小。”   七姜不禁挺起腰板来,想让自己的个头看起来高大些,骄傲地说:“可我是头一个、头一个……”   她原想说,虽然自己年纪小,可头一个嫁了人,但又觉着不好,嫁人很了不起吗,刚开始的痛苦,难道都忘了,更何况,玉颜也是嫁过的。   瑜初则将目光扫过众人,说道:“皇嫂与太子哥哥是青梅竹马,太子哥哥固然好,可你的眼里从没见过其他男子,你便以为他是你最好的归宿,皇上娘娘们如此安排,你欣然接受,窦良娣出现的时候,您心里苦吗?再有展玉颜,你经历了什么遭遇,就不赘述了,如今外头传说司空府看中了你,但何世恒吊儿郎当、游戏人间,真是你的良人吗,到头来你还是没得选。云七姜呢,你就是运气好,天底下如你这般运气好的能有几个,即便我父王母妃也不过是把日子过了下来,我可看不出来他们之间有多情深,我母妃守着个病秧子一辈子,好不容易生下我,又被人责怪生不出儿子继承香火,到哪儿都受尽嘲讽,她做错了什么?”   陈茵平静地说:“郡主所言虽不错,但您也只看到了表象,且不论王妃娘娘的境遇,至少我和玉颜,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您委实不必如此悲观武断。”   瑜初摇头,但依旧看向七姜:“你轻描淡写一句,愿我遇见两情相悦之人,敢问展少夫人,我该去哪里遇见,这世间又有多少女子,能为自己的婚姻大事做主?”   七姜说:“正因为普通女子做不了主,但您是王府唯一的血脉,您就该为自己做主。我知道,您想说,我过上了好日子,就以为全天下人都该过好日子,那您就错了,正因为我知道天下女子不容易,天下女子的日子都辛苦,才会如此期盼。”   瑜初坐直了身子,一脸认真地说:“那就把展怀迁让给我,我这就进宫去求皇上,为你们解除婚约,你们不是有两年的约定吗,遂了你最初的心愿?”   七姜说:“那您还是杀了我更干脆些,我就坐这儿,您赶紧下手吧。”   陈茵和玉颜都站了起来,齐声道:“郡主,她言行无状,求您饶恕。”   瑜初瞪着七姜,冷声道:“你以为我不敢?”   七姜说:“虽然死了之后什么也不知道,可我相信,下一个死的一定是您,展怀迁会为我报仇,我死了,您也活不成。”   “七姜!”   陈茵呵斥了一声,朝玉颜使眼色,玉颜也顾不得郡主,拉了七姜就要退出去。   瑜初却是笑了,摆手道:“不必大惊小怪,都坐吧,我没那么小气,我若要展怀迁,早几年就请旨了,还等到如今和这小丫头片子抢男人?”   玉颜低声告诫七姜:“再不许胡说了,不要命了?”   七姜连连点头,她最识时务,岂能真不要命。   三人重新落座,玉颜再次沏茶,气氛稍有缓和后,瑜初才道:“上京以来,好久没这么痛快地说话,说些真心话,你们在我跟前也不是伪善的脸,虽然这丫头说话气人,可我愿意听真话。”   七姜捧着杯子,轻轻吹气,她品不来滚烫的茶,大热天的,谁还不盼一口凉的。   但在座的,不会有人嘲笑她粗鄙,至少陈茵和玉颜,只会觉着她率真可爱。   自然,瑜初也不在乎,那些高雅上流之事,在她眼中一文不值,最厌烦一群女眷规规矩矩坐着,说那翻来覆去一模一样的客套话。   “方才说的,是我真心相求。”瑜初回归正题,说道,“请诸位帮我一起留住王府,祖父戎马一生,为朝廷和百姓立下赫赫战功,他的血脉,不能断送在我手里。”   七姜道:“反过来说,您必须先有了孩子,才能和宗室争一争?”   瑜初颔首:“你又要说,让我先找个两情相悦的?”   七姜正经道:“那只能请太子殿下出面,不让宗室提起这件事,先压着。”   陈茵说:“郡主,我可以代为转达。”   瑜初摇头:“父王快不行了,他一走,便是太子也压不住。”   七姜叹气,无奈地说:“郡主,生孩子不是您想生就生,哪有那么容易怀上,您把自己当什么了?” 第286章 收服小郡主   在座四个姑娘,唯有七姜真正经历过人事,玉颜纵然嫁过人,可甄家二郎不能人道,她不过是伺候了三年的病榻,男女之事,反倒是年纪最小的七姜最明白。   而她与展怀迁那般恩爱甜蜜,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怀上的,这小郡主真是天真的很,为了有资格继承王府,难道打算随便找个男人来,就让自己怀上?   陈茵关切地问:“王爷若不好,郡主您远在京城,万一有什么事,如何赶得回去?”   瑜初摇头:“离家前,已是做好生离死别的打算,守住王府,是我能为父王做的最后的事。”   一时间,气氛很是低沉,每个人心里都明白,她们这些女子,其实什么都做不了。   瑜初对大家所谓的请求,归结下来,求的还是太子、展怀迁还有司空府,求的还是那些手握大权的男人们。   七姜说:“要是生不出儿子呢,就一直生下去?”   瑜初恼道:“你能不能少咒我。”   可玉颜也开口:“郡主,家嫂的话不差,即便您赶得上王爷故世前生下孩子,万一是女儿呢,哪怕皇上和宗室应许在您生下小世子后,由世子继承王位,难道您就一直生下去,直到生出儿子?”   七姜说:“最好的法子,就是您自己继承王府,为什么不能有女王爷,就从您这儿开始有不好吗?”   三人齐刷刷看向七姜,怎么会有如此异想天开的话,朝廷一旦承认了女王爷,大臣们就该恐慌,下一步是不是要出一个女皇帝,他们会迅速将任何可能都扼杀在萌芽时,不,是连萌芽的土壤都不给一星半点,绝不可能。   七姜苦笑一下:“我知道,这没指望,那就再退让一步,您不当女王爷,只将王位空着,直到郡主有了儿子,或是郡主的小郡主有了儿子再继承,总之这一脉血缘只能从您这儿往下,这样成吗?”   瑜初道:“我求之不得,但宗室不会答应,更何况一代又一代谁能保证将来的事,估摸着唯一能求到的,便是我必须生下儿子。”   七姜很难过,原来堂堂郡主也不过如此,不生下儿子,她什么都不是。   “那就算不生儿子,也要争一争,凭什么?”七姜起身道,“争不到再说这些有的没的不成吗,郡主,您连争都不争,就先舍弃自己,这还争什么?多少女人生孩子把命生没了,万一您折腾半天,生个丫头自己还死了,留下那孩子怎么活,那时候还有什么王府什么王位,您都没了。”   不只是瑜初她们三人,近一些的丫鬟嬷嬷们都听呆了,所有人都看着七姜,但这一次不惊讶也不奇怪,这些话里每一个字的无奈,身为女子都明白。   七姜冷静下来,说道:“不是诅咒您,就是替您不值,倘若贵为郡主都活成这德行,天下女子还有什么指望,还不如我家映春明白。她宁愿跟我一辈子,挣月钱养活自己和爹娘,也不愿每天做一样的事,但只是去被婆婆和男人当奴才,不就是您说的,哪能那么好命,就遇上个好男人呢?”   七姜说完,茶水也凉了,坐下猛地灌进肚子里,放下茶杯说:“郡主,我先退下了。”   再次起身要走,瑜初伸手拽住了她的胳膊:“你留下。”   陈茵和玉颜不免紧张,担心二人要起冲突,可瑜初松开了手,平静地说:“坐下,我喜欢听你说话。”   七姜很是淡定:“该说的都说完了,郡主,您想好了咱们再商量吧。”   “我没有资格想,眼下能不能活下去尚不可知。”瑜初说罢,转身对陈茵道,“皇嫂,烦请转达太子哥哥,请他千万提防晋王,他们谋反在即,太子弱冠礼与您的大婚,便是他们计划动手的日子。”   玉颜起身,将四周下人悉数遣散,又各处查看,以防隔墙有耳。   这一边,瑜初继续对陈茵道:“晋王势力,耗费数年在深山修建暗道,暗道四通八达,我便是从暗道上京。那些暗道还能通向何处,我不知道,但听父王说,两万兵马逼城不在话下,请殿下和皇上,早做应对。”   陈茵颔首:“我一会儿就回宫去见太子。”   瑜初叮嘱道:“也请您小心,我烧了王府,毁了晋王一张最重要的底牌,他势必疯狂,已然明说要杀七姜,未必不会对您下手。”   陈茵不屑:“那就请他试试吧,如今我走到哪里都有暗卫守护,他们轻易近不得身。”   七姜说:“郡主,这里是京城,晋王虽厉害,难道皇上是吃素的?”   瑜初却白了她一眼:“你不是不愿对我推心置腹吗,不是还提防着我吗?”   七姜笑道:“您说什么就是什么,争也争不过您。”   “你……”   “郡主,七姜淘气,您别和她见识,我先回宫一趟,改日再来请安。”   陈茵说罢,便起身告辞,七姜跟来送客,离开了郡主,姐妹俩才能说悄悄话,陈茵抱怨道:“那人一定以为我惦记他,才离宫没两个时辰又回去了。”   七姜问:“还能出来吗?”   陈茵颔首:“能,不能我就闹,我如今学你,大不了一死,谁也别委屈我。”   七姜嘿嘿笑道:“我可听展怀迁说了,太子恨死我,天天在他面前说我的不是,不让你和我一堆玩儿。”   陈茵不在乎:“别理他,咱们好咱们的。”   七姜却将她仔细打量一番,笑道:“茵姐姐,如今再提起太子,你那苦大仇深的脸可见不着了,瞧着是欢喜的。”   陈茵摇头:“那也与他不相干,是我自己高兴,明明白白为自己活着。”   她们说着体己的话,一路往前院去,迎面有下人行色匆匆,见二位便让到一边等着,但七姜认出是秀景苑的下人,主动询问:“四夫人怎么了?”   下人慌张地说:“四夫人晕倒,奴婢们都吓坏了,已经派人找郎中,这儿赶来禀告少夫人和姑娘知道。”   七姜无奈,唯有对陈茵说:“姐姐我不送你了,我们家一天天的,比茶馆里说书还热闹,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宅子里住上百号人呢。” 第287章 算不算还清了?   陈茵不知太师府家务事,不敢妄言,简单劝慰几句便离开了,七姜转道去秀景苑,本以为闹哄哄的地方,意外的很凄凉。   丫鬟们在屋檐下站成一排,眼神慌张地看着少夫人,七姜不忍心,说道:“歇着去,用不上你们。”   但她们并不走,其中一人上前来,战战兢兢地说:“少夫人,奴、奴婢们有个请求。”   映春拦下,说道:“府中家务事,皆由大小姐做主,你们越过大小姐来求二少夫人,这不合规矩,大小姐就快过来了,你们且等一等。”   丫鬟们三三两两地窃窃私语,另有一人壮着胆子上前道:“奴婢们已经求过大小姐,大小姐不答应。”   玉颜刚好进院门,问道:“我不答应什么?”   丫鬟们都唬了一跳,纷纷向后退去,一个个耷拉着脑袋,不敢直视大小姐。   玉颜问:“你们几时求过我什么,胆敢在少夫人跟前挑唆?”   众人吓得纷纷跪地,七嘴八舌地请求大小姐原谅,玉颜身旁的嬷嬷呵斥道:“都闭嘴,还有没有规矩?”   总有胆大的人,膝行几步哀求道:“大小姐、少夫人,求主子们行行好,打发我们去劈柴舂米也好,放我们出去吧。在这院子里,早晚不是四夫人疯了,就是奴婢们疯了,奴婢们真的受不了了。”   这才两天,丫鬟们先受不了了,问题不在日子的长短,在母亲能不能闹腾,想要她老老实实软禁在此闭门思过,那是不可能的,而她唯一能折腾的,便是这些下人了。   “大小姐您看……”一个丫鬟撩起衣袖,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她说着说着就哭了,“奴婢伺候茶水,夫人不高兴,夫人就掐奴婢的胳膊。”   “我们也是。”   “夫人还拿针扎……”   边上的嬷嬷上前呵斥:“都收起来,成何体统,做下人的伺候不好,合该挨罚,还敢胡乱挑唆?”   但见七姜走上前,拉了两个丫头看,胳膊上有掐的淤青,还有细密的小针眼,轻轻一碰她们就疼得要缩回去,哭着哀求:“少夫人、大小姐,救救奴婢们吧。”   “你们先退下,郎中快到了,瞧着不好。”玉颜冷静地说,“待郎中看过夫人,夫人无碍后,我便来处置这件事。眼下你们还是秀景苑的人,该各司其职,好好干活去,自有你们的好处。”   众人哭哭啼啼着被驱散开,玉颜和七姜才进房门来,屋子里满地狼藉,有下人正在收拾,必定是又闹了一场。   四夫人直挺挺地躺在榻上,双目紧闭、牙关紧咬,瞧着脸色是不好,不像是装的。   “夫人两天没吃饭了,方才又闹腾,一口气没上来。”来回话的人,声音颤颤地说,“大小姐,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四夫人就差一头撞、撞……”   七姜打断了她的话:“下去吧,等郎中来了带进来,让他们都下去,不必收拾了。”   玉颜兀自绞了冰凉的帕子,轻轻盖在母亲头上,又取丝帕,擦去母亲脖子里的虚汗。   细细看,才两天光景,皱纹都爬上了她的脸,这是真往死里作,是豁出性命的闹,不达目的不罢休。   七姜走来问:“怎么样?”   玉颜说:“小时候,见过我娘偷偷地哭,玉颂她娘进门前,我爹也时常眠花宿柳,我爹厌烦这个家,本是和我娘不相干的,但我娘还是被他连带着厌恶了。”   “棉花素柳?”七姜一时没听懂,不耻下问地好奇:“是什么意思?”   玉颜苦笑:“就是流连在勾栏瓦舍,与伎子寻欢作乐,行苟且之事。”   七姜干咳一声:“这、这样啊……”   玉颜说:“我爹是够对不起我娘的,他早早没了,我娘反而解脱了。”   七姜劝道:“就别说狠心的话,谁不盼着一家人整整齐齐的。”   此时,昏沉的人缓过一口气,玉颜轻声呼唤,四夫人疲倦地睁开眼,看清了眼前的人。   她抬手想要将玉颜推开,可两天没吃饭又急火攻心的人,竟是连胳膊都抬不起来,察觉到自己的无用后,便呜呜哭泣,偏偏干嚎了半天,也挤不出眼泪来。   玉颜道:“您省些力气吧,不活着,怎么和我斗呢。”   四夫人啐了一口:“我便是死了,也化作厉鬼索你的命。”   玉颜不在乎:“我的命本就是母亲给的,您要,就拿去吧。”   四夫人哭着说:“我生你养你,就落得这般下场,展玉颜,你好狠的心。”   那之后,伴随着四夫人的“哭”声,七姜陪着玉颜干等了小半个时辰,济世轩的郎中才到了。   “叶郎中呢,怎么每回轮到我,都打发你们来?”   “城西有条街,百姓突发胃肠病,师父带着人去义诊了。”来的是叶郎中的徒弟,恭恭敬敬地说,“四夫人过往的脉案小人都看过,小人出诊也有三年了,请夫人相信小人。”   四夫人好不耐烦,但由不得他,玉颜和七姜客气地请人家诊视,果然四夫人没什么大病,活生生把自己作了一场。   “您眼下虽无大碍,可若不爱惜不保重,不出几个月,您就会大病缠身,到时候华佗扁鹊也救不了您,还望夫人安心静养。”郎中恳切地劝说,“小人出诊,本不该多嘴病人的家务事,但济世轩上下侍奉太师府多年,府中之事略知一二,前几日师父还提起过,四夫人,请您多保重。”   玉颜知道,人家提这些,是真不耐烦了,春日以来,府中隔三差五请郎中,大多是上不得台面的琐事,医者本不该多嘴,但济世轩与家中多年交情,若非实在看不下去,绝不会说这话。   四夫人恶狠狠地说:“要你这小崽子多嘴,待我告诉你师父,打断你的腿,我死我的,不与你相干。”   七姜上前来领路,客气地说:“我家四夫人身子不好,胡言乱语绝非本心,还请先生不要放在心上,我送你出门。”   “少夫人客气了,小人都明白,小人也是多嘴了。”   “不不,医者仁心,这是你该说的。”   七姜朝玉颜使了眼色,便热情地送客出门,屋子里只剩下母女二人,玉颜绞了帕子来为母亲替换,四夫人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往嘴边送,紧跟着剧痛袭来,她被母亲用尽力气狠狠地咬了一口。   玉颜挣脱开,雪白的手腕上一圈紫红的齿印,还有血珠子透出来,她很疼,但疼得让自己无比清醒冷静。   她缓缓放下衣袖,淡定地望着母亲:“娘,我这血肉的债,算不算还清了?” 第288章 闹完了,我就能娶你   四夫人即便身体虚弱,也不妨碍她瞪着女儿诅咒:“我会阴魂不散地跟着你,展玉颜,你休想甩开我。”   玉颜向母亲欠身:“您多保重。”   眼见女儿要走,四夫人死命支撑起来,咒骂着:“你去哪里,小贱人你回来……”   然而玉颜不为所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且说七姜客客气气地送大夫出门,人家再三推辞,实在不敢劳动少夫人,到底是在中门停下了。   这一头穿堂风很是凉快,七姜站着透口气,却听映春说:“少夫人,大小姐也过来了。”   七姜回身张望,果然是玉颜,便迎上前说:“我都打发好了,咱们回去吧。”   玉颜却道:“我不是来送客,是要出趟门,姜儿,家里就交给你了。”   七姜爽快地答应,但好奇地问:“这么突然,去哪儿?”   那之后,当瑜初再见到七姜,一面心里高兴,一面也问了句:“展玉颜不来了?”   七姜随口说:“她去见心上人了。”   瑜初听着新鲜,不禁问:“心上人?”   七姜大方地告知:“就是何世恒,他们是青梅竹马的一对,何世恒这些年吊儿郎当不思进取,就是干耗着等我家姑娘从甄家脱身,自然不是咒甄家二郎不好,那是他本来就不能好。”   瑜初不免有些尴尬,回想方才四人在一起,她说展玉颜这辈子没得选的话,谁能想到,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离开京城太久,这里的事是真跟不上了。   七姜笑眯眯地说:“郡主,没事儿,咱们俩都是刚来京城的,不知道一些事不丢脸。”   “谁和你是咱们?”   “那……我先回去了。”   “你们家还有别人能和你说话吗,留下一起用午膳。”   “我家还有二姑娘呢,能一起叫来吗?”   “别太聒噪,你一个就够了。”   院门下,映春一面听着自家少夫人和郡主拌嘴,一面领了命令,要去文仪轩接二姑娘,忍不住碎碎念:“其实郡主您自己也挺聒噪的不是吗,一见我们少夫人就说个没完。”   转眼,时近正午,司空府中,何世恒散了上午的课,正活动筋骨等丫鬟送凉茶来,却见她们捧着熏香进来,不禁皱眉:“渴了,凉茶呢?”   丫鬟笑道:“哥儿去老太太屋里喝吧,方才听先生说书房有蚊子,奴婢要熏屋子了。”   “你们可小心些,别把书点了。”   “哥儿,太师府大姑娘来了,在老太……”   丫鬟们话没说完,方才还不情不愿站在这里的人,眨眼就消失了,何世恒听得玉颜来家,那是什么也不能耽误,立时就要相见。   他风风火火跑来祖母的院子,刚好见玉颜出来,嬷嬷丫鬟跟了一群,见了公子笑道:“您快劝劝,小姐要回去呢,老太太也留不住用饭。”   彼此只是对视一眼,何世恒就知道玉颜的心思,说道:“郡主在太师府,不敢怠慢,让小姐回去吧。”   一面说着,挡开了众人:“回去伺候老太太用饭,我替你们送客。”   众人偷偷笑着,都知道公子的心思,纷纷散开了。   “怎么突然来了,几时来的,我才刚散了课,早知道……”   “听说城西一条街的百姓都染了胃肠病,我特地来请安告知这件事,请老太太和舅母、大伯母们谨慎饮食。”玉颜望着他,一边抬起胳膊,掀开衣袖露出被母亲咬伤的手腕,说道,“还有就是,想见你,想让你哄我高兴。”   “这是怎么了?”赫然见着狰狞的伤口,何世恒吓得不轻,心疼地捧了玉颜的手腕,“谁咬的,你、你娘?”   玉颜说:“别嚷嚷,老太太她们不知道。”   何世恒便顾不得什么礼仪规矩,径直将玉颜带回了自己的院落,命下人取来药箱,亲自为她清理伤口。   “玉颜,疼不疼……”   “跑来吓着你,实在对不住,可我太委屈了,我只想见你。”   说着话,眼泪从玉颜的面上滚落,可她还努力扬着笑容,直到被何世恒拥入怀里,才忍不住真正哭了出来。   “怪我,荒废了三年,如今临时抱佛脚也赶不及来护着你。我怎么就想不到,我一无所有,而你有一日重获自由时,我拿什么来娶你,是我太傻了……”   “往后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许你怪自己,过去的都过去了,将来一辈子,你都陪着我护着我。”   何世恒松开怀抱,捧着玉颜的脸颊,轻轻擦去她的眼泪,温和地说:“我不怕你娘,我也不烦她,我会对她好,她一个女人家,只要背后无人怂恿撑腰,再怎么闹腾也翻不出天,有我在,绝不让她再欺负你。”   玉颜含泪点头,她就是来听这些话的,没有何世恒这番话,她快撑不下去了。   “你娘为什么咬你?”   “因私下放贷,大伯父将她软禁,她寻死觅活两天,今天支撑不住倒下,我去照顾她,她突然抓了我的手咬,我没来得及躲,后来也不想躲了。”   “傻不傻?”   “她这一口咬下去,带血带肉的,我便与她说,母女间的债就当是还了,我不欠她的了。”   何世恒再次搂过玉颜,轻抚她的胳膊:“你本就不欠她的,自然,她是你母亲,我不多说什么。”   玉颜下意识地往门外看了眼,生怕彼此太过亲热,叫下人看见失了体统,但何世恒丝毫不打算放手,满不在乎地说:“放心,我们家的下人都是人精,是好的人精。”   玉颜笑了,而她一笑,何世恒的眉头便缓缓松开,爱不够地看着怀里的人,又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   “今天发生了好些事,接下来该热闹了。”玉颜说,“相形之下,我娘那些事都不算什么,只是我没用,心里承受不住了才跑来找你。”   “随时都来找我才好,这家里的门永远为你开着。”何世恒说罢,问道,“你说朝廷的事吗,难道郡主开口了?”   玉颜谨慎地压低了声音:“郡主什么都说了,是她主动说的,晋王要反了,这会儿陈茵回宫去,郡主托她给太子殿下带话。”   何世恒很冷静:“晋王和他父亲的旧部,一直都是皇上和朝廷的隐患,该来的总会来,没什么可怕的,过了这阵风波,天下会更清明太平,是好事。”   “你不怕吗?”   “我才不怕,盼着赶紧闹起来,闹完了,我就能娶你。”   玉颜嗔道:“就这点出息吗,大舅舅该生气了?”   何世恒笑道:“我的出息在后头,我总得有个一官半职才行,眼下轮不上我,咱们不添麻烦就是帮大忙了。” 第289章 你急什么?   玉颜望着心爱的人,她太了解何世恒,这番谈笑风生里隐藏了不能对自己说的事,他是太子最信任的人之一,此番对抗晋王势力,岂能置身事外,不过是怕她担心,怕她不安。   既然不能说,她也不追问,事关朝廷,谨慎小心总不会错。   “我也会照顾好自己,今天实在是心里太难受,才跑来找你。”玉颜泪光莹莹,但温柔地笑道,“但愿老太太和舅母别嫌我不规矩,我实在太想你,也太委屈了,才……”   何世恒爱怜地说:“谁也不会嫌你,你随时都能来,哪怕遇见爷爷和我爹也别怕,他们即便不看好我们的婚事,也不会刁难刻薄你,他们不是那样的人。”   “我知道。”   “玉颜,你娘的事,不是一时半刻能摆平的,也不是我要挤兑你哥哥,至少该是你和大哥共同承担,他们不能什么都不管,都推在你身上。”何世恒道,“自然我什么都听你的,不会因为你哥不管不顾而生气不耐烦,我只是觉着,该是你们兄妹一起商量的事。”   玉颜道:“这几日等着嫂嫂的喜讯,他们心里也着急,我就不去打扰了。你说的是,我心疼我哥嫂是一回事,我哥也有他的责任,哪怕是和我商量商量也好,但我不强求他们,谁都不容易,但凡能保一个人过得好,也值得了。”   此时有丫鬟来,立在门外说:“哥儿,老太太派人送了饭菜来,请您和姑娘一起用呢,还说若是离家,就不必过去行礼,请姑娘自在些,和在自己家一样才好。”   “知道了,你们把饭菜放外室,就退下。”何世恒吩咐罢,捧了玉颜的手,隔着纱布亲了一口,“你手疼,我喂你吃。”   玉颜赧然挣脱开:“你别瞎闹,我、我们规规矩矩的好不好。”   这个时辰,宫里御膳房的太监宫女正忙忙碌碌往各处殿阁送午膳,陈茵等在东宫外,御膳房的人出来,都纷纷向她行礼。   最后管事嬷嬷跟来,恭敬地说:“小姐,您先进门稍事休息,奴婢已派人去请殿下,既然殿下的午膳送来东宫,必是不与皇上一起用,片刻就能到了。”   陈茵摇头:“东宫重地,岂能擅自进入,我等一等不妨事。”   那嬷嬷尴尬地一笑:“既然如此,奴婢就先进去安排膳食,您请阴凉地站一站,千万别晒着了。”   陈茵欠身谢过,静默地继续等待,宫里人都知道她的脾气,也不敢多话,该散的都散了。   这般又等了一刻钟,太子的肩舆才从远处过来,项景渊倒是不疾不徐,一直坐着肩舆到了陈茵跟前,不等落地便道:“怎么回来了,外头不好玩?”   那么多宫女太监在,旁人眼里,太子这两句话无疑是给她的下马威,但陈茵并不介意,久在深宫的她很明白,这些金枝玉叶的皇子公主眼里,宫女太监们都算不上是“人”,好些事他们从不讲究。   项景渊落地后,转着手里未打开的玉骨折扇,一脸好笑地问:“我可是好不容易替你求来的恩典,怎么不到半天就回来了?”   陈茵伸手拉了他的衣袖,不由分说往宫门里走,项景渊虽有些惊讶,脚下步子还是老实地跟上了,一路到了正殿内,那头有嬷嬷追来说:“殿下、小姐,午膳在膳厅摆着呢,您二位要在这里用吗?”   太子不耐烦地瞪了眼:“退下。”   “是是是……”那嬷嬷才醒过神来,赶紧识趣地离开了。   宽敞的东宫正殿里,清凉宜人、檀香悠悠,此刻空荡荡的大殿,只有他们彼此站在锃亮可鉴的地砖上,倒映的身影,亦是成双成对。   “你怎么了?”   “殿下,长话短说,郡主命我向您转达晋王谋反之心。多年来,晋王及其势力,在深山中修建通往京城的暗道,郡主此番上京便是从暗道而来,因此无人知晓她的行踪。暗道四通八达,瑞郡王曾估算,叛贼带两万大军逼城不在话下,请殿下与皇上早做应对。此外,晋王背后的势力,眼下还是一盘散沙,各自为营、各占山头,晋王有名无实,不过是傀儡,正是朝廷进一步将他们崩析瓦解的好机会,兵贵神速。”   项景渊微微一笑:“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陈茵自然是意外的,轻轻蹙眉问:“展太师也知道吗,那为何要派七姜去接近郡主?”   太子傲然道:“太师是否知晓,我不清楚,但我该知道的事,若等你来告诉我,这天下都要被夺走了,还来得及吗?”   陈茵躬身道:“是,殿下英明。”   项景渊干咳一声,收敛了几分得意:“你……生气了吗,自然我很感激你还有瑜初,姑娘家要面对这些事不容易。”   陈茵不以为然:“没什么不容易,郡主很坚强很了不起,一个姑娘家周旋在反叛势力中尚能保持清醒,就不是平常人能做到的。”   项景渊认可这番话,又道:“父皇是请君入瓮,要晋王死得其所,让天下人都认定他该死,自然这些你不必传给瑜初,更不许对云七姜胡说,自己心中明白就好。”   陈茵便将方才的话,又还给了太子:“她们都知道皇上的目的,殿下,这似乎不是什么秘密,不然朝廷要杀一个人多容易,可晋王必须死得有意义。”   项景渊嗔道:“就非要和我顶一嘴?”   陈茵从容含笑,淡定地不说话。   彼此离得近,项景渊能看见她白皙脖子上滑落的汗珠,猜想是等候许久,今日闷热得紧,他不禁有些心疼了。   “擦一擦……”太子掏出自己的丝帕,递给陈茵道,“殿内清凉,一冷一热对身体不好。”   陈茵没有接,干脆利落地说:“殿下,郡主交代的事已向您传达明白,小女先退下了。”   说罢,不等太子是否应允,便径直往宫门外走,可胳膊被猛地拽住,那一股力道拉着她后仰,脚下没站稳以为自己该摔倒了,却落在坚实的怀抱里。   “你急什么?”   “殿下……” 第290章 后宫之中,只我一人   陈茵的细腰不盈一握,项景渊搂在臂弯里,本想戏谑欺负她的心,都变成了心疼,皱着眉头说:“既然出宫去,且要养一养,大婚时,你立于高阶之上,要万丈光芒才好,你如今太瘦了。”   “殿下,请自重。”陈茵挣扎开,自行站稳后道,“婚服层层叠叠,隆重而华丽,绝不会给您丢脸,不差我吃胖这几口。”   “二三十斤的衣裳在身,你如何走路,我已经与母妃说好了,精简制式,不能把你压垮。”项景渊认真地说道,“还有凤冠,他们倒是真金白银在你头上戴,却不知金子的重量,不怕弄断你的脖子么。”   陈茵眼神轻晃,淡淡地笑了起来。   其实这些话,这些体贴和细心,并不值得她有多感动多惊讶,太子原本就是这样的人,从小照顾她、爱护她,乃至在一众皇子公主面前偏心她、袒护她,而这礼服太厚、凤冠沉重的事,就是他会为了自己而在乎的,只是过去的几年里,她莫名其妙地失去了这一切。   “你笑什么,又想起云氏了?”   “是想起小时候。”   项景渊干咳一声:“小时候?”   陈茵说:“殿下,这几年你每回在人前折辱我之后,会有难过的时候吗?”   项景渊沉着脸色反问:“你以为呢?”   陈茵摇头:“我不知道。”   太子叹了口气:“用得着之后吗,光是看见你就心疼,那些话每说出一个字,都在我心上扎个窟窿,你又何尝知道?”   陈茵问:“那日我掌掴您之后,您想了什么?”   太子稍稍俯身,凑近了她的脸颊说:“想着怎么打回去。”   见陈茵眼神一颤,项景渊才得意地笑起来:“可惜舍不得,你打就打了,还能怎么样,被我欺负了那么多年,一个耳刮子算什么?”   “可是……”陈茵说着,抬起了手,面前的人毫不闪躲,哪怕此刻又是一巴掌甩过去,他也会承受的,但她如何舍得,只是轻轻捧了脸颊,在下颚摸到星点没刮干净的胡渣,微微的刺痛,让一切都很真实。   “又想打人?”项景渊嗔道,“你跟着那云氏,能不能学些好,信不信我让母妃捉她进宫,从头到脚好好调教半年再放出去?”   陈茵笑了:“殿下,那反的就不是晋王,该是展怀迁了。”   项景渊严肃地说:“这是能拿来玩笑的?”   谋反大事,岂能胡闹,陈茵自知理亏,老实地低下了头。   太子说道:“既然出宫了,照顾好自己,自然,将来我不会将你困在牢笼里,在你我力所能及之下,也可以过自在的日子,茵儿,你信我吗?”   陈茵垂眸:“过去不必您说,我也是这么想的,但经历了这几年,心中没了底气。”   项景渊着急道:“不是已将前因后果原原本本都告诉你,你、你生气生气就好了,还打算往后一辈子翻旧账?”   陈茵抬起双眼,单刀直入地问:“殿下还会纳侧妃、良娣吗,登基御极后,是否立三宫六院?”   “这由不得我……”   “可我只问殿下。”   项景渊问:“你又怎么了?”   陈茵坚定地说:“我知道没什么指望,但不说出来,您又如何知道我的心意。窦良娣已是过往,但愿再无将来,殿下,若非我不得生育皇嗣,若非天下后继无人,请您不要再纳侧妃、良娣,自然以后也无三宫六院,后宫之中,只我一人。”   太子并未不假思索地答应,但他不认为自己没了诚意和真心,这不是他和陈茵彼此就能做主的事,至少在父皇百年之前,所有的事都由不得他做主。   “不论如何,说出来,心里敞亮多了。”陈茵笑道,“仗着您还有亏欠我的心,我才有胆量说这些话,能否遂愿,已经不重要了。”   “茵儿……”   “殿下,我和姜儿对天下有所心愿,想为百姓和女子们做些什么。”陈茵说道,“您若有侧妃良娣,将来有后宫,我不会为了争宠与她们明争暗斗,可胆敢阻碍我为天下计,就绝不会心慈手软。换言之,未来您若有新宠,最好只慕富贵而不贪权势,不然,只能对不住您了。”   项景渊负手而立,满眼无奈的笑意:“不能再让你和云氏往来了,茵儿,你变了。”   陈茵看着他,太子漂亮的眼眸里,却读不出嫌弃和反感,他在笑。   项景渊抬手拍了拍她的脑袋:“出宫去吧,好好照顾自己,想我了就进宫来,我不笑话你。”   陈茵下意识地躲开,却被太子顺势搂如怀中。   “殿下,请您……”   “如今变得坚强勇敢,越发招人喜欢。”项景渊说着,放肆地在陈茵额头上一吻,“茵儿,我答应你,尽我所能,不纳侧妃良娣,不立三宫六院。”   这一日,展怀迁难得午后无事,早早回到太师府,却遇上陈茵坐马车从宫里来,亲眼见她不顾礼仪飞奔进府中,全然不将此处当做别人家。   “哥儿,郡主和咱们少夫人玩得可好,还有陈家千金。”福宝乐呵呵地禀告着,“大小姐去了司空府还没回来,方才郡主和二姑娘在教少夫人下棋,听映春说,郡主脾气急,教下棋还把自己教着急了,但又不是真生气,就爱和咱们少夫人一处玩。”   福宝絮絮叨叨的,展怀迁只挑了重点听,先不急陈茵往返皇宫做什么,但问:“大小姐好好的,为何去司空府?”   福宝说:“四夫人病倒,济世轩来了郎中,是叶郎中的徒弟,说叶郎中去了城西给百姓们义诊,城西有一条街上所有人都染了胃肠病,还要查水源,大小姐特地去司空府,请老太太、夫人们谨慎饮食。”   “城西?”   “是城西,要不小的再去打听。”   展怀迁摆手,示意牵马的小厮留步,再次拿过马鞭,说道:“告诉少夫人,我去城西走一趟,再派人将此事传给老爷,兴许老爷已经知道了,那就告诉老爷我正过去查探。”   福宝嘀咕:“这事儿,也要您来管吗,您官也不大呀?”   眼下多事之秋,任何风吹草动都不能大意,岂是几句话能对福宝说清楚的,展怀迁翻身上马,命令道:“赶紧传话,不要耽误了。” 第291章 城西怪事   盛夏时节,天气多变,往往前一刻毒日高悬,下一瞬便乌云翻滚,且来得快去得也快,展怀迁到达城西时,遇上一场雷阵雨,在沿街的铺面里等候,不过多时,便见风停雨歇。   他给了店小二一块碎银子,出门时小二提醒他仔细石阶,展怀迁低头看了眼,却见水流沿着石缝往下流淌,一路蜿蜒至街尾。   “小二哥,这里附近可有水井河流?”   “过一条街有一口大水井,不过咱们这条街上的人都不用那口井水。”   “为何?”   “小爷您看,这一下雨,满街的腌臜都冲下去,谁能去吃下流的水,咱们都往上流讨水。”   展怀迁仔细查看了一番地形,别过店小二,继续前行,很快找到了济世轩搭建的凉棚,但只有几位药童在此,他们告诉展怀迁,师父挨家挨户施诊去了。   他循迹而来,在一户人家找到了叶郎中,才进门,药童便迎上前,从挎在腰间的药箱里取出干净的棉布,请展怀迁蒙上口鼻。   “这一家人全病倒了,屋子里也没人打扫,二公子您别进去,里头不干净。”药童说道,“师父很快就会出来,您进去了也帮不上忙。”   展怀迁不愿给叶郎中添麻烦,兀自查看了一番这家里的光景,见到了露天摆放的大水缸,还有挑水的担子和水桶。   另一个药童从边上过来,打算舀水熬药,但见水面上飘着一层脏东西,还有溺死的飞虫等,不禁皱了眉头。   “他们病了几天,必定没人打理,这水用不得。”展怀迁说道,“你们且等一等,我立刻派人来为这里的百姓送水。”   话音落,叶郎中从里头出来,不知已跑了几户人家,蒙着棉布也看得出来他很疲倦,头发都汗湿了。   “二哥儿,您怎么过来了?”   “听家里说你在这里,我过来瞧瞧,整条街的人都病了,是大事,却没有衙门通报此事,我要替父亲留心着。”   “这里的水源出了问题,小人求衙门将那口水井封了,奈何衙门不搭理。”   “我去办,若是缺什么,只管派人到太师府传话,大管事就能为你安排。”   叶郎中作揖道:“小的替百姓们多谢二公子。”   展怀迁说:“该是我替百姓们谢你,那些终日排挤诋毁你谄媚权贵的医馆和郎中们,可愿意来看一眼百姓的疾苦。”   叶郎中笑道:“也只有太师府容许小人可以诊治任何人,伺候别府的那些,岂能再将双手沾染他人,大家都是行医救人的,他们也不容易。”   展怀迁敬佩叶郎中的仁心和大度,了解过这些百姓的病症,以及叶郎中预估的病因后,便径直往衙门去。   京城官衙一层层到街巷市井,芝麻官也多得是,展怀迁在他们眼中已算得是上官,更何况是太师府嫡长子。   叶郎中推不动的事,迅速有了应对,那口大水井被封了,衙差来帮着运水、扫街、撒药粉,不出半日,整条街恢复了几分生气。   待展怀迁忙完回到家中,已然日落黄昏,七姜刚好在门前送回府的陈茵,见他策马归来,老远就高兴地挥手。   “姜儿,别靠近我,我身上脏。”展怀迁未下马,就指了七姜说,“离远些,我才从城西归来,那里都是病人。”   七姜没明白怎么回事,展怀迁让她退后便退后,直到回观澜阁,福宝将公子换下的衣裳拿火碱烧了,再从门外到观澜阁,但凡他走过的地方都撒了药粉,下人们做这些事熟门熟路、配合默契,七姜觉着自己动手就是添麻烦,就老老实实地在屋里待着。   待展怀迁干干净净地回房,见七姜乖乖地坐着不动,不禁笑道:“这是怎么了,难得见你如此安静。”   七姜说:“就你这一趟出门回来,家里一通打扫,光是撒的那些药粉,就好多银子了吧。”   展怀迁往门外看了眼,心中并没有算计,只道:“也许是吧,总要花银子买的。”   七姜说:“穷地方的人,哪里折腾得起,也不怪有了病,一个接一个的传,到后来自生自灭,可能一些小地方,整个村子灭了都无人经管。”   展怀迁颔首:“就京城里,那条街上的百姓,算得是京中日子稍苦些的,因此衙门也懒怠,没到了大量死人的地步,他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莫说上报,甚至还不知道。”   七姜很是生气:“这可是京城呀,万一病势扩散开,他们有几个脑袋?”   展怀迁点头:“就是这个道理,连你都明白,那几个当官的却瞎了聋了,还心存侥幸。”   一面说着,他张开双臂:“今天怎么不来腻歪我,还离得远远的?”   “不是你叫我……”七姜不服气,但说着就笑了,从炕上跳下来,扑进展怀迁怀里,轻轻蹭着他的胸膛说,“真是麻烦,天天要人家哄你高兴。”   对展怀迁而言,疲惫奔波一天,只要回家抱着这小人儿亲热一番,就什么辛苦都消失了,七姜身上仿佛有源源不断的力量,从今往后就是他生命的支撑。   “累了吧,展大人,您到底是个什么官,怎么什么事都要管呢?”   “我是当兵的,可我爹是太师宰辅,我得做他的眼睛和耳朵。”   七姜小声嘀咕:“父亲命令你这么做的吗,他倒是便宜,生个儿子当下属用?”   展怀迁道:“一半一半吧,父亲有心历练我,而我也在乎百姓们,我享尽世间荣华富贵,总该还一些给这世道。”   七姜说:“我家相公真是了不起,怪不得瑜初郡主心心念念放不下你。”   展怀迁嗔道:“好端端的,说这些话?”   七姜却笑:“我倒是觉着,郡主大大方方不招人讨厌,自然我是给她挡得远远的,明明白白告诉她死了这条心。”   “你好大的胆子。”   “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休想从我身边抢走你。”   展怀迁狠狠亲了七姜一口,说道:“来,说说今天又有什么新鲜事。”   七姜附耳低语:“大事,郡主亲口说,她是从暗道上京。” 第292章 老太太图什么?   今日下午,玉颜从司空府归来后,玉颂跟着姐姐去忙家务事,七姜和陈茵还有郡主一起,回忆了她上京的过程。   因是一大半路程都在深山暗道中,瑜初只能描绘大概的情形,七姜抱了展怀迁的江山全舆图去,三个姑娘凑在一起,凭着瑜初的记忆,估摸出了从东边来京的暗道分布在什么地方。   此刻,七姜拉着展怀迁去书房,将全舆图铺在地上,照着她自己写写画画记下的文字,讲述郡主认为自己走过的地方。   展怀迁拿过七姜手里的纸张,各种各样的记号和歪歪扭扭的字,他是什么都看不懂,但七姜照着这些说出来的,就很容易明白。   “这里是郡主记得最清楚的地方,她在这儿被毒虫咬了发烧,歇了两天才继续上路。”七姜指着地图上的山头说,“瑞王府连同其他二皇子旧部在东边的势力,眼下已有八九千人马,一大半人会顺着这条暗道来到京城,兴许已经上路已经藏在深山里,随时等待京中的号令,你们赶紧派人去剿灭了,千万别耽误。”   展怀迁问:“福宝说我爹早就回来了,怎么不去告诉父亲,等我回来岂不是又耽误几个时辰。”   七姜毫不客气地说:“我才不要和你爹说话,我不想见他。”   展怀迁道:“姜儿,事关紧急,不能耍小孩子脾气。”   七姜很不屑地说:“那你们自己去打听呗,郡主就在家里,让你爹去问,既然找了我,那我乐不乐意说,都是我的事,你可别拿什么朝廷国家来压我,你们耽误的事还少吗,晋王若是不该活着,皇上早干嘛去了?”   展怀迁哭笑不得:“姜儿,你看玉颜当家容易吗,底下的管事婆子哪一个是省油的灯,再有婶婶背后捣鬼,再有老太太在家时处处和我们过不去,治小家尚且如此,一国之君又岂是轻易当得的。是我不好,说你孩子气,我只是想,如此重要的事,早一些让父亲知道,他能早一刻应对,那些兵马也能少走一天的路程。”   七姜被说动了,软下来道:“下回吧,今天就算了,你赶紧去见父亲,别再耽误了。”   展怀迁温和地问:“不生气了?”   七姜揉一揉他的脸颊:“你少说我不好,我就不生气,快去快去,回头又说我缠着你。”   展怀迁捉了七姜的手亲了亲,便收起全舆图,径直往父亲的书房去。   七姜送到院门下,抱着双臂轻轻一叹:“什么时候才能平平淡淡过小日子,我一个种地砍柴的丫头,竟也有一天操心起朝廷的事。”   只见张嬷嬷来说:“公子和老爷一时半刻谈不完,少夫人,您先用晚饭吧。”   七姜心里烦,自然没胃口:“我不饿,一个人吃饭也没意思。”   主仆俩往回走,说起秀景苑里的事,感慨玉颜的不容易,刚回房,还没坐下,就有小丫鬟在门外说:“少夫人,二公子派出去的什么人,说二公子让他们来与您回话。”   张嬷嬷便命人架起屏风,她在这一边陪着少夫人,但进门的人,见屏风后两道身影,不得不说:“少夫人,公子吩咐,此事不宜外传。”   七姜想了想,对嬷嬷道:“这是怀迁信任的人,我也信任他,不会有什么事的,嬷嬷去门外等我吧。”   张嬷嬷领命,绕过屏风后,又叮嘱了几句,才消失在屋里。   “小人被二公子派去查朱嬷嬷与四夫人身边的雁珠,方才传话,二公子正与老爷商议国事,命小人先来回少夫人。”   “我知道,你只管说。”   “少夫人,朱嬷嬷老奸巨猾,小人用尽法子也撬不开她的嘴,她知道我们不敢闹大,也不敢明着为难她,虽说以此不难判断她当真知道些什么,但事关人命,不可太武断。好在,雁珠那里有所突破,她如今有人家相看,很怕对方知道她身上有麻烦而毁了姻缘,因此对我们言听计从。小的们又怕她编谎话敷衍,便想了些法子,在她不设防时套话,多方验证之后,的确不像撒谎。”   七姜听得很认真,只是心里暗暗唏嘘,这才分开多久,她快想不起来朱嬷嬷和雁珠的模样了。   但这也是好事,厌恶憎恨一个人的情绪,也是绵绵不绝的,之于个人绝不是什么好事,一些无关紧要的恩怨情仇,若真正放下遗忘,才更自在洒脱。   展怀迁的手下,继续冷静地说:“据雁珠回忆,四老爷与姨娘故世后,四夫人时常半夜发噩梦,梦醒后总是念叨,冤有头债有主,不要找她索命。”   “冤有头债有主?”   “不止是当年,近些年也有过几次,每一回噩梦醒来,四夫人都会念叨这句话。小人推测,姨娘之死未必是四夫人亲自动手,但她必定参与其中,知道因果,知道姨娘死于非命。”   七姜不禁苦笑:“咱们家统共几口人,所谓的因果,想必逃不过那一位了。”   手下应道:“结合朱嬷嬷的态度,必然另有隐情,只是小人和其他几位也想不通,老太太杀姨娘图什么。”   七姜同样想不通:“她为什么要姨娘的命,姨娘能碍着她什么呢。”   展怀迁的手下说道:“朱嬷嬷如今被我们控制了,雁珠忙着成亲,不敢胡来,倒是不必担心,一切待公子和少夫人下令,小的们再去打探。”   七姜计算着日子,说道:“另一波去别庄带走清姑娘的人,也该回消息了,你们先休息几日,到时候恐怕还要你们再走一趟别庄,老太太和清姑娘必定誓死不从,且要磨一磨。”   “是。”手下领命后,干脆利落地退了出去,张嬷嬷果然一直在门外,立刻便进门问,“少夫人,没什么事吧?”   七姜摇头:“没什么,嬷嬷,替我点两盏灯笼,我要去一趟秀景苑。”   张嬷嬷想问缘故,但见孩子神情凝重,话到嘴边还是咽下了,只是命人去准备灯笼,不多久,七姜换了件衣裳,带着映春和另一个丫头,一路往秀景苑来。   途径父亲的院子,院门下冷冷清清,七姜驻足看了片刻,问一旁的映春:“老爷这儿,是不是一直都冷冷清清,还是我想多了?”   映春小声道:“少夫人,其实咱们府里,多少年都是冷冷清清的,直到您来了。” 第293章 我没有杀人   七姜满心可怜地问:“什么我来了就热闹,眼下这就算热闹了?”   映春点头:“可比从前强多了。”   七姜觉着不可思议:“都过得什么日子,家里金山银山堆着,就活成这样?”   她带着映春继续往秀景苑去,一路碎碎念着,感慨十多年展敬忠这么孤独冷清地过来,也没缺胳膊断腿的,可见他并不需要母亲,对他而言,母亲的存在不过是对外体面些,再无别的意义。   这般念叨着,很快到了秀景苑,听说玉颜和玉颂才走没多久,七姜便没让人通报,悄悄来到四夫人的屋子。   她留下映春在外头,独自进门,因脚步轻盈没什么动静,忽然绕过屏风,就见四夫人坐在床上吃东西,猛地见到自己,吓得她险些噎着,慌张地将食物藏入枕头底下。   “大热天的,别捂馊了,还招虫子呢。”七姜从边上端了一杯茶,送到四夫人手边,“别噎着,慢些吃才好。”   四夫人瞪着七姜,本是不想接这茶水,奈何噎得慌,还是拿了过去,大口饮下半杯,才缓过气。   “这一家子人都没规矩,进长辈的卧房,就这么闯进来了?”四夫人恼怒地说,“有人生没人养的东西,若是我的儿媳妇,早将你全身皮子都熟一边。”   七姜拖了张凳子来坐,说道:“记不记得你说我,怎么动不动就要人命呐,可你自己不也是,动不动就要打人?我还只是嘴上说说,你可真是下手,从儿媳妇打到庶女,连亲闺女都不放过,玉颜的手腕这会儿还肿着呢。”   四夫人背过身去歪着,冷冷地说:“得亏她们有我教,不然都像你到处丢人现眼?”   七姜道:“丢人现眼的,大有人在。”   说罢这句,屋子里一下安静了,四夫人听着不对劲,回过身,板凳上的人果然不见了,她心头一慌,便听得关上房门的动静,很快纤瘦的身影又飘了进来。   大晚上的,屋内烛火摇曳,人影面容都跟着一晃一晃,四夫人能感受到七姜身上的气势,吓得坐起来往床角里缩,声音哆嗦着:“你、你……云七姜,你不会真要我的命吧,你要坐牢的,你、你……杀人偿命你逃不过的。”   七姜说:“可不是吗,杀人偿命,四夫人,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就不绕弯子了,玉颂的娘,是吊死的,还是别人活活掐死勒死的?”   四夫人不停地眨眼睛,紧张地攥着手里的被子,更是扯起来挡住一半面容,七姜靠得越近,她就越往被窝里缩,大热的天,加上慌张,已是满头满脖子的汗水。   “行,我坐这儿说话,别捂着,回头该闷死了。”七姜说着退开,又坐回凳子上,照旧单刀直入地问,“你好好说呢,这件事咱们就搁家里解决,不然送衙门,过堂是上夹棍还是挨板子,那就不知道了。”   四夫人嘴硬道:“你少威胁人,她没了十几年,衙门见了鬼才管你这档子事。”   七姜笑道:“什么我这档子事,这可是太师府的大事,你猜衙门管不管?”   四夫人冷笑:“那也要你公爹丢得起这个人。“   七姜说:“父亲一心为国为民,家务事他还真不放在心上,你在外头一次次放印子钱,打着太师府的旗号招摇撞骗,甚至去讹甄家讨要嫁妆,丢人现眼的事数都数不过来,这么多年了,你见大老爷在乎吗?”   四夫人慌张地避开目光:“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死了男人的,当年那阵每天哭得死去活来,我能知道什么?”   七姜毫不客气地问:“这些日子雁珠正忙着嫁人,听说是户好人家,她眼下什么都不在乎,就怕婚事黄了,毕竟能找着好人家不容易,你猜她还会护着你吗?”   四夫人急道:“她一个贱婢说的话,可信吗?”   七姜点头:“不可信,你急什么?”   “我、我……”   “四夫人,你若不把话说清楚,这笔账可就算到你头上了,你担得起吗?不如现在说明白了,往后再也不会做恶梦,下半辈子太太平平地过。”   四夫人垂下眼帘,双手紧紧抓着被褥,闷了半晌后,开始碎碎念:“不是我杀的,我杀她做什么,不是我,不是我……”   “是谁?”   “真不是我,云七姜,不是我。”   七姜起身凑近了些:“老太太?”   四夫人咽了咽唾沫,忽然悲从中来:“她说她儿子太孤单了,要有个陪葬的才行,我没有杀人,我真的没有……”   七姜猜测了无数种缘故,连萧姨娘的事都算了进去,还以为玉颂的母亲掌握了什么天大的秘密威胁着四夫人或是老太太,不然凭什么杀人呢,谁能想到,就为了给儿子拉个陪葬的,为了不让他在下面太寂寞?   “那是条人命。”   “可是、可是老太太发了话,我敢不听吗?”四夫人急得流眼泪,“云七姜啊,你运气好,嫁了好男人,公公婆婆都把你捧在手心里,你哪里知道旁人的苦。别的不说,你就看看玉颜,看她在甄家过的什么日子,她是个聪明姑娘吧,她有能耐有脑子,可这有什么用,夫家是婆婆一手遮天,她就只能过挨骂挨打的日子,连你公公都不管,你不是不知道吧?”   七姜气得手握拳头:“我知道。”   四夫人哭着说:“那我呢,你可怜展玉颜,我就不是人了吗,我被老太太折腾的时候,谁来同情我?老太太要拉陪葬的,不是她死就是我死,我能怎么办,云七姜你说我能怎么办?”   “你可以告诉老爷。”   “有什么用,他连自己的女人孩子都护不住,何翊翎那么金贵的大小姐,来这家里受窝囊气,展敬忠管了吗,他还能来管我?”   七姜无奈地苦笑:“事情又回到他身上了……”   话虽如此,七姜还是冷静的,应该责怪老太太的恶念,而不是展敬忠的不作为,诚然他的不作为导致了老太太的嚣张恶毒,可将一个人的恶念归结在旁人身上,终究是没道理的。   恶便是恶,找什么原因,谁又来替死了的人、受伤的人找原因? 第294章 这里不是我们的家吗   “是老太太派人勒死她,要给她儿子陪葬的,我只是、只是……”四夫人苦苦哀求着,“我知道我不该答应,可我也很她,我恨她抢了我的丈夫,恨她生下孽种,恨展敬义都快死了,还惦记着那贱人以后会被我欺负,给她安排的明明白白。老太太威胁我,我就默许了,我、我总不能自己去陪葬吧。”   七姜沉重地说:“总算,你没把大哥和玉颜她们的路堵死了,玉颂也不必因为你而和哥哥姐姐之间隔了一层什么。四夫人,你一定不记得了,是你自己说漏了嘴才惹我们怀疑。”   “我说漏嘴?”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四夫人全然不记得自己在发疯毒打玉颂,要掐死那丫头时说过的话,总觉得七姜是在讹她,可眼下她处处被动,甚至被关在这里,雁珠也被控制,而雁珠是知道一些过往,亲眼见过她做恶梦的。   “七姜,为了玉颜,为了你大哥,放过我吧。”四夫人说,“我连同伙都算不上,我没给他们递刀子,我只是视而不见。”   “是不是同伙,有没有递刀子,不是你说了算,你不是好人,姨娘的死有你的罪孽。”七姜说道,“玉颂她娘和萧姨娘是两码事,你早该在四老爷要纳妾时就闹得天翻地覆,你不闹,你忍气吞声,而后去逼死一个没法儿给自己做主的女人,还要虐.待她的孩子。”   四夫人叫嚣道:“好好好,都是我的错行了吧,你给我送衙门去,我满大街去嚷嚷,展太师的亲娘杀人了,你满意了吗?你以为你有多好呢,若是有女人爬上展怀迁的床,你会放过她吗,上官清不就是例子,你难道不疯吗?何翊翎有娘家当靠山,她能凌驾于展敬忠之上,我能怎么办,我什么都没有,我就不配活着了吗?”   七姜冷声道:“你看,和你讲道理有意义吗,四夫人,别怪我每次都对你动手,因为你听不懂人话。你安心养身体,既然枕头底下有吃的,我能告诉玉颜你饿不死了,之后如何发落处置,会给你一个交代。当然了,万一你把自己饿死了,那我们还省心了。”   四夫人眼神一哆嗦,见七姜要走,慌慌张张爬起来,拉着她的胳膊说:“我没杀人,真的不是我,你们去查,当年帮老太太动手的家丁,被她塞了银子打发走了,但凡是个活人总有去处,你们查一查家奴本子上,那一年走了谁,就能查出来了。”   七姜问:“这么多年,你就没查过?”   四夫人着急地说:“我只能当没事儿发生过,只能当她是吊死殉情,我还去查,我脑子不好使吗?”   七姜冷冷一笑:“轮到自己的事,你比谁都精明。”   四夫人惶恐地问:“你们要把我软禁一辈子吗,七姜,我保证不再犯,不放印子钱,也不出门招摇,家里的事我不管,还有展玉颂,那个展玉颂我也不折磨她了。求求你们,别把我关在这里,我快憋疯了……”   七姜推开了四夫人的手,说道:“这么折腾下去,只会让人越来越讨厌,不会可怜你同情你,反而只想把你关起来。四夫人,你不是很精明吗,一时半刻的老实顺从也装不来吗,你不闹了安生了,他们看你才会心软,这一点你都想不到?”   四夫人愣了愣,忽然觉着,她仿佛是走反了方向。   七姜便推着她坐下,说道:“好好歇着,在家总比坐牢好,外头一堆事等着办呢,轮到你这儿也得十天半个月,一辈子那么长,这几天都捱不住?”   四夫人抓着七姜的手说:“我知道,虽然展玉颜当家,可如今是你说了算的。七姜,我没杀人,我真没杀人,你们放过我好不好。”   七姜冷下脸:“我说了,你好好歇着……”   四夫人慌地猛点头:“我、我知道了。”   七姜抽回了手,叹道:“别再为难自己,哪怕全天下人都不心疼你,你就不能心疼心疼自己?”   四夫人小声道:“你去查,查那一年离府的家丁。”   七姜心里自然有安排,不论如何,这一趟走得很值,四夫人被吓得魂飞魄散,瞧着也不像撒谎,但事关人命,也不能把脏水全泼给老太太,查清楚了再做定论。   离开秀景苑,便带着映春往前院去,打算连夜翻查家里十几年前的记录。   心里算计着这些事,光看前路,全然没察觉到从另一侧过来的展怀迁,直到人家在背后叫住她。   “听说你来见婶婶,怕你们打起来,赶紧过来看看。”展怀迁说着,上上下下打量七姜,问道,“没事吧,没动手?”   七姜很不服气:“我是那么暴躁的人,天天和人干仗吗,看不起我。”   展怀迁笑道:“没动手就好,这是要去哪里,要出门?”   七姜轻轻叹,示意映春退下,由展怀迁提着灯笼,夫妻俩并肩往前院走。   她轻声说了那些事,展怀迁的神情越发沉重,说道:“只怕那些记档,早就被老太太销毁了。”   “怕什么,这府里有年头的人多的是,若没了旧档,我不信还问不出来。”七姜说,“你忙你的朝廷大事去,我说好了要给玉颂一个交代,我自己来查。等查清楚了,就不必怀疑这个怀疑那个,四夫人也好,老太太也好,冤有头债有主,做错了事的,谁也别想逃。”   展怀迁问:“若是老太太做的,你打算怎么处置?”   七姜好生奇怪:“这不是该你爹来处置,他不仅是一家之主,还是当朝太师,难道要徇私枉法?”   展怀迁说:“正因为是太师,太师之母虐杀小妾,传出去……”   “展怀迁!”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七姜还是生气了:“都查到这一步,还顾虑这个那个的,我可不管,要不你把我也关起来捆起来,不然我一定给玉颂一个交代。那可是她的亲娘,她亲娘但凡活着,她不能受十四年的苦,你只打了两年仗,那往前十多年,你管了吗。”   展怀迁无言以对,应道:“是我不好……”   七姜说:“过去的都过去了,那些年里你也只是个孩子,我不是想怪你,也没资格怪你。但这些旧账不算清楚,这个家不能好,怀迁,这里不是我们的家吗?”   展怀迁心中一暖,颔首道:“是,是我们的家。” 第295章 得了便宜还卖乖   七姜知道展怀迁不是他爹那号人,只不过身为贵公子,身为朝廷命官,他不得不顾虑许多事。   既然把话说明白,他能听的,那就别再多计较啰嗦,拉起相公的手便说:“你来了正好,我还怕自己不认字,查不过来被糊弄了。”   展怀迁笑道:“这几日又荒废了吗?”   七姜却很是骄傲:“我每天练字背书,一日都没荒废,谦虚几句,你还当真了,别的不说,如今家里的账本那些,上面的字我都认得,我才不会让娘失望呢,不像你。”   “我怎么了?”   “你才刚又惹我生气……”   “不是说不生气吗?”   小两口斗着嘴,便来了家中存放旧档之处,翻看那一年府中下人的流动,查找蛛丝马迹。   然而,正如展怀迁所料,祖母既然敢做出如此恶毒之事,必定留有后路,那几年府里的档案皆遗失不见,只因是记录几个下人的往来流动,且年份久远,无人在意也不奇怪。   七姜不死心,翻出更早几年的旧档,将那时进府和已在府中的下人罗列出来,从各房贴身的,到后院干粗活的,但凡还在这家里,一个都不落下。   “明天我挨个去问。”七姜看着长长的名单,对一旁放下笔墨的展怀迁说,“调去别处的,就派人去问,是个大活人,就不能找不到。”   展怀迁说:“万一不是家里的,是老太太外面找来的呢?”   七姜说:“那也是查完家里之后的事儿,得一步步来,你不能什么都抓在手里,我们耕地播种,若不是一垄一垄干活,东一锄头西一铲子那还行?”   “这些道理,用你浅白的话说出来,更能叫人信服。”展怀迁道,“姜儿,我觉着将你送去朝堂,你都能和大臣们辩上半日。”   七姜不服气地看着他:“我怎么就浅白了呢,浅白是什么意思?”   展怀迁哭笑不得:“夸你呢,怎么你只听见浅白,何况浅白也不单是贬义。”   七姜将纸张叠好藏进怀里,嘀咕着:“少描补了,你就是换个好听的说法嘲笑我粗俗。”   她说着话,就往外走,然而不见展怀迁跟出来,再绕过书架来找,便见这人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你怎么了?”   “生气了。”   七姜却被逗乐了,跑来软乎乎地腻上前:“是你先笑话我的。”   展怀迁低头问:“是吗?”   七姜一时拿捏不定相公是不是真生气了,眨了眨眼睛,伸手环住了他的腰肢,脸蛋在胸膛上蹭了蹭:“那就算我不对吧,给你赔不是好不好。”   可是咕噜一声,七姜饿了,抬头见展怀迁显然也听见,她不禁害羞脸红,急道:“我都饿了,你还跟我计较这些。”   展怀迁凑近在她耳畔说:“回观澜阁吃饭。”   “嗯。”   “吃了饭,再慢慢吃……”   当七姜听见那个“你”字,臊得连着脖子都红了,一拳要砸在展怀迁身上,却被人家眼明手快地捉住,她又挣脱不开,便是恼道:“你又欺负人,一天天就不正经,眼下内忧外患……”   展怀迁满眼笑意:“内忧外患,姜儿你如今说话,也文绉绉起来了。”   七姜踩了他一脚,自然是没舍得用力,委屈巴巴地瞪着他,但看着看着,自己也忍不住笑出来。   “我自然知道朝廷事多,家里事多。”展怀迁搂住七姜的腰肢,在她额头上亲了口,“可咱们的日子还得好好过,我只想我家姜儿每天都高高兴兴的,至少我在你身边时,不能让你不快活。”   七姜小声咕哝:“那你也不能调.戏我,这里怪闷热的,咱们走吧。”   展怀迁道:“回房里再调.戏你?”   “你烦死了,我要告诉娘去。”   “你若好意思开口,我是不介怀的。”   “你这个下流东西!”   “又来?”   那一晚,七姜还是心甘情愿被“调戏”了,当大缸里的深冬贮冰融化,小娘子也在相公怀里化成了水。   即便朝廷暴风雨在即,家里始终没有太平的时候,可七姜在展怀迁身边,每一天都被细心呵护着。   他很忙,但也会尽可能早些回家来陪伴自己,会惦记着她、在乎她,即便更多的时候是一个人度过,七姜心里是满满的。   “别着凉,抬胳膊。”   此刻,夜深人静,展怀迁将被他亲手褪下的轻纱寝衣为七姜穿上,温和地系上带子遮挡宜人春色后,在七姜唇上亲了口,宠溺地说:“真乖……”   七姜慵懒餍足地望着他,微微撅了嘴还要,展怀迁又亲了两口,说道:“睡吧。”   “怀迁,你累不累?”   “白天很累,夜里可不会累。”   展怀迁躺下,将七姜搂进怀里,这会儿才正经道:“若是哪天不愿意,只管告诉我,咱们不勉强。”   七姜很小声地念了什么,展怀迁听不真切。   “什么。”   “没什么……”七姜稍稍犹豫后,还是抬起昏暗烛光下也掩盖不住红润的脸蛋,赧然道,“我只心疼你累不累,我自己是巴不得、巴不得……”   即便不说出来,展怀迁也知道小娘子的心思,嗔道:“那四个字,到底归谁?”   七姜笑得直打颤,在相公怀里摆了舒坦的姿势,安逸地闭上眼:“彼此彼此,你只管说,我才不在乎,像你似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一夜温存后,隔日即便下着雷阵雨送展怀迁出门,七姜的心情也是阳光明媚,她今天还有正经事要办,只要不是闲在屋里发闷,怎么都高兴。   但有个人惦记她,瑜初一早就眼巴巴地盼着七姜来请安,暴雨时担心她路不好走,雨过天晴又着急怎么还不来,最终只等来了展玉颜。   倒也不是不喜欢展玉颜,只是七姜更有趣可爱,听她开口说话心里就高兴。   “家嫂在府中各道门各处院子巡查,清点下人名头。”玉颜对郡主道,“这是家里每年都会做的事,嫂嫂她新嫁娘,正是立威的时候。”   瑜初不禁嘀咕:“不是你当家吗,你们家还真没个体统,到底谁做主?”   昨日郡主那般推心置腹,将关乎她性命和王府存亡的事都说了出来,玉颜也不必再遮遮掩掩,大方地说道:“小女很快就要嫁人,眼下只是收拾家母留下的烂摊子,想把这个家干干净净地交给嫂嫂,并不是为了当家而当家。” 第296章 这傻子,千万别来找我   瑜初很是意外,问道:“你怎么能这样说自己的母亲。”   玉颜淡淡而笑:“郡主在京城多住些日子,就不会奇怪了,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这不是我的错,我只要平常心面对就好,您说呢。”   瑜初道:“你这般心智的姑娘,怎会答应嫁给甄家,明知道那是个病秧子,为何不反抗?展太师也是,哪怕你只是侄女,外头也称呼你一声大小姐,就这样将你贱嫁了?”   “贵门侯府,何来贱字,甄家二郎自身待我不算坏,已故之人,郡主就多些包涵吧。”玉颜从容地说道:“郡主,您眼下见到的我,是我家嫂嫂进门后的我,三年我什么也没长进,但这三个月,足够了。”   “是啊,云七姜真是了不起,昨儿陈茵也这么说。”瑜初喝了茶,抬头望一望天,说道,“闷在屋子里怪没意思,我们出去走走可好,今早一场雨,还挺凉快。”   玉颜猜想郡主想去找七姜,不动声色地答应下,之后借口逛园子,却是故意将瑜初带往七姜所在的地方,奈何二少夫人今日满宅子找“老人”们,转了好几处,才在洗衣房遇上。   主子们贴身的衣物并不在这里洗,洗晒的皆是府中各处的帘子、垫子等物件,这会儿满院子挂满了纱帘,七姜在其中若隐若现,堂堂少夫人,竟帮着晾晒纱帘。   “郡主,我们走吧,实在不应该带您来这儿。”玉颜有心说道,“您金贵之躯,是小女糊涂走错了路。”   “我走累了,就这里歇会儿。”瑜初不想走,往门里阴凉之处站下,说道,“吹会儿穿堂风再走,不妨事。”   话音才落,纱帘之间传出笑声,瑜初循声而望,风吹起帘子,露出了云七姜。   她笑得前倒后仰,毫无仪态可言,但那是真正高兴的模样,能纵情欢笑,能做一切自己喜欢的事。   “郡主,我去请嫂嫂过来。”   “不必了,我吹会儿风就走。”   玉颜在石墩上铺了丝帕,请郡主坐下,瑜初也不客气,而那头一阵阵笑声传来,全然没发现这边来了人。   “听说圣旨下来后,阖府上下都在议论,人人觉着农家出身的未来少夫人好欺负,嫂嫂刚进门时,连张嬷嬷都想拿捏嫂嫂,哪怕张嬷嬷没有恶意,是盼着嫂嫂不被老太太和我娘拉过去,但大家多多少少,看不起她。”   “你家的奴才可不是普通的奴才,离了太师府能在外头横着走,他们看不起云七姜也不稀奇。”瑜初目光在七姜身上不曾挪开,口中则道,“我也看不起她,京城里的女眷,没人看得上她吧。”   玉颜说:“可您看如今,但凡不是个坏心眼的,都敬重她喜爱她,嫂嫂和谁都能相处得好,下人们与她一团和气。”   瑜初问道:“就不怕失了威信,往后有什么事,掌不住这些下人?”   玉颜不禁笑道:“您多虑了,家母都怕她,大伯父都要让三分。何惧几个下人。”   “她可真霸道。”瑜初啧啧一笑,再要说话,却见七姜弯腰捧起硕大的木盆,吓得几个丫鬟赶上来要抢过去,她却霸气地不许她们动,力大无穷似的端着木盆就往水井边走。   “她力气可真大,明明那么瘦小。”瑜初说着,站了起来,对玉颜道,“为我套马车。”   玉颜领命,但问:“郡主要去何处,需要什么排场的马车。”   瑜初面色微沉,低头捋平衣襟,说道:“进宫见皇上,云七姜不是说吗,不论如何我先争一争,总不能等着宗亲里那些老狐狸来理解我体谅我,下辈子都别想了。”   “您要独自前往吗?”   “不然呢,你们凭什么资格进宫?”   玉颜能感受到郡主此刻的无奈和不安,不会在意几句带着脾气的话,真真是如今关系亲密,她才能毫无顾忌地说出来,不然那假惺惺的客气话,谁还不能编上几句。   “是,这就为您套马车。”   玉颜出门找人安排,瑜初便转身再看向七姜,水井离得远,看不清她的面容,可那打水的利落身手,明明是瘦小的人,却满身力气,乃至……满身的光芒。   “我这就去争,怎地还能输给你这个小丫头。”瑜初兀自含笑念了一声,定下心来,坚定地走开了。   这一边,七姜帮着下人们干了半天的活,也打听了好些过去的事,出了汗使了力气,不到午膳时分,就饿得前胸贴后背,回观澜阁嚷嚷要吃的。   张嬷嬷高兴地送上银耳莲子羹和桂花燕窝糕,看着少夫人吃得香,欢喜地说:“这些日子都见您胃口不好,奴婢可犯愁了,少夫人,您还在长身体,多吃些才行。”   七姜不经意抬头,目光刚好落在张嬷嬷的胸前,到底是曾经被选做乳娘的人,夏日里衣衫单薄,越发显得丰盈腴美,而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大口咽下了燕窝糕。   昨夜的旖旎美好,这会儿想起来小娘子还会脸红,但在展怀迁身下,她真是瘦瘦小小,和那些画册上画的女人,完全不一样。   自然七姜明白,她还小,她还在长身体。   “嬷嬷,我再要一碗银耳羹。”   “多的是,可这就快用午饭了,怕您一会儿吃不下饭。”   七姜抬头看天,日头快上正中,她不禁问:“郡主还没回来吗?”   张嬷嬷不知道这事儿,打发丫鬟去问,不多久玉颜亲自过来,说道:“七姜,郡主一出宫,就被晋王府接走了,我们也不好派人去晋王府问,郡主贴身的几个人,连同老嬷嬷都一起进了王府。”   这一等,过了午饭时辰,直到日落前,也没有消息从晋王府传出来。   太师府不过是郡主暂居之地,七姜和玉颜没资格派人去王府过问,王府的人又都跟着去了,她们只能干等着。   天色越来越暗,晋王府内院深处,瑜初被软禁在此已整整一个下午,她倒是心如止水,十分的平静淡定,知道自己死不了,唯一担心的是,别害得云七姜因她而死。   “这傻子,千万别来找我,上赶着送人头呢。”瑜初看着窗外夕阳,叹气道,“没想到我还能有一天,会交上朋友。” 第297章 她自己送上门来   房门突然被推开,高大的身影压进来,瑜初立时提起精神,昂首而立:“皇兄。”   晋王嗯了一声,便有四五个丫鬟进来,摆下丰盛的饭菜与酒水,很快退了出去。   “坐下吧,陪哥哥喝几杯。”   “皇兄,我不会饮酒。”   晋王却径自坐下,说道:“那就给我斟酒。”   瑜初定了定心,敛袖上前端起了酒壶,小心翼翼斟满杯,送到堂兄的面前。   “皇上怎么说?”晋王一口饮尽,待瑜初再斟酒时,问道,“王府的事,皇上答应你了吗?”   瑜初应道:“皇上有旨,太子大婚后,便动工重建王府,王位继承一事,且待王府何时落成,何时再议论。”   晋王又一口饮尽,说道:“可你父王快不行了,你没收到消息吗?”   瑜初心中一阵绞痛,紧紧握着酒壶道:“上京时,已与父亲做了诀别,如今再想赶回去,怕也是来不及了……”   晋王道:“来得及,你只管回去,京城已经用不上你,没得父女见不上最后一面,我没能送你嫂子,将来都无颜下去见她。”   瑜初低下头说:“是我没保护好嫂嫂,皇兄,您怪我吧。”   晋王却是幽幽一笑:“这是她的命,怪不得任何人,可那些信函文书,就太可惜了,听说贵妃赐你的仙鹤孔雀是唯一完好无损的,它们都知道飞走,偏偏你来不及将那几封信救出火海。”   瑜初依旧低着头:“是妹妹没用。”   晋王说:“又或者,已经有人偷走了,再放火使个障眼法,骗过你我?”   瑜初努力镇定:“皇兄对不住,我到这会儿还发懵,我想不到那么多。”   晋王笑道:“那你倒是能冷静下来,去和皇上谈王位继承。”   瑜初说:“您知道的,这是我从小的执念。”   “瑜初,老实说吧,火是不是你放的?”酒气上头的血红,掺杂在铁青的脸色里,显得异常凶戾狰狞,晋王冷声道,“从焚烧程度来判断,府中有好几处火源,还有桐油,那几日王府被皇帝派来的侍卫,围得铁桶一般,是什么世外高人,能避开所有人的耳目四处纵火,我倒是很想见识见识,将他纳入麾下。”   瑜初冷静地说:“若真有此人,皇兄必定如虎添翼。”   晋王猛地从她手里夺下酒壶,怒道:“王府继承一事,你去求皇帝,是认定了我会输吗,难道不该是待我登临大位后,将这份恩典赐予你?”   “皇兄,这就是向皇上证明,瑞王府没有谋反之心,而父王与您亲厚,自然也不会允许您谋反,我不过是去安定皇上的心。”   “你才刚说是你的执念。”   “皇上也知道,皇室宗亲都知道这是我的执念,就不奇怪了不是吗?”   晋王恶狠狠地瞪着她:“早该把信拿来,是我多虑了,是我太信任你们父女。瑜初,你知道你怎么来的吗,若不是我爹寻医问药,深入险山采摘药材,你们瑞王府早就断子绝孙。可如今,明知道他是被谋害而死在战场上,你竟然背叛我?”   瑜初冷静地说:“信函已付之一炬,是我没能做好父王和您的托付,我愿意以死谢罪。”   晋王猛地拍响桌子,但不及说话,屋外有下人通报,他不禁怒斥:“什么事?”   下人哆嗦着说:“太师府的少夫人,和一大群女眷在王府门外,说是来接郡主逛夜市去。”   晋王听着简直莫名其妙,可他并非莽夫,知道这些女眷背后的家世,纵然要逼宫谋反,也不能与群臣为敌,不然新君上位,朝堂一盘散沙,很可能没几天又被新的势力赶下台,在他稳固皇位之前,不能轻易得罪文武百官。   “随我去!”晋王说着起身,打量了瑜初后道,“和她们这么亲密了,是不是该说的不该说的,也都告诉了她们?”   瑜初淡定地回答:“皇兄,我若背叛您,注定不会有好下场,您不会放过我,而对于皇上来说,我这般两面三刀的人,也根本不值得信任。”   晋王眉头一紧,恶狠狠道:“也好,她自己送上门来,杀了展敬忠的儿媳妇,祭奠你嫂嫂在天之灵。”   见晋王背对着自己走出去,瑜初从发髻上摘下金簪,便紧紧跟随在他身后,倘若他敢对云七姜动手,自己便拼死一搏,不论如何,不能让那傻丫头为自己送命。   一步步走向府外,瑜初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膛,然而门前灯火通明,十几辆马车一字排开的阵仗,把她和晋王都镇住了。   “参见王爷,参见郡主……”女眷们齐刷刷清亮的嗓音,令所有人都提起了精神。   晋王一脸愠怒:“你们这是做什么?”   七姜笑悠悠上前来:“今晚夜市十分热闹,郡主离京多年,早已不是她幼年时的光景,妾身与众位少夫人和小姐们早早商量好,要在今晚请郡主逛夜市。”   晋王冷声道:“妇道人家,大晚上出门,你们可都是有头有脸的贵夫人小姐,如何了得?”   七姜笑道:“王爷,自然是得到各家长辈应许才能出来,您不记得了吗,眼下各国使臣在京中,藩务商贸十分繁盛,皇上下旨鼓励百姓多上街逛逛,正值盛夏,连宵禁都免了,各处夜市遍地开花,听姐妹们说,京城好些年没这么热闹了。”   瑜初只盼着七姜赶紧离开这里,顾不得感慨她伶牙俐齿,已主动走下台阶,转身对晋王道:“正是早就约好的,皇兄,今晚就不叨扰您了,改日再来向您请安。”   玉颜和司空府的姑娘立时上前来,一左一右将郡主搀扶走,说说笑笑地介绍夜市有什么乐子。   这一边,七姜独自面对晋王,恭敬地说:“王爷,您若没有其他吩咐,妾身就告退了。”   晋王心中有杀念,不自觉地下了两级台阶,七姜看得清楚,但大大方方地面对他:“妾身告退,还要顺道去接黄将军家的小姐,就不打扰王爷了。”   听得黄将军,晋王稍稍收敛了怒意,再看了眼望不到尽头的车队,握紧拳头道:“仔细照顾好郡主,莫要有闪失,你们担当不起。” 第298章 七姜的挑衅   “妾身谨记,必将郡主照顾稳妥。”七姜端庄优雅地欠身告辞,意味深深地最后看了眼晋王,又在他皱眉的一瞬收回目光,大大方方地走开了。   “王爷,告辞了……”众家女眷纷纷行礼,被下人们搀扶上了马车,浩浩荡荡的车队从门前过,朝着黄将军府上去。   晋王负手立于高阶上,双拳紧握,他竟然被一群女人挟制住,被一个小丫头挑衅。   可他明白,真正让他无奈的,是京中文武对他的忌惮提防。   眼下大部队还没到,散了二十多年的势力难以聚拢,这一趟南巡,他才看清楚,昔日对父亲忠心耿耿的那些人,老的老、死的死,二代三代子孙们虽表面上愿意继承父辈意志,但还剩下几分真心几分热血,只有天知道了。   “大不了,玉石俱焚。”晋王眼眸阴鸷,恶狠狠道,“若不报杀父之仇,生我何用。”   这一头,七姜上了郡主的马车,才刚坐稳,就被劈头盖脸地责备:“你疯了,我可是警告过你,他要杀你祭天。”   七姜先是一愣,旋即笑道:“这不是没事儿吗?”   瑜初大怒:“真有了事,你还有命贫嘴吗,云七姜,你要死了,我就命展怀迁入赘王府,让你在地底下也不得安生。”   七姜啧啧道:“我家四夫人常说我恶毒,没想到郡主比我还毒。”   “云七姜,他真的要杀你,他做得到。”   “他若不想活了,我或许还怕些,可他还指望自己做皇帝呢,他现在杀了我,就什么都没了,我死不了。”   瑜初气得不知如何是好,几乎要扬起手揍七姜一拳,但如何下得去手,悬在半空片刻后,重重地放下:“你可别告诉我,你是特地来救我的?”   七姜一脸嘚瑟的笑容:“这还用说吗,您自己看不明白?”   “我不过是被他软禁,我也死不了,用不着你假惺惺。”   “可我从一开始,就想把郡主从这一场皇权争斗里救出来,不想您被任何人利用,哪怕知道您死不了,也不能落在晋王手里。”   瑜初长眉轻拧:“你终于肯说实话了,你是带着目的来靠近我?”   七姜说:“我也没说过假话,毕竟被托付的事,我一件都没做,暗道也好谋反也罢,都是您自己开口说的,我可没诓骗诱导您任何事。”   瑜初冷哼:“是啊,是我上赶着巴结你。”   七姜说:“但您信不信都不要紧,我就是觉着,算上皇帝,那么多了不得的男人们,合伙算计欺负你一个姑娘,算什么意思,我想把您摘出来。”   “荒唐,你是什么东西,胆敢与皇权对抗?”   “这不是做到了吗,您一把火烧了王府,不就是最好的证明,您不想干了。”   瑜初沉沉一叹,说:“没那么简单,晋王今晚让你接我走,不过是你们人多势众,他不好撕破脸皮。他笃信我不会说出最重要的事,而他不会杀我,因为即便他想要的东西被付之一炬,我这个活人还能代替父王和祖父开口,更何况,他一定怀疑他想要的东西还在世间。”   七姜默默地听着,转身从一旁茶笼里取出茶杯,给自己倒了一口水压压惊,喝过了才想起来问瑜初:“郡主,您喝茶吗?”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听了……”   “那接下来难道不该是你问我,晋王到底想要什么东西?”   七姜捧着茶杯,正经道:“这不能问,是您的护身符,更何况,若能风波过去,一辈子都不用说出来,该多好?”   “一辈子不提起来?”   “是呀,不是什么都要说出来的,您从今天开始,就当自己什么也不知道,不就解脱了?”   瑜初怔怔地看着七姜,这些话她似乎听明白了,但似乎又不明白。   七姜说:“您得先自己放过自己,即便王爷快不行了,还有您的母妃呢,可您守住王府,娘娘就高兴了吗?我觉着,我若是王妃娘娘,只会盼我的女儿这一生,能过得比自己好。”   提起双亲,触动了瑜初的软肋,握着拳头十指几乎掐进肉里来克制情绪,但还是禁不住哽咽:“他说我父王快不行了。”   七姜说:“朝廷已经派人往东去销毁暗道、剿灭叛军,顺道,送了两位太医一起上路,今早天没亮就走了。”   瑜初问:“什么意思?”   七姜应道:“是我家老爷的意思,说要尽可能为王爷续命,能多活一日是一日,盼着郡主能与家人团聚,自然这还是要看老天爷的安排。”   瑜初苦笑,心里明白没什么指望:“就多谢太师大人了,但这么多年,什么名医都见过,宫里的太医并没什么了不起。”   七姜继续说道:“展怀迁告诉我,您在京城,其实是晋王要挟王爷的人质,让他不得不派出所有兵力来对抗朝廷。毕竟瑞王府再不济,您祖父留下的势力,也足够京城那些吃得肥头大耳的皇子皇孙们吓得屁滚尿流了。”   “屁滚尿流……”   “要不我换个词?”   瑜初好不耐烦,恼道:“行了,你接着说。”   七姜灿烂地一笑:“没啥可说的,不是皇帝和晋王的事儿吗,咱们逛夜市去,郡主,我好不容易张罗那么多人来,大家高高兴兴玩一场如何?”   瑜初方才也被车队的架势镇住了,不禁问:“多少人家,你怎么做到的,如今这京城里的千金小姐夫人们,难道都没规矩了,大晚上出门?”   七姜说:“太师府和司空府的面子,在京城比黄金还管用,何况世道总会变,倘若从咱们这儿开始,往后女眷也能晚上出门,不是挺好吗。”   说着话,车马已经到了夜市,黄将军家的少夫人和姑娘们并不需要七姜去接,她们自己就先到了。   为了不惊扰商户和普通百姓,前来伺候的衙差们只封了边上另一条街供夫人小姐们下马车,她们带着下人,一拨一拨井然有序地融入街道中,在乌泱泱热闹的人群里,就不扎眼了。   瑜初才落地,就被七姜拽了胳膊,如同邻家姐妹那般亲密,没了尊卑没了生分,拽着她就往前方灯火辉煌处走去,一面催促着:“可得赶紧的,好些吃的卖完就没了。”   不知不觉,瑜初就被拉着进入了嘈杂热闹的世界,吆喝声、欢笑声,乃至吵架声在耳畔闹哄哄,让她很不适应,又满心欢喜。   “云七姜。”   “嗯?”   “我身上没银子。”   七姜笑着掏出鼓鼓囊囊的钱袋:“包在我身上。” 第299章 不在你身边,我睡不着   瑜初并非头一次逛夜市,但的确久违了,且不曾这般自由放纵和热闹,小时候身边必定跟了无数嬷嬷丫鬟,被簇拥着,被看护着,她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摸不着,更别说尝一尝街头巷尾摆着摊卖的各色点心。   但是今晚,七姜领着她从街头吃到巷尾,糖画、炸糕、甜汤、米酒,汤汁洒一身的肉饼,热气腾腾的包子,还有镇在井水里的瓜果,上手就拿着吃。   除了些粗糙的小吃王府里不曾见过,瓜果之类瑜初什么好东西没吃过,可嘴上一边嫌弃,还是跟着七姜吃了个肚饱。   当她们遇上别家女眷,人家买胭脂水粉买香囊,戴着精致的面具,提着小花灯,都是斯斯文文、漂漂亮亮的,只有瑜初被七姜带着,吃得满身狼藉。   而半途才来的陈茵,总算与她们碰上了,七姜说:“茵姐姐,我还以为你出不来呢,也不敢去接你。”   陈茵清了清嗓子:“我要死要活地和他们闹,我爹几乎要揍我,但害怕皇上突然下旨,都不敢拿我怎么样,就是这会儿嗓子疼。”   瑜初问道:“下什么旨?”   陈茵说:“册封太子妃,本该今日就下来,说是黄卷上的绣纹错了,重新赶制呢。”   瑜初皱眉道:“这样大的事,还能出错,贵妃娘娘不管吗?”   陈茵也不明白,论理的确不应该,其中必定是出了什么纰漏,但幸好没下来,她高兴地说:“可见是老天安排我来和你们玩耍,真下了旨意,我必定出不来了。”   七姜说:“不如今晚跟我们回去,明日的事明日再说。”   陈茵笑道:“你要是不怕我家半夜来找人,我是不在乎的。”   七姜毫不客气地说:“就说是郡主留你。”   瑜初白了她一眼,嗔道:“你倒是会利用人。”   话虽如此,瑜初还是安排了人去传话,于是姑娘们逛尽兴后,各自归去,七姜和玉颜带着郡主、陈茵回到了太师府。   展怀迁虽已回家,事实上得到消息,他就带着暗卫前去晋王府外,待七姜全身而退,他才派人跟去夜市自己先回来,之所以不露面,是怕七姜在别人跟前不自在,只想她高高兴兴地玩一场。   此刻听说平安归来,却左等右等不见人影,过了许久映春才独自进门,向他禀告道:“今晚少夫人和大姑娘,还有陈家千金都在郡主的院子里歇息,少夫人请您早些睡。”   七姜交了新朋友,且得到了无比的信任,展怀迁打心眼里为她高兴,可他们还是新婚夫妻,如胶似漆难舍难分的,说实话,他竟然有几分醋意。   忍不住心中发笑,这人生在世,究竟有多少奇妙的事,怎就会爱一个人,爱得恨不能将她放进眼珠子里,时时刻刻看着才高兴。   “你去跟着伺候,别让少夫人太胡闹了。”展怀迁吩咐道,“请郡主也早些休息。”   交代罢,展怀迁便不再等七姜,径自去了书房,待他忙完手头的事务,已时近子夜。   此刻吹灭蜡烛,出门要回卧房去,听得院门打开的动静,但见瘦小的身影溜进来,提着一盏橘黄的灯笼,堪堪照亮她自己。   展怀迁禁不住笑了,脚步轻盈地绕过来,一下从身后抱住了七姜,吓得她惊叫,不得不慌忙捂了媳妇的嘴。   “姜儿是我,不怕。”   “干嘛呀,你这大半夜的在外头不睡,吓死我了!”   “该我问你,怎么跑回来了?”   “就是、就是……”七姜的身子放松下来,抬头看着展怀迁,软绵绵地说,“我想你了,不在你身边,我睡不着,她们都睡着了,我就回来了。”   展怀迁一把将七姜横抱起来,仗着夜色昏暗就在唇上重重亲了一口,心满意足地说:“抱我家娘子睡觉去。” 第300章 圣旨到了   七姜被抱着进屋,彼此宽衣解带,安安生生躺下后,不禁同时舒了口气。   展怀迁温和地问:“怎么了,今晚你瞪着晋王都不带怕,这会儿怎么叹气?”   “是舒坦,不是叹气。”七姜安逸地说,“知道你会派人保护我,我才不怕他,可我就很快地瞪了他一眼,你的人眼睛也太尖了。”   展怀迁笑道:“我就在那儿。”   七姜不信:“我怎么没见到你?”   展怀迁拍了拍她的额头:“傻话,你见着我还了得?”   七姜回过神来:“可不是嘛,不能让晋王见到你,不过我见他就来气,没忍住就瞪了一眼。”   “下回不许了,你把我吓坏了。”   “他不敢杀我,不过是对郡主过个嘴瘾,我死了你不得替我报仇吗,晋王三个高手都没打赢你,夜里埋伏突袭都没取你的命,他敢来第三次吗?”   展怀迁严肃地说:“他死不死我不在乎,但不许你再做任何冒险的事,答应我。”   “凶……什么?”七姜小声咕哝,虽说平日里总是她霸道,总是她仗着被宠爱欺负人,但展怀迁正经严厉起来,她就不敢不老实了。   “听见了没?”   “不许你凶我。”话虽如此,她还是往相公身上蹭,答应道,“我知道,下次不敢了,你别生气。”   展怀迁轻轻拍了她的屁股:“老实些,那是一群疯子,没有人性,容不得你自以为是。”   七姜到底答应了,抬起头说:“那你也要小心,为什么直接杀了他,皇上可真墨迹。”   “小小年纪,不要把打打杀杀挂在嘴边。”展怀迁说,“更何况,皇上要扫清的,是太子未来所有的障碍,晋王不过是个刺头,事情远比你以为的要复杂。”   七姜这次是真叹气了:“什么时候是个头,我做梦都想和你安生过一段日子,真的。”   展怀迁心疼地说:“会有那一天,风波过去后,头一件事,跟你回家见爹娘。”   七姜笑了:“还有我哥我嫂呢。”   “姜儿,想家吗?”   “想,你不在的时候就会想,你在就不……”   但展怀迁不等她说完,便温柔地吻了下来,七姜弱弱地躲闪,想着昨夜的旖旎,委实怕他累着。   却不知这血气方刚的年岁,佳人在怀,新婚燕尔,展怀迁能以一当十的体魄,岂会在床笫间累着。   又是一夜春光,事后睡得酣甜香沉,隔日醒来展怀迁早随父亲上朝去,七姜懵懵地坐在床榻上,猛然想起被她丢下的三个姑娘,赶紧下地唤映春唤嬷嬷,手忙脚乱地穿戴梳妆。   紧赶慢赶来到瑜初郡主的院落,玉颜和陈茵正陪着郡主喝茶,三人看她都是笑意深深的目光,瑜初更是毫不掩饰地嫌弃,宣之于口:“少夫人,我们不配与您同床共枕?”   昨夜四个姑娘玩得高兴,便放下尊卑客套,真正如闺中密友般,挤在一张榻上睡,睡前还各自说着经历和故事,后来玉颜她们陆续睡着,今早醒来才发现,有人半夜跑了。   “你们喝什么茶,我也来一杯。”七姜心里害羞,几乎同手同脚地走来,在一旁坐下后,不好意思地笑道,“我、我认床,实在睡不着,怕翻来覆去的吵醒你们,我就赶紧走了。”   三人默契地发出一声“哦……”,继而互相憋着笑,又或是假装拿起茶杯来,用衣袖遮挡笑容。   七姜脸蛋通红,急得眼眶都湿润了,禁不住说:“你们早晚也会嫁人的,等你们嫁了人就知道了,别欺负人。”   瑜初却说:“你家大小姐可是嫁过一回了,你当面说这话,合适吗?”   七姜立时反驳:“我们姑嫂才不会误会,玉颜当然明白我说的是什么,堂堂郡主,怎么挑拨人家姑嫂和睦,还不如我们村里的大娘,都是往好了劝的。”   瑜初不屑道:“那是没把你当自己人,客套话谁不会说,你问没问过展玉颜,她在不在乎你这几句?你这一句话,戳她两层痛处,一是她分明嫁过人,二是她嫁了人还不懂什么是夫妻恩爱。”   七姜气道:“我可一个字都没说,您全给说出来了,郡主,不是人人都像您这么聪明的,不是人人都那么小心眼爱计较,还抠着字眼不放的,本来没事儿,可您一下全挑明了,不是多事吗?”   陈茵呆呆地看着这俩人,一旁的玉颜轻轻拉了她的衣袖,眼神仿佛示意:天天这样,没事儿。   自然,玉颜才不会为了七姜的无心之话而多想,那三年她早就当不曾存在过,嫁人也好,没嫁过人也好,都无所谓,因为何世恒同样不在乎。   瑜初这儿一本正经地说:“可你要明白,往后去了女人堆里,那些大大小小的王妃、夫人、千金小姐们,就是爱抠字眼,你说的每句话都能被她们嚼烂了吐出来,吞下再接着嚼,云七姜,我在为你好,你……”   就在她着急给七姜灌输京中女眷生存之道时,大院嬷嬷急急忙忙而来,顾不得礼仪尊卑,进门就找陈茵,催促道:“姑娘赶紧的,圣旨下了,府里接您回去呢。”   陈茵一下紧张起来,一直以来,都认定自己能淡然接受这件事,不料真到了今天,她忽然就觉着,两条腿都不听使唤了。   “我们陪你回去,太子哥哥的大好事,我想来做个见证。”瑜初说着,看向七姜和玉颜,问道,“你们呢,不去凑个热闹?”   大院嬷嬷催促着:“耽误不得了,姑娘赶紧回府吧,宣旨的大臣们都在等您呢。”   陈茵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念了声:“不是说黄卷上的绣纹错了,重制且要几日吗?”   可容不得她奇怪,又有人赶来催促,恨不得扛起人就往外去。   且说七姜和玉颜都穿着家常裙衫,虽富贵但不庄重,这样隆重的场合实在不合适,这会儿也赶不及去换,唯有让陈茵先走,她们抓紧换了,看之后能不能赶上。   陈茵被拥簇着离去,瑜初也不禁念叨:“那么重要的事,怎么会弄错呢。”   七姜问:“昨天你们就念叨这件事,什么东西?”   玉颜解释道:“宣旨的黄卷,按照旨意内容与接旨之人的身份地位不同,上面的绣纹各有不同,不知他们错了哪里,是高了还是低了。”   七姜不在乎:“不就是一张纸吗?”   瑜初嗔道:“可不是一张纸,没见识了吧。”   七姜毫不客气地反问:“难道郡主您一出娘胎就知天下事?” 第301章 太子妃的屈辱   “郡主莫要与我家嫂嫂一般见识,还请换了衣裳,咱们好不错过时辰。”玉颜拿这俩人没法子,唯有催促她们梳妆打扮,早早赶去陈府才是。   七姜如今早已适应了华服美衣的累赘,回观澜阁很快换上礼服,早早与郡主、玉颜汇合,三人赶去观礼。   上了马车,她继续问道:“那宣旨的东西错了,有什么要紧的吗?”   瑜初说:“你不是挺聪明吗,自己想想呗。”   七姜才不会生气,嬉皮笑脸地问:“请郡主赐教,我一个小妇人能懂什么。”   瑜初嗔道:“你这脸皮厚的……罢了,扭扭捏捏脸皮薄的我还不喜欢呢,这么说吧,不仅仅是一张圣旨,从今日起到大婚,册封太子妃的规格礼仪皆有定数,不可多一分不可少一分,少一分失了太子妃的尊贵,多一分,你说,太子妃再往上去,是什么?”   七姜摇了摇头,但很快反应过来:“皇后?”   瑜初点头:“太子妃若僭越了皇后的尊贵,这可是以下犯上要当谋逆论处的大罪,就看有没有人以此做文章。”   七姜想了想,说道:“听展怀迁提起过,太子殿下与皇上父子情深,这在从前很少见,好些皇帝都怀疑自己的儿子,儿子们也不甘心年纪轻轻都耗在东宫,总巴望着老子赶紧死。”   瑜初笑道:“展怀迁竟还对你说这些?”   七姜继续说着:“可当今就不一样,他们父慈子孝,太子从不在朝堂上遮掩他的本事,能一个人吵赢一群大臣,而皇上呢,也从不拦着不压着,儿子有多大能耐都让他使出来,从不担心儿子要抢自己的皇位。郡主,是不是这样?“   瑜初打量着七姜,说:“你这话虽粗,道理却不差,看来展怀迁是真喜欢你,连这些事都告诉你,我知道男人们并不喜欢与女人谈论家国大事,总觉得女人们听不懂,也不配听。”   “展怀迁可不是这样的人。”七姜傲气地说,“何况,郡主您一辈子又见过几个男子呢,不要一竿子打翻一船人,这世上总有好人和坏人,男女都一样。”   玉颜耳朵嗡嗡的,终是忍不住说:“咱们不斗嘴,好好说话成吗,郡主,您大人有大量,让一让我家嫂嫂吧。”   七姜和瑜初都笑了,又提起那绣错了纹样的圣旨,瑜初道:“贵妃娘娘最近忙什么呢,这么重要的事,都能让底下的人出错,是她欲擒故纵呢,还是真不如从前了。”   车马飞驰,三人到达陈府,宅门外已停满了要来道贺的各家马车,这消息灵通的,竟是比七姜他们来的还早。   因大小姐有交代,下人们殷勤地将郡主和展家女眷引入府内,好在赶上了吉时,再三推让后,七姜也和陈家的女眷站在了一起。   不久,吉时到,盛装打扮的陈茵在众人的拥簇下来到庭前,此处已摆上香案,但见青烟直上,繁盛兴旺,七姜已经听见好几个女眷窃窃私语,说是好兆头。   礼官上前宣旨,陈阁老年事已高,圣上特许免跪之外,所有人都跟着拜倒,七姜虽是外人,但此刻跪的是天子,她自然要服从。   然而圣旨上那些文绉绉的话,她半句也听不懂,于是忍不住偷偷抬眼看,发现瑜初郡主也抬起了头,收回目光时,同样发现了这一边的七姜,彼此眼神交汇,继续垂首听旨。   “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山呼万岁后,陈阁老接旨,礼成。   七姜以为这就完了,没想到,白发苍苍的老爷子转身,就领着家眷来跪拜孙女,七姜才意识到,茵姐姐如今真正是太子妃了。   一切的礼仪规矩,陈茵在宫里被教导了无数遍,所以她才会觉着自己能平淡地接受这一切,可亲眼见家人跪倒在自己的跟前,她到底没忍住,眼泪打转时,忽然见七姜从人群中抬起头,那甜甜的一笑,终于让她镇定下来。   “祖父请起,孙儿承蒙皇恩,如今册为太子妃,必当不辱陈氏门庭,尽心侍奉主上,挂念百姓疾苦,以天下苍生为重。”   “娘娘千岁千千岁……”   一遍又一遍的叩拜,七姜都热了出汗,那之后还有繁复的礼仪,足足折腾了半个时辰,她才被下人请去后院,可惜还不能见到茵姐姐,不过是换个地方歇息。   瑜初贵为郡主,自然是上上宾,应付罢了陈家那些有头脸的女眷后,才得以脱身来和七姜汇合。   进门后,待屋子里的丫鬟都散了,她立刻卸下端庄稳重,拿手扇着风说:“这人一多,气味都不好闻,女眷们各擦各的香粉,没把我熏死。”   玉颜在一旁默默含笑,金枝玉叶的郡主,眼看着一天天学成了七姜的模样,说话语气和举止,都越来越像。   本以为只是陈茵被压抑太久,满心憧憬七姜的自由自在,才会学她,如今看来,这不是学不学,就是七姜身上的一切,会自然而然地感染到周围的人。   “享受这一刻的消停吧。”瑜初喝了茶,放下茶杯说,“陈阁老这会儿不定怎么心梗呢,黄卷上的绣纹不对路,那是宫里打发低位宫嫔,连娘娘都称不上的那几位。”   玉颜问:“怎么会这样,到底没改吗?”   七姜也不服气:“这什么意思,陈阁老能看出来吗,茵姐姐她自己知道吗?”   瑜初放下茶杯,说道:“方才打听了几句,是钦天监算不出更好的日子了,错过今日,大婚之前再无册封宣旨的吉日,不过我也觉着奇怪,怎么那么巧,昨天是吉日,今天也是吉日。”   七姜恼道:“既然已经查出不对劲,不改还照样宣,那就说明是贵妃娘娘默许的,是她故意降低了儿媳妇的尊贵,她故意的吗?”   瑜初道:“这不好说,但贵妃一定有责任,只要陈家不追究,旁人说什么都不作数,毕竟圣旨在陈家收着呢,他们说不对就不对吗,可陈家若追究这件事,后面会怎么样就不好说了。”   七姜糊涂了:“什么意思,我怎么不明白?”   玉颜温和地说:“嫂嫂,陈家可是出过一位皇后的,陈阁老眼下还是国丈之尊,这打脸的不只是太子妃,羞辱的还是陈皇后的尊贵。” 第302章 才知道自己那么没用   陈皇后故世后,按着母凭子贵,所有人都以为贵妃会顺理成章成为新皇后,但左等右等,期间更有大臣上奏,提及中宫空悬,一朝不可无国母庇佑天下百姓,可皇帝始终淡淡的,这事儿毫无声息地就被压了下去。   这般之下,所有人都会认定,是帝后伉俪情深,是贵妃尊敬皇后,立她的亲侄女为太子妃,更是最好的证明。   但今天这事儿,在细枝末节里展示了皇室的傲慢,外人或许未必能知道,可知道的人心里都明白,上面这是要让谁下不来台。   七姜不明白,多大的仇,才能对一个死了的人还放不下,贵妃吗,又或是皇帝自己?   此时有婢女来传话,大小姐跟着老爷们进宫谢恩去了,家中备有酒水饭菜,请贵客享用。   瑜初对七姜说:“看来今日是见不上了,咱们回吧,这里客人会越来越多,他们麻烦,我们也头疼。”   虽然很快就有陈府女眷前来盛情挽留,七姜他们还是先离开了,出门时,外头整条街堵得动弹不得,走出很远,还有各家的轿子、马车源源不断地往陈府赶去。   见这光景,七姜放下帘子,说道:“茵姐姐说,这些年太子对她不好,外人都议论会不会最后换人,甚至有人当面嘲讽她,那时候太子不护着她,偶尔还当众折辱她,那些人就更猖狂。这下好了,大婚后,女眷们进宫觐见太子妃,看她们怎么抬起头,我若是茵姐姐,我是要记仇的。”   瑜初说:“朝廷皇室里,没有永远的仇家和对手,利益至上,你这话说的,太天真了。”   七姜向来从善如流,虽然她都不知道这四个字,可好赖话能听得明白,郡主看似嘲笑她没见识,常常很多话都是在告诉她,该如何在这个世道里生存下来。   她于是真诚地感激:“多谢郡主,我记下了。”   瑜初反而一哆嗦:“这是怎么了,你不顶几句嘴,我还不自在了。”   玉颜笑道:“郡主您又玩笑了,嫂嫂她也不能总没规矩,传出去,若是叫大伯母知道,嫂嫂该挨罚了。”   瑜初说:“可我听人提起,展夫人十分宠爱儿媳妇,窦良娣故世时,多年未出现的展夫人,特地进宫吊唁,但并不是敬重窦良娣,而是为了给初次经历大场面的儿媳妇撑腰,是不是有这回事?”   玉颜应道:“大伯母依礼进宫吊唁罢了,您误会了。”   七姜在一旁,本是得意洋洋要炫耀一下自己有天底下最好的婆婆,话却被玉颜挡下了。   瑜初见她懵懵的,不禁笑道:“你可学着些,将来玉颜去了司空府,留你守着太师府,你怎么当家,怎么应付外人?”   七姜无话可说,她心里的确没底,而玉颜是那么的了不起,眼下自己不过是把日子过一天是一天,仗着朝廷有大事,不去想将来,一旦正经想一想,脑袋一片空白。   玉颜说:“有大伯母在呢,嫂嫂不必担心。”   瑜初好奇地问:“说起来,展夫人和太师究竟怎么了,我在东边都听说一些故事,来了京城也算亲眼见识,他们这算什么,到底和离了没有?”   七姜难得严肃起来,欠身道:“还请郡主看在我的面上,不再提这些事,我们本不该拿他人的痛楚当玩笑来说。”   瑜初大方地点头:“应你便是,我也是随口说的。”   七姜很高兴,再次欠身:“多谢郡主。”   与此同时,陈茵已带着家人进宫谢恩,与祖父、父亲在大殿拜过圣上,苏尚宫便来领路。   今日再相见,苏尚宫已然改口,称呼她为太子妃娘娘。   陈茵微微颔首,庄重优雅地一步步往内宫来,走过宫门,但见熟悉的身影在前方,可这会儿,太子不是该和皇室子弟一同去太庙祭祖,向先祖禀告他要大婚了吗?   “殿下怎么?”陈茵问苏尚宫。   “礼亲王代祭了,殿下早起说身子不适,并未去往太庙。”苏尚宫一面说着,眼神是晃荡的,到后来忍不住道,“殿下心情不好,还请娘娘谨慎些。”   陈茵听着古怪,但没多问,很快,她们便到了项景渊的面前。   见到太子,陈夫人和少夫人皆叩首行礼,太子命苏尚宫搀扶,说道:“往后再相见,私下里夫人不必叩拜,今日起,我也是您的半子了。”   陈夫人恭恭敬敬地说:“妾身不敢当,皇恩浩荡,本是太子妃娘娘一人之福,妾身岂敢僭越。”   项景渊淡淡的,命令苏尚宫:“带夫人与少夫人去祥英殿吧,我与太子妃有话说。”   苏尚宫很是为难:“殿下,娘娘她……”   然而太子飞过含怒的眼刀,不容拒绝,苏尚宫默默地一叹,只能先带人走了。   如此,连带着十几个宫女都跟着离开,陈茵身边只留下一个平日近身伺候的宫女,但识趣地站开很远,不敢听二位主子说话。   “苏尚宫说你身体不好,脸色……”陈茵望着太子,抬起手想要摸一摸他的额头,但想这大白天的,在宫里不合适,还是收了回去。   “你委屈吗?”项景渊不等陈茵的手落下,就抓过握在了掌心里,“还是说,你压根儿就没发现?”   陈茵淡淡地说:“看见了,圣旨上的绣纹还是错的,不是太子妃应有的规格。”   项景渊道:“你祖父怎么打算?”   陈茵说:“区区小事,我们家不在乎。”   “当真?”   “不论如何,我已经是太子妃,真有什么事,将来也算得清。”   项景渊说:“可我担心的事,到底还是开始了,你就不怕,你成为太子妃后,反而要走上一条被一点点剥去尊严高贵,到最后被踩入泥泞,乃至损了性命的路,这才是刚开始。”   陈茵淡定地问:“这话,难道册封我为贵妃,是为了继续羞辱姑姑吗,究竟是贵妃娘娘这么恨她,还是皇……”   项景渊捂住了她的嘴,无声地摇了摇头。   陈茵点头,不再说了。   项景渊道:“一些话,我能说得,你不能说,说出口就是天大的罪孽。”   陈茵答应下,待他松开手,才含笑问:“殿下,今日起,你我算是夫妻了吗?”   项景渊温柔地点头,毫不顾忌地将她拥入怀里,说道:“茵儿,可我才知道自己那么没用,连一块布都没法儿替你争来。” 第303章 只看你将来对我好不好   若是这个人,连一块布都要为自己争,陈茵忽然觉着,未来有那么一些些指望了。   虽然他们算“和好”了,可陈茵心中的芥蒂并没有完全消除,时不时还是会想起那些让她无比难堪屈辱的事,想起项景渊的每一次转身、每一次无视,甚至会为了他想要轻描淡写地翻篇而生气。   可她就是没出息,就连恨也是因为爱着他,哪怕瑜初郡主说她只是见过的好男人少,才会认定太子,但陈茵不这么认为,她就是喜欢这个人,从没想过这辈子还会在第二个男子身上留下目光。   诚然,绝不会上赶着自甘下贱非君不嫁,在项景渊低头之前,若不是身不由己,不得不嫁,但凡贵妃松口,她早已决心此生不嫁,自由自在地度过一辈子。   曲曲折折,他们的心还是连在一起,陈茵此刻能明白,最艰难的不是过去的那几年,而是往后的一辈子,面对家国天下,面对朝堂,面对皇室宗亲以及病痛和衰老……   “景渊哥哥……”陈茵开了口。   “嗯?”项景渊闻声,不禁松开怀抱,惊喜地看着面前的人,“多少年了,没再听你这么叫我。”   “册封太子后,就不敢再叫了。”陈茵说,“可我如今是太子妃,至少私底下夫妻间,我可以叫一声是不是?”   “叫,爱叫什么叫什么。”项景渊说,“茵儿,过去的几年里,每欺负你一回,我的心也跟着碎一回,不是矫情的话,你信吗?”   陈茵说:“信不信都过去了,我只想看你将来对我好不好,但这只是你我之间的事,若关乎朝廷百姓,纵然要我的性命,我也绝不为难你。”   项景渊眉头紧蹙,凶道:“胡说什么,你看这就来了是不是,我没能为你争一块布,这下你是要把性命都搭上?”   陈茵却笑:“听说展怀迁从来不凶七姜,她就是把太师府拆了,展怀迁也会好声好气的。”   项景渊不屑道:“他随他爹惧内,没出息的东西。”   陈茵哦了一声,便理了理衣衫,要往祥英殿去。   太子伸手拦下,没好气地问:“这就生气了吗,为何要我惧内,我们有商有量的不好吗?”   陈茵道:“方才可是殿下先凶起来,又提那块布,我都说了,我们家不在乎,我是更不在乎。”   项景渊道:“你的丈夫是太子,是未来的皇帝,你能不能给他几分面子。”   陈茵莞尔一笑:“那就看太子殿下对太子妃多好了。”   项景渊恼道:“过些日子,就让展怀迁把云七姜休了发送回娘家去,你不能再和待她一处,都被带坏了。”   陈茵笑得愈发灿烂:“殿下,姜儿这丫头,很神奇是不是,郡主如今就爱和七姜在一起,天天吵架拌嘴,七姜不怕她,她也不恼七姜,没想到,郡主在京城也有朋友了。”   项景渊跟着一同往祥英殿走,话题既然岔开了,自然而然顺着说下去,问了些瑜初的近况,为她和晋王的关系担忧。   “他们真的会在我们大婚时动手吗?”   “眼下看来不会,南方势力虽不可小觑,但一盘散沙,二十多年了,昔日旧部老的老、死的死,子子孙孙又有多少能秉承遗志。而这遗志,不论他们是什么立场,放在当下,就是谋逆叛国,罪不可赦,若无满盘胜算,岂敢轻易挑衅皇权。”   陈茵说:“其实我很好奇,瑜初郡主手里的证据是什么,但姜儿说,若能让她带进棺材里,岂不是更太平,我觉着有道理。”   项景渊道:“是什么都不重要,我一定会为自己扫清障碍,而不单单靠父皇,于这朝堂和天下,我有我的抱负理想,我要比父皇做得更好。”   陈茵下意识地前后看了眼,郑重地说:“殿下,还请谨言慎行,东宫储君的难处,您因为皇上的慈爱而忽视了,可旁观者都很清醒。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有无,不过一瞬,世上哪一对反目的父子,不也曾有过天伦和美之乐呢?”   项景渊含笑道:“是了,多谢太子妃娘娘提点。”   陈茵骄傲地抬起头:“我可不只要做殿下的贤内助,殿下,我想以太子妃的身份,为天下的女子做些什么,我不会轻易挑衅皇权和朝政,也绝不为难您,可我就想做些什么。”   项景渊也正经地答应:“我朝历代出贤后,皆为天下女子振臂高挥,你也当效仿先贤。”   陈茵恭敬地欠身:“多谢殿下。”   但项景渊不得不提醒:“先放在心里,不要露出来,眼下那块布到底什么意思还没弄明白,为天下人奔忙之前,先保住你自己的小命。”   祥英殿中,贵妃眼见两个孩子面带喜色地进门来,想起昨夜母子间的争吵,她明白,儿子并没有什么不适,他就是不愿去太庙祭祖,非要等着亲眼见一面陈茵。   过去几年里,他有多厌恶这丫头,就有多深爱这个女人,是她瞎操心,是她白费苦心想要再撮合她们。   贵妃淡淡含笑,看着一对人儿拜倒,道了免礼,又待陈府女眷向他们行礼后,一众人才坐下。   那之后,说的俱是些冠冕堂皇的客套话,陈茵被叮嘱保重身体,不能再随意出门,诸如此类念叨了大半个时辰,贵妃才放她们走。   太子还要去见皇帝,只能送出祥英殿,这一别,若非大婚典礼的准备,他们没什么能大大方方见面的机会,项景渊满腹的话,最后只道了声:“照顾好自己。”   陈茵笑道:“还有不到一个月,我就要一辈子被拴在您身边了,殿下,就放心让我去自在几天,我一定好好地回来。”   项景渊温和地颔首,向陈夫人致意后,就带人先走了。   陈茵的嫂嫂上前来轻声问:“茵儿,你和殿下真的没事了吗?”   陈夫人也是眉心紧蹙,这俩孩子的反转也太快了,忍不住问:“闺女,你们到底为什么不好,又为什么好了?”   陈茵笑而不语,径直带着母亲和嫂嫂往宫外去,出了皇城,便毫不客气地说:“请母亲和嫂嫂回家招待贵客,我就不去了,不愿见人多,和郡主的棋还没下完,这就去太师府。”   “可是……”   “使不得!”   面对婆媳俩的劝阻,陈茵挺起背脊,傲然道:“这是太子妃的命令,夫人们退下吧。” 第304章 展怀迁都三岁了吧   论地位尊卑,如今陈夫人是不得再约束女儿了,可今日才册封太子妃,就到处乱跑,这如何使得。   她一咬牙,顾不得旁人的目光,上手来迅速将女儿摁进马车,并跟着上了车。   车马前行后,陈夫人才道:“大婚之前,你给我老老实实呆着,若出了纰漏有了什么事,我如何向你爹交代,你爹又如何向皇上交代?”   陈茵淡漠地看着母亲:“娘,你们难道不该是伤心我出了事,父亲不也应该和您一起,为了我难过?”   “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陈夫人着急地说,“你若有什么事,我能不伤心吗,可伤心完了呢,就不要给上面交代了?茵儿,你如今可是太子妃,我们、我们……”   然而闺女眼中越来越黯淡的目光,到底叫陈夫人闭上了嘴,她是当娘的,岂能不在乎自己的骨肉,可身在这样的人家,面对这般的境遇,她们母女都身不由己。   “娘,我想去太师府。”   “不成,你实在要去,回府等你爹出宫后,让他答应了,你再去。”   “娘……”   “茵儿,你别为难娘。”陈夫人打断了女儿的话,“我若在你身上有了差池,你爹怨怼我,我如何在你嫂嫂跟前立威,如何在家里做主,老太太又该念我了。不是我不让你去,你和你爹说,你爹放你去,你就是去天涯海角我也不管。”   望着母亲,陈茵一颗心渐渐冷下来,她仿佛感受到了姑姑在王府和宫中的孤立无援。   姑姑膝下无子,是不是也曾被祖父祖母无情地念叨过,她才意识到,姑姑的一生到底是什么样的,她竟全然不知。   陈夫人先哽咽了,拭了拭眼角,说道:“娘都不敢看你了,我知道你伤心,茵儿,别怪我,别怪我……”   “也许,是解脱了。”   “你说什么?”   陈茵摇了摇头,笑道:“没什么,我们回府吧,娘,我不闹了。”   陈夫人先是一愣,旋即高兴起来,带着泪花就笑:“这才好,这才是娘的好闺女……”   护送太子妃回府的队伍很长,车轮滚滚、马蹄声声,陈茵冷静下来,眼下很想见七姜外,还想见项景渊,想告诉他自己才冒出来的一个念头,总觉得姑姑的死,谁也怪不上。   这一日,因册封太子妃,京城足足热闹了一整天。   各种消息传入太师府,此刻说起太子妃车驾回府,结果被堵在两条街外,张嬷嬷念叨着:“待我们大姑娘再嫁的日子,且要好好置办嫁妆,走他个两条街也走不完,叫人抬着满城转悠,风风光光的。”   七姜笑道:“那也太张扬了,都不是司空府和太师府的做派。”   张嬷嬷很是惊喜:“哎呀,如今也能从我们少夫人口中听见这话了?”   七姜却叹气:“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得在京城活下去不是,我都学着呢,我又不傻。”   张嬷嬷很是欣慰,又劝道:“您别总和郡主过不去,她到底是郡主,虽说如今瞧着姐妹一般,兴许哪天就翻脸了,咱们不好对付。”   七姜笑道:“嬷嬷,我看人不会错,您放心吧。”   这话张嬷嬷自然是信的,说道:“我们少夫人不仅看人不错,如今越来越能耐,四夫人可有两天没闹腾,秀景苑安生了不少,那些下人也不闹着要走,可算消停下来,您到底对四夫人说了什么,她怎么一下就老实了?”   七姜笑道:“没说什么,四夫人这人吧,就是死脑筋,你给她解开些,她还是能听懂人话的。”   但提起这一茬,七姜不得不烦心,府里的人排摸了一遍,暂时没什么线索,找不出那个所谓被老太太派去掐死了姨娘的下人,且算着年岁,那人如今也该四十来岁,碰上运气不好的,一场病压下去,未必还活着。   “少夫人,您想什么呢,是不是饿了,今晚也要等二公子回来再用饭吗?”   “不了,我一会儿去郡主院子里,展怀迁今日且要忙呢,那群使臣轮着给太子道贺,他要去安排。”七姜好不耐烦地说,“他到底当的哪门子官,怎么什么都要干呢。”   张嬷嬷说:“万岁和老爷这是把我们哥儿当宰相培养呢,宰辅大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可不能是个一问三不知的傻子,那朝廷不完了吗?咱们老爷,就是从各部各司各衙门一步步走上去的,不然也不能丢下才生完孩子的夫人,就出使外邦。”   七姜不禁问道:“那两年父亲不在家,母亲过得怎么样?”   张嬷嬷无奈地一叹,说:“老太太是不敢对大夫人怎么样的,大夫人背后可是司空府,她惹不起。可这家里的气氛,您知道,谁也没个笑脸,整日里死气沉沉,原先大老爷在家还能让夫人高兴些。虽说有了哥儿分散夫人的心思,但小奶娃时不时吐奶了,时不时哭闹不休,即便有奴婢们照顾着,大夫人也记挂揪心,有几回哥儿发热,夫人整夜整夜抱着,那会子大老爷还在天涯海角呢。”   七姜说:“父亲回来时,展怀迁都三岁了吧。”   张嬷嬷点头:“可不是吗,哥儿都能利索说话了,见当爹的却不认得。”   七姜问道:“后来父亲和母亲就不和睦了?”   张嬷嬷摇头:“还是正经好过一阵,但老爷从外藩归来后升了官,朝务越来越忙,奴婢几天也见不上几回,仿佛老爷还在外藩没回来。您说说,奴婢尚且如此,大夫人心里能好受吗?”   七姜问:“父亲他,当真不好女色?”   张嬷嬷笑道:“这怎么说呢,大老爷是太忙了,别的什么话,奴婢这个外人就不好说了。”   七姜一脸虔诚地看着嬷嬷,嬷嬷自知过来人,想来想去,眼前的孩子那么可靠,实在没必要和少夫人打哑谜,便道:“您是不是好奇,为何那几年里,大夫人没再怀上过?奴婢听值夜的人说常常……”   七姜伸手拦住了嬷嬷:“不必说下去,我知道了。”   张嬷嬷笑道:“您悟到了吗,咱们少夫人真是长大了。”   七姜嗔道:“才认识几个月,我就长大了?”   张嬷嬷抬手比划着,正经道:“您就是长个子了,您不觉着吗?” 第305章 这脏东西和我们家杠上了   七姜的目光,落在张嬷嬷丰腴的胸脯上,心里默念着“长大”二字,干咳一声后,别过脸说:“娘说我还小呢,慢慢来,不着急。”   张嬷嬷哪里知道孩子的心思,便接着方才的话说道:“大老爷从藩外回来头几年,夫妻之间还是很恩爱的,年轻夫妻岂能不干柴烈.火,值夜的丫头也常常听见动静。可是老爷太忙了,升官后越发顾不得家里的事,常常在书房忙过子夜,就不回房睡。”   七姜小声嘀咕:“他怎么舍得,我在郡主那儿过夜,展怀迁都要吃醋呢。”   张嬷嬷道:“那会子宅子没这么大,老太太四夫人那儿有什么动静,都会影响到夫人,咱们这头的事也会传过去。有一回过节,全家人难得凑齐吃饭,老太太却当着所有人的面,问老爷身子好不好,怎么总不和大夫人同房,还问大夫人打算几时再怀一个,更提起了纳妾的事,说家里太冷清,子嗣太单薄。”   七姜的心火蹭蹭燃起来,已是握紧了拳头,气得不行。   张嬷嬷安抚了几句后,才道:“自那以后,值夜的丫头们再也听不见那些事的动静了,不知是老爷失了兴致,还是夫人不愿意,到哥儿七八岁的时候,老爷就常住在书房,都不回卧房了。”   七姜好生无奈:“这还当什么夫妻呢。”   张嬷嬷叹道:“再后来,咱们搬来这宅子,沁和堂、秀景苑离得远,倒是清净了,谁知夫人回娘家小住两天,就被萧姨娘爬上了床。后来的事您也知道了,萧姨娘怀上了三哥儿,秀景苑那头呢,二姑娘才落地,四老爷却病重,跟着姨娘也没了,家里喜一阵歹一阵的,三哥儿落地后不久,大夫人就决定离家搬去惜园,这一走就是十多年。”   七姜问:“那老婆子问母亲几时再怀一个时,父亲怎么说的?”   张嬷嬷神情沉重:“奴婢在一旁给哥儿喂饭,亲耳听见的,大老爷说,正打算再要一个,请母亲别着急。”   七姜着急地问:“母亲呢,她怎么说?”   张嬷嬷说:“大夫人没说话,后来动了几下筷子就说不舒服,带了二公子离开了。奴婢折回去取哥儿落下的玩物,就见大老爷被老太太训斥,说没有哪家儿媳妇敢撂婆婆的脸面,又说起当年她是如何当儿媳妇,如何被婆婆折磨,还说她命不好,生养的儿女不是留不住,就是留住的不要她。”   七姜奇怪地问:“她不是很喜欢四老爷,展怀迁说,大老爷是被祖母养大的,四老爷是那老婆子自己养大的,她这话,不是把小儿子都算进去了?”   张嬷嬷不屑地说:“她只是喜欢能自己养大孩子这件事,为了向她的婆婆证明她也可以养活孩子,四老爷呢,从小就烦他娘,偏偏自己没什么大本事,从念书到功名,都是老太太为他张罗,一面想逃离母亲,一面又离不开母亲,什么母慈子孝,不过是对冤孽母子罢了。”   单是听这些话,七姜就觉着胸闷气短,后来去见郡主,瑜初见她闷闷的,还以为不乐意来相陪,当面说:“你若不想见我,不必假惺惺的,如今对你没什么利用价值,你不必再来巴结我。”   七姜才说是为了家里的事心里不好受,但长辈的事不该她议论,希望瑜初能体谅些。   瑜初能明白怎么回事,不追问,但感慨:“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展夫人那般骄傲高贵的人,都叫他们糟践了。”   七姜说:“幸好幸好,展怀迁不像他爹。”   瑜初笑道:“话说回来,展怀迁怎么就看上你了,虽说你们是先成亲的,但他若看不上你,你的日子不会这么好过。”   七姜一副过来人的高姿态:“将来郡主遇上良人就明白了,喜欢一个人要什么道理呢,两情相悦是需要反省的事吗,在一起高兴快活还不够?”   瑜初嗔道:“瞧你轻狂的,就你有男人?”   不论如何,和郡主闲话一顿饭,七姜的心情也好多了,之后听下人通报二公子快回来了,她便辞别了瑜初,亲自来东角门迎接。   展怀迁归来时,天上飘起了雨点子,他撑伞将七姜搂在怀里同行,一面说着:“等我做什么,提着灯笼喂蚊子呢?”   七姜说:“听张嬷嬷讲了过去的事,心里堵得慌,非要见了你才好。”   展怀迁苦笑:“我爹我娘的事儿?”   “嗯,真叫人难受。”   “都过去了,千万别去问我娘,何苦戳她的伤心处。”   七姜说:“因为上官清的事,娘曾说她也有对不住父亲的地方,没有及时站出来保护父亲,明明那件事父亲也是受害的人,可她都推给了父亲。但再往前推,听完张嬷嬷说的,我觉着哪怕换做你我,我可能也不会再站出来保护你,若要经历那么多破事儿,在我心里你必定已经不重要了。”   展怀迁轻叹:“还是别叫嬷嬷给你讲这些事了,你才多大,干干净净的心,装下这些做什么。”   七姜说:“可我知道了,才能更体贴你,才能更理解娘,咱们不是一家人吗?”   正说着,身后有急匆匆的脚步声追来,夫妻俩转身看,见是展怀迁派去别庄的手下。   “二公子、少夫人……”来者喘着气,顾不得接丫鬟送上的伞,站在雨地里说,“晋王的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接管了别庄的事,把上官姑娘半路又送回老太太身边去了。”   七姜气得不行,莫名地问:“我们家的事,和他有什么关系?”   手下说道:“他们劫马车,把我们的人都打伤了,问上官姑娘我们是做什么的,姑娘说我们是人贩子,晋王的人便要抓我们送官。小的们寡不敌众,又有人受伤,就先撤了。”   展怀迁已是满脸沉重,将雨伞递给七姜,说道:“先回去吧,我去见父亲。”   七姜知道这事儿牵扯上朝廷了,她帮不了忙就不该拖后腿,二话不说,带着映春就走。   “少夫人,怎么了?”走远后,映春才紧张地问。   “天知道呢,没好事就对了。”七姜咬牙切齿地说,“晋王这脏东西和我们家杠上了。” 第306章 没能守住,没能珍惜   大院书房里,展敬忠难得闲暇,正与怀逸在灯下对弈,刚好一局分了胜负,展怀迁来了。   “二哥。”怀逸起身行礼,问道,“二哥怎么才回来,您淋雨了?”   “我与父亲有要紧事说,你先歇着去。”展怀迁说罢,低头看了眼棋局,见弟弟面前是黑子,又温和地说,“逸儿,棋艺见长,能将父亲逼得这么紧。”   怀逸很高兴,但谦虚地说:“是父亲让着我,哥你几时得闲了,再好好教我。”   展怀迁答应下,便让弟弟早些去睡,待他离开后,才正经向父亲提起方才得知的事。   “眼下不知晋王的人会在别庄逗留多久,我想亲自去一趟,这件事可大可小,晋王不会无缘无故找去那里,他必定有所图。”展怀迁说,“就当儿子不孝,儿子真怕祖母胡说些什么,给您按下罪名。”   大老爷淡淡地说:“我若不好,她必然受牵连,老太太不会和自己过不去,这些事上,她还算分得清轻重,何况,你爹我能有什么罪名怕被诬陷?”   展怀迁道:“上官清已然污蔑儿子的手下是人贩子,只怕更难听的话还在后面。”   大老爷不以为然:“她必定是吓着了,心里不想回上官家,见有人愿意帮她,只想着脱身,才口不择言,冷静下来她是个能明白轻重的姑娘,不至于如此。”   “父亲……”   “没什么大事,这件事你别管了。”   展怀迁觉着古怪,自然要问:“父亲,难道您另有谋算?”   大老爷笃悠悠地整理棋盘,眼皮也不抬地说:“能有什么谋算,明天自然派人去解释清楚,怀迁,眼下你的任务是管好那些使臣,筹备殿下弱冠礼和大婚的关防最要紧。”   展怀迁指了棋盘说:“你当儿子是怀逸,看不出来您让着他,也看不出来您在骗儿子?”   大老爷抬起头,微微一笑:“骗你什么了?”   展怀迁握紧拳头:“父亲,你到底想做什么?”   大老爷笑道:“爹这辈子做的事,天下人知道的你知道,天下人不知道的你也知道,爹还能瞒你什么?”   展怀迁沉沉一叹:“罢了,只要不与家国百姓对立,儿子都会站在您这边。”   大老爷手里把玩着棋子,欣慰地看着儿子,说道:“怀迁,倘若爹当真与天下相悖,你会大义灭亲吗?”   展怀迁摇头,毫不犹豫地说:“不会,儿子会尽力救赎您犯下的罪孽,求得您一线生机,而后将您软禁家中,再不得入世。”   大老爷意味深深地一笑,放下棋子,问道:“儿子,在你眼里,什么事是与天下相悖的?谋逆?又或是枉顾百姓生死?”   展怀迁道:“自然是后者,至于谋逆,输了才叫谋逆,但若为此害得民不聊生,那又成了后者,儿子站在百姓的立场,只能让您输了。”   大老爷颔首:“很好,始终将百姓系于心,爹总算没白教你。没什么事了,老太太那头不必你和姜儿插手,爹会派人去处置。还有上回就说了,姜儿性情太冲动,做什么事都横冲直撞,如何使得,你要多引导引导她。”   展怀迁知道自己要不来答复,上回激怒父亲罚跪七姜,就已经很古怪,他愿意相信父亲有不能告知自己的谋算,可他隐隐觉着这份谋算,会是一桩荒唐事。   “父亲早些休息,儿子退下了。”   “去吧。”   书房里又静默了片刻,展怀迁才离开,屋外大雨滂沱,再下几场雨,盛夏就要过去了。   下人打伞送二公子出门,却见少夫人在外等候,那么大的雨,七姜独自撑伞站在树下,纵然枝叶也挡不住大雨砸落在伞面上。   噪杂的雨声里,展怀迁生气道:“大雨天站在树下,若有电闪雷劈,不要命了吗?”   雨太大,展怀迁说话声自然跟着大,几乎吼了这一句,把七姜吓得一哆嗦。   可即便雨中用的琉璃灯光线昏暗,不足以看清他的面容,她也知道,展怀迁被他爹气着了。   “别生气,是我不好,我坐不住才来找你。”七姜温柔地说,“不是总叫我少动肝火,你怎么也着急起来。”   展怀迁恍过神来,立时心疼了,说道:“我、我刚才……”   七姜大度地说:“没事,谁都有不顺心的时候,我们回去吧。”   展怀迁撑过伞,却只顾着为七姜遮挡,七姜察觉到后不乐意,被他骂道:“你若不来,哪有这事儿,还不老实?”   七姜便凶他:“展怀迁你可以了啊,都骂我两回了,要不要我给你跪下磕头……”   小两口吵吵闹闹地离去了,却不知父亲此刻,正在大院门下望着他们。   展敬忠方才忽然想起什么话,跟出来想要嘱咐儿子,却见到七姜来接他,雨势虽大,这俩孩子说话声也大,那几句话,都叫他听去了。   这才是夫妻过日子该有的情趣,和也罢吵也罢,心里都记挂着彼此,撑一把伞也想着要多遮挡另一半。   可他的另一半,已从身边离开了十年,他们也曾共撑一把伞,也曾……   展敬忠苦笑起来,儿子儿媳妇的恩爱甜蜜,在他看来并不新鲜,儿子此刻享受的幸福,他都拥有过,可他没能守住,没能珍惜。   “大老爷,雨太大了,您进去歇着吧。”   “对了,传话给叶郎中,大夫人夏日贪凉,每年入秋都会病一场,让他提前去问候,若能调养起来,总比病了的好。”   大院嬷嬷领命,看着大老爷形单影只地走回卧房,又看了眼边上空空的,本该站着萧姨娘的位置,无奈地一笑:“何苦来的,原本那样恩爱的夫妻,真是造孽……”   夜已深,观澜阁中,夫妻俩各自拾掇干净,再相见,七姜正对着镜子梳头,展怀迁要来帮她,被七姜嫌弃腻歪,挡开手说:“一会儿给我扯秃了,你的手那么重。”   展怀迁俯身搂住她的腰:“手重?”   七姜轻轻挣扎,打他的手嗔道:“不许闹了,那么多事儿烦心呢,我可没兴致。”   展怀迁反问:“什么兴致,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七姜知道这人又在调戏自己,霸道地说:“好啊,你可记着你说的话。”   展怀迁温和含笑:“姜儿,和你在一起,什么烦心事都似乎能放一放,光看着你,心里就舒坦了。”   七姜却一本正经起来:“咱们好好说话,四夫人的事、老太太上官清的事,还有晋王和郡主,咱们好好捋一捋,你爹神神叨叨的,不会是要去帮晋王吧?” 第307章 这是你唯一的出路   展怀迁轻轻拍了一下七姜的额头,嗔道:“这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不可随意出口。”   七姜温柔地看着他,伸手摸了摸相公的心口:“方才你从大院走出来,我瞧着,仿佛那么大的雨都浇不灭你身上的怒火,你和父亲吵架了吗,我从没见你这么生气。”   展怀迁叹道:“父亲的谋算里,老太太和上官清若也是其中一环,我实在想不出能是什么事,她们的身上,有什么可以利用的,她们只会给我们惹麻烦。”   七姜问:“父亲不愿告诉你?”   展怀迁点头,无奈道:“不仅如此,还不许你我再插手,眼下我的人受损,各处另有安排,老太太那头怕是真顾不上了。”   七姜厌恶地问道:“老太太会不会真的要和我们同归于尽,会不会编瞎话陷害父亲?”   展怀迁摇头:“她会不会我不知道,可我不允许,说句不孝的话,她死活我已经不在乎了,可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那就不存在什么同归于尽,什么共沉沦,而她终究是我的祖母,我也不能让她不好过,一定会有个好结果。”   七姜说:“我自然信你,方才实在是气不过也坐不住,才跑去找你,你别生我的气。”   展怀迁嗔道:“下雨天在树下站着,多危险?”   七姜摇头:“只是下雨,今天没打雷没闪电,这是要往秋天去的雨,我可比你懂得多。”   夫妻俩上床躺下,展怀迁搂着心爱的人说:“该来的总会来,姜儿,还记得我说的话吗?”   七姜舒坦地趴在相公的怀里:“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咱们日子照旧好好过,不能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真好。”展怀迁吻了七姜的额头,“睡吧,明日还不定什么光景。”   夜越深,窗外大雨瓢泼。   仿佛这一晚中原大地开始迎接秋的到来,展府别庄的大雨,也将池塘都灌满,池水溢上来,园子里的花花草草都淹在水中,池塘原先的模样都找不见了。   下人们熬夜守着雨水,每年夏秋交接时,都是这样的光景,因此处年久无人居住,四夫人当家做主那会儿,根本不乐意派人来修,即便是派来了,也不过糊弄几下,那账面上的银子,大头都进了她的口袋。   自然,这里头的事,此处当差的人并不知道,她们只以为主家不管事儿,苦了他们年年治水。   而今天,庄子里有更热闹的事,被强行带走的上官姑娘,突然又回来了,还来了一帮自称晋王府的人,被老太太奉若上宾。   此刻,几个值夜的婆子躲在雨棚下抽旱烟,一人说:“听说老太太要上官姑娘去给王爷做小,上官姑娘不答应,祖孙俩翻脸了。”   “有这事儿?”   “有啊,晚饭都没在一起用呢,老太太说了,这是姑娘唯一的出路。”   一人将烟杆子在鞋底上敲了敲,说道:“清清白白的姑娘,也算是大老爷的侄女,怎么能去给人当小,再说了,那晋王不是才死了老婆?”   有巡视归来的婆子,走到棚下听见这几句,说道:“我可听人说,晋王要造反,怎么和咱们家牵扯上了?那不过几个办事的下人,老太太那么客气,而她又是怎么分辨那些人的来路,指不定是假的。”   一人道:“管他呢,巴不得赶紧把人送走,咱们过去日子多清闲,这老婆子作天作地的,那小的拿腔作势也不是好人,她们都走了咱们才清净。”   众人纷纷附议,不多久另一拨人去巡视,几个婆子结伴前行,走着走着,路过老太太和上官姑娘的住处,见内院还有灯火亮着,不知是老太太没睡,还是上官姑娘醒着。   早已过了子夜,上官清的屋子却亮起了灯,她手上的伤口很疼,是昨日被强行带走时挣扎留下的,该换药了。   忍痛换药,不经意抬头,看见镜中的面容,不知是气色不好,还是心情都映在脸上,长这么大,她从没见过自己如此丑陋的模样。   啪的一声,上官清将镜子拍在了桌上,胸前起起伏伏,呼吸短促慌张,一颗心更是跳得飞快,过了许久,才重新拿起镜子,让她绝望的是,自己看起来还是那么丑。   “到底怎么了,我怎么了……”上官清抬手摸着脸颊,想到自己受的委屈和屈辱,想到姑祖母的冷血无情,眼泪扑簌簌落下,凭什么,凭什么她要受这么多的苦。   越想越伤心,她伏在桌上嚎啕大哭,身后忽然传来冷幽幽的声音:“你哭什么,哭就有好日子过了?”   上官清回身来,慌忙擦去眼泪,开口便哀求:“姑祖母,清儿不能去王府做侍妾,您不能这么狠心。”   老太太俯身凑在她眼前:“那你还能嫁谁,你回去那么久,有人来提亲吗,因为十里八乡都知道,你被太师府退回去,没人要了,不稀罕了。”   “求您别说了……”   “回京城也一样,没人家再敢要你,你就一年一年地耽误着吧。”老太太神情阴鸷地说,“横竖你这辈子不能好了,为何不放手一搏,万一晋王得势,你就是未来的娘娘,不好吗?”   上官清问:“晋王得势,大伯父必然被赶出朝堂,那时候您也跟着一无所有,这合适吗?”   老太太嗤笑道:“不是还有你吗,不然送你去晋王府做什么?凭你的姿色,王爷必然喜欢,你在宫里风风光光,我在外面还能不好?”   上官清的牙齿哆嗦了一下,说道:“倘若晋王输了,清儿会被跟着一起砍头。”   老太太心里不在乎,但说的话是要她放心:“一个侍妾,砍什么头,你大伯父自然会保你。”   “姑祖母,我、我……”   “清儿,这是你唯一的出路,展家害你名声扫地,你就一点不恨他们?云七姜派那些男人来抓你,毫不顾忌你的清白体面,你就不恨她?”   上官清的目光,忽然凌厉起来:“我恨,我做梦都想吃她的肉,嚼碎了嚼烂了。”   老太太笑道:“这不就结了,困在这里,横竖一辈子就这样了,他们不会让我们好过,清儿,那么我们也别让他们自在。” 第308章 当朝宰辅不孝不悌   “姑祖母,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没有云七姜该多好,我就能嫁给二哥哥,都是她……”   “你看你的手腕,回头该留下疤痕,那么白嫩的皮子,叫人糟蹋了。”老太太拉起上官清的手,轻轻抚摸后说道,“展家的人,是可着咱们上官家欺负,从我到你这儿,他们太狠了。”   只因上官清不愿跟随展怀迁派来的人回去,被他们强行带走,她挣扎厮打时弄伤了手腕,在马车上,她一度绝望地想要跳车,所幸后来遇到了那群人。   姑祖母说的不错,回到家中后,她看尽了父母家人的脸色,连下人都敢议论她,以为她会在京城风风光光,谁知这么被送回来,连婚事都不给张罗,谁都明白,她是被撵出来的。   总算后来大伯父给了机会,又送她来伺候姑祖母,虽然她并不心甘情愿守着老太太,可在这里好过在家里,在家里,连母亲都念叨她。   离了太师府,她竟是连落脚的地方都没了。   谁想到,没过几天,云七姜又派人来撵她走,她反抗了一回,没过几天,展怀迁派来的人,再不给半点好脸色,捆了往马车上塞。   上官清此生,没受过这么大的屈辱。   “留下疤痕才好,我才能记着云七姜的恶,我才能提醒自己别忘了报仇。”上官清看着自己的手腕说,“姑祖母,我愿意去给晋王当侍妾,您替我安排吧。”   老太太说:“明日我们就出发上京,晋王会安排我们在王府住下,到时候,就看你自己了。”   上官清听这话,不禁一愣,问道:“您是说,晋王并没有此意,您是要我勾.引他?”   老太太不屑地笑道:“这有什么区别呢,你若勾.引上了,那也是晋王想要你,不过是先后的差别,结果一样不就好了?”   上官清急道:“晋王妃才故世,晋王岂能做出违背礼法之事,他眼下正是要立身正名的时候,姑祖母,我怕适得其反。”   老太太摇摇头,说道:“没名没分的侍妾,藏在后院的金丝雀罢了,谁来计较这些事,难道王爷从此不过日子,府里的侧妃也不伺候了,没这道理。清儿,咱们要向王爷示忠,得拿出点诚意来,让王爷相信我们是站他这一头的,毕竟我和你大伯父是生生母子,人家不信任我也不奇怪。”   上官清问道:“您……要怎么对付大伯父?”   老太太阴瑟瑟地一笑:“怎么对付,让他身败名裂。”   一夜过去,京城的雨停了,果然盛夏势头渐收,七姜晨起在屋檐下舒展筋骨,风吹在身上,温温的很惬意,再不是那仿佛在蒸笼里的窒息闷热。   小厨房飘来香气,七姜饿了,回房换衣服时,不忘问:“展怀迁早晨用饭了吗?”   映春应道:“福宝伺候着用了,您放心,二公子是练武之人,吃饭是要紧的事,不然哪有力气练功。”   七姜很满意,便进门换衣裳,等张嬷嬷来梳头的功夫,和映春研究新买的胭脂是不是香气太冲,却见张嬷嬷急急忙忙地跑进来。   七姜的心一下提起来,这些日子,家里家外都不太平,她就不敢有半分放松的时候。   好在,让人高兴的是,总算有了好消息。   济世轩的叶郎中今早出诊,路过大公子家,就顺道为大少夫人把了脉,担保少夫人有了身孕,就立刻派人往府里来传话。   “太好了,太好了。”七姜欢喜不已,赶紧请嬷嬷给她梳头,她要去探望大嫂嫂,亲自道贺。   没多久,玉颜也派人来,她也要去大哥家中,问七姜是否同行。   “那郡主怎么办,一个人留在家里?”七姜想起这茬来,说道,“我和玉颜玉颂都走了,家里只剩下四夫人,可四夫人又被父亲软禁着,等同不在,把客人单独留下,这成吗?”   映春说:“要不您带着郡主一起去,反正郡主闲着也是闲着。”   张嬷嬷瞪了她一眼,骂道:“没规矩。”   七姜托着下巴说:“倒也不是不行,咱们人多,路上张扬些,晋王也不能暗地里派人对付我们。”   张嬷嬷没听清后面半句,问道:“您说什么呢?”   七姜不愿吓着嬷嬷,只高兴地说:“难得今天凉快,嬷嬷快给我梳头,我一会儿先去见郡主。”   且说瑜初如今和晋王撇清了关系,一身轻松,的的确确是个闲人,七姜邀请她同往,她欣然答应了。   只不过出门后,见前前后后四五辆马车的排场,瑜初不禁问:“你们太师府的做派,这么招摇的?”   七姜轻声道:“张扬一些,晋王才不敢对我们下手,他要是当街杀人,将来如何名正言顺当皇帝?”   瑜初摇了摇头,笑道:“云七姜,你以为龙椅下是什么?”   七姜不懂:“我没去过皇上的大殿。”   瑜初说:“是白骨、是人血,皇权之下,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当街杀戮算什么?”   七姜硬气地说:“即便没有晋王,我家老爷的对家也成日里想弄死我们呢,那这日子还过不过了,自然我们也该谨慎小心些。走吧郡主,我们大公子家虽门户小些,但清清静静的,是过日子的地方,带你去瞧瞧。”   瑜初潇洒地说:“也罢,大不了一死呗。”   七姜不客气地纠正:“郡主,我们是去道贺的,‘死’这个字今天可不能再提了。”   如此,玉颜和玉颂一辆马车,七姜随郡主同车,吃的用的贺礼装了一车,张嬷嬷她们也坐马车,浩浩荡荡的车队离开太师府,往展怀逍家中来。   然而,与此同时,晋王在朝堂上参了展敬忠父子,道是当朝太师虐.待老母亲,将展家老太太丢弃于荒废的庄园里,他的下属途径庄园,救下了被展怀迁找人贩子卖走的姑娘,发现展家老太太已数日不进米水,奄奄一息。   这件事早前就在京中传说,但展家的口径是送老太太去静养,虽有人追到那里去一探究竟,可没能捉住把柄,最重要的是,皇帝对此不闻不问。   但今日,晋王当庭指出,更是道:“臣已传话下去,命人将老太太和姑娘接来京城,到时候圣上与诸位一问便知,展太师究竟如何为人子,当朝宰辅不孝不悌,闻所未闻。” 第309章 郡主高大威武   这情形下,皇帝不得不问一句,展敬忠的回答依然是奉老母亲去往别庄静养避暑,并反问晋王,为何纵容手下私闯女眷所在之处,成何体统。   但晋王说,是他的手下救上官清在先,在上官清的允许下,才进入别庄探望老夫人,所幸他的人及时赶到,不然老太太怕是饿死在别庄里,都无人问津。   如此,少不得有人落井下石,竟是连司空府也一并拖下水,说是何翊翎与展老夫人婆媳不和多年,仗着娘家不将婆母放在眼里,甚至以分居相要挟,逼得展敬忠将老太太送走。   展敬忠不怒而威的目光,缓缓将众人扫过,冷声道:“大殿之上,只有家国大事,只有黎民苍生,诸位莫要失了分寸、忘了轻重。”   “展太师,一室之不治,何以天下家国为?”有大臣愤慨地说,“贵府多年来,风波不断,甄侯爷丧子,尸骨未寒,便闹出甄展氏和离风波,丧夫后再与夫家义绝,滑天下之大稽,将三纲五常置于何地?太师府家眷一言一行,乃当世表率,往后各家女子若皆以此效仿,岂不是天下大乱?”   在一片声讨声中,展怀迁默默地递上了折子,内侍官愣了愣之后,接过手送到皇帝面前。   大殿内的争执戛然而止,所有人齐刷刷地看向他,不知这是唱的哪一出。   皇帝看过折子后,问道:“你已将全城地势都查清了吗?”   展怀迁躬身道:“回皇上,还有城北城东尚未走遍,但城北城东原就地势高,不易受雨水侵害,城西百姓一年四季皆因水源而罹病,反反复复年年如是,但地方府衙并未上报朝廷,过去几年甚至有百姓因此离世,不敢想象,这是在天子脚下的京城,发生如此恶劣之事。”   殿上一片哗然,皇帝轻咳一声,殿内才静下来。   展怀迁再要开口,却见晋王越上前,冷声道:“皇上,臣还有一事要禀告。”   此刻,七姜一行人到了大哥家,展怀逍和韩子淑如今住的宅子,是何世恒为他们准备的,虽比不得司空府与太师府富丽堂皇,也是气派体面,门前一对大石狮子,霸气威武得很。   七姜跳下车,前方的马车被牵走,后面的正要上来卸东西,却见远处拐角走过一队差役,七姜睁大眼睛看得清清楚楚,被锁了的人,是济世轩的叶郎中。   “怎么回事?”七姜大声呵斥,单枪匹马就冲了过去,待玉颜和瑜初察觉,她已经将那队人拦下了。   几个差役上下打量七姜,抬头见这一处宅子的匾额,互相看了看,不敢轻易得罪。   “我是太师府少夫人,这位叶郎中是我们府里的大夫,你们锁他为何?”七姜厉声道,“太师府的人,你们也敢动?”   为首的向七姜作揖,说道:“少夫人,小人是奉大人之命缉拿嫌犯,城西接连死了三个百姓,他们死之前,都吃过济世轩的药,如今苦主告上堂,小的们奉命办事,还望夫人莫要为难。”   七姜看向叶郎中,叶郎中朝他摇了摇头,毕竟这几位依法办事,若半路抢人,便是罪上加罪。   见瑜初走来,七姜便冷声道:“你们见了郡主,还不跪下?”   这些个小衙差,如何识得郡主尊容,犹犹豫豫,并没有下跪行礼。   瑜初并不恼,只问:“你们是哪里的衙门?”   那几人自报家门后,瑜初冷笑:“你们所辖之事,不过询查计算人口生死,怎么命案也轮到你们来管,怪不得瞧着衣裳不对,这越级犯上,可是连带着你们的长官一并要受重罚,立刻将人放了,回去告诉苦主,他们告错地方了。”   “这怎么行……”   “你们两个姑娘,谁又知真真假假,仔细被识破了身份,上堂挨板子。”   话音才落,但见一队车马缓缓而来,再看看门前的光景,几个差役已猜到这家子门户不低,那一个展字,兴许真是太师府的宗亲住在此地。   “那前头骑马的……”   “是何家大公子。”果然有差役认出了这位名满京城的纨绔子弟。   而远处的何世恒,也一眼就看见玉颜,顾不得带身后的马车,扬鞭奔来,下马后先向郡主行礼。   “真是郡主……”几个差役吓得不轻,这一回都迅速跪下了。   瑜初道:“你们衙门的职责不在此,越级犯上的罪过,你们大人不会不知道,先把人放了,告诉苦主换个衙门去告,再抓人不迟。不然,且不论叶郎中犯不犯事,这件事我必定追究到底,你们谁也别想有好果子吃。”   七姜忽然觉着,郡主变得高大威武,她随随便便就能说出京城各衙门的职责,真真是了不起。   何世恒作揖道:“郡主,这件事交给我吧,我家姑母和几位女眷就要到了,还请移驾府内喝杯茶。”   说话的功夫,马车到了,大夫人带着两个侄媳妇下车来,七姜一见母亲就飞奔过去,大夫人宠爱地嗔怪:“别跑,天还热呢,回头一身汗。”   玉颜向何世恒递过眼神后,便搀扶瑜初过来,一行人彼此见了礼,拥簇郡主和大夫人进门,唯独七姜留了下来,又跑回何世恒身边。   这边已经有了商量,半路放人,这几位不好交差,何世恒跟着去一趟衙门,说明白了把人带走。   “我也去!”七姜说,“我要去看看他们衙门是做什么的。”   何世恒问:“你不去看大嫂嫂?”   七姜正经说:“没有叶郎中,谁来照顾大嫂嫂,我得亲自把人捞回去。”   何世恒商量道:“那地方都是男人,天气又热,怕是气味都不好闻,姜儿,你就别去了,我一定保下叶郎中。”   七姜坚持道:“叶郎中是我们家的大夫,我去保他才名正言顺,哥,带上我吧,怀迁不会怪我,更不会怪你的。”   何世恒笑道:“也罢,就当去见见世面,让他们把马车拉过来。”   然而叶郎中却道:“公子、少夫人,还请立刻派人找仵作查验死者的死因,不是小人要为自己推脱,只怕是另有缘故,若死更多的人,实在不值得。” 第310章 怀迁,我心疼你   医者只关心病人,权力者却还在争高下,何世恒和七姜并没能救下叶郎中,他们到达衙门后,还没来得及说话,另有一拨人来带,案子已层层递上去,此刻济世轩都被查封了。   再后来,便接到朝堂传出的消息,晋王伙同其他人倒打一耙,指控展怀迁仗势越权,滥用庸医,害得城西百姓不治而亡,眼下被皇帝勒令回府,静候发落。   何世恒一面送七姜回太师府,一面对她解释:“细究起来,怀迁的确越权,但这种事通常不会有人追究,有人追究,那背后必定另有目的,可怜那几个枉死的百姓。”   车马回到太师府,七姜才下车,何世恒便要走了:“我得去抢尸体,不知还赶不赶得上,恐怕他们已经先下手。”   七姜还没听明白,马车便飞驰而去,她回过神,赶紧进家门,一路跑回观澜阁,只见展怀迁站在水缸边,拎起硕大的荷叶,像是在看底下有没有长出藕节。   “怀迁……”   “姜儿,你怎么回来了?”展怀迁丢下荷叶,将手在身上擦了擦,便搀扶住了跑到面前的人,担心地说,“满头的汗,跑得这么急?”   他扯起袖口,轻轻擦拭七姜的额头,但见小娘子满眼焦虑,不禁笑道:“这算什么大事,这就怕了?”   七姜说:“叶郎中怎么办,济世轩怎么办,还有表哥,他说他要去抢尸体找仵作验尸。”   展怀迁笃然道:“慢慢说,别慌,告诉我你都遇见什么了?”   七姜被展怀迁带到屋檐下坐,将方才的事都告诉了他,展怀迁也将朝堂上的事说了,皇上虽然未问责父亲,但说了等晋王将老太太接来后再问个究竟。   “老太太已经被收买了吗,这可是她亲儿子。”   “她可从没当我爹是亲儿子。”   七姜气得不行,半天憋出一句:“那你爹,为什么还要当他是亲娘,还伤母亲的心,就因为他是太师?”   展怀迁颔首:“我爹成为太师之前,每一步都不能走错,不孝是大罪,那时候的他,可经不起眼下的风浪。”   七姜努力冷静下来,问道:“老太太若是胡言乱语,说父亲虐.待她,父亲会被撤了官职吗?”   展怀迁道:“不至于,但皇上也不能不当一回事,或许就如今日般,命我回府思过,等候朝廷的发落。”   七姜这才想起来问:“怀迁,你越权了吗,他们这么说你,站得住脚吗?”   展怀迁道:“一时的输赢不重要,姜儿,父亲和皇上必然谋算了什么,正引着晋王一步步走入陷阱。”   七姜不安地问:“晋王就这么傻,他怎么会想到老太太,他能相信亲娘会害儿子?”   展怀迁道:“他并不傻,也会提防戒备,巧的是,我们家的事全天下人都知道,晋王恐怕也是黔驴技穷,什么招都试一试。”   七姜越听越糊涂:“这和他造反有什么相干?”   展怀迁细细地解释,说道:“晋王这一趟南下,发现兵权远不如他想象的强大,虽然修了十几年的暗道派上了用处,可那头的兵力是一盘散沙,没有赢面。皇上派我刺杀晋王妃,就是对他的挑衅,他不得不回到京城,你只看到郡主来了京城,事实上还有许许多多的人跟着来到京城,再加上京中原就不安分的人,皇上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七姜说:“那不如统统暗杀了,岂不是干净,这弯弯绕的,那些百姓多无辜?”   展怀迁道:“皇上是要为太子立威,这些人悄无声息地死了,太子威严何在?”   七姜无法理解,反问道:“那几个死去的百姓,算什么?”   展怀迁温和地说:“姜儿,你说我冷漠也好,无情也罢,我从小在这样的世道里长大,我的确不如你善良,也不容许我柔软,当我站上战场,眼里就只有输赢。虽然途中牺牲的每一个同伴我都会珍惜,但我不会停下来为他们流泪,只有打赢了,我才能回过头来安葬他们,我若也输了,他们就成了孤魂野鬼。”   七姜很受震撼:“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姜儿?”   “不,我不是说你不好,你别误会,我只是……”七姜难过地说,“郡主出门前还笑话我天真,她说龙椅下是白骨是人血,我总算信了。”   展怀迁道:“晋王终于走出第一步,后面的事虽难以计算,可皇上和父亲必定早做了安排,这才刚开始,别慌。”   七姜满眼心疼:“原来你是这样长大的,你小时候有过真正像个孩子那样的日子吗?”   展怀迁摇头:“没有,所以我很羡慕你。”   七姜抱住了他,轻轻抚摸相公的背脊:“以后我一定给你补回来?”   展怀迁笑道:“怎么,让我返老还童?”   七姜说:“怀迁,我心疼你。”   展怀迁抱住她,轻轻晃了晃:“有你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在乎。”   且说今日从朝堂到衙门,发生的每件事,都迅速传遍京城,大夫人带着侄媳妇来探望韩子淑,消息一趟趟传到耳边,连子淑都不得不问:“大伯母,外头出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却听七姜的声音,她笑悠悠从门外进来,高兴地说,“大嫂嫂,恭喜你。”   子淑欢喜地说:“托你的福,姜儿,多谢你了,一次次为我说话为我出头。”   七姜摆摆手:“要紧还是大哥争气,不过呢,四夫人终究是他的母亲,我已经把好消息传给她了,眼下她身体不好在静养,不能来探望你,我想你也不乐意见到她,还是别见面的好。”   子淑坦率地说:“孩子出生前,最好还是不相见,就当我不孝吧,可我怕我会被吓着,动了胎气。”   七姜拍胸脯保证,绝不会让四夫人来惊扰她安胎。   之后时辰不早,司空府的女眷们不轻易在外面用饭,赶着正午前要走,七姜便独自送母亲和妯娌们出来,两位少夫人很识趣地先走开,好让她们婆媳说说体己话。   七姜将今日发生的事都告诉了母亲,大夫人见这孩子言语间条理清晰,且冷静沉着,很是欣慰,说道:“朝廷的事,复杂得往往你以为见到真相了,其实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别着急,该你上场的时候不怯场,就足够好了。”   七姜问:“娘,怎么会有我上场的份呢?”   大夫人笑道:“我随口一说罢了,可你即便不露面,有你在背后支撑着怀迁,他的功劳里,你也占了大头不是吗?”   七姜说:“我不给他添麻烦就好了,娘,今天那群大臣把您和外祖父都拉下水,真的没事吗?”   大夫人很不屑:“放心吧,你外祖父什么阵仗没见过。” 第311章 七姜的制霸之路   七姜很小声地说:“父亲再三不许我和怀迁插手别庄的事,还气得罚我跪祠堂,拖到如今出了事,娘,他一定在算计什么是不是?”   大夫人颔首,原想说,这天下没有他展敬忠不能算计的事,又觉得没必要对着儿媳妇数落她公爹,只淡淡一笑:“随他去吧,无外乎为了朝廷、为了皇上,你和怀迁照顾好自己,不必担心娘。”   七姜不愿丧气,扬起笑容说:“您也要照顾好自己,娘,过了这一阵,天下太平了,怀迁要陪我回家,您一起去好不好。”   大夫人笑道:“你们不嫌弃娘隔在中间碍事,咱们就走一趟呗,我也要去谢谢亲家公亲家母,生养了你这样可爱的孩子。”   七姜软乎乎地笑着:“娘,我这么招人喜欢吗?”   大夫人摸了摸孩子的脑袋,又叮嘱了一番后,才上车和侄媳妇们离去,然而车马走远,车轮声声中,她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了。   “你了不得,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你不能算计的,但愿你别染指孩子们,不然……”纤长的手指紧握成拳头,大夫人狠狠在靠垫上砸了一下,“展敬忠,别碰我的孩子。”   七姜送别母亲后,回到大哥家中,下人们已张罗午饭请郡主和姑娘们享用。   见七姜进门来,都很惊讶,瑜初最直接,开口便问道:“你怎么不回去,展怀迁不是闭门思过了吗?”   七姜说:“这会子老爷回去了,官员门客乌泱泱的在家里,哪儿轮得到我和他说话,我吃了饭和你们一起回去。”   韩子淑便让七姜坐自己身边,一面对郡主说:“寒舍粗鄙,不知郡主大驾光临,实在怠慢了,还请郡主恕罪。”   瑜初大大方方地说:“不妨事,我又不是什么正经的公主,也就你们高看我,皇室宗亲里,郡主可不值什么。”   玉颜笑道:“您这是哪儿的话,七姜说了,不论是公主还是民女,咱们女孩子都是最金贵的。”   瑜初瞥了眼七姜:“你倒是能往自己脸上贴金,说说,事情怎么样了?”   七姜道:“表哥抢尸体去了,能不能拦下还没消息,叶郎中的药必定吃不死人,那几位可怜的百姓,不能死的不明白,可晋王有备而来,怕是已经毁尸灭迹。”   韩子淑说:“我觉着最难的,是老太太那一关,倘若老太太当真污蔑大伯父虐.待她,实打实的不孝之罪,大伯父必定会受到惩处。”   七姜问:“堂堂太师,这么不堪一击?”   瑜初应道:“这不一样,若是有大臣告他贪赃枉法,甚至于展太师当街杀了人,想要扳倒他都不容易,任何话正着说反着说,只要能立住,都能说是那死了的人故意讹展太师,还污了太师的眼睛。”   七姜已是眉头紧蹙,对这官僚横行的世道十分厌恶。   瑜初继续说:“可是不孝,只要你家老太太一句话,即便不至于扳倒展太师,让他受到惩处并在朝堂上丢脸,必定躲不过了。”   七姜恼道:“这都叫什么事儿?”   玉颜劝她别动气:“往深了追究,没有人是干净的,但利益权力之外,若能求得百姓安居乐业,倒也值得了。”   七姜明白,只看展怀迁父子那么忙那么辛苦,就知道真正当个官,且当个好官并不容易。   有多少人宁愿牺牲自己也要为了天下和百姓,大部分当官的,还不是图些权力和金银,百姓若能吃饱穿暖,他们贪也就贪吧,可金银权力,怎能凌驾于人命之上,那几个百姓招谁惹谁了。   “你想什么呢?”瑜初问。   “觉着城西的百姓很可怜,水源的事没人解决,终于有人替他们出头了,又招来杀身之祸。”七姜说,“没道理,实在没道理。”   在座的,除了七姜,连带韩子淑,都是从小在这个“没道理”的世道下长大,她们和展怀迁一样,能看得开放得下,明白其中的无奈,甚至为了所谓的“大局”,可以忽略他人的生命。   说白了,她们眼里,这一切都很寻常。   可七姜就不同了,在她看来,活着这件事,不论皇帝大臣,还是平民百姓,都该是平等的。   “吃饭吧,姜儿。”   “郡主,我们能做什么吗?”   瑜初正要吃菜,不禁放下筷子问:“什么做什么?”   七姜说:“太子妃大婚后,正式到东宫做主,我听说她可以有权力处置一些事,只因太子和贵妃是亲生母子,贵妃娘娘若不是太子的生母,连后宫都能由太子妃做主,她的权力大着呢。”   瑜初缓缓咽下口中的食物,说道:“这一层先不管,你想做什么?”   七姜道:“就想着,不能真混吃等死地过完这辈子,要为这世道,为女子们,为奴仆们做些什么。”   “为奴仆们做些什么?云七姜,这话传出去,会叫人发笑,你要明白,你拥有眼下的一切正是因为尊卑制度下的奴役,你嫁来太师府,可洗过一件自己的衣裳?”瑜初毫不客气地说,“别怪我看不起你,这只是你曾经作为平民的一厢情愿,纵然你的理想很高贵,可你说的话、想要做的事,太蠢太傻,不切实际。”   玉颜劝道:“郡主,您慢些说,家嫂年纪小见识也少,岂能和您相比呢。”   瑜初直摇头:“她这是要惹祸上身的,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们不能纵容她异想天开,被人捉了把柄,不怕万劫不复?”   桌上的气氛,不禁尴尬起来,瑜初稍稍缓和了语气,但依旧严肃地说:“云七姜,你分得清京城各部各司各衙门之间的职责与高低吗,你知道六部是哪六部,内宫各局各道门都干什么活,一品官有哪些,文官武官之间如何制衡,这些你都知道吗?”   七姜摇头,但她记得很清楚,郡主随口就能指出那几个差役是越权办差。   瑜初说:“别一腔热血,以为自己能为这世道做些什么,你连这世道都还没弄明白呢,别怪我看不起你,眼下的你,远远不足够,不过是痴心妄想,你要走的路还很长很长。” 第312章 横冲直撞不管用   七姜被郡主说得无言以对,就在刚才,母亲还满眼宠爱地说她好,说她在背后支持展怀迁,展怀迁的功劳她占了大头。   可事实上,郡主说的一点没错,她空有一腔热血,总看不惯这事儿,看不惯那事儿的,但稍稍遇上复杂一些的,她连事情都弄不明白,除了蛮劲霸道,好多时候都站不住脚。   韩子淑见七姜低沉下来,温柔地说:“你才上京多久呀,读书写字也是现学的,姜儿,什么都要慢慢来,郡主说这些话,是怕你冲动惹祸,是为了你好。”   七姜听得进好话,起身向瑜初施礼,正经道:“多谢郡主提点,我会牢记在心。”   瑜初不禁一哆嗦:“你这是……我还是更习惯你冲我没上没下的嚷嚷。”   玉颜笑道:“我们二少夫人往后,宫里有太子妃娘娘,宫外有郡主,这再将本事学识都捡起来,真真是要在京城里横着走了。”   七姜脸红了,嘀咕道:“我又不是螃蟹,我要抬头挺胸正大光明地走。”   瑜初说:“先学本事吧,在京城,你头两回横冲直撞的,旁人或许还能被唬住,可你总这样,人家有的是法子对付你,并不是人人都像我们喜欢你的性情,也有人心里喜欢可不能喜欢,久而久之憋出了病,变得偏执恶毒,自己得不到的,就也要毁了你,何苦招惹他们?”   七姜问:“会有这样的人吗?”   瑜初嫌弃道:“你们家不是有现成的吗?”   七姜苦笑,是啊,老太太、上官清,还有四夫人,但四夫人有贼心没贼胆,总还算是有救的。   且说被派来这处宅子伺候大少夫人的嬷嬷,曾帮着接生过几个孩子,是府里的老人了,比大老爷还年长十几岁。   但她来并不干活,只是替大公子张罗宅子里的琐事,今日有客人到,才来跟前作陪。   此刻带着下人送来最后一道点心,被玉颜叫住,问她关于老太太从前的事。   嬷嬷轻轻一叹,说:“老太太年轻时的确不容易,大老爷的祖母是极其强势的人,老太太刚进门三天两头挨罚,有了大老爷后,挺着肚子还要伺候婆婆茶水三餐,大老爷一落地就被婆婆抱走,之后几个孩子接连夭折,回回都被婆婆在灵堂当着客人的面辱骂责打,平日里罚站跪砖头都是常有的事,一直到太老太太咽气。先老太太死的那天,老太太站在灵堂大笑,将整捆整捆的香插进香炉里,将纸钱撒得家里到处都是,还把先老太太房里的东西一件件扔出来,浇上桐油一把火烧了。”   一群年轻孩子,听得毛骨悚然,韩子淑都有些恶心了。   嬷嬷道:“还把大老爷拉到火堆前,逼着他朝火堆吐唾沫,大老爷不肯,老太太就打他,还叫嚣着说,看你祖母能不能爬上来护着你。”   见众人都变了脸色,玉颜赶紧命嬷嬷退下,愧疚地说:“是我不好,好端端的问这些事。”   瑜初说:“我不在乎,皇室里也多得是,比这更狠更恶毒的,我都见识过。”   玉颜便放心地说道:“听雁珠提过几次,我娘刚进门日子也不好过,但她总算机灵些,能哄着老太太高兴,加上老太太更恨大伯母,看我娘就顺眼些了,横竖我娘什么都顺着她,才不至于日子艰难。”   七姜拉了大嫂嫂的手说:“可她转过身,就折磨自己的儿媳妇,什么东西。”   子淑温柔地说:“都过去了,我如今过得好,还有了身孕,咱们都看开些,没得自寻烦恼。”   瑜初笑道:“大少夫人温柔又体贴,才是家主母该有的样子,云七姜不行。”   七姜知道郡主是故意的,不客气地反驳:“您就别费心思挑唆了,太师府那点破家产,我们大哥大嫂都看不上。”   玉颂在一旁怯怯地说:“二嫂嫂,您不能总是对郡主不尊重。”   瑜初笑道:“看看,二姑娘都比你懂事呢。”   几句玩笑话,气氛好转,总算不辜负一桌饭菜,午后闲坐说话,难得一聚并不愿匆匆散去,直到日落前展怀逍归来,七姜她们才要走。   送客到宅门外,待郡主上车后,展怀逍对七姜和妹妹说:“近日朝廷事多,你们放心,我会照顾好你嫂嫂,能不出门就别出门,不必常常过来,在家里才安生些。”   七姜说:“连大哥都惊动了吗?”   展怀逍颔首:“谁不盼太平呢,听说今日世恒带着几个贵家子弟冲了府尹衙门,我的消息零零碎碎,你们赶紧回去打听打听,别有什么事。”   七姜应道:“他带人抢尸体去了,大哥放心,不会有事。”   这件事,还真叫七姜说中了,何世恒顺利带走了一具故世者的尸身,请了京城最好的仵作,但眼下验尸结果还没出来,连展敬忠都在等消息。   不论如何,七姜松了口气,到家沐浴更衣,之后坐在屋檐下乘凉,日子真真要往秋天去,晚风温温和和,虽还不凉快,但吹在身上很舒坦。   忽然一个激灵,她起身摇着扇子来到展怀迁的书房,走过一排排书架,找寻她想要的东西。   “姜儿,你找什么,这么暗看得清吗?”门前传来展怀迁的声音,他点了烛台,缓缓走到七姜面前,“想看什么书,我给你找。”   “验尸结果出来了吗?”   “出了,被我哥带走的那一位是中毒而亡,但什么毒尚待查验,叶郎中一时脱不了干系。”   “那么你还要继续闭门思过?”   “差不多。”展怀迁安抚七姜,“别放在心上,我不会……”   可不等他说完,七姜就打断了,仿佛还有几分高兴:“既然你在家闲着,给我上课吧。”   展怀迁笑道:“怎么了,怕被娘问功课?”   七姜拉着他的手往外走:“不是那些,是京城里大小官员,你给我说说,朝廷都有哪些官,都是做什么的,姓甚名谁,我都要知道。”   展怀迁好奇地问:“怎么这么突然?”   七姜不好意思说自己被郡主嫌弃了,只道:“我可是展副将军的夫人,我肚子里得有东西才行。”   “肚子里?”   “你别不正经啊,仔细我骂你。”   展怀迁笑道:“不吃饭了吗,我爹那儿传饭了,我才回来的。”   七姜停下脚步,忽然心软了几分,说道:“不如,我们去和父亲一起用饭?”   展怀迁很是意外:“今天你怎么了?”   七姜说:“听了些过去的事,觉着你爹真不容易,摊上那样的祖母和亲娘,好不容易遇上母亲那么好的妻子,又给作分开了,虽然可恨,也的确怪可怜的。” 第313章 难得天伦之乐   今日纷纷扰扰,父亲心情必然不好,展怀迁见七姜有心,倒也愿意成全,一家人和气融洽有什么不好。   于是挽了七姜往大院来,膳厅里父亲和怀逸正静静地用饭,见到二哥二嫂来,弟弟立时就高兴了。   下人们殷勤地添了碗筷,展敬忠亦笑道:“要不要再加几个菜,姜儿喜欢吃什么?”   七姜爽快地回答:“爹,我什么都吃,这就很好了。”   展怀迁默默地给她夹菜,随口问怀逸的功课,兄弟俩一来一回,桌上气氛就自然起来,展敬忠平日里吃得极少,难得今天心情好,又添了半碗饭。   “听说你手艺很好,常在观澜阁下厨。”展敬忠看着七姜问,“怀迁是不是很有口福?”   七姜咽下饭菜,应道:“都是些不上台面的粗菜,父亲想尝尝吗,改天我给您做。”   展敬忠笑道:“姜儿,你不恼我了,又来陪我用饭,还要给我做饭?”   七姜一脸奇怪地反问:“为了上次您要我罚跪的事儿吗,父亲,我们不是一家人么,一家人哪儿来的隔夜仇?我小时候没少挨揍,难道我也记恨我的爹娘吗,这有什么可放在心上的?”   展敬忠道:“怎么,父亲已经能和你爹娘一般待遇了?”   七姜说:“那倒也不至于,我是看在怀迁的面子上。”   展怀迁回眸看她,轻轻皱眉,可眼底却是笑意,并没打算让七姜闭嘴。   七姜便继续说道:“其实就这会儿,我还想问您,事情弄成这样,您后悔吗?但一码归一码,为了那件事生气,您还是怀迁的父亲,是我的公爹,一家人吃顿饭罢了,没什么大不了。“   然而展敬忠依旧说:“老太太的事,不必你们插手,你们静候结果便是了。”   七姜问:“那城西的事呢,怀迁怎么办?”   展敬忠道:“过去也不是没发生过,不妨事,自然枉死的百姓无辜,我会给他们的家人最好的安排。”   七姜不禁心软了,真诚地说:“父亲果然还是将百姓放在心上,即便我对您有诸多的不满,可也十分崇拜您、尊敬您,您这一辈子都为国为民而忙碌,实在辛苦了。”   父子三人,笑悠悠地看着七姜,反而把七姜看害羞了,轻声问相公:“我说错什么了吗,都看我做什么?”   展怀迁满眼的宠爱:“说得很好。”   果然听父亲笑道:“没想到这辈子最让我快活的夸赞,来自我们家少夫人,想来也是,我身在庙堂,与百姓们渐渐疏远,而你真正从他们之间走来,听你一句话,比旁人百句千句的恭维都来得有分量。”   七姜说:“我如今才知道,好些关于土地农耕的新政令都是您推行的,父亲,我替那些边境的百姓们多谢您。”   展敬忠高兴极了:“姜儿,这是怎么了,爹今天做了什么,值得你这样来哄我欢喜?”   见到公爹的笑容,七姜莫名生出几分怜悯,说起来,展敬忠对她虽然总是和和气气面带微笑,但那微笑仿佛只是为了笑而笑,七姜很少真正感受到这个人由心而发的喜悦,似乎在他的人生里,除去朝廷百姓,私下里就没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七姜扬起笑容:“当儿媳妇的嘴巴甜一点,下回犯错,能不挨罚不是吗?”   展敬忠问:“所以上回,是你做错了?”   七姜忙摆手:“怎么会呢,我只是打个比方,老太太那头的事儿,我是要和您死扛到底的。”   怀逸一口汤呛着了,一面咳嗽一面又忍不住笑,被父亲和哥哥同时瞪了眼,可低下头还是忍不住笑。   展敬忠用筷子的另一头,轻轻敲了小儿子的脑袋,嗔道:“臭小子,笑什么?”   怀逸说:“爹,您说不过嫂嫂,还是算了吧。”   七姜立刻给弟弟夹菜:“怀逸,咱们是一帮的。”   难得一餐饭如此愉悦轻松,即便七姜提起了眼下最棘手的事,父子公媳之间也没起冲突,而七姜今晚是真心来哄展敬忠高兴的,白日里在大嫂嫂那儿听的故事,让她对公爹多了几分同情。   自然,还是看在展怀迁的份上,他从小夹在父母之间,没有值得回忆的童年,也许过去的事没必要耿耿于怀,可七姜心疼自己的丈夫,在她看来,哪怕一星点的弥补也是好的。   “姜儿,多谢你。”散步回观澜阁,展怀迁一手牵着妻子,一手提着灯笼,心情极好地说,“我爹好些日子没开怀大笑了,还是你有法子。”   七姜笑道:“那也是父亲捧场,没见过我这么疯的姑娘吧,这些话拿去女眷们的宴席上说,她们必定在心里骂我乡巴佬。”   “胡说……”   “你放心,我不在意的。”   展怀迁道:“你愿意对我爹好,我心里很高兴很感激,但不用太费心,生气的时候,讨厌他的时候,不用看我的面子。”   七姜乐了,笑道:“将来我们的儿子,若也这样对他媳妇说,你该多心寒呐?”   展怀迁眸光暧昧地望着她:“我们的儿子吗?”   七姜赧然一笑,轻轻打了他一拳:“你又来了,我就这么一说,总之呢,我和你爹之间吵翻天也不和你相干,你好好做你的儿子,不必为了我放下你们父子之间的情分。”   展怀迁答应了:“这一阵风波过去后,有机会再一起吃顿饭,我爹难得这么高兴。”   可是七姜不得不问:“老太太是不是会回来?”   展怀迁不禁变了脸色,点头道:“自然要回来,难道真让晋王来照顾吗?老太太若胡言乱语,父亲会受皇上的责备,而后闭门十天半个月的,老太太也会被接回来,皇上会命我们上上下下都好好伺候她。”   七姜说:“十天半个月的,太子都要大婚了。”   展怀迁道:“就是要在这时候,削弱打散与他们对抗的势力,我估摸着,晋王兴许真疯了,试图拉我爹到他的阵营。”   “做梦吧。”   “从他决心谋反起,可不就是天天在做梦?” 第314章 “打压”太师府   说起做梦,七姜不愿自己的理想也成为一场白日梦,拉着展怀迁便急急地往回走。   她要从头开始学,自己好歹也是有了诰命的,既然拿了朝廷的俸禄,总不能连朝廷有些什么人都弄不明白。   展怀迁以为她只是一时兴起,这晚讲解到大半夜,想着隔天七姜就不惦记了,谁知清早醒来,睁开眼这丫头就凑在面前问:“大舅舅是大行台尚书令,那黄将军呢,他们俩谁大,京中有了军务,谁说了算?”   展怀迁清醒过来,问道:“姜儿,你真的要弄明白这些?”   七姜反问:“不然呢,你以为我在和你闹着玩?”   展怀迁扶着她一同坐起来,轻轻拨开秀发,正经道:“那我可要认真教了,学不好要打手心板子,你学不学?”   七姜毫不犹豫地说:“我学不好就打你,我们不是一早就讲好了吗,你忘了,还是说话不作数?”   展怀迁忍俊不禁,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口:“好了,洗漱吃过早饭,咱们就上课。”   如此,瑜初今日便等不来七姜陪她解闷,只有玉颜姐妹俩来问候,玉颜替她去观澜阁打听,听说两口子在书房里念书,虽不知学的是什么,可瑜初也不忍心打扰。   “二哥哥很忙,嫂嫂嫁进门来,他们相处最多的,就是二哥受重伤那几天。”玉颂心疼地说着,“嫂嫂心里一定不好受,每回能和二哥哥在一起,都是他遇上不好的事,不是受伤了,就是遇到麻烦。”   瑜初问:“这么说来,若不是展怀迁命大,早就死在晋王手下了?”   玉颜应道:“虽不好说是不是晋王,但那一回真真九死一生,兄长险些就没了性命,亏得营地里的将士们察觉端倪,赶去营救。”   瑜初说:“他注定要为这世道做些什么,岂能早早死了。如此看来,晋王气数已尽,或者说,他从来也没起来了过,不过是活在他父亲的战功伟绩之下,幻想自己也该是个太子命。”   玉颜不敢妄议朝政,只静静地听着,因知七姜不在,郡主与她们姐妹说不到一处去,便早早地辞别了。   姐妹俩回文仪轩,打算半路去秀景苑看一眼母亲,不想半道上就遇见何世恒匆匆而来,他乍见玉颜,也是高兴得很。   彼此走近了,玉颂见他们眼里只有对方,故意笑道:“恒哥哥,我也在这儿呢。”   何世恒忙回过神来,笑道:“可不是吗,几日不见,玉颂你又长高了。”   “我可没长个子。”玉颂玩笑着,不忍心打扰姐姐和未来姐夫说话,便道,“我饿了,回去吃点心,我先走啦。”   何世恒笑道:“多吃些,多吃才能长个子……”   玉颜说:“别逗她了,往后也别傻乎乎的,没话找话说。”   “不怕,自家妹妹,玩笑几句罢了。”何世恒说着,便大方地牵了她的手。   “别胡闹,下人见着了。”玉颜稍稍挣扎。   “看就看呗,如今京城里,还有不知道我们的婚事的吗,多亏我未来岳母,不然我娘还诸多顾忌,碍着我爷爷我爹,不知如何宣扬这件事才好。”何世恒说,“这下好了,外人知道了也不过如此,都是庸人自扰。”   玉颜道:“是最近朝廷事多,外头不太平,才人人都盯着晋王府,没人惦记咱们。”   何世恒笑起来:“那不更是天定的,该我们好的?”   玉颜嗔道:“别贫了,你来做什么?”   何世恒这才正经起来,严肃地说:“验尸结果有了新线索,是一种西域毒物,中原没有的东西。”   玉颜问:“那不就证明叶郎中是无辜的?”   何世恒摇头:“怀迁近来负责藩务,西域来的使臣他也见了不少,恐怕晋王会泼脏水。”   二人匆匆来到观澜阁,展怀迁和七姜刚歇下喝口茶,见他们来了,张嬷嬷还笑道:“哥儿真是好口福,才做好的点心,您尝尝?”   “嬷嬷先歇着去吧,我们兄弟说说话。”何世恒这般说,张嬷嬷立时会意,一并将其他丫鬟都支开了。   听罢仵作的验尸结果,展怀迁蹙眉道:“何至于此,费那么大的劲,是怕我们查不出来?”   七姜说:“我一直就觉得很奇怪,上回晋王妃的青环蛇,这回什么西域毒物,为什么都是些明摆着告诉所有人,特地从很远的地方弄来的,平常人做不到的,你们别查错了,仿佛生怕你们查不出来。”   展怀迁三人,都看着她,七姜有些不自信了,问道:“我说错什么了吗?”   玉颜说:“不仅没有错,是很关键的地方,对啊,为什么每一次都如此刻意。”   展怀迁道:“青环确是王府所谓,唱的一出苦肉计,但这次实在太过刻意,摆开了证据让我们去查,但又指向明确地要拉我下水。”   何世恒道:“对了,去世的几个人里,我得到的那具尸首是最后走的,前几位故世的,我去暗访了那条街,有两位是本就久病缠身的老人家,恰恰好在同一天走了。”   玉颜道:“会不会只有最后这一位,是误服了毒药?”   七姜有些晕了,忍不住说:“你们能带上我一起吗,我有些听不明白了。”   展怀迁温和地说:“我们也不明确,但……”   众人目光交汇,何世恒便压着声音对七姜说:“姜儿,晋王的确小题大做,可也有人顺水推舟,要把事情闹得更大。”   七姜不懂:“谁?”   展怀迁比了个口型:皇上。   七姜懵懵地看着他们,好半天才把一切串起来,皇上是真的要“打压”太师府了吗,然后呢,把他们父子推向晋王那一边,图什么?   这话她不敢说出口,悄悄在展怀迁耳边咬了几句,展怀迁点头道:“看样子老太太到京城的日子,我们家要有些变故了。”   七姜问:“她几时能到,明日后天?”   展怀迁算了算日子:“上了年纪不能赶路,还有两天吧。”   此刻,带着老太太和上官清的人马,所经之处遭逢暴雨,不得不借地躲避,一老一小和几个家仆在一处,晋王的人聚在另一头,不知哪儿来的酒,正喝酒说闲话。   然而那群人,时不时哄堂大笑,而后朝这边投来异样的目光,上官清浑身都不自在,躲在婢女的身后,下意识地拢紧衣衫。   老太太却说:“放心吧,他们不会对你做什么,不过是开开荤腥的玩笑,过个眼瘾罢了。”   上官清恶心得不行,几乎要作呕,但生怕得罪了那群汉子,满心惶恐不安。   老太太幽幽然道:“忍着些,到了京城,就有好日子过了。” 第315章 少夫人要受欺负了   上官清抬眸看了眼姑祖母,那气定神闲中阴冷的笑,叫她背上一阵阵恶寒。   这两天奔波赶路,她时常会想一件事,姑祖母待自己的亲生儿子、孙子尚且如此,她这个侄孙女,能被她真心对待吗?   老太太只说,晋王得势,她能飞上枝头成为后宫娘娘,晋王若败,会让大伯父保自己全身而退。   可老太太没说,全身而退后她该何去何从,一个叛贼的侍妾,往后余生,她要怎么活?   说到底,姑祖母只想着眼前如何报复她的儿子,想着如何让大伯父落马遭难,她根本不在乎旁人的死活,乃至她自己的。   这是个疯了的人,她毕生所求,便是所有人都过不好。   “清儿。”   “是、是……”   老太太看向她:“大方一些,缩成一团做什么,这还没入秋呢。”   上官清怯然嗫嚅:“姑祖母,我不想被他们看见。”   老太太道:“那你到了王爷跟前,打算怎么办?”   上官清不敢接姑祖母的目光,只轻声道:“清儿、清儿会好好表现。”   老太太说:“王府女眷,大多规规矩矩,已故的晋王妃和两位侧妃姿色都不如你,自然王爷身边女子无数,什么样的没见过,你也难叫他一见钟情。清儿,横竖这一路到京城必定风尘仆仆,我想着,这两天你少吃几口,再清瘦憔悴些,让他初见你是一个模样,转身又是另一个模样,如此才印象深刻。”   上官清压着内心的不安,问道:“我们要在王府住很久吗?”   老太太道:“至少两三天吧,头一天落脚,第二天被问话,不知是否要进宫上殿,若能面圣那再好不过。至于展敬忠,他不会那么容易下台,皇帝最多罚他闭门思过,但他必定要将我接回去,你便留在王府,好好伺候王爷。”   “姑祖母,倘若王爷不要我……”   “那这天下谁还会要你?”老太太阴冷地笑着,说道,“这么折腾一场,你就更加名声在外了,京城里嫁不出去,回了家,去配农家商户的小子不成?”   上官清心头一紧,是啊,她无路可走了。   雨停后,一行人才继续出发,而这场雨顺着来到京城,雨声阵阵里,七姜正努力默记朝廷官职,此刻,坐在她面前的展怀迁,忽而站了起来。   “怎么了。”   “大雨天,那条街又该被脏水淹没,我要派人去查看。”   七姜担心地问:“会不会又追究你越权,还能为你办事吗?”   展怀迁道:“不惊动衙门便是,我的手下会灵活应对,要紧是当地百姓用水,再不能来一场疫病了。”   七姜自然是支持丈夫的,便独自留下继续记诵官员的品级职责,这东西不学不知道,一捋才发现,京城大大小小官员那么多,难怪人说丢一块石头就能砸着个吃朝廷俸禄的。   “哥哥他……”背着背着,七姜来了兴致,顺着官职名单翻查,在最后两页,看到了御侮校尉。这是哥哥的官职,从八品的守关武官,她喃喃自语,“云家祖宗烧的什么高香,我们兄妹俩竟然都吃上了皇粮。”   合上册子,七姜看到对面展怀迁原先坐的位置,桌上摊着他写了一半的折子。   她绕过来看,折子上漂亮工整的字迹,是自己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有的本事,好在如今她认得的字越来越多,能粗粗看个大概,只有太过咬文嚼字的字词才会看不懂,但一定会记下,逮着谁就问。   “看什么呢?”展怀迁回来了,含笑嗔道,“偷窥朝廷秘密,是要掉脑袋的。”   “展大人,那您是要去告我吗?”七姜才唬不住,反而指着折子上的字问,“这个,我不认得。”   展怀迁便解释给她听,还把着手顺笔画写了一遍,映春来送茶,见小两口这般亲热,赶紧就退下了。   廊上屋檐下,张嬷嬷见她端着茶又回来,问道:“怎么,公子和少夫人不喝茶?”   映春笑得眯起双眼:“人家正亲热呢,奴婢不敢进去。”   张嬷嬷不禁问:“这大白天的?”   映春忙道:“不是不是,不是您想的那样,哥儿把着手教少夫人写字呢。”   张嬷嬷也笑了:“小丫头说话说半截,都怪你,行了,先送回去,随时候着主子们要吃茶。”   “是。”映春端着茶水离去,可想了想,又退了回来,“嬷嬷,有件事儿问您。”   “说吧,怎么了?”   “老太太若是回家来,会不会对少夫人做规矩,少夫人过去顶撞也罢了,关起门来家里的事,但这回是皇上下的旨,老太太会不会往死里折磨我们少夫人。”   “你说的对……”张嬷嬷一时握紧了拳头,担忧地说,“老太太若真诬告成了,皇上必定会有责罚和训诫,少夫人还和老太太过不去,那就是欺君犯上,可她不反抗,不得被老太太往死里折腾?”   “咱们大老爷不能不管吧?”   “大老爷自己就顶着不孝的大罪,就算老太太让大老爷跪大街上去,他都不能不从,还能护着少夫人?”   映春忧心忡忡:“那怎么办,我们少夫人就等着挨打,要不、要不送去司空府,去大夫人身边。”   张嬷嬷叹道:“除非皇上不明着指出司空府有包庇女儿的过错,不然这回,怕是连大夫人都要被迫回来了。”   忽而一道惊雷在天边炸响,吓得映春险些摔了茶盘,张嬷嬷伸手扶了一把,说道:“别慌,少夫人不会白白叫人欺负,这不是,郡主在咱们家呢?”   且说这道惊雷,震得仿佛满京城都为之颤动,司空府的内院,梁嬷嬷从门外进来,合着雨声都听见了夫人的咳嗽。   大夫人正盘腿坐在明窗下,为七姜整理之后要背诵的诗词,但禁不住嗓子干痒,捂着帕子连连咳嗽了几声。   “您看,一到夏末就犯老毛病,偏生叶郎中被抓了。”梁嬷嬷担忧地说,“夫人,另请太医来瞧瞧吧,开几副方子吃,别等真病了。”   大夫人清了清嗓子说:“既然知道每年都如此,还折腾什么,十天半个月自然就好了。”   梁嬷嬷说:“是不是昨儿出门,被风吹着了?”   大夫人放下笔,笑道:“是啊,我该多出去走走,家里太干净,连外头的风我都禁不住。”   梁嬷嬷问道:“方才二夫人派人来问,要不要把少夫人接过来,不然等展家老太太回去,我们少夫人该受欺负了。”   大夫人笃然道:“不急,我想让她见识见识,放心吧,不会让她被欺负,司空府岂是好惹的。” 第316章 敢动我一手指头试试   天色渐暗,展怀迁时不时在屋中加一盏灯,七姜写字很费眼神,临摹时往往要看许多遍,除非是很熟练的字,不然一笔一划都要看着才能写下来。   这会儿张嬷嬷到门前催晚饭,展怀迁摆了摆手:“就快抄完了。”   嬷嬷心疼地说:“我们少夫人要考状元不成?”   展怀迁笑道:“别逗她,看人家多用功。”   嬷嬷问:“这都写多少张纸了,回头仔细手疼。”   可是没法子,七姜如今还不会写小字,多是大大小小、歪歪扭扭,她抄一遍朝廷所有官职,抄了厚厚一摞,原先不过四五页纸。   展怀迁打发了嬷嬷,回到桌边为她整理纸张,七姜高兴地指着四个字说:“怀迁,这是父亲给我哥安排的差事。”   展怀迁看了眼,是御侮校尉,便道:“舅兄守卫国门,最是了不起。”   七姜却说:“这当官的不论大小,不论在哪里,好官都了不起不是吗,善良勤劳的百姓也了不起。”   “姜儿,为何你不怕官?”展怀迁道,“不仅不怕官,还会将民与官放在一起说,从我认识你开始,就有这样的感觉,你对待下人也是,还想要将性命还给他们。”   七姜反而奇怪:“我怎么不怕官,刚开始可怕你爹了,我知道他是了不得的大官,我都不敢招惹他,你还没回来的时候,我在你爹跟前特别老实,你没见着。”   展怀迁笑道:“如今怎么敢没大没小,还冲他嚷嚷?”   七姜眉眼弯弯地笑着:“这不是有了你,还有母亲,我有靠山了吗?当然啦,我明白你的意思,其实郡主已经嘲笑过我,认为我异想天开,一面享受着被下人伺候的安逸,一面又想让所有人都平起平坐。”   展怀迁道:“郡主不是嘲笑你,她是将现实告诉你。”   七姜点头,照着下一级的御侮副尉再一笔一划写下来,一面说:“我只是觉着,性命生死不该分尊卑,可在京城久了才明白,主仆之间,恰恰靠性命生死维持着信任,很难很难。”   展怀迁凝视着七姜,嘴角不自觉地扬起笑容,七姜抄完四个字,不经意抬头,就见到满眼只容得下自己的人,这一天天的,总也看不够她似的。   “看什么呢?”七姜挥了挥手,却忘了手里还握着笔,墨汁一下洒出去,甚至落在了展怀迁的脸上。   “哎呀……”七姜咯咯笑着,上前来为他擦拭,可墨汁岂是能轻易擦干净的,反而将原先一星点抹了半张脸,从她一脸的坏笑里,展怀迁就知道她捣蛋了。   “书房里这么闹,是要打手板的,你就是欠打。”展怀迁捉了七姜的手,轻轻拍了下掌心,见七姜有一瞬的哆嗦,又很舍不得,反而亲了口说,“不许闹了,赶紧抄完,张嬷嬷催晚饭催得要发脾气。”   七姜这才发现,外头天都黑了,嘀咕着:“一天又过去了。”   不久后,七姜抄写完所有官职,两口子来用晚饭,张嬷嬷见哥儿脸都花了,赶紧打水来伺候洗脸。   七姜大大咧咧地坐在饭桌旁,嘲笑道:“真是,这么大了,洗脸都要人伺候。”   展怀迁便伸手沾了水洒她,七姜急得要还击,到底把张嬷嬷惹恼了,训斥道:“什么时辰了,还不好好吃饭,水都洒饭菜里,这会子不浪费了吗?”   “都怪你……”七姜没敢顶嘴,白了展怀迁一眼,老老实实坐回来。   但她刚坐下,映春就进来了,禀告道:“少夫人,太子妃娘娘派人传话,说她一切安好,请您不要惦记,只是这些日子怕是不能出门了,如今宫里的人和府里的人,将娘娘的闺阁层层包围,就怕娘娘有闪失。”   七姜无奈地说:“我和郡主都猜到了,娘娘若是能出门,早飞来咱们家了。”   展怀迁洗干净脸,坐下问道:“若是想见娘娘,我半夜带你去翻墙?”   “不成!”张嬷嬷先打断了,急道,“哥儿,您正戴罪闭门思过呢,可不敢再胡来了。”   七姜忙打圆场:“不去不去,嬷嬷你别急,我不能答应他。”   张嬷嬷便敞开说:“我的小祖宗们,先好好想想,老太太回来后你们怎么办。皇上压下来的事,大老爷都不能说不,老太太若是做规矩,将之前的旧账都给你们算一遍,少夫人,您不怕挨打吗?”   七姜毫不惧怕,霸气地说:“她敢动我一手指头试试?”   张嬷嬷说:“您这就是抗旨不遵,外头多少人等着看笑话,等着捉您和公子还有大老爷的不是呢。”   七姜气呼呼地看向展怀迁,展怀迁点头,说道:“明着对抗,就是这结果,会说是我爹不孝,与他对立的那些人,会大做文章。”   张嬷嬷劝道:“少夫人,大夫人那头若不受牵连,您就去司空府吧。”   “不去外祖家。”七姜没有半分犹豫,“这里是我的家,凭什么让出去,皇上也不能不讲道理,朝廷的事我不懂也不敢搀和,可这家里,只能我说了算。”   展怀迁和张嬷嬷,不自禁地互相看了眼,张嬷嬷含笑松了口气,展怀迁则道:“就这么决定了,怎么,她还想杀人不成?嬷嬷你放心,我不会学我爹,老太太休想欺负姜儿。”   七姜定下心来,大口吃饭,一面命映春派人去传话,请茵姐姐照顾好自己。   这话半个时辰后,送到陈府,陈茵已然在屋檐下等候许久,虽是只字片语,能和姜儿联络上,她心里还是高兴的。   转身要进门,有丫鬟匆匆而来,欢喜地奉上裹着红绸的锦盒,说道:“娘娘,东宫送来的。”   陈茵有些惊讶,接过盒子回房,屏退了下人,独自解开红绸、打开盒盖,里头是一封信,并几支看得出来是才从枝头剪下的花,切口还没发干。   “这是怎么了……”   口中疑惑,面上却带笑,欣喜地展开书信,一笔一划都那么熟悉,是项景渊告诉她,忙碌了整整一日,才得闲写几个字,让陈茵知道自己很惦记她,得知她被困在家中不得出门,大婚后必定将这些日子补偿回来,与她同游山河。   看完最后的落款,陈茵察觉脸颊滚烫,伸手拿起花朵,起身来镜前,轻轻簪在发边。   镜中的人儿,神采飞扬,陈茵都不敢多看自己一眼,又回到桌边,仔细地收藏好人家的心意。   但听门外有动静,不多时小丫鬟就来禀告:“太子妃娘娘,夫人求见。” 第317章 若有一日项景渊负我   这么晚,母亲还来,必定有什么要紧事,陈茵摘下了发鬓上的花朵,收好项景渊给她的书信,才命人请母亲进来。   陈夫人如今再见女儿,要行君臣大礼,但这是所有人眼中的荣耀,从姑姑开始,祖父拜他的女儿就毫不犹豫,姑姑也好,陈茵也罢,连为此心疼伤感都是不必要的。   “听说太师府来人了,送了什么东西,又或是传了什么话吗?”陈夫人行礼坐定后,开门见山地说,“你父亲要我来禀告一声,请娘娘务必与展家暂且保持距离,展敬忠父子如今麻烦缠身,不知皇上到底有何意图,莫要将娘娘和我们府里卷进去才好。”   陈茵淡漠地说:“不过是请安问候,父亲母亲多虑了。”   陈夫人道:“罢了,就直说了吧,难道不是娘娘先派人往太师府送话?”   陈茵说:“瑜初郡主暂居展家,太子向来宠爱这个妹妹,离宫前就嘱托我代为照顾,我派人去问候一声罢了。”   陈夫人微微挑眉:“是这样?”   “母亲还有什么事吗?”   “旁的事也没有,至于郡主,往后就由我们来替您问候吧,娘娘就不必再过问了。”   陈茵轻轻一叹:“也罢,就劳烦母亲了。”   陈夫人见女儿如此配合且顺从,心里既高兴又不安,起身轻声道:“娘娘……我们也是为了您好。”   “父亲母亲的心意,我自然明白的。”陈茵微微一笑,“但是否接受,就另说了,眼下我困在这里,你们说什么便是什么,大婚之后,还请父亲母亲不要将手伸来东宫,太子妃的脾气不好。”   “茵儿……”   “母亲早些休息吧,我也乏了。”   陈茵起身往内室走,刚过屏风,就听母亲喊她,她停下了脚步。   “茵儿,别恨我们,外头正乱着呢,若是太平世道,岂能将你关在这里。”陈夫人上前几步,隔着屏风对女儿说,“爹娘即便不能合你的心意,我们也绝不会害你,茵儿,难道娘愿意眼睁睁看着你,步你姑姑的后尘吗?”   陈茵立时转回来,正色道:“母亲这话什么意思?”   夫人还以为自己惹怒了女儿,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娘、娘的意思是……”   陈茵却问:“姑母的死有蹊跷是吗,母亲知道什么?”   陈夫人眼神轻晃,避开了女儿的目光:“我只是悲伤皇后娘娘英年早逝,没什么蹊跷的。”   “娘,你们知道什么,都告诉我,不然我还会像姑姑一样,英年早逝。”   “傻孩子,胡说什么呢?”   陈茵拉着母亲到一旁坐下:“把您知道的都告诉我,我绝不向父亲和爷爷透露是您说的,娘,您忍心女儿进了宫,落得姑姑一样的下场吗?”   陈夫人眼圈泛红,犹豫半晌后,终是开了口:“皇后娘娘是否死的蹊跷,我不敢说,虽见过你爹叹气,但他什么都没告诉我,只有一件事,是值得担心的。”   “什么事?”   “皇后娘娘在你这么大时,心心念念要嫁给当年的二皇子,可你爷爷选了当今来扶持。”陈夫人说道,“这件事当年知道的人并不多,可皇上自己必定是明白的,你以为你姑姑为什么膝下无子,是她身体不好吗,是皇上不愿意与她同房吗?”   陈茵心里发沉,说道:“所以,是姑姑不愿有子嗣?”   陈夫人点头:“她曾怀上过皇上的骨肉,但谁也不告诉,后来会被发现,是她偷用药物打胎引起大出血,再后来即便身体调养好了,她还偷偷地服用避孕之药,那时候先帝还在,先帝甚至责问过你爷爷,老爷子也因此和你姑姑翻了脸。从那以后,你姑姑就成了王府的摆设,再后来成了宫里的摆设,她对太子好,不过是为了能名正言顺地不怀孕不生子,外人如何嗤笑她质疑她,她都不在乎,偏偏皇上也是,因中宫无子,大臣们谏言无数次,他都不予理会,直到册封太子,才算消停。”   陈茵很震撼:“姑姑对自己这么狠?”   陈夫人说:“所有人都以为,我们陈家出了皇后很风光,却不知是天大的隐患,不知哪一天你姑姑彻底惹怒了皇上,我们一家老小就都跟着……偏偏,你又成了太子妃。”   “如此说来,让我成为太子妃,绝不是姑姑的心意。”   “皇后娘娘她,三番五次对我说,别再送你进宫了,她不愿你和皇室子弟再有牵扯,更莫说太子。”陈夫人不打算再隐瞒,一五一十都告诉了女儿,说道,“可你爷爷不答应,硬是将你送去皇后娘娘身边,从那会儿起,你这太子妃之位就定下了。”   “母亲,姑姑会不会是被人害死的,譬如贵妃,她眼见得太子与姑姑亲昵胜过亲生母子,怎能容得下姑姑?”   “茵儿,娘真不知道宫里的事,我不敢胡说是谁害了你姑姑,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   陈茵忙道:“我信的,您别着急。”   陈夫人说:“茵儿,娘做不到事事如你心愿,可若有大事,娘拼了性命也会护你周全。如今你能与太子两情相悦,娘很是放心欣慰,但前路坎坷艰难,进了宫,千万保重。”   陈茵含笑答应:“母亲,我不会步姑姑的后尘,姑姑的事都过去了,出了这道门,您就忘了曾对我提过,咱们都放下吧。”   “别告诉你爹……”   “我知道,纵然之后不得不翻出来这件事,我也绝不说是母亲告诉的。”   “那就好,那就好。”   母女间互相叮嘱和安抚后,陈茵便亲自送母亲出门,此刻站在院中,仰望黑漆漆的夜空,大雨过后的天格外清明,明月高悬、透亮皎洁,没有半分云雾的遮挡。   “姑姑,您真的是解脱了吧,可偏偏选了这条路。”陈茵眼中有泪,回忆与姑姑相处的岁月,被悉心教导疼爱的她,从未在姑姑眼中见过半分异样的光芒,若是能早一些知道这些事,若是能察觉到姑姑的痛苦和无奈……   没用的,陈茵缓缓走回卧房,她知道,姑姑若非无路可走,岂能以死解脱,哪怕有人下手害她,也是她心甘情愿赴死。   “姑姑,若有一日项景渊负我,我绝不学你,我不求死。”陈茵坚定地说,“我要好好活着,哪怕挣扎在深宫里,也要为自己活着,侄女比姑姑强,是应该的。” 第318章 满京城的丢人现眼   那之后两天,陈茵为了安抚母亲,没再与七姜联络,但时刻打听着外面的动静,这一日清早起来就听说,晋王将展家老太太接到京城了。   “展太师亲自去城外迎接,奈何老太太不认儿子,只跟着王府的人走,这会子已经在王府落脚,等着圣上安排。”贴身的丫鬟,一面伺候小姐梳头,一面说道,“消息传得那个快呀,仿佛几百号人在城里等着,上赶着将这些事嚷嚷出去。展太师也是的,明知道有人盯着他,还特地跑去接,这下好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母子当真不和睦。”   “他们自然有备而来,展太师是接招呢。”   “可是,展家老太太图什么,太师大人可是亲儿子,毁了自己的儿子,对她有什么好处?”   陈茵嗔道:“好了,打听消息告诉我便是,你们私下不要议论,仔细惹祸。”   “是。”丫鬟领命,之后又絮絮叨叨说些什么,很快外面日头明晃晃,夏日最后的余威,不容小觑。   且说,凉快了两天又热起来,七姜头一个不耐烦,在沁和堂看着下人打扫归置,手里的团扇不停地摇,丫鬟婆子们不知少夫人是烦躁的还是热的,都不敢惹,一个个闷头干活,不消一个早晨,院里院外都收拾妥当了。   “少夫人,都安排好了,原就照您的吩咐,没动老太太一件东西,每日拂尘擦拭,因此很好收拾。”这院里的掌事嬷嬷是新指派来的,说罢后问了一句,“奴婢是新面孔,只怕老太太不答应,奴婢不如这就退下,还回原处当差。”   七姜点头:“成,没的叫她回头拿你撒气,你去回了大姑娘就好。”   话音刚落,福宝急急忙忙跑来,大喘气着说:“少夫人,都安排好了,您去看一眼吗?”   七姜立时有了笑容,提起裙子大步走出来,夸赞道:“福宝,让嬷嬷赏你大银锭子,你可比你家哥儿管用多了,昨儿还和我墨迹呢,看,交给你去办,立马就给我成了。”   福宝笑呵呵地说:“少夫人您先去看一眼,不成的话,小人再去张罗。”   七姜兴冲冲地出门来,但见太师府东角门外,乌泱泱二三十号黄袍道士,已摆下天罡地煞三十六阵,烟熏火燎的,七姜自己都被呛着了。   身后是闻讯赶来的玉颜和展怀迁,展怀迁还不能跨出门槛,只能隔着门说:“姜儿,这也太过了。”   七姜不理会他,自顾朝两头看,果然有百姓渐渐聚拢,远远地朝这里张望。   “福宝。”   “小的在。”   “去找罗叔,让他带上马厩的伙计们茶馆听戏,银子管张嬷嬷拿。”   “少夫人,这是?”   “给我把咱们家做法的事儿,宣扬出去,满京城宣扬。”   福宝越来越机灵,顿时明白少夫人的用意,兴冲冲地往回跑,被二公子瞪了眼,他还憨憨地笑着:“小的听少夫人的。”   展怀迁要踹他,福宝赶紧跑了,他回身便听玉颜说:“姜儿,传到皇上跟前,岂不是大伯父丢脸,朝臣们都会笑话他。”   七姜满不在乎:“笑呗,笑总比哭好。”   这一头,老太太带着上官清在王府,迟迟等不来皇帝的召见,与晋王深谈后,祖孙俩就被撂在这偏院,里里外外把守着王府的下人。   侧妃为她们安排了侍女来伺候,赶路数日,上官清消瘦憔悴,方才叩见晋王就腿下一软,本无意勾.引,却无心插柳,还让晋王伸手扶了她一把。   老太太为此得意许久,此刻见孙女沐浴更衣后容光焕发,便叮嘱她再多擦几分胭脂,要让王爷再见她时刮目相看。   然而没等来晋王,将要晌午,侧妃带着下人到了。   且说王妃故世才不久,府内女眷至今着素服不施粉黛,进门见上官清这般有心打扮,哪怕十分克制低调,并不敢真正如青.楼女子般招摇,也在一群素服的女眷中格格不入。   侧妃是过来人,府里多少丫鬟仗着几分姿色,拼死爬上主子的床,她伺候王爷十多年,还有什么没见识过。   “你们两个留下,贴身伺候老太太和小姐。”侧妃指了自己得利的丫鬟,吩咐道,“老太太和小姐人生地不熟的,别在王府瞎转悠迷了,她们去哪儿你们就去哪儿。今日若等不到皇上召见,要在王府过夜,你们也给我守在床边,天气那么热,好生打着扇子,不许偷懒。”   上官清低着头,心里竟有一丝丝的高兴,侧妃果然精明人,察觉到威胁了是不是,果然是姑祖母太异想天开,怎么就觉着能顺理成章地把自己送上晋王的床榻。   侧妃又和气地对老太太说:“午饭清淡些,您别误会,要紧是备着皇上随时召见您,老太太是明白的,御前失仪要不得,不敢给您多吃些什么。”   老太太心里窝着火,但不得不谦卑地回应:“多谢侧妃娘娘,实在不敢当。”   侧妃客气地笑了笑,又瞥了眼年轻漂亮的上官清,敛下心中厌恶不露出来,这就要带人离开。   却有下人迎来,轻声禀告了什么,侧妃忍不住扑哧一笑,用帕子稍稍遮掩,定下心后,回眸道:“老太太,听说太师府正热闹呢。”   老太太不安地看着侧妃:“请娘娘指点,妾身听不明白。”   侧妃笑道:“贵府少夫人请了全京城的道长,在太师府外做法。”   “做法?”   “说是他们家老太太中邪了,要给您招魂呢。”   这消息几乎同时传入宫里,展敬忠与几位王公大臣正与皇帝商讨增加边境守军的大事。   提起家门前,儿媳妇做法给老太太招魂,自然要提起一清早展敬忠去接母亲被无视的事,皇帝叹气道:“太师,朕还需要见你家老夫人吗,你自己心里不明白,老夫人为何怨念深重,不惜信任外人,也不见你这个儿子。”   展敬忠躬身道:“臣忠心事主、以孝治家,从不敢违背礼教伦理,此番送母亲远去别庄,是为了避暑静养,绝无虐.待一说。”   一旁的大臣嗤笑道:“太师大人,难道就由着贵府少夫人,满京城的丢人现眼?”   展敬忠冷然道:“敬畏神明、做法招魂,是常有的事,为何到了鄙府就成了丢人现眼,这没道理。老太太如今胡言乱语,神志不清,我家少夫人也是迫于无奈,一心只求祖母安康罢了。” 第319章 就要闹个大的   皇帝轻扣桌案,众人这才安静下来,他蹙眉问道:“晋王何在?”   内侍上前应答:“晋王在朝门外等候,待皇上召见上官氏。”   皇帝扫了一眼众臣,冷声道:“宣。”   然而圣上并未召见展家老太太,这真要闹上金銮殿才成了笑话,今早展敬忠在城门外被老母亲拒见,已足够证明他们母子的不和。   消息从宫里传出来,展太师被罚回府思过,并侍奉母亲半个月,由晋王监督,若有违逆,再报再查。   但这“再报再查”四个字,给足了展太师体面,他若依旧“不孝”,晋王也只有上报的权力,不能私下制裁他。   不过,这仅仅针对展敬忠一人,口谕中另有提及,儿孙若有不孝,上官氏可自行训诫惩处。   消息传入内宫,贵妃正查看太子大婚礼服上的绣纹,听罢宫女的话,她问道:“太师府门前那些道士呢?”   苏尚宫应道:“还没驱散呢,皇上也没说什么,恐怕一会儿晋王送上官氏回府,会处置这件事。”   贵妃冷笑:“这野丫头,可真豁得出去。”   苏尚宫不解:“少夫人图什么呢,又不能闹到皇上跟前,谁能信她的话,说她们家老太太中邪?”   贵妃反问:“那你觉着,上官氏中邪不中邪?”   苏尚宫不屑地说:“且不论中邪与否,哪有当娘的把自家儿子往死路上逼,太师大人为了忍让老母亲,连妻子都留不住,上官氏在家作威作福二十年,到底有什么不满的,她儿子若当不成太师,展家若自此败了,她能有什么好?”   贵妃说:“这不就传遍京城了吗,但凡是个当娘的,都会反过来想一想,什么人能把亲儿子往死路上逼,不是中邪了是什么?如此一来,就是晋王多管闲事,故意针对太师府,谁家没几件糟心事,偏偏晋王一个外人插手他人家务事,换谁多想一想,都要对他敬而远之了。”   苏尚宫笑道:“可展少夫人,能想得那么深吗,奴婢觉着,少夫人只是想闹一场。”   贵妃道:“这就是命,老天爷赏的,不然你以为,她凭什么能从边境小村子来京城当太师府嫡长媳?每个人的命格,从出生起就注定了,就看人活一世,能不能接住老天爷给的饭碗,这小云氏,算是接住了。”   苏尚宫说:“这几日时常听您提起展家少夫人,您还是很看重她的。”   贵妃放下手里的东西,轻叹道:“她或许会成为我们太子妃的左膀右臂,我怎能不多留心,可不能让她带着我们太子妃闯祸,她的心太野了。”   话音才落,有宫女匆匆进门,脸色煞白地说:“娘娘,不好了……”   贵妃下意识地问:“太子出事了?”   宫女应道:“晋王上奏皇上,要求彻查皇后死因,说皇后娘娘死于非命,为奸人所害。”   贵妃却异常地淡定,冷声道:“那你慌张什么,这与我们什么相干?”   宫女颤颤地说:“有人说,是、是您……”   贵妃冷冷含笑,毫不在乎地说:“那就查吧。”   皇城外,当太师府门口还在做法驱邪,等着迎接老太太回府,比老太太先到家中的,便是晋王提及皇后死因,求皇帝彻查的消息。   七姜一脸迷惑地看着身旁的展怀迁,展怀迁拉着她往后退几步,怕她被烟熏着。   “他是真疯了吧,到处乱咬,没点章法。”   “看来不假。”   “就这样的人,用得着皇上煞费心思地对付他,一刀结果了不好吗?”   展怀迁无奈地说:“姜儿,这话你都说八百遍了,我可不想再解释。”   七姜不服气:“就你们事儿多,我要是做皇帝……”   展怀迁慌忙捂住了她的嘴,训斥道:“胡闹,叫人听去还活不活?”   七姜嬉皮笑脸地望着他,但见相公没半分玩笑的意思,那般严肃生气,才老实下来,挪开他的手说:“我错了,不生气好不好?”   展怀迁在她额头上轻轻一扣:“你这脑袋,就差揣手里了。”   此时有下人跑进来,说道:“少夫人,大老爷的马车到街前了,可咱们这儿堵得严严实实,进不来呀。”   七姜问:“老太太呢?”   下人应道:“等着晋王送回来呢,老爷先回来了。”   七姜说:“请老爷从西角门进来,一会儿晋王的车马一定引来这里,除了东角门,哪儿的门都不许开,谁敢开,就给我卷包袱走人。”   展怀迁拦不住,这话一道道门传出去,展敬忠活过不惑之年,头一回到家进不了门,车马又足足走了一炷香的时间,才绕到西门,等他再赶回东门,晋王果然送老太太回来了。   然而展敬忠所见,是鞭炮震天、锣鼓喧嚣、还有二三十位黄袍道士转着圈诵经,太师府落成以来,从未见过如此荒唐的光景,连晋王从马车上下来,都看呆了。   待老太太和上官清被搀扶下车,没等看清眼前的一切,七姜便一挥手,十几个中年妇人上前,将她们祖孙团团围住。   晋王怒道:“放肆,你们……”   七姜上前来,恭恭敬敬地说:“多谢王爷接我家老祖母回京,您看这天就凉快起来,我们原就打算过了盛夏去接,劳烦您费心,实在罪过,我家老太太家里的下人用惯了,之后就不必您费心了。”   晋王待要发作,见展敬忠父子走来,他唯有先忍耐下。   “参见王爷。”父子二人行礼后,转向老太太,展敬忠刚要开口,就见那些黄袍道士围上来,口中念念有词,有烧符纸的、有念咒语的、有洒黄纸的,围着老太太不停地砖,整个闹翻了天。   “展太师,你们这家这是闹庙会呢?”   “王爷,稍安勿躁……”   闹哄哄中,七姜上前搀扶了老太太,没眼泪地哭着问:“您还认得我吗,老太太,您连亲儿子都不认得了,您还认得我这个孙媳妇吗,我是七姜呀。”   老太太被揉搓得站不稳,周遭实在吵闹,她根本听不见七姜在说什么,不等她推开手,七姜自己先松了手,跟着一群道士往远处去。   他们招魂似的喊着“老太太、老太太……”,那场面,仿佛上官氏已作古七日,头七办法事。   “展太师,贵府门风,本王可算是领教了。”   “让王爷笑话了,老太太有了年纪不认人了,孩子着急才出此下策,您多多包涵。”   晋王蹙眉道:“不认人?太师大人,你可把自己的不孝洗得干干净净。”   展敬忠淡定地说:“多亏了王爷成全。”   “我家老太太不认人了,老天爷啊……”   远处传来七姜的声音,展怀迁实在忍不住了,跟着追过去。   展敬忠也不再掩饰笑意,笃悠悠地望着愤怒的晋王,说道:“王爷,我家孩子傻,您见笑了。” 第320章 日月昭昭,自有公道   “展敬忠,你疯了吗,把家门前弄得乌烟瘴气,就由着那丫头发疯?”老太太上前来,指责儿子,“他们在招什么魂,难道我死了吗?”   展敬忠却欣喜地说:“娘,您认得儿子了?”   这一天,满京城都在传说太师府的笑话,笑话他们家少夫人疯疯癫癫,笑话展太师一世威名落得颜面尽失,无数人幸灾乐祸、落井下石。   但有一件事,不知怎么就转了风向,都说展家老太太不认人了,难怪一早在城外不跟儿子走,又说晋王多管闲事,非要揭人家伤疤闹得人尽皆知。   展太师“不孝”的罪过,自然而然就被化解了,整件事正着说反着说都顺理成章,不然谁敢相信,当娘的放着顶天富贵不要,非要将儿子赶下马,看他一败涂地,原来,是展家老太太糊涂了。   当门前的“荒唐”散去,老太太重新回到沁和堂,她与晋王上座,在晋王的主持下,接受儿孙们的叩拜。   四夫人再见婆婆,心内五味杂陈,但脸上还能淌几滴眼泪,说着:“娘,您消瘦了,都怪儿媳妇没能好好伺候您。”   待七姜被展怀迁拉回来,一家子人便齐全了,跟随展敬忠齐齐向老太太叩拜,再听晋王代替皇帝的“训诫”。   但话说一半,瑜初郡主款款而来,笑着问:“这是怎么了,难得见你们家这么热闹。”   老太太不得不离座向郡主行礼,瑜初很自然地占了她的坐席,等婢女换了茶水,她悠哉悠哉地说:“这下好了,不必门庭冷清,又多了人说说话。”   晋王冷声道:“瑜初,你要叨扰展太师到何时,待我向娘娘请旨,将你接进宫去。”   瑜初问:“皇兄怎么不说,接我回府上住?”   晋王阴沉地看着她,瑜初不为所惧,微微一笑:“妹妹早就向太子妃娘娘请旨,要在太师府住到太子与太子妃大婚,过后再选新宅子搬走,眼下没有比太子大婚更重要的事,我等皇室近亲不宜迁动,不吉利。”   “瑜初,你好自为之。”晋王这一句说得很轻,仅堂兄妹二人能听得见。   “皇兄堂堂七尺男儿,何苦来管别人家的琐事,岂不是丢了皇伯伯英雄盖世的威名。”瑜初却大声说,“您还是去大殿和万岁商讨国事吧,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交给妹妹为您分忧。”   晋王眉头紧蹙:“小丫头,你想做什么?”   瑜初笑道:“皇上可真是的,您都三十多了,没见交给您几件大事去办,这臣子家中舌头牙齿打架的事儿,却往你身上推,是真看不起人。”   晋王勃然大怒,但展敬忠上前来,和气地说:“王爷,臣前日得了一架远望镜,是家仆从西域采买而来,请王爷移驾赏光。”   “西域?”晋王阴冷一笑,望向一旁的展怀迁,“城西百姓中毒而亡,听说是用了仅在西域才有的毒物,展副将军,恐怕过几日刑部就该来提你过堂了。”   展怀迁作揖道:“日月昭昭,自有公道。”   瑜初朗声道:“皇兄请回吧,我会替您约束这一家子,命他们好好孝敬老太太。”   晋王的品级虽在瑜初之上,但仅此而已,无权对堂妹做出任何惩处训诫,瑜初若真与他发生冲突,闹上朝廷惊动宗室,他也落不到好处。   至于瑜初,自然有备而来,事后还对七姜玩笑:“我这不值钱的小郡主,头一回派上用处了。”   这会儿,晋王已经被展敬忠送走,七姜和玉颜送郡主回她的院子,四夫人留在了沁和堂,跪在婆婆膝下哭道:“他们把我关起来,娘……媳妇儿有心来别庄伺候您,可她们把我关起来了。”   老太太全然不在乎儿媳妇,目光落在了一旁的侄孙女面上,冷声道:“你为何不留下,我都为你铺好了路,为什么不留下?”   上官清跪下道:“侧妃对清儿的敌意,您也看出来了吧,清儿若留在王府,恐怕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四夫人听得懵懵的,擦了眼泪问:“这是怎么了?”   老太太没好气地说:“滚出去,这里用不上你,天知道你的心如今在哪一边,滚。”   四夫人心里一咯噔,深知在婆婆眼里她连个人都不算,既然要划清界限,她何乐而不为。   但离开时,她多留了个心眼,回过头躲在窗下,听里头祖苏俩的对话。   老太太说:“方才为何不去送送王爷,你是压根儿不想按我说的去做,是不是?”   上官清怯弱地说着:“姑祖母,这行不通,侧妃眼睛毒得很,防贼似的盯着我,我但凡踏足王府半步,她必定会要了我的性命。”   老太太长长一叹后说:“那也成,不还有金屋藏娇吗?”   “姑祖母……”   “今天的事,被云七姜闹得一团乱,我心想的事一件都没发生,还冒出来什么郡主,她为什么在我们家?”   “清儿不知道……”   “废话,你当然不知道,听好了,接下来照我说的去做,不然我就把你送回家去,等着你爹娘随随便便给你配了人,给他们一窝一窝的生孩子。”   “姑祖母,清儿不要。”   门外,四夫人仿佛得了天大的秘密,急急忙忙跑来找七姜和玉颜。   她们正与郡主说话,还是瑜初劝了句:“你娘若又被老太太拉过去,多没意思,她终究是你的母亲,哪怕做不成亲人,没必要做敌人。”   玉颜便出门来见娘,见她站在大太阳里,赶紧拉到树荫下,说道:“这会子日头正毒,您也太胡闹了。”   四夫人却张望着:“云七姜呢?”   玉颜说:“和郡主商量事呢,您有什么话和女儿说吧。”   四夫人先问:“你们还要继续关着我吗?”   玉颜轻叹:“不了,眼下连大伯父都被罚闭门思过,家里但求太平,还请母亲能看清眼前人,别跟着老太太,对您没好处。”   四夫人左右看了看,说道:“你们可要留神了,老太太算计着把上官清送去晋王的床上,我听着,本该今日就把上官清留在王府的,可上官清不愿意,那边又有侧妃盯着,祖孙俩正翻脸呢,老太太气大了。”   “当真?”   “我亲耳听见的,玉颜,你们别再关着我了成吗?” 第321章 谁跟我过不去,必定十倍奉还   只见七姜从院门里出来,被烟熏着的她,边走边咳嗽,自然引起了玉颜和四夫人的注意。   她满身傲气地走来,霸道地问:“有什么要紧事吗,又想欺负玉颜?”   四夫人不得不满脸陪笑,说道:“七姜,别把我关着了好不好,你看现下一家子人都出不去,你们让我出来走动走动,横竖我也出不去不是?”   七姜说:“谁说一家子人都出不去,闭门反省的是父亲和展怀迁,与我与玉颜什么相干?”   四夫人说:“小祖宗,老太太可是拿着皇命回家来,改天就该对付你了,你可得想法子应对。”   七姜懒得多说什么,问玉颜:“还有什么事吗?”   玉颜道:“我娘说,老太太要把上官清送去给晋王当侍妾,但上官清似乎不愿意,她们祖孙俩翻脸了。”   七姜想了想,说道:“谁知道是不是苦肉计,送不送去我们冷眼看着就好,上官清若洁身自好,我们帮她一把也不难,但若是合着老太太唱戏,还是要往晋王床上爬,我就让全天下人都知道,晋王妃尸骨未寒,晋王就另寻新欢,上官清也别想抬头做人了。”   四夫人听得心颤,不禁道:“你这丫头,怎么天不怕地不怕的?”   七姜逼近几步,吓得四夫人往玉颜身后躲,她很不客气地说:“我会求父亲,解了你的软禁,可你顶好老实些,要是再欺负玉颜折腾玉颂,或是跑去招惹大哥大嫂,可就没有下次的机会了。四夫人,我不是什么菩萨心肠的好人,也从不稀罕人家说我好,只求自己的日子过得安生,谁跟我过不去,我必定十倍奉还。”   四夫人咽了咽唾沫:“知道了知道了,你别吓唬人了,小小年纪的……”   七姜还是要给玉颜面子,只是白了四夫人一眼,便带着自己的人走了。   “这小丫头,她有怕的事、怕的人吗?”   “娘,我送您回去,没事儿别去见老太太,她如今也不待见您。”   “我知道。”   “大嫂安胎,您也别去招惹,出了事,您不怕大哥发疯吗?”   “韩子淑在家怎么就怀不上呢,会不会……”   “娘!”   “你别嚷嚷……”   四夫人如今谁也不敢招惹,只能老老实实跟着女儿回秀景苑,这一头七姜到了观澜阁,坐在卧房门外的石阶上,捧着茶碗大口大口的喝,可嗓子还是被烟熏着了,不停地咳嗽。   展怀迁在院门外就听见熟悉的咳嗽声,还以为是母亲回来了,进门却见七姜坐在石阶上,一面拍着胸口,一面使劲咳。   “我就说,你被烟熏着了。”展怀迁心疼不已,来她身边坐下,帮着抚背顺气,劝道,“别死命地咳嗽,把嗓子咳破了,让嬷嬷拿枇杷糖给你吃。”   七姜指了指嘴里:“含着呢,嗓子太痒了。”   展怀迁道:“这个时节,母亲也该咳嗽,方才进门,还以为是娘来了。”   七姜问:“为何这么说,娘每年都这样吗?”   展怀迁点头:“夏末秋初,母亲总会病一场,说来也怪,梁嬷嬷再怎么精细的养着,娘还是会病倒,这会儿叶郎中还在大牢里,也帮不上忙。”   七姜站起来说:“那我去伺候娘,我现在就……”   可她忍不住咳嗽,总觉得嗓子里卡了什么,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展怀迁叹气:“我的少夫人,你这么过去,是你伺候娘,还是娘照顾你?”   七姜很不服气,撅了嘴道:“一天天的就爱给我泼冷水,让你给我找几个黄袍道士也推三阻四,还是福宝管用。”   展怀迁含笑张开手臂,七姜别过脸不理会,但仅仅一瞬,就软乎乎地跑来,心满意足地坐进相公的怀里。   “天气开始凉快了,咱们俩又能时时刻刻腻在一起了。”展怀迁笑道,“不然我总怕你嫌我,嫌我身上太热。”   七姜捧着他的大手轻轻抚摸,时不时咳嗽几声,断断续续地说:“玉颂心疼我,说我能和你天天在一起的日子,就一定是有了什么大事,妹妹的心可真好。”   展怀迁则发现七姜发髻上还有纸片,一面摘下,一面又想起今日的光景,不禁笑道:“姜儿,这下满京城都知道你神神叨叨的,你甘心吗?”   七姜摇头:“我不在乎,要紧的是让所有人知道,我们老太太糊涂了呀,不然难道让父亲真背上不孝的罪名?他那么了不起的人,还要继续为朝廷为百姓谋福呢,虽然我并不喜欢你爹,可他是个好官,我不能让他被人欺负。”   展怀迁说:“爹方才在书房告诉我,没想到混迹官场二十余载,头一个站出来护着他的人,是儿媳妇。”   七姜不以为然:“那可是母亲先辛辛苦苦生了你这个儿子,他才能有我这个儿媳妇,他该去感谢母亲。”   展怀迁嗔道:“外祖母若不生了我娘,哪儿来的我?”   七姜傻傻地笑起来:“说来说去,又该给祖宗磕头了,祖宗还有祖宗呢。”   如此可爱的人儿,笑得那么甜,展怀迁禁不住亲了她一口,七姜害羞地四处看,好在观澜阁里的下人早就有了共识,绝不会来打扰公子和少夫人共处的时光。   “你别这样,大白天的……”   “别生气,我家姜儿实在招人喜欢。”展怀迁说,“这辈子我什么都能忍耐,唯独喜欢你,克制不住。”   七姜嫌弃不已:“别哄我高兴,先把里里外外的事摆平了,我就跟你好。”   展怀迁道:“晋王这会儿又盯上贵妃,真如你说的,疯狗似的到处咬。”   七姜眼眸轻轻一转,说道:“还有好几个皇子呢,他们不想当皇帝吗,当年要从皇后或是贵妃那儿留下什么证据,那必定是内宫的人,会不会晋王和其他娘娘联络上了,总会有蠢人唯利是图,以为晋王真的能帮她的儿子夺东宫之位。”   展怀迁豁然开朗,说道:“你说得对,晋王就是个饵,钓的不仅是南方分散的势力,也不局限于朝堂,还有后宫、还有其他皇子,毕竟皇上是要为太子立威,是要为他扫清所有障碍。”   七姜却摇头,啧啧道:“皇上也别太急功近利了,这人心总是变来变去的,他这一波仿佛杀干净了,过个七八年,指不定茵姐姐被太子辜负了,我一生气就要和太子对着来,皇上杀得完吗?郡主说,皇权之下,没有永远的仇人,那自然也没有永远的盟友了是不是?皇上他老人家,这波见好就收吧,没完没了的,烦死个人。” 第322章 娘娘是清白的吗?   “我想,有机会该请皇上见见你。”展怀迁满眼欣赏的笑意,七姜淳朴的智慧与豁达,每一次都让他十足惊喜,这不是书本和学堂能教会的,是要在心中有大丘壑,是要将百姓民生和放在首位,但他还是玩笑着说,“就怕保不住你的小脑袋,将皇上气得牙痒痒。”   “贵妃娘娘已经领教过我了。”七姜一脸得意,又狡黠地从展怀迁脸上捕捉神情,怕自己说了放肆的话惹他生气,嘴上轻狂着,“她会对皇上吹枕边风,皇上也不敢招惹我……”   见展怀迁果然板起了脸,她软乎乎一笑,腻在相公怀里:“是你先招惹我说的,我不说了,不说了,你不许生气。”   展怀迁哪里凶得起来,只好生告诫:“不许太放肆了,对皇上要有敬畏之心。”   七姜问:“撇开君君臣臣的,怀迁,你心里的这位皇上,配得上这样好的子民吗?”   展怀迁颔首:“也许你说,皇上不荒淫暴虐,就能算是好皇帝吗,不仅如此,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些皇上都做到了。”   七姜默默地念:“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此时有下人到了院门外,观澜阁的人询问后,远远地喊了声少夫人,七姜和展怀迁才分开,正正经经地站了起来。   “少夫人,老太太传话,要您过去伺候。”下人为难地说,“只让少夫人过去,没叫二哥儿。”   展怀迁已然蹙眉,但要开口,却被七姜抢了先:“去回老太太,我正伺候郡主呢,要不请她去和郡主作伴?”   下人笑了起来,忙转身去回话,展怀迁道:“你不怕祖母闯过来,抓你个现行?”   七姜却是眼角飞扬,让他放心:“就说我伺候累了,郡主命我歇着,郡主大还是你祖母大?”   展怀迁嗔道:“也不能回回用这招。”   七姜说:“管用就行,现在想着,真是冥冥中自有注定,我和郡主怎么就成了朋友呢?”   展怀迁也不得不感慨,善意可以这么快就得到回报,七姜满心想要将郡主从皇权斗争的漩涡里拉出来,那时候怎么会想到现在,轮到郡主来护着她。   消息传回沁和堂,老太太气得摔了手里的茶碗,她虽然奉旨回到家中,皇上也说了她可以训诫儿孙,偏偏那什么郡主在家住着,一切以她为尊。   下人们小心翼翼地收拾了破碎的茶碗,上官清又奉上一杯茶,劝道:“姑祖母,不如我们先安定下来,看看家里家外的形势,那位郡主看起来不好对付,她随口给您安个罪名,那就麻烦了。”   老太太气得不行,怒而指着侄孙女道:“都怨你,为何不留在王爷身边,你若有本事成了王府的人,不就能在那小郡主跟前说上话了?”   上官清垂首道:“您想得太容易了,一个侍妾甚至连侍妾都不算,我怕是连王府的后院都出不来,如何去与郡主说道什么,几位侧妃必定先生吞活……”   然而一道掌风呼过,啪的一声响,上官清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脸颊火辣辣的刺痛,耳中也嗡嗡鸣响,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脸,惊愕惶恐地看着老太太。   “别跟我顶嘴,你也长本事了是吗?”老太太阴冷地威胁道,“再顶嘴,再违背我的意愿,我就送你回家去,给你拉个看门户的小厮配了。”   “姑祖母……”   “别叫我,滚出去!”   离开老太太的卧房,上官清捂着脸不经意抬头,便见四周屋檐下,大大小小的丫鬟婆子都在看她,都是原就在这里当差的,然而此一时彼一时,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她们再也不会把自己放在眼里了。   她低下头迅速回房,重重地合上房门,可耳畔仿佛还能听见讥讽嘲笑,如魔咒般缠绕不去,上官清捂着耳朵扑倒在床榻上,扯过纱被将自己的脑袋包裹起来。   然而暑热尚未完全褪去,很快就闷热得透不过气,扯开被子,满头的汗,刘海碎发都贴在了脑门上。   上官清扯开衣襟,仰面躺在床上,一口一口辛苦地呼吸着。   “凭什么,凭什么……”她绝望地闭上眼,却回到了初来乍到的孩提时。   二哥哥那么温和地待她,教她写字、陪她放风筝、安抚她不要想家,虽然很快就因为繁重的学业他们很少见面,可每一次相见,他依旧那么温和,直到,直到云七姜出现。   上官清的手,紧紧抓住了被褥,眼底露出冰冷的凶光:“我得不到的,你也别想得到。”   太阳渐渐落山,然而展家老太太糊涂了的传言,仍旧在京城里游走,但凡消息灵通的人家,不论官与民,都听说了这件事。   原来展太师送老母亲离京,只是不愿糊涂了的母亲受到嘲讽,是想让她离开是非之地,堂堂太师大人,岂能做出不孝不仁之事。   这些消息,同样传入司空府,何夫人来看妹妹,笑得合不拢嘴,夸赞七姜道:“这孩子鬼精鬼精的,我总怕她吃亏,如今想来都是多虑,咱们孩子聪明着呢,她有胆魄有冲劲,不像我们养的姑娘,被三从四德束缚着,唯唯诺诺的。”   大夫人悠然侍弄着茶水,说道:“淘气孩子罢了,您可别捧杀我的儿媳妇。”   何夫人嗔道:“是是,你的儿媳妇,就你家儿媳妇有婆婆疼。”   大夫人将茶水递给嫂嫂,忍不住别过头咳嗽了几声,捂着帕子说:“方才不曾咳嗽,我的手是干净的。”   “谁同你计较这些,正经吃了药才好。”嫂嫂担心地说,“年年病年年不当回事,不是我说,翎儿你也不年轻了,二三十岁那会儿能扛过去的事,往后也能扛吗?”   大夫人缓过气来,嗔道:“好端端的,没的咒我。”   嫂嫂问:“那你听不听话,我请太医去。”   大夫人阻拦道:“嫂嫂别了,这会子朝廷正乱,怀迁和他爹不知多少烦心事,身上还都背着官司,不如等叶郎中放出来,请他来,我不愿见宫里的太医。”   何夫人叹道:“谁知猴年马月能放出来,这晋王如今疯了,今日竟然诬告贵妃害死皇后娘娘,多少年前的事了,他这么胡言乱语,皇上不治他吗?”   大夫人自行取了茶水喝,冷不丁说:“嫂嫂,贵妃娘娘是清白的吗?” 第323章 母亲果然是知道什么   姑嫂二人静静对视,大夫人放下茶杯,淡淡含笑:“嫂嫂,我说笑呢。”   彼此皆是名门闺秀,彼此都成了显赫的诰命夫人,何夫人在司空府当家做主二十余载,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被唬住的。   “翎儿,你就是太聪明了。”但这一刻,还是动了心神,何夫人说道,“人说庸人自扰,你不是,你是聪明人自扰,何苦来哉?”   大夫人笑道:“那是被我说中了?”   “胡闹。”何夫人一脸严肃地说,“没有的事,皇后弥留之际,皆是太子妃伺候左右,陈家的人把持了中宫的一切,这你不是不知道,莫说贵妃娘娘,便是皇上也……”   见嫂嫂有些激动,大夫人低头侍弄茶水,何夫人也自知失了态,立时调整情绪,平静下来后才继续道:“我虽与贵妃同根,可司空府也是我的家,我的丈夫儿女都在这里,两头我都在乎,正因为在乎,我绝不会允许贵妃做傻事牵连我们。”   大夫人为嫂嫂换了新茶,说道:“娘娘的丧礼我虽未出席,但弥留之际,我曾进宫探望,连家里也没惊动,我去去就回惜园了。”   何夫人说:“可不是嘛,那会子家里知道的时候,你都出城了。”   大夫人又忍不住咳嗽了几声,缓过气后说:“就那一回,嫂嫂猜我撞见什么了?”   何夫人顿时紧张起来,手里扯着丝帕,哑声道:“行了,你说吧,别再吊我的胃口。”   大夫人笑道:“能撞见什么,逗你玩儿呢。”   “翎儿,我们说正经的,不许瞎胡闹。”   “嫂嫂别急,我们姜儿说了,这世上有些事若能不说出来,兴许就是最好的,我倒是乐意带进棺材里去。”   何夫人嗔道:“你倒好,跟着孩子瞎胡闹,越学越回去了。”   大夫人笑着问:“可是嫂嫂品我这句话,是不是有道理?”   何夫人定下心来,颔首道:“不错,姜儿说得对,有些事不说出来才是最好的。翎儿啊,我们做姑娘起就在一块儿了,你知道我的脾气性情,我不会为了娘娘就不顾这个家,不论如何,我不会让司空府受牵连。”   大夫人伸出手,与嫂嫂交叠,温柔地说:“嫂嫂,我不逗你玩儿,得空去问问娘娘吧,您心里没底,出了事怎么兜得住,我看得出来,您是真不知道。”   何夫人抿了抿唇,反手重重拍了一下妹妹的手背:“事情过去后,若什么都没有,就这会子你吓我的,我都要讨回来,你给我等着。”   大夫人吃痛抽回手来,却笑道:“有我挨罚的时候,岂不是天下太平了?”   何夫人无奈地叹:“你这口气,真是像极了姜儿,好的不学。”   “我们少夫人怎么不好了?”   “谁和你是我们,你怎么不回展家去?”   姑嫂二人似拌嘴,又似玩笑,何世恒在门外听得真真切切。   他本不该在此偷听,姑姑院里也有的是人把守,可正因为他什么都能听得,梁嬷嬷不会阻拦,才将母亲和姑姑的话都听去了。   屋里还在说话,他转身离开,遇见梁嬷嬷说:“告诉我娘,我去太师府了。”   梁嬷嬷劝道:“哥儿,太师府今日闹腾得很,天都要黑了,您别去了。”   何世恒满不在乎:“沁和堂门一关,太师府照旧太平,今时不同往日,有姜儿在,展家她说了算。”   梁嬷嬷笑道:“话虽如此,可少夫人到底是个孩子。”   何世恒说:“谁还不是从孩子来的,我走了,记得告诉我娘。”   他一阵风似的离开了姑姑的院子,径直往后院马厩去,懒得等下人套车,骑马就往展家来,一靠近太师府,就能闻见白天的熏香和硫磺,整条街被腌透了似的,姜儿果然是大闹了一场。   反倒是走进太师府,气味清爽了不少,过了中门,他便随手叫过一个丫鬟,吩咐道:“替我去沁和堂请安,请老太太好生歇息,怕打扰老太太,我就不过去了,我娘过几日来探望她。”   丫鬟领命去传话,何世恒走了几步,便见远处一行人过来,他微微蹙眉,清了清嗓子,大大方方地走上前。   “是世恒来了……”四夫人刚从沁和堂退出来,虽说婆婆不待见她,甚至都不让她伺候了,可她还是要端着尊卑规矩,不得不去请安,此刻被撵出来她还挺高兴的,不想没走几步,又遇上了未来女婿,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   “婶婶安好。”何世恒作揖道,“天气越发凉快了,婶婶多去我家坐坐才是。”   四夫人上上下下打量何世恒,剑眉星眸、长身玉立,真真一表人才,越看越欢喜。   又有上回何翊翎生辰宴,她得到了何夫人的厚待,心里一直很得意,这会儿见何世恒对她如此客气礼貌,就更高兴了。   “这不是家里事多吗,改天我一定去。”四夫人说着,见远处有下人提着灯笼来了,看光景是来迎客的,便识趣地说,“来找怀迁的吧,快去吧,不耽误你们兄弟说正经事,回府替我问候老太太,过些日子我就去请安。”   何世恒虽然不喜欢四夫人,甚至恨她作践玉颜,但她到底是玉颜的生母,也是自己未来的岳母,没必要处成仇人,不然苦的还是玉颜,不值得。   他客客气气地礼貌几句后,见是福宝提着灯笼迎出来,便辞过四夫人,跟着他往观澜阁去。   渐渐走远了,却听福宝说:“大公子,四夫人还在看着我们呢。”   何世恒不在乎:“别回头,让她看吧。”   福宝问:“您去见老爷吗?”   何世恒看了眼大院的方向,问道:“姑父忙什么呢?”   福宝说:“和几位先生说事儿呢,好像这些日子,官员都不得登门,老爷是受罚闭门思过,只能和家里几位先生说话了。”   何世恒笑道:“我这个没官职的,倒是来去自由了。”   匆匆来到观澜阁,展怀迁和七姜正在书房讲解京城官衙之间的制衡,如今没什么事是要瞒着七姜的,何世恒便径直坐下,将方才听见的话都告诉了他们。   七姜听得一脸严肃,说:“母亲果然是知道什么的,不仅知道,难道手里还有证据?”   展怀迁道:“即便是证据,那么多年了,还能证明什么?”   七姜说:“听母亲对大舅母的口气,她是想帮娘娘避过这一劫,不然也不会提醒大舅母了。”   何世恒并不担心外祖家,说道:“我眼下担心的是,太子怎么办?” 第324章 立子杀母   夜渐深,项景渊步履匆匆地闯入内宫,跑去东宫求救的妹妹被远远地甩在身后,可他还是来迟了。   破宫门而入,只见张昭仪被死死摁住撬开嘴,一碗药洒了一半不打紧,立刻又再灌下一碗。   见儿子在殿门外,贵妃缓缓走出来,身后的光亮只衬出她漆黑的身影,看不见面上的神情,可仅仅这一抹身影,已然威严十足、气势逼人。   “母妃……”   “殿下深夜入内宫,有失体统,来人,速速送殿下回东宫。”   话音落,十多岁的小公主跌跌撞撞闯进来,惊见生母瘫倒在殿内,她喊了一声跑来,却被贵妃一把拽住了胳膊。   “放开我,放开我!”小公主哭喊着、挣扎着,“你杀了我娘,你杀了我母妃……”   项景渊上前来,将同父异母的妹妹从母亲手里解救下,但小公主挣脱开他的手,扑进殿内抱着昭仪哭。   “她没死,不过是灌了两碗哑药,也不会真哑,十天半个月的,嗓子发不出声响而已。”贵妃淡漠地看着儿子,“她多嘴多舌,与宗亲私相授受,还是看在你弟弟妹妹的份上,才放她一条活路。”   “您至少,不该当着皇妹的面,她才十一岁。”项景渊道,“您要儿子将来,如何与兄弟姐妹相处?”   “相处?殿下说这样的话,不觉得天真可笑?”贵妃冷然道,“自你踏入东宫起,再无手足,有的只是觊觎东宫之位的敌人,莫说这些其他女人肚子里爬出来的,连你同父同母的弟弟,你也要提防。”   “儿子不想这么活着。”   “那好,明日上朝禀告你父皇,你不要当太子了,让给你弟弟吧。”   太子握紧拳头,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上前来道:“母妃,夜深了,儿臣送您回宫。”   贵妃深深看了眼儿子,终是将手递给他,被搀扶着离开这里。   可没走几步,忽而一声脆响,母子二人回眸看,就在贵妃脚后跟碎了一只茶碗,再多一分力气,或是贵妃慢走一步,这茶碗就能砸在她的身上脑袋上。   殿前台阶上,十一岁的小公主死命瞪着双眼,手脚还保持着奋力投掷物品后的姿势,小小年纪,已然有了杀人之心。   张昭仪跌跌撞撞跑出来,一把抱住女儿将她护在身下,想要开口哀求贵妃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只是不住地磕头请求贵妃的饶恕。   “你以为这丫头恨我,只是因为今晚吗,你知道张昭仪平日里怎么教唆她的儿女吗?”贵妃平静地看着儿子,“又或许,你相信晋王的话,是我杀了你的母后?”   太子很镇定,无视那一对母女,搀扶着母亲道:“儿子送您回祥英殿。”   “我要告诉父皇,我要去告诉父皇……”小公主嚎啕大哭起来,母女俩抱作一团,那凄凄惨惨的可怜模样,谁见了都不忍心。   然而贵妃却对儿子说:“你猜张昭仪游说那些大臣支持她们母子时,又是怎样的嘴脸,可惜不巧,殿下只能看见你娘我凶神恶煞的一面。”   项景渊平静地说:“母妃统摄六宫多年,换来父皇后院太平,儿子没资格指摘任何事,儿子能有今日,亦是您保驾护航,多年来费尽心血的栽培。”   贵妃笑道:“这是怎么了,我们太子竟然不指责我,我以为我做什么,我们太子都看不顺眼。”   项景渊没接话,径自将母亲送回祥英殿,步入内殿后,便听苏尚宫禀告:“皇上今夜在书房休息,已命人传话,不入内宫了。”   贵妃看向儿子:“你也退下吧,大半夜在内宫,实在不成体统。”   “苏尚宫退下,我还有两句话与母妃说。”项景渊却如此吩咐,并看着母亲道,“就两句话,不耽误任何事。”   贵妃轻轻抬手,苏尚宫便领命离去,随着殿门合上,明晃晃的烛火下,只有母子二人的身影在墙上轻轻晃动。   “问吧,我儿想知道什么?”   “儿子曾在皇后灵前,亲耳听您说,此生对不起皇后,母妃,您对不起她什么?”   “殿下,我若说人不是我杀的,你信吗?”   “信。”   贵妃不禁扬起笑容:“好干脆的一个字,总算我没白生养你这个孩子。”   项景渊道:“母妃能不能将您知道的事,都告诉我?”   贵妃摇头,温和淡定地说:“没什么你不能知道的事,殿下,皇上与我所愿,无非是将你培养为一代明君,除此之外,该知道的你无所不知,不该你知道的,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你能明白吗?”   项景渊的喉结,不安分地滚动了几下,猛地跪了下去。   贵妃却从容地望着他:“殿下,你想说什么?”   太子双眼通红,努力克制着恐慌,说道:“儿臣怕……”   “怕?”   “怕父皇立子杀母。”   贵妃眼中瞬间涌出热泪,但嘴角却飞扬起笑容,她微微低头,泪水便低落在绣着凤凰于飞的宫袍上。   “父皇对付晋王的事,变得越来越奇怪,晋王势力根本不足以对抗朝廷,父皇到底想做什么?”   “为国为朝廷,为黎民百姓,也为了你,还能为什么?”   太子膝行几步,扶着母亲道:“您没有杀皇后?”   贵妃点头:“不是我。”   太子的眼神镇定下来:“那……您为何要针对陈茵,连册封诏书都要让她难堪,她做错了什么,只因为她是皇后的亲侄女。”   贵妃说:“殿下,请把你的心思放在国事上,这细枝末节的小事,不该计较的别在乎,一块布而已,不值什么。”   “是父皇逼您的?”   “殿下!”   太子说:“儿子怕的是,您为父皇做那么多的事,到头来……”   贵妃微微含笑,抚摸过儿子的脸颊:“殿下,谁都有执念,你就不允许母妃有执念吗,到此为止,不要再多问一个字,跪安吧。”   子夜更鼓敲响,陈府闺阁外,轮班的宫人前来换岗,望见墙内灯火通明,不禁问:“太子妃娘娘还没歇下?”   一人应道:“这位脾气向来古怪,往后进了宫,恐怕不好伺候。”   另一人则悄声道:“听说了吗,晋王弹劾贵妃娘娘,告她当年谋害皇后。” 第325章 这丫头险些坏了我的事   为首的宫人责备了几声后,门前才又静下来,可他们刚站定,院门就开了,有丫鬟推门出来,说要传话。   “姑娘什么事?”   “太子妃娘娘明日一早要去太师府,命你们备好马车。”   “这……娘娘怎么能出门呢?”   “是娘娘的命令,你们照办就是了,不然等太子殿下来问话,各位就没好果子吃了。”   说完,门就重重地关上了,门外几位面面相觑,唯有道:“先预备着,再往宫里传话,贵妃娘娘若不答应,咱们再拦着不迟。”   便有宫人急急忙忙赶回皇城,大晚上的,马蹄声格外清晰,但凡安插了眼线,立时便能得到消息。   展怀迁就是其一,正要躺下的他,得到了线报,说守在陈阁老家的宫人连夜赶回宫里去了。   自然,内宫里贵妃惩戒了与晋王暗中联络的张昭仪,七姜和他也都知道。   “这一晚上,多少人在大街小巷飞檐走壁的,可真不容易,那些大哥们,都是拿命来换钱。”七姜坐在床上,等着展怀迁来躺下,念叨道,“这要多大的决心,才能抛下一切来当探子眼线,难道有人天生喜欢这些刺激危险的事吗?”   展怀迁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还真有人乐意冒险,愿意过刀口舔血的日子,自然,还有满腔为国为民的心,往后你见得多,也就不奇怪了。”   七姜抖开被子,拍拍身边让他赶紧躺下,说道:“歇会儿吧,明天还不定发生什么呢。”   展怀迁问:“要不要再喝几口水,嗓子还痒吗?”   七姜摆摆手:“好多了,只是呛了几下,我更担心母亲,哥哥说母亲咳嗽越发严重,怀迁,我们要不要告诉父亲?”   展怀迁道:“我娘那儿的动静,我爹向来派人盯着,不必我们操心。”   七姜愤愤然道:“派人盯着就成了吗,妻子是用来盯的吗,盯了十年也盯不出个鸟来。”   展怀迁在一旁躺下,轻轻点了她的脸颊:“又胡说了,女孩子家家的。”   七姜最烦就是这几个字,女孩子怎么了,女孩子就不能骂人说粗话吗,她不服气。   展怀迁见她不高兴了,忙道:“不是嫌弃你,也不是不许你说,就是……”   七姜倒是大度:“你不必事事迁就我,你看不惯就看不惯,我照旧说我的,咱们两不相干。”   展怀迁无奈地一笑,在她额头亲了一口,说:“睡吧。”   “怀迁,事情一件件冒出来,越来越复杂,那你能不能告诉我,父亲把老太太算计进来,图什么?”   “我不知道。”   卧房里静了一瞬,旋即两口子笑出了声。   展怀迁感慨:“若不是你在身边,这一重重事情下,我必定要愁死了,哪里还笑得出来。”   七姜窝在他怀里说:“不论如何,笑总比哭好。”   然而,夫妻俩刚要闭上眼睛,窗下就传来探子的暗号,七姜还什么都没听见,展怀迁已翻身起来了。   “怎么了?”她心里很不踏实,不自觉地下了地。   “我爹出门去了。”展怀迁转回身道,“姜儿,我要去护着些,你先睡。”   “我怎么可能睡得着?”   “那就等我回来。”   七姜心里发紧,但不再多说什么,立刻从柜子里取出夜行衣,帮着展怀迁一同换上。   这一边,本不该出门,要在府中闭门思过的展敬忠,趁着夜色悄然来到了司空府,门内早有接应的人,一路将他带到了何翊翎的院子。   才进院门,就听见妻子的咳嗽声,这么晚了,她果然一犯旧疾就睡不着。   “夫人,您还醒着吗,大老爷来了。”   “进来吧,咳咳……”   展敬忠闻声,立刻进门来,而何翊翎一口气没跟上,咳得面红耳赤,胸口要撕裂般疼痛。   “这次怎么这么急,一口药都没吃吗?”   “大人若是来关心我,还请早些回去吧,别被人捉了把柄再连累孩子。”何翊翎缓过气,吃力地说道,“若有事商量,还请长话短说。”   “贵妃的事,我来确认是否与你相干。”   “不是我说出去的,我试探了大嫂,她模棱两可,我也不敢确定,怎么,皇上什么意思?”   展敬忠道:“眼下还不好说,皇上此前为了贵妃提醒世恒与瑜初郡主的婚事,就给过警告,帝妃之间必然有了嫌隙。”   他一面说着,从边上端了茶水递给妻子,劝道:“喝两口茶,润一润。”   何翊翎接过手,但问:“你们把晋王耍得团团转,连你家老太太都算计上,图什么?”   展敬忠道:“一来争取时间毁灭从全国各地通往京城的暗道,二来是自下而上清理门户,能扳倒我的唯有‘不孝’之罪,我暂时从朝堂上退下来,成了局外人,才能看清那些人的嘴脸。今日一整天,派出四十三名密探,送回来上千个消息,我一出事,果然就有人坐不住了。”   何翊翎咳嗽了几声,说道:“可你却苦了姜儿,为你闹得满城风雨,往后人人都会笑话她傻。”   展敬忠苦笑道:“这丫头险些坏了我的事,可我还得对着怀迁夸赞她,也罢,横竖回过头还要洗去‘不孝’二字,这下都扯干净了。”   “展敬忠。”何翊翎放下帕子,克制着咽喉的干痒难耐,声音沙沙地说道,“别动我的孩子,姜儿和怀迁若因此受损,我绝不放过你。”   展敬忠道:“是姜儿擅自插手我的事,这也怪我吗?”   “不然呢?”   “好,怪我……”   何翊翎吃力地喘了几口气,说道:“当年我进宫探望病重的皇后,遇到慌慌张张倒药渣的宫女和我的人撞了,我看她神情异样,就留了个心眼,捡了一把药渣包在手帕里带出了宫,私下找叶郎中查了。”   展敬忠惊愕地看着妻子:“所以你才会说自己握着贵妃的把柄,可是多少年了,药渣都成了灰,还能证明什么?”   何翊翎道:“不需要证明什么,只要皇上对皇后念念不忘,就足够了。”   展敬忠苦笑:“翎儿,你错了。”   何翊翎颔首,并不反驳:“你说的对,似乎我错了,恐怕贵妃娘娘替人背了锅,但皇上对皇后娘娘痴情难忘,总没错吧?”   展敬忠长长一叹:“人都有软肋,都有执念,君王也不能免俗,其实有时候,我也不知道皇上在想什么。今次的计划,除晋王势力、扫荡朝中奸佞,以及挑起外藩之间的矛盾,每件事都有条不紊地展开,但我能察觉到,皇上忽然感情用事了。” 第326章 您何苦来的   “皇上是后悔了?”   “也许是,可这世上哪来的后悔药,娘娘早就不在了?”   何翊翎看着丈夫,问道:“你先前阻拦我不要针对贵妃,其实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那么皇上知道你有所察觉吗,他还能容得下你?”   “君君臣臣,生生死死,不过一念之间。”展敬忠神情淡然,潇洒地说,“皇上知道与否我并不在乎,其实皇上也明白,我不在乎皇室宗亲里的任何事,眼下我最在乎的,是江河一带今夏发不发洪水。”   何翊翎苦笑:“是啊,除此之外,你什么都不在乎。”   展敬忠道:“你不要挑我的错,难道我说不在乎你,我说不在乎孩子们?翎儿,我今晚来,只是想探望你,但我知道你不会让我多留半刻,才说了这么多的话。”   何翊翎说:“所以,又骗我?”   “怎么能是骗……”   “好了,你我心里明白就好。”   展敬忠急了:“我不明白,我也不用明白,我想见你,只是想见你,怎么就骗你了?”   何翊翎淡淡地说:“皇上感情用事,大人可千万不能感情用事,还请大人护孩子们周全,晋王一旦发狂,难保不豁出性命乱杀,千万别让我的孩子受到伤害。”   展敬忠自然要答应,又听妻子道:“也请大人保重,能在这一场风波中全身而退。”   他眼眸微亮,嘴角有了几分笑意,然而再想开口,面前的人咳嗽起来,不甚明亮的烛火下,都能看出她一张脸咳得通红,展敬忠慌忙上前抚背顺气,焦急不已:“我早就吩咐他们来照顾你,怎么还是这样,今年比往年来得更急更凶,你能不能听劝?”   何翊翎厌烦地推开他,断断续续地说着:“吵得我耳朵生疼,不用你操心。”   然而不住的咳嗽声,惊动外面的梁嬷嬷,她既担心夫人的身体,又怕是被老爷气的,忍不住隔着门问:“夫人,给你端枇杷膏来吧。”   何翊翎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实在不愿意说话,冲展敬忠摆了摆手,展敬忠则恼道:“不看大夫,也不吃药,你是要做神仙吗,不想活了?”   一面说着,出门吩咐梁嬷嬷预备汤药,又端了茶水送到妻子嘴边,何翊翎倒也不拒绝,浅浅地喝了几口,靠在床头轻轻挥动着丝帕扇风,咳得太猛,她燥热得很。   很快,枇杷膏送来了,展敬忠要为她,被何翊翎嗤笑:“犯不着,我自己有手,还没倒那么不堪的地步。”   展敬忠说:“我是好心,是在乎你,你就非要在我的心意上踩一脚?”   何翊翎冷漠地喝完了枇杷膏,倒是顺手将药碗递给他,靠在床头,低头摆弄手里的丝帕,满不在乎地说:“我吃过药了,大人请回吧。”   展敬忠道:“你这样不好,我不放心。”   何翊翎懒得理他,侧过身背对着,说道:“大人,眼下不是担心我的时候,速速将晋王处置了,什么外藩事务还有那些混迹在你这边的奸细佞臣都扫荡了,可怜我家少夫人新嫁娘,没过过一日安生日子,还请皇上和大人……”   可是话未完,她又猛烈地咳嗽起来,这一下不好,将才喝下去的枇杷膏都吐了。   梁嬷嬷带着丫鬟进来伺候,屋里屋外一顿忙,展敬忠退到一旁插不上手,被妻子最后劝了句:“走吧,叫人发现行踪,又是麻烦,别连累了我家。”   这一回,展敬忠没再说什么,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何翊翎下意识地朝着门前看了眼,梁嬷嬷见状,轻声道:“您何苦来的,老爷也是担心您,把人撵走了,这会儿又……”   “又什么?”   “没、没什么……”   “你以为我舍不得他走?”   梁嬷嬷把心一横,说道:“如今萧姨娘被我们撵走了,老太太和大老爷也决裂了,大老爷给您找了那么好的儿媳妇,还时时刻刻地惦记您,哪怕被您挖苦讽刺也一趟趟地来看您。这大半夜的,就知道您睡不安生,被皇上禁足了还来看您,夫人……都说人心是肉做的,您肚子里莫不是一块秤砣子?”   何翊翎笑起来,眼角带着几分泪花,不知是笑哭的,还是方才咳嗽太猛留下的,她缓缓躺下,闭上了双眼,轻声道:“嬷嬷,他来得太迟了。”   因反反复复咳嗽,这一晚睡得很不好,快天亮时太过疲倦,她才昏睡了过去。   沉甸甸地不知睡了多久,隐约感觉唇上被温润地擦拭,大夫人缓缓睁开眼,就见姜儿正拿着棉签子沾了温水擦拭她的双唇,额头上微微发凉,是顶着一块浸了凉水的帕子。   “姜儿,你怎么来了?”   “父亲派我来的,父亲要我伺候您病好了再回去。”   然而七姜一开口,嗓子也倒了,好在她没病没灾,只是昨天被烟和硫磺呛的,这会儿软乎乎地笑着说:“怀迁一早就笑我公鸭嗓,娘,下回见了他,替我骂他。”   大夫人缓缓坐起来,打量着孩子:“让你大舅母请太医来,不瞧瞧怎么行?”   七姜伏在床边说:“娘不见太医,我也不见,再说了,我没病呀。”   大夫人嗔道:“你父亲派你来治我的?”   七姜眉眼弯弯地一笑:“我才不听父亲的话,我只听娘的话。”   这小烟嗓,听得大夫人很心疼,只能妥协,命梁嬷嬷派人去请太医来,她也跟着开几服药。   七姜很是高兴,伺候母亲洗漱更衣,一同用了早饭,之后就等来了太医。   诊脉、开方子、熬药,折腾完这些事,已时近正午,大夫人不忍小两口为了自己分开,便撵七姜:“回去吧,姜儿听话,你在这里,娘才心神不宁。”   七姜摇头:“我不走,我答应了父亲和怀迁,一定照顾好您。”   正说着,梁嬷嬷进门道:“了不得,太子妃驾到了,说是先去太师府没见着您,就追过来,郡主也一同来了。”   大夫人笑道:“我们少夫人可是个香饽饽?”   七姜很是得意:“那可不,娘,我讨人喜欢着呢。您先休息,我去去就来,就不让太子妃和郡主进来了,说话费神。” 第327章 都学她的口气   看着孩子脚步轻盈地跑出去,大夫人咳嗽几声后说道:“果然一代强过一代,莫说太子妃、郡主那般身不由己的人物,便是我们这些人,姜儿这么大的时候,没有长辈领着,哪儿敢到处跑。你看这几个孩子多好,都有自己的主张,不轻易被摆弄。”   梁嬷嬷在乎的却不是这些,只笑道:“听说大老爷一回去就亲自找少夫人,大半夜的隔着墙说话,都不放心叫二哥儿传话,亲自去说的,说是如今能劝得动您老实吃药的,只有少夫人了。”   大夫人瞥了嬷嬷一眼:“不乐意听他的事。”   梁嬷嬷壮着胆子说:“这……奴婢说奴婢的,您不听就是了。”   大夫人不禁笑了:“我们姜儿是有多厉害,把人都带坏了,都学她的口气。”   这一边,七姜赶来见到了陈茵和瑜初,向二人行礼道:“家眷们本是要来伺候的,怕吵着娘娘和郡主,我擅自做主请她们回去了。”   “可别端着了,这会子没外人,咱们还和之前一样。”陈茵说着,挽了七姜的手坐下,正经道,“和你们商量贵妃和太子的事儿,你们主意多。”   眼下,最为难的人,便是太子妃了,已故的皇后是她的亲姑母,涉嫌谋害皇后的,又是她亲婆婆,她们几个心里都明白,贵妃即便不是主谋,也必定是从犯,她脱不了干系,这件事想要最好的结果,那就是不了了之。   “我爷爷和父亲的意思,为了家族长远考虑,不愿追究这件事,若要查,早在当年就咬着不放了。”陈茵说道,“如今只盼着我与贵妃和睦,盼着我顺顺利利从太子妃成为皇后,以庇佑我兄弟们的仕途,庇佑家族的将来。”   七姜说:“陈阁老真是实在得很,横竖女儿都没了,不如以此作为皇家欠你们家的人情,好好谋划将来。”   陈茵苦笑:“是这个道理。”   七姜无奈地说:“就是觉着寒心。”   瑜初道:“何必寒心呢,于国亦是如此,两国相交或战或和没个定数,今日与你睦邻友好,明日就挥刀来犯,不过是利益至上,君臣之间更如是,能有几个真正心怀天下的大臣?”   七姜并不认同:“您说的道理我懂,可即便是太平盛世,在没人知道的地方,还有无数的人为国为民奔忙,展怀迁就是,我家老爷也是。”   瑜初嗔道:“我又没说他们不好,你呀,展怀迁是有多好?”   陈茵道:“咱们言归正传吧,如今晋王疯了似的到处惹事,恨不得将整个朝堂拖下水,我实在有些糊涂了。”   瑜初支着脑袋说:“晋王再怎么疯,他的目的只有一个,但皇上就不同了,旁人看着是晋王兴风作浪,搅得天下不太平,谁知道背后是不是皇上拿他当猴耍,以此达到更多的目的?”   七姜猛点头:“我和展怀迁商量的,也差不多这些,咱们得把各自都从这场混战里摘出去,只管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我管好我们家老太太,茵姐姐你稳住贵妃和家人们的关系,郡主呢,护好自己的命,别让晋王杀了你。”   瑜初笑道:“怎么我这儿直接就是要命了?”   七姜一脸严肃地说:“杀了你,才好伪造保命符不是吗,但这事儿已经不重要,他如今成了皇上的棋子,他发的疯,谁知道是不是皇上指哪儿打哪儿,保护好自己总没错。”   瑜初很意外:“这些话,是展怀迁教你的?”   七姜毫不谦虚:“是我们一起商量的,我也有份。”   瑜初对陈茵笑道:“嫂嫂,将来可要好好利用云七姜,也要好好拿捏,不然她一个不顺心和你对着来,你未必是她的对手。”   陈茵摇头:“不会,纵然此生人人负我,姜儿必定不会负我,我敢信。”   七姜冲郡主轻轻挑眉,很是得意骄傲,但眼看着瑜初坐在这里,忽而一个激灵:“郡主,您出来了?”   瑜初说:“皇上只命展怀迁父子闭门思过,我为何不能出来?”   七姜忧心忡忡:“那岂不是没人镇得住老太太,她会不会……”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个时候,玉颜和玉颂被老太太叫去了沁和堂,一进门就见母亲跪在厅堂里,不知犯了什么事,昔日八面威风的四夫人,这会儿只是个被婆婆揉搓的小媳妇。   姐妹俩行礼,因四夫人跪着,玉颜和玉颂也不得不跪下了。   “好了,人给你找来了。”老太太手里摇着扇子,冷声道,“既然你受了那么多的委屈,我这个婆婆替你做主,该打该骂,你出了气就好。”   “老太太,您说什么呢?”玉颜质问,“谁给母亲受委屈了,她在家哪一天不是被好吃好喝地伺候着?”   “我们大小姐如今说话,气大声儿也大,很没教养很不得体。”老太太说,“怪我这个祖母没用心,对不起你爷爷对不起你爹,将来下了地府也没脸见他们。”   四夫人忍不住拉了一下女儿的衣袖,示意她少开口,却被婆婆看见,冷笑道:“看看,当着我的面还拉拉扯扯,慈母多败儿,养出这样的闺女,说到底还是你的错。”   只见上官清从门外进来,面无表情地捧着一把藤条,站到了四夫人的身边。   老太太对儿媳妇道:“要不你教训这两个小贱人,要不就我教训你,你自己选吧。”   四夫人语无伦次,结结巴巴地说:“母亲,我、我没做错什么呀,我也是身不由己,您走了之后,我就被关起来,我什么都没做。”   老太太叹气,起身走过来,俯视着地上的母女三人,忽然扬起手,狠狠一巴掌扇在了玉颜的脸上,玉颜毫无防备,被打得眼冒金星,撞得身边跪着的玉颂一起倒在地上。   不等呆若木鸡的四夫人回过神,老太太便朝上官清使眼色:“动手吧。”   玉颜才从这一巴掌的晕眩中醒过神,身上就被狠狠地抽了两鞭子,剧痛激醒了她的意识,只见上官清挥动藤条又向一旁的玉颂抽去,她下意识地抱住了妹妹,背上重重地挨了一下,疼得几乎喘不过气。   可这里是太师府,不是定安侯府,不是那个没有半个人能帮她的甄家,玉颜转身扑向上官清,抢她手中的藤条,上官清猝不及防,等反应过来,已经被玉颜夺走了。   “老太太,我敬你是祖母,看在我爹的份上,才给你下跪磕头。”玉颜握着手里的藤条,一步步逼向祖母,“可我不是你生的,不是你养的,你要撒气,找你儿子去,大伯父若不够,地底下还有好几个呢,你去找他们去。” 第328章 谁也别想逍遥法外   短短一个夏日,上官清眼中的展玉颜,俨然成了第二个云七姜,她竟然敢那么大声地对老太太说话,甚至戳她的痛处,这一家子人都疯了,都被云七姜带疯了。   自然,玉颜不会对祖母动手,将手里的藤条扔在地上,转而对上官清道:“这么多年了,沁和堂里大事小事,几时轮到你动手,知道为什么吗?”   上官清避开了目光,还往后退了几步。   玉颜冷声道:“因为里里外外的下人,你们都差遣不动,这家里,轮不到你们再来耀武扬威。上官清,你给我听好,还想吃一口展家的米,就给我老老实实待着,不然没你的好下场,不信你试试。”   话音刚落,展怀迁闯了进来,打量了一番屋内的情形,从地上搀扶起了玉颂和婶婶,越过玉颜挡在了祖母的面前,满眼怒色道:“老太太,若是家里的日子不好过,再送您去别庄如何?”   “展怀迁,我可是你们的祖母,你们这般大逆不道,就不怕遭报应?”   “这世间若有报应,恐怕早在您身上应验了。”   “畜生……”老太太扬手要扇打孙子,奈何个头悬殊,奈何身手迟缓,早就被展怀迁抓着手腕镇住了。   换做旁人,展怀迁一掌能将人推开十步远,念在是祖母的份上,他只轻轻松开了手。   “我爹从探花郎到当朝宰辅,二十多年来,多少人想把他踩在脚下,他会被区区一个晋王算计?”展怀迁冷声道,“老太太,您是真的老了,糊涂了。”   老太太迷茫地看着孙子:“展怀迁,你、你什么意思?”   展怀迁不予理会,转身看向上官清:“听说祖母要将你配与晋王,看在你我一同长大的份上,表哥劝你一句,别痴心妄想,几位侧妃都不是好惹的,你去了晋王身边,怕是连骨头渣都剩不下。你伺候老太太十几年,父亲和我都不会亏待你,若能迷途知返,好好过日子,别再跟着老太太造孽,必然有大好的日子等着你。”   上官清冷笑着摇头,晃动身体向后退,重重地坐在椅子上,满眼鄙夷地望着所有人:“什么大好的日子,我想做展家的少夫人,我要做司空府的少夫人,这才是好日子,你们给得了我吗,我在展家十几年任劳任怨地伺候老太太,难道我不配得到这些吗?”   四夫人叫嚣道:“你可别做梦了,你是什么出身,还想配司空府,你睁开眼看看,司空府的少夫人在这儿呢。”   她说着,满脸得意地将玉颜往前推了推,威胁道:“上官清你等着,今天打我姑娘这几下,早晚从你身上讨回来,你敢对司空府的少夫人动手?”   老太太问道:“什么意思,展玉颜要嫁何家了?”   四夫人挺起背脊,骄傲地说:“人各有命啊母亲,我们姑娘就是富贵命,纵然曾经坎坷些,可该是她的就是她的,挡也挡不住。”   上官清一下站了起来,瞪大眼睛:“凭什么,展玉颜你一个侯门弃妇,凭什么?”   四夫人怒道:“你是什么东西,轮得到你说话,满京城去问问,是我们一脚蹬开了甄家,怎么就是侯门弃妇了,我姑娘是当朝太师的亲侄女,是太师府的大小姐。”   老太太厉声道:“我不同意这门婚事。”   四夫人嗤笑:“老太太,也没人指望您同意,您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老太太冲上前来,要厮打儿媳妇,被玉颜将母亲护在身后,险些要挨巴掌时,叫展怀迁拦下了。   “大户人家,拉拉扯扯打打闹闹,成何体统,祖母从前可不是这样的。”展怀迁松开祖母的手,冷声道,“祖母,您累了,早些休息,往后家里家外的事,都不必您操心。”   “把你爹叫来……”   “父亲正与先生商议国事。”   “把你爹叫来!”   “您早些休息。”   说罢,展怀迁转身示意玉颜带婶婶和妹妹先离开,却不知身后的祖母,从边上拿起茶壶朝他后脑勺砸来。   “二哥哥……”玉颂最先看见了,扑过来推开兄长,老太太也一慌张失了手,却将茶壶砸在了玉颂的脑袋上。   刺目的鲜血从玉颂的鬓边淌下来,展怀迁大惊,将妹妹横抱起就往门外走,玉颜和四夫人都跟着出来,谁也顾不得老太太和上官清了。   七姜和瑜初赶回太师府,刚好遇上太医到来,玉颂眼下虽无大碍,但需静养数日观察,伤了脑袋是大事,唯恐有变故。   “没砸着二哥哥就好。”见了嫂嫂,玉颂还能笑着说,“二嫂嫂,你救我一回,我也救二哥哥一回。”   七姜不敢碰玉颂的伤,只是摸了摸妹妹的手臂,心疼地说:“什么都别想了,好好养着,那件事嫂嫂一定给你个交代,杀人偿命,管她是老太太还是天王老子,谁也别想逍遥法外。”   玉颂不禁含泪:“到那一天,我要去给我娘上个坟,让她放心,这世上待我好的人,很多很多。”   七姜搓了搓妹妹的手,温柔地说:“安心歇着,嫂嫂先出去了。”   众人在门外等候,只有瑜初悠哉悠哉地喝茶,见了七姜便问:“要我帮什么忙吗,去训斥你家老太太一顿?”   七姜不屑地说:“她可不配让您来训斥,她算什么东西。”   瑜初笑道:“别这么说,她好歹是展怀迁的亲祖母,你这不是败坏了展怀迁的出身。”   七姜这会儿没心思和郡主拌嘴,径直走向四夫人,四夫人是怕了七姜的,下意识地往玉颜身后躲,先开口说:“今天的事可不怪我,你别又和我过不去。”   七姜则单刀直入地问:“玉颂的娘不是你杀的?”   四夫人急道:“都说了不是,云七姜,我敢指天发誓,若是我杀了那贱人,我、我现在就死去。”   七姜问道:“若要你指正老太太呢?”   四夫人不禁为难起来:“怎么,你真要把事情闹大,你要送老太太去坐牢吗?七姜啊,玉颜就快嫁司空府了,你给她留几分体面,这事儿家里解决就算了,别闹大了。”   七姜道:“不去公堂,她不配拖累玉颜,但家里解决,也要有个见证,得请几位大人物来旁听。”   四夫人小心翼翼地指向瑜初:“郡主不是在吗?”   瑜初笑道:“我可不够分量,皇室里的郡主县主和你们府里的丫鬟一样多,不值什么。” 第329章 七姜面圣   四夫人弱弱地出声:“太师府、司空府,已经是这京城里顶天的大人物了,若说郡主都不值什么,难道要去宫里请娘娘?”   七姜想了想说:“那就请贵妃娘娘做主吧。”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她,展怀迁走来,拉了七姜的手到门外,正经问道:“是气疯了非要立马给玉颂一个交代,还是另有打算?”   七姜委屈又后怕地看着他:“若是你受了伤,我就真要疯了,这么说很对不起玉颂,所以我更要给她一个交代。怀迁,朝廷的事,越来越复杂,天知道皇上要做什么,咱们这么耗着不是个法子,自家的事也都捡起来吧,该处置的处置,该撵走的撵走,好不好?”   展怀迁道:“你觉着,贵妃娘娘能帮你吗?”   七姜说:“我可以和她谈条件啊。”   展怀迁嗔道:“你还有胆子和娘娘谈条件,拿什么谈条件?”   七姜却是胸有成竹:“等我谈成了再告诉你,我换衣裳去,你去告诉父亲一声,我要给玉颂的娘讨个公道。”   展怀迁说:“我们还没查到人证呢,朱嬷嬷不肯开口,那个动手的男仆也没找到,老太太怎么能承认?”   七姜走了几步,回过头说:“又不是上公堂打官司,二公子,都关起门来自家处置了,要那些人证物证给谁看?”   “可是这样,贵妃娘娘不会帮你。”   “你猜贵妃娘娘,怎么给张昭仪灌哑药的?”   夫妻俩对视着,展怀迁轻轻一叹,上前来拉着七姜往外走:“你去换衣裳,我去见父亲。”   七姜笑起来:“你看看,自从跟了我,如今也不拖泥带水了。”   “我跟了你?”   “不愿意?”   “愿意,敢不愿意吗?”   太师府的马车到达皇城下,正是帝妃用午膳的时辰,皇帝今日难得进后宫用膳,云七姜求见贵妃的话传到祥英殿外,苏尚宫就犹豫了。   “请少夫人等着,皇上回大殿后,我便去通传。”苏尚宫这般吩咐门下的小太监,抬头却见太子往这边走来。   “殿下,您不是在东宫用膳吗?”   “云七姜求见母妃,我替她来传句话。”   苏尚宫睁大眼睛:“殿下,这云娘子也太不知轻重,竟然还惊动了您?”   项景渊不在乎,淡淡地说:“难道不是给太子妃体面?”   “是是是……”苏尚宫倒是有几分高兴,太子如今都能爱屋及乌了,那些年担心的事,都能彻底放下了。   殿内,帝妃正说笑,见儿子大步走进来,贵妃嗔道:“怎么扬尘带风的,父皇正用膳呢,有什么要紧事?”   项景渊行礼后,说明来意,贵妃奇怪:“她单独来的,只她一个人?”   皇帝说:“派人问问,用过午膳没有,命御膳房送些吃的去,朕与你母妃用过午膳,再宣她进宫不迟。”   项景渊笑道:“父皇不想见见她吗,云氏可是个奇女子。”   贵妃道:“她粗鄙不懂礼数,岂能由她在御前放肆,你父皇可见不得。”   皇帝却说:“皇儿都这么说了,不如一见,说起来,她不是朕赐婚的吗,上回端午节匆匆一面,也没正经说什么话。”   贵妃有些犹豫,但太子已传话下去,一面落落大方地坐下,苏尚宫很有眼色地添了碗筷,皇帝便给儿子夹菜,顺口问了几句今晨朝会上的事。   贵妃的眼神变得柔和,含笑看着父子俩,看着看着,视线不禁模糊,她知道自己动了情,生怕落下眼泪,赶紧低头胡乱塞了几口吃的。   此时,留在大殿没跟来的内侍总管赶来了,躬身道:“皇上,御林军已集结待命。”   贵妃心头一紧,但见皇帝淡定地说:“下令搜捕,莫要惊扰了百姓。”   她再看向儿子,太子亦是从容平静,仿佛早就知道要发生什么,待内侍总管退下,她忍不住问:“皇上,出什么事了?”   太子替父亲回答:“几个贪赃通敌的罪臣,要问罪抄家。”   贵妃道:“这么突然,臣妾未曾听见半点风声。”   皇帝嗔道:“要什么风声,给他们逃匿窝藏的时间?”   贵妃慌忙起身,告罪道:“皇上,臣妾僭越了。”   皇帝吩咐儿子:“还不把你母妃搀扶起来,往后有什么事,多来与你母妃说说,别吓着她。”   太子笑道:“后宫不得干政,父皇也别为难儿子,这不该是您和母妃枕头边的事吗,怎么要儿子来说?”   皇帝一愣,旋即笑骂道:“混账东西,你说的什么话。”   贵妃拧了儿子的耳朵:“还不跪下请罪,你昏了头。”   太子却笑着坐下,对双亲说:“怎么好好吃顿饭,又打又骂的,儿子可是就要娶太子妃的人了。”   皇帝示意贵妃坐下,说道:“咱们自己养的儿子,受着吧。”   不多久,苏尚宫进门禀告,展家少夫人到了。   贵妃无奈地吩咐:“皇上也想见见她,带进来吧。”   苏尚宫领命,出门来再见七姜,上上下下打量后,提醒道:“少夫人,皇上和太子殿下都在,还请您谨言慎行。”   七姜吓了一跳:“皇上也在?”   苏尚宫板着脸说:“您才知道?”   七姜收敛神情,不再说话,跟着苏尚宫进门,照着跟随母亲学过无数遍的礼仪,周周正正地磕头行大礼。   贵妃没让她起来,径直问道:“有什么事,你们家没个长辈教规矩实在不成体统,本宫从潜邸到皇宫,二十多年来,从没见过你般无礼的外命妇。”   皇帝倒是和气地说:“不必为难她,不是才十七八岁吗,能懂什么,起来吧,站着说话。”   七姜暗暗松了口气,起身站定,偷偷瞄了眼殿内的光景,果然一家三口正用饭,让她意外的是,并没有传说中皇帝一顿饭上百道菜的排场,若不说帝王家,一张桌七八道菜三个人围坐,很是温馨安逸。   项景渊问:“云七姜,听你嗓音沙哑,你病了?”   贵妃不禁恼道:“可不是吗,苏尚宫,怎么敢把病人往宫里带?”   苏尚宫忙说:“少夫人解释了,她没有病,是昨日和道士们做法事,被香和硫磺熏的。”   皇帝一下笑了出来,没忍住,索性放下筷子哈哈大笑,贵妃虽然紧张,可是看着圣上的模样,仿佛许久没见他这么高兴了。   七姜的心砰砰直跳,再次跪下道:“为了我家老太太的事,求贵妃娘娘做主。”   贵妃提起精神,呵斥道:“放肆,圣上在此,你请谁做主?” 第330章 赏她二十板子   今日既然来了,该害怕的事,七姜早已提前想好,大不了一死,大不了再被金针扎一回。   面对贵妃的质问,她壮着胆子回答:“太师府的家务事,本就不该打扰皇上,是贵妃娘娘您曾亲口说,妾身若遇见什么麻烦,可以进宫来向您求助。”   这种客套话,贵妃一辈子不知说了多少遍,能当真的可只有这小云氏,可话说回来,她是当真了吗,她不过是利用了这句话,给了彼此台阶下,瞧着鲁莽且傻乎乎的样子,小丫头机灵着呢。   “皇上,您看呢?”贵妃转而温和地对皇帝说,“给了这孩子借口,倒是臣妾的不是了。”   皇帝笑道:“话既是你说的,就成全她吧,不必在意朕,朕来歇一歇罢了,顺道凑个热闹,你可别小看家务事,都是学问呢。”   贵妃含笑答应,便命令七姜:“有什么事说吧,起来回话。”   七姜再次叩首谢恩,稳稳地起身站直,低着脑袋说:“有件事,不得不向皇上、娘娘和太子殿下禀告,一来为父亲伸冤,二来为我家二姑娘讨个公道。”   项景渊没好气地说:“不必绕弯子,说正事,皇上哪有功夫听你客套?”   七姜本就不怕太子,这会儿更是感谢他给自己机会,便大大方方地抬起头,朗声道:“老太太之所以被送去别庄,的确不是避暑静养那么简单,是因为她犯了大罪。家中四叔展敬义,生前有一房妾室,便是我家二姑娘展玉颂的生母,当年自缢殉情的忠烈传遍京城,可事实上,姨娘并非殉情,而是被人杀害后吊在灵堂,那个幕后凶手就是我家老太太。”   贵妃肃然道:“口说无凭,证据呢?”   七姜说:“老太太旧仆朱氏已被控制,另有四夫人王氏佐证,当年老太太曾威胁她,必须有一人为展敬义陪葬,命王氏做决定。王氏害怕自己死于非命,唯有顺从了老太太的命令,当晚开了门户放凶手进来,将姨娘杀害后吊在灵堂。”   贵妃冷声问:“王氏承认了?”   七姜道:“是,王氏承认了,因此连王氏也被父亲禁足于家中,对老太太对她,都是惩罚。”   太子看了眼父亲和母亲,便故意道:“为何不报官,你们展家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七姜再次跪下,叩首道:“展敬忠父子一心报效国家,倘若因这件事被拖累,不得在朝堂立足,从此不能为皇上效力,岂不是天大的损失?”   项景渊见这丫头说话没分寸,着实替她捏把汗,故意恼道:“云七姜,你好大的口气,朝廷离了你展家不成了吗?”   七姜磕头道:“妾身只说天大的损失,并没有说朝廷离了展家不成,求殿下莫要动气。”   皇帝看向儿子,一副你和她咬文嚼字的玩笑神情,不仅不怒,还带着几分笑容,再看向贵妃,贵妃立时会意,不怒不喜的平淡口吻说:“起来回话。”   七姜却将脑袋磕在地上,说道:“请求贵妃娘娘做主,为我们家做个见证,朝廷禁止活人陪葬,老太太却虐杀侍妾,假装殉情来为她的儿子陪葬,这本该是下大狱的罪过,但事情过去了十几年,再翻出来查,对朝廷对皇上都是极不体面的,父亲自知有错,已忍痛做下惩处的决定,不想被有心人利用,又背上不孝的罪名。”   贵妃长眉紧蹙,问道:“我能为你们见证什么?”   七姜应道:“既然不报官,就是家务事,娘娘若知真相,往后再被人翻出来,我们家也有底气了。不论如何,老太太必须为她的作恶付出代价,展家不能包庇纵容,家教门风不能败坏在她一人手里,愿皇上和娘娘成全,将此事做个了断。”   然而此刻,有内侍匆匆进门,禀告道:“万岁,边境急报。”   皇帝毫不犹豫地起身,径直往门外去,但走过云七姜身边,还是停下了脚步,吩咐身后的贵妃:“给这孩子一个交代,朕的确不能失去展家父子,别叫一个老妇污了展氏儿孙的清白。”   贵妃欠身道:“臣妾自有分寸,事后再向您禀告。”   皇帝颔首,转身看向太子:“渊儿,随父皇去。”   太子领命跟上前,本想递个眼神给云七姜,奈何这小娘子伏在地上,他唯有先跟随父亲离去,之后若有什么事,再来替她周全。   贵妃送到宫门外,待圣驾走远后才回来,见云七姜还跪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禁道:“你倒是守规矩,但又常常胆大包天不知死活,起来吧,别回头又说本宫折磨你,那几根金针,我就值得被你婆婆念叨一辈子。”   七姜听着动静,估摸贵妃坐下了,她才站起来,抬起头看向贵妃道:“娘娘,今日进宫求您这件事,没打算当着皇上和太子殿下的面说,原是想和娘娘交换一件事的。”   贵妃端着茶碗,没顾得上喝,恼道:“放肆的丫头,你也配与我谈条件?”   七姜这回没跪下,认真地说:“买卖交易向来你情我愿,娘娘若不愿意,妾身也不敢强求。”   贵妃近些日子本就心浮气躁,被云七姜这一说,更是心火难耐,冷声道:“百姓告官,过堂先挨板子,那一样的道理,既然要和我谈条件,出去挨二十板子,再进来回话。”   七姜牙关紧咬,手里也握了拳头。   贵妃嗤笑:“不敢了?”   七姜到底松开了拳头,双手交叠,躬身道:“请贵妃娘娘责罚。”   贵妃更是恼火,厉声下令:“苏尚宫何在?”   苏尚宫进门来,她已听见方才的话,此刻一脸铁青,应道:“娘娘,奴婢在。”   贵妃含怒盯着云七姜,这丫头越是淡定,她越是生气,冷声道:“赏她二十板子,打完了来回话。”   大殿中,边境急报并非大事,项景渊为父亲处理后,回到御前复命。   然而父子俩才刚说几句话,内侍总管便来禀告,道是祥英殿传了廷杖,展副将军的妻子云氏正在挨打。   “父皇,儿臣……”太子急了,他如何向陈茵交代。   “怎么了,怕茵儿怪你?”皇帝却含笑看着儿子,“那小娘子是该吃些苦头了,往后陪在太子妃身边,还有无数的麻烦等着她,总这么横冲直撞的如何使得。自然她有她的聪明和胆气,但旁人也有无数种法子打压她,难道这世上只有她最厉害?”   “可是……”   “放心吧,苏尚宫有分寸,还用你操心?”   太子垂下眼眸,手里握了拳头,随后把心一横,绕到案前跪下:“父皇,儿臣有一事相求。” 第331章 今生今世绝不背叛   “渊儿,你还记得皇祖父的模样吗?”皇帝不问儿子要做什么,却道,“先帝驾崩那年你几岁,三岁?”   太子应道:“是,那年儿臣三岁,回父皇的话,儿臣只记得画像上皇爷爷的模样,三岁之前的事,已无半分记忆。”   皇帝笑道:“甚好,有些事不记得了,才是莫大的福气。”   “父皇……”   “哦对了,你要求什么事?”   太子抬起头道:“彻查母后死因一事,求父皇交付于儿臣,眼下传言纷纷,乃至构陷母妃有害人之心,儿臣请命彻查此事,还母妃一个清白。”   皇帝说:“既然你母亲有所嫌疑,你当避嫌才是,更何况,眼下不过是晋王一说,朕并没有决定是否要查,难道晋王说什么便是什么?”   太子坚定地望着父亲:“父皇,传言说多了,假的也成了真的,若不立案查明,给世人一个交代,母妃就会蒙受冤屈,儿臣不忍心。”   皇帝问:“万一查到最后,是你母妃所为,你将如何取舍?”   太子毫不犹豫地说:“母妃绝不会伤害母后,儿臣也不认为母后之死另有蹊跷,当年陈茵侍奉左右,中宫的一切皆有陈府把持,没有人能绕过陈家的眼睛对母后下手,不过是晋王唯恐天下不乱,臆想出来的风波。父皇,儿臣要查,只查晋王居心叵测,而非什么杀人凶手。”   皇帝淡淡一笑,眼中意味深深:“那这件事就交付于你,不过,千万别学云七姜,什么证据都没有,凭几句话就断案。但是她又很聪明,不上公堂不报官,家务事又何须证据,她只是不愿家族再被上官氏拖累,不愿展敬忠和展怀迁被‘孝’字压垮。这孩子很清醒很聪明,但冲动了些,凡事做比想要先,眼下运气好,将来可就难说了。”   太子笑道:“这小云氏果然了不得,竟然能得到父皇的夸奖。”   皇帝说:“你不去祥英殿看看,这一顿廷杖下来,展怀迁会不会翻脸?”   项景渊立刻站了起来,一改方才的严肃,着急地说:“怀迁不会翻脸,茵儿该翻脸了,父皇,儿臣好不容易才哄她高兴。”   皇帝冷不丁地问:“既然如此,那些年,你又为何冷落她?”   太子心头一紧,但没露在脸上,玩笑道:“窦良娣的事,让儿子很没面子,总想着如何才能挽回颜面,结果越走越偏,实在委屈了陈茵。”   此时,又有内侍进门来,躬身禀告道:“皇上,祥英殿的廷杖已经收了,娘娘似乎只是想吓唬一番展少夫人,没打几下。”   项景渊松了口气:“那小身板,十杖就能要了她的命。”   此刻祥英殿内,七姜跪在贵妃面前,虽然只挨了三下,可也疼得她要死,没法儿跪坐在自己的脚后跟上,而这么直挺挺地跪着,膝盖又疼得让人直哆嗦。   “起来吧,少在我面前装可怜,你可是名动京城最霸道暴躁的小娘子。”贵妃嫌弃地说道,“在我这儿装可怜虫,又要招惹你婆婆怨恨我?”   七姜眼里含着泪,是疼哭了的,挨了三下板子的她明白,若非贵妃手下留情,二十杖后,她必定就死在这皇宫里了。   “起来!”   “是……”   七姜摇摇晃晃地站稳,眼泪也跟着滚落,赶紧抬手揉了眼睛,她并不想哭,也不能哭。   “你拿什么来和我谈条件,是你婆婆教的?”   “回娘娘的话,临时决定进宫求您,还没向父亲母亲禀告过。”   “你好大的胆子。”   “就在妾身进宫前,上官氏又发疯,拿茶壶砸展怀迁的脑袋,没想却砸伤了我家二姑娘。娘娘,您知道吗,我们太师府统共那么几个人,却一天天的都不得太平,全因为上官氏。”   贵妃不耐烦:“你们家的事,我不感兴趣,是问你,拿什么来和我谈条件?”   七姜定了定心,说道:“娘娘,我会成为太子妃娘娘的臂膀,和展怀迁一起扶持太子殿下,从今往后,我的性命就属于太子妃娘娘,今生今世绝不背叛她。”   贵妃失笑:“怎么,我们太子妃离了你还不成了,云七姜,你是不是太狂妄了?”   七姜继续说道:“还有晋王说皇后娘娘被害,谣传是您下手的事,娘娘,我若替您摆平了,能不能算作条件?”   “你去摆平,凭什么?”   “凭娘娘绝不是那样的人。”   贵妃眉心紧蹙,盯着云七姜看了半天,想起方才一家三口用饭时说说笑笑的天伦之乐,这些日子她患得患失、心神不定,儿子那晚一番衷肠,更叫她陷入了迷茫。   这一生,为了皇帝、为了儿子、为了家族,乃至为了朝廷国家,她可曾为过自己。   贵妃回过神,说道:“不用你费心做这些事,只会越帮越忙,至于太子妃,你就当个玩伴陪着她,让她能有说心里话的人便好,少给她出馊主意,别教坏了了她,不然下次板子上身,就不是几下了。”   七姜的屁股还疼得很,颤颤地点了点头,而眼眸轻轻一转,意识到了什么,紧张地问:“娘娘,您、您愿意出面处置我们家的事?”   贵妃颔首:“上官氏虐杀侍妾,违背朝廷禁止活人殉葬的律法,本该收押监禁,念在她为国抚育展敬忠、展怀迁这些栋梁之才,我会向皇上求情,免去牢狱之灾,由你们将她终身软禁,不得再踏入京城。”   终于达到了目的,七姜却怔住了,半晌才说:“这些话真听您说出来,又觉得好生残忍,娘娘,我是不是太心软了?”   贵妃道:“你骨子里还是个心善的孩子,但心善过了头,便是对恶的纵容,往后即便克制不住这样的念头,也只能藏在心里,不许再说出口,记住了吗?”   七姜忙跪下,周正地磕头行礼:“娘娘,多谢您。”   贵妃道:“口说无凭,你且等一等,带个宣旨的太监回去吧。”   七姜却谨慎地问:“娘娘,您可以颁旨吗?”   贵妃直摇头:“什么规矩都不懂,就闯进宫来求我帮你,好好回去跟你婆婆学规矩,再这般无知,岂容你在太子妃身边?”   然而七姜不耻下问,她真的很想知道:“娘娘,您可以颁旨吗,不是说后宫不得干政?”   贵妃瞪着这丫头,真真又气又好笑,无奈地说:“除了后宫归我管,外命妇也归我管,明白了吗?” 第332章 不是我的,又何必强求   七姜离宫时,见到许许多多大臣从另一道门匆匆而入,她多看了一眼,就招来苏尚宫的提醒,带着她迅速离开了。   至宫门外,苏尚宫递给她一瓶膏药,说道:“活血化瘀,可用于少夫人身上的棒伤。”   七姜有些难为情,但还是收下了,又听苏尚宫问她:“奴婢多嘴一句,在门外听得,您要为贵妃娘娘摆平晋王构陷一事,您不会只是说说吧。”   七姜说:“必然尽我所能,但若做不到,苏尚宫也不能误会我只是说说。”   苏尚宫笑了,欠身道:“愿少夫人马到功成。”   那之后,一路往家去,才发现京城里很不太平,仿佛朝廷在抓人,闹得人心惶惶。   纷纷扰扰下,太师府门前却格外平静,展怀迁早早就等在门前,以他的消息灵通,自己挨板子的事,必定已经传回来了。   果然,人家二话不说就上手,抱起七姜往门里去,七姜着急地说:“后车还有跟来宣旨的公公呢。”   展怀迁回眸看了眼,吩咐大管事:“你接待吧,大老爷已经在沁和堂,我和少夫人就不过去了。”   “我还想去看看。”   “有什么可看的,无非是要死要活地闹,父亲已经答应我,不论如何都不会心软,刚好,娘娘还给你带了旨意回来,由不得她闹了。”   七姜真诚地问:“怀迁,你会难受吗,她毕竟是你的祖母。”   展怀迁淡漠地说:“不过是一个称呼,我敬她是人伦,撇开这一层枷锁,巴不得一辈子不曾遇见她,也少些仇恨怨怼的业障。”   七姜心里不好受,展怀迁很少说这样严重的话,她何苦多问。   “姜儿,我说错话了,怎么不高兴了?”   “是我说错话,事情都这样了,还问你做什么呢,贵妃娘娘说,心善过了头就是对恶的纵容,单是老太太逼姨娘陪葬的事,就没得原谅。”   展怀迁抱着她稳稳地往观澜阁去,路上问道:“娘娘怎么会教导你这些,她不是不喜欢你?”   七姜也不明白:“娘娘这个人吧,真是捉摸不透,还有,我听她的口气,像是很在乎母亲的,总说我又要招惹母亲记恨她,她难道有什么把柄落在娘的手里?”   展怀迁摇头:“也许不是把柄,是在贵妃心里,也有重要的人,她们是一起长大的名门贵女,总有些被她们珍惜的感情在。”   七姜笑道:“就像我和茵姐姐吗,不过我们不是一起长大的。”   “对了,你拿什么和娘娘交换来旨意,难道是一顿板子?”   “我说我会一辈子陪在太子妃身边,永远都不背叛她。”   展怀迁微微蹙眉,停下脚步,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姜儿,这意味着什么你可知道?”   七姜很是淡定:“知道,这辈子算是过不了清静太平的日子,没了晋王还会有张王李王,有人的地方就有贪念,皇权那么大的诱惑,谁不想要,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前路坎坷着呢,我要陪在娘娘身边,不就是一起坎坷了吗?”   展怀迁说:“那我将来不想干了,却不得不陪着你留在京城,留在争权夺利的世界里?”   七姜笑眯眯望着他:“不行吗,跟着你家娘子委屈你了吗?”   展怀迁故意颠了一下,七姜的屁股果然还疼得厉害,涨红了脸窝在他胸前打了两下,弱声骂道:“你浑蛋,我可疼可疼,你去挨两下试试……”   展怀迁却道:“巴不得替你挨打,在家就隐约觉着不妙,很后悔放你一个人去。”   七姜软乎乎地笑着:“那也好过两个人挨打,我没事,小时候被我娘揍得才狠呢。”   展怀迁嗔道:“你不是说爹娘最疼你,怎么又总挨打。”   七姜说:“一两回也够我记一辈子了,反正将来我一定不打我的娃娃。”   说着话,抬眸见展怀迁目色带了几分暧昧,七姜面上一红,踏踏实实地窝在他怀里,被抱着一路往观澜阁去。   这一头,瑜初带着老嬷嬷过来,老远就望见两口子,她本是担心七姜想要来看看,但见展怀迁抱着她,便知道七姜在宫里吃了亏,本该上前问候,可他们越走近,她反而往后躲了起来。   “郡主,咱们回吧,花丛里蚊虫多。”此刻,老嬷嬷轻声劝道,“看样子少夫人没事,还能说说笑笑呢,求贵妃娘娘的事,必然也达到了。”   瑜初却问:“嬷嬷,展怀迁若与我成为夫妻,也会是这样体贴的丈夫的吗?”   老嬷嬷坦率地说:“奴婢不敢断言,但展副将军与少夫人恩爱和睦,这便是他们的福气更是缘分。”   瑜初苦涩地一笑,说道:“是啊,不是我的,又何必强求。”   老嬷嬷问:“郡主,既然和晋王割席撇清了关系,咱们不如回去吧,那么多皇亲国戚,少了您参加太子殿下的大婚,也没人会在意的。”   瑜初看向嬷嬷,坚定地说:“我不能走,这一走,父王但凡有什么事,宗室里那群豺狼必定瓜分了瑞郡王府,我要留在这里守住王府,不过……”   “您说。”   “是该换个地方住了,展怀迁在我心里,终究是个念想,我虽喜欢云七姜,可她到底抢走了我心里的人,该让我冷静冷静。”   老嬷嬷说:“王府在京城另有宅子,只是不如王府阔气体面,您若觉着合适,咱们回自己家去也好。”   瑜初点头道:“就这么办,先派人去打扫,我这儿和云七姜商量着,选个好日子回去吧。”   主仆俩离开时,见到了跟着大管事去往沁和堂的宫人,既然贵妃出面,瑜初就不必再多事,命老嬷嬷派人打听着,想知道事情的结果。   沁和堂里,展敬忠替母亲跪接了贵妃的旨意,宣旨的内侍办完差事就走,没有多半句话,展敬忠命大管事好生招待,便握着懿旨转入屏风内。   老太太倒在床上一言不发,上官清跪坐在脚踏上,手里捧着一块帕子正要往凉水里放,见大伯父进来,便僵住不动了。   四夫人远远地在边上,不帮忙也不靠近,见展敬忠进来,赶紧跟着站在他身后。   “您都听见了,姨娘的事既然被翻出来,是该给玉颂一个交代,也给敬义一个交代。”展敬忠冷静地说道,“过几日,儿子照旧将您送回别庄,请您在那里颐养天年,也许此生再不相见,但儿子会惦记着您。” 第333章 上两代的恩怨翻篇了   “大伯父,我呢?”上官清丢下帕子,跌跌撞撞地跑来展敬忠面前,哭着说,“我没做过坏事,大伯父,我只是尽心尽力伺候姑祖母,我是无辜的……”   “往后你嫁人,大伯父会为你准备嫁妆,但婚姻大事,理当由你爹娘做主,你若愿意随老太太回别庄,便跟着去,若想回家,就另派马车送你。”   “我想留在太师府。”上官清跪下哀求道,“大伯父,让我留下好不好?”   四夫人还记着这丫头说要当司空府少夫人,立时大声道:“你又不是展家的人,你见我们王家有谁赖在这里吗,回你自己家去吧。”   上官清膝行至展敬忠脚下,抓着他的衣摆,哭得浑身哆嗦:“大伯父,让我留下,求求您,求求您……我这十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忍心吗,大伯父,求您了。”   四夫人小声嘀咕着:“大哥,留下她,指不定哪天爬上怀迁的床,您不会想家里再来一位萧姨娘吧。”   展敬忠瞪向弟妹,四夫人立时闭了嘴,尴尬地避开他的目光。   “展敬忠……”床上的老太太忽然开口,“就当是为娘求你最后一件事,把这孩子留下吧,太师府缺这一口米养活她吗?”   展敬忠冷声道:“母亲可以命令儿子做无数件事,但这一件事,即便您求我,儿子也不能答应。”   老太太翻身坐起来,狰狞凶戾地骂道:“那我命你去死,你死不死?”   展敬忠淡漠地说:“儿子的命是朝廷的百姓的,早已由不得母亲做主,也由不得儿子做主。”   “大伯父,您若逼清儿,清儿就是死在太师府,也不走。”   “清姑娘啊,这话不管用,这会子云七姜不在跟前,不然她一定对你说,死就死吧,死完了太师府给你风光发丧。”   上官清怔怔地看着她,摇头道:“不会的不会的,二哥哥方才还说会善待我,他方才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我去找二哥哥,我要见二哥哥……”   展敬忠不予理会,最后向母亲欠身:“您好生歇息,快的话,明日一早就送您回别庄。”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离去,四夫人赶紧跟着出来,听见里头上官清哭着喊“大伯父”,她啧啧一声:“鬼喊鬼叫地做什么。”   “弟妹。”展敬忠停下脚步,转身道,“几句话要交代你。”   四夫人立时满脸陪笑:“大老爷,您说……”   展敬忠不客气地说:“这么多年,你也没做什么好事,姨娘的死你若早些来告知我,也不会纵容母亲犯下罪孽。但这些都过去了,你为敬义生儿育女,为太师府操持家业,功过相抵,我不会再计较任何事。”   四夫人欣喜不已,激动地说:“大哥,当真吗,您、您原谅我了?”   展敬忠说:“不是原谅,只是不再计较,为了怀逍和玉颜的前程,弟妹,望你能好自为之。”   四夫人搓着手里的丝帕,轻声问:“大哥,您能把怀逍两口子接回来吗,我保证再也不欺负韩子淑,她有身孕了,那是我的孙子,我心疼还来不及。”   展敬忠道:“不能,怀逍有他的抱负,他不想活成第二个四弟,你若想步老太太的后尘,就只管逼他,这是你们母子的事,我本不该插手。”   四夫人急道:“大哥,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可将来玉颜出嫁,过几年玉颂也嫁了,我一个人留在这家里算什么名堂?”   展敬忠说:“我答应敬义会照顾你,你就心安理得在太师府住着,怀迁和七姜都会敬你善待你。”   四夫人嘀咕:“您那儿媳妇,不吃了我就不错了。”   展敬忠不在乎:“你别招惹她就是了。”   那之后,离开沁和堂,展敬忠回到书房,门下几位先生便匆匆来禀告,京城里大震动,十几个官员被捕,毫无预兆的,御林军就冲入府中拿人,其中不乏原在展敬忠手下的。   “他们若清白,也不怕皇上调查。”展敬忠说,“这才刚开始,太子大婚之前,京中都不得太平。”   此时大院嬷嬷在门外禀告,少夫人要去司空府了,特地来请安告知大老爷。   先生们从侧门退出去,展怀迁领着七姜进门来,她已换下了厚重的诰命服,一袭轻盈的裙衫,是去外祖家,就不那么讲究了。   “姜儿,你挨板子了?”展敬忠问道,“伤得重不重?”   “没事,娘娘吓唬我来着。”七姜说道,“父亲,您可别又拖拖拉拉,最好明天一早就把人送走。从今往后,老太太这一茬就在咱们家翻篇了,外人也好家里也罢,谁也别再拿这事儿来压您和怀迁。您呢,可别心软反悔,也别下次遇上什么事,又拿她们来算计,贵妃娘娘会很难做的。”   展怀迁听着心里好笑,父亲这辈子,能有几个对他这般说话,七姜是真天不怕地不怕,他不得不轻声道:“姜儿,还是稍稍客气些好。”   七姜一脸莫名,难道这些话很不客气吗?   展敬忠并不计较,反而笑道:“爹不能让你白白挨打,你说得对,上两代的恩怨翻篇了,明日一早我就送老太太回别庄,她与我祖母的恩怨,不能再祸害儿孙。”   七姜很满意,恭敬地行礼:“父亲,那我出门了,我会照顾好母亲,玉颜也会照顾好郡主,那边的事儿您不必操心。”   但这话,待离了父亲的书房,七姜又一本正经地对展怀迁说:“我不在家,你却天天在家,可要离郡主远一些。”   展怀迁嗔道:“胡闹,我不是那样的人,郡主也不是。”   七姜霸道地说:“知道你们都是正经人,可掌不住我小气,你不爱听,就当我没说过。”   展怀迁拿她没法子,好生哄了几句,便送七姜出门,却在门外遇见自己的手下,告知明日叶郎中要过堂。   七姜说:“明天我和哥哥一起去,你和父亲在家等消息,那什么西域的毒药……”   提起“西域”二字,展怀迁忽然想起了什么,严肃地说:“姜儿,你先去司空府,等我和父亲的消息。” 第334章 他难改,娘的矫情也难改   在展怀迁那儿神神叨叨的事,到了母亲跟前就有了解释,原来太子大婚各国使臣来贺,形形色色的人聚集在京城,皇帝还算计着为他们制造些矛盾,好挑起几国外藩的不和。   “把展怀迁吓得,难道父亲都不告诉他吗?”七姜嘴里吃着东西,口齿不清地说,“他方才脸色都变了,大概是自己悟出了什么。”   且说七姜一到母亲身边,就被梁嬷嬷好吃好喝地养起来,司空府的消息不比太师府慢,她在宫里挨板子的事,大夫人早就听说了。   怕孩子面上过不去,外祖母、大舅母她们都说先不过来,只让婆媳俩好好说话,但各色点心瓜果络绎不绝地送来,家里养的西北来的厨子也把七姜的脾胃伺候的舒舒服服。   “别噎着,喝口汤。”大夫人只要她慢些吃,不说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还让七姜上手抓,怎么舒坦怎么来。   “娘,我吃饱了,再吃肚子要破了。”七姜油汪汪的手,小心翼翼捧着汤碗喝了一口,心满意足地对母亲说,“留着晚上再吃,可别倒了,多浪费。”   大夫人答应,立时就有婢女来收拾,并送来铜盆伺候少夫人洗手。   七姜如今习惯了这样的日子,但仅仅是习惯,力所能及的事,她依旧不喜欢被别人来碰,也没有时时刻刻都把自己当主子,或是对身边的人有主仆的意识。   自然这些都不重要,时日长了总会磨合好,何况身边都是好人,张嬷嬷、梁嬷嬷、映春她们,都是好人。   “屁股疼不疼,坐这么久了。”大夫人心疼地说,“不必在娘跟前逞强,哪怕你不十分信任我,在我眼里,也是和迁儿一般看待,我是当自己有了个女儿。”   七姜眼圈一红,这有人心疼,人就会格外脆弱,一时没忍住,哽咽道:“其实……我很想我娘,想我爹,从来没离开过他们那么久,但一天天的,只会越来越久,娘,我好想他们。”   大夫人将孩子搂进怀里,轻轻抚摸着七姜的背脊,温柔地说:“姜儿乖,再等一等,这一阵风波过去,娘一定安排送你回家,怀迁若是走不开,娘陪你去,上回说不跟你们去,你也伤心了吧。”   七姜并不愿哭,泪中带笑地说:“那倒没有,就是这事儿没完没了的,我没什么指望。您看,怎么皇上还要和外藩的人过不去呢,人家好好地来做客,还要被算计。”   大夫人笑道:“皇上若不算计天下,就该天下人算计他了,你以为皇帝好当呀。”   七姜从母亲怀里退出来,说道:“吃得太撑,坐着屁股疼,可趴着怕要吐,娘,我们去散散步好吗?”   大夫人关切道:“能走吗?”   七姜点头:“走路不妨事,怀迁都给我检查了,没伤筋骨,就是左边青了一大块。”   她大大咧咧地说出来,忽然意识到什么,早已被养得白嫩嫩的脸蛋瞬间涨得通红,然而眼角还挂着泪珠,没了平日里的霸道,眼角眉梢的惊慌和害羞,实在是招人怜爱。   “放心,娘什么都没听见。”   “嗯……”   大夫人忍俊不禁,拿了帕子轻轻擦去七姜眼角的泪,牵了她的手,缓缓往园子里去,丫鬟们拿扇子的、捧蚊香的,不近不远地跟在后头。   没走多远,七姜跑回来,从丫鬟手里拿过精巧的蚊香炉提在手中,再回到母亲身边。   “怕虫子咬?”   “快入秋,越是这时候,蚊子越毒,可不能让娘被叮了。”   然而大夫人咳嗽了几声,七姜忙问:“熏着了吗?”   大夫人坦率地说:“是不太好闻,我这会儿闻不得。”   七姜赶紧又跑回去,把香炉还给丫鬟,再拿了团扇回到母亲身边,笑着说:“我给您扇着,蚊子就不过来了。”   大夫人伸手拨开七姜发髻上,因跑动而缠绕的银丝流苏,欣慰地说:“虽然我从出生起,就被人周到地伺候着,可真正暖到心里的,也并不多。怎么说呢,好些事都习以为常,不论在谁的眼里,横竖是会有下人做的,身边的人也就不在意了,怀迁也好,你公公也罢,还有外祖母舅母都一样。”   七姜轻轻摇着扇子,随母亲往园子深处缓步走去,听罢这些话,心里有些为难,想说的不敢说。   “怎么了,看你欲言又止的模样?”   “娘,我说了您不生气好吗?”   大夫人含笑:“不生气,姜儿说什么娘都爱听。”   七姜定下心来,说道:“就是吧……您不觉得自己太矫情吗,既然您都知道大家是这么想的,譬如这摇扇子提蚊香的事,既然下人都会周全,您就不该再想着让家人特地来关心您,又或是您开口说呀,告诉怀迁,想让他来给您提着香炉,您什么都不说,总让别人猜怎么行呢?”   大夫人怔怔地看着孩子,七姜抿了抿唇,这会儿才觉着自己冒失了。   “可娘没对你说,你不是也想到了,是你有心,而他们没有心。”   “那、那您会给外祖母捉蚊子吗?”   大夫人一愣,她下意识就想到,那不是丫鬟该做的事吗?   七姜说:“娘想要被关心被在乎,我也是,我巴不得怀迁天天围着我呢,但我知道他不能,可他能的时候,我就会说,会让他给我倒水,让他给我揉揉腰扇扇子,他也老差遣我干这干那的,把我惹急了又要哄我,我都替他烦。”   大夫人听着听着就笑了:“真好,这才是小夫妻该有的日子。”   七姜想了想,说:“张嬷嬷告诉我,父亲和娘过去也很恩爱,她总是叹气说可惜。”   大夫人咳嗽几声后,温和地说:“和梁嬷嬷一样,没事儿就爱念叨,她以为念叨几句,我和你父亲就能和好吗?”   “这回老太太的事,父亲总算硬气了一回,老太太要把上官清留下,父亲也没答应。”七姜真诚地说,“娘,我和怀迁早就商量好,不再指望您和父亲和好,但我也不能总说父亲不好,他也有好的,也有在改正的,就是迟了些,都四十多岁了,哎……”   见这孩子像模像样地叹气,大夫人被逗乐了:“是啊,都四十好几了,他难改,娘的矫情也难改。”   七姜忙摇头:“不是不是,娘,我、我没说您矫情。”   大夫人故意道:“等见了怀迁,我可要告状了。”   七姜立时眉眼弯弯,得意地笑起来:“那没事儿,展怀迁都听我的。” 第335章 父亲就不是好人   跟着活泼可爱的儿媳妇,大夫人连咳嗽都常常“忘了”,婆媳俩绕着园子散步,十七八岁的姑娘正是能吃的年纪,才刚撑得要吐了,才逛了半个园子,就惦记回去喝一碗凉凉的甜酒酿。   不过今日府里不太平,自然不太平的是朝廷的事,七姜出宫路上亲眼见到的光景,皇帝突然派御林军抓捕了大大小小好些官员,波及几方派系,她在宫里挨板子那会儿,京城早就乱成了一锅粥。   婆媳俩站在小桥下,看着远处穿戴官袍的人行色匆匆,大夫人问:“姜儿,太师府是不是也这样了?”   七姜应道:“父亲和怀迁禁足,当官的一律不能进家门,都是家里的先生们里里外外传递消息,倒是没这么热闹,所以父亲还能有空处置老太太的事。”   大夫人示意往回走,七姜搀扶了母亲,说道:“快的话,明天一早老太太就离京了,贵妃娘娘下了懿旨,不许她再踏入京城,要永久拘禁在别庄里。”   “是吗?”   “我和怀迁打算把朱嬷嬷也一并送过去,让她去和老太太作伴,不是坐牢。”   “上官清呢?”   “送回上官氏本家,她若不乐意,爱上哪儿上哪儿,反正不能在展家待着。”七姜见母亲感兴趣,便继续说道,“还是有四夫人,看在大哥和玉颜的份上,父亲不计较了。眼下四夫人看清了形势,也不敢再乱来,往后养在家里,她若本分老实,我和怀迁不会亏待她,她要再作妖伤害玉颜玉颂,就把她也送去陪老太太,别回来了。”   大夫人轻轻叹:“姨娘死得蹊跷,当年不是没人怀疑过,可你父亲大约猜到了结果,就不再追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过去了。”   七姜点头:“我和怀迁都觉着,父亲心里是明白的。”   大夫人苦笑:“可他就是这样,能糊弄过去的事,就不管了,你有句话说得好,总是事情结束了,他来救场了。”   七姜说:“娘,当年父亲若是追究,会不会影响他的前程,也会影响外祖父和舅舅们吧。”   大夫人颔首:“正是基于此,他才不管了,什么都不能影响他当官,什么都不能阻碍他为百姓谋福。这一趟,为了协助皇上铲除佞臣,他不是连自己的母亲都能算计吗,只是没料到儿媳妇不按常理出牌,姜儿啊,你知道自己,咳咳……”   话没说完,大夫人剧烈地咳嗽起来,七姜小心翼翼地为母亲顺气,大夫人缓过来后,眼中却是欣赏的笑意:“姜儿,你差点坏了他的事,你知道吗?”   七姜呆呆地眨眼睛:“我吗,我、我怎么坏事了?”   简单说来,展敬忠利用母亲引晋王上钩,背负不孝之名从朝堂上退下后,要趁着这波震荡,揪出一批早已背叛自己的官员,也为皇上排除其他几方派系的隐患。   可七姜却为了替公公洗脱“不孝”的罪名,找来道士大闹一场,传得满城皆知是展家老太太糊涂痴呆,险些打断了展敬忠和皇帝的计划,好在他们都应付过去,如今老太太继续以“糊涂”的名义送去别庄,虐杀侍妾的事,暂时不会传开。   七姜听得双唇紧抿,很不甘心地看着母亲,一肚子的话不知从何说起。   大夫人咳嗽着笑道:“他很可气是不是,我们姜儿嗓子都被熏倒了,人家还怪你误事。”   七姜终于张开嘴,气呼呼地说:“娘,您可永远别原谅爹,他就不是好人。”   如此爽快霸道的爱憎分明,大夫人被逗乐了,偏偏又引起咳嗽,七姜心疼不已,赶紧送母亲回来,伺候着她多喝些水。   不久后,何夫人到了,毕竟是亲姐姐又伤了人家孩子,做大舅母的很是愧疚,搂着七姜好一番疼爱,说下回要带着她一起进宫,当面和贵妃掰扯掰扯。   这话不能当真,七姜心里很明白,猜想大舅母有要紧事说,就借口去找哥哥,从母亲的房里退了出来。   不过她还真是要找何世恒,只因大公子如今勤学苦读,她来家半天了,这会儿才等着表哥下学。   “玉颜挨打了?”听说白天的事,何世恒急急忙忙就往门外走,但很快又退回来,问道,“眼下什么情形,我能去吗?”   七姜笑道:“哥哥如今可冷静多了。”   何世恒一本正经地说:“多事之秋,我不能给任何人添麻烦,姜儿,你也辛苦了。”   七姜摇头:“我可不辛苦,但郡主在家里住着,哥哥一个男眷总去不合适,明天玉颜来给母亲请安,你们就能见面了。”   何世恒冷静下来:“好,我等明天见她。”   七姜说:“明日叶郎中过堂,展怀迁让我等消息,可这会儿还没动静,他若是没消息送来,哥,你带我去旁听成吗?”   何世恒道:“叶郎中并不真正属于太师府,你算是个外人,的确不用避嫌,我就更不必了,去旁听不难,可那地方,你一个姑娘家不合适。”   七姜骄傲地说:“哥,你忘了是谁替玉颜打官司要来义绝书的,看不起我?”   何世恒笑叹:“是是是,满京城谁不知道展家少夫人的厉害。”   话音才落,婢女来传话,是何夫人让孩子们过去,七姜便随哥哥一起回到母亲的院子。   何夫人一见七姜就拉到身边,问道:“好孩子,你答应娘娘,要为她摆平晋王?”   七姜点头:“我说了,不过要怎么做还没想好,当时只是为了能求娘娘处置我家老太太。”   但何夫人已是满心感激,捧着七姜的手说:“好姜儿,你信娘娘的是不是,她绝不会伤害皇后娘娘,她治理后宫虽然手腕狠厉,吓得无人敢兴风作浪,便是那张昭仪也还没成气候就被压制住了,可她绝不是恶人,她绝不会要皇后的命。”   七姜说:“我只是想着,贵妃娘娘若摆脱了嫌疑,茵姐姐就不难做了,一头是亲姑姑,一头是亲婆婆,也太为难她。舅妈,您别把我想得太好了,我真不是为了贵妃娘娘,她拿针扎我还打我,在我眼里怎么会是好人?”   何夫人听得直笑,转身看向妹妹,大夫人咳嗽了几声,说:“我们家孩子可不好糊弄,嫂嫂别得太美。” 第336章 才不要和你半斤对八两   见母亲和舅母心情都不坏,七姜便问:“比起我来,娘和舅妈有的是法子去做这些事,你们为何不自己出面帮贵妃娘娘?”   何世恒在一旁道:“要避嫌,正经路数都不能来,但眼下太子求皇上将这件事交给他,已经是替皇上向天下表明了态度,皇上不怀疑贵妃,贵妃也不可以被构陷。”   七姜还不知道这事儿,但想太子是个有担当的人,茵姐姐和他在一起就错不了。   何夫人说:“好孩子,你只管去做,任何事有舅舅给你兜着,只要能把这件事也翻篇,往后你的事,都包在舅母身上。”   七姜笑道:“我们大姑娘嫁来后,请舅母多疼疼她,她会好好为您操持家业的,至于我嘛,我有娘啊。”   说罢,她跑回母亲身边,乖巧地依偎着婆婆,何夫人感慨道:“真没见过这样向婆婆撒娇的儿媳妇,我和你二嫂嫂与母亲算得上亲厚了,也不会这样腻歪。”   大夫人满眼慈爱和欢喜:“我们孩子还小呢。”   七姜说:“舅妈,将来您也多疼玉颜,贵妃娘娘的事儿,我一定尽力,我可烦死那个晋王了,就他带人打伤怀迁,又派人暗杀他的事,我这儿就翻不了篇。”   正说着,梁嬷嬷带着福宝进来,给主子们磕了头,福宝便说:“二公子请少夫人和大公子明日不要去旁听叶郎中过堂,不要干涉审案子,叶郎中不会有危险,请少夫人放心。”   看来展怀迁也知道了皇帝要挑唆外藩不和的事,就不是她能搀和的了,昨天就差点坏了父亲的计划,虽然误打误撞还算圆满,明日可不能再横生枝节,七姜心里有分寸。   待母亲吩咐一些话后,她跟着福宝出来,叮嘱道:“别让你家公子熬夜,不能没胃口就总喝粥,那不养力气,请张嬷嬷做些开胃……”   福宝笑嘻嘻地插嘴道:“少夫人,您才离开半天。”   七姜不仅没有难为情,反而更认真地说:“半天也够久的了,赶紧回去,好好照顾你家公子,叫他别惦记我,我会照顾好母亲的。”   福宝冷不丁想起一件事,自责险些糊涂忘了,说道:“郡主的人去打点王府在京城别处的宅子,像是过几天就要搬过去。”   七姜问:“怎么要搬走了,一个人住回去多危险?”   福宝说道:“也许只是派人去打扫,未必眼下就搬走。”   七姜说:“这会儿挪动太危险了,你传话给大小姐,请她去问郡主并劝郡主,在我们家住着最安生,若是有别的缘故,立刻来回我。”   福宝领命,麻溜地走了,门里何世恒跟随母亲出来,何夫人笑盈盈道:“我们姜儿越发有主母架势,再过十几年,这京城女眷里领头的人物,就该是你和玉颜她们妯娌几个,大舅母可是很期盼看到那一天。”   七姜却说:“我才不要去给那些女眷们领头,但就算眼下,我也不比外头任何人差,舅妈,我厉害着呢,听说满京城都知道我的名号。”   何世恒笑道:“可惜咱们半斤对八两,誉满京城的都不是什么风风光光的事,姜儿,你也别太得意了。”   七姜毫不客气地说:“舅妈,我是给玉颜打官司,给父亲正名才闹得大名在外,哪儿像哥哥,那叫什么来着,对,勾栏瓦舍,有的人不读书不考功名,成日去那些地方鬼混,如今临时抱佛脚知道用功了,咱俩能一样吗,我才不要和你半斤对八两。”   何世恒恼道:“哪有当着人亲妈面说儿子坏话的,姜儿啊,你觉得我娘能理你?”   然而却遭来母亲嫌弃的目光:“你好自为之吧,往后再让我为你操心,我就当着你媳妇儿的面收拾你,再不给你好脸色。”   何世恒指了指七姜,彼此都笑得灿烂,哪里能真生气,何夫人则惦记小姑子的身体,叮嘱孩子该如何照顾她婆婆,说罢后,才带着儿子离去。   七姜送到院门外,看着一行人走远,院里院外又清静下来,但远处各道门的灯火渐渐亮起,一天又要过去了。   司空府比不得太师府冷清,单是厨房准备主子们一顿饭菜,家里都能格外热闹,人丁兴旺四个字,见识过太师府的单薄,七姜才真正感受到了。   “少夫人,您在这儿喂蚊子呢?”梁嬷嬷出来找人,笑着问,“是惦记二公子吗?”   七姜随嬷嬷往回走,大方地说:“我一刻也不想离开他,但娘的身体更重要,嬷嬷,一会儿别在娘面前开这样的玩笑,咱们放心里好不好?”   嬷嬷欣慰不已,慈爱地说:“奴婢明白,都是少夫人的孝心。”   事实上,大夫人的身体的确不乐观,虽然每年都发病,可今年来得格外凶格外急,白日里和七姜说话还好好的,天一黑,不等用晚饭,就剧烈咳嗽,身子也跟着烧起来。   太医顶着夜色来,判断除了旧疾并无其他病症,无非是开药施针。   大夫人身子发沉,昏昏欲睡,可耐不住咳嗽,总是快睡过去时,又被咳醒了,吃的药吐了,喝下去又吐,过了子夜症状更凶狠,咳嗽声几乎要从这一处传到老爷子老太太那儿去。   七姜衣不解带地守在母亲身边,刚开始很焦虑很害怕,渐渐摸清了母亲的症状后,连她咳嗽的间隙都能掐得准,适时准备热水热茶,和丫鬟一起搭手,大家都不再手忙脚乱,大夫人得到了最好的照顾,天快亮时,终于睡着了。   梁嬷嬷端着点心进来,想请少夫人垫几口,却见孩子趴在床边,正贴着耳朵听夫人呼吸的动静。   “少夫人……”她很轻地唤了声。   七姜摆摆手,又听了听后,才悄悄走出来。   “怎么了,您在听什么?”   “我在听娘的喘气,怕她嗓子里有痰卡住了。”七姜说着,坐下就吃东西,她这一晚上没少吃,倒也不是饿得慌,是知道照顾人费精力,必须多吃些才有力气。   “夫人睡了有两个多时辰,很好了。”梁嬷嬷说道,“少夫人,您也歇着去吧,夫人她白天能好些,这病就爱夜里发作。”   七姜说:“叶郎中提过,夜里正是清肺的时候,因此夜里爱咳嗽,也不是坏事,人自己也能救自己,虽然我不太懂什么意思。”   梁嬷嬷也不懂,但说:“您还是歇着去,夫人会心疼的。”   七姜摇头:“我还要等叶郎中的消息,我放心不下,叶郎中是个大好人。” 第337章 王爷救我   大夫人从梦中稍稍醒来,隐约听见七姜的声音,叫她很是安心,身子发沉且困意犹在,便放纵自己睡过去。   这一觉,不知过了多久,再次醒来时,便发现床边趴着七姜,她睡得很香。   本不忍心打扰辛苦了一夜的孩子,奈何嗓子发痒,忍不住地咳嗽,一下就把七姜惊醒了。   一张还带着压出了睡痕的脸上,满是关切心疼,不住地说着:“娘,我给您拿痰盂,别忍着……”   如此私密又有些脏的事,何翊翎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让儿媳妇来伺候自己,她生下怀迁坐月子那头十来天,因不让洗漱,她都不愿展敬忠和家人靠近自己。   可她没有机会对这孩子说不,七姜很体贴很细致,也很霸道,彼此没有婆媳的隔阂,甚至没有长辈晚辈的距离,在七姜眼里,自己似乎更像是朋友或姐妹。   “娘,叶郎中的事儿果然跑偏了,查到什么济世轩从外商手里买的药材,那外商是使臣带进来的,货也是他们的,这会子驿馆那儿都炸了,怀迁也不再禁足了,查案子去了。”   七姜捧着手帕,等母亲喝完了药,递给她擦拭嘴角,接过药碗絮叨着:“这一天天的,哪儿跟得上皇上他老人家的心思呀,我都糊涂了,我和怀迁就说好,不跟着凑热闹,我们只管把自己的事儿办好,比如老太太……”   她想起什么说什么,一下又气呼呼道:“娘,老太太今天走不了,要明天才腾得出人手。”   大夫人问:“太师府那么多下人,还不够送两辆马车的?”   七姜说:“怕有人路上生事端,家里普通的家丁不成,得找练家子,怀迁手下那些,上回伤了一批人,还没归拢齐呢,人手不够用。”   大夫人冷声道:“从司空府调吧,你去传话,这会儿什么时辰了?”   七姜望了眼窗外的日头,说道:“大正午了。”   大夫人道:“去传话,今天就把人送走。”   七姜说:“玉颜在外祖母那儿呢,她来给您请安的,您睡着就没过来,和外祖母大舅妈说话去了,我让她往家送话。”   大夫人颔首:“也好,让玉颜不必过来,也不必惦记我。”   七姜一脸坏笑,小声说:“娘,玉颜必定是找着机会来见哥哥的,不是真心惦记您。”   大夫人嗔道:“你就一天天的捣蛋,唯恐天下不乱,快过去吧,老太太的事别耽误。”   可就在婆媳俩说话的功夫,外头变了天,方才还阳光明媚,待七姜走出屋子,已是乌云密布、狂风阵阵,还没入秋落地的枝叶先被风扫了下来,院子里飞沙走石,梁嬷嬷护着少夫人进门躲一躲,眨眼功夫,便暴雨如注,好在风停了。   “这一场雨过去,又该凉快了。”七姜打着伞,领了映春往外祖母那儿去,絮叨着,“先头总觉得日子过得慢,可回头看看,那么些天一下就过来了,也不知道成天忙什么。”   映春在一旁说:“少夫人,您这两天总爱说话,嗓子都哑了,不歇歇吗?”   七姜说:“我心里烦呀,不说出来该憋死了,还是在家种地好,人心的弯弯绕最累人。”   絮絮叨叨一路来了外祖母的院子,传达了母亲的话,大舅母便派人调遣会拳脚的家丁,跟着玉颜去太师府,今日就把上官老太太送走。   辞别长辈后,七姜与玉颜共撑一把伞,将她送到宅门前,玉颜说:“郡主等你回去再商量走不走的事,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她,郡主说不能总在我们家,她有自己的家。”   七姜道:“辛苦你了,过几天娘大安了,我就回来,她夜里好辛苦,太叫人心疼,不过父亲若是问你怎么样,你别告诉他,就说没见着。”   玉颜笑着问:“怎么又记恨上大伯父了,大伯父又招惹你了?”   七姜却道:“让他自己来看看呗。”   玉颜立时明白了,姑嫂俩不再多说,待马车备好,她便匆匆往家去。   一路上,雨势不见收敛,马车跑得急,时不时有雨水透过帘子扑进来,玉颜的丫鬟便用手堵着,可一时没抓住,窗帘掀开,叫她看见了街上的光景。   “大小姐……”   “什么?”   “方才那个,是清姑娘吧。”   玉颜奇怪道:“她怎么可能跑出来,你没看错?”   丫鬟嚷嚷停车,玉颜便伏到窗前,大雨天街上人烟稀少,很容易就见到一个瘦弱的女子打着伞,似乎在躲什么,站在墙角不动了。   “遮着脸看不清,你确定是清姑娘?”   “是,奴婢瞧得真真的,她是看见咱们家马车了,才停在那儿不动。”   玉颜立时下车找过来,上官清眼见展家的人过来,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跑,司空府跟来的家丁立刻追上前将她团团围住。   惊恐万状的上官清退到角落里,大声喊着:“你们要做什么,大白天的……”   玉颜跟上来,问道:“你不在府里,怎么跑出来的?”   上官清大声说:“我回家去不行吗,你们没资格关着我,我也不要你们送我,我自己走。”   玉颜道:“这可不是出城的路,哪怕你从另一道城门出去,也不是往上官家的路。”   上官清避开玉颜的目光,恨透了般说道:“与你不相干,展玉颜你别欺人太甚,我不是你们展家的人,我要走,谁也别拦着我。”   的确,玉颜没道理拦着她,上官清没杀人没放火,贵妃娘娘的懿旨里也不包含她,太师府送她回上官家是情分,也大可以不管,直接赶她出家门。   但眼下情形不同,上官清没道理有这份骨气,她必定是有所图才偷跑出来,玉颜就不能不管了。   “把清姑娘送上马车。”   “展玉颜!”   “立刻送上车!”   家丁们上前来拉扯,展玉颜丢了手里的伞和包袱,尖叫着挣扎着,就快被拖上马车时,对面过来一行人,透过雨幕看清了马车上的家徽,上官清大声喊着:“王爷救我,王爷、王爷救我……” 第338章 全都变了一个人   尖叫声冲破雨幕,引起了那一行人的注意,有侍卫前来查看询问,很快便见车门打开,晋王从车里露出半个身子。   “何人呼救?”   “王爷是我,王爷救救我……”   上官清死命地挣扎,终于在下人恍神疏忽时脱身,跌跌撞撞跑向晋王的马车,跪在雨地里哀求:“王爷救救我,他们又要卖了我。”   亲耳听到这样的话,展玉颜对上官清最后的一丝怜悯也被大雨冲走了,原来真不是晋王胡编乱造,她半路被截下的时候,也一定说了同样的话。   “是你,你家老太太呢?”   “老太太还被困在太师府,王爷,他们要卖了我。”   晋王下了马车,立时有侍卫撑伞来,他接过手,走到上官清跟前,浑身湿透的女子,衣衫全贴在身上,勾勒出窈窕曼妙的身姿,因惊恐和淋雨而苍白的脸,有着另一份招人怜爱的凄惨之美,上官清最引以为傲的姿色,的确是值得多看一眼的。   “王爷,救救我……”   “起来吧,本王岂有不救的道理。”   晋王伸手搀扶上官清,她摇摇晃晃起身,可才站稳,就双腿发软倒进晋王的怀里,晋王下意识地拦腰搂住,边上的侍卫赶来接过伞,晋王便双手将上官清抱了起来。   “小女展氏叩见王爷。”玉颜上前来,行礼后道,“清姑娘与家人赌气,一时冲动要回家去,小女追赶至此,只是担心表妹的安危,想要接她回府,她气性大胡言乱语,还请王爷不要误会。”   “王爷,救救我……”然而气若游丝的上官清还反复念叨着这句话,“他们要卖了我。”   晋王冷声道:“是非曲直,待她苏醒后,本王再来定夺。但奴仆之外,朝廷严令禁止买卖人口,太师府如此猖狂,叫本王大开眼界。”   “王爷,您误会了。”   “回去告诉展敬忠,他屡屡无视王法,纵容家人行恶,本王不能再姑息,若要这姑娘回去,命展敬忠自行来领。”   说罢,晋王将上官清抱上马车,随后侍卫便来驱赶玉颜和家丁,瓢泼大雨中,一行人扬长而去。   “大小姐,怎么办?”   “清姑娘怎么胡言乱语。”   玉颜镇定下来,吩咐道:“不必惊慌,先回府,送老太太离京的事照旧去办。”   如此,待赶回家中,果然四夫人早早等在门里,见了女儿就着急地说:“姑娘,了不得了,上官清跑了。”   听四夫人的解释,玉颜出门后,老太太就说身体不好要请郎中,四夫人少不得过去看一眼,也不知怎么的,等她想起来找上官清,那丫头已经不见了。   随后府内各处查找,都不见人影,四夫人很怕被人说是她放走的上官清,就亲自等在门前,盼着女儿回来解释。   “我和她向来不对付的,她还痴人说梦想做司空府少夫人呢。”四夫人喋喋不休地啰嗦着,“玉颜啊,你千万别以为是我放走她的,我真没有,我做这事儿能有什么好处呢?”   玉颜无奈地说:“没有人怪您,别往自己身上揽,我已经找到人了,母亲不要再惊慌。”   四夫人立刻到处看:“人呢人呢,那丫头人呢?”   玉颜一时无法解释清楚,毕竟她也没弄清楚状况,好说歹说打发了母亲,便径直往大院来见大伯父。   展敬忠很是淡定,听闻司空府增派人手来送老太太走,他也淡淡地答应了,又听说上官清被晋王带走,才稍稍有几分在意,问道:“颜儿,在你看来,她图什么?”   “您说王爷,还是表妹?”   “自然是上官清。”   玉颜想了想,看了眼身旁的二哥哥,展怀迁便对父亲道:“听七姜说过,祖母要上官清色诱晋王,她们还曾闹翻过,眼下看来,上官清是豁出去了。”   玉颜说:“那条路怎么都不是出城的,但既然能遇上晋王,必定能通往晋王府。”   展敬忠叹了一声:“好好的孩子,为何自甘下贱,去了王府能有什么好处,她或许不怕死,难道不怕生不如死?”   玉颜道:“后续的事,请大伯父和二哥哥做主,我去安排老太太离京。”   展敬忠颔首,待侄女离去,他看向儿子道:“这件事,无关于朝廷恩怨,迁儿,只上官清的性命和尊严,我们该管吗?”   “儿子不知道。”展怀迁冷漠地回答,“该说的话,不论是您还是儿子,乃至是七姜,都早已对她说明,可在她眼里,她得不到的便是所有人的错,已经拉不回来了。”   这一边,玉颜来安排祖母离京,别庄那头什么都有,不过带几件路上替换的,很快就能收拾好。   老太太枯坐在卧房,看着下人进进出出,最后是孙女进门来,她抬眼细细地看,忽然觉着很陌生,仿佛这么多年,都不曾正经打量过这个孩子。   “看你这一身珠光宝气,万万没想到,司空府能收留你这个弃妇。”老太太刻薄地说道,“你的命比你爹好,比你母亲好,也比我这个祖母好。”   玉颜平静地说:“车马已备妥当,这就送祖母离京。”   老太太问:“展玉颜,你对得起你爹吗?”   玉颜道:“那么祖母,您对得起自己的儿子吗,您为他照顾好他的骨肉了吗,甄家的婚事是不是您牵线搭桥,是不是您骗的母亲将我嫁出去,诚然没有反抗是我自己的错,可要把孙女嫁给一个活不多久的病秧子,您当时在想什么?”   老太太哼笑:“想什么,你爹到死也只追了四品官,我把你嫁入侯府,我对不起你吗?”   玉颜道:“看来没必要再和您争论这些事,过去的都过去了,还望祖母能在别庄清清静静颐养天年,过去所有的回忆,会陪伴您度过余生。”   老太太起身来,一步步逼向孙女:“我可是你的祖母,小东西你这样做,会遭报应的。”   玉颜说:“是啊,世上又有多少祖母,会诅咒自己的孙儿遭报应呢,这已经是我最大的报应了。”   老太太一恍神,仿佛与她说话的不是展玉颜,而是云七姜,怎么回事,怎么这家里的人一个个都成了这副德行,那小丫头到底有什么法力,不过一个春天一个夏天,这懦弱了十几年的一家大小,怎么都变了个人。   “来人,送老太太出门。”玉颜撂下祖母,回身到门前吩咐,“来两个人,抬老太太出去。” 第339章 一辈子微不足道的一瞬   “展玉颜,我是你的祖母,你不怕天打雷劈?”老太太咬牙切齿地诅咒着,“你们一个个、一个个都不会有好下场。”   展玉颜转身看向祖母,却是提裙跪下,毕恭毕敬地磕了三个头,直起身子道:“今日恐怕是孙女最后一次见您,请祖母千万保重,别庄上下我会派人严加管教,决不许任何人亏待您,但孙女往后,再无暇前来探望,就此别过。”   “展玉颜,你……”   “祖母,一直以来,您不过是利用大伯父和我们的孝心,您没什么手腕没什么本事,只是够狠够毒辣,而我们被‘孝’字压着,不敢反抗只敢顺从,一家子人大大小小把什么都搭上了。”玉颜缓缓站起来,说道,“好在都过去了,从今往后,您的儿孙们会好好过日子,把失去的补回来,而您,就和那些年所有的回忆,共度余生吧。”   老太太冲上来,扬手就要扇玉颜的脸,但被闯进来的下人拦住了。   两个结实有力的妇人什么都不问,一下就把老太太抬了起来,外头已有马车等在院门前,出门几步路,就往车里送。   玉颜没有跟出去,只是怔怔地站在原地,她是后悔的,后悔三年前站在这里,被告知要嫁甄家那一刻,擅自了断了她和世恒的感情。   幸好幸好,只是三年,一辈子微不足道的一瞬,好歹这一刻,她终于醒悟了。   “姜儿啊……此生有幸能遇见你。”   玉颜深深呼吸,定下心,上前吹灭了因阴雨天而白天就点燃的蜡烛,一盏又一盏。   待她走出房门,便听见马车远去的动静,司空府派了最得力的人保驾护航,哪怕晋王再次明抢,他们也有贵妃的懿旨可仰仗。   “大小姐,清姑娘不见了。”   “我知道她在哪里,你们不必惦记了,将沁和堂收拾好,过几日我来安排你们的去留。”   “老太太还回来吗?”   “老太太糊涂了,留在京城被人笑话,清清静静地在别庄才能长久。”玉颜看向众人,“所以,将来有人问起,知道怎么说了吗?”   众人纷纷称是,玉颜便从婢女手中接过伞,静静地走了出去。   行至大院附近,刚好展怀迁出来,他快走了几步来到妹妹跟前,问道:“老太太走了?”   玉颜问:“二哥哥还有话对祖母说?”   展怀迁轻轻一叹:“原想最后行个礼,她终究是祖母,罢了,不在乎了。”   玉颜说:“我替二哥哥行过了,何况她根本不会在乎,哥,就听七姜的,从今往后老太太在我们家翻篇,总不能作践完了上一代,再来迫害我们这一代,我们都放下吧,她从来也没像个祖母正经地疼爱照顾过我们。”   听妹妹说这些话,就知道她内心还是受良心的谴责,才会找出这么些理由来说服彼此,展怀迁便要让妹妹定心,郑重地说:“没错,我们都放下,不然你嫂嫂该和我闹了,她可是连爹都不放在眼里的。”   玉颜笑了,但想起大伯母的身体,说道:“既然二哥哥能走动了,去司空府一趟吧,大伯母这回病得很急,昨晚一宿不安生。”   展怀迁颔首:“我还有一件事要办,办完了就去见母亲,正好回来遇上这件事,至于上官清……”   玉颜问:“大伯父怎么说?”   展怀迁冷然道:“父亲不管,已经派人告知上官家,让他们自行处置。”   玉颜苦笑:“那只有看她自己的命数了。”   兄妹俩就此别过,展怀迁继续去忙外藩事务,玉颜则来见了郡主。   说罢家里家外的事,听闻上官清这下真去了王府,瑜初摇头:“她太傻,晋王府那几位侧妃,可是很厉害的主儿,她的好日子可算到头了。”   玉颜道:“说起来,没什么深仇大恨,不过是一些得失上的计较冲突,七姜与她没有任何情分,为了二哥哥的事能狠心也在理,可我们总算是一起长大,郡主,是我心太软吧,我并不愿她余生凄惨。”   瑜初笑道:“你们都太善良,就算云七姜怼天怼地的咋呼,也还是善良。可是大小姐,你还比我大一岁,往后做了司空府的家主母,千万别轻易心软,京城女眷,那些王妃和诰命夫人们,都不是省油的灯。”   且说上官清的事,不等玉颜派人告知,也不等展怀迁赶去外祖家,司空府就已获知消息,毕竟盯着晋王的一举一动,上官清这个意外,早早就传到七姜和大夫人的耳朵里。   彼时七姜什么话都没说,大夫人便也不提不问,下午咳嗽稍好些,想着自己多睡一会儿,也能哄得孩子去歇一歇,便静静地度过了。   转眼日落天黑,婆媳俩对坐用晚饭,七姜贴心地将滚烫的米粥扇凉一些,温温润润的,大夫人吃着才舒服。   待七姜自己动筷子,才吃几口,就有熟悉的身影闯进来,她连脸都没看清楚,就放下碗筷跑过来,自家相公的身形步伐,是绝不会认错的。   “我身上都是雨气,别靠得太近。”展怀迁雨里来雨里去,哪怕这会儿雨停了,身上也潮得很,他站得远远地对母亲说,“娘,儿子就不过来了,怕再叫您着凉。”   “迁儿,皇上赦免你了吗?”   “也不是,要紧外藩那头乱了,昨日抓了那么些人,实在缺人手。”   大夫人咳嗽了几声,便惹来儿子的关切,倒是七姜很淡定,问他吃没吃过饭,可展怀迁探望过母亲,还要去向舅父们禀告朝廷的事,不能留下用饭。   “娘,我送送……”   “去吧,外头不下雨了,但潮气重,仔细路滑。”   在母亲的叮嘱中,两口子牵了手出门来,七姜才不顾什么雨气,说大不了等下换洗干净衣裳再去照顾娘,她都一天一夜没见到展怀迁了。   彼此一番温存的关心后,提起正事,朝廷那些几句话说不清楚,但上官清的事,展怀迁说:“姜儿,我自然不是怜惜她、在乎她,只是觉着,哪怕一个陌生女子,也不该眼睁睁看着她往火坑里跳。但父亲说了不管,他就真的不会再管上官清,王府里的日子可想而知……”   七姜为此闷了大半天了,她矛盾的就是,一面恨透了上官清,一面又不甘心眼睁睁看着一个姑娘自甘堕落,可她凭什么管呢,早先就说过,随她上官清去,与自己不相干。   “我也矛盾半天了。”七姜这会儿,听了展怀迁的话,心里才舒服过来,“真好,怀迁,你真好。” 第340章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面对七姜的善良,展怀迁觉着自己的担心都是对她的冒犯,她的确快意恩仇,从不吃隔夜的亏,可内心实则温柔细腻,对世人充满了善意和怜悯。   “我原想,不能咱们家出面,回头她以为我们多在乎她,又死皮赖脸地缠上来。”七姜说道,“可是来得及想法子托人吗,今晚她会不会就上了晋王的床,那她必定不肯再离开,回头被人弄死了,我们也不知道。”   展怀迁问:“你的意思是,今天就把她带出来?”   七姜点头,说道:“在我眼里,即便那样了还是该走的,可她未必愿意,甚至算计着拼一把,和王府里那些女眷斗一斗,她是这样的人,我都不用猜。”   展怀迁苦笑:“你才认识她几天,就已经看出这些来,我与她也算一起长大的,你说的没错,她从小到大,做任何事都能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玉颜也知道。”   七姜叹气:“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展怀迁说道:“还有个法子,是将她偷出来,但一个活人突然消失,又给了晋王发难的机会。眼下事情够多的,整个京城官场人心惶惶,只顾着头上的乌纱帽,连太子大婚都要被遗忘了,只有我们家,还在为这些琐事头疼。”   七姜没怎么听展怀迁这番话,脑筋飞转着想法子,心里一面厌恶上官清,一面不忍心看她堕入泥沼里,自相矛盾着,忽而一个激灵,拉了展怀迁的手说:“求郡主吧,她能名正言顺去晋王府,还能接近侧妃们,只要晋王府的女眷容不下上官清,她就能被赶出来了。”   展怀迁问:“那你去不去?”   七姜说:“郡主一个人我不放心,万一晋王发急杀了她怎么办……”   说到这里,七姜心慌了,连连摆手道:“罢了罢了,上官清死就死吧,不能赔上郡主那么好的人,再搭上我,不去了不去了。”   展怀迁被推着走了几步,七姜不耐烦地说:“你快去见大舅舅,我回去照顾母亲,别管那人的事了。”   说罢,七姜转身就离开,单看背影就气呼呼的很不甘心,展怀迁知道她还放不下。   却是此刻,下人匆匆赶来,找到了七姜,禀告道:“少夫人,瑜初郡主到了,在门外等候您,说是要和您一块儿去个地方。”   七姜呆了呆,回身看展怀迁,他已经走过来,也听见了这番话。   “郡主要去哪儿?”七姜问,“天都黑了,这么晚能有什么事?”   “我们先去见郡主,见了再说。”展怀迁说罢,便拉了七姜的手,大步往宅门外去,还不忘安抚她,不会耽误舅舅跟前的事。   司空府门外,因郡主车驾到来而灯火通明,瑜初从窗口露出脑袋,见了夫妻俩,不禁玩笑:“这还手拉手的,你们也太不把别人当外人了。”   夫妻俩很自然地松开手,谁也没在乎这句话,七姜走到车下问:“郡主,您要去哪儿?”   瑜初说:“你家大小姐好半天心神不宁的,我瞧着怪可怜,替她去晋王府试试看能不能把人要出来。但我一个人去,心里也没底,想来问你去不去,算起来,你是她嫂子,你有资格为她的事做主。”   “上官清吗?”   “难道还有个下官清?”   七姜又高兴又愧疚,好端端的,又把郡主卷入麻烦里,她回眸看展怀迁,目光里似乎在询问:相公,可以吗?   瑜初瞧见了,戏谑道:“原来你们家,不是你做主,还得听男人的?”   夫妻俩都没在乎这句玩笑,展怀迁上前轻声道:“请郡主稍等,我换了衣衫便随你们一同去。”   瑜初奇怪:“你怎么能去?”   自然,展怀迁岂能露面,但他更不放心七姜和郡主,迅速回府换了衣裳,佯装成随行的下人,一起跟着来了晋王府。   巧的是,晋王正在书房与人商议要事,而瑜初命下人通报的,也说是来给侧妃请安,并不提晋王,两位侧妃接待了她和七姜,引入内堂说话。   待坐定,瑜初开门见山地说:“妹妹如今暂居太师府,受府里上下的照顾,与上官姑娘也有了几分感情,今日她与家人赌气,率性跑了出来,我瞧见府里都不得安生,就替展太师来走一趟,将上官氏接回去。”   二位侧妃互相看了眼,其中一人道:“妹妹,王爷带她回来后,就放在后院,我们不过是尽些吃喝穿戴的照顾,其他一概不得过问,至于你皇兄什么意思,我们就更不知道了。”   瑜初笑道:“不论什么意思,大晚上的商量什么呢,上官氏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更是不能随意在外留宿,我来领她回去,皇兄若有什么事,明日让展家再派人送过来。”   七姜在一旁附和:“娘娘,家里就要为姑娘筹备婚事了,姑娘家在外留宿不合适,特地来接她回府。叨扰娘娘们照顾我家姑娘,实在惭愧得很,奈何家父禁足思过,不得离家,不然父亲打算亲自登门,向王爷和娘娘请罪。”   侧妃笑道:“何罪之有,太师大人客气了。”   七姜说:“自家孩子没管教好,自然是罪过。”   瑜初起身,走到两位侧妃中间,轻声道:“展家的人说客气话,我就不客气了,那丫头不是正经人,展家老太太等着靠她上了皇兄的床翻身呢,她也配?”   二位侧妃果然变了脸色,其实她们心里都明白,但既然瑜初摊开了说,也不必藏着掖着了。   “妹妹,我们是不愿意她留下的,可人是你皇兄带回来,我们不好做主。”   “可不是吗,那丫头瞧着就不安好心,一双狐媚眼睛装可怜装柔弱,咱们家如今够烦的了,再添这一档子事?”   瑜初指了指七姜,对二位侧妃说:“满京城谁不知道展家少夫人霸道蛮横,你们只管把事儿推在她身上,横竖皇兄这会子忙不过来,等他问了,就说是云七姜抢的,让皇兄自己去理论就是了。”   “成吗?”   “瑜初啊,王爷近来心情很不好,我们都不敢招惹她。”   瑜初轻声道:“有些话挑明了说,怪吓人的,嫂嫂们怎么看待眼下的情形,所有人都在议论皇兄要造反,你们想为他陪葬吗?”   二位侧妃立时严肃起来,一人冷声道:“郡主,还请谨言慎行,仔细祸从口出。”   瑜初笑道:“那又何必让皇兄和展太师过不去呢,做不成朋友也别成对家,是不是?” 第341章 白来一趟   七姜在一旁,不知她们说的什么,但见二位侧妃拉着瑜初往里屋去,越发得神神秘秘。   她们好半天才出来,其中一位便带着瑜初和七姜往后院走,上官清就在那里。   不知是府里女眷的提防,还是晋王的戒备,小小的院子守了好几层家丁,一道道门进去,见到上官清时,她还以为是王爷到了,满面期待地迎出来,一头撞见这三位,立时吓得浑身僵硬。   “姑娘瞧着如此欢喜,这是要去哪儿?”侧妃脸上不好看,就差写出“厌恶”二字,转身对瑜初没好气地说,“带走吧,这会儿雨停了,不定一会儿还要下呢,天黑下雨不好走。”   七姜欠身道:“多谢娘娘,我们这就把姑娘领回去。”   “回去?回哪里?”   “姑娘不要小孩子脾气,不过是和姐妹们拌了几句嘴,岂能离家出走呢,说出去叫人笑话。”七姜说着让自己很不自在的话,目光也不愿停留在上官清的脸上,不冷不热地说,“姑娘,不能再叨扰王爷和娘娘,该回去了。”   “我不走……娘娘,她们要卖了我,娘娘……”上官清向侧妃求助,然而她找错了人,人家厌恶她还来不及,岂能为她说半句话。   “瑜初,你看着办。”侧妃不愿搭理,先出门去等着了。   瑜初打量了上官清几眼,说道:“没什么东西要收拾吧,走吧。”   七姜此刻已冷下脸:“既然没有东西拿,现在就走,别耽误了。”   “云七姜你算什么东西,你们不是都说了吗,我不是展家的人,我不配吃展家的米,那你们又有什么资格来决定我的去留?”上官清怒道,“我不想看见你,是王爷带我来这里,我哪儿也不去,我要留在王府。”   瑜初走上前,稍稍压了声道:“那几位可不是好惹的,晋王府莫名其妙死去的侍妾两只手都不够数,你不信吗,你在京城也有十来年,不会不知道吧。”   上官清慌张地避开眼神:“郡主莫要危言耸听,何、何况侍妾死了,与我什么相干,我只是被王爷救下收留的,和侍妾有什么关系。”   七姜的心火蹭蹭往头顶冲,一步逼到上官清跟前,毫不客气地说:“王爷这辈子什么女人没见过,他会在乎你的脸蛋子吗,是利用你也好,一时起了色心也好,你很快就会被抛弃,将来死在这王府里也没人知道。就算你不怕死,你不怕生不如死,被她们折磨虐.待地活着,图什么,你是不是脑子被雨淋坏了,你不是念过书很聪明吗?”   上官清冷笑:“你这话,是在关心我吗,云七姜,少跟我猫哭耗子,难道我现在离了这王府,就能有更好的日子吗?不如把你的位置让出来,既然要救我要帮我,让我去做展怀迁的妻子,不然就闭嘴滚,是你们先毁了我,你有什么资格对我大呼小叫?”   “你真是……”七姜气得不知说什么好,果然,果然上官清是不领情的。   瑜初亦是哼笑:“说什么来着,你和玉颜都白操心她,人家铁了心要给王爷当侍妾暖床,你来十头牛怕是都拉不走。”   话音刚落,门外有动静,晋王竟是得到消息赶来,侧妃惧怕王爷,跟着进门时,已眉眼纠结地冲瑜初和七姜摇头。   “你们来做什么?”晋王怒视着瑜初和七姜,呵斥道,“瑜初,你越发不懂规矩,堂堂郡主,跟着这乡村野妇乱跑什么,成何体统?”   乡村野妇四个字,刺耳得很,可七姜忍住了,反正没指名道姓,她不必上赶着认领,心里预备好了最先的说辞,恭恭敬敬地说:“妾身叩见王爷,奉家父之命,来接表妹回府,我家姑娘叨扰了王爷和娘娘半日,实在惭愧得很。”   晋王道:“白日里那女子是谁,本王不是说,命展敬忠来领?”   瑜初插嘴道:“皇兄忘了吗,展太师正为了他们家老太太的事,闭门思过,还不是拜您所赐?”   晋王恶狠狠地瞪向妹妹,但没说什么,反而缓缓转向上官清,他倒不至于被这么一张脸蛋就迷惑,但能感受到,上官清企图勾引他的心思,才顺水推舟,哪怕恶心一番展敬忠也好。   “上官姑娘,你愿意跟他们走吗?”晋王问道,“你自己做主,若是愿意回太师府,本王也不强留。”   “王爷,他们要卖了我,他们真是要卖了我,我不走,王爷……求您收留我。”上官清毫不犹豫地跪下了,声泪俱下地哀求着,“王爷,求您救救我。”   侧妃的白眼都快翻上天了,一面不忘给瑜初使眼色,瑜初知道今晚算是白来一趟,便轻轻拉了七姜的衣袖,提醒她不要太执着,这里毕竟是晋王府。   七姜是冷静的,并不愿激怒晋王,躬身道:“恐怕姑娘心里还有气,王爷和娘娘如此仁厚,妾身也不敢违背王爷和娘娘的好意,暂时将清姑娘留在王府,明日再来向您请安,并接她回家。”   上官清声音尖锐地说着:“别来了,我不想见到你们,我不是展家的人,你们别再缠着我。”   七姜看也不看地上的人,向王爷和侧妃行礼后,就要告辞。   晋王瞥了眼七姜,倨傲刻薄地说:“不是人人都配从我王府大门进出,瑜初便罢了,其他人从后门走。”   瑜初与侧妃闻言,俱是尴尬紧张,瑜初更害怕七姜不堪受辱,要当面顶撞晋王。   可七姜从来不在乎这些事,大晚上的,她自己不出去嚷嚷,谁知道她从后门出去的,也就晋王这种小人,会图一时的爽快。   她欣然领命,大大方方地出门,跟着下人绕到王府后院的小门,在一群五大三粗的男仆不会好意的注视下,目不斜视地走了出去。   但上了街,便是完全陌生的地方,晋王府不比太师府小,东西南北差一道门,就差了几条街,这会儿黑灯瞎火的,七姜不知该往哪里走。   这一刻,她才有些心慌,万一晋王不是想羞辱她,是要杀了她怎么办。   耳听得身后传来王府家仆戏谑的嘲笑声,七姜很是厌恶,但并不害怕,决定壮着胆子沿着墙脚往前走,盼着能和郡主遇上,可别绕错了方向。   至于那些小人,她心里默默念叨着:笑吧笑吧,等晋王上了断头台,你们都跟着完蛋。   忽然一道黑影闪过,七姜被拦腰抱住,只觉得天旋地转,待她脚下站稳,睁大眼睛看眼前的人,展怀迁原本要捂她嘴的手,停在半空,不禁笑道:“不怕吗,我还怕你出声。”   七姜摇头,将方才涌上脑门的恐惧死死地压下去,故作得意地说:“你的手一碰我的腰,我就知道是谁了。”   然而展怀迁能感受到,怀里的人正轻轻颤抖,她怎么能不怕呢。   “一直跟着你从后院出来的。”展怀迁说,“姜儿,至少在这京城,没有我不能保护你的地方,不怕。”   七姜眼眶一热,伏在了展怀迁胸前:“真是白来一趟,怀迁,好没意思。” 第342章 不是你不好,是她不好   嘴上这般念叨着,七姜心里此刻更在乎郡主的安危,好在展怀迁说有人护着,不仅是他的人,还有瑞郡王府自己的人。   可惜七姜不能凭空消失,不能跟着展怀迁飞檐走壁,相公的出现是为了让她安心,之后的路,她还得自己往前走。   匆匆分开后,沿着墙根去往郡主车马赶来的方向,好在很快就遇上了。   “你和展玉颜,能死心了吧。”瑜初一见七姜,就嫌弃道,“你说你们心善什么,来找你一起,其实还想着能不能被你骂回去,我以为你会比展玉颜冷静些。”   七姜坐在门边,没靠近郡主,待马车前行后,轻轻叹了口气。   瑜初问:“我这么说,你生气了?”   七姜这才看向郡主,她压根儿没听见那些话:“您说什么?”   “装傻呢?”   “不敢装傻,是真没听见。”   瑜初重复了一遍,七姜苦笑:“怎么敢骂您呢。”   “可你还是来了。”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往火坑里……罢了,说什么都没用了。”   瑜初嫌弃地说:“值得吗,就上官清那样的,值得你心里不好受?”   七姜说:“不是为了她难受,她可不配,我也说不上来。”   瑜初摇头道:“没什么可想不通,你以为人人的心,都像你一样干净?”   七姜苦涩地一笑,岔开话题说:“郡主和侧妃们到里屋说了什么?”   瑜初叹道:“她们并不希望晋王造反,各自的娘家都为此人心惶惶,有没有胜算显而易见,不过是晋王疯了,盼着我能联动其他皇族来劝说晋王罢手。”   七姜问:“会不会是下套,套您的话?”   瑜初不屑地说:“都到这份上了,还套什么,她们想知道什么我都能说。”   七姜道:“可不是吗,侧妃们若还看不出来您和王爷翻脸了,那也太傻了。”   之后,她先被送回了司空府,展怀迁再次露面,叮嘱了几句后,便继续护送郡主回太师府。   望着车马远去,七姜呆了好一阵,猛地想起母亲身子不好,才急急忙忙赶回来。   果然一入夜,大夫人就咳嗽得厉害,才刚将汤药都吐了,七姜洗手换衣裳,把重新熬好的药,一勺一勺送进母亲的嘴里。   一顿折腾后,大夫人虚弱地躺下,丫鬟们退下去,七姜随手收拾了一下桌上的东西,忍不住想起王府的事,坐下后,一动不动地发呆。   大夫人缓过一阵,睁开眼见七姜在桌边不动,以为孩子累得睡着了,便轻轻唤了声:“姜儿,回房去睡吧,不要把你再累病倒了。”   七姜闻声回眸,放下东西就来到床边,关切地问:“娘,不舒服吗,要喝水吗?”   大夫人摇头:“我没事,你坐着多累,娘知道赶不走你,不如去美人榻上躺一会儿。”   七姜看向一旁,那张和自家卧房里差不多式样的美人榻,笑着说:“娘,我和展怀迁头一晚上,他就睡在那上头,好大个头的人缩成一团,我看着都难受。后来我大发慈悲,让他上床和我一起睡,中间隔了张矮几,这么横过来刚刚好。”   虽然孩子这会儿眉眼弯弯地当笑话来说,大夫人听着却心疼,好好在爹娘身边被宠爱呵护的孩子,忽然就被拉来成亲,并与从没见过的男人共处一室、同睡一张榻,她心里该多彷徨多害怕,偏偏举目无亲,还有太师府里那作妖的老太太四夫人,都想要欺负她。   自己这个当婆婆的,就更不提了。   大夫人摸了摸七姜的脑袋:“听话,今晚不必陪着……”   可话未完,便是一顿猛烈的咳嗽,好在这一回没把汤药吐了,只是咳得筋疲力尽,大夫人躺着,一下一下沉重地呼吸着。   虽然每年都病,早已习惯了,实则每一次病都会有绝望之感,嘴上硬,可心里每一次都不知道能不能挺过去。   自然她有最好的太医郎中,有梁嬷嬷和丫鬟们无微不至的照顾,可心里总是空荡荡的,过去两年,连儿子都在边境,看不见摸不着。   至于母亲兄嫂们,她根本不愿惊动任何人,何况展敬忠。   “姜儿,娘或许是活得太矫情了,我并不喜欢冷清寂寞,可人一多热闹起来,我又烦得慌,横竖全天下人都该围着我的心情转,太可笑了。”   “您别这么说,倘若我在司空府长大,是唯一的女儿,被所有人宠爱着,还有荣华富贵享受着,我必定不是现在这样的。”七姜笑着说,“娘,您别再提这两个字,我都后悔死了,我不该那样说您的。”   大夫人挪动了一下身子:“她们才换的干净褥子,你要不要躺一会儿。”   七姜说:“虽然换了衣裳,还没洗漱呢……”   大夫人不在乎,笑道:“我们姜儿一直是香香的。”   七姜也笑了,上床来靠在母亲身边,能感受到母亲身上的草药气息,这几日真真是把药当饭吃,可怜极了。   “方才怎么了,发呆想什么,想你爹娘?”   “上官清不肯跟我们走,娘,郡主说我和玉颜善良过了头,贵妃娘娘也说过,心善过了就是纵容恶人,上官清算恶人吗?”   “但她一定不是好人。”   “我知道。”   大夫人咳嗽了几声,调整气息后,缓缓道:“姜儿,你是想感化上官清,让她一心向善,还是单纯救她,见不得她将来在晋王府受欺负虐.待?”   七姜正经地说:“她不是好人,我也没法儿让她成为好人,可她是个女子。母亲,玉颜之前救了一个甄家的丫鬟,将她从人牙子手里买下来送回家,不然她就要去当伎子了,那丫鬟曾经还害过玉颜呢。但我和玉颜想的一样,救她们的时候,并不在乎她们是谁,只因为是个女子,我并不后悔今晚去接上官清,可她那副嘴脸,实在恶心了我,我都不知道将来若遇上什么事,还要不要当个大善人。”   大夫人说:“叶郎中一辈子,医治过无数的人,可也有无数的人,在他手中不治而亡,难道叶郎中从此不再行医吗?显然你看到了,叶郎中日日都在为了病人奔波,一辈子济世悬壶,这回把自己都搭进去了。”   七姜问:“您怎么提起叶郎中?”   大夫人笑道:“是一样的道理,姜儿,下回遇见不平的事,遇见受苦受难的女子,娘支持你再次向她们伸出援手。上官清只是个例,你的心是好的,可她的心烂透了,不是你不好,不是你心善过了头,仅仅是她不好。” 第343章 大夫人昏迷不醒   “娘,我不再理会上官清的事,哪怕她死在我面前。”七姜很生气,两只手都不自觉地握了拳头,“就连玉颜的丫头,都知道那地方去不得,明知道自己害过玉颜可为了求救还是喊出声,那丫头也不是好人,可她至少还爱惜自己,上官清真是疯了,她总觉得所有人都亏待她,可她才是最对不起自己的那一个。”   大夫人捧起七姜的手,轻轻松开她的拳头,说道:“将来你还会遇见许许多多的上官清,下一个上官清是否值得你出手相助,全在你自己。娘盼你不要因为上官清而冷漠你的心,但也该明白,不是所有人都值得被在乎,不要把你的好心和善意过度消耗在那些人身上,那一刻的冷漠和转身,谁也没资格来说你错。”   七姜满眼的正气,终于平静下来,郑重地点头:“娘,我记下了。”   知道自家孩子通透,大夫人很安心,只是一笑便引起咳嗽,折腾孩子为她端茶递水。   这些小事,七姜并不觉着烦累,可看得出来母亲有些愧疚,想起她说自己活得矫情,显然这并不是矫情,只是性情使然,天生不愿意麻烦旁人罢了。   她便装作看不见,只管尽心照顾着,有些话不见得非要挑明了才好。   “姜儿……”   “娘,您总说话,才容易咳嗽呢。”   大夫人摇头,示意孩子坐下,说道:“贵妃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七姜露出几分为难来,有了孩子的模样,说道:“我真是为了老太太的事,才对娘娘夸下海口,其实娘娘她不指望我的,可是大舅母好像当真了。”   大夫人说:“娘有个法子,只是损了些,且不体面,指不定皇上大发雷霆,但不论如何,贵妃的清白能周全。”   七姜一脸期待:“您说来听听……”   夜深人静,随着大夫人的咳嗽声不再响起,司空府真正静了下来,与此同时,太师府中,展怀迁也吹灭了最后一盏蜡烛,从书房走去卧房。   张嬷嬷惦记着公子,这会儿还没睡,在廊下迎来问:“要不要用宵夜,哥儿,饿不饿?”   展怀迁摇头:“夜深不吃了,明早我会多吃些,嬷嬷放心,哪怕为了七姜,我也会保重身体。”   “也好,那就早些睡吧,这一天天的,总也不得安生。”张嬷嬷说罢,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哥儿,那清姑娘,就真去给人当暖床的了?”   展怀迁一脸冷漠:“随她去,其实她心里明白,晋王若败,我们不会不管她,可晋王若得势,她就能骑在我们脸上,人家是做好两手准备的,真当她傻么,傻的是我们的善意。”   张嬷嬷啐道:“什么两手准备,怕是等不及皇上和晋王翻脸,她就被几位侧妃吃得骨头渣都不剩下,活该,随她去吧。”   嬷嬷愤愤然走了,展怀迁无奈地一笑,其实嬷嬷的心情和他们差不多,哪怕嘴上再怎么讨厌,也是在这家长大的孩子,他们都有心软之处,可惜全被上官清践踏了。   “但愿姜儿能消气,有娘在,一定能开解她。”展怀迁兀自念叨着,便回房去休息了。   然而一夜过去,隔天天未亮,展怀迁就被吵醒,他警觉地翻身起来,就听福宝嚷嚷:“公子,您起了吗?”   “进来说话。”   “公子,您赶紧走一趟,去大牢里把叶郎中带出来。”福宝闯进来,不知跑了多少路,满头大汗地说,“司空府刚传来消息,大夫人昏迷不醒。”   展怀迁如闻惊雷,立刻穿戴衣裳,顾不得梳头洗漱,随意拢一拢便出门。   途经大院,父亲已经出来了,父子俩彼此对视,展敬忠说:“迁儿,你去把叶郎中带来,我先去司空府。”   展怀迁心中对父亲有几分恨意,什么都没说,转身就离开了。   他策马奔赴衙门捞人,展敬忠坐车赶来岳父家,果然阖府上下都被惊动了,来到妻子的院子,岳父岳母和兄嫂们都在厢房坐着。   何夫人迎出来说:“翎儿高热不退,姜儿说前半夜她们婆媳还说话来着,这会儿……”   展敬忠不等听完,就闯入妻子的卧房,屋子里人不多,只有司空府惯用的郎中,和七姜、梁嬷嬷在。   郎中向他行礼,说道:“小人试图扎针唤醒夫人,奈何夫人毫无反应,虽然气息尚平稳,但这般昏迷不醒,绝非好事。”   展敬忠几步到了床前,七姜自觉地让开了,与梁嬷嬷站在一旁说:“父亲,我只是睡了一小会儿,醒来娘就发热了,怎么喊都不醒。”   展敬忠看向她,孩子眼下一片青黑,恐怕这两晚都没睡好,必定还急哭了,一向清透漂亮的眼睛此刻红肿着,满是疲倦、不安和恐慌。   “怀迁去接叶郎中了,姜儿,你去等他。”展敬忠说,“爹在这里守着你娘,你去外头透透气。”   七姜答应了,一步三回头地离了卧房,不敢看厢房那头的外祖父外祖母,满心彷徨不安地出了院门。   明明昨晚睡前,娘还教她怎么给晋王泼脏水,来抵消他对贵妃的指控,后来彼此都睡了,等她从梦里惊醒要给娘喝药,却发现母亲烧得滚烫,且昏迷不醒。   七姜吓得哭了,满院子喊人来,从天黑到此刻东方拂晓,聚集的家人越来越多,父亲也来了,可七姜脑袋里一片空白。   站在院门外,一阵阵风随着日头升起渐渐变暖,没多久大舅舅他们先走了,他们还要赶着去上朝,即便妹妹病得沉重,也不能轻易放下朝廷的事。   望着舅父舅母的背影,七姜越发坚定地相信,母亲从不矫情,她只是身在这样的家里,不舍得麻烦任何一个人。   当太阳跃出云端,七姜终于听见了马蹄声,晨光里,展怀迁策马径直闯进了司空府,与他同坐一骑的是叶郎中,不知从哪儿找来的,身上竟穿得干干净净,哪里像在坐牢的人。   原来叶郎中被展怀迁临时带出来后,执意要洗漱后才能来为夫人诊脉,道是夫人体弱,若沾染了大牢里的污.秽,便是雪上加霜。   展怀迁一路将叶郎中送进门后,才扭头看了眼七姜,喘了口气道:“我急得不行,他还洗了个澡,真是……”   七姜却眼泪汪汪地说:“对不起,怀迁,我没把娘照顾好。”   展怀迁顿时心疼不已,搂过七姜说:“娘是多年旧疾,与你什么相干,不许哭,也不许说对不起,姜儿,怎么会是你的错?”   憋了一早上,七姜在相公怀里终于忍不住又哭了,可还是不敢哭出声,只是呜咽了几下,立马强迫自己收住,她不能哭,娘好好的,她哭什么。   展怀迁包容她所有的情绪,待七姜冷静后,才带着她来到母亲身边,但为了不妨碍母亲喘息,连父亲也离开几步远,只有两位郎中在床边。   叶郎中起身道:“大人,小人冒犯了,这就要为夫人施针,请一位女眷或是……”   “我来!”七姜一步上前,问道,“我要做什么?” 第344章 眼角落下的泪   展敬忠走上前,说道:“姜儿,让爹来,你们先回避。”   七姜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展怀迁已牵了她的手,带着她往屋外去,顺手将房门也关上了。   屋里,叶郎中要为大夫人在脑后颈后施针,展敬忠将妻子抱起,解开她的衣领,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支撑着她坐稳。   叶郎中道:“大人,夫人若突发痉挛,请一定抱紧她,不然银针错了位,恐伤及性命。”   展敬忠颔首:“你们施针吧,我明白。”   二位郎中彼此配合,一根根银针扎在了大夫人的后脑、后颈和肩胛,展敬忠时刻注意着妻子的反应,不敢有半分疏忽。   卧房外,大舅母二舅母送走了舅舅们上朝后,又返回此处,在展怀迁的劝说下,请她们将外祖父和外祖母送了回去。   七姜虚弱地坐在石阶上,展怀迁端来一杯茶,她只勉强喝了两口,一想到昨晚的事,还是忍不住难受,可又不敢哭,死死咬着嘴唇憋着。   “我哥呢?”展怀迁想岔开话题,让七姜放松一些。   “家里的郎中说要老参,惜园有收着年份更久的,哥哥怕下人耽误事,亲自去取了。”七姜一面说着,努力冷静下来,仿佛给自己打气,“没事的,娘一定会好起来。”   展怀迁猜想,在医药不足的村庄里,遇见这样的事,病者几乎就没救了,从小见得多,因此七姜才会慌张失措,再加上对母亲的感情,哪里经得住这样的惊吓。   自然,他也担心,也害怕失去母亲,可他更相信叶郎中的医术,相信因为七姜,母亲对这世间有了更多的留恋,不会轻易丢下他们。   “姜儿,不怕。”   千言万语,最后只变成这几个字,展怀迁知道,只要娘好起来,七姜也就好了,此刻说再多的话,也无济于事。   不知过了多久,当何世恒也策马闯入家中,停在姑姑的院外带着老参跑进来时,叶郎中他们同时从卧房里出来,对七姜和怀迁说:“大夫人苏醒了。”   七姜第一个跑进来,径直到了母亲床边,大夫人的烧尚未退去,依旧十分虚弱,但对着她微微一笑,摸了摸七姜的手,便缓缓闭上了眼。   七姜很慌张,幸而梁嬷嬷在一旁说:“夫人只是累了,您放心。”   说着,嬷嬷递上一块新的凉帕子,七姜亲手为母亲换下,此时却听父亲说:“使臣驿馆你还要过去,你母亲这里交给姜儿就好,外头的事尽快解决了,才能安心回来照顾你母亲。”   七姜抬起头,只见对她从来都温和体贴的展怀迁,正冷冷地瞪着父亲,说道:“朝廷有的是人手,母亲只有我这一个儿子。”   然而展敬忠平静地说:“你把机会给了别人,就再也要不回来,外藩事务是朝廷大事,对你未来辅佐太子大有助益。”   “父亲只管忙去,儿子要守在母亲身边?”   “你娘没事了。”   “昨晚我也这么以为,还是出事了。”   展怀迁说罢,绕开父亲,走到了床边。   七姜的视线被挡住,但听父亲轻轻一叹,说道:“你若不将机会都抓在手中,下一回还能有本事,从大牢里带出你要的人来救命吗?”   夫妻俩对视,七姜感受到展怀迁眼中的震颤,而自己也同样被这句话震慑到,她还记得自己说过,要陪展怀迁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在父辈祖辈的光环下,将来的展怀迁若不能站上顶峰,迎接他将会是无比惨淡的下场,他没得选。   “怀迁,我会照顾好娘,你去吧。”七姜开口道,“不然那些使臣该打起来了,他们都听你的。”   展怀迁握紧了拳头,但看着七姜,满身的愤怒和不甘终究随着松开的手而平息了,他无法苟同父亲的“无情”,可他必须承认,下一次还想从大牢里带人走,他做得到吗?   “你也保重,别累坏了,娘会很心疼。”展怀迁冷静了,蹲下来为七姜拨开碎发,为她将衣袖卷起来,说道,“照顾好自己,我忙完了就回来。”   “你也是,他们真打架了你离远些,别伤了自己。”七姜温和地笑着,“忙完了,早些回来。”   目送父子二人离开,七姜又浸了一把凉帕子,正要为母亲换上,却见她眼角落下的泪水。   梁嬷嬷也看见了,伸手要为夫人擦去,被七姜拦了下来,她摇了摇头,嬷嬷一愣之后,旋即眼圈一红,她明白了。   且说这一日,因太子大婚,朝廷为各级官员、诰命夫人新制的朝服礼服都送到了各家。   太师府里只有玉颜应付,此刻将大伯父的新朝服送到了大院,出门就见母亲急急忙忙往这儿走。   “听说了吗,大夫人病得不轻。”到了女儿跟前,四夫人就神神叨叨地说,“这是怎么了,还是往年的旧病吗?”   “娘的消息还怪灵通的,不过还是迟缓了些,大伯母已经没事了。”玉颜一面说着,又带人将二哥哥和七姜的礼服送去观澜阁。   四夫人跟上来,打量女儿不愿意提起何翊翎的事,她也就不问了,转而道:“闺女,娘和你商量个事儿。”   玉颜停下脚步,问道:“您有话就直说。”   四夫人伸手摸了摸一旁的礼服,满脸羡慕,说道:“玉颜啊,和你大伯父商量,给你爹再追两级品阶,也给娘讨个诰封如何,这样你去了司空府,将来在京城女眷中也有面子是不是?”   其实这事儿,何夫人早就对玉颜说,正经下聘礼前,他们和展敬忠会一起安排,求下恩典,追展敬义三品官衔,也为四夫人讨个同品级的诰封,且她守寡十多年,朝廷也会有恩赏。   但眼下朝廷上下兵荒马乱的,天天都有新鲜事,怎么也要等太子大婚后,再来安排他们的婚事。   玉颜自己说的,请何夫人千万别漏出半点消息,不然自家母亲又该得意轻狂,不定惹出什么麻烦。   四夫人见玉颜一脸冷漠,没好气地说:“你以为我图什么,还不是为了你脸上有光,下回甄家的人再来挑事儿,我也能硬气起来。”   玉颜说:“这样吧,太子大婚后,娘再来提醒我这件事,到时候我就去求大伯父,您看眼下,谁有空来管我们的事。”   四夫人这才高兴了,摸了摸女儿的胳膊说:“就知道我姑娘心好,偏偏你祖母眼瞎,亲生孙女不疼惜,养了那么一个不要脸的……”   玉颜打断了母亲的话:“娘,我还有许多事要忙。”   四夫人却依旧好奇地问:“上官清真留在晋王府了吗,她是不是傻,全天下人都知道,晋王要造反,皇上早晚灭了他们满门。” 第345章 我恨父亲   母亲如此好事又爱打听,玉颜真是担心她惹祸,有心作恶活该报应,可怕就怕娘这样糊涂的人,若是莫名其妙去犯下大错连累所有人,何苦来的。   她便命丫鬟们先行,避开下人后,对母亲道:“娘,诰命一事,待太子大婚后,我必然求大伯父为您周全,毕竟关系着我自己的体面,我不拿假话敷衍您。”   四夫人笑道:“我信你呀,怎么了?”   玉颜说:“这阵子外头乱,皇上抓贪官不算,外藩使臣们为了下毒之事也起了冲突,晋王又四处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而太子大婚在即,上上下下忙得不可开交。娘,为了往后长长久久的荣华富贵,您听女儿一句劝,这些日子千万别出门,就在家待着,自然有好日子等着咱们。”   四夫人听得心里也发毛,问道:“那晋王,不能成吧?”   玉颜无奈,再道:“娘,我说的话,您听明白了吗?”   四夫人忙说:“明白明白,我一定不出门,我也出不去呀,如今我下令要套马车都没人搭理我,这家里谁还当我是个主子。你放心吧,我知道,你们都怕我惹祸,我还能坑了自己不成,我就在家待着,哪儿也不去。”   玉颜稍稍松了口气,决定再给母亲一颗糖,说道:“表嫂就快生了不是,您做姑姑的不能不表示,回头给您封二百两银子,还有金锁金镯子金元宝,以您的名义派人送去,等孩子落地满月,再以太师府的名义另送一份。”   四夫人喜不自禁:“我姑娘这可真是要去司空府当主母了,出手也阔气,我先替你舅舅多谢,他大外甥女出息了。”   玉颜淡淡一笑:“母亲回去休息吧,我还要去见郡主,郡主的礼服也送来了。”   母女俩难得没有不欢而散,四夫人喜滋滋地离去,玉颜长长舒了口气,总算利益面前,母亲还能控制得住,先不想将来,只顾着眼前吧。   而提起眼前,玉颜很是挂念大伯母的身体,但不等她派人去打听,何世恒就贴心地送来了消息,听闻大伯母苏醒了,她才放下心来。   司空府中,已然恢复了往日的井然有序,将至正午,何夫人带着下人给七姜送饭菜来,进门见孩子坐在床边的脚踏上睡着了,心疼地站着看了好一会儿。   梁嬷嬷在一旁轻声道:“亲生儿女也不过如此,奴婢还记得在惜园头一回见少夫人,穿着喜服在门下摇来摇去,还抬脚踢门,奴婢真是一口气堵在胸口,想着我们夫人怎么那么命苦,好不容易盼来了儿媳妇,却是……哎,现在想想,真是惭愧极了。”   何夫人道:“也不怪你,只要孩子好,这都是小事,谁在乎呢。”   她们几句话的功夫,七姜惊醒了,醒来头一件事是看母亲,伸手摸了她的后颈,已经不再烫手。   何夫人走来问道:“姜儿,怎么样?”   七姜高兴不已:“舅妈,娘退烧了。”   何夫人上前查看,虽然小心翼翼,但被两个人接连触碰后,大夫人还是醒了,自然比起凌晨怎么都醒不来,这会儿能平安苏醒就是好事。   大夫人被搀扶着坐起来,抬眼见七姜一脸倦容,十七岁的姑娘熬出了憔悴的气色,岂能不叫人心疼。   何夫人从妹妹眼里读出了当娘的心思,便做主道:“就怕姜儿不好好吃饭,特地亲自送来的,让她吃了饭就去补眠,可好?”   七姜在边上,不知如何拒绝,她是真放心不下母亲,累是累的,她还扛得住。   然而母亲和大舅母看她的眼神,已是容不得她再坚持,便索性讨长辈们欢喜,笑着说:“那我吃饭去了,舅妈,别招惹我娘说太多的话,她会咳嗽。”   大舅母起身来,推着她往外去,嗔道:“我伺候你婆婆这病的年份,比你年纪还长呢,好孩子,快用饭去,吃罢了歇着不许再过来,别叫你娘担心。”   七姜到了门外,周正地向舅母欠身行礼,道了声辛苦后,才被丫鬟簇拥着离开。   那之后,七姜没再被允许去照顾母亲,傍晚夕阳落山,展怀迁忙完赶来司空府,进门就听下人说,少夫人吃过饭睡到这会儿,大夫人舍不得让人叫醒。   他先来见母亲,大夫人正醒着,因卧病太无聊,命人摆了矮几在床上,自己和自己下棋。   “都这时候了,还做这些费神的事。”展怀迁嗔道,“娘,叶郎中说了,您该静养。”   大夫人声音沙哑地说:“我哪一天不静养,都静养十多年了。”   提起这话,展怀迁心中一沉,说道:“父亲他……在宫里还没出来,皇上为了外藩的事,正与大臣们商议。”   大夫人说:“到头来,所有人都是万岁手里的棋子,什么晋王要谋反,搞得人心惶惶,可皇上压根儿没放在眼里,是不是?”   展怀迁苦笑:“不提这些了,您少说话才好。”   大夫人咳嗽了几声,说道:“去吧,去看看姜儿,娘没事。”   展怀迁却没有走,伸手加入了母亲的棋局,大夫人看他一眼后,没说什么,母子俩静静地来了几个回合。   “迁儿,你怎么了?”棋局尚未分胜负,大夫人停下了手,说道,“怎么心慌意乱的,朝廷的事很棘手吗?”   展怀迁摇头:“一切都在皇上的掌控中,我们不过是跑跑腿罢了,不棘手。”   大夫人说:“那你是怎么了?”   满盘棋子,凌乱的棋路,皆是展怀迁的心事,他藏不住。   大夫人让儿子坐下,问道:“出什么事了?”   展怀迁道:“娘……我从来没像今日这般恨过父亲,我恨他为了国事能丢下您不顾,可我也没能留下,一想到将来可能因为如今的不努力而落魄,害得您和七姜遭人欺侮,我也跟着走了。”   大夫人笑道:“我都听见了,那会儿醒着,你和你爹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展怀迁眼眶泛红:“娘,儿子对不起您。”   大夫人咳嗽了几声后,淡淡地说:“不知天下母亲到底什么样,可我这辈子当娘,从没想过要我儿子对得起我什么。怀迁,不负了自己,不负了七姜,在娘眼里,你就足够好了。” 第346章 太师府根基尚浅   展怀迁说:“您有当母亲的心,儿子也有当儿子的心,这并不冲突。”   大夫人笑道:“行吧,那你当儿子的心,是被谁伤了?你爹,我,还是你自己?”   展怀迁迷茫地摇头:“我不知道……”   大夫人说:“我的病是旧疾,认识你爹之前就有,是年岁渐长不如年轻时扛得住,今次急了些猛了些,不与任何人相干。迁儿,你要恨你爹什么,娘不阻拦你,可若算上我,因我而恨他,我可不愿意。”   展怀迁气道:“若非他瞒着我们皇上关于外藩的计划,将叶郎中也算计进去,不然从一开始就照顾您的病,何至于此?”   大夫人不禁咳嗽了几声,面上却带着笑,过后嫌弃地看着儿子:“照你这话,最先照顾我的太医和你外祖家的郎中们,都该死不成,那梁嬷嬷呢,姜儿呢?”   展怀迁摇头:“儿子不是这个意思。”   大夫人说:“不要将一些无可奈何的事,迁怒到旁人的身上,若有的选,你父亲宁愿他自己病倒,这还不够吗?迁儿,我和你爹无法挽回的感情,是彼此之间的事,你父亲有错,娘也做得不够好,你若实在要恨他,连带娘一起恨吧。”   “不,我不是……”展怀迁眼角泛出泪光,但到底是大男儿,他不能哭,“儿子是心疼您,仅仅是心疼您。”   大夫人伸出手,展怀迁下意识地凑近些,大夫人摸了摸儿子的脸颊,欣慰地说:“有你这句话啊,娘的病就能好了,傻孩子,娘会长命百岁,来年夏天我一定好生保养,娘答应你。”   展怀迁跪在脚踏上,好不让母亲辛苦地抬着手,大夫人从边上取了干净的帕子,为儿子擦去一脸的风尘和疲惫,一面笑道:“姜儿可告诉我了,刚开始死活不愿和你一起那会儿,又时不时为你这张脸而矛盾,我儿子长得可真好看,英俊极了。”   展怀迁脸红了,嫌弃道:“她怎么什么都告诉您。”   大夫人给儿子擦完了脸,笑道:“好了,去看看姜儿,既然那么不满意你爹,千万千万别成为第二个展敬忠,去吧。”   展怀迁搀扶母亲有个舒服的姿势躺下后,等来梁嬷嬷和丫鬟在此照看,才去往七姜休息的屋子,院子里静悄悄的,大家就怕吵醒了熟睡的少夫人,这叫展怀迁很感动。   未点烛火的屋子里一片漆黑,七姜也因此睡得很沉,展怀迁凑近时,还能听见平稳的呼吸声,他同样舍不得吵醒,但又害怕姜儿身体不适才昏睡,不得不伸手摸了她的额头。   所幸没有发烧,她应该只是睡着了,可就在展怀迁放心的一瞬,他的触碰让七姜迅速醒了过来,本能地转身,仿佛以为自己还在母亲的病榻边,开口就问:“娘,您要什么?”   展怀迁的心被狠狠揪了一把,搂过七姜说:“娘很好,姜儿,你不在娘的屋子里。”   七姜终于回过神,感受到相公的力量和气息,虽然看不清脸蛋,但哪怕他不出声,自己也不会认错。   “很晚了吗,你回来了,一定很晚了。”七姜慌张地说,“我睡了一整天吗?”   “才下黑,不晚。”展怀迁道,“往秋天去了,日头渐渐短了,你醒来刚好,咱们一道用晚饭。”   七姜问:“娘呢?”   展怀迁说:“我才从那屋过来,母亲一切安好,自己和自己下棋解闷呢。”   七姜挣扎了一下:“我去陪娘说说话,躺着是够闷的。”   展怀迁却更用力地抱紧她:“不用去了,娘要我陪你,她怕你再累得病倒了,家里岂不是一团乱?”   “我结实着呢,我真没事。”   “听话。”   “那、那……”   展怀迁问:“怎么了?”   七姜难为情地小声嘀咕:“我要解手。”   从午后一头睡到下黑,七姜不禁憋得急,肚子也饿了,洗漱过缓过精神,就饿得直哆嗦。   下人们早预备下饭菜,等她们摆饭的功夫,七姜又跑来看望母亲。   大夫人见孩子睡足了之后,又恢复了红润饱满的脸蛋,到底是安心了。   “走了,吃饭去。”展怀迁来到后,不由分说拉了七姜就走。   “做什么呀,我和娘说话呢。”七姜想要挣脱开,可展怀迁的大手,捉她俩手腕都绰绰有余,一条胳膊根本甩不掉。   大夫人笑悠悠看着小两口,等他们出门后,才对梁嬷嬷说:“怀迁像是变了个人,我从前都不敢想会有一天,他能当着我的面,大大方方地心疼自己的媳妇。”   梁嬷嬷说:“咱们少夫人,必定是有些来历的,不是菩萨就是星宿,转世来造福人间,奴婢见了少夫人就高兴。”   大夫人嗔道:“你呀,成日里神神叨叨。”   这一头,展怀迁拉了七姜进屋子,却并不急着让她吃饭,屏退了下人后,就一把将七姜抱住了。   “你又怎么了,怀迁,你弄疼我了,松开……”七姜捶打着相公的背,可一下下的,渐渐停了下来,不再挣扎不再反抗,她感受到了展怀迁的悲伤。   “姜儿……”展怀迁轻轻唤着她的名字,何曾想过会有一日,这世上能有个人,仅仅唤着名字,就能让他安心。   “你不高兴了是吗,朝廷的事,还是爹娘的事?”七姜方才捶打的手,变成了轻轻抚摸,温柔地说,“是不是想哭,要不你哭吧,我不笑你,真的,我不笑你。”   展怀迁没有哭,他正被怀里的人一寸寸一分分地治愈,他不需要用眼泪来宣泄。   七姜说:“怀迁,我会好好照顾母亲,你别担心了好不好?你还有那么多的事,虽然我不喜欢你爹,可上午他说的那些话,不是没道理,你看外头兵荒马乱的,若不是司空府、太师府镇得住,我们连叶郎中都捞不来。”   展怀迁长长地吐了口气:“他怎么能立刻就抛下母亲,他怎么能……”   七姜说:“你从小就被父亲,还有外祖父舅舅们的地位保护着,可父亲的出身在京城不值一提,我想在父亲心里,始终有着这个包袱,他若不拼尽全力,眼前的一切随时会失去。郡主曾对我说过,司空府固然树大根深,可太师府根基尚浅,是不是这么说来着?” 第347章 这条路,我要和你一起走下去   展怀迁失笑:“天天骂我爹的人,不是你吗?”   七姜装出一脸无辜:“可不兴胡说,我怎么能骂你爹呢,我怎么敢骂当朝太师,我不要小命了?”   展怀迁嗔道:“是是是,三番五次与我爹当面争执的不是你,是我。”   七姜忘了,她何止在展怀迁跟前数落父亲的不是,都不知当面吵过多少回,还在这儿装无辜呢。   见姜儿憨憨地笑着,展怀迁平静了下来,将彼此的额头蹭了蹭,七姜怕痒躲闪没躲成,反而被亲了一口。   “这里可是外祖父家,是母亲的院子,你可不许胡来。”七姜撅着嘴,话虽如此,神情却并不反感,只道,“咱们好好的,先吃了饭,一会儿陪娘说说话,你或是住下或是早些回去,朝廷那么多的事,保重身体要紧。”   “好……我听你的,咱们吃饭。”展怀迁说罢,拉了七姜的手一起坐到桌边,见满桌都是他没怎么见过的菜式,觉着新鲜,胃口也上来了。   “你能吃得惯吗,大舅母请西北来的厨子为我做的,我这两天虽然累,可没少吃好吃的,头天来,娘精神还好的时候,我撑得难受,她还陪我去散步。”七姜说着,忽然好后悔,懊恼地说,“会不会就是散步吹了风?”   展怀迁忙道:“不是,我娘过去也发烧也整夜整夜咳嗽,少则十来天多则一个月,乃至到秋末,每年都不一样。”   七姜动筷子吃饭,也给展怀迁夹菜,一面说:“总得想法子根治才好,我早晨听府里的郎中对大舅母嘀咕,说什么心气郁结,是不是说娘不开心,都闷在心里?”   展怀迁颔首:“我娘虽然潇洒,可夫妻之间变成这样,她怎么可能真的好,不过是自己吞下咽下,不表露出来罢了。自然,这是娘从小就有的病,赖不上父亲,可我还是觉着,本该一年比一年好,因为我爹才……”   七姜给相公夹了炙羊肉,温柔地说:“往后就好了,有我在,我这不是不知道吗,等来年夏天我一定好好盯着娘,不让她贪凉,到入秋时,早早请叶郎中给诊脉开药防备着,好不好?”   展怀迁苦笑:“其实家人年年都在乎这件事,奈何母亲是不听劝的人,惜园离得远,外祖母都管不着,梁嬷嬷哪里能管用。”   七姜说:“明年夏天不论娘住在哪里,我们都搬去和她一起,我来照顾她。”   展怀迁满眼的真诚:“姜儿,你嫁给我,不是来伺候我娘的。”   在别人家离经叛道的事,在展怀迁这里就很寻常,七姜欢喜地看着相公:“你能这么说,我就很满足,可我不是因为嫁给你才要伺候母亲,母亲就算不是我的婆婆,待我好的人,我也必然待她好,你信吗?”   展怀迁点头:“怎么不信?”   小两口默契又甜蜜地一笑,便好好吃饭,只待七八分饱,筷子慢下来了,七姜才说:“贵妃娘娘的事,母亲给我支招了,就是损了点,还可能惹怒皇上。”   展怀迁想象不到母亲会有什么主意,问:“怎么说?”   七姜轻声道:“就是张昭仪,不是与晋王拉帮结派的吗,她和晋王差不多年岁,母亲说,就从这里下手,说他们私通,晋王是为了张昭仪才构陷贵妃,想助张昭仪和她的皇子夺权。”   展怀迁道:“张氏书香门第,城东有三道贞节牌坊,就是他们祖上传下的,向来门风清明、家规严苛,且开班授学,一些年轻子弟、千金小姐,都有在张府念书,若是拿张昭仪开刀,张府的声誉就毁了。”   七姜说:“万一她真和晋王暧昧呢,算起来,张昭仪如今还长一辈呢,这可不只是私通,都要乱了伦理。”   展怀迁无奈地说:“我娘这主意也太狠了,不像是她能做的事。”   七姜反问:“那在你眼里,什么是母亲会做的?”   展怀迁愣住,细问起来,他真是完全不了解母亲。   七姜得意了,一时觉得自己比相公还高大,骄傲地说:“你们男人,总是看不起我们女子,以为什么妇人之仁,是这么说吗,展副将军,可别小看我们,我们也是能豁出去的。”   展怀迁放下筷子说:“张昭仪若与晋王清清白白,闹这一出毁她名节,万一逼死了她,你心里过意的去吗?再有,她膝下的公主与皇子都会因此受折辱,注定无法在皇室立足,还有张家满门,从此名誉扫地、门庭败落,乃至家人被逼得以死明志,姜儿,你承受得起吗?”   七姜说:“我若是个官员,是父亲的下属或门客,你会劝我吗?”   展怀迁一愣,竟是答不上来。   七姜正经地说:“你顾虑的这些,我都和娘商量过了,是他们使坏在先,他们若得逞,便是娘娘万劫不复,大舅母娘家受牵连的话,司空府也撇不干净,你还同情她吗?”   展怀迁问:“姜儿,是不是上官清的事……”   七姜摇头,不屑地说:“不相干,虽然被她恶心到了,还不至于影响我判断其他事,也不会因为她,就变得冷血无情,我心里明白着呢。再说了,张府若真如同那三道牌坊一般端正清明,张昭仪能这样恶毒吗,她可没干好事,他们家的人,更是爱死不死,我可不管。”   展怀迁问:“这些是你的真心话?”   七姜毫不犹豫地点头:“你不爱听,我往后不说了,横竖这是我替娘娘和大舅母办的事,你看不惯也不必看。”   “我怕你后悔,若是张家因此受牵连,满门……”   “展家和何家受牵连呢?”   “并没有发生。”   “那张家也还没死人呐!”   夫妻之间,忽然有了争执的气息,彼此都严肃起来,七姜自觉语气不大友善,低头吃下最后一口饭。   展怀迁也冷静克制自己的态度,说道:“姜儿,我以为母亲不愿你卷入这些事,没想到她还给你出主意。”   七姜吃干净了碗,说道:“大舅母说,多年后我和玉颜会是这京城女眷里领头的,我说我不愿意。可我知道,不愿意也得愿意,既然决心和你过一辈子,这些事我早就想好了的,怀迁,这条路,我要和你一起走下去。” 第348章 真是不懂规矩   展怀迁伸手摊开掌心,七姜见了,明知相公的心思,却将手藏到桌下,微微撅了嘴说:“你方才想和我吵架是不是?”   “便是我敢,我吵得过你?”展怀迁说罢,径自到桌面下抓了七姜的手,小小的软软的,几个月来不再下地干活做家务,已是养得白白嫩嫩,相形之下,自己一双习武练剑的手,粗糙得不行。   七姜的目光也落在彼此的手上,说道:“我娘若这会儿见了我,该不认识,我白了胖了,好像还长个儿了。”   “胖了?”   “你不觉得吗?”   展怀迁夜夜抱在怀里的人,岂能不知胖瘦,摇头道:“再多吃些饭才好,真怕入冬西北风起来,就把你刮跑了。”   七姜反手摸了摸相公的手背,有茧子有伤疤,才二十出头的人,是有多刻苦,都留下岁月的痕迹了。   “张昭仪的事,我会看着办,我也不想逼死无辜的人,可我相信,倘若不是贵妃娘娘和太子站得住,被她和晋王这一搅和,他们就完了。”七姜正经说道,“兴许上几代张氏族人的确高风亮节,那也是老祖宗的光辉,至少张昭仪如此歹毒,我不敢苟同,既然都是争,谁也别自认高贵往脸上贴金,就论输赢吧。”   展怀迁道:“此事眼下由太子来查,待我与太子商议后,给你指个方向,咱们朝着一处使劲,别散开了都白费功夫。”   七姜爽快地答应:“那明天就给我答复,别拖拖拉拉的。”   展怀迁道:“不是拖拖拉拉,是郑重,殿下目前最担心的,是皇上要抛弃贵妃,万一皇后娘娘被害一事收不住,皇上岂能承认自己……“   七姜轻声问:“你们都认定,是皇上干的?”   展怀迁神情凝重:“不好说,也不能说。姜儿,等我消息,我们弄清楚殿下的态度后,再决定传出去的话该怎么说,大家统一口径,事后也好周全。”   七姜笑了:“那不是把你和殿下都卷进来了,本是我答应贵妃娘娘的事。”   展怀迁嗔道:“这件事牵扯太大,谁都不能独善其身,是你太天真太冲动,母亲还纵容你。”   “你又想骂我?”   “好好说话,是给你分析利害轻重。”   七姜故意委屈巴巴地看着他,直看得展怀迁没了脾气,在她脸颊上轻轻一掐:“好了,是我冲动、我天真。”   “反正是你先把我宠坏的……”七姜窝进相公的怀里,软乎乎地笑着,“怀迁,你待我真好。”   展怀迁低头亲吻了她的额头,爱不释手地抱着心爱的人,想到和母亲的对话,想到父亲的那番言论,还有七姜才对他表白的,要一起走下去的心意。   “姜儿,我会好好扶持太子殿下,让太师府将来,也如同司空府一般树大根深、不可动摇。”展怀迁说,“父辈祖辈终将老去离去,我们得靠自己,我要保护你,还有家人。”   此时有丫鬟进门来,乍见小两口腻歪着,吓得赶紧退出去,七姜瞧见,大方地嚷嚷:“没事,进来吧,怎么了?”   丫鬟才怯怯地进门说:“老太太命人送来几样菜,请公子和少夫人多用一些。”   七姜说:“可吃不下了,你先放下,但去告诉外祖母和舅母,别惦记我们,吃不完多浪费。”   展怀迁也道:“就这么说,不妨事,告诉老太太,我们一切都好。”   与此同时,晋王府中也正是用晚饭的时辰,晋王另有应酬不在家中,厨房将各位主子的饭菜送来,一顿忙碌后,下人们也要轮班去吃饭。   听见门外的动静,上官清推门出来,可伸长脖子望了半天,看守的家仆倒是换了人的,还议论着今晚有什么菜,可她的吃食,不见半点踪影。   上官清饿得不行,今早送来清粥馒头后,再不见半粒米,午饭没吃上,她不敢出声,这下好了,连晚饭也没着落。   胃里一阵阵抽紧,纵然她纤瘦窈窕,平日里吃得少,那也是顿顿不落下,几时挨过饿,而这一整天下来,只一碗清粥一块馒头,真真扛不住。   忍无可忍下,上官清走了出来,刚到院门前,就被家仆拦住,问道:“姑娘要去哪里,主子吩咐过,你只能在这里,不可离开寸步。”   上官清道:“我的晚饭还没送来,麻烦你去替我问问。”   几个家仆互相看了眼,说道:“我们只管看守,不管饭,姑娘问我们也没法子。”   “可是……”上官清眼珠子幽幽转动着,从发髻上摘下一支银簪子,不甘心地递上说,“这簪子能值几钱银子,可不是便宜货,几位大哥打酒喝吧。”   那几人小声嘀咕了一番,便收下簪子,让上官清回去等着。   如此过了许久,就在她以为自己白白舍出去一支簪子时,他们终于进门来,放下一提食盒又出去了。   饿晕了的人,着急忙慌打开食盒,却是两眼一黑,里头不知是谁吃剩下的菜,馒头也不知是掰碎的,还是啃过的,纵然她饿得两眼发黑,还是嫌弃得作呕,怒而关上食盒,转身找了出来。   可不等她质问那几个人,就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轻妇人带着丫鬟们来,上官清没见过此人,且侧妃们因晋王妃故世都穿着朴素,她还没在王府里见过如此招摇的女子。   “听说有人送饭过来了,你们懂不懂规矩?”那女子一开口,吓得几个家仆都低头不敢说话,而她轻轻挥手,便有人闯进上官清的屋子。   “你们做什么,你是谁?”上官清拦不住,也不敢阻拦,便见丫鬟提着食盒出来,说道,“娘子,她吃过了。”   “我没吃……送来就是剩下的!”   “真是不懂规矩,就要伺候王爷的人,可不得里里外外都干净?”这被称呼娘子的女人,上下打量了几眼上官清,嗤笑道,“吃便吃了,明日再饿一饿就好了,姑娘别害怕,府里的规矩如此,你是要伺候王爷的人,得从头到脚都干干净净才是。”   上官清听着觉得可怕,问道:“什么意思,什么干干净净?”   那女人充耳不闻,转身告诫看守的家仆:“明日早饭也免了,只可送些茶水,若是叫人知道你们偷偷送吃的来,坏了规矩……”   “不敢不敢,小的们再也不敢了。”家仆纷纷应诺,一人更是主动递上簪子,告发是上官清收买他们,要将银簪孝敬给娘子。   “什么贱货戴过的东西,我能稀罕?”却是被这女人鄙夷了一番,也不搭理上官清,带着下人赫赫扬扬地走了。   “她是谁,为什么这么待我?”   “姑娘好自为之吧,这是王爷最喜欢的宠妾,侧妃都让她三分。” 第349章 谁来救救我   在饥饿与无助中度过了一夜,隔天清早果然没有人来送饭,上官清靠饮水续命,没过正午,已是饿得拿起茶壶的手都止不住颤抖,失手摔碎了。   外头的下人听见动静来查看,不耐烦地念叨了几句,待又送来一壶茶,被上官清拉住,将值钱的首饰都递给这丫鬟,哀求她送几口吃的来。   这丫鬟摇头叹气:“姑娘,我们好歹是在王府当差的,什么好东西没见过?首饰能值几个钱,我不要命了吗,被娘子知道了还了得?”   “这个娘子到底是什么人,一个妾罢了,你们都怕她?”上官清不服气,“请侧妃娘娘来,我要见她们。”   丫鬟嗤笑道:“主子们忙得什么似的,哪有功夫来见你,姑娘,再熬一熬,等你伺候了王爷就有吃的了。”   上官清着急地说:“我、我只是被王爷收留,是谁说要伺候王爷的?”   这丫鬟打量了一番上官清:“姑娘,都是千年的狐狸,跟我一个丫头装什么呢?”   她甩开了上官清的手,也不收拾地上的瓷片,骂骂咧咧地出去了。   上官清拦不住,跌跌撞撞回到床边,没想到才少吃了四顿饭,就会饿得连拳头都握不起来,回想过去的日子,不论是在家还是太师府,她从不知饥饿是什么,偏偏在太师府的十年,她还觉得自己过得不好,怎么敢想,有一天会连饭都吃不上。   “是要饿死我吗,为什么要饿着我?”上官清意识有些模糊,但又猛地睁开眼,她想起了昨夜那位娘子的话,慌张地想要抓紧床单,可十指没有半分力气,急得哭了,“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曾听闻一些皇族或官员,外人看着仪表堂堂,实则道貌岸然,花街柳巷中传出过不少耸人听闻的事,那些男人在床笫间,有着不可描述的癖好,女子在他们手里,不过是用来取乐的玩物。   上官清的心砰砰直跳,不自觉地蜷缩起身体,不敢想象自己的身子会遭遇什么,她后悔了,就在这屋里,云七姜曾要带她走,她为什么不走。   “怎么办,谁来救救我……”   然而呼声和哭声,七姜都听不见,她在司空府一心一意照顾大夫人,只盼着母亲早日康复。   时近正午,外祖母和舅母又分别命人送来好些饭菜,七姜怕母亲太闷,就摆在这屋里吃,婆媳俩时不时说几句话,七姜也会将好吃的软乎的菜,喂给母亲尝一尝。   梁嬷嬷进门来,见少夫人正大口吃肉,羡慕地说:“咱们少夫人真真年轻人儿,胃口总这么好,奴婢光是看着您吃,都吃不动了,想我年轻的时候,也能一顿吃两三碗米饭。”   七姜说:“是来了京城,才这么能吃,我们家从前哪有富余的饭菜可以放开肚子吃。自然我娘没饿着过我,可是有好东西,我也不敢多动筷子,哥哥和父亲是壮劳力,得让他们多吃。”   梁嬷嬷爱怜地说:“咱们少夫人真懂事,如今可好了,大老爷必定会照顾亲家,少夫人您别担心。”   七姜笑道:“那是,哥哥给我来信说,嫂嫂都养胖了,亲家母见了都不认得她。”   大夫人本想说什么,奈何一阵咳嗽,七姜立时端着茶碗过来,问要不要拿痰盂。   一番收拾后,大夫人心疼地说:“姜儿,亲家母若见你这样伺候我,也该心疼了。”   “也许吧,但咱们那里儿媳妇伺候婆婆是天经地义的事,娘家母亲是不能插嘴的。”七姜说,“不过也有厉害的媳妇,只是少些,且这样的人家会被人指指点点,也不太平。”   大夫人说:“姜儿,家里有丫鬟,你若是累了……”   七姜抢先道:“娘,我可是对展怀迁说了,不是因为嫁了他才要伺候您,是因为娘对我好,对我好的人,我自然也要对你们好。”   见母亲笑了,七姜才松了口气,禁不住念叨:“说起来,您儿子什么都好,可总有些地方像父亲,有些事非得我在屁股后头催着,不然他就黏黏糊糊、拖拖拉拉,这都大正午了,说好送消息给我,又不知跑哪儿去了。”   大夫人问:“等的什么消息?”   七姜见只有梁嬷嬷在,才放心说:“张昭仪的事,他怕我将来后悔,要和殿下商量后,才允许我去做。”   此刻,被七姜念叨的展怀迁,刚忙完手头的事来到东宫,太子殿下正换衣裳,他也才从大殿退下,为国事忙碌了一上午。   隔着屏风,项景渊说:“江河一带连日暴雨,势必成灾,赈灾粮米已筹集齐备,我打算派你大哥押韵,你觉着合适吗,今年不能再有中饱私囊的事发生,你哥哥我还算信得过。”   展怀迁想了想,试探着问:“殿下是说展怀逍?”   太子问:“不然呢?”   展怀迁应道:“臣还以为您说何世恒。”   太子走出来,一面整理着衣袖,说道:“何世恒没有一官半职,如何使得,你也有糊涂的时候?”   见宫人们传午膳,便让展怀迁一起用,不多久二人便在桌边坐下,几位贵公子时常进宫与殿下进膳,宫人们见怪不怪,都自觉地退下了。   太子天不亮就起床进学,而后上朝参与政事,大半天下来早饿坏了,今日没有太监宫女在边上,便顾不得仪态,大口往嘴里送。   展怀迁见这光景,就先不提要问题的事,等彼此都吃了七八分饱,反倒是太子先想起来问他:“对了,你找我有事?”   展怀迁放下碗筷,正经道:“贵妃娘娘的事,七姜有了主意,打算在京城散播传言,指责张昭仪与晋王私通,晋王为助张昭仪和她的皇子上位,才构陷贵妃娘娘。”   太子皱眉:“这话一传出去,最丢脸的难道不是皇上,云七姜想什么呢,连你都跟着帮腔?”   展怀迁起身道:“殿下,晋王指责贵妃娘娘毒害先皇后,皇上的颜面就不受损了吗?”   太子说:“纵然父皇不在乎,我的皇弟皇妹何辜,此事一出,不论张昭仪清白与否,他们往后一辈子都无法在皇室里抬起头,连他们的血统都会受到怀疑。”   展怀迁垂首道:“难道殿下期盼九皇子与公主,将来能成为您的股肱之臣?”   太子心里一颤,他很明白,兄弟姐妹们将来不在背后插刀,已是大幸,皇权之下,哪有什么手足之情。 第350章 是死是活,自己走下去吧   天子之仁,于国于民,除此之外的君臣、手足、朋友,乃至妻儿父母,都谈不得一个“仁”字,有的只是权与利的制衡,这是身为帝王,注定的孤独。   太子从展怀迁面上收回目光,平静地继续吃罢碗里的食物,喝下最后一口汤后,才说道:“南方势力正逐步被瓦解,黄将军一出手,还有他们的活路么,密道也毁了不少,叛军气数已尽。”   “圣上英明。”   “晋王眼下如同疯狗,见谁咬谁,可只要他不明着造反,父皇就不能耐他何,他这是抱着鱼死网破的心,要恶心了所有人。”   展怀迁道:“正因如此,臣原以为,皇上对付晋王,是一心要为您扫清将来的障碍,近日才明白,皇上另有计划,晋王根本不被放在眼里。殿下,臣认定,您将来会是一位无比英明而了不起的君王,但这条路还很长,您身上所有的光芒,尚不及万岁一成。”   太子不服气地嗔怪:“这是跟你媳妇学得大胆吗,当着我的面就这么说?”   展怀迁躬身抱拳:“此乃微臣肺腑之言,殿下,我们要走的路还很长很长。”   太子轻轻一叹:“就这样吧,也好,云七姜去挑起传言,待闹得满城风雨,我便能自然地切入调查,打着还晋王与张昭仪清白的幌子,给他们的私情板上钉钉。”   展怀迁道:“殿下放心,臣会盯着这件事,不叫内子办得过了头。”   太子嫌弃地说:“往后看好她,别让她和太子妃往来,都被带坏了。”   话虽如此,展怀迁临走时,太子却又叮嘱他,说是陈茵虽然不能出门,但云七姜能去看她,莫要让她太孤单寂寞。   展怀迁嘴上答应着,心里却不十分乐意传达,在他看来七姜已经太辛苦,岂能面面俱到,太子的心意,就让他自己去实现好了。   如此,离开了皇宫,策马往司空府去,不想半道上遇见晋王的车马,他只能停马落地,侍立一旁等待王爷先过。   晋王在朝中虽无实权,可仗着当年二皇子的丰功伟绩,他在皇室中地位颇高,且家私殷实。   二十多年来,过的是外人眼中富贵顶天、游手好闲的日子,但行为乖张且招摇张扬,所到之处,人人避之不及。   前几年,屡屡有大臣谏言,道是晋王配不上先代的丰功伟绩,一言一行都是给二皇子抹黑,要求皇帝与宗室收回他的王位与特权,但都被皇帝驳回了。   不仅如此,皇帝更连着两次,以悼念皇兄为由,为晋王加俸禄,惹来众多非议,皇亲宗室里,对此愤愤不满者数不胜数。   如今再看待这些事,展怀迁才明白皇上的用心之深,他早已将晋王孤立于宗亲之间,那么还愿意与晋王往来乃至暗中相助的,早晚会随着晋王一同消失在这京城。   原来帝王做事,每一步都不是为了眼前,而是为了将来,展怀迁所能看到的一切,皇帝早已埋线多年,他自以为是皇上谋略中的一环,但其实和寻常人没什么差别,不该他知道的,他永远不会知道。   就在他深刻沉思这一番感悟时,晋王的马车到了跟前,似乎是故意停下,但见晋王挑起帘子道:“听说太师夫人病得不轻,可有传召太医?”   展怀迁躬身道:“多谢王爷记挂,母亲已大安。”   晋王问:“什么大夫如此了不得?”   展怀迁从容地说:“臣上书刑部后,暂且释放了济世轩叶郎中,已派人严加看守,除了为家母诊治,绝不允许他外出。”   晋王呵呵一笑:“果然是太师府,随随便便就能从大牢里提人。”   展怀迁道:“事出紧急,臣不得已出此下策,请王爷息怒。”   晋王说:“何来息怒一说,难道本王如此狭隘,自然是夫人安康更重要。”   “是……”   “对了,你的表妹上官氏,伶俐秀美、招人喜欢,本王欲纳其为妾,她好歹也是你们展家的亲戚,太师夫人身为主母,理当知晓此事,你就回去禀告一声吧。”   展怀迁抬起头,望着晋王一时不知说什么,马车里的人,却一脸阴鸷的笑容,恐怕过不了几日,京城里该有传言,展太师为了巴结晋王,不惜将自己的侄女送给王爷暖床。   原本,这一切可以不发生的,可上官清毁了自己,也连累了旁人。   晋王问:“怎么了,很意外吗?”   展怀迁昂首大方地说:“但愿表妹,能好生侍奉王爷。”   没能羞辱到展怀迁,晋王顿觉没意思,放下帘子,很快车马重新上路,远远地走开了。   展怀迁这才放下骄傲的神情,沉沉地念了声:“你自作孽,莫怪他人无情。”   待他回到司空府,才进院门,就见七姜飞奔出来,一脸着急地问:“不是说给我传消息,怎么没声儿呢,等你好半天,怀迁,你问了吗,见到太子了吗?”   展怀迁一脸不乐意:“大半天没见我,不先问问我好不好?”   七姜一愣,眨了眨眼睛,便笑悠悠地反问:“咱们展副将军是在同他家娘子撒娇吗?”   “嗯,撒娇了,怎么?”展怀迁没好气地说,“和自家娘子撒娇,丢人吗?”   七姜赶紧摸了摸他的胳膊,爽朗地笑着:“好啦好啦,我疼你好不好,你快告诉我,太子答应了没,我惦记好半天了。”   展怀迁拉了她的手,一同进屋来,向母亲讲明了太子的态度。   大夫人温和冷静地告诫孩子:“话术很重要,千万不要太刻意,她们都不是省油的灯,但也好事多事,半天就能传得满城皆知,姜儿,既然决定了,就去做吧。”   七姜自信地点头:“我会和玉颜好好合计,京城女眷里头那些弯弯绕的事,玉颜她比我懂得多。”   展怀迁在一旁道:“此外还有一件事,回家路上遇见晋王,他说要纳上官清为妾,看样子还会对外宣扬,因此要传言他与张昭仪有染,怎么说很重要,怕人不信。”   七姜却冷声道:“她自己选的路,是死是活,自己走下去吧。“   展怀迁看向她,轻轻捏了姜儿的手:“与我们不相干了,不必放在心上。” 第351章 婶婶,你教教我   此刻该是母亲用药的时辰,七姜便离了卧房往小厨房去,展怀迁站在窗口望了片刻,转身见娘下床了,他赶紧上前搀扶。   躺了两三天,大夫人脚下无力,还真需要儿子扶一把,她咳得沙哑的声音说着:“我才几岁,可不能这样,本是照顾你外祖母,照顾你们的时候,岂能让你们天天来伺候我。”   展怀迁道:“您又来了,该是您的福气,就好好享受着,自然,儿子不愿您病了。”   大夫人欣慰一笑,说道:“你看什么,担心姜儿放不下上官清的事?”   展怀迁颔首:“她能对张昭仪的事不计后果,儿子总觉得着上官清刺激的,但姜儿不愿承认,我也不好再提。”   大夫人说:“不论姜儿是不是被刺激了,才能放开手利用张昭仪对付晋王,在你这儿,你可不能先把姜儿想成十全十美的人,不能要求她每个念头、每个想法都万无一失。老太太的事,险些坏了你爹的计划,可你父亲不慌不忙顺着就接住了,怀迁你明白吗?”   展怀迁明白,说道:“还有皇上,儿子打胜仗归来后,是有些得意忘形了,自以为从此出入朝堂,是皇上的心腹之臣,不成想,连皮毛都没摸着。反倒是我的一举一动都在皇上的掌控中,我去一趟城西,皇上立刻就能嫁祸到使臣驿馆,他深居皇宫,如何能洞悉天下事?”   大夫人正色道:“为人臣子,最忌讳以为皇上离不开你,为了你哥的婚事,你外祖父都能愁半天,他堂堂司空大人,竟然没这点魄力和能耐吗,自然不是,这反而恰恰是你外祖父能位列三公的原因。怀迁,任何时候都要冷静自制,千万不要得意,这世上没有人离了你不行,何况万岁?”   展怀迁抱拳道:“是,娘的话我会刻在心里。”   此时七姜回来了,端着药进门,见婆婆下了床,很是担心地问:“您怎么起来了?”   大夫人笑道:“躺着吃什么都堵在心口下不去,怪难受的,我就坐一会儿。你放心,我不出门,叶郎中不是说了吗,先以静养阴,后以动补阳,娘记着呢。”   七姜说:“等叶郎中松口您能出门了,我天天陪您散步去,娘是该多走动走动,外祖母舅母们都是,你们出门有车有轿子,脚不沾地不接地气怎么行,人就得多接接地气。您看庄稼都是地里长出来的,人吃了能活命,所以这人的根本还在土地里是不是?”   展怀迁在一旁说:“你当母亲是三岁小孩,哄着她玩儿呢?”   七姜正经道:“哪个哄人玩了,我说真的。”   大夫人瞪了儿子一眼,直言:“你养尊处优,怕是连稻谷怎么长出来都不明白,岂能如姜儿这般对大地心怀虔诚,赶紧退下去,见了你便烦。”   七姜忙拉了相公的手,毫不避讳地说:“娘,别撵他走,他那么忙,我想见他一回都不容易。”   展怀迁顺势举起两人的手,在母亲眼前晃了晃,反而叫七姜不好意思了,偏偏力气不如人,还挣扎不过。   两个孩子相亲相爱,大夫人怎么看怎么欢喜,黑漆漆的汤药也不苦了,痛快地喝完后,便说道:“姜儿,回去吧,眼下叶郎中在府里,你总能放心了。晋王的事,你要与玉颜合计,瑜初郡主在府中,也别冷落了人家,娘会好好养身体。”   七姜看了看怀迁,一时拿不定主意,展怀迁便做主道:“听娘的话,过几天你再来,先把晋王的事办了。”   如此,小两口去见了外祖母与舅母,请安告辞后,大白天就离了司空府。   听说云七姜回家了,瑜初径直跑来东角门,七姜见了也高兴,上前来要行礼,被瑜初拉着说:“就一两天没见面,犯不着这么激动。”   七姜不客气地问:“难道郡主是说您自己,特地来接我,妾身可受不起。”   瑜初心里高兴,拉了她的手往便府里走,眼中全然无展怀迁的身影,自顾自说着:“你再不回来,我就要搬走了,总不能老在别人家待着,你们不自在,我也不自在。”   “郡主,一个人多危险,晋王如今可是疯了呢。”   “我们瑞郡王府也不是吃素的,你不用担心我,你回来了刚好,陪我一起选个黄道吉日。”   “黄道吉日……”   七姜念叨着这四个字,忽然一个激灵,转身看了眼相公,展怀迁以为她要说什么,但七姜只回头对郡主说了什么,她们很快便分开,七姜一头往秀景苑去了。   瑜初呆呆地站着,似乎还没回过神,展怀迁上前来,行礼道:“郡主,内子恐怕是想到了什么要紧事,她性情一贯如此,请郡主见谅。”   瑜初这才回过神,说道:“不是头一天认识她了,云七姜若不这样,反倒不习惯。不过,展怀迁,你对我也太客气了。”   展怀迁大方地抬起头:“臣不敢僭越礼教尊卑,郡主是金枝玉叶,臣是……”   但瑜初打断了他的话,豁达地说:“往后就这样客客气气的吧,我不愿失去七姜这个朋友,你守着分寸,我和七姜才能自在,不必改了。”   展怀迁垂眸不语,而后听得动静,郡主已经走开了。   自然背过人去,瑜初心里并不好受,可放弃展怀迁是她早年就做下的决定,只是真有一天看他心有所属,看他与云七姜恩爱甜蜜,到底还会在乎,会意难平。   好在,比起一段注定没结果的爱慕,云七姜这个朋友,更值得一生来珍惜。   且说七姜着急忙慌往秀景苑来,刚好玉颜来见母亲,许诺她送回娘家的银子和金饰不能忘了,不然日日夜夜都要被念叨。   四夫人正欢喜地赏玩着首饰,玉颜坐在一旁,想着母亲对于钱财金银究竟有多痴迷,她自己的私房钱何止万两,满屋子都藏着金银珠宝,区区二百两银子并几件首饰,还能让她高兴成这样。   玉颜算是看出来了,自家娘亲是真爱钱,爱得死心塌地。   “婶婶……”   忽然,七姜从天而降,还亲切地喊着婶婶。   这却把四夫人吓着了,俯身盖住面前的金银首饰,生怕被夺走似的,不等七姜说什么,就着急地嚷嚷:“这可是我姑娘自愿给的,你别来坏我的好事。”   七姜都不明白怎么了,玉颜起身解释道:“外祖家表嫂要生了,我给母亲准备的贺礼。”   “恭喜恭喜,回头我让张嬷嬷添几件。”七姜说着,就坐到桌旁,满脸热情地说,“婶婶,庙里烧香拜佛的事,您最在行了是不是?”   四夫人觉着自己被嘲讽了,没好气地说:“我不会再去了,你放心,不是连庙都被封了吗?”   七姜却说:“京城上下那么多寺庙呢,婶婶,我不懂里头的规矩,您教教我吧。”   “云七姜,你什么意思啊……”   “再把各府女眷都请上,我想请大家一起,为母亲烧香祈福,保佑她身体安康。” 第352章 一家人各司其职   方才听郡主提起“黄道吉日”,七姜立时就有了主意,这事儿单口相传太慢,也不能派下人出去胡说,怕传错了话,耽误事。   又因近来朝廷很不太平,且备着太子大婚,各家各府的宴请能免都免了,太师府也着实没什么值得摆宴待客的事,想要聚集起一众贵妇人们,还真不容易。   于是“黄道吉日”这四个字,帮了大忙。   七姜听张嬷嬷提过,稍有些体面的人家,女眷都不能轻易出门,于是烧香拜佛成了最名正言顺的由头,是否虔诚拜佛已经不重要,能光明正大地出门,怎么都比长年累月地困在家里强。   这里头,四夫人最清楚门道,虽然她过去见不到真正上位的夫人们,可七姜这回能以太师府的名义,将她们都请来。   四夫人以为七姜故意嘲讽她,刚开始还不乐意,渐渐听说一应花销由她做主,就差明着说能让她从中捞些油水,立时动了心,热情地答应这件事包在她身上,一定办得体面周到,不能像七姜那天给老太太做法事似的,让所有人看笑话。   玉颜能意识到,七姜这么做必定有缘故,果然离了母亲后,姜儿就把一切都告诉了她。   “可这事儿,从咱们办的香会上传出去,谁都会怀疑是我们家,晋王那么疯,他头一个不会放过我们。”玉颜劝说道,“姜儿,是不是太明显、太刻意了?”   七姜笑道:“就不兴是别人故意在我们家的香会上散播吗,玉颜你太老实了,晋王若疯了和我们过不去,就装可怜装无辜呗,他说是就是了?至于别家的女眷们,她们就算知道从我嘴里说出去的,她们敢得罪我们家吗,何况我也有法子,不当面对她们说,我没那么傻。”   玉颜谨慎地说:“我娘你就让她管钱吧,她不会说话行为又颠倒,别误了咱们的事才好。”   七姜道:“关键时刻,婶婶还是能帮大忙的,她虽不是好人,但也是可怜人。玉颜,她是你和大哥的亲娘,好歹生养你们一场,将来只要她不惹事,我绝不会亏待她。”   正说着,展怀迁从远处找来,他等不及七姜回观澜阁,这就又要忙去了。   七姜很不乐意地说:“一天天的,敢情满朝文武就你能办事儿?”   展怀迁嗔道:“闹脾气归闹脾气,可不许乱说话。”   七姜问:“展大人,这又忙什么去?”   展怀迁却看向玉颜,说道:“江河一带暴雨成灾,朝廷紧急备下粮米,要一个可靠的人护送,殿下选了大哥。”   七姜说:“大嫂怀着孩子呢,你让大哥出远门怎么成,谁来照顾她?”   展怀迁道:“因此我没答应殿下,要先和大哥商量。”   玉颜说:“我哥多半能答应,近来朝廷风波不断,他们衙门里都懒懒的,生怕办错事得罪了哪一方,用哥的话说,一个个混吃等死的,叫他很没意思。若能为太子办差,且是这么重要的差事,他必定愿意。”   七姜问道:“可惜不能接大嫂嫂回家来,婶婶一定闹得她不安生,还是分开的好。”   展怀迁安抚她:“总有解决的法子,再不济送去司空府,谁又能说什么。你别担心,我这就去和大哥商量,这是他们的事,我们关心可以,但别过多干预,你说呢?”   七姜点头:“我知道,我是心急了,你别被我闹得头疼,先去吧,路上慢些骑马。”   展怀迁温和地一笑:“知道,等我消息。”   见相公要走,七姜又问:“怀迁,你就不问问我,那事儿想到什么了吗?”   展怀迁道:“怎么我都放心,晚上见了再说。”   看着丈夫一路远去,七姜咕哝道:“等他真做大官的那天,我们是不是连话都说不上了,会不会也变成父亲母亲那样……”   玉颜上前来劝慰:“二哥哥不会的,嫂嫂,你和大伯母也不一样不是吗?”   提起母亲,七姜不由得就心疼了,轻声念了句:“倘若真遂了娘的心愿,她会高兴吗?”   “什么?”   “没什么……去找郡主,明儿带她一起去。”   且说四夫人到底当家十来年,更是每月不断地去庙里上香,这上头的事她办起来得心应手,府里也有一贯为她去跑这几样差事的,此番以太师府的名义出面,京城最大香火最鼎盛的伽蓝寺,顺利地接下了这场香会。   玉颜和七姜则准备请帖,赶着白天送去各家,日落时分就收到了八成回帖,夫人小姐们都愿意赴约,一起为太师夫人祈福。   而展怀迁也派人送回消息,大哥接受了负责押运赈灾粮米的差事,已经跟他进宫领差事,大嫂嫂则修书家人,过些日子韩夫人会上京来照顾女儿。   一家人各司其职,忙忙碌碌,入夜后,七姜和玉颜从郡主院子里退出来,遇见玉颂带着丫鬟往大院的方向去,问了才知道,怀逸今晚没去文仪轩温功课。   “听说不舒服,到家就睡。”玉颂道,“我不放心,想过去看看,大伯父还没回来吗?”   七姜说:“你二哥哥接了大伯父去探望大伯母了,还要晚些,我们先过去看看。”   说着姑嫂几人来到大院,这里冷冷清清、毫无生气,想来十几岁少年住在此处,委实格格不入,过去还有姨娘在身旁围着转,如今怕是连多说一句话的人都没了。   玉颜先独自进门去,确认无碍后,七姜和玉颂才进门,怀逸正睡得香,但摸了额头不难发现,他发烧了。   见玉颜掀起弟弟的衣袖,解开他的衣领,七姜在一旁问:“你做什么,怕他被学里的孩子打了吗?”   玉颜道:“怕他出疹子。”   话音刚落,怀逸醒了,见姐姐和嫂嫂们都在,而自己的衣衫被解开,他害羞地捂住了衣襟,但发了烧身子弱,一阵头晕目眩,吃力地说:“二嫂嫂、姐姐,你们……”   七姜问:“怀逸,在学里被人欺负了吗?”   怀逸摇头:“没有,是今天觉着不舒服。”   玉颜道:“姐姐要查一查你有没有出疹子,你若害臊,我找个男仆来,或是你的乳娘?”   怀逸尴尬地点了点头:“还是找个男仆来,不过我没事……” 第353章 自作孽   唯恐怀逸有病瞒着,七姜做主请了郎中,待诊治罢,展怀迁父子刚好归来,便留下他们父兄说话,姑嫂三人先离开了。   回到观澜阁,张嬷嬷问起三哥儿的身体,七姜道:“没出疹子,只是伤风又念书累了,让歇两天不去上学。”   张嬷嬷说:“那您几时歇两天呢?”   七姜挑选着已在炕上铺开的衣衫,抬头看了眼嬷嬷,笑道:“我歇下来才要闷出病,头先要不是能去后院遛狗,我就先病倒了,嬷嬷,还是忙些好,我是闲不住的。”   张嬷嬷心疼地说:“我的少夫人,您瘦得下巴都尖了,才两天不见。”   七姜却抓了她的手,摸一摸自己的腰腹:“是不是粗了些,嬷嬷,我可能吃了,舅妈天天让厨子专做我爱吃的,我寻思着吃了能有一头羊。”   听说孩子有好好吃饭,张嬷嬷就放心了,帮着挑选衣衫,七姜说天气不热了,她要打扮得隆重华丽些,果然还是正红压得住,既是去祈福的,是好事,不必穿得太素净。   只是张嬷嬷很好奇,自家孩子最不乐意与官宦女眷往来,怎么突然办什么香会,就怕外人也这么想,若是给少夫人出难题使绊子,岂不是耽误正经事。   她到底没忍住,将心里的话说了,七姜故意吓唬嬷嬷,神神叨叨地说:“天机不可泄露,事情过去后,我再原原本本告诉你。”   “少夫人,奴婢知不知道无关紧要,要紧是您自己别陷入麻烦,那些个女眷都是人精来的。”张嬷嬷说,“自然不是说人家不好,可这官场之下,一旦输了,身边可就没好人了。”   是啊,权利之下,只有输赢,没有好坏,你成了人上人,身边自然都是“好人”,连张嬷嬷都懂。   “嬷嬷,我正经办事,错不了。”七姜温和地一笑,安抚嬷嬷道,“还有怀迁、玉颜替我把着,还有郡主呢,司空府的嫂嫂们明日也来。您放心,就是去给母亲祈福,那些夫人小姐们,也乐意巴结我们家不是?说起来,怀逸和玉颂等着婚配,虽说是姨娘生的,可在咱们家里是正头夫人膝下一样的待遇,连怀逸上的学堂也是,这些外人都知道,他们指望能和太师府结亲呢,明日大家来了,不会为难我。”   张嬷嬷感慨不已,才几个月,那莽莽撞撞的小姑娘都会算计人了,要在京城里活着,这必然是好事,可她如今将少夫人当自己的儿女般看待,就会心疼孩子是为了立足、为了生存才强行改变自己。   好在……张嬷嬷正想着,二哥儿就回来了,她立时笑起来,好在俩孩子亲亲热热,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展怀迁已大概知道了七姜的计划,不敢说多好,可既然帖子都发出去了,他尽力支持便是。   “多加小心,若觉着时机不合适,或是怯场不敢说了,那就不说。”展怀迁道,“咱们另想法子。”   七姜不服气:“你越是这么想我,我越要办妥当了给你看。”   展怀迁正经道:“可不是为了给我看的。”   七姜转身来,委屈巴巴地说:“非要这么严肃吗,怀迁,往后我们在一起,就只能说这些事了吗?”   展怀迁心疼了,一把将七姜抱起来放在桌上,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彼此平视,小娘子眼波婉转,煞是可爱,他轻轻啄了一口娇嫩的红唇,说道:“你不在家这几日,我才明白去校场时,你一个人的感受。在外头,各有各的忙碌,纵然相思也有限,可在家等着就……”   七姜问:“那你将来,还舍得丢下我在家吗?”   展怀迁不敢说大话,唯有道:“但凡能带上你的,纵然天涯海角,我们也一起去可好。”   “若是打仗呢,你看皇上挑唆外藩相争,估摸着边境之地又要不太平。”   “打仗不能带着你,可我必然速战速决,不叫你等太久。”   七姜轻轻一叹,伏进他怀里:“千万别打仗,天下太平不好吗?”   展怀迁轻轻安抚她,耳鬓厮磨间,短暂小别勾起的情愫越愈发浓烈,七姜也不得自制,被相公轻轻一抱,就往屏风里去。   屋外,张嬷嬷本要送茶水来,稍稍听得动静,便命丫鬟们都退下。   且说这几日,都是映春跟在司空府,少夫人日夜伺候大夫人,映春必然也不得休息,张嬷嬷攒了一大盒精致的糕点,送到她房里来,见小丫头才洗了头,便拿梳子为她理顺青丝。   “嬷嬷,我自己来。”   “别乱动,扯着该疼了,早些拾掇完就睡吧,明儿还要去祈福,这几日跟着少夫人,你也累坏了。”   但映春说司空府里人手多,几乎轮不到她做什么,反倒是心疼少夫人,说着说着,提起了清姑娘,映春叹道:“昨晚少夫人吃宵夜,吃着吃着就出神了,奴婢问她怎么了,少夫人叹了一声,说清姑娘自作孽。”   张嬷嬷道:“少夫人心善,如今亲眼见了那丫头不知自爱,她断然不会再管,可心里一时半刻过不去,也是人之常情。”   映春小声问:“嬷嬷,清姑娘在王府,能有好吗?”   此时此刻,上官清已然饿得奄奄一息,却被一众丫鬟闯进来,要为她沐浴更衣。   她害羞惊恐,但无人在乎,除了不敢弄伤她,个个儿手里都不留情,上官清不敢再挣扎抵抗,只为了少吃些苦头。   有中年妇人进门来,喂她喝一碗参汤,饿疯了的上官清想也没想就往肚子里灌,可那妇人接着就教导她该如何伺候王爷,上官清听得直恶心干呕,五脏都仿佛纠结在一起。   “姑娘别装了,不然你为什么留在王府,王爷喜欢的事,你就要伺候好王爷,府里娘子们都是如此,谁叫你没有做王妃侧妃的命。”那妇人收了碗,起身道,“不过,听说侧妃娘娘们为了哄王爷高兴,也殷勤着呢,你又算什么东西?”   上官清羞耻至极,愤恨难当:“你就不怕我来日得势,拔了你的舌头。”   那妇人却说:“你真有得势的那一天,只会感谢我这番话,都进了王府,姑娘,别装什么贞洁烈女了,好好享受吧。”   可是,何来“享受”二字,当上官清因那碗参汤,神志不清地被送去晋王身边,她最先见到的是晋王与那得宠娘子的活春.宫。   而后,晋王并不屑她的身子,她反成了那娘子的玩物,在无尽的羞耻和屈辱中,偏偏又被药物驱使无法自制,上官清只记得疼,浑身都疼,疼得她撕心裂肺,再后来两眼一黑,什么都不记得了。 第354章 很好,本王喜欢   这日一早,京城伽蓝寺外车马往来络绎不绝,各府女眷应邀前来为太师夫人祈福,七姜一行来得不早不晚,刚好与司空府车马同时抵达。   司空府几位少夫人,皆是名门闺秀,端得仪态大方、高贵优雅,但旁人眼里看着,农家出身的云七姜,丝毫不逊色于几位妯娌。   那一袭正红锦袍,绣着祥云万福的阔袖轻轻拂过,尽显大气庄重,并不高挑的身姿,却撑得起华服美衣的体面。   众人一番寒暄,依序进入寺内,四夫人手里果然是有些能耐,昨日匆匆定下的事,今日就已筹备齐全。   女眷们拜过菩萨上过香,后殿已备下香茶果品,寺内寺外无一闲杂之人,小和尚们也都在各自禅房,只有几位德高望重的大师傅在大雄宝殿。   主持方丈正闭关修禅,不得相见,四夫人竟然还备下了金丝袈裟,作为方丈的出关之礼。   七姜忍不住问:“昨儿才提起的事,这么快,您从哪儿弄来的?”   四夫人面上端着笑容,客客气气地与女眷们寒暄,一面小声回答:“你一个小孩子能懂什么,这寺庙香火可是大买卖,菩萨座下黄金万两,不知道了吧?”   七姜问:“这样诋毁菩萨,婶婶不怕遭报应?”   四夫人呵呵一叹:“就我这命,恐怕出生落地已是报应,我还怕什么?”   七姜说:“那倒也是,您这辈子能干过几件好事?”   四夫人没好气地白她一眼,说道:“那你怕不怕报应,别以为我不知道,今天摆这一出,难道不图什么?你的性情,哪怕自己去峨嵋山磕长头给大夫人祈福,也不会张罗这些人来,我不过是不问罢了。”   七姜笑道:“那婶婶顶好是永远都别问。”   四夫人拢一拢臂上的披帛,说道:“放心吧,世道不同了,如今也没有婆婆压着我欺负我,放着大好的日子不过,和你们过不去做什么?”   此时玉颜从一旁过来,朝七姜使了眼色,反倒是四夫人识趣地离开了,七姜笑着说:“看样子等你去了司空府,不必担心婶婶拖累你,她可能终于想通了。”   展玉颜说:“还不敢往好了想,但我听你的,她是我娘,没得成了仇人要死要活的,若是花几个银子就能哄着,何乐而不为呢。”   说罢这些,二人往茶会来,七姜本想着,庙里听不得戏、跳不得舞,茶会时女眷们该以什么取乐,没想到四夫人都安排好了,请了女先令来说禅道故事,既安静又有趣。   玉颜在七姜耳畔说:“今日茶会正经些,不然的话,我娘她们从前还会兜售珠宝首饰、字画古玩,有各家体己拿来筹钱的,也有二道转手的,又或是外来的商贩,热闹着呢。”   七姜啧啧道:“看样子,只有咱们穷苦百姓是真正虔心拜佛的。”   玉颜摇头:“倒也不是,横竖菩萨都看着呢,但求问心无愧。”   七姜说:“今日你跟着我来,到底辜负了佛祖,改天跟我种地去吧,多种几口粮食多养活几个人,就能抵消了。”   玉颜听这话笑了,而她们姑嫂亲昵,自然引来目光,座下忽然有人道:“怎么不见府上二姑娘和那位上官姑娘?”   “舍妹留在家中照顾病了的弟弟,您看,这不是家中很不太平,才劳烦诸位来为我家大伯母祈福。”玉颜落落大方地回应,又命丫鬟为夫人们换新茶。   座下有人道:“听说上官姑娘进了晋王府,已经叫王爷收了房,她好歹也是太师大人的侄女,怎么能与人为妾,放着正头夫人不做呢?”   七姜说:“姑娘本是上官家的女儿,婚姻大事不该我们插手,大家也知道,我们家老太太糊涂了不是,这回不等我家老爷知道,就做主将侄孙女许给了王爷。自然,王爷看得起我家姑娘,是我们的荣幸,也是她的福气,别的就不好说,也请诸位看在王爷的份上,少说几句。”   众人互相看了看,晋王眼下如同瘟神,谁也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能不招惹便是最好的,胆子小的也就不敢提了。   瑜初忽然开口:“坐着闷了,大家都出去走动走动,女先令也累了,让她歇一歇再给我们说下半回。”   说罢,她最先起身,虽说瑞郡王府如今的光景,远不如在座几户家世显赫的,可皇室之尊不可动摇,郡主起身,夫人们都跟着站起来,瑜初便带着七姜和玉颜出门。   不过这一切,都是事先计划好的,一会儿七姜就该把晋王和张昭仪的事传开,只不过,方才几句话里,又给了她一个新主意。   然而此刻,晋王府中,一夜餍足后,睡了个懒觉的晋王才刚刚起身,他早年就已经被皇帝架空,朝堂上没有他的位置,他可以去也可以不去,横竖没人在乎他。   最近闹了那么多事,还没等来结果,又多出外藩相争的幺蛾子,几位谋士商量后,请他稍稍低调一阵子,于是昨晚贪杯豪饮,搂着宠妾翻.云覆雨好不痛快。   宿醉醒来,记忆有些恍惚,身上也乏累得很,正舒展手臂拉扯筋骨,下人慌慌张张闯进来,他没好气地骂道:“慌什么,天塌了?”   下人怯怯地应道:“王爷,您到后院去看看吧,那、那上官娘子……”   当晋王穿戴好衣裳赶来,两位侧妃早已经到了,一个个花容失色,仿佛受了莫大的惊吓。   晋王闯进门来,映入眼帘便是触目惊心一屋子的血,倒在血泊中的宠妾身旁,是满脸血污的上官清。   “王爷,是我杀了她,请您降罪。”上官清的眼睛混沌晦暗,又猛地从地上的女人脖子里拔出簪子,鲜血喷射而出,迷了她的眼睛,如同地府而来的魔鬼般说着,“王爷,我是您的人,她不配碰我、不配打我,我不能受这样的屈辱,我只能杀了她……”   晋王一步步走来,无视地上惨死的宠妾,蹲下后捏住了上官清的下巴,鲜血顺着他的手淌下来,他阴鸷地一笑:“很好,本王喜欢。” 第355章 他真的疯了吧   昨夜,上官清遭晋王宠妾非人对待昏死过去后,今日才睁开眼,那女人又来折磨她。   当被抓着头发往嘴里塞吃的,疼痛、窒息和绝望,在一瞬间勾起了杀意。   上官清明白自己死不了,可也活不好,晋王不缺美貌的女人,并不稀罕她的身子,那么想要在这宅子里活下去,且站着活下去,她就得做出些什么,让晋王明白她的与众不同。   死不可怕,生不如死才可怕,云七姜说的不错,可她不能让云七姜在背后嗤笑自己,对于云七姜的恨意,对于眼前疯女人的恨意,上官清用尽所有力气将她推开。   这女人猝不及防,仰面倒下,一时发懵还没缓过神,茶壶就砸在了脑袋上,上官清疯了似的用一切重物砸向她,屋子里鲜血飞溅,吓得几个丫鬟抱头鼠窜,最后她拔下自己的簪子,刺进了这女人的咽喉。   倒在血泊中的宠妾,昨夜还在用鞭子抽打上官清,此刻,已死得透透的了。   “王爷……”上官清那双沾满血的手,抓住了晋王的手腕,无辜而柔弱地哀求着,“王爷,救救我。”   晋王双眼猩红,被眼前的杀戮勾起了极大的兴致,全然无视地上惨死的宠妾,从血泊里捞出孱弱的上官清,抱着她一路带血,大步地走了出去。   院门外,两位侧妃被吓得够呛,不敢开口更不敢劝阻,眼睁睁看王爷抱着上官氏走远,还有那一路狰狞的血迹,二人互相看了眼。   “他真的疯了吧……”   “姐姐,我们怎么办,孩子们怎么办?”   这一日,随着伽蓝寺香会散去,京城里渐渐流传起一件事,前些年能在贵妃眼皮子底下得宠的张昭仪被人提起。   虽然她因与晋王有联络,而被贵妃灌药的事宫外知之甚少,可随着今天的传言,这件事知道的人也越来越多,原来贵妃都动了手,那晋王爱慕张昭仪的事,多半是真的了。   只不过,这话并不是从七姜口中传出,而是女眷们自己分析的,这日七姜在香会上散播的消息,仅仅是她们家上官姑娘与张昭仪容貌相似。   再往下的话,七姜半个字都没说,连同上官清与张昭仪长得像,都是在散步时,不经意漏出去,但不等女先令们说起下半回故事,这消息已经在茶桌间传开了。   此刻,四夫人善后相关的事务,来给七姜交账,就神神秘秘地问:“那些人怎么提起上官清了,说上官清长得像宫里的娘娘,难道你今天摆这一出……”   七姜将账目推给四夫人,笑道:“婶婶办事,我岂会不放心呢,您今日辛苦了,这里头若有结余,请婶婶拿去打发小丫头们,改日我另外送谢礼来。”   四夫人眼睛一亮,迅速将账目收了,横竖那上官清与她不相干,得意地说:“我没什么大本事,可也操持这家十年,往后再有不懂的,只管来寻我。”   七姜起身相送,四夫人没走几步,又停下道:“就当我多嘴吧,你们可仔细上官清,那丫头从小为达目的什么都做得出来,她那会儿给我药,其实就是想试试灵不灵,好回头用在怀迁身上,小贱人不得好死。”   见四夫人恨得咬牙切齿,七姜知道她已经忘了当初如何期盼那些药能让她抱个孙子,但过去的都过去了,大哥大嫂的孩子出生后,也不愿有个不体面的祖母。   张嬷嬷来接应,和和气气地送四夫人出门,在观澜阁外遇见福宝,福宝恭敬地让在一旁,只等四夫人走远了,才拉着嬷嬷说:“了不得,哥儿传回消息,清姑娘在王府杀了晋王的宠妾。”   张嬷嬷睁大眼睛:“老天爷,她现在人呢,进大牢了?”   福宝摇头道:“您猜怎么着,晋王封了她做贵妾,如今在王府里,是侍妾里头一份了,对外是说,那宠妾与侍卫通奸,戴罪自尽了。”   张嬷嬷听得心颤,转身来见少夫人。   七姜倒是从容,淡淡地说:“这样才好,她越得宠,那些话就越站得住,本来嘛,她在王府里要不过人上人的日子,要不就是人下人生不如死,她自己杀出一条血路,如今又王爷庇护她,我们就不要多管闲事了。”   张嬷嬷仔细打量了孩子,温和地问:“少夫人,您心里不好受吧,映春说您一直很担心清姑娘。”   七姜苦笑:“嬷嬷,我不是担心她,是替其他无辜清白的姑娘不值得,因为她的所作所为,女子又会被冠上贪慕虚荣的恶名。嬷嬷,我不会再怜悯她同情她,我恨不得大耳光扇她,您别担心我。”   张嬷嬷劝道:“别气坏了身子。”   话音刚落,有丫鬟找来,是二小姐传话,说三公子退烧了,正闹着要回学堂。   张嬷嬷笑道:“小孩子就是这样,病来得快去得也快,我们哥儿小时候发烧自己都不知道,还拿着剑要去练武呢。”   七姜凶道:“告诉怀逸,不想挨揍就老实躺着,不然等他哥哥回来收拾他,这辈子都别想念书了。”   这边才打发了,瑜初又派人来找七姜,还以为郡主又是找自己去解闷,七姜心里不大乐意。   来了才知道,郡主是收到晋王府侧妃的书信,她们不愿跟着王爷共沉沦,求瑜初为她们找一条出路。   七姜谨慎地说:“小心有诈,指不定套咱们的话呢。”   此刻,大院里,张嬷嬷来探望三哥儿,进门见掌事嬷嬷和乳娘在屋檐底下说话,她凑趣道:“你们倒好,伺候人的活儿都推给二姑娘,自己在这里偷懒?”   乳娘却道:“张姐姐,萧家来人了,就在后门,想见见三公子。可过去也没这个规矩,他们算哪门子的亲戚,又怎么敢把我们哥儿当孙子呢?”   张嬷嬷蹙眉:“萧姨娘去了别处的事,他们不知道?”   乳娘应道:“小丫头问了,说是才去见过萧姨娘,替萧姨娘来看看三哥儿的,这家子人可真能作。”   过去萧姨娘在时,三公子的乳母一直被排挤,比不得张嬷嬷这般体面有声望,如今萧姨娘走了,换她来伺候公子,背过孩子,自然不把萧氏放在眼里。   张嬷嬷不计较这些,但也不愿三公子的事被她们带着私怨拿捏了,便道:“我去回大小姐和少夫人,让她们做主吧。” 第356章 太子妃想见太子   然而不等七姜和玉颜做主,那些下人半道遇见四夫人,四夫人是最厌恶姨娘的,就命丫鬟去打发,说哥儿身上不好,不见外客,还说不许他们再找上门来,别给金贵的公子哥丢人。   待张嬷嬷赶来传话,萧家的人已经走了,为了不让三公子心里不好受,只能将这件事压下去,不许任何人再提起。   七姜虽然觉得四夫人太蛮横,但萧家人似乎也没安什么好心,就不予追究也没让人去找,同样把这件事放下了。   日头渐渐西移,伽蓝寺里传出的闲话,随着夏末暖风吹入千家万户,终于到了晋王的面前,彼时上官清在他身旁,他扭头看向这个女人,捏住了她的下巴问:“你长得像张昭……”   他猛地一个激灵,这才明白话里的意思,再派人去打听,果然,竟已是传得沸沸扬扬,说他爱慕张昭仪,不禁与张昭仪暗通款曲,还有肌肤之亲,违背人伦大德。   “哈哈哈……”晋王一阵大笑后,搂过上官清问,“你长得像张昭仪吗?”   上官清惊恐地摇头:“妾身不像,妾身谁也不像……”   晋王说:“今日展家办香会,这话就是从伽蓝寺传出来,虽说与会的任何一个人都可能传谣言,但怎么那么巧,偏偏是展家的香会上。”   上官清垂眸道:“必定是云七姜,她十分歹毒,在家敢对老太太对长辈动手,不瞒王爷说,就算是我那大伯父,也曾被儿媳妇指着鼻子骂。王爷,妾身不撒谎,不信您抓个下人来问问,他们都知道。”   晋王蹙眉:“这小丫头如此厉害?”   上官清点头:“歹毒又泼辣,是个疯子。”   晋王说:“看来,本王与张昭仪有染的事,多半是她传出来的。”   上官清道:“必定是了,她、她什么都做得出来。”   晋王一挥手,唤过下人:“派人去张家说一声,本王自有道理与皇上辨明,可他们就不同了,张昭仪这件事哪怕洗清了,也一辈子抬不起头,连带着皇子公主们……让张家的人看着办,冤有头债有主。”   可是张家的人,岂敢上太师府讨说法,伽蓝寺传出的闲话或许还能争辩一番,可宫里传出来的,张昭仪早已因为给晋王通报消息而遭受责罚,连皇帝都惊动了的事,岂容他们再狡辩什么。   到天黑时,又有新的传言,司空府中,大夫人一面吃着药,一面听梁嬷嬷告诉她,这会子外头已经传到张昭仪所作所为,是为了替九皇子争夺东宫之位,而晋王则是利用张昭仪,企图扳倒太子扰乱朝纲后,趁机造反篡位。   大夫人吃罢了药,说道:“全天下人都知道晋王有谋反之心,将他对贵妃的构陷和谋权篡位关联起来,人们自然就会觉着,贵妃是无辜的,达到这一层目的就足够了。”   梁嬷嬷道:“上官姑娘杀了宠妾上位的事,不知会不会对少夫人有影响,听映春说,上官姑娘十分憎恶少夫人,她若在晋王耳边吹风,怕晋王会对少夫人下毒手。”   大夫人镇定地说:“他们父子早有安排,七姜走到哪里都有人保护,当然这也不是万无一失的,你传我的话,要姜儿多加小心。”   梁嬷嬷叹道:“那么好的孩子,偏偏进了门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万岁究竟要留晋王这个祸害到几时。”   大夫人说:“晋王虽是祸害,但也是极好的幌子,你看春夏以来,人人都盯着晋王的事,皇上却悄无声息地将其他计划都安排下了。”   梁嬷嬷茫然地问:“什么计划?”   大夫人苦笑:“罢了,你就耐心等一等,会有消停的时候,我们姜儿必然有福报。”   这一日入夜,平日里差不多该是东宫送信的时辰,今天又晚了。   陈茵站在屋檐下,满心期待来自未婚夫的问候,却只等来宫人说,太子殿下还在忙朝务,今日都不曾回过东宫。   “知道了。”陈茵淡淡地点头,转身要回房,但听宫人请她留步。   “娘娘,九皇子和公主跪在大殿外,求万岁为张昭仪正名。”宫人说道,“今日满京城传说,张昭仪与晋王有染,连同九皇子与公主的血统都受到了质疑,恐怕内宫不得安生,您就不要等殿下的消息了,早些休息吧。”   陈茵长眉紧蹙,能想到项景渊此刻多为难,他是最在乎手足之情的,看着弟弟妹妹受牵连,心里必定不好受。   “备车马。”   “娘娘,您?”   “我要进宫,有大事向贵妃娘娘禀告。”   “可是……”   “耽误了贵妃娘娘的事,你们担当得起吗?”   宫人们可不敢大晚上的送人进宫,不得不说:“奴才们可以为娘娘您传话。”   陈茵冷声道:“事关机密,你们多知道一个字都是死,不想活了?”   那之后,哪怕陈夫人赶来相劝,陈茵也执意要进宫,但这不合规矩,因此到了宫门下,也遭侍卫阻拦。   好在侍卫们不敢真正得罪太子妃,一路将消息送进宫,苏尚宫着急忙慌地赶来,到底把人接了进去。   “娘娘,您有什么要紧事,这么晚了……”   “只是个借口,苏尚宫,替我向贵妃娘娘请罪,我并没有什么话要禀告,只是借口进宫来,我想见太子。”   “啊?”   “你自己回祥英殿吧,我要去大殿外等太子。”   苏尚宫阻拦道:“娘娘,这不合规矩,明日一早就会有大臣弹劾您,皇上该多难堪,殿下也会为难?”   陈茵道:“太子妃想见太子,有什么不合规矩,明日若有大臣弹劾我,替我将名单记下,我亲自去找他们。”   不论苏尚宫如何阻拦,陈茵还是来到了大殿,果然见九皇子与公主跪在殿门外,小公主已经支撑不住,倒在哥哥的怀里。   大殿内灯火通明,这个时辰了,还有大臣从侧门进出,他们会远远地朝这里望一眼,见到九皇子与公主并不惊讶,但见陈茵,都显然很意外。   “你们回去吧,眼下只是传言,可你们跪在这里,是意味着传言被证实了吗?”陈茵走到两个孩子面前,说道,“你们要挟皇上,就是一重罪,伤害自己的身体,又是一重罪,听话,回去吧。” 第357章 责罚   窝在兄长怀里的小公主,突然睁开眼,灯笼烛火的光芒下,眸中闪烁着不该在这个年纪拥有的凶戾和哀怨。   陈茵再要说什么,但见公主猛地起身扑向自己,不等她回过神,就被重重撞到在地。   宫人们立时围上来,九皇子也拉住了妹妹,小公主尖声喊叫着:“你们都不是好人,你们都要害我母妃,我要告诉父皇,父皇、父皇……”   大殿内还有大臣在,先头之所以未将跪在这里的两个孩子赶走,皇帝自然有他的用意,这一跪,便是在朝臣面前摆明了态度,张昭仪的事,不论真真假假,她和她的孩子们,从此在皇室再无立足之地。   然而两个孩子不懂,还以为能用诚心打动父亲,还以为能为娘亲讨回些公道。   殊不知,他们的母亲是否与晋王暧昧苟且已无关紧要,单是她与晋王联络,牵扯到陈皇后与贵妃,在皇帝这儿就翻不过篇。   贵妃一碗药短暂哑了她的嗓子,不过是小小的惩戒,真要秉公处置,三尺白绫才是张昭仪的归宿。   但这会儿小公主大喊大叫,势必令皇帝损了颜面,宫人们再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七手八脚抬起公主就退下去。   九皇子跌跌撞撞起来,不知如何是好,但见高大的身影从殿门内走出,他跪下道:“皇兄,我要见父皇。”   项景渊出门来,刚要开口,就瞥见一旁正被人从地上搀扶起的陈茵,他很是意外,几步走到跟前,担心地问:“怎么回事,怎么摔了?”   确认陈茵没有大碍,太子才缓过神,问了句:“这么晚了,为何进宫来?”   陈茵却看了眼地上的九皇子,彼此目光交汇,项景渊明白她的心意,便吩咐宫人:“送太子妃去东宫,查看是否受伤。”   如此,陈茵被宫女们拥簇着离去,项景渊见她走远后,便来搀扶弟弟起身。   九皇子推开了兄长的手,满眼迷茫地看着他:“皇兄,我想见父皇,我要为母妃申辩,母妃绝不会与晋王私通。”   太子微微俯身,严肃地看着弟弟:“外头的几句传言,就叫你慌成这样,还有没有皇子的尊贵?难道父皇亲口说了张昭仪与人私通吗,原本可以压下去的事,你胆敢跪在大殿外要挟父皇,闹得满朝文武皆知,你要害死自己的母亲?”   九皇子急道:“宫里都传遍了,父皇必定也知晓了,皇兄,我……”   项景渊一把将弟弟拽起,打断了他的话,严肃地说:“你还小,张昭仪说什么你都以为是对的,哥哥姑且不与你理论,但你要明白自己的身份,明白你肩负的责任,倘若三五年后,你还是这般糊涂,别怪哥哥不客气。”   “可是母妃……”   “不会有人为难她,但张昭仪做过什么,她自己最明白,眼下你可以不面对现实,可你总会长大,为你自己的将来想一想。”   “皇兄,您是不是怕我会和您争储君之位?”   “那也要你有本事争,朝廷多几个能干的皇子臣工,是百姓之福,你若有本事争得,为何不争?”   九皇子越听越迷茫,垂下眼帘说:“母妃告诉我,若不争不抢,将来就会和晋王一个下场,或许比晋王更惨,皇室太多落魄的子弟,我不能变成他们那样。”   项景渊眉头紧蹙,他第一次觉得,母亲那碗只是短暂毒哑张昭仪的药,还是太仁慈了。   “回去冷静下来,早些休息,明日一早,我来接你见父皇。”项景渊松开手,做兄长的,替弟弟理了理衣襟,郑重地说,“若再纠缠,莫怪皇兄不客气,有什么道理,明日再说。”   但见弟弟还是迷茫糊涂,项景渊便亲自送他回去,调遣了可靠的宫人来伺候,今晚不许张昭仪再见九皇子。   安置好弟弟,待要往东宫去,却被苏尚宫的手下追来,原来陈茵并未去东宫疗伤,而是被母亲接走了。   令他揪心的是,苏尚宫如此着急地派人找来,是因为母妃要责罚陈茵。   祥英殿中,手臂的擦伤经过清理上药后,陈茵来到贵妃的跟前,不等开口,就被喝令跪下。   只见苏尚宫捧着三指宽的戒尺入殿来,无奈地走到了孩子的身边,最后看了眼上首的贵妃,狠下心道:“请太子妃娘娘伸手。”   陈茵却是握紧了拳头,昂首看向贵妃:“求问母妃,为何责罚儿臣?”   贵妃冷声道:“不错,至少还冷静,以为你会学着云七姜,这会儿也跟我大吵大闹。太子妃,你知道自己是太子妃,才仗着身份夜闯皇宫吗,若是来见我也罢,你胆敢跑去大殿外生事,你当自己是谁,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规矩?这横冲直撞的毛病,是跟那云七姜学的不是,她一个宅门小媳妇,能闯出什么滔天大祸,可你不同,你是太子妃,是未来的国母。明日一早,谏官的折子递上来,皇上若问罪,陈家担当得起吗?”   苏尚宫打圆场说:“娘娘,太子妃说她担心殿下……”   贵妃厉声呵斥:“闭嘴,你也想为她求情吗,给我打!”   苏尚宫没法子,若是再激怒贵妃遣来太监,那些人手里没轻重,太子妃只会吃更多的苦,便再次狠下心道:“娘娘,请伸手。”   陈茵的双拳渐渐松开,虽然满心的不服气,可贵妃的话她半句也反驳不得,知道今晚这一场责罚逃不过,于是把心一横,抬起双手摊开,闭上了眼睛。   “苏尚宫!”贵妃递来凌厉的眼神。   “是……”二十多年的主仆,苏尚宫不敢违逆贵妃的意思,抡起戒尺重重地挥下,啪的一声响,疼得孩子缩回了手,她唯有冷声提醒,“娘娘,抬起手。”   那戒尺不止打在手心上,还会带到几分指骨,陈茵疼得倒抽一口气,可不得不再次摊开手。   一下,又一下,每一次都忍不住缩回手又抬起展开,就在她疼得止不住落泪,忽然被人拦腰一抱从地上拎起,待她站稳回过神,已经被项景渊挡在了身后。   “皇儿,你退下。”   “我送陈茵出宫,母妃,我立刻送她出宫。”   “还没打完,你退下!”   “母妃,饶过她,茵儿她知道错了,她再也不敢了。” 第358章 让云七姜跪在自己的脚下   陈茵抬头看着面前的人,只是几分侧脸都能看出心疼和着急,从小到大,原来他从没变过,倘若在这一刻原谅他那些年所谓的“保护”,自己会不会太没出息了。   “还不快认错,你又嘴硬了吗?”项景渊忽然回眸,却撞见陈茵柔情的双眼,因为心疼而更生气了,训斥道,“看什么,还想挨打?”   陈茵这才回过神,轻声道:“我没顶嘴……”   可即便没顶嘴,她今晚擅自闯宫,还去了大殿外,便是犯了大忌,贵妃狠了心要惩罚,谁劝都不管用。   项景渊万般无奈地退出殿外,听得里头皮肉拍打的声响,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待他再进门把人领出来,陈茵脸上已挂着泪水。   “走吧,我送你出宫。”他凶巴巴地抹去陈茵的泪水,说道,“你是不是活该,大晚上跑来做什么,何况外头正乱,万一被人半路袭击,你有几条命?”   陈茵一言不发,摊着火辣辣的双手,跟着项景渊离开祥英殿,过了一道又一道宫门,太子才忽然停下脚步,转身捧起了她的手。   “疼得厉害?”项景渊轻轻吹了吹,又禁不住笑道,“这么大了,还被打手心,我若是你都羞死了。”   陈茵抬起头,眼中还带着泪光,说道:“听说张昭仪的事,听说九皇子和公主跪在大殿外,我怕你为难、怕你伤心,就急着来见你,我知道你最在乎兄弟手足。”   项景渊又吹了吹,却道:“那是从前了,方才你走后,我对九弟说的都是狠话,他该面对现实。他被张昭仪宠坏,也教坏了,往后他若能成才,我自然善待他,若敢胡作非为乃至动摇朝纲,我绝不姑息,其他兄弟亦如是。”   陈茵收回了手,背在身后道:“我不疼,其实娘娘打我,不过是为了给外头一个交代,不然那些谏官还有宗亲又该啰嗦了,我不恨娘娘,你放心。”   “要称呼母妃。”   “是、是母妃……”   项景渊嗔道:“这是挨了打才老实的吗,我说什么是什么,稀奇得很。”   陈茵不服:“怎么叫老实,我今晚来,只是想见你。”   太子心头一软,整日的烦躁辛苦都被化尽了,若非这丫头才挨了打,生怕自己做错逾矩的事又害了她,恨不得此刻就搂进怀里,好好的疼一疼。   “走吧,回去后老实待着。”   “你想我吗?”   项景渊摇头:“不想。”   陈茵毫不在意:“难道殿下的话,要反着听?”   项景渊叹气:“你就胡闹吧,多跟云七姜学,往后还有你挨揍的日子。”   陈茵没说话,静静地走在一旁,反倒是太子以为说重了,回头看她。   可火光下,只见眉眼弯弯,才挨打掉眼泪的人,不知为何而欢喜,藏也藏不住。   “笑什么?”   “见到你好,见到我们殿下不被手足之情裹挟,我心里高兴。”   “还笑得出来?”太子捉了她的手,轻轻拍了一巴掌,陈茵不禁哆嗦,虽然这人几乎没用力,可她才挨了板子,摸一下都疼得往心里钻。   “疼……”   “再不许了,大婚后,我们天天都会在一起。”   “可是我想你,担心你。”   “我也想你,怎么会不想你。”项景渊低下头,在陈茵额头上轻轻一吻,“大婚后,我们再也不分开。”   夜深人静,车马穿过街巷的动静显得格外大,但贵妃罚过了,就不再顾虑,大大方方地派人护送太子妃回府。   如此,原先府里跟来的,加上宫里送回去的,若非半夜无人在街上看见,这排场瞧着,指不定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你们可不许告诉展家少夫人我挨了打,不要对映春她们说,我知道你们聚在一起,就爱说闲话。”马车上,陈茵被丫鬟捧着手擦清凉的膏药缓解疼痛,她叮嘱道,“你们在外头,要护着我的面子。”   丫鬟无奈地抬起头:“小姐,贵妃娘娘就是打给大臣们看的,您还指望展家少夫人不知道?”   陈茵难为情地嘀咕:“那也不许说……”   此时,车马忽然放慢了前行,丫鬟们还以为到了家,但扯开帘子看,却见是从晋王府外过,车马是有心放缓脚步,好收敛动静,不惊扰王府,这也是不成文的规矩。   “晋王府?”   “是,怎么非走这条道呢。”   “说起来,那个上官清啊……”陈茵轻轻一叹,“姜儿心里一定又恨又不好受。”   此刻,王府内院卧房里,上官清小心翼翼爬下床,企图寻找干净的帕子好清理自己,昨夜被那宠妾鞭打的伤口还疼得厉害,而方才又……   “人呢?”   “是,妾身在。”上官清嘴上应着,可止不住浑身颤抖。   “上来……”   “是。”   她硬着头皮又爬回床榻,任凭晋王粗糙的大手在她身上游走,晋王忽然问:“你和展家的关系,再无转圜了?”   上官清眼眸轻转,说道:“王爷有什么吩咐吗,若是为王爷办事,哪怕低声下气回展家,妾身也甘愿。”   “低声下气?何须低声下气,你是本王的贵妾,他们不论如何都要礼遇三分。”晋王哼声道,“将来,更有好日子等着你。”   这便是上官清所期待的,她做梦都想着有一天,能趾高气昂地回到展家,能让云七姜她们跪在自己的脚下。   “王爷,要妾身做什么吗?”   “瑜初还在展家,她手里,有我想要的东西。”   上官清问:“您要妾身去取?”   晋王说:“她一把火烧了王府,还以为能骗过我,那可是瑞郡王府的保命符,岂能轻易烧了。你听着,是几封书信,关乎着朝廷的将来,你想不想进宫当娘娘?”   上官清毫不犹豫地回答:“妾身做不做娘娘无关紧要,但王爷一定要当皇帝。”   晋王睁开眼,顺势手里也狠狠捏了一把,看上官清忍痛的模样,哈哈大笑:“好好好,没想到展敬忠养出了你这么个丫头。”   上官清忍痛扬起笑容:“王爷,您只管吩咐,太师府角角落落我都熟悉,找一件东西再容易不过了。” 第359章 我最听你的话   晋王眯起双眼,将上官清打量一番后,说道:“过几天你回府去,让展家为你准备一些像样的陪嫁,虽说是纳妾,也不能太随便不是,你娘家不在京城,展家不能不管你。”   上官清点头:“王爷说的是。”   晋王道:“本王也会派人送彩礼到府中,既然装,就要装得体面些,而你呢,在家那几天,就想法子到瑜初身边,找出我要的东西。”   上官清谨慎地问:“可是王爷,郡主屋里必定有无数信件,妾身不知您要的是哪一封。”   晋王招手,上官清怯怯地凑到他嘴边,面上的神情随着话语而改变,禁不住道:“还有这样的事?”   晋王冷声道:“若非如此,父王还健在,我才是当朝太子,又或是早已继承了皇位,他一个废物,要不是拉拢了展敬忠那一帮大臣扶持他,岂能有今日。”   事实上,上官清心里明白一件事,晋王在京中并没有可以只手遮天的权势,那所谓的散在南方的兵力,至今也没看到什么影子,但晋王有野心、有仇恨、有疯劲,他与当今不共戴天。   老太太说的不错,晋王若成,她跟着飞升,晋王若败,展家不会不管她,如今她连身子都被破了,再无第二条路可走,唯有跟着晋王,随他做一切疯狂的事。   “王爷,妾身一定为您找来书信,除非郡主没有放在身边。”上官清道,“她与云七姜往来甚密,妾身也会去云七姜身边翻找,兴许藏在她那里了。”   晋王勾起唇角,甚是满意,许诺道:“好激灵的丫头,为本王办事,你若中用,将来封你为贵妃,展家上下所有人的生死,也交予你定夺。”   上官清跪在榻上,深深叩首:“王爷,妾身必当尽力。”   一夜过去,转天已入了七月,秋意渐起,而衣衫尚单薄,七姜早起走出屋子,不禁打了个寒颤。   风一过,几片叶子从院墙外探进来的树梢上飘落,轻轻落在地上。   “秋天了……”七姜轻声呢喃,“今年地里的粮食收成可好,我不在家,爹娘忙得过来吗,你们应该有钱请帮工了,可千万别省。”   “我们写信去,叮嘱爹娘请帮工,不要太担心,还有哥哥在。”展怀迁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还有一件衣衫披在了七姜的肩头,他说道,“天凉了,仔细吹着风。”   七姜顺势靠在展怀迁身上,说道:“时间可真快,你还记不记得,春里我带着茵姐姐去庄头插秧,那些秧苗都长成谷子了吧,一直也没空去看一眼。”   展怀迁道:“我派福宝去找,让张嬷嬷做给你吃。”   七姜好笑地摇头:“不带你这么哄媳妇的,怎么找,净说大话,何况现在还早呢,这会儿去掐谷子,怕不被我爹娘打死。”   展怀迁嗔道:“这么说,你小时候干过?”   七姜憨憨地笑着:“小时候哪里懂大人的不易,也不知日子的艰难,只知道未长成的谷子里头的浆可甜可甜了,自然了,甜了嘴巴疼了屁股。”   展怀迁摸了摸她的脑袋:“就你这么皮的小丫头,我都不信爹娘从前不收拾你,起先说爹娘从来不打你,是自己给脸上贴的金吧?”   七姜才不在乎,转身回屋里去,丫鬟们已预备下热水手巾要来侍奉洗漱,跟着进门后,便各自伺候公子和少夫人。   待她们退下,七姜走来替展怀迁整理衣襟,说道:“太子大婚就在眼前了,你也要保重身体,别累坏了。”   展怀迁说:“大婚典礼的一切从去年就开始准备,错不了,眼下最棘手的是外藩事务,还有江河一带的赈灾,大哥今天就要出发了。”   七姜说:“那我和玉颜去看看大嫂。”   展怀迁劝道:“现下张昭仪和晋王的事传开,难保晋王不发疯,尽量不要出门,大嫂那里多派几个下人去就好。”   七姜轻轻一叹:“我不指望你陪我回西北,也不指望过太平清静日子,就盼着能有一天,可以大大方方地出门。明明是你说的,哪怕没有晋王也有其他无数的对家,不用小心翼翼地活着,可眼下,还是被束缚了手脚。”   展怀迁道:“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   七姜坦率地说:“又委屈又不甘心,还很不耐烦,破事儿没完没了,每天都有新鲜的。”   “姜儿……”   “可我愿意承受,我愿意忍耐,这也是真话,你信我。”   展怀迁抱过妻子,轻轻拍哄:“我家娘子受委屈了,就快了。”   七姜说:“都到这一步了,你一定和父亲把所有的事都办好,办得漂漂亮亮的。”   “我答应你。”   “不过怀迁,嗯……你有没有想过,背着皇上,一刀结果了晋王。”   展怀迁心头一惊,松开怀抱,看着七姜问:“这话,你还对谁说过吗?”   七姜摇头:“你放心,我没那么不懂事,我知道轻重。可你不觉得,我的主意很好吗,皇上有皇上的算计,我们也要过我们的日子,为了给皇上有个幌子能另谋大事,我们陪着个疯子整天战战兢兢地活着?”   展怀迁严肃地说:“之后还会有机会和晋王相见,姜儿你答应我,绝不能做冲动的事。”   七姜愣了愣:“什么冲动的事,杀晋王吗,我又不会功夫,难道去送死?”   “大清早,说的什么话?”展怀迁拉下脸来,瞪着七姜,“可你能说出这些话,我就怕你哪天看着机会合适,就动手了。我杀晋王妃的事,没吓着你,反而给了你胆子是不是?”   七姜气道:“我可什么都没做,你凭什么凶我?”   夫妻俩对视着,七姜渐渐败下阵来,稍稍挪开目光,不甘心地说:“好,我答应你,我绝不会做傻事的,我没那个胆子也没那能耐,你太看得起我。”   展怀迁是真被勾起了隐忧,这丫头胆子太大了,她不耐烦了,就算天王老子都要从她眼前消失。   “不许……”   “知道、知道,我这不是在给你出主意吗,你不干就算了,别赖我头上。”   “姜儿!”   七姜一把抱住他,嬉皮笑脸地说:“大清早的,生气做什么,我听话,我最听你的话。” 第360章 无非就想看我低声下气   展怀迁可不敢松了这根弦,之后去驿馆护送几位使臣进宫面圣,他们又因马车顺位起争执时,由于惦记着七姜那番话,他都没及时劝阻,还是手下叫了他两回,才醒过神来去劝和。   待将这群人送进皇宫,展怀迁就借故退下,策马赶回家中。   七姜正同玉颂、怀逸一起,欣赏郡主和玉颜弹筝,只听得曲声铮铮,隔着院墙闭上眼,仿佛能看见金戈铁马、刀光剑影,郡主果然是女中豪杰,自家妹妹也从小不输男儿郎。   不多时,一袭绯红裙衫的七姜飞奔出来,紧张地看着他:“出什么事了,怎么突然回家来?”   展怀迁抬头往院里看了看,见没人再跟出来,便拉了七姜的手到一旁无人处,严肃地说:“姜儿,答应我什么,还记得吗?”   七姜眨了眨眼睛,问:“你不会……还在想早晨的事?”   展怀迁道:“你一个姑娘家,力气再大也比不过结实的成年男子,千万不要做袭击晋王的事,何况你又有什么办法,在无人处杀了他,那么多人看见,皇上和律法要怎么袒护你?姜儿我先答应你,晋王我一定收拾,但你千万千万不能冲动。”   七姜笑得乐不可支,拳头轻轻在相公胸前滚了滚,说道:“你这一天天的不正经当差,都想什么呢,你看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我上哪儿杀……”   她干咳了几声,小点声继续道:“我怎么可能杀晋王,你忘了,我最先也是说,让你想法子结果了他,我怎么可能自己上。我的副将军,您瞎想什么呢,要是耽误了正经事,可别赖我啊。”   “我先把话撂下了,除非你在生死一线,才失手杀……不不不!”展怀迁实在不忍心诅咒自己最心爱的人,这样的话就不该说,最终叹了声:“姜儿,我信你。”   七姜踮起脚来,双手一起揉了揉相公的脸颊,欢喜地笑着:“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我心里可甜可踏实了,怀迁,我一定听话,不然、不然你收拾我好了。”   展怀迁哪里舍得碰七姜一手指头,真有一日发生天大的事,他也只想将妻子护在身后,至于旁人的是是非非,他就顾不上了。   “好,我走了。”   “别胡思乱想,别耽误事,慢些骑马……”   隔着院墙,瑜初和玉颜姐弟几个就听见最后两句,郡主摸了把琴弦,弦乐悠悠的最后,对玉颜说:“你问我做什么要搬出去,你瞧瞧,这是我待的地方吗?你就要去司空府了,这几个小的都是亲弟妹不妨事,可我一个外人,成天看他们两口子卿卿我我、拉拉扯扯的,我是有多和自己过不去,更何况我对你哥……”   玉颜欠身道:“缘分天赐,郡主来日必定得遇良人,自有好的等着您。”   瑜初轻叹:“好话谁不会说,其实我不求良缘,只求一个能与我一同守护王府的人,云七姜说我执念太深,可若没几分念想,人活着还图什么?”   玉颜道:“郡主说的是,嫂嫂她过去的经历十分简单,无法体会您身为郡主的骄傲和无奈,还请郡主莫要将那些话放在心上。嫂嫂她即便嘴上这么说,还是会顺应您的心意,尽力帮助您。”   瑜初招手让玉颂来试试琴弦,一面对玉颜道:“我不求她帮我,只想她好好的,高高兴兴的,让我见到这世上还有人如此美好地活着,也是个念想。”   话音才落,便见七姜进门来,此时换下玉颂和怀逸弹筝,大家公子和小姐,琴棋书画无一不学,只是姐弟俩比不得郡主和大姐,就连七姜都因为不太好听,朝他们看了眼。   而瑜初问道:“朝廷又有大事?”   七姜摇头,喝了茶说:“展怀迁自己吓自己,跑来叮嘱我听话。”   瑜初和玉颜都好奇地看着她,七姜察觉到后,脸一红,说:“小两口的私房话,二位也想听?”   瑜初白了一眼道:“谁稀罕你,对了,七夕我们去不去赏灯,城里怎么安排,我好多年没在京城过七夕了。”   玉颜应道:“本以为今年为了太子大婚,会取消七月里所有节庆,但昨日府里采买的下人来回话,提起说,为了庆贺太子大婚,朝廷额外拨了款银,敦促衙门协助商户出摊,到时候还会在城南燃放烟火,眼下城南集会一个摊位,转了几道手,都快十两银子一晚上了。”   七姜嘀咕:“他们一晚上能挣下十两银子吗?”   玉颜道:“就看卖什么东西,那一晚可是各家女眷,难得能光明正大出门的日子,谁不是揣着满满的钱袋子。”   此时怀逸弹错了音,被玉颂嫌弃,七姜觉着有趣,跑来一顿乱搓地瞎闹,却见张嬷嬷进门,脸上糊了浆糊似的僵硬,她心里一沉,看看,又没好事了。   然而等张嬷嬷说完,七姜却笑着和郡主、玉颜她们互看了几眼,淡定地拿了块枣泥糕来吃,说:“那就让她回来,请四夫人为姑娘准备嫁妆,不必太贵重了,照着府里赏大丫鬟的就行,咱们是不是有丫鬟赎身嫁人时,给她们赏赐的。”   玉颜应道:“有,照着丫鬟等级,像映春这般的,给二十两。”   七姜啧啧不已:“真是阔气,可就怕这二十两到不了那些姑娘手里,白辛苦一场,嬷嬷,去告诉四夫人,姑娘到底是姑娘,就给三十两吧。”   瑜初嗔道:“三十两也太寒酸,人家好歹是王府贵妾,不怕她针对你吗,若是拿出王府娘子的款来,你也不能不当回事。”   七姜吃罢了枣泥糕,拍了拍手说:“她无非就想看我低声下气,可不能让她如愿,哪怕她明日成了皇后娘娘,还有一死呢。”   玉颜急道:“胡说什么,她怎么配在你的生死里占一席之地。”   七姜淡定地说:“别急,是说她,她就是成为玉皇大帝都不与我相干,可若想以此来折腾我……”   瑜初打断了七姜的话,笑道:“放在心里吧,我们是一样的心思。” 第361章 三百两的排场   玉颜无奈地说:“郡主可不敢提这话,您劝着些,她或许还听,事事太强硬,自己也累不是吗?”   七姜不赞同:“累总比憋屈好,管她是上官清还是谁,都别招惹我。”   瑜初点点头,她站七姜这一边。   这会儿,怀逸跟着姐姐磕磕绊绊地弹完了一首曲子,玉颂跑来向姐姐抱怨,说怀逸的功夫全丢了,害得她也没弹好。   怀逸腼腆地站在一旁,因为自己耽误了姐姐弹奏而有些难为情,自然也是这里都是女眷,只他一个男孩子,才有些不知所措。   瑜初看着他,忽然笑道:“三公子,你几岁了?”   怀逸欠身应道:“回郡主的话,学生虚龄十四。”   瑜初说:“年纪不大,个头却不小,只是瘦了些,病怏怏的。”   七姜起身来,护着自家弟弟说:“我们三公子正病着呢,平日里生龙活虎的,将来会和他二哥一样的体魄,您可别看不起人。”   瑜初笑道:“那不如我等上四五年,待你弱冠时,来王府做女婿可好?”   怀逸吓得呆住了,七姜将弟弟挡在身后,毫不客气地说:“我们孩子还小呢,郡主可不能胡说,哪有强抢的,您是山大王吗?”   玉颜和玉颂都起身来,不知七姜这句话会不会惹怒郡主,可瑜初却笑着说:“你瞧这孩子,脖子都红了,这么不经逗。小哥儿,是我不好,吓着你了,可别把本郡主想成浪荡轻浮的女子,真是逗你玩儿呢。”   七姜转身看怀逸,小少年脸涨得通红,可爱又可怜,便说送弟弟回去歇着,不再理会郡主。   瑜初见他们叔嫂离去,不忘说:“一会儿过来,不是要跟我学琴吗?”   七姜没理睬,只领着弟弟往外走。   时下微风暖暖,没了盛夏的酷热,七姜随手摘一朵木槿花在手中把玩,见怀逸舒了口气,她笑道:“郡主的心情和我对路,你别放在心上,她自己也没多大,说话没轻重。”   怀逸笑道:“嫂嫂放心,我并不在意,只是郡主突然的玩笑,我难免尴尬。”   七姜说:“虽然我和你哥如今好,可我们起先都怨怼过、挣扎过,我那会儿天天盘算着让你二哥哥休了我,因此不愿弟弟妹妹将来也经历这样的辛苦。怀逸,未来你和玉颂的婚事,但凡是你们不喜欢的不乐意的,哥哥嫂嫂绝不让任何人强迫你们。”   怀逸问:“您和二哥会谈起这些事吗?”   七姜摇头,霸气地说:“倒也不是,我替他一起做主了。”   怀逸笑了:“姻缘真不好说,谁也没想到,会是二嫂嫂这样的嫁给我哥。”   七姜问:“不好吗?”   怀逸忙摇头:“好极了,嫂嫂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女子。”   七姜大笑:“我可记着了,将来你的媳妇只能排第二。”   一路玩笑着,七姜把怀逸送回了大院,孩子才病了一场,气色都没养起来,只是怕他闷才带着去和郡主一起散散心,这会儿交付给嬷嬷和乳母,命她们好生照顾,七姜就没进门。   可她没走多远,就被人从身后追来,是得了消息的四夫人,着急来找她商量。   “三十两银子也太少了,够干什么的,我听玉颜说,雁珠嫁人她还给送了二十两呢。”四夫人嘀咕着,“她如今是王爷的贵妾,哪怕是个妾,那也是王爷的心头肉,咱们拿三十两银子打发,这不是戳晋王的脊梁骨吗?那可是个疯子,回头又和咱们家过不去,和大老爷过不去,我说侄媳妇,三十两指定不成,我不办这得罪人的事。”   七姜淡定地说:“婶婶,三十两够我们村里摆上三天流水席,风风光光娶媳妇了,就算是京城里,普通人家三十两也够几个月的花销,这还嫌少。”   四夫人道:“你都说普通人家,咱们是什么人家,堂堂太师府,你一日的花销何止百两,只是你看不见摸不着罢了。”   七姜严肃地说:“婶婶可不敢乱算账,您侄子和我的俸禄,哪里供得起一日百两银子的花销,宫里娘娘才多少,您这话是要惹祸的。”   四夫人一愣,没想到这小丫头如今也学会谨慎了,忙道:“是是,我说错话,可是七姜啊,三十两真不够,传出去人家再如何厌恶晋王,都不能帮着咱们说话,上官清好歹在我们家服侍老太太十年,就三十两?”   七姜笑道:“婶婶,我若给您三百两,您能花三十两就摆出三百两的排场,那二百七十两还藏得偷偷摸摸,何必呢?不如这样,您花尽这三十两,回头我再封三百两谢礼,辛苦婶婶忙一场。”   四夫人眼中泛出光芒,她知道云七姜虽然可恶,但说话算话,这会子许下三百两的谢礼,就不会食言,而她的的确确有本事,花三十两银子就摆弄出三百两的排场。   “那回头惹怒了上官清,或是晋王发了疯,你可不能带上我。”四夫人说道,“我只是替你办事而已。”   七姜笑眯眯地福了福:“婶婶辛苦了,我和怀迁一定重礼酬谢,这家离了谁,都不能离了婶婶。”   四夫人知道这不是真心话,别过脸说:“少拿我寻开心,家里谁还拿我当长辈当主子,罢了,闲着也是闲着,就帮帮你们吧。”   七姜道:“多谢婶婶。”   四夫人问:“她几时回府?”   七姜这才冷下脸:“后日,说是过了七夕再接回王府,下旬就是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娘娘大婚,本就不该铺张,婶婶可要拿捏分寸。”   四夫人嗔道:“三十两银子,还铺张,你想什么呢?”   这话待到了瑜初和玉颜面前,玉颜不禁道:“没想到这家里,离了老太太,还能有你镇得住我娘,将她的脾气拿捏得死死的。”   七姜说:“你可别指望我真心对她好,哪天玉颂不再惊恐害怕了,我才能原谅她。”   玉颂善良温柔地说:“嫂嫂,我娘不是嫡母害死的,我就不恨她了,当真。”   七姜拍了拍妹妹的额头:“别这么好心,她打你骂你,你都忘了?”   瑜初不搀和太师府家务事,但方才就惦记一件事,此刻提起来说:“晋王为何打发上官清回来,若是纵容上官清来羞辱你,我在这里,有她上官清说话的份吗,纵然没有我,一个侍妾也配?”   七姜说:“我也想到了,她回来一定有目的,说起这太师府的角角落落,上官清可比我熟悉多了。” 第362章 云七姜,你不恨吗?   玉颜听这话,觉着有些事不宜太多人知道,便借口放心不下怀逸,带着玉颂离开了。   瑜初不禁夸赞:“你家大小姐这聪明劲儿,将来去了司空府,什么事对付不了。”   七姜说:“司空府里人心干净,没什么要她对付,郡主多虑了。”   瑜初摇头:“但愿如此,不过也无妨,展玉颜那么蕙质兰心,错不了。”   七姜见身边再无旁人,便道:“郡主,晋王派上官清回府,会不会是来您身边搜他想要的东西。”   瑜初道:“他始终不信我能一把火烧了,但那些碍于他父亲昔日恩情不得不拥簇他的人,却能以此为借口不再同流合污,因此势在必得,也不敢轻易造假。”   七姜问:“上官清从未见过,她能找出来?”   瑜初点头:“是书信,她知道是什么书信,看见便是找到了。”   七姜抿了抿唇,问道:“所以……”   瑜初笑起来:“我怎么可能放在太师府,而你不是说,可以不提起的事,那就永远不要提起吗,我听了你的话,从那以后,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七姜很是高兴:“真好,我从一开始的心愿,就是盼着您能远离纷争,能好好为自己活着。”   瑜初却嫌弃地说:“倘若没遇见你,我还能少受些气,我们王府虽不如从前,可我好歹是郡主,长这么大除了你,哪个敢在我面前……”   然而七姜根本不在乎这些话,她脑筋飞转,有了新的主意,凑过来抓着瑜初的手腕说:“郡主,咱们来伪造一份可好?”   瑜初怔怔地看着七姜,脱口而出说:“你曾经的日子那么干净简单,如今却要处处算计、处处防备,云七姜,你不恨吗?”   七姜反而一愣,明白过来后,笑着说:“为什么要恨,是我自己决定留在京城,下决心前就知道往后要过这样的日子。郡主,我若真有一日烦了,我就离开这里,多简单的事儿。”   云七姜的通透豁达,令瑜初很是感慨,说道:“再好好多念些书,将来成为太子妃最得力的臂膀,难的日子在后头呢,眼下这一切看似纷纷扰扰,实则都在皇上的手里,我们不过是凑个热闹。”   七姜一脸兴奋地笑着:“那就好好凑个热闹。”   且说昨日伽蓝寺香会传出的宫闱丑闻,朝廷并未正面打压,今日依旧在城内游走。   不仅如此,还传出张昭仪撺掇皇子公主,跪在大殿外要挟皇帝的笑话,据说两个孩子被从张昭仪身边带走,皇帝剥夺了张氏抚养皇嗣的资格。   若此事当真,便坐实了张氏与晋王私通,那么晋王构陷贵妃毒害陈皇后,自然就站不住脚。   傍晚时,展敬忠来司空府探望妻子,何翊翎虽然还咳嗽,且嗓音沙哑,但气息顺了不少,脸色也恢复了光彩,夫妻相见时,大夫人正在屋檐下喂鸟。   “瞧着精神好些了,可别因此就停了药。”展敬忠走近后说道,“济世轩的案子,后日又要过堂,眼下查明是有外敌投毒企图扰乱京城,叶郎中不会有事,但今晚要先回大牢里。”   何翊翎放下鸟食,招呼远处的丫鬟端来水盆,兀自洗手捧着帕子擦拭,待丫鬟离去后,才说道:“我没事了,你带叶郎中走吧。”   展敬忠说:“他们会安排,我是来看看你。”   何翊翎便请他屋里坐,桌上有温着的茶水,展敬忠本不愿她动手辛苦,却被阻拦下,妻子将自己的手巾递给他:“外头回来,好歹擦一擦手。”   展敬忠忙起身道:“我这就去洗手。”   看着丈夫出门找下人要水,何翊翎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初见。   才到京城的年轻书生,全然不懂贵族世家的规矩,头一次在司空府用饭,事事都跟着别人学,一举一动拘谨而慎重,生怕闹出笑话。   那时候,展敬忠的名讳虽已在京中传开,是赫赫有名的地方才子,但与他同席的优秀书生不少,还有家族显贵的公子哥。   但那一群人中,何翊翎只在他的身上留下目光,如今想来也不知是为什么,她倒是乐意如小姜儿那般,毫不掩饰地说,最初对展怀迁有些许好感,是看中他的脸。   可惜,她好些事都记不起来了。   大夫人端起茶杯,浅浅一抿,但觉入口微苦、喉间回甘,唇齿清香缭绕,不禁低头看茶叶,这不是平日里喝的。   展敬忠走进来,见她研究茶水,说道:“是你爱喝的,梁嬷嬷说搬回司空府后,你一直喝不惯家里的茶,又不愿麻烦人,我就命他们预备了送来,这些小事,为什么要忍着?”   何翊翎淡淡地说:“既然是小事,你拿来便拿来了,还要说教,还要我对你感恩戴德吗?”   展敬忠轻叹:“到底是我不会说话,还是你不会说话。”   何翊翎道:“是我与大人,如今再说不到一起,咳咳……”   见妻子又咳嗽,展敬忠下意识地上手来为她顺气,何翊翎也没有躲开推辞,只等这一阵过去,缓过呼吸后,再喝了几口茶。   展敬忠便道:“咱们好好说会儿话,翎儿,不论如何要保重身子。”   何翊翎不愿在彼此之间的事上推拉,便问道:“张昭仪当真被剥夺了抚养孩子的资格?”   不论如何,彼此谈论起正经事,气氛要平和得多,展敬忠便认真回答:“这是昨夜九皇子与公主在殿外跪求的惩罚,与张昭仪和晋王私通并不相干。”   “这是自然,皇上不能给自己戴绿帽子。”   “这件事,当真是七姜传出去的?”   大夫人故作惊讶:“是姜儿吗?”   展敬忠立时什么都明白了,嗔道:“我就说,那孩子岂能想到这些,果然是你教的。”   何翊翎微微含笑:“我没有教,也不是姜儿干的,当公爹的,可别给自家孩子揽祸。张昭仪早就被贵妃查出与晋王传递消息,会再传出私通也不稀奇,与我家孩子什么相干?”   展敬忠叹气:“罢了,那孩子我本来也管不住,但求你别教她这些事,怎么舍得将她卷入麻烦里。”   “又耽误大人的事了吗?”   “什么?”   大夫人淡漠地望着丈夫:“难道你,是真的在乎七姜?”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展敬忠却被说住了。   的确,他是能为了朝廷,连生母都能算计的人,甚至……连妻子都能不顾的人,又惺惺作态地在乎什么儿媳妇呢。   大夫人说:“醒不过来那阵,我隐约是有梦的,你猜我梦见了什么?” 第363章 这孩子的聪慧和悟性   妻子的心思,岂能不知,展敬忠无奈地说:“逗我也好,真梦见也罢,和离一事,你我之间没得谈。”   何翊翎并不气馁,微微欠身道:“眼下朝廷正忙,不敢纠缠大人,待太子大婚,风波过去后,还请太师大人再考虑考虑。”   展敬忠摇头:“不必再说了。”   一面唤来梁嬷嬷,要在这里用过饭再走,梁嬷嬷偷偷看了眼夫人,见她淡淡的,至少没有不耐烦,便应下来,派人去张罗。   平日里,家中孩子们会在饭前来向姑姑请安,今晚因姑父在,都很有眼色地未来打扰。   何翊翎也不驱赶丈夫,只是满桌菜肴她还吃不进去,依旧清粥小菜,彼此默默地吃,偶尔提几句朝廷的事,还能好好地商量。   梁嬷嬷在门外张望了好几回,她越来越弄不明白这俩人的关系,那日在老太太跟前提起,老太太也叹气,说是自己养的女儿,可脾气性子不知随了谁,她几个孩子都一样教,岂能单单就把闺女养歪了。   这自然不是养歪了,梁嬷嬷心里明白,跟了夫人那么多年,她不会不了解主子,夫人心里一直都有老爷,可与其说要不起或要不到老爷的心,不如说,是夫人她再也不敢要了。   而这个“敢”字,不是害怕,更不是自卑,但是什么,梁嬷嬷也说不上来。   “梁嬷嬷……”   忽然听得夫人召唤,梁嬷嬷立时回过神来进门。   何翊翎吩咐道:“取两吊钱给老爷带回去。”   展敬忠咽下口中的饭菜,好奇地问:“拿钱做什么?”   何翊翎说:“七夕灯会,姜儿必定要去逛,给她的零花钱,夜市里银子使不出去,别叫她扫兴。”   说着想起来,家中还有玉颜、玉颂,便吩咐梁嬷嬷再多准备一些,不如挑几只漂亮的荷包装了,姑娘们更喜欢。   “听说怀逸病了,请郎中了吗?”   “着凉而已,七姜管着呢,这几日在家养着不去学堂。”   大夫人道:“萧家的人去那头看过萧氏了,那里不让见,传话回来我应允了,但没想到他们见过后就直奔京城来,据说去了太师府。”   展敬忠一脸茫然地看着妻子,谁敢想,他日日回家却不知这些事,妻子隔着几条街那么远,在司空府里都能知道太师府的动静。   实则也不奇怪,皇帝不也是深居内宫,却知晓天下事,只是有心和无心罢了。   “大人不知道?”   “我不知道……”   本以为要遭来妻子一顿挖苦,但她只是淡淡地说:“孩子们都长大了,一些事是不必你我处处操心,他们自己就能应付好。”   展敬忠道:“姜儿那孩子,十分可靠。”   大夫人微微含笑,提起七姜心中便欢喜,不由自主地说:“是啊,是我们儿子的福报。”   展敬忠心头一热,“我们”二字何其珍贵,珍贵得他都不敢露在脸上,生怕翎儿往后再也不说了。   大夫人自己也未察觉,用罢了饭,待梁嬷嬷备下装满了铜板的荷包,便毫不客气地逐客。   太师府中,大老爷回府的消息在家中传开,然而七姜在郡主的屋子,二人不知商量什么,这头玉颜和玉颂来请安并谢过大伯母的荷包,只见二哥哥一人来。   大老爷问:“怎么,我家少夫人又不待见我了?”   展怀迁忙解释:“她在郡主身边,恐怕抽不开身,父亲不要多想。”   大老爷道:“你就是太正经,半句玩笑也说不得。”   玉颜笑说:“大伯父,二哥哥不是开不得玩笑,是太护着二嫂嫂,生怕您误会。”   展怀迁倒是念了句:“平日里我回家,她巴不得迎到门外去,今晚回来半天了,都不见她的影子。”   实则,他心里还惦记着早晨那些话,生怕七姜和郡主在一起,是要谋划如何对付晋王。   “清儿要回府的事,我才听管事嬷嬷说了,玉颜,好生招待,就算不论亲戚,权当是客人吧。”展敬忠叮嘱侄女,“她与姜儿不对付,就别让你嫂嫂出面,各自相安就好。”   玉颜欠身道:“大伯父,您和哥哥只管忙朝廷的事,我们都准备好了,请您不必记挂。”   展敬忠不禁嗔道:“也不能事事都不与我说,萧家的事……”   可玉颜迅速打断了伯父,解释道:“只因不想让怀逸难堪,这件事怀逸也不知道,大伯父,就让它过去吧。”   此时,只见七姜急急地赶来,闯进门还在喘气,展怀迁上前来,微微虎着脸,轻声说:“太没规矩了,跑什么?”   七姜憨憨一笑,缓过气后,走来向父亲请安。   展敬忠见了儿媳妇也是欢喜,说道:“往后不必赶,家里没那么多规矩,你忙自己的事就好。”   七姜大方地笑道:“来拿零花钱可不能跑得慢,对了,父亲,娘的身体可好些了?”   展敬忠说:“好多了,叶郎中暂时回大牢,后日过堂,不出意外能当堂释放,这件事如今是外藩之间的矛盾,与他不相干了。”   七姜说:“忙过这几日,我就去探望母亲,父亲若是还去司空府,请替我向母亲问好。”   展怀迁在一旁,将沉甸甸的钱袋递给七姜,她欢喜地抱在怀里,便向公爹请求允许,许她们女孩子去逛七夕夜市。   展敬忠道:“也好,为了张昭仪的事,今年宫里不摆宴了,你们自己逛去吧。”   “是。”   “姜儿,张昭仪一事,是你传出去的?”   “不是啊。”   翁媳彼此对视,七姜淡定从容,展敬忠惊讶于她如此快而稳地接住了问话,本以为突然一问,能把孩子镇住,他并不是要责怪,也不想追究,只是心里要有个底。   可是七姜表现得太自然,仿佛真与她不相干,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这孩子的聪慧和悟性,实在叫人惊喜。   “好……”   “父亲,若没什么事,我们先退下了。”   展敬忠颔首:“退下吧,都早些休息。”   七姜捧着荷包,行礼告辞后,朝玉颜使了眼色,姑嫂二人相视一笑,带着玉颂迅速离开了。   展怀迁看着她们离去,突然被父亲喊了名字,他回过身道:“是。”   展敬忠说:“七夕夜市,人多且杂,多调派人手暗中保护姜儿她们,莫要出了差错。” 第364章 你说实话,就不骂你   自从晋王的存在成了威胁,展怀迁就调配最得力的手下暗中保护七姜,自然不必等父亲再来提醒。   可眼下,他另有隐忧,今早七姜说的那番话,要他一整日不得安宁,哪怕中途回来叮嘱了一番,还是放心不下。   “怎么了?”见儿子面上透出几分不安,展敬忠问道,“出了什么事?”   展怀迁并不想对父亲说,父亲能做得到的,他也能做到,但他心里有另一半念头,便是想顺了七姜的心意。   “迁儿?”   “爹,皇上命我杀晋王妃,仅仅为了让晋王回来吗?”   展敬忠淡淡地说:“你觉得不值?”   “不是不值,是眼下的情形,让我担心将来再受皇命行杀戮之事时,还能不能狠下心。”展怀迁道,“或许,晋王妃可以不死。”   展敬忠道:“眼下两位侧妃的娘家惶恐不安,甚至向你外祖父示好,祈求最后能得到一丝庇护。谁都知道,晋王疯魔了,下场会很惨,但晋王妃的母族,不会再受太大的牵连,你认为不好吗?”   展怀迁苦笑:“所以,父亲认为值得?”   展敬忠淡然道:“这不是值得与否,而是你我父子必须做的事,你若无法承受皇权朝政下的无情冷血,那就趁早离开这一切,带着姜儿去过恬然安宁的日子,不要在这里和我讨论,是否值得。”   “是……”展怀迁缓缓握紧了拳头。   观澜阁中,七姜盘腿坐在炕上,就着烛火清点荷包里的铜板,边上的钱箱已攒了过半,方才从柜子里搬出来,费好大劲。   映春又送来一盏蜡烛,得到少夫人抓了一把铜钱赏她,欢欢喜喜地出门来,刚好遇见二公子回来。   她本想说笑几句,告诉公子她得了赏钱,但感受到气氛不对,映春匆匆福了福,就识趣地退下了。   连映春都能察觉的事,七姜自然一眼就看出来,待展怀迁坐到对面,便温柔地问:“父亲留你说什么,你们吵架了吗,还是吃醋了,娘只给我零花钱,不给你。”   展怀迁看了眼钱箱,说道:“这是攒了不少了。”   七姜爱不释手地摸了摸箱子,笑道:“打算回西北时,给村里的孩子们,按一人五个铜板算,从村头到村尾,方才数了数,足够了。”   展怀迁问:“爹娘搬去镇上了,你还要回村里去吗?”   七姜道:“那是自然的,这叫什么来着……”   “衣锦还乡?”   “对,就是衣锦还乡,我不得让我爹娘风光风光吗。”七姜说着,将剩余的铜板装进荷包里,笑道,“娘给的太多了,花不了,沉甸甸的带着也不方便,我匀一些出来攒着。”   展怀迁兀自从钱箱里抓了几枚铜板,丢进去,又抓起来,发出一阵阵声响,七姜抬头看他,可好半天这人也没反应,她突然凑到眼前,把展怀迁吓了一跳。   “怎么了?   “是你怎么了,你还没回答我呢,你和父亲吵架了?”   展怀迁轻轻一叹,展开手臂,七姜见这架势,便起身跨过矮几,一下跌进他怀里,被紧紧地抱住了。   “你又撒娇,大男人成天和媳妇撒娇,你心里不痛快,去打拳去练剑,老搂着我撒娇做什么?”七姜啰啰嗦嗦地笑着,“我没来的时候,你怎么过得呀?”   展怀迁在她唇上狠狠亲了一口:“话这么多。”   七姜温柔地问:“怀迁,你怎么不高兴了?”   如此可爱的人儿在怀里,展怀迁内心的浮躁已然平静了不少,便说道:“和父亲讨论起晋王妃是否可以不死,被父亲训斥了。姜儿,若干年后,面对朝政和人命,我会不会也变得像父亲那般无情冷血?”   七姜笑悠悠看着他,很小声地说:“你的性情里,有几分像母亲呢,不过我发誓再也不提那两个字了,我不说。”   展怀迁听得没头没脑,在七姜腰上轻轻一掐:“哪两个字,你又不信鬼神乱力,发誓管什么用,说来听听。”   七姜摇头,双手捂着嘴,故意逗展怀迁,两人嬉闹了一番,终究败在怕痒上,说道:“你和娘一样,在一些事上自己和自己矫情,当初被我发现是你杀了晋王妃时,你可不是现在这样的,怎么就后悔了呢?当然,你能在乎起别人的生死,在我看来是好事,可晋王妃的事还有的转圜吗,既然没有,既然你不得不这么做,这会子又念叨什么,费神费力的,没意思。”   展怀迁道:“即便如此,怎么就像娘了?”   七姜咕哝道:“娘和爹之间,我觉得娘偶尔也有些矫情,不说各大二十大板,娘至少也要挨几下,但这不该我插嘴,我只是这么想,不提了不提了。”   她说完就坐起来,继续将铜板收好,展怀迁看着七姜的背影,想起父亲方才的话,轻轻拍了拍七姜的屁股。   “做什么?”七姜转身瞪着她。   “你和郡主又算计晋王什么了,老实告诉我。”展怀迁道。   “能算计什么,你别胡思乱想。”   “平日里我回府,你早就飞出来找我,今日在郡主那边做什么?”   “学筝,郡主弹筝可好听了,你听过吗?”   展怀迁一把搂过七姜,将她按在了垫子上:“不老实是不是?”   七姜凶起来:“你别欺负人,你放开我。”   “你们算计什么?”   “我都说了我没有……”   可是对上展怀迁的目光,七姜心头一颤,立时就有些怂了。   夫妻相处久了,彼此的脾性气息都摸得透透的,正如展怀迁知道她在撒谎,而她也能感受到,相公真的生气了。   “那你先保证不骂我,也不许生气。”   “你说实话,就不骂你。”   七姜软乎乎一笑,凑在相公耳边,轻轻将她和郡主的计划全盘托出。   那晚,展怀迁并没有应允她们的计划,是七姜用尽法子死缠烂打,还发誓赌咒,才算讨得相公松口。   转眼,便是上官清“回门”的日子,晋王府车马到达展家,一袭妇人装扮的上官清下车来,却见门前只有大管事和几个护院,莫说云七姜,就连展玉颜都没露面。   “她们人呢?”   “清姑娘,您问谁?”大管事和和气气,躬身道,“清姑娘,沁和堂打扫收拾过了,您还是住原来的屋子吧,不过郡主还在府里,您是不是要先去行礼?” 第365章 娘子是什么身份?   “上官娘子如今是王爷的贵妾,你这清姑娘叫的是哪个?”跟来的王府嬷嬷,颇有几分气势,呵斥大管事道,“府上怎么回事,明知娘子今日回府,都不来门前迎接吗?”   大管事陪笑道:“少夫人和小姐们原是要来迎接的,奈何郡主跟前走不开,还请娘子多多包涵,小人这就为您领路,去见过郡主。”   上官清看了眼嬷嬷,那老妇说道:“也罢,横竖郡主为大,娘子拜郡主并不委屈。”   “那就走吧。”上官清生生吞下这份屈辱,提裙进门,跟着大管事往郡主的院子来。   随行的嬷嬷头一回来太师府,眼见得亭台楼阁、雕梁画栋,途径的花园山石草木处处赏心悦目,真真当朝宰辅宅邸该有的派头。   她走一路看一路,又惊叹一路,忍不住打量身边的上官清,心想这姑娘是多不招展家人待见,才会落得当侍妾的下场。   自然这话她藏在心里,不过是奉命送人回来,上官氏将来在王府什么前程还不好说,犯不着太亲近或太疏远,端着王府的架子办完差事就好。   同样的,上官清也知道,王府里的下人看人下菜碟,她初来乍到,谁也不能信。   这位今日领命送她回来,方才几句话虽替她挽回几分颜面,但心里不定怎么嗤笑自己被展家如此轻视,回王府兴许还会四处说几句,她如今身边,一个可靠的人都没有,唯有靠自己。   “娘子请稍后,待小人通报一声。”到了院门前,大管事请诸位稍等,径自入门通报,然而等了许久,也不见人回来,反倒是院墙里琴声不断。   王府来的嬷嬷很不耐烦,差遣门下的小丫鬟:“再进去瞧瞧,告诉郡主,晋王贵妾来请安了。”   话音才落,大管事出门来,和气地说着:“请娘子再等一等,郡主雅兴,正与少夫人、小姐们切磋琴技,小的实在不敢打扰,这一曲终了,小的立时就通报。”   嬷嬷冷声道:“不如我去,郡主认得我,我说得上话。”   大管事对这老婆子不必太奉承,和和气气地说:“这里头不止太师府的规矩,还有一层瑞郡王府的规矩,请莫要为难我这个下人。”   巧的是,话音落,一曲终了,大管事立刻进门去,这一回总算有了回应,但依旧只是他自己出来,不见展家人的身影。   “便是穷亲戚上门,也该有几分客气,这家里怎么……”王府来的嬷嬷,实在忍不住开口,冷笑道,“娘子这十年在太师府,可不容易呐。”   上官清没说话,扶一扶鬓边的簪花,昂首进门来。   此时,瑜初和玉颜已从琴架前离开,来到亭子下闲坐。   桌上摆着茶水果品,七姜送上一杯茶,笑道:“天底下能听郡主弹奏的,没几个吧,我是交了好运的。”   瑜初嗔道:“天底下能让我教的,也只有你,可惜学生资质太差,太笨了。”   说话间,上官清到了亭子外,众人目光转向她,没有半分待客或是招待亲戚的热情,冷漠得仿佛见到了陌生人。   “妾身上官氏,拜见郡主。”上官清盈盈拜倒,身后的王府家仆也跟着行礼。   瑜初喝了茶,才悠悠道:“起来吧。“   上官清谢恩起身,站稳后就要往亭子里走,却被郡主身边的老嬷嬷拦下,冷声道:“娘子是什么身份,怎敢往亭子里走。”   “我……我只是……”上官清一时语塞。   来之前,她想了无数话对付云七姜,想在她面前狠狠得意一回,可碍着郡主,她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曾几何时,这太师府里,哪有什么地方是她去不得的,可如今,连个门前的小厮都敢在嘴角带着讥笑。   “我与你不相熟,而我与晋王妃却感情深厚,她这才走了几天,皇兄就另觅新欢,你说我乐意见你吗?”瑜初毫不客气地说,“下去吧,府里为你安排了住处,在你离开前,安生住着,不要来我跟前晃悠。”   上官清牙关紧咬,她在王府连半个主子都不是,又怎敢在郡主面前造次,而云七姜、展玉颜,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受辱,照她们的性情,难道不是连个路人受欺负,都会出手相助的吗?   此时,玉颜终于开口了:“沁和堂收拾好了,娘子好歹在我家十年,如今成了王爷的贵妾,遵照家里的规矩,给你备了些嫁妆,都在沁和堂摆放着,娘子回王府后,一并带回去吧。”   瑜初又道:“这家里她熟,沁和堂她自己去就好,玉颜你别走,我还想听一曲。”   不想七姜起身来,说道:“玉颜留下陪郡主,我去送,娘子好歹是客人,我们不能怠慢了。”   上官清看着云七姜走向自己,竟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   七姜和气含笑:“娘子,我们走吧。”   上官清握紧拳头,转身向郡主告辞,而不等她抬起头,七姜就大大方方地走开了,她不得不跟上来,一直到了院门外。   七姜穿着轻便的家常裙衫,步履轻快,而上官清今日一袭美衣,虽不敢比肩王府女主子们的华丽,也着实有几分新嫁娘的隆重,长裙曳地,她提着裙摆走路很不方便,没多久就被七姜落下了。   七姜远远地停下脚步,等她慢慢走上来后,笑道:“娘子果然是去了王府,如今车马代步、奴婢环绕,路也走不利索了。”   “云七姜……”   “请叫我少夫人。”   “云七姜,你若再敢羞辱我,王爷不会放过你。”   “那你又何苦来自取其辱,是不是这么说来着,你念书比我多,这些道理都不懂吗?”   上官清慌张地往后看了眼,见嬷嬷们跟上来了,她又挺起背脊,端着架子道:“走吧。”   七姜却不客气,继续问:“为什么回来,你不是说,你不是展家的人?”   上官清瞪着她:“王爷命我回来,既然少夫人这么想知道,去王府问王爷就是了。”   七姜一笑:“我随口说说,谁稀罕知道呢?”   “你?”   “娘子,这边请。”七姜笑着说,“我真是的,这府里还有你不认得的路吗,比我们家下人都熟悉呢。” 第366章 她不安好心而来   “云七姜,你不要欺人太甚。”上官清气得脸色铁青,但还是怕被随行的几位听见,不得不压着声。   “几句玩笑话,怎么就欺人太甚?”七姜却大方地反问,“娘子还做姑娘时,咱们不都这么闹着玩的吗?”   深知云七姜从不在乎什么“面子”,可上官清在乎,她不想被王府的人回去嗤笑,此刻若不忍,回王府就成了笑话,便不再多说什么,撂下七姜,提裙前行。   恰一阵风过,吹起了上官清的阔袖,纤细的胳膊上赫然露出鞭痕,纵横交错、发紫发黑,已是旧伤了。   七姜眼底一震,看着上官清远去的背影,果然,她在王府过得不好,是晋王鞭打她,还是侧妃,又或是那位被她杀了的宠妾?   但见王府随行的嬷嬷要跟着上官清去,七姜一步拦下,冷声道:“各位护送娘子到太师府,实在辛苦了,但府里有府里的规矩,且奉旨伺候着郡主,不能多留你们,随我家管事去吧。”   那为首的嬷嬷,虽仗着王府的体面十分嚣张,可也不敢正经对一位有诰命在身的夫人放肆,唯有撇嘴笑了笑,行礼告辞,被大管事带走了。   如此,只剩下一个贴身伺候上官清的丫鬟,也不知是从王府何处挑来的,瘦瘦小小十二三岁年纪,能顶什么用。   七姜自然不会为难她,带着一同来到沁和堂,便见上官清孤零零地站在老太太的卧房外发呆。   和上一回不同,这次,老太太所有东西都被处理了,或是陆续送去别庄,或是散了扔了,偌大的卧房,里里外外,什么都不剩下了。   “你们就不怕外人知道了,戳你们的脊梁骨吗,老太太还活着呢,你们就拆她的家?”上官清转身怒视着七姜,“满嘴仁义道德的你们,连畜生都不如。”   七姜才不在意几句脏话,笃悠悠笑道:“的确是百善孝为先,但没听说过,不让给长辈搬家挪地方的,不过是平平常常的迁居,自家人,可不兴乱扣罪名的。”   上官清越过七姜,只见小丫头跟来,随行的几位嬷嬷都不见了,她怒道:“我的人呢。”   七姜说:“郡主在府里,不敢乱放人进来,让她们回去了,我们家那么多下人,一定会照顾好娘子,请娘子安心住下。”   但这一下,上官清放得开了,几步冲到七姜的面前,咬牙切齿地说:“别得意得太早,云七姜,你会有报应,我绝不会放过你。”   七姜却一把抓过她的胳膊,掀起衣袖,露出狰狞的鞭痕,她并没有嗤笑讥讽的意思,恰恰是痛心无奈,反问道:“娘子凭什么,就凭这些?”   上官清慌张地抽回手,这是那晚被晋王宠妾鞭打,在药物作用下迷迷糊糊不受控制的自己,本能抬手遮挡时留下的伤痕,不止这些,她身上还有好多好多的伤痕,那贱人留下的,还有……这几日被晋王留下的。   此时此刻,她的身体依旧很疼,处处是伤口,还有被撕碎扯烂的尊严,从里到外,她只剩下这口怨气了。   越回忆越痛苦,上官清眼神发直,带着偏执的疯狂和恨,说道:“拜你所赐,云七姜,这些伤痕,我会一寸一寸还给你。”   然而七姜不在乎,带着自己的人,转身就离开了。   院子里一时只剩下上官清和那小丫头,年纪小小的婢女怯声问:“娘子,咱们住哪个屋?”   才说完,门外十几个丫鬟鱼贯而入,手里捧着各色各样的瓜果点心,还有手巾、扇子等等日常所需之物,整整齐齐地放在上官清原先的屋子里。   她心怀警惕地进门来,这屋里虽非一切如故,但还能见到几分从前的影子,被活生生饿过两天,这几日也没怎么好好吃饭的她,眼见得满桌精致茶点,甚至还有她过去最爱吃的零嘴,本以为到了展家,会被恶意对待的事,完全没发生。   “好多吃的,还有新衣裳。”小丫头没见过世面,不禁说,“娘子,方才那位夫人虽然凶巴巴的,心眼可不坏。”   “闭嘴!”   “是……”   上官清紧紧咬着唇,用钻心的疼来强迫自己冷静,这算什么,这本就是她应得的,在展家当牛做马伺候老太太十年,还换不回几块点心吗?   这一边,瑜初和玉颜等回来七姜,见她脸色就知道心情不好,还以为是被上官清辱骂刺激了,没想到她说,看见了上官清的伤痕。   晋王府的事,瑜初略有耳闻,说道:“那个死了的,原先是晋王妃养的,用来对付侧妃和其他人,的确妖娆妩媚十分会讨晋王欢心,但也极度嚣张跋扈,不是善茬。那个家,对外粉饰太平,装得伉俪情深、夫妻和睦,实则晋王有些见不得人的癖好,王妃和侧妃都不愿伺候他,上官清过得什么日子,就可想而知了。”   见七姜默默地喝茶,不知想什么,一时不言语,瑜初和玉颜便都静静看着她,反倒是她回过神来,看向二人问:“怎么了,怎么都不说话了。”   瑜初问:“你在怜悯上官清?”   玉颜也道:“不如那件事就算了,横竖她在这府里找不出什么东西。”   七姜不屑地反问:“凭什么,又不是对付她,是对付晋王,至于她会不会被晋王弄死,是她自己的事,她不安好心而来,恨不得整个展家死在她手里,我怜悯她?”   玉颜和郡主面面相觑,瑜初问道:“那你一脸悲悯地发什么呆?”   七姜放下茶碗,说:“我在想,晋王的事情过后,上官清若还活着,将她安置到哪里去,她在这家里伺候老太太十年,是该有报偿的,那就养活她余生好了。”   此时,映春从门外进来,递给少夫人信函,说道:“是太子妃娘娘送来的,阁老府的人等着回话,请少夫人立时看信。”   七姜匆匆展开,果然是茵姐姐的书信,特地为她写的大字,看起来毫不费力。   瑜初问:“皇嫂说什么,要我帮你看信吗?”   七姜已然看明白,折叠信纸,轻声道:“太子妃娘娘问我们,七夕去不去逛灯会。” 第367章 云七姜,你的心未免太黑   听闻城南会在七夕夜燃放烟火,而宫中因张昭仪一事,今岁不办七夕宴,陈茵便怎么都坐不住了。   哪怕手心还隐隐发疼,什么规矩礼法都顾不得,毕竟真正成为太子妃后,她再也不会有机会逛夜市和姐妹们一起过节。   此刻,好不容易等来七姜的回信,瞧着是玉颜代笔,该是嫌七姜写字慢,怕自己等得着急。   只是啰啰嗦嗦一大篇问候她好不好的话,她着急地往下看,到最后这丫头才提了带不带她去逛七夕夜市,果然存心逗她。   “娘娘……”有宫女忽然闯进来,陈茵慌地收起信纸,人家也没在意,只是禀告,“贵妃娘娘的七夕赏赐下来了,夫人请您去前厅谢恩。”   贵妃自然不能亲临阁老府,陈茵被簇拥着来,接过赏赐后朝着皇城的方向拜一拜,礼毕撤去香案,宫里来的人被家眷款待,她便再次返回闺阁。   然而半路上,母亲追了过来,这是在屋外,陈夫人端得恭恭敬敬,说道:“这是娘娘大婚之前,最后一次在家中过七夕,难得姑娘姐妹们都在一起,老太太从贵妃娘娘那儿求来恩旨,允许我们在府中办家宴。”   陈茵不禁有些失望,但藏住了情绪,其实所谓的姐妹们,都是堂的表的,平日里几乎不往来,她那么多年都在宫里住着,还有什么姐妹情呢。   “娘娘与展家女眷交好,妾身寻思着,将她们也请来。”陈夫人有哄女儿高兴,说道,“娘娘若觉着合适,妾身这就去发请帖。”   陈茵忙道:“母亲忘了,瑞郡王府的瑜初郡主,正在太师府暂居,她们伺候郡主,还要应付家里家外的节礼,必定忙不过来,就免了吧。”   陈夫人点头道:“是是是,妾身竟忘了郡主还在太师府。”   陈茵说:“那我们的家宴……”   不料母亲高兴地说:“没有外客,大家就更自在了,如此也好。”   陈茵可是盼着与七姜她们逛夜市看烟火,偏偏家里要摆宴,还惊动了贵妃,这席不开也不成了,到时候贵妃必定还会下赏赐。   “辛苦母亲张罗,是该热闹些才好。”陈茵先敷衍了母亲,回到闺阁后,再次翻出七姜的信,撅着嘴闷了半晌。   但很快,心里就打定主意,不论如何都要去城南。   家中堂表姊妹与她不相熟,往后成了太子妃更要避嫌少些往来,她并不指望娘家为自己谋求什么,同样也不愿跟在他们身后收拾烂摊子。   从今往后,她是太子妃,要将百姓和国家放在首位,这才是她的使命。   她坚定地扬起笑容,说道:“娘,对不住了……”   这日傍晚,展怀迁难得早归,七姜很久没下厨做饭,趁他在书房忙的功夫,炒了两个菜,展怀迁忙完,闻着味儿就出来,眼见七姜端着菜,高高兴兴地往膳厅去。   她可是少夫人,是偌大一家的女主人,除了祭祖上供,展怀迁长这么大,从没见过当主子的动手端碗盘。   可在七姜的身上,如此自然,没有半分不合适,只会叫自己觉着,这是一家人过日子。   七姜放了菜折回来,一出门就见他在院里站着,欢喜地跑来说:“还有汤,就快好了,你忙完了吗?”   展怀迁满眼的爱意,点头道:“我没事了,我来看你做饭。”   七姜很是高兴,拉了相公的手就往厨房去,便听张嬷嬷在那头大呼小叫:“我的小祖宗,烟熏火燎的,怎么都进来了……”   然而这人间烟火气,是何等珍贵,沁和堂中,纵然大厨房送来往日老太太用饭规格的饭菜,摆了满满一桌子,可上官清孤零零坐在桌边,山珍海味之下,竟愈发显得凄凉。   跟她来的小丫头,看着满桌菜肴,又禁不住感慨:“太师府果然好气派,娘子,这可是给您一个人用的饭菜,咱们王府里,侧妃娘娘们也不见得……”   上官清冷冷地看向她,吓得小丫鬟不敢再多嘴。   回来一整天了,三餐茶点丰盛又及时,照云七姜先头的态度,上官清以为自己会被粗茶冷饭地刻薄对待,没想到,完全是昔日老太太享受的一切,他们还真体面。   可是,那些摆在她屋子里所谓的嫁妆,瞧着丰厚富贵,实则经不起细看。   丝绸锦缎皆是表面光鲜的下等货,玉镯珍珠也都是不值钱的假货,唯一一件金器,那凤钗怕不是用米粒大的金子打出来,又轻又薄,根本不敢碰,碰一下怕那凤凰就要碎完了。   在太师府十年,跟着姑祖母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这样的“嫁妆”等她带回王府,岂不是叫人耻笑一辈子,自己拿体己来置办,都不会如此寒酸。   那一箱一箱的东西,糊弄谁呢,不,恐怕不是糊弄,就是要恶心她。   “娘子,饭菜都要凉了。”小丫鬟在一旁轻声劝,盼着伺候完了这头,自己也能去吃饭。   “吃什么吃,谁知道菜里下了什么药。”上官清猛然起身,扬手将面前一盘菜掀翻,在一阵瓷器碎裂的声响里,转身离开了。   “娘子……”被吓着的小丫鬟着急忙慌地跟出来,便见娘子从房里抱出一口箱子,重重地交在她手里,她险些没抱住。   “跟我走!”上官清说罢,整理衣袖,扶一扶发鬓,深吸一口气后,气势汹汹地出门去。   且说观澜阁门前值守的丫鬟,远远就看见有人往这头来,奈何天黑看不清面容,不论如何,先往院里通报了一声。   七姜和展怀迁正说说笑笑地用饭,听说有人过来,还以为是玉颜有事商量,不料很快就听见女人的声音,嚷嚷着:“云七姜,你给我出来!”   “上官清?”展怀迁比七姜更熟悉表妹的声音,听出来后,立时就皱了眉头,“她要做什么?”   七姜按住了相公的手臂:“难得给你做饭,你慢慢吃,我去应付她。”   展怀迁道:“好,我不出来,除非她……”   “不至于,她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家。”七姜丝毫不在乎,轻轻擦拭嘴角后,便出门去。   上官清如今一身妇人装扮,且妆容浓艳,张嬷嬷眯着眼睛看半天才认出来,见少夫人来了,便跟在七姜身边,生怕自家孩子受欺负。   “这是什么东西?”但见上官清从小丫鬟手里夺过箱子,当众摔在了地上,那些不值钱的手镯、珍珠散了满地,而她怒道,“我在展家十年,就换来这些,云七姜,你的心未免太黑了。” 第368章 哪怕你翻了天   三十两银子,之于普通人家是一大笔钱,可在官宦贵族家,尚不足一日花销,又岂能置办出什么体面的嫁妆。   如今四夫人给足数量的排场,便就求不得好东西,何况哪怕许了她三百两酬谢,她还能从三十两里捞几分油水。   满地的假玉假珍珠,七姜看着都无奈,四夫人办事果然不牢靠,那一日香会之所以没搞砸,想来是不敢轻易在众多贵夫人面前造次。   “都退下吧,我与娘子说会儿话。”七姜看向张嬷嬷,递过眼神请她放心。   嬷嬷稍稍犹豫,但瞥见膳厅里,哥儿的身影在窗下,立时安心了,便带着下人悉数退去。   “你也知道见不得人,你也知道没面子是不是?”上官清怒道,“大伯父曾许我丰厚嫁妆,你算什么东西,敢忤逆大伯父的意思,又或是你一个乡下来的,没见过世面不知好歹,你若是认了,我就不追究。”   七姜微微一笑:“这在我们乡下,可都是好东西,我的确没见过世面,也不知好歹,娘子还要追求吗?”   “云七姜,你不要脸!”   “不如大街上问问去,你我之间,谁才是不要脸的那个?”   上官清心头一震,她当然知道,这世道谁还能高看一眼当妾的不成。云七姜纵然出身低微,那也是展敬忠亲自订婚,又得皇帝赐婚,明媒正娶、风风光光,惊动了全京城嫁入展家的。   而自己呢,一个从血泊里爬出去的侍妾,但凡知道晋王脾性的,也就明白她在晋王身下过着何等非人的日子。   “不合适的东西,我会命人替换,娘子不必大动肝火,自家人什么不好商量?”七姜淡定地说道,“郡主暂居府中,还请不要大吵大闹,惹人笑话尚不怕,惊动触怒了郡主,可就不好了。”   上官清提起精神来,冷声道:“少拿郡主来压我,瑞郡王府如今什么光景,外头谁人不知,她这个郡主和地上的货色一样不值钱,你吓唬谁?”   七姜笑道:“娘子久在京城,昔日跟着老太太见过不少世面,懂得可比我多多了,如此看来,娘子也很明白,晋王府如今,是假玉还是假珍珠?”   “放肆!”   “我可是虚心求教,娘子不愿回答,也不必动怒。”   “这番话,我若告知王爷,你有几颗脑袋?”   “王爷也不能凭你一句话,就将我如何,我可是从心里敬重王爷,日日敬香礼佛,祝祷王爷万事亨通,娘子为何要污蔑我,我实在委屈。”   骂也不是,讽刺也不是,一拳拳都打在棉花上,使不出劲,上官清气得浑身发抖,抬手指向七姜,奈何衣袖滑落,露出半截胳膊,也露出那狰狞的鞭痕。   她慌地收回手,藏起伤痕,一面恨恨道:“牙尖嘴利,云七姜,有你哭的日子……”   七姜上前几步,说道:“若是饭菜不合胃口,娘子直接吩咐下人重做,娘子是在我家做过姑娘的,如何吩咐下人不必我教了,毕竟去王府才没几天,比起王府里没人伺候的日子,家里还是从前的光景,请娘子安心住下。”   上官清咽喉像是被什么堵住,分明遭了讥讽,竟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   她在王府过得不好,哪怕手刃了贱人,哪怕王爷封她贵妾,可那里的日子,不及昔日在这家的一分。   七姜却一脸温和地说:“娘子还有什么指教,我听着呢。”   膳厅里,展怀迁站在窗下,眼前的七姜仿佛换了一个人,谁还记得那个对父亲口出狂言,对老太太和四夫人大打出手的暴躁少夫人。   一次次的事足以证明,七姜从来都不是冲动鲁莽的人,就连母亲以为七姜凡事做得比想得更快,似乎也不十分恰当,姜儿的所作所为,皆是当下最好的判断。   展怀迁不由得想起了那一根根扎入七姜手指的金针,后来曾听太子描述过当时的情景,七姜哪怕编个瞎话,又或是嘴甜圆滑一些,都能免于酷刑。   可她偏不,纵然金针穿指,她也要站着走出皇宫。   此时此刻面对上官清,她有着大舅母那般稳重笃定的世故城府,明明才十七岁,明明是在田埂里跑着长大的姑娘,她从哪里学来的,难道仅仅是看着听着,就揣摩明白了?   院子里,上官清愤愤然离去,七姜目送她消失后,才转身回膳厅来。   却见桌边没有人,稍稍找寻,在窗下看见了相公的身影。   七姜笑道:”怎么,怕我被欺负,那你站窗口管什么用,你站门口来得才快。”   展怀迁却走上来,一把将妻子搂在怀里。   “哎呀,做什么做什么,又怎么了?”   “姜儿,你辛苦了。”   “嗯?”七姜摸不着头脑,“几句话而已,辛苦什么。”   “让你说违心的话,做违心的事。”展怀迁道,“你面对上官清那些话,我都听见了,实在为难你了。”   七姜轻轻推开他,拍了拍展怀迁的胸脯,嫌弃道:“怎么就那么自以为是,咱们才认识几个月,虽说我连人都是你的了,可二公子,你还真不了解我。我又不是只会打架,村里也有村里的活法,我说民风淳朴,你就以为人人都善良?有人的地方就有恩怨计较,你们不是常说,穷山恶水出刁民吗,展副将军,你若见过刁民,也就不觉得我辛苦了,方才那些话算什么。”   “可是……”   “我在家既然是个劳力,那外头的事我也能应付,村里谁不知道云家小丫头不好惹,你可别小瞧我。”   展怀迁真诚地说:“我自以为是地担心你,别放在心上。”   七姜故意逗他:“又或是,展副将军对自家娘子失望了,你不喜欢有心机城府的人?”   展怀迁摇头:“几句话而已,扯不上心机城府。”   七姜很认真地问:“若是我有呢?”   展怀迁道:“那就连同心机城府一起喜欢,哪怕你翻了天,我也要将你捧在手心里。”   七姜肉麻得一哆嗦,推开展怀迁坐回桌边,招呼他继续吃饭。   她可不要被不相干的人扫了兴,喝了两口汤润润嗓子后,笃定地说:“我并不想折辱上官清,只是她不怀好意来,不能让她如愿,你也别觉得我心狠,她若成了事,咱们全家都遭殃。” 第369章 主母的气度   且说上官清回到沁和堂,本是满肚子火气,要找个下人来发泄,却见她们收拾了方才掀翻的饭菜,并候着她回来,重新又上了一轮。   这光景瞧着,仿佛大厨房被告知了要预备这一茬,就等着她发脾气掀饭桌。   上官清无比得尴尬羞耻,从她踏进展家大门起,一切都被云七姜算计着,那乡下丫头,不是只会吵架动手,粗鲁又冲动吗?   “娘子,您多少吃点吧,太师府的饭菜可比王府的好多了,您头先饿了两天,又被打伤了,该补一补才好。”小丫鬟在她身边劝道,“娘子,别生气了,先用饭吧。”   是啊,回到王府后,所谓的伺候王爷不能发胖,那里不会给她丰盛可口的饭菜。   王府并不缺钱,相反仗着昔日二皇子的功勋,富贵至极,可晋王心思扭曲,高墙红瓦下满是他见不得的癖好,她每天都吃不饱。   想到这些,上官清喝令其他人都退下,径自坐到了餐桌边。   过去十年里,这些被她吃絮了吃烦了的山珍海味,如今才真正品尝出个中鲜美,不知道回了王府,什么时候才能过上稍稍体面的日子,不知道下一回独享这满桌的菜肴是何时。   上官清拿着筷子,忽然怔住了。   在唇齿间游走的味美里,她品出了莫大的羞辱,比起那成箱的假玉假珍珠,原来这丰盛的一餐一饭,才是云七姜对她最大的讽刺。   观澜阁里,展怀迁饭后接到黄将军的信函,就去大院见父亲,七姜独自在灯下练字,张嬷嬷端着茶水进来,放下后道:“少夫人,沁和堂传消息过来了。”   七姜只顾着蘸墨,头也不抬地问:“她折腾下人没有,叫她们别忍着,不要被欺负,有事我担待。”   张嬷嬷说:“没为难人,后来也没再掀桌子,一桌菜吃了有四五成,只是吃之前大哭一场,隔着走廊都听见了。”   七姜道:“告诉我们的人,照往日伺候老太太那般照顾着就好,我和上官清的矛盾,或是其他事,都与她们不相干,好饭好菜招待她,不许怠慢。”   张嬷嬷虽然应下,可还是好奇:“您都这么厚待上官氏了,为何不让四夫人给置办体面的嫁妆。”   “那日到晋王府接她,她可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她不是展家人,我们没资格干涉她的去留。”七姜写完了一张临摹,放下笔换纸,抬头看向嬷嬷,说道,“既然不是我们家的人,就休想从这家里拿走什么,二三十两银子,权当发善心了,但她来了就是客人,太师府家大业大,没道理亏待客人。”   张嬷嬷欣喜地看着孩子:“您常常淘气得叫人牙痒痒,可又总在关键时刻稳得住,少夫人,奴婢真是服气您了。”   七姜露出甜甜的笑容,得意地问:“方才说话那语气,是跟大舅母学的,嬷嬷,我学得像不像?”   “像、像……”张嬷嬷笑得眯起了眼,不知怎么更安心了。   孩子还是孩子,曾经她满心盼着新娘来到后,能当家做主,能撑起太师府的门庭,可如今,她更愿意少夫人多保留些她的天真可爱。   然而七姜从没想这么多,只是努力将眼门前的事做好,譬如这兵荒马乱的一段日子,她都没落下母亲教的功课。   除去伺候娘的那两天,每日抽空练字背书,不需要任何人叮嘱,虽然眼下母亲顾不上问她的功课,可她再也不要因为自己的荒废,而挨手心板子。   提起挨打,太子妃那晚被贵妃狠狠责罚,早就在京城里传开,七姜给茵姐姐的回函上,也促狭地问候她的手心疼不疼,玉颜代笔时不愿意写,还被她盯着一字一句写下来。   这虽是丢人的事,但也抵消了太子妃夜闯皇宫的罪过,不然那些谏官和宗亲不知要说出什么难听的话,贵妃娘娘不见得非打不可,可她明白怎么做,才是对太子妃最好的。   这日夜里,七姜窝在相公怀里,忍不住问:“贵妃娘娘分明很看重茵姐姐,也很满意这个儿媳妇,为什么要欺负她,连宣旨的卷轴都能做些手脚来折辱她,皇上和贵妃,都奇奇怪怪的。”   展怀迁同样无解,只能笑道:“既然陈府咽下这口气,咱们就不要闹大了,外头并没有人在乎,只要陈茵顺顺利利与殿下大婚,这些小事,殿下自然会弥补她。”   七姜说:“逛夜市的事,万一被发现,你记得请殿下多替茵姐姐担待着些。虽说将来殿下也能带着茵姐姐出门逛,可成了亲和没成亲就是不一样的,千万记得。”   展怀迁道:“可我听说,阁老府七夕摆家宴,贵妃都恩准了。”   七姜不在乎:“茵姐姐一定有法子出来,我信她。”   展怀迁道:“罢了,大不了贵妃抓你进宫打板子,我去替你挨。”   七姜心里高兴,爬上来亲了亲相公,又好奇:“黄将军说什么?”   展怀迁翻身将她按在被子里,霸道地掀开了寝衣,说道:“南方势力已瓦解九成,剩下的残军不足为惧。”   七姜欢喜不已:“那不用打仗,唔……怀迁……”   朝廷局势渐渐明朗,小两口少了些心事,更多几分对温柔乡的贪恋,之后两日,玉颜和瑜初都觉着,七姜每天都容光焕发,就不明白一个人怎么能天天那么高兴,而七姜自然不会将床笫私密随随便便说出口,自有她大大咧咧下的稳重。   转眼,到了七夕。   在展怀迁的部署下,七姜放心地带着郡主和玉颜、玉颂出门,原本连怀逸也要带上,可他病了几日落下不少功课,小公子对自己十分严苛,说是除了太子大婚,秋冬都不再出门玩耍。   七姜自然不勉强,女眷们一起穿着寻常衣衫出门,这会子,车马停在阁老府附近,福宝和映春步行前去接应,还不知道太子妃能不能顺利出来。   阁老府中,陈茵借口腹痛早已从席间退出,换下华服摘去首饰,清清秀秀一袭姑娘装扮,丫鬟进门看呆了,她却拿了钱袋大大方方地走出门:“我去逛夜市,母亲若问,你就照实说。”   “小姐……可您要怎么出去?”   “你说呢?” 第370章 就由着清姑娘作耗?   七夕佳节,早年太师府会为姑娘们预备祈福之物,但玉颜嫁去甄家后,上官清这头因老太太懒得过节,她自然不好自己张罗,至于二姑娘,更是无人在意了。   正如映春曾对七姜说的,太师府从前冷冷清清,绝非夸大其词。   反倒是今年,晚饭前,下人就送来果品糕点和一应祈福之物,顺带还说了句:“少夫人和大小姐、二姑娘一起,侍奉郡主逛灯会去了,原是想请娘子同行,奈何郡主那儿晋王妃的事过不去,娘子必然是无辜的,请娘子不要放在心上。”   这话上官清毫不在乎,她在意的是,那些人终于不在家,她是不是能有机会去翻一翻自己想要的东西。   虽说此行带着这目的来,偏偏郡主不待见她,云七姜、展玉颜她们也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于是日日困在沁和堂,纵然好吃好喝日子很安逸,可若完不成王爷交代的事,回去怎么见晋王。   这会儿用过晚饭,听说人都出门了,上官清便带上祈福之物,要去园子里乞巧。   沁和堂的下人没有阻拦,原本也命令说清姑娘不能出门,便由着她去逛,各自散开了。   太师府里一草一木,上官清都熟悉得很,走着走着就转去人少的地方,绕到了郡主所居院落的后门。   让她惊讶的是,这一处竟无人值守,上官清小心翼翼推门,里头也未落锁。   “怎么回事……”   她心里隐隐不安,觉着仿佛是有人故意给她留门,是不是太顺利了。   待要跨过门槛,忽然听人嚷嚷:“后门怎么开着,人呢?”   上官清吓都立刻退出去,躲在墙角里,便听木门吱嘎一声,里头有人咕哝:“郡主一出门,都没了规矩,本就人手少,还敢偷跑去玩,这要是放了歹人进来,如何了得。”   之后便听得关门上锁,里头的人骂骂咧咧,隐约说着:“统共这几个人,都给我警醒着……”   等了片刻,上官清才从角落里站起来,一颗心扑扑直跳,悄悄趴在门上听动静,里头果然静悄悄的,该是瑞郡王府的人都跟去灯会伺候着,没留几个在家。   而这一闹,叫她放下了警惕和怀疑,绕到另一侧院墙低矮处,这毕竟是家宅里的小院子,不会如外墙那般又高又厚,是她也可以轻松翻进去的。   于是将乞巧祈福之物摆在墙脚,上官清将裙摆束在腰里,踩着围墙上的镂花,很轻易地就爬了上去。   然而,就在她翻墙进去的一瞬,远处暗中观察许久的福宝,悄悄地离开,一路往观澜阁来,刚好遇上要出门的二公子。   “清姑娘果真进了郡主的院子。”福宝轻声说,“咱们不去抓个现行吗,您还要出门。”   展怀迁一身月牙白长袍,近日事多,常穿朝服或甲衣,好些日子没有这般斯文风雅的打扮,他这是要去会七姜的,自然要拾掇得俊朗体面。   福宝很是不明白:“哥儿,就由着清姑娘作耗吗,她万一给郡主投毒怎么办?”   展怀迁却问:“这身衣衫可好?”   福宝竖起大拇哥:“您这往灯会上一站,满街姑娘都该疯了,咱们少夫人必定吃醋。”   展怀迁嗔道:“好大胆子,叫张嬷嬷知道你拿少夫人开玩笑,皮不扒了你。”   福宝却继续问:“哥儿,清姑娘那头?”   展怀迁淡漠地说:“你盯着就好,机灵些别叫她发现,其他的事,不必管,等少夫人回头赏你。” 第371章 太子的心意   福宝心里没底,可主子吩咐的,他照做就是,送别二公子后,立刻回到郡主的院子,里头依旧静悄悄,看来清姑娘翻墙进去,并没有惊动什么人。   这一边,七姜早已接到了陈茵,姐妹们坐车往城南来,因朝廷拨款在城南沿河燃放烟火,今年要数这里的七夕灯会最热闹,才两条街外,马车已进不去了。   姑娘们乐得下地走走,沿途也有不少热闹,附近一带皆是灯火通明,还有衙门的人巡逻防火,委实费了不少心思。   “这里可比正对皇宫的那条街还热闹。”一路走着,七姜对身旁的郡主道,“您说,今晚都来城南逛,皇城外那条街,会不会太冷清。”   瑜初问道:“你可知那条夜市街的来历?”   七姜说:“又想笑话我没见识,那是先帝为了给二皇子的魂魄引路,命人将回宫的路彻夜照亮,但长年累月太费烛火和人力,不合二皇子为国为民的心,因此允许百姓设摊,渐渐成了夜市,保留至今。”   瑜初很惊讶:“小丫头,你知道的可不少。”   陈茵在一旁道:“往后不必考她,展怀迁什么都对她说,她记性又好,你逗她,反而叫她得意。”   七姜嗔道:“娘娘这是……”   可她一开口,所有人都冲她瞪眼睛皱眉,七姜憨然一笑,忙改口道:“茵姐姐,你如今怎么不帮我说话了?”   瑜初得意道:“你茵姐姐已是项家的人,怎么能胳膊肘往外拐?”   七姜却说:“那可不一定,碰上不讲理的,譬如……”   瑜初见七姜指向自己,便过来挠她痒痒,七姜绕着陈茵躲,姑娘们一路闲话嬉闹着,便进了城南夜市。   七夕夜,街上女眷众多,年轻姑娘们一年到头难得有机会正大光明地晚上出门,男人们也都识趣,除了些陪自家媳妇来的,几乎见不到单独或是聚众而来的男子,姑娘一多,用玉颂的话说,整条街闻着都是花香、脂粉香。   “咱们从这里逛到底,便到了河边,二哥哥已经安排了沿河的茶馆雅间供我们歇脚看烟火,到时候会有人领咱们进去。”玉颜说,“那我们这会儿,是一起走,还是散开。”   七姜说:“还是别散开的好,不然那些暗中跟我们的人也费事,街上到处都是漂亮姑娘,不见得就有人在意咱们,只是怕遇见别家女眷,认出茵姐姐。”   说话的功夫,玉颂从边上跑来,将脸谱面具递给陈茵,机灵地说:“茵姐姐戴上这个,便是遇见别家夫人小姐,您不出声,就没人认得。”   陈茵把玩着面具,但并不往脸上戴,大大方方地说:“我不是翻墙出来,也不是偷跑出来的,光明正大,见了谁点头打个招呼就是了,她们还敢嚷嚷不成,不必遮遮掩掩。”   方才接到茵姐姐,七姜就过问一回,然而依旧好奇,再次问道:“茵姐姐,府里怎么就放你出来了?”   陈茵将面具在她脸上比划了一番,笑道:“放心,绝不会连累你们。”   七姜说:“不是怕连累,是怕那些谏官和宗亲为难你。”   见瑜初跟着玉颂去挑选面具,陈茵拉了七姜跟过去,但说:“方才瑜初说我是项家的人了,纵然我心里不这么想,可大婚之后,所有人都会如此看待。姜儿,这是我成亲前最后一个能自己做主的七夕,往后,纵然我依旧能为自己做主,可我要想着家国天下,想着百姓,身为太子妃,一言一行都不得放纵。也许我再也不能单独来与姐妹们逛夜市,今晚咱们好好过节,让那些谏官宗亲见鬼去。”   七姜不知为何,听得热泪盈眶,但见茵姐姐满心欢喜、神采飞扬,她也按捺下心疼,不论如何,今晚要陪未来的太子妃好好玩一场。   此时此刻,安静清冷的太师府里,上官清躲在郡主的卧房好半天,再三确认下人不会再进门后,才开始翻找她想要的东西。   瑜初只是暂居此处,家具、摆设和器皿皆是太师府原有的,自身所需所用之物并不多,屋子里简简单单,一眼能望尽一切。   “信函、信……”上官清哆嗦着双手,尽可能地在书桌抽屉和柜子里翻找,不敢发出动静,也不敢遗漏任何一件东西,行动十分缓慢。   今夜本是凉爽宜人,可她慌张得汗如雨下,就在衣领都快湿透时,终于在郡主的床褥底下,翻出用锦缎缝制的布袋。   布袋的大小,刚好装得下信,她小心解开,顿时心跳得飞快,果然是泛黄发脆的旧纸。   上官清谨慎地取出信纸,奈何纸片实在太脆,她不敢立刻展开,只稍稍打开看了几个字,似乎就是晋王说的那些。   “应该是找到了,找到了。”上官清激动得浑身颤抖,单是将信纸装回去又紧张得出了一身汗,之后连着锦缎布袋一起藏入怀里,便壮起胆子,沿来路折返。   院外不远处,被秋蚊子叮了好几口大包的福宝,终于看到清姑娘出来,又一路跟着她,亲眼见她回到沁和堂后,才转身出门,往夜市来找寻公子。   然而今日盛装打扮的展怀迁,却没能见到七姜,他的马车被人半路拦下,来者神神秘秘,当他满心警惕,却见是表哥陪着太子微服而来。   彼时不宜在街上停留,他们一路直达城南临河的茶馆,就在展怀迁为七姜张罗的对岸,他们的坐席能刚好看见那间为姑娘们空着的雅室。   夜市里的喝彩声、笑声、叫卖声时不时传来,展怀迁张望了片刻,回到坐席,问道:“殿下是临时起意?”   项景渊颔首:“阁老府报进宫里,说陈茵跑了,我是来带她回去的。”   展怀迁愈发不解,问道:“那为何在这里?”   边上,何世恒亲自饮过茶水,确认无碍后,才为太子斟了一杯,一面笑着说:“殿下自然是心疼娘娘,只想让娘娘尽兴后再回去,至于我嘛,殿下知道,我能有法子临时找到这样的地方。再者,我也想看一眼玉颜,想陪她过节,可她们姐姐妹妹在一起,不见得就比和我们在一起好,这是殿下的心意。”   展怀迁看向太子,项景渊也打量他,嗔道:“怀迁,你这一身风清俊朗、潇洒倜傥的,你往街上去,姑娘们都看你,不怕小云氏吃味?”   何世恒亦是笑:“你不是最厌烦张嬷嬷打扮你,难道今晚也是被嬷嬷强迫的?”   展怀迁有些不好意思,说道:“不过、不过随便取了件衣衫。”   此时,有笑声乘水而来,三人同时看向对岸,那竹帘半卷的雅室里,陆续出现了他们各自的心上人。   “灭了烛火,别叫他们看见。”太子吩咐道,“别她们的扫兴。”   “殿下,可她们若知我们在此偷看。”何世恒笑道,“您觉着合适吗,太子妃的脾气,还有我家弟妹的脾气……”   太子早有打算,吩咐怀迁:“将我们的竹帘放下,我们不是来偷看,是来保护她们。” 第372章 取而代之   当满天烟火绽放,沿河各家茶馆酒楼的临水露台上都站满了人,唯有对面那一处,被竹帘密密实实地遮挡着,黑洞洞的蜡烛也不点一盏。   “许是客人没到,可惜了那么好的位置。”   “茵姐姐,我瞧着有人影呢。”   “是吗?”   七姜和陈茵警惕地隔水相望,而这一头,展怀迁三人在暗处,就着一明一暗的火光,透过竹帘的缝隙就能看见她们的面容。   项景渊夸赞道:“你家这小娘子,不好骗,对周遭的动静如此敏锐,还以为她傻乎乎的。”   展怀迁道:“她只是活泼些,殿下过誉了。”   只见何世恒往帘子前凑,欢喜地说:“玉颜也看过来了,她今晚可真……”   忽听得弟弟咳嗽声,才意识到太子在一旁,立时收敛,微微一笑,喝茶掩饰尴尬。   项景渊道:“你们呐,哪怕只这一刻,我们三人是朋友是兄弟,不过是一同来保护各自心爱的人。”   展怀迁应道:“此刻殿下的安危更重要,臣不敢懈怠。”   正是为了保持清醒,如此美好的夜晚桌上却没有酒,太子喝了口茶,说道:“放心,我若连自己的护不住,如何护妻子周全。”   对岸姑娘们,早已放弃了对这头的好奇,笑声一阵阵传来,五光十色的烟火下,是她们无忧无虑、无拘无束的欢喜。   何世恒痴痴地看了几眼后,忽然问:“殿下,窦良娣的事,太子妃娘娘不介怀了吗?”   项景渊道:“我对窦氏有无情意,你们最明白,但窦氏无辜,这一点毋庸置疑,不论陈茵是否介怀,都是我该承受的,就算是你们也不必替我焦虑,这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与旁人不相干。”   展怀迁道:“娘娘豁达宽仁,想必这件事在她心中早已放下。”   太子看向二人,说道:“以父皇对外藩的态度,恐怕我大婚后,边境要有战事。世恒,你赶着太平时,先和展玉颜把婚事定了,怀迁,近些日子多陪陪你那小娘子,不定哪一天,又要领兵出征。”   展怀迁心里也有估量,以皇帝眼下的打算,是要等外藩起冲突后,坐收渔翁之利,少不得派人带兵去,而他才领功归来,若由他带兵出征,必定士气大振。   何世恒道:“殿下,才打了两年仗,朝廷库银虽丰,也经不起连年征战,如此好吗?”   太子透过竹帘望着对岸陈茵的倩影,说道:“父皇两大心结,其一便是先帝与皇伯父未能征服的疆土,他一心想要纳入版图,其二……”   见太子停顿下,展怀迁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对岸,再回到太子的面上。   项景渊道:“比起母妃来,父皇似乎更深爱皇后,奈何皇后的心,至死也不愿分给他半分,你们俩,知道当年的事吗……”   此时,露台轰隆声震天,最亮最大的烟火升空,将这一片照亮如白昼,对岸的笑声欢呼声传来,三人都不禁在面上浮起笑容。   当光亮暗下,太子才道:“我将一生忠于父皇,但若父皇放不下旧日恩怨,并以此伤害母妃,那我唯有,取而代之。”   何世恒与怀迁几乎同时站起来,紧张地看着太子。   太子喝了口茶,淡淡笑道:“你们是不是都以为,我与母妃关系紧张,常常屈服于她的威严,被迫做许多我不愿做的事,而父皇对我包容鼓励循循善诱,因此我会偏向父皇?”   二人沉默,最后是展怀迁应了句:“臣不敢妄加揣测。”   太子道:“父皇母妃在我心中并重,母妃将一生都献给了父皇和我们兄弟姐妹,纵然我们母子间有误会,有隔阂摩擦,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父皇伤害她。”   何世恒劝道:“殿下,您是不是多虑了?”   太子摇头:“但愿是我多虑了,倘若父皇有立子杀母之意,我必然抗争到底,哪怕取而代之,你们愿意站在我身后吗?”   展怀迁与哥哥互相看了眼,抱拳道:“臣必将辅佐殿下。”   这一晚,城南的灯会与烟火,热闹平安地结束了,人人尽兴而归,归途的车马上,七姜还给大家唱了家乡的歌谣。   展怀迁随行保护时,隐约听见几声,羡慕极了玉颜她们。   而七姜只知道展怀迁派人保护她,并不知此刻他已随行在队伍中,送茵姐姐到家后,她们才返回太师府。   一下从喧嚣热闹的灯会,走进寂静冷清的家,瑜初忍不住啧啧:“云七姜,展家是不是等你来生孩子,生上七八个添丁添香火。”   七姜毫不客气地反驳:“莫说七八个,生八十个又如何,历朝历代的皇帝哪个不是子孙满堂,可该亡.国还得亡,何况小家,展家的香火是有多不了起?”   瑜初一怔,可不是吗,那么她有必要将延续瑞王府的香火,作为毕生的使命吗?   七姜见郡主不说话,凑近些问:“您生气了,我说错话了吗?”   瑜初摇头:“生什么气,相反我会好好想一想你这些话。”   一路走来,只见前方有人影,是福宝在路边张望,因郡主在此不敢靠近,而他在城南满世界都没找见公子,上官清的事,憋在肚子里都快急死了。   映春去问了话,回来禀告后,七姜便对瑜初道:“郡主查一查,是否还丢了其他东西,回头好找上官清算账。”   瑜初不屑地说:“丢不了什么,明天赶紧把上官清送回去,别耽误了时辰。”   七姜说:“只怕我们不送,她自己上赶着就要走了,还得去邀功不是。”   瑜初很是嫌恶:“真是糊涂东西,上赶着回去饿肚子受折磨吗,上官清真是疯了。”   疯不疯的,都走到这一步了,七姜送郡主回住处后,才返回观澜阁,正随口问映春:“福宝说没说,公子今晚去哪儿了?”   却听见展怀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和你看灯会去了。”   众人一惊,看清是二公子后,映春立时带着所有人散开。   七姜笑盈盈地望着走向自己的人,夸赞道:“展副将军今晚好生俊美,这衣裳是新做的吗,我怎么没……”   可心里一个激灵,想起什么来,七姜问道:“怀迁,对岸是不是你,没点灯的露台,用竹帘遮挡着,我隐隐约约看见人影呢。”   展怀迁却说:“你唱歌那么好听,怎么不给我唱,我从来没听过。” 第373章 怀迁,你生气了吗?   得知今晚全程都在展怀迁和太子,乃至表哥的保护下,七姜莫名有些不自在,家乡的歌谣自然也没给相公唱。   回到观澜阁沐浴,张嬷嬷来为少夫人打理青丝,见她坐在浴桶里发呆,一动不动的,不禁担心地问:“少夫人,您泡晕了吗?”   七姜回过神来,问道:“展怀迁洗好了?”   张嬷嬷说:“哥儿洗完了,说肚子饿,厨房正预备宵夜,一会儿您也用些?”   “我不饿。”七姜说着,从水里捞了几片花瓣,慵懒地闻了闻。   “少夫人,您不高兴吗,灯会不好玩?”张嬷嬷和孩子处久了,能察觉她情绪里的变化,说道,“二公子瞧着,也是心事重重。”   七姜抬起头问:“可方才他还要我唱歌给他听。”   张嬷嬷道:“和您一样,奴婢去房里送茶时,哥儿也坐着发呆。”   七姜想了想,一时放心不下,便说洗好了,不等弄干头发,就跑回卧房来。   展怀迁正站在炕边,整理矮几上七姜临摹的字帖,听得脚步声回眸,但见才出浴的小美人,带着绯红的脸颊和满身花香跑向自己,一下撞进怀里。   “怀迁,你生气了吗?”七姜一脸无辜地望着他。   “我生气?”展怀迁放下字帖,搂住了她的腰,笑着问,“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我不愿唱歌给你听,你生气了吗,嬷嬷说你坐着发呆。”七姜很是真诚地说,“是我不好,你辛辛苦苦守护我一晚上,我还嫌你多事。”   展怀迁笑道:“你嫌我多事?”   七姜坦率地点头:“方才一听说你和太子啊表哥都在,我心里就冒火了,就没说出口而已,可这会儿觉着单单这么想,就很对不起你。”   展怀迁温和地说:“就连太子和表哥都想到,若被你们察觉我们暗中跟随,必定会扫了兴致,因此你会觉着不自在,并不是没道理的,谁不想自由自在地活着,偏偏你们上街逛灯会,都那么不自由。”   七姜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才出浴的小美人,脸蛋子软乎乎的,展怀迁都不敢用力碰,生怕掐坏了,很轻很轻地揉了一把说:“你这小脑袋瓜子,一天天的想什么?”   七姜却撒娇撅起了嘴,讨得甜甜一吻,才心满意足。   那之后,陪着展怀迁用宵夜,七姜不饿,只尝了几口,托着腮帮子坐在一旁,看着满桌精致的点心,不禁道:“嬷嬷如今也会钻空子,三餐不叫她多做菜,她说宵夜不归我管。”   展怀迁笑道:“由着她吧,如今咱们院里没有浪费的事,整个家都是,玉颜照着你的心意,将下人都调教得服服帖帖。”   七姜说:“可惜有的人,身在福中不知福,大厨房每日给上官清做从前老太太那么多的菜,她还摔摔打打嫌东嫌西的,真不是个东西。”   展怀迁问:“你们准备的信函,当真被她拿走了?”   七姜点头,说道:“送郡主回去时查看过,褥子底下的绸缎袋子没了,屋里也有被翻动的痕迹,虽然不明显,可郡主能看出来。”   展怀迁道:“事发后,晋王必然震怒,万一因此将上官清折磨致死,你心里过得去吗?”   七姜说:“她若是拿到了真信函,虽然我知道,真的也掀不起什么大波浪,可万一呢,万一叫晋王得了势,父亲和你都成了阶下囚,我又能在上官清手下活几天?我怜悯过同情过,带着郡主闯到王府去接她,她不领情还反咬一口,我若再对她有一丝一毫的好心,可实在对不起我娘生我时,疼了一天一夜。”   展怀迁安抚道:“别急,我们好好说话,你又上火了,由着她自生自灭去,不提了。”   七姜握着拳头说:“晋王死的那天,我要去街上放三天的鞭炮。”   展怀迁温和地松开她的手指,说道:“姜儿,也许不等晋王死,我就要出征了,今日与太子谈起这件事,外藩必有一战,我朝将伺机而动,坐等渔翁之利,嬷嬷说我方才发呆,想的就是这件事。”   七姜叹气:“皇上可真不是东西,好端端的挑唆人家,万一人家回过神,联合起来打我们,这不是自找的麻烦?”   展怀迁正色道:“姜儿,你的想法不是不可能,但你要明白,国与国之间,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挑唆两国相争,是为损耗他们的国力,即便他们的百姓无辜,可皇上能护的,只有我朝子民。”   七姜虚心接受,听着听着,不自觉坐得端正:“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明白些了,皇上他老人家也不容易。”   展怀迁嗔道:“你啊,再不许随随便便骂皇上,隔墙有耳,不要命了么,是我不好,纵容坏了你。”   七姜笑着蹭到相公身边,正要撒娇,映春在门外传话,得到允许进来后,便禀告道:“沁和堂传话来,清姑娘明日一早就要回晋王府,她说嫁妆都不要了,不稀罕。”   夫妻俩彼此看了眼,他们更不在乎,七姜吩咐道:“留下的东西,让沁和堂的下人自行处置,再请大小姐赏赐这几日在沁和堂伺候的人。”   如此,隔日一早,上官清离开太师府,落得冷冷清清,全家无一人相送,展敬忠父子早早上朝去,她没赶上,最后唯一远远打了个照面的,是去学堂的怀逸。   车马缓缓离去,上官清捂着怀里的锦缎袋子,满心忐忑和期待,当马车停在晋王府外,她又害怕得不敢下车。   晋王早已在厅堂外徘徊等候,一见上官清便快步走来,急躁地问:“找到了吗,你可真是蠢极了,怎么一进展家,什么消息都递不出来?”   上官清哆嗦着从怀里捧出锦缎袋子,怯弱地说:“王爷,我只匆匆看了眼,似乎就是您要的信函,但年代久远,信封信纸都发黄发脆,实在不敢细看。”   晋王睁大了眼睛,一手夺过锦袋,就要拆开看。   上官清慌张地提醒:“王爷您轻一点儿,仔细弄碎了。”   “还是你谨慎。”晋王一改方才的嫌恶,拉着她便一同往书房来,坐定后才小心翼翼地拆开锦袋。   袋中共有三封信,每一封都年代久远,晋王再三小心地展开,待看清了信上写的,竟是泪如雨下。   “王爷,您别泪湿了信纸。”   “父王他、父王他……”   “王爷?”   “你立了大功,上官清,告诉本王,你想要什么?” 第374章 差不多到时候了   这样的情形下,上官清却异常冷静,谨慎地说:“王爷,如此重要的东西,妾身那么容易就得到,您不觉得可疑吗?”   晋王皱眉道:“父王的笔迹我能不认得吗,他的字迹,谁也模仿不来。”   话音才落,有下人进门来,跪地禀告道:“王爷,太师府里像是少了什么东西,正上上下下派人查找,探子来报说,像是郡主丢失的。”   晋王闻言,不禁浓眉挑起,得意地看向上官清:“如今信函在手,只要人证死了,哪怕它是假的,也死无对证。瑞郡王命不久矣,瑜初更是好对付,上官清,本王要重重赏你。”   上官清虽不敢十分放心,但想瑞郡王府一旦死绝了,这信函的真伪的确无从追查,哪怕她是中了云七姜和郡主的圈套,也没什么好怕的。   “王爷还请早日动手,郡主暂居太师府,若有闪失,展太师难辞其咎,对您大有益处。”上官清笑容阴鸷,像极了她的姑祖母,向晋王周正地福身,“妾身恭祝王爷早日得偿所愿,君临天下。”   晋王大笑,小心翼翼将信函收好,上官清便帮着封入锦袋中,但听晋王问她:“美人儿,你想要什么赏赐,金银珠宝,又或是,先封你个侧妃?”   上官清明白,皇族侧妃是有名分的妾室,需经皇帝与宗室的应允,由皇家下旨册封,并非晋王随口一句话就能实现的,她很清醒。   “王爷不是早已许诺,将展家上下的生死交由妾身来裁夺。”上官清说道,“妾身等着那一天,这便是王爷,不,便是皇上您对臣妾最大的赏赐。”   “皇上?你好大的胆子!”晋王眼中泛着精光,伸手捏了上官清的下巴,笑道,“可是本王喜欢,很好很好,你且放心,本王答应你的事,绝不反悔。”   且说七夕一过,京中最大的事,便是太子弱冠礼及大婚。   晋王原打算集结兵马,在太子大婚时篡位逼宫,奈何南方走一遭,只见得人心涣散,不仅遭皇帝打压,还有瑞郡王和瑜初这般临阵反悔的,他费尽心思挖了十几年的暗道,也成了笑话。   眼下唯一的法子,便是同时刺杀皇帝和太子,并在那之前,召集能够拥立他的大臣,因此,这几封足以证明皇帝在当年密谋害死自己兄长的信,便是关键所在。   到时候,哪怕还有其他皇子能取代太子,但皇帝身不正,他的子孙都不配再继承帝位。   这是晋王所有的打算,可全都在皇帝的算计中,他从一开始就没把这个侄儿放在眼里,计划的是利用他的不安分来作掩护,好达成挑唆邻邦相争的目的。   眼下使臣们的书信正被送往他们的故国,一来一回,刚好够太子顺利大婚,而太子大婚后要处置的头一件事,便是这一场国与国之间的纷争。   然而晋王并不知道自己只是一颗棋子,也不知道从父亲去世起,他的一言一行皆在当今的算计下,日日做着他的春秋大梦,为之疯狂。   转眼已是七月初十,入夜不多时,福宝就传来消息,晋王这几日走访的大臣,都悄悄地进了王府,因此二公子要在那里盯着,不知几时才能回来。   七姜站在屋檐下,掰着手指数数,仿佛自言自语说:“差不多到时候了。”   福宝听不明白,边上的张嬷嬷也不明白,彼此干瞪眼。   七姜见他们满脸好奇,笑道:“不是好事儿,别打听了,传我的话,今夜家中小心门户,不过你家二公子盯着那头,咱们这边应该出不了事。”   说罢,挽起臂上的披帛,便要去见郡主。   此时瑜初正用晚饭,见七姜来,故意笑她:“怎么,你家相公不回来陪你用饭了。”   七姜却坐下,一脸正经道:“郡主,晋王找的那些人,今晚聚集在王府,咱们不会失手吧。”   瑜初说:“失手也不妨事,横竖他是活不久的,只是咱们帮着皇上刺激一下这混账,早日送他上西天罢了。”   七姜心疼地说:“事情过去后,您还是回东边去,若觉着单独上路太寂寞,我送您回去。”   瑜初命老嬷嬷给七姜添碗筷,说道:“我想好了,我爹若还能活着,就把他接来,自然这风险很大,很怕他死在半路上。可京城才是他的故里,祖父太爷爷们都葬在这里,我不想我爹漂泊在东海边,已经给他们送了书信,我爹若还能看到这封信,就由他自己决定吧。”   七姜说:“倘若郡主要回东边,怕路上寂寞,我送您回去。”   瑜初不屑道:“你哄我呢,你能离开展怀迁吗,若是展怀迁随你一同送我,那更不成,我见着你们眼烦。”   七姜垂下眼眸道:“那几个外藩使臣就差扯头发打架了,太子大婚后,恐怕国与国之间就该打起来,晋王这儿不打了,边境又该打了,展怀迁打仗去,我在哪儿都一样。”   瑜初这才正经起来,好生道:“你嫁了了不得的英雄,也许分离是将来常有的事,七姜,你要豁达一些,想想百姓们。”   七姜笑道:“这是必然,我可不想将来又被某些人嘲笑,说配不上展怀迁。”   瑜初如今早已不那么想了,嗔道:“展怀迁不拼可不行,真怕他哪天就配不上你了。”   这自然是玩笑话,为国为民,为家为仕途,展怀迁必定是天下最拼的那群人之一,此刻潜入晋王府的他,正盯着晋王和那几位心思活络的王公大臣。   方才书房里发出躁动声,很快有下人跑出去,此刻便见上官清被一左一右架着拖到这里,她已经吓得花容失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书房里,七八个上了年纪的大臣和皇亲分坐两侧,上官清进门后被扔在了地上,晋王一个箭步冲过来,揪起她的衣领就拖到书桌边。   上官清只觉得天旋地转,好不容易站稳,睁眼却见桌上一堆发黄的纸屑,说是纸屑都不合适,大部分已成了粉末,连带着那原本用来装信封的锦缎袋子,都沾满了发黄的粉末。   “王爷,这?”   “怎么回事,信为何会变成这样?”   “我不知道,王爷,这、这不是我做的。”   “你告诉他们,这信是从哪里来的,你快告诉他们。”   上官清被抓着后颈,转身冲着那些男人们,但已有人站起来,好不耐烦地说:“王爷,瑞郡王府一把火烧了,郡主什么都没带出来,这所有人都知道,那密信就算是有,也和这桌上的一样,早就化成了灰,您何苦唱这一出戏来诓骗我等?” 第375章 原本,展家是对不起她的   上官清惊恐地大声争辩:“这信是我亲手从郡主身边拿回来,和王爷一起亲眼见到的,前几天它们还好端端的,一封是老王爷给皇上的家信,一封是当今皇上给老王爷……”   然而那些人纷纷起身,根本不听这些话,彼此递过眼神后,其中一人道:“王爷,事已至此,您还是收手吧。眼下大势已去,说句不中听的,您连一兵一卒都没有,如何能反?纵然皇上当年有杀兄之嫌,可先帝不查的事,您觉得是为什么呢?一切当以国家社稷为重,个人私怨,暂且放下吧。”   “放屁!你们、你们……”晋王勃然大怒,“你们一个个都受我父王的恩惠,若非我父王提携,你们何来今日,还有你们,若非父王怜悯,你们如何在皇室立足,你们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父王一生为国为民、宅心仁厚,竟落得这般下场?”   但这些话,已经没人愿意听,他们全然不顾晋王的大呼小叫,迅速离去,展怀迁在门外看得清清楚楚,自然也听了个明白。   清点完了人头,展怀迁便要撤退,转身刚要走,听得一声怒骂“贱人”,而后重重的巨响下,伴随着被迅速掐断的尖叫,他眉心一皱,停下来继续观察。   很快,晋王出来了,那满身杀天灭地的怒火,仿佛这就要冲去皇宫弑君,但他没有这个能耐,不过是往内院走去。   之后便有下人进门,抬着不省人事的上官清出来,一行人走过明亮处,展怀迁看见了她额头上刺目的鲜血。   毫无疑问,她遭到了晋王的虐打,可能是撞伤了脑袋,不知此刻是死是活。   还记得当年初来京城的小姑娘,瘦瘦小小,胆怯害羞,原也是干干净净的一个孩子,可是跟着老太太,再没有见过光明的世界,终日被恶意、抱怨、仇恨和疯狂包围着,原本,展家是对不起她的。   可那一日,七姜和郡主不顾个人安危来接她,玉颜也半路上要带她回家,人人都尽力拦住她踏入沼泽的脚,可她却想要拖着所有人一起被污泥吞噬,不惜共沉沦。   展怀迁收敛下悲悯的心,他该比七姜更“狠心”才对,世间千千万万的人,他救不过来每一个,上官清就是其中一个,此刻他贸然行动,只会暴露行迹,皇帝还等着他的名单,今晚来相见的大臣,一个都逃不掉。   且说信纸成功化成灰的消息,先于展怀迁到家,七姜兴奋地跑来告诉郡主。   瑜初早就睡了,一袭寝衣的她,此刻看着眉飞色舞的七姜,笑道:“搀和进这些破事,你怎么还能高兴得起来。”   七姜说:“虽然是破事,没完没了的破事,可这是我如今的活法,我当然要找乐子了,等把晋王气死了,我还要上街放鞭炮去。”   瑜初说:“把你丢去荒郊野外,你也能和爬虫一起玩吧,云七姜,我现在才明白,一些福气和运气,都是该你的。”   七姜笑道:“可若不是郡主的豁达和聪慧,我哪里来这份乐子。”   要说这件事最初,七姜只是想伪造几封书信,打发上官清,让她白跑一趟。   但与瑜初商量的过程中,越商量越觉得,既然要做,那就做一件能有更大影响的事,她们的目光不能只停留在上官清的身上。   于是,瑜初拿出了真的信函,是以晋王认得其中一封是二皇子的字迹,但他们对信函做了手脚,在这本就年代久远发黄发脆的信纸上洒了药粉,两三天后,信纸就会自行化成灰。   这是展怀迁曾对七姜提过,行军打仗时发送机密信函,必须考虑信差半途遭遇不测的情况,不能让信函落入他人之手。   因此机密信笺会被洒上药粉,倘若信差无法及时送达,信纸就会自行损毁。   那一晚,七姜软磨硬泡,想尽办法才说服展怀迁帮她们,而展怀迁最初不答应,并不是在乎晋王或上官清,而是担心晋王因此疯狂,被上官清煽风点火后,一怒之下伤害七姜和郡主。   可后来他想通了,眼下的情形,少一件事不见得能好到哪里去,多一件事更无所谓了。   自然,他们也考虑到了另一种情况,那便是上官清找不到或不去找,信函照样会在两三日后销毁,瑞郡王府的护身符就没有了。   可郡主潇洒地说:“早就说过,是要带去棺材里的东西,有没有都一样,我都不在乎,你们还要在乎吗?”   此刻再想起这些话,七姜蹲下来,仰视着郡主,说道:“若能有机会,我和展怀迁一定尽力为郡主保住王府的传承,相信万岁知道了今天的事后,也会对您赞不绝口的。”   瑜初嗔道:“你不过是一时高兴,也来哄我高兴,最初叫我放弃这份执念的,难道不是你,还有啊,收一收你的好心,不是人人都在乎的。”   七姜毕恭毕敬地行礼:“郡主教训的是,妾身铭记于心。”   瑜初嗔道:“赶紧走吧,大晚上的,还让不让人睡觉。”   但七姜并没有马上离开,又和郡主闲话了几句,瞧着气氛不错,才回观澜阁去,而她前脚踏进门,展怀迁后脚就跟进来。   “你走得太快,大晚上的仔细绊着。”展怀迁说道,“远远看见你,想来追你,一路就跟到门前了,什么事这么急?”   七姜满眼欢喜地看着相公:“我怕你已经回来了,急着想回来看你。”   展怀迁嗔道:“数你嘴巴甜。”   七姜好奇地问:“晋王府怎么样,你这是已经去见过皇上了?”   这一晚上,展怀迁做了不少事,今晚那些到王府密谋的大臣,不论结果如何,他们能动摇对皇帝的忠心,就不容再被原谅。   但皇帝有他的手段和计划,展怀迁将名单人头交上去,后面的事就不归他管了。   七姜听完所有的事,得知上官清被打晕了,只是一叹:“她自找的,我只能对自己说,她惨好过我惨,我善良,就是我死,我不要死。”   展怀迁温和地说:“姜儿,明天去见娘,她身体好多了,再过几天太子大婚,你也去向舅母学学大婚礼仪。”   七姜笑道:“你还是怕我想不开、放不下?” 第376章 少自作多情   展怀迁沉默了片刻后,微微一笑:“是我想不开,放不下,她毕竟是我的表妹。”   没有上官家,没有祖母,也就不会有父亲,不会有自己来到这人世,展怀迁对上官家没有敌意也没有仇恨,而上官清,是和自己一起长大,在这家十年的表妹。   他总担心七姜不忍心,担心七姜放不下,事实上,放不下的是自己,不忍心的也是他。   “你想做什么吗?”   “我不知道。”   “要不派人去打探一下她的生死?”   “我留下人了,没消息,就是还活着。”   七姜踮起脚,摸了摸相公的脑袋,温柔地说:“这是她咎由自取的下场,但不是最终的结果。除非晋王杀了她,不然等晋王死了,我们就能好好安置上官清,至少她往后一辈子,不会被虐.待不会饿肚子。若还不得安生,要闹得所有人不太平,就上报衙门说她疯了,永远关起来。”   展怀迁眼眸一震,最后那句话,令他霍然清醒。   七姜坦荡荡地问:“我太狠了是不是?”   展怀迁摇头:“你是对的,比起我对于亲情最后的放不下,所有无辜被牵连折腾,闹得天下不太平的人,凭什么要受这份委屈,谁又来为他们主持公道。”   七姜笑道:“真好,你终于想通了?”   展怀迁抱过七姜,舒了口气说:“姜儿,有你真好。”   七姜窝在他怀里,却咕哝了一句:“这么多年来,父亲在朝政上的杀伐取舍,也必定时常有想不通、放不下的事,可惜娘不在他身边。”   展怀迁松开双臂,问道:“怎么想起我爹娘来?”   七姜说:“这么多年,其实父亲早就不需要母亲了,他怎么就不明白呢?当然了,爹娘的事我不管,我只过好咱们的小日子,怀迁,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展怀迁满心安逸,亲了一口七姜的额头:“我也是。”   那一晚,始终没有关于上官清的消息传来,可以判定她虽然受了伤,但性命无碍。   隔天京城大雨,仿佛为了浇灭最后的夏日余热,雨后出门,一阵凉风扑面,七姜加了件衣裳,才往司空府来。   梁嬷嬷早早在角门等候,见了少夫人便满脸笑意,亲热地说:“好些日子不见,可把奴婢想坏了,不过瞧着少夫人气色红润,脸颊也不似那几日般消瘦,很好很好。”   七姜抱怨道:“回去也不太平,可把我烦透了,我原本很是心疼娘在惜园十年的冷清寂寞,可一想到那些破事儿与她不相干,又觉得挺好。”   梁嬷嬷说:“您可别说好,盼着老爷夫人好,才是真的好呢。”   七姜笑而不语,跟着往老太太院子来,见过外祖母、舅母和娘亲,被老太太搂在身边嘘寒问暖好生疼爱了一番,等来嫂嫂、弟妹和姑娘们后,便跟着大舅母一起学太子大婚时她们要遵守的礼仪规矩。   如何站如何行礼如何与人问候,一遍又一遍,直到正午,她才单独跟着母亲回来用饭。   大夫人虽已康复,但大病一场,脾胃尚弱,满桌大鱼大肉是孩子们才吃得动的,她面前一碗清粥几件精致小菜,但也吃得慢吞吞,仿佛只为了应付差事。   “大嫂嫂这几日害喜得厉害,听说什么也吃不下,只想喝凉水。”七姜见母亲不怎么动筷子,便道,“可她为了孩子好,为了身体好,还是努力地吃,这是她好不容易怀上的孩子。”   大夫人说:“子淑还年轻呢,不该这么想,什么好不容易,不过是过去她婆婆说太多难听的话,让她以为都是自己的错。”   七姜顺势夹了一块炖得软烂的肉到母亲碗里,大夫人抬起头,笑道:“你自己吃,娘没什么胃口。”   “这胃口就是吃出来的,你尝一尝,兴许胃口就开了,您是心里觉着自己不想吃,可身体必然是想吃的,不吃肉怎么能养得好。”七姜很认真地说罢,便软乎乎地撒娇,“娘,就一块,就吃一块好不好?”   大夫人无奈,夹了半块往嘴里送,肉香油脂香在口中扩散,鲜甜软烂,几乎不用咀嚼,不会难以下咽,也不会觉得油腻,厨子用心了,而她的身体,似乎真的很期待荤腥的到来。   七姜立时为母亲盛了米饭,怕浪费没敢多,只够小小的几口,大夫人配着那块肉,全吃完了。   “姜儿,你说的对,身体不吃肉怎么养得好,这几口饭菜我吃得很舒服。”大夫人舒心地笑起来,“粥和小菜,其实看着就烦了,但总以为自己连粥和小菜都吃不下,更何况荤腥,便是碰也不愿意碰。”   话音才落,梁嬷嬷又进门来,说道:“少夫人,哥儿派人传话来,王府已经为上官清找了郎中,眼下性命无忧,但伤得不轻,这几日是下不了床的,哥儿请您放心。”   七姜笑道:“他放心就好了,我不在乎。”   梁嬷嬷没多嘴,传完了话便退下,七姜则把事情经过都告诉了母亲。   大夫人听罢,冷然道:“怀迁若说十年是展家欠上官清的,可怀逍与他,还有玉颜,哪个不比上官清与老太太相处得久?老太太还多少偏疼些怀逍,但她那么疯的人,并没有将怀逍带坏,怀逍依旧有他自己的主意,上官清来家时,已经懂事记事,她分得清好坏。姜儿,回去告诉怀迁,展家不欠上官清的,少自作多情。”   七姜连连点头:“那个人呀,叫我来探望您顺便散散心,该散心的人是他自己吧。”   大夫人给孩子夹菜,说道:“所以才哄你来替他散心,好把这些话带回去,如今有你在他身边,娘很放心。”   七姜吃了碗里的菜,想起太子大婚的事,问道:“娘,您那一日去吗?”   大夫人道:“过几日会有太医来问诊,确认我康复了才可以去,眼下可不是娘想不想去,我们做不了主。”   七姜犹豫着问:“若是……”   大夫人猜中孩子的心思,温柔地说:“太医若说不妨碍,娘就去,哪怕给你做个伴呢,带着我家漂亮的儿媳妇,娘也很骄傲。” 第377章 母亲之间的托付   用过午饭,七姜要接着随大舅母学规矩礼仪,大夫人送她出来,婆媳俩正说笑,迎面见府中管事匆匆而来,禀告道:“贵妃娘娘传旨,请您进宫一见。”   七姜一听贵妃就头疼,护着母亲对管事说:“告诉他们,夫人还在养身体,不能……”   “姜儿,不妨事。”大夫人笑着打断了孩子的话,吩咐梁嬷嬷,“替我准备衣衫,大气些便是。”   梁嬷嬷笑道:“夫人,您穿什么都大气。”   七姜也跟着夸赞:“娘,您穿什么都好看。”   大夫人摸了摸她的脑袋:“好好跟大舅母学规矩,别累着自己,娘去去就回。”   母亲如此决定,七姜没得阻拦,唯有目送她回去更衣,而后忧心忡忡地带着映春走了。   祥英殿中,大夫人到来时,贵妃正试穿礼服,大夫人便帮着搭把手,最后为贵妃戴上了朝冠,搀扶她来到镜前。   “翎儿,我老了吧。”   “娘娘正当盛年,何出此言?”   贵妃看着镜中的自己,嗔道:“早就是当过祖母的人,还什么正当盛年。”   大夫人问:“娘娘会想念那个孩子吗?”   贵妃摇头道:“虽是自家骨血,可那阵子的伤心早就淡了,人与人还是要处着才有感情,见不着,也就淡了。”   大夫人道:“您说的是,我与展敬忠早已没了感情,分开十年的人,还能有什么感情。”   贵妃看向镜中的人,问:“怎么,想让我出面,为你讨得一纸休书,天底下可没有拆散大臣夫妻的贵妃,你别给我添不痛快。”   大夫人笑道:“不敢,父兄尚在朝中,子侄们前途无量,岂能以我一人之喜乐得失,来影响他们。”   贵妃转身看她:“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怪新鲜的,毕竟你这与丈夫分居十年,仗着司空府不将婆婆放在眼里,更不把丈夫放在眼里的事,早就传遍了,也没见你担心影响了谁。”   大夫人道:“这不是他们都还扛得住吗,彼此都该退一步才是,更何况我是先让了十步。”   贵妃直摇头:“哪儿来的退十步,分明是得寸进尺。”   一面说着,贵妃就嫌礼服太笨重,很快就脱下了,在内殿窗下与大夫人对坐,手里拿着扇子轻摇,叹道:“这样的天,我都闷出汗来,不怪大伏天茵儿试礼服时热晕了。”   大夫人为贵妃斟茶,说道:“您是真不心疼那孩子,都册封太子妃了,还打手板子,多丢人。”   贵妃笑道:“你家少夫人的屁股还疼不疼了?”   大夫人不禁咳嗽了两声,幸而病症已除,只是咽喉发痒,喝了茶便缓过来。   可不等说话,贵妃先道:“太子大婚后,我会好好赏赐云七姜,皇后的事算是翻篇了,百姓大臣不再议论,皇上似乎也不愿追究。”   大夫人故意问:“难道皇上,真的疑心过您?”   贵妃苦涩地一笑:“你说呢?”   彼此都曾因才情、美貌和家世,在京城赫赫有名,但一个进王府甘居侧室,一个嫁了地方小吏出身的探花郎,那一阵,可不少人唏嘘这两门亲事。   不论如何,贵妃为自己谋到了想要的前程,那何翊翎呢,落得夫妻分居的下场,当年不看好这一对的那些人,算是说中了吗?   贵妃道:“兴许连我,都说中了。”   大夫人并不知道这句话之前,贵妃想了什么,可听着没头没脑的一句自言自语,她还是懂了,说道:“娘娘,皇上放不下的,始终是他与皇后之间的事,我想万岁对您的感情,天地可鉴。”   贵妃道:“因此我从不贪得无厌,只缩在这祥英殿里,奈何……”   四目相对,大夫人在贵妃眼底,看到了一瞬而过“心死”,可消失得太过迅速,以至于她怀疑是自己臆想出的情绪。   “翎儿,太子妃将来需要人辅佐,你家那丫头聪明有胆魄,可她到底是乡下孩子,莫说见识少,连字都不认识吧。”贵妃道,“今日宣你进宫,便是要交代几件事,怕转身又忘了,还是早一日交代,我早一日安心。”   大夫人欠身道:“请娘娘吩咐。”   贵妃说:“好好教导云七姜,不是闹着玩的念书写字,是正儿八经地教导她,让她成为你我一样的女子,成为足以站在太子妃身后的人。”   大夫人淡定地问:“可是娘娘觉得,您是被谁教出来的吗?”   贵妃一愣,竟是无言以对。   大夫人道:“读书写字自然教得,可您说,要让那孩子成为您这样的女子,恕妾身无能,妾身做不到,也不愿去做。”   “你……”   “但娘娘的愿望,亦是妾身的愿望,这孩子她自己,也有抱负和理想,你瞧着是个乡下丫头,人家可是将百姓装在心中的。”   贵妃嗔道:“这话夸大了吧,她能懂什么家国天下?”   大夫人从容应对:“可是在您眼中,皇子公主们,还有公侯贵族家的公子小姐们,又有几个懂家国天下?”   贵妃很是无奈,长长一叹后道:“你就看不到她的缺点吗,你认为她的脾气性子,能在这京城长久?翎儿,若不是碍着司空府、太师府,谁给她面子,谁能纵容她?”   大夫人道:“娘娘说笑了,两家长辈但凡还活着,不给自家孩子撑腰,难道给别人撑腰吗?”   “放肆。”   “娘娘,太子妃在您身边那么多年,您教成了吗?”   贵妃又一次被噎着,气得将扇子拍在桌上,瞪着大夫人道:“何苦找你来,白白又生气,你们一个个的都与我离了心,再不是从前那样了。”   大夫人笑道:“我家孩子又挨板子又扎针,您说呢?”   偏偏这样的话,并不会让贵妃生气,她们是知根知底的人,这么多年了,贵妃知道眼前的人,比这宫里任何人都可靠,比皇帝还可靠。   “翎儿,伴君如伴虎。”贵妃郑重地说,“好好教导云七姜,就当是成全你家那丫头心里的家国天下,将来我若走在你前头,你要替我多多照顾太子妃。”   大夫人欠身道:“生死有命,倘若妾身走在娘娘前头,也请娘娘多庇护我家孩子。” 第378章 眼下我做不到   日落前,大夫人回到司空府,因贵妃赏赐了宫花给姑娘们,她径直来了母亲的院落,以为孩子们都在这里学礼仪。   可一进门,只见七姜和四姑娘在墙根站着,小侄女一见自己就跑来撒娇,委委屈屈地说:“姑姑,我站得腿疼,姑姑给我求求请。”   大夫人问:“怎么挨罚了,偷懒了不好好学?”   她看向自家儿媳妇,七姜却一脸安心地看着她,如此对视了片刻,这孩子才难为情地低下了头。   何夫人从门里出来,问道:“娘娘寻你何事?”   大夫人云淡风轻地说:“新的朝服制好了,让我去看一眼呢。”   深知家姐不会这么闲,但见妹妹看起来并无异常,至少不该是坏事,何夫人便不再追问,之后有的是机会说明白。   而四姑娘见到母亲,已老老实实站回去,但俩孩子并不害怕,还互相偷偷地笑。   何夫人不禁责备:“还笑,越发没规矩,想去祠堂跪着是不是?姜儿,告诉你母亲,舅母罚你冤不冤?”   七姜点了点头,又赶紧摇了摇头,嬉皮笑脸的没个正行。   自然,她知道自己挨罚活该,可她不是不用心学又或是偷懒,是太担心母亲在宫里好不好,无法静下心来,一回两回的分神,又和四妹妹说小话,姑嫂俩就一道来挨罚了。   这会子见母亲平安到家,她没什么可担心的了,怎么能不高兴。   “去吧,这是贵妃娘娘赏的宫花,分给嫂嫂姐妹们去。”大夫人吩咐道,“姜儿,分完了宫花就回房等我,我回来再问你话。”   见母亲一脸严肃,七姜不敢再胡闹,和四妹妹从梁嬷嬷手里接过锦盒,乖巧地行礼后,就一起走了。   看着孩子们离去,何夫人说道:“你别心疼,规矩总要做的,她将来正经撑着展家的门庭,不能一辈子淘气。”   大夫人笑道:“嫂嫂教的孩子,我还能不放心吗,谁不说我们家姑娘好,这不,我来跟您取经了。”   这一边,七姜和四妹妹到各处发完了贵妃的赏赐,便独自回来等母亲,先是等来了梁嬷嬷,奈何嬷嬷并不知道祥英殿里发生了什么,没有可说的。   “那我挨罚的事,娘生气吗?”七姜稍稍有些胆怯了,回忆母亲方才的语气神态,总觉得自己逃不过一顿责备。   梁嬷嬷怎么也爱不够自家少夫人,只会笑眯眯地说:“不能,夫人自己做姑娘时,也是不叫人省心的孩子,何况您还这么懂事,夫人会体谅的。”   七姜这才叨咕起来:“我是担心娘进宫被贵妃欺负,才心不在焉,舅妈提醒过我,可我后来还和四妹妹说话,舅妈才生气了。”   梁嬷嬷心疼地问:“站了多久,少夫人快进屋坐下,奴婢给您揉揉腿。”   七姜忙道:“不至于不至于,这才哪儿到哪儿,过去在地里干活,可比罚站辛苦多了,我只是不想惹娘生气。”   梁嬷嬷只管哄着孩子高兴,之后等了大半个时辰,七姜还被喂了一碗燕窝,日落时,大夫人终于回来了。   “娘……”七姜迎出门,殷勤地搀扶母亲,脸上没心没肺的笑着,又眯着眼偷偷试探婆婆的情绪。   大夫人问:“过去在家犯了错,也这样和亲家母撒娇吗?”   七姜摇头道:“撒娇会挨揍,得赶紧认错,娘原谅我了,才有撒娇的份。”   大夫人说:“那你这会儿,想挨揍了?”   七姜呆呆地看着她,收回了手,毕恭毕敬地站着,一时不知怎么才好。   梁嬷嬷在一旁说:“少夫人别怕,夫人疼您还来不及呢,怎么舍得碰您一手指头。”   七姜又试着来搀扶母亲的胳膊,大夫人自然不会闪躲,婆媳俩进门去,待大夫人更衣洗漱后,才在茶桌前对坐。   “这茶温得刚刚好,叶郎中说了,您不能喝太热的,但也不能太凉。”七姜为母亲斟茶,老老实实地解释了为何挨罚,坦率地说她是担心贵妃欺负人。   大夫人却问:“姜儿,这些日子发生那么多的事,你念书了吗?”   七姜立时得意起来,满身想要显摆的劲儿,一直就等着母亲问她这话,骄傲地说:“要不您考考我,背书识字练字临帖,我一样都没落下,不信您问怀迁。”   大夫人很是欣慰:“问他做什么,娘还能不信你吗?”   七姜神采飞扬,高兴地说:“那日太子妃给我写信,我自己就能看明白了,不过娘娘还是体贴我,把字写得那么大,原本我打算自己回信来着,郡主和玉颜都嫌我写字太慢,我哪里慢了……”   大夫人安静地听着孩子喋喋不休,她自认是不喜欢热闹聒噪的人,可七姜好动又多话,成日里在身边蹦蹦跳跳,她却一点都不反感,到底是自家孩子。   “娘,我一定好好念书,念书有意思。”   “你这么说,娘就放心了,那么这件事,就由你自行来决定。”   七姜听这话,不禁坐端正了,说道:“娘,您吩咐我吧。”   “好孩子。”大夫人喝了茶,说道,“姜儿,贵妃娘娘命我严格教导你,她希望你成为太子妃未来最得力的帮手,最终辅佐她成为皇后,母仪天下。”   七姜轻声道:“娘,我自己就是这么想的。”   大夫人说:“可眼下远远不足够,娘一个人,不能教你所有的本事,你若愿意接受贵妃的嘱托,往后就要请先生,请宫里的嬷嬷,请贵族夫人来教导你方方面面的事。世恒他如今拼尽全力为了来年春闱,你看他一整天都离不开书房,各位先生轮着授业,若非大事,无一日停歇。”   七姜道:“所以,这也是我接下来要过的日子吗?”   大夫人颔首:“自然,初一十五可以让你休息,但剩余的日子,会很辛苦。”   七姜沉默了,她需要好好想一想,她不怕吃苦,她只是……   大夫人说:“你可以回去和怀迁商量,再来答复我,你若不愿意,娘就给贵妃一个干脆的交代。”   七姜便道:“外藩就要打仗了,怀迁很可能要带兵,娘,不如、不如等怀迁打仗去了,我再跟着先生嬷嬷们学本事,眼下我做不到,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本就少得可怜。” 第379章 气度、仪态和智慧   屋子里静悄悄的,七姜说完后,婆媳俩都陷入了沉默。   不知母亲正想什么,但七姜意识到些许的言语失了分寸,会让人觉得,她是个肤浅的,只想和丈夫在一起的女人。   可是,想和自家相公在一起,有错吗?   大夫人道:“既然你愿意,就这么决定了,怀迁若再次领兵出征,在他归来之前,娘为你安排先生和宫里的嬷嬷,念书写字、宫廷礼仪,乃至人情世故,都要学。”   七姜抬起头,犹豫地抿了抿唇后,问道:“娘,人情世故怎么学,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吗?”   大夫人道:“原本,这不是靠教能会的,可你不在京城长大,不熟悉这里的人,一些言语的分寸进退,以及王公大臣及家眷的脾性喜好,这些你不先了解明白,只等着慢慢摸索,哪回遇上了正面交锋,就该吃亏了。”   七姜小声嘀咕:“难道他们就乐意与人过不去吗?”   大夫人面上严肃沉静,但心里是舍不得的,如此纯粹干净的一个孩子,往后一辈子都要在权欲斗争中过日子,仅仅因为她嫁了自己的儿子,还爱上了那小子。   “姜儿,娘会陪着你。”大夫人说道,“估摸着等怀迁出征,玉颜早已嫁来司空府,到时候太师府不能没有人管着,娘会搬回去,每日陪你上学上课,好不好?”   七姜吓得连连摆手:“不用不用,娘,您不用搬回去。”   大夫人笑道:“这话叫你公公听见,他可真要生气了。”   七姜却挺直背脊说:“母亲若是与父亲和好了,但面子上还过不去,您就只管拿我做借口,咱们立马回家,等什么怀迁出征呀。可您若只是为了陪我上学才回去,大可不必,您又不喜欢太师府,在那里和父亲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算什么意思。”   “姜儿……”   “昨晚为了上官清的事,怀迁不高兴,我哄他好半天呢。”七姜正经道,“我们俩谁也离不开谁,我不高兴的时候,就只想他在身边哄我。于是想到了您和父亲,这么多年分开过,父亲在朝堂上遇到多少糟心事,多少个夜晚睡不着,也没个人为他排解分忧,而您呢,也是诸多的委屈,可你们一天天地不也过来吗,你们早就不需要彼此了。”   大夫人怔怔地看着七姜,这孩子,不是说傻话,她说的是比谁都清醒的明白话,可这话里每一个字都大逆不道,做儿媳妇的,竟然不盼着公公婆婆好。   可这大逆不道的每个字,都叫大夫人好痛快,展敬忠他为何不能正视自己,他们彼此早就不需要对方了。   “娘,我……”七姜猛地醒过神来,方才一激动,说了好些不该说的话,慌忙起身跪下了。   “起来,傻孩子。”大夫人嗔道,“你见娘生气了吗?”   “我知道,我这样说不好。”七姜难过地说,“怀迁最可怜,不如您二位来个痛快的,别再吊着他了。他总是今天觉着爹娘还是分开的好,明天又盼着一家团圆,反反复复,好像他胳膊上的伤,一次次撕裂一次次结疤,谁来心疼他?”   “姜儿,你起来说话。”   “娘,我不该干涉您和父亲的事,也不该多嘴,我知道我错了。”七姜说,“可怀迁是我的丈夫,他的事就是我的事,他心里不好受,我就跟着烦跟着疼。”   大夫人无奈地笑道:“知道,娘都知道,你先起来,再不起来娘可真要……”   七姜一下站起来,说道:“到时候,我每天来司空府上学,又或是您直接把人请去太师府上课,我知道那样会很辛苦,可怀迁在外头打仗更辛苦,他将来步步高升做大官,我不能再被人嘲笑是个村姑。虽然我是村姑不错,村姑也不丢人,可我也是诰命夫人,该有我的气度、仪态和智慧,娘,是不是这样?”   大夫人心满意足地看着孩子,满眼的笑意,她何德何能,生下那样好的儿子,又有如此可爱的儿媳妇。   想来这人一辈子,总该缺些什么,父母、兄弟、儿女都如此完美,连身旁的下人都贴心忠诚,缺在丈夫这一块上,似乎也不亏。   “娘,方才的话,您千万别告诉父亲。”七姜来到母亲身边坐下,轻声道,“我还是怕他的,是父亲大度才一直让着我、包容我,父亲的确亏待了您,可他是个好人,我并不想欺负他。”   大夫人被逗乐了,轻轻掐了七姜软嫩的脸颊,笑道:“好,我们都不欺负他,看在他为国为民的份上。”   见母亲高兴,七姜心情也好多了,不禁好奇起来:“贵妃娘娘这人好奇怪,我觉得她是坏人,可她又并不坏,我觉着她刻薄茵姐姐,但她又处处为茵姐姐着想。”   大夫人温和地说:“贵妃娘娘是人中龙凤,但也最身不由己,她连私情都要建立在家国天下之上。娘娘将一辈子都献给了皇上和太子,她喜爱你茵姐姐,可无法像娘疼爱你这样疼爱太子妃,天伦之乐于皇家,是最大的奢侈。”   七姜问:“茵姐姐将来,也会成为这样的母亲吗?”   大夫人摇头:“不见得,太子妃可以有她自己的选择,姜儿,你们这一代孩子,可比我和贵妃娘娘还有你大舅母们强多了。你茵姐姐的姑姑,并没有成为一位好皇后,她始终陷在自己的私欲和痛苦中无法自拔,未能以中宫之尊母仪天下,未能为百姓造福,但愿我们太子妃,能成为名留青史的贤后。”   七姜望着母亲,眼底浮起浅浅的泪光,大夫人心疼地问:“傻孩子,这是怎么了?”   她摇头,笑道:“我听娘的话。”   然而短短的一瞬,七姜想了很多很多,当茵姐姐成为名垂青史的贤后,母亲和贵妃娘娘她们兴许已经不在人世了,她不敢去想与婆婆生离死别的那一天,而远在西北的爹娘,将来衰老病重,弥留之际,她能赶得回去吗?   “姜儿,你不高兴了?”   “我想我爹娘了……”七姜到底还是坦率地说了,“突然很想他们,我娘一定也在想我。”:“茵姐姐将来,也会成为这样的母亲吗?”   大夫人摇头:“不见得,太子妃可以有她自己的选择,姜儿,你们这一代孩子,可比我和贵妃娘娘还有你大舅母们强多了。你茵姐姐的姑姑,并没有成为一位好皇后,她始终陷在自己的私欲和痛苦中无法自拔,未能以中宫之尊母仪天下,未能为百姓造福,但愿我们太子妃,能成为名留青史的贤后。”   七姜望着母亲,眼底浮起浅浅的泪光,大夫人心疼地问:“傻孩子,这是怎么了?”   她摇头,笑道:“我听娘的话。”   然而短短的一瞬,七姜想了很多很多,当茵姐姐成为名垂青史的贤后,母亲和贵妃娘娘她们兴许已经不在人世了,她不敢去想与婆婆生离死别的那一天,而远在西北的爹娘,将来衰老病重,弥留之际,她能赶得回去吗?   “姜儿,你不高兴了?”   “我想我爹娘了……”七姜到底还是坦率地说了,“突然很想他们,我娘一定也在想我。” 第380章 你回来,我就好了   思念总是来得很突然,能抵消这一切的,唯有对丈夫的依赖眷恋。   七姜再没有心思留在司空府,早早回家去,待天黑入夜,展怀迁归来,一进家门就在石阶旁捡到了坐在这里等他的小娘子。   “这是怎么了?”   “怀迁,我想你了。”   太师府的下人们,早已习惯了二公子和少夫人之间的亲昵,但也没想到,少夫人能撒娇到这份上,巴巴儿地跑来门边等公子回家不说,还让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她背回去。   高高大大的二公子,背后小小一团少夫人,一双人缓缓走入夜色了,引得门前下人窃窃私语。   “大管事,这传出去可不好吧,外头人该笑话咱们少夫人不体面。”   “你们几个小东西不多嘴,谁能出去说?”   “您这话说的。”小厮指了指天上地下,轻声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家呢,防得住?”   大管事不屑地说:“传了又如何,别家夫人和小妾们扯头花打架还来不及,她们难道不想被丈夫宠爱,这是好事,夫妻恩爱还有错了?”   众人觉着有道理,说说笑笑各自散去站岗,大管事下意识地看了看“天上地下”,盘算着如何加强守备,近日京城里必有一乱。   而家宅深处,七姜已经从展怀迁身上下来,她可舍不得心爱的人累着,心里的失落得到了满足,就够了。   此刻手牵着手往观澜阁走,听说自己带兵打仗之日,便是七姜正经上学之时,并且要在最短的日子里,补齐过去十七八年的缺失,怕是那阵子除了吃饭睡觉都在念书,该累成什么样子。   展怀迁心疼地说:“怎么就答应了呢,不和我商量商量吗?”   七姜道:“这是我自己的事呀,是我和茵姐姐之间的事,我觉着我能做主的,就不找你商量了。”   展怀迁嗔道:“那这会子,撒的什么娇?”   七姜停下脚步,委屈巴巴地看着他,展怀迁笑着搂过她的腰肢,温和地说:“我家娘子想几时撒娇就几时撒娇,是不是。”   “既然不许我撒娇,那你往后可别缠着我。”   “我怎么不缠着你,我要一辈子缠着你。”   七姜轻轻揍了他一拳头,不痛不痒的,但眼眸却跟着红了,泪珠打着转,最后被展怀迁一把抱进怀里,哄着道:“看看,还是哭了。”   七姜哽咽着说:“我不想你打仗,我也不想念那么多的书,学那么多的规矩,如今这样慢慢学我觉着挺好呀,怎么就着急了呢,怎么就……”   展怀迁说:“贵妃经此一事,对皇上有了忌惮,虽然她将一生都献给了皇上和太子,可人心都是肉做的,会冷会寒更会疼,娘娘怕是不知自己哪一天就该走了,她放不下太子和太子妃,才想着为他们挑选臂膀,娘娘的确有些着急了。”   七姜点头:“我知道。”   展怀迁安抚道:“今晚思念爹娘,害怕念书学规矩,还担心我去打仗,那么多的情绪纠结在一起,我们先不提这些事了好不好,明天冷静了,我们再一件一件地说。”   七姜点头:“你回来了,我就好了,不高兴的时候,就想在你身边。”   展怀迁笑道:“这么黏人可怎么好。”   七姜哼哼:“不知谁更黏人,你有本事推开我啊……”   小两口嬉闹着往回走,展怀迁总有法子哄七姜高兴,而这一点,身为母亲的大夫人,既欣慰又意外。   一直以来,她以为儿子会变成像他父亲一样的人,甚至于更冷更深沉,在遇见七姜之前,他是个连话都不多说的孩子,可是短短几个月,七姜的到来,让他脱胎换骨般换了个人。   此刻,大夫人吃了药,该睡下了,梁嬷嬷来整理纱帐、吹灭蜡烛,最后端着烛台来到床边,说道:“真的不派人去问问吗,少夫人走时瞧着很不高兴。”   大夫人道:“有什么事,早就送话来了,这会子小两口一定在一起了,他们会互相照顾,互相安抚,不必你我操心。”   梁嬷嬷说:“夫人,您真舍得让少夫人接受那样严苛的教导吗,每日诗书礼仪不带歇的,好好的孩子,不怕给压坏了。”   大夫人笃然道:“我自有分寸,孩子若承受不住了,我会叫停。虽然我并不期待她成为了不得的人物,可她若有这天赋和命格,又岂能因为心疼,就让她错失机会,原本是贫穷才没读书,如今可以读书,愿我姜儿不要怕苦、不要辜负了际遇。”   梁嬷嬷轻轻一叹:“是了,奴婢多虑。”   她放下纱帘,正要离开,隔着帘子听见夫人说:“嬷嬷,我当年若不叫展敬忠出使外藩,你猜他会不会留下来,留下来后,又会不会后悔?”   梁嬷嬷静了片刻,说道:“奴婢不知道,奴婢只知道,这世上没有‘如果’,您何苦纠结呢,再不济,是老爷走这一趟,才有了我们的少夫人。”   大夫人说:“过去的事,纠结不来了,但将来的事,兴许我该多学学我们家少夫人,不能再矫情了。”   梁嬷嬷听不懂:“夫人,您的意思是?”   大夫人道:“我和展敬忠走到这一步,真是各有各的错,他纵然对不起我,我也没对他多好,若不是姜儿来到身边,我还看不清这些事。嬷嬷,你是不是也一直明白,我并不是个好妻子。”   梁嬷嬷道:“那不如您和老爷重新开始,就不说过去如何,往后咱们……”   大夫人笑道:“你还不如孩子通透,我白说了半天。”   梁嬷嬷着急地问:“那么到头来,您还是要?”   大夫人说:“明日替我备轿,我去一趟太师府。”   梁嬷嬷掀开帘子,红着眼睛说:“您若是要找老爷谈和离的,奴婢可不去办,你自己走着去吧。”   大夫人慵懒地翻个身:“我找他做什么,我去看看孩子们的礼服穿戴,太子这就要大婚了,家里没长辈张罗如何使得。”   梁嬷嬷松了口气:“那才好,您早些睡吧,明日咱们回家去。”   回家?   大夫人静默地一笑,就算是回家吧,回儿子儿媳妇的家。 第381章 会不会一刀捅死我?   转天,大夫人回到展家,目的是教导张嬷嬷如何为七姜穿戴礼服、梳头、戴发冠,七姜老老实实地被一群人摆弄着,不知道的,还当是她要出嫁。   张嬷嬷说:“得亏夫人来了,不然少夫人才不会这么乖,平日里多戴一支簪子都念叨半天,二公子竟然还能说出,怕一支簪子压累少夫人脖子这样的话,真真是宠的没边。”   大夫人含笑听着张嬷嬷絮叨,眼见自家孩子被隆重得打扮起来,姜儿个头虽不高,可腰细腿长撑得起衣衫,仿佛是她自身气质,将礼服显得更高贵优雅,偏偏眉宇间还有干净可爱的稚气,到底还是个孩子。   这才穿戴好,四夫人就来了,将七姜一顿夸赞后,命丫鬟放下新鲜莲蓬,说道:“家里才送来的,这莲子脆嫩清甜,一会儿叫丫头剥了给您尝尝。”   大夫人客气地说:“家嫂昨晚才说,想几颗新鲜莲子吃,那我借花献佛就带回去了。”   “这么巧,秀景苑还有呢,我这就命人去取来,大嫂嫂您先尝着。”四夫人高兴地说,“原来亲家夫人也爱吃莲子,我记下了,咱们王家虽小,但也有个园子,园子里那池塘,您不信问玉颜,她去外祖家见过,那水可清可清,养着莲……”   然而不等四夫人絮叨完,下人来禀告,晋王竟是又派人将上官清送了回来,说她不小心摔伤了,但眼下府里无暇照顾,送回来命娘家的人照看照看。   四夫人啐了口:“什么娘家,她几时改了姓展。”   玉颜起身来,问道:“他们进门了吗?”   下人回话:“还在门前僵持着,门下不敢放进来,他们说话也不好听,仗着王府来的,怪横的。”   四夫人嫌恶道:“撵出去是正经,这丫头可养不熟。”   “娘……”玉颜微微蹙眉,但见母亲讪讪闭了嘴,便也不多说什么,在座大伯母为尊,自然要向大伯母请示如何处置。   大夫人道:“既是你们当家,你们做主便是了,我和你母亲喝茶吃莲子,说说闲话。”   便听七姜说:“母亲既然吩咐,那就我做主,玉颜,你先去拦着,我换了衣裳就来,别答应她什么,拦着不让进门就好。”   如此玉颜打头阵,七姜换衣裳,俩孩子干脆利索,四夫人呆呆地看着,一回头,见大嫂嫂正剥莲子。   “我给您剥吧,您的指甲多漂亮,可别弄脏了……”   “不妨事,闲着也是闲着。”   四夫人讪讪一笑:“是呀,忙碌了十来年,这一下闲着,孩子们也不在身边,心里空荡荡的。”   大夫人尝了一颗莲子,果然清甜脆嫩,莲心微微的苦也不恼人,正是趁新鲜吃的时候。   “大嫂嫂,咱们玉颜和世恒那孩子的婚事,不能出岔子吧?”   “你盼着他们好吗?”   四夫人忙道:“您这话说的,那可是司空府嫡长孙,我家玉颜是上辈子积了大德的。”   大夫人不再剥莲子,只在手里把玩着莲蓬,淡淡地说:“我们妯娌一场,彼此也算知根底,就不客套了。”   “嫂嫂您想说什么,只管吩咐我。”   “往后少做些缺德的事,少在外头惹麻烦,别仗着司空府是你的亲家就狐假虎威。”大夫人一脸严肃,眼看着四夫人尴尬起来,她更严肃地说,“你不是能先礼后兵的人,先礼就得意忘形了,因此要丑话说在前头。弟妹,怀逍这一趟赈灾归来,必定受太子提拔,这可是他靠自己挣来的,你个当娘的,必然也跟着风光。”   四夫人讪讪道:“您说的容易,单是他带着韩子淑在外头住,多少人看我笑话呢,还提什么风光。”   大夫人说:“他是你的儿子,就算住去天涯海角,他的荣光也有你的一份,你这会儿倒客气起来了?”   “不是……”   “弟妹,大好的日子等着你过,可千万别作出老太太的下场,怎么也该留在京城吧。”   四夫人咽了咽唾沫,她无权无势,有儿有女却无依靠,正一步步走着老太太的老路,可路还长着,她似乎能有转机。   大夫人说道:“好好过日子,我不会允许姜儿欺负你,但你若不把孩子们当回事,继续糟践他们,那我……”   四夫人起身道:“不会的,我、我还能有什么法子。”   正说着,七姜换了衣裳出来了,一时顾不得母亲和四婶婶在这里,风风火火地走了。   四夫人指了指门外,叹道:“她都对我动过手了,大嫂嫂,我活这把年纪,竟然怕个孩子。”   张默默在一旁道:“四夫人,下回少夫人再动手,您就找大夫人做主,大夫人一定管教。”   四夫人尴尬地一笑,知道是被张嬷嬷讽刺了,便再不提这话。   太师府东角门外,七姜赶来见到了上官清,她头上包着纱布,脸色惨白、口唇皴裂,几日不见就落得这般田地,需人搀扶才能站稳,门前下人倒是好心给了张板凳,她死活不坐。   又是上回送她来的嬷嬷,凶巴巴地说着:“太师府这是什么规矩,自家姑娘到了门前,也不让进,少夫人,这可不合适啊。”   七姜傲然道:“我倒是没想到,堂堂太师府的规矩,要一个别人家的下人来教我怎么做。”   那嬷嬷顿时神情尴尬,干咳了几声后:“还请少夫人将我们娘子接进去,王爷和侧妃主子们忙着太子大婚的事,实在无暇照顾娘子,生怕有什么闪失,将来不好向太师大人交代,还是送回家里照顾最合适。”   “她姓上官,这里是展家。”七姜冷然道,“王爷贵人事多,一时搞混了,你们当下人的该提醒提醒,别耽误了,赶紧回去告诉王爷,上官清的娘家不在京城,更不在太师府。”   “云七姜,你算什么东西,大伯父都不会赶我走。”   “那你去朝房找你的大伯父,来这里做什么?”   “云七姜!!”   “这不是挺好吗,还能嚷嚷呢,怪有力气的。”七姜微微一笑,撵客道,“娘子回去吧,这里不是你的家,倘若再来纠缠,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云七……”不等喊出口,上官清体力不支,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跟来的嬷嬷大呼小叫,见强送不得,竟是耍赖道:“人给您留下了,奴婢还要回去交差呢。”   她说完,将不省人事的上官清扔在地上,就催促下人赶紧回王府。   “少夫人怎么办?”   “姜儿,先救人吧,她瞧着不好。”   七姜冷漠地说:“玉颜,你猜她醒来后,会不会一刀子捅死我?”   玉颜愣住,不知如何回答。   七姜吩咐道:“把车拦下,将上官清抬上去,原样送去晋王府。”   管事劝说:“少夫人,如此公然开罪王爷,恐怕不合适。”   七姜不禁发笑:“我们家早和晋王掰了八百年,你们这会儿才担心开罪他?” 第382章 我已是铁了心的   大管事无话可说,照他的心思,也不愿待见上官家的,可他不能不多考虑一些,少夫人毕竟还年轻,京城官场里,意气用事使不得。   下人们来搀扶上官清,不省人事的她被摆弄了几下后,缓缓睁开了眼,模模糊糊见边上站着一群人,不远处的马车被围着,两拨人像是要争吵起来。   “姑娘,您醒了?”   “能自己站起来吗?”   耳畔一声声呼唤,上官清彻底清醒,视线也变得明朗。   目光落在云七姜身上,立时恨意上头,眼眸猩红地瞪着,奈何她重伤在身,这般情绪激动很快就耗尽气力,没多久就蔫了。   马车那头吵吵嚷嚷,引来远处百姓的围观,虽说这一片是太师府地界,但也没说百姓不能靠近或路过,且还有许许多多人,是专程每日装作普通百姓来盯着展家一举一动的。   大管事焦急地说:“少夫人,这么拖着不好看,又该给府里闹笑话。”   七姜道:“笑话这种事,只要你不在乎,那些人说破天都是自己和自己玩儿,咱们家树大招风的,没这点破事,也天天被人念叨。”   大管事哭笑不得,劝道:“少夫人,还是息事宁人吧,再说……清姑娘伤得不轻,万一真死在咱们家门口。”   玉颜在一旁说道:“是啊,她的伤口又流血了,姜儿你看看。”   上官清脑袋上的白布沁出了鲜红的血迹,一张脸惨白如鬼,可眼底的恨意依旧不愿散去,仿佛用尽最后一口气,都要来恨云七姜。   七姜走上前来,冷声道:“现下给你两条路,一是回晋王府,而是回上官家,后者我们来安排车马,派人护送你到家,你自己选。”   上官清却看向宅门深处,虚弱地说:“我要回太师府,我要、我要见大伯父。”   七姜道:“我家老爷在朝房,这样吧,我送你去皇宫外头。”   上官清拼劲力气嘶吼:“云七姜,我要回太师府!”   “放下她。”七姜命令两边搀扶的下人,“你们回去吧。”   “是……”   下人们一松手,上官清又躺回了地上,竟是连挣扎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可依旧满目恨意,皴裂的口唇蠕动着,像是在咒骂什么。   “都散了吧,他们爱走不走。”七姜吩咐马车那头的家丁,“都回去。”   “是!”   一声令下,太师府门前人全散了。   宅门轰隆隆关上,只留两个不管事的小厮在门外值守,地上瘫倒着上官清,和不远处目瞪口呆的王府下人。   两行大雁划过青天,嘶鸣呼唤着它们的伙伴,上官清微微睁开眼,地上冰冷,脑袋剧痛,身上的伤也从没好过。   她在王府受尽羞辱,她在晋王身下被百般折磨,她期待的人上人的日子,一天都没到来,结果只落得这样下场。   “嬷嬷,我们怎么办?”   “是啊嬷嬷,这光景,我们怎么向王爷交代。”   为首的嬷嬷眉头紧蹙,愁得只叹气,好半天才说:“留一个人下来,观察之后的动静,我们先回王府。”   太师府里,玉颜追上七姜,担心地说:“真让她死在外头吗,王府一定不会再接回去。”   七姜说:“玉颜你想,晋王若真不再管她,随她死在哪里都一样,为何特地送回来?至于说羞辱我们家,这件事从一开始就够羞辱了,再怎么闹都翻不出水花,更何况所有人都会认定,我们家会接纳上官清。我觉着,晋王一定有她的目的,就不说再去偷郡主的东西吧,兴许是让她下毒杀人,晋王疯了,上官清更疯。这样的人,我宁愿她死在门外,也不能接进来。”   玉颜权衡轻重后,便也坚定了神情:“虽然我想到了,可我狠不下心,姜儿你是对的,她已经疯了。”   只见罗叔从后院过来,向少夫人和大小姐行礼后,禀告道:“已经通知了衙差,是和小人有些交情的,他们就快到了,一会儿把人带走,只要叮嘱门前的人应付几句打个样子就好。”   七姜笑道:“罗叔办事就是利索,但我怕门前小厮不会说话,你去吧,一会儿就装装样子,横竖这人我们不要。”   罗叔领命,便跑着往门前去,生怕耽误了,玉颜惊讶地问:“你已经安排好了?”   七姜说:“外头无数双眼睛盯着呢,我们这会子把人接回来,方才那么闹腾算什么意思呢,可也不能真让她死在门前,先委托衙差带走,晋王那头若实在没动静了,我再安排送她回上官家。”   玉颜高兴地说:“姜儿,我就知道……”   七姜伸出手,摇了摇手指道:“我这是为了怀迁,也为了你将来去司空府少些麻烦,仅此而已啊,上官清就算真死在门外,我都不在乎的,我已是铁了心的。”   玉颜点头:“是是是,我们少夫人英明冷静。”   七姜小小地得意了一番,拉了玉颜的手说:“快回去吧,不知道你娘会不会说奇奇怪怪的话,母亲耐心可不怎么好。”   玉颜笑道:“大伯母的耐心啊,分人,对你这个小媳妇儿,大伯母是怎么都有耐心的。”   但这话一出,姑嫂俩都静默了。   她们共同想到了另一个人,终究是惋惜曾经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人,怎么就走到这份上了。   回到观澜阁,意外的大夫人和四夫人聊得挺好,四夫人如今知道了何家的诚意,满心盼着玉颜顺利出嫁,下半辈子,她可就能仗着女儿在京城里风风光光,少不得巴结大嫂嫂。   孩子们回来后,听罢她们对上官清的处置,大夫人再指点了一番太子大婚那日需注意的规矩礼仪,刚好瑜初派人来找七姜,大夫人便要回去了。   七姜再送母亲来门前,上官清已不见踪影,但远处还有人鬼鬼祟祟地张望,婆媳俩并不在乎。   上车前,大夫人叮嘱孩子道:“这几日千万小心,太子大婚前,必然有人生乱,不仅仅是晋王,京城里朝堂上,不安分的人多得是。”   七姜笑道:“娘,我懂,怀迁早就说过,哪怕没有晋王,也成天都有人想给我们家灭口。”   大夫人嗔道:“这么可怕的话,怎么随口就来,傻孩子,不怕吗?”   七姜摇头:“不怕,怀迁会保护我。”   然而这边婆媳俩还未分开,阁老府的人匆匆而来,太子妃请展家少夫人前去一见,若合适,请她立即动身。   七姜便利索地吩咐下人:“去告诉郡主,我见过太子妃回来,就去找她。” 第382章 早日生个小皇孙   等不及家中套马车,大夫人先把七姜送到了阁老府,没想到陈夫人亲自在门前迎接,她便也下车寒暄了几句。   此刻又坐马车回司空府,路上,梁嬷嬷感慨:“谁能想到呢,虽说我们哥儿与太子往来密切,太子妃早晚会与少夫人相识,但那样隔了一层,甚至还要避嫌。结果太子妃先和咱们少夫人成了朋友,还有瑜初郡主,那么高傲脾气古怪的人儿,就只和咱们家少夫人对付。”   大夫人嗔道:“你就一天天的夸她,也不怕她轻狂了。”   梁嬷嬷不这么想:“奴婢一个下人,岂能让少夫人轻狂,要说啊,这都是咱们少夫人的福气。”   大夫人道:“虽有福气在里头,可她是自己抓住了每一次机会,我想这也是展敬忠同样喜欢七姜,不会因为她一次次的冒犯而生气的缘故。对待太子妃和郡主,她都以真心换真心,所有人都在算计瑜初郡主时,她只觉得那么多人欺负一个姑娘没道理,你说,谁不乐意和对自己好的人在一起呢,太子妃是,郡主自然也是。”   梁嬷嬷点头:“外人只知道咱们少夫人厉害,说她泼辣刁蛮,仗着两府横行霸道的。奴婢头先焦虑过,怕少夫人名声不好,如今想通了,比起名声好不好,往后没人敢欺负她,那才是最好的。”   大夫人笑道:“你呀……”   不等说话,大夫人只觉得嗓子痒,不禁咳嗽了几声。   车上备着茶水,梁嬷嬷递过来,说道:“明日太医就来为您诊脉了,夫人,其实您知道的,这里头的事咱们自己说了算,您想好了吗,太子大婚去不去。”   大夫人喝了茶,毫不犹豫地说:“去,明日你们看着安排吧。”   梁嬷嬷欣喜不已:“您终于想通了。”   大夫人想说和展敬忠没什么关系,但又觉得没必要对谁解释,只是一笑,便安心地闭目养神。   此刻,七姜通过层层查验,终于见到了茵姐姐,陈茵愧疚地说:“你好好的来见我,还被他们当贼防,但就快大婚了,出了事他们谁也担当不起,连我娘来见我,都要一关关的过,生怕有人带着刀子来捅了我。”   七姜笑道:“娘娘如此金贵,自然要慎重,便是我这个粗人,今天我也怕这事儿,晋王又把上官清送回来了,谁知道安的什么心。”   简单听说了晋王与上官清的事,陈茵唏嘘不已:“她实在不自爱,你做得够好了,晋王是个疯子,明知他大势已去,成不了气候,上官清还上赶着走这条路,既然自取灭亡,谁也别拦着了。”   七姜说:“我就知道娘娘能理解我,我们家大管事吓得,就怕上官清死在外头,我的坏名声又该传出去了。”   太子妃笑道:“偏偏你最不在乎什么名声。”   待婢女上茶后,屋子便只剩下她们二人,七姜主动问:“娘娘寻我来,是有要紧事吗?”   陈茵脸上缓缓飘起红晕,眼底透着淡淡的难为情,看得出来内心挣扎了一番,才开口道:“昨天宫里又来人了,虽然过去已经教导过,但那时候我和太子还跟仇人似的,每天只想着贵妃能放我走,不在乎也不往心里去,就……”   七姜歪着脑袋,眼见得漂亮人儿脸上越来越红,新婚堪堪数月,每日都泡在蜜罐里的小娘子,顿时就明白了,一脸坏笑地问:“娘娘,您是问晚上的事儿?”   陈茵抿着唇,白嫩嫩的脸蛋红得仿佛灌了二斤白酒,她拿起手帕轻轻扇着,说:“都入秋了,怎么还这么热。”   七姜凑过来轻声说:“天气不热,是娘娘的心热吧。”   “姜儿!”   “娘娘,您想知道什么?”   陈茵低下脑袋,绞着手里的帕子,声如蚊蝇般低语:“该做什么我都知道,可我、可我……”   七姜说:“娘娘,我嫁得着急,来了京城刚开始也不受待见,总的来说,没人教过我什么,反倒是小时候听见我爹娘的动静……”   陈茵害羞得不行:“你怎么,怎么能?”   七姜笑道:“我的太子妃娘娘,您住惯了大宅子,住惯了皇宫,岂能知道百姓家的光景。虽说我们那儿地广人稀,不至于挤在小家里,可房子太大了,冬天怎么过,还指望烧一个炕头能暖一家人呢。”   陈茵立时明白了,愧疚地说:“我果然还是无知了。”   七姜道:“这怎么能怪您呢,咱们言归正传呗。”   陈茵害羞地避开目光:“该教的,母亲嫂嫂都轮番来对我说了,宫里的嬷嬷也不知讲了几回,可我心里还是膈应。”   七姜问:“因为窦良娣?”   陈茵眼神一震,迟疑须臾后,还是点头了。   这些日子,被教了这样那样的事,她会在夜深人静时,想象新婚之夜的旖旎。   可不知为什么,总想着想着,就冒出窦良娣的身影,想到他们甚至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她什么念头都冷了。   七姜托着下巴,静静地听茵姐姐诉说心结,虽然觉得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但心结能说出来,怎么都比自己憋着要好。   陈茵轻叹道:“我怕到了那晚,他要碰我时,我的紧张和退缩会让他扫兴,往后一次次这样,彼此又冷淡了。”   七姜说:“若真的不行,不如直接告诉殿下,也免去殿下来了兴致,却不得不忍耐的辛苦。”   陈茵紧张地问:“可以说吗?“   七姜道:“一开始就说不行,好过殿下来了兴致后再扫兴,那样对身体也不好。”   陈茵苦笑道:“小娘子,你知道的可不少。”   七姜没半点不好意思,只是压低了声音:“这事儿靠想的可不行,这些日子您和殿下有过亲密,拉个手,搂搂抱抱什么的?”   陈茵干咳了一声,抬手轻轻点了自己的唇,脸上更红了。   七姜笑得灿烂,轻声问:“您会膈应吗?”   陈茵摇头:“那一阵我们才和好,一见面就欢喜,不会想什么窦良娣,我也没想过往后的事。”   七姜说:“这不就结了,眼下您是见不到太子,才会胡思乱想,那一晚的事到了那一晚才知道,娘娘若真不愿意,就不要强迫自己。”   陈茵轻轻叹:“也许真是我多虑了,着急忙慌叫你来,说这么无聊的事,辛苦你跑一趟。”   七姜不在乎,但托着腮帮子,笑得越发暧昧,把陈茵都看害羞了。   自然有些话,再如何亲密也不能拿来说,七姜才不要告诉别人,他们的第一晚闹了多少笑话,那也只怪展怀迁和她一样初涉人事,虽说窦良娣那一岔七姜也膈应很,可她相信,太子必定会好好呵护茵姐姐。   夫妻人伦,本是世间最美妙的事之一,彼此相爱就足够了,前尘往事既然都过去了,不如都好好地放下。   “茵姐姐,贵妃娘娘急着要您生皇孙吗?”   “提过这件事,姜儿,我懂你的心思,你和寻常女子不同,但这是我身为太子妃的责任,我并不是普通的新娘。”   七姜起身来,周正地福了福:“妾身祝愿娘娘万事顺遂,早日生个白白胖胖的小皇孙。” 第384章 和这世道较量较量   许是大婚前最后一趟单独见茵姐姐,彼此说不尽的私密话,七姜这日待了半天才回家,日落时回到太师府,下人告诉她,郡主和二小姐在后院遛狗。   七姜呆了一呆,熟门熟路地找来,便见郡主带着二妹妹坐在草地上,一条大狗慵懒地躺在她们面前,任凭摆弄抚摸,郡主拿着刷子在为它刷毛。   在此之前,七姜怎么也想不到,金枝玉叶的皇室女儿,竟然会过得不好,她虽然跟着爹娘紧巴巴地过日子长大,可该撒欢的、该嬉闹的、该淘气调皮的,这一切她有,而郡主都没有。   诚然,郡主并不认为这是苦,谁都有自己值得高兴欢喜的事,可年少时光那纯粹的快活,是往后一辈子都补不回来的,七姜才会心疼。   “二嫂嫂……”只见玉颂挥手,欢喜地嚷嚷,“您终于回来了。”   七姜上前来,向瑜初行礼:“郡主,我没耽误您的事吧。”   瑜初摇头:“是有件高兴事想对你说,并不耽误。”   玉颂抢先道:“二嫂嫂,好消息,王爷的身体有所好转,给郡主报平安呢。”   七姜喜出望外,蹲下问:“真的?”   瑜初颔首,眼中抑制不住的喜悦和感激,仿佛近来的好运气,都是七姜带给她的。   “太好了,郡主,太好了。”七姜不自觉地拉了瑜初的手晃动,“您不是说要接王爷回京,王爷再养一养,兴许真能成。”   瑜初道:“还不敢太得意,我爹说他觉着比前两年都好,我看信的时候,很怕是回光返照。不料信里我爹自己说了,他也以为是回光返照,可照了那么多天,似乎一时半刻死不了。”   郡主笑着笑着,眼中沁出了泪水,七姜知道,这是郡主从前不敢想的事,她认定这一次上京,就是与父亲生离死别。   七姜把自己的帕子递给瑜初,也禁不住哽咽道:“王爷吉人自有天相,您在京城,更要好好的,先别急着搬出去,什么时候晋王那一派彻底倒了,咱们再说。”   此时地上的狗站了起来,抖落身上的浮毛,风一吹都扑在她们脸上,玉颂一嘴狗毛吓得不行,不远处的丫鬟嬷嬷们,赶紧过来伺候小主子。   看着二妹妹被带走,七姜和瑜初互相搀扶着站起来,大狗绕着她们蹭,七姜捡起一旁的布偶远远地扔出去,大家伙终于欢脱地跑了。   “你们家一点也不冷清,往后可别说冷清了。”瑜初道,“二姑娘十分可爱,明年及笄大礼,就当做我叨扰你们家这么多日子的回礼,我来为玉颂主持可好?”   七姜欢喜道:“那我们姑娘面子可大了,多谢郡主。您看,方才那些下人多殷勤小心地伺候,其实这才几天呐,不久前还被老太太和四夫人打骂,瘦得跟柴火棍似的。”   瑜初轻叹:“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别家庶出的儿女受委屈也多,世道如此。”   七姜一脸真诚地说:“郡主,世道终究是人说了算,待将来太子妃站稳脚跟,咱们试着和这世道较量较量如何?”   瑜初叹息:“一个小毛丫头,你的野心,到底从哪儿来的?”   七姜道:“这可不是野心,只是心疼受苦的人,我过去也这么想来着,但一个种地的丫头,也就能对着天瞎想,但如今不同了,我可以想。”   “展怀迁呢,他让你想吗?”   “他什么都听我的。”   “行了,打住。”   “您是不想听这事儿,还是不想听展怀迁?”   “云七姜!”   转眼,日落西山。   入秋后,天黑得越来越早,昏迷的上官清醒来时,屋子里黑洞洞的,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觉得头疼欲裂,浑身无力,她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忽然,房门开了,有人端着烛台进来,屋子里有了光亮,两个女人在说话,声音还很熟悉。   “要不要叫醒姑娘吃药?”   “还是先吃饭吧,都一天了。”   “她这病能好吗?”   “少夫人说了,养好了重重赏我们。”   上官清微微蹙眉,少夫人?云七姜?而那两个女人的声音,听着像是过去沁和堂里伺候的下人。   一人又道:“你愿意跟着清姑娘吗,我心里还在犯嘀咕。”   另一个便说:“在哪儿做都是做,姑娘并不坏,只是老太太教坏了她,她对咱们其实挺好的,这么多年就算是假客气,那也没给人受过罪,可怜见的,我们就照顾一阵吧。”   上官清辛苦地发出声响:“是谁?”   二人同时道:“姑娘醒了?”   而她们听成了“水”,立时端了茶水过来,上官清被搀扶起后,却奋力推开了茶碗,怒道:“我要见大伯父,不然、不然我就不吃不喝,死在、死在这里……”   眼前两个中年妇人,的确是过去在沁和堂伺候的下人,是七姜特地派来,只为能让上官清好好养伤,谁知一片心意照旧被糟蹋,二位见这架势,也都心寒了。   “姑娘,说句不好听的,来之前少夫人吩咐过,养活了您,治好了伤,我们是大赏,可若养不活,让您病死了,不仅不怪我们,照旧还有赏赐,不过是少一些罢了。”一人冷声道,“我们也是跟了姑娘十年的人,虽说一仆不侍二主,可说到底,我们是展家的家奴,而您不过是太师府的亲戚。过去是客气,如今别再对我们摆小姐的款儿,您想活命,就好生养着,真要不吃不喝等死,我们也会好好为您安排后事的。”   “放屁……”   “清姑娘,好自为之吧。”说话的人,转身又端来一碗药,淡定地问,“您喝吗?”   “云七姜会这么好心吗?”上官清落下泪来,痛苦地低吼着,“你们不要被她骗了,你们跟了我十年,难道不信我吗?”   她失声痛哭,哭得气息奄奄,最后被喂药时已无力反抗,没过多久,又昏睡了过去。   这些动静,会及时地传回太师府,七姜刚等回展怀迁,小两口在屋里更衣嬉闹,张嬷嬷听得这话,吩咐道:“我会告诉少夫人,你们再去传话,是死是活不强求,但求问心无愧。” 第385章 怕他一时疯了,乱杀人   这件事,在张嬷嬷看来,少夫人已做到仁至义尽,但外人看不见她对上官清的好,只会抓着机会污蔑她无情狠毒。   若是换一个人欺负,兴许那位夫人要生生被逼得以死明志,偏生自家孩子,完全不在乎外人的嘴脸,他们便是说破天,她眼神都不会给一个。   上官清既然性命无忧,嬷嬷就不愿扫孩子们的兴,难得二公子回来用晚饭,等小两口吃饱喝足,手牵着手要去散步消食,张嬷嬷才告知了上官清要死要活的事。   七姜当着展怀迁的面就说:“嬷嬷吩咐她们,该如何伺候就如何伺候,上官清实在要绝食抗争的,那就让她饿着吧,但每日三餐还是要给她送房里去,吃不吃在她自己,不必费尽力气往嘴里塞,回头被咬一口,人牙怪毒的,不值当。”   张嬷嬷偷偷看了眼公子,见他气定神闲,全然不在意,便更安心了,立时领命退下,不耽误小两口亲亲热热散步去。   “嬷嬷方才偷眼看你呢,真是的,明明观澜阁里我说了算的,嬷嬷嘴上这么奉承我,心里还是看你的脸色。”张嬷嬷走后,七姜故意说,“当然我不是怪嬷嬷不好,毕竟她都跟你二十多年了,我就想说啊,兴许过去母亲在家时也一样,下人们面上敬重大夫人,但其实都看大老爷的脸色。”   展怀迁嗔道:“我爹那头怎么回事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嬷嬷这儿,不是看我的脸色,而是怕我不高兴了,影响我们夫妻的感情。”   “那还不是看你的脸色?”   “又闹是不是?”   七姜甩开展怀迁的手,但才转身就被捉住了,身后的人带着宠溺的语调说着“凶人”的话:“一天天的,脾气越来越大,还能不能好好说话。”   七姜扬着下巴问:“那我们家往后谁说了算?”   展怀迁嗔道:“在这儿等着,跟我夺权呢?”   “夺权?”   “听你的听你的,从开始就听你的,我们家你说了算。”   七姜只是玩闹,并不在乎谁说了算,一直以来他们能商量的事,都是彼此一起做决定,至于方才张嬷嬷偷看展怀迁让她嘀咕这几句,是怕有人心软,将那祸害又带回家来。   “怀迁,上官清的事,千万不能心软,不要外人说几句话你们就动摇了。”七姜正经地说,“我们家若出了事,外人又不损半分毫毛,你们都要改一改这毛病,别被不相干的人几句话就牵着鼻子走。”   展怀迁道:“我明白,但这事儿再大也是小事,但将来一定会遇上关乎朝廷的大事。姜儿,你做什么我都会尽力支持你,可你也要与我商量,让我知晓,不论大事小事,我们共同承担好不好?”   七姜答应道:“那是自然的,明明我每天都念叨,我最听你的话,你又不记得了。”   展怀迁轻轻揉了她的脸颊:“你这张嘴啊,谁能说得过你?”   两人玩笑着,绕着园子转了有小半圈,七姜怕招惹蚊子要回去了,半路上遇见福宝气喘吁吁地跑来,外藩驿馆那儿,又出事了。   这太子大婚就在眼前,他们一天天的不消停,连展怀迁都烦了,可今晚的事,还真不能怪那几位使臣兴风作浪。   打听明白后,展怀迁半夜归来,告诉七姜,晋王这是又落了皇帝的圈套。   出现在司空府,将晋王妃吓得花容失色的青环,终于有了说法,南疆国的使臣,被发现与晋王私下往来,西边的又将投毒的事甩在他们身上。   而皇帝呢,大半夜的命人到晋王府宣旨,斥责侄儿行为不端,才让歹人抓着把柄趁虚而入,命他往后谨言慎行,要有皇家风范,至于下毒和青环,只字不提。   一直以来,皇帝对晋王的行为皆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论他纵欲寻欢,还是在外头横行霸道,又或是与各级官员有不正经的往来,哪怕闹到了台面上,哪怕损了人命,皇帝都不闻不问。   这几乎是他登基以来,头一回公开斥责侄儿,甚至又气又急,不等天明,大晚上就宣旨,然而夜晚并不会阻碍消息的传播,不等天明,已传得满城皆知。   此事衍生出的揣测和猜忌,也随着翌日照入京城的阳光,扩散在朝廷上下,王公大臣私底下一致认定,皇帝终于要对晋王下手了。   太师府里,大管事不等主子们吩咐,就调配人手加强防护,瑞郡王府的人也帮着,明里暗里紧盯着晋王的动静,就怕他一时疯了,乱杀人。   可那之后的几天,朝廷与皇室除了为太子大婚忙得不可开交,对晋王和外藩使臣的事再不提起,皇帝没有追责甚至没有调查,愈发显得那一晚斥责的旨意很古怪。   各种各样的猜忌和不平,在一片忙碌底下暗潮汹涌,不知是对晋王的不满越来越强烈,还是对皇帝的处置态度反感到了极限,展怀迁私下对七姜说,觉着要有大事发生。   不论如何,秋风一阵阵起,暑热终于退场的那天,正是太子生辰,弱冠之龄,将行大婚之礼。   是日,七姜早早起身,从容地梳头、上妆、穿戴诰命服,是被封了诰命以来,最隆重齐全的一次。   但因展怀迁官阶尚不高,七姜的诰命品级自然也跟着普普通通,故而诰命服虽庄重但不华丽,单单瞧着还行,可当大夫人一袭盛装出现在太师府,七姜彻底被比下去,也真正见识了一品诰命夫人的尊贵。   虽然早就听太医向宫里禀告,太师夫人身体已无碍,但展敬忠并不敢想,妻子今日会露面。   惊喜之余,见翎儿与七姜说说笑笑,又觉着自己想太多了,翎儿怕只是心疼儿媳妇,担心孩子在大场合露怯,又怎么会是为了他的体面。   再说,之后男臣女眷分列,他们夫妻本就不会在一起。   提起这话,当七姜随众来到皇宫,与所有人一起等候在大殿外,母亲便以一品诰命夫人之尊,站在最最前头,她这个小小副将军家的夫人,和娘亲之间隔着千山万水,连司空府的几位少夫人她都看不见。   再往后,几乎就没什么人了,事实上品阶低的官员和家眷并没有资格在今日出现,七姜能来,只因为她是太师府嫡长媳。   众人来得太早,还有大把的时间,七姜百无聊赖地等着,但见苏尚宫带着人款款而来。   苏尚宫今日一袭喜色宫服,衬得她神采奕奕,果然是满心为太子和太子妃高兴的。   她到了跟前,和气地说道:“少夫人,娘娘有旨,请随奴婢来。” 第386章 我嫁了心爱的人   众目睽睽下,七姜被带到了队伍的前排,途中还越过了另一侧的瑜初。   瑜初常说她这个郡主不值钱,七姜总觉得那是自嘲,今日这阵仗下,单是长公主、公主、亲王府的郡主们就数不过来,她这个郡王府的郡主,一入皇室还真微不足道,排在了很后面。   “夫人,娘娘说,少夫人是太子妃挚友,今日是太子妃的大日子,一会儿太子妃礼成后立于高阶上,娘娘希望太子妃能一眼就看见她喜欢的人,好让她安心。”苏尚宫对大夫人恭敬地说,“虽不合规矩,但娘娘更盼着太子妃能在今天留下诸多美好的回忆。”   大夫人欠身:“谨遵娘娘懿旨。”   这样的场合下,不必客气不必谦虚,七姜自然更没资格开口说什么,照着苏尚宫的安排,站在了母亲的身旁。   自然,不合规矩的事,少不得遭人侧目,更因七姜占了一个位置,导致后面的人不得不挪一处,小小的骚动后很快静下来,但七姜能感受到,从四面八方而来的不善目光。   她偷偷看了眼母亲,母亲丝毫不受影响,她没有因此高兴或紧张,仿佛稀松平常的一件事,谁也影响不了她。   一年前的这会儿,七姜还在地里挥着竹竿,驱赶那些偷即将成熟的谷子吃的雀鸟,偶尔运气好逮着几只,就兴冲冲地跑回家给爹娘哥嫂开荤,哪怕雀鸟瘦小不够塞牙缝的,可那股子肉香,她此刻还能想起来。   可一年后,她竟然穿着诰命服,站在一众贵妇人的前排,等待太子和太子妃的大婚。   怎敢想,爬上面前的台阶,便是皇上升座的金銮殿,从前只在说书人口中听到的三个字,如今就在她眼前。   七姜渐渐放松下来,她愿意相信这是老天的安排,或许真有命格一说,但老天把她送来这里后,接下来的一辈子就该自己过,身后那些正瞪着她的女眷们,巴不得她出丑露怯,偏不。   深深呼吸后,七姜飞速跳动的心终于缓和下来,此时此刻唯一值得她激动的,便是当茵姐姐与太子并肩站在高台上。   此刻,阁老府闺房中,何夫人因两边双亲健在,且儿女双全还有了孙子,有幸与其他皇室女眷一同前来,为太子妃梳妆。   最后隆重谨慎地为太子妃戴上凤冠,众人行礼恭贺罢,便依序退了出去。   何夫人到门外,热情地与陈夫人道:“一会儿就该行礼了,届时不过是说些体面的话,咱们都是有闺女的,知道你心里不舍。娘娘吩咐过,不必太拘泥规矩,只盼着太子妃今日不留下任何遗憾,您进去说说话,当娘的再叮嘱几句吧。”   何夫人乃贵妃胞妹,说话比其他几位皇室女眷还管用,陈夫人便不再客气,谢过后,赶着吉时前进门来。   “娘娘……”屋子里静悄悄的,隐约能听见前院的喜乐,这一声“娘娘”听得陈茵心头一颤,透过凤冠下的珠帘,见是母亲朝自己走来。   “母亲不必多礼,哪怕就此刻。”陈茵阻止了要跪下的娘亲,一开口便热泪盈眶,“娘,请您答应我。”   陈夫人含泪站住了,用力平复心情后,才哽咽道:“娘娘今日入宫后,还望不要挂念我们夫妻,要多多保重身体,不论您在宫里遇上什么事,陈家上下都会站在您身后,请娘娘不要顾虑。”   陈茵也冷静了下来,微微笑道:“母亲莫要不舍,往后您想我了,请随时进宫来。其实这么多年,我长这么大,一大半的日子都在宫里过,从刚开始好玩新鲜,到后来日日盼着您来接我回家,我小时候甚至想过,您是不是不喜欢我,亲生女儿不在身边,您就不想念吗?”   “娘娘,不是这样的。”   “母亲我知道,此刻并不是责怪您,而是想说,娘就当和从前一样,我不过是住在了宫里,千万不要担心我。”陈茵道,“也请转告父亲和祖父,我不会成为第二个姑姑,我们陈家,必定会有一位真正母仪天下的皇后,请他们尽力扶持太子,为东宫保驾护航。”   “娘娘……”   “母亲,我不曾怨过您,只是作为女儿,也想像其他姑娘一样,在母亲怀里撒娇。”陈茵说道,“奈何您嫁了这样的人家,我投生了这样的门户,既然逃不过宿命,那就该做到最好。娘,您做得很好,家里家外这么多年,孝敬祖父祖母,照顾父亲和我们兄妹,您实在辛苦了。”   陈夫人听得泪如雨下,然而外头有动静传来,是吉时到了,太子妃要去正厅受家人的拜贺,太子已在太庙行罢弱冠礼,就要来迎亲了。   她匆忙擦去眼泪,扬起笑容道:“这辈子能有你这样的女儿,我什么都值了,茵儿,嫁了你心爱的男子,娘为你高兴。”   陈茵也笑了:“是啊,娘,我嫁了心爱的人。”   很快,吉时到了,太子妃被拥簇至正厅,接受祖父和家人们的叩拜。   陈阁老看着孙女,恍然记起当年女儿出嫁时的模样,奈何白发人送黑发人,对女儿满心的愧疚和思念涌上心头,最终含泪道一声:“请娘娘保重。”   京城里,太子一行从太庙归来,展怀迁随驾守护,浩浩荡荡的队伍,走过百姓夹道的长街,太子命人卷起帘子,在马车上接受百姓的祝福。   展怀迁警惕地观察四周,要防备的不只是晋王,有太多太多的人,预备在今日生事。   虽然在此之前,平日里不安分的那些,全都被盯上了,可难保有人藏得深,展怀迁今日无心为太子祝福,所求只有一切顺利,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眼看太子暴露在视线中,展怀迁浑身紧绷、蓄势待发,万一有危险,他必须第一时间冲到太子身边。   好在,前段日子的准备,没有辜负他们的辛苦,太子一行顺利来到阁老府,王公大臣早已在此等候,陈家老小在门前跪了一地,恭迎太子。   项景渊下车来,接受众人的叩拜,高贵从容地说:“本宫前来迎娶太子妃,陈阁老不必多礼,从今往后,您也是本宫的祖父了。”   陈阁老再叩首:“老臣不敢当。”   边上礼官道:“阁老,莫要耽误吉时,您请起吧。” 第387章 你不教不行   繁琐的规矩礼仪下,陈茵见到项景渊迎亲,并没有时间和机会来感慨些什么,一切都在礼官和女官的指引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待她上轿离家,穿过京城街巷,虽能听见百姓夹道欢呼,但看不见外面的光景,直到听见礼炮声响,才知道她到了皇城下。   轿子进入皇城,在大殿外停下,外头吟唱着礼乐颂歌,陈茵握紧手中的笏板,待轿帘打起,便稳稳地起身。   然而这一次,从外面伸来的,再不是女官白白胖胖的手,而是纤长漂亮、筋骨分明,带着些习武练剑留下的伤痕,是陈茵再熟悉不过的手。   她的手,比脑中反应更快地就递了过去,被温暖而有力地牵着,顺利走出轿子,微微抬头,雄威的大殿坐落高台之上,阶下站满了王公大臣与内外命妇,一会儿她与太子至大殿行礼,得道皇帝的恩赐与祝福后,就要在殿前接受众人的叩拜。   从今日起,她真正成为了太子妃,成为了这个国家最尊贵的女子。   “茵儿,我们走吧。”项景渊在此刻,轻轻唤了她的闺名,更是道,“有我在,别慌。”   陈茵脑袋上顶着沉重的凤冠,扭头看人本是很吃力,但她还是想好好看一眼自己的丈夫,这个在她眼里容冠天下、满腹学识,更心系江山百姓的男子,终于成了她的丈夫。   “景渊哥哥,我们到底是成亲了。”   “傻话,不得等长大了才成亲吗?”   “殿下,妾身何其有幸。”   “太子妃娘娘,我们走吧。”   身披龙凤的一对人,携手缓缓走上台阶,七姜此刻要躬身行礼,不能抬头看。   可她实在忍不住,想着也许所有人都低着脑袋,不会发现她抬头,可脑袋才轻轻一晃,就听见母亲的话“姜儿,不要动”。   七姜脸上一红,不敢再动弹,唯有在心里遗憾,没能亲眼看茵姐姐走过这一段路。   大殿内,皇帝高坐上首,贵妃与太妃坐于两侧,气氛庄严肃穆。   在礼官的唱颂下,太子与太子妃行礼叩拜,接着皇帝颁旨、恩赏,并赐下祝福,所有的事都在规矩之上、礼仪之上,不能有半分个人的情绪,唯有大气和体面。   礼成后,太子带着太子妃走出大殿,并肩立于高台接受群臣叩拜。   密密麻麻的人群里,陈茵一时半刻连自家人都看不见,可是目光一转,竟在外命妇的前排见到了七姜。   七姜也终于能大大方方抬头,仰望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明晃晃的阳光下,笑容便是她最真挚的祝福。   倘若七姜站在远处,陈茵根本无法在人群里找到她,可站在这里,低头就能看见。   然而以她所知的宫规礼仪,七姜的诰封,哪怕她是太师嫡长媳,也没资格站在前排,偏偏周遭也没什么人觉得不合适,难道是贵妃默许的?   “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太子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阶下众人齐齐叩拜,恭贺东宫新喜,震天响的呼声,一下下震颤着人心,陈茵抓紧了手中的笏板,努力镇定从容地接受祝福。   这之后,还要赶着吉时再次前往太庙,祭告列祖列宗,王公大臣除去随行前往太庙的,便暂时退出皇城,待晚宴时再次进宫。   大部队浩浩荡荡离去,展怀迁依旧随行护驾,大夫人带着七姜,静候长公主、公主、郡主们先行离去,待要带着七姜出宫,苏尚宫又匆匆找来,是贵妃请她们到祥英殿休息,免去来来回回的舟车劳顿。   大夫人欠身道:“今日诸位长公主、公主皆回宫来,宫内女眷众多,请苏尚宫代为向娘娘禀告,妾身委实不敢叨扰,待晚宴时,再向娘娘请安谢恩。”   苏尚宫说:“夫人不必客气,娘娘有交代,您若要离宫,自然由着您自己安排才好。”   大夫人带着七姜谢恩后,不愿耽误其他诰命夫人久等,便速速离去了。   皇城外,车马来来往往,一切井然有序,司空府女眷已先一步离开,七姜跟随母亲出来,就刚好是太师府的车马到了。   “这么多的人进进出出,半点不见乱的。”七姜佩服不已,感慨道,“娘,我头一回觉着,规矩大些也不是坏事,您看这要是没规矩,早就乱了。”   大夫人却严肃地看着她,问道:“姜儿,太子妃娘娘入殿前,你是不是想抬头看她一眼?”   七姜立时紧张起来,怯怯地望着母亲。   大夫人道:“是不是觉得,所有人都低着头,因此你抬起头也不会被发现?”   七姜怯怯地点头,小声道:“娘,是我错了。”   大夫人说:“好在你还老实,我问你,你没有否认抵赖。”   七姜低下脑袋,坦率地说:“今天是茵姐姐的大日子,我真是很想多看她一眼。”   大夫人冷声道:“可你若坏了规矩,被人捉了把柄,往后人家就会说,太子妃择友不善。你看你还没抬起头,我就察觉到了,在场的哪一位不比你厉害,那些夫人们什么阵仗没见过,你稍稍晃一晃身子,她们就能猜到你想做什么。”   七姜小声反驳道:“可她们也要抬头才能看见我抬头,不然她们凭什么看见我,这不是很矛盾吗?”   大夫人说:“为何要说是她们自己看见的,不能说礼官看见的,不能说侍卫看见的,在场还有许多人不需要低头,你不知道吗?”   七姜不敢再辩解:“娘,对不起。”   大夫人语重心长地告诫:“姜儿你要明白,什么事可以和规矩礼法叫板,什么事不能出半点差错,往后你不再是你一个人,你的一言一行,都会被放大乃至曲解,明白吗?”   七姜还是头一回被母亲如此严肃地责备,上回没背书,虽然挨了手心,也没这么严厉,仿佛是真的动了气。   “娘,我错了……”   “你是个愿意认错的孩子,这很好,可娘盼着,你也能真的改。”   “我知道。”   “贵妃娘娘说的不错,你不教不行,你很聪明很有胆魄,内心正邪分明,还善良体贴。”大夫人的语气缓和下来,说道,“可你到底没什么见识,还分不清轻重。”   七姜低下脑袋,心里说不上来的委屈,她知道是自己不好,可隐隐约约有几分不甘心。   大夫人问:“我这样说,让你伤心了?”   七姜沉默片刻后,点了头。 第388章 没能好好成一回亲   车马回到太师府,四夫人和玉颜在门前迎接,但大夫人有话要单独和七姜说,没让她们跟着去观澜阁。   婆媳二人被簇拥着远去,四夫人眼馋地看着嫂嫂身上的诰命服,对玉颜说:“我是没这个命了,可你能行,何世恒来年考个前三甲不成问题,过个七八年封三品官就不难,估摸着,我能活着看你当上一品诰命。对了,别忘了多提携提携你哥,他资质不好,又是个捐官,四品五品的该是到头了,可四品五品也有肥差美差,何家……”   “娘,您又来了。”玉颜无奈地打断了母亲的话,她心里觉着大伯母和七姜都不怎么高兴,担心宫里有什么事,但今天这么大的日子,宫里若有大事,早该传出来了,于是更猜不透,哪里还受得了母亲在耳边唠叨。   四夫人讪讪地说:“我一开口你就嫌我烦,我可是盼你好,十月怀胎生下你们兄妹俩,吃了多少苦,如今连话都听不得几句,我、我不如养条狗,还能对我摇尾巴呢。”   玉颜想了想,便道:“一会儿宫里的赏赐就该到了,娘替我接应一下,您先挑喜欢的留着。”   四夫人还真不难哄,问女儿:“我真可以先挑?”   玉颜笑道:“宫里的赏赐不会太华贵,不过是个体面,想必真金白银不值多少,您若不嫌弃,有喜欢的就收着。”   四夫人还有几分谨慎:“回头你大伯母和云七姜不高兴了呢?”   玉颜说:“她们都交给我打理了,娘,就当是替我分担分担。”   四夫人立时来了兴致:“成,你忙去吧,一会儿宫里来人,我替你支应着。”   总算打发了母亲,玉颜待她走远后,便往观澜阁来,但她不便进门多嘴,只在门下见到了同样不在屋里的张嬷嬷。   嬷嬷迎上来,见大小姐打听婆媳俩的事儿,她轻声道:“少夫人像是错了什么规矩,大夫人说教呢,没什么大事。”   玉颜松了口气:“这就好,还以为宫里出了什么大事。”   张嬷嬷道:“虽说奴婢如今把少夫人捧在心上疼,可也不得不说一句,少夫人胆子忒大,常常叫人替她捏把汗,大夫人是该管教管教。这里毕竟是京城,朝廷官场上,谁知道明日什么光景,少夫人做事不能不为自己留后路。”   玉颜温和地说:“嬷嬷,二嫂嫂她来京城才几个月,什么都从头学,我们多包容些吧。”   张嬷嬷自然是心疼的,担忧地说:“大夫人若动了怒,向来十分严厉,哥儿小时候可没少挨罚,不知少夫人今日会不会挨罚。”   玉颜叮嘱:“横竖别传出去就是了,让丫鬟们都管好嘴巴。”   张嬷嬷忙道:“这是自然的,大小姐放心。”   然而屋子里,并没上演什么恶婆婆教规矩的戏码,反而是大夫人拿着帕子,轻轻擦去七姜脸上的泪水,并一脸无奈的宠爱,问道:“娘可一句话都没说,你倒是先哭了,这会子怀迁若闯回来,他该怎么想?”   七姜红着眼睛说:“他一定知道是我犯了错,娘才不会无缘无故动怒,但我会稀里糊涂闯祸,他心里门清呢。”   大夫人被逗乐了:“那你哭什么,有什么可哭的?”   七姜软乎乎地看着母亲,大夫人顶不住,到底是张开手臂,让孩子窝进她怀里。   “从展怀迁落地起,就知道我未来会有儿媳妇,虽见过你外祖母疼爱舅妈她们,可我也不敢想,将来的儿媳妇,能像自家闺女似的与我撒娇。”大夫人轻轻抚摸着七姜的背脊,温柔地说,“好了,不训你,不许再哭。”   七姜早就不哭了,先头也只是眼泪没管住落下来,她委屈的并不是婆婆的责备,更不是母亲说她没什么见识,而是这压抑的京城,繁琐的规矩。   她又不是喜欢这一切才留下,如今连交心的好姐妹成亲,她都不能多看一眼,想到四个月来受过的种种委屈,仿佛所有人见她乐呵呵的,就以为她连被金针扎手指,被打板子得苦都忘了。   可分明,她手指里的黑血还没散尽呢。   “娘,我不喜欢京城,也不喜欢皇宫,更讨厌这些吃人的规矩。”七姜吸了吸鼻子说,“我今天真想好好看一眼茵姐姐,她的大日子,我却要低着头,不能好好看她。”   大夫人说:“虽是一辈子的大日子,可仅仅这一天罢了,明日起就成了昨日,再也无法重来一遍。姜儿,今日你必须低着头送太子妃走上高台,可往后的一辈子,你都能守在她身边,好好看着她,而你愿意为太子妃珍视这一天,娘很感动,茵姐姐也会高兴的。”   七姜安静地窝在娘亲怀里,过了好半天,才又涌出眼泪,禁不住哽咽道:“我自己没能好好成一回亲,展怀迁都不在,过好多天才回来。”   大夫人这才醒过味,可不是吗,好好一个姑娘千里迢迢嫁来,没有亲人在身边祝福也罢了,连新郎都不在,自己这个婆婆更是高高挂起不闻不问,剩下所有人,都看不起新娘……而这些委屈,姜儿全自己咽下了。   如今她的好姐妹出嫁,虽说是人间至贵的太子妃,可在她心里,只想给自己在乎的人最真诚的祝福,只想多看她一眼。   “姜儿?”   “娘,我不哭……”七姜一面说着,却止不住眼泪落下来,可她还故意用力地笑出来,自嘲道,“我这是怎么了,真矫情。”   十七八岁的姑娘,最是向往世间美好的年纪,婚礼岂能不被重视,哪怕告诉她十几年后必定会淡忘这一天的经历,可当时当下,她就不能对眼前的人生有所期待吗?   “姜儿,一会儿我们早些进宫,去看你茵姐姐可好?”大夫人温柔地说,“太子妃与殿下从太庙归来后,宫里还有好些规矩礼仪,但晚宴之前,她能有半个时辰休息换衣裳,我会求贵妃娘娘恩准,让你去陪伴太子妃可好?”   七姜眼睛湿漉漉的,目光纯澈而干净,谨慎地问:“那殿下呢,我总不能耽误殿下和茵姐姐一起。”   大夫人笑道:“殿下可忙了,太庙归来后,直到晚宴入席他们才会相见,倘若不合适,你随时退出来就是了。”   七姜抹去眼泪,终于笑了:“娘,这样是不是不合规矩,您、您又宠我了。”   大夫人笑道:“可我家少夫人哭个不停,我能怎么办?”   七姜害羞了,使劲摇头:“我没哭。”   大夫人温柔地说:“一码归一码,大舅母教了那么多规矩,三令五申的话你也能当耳旁风,那日明明罚站了也不往心里记,等这两天过去后,自己去司空府领罚,记住了吗?”   七姜小声道:“不告诉怀迁,他会笑我。” 第389章 王爷,您收手吧   晚宴前进宫,大夫人亲自为七姜上了妆,出席宴席不必着诰命服那么刻板,七姜年轻,亦是新嫁不久,一袭绛红金丝四喜如意云纹锦袍,衬得刚刚好。   平日里出席别府宴请,张嬷嬷都会为俩孩子准备旁人一看就知是一对的裙衫,但今天,展怀迁的任务是保护太子与太子妃的安全。   他无法像七姜那般心怀祝福地参加大婚,甚至无暇多看一眼新人面上的喜悦,一整天紧绷着神情,穿着干练利索的侍卫服,穿梭在队伍前后,直到此刻,殿下与娘娘皆入了内宫,他才稍稍松口气。   但紧跟着,晚宴的守卫不可松懈,再次入宫的王公大臣及女眷们,正在各道门接受检查,不得携带任何利器兵刃,违者以谋逆论处。   展怀迁前来巡防,遇上父亲来到此处,正奇怪他不陪着皇帝来做什么,便见母亲和七姜款款而来。   侍卫们见是太师府女眷,便要放行不查,展敬忠没在意,却被儿子阻拦下,一脸严肃地质问:“为何不查?”   那侍卫吓得不轻,赶紧唤过边上两位嬷嬷,经查验后,自然没什么妨碍,七姜这才跟着母亲通过关卡。   展敬忠不禁责备儿子:“你也太较真。”   当儿子的并不退让,一脸严肃地说:“若失了公允,又当如何服众。”   大夫人微微含笑:“不必在这里争执,多少人等着进宫呢,大人特地到宫门前等候,可有什么事要吩咐?”   展敬忠道:“太妃今日提起你,我来接你一同去请安。”   大夫人从容地答应:“姜儿就不必了,送她去见太子妃,我已派人向贵妃娘娘求得恩典。”   展怀迁便道:“父亲母亲先行,儿子这就送七姜去东宫。”   宫门外陆陆续续有人来,一家四口不宜在此招摇,便分头跟了内侍离去,直到避开人群,走在安静的宫道上,展怀迁才轻声说:“我家少夫人,今晚可真漂亮。”   七姜笑道:“是娘为我上妆,淡淡的多好,张嬷嬷总把我画成猴子屁股。”   但她一说出口,立时慌张地四下看,这是在宫里,可不能说粗话。   展怀迁嗔道:“还不错,知道要顾忌,你呀,真是没……”   然而他们行至灯火明亮处,展怀迁忽然驻足,仔细地看着七姜问:“哭过了,眼睛怎么肿的?”   七姜摇头又点头,憨然一笑:“这不是看着娘娘得偿所愿,嫁了心爱的人,我心里高兴吗?”   展怀迁便没多想,只道:“我今日一整天绷着弦,什么都没感受到,待夜宴散去,宫里清空了,我才能真正松口气,都没好好为殿下道一声祝贺。”   七姜说:“你保得殿下今日大婚顺利,就是最好的贺礼,殿下会感激你一辈子的。”   展怀迁笑道:“还是我家娘子嘴甜。”   说着话,一行人已然到了东宫,眼下太子并不在此处,展怀迁将七姜送进门后,便要赶回太子身边。   临走时,他检查了东宫外的关防,叮嘱了一些话后才离开。   东宫内,太子妃已然换下厚重的婚服,夜宴的礼服穿在身,正红云锦用金银五彩丝线绣百鸟朝凰,栩栩如生的凤凰在陈茵身上展翅,阔袖轻轻一动,便若凤舞九天般仙气灵动、华贵雍容。   七姜周正地行了大礼,才起身,苏尚宫就带着宫女们退下了,她反而愣了愣,陈茵便来拉了她坐下,高兴地说:“苏尚宫往后会跟着我在东宫,早些时候娘娘安排她在我身边,也是为了今日的,虽说她是娘娘的人,可苏尚宫的品性我清楚,我愿意信任她。”   陈茵欢喜地说着,一面打量七姜,问道:“姜儿,这是哭过了?”   七姜奇怪地问:“娘娘,很明显吗,为何一下就看得出来,展怀迁也看出来了。”   陈茵笑道:“这不是咱们好吗,换做旁人,我才看不出来,可是姜儿,你怎么哭了?”   七姜说:“为娘娘高兴,叫什么喜极而泣是吗,娘娘,往后可要和太子殿下好好的,真为您高兴。”   如此朴素的祝福,比今日任何赞美祈愿都听着顺耳,陈茵含笑点头:“我和殿下会好好珍惜彼此,往后的路何止是夫妻感情,更重要的是家国天下,姜儿,你也要帮我。”   七姜连连点头,再确认一番屋子里没人后,才轻声道:“娘娘,那今晚的事?”   陈茵顿时红了脸,轻轻拍了她一下:“你这小娘子,好没规矩……”   好姐妹间的私房话,外人自然听不得,但留给她们的时辰并不多,苏尚宫很快就来催太子妃去往大殿,七姜便帮着整理衣衫后,一同跟随前往。   宫道上,绵延上百盏灯笼将前路照得通亮,不是七姜刚来时,有一段没一段的灯火,如此叫人看着放心,七姜便安静地跟随在太子妃身后。   忽然,前头有人呵斥,七姜猛地抬起头,但听大太监质问:“什么人?”   逆光而来的人,身形瘦小,看得出一头高耸的发髻,必定是个女子,身后还跟着三三两两个宫女模样的人。   “顾侧妃?”陈茵先认了出来,大方地问,“小皇嫂为何在此?”   七姜也看清了,是晋王府的侧妃之一,今日盛装打扮,自然是进宫赴宴,但好端端的,怎么来了这里。   顾氏脸色苍白,借得几分橘色灯火才瞧着不瘆人,她结结巴巴地应着:“妾、妾身,妾身来向娘娘道贺。”   前路的大太监毫不客气地说:“侧妃娘娘,还请速速离去,莫要耽误太子妃娘娘前往大殿迎驾万岁。”   顾氏慌张地眼神乱瞟,七姜心里起了猫腻,耳听得奇怪的动静,不及回头,便见一道黑影闪过,直扑前方的太子妃,陈茵瘦弱的身躯禁不住狠劲,眨眼就被拖拽到了一旁。   “有刺客、有刺客……”   “来人!快来人!”   一片慌乱中,灯笼火把纷纷聚拢,火光亮得刺眼,七姜排开众人,冲到最前方,便见晋王掐着茵姐姐的脖子将她挟持,凶神恶煞地怒斥:“都给我退开,滚……”   人墙外,顾侧妃凄惨地大哭,跪倒在地上哀求:“王爷,您收手吧,收手吧!” 第390章 我还没生孩子   这一声惨叫,分散了所有人的注意,包括晋王在内,就当他恍神的一瞬,七姜猛地扑上前,抓着他的脑袋就往墙上撞。   晋王猝不及防,更因吃痛撒开手,陈茵滚落到了地上,但他很快又伸手抓,先控制住了七姜。   可再要伸手抓太子妃,七姜死命挣扎将他往另一处推,眼看着侍卫冲上来,晋王不再恋战,拖着七姜后退了几步,同样掐住了她的咽喉。   “姜儿!”陈茵大惊。   奈何七姜被掐着脖子,一时发不出声响,耳边的喘气跟牛一般,晋王的手和身子,都因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微微颤抖。   她方才就发现,晋王手里没有利器,恐怕是过不了进宫的关卡,回想展怀迁的严苛和一视同仁,果然是有道理的。   七姜心里为自己的丈夫骄傲,但不知道过了今晚他们会不会阴阳两隔,他们最后说的什么话来着,对了,展怀迁夸她今晚很美。   过去一年四季在地里干活,面朝黄土、风吹日晒的,或许偶尔有人夸一句这丫头长得俊,但也仅此而已,七姜从没想过,自己会是个美人。   倘若今晚死了,回想这短暂的一生,苦过富贵过,爹娘兄嫂疼爱她,公婆姑嫂包容她,最最要紧遇见一个爱她的男子,一个能将她放进眼睛里,捧在心尖上的人。   “不对,不对!”七姜脱口而出,一个激灵将她从思绪里唤醒。   “你说什么?”晋王低吼着,“小丫头片子,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左肩猛然剧痛,七姜被晋王用力掰扯胳膊,本就纤细的骨头几乎要被扭断,她疼得额头直冒汗。   “我说……”七姜被掐着脖子,下巴被迫抬高,却也添了几分气势。   她瞪着晋王,这男人真是丑得叫人恶心,但再怎么恶心,也要豁出去拼一把,没被控制的右手,紧紧握成了拳头,将全身力气蓄满在拳头上。   “我说,我还没生孩子!”七姜发出最大的声响,趁晋王被吵得分神时,右手用尽力气砸下去。   晋王的眼珠子,在瞬间几乎要凸出眼眶,剧痛之下,他本能地松开手,捂着下身蹲了下去。   七姜趁机逃脱,奈何晋王不死心,飞扑来一手抓住了她的脚踝,害得她扑倒在地。   但这一次,终究是来不及了,侍卫迅速上前,十几把佩刀架在了晋王的脖子上,他再动一动,就必死无疑。   七姜从人墙里爬出来,被搀扶起,陈茵赶来,还来不及后怕,七姜就说:“娘娘,您去打扮打扮,夜宴就快开始了,今天是您和殿下的好日子,千万不要扫兴,没事了。”   “姜儿。”   “我的肩膀伤了,疼得不行,我不能去了,娘娘对不住。”   陈茵含泪摇头:“不许说这话,是你救了我。”   七姜吃力地笑着:“凑巧而已,不如谢谢那位侧妃,没她那一声惨叫,晋王何至于被我趁机。”   说这话时,因晋王被五花大绑架走,那顾侧妃又在哭喊,陈茵恼怒不已,露出太子妃的霸气,呵斥道:“顾氏是从犯,你们为何不绑?”   “是!”侍卫们一声令下,上前将顾氏捆绑,吓得她又哭又喊说冤枉。   此时,大队人马从远处赶来,因整条宫道灯火通明,远远就看清太子为首,展怀迁也紧随其后,而他们看清七姜和陈茵都脱险,那急冲冲的架势也瞬间缓和了不少。   但脚下步子不停,很快就到了跟前,项景渊小心翼翼地扶着心爱的人,问道:“伤了没有?”   陈茵则回眸看了眼七姜,彼此眼神会意,她定下心来,说道:“殿下,待我回去整理衣衫,我们一同去赴宴,歹人已然伏法,夜宴不可受影响。”   项景渊也一同镇定下来:“好,没事就好。”   这一边,展怀迁已将妻子横抱在怀里,大声禀告道:“殿下,臣要送内子去太医院,她的肩膀受伤了。”   项景渊忙道:“快去,不必担心夜宴,我会再加强守卫,你照顾好她。”   展怀迁不再说什么,甚至不等太子和太子妃先离去,抱着七姜就往太医院跑,半路反被七姜恳求:“怀迁别跑,颠得我疼,要喘不过气了……”   当危机解除,当最信赖的人来到身边,七姜的勇气和胆魄终于耗尽了,疼痛折磨得她汗如雨下,送到太医院时,嘴唇都没了血色。   太医们得知情况,立时为少夫人诊治,摸骨时疼得七姜唇齿哆嗦,万幸骨头没碎,只是错位了。   “展大人,接骨时少夫人恐怕忍受不住剧痛,请您控制住她,不然再次造成伤害,少夫人只会吃更多的苦。”太医向展怀迁道,“此处连着心脉,不能大意。”   七姜满身的汗,原本漂亮的发髻都乱了,散发贴在脸颊上、脖子上,展怀迁单膝跪下,替她拨开碎发,一手摁着她的双腿,一手抓着右边胳膊,温和地说:“姜儿不怕,一下就过去了,过去就不疼了。”   七姜点头,医女捧来棉布让她咬着,她不要,脸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但笑着说:“我本来以为要死在那疯子手里了,可突然想到一件事,就怎么也不能死了。”   展怀迁好生道:“姜儿,省省力气,别说话。”   七姜笑得越灿烂就越惹人怜爱,都这时候了,她还能高兴起来,稍稍压低声音说:“一开始想,我这辈子什么福气都有了,死就死了吧,可我忘了,我们还没生孩子呢,我还没当娘呢,我不能……”   太医趁着少夫人说话分神,手里猛地用劲,骨头回到了正位,可七姜疼得一口气没上来,直接倒在了展怀迁的怀里。   “姜儿!姜儿!”   “展大人,再让我们检查一下。”   “好、好……你们轻一点。”   昏厥的七姜,又被扶起来,检查了骨头回到正位后,太医才施针,激醒了疼昏过去的人。   但睁开眼,缓过一口气,七姜脑中茫茫然,一时想不起经历了什么,只是浑身都疼,但已经不那么剧烈,是可以忍耐的。   “展大人,少夫人还有皮外伤,您看……”   “我来!”   “是。”   太医们知道展副将军行军打仗,一些皮外伤懂得如何料理,便留下药瓶纱布这些东西,暂时退了出去。   七姜懵懵的,看着衣袖被卷起,裙摆被卷起,她后来被晋王抓着脚踝摔倒那一下,膝盖胳膊肘全破了,蹭下的皮还挂在那儿。   “没事的。”七姜清醒了些,笑道,“我小时候天天摔,没事不疼。”   “我知道,过几天就能好。”展怀迁小心翼翼地处理伤口,时不时抬头冲七姜笑,他心疼,可这件事背后,是妻子的勇敢和胆魄,他要夸她,狠狠地夸她,矫情的怜爱留着将来再说,这会儿,云七姜可是拯救了皇室的人。   “怀迁,你会嫌弃我吗。”   “嫌弃你?”   “我、我……”七姜这会儿才难为情起来,“我打了那畜生的下面。”   展怀迁一愣,旋即大笑,七姜撅了嘴,轻轻扬起拳头要打他,却被展怀迁捉去,放到嘴边亲了又亲。   “哎呀,脏!”   “刚才都洗过了,你忘了,医女给你洗的。”   “嗯,想起来了……”七姜说着,一时又严肃起来,“大殿那头有消息吗,皇上知道了吗,怀迁,皇上这次会处置他吗?”   展怀迁道:“必定从严处置,但……”   七姜问:“怎么了?”   展怀迁说:“他怎么来的,今夜我在皇城上下布置的关防,绝不允许晋王夫妻随意走动至东宫,难道,有人给他开路?” 第391章 就这么恨陈家的女人吗   七姜说:“他让侧妃打掩护,突然从边上窜出来,怀迁,他真的失心疯了吗,他这样做能得到什么,他怎么不去金銮殿上直接刺杀皇上呢?”   展怀迁道:“他根本近不了皇上和太子的身。”   七姜问:“你没有派人盯着他吗?”   展怀迁一脸凝重:“你常抱怨说,皇上是不是只有我这一个大臣,自然不是,还有许许多多的人为皇上办差。今晚的关防亦如是,还有其他人负责,彼此更是监督,以防有人叛变造成漏洞。”   “这我知道。”   “皇上特地吩咐我,要我务必保护太子周全,其他的人不用管,他自然会派人紧盯晋王的行动,而我也实在力不从心,顾不了那么多的事,连你都没……”   七姜忙说:“怀迁,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是那个畜生发疯,不是任何人的错。”   展怀迁怒道:“皇上的人,到底是怎么盯的?”   夫妻俩互相看着,七姜听得这一句,心里突突直跳,轻声问:“难道皇上,故意让晋王伤害太子妃?”   展怀迁颔首:“不能排除,可这些话,我只能对你说。”   七姜无法理解,恼怒不已:“皇上就这么恨陈家的女人吗,那为何还让太子娶她?”   展怀迁叹息:“这是其一,其二皇上也给晋王一个发疯的机会,一个不会造成太大影响,但能彻底收拾他的机会。”   七姜恨道:“什么叫不会造成太大影响,茵姐姐若有什么事,太子怎么办,皇……”   展怀迁抬手轻轻挡住了七姜的嘴唇:“好了姜儿,我们回家再说,是我不好,在这个时候提这些话。”   七姜明白,不论如何,这里是皇宫,连自家地盘都要谨慎,何况是眼线密布的皇宫。   那之后,展怀迁小心翼翼为她处理罢伤口,待要离宫,却见何世恒赶来。   何世恒说道:“娘娘命我送姜儿回太师府,怀迁,宫里的关防离不开你,今日不到宴席散了不能掉以轻心,兴许我们这头抓晋王,另一头又有人趁虚而入。”   见丈夫不舍不放心,七姜笑着说:“有哥哥在,我没事的,宫里散了你早些回来,我让嬷嬷做宵夜等你。”   何世恒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快去吧,姜儿交给我。”   展怀迁无奈,责任在身他推脱不得,再三叮嘱了几句后,才匆匆往大殿去。   “姜儿,这是太子妃娘娘要我给你的。”何世恒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帕子包着的东西,递给七姜后,便去命人将软轿抬进门。   七姜打开手帕,里头是印着大红喜字的糕饼两块,还有被精雕细琢的糖,抬头见哥哥进来,她忙问:“娘娘为什么给我这些?”   何世恒笑道:“是娘娘席前的喜饼喜糖,命苏尚宫递给我,要请你吃。”   七姜双手捧着,知道茵姐姐是为了她不能去而惋惜,很是心疼感动,先拿了一块糖含在嘴里。   何世恒说:“娘娘特许你坐轿子出宫,你还能走吗,不然哥抱你出去。”   七姜则担心地问:“这事儿皇上知道了,那母亲呢,他们都知道了吗?”   何世恒笑道:“姜儿,你立了大功,等着皇上和娘娘赏赐你吧,姑姑和姑父在一起,他们是不会慌乱的,你放心。”   没能亲眼见识夜宴的排场,没能见太子妃和太子在御前行礼,七姜觉着好可惜,小心包上帕子,试着下地走走。   何世恒看在眼里,温和地说:“若没有你,太子妃未必还活着了,姜儿,哥答应你,待我和玉颜成亲,一定让你高高兴兴地玩,什么热闹都不错过。”   七姜还真被哄好了,逗着何世恒道:“那哥哥以后是不是该叫我嫂嫂了?”   何世恒嗔道:“小丫头,这还打算占便宜?”   此刻,金碧辉煌的大殿上,歌舞升平尽显盛世繁华。   皇帝独坐上首,右下是贵妃与太妃同席,左下是太子妃与太子,再往下便是后宫嫔妃、皇子公主,并王公大臣与家眷。   何翊翎与展敬忠自然在席首落座,他们身后的席位空着,本该是七姜和展怀迁的,奈何一个巡视关防,另一个受伤被送了回去。   晋王发疯袭击太子妃一事,只在席间私下流传,在座的人大概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太子与太子妃的婚礼更重要,皇帝既然不提,谁也不敢说出来。   得知自家孩子受伤,何翊翎满心厌恶,展敬忠看在眼里,这么多年了,从没有什么事能让爱妻在人前控制不住神情,她是真心疼爱姜儿,这个儿媳妇,实在是找对了。   “别生气了,姜儿没事。”展敬忠忍不住,给妻子递了一杯酒,“你压压惊。”   “你知道些什么吗?”何翊翎看向他,冷声道,“该不会连你都被皇上瞒着了。”   “翎儿,谨言。”展敬忠一脸严肃,“不可胡乱揣测。”   “但愿是我胡乱揣测,不然太子妃可怜,而我家孩子跟着太子妃也不太平。”何翊翎说,“但愿将来再有什么事,大人能为自家孩子想一想。”   展敬忠急道:“我真不知道,翎儿,我几时骗过你,我若知道……”   何翊翎拦下他:“大人是吃醉酒了吗,急着赌咒做什么,好没意思。”   展敬忠无奈,轻轻一叹:“你在气头上,我们回头再谈。”   且说太妃有了年纪,不适宜久坐享宴,宴席过半便要离去,众人起身相送,贵妃辞过皇帝跟着送太妃回宫,返回大殿的路上,她手下的人送来了消息。   “我知道了,你们再去查。”   贵妃语气冰冷地吩咐罢,手中紧紧握了拳头,但这股子愤怒,步入宴会后就从脸上消失了,她笑意盈盈、大方高贵地面对所有人,今日是太子的好日子,谁也不能扫了兴。   何翊翎坐在席中,望着上首的贵妃,也许旁人看不出来,可以她对这位的了解,以及身为母亲的敏锐,皇上和贵妃之间的感情,今晚若过不去,不能有个交代,怕是该走到头了。 第392章 你这个毒妇   盛大的婚礼,礼炮声轰隆,太师府都能听见,那隐隐约约的火光,便是绽放在皇城上空的烟花。   七姜今天算是什么热闹都没赶上,还落得一身伤,脖子上被晋王掐的地方,也渐渐透出青紫,叫张嬷嬷看着心疼。   “我就是不懂,他闹这一出能得到什么,皇上还能为了太子妃把皇位让给他吗,是真疯了吧。”七姜捧着鸡腿,吃得满嘴油光,一面对嬷嬷念叨,“再要不,就是个傻子,叫皇上骗了一辈子。”   张嬷嬷见孩子胃口好吃得香,心里就高兴,她才懒得管什么晋王不晋王的,那挨千刀的畜生,早早死了才干净。   “嬷嬷,我把鸡腿都吃了,怀迁吃什么?”   “多着呢,今儿太子殿下大婚,咱们府里也庆祝,上上下下都吃得好,您想吃多少吃多少。”   七姜笑道:“那我也得有肚子才行,这就给我撑着了。”   张嬷嬷为孩子盛汤,说道:“不着急,慢些吃,这不大小姐他们还没回来吗?”   七姜朝窗外张望:“他们可真能聊,我就知道哥哥那么殷勤地送我回来,就不是为了我,是为了来看玉颜。”   张嬷嬷笑道:“少夫人,是不是过些日子,咱们就该给大姑娘准备婚事了,这一回可得风风光光的,叫我说啊,把那甄家的也请来,气死他们。”   七姜不屑:“没必要,他们往后都不配和玉颜的大名放一块儿,听怀迁说,去年赈灾的款银,他们家大公子手里不干净呢,等大哥这一趟回来,太子还要算去年的旧账,那家子人,苦日子在后头。”   张嬷嬷怒道:“该,一家子脏心烂肺的东西。”   此时怀逸和玉颂来了,高兴地说在阁楼上看见了皇宫的烟火,这阵子忙里忙外,七姜都没好红和弟弟妹妹说话,才知道月末怀逸学里要考学,且要重新分斋,怀逸本是在第一斋,但若考得不好,就会落下去。   玉颂说:“你一直都是最好的,别人才紧张吧,对你还不是小菜一碟?”   怀逸摇头,说道:“这一次请翰林院的大人来匿名阅卷,考题也由他们出,个人对文章的喜好皆不同,学里的先生们喜欢我,翰林院的大人们未必中意,我心里没有底。”   玉颂笑道:“就算没考好,下回再好好考,落下去就落下去,你才多大,你看恒哥哥明年科举都不紧张,这才是学里的小考,回头报了科考,你怎么办?”   七姜已经吃饱了,洗了手和弟弟妹妹换一处坐,要了普洱来消食,见弟弟近日又消瘦了,必定是温书辛苦,便道:“等外藩使臣们都退了,晋王有了发落,再过五六天吧,你哥哥能闲下来,咱们一起出门逛一天可好,怀逸也该去看看外面的光景,多增长见识。”   怀逸摇头:“说好了,今年不再出门游玩,生病那几日,落下太多功课。”   七姜说:“这……不叫游玩,叫、叫……”   玉颂机灵,忙说:“叫游学采风,去看着山山水水吟诗作对,也是念书。”   怀逸知道姐姐和嫂嫂都哄他高兴,给他台阶下,便不愿再辜负家人的好意,答应道:“那就算向学里告假,我也要去逛一逛。”   话音刚落,何世恒和玉颜回来了,他还要回宫复命,这已经耽误了不少时辰,本是来道别的,然而遭七姜和弟弟妹妹们起哄,玉颜急得,拉着他就往外走。   一路送出门,彼此手牵着手,半路上四夫人忽然出现,玉颜下意识地要收回手,却被何世恒紧紧抓着,大大方方地道了声:“婶婶好。”   四夫人笑着问:“这就要走了吗,还要回宫吗,恒哥儿你今天这一身,真是仪表堂堂,到底是咱们京城里最赫赫有名的俊美公子,是贵妃娘娘的亲外甥,娘娘她美名在外,天下谁不知道贵妃娘娘绝色姿容。”   “母亲……”玉颜阻拦道,“怎么提起贵妃娘娘了,议论娘娘的姿容,实在不尊重。”   四夫人忙摆手:“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们别误会我。”   何世恒此刻才松开手,作揖道:“婶婶,我还要回宫复命,不得作陪,来日再向您请安。”   四夫人赶紧让开道:“替我向你母亲问好。”   “是!”   “世恒,你先走吧,我……”   “送我到门前,我不在乎,你在乎吗?”   俩人很轻声的话,四夫人听不见,但见孩子们一起走了,更是喜笑颜开,对身旁的侍女说:“庙里的和尚算我下半辈子有福,竟是灵了。”   丫鬟问:“夫人,那您要不要去烧香还愿?”   四夫人来了精神:“是啊,只说我不再放贷,没说不能去庙里,我正经去庙里烧香不成吗?就这么定了,过些日子外头太平了,去给我姑娘烧个高香。”   皇城里,盛大的烟火后,喜宴便要散了,太子、太子妃行礼谢恩,先行退回东宫,而后众人再恭送帝妃离席。   皇帝今日喝了不少酒,三四分醉意,让他不愿坐肩舆,要吹着凉爽的夜风步行回后宫,贵妃自然在一旁作陪。   “父皇……”忽然,公主的呼唤从背后传来,皇帝停下了脚步。   是张昭仪的女儿,如今被迫与母亲分开住的公主,每一日都哭闹着要娘,这会儿终于有了机会,能亲自见到父亲。   那头的嬷嬷没拦住,小公主跑了过来,跪在父亲膝下,哭着哀求:“父皇,母妃好可怜,她没有做坏事,求您饶过她,不要再关着她,父皇,求求您了。”   皇帝低头看着女儿,一脸的冷漠,再抬起头看向贵妃,意思是要她来处置。   贵妃微微欠身,吩咐宫人:“送公主回去,教导公主的嬷嬷是谁?”   便有两个妇人上前来告罪,贵妃冷声道:“由着公主如此大喊大叫,规矩何在,明日自行去领罚,若再犯,决不轻饶。”   “老巫婆,你这个老巫婆,我母妃比你年轻,比你生得美,你就要害死她,你这个毒妇……”小小年纪的孩子,满口幽怨仇恨,尖声叫嚣着,“我母妃若有什么事,我不会放过你!” 第393章 不负天下不负卿   “放肆,小小年纪,都学的什么?”皇帝大怒,指了公主的教养嬷嬷道,“是你们将公主教导成这般模样?”   那两个妇人吓得瑟瑟发抖,只是一味地磕头请罪,公主则挣脱了束缚,再次跪倒在父亲膝下,哭着说:“父皇,您那么喜爱母妃,母妃生得美,会弹琴会歌舞,您怎么不来听母妃抚琴了,父皇,您说过,您最喜爱的人是母妃,父皇……”   贵妃冷漠地看着这一切,再不发号施令,直到边上的内侍总管也怕皇帝真动怒,便做主喊了人来,七手八脚将嚎哭的孩子抬走。   酒气随着怒气上涌,原只是三四分醉意,这一下闹得头疼,贵妃见皇帝捂着脑袋身子晃悠,上前来搀扶,温柔地说:“皇上,命人将步辇抬来,您这是有些醉了。”   “朕……怎么会有这样的儿女,那些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臣妾岂会与一个孩子计较,皇上日理万机,教导皇子公主本是臣妾们的职责,奈何臣妾无能,未能将小公主教导好,倘若皇后娘娘还在世,必定是另一番光景。”   皇帝倏然抬起头,眼神混沌地看着面前的人,他知道贵妃是故意的,故意在此刻提起那个人,她从来都是最谨慎的。   既然自己的心意传达到了,贵妃微微一笑:“皇上也这么认为吧。”   皇帝眼神里掠过几分不安:“你、你这是怎么了……”   贵妃道:“不如,就请皇上先回答臣妾一句话,臣妾也怕过了今晚,就再也开不了口。”   皇帝的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了一下:“想问什么?”   贵妃松开了手,往后退了半步,眼中七分怒意三分失意,开口道:“皇上为何将晋王引去东宫袭击太子妃,臣妾以为,那道圣旨已是您最后的怨恨,您不会再和一个孩子过不去。可是今天,若非云氏英勇,太子就会在大婚的这一天,永远失去他的挚爱。皇上,您见不得自己的儿子能与两情相悦的女子结为夫妻吗,那您动一动手指头,就能拆散他们,为何非要让儿子,承受阴阳相隔的痛苦,您要将国家和朝廷传承给太子,也要将内心的苦一并传给他吗?”   “你说的什么?”   “皇上见不惯太子对臣妾言听计从、唯唯诺诺,您有杀臣妾的心,臣妾也知道。”   “放肆!”   “皇上,臣妾从不怀疑您对太子的喜爱和信任,也从不担心太子会因为您的厌恶而失去东宫之位,哪怕臣妾今夜离开这人世,也能放心将孩子们留下,但……”   此刻,内侍们早已散开,方才察觉帝妃之间气氛不寻常,大总管就机灵地带着人散去,阖宫上下为了庆贺太子大婚而点亮的灯笼,将每一条路都照亮,灯火阑珊下,帝妃的身影,却意外的瞧着凄凉。   皇帝已然动了怒,恼道:“你要威胁朕?”   贵妃冷静地说:“但在臣妾辞世前,会尽力保护自己的孩子,请您不要再用已故之人造的孽,继续伤害他们。”   皇帝冷声道:“你好大的胆子。”   贵妃道:“太子妃若有行为不检,若德不配位,若对不起圣上抬爱,无需您动手,臣妾会让她消失在这世上。可眼下,仅仅因为您的儿子喜爱她,她就可以被利用挡刀,可以照着您的心意死去,臣妾不答应。”   皇帝转身要走,不耐烦地说:“你醉了,不是朕醉了。”   贵妃冷冷地福了福身:“那就请皇上早些休息。”   皇帝一愣,再回过头看,贵妃已然去往祥英殿的方向,她一走,等在不远处的宫人们赶忙跟上,没多久这里的人就少了一半。   大总管才小心翼翼地上前问:“皇上,您今晚……”   皇帝大怒:“去张昭仪的殿阁。”   “皇上?”   “摆驾!”   东宫里,项景渊和陈茵才行完一整套繁复的合卺礼,苏尚宫就传来消息,说帝妃不欢而散,皇上今夜竟是去了张昭仪的殿阁。   原本,不该来打扰一对新人洞房花烛夜,但他们是太子和太子妃,连他们的新婚之夜,都属于这个天下,而非他们自己。   帝妃之间的事,关乎着太子的前程,关乎着东宫的安稳,不然苏尚宫绝不会不分轻重,在如此美好的夜晚,无情地扫去一对新人的兴致。   当苏尚宫带着宫人们都退下,项景渊却问:“听说云七姜伤得不轻,你当真没事吗,哪里破了皮没有,不能忍着。”   陈茵摇头:“我没事,晋王还没来得及伤害我,姜儿就扑上来,可惜她自己被晋王抓住了。”   项景渊后怕不已:“我该亲自来接你才是,这世上,果然谁也信不过,还以为如此严苛的关防下,必定万无一失,又想哪怕有人要谋反闹事,也会冲着我和父皇,实在是……”   陈茵道:“殿下,晋王若以我来要挟您,您会屈服吗?”   “会。”项景渊毫不犹豫地回答,“除了性命,什么都能给他,乃至这东宫之位,但性命不能,没了性命我怎知你能否周全,但若真有一日要为你……”   陈茵着急地捂住了太子的嘴:“不许乱诅咒,怪我不好,问这样没信任的话,我知道,你对我如此,我亦如是。”   项景渊捧过她的手,轻轻吻过指尖,动情地说:“茵儿,此生,我当不负天下不负卿。”   陈茵伏进他怀里,安心地说:“殿下,往后有什么事,我们夫妻共同面对。”   “好。”   “父皇和母妃的事,我们要不要过问?”   项景渊摇头:“不必,没有人比母妃更了解父皇,这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事,我们不必插手。”   陈茵抬起头,问道:“真的不管,你也不放在心上吗?”   “今晚是你我洞房花烛夜,不要被任何事打扰。”   “可是……”   “茵儿,我也比你更了解我的双亲,父皇是帝王,也是丈夫、父亲和儿子。”太子笑道,“你信我吗?”   陈茵点头:“当然信,只是梗在心里……”   项景渊目色暧昧,笑问:“原来在你心里,我是可以被其他事取代,如此的微不足道?” 第394章 救人者必先自救   太子妃的心砰砰直跳,红晕悄然爬上脸颊,下意识地靠近丈夫,以为会有甜蜜的吻,可项景渊却往后一退,起身走开了。   陈茵的心顿时空落落,迷茫地看着他走去门前,还以为真要丢下自己去过问皇帝与贵妃的事,不想太子只是打开门吩咐:“都退下,用不上你们了。”   外头齐齐的一声“是”,匆匆脚步声后,很快就静下来,只听得项景渊关门的声响。   落锁的那一声,在陈茵心头一颤,她没敢直视眼前的人,但太子越走越近,她忍不住抬头看一眼,项景渊已欺身而上,轻轻松松将她横抱起来。   陈茵害羞了,怯怯地望着他:“殿下……”   项景渊却霸道地亲了一口,而后说:“叫名字。”   陈茵弱弱地摇头,太子便将她轻轻颠了颠,吓得怀里的人花容失色,紧紧勾着他的脖子。   听着笑声从寝殿内传出,苏尚宫站在屋檐下,心满意足地舒了口气。   但很快愁绪又上心头,贵妃娘娘今晚是气急了吗,二十多年来,她几时对皇上说过这样的话,皇上若当初真有立子杀母之意,岂不是娘娘亲自递上刀子。   苏尚宫不禁合十祝祷,但愿娘娘能顺利度过这一劫。   夜已深,展怀迁离宫时,子夜的更鼓早早敲过了。   他疲累至极,方才还去了一趟天牢,虽说晋王眼下落魄,不至于有人来劫狱救他,甚至直到宴席散去,皇帝也没提晋王被捕的事,可他能窜去东宫袭击太子妃,谁知道皇帝还会不会安排其他的冲突,再把这疯子放出来,若有侍卫宫人死在他手里,也是大大的不值。   因此,展怀迁也不管皇帝怎么想,派自己的手下,里三层外三层地将天牢包围,更与御林军协商,调配人手加强宫闱关防,不可有半点疏漏。   忙完这一切赶回家中,街上连个鬼影子都见不着,太师府门前值夜的小厮也缩在台阶下打瞌睡,被马蹄声吵醒后才跳起来,睡眼惺忪地伸手乱抓,要为公子牵马。   “你们警醒些,被歹人趁虚而入,先损的是你们自己的小命,死了算谁的?”展怀迁责备道,“白日里为何不睡,既是轮班,白天不睡夜里扛不住,你们不是自找麻烦?”   二公子难得动怒,众人都不敢不当回事,而展怀迁说过了,也没必要不依不饶,他这会儿更在乎七姜。   自然,也是为了七姜,他才脾气不好,倘若真是皇帝故意放晋王袭击太子妃,他不知将来如何面对圣上,哪怕七姜是意外卷入其中,可陈茵若因此殒命,七姜心里一样会不好受,更何况她如今不仅被卷进去,还受了伤害。   反正在皇帝眼里,自己这个臣子同样随时可弃,若君主不值得再被信赖拥簇,他为何不能放弃皇帝。   带着克制的怒意回到观澜阁,屋里还亮着灯,值夜的丫鬟上前来,轻声说:“少夫人等您呢,厨房还等着为您预备宵夜,您这会儿……”   “都歇着去吧,我不饿。”展怀迁道,“预备热水沐浴,其他的事不必忙了,告诉张嬷嬷,接着睡别起来。”   说罢,大步进了卧房,他不愿七姜担心,努力扬起几分笑容,但进门见到的,是七姜歪在炕头,手里卷着一册戏本子,睡得正香。   展怀迁心头一软,回眸见丫鬟来请他去沐浴,还示意她们不要出声,悄悄退出后,吩咐道:“守着,别吵醒少夫人。”   且说今日天不亮就出门,往返太庙皇宫,又满皇城的跑,燃放烟火时,紧盯着防火,烟灰都落在他身上,实在狼狈极了。   此刻,热水洗去满身疲倦,展怀迁心情也平复了不少,沐浴后,随意裹着干净的袍子,披着湿发就回到卧房,七姜还睡着。   轻手轻脚地靠近来看,但不小心,发丝上的水珠滴落在七姜的脸颊上,她眼眸一动,很快就睁开了。   “怀迁……”   “接着睡,我抱你去床上睡。”   七姜摇头,想要爬起来,可忘了自己受伤,左臂使不上劲,膝盖又擦伤,一下都疼起来,将她彻底激醒了。   “别乱动了。”展怀迁见七姜平躺下轻轻哎哟着,又心疼又着急,“你说你来京城才多久,一身一身的伤,我行军打仗都不如你……”   话没说完,见小娘子委屈巴巴的眼神,他到底不忍心,那些大伤小伤,难道是七姜愿意的吗,好端端的,谁能自己和自己过不去。   然而再细看,七姜原本白皙的脖子上一圈青紫,可见晋王是下了狠劲掐她,展怀迁的怒火顿时冲上心头,恨不得冲去天牢将那畜生大卸八块。   “娘来看过我,但时辰太晚,她坐坐就走了。”七姜察觉到丈夫的怒火,故意岔开话题说,“我听见在门外,父亲挽留母亲住下,可母亲没搭理他。”   展怀迁嗔道:“你还有心思看好戏?”   七姜笑了:“这不是就在眼前嘛,再说,我可没看好戏,我心疼娘还来不及呢。”   展怀迁的湿发仍在滴水,七姜怕他捂着将来害了头风,硬是起身来,取了干净的棉布,将他按在妆台前,为他擦拭。   可惜左臂使不上劲,展怀迁看不下去,自己接过棉布,好好地将头发擦干,七姜便拿了梳子,为他将长发理顺。   “得小半个时辰才能干呢,你饿不饿?”   “姜儿。”可展怀迁看着镜中的人,那脖子上的青紫叫他心梗得厉害,忍不住说道,“你扑去救太子妃时,想过自己,想过我吗?”   七姜抿着唇,一脸的乖巧。   其实,回家路上,哥哥就问她了,何世恒更是有些生气地说,不愿七姜做为了救人而舍弃自己的事,救人者必先自救,不是见死不救,而是谁的命都是命。   展怀迁道:“你不要生气,我这么说并不是责怪你,姜儿,我只是……”   “我自己也很后怕,可当时没想那么多,我看他手里没兵器,连把匕首都没有,这不就是比力气吗,只要拖延一下,侍卫们就能上了。”   七姜说着说着,竟是兴奋起来,一脸骄傲地说:“我从小和人打架,虽然我不会功夫吧,可我知道怎么打架才能一招致胜,又不是女孩子撒娇闹着玩,不下狠手怎么打得赢。”   展怀迁转身来,一脸无语地看着自家娘子。   七姜憨然一笑,收敛了几分:“可惜你没见着我英勇的样子,晋王脑袋怎么样,我可是死命往墙上磕的。”   展怀迁叹气:“怪不得,都流血了,太医还去看过。”   七姜啐了一口:“什么东西,也配劳动太医?” 第395章 不能欺负爹没有人撑腰   展怀迁说:“明面上的功夫总要做,说到底,是晋王对不起皇上,不能皇上对不起晋王。”   七姜啧啧摇头:“晋王都被皇上忽悠傻了,还谁对不起谁呢。”   展怀迁道:“他今晚的行为的确反常,我怀疑是不是有人给他下了药,他那么蠢,连拥簇他的人都不愿再有半分关系了。”   “下药?”   “迷乱心神的药,他袭击太子妃的时候,未必以为那是太子妃,我去牢里看他,整个人痴痴呆呆。”   七姜后怕不已:“皇上干的?”   展怀迁颔首:“也不会有别人了,因此我今晚很迷茫,所有人在皇上眼里都是棋子,很怕有一天会护不住你。”   七姜说:“怕什么,真出了大事,难道你就护得住母亲,护得住兄弟姐妹,或说我是外来的,就低一等能随时被抛弃?”   展怀迁嗔道:“你看你,怎么还绕到这一层来?”   七姜问:“那你怕什么,有什么可怕的,不是没有晋王都有人天天要杀父亲吗,多我一个怎么了?别跟我矫情这些话,我只想你宠我疼我,处处让着我,什么都听我的,为什么要一天到晚害怕担心我受伤害呢,我可没那么脆弱。”   展怀迁微微皱眉,但眼中满是宠溺的笑意:“疼你、宠你、让着你,什么都听你的?我家小娘子如今这算盘,打得可不赖,在这儿等着我呢。”   七姜娇憨一笑,捧着相公的脸,甜甜地亲了口:“那就听我的,今晚不许再怕呀担心什么,那疯子都抓起来了,我可要踏踏实实睡一觉,谁也别妨碍我。”   展怀迁说:“先去躺着,满身伤还晃来晃去,我弄干了头发就来。”   七姜不乐意,非要黏在身边,一会儿说展怀迁长发披肩漂亮得像小姑娘,一会儿要给他戴花,闹得展怀迁捉了她手脚才老实,待到发丝干透了,小两口才上床躺下。   “怀迁,过几日你把外藩使臣送走了,我们找一天带上怀逸、玉颂去逛逛可好,咱们忙忙碌碌的,都顾不上弟弟妹妹,怀逸月底考学分斋,翰林院的大人来出题阅卷,他怕自己的文章不受大人们喜欢,怕从第一斋掉下去。”   七姜絮叨地说着,展怀迁静静地听着,不知不觉,怀里的人就困了。   “怀迁……”犯困的人,嘴里还不忘念叨,奈何扛不住药物的作用,即便先头已睡了一大觉,这会子还是撑不住了。   “乖,睡吧,我在身边。”展怀迁轻轻吻了七姜,犯困的人儿蠕动了几下嘴唇,心满意足地睡过去了。   展怀迁守了片刻,判断七姜睡熟后,便拢起头发,穿上袍子,静悄悄地出门了。   廊下值夜的丫鬟赶上来问:“哥儿,您是饿了吗?”   展怀迁道:“我去见大老爷,少夫人若醒了找我,别让她出门,派人来叫我便是。”   丫鬟领命,退到一旁去,展怀迁径直出门,独自提了灯笼往父亲院里来。   展敬忠今日也疲倦得很,早早躺下睡了,睡梦中被唤醒,隔着纱帘,便见儿子站在烛光里。   “迁儿,出什么事了?”   “儿子有些事想不明白,想求父亲示下。”   大老爷揉了揉脑袋,让自己清醒些,问道:“晋王的事?”   展怀迁问:“父亲知道些什么,还请您告诉儿子。”   大老爷轻叹:“一样的话,你娘问过了,怎么你们都觉得是我协助皇上迫害晋王,眼下我手头最重要的,是挑唆外藩相争,晋王早就不被在乎,皇上恐怕是今日临时起意,决定送他上绝路。”   “以牺牲太子妃为代价?”   “这是你的揣测,眼下太子妃有事吗?”   “父亲!”   “迁儿,你怎么了,是因为七姜受伤,你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屋子里静了片刻,展敬忠语重心长地说:“不是早就对你说过,类似的事只会多不会少,你我为人臣子,不是事事处处都能选择,如今你辅佐太子,亲如手足,但将来的事,谁又说得清呢?”   展怀迁道:“在父亲看来,皇上值得您如此忠心吗?”   大老爷毫不犹豫地说:“我只知道,身在其位,我能为天下百姓谋福,至于皇上是否仁义,他若是个慈悲心肠的菩萨,还能当上皇帝?”   展怀迁垂眸道:“爹,有句话,儿子想说在前头。”   大老爷掀开帘子,沉声道:“迁儿,不要让我失望。”   展怀迁道:“若臣子不被皇上信任,那臣子也不必再信任君主,儿子最后忍耐这一回,再有下回将七姜卷入麻烦,儿子不愿再效忠当今。”   大老爷双脚落地坐起来,儿子逆着光,看不清他的神情,反倒是儿子能看清楚他的脸。   如此也不必遮遮掩掩,展敬忠道:“你不效忠当今,天下之大总有你容身之处,可你如何再为百姓谋福,你莫要忘了,七姜的心愿,也是要为天下女子振臂一呼的。”   展怀迁握紧拳头:“救天下,却不能救身边人,倘若今日晋王掐断了七姜的脖子,爹,您猜儿子会不会……”   “放肆!”展敬忠打断了儿子的话,起身道,“这些你不必来问我,不如去问姜儿,问她是否因为今晚的事,要放弃眼前的一切,你凭什么擅自做主。你来找我,又想得到什么答案,是让我这个当爹的,纵容你为了一己私利,放弃天下百姓?”   “父亲,若是春天以前,在我眼里这不过是一桩小事,可如今我有了七姜。”展怀迁道,“七姜的性情,容易被人利用,她再如何聪明也算不过千年的狐狸。爹,不仅仅是七姜受伤让我愤怒,更多的是,皇上在我心里,突然变得无比阴险狠毒,我……”   忽听得脚步声,父子俩一同回眸,便见七姜披着风衣,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姜儿?”   父子俩异口同声,叫七姜轻轻一哆嗦,但很快跑上来,挽住了展怀迁的胳膊。   “你没睡着?”   “姜儿,你身体怎么样了,这么晚怎么出来?”   父子俩的关心,让七姜扬起笑容,她抱着展怀迁的胳膊,对公爹说:“我接怀迁回房,爹,我一受伤,就疼在他心上,说出冲动的话您别当一回事,我们两口子会好好商量。”   展敬忠叹道:“还是我们家少夫人懂事。”   七姜说:“您就当,这么大的儿子,受了委屈还会找父亲撒娇。”   展怀迁眉头紧蹙,只是瞪着她不说话。   七姜却笑得灿烂:“父亲,我们回去了,自家儿子说说气话,您睡一觉就忘了吧。”   说罢,她拉着相公就往外走,不想反而牵扯到自己的左臂,疼得五官扭在一起,这下展怀迁心疼了,不再坚持,立刻跟着走了。   到了院门外,微风拂过,展怀迁为七姜拢了拢风衣,无奈地说:“不是吩咐了丫鬟,不叫你出门吗?”   七姜嫌弃不已:“我就知道,你又来和爹掰扯道理了,可不能欺负父亲没有人撑腰啊,但凡娘还在家,但凡他们夫妻和睦,娘才不允许你这大半夜找父亲理论呢。千错万错是上面的错,你冲爹起什么火,看他好欺负吗?”   “我……”   “怀迁,不如我们也心疼心疼父亲,好吗?” 第396章 真就成了孤家寡人   “你膝盖有伤,还跑出来?”展怀迁不高兴,一把将七姜抱起,稳稳地往观澜阁去。   “不生气了,你还劝我不要肝火旺盛呢。”七姜轻轻摸着他的心口,好声好气地说,“父亲大半夜被你叫你来说一顿,这会子不定怎么发懵,连个安慰他的人都没有,至少你还有我呀。”   “那也是他自找的,早十年做什么去了,既然家国天下最重,那就和家国天下过吧,我替百姓们谢谢他。”   七姜劝说:“不论如何,往后不要拿父亲撒气,好不好?”   展怀迁嗔道:“你还来说我,几次和我爹吵架的人,似乎不是我。”   “那我不是外人嘛……”   “外人?”   七姜忙改口:“内人内人,可我不是他亲生的,吵几句也罢了,你是亲儿子,被亲儿子指着鼻子说,当爹的多难受。这事儿吧,横竖是皇上不好,父亲不过是忠、忠……”   “忠君之事。”   “你看,你知道的。”   说着话,他们已回到观澜阁,值夜的丫头迎上来连声解释,是她没拦住。   七姜摆摆手:“不妨事,没人怪你。”   展怀迁没理会,径直将七姜送回房,被放在床上的人,冲他甜甜地笑,拉着衣袖说:“你一离开,我就醒了,今天是个好日子,坏人也被抓了,怀迁,我们踏踏实实睡可好。”   展怀迁为她解开风衣,自责道:“我还不如你沉得住气,分明你受了伤,还要担心我。”   七姜温柔地说:“我们是夫妻呀,我伤心的时候你哄着我,你生气的时候我哄着你,不然做什么夫妻?”   她说着,指了指窗外:“睡吧,天都要亮了。”   的确,天就要亮了。   皇城里,经历了盛大的婚礼后,这个时辰,显得比往日更宁静。   祥英殿中,值夜的宫人因白天贪看热闹,夜里撑不住,都偷偷靠着打瞌睡,忽然听得宫门开合的动静,一个个警醒起来,便见大总管掌着灯笼进门,皇上也很快就进来了。   她们纷纷上前行礼,被大总管驱赶,比着嘘声命众人安静,之后跟到寝殿外,皇帝径直走进去,他就没再跟着了。   掌事宫女赶来,轻声问:“总管大人,这是?”   大总管轻轻一叹:“还能怎么着,娘娘在万岁心里什么位置,你我还不清楚?”   掌事宫女好奇:“那张昭仪呢?”   大总管白她一眼:“给万岁戴绿帽子的贱人,皇上还能踏进她的门?”   说罢,他拉着掌事宫女退下,生怕动静大了,惊扰了殿内的人。   寝殿里,贵妃早已躺下,但睡不着是必然的,一则今日太子大婚,辛苦养了二十年的孩子终于成人成家,做母亲的岂能不激动,再则,便是皇帝的行为触怒了她。   她深爱了一辈子的男人,心里惦记着另一个女人,更是因爱生恨,这一切她都能不在乎,可这股子恨意,竟然还要牵扯到无辜的孩子,她内心所有的倾慕和敬重,都动摇了。   她愿意包容一个在感情中受伤害的男人,哪怕自己不被爱着、不被在乎,只是偶尔被用来当做慰藉,她也心甘情愿,谁叫她爱这个男人,也爱权力和地位。   可任何人都有底线,太子便是贵妃的底线,那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亲骨肉。   此刻,贵妃一想到陈茵险些丧命在大婚之日,想到儿子会因此痛不欲生,就忍不住怒火冲头,一阵又一阵的,如何能睡得着。   正在气头上,听得脚步声传来,二十多年的夫妻,一下就辨别出是皇帝,贵妃刚好背对着外面,便闭上眼睛装睡。   纱帐被掀开,而后一片寂静,过了良久才听见悉悉索索的声响,再后来,背后有人躺下了。   贵妃原本独自一人睡,挨着床边,因此留出的空余极小,皇帝紧巴巴地挤在那儿,他这辈子几时受过这份委屈。   贵妃无奈,往里挪了挪,便听得皇帝的声音:“就知道你没睡着,听着呼吸就不对。”   “皇上这是被昭仪娘娘赶出来了?”   “何苦来的?”   贵妃冷冷一笑:“昭仪娘娘年轻貌美,会歌舞会抚琴,公主小孩子家家,不会撒谎,必定是亲耳听父皇说,最最喜欢……”   皇帝的手撑过来,凑在贵妃面前道:“多大了,还和朕矫情这些,你我二十多年的夫妻,拌几句嘴,你就不要朕了?”   贵妃冷静地看着他:“既然皇上提起夫妻二字,若求皇上册封臣妾为继后,您能答应吗?”   “朕答应。”   “皇上?”   这一下,贵妃愣住了。   她是故意说这话刺激皇帝,她没想要做皇后,也认定了皇帝不会答应,她并不愿否定这个男人对另一个女人的痴恋,只要太子能顺利继承皇位,自己是皇后还是贵妃,从来都不重要。   “你还想要什么?”   “听这话,皇上果然是赌气的,臣妾该死,提出如此冒昧的请求。”   皇帝拉着贵妃起身,将她的手捧在掌心,垂着眼帘说:“朕对不起你,朕承认,今日引导晋王袭击太子妃,的确是本着太子妃可以被牺牲的念头,可这与她姑姑不相干,这不是私怨,今日太子妃姓张姓王,朕都会如此安排,这是真话。”   贵妃怒道:“太子妃姓什么的确不重要,可重要的是,这是您儿子心爱的女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皇上失去了皇后的痛,就要儿子也承受一遍吗?”   皇帝道:“最坏的打算,便是陈茵丧命,可渊儿将来,会遭遇更多的打击,朕也想用这件事来磨练他。”   贵妃抽回了自己的手:“皇上,她还是个孩子,不足双十的姑娘,晋王是什么东西,皇上您不如承认了,是将她姑姑的账算在她身上,臣妾或许还能接受。”   皇帝摇头:“不是,绝不是因为她姑姑,不是……”   贵妃在一个拥有天下的男人眼中,看到了泪光,她心头一软。   世人只道天子命好,谁又知一国之君的不易,一年到头不得几日闲暇,东边暴.动了,西边闹灾了,南边外敌来犯,北边又山火连天。   也许,比起他为天下、为百姓所做的一切,几分私怨不算什么,至少贵妃自认没资格审判他。   “可是,臣妾咽不下这口气,皇上,您到底是不信任我了。”贵妃冷静下来,淡淡地说,“往后,臣妾会守好自己的本分,但求皇上,放过那两个孩子。”   皇帝长长一叹:“朕……错了,朕错了还不行吗?”   贵妃抬起眼眸,又有些不信眼前的一切。   皇帝却一脸真诚的歉意:“别再生气,若连你也不要朕,朕在这世上,真就成了孤家寡人。” 第397章 温言夫人   今夜敢对皇帝摊牌,贵妃就有底气,皇帝舍不得她,然而此刻听他诉罢衷肠,即便体贴他身为帝王的无奈,到底心内一片寒凉。   诚然,皇帝不是要用太子妃的死来磨炼儿子,而是倘若太子妃死了,正好以此来磨练他。   可言下之意,太子妃的生死不重要,在皇帝眼里,从头到尾都不重要。   贵妃姑且相信,这与她姓陈姓王不相干,可谁又知道,皇帝心里真正是怎么想的。   若为天下计,他们谁都不重要,贵妃将自己与太子妃同等考虑,心里才能好受一些。   “不要生气……”皇帝慵懒地躺下,拉着贵妃也躺倒在身边,如往常那般依恋她,闭着眼睛说,“再一会儿,朕要上朝了,就眯一会儿。”   贵妃无奈地一叹,这件事,唯有看在家国天下的份上,才能稍有释怀和原谅,往后,就靠自己来保护那两个孩子,如同守护东宫之位般,直到她与皇帝生命的尽头。   “此刻就册封你为皇后,颇有东宫逼迫之嫌,朕打算待太子妃怀孕时,普天同庆,册封你为皇后。”皇帝闭着眼睛说,“其实你不提,朕都想好了。”   “臣妾能信皇上吗?”   “别怄朕了,朕错了。”   “那臣妾就先谢过皇上了。”贵妃道,“皇后之位,臣妾不在乎,二十多年的夫妻,您应该明白的,但眼下臣妾有一请求,还请皇上赐恩。”   “什么事?”   “云氏救太子妃有功,听说伤得不轻,皇上打算如何赏赐?”   皇帝睁开眼:“金银首饰,你看着办便是了。”   贵妃道:“臣妾想为她讨一个诰封,您知道的,太子妃与她交好,云氏算得上是咱们太子妃的左右臂膀,奈何云氏出身低微,虽说是太师府嫡长媳,可跟着展怀迁的官职诰封,品级实在太低。”   皇帝说:“女眷诰封,向来从夫从子,难道朕连同展怀迁一并升官?”   贵妃恭敬地说:“朝廷官员岂能随意升降,展怀迁且得历练,可从前就有女眷单独册封的先例,并不算特立独行,只看皇上答应不答应了。”   皇帝想了想,问:“给什么品级?”   贵妃道:“上三品,您看如何?”   皇帝想了想,答应道:“便依你,不过这小云氏太过冲动,留在太子妃身边是否合适,你还要多留心才是。”   这一晚,帝妃重归于好,太子妃在心爱之人寸寸呵护下初涉人事,七姜在睡梦中被封了三品诰命,据说痴痴呆呆的晋王后半夜开始哀嚎嘶吼,说皇帝杀了他父亲篡夺皇位,但这已经无人在意。   隔天一早,展怀迁如往常随父亲上朝,七姜早起送他,转身又睡回笼觉,还在梦里时,就被张嬷嬷催醒,说宫里来人了。   七姜衣衫不整,一时半刻也赶不上宣旨,倒是贵妃早有吩咐,说她重伤在身不必多礼,因此玉颜和瑜初替她接了旨。   四夫人在一旁听说云七姜被单独封了三品诰命,羡慕得眼珠子都要落出来,待宫里的人一走,便缠着女儿,要她千万别忘了,回头也给自己讨一个。   瑜初见玉颜被缠,便单独来见七姜,这会儿七姜还在梳头,随手接过旨意,一脸莫名地说:“怎么会这么隆重,展怀迁还没三品官呢,不是说跟着丈夫和儿子册封,怎么我先封了?”   瑜初在一旁喝茶,说道:“自然是你救太子妃有功,若不给你恩赏得重一些,如何显得这件事严重呢,说白了太子妃并没有什么事,而晋王一句疯了醉了,能抵消好些罪过。”   七姜怒了:“凭什么,我可宁愿不要什么诰封,皇帝若还放那疯子出来,我就去亲手结果了他。”   张嬷嬷在一旁劝:“您又说气话了,哥儿怎么交代来着?”   七姜气道:“别拿他来压我,他和我一条心的,这件事没完没了了怎么成,皇上闹着玩儿呢?”   瑜初笑道:“你这丫头,几时能不着急,我话还没说完呢。皇上若是要放过晋王的,还如此隆重地奖赏你做什么,根本就不会把你的事说出去,让你闭嘴还来不及。”   “这还差不多。”七姜放心了,任由张嬷嬷继续摆弄她的头发,家里已派人往司空府送消息,看母亲如何安排,照规矩该是娘带着她进宫谢恩。   瑜初走上来,仔细地看了七姜脖子上的伤痕,忧心忡忡道:“你胆子忒大,侍卫都不敢上,就不说你自己如何,万一激怒了晋王一把掐断了太子妃的脖子,回头反而成了你的罪过不是?”   七姜苦笑:“所有人都念叨我,郡主,不如您站我这边?”   张嬷嬷忙说:“郡主可不能纵了我家少夫人,您说说她才是。”   瑜初玩笑:“可不敢说,人家如今是三品诰命夫人了。”   七姜想起什么来,问道:“我有封号吗?”   瑜初打开圣旨,指给她看:“温言,这是娘娘选的吗,怎么和你不搭。”   七姜抱过圣旨说:“怎么不搭了,我也是很温柔的,还是贵妃娘娘有眼光。”   此时,玉颜过来了,刚好司空府传来话,大夫人正梳妆换衣裳,一会儿就顺路来接七姜进宫谢恩。   然而姐妹几个没说几句,只因消息传开,各家女眷或亲自或派人,纷纷前来道贺,玉颜替嫂嫂应付下,七姜懒得见人,何况还要进宫谢恩,司空府的车马便绕到西角门下,避开人群将她接走了。   就在婆媳俩进宫的路上,刑部、吏部、户部等官员,连同御林军、九门,带兵上百人进入晋王府,将王府上下翻了个底朝天,搜罗出无数罪证。   谁能想,太子大婚转天,京城里就出这么大的事。   谁又能想,年初传得风风雨雨,以为晋王要造反,以为南方多少兵马,甚至有老百姓悄悄举家搬离京城避难,那会子真以为晋王来势汹汹,要呼风唤雨,结果他每一步都在皇帝的算计下,眨眼功夫,就锁进了天牢。   消息传遍京城每一个角落,也传到了上官清跟前,她怔怔地听两个女人念叨这件事,听说云七姜单独册封了上三品诰命夫人,枯瘦的手指不禁死死抓起衣摆。   “原本,这一切该是我的……”   “您说什么?”   上官清恶狠狠地瞪着她们:“原本这该是我的!” 第398章 娘娘大气,是百姓之福   在两个下人眼里,上官清和疯了没什么区别,横竖他们该伺候照顾的都尽了心,而这几天被这丫头折腾的,都不愿意再跟着去伺候,过阵子等府里打发了她,她们便领了赏钱照旧回原处当差。   “咱们走吧。”   “别理她了,一会儿再来。”   房门一开一合,接着便是落锁的动静,这些天都是如此,门窗全上了锁,封得严严实实,她哪儿也去不了,要死要活地闹了几回,还真就除了死,再无第二条路。   她不闹了,盼着能离开的那天,谁想,先盼来了晋王的跨台。   “是我的,原本都该是我的……”上官清大哭起来,将桌上的东西摔了一地,尖叫着,“凭什么,云七姜凭什么!”   此刻,婆媳二人顺利到了皇宫,祥英殿的掌事早早在此等候。   七姜见了,对母亲说:“苏尚宫去太子妃身边了,往常都是苏尚宫来接我们,以后若不是见太子妃,苏尚宫就不会来了。”   大夫人笑道:“如今我们姜儿知道的可不少,都能给我说说了。”   七姜有些不好意思了,安静规矩地跟着母亲,可到了祥英殿,迎面的阵仗叫她唬了一跳。   贵妃之下,七八位体面尊贵的娘娘、王府王妃、尚未离宫的长公主、公主们,自然还有太子妃,乌泱泱的人,珠光宝气地坐了一屋子。   七姜来祥英殿好些回,头一次见人把这宽敞阔气的正殿坐满了。   跟随母亲谢恩行大礼,又跟着见了一大圈人,直到贵妃发话说:“你身上还有伤,今日就免礼吧,坐下说说话才是。”   陈茵上前来,大大方方地拉着七姜在身边坐下,那之后,不过说些场面上的话,而提起昨夜的事,眼下晋王府所有家眷和孩子都下了大牢,就等朝廷发落。   众人都知道,晋王这回活不成了。   昨夜袭击太子妃,或许一句醉了颠了能开脱,可皇帝今日大动干戈,各部联手进入王府搜查,查出来的必定是累累罪证,但凡有一条涉及谋朝篡位,他便是死罪。   如此,府中女眷和孩子们如何发落,便成了需要商讨的事。   七姜记得郡主提过,两位侧妃求她将来帮忙说话,可郡主还没替她们想出法子,皇帝就先动手了。   原以为晋王失去了兵权和拥簇,太子大婚这日没戏可唱,还不着急想法子,哪知道皇帝偏偏要成全他,非在这一天给他个了断。   贵妃道:“皇上向来仁慈,晋王膝下几个孩子还小,先晋王为国捐躯,纵然儿子荒唐,也不该断了他的血脉。可若圈禁,即便有一日大赦,这几个孩子将来一样抬不起头做人,我心里想,不如过继到各府,叔伯姑母们养着,好生教导,将来依旧能为朝廷效力。”   有人问道:“娘娘,府里的二位侧妃,皇上会如何处置?”   贵妃淡淡地说:“这就不该咱们干涉了,孩子的事,我们还能商量商量。”   七姜一个外命妇,没资格在这样的场合开口,陈茵见她绷得紧紧的,心下不忍,便起身道:“母妃,太妃娘娘很担心儿臣,早起派了两回人来询问,儿臣想带温言夫人去请安,好让太妃娘娘放心。”   贵妃颔首:“去吧,不必过来了,还要和太子去上香祭祖,照着规矩做就好。”   众人起身相送,陈茵落落大方,带着七姜离开了祥英殿。   她们静默着走了好远,陈茵才开口问:“姜儿,你走得动吗,听说膝盖都破了。”   七姜笑着摇头:“不妨事,我……不,妾身从来都不是娇贵的人,请娘娘放心。”   陈茵前后看了看,笑道:“不必太拘谨,我们还和从前一样说话。”   既然如此,七姜便笑而不语,只是神情暧昧地看着新婚初初的太子妃,把陈茵看得脸颊泛红,忍不住轻轻打了她一下,嗔道:“你这小娘子,很是不正经。”   七姜一脸无辜地问:“娘娘,妾身可什么话都没说。”   陈茵脸红得不行,拉了她的衣袖往前走:“一切都好,成了吧,劳温言夫人费心了。”   苏尚宫在一旁干咳了一声,虽不知年轻孩子们在说什么,但拉拉扯扯的,可不成体统。   二人立时分开,陈茵唯有收敛仪态,端庄稳重地带着七姜继续前行。   好在太妃慈祥亲切,不过客套几句,就让孩子们回去歇着,七姜再次来到东宫,途径昨日事发之地,委实心有余悸。   “太子随皇上处理政务,白天不常在东宫,自然往后会有所不同,但这些天正忙,姜儿你坐吧,不必拘束。”   回到东宫,陈茵也放松下来,苏尚宫提醒了半个时辰后要去和太子汇合,就带着宫人退下了。   屋子里再无旁人,七姜松了口气,只觉得口干舌燥,捧起茶碗痛快地喝了两口。   “你会不会厌烦宫里的规矩,往后就不来见我了?”陈茵说道,“可我往后,真没什么机会再跑来找你了,姜儿,我……”   七姜笑道:“娘娘,母亲说,贵妃娘娘封我上三品诰命,不为别的,就为了方便我进宫看您,不然呢?”   陈茵愣了愣,她还真没往这上头想,只以为,贵妃是为了奖赏七姜昨夜救驾有功。   七姜一本正经地说:“贵妃娘娘这人吧,我不喜欢她,在我眼里她不算好人,可我也不敢说她就是坏人,至少贵妃娘娘对待太子和您的心,不容怀疑。”   陈茵笑道:“你这么说,仿佛我不信任自己的婆婆。”   七姜严肃地问:“那皇上呢?”   陈茵的笑容渐渐消失,捧了茶杯道:“你说晋王袭击我的事。”   七姜颔首:“您也知道一些了是吗?”   “知道了。”陈茵说罢,喝了茶,优雅地放下茶碗,继续道,“若非有人领路,晋王不可能与顾氏靠近东宫,昨夜审问了顾氏,说晋王逼迫她同行,还让她作掩护,她说晋王当时神志不清,跟疯了似的。”   七姜问:“娘娘打算要个交代吗?”   陈茵立时摇头,苦笑道:“不,不需要交代,太子会保护我,既然你让我也信任贵妃,那就更多了一个人保护我。皇上也许只是觉得我可有可无,不至于将姑母与他的恩怨强加在我的身上,我也不必对皇上有所期待。”   七姜安心了,握了茵姐姐的手说:“娘娘大气,是百姓之福。”   陈茵笑道:“你听听,如今也会说场面话了。” 第399章 金瓦红墙犹在   大婚第二日,还有诸多的规矩要做,姐妹俩能说话的时辰并不多,苏尚宫很快就来催促更衣。   七姜退到门外等候,再见茵姐姐,太子妃已然换上庄重贵气的宫袍,接着要与太子汇合,去供奉了列祖列宗牌位与画像的殿阁行礼。   规规矩矩地将太子妃送出来,半道上遇见太子一行,而展怀迁就在他身后。   “不必跟着了,宫里人多,早早退下吧。”太子瞥了眼七姜,见她脖子上缠着纱巾。   时下才入秋没几日,白天日头下站久了还嫌热,若不是为了遮挡被掐脖子的淤痕,谁能大太阳底下系纱巾那么闷热。   项景渊心中有感激,但不得不端着太子的架势,只淡淡地说,“好生保重身体,时常进宫来与太子妃作伴才是。”   七姜没说话,只是欠身领命,而后与展怀迁一起让在路边,待一对新人走远,他们才直起身子。   “给温言夫人道喜。”展怀迁轻声笑着,稍稍拢袖作揖,说,“下官展怀迁,见过夫人。”   七姜一脸娇嗔,得意地抬起下巴:“好说好说,往后还请展大人多多指教。”   奈何这是宫里,不容小两口说玩笑话,好在祥英殿那头也散了,展怀迁陪着七姜稍等片刻,就遇见了母亲。   大夫人从远处走来,见一对孩子立于宫墙下,恍然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她与展敬忠新婚后,也曾进宫来谢恩。   金瓦红墙犹在,又有年少儿女来,再过二十年,姜儿和怀迁,是不是也会如此看着他们的孩子。   那时候,自己未必还在这人世,而展敬忠……   “母亲。”七姜等不及,先迎了上来,唤醒了大夫人的思绪,但见姜儿已经到了跟前,高兴地问着,“娘,我们能出宫了吗?”   大夫人颔首:“可以走了,怀迁呢,他也没事了吗?”   展怀迁跟了过来,禀告道:“儿子要去安排外藩使臣离京的事务,再过一个时辰,太子前往天牢审问晋王,儿子也要跟去。”   大夫人道:“忙去吧,我会把姜儿送回家,这会子太师府必定热闹,封了上三品诰命夫人,多少人家要来道贺,我去看能不能帮上忙。”   七姜和展怀迁都很惊讶,彼此看了眼,便招来母亲的嫌弃,大夫人嗔道:“别一惊一乍的,不过是为了姜儿的体面,与你父亲不相干,与太师府也不相干。”   展怀迁忙道:“儿子可什么都没说。”   大夫人笑:“你这语气,学得七姜一模一样。”   反倒是七姜一本正经,故意端着说:“这里可是皇宫,还请母亲和相公谨言慎行。”   如此,母子三人高高兴兴地散了,展怀迁赶去忙公务,婆媳二人也顺利离开了皇宫。   然而上了马车,七姜才露出辛苦的神情,掀起层层叠叠的裙摆,挽起裤腿,果然,膝盖上薄薄一层血痂全破了,鲜血透过了纱布,扯下来时钻心的疼。   大夫人看呆了,心疼着急地问:“怎么不说呢,为何要忍耐着?”   七姜弱弱地笑道:“其实光站着、走着都不打紧,就是站久了坐下疼,坐久了站起来疼,这一拉一扯的,娘明白我说什么吗。”   “你这孩子,真真是……”可大夫人不忍责备,唯有小心呵护着,待车马到了太师府,舍不得七姜再多动弹,命人备了软轿,从西角门径直送入观澜阁。   捂了半天的伤口要先清洗,疼得七姜眼泪横飞,再后来除去解手再不被允许下地,大夫人更是亲自去前厅应付宾客,不愿让才封了上三品诰命夫人的儿媳妇被人嘲笑。   不多久,瑜初从前厅退了下来,她毕竟不是展家女眷,大夫人既然来了,还是回避的好。   然进门就见七姜四仰八叉地躺着,毫无仪态规矩可言,见是她来了,也只挥了挥手说:“郡主见谅,我的伤口又破了,母亲不让我动。”   瑜初走近后,摊开了七姜的手掌,便见掌根也磨破了皮,只因不被拉扯,血痂好好地长起来,过几天能好。   “就安心叫人伺候几天吧,你如今可是大功臣,是皇家的恩人。”瑜初笑道,“开国数百年,仅有几位女子破格封赏诰命,你将来要被写入青史了。”   七姜满不在乎:“娘娘只是为了方便我进宫见太子妃,我这个诰命不含什么真金白银的,我心里明白。”   瑜初啧啧道:“换做别人,那是要吹上天了,你还在这儿谦虚呢。也罢,若因此得意忘形飘飘然,就不是你了。”   七姜抬起头,还是有几分得意的,笑道:“说起来,我也为郡主除了心头大患,您不感激我吗?”   瑜初淡淡一笑:“还是感恩皇上来得可靠些,若非皇上默许,昨夜那样严苛的关防,晋王就是长了翅膀,也不可能接近太子妃。他本该是最被死死盯着的人,闹出这样荒唐的事,谁都知道皇上什么意思。”   七姜问:“所以大家都猜得到?”   瑜初颔首:“皇上很少在朝堂上呵斥群臣立威,可总能在这些事上,让所有人不寒而栗。当然大臣们也明白,只要忠于朝廷忠于皇上,就不会落得这般下场。”   七姜忍不住坐了起来,问道:“皇上不在乎大臣们知道自己的心机,甚至、甚至是阴险?”   瑜初新奇地问:“难道你要个傻子坐在金銮殿上,岂不是天下大乱,君臣之间最大的默契,不就是知道你不在乎我,我也不拿你当回事吗?”   七姜听不懂了,皱着眉头问:“我、我不太明白……”   瑜初便放慢语速,明明白白地告诉七姜,纵然是当今太子,乃至太子妃,七姜都要给自己留一分余地,不必付出全部真情,要时时刻刻都清醒那几个字,伴君如伴虎。   瑜初说:“云七姜,从今日起,算得上是你正式被卷入皇权斗争的世界,你要清醒冷静,明白自己做的每件事是为什么,即便我们一心一意拥戴太子妃,也不能迷失自己,不能随随便便被人带着走。”   七姜钦佩地望着郡主:“这些道理,您都从哪儿学来的?”   瑜初笑叹:“你早十年上京,也不必我多费唇舌了。”   正说着,张嬷嬷匆匆忙忙进门来,七姜觉着没好事,果不其然,赶着这时节凑热闹,才刚快马送进京城的消息,萧姨娘逃跑了。 第400章 跟算盘珠子似的   这一日,大夫人在太师府忙到傍晚才回家,与母亲说话时,梁嬷嬷不小心提起了萧氏。   一家子人看着她,她只淡淡地说:“不必搜寻,不是什么大事,她必然往京城来,妇道人家走不过快马,我和姜儿已派人在城门下守候,到了原路送回,等不到就由她自己冒出头,再送回去就是了。”   何夫人怒道:“这一趟送回去,就锁起来吧,你客气什么呢?她昧着良心爬床的时候,想过无辜的人吗,纵然我们狠了些,那也是她活该,你若狠不下心,我来处置。”   老太太亦是恼火:“那里的下人怎么看管的,莫不是见家里主子都年轻,不把姜儿和玉颜的话放在眼里。”   大夫人反而来安抚母亲:“起初也没说关着她,只是送去避暑罢了,她爱去哪里,并不受约束。”   婆媳俩互看一眼,老太太向儿媳妇递过眼色,何夫人便道:“你是不是……想看展敬忠如何处置这件事?”   大夫人看着母亲和嫂嫂,淡淡而笑:“可如何才能让我称心如意呢,杀了萧氏不成?事实上,当年他被下药着了亲娘的道,我从头到尾没站出来为他说一句话,如今看着姜儿一次次护着怀迁,我才意识到,他不是个好丈夫,我亦不是个好妻子。”   何夫人不赞同:“这话说的……是他们母子先对不起你,你有什么错?”   老太太却是懂女儿的话,劝道:“罢了,多少年了,翻来覆去这几句,说不过你也说不动你,往后你自己做主,安安心心在家住着吧。”   何夫人默默地喝了茶,片刻后借故要为姜儿选贺礼,离开婆婆和妹妹后,唤来得力的下人,吩咐道:“传话给姑老爷,萧氏逃跑了,怕是不日就会出现在京城,请姑老爷早做准备,就说我的话,夫妻俩能不能和好,就看这一遭。”   只因展敬忠在皇帝身边,商议边境外藩事宜,司空府传话的下人足足在宫外等了一个时辰,才一字不漏地当面转达给了姑老爷。   展敬忠听得眉头紧锁,半晌才应了声:“转告你家夫人,就说我知道了。”   之后车马打道回府,宅门外下人们正忙着洒扫,今日车来人往的,把路都弄脏了。   “二公子呢?”   “哥儿还没回来,日落前就派人说,审案子呢,今晚且要耗着。”   展敬忠轻轻一叹,步入家门后,将近大院时,想起七姜来,便又去往观澜阁,自然有脚程快的下人,先跑来通报了。   七姜的屋子里架起了屏风,展敬忠进门来,隔着屏风和孩子说话,张嬷嬷、映春她们都在一旁,如此才不妨碍什么。   实则七姜穿戴得整整齐齐,只因躺着不能下地,不宜在床上当面见公爹,而展敬忠会特地来探望她,七姜倒是挺意外的。   “既然你娘吩咐了,就要听话,进门几个月,你又是病又是伤,亲家若问起来,岂不是要爹无地自容。”展敬忠说道,“如今晋王伏法,外藩使臣也将陆续离京,入冬前京城里必定能多几日太平,你早些养好伤,让怀迁带你去逛逛。”   七姜笑道:“怀迁哪有空闲,我总觉得,皇上只有他一个臣子。”   展敬忠一愣,二十年前,翎儿也曾对他说过相同的话,当年出使外藩,他明知道妻子舍不得,但为了拓宽眼界,为了历练自己,他不愿错过那一次机会,狠下心走了。   那时候,他亲耳听见翎儿对梁嬷嬷说,皇上是不是只有他一个臣子。   “父亲?”   “嗯,什么?”   七姜隔着屏风问:“您怎么不说话了,我是不是失言了,皇上当然不会只有展怀迁一个臣子,我知道。”   展敬忠笑道:“是爹累了,这些日子不得消停,爹岂能和怀迁比精神。”   七姜忙说:“您早些去休息才好,我的伤都是皮外伤,养几天就好,我年纪小长得快。”   展敬忠笑了起来,说道:“姜儿,昨晚你来接怀迁走,说的那些话,叫爹很是感慨,养了那么大的儿子,都不如才相识几个月的儿媳妇知道疼人。”   七姜最是善解人意,劝道:“父亲,不是怀迁不疼您,因为您是他爹啊,他信任您,知道您会包容他,他才敢对您发脾气,不然他怎么不去找舅舅们发脾气?”   展敬忠笑道:“你啊,还替他说话。”   七姜说:“我在家也和爹娘拌嘴发脾气,人不都是这样,谁最亲就冲谁嚷嚷,虽然怪没出息的,可也是福气,就是您平白无故被他说一顿,您受委屈了。”   展敬忠被哄得心里暖融融的,虽说别家媳妇也有能说会道的,但几分真几分假,他一听就听得出来。   姜儿不是在讨好他,是真心实意地盼着父子和睦,她和自己不论争辩过几回,那是他们之间的事,可不会上赶着挑唆丈夫和亲爹翻脸。   “姜儿,那么爹和你商量件事成吗?”   “您太客气了……”七姜说着,看了看边上的张嬷嬷和映春,大方地问,“需要她们退下吗?”   大老爷苦笑:“不必了,都是家里知道的事,她们不会张扬,我信得过。”   张嬷嬷忙保证:“老爷您放心,奴婢和映春一定管好自己的嘴,只是夜深了,您在儿媳妇房里说话,奴婢们若不在跟前,实在不成体统。”   展敬忠点了点头,便对着屏风道:“你大舅母传话给我,要我留心萧姨娘的事,说什么能不能与你母亲和好,就看这一遭。我一时不知道,是你舅母唬我呢,还是你娘真对这件事有所期待,姜儿,你怎么看。”   张嬷嬷和映春彼此看了眼,把脑袋低得下巴贴着胸口,生怕大老爷从她们脸上读出些什么。   而屋子里静了许久,七姜才开口道:“那么说来,父亲您并不是时时刻刻、日日夜夜都盼着母亲回家,这碰上事了,才去想的吗?”   “不是……”   “父亲,我先把话说明白,不是和您吵架,也不是指责您。”七姜说完这一串,便毫不顾忌地说,“您不觉得,您早就不需要母亲了吗,大舅母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您竟然还担心到底是谁的意思。倘若您心心念念想要娘回来,都不必等什么萧姨娘逃跑这样的破事儿,大舅母是盼着您和母亲好才这么说,其实就是知道您这个人,跟算盘珠子似的,拨一拨才动一动。”   展敬忠愣住,一旁站着的张嬷嬷,死死咬着嘴唇才没让自己笑出来。   虽说少夫人这些话,当儿媳妇的说出口实在没大没小没规矩,可每一个字,都说在她心上,恐怕也戳着大老爷的心了。 第401章 晋王的罪孽   屋子里静了好一阵,待听得大老爷叹息,七姜忙道:“父亲,我错了,我不该说这些话,您……”   “不妨事。”展敬忠淡淡一笑,起身说道,“姜儿,人与人不同,性情喜恶千差万别,你认为应该做的事,换一个人可能一辈子也做不到,但这不意味着他不在乎或没有心。这话听着,像是在为我自己开脱,是有那么些意思,不过,爹是期盼你将来,能更宽容地看待一些事一些人。”   “我记下了,父亲,您别生气。”   “爹不生气,爹也会好好想想你的话,姜儿,多谢你。”   七姜不敢当,急得要站起来,被张嬷嬷给按住了,说膝盖上的伤一会儿又该撕裂了,展敬忠也劝她不要乱动,叮嘱了几句后,就要离开。   “父亲。”但七姜叫住了他,问道,“您打算告诉怀逸吗,眼下家里只有张嬷嬷几人知道,不会传出去,我原是要等怀迁回来商量,和您商量也一样。”   展敬忠道:“先不要告诉他,倘若能不让萧氏露面就送回去,没必要再惊动更多的人。”   七姜说:“可是母亲分析,姨娘跑出来必定是想儿子了,她兴许会去学堂外等着怀逸,那么怀逸一定会遇见。”   展敬忠道:“她很在乎怀逸的名声,倘若在学堂外露面,等同是向所有人嚷嚷怀逸是姨娘养的,她不会这么做。”   七姜想了想,这话虽有道理,也难保万一,便道:“怀迁回来后,我再与他商量,若有别的法子,再让怀迁来禀告您。”   展敬忠道:“你好好养伤,这件事,爹和怀迁会处理好。”   这之后,张嬷嬷送大老爷出了门,急急忙忙就跑回来,催促丫鬟将屏风撤下,便哭笑不得地说:“我的小祖宗,那可是您的公爹,是当朝太师,那些话您可真敢说,哪有儿媳妇说自家公爹是算盘珠子的?”   七姜难得不霸道,反而说:“是呀,我怎么就说出来了,嬷嬷我这会儿后悔,你信吗?”   张嬷嬷无奈地笑道:“不过说都说了,后悔也不管事。”   七姜问:“你们看见父亲的脸色了吗,是什么样的?”   映春在一旁道:“大老爷瞧着不像生气,反而有些伤感,叫人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张嬷嬷点头:“奴婢一开始还觉着好笑呢,但看了眼大老爷,也就笑不出来了。说实话,萧姨娘那事儿,大老爷当年也是被亲娘算计了,撇开这一件,再撇开他为了朝廷……”   这话,越说越没底气,七姜都听出来了,笑道:“嬷嬷,东一撇西一撇的,要想找出父亲对母亲的好,要一层层扒开那么多的事,我们这些局外人都说不下去了,可母亲忍受了二十多年。”   张嬷嬷叹气:“谁说不是呢,大老爷和大夫人之间,真真清官难断家务事。”   且说这一晚,展怀迁彻夜未归,晋王府内搜出的罪证,涉及贪赃、叛国,乃至烧杀抢掠。   再有,清点收押王府内的家仆时,有几个丫鬟哭着说是被人强行送入府中,被晋王行非人之事,她们不曾卖身为奴。   经核对王府家奴卖身契后,类似这般被强抢来的年轻女子,多达十数人。   两位侧妃对此供认不讳,说是为了满足晋王见不得人的欲望,但凡他多看一眼的女子,能抢的都抢来了。   累累罪状,令人发指,展怀迁审到后来,对晋王的憎恶,又一次转移到了皇帝的身上,谁都知道,放纵晋王活成一个畜生的,就是他这个当叔叔的。   黎明时回到家中,展怀迁坐在屋檐下的围廊上,捧着一碗滚烫的黄米茶,一口一口慢慢地喝。   此刻厨房的丫鬟又来,端着刚出锅的煎饺,油汪汪香气四溢,展怀迁下意识地回眸看了眼,笑道:“这么香,少夫人该闻着味儿就醒了。”   他随手放下茶碗,接过盘子和筷子,丫鬟则轻声劝道:“公子,您去膳厅用吧,为何要坐在这里,端着盘子也不自在。”   展怀迁说:“你们退下便是,想一个人坐会儿,我会吃完,放心。”   丫鬟识趣地退下,其他值守的下人也纷纷散去,偌大的庭院里,唯有展怀迁独自一人坐着,一面看日头渐渐升起,一面安静地吃东西。   一盘饺子吃了有一大半,忽然听见身后说:“躲着我吃独食吗?”   展怀迁回头,便见七姜趴在明窗上,露出半个脑袋,带着才醒来的睡眼惺忪,咕哝着:“二公子今天回来得可真早。”   展怀迁立时起身进门,放下吃的喝的,来到七姜身边。   七姜的膝盖还不能大幅度地弯曲,方才从床边起来走到这里,就费了大劲,展怀迁将她抱回去,检查了伤口见结痂处未有撕裂,才安心了。   “肩膀还疼吗,真怕你落下病根,往后下雨阴天就折腾你。”展怀迁担心地说,“叶郎中这几日也调养好了,等我找他来,好好为你诊治诊治。”   七姜不在乎:“我还在长身体,好吃好喝的养着,没几天就能好,你别老惦记我。”   展怀迁嗔道:“不惦记自家媳妇,我惦记谁去?”   七姜摸了摸他的脸颊,问道:“几时回来的,怎么一个人坐在外面吃东西,大早上挺凉的,到底入秋了。”   展怀迁说:“心里不痛快,又舍不得吵醒你,坐在凉风里冷静冷静。”   “出什么事了?”   “没出事,但翻开晋王做的孽,把我恶心坏了。”既然姜儿醒了,展怀迁就不打算再一个人憋着,说出来心里才好受些,沉沉地一叹道,“皇上登基十七年,便纵容他作恶十七年,十七年里无数的苦主,可能好些人已经命丧黄泉。这一切,本可以有人阻拦,可皇上不仅不管,更纵容得他变本加厉无法无天,我知道皇上图什么,往大了说,于国于民的确有益处,可十七年里因为晋王而遭受苦难的,就不是皇上的子民了吗?”   七姜温柔地问:“所以,你又动摇了,不想再为皇上当差?”   展怀迁点头,苦笑道:“我仰慕了十几年的君主,忽然之间,让我不敢再相信他。”   七姜说:“或许,咱们从另一面想想?” 第402章 修的什么佛,烧的什么香   展怀迁的心结,七姜能懂,奔着一位仁君学文习武,堂堂正正地通过科考入仕,又领兵出征,大胜归来,转身却发现,他敬佩仰慕的人,事事处处都在算计,更不惜以无辜百姓为代价,他内心的坍塌失落,可不是一时半刻能缓过来的。   当年二皇子怎么死的,大家心里都有一本账,展怀迁对七姜说过,既然他们都没经历当年,就不再去判断是非,可兜兜转转,这件事并没有完全结束,皇帝很可能在杀了兄长后,继续“迫害”他的儿孙。   自然,晋王若内心正直坦荡,不行暴虐残忍、荒淫无度之事,皇帝又岂能用这样的方式来“迫害”他。   展怀迁气的,是那些为此付出性命的无辜百姓,至于皇帝要如何对待晋王,他原本并不在乎。   此刻,七姜的小手,温柔地摸了摸丈夫的心口,说道:“我们村里,在我小时候就换过好几回村长,每一次都是闹得不可开交,闹完了,领头的那个成了新村长,可这个曾许诺带着乡亲们过好日子的新村长,没几年就变成了老村长的模样,吵啊闹啊,于是又换一个新的。”   展怀迁嗔道:“你们村子里还挺热闹。”   七姜笑道:“你是不是就此以为我们村里很乱,那就错了,我们村里可好了。我们村能一次次从饥荒里活下来,就因为没什么懒人,所有人都很勤劳,若是因为村长不好,大家就散了或是从此不种地不干活了,那早就完了。”   展怀迁听懂了这话里的意思,问道:“你想说,不管金銮殿上坐的是谁,不管他是好人还是坏人,我只为百姓当差、为朝廷办事,将来换了太子登基,也和眼下一样,只要还在朝堂立足,尽我所能便是了。”   七姜心满意足地竖起大拇哥:“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我讲完自己的故事,还想着要怎么一番话来劝你,你自己就想明白了。”   展怀迁搂过七姜,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而后满满地抱在怀里。   才睡醒的人,身上带着那熟悉的甜香,是他们第一晚在这屋子睡过后,就刻进他身体里的气息。   “姜儿,外人若知道我什么都要靠你来开解,必定会嘲笑我没出息。”展怀迁闭着眼睛说,“但这会是我一辈子,最期待的嘲笑,他们笑得越狠,我心里就越得意越骄傲。”   七姜软乎乎地笑着:“那是自然,你可是娶了我,天底下还能有比我更好的吗?”   小两口温存着,在七姜的安抚下,展怀迁被晋王的斑斑劣迹恶心了一晚的情绪终于消失了,用过早饭,洗漱后便赶紧补眠,只能睡两个时辰,他又要去忙外藩使臣的事。   这会子,展怀迁在里屋睡,七姜在外屋炕头上练字,只是她膝盖受伤不能盘腿,岔着两条腿坐着,被张嬷嬷进门看见,想要说这般不成体统,又开不了口。   “怎么了?”七姜轻声问,“有事儿吗?”   张嬷嬷这才想起来,小声道:“大小姐派人来问话,四夫人要去庙里烧香,她自己是赌咒绝不再做不好的勾当,但大小姐想问问您的意思,让不让四夫人去。”   七姜提笔蘸墨,满不在乎地说:“那就去呗,她要再干坏事,就送去和老太太作伴,一辈子别回京城了。你原话告诉玉颜,当然就不必对四夫人说了,没得勾她发脾气。”   张嬷嬷应下,顺手理了理七姜的裙摆,七姜看向自己笔直岔开的腿,突然明白了嬷嬷方才皱眉是为什么,乖巧地说:“你放心,出了门一定是体面规矩的,我如今可是上三品温言夫人。”   张嬷嬷往里屋看了眼,怕吵醒了哥儿,但见没什么动静,便笑道:“咱们哥儿可得加把劲,不然几时才能封三品官赶上您呢。”   七姜得意洋洋:“不急不急,我们两口子还计较什么。”   待张嬷嬷亲自将少夫人的话送到文仪轩,四夫人还真眼巴巴在这儿等着,见张嬷嬷对自家女儿低声细语,她没好气地啐道:“偷偷摸摸做什么,我是犯了死罪的牢犯吗,你们这样管着我,我和你们打个招呼,还蹬鼻子上脸了?”   张嬷嬷忙来赔不是:“夫人息怒,是奴婢不好,这不是咱们少夫人说,您好些日子没出门了,去过庙里后,不如街上逛逛再回来。少夫人和二公子托大小姐先给您拿五十两银子,可他们到底是晚辈,觉着不好意思,想请大小姐出面,找个体面的借口将这银子送到您手上。是奴婢不好,说话不大方,您千万息怒。”   四夫人听这话,立时信以为真,得意地望着自家女儿,玉颜无奈地一笑:“您揣着五十两银子也花不出去,我先给您拿几吊钱,银子等您逛完回来,就送去秀景苑,您大侄子和侄媳妇给的,我还能吞了不成。”   “你这话说的,叫张嬷嬷怎么想我。”四夫人一面高兴,一面目光就追着那取钱去的丫鬟,待收了钱,再不多说什么,赶着吉时就往庙里去了。   且说伽蓝寺香火鼎盛,平日里老百姓也能来此地礼佛,且并不是所有官宦人家,都够资格令寺庙为之清场。   四夫人今日来,那么巧撞见定安侯府来为他们家二郎祈福,但老百姓来来往往,还驻足看热闹,惹得甄家人来驱赶,香客们不服,庙里和尚再来解围,闹得很不消停。   甄夫人和大少夫人头先还没见到四夫人,是忽然见庙里德高望重的老和尚迎出来,才顺着见到了王氏。   四夫人虽单独前来,可上回仗着太师府的面子来办香会,结了善缘,今日被热情招待,也不过是寻常人情,人家并没有厚此薄彼。   偏偏她得意洋洋的骄傲姿态,激得甄夫人咬牙切齿,四夫人都进殿礼佛了,听见她在外头斥骂:“佛门清净之地,菩萨座下众生平等,太师府女眷来喝个茶,你们都能为她们清场,换做我们府上正经办法事,还招来粗鄙之人围观,你们这般世俗势利,还修的什么佛,烧的什么香?” 第403章 四夫人扬眉吐气   四夫人那满身的得意劲儿,直冲天灵盖,对着菩萨拜了又拜,口中念念有词,待得礼毕退出大雄宝殿,甄家那头的法事也快结束了。   围观的百姓依旧不少,四夫人站在人后说了一句:“这样的人家,做尽恶事,还来烧香拜佛做什么,只怕菩萨都嫌。”   有人转身看过来,四夫人便佯装对身旁的婢女说:“你们不知道吧,旧年赈灾的款银,都落进甄家的口袋,朝廷忙过这一阵,就要与他们清算了。”   这话一时在人群里传开,侯府家仆前来驱赶百姓,再次起了冲突,闹得沸沸扬扬。   待甄夫人打道回府,在马车上才弄明白究竟怎么回事,气得她直哆嗦。   少夫人劝道:“母亲,亲家母向来如此,您别放在心上。”   “哪门子的亲家母,她也配?”甄夫人怒道,“王氏那贱人,我竟然、我竟然叫这贱人踩在头上。”   少夫人道:“您听说了吗,展玉颜要配司空府长孙了,真是奇怪得很,满京城多少清清白白的名门闺秀,怎么就选到展玉颜,她只是太师大人的侄女,生母也不过小户人家,真是没有一件配得上的。”   甄夫人冷笑:“她与何世恒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兴许就是一对姘头,在我们家的三年必定没少联络,那私通的纸条,我看就是何世恒送的。”   少夫人谨慎地说:“母亲,司空府我们可惹不起。”   甄夫人不屑:“什么惹不起,你没听说过吗,光脚不怕穿鞋的,如今我们家处处受排挤,赈灾款银的事,正要查到你相公头上,怕是不能全身而退。”   少夫人紧张地说:“相公他没有贪,怎么就赖上我们了。”   甄夫人道:“你慌什么,都闹到这地步了,多拉几个人下水,才能求得法不责众,你别乱嚷嚷。”   大少夫人在婆婆面前,从来不敢多话,哪怕认定婆婆没道理,也只能自己咽下,便这般一路听着抱怨咒骂,挨到了家。   下车后,婆媳俩正要进门,忽然听一旁有人喊:“少夫人……”   来的,是原先大少夫人房里的丫鬟,家里将她赎出去后,早就婚配嫁人,今日进城买布料,路过侯府,刚好见夫人们的车马,就赶过来请个安。   甄夫人很是不屑,独自进门去,但想想又不对劲,便等在门里,不多久儿媳妇就回来了。   少夫人见婆婆等在这里,忙上前来:“母亲,您怎么不进去?”   甄夫人没好气地问:“你堂堂侯府少夫人,总与这些下贱丫鬟往来做什么?”   “她是从媳妇房里出去的,媳妇……”   “还鬼鬼祟祟在门外见面,成何体统,怎么出去了,就不能再进门磕个头请个安?”   大少夫人忙解释:“她昨日才经了白事,怕身上不干净,不敢进门。”   甄夫人愈发厌恶,骂道:“既然知道不干净,还往我们门前来,晦气得很。”   说罢转身往里走,儿媳妇却跟上来,说道:“母亲,您还记得莲香吗,弟妹房里的那个丫头……”   且说四夫人烧香拜佛后,因心里高兴,亲自带人去买了京中正时兴的糕点,回家来想分给大家尝尝。   进门时,刚好遇上展怀迁出门,一天一夜只睡了两个时辰的年轻人,到底藏不住疲倦,四夫人不禁劝:“你也要保重身体,可别仗着年轻就拼过了头,才多大,可得悠着点。”   展怀迁听着新鲜,虽说婶母为人向来有些颠倒,且贪婪自私,但人是可以变的,她在祖母的淫.威下不得不那么活着,也许从今往后,身边的人都善待她,她也能开始善待其他人。   于是同样热情地问候了几句后,才说有要务在身,辞过婶母,匆匆忙忙地走了。   四夫人带着点心来到观澜阁,七姜见了也很客气,说郡主就要搬走了,玉颜在那儿帮着收拾东西,她膝盖有伤谁也不让动,不然也要过去凑热闹。   “郡主搬走了,咱们也能放开手脚,是不是该筹备玉颜的婚事了,又或是要等来年春闱过后再商量?”四夫人问得不加遮掩,直来直去道,“我觉着吧,若是排在春闱后,万一何世恒落榜,这婚还成不成了,不如先把婚事办了,他没了后顾之忧,科场上也能更放得开,考得更好,你说是不是。”   七姜笑道:“这得问过司空府,不能咱们一头热。”   四夫人一脸得意地说:“今日遇见甄家给他们二郎办法事,堂堂侯府连个伽蓝寺都包不下来,抠抠搜搜的,叫香客们看笑话。”   七姜皱着眉头问:“您不会站在边上看吧?”   “到底做过我女婿,我给添了功德的,我看两眼怎么了?”四夫人一脸的幸灾乐祸,“不过呢,我不仅添了功德,还给添了把火,这下都知道,他们家大郎贪污赃款。”   七姜无奈:“您可真是……”   四夫人兴冲冲地说:“玉颜嫁的那天,我要亲自去甄家送请帖,这辈子就指望那天扬眉吐气了。”   七姜劝道:“一辈子长着呢,您不如指望将来每一天都扬眉吐气,婶婶,只要您好好的,我和怀迁会孝敬您的。”   四夫人却摇头:“我有儿有女,做什么要你们来孝敬,我还等着抱孙子呢。你们若真心对我好,就劝劝展怀逍,他不能这么没良心,我养了他二十多年,韩子淑才与他多少年,这就只要媳妇不要娘了?”   她说着,不禁红了眼睛,七姜也不知如何安慰她,彼此不冷不热的几句后,四夫人便回去了。   好在刚回秀景苑,账房就送来白花花的五十两银子,四夫人见了钱,立时高兴起来,一个人关着门在房里装箱,刚给柜子上锁,就听得丫鬟在门外求见。   “什么事?”   “夫人,是定安侯府送来的信。”   “甄家送的哪门子信?”   “奴婢不知道,前门递进来,说是甄家送来的,要送到您手里。”   四夫人皱起眉头,迅速给柜子上了锁,再来开门接了信,满腹狐疑地展开。 第404章 少夫人最英明果断   丫鬟眼中,看信的人陡然变了脸色,但不等她问候一声,夫人就将房门关了。   而这信从前门递进来,玉颜自然会知晓,本打算抽空去问什么事,但忙着郡主收拾东西,和派送各府的回礼,生生将这件事忘了。   日落时和七姜她们一同用晚饭,还嘀咕了一句:“我今天有件事怎么也想不起来。”   原本七姜若提起四夫人和甄家在伽蓝寺相遇的事,能帮着她回忆,但深知甄家是玉颜心中不堪回首的过去,能不提就不提,于是过了这天,谁都忘了。   且说晋王被俘后,京中诡异不安的气氛渐渐消失,皇帝毫不手软地抓捕侄儿的同党和往来密切之人,看似纷纷扰扰,实则不相干的百姓与官宦家眷们,终于能过上几天安生的日子。   只苦了展怀迁忙个不停,这晚审案子半夜归来,隔日一早天未亮,又赶来外藩驿馆,送走一批使臣。   与各国使臣打交道那么久,彼此都有了解,在城门外离别时,被卷入投毒风波的使臣,一脸沉重地对他说:“若是打仗,我朝必败,那时候国土遭蚕食,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展大人,你宅心仁厚,若能在皇帝陛下跟前美言几句,哪怕无血开城,也是最后的慈悲。”   一国使臣,在外代表着君主,说出这样丧气的话,若传回故国,只怕此人性命难保,展怀迁严肃地看着他,说道:“大人,您该上路了。”   “展大人,哎……”使臣长长一叹,周正地作揖后,唯有踏上归国之路。   展怀迁翻身上马,目送队伍远去,脑海中反反复复想起方才那几句话,眼前仿佛能看见金戈铁马、战火连天,能听见无辜百姓的凄惨呼救。   他是从沙场归来的人,亲历战争的残酷,眼下皇帝却一心一意挑起外藩的矛盾,以达到固守邦国乃至拓宽疆土的目的。   来犯者虽远必诛,是展怀迁绝不会动摇的信念,可他从没想过,要有一天无故闯入他人的国土,那样的仗怎么打,该不该打,赢了如何,输了又如何,他从没想过。   策马返回皇城复命,遇见太子从大殿出来,他这么一个大活人站着,太子视而不见,步履匆匆地就往东宫方向去。   “殿下!”展怀迁不得不出声,项景渊这才回眸瞧见他。   “送走了?”   “是,使臣们已踏上归途,随行将士待送他们出关后,会即刻飞鸽传书。”   太子轻叹:“他们回到故土,也过不上几天安生日子,边境已然有了摩擦。”   展怀迁问道:“殿下行色匆匆,可是朝廷出了事?”   太子干咳一声,浓眉轻轻挑起,带了几分笑意道:“这几日还能忙什么,我……我是回东宫陪太子妃用膳。”   “这个时辰?”展怀迁抬眸望一眼日头,未近正午,但也早早过了早膳时辰,这会子用的什么膳。   太子没好气地说:“管这么多,赶紧退下,莫要耽误我的时辰。”   展怀迁忍着笑,赶紧退到一旁去,项景渊嫌弃地白他一眼,转身就走了。   这话若回家去告诉七姜,她必定高兴极了,可惜他这会儿没福气回家去和心爱的人用膳,还有好些事等着他去做,此刻传话的太监也已找过来,恭恭敬敬地说:“大人,万岁爷宣。”   转眼,太子大婚已有五日,待第九日,太子妃将回门,而那一天,也是怀逸学堂分斋考学的日子。   弟弟的事,七姜多是从玉颂口中听说,这些日子他已经不去文仪轩温书,每日下学归来就在自己的屋里埋头苦读,反倒是当姐姐的常去探望他,送些他爱吃的点心。   七姜膝盖上已长出了新皮,终于被允许下地出门,这日傍晚,便亲手做了几道菜,和玉颂约了一起,来看一看念书辛苦的弟弟。   怀逸平日吃东西不挑,但过去被萧姨娘养得太精细,分明好吃好喝的供着,却一直干干瘦瘦,如今萧姨娘不在身边,下人们虽也尽心伺候,但怀逸的胃口越来越不好,只是为了应付吃饭长些力气,常常胡乱塞几口就撂筷子。   这话玉颂提过好几次,七姜心里放不下,便亲自做了菜,来和弟弟一起用晚饭。   怀逸见惯了大厨房精雕细琢摆盘的菜色,但见二嫂嫂做的菜,实打实地堆着码着,耐不住香气一阵阵飘来,怀逸夹了一口送进嘴里。   少年眼前一亮,同样是枸杞芽,大厨房做得一股子草腥味,到了二嫂嫂手下,就清香得沁人心脾。   “再尝尝豆腐,拌在饭里可好吃了。”玉颂给弟弟送了一勺豆腐,笑道,“嬷嬷们都不让咱们这么吃,不理她们,二嫂嫂说了算。”   软嫩的豆腐,带着微麻微辣和浓郁的酱香,裹着米饭送进口中,怀逸顿时胃口大开,一勺一勺吃得停不下来,平日里苦心劝着进饭的奶娘,忍不住来劝哥儿慢些吃。   弟弟吃得好,七姜心里也高兴,只是怀逸心里还装着功课,不能说说笑笑浪费时辰,吃饱放下筷子,就要温书去了。   “好歹歇一歇,吃饱了犯迷糊,看一个时辰不如清醒时看一刻钟。”七姜劝道,“和你二姐姐散步去,你得有力气,不然考学时写不动了怎么办,去吧。”   玉颂便拉了弟弟出门,念叨着:“二嫂嫂膝盖还要养,不然我们一起去散步,走吧,你看你的脸比我还白,身体不好可不行。”   七姜笑眯眯地看着他们离去,起身打算去郡主那儿坐坐,再有两天,郡主就要正式搬走了。   “少夫人……”然而怀逸的奶娘,突然跟上来。   “有事吗?”   “少夫人,有件事,奴婢不知当讲不当讲。”   “那你想好了再叫我。”七姜最烦人磨叽,端起主子的架子道,“大老爷可不喜欢三公子身边的人多嘴。”   奶娘慌得不行,急忙辩解:“奴婢真不是多嘴,少夫人,奴婢昨日回了趟夫家,也不知看得真切不真切,至今没对任何一人说,是知道少夫人您最果断英明,所以才……”   “快说。”   “奴婢瞧见了四夫人,四夫人去我们那头能做什么,都是平民百姓待的地方。”   七姜微微皱眉:“昨天?昨天四夫人不是回王家了吗?” 第405章 你满口仁义   虽说四夫人行事向来不可靠,但也不能但凭奶娘几句话,就去找她的麻烦,七姜心里有杆秤,她与四夫人本是无冤无仇的。   “这件事我会处置,不要到处再说,这家里最藏不住事,你若管不住自己,我必然会知道。”七姜严肃地告诫奶娘,“公子身边的人,最要紧心思干净,多的话我不说,你也懂吧。”   奶娘立时答应:“是是是,奴婢可不敢胡言乱语,少夫人您放心。”   七姜打发了她,便往郡主院里来,半路上想着奶娘的话,忽然停下脚步吩咐:“把福宝找来,我有事交代他。”   那之后,瑜初和七姜说着话,她突然就去应付下人,不知说的什么,那一脸的沉重严肃,哪里还是早些时候在郡王府“胡搅蛮缠”的小娘子。   谁又能想到,如今能镇得住这太师府上下的少夫人,几个月前还在千里之外的田埂里奔跑嬉闹,原来“贵气”二字,与出身血统并没有太多关系,皇室里不乏面目可憎的猥琐之人,平民百姓中,自然也会有如璋如圭的才子佳人。   此时七姜回来了,见郡主冲自己笑,忙赔不是说:“府里有些事,您别见怪。”   瑜初摇头:“你是这家的女主人,你不忙谁忙。”   七姜说:“过些日子,就该去司空府商量婚事,玉颜若真嫁去了,这府里人又少了,偏偏事情却不少,不敢想之后的日子,能有玉颜做的一半好,我就知足了。”   瑜初笑道:“不是还有二姑娘吗,明年就及笄了,也是可以当家理事的年纪。这不是刚好,她一个庶出的小姐,若是领了太师府当家的威风,将来婚配,夫家也不敢挑她的出身,掌管过太师府的人,还有什么家宅镇不住。”   七姜眼眸一亮,是真高兴起来,她眼里妹妹总是妹妹,就没想玉颂也快十五,搁在着急的人家,都能嫁人了,若让玉颂帮着管家里的事,没有任何不妥。   “多谢郡主,我怎么忘了二妹妹。”七姜欢喜地说,“总想着她是妹妹,该我们照顾她心疼她,之前被老太太和四夫人折磨得够呛,胆子小说话都轻声细语的,就总觉着她是个孩子。”   瑜初笑道:“你又能多大,还说别人小。”   只见老嬷嬷送来茶水,贴心地说:“夜里吃了茶睡不着,这是荞麦茶,又能消食开胃,又不怕睡不着,闻着也香,少夫人您尝尝。”   七姜谢过,举杯缓缓饮下,果然香气宜人,才吃饱有些腻的肚子也缓和下来,禁不住感慨:“在我们那儿,粮食是最精贵的,谁敢用来炒茶吃,京城里可真会享受。”   瑜初问:“总听你说家里苦,边境之地,本该商贸繁荣,为何会穷苦呢?”   七姜正经道:“一来朝廷通商有规矩,岂能全民皆商,这利钱就落不到我们口袋里。再来便是我们的土地不好,我家有一块地,从我出生起爹娘就养着了,可是好一年歹一年的,怎么也种不出好庄稼,那些养好了的地,爹娘护着比护我还费心。”   瑜初说:“我随父王东去,一些沿海地方也不好种粮食,百姓们实在不容易。”   七姜便问:“晋王的事,您传给王爷了吗?”   瑜初点头,说道:“大婚那晚,我就传信去了,明后日该是能收到回函,信里问了父王是否愿意回京,待他回应我,我就去求皇上将父王调回来。”   她说着,想起什么来,便问:“展怀迁还在审晋王?”   七姜很不耐烦地说:“可不是吗,那家伙疯疯癫癫的,说不出半句正经话,就不能认罪画押,不知拖到哪一天去。”   瑜初捧起茶碗,说道:“快了,皇上不会容他见到八月的秋景。”   正是此刻,展怀迁独自一人来到天牢,手里提着食盒,交代了狱卒几句后,便领了钥匙进来。   这关押皇亲贵族的天牢,不似衙门监狱那般腌臜脏乱,有床有桌子,还有笔墨,犯人所书所写,皆不可毁坏,上面随时都会调来看。   不受冻挨饿、不轻易受刑,这些天生命好的人,连犯了十恶不赦的罪,都过得比善良的穷苦百姓好,展怀迁每一次走入天牢,心里都很矛盾。   关押晋王的牢房,锁了两道门,展怀迁先进了一道门,再往里是密密匝匝的栅栏,能看清里头的动静,但结实一些的人,连胳膊都伸不出来。   而晋王的手脚还被上了锁链,虽能在里头走动,但无法靠近栅栏,前两日发狂挣扎过,脚腕手腕都磨出了血泡,又劳烦太医来看过。   “展怀迁?”   “是,正是下官,给您请安了。”   展怀迁说着,打开了第二道门,毫不畏惧晋王身上发出的铁锁链的声响,在他伸手能够到的地方,将食盒里的饭菜酒水拿了出来。   “下毒了?”   “鹤顶红,在酒水里,饭菜是干净的。”   晋王哈哈大笑,粗重地喘息着:“皇帝的意思?”   展怀迁颔首:“皇上要保您全尸,给您最后的体面。”   “放屁,去问你的狗皇帝,他午夜梦回,会见到我父王万箭穿心的死状吗,他能替我父王上战场吗,他拿得起刀枪棍棒吗,那畜生在位十七年,又为这天下做过什么?”   “王爷,请慢用。”   然而面对晋王的谩骂与质问,展怀迁无比冷漠,他安静地退出一道门,上了层层锁链,而后道:“王爷的血脉,皇上会为您留存并抚养,但能否平平安安长大,就看天命了,王爷将来若在阴曹地府见到自己的儿女,还请照顾好他们。”   晋王眼眸猩红,暴躁地问道:“展怀迁,你满口仁义,可你助纣为虐、滥杀无辜,你又做了什么对得起天下的好事?”   展怀迁冷静地回答:“各为其主,成者为王败者为寇,王爷但凡有先晋王一分为国为民的肝胆忠心,百姓们看在先晋王的份上,也会跪求天子赦免。时至今日,先晋王的功勋仍在百姓心中,可却没有一个人,愿意顺延至您的身上,是谁的过错,王爷不明白吗?”   晋王嗤笑:“你在同我讲道理?”   展怀迁冷声道:“是在与下官自己讲道理,讲忠君之事的道理。” 第406章 我是为民除害   “忠君之事,狗屁的忠君之事……”晋王一阵狂怒暴躁中,铁锁链发出刺耳的声音,但他渐渐累了,席地坐下后,酒壶饭菜就在他面前。   他直直地看了片刻,又吃力地爬起来,一件一件摆到了桌上。   “皇上想留下王爷的家眷儿女,可您犯下的罪孽,难逃满门抄斩或流放。”展怀迁语气冰冷地说,“唯有您的死,才能挽救这一切。”   “这么多天了,连个劫狱的人都没有吗?”   “有,已成了刀下魂。”   晋王睁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展怀迁:“有人来劫狱?”   展怀迁颔首:“王爷的部下,其中一个,还是上回您带来校场与下官切磋的高手。“   晋王苦笑:“是你随口编来骗我,还是……”   展怀迁面无表情地说:“我与王爷的交情,绝不至于想出好话来哄您高兴,或许王爷不知道,王妃娘娘亦死于下官之手。”   晋王哼笑一声:“早猜到了,只怪我太多顾虑,没先杀了你那小娘子为我妻祭血,总想着再等一等,莫要因为一个小丫头,坏了全盘大局。”   展怀迁说;“您从头到尾不过是皇上手中的一枚棋子,妄想掌控全局,终究是王爷太愚蠢。”   “展怀迁!”   “王爷,您上路吧。”   晋王看着桌上的酒壶,颤巍巍抬起手,哆嗦着给自己斟了一杯,酒香扑鼻,是他最爱的酒,正因是最爱的酒,那淡淡的一丝异样,都逃不过他的鼻息。   鹤顶红本该无色无味,但好酒掺了剧毒,自然影响香气,晋王凄厉地大笑,笑着笑着,便痛哭起来,口中一声声喊着“父王”。   展怀迁背过身去,不再看牢中的人,只等他饮酒咽气后,好早些离开。   “为这样一个阴毒的皇帝出生入死,值得吗?”晋王忽然问,“我妻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就为了逼我回京,你杀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展怀迁,你的内心没有半分愧疚,你就不该被审判,你就不该和我一样困在这牢笼里,不该也赐你一杯鹤顶红……”   展怀迁出声道:“纵然下官该死,这与王爷您是否该死并不冲突,您若想以此来动摇下官对圣上的忠心,若想为皇上留下后患,那就更愚蠢了。王爷,或许临了,您可以清醒一回,聪明一回。”   “展怀迁,你会有报应,你不要以为……”   “王爷,请上路。”   夜渐深,太师府中,七姜从郡主的院子归来后,就安安静静地在灯下临帖习字。   张嬷嬷和映春先后来添油灯和蜡烛,她们知道拦不住少夫人,如今都不怎么劝了。   只是越来越晚,张嬷嬷实在怕少夫人坏了眼睛,好在七姜也有分寸,罢手说不写了,但要嬷嬷看看她如今写得好不好。   一大一小正说笑,见映春进门来,一脸奇怪地说:“少夫人,二公子已经回府了。”   七姜立时有了精神,要下地去迎接相公。   可映春道:“二公子一进门,就让门房的人预备热水,中门都没进,在那儿洗澡呢,这会子管事派人来催着送干净衣裳去。”   张嬷嬷听着话,已麻利地翻出一套常衫并中衣鞋袜等等,七姜跑来就捧过去,笑着说:“我去送,你们不必跟来了。”   看着少夫人离去,发呆的张嬷嬷猛地回过神,催促映春:“还不拿着灯笼跟上去,仔细又摔破了膝盖。”   要说来这家好几个月,每日来来回回,几条路闭着眼睛都能走,映春着急忙慌举着灯笼追来,直跑得气喘吁吁。   “你真没用,才跑几步。”   “少夫人,奴婢没用不打紧,您别又摔了。”   七姜抱着衣裳说:“可你家公子矫情什么,他嫌自己脏吗,他今天去泥浆里滚了?”   映春说:“哥儿最近在大牢里进进出出,前天还让张嬷嬷扔了一套袍子呢,必定是不愿把脏东西带回您身边。”   七姜嘀咕道:“我才不嫌他,他这是在为民除害。”   说着话,一路赶来,展二公子还真在门房就洗澡了,这里都是粗使的小厮婆子们,七姜也不好意思大大方方闯进去,只交给小厮去伺候。   待展怀迁沐浴更衣出来,不相干的下人早已散去,只有七姜和映春坐在石凳上,正数着天上的星星。   展怀迁道:“秋高气爽,观星的好时候。”   映春忙起身行礼,从边上小厮手里接过换下的衣衫,展怀迁却吩咐:“交给张嬷嬷处置,她知道怎么办。”   “是。”映春应下后,向少夫人递过眼色,便抱着衣裳离去了。   七姜则牵了相公的手,轻轻一晃,问道:“要去向父亲请安吗,不过这么晚了,父亲可能已经睡了。”   展怀迁说:“没什么大事,明天说也行,不去了。”   “饿不饿?”   “只是没胃口,饿不饿的也没感觉。”   七姜抬眼望着他,犹豫地问:“难道……”   展怀迁温和一笑:“难道什么?”   七姜轻声问:“又杀人了吗?”   展怀迁沉下眉头,长长一叹:“晋王死了,畏罪自尽,服毒而亡。”   七姜能想到,晋王的毒,必是展怀迁送下去的,一次又一次,皇帝和父亲,对他实在太残忍。   “不论他怎么死的,都是为民除害,那些无辜死在晋王手里的百姓,终于有了交代。”七姜坚定地说,“至于晋王妃,她如今活着也是受罪,正妻岂能免罪,指不定娘家还要逼死她来脱离干系,更落得凄凉,怀迁,你别放在心上。”   展怀迁说:“姜儿,你真的不怪我?”   七姜毫不犹豫地回答:“倘若你只在乎我一人的想法,那就给我记清楚了,我从不怪你更不害怕你,若还在乎旁人的目光,或是你自己过不去的心结,那我就管不着了。往后咱们能好,你还愿意给我笑脸,就好好地过,可你要总耷拉着脸,后悔愧疚个没完,我们要不还是散了吧,我做错什么了,要天天来哄你高兴。”   展怀迁听得哭笑不得:“就不能再温柔一些,多包容一些。”   七姜望着他,清澈的眼眸轻轻一眨后,忽然踮起脚,使劲勾上了展怀迁的嘴,奈何个头差太多,没法儿稳住深深一吻,但仅仅蜻蜓点水,也暖进了展怀迁的心。   “姜儿……”   “嗯?”   “我没后悔,我也不矫情,我就是嫌身上脏。”展怀迁将心爱的人搂入怀中,笑道,“你说的对,我是为民除害。” 第407章 展敬忠有了决定   大院卧房里,今日歇得早的展敬忠,因口渴要一碗茶吃,下人们来伺候时,顺口说了二公子回府后,在门房那儿洗澡的事。   “少夫人亲自带着衣裳过去,方才还瞧见手拉手从门前过,已经回观澜阁去了。”嬷嬷禀告道,“要说我们少夫人,是真会疼人,二哥儿好福气。”   展敬忠吃了茶,将茶碗递出去,下人又奉上帕子,他轻轻擦拭嘴角后,说道:“往西北送的中秋节礼,不要太过张扬,是向亲家夫妇表达问候之意,而不是太师府耍威风。”   “是,奴婢记下了。”   “怀逸要考学了是不是?”   嬷嬷应道:“少夫人盯着这事儿呢,您放心,三哥儿被照顾得很好。”   展敬忠欣慰地一笑:“这样的儿媳妇,也是我好福气。”   嬷嬷带人退出去后,展敬忠再次躺下,屋子里静谧无声,该说是整个院子、整个家都静得冷清。   但也许,冷清的只是他自己的心,怀迁和姜儿有彼此,不论朝廷里遇到多么令人郁躁烦闷的事,家里有一个人暖着心,有一个人听自己说话,有一个人惦记着、被惦记着,什么都能不在乎,什么都能拦在家门外,进了门,就只有温馨安逸的小日子。   展敬忠闭上眼,十多年来,无数个因朝务繁忙而难眠的夜,他多希望翎儿能在身边,但每一次带着惆怅昏昏沉沉睡去,第二天照旧忙碌,一天一天一年一年,转眼已过不惑之年。   而这十多年里,萧氏之所以会被留在太师府,照顾怀逸只是其一,还有一重缘故,便是为了让外面的人看起来,他还是个正常的男人。   有谁能相信,三十而立年富力强的壮年男子,往后十来年不近女色,比庙里清心寡欲的和尚,就多了一头乌发。   这十年,外人会以为他和萧姨娘有肌肤之亲,哪怕还有揣测嘲讽,可萧姨娘的存在,他们的话就站不住脚。   自然,这一重缘故,只能在他自己的心里,对谁都说不得。   “也许我们真的不再需要彼此。”展敬忠轻声念,“拖下去,只会让你痛苦。”   那一晚,隔着屏风,儿媳妇说他们夫妇早就不再需要彼此,但因重点在如何应付萧氏,一句带过的话,就被忽视了。   可展敬忠并没有忽略,朝堂风云里,任何人说的话,每一个字都极为关键,他岂能漏听一句半句,姜儿说的,他听得真真切切。   倘若七姜只是一味讨好她婆婆,展敬忠不会把几句孩子的话放在心里,可显然不是,她会为了老太太和上官清而冲自己嚷嚷,也会在怀迁情绪浮躁发脾气时,站在自己的这一边。   她从没有讨好谁,只是公平公正地看待每一件事。   “孩子,谢谢你……”   展敬忠不后悔二十年前的出使外藩,一来为儿子寻得天赐的贤妻,二来,他很明白,纵然他的出使令才分娩不久的妻子内心失望,可真正导致十年后分别的,并不是这一桩。   是他归来后的十年里,翎儿因家人受委屈欺负后,他每一次的糊弄不作为,以及为了升官为了朝廷,几乎将妻儿都抛下的无情。   “翎儿,对不住。”展敬忠痛苦地念出这几个字,心里有了决定。   转天,京中大雨,随着雨水砸入千家万户,晋王在天牢畏罪自尽的消息也传开了。   皇帝跟着下了一道责己的诏书,称愧对先帝、愧对先皇兄,未能将昔日万民敬仰的战神留下的血脉教导好,因此决定晋王之罪,不累及家眷儿女,侧妃与孩子们,将会由宗室另行处置,不上刑罚。   当年二皇子的不败战绩,以及爱民护民的仁慈,至今为百姓津津乐道,哪怕后来出生的年轻孩子,也无不知晓。   加之晋王行为不端、荒淫无道,时常被拿来与他的父亲相比较,再有那条夜夜亮灯的街市,当今登基十七年来,身为帝王在民间的声望,却与一个已故之人不相上下。   如今,晋王终于为他父亲的一世英名,画上了句点。   太师府中,七姜来看望郡主,见老嬷嬷带着丫鬟打了伞,在墙脚下烧几盆纸钱。   “少夫人,对不住……”老嬷嬷见到七姜,不禁有些慌张,“我们看过黄历和玉匣记,在这里烧纸钱,不会影响太师府的风水。”   七姜笑道:“我不信这些的,不过嬷嬷,你们给谁烧纸钱?”   老嬷嬷应道:“晋王妃娘娘。”   七姜哦了一声,想到晋王妃的死因,她就更不在乎了,和气地说:“仔细淋了雨,嬷嬷可有年纪了。”   于是留下映春几人帮忙,独自进门来见郡主。   眼下,屋里屋外已收拾得差不多,也搬走了不少东西,瑜初见了她说:“没想到就住这么几天,看着没什么东西,一收拾却都冒出来了。”   七姜笑道:“过日子就是东西越来越多,这才是过日子。”   瑜初想起院门外的事,忙道:“你撞见了吧,我查过玉匣记,不会冲撞府里的神明。”   七姜满不在乎地摇摇头:“郡主您还信这些,我是不信的,更何况您是烧给晋王妃,她是个可怜人。”   瑜初松了口气:“实在对不住,偏偏是今天合适,不然我回自己家去了。”   七姜说:“郡主,若是明日还下大雨,就再多住几日吧。”   瑜初嗔道:“又不是隔着千山万水,别依依不舍的,下雨天罢了,还下刀子不成?”   话音刚落,映春进门来,说道:“少夫人,门前传话,司空府来人接您过去。”   七姜问:“怎么了?”   映春说道:“没说缘故,就问您这会子走不走得开。”   瑜初谨慎地问:“是司空府的人吗?”   映春道:“错不了,都是熟面孔。”   虽然郡主十分警惕,但来接七姜的,的确是司空府的人,想着外祖家必然有什么事才会冒雨来接她,七姜唯有先别过郡主,匆匆赶来司空府。   来了才知道,她是被外祖母和舅母搬来的救兵,要她帮着劝一劝母亲,母亲已经收拾好东西,要搬回惜园去住了。   此刻老太太和何夫人都在,何夫人拉了七姜的手说:“快劝劝你娘,身体才好些,又要搬出去,不叫人省心。”   七姜不禁嘀咕:“是搬家的黄道吉日吗,怎么都要走。” 第408章 为何不告诉我?   七姜也算了解母亲的脾气,她既然决定要走,谁也留不下,除非郊外还不太平,又或是别的什么大事,才能让她动摇。   但眼下晋王死了,党羽同伙也在皇帝的掌控下,四夫人都敢大摇大摆去烧香拜佛、逛街市,京城早已恢复了太平。   “姜儿,好好劝劝你娘。”老太太叮嘱道,“这不是打算给你哥哥和玉颜把婚事办了,她又是姑母又是大伯母的,不留下帮忙怎么成。”   大夫人在一旁,只是笑悠悠不说话,待母亲和嫂嫂都离去后,才把七姜揽在身边,询问伤势,查看了快愈合的伤口,夸赞道:“真真小孩子,长得这么快这么好。”   七姜软乎乎地依偎着母亲,问道:“您是在这里不自在吗,虽然娘想去哪儿都成,可您在司空府,我来看您不过几步路,去了惜园,又要走好远好远的路。”   大夫人笑道:“是不自在,这家里又热闹,孩子们虽可爱,也怪叫人头疼,可若是拘着他们的天性不让活泼,我这个当姑姑、姑祖母的,也太多事了。”   七姜坐直了身子问:“那若是,在城里另择一处宅子呢,在城里总好过在城外。”   大夫人道:“在城外能推脱是养病,在城里就不好看了,就不说在乎你父亲,外祖父舅舅他们也要面子不是。”   只见梁嬷嬷捧着一方匣子进来,打开是一整盒漂亮的簪花和珠钗,七姜不稀罕这些东西,摆了摆手,梁嬷嬷便说:“那奴婢就去各房各院,送给少夫人和姑娘们。”   大夫人道:“她们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你费这心思。”   梁嬷嬷一本正经地说:“您是长辈,总该有些表示的,横竖是个心意。”   大夫人嗔道:“花花绿绿的,哪个先挑哪个后选,别落得厚此薄彼的口舌,好心办了坏事。”   七姜在边上点头说:“是呀,嬷嬷,我也觉着不必忙,要不您就预备一样的东西,正因为我们家都是好孩子,才不能寒了好孩子的心。”   梁嬷嬷满眼的赞许和惊讶,捧着盒子对大夫人道:“您听听,夫人,您听听我们少夫人多有主意。”   大夫人嗔道:“好了,别逗我们孩子,忙去吧,就照姜儿说的,要不就别送了,要不就预备一样的物件。”   梁嬷嬷领命退下,大夫人便回到书桌前收拾东西,七姜跟来帮忙,捧着母亲抄写的经文,不住地感慨:“娘,我几时才能写这样漂亮的字,一个个还这么小。”   大夫人说:“读书写字要紧是懂道理,能与人书信往来,能听得懂话、看得懂文书,不必拘泥字迹好不好,你才念了几天背了几本书,可不该着急。”   七姜问:“您说过,若是怀迁打仗去,就要为我请先生请嬷嬷,您还说陪着我一起呢,到时候您再从惜园搬回来吗?”   大夫人缓缓卷起经文帖,说道:“外祖母和舅母留我的心,并不是在乎我在惜园能否过得好,她们是留着我,才觉着我和你爹能有和好的机会,我不想她们一天天空等。”   七姜不禁放下字帖,心疼地望着母亲。   大夫人笑道:“娘答应过你,晋王的事过去后,就要和你爹有个了断,待我去了惜园,我会和你父亲再长谈一次。”   七姜心里五味杂陈,默默低下了头,忽然门外传来花盆坠落的声响,吓了她一跳。   紧跟着便是狂风呼啸,丫鬟们冒雨来关门关窗户,大夫人望着黑压压的天说:“这场雨过去,天就真要凉了,姜儿,晚些风雨停了再回去吧。”   大风大雨中,太师府套了结实的马车,跟了七八个小厮来学堂外候着三公子下学,果然学堂里唯恐大雨成灾,早早散了学,他们来得不算早,已是走了一些孩子了。   门前侍童通报进去,不久怀逸便出来了,家仆立时打着伞迎上前,生怕公子沾了半点雨水。   且说雨声嘈杂,又密又急地落在地上、砸在油纸伞上,比年节里放鞭炮还闹耳朵,怀逸连身旁家仆说话都听不见,被拥簇着就往马车走。   然而上车时,不经意撇过目光,看见远处墙角下,一个瘦弱的女子撑着伞,正满眼殷切地望着这里。   “娘……”那熟悉的身影和神情,怀逸眼底一震,收回了跨上台阶的腿,不自觉地要往那头去,口中喊着,“娘,是你吗?”   下人们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立刻就将三公子团团围住。   其中一人低声道:“哥儿,不论是不是姨娘,这里可是学堂,您跑去相认,转天就传遍了,您还怎么在学里抬起头?”   “可是,可是……”怀逸怔怔地看着他们,越过肩头,便见其他同窗陆续出来,他眼底的光渐渐弱下来,才松下身上的力气,就被下人们搀扶着,轻而易举地送进了马车。   “怀逸,儿子,是娘啊!”   眼看着怀逸被塞进马车,展家的人踏雨而去,萧姨娘跌跌撞撞追上来,奈何别府的马车正要过去,粗鲁的家仆哪里认得她是谁,骂骂咧咧地将她推开。   萧姨娘倒在雨地里,伞破了,衣衫湿了,狼狈地爬起来,可再也追不上马车,只是绝望地喊了声:“怀逸,怀逸……”   远去的马车里,怀逸听不见母亲的呼唤,可他能自己想象出来,马蹄声车轮声雨声交杂在耳畔,脑袋里一片空白,到后来,竟只剩下母亲一声声喊他的名字。   不久后,马车顺利回到家中,雨势越来越大,好在此刻风停了,不至于打不起伞,下人们将三公子护得严严实实,一路往宅子里送。   可怀逸突然停下脚步,举目四望,问道:“大管事呢?”   便有下人说去找,待怀逸回到大院,不及进房,就站在门前等着。   待大管事冒雨而来,见这架势,觉着不安,问道:“三哥儿,您有什么事?”   怀逸开门见山地问:“我娘是不是从别院跑了,我在学堂外看见了她。”   大管事咽了咽唾沫,来的路上,已经有人告诉他,本还想装傻,这下是真瞒不住了,回禀道:“姨娘走了有些日子了,您放心,方才已经有人跟着去,会将姨娘安然送回去的。”   怀逸问:“为何不告诉我?”   大管事道:“您就要考学了,怕耽误您学业,何况……姨娘横竖是要送回去的,您若不知道,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第409章 他在乎的还是娘   “她是我娘,什么叫事情也就过去了?”怀逸克制着怒意,“大管事,你们为何不告知我?”   “三公子,您是我看着长大的,最是聪明懂事的孩子,府里如何对待姨娘,您心里比谁都明白。”大管事一脸严肃地说,“本该有的规矩,从没有人约束过您,可您不能不为自己考虑。恕小人直言,姨娘跑去学堂外等您,这是什么道理,她可有过一分一毫为您的将来着想。”   怀逸难过地说:“可她进不了太师府,除了学堂没有别处能见到我,倘若我不……我不在意呢?”   这一句话没有底气,连大管事都听出来了,他没有看不起三公子的意思,更不是不在乎孩子的心情,只是来的路上已经听说了,一提到学堂里都会知道这场笑话,三公子就放弃了见母亲的念头,被下人们带回来了。   而这一切,怀逸自己最明白,方才,是他先抛下了母亲。   想到这里,怀逸转身往卧房去,再不说什么话,大管事轻轻一叹后,唤来奶娘和嬷嬷,告诫道:“你们不必劝慰或解释,说错了话又添麻烦,主子们回来后,他们自会处置。”   然而这天大雨不停,展敬忠在朝中处理政务并躲雨,展怀迁也是忙完后听说七姜在外祖家,便来接她回府。   最后风停雨歇,大晚上的,他们和父亲在宅门前相遇,展敬忠还叮嘱七姜,天凉了要记得添衣裳。   不想一家三口进门没多久,大管事就迎了出来,将今日学堂外的事禀告主子们知道。   七姜问:“姨娘这会儿在哪里?”   大管事回道:“当时就留了人跟她走,城门下的人赶回来后,这会儿已经将姨娘安置在城东,明天一早就送回去。”   七姜又问:“这么大半天了,为何不报来司空府?”   大管事看了眼老爷,默默低下了头。   展敬忠说道:“是我吩咐的,这点小事,不必惊动你母亲。”   七姜无奈,再问大管事:“怀逸不高兴了吧,他说什么?”   得知弟弟伤心了,并质问为何不告诉他,七姜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开解怀逸,不论如何,这件事对他是残忍和无情的,他没得选自己出生在谁的腹中,而生母也切切实实抚养了他十几年。   “你们歇着去吧,我来开导怀逸。”展敬忠说道,“这件事,说好了我来处置,我这个当爹的还在,岂能事事都丢给你们做哥哥嫂嫂的。”   七姜担心地说:“父亲,您多想想怀逸的立场,他并不是任性胡闹,也不是不把母亲放在眼里,他是无辜的。”   展敬忠欣慰地说:“知道了,不会为难怀逸,也不会责备他,若是爹劝不动,再来寻你们。”   “儿子和七姜随时候命,父亲无需顾虑。”展怀迁向父亲作揖后,便牵了七姜的手,匆匆离开了。   七姜一路跟着回来,忍不住问:“为何走得这么急?”   展怀迁道:“先回来收拾换衣裳,万一父亲要见我,也不必急急忙忙,再有,我饿了,还没用晚饭。”   七姜早在母亲身边吃过了,听说相公忙到这会儿还饿着肚子,岂能不心疼,便等他沐浴更衣时,亲自下厨做了几道菜。   展怀迁着实饿坏了,沐浴归来后,捧着碗狼吞虎咽,一碗米饭转眼就见了底,七姜一面为他盛饭,一面劝道:“慢些吃,你这是吞下去呢?”   “在城西来来回回跑了无数趟,中午只在那边衙门里吃了两块饼,好在水治住了。”展怀迁喝了汤,脸上缓过好看的气色,夸赞道,“什么鸡汤什么海参汤,都不如你这一碗豆腐汤来得好,实在舒坦。”   七姜嗔道:“二公子您山珍海味吃多了,自然觉着青菜豆腐都是好的,真让你不沾荤腥,两三天就受不住。”   展怀迁接过米饭,这一回不再急着往下灌,要好好尝一尝七姜的手艺,吃得斯文多了。   “父亲会和怀逸好好谈吗?”   “放心吧,我不就是我爹教出来的?”   七姜托着腮帮子说:“我一直以为,父亲没工夫哄娘高兴,也就没心思来教导儿女的,偏偏他这一头还顾得上。”   展怀迁说:“旁人看着,或许是在我爹眼里,儿女比妻子重要,可他们为何不想想,父亲是怕若连我都教不好,就更对不起母亲,他在乎的还是娘。”   七姜笑道:“哎哟哟,二公子终于不冲亲爹嚷嚷,会疼人会替他想一想了。”   展怀迁满心感激地说:“是你提醒了我,姜儿,你说得对,我不能可着爹一人欺负。”   “你啊……”七姜摇了摇头,便又为相公盛一碗汤,说道,“对了,两件事要和你商量,上官清的伤好了,送她回上官家还是老太太那儿,还有,外祖母和舅妈说,看过黄历,十一月末有好日子,打算把哥哥和玉颜的婚事办了。”   展怀迁问:“这么急,不等春闱了?”   七姜道:“春闱是一回事,这不是怕打仗嘛,边境已是起了摩擦,看样子不打不行了。幸好不是西北,哎,哪儿都不成,只是若挨着西北,我该愁死了。”   展怀迁安抚道:“说实话,若挨着西北,我头一个就不愿帮皇上去做这些事。你不知道,那日我送使臣团离京,他们大使恳求我向皇上谏言,盼着不要引起战争,我朝若是要他们的国土,哪怕无血开城,只要不害了百姓就行,我看他眼含热泪,实在是……”   七姜听得揪心,问:“那你告诉皇上了吗?”   展怀迁一脸严肃道:“这怎么能说,就算将来要谏言劝和,也不能把人家抖落出来,他回到故国如何立足,他可是代表着他的君主。”   七姜说:“外祖母的口气,必定是听外祖父说了些什么,就想赶着打仗前,风风光光把婚事办了。”   展怀迁说:“我也想风风光光嫁了玉颜,再不许世人嘲笑她。”   七姜连连点头:“这是自然的,谁也不许再笑话玉颜。”   话音刚落,张嬷嬷进门道:“少夫人,账房来人要见您。”   七姜奇怪:“见我做什么,家里的账该找大小姐。”   但来者执意要见少夫人,两口子就命人带进来。   原来今日账房先生去钱庄存银子时,柜上伙计随口提了一句,说四夫人前日提了五百两银子。   这本该是客人私密之事不能随口说的,那伙计不小心说漏嘴,虽苦苦哀求自家先生不要说出去,但先生觉着可疑,还是来禀告了七姜。   “那么多银子……”想起怀逸奶娘的话,七姜生气地说,“她不会又在外头放贷了吧。” 第410章 抓个现行   与此同时,怀逸正在大院膳厅里陪父亲用饭,他自然早就吃过了,但父亲要他作陪,也不敢推脱。   萧姨娘的事情已经说罢,展敬忠问儿子有什么要求都可以商量,但这孩子闷了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展敬忠吃罢了,放下碗筷道:“走吧,去看看你的功课。”   怀逸起身道:“不了父亲,您歇着吧,我自己温书就好,翰林院给了提纲,我已经温过好几遍,就等考学了。”   展敬忠说:“那你娘的事呢?”   怀逸垂着脑袋,轻声道:“请父亲做主。”   展敬忠问:“想见她吗,她还在京城,可以安排你们相见。”   怀逸摇头,侧过身子仿佛不愿让父亲看见自己的模样,说道:“不必相见,父亲答应过儿子,学堂放冬假后,送儿子去见母亲,这就足够了。”   展敬忠问:“那你怨不怨,恨不恨?”   怀逸依旧摇头,可紧绷的身子已然出卖自己,他心里是怨的,可他不知道自己怨的什么,怨恨谁都是没道理的。   展敬忠又道:“倘若明日学里传开了这件事,有人嘲笑你,你将他们的名姓记下来,父亲会为你主持公道。”   怀逸忙说:“那样更没面子,自己打不过吵不过,仗着您去压制他们,他们只会从心里更看不起我。”   展敬忠道:“那就让他们的父兄争气些,越过我的头顶去。”   怀逸抬起头,看向父亲,这话听着,竟是有些新鲜。   展敬忠笑道:“是不是像你二嫂的语气,你二嫂一定会说,家里摆着宰辅之尊的爹不仰仗,岂不是白白浪费,他们不服气,那是因为他们官不够大,不服怎么办,憋着。”   怀逸不自觉地笑了,但立刻又收敛下来,郑重地说:“父亲,我们孩子之间的事,我还是想自己解决。”   展敬忠应道:“好,说白了你担心的,无非是外人如何看待你,如今是同窗,将来是同僚,你一旦在心里越过这个坎,外人说破天也影响不了你。至于你母亲,不会有人亏待她,但她不能再来京城,她也要为她昔日做错过的事付出代价,你要明白。”   怀逸眼眶湿润,点头道:“爹,我明白,我心里好受多了。”   展敬忠说:“爹总算还了解你的性子,怀逸,在父亲眼里,你和你二哥是一样的,只是这家业继承,不能拆成两半,但父亲会支持你闯出自己的天地。你可以求学可以入仕,可以为天下为百姓做无数的事,这与你娘是正妻还是妾室毫不相干,你要学着放过自己。”   怀逸道:“儿子难过的是,一想到要被同窗嗤笑,我就放弃了见母亲的念头,眼睁睁看着她站在雨地里,是儿子对不起她。可大管事他们却说,母亲不管不顾地闯到学堂去,是她对不起我。”   展敬忠过来,轻轻拍了孩子的肩膀,温和地说:“这件事不论如何展开,只要你不在乎闲言碎语,那你没有错,你娘也没有错,哪怕你放弃了见她,转身无情地离开,你至少保存了爹的体面,也保存了你嫡母的体面。若要说你错,那便是你娘错在先,既然不忍判她的错,那也不要再自责了,外人还没怎么样,自己先折磨起来,何苦来的?”   听这话,怀逸终于有勇气,说道:“爹,请不要怕她在再跑了就锁着她,您说儿子若有要求可以提,这就是我的请求。”   展敬忠道:“这件事不会追究任何人的过错,也不会让别院的下人为难你母亲,你放心。”   怀逸安心了,向父亲深深作揖:“爹,我都好了。”   展敬忠摸了摸儿子的脑袋,笑道:“去给你哥哥嫂嫂请个安,让他们也放心。”   怀逸有些胆怯:“可我还要温功课。”   展敬忠蹙眉:“别念成了傻子,去吧,去见你哥。”   那一晚,兄弟俩在展怀迁的书房,说了许久的话,七姜没去搀和,在房里等着等着便睡着了。   后来展怀迁回房,她迷迷糊糊地哼了几声,被哄着又睡过去,再睁眼,已是天亮。   大雨后的晴天,真正有了秋高气爽的味道,七姜添了薄衫出门才觉着刚刚好。   郡主今日就要搬回瑞郡王府在京城别处的宅子,皇室里有人来接、有人来支应,七姜送到门外便插不上手,唯有和瑜初挥手道别,改日再登门相聚。   东角门这头热热闹闹送郡主离去,四夫人趁着无人在意时,绕到西角门出去了。   奈何她早就被七姜盯上,罗叔立刻派人送消息来,七姜便借口要帮母亲收拾东西搬去惜园,撂下玉颜管家里的事,出门坐上马车,就追着四夫人来。   果然如怀逸的奶娘所说,四夫人来到了平民聚居的街巷,鬼鬼祟祟绕进一座小宅子,七姜便带人等在路口。   两盏茶的光景,四夫人再出来,迎面见七姜在这里,吓得浑身一哆嗦,转身就要走。   “那是死胡同,你往哪儿去?”七姜叹气,“婶婶,上车吧,上车说。”   四夫人哎哟一叹,嘴里碎碎念着什么,无奈地跟着七姜上了马车。   “你又放印子钱了?”落座后,七姜连敬语都省了,劈头盖脸就问,“钱庄里说你提了五百两银子,那么沉甸甸的,运出来给谁?”   四夫人急得不行:“你可别瞎说,我赌咒不再放贷,我怎么能反悔,你们一个个那么厉害,得罪了你们,转身就把我送去和老太太作堆,我何必找罪受,我在太师府过得不好吗?”   七姜说:“那这么多银子,也不是往王家送,这里有什么人在,你倒是说啊。”   四夫人眉头都揪在一起,着急地说:“你小声点……”   “到底出什么事了?”   “玉颜她惹官司了,你不知道吗,那个莲香死了。”   “什么莲香,谁死了?”   “甄家那个丫头,你们从人贩子手里救下来的,忘了?”   七姜才想起这一茬,那个在甄家坑了玉颜,转手又被甄夫人卖去勾栏的丫头,是玉颜出钱把人救下来送回家的,可那么小年纪,怎么就死了呢? 第411章 你可是我的祖宗   当初玉颜从人贩手里救下莲香,便送回她家里,后来的事没再过问,谁能想到小小年纪就没了。   偏偏这件事被定安侯府获悉,便一封信递给四夫人,说是莲香家里要告官,告玉颜买下他们家女儿后,转手又卖进淫窟里,导致莲香被活活折磨死。   她们说的有鼻子有眼,四夫人被唬住了,定安侯府便让她拿银子出来,把这件事压下去,不然宣扬出去,玉颜还有什么颜面嫁入司空府。   四夫人下半辈子的指望,全在女儿成为何家主母的风光上,千八百的银子比起司空府里的金山银山不算什么,为了把这件事压下去,先后两趟送来共一千两银子,怀逸奶娘撞见的,就是头先那五百两银子。   七姜问:“这里头住着谁?”   四夫人避开目光,不情愿地回答:“不住着谁,就是个接头的。”   “婶婶,下回问你要一万两怎么办?”   “那要看什么时候了,玉颜若已经嫁了,我才不怕他们。”   “她不嫁,她也是太师府大小姐,除了天王老子,您有什么可怕的?”   “可是……”   对上眼神后,七姜满肚子的火气倒是少了一大半,哪怕四夫人是为了自己将来的体面,多多少少还有几分为玉颜的心,她那么贪财的人,能舍出一千两银子为女儿压住祸事,七姜是怎么也不愿去挑唆人家母女情分的。   四夫人则是一向害怕七姜,这会儿又多了一重担心,央求着:“你别嚷嚷,这银子我没拿公中的,是我自己攒的,我不要了还不成吗?哪怕你觉着这事儿不靠谱,不必在乎,也别再闹了,闹大了终究是玉颜脸上过不去,司空府也要寻思,娶这么一个麻烦的儿媳妇到底值不值得。”   七姜说:“昨日外祖母和舅母可是亲口对我说,选了十一月末为哥哥和玉颜办婚事。”   四夫人喜出望外,激动地抓着七姜的胳膊问:“当真,侄媳妇你没骗我吧,要说十一月末赶是赶了些,可家大业大的,有银子有权势,什么事儿都好办。”   七姜道:“我可是三天就出嫁了,这还有四个来月,怎么会赶呢。可是婶婶,四个月里,什么都会发生,您就打算这么被甄家讹着缠着,白花花的银子送出去?”   四夫人叹气:“有什么办法呢,人没了,他们家硬说玉颜把莲香卖去了窑子。”   七姜道:“婶婶,甄家再不济,差您这一千两银子吗,若有证据证明玉颜的确把人卖了,甄家早闹大了,巴不得太师府丢人现眼,巴不得玉颜的好姻缘黄了,这才痛快呢。”   四夫人怔怔地嘀咕:“那、那怎么办呢。”   这日晌午,司空府派人送来消息,老太太昨夜受凉,晨起身子很不爽快,已经请了叶郎中和太医诊脉,后几日且要静养,因此大夫人暂时不回惜园,特地告知七姜一声。   彼时玉颜正和妹妹用午饭,姐妹俩互相看了眼,玉颂问姐姐:“二嫂嫂不是去司空府了吗,为何又特地送消息来?”   玉颜也觉着奇怪:“是啊,不在司空府能去哪儿?”   妹妹又轻声问:“姐姐,嫡母去哪儿了?”   玉颜更不知道了:“要不回王家,要不就烧香逛街去了,她从来都坐不住的。”   妹妹随口说:“嫂嫂该不会和嫡母在一起吧。”   玉颜笑道:“怎么可能,这俩凑一堆,还不得天崩地裂。”   然而,连七姜和四夫人彼此都想不到,会有一日她们俩作伴在酒楼里用饭,上层雅间被她们包了,跟来的下人在另一桌吃,四夫人和七姜坐一桌。   “跟你的下人,出门都吃一样的?”   “不然呢?”   四夫人嫌弃地朝那头看了眼,还得自己动手盛汤夹菜的,嘀咕道:“真是没规矩。”   七姜说:“那要不您下去吃?”   四夫人没好气道:“我怎么都是你的长辈,你别没大没小的。”   话音刚落,福宝从楼下上来了,跑了半天脑袋上都冒汗,七姜把自己没吃的茶递给他,让润润嗓子再说话。   但这半天,福宝没白忙活,已经打听明白,知道那莲香是怎么没了的。   原来被玉颜送回家后,家里就给莲香安排了婚事,可姑娘运气不好,遇上个恶婆婆,对她动辄打骂,男人也不护着她。   那日婆婆罚她站在雨地里淋了半宿,莲香因此病倒,躺了几天婆家见不中用了,就送回了娘家,结果没几天就走了。   四夫人收到甄家信函那天,是莲香发送后的第二日,人都已经发送了,突然缠上太师府,这里头必定有蹊跷。   福宝被打发去另一桌吃饭,七姜看着气哼哼的四夫人,问道:“家里那么多人,随便找两个查一查就知道了,又不是什么天大的秘密,婶婶,您怎么就上赶着往外头送钱。”   四夫人怒而抱怨:“这家里如今,还有听我差遣的吗?”   七姜说:“那您跟我商量,我替您想法子。”   四夫人急道:“我跟你商量得着吗,你就天天欺负我,你可是我的祖宗。”   七姜忍不住笑了,四夫人没好气地白了眼:“还笑得出来,小小年纪那么凶,你一个乡下丫头,哪儿来那么大气性。”   七姜问:“那……我不管了?”   四夫人着急了:“什么呀,你怎么反悔了。”   一大一小互相看着,这曾经大打出手的两个人,竟也有同桌吃饭商量事的一天,四夫人到底败下阵来,委屈巴巴地说:“行行行,往后我有事一定找你商量。”   七姜满意了,给四夫人夹了菜,说道:“婶婶吃菜,吃饱了,咱们去大干一场。”   四夫人愣愣地问:“什么、什么大干一场?”   是日午后,暖阳和煦,初秋未凉,定安侯府内院里,甄夫人正靠在美人榻上打瞌睡,为她捶腿的小丫鬟也犯困得厉害,迷迷糊糊忽地脑袋一冲,撞在了夫人的腿上。   甄夫人惊醒,一脚踹开那丫头,骂道:“下贱东西,给我去门外跪着。”   小丫鬟吓得直哆嗦,战战兢兢往门外走,却又撞见管事嬷嬷,被凶狠地推倒在地上,那嬷嬷急匆匆进门,慌张地说:“夫人,不好了,您快去看看。” 第412章 是一家人   甄夫人被丫鬟惊醒,本就一肚子火气,一听这话,不等问什么,就骂道:“天塌了吗,你们如今一个比一个没规矩。”   管事的嬷嬷顾不得挨骂,着急地说:“展、展家那小丫头,正在门外乱嚷嚷,闹得百姓看热闹,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   “展家?”甄夫人不知是起得猛了,还是被惊着,一阵头晕目眩,扶着脑袋问,“是那个云氏,那个小村妇?”   此刻,定安侯府阔气的宅门外,七姜领着几个生面孔,正和甄家的家仆对峙。   平日里这大宅正门不轻易开,家人出入都从角门走,只有接旨接驾或年节祭祖这些大事,才会大开正门。   可七姜选了这里,就是看中门前宽敞,够百姓们来围观,左右挨着的官宦人家,隔着墙也能听个热闹。   因街上太多围观的人,甄夫人和大少夫人不宜抛头露面,隔着门远远望向这一处,七姜便挥了挥手,嚷嚷道:“夫人,您出来了?”   被指派来交涉的管事,端着几分客气,一脸为难地说:“少夫人,您这是……府内备了上好的茶水,您移步府里坐,有什么事好说。”   七姜做作地一叹:“只怪我们家人口少,顾得了这事儿,顾不了那事儿,这阵子忙忙碌碌的,一不留神就叫家里婶婶被人欺负。我一个小媳妇,哪里配登侯府的门,就在外头说吧,这上有老天爷,下有百姓们,大伙儿一起评评理,我家婶婶孤儿寡母的,总得有人为她做主吧。”   只见小丫头跑出来,将管事带了进去,门前留下的家丁虽是凶神恶煞,可七姜堂堂上三品诰命,太师府嫡长媳,还有司空府撑腰,谁敢动她一手指头,他们也只能装模作样地拦一拦。   偏偏七姜根本不屑进门,见门里人影晃动,不知打什么鬼主意,便转身对百姓们说:“我们展家和甄家的恩怨,早在春天就请衙门做主,两清了。可老爷们同朝为官,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大家彼此客气些,有的人却以为我们客气就是好欺负。”   她说着,将边上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往前一推,怒道:“你说说,都干什么了?”   那妇人吓得直哆嗦,一脸哀求地望着七姜:“您、您没说要来这儿……”   七姜微微一笑:“那要不,上公堂去,我可打听了,莫说一千两银子,讹人上了十两银子就是十年牢狱,你这一千两的罪过,得坐到下下辈子了吧。”   那妇人慌张地说:“怎么就一千两,没有的事……”   只见甄家的管事冲出来,一脸赔笑:“少夫人,有话好说,这、这闹得人仰马翻的,贵府也不光彩,听说大小姐就要婚配,司空府面上也过不去。”   七姜说:“我们受了委屈讨个公道,怕什么不光彩,若是你们家觉着不光彩,早干嘛去了?”   管事压低声音说:“那、那银子……”   七姜朗声道:“什么银子?”   一面说着,将身旁的妇人往前推,还有两个本是低着脑袋,谁知才抬起头偷偷看一眼七姜,就被盯上了。   远处的马车上,四夫人扒拉在窗口,偷偷从缝里看这头的光景,身旁的映春干咳一声,说道:“四夫人,您光明正大的看呗,没事儿。”   四夫人骂道:“你个小丫头懂什么,真是不嫌丢人。”   映春如今胆子也大了,反驳道:“我们少夫人来给您讨公道,您还嫌丢人?”   四夫人着急地说:“你可别瞎说啊,我不是嫌她丢人,我是心疼她丢人,这事儿闹的,我要是再露面,不是更丢人吗?”   映春笑道:“是一家人,您别这么想,少夫人能帮您,就不怕丢人,丢人的是甄家。”   四夫人怔了怔,苦笑道:“说得好听,这家里,谁把我当一家人。”   映春说:“您是大公子和大小姐的亲娘,您不是家人是什么?”   正说着,远处传来了一阵躁动,两人忙往外看,甄家又多派了十几个家丁出来,要驱赶围观的百姓,但谁也不敢动他们家少夫人。   甄家宅门前,围观的百姓被往后驱散,再要让所有人听见,就得扯着嗓子喊,七姜不至于这么费力,笑悠悠隔着大门与里头婆媳俩对望,甄夫人那满身的怒气,是藏也藏不住了。   虽然百姓散开了,可方才,甄家如何撺掇莲香的娘家和婆家作假扮苦主,讹诈四夫人一千两银子的事,已明明白白地传开。   莲香回家后嫁人,街坊邻居都知道,那一片还就一个媒婆,媒婆最是怕惹事的,一问就说实话,没得抵赖。   好好的姑娘嫁出去,被婆家折磨致死,娘家不但不告,还合起伙来骗人,一个拿了钱扮苦主,一个拿了钱闭嘴不认自家娶过媳妇,区区二十两银子,莲香的命在她的亲人眼里,就值二十两,可银子还没捂热,七姜就带人找上门了。   “夫、夫人……我们可以走了吗?”此时,莲香的母亲、婆婆和嫂嫂三人缩成一团,怯生生地问着,“夫人,该说的,我们都说了。”   七姜转身来,瞪着莲香的婆婆说:“你必然还会给你儿子娶媳妇,我认得你了,那条街上的炸糕好吃,府里隔三差五会派人去买,到时候就打听打听,你若是还像折磨莲香那样折磨下一个儿媳妇,咱们就衙门里见,连带着今天的账一起算算。”   “不不不、不敢……”   “走吧。”   “是!”三人低着头挡着脸,顾不得被围观的百姓指指点点,迅速从人群里消失。   甄家的管事见事情有转机,忙道:“少夫人,进门喝杯茶吧。”   七姜说:“不了,你们家来个主子吧,男的女的都成。”   管事一脸茫然:“您这是,什么意思?”   七姜说:“春天衙门里的事,我就觉着差口气,当时你家夫人少夫人从后门走了,我虽然对所有人说,从此与甄家再无瓜葛,可你们家到底没表态是不是?来吧,去找一个能说了算的,当着街坊邻居的面,说清楚,别过阵子活得不耐烦,又来欺负我们家婶婶和姑娘。”   “您这不是为难……”   “为难?”七姜满眼霸气,呵斥道,“你们家不干人事,我来替你们收拾烂摊子,没让你们给我跪下磕头道谢,都是我大度。我这儿不顾身份,和你一个管事的说半天,你还敢跟我提‘为难’二字,既然如此,可别等我真为难你们家。”   远处马车上,听不见这头说什么,四夫人着急地嘀咕:“这丫头可真行啊,她真不怕丢人吗?”   映春说:“四夫人,倘若受了欺负的怕丢人就不讨公道,岂不天下大乱,还要衙门和律法做什么?”   四夫人嗔道:“从前我也认得你,闷闷的一个小丫头,这跟了少夫人是不一样,嘴皮子也利索起来,这要是将来配了人,也是个厉害的媳妇。”   映春则指着远处说:“四夫人您看,那是不是甄家大郎从车上下来?” 第413章 头一回有人给我做主   四夫人眯起眼睛看,果然是甄家大儿子回来了,她碎碎念着:“你看吧,也就你家少夫人不怕丢脸,甄家婆媳是死活不会出来露面的。”   这边厢,甄家大郎彬彬有礼地请七姜进门说话,奈何七姜不给面子,唯一要求的,便是他此刻当众代替他的母亲向玉颜道歉,并许诺再不找麻烦。   甄家大郎很是为难:“弟妹,你这是……我愿意登门向玉颜道歉,也愿意当着展太师的面许下承诺,可你看这里围观的都是什么人,我们甄家好歹是世袭的侯府。”   七姜微微含笑:“爵位还能不能传承到大公子手里,真不好说呢,我家大公子运送赈灾银米,就快要回来了,万岁和太子都大加赞赏,不像去年,好端端送出去的粮米不知怎么凭空消失了,活生生饿死了灾民。”   甄家大郎顿时变了脸色,低沉尴尬地说:“弟妹这话,太过了。”   七姜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听见什么说什么,您别见怪。”   甄家大郎说:“还望弟妹谨言慎行,你对甄家有怨气,莫要牵扯了太师大人惹麻烦。”   七姜笑道:“若给家父惹麻烦,自有家法规矩等着我,不如大公子也去我家告状?”   “弟妹……”   “我可不是您的弟妹,我家大哥姓展名怀逍,最廉洁公正的人。”   甄家大郎脸涨得通红,压着声道:“我若此刻道歉并许诺,弟妹能否也应承我一件事?”   七姜冷声道:“这本不该拿来谈条件,可你那母亲太不要脸,我又嫌你们府里脏,不愿闯进去拖她出来,不然等不到你在这里和我废话,我必要将她踩在泥地里。”   “你、你一个小妇人,如何、如何……”甄家大郎听得目瞪口呆。   “大公子若不愿意说,也给个痛快话,不要浪费时间。”七姜一脸霸气,端着最后一分礼貌,问,“您还打算说吗?”   甄家大郎双拳紧握:“还请弟妹回府转告太师大人,后日我上门求见,去年赈灾相关细节,要向大人禀告。”   七姜颔首:“成,这话我能带回去,预备好茶等大公子上门,那么大公子,快说吧,还我们家姑娘一个清白。”   远处马车上,四夫人惊讶得张开了嘴,自言自语着:“他在说什么?”   映春说:“必定是给我们赔不是呢。”   四夫人激动得下了马车,跑近了后,便听甄家大儿子说:“展玉颜在甄家,孝敬父母、友爱兄妹,更尽心尽力伺候我病弱的弟弟,从不曾有半分对不起甄家,然而家母丧子失了理智,做出些颠倒疯狂之事,身为儿子,在此代替母亲……”   可不等他说完,甄夫人冲了出来,死命拉着儿子往里去,偏偏甄家大郎也怒火冲天,甩开母亲,硬是把话说完了,向展太师赔礼道歉,更向展玉颜赔不是。   甄夫人气得两眼一翻,被儿媳妇和丫鬟们七手八脚的抬进去,甄家大郎怔怔地站在原地,七姜特意绕到面前,笑道:“我家姑娘说,在府里三年,大公子和大少夫人还算善待她,虽是矮子里拔高子,这份善意值得被回报。”   甄家大郎抬起头,满眼期盼地看着七姜。   七姜道:“家父最爱才,大公子好好想想吧。”   这话,听着像是许诺了什么,但又似乎什么都没说,甄家大郎嗅到了一丝丝生机,或许还有指望,能从去年那场荒唐里脱身而出。   他已然不求什么袭爵保官,这一次能留住性命,就不容易了。   至于七姜,绝不会代替父亲许诺什么,她心里有分寸,什么能嚷嚷,什么连半个字都不能提。   “今日诸位都是个见证,我家姑娘清清白白,被生生欺负了三年,受尽折磨,可义绝之后,甄夫人依旧阴魂不散地缠着我们,可怜我家四叔英年早逝,婶婶孤儿寡母不容易,一心护着女儿,才遭了恶人的欺骗。”七姜大声对四周说道,“你们一定想,堂堂太师府,竟跑来大街上升堂,在心里笑我不嫌丢人。可各位往后一辈子,指不定遇上什么更糟心的事,听我一句话,受了委屈、受了欺负,就要大声说出来,这世道邪不压正,就不能让话都叫坏人说了。”   有百姓叫了一声“好”,紧跟着一片叫好声,七姜含笑欠身,撂下目瞪口呆的甄家人,径直往自家马车来。   映春带着人来接,带上四夫人一起赶紧上了车,虽说不怕丢人不怕失了体面,可她们毕竟是金贵的夫人们,就怕百姓跟过来围观,实在不必要。   如此,马车匆匆离去,七姜在车上大口喝茶,映春一手摇着团扇,一手给少夫人擦汗,七姜还不忘解释:“我可不是紧张得出汗,这大太阳底下站半天,给我热的,明明都入秋了。”   说着还要一碗茶,映春斟茶时,七姜自己拿过团扇来摇,不经意抬头,却见四夫人坐在一旁,正拿着帕子擦眼泪。   “婶婶,您哭了?”   “没、没有……”   七姜凑过来,仔细看了眼,四夫人的确双眼泛红带着泪花,她别过头又推开七姜,嘴里念着:“看什么看,没大没小的。”   映春笑道:“四夫人,您是心里高兴吗?”   七姜朝映春比了个嘘声,示意她一个小丫头别开口,好歹给人家些面子,接着才说:“婶婶,一千两银子甄家大郎过两天就给送来,您放心,我会好好和玉颜解释,她不会怪您。”   见四夫人不出声,七姜也不再搭话,接过茶碗再要喝时,便听她哽咽着:“我嫁到展家快三十年了,头一回、头一回有人给我做主。”   七姜心头一软,虽然她不愿说是四夫人是好人,可她的确也可怜。   婆婆那么坏,丈夫的心又不在自己身上,临终还惦记着侍妾,却半分不为妻子考虑,也从不在母亲跟前护着妻子,四夫人这二三十年在夹缝中,不把自己挤得狰狞可怕,还真活不下来。   “婶婶,往后我和怀迁,会对您好的。”七姜说,“我们家人口那么少,有您这个长辈,那可是宝啊。” 第414章 给玉颂道个歉   四夫人清了清嗓子说:“我可不指望你,往后少欺负我,我就烧高香了。”   映春要接话,被七姜拦下了,她好生道:“一家人过日子,图个和和美美,只要您好好的,父亲答应了四叔会照顾好您,我和怀迁也一样。”   四夫人擦了眼泪,转过身道:“你说吧,要我怎么谢你,好歹也是你的长辈,不能欠小孩子的人情,要不、要不那一千两拿回来了,分一半给你?”   七姜笑道:“才一半,婶婶可真小气,这事儿要是闹大,玉颜的婚事黄了,您损失的何止一千两?”   四夫人这下却是学聪明了,嗔道:“胡说什么呢,我嫁女儿难道图财,你可别给我泼脏水。行吧,你都要,就都归你。”   “我才不稀罕银子,您自己留着吧。”七姜说着,将一杯茶递给四夫人,笑道,“往后有什么事,要先和家里人商量,只要不是您干坏事,不论谁欺负您,我和怀迁还有父亲,都会为您出头的。”   四夫人接过茶碗,垂眸道:“这话虽好听,可也心寒,我生养的儿女一个都不管我,那么大个儿子,就跟着媳妇跑了。”   七姜说:“莲香是被她婆婆虐.待死的,婶婶,若非大哥是个有担当的好男人,大嫂嫂也早死在您手里了吧。”   四夫人双手一哆嗦,茶碗盖发出声响,她用手捂住来掩饰自己的慌张,匆匆避开七姜的目光说:“哪有不给儿媳妇做规矩的婆婆,她不是好好的活着么,你别乱说话。”   七姜说:“您那不是做规矩,您是作践人,还有玉颂就更不提了。婶婶,您若一定要谢我一件事,那我只有一个要求。”   四夫人抬起头问:“你先说来我听。”   七姜道:“您真心诚意地给玉颂道个歉,咱们之间就不欠人情了。”   “你……”四夫人气得睁大眼睛,脸都涨红了,“凭什么,那小贱人活着,就天天戳我的心戳我的肝,天天让我想起她娘爬展敬义的床,让我想起……”   但说着说着,四夫人自己住了口,取而代之是不停落下的泪水,映春伸手将茶碗拿下,四夫人便用帕子捂着脸,哭得很伤心。   七姜没再说话,静静地看着她哭泣,车轮滚滚往家去,随着她们一路前行,今日定安侯府门前的闹剧,也在京城里传开了。   皇城东宫内,陈茵正翻看旧年中秋节的花销账目,今岁中秋宴,贵妃已全权交付她来操办,只剩下半个月光景,而宫里才忙过大婚,上上下下都还没喘口气,又要忙起来。   项景渊从大殿归来,进门就见她专心致志,连脚步声都没听见,便故意道:“我们太子妃真真日理万机,连自家相公都不要了。”   陈茵抬起头,嫣然一笑放下笔,微微欠身:“殿下万福。”   项景渊故意虎着脸说:“我可是记得苏尚宫领着嬷嬷,一遍一遍教你规矩,怎么见了本宫,就这么坐着点一点头?”   陈茵说:“那会儿我什么都不是,自然苏尚宫和嬷嬷们说了算,如今我是太子妃,这东宫里的规矩,就是我说了算,殿下若真稀罕臣妾来行礼,也不是不行。”   项景渊嫌弃道:“又学得那小云氏的口吻,很不成体统,你不知道吧,那丫头又惹事了,我看展怀迁也是头大,不定那天给他闯出弥天大祸来,太师府、司空府都牵扯进去。”   陈茵却正经起来,问道:“出什么事了,你这话也太严重,姜儿绝不是没分寸的人。”   太子便将甄家门前的闹剧说罢,叹道:“堂堂太师府的少夫人,母妃都封了她上三品诰命,竟然在大街上嚷嚷,母妃这会子不定怎么生气呢,下回若是提起来,你仔细言语,别惹母妃不高兴。”   陈茵却是陷入了沉思,说道:“恐怕过几日,姜儿就会进宫来见我了。”   “怎么?”   “那姑娘,是被婆家害死的,这是姜儿最见不得的事。”   太子也正经道:“你们的心思我懂,可天底下这样的事无数,只怕你们管不过来,弄不好还要被大臣们指摘。你可知多少人家闹官司上了衙门,衙门倒是想给个公道,偏偏该打该收监的时候,人家不闹了,又要死要活的,反倒是衙门成了恶人。”   陈茵惊喜地问:“这些民间琐事,殿下也知道?”   项景渊在她额头上轻轻一扣:“我是曾亏待了你,欺负了你,可在你眼里,我这个太子是那尸位素餐、庸碌无能的人吗?”   陈茵笑得甜美,手里比划着:“是臣妾愚钝,眼界狭隘,殿下在臣妾眼里有这么好,事实上,殿下有这么好。”   项景渊又气又好笑,在她腰上掐了一把:“好好说话。”   陈茵轻轻一哆嗦,语气不禁暧昧起来:“殿下,大白天的,您可别失了分寸。”   太子凑近了,轻声道:“放心,天总会黑下来。”   小两口正腻歪,苏尚宫在门外求见,二人忙正襟危坐,宣她进门。   苏尚宫绕过屏风,躬身道:“娘娘,这是您回门下赐的礼单,贵妃娘娘已过目,并没有不妥。”   陈茵道:“放下吧,我一会儿再看一遍。”   苏尚宫摆下礼单后,又道:“贵妃娘娘另有吩咐,今日温言夫人大闹定安侯府,甄夫人气得病了,请太子妃娘娘出面,派太医到侯府问诊。”   太子在一旁不屑道:“甄家已然犯了大事,中秋一过便要与他们清算,就不必再施什么恩惠了。”   陈茵却说:“殿下不明白吧,这可不是给甄家的恩惠,是母妃提醒我给姜儿撑腰,做给所有人看的。”   苏尚宫夸赞:“娘娘到底从小跟着贵妃娘娘,立时就能明白贵妃娘娘的心思。”   陈茵故意笑道:“可人家当了二十年儿子,还不知道自己母妃想什么呢。”   太子的手,在桌下轻轻掐了她的腰,陈茵险些失态,硬是忍住了,不敢再招惹相公,正儿八经地说:“苏尚宫,照母妃的吩咐去安排吧,再有,传话给温言夫人,请她得闲进宫见我。” 第415章 母女和解   待苏尚宫离去,太子的手才刚搭上腰,陈茵就迅速闪开,立定了嗔道:“便是在寝宫里,大白天的,殿下也不能这样没分寸。”   太子说:“难道你就规矩了,当着苏尚宫的面,说什么二十年的儿子。”   陈茵自知理亏,上前来轻轻晃动他的手臂,柔软温婉地笑道:“我再也不说了,我给殿下赔不是。”   项景渊却是将这笑容看得痴了,大婚已有数日,他们早有了肌肤之亲,但哪怕此刻,他依然会有些恍惚,他知道这份恍惚来自愧疚,眼下这些日子和经历,尚不足抵消他对心爱之人的伤害。   “茵儿……”   “嗯?”   项景渊道:“回来看看你,又要去忙了,愿国泰民安,往后能得一日闲,什么也不做,只陪着你。”   陈茵眼波婉转,俯身轻轻吻了太子的额头:“殿下,去忙吧,我也要忙了。”   且说七姜和四夫人回到家中,日头已渐渐西去,进门遇见迎出来的玉颜,她满脸的惊讶,似自言自语地说:“怎么叫玉颂说中了,你们真的在一起,娘,您、您怎么哭了?”   四夫人不愿多说什么,更听不得“玉颂”二字,撂下她们姑嫂,自己带着人走了。   “怎么回事?”玉颜好奇得不行,又很是不安,谨慎地问,“姜儿,难道我娘又去外头放贷了?”   “没有的事,你别急着急。”七姜挽了玉颜的胳膊,一路往观澜阁去,将今日的事细细地说了。   半个时辰后,秀景苑里,四夫人已洗漱更衣罢,因午饭没好好吃,这会子饿得心慌,正喝燕窝羹、吃莲花酥,满桌精致的点心。   只见玉颜进门来,说道:“再晚些就传饭了,吃这些甜的,您可别腻住了。”   上一回,她做主惩罚秀景苑上上下下断了伙食,全天下也找不出几个敢让亲娘饿肚子的女儿,其实玉颜心里至今都不好受,四夫人就更记仇了。   “这都是我自己拿钱买的,没花你们公中的银子。”四夫人气呼呼地说,“我如今吃几口点心,都要看你们的脸色吗,你是不是觉着拿你娘来向那些奴才立威,特别得意?”   玉颜并不在意这些话,娘亲生来就是这脾气,便是好好的话也非要说的人心里不痛快,就连雁珠都曾对她念叨过,说老爷喜欢小妾不喜欢夫人,正是因为夫人不会说话,总叫老爷无奈地叹气。   但这都过去了,说白了父亲也没有包容母亲的心,如今人都不在了,那些陈年往事,不值一提。   七姜说,她并不是帮四夫人,而是帮哥哥和玉颜,倘若对四夫人好,能让她少惹麻烦,能让她放弃纠缠玉颜,那岂不是长长久久的好事。   亲生的母女,何苦做一辈子的仇人,哪怕老死不相往来,可玉颜心里梗着这件事,一次次伤心失望,早晚会受不了,更何况,她还不至于十恶不赦。   此刻,四夫人喝了茶,用帕子擦拭嘴角后,便没好气地道:“想说什么就赶紧的,被你们当孙子一样训,也不是头一回了,赶紧说,说完走人吧。”   “娘,谢谢您。”然而玉颜却笑着,眼中含着浅浅的泪光,“往后甄家若还敢欺负您,一定告诉我,一定来和我商量,女儿长大了,就要成家,我和您女婿绝不允许任何人欺负您。”   四夫人一怔,将口中留存的一些食物彻底咽下去,上上下下打量女儿,不安地问:“你是在挖苦我?”   玉颜摇头:“您别这么想,之前是女儿太过分了,有什么事就先急着责怪您、怨怼您,从没站在您的立场想一想。姜儿说,从前父亲和祖母待您不好,不把自己变得青面獠牙您也活不下来,但往后她和二哥哥会对您好,盼着您过上安稳日子后,将过去的脾气改一改,心平气和、安安乐乐地活百岁。”   四夫人沉默了,搓着手里的丝帕,母女俩静静地坐了许久,窗外天色一寸寸暗下来,玉颜摸了摸茶壶,说:“茶凉了,让她们送新的来。”   四夫人摇头:“我不喝了……”   玉颜心里一酸,声音轻颤道:“娘,对不住,这么多年我做女儿的,从没能好好护着您。”   四夫人没忍住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委屈地哽咽:“在你们家这么多年,谁想到头一个为我做主替我出气的人,会是个外嫁来的,可见你们姓展的啊,没一个好东西。”   玉颜冷静下来,含泪笑道:“大嫂嫂不姓展,也没见您待她好。”   “我……”   “将来您的外孙不姓展,您可要多疼疼他。”   四夫人抹去眼泪,叹道:“可别嫌我啰嗦,你啊,进了门就赶紧生,何世恒这都耽误多少年了,赶紧生个长房嫡孙,你在何家就能横着走了。”   这是将来他们夫妻自己的事,母亲啰嗦几句影响不了什么,玉颜如今也学着改一改自己的脾气,这样的话听过就罢了,何必字字句句地较真,非要闹得母女翻脸。   四夫人说完这些,便道:“云七姜要我给那小贱人赔不是,我做不到,你们别劝我。”   玉颜没说话,静静地看着母亲。   四夫人接着道:“但是,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和她过不去,她若认我这个嫡母,将来她婚嫁我也会帮着张罗,她若不在乎,我更不稀罕。总之,我不能赔礼道歉。”   玉颜说:“没有人逼着您,您放心。”   四夫人将手里的帕子紧紧绕在指尖,又哽咽道:“看在我们母女一场,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玉颜坐直了,郑重地说:“娘,您先告诉我什么事。”   四夫人又止不住啜泣:“哪怕送我回王家,也别送我去和老太太一处,就当我求你们了。”   “不会的,不会送您去和老太太一处。”玉颜心酸不已,不自觉地握了母亲的手,露出的手腕上,还有淡淡的疤痕没褪干净,是那日被母亲咬伤的。   四夫人看着怔了,回想起那疯狂的一幕幕,回想起口口声声对女儿的诅咒,眼前一阵晕眩,伸手摸了摸女儿的手腕问:“还疼吗?” 第416章 不行就是不行   这日入夜,展怀迁回到家中,遇上从秀景苑出来的妹妹,灯笼下,能看清她眼睛红肿,像是哭过的模样,想起白天听闻的事,不禁担心:“又和婶婶吵架了?”   玉颜摇头,弱弱地望着兄长:“二哥哥,要是三年前就遇见七姜该多好,你怎么才娶二嫂嫂呢。”   展怀迁嗔笑:“说傻话,三年前她还是孩子,不过……若能回到三年前,我应该会好好守着她,不叫她被别人抢去。可你怎么哭了,不是和婶婶吵架,难道还和婶婶一起哭不成?”   玉颜禁不住哽咽,被哥哥摸了摸脑袋安抚,她更止不住伤心,展怀迁便静静地守着妹妹,直到她冷静下来。   自然也就知道了今日的事,知道了七姜如何去替婶婶出头,虽然有消息传到他那里,太子妃还派了太医去问候甄夫人,但七姜为何要这么做,以及事情的起因,此刻才听妹妹说了个明白。   “嫂嫂她一心为我考虑,她说我若与母亲划清界限,老死不相往来,面上看着像是太平了,其实我心里的恨和不甘,只有自己知道,日积月累,一旦和母亲有了冲突,早晚会受不了。”玉颜冷静了,含笑道,“她还比我小呢,怎么会这样通透又体贴,想事情不是光看眼前,会想得长长远远,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姑娘。”   展怀迁说:“其实没那么复杂,她也不是看得有多远,而是真心实意待一个人好,内心公正且善良,就这么简单。”   玉颜很是赞同,说道:“二哥哥,可要好好待我嫂嫂,不然我这个嫂嫂可不答应。”   “什么嫂嫂?”展怀迁轻轻敲了妹妹的脑袋,凶道,“来跟我摆嫂嫂的谱了,信不信我不答应你嫁,何世恒休想娶你。”   玉颜软绵绵地笑了,不论平时治家面对下人如何沉稳大气,在哥哥面前,还是和从前一样,是被宠爱的妹妹。   兄妹俩同行了一段路,刚要分开,有下人从后面追来。   谁能想到,萧姨娘昨日那场雨后,便高烧不退,原本今天就该被送回去,可她病了没人敢动,等了整整一天也不见好,虽然郎中请了,汤药也喂了,但就怕有什么闪失,还是来请主子们定夺。   展怀迁蹙眉问:“白天报了吗?”   下人颤颤地应道:“那边想着等姨娘缓过来,就上路出城的,谁知足足等了一天。”   玉颜说:“二哥哥,告诉怀逸吧,不然他又该伤心了,再万一有个好歹,母子能见一面也好。”   这话并非危言耸听,淋一场雨而送命的人不在少数,何况如叶郎中这般能妙手回春的大夫少之又少,展怀迁自然知道轻重,便速速赶回观澜阁,先与七姜商量。   进门时,屋里静悄悄的,还以为七姜看书累了打瞌睡,走近才发现,小娘子正猫在床边,半个身子钻到床底下,不知在里头找什么。   展怀迁悄然来到身后,正要伸手,七姜猛地起身,若非他身手敏捷,鼻梁都要被七姜撞断了,而闪躲时用手挡了一下,就被发髻上的珠花划破了皮。   “你做什么鬼鬼祟祟在我后面,真是……”七姜又心疼又生气,拉着展怀迁的手到灯下看,还好只是蹭破一层油皮,没见血。   “找什么呢,怎么不叫小丫头来找。”展怀迁顺手拨开七姜发髻上缠绕的流苏,说道,“头上都冒汗了,什么要紧东西。”   “我打虫子呢……”七姜憨憨一笑,“我瞧见它钻到床下去了,就那么一下,被你撞见,真没面子。”   展怀迁哭笑不得:“打着了没?”   七姜很不情愿地说:“打着了,我正要拿纸去掏呢。”   展怀迁奇怪地问:“这屋子里怎么会有虫,她们如今都不打扫了吗?”   但七姜身上干干净净,可见床底下也是一尘不染,张嬷嬷坐镇的院子,谁敢偷懒不打扫,见展怀迁生气要骂人了,七姜才老实说:“不是虫子,是蛐蛐儿,怀迁,你会斗蛐蛐儿吗?”   展怀迁虎着脸:“这不是那些个纨绔子弟、市井流氓干的事,你一个女孩子家。”   七姜不服气:“是你们京城风气不好吧,我们那儿谁都能玩呀,你们京城里是不是赌钱来着,我们可不赌钱,我们就是图个乐子。”   展怀迁无言以对:“是是,京城风气不好,先不说蛐蛐儿了……”   七姜抢先说:“还有定安侯府的事,我不是故意闹的,你别生气,听我解释。”   展怀迁反而生气了:“我怎么会质疑你,你说这话傻,还对我不公平。”   七姜笑了,不禁得意起来,抱着相公的腰肢撒娇:“我就知道你最最明白我。”   展怀迁却轻轻一叹:“方才传来消息,萧姨娘高烧不退,想和你商量,要不要告诉怀迁。”   七姜问:“她病得很重?”   展怀迁颔首:“就怕有闪失,昨天那么大的雨,萧姨娘长途跋涉来京城,身体恐怕本就不好,就怕撑不住。”   七姜问:“你是怕有个万一,怀逸见不到他母亲最后一面?”   展怀迁道:“玉颜也如此担心,原本这不是该犹豫考虑的事,我就怕萧姨娘见了怀逸,说些奇怪的话,万一成了临终嘱托,岂不是他一辈子的心魔。”   七姜这才明白展怀迁为何要与自己商量,不然萧姨娘若真不行了,怎么还会犹豫该不该让母子相见。   只因萧姨娘心术不正,倘若真临终拼口气也要在儿子心里种下恨,指不定怀逸的一辈子就被毁了。   “我们一起去,就在怀逸身边不走开。”七姜说,“萧姨娘若当真说奇怪的话,就顺着开解怀逸,哪怕一时半刻开解不了,好歹知道怀逸心里藏了什么。我知道这样,很是不尊重他们母子,但怀逸还小,他还是个孩子,当哥哥的就该替他把关不是?”   展怀迁说:“那父亲呢。”   七姜一脸嫌弃,轻轻推开他,气道:“你想什么呢,我不敢小人之心去想娘是否介意爹去见萧氏,我第一个先不答应,不行就是不行。” 第417章 嫂嫂替你教训他们   话音落下,屋里传来蟋蟀的声响,果然是秋天来了,展怀迁却听着心疼。   转眼间,春去秋来,七姜嫁来京城这么久,就没几件真正高兴的事,总跟着这个那个的身后收拾烂摊子,一天天的不省心。   “我给你抓出来。”展怀迁撩起袍子系在腰间,挽了袖子说,“在床底下是不是?”   “哎呀,你别管这个……”眼看相公往床下钻,七姜急得不行,追过来阻拦,“先去找怀逸吧,看不见,真看不见,我要看见我自己就抓了。”   然而展怀迁很快抽回了身,手里小心翼翼地捏着一只蟋蟀,真是他运气好,一片漆黑里,听着声伸手一盖就找到了,不过这东西就不能用手抓,七姜拿来蛐蛐儿盆装回去,见着腿都折了两条。   “罗叔认得人,让他给你找最好的来,叫得好听,斗得也厉害。”展怀迁满眼宠溺地说,“二舅母娘家有人爱这个,下回去司空府,让二舅母请他们一起来,陪你玩半天好不好。”   七姜捧着蛐蛐儿盆,一脸奇怪地看着相公:“你怎么了,咱们还不快去找怀逸,不是说萧姨娘病重?”   展怀迁道:“你在家歇着,我去,不能让你这么辛苦。”   七姜立时放下盆,抓了他的手说:“怎么心疼起我了,咱们不是说好的,到哪儿都一块去吗?”   展怀迁坦言:“我怕你太累了,不只是身体累,还有心累,我们家就没好事让你高兴。”   七姜眉眼弯弯地笑着:“傻子,你就是最好的事,和你比起来,别的事儿都不算事儿,要是哪天你让我伤心了,我才要心灰意冷。”   “绝不会。”展怀迁吻了七姜的额头,将她拥进怀里,七姜被紧紧箍着,忍不住说:“你别弄疼我了,轻点儿,怀迁,我们快去找怀逸才是。”   “好。”展怀迁这才松开怀抱,拉了七姜的手一同出门。   门外屋檐下,张嬷嬷原是来请孩子们用饭,但见他们手牵手地出门,也就不多嘴了,笑眯眯地望着小两口远去,对身旁的丫鬟说:“你们都吃饭去吧,哥儿和少夫人回来,我张罗就行。”   小丫鬟说:“少夫人刚才还喊饿了,怎么就出门了。”   张嬷嬷不得不嘀咕一句:“是呀,早些回来才是,别饿坏了。”   然而小夫妻不但没回来,还带着怀逸出门了。   一行人匆匆往城东去,马车上没点蜡烛,靠着车头灯笼的光亮,隐约能看清身影,怀逸独自坐对面,一路上低着头。   “把头抬起来。”黑暗里,展怀迁突然出声。   “你别……”七姜轻声提醒,“别凶人,好好说话。”   怀逸倒是抬起了头,半晌后才开口:“哥,娘去学堂外找我的事,还是传开了,他们没有当面笑话我,但我走到哪里,都对着我指指点点。”   展怀迁问:“你在乎吗?”   怀逸没有回答,许久才道:“说不在乎才是假的,哥,换做是你,你在乎吗?”   展怀迁道:“你知不知道,你嫂嫂在外头被人怎么说?”   “他们都叫我村妇,叫我乡下野丫头。”七姜插了嘴,笑着说,“不止是外头人,其实连张嬷嬷她们一开始,也这么看待我。”   怀逸生气地说:“嫂嫂是钦封的上三品温言夫人,外面那些人也配?”   七姜笑道:“那你还是太师的亲儿子呢。”   “我……”怀逸一时语塞。   “其实他们没说错,我就是村妇来的,地地道道的乡下丫头。”七姜大方地说道,“可这丢人吗,凭什么他们说丢人就丢人,他们算什么东西?怀逸,嫂嫂没念过书,不会什么大道理,可我明白,所谓丢人,除非是真干了见不得人的坏事,不然以出身样貌这些来贬低他人,恰恰说这些话的,才是真正卑怯无能。你想啊,我一个小村妇都能威胁到京城里的小姐贵夫人了,我得多能耐?”   怀逸也打开心门,愿意开口了,说道:“这些道理我懂,父亲和哥哥也教导过无数次,可是嫂嫂,至少张嬷嬷她们如今都很疼爱您敬重您,最初也仅仅是误会,外头的人也不能当着您的面说那些话。而我,天天和他们在一起,每一日都要听这些话,看那些嘲讽的嘴脸……”   展怀迁严肃地说:“为何要被他人口舌话语所影响,那些只能以此来显露优越的人,还有其他能拿来与你比的本事吗,你怎么看不见自身的长处,总在乎几句闲言碎语,怀逸,你不放过自己,谁来放过你?”   见相公冷脸训话,七姜不再插嘴了,怀逸小声解释了几句,还好没继续挨骂,展怀迁总算有耐心的开导弟弟,不久后,车马就到了城东萧姨娘暂居的宅子。   下马车后,七姜趁展怀迁不注意,拉了弟弟轻声说:“考学后,我去学堂,哪几个嘴碎的你给我指出了,嫂嫂替你教训他们。”   “嫂嫂,使不得……”   “你放心,我有分寸。”   展怀迁在那头问:“你们说什么?”   七姜忙道:“没什么,进去吧。”   这宅子里的管事,殷勤地来领路,絮絮叨叨地说着他们是如何照顾萧姨娘的,七姜先独自进门,果然见萧姨娘昏睡,且气色晦暗、口唇干裂,好在摸了摸额头,已经不怎么烫手了。   “少夫人,姨娘退烧了,比方才派人报去府里时强多了,郎中看了说,是药起作用。”   “你们白天为何不报,真是好大胆子,你们也请不来好的郎中,不是耽误事儿吗?”   管事应道:“早晨起来她还好好的,一听说要送走了,突然就病倒,小的们都以为姨娘是装的,谁知真的烧起来,越烧越烫,后来都说胡话不省人事了。”   七姜冷声道:“这次不追究,往后遇事不要擅自做主,更何况性命攸关。”   这些话,兄弟俩在门外都听见了,展怀迁脸上有淡淡的笑意,他家姜儿,真正有了一家之主的气度,这不是丫鬟嬷嬷们伺候出来的习惯,而是她把太师府当做了自己家,她有了女主人的自觉。   只见七姜出门来,温和地对弟弟说:“怀逸,姨娘应该没事了,我摸着已经退烧,不过她昏睡着,气色也不好看,嘴唇都烧干裂了,你见了要有准备,谁发烧都是这副模样,养好了就好了。” 第418章 糖多稀罕,吃不起   因萧姨娘昏睡不醒,怀逸到了母亲身边,也只能静静地看着,七姜便留下他们兄弟俩,独自出门来。   这宅子里管事的,和负责送萧姨娘的下人都来了,在屋檐下站了一排,七姜虽言语温和,可气势不凡,有几个都是头一回见少夫人,谁敢想眼前的小娘子与传闻中很不一样。   “之后养病的日子,姨娘若为难你们,只管来府里禀告,自有人为你们做主。”七姜吩咐众人,“切不可轻视怠慢,不可对姨娘冷嘲热讽,若是你们错在先,别怪家法严苛,姨娘不是犯人更不是罪人,不过是派你们照顾她、护送她,莫要乱了分寸。”   众人纷纷称是,七姜又叮嘱:“待姨娘病愈后,再商量离京的事,这些日子就留在这宅子里,虽说姨娘不是被关押软禁,但她身体不好,不宜出门,就在宅子里好生安养。”   少夫人这话什么意思,大家都明白,只见管事上前半步,轻声道:“少夫人,倘若三公子来探望,是否能请他进来?”   七姜淡淡地说:“三哥儿不会单独来,不必你们操心。”   一面说着,不免想起了上官清,她撞破脑袋已经养得差不多,也该上路了。   只是那头还没个消息,上官清至今不肯说她愿意去哪儿,自然七姜不会由着她,不过是近日太忙,没顾得上。   “另外,传我的话,送上官姑娘回上官家。你们只管送人,到了上官家不必多说什么,上官姑娘若问你们,也不必搭理她。”七姜严肃地命令道,“倘若她再跑了,你们不用追,尽快回禀便是。”   此时郎中又来了,七姜便跟着进门,再次诊脉后,郎中告知各位,说萧姨娘脉息平稳,过了今夜不再高烧,将养几日便能康复。   待郎中退下,怀逸便道:“哥,能不能吩咐这里的下人,别告诉我娘我来过,不然她只会更伤心。父亲已经答应我,学堂休冬假时,就送我去和娘住一阵子,与其现在让她懊恼没见到我,不如到时候再好好相聚。”   夫妻俩互相看了眼,七姜答应道:“我去吩咐,放心吧,他们不敢胡说,他们也会尽心伺候姨娘,你好好念书好好考学,学堂里的事……”   怀逸见嫂嫂冲自己眨眼睛,又想起方才的话,但没来得及反应,嫂嫂就出门去找管事了。   留下他们兄弟,展怀迁早有所察觉,问道:“先头进门前,和你嫂嫂偷偷说什么,这会子她又对你眨眼睛,怎么了?”   怀逸僵硬地摇头:“没、没什么……”   兄弟俩出门来,待丫鬟进去伺候并关上卧房的门,展怀迁才冷声道:“姨娘会被好好照顾,接下来就专心考学,至于那些关于你出身的闲言碎语,父亲和我都开导你好几回了,你若还要矫情、自寻烦恼,更因此耽误了考学,仔细你的皮。”   七姜过来,刚好听见最后一句,见怀逸吓得都僵硬了,可当哥哥的教训弟弟,她不好乱插嘴,只能躲在展怀迁身后,冲怀逸挥了挥手,温柔地笑着,好让弟弟别害怕。   展怀迁察觉动静,回头见七姜在背后做鬼脸,没好气地瞪了眼,可舍不得凶她,只说道:“都交代完了,就走吧。”   七姜憨然一笑,绕过他拉着怀逸就往门外去,安抚弟弟说:“别怕他,有嫂嫂在,考学的事也不要太紧张,怀逸你才多大,你哥在你这个年纪,不见得比你强,何况他没考上状元,连三甲都不是,父亲还是探花郎呢。”   “云七姜……”   “别嚷嚷,快走吧,我饿死了。”   果真,七姜出门前就曾喊饿,折腾半天更饿得厉害,催着车马往家跑,没想到半路上,展怀迁忽然让停车,拉着她下了马车。   “回去好生温书,别再胡思乱想。”展怀迁在车下严肃地告诫弟弟,“你一个小孩子,不该有那么多心思,我也哄得不耐烦了,别磨我的耐心。”   七姜嫌弃相公又凶人,唯有冲弟弟摆手,让他别放在心上,有嫂嫂在,怀逸的确不怎么害怕了。   此刻看着车马远去,展怀迁才轻轻掐了七姜的脸蛋,嗔道:“你做好人,我做恶人是不是,便宜都叫你占了,还不给我面子。“   七姜才不在乎那些事,捂着肚皮问:“是不是要领我去吃好吃的,我快饿死了,咱们赶紧走吧。”   展怀迁这才露出笑容,抓过七姜的手亲了一口,便领着她横穿过一条街,寻着远处的光亮,走过一段黑漆漆的街巷,来到了亮如白昼的夜市。   “怎么能走到这里,我们不是从城东回来的吗?”七姜有些迷糊了,站在这条为了悼念二皇子而常年在夜里亮灯的街上,左看看右看看,“我们怎么过来的,没走几步路呀。”   展怀迁温和地说:“上车前就吩咐他们绕道了,你都饿得肚子咕咕叫了,我怎么舍得,正好,就我们俩逛一逛。”   七姜欢喜不已,拉着他就往人群里去,时下秋高气爽,不冷也不热,最是夜市热闹的时候,小两口沿着街一路吃过来,很快展怀迁已经吃不下了,七姜还兴冲冲地等一碗酒酿元宵。   “京城真好,不过节也能吃到元宵。”七姜感慨着,“在这里,想吃什么都行。”   “谁说元宵必须过节才能吃?”   身后忽然传来男子的声音,七姜听着有些耳熟,展怀迁早已机敏地认出了是谁,待转身亲眼看,便是眉头一惊,警戒地看向四周,浑身都绷紧了。   皇帝见他如此,嗔道:“你神情如此古怪,旁人都该看过来了,赶紧收一收,看看你家娘子还比你强些。”   七姜在一旁,她倒也不是镇定,同样是吓到了,谁敢想,大晚上来逛个夜市,竟然遇见了当今皇帝。   “陛下,您怎么微服出宫了,该宣臣前来护驾才是。”展怀迁紧张地说,“晋王余党尚有残存,其他……”   “行了,说这些没用的话。”皇帝打断后,含笑看着七姜问,“你们家乡,不过节不能吃元宵?”   七姜点头,下意识地回答:“过节也吃不多,不管饱不扛饿的东西,我们都不怎么吃,糖多稀罕,很是吃不起的。” 第419章 这就是,朕的太平盛世?   “糖很稀罕,吃不起?”皇帝愁绪上眉,正经问道,“边境之地,商贸繁盛,百姓缘何连糖都吃不起?”   见皇帝如此严肃,七姜不敢轻易开口,看了眼展怀迁,寻求相公的帮助。   展怀迁便道:“陛下,街上人来人往,您若真想听一听边境的故事,不如找一处落脚,又或是臣携内子进宫禀告。”   皇帝嫌弃地说:“你这一口一声陛下,很是烦人,你不说,哪个知道我是谁?”   展怀迁并不退让,严肃地说:“既然遇到了您,保护您的周全,便是臣的职责。”   皇帝无奈地对七姜苦笑:“你这相公,无趣得很,你如此活泼开朗,如何与他相处。”   七姜却道:“保护您的周全,是展怀迁的职责,亦是妾身的职责。”   皇帝啧啧道:“好一个夫唱妇随,原是随你父亲的心意,应下了这门婚事,不想乱点鸳鸯谱,倒是点出一对璧人来。”   七姜不敢得意,更不敢轻浮,只是安静地站在展怀迁身边,后面的事,他怎么做,自己就跟着做。   皇帝拗不过展怀迁的固执,便寻了一处馄饨摊,找了角落里一张桌子。   七姜跟着坐下,但见边上的桌子只要一空,立刻有人来占着,大晚上的,哪儿来那么多一样魁梧健壮的男子出来逛街,虽然都要了馄饨不紧不慢地吃,可时不时四处盯梢,警惕得很。   做皇帝果然不容易,要不就深藏在皇宫里,不然即便走入天地间,也不得自由身。   “云娘子,你看什么?”皇帝温和地问,“不来一碗馄饨吗?”   “妾身已经吃过了。”七姜回过神来,应道,“妾身……在看那些吃馄饨的大哥,差不多个头,连神情气质都一样,您看都没百姓靠近这里了。”   展怀迁干咳了一声,七姜立时闭嘴。   此时摊主端上热气腾腾的馄饨,皇帝便道:“还有多少馄饨,我们都买下,要带回给家里人尝尝,你接着摆摊,一会儿我们走的时候再算。”   摊主喜出望外,高兴地说:“我今晚可是遇见贵人了,您慢慢吃,我这就去准备,剩下的倒也不多,但时辰晚了,接着也卖不了多少,多谢您了。”   的确,夜市纵然灯火长明,可百姓们也是要睡觉的,各家各户都有门禁,正经人家谁大半夜在外头晃悠,看得出来,这会儿街上的人,已经比七姜刚来时少多了。   皇帝正要吃馄饨,被展怀迁拦下,他另取了碗筷要先试一试,这却叫七姜看得心惊胆战,万一馄饨里有毒,岂不是展怀迁毙命。   好在什么都没发生,皇帝顺利吃上了馄饨,七姜头一次这么近地看当今天子吃东西,说实在的,还真是优雅高贵,这馄饨在他碗里,都仿佛镀了一层金。   “甚是鲜美,还是老百姓的饭好吃。”皇帝吃了几只馄饨后,放下勺子说,“你们呢,太师府的饭菜不好吃,大晚上来逛夜市?”   展怀迁应道:“臣与内子办事经过此地,难得闲暇,便想带她逛一逛。”   皇帝叹气:“与你说话没意思,云娘子,我们说说话,对了,你们村里当真吃不起糖,那么盐呢?”   七姜看了眼展怀迁,见相公点头,便定下心来,说道:“您方才说,商贸繁盛,为何百姓却吃不起糖,您知道的,糖和盐都是朝廷管着,价钱自然也是朝廷定的。妾身来了京城才知道,我们那穷地方的盐价,竟然和京城一样,可我们每年的营生,尚不及京城百姓一个月的花销,更比不得当官做王侯的了。”   皇帝皱眉:“盐价一样?”   七姜看了看怀迁,点头道:“就是一样的,妾身没撒谎,您若不信……”   “朕信你。”皇帝舒展眉头,温和地说,“你没道理来骗朕,何况这本就是先帝遗留下的问题,朕登基十七年来,早已推行盐价因地制宜,奈何……”   展怀迁听皇帝的口气,已然又恢复帝王之姿,显然是被这件事气到了。   这样的时候,隐瞒遮掩最最要不得,他大方地对七姜说:“还有什么,你想说什么便说。”   皇帝亦是好脾气地说:“是啊,你接着说。”   七姜道:“皇上,盐价太贵,我们就偷偷自己制盐,我们村里的人都会晒盐,但要偷偷摸摸才行,被抓到可了不得,贩卖私盐是要杀头的。”   皇帝苦笑:“这里头就复杂了,几句话无法与你解释,即便在京城,盐也十分珍贵,朝廷若不干涉,只会让更多的穷苦百姓吃不上盐。”   七姜怯怯地问:“那……您会派人去抓我们村里的人吗?”   皇帝笑道:“今日的话,只我们几个知道,但说无妨。”   七姜说:“你方才问,为何边境商贸繁盛,我们却那么穷苦,皇上您也不记得了吗,边境的普通百姓不可经商,这样摆个馄饨摊都是不成的。我娘做的刺绣手工,都是偷偷拿到集市上托人卖了换钱,哪怕每天来往无数商队,我们当地的百姓,一个铜板也捞不着,在我们那儿的大商户,大多都不是本地人。”   皇帝皱眉:“不是本地人?”   七姜点头道:“都是家里有人当官的,或是别处来的大商户,横竖都是和衙门有关联,他们才能有资格经商,把控着我们边境的物价,相反当地百姓,除了种地打猎、当兵看守关门,就很难有别的营生了。”   皇帝看向展怀迁,展怀迁道:“不仅如此,内子嫁来京城后,臣才听说,许多地方百姓,竟然连天灾瘟疫皆因水源受污染这样的道理都不知道。内子所在之地,临近村庄曾因疫病全村覆灭,也曾因饥荒,死了无数人。她十七八岁年纪,就已经历数次饥荒,岳父岳母持家有道,才勉强养活一家人渡过难关,而这一切,却不影响边境商贸,可见商贸与当地百姓没有太大关联。”   皇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这就是,朕的太平盛世?”   展怀迁说:“是臣子们的疏忽与罪过,请皇上不要自责。”   皇帝眼眸一沉,问道:“对了怀迁,他死之前,对你说了什么?”   展怀迁微微蹙眉,但很快意识到“他”是谁,便道:“无非是大放厥词、辱骂圣上,还有悼念他故去的父亲,不过……”   “不过?”   “臣对他撒了个谎,臣说有人劫狱被捕杀,臣私心想在他临终前,给予一分安慰。”   皇帝呵呵一笑,问:“他安慰到了?”   展怀迁颔首:“是,他很欣慰,最后不再挣扎,自行饮鸩而亡。” 第420章 我们和圣上,彼此彼此   皇帝原是看着展怀迁,目光却又被一旁的七姜吸引,他眼里还是个孩子的小娘子,满眼的悲悯与心疼,自然这一切的情绪,只是为了她的丈夫,与晋王毫不相干。   如此戾气深重的话题下,皇帝的心仿佛得以疗愈,心里想起了贵妃,想起了这个已陪伴自己大半人生的女人。   而这一大半的人生里,他如同展怀迁此刻一样,享受着来自贵妃无微不至的呵护关怀,但心里面,却对另一个求而不得的女人念念不忘。   他不知道多年来纠缠在心里的结,究竟是对皇兄的不甘心,还是对皇后的痴恋。   容貌性情,皇后有的贵妃都有,然而从皇后心里讨不到半分的施舍,贵妃毫无保留都给了他。   “陛下……”展怀迁轻轻唤了声。   皇帝恍然回过神,从七姜面上挪开目光,为了避免君臣之间的误会,他坦率地说:“方才见七姜心疼地望着你,让朕想起了贵妃,怀迁啊,要好好待你的娘子,莫要辜负她。”   展怀迁自然不会多疑皇帝对七姜别有用心,但方才他那样凝视着七姜,自己难免有些紧张,此刻听这话,才暗暗松了口气。   见皇帝提起贵妃娘娘,七姜心里有许许多多的话想说,可想一想自己的立场和身份,还是咽下了。   面前的人是九五之尊的皇帝,郡主告诫过她,伴君如伴虎,虽然那会儿她是指展怀迁将来的仕途,想来道理是一样的。   “陪朕走一走吧,这馄饨也没胃口吃了。”皇帝起身道,“边境的故事,今晚必是听不完,故事往后也听得,但朕难得出来一趟。”   且说皇帝起身,周遭几桌穿着便服的侍卫齐刷刷地站了起来,是个人都能看出他们古怪,摊主手里捧着一大盘刚裹好的生馄饨,也看得呆住了。   七姜忍不住笑出声,笑了又怕御前失礼,怯怯地躲到展怀迁身后去。   皇帝倒是好脾气,哄孩子似的对七姜说:“他们很傻是不是,哎……连你都骗不过,还想骗刺客不成。”   七姜说:“不傻不傻,保护皇上周全才是最重要的。”   皇帝却对展怀迁说:“听说你父亲在家常常被这孩子气得头疼,可见是你爹脾气古怪,朕今晚光是听你家少夫人说话,心里就高兴,谁不喜欢喜庆的孩子。”   展怀迁没有说什么,只是眼眸如鹰般扫视着周遭的动静,之后带着七姜,跟随皇帝走了半条街。   眼看着街上百姓越来越少,连摊主们都推着车陆续离开,唯留下将彻夜点亮的灯火,巡逻的衙差轮班来回,防火之余,也要防着灯火熄灭。   此刻,皇帝站在街中央,背对着巍峨皇城,面朝着昔日二皇子未能归来的战场,夜风一阵阵过,带着初秋的微凉。   “怀迁,皇上在做什么?”   “不知道,我们也不必知道。”   “他在想念故人吗?”   “也许吧……”   但不多久,皇帝就收敛了心神,对站在一旁的小两口说:“朕要回去了,七姜,改日进宫来坐坐,封了你上三品夫人,便是允许你时常进宫陪伴太子妃,你是贵妃亲自为太子妃挑选的臂膀,将来可要好好扶持太子妃。”   七姜只道了声是,不敢放肆,而后跟着展怀迁送了半程,被皇帝要求留步后,夫妻俩才目送圣驾远去。   “不去送,你放心吗?”七姜了解丈夫,说道,“你带着我走不快,你赶紧跟去吧,我、我在那儿坐着等你。”   “傻话,难道皇上只有我这一个臣子?”   “是啊,可你方才替皇上吃馄饨,真把我吓死了。”七姜捂着心口,颤颤地说,“平日里听说什么尝膳太监,也就听听罢了,今晚亲眼看到,而且还是你,我真是……我就不明白了,就非得为了皇帝去死吗,别人的命就不是命了?”   展怀迁赶紧捂住了七姜的嘴,轻声道:“这话可了不得,再不许说了。”   七姜唔了声点头答应,展怀迁才松开手,一面轻轻拨开她的碎发,说道:“你听见了吗,皇上说你和父亲争执的事。”   七姜不禁嘀咕:“父亲也真是的,怎么还说出去了,这不是家务事吗?”   展怀迁却一脸严肃:“倘若不是父亲说的呢?”   七姜怔了怔,等意识到这话里的轻重,紧张地四下看了看,而后贴着他的胸膛,极小声地说:“皇上在我们家有眼线,他说漏嘴了是吗?”   展怀迁笑道:“可不是嘛,兴许,张嬷嬷就是皇上的眼线。”   七姜当真被吓着了,惹得展怀迁大笑,赶忙哄道:“逗你的,眼线必然有,可绝不是张嬷嬷,而你也不必从此紧张地过日子,难道我和父亲在宫里就没有眼线,我们和圣上,彼此彼此。”   “我们忠心事主,也不怕他偷看偷听。”七姜没好气地说,“可怜的是他,堂堂天子不得半分自由,是不是连上茅厕都有人……”   话没说完,又被展怀迁捂了嘴,见她不说了,才顺势在额头上轻轻一拍:“你啊,又想进宫挨板子了?”   七姜撅着嘴,之后闹脾气似的故意不再接任何话,自然也撑不了多久,展怀迁有的是法子逗她开心,夫妻俩说说笑笑一路走回太师府,到家门前时,七姜忽然意识到什么,回头望着来路,轻轻一叹。   “怎么了,进去吧。”   “前些日子,大白天都不敢出门,就怕晋王发疯,我们今晚可是逛了大半夜呢,方才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可我不害怕。”   展怀迁明知故问:“为什么?”   七姜嫣然一笑,不顾还有值夜的下人在,挽起他的胳膊说:“有我家相公在。”   夫妻俩进门,经过大院,听说父亲已经歇下,便不去打扰,径直回观澜阁。   但展敬忠并没有休息,只是不想两个孩子又要来请安做规矩辛苦,才命下人打发的,此刻听说他们平安回来,自然也安心了。   “吩咐下去,明日早一个时辰出门。”   “是,可是老爷,那么早您要去哪里?”   “老太太身上不自在,我去司空府请安。” 第421章 我们和离吧   且说外祖母身子不爽,展怀迁和七姜原也该去探望,但白天得知消息,派人先去问候时,母亲却传话回来说,老太太没事,是装的,是想多留她几天。   大夫人已决定过了中秋再回惜园,事实上她这会子走了,也可以在中秋回来,但老母亲不舍得,也放不开。   因此展怀迁和七姜不曾太紧张,而展敬忠不知详情,隔天一早就出门了。   车马到达司空府,天还没亮,但因府里老爷、公子们也要上朝,下人们早已忙碌开,管事掌着灯笼,殷勤地为姑老爷引路,径直送到了岳父岳母的院门外。   因老太太身上不自在,老两口分房睡,岳父尚未醒来,但岳母房里亮着灯。   小丫鬟进去通报,很快就有熟悉的身影从门前出来,展敬忠迎上前问:“翎儿,母亲怎么样了?”   大夫人淡淡地说:“装的,缠着我而已,叶郎中和太医都说没事,劳烦你费心了。”   “装的?”展敬忠微微皱眉,但细想想,似乎也没什么可惊讶,不然老太太还能有什么法子,何翊翎决定的事,哪个能让她回头。   “还没用早饭吧。”大夫人说道,“刚好我也饿了,一起吧,父亲还有一会儿才起的,等下和他们一同上朝。”   “好……”   “昨天七姜大闹甄家的事,你可知道了?”   “知道,甄夫人找人讹四弟妹,四弟妹怕玉颜的婚事黄了,稀里糊涂就上了套。”   大夫人不禁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眼丈夫,笑道:“难得,还以为,你会向我数落姜儿的不是,怪她太冲动蛮横,展大人和从前有些不同了。”   展敬忠说:“我岂是不讲道理的人,虽然那孩子做事是冲动了一些,可她从不做没道理的事,哪天胡闹了仗势欺人去,不说我,你就先出面管束了。”   大夫人颔首,没再说什么,带着丈夫回自己的院子,梁嬷嬷见状,立时命人去小厨房张罗早膳。   夫妻俩在桌边对坐,丫鬟先上了茶水和几件点心,展敬忠看着妻子喝茶,细细端详她的脸色,何翊翎察觉到,放下茶碗来,也同样看着他。   “我……”展敬忠垂下眼帘,“没什么。”   “我老了是不是,姜儿和玉颜那样水灵灵的姑娘看着,再乍然见我,眼角都是细纹,脸蛋子也不如年轻时饱满,头发都不比那会儿丰盈。”何翊翎说道,“细细看,就看不得了吧。”   “胡说什么,我只是看你累不累。”展敬忠道,“怕你熬夜服侍母亲,怕你累着,至于年不年轻的,自然法则的事有什么可在乎,姜儿玉颜他们,也有这一天。”   何翊翎道:“本想回惜园后,请你来一趟,我们好好谈一谈,你来了刚好。”   展敬忠指间抓紧了盖在腿上的衣袍,努力定下心道:“我也有话,想对你说。”   梁嬷嬷带着丫鬟送吃的来,刚到门前就听见这句,心里悬起一块大石头,硬忍着摆下粥羹点心,速速退了下去。   何翊翎顺着嬷嬷离去的身影,瞧见了外头微亮的天空,朦朦胧胧的日光从正东方而来,黑夜就要过去了。   “咱们赶紧说,赶紧吃。”她道,“别耽误你上朝,这几日怪忙的吧,收拾晋王这烂摊子,还有边境的摩擦,前阵子还抓了几个贪官污吏是不是,江河一带的水灾过去了吗?”   展敬忠眼眸泛红,然而不是此刻从东方亮起的红光,是仿佛日落西山,去往漫漫长夜的沉重。   “翎儿,我想过了,我这辈子没做过几件能让你真正高兴快活的事,但对不起你的事,害你伤心失望的事,罄竹难书。”展敬忠垂下目光,看着满桌精美的点心,鼻息间缭绕着人间烟火,他想把这人间烟火里的自由,还给妻子。   “不必自责,请直说吧,你想说什么?”何翊翎眼中,有着淡淡的期待,但克制的压抑的,以她对展敬忠的了解,今日似乎可以等到什么,但也正是了解他,兴许又是一次临阵退缩的失望。   “翎、翎儿……”展敬忠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起初只浅浅泛红的眼眸,此刻布满了血丝,是一夜不得安眠的疲倦,更是对自己对妻子一生的愧疚。   “说吧。”   “我、我愿意和离,不想再让你失望。”   “好,吃过早饭,见了父亲和母亲,禀告过后,你我就能签和离书。”大夫人很平静,平静得仿佛在经办他人之事,端起粥碗,温和地说,“原本此刻就能签和离书,可是以我父亲的脾气,你我擅自签了,他断然不承认,我们虽已是有儿媳妇的人了,可这律法教条太刻板,我一个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没得选。”   展敬忠眸中含泪,艰难地滚动了几下喉结,似咽下所有的不甘,可嗓音依旧干哑地说:“翎儿,我会说服父亲,会劝说他。”   何翊翎点头用早饭,什么话也没说,房门外,梁嬷嬷已是靠着墙坐了下去,捂着嘴不敢哭出声,这一天到底是来了,盼了十几年,夫妻俩还是要散了。   当日出东方,何家男眷皆已起身预备上朝,展敬忠独自来见岳父,刚好遇上来请安的二位舅兄。   果然,和离一事,将整座司空府炸醒,何夫人着急忙慌地赶来,却见妹妹如谪仙的天女般,优雅安宁地坐在屋檐下,她纤纤素手微微抬起,翠鸟停在她的指尖上,毫不怕人。   “翎儿……”何夫人一出声,翠鸟惊飞,隐入树丛中,将自己藏得觅无踪影。   “嫂嫂,你吓着它们了。”   “展敬忠是疯了吗,还是你逼他了,父亲、父亲……”何夫人平日里对外对下人的威仪分毫不见,此刻只是个焦心烦恼的嫂嫂,着急地说,“父亲打了展敬忠一巴掌,父亲气急了。”   大夫人说:“真是啊,萧氏爬了他女婿的床,他都没舍得赏一耳刮子,隔了十几年,父亲的力气都不如从前了,真便宜他了。”   何夫人急道:“翎儿,你何苦来的,你真的要和离吗,你不想想怀迁,不想想姜儿?”   大夫人微微含笑:“都让我想他们,偏偏这俩孩子,让我想想自己。” 第422章 送回太师府   “那你呢,真就只打算为自己想是不是?”何夫人难得对小姑子露出严厉的神情,几乎是愤怒地责问,“你把展怀迁生下来做什么,你总说父亲和你的哥哥们,还有展敬忠,都是甘为权势妥协不顾亲情的人,你在惜园的十年,又为何不把儿子带在身边?”   “嫂嫂……”   “你说跟着他爹,由展敬忠来教养,更利于孩子的前程,难道你就没有顾虑权势,又有什么资格来说我们的不是?”何夫人继续怒道,“为人父母,生下他们养活长大就好了吗,你怎么那么狠心?小的时候丢开他,如今大了,二十郎当就从刀山火海滚出来的功勋,好不容易凭着自己的本事要在朝堂立足,亲妈可好,上赶着给他找不痛快,巴不得满朝文武指着他的鼻子嘲笑,养几只鸟你还知道每日喂食,你儿子就不配得到你对他的一丝丝怜爱吗?”   知道嫂嫂在气头上,大夫人不做争辩,但也不好甩脸走开,唯有继续听着。   平日里碍着情面和心疼,有了什么事,身为嫂嫂的何夫人并不愿责备妹妹,但今日这事儿出了,连展敬忠都跟着糊涂,她便将话说开,怒气不减地质问:“别对我说,孩子们让你考虑自己就好,那是他们的心意,是他们孝顺,你就真不把自己当母亲了吗?你且想想,爹娘是如何待你的,从你嫁给展敬忠,到你搬去惜园,何翊翎你仔细想想,哪一件事不是父亲母亲在为你撑腰,可你作为母亲,你为怀迁做过什么?”   大夫人不至于无言以对,但明白想说的和嫂嫂说不通,她承认这么多年来,从没为怀迁做过什么,不是个好母亲,可这件事,是她和展敬忠之间的纠葛,不该牵扯上儿子。   此时何世恒来了,看得出来是睁开眼就跑来这里,衣衫没穿戴整齐,头发也凌乱毛糙胡乱地绾在头顶,隔着院墙听见责骂,进门就先劝母亲消气。   可他这下却撞在了母亲的怒火上,何夫人不能冲妹妹骂得太狠,一股脑儿全倒在儿子身上,扯了他的衣衫责骂:“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如今连衣裳都不好好穿了是吗,堂堂司空府嫡长孙,成日里游手好闲、不思进取,你爷爷你爹的脸都被你丢尽了。我这一年年地跟着你耗,若不是还有祖父母给你兜着,早把你撵出去,我是没儿子了还是没姑娘了,我稀罕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   这一把火把何世恒烧得焦头烂额,好在他明白眼下发生了什么,明白母亲为了什么着急,更何况自己的确荒废了许多年,这骂挨就挨了,半句不敢顶撞。   待母亲骂累了,他才好生说一句:“您歇一歇,别气坏了身子。”   何夫人深深呼吸后,说道:“走吧,爹娘要见你,可你要仔细说话,别叫爹娘气出好歹来,不然不必我和你哥收拾你,你自己良心过得去吗。”   “好了,娘,咱们走吧,爷爷还等着呢。”何世恒劝说着,一面朝姑姑使眼色,不论如何,他会站在姑姑这边,等下就算被祖父母和父亲一起骂,他也愿意为姑姑分担火力。   看着大侄子,大夫人终于笑了,这一代的孩子,从自家儿子到侄子侄女们,都比上两代强得多,也许真是世道变了,如此越变越好,实在叫人欣慰。   然而这件事,并非何世恒支持就能得以圆满,直到男人们上朝去,连展敬忠都走了,也没有个结果。   此刻,大夫人正跪在母亲榻前,老太太原是装病想留女儿在家中,这一下是真气着了,却不肯就医问药,除非女儿答应她,再不提“和离”二字。   叶郎中和太医都到了,可老太太死活不愿意见,活了一辈子,从不是这“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人,实在是对女儿没法子了,才出此下策。   “娘,您先叫太医瞧瞧,我和展敬忠的事,迟些再说。”   “奶奶,姑姑跪了好久,您就不心疼,快让姑姑起来吧。”   老太太却嫌弃地翻过身去,怒道:“我死了才好,看不见也就气不着了,我可没让你姑姑跪着,她要跪死了,我下去陪她便是。”   何世恒笑道:“您听听,说气话还不忘心疼自己的姑娘,还要下去陪她。”   一旁的何夫人,责骂儿子:“要你在这里嬉皮笑脸吗,还不滚去念书,明年若考不上功名,你就给我滚出去,再不许踏进家门。”   何世恒不敢顶嘴,离了祖母和母亲,便来搀扶姑姑,大夫人上一回罚跪,要追溯到小时候去,早已记不清了,这么一下,还真受不住,若非侄儿搀扶,恐怕站不起来。   “恒儿。”老太太忽然开口。   “是……”   “把你姑姑送回去。”老太太说,“送回太师府,你若不送,我就让家丁送,你们不想体体面面地走出去,我就把你捆了送回去。”   大夫人平静地看着母亲:“您要送我去和展敬忠签和离书?”   老太太知道女儿的脾气,没轻易就气着,冷冷地说:“这和离书没你爹答应,哪个衙门敢应承,有本事你们就求上金銮殿。何翊翎你听好了,给我在太师府老实待着,你若敢与展敬忠和离,按了手印便回家来为我发送下葬。”   听这话,何夫人和二夫人都跪下了,连声恳求母亲消气,何世恒也跟着跪下,只有大夫人一人挺立着。   老太太转过身来,眼中含泪望着女儿:“这辈子什么都依着你,唯独这件事不能够,你若不信,只管试一试,母女闹到这份上,逼得我以死来威胁你,你太叫我寒心了。”   大夫人也跪下了,膝盖钻心得疼,可她跪下了,却不知说什么好,她无法许诺母亲不再提和离,可也不敢再强求坚持,她不敢拿娘亲的性命作赌。   “世恒,听见没有,把你姑姑送回太师府,还愣着做什么?”老太太气得拍被子,何夫人赶忙上前来劝母亲冷静,一面责骂儿子,“你是聋了吗,送你姑姑回家去。”   何世恒没法子,起身来搀扶姑母,轻声道:“祖母在气头上,还是先依了她,之后的事,我们再做商量,姑姑,我们走吧。” 第423章 我和怀迁奉养您   大清早的,七姜正美滋滋地吃着早饭,门前丫鬟跑来说,大夫人和何家大公子到了。   她放下碗筷,擦了嘴便迎出来,何世恒见七姜一脸清素,长发松松绾个髻,衣裳也是寻常几件叠穿,像是抓着什么就穿什么,没个章法和讲究。   “你才起床吗,姜儿,你哥我方才这模样,可是被你大舅母骂得狗血淋头。”何世恒嗔道,“你也太自在过了头,哪个儿媳妇敢这样来见婆婆?”   七姜毫不在乎,不理会哥哥的取笑,搀扶了母亲,说道:“娘,我正吃早饭呢,要吃了饭再梳头,您用过早饭了吗,怎么这么早过来了,外祖母可好?”   何世恒干咳了一声,索性拉了七姜站住,大夫人看他们一眼,便径自走开了。   “傻丫头,出事了,我是押送姑姑回来的,外祖母发了狠,不许姑姑离开太师府。”何世恒迅速将家中发生的事告诉了七姜,叹道,“我送到了就要回去复命,奶奶气得身上不好,太医和叶郎中都到了。”   说着话,便见玉颜从远处过来,何世恒脸上立刻有了笑容。   一早上被母亲骂被祖母骂,就因为她们舍不得骂姑姑,也不敢骂重话,自己全撞上了,哪怕知道那些是气话,听着心里还是会不好受,此刻见了玉颜,不由得就委屈起来。   七姜也是识趣,说道:“哥哥要回司空府复命,我不送了,玉颜,你替我送送吧。”   玉颜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见了何世恒心里也高兴,她和娘之间的事,早就想告诉他了。   二人手牵着手走了,七姜不再看热闹,赶紧追着母亲来,大夫人没有去大院,而是来了观澜阁,梁嬷嬷和张嬷嬷在屋檐下说话,见了少夫人就比划,说大夫人在里屋。   七姜进门来,母亲正在看炕桌上铺满的习字,见她回来了,拿起一张笑道:“这写到后面,可是潦草了,不耐烦了是不是?”   七姜老实回答:“写字可没意思了,手一酸,就越发没耐心,不过刚开始都挺好,娘,你看看我写得好的。”   说着上前来,翻出几张得意的,要讨婆婆的夸赞,大夫人不吝言辞地夸了,但还是指出诸多不足,譬如七姜握笔的姿势,用力的位置都不对,所以她才容易手酸。   见母亲要教自己写字,七姜却说:“娘,我早饭还没吃完,您要不要再用两口。”   大夫人颔首:“刚好口渴了,想喝口热茶。”   说着要陪七姜往膳厅去,可不慎撞了下膝盖,立时疼得她皱眉,七姜并不知母亲在外祖母跟前跪了许久,这会儿搀扶她坐下,掀起裙摆卷起裤腿,便见膝盖青了一片,再看另一条腿也是。   “给您擦药酒,您别动。”七姜心疼地说,“这是怎么了,您摔了吗?”   “跪着求你外祖母见太医,跪久了,过了四十岁说自己细皮嫩肉也太不自重,可我一辈子没吃过苦头,跪几下就受不住了。”大夫人苦笑,“不许告诉怀迁,他该笑我了。”   七姜却说:“怀迁不会笑您,只会心疼您,娘,哥哥回去会照顾好外祖母,您别担心,眼下外祖母的身子要紧,您先在这里委屈几天。”   大夫人说:“你们才新婚,我不好在观澜阁住,去玉颜的院子吧,你命人给我收拾一间卧房就好。”   七姜已取来药酒,轻柔地为母亲擦拭,说道:“文仪轩忙,每天好多事,下人们进进出出,您住着不清静。刚好郡主搬走了,院子也才打扫过,您去住那一处吧,我这就去吩咐。”   大夫人问:“姜儿,怎么不劝我回你父亲那里?”   七姜抬起头,真诚地说:“您和父亲的事,您自己就能解决,我和怀迁会站在娘这一边,其他的我们就不多嘴了。如今连父亲都愿意和离了,尊重爹娘的意愿,也是儿女该做的。”   大夫人很是欣慰,一清早所有人都围着她,劝她、责怪她,她甚至怀疑展敬忠以退为进,故意跑来答应和离,却激得爹娘都动怒,哥哥嫂嫂连番责骂她。   自然,她不愿给展敬忠扣什么“罪名”,哪怕他真的以退为进,但答应和离这话既然说出口,她就要顺着台阶下,不论如何,都是他亲口说的,没得反悔。   “姜儿,我们和离后,怀迁和你会被人嗤笑,他在朝堂上,你在女眷之间,这是天大的笑话,他们哪怕当面嘲讽,旁人也只会帮腔起哄。”大夫人说,“到时候,你会怨我吗?”   七姜收好药瓶,起身笑道:“我和怀迁怨不怨,那是我们的事,娘只要考虑自己想不想和离就好。这外人的嘴巴,若想说坏话,还顾得着什么是事实,见了恩爱夫妻说人家貌合神离、装腔作势,不过是表面风光。真遇上您和父亲这样过不下去,好聚好散分开的,他们又能编出无数的话,一天天的嘴巴不闲着,我们可不能为了他们几张嘴,就委屈自己。”   大夫人笑道:“我们姜儿都会说‘貌合神离’了,果然是念书了,看来你外祖母送我回来,也是怕我被逼急了,知道回这里来,有最贴心的小姜儿来暖着我。”   七姜立时坐到母亲身边,被大夫人搂在怀里,听见她轻轻地一叹,而后说:“听你这些话,娘心里舒坦多了,一早上,还连累你哥被骂得狗血淋头,外祖母和舅母们都舍不得骂我,也怕刺激了我,可怜你哥哥了。”   七姜笑道:“您可是成全了他和玉颜的,替亲姑姑挨几句骂算什么,我若是在,我也愿意替娘挨骂。”   大夫人笑得舒心:“我是真被你外祖父外祖母宠坏了,一辈子只听得进顺从我的话,而你这孩子,就处处顺我的心意。”   七姜正经道:“我可不是为了讨好您,才说顺从您的话,又不是没见识过父亲的为人,我和老太太、上官清她们大战三百回合那会儿,父亲回回都迟来一步,迟来了还和稀泥,我很看不惯。”   大夫人一面听着,一面拆下了孩子的发髻,七姜便跑去拿来梳子和发簪,搬了小矮凳坐在炕前,一高一低刚好母亲为她梳头。   乌黑柔顺的青丝从指尖划过,大夫人内心渐渐安宁,轻柔地为七姜绾发,这孩子不爱戴假髻,不爱裹发包,可胜在头发丰盈,怎么摆弄都好看。   “娘……”   “什么?”   “和离后,您的诰命会被朝廷收回吗,那您是不是就没有养活自己的营生了。”七姜转过头来,笑着说,“上三品的俸禄多好多,娘,我和怀迁奉养您,您别担心。” 第424章 他们两个彼此彼此   大夫人含笑摸了摸七姜的脑袋,七姜也甜甜地一笑,转过去继续由着母亲为自己梳头。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到最后一支簪子插入发髻,才听母亲说:“倘若十年前你外祖父就答应我们夫妻和离,这十年我会如何度过呢,那时候我还没封一品诰命,除去当时的俸禄,从来没挣过一个铜板,没种过一粒粮食。姜儿,娘第一次真正喜欢上你,就是你说,人活着,总要有个营生。”   七姜转过身,仰视着母亲,说道:“那这十年,外祖父外祖母,还有舅舅舅妈们,都会照顾您呀。娘,这是您的命,您天生就是富贵命,谁不愿意被人养着呢,轮到我们家那样的,不是没法子吗?众生平等,众生又不平等,何必和自己的命格过不去,宫里的皇子公主们,难道挣过一个铜板,种过一粒粮食吗?”   大夫人说:“大舅母一早责问我,这辈子为展怀迁做过什么,我答不上来,我这样的母亲,又有什么颜面,来要求你们的奉养?”   七姜微微皱眉,摇头道:“不是这样的,娘,您是丢下展怀迁走了,可您有说展怀迁不能去惜园吗,他为什么不跟着您走呢,为什么不缠着您呢,又不是三岁小孩子,那会儿他都懂事了。”   大夫人愣住,早晨嫂嫂说的话,全叫这孩子反过来了。   七姜说:“反正和离是您和父亲之间的事,父亲花了十年才想通,没有比他更明白的了,外祖母舅妈们不愿您和离,因为她们夫妻恩爱,因为见过您和父亲甜蜜的时候,总是劝和不劝分的,大家的心意都该被体谅才对。”   大夫人眼中,隐隐含泪,深深吸了口气,才让自己平静下来。   “还吃早饭吗?”   “吃呀,可不能浪费了,娘,我扶着您。”   待得婆媳俩吃罢早饭,梁嬷嬷和张嬷嬷也带人将原先郡主住的谪仙居收拾妥当,玉颜忙完手头的事,四夫人随她一起来问候,这会子妯娌俩在屋里说话,七姜跟着她出来了。   “世恒都告诉我了,怎么会这样,你打算怎么办?”玉颜说道,“我想去探望老太太,可又怕不合适,很是矛盾。”   七姜说:“去吧,外祖母一定也想知道母亲在这里好不好,你去了多告诉告诉她,至于要与父亲和离的事,老太太不提,你也别说,老太太若是问你,你就摇头不知道。”   玉颜笑道:“有何世恒在,我怎么能不知道呢,老太太不会信。”   七姜早就想好了:“你就说大伯母一个字也不提起,她不提起来,你怎么能知道呢。”   玉颜失笑:“是是是,我怎么糊涂了,不过这事儿还真棘手,大伯父怎么突然想通了,对了,二哥哥知道了吗,你派人去告诉了吗?”   七姜摇头:“今天有几门新制的大炮运到京城,他和太子去城外了,恐怕连父亲的面都没碰上,不必打扰他,等他回来自然就知道了。”   玉颜夸赞道:“也是,有你在,二哥哥不必再操心家里的事。”   七姜说:“所以婶婶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么多年,若不是家里还有个人管着,父亲怎么去为国为民,你放心,将来我和你哥一定会对她好。”   “你这话……”玉颜拉着七姜走远些,轻声道,“听着可是在埋怨大伯母。”   “我当着娘的面就说过,没事。”七姜大大方方,毫不顾忌,“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有什么好描补的,相反父亲也是,他们两个彼此彼此。”   玉颜一脸的羡慕和新奇:“姜儿,世上真有你这样的儿媳妇吗,说句实话,大舅母虽是极好的人,可是将来做婆媳,与眼下断然不同,我心里很没有底。这几日想起来,夜里就睡不着,甚至因为害怕,想着婚期再拖一拖。”   七姜不解地问:“怎么要拖一拖,拖一拖你不还是要做大舅母的儿媳妇?”   玉颜垂首道:“我怕世恒考不上功名,怕……怕被人说,是他成亲有了我之后,荒废耽误了。”   七姜啧啧:“就算你们不成亲,明年他考不上,那些人嘴上不肯放过你,照样能把你卷进去。话说回来,你是怕自己被人说,还是怕哥哥被人说?”   玉颜朝屋里看了眼,说道:“别人怎么想、怎么说,我都不在乎,我只怕大舅母心里有想法,怕她觉着,是我耽误了何世恒,毕竟过去三年,就是我耽误了他。”   七姜睁大眼睛,气道:“这话别人说也罢了,你自己怎么能说,他不考功名不念书,难道是你逼他了吗,说不好听的,他什么都没干的三年,我若是他,我就上门抢了你走,横竖是不在乎了。玉颜,我不喜欢听你说这话,你若再提,我可要生气了。”   玉颜声音更弱了些:“可婆媳之间……”   七姜能明白,公公婆婆一旦和离,玉颜也算是夹在中间了,谁还没个私心呢,何况玉颜是无辜的。   七姜无奈地说:“你不怕我生气,也该怕哥哥生气吧,他怎么会考不上呢,父亲都说,他比展怀迁天赋还高,别多想了。”   只见四夫人出门来,满脸笑得欢喜,毕竟全家只有她一个人以为,大嫂子回太师府,是要和丈夫重修旧好,来之前问玉颜,大嫂为何不住大院里,玉颜敷衍说总要慢慢来,她也信了。   此刻,七姜玩笑道:“婶婶,我还以为我娘回来,您会不高兴呢,毕竟我娘不在家,您就是家里除了父亲最大的长辈。”   四夫人白了她一眼:“你们倒是拿我当个长辈呀,只会说得好听,至于我么,就算玉颜嫁了,当家大权也落不到我手里,大嫂嫂回不回来都一样。可也有不一样的,你公公婆婆和好了,我们玉颜在司空府也体面不是,老太太和夫人看她都会不一样,我能不高兴吗?”   然而事情,明明朝着相反的方向展开,七姜和玉颜对视一眼,彼此心里一叹,她们掌控不了的,就听天由命吧。   只听四夫人叮嘱:“中秋节就快到了,我得做身新衣裳,去给老太太请安时穿,你们还得给我备一份厚礼。”   玉颜道:“先过了明天吧,太子妃明日回门,我们还要去行礼,回头就给您置办。” 第425章 我不打人不动手   见四夫人心满意足地离去,七姜轻声对玉颜说:“昨晚和你哥哥在夜市还遇见了皇上,真是古古怪怪的一个人,但愿我们太子妃娘娘,往后能一切顺利。”   玉颜问:“明日大伯母去见礼吗?”   七姜也不知晓,二人便回房去,与母亲商量明日的事。   且说太子妃归宁之期,亦是怀逸考学之日,学堂要布置考场,今日下学早,午膳过后不久,家仆就带着三公子回来了。   得知嫡母归来,怀逸进门就来请安,可大夫人昨晚守着装病的母亲,今早又一番折腾,被七姜哄着午睡,此刻还没起。   梁嬷嬷好生解释,亲自送三哥儿回大院,她离开后,奶娘便伺候公子更衣洗漱,一面说起家里的事,眼下谁也不知道,大夫人为何突然回来,看这架势,怕是要长住的。   怀逸默默听着,不由得想起病中的母亲,便唤人来,要他们去打听萧姨娘的病情。   奶娘在一旁劝道:“奴婢本不该多嘴,可您也该有些眼色,平日里也罢了,这会子大夫人在家,您这头只顾着姨娘如何,叫她这个嫡母怎么想?”   怀逸不予理会,径直到门外,自己找人去打听,奶娘在他身后轻轻一叹,待公子回房温书后,才与大院嬷嬷在屋檐下说话。   眼下的情形,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以大夫人的性情,若非回心转意要与丈夫和好,断然不会搬回家来住,可回来了,又偏偏分开住。   奶娘忽然一个激灵,一时没克制声量,说道:“自然是这院子里被萧姨娘住了十年,我若是大夫人我也膈应啊,可不得换个新院子才干净。”   大院嬷嬷慌张地要她小点声,奶娘赶忙捂起嘴,偷偷往公子屋里张望,见他心无旁骛地看书,才悄悄松了口气。   然而这日傍晚,怀逸再次来谪仙居向嫡母请安,大夫人客气地见了,询问几句功课,彼此和和气气。   不久后,怀逸退出来,却对七姜和玉颜说,要把奶娘送走。   七姜也知道,那妇人颇有些嘴碎,原先萧姨娘在时压着她,她不敢多话,自从萧姨娘走后,三公子的事都交由她打理,带着压抑了十多年的憋屈,总是踩着萧姨娘,她对别人也罢了,对着怀逸都如此,哪有当儿子的能不帮亲娘的。   但高门贵府里,奶娘都是很体面的下人,若不是自身病了或犯了事,大多会跟着主子一辈子,府里会养老送终,因此怀逸要送奶娘走,看着是一件小事,传出去并不好听。   可七姜是最不在乎这些的,又领教过那位的多事,不等玉颜开口就答应下:“送走,立马就送走,你也是大孩子了,和父亲一样,身边多几个小厮伺候吧,我让张嬷嬷给你挑好的来。”   怀逸这才高兴了:“多谢二嫂嫂。”   玉颜则道:“明日太子妃归宁,我们都要出门,但阁老府里宾客众多,不能待很久,若是散了,你学堂考学还没散,我和二嫂嫂来接你可好。”   怀逸的目光轻轻一晃,摇头道:“这些日子,还是……算了。”   七姜恼道:“他们又说姨娘的事了?”   怀逸垂眸点头:“没事,过一阵有了别的新鲜事,考学放榜分斋,他们就不会惦记了,没事的。”   七姜不甘心,满眼霸气地说:“什么叫没事,明天嫂嫂来接你,你把那些嘴里不干净的指给我看,我与他们认认脸。”   “二嫂嫂……”   “放心,我不打人不动手,你别害怕。” 第426章 我若不往上游走   怀逸不敢信这话,临走时还一步三回头的,就怕二嫂明天在学堂为他大打出手,把玉颜和七姜都逗乐了。   但弟弟走后,提起奶娘的事,玉颜觉着七姜答应得太快,奶娘知道一些府里的事,若是心生怨恨出门乱嚼舌头,将来丢人的还是怀逸自己。   七姜不满地问:“你们这些金贵人儿,为什么总被小人挟持?“   玉颜苦笑:“人言可畏,姜儿你说你不在乎,那是你也不常常听,倘若像怀逸这般,每日都要上学,天天被人指指点点,莫说他一个孩子受不住,你我都未必能忍受。”   七姜挥舞着拳头:“还天天呢,一天我都不能忍,怀逸之前不是还打过架吗,怎么如今不打了,是父亲不让他打吗?”   正说着,大夫人在里头唤她们,便将这件事先放下,进门与母亲说了几句后,姑嫂俩才来打发奶娘。   自然是一番哭闹不愿走,但听说往后拿一样的月钱,年节四季额外的赏赐也不会短,更允许她随时回来看望三公子,奶娘立时止住了哭声,只念着:“我亲手养大的哥儿,实在舍不得。”   七姜笑道:“三公子也舍不得你,但他是个男孩子,父亲盼着他多些阳刚之气,便要先从身边人换起,再者父亲仁慈,不愿你与亲生骨肉分离,才放你回家去。”   这些话真真假假,如今都不重要了,上头的主子都说送走就送走,奶娘知道自己留不住,何况三公子与她并不亲,哪里能和张嬷嬷那般比较。   眼下这情形,还是识时务得好。   七姜又说:“一仆不侍二主,何况你还接着拿咱们家的月钱,往后不能去别府当差,更不能将府里的事到处说。奶娘,老爷只是放你回家去过活,你的卖身契还在府里,你自己要掂量。”   玉颜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嫂子,虽说七姜比她年小几岁,可嫂嫂的气度和威仪,到底是养起来了。   太师府将来由嫂嫂掌管,只会比现在更好,待大伯父退下来,这太师府改了门匾,不知二哥哥将来究竟是从文还是从武,可几十年后的展家,必定比此刻更兴旺繁盛。   七姜可没想那么多,恩威并施地把话说清楚,就催促奶娘收拾东西离开。   而后将大院里的下人都叫到跟前,问清了如何轮班与各自的职责,从别处调来干净斯文的小厮,由怀逸亲自看过后,留下贴身伺候他。   这件事直到结束,怀逸都没再见奶娘一眼,奶娘也不敢去巴结,还是后来大院嬷嬷送少夫人和大小姐出来时,自责没能管束好下人,必定是方才那句话,叫奶娘惹怒了哥儿。   七姜说:“萧姨娘走后,她一直很轻狂,我早就不满意了,这下好了,就怨她自己吧,事情过去了,谁也别再提起,伺候好公子要紧。”   离了大院嬷嬷,姑嫂俩转回谪仙居,七姜夸赞怀逸爽快,不喜欢的人就要干脆地撵走,哪怕是奶娘又如何,这么多年好吃好喝在府里,当年几口奶的恩情,早就还干净了。   玉颜却若有所思,停下脚步谨慎地说:“萧姨娘终究是个隐患,也是梗在怀逸心里的刺,弟弟是个好孩子,我深信不疑,可人的性情脾气,会随着身边的人和事而改变。姜儿,你和二哥哥心里要有准备,也要有提防,不是我狠心。”   七姜明白,玉颜比她见过更多的人心丑恶,她对这个人世有防备是受了三年折磨而从身体里长出的本能,人心的确是最善变的,自己方才用卖身契威胁奶娘的时候,是否还记得曾经可怜过府里的下人,连命都不在自己手里。   自然,这里头还是有差别,七姜并不是对自己失望灰心,如今她只有站得更高、站得更稳,才能和茵姐姐一起去实现些什么,不然连家里的下人都能随随便便爬上头,还怎么去外头“耍横”。   至于怀逸,七姜心里也有掂量,将来的事谁也不好说,他们村里那么穷,都能有兄弟为了几间破草房打破头,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倘若怀逸将来突然性情大变,来争家产争权势,也不是什么值得唏嘘的事,不想给的,那他们夫妻俩就要比眼下更好更强大,想给的,随缘就是了。   “他有些脾气才是好的。”但七姜还是很乐观,“世上哪有圣人,什么都能忍,什么都无所谓,什么都憋在心里的,那才可怕呢,怀逸能将私心展露出来,也不怕他将来突然翻脸。”   玉颜挽着七姜说:“你这要是再读上几年书,可要了不得了。”   话音刚落,有下人从后面追来,眼瞧着天都要黑了,太子妃从宫里传话,生怕她们明天不露面,特地来人叮嘱,要她们早早去家中等候。   至于太子妃归宁,那可不是普通新娘子回门那么简单,陈家上下自大婚后日日都在筹备归宁之礼,届时不仅七姜这样的诰命夫人要去行礼,文武百官也要去拜见,是一件惊动所有人的大事。   打发了下人后,七姜说:“寻常人家新娘子回门是三天,宫里的娘娘要九天,你说我是不是比娘娘还了不得,我这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回门呢。”   玉颜心疼地问:“姜儿,你想家吗?”   七姜嗔道:“这话问的,我能不想家吗,可想了也没用,还不如在这里好好地过,总有回家的那天。娘说了,展怀迁若是顾不上,她陪我回去。”   玉颜自告奋勇:“我也陪你去。”   七姜故意道:“你可是要去何家当少主母的,好好跟着婆婆学规矩吧,指不定呀,大舅母成了婆婆就不慈爱了,天天收拾你。”   玉颜还真紧张起来:“姜儿,不是我矫情,我一想到这事儿,脑袋里就一片空白。”   七姜好生哄道:“不怕,咱们俩将来,都要做这京城里最了不得的夫人,你忘了大舅母的话了。”   玉颜笑问:“你不是不稀罕吗,如今也想争一争了?”   七姜傲然道:“发生这么多事,我早看明白,既然身在这世道里,我若不往上游走,多得是人想把我往下拉,他们可不配。” 第427章 姜儿说我矫情,你知道吗   这日入夜,展敬忠因朝务被皇帝绊在宫里,展怀迁也跟着太子不知忙什么,过了晚饭时辰还没回来,七姜便独自随母亲在谪仙居用了饭。   直到深夜,父子俩才一起回到家中。   七姜迎出来,见展怀迁要去给母亲请安,被她拦下了,挡在他身前对父亲说:“爹,您替怀迁问候一声吧,他今天城里城外的跑,实在太累了,该歇着去了。”   展敬忠知道儿媳妇贴心,是想给他机会和妻子单独谈谈,笑着答应下,便径直往翎儿的院子去。   “你觉着我爹能做什么,怕是连院门都进不了。”展怀迁说,“我怎么突然回来了?”   “爹没告诉你?”   “我和爹是在门前遇上的,今天没见过面。”   夫妻俩往回走,七姜把大清早发生在司空府的事告诉他,听说双亲决定和离,连父亲都妥协了,展怀迁到底是失落的。   七姜心疼他,说道:“这不是还没成吗,得有衙门盖章才行,哪个衙门敢接呐,外祖母都放狠话了,这事儿除非闹到万岁跟前,不然成不了。”   展怀迁苦笑:“可我爹,还真有本事请皇上出面的,你不信?”   七姜问:“父亲会不会是故意的,明知道外祖父外祖母不能答应,还会生大气,故意要和离,这不是顺势把娘接回来了?”   展怀迁不禁蹙眉,担心地说:“真要是这样,娘会生气还会伤心,姜儿,这话可千万不能对母亲说。”   七姜掰开他的手,问:“若是母亲问我呢?”   展怀迁摇头:“你就说不可能,你别接这话就是了。”   “万一是真的呢?”   “那……我爹自求多福吧。”   谪仙居里,梁嬷嬷领着大老爷进门,大夫人正在灯下看书,淡淡地望着他进门,还客气地命梁嬷嬷上茶。   “用过晚饭没有?”   “皇上赐膳了,但也没什么胃口。”   大夫人将一旁的食盒打开,里头是做工精美的点心,十分中看却不知中不中吃,她推到丈夫面前说:“你弟妹特地命人上街买来的,你们家四夫人真会享受,京城里吃喝玩乐哪一处好,没有她不知道的。”   展敬忠随手挑了一块,说:“这都是她在菩萨面前烧香烧来的。”   大夫人明白这话里的意思,笑道:“我如今瞧她,和从前不太一样了,她好像很害怕七姜,但又很佩服那孩子,话里话外透着委屈,又透着高兴,过去我可从没见她笑得那么开心。”   展敬忠说:“你家儿媳妇,敢对婶母大打出手,王氏在这家里,虽叫老太太欺负半辈子,可除了老太太,旁人还是拿她当回事的。谁知道来了个小侄媳妇,她还没拿捏上,就被摁得死死的,光明正大地要管家大权,将她十年功劳都无视了,半点不留情面。”   大夫人听着这话,打量丈夫的神情,低头随意挑了块点心又递给他,说道:“如今提起家里的事,你也能说得头头是道,过去就算是家里天塌了,你也一脸茫然,恨不能躲得远远的。”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展敬忠毫不犹豫地说。   “不是责备你,我只是这么一说,那会儿你一心上进,多少人盯着你防着你,时不时就使绊子想要坑害你。”大夫人温和地说道,“虽有我爹为你撑腰,可他也随时能弃了你,你终究是靠自己,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展敬忠喝茶送下嘴里的糕饼,笑道:“这些年,夜深人静睡不着的时候,我也时常问自己,到底图什么?但一想到百姓有粮食吃,一想到边境固若金汤,没有外敌敢随意来犯,我就能睡得着了。”   大夫人端起茶碗,说道:“以茶代酒,替天下百姓,敬你一杯。”   展敬忠愣住了,但见妻子举杯良久,才慌忙端起茶碗:“于朝廷于百姓,此生我问心无愧,可我到底对不起妻儿,翎儿,你受委屈了。”   大夫人喝了口茶,放下茶碗道:“我不委屈,委屈的是儿子,今早大嫂狠狠训斥了我,她问我这个做娘的,有什么资格只为自己考虑,问我为儿子做过什么,问我为何要生下怀迁,问我这一生得以安逸是靠了谁。我才恍然明白,除了十月怀胎生下怀迁,是唯一值得被提起的事,我便一直被所有人照顾着、包容着,连我那么小的儿媳妇都不如,姜儿的诰命,都是她自己挣来的。”   展敬忠不大明白:“翎儿,你想说什么,我、我有些糊涂了。”   大夫人道:“姜儿说我矫情,你知道吗?”   展敬忠立时皱眉,气道:“那小丫头,实在是缺管教,原来她除了对我大呼小叫,还对你不敬?”   大夫人笑起来:“怎么,要替我去教训儿媳妇吗?”   展敬忠正经问道:“她真的说你矫情,当面说的?” 第428章 大晚上跑来骂我   大晚上的,七姜正在给沐浴的展怀迁搓背,门外下人忽然催她出去,说是大老爷来了。   心想着别是和娘吵翻了,她急急忙忙跑出来,袖子挽得老高,闯到公爹跟前,才急匆匆拉扯整齐。   展敬忠自然是非礼勿视,侧身对着儿媳妇,听孩子小声说她好了,方转过来。   “父亲,您有什么吩咐?”   “怀迁呢?”   “正洗澡,他满身的火药味。”   展敬忠一脸不悦,冷声道:“府里有下人小厮,都能伺候他沐浴,你去做什么,很是不成体统。”   七姜愣住,虽然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可夫妻之间这些小事,轮得到当公爹的管吗?   展敬忠问:“听说你曾当面指责你母亲矫情?”   七姜抿着唇,坦率地点了点头,心里盘算着,难道是娘告的状?   正想着,另有一行人从院门外进来,果然是母亲,她行色匆匆赶来,开口便责怪:“你这是做什么,我与你玩笑几句,你真跑来教训孩子?”   展敬忠却一脸严肃,训斥姜儿道:“你只当所有人都要让着你吗,对我大呼小叫,念你是个孩子,念你年纪小不懂事才不计较,这家里就没规矩了吗?这是你母亲,你满天下去问问,有哪个儿媳妇如你这般嚣张刁蛮、目无尊长的?”   “展敬忠,你有完没完?”   “我管教我的儿媳妇,省得她将来出去被别人管教。”   大夫人恼了,伸手拽了丈夫的胳膊:“你走不走?”   展敬忠没敢挣脱,一面被拖出去,一面不忘告诫七姜:“再不许没大没小,记着了吗?”   七姜一脸莫名地站在原地,夜风徐徐吹过,刚从闷热潮湿的浴室出来,这清爽凉风吹着,实在惬意极了,且要好好珍惜短暂的秋天,回头北风一紧,可就站不住人了。   “姜儿……”   身后传来相公的呼唤,七姜撅着嘴转过身,委屈地跺了一脚,便见只穿了干净中衣的展怀迁走向自己,一下将她横抱在怀里。   “你爹是疯了吗,大晚上跑来骂我,还不让我给你洗澡。”   “小点声,我都听见了,不生气。”   展怀迁说着,已大步回房,将七姜轻轻放下后,好生哄着:“不理他,这是在我娘面前邀功,我娘回家来,可把他高兴坏了。”   七姜气呼呼地说:“他再欺负我,我可就不客气啦。”   展怀迁却是商量的口吻:“我娘方才拖着我爹走,我几百年没见过这光景了,姜儿,倘若咱们俩能从中起点作用,你愿不愿意委屈自己。”   七姜别过脸:“那要看你有没有诚意了。”   才说完,温柔的吻就落在面颊上,七姜转过脑袋,又落在唇上,缱绻缠.绵得直叫人心都化了,七姜腰下一软仰面倒下,展怀迁欺身而上,可她不得不伸手撑着相公的肩膀说:“不行,我、我身上不自在呢。”   展怀迁的手,立时覆在她的小腹上,担心地问:“疼不疼?”   七姜摇头:“在家好吃好喝养着,还有叶郎中的药,如今真是不疼了。”   展怀迁欣慰地说:“这才好,不然总见你受折磨,我又使不上劲。”   七姜却想起了头一回,展怀迁为她施针止疼的光景,一步步从彼此提防戒备,到如今肌肤相亲无话不谈,谁也离不开谁,可见这人和人,就要在一起相处才能有感情,公公婆婆那样分开十年,什么都耗没了。   “等我养好身子,就能给咱们生小娃娃了。”七姜憧憬着、害羞着,惹得双颊绯红、眸光如水,赧然一笑便是妩媚动人。   展怀迁的喉结颤了颤,暗暗告诫自己要冷静,等上几天,又能抱着香软可爱的人儿睡去。   “娘说你还小,先养身体不着急。”展怀迁亲了亲七姜的嘴,“咱们有没有孩子随缘,我只愿你平安康健。”   七姜笑问:“将来我们的小儿媳妇也说我矫情,你会像父亲来骂我那样责备她吗?”   展怀迁正经道:“这是必然的,因此将心比心,你也原谅父亲可好?”   七姜捧着他的脸颊揉了揉,说:“我就没生气,反正爹娘的事我们不插手,我们的事爹娘也管不着,是不是这个道理?”   不等展怀迁回答,但听映春在门外说:“公子、少夫人,大夫人是被大老爷送回谪仙居的,大老爷这会子还没出来。”   展怀迁嗔道:“谁要你们盯着了,都不许多事,不要惹母亲生气。”   映春显然愣了愣,才慌忙答应:“是是是,奴婢记下了。”   不过这一晚,展敬忠还是回了大院休息,下人们不敢多嘴也不敢议论,不论如何,大夫人回家后的第一夜,顺顺利利地度过了。   隔天清晨,男眷上朝,女眷预备去阁老府迎接太子妃,展敬忠父子下朝后也要去陈家见礼,所有的事一件顶着一件,一刻也不能耽误。   怀逸早起收拾后,心里惦记着考学,连早饭也吃不下。   本以为今日家中无人顾得上他,没想到嫂嫂赶来门前送他,递给他一包糖块,但不说考学的事,只要他记着散了学等一等,她要去找那些欺负人的臭小子认脸。   “二嫂嫂……”怀逸哭笑不得,央求道,“您说好了,千万不能动手。”   “我不动手,快走吧,这糖可好吃,记得吃两块。”七姜挥了挥手,便命车夫前行,看着弟弟走远,才松了口气。   进府时,瞧见另一边已备下她和玉颜出门的马车,便问:“还有没有更大的车?”   门前管事忙回话:“有,少夫人,咱们要备大车吗?”   七姜说:“要大车,气派些的,还有啊,另选十个人高马大的人跟着,回头大小姐会赏他们。”   管事谨慎地问:“您带这么多人不合适吧,今日阁老府门外除了宫里的仪仗,外人都进不去,他们和其他丫鬟婆子都只能留在两条街外。   七姜颔首:“我知道,我是带他们去学堂,你赶紧去找人就是了,要大个子的,长得凶一些,胖的壮的都行。” 第429章 还以为展家来人干仗   太师府到底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门第,家中人口虽少,可家仆下人绝不少,挑十个高大壮的汉子不在话下。   玉颜出门时还不知道这回事,到了阁老府附近,要下车换他们家的轿子时,一回头,被身后的架势吓着了。   “这是做什么……”   “一会儿跟我去学堂接怀逸散学。”   玉颜目光扫过边上,各家各府陆续都到了,因太子妃仪仗要进到阁老府门前,别家的车马都只能停在这里,由陈府另派轿子来接进去。   而那些正排着队的,都被这阵仗吓着了,各家随行皆是穿得体面光鲜的下人,太师府这头,一排壮汉站下跟一堵墙似的彪悍霸气,叫人不敢直视。   “咱们走吧,一会儿人多了。”七姜可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只顾催促玉颜,“咱们早些进去,别堵着人家的路。”   玉颜跟上来,姑嫂俩共坐一乘轿子,晃晃悠悠进了阁老府后,便有陈家的少夫人来迎接。   七姜端庄大方地说:“家母身上不自在,唯恐御前失仪,今日就不来拜见太子妃娘娘,改日再进宫向娘娘请安。”   陈家少夫人连声客气,将她们引入内室,之后外头行礼姑嫂俩不必露面,这是太子妃特地叮嘱,只想在更衣时和姐妹们说说体己话。   “姜儿,我们那群人太招摇,人人都知道我们来了,可一会儿又见不着我们去行礼。”玉颜说,“岂不是落人口实,说我们无视规矩。”   七姜很是不屑:“他们若好,就不会盯着咱们一点小事不放了,是太子妃不要我们行礼,她们打算和太子妃过不去吗?”   说话功夫,二人到了内院,之后太子妃会在此更衣,事实上也只有更衣这短暂的时间,能私下说说话。   陈茵这一趟出宫,要接见文武百官与家眷,要听祖父、父亲们禀告家事,要对家人有所训导,还要祭祖、拜佛、烧香,什么时辰做什么事,安排得紧紧凑凑,任何场合都有一群人在身旁。   不多时,瑜初也到了,进门就嫌弃七姜:“我才走几天,你又跑去闹事,甄家怎么你了,老和他们过不去?”   七姜笑道:“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过郡主眼里,我是那仗势欺人的吗?”   瑜初白她一眼:“你们家来那么多壮汉做什么,外头都在嘀咕这件事,还以为展家来人干仗呢,你这丫头,可别惊动了圣上。”   七姜笑道:“郡主要不要随我去看热闹,找他们是给我家弟弟撑腰的,万一有什么事,还请郡主露个面,替我撑腰。”   玉颜上前来劝:“姜儿,可不敢把郡主也卷进来,本是小孩子吵嘴的事。”   七姜却说:“那几个孩子敢不把怀逸放在眼里,就是在家听大人嘴里说的,没把我们展家放在眼里,父亲朝廷上的事,我管不着,但谁要欺负我家弟弟,那就来试试。”   瑜初笑道:“早跟你说,我这个郡主不值钱,你若不嫌弃,我闲着也是闲着,跟你去就是了。”   玉颜无奈地说:“郡主,您若劝一劝还好,怎么还纵容她呢。”   七姜霸气地站到郡主一旁,满脸骄傲地说:“天上地下,我最对郡主的脾气,郡主当然站我这边了。”   瑜初赶紧退开:“你可离我远些……”   然而她们说笑了没几句,外头就传太子妃快到了,瑜初代表着瑞郡王府,不能不露面,便跟着下人匆匆出去。   阁老府上下一片肃静,展敬忠父子也已经到了,与其他文武百官在一起。   待太子妃仪仗到达,府内礼乐响起,七姜和玉颜在内院也能听见,可从这动静传来,直到有丫鬟来禀告太子妃要进来更衣,足足等了一个时辰,而太子妃仅有一盏茶的功夫更衣,随后就要去祭祖拜佛。   七姜和玉颜回到屋里,预备好了一切,不多久陈茵被簇拥着来,在门前就命所有人留在外头,由温言夫人和展家大小姐伺候她就好。   往常也有这样的情形,由诰命夫人侍奉娘娘们更衣梳妆,因此也不算坏了规矩,苏尚宫原是担心不妥,还劝说太子妃上禀贵妃,意外的是,贵妃竟然也答应了。   “娘娘气色可真好……”   “这些日子在宫里,娘娘过得惯吗?”   嘴上问着关心的话,七姜和玉颜手里不敢停下来,利索地伺候太子妃更衣,那厚重的礼服层层叠叠,没几个人搭把手,还真穿不起来。   “就是想你们,姜儿,我可是派人传你进宫的,你怎么不来?”   “家里太多的事,实在走不开,何况娘娘才新婚,眼里只有太子,见我做什么?”   陈茵嫣然含笑,面上飘着甜蜜的红晕,又不好意思地嗔道:“什么只有太子,是只有苏尚宫和宫女太监,殿下那么忙,又要念书又要处理朝务,我们一天也说不上几句,要不就等天黑了。”   七姜正蹲在地上为太子妃整理裙摆,仰起脑袋问:“天黑做什么?”   玉颜大惊,阻拦道:“姜儿,不得胡说。”   陈茵却意味深深地冲着七姜笑,姐妹俩心照不宣,七姜眉飞色舞地比划着:“看来,殿下和娘娘乐不思蜀了。”   玉颜责备道:“你啊,学几个词就乱用,仔细我向大伯母告状。”   可七姜还有心思问:“我用得对吗?”   玉颜气道:“我的好嫂嫂,咱们好好说话,不能对娘娘不敬。”   “还是和你们在一起热闹,听你们拌嘴也有趣。”陈茵轻轻一叹,“我和殿下固然好,可宫里的日子,哎……虽然我从小就在宫里,这当了太子妃,果然还是不一样的,才知道贵妃娘娘多不容易,管着那么大一个家。”   七姜问:“不是有各部各司的女官和太监总管们管着?”   陈茵反问:“你们当家,能交给底下就从此不闻不问吗,别说身体力行去做,单单是知道所有事,费脑子去记去想,就要累死了,这还刚开始呢。”   只听苏尚宫在门外催:“娘娘,莫要错过吉时,请少夫人和小姐动作快一些。”   七姜应道:“这就好了。”   姐妹三人互相看了眼,陈茵说:“过几日进宫来看我,满肚子的话想说,你们可别在外头忘了我。” 第430章 他就是姨娘养的   匆匆一见,无暇多说什么,七姜和玉颜最后为太子妃整理发冠仪容,便退下两侧,恭请娘娘起驾。   陈茵也收起方才在姐妹之间的娇羞欢喜,端得庄重雍容,缓缓走出内室。   门外无数宫女太监,簇拥着太子妃离去,七姜和玉颜在门内相望,直到所有人消失在视线里,才稍稍松了口气。   玉颜回到妆台前,整理胭脂水粉和首饰,不多时便有陈家的下人来收拾,七姜询问了外头的情形,之后又枯坐了近两个时辰,才得以离开。   陈府今日宴请,比不得往日热闹自在,所有人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都有规矩可循,众人面前,姐妹们不得有半分亲近,因此陈茵特许了七姜她们早退,不必跟着享宴,而展敬忠和展怀迁,早就因朝务告退了。   瑜初一时脱不开身,传话让她们先走,一会儿看能不能赶上,她会自行去学堂。   这一头,展家的车马缓缓离去,七姜懒懒地歪在玉颜身上,她们今天即便只是在内室伺候太子妃,也着实紧张严肃,回忆起来,都没说什么话,只顾着为茵姐姐穿戴了。   “姜儿,万一那些孩子回头又说,怀逸一个男子,竟然要靠嫂嫂撑腰,以此嘲笑他可怎么好?”玉颜忧心忡忡,“你也知道,他们既然欠教养,就什么都能说一嘴。”   七姜闭目养神,毫不在乎地说:“那就揍他们。”   “姜儿……”   七姜睁开眼:“你想啊,他们的父亲当什么官,我们老爷是什么官,那几个小子胆敢欺负怀逸,可见家里就不曾有约束,甚至都不知道自家小子在外头惹是生非,我不得给他们闹大些吗?”   玉颜觉着不妥:“小孩子的事,大人插手不合适。”   七姜说:“我只比怀逸大几岁,我们同辈,怎么就成大人了?”   “你啊……”   “又或许是那些人本就对父亲不满,又不敢招惹父亲,便怂恿孩子来欺负我们怀逸,他们想得可美,我们展家人口是少了些,可别真当我们没人了。”   玉颜明白这事儿是拦不住了,唯有劝说一会儿千万冷静,七姜则道:“你就别露面了,就快要嫁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这儿他们就算说破天,也妨碍不了什么。”   如此,姑嫂二人到了学堂外,已有好些人家的下人在此等候,太师府的车马一到,立时被引到最好的位置。   七姜款款下车来,她脚一沾地,身后十个人高马大的壮汉就跟了上来。   众人纷纷让开道,避开展家少夫人的目光后,就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不多时,学堂里的管事亲自迎出来,一脸尴尬地到了七姜面前。   “这是温言夫人,太师大人今日命我家少夫人前来接三公子散学。”映春在一旁,大方又骄傲地问,“几时能散了,我家公子还没考完吗?”   那管事恭恭敬敬地说:“就快了,展怀逸已经交了答卷,正与先生说话呢。”   怀逸在学堂就是学生,被一个管事直呼名讳也不算失礼,七姜自然不会计较,另有映春替她说话,道:“不必催促,由着我们家公子自行安排,也不必告诉她少夫人到了,我们不能坏了学里的规矩和秩序。”   “是是是……”管事一脸和气的笑,作揖后抬起头,看了眼身后两排壮汉,眉头又紧紧皱起,不敢多说半句话,赶紧回去了。   不久后,越来越多的马车、轿子来到这里,各家都掐着点来接少爷公子,然而今日这光景,实在新鲜得很,不知道的还以为出了什么事,相熟的互相问着:“怎么了,谁来寻衅滋事,要打架不成?”   当学生一个接一个出来,无不被门外的壮汉吓着,他们一个个满脸凶相,叉腰而立,目光稍稍对视,不小心就被瞪一眼。   很快,怀逸出来了,跟他的小厮吓得一哆嗦,慌张地看看身边的哥儿,公子倒是镇定得很,不过只有怀逸自己知道,他是强装镇定。   “二嫂嫂。”   “考得可好?”   “还成,就看翰林院的大人们,喜不喜欢我的文章了。”   七姜张望大门里的光景,问道:“那几个臭小子呢。”   怀逸说:“还没出来,有两个都没答完卷,怎么也不会分在一个斋里,二嫂嫂,算了,我们回去吧。”   七姜摇头:“不行,一个学堂,抬头不见低头见,他们那么嘴贱,就算分了斋,照样还能欺负你,又或是仗着欺负了你,跑去别处耀武扬威,再欺负其他人。”   怀逸一脸无奈地望着嫂嫂,看了看高大威猛的家丁们,唯有劝说:“吓唬吓唬就好,您千万别动手。”   话音刚落,那几个孩子结伴出来了,有愁眉苦脸,也有嘻嘻哈哈不当一回事的,七姜从怀逸的眼神里,判断出就是那几个小子欺负人,不等弟弟开口,就带着人上去了。   十个高大威猛的壮汉,赫然在门前站一排,把这几个小子吓懵了,他们各自的下人纷纷围过来,可稍稍靠近,就被推开斥骂:“什么东西,没见我们少夫人在此,滚远些。”   别人家来接少爷公子的,大多是家仆小厮,最体面也不过是来个管事或奶娘,哪里敢得罪太师府正经主子,何况七姜受封了上三品诰命,是满京城都知道的。   “你们都是我家怀逸的同窗,怎么,叫声嫂夫人不应当吗,家里都怎么教规矩的?”   七姜将目光扫过这几个小东西,正所谓相由心生,高矮胖瘦各有各的猥琐,才十几岁年纪,就坏了心眼,真正叫人唏嘘。   “嫂、嫂夫人……”   “嫂夫人。”   打个招呼都七零八碎,七姜很看不惯,开门见山地问:“就是你们几个,欺负我家怀逸?”   “没有……”   “没、没有的事。”   七姜问:“不是到处嚷嚷,说我们三哥儿不配和你们一同念书吗?”   “谁欺负他了!”中间那小子,倒是蛮横,大声道,“他就是姨娘养的,怎么了,我们可都是大房嫡子,将来要继承家业的,他一个庶出子,凭什么和我们在一处念书,难道他不是姨娘养的?”   七姜抬手就推了这小子的脑门,那孩子猝不及防往后倒下去,却又被七姜眼明手快地揪了衣襟拽回来。   “你、你要干什么?”   七姜拖着他往外走,那孩子其实比七姜还高半头,待回过神来要挣扎,已经到了人前,七姜大声道:“方才的话,你再说一遍。” 第431章 再有下次怎么办?   那小子死命挣扎,他的家仆也纷纷赶上前,却被展家铜墙铁壁般的下人挡在外围,学里的先生们被找来,乍然见这些壮汉,也是唬得不轻。   “少夫人您这是……”   “夫人,翰林院的大人尚在学里,您看这外头闹哄哄的实在不成体统。”   七姜松开了手,看向几位先生,温文有礼地说:“原来今日翰林院的大人在,我倒是有些话要讨教。”   那几人互相看了眼,都知道展家这位少夫人不好惹,天知道放进去了,要在几位上官面前胡说什么,今天来这架势,就不像是愿意好好说话的。   “哥……”忽然,方才那被七姜揪着领子的孩子,激动地朝远处挥手,“哥,你快过来!”   众人朝那一处望去,便见长身玉立的年轻公子负手走来,七姜来京城这几个月,能让她多看几眼的男子还真不多,这位的容貌气质,倒是能往展怀迁身边站一站。   她又看了看那个领头欺负怀逸的孩子,细眼短鼻一脸刻薄,与他哥哥若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那可就稀奇了。   “霍大人。”   “见过霍大人……”   “秦先生、范先生,许久不见。”   姓霍的男子走来,与几位先生见礼,才直起身子,他弟弟就躲到了身后,狗仗人势般指着七姜说:“哥,这疯婆子要打我。”   怀逸来到七姜身边,轻声道:“二嫂嫂,这是他的表哥,中书令霍大人家的公子。”   七姜跟着展怀迁,学过朝廷官职,知道中书令是大官,甄家还曾算计过,但不如展敬忠大,且朝廷派系里,霍家和展家还是对立的。   “他自己也当官吗,怎么叫他大人?”   “他是二哥那一年科考的状元,前年出使领邦,驻扎了两年,太子大婚才回来。”   七姜笑了起来:“和你哥同届的?”   怀逸见嫂嫂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也禁不住笑了:“您是笑话二哥哥没考上状元。”   七姜说:“那可不,爹还是探花郎呢,当儿子的不如老子怎么行,怀逸啊,我们家能不能出个状元,就看你了。”   “下官霍行深,见过夫人。”见这里叔嫂二人聊得旁若无人,霍行深主动见礼,“舍弟年幼,若有冒犯夫人之处,还请多包涵。”   怀逸作揖道:“见过霍兄长,这是我家二嫂,温言夫人。”   霍行深一愣,目光落在了七姜的面上。   可七姜没在意,指了指躲在身后的小子,说道:“正好,你是哥哥,我是嫂嫂,咱们大人和大人说话。你们家的小子,是有人生没人养吗,小小年纪嘴巴不干不净,贵府成天都喂这孩子吃什么,一张嘴就熏得人三里地外都要捂着鼻子?”   霍行深听得懵住,眨了眨眼睛,回头看表弟,又看了眼一旁的怀逸,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我怎么……”   七姜没理他,转身问几位先生:“是朝廷不让庶出的公子来上学吗,既然律法里没有这一条,你们学堂也收了我家公子来念书,怎么还纵容学生嘴里不干净?不是都念圣贤书吗,好好的孩子教成这样,他眼里就剩个嫡庶了是不是,满朝文武里,庶出的文官武将咱们要不要去数一数,请他们来评评理?”   “夫人这……”   “为了这事儿,都起了多少回冲突了,你们这些先生是聋了还是瞎了,不管的吗?”   霍行深忍不住开口:“夫人,您言重了,有话好好说话。”   七姜白了他一眼:“那就好好说,再有下次怎么办?” 第432章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这泼妇最是霸道蛮横,满京城的笑话,哥,别理她。”那小子躲在表兄身后,嚣张地辱骂着,“不要听她的,我们走。”   “放肆!”霍行深却是眉头紧蹙,严厉地呵斥了表弟,“你是什么东西,敢对诰命夫人出言不逊?”   那小子被镇住,虽是咬牙切齿满腹不服气,但不敢忤逆兄长,垂下了脑袋,手里还握着拳头。   学堂门前闹哄哄的,不仅各家看热闹,还有百姓渐渐聚拢,几位先生满头虚汗,着实丢不起这份脸,好说歹说,把所有人请了进去。   那几个孩子原有想跑的,七姜一个没放过,都撵了进来,他们家跟来的下人敢怒不敢言,唯有留下几个,另外的跑回去搬救兵。   霍行深去向几位翰林院的大人见礼,七姜也大大方方地跟过来,吓得先生们紧随其后,生怕七姜闹到上官跟前。   但七姜什么都没说,和和气气地问候过,就目送他们带着卷子离去,又见先生们松了口气,便道:“我们家孩子还要继续念书呢,我犯不着和诸位过不去,可也不能总因为我们孩子老实,就处处受人欺负,您几位给句痛快话,我也好回去交代。”   那位范先生微微蹙眉,试探着问:“您说交代,是……”   七姜的笑容里满是威胁:“怎么,别人家的孩子有人生没人养,您以为全天下的孩子,都这么没教养?”   “到底谁没教养,你一个女人跑出来乱嚷嚷,不守妇道……”   “住嘴!”   七姜还没怎么在意呢,霍行深已喝止了表弟,她看过来时,霍行深正教训:“再多一句嘴,我定不轻饶。”   “怀逸,他们是什么表亲?”七姜轻声问。   “他母亲是霍家庶女,霍大人虽是他舅舅,但兄妹同父异母。”怀逸应道,“霍大人另有同胞妹妹,不嫁在京城,京城只有这一个庶妹,因此与他们家往来多一些。”   七姜说:“这么说来,那小子家官不大?”   怀逸苦笑:“能与父亲比肩的门户,家中子弟都是规规矩矩以礼待人的,越是小门户,才越没教养,霍大人的中书令是今年才升的,他却先仗着是外甥,跟着轻狂起来。”   七姜嫌弃地说:“那我和他们吵架,不是还抬举他们了?”   怀逸无奈:“二嫂嫂,我都劝您不要来了。”   七姜还是心疼:“可嫂嫂见不得你被欺负,别说是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这一边,霍行深见展家少夫人与弟弟自顾自说话,全然不把周遭的人放在眼里,也没有因为自家表弟口出狂言而勃然大怒。   至于方才提到弟弟嘲讽展家三郎是庶出子弟,他们叔嫂也没有当众揭穿表弟的母亲原是霍家庶出,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位他一回京城就日日听人提起“风云人物”,虽言语粗鄙了些,且脾气不好惹,可人家到底有分寸更有尊重在骨子里。   “家中小弟性情顽劣,对少夫人出言不逊,我必定严加管教。”霍行深向七姜抱拳,说道,“他在学中言行不端一事,恕我不能单听少夫人一面之词,待家中询问查明后,必定给您一个交代。”   七姜说:“就在这里问吧,还要等吗,这么简单的一件事,难不成还要三堂会审?”   那位秦先生到了霍行深身边,低语了几句,便见面目俊朗的公子满眼严肃和怒意,狠狠地瞪了表弟一眼。   没多久,霍行深再次抱拳作揖:“秦先生已说明原委,不必再查问,不知少夫人,要如何处置。”   七姜正经问:“他们家的事,你说了算吗,你只是表兄,我也不愿为难不相干的人。”   霍行深肃然道:“还请少夫人发落,在下能做主。”   七姜看了眼一旁的怀逸,善良的弟弟摇了摇头,他并不在乎什么道歉赔礼,嫂嫂今日能来给他撑腰,他已经很满足。   七姜便说:“过去的事,我们三公子大度不计较,方才就是问你,再有下次怎么办?这样吧,倘若这小子又在学里兴风作浪,到处和我家小公子过不去,下回再被我找上门,就把他捆了,在这学堂门前抽一百鞭子!”   霍行深眼底一震,诧异地看着七姜,边上的小子吓得脸色煞白,慌慌张张地说:“你、你算什么……”   可到底没敢说出口,他才出声,就又被表兄瞪了。   七姜吩咐怀逸去写文书,一面指了另外几个小子,凶巴巴地说:“你们的小厮都回去找人了是吧,正好,来一个领一个走,都把承诺书签了,下回你们再欺负我家怀逸,就等着挨鞭子。”   “哥,你不能听她的额,凭什么?”   但听身后的叫嚣,七姜回眸,却见霍行深主动拿过纸笔,写下了承诺书,还将随身带的印章盖下,才递给怀逸让他核查。   “二嫂嫂,写明白了。”怀逸看过后,递来给嫂嫂,七姜如今识不少字,上面几句话都能看得明白,命映春好好收着。   “若无其他吩咐,在下先带弟弟告辞。”霍行深再次作揖,礼貌地说,“我与展怀迁多年未见,还请少夫人代为问候。”   事情既然有了说法,七姜也不必刁难人,便以礼相待,道了声好,就坐下喝茶,等其他几个小子家里来人领。   等在外头马车上的玉颜,见七姜和弟弟久久不出来,实在放心不下要进门去看,迎面遇上了霍行深和他表弟。   “霍兄长有礼,多年不见了,听说您才回京。”   “是大妹妹,你也在这里。”   玉颜端庄大方地说:“陪家嫂来给弟弟讨个公道,方才隐约听见一些动静,家嫂最是公正开明的人,绝非无理取闹,还望霍公子多多体谅。”   霍行深忙笑道:“不妨事,这小子糊涂,且要回家教训他,还请你与少夫人解释几句,莫要结了两家的恩怨。”   玉颜欠身道:“这是自然的,小孩子的事,本不该太多牵扯,也请兄长代为向霍大人和夫人问安。” 第433章 早就在京城出了名   辞过霍家兄弟,玉颜便往学堂去,霍行深目送她走远,才回眸看向表弟。   那小子果然不服气:“为何要写承诺书,展怀逸的嫂子就是个村妇。”   “闭嘴!”霍行深呵斥,“你还有脸问,展怀逸乃太师之子,你父亲在他面前连话都说不上,你何来的胆子,姑父恐怕不知道你在外为非作歹,你这是要闯祸害得他丢乌纱帽不成,跟我走!”   玉颜进门时,隐约听得孩子嚷嚷,转身便见霍行深提溜着表弟的后领,揪着他走向马车,她轻轻一叹,进门来,又见那几个孩子站一排,有几个都哭了。   “姜儿……”   “你怎么下车了,不是不叫你露面。”   “见你们许久不出来,我担心你,方才还遇见了中书令家的公子。”   “你也认得他?”   玉颜应道:“自然认得,是二哥哥那年科考的状元郎,府中与霍家虽非世交故友之情,大家客客气气,见了面也道一声兄长。”   七姜不乐意:“套近乎的哥哥妹妹,好没意思,甄家大郎也是,见了我弟妹弟妹地喊,那日就被我堵回去了,展怀逍才是我们大哥呢。”   玉颜看了眼厅堂内的情形,几位先生都在叹气,她轻声道:“不如见好就收,余下这几个,请先生们应付,咱们先走吧,真要等他们家里来人领回去吗?”   七姜不答应:“既然发了狠,就得狠到底,不然他们又以为我们有所顾忌,我可没为难他们,汗毛都没动一下,是他们自己吓哭的,他们欺负人的时候多霸道。”   说着话,赶来了一家人,就这些小子家里,没有哪一户敢和太师府比肩,见了七姜该客气客气,该赔不是赔不是,一来二往,折腾得太阳快落山时,才把所有孩子都放走。   瑜初坐车赶来时,七姜和玉颜正要带着怀逸回去,于是郡主都没下车,跟着一起来郡主的新家坐坐。   瑜初将父亲收在这宅子里的一些古籍孤本送给了怀逸,可七姜在院子里听得蟋蟀的动静,拉着弟弟捉蟋蟀去,玉颜也没能拦住。   “家嫂在郡主跟前,越发没规矩,您也太包容她了。”留下彼此二人,玉颜便侍弄茶水,递给郡主,说道,“您离开阁老府,是太子妃已经起驾回宫了吗?”   瑜初说:“我走的时候还没动身,应该不会太晚,后来我们说上话,娘娘要我叮嘱你们别忘了她。”   二人将今日太子妃归宁的事聊了几句后,玉颜端着茶杯,说道:“在学里遇见了霍家公子,郡主可还记得?”   瑜初想了想,问道:“靖元郡主的未婚夫,霍、霍……”   玉颜道:“霍行深。”   瑜初点头:“记得他,听说出使外藩,回来了吗?”   玉颜将方才的情形都说了,瑜初没怎么在意姓霍的,只是念叨:“这事儿又该传开了,她怎么想的,今天这么一闹,怀逸往后在学堂里念书,还是要被人指指点点,说你们展家的女人霸道。”   “嫂嫂的意思是,不破不立,那些夫子先生嘴上念圣贤书,对卑劣下作之事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正因为他们纵容不管束,才叫学里坏了风气,若不将他们的伪善撕下,这事儿不能完。”玉颜替七姜解释道,“大伯父虽位高权重,正因如此,一些小事他不能太计较,反而叫人拿捏来欺负怀逸,嫂嫂说,朝廷的事、官场的事,就由大伯父自行处置,但她不能让怀逸受欺负。”   瑜初笑道:“我若有兄弟姐妹,也必定要这般保护他们,罢了,云七姜早就在京城出了名,不在乎再多几件事。”   提起兄弟姐妹,玉颜道:“说起来,靖元郡主故世将满三年,霍行深能谈婚论嫁了吧。”   瑜初才想起这一茬,轻轻叹:“谁能想到呢,当年皇上赐婚不过几天,人就没了,小时候也曾在一处玩耍,最后也没能送送她。”   玉颜说:“听说王府里,打算要霍行深娶小郡主。”   瑜初皱眉:“我那堂妹几岁来着?”   玉颜道:“小郡主今年年初才及笄,我还在甄家时,见他们备过贺礼。”   “礼亲王府可比我们家风光多了,礼亲王要定了这个女婿,霍行深怕是逃不掉。”瑜初说道,“我都记不起他什么样,离京太久了。”   当年郡主眼里,只有自家兄长,不记得霍家子弟也不稀奇,但玉颜今日瞧着,霍行深真真玉树临风的人物,在外两年,满身的洒脱气息又兼稳重……   她抬眼看着郡主,心里隐隐有了念头,直到姑嫂姐弟三人辞过郡主回家,路上和怀逸分坐马车,玉颜才对七姜耳语了几句。   七姜听着耳朵痒痒,躲开后笑道:“你怎么还当起红娘来了?”   玉颜说:“才不是呢,就是瞧着般配,他的模样算得上俊朗吧。”   七姜回忆了一番,说:“模样是不错,人品瞧着也不坏,就今天的事儿,他不偏袒自家表弟,也不向着我们,一开始还说要调查清楚才给交代,后来听先生们解释,就再不犹豫,亲笔写的承诺书,有些担当。”   玉颜便将当年的故事告诉了七姜,才知道那人曾婚配亲王府的郡主,谁知赐婚没几天郡主就病故了,连喜服都没穿过的霍行深,足足为郡主守了三年,至今还没婚配。   “他是霍家长子吗?”   “不是长子,有兄长皆是庶出。”   七姜啧啧道:“实在耽误人,既然只是赐婚,为何不能还他自由,竟然让人空守三年,他可能一辈子和郡主都没说上几句话吧,真是可怜。”   玉颜笑道:“小郡主才十五岁,礼亲王若霸着这个女婿不放,再等三四年,霍行深都要三十了。”   七姜问:“那么多世家子弟,为何非要他?”   玉颜轻声道:“自然是朝堂里的利益关系,霍家眼下势头正猛,你不会以为,皇上只有大伯父这一个臂膀吧。”   七姜长长一叹:“绕来绕去,你们这些公子小姐,都是大人的筹码,或嫁或娶,但凡是个人就行了,展怀迁能遇上我,可是他前辈子修来的福气。”   玉颜笑道:“这话二哥哥一定赞同。”   可提起展怀迁,七姜想起一件事,待车马到家后,下车便拉了怀逸说:“可不许对你二哥说我笑话他,不是笑话他,也不是嫌他不如父亲,只是鼓励怀逸你好好用功,为咱们家出个状元郎。” 第434章 我好像得罪他了   怀逸眨了眨眼睛,指向嫂嫂身后,怯怯地喊了声:“哥。”   七姜嗔道:“吓唬人是不是,你哥忙着……”   可顺势转身,便见展怀迁立于身后,面上带着淡淡微笑,方才那些话,也不知他听没听见。   “二哥哥回来了。”玉颜跟上来,说道,“还以为你会在太子身边,太子妃娘娘起驾了吗?”   展怀迁说:“我今日另有要务,没在太子身边,这会儿回来取一件东西,就要走的。”   他一面说着,目光始终在七姜的身上,七姜虽是笑悠悠的,可莫名有几分心虚。   之后一家人进门,展怀迁问起学堂的事,就这么半天已经传开了,好在七姜没做什么出格的事,也没动手伤了谁,反倒是那些孩子的父兄们,一个个吓得来找父亲请罪。   说白了这事儿是父亲一贯不计较,计较起来,他们又有哪一个惹得起太师府。   展怀迁来去匆匆,在书房取了东西便离开,七姜见他一阵风来一阵风去,夫妻俩都没说什么体己话,总觉得心里不自在,仿佛就是方才在门外那两句叫他听去,还惹他不高兴了。   张嬷嬷来为孩子拆发髻脱礼服,见镜子里的人儿始终闷闷不乐,关心地问:“少夫人累着了是不是,要不要先歇一歇,一会儿醒了再沐浴。”   七姜撅着嘴,小声咕哝:“我好像得罪他了。”   张嬷嬷问:“得罪谁了?”   不等她回答,只见映春进门说:“大夫人吩咐您早些休息,不必去请安,明日再见。”   七姜问:“母亲有没有说别的话?”   映春摇头:“就传了这几句,要不奴婢再去问问。”   七姜起身道:“我自己去见母亲,天还早呢。”   与此同时,太子妃也已回到宫中,今日归宁,宫里宫外都十分隆重,往后若无大事,陈茵不会再以太子妃之尊离宫回家,不然兴师动众太过张扬,真有什么家事,得到帝妃应允后,微服出宫即可。   更重要的,今日这般隆重,看似风光无限,实则那隔着规矩礼法与地位尊卑的骨肉亲情,个中冷暖,唯有太子妃自己明白。   好在陈茵本就不恋家,对父母兄弟也十分疏远,最高兴的便是更衣时与七姜和玉颜的短暂相会,让她知道自己在宫外,还有可安心之处,有可交心之人。   夫妻二人在宫门下分开,太子妃身穿华服进入内宫,各宫嫔妃已聚集在祥英殿,一番见礼客套后,嫔妃们便先散了。   陈茵起身相送,再退回贵妃跟前,贵妃悠然放下茶碗,说道:“今日归宁之后,便要放下以往小女儿心思,从此你便是储君之妃,要心系天下,凡事以江山社稷为重,以太子为重。”   眼前的孩子,层层叠叠的华美礼服下,尚嫌瘦弱的身体倒也撑起了这份尊贵,她骨子里透出的骄傲与贵气,眼中的沉静与自信,比起她姑姑来,陈家,到底是出了个像样的皇后。   “坐吧,还有件事。”贵妃道,“今日归宁如此隆重之下,云氏在别处做什么,你可知道?” 第435章 先坏了他的名声   太子妃在一侧坐下,据实禀告道:“展家三公子在学堂与同窗有纷争,云氏今日前去处理,此前曾向您请示,恩准她不列席。”   贵妃轻轻一叹,苦笑道:“事情是没什么特别,但她怎么做的,你可知道?”   陈茵今日一整天都被人围绕着,还没来得及了解具体发生了什么,好在有苏尚宫在,上前来,将学堂外的事以及后来的动静都告知了贵妃与太子妃。   贵妃揉一揉额角,头疼地说:“这样的人放在你身边,使得吗,太子妃,从今往后你要约束她,你要明白,将来若有人对付你,就会先从你身边的人下手,你约束云氏,便是在保护她。”   陈茵欠身道:“母妃的话,儿臣记下了。”   贵妃道:“丑话说在前头,她若永远莽撞不衡量轻重,我就不会允许她再在你身边。”   陈茵却平静地问:“在母妃看来,七姜今日所作所为,又出格反常了是吗?”   贵妃静静地看着儿媳妇,没有应答。   陈茵便继续道:“儿臣时常想,何为出格、何为反常,譬如今日,她不过是为受欺负的弟弟出面讨个公道,为何要被指责乃至嘲讽,这不公平。早些时候,儿臣就想明白了,原是京城里的我们,在权势斗争之下,日渐丧失了本性,人人都做着悖逆常理的事,再看一个寻常人做寻常事,反倒觉得他们古怪了。”   苏尚宫见婆媳俩将话说开,便识趣地带着宫女退下了。   贵妃未阻拦,待她们散去后,才开口:“当所有人都认定寻常的事,哪怕它们违背论理道德,它也成了寻常事,众人皆醉我独醒是一句空想,是庸碌无能者的自我安慰,你明白吗?”   陈茵起身,神情郑重地说:“儿臣明白,但云七姜并非一个人,她还有儿臣。”   贵妃无奈地摇头:“那今天这事儿,很光彩是吗,你也要支持她,像个泼妇似的在学堂外大吵大闹,成何体统?”   陈茵冷静地说:“所谓泼妇二字,是对女子最大的不公,诚然这世上的确有刻薄恶毒且无比嚣张的女子存在,但动辄强加这二字,只为了捂住女子的嘴、捆住妇人的腿,不让她们为自己奔走呼喊。不论什么事,不论对错,就先指责‘泼妇’二字,这不公平。”   贵妃道:“短短几句话,你说了好几个‘公平’,我问你,何为公平?”   “儿臣……”   “公平,是上位者才能提起的两个字。”贵妃严肃地说,“而你们,空有皇上赐予的尊贵,还并未成为真正的上位者,你这个太子妃没站稳脚跟,她那个温言夫人,依旧在吵吵闹闹。茵儿,不……太子妃,你们年轻孩子心有抱负,是朝廷的指望,是大好的事,可你们太着急了,早早将自己的一切暴露于人前,将来谁想对付你们,都轻而易举。”   陈茵想了想,问道:“母妃,您的话听着,似乎不责怪七姜今日的行为?”   贵妃叹道:“没什么大事,我若大惊小怪,外头才看笑话,我自然是不责备的,可我也看不惯,之后见了她,就原话传给她吧。”   “是……”   “茵儿。”   陈茵抬起头,见贵妃朝她招手,便定了定心走上来,距离近了,能看清贵妃眼角的细纹,她敬畏婆婆的心,顿时就软了几分。   “大婚以来,算上今日归宁,你所有的表现母妃都十分满意,想来没白白将你养在宫里,该有的体面气度和为人处世的智慧,你都有。”贵妃的神情温和起来,笑道,“万岁正当盛年,说不好听,咱们太子在东宫且得住,可他从小勤学苦读,又惧怕我的严厉,二十年来委实辛苦。”   陈茵听着奇怪,壮起胆子问:“母妃,您想说什么?”   贵妃道:“我想我的儿子,能有几日安逸,将江山社稷放一放,若不知世间的美好,又如何为百姓守护这世道,太子自己先活成了人,才能体察百姓之心,你说是不是?”   陈茵将这话在心里过了又过,一时明白了,笑中带了几分羞赧,说道:“母妃,我、我……我会好好照顾太子,我们很好。”   贵妃满意地点头,再道:“对了,有件事中秋宴上,你要留心。”   “请母妃吩咐。”   “霍行深回京了,礼亲王提过许多次,要将小女儿下嫁于他。”   此事陈茵有所耳闻,问道:“您是要儿臣在中秋节时撮合他们吗,可是皇妹才十五岁。”   贵妃意味深深地说:“霍家势头正猛,我不愿他们再沾上皇亲,不是要你撮合他们,而是让礼亲王死心,最好的法子,便是先坏了霍行深的名声。”   陈茵稍稍犹豫后,严肃地答应:“是,儿臣明白了。”   婆媳俩说话的功夫,窗外天色已黑得深沉,太师府谪仙居里,大夫人端着烛台来到门外,奈何风一吹,烛火就灭了。   坐在围栏上的七姜听得动静,忙起身过来,问道:“您端蜡烛出来做什么?”   大夫人说:“怕你看不见,这么黑了,你要怎么玩儿?”   七姜手里抓着牛筋草,但廊下静谧无声,方才还在盆里斗的蛐蛐儿,早不知跑去了哪里。   “不用蜡烛,它们跑了。”   “让小厮再给你抓来?”   七姜摇头,顺手将牛筋草扔了出去,接过母亲的烛台说:“不玩了,怀迁说,是那些纨绔子弟们赌钱的,他不喜欢。”   大夫人没说话,回房后,见丫鬟送来水盆,七姜站在门边洗手,侧脸愈发看得清她撅起了嘴,和来时一样,很是闷闷不乐。   “姜儿,回去歇着吧,不必陪我。”   “回去又是一个人……”七姜垂下眼帘,“展怀迁不定几时回来呢,原以为晋王的事之后,还有那些使臣都走了,他能歇几天,不知怎么事情反而多了起来。”   大夫人道:“四季灾情随时可能发生,朝廷局势也瞬息万变,他身为臣子,自然是皇上指哪儿,他就要去哪儿。”   七姜点了点头,她本就是明白的。   大夫人便开门见山地问:“你回来就不高兴,好孩子,怎么了?”   七姜这才露出愧疚的神情,难过地说:“娘,我好像伤了怀迁的心,可我不是故意的……” 第436章 怕你太护着,一直不敢说   听孩子这么说,大夫人以为什么天大的事,听完后却是愣了半晌。   而七姜依旧陷在自责中,碎碎念着:“之前开玩笑我就觉着他不喜欢听了,可那会儿总有更高兴更欢喜的事带过去,他必定也不会放在心上,可今天平白无故听我这么说,还带上第三人,换做是我也不能高兴……“   “姜儿。”   “他从小那么拼命地念书,哪怕没考上三甲,那也是很了不得的,我们村里多少年才出了个秀才,到了秀才就碰顶,再也考不上去。”   大夫人凑近些,再次唤了七姜的名字,但见她抬起泛红的脸蛋,眼角还闪着泪光。   “怎么就哭了呢,不至于,姜儿,一点小事不至于。”   “他都不理我了,往常再匆忙再着急,也会和我说说话,今天一阵风来一阵风去的。”七姜委屈地看着母亲,“他一定是听见了,都是我不好。”   大夫人微微皱眉,望着满眼真诚歉意的孩子,从不解到体谅,乃至是佩服……   她这一生,可没少说伤展敬忠的话,多少次明知道自己说得太过太重,最后也是展敬忠来哄她来翻篇,她几乎没主动致歉赔不是,甚至连愧疚的心都没有。   可眼前的小人儿,仅仅为了一句儿子可能压根儿没听见的话,一个人伤心难过这么久,没别的缘故,她就是在乎怀迁,满心满眼都是她的相公。   “回去等他吧,一会儿他回来见不着你,不是更想你?”大夫人说,“你们俩的事,娘不多说什么,可你若诚心道歉赔不是了,展怀迁不依不饶不讲理,你再来告诉娘,娘给你做主。”   七姜连连摇头:“他被欺负了,娘还帮我不帮他,岂不是更委屈。”   眼见得母亲神情怔然,不知是为了什么,七姜更慌了:“娘……我说错话了吗?”   大夫人这才笑起来,捧着她的脸颊轻轻揉了揉,温和怜爱地说:“怀迁难道是小鸡肚肠爱计较的人吗,哪怕这句话他听见了还受了伤,你哄一哄认个错,他必然就高兴了。”   七姜立时来了精神,眼中放光道:“是呀,怀迁那么大度,我虽然不好,可他未必和我计较,兴许刚才是真着急,顾不上与我说话。”   大夫人还没反应过来,他们家小娘子就高兴了,一改方才的死气沉沉、闷闷不乐,重新变得活泼可爱,说着:“娘,那我回去等他,他今天一定没好好吃饭,我给他做爱吃的。”   “去吧,仔细烫着手。”   大夫人叮嘱的话还没说完,七姜就跑了,但没跑几步又赶回来,周正地向母亲行礼告辞,又莽撞又可爱的模样,实在叫人哭笑不得。   “回去吧,这里一切都好,不必惦记,叫怀迁不用来请安。”   “是。”   这回好好行礼后,七姜才一步步礼貌地退出了母亲的卧房,直到走出谪仙居院门,才飞奔回观澜阁。   而张嬷嬷见她跑,又忍不住念叨少夫人不保重身体,身上正不自在呢,怎么还不好好躺着歇一歇。   “自然是嬷嬷把我养得好,可不能让怀迁饿肚子。”可仗着嘴甜,七姜求得机会下厨,挽起袖子给展怀迁炒两个他爱吃的菜。   观澜阁里的烟火气,是偌大太师府中最有人情味的地方,梁嬷嬷因不放心少夫人一路跑回去,放下手里的事又过来看了眼。   却见到孩子在厨房热火朝天地忙碌,更有一阵阵笑声传出来,合着饭菜香气,很是叫人心安。   回到大夫人身边,将观澜阁里的光景原样描述了一遍,梁嬷嬷不住地夸赞:“这年头,哪儿还有贵家夫人下厨给相公做饭的,那些夫人小姐们,怕是连菜叶子都分不明白。”   大夫人嗔道:“这也没得比,姜儿毕竟是田埂里长大的孩子,深宅大院里的千金小姐们,也身不由己。”   梁嬷嬷偷偷看夫人的神情,故意道:“奴婢也去准备几样小菜,听说大老爷这几日总没有胃口,一会儿过来了,喝一碗粥养养胃也好。”   大夫人说:“今日便罢了,明日熬粥撒一把红豆,入秋了,他身上湿气重。”   梁嬷嬷的心砰砰直跳,她就知道,这日子要过起来,人和人就得先在一处。   夫人回来后的态度,显然和在司空府、在惜园时不一样,可她不敢多嘴,生怕夫人转身又不乐意了,答应后就匆匆下去,生怕主子又变卦。   然而嬷嬷的心思,大夫人都知道,只是懒得计较,这会儿还想着方才的光景。   想到七姜坐在围栏上斗蛐蛐儿玩,原来那孤零零的气息并不因为只有她自己一个人,而是她正在思念一个人。   “多好啊……”大夫人手里缠着丝线,原是要预备绣帕子的,不知不觉将手指缠得发紫,察觉到了疼才慌忙解开,吹了吹肿胀的手指,心里念着:这么多年,也没有人护着你,你儿子才有福气呢。   “梁嬷嬷。”大夫人定下心,朗声唤道。   “是。”嬷嬷似乎没走远,很快就进来,但小心翼翼地问,“夫人,您、您有什么吩咐。”   大夫人手里不知几时又缠紧了丝线,便避开她的目光,低头一面解开,一面说:“去大院告知一声,谪仙居备了宵夜,请大老爷回府后,过来用宵夜。”   梁嬷嬷却格外冷静,壮着胆子问:“您是单单请老爷来用宵夜,还是、还是又要……”   大夫人兀自解开手里的视线,淡淡地打断了她的话:“没那么多事,不是要他养养胃吗?”   “是是是。”梁嬷嬷喜出望外。   这一晚,展敬忠回来得早,还不够吃宵夜的时辰,但因梁嬷嬷早就传话过来,听说妻子的邀请,他不等换衣服就赶来谪仙居。   起先,夫妻俩话不多,大夫人只是静静地看着丈夫喝粥,听他说一说朝廷的事,还提起今晚为了那些没教养的小子们,一窝蜂跑去向他赔不是的官员,。   “这件事我还没对七姜说什么。”大夫人道,“她的出发自然是好,也解决了麻烦,问题在于,她又一次把自己架在火上烤,这满京城官员和女眷们的妒火怨火,真怕烧坏了我们孩子。”   展敬忠咽下口中的食物,说道:“早就想说,这丫头得教,你说她没有心机吧,她不是不会算计,但算得太明目张胆,什么都干干净净摆在明面上,如何了得?她与太子妃交好,将来那些想动太子妃的人,头一个就先对七姜下手,可我怕你太护着了,一直不敢说。”   “不敢说?”   “不,我的意思是……”   “我是豺狼虎豹吗,让你总是这也不敢,那也不敢的?”   夫妻彼此对视,看着妻子眼中淡淡的恼怒,展敬忠却笑了出来:“你不是豺狼虎豹,可我真不敢惹你生气。” 第437章 对付太子妃的靶子   “吃饭吧。”大夫人低下头,仿佛遮掩几分笑意,再抬起头才正经道,“我一时半会儿离不了这里,既然在家住着,该有些婆婆的样子,姜儿的事我来教,她有她的长处,可她不懂这京城的险恶。”   展敬忠说:“辛苦你了,我倒是想教她些什么,可公媳之间说话不自在,边上总要站一排侍女,有些话可不能当着下人的面说,就白浪费时辰。”   大夫人认同这些话,待展敬忠吃罢碗中的食物,梁嬷嬷带人换了茶水后,才继续道:“曾听哥哥们提起霍家,今日姜儿也碰上他们家公子,向来皇上权衡朝廷势力,便是让大臣内耗,今日倚重父亲和你,明日亦可以换个人来用,为了怀迁和世恒他们的前程,是时候做准备了。”   展敬忠道:“他们父子我早有提防,你放心。”   且说霍行深虽是少年成名的状元郎,但彼时霍家尚未成势,而展怀迁凭借外祖与父亲在朝中的地位,即便未能名列三甲,照旧平步青云。   这自然招来不少非议,好在展怀迁文武皆修,毅然决定从军出征,不仅从战场救下威震四方的黄将军,避免了朝廷惨重损失,更是稳住了之后的战局,杀得敌寇节节败退,大胜归朝。   如今再没有人非议他展怀迁德不配位,春天以来,皇帝将各部各司毫无关联的任务都交给他来做,每一件事都办得无可挑剔,也给了他更多选择余地,给予他自行选择从文从武的权力。   这一切,满朝文武看在眼中,后起之秀不可小觑,展怀迁完全有能力脱离父辈、祖辈的庇护,自己撑起一片天。   那么,就要有人来与这样的年轻人相抗衡,所有人都认定,霍行深突然被召回,意义不凡。   这一晚,展怀迁赶回家中,已近深夜,下马时不许家仆通报进来,就怕七姜睡着了被吵醒。   可跨进院门,就见熟悉的身影在屋檐下晃动,乍然见到自己,微微一怔后,立刻飞奔而来。   软绵绵的人儿撞进怀里,展怀迁稳稳地接住了,朦胧灯火下,能看见七姜眼中的心疼,她仰着脑袋打量自己,像是要捕捉他脸上的疲倦。   “不累,就是城东城西跑了一趟,路远费时辰,京城那么大是不是。”展怀迁温和地说,“可你这么晚不睡,入秋了,露水多凉?”   “我以为你不理我了,你先头回来,都不和我说话。”七姜毫不掩饰心中的委屈和愧疚,“你生气了吗,我说你不如父亲,你听见了是不是。”   “听见了,你也不是头一回说。”   “以后再也不说,是我不好。”   展怀迁心里软软的,想来所有知道云七姜名号的人,都只以为她如何霸道嚣张,他们永远也看不到,对于自己在乎的人,她的心如此柔软体贴,做错了事,就会好好道歉,不矫情不做作,只暖着人心窝。   展怀迁故意端着:“我要说我真生气,你信吗,愧疚吗,难道我不愿意名列三甲,难道我没有勤勤恳恳地念书?”   七姜用力摇头:“我再也不说了,我只是想逗怀逸,想让怀逸好好用功考状元,我下次换个说法,不拿你举例子了。”   展怀迁顶了顶七姜的额头,嗔道:“我在你这儿,就是个反例?”   七姜一脸诚恳:“怀迁,我错了,你别放在心上好不好。”   展怀迁搂着她回房,换衣裳预备洗澡,说起今日学堂外的事,自然就提到了霍行深。   “人家凭本事考头名,我不服不行。”展怀迁脱下袍子递给七姜,继续解下中衣,淡淡地说道,“可那也是一时的,多少状元郎到老都只是个修书的,不说他们没用,毕竟那些书籍将流传百世,但我更着眼于当下,我要为现世的百姓做些什么,科考仅仅是我入仕的敲门砖,虽然当年没考好,可我很看得开。”   七姜终于松了口气,不经意低头,却见展怀迁褪下中裤后,露出了小腿上的淤青。   “怎么,你打架了?”   “没事,不小心撞的。”   七姜蹲下来摸了摸伤痕,展怀迁大方地给她看,说道:“别大惊小怪,张嬷嬷又该嚷嚷了,真没事,我一天天在马上跑,磕着碰着都是寻常事。”   七姜不禁咕哝:“为何你总是这么忙,那个霍行深就看着好悠闲,怀逸说他出使外藩好些年,是才回来的,那不是和父亲一样,紧跟着要做大官了,为什么我看他悠哉悠哉的?”   “他和礼亲王府郡主的婚事,你知道吗?”   “玉颜告诉我了,怪可怜的,莫名其妙耽误这么多年。”   展怀迁说:“这可不是莫名其妙,霍家所在的朝廷派系中,霍行深是被当关键棋子来培养,每一步都至关重要。”   此时下人已备好热水,奈何七姜黏着相公不肯离开,展怀迁只能由着她为自己搓背揉肩,一面告诉她朝廷里的事。   七姜不明白的是:“晋王要撮合郡主和哥哥那会儿,司空府如临大敌,谁都知道当了王府的女婿就没前程了,礼亲王死缠着霍行深不放,怎么又说,是他们培养来对付咱们的?”   展怀迁笑道:“我家娘子如今,说话也文绉绉起来,如临大敌这样四个字,简简单单把那会儿的情形都讲明白了。”   七姜满心好奇,可没心思玩笑,正儿八经地问:“他若真娶了小郡主,往后还能当大官吗,礼亲王又是什么来头,我记得他和太子关系不错,皇上宣旨册封太子妃那天,还是他代替太子去太庙祭拜的。”   展怀迁惊讶地转身,望着七姜问:“你还记得这些事?”   七姜一脸奇怪:“知道了的事,自然就记住了。”   展怀迁很是欣喜,这可不只是记性好,而是对于朝廷动向的敏锐,不是人人都有这天赋的。   “我……说错话了吗?”   “姜儿,今天的事,我若说你办得不妥当,你会不会生气?”   七姜低下头,小声道:“给家里丢脸了是吗,在学堂外大吵大闹。”   展怀迁道:“没有丢脸这回事,你为怀逸讨公道,说破天都是正大光明、坦坦荡荡的事,可我怕你一次次将自己摆在明面上,将来成为他人对付太子妃的靶子。” 第438章 你大伯母这是怎么了?   这一晚,七姜听着朝堂故事睡去,梦里和展怀迁在皇城门前的夜市走散了,她在人群中寻寻觅觅,却见皇帝站在路中央,神情悲戚地望着远方。   七姜猛然惊醒,耳畔是平稳的呼吸和熟悉的气息,知道相公就在身边,她才再次闭上眼,好在直到天亮没再做梦,踏踏实实地睡了一觉。   晨起还有几缕秋雨飘摇,待展怀迁随父亲上朝去,天边就放晴了,七姜踏着晨光归来,站在大院外召唤怀逸。   嬷嬷着急忙慌地出来,轻声说:“哥儿难得一日闲暇,正睡觉呢,少夫人您有什么吩咐,奴婢一会儿就传到。”   七姜笑道:“等怀逸睡饱了,就传话来,说好要带他去逛一逛,你看天都不下雨了。”   大院嬷嬷则轻声问:“少夫人,萧姨娘送走了吗?”   七姜说:“还在养身体,不肯吃药不肯吃饭的,有一顿没一顿,故意拖着呢。”   嬷嬷很是厌恶:“这如何使得,回头她又跑出来找哥儿的不痛快。”   七姜满不在乎地说:“她跑不跑都不要紧,若给怀逸带去麻烦,伤的终究是母子情分,她自己非要作践,我们也拦不住。”   正说着话,谪仙居的小丫鬟找来,说是大夫人要见少夫人。   七姜和嬷嬷相视一笑,都明白彼此想什么,她这个新娘子嫁来展家过了春夏入了秋,还头一回在家被婆婆“召见”,可算是有些“家”的模样了。   自然别家儿媳妇若被婆婆找,无不紧张害怕,去的一路必定要反省自己做错了什么,唯恐接不住婆婆的问话。   难得有七姜这般,每回来见母亲都高高兴兴,不仅小跑着来,进门还不着急行礼,就先腻在娘的身边。   大夫人正梳头,昨夜睡得安稳,早晨若非有丫鬟在院子里失手摔了茶碗将她惊醒,怕是要睡到日上三竿,好些日子没睡得这样好,自然是容光焕发,七姜都忍不住说:“娘,您今天气色真好。”   “天气凉快了,夜里睡得踏实。”大夫人说着,看了眼镜中的孩子,便拿起眉笔,捧着她的小脸蛋,轻轻描了几笔。   “娘,怀迁没生我的气,但我也保证,再不说他不如父亲。”七姜被托着下巴,还不忘说话,“怀迁真是很大度的人,他都不嫉妒霍行深,说人家凭本事考状元,但他又说,那只是一时的,能不能一辈子为百姓当好官,比考头名重要得多。”   “不说话了,瞧瞧,都画歪了。”大夫人嗔怪着,小心翼翼擦去多余的眉黛,笑道,“傻丫头,他说什么你都信是不是,当年没考好,某位公子可是失落了好一阵,在惜园把自己关了两天不与人说话,后来偷偷哭了一场,才重新振作的。”   “真的?”   “别动,哎呀,你这孩子,你看看……”   大清早的,谪仙居里笑声不断,七姜的眉毛歪得叫婆媳俩笑成一团,玉颜领着妹妹来向大伯母请安,在院子里听见笑声,都觉得不可思议。   “姐姐,咱们家从来也没这样过。”   “你出生前,家里也曾有过这样的光景,大伯父和大伯母从前也爱说笑,后来不知怎么,家里越来越安静,哪怕添了人口,有了你和怀逸,还是热闹不起来。”   梁嬷嬷出门见二位姑娘在这儿,笑着说:“大小姐二小姐,快去看看你们嫂嫂,少夫人的眉毛可要画到天上去了。   玉颜拉了妹妹的手便进门,可惜没赶上,大伯母已经替嫂嫂擦去了,七姜还冲她们挥了挥拳头:“你们都来看我笑话吗?”   一家子女眷热热闹闹,也没冷落了四夫人,不久后大夫人便派人去请来弟妹,正儿八经地说:“该为玉颜准备婚事了。”   何夫人已求得贵妃恩旨,司空府将于八月初六来提亲下聘礼,虽是世交姻亲,六礼缺一不可,还请了太子妃之母陈夫人来保媒。   四夫人听得两眼放光,深知比起甄家的傲慢,司空府是唯恐未来儿媳妇受委屈,什么都要体面周到,没有她能挑不是的地方,更重要的是,对于她这位岳母,也是无比尊重。   “怀逍就快到京城,初六那天他不得缺席。”大夫人说道,“再有王家的几位舅老爷,也一并要请来,就劳烦你自己张罗。”   “是是是,娘家的事我自己去张罗,不劳您费心了。”四夫人藏不住的得意欢喜,但一想到大儿子,又稍稍低落几分,“韩家的人在京城呢,亲家母上京来照顾韩子淑安胎,人都来那么久了,也不说到我们府上拜会,真是不成体统。”   玉颜看了眼大伯母,大夫人微微颔首,她便道:“娘,您回去收拾收拾,一会儿我们一起去看望大嫂嫂,我也该给亲家夫人请安的。”   “我们去,凭什么?”   “母亲,这些年嫂嫂在家被欺负,韩家可从来没找您的麻烦,就当两清了不好吗?”   四夫人瘪着嘴,将帕子在手上缠了又缠,很是不服气。   大夫人道:“这样吧,我们一起去。”   众人都惊讶地看过来,连七姜都愣住了,唯有大夫人自己气定神闲的,笑着问:“怎么了?”   当事情一件件说罢,除了七姜其他人都退了出去,离了谪仙居,四夫人便拉着闺女问:“你大伯母这是怎么了,她真的要和大老爷好了吗,开始管家里的事了?”   玉颜并不清楚长辈们的事,但知道母亲的性情,便自己想了话来打发,说道:“这不是盼着我能顺顺利利嫁去司空府,不论大伯母是给谁面子,女儿风风光光嫁了,也是您的体面是不是?”   四夫人已然能看见自己回娘家被众人奉承吹捧的光景,得意洋洋地说:“那可不,再等你大伯父替我求得诰命,我就更风光了。”   说着话,见玉颂安安静静地站在她姐姐身旁,四夫人干咳一声:“你也收拾收拾,一起去,好些日子没见你大嫂子了吧。”   玉颂点了点头,很轻地应了声:“是。”   院子里,七姜正帮着母亲换衣裳,蹲在地下仔细地整理裙摆,大夫人看着镜中的孩子,说道:“姜儿,昨晚和你父亲商量,我既然回家了,不必你两府之间来回地跑。”   七姜抬起头,聪明如她,已经明白了:“您是说……我要上学了吗?”   大夫人笑道:“不愿意?”   七姜点头又摇头:“玩儿总是比念书有意思,我还怕学不好,不过,我愿意念书,我得是太子妃娘娘的臂膀,不能成她的软肋。”   大夫人问:“这话是你自己想的?”   七姜眉眼弯弯地笑起来:“是怀迁说的,昨晚对我说的。” 第439章 试着和爹重新开始   大夫人轻提裙摆,也跟着蹲了下来,问道:“姜儿,什么话都能对怀迁说吗?”   七姜懵懵地望着母亲,不安地点了点头:“都能说……娘,是、是我说错什么了吗?”   大夫人忙道:“不不,娘只是这么一问,因为那些年里,我有太多想对你父亲说,却诸多顾虑说不出口的话。”   七姜问:“那现在说,还来得及吗?”   大夫人摇头,淡淡苦笑:“来不及了,譬如我不愿他出使外藩,又或是,我想跟他一起走,这些话都来不及了。”   七姜不自觉地紧张起来,但想此刻既然讨论这话题,她就更不应该诸多顾虑,便小声问:“娘,这一趟被外祖母送回来,您是不是也想借这机会,试着和爹重新开始,再好起来。”   大夫人静静地看孩子,眼底是温柔的信任,亦是对儿媳妇聪慧的赞许。   “真的……吗?”七姜难以自制地激动,她能感受到母亲的气息,这是默认了的。   “好孩子,不要告诉怀迁,我怕他最后又失望。”大夫人终于开口,说道,“姜儿,这是我们的秘密,好不好?”   七姜用力点头,眼角飞起泪花,她实在是心疼怀迁,也心疼婆婆和公公,哽咽道:“您有这份心意,就算最后成不了,怀迁也不会再有遗憾,我不告诉他,不论成不成,等将来您和爹有了最后的决定,我再告诉他。”   大夫人怜爱地说:“傻丫头,你怎么还哭了?”   七姜揉了揉眼睛,摇头:“没哭没哭,我就是高兴的。”   此时梁嬷嬷进门来,见婆媳俩蹲在镜子前说话,诧异地问:“这是怎么了,怎么蹲着说话,哪儿不舒服,夫人,还是少夫人?”   七姜忙搀扶母亲起身,笑着说:“没有的事,嬷嬷,你接着伺候娘,我回去换身鲜亮的衣衫,咱们去见大嫂嫂和韩夫人,总要喜庆些才好。”   此时怀逸来请安,大夫人便邀请他一同去探望子淑,那之后七姜随母亲一辆车,四夫人和玉颜在一处,玉颂领着弟弟,一家人整整齐齐地往怀逍家去。   然而半路上,四夫人让停车,七姜趴在窗口问怎么回事,下人赶来说,四夫人要买些儿媳妇爱吃的糕饼,他们刚好停在酒楼下。   太师府这阵仗来,掌柜的亲自迎出门,又逢午前客人少,说是请夫人们尝一尝刚到的好茶。   大夫人怕自己不动,七姜和怀逸他们都不敢放开了逛,便也要下车进店里坐坐。   七姜和玉颜逗着四夫人,问今日谁请客,一左一右簇拥着她,说说笑笑就进去了,玉颂便推了推身旁的弟弟,朝大伯母那儿使眼色。   怀逸呆呆地望着姐姐,玉颂轻轻叹气,轻声说:“快去搀扶一把,要上台阶呢。”   不等弟弟反应过来,玉颂就把他往大伯母面前推,大夫人温和地望着这孩子,便见怀逸抬起胳膊,紧张地说了句:“母、母亲,您小心台阶。”   大夫人微微含笑,自然地伸手搭在了他的胳膊上,一手轻提裙摆,带着玉颂一起进了酒家。   不远处的街边,一老一小站着看了半天,老的手里提着包袱,小的才四五岁光景,全然不懂大人的事,只听祖母叹气,粗鲁地拽着他继续前行。   祖孙俩沿着街走了很长很长的路,终于来到城东一座宅子前,和门前小厮拉扯许久,他们才通报进去,之后又出来两个衣衫体面的女人,将他们上上下下地打量。   “人可以见,东西不能带进去,说好了,就一盏茶的功夫,姨娘身子弱,不能耽误养病。”其中一个女人说罢,便命那老妇将包袱留在门外,又找来小丫头,将他们祖孙身上搜了搜,提防藏着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   如此折腾半天,老妇人才领着孙子进门,这宅子门外看着不怎么样,里头却不小,弯弯绕绕走得发晕,才到了一间房门外,但听萧姨娘在屋里问:“娘啊,是你吗?”   “是、是我……我带你侄儿来看你了。”老妇人拽着小孙子,怯怯地避过门前几个人的目光,小心翼翼地进了门。   那几位自然跟进来,立刻就被萧姨娘呵斥:“你们别太过分,我可不是来坐牢的,我和我娘见个面,还得有人看守吗,滚出去。”   “您身子弱,不宜劳累。”其中一人说着,端了碗茶放在桌上,让那老妇人解解渴,一面说,“就一盏茶的功夫,奴婢们来领人。”   说罢,几人干脆利落地出去,待门被合上,萧母便是哭着问:“怎么闹到这地步了,你跑什么,你这孩子……”   萧姨娘找出几块点心给侄儿,摸着他的脑袋,想起怀逸这么大的时候,禁不住红了眼圈,绝望地说:“这京城,我怕是再也来不了,往后也见不到哥儿,母亲,你们在京城里落脚吧,好歹替我看着三哥儿,时不时给我传递些,不然展家的人,什么都不会告诉我。”   萧母说:“我们来有什么用,只怕三哥儿心里,早晚忘了你,方才我在路上瞧见,那一家子女人热热闹闹地上酒楼,那大夫人,从前远远地见过一眼,那贵气那容貌,没错,必定就是她。”   “这话什么意思,三哥儿没去上学,跟着他们瞎逛?”   “谁知道呢,一家子人都出来了,我亲眼看见,三哥儿搀扶大夫人上台阶,母子俩说说笑笑的。”   萧姨娘勃然大怒,不惜呵斥亲娘:“什么母子俩,谁与那贱妇是母子俩?”   她这一吼,吓坏了侄子,小孩子哪懂什么事,只管扯着嗓子哭。   外头的人立时进来,强行驱赶祖孙俩离开,萧姨娘不答应,拽着母亲不撒手,被强行掰开后,便要以死相逼。   负责看管和照顾她的人,早就不耐烦了,冷漠地说:“您真要没了,府里一定好好给你发送,您别愁,家里也会有体恤,太师府就从来不干没人道的事儿。可您别蹬鼻子上脸,咱们当奴才的供您折腾也罢了,您非要闹得上头主子们不耐烦,谁还来哄您不成,老太太和上官姑娘又如何呢,您啊,见好就收吧。” 第440章 天上地下,她唯爱金银   想着萧氏日日作妖是个祸害,负责看管照顾的几位都不愿再承担责任,只盼着早早将人送走,于是撵走了萧母祖孙后,就派人往府里通报,说萧姨娘病好了能走了。   但主子们此刻都不在家,展怀迁父子为朝务奔忙,其他人则跟着大夫人来探望韩子淑,不大的宅子里正热闹。   韩夫人性情温婉,之所以上京后没到太师府问候,仅是因为对付不来四夫人,也得了玉颜的授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今日与亲家见了,也十分和气,过去的事一概不提。   七姜默默地看着,心想若是她的女儿将来被婆婆欺负,她可是要抄家伙打上门去的,若女婿也不好,更是要带着姑娘走,绝不让她在婆家多受半分委屈。   可韩夫人这性情,说好听了是温柔娴静,说不好听不就是懦弱无能吗,亲闺女被那么欺负,多少年也不闻不问,若不是大哥有担当护着妻子,大嫂嫂必然也落得莲香的下场。   “少夫人,请喝茶,吃些点心。”韩夫人来招待七姜,将一碟做成梅花状的山药糕摆在她手边的茶几上,热情地说,“子淑她依旧害喜没胃口,我就寻思做些漂亮精致的,她瞧着喜欢能吃下一些,这山药糕便是她最喜欢的。”   七姜夸赞道:“伯母您太有心思,做得这么像,端过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真花呢。”   韩夫人谦虚地说:“我成日里没什么事,就琢磨这些了,家那头有子淑她嫂嫂打理,上京来这宅子里的下人都是最殷勤周到的,听说都是您安排的,托少夫人的福了。”   大夫人在一旁道:“嫂嫂,姜儿还小,唤她名字就是,您太客气。”   四夫人则不耐烦地瞥了眼亲家母,没好气地说:“你放心,我们二少夫人心地善良,不会欺负你姑娘,过来吧,咱们说说正经事。”   所谓正经事,除了邀请韩家届时也上京参加玉颜的婚礼外,便是韩子淑腹中的孩子,将来如何教养,且由谁来教养。   四夫人在来的路上就盘算好了,振振有词地说:“玉颜这一嫁,家里更冷清了,我一个寡妇寄居在大伯子屋檐下,本就叫外人指指点点,倘若连孩子也不在身边,外人瞧着算怎么回事呢?你们夫妻回来吧,不必跟我在秀景苑住,园子里那么多地方空着,挑一处喜欢的,我不来干涉你们任何事,这总成了吧?”   韩子淑微微低着头,没敢立时就接话,心里也琢磨着这事儿成不成,母亲总不能一直在这里守着自己,孩子落地后,她什么都不懂,即便有嬷嬷奶娘帮着伺候,但若有值得信赖的长辈在,她必定更安心。   可是,值得信赖?“   韩子淑在心里无奈地笑了,即便近些日子听说婆婆改了好些,可过去种种,乃至婆婆在她身上留下的疤痕都还没磨平,她不论如何也不会再信任婆母,不能放心把孩子交在她手里。   更何况,眼下不知是男是女,照婆婆的性情,若没能生个大孙子,回到太师府,那就只有日日受她讽刺挖苦,还能有什么好。   “婶婶,您就是不懂大哥的心意,大哥要靠自己闯荡一番事业,如今终于有机会靠品行和真本事在太子和万岁跟前露脸,可不能让外人又说大哥是靠着他大伯父,该多伤他的心。”七姜率先开口,但好声好气地说,“您可是一心一意为了大哥好的,不能有了孙子就不在乎儿子吧,我看哥哥嫂嫂在这里挺好,就别挪动了。”   四夫人气呼呼地瞪着七姜,深知争辩不过这丫头,转而看向大夫人,说道:“大嫂您在娘家都过得不自在,何况我一个寡妇在大伯子家呢,偏偏大哥他答应了敬义会照顾我,我也不能违逆了大哥的心意,我如此顺从以大局为重,你们也该想想我的处境不是?”   大夫人顾及还在一旁坐的韩夫人,和气地说:“这样吧,待怀逍归来,且看皇上这回有什么封赏,若是升了官的,他该有自己的宅邸,这才是真正的体面风光,眼下不急着商讨这些,怀逍回来,让他自己拿主意。”   四夫人好生挫败,当着众人的面就嘀咕:“你们就是敷衍,若不长辈施压,他怎么肯回家来。”   然而所有人都听出四夫人方才话里的不合适,不仅提起大夫人在娘家住,还当着韩夫人说她在娘家住得不自在,换一个没度量的嫂嫂,就足够指责呵斥,叫四夫人难堪了。   但大夫人云淡风轻地不在乎,小辈们也不敢多嘴,七姜没好气地瞪了眼四夫人,这人果然捧不起,今日稍稍与她亲近些,她却能翻脸就不认人。   可日子还长着,母亲未必与父亲和好,四夫人却会一直在太师府过下去,玉颜在司空府不能被母亲拖累,七姜只盼着大家都好好过日子,没必要逼得四夫人怨气冲天。   “婶婶今天带我们买的糕点,真是我来京城这些日子吃过最好的,这京城里哪一处有好吃的,哪一处有乐子,又有哪里是风水宝地,谁也不如婶婶知道的明白。”七姜笑眯眯地说,“我听父亲提过,早就想为大哥正经选一处宅子,到时候就由婶婶做主吧,置地也好置房也好,大哥那么忙,嫂嫂要安胎要养孩子,还得婶婶出面。”   四夫人惊讶地望着七姜,要知道,这事儿若真交在她手里,到时候不私吞个上万两白银,都白白忙活一场。   玉颜在一旁默默喝茶,眼角有几分笑意,她知道七姜又在用金钱收买自家母亲,或许在别人看来,这绝不是长久之计,但在母亲身上好使,天上地下,她唯爱金银。   这一切,大夫人也看在眼里,孕妇身子尚不安稳,他们不便久久打扰,不等用午饭便要告辞,一家人原路返回。   上了马车,怀逸终于有机会单独和二姐姐说话,他犹豫再三后才问:“为何要我去搀扶大夫人,我怕嫡母以为我故意献殷勤。”   玉颂轻轻叹:“傻话,家里不约束你和姨娘之间的关系与称呼,是大伯父仁慈心善,是大伯母的度量,可照着世家贵族的规矩,大伯母就是你的母亲,你在外人面前敬重她,是给你自己的体面,大伯母不在乎也好,你不愿意也罢,可你将来是要当官的,不能落人口实呀。” 第441章 霍府的邀请   见弟弟神情犹豫,玉颂继续道:“旁人我不敢说,但是大伯母的性情,若厌恶你嫌弃你,她绝不会让你靠近,眼下看来,大伯母只把你当个普通的晚辈,和我和大姐姐一样。”   怀逸点头:“二嫂嫂劝过我,嫡母也与我明说过。”   玉颂说:“咱们姐弟俩都是庶出,你心里想什么我都明白,可咱们境遇又不相同,这么多年,我光是要活下来就很难了。而你呢,大伯母只是不在乎你,你有亲娘在身边,大伯父和二哥哥都疼爱你,下人们也拿你当正经主子,可我不是,大姐姐出嫁、二哥哥出征后,那几年里,我能不挨打的一天,就是好日子了。”   “二姐……”   “不用替我难过,都过去了,这不是越来越好了吗?”   怀逸一脸悲悯地望着姐姐,但渐渐的也有了笑容,说道:"二姐,你和从前很不一样了。”   玉颂如今也有了几分傲气,笑道:“再大些,我也该嫁人了,且不说若能不嫁如何如何,万一我遇上心仪的男子,遇上两情相悦之人,可他的父母家人未必看得起我的出身。往后去了婆家我得靠自己啊,总不能小时候被嫡母欺负,将来又被婆母欺负,难道一辈子躲在哥哥姐姐身边吗?”   怀逸立时道:“二姐,不论将来你去了哪里,若有人敢欺负你,我一定来护着你。”   玉颂笑着点头:“那可不,都说家里有弟弟的新娘子没人敢欺负。”   怀逸问:“那……如今二姐还怕婶婶吗?”   玉颂摇头:“不怕,但我也不打算和她好,心里想得明白,她是大哥和姐姐的亲娘,就当是个亲戚看待。她不指望我什么,我也不指望她什么,能太太平平就好。”   此刻,后方一驾马车里,方才还为了不能把大儿子拉回家去不高兴的四夫人,正挑起帘子的一角,从缝隙里看外面的光景,嘴里哼着小曲儿,满身的喜气洋洋。   “你说这条街好不好,这条街风水好,都是些百年老铺,那些铺子开了关关了开的街市,最是去不得的。”四夫人对女儿说,“我给你哥在这附近挑一处像样的宅子,将来他往返衙门也便宜。”   玉颜说:“还不知道哥哥此番回京后会调去何处,您就这么笃信他将来出门当差好走?”   四夫人嫌女儿没见识,说道:“这里四通八达的,哪儿去不得,你是不懂,除非皇上破格,不然你哥升官是有限的,他怎么也轮不到封侯封爵的那天,与其往高门贵府那一片抠抠搜搜地挤着,不如选一处风水宝地,旺宅旺香火,多挣银子多生儿子,比什么都强。”   玉颜笑道:“既然七姜都许诺您了,这事儿您说了算,不过可说好了,往后没事别往哥哥家跑,少去些,他还多待见您。”   四夫人没好气地白了眼:“一个两个都是白眼狼,我是白瞎了拼死生下你们两个赔钱货。”   玉颜好脾气:“娘可别生气,是我不好,说错话。”   四夫人轻咳一声,问道:“话说回来,如今云七姜一句话就能作数了吗,你大伯母默许了,还是大老爷默许的,她一个小丫头片子,这么大权力这么大能耐?”   玉颜捋了捋手里的帕子,说道:“这是大伯父和大伯母的家,他们愿意让儿媳妇做主,咱们可管不着。”   四夫人啧啧:“一个小村妇,这样好的命,多少公侯世家的小姐去了婆家,也只有被揉圆搓扁的份,她可真是好命。”   玉颜说:“好人才有好命,您如今改一改性子,不也过上好日子了。我瞧着,您的性情和七姜挺合得来的,往后同一屋檐下好好相处,我也放心了。”   四夫人很是不屑:“你在何家好好的,不必记挂我,过去被你祖母折磨,我也活过来了,往后还能活得不好吗?我是不指望云七姜对我多好,如今何翊翎眼瞧着是要和展敬忠好了,她亲生的婆婆回家来,云七姜眼里还能有我这个婶婶?”   玉颜忙叮嘱:“大伯父和大伯母的事,可千万别多嘴,不论是好是不好,您离得远远的,和咱们不相干。”   四夫人嗔道:“丫头,我不傻,从前没好日子过也罢了,如今有好日子,我还能自己作践了?”   玉颜松了口气,哄着母亲道:“家和万事兴,娘,咱们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说着话,一行人回到家中,四夫人嚷嚷着饿了,着急就进门去。   玉颂和怀逸上前来,原是要向大夫人问候,却刚好听下人向大伯母和二嫂嫂禀告,萧姨娘那头要把人送走。   说话的人,没留神三公子在后头,还以为就女眷们在,说完一抬头,和怀逸对上眼,登时吓得愣住。   七姜回身见是弟弟,努力镇定又轻松地说:“今日既然得闲,不如去送送姨娘,嫂嫂陪你去。”   怀逸摇头,垂下眼眸,毫不犹豫地说:“见了无非是依依不舍,她本不该来的,既然身体无碍,早些送回去接着静养才好。”   大夫人没过问,兀自带着梁嬷嬷进去了,七姜这才放开了对弟弟说:“母亲不在乎的,你只管自己想不想,你若要去见姨娘,这会子上了马车就能走。”   怀逸坚定地摇头:“不见了,二嫂嫂,我不赌气也不耍性子,凡事总要有个规矩,父亲答应冬假送我去,就不该眼下纠缠不清。”   玉颂上前来,为弟弟解围道:“二嫂,他就这脾气,说不去必定不去的,您别放在心上。”   不等七姜再说什么,玉颂拉着弟弟就走了,又见玉颜半途折回来,问道:“怎么了,半天也不见进门。”   七姜则生气地责备传话的下人:“下回别着急,看仔细了再说话,你自己也吓一身冷汗,何必呢?”   “是是是……”   “直接送走吧,不必再来回话了,路上好生照顾姨娘,可不许言语刻薄,你们只管送人。”   下人领命而去,七姜和玉颜才结伴进门,可还没过中门,门前管事就追来,这前后脚的功夫,门外收到帖子,中书令霍府发来的请帖,他们家老太太过寿,请太师府女眷赏脸赴宴。   七姜问:“咱们家过去有往来吗?”   玉颜看着帖子应道:“年节上互相送些礼物罢了,霍家这几年才起来的,从前可没资格邀请我们家的人登门。” 第442章 世上最在乎的人是他   “日子是八月初五,这可不行,我们走不开,初六司空府就要来提亲,好些事要准备呢。”七姜问道,“能不去吗?”   玉颜想了想:“写明了邀请女眷,看来大伯父已是决定不去了,这事儿不能我们做主,等大伯父回家后一起商量,若是不去,明日备下贺礼一并送过去,若是要去……”   七姜毫不犹豫地说:“我去就是了,你安心在家,他们老太太年年都过寿,你和哥哥的终身大事,一辈子可就一回。”   玉颜心底的自卑不禁又浮上来:“姜儿,我……”   七姜才不在乎:“我可说了,是你和哥哥,难道不是一辈子就一回?”   只见玉颂从前路折回,隔着老远就挥手:“二嫂嫂、姐姐,吃饭啦,你们怎么还不进来?”   姑嫂俩应声往里走,看着不远处蹦蹦跳跳的妹妹,玉颜感慨:“才知道脱胎换骨四个字,是怎么来的,我家妹妹终于都好了。”   七姜好生得意地望着她,玉颜周正地福了福:“是,都是我家嫂嫂的功劳。”   这日午后,七姜又缠着母亲,带了弟弟妹妹去茶馆听了一场书,可惜玉颜走不开,四夫人已经张罗起初六的大事,头一件便是宅子上上下下的打扫和修剪花枝。   到底是当了十年的家,她一面差遣使唤下人,一面教女儿往后到了何家如何御下,玉颜挑有用的听着,觉着不合适的,也不去反驳,哄得四夫人很高兴。   傍晚,大夫人领着孩子们回家来,进门的光景就有了很大不同,下人们有条不紊地忙碌着,一路往里走,大夫人忽然停下了脚步,看着远处正修剪一棵大树的下人。   玉颂拉了拉怀逸的手,俩孩子识趣地先走开了,七姜安静地跟在母亲身边,直到母亲转身往园子里去。   “您要逛园子吗?”   “茶楼里的点心腻住了,想走一走。”   七姜看了眼天色,揣摩了一番母亲的心思,便道:“娘,我先回房了,今天还没练字,再晚怀迁要到家了。”   大夫人温柔颔首:“去吧。”   七姜离开时,和跟随的梁嬷嬷对视了一眼,一大一小心领意会,七姜便把其他随行的丫鬟都带走了。   梁嬷嬷跟着大夫人,渐渐走进了园子深处,偶尔遇见几个值守的丫鬟婆子,她们甚至有人没见过大夫人尊容,但知道夫人回家了,这位不认识但高贵美丽的夫人,自然就是了。   但在梁嬷嬷的示意下,没让她们来行礼问安,由着大夫人缓缓走到水边,她只叮嘱了一句:“夫人,您小心脚下。”   大夫人笑道:“记得刚搬来时,想着展敬忠终于达成所愿,要当大官,这宅子能和司空府比肩了,谁想没多久就去了惜园,那么大的庄子逛了十年,再回城里来,看什么都小。”   梁嬷嬷说:“奴婢还是喜欢城里的家,热热闹闹有人气,惜园太大太冷清,平日里连个鬼影子都见不着。”   大夫人兀自呢喃:“鬼可比人好对付多了。”   一阵秋风扫过,池面波澜荡漾,有几尾色彩斑斓的锦鲤晃晃悠悠来到岸边,像是被投喂惯了,见到人影子便知有吃的,大夫人不禁皱眉问:“你说这鱼,到底有没有脑子?”   梁嬷嬷笑道:“您较这劲做什么?”   “梁嬷嬷……”   “是。”   大夫人说:“下次再走,可就真不回来了。”   梁嬷嬷不免紧张起来:“奴婢不懂您的意思。”   大夫人回眸笑着问:“你是真不懂,还是不敢懂,照顾我一辈子了,你比任何人都了解我。”   梁嬷嬷红着眼睛说:“您是愿意给大老爷机会?”   大夫人道:“原说是和姜儿之间的秘密,可我怕你瞎紧张,回头做些让我和展敬忠都尴尬的事,又要你愧疚不得安生,想了想还是告诉你,总之什么都别管,由着我试试。”   梁嬷嬷已是热泪盈眶,猛点头:“奴婢记下了,奴婢绝不多嘴、绝不多事,夫人,您可算想通了。”   大夫人说:“就想着,这辈子我也不曾对他好过,我欠他的,可不比他欠我的少,我从来也没像姜儿在乎怀迁那样在乎他,可我还自以为,这世上最在乎的人是他。”   梁嬷嬷禁不住哽咽:“奴婢知道,您心里一直都有老爷。”   大夫人笑她:“你哭什么,我可说好了,再搬走的那天,就永远也不回来了。”   天色渐暗,皇城内外燃起灯火,越到夜晚越要加强守卫,展怀迁离开宫门,都要被侍卫盘查询问,这是他定下的规矩,谁也不能破。   出了宫门,福宝便迎上来,平日里都问公子是骑马还是坐车,但今天却说:“哥儿,霍家公子等您半天了。”   顺着福宝指的方向看过去,一袭月牙白长袍的男子正负手立在车边,彼此对上目光后,抬手挥了挥,仿佛多年的故友。   可事实上,他们仅仅是相识的客气,昔日默默无闻的同窗,一举科考成名,盛名之下的展怀迁却连殿试都没资格,虽然霍行深并没有因此飞黄腾达,可对于当年还未能心胸宽阔的展怀迁来说,他真是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这个人。   “霍兄。”展怀迁走来,礼貌抱拳,“多年不见。”   “你征战西南,我出使东北,咱们俩天南地北的,离得实在远。”霍行深笑道,“别霍兄了,叫名字吧,虽说多年不见,我们好歹是同窗。”   展怀迁如今,经历了沙场与生死,当年科考“失利”的刺早已从心中拔除,见到霍行深,更期待将来彼此能好好在朝堂较量一番。   但前提,是为百姓谋福,而非私怨、金银或地位的争斗。   “初五祖母大寿,太师大人无暇赏光,家母发了帖子邀请夫人小姐们,可迟迟不见回音,母亲怕是只发了帖子失礼,我见她坐立不安的,便想来找你问问。”   “初六家中有喜事,她们该是顾虑忙不过来,在等我爹的吩咐。”展怀迁大方地说,“我们家最不讲究虚文礼节,才会怠慢了回应,请替我向伯母问候,请伯母不要放在心上。” 第443章 做朋友好过做敌人   “我不在家这些年,祖母不曾过寿,此番遇上了,全家都想哄老太太高兴。”霍行深道,“多年不在膝下尽孝,也想为了祖母的体面尽一份力,却不知贵府初六有喜事,实在失礼了。”   “倒是你客气了,外人不知家中事,再寻常不过。”展怀迁淡淡一笑,示意福宝将马车预备好,一面问,“多年不见,一起坐车走一程吧。”   霍行深便命随行的下人跟着,大方地上了展家的马车,到底是太师府的排场,这车里坐下两个身材修长的大男人,还能有富裕伸展双腿,他笑道:“想起小时候,展大人来接你下学,顺路带上我一起回去。”   这话听着很陌生,展怀迁问:“有这回事?”   霍行深笑道:“你不记得了?”   展怀迁努力回想,的确有那么几次,父亲顺带他的同窗一路回去,也许霍行深只是其中的一次,又或者有其他人在,但他的确想不起来曾经和霍行深有过什么亲密的往来。   只记得小时候性情孤僻,太子和表哥是唯一能和他多说话的人,因此也被父亲责备,到如今朝堂中,他竟然没什么朋友。   “那时候就想,几时我家也能坐上这么气派的马车。”霍行深毫不掩饰地说,“小时候羡慕极了,也不知父辈们仕途将如何,就决心自己发奋读书,但也没想到会……”   展怀迁豁达地一笑:“没想到会考上状元?”   霍行深点头,一脸的无奈:“这话对你说,我不怕被误会,你知道我这个状元郎,前程并不如意。当年决心出使外藩,是想给自己另一条路走,得知你也将征战西南,我便明白若想有一日与你在朝堂上博弈,就要付出更多的心血,我走得更踏实了。”   展怀迁说:“幸好,我们都平安归来了。”   的确,征战与出使外藩,皆是九死一生,很可能有去无回的路,那日黄将军重伤,倘若是伤在展怀迁身上,他未必能被救出来,也永远不会有机会遇见七姜。   而闯过千山万水与生死,等待他们的,便是锦绣前程,七姜说霍行深会不会走上父亲曾经的路,展怀迁也不敢否认,兴许二十年后,三公之一就有霍姓。   他接着道:“听说皇上已经在商议要将你调去何处,曾经同窗苦读,往后为国为民,我们各凭本事吧。”   霍行深却摇头,眼中藏不住的压抑:“还有一件事无法摆脱,这也是我无法因为自己曾经高中状元而自豪的缘故。”   “婚事?”   “皇上一道恩旨,我成了王府的乘龙快婿,奈何郡主红颜薄命,自然这也是我的命,我更可怜郡主早早西去。”霍行深道,“可我没想到,三年后,依旧没得选。”   霍行深与郡主的婚事,当年六礼尚未齐全,郡主就因病而故。   若在民间,男方家必定撇清干系,从此绝口不提,但霍行深不行,他奉旨成婚,即便六礼未全,圣旨下来的那天,他就是王府的女婿了。   万万没想到,三年后,他依旧是父辈权力场中的一枚棋子,礼亲王之所以能毫无顾忌地继续选定他为女婿,其中很大缘故,是因为父亲的默许。   “郡主才十五岁。”霍行深苦笑,“王爷没了一个女儿,就不想把这个女儿再多留几年吗,好狠的心。”   展怀迁淡漠地说:“毕竟是嫁在京城,随时可见,又或是以郡主年幼要人照顾为借口,哪怕婚后,他们也能接回王府照养,与你不相干。”   霍行深有些意外,坦率地说:“我以为提这些事,只会让你反感我的刻意,你我并不相熟,多年后再见,不至于倾诉这些事,没想到……”   展怀迁微微含笑:“难道不是我先邀请你上马车,我刻意亲近在先?”   霍行深也笑了:“我可是很不客气地接受了。”   “家父教导我为官之道,在国在民,我们展家子弟入仕,不为钱权,只为百姓灾年有粮、风雪有衣。”展怀迁满身正气,说道,“倘若你也如此,我们就是同僚更是朋友,至于父辈们……我不认为对你我必须有什么影响,既然老太太过寿邀请我们家,往后就更该多走动走动。”   车内只有一盏油灯,但足够看清彼此的神情,霍行深显然安心下来,大方抱拳道:“多谢。”   展怀迁却说:“状元及第,虽得戴花巡街、满城喝彩,可多少人想证明你这个状元只是一时开窍,没半点真本事。同理,我的父辈祖辈位极人臣,在那些人眼中,我不过是命好。虽境遇不同,但根源相同,京城官场里,十个有九个容不下你我。”   霍行深笑问:“我可不可以认为,往后需要你我彼此包容。”   展怀迁道:“若是并肩为伍呢?”   “并肩?”   “霍兄对天下、对朝堂,可有期许?”   两个年轻人久别重逢,聊得十分投机,马车绕着城里转了一圈又一圈,终于在福宝忍不住提醒后,霍行深半路下车道别。   待展怀迁回到家中,夜已深,家里性急的小娘子早已不耐烦,凶巴巴地等在半路问他:“什么叫已经回来了,又绕出去,那些小厮传不清楚话,又找不见你,我可担心死了。”   展怀迁简单解释了几句,七姜却更奇怪:“你们不是不熟吗?”   “往后同朝为官,做朋友好过做敌人。”   “他爹不是和父亲不对付?”   见七姜压着声音,小心谨慎的模样那么可爱,展怀迁心都要化了,正经回答道:“若能打破一些朝廷的刻板,只要对百姓有利的事,我不在乎什么对家还是敌人。”   七姜轻轻一叹,拍了拍胸脯说:“那就由少夫人我,先替你打个前站,看看那家人是好是坏,女眷的品行,多少能看出一个家的风气。”   展怀迁问道:“初五赴宴,父亲答应了?”   七姜颔首:“父亲让我们给点面子,你若得闲就一起去吧,不然我一个人去,不过也不要紧,往后总有些事是要我单刀赴会的,就当是历练了。”   展怀迁哭笑不得:“什么单刀赴会,你这是走江湖去?” 第444章 这是打算当恶婆婆?   玩笑归玩笑,初五那日展怀迁还真走不开,但也有好消息带给七姜。   上回在夜市偶遇皇帝,提起边境商贸被官权控制,外来人压制着本地人,使得辛苦劳作的百姓生活艰难,还寒了人心。   皇帝十分在意,今日就有了明旨,要着手开放边境商贸于百姓,已下令各部商讨制定出合理公允的规章法则,并彻查严惩那些贪官污吏。   展怀迁说:“皇上再次重申了盐价的因地制宜,也会修改律法、加强刑罚,来对付利用各地差价牟取暴利之人,这些天与几位大人相谈,才知道盐价的推行多年受阻,还是在于一些人的利欲熏心。他们官商勾结,低价买走朝廷配给穷苦地方的盐,再低于市价卖去富庶之地,如此富庶之地的官盐卖不完,便累年减少存量,朝廷向盐农征收的少了,他们苦,又因朝廷征收的少,一些穷苦地方分到的更少,可还要再被人买走,如此恶性循环,那些经手的官员兜不住了,才逼得各地盐价统一。”   这话听着绕,可七姜懂,她是真正苦过穷过的人,只是从前以为皇帝高高在上,吃香喝辣的百事不管,如今才明白,朝廷多少惠民之计,却因那贪官污吏层层扒皮,而到不了百姓手中。   要说就太师府这些破事,还有公爹什么都晚一步的敷衍态度,七姜是从心里厌烦展敬忠的,但日子久了,知道好些曾经惠及边境百姓的政.策皆出自父亲之手,才渐渐对他改观,且出言关心,有了当儿媳妇的样子。   展怀迁说完这些,见七姜笑得欢喜灿烂,问道:“在为百姓们高兴?”   七姜不假思索地回答:“也为我自己高兴。”   “高兴什么?”   “高兴嫁了好人家,我的夫君不仅脸蛋身条长得好,心也漂亮。”   展怀迁停下脚步,故意嗔道:“我怎么听不出来,这是在夸我?”   七姜抱着相公的胳膊,拉他往观澜阁去,暧昧地笑着:“到家再夸你,一定夸得二公子心满意足。”   夜渐深,万籁俱寂,司空府内院里,老太太半夜醒来觉着口渴,便唤下人送茶,不想帘子挑起,却是大儿媳妇端着茶出现,她不禁问:“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何夫人说:“刚忙完提亲那天的事,来看看您是否安好,正遇上您醒了,母亲喝茶,温的刚刚好。”   老太太就着儿媳妇的手喝下几口,何夫人放下茶碗,又递上帕子给婆婆。   接过帕子,老太太便道:“你也不年轻了,要自己保重,家里丫鬟婆子那么多,时时刻刻都将我伺候得极好,别老记挂着。”   何夫人笑道:“也不是特地来的,刚好忙到这会儿,我的大儿子要成亲了,能不激动吗?”   老太太摸了摸儿媳妇的手,笑道:“忙忙碌碌一辈子,这家里啊,离了谁都不能离了你。”   何夫人说:“咱们家离了谁都不行,媳妇不算什么,若不是您和父亲教导有方,要得兄弟姊妹和睦,我岂能当家当得那么顺心。”   外头有丫鬟来问要不要给主子们点灯,何夫人吩咐:“说话就走,外头备着灯笼便是。”   老太太见丫鬟退下后,才道:“玉颜那孩子,瞧着是能干的,她的品行我很信得过,但将来的事,谁也不好说。你那几个侄媳妇家里,也有不太平的,如今是你镇着,他们不敢怎么着,待玉颜接过管家大权,我心里啊,并不踏实。”   何夫人明白,婆婆也是从年轻媳妇一路过来,什么人情冷暖没见过,哪怕如今终日乐呵呵瞧着菩萨般慈爱,实则老人家心里明镜似的,这家里什么事都躲不过她的眼睛。   “娘,我会好好调教玉颜。”何夫人一时严肃了几分,并解释道,“自然不是要她对我这个婆婆言听计从,而是要教她治家御下的本事,往后若有冲突,您可不能偏帮孙媳妇,世恒最是个糊涂东西,他必定护着玉颜,您若再偏帮着孙媳妇,我可就无立足之地了。”   老太太笑道:“怎么着,你这是打算当恶婆婆了?”   何夫人也笑了:“恶婆婆可不至于,但也不能太好说话,我只求玉颜能早日独当一面,她在太师府这些日子虽做得有模有样,可太师府多少人口,我们家多少人口,单单宗室里那些,就够她喝一壶的。”   老太太问:“当年我怎么教你来着?”   何夫人愣了一下,还真想不起来了。   只记得进门后就从婆婆手里接过管家大权,一件件事一个个人应付着,转眼二十多年,中间磕磕绊绊,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但是都过来了。   老太太笑道:“你我都不记得了吧,那就是顺其自然的,到了你这儿也一样,顺其自然就好。你若紧绷着,玉颜会感受到,她就会怀疑是不是自己不好,她有了情绪,世恒也会察觉到,万一哪天昏了头对你说出不敬的话,反倒成了玉颜的罪过。”   何夫人垂眸道:“也不是头一回娶儿媳妇了,可这回娶的是将来要当家的,我这心情真是不一样,娘,您也要帮帮我,我若做得过头,您记得提醒我。”   老太太坐起来,温柔慈爱地说:“你和你姐姐一样,娘娘一心一意为了皇上为了太子,而你一心一意为了咱们家,这么多年,实在辛苦你了,玉颜来了本该是你享福的,别把自己又累着了。”   提起贵妃,何夫人松了口气似的说:“殿下大婚那晚,可把我愁坏了,好在万岁心里有娘娘,我真怕娘娘把自己的一辈子都断送了。”   老太太劝道:“娘娘比我们更了解皇上,我们相信娘娘,尽心尽力扶持殿下和娘娘便是了。”   何夫人应下,待要走时,不得不提起妹妹来,老太太嫌弃地说:“不许松口,就让她在太师府住着,实在过不下去了,我自然把女儿接回来。”   何夫人笑道:“我瞧着展敬忠聪明得很,兴许真是以退为进,压根儿没想和离,只为了激怒您和父亲把妹妹送回去,这不得逞了吗?”   老太太叹了声:“他顶好真诚些,你妹妹最见不得人耍心眼。” 第445章 四公子,你我见过   转眼已是八月初五,秋风渐凉,七姜一不留神,张嬷嬷就将她满衣柜的裙衫都换了新的。   今日霍府寿宴,想着穿戴喜庆些便好,可映春告诉她,嬷嬷足足研究了两天,既不能让少夫人太惹眼,又不能叫人忽视,客人不能抢了主家风头,但也要让其他客人都看见她。   吃早饭的功夫,张嬷嬷已在卧房张罗好,还派了小丫鬟来问了两回少夫人吃好没,映春悄悄说:“如今公子天天穿朝服官袍的,轮不上她打扮了,不得可着您来过过瘾。”   七姜咽下最后一口松仁粥,要小丫鬟拿茶水漱口,一面说:“嬷嬷高兴就是,不用为自己操心,我还乐得省心。”   半个时辰后,盛装打扮的七姜来到谪仙居,向母亲请安后便要去霍家。   大夫人今日起晚了,此刻才刚梳头,从镜子里见到七姜的身影,禁不住回眸来看,笑意盈盈地夸赞:“我家少夫人,可是个美人儿。”   七姜心里高兴,缓缓转了一圈展示给母亲看,笑着问:“娘,我好看吗?”   今日一袭浅藕云绸交领,这缎面原就透着天然光泽,另绣了福字暗纹在两肩和袖口,将原本低调黯淡的色彩显出优雅高贵,身下暗橘裙底,既有橘色的张扬,又压得住大场面的庄重,还不会挤去上衫的优雅。   裙面素净没有繁复的绣花,只在裙底绣了一圈金线祥云,七姜走起来,便有贵气灵动,停下来,则是年轻小妇人的明媚温婉。   梁嬷嬷在一旁看着,却还嫌素了些,从首饰盒里挑出一枚红玉髓戒指,得到大夫人应许后,便戴在了少夫人的手上。   “咱们少夫人的手指,又细又长,漂亮极了。”梁嬷嬷捧着七姜的手,展示给大夫人看,“您瞧,这戒指戴着,是不是更喜庆些。”   “可这是母亲的戒指……”七姜说,“我有戒指,有好多,可我不习惯手上戴饰品,做事不方便。”   梁嬷嬷笑道:“您今日去做客,又不要您做事,到底是霍家老太太寿宴,多几分喜庆才好,这一身打扮美则美矣,年轻媳妇太过素净可不行。”   七姜提起裙摆展示:“这可是橘色,虽然暗了些,也是橘色呢,这还素净呐?”   大夫人笑道:“你若不愿意戴,就摘下吧,不妨事。”   见梁嬷嬷满眼期待,七姜心头一软,便说:“我若是戴了,嬷嬷能高兴一整天,我可不得让嬷嬷高兴吗?”   这话果然逗得梁嬷嬷大笑,大夫人则直摇头:“一家子大大小小,哪个不叫你哄得团团转,好了,赶紧去吧,若是有投缘的人,就好好玩一天,别想家里的事。”   七姜便周正地行礼告退,被梁嬷嬷和其他人簇拥着出门坐马车,一路往中书令府上来。   今日霍家广发请帖,司空府也收到了邀请,但明日就是嫡长孙提亲的日子,何夫人哪里走得开,连二夫人都忙着家里的事离不得。   于是何家来的,是二房长媳,七姜到霍家没多久,就等来了嫂嫂,主家自然也将她们的坐席安排在一处。   客人一拨一拨来,轮到七姜和嫂嫂去见霍老太太,竟劳动霍夫人亲自迎出来。   之前在其他场合打过照面,七姜虽然不大记得霍家女眷的模样,但规规矩矩跟着嫂嫂见礼问候,宾主之间说来说去无非那几句话,大家客客气气便是了。   繁文缛节过后,妯娌二人被请来霍家花园里看戏,不用与人应酬,能喝茶看戏,权当自己在茶楼里,台上戏文精彩,七姜也看得高兴。   不料宫里送来贵妃的赏赐,霍家的女眷纷纷往前院去,七姜和嫂嫂也跟着过来,但很快就有管事的来说,请诸位夫人不必前往,贵妃娘娘有口谕,老太太年事已高,免去一切礼节。   既然主家都不必行礼,客人更用不着凑热闹,众人又纷纷回园子,七姜和嫂嫂则由侍女带着来厢房稍事休息,等嫂嫂收拾的功夫,她独自站在门外,逗着挂在屋檐下的鹦鹉,教它们说话。   鸟儿叽叽喳喳学得不着调,七姜被逗乐了,可声音刚落下,就听见斥骂声从墙外传来,一个女人仿佛被气坏,威胁着:“小贱人,等过了今日,皮扒了你。”   接着便听到拍打声,和被捂了嘴的哭声,像是个姑娘挨了几巴掌在脸上。   七姜不禁皱起了眉头,可想想这是在别人家做客,她实在不该多管闲事,也不是当初在甄家为玉颜打抱不平,那是自家姑娘没有不救的道理,然而霍府与她没有半分沾亲带故,不论挨打的是这家的丫鬟还是其他什么人,实在是……   “你们做什么?”忽然传来男子的声音,七姜隐约在哪儿听见过。   “四、四公子,这丫头打扫佛堂,翻了香炉,这大喜的日子,您说……”   “既然知道大喜的日子,何苦把人打成这样,家里宾客盈门,宫里还送来娘娘的赏赐,你们却躲在这里作践人,一来给祖母寿宴添堵,二来若叫客人看去,若叫宫里的人知道,比起打翻香炉,孰轻孰重?”   外头一片安静,打人的没敢再解释,便听这位四公子说:“打翻香炉,自有家规处置,但不急于今日,也不得私设刑罚,之后我会派人来问,你们若刻薄虐.待这丫头,不照规矩处置,也就别留在府里了。”   “姜儿……”身后传来嫂嫂的声音,她带着婢女们出来,问道,“什么动静?”   七姜搀扶了嫂嫂同行,说道:“一些小事,我们做客的,就别过问了。”   妯娌二人走出来,那头察觉动静,一群人果然慌慌张张地散了,唯有霍行深走来,礼貌地致歉:“下人无状,叨扰二位贵客,实在惭愧。”   七姜微微含笑,和气地应道:“娘娘下赐贺礼,四公子怎么不在前院?”   霍行深抬眸定睛,才发现眼前气质高贵、容颜明媚的年轻妇人就是展怀逸的嫂嫂,是那日在学堂逼着他为表弟写许诺书的人,也是展怀迁指腹为婚的妻子。   七姜见霍行深一脸仿佛茫然的神情,大方地笑道:“四公子,你我见过的。” 第446章 有夫之妇   嫂嫂在一旁笑道:“四公子才回京不久,你倒是见过了?”   七姜点头,实则论年龄,霍行深比她们的相公都年长,该和玉颜一般道声霍兄长,但今日赴宴是贵客,主家多些客气礼貌,她们也不必过分谦虚。   霍行深亦是落落大方,笑道:“我与少夫人也算不打不相识,今日宾客众多,若有怠慢,来日再到府上谢罪。”   “四公子言重了。”嫂嫂温文尔雅,欠身道,“我们也该回席上去,四公子不必忙。”   七姜原想问问那小子和他爹娘来没来,但觉着与霍行深并不熟,这话像玩笑又不是玩笑,今日来做客,还是要谨慎持重些,何况展怀迁都说要试着和霍行深做朋友,相公志在朝堂,她就更不能在人前轻挑了。   于是紧跟着嫂嫂,不多嘴不多话,和和气气地向霍行深含笑致意后,便分开了。   待妯娌二人走远些,嫂嫂才问:“姜儿,你怎么见过霍行深的?”   七姜把学堂那日的事说了,嫂嫂也只知道她为了怀逸去出头,具体遇见谁碰上什么,这会儿才知晓,直听得哭笑不得,更好生劝道:“到底是学堂,往后有什么事关起门来说,即便咱们再有道理,可到了一些人嘴里,也就落得泼妇名声,不值当。”   七姜爽快地答应:“嫂嫂的话,我记下了,不再有下回。”   几个月来,虽然得外祖母和舅妈们疼爱,但与外祖家的妯娌并不算太亲近,但人家愿意好言相劝,七姜听着便是了,哪怕心里不赞同,也没必要掰扯出对错,辜负了一片好心。   何况再过些日子,玉颜就要嫁去司空府,往后是玉颜和她们打交道,她这会儿若为一件小事争辩,指不定将来人家就算在玉颜头上。   众人回席继续喝茶听戏,台上吹拉弹唱好不热闹,七姜却听不进戏文,陷入了自己的沉思。   就方才那一小会儿,从挨打的下人,到霍行深,再到外祖家的嫂嫂,七姜惊讶于自己能在开口前想那么多的事,这算瞻前顾后吗,会不会渐渐的有一天,她也变成展怀迁刚开始那样,什么都顾虑什么都在意,偏偏不管不顾眼前的事。   此时有别家女眷过来,问起明日司空府提亲一事,这话里话外,少不得带上甄家,但妯娌二人都不接话,只是拿其他的事带过去,等到寿宴开席,才算摆脱了。   甄家今日并没有人来赴宴,为了去年赈灾贪污的事,一家老小正夹紧尾巴做人,七姜心里觉得很痛快,多行不义必自毙,恶人自有天收。   席间,霍家子弟来向祖母贺寿,七姜瞧见霍行深那几个兄弟,各有各的长相,想来皆非同母所生,而他身为嫡长子,哪怕比兄长们年小,也站在了最前列。   这样的场合下都要嫡庶分明,生怕外人不知道似的,七姜算是明白了,为什么怀逸会在学堂里被欺负。   而提起这事,果然那欺负人的小子也在后头跟着,不经意和七姜对上眼,吓得他愣住后,往身边的人身后躲了躲。   “姜儿,你看什么呢?”   “就那小子,欺负我家怀逸,见了我就躲。”   嫂嫂顺着七姜的目光看过去,一时也分辨不出是哪一个,只是笑道:“别逗人家了,给霍老夫人些面子。”   正说着,只见霍行深向众人作揖,礼仪端正地说:“今日祖母大寿,诸位夫人小姐前来道贺,鄙府蓬荜生辉,如有招待不周,还请多多包涵,我代表家中子弟,敬诸位一杯。”   便有丫鬟端上酒杯,席中女眷们也端了杯子,待霍行深饮尽后,都纷纷回礼。   七姜只是做了做样子,她并不喜欢喝酒,可放下茶杯抬起头,却见霍行深看着自己,并优雅地点头致意,七姜淡淡地回礼后,就不再去看他。   但不知为什么,方才这一下对视,惹得心里有些毛躁,七姜忍不住打量周围的人,好在旁人似乎没在意,才稍稍松了口气。   虽说过去在村里,是可以和小子们在泥地里翻滚打架的,从不在乎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可她如今嫁人了,且在这终日是是非非不断的京城里,在这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女眷中,倘若被人误解了什么,实在没意思。   七姜问:“嫂嫂,我们几时回去。”   嫂嫂应道:“这才刚开席,孙子们来敬了酒,一会儿霍府女眷敬酒后,轮到我们向老夫人道贺,再坐坐就能走了,咱们家里且忙呢,今日不能多陪,霍夫人也是体谅的。”   “好,那就再等等。”   “怎么了,你哪儿不舒服?”   七姜忙道:“是惦记着咱们家的喜事,这里的人不熟,她们又爱打听,很没意思。”   嫂嫂便轻声告诉她:“我们家好歹人多,我是抓阄输了才来的,你且盼一盼,将来怀逸成家有了媳妇,你也能和妯娌商量着,谁来应付这些事了。”   “嫂嫂原来是抓阄来的?”   “小点声儿……”   七姜被逗乐了,而那一头正要退出去的霍行深,不经意便看到了她的笑容。   不论是那天学堂外,还是今日府内相遇,他都没见过七姜真正高兴的模样,这一刻看在眼里……   霍行深慌忙收回目光,匆匆赶去前厅,直到前后都挨不着,一段稍稍安静的走廊上,他才停下了脚步。   偏偏眼前挥不去方才的一幕,长大成人后,他第一次在意一个女子的笑容。   “疯了,有夫之妇。”指甲深深掐着掌心的肉来让自己冷静,霍行深警告自己,“你疯了吗,在想什么?”   一个时辰后,七姜和嫂嫂便率先告辞,霍夫人带着女眷送到门前,并提前祝贺司空府与太师府亲上加亲,彼此客套一番,才各自上马车,打道回府。   七姜绷了大半天,车一动,她就自己取水喝,映春忙来伺候,看着少夫人咕咚咕咚灌下去,笑道:“莫不是中书令府上的厨子翻倒了盐罐头?”   七姜喘了口气,道:“我没怎么吃菜,不是齁的,就刚在车下没完没了地说,给我说渴了。”   映春又给少夫人斟茶,说道:“可您今日极少开口,奴婢都不习惯了,举手投足高贵又端庄,您没瞧见,其他夫人小姐都偷偷打量您呢。”   七姜很是不屑:“我不看她们,自然不知道,怎么了,她们看我做什么?” 第447章 怀迁,我做的对吗   映春反而一脸奇怪:“少夫人,您不觉着自己特别好看吗,能叫人挪不开眼睛的好看?”   “逗我是不是,仔细我告诉张嬷嬷打你屁股。”七姜瞪了一眼,又灌下半碗茶,舒了口气说,“明天可是我来展家头一件喜事,说好了要风风光光把玉颜嫁出去,再不许任何人欺负她。”   映春收过茶碗,撅着嘴气呼呼的,七姜凑过来问:“怎么生气了,我还能真让嬷嬷打你吗,玩笑话也听不来,笨丫头。”   映春说:“可是,少夫人就是好看。”   “是是是,我好看。”   “是真的……”   七姜被逗乐了,笑道:“非得我夸我自己,你才满意吗?”   映春一本正经地说:“就是和那些庸脂俗粉不一样,您站在人堆里,奴婢从别处来,都不用找,一眼就能看见您在哪儿,就是、就是会发光的。”   七姜直摇头,揉搓了一下映春的脸颊:“是你认得我,才找我容易,我又不是神仙,我还能发光吗,这话可别对嬷嬷说,听见了真揍你我可不拦着。”   映春被揉得嘟起嘴,口齿不清还非要说:“嬷嬷才不会揍我,嬷嬷也说少夫人好看……”   主仆俩拌着嘴,很快就到了家,一回太师府,七姜就“活”了过来,提着裙摆飞奔进家门,如今府里都习惯了看少夫人风风火火,再不会一惊一乍。   且说明日何府来提亲,展家要备宴席招待未来的亲家及随行贵客,除了陈夫人之外,另有往来亲密的王公大臣与女眷也将受邀来观礼,自然,霍府就不在其中。   在接到霍家的请帖后,家里商议过这件事,且不说何展二府早就向各家发帖子,霍家这场寿宴也是办得仓促,若不是霍行深回京,似乎也不会有今日的热闹。   但到底怎么打算的,外人无从知晓,论理寿宴这么大的事该早一两个月就邀请,既然霍家失礼在先,而七姜去赴宴已给足了体面,那也没什么来而不往非礼也的说法,展敬忠做主,不请了。   七姜这会儿来了秀景苑,玉颜正在为四夫人试穿明日的礼服,好将发髻首饰都定下来,明早可没工夫费这心思。   四夫人喜滋滋地坐着,任凭女儿打扮自己,一面问七姜:“霍家的宅子大不大,前年新搬的,我还没去过呢。听去过的人说,可是精致气派得很,可前年那会儿,霍大人也就上三品,中书令是今年才升的。”   七姜翻看满桌子金灿灿、明晃晃的首饰,随口道:“我都进过皇宫了,外头的宅子,还能有皇宫好吗?”   四夫人呵呵笑道:“你这小娘子,如今口气可不小,这要是回西北去,全村人得当菩萨供着你吧。”   玉颜干咳了一声,挑了金凤凰为母亲簪上,四夫人都没在意自己说话不合适,只照着镜子说:“我的老天爷,你大伯母也太体面,我以为她会对你的事淡淡的,谁想给我送这么贵重的礼物,我几辈子能见过这么大的金凤凰。”   七姜在一旁说:“贵妃娘娘戴的,可比您的大多了。”   四夫人嗔道:“我和我自己比呢,你这丫头,老泼我冷水做什么?”   七姜随手拿起一枚玉扳指给她套上,玩笑着说:“我可戴不得这东西,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得一整天惦记着别丢了才……”   话未完,七姜心里一颤,抬起双手,早已养得白白嫩嫩的十指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她脑袋一热,娘的红玉髓戒指呢?   “哎,你去哪儿……”眼看着七姜一阵风似的跑了,四夫人直摇头,“这丫头总这么跑,哪天怀上孩子跑没了可怎么好。”   “娘!大喜的日子,您说什么呢。”   “我是真为她好,年轻媳妇不能跑,就怕有了孩子不知道,她和怀迁在外头就能手拉手,在房里不定怎么亲密呢,这年纪怀上的多得是。”四夫人说起来,便喋喋不休,再三叮嘱玉颜,“你别嫌我烦,进了门赶紧先把孩子怀上,嫡重孙一落地,你在何家就能横着走了。”   这些话,七姜可听不见,一头闯来后院,罗叔的手下正收拾马车,小厮们见少夫人来了,都纷纷退下。   七姜顾不得那么多,径自爬上车,角角落落连坐垫都翻起来找,可什么也没看见。   罗叔赶来问少夫人怎么了,七姜摇了摇头,此刻映春总算追来了,气喘吁吁地问:“少夫人,您找什么?”   七姜这才轻声道:“梁嬷嬷给我戴的红玉髓戒指不见了,你见过吗?”   映春眨了眨眼睛,毫无印象,但七姜自己想起来,她在霍家洗手时,曾摘下来,但前后记忆太模糊,毕竟洗了好几回手,实在记不得了。   “会不会落在中书令府上了?”   “八成是。”   “那……奴婢去一趟,问问他们家管事?”   “别嚷嚷,万一他们也找不见,岂不多事,要担心是不是自家下人偷了,又要担心咱们会不会这么想。”   七姜说罢,便拉着映春进车里,又装模作样地翻腾了几下,而后摘下耳边的坠子,松了口气地下车来,对罗叔说:“就知道落在马车上,我找着了,你们收拾收拾吧。”   之后一路往谪仙居来,心里盘算着如何向母亲道歉,也不知道那戒指的来历,心事重重地低头走,连自家相公从前方走来也没察觉。   “姜儿。”还是展怀迁先招呼她,笑着问,“霍家的寿宴好玩吗?”   却见委屈巴巴的小娘子一路跑向自己,着急地说:“怀迁,我把娘的戒指弄丢了,怎么办?”   展怀迁笑道:“一枚戒指不值什么钱,娘从来都不在乎金银玉器,她不会放在心上,你不说她不会问,你这会儿去说了,她也就笑笑罢了。你看你,急得脸都红了,别急。”   七姜很是正经地说:“就算家里再有钱,那也不能随便丢东西,娘也没说送给我,可我却弄丢了。”   展怀迁意识到,自己从小锦衣玉食,对待这些东西,哪里懂得“珍惜”二字,才会随口说出一枚戒指不值钱的话。   “你如今可是有俸禄的。”展怀迁温和地说,“原以为今日会很忙,但明天家里有大事,太子不再差遣我,同僚们也帮着把事揽下了,难得我有这半日闲,咱们去金铺再给母亲买一枚戒指回来赔她,你拿自己的体己买好不好?”   说罢,吩咐下人替他去向母亲请安,拉了七姜的手就往门外走。   七姜小碎步跟上后,轻声道:“映春说派下人去霍家找找,我说不好,万一找不见,成了梗在两家人心里的事,霍家误会咱们怀疑他们治下不严让下人偷拿了的话,岂不是白白添了麻烦,怀迁,我做的对吗?”   展怀迁满眼赞许,安心踏实地说:“想得很周到,我家少夫人,可越来越聪明冷静了。” 第448章 霍行深你疯了   两口子出门着急,展怀迁因此还穿着官袍,所到之处都惹得百姓自行避让,眼看七姜扫兴但还不忍心说,他便拉着娘子就进了成衣铺,换了新袍子再上街。   七姜这下才真正高兴,先去玉器店为母亲买了一枚新戒指,虽然找不见一模一样的红玉髓,以她辨玉的本事,挑的翡翠戒指也是极美的。   展怀迁才知道自家媳妇还有挑玉器的本事,而她和太子妃之间的缘分,就是从这玉石上来。   “姜儿,我想给玉颜送件礼物,帮我挑一挑。”展怀迁说,“我知道你和张嬷嬷已经准备好了,可我做哥哥的,想单独另送一件。我对玉颜有愧疚,从前太过淡漠,不在意身边的人,不然我若早发现她和哥哥的情意,不至于叫她在甄家受苦三年。”   七姜温柔地说:“不是你的错,也不是玉颜和哥哥的错,谁作恶谁错,别往自己身上揽。”   娘子如此暖心,展怀迁也不再执念,颔首道:“好,我听你的。”   七姜笑道:“我给你挑行,不过你得花自己的银子,我那点可怜的俸禄,经不起这几下折腾。”   “你啊……”展怀迁哭笑不得,答应后,便让店家拿上等的玉镯来。   见来了大买卖,掌柜忙招呼柜上的去取上等货,还请他们到一旁雅座,奉上香茶点心。   待铺子里的人走开,展怀迁才问:“姜儿,你攒着银子做什么?”   七姜说:“早些时候,想着寄回家给我爹娘,后来知道父亲给了我家那么多金银,如今有房有地的,哥哥还当差有俸禄,我也就不知道攒钱做什么了。但不管怎么样,这是我自己挣来的,我的诰命与你不相干,你可别管我。”   展怀迁抱拳道:“是,是下官高攀了温言夫人。”   七姜不高兴,咕哝着:“不许笑话我,我自己觉着可光辉了。”   展怀迁忙赔不是,诚心诚意地说:“是真光辉,云家、展家都因你而骄傲。”   说着话,掌柜的送来上等玉镯,他们没料到年纪轻轻的小娘子眼睛如此得毒,且嘴里都是行话,他们半点糊弄不得。   最终为玉颜挑了一对玉镯、一把玉梳、一对翡翠耳珰,装在精美的锦缎盒子里,很是体面气派。   夫妻俩离开铺子,福宝和映春来接手,七姜还舍不得放,她今天才弄丢了一枚戒指,心有余悸,很是小心地说:“可贵了,你们二公子几个月的俸禄,千万要小心。”   展怀迁问:“还逛不逛?”   七姜紧紧抱着礼盒,摇头道:“不逛了,家里好些事,我们出来也半天了,你愿意陪我,我已经心满意足。”   妻子越体贴,展怀迁越心疼,等福宝牵马车的光景,不禁想起小时候的父亲和母亲。   从记事起,仿佛很少见他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除了红白喜事、四季年节,父亲太忙,同一屋檐下的夫妻,竟也能“聚少离多”。   “姜儿。”   “嗯?”   “今早太子提起,九月要我去北边走一趟,我想带你一起去。”   “要出远门?”   “还没定下来,若有这趟差事,你可愿意去?”   “那要赶在十一月回京,不能误了玉颜和哥哥的婚事。”   展怀迁笑道:“这是必然的,只是走一趟,来回半个月光景。”   七姜欢喜极了:“我去我去,做梦都想出去走走,真能带上我吗,会不会被朝廷里的人骂,要不,我装作丫鬟跟你去也行。”   展怀迁毫不犹豫地说:“什么丫鬟,就是夫人,带着夫人同行并不违例,那些被人说的,都是没办好差事又或出了别的岔子,我怎么会?”   七姜眉开眼笑,使劲点头:“我家相公才不会,我们一定好好办差,我只是陪你去,照顾你。”   说着话,福宝牵来马车,展怀迁小心搀扶,夫妻俩陆续上了车,坐进车里后,便一时看不见外面的光景,不知马路对面朝另一个方向也走过一辆马车,而车里,刚好坐着霍行深。   本是送客路过这里,霍行深方才不经意挑起帘子,就看见展怀迁夫妻带着丫鬟站在路边。   云七姜还是上午来家赴宴那一身裙袍,同样的衣衫同样的颜色,为何在宴席上是温婉端庄,而此刻站在展怀迁身边,暗橘色裙底里的张扬活泼都透了出来。   今日天气略阴沉,且凉风徐徐,有着一股子往冬日去的萧瑟,但她站在那儿,仿佛天上一束光落下,却只照在她的身上。   当马车路过正面,那两口子也上车了,霍行深放下帘子,从袖口里摸出一枚红玉髓戒指。   开席前佛堂丫鬟挨打那会儿,霍行深在院门外与妯娌二人分开后,就有丫鬟找出来,拿着这枚戒指说,是展家少夫人洗手时摘下的。   照例交由家中女眷处置便是了,可霍行深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当场就拿下说,他会找人归还。   但这戒指,始终没递出去,宴席上自然不合适,可过了宴席,更不知如何才能自然地交还这枚戒指。   他可以控制自己的行为,可无法控制自己的心思,比展怀迁还年长的他,怎么会不懂男女情爱,万万没想到,竟然会把目光停留在一个有夫之妇上。   “霍行深你疯了。”手里紧紧捏着红玉髓戒指,他一遍遍地警告自己,“靖成郡主才是你将来的妻子……”   是日傍晚,何家来人问候明日相关事宜后,展怀迁便带着礼物,单独来到文仪轩。   玉颂站在屋檐下,笑着说:“二哥哥,姐姐暂时回秀景苑了,大哥和大嫂嫂今晚住下不走,姐姐去那儿,好防着大哥和嫡母吵架。”   展怀迁自责:“我真是,家里的事一概不知。”   玉颂问:“要不要我找姐姐过来?”   展怀迁摇头:“不必了,我去找她,你一个人在这里成吗?”   玉颂笑道:“那么多嬷嬷丫鬟陪着我,二哥哥您这是没话找话说吗?”   展怀迁伸手敲了妹妹的额头,笑骂道:“好的不学,学你二嫂嫂的口气。”   玉颜如今也会撒娇了,揉着脑袋喊疼,一面玩笑着送兄长出来。   待展怀迁辗转来到秀景苑,这有了人气果然不同,大哥屋子里亮着灯,玉颜的屋子也点了蜡烛,而前阵子,这院子到了晚上就黑洞洞的,冷清又凄凉。   玉颜得到通报,亲自迎出来,见哥哥捧着礼盒,便明白了心意,带着他去了自己的卧房。   “大哥呢?”   “他们母子三人说话呢,不吵起来,我就不搀和。”   玉颜邀请兄长坐下,斟了茶,笑道:“哥,这是送我的,我嫂嫂呢?” 第449章 一生那么长,三年何足道   “她在屋里练字,今日一早出门,忙了一整天。”展怀迁说,“张嬷嬷都念叨,她如今什么都能忘,练字背书绝不会忘。”   玉颜笑道:“大伯母那日发狠打了手板,可把嫂嫂唬住了,嫂嫂内里好强,绝不会让自己因为同样的错误再挨一次打,这样坚定自制,我很佩服她。”   展怀迁则打开盒子,说道:“我还不知道,她会辨玉,今日大开眼界,玉器店的掌柜都傻眼,她还聪明得很,不显山不露水,先听掌柜的糊弄,让他自己挖坑,后来吓得那人一头汗。”   “嫂嫂自然是聪明的。”玉颜说着,将镯子戴上手,比划着问哥哥好不好看,其实兄妹俩对此都不稀罕,展怀迁也不过是借个机会,来和妹妹说说话。   “明日只是提亲,有些话这会儿就说,实在矫情。”展怀迁望着妹妹道,“可也就这会儿不忙是不是,真到了成亲前,你身边时时刻刻都有人在,就轮不上哥哥了。”   玉颜正经坐好,预备洗耳恭听,起初还憋着笑,可看着哥哥的眼神,笑容渐渐淡去,眼眶也红了。   “怎么哭了?”展怀迁有些慌张,“我、我还没说话。”   玉颜道:“想起了甄家提亲那晚,哥哥也曾这么看着我,那会儿我说我不想嫁,可是……”   当年展怀迁若稍稍冲动一些,妹妹说不嫁他就极力阻挠的话,玉颜就不会承受三年的折磨,可他没有,因为父亲的不过问,因为祖母的强势,他什么都没做。   “七姜不让我后悔,也不要你后悔。”展怀迁道,“不论是你们不提彼此的情意,还是我当年没多一些护着你,她都不让我们后悔,她说那是甄家的错,我们为何要用甄家的错来惩罚自己。”   玉颜颔首,吸了吸鼻子道:“都过去了。”   展怀迁道:“可我又觉得,七姜不能替我们做决定,但顺着她的心意来,我愿将后悔当做是警醒,而不是逼着自己陷入痛苦,玉颜,有些话,哥哥要提醒你。”   玉颜抬起头来,郑重地答应:“是,我听着。”   “司空府虽一团和气,但人心难测,前路未知,进门后不知会发生什么遇见什么,即便那里是我的外祖家,但若有人故意欺负你,这一次我绝不会再袖手旁观。”展怀迁说,“倘若何世恒辜负了你,也千万不要心灰意冷,你还有家,还有兄弟姐妹,离了何世恒,你照样能过得很好,千万千万不要委屈自己。”   玉颜不禁眨了眨眼睛,方才的心酸悲伤都消失了,忍不住笑起来:“二哥,你在说什么,你那表兄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   展怀迁却一脸严肃:“将来的事不好说,总之,这一次出嫁,再不许你受任何委屈,记着了吗?”   玉颜忙点头:“你别生气,我记着了,不让自己受委屈,但是二哥哥,你也答应我。”   展怀迁不顾问什么,就先道:“我答应你。”   玉颜笑了:“怕是答应二嫂嫂都没这么爽快,嫂嫂可要吃味的。”   玩笑归玩笑,兄长今晚所言,皆是肺腑,也是她不堪回首的三年,玉颜定了定心后,继续道:“我们还是要听七姜的话,过去的都过去了,二哥哥也答应我,从今往后再不提那三年,再不提当年你没有帮我拒婚的事。从今往后,我只是何世恒的妻子,我是要和爱我的男子过一生,一生那么长,三年何足道。” 第450章 牌坊太沉重   展怀迁端起茶杯,但若有所思并不往嘴边送,最后还是放下了,对妹妹道:“他们若真不能好,往后你在司空府难免一些尴尬,宗亲族人并非人人和善,若有麻烦,只管往家里说。”   玉颜明白这是说大伯父大伯母,她没必要多问什么来给哥哥添堵,但自己的事她能做主,便挺起背脊,显露几分高门千金的贵气和骄傲,说道:“二哥哥,再说我可要生气了,你是看不起我的能耐吗?那三年里之所以被欺负,也是我自己心灰意冷无欲无求,如今可不一样,不必心有余悸,为我担心那么多,你再说,我就去找七姜告状。”   “知道了,别学得你嫂嫂霸道。”   展怀迁这才端起茶碗喝了一口,但还没咽下,就见四夫人风风火火闯进来,一脸委屈地说:“你跟我来,去劝劝你死脑筋的哥哥,那个傻……”   乍然见怀迁在此,四夫人才赶忙收敛几分,展怀迁起身行礼,问道:“婶婶,大哥怎么了?”   四夫人气道:“这不是等你大哥的调令下了,要给他新置宅子,是大夫人和七姜答应我,由我来选址由我来经办,可你大哥他不答应,说什么待产之人不宜迁动,说什么那一处宅子清静,他这是要气死我吗?那宅子都是何家名下的,临时给他们住着,他这脸可真大,回头玉颜嫁过去,人家说起来,舅老爷都靠婆家养活,我这面子,不不,怀迁,你和你爹的面子往哪儿搁?”   正说着,展怀逍来了,见弟弟在此,高兴地说:“刚好要去找你,怀迁,有一份公文要你帮我看看,我头一回写,怕错了规矩。”   “是,我这就来。”展怀迁应着,再看向婶母,和气地说,“这选址置办宅子,岂是一两天能办到的事,婶婶何必着急呢。不如您和大哥分头行事,大哥专心照顾大嫂待产,您这一边选址修宅子,哪怕是家里的空宅要拿来住,前前后后也要一两个月来修缮收拾,才能正经住人,更何况别处新买的,不急着眼下。”   四夫人嘀咕着,瞪了眼儿子问:“韩子淑生完了,你们能不能搬,别叫人说你妹妹嫁去何家,一家子人扒拉着司空府喝血吃肉。”   展怀逍和玉颜,皆是一脸诧异地望着母亲,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可新鲜,王家有今日,可不就是母亲从这太师府里给他们供血,不知是自己曾经这么做才如此警惕,还是真改邪归正要做个正经人,竟有一天能听母亲说出“喝血吃肉”这四个字。   “你们看着我做什么……”四夫人见三个孩子都愣了似的,不禁往后退了半步,“做什么,看着我做什么?”   展怀逍率先道:“就这么说定了,待子淑平安分娩后,孩子养结实些了,我就搬,在那之前,您尽情折腾吧,只要大伯父不过问,我就不过问。”   四夫人欢喜起来,高兴地说:“怀迁你听见了吗,他答应了的,这事儿从一开始,就是大夫人和七姜先答应我,这会子你哥也答应了,我只是个经办的。”   展怀迁和气地说:“婶婶,一家人,不必计较得那么清楚。”   四夫人不赞同:“就是一家人,才要说清楚,还有一件事,你四叔的追封几时能下来,玉颜出嫁前,我这诰命服能上身吗?”   怀迁应道:“待我问过父亲,必定给婶婶一个交代。”   然而大哥带着他去书房后,一面翻找文书,一面却说:“我娘的诰封别让大伯父费心了,我爹生前没做什么了不得的事,追得毫无道理,到时候就说上头驳回了,我娘能糊弄过去。”   展怀迁道:“婶婶也是想玉颜面上有光彩,我与父亲说,父亲和外祖家若觉着不合适,他们也不会强求,大哥放心吧。”   怀逍道:“照我说,给我娘求一道牌坊便是了,那也是很风光体面的,比讨诰命来得合适些。”   展怀迁另有考量,说道:“不知为何,我从小见那些牌坊,心里就觉着沉重,我并不想给家中女眷讨这些所谓的恩赏。再者说,那些大多是褒扬夫死守节的女子,玉颜怎么办呢,我们可以当做没有那三年,外人的嘴可不答应。”   怀逍重重一叹:“我真是忘了这一茬,脑子里就不愿去想玉颜那三年,你说得对,牌坊可千万使不得。”   这日夜里,家中为筹备明日司空府来提亲,忙到很晚各处才熄了灯火。   入睡前,七姜本是要展怀迁为她挠一挠后背,可挠着挠着就闹到一块儿去,这会子化成水的人儿窝在相公怀里一动不动,困倦得就要睡了。   展怀迁亲吻了她的额头,温和地说:“睡吧,明儿还要早起。”   七姜唔了一声,呢喃着:“我还没见过京城里提亲的阵仗呢……”   展怀迁听着就心疼了,想那圣旨到西北三天,七姜就被塞入马车送来京城成亲,然而喧嚣热闹的婚礼下,新郎却不见踪影。   才几个月过去,外头还多得是人念叨这件事,听玉颜说,和别家女眷们一起时,她们还会有人故意谈论起各自成亲时的排场,而那一切,七姜都没经历过。   “姜儿。”   “唔……”   “将来回西北,咱们在村里再摆一回喜宴可好?”   沉沉欲睡的人,一下醒了,抬起头问:“怎么想起这事来?”   展怀迁道:“你就说好不好?”   七姜笑着点头,凑上来亲了亲相公:“我爹娘一定高兴极了。”   “那你呢?”   “只要和你在一起,做什么我都高兴。”   展怀迁心里的愧疚稍稍淡了些,便搂着七姜哄她睡去,之后一夜好梦,迎来隔天大喜的日子。   八月初六,天才亮,司空府就派人来问候,之后何世恒将于吉时随父母与媒人带着聘礼前来。   太师府中已然准备齐当,七姜早早来谪仙居侍奉母亲,还被梁嬷嬷夸赞:“我们少夫人这样孝顺勤恳,就是遇上磨人的婆婆,也不能叫人挑出刺来。”   七姜却不服气,说道:“这要是磨人的婆婆,我才不伺候呢,我病的时候,娘也一整夜地守着我,谁对我好,我才对谁好。”   大夫人看着镜中一袭正红绣大朵金牡丹礼服,满身珠光宝气的七姜,笑着说:“我们家少夫人和昨儿,又是两个模样了,张嬷嬷很是会打扮你。”   七姜立时站得端正,一本正经地说:“我今日可是嫂嫂,要体面,要给我们姑娘撑腰的。” 第451章 何展联姻   话虽如此,待司空府的人真上了门,七姜只是乖巧安静地跟在母亲身后,展怀迁毕竟是堂兄,玉颜有自己的亲哥哥,还有王家的舅舅们,父亲母亲商量好的,要给足四婶婶体面。   至于司空府的聘礼,车拉的、人抬的,丫鬟小厮们捧的,从太师府门前望出去,到街尾还没走完,一路而来,自然是吸引无数路人的目光。   先前就传说司空府看上了太师府大小姐,但寻常人都觉着,展玉颜不仅嫁过,还死了男人,虽说已和甄家义绝,但好歹要顾忌些,哪怕展玉颜上赶着嫁人,司空府这般体面尊贵,不可能不在乎世俗礼法,因此信的有,不信的更多。   谁敢想,今日竟成了真,何家车马轿子赫赫扬扬走了几条街来到太师府,人还没进门,消息就在京城里传开了。   但就算旁人说破天去,也干涉不了这桩姻缘,满京城能阻拦何展联姻的,只有皇帝,两家既然敢冲破世俗,不等展玉颜守孝期满就结亲,必定已是禀明上意,难道还等着旁的大臣来弹劾不成。   今日,来府上见礼的贵客不少,待陈夫人主持下,两家长辈上香并交换儿女的庚帖后,众人便落座,一同商议之后的事宜,并正式定下婚礼的日子。   七姜带着丫鬟们上茶,大方稳重地招待客人,席间送黄将军家的少夫人稍作休息,二人带着丫鬟折返时,还能瞧见一路一路的何府下人捧着聘礼进来,由大管事引导送往正厅和祠堂,有些要先祭祖宗,有些则一会儿还要由大舅母亲手赠给玉颜。   “我成亲时,聘礼也丰厚。”嫂夫人笑着说,“但再怎么,也比不过七姜你,一道圣旨,那可是往后几辈子儿孙的荣耀。”   七姜问:“圣旨可以算聘礼吗?”   嫂夫人笑道:“怎么不算,那可是无上光荣。”   七姜没来由地,却想到了那个霍行深,好好一个人,瞧着聪明能耐的模样,可什么都被家里束缚着、支配着,似乎出使外藩,是他今生做过最任性的事,但也有家国天下兜着,谁也不能说他叛逆,似乎还违背了他想要挣扎反抗的本意。   “姜儿,那是……”嫂夫人看向远处,说道,“是郡主吗?”   “是,是瑜初郡主。”七姜说着,对嫂嫂道,“您先回厅里吧,我招待郡主,这会子那里都是商量婚事的亲戚挚友,郡主断然不会去打扰,她应该是来道贺的,我先接待。”   嫂夫人道:“郡主金枝玉叶,莫说我们,长辈们也该行礼的。”   七姜和气地笑道:“嫂嫂您听我的吧,郡主不在乎这些,您替我带句话,就说我招待着郡主呢。”   “也罢,那我先过去了。”嫂夫人自然是客随主便,请七姜代为问候后,就带人离开了。   七姜侍立等候,瑜初被簇拥着走来,笑道:“你们家也太不讲究,怎么我进门都不必通报了,先说好,可不是我没礼貌,大门敞开着,他们催着我就进来了。”   七姜周正地行礼,礼过后才放松下来,高兴地说:“郡主愿意来,才是我们府里的光辉,不过我知道您的脾气,就不去那头端着,先去我院子里坐坐。”   瑜初很满意,说道:“我一路进来,瞧见这送聘礼的队伍,今晚满京城府上,茶余饭后都要谈这件事了,司空府好大的诚意,不行不行,得找个人特地去说给甄家的毒婆娘听,气死她才好。”   七姜这个最喊打喊杀的,此刻反而劝郡主:“司空府这么大的阵仗,是稀罕我们姑娘,可不是为了气死甄家人,郡主,我们不提。”   瑜初立时会意,再不提甄家,跟着七姜回到观澜阁,趁着日头好,气候又凉爽,二人在院子里石桌边坐下。   七姜跟着母亲做了一上午的规矩,也着实绷得慌,郡主这一来,可给她机会松快松快。   二人喝过茶,瑜初道:“其实我也有事找你商量。”   七姜玩笑:“您吩咐就是了,还商量什么。”   瑜初白她一眼,没好气地说:“谁和你贫嘴,是这样,晋王那几个孩子,贵妃娘娘做主要送到宗亲各府养大,但其实谁家都不乐意要,上头就打算挑香火单薄的,这不就挑上我们家了。”   七姜叹气:“可怜那些孩子,被送来送去的,侧妃们都要判罪吗,不能跟着她们回娘家。”   郡主无奈地说:“侧妃们往后都不算皇家的人了,可孩子们都是皇室血脉,自然皇上可以将他们贬为庶人,这不是没有贬,就谈不上了。总之这几个孩子,没了爹也不能跟着娘,就等着送去各家。”   “那您的意思事……”   “我不想要,这算什么呢,带回去养了,让他继承王位吗?”   七姜问:“您找我商量什么?”   瑜初很是烦恼:“怕我躲不过,我若亲自进宫求太惹眼,就想托你去求太子妃,宗室里那么多人家,不至于分不过来,我们家是横竖不要的。”   七姜答应了:“刚好我明日要进宫,见了太子妃一定记得提这件事。”   瑜初说:“你别怪我心狠,眼下我都不知道自己什么前程,不知王府香火如何继续,平白养个孩子回来,又能给他们什么呢。”   七姜忙道:“怎么会怪您心狠,晋王府查抄时,那滔天的架势,闹得人心惶惶,可一转身,就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怕是都快忘了曾经有这号人。我算是看明白了,这京城里的事,来得快去得也快,刚开始觉着心寒,如今连心寒都跟不上趟了。”   瑜初坐正了欠身道:“就劳烦少夫人为我跑一趟东宫,求太子妃娘娘周全。”   七姜忙四下看了眼,松了口气说:“今天家里都是贵客,瞧见您这样,只当我没规矩,郡主可不能给我添麻烦。”   说着话,果然有大夫人身旁的丫鬟过来了,毕恭毕敬地说:“郡主万安,大夫人请您赏光留下用午宴,再过半个时辰,在前厅开席。”   打发了丫鬟,瑜初好奇地问:“夫人和太师大人,这就算和好了吗?”   七姜摇头:“不提这事儿,郡主,今日午宴菜品是我定的,我心里很没有底,您一会儿见了,好或是不好,都请如实告诉我成吗?” 第452章 晚辈记下了   且说那一日,玉颜来找七姜,要她定提亲这日午宴的菜品,当时捧着厚厚一摞菜单,脑袋里一片空白,好在如今识字了,菜单上七八成都能看明白。   玉颜事先说好,是不帮她的,全由她自己裁夺,七姜想过私下里问母亲,可又不好意思,觉着自己看起来很没用。   最终连展怀迁都没干预,七姜自己去大厨房找厨子商量,折腾半天后,菜品是定下了,但厨房管事恳请少夫人,下回商量事儿,一定派人召见他们去就好。   七姜知道,她还没有那些当主子的“毛病”,可她必须拥有当主子的能耐,再过几个月,玉颜就要嫁了,哪怕能拉着玉颂和自己一起打理这个家,要学的要做的事,实在太多。   眼下母亲和父亲能否重归于好,谁也不知道,兴许之后一段日子,还要为此烦恼。   而母亲即便留下,她也不会像大舅母或四婶婶那样当家管事,当初她霸道地逼公爹从四夫人手里要来的当家大权,如今想不接都不成了。   另一方面,贵妃盼着她能早日配得上温言夫人的封号,时不时会提醒母亲要教导自己,念书学规矩迫在眉睫,九月里若能随展怀迁北面走一趟,可能会是之后几年里,七姜最自在的一段时光。   还记得研究菜谱的那天,偶尔还是会遇见不认得的字,还有那些牲畜的别名,京城人就是矫情得很,非要自创几个名头来,显得他们多高贵了不起。   那一阵烦躁时,抱怨过后,她就会很茫然,千里迢迢来到这里,真就这么过下去吗,眼前的一切,真是她想要的吗?   但这份迷茫,很快又会被展怀迁治愈,他的温柔理解,他缠缠绵绵的爱意,会让七姜沉溺进一份心甘情愿的意识,便是愿意为展怀迁付出,愿意追随他,只要和他在一起,做什么都行。   这些日子,七姜时常在这份沉溺和自我怀疑间跳来跳去,肚子里好些话,不知该对谁说。   自然,眼下最要紧的,是今日午宴的宾主尽欢。   开席后不久,七姜随展怀迁到男宾席上问候,十几双眼睛看过来,无不是朝中有权有势的王公大臣。   七姜认得一些,也有陌生的面容,就听他们向父亲夸赞自己,可意外的,不是些翻来覆去的客套话,也许几位皆是与父亲交好的长辈,说的话十分恳切和善。   但其中一位在夸赞后,却道:“侄媳妇,有些事你眼下年轻,做来即便荒唐,也可以一笑了之,但往后年岁渐长,切不可这般冲动鲁莽,怀迁将来升官晋职,一言一行会影响更多的事、更多的人,你在他身边,同样如此。”   七姜不禁抬起头,望着这位坐在黄将军身边的陌生长辈,脑袋空空地福了福,应道:“晚辈记下了。”   展怀迁察觉到七姜的不悦,便主动告退,送七姜回女眷的席上,路上见她闷闷的,哄她道:“方才你不在时,他们都夸你,父亲说午宴是你张罗的。”   七姜说:“我只是动动嘴皮子,有银子有下人,什么做不成呀。”   展怀迁停下脚步,也拉了住了她的胳膊,温和地问:“姜儿,最近偶尔就会见你低落,昨日在玉器店也是,你突然就发呆,但过一阵又好了。”   七姜望着他,明明昨晚温存时还那么甜蜜,更是约定好了将来回村里摆婚宴,且今日提亲一切顺利,那么多值得高兴的事,她怎么就突然因为一句话情绪低落了。   “怎么了?”   “怀迁,九月去北边的差事,能向殿下争取吗,我很想出去走走。”   展怀迁答应了:“我尽力争取,但你若有不高兴的事,也不想对我说,我不强求,哪天你愿意说了,我再……”   七姜打断了他的话:“没什么不能说的,我就是最近老爱胡思乱想,越是高兴的时候,越是会突然走神岔到别处去。”   不等夫妻俩讨论出个究竟,何世恒从男宾席上过来,向他们两口子作揖,展怀迁嗔道:“大中午的,酒水也不多,你就喝醉了,怎么行起礼来?”   七姜则笑道:“这大礼我倒是受得,哥,若不是我,哪有今天的好事?”   何世恒再作揖,满心感激都在笑容里:“姜儿,往后你有什么……”   可展怀迁一下伸手捂住了兄长的嘴:“她有我就足够了,何况姜儿也不会有事,不带这么道谢的。”   何世恒不禁大笑,又立刻自己捂住了嘴,生怕叫两头都听见,确定没传过去后,才松了口气,挺起身板站得那叫一个风姿翩翩,可刚要开口说话,女宾那头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三人俱是一惊,赶忙过来看。   展怀迁和何世恒不宜贸然闯入,七姜先进来,便见瑜初郡主被人搀扶着,地上跪着瑟瑟发抖的小丫鬟,丫鬟的裙子都被洒落的菜汤浸湿了。   “不妨事,我没烫着,快起来吧,大好的日子,岁岁平安。”瑜初宽容地赦免了那丫鬟,抬眸瞧见七姜,比着口型说,借她的衣裳换一套。   七姜才察觉,郡主的身上被泼了汤汁,也顾不得什么失礼,便上前来搀扶她离开。   瑞郡王府再不济,瑜初也是正正经经的郡主,她起身离席,大夫人、何夫人她们都起身相送,因此离开膳厅后,瑜初对七姜玩笑:“我也就在这样的场合风光,上回太子妃大婚你也瞧见了,排资论辈的,我都站到末尾去了。”   七姜应道:“不是那日亲眼瞧见,还总以为是您太谦虚。”   瑜初说:“所以啊,如今又没了晋王这一层顾忌,我在万岁和贵妃眼里更不值什么,收养晋王遗孤的事,就托付你了。”   七姜答应:“太子妃也会体谅,娘娘比我聪明,更会说话。”   很快,一行人回到观澜阁,七姜要张嬷嬷翻找新衣裳为郡主替换,瑜初见炕上铺着一套,温婉又不失明媚,笑着问:“这套成吗,别找了。”   七姜道:“这是我昨日穿过的,给您找一套新的来。” 第453章 您怎么在这里?   可是瑜初就相中了这一套,且问了下人早已洗过晾干,收回来铺在炕头,刚熨好正晾着,郡主和少夫人就回来了。   瑜初啧啧道:“到底是太师府家大业大,这料子别人家可不敢随便洗,经不住洗,怎么才穿一回就洗了?”   张嬷嬷不敢说实话,七姜小声对郡主道:“这些会客赴宴的衣裳,我只穿一回她们就不让我碰了,所以会洗过再收起来,好长年保存,要我将来留给女儿或是儿媳妇穿。”   瑜初玩笑道:“那你今日岂不是占了便宜?”   七姜愣了下,明白过来后,也跟着笑了,但见郡主真是喜欢这一套,便不再坚持,不过是几件衣裳,她原本就不在乎,难得郡主高兴。   不久后,七姜再送瑜初回到席上,这里早已收拾妥当,众人客套了几句继续享宴,说一些近日的京城趣事,聊一聊各家家常,人不多但也热闹,一顿饭算得是宾主尽欢。   午后,七姜随母亲送客到门前,逐一道别时,又见到了方才在男宾席上对她指教的那位,七姜的心莫名地一钝,避开了目光不看。   之后心情一直都不怎么好,大夫人看在眼里,还以为孩子累着了,送走最后一个客人,便吩咐她去休息。   展怀迁亲自送贵客去了,得到人家府上才回来,七姜没什么事,听了母亲的话,独自回观澜阁。   进门时,张嬷嬷正收拾东西,七姜想起那套衣裳,好生道:“嬷嬷,你不会生气吧。”   张嬷嬷反问:“少夫人,奴婢怎么生气了?”   七姜说:“我把你费心置办的衣裳送人了,虽说是郡主喜欢,但我若在乎也是可以坚持的,你心里一定想,是我不在乎对不对。”   张嬷嬷却是毫不在意,反而高兴地说:“这不奴婢又有了由头给您置办更多的,往后您还没得说不是,奴婢偷着乐呢。”   七姜这才笑了:“就是嬷嬷这样好的性情在怀迁身边,他的脾气才那么好,怀逸的奶娘就不行,幸好怀逸自己也清醒,早早打发了。”   提起这一茬来,张嬷嬷问:“萧姨娘送走了?”   七姜颔首:“送走了,就快到了,但愿她能明白自己怎么做才对怀逸有好处。”   张嬷嬷微微皱眉,走近些仔细端详少夫人,心疼地说:“会客大半天,累着了吧,您的气色很不好。”   七姜知道自己有不高兴的事,而不是气色不好,但既然嬷嬷这么说,就顺口答应,之后躺在美人榻上小憩,可闭上眼,又是方才男宾宴席上的光景。   “是我自己选的,也知道往后会辛苦。”七姜睁开眼,从支开一半的窗口望着碧蓝的天空,虽然眼前只是方寸大小,但冲出去,就是无边无际的。   “只是没想到……”七姜闭上眼,喃喃自语,“突然就厌了。”   此刻,郡主府的马车缓缓停在路边,沿街是一家书馆,瑜初亲自下车来,要挑几本新书回去。   主仆皆未亮明身份,马车也只是稍稍华丽些,书童察言观色,先谨慎伺候着便是。   “我自己选,你们忙去吧。”   瑜初打发了他们,独自安静地站在书架边翻阅,新来的话本瞧着怪有意思,还想要不要多买本给七姜。   一时看得入迷,没留神周遭的动静,手里正翻页,身后忽然传来男子的声音,彬彬有礼地问:“温言夫人,您怎么在这里?” 第454章 霍公子,久仰大名   听得“温言夫人”,瑜初还以为七姜跟来了,欣然转身看,撞入眼中的,却是剑眉星眸、面若月华、色如春晓的英俊男子。   他高高的身量,洁白干净,且挺拔优雅,只是在看清自己的一瞬,眉心微颤,慌忙后退几步,作揖道:“姑娘,在下失礼,认错了人。”   瑜初这才回过神,卷起话本道:“公子也认得温言夫人?”   霍行深想了想,应道:“几面之缘,只家中有些往来,方才误认了姑娘,惊扰了你,实在失礼。”   瑜初也忽然想起什么来,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裙衫,问:“公子是昨日见过温言夫人?”   霍行深的目光,同样落在了瑜初的身上,心里隐隐疑惑,这般上等面料和绣工的衣衫,普通人家不易得,而即便得了,岂能那么巧,做出两身一模一样的来。   展家与云七姜同龄的,只有大小姐展玉颜,他是认得的,难道……展家喜事临门,这是族里来的亲戚。   霍行深应道:“昨日家中祖母大寿,温言夫人层赏光前来贺寿,恕在下冒昧,温言夫人昨日穿戴的便是……”   瑜初大方地笑道:“就是这身吧,她今日才送给我的,不怪你认错,对了,昨日寿宴?”   “是。”   “你是中书令家的子弟?”   “正是,在下霍行深。”   “原来是你?”   瑜初放下手里的话本,上上下下打量面前的男子,笑道:“那日我说,我已经记不得你的模样,后来才想起来,我们并没见过面。我离京前,霍大人还是四品官,你不曾进宫我如何能见到你,但少年状元名声斐然,又得上谕赐婚于我的堂姐,因此‘霍行深’是个熟悉的名字,就误以为见过了。”   霍行深听这话,心里掂量着眼前人的身份,既然能称呼郡主为堂姐,大有可能是项氏族人,若是皇家女儿,公主?郡主?   瑜初道:“我是瑞郡王之女,霍公子,久仰大名。”   “您是郡主!”霍行深忙要行礼,“下官霍行深,见过……”   瑜初立时打断:“可别,我只想安生买本书,别吓着店家,也别吓着其他读书人。”   “是。”   “你也来买书?”   霍行深应道:“下官才回京不久,想看一看这两年京中诗书盛行什么风流派系。”   “一群才来京城,又才回京城的人,都撞上了。”瑜初自顾笑道,但见霍行深不明白,她也不打算解释,只道:“霍公子请便吧,我这就要走了。”   说罢,她将手里的书交给下人去结账,霍行深后退让开路,瑜初微微一笑,便径直往门外去。   霍行深不自觉地松了口气,抬头见郡主的丫鬟结账,却发现钱袋没在身上,便上前道:“姑娘去吧,我来结。”   小丫鬟摇头:“这可不成,郡主不随便收他人的馈赠。”   这姑娘说完,放下书就往门外去,可这一去,却没再回来,直到霍行深自行买了两册诗集出门,发现外头早已没了郡主的踪影。   “公子,您找什么?”随行的小厮上前来问,“咱们该赶路了,老爷说过,日落前要带您去拜访礼亲王。”   “知道了。”霍行深的眼眸豁然暗沉,将诗集交给小厮拿着,想了想又转身进去,将方才郡主的书买下来,请店家包裹好,再出门便吩咐,“送去瑞郡王府。”   小厮应道:“瑞郡王府被一把火烧了个精光,听说郡主如今在京中的私宅落脚,小的不知那宅子在哪一处。”   “王府烧了?”霍行深还是头一回听书,皱眉道:“那就算了,先收着吧。”   小厮领命,忍不住又催了声:“公子,咱们走吧,老爷等着呢。”   那之后,上车往家去,见小厮暂时将几本书放在一旁,看着那本被包裹严实的话本,霍行深下意识地从袖袋里摸出了红玉髓戒指。   方才进店,乍然见云七姜昨日那袭衣衫,他的心一阵狂跳,确认了店里没有其他相熟的人,确切地说,是确认了没有展怀迁,他才上前打招呼。   谁知道,转身来是一个陌生的漂亮姑娘,谁又知道,竟然是瑜初郡主。   没想到,瑞郡王府被一把火烧了,离京两年发生太多的事,初初归来,见什么都有些茫然,可家人兄弟们,无人在意这些,父亲一味地要促成他与小郡主的婚事。   霍行深长长一叹,将红玉髓戒指又藏入袖袋,自言自语道,“就算是她又如何,见一面又如何,下回若是真遇见,也只能避开,绝不能再上前。”   日头渐渐西去,展怀迁送完贵客回到家中,见七姜在美人榻上睡着了,便舍不得吵醒,径自去了书房,处理一些近日要上呈的文书。   张嬷嬷送茶水来,放下后走开又回来,如此徘徊了几趟,展怀迁抬头问:“怎么了?”   “哥儿,少夫人这几日有心事吗?”   “怎么了?”   张嬷嬷为难地说:“也许奴婢不该多嘴,仿佛奴婢盯着少夫人的事,处处来给你告状,可少夫人那样开朗的人,什么都露在脸上,因此她若有不高兴的,真是一眼就瞧出来了。”   展怀迁倒是放心了,还以为自己太过敏感、太过在意,误会了七姜的有情绪,连张嬷嬷也这般说,看来不是他多虑。   张嬷嬷道:“会不会中秋近了,少夫人想家了,算着日子,咱们给亲家老爷夫人的礼物,也该到西北了吧。”   展怀迁颔首:“兴许是思乡了,但她若不说,嬷嬷,别缠着她问,别让她烦了。”   张嬷嬷连声答应:“奴婢不多嘴。”   待她离去,展怀迁放下了手中的笔,细细回想这几日七姜出神的时刻,又想起今日午宴男宾席上发生的事,想起那些长辈的教导,心里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便起身往卧房来。   此刻,七姜还在梦里,梦见金秋丰收,梦见在地里干活的爹娘,还梦见了村里有人家提亲,那绵绵不绝抬着聘礼的队伍,让她好生疑惑,是什么样的富贵人家会来他们村里娶媳妇,怎么能有这样大的排场。   梦里正要跑去探个究竟,耳边听得相公的声音喊她:“姜儿,醒醒,再睡夜里可睡不着了。” 第455章 好一阵歹一阵的七姜   睁眼见到心爱的人,七姜不自觉就笑了,慵懒绵软地看着展怀迁,面上是仿佛随时还能再睡过去的安逸。   展怀迁轻轻拂开她的碎发,温和地问:“还想睡,不饿吗?”   七姜摇头,不知是回答睡还是饿,但伸出了手,索取相公的怀抱。   展怀迁将她从美人榻里抱起,一路捧到外室的炕上,又取了茶水来喂她,半碗温茶下肚,七姜清醒了,肚子也隐隐有了饥饿感。   转身看向窗外,时近黄昏,院子里静悄悄的。   “饿吗,中午一定没吃好,我也是。”展怀迁说,“要不要先吃点东西,父亲还在忙,开饭且要等一等。”   七姜爬到炕桌边,召唤展怀迁也上来,打开漂亮的漆盒,里头是精美的糕点:“我也饿,先垫几口,一会儿父亲和婶婶肯定又要说好多话,光看着不吃,得饿疯了。”   展怀迁便在炕桌另一侧坐下,接过一块松仁核桃酥,见七姜嘴里叼一块,腮帮子一鼓一鼓地吃着,手里眼睛里还盯着食盒里其他的糕饼,掀开上层又去下层找,如往日一般的鲜活灵动,让他稍稍松了口气。   “母亲今晚也会来,我从没想过会有这一天。”展怀迁说道,“这些日子他们时不时就会见一面,我爹偶尔还在谪仙居用饭,姜儿,你说……”   七姜抬起头,拿掉口中的桃酥,比了个嘘声:“不提不提,就当是寻常人家过呗,谁家不是这样过,咱们别大惊小怪的。”   展怀迁道:“总觉着,我娘是在给我爹机会,就怕他把握不住,又错失了。”   七姜可是答应了母亲要保密的,便只笑眯眯地说:“那也是爹自己没本事,我们若能帮上大忙,还用拖到今日吗?怀迁,别忘了我们说好的,不论结果如何,都站在母亲这一边。”   展怀迁毫不掩饰地说:“我心里一面坚定,一面又会动摇,但只有对着你,我不必遮遮掩掩,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七姜点头:“你说你的,我听我……”   话未完,七姜的心情忽然就不好了,嘴里的桃酥腻了,胸口也堵得慌,还想起中午的事,想起对她说教的那谁,无法克制地毛躁起来。   “姜儿?”   “嗯?”   展怀迁眼睁睁看着妻子的情绪一下跌入谷底,方才翻找点心时还笑得那么可爱,怎么说着话,说着说着突然就不高兴。   “姜儿,你不舒服,还是有不高兴的事,我们夫妻什么都能说。”   “我不知道。”看着相公,回应着他的话,七姜忽而就哭了,满心的烦躁郁闷和焦虑,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委屈地抽噎着,“我就是不知道的。”   展怀迁吓坏了,推开炕桌,过来将七姜搂在怀里,哄道:“不说不说了,不知道就不说,我不问了。”   七姜胃里一阵翻腾,到底是饿的,还是被桃酥腻着了,分不清楚,她难受极了。   展怀迁摸了摸七姜的额头,想起叶郎中曾说,她天生肝火旺盛,怕她是身体不好,肝火最是影响脾气,秋干物躁起来,她未必是真不高兴,可能是身不由己。   “请叶郎中来瞧瞧好吗,姜儿,我怕你病了。”   “病了?我好好的,我没事。”   展怀迁道:“若没事最好,就当是请平安脉,入秋了,气候干燥,开些滋补的食疗汤也好。”   七姜呜咽:“可今天是玉颜的好日子,往家里请大夫,会不会不吉利?”   展怀迁嗔道:“你是最不信乱神怪力的人,玉颜也一样,她必定更担心你的身体。”   将脑袋在相公胸前蹭了蹭,七姜委屈巴巴地说:“其实我也有不开心的事,就想怎么谁都来教我做事,要我变成他们期待的模样,你说中午那老头儿,他是我谁呀,当着那么多人的说我,是不给我面子,还是不给父亲面子,又或者……”   她一下坐起来,羞愤难当地说:“难道是你爹故意的,平时吵不过我,今天用别人来找回场子?”   展怀迁哭笑不得:“什么找回场子,咱们在跑江湖吗,父亲最是偏疼你的,怎么能和你计较。”   七姜气道:“可拉倒吧,上回还大半夜跑来训斥我,不过那次他是为了娘,我能忍。”   展怀迁细细观察着七姜,就这会儿,她又好了,气色好了,精神也好了,仿佛那忧郁烦闷的情绪,是一阵一阵的。   “姜儿,听话,赶着晚饭前,请叶郎中来。”展怀迁道,“你说过,最听我的话是不是?”   “来就来吧,我也觉着我不大好,会不会又是什么肝火旺盛。”七姜坐起身子喝茶,自觉方才那一阵烦躁过去了,心里莫名其妙又畅快起来,这几天总这么反反复复,的确有些古怪。   展怀迁不再犹豫,唤下人找来福宝,命他去请叶郎中。   犹记得春日里,家中吵吵闹闹,不是老太太气病倒了,就是七姜与人大打出手把谁或是自己弄伤了,叶郎中那会儿天天来,就差住在太师府,如今晋王的事过去后,好一阵子没到府上来,说是有些陌生。   玩笑过后,叶郎中便静心问诊,展怀迁原是在一旁陪伴,听得动静说大夫人到了,忙出门来迎接。   “姜儿怎么了?”大夫人很是忧心,“白日里还好好的,着凉了吗?”   “不是着凉,但她这些日子常常情绪反复,叶郎中曾说七姜天生肝火旺盛,儿子怕她阴阳失调,惹得精神好一阵歹一阵,大家忧心,她自己也辛苦。”展怀迁说,“这病症因曾在书里见过,和七姜商量后,才请了郎中。”   大夫人很是欣慰,夸赞儿子:“做得好,可见这细心体贴的性情是天生的,娘也不曾教过你。”   展怀迁却说:“就是您教导的,小时候见您为父亲准备茶水,每次都会先试一试,父亲公务繁忙,能端起就入口,不会被烫着。”   大夫人全然不记得了,嗔道:“先关心姜儿吧,说什么呢?”   母子俩进门来,叶郎中正为七姜把脉,一次不确定,又再按了一回,回头见大夫人来了,忙起身行礼。   “先生不必多礼,请先诊脉。”大夫人和气地说,“我家少夫人,可有什么大碍。”   叶郎中略思量,又看了看众人,起身道:“大夫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七姜被吓到了,慌张地问:“我得了大病吗?”   大夫人给儿子递了眼色,出门后,镇定地说:“请先生直言,少夫人怎么了?”   叶郎中作揖道:“回夫人的话,少夫人可能有了身孕,但小人问了前一次经期,差得时间不远,且喜脉尚未强健,小人只有六七成把握。”   虽曾告诫过儿子,七姜还小,不让他们夫妻早早生孩子,可掌不住他们恩爱甜蜜,而这世道,女子十四五岁嫁人生子的也比比皆是,传出去是所有人都会恭喜的好事,可大夫人担心的,是七姜还年轻稚嫩的身体。   “再等七八天,就能明朗了。”叶郎中说,“此外,少夫人天生肝火旺盛,唯恐宫不固血,胎若不稳,随时可能就没了,少夫人若是不知道,兴许只当来了一次经期。”   大夫人冷静下来,说道:“既然如此,更要告诉她,不然以后她怎么保护好自己。叶先生,少夫人若真有喜,往后一年,还请多多照顾。” 第456章 黏糊过头的小两口   当大夫人与叶郎中再进门,隔着屏风就听见小两口说话,七姜哽咽着说:“我就觉得奇怪,这几天总是突然不高兴,可我其实也没什么不高兴的事,就算那老头儿说我的话,换做平时我才不在乎呢,怎么今天就给我梗在心里。”   大夫人轻声对叶郎中说:“到底年纪还小,叫先生看笑话了。”   叶郎中笑而不语,便跟着绕过屏风,七姜慌忙擦去眼泪,弱弱地躲在相公身边。   “母亲,叶先生。”展怀迁也紧张,努力冷静地问,“姜儿她怎么了,为何……要出去说话?”   叶郎中作揖道:“少夫人,只怪小的装神弄鬼吓着您了,夫人您玉体无恙,但往后的日子,要多加小心才是。”   展怀迁问道:“还是因为她天生肝火旺盛吗?”   叶郎中道:“少夫人可能有了身孕,但上次经期过去不久,且脉案尚浅,小人眼下只有六七成把握。”   展怀迁愣住了,七姜也呆了,小两口跟石雕似的固定在床上一动不动,大夫人看着又好气又好笑,唤来梁嬷嬷,命她派人随叶郎中去开方取药。   叶郎中却道:“不必吃什么药,少夫人只要仔细安养、不动肝火,不能再跑动跳跃,不得举高提重物,六七日后,小人再来请安。”   “有劳了。”大夫人含笑道谢后,吩咐梁嬷嬷告知大院那头,要晚些过去用饭,不必来催。   很快,屋里屋外都静了,七姜从展怀迁身后探出脑袋,难以置信地问:“娘,叶大夫说的、说的是真的?”   大夫人挥手示意儿子走开,代替怀迁让七姜靠在自己怀里,温柔地说:“娘怀着怀迁时,也爱闹脾气,不是你父亲不好,也不是旁人惹我生气,就是会突然不高兴。你两位舅母儿女更多,每一个怀着都不同光景,别害怕,娘会好好照顾你。”   展怀迁清了清嗓子,可握紧的双手还是出卖了他的紧张:“娘,若是七日后没怀上呢。”   大夫人瞪向儿子:“早些时候,我告诫你们的话,都当耳旁风了是不是?”   展怀迁无辜地看了眼七姜,小两口都难为情起来,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   大夫人道:“自然,你们夫妻恩爱这是防不住的,虽说我的确心疼七姜年轻,但也有私心,其实一开始知道你们不和睦,知道姜儿一心要和离,我想给我的儿子一个台阶下,既然是我说不许你们早早有孩子,你们也就没了负担不是?”   展怀迁禁不住笑了:“结果,您白操心的。”   七姜急道:“就你话多,不许胡说。”   大夫人低头看儿媳妇,小娘子脸蛋儿通红,知道她天生肝火旺盛,怕她情绪激动起来,便柔声哄道:“夫妻恩爱,生儿育女,天经地义的事,没什么可害羞的,保重身体最要紧。”   平日里大大咧咧的人,这会子声如蚊蝇,害羞地道了声:“是。”   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蛋红得几乎要冒烟。   要知道,除了每月不自在的那几天,平日里夫妻俩几乎日日都会有肌肤之亲,只是或长或短,从不会一个勉强另一个,总是情到深处、缱绻忘我,只要有时间……   因此,昨夜有过缠绵,七姜也告知了叶郎中,大夫问诊不能撒谎,可是要耽误病情的,叶郎中问了,她便如实告知,此刻突然想到,叶郎中在向母亲分析她是否有孕时,兴许同样说明了这些事。   正如七姜所料,大夫人听叶郎中说了,她料到这俩孩子黏糊,可也黏得太过了些,心里虽高兴儿子儿媳妇恩爱,又实在怕他们伤了身体。   可这话她说不得,只能当什么都不知道,相信经过这一次,展怀迁往后会小心,夫妻之间的事,夫妻来解决,她这个婆婆,只要在孩子们需要时出现就好了。   于是大夫人佯装没看见七姜的害羞,只道:“要先藏着些,万一不是不会闹笑话,也不至于兴师动众。这几日,你若觉着没什么不适,照旧四处走动,但不能再跑跑跳跳,若是觉着不自在没力气,就安心在屋里养着,对外说是我要你闭门读书便是。”   七姜问:“娘,我明日还能进宫吗,答应了去见太子妃娘娘,还要替瑜初郡主带句话。”   大夫人笑道:“我们少夫人可是大忙人,结交的皆是至尊权贵,了不得了不得。”   七姜憨然一笑,低头摸了摸肚子,害羞地说:“若是真怀上娃娃了,我可得抓紧念书,不能叫孩子笑话我。”   在大夫人眼里,儿媳妇自己还是个孩子,但她生展怀迁那会儿,也就二十来岁,差不了多少,自己当时不觉着早,是当了母亲往下看,才会觉着心疼。   “晚饭还去吃吗,有力气吗?”   “吃呀,我没觉得不舒服,就是总忍不住不高兴,性情也不如之前大度了,中午被那老头儿说我一句,我好半天没缓过来。”   “老头儿?”大夫人问,“说你什么了?”   “是太尉大人。”展怀迁补充道,“太尉大人说,姜儿处事虽潇洒果敢,但不是长久之计,要她将来多多谨慎。”   “不是这句。”七姜反驳道,“他的意思难道不是,叫我别拖累你,别给你丢脸吗,怎么我就是为了你活着呢?”   展怀迁从来没见过那个儿媳妇,敢当着婆婆的面和自己相公拌嘴的,虽然她说的全是道理,可这也……   偏偏大夫人,绝不是那寻常人家的婆婆,也从不觉得婆婆,就该是压制儿媳妇的存在,她更欣喜于七姜内心的强大与自爱,这样的女子在自家儿子身边,她才安心。   “咱们不生气,不动肝火。”大夫人温柔地哄道,“娘记下了,回头和你父亲念叨念叨,往后还有场合要见面的,让那些老头儿闭嘴,不能欺负我家少夫人。”   此时梁嬷嬷回来,虽然大院那头得了消息不来催晚饭,但请叶郎中的事并没有瞒着,展敬忠问是谁看病,怎么了,可梁嬷嬷不知道,她一路送叶郎中离府,人家也半个字没透露。   “我去告诉他,你们伺候少夫人换衣裳吧,小心些。”   “小心些?”   梁嬷嬷机敏,与跟着进门来的张嬷嬷互相看了眼,待大夫人一出门,立刻飞奔到床边,笑得眼睛都找不见了,问道:“少夫人,咱们、咱们……”   七姜捂着肚皮,腼腆地笑了:“说还要等几天才明白,娘不让说,嬷嬷都要帮我藏着些。”   二位异口同声地答应,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高兴半天才发现公子还在一旁,赶忙先退下,说一盏茶后,就来伺候少夫人换衣裳。   屋子里再次静下来,展怀迁单膝跪在脚踏上,七姜心疼地说:“膝盖疼,起来说话。”   可展怀迁刚好能靠近七姜的小腹,隔着衣衫轻轻一吻,七姜红着脸问:“怀迁,若真有了,你高兴吗?”   展怀迁点头:“高兴,就是觉着不真实。”   七姜气道:“怎么就不真实了,难道不是你、不是你那个……”   然而,彼此都害羞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互相看着傻笑,展怀迁起身将她抱在怀里,轻轻摇晃着说:“去年此刻我还在战场上厮杀,明年此刻,我就当爹了。” 第457章 日日都能见到你   大院书房里,展敬忠正看着一份折子皱眉,听得脚步声,以为是传话的下人,头也不抬地问:“观澜阁怎么说,少夫人病了吗?”   “是我。”大夫人立定后道,“姜儿没什么事。”   展敬忠忙起身,问道:“那不如今晚各自用饭,一家人总有日子再聚,姜儿到底怎么了?”   大夫人道:“四房大喜的日子,下人们都张罗好了,不要扫兴,何况也可能是你大喜的日子。”   展敬忠没多想,只道:“玉颜那孩子能嫁得好,我总算安心了。”   三年前这位大伯父有没有想过侄女嫁得好不好,大夫人已经不愿再追究,只要两个孩子将来能好好的,又何必将玉颜曾经的不幸硬夹杂在她和展敬忠之间。   这道理,是她从儿媳妇身上学来的。   此刻,展敬忠又问:“姜儿她?”   大夫人道:“叶郎中说六七成把握,必定是身为医者的谨慎,但我们也该有所敬畏,就不提前恭喜,七日后再互相道贺吧。”   请郎中还能道贺的事,那便是有喜了,展敬忠明白过来,惊喜地问:“姜儿有了?”   大夫人道:“要藏着些,七日后才有定论,怕你一会儿饭桌上提起,孩子们不好敷衍,先来知会一声。”   展敬忠看了看门外,笑道:“你还亲自跑一趟。”   大夫人没在乎这句话,反而问道:“方才见你眉头紧锁,朝廷又要出事了?”   展敬忠这才收敛神情,提起国事便不自觉地严肃:“各国使臣陆续抵达故土,这几日边境已然有了摩擦,朝廷虽谋渔翁之利,可稍有不慎,未必不是引火上身,不可大意。”   大夫人颔首:“继续忙吧,那头也快过来了,一会儿饭桌上见。”   见妻子转身离去,展敬忠跟上一步,说道:“翎儿,七姜若真是有了身孕,你能不能留下照顾她,孩子在京城只有我们,倘若亲家夫人在,我、我也不会求你。”   背对着丈夫,大夫人不必隐藏面上的情绪,稍稍冷静后,问道:“那和离的事呢?”   展敬忠说:“我会继续说服父亲母亲,我……”   大夫人霍然转身,问道:“我想听一句实话,那日来我家答应和离,你是真心想放我自由,还是以退为进,故意激怒我爹娘?毕竟你明白,除非闹上金銮殿,不然我爹不答应的事,哪一处衙门都不敢接,我们就离不得。”   展敬忠毫不犹豫地回答:“我真心想放你自由,可我承认,当母亲动怒强行将你送回来,我的确暗自窃喜,想着原来还能走这一步,这只是一瞬而过的念头,因为我知道,若是骗你会有什么下场。”   大夫人骄傲地收回目光:“姜儿若真有了身孕,我会留下照顾她,一辈子一回的成亲当婆婆的已是亏欠她,生第一个孩子,不能再叫她孤零零的了。”   展敬忠高兴得嘴角都压不下来,连声道:“好好好,有你在我就放心了,还能教姜儿念书写字,还能……”   大夫人看向丈夫,四目相对,展敬忠仿佛在妻子眼中看到了期待,脑袋里还没编排话语,嘴巴就先快了一步,说道:“往后日日都能见到你,这真的不是梦吗?” 第458章 他要把翎儿留住   “梦?”大夫人禁不住皱眉,不加掩饰心里的嫌弃,说道,“展大人,您什么年纪,什么身份,这话说着不觉轻浮吗?”   展敬忠回过神来,亦是脸红了几分,但豁出去道:“夫、夫妻之间,说什么都不轻浮,你那儿子,大白天就在人前牵媳妇的手,我问他不怕被人耻笑,他反问我,牵自家娘子的手,伤了谁?”   大夫人别过脸,念了声:“你自然是不如你的儿子。”   展敬忠没听明白,谨慎地问:“翎儿,方才说什么?”   大夫人傲然道:“我留下是照顾七姜,不与你相干,我们的事不要和孩子们搀和在一起,既然国事紧急,大人先顾着朝廷,家里……家里有我。”   展敬忠心头一暖:“有你在,我什么都放心了,不敢想,我们、我们也要当祖父祖母了。”   大夫人苦笑:“可不是吗,要当祖父祖母的人了,还在闹和离,这大半辈子,到底活了些什么。”   “翎儿,是我不好……”   “不是责怪你,我只是感慨。”   此时外头有笑声传来,是四夫人带着儿女们到了,今日可把她高兴坏了,真真的春风得意。   而这笑声在大院极为稀罕,展敬忠听着,不禁念叨:“我常常以为自己住在无人的空院子里,自从你回来,这家里有了生气了,多少年没听见笑声。”   大夫人淡淡看了眼丈夫,什么话都没说,径自出去了。   不久后,家人齐聚,展怀迁和七姜也来了。   因知妻子可能有了身孕,展怀迁处处小心,惹得七姜小声抱怨他:“大哥都没你这么做作呢,该叫人看出来了。”   展怀迁这才收敛,再抬头与父亲母亲目光交汇,见他们眼中欣喜,见他们同席而坐,心里更高兴了。   玉颜敬酒感谢母亲养育之恩,感激大伯父大伯母的疼爱,还有兄弟姐妹的扶持。   白日里在宾客面前端庄矜持,举着酒杯不过是浅浅沾一沾唇,此刻却满满三杯酒饮尽,红晕染了双颊,更因满心感慨红了眼圈,知道她是忍着眼泪,谁见了都心疼。   四夫人最先掌不住,拿帕子半掩面说:“当年若不是老太太压着,我也不能答应那门婚事,一个活不久的病秧子叫我姑娘嫁去,还能有好吗。”   怀逍嗔道:“娘,家里的事,在座哪个不知道,您就别描补了,过去的都过去了,往后好好过日子,您在家里别给大伯父大伯母添麻烦就足够了。”   四夫人瞪了儿子一眼,可也不好反驳,另一边韩子淑则劝丈夫少说几句。   玉颜已然冷静下来,坚定地对大夫人说:“大伯母,多谢您成全我和世恒,去了司空府,我会好好孝敬长辈、友爱兄弟姊妹,绝不给您丢脸。”   大夫人温和含笑:“只要你们好好的,长辈们就安心了。”   只见四夫人插嘴道:“大嫂嫂,司空府家大业大,子子孙孙那么多人口,我们玉颜去了,若是当家,难免是要出错的。将来万一有什么事,惹得府里不愉快了,手心手背都是肉,玉颜也是您的亲侄女,您可得帮衬帮衬。”   怀逍赶紧给母亲夹菜,压着声道:“少说几句吧。”   四夫人嘀咕:“我可是为你妹妹好。”   桌上气氛稍稍有些尴尬,却见七姜忽然问弟弟:“怀逸,分斋考学放榜了吗?”   怀逸慌忙咽下口中的食物,说:“明日放榜。”   七姜一脸的坏笑:“你哥说,这回若考不好落下去,他要狠狠揍你,你可仔细了。”   怀逸很是淡定:“二哥才不会说这话,二嫂嫂,您换个人吓唬吧。”   不料展怀迁一本正经地说:“我怎么没说过,明日我会派福宝去看榜,若是保不住一斋,自己看着办吧。”   怀逸顿时慌张起来,且当着全家人的面,他还觉得不好意思,正不知该如何是好,一旁的玉颂大声道:“二哥哥你变了,就知道哄二嫂嫂高兴,连我们都欺负。”   桌上的人俱是一愣,怀逍脱口而出:“玉颂,哥从来没听你这么大声说过话。”   四夫人很小声地碎碎念:“她如今可了不得了……”   玉颂也被自己吓着了,忙起身向长辈们告罪,且说大夫人离开展家时,玉颂还很小,她与这孩子不相熟,只听说常常被王氏虐.待,老太太也没有因为偏爱小儿子而对他的儿女爱屋及乌,这孩子过得很不好。   “往后都要大声说话,你大声说话,旁人才听得明白。”展敬忠笑着对小侄女说,“颂儿,大伯父爱听你大声说话,你说话多好听。”   玉颂怯怯地将家人都看了眼,除了嫡母不大情愿,其他人无不是怜爱温柔的目光,都惊喜于她身上的蜕变。   她便壮起胆子玩笑:“大伯父,那您管不管二嫂嫂,她成天欺负我和怀逸。”   展敬忠笑道:“这要你大伯母做主,难道你不知道,你二嫂嫂连大伯父都欺负?”   一桌人都笑了,七姜没好气地看着公爹,被展怀迁掰过脑袋,憋着笑说:“你可了不得,还当面瞪我爹?”   七姜说:“他一个当公爹的,说儿媳妇欺负他,我……”   “姜儿。”大夫人终于开口了。   “是。”七姜立时正襟危坐。   “往后不可以欺负弟弟妹妹,不可以对你父亲不敬。”   “我才没有……”   四夫人插嘴道:“我算是看明白了,满京城算上皇上和娘娘们,七姜,你是不是只怕你婆婆?”   七姜毫不犹豫地反驳:“我才不怕母亲,我这是敬重。”   “好了,不许逗婶婶,要有晚辈的样子。”展怀迁拦下后,又对婶婶道,“她和您闹着玩的,这么久了,姜儿什么脾气,婶婶再清楚不过。”   四夫人的确清楚,这丫头再怎么霸道、怎么凶,心眼儿是真正的好,她喝了口酒,将席上所有人看了眼,感慨道:“大哥、大嫂嫂,不瞒你们说,便是敬义在的时候,我嫁来展家这么多年,头一回高高兴兴吃顿饭,不用看人脸色,不用提心吊胆,不用……”   大夫人命丫鬟给弟妹斟酒,和气地说:“大老爷答应四爷会照顾你,就安心在家住着,也不必为玉颜操心,有我在,她在何家不会受欺负。”   这一回,四夫人是真哭了,玉颜不得不带母亲下去冷静冷静,怀逍夫妇俩彼此看了眼,便起身敬酒,展怀逍道:“侄儿不孝,将母亲留在家中,大伯父,我娘的脾气虽改了许多,可她性情难改,若与她同一屋檐下,我看不见的时候,她照旧会欺负子淑。不论如何,侄儿会好好为朝廷当差、为百姓谋福,以此来回报您对母亲的照拂之恩。”   大夫人不自禁地接话:“原就是大伯父答应你爹的事,上一代人的恩怨,你们不要揽在身上,好好照顾子淑,好好养育你们的孩子,我们做长辈的,就无所求了。”   展敬忠怔怔地看着妻子,从没像今天这般坚定了心底的信念,这一次,他要把翎儿留住。 第459章 外人不会替你怜香惜玉   夜渐深,司空府也终于恢复了安静,最后一驾客人的马车离去后,何世恒与兄弟们散了,便径直往爹娘的院子来。   父亲去了祖父的书房不在,只有母亲在忙碌,这个点了,还有十几个各处管事等着回话。   “都下去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何世恒做主将众人打发,见丫鬟送汤药,便接过手亲自端了进来。   屏风后,何夫人才刚脱下华服,丫鬟们围了一圈捏肩捶腿,另有小心翼翼为夫人拆下满头的金簪玉钗,但听夫人舒了口气,抬手揉一揉额角,委实累得慌。   “娘,该喝药了,可这是什么药,好端端的怎么吃药了?”   何世恒端着药碗走来,丫鬟们散开,其中一人伸手接过,说道:“这是老爷早些年为夫人问来的补药,每年秋天都吃,哥儿您不知道?”   何夫人嗔道:“他哪里顾得上这些,不如问问哪一处勾栏的歌伎有了新曲儿,他能说个明白。”   何世恒笑道:“您这话叫外人听去,人家要当真的,儿子可改了,过去我只是……”   何夫人不理会,先喝了药,将碗递给丫鬟后,命她们都下去,何世恒便上手为母亲揉肩,说道:“这话没意思,娘,往后别当着下人的面说这些,玉颜就要进门了。”   “轻点儿……”何夫人的骨头可经不起儿子的力气,掸开他的手,而后摘下戒指,说道,“方才那几个,哪个不知道你曾经什么样,也不会到处去说,听过就听过了,可外头呢?将来哪一家府上摆宴,或是宫里有喜事,你猜那些女人,会不会把你这三年里的荒唐事到处说,玉颜听了好受?”   何世恒拖了一张凳子来坐下,说道:“那也都过去了,玉颜不会计较这些。”   望着镜子里的儿子,何夫人肃然道:“你老实交代,有没有风.流债在外头,在那勾栏瓦舍里,有没有……”   何世恒举手发咒:“儿子从没碰过什么外头的女人,娘,别人胡说八道也罢了,您也不信儿子?”   “我信不信你都一样,惹了风.流债替你摆平便是,哪怕有了孩子,领回来养就好,我当娘的能怎么样?”何夫人转身来,严肃地问,“可是玉颜怎么办,出门被人嗤笑,在家瞧着心梗,还要面对你的无情。”   何世恒急道:“您方才喝的什么药,怎么胡言乱语起来了,娘,儿子清清白白,我、我曾经是爱往勾栏瓦舍跑,可那地方又不是只有伎子,我没有做对不起您的事,更没有对不起玉颜。”   “那就好。”何夫人爽快干脆地说,“行了,咱们说别的事。”   “您这么没头没脑地训斥威胁我一番,就完了?”何世恒还没回过神,气道,“我可是您亲儿子。”   何夫人轻轻擦去唇上的胭脂,对着镜中的儿子说:“这样的情形,往后都会发生在玉颜的身上,外人可不会替你怜香惜玉。你眼前还有很多关要过,来年春闱万一落榜,外人就会把玉颜打成你的累赘,甄家二郎可是连人都没了,一句‘克夫’,你能沉得住气吗?”   “娘……”   “你荒唐那三年,不顾我和你爹,说实话,你以为仅仅是我们的纵容和偏爱吗?”何夫人说,“你爹和我,不是只有你这一个儿子,你若真废了,我们有的是儿孙来继承家业,可玉颜只有你,你也只有你自己。儿啊,从今往后,再不可荒唐冲动,不然方才那些让你毛躁生气的话,会源源不断地扑向你和玉颜,你活该,可玉颜何辜?”   何世恒冷静下来,虔诚地认错:“娘,这些年,让您操心,是儿子不孝。”   何夫人道:“生儿育女,为你操心是我的责任,可玉颜不是,娘说句丧气话,来年你若不能金榜题名,你千万把自己稳住了,不然玉颜受到的伤害,远比你更多。” 第460章 见太子妃一面不容易   本是要向母亲表达一番感激之情,不料旧事重提,又被教训了几句,何世恒心里难免几分沉重,闷闷地走出门,却撞见父亲就站在门外。   “爹。”   “又被你娘唠叨了?”   “是,不、不是……”   素来严厉的父亲,却在此刻言语温和,仅仅叮嘱儿子:“早些回去歇着,前日看你的文章颇有长进,但到底是荒唐了三年,行文间很不严肃。你若能自成一派,倒也不必改,就不知他日阅卷官们,吃不吃你这一套,你这剑走偏锋,可是要付出代价。”   何世恒恭敬地说:“儿子明白,之后行文用字,必定再多些谨慎。”   “去吧,这些话你娘在心里憋了三年,趁着如今对你倒干净了,好过将来对玉颜唠叨不是?”父亲笑着说,“也不必再对着我念叨了,拜你小子所赐。”   何世恒从小惧怕父亲,没想到有一天能开这样的玩笑,恭恭敬敬地向父亲行礼后,才退了下去。   出门便想着去见姑姑,走了一半才想起来,姑姑早就回展家去了,身边的随侍们也笑着说:“今日瞧见大姑奶奶和姑老爷的模样,哪里像分开十年的夫妻,必定是要和好了。”   何世恒忙道:“都闭嘴,可不许议论,要顺其自然,别吓着姑姑。”   夜深人静,太师府里,大夫人早已躺下,梁嬷嬷最后来检查烛火,轻轻问了声:“您睡着了吗?”   大夫人应了声,问:“怎么了?”   梁嬷嬷道:“奴婢觉着,少夫人这回必定是有了,夫人,咱们留下照顾少夫人吧,四夫人实在不可靠,家里没有个长辈在,如何使得。张嬷嬷虽是过来人,可主子和下人之间,终究是隔了一层的,少夫人只有和您才能毫无顾忌地撒娇,在您身边才像个孩子。”   “我已经对展敬忠说了,会留下照顾到姜儿分娩。”   “大老爷怎么说?”   大夫人有些不耐烦:“他还能怎么说?”   屋子里静了一阵,隔着纱帘,反而是大夫人问:“你不高兴了?”   便听梁嬷嬷正儿八经地说:“您若是和老爷和好了,那院子,咱们断然住不下去,奴婢瞧着都膈应,谪仙居虽静谧但不够气派,出入家宅也绕得太远。奴婢翻了黄历,八月十六宜迁居,咱们正经挑一处院子先住下,将来就让老爷搬过来。”   大夫人苦笑:“三公子怎么办?”   梁嬷嬷愣住,勉强应道:“这与三公子有什么相干?”   大夫人说:“我们若真能挽回彼此的心,住在哪里都一样,换一个地方,萧氏就不存在了,展怀逸就不存在了吗,别倒腾这些没用的事,往后一年唯一要做的,就是照顾好姜儿,先不想别的。”   梁嬷嬷小声嘀咕:“说什么挽回彼此的心,可前前后后,就您一句话。”   大夫人道:“分开太久了,姜儿说得对,我和他之间早就不需要对方,往后的日子就来验证这番话,我不愿违心勉强自己,他亦如是。”   梁嬷嬷深知夫人的脾气,担心自己多嘴惹她反感,实在是今天太多好事,少夫人若有了身孕,至少能再缠上婆婆在这家留住一年,一年里什么都会发生,也许两口子真就好了。   她小心翼翼地说:“奴婢先退下了,您别放在心上。”   大夫人笃然道:“不妨事,就是要一遍遍面对这些事,才能明白,我和他之间还有没有意义。”   这一晚平安度过,隔日清早,太师府里的喜气尚未散去,展怀迁与父亲上朝后不久,七姜也穿戴齐整,被众人拥簇着到了门前。   见后面还停着一驾马车,七姜问管事:“还有谁要出门?”   门下管事应道:“大公子和大少夫人,今日也要回家了。”   七姜都忘了这一茬,便吩咐管事替她问候一声,之后上车离家,一路往宫里来,不与大臣们上下朝在一处,而是绕到北面宫门,在此等候。   这一等,等到日上三竿,七姜倒是耐得住性子,张嬷嬷和映春担心她身体撑不住。   但宫里规矩大,太子妃一早要做许多事,单单是向贵妃和几位德高望重的太妃请安就要一两个时辰,还有宫中琐事要打理,要代替太子关心幼年皇子公主的课业。   终于得闲宣七姜进宫,大殿上的朝会都散了,苏尚宫才匆匆赶来。   “苏尚宫,此刻进宫,不会撞见太子殿下吗?”   “太子殿下随皇上去城外了,西边属国为祝贺太子大婚送来的宝马,总算是到了。”   七姜不禁笑道:“他们的使臣都回去了,这马儿才到?”   苏尚宫说:“可不是吗,这几匹马送得好一番波折,可算是到了。”   七姜好奇地问:“几匹马,至于劳动圣驾去看?”   苏尚宫笑道:“皇上也不能日日闷在宫里,总要出去走动走动,少夫人,您可是生在了太平盛世。”   七姜笑而不语,就她小时候几次三番的饥荒灾害,要她说一句太平盛世,实在违心。   但苏尚宫领女官品阶,家里也有男丁做官,算得是富贵殷实人家出身,又久在深宫,她不懂人间疾苦也很平常,没必要与她争辩。   说着话,一路到了东宫,张嬷嬷和映春一个比一个紧张,趁苏尚宫通报的功夫,轻声问:“少夫人,您累不累,撑得住吗?”   七姜道:“我还不打算告诉太子妃,你们别担心,真没事,我的身体自己知道。”   此时苏尚宫折返,领着七姜往内殿去,陈茵早早迎了出来,满心愧疚地说:“你一早就在宫门外等了吗,为何不先回去呢,传话的宫女没说要等很久?”   七姜笑道:“妾身是想让别人看看,妾身见娘娘也是要守规矩的,免得她们又乱嚼舌头。”   说着话,七姜行了大礼,陈茵受礼后,便拉了她的手:“快进来坐,一定累坏了。”   苏尚宫命宫女上茶后,告知午膳的时辰,就先带人退了下去,直到内殿没有旁人,七姜才松懈下来,捧起茶碗猛灌了几口,舒了口气说:“娘娘,要见您可真不容易。”   陈茵无奈:“没法子,当了太子妃和过去全然不同,才知道那会儿我自以为苦闷的日子有多清闲。”   七姜不愿彼此气氛沉重,笑道:“总会摸出门道的,过些日子就好了,贵妃娘娘就很自在嘛。”   陈茵便也不再提,好奇地问:“昨儿府里热闹吗,真好,有情人终成眷属。” 第461章 太子妃之威   本以为能和茵姐姐多说些体己话,可茶还没喝两口,就有事找上门来,据宫人禀告,张昭仪的女儿又在闹腾,死活不吃饭,非要宫人将她送回母妃身边。   “她隔三差五就闹一场。”陈茵对七姜道,“仗着自己是公主,知道皇上不会将她怎么样,没完没了地折腾,也不知小小年纪怎么长的心性,满嘴的狠话毒话,张昭仪人前装得柔弱温婉,但内心的歹毒都从孩子嘴里漏出来了。”   苏尚宫问道:“娘娘,您打算如何处置?”   陈茵想了想,问七姜:“我要亲自去一趟,你去吗?”   七姜起身道:“妾身一人在此等候,万一殿下归来,实在不合适,愿随娘娘同往,路上也好说说话。”   如此,姐妹俩步行前往小公主所在的殿阁,张嬷嬷和映春跟在后面,很担心少夫人这么走来走去对身体不好,苏尚宫见她们神情异样,后退几步问:“你们有什么事吗?”   张嬷嬷忙赔罪:“奴婢无状,请尚宫大人恕罪。”   苏尚宫道:“不妨事,若有什么话大可以说出来,宫内虽是规矩森严,也不是不通人情的。”   张嬷嬷不敢胡乱扯谎,便道:“回尚宫大人的话,我家少夫人这几日忙家中事务,委实累着了,奴婢们担心夫人的身体,仅此而已。”   苏尚宫说:“夫人瞧着,是清减了些,不过夫人许久不与太子妃相见,她们姐妹情深,自然有说不完的话,你们放心,夫人若有不适,太子妃必定会察觉。”   张嬷嬷不敢再多嘴,和映春规规矩矩跟在队伍后头,等下见机行事,好守在少夫人身边。   当一行人靠近小公主的殿阁,隔着宫墙都听见她的哭喊,一声声“父皇”尖锐刺耳,这孩子是真不明白,皇帝膝下那么多的儿女,何苦来听她哀嚎。   七姜随太子妃进门,刚跨进门槛,就有瓷器飞出来,在她们面前砸得稀碎,内侍们纷纷上前护驾,里头的宫人迎出来告罪,只见衣衫不整、发髻凌乱,必然是被小公主揉搓的。   “你来得正好,放我出去,我要见父皇。”骄傲的公主跑了出来,撂下这句话,就要往门外冲。   奈何这殿内的宫人,可以被小公主折磨,但绝不能随便放她出去,一个个张开手拦着,便换来公主的拳打脚踢。   “父皇不在宫里,此刻放你出去,你也见不到父皇。”陈茵开了口。   “你骗人!”小公主哪里肯信,“我要亲自见了才算。”   陈茵冷然道:“谁敢拿皇上的事骗人,你以为全天下的人,都像你这么没规矩?”   小小年纪的孩子,竟是一脸刻薄的嗤笑:“你又算什么东西,来教训本公主,你不过是贵妃养的一条狗。”   苏尚宫上前呵斥:“公主,岂敢冒犯太子妃,还望公主谨言慎行。”   不料这孩子一脚飞起,猛踹了苏尚宫一脚,骂骂咧咧道:“下贱的奴才,也配和本公主说话?”   七姜看这光景,已是气得手握拳头,张嬷嬷和映春上前来,一左一右护着少夫人,生怕她冲动,这丫头再招人恨,那也是正经皇家女儿,她们惹不起,也不该惹。   小公主大喊大叫,几乎要对太子妃动手,威胁着不让她出去就活活饿死自己,所有人的耳朵都疼得受不了,五脏六腑都跟着她的尖叫翻江倒海。   唯有太子妃一人淡定,冷声吩咐:“来人,传刑杖。”   院内倏然静下来,小公主听明白这话,更疯狂地辱骂叫嚣,那些肮脏刻薄的字眼,难以想象是从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口中骂出来,但她终究人小力薄,很快被按在了长凳上。   “公主身体弱,经不住板子,换戒尺。”陈茵冷漠地下令,“赏公主十戒尺,立刻执行。”   七姜心中虽厌恶,但真看着孩子挨打,还是不忍心,便侧过脸避开,只听得抽打声和辱骂声不绝于耳,到后来公主挨不住疼痛,只剩下哭声了。   戒尺的威力不能比刑杖,但也足够细皮嫩肉的孩子畏惧,原先还要四五个人才按得住,挨完了打,公主已不再翻腾,趴在长凳上伤心地哭泣。   “张昭仪对你有失教导,身为皇嫂,接下来的日子由我来教你规矩。”陈茵走近,威严地告诫,“你若喜欢挨打,大可以继续折腾,宫里的规矩从来不为你一人而立,而是人人都要遵守。”   说罢,苏尚宫已领着此处掌事的宫人上前来,陈茵命令道:“头一件事,不许公主再说那污言秽语,哪怕是对你们也不行,今日起,公主骂一句,你们便记一个数,满十句来东宫禀告,不得隐瞒。其余的事,公主愿意进膳,你们好生伺候,公主不愿吃,就由着她。”   “你还要打我,你还敢打我?”小公主从长凳上跌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哭得一张小脸没了模样,叫嚣着,“我要告诉父皇,你这贱……”   “此刻起,你骂一句便记一戒尺,你愿意挨打,只管口出狂言。”陈茵走上前,将自己的帕子递给公主,“若戒尺不能让你长记性,换藤条板子都成,想试试吗?”   “我、我要见父皇,我要见父皇!”小公主疯了似的撒泼大喊,一把将陈茵推开,在她要扑向太子妃动手时,被宫人们阻拦下了。   陈茵站稳后,吩咐苏尚宫:“宣太医,公主如此狂躁,是不是伤了内里,若有药可医,不可耽误。”   很快,公主被送了进去,关上门还能听见她的哭喊,七姜这才上前来搀扶太子妃,关心道:“娘娘,您没事吧。”   陈茵叹气:“她这么闹,身子早晚要垮了,小小年纪,何至于此。”   七姜问:“娘娘,您说要教导公主,十岁早已定性,还能教得好吗,莫要将来勾结外人对付太子,如今是搅得宫里不太平,将来便是搅得天下不太平。”   陈茵苦笑:“这天下和皇上、太子对着来的,不多公主一个,也不少她一个。公主缺乏教养,不懂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若能引导向善,我愿意费些心思,殿下重情重义,不愿轻易舍弃手足,我岂能挑唆她们兄妹情谊。”   七姜听了直摇头:“她骂您的那些话,这能还有什么情谊?”   陈茵轻声道:“是做给天下人看的情谊。” 第462章 怎么又是他   七姜听这话,心中不免唏嘘,照她的脾气,才不会去管那小公主将来是好是坏,可太子妃不行,她是储君之妃,是未来的中宫,她要大度、宽容,要做给全天下人看,将来还不知有多少委屈的事要忍耐,实在不容易。   陈茵亦是苦笑:“时日一长,好些事常常会分不清自己是真心还是做戏,从前觉着贵妃无情冷血的时刻,如今都有解了。”   七姜道:“公主那性情脾气,这么大了,用我们的话来说,是养不熟的,您对她再好也不管用,娘娘千万防着些。”   陈茵想起一事来,说道:“晋王那几个孩子,眼下各府都找借口推脱,想来也是这说法,他们什么都没做错,何苦遭这罪,将来白辛苦一场。”   七姜忙接着说:“娘娘,我今日进宫另有一件事,便是郡主托付我,求您千万向贵妃娘娘说几句话。她不愿替晋王养孩子,眼下瑞郡王府前途未卜,她自己这个郡主还不知将来会怎么样,不敢养也不愿养。”   陈茵笑道:“我猜到了瑜初的心思,因此母妃头一次提起,我就替她挡下了,皇室子弟众多,不愁无处送养,你让她放心。”   七姜大喜,谢恩道:“多谢娘娘成全,郡主一定高兴,只是她不便进宫来,过些日子必定亲自来谢您。”   陈茵说:“中秋宴就能相见了,姜儿,那天你要早些进宫,我要领你认识一些人。”   “中秋宴……”七姜算着日子,八月十五那会儿,她有没有身孕就该有确切的消息,为了安胎未必能进宫,但眼下还不好说。   “怎么了?”   “没什么,日子真快,这就中秋了。”   陈茵问道:“姜儿,你想家吗?”   七姜坦率地说:“怎么能不想,不过忙起来的时候,热闹的时候,就顾不上了。”   陈茵说:“总有展怀迁得闲时,你带着他回家去看看。”   七姜却摇头:“您知道中书令家的公子霍行深吗,是和展怀迁同届考了状元的那位,如今回京城了,皇上很是器重,展怀迁不能就此松懈。那话怎么说来着,就是霍大人那一派的,他们治国治天下的观点,和我家父亲是相反的,这么一来两边年轻人自然也是对立的,展怀迁不能为了哄我高兴,把朝堂里的位置让出去。”   “霍行深。”   “娘娘知道他吗?”   何止认识,还有事要找他的麻烦,但陈茵不忍将那些算计说给七姜听,随口道:“少年成名的状元郎,他父亲能升到中书令,都说是沾了儿子的光,霍行深在外藩两年,为朝廷达成多宗贸易往来,还修了两国辞书被皇上收入内阁,很是了不起。”   七姜玩笑道:“他长得也怪好看的,我来京城这么久,见过展怀迁,别人都看不上了,他倒是叫我多看了几眼。”   陈茵嗔道:“难道太子殿下,也不入你的眼?”   七姜笑着说:“那是妾身没资格多看殿下一眼,世上只有娘娘才能盯着殿下看。”   陈茵不禁脸红了,轻轻拍了七姜的手:“你啊……”   然而,跟在队伍后的张嬷嬷和映春,见太子妃“动手”,都不由得紧张起来,苏尚宫看在眼里,只是没再问她们。   待温言夫人陪太子妃用过午膳离宫后,她来侍奉娘娘更衣,见镜子里的人心情愉悦,便说道:“难道温言夫人告诉了您什么好事,娘娘这般高兴?”   陈茵不解:“什么好事,姜儿能来见我,我心里就高兴,宫里如此沉闷,见着她那般鲜活,纵然高墙相隔,我也能从她身上看见皇城外的世界。”   苏尚宫笑道:“今日温言夫人随您出门,随您起坐,随您用膳玩笑,娘娘是高兴了,可把跟来的两个下人吓着了。”   陈茵更不明白了,问:“你说张嬷嬷和映春?”   苏尚宫道:“奴婢若没猜错,温言夫人恐怕有喜了,兴许是日子尚浅不得张扬,才没告诉您。”   陈茵愣了一下,旋即又高兴又后怕:“她说了该多好,我还带她去见了公主,那拳打脚踢的,万一伤了她如何了得。”   苏尚宫笑道:“夫人既然不提起,娘娘也跟着等一等,有了确切的好消息,夫人必定会第一时间来向您禀告。”   陈茵道:“这是自然的,只要她和孩子平安。”   说着,她看了眼镜中的自己,回想大婚以来与项景渊的恩爱甜蜜,可能很快她也会怀上孩子,怀上皇家血脉。   “娘娘,您是在想自己吗,以奴婢对殿下的了解,殿下绝不会催促您的。”苏尚宫好心安抚,“贵妃娘娘也不是头一年就生下太子的,这事儿急不来。”   “我有我的责任,苏尚宫,我不是寻常人家的妻子,我肩负着皇室的传承。”陈茵平静地说,“虽然还没和太子商量这事儿,但若早一些,对太子对朝廷都有好处,更何况,太子曾失去一个孩子。”   此刻,七姜坐车离开皇宫,半道上车马忽然停下,隐约听得前方吵吵嚷嚷,不多久便有小厮在车下禀告:“少夫人,前头有人打架,惊动了衙差,咱们绕道走吧。”   “绕也要走半天,等一等不着急,他们应该快散了。”七姜说着,随口好奇地问了声,“是什么人打架?”   但下人并不清楚,怕少夫人急着问,就又派人去打听,这一趟回来,前面的路倒是通了,并向少夫人禀告道:“街霸欺凌弱小,有人打抱不平,那几个混混吃了亏,就又召来人马要动手,谁知都被撂倒了,衙差赶来时,躺了一地的人。”   七姜笑道:“这京城里还有身手这么好的,我以为除了你家公子,再没有别人了。”   小厮在车下说:“是中书令家的霍公子。”   七姜不禁念:“怎么又是他。”   太师府的车马继续前行,途经事发地,七姜好奇地掀起帘子,刚好和底下的霍行深撞上目光。   她大大方方地一笑,很快随着车马移开了目光,但霍行深这一眼,却再也挪不开,直到看着展家的人消失在眼前。 第463章 中书令的面子往哪儿搁   回到府中,七姜才落地,就被张嬷嬷和映春一左一右搀扶着,不仅如此,张嬷嬷还念叨个没完,说在小公主殿里把她吓得够呛,生怕那疯丫头撞了少夫人。   七姜感慨:“太子妃真不容易,宫里那么多的事要她管,我们以前想象你们京城里的贵妇人,都以为成天喝茶听戏、逗鸟遛狗的,谁知道,都不清闲。”   映春说:“四夫人清闲。”   七姜嗔道:“可别欺负四夫人,她这才清闲了几天。”   说着话,身后有人追来,张嬷嬷听见脚步声就转身阻拦,见是福宝,骂得更凶:“跑什么,府里向来有规矩不能随意跑动,撞了主子们如何了得,你小子皮痒了是不是?”   福宝的确没什么急事,只是见了急性子的少夫人,下意识地跑着追来,被张嬷嬷骂得狗血淋头,也不敢辩驳,幸好七姜替他解围,好脾气地问:“什么事着急找我?”   福宝这才笑着说:“学里放榜了,我们哥儿考了第九名,能继续留在一斋。”   映春问:“才第九名吗,三公子可是每回都考头名。”   福宝应道:“话是这么说,但过往是学里的先生判分,这回是翰林院的上官们,他们头一回见哥儿的文章,未必喜欢就是了。”   七姜问:“那几个坏小子考得如何?”   福宝这才叹气:“中书令家的外甥,竟然考了第三名,就他一个留下了,其他几个都落到后面去,一个斋收十二个学生,十二名开外的都落下去了。”   映春气得不行:“我是知道的,那小哥平日里连功课都做不完,成天挨先生打手板,他怎么可能考第三?一定是有人徇私舞弊,说破天也不可能的事,我们哥儿才考第九,他能考第三?”   福宝说道:“他是霍家的外甥,听说是给中书令大人面子,兴许原先只想给提拔在一斋,结果提猛了,冲到了第三名。”   七姜冷声问:“谁说的?”   福宝应道:“小的和其他人一起等放榜,别家的小厮这么议论来着。”   七姜越发生气:“这学堂里一场小考就能作弊,将来科考还了得,大老爷为什么要送怀逸去这学堂,京城里只有这一家吗,他们纵容学生欺负同窗就没人管,这下好了,还作弊,那小子考第三,能有人信?”   福宝说:“当年谁也没想到,霍公子会考上状元,外头说了,这是霍家向来的做派,外人瞧着浑浑噩噩一顿胡闹,关起门来勤学苦读,咱们若去理论,学堂往翰林院一推,横竖与他们不相干。”   七姜气道:“就那小子的猥琐样,还关起门来勤学苦读?”   张嬷嬷忙劝说:“您别动气,叶郎中可说了,不能动气。”   七姜不服:“这事儿不能糊弄过去,二公子怎么说?”   福宝忙回答:“哥儿忙着呢,小的传了消息就走,没和哥儿说上话。”   “我找母亲商量去,福宝你先候着,一会儿还找你办事。”七姜说罢,转身往谪仙居走,张嬷嬷一路跟着搀扶着,不停地劝她慢一些再慢一些。   谪仙居里,大夫人正看丫鬟们将盛开的秋菊一盆一盆搬进院子,眼见儿媳妇风风火火地进门,就知道遇上麻烦,梁嬷嬷很有颜色地屏退众人,和张嬷嬷一起将孩子搀扶到夫人跟前。   “我能走……”七姜小心挣扎开,望着母亲道,“娘,我知道您不管怀逸的事儿,但我和怀迁得管,所以来向您讨个示下,看这件事要不要出面,该不该出面。”   大夫人好脾气地挽着儿媳妇到一旁石桌前,机灵的映春已跑去抱来坐垫,七姜不等坐下已说起了学堂的事,认定这场考试有人作弊。   梁嬷嬷几个退下了,只留婆媳俩在桌边,桌上有温着的茶,大夫人亲手递给了儿媳妇。   七姜捧着茶碗,不着急喝,说道:“我和怀迁说好,会好好照顾这个弟弟,您自然是不必管的额,但怀逸无辜,总不能让他在这家里无依无靠,怀迁既然从小都不讨厌这个弟弟,我们就当嫡亲的一般看待,见不得他被欺负。”   大夫人笑道:“这是应该的,我也并不讨厌怀逸,只是与我不相干罢了。”   七姜问:“娘,这事儿,我能去讨个公道吗。”   大夫人想了想,反问道:“你来找我商量,是想问能不能讨公道,还是如何去讨公道?”   七姜笑了,老实地说:“是如何,我去不去自己就能说了算,可我一想,我该找谁算账呢,连福宝都知道,学堂一定把这事儿推给翰林院。”   大夫人松了口气:“很好,虽然我家少夫人脾气急躁了些,但还能一边着急一边思考,娘知道你从来不会没道理的横冲直撞。”   七姜这会儿可不是来挨夸的,正经道:“那要怎么才能给怀逸讨个公道?”   大夫人问:“倘若怀逸考了头名,那坏小子考第三名,你还会这么着急吗?”   七姜一愣,略思量后摇头道:“可能……也就骂几句?”   大夫人说:“正是,你着急的究竟是这场考学的公正,还是怀逸的面子,你可要仔细想一想了。”   经母亲的点拨,七姜才意识到,她若闯去学堂讨公道,不论结果如何,怀逸没考好的事都会宣扬出去。   外人就会说,太师府容不得其他学子优秀,自家子弟考不好,就是别人舞弊。   怀逸本就因庶出却能和那些嫡系子弟同窗,而遭众人侧目,这下名声更不好,谁都能说他一嘴。   七姜冷静了,应道:“娘,我不去学堂了,等怀逸下学,我和怀迁好好安慰他,大不了过阵子,咱们换个学堂。”   大夫人笑道:“快歇着去吧,听说在宫门外等了半天才见上娘娘,累坏了吧。姜儿,娘说句不中听的话,你自以为没什么,可万一出了事,你会后悔伤心,别让自己后悔,什么事都不急这几天。”   七姜不敢不从,赶紧答应道:“这就去躺着,您别担心。”   因此,当展怀迁回到家中,七姜正躺在外屋的炕头上,举着一册话本来看,他站着看了半天,七姜才察觉到,气呼呼地问:“你几时回来的,怎么不出声?”   展怀迁笑着感慨:“春天还不识字的人,秋天就能看话本了,我家娘子实在聪明。”   七姜却问:“你见过怀逸了吗?”   展怀迁点了点头,脱下外衣说:“才得到消息,霍行深去了学堂,说自家表弟不可能考第三,质问学堂是否徇私舞弊。”   七姜惊讶地坐起来:“还有这事儿?”   丫鬟送来热水,展怀迁一面洗手,一面道:“我也听着新奇,他父亲中书令大人的面子往哪儿搁。” 第464章 我不想吃,闻着难受   待丫鬟们退下,七姜问道:“这会子有结果了吗?”   展怀迁坐到她身旁,应道:“还没打听,但我估摸着,也就不了了之,他爹岂能容他丟了自己的体面。”   “我今天差点就去找学堂算账,后来和母亲一商量,怕被人反过来嗤笑怀逸,说我们太师府不容人,我就忍耐下了。”七姜气呼呼地说,“可是,那小子怎么能考第三名,太脏了,咱们怀逸能不能换一所学堂念书,那里头的人老家伙都不干净。”   展怀迁道:“此次出题是翰林院,阅卷判分也是翰林院,你觉着问题真是出在学堂里?”   七姜不服气:“管他是谁,这事儿你得和太子殿下说说,这些人要是舞弊到科考去了,寒了天下学子的心,错过了人才,将来可是太子殿下吃亏。”   “还是我们少夫人看得远,是,我明日就去禀告。”展怀迁随手翻了翻七姜的话本,劝道,“夜里看书原就费眼睛,你还躺着看,可不许了。”   七姜往相公怀里一钻,委屈地说:“可把我闷坏了,我自己觉着没什么,但张嬷嬷她们大惊小怪,母亲也说,若有万一我会后悔,与其让自己后悔,不如多些小心。虽然我也赞同,可这还没定数就这样了,若真是怀上了,往后一年我都不得自由。”   展怀迁问:“姜儿,若是虚惊一场,你会难过吗?”   七姜摇头,不假思索地回答:“为什么要难过,我们又不急着要孩子,太子妃娘娘才着急呢,我心疼她。”   “太子妃着急?”   “娘娘说她有传承皇室香火的责任,她不是普通的新娘。”   展怀迁叹道:“只怕殿下舍不得,殿下更想让娘娘先在宫里立足,她如今身份不同,接触的人、见识的事也和从前不一样,娘娘还有很多要学要摸索,十分辛苦。”   提起宫里的事,七姜生气地讲述了小公主的嚣张霸道,不知那张昭仪是如何教养女儿的,这样小的年纪,竟满口恶毒言语,想来张昭仪不至于教女儿骂人,可平日里必定话不离口,才会叫孩子学了去。   七姜摸着肚皮说:“怀迁,我们的孩子会不会随我,将来也是风风火火的,不过这也不是坏事对不对,至少去了学堂,不会被人欺负。”   展怀迁笑道:“想欺负我们家孩子的,得先问问他娘亲答不答应。”   “你讨厌极了……”七姜轻轻捶了一拳,但忍不住问,“我是不是真的名声在外了,京城里都知道我厉害吗?”   展怀迁没接话,憋着笑,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七姜无奈地一叹,但又潇洒地昂起头:“管他呢,那些人怕我总比欺负我来得强。”   此时张嬷嬷在门外说:“三哥儿来了,正是用晚饭的时辰,不如一起吃了吧。”   七姜问:“大老爷回来了吗?”   展怀迁先应道:“皇上今日去跑马,耽误了一些国事,因此父亲还在宫里,皇上会赐膳,不必担心,我们和怀逸先吃吧。”   七姜见相公起身要走,不禁拉了他的衣袖,问:“怀迁,让母亲一个人用饭吗?”   展怀迁早已习惯了母亲不在这家中,方才那一瞬,真忘了娘已经回来,哪怕七姜先头好几次提到娘,他还能在转身的一瞬忘了,不禁满心的愧疚,一时说不出话来。   七姜见了心疼,忙安抚他:“这也不怪你,十多年的习惯,哪能一下改过来。”   展怀迁道:“我这就去谪仙居请安,顺便和怀逸说说话,既然娘要你静养,就不会留我,让张嬷嬷摆下饭菜,我很快就回来。”   七姜趴在窗口,看兄弟俩离去,不多久张嬷嬷进门来商量,想从今日起多加一道菜,七姜见嬷嬷小心翼翼的模样,竟是有些心疼,而她如今见识多了京城里的日子,也不再随随便便就觉着“铺张浪费”,到底是答应了。   张嬷嬷高高兴兴地去准备,出门却见大管事到了院子外,谁想这么晚了,瑞郡王府送东西来。   “是什么?”   “像是月饼,王府厨子自家做的,摸着还热乎呢。”   张嬷嬷捧着食盒回来,展开看,果然是刚出炉的月饼,盒盖一开便香气四溢,若是平日,七姜能狠狠吃下两块,但今天不知怎么,闻见这气息,胃里就堵得慌,毫无食欲。   “少夫人,您尝尝?”   “我不想吃,闻着难受。”   张嬷嬷听了,却是高兴坏了,问道:“您已经闻不得气味了是吗?”   七姜点头,又摇头:“就是闻不得这味道,是什么馅儿的,我不喜欢。”   张嬷嬷立刻命丫鬟拿走,并向少夫人讲述她见识过的各种不同的害喜症状,七姜虽然也知道一些,可真发生在自己的身上,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为了缓解少夫人的难受,张嬷嬷岔开话题说:“三公子考第九名,委实是差了些……”   却见映春进门,捧着一封信笑道:“嬷嬷,大管事都笑话您了,捧着月饼就走,他话都没说完呢,呶,这是郡主给少夫人的信。”   张嬷嬷嗔道:“分明是他说话大喘气。”   七姜接来看,郡主也是贴心,将字写得大一些,好供她认得清楚,因此厚厚一摞信纸,翻了又翻。   “昨日才见面,郡主怎么就给您写信了?”张嬷嬷好奇道,“说那月饼的事吗?”   七姜一下收起了信纸,有些不自然地说:“没什么事,嬷嬷,那气味我闻不得,可我还是饿的,想吃你做的饭。”   张嬷嬷猜想年轻姑娘之间有秘密,她本不该多嘴才是,便笑道:“奴婢这就去做,哥儿从谪仙居回来就开饭。”   待她离去,七姜才又复看了一遍,她应该不会认错,这些字她都认得,可是,郡主她是当真的吗?   “映春。”   “是,少夫人。”   “请大小姐来,我找她……不了,我自己去吧。”   当展怀迁从谪仙居归来,膳厅里已是菜香四溢,然而七姜却不见踪影,门下小丫鬟告诉她:“少夫人去文仪轩找大小姐了,张嬷嬷刚追去找。”   展怀迁嗔道:“嬷嬷也太小心,别把她惹急了。” 第465章 郡主就喜欢模样好的   然而张嬷嬷感到文仪轩,并没能见到少夫人,七姜和玉颜单独在屋里,连玉颂都不在跟前。   屋檐下,玉颂吃着还热乎的月饼,见张嬷嬷一脸焦虑,不禁问:“昨晚在大伯父院里吃饭,就见您紧盯着二嫂嫂,嬷嬷,二嫂嫂怎么了?”   张嬷嬷忙掩饰:“这不是天凉了,怕少夫人贪凉,二小姐您也是,别在风口里吃东西,来,奴婢送您去膳厅。”   玉颂几乎被推着走,说道:“嬷嬷,这月饼真好吃,比咱们家厨子做得好,咱们家往年都只做老太太和嫡母喜欢的馅儿,我都吃不惯。”   张嬷嬷答应道:“您喜欢什么馅儿的,奴婢明天就给您做。”   一面说着,回望大小姐的屋子,只能见窗下一对人影,二人不知说什么,说好半天了。   其实屋子里,七姜饿了,正捧着玉颜的点心盒,大口吃着杏仁酥,而郡主送来的月饼她还是闻不得,都打发给妹妹了。   玉颜没察觉什么异样,给她斟茶后,继续说:“中秋就在眼前,霍行深若进宫,郡主就有机会与他相见,可是宫里那么多人,岂能有机会单独说话,万一叫人撞见,惹怒礼亲王,郡主的处境就尴尬了。礼亲王怎么都压瑞郡王一头,更何况王爷身体不好,经不起打击。”   七姜方才是突然饿急了,饿得心慌意乱,这会儿两块杏仁酥下肚,再喝几口热乎乎的茶,浑身都舒坦,说道:“你知道,郡主对你哥有那么些意思过,所以我不想和他商量,可我一个人不行,我不了解皇室里的纠葛,也不知事情的轻重。玉颜,我不是嘴巴不牢才来告诉你,我想郡主也不会生气。”   玉颜笑道:“两个人商量,好过自己瞎想,这是大事,郡主愿意爱慕谁本是她自己说了算的,可偏偏那一位,已经有了婚约。”   七姜反驳道:“并没有婚约啊,只是礼亲王一厢情愿罢了,皇上难道下旨了?”   玉颜竟是忘了这一茬,说道:“可不是吗,咱们都默认了这件事,可分明是王府自己的主意,他们真是,不仅缠着不放,还到处嚷嚷得,连我们都以为是已经有了婚约的。”   七姜则笑道:“你猜郡主为什么找我帮忙呢,因为她知道我介意她曾经喜欢展怀迁,所以我一定会撮合他们,自然我也乐意帮这个忙。那个霍行深瞧着人品不坏,挺公正的,模样也好。我算是看出来了,郡主她就喜欢模样好的,幸亏她看不上表哥,不然晋王作妖那会儿,哥哥就逃不掉了。”   玉颜不自禁地护起夫来,问道:“怎么就看不上,何世恒长得不好吗?”   七姜笑了:“怎么会呢,我见了哥哥后,再看到刚打完仗回来的展怀迁,心里可是有些失落的,不过好在他很快就养回来了,越看越英俊。”   玉颜嗔道:“不理你了,解释还带着夸二哥哥,是啊,天上地下我二哥哥最好,但只喜欢你。”   七姜被哄得飘飘然,这话她爱听,但正经事不能忘,说道:“咱们真没什么借口去约一个男子出来,唯一能安排他们相见的,就只有中秋宴了,回头我和太子妃娘娘说说。”   玉颜谨慎地说:“不成,这事儿知道的人还是越少越好,礼亲王不好惹,太子妃娘娘也尴尬,咱们到那天见机行事。”   七姜问:“说起来,进宫赴宴要穿的衣裳,预备好了吗,张嬷嬷给我做了好些新的,要不你挑两件去。”   玉颜笑道:“我可还当着家呢,岂能委屈自己,只是……这是我与世恒订婚后头一回露面,必定有人挑事,我自己无所谓,不愿让大舅母、大伯母她们难堪。”   七姜毫不在乎:“哥哥可是贵妃娘娘嫡亲的外甥,玉颜,你往后就是皇上和贵妃的外甥媳妇,谁敢和你过不去?”   玉颜道:“话是这么说……”   七姜劝她:“别多想,母亲和大舅母她们,什么没见识过,贵妃娘娘更是在宫里活了半辈子,既然从上到下都认可你和哥哥的婚事,那么爱作妖的那些人,早就不被放在眼里。玉颜,你从来都没做错什么,不论如今你嫁谁,都是堂堂正正的。”   玉颜顿时有了信心:“是,我会好好打扮自己,你可别被我比下去。”   其实七姜来找玉颜商量,另有一个目的,她这会儿还不知道自己八月十五能不能进宫,用张嬷嬷的话说,她闻不得味儿,就是开始害喜了,若是叶郎中要她安胎,且担心御前失仪,那中秋宴她可就吃不上了,郡主的事,就只能拜托给玉颜。   “姜儿?”   “嗯?”   玉颜歪着脑袋端详她:“你这几天总是走神,怎么了?”   七姜回过神来,说:“没什么,就是在想郡主怎么了,竟然见一面就动了心思,我还以为,只有我喜欢英俊的男子。”   玉颜笑道:“哪有女子不爱英俊的男子,只是不会挂在嘴上说,也不能说,女子失了德仪,要遭人嗤笑的。”   七姜生气道:“既然如此,我更要帮着郡主了,除非霍行深不愿意,咱们不能强求,不然他们若能相识相知,将来互通心意,成全一桩姻缘,也是我们的功德。”   此时,听张嬷嬷隔着门在外道:“少夫人,二公子已经回去了,等您用法呢,二小姐和大小姐也等着用饭呢。”   屋子里,玉颜问:“张嬷嬷怎么了,这两天时时刻刻围着你。”   七姜随口敷衍了几句,不耽误玉颜和妹妹用饭,详细的事明日白天再商量不迟,好歹这会儿说出来,强过她一个人憋着。   之后被张嬷嬷搀扶着往回去,路上忍不住道:“玉颜都觉着奇怪了,怕是瞒不住几天了。”   张嬷嬷笑道:“不妨事,早晚都要知道的,奴婢心里有准。”   她们一路往观澜阁去,不料半路遇见回府的展敬忠,公媳俩昨天没机会单独说话,这会子见了,展敬忠见张嬷嬷搀扶着儿媳妇,笑道:“很好,有张嬷嬷在,我和你母亲都很放心。”   七姜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微微欠身,没接话。   展敬忠继续道:“你娘说,会留下来照顾你,姜儿,别害怕,父亲也会着人安排,请亲家公亲家母上京来,早日与你团聚。” 第466章 郡主清清白白   张嬷嬷正为少夫人高兴,七姜却说:“父亲,时下农忙,爹娘必然丢不开家里的活儿,忙完这一阵天气就寒冷了,不忍心也不放心他们千里迢迢地赶路,您就不必费心了。”   展敬忠颔首:“你说的是,是我疏忽了,金秋正是农忙时。”   七姜欠身:“多谢父亲。”   展敬忠又问:“从你母亲那儿来?”   张嬷嬷替少夫人应道:“从大小姐院里过来,不过二哥儿才去见过大夫人,大老爷,您还没用晚饭吧。”   展敬忠没说什么,只叮嘱张嬷嬷好生照顾少夫人,就让她们主仆走了,自己立在原地稍稍思量,才吩咐下人领路往谪仙居去。   此刻大院里,一桌的饭菜没人动,有小厮跑来禀告,大老爷去了大夫人院子,怀逸听了,便自己拿起筷子,默默地吃起来。   大院嬷嬷瞧着孩子孤零零的,来到一旁说:“大老爷这阵子忙,今天回来也不定时,咱们是赶巧了。三哥儿,不如您照旧去大小姐那儿温书,顺道和姐姐们一起用饭,您想吃什么,奴婢做了给您送去。”   怀逸淡淡地说:“不妨事,十多年来,我常常和父亲吃饭,倒是母亲和父亲分开太久,他们能说说话,二哥也会高兴,今晚本来也不打算等父亲的。”   “是啊是啊……”嬷嬷松了口气,这些日子常常听三公子称呼大夫人为“母亲”,就前阵子还将“嫡母”挂在嘴边,她们心里都着急,觉着这孩子太傻太执拗。   “不过,明日我就去文仪轩温书。”怀逸说道,“大姐就快嫁了,我想多和她一块儿,明日不必准备我的晚饭,交代去文仪轩的厨房就好。”   嬷嬷连声答应:“奴婢一定去安排。”   怀逸又问:“有人提过吗,我娘是不是该到了。”   嬷嬷这才收敛笑容,正经道:“姨娘到了,您放心,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姨娘若有闪失,早就传话来了。虽说姨娘往后不能在这家里,但奴婢说句摸良心的话,大老爷和大夫人不曾亏待姨娘,三哥儿,您要想开些,别把长辈的恩怨缠在自己的身上。”   怀逸淡淡一笑:“我知道,这些道理,二哥和二嫂早就教过我。”   大院嬷嬷则嘀咕:“说起来,少夫人这两天,不,是张嬷嬷,我看她就差白天黑夜都跟着少夫人了,这是怎么了。”   便是这会儿,张嬷嬷正着急,七姜在文仪轩吃了两块杏仁酥,回来就没胃口了,坐在展怀迁对面,看着满桌菜肴,虽不至于恶心胸闷,也是提不起食欲,她只是不饿。   “您好歹吃点,那什么杏仁酥,转身就饿了,不扛事儿。”张嬷嬷劝道,“少夫人,趁着还有胃口吃,可得多吃点,害喜那阵劲儿上来了,您看大少夫人,怀孕都怀瘦了,到时候您想吃都吃不下。”   七姜没说话,但心里已经不耐烦,她知道张嬷嬷没有恶意,更多的是心疼她照顾她,可也不带一整天都在耳边念叨的,她实在是受不了了。   好在自己一丁点的情绪,都不会逃过相公的眼睛,展怀迁开口道:“嬷嬷,就当是我的命令,这几日别再对姜儿念叨这些事,她知道冷暖,她一直把自己照顾得很好,既然之后害喜会十分辛苦,趁着这阵子还轻松,让她开开心心地过。”   张嬷嬷垂下眼帘,说道:“是奴婢太紧张了,生怕少夫人有闪失,少夫人,您别生气。”   有丈夫为自己站出来,七姜还有什么可在乎的,故意道:“嬷嬷,我可什么都没说,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呢,是展怀迁嫌你烦了,我没有。”   展怀迁含笑瞪了她一眼,又对嬷嬷说:“我和少夫人说会儿话,你们先下去吧。”   七姜拿筷子夹了一口菜,笑道:“我一会儿看他吃得香,我也会吃的。”   张嬷嬷这才安心了,待所有人离去,七姜到底是放下筷子,委屈巴巴地说:“我陪你吃,可我真没胃口,兴许半夜又饿了,我知道怪折腾人的,郡主送月饼来,我也闻不得气味,却把张嬷嬷高兴坏了,她说我这是真有了。”   展怀迁道:“过几天叶郎中会给我们交代,这几日你想怎么过,就怎么过。可是,天都黑了,郡主怎么突然送月饼来?”   七姜随口道:“郡主一个人,想做什么做什么,可能只是心血来潮。”   事实上,这一晚,瑞郡王府给满京城的王公大臣都送了月饼,中书令府上自然也收到了,比不得七姜这边如同姐妹之间的馈赠有来有往,中书令府上还得派女眷特地登门道谢,但这么晚了实在不合适,如此第二天清早,霍夫人才派了长媳来谢恩。   但登门道谢的人太多,郡主一概不见,霍家长媳无功而返,回府时遇上了正要出门的霍行深,他礼貌地问候:“大嫂。”   大少夫人虽是长媳,但丈夫是庶出,如今帮着婆婆做再多的事,也轮不上他们继承家业,因此看待霍行深并不友好,只淡淡地应了声。   “这么早,嫂嫂去何处?”   “那什么瑞郡王府,莫名其妙送月饼来,再落魄也是王府,母亲派我去谢恩。”长嫂很是不耐烦地说,“谁知这小郡主,满京城送月饼,上门的人可真不少,她一律不见,都白跑一趟。”   霍行深想起了书店里的一幕,想起了穿着云七姜的裙衫的女子,那个瑜初郡主。   “四哥儿,朝廷怎么还没下调令,父亲要安排你去内阁不是吗?”长嫂问道,“怎么没动静了呢,你都回来好一阵,外头传得也不好听。”   霍行深淡淡地说:“朝廷自有朝廷的安排,我也刚好趁这些日子,熟悉一下京城,离开两年了,变化很大。”   长嫂道:“四哥儿若是娶了靖成郡主,是上礼亲王府做女婿呢,还是迎娶郡主进门,又或是另置一处宅子?”   霍行深却一改方才的谦和,严肃地看着嫂子:“靖成郡主清清白白,不曾有婚配之约,还望嫂嫂谨言慎行,回头王府追究起来,坏了郡主的名声,您可担当不起。” 第467章 不显山不露水   长嫂一听这话,立时长眉挑起,带着几分威胁道:“四弟啊,若是叫父亲听见,又该责备你了。你与郡主的婚约,王爷和父亲早已定下了,你都亲自登门拜见过,怎么还装糊涂?”   霍行深毫不退让:“将来若不是,嫂嫂平白毁了郡主名声,您担当得起吗?”   长嫂冷笑:“我可以不说,但不知四哥儿能不能拗得过父亲。”   她甩袖而去,嘴里还嘀嘀咕咕不知念叨什么,看得出来很是生气,霍行深并不在乎,继续前行。   身后的小厮跟上来,劝道:“公子,您别和大少夫人动气,等您继承了家业,他们都是要走的,心里能好受吗?”   霍行深淡淡地说:“不要对我嘀咕家里的事,我并不在乎。”   “是……”   “还有,往后若有人问起我与靖成郡主的婚事,你们都要说没有,从来没听说过。”   小厮愣了一愣,小跑着追上来道:“小的们能不能装傻,不然,您知道的,若是被老爷夫人听去,小的就没活路了,这话家里早就交代过,和您说的刚好相反。”   霍行深冷静下来,说道:“那你们就装傻,一问三不知。”   小厮劝解道:“公子,这件事王爷和老爷既然说定了,恐怕您没得反对。”   霍行深淡漠地一笑,没再理会他,脚下步子走得更快,他身高腿长,很快就将下人们甩开,到了门外翻身上马,潇洒地走了。   策马一路往城外来,在城门下遇见了早已等候的展怀迁,展怀迁问:“你一个人,怎么不带随从,要不要换马车?”   霍行深笑道:“带随从太麻烦,展副将军,我们走吧,骑马快一些。”   展怀迁便示意随行侍卫跟上,一行人策马奔向皇家马场。   原来昨日送马来的藩外人,之所以走了那么久的路,全因语言不通,若非半途中被当马贩子遭官府盘问,这会子恐怕还在山里转悠。   千辛万苦来到京城,又因言语不通,无法解释这些马匹如何喂养,然而皇帝喜欢,耽误不得,放眼朝中,能说得上几句的,只有霍行深了。   到达马场后,那些藩外人终于碰上能交流的,激动得手舞足蹈。   展怀迁对身旁的侍卫说:“他们的故土并非富庶之国,多年来仰仗我朝,才得以在诸国间喘息生存。这几匹马是对太子大婚最大的敬意,那阵子,驿馆里各国使臣无不穿金戴银、富贵非凡,总不能丢了自家体面,唯有他们的使臣,朴素得被其他人当做驿馆的下人,还老老实实地被差遣。”   侍卫们议论了一番,有人道:“副将军,霍大人如今什么官职,霍大人又是从哪里学来这些外藩话,属下记得,霍大人是出使北藩,怎么还会南方小国的话。”   展怀迁说:“自然是下了苦功夫,你们若学得,我也向黄将军举荐你们。”   说罢,他朝霍行深走去,心里却想着,这位仁兄从小就是不显山不露水,当年谁能想到,他霍行深能考上状元,科考前他甚至未投入任何门下,被他父亲藏得极深。   “怀迁!”霍行深先转身招手,“来帮个忙。” 第468章 红玉髓戒指   语言得以沟通后,驭马便有了门道,这宝马太过高大,昨日一群人拦着不敢让皇帝上马,今日展怀迁和霍行深在那几个外藩人的指点下,顺利地跑了几圈,再养上一阵子,就能放心献给皇帝和太子。   “昨日殿下跑了一圈,它就不动了。”下马后,展怀迁摸了摸马脖子,对一边牵马走来的霍行深道,“它们还真是有脾气,与我们的中原马很不相同。”   霍行深说:“北藩也多烈马,可驯马师却都温和好脾气,我认得一位驯马师,他养的马,纵然受天大的惊吓,也绝不会撂下主人。”   展怀迁笑道:“撂下主人也有撂下的好处,晋王曾深夜伏兵袭击我,若非我的马跑了惊动营地里的士兵,你我早已阴阳两隔。”   霍行深眉头紧蹙:“这么严重?”   展怀迁道:“好在我命大,兄弟们及时赶来,捡回一条命。”   霍行深想了想,却问:“就是最近发生的?”   侍卫们上前接过缰绳,待他们牵马走远,二人才往一旁摆了茶水的桌边走,展怀迁云淡风轻地讲述那场偷袭,提了些晋王的事,惊讶于霍行深回来好些天了,怎么都没人告诉他。   霍行深却接了句:“幸好无事,不然弟妹一个新嫁娘,就要……”   “何止对不起新娘,亦对不起双亲家人。”展怀迁斟茶递给他,说道,“是我大意了竟遭了埋伏,晋王那点伎俩,也能逼我至绝境,每次想起来都惭愧至极。”   霍行深道:“话不能那么说,晋王他多少有些手段。”   展怀迁喝了茶,眺望秋风扫过后,渐次泛黄的草场,说道:“听说你要去内阁,了不起。”   霍行深苦笑:“还以为出使归来,皇上能将外藩事务交付于我,也罢,在哪儿都是为朝廷当差,能为百姓谋福便是。不过,话说回来,怎么到处能见到你的身影,你官职并不高,弟妹的诰封都在你之上,经手的差事却不少。”   展怀迁舒展筋骨后,才道:“我也不比你强多少,仍旧在父亲的安排下,别看我与内子夫妻恩爱,实则婚事也由不得我自己,和你一样。”   霍行深苦笑:“我时常想,当年若是你中了状元,皇上会不会将郡主赐婚于你,而郡主若依旧病故,你又会是怎样的命运。”   展怀迁毫不谦虚地说:“应该会比你来得顺当,毕竟家世不同。”   霍行深笑得开朗:“你倒是坦荡荡,是啊,当年同窗之中,无不羡慕你,比起宫里的皇子都要风光金贵。”   展怀迁说:“再过几年,你我靠自己挣出一番事业,早晚能摆脱父辈的束缚,不论你我立场在何处,只要对百姓有益,我会尽力相助。”   霍行深微微一笑,起身抱拳,正要说话,远处有人喊他,那些人又说不明白话了,请求霍大人相助。   “我去去就来。”   “好,等你一起回城。”   霍行深说罢,转身离开,展怀迁伸手拿茶壶,余光瞥见什么东西从他的衣袖里落出来,草地丰厚,落地无声,但那一抹鲜红,在青黄的草地里十分醒目。   展怀迁喝过茶,才走来捡起,是一枚红玉髓戒指,他自然地朝着霍行深离开的方向走去,想要还给人家,可脑中忽然记起什么,瞬间停下了脚步。   拿起戒指再细看,这么窄小的指环,必定是女子之物,是巧合吗,霍府赴宴那日,七姜丢的就是一枚红玉髓戒指。   展怀迁心里有了异样的感觉,想起方才谈到晋王,霍行深的反应是,新娘才嫁来不久。   他冷静下来,将戒指收好,转身朝另一处走去,随意和马场的人攀谈几句,果然不久后,就见霍行深原路返回,一路找寻什么。   他似乎是发现了衣袖上有撕裂的口子,兴许原本藏了什么东西在那里,如今不见了。   展怀迁静静地看了片刻后,才朗声问:“霍兄,找什么?”   霍行深身形一颤,但很快恢复了平静,笑道:“我的随身印章,才发现衣袖破了,恐怕骑马时,落在了草场哪个角落。”   展怀迁便吩咐马场的人:“若是捡到霍大人的随身印章,速速送去中书令府上,不可耽误。”   霍行深走来,却是从容地说:“不妨事,还好不是官印,我另刻一枚去衙门备案就是了。”   展怀迁道:“如此也好,没其他的事,我们回城吧,我还有事务要向东宫禀告。”   霍行深眼神轻轻一晃,唯有应下:“这就走吧。”   二人策马回城后,半路分开,展怀迁进宫见过太子,忙完公务,将几件不重要的事推后,日落前就回家了。   玉颜在观澜阁见到兄长,新奇地问:“二哥今日这么早,去见过大伯母了吗?”   偏偏展怀迁又忘了,自责道:“我怎么总不记得母亲在家。”   七姜故意吓唬他:“你再忘了,我就跟母亲告状,你心里没有娘。”   展怀迁嗔道:“你在家,也不见你去陪母亲。”   七姜毫不客气地反驳:“那可是你的娘,你凭什么指责我,再说是娘让我歇着的。”   玉颜看着两口子,分明要吵架的话语,可说着说着就笑了,她感慨道:“这话若是换一对夫妻来说,遇上强势的媳妇,家里不得太平,遇上懦弱的,恐怕要被揪到祠堂罚跪了。”   七姜一脸悲悯地看着玉颜:“你在甄家跪过是不是?”   玉颜早已不在乎了:“不值一提,往后我可是京城最风光的年轻贵妇人。”   如此,展怀迁去谪仙居向母亲请安后才回来,进院门听说妹妹已经走了,他大步进门,径直到了七姜跟前,将红玉髓戒指放下,问道:“姜儿,这是不是你丢的?”   七姜正练字,忙放下笔,拿起戒指看了又看:“是是是,就是这戒指,你看这个血丝纹路,像不像一朵云。”   展怀迁笑道:“你还真认得?”   七姜问:“哪里找到的,娘给你的吗,怎么会呢?”   展怀迁随手指向院外:“回来的路上,在草丛里见到星点红色,还以为开的野花想摘给你,谁知道摸出一枚戒指,家里人来人往的,就算丫鬟们丢首饰都是常有的事,我也没想是你的,刚要原地放下,忽然想起你丢的就是什么红玉髓戒指。”   七姜高兴不已,拿起丝帕将戒指擦了又擦,欢喜地说:“等下就给娘送去,我可算踏实了。” 第469章 醋劲   展怀迁清了清嗓子,说道:“往后小心些,东西不值什么钱,但若被有心人捡去,比如绣了名讳的丝帕香囊之类的,只怕要惹出麻烦。”   七姜抬起头,不明白:“惹什么麻烦?”   展怀迁坐下,随手拿起她的习字来看,说道:“譬如你不曾去过什么地方,有人捡了你的东西故意扔在那儿,回头编排你是去过的。”   七姜说:“这可没道理,帕子会说话吗,绣了名讳若就是我的,岂不是随意伪造,我写上皇上的名……”   但话没说完,就被相公轻轻瞪了眼,七姜赶紧收敛,小声嘀咕:“你们京城人士,实在狡猾刻薄。”   展怀迁笑道:“可别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咱们家的人都好。”   七姜戴上戒指,伸手给他看,问道:“我的手漂亮吗。”   展怀迁捉了她的手指,温柔地亲了口,七姜笑得甜蜜,收回手摘下戒指,想起什么来,口中念着:“原来不是丢在霍府,害我白紧张一回。”   “你紧张什么?”   “万一声张出去,有人挑唆两府的关系怎么办,一枚戒指不值什么,硬要赖我们家怀疑霍府不干净,多没意思。”   展怀迁夸赞道:“可见大大咧咧只是你的脾气,我家少夫人心细着呢。”   七姜摘下戒指,小心放在一旁,整理起字帖来,因提起了霍府,很自然地问:“霍行深真会说那国的话吗,马匹好养了吗,他一个京城子弟,怎么学的,从哪儿学的。”   展怀迁道:“京城里各国人士都有,要找个人学说话不难,只看有没有心了。”   七姜说:“那倒也是,这个人真是挺会下功夫,模样也长得端正,又见过大世面……”   听着七姜一连串的夸赞,展怀迁竟有几分醋意,问道:“你觉着霍行深不错?”   七姜没能察觉相公的泛酸,自顾笑道:“外形模样真是不错,和你一样高个子挺拔优雅,说话和和气气,对了,昨天我从宫里回来,还遇见他在街上替被恶霸欺负的百姓打抱不平呢,学堂的事也处置得光明磊落,我觉着他怎么都不是个坏人。”   展怀迁别过脸,随意卷着七姜的字帖,说道:“还是头一回,见你提起外人说的头头是道。”   七姜自言自语:“兴许将来就不是外人了。”   展怀迁一下转过身,问道:“怎么了,没听清。”   眼下,七姜还不能提郡主的事,忙岔开话题:“倘若我不去中秋宴,空出来的席位,能让玉颂去见识见识吗?”   展怀迁道:“恐怕不能,倘若你不能去,我也不去,在家陪你过节。”   七姜说:“我自然盼着你能陪我过节,可宫里不去成吗,什么关防,不是要你去戒备,要你保护皇上和娘娘们。”   展怀迁醋劲正大,听这话心里一软,问道:“你想我陪你?”   七姜一脸奇怪:“怎么不想,若不是为了你的前程,为了天下百姓能有个好官,巴不得你跟我走,咱们种地放牛养活自己,能天天都在一起。”   展怀迁心满意足地笑了,搂过心爱的人亲了亲,七姜怕痒要推开他,嗔道:“你又来了,好端端地撒娇,真腻歪。”   “你若不喜欢,我改。”   “喜欢喜欢。”七姜赶紧抱住相公,“我才说巴不得天天和你黏在一块儿。”   这一刻,展怀迁心里不免有些后悔,他不该编谎话,或许直白地告诉七姜戒指的事更好些,可他方才只想着,让霍行深离自家娘子远一些。   霍行深若真是对七姜有意,在展怀迁看来并不惊奇,他心爱的人本就值得全天下人来喜爱,可这不代表,霍行深就能无所顾忌。   除非,他不知道戒指的来历,但不知来历的东西,忽然不见了,为何如此珍藏且慌张。 第470章 是爱是恨敞开说个明白   这日晚饭后,展怀迁陪七姜散步,顺道将戒指还给母亲。   大夫人就没介意过这枚戒指,但今夜却察觉到儿子看待七姜时异于平常的目光,特别是在提到中书令府上,七姜和梁嬷嬷比划她在霍家洗手摘戒指时,展怀迁那不自然的神情。   知子莫若母,也就儿媳妇单纯且信赖丈夫,才会相信这戒指能从草地里捡回来,大夫人心里已料定,七姜就是在霍家洗手摘戒指时弄丢的。   提起中秋宴,大夫人便挑了几件首饰,命梁嬷嬷送去文仪轩给玉颜进宫时佩戴,七姜果然积极地要一起去,留下相公就跟着嬷嬷走了。   “母亲,我先回去了,您早些休息。”展怀迁目送七姜离开后,便行礼道,“父亲今日又要晚归,他……”   “我与你父亲,眼下相安无事,不必你费心。”大夫人温和含笑,示意儿子坐下,“但我这个当娘的,还是乐意为儿子操心,说吧,戒指到底从哪儿来的。”   展怀迁好不尴尬,问道:“娘,我、我都挂在脸上了?”   大夫人颔首:“七姜有没有察觉,我不好说,可是娘都看见了,是我猜错了吗?”   展怀迁轻轻一叹,在一旁坐下道:“但愿将来国事天下事,儿子能不轻易挂在脸上,对家人、对姜儿,也就不在乎了。”   “戒指是霍家人还给你的?”   “不,的确是儿子捡的,只是……”   待他将今日马场的事说明,抬头却见母亲轻松含笑,展怀迁好生无奈,得亏大夫人很快收敛神情,不然儿子就该生气了。   展怀迁问:“娘,是我小气了吗?”   大夫人摇头,温和地说:“会吃醋才说明你在乎,可凡事都有个度,七姜从没把上官清的事算成你的不好,你也绝不能将霍行深可能有的爱慕看做七姜的不是,更何况眼下只是你的揣测。”   展怀迁忙道:“这是必然的,儿子岂能怪七姜。”   大夫人要儿子冷静,继续道:“姜儿如此可爱且与众不同,将来还会有更多的霍行深将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而她绝不会为了避开这些就将自己关起来、躲起来,那时候,不止要高高大大地站在她身边保护她,你的内心也要高远开阔。怀迁,不要将你的焦虑转变成七姜的自责,不论外人如何,都与你们夫妻不相干。”   许是在母亲面前,卸下了骄傲,展怀迁的手,不安地在膝头上搓了搓,问道:“您觉着,我是不是该对姜儿坦白。”   大夫人说:“倒也未必,娘希望你内心坦荡是一回事,可遇事如何处置,不见得都要说明白,你觉着怎么才是对姜儿好的,那就做对她好的决定。”   “是,这件事,我不想说。”展怀迁站了起来,双手握拳,“她眼睛干净,心里也干净,她今天还当着我的面夸赞霍行深,倘若知道了什么,她会觉得对不起我,那可使不得。”   大夫人嗔笑:“自作多情,夸几句别人就对不起你了?”   展怀迁不服气,又不敢反驳母亲,好半天憋出一句:“这件事,只有娘知道,父亲跟前我也不会提,没有人见我捡了戒指,儿子也犯不着去向霍行深挑明,娘,这戒指就是我在家里捡的。”   “好。”大夫人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您说的是,姜儿招人喜爱,她跟随太子妃左右,出入宫闱,在京城名声斐然,将来兴许还会有更多的霍行深出现。”展怀迁坚定地望着母亲,“总不能为了旁人的一道目光就自乱阵脚,但若有冒犯,胆敢僭越雷池,儿子决不轻饶。”   大夫人颔首:“娘知道了,你快放松下来,等下七姜闯进来瞧见,如何解释?别以为她真的察觉不到,戒指的事是她信赖你,可其他的,姜儿对你远比娘更仔细。”   展怀迁缓缓呼吸,努力让自己冷静,不再对霍行深私藏戒指究竟是何目的耿耿于怀,但说佩服霍行深的能力,不想因为父辈们的立场不同而成为敌手,更想在朝堂里多一个同龄的朋友,但父亲那一关,怕是过不去。   大夫人说:“朝廷的事,我一知半解不敢妄下断语,还是多请教你父亲,你担心的事他未必在意,要紧的是把话说出来,可别父子之间还互相猜忌。”   展怀迁趁势问道:“那您和父亲如今,无话不谈了吗,还互相揣测彼此的心思吗?”   “与你什么相干……”展敬忠的声音忽然传来,不知几时在门外,但听着儿子这句话,就板着脸出现了。   “爹。”展怀迁忙行礼。   但听父亲责备:“你也学的姜儿,对你娘说话没大没小?”   大夫人干咳一声,对门外吩咐:“给老爷上茶。”   展怀迁倒也不惧怕,应道:“姜儿对母亲向来毕恭毕敬,从不敢没大没小。”   当爹的先是一愣,可立马回过味来,儿子这顶嘴的语气,和儿媳妇一模一样,仿佛七姜就活灵活现在自己的面前。   “没出息的东西,姜儿呢,她身子正要紧,你在家不陪着她,来叨扰你母亲做什么。”   “父亲,您方才就在门外了?”   展敬忠没好气地说:“哪个学你鬼鬼祟祟,我才到的,你们说什么,为何问起我和你娘来?”   大夫人插嘴道:“好了,进门就训儿子,我的儿子做错什么了?”   展敬忠立时收敛,也不顾儿子在边上,就讨好妻子:“要不你们接着说,我先去换身衣裳……”   “还是儿子退下吧,不然七姜知道了,也该怪我。”展怀迁心里高兴,不论爹娘如今是什么状况,他们能见面能说话,是爱是恨能敞开说个明白,哪怕最终分开,他也不会再满心遗憾,此刻自然不忍打扰,匆匆行了礼,话都不说完就走了。   “这小子,学得姜儿风风火火。”展敬忠站在门前,望着儿子的背影,对妻子道,“自己还是个毛头小子,竟是要当爹了?”   丫鬟送来茶水,退下后,大夫人才上手摆弄,递给丈夫一杯茶,说道:“差不多年纪,怎么就许你当得,难道大人这个父亲,当得很好吗?”   展敬忠很是自觉地道歉:“当年出使外藩,我实在是对不起你们母子。”   大夫人低头为自己斟茶,说道:“我也对不起自己,我该强行将你留下,又或是跟着你同往,可我只是态度暧昧,既想端着大家闺秀的气度,又盼着你心里能多少想一想我,结果,还是被家国天下比下去了。”   “翎儿……”   “眼下边境摩擦,迁儿要去吗,过几日叶郎中就该给定论了,我们若真要当祖父祖母,你打算怎么安排儿子的去留?” 第471章 我会多想你的好   国事之上,展敬忠向来敏锐而冷静,虽然他有权力决定儿子的去留,但更愿意自己和儿子能一起做出,于国于民最好的选择。   “我不做安排。”他说道,“随着局势变化,朝廷自有定论,去不去边境支援,且看皇上的旨意,由儿子自行决定。”   大夫人道:“这一走,至少一年半载,小两口新婚才不过半年,就要分开了,七姜可能还怀着孩子。”   “翎儿,我知道你会以国事为重,届时多宽慰姜儿。”   “大道理就由你们来说吧,当年无人来体谅我的心思,我不能再让姜儿孤零零的,谁没有私心呢,我不忍对孩子说大道理,我不愿她也遗憾一辈子。”   展敬忠颔首:“你说的是,大道理这孩子也懂,可总要有个人来安慰她,而我当年……”   大夫人说:“你好歹陪我过了怀胎十月,尽心尽力。”   展敬忠不敢居功:“这是应该的,不值一提。”   大夫人却道:“抱着遗憾和执念,我也不见得多好过,往后的日子,我会多想一些你的好,和离的事,暂且放一放,倘若我们当真合不来,到时候再说。”   展敬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翎儿,你说、你说和离,不,你说……”   大夫人不理会,往门外走去,吩咐下人:“老爷还没用饭,命大厨房送来。”   说罢回头,却见丈夫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四十多岁的人,竟露出几分他头一回到司空府做客时的模样,那克制的兴奋,那对未来充满期望的劲头。   大夫人暗暗给自己鼓劲,这一步她跨出来了,虽是前途未知,可心里但愿,还能再走下去。   转眼,已是八月十四,一清早叶郎中就被请到府里,展敬忠留下儿子没让去朝堂,还嘱咐家人及时向他禀告。   观澜阁来了好多人,玉颜玉颂到今日才知道被瞒着了,此刻等在门外,连四夫人都听着动静赶来,问女儿:“出什么事了,七姜病了?”   玉颜道:“娘,兴许是喜事。”   四夫人哎呀了一声,立时明白了,笑道:“这俩孩子成天腻歪得很,我就知道早晚的事。”   卧房里,叶郎中再一次为七姜诊脉,询问了一些事宜后,便起身向大夫人和展怀迁禀告:“恭喜大夫人,恭喜二公子,少夫人确实有身孕了。”   展怀迁颔首谢过,便来到床边,七姜软乎乎地倒进相公怀里,很小声地念了句:“你可真行!”   叶郎中随大夫人退到了屏风外,张嬷嬷几个原要来道贺,但见两口子依偎着,赶忙退下了。   “姜儿,你若不愿我走,我就不去边境。”   “我这个边境百姓,实在说不出那样的话,你去吧,你去了百姓们才有指望不被牵连。”七姜说着,坐了起来,捧着他的脸颊说,“只要你平平安安回来,我就知足了。”   展怀迁道:“若仅仅是别国之间的摩擦,我三四个月就能回来,但圣上另有所图,恐怕半年乃至一年,不只是要打仗,战后稳定局势,也要耗费时日。”   七姜说:“你若是决心从武,往后一辈子大大小小的仗,不知还要打多少,我们夫妻注定聚少离多,早在决心留下不走的时候,我就想明白了。”   她使劲揉搓了两下,放下手说:“这回我怀了娃娃,不能随你去,再有下一回,我带上孩子随你去。”   展怀迁笑道:“我不能满口答应你,这未必行得通。”   七姜说:“女子从军古来有之,咱们西北边境外,他们还有女将军呢,这话将来再说,指不定你去个一年半载回来,我和太子妃娘娘已做下几件了不得的事。”   展怀迁笑问:“如今做了几件了?”   七姜骄傲地说:“娘娘正筹划着,如何将婆家不得私刑虐.待儿媳写入律法,太子殿下已经默许了,但要拿到朝廷上说,还得费些功夫。”   展怀迁好奇地问:“没怎么见你和娘娘往来,你也好些日子没进宫了,却已经着手行动了?”   七姜很是骄傲:“那可不,做事可不是靠乱嚷嚷的,展副将军,倘若真要去边境,你就好好打仗去,我在家也会好好把孩子生下来,等你回来。”   展怀迁心中的不舍与大义,却是对半开的,但凡七姜表露私心,他就会向妻子倾斜,实在是这一趟莫名其妙,他并不赞同皇帝对于开疆拓土的野心。   此时所有人都进来了,四夫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夸赞七姜真真有福气,玉颜和玉颂自然也高兴,而不等大夫人叮嘱,四夫人先嚷嚷起来,说除了亲人之间,这事儿不能宣扬出去,要足了头三个月再往外报喜。   玉颜示意母亲别忘了身份,大伯母才是正经婆婆和女主人,四夫人尴尬地笑了笑,说道:“盼着玉颜进了司空府,也早早为何家开枝散叶。”   大夫人并不在意,见此刻姜儿被众星捧月,大家的热情一时半刻也散不去,便道:“你们陪着吧,我去一趟司空府,虽不宣扬,但外祖母舅母们也该高兴高兴。”   怀迁和玉颜来送行,到了门前大夫人便让他们止步,屏风里四夫人正和七姜嘻嘻哈哈,玉颜却听哥哥笑叹:“托七姜的福,娘终于有了台阶下,能回司空府了。”   “大伯母要搬回司空府?”   “娘是和外祖母吵翻了被撵出来的,这些日子,母女俩各自僵持着,明明彼此惦记,却又不甘心回去,这母女俩可真行。”   且说不久后,展家的马车到了司空府门前,何夫人听说妹妹回家,亲自迎了出来,提亲那日后,她们又有七八天没见了,此刻禁不住念叨:“你可真行,就一点不惦记母亲?”   大夫人说:“知道嫂嫂们会照顾好母亲,我就当自己回惜园了。”   说着话,姑嫂俩来了老太太屋里,老太太正哄着二房的小重孙女吃药,抬头看了看女儿,见她一切安好,心里虽高兴,还是有几分怒气在,继续低头哄孩子。   “婉儿怎么病了,好孩子,叫姑奶奶看看。”大夫人上前来,将孩子抱进怀里,小娃娃奶声奶气地说肚子疼,她便从母亲手里接过药碗,继续温柔地喂孩子。   一碗药吃罢,大夫人顺手抱着孩子哄她睡,乳母们上前来,说孙小姐如今不轻,大夫人抱一会儿等下胳膊都要抬不起来,到底是把孩子接过去了。   大夫人理了理衣袂,说道:“天气越来越冷,过了中秋,母亲也要保重才是。”   老太太没好气:“你怎么回来了,又被展家撵出来的?”   何夫人忙打圆场:“好了,亲母女还这么闹,我这个当儿媳妇的,不知怎么才好。娘,让翎儿给您磕头赔不是,这事儿就过去了,她如今在太师府好好的,没和您对着来。”   老太太打量了女儿一番,见她气色极好,且眼神明媚清澈,必定在展家过得不错,心里很是高兴,说道:“不用她磕头了,少气我才是。”   大夫人说:“回来是给您道喜,娘,姜儿有了。”   何夫人惊讶地问:“姜儿有了?”   老太太则忧心忡忡:“那孩子自己还小呢,你怎么不叮嘱怀迁,等个两三年也不迟。” 第472章 二十年后,你会后悔吗   不论如何,这是喜事,何夫人要亲自去探望外甥媳妇,便回房去换衣裳,一并传话给二房,问她们去不去。   这边只留下老太太和大夫人,见母亲手上沾了汤药,大夫人便起身命丫鬟端来水盆,亲自伺候母亲洗手。   母亲出身贵重,自幼娇生惯养,除了些女红针线,从不干活的手,在她心里永远是白皙柔嫩的,然而岁月不饶人,当自己的手叠在母亲的手上,光阴的痕迹无处遮掩,大夫人心中一阵酸楚。   “你这是打算给我泡发了?”老太太嗔道,“洗完了没?”   边上的丫鬟忙捧来干净帕子,大夫人轻柔地为母亲擦拭,笑道:“姜儿也这么伺候我,有时候看着她,心里会觉着奇怪,这不是我的孩子,相识不过半年,怎么就成了心里重要的人。娘,可见这人与人之间,从来也不是靠血脉相连的。”   老太太嗔道:“这话又说得极端了,迁儿是你的骨血,从他在你肚子里起,你还不认得他没见过他,他就是比你性命都重要的存在,这难道不是血脉。”   “是……”大夫人无奈地笑了,“那也有不肖子孙,也有不慈的父母。”   老太太哼道:“可不是吗,我就有不孝的女儿。”   大夫人无奈地望着母亲,老太太又细细地端详她,到底是笑了,说道:“你气色好极了,至少太师府不是虎穴狼窝,不是不值得你去的地方,是不是?”   大夫人靠在母亲肩头,说道:“娘,我和展敬忠说好了,先不提和离,但若相处之后,认定了彼此无法再在一起,我们还是要分开。”   “你啊……”   “我都固执了十年,总不能白白固执,娘,答应我好不好?”   老太太叹气:“罢了,若是还相处不来,娘也不忍心你受委屈,到时候你们俩一起来,对你爹把话说清楚,他若还不答应,娘带你进宫求皇上。”   大夫人热泪盈眶,抬起头道:“我就知道,还是娘偏疼我。”   老太太嫌弃道:“我造的什么孽,养了个姑娘这么大了,自己都要做祖母,还不叫我省心。”   大夫人泪中带笑:“真是啊,我竟然要做祖母了,这辈子,就活了个糊涂。”   不久后,两位舅母随大夫人来了太师府,七姜正吃东西,嘴里还塞得满满的,长辈们就进门了。   “兄弟姐妹们原也要来看你,怕吵着你,就没让来。姜儿,你接着吃,舅妈看你一眼就放心了。”何夫人温和地说,“这会子有胃口,多吃些,过一阵害喜了日子难熬,到时候想吃什么,家里若做不得的,只管派人来告诉舅妈。”   二舅母亦是这番话,七姜只管听着,只管点头,长辈们也不愿她应付客人辛苦,叮嘱几句后,就要走了。   七姜起身相送,自然是被拦下,众人簇拥着几位夫人离去,屋子里立时安静了。   “少夫人,还要吗?”只有映春在,见她喝完了一碗燕窝,说道,“还有呢,张嬷嬷说您爱吃多少吃多少,往后燕窝管够。”   七姜摇了摇头,听着院子里越来越安静,心情也跟着低落了,说不上来哪儿不自在,也许又是肚子里的娃娃搅乱她的心神,便离了桌边回内室去,躺在美人榻上发呆。   映春以为少夫人困了,进来为七姜盖上毯子,就悄声退了出去,那之后,观澜阁里什么动静都没有,七姜闭上眼睛,想起了展怀迁出门前他们的对话。   边境又起了纷争,就是太子大婚前,皇帝在使臣之间挑唆的,他想要别国的领土,又不好直接侵略,这一招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天知道到最后是利还是祸。   之前展怀迁一战成名,此去能振奋军心,即便是出于七姜的私心,她也会觉着,展怀迁才会善待边境百姓。   可偏偏这个人,是自己的相公,是她腹中娃娃的爹,他们在一起,才刚半年。   “当年娘没说出口的话,如今我想说吗?”七姜自言自语,睁开眼,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云七姜,今日若不留他,二十年后,你会和母亲一样后悔吗?”   这会儿,太师府门前,众人送客至此,四夫人是半路赶来的,说道:“怎么也该喝一杯茶再走,外人见了,只当我们家不懂待客之道。”   何夫人笑道:“都要成亲家了,不讲那些虚礼,只因明日进宫赴宴,家里一些事还忙呢,我们今日就不坐了。还要恭喜四夫人,来年太师府热闹,亲孙子和侄孙子落地就伴儿了。”   四夫人说:“不敢当不敢当,展家人口少,就盼着媳妇们开枝散叶,但愿我们姑娘到了司空府,也能早日为何家续香火,世恒和玉颜都不小了,您说是不是?”   何夫人随口敷衍了几句,一行人出门来,见四夫人正和弟妹说话,何夫人便要玉颜搀扶她上车。   可到了车下,何夫人道:“玉颜,你娘的话,不必放在心上,世恒娶你只因你是他心上人,我娶儿媳妇也只盼儿子能有好归宿。都是女子,生孩子头等辛苦艰难的大事,你们夫妻往后,好好过日子就是,有无儿女,老天自有安排。”   玉颜心中一片暖融融,欠身道:“大舅母,我会记着您的话。”   何夫人笑道:“盼着日子再快一些,等你改口。”   玉颜脸颊泛红,便搀扶未来婆婆上车,之后二舅母也跟了过来,何夫人忽而挑起帘子,问妹妹:“明儿你进宫吗?”   大夫人应道:“去,姜儿要去,我陪陪她。”   嫂嫂不禁嗔道:“你啊,如今儿媳妇面子最大。”   待马车离去,四夫人也好奇地问道:“七姜要进宫吗,这孩子是不是太贪玩了,往后年年宫里都有宴请,她眼下身子最要紧。”   大夫人想了想,便挑明了说:“弟妹,既然回家了,大房的事便由我说了算,我的性子你知道,咱们和和气气地相处可好?”   四夫人自知被嫌弃了,但她也是出于好心,心里正失落,大夫人忽然道:“为你求的诰命,快下来了,可惜没赶上中秋,不然能一起进宫。”   “真的,我还以为你们都忘了。”四夫人喜出望外,方才的不悦一扫而空,笑道,“不妨事不妨事,我这不才说嘛,年年有中秋,来年我就能进宫见识见识了。” 第473章 郡主求你的事,还少吗   八月十五,皇帝赐宴群臣共赏满月,恰逢万里无云的晴天,圣心大悦,命人问过大臣,确信今夜无雨,便传旨将晚宴摆在上林苑。   幸而陈茵两手准备,不至于临阵慌乱,待傍晚大臣们携家眷依次入宫,上林苑中已摆下端阳节时一般的坐席,照着地位官职,家家户户都能照顾到。   七姜进宫后,苏尚宫就迎她和玉颜先到了东宫,眼见得各处各司的总管来来往往,太子妃一刻不得闲,姑嫂俩心中暗暗佩服和心疼,这样的日子,娘娘将来一过就是一辈子。   总算得闲说话,七姜亲自禀告了喜讯,意味着之后的日子她不能随时进宫,还望茵姐姐能体谅。   说话功夫,苏尚宫送来礼盒,陈茵笑道:“那日张嬷嬷神情古怪,就被苏尚宫猜到了,早早备下了贺礼,没想到我们姐妹之间,你年纪最小却嫁得最早,如今连孩子也成了老大。”   七姜恭敬地接过贺礼,要行礼道谢,却被苏尚宫搀扶到一旁坐下。   待苏尚宫退下,陈茵说道:“今晚会有些不愉快的事,到时候你们只管自行享宴,不必在乎,贵妃娘娘和我会解决的。”   七姜和玉颜对视一眼,想问又不敢问,而太子妃也没继续说下去,只是叮嘱他们不必放在心上。   没多久,太子那头忙完,派人来请太子妃一同去后宫接太妃入席,七姜和玉颜便跟着出来,稍后会有宫人领她们先去上林苑。   路上,一行人途径那日晋王发癫之地,七姜下意识地捂住了小腹,不敢想若当日她已有了身孕,那么重重摔一下,孩子是不是会……   玉颜看出她的心思,说道:“我娘对我念叨过,说你总是跑来跑去,虽说年轻孩子活泼一些才好,可你和二哥哥那么恩爱甜蜜,我娘说指不定哪天就怀上了,每回看你飞奔而过,她都替你悬着心。”   七姜大方地答应:“这事儿婶婶说得对,我以后听她的话。”   玉颜说:“昨日送客时,大舅母听我娘唠叨要我早日为世恒开枝散叶,大舅母私底下叫我别放在心里,她只盼着我和世恒好好的,儿女的事,等老天安排就好。”   七姜笑道:“大舅母能管住那么一大家子人,在京城赫赫有名,可不就是以、以……”   “以德服人?”   “对,以德服人,大舅母自身正,家人才愿意听她的,将来我们当家也要如此,不过遇上不听话的,就要靠拳头了!”   见七姜挥拳比划,玉颜忙拉下她的手,彼此互相提醒,这是在宫里。   天色渐黑,上林苑内灯火燃起,七姜和玉颜被领着入席时,各家各府已悉数到了。   她们从人前走过,端得大方得体,就快到自家席位,不经意抬头,见母亲和父亲并坐在屏风下,虽然知道爹娘今日一起来的,可亲眼见到这光景,还是叫七姜看呆了。   “姜……嫂嫂?”玉颜轻声提醒,“我们该入席了。”   七姜忙醒过神,跟着绕进来,有宫女提醒夫人小姐仔细脚下的香炉,虽是中秋,但夜晚在户外点灯,还是恐招惹蚊虫,能熬到秋天的虫子,且毒着呢。   展家今日是展敬忠与何翊翎,带着长子长媳和侄女列席,玉颜无封且非长房嫡女,今日进宫是受太子妃特邀,自然前几日轰动京城的展何两家再次联姻,也叫人不敢再对她指指点点。   除此之外,今日最受瞩目的,便是展敬忠与何翊翎的同时出现。   虽然这光景不是头一回,可夫妻俩今晚气氛和谐,时不时商量言语些什么,而展敬忠对妻子的照顾关心都在一言一行里,加上近日传闻何翊翎终于回了太师府,旁人看在眼中,都认定这夫妻俩重修旧好了。   十多年来,即便何展两家对外宣称大夫人是病了在城外静养,可大家都明白,说不好听的,什么病能拖十年还治不好又死不了,就是夫妻俩因为一个姨娘翻了脸,这是展敬忠在朝中唯一也是最大的笑话。   谁也没想到,这两口子还能有好的一天,议论之间,众人渐渐察觉,太师府的一切变故,好的不好的,体面的丢人的,全都从新娘子云氏进门起,这小丫头什么能耐,竟能打破太师府十几年不变的局面。   但今日是皇帝赐宴,对于展家上下的议论,点到即止,不久后,帝妃驾到,更有太子太子妃簇拥太妃前来。   众臣与家眷山呼万岁行礼后,皇帝便道:“今夜君臣同乐,爱卿们不必拘谨,若有诗词,愿为太妃娘娘吟诵,朕重重有赏。”   那之后,歌舞升平、对酒当歌,宫女们上菜上酒,一切井然有序。   和端午那日一样,御膳精致华美,好吃是好吃,常常不知塞进嘴里的是什么,七姜有了身孕不宜饮酒,宫女要撤下茶壶时,被展怀迁拦下了。   他亲手给七姜倒了热茶,问道:“冷不冷,没想到皇上如此兴致,竟然在上林苑摆宴,到底是中秋了,比不得盛夏纳凉。”   七姜摇头:“下午就知道是在外面,出门时张嬷嬷给我添了衣裳。”   展怀迁摸了摸她的手,见掌心热乎乎的,就安心了。   “怀迁,方才我和玉颜去见太子妃,娘娘说今晚会有不愉快的事,叫我别在意。”   “什么意思?”   “话说回来,今夜你不去盯着关防吗?”   “皇上另外安排了人手,太子也让我陪你,没叫我过去。”   七姜朝着四周看,最亮堂的是歌舞台上,连带上首御座和底下群臣各家的棚子,都不算太明亮,也就各家自己能看清碗里的菜,若要张望别处,一来有屏风纱帐阻挡,二来大晚上的哪里能看得清。   也是因此,七姜敢与相公说悄悄话,又道:“其实今晚,我们也有事,一会儿我和玉颜要去见郡主,你别担心,我不会一个人乱走,很快就回来。”   展怀迁好奇:“什么事,郡主怎么了,瑜初郡主吗?”   七姜说:“回家就告诉你,我们很快就回来。”   展怀迁越过妻子,看向玉颜,见妹妹点头,心想玉颜最是稳重的,兴许是和郡主之间的秘密,她们不能说,虽然满心不安,还是答应了。   “千万小心些,不许做荒唐事,不许冲动。”展怀迁叮嘱道,“这是在宫里,稍有不慎,侍卫都把你当刺客。”   七姜虔诚地保证:“我一定小心,若是不好的,你回家再说我,难得郡主求我一件事。”   展怀迁不大高兴:“郡主求你的事,还少吗?” 第474章 还是你哥说得对   事情是不少,可这次的事非比寻常。   郡主从小为了他的父亲和王府而活着,纵然曾经爱慕展怀迁,可想到要让这样一个能有灿烂前程的人入赘王府,从此处处受约束不得施展拳脚抱负,她从一开始就放下了。   难得如今,能有一个人撞进郡主的眼睛,至少多认识一番,多了解一些,交个朋友总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于是,在展怀迁无奈的“默许”下,不久后,七姜便和玉颜借口去向郡主敬酒,离开了自家坐席,大夫人听得动静时,两个孩子已经走了。   “姜儿不舒服吗?”她问儿子,“没给她喝酒吧。”   “不曾沾酒水,她……去透透气。”展怀迁打掩护道,“一会儿就回来,您别担心。”   展敬忠对妻子道:“不必紧张,姜儿虽淘气,还是有分寸的。”   大夫人问:“看来老爷很了解自家儿媳妇?”   展敬忠拿起酒杯,掩饰不住笑意,说道:”你若亲眼见这孩子怎么斥骂我,你会觉着很解气,我自己也明白,有些事她骂得对。”   “父亲,姜儿不曾斥骂您,她只是和您讲道理。”   身后传来儿子的话语,展敬忠没好气地转过身,但见妻子含笑看着自己,眼中是仿佛“不许骂我儿子”的敬告,他无奈地笑了,说:“得亏我们没女儿,儿子帮儿媳妇说话,我还能高兴这小子知道疼人,这要是女儿帮女婿说话,我能气背过去。”   大夫人问:“这么说来,你不乐意我替你说话。”   展敬忠呆了呆,很快就笑了,为妻子斟酒,好生道:“将来父亲面前,还望娘子多多美言。”   大夫人多少年没听“娘子”二字,乍听之下,浑身一哆嗦,不禁嗔道:“太师大人,这是皇宫,皇家宴席上,还望自重。”   展怀迁可惜七姜没能见到这一幕,但这会儿七姜才顾不得爹娘的事,她和玉颜来到郡主的坐席,郡主一人代表瑞郡王府,虽然坐得宽敞自在,可中秋佳节团圆之日,相比别人家,难免有些冷清。   好在瑜初不在乎,见她们来了,只是问:“霍家的坐席在哪里,我方才就没瞧见。”   玉颜用衣袖遮着,抬手指向远处:“方才和嫂嫂过来时瞧见了,中书令大人家在那头,今日霍府只来了霍大人夫妇和四公子。”   七姜说:“我们陪着您倒是容易,可霍行深要是不动弹,从头坐到尾,怎么才能把他叫出来?”   瑜初端起酒杯,浅饮一口:“一会儿放孔明灯,各府都有一盏灯,霍大人和夫人不会去,自然就是霍行深去了。”   玉颜轻声问:“郡主,书铺里匆匆一会,就值得一见钟情吗?”   瑜初应道:“这几日在家,我派人打听了他的事,从前只知道他科考少年成名,其他的一概不知,小时候在京城那些年,霍家子弟还没资格见到我呢。”   七姜捧着茶碗说:“可不是嘛,您只看得到展怀迁。”   瑜初早已不在乎,反而提醒七姜别喝太多茶,接着对玉颜说:“从他小时候打听起,查了霍家上三代,又查了他外祖家,好歹都是清清白白的门户,哪怕如今他爹与展太师他们政见相左,那也不是坏人,朝廷就该多些敢说话的人才是。”   七姜赞同这话:“展怀迁还打算和他做朋友,只是还没什么机会多相处,也碍着父亲。”   玉颜则问:“郡主,您看上四公子什么了?”   瑜初大方地说:“第一眼,自然是长得好看,后来听七姜说了些事,再加上我自己查来的,他人品不会太坏。其他的,就得相处了才知道,既是我给自己挑女婿,自然要挑喜欢的。”   玉颜不得不提醒:“您知道的,礼亲王府要定了这个女婿,听说四公子已经去过王府,见过靖成郡主了。”   瑜初又饮下一口酒,趁着胃里热乎乎的劲头说:“靖成的婚事,她父王说了不算,同样我和霍行深的事,我自己也说了不算,礼亲王就算认定了女婿,也要万岁答应、太妃点头,八字还没一撇呢,我多认识一个人,碍着他们什么了?”   七姜正经问道:“郡主,您真的喜欢吗?”   瑜初很坦然:“也许还谈不上喜欢,总得和他认识了,才来判定是不是真的一见钟情?”   正说着,宫人们依次往各府送来孔明灯,皇帝也下了口谕,让年轻人去放灯,席中顿时热闹起来,年小的公主皇子们最先离开了。   瑜初拿起笔,想了想后,在孔明灯上写下了祝愿,眼下别无他求,但求父王康健长寿,母亲少些忧愁,至于终身大事,她决定不靠老天靠自己。   三人带着孔明灯来到上林苑开阔处,皇子、公主和各府公子、千金陆续前来,玉颜时时刻刻守在七姜身边,怕小公主、小郡主们跑来跑去撞着她。   而七姜的眼睛就在人群里找,找霍行深的踪迹,不禁念叨:“不会没来吧。”   玉颜道:“兴许是觉着此刻人多,我们等一等。”   瑜初则是关心:“你的身体要不要紧,有什么闪失,我可担待不起。”   七姜摆手表示无妨,待瑜初转过身后,她才轻声问玉颜:“太子妃说的事,是什么事呢,我瞧着今晚挺太平的。”   便是此刻,霍行深跟着内侍官过来了,他身量高挑,在人群中十分显眼,不等七姜这头想法子靠近,那边礼亲王府的世子妃,带着小郡主就走了过去。   “您看吧?”七姜对郡主道,“礼亲王府防着呢。”   “还真是……”瑜初轻轻念了声,可并没当回事,从一旁宫女手里拿过孔明灯,说道,“我把她们带走,七姜,你们去找他说话。”   “我?”七姜不明白,“可不是您要和他……”   “约个日子,宫外相见。”瑜初说罢,捧着孔明灯就朝那头走去,说说笑笑着,强行把礼亲王府的世子妃和靖成带走了。   不远处,已有人将孔明灯放上天,众人都望着天喝彩,七姜和玉颜便趁机靠近霍行深,可走到一半,七姜停下对玉颜说:“你就要嫁人了,被人看见不好,好些人等着寻你的不是,我去,说完话我就走。”   玉颜还没反应过来,七姜就单独走了过去,之后有一群人从面前过,将她挡住了,这会儿再追上去只会引人注意,唯有不远不近地守在一旁。   这一头,七姜已经到了霍行深的跟前,刚要开口,霍行深见是她,顿时喜出望外,但很快又冷静下来,抱歉地说:“少夫人,实在对不起,本想找机会将戒指归还于你,结果反而被我弄丢了,毕竟是落在鄙府,鄙府下人招待不周,改日请家嫂登门致歉。”   “戒指?”   “一枚红玉髓石戒指,府中丫鬟说,是你丢失的,我原本带在身边,想找机会归还,不料前几日弄丢了。”   七姜下意识地,看向了宴席所在,那里比此处要明亮得多,自家应该也有一盏孔明灯,展怀迁一定在等她回去放灯。   可是戒指,不是相公在自家捡到的吗,那像云朵一样的血丝纹路,不可能有一模一样的,到底是展怀迁哄她高兴,还是霍行深在骗人?   “少夫人?”   “对了,瑜初郡主托我传一句话给你,八月十七未时初刻,约你在繁花楼相见。”   七姜说完,就迅速离开,根本不等霍行深的回话,玉颜早已等得着急,迎上来,就带着七姜回席上去。   路上,七姜满心奇怪地问:“郡主为何不自己发帖子邀请?”   玉颜道:“必定会被人察觉,郡主嘴上说不在乎礼亲王府,可礼亲王府要压她,轻而易举。”   七姜没好气地说:“还是你哥说得对,郡主老麻烦我。” 第475章 他对你说什么了?   玉颜听得云里雾里,但此刻也不着急问明白,只想着赶紧回坐席,千万不能坏了规矩,他们毕竟是在宫里。   好在一路归来还算顺利,跟着其他放完孔明灯的一同回席上,并不会引人注意,但太师府的孔明灯果然还没动,展怀迁在等她们姑嫂俩回来。   大夫人见七姜瞧着不怎么高兴,儿子邀她去放灯,她也很勉强,便转身问丈夫:“要不要去放灯?”   展敬忠一愣,放眼望去,都是年轻人凑热闹,说实话,他有些抹不开面子。   大夫人也不强求,只是不想七姜为难,孩子看起来遇到什么不愉快了,何况还怀着孩子,大晚上在人堆里穿梭,她也不放心。   玉颜见大伯父为难,便打算陪大伯母去,将一旁的笔墨取来,请大伯母写下祝愿,展敬忠却接过去,“国泰民安”四个大字,苍劲有力。   放下笔,展敬忠便起身,伸出手要搀扶妻子,说道:“走吧,咱们放灯去。”   大夫人莞尔一笑,伸手递给丈夫,优雅地起身,宫人们捧着孔明灯在旁随侍,夫妻俩向上行礼致意后,便大大方方地从人前走过。   莫说各家席上都睁大眼睛,七姜他们三人也看呆了。   “二哥哥,你的心愿要达成了。”玉颜高兴地说,“这一回,可千万要把大伯母留下。”   展怀迁都不敢相信眼前的光景,也听不见妹妹的话,目光立刻就落在七姜的面上,天上地下,只有他最心爱的人,知道自己在父母之事上的脆弱和无助。   七姜这会儿可算高兴了,但又很冷静,明白这是皇宫,容不得他们手舞足蹈,容不得他们将欢喜大大咧咧地挂在脸上,只用袖子遮着,轻轻摸了摸相公的手背,温柔一笑:“咱们别大惊小怪,就当寻常事来看。”   展怀迁也冷静了,举起酒杯小饮一口,来掩饰内心的欢喜。   这一边,太子见展敬忠夫妇一起去放孔明灯,对身旁的妻子道:“今晚最高兴的人,莫过于怀迁,他怎么敢想,爹娘还有和好的那天。”   然而说出的话,却没得到回应,太子侧身看过来,只见陈茵兀自望着远方,眼底心事重重。   “茵儿?”   “是,殿下。”   夫妻俩对视,陈茵目光轻轻一闪,不自觉地看向了上首的贵妃。   太子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但不等母妃察觉就收回来,端起酒杯,眼中带着几分威严,轻声道:“看来我们娘娘,有事瞒着我。”   陈茵弱气了几分:“哪里是瞒着,不过是,还没来得及说。”   “是吗?”   “我只是奉……”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一阵嘈杂,项景渊感受到陈茵的身子一颤,他伸手握住了妻子的手,镇定地说:“不论什么事,既然做了,就坦荡荡些。”   陈茵点了点头:“可你不能生气,我有我的立场和难处。”   项景渊嗔道:“凭你,又能做什么坏事呢?”   这动静,人人都在意,展怀迁惦记双亲,起身要去查看,七姜和玉颜不约而同抓了他的衣袖,刚好爹娘已经过来,他这才坐下,冷着脸问:“你们俩,到底瞒了我什么?”   七姜轻声道:“这是娘娘的事,先头就告诉你了,可没瞒着你,我也不知道呢。”   展怀迁微微蹙眉,此时爹娘归来,他们起身相迎,随父母再次坐下后,才听母亲念叨了声:“瞧着儒雅稳重的年轻人,不像是……”   展敬忠将干净的帕子递给妻子擦手,目光一直看着上首,不久后,大总管几人归来,在皇帝身边低语几句,看得出来圣上有几分不悦,但很快就掩饰过去,不知吩咐了什么,但看之后的情形,必定是压下去不提,继续享宴。   可是,方才那里好些人放孔明灯,那么多眼睛,那么多嘴巴,如何藏得住,七姜也很快从母亲口中得知,那阵骚乱,是有人对女眷行骚扰之事,而被指控的人,竟是霍行深。   “这……”   “四公子?”   展怀迁看着七姜和玉颜的神情,避开爹娘后,轻声问:“你们两个慌什么,你们替郡主办什么事去了?”   玉颜劝道:“二哥哥,咱们别议论了,外人都看着,不论霍公子做了什么,咱们别像那些人家似的幸灾乐祸。”   展怀迁却还担心着:“你们两个,回去好好给我交代。”   七姜轻哼了一声,拿起酒杯,猛地记起自己不能喝酒,赶紧换了茶杯,但气势立刻就弱了几分,把一旁的玉颜都逗乐了。   她重新提起气来,摆足架势说:“指不定,某人也有事瞒着我。”   展怀迁此刻哪里想得到什么戒指,没好气地说:“回家再问你们,玉颜,下回再陪着你嫂嫂胡闹,可仔细了。”   大夫人回眸问孩子们:“怎么了?”   三人倒是异口同声地回答:“没什么。”   大夫人笑道:“再忍一忍,就快散了,怀迁,仔细别让七姜着凉。”   果然,随着夜风渐凉,太妃娘娘最先离席,之后各府老王妃、老夫人们也被贵妃安排早些离宫,之后皇帝赋诗,众臣联句,太子精妙绝伦的收尾,今晚的中秋宴便散了。   出宫路上,苏尚宫找了过来,太子妃询问七姜是否受到惊吓,要她回去后好好保重身体,书信往来即可。   大夫人看在眼里,离宫上马车后,对同车的展敬忠说:“姜儿跟着太子妃,往后少不得做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事,若被提上朝廷议论,还望你多多护着自家孩子。”   展敬忠问:“今晚霍行深的事,七姜有份?”   大夫人存疑,摇头道:“似乎不是同一件事,他们在身后窃窃私语半天,怀迁像是生气了。”   展敬忠无奈地笑道:“家里能治得住姜儿的,只有你了,我们儿子不行。”   大夫人却说:“好好的孩子,为何要治她,至于他们夫妻彼此也能互相约束,别看不起自家孩子。”   这会儿,后面的马车上,展怀迁正瞪着妻子和妹妹,生气地责备:“你们胡闹,礼亲王绝非好惹的,以为人人都像晋王那么疯那么蠢?瑜初郡主再不济,也是正牌的郡主,顶多两家撕破脸皮,可你们是什么,为何要去趟这浑水,为何不先与我商量。”   七姜说:“你再大点儿声,嚷嚷得全天下都知道才好,至于吗,不就是……”   展怀迁气道:“要不要到爹娘跟前理论,这件事你们是对是错?”   玉颜被哥哥训斥,半句不敢顶嘴,拉了拉七姜的衣袖:“咱们好好说,本来与我们就不相干的。”   展怀迁责问:“你也知道与你们不相干,你才多大,才定了亲的,就要去被给别人保媒了?”   七姜自然要护着玉颜:“你骂我就好,玉颜是被我拖累的,你说两句行了,怎么还训上话了,是打算趁玉颜变成嫂嫂前,再当几天哥哥的瘾吗?”   展怀迁含怒不说话,七姜渐渐弱势,要吵架谁不会呢,可她怀着孩子不能吵,而且这事儿没有谁对谁错,原本是不与她们相干的,心下一转,大丈夫能屈能伸,便笑眯眯地腻上来,好生道:“是我错了,我认错,你别生气,别骂玉颜了好不好?”   玉颜这才松了口气,她真怕哥哥嫂嫂为了自己吵起来,哥哥训斥她又不是什么大事,若不担心也不至于动气,可七姜也是真心护着她。   展怀迁自然舍不得凶七姜,见她服软,自己的气就消了,语气温和了七八成,说道:“礼亲王府不好惹,你们要帮郡主谋亲事我不反对,但不要瞒着我,皇室里的事,绝不是我们能轻易染指。”   七姜连连点头:“我听话,下回一定先和你商量,我这不是膈应郡主曾经喜欢你,我才不想和你说的。”   展怀迁嗔道:“这话,对我对郡主都不公平,没有的事,反倒是……”   他有话不愿说出口,但没料到,七姜刚好记起了那件事。   刚刚还服软认错的人,一下又占了上风,气势十足地问:“该你了,霍行深为什么说,戒指被他弄丢了,娘的红玉髓戒指,他怎么知道的,不是你在家里捡的吗?”   展怀迁顿时恼了:“什么话,他对你说什么了?” 第476章 凶得我心都打哆嗦了   玉颜自幼崇拜二哥,从没见过他人前失态,可今晚却看到了哥哥在七姜面前的惊慌失措,吓得她以为要吵起来,可夫妻俩到底有默契,一言不合后,两口子都不说话了,并没有当着她的面起争执。   这会儿车马到了家门前,展敬忠亲手搀扶妻子下车,大夫人刚落地,那头七姜也下了车,大步走来福了福身,便说:“父亲母亲,请早些休息,我先进去了。”   不等夫妇俩开口答应,七姜已转身离开,自顾自地走远了。   又见展怀迁和玉颜跟上来,一个沉默不语,一个尴尬为难,大夫人立时明白了什么。   展敬忠也有所察觉,先不理会孩子们,只管对妻子道:“我饿了,晚宴几乎没吃什么,我们先进去吧。”   大夫人则似不经意地吩咐儿子:“去向你婶母问安,道贺中秋,我和你父亲累了,今晚就不见了。”   展怀迁领命,进门后一家人在岔道分开,玉颜本该回文仪轩,但没走几步就折回来,追上了大伯父大伯母。   展敬忠问道:“他们怎么了?”   玉颜说:“其实我也不清楚,更不该向您二位多嘴,跟来只是想说,请大伯父大伯母给二哥和嫂嫂一些时间,他们一定能好好解决。”   大夫人笑道:“你做的很对,歇着去吧,我和你大伯父会有分寸。”   待玉颜离去,展敬忠皱眉道:“难道霍行深的事,和他们有关。”   大夫人倒是轻松自在,提裙缓缓前行,留下一句:“你不是饿了吗?”   展敬忠便也懒得管孩子,今晚他本是心情极好,还想静下来和翎儿赏月喝酒,谁知道,大的快好了,小的吵了。   且说展怀迁到秀景苑向婶母问安后,本该早早回观澜阁去,可一路上停了好几回,福宝跟在身后,实在忍不住问:“哥儿,您怎么了?”   展怀迁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但没道理拿福宝来撒气,唯有定下心大步前行,很快就进了院门。   见张嬷嬷迎上来,展怀迁问:“少夫人呢?”   嬷嬷一脸担心地说:“在里屋,不让奴婢们进去伺候,回来的时候气呼呼的,哥儿,出什么事了?”   展怀迁没应话,径直往卧房来,并顺手关了门。   屋子里静悄悄的,隐约能听见几声钗环叮当,他绕过屏风,便见七姜正拆发髻首饰,不想金步摇的流苏缠在发丝里,她扯不下来,发了脾气要拿剪子绞头发。   “别着急,我来……”   展怀迁赶紧上前,小心掰开七姜的手,其实缠得不紧,只是七姜看不见才一通乱摸,他几下就解开了,小心翼翼将金步摇摘下。   七姜没反抗也没拒绝,但低垂着眼帘,双手缠绕起腰间玉佩上的络子,直将手指缠得发红发胀。   “仔细手疼。”展怀迁单膝跪下,又解开了七姜指尖的丝绦,责怪道,“忘了被扎金针的疼了吗,才养好的手。”   “我自己的手,我……”   “不许说这话,咱们吵架也好,闹情绪也罢,你可以骂我打我冲我发脾气,唯独不许折腾自己。”   展怀迁毫不退让,但眼底的目光是温和的,见七姜委屈地撅起嘴,他的心就软了,揉了揉手指,待想亲一口,七姜却躲开了,弱弱地说:“没洗手呢,沾得满是发油。”   “那日在马场,我看他为了戒指紧张的模样,除了对你的非分之想,我实在想不出别的来。”展怀迁道,“我承认我吃醋了,我想着息事宁人,以为他不会来告诉你,我甚至期盼那戒指不是你丢的,可你那么肯定是你的,连梁嬷嬷都认定,如此再反推到霍行深身上,揣摩他的意图,还有今晚这事,我就更生气了。”   七姜拉他起来,帮着解下金镶玉的腰带,他们今日赴宴,彼此都是厚重的礼服,到家自然是脱了才自在。   展怀迁由着七姜摆弄自己,一面继续解释那件事,再次道歉说:“我不该骗你,不论出于什么用心,是我先骗了你,我错。”   七姜抱着礼服往炕边走,委屈巴巴地说:“你刚刚凶得我心都打哆嗦了,要不是玉颜在,要不是我肚子里有娃娃,我都要揍你了,你凭什么凶我,又不是我骗人。”   “姜儿,我错了。”   “你站着别动,我还没说完呢。”   展怀迁真没敢动,七姜放下他的衣衫,自己也将外衣脱下,沉甸甸的绸缎,绣上金银丝再钉珍珠宝石,一脱下身,连心情都好了,可一想到方才的事,不禁又板起了脸。   “你刚才那么大声吼我,是怎么了,觉着我对霍行深有意思,背叛你了吗?”   “不是,绝不是。”   “那你吼我?”   “我一时激动,没能控制住嗓门。”   七姜抱着双臂,偏偏她个头矮,哪怕气势十足,还要仰视着相公。   其实心里也并不生气,就是觉着这样不好,她是个急脾气的人,没想到展怀迁比她还急,方才在车上,一提起霍行深和红玉髓戒指,这人就急了恼了,不顾妹妹在边上就翻了脸。   “我也不好,我不该当着玉颜的面,没头没脑地提起霍行深和戒指,怎么也该忍到家里来说。”七姜先反省道,“可你更不好,你妹妹在边上呢,你是不是觉得当着你妹妹吼我,你特别有面子。”   展怀迁使劲晃着脑袋:“我是觉得自己丢人,吃一个毫不相干的人的醋,是我太没出息,我才急了。”   七姜心头一软,温和下来:“我明白,我一样防贼似的防了郡主好一阵呢,你厌恶的事,我也讨厌,我不怪你。”   “姜儿……”   “可我怀着孩子呢,你都大声吼我,展怀迁,你还敢不敢了?”   展怀迁静静地看着七姜,心底一片柔软,他以为今晚必定会大吵一架,结果人家还抽空自我反省了一番,所有人眼里横冲直撞的人,却总能在关键时刻比旁人都冷静。   “再也不敢,今晚是我失态,不想丢人结果更丢人,玉颜不定怎么看待我。”   “自家妹妹有什么好在意的,她只会担心我们好不好。”   见七姜说话托着腰,必定是累了,展怀迁忙搀扶她到炕边,七姜顺势也拉他坐下,在相公怀里找到了最舒适的位置。   “霍行深也挺惨的,今晚这事儿且得闹呢,我猜他一定不至于轻薄了谁,可……”七姜沉沉一叹,“可是贵妃娘娘要他轻薄别人,他就只能轻薄了。”   “若这就是太子妃说的不愉快,太子妃不会无缘无故坑害霍行深,那就是贵妃的授意。”   “娘娘图什么?”   “看样子,贵妃并不想让礼亲王府得到这个女婿。”   七姜不禁坐起来,好奇地问:“不是说,做皇家女婿,就毁了前程,郡主因此才放弃了你,还有哥哥那会儿不惜亲自去求皇上,怎么到了霍行深这儿,反而被贵妃娘娘忌惮了?”   展怀迁道:“贵妃娘娘忌惮的,不是霍行深本人,是他父亲和背后的势力,而娘娘要保护的人,无非就是太子。” 第477章 这下,你满意了?   此时此刻,东宫寝殿内,太子正为趴着的人揉腰,陈茵头一回主持宴席,前后累了数日,夜里归来,实在连坐都坐不住了。   “好了,我不累,一会儿叫宫人瞧见,传出去,便是我的不是。”   “你的不是?”   陈茵正要说话,臀上轻轻挨了一巴掌,倒也不疼,可是转回身,看他的人却一脸严肃。   “你替母妃办事了?”   “唔……”   且说礼亲王府挑女婿,不论怎么挑,最终还要宫里答应,贵妃虽可以想法子阻挠,但万千理由,人家必定有备而来,稍有不慎还落人口实,唯独这品行不端,四个字就能决定一切。   今夜这事儿虽未在宴席上公开批判,也正因此,真真假假无从辨别,霍行深是否当真轻薄他人不重要,沾上这坏名声,就足够断了礼亲王府想要这门亲事的念头。   这会儿霍家不定什么光景,礼亲王不定怎么生气,而陈茵只需安排人在合适地时候让他上钩,嚷嚷几声就足够了。   “何苦毁他名声,他是可用之才,来日朝堂上能有所作为。”太子叹气,“怀迁告诉我,他根本就不愿与王府联姻,但凡自己能做主,早就断得干干净净。”   陈茵吃力地爬起来,太子嘴上嫌弃她没用,心里早就疼坏了,体贴地坐到一旁,好让心爱的人靠在怀里,坐得舒坦些。   “这是我们大婚后,母妃交代我的头一件事,我知道母妃想锻炼我的狠心,我也知道将来会遇到无数无法讲道理,必须狠心决绝的事。”陈茵轻轻叹,“当时想也没想,张口就答应了,我急着想表现自己,想让母妃和所有人都认可我。”   太子嗔道:“急功近利怎么行,往后拿捏不定的事,便与我商量。”   陈茵听这话,不禁眼含笑意,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人。   项景渊在她额头轻轻一扣:“看什么,真当我不生气?”   陈茵却笑:“殿下说,拿捏不定的事才找你商量,而不是所有的事。”   项景渊正经道:“这是自然,世人如何看待且不管,本太子必须捍卫太子妃的尊荣与权利,只是你我都年轻,遇事多想一想。”   几句话,听得心满意足,陈茵轻轻勾上他修长的脖子,轻声道:“殿下可知道,七姜有身孕了,他们夫妻真是事事顺心。”   太子早有防备,捉开她的手道:“老实点,人家好歹新婚半年,你我才几日,不许你急,你也得想想我。”   陈茵一时没明白:“想你,想你什……”   话未完,自己先懂了,满眼使坏的狡黠笑意,勾得太子牙痒痒,一把将她推下,威胁道:“你再闹,可顾不得你浑身酸痛了。”   陈茵笑作一团,正要撒娇,苏尚宫在门外恳求相见,太子倒也不扫兴,他们有的是时间恩爱,便命苏尚宫进来。   “可是母妃有交代?”   “不,回殿下的话,是奴婢听说一些传言。”   陈茵与太子互看一眼,她问:“今晚上林苑里发生的事?”   苏尚宫一脸为难,应道:“这事儿越传越奇怪,竟有人说,霍家公子轻薄的女子是、是展家二少夫人。”   太子发笑:“传这话的人,不觉得离谱荒诞?”   苏尚宫应道:“奴婢特地派人查问,原来今晚不少人瞧见霍家公子与少夫人单独说话,后来人多,来来往往,是不是他们之间起了争执,都说不清楚了。”   太子转身看向陈茵,责备道:“这下,你满意了?” 第478章 别走   既有了奇怪的传言,太子势必要知会展怀迁,但太师府原就有眼线在宫内,几乎和太子的消息同时传来,小两口正对坐吃宵夜,果然皇家宴席谁也吃不饱。   七姜自知理亏,捧着燕窝羹低头只管吃,展怀迁气道:“这下知道轻重了吧,那可是皇宫,无数双眼睛盯着你,郡主是你什么人,你怎么老给她卖命?”   七姜小声嘀咕:“还不是你先惹下的风流债,害我之前得罪她欺负她,我不是心有愧疚吗?”   展怀迁无奈,接着问门外的人:“老爷何在,回大院休息了吗?”   张嬷嬷在一旁接话:“大老爷还在谪仙居,今晚恐怕……”   七姜咳嗽了几声,张嬷嬷立刻收住,转而问道:“少夫人,燕窝羹甜不甜?”   展怀迁道:“你慢慢吃,我去见父亲,至少要让父亲明白发生了什么,万一明日有人提起,父亲心里能有个底。”   “那我就不去了……”   “你还好意思去?”   话虽如此,夫妻俩脸上都有笑容,张嬷嬷瞧着很安心,之后二公子走了,她也不多嘴,只哄着少夫人多吃些。   谪仙居里,因夜风寒凉,本在院中赏月的夫妻俩,挪到了屋里,可大夫人贪饮了几杯,身上烦热,便起身来到门边,要透一透气。   展敬忠从一旁取来风衣,披在妻子身上,叮嘱道:“中秋了,经不起夜风,你还有旧疾。”   大夫人微微含笑:“难为你每年夏秋派人来提醒我、照顾我,可我哪一年也没能躲过发病。”   展敬忠说:“明年一定好好保养,我再为你寻名医来。”   大夫人回眸看着他,凝视良久后才说:“每回最艰难的时候,就盼见到你,可你从来也没出现,这一回你来了,但还是走了。”   “翎儿……”   “展敬忠,我的父亲位列三公,我怎么也不该说国事与我孰轻孰重的话,可我真不信,二十多年来,每一次你都要救国救民于水深火热,每一次都能放下我。”   眼见得妻子眼中含泪,可展敬忠心底的信念,容不得自己说假话,他一样也说不出,妻子比国事更重。   大夫人提起精神,潇洒道:“我想我一生也等不到你的偏心,可如今,总算能大大方方地说出来,我有私心并不丢人,我不曾有一刻缠着你而害了百姓耽误大事,我问心无愧。过了今晚,不知你我将会是什么前景,可我想好了,往后我想说的话,再也不憋在心里,我憋着你便想不到,你想不到,就更不在乎了。”   展敬忠无话可说,唯有扶着摇摇晃晃的妻子,怕她因不胜酒力而摔倒。   大夫人亦是借着酒劲,才说出这么多话,说出来,心里就敞亮多了。   此时,门外值夜的丫鬟进来,通报二公子求见,展敬忠皱眉不悦,未及呵斥,大夫人就推开他说:“很晚了,你回去吧,顺道听听儿子说什么。”   “翎儿,我今晚……”   “回去吧。”   大夫人转身往内室去,不带半分留恋的干脆,这叫展敬忠也不敢追上前,幸好此刻有儿子在门外等候,他总算是有个台阶下。   可是真见到儿子,又怨他来得不是时候,话里虽不说,语气已是很不烦。   展怀迁倒是没在意,只管禀告了七姜被卷入霍行深轻薄他人的事情里,果然是替七姜挨了一顿训。   而他听着听着,忽然意识到,就算天大的事,在这人月两团圆的夜晚赶来打扰,父亲岂能有好脸色?   “父亲,玉颜派人传话,怀逸今晚在文仪轩睡了,父亲不如也别回去了。”展怀迁壮起胆子说,“您说母亲喝了酒,母亲不胜酒力,没人照顾可不行。”   展敬忠没好气地瞪着儿子,闷了半晌才清了清嗓子,问道:“我能留下吗?”   展怀迁用力点头,抬手将父亲转了个个儿,后退几步道:“父亲,我先退下了,您和母亲早些休息。”   “我要是被你娘赶出来呢?”   “那也没人知道,您和往常一样回大院就是了。”   “要是被你娘赶出来,就先揭了你的皮。”   撂狠话哪个不会,展怀迁是不会在乎的,不等父亲进门就先走了,而展敬忠听得脚步声远去,也定了定心又回到院里来。   屋子里,大夫人果然没睡,且以为丈夫走了,正自斟自饮,父子俩几句话的功夫,她竟喝完了一壶。   “这么灌,一会儿醉得不省人事了。”   “我酒量好着呢,在惜园每一个漫漫长夜,我时不时会喝几口,一杯一盏一壶一大缸……”   展敬忠夺下酒壶,按着妻子的手腕:“翎儿你醉了。”   大夫人下意识地挣扎:“你走开,我不要你管,一次次丢下我,一次次。”   展敬忠将她打横抱起,大夫人挣扎不得,勾着丈夫的脖子张嘴要咬,可牙齿接触到肌肤的那一瞬,她没舍得再咬下去,反而扯起衣袖,替他擦了擦脖子,再后来,就被放在了床榻上。   “我不要躺着,胃里难受。”   “给你垫着些。”   “你别碰我,别……”几番挣扎,大夫人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靠在了丈夫的怀里,酒气一阵阵上头,渐渐浑身酥软、意识模糊,就要醉过去了。   展敬忠摸了摸妻子的额头,看她满头珠钗,想着如何摘下来,说道:“你别动,我把簪子摘了,别扯着头发。”   大夫人却道:“敬忠。”   展敬忠心头一颤:“我在……难受吗?”   弱气的声音里带了几分哭腔:“别走,哪怕就今晚。”   漫漫长夜,不知谪仙居中怎样的光景,七姜是在相公的拍哄中睡去的,夜里展怀迁又向她赔不是,并一起分析了利害,明日天亮还不知会传出什么可笑的流言,夫妻俩说好了,这回谁也不能冲动,要冷静对待。   却是这深夜,霍行深正孤零零跪在祠堂中,脸上有被父亲扇过的痕迹,他要在这里,跪到天亮。   用父亲的话说,他和小郡主的婚事怕是难成了,他当时没忍住笑了出来,换来几巴掌的愤怒,但直到此刻,他依旧绝对值,若真能摆脱王府,跪一夜挨顿打又算什么。 第479章 他们父子都是讨人嫌   祠堂的门忽然开了,霍行深并没有刻意跪直身体,反而闭上眼睛,管他来的是什么人。   “公子,夫人命小的给您送棉被来,您今晚就将就睡吧,还没敢惊动老太太,明儿一早夫人就去求老太太。”   来的是霍行深的随侍,抱了几床棉被,一面说着,就麻利地打下地铺,好让公子睡觉。   “父亲知道,你就惨了,快走吧。”霍行深看了眼后,继续闭上双目,说道,“我没事,也请母亲放心。”   “公子,您怎么就摊上这事儿。”小厮却喋喋不休地念叨,“您怎么和太师府的人有往来呢,这下说也说不清楚。”   霍行深立时睁开眼,问道:“什么太师府?”   小厮怯怯地说:“小的从夫人那儿退出来时,遇见大公子和二公子去见老爷,他们说着您的事儿,说传言您、您轻薄的女子,是展家二少夫人,宫里好多人见您今晚和那位说话。”   霍行深一把揪起小厮的衣领:“胡说八道,与她什么相干?”   小厮吓得不轻,哆嗦道;“奴才也是听大公子和二公子说的。”   霍行深缓过神来,松了手,努力让自己镇定,告诫道:“不相干的,不要再对旁人提起任何闲话,待父亲发了狠,你们都没好下场。”   “公子,这事儿会不会耽误您的仕途。”   “我行的正,更何况并没有人追究,不过是流言,京城里最不缺的就是流言,行了,你去吧。”   小厮见公子神情严肃,不敢再多嘴,铺好被子请他早些休息后,就赶紧退下了。   霍行深的确也累了,下人一走,就倒在了地铺上,长长舒了口气后,眼前出现了今晚的光景。   那么短暂的会面,仅仅几句话,关于戒指的事,他都还没得到回应,难道戒指不是她的,是他自作多情了。   此外,瑜初郡主是要做什么,他努力回忆在书铺与那位郡主的相会,可想不起来郡主的模样,只记得那一套云七姜来赴宴时穿戴的裙衫。   “郡主,要见我?”霍行深嘀咕了一声,“为何要让她来传话。”   同样的话,隔天七姜来见母亲时,大夫人也问了,而她答不上来。   的确,原本一件姐妹之间互相帮助的事,不值得在意,可牵扯的人不少,如今更是把七姜自己也卷了进去,谁也不能预料。   “一晚上,各种各样的传言在城中发酵滋长,最令人在意的,便是你了。”大夫人说道,“他们会以此来看做你父亲和怀迁的笑话,乃至司空府的笑话。”   “娘,我错了……”七姜有些发懵,只想到该先认错。   可大夫人却说:“不要什么事,都先认错,如果你没错呢。姜儿,我问你话,并不是要责备你,也不是否定这些事,是要你明白自己做的每一件事,都为了什么。”   七姜虽然点头,还有些云里雾里,好在梁嬷嬷进来打岔,她才稍稍松了口气。   可梁嬷嬷却说:“大老爷派人来问,玉扳指是不是落在您这儿,说扳指不值什么钱,就怕落在垫子、褥子上,不小心硌着您。”   大夫人一脸迷茫地看着梁嬷嬷:“什么意思?”   梁嬷嬷也愣了,应道:“就是、就是话里的意思,大老爷的玉扳指像是落在您这儿,兴许大老爷更衣的时候摘下来,早晨穿戴忘记带走了。”   大夫人的眼眸里,满满是震惊和慌张,顾不得七姜在边上,就问:“他昨晚睡在这里?”   梁嬷嬷反问:“您不知道?”   大夫人的记忆,停留在下人通报儿子来了,她只记得自己把展敬忠赶走,怎么还有后来的事,后来发生了什么?   七姜在一旁小声说:“娘,全家都知道,父亲昨晚在谪仙居睡的,怀迁也知道,原来您不知道吗?”   大夫人摇头:“不可能,怀迁不是来了吗,他是不是来过,我、我让他们父子一起走的。”   梁嬷嬷忍不住问:“夫人,您是不是喝醉了,全忘了,怪不得早晨说头疼。”   大夫人窘迫极了,怎么想也想不起来昨晚儿子来过后的光景,展敬忠是趁她醉了才留下的吗,她唯一能肯定的是,自己没被碰过。   “不提这些了,既然玉扳指不值钱,让他别再惦记。”大夫人匆忙打发梁嬷嬷,但觉身上一阵燥热,额头都沁了汗珠,不自觉地用帕子扇了扇。   七姜便去倒茶来,小心递给母亲:“娘,您喝茶。”   大夫人望着她,在善意温柔的笑容里,渐渐放松了,说道:“我不记得了,姜儿,昨夜的事,娘真不记得了。”   七姜笑道:“这是您和父亲之间的事,我们不重要。”   大夫人依旧窘迫难当,好在能对儿媳妇敞开心怀,问道:“姜儿,你会笑话我吗?”   七姜忙道“怎么敢,不,不是敢不敢,是除了心疼,再没有别的了。昨晚怀迁可高兴了,是他鼓励父亲留下的,父亲犹豫不定,那才是真的不敢,父亲还说,万一被您赶出去,就要揍怀迁出气。”   大夫人气道:“他们父子都是讨人嫌。”   七姜哄着母亲说:“您和父亲分开那么多年,因此稍有些缓和与亲昵,在您自己看来都是大事儿,事实上作为旁观的我们,看全天下夫妻都这样,您和爹做什么都不特殊,并不值得我们大惊小怪的。”   这话,听着叫人心里踏实,大夫人问:“当真?”   七姜用力点头:“寻常过日子罢了,有什么可稀奇的?”   大夫人深深呼吸,总算是冷静了。   七姜则嘀咕:“那个霍行深好奇怪,娘,他为什么要藏我的戒指,他真的喜欢我吗?不过我也谢谢他,我以为只有我会吃怀迁的醋,为了瑜初郡主的事,我可没少费心思,没想到他也会吃醋,醋得在玉颜面前都慌张得失态了……”   听儿媳妇绘声绘色地说罢昨晚的事,大夫人的心思从丈夫身上回到了孩子这里,最让她感慨的是,七姜毫不保留心中的怒气,被展怀迁吓到了、冒犯了,她就会当面说清楚,而不是逆来顺受、委曲求全。   不敢想,活了四十余年,还不如一个不满双十的孩子来得豁达、通透和自爱,这孩子对怀迁的好,从不建立在为丈夫忍受委屈上,她得自己过好了,才能对心爱的男人好。   “霍行深还能当官吗?”七姜自顾问道,“娘,如今这样,是不是瑜初郡主也没指望了?”   大夫人应道:“这件事,若无苦主追究,旁人没立场要求什么解释,霍家也会沉默抵抗,不会上赶着领下骂名。可也因此,真真假假无从判定,流言恶名会缠绕他多年,礼亲王府无法再从皇室求得许可招他为婿,这就是贵妃的用意。但至于瑜初郡主,若与霍行深能到了两情相悦的那一步,只要贵妃觉着没有威胁,想通融也不是难事。”   七姜不禁叹道:“成个亲,怎么还算计起来了,京城人士,活得可真累。”   话音刚落,梁嬷嬷又折回来,说道:“夫人,中书令霍夫人到了,在宅门外求见。” 第480章 婆媳默契   且说寿宴那日,七姜曾受霍夫人招待,也算相识,此刻母亲穿着家常衣衫不宜见客,而七姜因来解释昨晚为何会被卷入霍行深的麻烦,特地端庄打扮了一番,去会客再妥当不过。   婆媳俩商议,料到霍夫人为何而来,七姜去相见更显大方,太师府的态度很明白,不在乎那些流言蜚语。   于是七姜先来,在前厅见到了霍夫人。   霍夫人没料到会先见到本人,打好的腹稿一时都用不上,勉强寒暄了几句,唯有尴尬地坐着喝茶。   不久,玉颂也来了,霍夫人从没见过展家的二姑娘,见这孩子大方得体,模样也秀气,好生夸赞了一番。   玉颂替嫡母和姐姐解释,她们没来相见,只因一早就回了王家。   七姜道:“家中还有个弟弟,上学堂念书去了,和贵府表公子在同一斋。”   霍夫人面上一窘,丈夫那庶妹的儿子什么德行,她心里再明白不过,学堂里闹的事,也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丈夫特地将庶妹一家叫来训斥了一番,但也因此责怪儿子,说他帮着外人,不分轻重。   算起来,儿子回京后种种麻烦,都和这展家少夫人有瓜葛,是巧合还是孽缘,只有天知道了。   她正要开口,谁知七姜当面来了句:“我们家弟弟十分老实,还请夫人多多约束表公子,叫他少欺负人。”   玉颂吃了一惊,看了眼嫂嫂后,打圆场道:“夫人,家嫂十分宠爱弟弟,若言语有失,还请您见谅,小孩子在一起,总是打打闹闹的。”   霍夫人尴尬地一笑:“二姑娘瞧着年岁不大,倒是很稳重大方。”   七姜说:“四公子亦是如此,霍夫人,晚辈心想,您今日登门,是为了昨晚上林苑中的事吧?”   既然说破了,霍夫人不再顾虑,稍稍挺起了背脊,说道:“昨晚发生什么,少夫人是最清楚不过的,那些流言蜚……”   然而七姜打断她,吩咐玉颂:“去看看大伯母好了没有,贵客正在等候。”   玉颂行礼告退,七姜才继续道:“霍夫人,您相信您的儿子吗?”   霍夫人傲然道:“犬子自幼品行端正、宅心仁厚,断不会行轻薄女子之事,我今日前来,也是想问少夫人一句准话。”   七姜道:“夫人请问,晚辈知无不言。”   霍夫人定了定心道:“昨晚少夫人是否见过犬子,宫里人的传言是否属实?”   七姜好奇:“夫人怎么不问四公子?”   霍夫人满眼的为难,自然是儿子不愿与她说任何话,今早求得老太太去救孙子,奈何那小子与他父亲杠上了,对于宫里发生的事闭口不言,父子俩再一次闹翻,这会子儿子还跪在祠堂没出来。   七姜见这架势,便道:“放孔明灯时,碰巧遇见公子,不过几句寒暄客套,之后各自离去,仅此而已。”   霍夫人立时松了口气,但问:“将来若是要出面解释,少夫人,可否请你……”   “自然是不成的。”但听大夫人的声音传来,便见玉颂搀扶大伯母进门,七姜起身相迎,霍夫人也站了起来,大夫人客气地说:“夫人请坐,你我好些日子没见了。”   玉颂待大伯母落座后,便主动退下了,霍夫人为解尴尬,很刻意地夸赞:“二姑娘小小年纪,稳重识大体,举手投足皆是大家闺秀的风范,必然是太师夫人教导有方。”   大夫人淡淡一笑,命七姜也坐下,却不接着这话客套,开门见山地说:“昨夜上林苑的闹剧,皇上立时就知晓了,皇上不追究不问责,权当什么都没发生,这自然是信赖自己的臣子,相信是有人故意栽赃嫁祸,这一点,夫人与中书令大人,应该也明白吧。”   霍夫人见她爽快,便也不再遮遮掩掩,放开了说道:“圣上英明,不予追究,这是皇恩浩荡,可堵不住悠悠之口。礼亲王与鄙府有了婚约,如今犬子沾染上这污名,乃至将贵府少夫人卷入其中,若无人愿意证明他的清白,即便皇上不追究,这桩婚事也断了。太师夫人,您是最仁慈大度,两府虽不曾深交,但也从未有什么冲突,还请夫人念在你我同为母亲的份上,成全一个年轻人的前程。”   大夫人道:“夫人如此恳切,我若回绝,实在无情,可我家少夫人同样是无辜的,原本流言蜚语传上几日便淡了,如今却要她站出来证明令郎的清白,被天下人指指点点,我家孩子的清誉名声,又如何成全呢?”   “这……”   “嫂夫人,其他的事我们都好商量,唯独这件事,您就放下吧。”   霍夫人泄气极了,叹气道:“今日来,也是带着歉意的,因犬子之故,牵扯了少夫人的名声,太师夫人千万别误会,我可不是觉着少夫人理所应当为犬子证明什么才闯来,即便您不答应,也请接收我的歉意。”   七姜却道:“四公子什么都没做错,夫人为何要有歉意,至于我的名声嘛,这是晚辈自己该在乎的事,您更不必放在心上了。”   “姜儿,不得无礼。”   “媳妇并非无礼,媳妇反倒是听说……”七姜从母亲眼中得到肯定的目光后,便道,“霍夫人,晚辈听说,四公子并不愿娶靖成郡主。”   “胡说什么,还不退下。”大夫人维持体面才说这一句,与儿媳自有默契在,一面对霍夫人笑道,“实在惭愧,这孩子性子直爽,心里藏不住事,让您见笑了。”   霍夫人尴尬地端着笑容,其实心里很羡慕何翊翎能有如此鲜活可爱的儿媳,家中几个庶出子的媳妇,她一个也看不上眼,而自己的长子,分明人中灵杰般的贵重品格与才能,偏偏被王府缠上了。   死了一个空守三年不算,还要再娶一个,郡主当了儿媳妇,将来还能有她这个婆婆什么事呢,儿子从此,就是王府的人了。   “夫人,晚辈失礼了。”七姜欠身道,“但母亲决定的事,晚辈不得违逆,无法为您和四公子出面作证,请您见谅。” 第481章 世间女子皆如此   婆媳二人如此态度,霍夫人知道今日是白来了,可为了儿子不能不尽力,她再次表达请求时,大管事却领着中书令府上的管事进门来。   “夫人,家中有急事,请您立刻回府。”来的人二话不说,就请主子回去,之后更是与夫人交换眼色,霍夫人坚持不过片刻,就“败下阵”来,不得不起身告辞。   大夫人不做挽留,亲自送到门前,待霍家车马远去后,大管事禀告道:“那人是后来的,骑着马,着急忙慌,带他进门时,急得好几次赶到小的跟前去。”   七姜嘀咕:“他们府里出什么大事了,难道父子俩又打起来?”   大夫人往回走,七姜伸手要搀扶,反而被母亲挽了胳膊,要她小心走路,一面说道:“恐怕府里并无大事,而是她今日来,并未与任何人商量,这会子家里知道了,才被急着带回去。”   七姜问:“这么说来,是没和霍大人商量过?”   大夫人道:“这事儿要是落在怀迁身上,我断然不会去被牵扯上的人家解释道歉,我儿什么都没做错,我有什么可愧疚的?兴许他们原本也是这么想,但眼下耽误了婚事,哪怕礼亲王不在乎,只要宫里不答应,一切都结束了。霍夫人一辈子和几房妾室较劲,好容易得了这个儿子,还是个状元郎,本该光宗耀祖的,谁知光芒骤起骤落,全栽在婚事上。这一回若又不成了,对外是笑话,在丈夫跟前,她也再硬气不起来了。”   七姜很是反感:“夫妻之间,日子过成这样,还有什么意思?”   大夫人停下脚步,说道:“姜儿,这京城里,乃至这世上,霍夫人那样的境遇,才是常有的,我和你爹是特例,司空府亦是家风好,你和怀迁这般,更是少之又少。”   七姜点头,苦笑道:“娘的意思我明白,说到底,可怜世间女子皆如此,三从四德才是归宿。”   话音刚落,门前管事又来了,婆媳俩还以为是霍夫人折返,谁知管事禀告,是甄家大少夫人求见。   据说已经在街外等了半天,是撞上了霍家一行,就没敢进来,一直派人张望,此刻见霍家车马离去,才赶忙到了门前。   七姜说:“无非是来求情的,他们家大郎贪了赈灾款银,虽不是大头,但欺瞒不报还打掩护,太子殿下也是不饶的。”   大夫人问:“你父亲怎么说?”   七姜道:“本是该流放的大罪,但他也非一无是处,父亲愿保他免去流放之苦,至于甄侯爷的爵位是否要褫夺,怀迁还没告诉我。”   大夫人很是满意,笑着问:“这些话,都是怀迁说了一遍后,你就记住的吗?”   七姜不明白,反问母亲:“是不是不该记,可我不是后宫娘娘,难道我们女眷都不能提政务的吗?”   大夫人笑道:“娘是夸你记性好,且不是死记硬背,对朝堂之事如此敏锐冷静,将来一定能帮上太子妃娘娘。”   “夫人……”见婆媳俩自顾自说着,管事不得不打断她们,无奈地说,“夫人、少夫人,甄家还等在门外呢。”   大夫人说:“姜儿,你打算怎么应对?”   七姜问:“那,是我说了算吗?”   大夫人颔首:“不论怎么应对,今日你说了算。”   七姜毫不怯场,留下母亲便往宅门外走去,不论如何,不能让甄家的人进门,不然就说不清楚了。 第482章 剪不断理还乱   数日不见,再见甄家大少夫人,七姜几乎认不出来了。   且不说面容憔悴、身形消瘦,堂堂侯爵府少夫人,便看这一身朴素的衣衫,不禁惹人怀疑,他们是不是变卖家产去填补朝廷的窟窿。   如此看来,张嬷嬷总爱将自己打扮得珠光宝气,的确有她的道理,身份地位之下,若穿得过于清素,旁人看一眼,脑袋里就不知编出多少故事,引发他们探究自家的好奇心,或多或少会招惹些麻烦。   七姜不禁反省自身,京城的世道由来已久,她一个外来的姑娘,当初张口闭口就是看不起、看不惯,觉得满京城的达官贵人都不正常,事实上,人家自有生存之道,谁也没碍着她。   “妹妹……”   “您太客气了,这声妹妹担当不起,少夫人有话就直说吧。”   “玉颜她不在家吗?”   “大小姐随四夫人回外祖家过节,今日不在府中,夫人若有什么事,我可以代为转达。”   一来一往,甄家少夫人心里明白,这道门她是进不去了,可若差事办不成,回家婆婆也不会叫她进门,心下一横,闭上眼,直挺挺地跪下了。   七姜心底一颤,委实可怜这位,当初嫁入侯府时,必定曾风光无限,谁知家道中落,如今连爵位都保不住了。   “夫人,使不得,我们少夫人年轻。”一旁的下人上前去搀扶,这跪在宅门外,终究是不好看。   甄少夫人却推开了她们的手,带着哭腔哀求七姜:“少夫人,我不为难你,可我今日若无功而返,甄家的门也进不去了,不如让我等玉颜回来,看在我昔日善待她几分的份上,求她帮我。”   自家管事请七姜后退几步,轻声道:“少夫人,看情形这是铁了心来抓最后的救命稻草,不如让她进门吧,不然这么跪在门前不好看,若是驱赶,拉拉扯扯更难堪。”   七姜说:“让她进门,朝廷上的事万一有了变故,旁人该说是父亲徇私,如何使得?”   管事应道:“您说的是,但这么僵持在门前,也实在丢脸,她若真跪到大小姐回来,外人就会说我们太师府冷血无情。”   七姜早已有了主意,并没有让同情心作祟,冷静地说:“后者不过是几句闲话,但若叫她进门,回头这件事出了岔子,那可是影响老爷公子们前程的,我担当不起,你也担当不起。就让别人说我狠心吧,他们家犯下的种种罪过,可不是我拿刀逼着他们干的,如今和往后,也别想赖上我。”   管事听得一愣一愣,本以为年轻小妇人心地善良,会同情怜悯甄少夫人的境遇,可少夫人脸上看不到一丝犹豫和动摇,她看着眼前人哭诉,却能想到未来朝堂上的麻烦,管事禁不住抱拳道:“少夫人,小的实在佩服。”   七姜奇怪道:“佩服我什么?”   不等管事应话,跪着的甄少夫人忽然往前一栽,竟是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众人七手八脚地去搀扶,跟来的甄家仆人恳求七姜救人,巴望着能进府让自家主子躺一躺。   “送去济世轩,请叶郎中诊治。”七姜到底没松口,吩咐自家的丫鬟婆子跟大管事同去,根本不听甄家下人的哀求,迅速把人送上马车,一路奔往济世轩。   车马远去,宅门前静了下来,七姜转身时,余光瞥见石阶下有东西闪光,映春机灵地去捡来,是一枚金耳环,就是方才戴在甄少夫人耳朵上的,只因满身太朴素,耳朵上唯一的金子就格外惹眼。   这东西,派人送去便是,可七姜却想起了霍行深。   想到郡主对他一见钟情,哪怕还不算一见钟情,也是令她在意的男子,怎么兜兜转转的,那个男子喜欢的姑娘,可能又是自己。   她上辈子和郡主是死敌吗,怎么到这辈子来,在儿女情事上剪不断理还乱。   自然,这事儿怎么都要闷在心里,霍行深若敢挑明,就大耳刮子送他走,但只要他不说,七姜就不能追究,展怀迁也不能再提。   “真烦人……”七姜气呼呼地往家里走,一面吩咐映春,“传我的话,就算皇帝来了也不见,好好的一上午,不得消停。”   映春说:“奴婢还挺担心甄家少夫人的,她别有什么事,再讹上咱们。”   但消息很快就传回来,甄少夫人不是病,而是怀孕了。   据说她在济世轩苏醒后,放声大哭,说腹中的孩子来的不是时候,她对不起孩子。   彼时七姜和玉颂一起在母亲屋里写字,玉颂见嫂嫂不高兴,好心劝慰她,可七姜却对妹妹说:“将来你可不许变得这么傻,你说她为了甄家为了孩子,她有没有想过自己?”   大夫人温和地说:“姜儿,别吓着妹妹。”   七姜红了眼睛,怒其不争道:“一家子男人犯了事,推个女人出来想法子,连她有身孕了都不知道,什么东西!”   这消息,同样传到了展敬忠和展怀迁的跟前,父子俩上午并不在一处,此刻刚巧在朝堂外相遇,见过几位父亲的同僚,待他们先走开后,展怀迁才向父亲禀告了家里的事。   展敬忠道:“我都知道了,你娘和七姜处理得很好,我对甄家已是仁至义尽,之后再不相干,外人若说七姜无情,你多多宽慰她。”   “姜儿最是不在乎外人说什么,多谢父亲理解。”展怀迁说道,“还有一件事,父亲,朝廷是不是快派兵支援边境了?”   展敬忠颔首,问道:“你想去吗?”   展怀迁说:“想去和不愿去,各占一半。”   “不愿去?”   “儿子并不赞同皇上开拓疆土的国策,若有敌寇来犯,儿子愿血溅敌国都城,踏平他们的国土,可无辜侵略邻国,这没道理。”   父亲问:“这些话,你还对谁说过?”   展怀迁道:“姜儿和表哥。”   “太子呢?”   “尚未提起,也不敢轻易提起。”   展敬忠说:“试着提出来,若不成,父亲会替你兜着。”   展怀迁吃了一惊:“父亲,您、您说的当真?”   当爹的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你最好先和太子说明,看一看太子是什么立场。” 第483章 儿子舍不得丢下她   展怀迁蹙眉道:“父亲,这件事不能由太子出面,哪怕太子赞同儿子的想法,也不能将太子卷进来。太子与皇上一旦有了矛盾,会让有心之人趁虚而入,恶意挑唆君臣父子的和睦。”   “你倒是冷静。”展敬忠道,“话虽如此,可一个事事顺从的太子,会失去大臣与百姓的信任,会被看做只想保住东宫之位,对于家国天下并不在乎。太子自然不必与皇上作对,可他要有自己的想法,要独立于朝堂,才能在将来继承大统时,真正臣服天下。”   展怀迁谨慎地朝四周看了眼,但问:“您为何突然说这些话。”   父亲毫不犹豫地说:“朝廷是该有新鲜的力量,皇上要为太子铺路,就要瓦解旧派势力,而你们仅仅建功立业,尚不足够,势必要与老臣起冲突起纷争,博弈较量论输赢,才能真正在朝中立足。怀迁,此刻你我是父子,亦是同僚,身为臣子,所图所求是国运昌盛、民有所依,明白吗?”   展怀迁道:“请容我再做考虑,儿子愿一人承担责任,不想轻易将太子卷入麻烦。”   “好,你仔细考虑后,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多谢父亲。”   展敬忠又笑问:“迁儿,对爹说句实话,你是不是舍不得丢下姜儿?”   展怀迁坦荡荡地回答:“是,儿子舍不得丢下她,若是外敌来犯,儿子必定冲锋在前,纵然舍不得,也是国大于家,可眼下不是。更何况,父亲,当日儿子送使臣归国,他们眼中含泪的哀求,我至今还时常会想起来。”   展敬忠却严肃地说:“放下这份仁慈,因为他们弱,他们才会如此哀求你,倘若我朝弱,就轮到你卑躬屈膝去求他人。而你今日的仁慈,兴许就给了他们变强的踏脚石,当他们成为强者,就该金戈铁马来侵略你,明白吗?”   展怀迁听得进这番话,立时抱拳答应:“是,儿子谨记。”   这日傍晚,展怀迁先于父亲回到家中,途中遇见沿街售卖蛐蛐儿罐的,特地下马挑了两方回来,要送给七姜玩。   可回到家中,观澜阁里静悄悄的,张嬷嬷从小厨房出来,见公子到家了,高兴地迎上来问:“今日怎么这样早,这还不晚,来得及多预备两个菜。”   “姜儿呢?”   “少夫人散步去了,您不是不让我天天跟着转吗,不过映春在呢,您放心。”   展怀迁将罐子交给嬷嬷,说道:“我去园子里看看,对了嬷嬷,多谢你。”   张嬷嬷抱着俩罐子,好奇地问:“您谢奴婢什么?”   展怀迁道:“说不让你围着她转,你立马就改了,照你的脾气,恨不得十二个时辰都贴着七姜才好。”   张嬷嬷笑道:“其实作为过来人,奴婢是很明白少夫人的心情,女子怀孕时情绪反反复复,都该被体谅才是。可好些人,忘了当初的辛苦和疼,做了婆婆后就不把儿媳妇当人了,这如何使得。”   展怀迁道:“从前想,我是什么命,生在这样的人家,祖母不慈、父母不和,纵然富贵顶天又怎么样呢,终日里沉闷压抑,玉颜玉颂她们更是可怜,连话都不敢说。”   张嬷嬷轻轻叹:“是啊,奴婢那会儿也是想不通,好好的人家,怎么就。”   展怀迁道:“如今想来,不是老天爷不给福气,而是我们没好好争取和珍惜。姜儿来了,家中翻天覆地的变化,都是她自己凭本事得来的,我们都跟着变了。往后,能有母亲和你这样的长辈疼她、宠爱她,我再没有不安心的了。”   张嬷嬷笑道:“哥儿今日心情真好,说这些好话哄人高兴,您还是先去哄哄少夫人吧,今天甄家又来纠缠,可把她气坏了。”   听说七姜生气了,展怀迁不再耽误,问明了方向便往园子里来。   一路有值守的下人告诉他少夫人去了何处,这一走竟是找了大半个园子,才见到人影。   临水的亭子里,七姜正趴在栏杆上,手里像是拿了一碟鱼食,漫不经心地洒下去。   展怀迁走来,映春见了很是欣喜,悄声说:“二公子,少夫人不高兴,怕张嬷嬷见了担心,才偷偷跑来园子里生气的。”   展怀迁道:“嬷嬷料到了,你家少夫人这会儿,还没本事对我们藏住心事。”   说罢,提了袍子拾级而上,七姜听得动静回眸,见是相公,脸上就有了笑容。   “太阳就要落山了,水边风凉。”展怀迁坐下后,就先摸了摸七姜的手,“看,手都冻了。”   七姜说:“这算什么冻,不过等天冷了,不知我手上的冻疮还发不发,到时候若变丑了,你别嫌我。”   展怀迁把她的手捂在掌心,说道:“霍行深被他父亲打了,还罚跪在祠堂,没想到霍大人如此沉不住气,这传出来,岂不是坐实了他轻薄女子,但分明他急的,是之后无法和礼亲王府联姻。”   可是这会儿,七姜并不在乎什么霍行深,闷了大半天,见到展怀迁了,实在忍不住,相公还说着话,她的眼泪就打转。   展怀迁见状,心疼地说:“不提他了,你别生气。”   “甄家大少夫人,会有事吗?”七姜哽咽道,“我怎么那么狠心呢,她都跪下来求我了,我也不让她进门,她晕倒了,我还是不让她进门,我怎么会变得这么狠心,她和孩子若有什么事,怎么办?”   展怀迁明白了,什么霍行深什么甄家的麻烦,根本不值得七姜生气,她只是伤心,为了狠心对待一个同样怀了身孕的女子而难过自责。   展怀迁冷静地说:“这不是你的错,难道是我们逼着甄家父子贪赃枉法吗,是她所嫁非人,是到这地步了还心怀侥幸,姜儿,不是你的错。”   七姜很难过,眼泪一滴滴落下,自己也不知道何至于如此伤心,她还没学“以己度人”这个词,可心里明白,若不是为了太师府,不是为了公爹和丈夫,她不会对一个落魄的女子如此狠心,甚至宁愿让她跪在门外,也不让进门。   展怀迁道:“我会派人多多打听,再不济,让她娘家接回去照顾。”   七姜窝在他怀里说:“我怕让她进门后,事情有变故,外人会说是父亲和你徇私,怀迁,这样想对吗?可我没想到她会跪下来,更没想到她怀了孩子,她说,若办不成差事,她那恶婆婆也不会让她回甄家,这大半天了,她被送回去,会不会也在跪祠堂?”   展怀迁轻轻抚摸她的背脊,哄道:“姜儿,我们先冷静,你别着急。”   七姜却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乃至有了惊慌和恐惧:“万一她失了孩子,怎么办?”   展怀迁一手搂着妻子,一手招来映春,比着手势和口型,命她去派人请叶郎中,映春机灵,很快明白了二公子的意思,转身就跑了。   “外面冷,我们回去。”展怀迁问道,“自己能走吗,我抱你?”   七姜摇了摇头:“我能走,我自己走,对不起,我突然、突然就这样了。”   展怀迁低下头,对上七姜的目光,轻轻擦去她脸蛋上的泪珠,温和地说:“张嬷嬷才对我说,孕中情绪起伏极大,往后你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我会多体谅。姜儿,甄家的事,别的不管,但大少夫人的安危我们一定管,好不好?”   七姜呆了一呆,还有些迷糊似的,问:“为什么待我这样好?”   展怀迁嗔道:“你是我的娘子,不对你好,还对什么人好?”   七姜被牵着手,缓缓走下台阶,她小声嘀咕:“可你一去打仗,就一两年也见不上,等你回来,我们的娃娃都该会走路了。”   展怀迁道:“我才和父亲说了一件事,想听吗?”   七姜点头,又摇头:“若是好事,你说来听听,我今天可不想再多烦心事了。”   展怀迁笑道:“我打算向皇上谏言,反对皇上要扩张领土的国策,朝廷之强大,绝不该建立在对他国的侵略之上,我无法为了这样的朝廷冲锋卖命。”   七姜停下脚步,最先想到的却是:“皇上怒了怎么办,他谋划那么久,拿个晋王当幌子骗了所有人,就为了搞得人家两国起摩擦,如今就差最后一步了,你说不干了,成吗?”   展怀迁道:“怎么不成,这和两年前我出征完全不同,保家卫国是吾辈使命,可侵略他国,我做不到。”   七姜的心思,跟着紧张起来,一脸认真地说:“可别把太子也牵扯了,谁不知道你是太子的人,太子怎么好反对皇上的决定呢?”   展怀迁笑道:“你猜父亲说什么,父亲还怂恿我让太子出面,不过我还没答应。”   七姜说:“太子未必赞同你呢,指不定皇上还没把你怎么样,太子先把你办了。怀迁,你装病不去就是了,非要让皇上放弃这个计划,我听着就悬。”   可是说着说着,她才回过神来展怀迁那句话,惊讶地问:“父亲竟然赞同你?”   展怀迁笑道:“傻乎乎的,你这听话听一半可不行,才想起父亲?”   “父亲真的赞同你?”   “不是赞同我,是期待我们与旧派势力的冲突,期待朝堂势力的换血。”   夫妻俩正说着,福宝不知从哪里跑来,气喘吁吁地到了跟前,禀告道:“二哥儿,老爷派人传话来,甄家的处决下了,甄侯爷被夺爵贬为平民。” 第484章 翎儿,我们还来得及   这日入夜,玉颜随母亲从外祖家归来时,四夫人特地命人将马车绕到甄家门前去,他们在王家就收到消息,四夫人必定要亲眼来看一看。   这个时辰,看热闹的百姓都散了,但好些侍卫衙差守在门前,灯笼火把将这一片照得亮堂堂,反倒是自家马车停在路边,隐入了黑夜里。   “呸!”四夫人趴在车窗上,狠狠地啐了一口,骂道,“报应,报应!”   玉颜在一旁没说话,在自己和甄家的恩怨纠葛里,母亲并不是什么无辜的存在,但过去的事她不愿再计较,七姜好不容易为她调和母女关系,好让她没有后顾之忧地嫁去司空府,她必定要好好维系。   “走吧。”四夫人下令后,放下帘子,因太过激动而大口喘气,一面说道,“可惜没赶上他们被撵出来的光景,早知道今天不去你舅舅家,生生错过了。”   玉颜道:“往后他们也不配在您跟前出现了,这辈子都别再见了,各自安好吧。”   四夫人说:“什么各自安好,是咱们安好,他们就等着过无穷无尽的苦日子,你从甄家回来的时候,瘦得只剩一张皮,太医都摇头,都以为救不活了,他们还是人吗?”   既然提起这话,玉颜郑重地对母亲说:“倘若大哥大嫂有回来的日子,娘,对嫂嫂好一些,对玉颂也好一些。”   四夫人没好气地说:“你就非得在我高兴的时候,揭我的短?”   玉颜说:“娘,家和万事兴,咱们现在不好吗?”   四夫人叹了一声:“我改我都改,谁不乐意过好日子,不过说起来,这就秋天了,老太太在那头不知什么光景,她好歹也是你的祖母。”   玉颜说:“我可不认她,萧姨娘和上官清,往后都别在这家里提起,您看大伯母这回兴许真的不走了,那些人就更提不得了。”   四夫人啧啧道:“何翊翎就是个痴情种,她不像我,成日里要惦记你爹高不高兴,惦记你祖母高不高兴,活得小心翼翼。可她什么都不用操心,眼里心里只有展敬忠,可你大伯父一心扑在国事上,他们自然就不能好了。虽然不该我说这话,可我觉着你大伯母,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太娇惯太骄傲,也太自以为是。”   玉颜劝道:“这话您就放肚子里吧,旁人看我们,何尝不是一场笑话,谁也不比谁强。”   四夫人答应了,但很快就好奇起来,甄府一大家子人被撵出去后能往哪儿去,一路喋喋不休,母女俩很快回到了太师府。   进门时,听说今日又为二少夫人请郎中,母女俩便径直往观澜阁来探望,到门前,刚好遇见展敬忠夫妻俩出来。   大夫人说:“这孩子天生肝火旺盛,情绪易受波动,今日甄家大少夫人在门外跪求时晕倒,被诊断出有了身孕,七姜心里难受,不声不响憋了半天,见了怀迁就哭,怀迁怕她伤身体,才请的郎中,没什么要紧的。”   四夫人说道:“这么晚了,您和大哥还来看望孩子,着实叫我们吓了一跳。”   展敬忠看了眼身边的妻子,神情温和安定,笑道:“我这不是才回府,当公爹的来探望儿媳妇,婆婆在身边才合适些。”   玉颜拉了拉母亲的衣袖,四夫人忙道:“大哥还没用晚饭吧,不耽误您了,我和玉颜去看一眼七姜就走。”   说着母女俩绕开,往观澜阁去,展敬忠问妻子:“姜儿会不会嫌烦?”   大夫人说:“把她当正常人对待才好,越是小心翼翼她越是紧张,过阵子她适应了会好些,她不乐意的事,她自己会说。我就想,明年姜儿临盆前,能不能将亲家夫妻请来,亲娘在身边,她必定更安心。”   展敬忠道:“姜儿怕耽误她爹娘的农活,且路途遥远她不放心,不然我早接来了。”   大夫人有些意外:“原来你问过,没想到大老爷很关心我们少夫人。”   展敬忠不禁骄傲了几分:“我这个公爹,还是当得不错的,该关心的事,该疼爱偏袒的事,一件没落下。”   大夫人点了点头,继续前行,撂下话说:“人啊,总得有几件事做得好,也不值得骄傲。”   展敬忠心里高兴,跟上步伐,问道:“能不能去谪仙居用……”   “不行,昨晚的事,我不想再发生了。”   “是你邀请我留下,你说别走。”   大夫人猛地停下脚步,瞪着丈夫道:“我醉得记不清了,你说什么都成,我姑且信你,可不许你再提。”   展敬忠紧张地问:“生气了吗,翎儿,你真的生气了?”   大夫人眼神轻轻一晃,转身要走时,被丈夫抓住了胳膊。   展敬忠说:“你说的对,二十多年来,难道次次都要我救万民于水火吗,说到底,是我仗着家国天下的大义,逃避家中的麻烦,把你推出来遮风挡雨。翎儿,给我个机会,不说补偿,我知道永远也补不回来,但往后的日子,我们好好地过,我再也不叫你失望。”   大夫人轻轻晃动胳膊,从丈夫手里抽了出来,她低头整理衣袖,什么话也不说。   “翎儿,我们还来得及,是不是?”   “我怕的是一时心软,过后又一切重来,自然你会说不会,我亦有所期待,可我实在没底气,请再给我一些时日,眼下,我已经很快活很满足。”   展敬忠邀功似的说:“皇上想要扩张领土的国策,朝中有了反对的声音,而怀迁放不下七姜,也不赞同侵略他国,我正促成他提出这件事。若能说服皇上,他不必出征,能留在京中陪姜儿待产。”   这是值得高兴的事,可大夫人另有顾虑,谨慎地问:“就不怕惹怒了圣上,你们父子乌纱帽不保?”   展敬忠淡定地说:“我自有分寸,皇上并非野心勃勃的暴君,而是有心结在身。”   大夫人微微蹙眉,问道:“还是先帝与二皇子的事?”   展敬忠比了个嘘声:“别说出来,谁也不能摆在明面上说。” 第485章 我真是有福气   观澜阁里,玉颜听七姜讲述了今日甄家大少夫人在门外跪求的光景,四夫人在一旁满脸的嫌弃。   若非在意七姜的情绪,她此刻该幸灾乐祸、手舞足蹈才是,在她眼里,那一家子就没好人。   玉颜也劝道:“她说待我好,也不过是对比她婆婆待我不好,姜儿,我对那个家任何人都没有感激之心,如今连恨都不屑了,你别想着我。”   “我知道,我只是……”七姜说着,瞪了眼身旁的展怀迁,不满地说,“我就是有些情绪罢了,有的人,一会儿请郎中一会儿怎么地,搞得全家人都为我操心,真烦人。”   四夫人说:“你该生气的,是跑来看望你叨扰你的我们,怀迁这么在乎你照顾你,若是像他爹似的,你可就有苦说不出,难道你也要搬去惜园住?”   这哪壶不开提哪壶,一句话说得孩子们都没了声儿,四夫人自己先抱歉道:“你们别生气,我是说错话了,可我没瞎编排。”   展怀迁大方地说:“婶婶,多谢您提点,我不会学我爹,我会照顾好姜儿,我哥也是这样的,他将来会照顾好玉颜。”   四夫人立时高兴了,夸赞道:“还是怀迁大方,你说世恒好,我也信,都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不过,他最近怎么都不露面,听说中秋节也没进宫?”   展怀迁道:“为了明年春闱,兄长正拼尽全力,同届考生无不是十年寒窗苦读,可他生生荒废了三年,想要补回来,不是一朝一夕的。”   四夫人连连称是,又说小时候世恒就是孩子们之间最聪明的,之后再念叨了几句,才和玉颜离开。   但母女俩到了门外,四夫人就忍不住叮嘱女儿:“你啊,进门后,千万先把孩子怀了,万一明年他考不上,看在你怀了的份上,也没人敢说你拖累他。”   这话叫张嬷嬷隔着门听见,此刻展怀迁去书房处理公文,映春来给少夫人洗脚,张嬷嬷站在一旁,将门外的光景告诉了少夫人。   七姜倒是不在意:“玉颜都听得耳朵起茧子了,放心吧,她不会生气,四夫人翻来覆去就这几句。”   张嬷嬷说:“大小姐想得开才好,千万别被四夫人唬着了。奴婢说句不该说的,司空府虽好,可人心难测,几位少夫人都是名门闺秀,虽说我们大小姐也风光,可到底有过那么一段,将来执掌中馈,若有人不服她,也不稀奇,一大家子人呢,可不好对付。”   七姜刚来时,根本没法儿让下人伺候她洗脚,如今习惯了也无所谓了,看着映春轻柔地摆弄她,想着几个月来自己身上的变化,的确,这世上什么都会改变的。   如今,大舅母能压得住全家,不仅仅是以德服人,还有她的出身、子嗣,以及与大舅父的恩爱、婆媳的和睦,从头到脚无一处能被人挑不是。   玉颜没有大舅母那么好的条件,而出身和经历又注定会被人念叨一辈子,她想要在何家站稳脚跟,势必付出更多的辛苦,要想能镇得住全家,不知还要经历多少磨难。   “这么看来,我真是有福气。”七姜望着张嬷嬷说,“咱们家虽然冷清些,人少真是有人少的好处,我对付了老太太,就万事大吉了。”   张嬷嬷蹲下来,为少夫人擦脚穿袜子,轻声说道:“叫奴婢看,大小姐进门后头一件事不是怀孩子,而是该分家就分家吧,她一个侄媳妇,往后难道也让二房听她的,他们也不能乐意不是?” 第486章 想说些带人气的话   这些话,夜里入睡时,七姜都告诉了展怀迁,夫妻俩正经商量了一番,七姜才知道,其实外祖家也不是不能分家。   原来分家的事早就提过,但太祖母去世时,外祖父答应过母亲,会让儿孙都在膝下照顾,为了恪守对母亲的承诺,才至今没分开。   不然以大舅舅和二舅舅的官职,早该自立门户,朝廷也会赐大宅子,有他们各自的风光和尊贵,但为了成全父亲,兄弟俩宁愿继续在司空府门下,将自己的官职地位暂且放一边。   “将来若是玉颜当家,二房的长辈和嫂嫂们也要听她的,若有什么事,很难抹开面子,我觉着张嬷嬷说的也不错。”七姜说道,“不过咱们就自己说说,千万别插手干预,再不济还有娘呢,不管多心疼玉颜,都要有分寸才行,何家是何家,展家是展家。”   展怀迁为她盖好被子,说道:“睡吧,你今天又哭又笑的伤神,你不睡,孩子也该睡了。”   七姜摸着肚皮笑道:“叶郎中说还没长出来呢,早着呢。”   展怀迁亲了她一口:“听话,睡吧,明天不是还要去看热闹?”   七姜咕哝:“我要去吗,我是不是离霍行深远一些好,回头你又该吃醋了。”   展怀迁很不屑:“我不会再吃醋了,吃醋对不起你待我的心意,不过呢,我倒是挺好奇他的前程,虽然科考败给了他,但仕途和姻缘我都比他先走了几步,想看看他有没有能耐和福气赶上来。”   七姜说:“郡主若是知道霍行深对我有什么,该气疯了,我……”   她忽然想起什么,但事情团在脑袋里,一时理不清头绪,展怀迁一脸好奇地看着,等了好半天,忍不住说:“不想了,费神,早些睡吧。”   一面说着,替妻子将压在身下的寝衣抽出来些,好让她别睡得那么拧巴,七姜配合着稍稍抬起身子,丝绸寝衣在身上轻轻滑过,她一个激灵,终于想起来了。   “怀迁……”   “什么?”   昏暗的屋子里,不知相公能不能看清自己脸上的为难,七姜忧心忡忡道:“郡主说她和霍行深在书店里相遇那事儿,我才想起来,郡主那天穿着我的衣裳,就是我去霍家拜寿穿的那一身。”   展怀迁皱起眉头,躺下道:“这么说来,也许某一天,郡主就回过味来了?”   七姜烦恼极了:“我和郡主是不是前辈子有仇?”   展怀迁想了想,说道:“明日你跟着去,看他们是什么光景,我相信霍行深不敢提起你,也不敢表露他对你的心意,最好是你我都误会了,是我们多想了。”   “可能吗?”   “且不管可不可能,我会看着办,适时地向他说明,只要霍行深不提,谁也不敢想不敢说,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七姜焦虑地说:“就怕我见了郡主不自在。”   展怀迁笑问:“我这么大个活人,你见郡主不会不自在?”   七姜毫不犹豫地回答:“你是我的相公,你是属于我的,我当然能对你有所约束和要求,也有责任保护咱们俩的感情,可我有什么资格去管霍行深脑袋里怎么想,我最好,还是这辈子都别和他碰面了。”   话虽如此,第二天便是郡主与霍行深约定在繁花楼见面的日子,展怀迁一早出门前,就命罗叔备下稳当的马车,叮嘱往后少夫人出门,都由他赶车,千万颠簸不得。   七姜出门前,去向母亲请安,张嬷嬷和梁嬷嬷都不愿她出去,说是头三个月怎么都该在家静养,但大夫人询问七姜是否有不适后,还是允许她出去走走,再过些日子肚子大了,行动不便了,只怕孩子想出门都不敢了。   如此,在玉颜的陪同下,姑嫂俩比郡主约定的时辰更早到来,坐在了郡主的雅间对面。   中午食客不少,繁花楼里人来人往很是热闹,映春在门外守着,趴在栏杆上盯着门前进来的人,一波又一波,枯燥得她都要打哈欠时,终于来了身形高挑,仪态儒雅的年轻男子,那一袭灰色长袍,清素淡雅得很。   见霍行深随店小二上楼,映春立时回自家这边,轻轻关上房门,对少夫人和大小姐说:“霍家公子来了,郡主怎么还没来。”   七姜看了眼日头,说:“还早呢,郡主没迟。”   便听外头店小二说话,霍行深淡淡地应了几句,对面开门后不久又关门,紧跟着店小二吆喝:“玄天阁上西湖龙井……”   映春扒在门缝上张望,回过头问:“主子,咱们在这儿,能看见什么?”   七姜说:“我也知道看不见,可郡主让我来,我有什么法子。”   映春嘀咕:“郡主可真会折腾人,明知道您有身孕了。”   玉颜却示意映春别说话,一屋子人竖起耳朵听,果然楼下又有脚步声,像是郡主身边的丫鬟大声问:“楼上还有别的客人吗,都撵走了吗?”   店小二说:“玄月阁里……”   接着便是瑜初的声音:“我知道是谁,不必在意,你们退下吧,有事自然会招呼你们,我不是来吃饭的,但银子不会少你们。”   映春趴在门缝上,便见郡主带着下人往对面玄天阁雅间去,店小二在楼梯途中就停下,而后一溜烟跑下去,叮嘱店里的人都别上楼打扰。”   映春说:“少夫人,郡主一个人进去了,其他人都在门外。”   七姜问道:“郡主穿得什么衣裳?”   映春呆了呆:“没、没仔细瞧。”   瑜初今日自然不会再穿七姜的裙衫,堂堂郡主还能没几套像样的衣服不成,但她从小将自己当男儿养大,和七姜一样不爱戴假髻、不爱满身珠玉,于是霍行深见到的,便是满身飒爽气息的瑜初郡主,与那日在书铺里相遇,截然不同。   “下官拜见郡主,郡主……”   “免礼,若要你拜见,召你来王府便是。”瑜初笑道,“不过也不是王府,眼下我住在私宅,瑞郡王府被一把火烧成了灰烬。”   霍行深道:“下官听说了那日的险情,郡主无碍脱险,可见吉人自有天相。”   瑜初坐下道:“别说客套话了,既然在这市井相见,就想说些带人气的话,你坐吧。” 第487章 是下官冒犯了   霍行深才坐下,楼外鼓乐声起,见郡主起身关窗,他也主动来关另一边的窗户,却与瑜初一同看到了街上的光景。   不知何处清楼新开张,十几个妖娆多姿的姑娘,头戴面纱款款而来,时不时随鼓乐起舞,衣袂飘飘、香气盈盈,惹得沿街男子都看呆了。   “没想到京城如今这般开化,勾栏伎子都能大白天当街揽客。”瑜初说,“这是哪一年兴起的事?”   “下官离京前,就有了。”霍行深应道,“花街是先帝遗留下的,当今登基以来不曾取缔,但加了一条,便是她们不得露脸,因此才头戴面纱。”   瑜初很奇怪:“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霍行深道:“郡主金枝玉叶,此等下九流之事,如何能到您的眼前。”   瑜初坐回桌边,兀自斟茶,一面说:“你也是官宦子弟,同样金贵,如何知晓这些事,莫不是你们男子,无人不知花街柳巷的规矩?”   霍行深神情淡淡地说:“下官科考出身,岂能不知朝廷律法,便是这些犄角旮旯的规矩,也必须烂熟于心。”   “了不起。”瑜初夸赞道,“坐吧,喝杯茶。”   霍行深却抱拳作揖,正色道:“郡主召见下官,所为何事,还请郡主吩咐,市井之地,实在不宜郡主久留。”   瑜初说:“除了清楼伎院,京城里的市井之地我哪儿都去过,就不劳你费心了。何况瑞郡王府的郡主,不值什么,哪里比得上礼亲王府的郡主,比我年幼的堂妹们,朝贺时都站在我前头呢。”   霍行深脸色微变,依旧站着道:“郡主,请您吩咐。”   瑜初说:“你今日会来,我没料到,更没料到中秋宴上会闹出那样的传言,自然我笃信你的人品,哪怕你真有好色之心,也断然不敢在皇宫里行轻薄之事,更何况你端方清正,人品高贵。”   霍行深淡淡一笑:“郡主与下官并不相熟,您过誉了。”   瑜初问:“那在你眼中,我是什么样,我美吗?”   霍行深眼底一震,慌忙垂下眼帘:“郡主,这话您不该问下官。”   瑜初道:“可我想知道,就当是本郡主垂问,霍大人,请务必回答。”   霍行深心里发笑,这辈子怎么就和郡主缠上了,是不是还该庆幸,得亏是郡主,若是公主、长公主之尊,那就更难缠更难对付。   此时此刻,他对展怀迁的羡慕也更加强烈,为何展太师就能冷静清醒,不愿儿子被姻缘卷入任何派系的斗争,早二十年就为他定下婚事,农家贫女有何不好,那是鲜活的人,是明媚而……   “霍大人。”   “是。”   瑜初打断了霍行深的神思,问道:“我是什么样的?”   霍行深应道:“郡主英姿飒爽,早就听闻郡主是女中豪杰,今日得见,果然如是。”   “豪杰,我可没做过什么保家卫国的大事,怎么就豪杰。”瑜初道,“我想听些带人气的话,霍大人,我一个落魄郡主,害不得你的。”   霍行深心里也烦了,不再顾虑什么,开口道:“下官归来后,听闻郡主凭一己之力,将瑞郡王府从晋王的风波中摘出去,维护了王爷的体面,也维护了老王爷一世英名,也许称不上豪杰,但郡主不容易也是事实。不过这些事,臣是听来的,若有偏颇,还请郡主恕罪。”   瑜初问:“那你喜欢我这样的女子吗?”   霍行深抬起头来,茫然地望着眼前的人。   瑜初大方含笑:“可我喜欢上你了。”   “郡主!”   “你样貌英俊,有才学有见识,这些表象都已令我满意。”瑜初说,“往后的日子,我们多多往来,我想再多了解你一些,你的人品性情,才是我最在乎。”   霍行深正色道:“郡主,婚姻大事绝非儿戏,郡主若要找人取乐,还请郡主另寻他人,恕下官不愿奉陪。”   瑜初愣了愣,便见霍行深行礼后往门外走,她起身阻拦道:“是我冒犯了你吗?”   霍行深回身作揖:“下官不敢当,是下官冒犯了郡主。”   瑜初说:“我以为把你叫去王府私宅说这些话,才是冒犯的,才是居高临下的,因此约了这地方,你不是贵公子我也不是郡主,只是一个女子向心仪的男子表白。”   霍行深苦笑,心里莫名其妙,脑中一片空白,唯有再次作揖:“郡主,是下官冒犯了,下官告退。”   他转身打开房门,然而那么巧,对面的门也开了,抬头就与云七姜撞上目光,奈何眼前的人并不知道,他今日来赴约,本就不是来见郡主,便是想着,她也会来。   而她果然来了,霍行深却见不得,万一被郡主知道自己在云七姜的身上停留目光,她会不会打击报复,会不会记恨无辜的人。   霍行深微微欠身致意后,便提起长袍,迅速下楼去。   瑜初追到门前,只看到他一抹身影,再抬头见对面的七姜,无奈地摊手:“姜儿,我是不是太急了?”   七姜的心砰砰直跳,幸好幸好,她镇定下来,绕过走廊,说道:“郡主对不住,我以为你们还要谈很久,方才见楼下的热闹,坐在屋子里实在太闷,我是想上街看热闹,谁知就撞上了他。”   瑜初抱着手臂说:“我是想让他感受我的诚意,才约在这里见面,彼此平等些,可不知哪句话说错了,叫他又窘迫又生气。这男子被女子表白,是这样的吗,我以为只有姑娘家才会害羞。”   玉颜跟了过来,问道:“郡主,您觉着,还要继续下去吗?”   瑜初笑道:“经此一事,越发觉着他人品贵重,换了别家公子哥儿,不定怎么轻飘飘起来。再有,今天总算仔细看了他的样貌,可不比你们二位的差,我统共就你们几个朋友,总不见得将来只有你们的夫君好看,我随随便便嫁个丑的,那可不行。”   七姜和玉颜都不敢多嘴,郡主这会儿说不上高兴还是不高兴,但霍行深都走了,她们也该散了,七姜若没有身孕,兴许还结伴往别处游玩,眼下可不成了。   “麻烦你来一趟,我就过意不去了,一会儿送你回府,你安全到家了我才放心。”瑜初说着,便吩咐下人去牵马车到门前。   “郡主,我和玉颜还要去个地方,您若不忙也感兴趣,可以和我们一起去。”七姜说道,“我很惦记甄家大少夫人,她也有身孕了,想看一看甄家老少眼下在何处落脚,都怀着孩子,我只想她能过得太平些。” 第488章 绝不能忘了根本   瑜初对甄家的事不感兴趣,但不忘叮嘱七姜:“你们便是要接济,也别亲自出面,我知道你们不在乎什么感恩戴德,只是见不得一个孕妇受苦。可这是往好了想,照我看,甄家若知道你们相助,不仅不会感恩,还会反过来说你们做贼心虚才要补偿,明白吗?”   七姜答应了,她本就不在乎什么感恩,是她和玉颜知道,甄夫人有多恶毒凶残,才会担心怀了身孕又没办成事的大少夫人。   如此,姐妹三人在繁花楼外分开,太师府的马车缓缓离了闹市区,兜兜转转来到一处静谧的街巷。   据说甄家的田地房产都被朝廷查封,只留给了他们一大家子这座祖宅,说是祖宅,其实就是已故甄老侯爷发迹前一家人住的地方,一套两进的小院子,以甄家的人口来算,根本住不下。   马车停在巷子口,姑嫂俩没下车,罗叔先去打探,不多时回来,向七姜禀告道:“院子里骂骂咧咧的,这会儿功夫了,像是午饭还没预备上。想来也是,府里的下人也算是他们家的资产,因此带不出来,他们如今要自己伺候自己。”   玉颜递给罗叔装满了碎银子和铜板的钱袋,说道:“放进家门里就走吧,够他们吃上两个月口粮了。”   罗叔提醒道:“大小姐,您若是单单想接济那家大儿媳妇,这钱放门口,怕是用不到那位身上,不如另找机会,单独给他们夫妻。”   七姜说:“先给他们吧,一家子都吃饱了,大儿媳妇才能分一口,其他的事我们再想法子。”   见罗叔揣着钱包折返,玉颜放下了帘子,小心搀扶七姜坐稳,说道:“郡主说得对,我们的好心并不会得到好报,何况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等她顺利分娩后,甄家的事就再也别管了。”   七姜点头:“若不是昨天她晕倒在我面前,而我那样无情冷血,就算知道她有了身孕我也不会管,我没有那么善良慈悲,只是不想自己心里过不去。”   玉颜说:“这家子落到这地步,也不是没预兆的,这几年甄家在朝廷渐渐失了权势,他们不仅不知收敛,还逮着机会就变本加厉地捞,连灾民的口粮都敢贪,落到这地步,不惨。”   此时,另一驾马车从远处而来,刚好罗叔回来,便牵着自家的马匹让出了路口。   玉颜挑起帘子看了眼,那辆马车小,能进巷子,但越往深处越窄,他们也不得不停下,便见车上下来的人,是甄夫人的娘家嫂子。   “那女人怕不是来讨债的,绝不会是接济。”玉颜冷声道,“她娘家也没有好人。”   七姜问:“大儿媳妇的娘家呢,在京城吗,他们为何不将自家女儿接回去。”   “纵然双亲想要接回女儿,也要看看儿子儿媳妇是否答应。”玉颜无奈地说,“姜儿,在这京城里,明哲保身是首要的,亲情骨血在利益面前,一文不值。”   七姜不愿为了外人的事,搞得自家期期艾艾,笑道:“那也有例外,我们都有好婆家,将来我们的孩子也要好好教导他们,我在你们之间是最小的,可我的娃娃是老大,我和怀迁要让这孩子给弟弟妹妹做个榜样。”   玉颜笑道:“你这就把大嫂嫂忘了,充起老大来了?”   提起自家大嫂嫂,七姜和玉颜便顺道去了大哥府上,韩夫人听说七姜也有了身孕,将自家女儿前阵子爱吃的东西都写下来,叮嘱下人回府预备,就怕过阵子七姜害喜也吃不进东西。   自家人和和美美,说着玩笑话就打发了半天,傍晚展怀逍回家,去学堂将怀逸接来家中,在大哥家用过晚饭后,姑嫂姐弟几个才回太师府。   一进门,就见玉颂气呼呼地站在台阶下,不敢说嫂嫂和姐姐的不是,指了怀逸说:“没良心,我做什么都带上你,你去大哥家玩,怎么不派人来接我。”   怀逸故意道:“我是男孩子,不能总和女孩子在一起玩。”   玉颂急了:“展怀逸,往后你可别想跟我玩了。”   怀逸说:“二姐姐,您别学得二嫂那样,凶巴巴的姑娘,将来嫁不出去。”   七姜立刻指挥妹妹:“快揍他,他可是皮痒了,玉颂好好教训他。”   姐弟俩追逐嬉闹,眨眼就跑没了影,玉颜则小心搀扶七姜,一起往谪仙居来请安。   然而隔着院门就闻见饭菜的香气,这会儿虽还未夜深,也过了用饭的时辰,七姜召唤门前的丫鬟问:“大老爷来了?”   丫鬟应道:“还没呢,但是大老爷今晚要来用饭,梁嬷嬷没让大厨房预备,今晚咱们自己预备。”   七姜和玉颜对视一眼,便吩咐:“告诉母亲,我和大小姐回来了,但今日有些疲累,就先回去歇着,明日再来请安。”   小丫鬟很是机灵,笑着说:“奴婢明白。”   那之后,便各回住处,如今怀逸正式搬去了文仪轩,虽然知道嫡母不可能再住回去,但他觉着自己不能再跟着父亲,可单独住一处太寂寞,征得兄长和姐姐允许后,就在文仪轩住下了。   每每提起这事儿,张嬷嬷都感慨三公子懂事,于是就惦记起未来的三少夫人,既想来个温婉可人的孩子能和七姜作伴,又怕知人知面不知心,将来进门后兴风作浪,搅得家无宁日。   此刻,张嬷嬷又念叨:“我若是甄家大郎,就带着媳妇儿和孩子走。”   “嬷嬷,我还记得甄家二郎没了后,我头一次去致哀时见到的光景,虽然都说甄家不如从前,可那也是我过去没见识过的荣华富贵。”七姜歪在炕头,看着在一旁帮她剥核桃的张嬷嬷说,“那么大一个家,说没就没了,也不管家里是否有无辜的,只要一道圣旨,就全没了。”   张嬷嬷将剥好的核桃仁攒在盘子里,见少夫人眼中有些迷茫,温和地说:“这就是京城,往后您还会见到更多相似的事,至于什么无辜,没有无辜的,无辜的那些早就割席撇清关系。甄家父子搜刮民脂民膏时,留下的这些也跟着吃肉喝血,跟着享受荣华富贵,那如今遭罪,就该一起跟着受罚,这很公平。”   七姜听了,心里明朗多了:“所以,将来我们家若出了叛国的贪赃的,就该大义灭亲,绝不能忘了根本。”   张嬷嬷笑道:“不能够,咱们家的孩子,只会一代比一代更好。” 第489章 这算什么事?   夜色渐浓,展怀迁忙完一天的事务往家赶,远远就见长街的那头亮着灯火,还有马车与人的身影,他放慢脚步,越靠近越看得清,站在车下身形高挑的人,是霍行深。   “霍兄?”   “我猜你要走这条路,还真让我等着了,是否得闲,我们坐下喝一杯。”   展怀迁略思量,举目见远处黑暗中的光亮,明白穿过边上这条街,便是皇城前的夜市,这还在中秋节前后,正是热闹的时候。   他翻身下马,大方地将马鞭和缰绳交给霍家的下人,说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霍行深很高兴:“那就走吧。”   不久后,英俊潇洒的两位公子哥,穿过人群,在路人的瞩目下,停在了馄饨摊前。   摊主瞧着展怀迁眼熟,高兴地为他们擦板凳擦桌子,二人就坐在那日皇帝来时的位置,能避开路人的目光,又能欣赏这中秋时节的热闹。   “没想到,你这般金贵的公子哥,也愿意在夜市小摊驻足。”   “不瞒你说,你坐的这个板凳,就是皇上之前坐的。”   霍行深陡然紧张,几乎要站起来,被展怀迁笑着按住:“话是实话,可你也不必大惊小怪,那之后不知多少老百姓坐过了,你慌什么。”   “皇上当真来过这里?”   “与内子闲逛时偶遇圣上,一起在这里用了碗馄饨。”   霍行深不禁感慨:“你们夫妻二人的经历,还真是与众不同。”   展怀迁则骄傲地说:“内子靠一碗馄饨,说服了皇上推行盐务新政,等你进了内阁,兴许会接触到,还望多多支持新政,再不能太平盛世下,还有百姓吃不起盐巴的荒唐。”   霍行深越听越离奇,忍不住问:“所以弟妹见到圣上,也丝毫不慌张?”   若是旁人这般问,展怀迁定要再举几个例子来炫耀自家小娘子,但面对霍行深,他很自然地将话题带开,大谈特谈了盐务新政推行的困难。“   霍行深倒也听进去了,他本就不该从展怀迁身上去了解云七姜,不,确切地说,他从今往后都要离云七姜远一些,不然万一叫瑜初郡主察觉了什么,再迁怒了七姜,那就是他的罪过。   此时,摊主端来馄饨,展怀迁掏出干净的帕子将汤匙擦了擦,更主动看向霍行深问:“你的要不要擦?”   想着这必定是云七姜为她的丈夫准备的帕子,霍行深摇了摇头,低头吃了馄饨,向摊主夸赞美味后,才定下心来,便道:“半路等你,是有事相求。”   展怀迁问:“听闻你被霍大人责罚,还以为要好些日子见不到你,没事吧?”   霍行深苦笑,放下汤匙,正经道:“这件事本不该麻烦,但牵扯了弟妹,而我自己又不知如何是好,所以……”   展怀迁望着他,笑道:“我们不是朋友吗,不论是否牵扯内子,往后有什么事,都能来找我。”   霍行深压低了声音道:“能不能问一下弟妹,瑜初郡主究竟是闹着玩找我取乐子,还是真的想要认识我熟悉我,但不论如何,我并不愿和郡主有任何瓜葛。中秋宴上,不知是巧合还是有人给我使绊子,我都感谢那位,礼亲王府的婚事成不了,我如释重负。”   展怀迁吃着馄饨说:“所以今日,郡主向你表白了。”   霍行深很是窘迫,更是怒道:“这算什么事,我寒窗苦读一朝高中,为国事千里奔波、尽心尽力,难道就为了给那些郡主随便挑选?” 第490章 志同道合   倘若不是父亲二十年前擅自定下的婚约,展怀迁也会陷入类似的烦恼,只是比起霍家,父辈祖辈们能给予他更多的庇护。   他的神思,不禁想到了母亲病重那日,父亲在探望过后依旧要离开去忙朝务,当时爹说的话,只让他恼恨且浮躁,此刻才真正感受到惶恐。   二十年后,他能不能庇护自己的孩子,而他和七姜的孩子,这就来了。   “怀迁?”   “什么,你说。”   霍行深并不知面前的人在想什么,只道:“倘若郡主是玩闹取乐子,我也罢了,不和女子计较,但若郡主真、真有那打算,还求你帮忙,请弟妹劝说几句,打消郡主的念头,我绝非他的良人。”   展怀迁吃了口馄饨,说道:“瑜初郡主与其他皇室千金不同,她飒爽豪气,有男儿志气,倘若她不是郡主,你会厌弃这样的女子吗?”   霍行深并无心玩笑:“可她就是郡主,还是瑞郡王府的郡主,我若被缠上,就要入赘为婿,还能有什么前程。”   展怀迁道:“据内子告知,郡主曾说,她若择婿,不会命夫婿入赘,瑞郡王府的香火与她的姻缘无关,她要找个有缘人,找个心上人。自然,这话你我之间说说就好,郡主私事,不宜对外宣扬。”   霍行深无奈地叹气:“这么说来,你是不愿帮我,反而想为郡主撮合?”   展怀迁忙道:“当然不是,只是将所知都告诉你,告诉你郡主是什么样的人,既然你决心已定,我没有不帮的道理,可有没有结果,我说了不算,内子说了也不算。”   霍行深一脸真诚地说:“这是自然,给你们添麻烦,我已是十分愧疚,不敢强求结果,相识之人能与郡主说上话的,唯有你们,我实在不得已。”   他们给摊主多留了一块碎银子,沿着夜市长街往回走,二人皆是玉树临风、丰神俊朗的年轻男子,少不得惹人瞩目,霍行深才发现,展怀迁多穿了一件罩衫,将官袍遮掩住了。   “怀迁,你为何遮住官袍?”   “偶尔会在半路上,想给内子捎带什么东西,穿着官袍不方便。”   霍行深觉得自己问了很无趣的话,默默地闭嘴了。   展怀迁感受到这气息,心里有几分得意,但也不敢太轻狂自负,他与七姜的恩爱,可不是用来打击旁人的,至于霍行深的麻烦,他同样能理解,身为官宦子弟,太多的无可奈何。   忽然,一阵夜风拂过,街边售卖风铃的摊子上,发出悦耳的声响,展怀迁回眸望去,心底竟一阵悲凉。   “霍兄,你在外藩两年,也结交了不少友人吧。”   “这是自然,再者我朝强大,官员连带君主都高看一眼,说实话,这两年我过得很自在。”   展怀迁看向他,说道:“听见这风铃声,想起了我在西南的经历,曾在被敌寇烧毁的村庄里听见风铃声,如今再听来,很不是滋味。”   霍行深道:“但你打了胜仗,为百姓讨回了公道,你是英雄,我由衷敬佩。”   展怀迁却郑重地说:“可我一想到,我也要去烧毁他国无辜百姓的村庄,践踏他们的国土,就无法安宁。不知在他们的村里,会不会也有人家挂着风铃,那时候再听见,我该是何种心情?”   霍行深稍稍犹豫后,说道:“是太师大人告诉你,又或是皇上告诉你,还是说,你和我一样揣摩了圣意?太子大婚前,驿馆的冲突我回来后也得知了,虽然事情矛头最终又转向晋王,可皇上显然利用所有人对晋王的提防下了一大盘棋,他想要的是两国相争,是我朝坐收渔翁之利。”   展怀迁道:“差不多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霍大人想必也听说了。”   “父亲很少与我谈起朝务,他只盼着我尽快与靖成郡主结亲,中书令之位尚不能满足他。”霍行深苦笑道,“我不过是他升官的筹码。”   展怀迁说:“贵府家务事,不必对我多言,此刻向你提起这件事,便是想多一分助力,来劝说皇上放弃这个念头,眼下还来得及。”   霍行深指向这彻夜长明的街道,严肃地说:“先帝在位时,我朝的强盛与他国相比,和如今的地位不相上下,国库兵力自然不得纵向相比,但即便更强更繁盛,也只会被看做理所当然。在我揣测到圣上想要扩张领土时,便想他此举的意图,只怕是为了证明自己强于先帝与当年二殿下,我朝版图外拓的那一日,这夜市的灯,就该熄灭了。”   展怀迁能感受到,于天下大事之上,他是可以和霍行深站在一边的。   皇帝不该将他的私人恩怨,拉上百姓来清算,他嫉恨的人早已作古,他放下执念才是正途,可如今,不仅执念越来越深,还要燃起战火,用将士的性命,和他国无辜百姓来证明,他比自己的父兄更强大。   “我正草拟奏章,不日便要上奏,你也快进内阁了,虽官职不高,但也能站上大殿。”展怀迁道,“但愿到时候,能有更多的人站出来。”   霍行深笑道:“恐怕我跨出一步,我爹当天就能打断我的腿,更何况他的政见历来与太师大人相左,有时候不论对错,仅仅是为了反对。”   展怀迁淡淡一笑:“那就该请霍大人告老还乡,将朝堂位置,让给我们年轻人,哪天家父糊涂了,也该如此。”   霍行深直摇头:“是真不怕你爹打断你的腿。”   展怀迁道:“我年轻有力,你呢,难道你打不过你的父亲?”   彼此一阵静默,霍行深微微握了拳头,眸中掠过凌厉的目光,冷静下来道:“好,我总不能一辈子,受我爹的摆布。”   展怀迁笑道:“你帮我,不,你帮将士与边境百姓这件事,郡主那里我自然也尽全力。不过霍兄还是听我一句劝,郡主若真心相待,何不试着去了解她,在你了解一个人之前,你又怎么知道自己到底是喜欢还是厌恶,不要把自己束缚得太紧,哪怕多个朋友有何不好?” 第491章 我能不能在谪仙居住下   霍行深毫不客气地说:“这朋友给你,我可不敢要,只盼着离皇室之人越远越好。”   展怀迁笑而不语,之后走去点心摊边给七姜买了几件面果子,霍行深安静地跟在身后,就快走到尽头时,两人都不禁回眸望。   “这夜市真没有的那天,京城的夜晚就该冷清了。”霍行深说,“可我想,皇上在位之时,必定会取缔这条长街。”   展怀迁道:“任何事都会改变,街市兴衰也是常有的事,但我盼着这条长街消失之日,是因为再无百姓来光顾,再无摊主来营生,而不是他一己私欲。”   霍行深苦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上想在自家关个集市,我们又能说什么呢。”   展怀迁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是我入仕的底线,不可践踏不可退让,家父亦秉持此道在朝半生,我辈岂能辜负。”   霍行深感慨:“自小就羡慕,到如今依旧羡慕,你和太师大人才像真正的父子,他教授你学识、哲理和处世之道,而我不过是家族的棋子。怀迁,今夜这碗馄饨,吃得脾胃舒坦,你说得对,我年轻力壮为何非要在父亲的强权下委曲求全。”   展怀迁笑道:“现在想通了,还不晚。”   那之后,霍行深恳求了最后一件事,便是他与靖成郡主的婚事,因知司空府大夫人乃贵妃胞妹,只要皇室认定他品行不端不宜为婿,礼亲王就强求不得。   展怀迁没有满口答应,只说能传递消息,之后二人分开各自回府,已然夜深。   谪仙居里,展敬忠归来也没多久,但惦记着今晚梁嬷嬷亲自下厨,应酬时只喝了几口茶,下午在朝房也没用点心,到这时辰,饿得他手打哆嗦,坐下就大口送吃的。   跟来伺候的大院嬷嬷在门外瞧见,轻声对梁嬷嬷说:“大老爷这些年吃饭总是懒懒的,哪怕那位精心准备,哪怕大厨房换着花样,大老爷只是为了应付吃饭,为了活着而已。好久没见大老爷吃得这么香了,你说才四十多岁,若就吃不进饭,那荣华富贵要来何用。”   梁嬷嬷很是赞同,说道:“都一样,大夫人也不吃饭,跟神仙似的,司空府换了多少厨子来,不管用。近些日子吃得好,都是和少夫人一起,有个孩子在跟前说说笑笑,她才愿意动筷子了。”   “你慢些吃……”   忽然屋子里传来大夫人的声音,梁嬷嬷她们立刻闭了嘴,并招呼屋檐下的丫鬟婆子们都后退,谁也别打扰夫妻俩。   屋子里,展敬忠被一口饭噎着,从妻子手里接过汤碗猛灌了几口才送下去,缓过来后,尴尬地笑着:“还当自己年轻呢,能大口吃饭,早就不行了。”   大夫人默默又盛了一碗汤,递给丈夫道:“吃得差不多了,再喝几口汤,晚上吃多了积食,若是饿了再说。”   展敬忠看着满桌佳肴,说道:“这么多菜,若不吃,你家少夫人见了,又该说教她的公爹,那孩子节俭得很,观澜阁里一片菜叶子都不得浪费。”   “可京城有京城的生存之道,我会慢慢教她。”大夫人却说,“还有这话,别总挂在嘴边,别让人觉着我们儿媳妇目无尊长。”   展敬忠笑道:“还以为你能向着我,结果还是向着儿媳妇。”   大夫人轻轻叹:“好好吃饭。”   展敬忠捧着汤碗,愣住了。   这四个字,上一回听,不知多少年前了。   那时候他们还在一起,那时候晚归到家,翎儿也会备着饭菜等他,可一次两次,展敬忠越来越忙后,在他几番要求妻子不必再等自己后,就再也没见过此刻的光景。   也许当年他是心疼妻子,不愿翎儿日日夜夜都在等待他之中度过,可他忽视了一点,在那样繁忙的日子里,一餐饭一次等待,是他们夫妻唯一能亲密相聚的时刻。   他却自以为是,无情地剥夺了这一切。   展敬忠收回神思,喝了几口汤放下碗后,谨慎地问:“往后能不能都来谪仙居用饭,梁嬷嬷的手艺,比大厨房强,我吃着顺口。”   大夫人说:“梁嬷嬷也不年轻了,不舍得劳动她,让她去指点大厨房便是。”   展敬忠微微失望地垂下眼帘,伸手再捧起汤碗。   大夫人接着道:“我也不愿这院子里烟熏火燎的,你若愿意吃大厨房做的,就来吧。”   展敬忠猛地抬起头,满眼透出欣喜,仿佛十多年来都没这么高兴过,不敢想象过去的十年,他究竟以何种情绪活下来,他日夜期盼翎儿回到身边,可为什么就不好好争取。   丈夫这欢喜的目光,大夫人都看见了,她恍惚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当年父亲应允他们的婚事时,跪在地上的展敬忠,也是这样抬起头来看她。   曾经的他,能勇敢地向至高无上的恩师求娶他唯一的女儿,为了他们彼此的情意,不惜赌上仕途前程。   可那样热血的年少冲动似乎很快就被朝堂磨光了棱角,成亲后的展敬忠,就变了。   大夫人一度认为,正因为国事永远不得圆满,永远要拼尽全力,展敬忠的每一天都面临新鲜艰难的挑战,于是他越挫越勇,热血一日胜过一日。   然而他们的婚姻情爱,在拜堂成亲一切圆满后,再无所求再无所盼,莫说热血冲动,连起码的维系呵护都不必了。   但如今看来,兴许是她误会了,错怪了。   “别这么大惊小怪,叫孩子们看不起。”大夫人定下心,说道,“姜儿说,全天下夫妻都这么过日子,怎么我们吃顿饭说句话就了不得了,想想还真是,既然你我还是夫妻,能不能和寻常人一样,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这是自然,可我心里高兴,我心里就是高兴。”展敬忠反复念叨,“我多少年,都没这么高兴了。”   大夫人一手撑着脸颊,故意问道:“那么过去的十年里,我不值得你死乞白赖地到惜园来求我接我?”   展敬忠也不装,坦率地说:“以你的脾气,我若来惜园哀求你纠缠你,真怕你闯上金銮殿,求皇上解除我们的婚约,翎儿,我不敢惹你生气。”   大夫人说:“可你连试都没试过,就这麽笃信?”   展敬忠急道:“怎么没试过,你不见,你从来都不见我。”   “那是我不好?”   “不,是我不好……”   大夫人笑了,清了清嗓子说:“总之这十年,你有不是,我也好不到哪儿去,不提了,先过日子吧,都要当祖父祖母,可不能再荒唐了。”   展敬忠的喉结不安地滚动了几下,说道:“翎儿,我、我能不能在谪仙居住下?” 第492章 意气风发的父亲   大老爷留宿谪仙居,似乎不是第一回 了,已经没有下人大惊小怪地到处传说,隔天早晨,七姜还在睡梦里时,被展怀迁亲着醒来,相公才告诉她:“爹昨晚,又在谪仙居睡的,你猜我娘是不是又醉了?”   七姜软乎乎地笑:“昨晚谪仙居做好多菜,我和玉颜隔着墙就闻见了,爹和娘两个人才吃不完呢,不过我不打算和他们计较。”   展怀迁嗔道:“你这还没当家,我爹娘多吃一口菜,都要看儿媳妇脸色了?”   七姜憨憨地笑着,索取相公的怀抱。   这些自然是玩笑话,七姜睡眼惺忪还没彻底清醒,而眼下时辰还早,展怀迁哄她又睡去,便自行去练功洗漱换官袍,张嬷嬷预备了早饭,看着哥儿吃下去后,才安心地送他出门。   父子俩在宅门前才见了面,展敬忠挡开了儿子要搀扶他上车的手,意气风发地说着:“你爹还没老呢。”   展怀迁笑而不语,默默守在一侧。   这么多年了,不论从前上学还是如今上朝,一大早下人们忙忙碌碌,气氛从来都紧张压抑,全因老爷一脸严肃,谁又敢放肆。   可今日不同,他多久没见过如此神采飞扬的父亲,自从母亲回家来,他仿佛变了一个人,家中的氛围也越来越鲜活,下人们都敢一大早就眉开眼笑地干活,处处透着喜庆。   这在过去,展怀迁从来不敢奢望。   待父子俩共同在朝堂上与群臣商议国事时,七姜的回笼觉才慢慢醒来,有了身孕后这阵子她早晨怎么都起不来,非要日上三竿了,才能清醒。   起初张嬷嬷怕饿着少夫人,后来见她强行起床后晕头晕脑整个人蔫了似的,便不再催着孩子起床用饭,只要少夫人高兴,什么规矩都顾不得。   但七姜并没有因此过上无拘无束、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日子,吃饱喝足收拾整齐后,她就该去谪仙居“上学”了。   虽然如今能写信能读信,可离“读过书”还差得很远,遇上一些深奥的话语,她还是会听不懂,出席宫廷宴会那样的场合,也不能像平日里那般随随便便地说话,诗词歌赋和音律都要学一些,再有古圣人的道理,大夫人也会去其糟粕取其精华,好好教导给她。   一个人上学总是寂寞,但如今有玉颂相陪,妹妹底子就比她强,且十分好学刻苦,玉颜也拜托大伯母教导妹妹一些礼仪规矩,过两年,玉颂也要帮着家里赴宴应酬,去见外面的世道了。   她们念书写字的功夫,玉颜一面料理家务,一面张罗自己的婚礼,四夫人最是殷勤的,展敬忠已是开了口,会给比当年玉颜嫁甄家更丰厚的嫁妆,四夫人要买什么置办什么,只管领着账房的人去,不必回话不必他和大夫人过目,母女俩喜欢什么都成。   玉颜知道,这一来一回,母亲少不得捞些油水,原是不接受大伯父的好意,反倒是七姜劝她,觉着四夫人其实很好打发,这世上能正经用钱解决的麻烦,都不算麻烦。   今日午后,几家玉器店掌柜带着伙计上门来,请夫人小姐验货,在前厅铺开他们各自的镇店之宝,叫四夫人挑得眼花缭乱。   玉颜留了一手,这头听母亲与掌柜的讲价,那头去谪仙居请七姜来,大夫人听说儿媳妇会看玉,也好奇她的本事,不久后跟着一起来了。   四夫人反而有些不自在,话里话外地提醒着嫂嫂:“大哥可是说了,玉颜想要什么就给买什么。”   大夫人见她提防自己,怕不让花银子,便隔着屏风,大方地关照那几个掌柜:“今日四夫人做主,我只是来看热闹,有什么话,你们回我家四夫人便是。” 第493章 太子妃,你要小心   四夫人喜出望外,立时拉着七姜要她好好看看,七姜见母亲点头应允,便跟着过来了。   太师府办喜事,各家店铺都想做一笔大买卖,岂敢拿次货来充好,但见玉佩、手镯、如意、枕头等等,无不是上上品,因此七姜与掌柜的们讲价,也是有礼有节不仗势欺人。   但她对玉石的了解,不论质地、成色、来源乃至古今历史都能如数家珍,叫几位老师傅都听得目瞪口呆,此前坊间便传说太师府二少夫人懂石头,今日得见,是真真服了。   大夫人看着七姜大方从容的模样,心里便明白,刻板的教条规矩无法让这孩子长进,需得因材施教,摒弃门阀世家的旧观念,他们家少夫人才能真正得以成长,才能在将来骄傲地站在中宫皇后的身边。   “娘……”只见七姜手里捧着一对镯子,欢喜地跑来,急得四夫人在身后嚷嚷,“你这孩子,别跑啊,你忘了你……”   七姜忙止住脚步,冲四夫人一笑后,小心翼翼走过来,将镯子捧给母亲看,说道:“外祖家大嫂嫂就快生辰了,怀迁前几日还叮嘱我预备贺礼呢,您看这对镯子成吗?”   大夫人轻声道:“一高兴就跑,如何使得,下回可不许了。”   七姜乖巧地点头:“可不敢,是今日觉着自在就忘了,不过叶郎中说了,没那么娇气,让我大胆放心地过日子。”   “这是自然,只要你觉着好,那就一切都好。”大夫人翻看一对镯子,问道,“姜儿,你这辨石头的本事,是跟谁学的?”   “我们西北本就盛产玉石,常有人来开矿挖石头。”七姜一本正经地说,“说起这事儿,下回再遇见皇上,我还得告一状,那些人乱采乱伐,还欺负老百姓,咱们报官也不顶事,他们官商相互很是烦人。”   大夫人道:“告诉太子妃娘娘就好,你这孩子,怎么见了皇上也不怕,还敢告御状?”   七姜小声嘀咕:“皇上也是人啊,我又没干坏事,我怕他做什么。”   此时四夫人带着丫鬟过来,捧着十数件玉器请她过目,只见耳珰、戒指、坠子、簪子、手镯、玉如意和玉枕头,再一对玉雕大雁,应有尽有十足的气派。   “大嫂嫂,您看,就这些成吗?”四夫人试探着,心里还是没底。   “还缺什么没有,别劳烦他们再跑一趟了,还有好些东西要置办,回头该搞混了。”大夫人和气地说,“今日都置办齐全,过几日该选金器了。”   四夫人若非自己克制着,几乎要手舞足蹈起来,过去二十多年她何尝过过这日子,便是玉颜上回嫁人,虽说她也偷偷沾了女儿的光,可那时候家里老太太做主,什么都要看婆婆脸色,根本轮不到她说话。   四夫人便不客气地说:“大嫂嫂,我、我还想给娘家两位嫂子挑支簪子,回头她们得过来帮忙,就当是谢礼了。”   玉颜不禁插嘴道:“这就不该使中公的钱,母亲,太铺张了。”   七姜没说话,走去问镯子的价钱,这头大夫人便道:“你的舅母们来帮忙,也是给太师府体面,自然该太师府酬谢。玉颜,出嫁成家后,你就真真是大人了,这几日就在你母亲身边,再做几日小孩子,无忧无虑地过上几天,大人的事就由你母亲操心去吧。”   听这话,玉颜自知不必多言,周正地福了福:“多谢大伯母疼爱,一切听大伯母的安排。”   四夫人无所谓女儿听谁的,只要花钱能听她的,就万事大吉,乐呵呵地去找人包起来,今日各家铺子都做成大买卖,皆大欢喜。   此时皇宫里,陈茵陪着午觉起来的太妃在上林苑散步,一老一少临湖喂鱼,说说笑笑很是惬意。   有几位路过的妃嫔前来行礼,言语间,其中一人提起了张昭仪和公主。   这位余淑媛与张昭仪同届入宫,平日里也比旁人更亲密,张昭仪失宠被软禁后,她自然也跟着不好过,这会儿逮着机会来求仁慈的太妃,盼着能让张昭仪和公主母女团聚。   “臣妾听闻公主不吃不喝,还时常挨打,她可是金枝玉叶,是皇上的骨血,太妃娘娘,您最是疼爱公主的,您忍心吗?”   “公主挨打,怎么回事?”   陈茵站到太妃跟前,欠身道:“是孙儿的命令,皇妹缺乏教养,出言恶毒满口脏话,孙儿便下了命令,她骂一句便挨一戒尺,攒够了十下一并算账。然而皇妹十分嚣张跋扈,宁愿挨打也要骂人,因此一直反反复复地耗着。”   余淑媛急道:“她才多大,天天挨打,怎么受得住,太子妃你也太狠心了。”   陈茵漠然解释:“十下戒尺并不重,疼一阵就过去了,正想着是不是太轻了才降服不住她,打算下狠心,用藤条板子来教训。”   余淑媛睁大眼睛,怒道:“太子妃,那可是皇上的亲生女儿,你怎么能对公主下这么狠的手,传出去皇室颜面都丢尽了。”   陈茵道:“既然如此,那就由您来教导公主,把公主接去您的殿阁,淑媛娘娘您看如何?”   余淑媛眼珠子晃悠着,不知打的什么主意,便转而求太妃:“娘娘,求您做主,求您救一救公主,臣、臣妾也是愿意抚养公主的。”   且说太妃受当今厚待,全因年轻时与先太后交好,她膝下无子无女,本不牵扯皇家是非,只管颐养天年、安乐太平。   平日里帝妃敬重她,宫里似乎也是她为尊,但太妃从来没有实权,也不干预任何事,这余氏求到跟前来,不知怎么算计的,可她们走过的路,太妃当年早就都经历了。   太妃看向陈茵,问道:“这件事,贵妃和皇上都知道吗?”   陈茵颔首:“孙儿不敢动用私刑,早已禀告太子与母妃,父皇跟前不宜以家务事打扰,但想必母妃和太子殿下都提过了。”   太妃便冷下脸,呵斥余氏:“昔日与张昭仪姐妹相称时,为何不敦促她教导好公主,如今才来做好人,不觉得迟了吗,退下,往后不必再到我跟前来。”   “太妃娘娘……”   然而不等余氏挣扎哀求,很快被苏尚宫派人送走,湖畔又恢复了秋日午后的安宁。   陈茵搀扶太妃起身,再往前逛一逛,太妃摸了摸她的手说:“这些女人的背后,不定是什么大臣在撑腰怂恿,太子妃,你要小心,要护着自己,更要护着太子。”   陈茵淡定地答应:“孙儿明白。”   太妃劝道:“若对公主太过狠心,宗室里该找你麻烦了,这么拖着不是法子,他们若教不好,长大成人后就是太子的累赘,是皇室的耻辱。” 第494章 请殿下自重   十来岁的孩子,该懂事了,陈茵很明白那小公主怕是教不好,纵然眼下屈服,将来也必定是隐患,一旦有机会,就会变本加厉地报复新君。   公主尚且如此,何况皇子,他们兄妹以及其他不得势的皇室儿女,都将是新君潜在的威胁。   自然,当今也是这么一步步走来,该贬的贬,该杀的杀,毫不手软。   太妃继续说道:“我们太子仁慈,重情重义,将来恐难下狠手,太子妃你有这样的手腕和魄力,很是叫人欣慰。”   陈茵谦逊道:“孙儿什么都不懂,还请您多多教导。”   太妃说:“那余氏口口声声说你狠心,想必你责罚公主的事早已传出去,这件事已然如此,照着你自己的心意做下去就好,但往后再有其他的事,能不亲自出面,就别冲在前头。这些不好的事,不光彩的事,让人念叨起来带着你的大名,实在没意思,你是未来的中宫,要母仪天下,你和贵妃的身份不同,不能照着你的婆婆来。”   陈茵欠身道:“是,孙儿谨记教诲。”   但这仅仅是她嘴上应的,心里并不赞同。   曾经,姑母就是个什么正事都不做的皇后,也许她温婉大气,站在皇帝身边十分般配,可宛若一尊精雕玉琢的花瓶,只能摆着看,多插一枝花都怕被压碎了。   陈茵不愿成为姑姑那样的皇后,不愿成为太妃和世人眼中所谓“母仪天下”的皇后,她更愿意像贵妃,哪怕一生都为了皇帝和太子,好歹她没有糊里糊涂地度过。   自然,她不仅仅要为了丈夫和孩子,还要为了天下千千万万的百姓,还有七姜在乎的,那些身不由己的女子们。   “太子妃。”   “是,孙儿听着呢。”   太妃看着年轻貌美的孩子,温和地说:“贵妃正当年,如今是教你本事,而不是真正放权于你,太子妃,不如保重身体,早早诞下皇孙,东宫香火繁盛,方是周全之道。”   陈茵福了福,温婉顺从地答应:“太妃娘娘,孙儿正调理身体,如您所言,一切以皇嗣为重。”   那之后,一老一少赏过秋菊又逛了片刻,陈茵便送太妃回宫,本要顺道去向贵妃请安,前头探路的宫人传话回来,说皇帝正在祥英殿歇息。   苏尚宫忙问:“太子殿下呢?”   宫人应道:“殿下还在大殿忙碌,与诸位大臣一起商议国事。”   苏尚宫搀扶太子妃往东宫去,说道:“难道万岁龙体抱恙,不然为何留下太子处理国事,自己却歇下了,往日从不见这样的事,这么多年,皇上极少在白日里入后宫。”   陈茵道:“再派人去见殿下,殿下必然知道缘故,若父皇当真龙体欠佳,我该早早去请安问候才是。”   苏尚宫说:“娘娘不必着急,皇上龙体乃国之根本,即便真病了也不能轻易宣扬,您迟几步去探视不打紧,要紧的是别违了圣意。”   陈茵明白其中的轻重,便只命人询问太子,好在项景渊很快派人传话回来,父皇并无大碍,只是秋乏难耐,若在大臣面前打瞌睡有损威仪,索性到母妃殿中歇一觉,养足精神再议国事。   众人都松了口气,回到东宫,苏尚宫为太子妃更衣时,说道:“边境战火一触即发,不日便要调兵遣将,展副将军眼下在军中极有威望,又熟悉外藩事务,必将随军出征。”   陈茵道:“此战与以往不同,这一去,一年半载不得归来,恐怕姜儿腹中的孩子落地,展怀迁还在边境。”   苏尚宫说:“娘娘到时候,多多安慰少夫人,贵妃娘娘一定会应允您去太师府探望的。”   陈茵却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腹:“但愿我也能带着自己的孩子去探望她,苏尚宫,下次月信过后,多留意太子和我的膳食,窦良娣既然能诞下皇孙,太子自然是没什么麻烦,就不知道我……”   苏尚宫不敢多嘴,伺候太子妃换了衣裳,便命宫女上茶水,好在日落前,太师府送来少夫人的书信,让太子妃高兴了一阵。   且说七姜今日写了两页字,很是满意,赶着日落前送来请茵姐姐过目,还说她眼下跟着母亲念书,顺便安胎,待重阳节若身子安稳,再进宫来请安。   如此,项景渊从大殿归来时,便见陈茵盘坐在明窗下,满眼欣喜地翻看着书信和临帖。   他屏退了端水盆来的宫女,负手而立道:“若不知是云氏的书信,还当你看什么情郎的相思辞,笑得这般欢喜满足,招人嫉妒。”   陈茵抬头看向他,面上笑容渐渐淡去,问道:“殿下,您说什么?”   项景渊立刻意识到自己玩笑过了头,幸而殿中无人,他忙上前来讨饶:“茵儿别生气,我一时口快,见你高兴我也是高兴的,可又有些吃云七姜的醋。再者说,婚前那些日子,我每日给你送礼递书信,却偏偏见不到你展信时的模样,如今见到了,你看的却又是旁人的来信。”   陈茵兀自收拾桌上的东西,还未消气,即便是玩笑,岂能随口胡说的,更何况是太子储君,这般下品的玩笑,怎么能说出口。   “是我错了,哪怕你罚我,不生气了可好?”项景渊态度诚恳,自知不仅仅一句过头的玩笑,更是对自己身为东宫的不尊重。   “殿下若再犯,臣妾就要请父皇母妃来做主了。”陈茵一脸严肃地说,“臣妾若附和您的玩笑嬉闹撒娇,便也成了放浪之徒,可若不那样,此刻几句话,想必已经招惹您不悦了。”   “怎么会,是我不好。”项景渊说着便下了榻,要作揖行大礼。   陈茵见状,忙改为跪姿,欠身道:“臣妾不敢当,请殿下自重。”   却是此刻,苏尚宫进殿来,隔着屏风道:“娘娘,公主又发狂,打伤了一个宫女,那宫女血流满面、不省人事,不知会不会损了性命。”   项景渊应付了知道,待苏尚宫退下,便说:“这就去将功赎罪,我去教训皇妹,总是你操心这件事,我听着都心烦。”   陈茵心软下来,轻声道:“可再不许了,欺负我无妨,传出去损了殿下的威仪,如何使得。”   项景渊连连点头:“我听你的,再不敢胡乱玩笑,可我也实在嫉妒云氏,这总不能不许吗?”   陈茵嗔道:“和一个小娘子计较,很没出息……”   项景渊立时抓了把柄,凑近来“威胁”道:“好大的胆子,敢说太子没出息?”   这会儿,两口子才真正嬉闹腻歪起来,可惜另有棘手的事,容不得他们温存,太子喝了杯茶、换了件衣裳,便一同往皇妹的殿阁来。 第495章 她是我的儿媳   且说陈茵曾担心公主有狂躁之症,着太医诊治后,却被否定了。   毕竟这孩子目的明确,闹的什么求的什么,心里都明白,似乎唯一的“解药”,便是将她送回张昭仪身边。   可送回去了,下一步呢,让她在张氏无止尽的怨念下,成为更极端刻薄的人吗,她已然被亲娘教成这样了,还能有什么指望?   可消息还是传到了祥英殿,太子向贵妃请示,要将皇妹送回张昭仪身边。   唯恐宫人说不清楚,苏尚宫亲自来传话,见贵妃迟疑,便补充道:“这是殿下与太子妃娘娘共同商议的结果,此外殿下还吩咐,若那宫女损了性命,还要将此事移交宗人府裁夺。”   贵妃冷然道:“很好,还以为他是顾念兄妹之情,看来是下了狠心。”   苏尚宫说:“殿下有话,便是年轻力壮之人打架互殴,也不能轻易将人打死,若公主小小年纪能下这狠手,可见心思歹毒已非常人可比,必须法办,不可徇私。”   贵妃想了想,便询问方才的情形,苏尚宫不敢隐瞒,果然,他们一见公主,那丫头就大声辱骂太子妃和贵妃,激怒了太子。   贵妃苦笑:“这孩子是不知道,她若撒泼吵闹,太子兴许还能宽容,她这开口就骂我和太子妃,还打算太子当她是妹妹?”   苏尚宫应道:“正是如此,殿下不容任何人冒犯贵妃娘娘。”   贵妃说:“该是我沾了太子妃的光。”   苏尚宫一愣,跪下道:“娘娘容禀,公主最先见了太子妃辱骂她,经太子训斥后,才带上了您。太子才因此大怒,要将公主送回张昭仪住处,并下旨若宫女性命有损,立刻将此案交付宗人府查办,一切都是为了您。”   贵妃端起一旁的茶杯,笑道:“起来回话,我随口一句,把你吓成这样?”   苏尚宫道:“奴婢跟了您那么多年,如今去侍奉太子妃,虽说一仆不侍二主,奴婢如今该一心向着太子妃娘娘,可奴婢对您的心意……”   “好了,怎么婆婆妈妈起来。”贵妃嗔道,“你是怕我唯恐太子从此什么都听太子妃的,怕我因此与太子妃不和睦,怕我们婆媳起纷争?”   苏尚宫不愿隐瞒,豁出去道:“是,奴婢怕娘娘误听谗言,对太子妃有所误会,奴婢敢用性命担保,太子妃娘娘绝不会做对不起您的事,从心底尊敬您。”   贵妃问道:“你今日瞧着很奇怪,东宫出什么事了吗?”   苏尚宫稍稍犹豫后,应道:“娘娘英明,什么都瞒不过您,奴婢担心太子妃求子心切,反弄巧成拙,展家少夫人有了身孕,无形中给了娘娘压力,今日太妃一席话,又勾得娘娘担心起这些来。”   贵妃道:“对了,余氏怎么忽然多嘴起来,你要替太子妃留心。”   苏尚宫则问:“娘娘,太子妃求子的事,您会过问吗?”   贵妃轻叹:“该说的,早就对这孩子说过,看来与她讲道理不管用,还是要我皇儿出马。你去吧,告诉太子和太子妃,如何处置皇妹他们说了算,不必再来回,再请太子得闲过来一趟,我要他写几个字赐予外祖家。”   苏尚宫叩首道:“奴婢记下了。”   见苏尚宫起身要走,贵妃又出声拦下她。   “娘娘,您还有什么吩咐?”   “苏尚宫,你是我精心栽培挑选的人,太子妃亦是从小就被我看中的人,你只管放开心怀跟着她,哪怕为了她背叛我也合情合理,不要拿小人之心来看待我。”贵妃说道,“她是我的儿媳,不是后宫里那些莺莺燕燕,你见我二十年来对付其他女人的法子,我怎么会用在我的孩子身上?”   苏尚宫惶恐道:“娘娘,是奴婢错了,奴婢有罪。”   贵妃笑道:“去吧,别神神叨叨瞎紧张,孩子们都很聪明,他们看得出来。” 第496章 我们好好的就行   这日天黑前,小公主被送回了张昭仪的殿阁,宫里看热闹的人不少,消息自然传到宫外,此事关乎太子妃,展怀迁得知后,便惦记着回家来告诉七姜。   可七姜早就知道了,还是父亲特地派人知会她,展怀迁到家后,她捧着几张今日满意的临帖,等着献宝给相公看,还不忘说:“爹已经回来了,一回来就去了谪仙居。”   说好了爹娘的事要以平常心看待,展怀迁便也不多问,翻看着七姜的临帖,说道:“还以为父亲今日要晚归,皇上商议出兵边境的事,没想到散得那么早。”   七姜围着他转,为他解开衣带脱下了官服,一旁丫鬟捧来热水,展怀迁这才放下临帖,洗手擦脸。   “皇上为什么不和你商量呢,是你官职不够高吗?”   “是,我能上朝也是特例,我的品阶不足以,反倒是我家夫人。”展怀迁沾了水的手,轻轻洒在七姜的脸上,“温言夫人可是实打实的上三品。”   七姜迷了眼睛,嫌弃地揉去,怨道:“你洗了手的水,脏兮兮的,张嬷嬷见了一定骂你。”   展怀迁赶紧拿干净的帕子来为她擦拭,一面问:“今天身子可好,胃口怎么样,念书累吗?”   七姜摇头,拉着相公到炕上坐,倒茶给他喝。   映春来问公子和少夫人几时用晚膳,摆在何处,展怀迁指了指炕桌:“就这儿吧,别让少夫人走来走去。”   可一回头,见桌上铺满了七姜的纸笔习字,人家也不打算整理,便道:“让张嬷嬷也给你收拾一间书房来,或是就用我的书房,这里是休息闲话的地方,你这么堆着,都铺不开了。”   七姜不想要,正经说:“我不爱坐书房里,太严肃冷清了,我就爱在这里写字,抬头就能看见张嬷嬷在院子里骂小丫头,她们来来往往的才热闹。我又不考状元不做学问,念书只是为了识字明理,一张炕桌就够了。”   展怀迁没法子:“好,你开心就好。”   没多久,张嬷嬷张罗好了晚饭,展怀迁确实饿了,但七姜一整天时不时会吃几口点心果子,见了饭菜并没胃口,陪坐着说说各自一天的经历,有心爱的人说说笑笑相伴,展怀迁反倒是胃口更好了。   “做大小姐真好,玉颜的嫁妆,够养活我们一村子的人吃上好几年。”七姜羡慕地说,“而我匆匆忙忙嫁来,太师府的聘礼是够丰厚的,吓得我爹娘嘴巴都合不拢,可我自己没什么嫁妆,也来不及置办,新衣裳都没几件。”   展怀迁知道,他们成亲的匆忙,是彼此一辈子的遗憾,七姜偶尔会提起,也许旁人觉着小娘子太矫情,可他觉着,说出来比憋在心里好。   本就是委屈的事,还不让说非要装大度,那只会在心里梗成天大的怨怼,不如时不时倒出来,久了自然就倒干净了。   而七姜也绝不是矫情的人,说过就放下,喜滋滋地显摆她今日如何与玉器铺的掌柜过招,说母亲和四夫人都对她另眼看待,没想到她有真本事。   展怀迁道:“不瞒你说,外头早就传开了,说太师府少夫人会辨石头。”   七姜不明白:“传我这事儿做什么?”   展怀迁也不懂:“反正关于你的事,是京城最炙手可热的话题之一,看笑话也好,看你又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也好,不论街头巷尾,还是朝堂内宫,在意的人很多很多。”   七姜不乐意:“我怎么成杂耍的了,他们拿我看戏?”   展怀迁说:“倒也不是都心怀恶意,只因京城贵妇人之间,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谁都觉着新奇。”   七姜问:“那……你会觉着丢脸吗?”   展怀迁嗔道:“为何要觉着丢脸?”   七姜说:“女子本不该抛头露面的,更何况你的娘子,被人拿来茶余饭后当闲话说,害你走到哪里都被人指指点点。”   展怀迁嗔道:“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才新奇,什么叫女子本不该抛头露面,我不赞同,我只是无法反对罢了。”   七姜听着心里舒坦,笑道:“我信你,在我眼里,你一直都是这样的。”   展怀迁放下碗筷,正经看着七姜说:“不过呢,眼下还只是他们闲话,也许再过些日子,你和太子妃娘娘想要做的事步入正轨后,就不只是闲话,兴许会被一些大臣指着鼻子斥责,乃至有人故意栽赃陷害,要毁你的名声,这些,你可都想到了?”   七姜摇头:“想它们做什么,吓得自己缩手缩脚吗,到时候该吵架该辩论,放马过来就是了,谁还长六条胳膊两个脑袋不成,他们还敢打我不成?”   展怀迁想了想,叹气道:“反对的大臣们自然不会对你动手,可他们能找人对你动手,姜儿,我回头安排几个身手好的,往后就跟着你,不做其他差事。”   七姜说:“我是乐意有人保护的,可你得先问明白人家,练功那么苦,好不容易练出一身本事,就跑来保护我一个小娘子,这也太屈才了。”   展怀迁笑道:“你都知道‘屈才’二字了?”   七姜夹了一大筷子的菜装进相公的碗里,气道:“往后我就和你一样说话了,别总大惊小怪的,好像我是你们的异类,我也念书了。”   展怀迁被逗乐了,胃口大开吃下两碗饭,饭后夫妻俩进园子散步,继续说宫里的事。   逛到深处,临近谪仙居,夜色里那一片灯火通明,展怀迁驻足看了许久,自言自语道:“他们突然就好了,我心里反而又没了底,怕这一切会骤然消失,倘若不曾拥有过,倒也罢了。”   七姜不赞同,挽着相公的胳膊,依偎着他说:“你是亲儿子,才比我们更小心吧,我和爹娘之间到底隔了层肚皮,我看他们就要平常得多。母亲再次归来,失而复得,父亲这会儿仿佛回到当年向外祖父提亲的时候,什么事儿都新鲜来劲儿。但若过了这一阵淡了,又回到当年和娘成亲后的日子,那就证明了他真正配不上娘,所有人都能死心了,娘也会释怀的,至少证明这十年,不是她矫情。”   展怀迁听不懂:“怎么觉得你像是说了道理,可我又不明白呢?”   七姜笑道:“我们好好的就行了,明白爹娘做什么?” 第497章 每天都盼你来接我   展怀迁嗔道:“中秋宴上见爹娘并排坐,不知是谁惊讶得睁大眼睛,这就忘了?你也就会劝我,你心里当真不激动不好奇,我可不信。”   七姜软绵绵地笑:“原来你都看见了?”   展怀迁说:“你在哪儿,我的眼睛就在哪儿,何况宫中赴宴,我得保护你照顾你。”   七姜心里暖暖的,挽着相公往回走,一阵夜风拂过,带着入秋的凉意,展怀迁搂紧了她问:“冷不冷?”   “我没那么娇气。”   “可你怀着孩子呢。”   七姜得意起来:“不懂了吧,这世上也有你不懂的事,孕妇大多怕热,张嬷嬷说的,怪不得我这几日反而比七月里还烦躁。”   展怀迁说:“何止这不懂,自从你来到身边,带我见识了多少我不懂的事,更重要的是,姜儿,这个家因为你,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你给我的太多,而我却给不了你什么。”   七姜毫不客气地说:“我想家,想爹娘,我怀了娃娃更想我娘,不必说什么愧疚的话,将来一定一定要陪我回家,不要让我等太久,那就足够了。”   展怀迁站定了说:“我若能阻止皇上侵略他国,即便成了,皇上也会有好一阵不再用我,我就亲自去一趟西北,亲自将爹娘接来,好不好?”   七姜担心地问:“成了都不再用你,这要是不成呢,去打仗,还是罢免你怪罪你?”   展怀迁一脸严肃:“都有可能,最坏的结果是我锒铛入狱,但这除非外祖父和父亲都……”   “呸呸呸!”七姜赶紧捂着他的嘴,着急道,“可不许说不吉利的话,童言无忌。”   展怀迁笑道:“外祖父和爹他们,上对得起皇帝和朝廷,下对得起黎民百姓,不怕。”   还是七姜更谨慎,说道:“不能不小心,也不能乱说话,都说小心驶得万年船,可只要是对百姓有好处的,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展怀迁问:“万一我真的丢了官职,你的诰命夫人也跟着丢了,会不会怪我?”   七姜潇洒地摇头:“你不当官了,就跟我种地去,我养活你。”   展怀迁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安心地说:“哪怕为了你,我也不能冲动,谏言不是和皇上吵架,我会揣摩言语,保护好自己,你放心。”   七姜被亲得发痒,一把抱住相公的腰,在他胸前蹭着撒娇,忽然又抬起头,满眼坏笑地问:“你猜爹娘,会不会那什么什么?”   展怀迁在她额头轻轻一拍:“谁才说不要管的,你这可是管得太深了,不怕我告状?”   七姜没心没肺地笑着,轻声说:“娘还那么年轻,指不定你能有个弟弟妹妹。”   展怀迁嗔道:“我真告状了,胡闹。”   “那你想不想要弟弟妹妹。”   “我都要有儿子了。”   “万一是个姑娘呢?”   “姑娘像你,我就更疼了。”   夫妻俩腻歪着往回走,谪仙居里,展敬忠与大夫人也用罢了晚饭。   下人们来收拾,梁嬷嬷奉上茶水,大夫人见了说:“换莲心茶,老爷今晚不办公,浓茶喝了睡不着。”   展敬忠却说:“莲心茶太寒,给夫人换花茶。”   梁嬷嬷连声答应,乐滋滋地下去,大夫人不禁道:“你也太殷勤了,不怕他们笑话你。”   展敬忠说:“十几年没做的事凑一块儿来做,想不殷勤也不成,你若实在嫌我,我改,不然就由着我吧,我眼下就想把这十多年没做的事都做起来。”   大夫人微微皱眉,夫妻俩四目相对,展敬忠没敢多探究爱妻的眼神,但自己先慌了,有些紧张地说:“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误会,我……”   其实昨晚,夫妻俩并未同榻,展敬忠只是留在了谪仙居,但睡的是厢房。   可即便如此,他也很满足,分开了那么久,如今能同桌吃饭已是很了不起,过去十多年里都不知道急,现在急了,只会招人烦。   自然,大夫人喝醉的那晚同榻,大夫人本身是不承认的,还不许梁嬷嬷提起,谁都不能再提。   待夫妻俩喝了茶,管事将今日府中收到的信函一并送来,且说展敬忠公务繁忙、友人遍布五湖四海,每天都有厚厚一摞信件,遇上哪一日太忙顾不得看,三两天便积了一堆,他常常忙完公务再处理私人信件,便要看到半夜。   “我帮你。”大夫人端着烛台来到炕边,为丈夫多加一盏灯,并说道,“若是有我不能看的,你先挑出来。”   “没有你不能看的,只是太枯燥无聊,你不喜欢。”展敬忠说道,“你向来烦这些人情世故,中秋刚过,这几日都是问候请安的,没什么意思。”   大夫人轻轻一叹:“过去也是如此,我想帮你做什么,你就先罗列一堆不适合我或怕累着我,你那么忙,可我想和你说话,哪怕只是看着你也好,可你总把我推开,不论我想做什么,你都先替我做决定。你若真心不愿我触碰,那就说实话,譬如朝廷机密,譬如你私交的秘密,你大大方方地说,我也不会多想,你却总把缘故往我身上推,自以为对我好,怎么看几封信,我就累着了?”   展敬忠呆呆地看着妻子,下意识地将信函推到她面前,脑筋还没转过来,嘴上就说:“你看……翎儿,帮我看。”   大夫人心里一股火:“你看你的样子,又好像我欺负你。”   说罢将信推开,转身便要走,展敬忠赶忙上前,不等双脚下地,先去拉妻子的胳膊,谁知扑猛了重心不稳,没拉着翎儿,自己一头从炕上栽倒下地。   大夫人听得一声重响,回眸就见丈夫摔在地上,半截腿还挂在炕沿上,模样十分可笑,一瞬的惊慌过去,她就忍不住笑,笑得捂着嘴都压不住。   “笑!还笑!”展敬忠吃痛,责备道,“快来扶我一把,不怕我摔坏了?”   大夫人蹲下来搀扶,却笑得手里没力气,自己也跟着摔倒在地上,展敬忠吃力地爬起来,一面喘气一面看眼前的人笑成花,他实在记不得上一次见翎儿如此快活是什么时候,笑得放纵开怀,笑得满脸通红,宛若当年初遇时的妙龄姑娘。   “再笑我可生气了,还笑。”展敬忠冷下脸说,“快来扶我,我疼得厉害。”   大夫人听这话,立刻收了笑容,上前来问:“真的摔坏了,撑了胳膊还是闪了腰?”   展敬忠却趁机一把将她抱进怀里,说:“你还知道心疼,笑成这样,是有多幸灾乐祸。”   大夫人轻轻挣扎了一下后,就放弃了,继而缓缓放松紧绷的身体,到最后将重心全落在丈夫的怀里。   展敬忠比年轻那会儿瘦了些,他虽是个文官,可胸膛也宽厚结实,然而白费了青壮年华,十多年后再抱着她的男人,都过四十了。   “我很想你,每天都盼你来接我,可你真来了,我又恨你。”大夫人哽咽道,“此刻你抱着我,会不会我们好了后,你又要顾不上我,展敬忠,我不是你以为的心怀天下的女子,我不是……” 第498章 父亲,您可真有福气   出身门阀士族,父亲位列三公,大夫人的一生,必须与父兄们一样,心怀天下。   她也以为自己心怀天下,偏偏天下,“夺”走了她的丈夫。   所谓婆媳之间的矛盾,仅仅是借口、是说辞,她堂堂司空府千金,怎么会把上官老太太放在眼里,更别提一个萧氏。   婆婆不慈可以送走,萧姨娘狡猾可以打发,乃至若看展怀逸不顺眼,都能离得远远的,唯独朝务天下事,展敬忠永远也做不完,永远满怀激情。   偏偏大夫人,不愿与婆婆斗,不屑与萧氏争,她唯一在乎的,也是她唯一不能相抗衡的,反反复复的期待与失望下,她不想再维持这份痛苦的体面,这一走就是十年。   展敬忠捧起妻子的脸颊,泪水滑落在他的指尖,他心疼、懊恼、愧疚,这十年里他拥有了一切,实现了无数的抱负,唯独失去了最爱的人。   “我该多纠缠你,我该多来看你。”展敬忠也红了双眼,“翎儿,是我负了你。”   “展敬忠,我恨你……”从无声的落泪,到颤抖的身体,最后埋在丈夫胸前才能稍稍掩饰的哭声,每一声里,都是这十年的痛苦和压抑,随着泪水和哭声宣泄,何翊翎决定最后再争取一次,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深爱的人一份指望。   隔着门,梁嬷嬷也默默垂泪,大夫人这十年如何度过,她比谁都更明白,夫人心里的苦,夫人心里的恨,她都知道。   “梁嬷嬷!”   忽然,房里传来夫人的召唤,梁嬷嬷赶紧抹了泪水进门,便见大夫人无法搀扶起老爷,需要她的相助。   观澜阁中,因展怀迁今晚要写奏折,七姜便帮他磨墨,两口子在书房里正有商有量,只见张嬷嬷闯进来说:“谪仙居仿佛出了事,正派人请郎中呢。”   展怀迁立时起身,吩咐张嬷嬷照顾好妻子,便径直奔往谪仙居,七姜被搀扶着不紧不慢地走来,在院门外遇见了一同赶来的玉颜姐弟三人。   他们还没说上话,却见展怀迁走出来,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看着弟弟妹妹们说:“怎么都过来了,没事,回去吧。”   玉颜担心地说:“都请郎中了,怎么能不过来问安,母亲正沐浴呢,所以没赶过来。”   展怀迁忙道:“快派人告诉婶婶,不必赶来了,今日忙了一天,早些休息才好。”   怀逸问道:“二哥,是父亲病了,还是母亲,母亲入秋前才病了一场。”   展怀迁欣慰地说:“难为你惦记,母亲没事,是爹闪了腰,这几日恐怕下不了床,请郎中来看过更安心些,没什么大碍,你们都回去吧。”   七姜是最听相公话的,虽然心里好奇得不行,但也得配合他打发弟弟妹妹,只管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不多嘴。   如此,直到玉颜带着弟弟妹妹离去,她才忍不住冲相公笑,笑得展怀迁一脸莫名,待明白过来这小娘子在笑什么,又气又好笑,低声骂道:“你这脑袋瓜里都是些什么,小小年纪。”   “爹怎么就闪了腰呢?”七姜笑得收不住,被展怀迁训了才老实几分,乖乖跟着进门来,自然也已经听相公解释父亲是如何受伤的,不敢再胡乱开玩笑。   此刻,展敬忠已经趴在了榻上,等待叶郎中前来诊治,大夫人见七姜来了,不禁转身摸了摸脸,怕被孩子们看出她方才哭得花了妆容、红肿了双眼。   倒是这一举动,叫七姜的笑意都散了,取而代之是满腹心疼,猜想父亲母亲方才一定起了冲突。   可他们哪怕是吵架也好过老死不相往来,吵架才能说出心里话,只是见到母亲落泪,她不忍心。   “你爹这几日,不能上朝,朝堂里的事,你自己多留心。”大夫人吩咐儿子,“司空府必然来人问,你亲自去解释一番,请大舅母他们不用过来探望,两府都忙着筹备婚事,司空府还有那么多家务事,不劳烦他们了。”   “是,儿子记下了。”展怀迁问道,“母亲可还有什么吩咐?”   大夫人摇头,转身看向丈夫问:“有什么要交代儿子的吗?”   展敬忠慵懒地应道:“想起来再说,眼下没什么可交代的。”   这边小两口互相看了眼,七姜拉了拉相公的衣袖,展怀迁便道:“爹,我本打算明日或后日,就上奏边境事宜,但您负伤在家,只怕外人以为您故意避嫌,是不是不合适?”   展敬忠道:“若不合适,我在不在都不合适,你要转变的是皇上的想法,谁在朝堂都一样,就凭你自己的本事吧。”   大夫人冷声问:“出了事,你能为儿子兜着吗?”   展敬忠的语气立时变了,答应道:“这是必然,我不护着自己的儿子,还能护着谁。”   七姜忍不住偷偷笑了,怕被公婆瞧见,还躲在展怀迁身后。   可到底没躲过母亲的目光,大夫人问她:“姜儿,你把自己藏起来做什么?”   七姜怯怯地探出脑袋:“没、没有啊……”   展怀迁回身看她,皱起眉头比着口型,无声地训道:“还闹?”   见小两口眉来眼去,显然有不能对长辈言说的,展敬忠又拿出严父家长的气势,说道:“你们退下吧,有什么事会派人去找,不要再大惊小怪来打扰你娘。”   七姜躲在展怀迁身后说:“方才一听谪仙居请郎中,怀迁嗖的一下就窜出去了,他心里真是担心爹和娘,这么好的儿子,父亲,您可真有福气。”   展怀迁哭笑不得,轻声道:“胡说什么?”   七姜小声反驳:“我这不是夸你呢?”   看着俩孩子几句话里都透着甜腻,展敬忠竟是嫉妒起了儿子,悔恨自己在大好年华里,生生将妻子气得离家出走。   “爹,我们先出去了,一会儿叶郎中来了我们再进来,不论如何听过叶郎中的话,我们才能安心。”七姜大大方方地说道,“不过叶郎中真是辛苦,随叫随到不说,怎么跌打损伤、妇科千金都找他呢。”   展怀迁顺口解释道:“问诊看病是最私密的事之一,人多口杂,就要找最信赖的,倘若有叶郎中不能医治看明白的,自然会引荐可靠的人来。”   七姜明白了,感慨道:“真是每件事都有学问,我还奇怪难道满京城找不出第二家医馆吗。”   看着儿子和儿媳妇旁若无人地自顾自说起来,展敬忠不得不干咳一声打断他们,没好气地说:“行了,退下吧,我没事。” 第499章 这孩子不止于此   那之后,等来叶郎中,确认父亲没伤着骨头,小两口才回观澜阁。   此刻夜已深,但七姜进门就往书房走,被展怀迁轻轻拦下说:“很晚了,不写奏折,早些睡才是,你身子要紧。”   七姜爽快地问:“你是顾虑父亲不在朝上不敢递折子了,还是担心我的身体?”   展怀迁笑道:“都有,父亲这几日不能上朝,我的确要斟酌斟酌。”   七姜不敢乱出主意,由着相公自己去想,先回房洗漱入寝,但躺下不久后,展怀迁也回来了。   入睡前,彼此说了爹娘的事,没再谈及朝廷,可展怀迁一时半刻睡不着,听见七姜的呼吸渐渐安稳,确定她睡熟了后,便侧身来看她。   因七姜有了身孕,怕起夜太黑绊着,屋里过夜的烛火多了两盏,虽不十分明亮,但也能看清身边的人。   熟睡的小娘子微微撅着嘴,一边脸颊鼓鼓的,肌肤白嫩红润,实在惹人喜爱,身上又透着淡淡的香气,展怀迁每一次闻见,都会想起他们在这屋子的第一夜。   说实话,彼此交付心意,过上恩爱甜蜜的日子还没几天,他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岂能忍得住娇妻在怀,偏偏老天就是要考验他,也让七姜那么早就承担孕育生命的辛苦。   “孩子出生后,咱们且得小心了。”展怀迁轻轻凑过来,只敢吻了七姜的手,无比爱怜地说,“半年来,事事为了他人操心,不能总是你受委屈你辛苦,这一次递上折子,我恐怕会被皇上冷落一两年,若真是如此,能安心在你身边过我们的小日子,也不算坏事。”   七姜熟睡中,听不见相公这些话,可梦里又见到了那个场景,梦见她和展怀迁在夜市走丢了,梦见皇帝站在路中央,神情悲戚地望着远方。   隔天早晨醒来,展怀迁已经上朝,张嬷嬷带着丫鬟进门来伺候,见少夫人拥着被子呆呆地坐着,关切地问:“还没睡醒吗,您要不要接着睡。”   七姜晃了晃脑袋:“嬷嬷我饿了。”   这是张嬷嬷最爱听的话,赶紧给小主子伺候利索,膳厅里已摆下丰盛的早饭,七姜坐下后,望着自己根本吃不完的满桌点心茶饭,无奈地看了嬷嬷一眼。   嬷嬷随口乱编说:“是、是大夫人应许的,给您变着花样,您多吃一口都好。”   七姜便道:“别浪费了,我下午也能吃,千万别倒了做新的,天气越来越凉,饭菜存得住。”   说罢低头吃饭,没吃几口一下想起什么,担心地问:“父亲今日在家呢,什么时辰了,我是不是该去请安。”   张嬷嬷满眼欣慰地望着少夫人,还记得她刚进门,被老太太折腾了一次后,就死活都不愿去请安,人前人后地不把老太太放在眼里。   那会儿张嬷嬷真怕这是个不懂规矩也不懂事的孩子,可事实上,但凡对少夫人好的,人家尊卑礼节都在心里,放眼京城,可不比任何一家的年轻主母差。   “早就传话来,不要您请安,也不要大小姐二小姐她们请安。”张嬷嬷笑道,“就一早三哥儿去问候了一声,也只见到了大夫人,大老爷还睡着呢。”   七姜说:“父亲总是忙到深夜,天不亮又上朝去,一忙就是一整天,这么多年了,他每天才睡几个时辰?”   张嬷嬷笑道:“皇上何尝不是呢。”   七姜说:“茵姐姐……不,太子妃娘娘告诉我,太子从小天不亮就起来念书,他念的书比展怀迁还多,还要学各国文字语言,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还要能辨五谷菜蔬精通农耕之道,连做梦怕是都在念书。”   张嬷嬷说:“人在其位,必承其重,这是应当应分的。”   七姜笑着道:“嬷嬷,你心疼展怀迁时,可不会这么说。不过,正是有你在他身边照顾他,还懂这么多道理,他才……”   然而话没说完,映春突然闯进来,把主仆俩都吓了一跳,张嬷嬷板起脸就要训斥,可映春却拉着她往门外走。   七姜嚷嚷着:“有什么我不能知道的,你们回来说。”   门外屋檐下,张嬷嬷听完映春的话,吓得瞪大了眼睛,就算少夫人在屋里召唤,她此刻也不敢进门。   “去请大夫人来,我怕少夫人心里过不去。”   “是,那您先别说。”   张嬷嬷无奈道:“哪里瞒得住,算了,我和你一起去谪仙居。”   如此,换了俩丫头进门伺候少夫人,张嬷嬷和映春一同不见了,七姜知道必定有什么事,已经没了胃口,干坐着等她们回来,要问个究竟。   谪仙居里,大夫人照顾丈夫喝下活血化瘀的汤药,才搀扶他躺下,梁嬷嬷就带着人进来了。   隔着屏风听动静,虽听不清言语,可语气很着急,展敬忠不得不问:“出什么事了?”   大夫人绕过屏风进来,说道:“甄家大少夫人,没了。”   展敬忠早已不会为了这些外人的生老病死而轻易悲喜,淡淡地问:“与我们什么相干,你们看起来那么紧张?”   大夫人道:“你忘了吗,侯爵府抄家那日,甄家大少夫人求到家里来,姜儿不让进门,她晕厥在门外送医,诊治是有了身孕。姜儿一直为此内疚,还和玉颜暗中送了银两去,这下一尸两命,她心里如何过意得去。”   展敬忠冷漠地说:“她是个聪明孩子,若过不去这道坎,你我也白疼她了。”   大夫人道:“姜儿才多大,她能承受得住贵妃金针穿指的痛苦,可她承受不起自己的不善,何况她自己正怀着孩子。”   展敬忠有他的想法,冷静地说:“现在哄着她安抚过去,又有什么用,将来还会遇到更多的事,她若决心辅佐太子妃、辅佐未来的皇后,要面对的人性残酷,远大于此。翎儿,儿媳妇是招人疼,我看待她如亲生闺女一般,可这孩子不止于此,别真把她当孩子。”   观澜阁里,七姜已经从膳厅出来,在院里徘徊等张嬷嬷和映春,没想到她们簇拥着母亲进来了,见这阵仗,心里顿时很慌,迎上来问:“娘……难道、难道是我家出事了吗?” 第500章 是年轻人的天下   甄家大儿媳妇因伺候婆婆时被嫌茶水太烫,遭暴躁的甄夫人一把推开摔倒在地上,不慎磕着脑袋。   当时家人只顾着保胎儿,没在意她脑袋上的伤,都还在悬心胎儿时,人竟是后半夜悄无声息地走了。   照着展敬忠的意思,大夫人将这些事都告诉了七姜,此刻屋内一片寂静,七姜懵了半晌,忽然抬起头吩咐张嬷嬷:“那些我没吃完的点心,千万别扔了,我下午还能吃。”   张嬷嬷应道:“奴婢已经派人好好攒起来,干干净净地存着,您放心。”   映春上前来摸了摸茶壶,便收了说:“奴婢再给夫人和少夫人换一壶热的来。”   大夫人道:“不必了,你们收拾收拾,少夫人恐怕要出门。”   众人看向七姜,七姜则惊讶地望着母亲:“您、您怎么知道?”   大夫人温和含笑:“想见太子妃娘娘吗,娘送你去。”   七姜起身道:“父亲有伤在身,您留下照顾父亲吧,我自己能去。怀迁交代过罗叔,往后我出门由他护送,他还给我安排了侍卫,张嬷嬷和映春她们陪我就好。”   大夫人问:“不如让玉颜陪你?”   七姜摇头道:“玉颜忙好她自己的事,等她正经嫁了,在司空府安定下来,将来有事我还会找她商量。”   大夫人应允了:“好,路上小心,娘在家等你。”   如此,七姜换了衣衫,梳起华丽的发髻,满身珠光宝气地被拥簇着出了门,车马走得缓慢,但总算稳当,一行人赶着正午前到了宫门外。   层层通报进宫,等了小半个时辰,苏尚宫才匆匆赶来,满心欢喜地说:“少夫人,您来得正是时候。”   七姜还傻傻地以为,是赶上娘娘的午膳时刻,进宫的路上苏尚宫才告诉她,太子妃一早起来就发呆,像是和太子有了嫌隙,早晨二位也没说话,太子自顾去书房去朝堂,这是大婚以来不曾有过的光景。   “苏尚宫,清官难断家务事,我又怎敢干涉殿下和娘娘的事。”七姜冷静地说,“何况这些事,本不该让外人知晓,苏尚宫,您不会见了谁都说吧?”   苏尚宫怔住了,半天才缓过来,躬身道:“少夫人教训的是,奴婢关心则乱,私以为夫人是被太子妃娘娘信赖的挚友,奴婢能说得这些话,却忘了轻重和规矩。”   七姜和气地说:“我年纪小身份低,本不该对苏尚宫说这些话,如有冒犯,还请您包涵,至少你我都是为了娘娘好,我并不是想责怪您。”   苏尚宫没有生气,反而感到欣慰和安心,是她的不好,她再如何心疼太子妃,也不该往祥英殿告状,她再如何担心太子妃,也不该随随便便将东宫的事告知七姜,她在做自以为对的事,事实上都错了。   如此,到达东宫后,不等七姜行礼,苏尚宫先主动向太子妃告罪。   昨日去祥英殿禀告送公主回张昭仪身边的时候,她曾对贵妃提起太子妃急于求子的事,虽没敢问殿下和娘娘是否因此生了嫌隙,可她保证再也不会将东宫的事随意告知祥英殿,是她错了。   陈茵淡淡地说:“料到是你说的,苏尚宫,你是母妃提拔栽培的人,送来我身边辅佐我之余,本就该是娘娘的眼线,你会向母妃禀告我与太子的事,我并不惊讶也不生气,但不可否认,我担心你。也许有一天,母妃不再信任你,也许有一天,我不再信任你,而苏尚宫你看起来什么都没做错,偏偏两头都得罪了。”   苏尚宫一脸沉重:“奴婢知罪。”   陈茵说:“往后不论在母妃跟前,还是对我,我们不问你不必说,你看呢?”   苏尚宫不甚明白,问道:“娘娘的意思是?”   七姜却听明白了,解释道:“往后贵妃娘娘问起东宫的事,苏尚宫挑能说的尽管说,但娘娘若不问,你就不必主动开口,相反也一样。且不说贵妃娘娘如何,但我想太子妃娘娘这里,就避免了她不想怪罪你,却不得不怪罪你的心情,只要不是你主动说的,就谈不上什么怪罪,与你不相干了。”   苏尚宫还是有些糊涂,反倒是惹陈茵笑了,嗔道:“姜儿都能懂,你却不明白,我们温言夫人这诰封,拿得应当应分。”   七姜笑道:“苏尚宫,说白了就是,太子妃娘娘是允许你将东宫的事告知贵妃娘娘的,反正不是你,也会是其他人,什么都瞒不住,至少她还信任你。但你总是主动去说,太子妃娘娘心里怎么能好受呢,因此往后只要不是你主动说的,什么事她都能默许你向祥英殿禀告,你明白了吗?”   苏尚宫松了口气,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但能感受到,年轻孩子们长大了,这朝廷这后宫,就快是她们的天下。   “奴婢知罪,娘娘,往后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苏尚宫向太子妃行大礼后,便退下预备午膳,殿内一时只剩下姐妹二人。   陈茵望着七姜的肚子说:“我们不常见面,再过几个月,每见你一回,肚子就该大一圈,女人家孕育生命,真是神奇得很。”   七姜谨慎地问:“娘娘,您和殿下真的……”   陈茵无奈地一叹:“苏尚宫告了状,才会觉得我和殿下生了嫌隙,自然我们是有矛盾,可不至于翻脸争吵,是她自己吓唬自己。”   七姜道:“若是如此,就不提了,进宫来求见您,是想和娘娘商量一件事。”   陈茵便调整心情,正经道:“猜想你有事,不然该先来信才是,说吧,怎么了?”   七姜讲述了甄家大儿媳妇的遭遇,果然消息还没传进宫里,甄家如今都是平民了,没人会在意他们发生了什么,全天下每日都有千奇百怪的事,不可能事事都来惊动天家。   可陈茵和七姜一样,悲悯的不仅仅是甄家儿媳妇,而是所有受婆家虐.待的女子,前不久玉颜曾在甄家的丫鬟就被婆家害死了,这才过去多久,甄家自己也出了事。   陈茵冷声问:“你打算怎么办?”   七姜严肃地说:“我要让她的娘家告甄家,把这件事闹大,惊动朝廷,娘娘您才出师有名。” 第501章 递一杯暖茶   直到此刻,七姜依然后悔没有对甄家大儿媳妇多一些心软,明知不可逆的结果,为何非要逼得她绝望,也许迎她进门,递一杯暖茶,都能让她在离开这人世前,留一丝不算太糟的回忆。   但后悔是一码事,七姜可不会将这死因归结在自己的身上,甄家贪赃枉法是一宗罪,甄夫人虐.待儿媳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甄家大郎四肢健全的一个男人,既然如今不用当差也无谋生之事,在家为何不护着妻子,为何还要她去伺候母亲,一家子刽子手。   没能在大儿媳妇生前给她的一杯热茶,七姜盼着能和茵姐姐,给更多在夫家受欺负的女子一杯热茶,来赎罪那日的无情冷酷。   听罢这些心思,陈茵冷静地说:“这些日子朝堂最大的事,是边境的摩擦,想必展怀迁已对你提过。若是这个节骨眼儿上,想要朝廷答应修缮律法,必然引起大臣乃至皇上的反感,七姜,这样的后果,你可考虑到?”   七姜毫不犹豫地说:“大臣和皇上若要反对此事,什么时候都会反对,关键不在时机,而我们总不能再白白等一个女子被迫害致死,到时候再掂量时机是否合适吧?娘娘,早一天就少一个姑娘受欺负,这可不是我说想要改善奴役制度会牵扯权贵利益的大事,仅仅是善待出嫁的女子。”   想到甄家儿媳一尸两命,陈茵背上隐隐发寒,世上的事就是如此,于金钱权力,与儿女子嗣,强求都没有结果,她不该再拿自己的身体做赌注,不能走向姑姑的另一个极端。   “娘娘……茵姐姐。”七姜恳求道,“至少让她娘家告甄家这件事,若闹大了,您能为我说句话吗?”   陈茵收回神思,颔首道:“这是必然,你放手去做吧,不过,千万保重身体。”   听这话,七姜踏实了,欠身行礼道:“多谢娘娘,若能给她一个交代,这件事我才能放下。”   正说着,苏尚宫进门道:“娘娘,大殿来人传话,殿下正往东宫来,像是要回东宫用午膳。”   七姜忙道:“我先退下,娘娘,有什么消息,妾身会立刻派人送信进宫。”   太子归来,七姜在此的确不便,陈茵便未做挽留,吩咐苏尚宫亲自送她离宫。   但她们走得慢,而项景渊是步履匆匆地赶回东宫,两处迎面相遇,七姜唯有侍立在宫道旁,等待太子经过。   项景渊尚不知七姜到来,还以为是皇室女眷,走近了才发现是她,不禁停下脚步问:“你怎么进宫了,听说头几个月要安养,展怀迁怎么放你到处跑?”   七姜没说话,苏尚宫替她简单地应付了,太子知道问不出什么,打算要走时,又退回来,说道:“自然,若是身子稳妥,多多进宫探望太子妃,你不是学写字吗,就当练字,多给娘娘写几封信,将京城里的奇闻趣事都告诉娘娘。”   七姜不禁抬起头,原来太子口口声声不许自己和茵姐姐玩,都是随口的玩笑话,说到底,殿下深爱着茵姐姐,只要能让她高兴的,都是好事。   “是,殿下,妾身谨记。”七姜爽快地应下了,“妾身一定多给娘娘写信。” 第502章 这小丫头的嘴   这日午后,七姜就收到了茵姐姐的来函,只因分开太匆忙好些事没说清楚,而陈茵想让她安心。   原来太子之所以匆忙回东宫,是觉着之前的话太重怕她伤心,才赶着回来安抚,而关于子嗣,陈茵也先放下了,不然所有人都绷着弦,谁都不得好过。   倘若真有一日,到了被大臣宗室催促的地步,那时候大家都在乎这件事,也就不存在什么着急和焦虑。   七姜心情好,胃口也好,吃过午饭还用了点心,早晨剩下的那些,一点儿没浪费。   只有张嬷嬷忍不住念叨,说外人若知晓太师府少夫人吃剩饭,不定怎么笑话他们,可七姜不在乎,她是经历过饥荒的,谁也别想阻拦她爱惜粮食。   但因少夫人怀孕,每日茶饭起居如何,会如数通报到大夫人跟前,自然这也得到了七姜的应许,婆婆只是关心她的身体,并不会对她的私事指手画脚。   这会儿,夫妻俩听说孩子从宫里回来高高兴兴的,饭菜都吃得好,猜想和太子妃谈的事不差,而七姜已经派人出去了,去打听甄家大儿媳妇娘家,徐府的光景。   展敬忠对妻子道:“徐家书香门第,父子皆是文官,一个修书一个编史,顶顶老实的人。但说老实,也迂腐刻板,这次的事若换做我们,早将女儿接回家中照养,哪里还能容那婆娘折腾,那么年轻就没了。”   大夫人在一旁整理丈夫的信件,抬头看了眼趴在榻上的人,说道:“难得在家,先生和同僚们又不来烦你,养一养精神吧。”   展敬忠说:“翎儿,怀迁若是个姑娘,当年你会将她带在身边吗?”   大夫人收回目光,继续翻阅那些请安问候的信函,说道:“关于我丢下怀迁这件事,姜儿说了,我并没有不许怀迁跟我走,也没有不许他来惜园跟我过,十多岁的孩子早就懂事明理,是他选择跟着你这个爹,不是我把他丢下。”   展敬忠佩服:“这小丫头的嘴,死人也能说成活的,她可算是把你哄住了。”   但见妻子抬眼瞪着自己,展敬忠忙改口:“不是,我不是那意思。”   大夫人冷声道:“老爷要不要回大院去休养,我这儿地方小,挪不开。”   展敬忠立刻闭上眼,说道:“我睡会儿,你也歇会儿……”   大夫人嫌弃地摇了摇头,继续整理信函,可没过多久,展敬忠又道:“那孩子,是不是要徐家去告?”   “八成是,不然打听娘家做什么。”   “你知不知道,姜儿觉着现下的奴役制度太过残忍,她无法理解下人们的命,怎么能不在他们自己的手里。”   “这孩子奇思妙想不少,不,不该说奇思妙想,而是为穷苦人着想。”大夫人眼神温柔起来,想到儿媳妇就很欣慰,看着丈夫说,“二十年前你丢下我们母子出使外藩这事儿,只要一想到姜儿那么好,我就能原谅你,也烦请太师大人,对儿媳妇好些。”   展敬忠说:“我这个公爹,任凭儿媳妇责备,我还不够好?”   大夫人嗔道:“这嚷嚷的,多光彩似的。”   展敬忠却轻轻一叹,自责道:“听说他们村里的姑娘都出嫁早,十四五岁就赶着嫁人,姜儿这孩子模样好性情好,提亲的人家必定不少。可他爹还一面遵守承诺,一面又保守秘密,却不知我当年连身份名姓都没留,我只是给怀迁将来的姻缘留条后路,我时常想,怀迁若另娶他人,我永远不去兑现承诺,他们会留七姜一辈子吗?”   大夫人的心火已然上了头,看着丈夫道:“我虽然恼火,可也不觉着稀奇,展太师手里什么不能算计?”   “翎儿,你别生气,我……”   “不许对七姜提起这些话,她会伤心的,这算什么?”   展敬忠立时答应:“绝不提,不曾对其他人仔细说过这些事。”   大夫人叹了声:“总算老天有眼,没叫你作孽,还请你们父子好好当差,保家宅平安,给姜儿安生日子过。”   展敬忠笑道:“可我瞧着咱们家少夫人,专会来事,安逸清闲的日子她过不惯。” 第503章 多找一些你年轻时的影子   见丈夫身上的被子滑落,大夫人起身来为他盖好,而展敬忠伸出手又缩了回去,她也看在了眼里。   大夫人从容地问:“想做什么?”   展敬忠面上很是不自信,说道:“就想、想拉你的手,我没别的意思。”   大夫人在床边蹲下,与趴着的人平视,说道:“别在我跟前一副受气小媳妇样儿,不会哄我高兴,只会让我生气,我想要……”   不等她说完,展敬忠就抓住了妻子的手,果然入了秋,她又和年轻那会儿一样,爱手脚冰凉。   大夫人没有挣扎,怕他太用力牵扯了腰,还主动递过来一些,说道:“该夸的事,我还是要夸你,你的确比我更了解姜儿,今天的事,听你的没错。”   展敬忠不敢得意,但真诚地说:“因为那本没打算兑现的婚约,却又突然将她娶来,我对这七姜心有愧疚。那时候我娘还在,我想好了这次一定好好保护儿媳妇,不能再叫她受你受过的委屈,谁料这孩子,天不怕地不怕一身正气,叫我很放心。后来发生的事,你都知晓,我有不足的地方,有犯老毛病的地方,都没能逃过她的正义,才有了家里如今的光景。”   大夫人道:“我明白,若非你应允默许,姜儿再有本事,也改不了这家的风气,也送不走你母亲。虽然你看似事事都要晚一步,但若不是你主持大局,姜儿注定举步维艰。”   展敬忠有些高兴:“我知道,你不会误会我,至于孩子,说些气话发发牢骚,谁还和她计较呢。”   大夫人说:“儿媳妇可是常常在我跟前为你说话,他能指着你的鼻子骂,也会说我太矫情,觉着你委屈,咱们俩半斤对八两。”   展敬忠浑身放松地伏在床上,每一寸骨头都舒适惬意,连腰上的酸涨僵硬仿佛也消失了,爱妻在身边,平平淡淡地说着家常谈论孩子,这是他曾经拥有但又狠狠失去了十几年的幸福。   展敬忠道:“翎儿,我好久,没这么快活了。”   大夫人微微一笑:“我也是,好好和你说会儿话,不像仇人似的,原来不是做不到,少些阴阳怪气,明明能更高兴,过去为什么,总要见面就讽刺你。”   展敬忠又一次伸出手,大夫人没有躲开,任凭他抓过去,轻轻抚摸自己的手背。   “其实连儿子都不信我,我为国为民之余,也是要守护你们,守护这个家的。”展敬忠说,“不能因为我不善言辞,不善表达,你们就认定我心里只有朝廷和百姓,而我无从辨别。”   大夫人笑道:“怎么就委屈上了,我没说你不好啊。”   展敬忠是真委屈:“对你对儿子,对这个家,我的确亏欠比付出的更多,可你们不能……”   “好了!”大夫人笑道,“这样,往后我不许姜儿再说你,往后,只许我一个人说你。”   展敬忠心里一暖,稍稍用力将妻子的手往近处拉,大夫人怕他再牵扯了腰,主动凑近,意识到什么时,躲开已经来不及,丈夫果然抓着她的手,在手背上重重地亲了一口。   “扎人得很。”大夫人嫌弃地抽回手,仔细看,躺了一天一夜的人,果然胡渣都冒出来了,她笑道,“一会儿给你刮脸,指不定朝廷什么急事找上门,不可损了太师大人的威仪。”   展敬忠说:“我寻思着,像父亲和大哥那样留胡子,我也四十多了,该留一些了。”   大夫人毫不客气地否决:“过了五十再说,我不喜欢,瞧着邋遢。”   “我听你的。”   “你可别多心,不是我霸道,是我想、我想再多找一些你年轻时的影子。”   听这话,叫展敬忠心疼不已,说道:“翎儿,你还和从前一样美一样年轻,可我真是老了。”   大夫人含笑摇头:“我们老了不是坏事,因为孩子们也长大了,没有什么比他们平安康健更重要,托姜儿的福,我们这么年轻,就要做祖父祖母了。”   而此时此刻,怀着娃娃的七姜,正眉头紧蹙地在明窗下翻看法典,奈何她学识有限,好些话都不能看明白,只能撕了纸条做上记号,夹进法典中,等展怀迁回来教她。   这一看就是一下午,日落前怀逸下学归来,向父亲和嫡母请安后,来观澜阁问候哥哥嫂嫂,就被七姜抓着,让他解释那些深奥的法条。   叔嫂俩一直说到晚饭时辰,还是玉颂跑来找弟弟,要喊他回去吃饭。   七姜说:“都在这儿吃吧,你哥又要晚回来呢。”   见嫂嫂疲倦地舒展筋骨,玉颂乖巧地爬上炕来为她揉一揉肩膀,见怀逸还在写什么,问起缘故,才知道嫂嫂是要让徐府去告甄家。   玉颂不明白,问道:“如今徐家是官,甄家是民,怎么告都是赢的,还用得着您在这儿想法子吗?”   七姜说:“那一家子怕事的人,已经打听了,不打算告,连发丧的事都交由着甄家,他们巴不得从没有这个女儿,要和甄家撇得干干净净,怕被牵连。”   玉颂气道:“若是行得正坐得端,怕什么被牵连,难道也不是正经人,不然亲生女儿带着外孙没了,他们还能咽下这口气?”   七姜坚定地说:“我会让他们告的,一定得告。”   怀逸冷静地问道:“嫂嫂,您做这件事,不仅仅为了甄家大少夫人吧?”   七姜点头:“为了你大姐受过的苦,为了你二姐将来嫁人不再受委屈,为了天下所有的女子能在夫家活得像个人,自然我知道,哪怕朝廷修缮了律法,也不能惠及所有人,但能救一个是一个。”   怀逸满眼钦佩:“二嫂嫂,我一定好好念书,将来为百姓说话。”   七姜很满意:“我们家孩子,都是最好的。”   他们这儿说着话,弟弟妹妹被留下用饭,四夫人却带人到了文仪轩,玉颜迎出来,问母亲是否用过饭,四夫人道:“不是来吃饭的,和你说几句话。”   玉颜隐隐觉着不安,屏退下人后,为母亲奉了茶,四夫人并不吃茶,开门见山地说:“云七姜派人打听徐家的事,你知道吗?”   玉颜颔首:“听说了,母亲想问什么。”   四夫人不客气地说:“你可立马就要嫁人,日子都定下了,这一天天忙着张罗嫁妆,家里角角落落都喜气洋洋的,她跑去管甄家死不死人做什么,全天下每日都有人离去,她都管吗,她不嫌晦气吗?我是不敢去说她的,更何况还有她公婆护着,可这事儿没道理,她年纪小不忌讳,大的也不忌讳?”   玉颜却松了口气,劝母亲喝茶,一面问:“就这事儿,还有别的没有?”   四夫人气道:“这还不算大事吗,难道、难道司空府也不忌讳?”   玉颜说:“娘,七姜告诉我,甄家讹您钱那日,回家路上您哭着说,在展家半辈子唯一护着你为你出头的人,竟然是个外姓人,您还记得吗?”   四夫人道:“她对我的好我自然记得,可你要成亲了,她去管别人家死人就不合适……”   玉颜好生解释:“便是知道您曾在这家受的委屈,知道我在甄家受的苦难,更眼睁睁看着年轻女子一个一个因夫家作恶而死去,七姜才会去管这些事。如此,将来我才不会在何家受委屈,您的孙女外孙女们,也不会再重蹈覆辙,娘,这样不好吗?”   四夫人急道:“她一个小丫头,能有什么本事,别弄巧成拙又耽误了你的婚事。”   玉颜耐心地说:“不会的,娘,世恒娶我,是有皇上口谕,是有贵妃娘娘恩赐,旁的事影响不了,您就高高兴兴等着后天诰命赐下,到时候我接大哥和嫂嫂回来一起给您行礼。”   四夫人眨了眨眼睛,再三确认:“我的诰命,真能下来吗,不骗我?”   恰巧此刻,皇宫里,展怀迁来找太子复命的路上,遇见几位礼部的官员,他们都是父亲的门生,彼此都相熟。   因此得知,婶婶的诰封已正式下来,就等后日吉时颁旨,他再来见太子时,便顺带向殿下谢恩。   项景渊笑道:“怎么你来谢恩,该是何世恒才对,这人倒好,如今成了书呆子,真真两耳不闻窗外事,我都好些日子没见他了。”   展怀迁应道:“明年春闱,兄长压力不小,荒废了三年,岂敢再耽误。”   项景渊说:“那也不能闷头读书,这些日子朝廷大事,他可都知晓,明日宣他进宫,正好有事想和你们商量。”   展怀迁没多想,只是先答应了,但太子自己没忍住,说道:“怀迁,此番边境摩擦,我若亲征,你看合适吗?”   “殿下?”   “暂且只是想法,仅仅和你们说。”   展怀迁心中一定,单膝跪下道:“关于此事,臣有异议,本不想将殿下卷入,但听殿下有意亲征,臣不得不说了。”   项景渊望着他,但心里已有了猜测,笑道:“你反对父皇扩张领土?”   展怀迁坚定地回答:“臣反对,此举于国于民,弊大于利。” 第504章 你做什么我都支持   边境一事,展怀迁与太子谈至深夜,待他踏进家门,已然过了子时。   值得欣慰的是,太子愿意考虑站在他这一边,而殿下之所以会有亲征的念头,全因自先帝以来,诸位亲王郡王中,战功赫赫者无数,太子想为自己加一成功勋,来日能有统帅三军的魄力,能有压制宗室的威严。   好在展怀迁一通利害分析后,太子能冷静下来思考,要给他一些时间。   毕竟,比起亲征出战更为难的,是公然反对皇帝的决定。   “二哥儿,您可算回来了。”在中门回廊打瞌睡的福宝,被人推醒后,睡眼惺忪地迎上来,还有几分迷糊地说,“怎么越来越晚了。”   展怀迁问:“你等在这里做什么?”   福宝努力跟上公子的步伐,说道:“大夫人命小的等候您,传句话给您,说今日甄家大儿媳妇的事,少夫人看起来冷静清醒,心里不定多难过害怕,要您多多留心好生安抚。”   展怀迁停下脚步,问道:“少夫人今日如何?”   福宝将发生的事都说了,提到派人去徐家打听,还说:“已经知会了罗叔明日天亮就要用车,比老爷和您上朝时辰还早呢,小的听嬷嬷的意思,少夫人是要去徐家堵人。”   展怀迁微微蹙眉,说了声知道,便继续往观澜阁走。   平日里,这时辰早都睡了,即便七姜等她也会静悄悄在房里等,可今晚院子里亮堂堂,还有人影在卧房的窗下晃动。   “出什么事了?”展怀迁疾步闯进来,见到眼前光景才松了口气,张嬷嬷正坐在炕边喂七姜喝水,两人望着他,异口同声地说,“可算回来了。”   原来七姜方才忽然有了害喜的症状,将晚饭吃的全吐了,屋子里已经折腾过一回,屏风后丫鬟们正换干净的被褥,七姜被搀扶来外间炕上歇一歇。   反倒是张嬷嬷很淡定,说道:“哥儿不必慌张,之后好一阵子,这都是常有的事,奴婢会精心伺候少夫人,您放心。”   “嬷嬷辛苦了,忙完都早些睡吧,我来照顾夫人。”展怀迁吩咐众人,“你们收拾好,都歇着去吧。”   张嬷嬷催他沐浴更衣,却被七姜拦下说:“我想和怀迁说说话,嬷嬷,您忙去吧。”   展怀迁朝嬷嬷递了眼色,嬷嬷立时会意,便退进内室,去看小丫鬟们铺床。   “姜儿,还难受吗?”   “吐了就好多了,见识过大嫂嫂那样,我心里有底,往后得有一阵辛苦。”七姜笑着说,“可我不怕,我最能吃苦了。”   “我、我去洗个手,在外头一天,风尘仆仆的。”展怀迁不敢靠近七姜,怕带了什么脏东西回来。   “其实我想……”七姜怯怯地往里屋看了眼,便招呼相公凑近些,“怀迁,我有件事求你。”   当张嬷嬷收拾完被褥出来,外间炕头上俩孩子不见了,她急着追出来,门外值夜的丫鬟主动说:“公子和少夫人出去了,不让惊动您。”   张嬷嬷担心不已:“这大晚上的,能上哪儿去?”   偏偏就要晚上才合适,展怀迁带着七姜从后门出去,他亲自赶马车,遇上巡夜的衙差盘问,见了他的腰牌,也不敢不放行,小半个时辰后,夫妻俩来到了甄家的私宅。   马车停在私宅后门的巷子里,若还在侯爵府,家里大少奶奶没了,该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今晚必是请来道士和尚做法,族人们依序守夜,宅门上下灯火通明才是。   可这会儿静悄悄的,哪有半分办丧事的模样,想来他们眼下温饱尚艰难,什么都顾不得了。   七姜在车上没动,走得匆忙,她只裹了风衣,但即便装扮齐整,也是和展怀迁说好的,只在车里等着,不亲自动手。   而展怀迁已经到了墙角下,将玉颂和怀逸偷偷为嫂嫂准备的香烛纸钱拿出来,恭恭敬敬地烧给已故之人。   “嫂夫人今生不易,但您心存一分善念,想必能有福报,来世投生好人家,但愿那时候,世道清明,再无女子受夫家欺侮。”展怀迁念念有词,洒下最后一把纸钱,就着火光,回眸见七姜伏在车窗边,朝他点了点头。   “我们走吧,一会儿叫人察觉了。”展怀迁回到马车上,但七姜不愿独自在车厢里待着,便出来与他并排坐,吹着凉凉的夜风,调头往家去。   马蹄声踏破夜晚寂静,七姜靠在展怀迁肩头说:“你猜张嬷嬷这会儿,是不是在骂人,她一定气坏了,门前的几个指不定要被她揪耳朵。”   展怀迁说:“不至于,她知道我们的脾气,岂是几个小丫头能拦住的。”   七姜笑道:“可我们还是怕她呀,都不敢惊动她,更不敢让她知道,她们一定很忌讳,听说婶婶已经对玉颜念叨过了,说家里办着婚事,我去管别家死、死……”   然而说到这里,七姜哽住了。   这一整天,进宫见茵姐姐,回来与母亲商量,再听怀逸解释法典,撺掇玉颂替她去找管事弄来香烛纸钱。   她看起来冷静又安定,可只有自己心里明白,是怕公婆担心,怕给家人添麻烦,也不想张嬷嬷她们跟着紧张。   其实七姜心里很不好受,这都第二回 了,与她或多或少有些关联的年轻女子就这么没了。   但周遭的人,仿佛没什么反应,自然与她们不相干,没得去为陌生人操心,可是,那是人命呀。   “怀迁,对不起,让你陪我做这些事。”   “积德行善的事,有什么做不得的。”   “今天娘亲自来告诉我这事儿,我心里就明白,上回我哭得你惊动叶郎中来,所以他们都怕我撑不住。”七姜哽咽道,“非亲非故的,统共没见过几次面,我真犯不着为她伤心,但我后悔,后悔那天太无情。”   展怀迁没说话,伴随着马蹄声,静静地听七姜倾诉,等她将满腹的懊恼愧疚都倒出来,能感受到身边的人气息也变得轻盈了。   “怀迁,这件事能让我自行处置吗,不论我做什么。”七姜冷静下来,说道,“我会照顾好自己,保护好自己,出门一定带着罗叔和侍卫,不让自己受一点伤害。”   展怀迁笑道:“福宝说,你明儿一早要去徐家门外候着?”   七姜的眼神变得严肃起来:“他们一天不告甄家,我就缠他们一天,反正我闲着没事,他们闲不闲就难说了。”   展怀迁温和地说:“去吧,我送你去,你做什么我都支持。” 第505章 别叫他们躲了我   有了相公的支持,七姜更安心,快到家时,问起他今夜为何这么晚,才知道太子竟然有亲征的念头。   七姜感慨:“茵姐姐忧虑子嗣,太子殿下担心功勋,想这些事时,都没把自己的性命放在首位,他们不容易。但我来到京城前,在我见过你们这些达官贵人前,从不会想你们也有不容易,我现在,可比刚来那会儿豁达了、宽容了。”   “这是自然,人人都夸你不是。”展怀迁稳稳地赶着马车,趁着前路平稳,侧身来亲了七姜一口。   “哎呀,你看路,可别颠着我。”   “一会儿到家,怎么对付张嬷嬷,说我们去哪儿了。”   “去夜市吃宵夜。”   展怀迁摇头:“撒谎可不好,说漏嘴怎么办。”   七姜笑道:“要不,咱们真去吃宵夜?”   这自然是玩笑话,展怀迁岂敢带着怀孕的妻子大晚上在外滞留,何况他们越晚回去,张嬷嬷他们就等得越辛苦。   但即便小两口平安到家,到底是惹毛了张嬷嬷,但七姜嬉皮笑脸、嘴甜乖巧地哄一哄,嬷嬷也就不生气了,打发他们早早歇下才放心,说日后再算账。   一夜相安,隔天清早,展怀迁就兑现承诺,亲自送七姜来到徐府门外,交代了罗叔和侍卫们后,自己才上朝去。   徐家门前的下人看得一愣一愣,早早通报进去,来了一位管家模样的老头儿,谨慎地询问来者何人,所为何事。   映春和福宝上前,自报家门,说少夫人等着问候徐大人父子,并没有别的事。   老管家殷勤地说:“不知温言夫人大驾光临,还请夫人进府上座,小的这就……”   映春大声道:“你们家没了姑娘,这也不张罗办事,很是没有规矩,我们贸然进府怕惊扰了已故之人,不敢进门。”   “这……我家姑奶奶是在甄家没的,与鄙府不相干。”   “这话你说了不算,横竖这大路朝天的,我家马车停在这里不妨碍谁,静候徐大人和公子出来就是了。”   管家见映春小小年纪,伶牙俐齿气势不凡,就知道传说中那位展家二少夫人更不是好惹的,无奈地说:“这就去通报,请少夫人稍后。”   “有劳了。”映春目送这位进门后,便跑来马车下,“少夫人,他们去通报了,我说的好吗?”   七姜挑起帘子,朝她竖起大拇哥,夸赞道:“我们映春将来,当个管家奶奶一定行。”   福宝跟过来,听这话便玩笑道:“映春你早晚要嫁人的,嫁了人还回来当差吗?”   姑娘一脸骄傲地说:“少夫人答应我了,许我一辈子在太师府当差,嫁人做什么,嫁人也是去伺候男人公婆的,指不定朝打夕骂落得那莲香的下场,我在府里伺候少夫人,日子可比外头强百倍。”   七姜嗔道:“大清早的别吵嘴,旁人听得清楚,歇会儿吧,他们指定要谋划谋划。福宝,你带人去另一道门候着,别叫他们躲了我。”   福宝说:“可真绕道走了,您赶过去也来不及。”   七姜有备而来:“你就告诉他们,一会儿史馆外,我接着等,他们可不敢让我去那里,一定就过来见我了。” 第506章 晚辈明日再来拜访   这事儿真叫七姜算准了,那老管家回去后,不多久来了这家的少夫人,七姜便下车来和和气气说了几句话。   得知是要他们徐家告甄家虐.待儿媳致死,这个当嫂子的立时否决,说嫁出去的姑娘,便是甄家的事,娘家不该插手。   七姜没纠缠,还说要见徐大人,少夫人看得出来是个厉害角色,但也不敢轻易得罪太师府,只是讪讪地说她去回禀,但这一去,再没出来。   一炷香后,福宝果然在后面堵住了要去上差的徐家父子,听说展家儿媳妇回头还要闹到史馆去,把他们唬住了,爷俩再三犹豫,勉勉强强又绕到前门来相见。   且说中书令霍家就在附近,今日恰巧是霍行深入内阁的第一天,且他的官职远在徐家长子之上,徐家长子只是个修书的,有职无权。   见中书令家的车马经过,父子俩赶紧来路边问候,霍行深代表父亲露面,挑起帘子正要说话,却见七姜站在后面,他想了想,索性下车来,请父亲先行,他一会儿骑马赶上。   “世伯,那位可是温言夫人?”见父亲远去后,霍行深大方地问道,“夫人为何大清早在贵府门外?”   “霍大人年轻有为,一声世伯老夫可担当不起。”徐大人为难地解释,“温言夫人不知何故,非要老夫状告甄家残害小女,甄夫人虽有不慈,但小女死于意外,甄家如今前景惨淡,我们实在不必苦苦纠缠,只愿小女泉下有知早日安息。”   “世伯节哀。”霍行深礼貌地说,“昨日听闻令千金噩耗,但因公务缠身,未能及时来致哀,还请世伯见谅。”   “不敢当。”   “那世兄的意思呢?”   徐家儿子慌张地抱拳作揖:“霍大人是上官,实在不敢当一声世兄,至于这件事,下官听凭家父的安排。”   霍行深抬眸望了眼七姜,欠身致意,那头也客气地回礼,离得远,且七姜仪态端庄,实在看不出什么异样。   “请世伯、世兄节哀。”霍行深再次致哀后,也只能言尽于此。   他一个外人,非亲非故若插手他人家务事,实在不合适,哪怕他想替七姜说几句话,可那样立场更奇怪,更何况他如今最好别和云七姜有任何瓜葛。   于是七姜这一头,看着霍行深上马离去后,徐家父子才慌慌张张又跑回来,徐老爷子斩钉截铁地说:“温言夫人,看在老夫比太师大人还年长的份上,请回吧,鄙府家务事,无需外人指点,请回吧。”   七姜大方地说:“是,日头不早,再迟些,该耽误二位当差了,今日我先回去,明日再来。”   “好说,好……明、明日还来?”徐大人听明白后,睁大眼睛难以置信,“温言夫人,你、你这是要做什么?”   七姜温婉一笑:“令千金曾善待我家姑娘,这恩还没报上,人就没了,甄家什么光景其实你我都清楚,不能让嫂嫂走得不明不白,请徐大人再考虑考虑,那可是您曾经捧在手心里的亲生女儿。”   父子俩沉默不语,七姜则大大方方扶着映春的手回马车上,登车时又笑着道一声:“徐大人,晚辈明日再来拜访。”   不远处的岔路口,霍行深策马至此,并没有再接着去追父亲,而是稍作等待后,果然见到了展家的车马过来。   他下马隐在梁柱后,静静地看着马车路过,刚好一阵风起,将车帘掀开,瞧见里头坐的人。   因徐家有白事,七姜今日穿戴十分素净,晨曦落入车厢里,将她照得无比清透明亮,哪怕一阵风般从眼前过去,也能叫人过目不忘。   霍行深怔怔地出了会儿神,才收敛心思,策马去追赶父亲。 第507章 被云七姜缠上了   之后几天,一日晴,一日雨,一日狂风大作,但都不妨碍七姜大清早来问候徐家父子。   徐宅门前的光景,渐渐在四周传开,连同僚之间都来询问,到底惹上太师府什么麻烦。   而这几日里,甄家已经草草发丧了儿媳妇,如今他们成了平民,昔日故交、亲戚都离开八丈远,因此连传说闲话的机会和人都没有,眼下还不知道,徐家父子因为他们而被云七姜缠上了。   转眼四五天过去,展敬忠养好了伤复朝,时过中秋,天气一日冷过一日,他在家养了几天再出门,之前的衣裳都挡不住寒意了。   此刻谪仙居里,下人们忙忙碌碌伺候老爷上朝去,大夫人从厢房过来,站在一旁看众人为丈夫穿戴朝服。   且说这几天是换丈夫睡她的卧房,而她转去厢房睡,展敬忠虽有同床的心思,但不敢得寸进尺、不敢急功近利,老老实实由着妻子安排,好好将伤养妥帖了。   夫妻俩正说着话,梁嬷嬷从门外进来,二人以为又是通报七姜那孩子出门的事,没想到今日徐家父子豁出去,竟是主动上门来。   “自家姑娘头七还没过,岂能到别家做客,亏他们父子还是从文的,如此没规矩忌讳。”大夫人冷声道,“就传我的话,我们家里还有老太太,虽说不在京城住,也是家里的大长辈,不能不讲究忌讳,徐家的人一概不接待。”   梁嬷嬷笑道:“夫人您听奴婢把话说完,那徐大人也没敢要进门,原就说等在门外见老爷一面,是前门的下人既然见到了,不能不通报进来。”   大夫人问:“姜儿呢,观澜阁知道了吗?”   梁嬷嬷看了眼时辰钟,说道:“再有一刻,少夫人就该出门了,每日都这时辰,准得很。”   展敬忠便吩咐:“我从西角门走,不必见他们,让姜儿去见吧。”   大夫人说:“你躲什么,他们可不配让你躲着,门外见不着,就该去朝房找你,要不你给句准话,说不管,他们也就死心了。”   展敬忠却笑道:“不管也是给了回应,真不管就连面都不必见,这是家务事不是朝务,至于躲,更谈不上,这是我们的家,我爱从哪道门走,还用旁人指手画脚么。”   于是,当徐家父子满心期待地等在太师府东角门外,最终见到的,还是云七姜。   七姜尚不知道父亲要从西角门走,还好心地陪他们等一等,结果下人来传话,说老爷要去司空府接岳丈同行,从西角门走顺道,已经离家了。   徐家父子讪讪不敢言,更不愿与七姜纠缠,敷衍了几句就仓皇地登车跑了。   门下管事张望片刻后,问:“少夫人,您今天还出门吗?”   七姜轻轻一叹:“明日再说吧,他们今天该是会缠着父亲的,先等等父亲如何处置。”   说罢,映春便搀扶少夫人进门,可主仆几人才过中门,商量去谪仙居要不要先换一身鲜亮的衣裳,前门的下人就追来。   这一大早的,委实热闹,徐家父子才走,徐夫人就跟着到了。   映春嘀咕道:“说起来,这几日来应付咱们的,都是那家儿媳妇和父子俩,少夫人,您猜这位来找您,会不会……”   七姜点了点头:“也许当娘的舍不得更咽不下这口气,你们去安排,告诉徐夫人,我们茶馆见。” 第508章 无数储君走过的老路   待七姜回府换了衣裳,辞过母亲再出门,大殿上已然升朝,而今日,展怀迁正式递上了自己的奏折,就边境摩擦一事,提出了自己的解决方案。   眼下外藩两国已起冲突,朝廷出兵之名却悬而未决,只因两国国君并不蠢傻,将战场拉得远离境界,纵然拼得头破血流,也不敢给最强大的邻国出师之名。   因此皇帝若要达成目的,此番派兵增援边境后,便要设法撩拨两国,将战火引入境内,而这一切绝不能公开在朝堂上讨论,怕的不是他国的讨伐谴责,而是无法面对天下子民。   登基以来,当今从未给自己立暴君之威,更指望成为流芳百世、名垂青史的仁君,倒不如真正遇上好战残酷的暴君,这仗打也就打了。   至于展怀迁提出的缓和外藩两国矛盾的策略,并非什么登天难事,难就难在,这是他的态度。   既然反对皇帝对他国的侵略,若到最后无法阻止,臣子们就可能煽.动民心,利用百姓的口舌来逼皇帝放弃。   如此,哪怕展怀迁最后失败,皇帝若失了民心,损了威严,都要从他身上讨回来。   朝堂上一片寂静,皇帝正翻阅展怀迁的折子,展敬忠回眸看了眼儿子,心念这小子果然还嫩着,自己养伤那几日,他不敢上折子,非等到今天。   但这一回,当爹的小看了儿子,也低估了展怀迁的魄力,之所以拖到今日,他是在等太子的态度,直到昨晚,太子才终于下定了决心。   此时,皇帝将折子递给内侍,命他念给所有人听,随着内侍的念诵,大臣之间用笏板遮挡互相递眼色,更窃窃私语,但随着话音落,殿内瞬间又静下来。   皇帝放眼众臣,慢条斯理地问:“诸位爱卿,有何见解?”   短短八个字,大臣们却在心里念了无数遍,比着皇帝的语气,抑扬顿挫、轻重缓急,就怕忽略了某一环,揣摩错了圣意。   “启奏皇上……”忽然,大臣中有人出言。   众人齐刷刷地看过去,那人得到皇帝允许后,便出列站在了殿中央,本以为是要探讨展怀迁对于外藩的安抚劝和策略,没想到这人,却指控展怀迁在太子大婚前,与诸国使臣私交密切,更有人在城门下见他们挥泪相别。   “臣以为,展副将军私心过重,颇有妇人之仁。”那人面色清冷地说道,“对弱邻心怀仁慈,虽乃大国之风,但国与国之间,从无永世友好,弱肉强食才是生存之道。今日之友、他日之敌,展副将军这是要给将来的敌人,递上第一把刀子吗?”   展怀迁正要反驳,只见站在末尾霍行深不等皇帝宣召,出列说道:“外藩事务,想必下官比诸位大人更为了解,皇上,臣有话说。”   他父亲中书令大人猛然回头,惊愕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却不知他要说出什么来。   皇帝默许后,霍行深上前几步,捧着笏板道:“展副将军自沙场归来,世人眼里本该是好战之人,但正因经历战火,他才会怜悯遭战火荼毒的百姓。虽说邻邦之间从无永世友好,但当世当下,既然能得太平,为何要起干戈。臣在北藩两年,感沐北藩君主对圣上的崇敬爱戴,举国上下皆知,故土之安宁,皆来自我朝扶持,难道这也是我朝递给北藩的第一把刀?”   因霍氏父子所在派系,向来与司空府、太师府相悖,霍行深突然为展怀迁说话,引起了朝堂一阵骚动,直到内侍出言提醒,才渐渐静下来。   皇帝面上波澜不惊,但问:“如此说来,你也赞成派遣使臣劝和,而非派兵增援边境,固守国土?”   霍行深朗声应道:“他们便是忌惮本朝,才将战场远离境界,我朝若派强兵镇压……”   展怀迁更大声地接了他的话,说道:“皇上,他们若联手对抗我朝,纵然我们有七成胜算,可战火一旦引入境内,边境百姓便陷入水深火热。哪怕强行迁徙至内陆,也是损了他扎根的故土,毁了他们百年家园,必引起民怨。战争之后,边境土地不能放任荒蛮,可若再将他们迁回边境,只怕要生了异心。”   展敬忠呵斥道:“放肆,岂容你诋毁民意,圣上爱民之心四海皆知,百姓何来异心?”   父亲这句话,本是给了自己台阶下,展怀迁应声跪下道:“臣鲁莽,请皇上赐罪!”   皇帝悠哉悠哉地说:“年轻人难得在朝堂开口,朕倒是愿意听听,太师多虑了。”   展敬忠抱拳道:“臣教子无方,请皇上恕罪。”   皇帝笑道:“朝堂之上,不论父子,你们皆是家国栋梁,一言堂的朝廷难以长久,来,都说说,诸位还有什么想法?”   却见站在台阶上的太子转身,向皇帝抱拳道:“父皇,儿臣也不赞同派兵强压,朝廷多年来,培养了无数擅长处理外藩事务的大臣,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他们亦是朝廷的兵,不如派使臣前去劝和,化干戈为玉帛。”   皇帝目光悠悠地看着儿子,众臣也齐刷刷盯着太子,并在这一瞬后,仿佛顿悟了什么。   可不是嘛,展怀迁难道疯了,皇帝说了那么久要打仗要打仗,他突然站出来说打仗不好,他爹他外祖父都没开口呢,谁给他的勇气?   而自古以来,就难有和睦的帝王与储君,果然大婚之后,太子也走上了那条千百年前无数储君走过的老路。   大臣们,忽然有了看好戏的心情,他们早就想看一看,当今能和自己的儿子和睦到几时,或是废了东宫,或是逼宫夺权,后宫还有那么多的皇子,这里大部分人得不到太子的青睐,早早在后宫物色皇子,就盼着父子反目的那天,捧他们支持的皇子入主东宫。   此时此刻,最为焦虑的便是中书令,他狠狠瞪着儿子,却不能在朝堂上乱说话,手里的笏板都要掐断了。   这畜生全然不考虑他这个亲爹,中书令之位来得不易,还有无数的人压在他上面,可儿子就急不可待地要毁他的前程。   此时,皇帝咳嗽了一声,说道:“朕有些不适,今日先退朝吧。” 第509章 清官难断家务事   散朝后,展怀迁被外祖父和舅舅叫住,站在大殿外等候时,看到了已经走远的霍家父子,而霍行深他爹在见到几位王爷从边上过时,立刻丢下儿子跟了上去。   一行人停下,不知说的什么,霍行深只是低着头杵在一边,几位长辈的气势看来,都十分生气。   “迁儿,你这可是和皇上唱反调,皇上明示暗示了那么久要出兵,你不毛遂自荐反而要以和为贵,皇上的面子往哪儿搁。”大舅舅对外甥说道,“更何况,你怎么把太子也卷进来,又或者,这是太子授意你做的事?”   展怀迁淡定地应道:“只是太子赞同了我的想法,并非将太子卷入其中,太子也认为战乱于国无益。”   外祖父四下看了眼,问孙儿:“你爹呢?”   展怀迁也觉着奇怪,说道:“方才有内侍来找父亲,不知他们去了何处。”   大舅舅说:“会不会随皇上去了内殿。”   展怀迁便道:“一会儿打听清楚了,立刻通报给外祖父和舅舅们知道。”   长辈们也另有公务要处置,朝廷之事的繁杂,可不止边境摩擦这一件,父子几人便不再久留,与宫人们一起拥簇着老爷子缓缓离去。   展怀迁目送众人离开后,才转身去找相熟的小太监,向他们打听父亲的去向。   而此刻,太师府的马车来到了茶馆,她已然是这里的常客贵客,掌柜的早就收拾好干净的雅室,七姜才坐下不久,徐夫人就到了。   徐夫人和他丈夫一样,比展敬忠夫妇要年长一些,已在五十之龄,但七姜来京见过各个年龄的官太太贵妇人们,徐夫人似乎是最见老的那一位。   但转念一想,恐怕从甄女婿犯事起,到甄侯爷被夺爵,再到如今姑娘活生生的没了,前后这一两个月,为了女儿和女婿操心,也足够她迅速老去。   见七姜起身,徐夫人忙道:“温言夫人,实在不敢当……”   七姜大方地说:“夫人寻我,必然有事商量,我们就论长幼,不提尊卑,不然我浑身不自在,可就帮不了您了。”   徐夫人气息微弱地说:“好,就依少夫人所言。”   七姜开门见山道:“晚辈这几天,日日来府上打扰,所为何事,想必夫人已经知晓。奈何徐大人和公子们的态度让我很无奈,可念着令千金对我家姑娘的恩情,还想再试一试。”   徐夫人垂着眼帘,声音低沉地问:“少夫人,若、若是以我的名义,能告甄家吗?”   七姜眸中一亮,压着心里的激动说:“来的路上就想,会不会夫人与徐大人他们的态度不同,奈何晚辈一直见不到您,而贵府少主母的态度也与大人们一致。我总想,难道徐家上下如此冷血,书香门第念的圣贤书,是要世人舍弃亲骨肉,利字当头不成?”   徐夫人依旧低垂眼帘,但有泪花从眼角沁出,如此闷了许久,她终于抬起头,眼神坚定地对七姜说:“我若能出面状告甄家,还请少夫人助我一臂之力,说来惭愧,家中上下,她最亲的亲人们,无一人愿意沾染此事。全因甄家落魄了,是获罪被贬的平民,他们只盼从未与甄家有过婚约,从未与侯爵府有过瓜葛,那么最干脆彻底的割席,就是当没这个女儿。”   七姜心里的火冒起来:“人已经不在了,更要撇得干干净净了是不是?”   徐夫人哽咽道:“可我做不到,那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她腹中还有我的外孙,而我的大外孙们还在甄家受苦。少夫人,我不仅要告甄家,我还想把孩子带回来,可不瞒你说,我在家中孤立无援,白活半百,连自己的女儿孙子都护不住……”   说到这里,徐夫人掩面而泣,五十之龄的夫人,在一个不满双十的年轻人跟前哭得伤心欲绝,把七姜都看傻了。   过了好一阵,映春去劝慰了几句,徐夫人才算冷静下来,喝了茶后,从衣袖里摸出一封信,客客气气地递过来。   七姜展开看,十分娟秀玲珑的字迹,她能看懂八九成意思,也知道这是一张状纸。   “我盖上了自己的印章,也按了手印。”徐夫人指给七姜看,说道,“若能由我出面状告甄家,就请少夫人替我把状纸递出去吧,自然你会想,我为什么不自己送去。”   七姜点头:“是啊,您都写好了,既然出门,径直去衙门也不难呀。”   徐夫人苦笑:“少夫人,你觉得衙门敢接吗,就算当着我的面接了,他们也会拿着状纸去征求我家老爷的意思,于是兜兜转转又回到徐家,而我以后,就再也出不了门了。”   七姜眉头紧蹙:“夫人,您都是当祖母的人了,是府上的大长辈,怎么还能关着您不让出门?”   徐夫人问:“贵府老太太去了别庄,难道是她不想回京城吗?”   七姜心中一紧,可不是吗,管他是大家长还是小媳妇,只要家里有钱有人力,想困住谁都不成问题。   但,这不是一码事,不能混为一谈。   七姜不便对外人宣扬家丑,只严肃地说:“祖母身体不好,外人传言不可轻信,请夫人相信,太师府里绝不会有没道理关人的事发生,祖母只是在别庄休养身体。”   徐夫人欠身道:“是我失言了,但愿少夫人不要误会,我并非拿贵府老太太说事,只是想让你明白,我的身不由己绝不是危言耸听,知道你要为我的孩子讨个公道,我满心感恩,也有了指望。”   然而话音刚落,底下店小二找上来,映春去门外听了,不大高兴地进门说:“夫人,您的大儿媳妇找来了,要立刻接您回家。”   徐夫人眼中掠过一缕惊慌,垂下眼帘说:“我家这位少夫人也很厉害,但她只会窝里横,只会拿捏我那儿子,把持家里的一切,自然也不把我放在眼里。”   玉颜提过,徐家为何不接女儿回去,那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司空府那般尊老爱幼、和睦安宁的人家,在京城并不多,指不定连徐大人都要看儿媳妇的脸色。   七姜忽然意识到,虽说恶婆婆折磨儿媳的事屡屡发生,但反过来,坏媳妇欺负公婆、儿子虐.待双亲的事也不少,她和太子妃期待将来的女子能在夫家不受欺负,或许他们该保护的不只是女子,而是所有受欺负的人。   七姜自言自语地念叨:“可不是吗,细想想何至于此,不然怎么说,清官难断家务事。” 第510章 敌意   且说徐家儿媳妇见了婆婆,虽不至于吆三喝四那般无礼,但也浑身透着不耐烦,至于七姜她是不敢惹的,太师府嫡长媳、上三品诰命夫人,满京城敢惹人的屈指可数。   “温言夫人,我们先告辞了。”徐家儿媳妇带着自家婆婆离去,像是怕婆婆跑了,没坐自己来的马车,跟着母亲挤一处,一家人匆匆忙忙走了。   七姜看了眼收在衣袖里的信封,生怕掉了如此宝贵的东西,待罗叔牵来马车,便缓缓往家去。   可这一路上,不知是心事重,还是心情不好,七姜实在胸闷得厉害,映春看得着急,做主喊了停车,搀扶少夫人下车透口气。   双脚落地,七姜果然缓过劲来,但要人搀扶,不然站不稳。   下人们纷纷围上前,又被映春赶开,怕少夫人不好透气,搀扶她到了路边,找一处石墩铺上垫子坐下。   “天旋地转的,方才连你都好像在我眼前转,给我恶心的。”七姜捂着心口说,“怎么就这么娇弱起来,我从家来京城,连日颠簸在马车上,到后来接我的人、赶车的人都撑不住了,我可是精神得很。”   映春说:“这能一样吗,您可是怀着……”   她话没说完,自己先捂了嘴,这事儿还得藏一藏,不能说。   七姜是不计较的,可脸色煞白,额头上还冒着汗珠,腹中更是翻江倒海,这会儿一动不想动,就这么在路边坐着就好。   于是映春挡在身前,既让少夫人靠一靠,还能遮掩一些路人的目光。   虽说随行的家仆能把这一处挡得严严实实,可那样更扎眼,还妨碍少夫人透气,于是众人就在不远处等着,等少夫人缓过来。   却是此刻,霍行深坐车从对面经过,先从侧面看到了石墩上坐着的人的身影,她虚弱无力地靠在身前的人腰后,车子再往前,云七姜就被她的丫鬟遮掩住,而远处一行等候的人,看马车上的名牌,也知是出自太师府。   “停车!”霍行深说的比想得快,等他后悔,马车已经停下了。   随从站在车下问:“公子,您有什么吩咐,咱们赶路呢,老爷还等着您回话。”   “我……”霍行深欲言又止,犹豫了片刻后,终究是放弃了,“走吧,没什么事。”   直到霍家的马车走远,七姜也没抬一下眼皮子,只因近处小摊上,有个被爹娘放在框里晒太阳的娃娃吸引着她。   小家伙一直冲七姜笑,七姜看着也喜欢,一大一小“眉来眼去”的,这心思一散开,身上的不自在也跟着散了,当映春再回头问少夫人好不好,她脸上已经恢复了血色。   “我们走回去吧,我不累。”七姜扶着映春的手站起来,“不想坐马车,一会儿又晕了。”   映春朝远处望了望,担心地说:“咱们离家还远着呢,得好几里地,您走得了吗?”   七姜说:“慢慢走着呗,几里地算什么,我真不能坐车了,至少今天不成。”   如此,罗叔带人带车跟在她们主仆身后,前头另有俩家丁开道,一行人沿着路边缓缓往家挪动,这般走得极慢,待霍行深办完事折返,便又见到了七姜。   “这是怎么了?”霍行深觉着奇怪,云七姜看起来有些虚弱,可既然虚弱为何不坐车,他自言自语道,“难道是晕车,原来如此……”   当七姜慢吞吞挪回太师府,已过了午饭时辰,家里早等着急了,一进门就被张嬷嬷带人围上来,只差抬着她回观澜阁。   而皇宫里,展怀迁还在等待皇帝的传召,皇帝不急着见,但也不让走,好在饭没少了他,他淡定地吃完御赐的午膳,继续等候。   事实上,早朝之后,连展敬忠也没见到圣上,岳父找他那阵,他只是去见徐家父子了,他们因无法进入大殿,只能展敬忠出去,便顺道去了趟史馆,借阅一些古籍。   至于徐家父子求见太师大人,无非为了这家儿媳妇每天大清早堵门,他们实在受不了了。   父亲如何处置的,这会儿展怀迁还不知道,皇帝命他在此候着,就先候着呗。   日头渐渐西去,展怀迁打了个哈欠,起身舒展筋骨,陪他等待的内侍都已经累得不行,抱着拂尘在一旁呼呼大睡,他原本站着就打瞌睡了,还是展怀迁让他坐下,自己替人家放风站岗。   这会儿,展怀迁走到门前,仰望湛蓝的天空,这秋高气爽的时节,能有片刻闲暇抬头看看天,心情都自然地好起来。   “晴空一鹤排云上……”展怀迁口中默默念,但听脚步声,便有身影从门前进来,他抖擞精神,迎上前道,“霍大人。”   “展大人果然在此,我还想若找不见,就派人送去府上。”霍行深走近后,彼此默契地顾着宫里的规矩,不称兄道弟,他递上一方匣子,说道,“午前外出办差,路遇少夫人在街边休息,见她脸色苍白气息微弱,再后来遇见,却是有马车不坐,搀扶着丫鬟缓缓前行。”   展怀迁不禁皱眉,这会子完全听不进霍行深说什么,只担心姜儿怎么了。   霍行深自顾自说道:“这两年出使外藩,千里迢迢,我一路上也没少吃苦,这是我在北藩得到的方子,归途千里用此方,再无晕车之症。这是请太医院抓的药材,他们……”   可展怀迁打断了他的话,毫不客气地说:“霍大人好意,我心领了,但府中有规矩,不用外来之药,何况药原本就不该乱吃。”   霍行深打开盒子说:“不是吃的,是香囊,坐车时佩戴,提神醒脑、抒怀畅气,能免舟车劳顿之苦。”   展怀迁心里很反感,他愿意相信霍行深是好意,可不代表他接受这样的行为,当他心胸狭窄也无所谓,明知眼前的男人对自家娘子有意,凭什么要他大度宽容,难道不该是霍行深约束自己的行为吗?   展怀迁道:“霍大人误会了,只因月份尚浅不宜张扬,内子并无晕车之症,只是有了身孕害喜。更因是有了身孕,实在不敢随意佩戴香囊,霍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   霍行深大窘,一颗心扑通扑通地猛跳,他觉得展怀迁对自己有了敌意,是过去就知道了什么,还是这一盒香囊惹他怀疑,他真是关心则乱,怎么就这么急。   但见内宫的太监匆匆而来,传话道:“展副将军,皇上召见,圣驾在上林苑。” 第511章 舍不得你怀孕的妻子   “告辞。”展怀迁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就跟着内侍离开。   “原、原来……她有了身孕。”望着远去的人,霍行深捧着匣子不知如何是好。   可他怎么出尔反尔,怎能不遵守自己的承诺,哪怕那些话只在心里对自己说过,他也不该反悔,该离云七姜远一些,越远越好。   而展怀迁的一肚子火气,在去往上林苑的路上,努力化解了,他不能在皇帝跟前表露一些无关紧要的情绪,更何况那都是私事,不该与家国天下相提并论。   此时,烟波浩渺的上林苑湖畔,皇帝负手而立,安宁平和的湖面上,忽而跃出一尾锦鲤,打断了他的沉思。   便是此时,宫人前来禀告:“皇上,展副将军到了。”   皇帝便提起精神,吩咐:“宣。”   转身来看,便见龙马精神的年轻人大步而来,利落周正地行礼,身姿仪态无可挑剔,是在泱泱众人里,都能一眼看见的存在。   “让你等了半天,还以为会没精神,瞧着这是才打了一头老虎来?”皇帝笑道,“年轻好啊,使不完的劲。”   展怀迁躬身道:“忠君之事,职责所在,微臣亦不敢负了韶华。”   皇帝说:“听说温言夫人每日大清早跑去徐家门外堵人,她这精神,比你更旺更盛,你和你爹都不管管吗?”   展怀迁应道:“内子为了一腔正义与知恩图报,家父与微臣愿成全她。”   皇帝问:“她怀着孩子,这么天天往外跑,合适吗?”   展怀迁心头一颤,虽说七姜怀孕的事,只有几位亲近的家人知道,就连府里的下人多半都不知晓,但眼前的人是无所不知的君王,既然不是天知地知的秘密,皇帝能得到消息,一点也不值得奇怪。   他冷静地说:“皇上圣明,微臣会好言规劝。”   皇帝笑道:“不是才说要成全她,怎么朕一句话,你就改口了?”   展怀迁没有被带着走,应道:“微臣的意思是,规劝内子保重身体的前提下,再为徐家女儿伸冤。”   皇帝问:“徐家女儿有什么冤屈?”   展怀迁郑重地看着皇帝:“甄家老少有手有脚,却折磨一个有身孕的妇人干粗活重活,稍有不满动辄打骂。皇上,当初若非内子急盼小妹早日脱身,不愿与侯府纠缠,不然势必状告甄家,舍妹被救回来时,堂堂侯府少夫人,竟是骨瘦嶙峋、病如枯槁,全拜甄家上下所赐。恶毒行凶的虽是甄夫人,但默认放纵的是甄家所有人,他们人人都有罪过。”   皇帝淡淡地说:“并非朕无情冷漠,世上哪一家不是婆婆给儿媳妇做规矩,你们若开了什么奇怪的先例,往后就不怕儿媳妇们有恃无恐,又成了夫家上下受欺负,便是眼下,厉害的儿媳妇少吗,云氏不就是?”   展怀迁道:“皇上,为徐氏讨个公道,与别人家的规矩并不冲突,更何况,不论儿媳妇还是婆婆,不论男女老少,都不该随意受到欺压虐.待,若真要牵扯到世人,议论的就不单单是婆媳了。”   皇帝缓缓背过身去,说道:“你不愿带兵出征,是被这些家长里短绊住了吗,又或是,舍不得你怀孕的妻子?”   展怀迁心中发紧,努力冷静下来,镇定地回答:“皇上,绝无此事。” 第512章 受到伤害的展怀迁   上林苑湖畔的动静,很快就传到了展敬忠的面前,此时他正在文渊殿与几位内阁大臣商议朝事,但听过则以,继续忙自己的事,比起儿子正遭遇的麻烦,今日之内,将明年开春的赋税定下更为重要。   父子俩再相见,已是这日傍晚,展怀迁从东宫而来,迎面见父亲在宫道上等他,快行了几步赶到面前,行礼问道:“爹,您这是要回府了?”   展敬忠颔首:“皇上今日龙体不适,一些事办得快,一些事办不得,倒是能偷闲了,一起走吧。”   怀迁四下看了眼,问道:“所以,您是特地等儿子?”   展敬忠已信步向前,笃然说道:“难不成,怀逸也入朝了?”   怀迁迅速跟上来,走了几步后,主动说:“爹,皇上对我明言,要我撤回今早的折子。”   父亲应道:“我料到了,皇上才不屑和你拉扯,皇上亦是看重你的。”   展怀迁无法认同:“这与皇上的器重不相干,是关乎天下的大事。”   展敬忠笑着看向儿子:“恐怕皇上不是这么说的。”   年轻人顿时变了脸色,满眼的愤怒和无奈,不论爹是猜到的还是打听到的,那些话都已经伤害了他,太子甚至为此出面安抚他,让他不要放在心上。   展敬忠道:“皇上这么说,你受不了,那天下人呢,一会儿你走出皇宫,派人打听打听,看看那些人是如何编排的,他们眼下不知道姜儿有身孕,也一样能说你离不开女人,这都不稀奇。”   展怀迁手握拳头,满腔的不平和浮躁,可快到宫门前,父亲忽然停下了脚步。   “爹?”   “迁儿,我虽辜负了你母亲,一辈子忙于政务,乃至以此为借口逃避家中的麻烦。”展敬忠一脸严肃地说,“但我从不会将外头受的气带回家中,不会让你娘看我的脸色,你现在这张脸回家去,叫姜儿怎么看。”   “父亲说的是,是儿子沉不住气。”展怀迁低下了头。   “慢慢来,皇上还能单独和你商量,就证明你在他心中的分量,不论你是否在乎,可你在朝为官,你要守护妻儿,你就必须在乎。”   展怀迁再次看向父亲,顾虑再三后,忍不住问:“您是不是一早猜到这个结果,故意让我得罪皇上?”   展敬忠含笑摇头:“怎么猜得到,揣摩上意,是大不敬。”   “可……”   “行了,走吧。”   父子俩离了皇城,登车时,展怀迁又想起霍行深那些话,很是惦记七姜的身体,那之后归心似箭,一回家就往观澜阁奔来。   闯进院门时,值守的小丫鬟着急地冲他比划:“公子您小点儿声,少夫人才睡着。”   才睡着?   这话听着奇怪,问了方知道,七姜今日害喜严重,好不容易回到家,竟是吃什么吐什么,躺也不是、坐也不是,难受得眼泪汪汪,折腾半天,待太阳落山,才疲倦至极地睡过去。   展怀迁听得揪心,轻手轻脚进门来,便见七姜蜷缩在外室的炕头上,在硕大蓬松的毛毯下,只露出小小的脑袋,比不得平日红润可爱,只见脸色苍白,便是在梦里也眉头紧蹙,十分可怜。   “早晨还好好的……”展怀迁心疼极了,不敢吵醒七姜,悄然退出后见了张嬷嬷,便问,“这样子要多久,往后每天都这么难吗?”   张嬷嬷说:“不好说,指不定明天就好了,指不定就要等孩子落地的那天,奴婢只能尽心照顾,左右不了别的事。可是哥儿,您劝劝吧,徐家甄家的事别管了,少夫人自己有身孕,大小姐就要嫁了,管人家那些……真真不吉利。” 第513章 家有娇妻   展怀迁明白张嬷嬷是好意,但一些话听多了,心里也烦躁。   何况他今日心情本就不好,边境的事,想好了要与群臣争辩一番,谁料连争的机会都没有,圣上竟然还当面质问他,是不是放不下家中的妻儿。   “既是父亲母亲都应允的事,嬷嬷就不必多言。”展怀迁皱着眉头道,“没有这些事,姜儿也会害喜,何况为逝去之人讨个公道,是积德行善的事,她自有分寸。”   张嬷嬷无奈,看着公子径直往书房去,心里很不踏实,映春在一旁也不敢多嘴,今天出门没把少夫人照顾好,嬷嬷对她已是憋着一肚子火,她不敢再招惹。   一时间,观澜阁里气氛沉甸甸,展怀迁去了书房后,福宝进进出出给送了几回书信,后来几位门客先生到了,他又去大院相见,商谈了今日的事。   晚饭时,再到谪仙居向母亲请安,但因婶婶今晚过去吃饭,母子俩不便谈论公事,他又早早回来了。   然而一进门,就见七姜从卧房跑出来,只穿着洁白的中衣,随意披了一件罩衫,半边袖子还没穿上,衣袂飘飘,不只有多着急,一头闯进书房去。   展怀迁不免心里紧张,担心有大事,迅速走来,而七姜已经发现他不在书房,又跑了出来。   乍见相公就在门外,七姜欢喜极了,全然没听见张嬷嬷在一旁要她别跑,几步迎上来,拉了展怀迁的手便说:“快来,给你看好东西,我等你半天了。”   这情形下,必然不是坏事,展怀迁先松了口气,跟着七姜进门后,就被塞了一封信,他走到灯下说:“爹娘来信了?”   七姜笑得眉眼弯弯,好生欢喜得意:“你看,你快看。”   没想到,竟是一张状纸,不仅条理清晰,格式规整,私章手印无一不缺,拿去公堂便能立案,绝不会被为难发回重写。   “你见了徐夫人吗,不是说不进门,约在外面见了?”展怀迁又好奇又佩服,那一家子迂腐刻板的书呆子,怎么就答应告了。   “你就说,佩不佩服我?”七姜得意洋洋,满心期待相公的夸赞。   “佩服,打心眼里佩服。”展怀迁夸完,便小心搀扶七姜坐下,摸了摸她的额头,担忧地问,“可你的身体怎么办,都……”   他不想提霍行深,偏偏那事儿梗在他心里,险些就说出口。   “相公,我是怀孕了,又不是生病。”七姜一脸的奇怪,反问道,“难受的时候难受,好的时候自然就好,为什么要忧心忡忡大惊小怪的,女子怀娃娃不都这么过来吗,我可不矫情。”   “姜儿。”展怀迁心头一软,反倒是他满腹心事,有了想要对眼前人说的冲动。   “我会照顾好自己,别担心我,倒是你呀,今天怎么样?”七姜惦记起朝堂的事来,原本回家后就要派人打听的,奈何被害喜折腾去半条命,一时就顾不得了。   展怀迁轻轻一叹:“父亲不许我把对朝堂的不满带回家,不许我给你脸色看,可我、可我见了你就想说,心里藏不住事。”   七姜猜想结果不好,便唤人来伺候公子洗漱,先把相公收拾干净,彼此才好亲近些。   而她一说饿了,就是张嬷嬷最欢喜的事,等膳厅摆饭的功夫,两口子在屋檐下坐,一人吃一块酸枣山药糕垫饥,可惜展怀迁吃不得太酸,咬了一口,就都喂了七姜吃。   自然,宫里的事他说了出来,说皇上对他失望,可他才是对皇上失望,自己也算是被看着长大,是得到过圣上亲自教导,是和太子一起念过书的人,这才拼死拼活打了胜仗回来半年,他最崇敬的君主竟然就说他被家长里短绊着,说他放不下妻儿,要逃避出征。   “他是没道理说你,站不住脚,才急着先给你扣帽子。”七姜气呼呼地说,“皇上心里什么都明白,眼看着太子长成,能独当一面了,皇上就有闲心思继续和他自己过不去了。怀迁,不瞒你说,我都好几回梦见皇上站在夜市街上,你说老天爷给我托这样的梦,是想告诉我些什么吗?”   展怀迁哭笑不得:“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你不是不信鬼神乱力,别胡思乱想。”   七姜不服:“这信不信都是自己说了算,反正我觉着,晋王他爹一定在皇上心里结下好多恩怨,再算上茵姐姐的姑姑,这皇权是一重,儿女情长又是一重。”   展怀迁提醒道:“你小点声。”   七姜却激动起来,气愤地说:“皇上才是放不下一个情字的吧,为了出口气都能给茵姐姐使绊子,一道圣旨都能做文章,小事如此,大事可更了不得,不行不行,边境好好的,为什么要给他得不到的女人陪葬呢?”   展怀迁已伸手轻轻捂了七姜的嘴,幸好这是在自家院子里,下人们离得也远,他不想责怪七姜,因为她每个字都说到点子上,可他要护着妻子不闯祸,不得不嗔道:“越说越荒唐,可以了。”   七姜满心不服气,咕哝了几声后,想起徐夫人的状纸来,才谨慎地商量:“初次见面,我也不敢说自己看人准不准,是觉着徐夫人真心想要为女儿讨个公道的,她还想把外孙从甄家接回去呢。但我知道,京城里人人都复杂,因此我要和你商量,这状纸能不能递,万一徐家下了什么套来骗我,我不能连累你和父亲。”   展怀迁满心钦佩,家有娇妻如此聪慧冷静,他何来的烦恼,姜儿总会有惊喜带给他,心里安定了,说道:“在你面前,我才是矫情的那一个。”   七姜温柔地笑:“才不是,你从小顺风顺水的,被那样金贵的养大,遇事不如我皮实这很寻常,我想爹在你这会儿,未必比你做得好,你将来也会比爹更好。”   展怀迁故意道:“有的人早些时候可不这么说,到处嚷嚷我不如父亲,说爹是探花郎。”   七姜抓起相公的手抱在怀里摸一摸,见她软乎乎的笑容和气息,展怀迁心里的浮躁都散尽了,说道:“咱们先吃饭,一会儿好好商量,这状纸如何递才能把官司打起来,还有朝廷的事,眼下父亲和先生们都劝我放弃,可我不甘心。”   刚巧,膳厅里晚饭摆好了,七姜一下站起来拉着怀迁要走,就见那头屋檐下,张嬷嬷吓得腿一软,她被逗乐了,促狭得哈哈大笑。   张嬷嬷上前,苦口婆心地说:“我的小祖宗,咱们往后慢慢的好不好,不要跑不要跳,坐下站起来都要慢一些。”   七姜往相公身后躲,展怀迁忙道:“听嬷嬷的,一会儿我说她。” 第514章 这小郡主可了不得   张嬷嬷拿这俩孩子没法子,好在少夫人今夜胃口好,虽然白天折腾得够呛,见她晚饭吃得香,也就放心了。   至于七姜,并不愿把自己当成特殊的人,难受的时候她就好好歇着,不难受了照旧活蹦乱跳,若要她日日躺着啥也不做,那比坐牢还痛苦。   好在公公婆婆和相公都迁就她,因此张嬷嬷再怎么啰嗦,她也不往心里去。   自然,家里的事怎么都好说,麻烦的是朝廷,是皇帝,两口子商量到大半夜,决心各自放开拳脚去做,展怀迁若真拦不住皇帝侵略他国的步伐,就再次出征,尽可能地守护无辜百姓。   那一晚过去,隔天父子俩如往常上朝去,下人们则好奇少夫人今天怎么不去徐家,但不久后,日头升起,七姜还是穿戴整齐,带着映春她们出门了。   但今日不去徐府,而是来了瑞郡王府私宅,往日都是老嬷嬷来门前迎接,此刻通报进去后,竟是瑜初亲自迎出来,玩笑着说:“真是稀客,吓得我赶忙出来迎接。”   七姜不敢放肆,端着礼仪,直到进了内院,待下人们都退下,彼此才亲昵起来。   瑜初摸了摸她的肚子,虽然还什么都没有,不忘念叨:“别到处乱跑,保重身体要紧,听说你天天去徐家,满京城都传遍了,昨儿我去长公主府喝茶,都在议论你呢。”   七姜不在乎那些事,只将徐夫人的状纸递给郡主,请她审阅。   瑜初仔细看过后,说的和展怀迁一样,这状纸写得极好,若是徐夫人自己的手笔,那夫人真是深藏不露,不然没上十来年经验的讼师,可写不出这样的状纸。   瑜初问:“你要替她去递状纸?”   七姜郑重地说:“这状告甄家的官司,若是我们家出面,到时候玉颜又被推上风口浪尖,哪怕我们家不在乎,也该考虑司空府。大舅母她们自然是大度宽容,可何家宗亲不见得都好说话,玉颜将来可是要和他们打交道的,不愿给她留下话柄。”   瑜初笑道:“你倒是谨慎,明白了,要我出面是不是?”   七姜毫无玩笑的心思,更多的是愧疚,可她实在没有其他合适的人能托付,真诚地说:“郡主若不愿意,也请您直言告诉我,我绝不会失望的,本就是给您添麻烦。”   瑜初说:“论起麻烦来,是我给你添麻烦更多,若非你最初执意要我和晋王撇清关系,这会子不知什么光景,兴许一并被问了谋反之罪,和我爹阴司间里相遇了。”   七姜忙道:“王爷身体日渐康复,您更不该说这话了。”   瑜初仔细折叠好状纸,潇洒地笑道:“我帮你,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如此七姜更高兴了,可惜郡主不答应带她一起去,坐车上不下来也不成,说她怀着孩子该好好休息,之后顺路先将人送回太师府,才转道往衙门去。   说起来,正是七姜这几天日日大清早堵在徐家宅门外,早就传出去,说是要徐家状告甄家,京城府尹便有所准备,只是没想到会是瑜初郡主来替徐夫人递状纸,到底还是吓了一跳。   瑜初被请入内堂,待府尹与师爷看过状纸后,二人眉头紧蹙、顾虑重重,彼此不知商量了什么,府尹大人来到郡主跟前,作揖道:“这诉讼之人,是徐夫人,下官以为并不合适,回头案子办到一半,徐大人叫停,下官进退两难。”   瑜初问:“徐夫人要打官司,她不叫停,谁敢叫停,难道还能越过律法和皇上?”   府尹大人一脸为难,轻声道:“这、这毕竟一家之主,郡主您是明白的,并非下官为难徐夫人。”   瑜初冷声道:“我朝律法,何人诉讼何人上堂,什么时候牵扯一家之主一族之主,大人自己修改了律法?”   吓得府尹跪下道:“下官不敢,这、这……”   瑜初命他起身,问道:“甄家如今都是平民了,你们还不敢抓人?”   府尹欲言又止,无奈地低下头。   瑜初想了想,问道:“你怕连累自己失察之罪。”   “郡主……”   “问不问你失察,是上面的事,我不敢担保他们追究与否,但本郡主保你乌纱帽。”   要说这事儿,就展家那少夫人天天堵徐家门外,衙门里早有准备,如今有了郡主的担保,便不再耽误,立刻派衙役前去传讯。   只有甄家全然没听说消息,死气沉沉的院子里突然闯进人来,甄侯爷还仗着几分旧日的气势呵斥,奈何如今是平民,见了衙役都该喊声“差老爷”,由不得他们再仗势欺人。   甄夫人不愿被带走,哭天抢地、要死要活,威胁不成就哀求,奈何谁也救不了她,毕竟连丈夫和儿子也一并被带走了。   且说甄家父子不仅被夺爵,连以往的功名都撤去,真真正正一无所有,上了公堂还要下跪,甄侯爷不堪受辱,竟是当堂昏了过去。   消息传开,引起一些王公大臣的不满,且说甄家昔日香火兴旺,皇室权贵中结了不少儿女婚事,一代一代难免沾亲带故,皆认为甄家有罪是一回事,受辱就不应当,好歹曾是公侯世家,不该寒了人心。   但这事儿不敢闹到皇帝跟前,只能私底下给京城府尹施压,谁知那些消息刚送去没多久,瑜初郡主竟挨家挨户上门来询问,各府对这桩人命官司有何见解。   消息再次传入朝堂,霍行深正在文渊殿外,等着见几位大人,有同僚前来打招呼,言语间提起了宫外的事。   “这小郡主可是了不得,都说王府的火是她自己放的,好家伙,那可是先帝御赐的宅邸,为了和晋王撇清关系,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同僚啧啧念叨着,“这会子又给人打起官司来,郡主向来和太师府少夫人交好,都是厉害人物。”   霍行深默默地听着,但心思并不在郡主,而是想起了那日在徐家门外见到云七姜,又想起她昨日可能晕车了的辛苦,更重要的是,好不容易和展怀迁拉近距离,被他自己搞砸了。   “展副将军!”   “王侍郎有礼。”   霍行深回眸看,果然是展怀迁到了,正礼貌地向他作揖。 第515章 为何要挑起战火?   文渊殿外,众人彼此见礼,人多言语不便,霍行深也不好轻易提起昨日的事,之后同僚们一起进门,与展敬忠等几位宰辅高官商谈国事,就边境一议,足足辩了一个多时辰。   昨日“不欢而散”后,莫说商量,展怀迁和霍行深连面都没再见过,可今日为了争取边境的安宁和平,面对几位首辅大臣,二人不卑不亢配合默契,年轻人头脑灵活、反应敏捷,单单是精力,一个多时辰后,老大臣们都累了跟不上了。   然而,他们说再多的道理,也无法做主这件事,上位的大臣们,仿佛只是来走个过场,好让展怀迁昨日递交的折子有个下文,不至于被说悄无声息地压制了,但大人们显然都得到了皇帝的授意,此番必须出兵。   “看来我们说得再多,也于事无补。”霍行深对身旁的人道,“怪不得我爹没阻拦我,也没对我说教,他是知道这个结果了,大人们谁都不愿反对。”   “看到你来,我心里已猜了五六成结果。”展怀迁苦笑,“中书令大人不会让你和皇上作对,能放你来,就是知道这件事没得转圜。”   霍行深说:“对不住,没能帮上你,也没能帮上边境的百姓。”   展怀迁却笑:“我们是对不起百姓,但何来对不起我,若非你在,我此刻一人对付所有人,只会输得更狼狈。”   话音刚落,外头有太监大声唱喝:“太子殿下驾到。”   众臣纷纷起身,扶冠敛衣恭恭敬敬地迎出来,便见项景渊一袭金纹黑底盘龙袍,金冠玉带、端方贵重,气宇轩昂地进门来。   “参见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诸位卿家平身吧,都坐。”   太子大大方方地在长桌之首坐下,众人都往后挪了一个位置,再次得到太子应许后,才按着官位品级依次落座。   “殿下驾临文渊殿,可有指教?”展敬忠问道,“臣等正商议边境一事,已有了结果,正要向圣上禀明。”   “商议结果是什么?”   “回殿下,臣等分析利弊、演算战况,并筹划粮草军火,最终得出的结论,是派兵前往边境支援,以防战火入境。”   太子点了点头,目光徐徐扫过众人,落在了展怀迁的身上,问道:“上一场战役,我朝损失多少兵马?”   展怀迁起身道:“回殿下,我朝伤亡战马六百零四匹,伤亡将士七百一十二人,其中二百零一人战死沙场,三十九人送回后不治身亡,致残七十七人,其余虽已伤愈,但不宜再赴前线,已调入京城守军。”   太子问:“算上黄将军了吗?”   展怀迁应道:“黄将军亦在七百一十二人之中。”   大臣们面面相觑,察觉出气氛不对,展敬忠则笃定地坐着,看自家儿子与太子殿下一来一去。   太子道:“战亡二百四十人,他们的父母、妻儿,还有兄弟姐妹和朋友,虽成百上千人,但散落各地,我们便听不见他们的哭声了。”   殿内的气氛沉重起来,太子道:“还有致残的七十七人……”   忽然有人道:“殿下,战争必有伤亡,这是无法避免的事。”   项景渊冷然道:“可不必要的战争,是能够避免的,此番两国摩擦,与我朝本不相干,为何要挑起战火。”   展敬忠干咳了一声,补充道:“殿下,我朝派兵只是镇守边境。”   太子与之凝视,他明白,展敬忠是在提醒自己,父皇想要撩架借口侵略的意图,绝不能公开说出来。 第516章 他们没做到的事   秋风渐凉,皇城里隐约有了丹桂香,祥英殿屋檐下,晒着太阳假寐的皇帝,在闻见香气时睁开眼,自言自语道:“又一年深秋了?”   贵妃在一旁守着茶炉,应道:“八月尚未过,正是好时候,皇上今秋为何不狩猎,臣妾还盼着出宫散散心。”   皇帝望着湛蓝的天空,神情淡淡地说:“这不是要打仗吗,该是我朝开疆拓土的时候了。”   贵妃烫杯斟茶,轻轻递到皇帝面前,皇帝却懒懒地不想动,就着她的手便喝了。   “仔细烫着。”   “这茶倒是不涩,又甘又醇,哪儿来的好东西。”   贵妃笑道:“怎么,九五之尊的皇上,还能喝过发涩的茶水。”   皇帝笑了笑,回忆道:“小时候在上书房念书,茶水太监们来伺候,我总是最后一个喝上茶,不知皇兄们的茶杯里是什么,但从没见他们皱过眉头,可我的茶水就不那么好入口了。”   贵妃蹙眉:“皇上,当真有这些事吗,您可是皇子?”   皇帝冷冷一笑:“如今何尝不是呢,老九在书房遭排挤,太监宫女都敢给他脸色看。”   贵妃慌忙起身,跪地道:“皇上息怒,是臣妾治下不严,才要宫人瞎了眼蒙了心,臣妾必定严查此事,决不让任何一位皇子受委屈。”   皇帝却说:“他不是你的儿子,你并不曾苛待他,这就足够了,朕又怎么会怪你,快快起来。”   见贵妃不动,皇帝亲手来搀扶,二人方坐下,便有内侍来禀告,说太子驾临文渊殿,正与大臣们辩论边境一事。   贵妃神情严肃,问道:“太子殿下怎么说?”   内侍如实秉告,自然是太子反对派兵支援边境,要派遣使臣至两国劝和,但大臣们认为这彼此并不冲突,我朝增强边境守军,与他国的战与和并不相干。   贵妃兀自侍弄茶水,很快传话的内侍就退下了,她才开口道:“皇上,太子为何会偏向展怀迁的谏言,臣妾不得而知,但臣妾知道另一件事。”   皇帝神情淡漠,问:“何事?”   贵妃正色道:“太子曾有意亲征,为您实现开疆拓土的宏愿,但经展怀迁游说后,改变心意主和。不知展怀迁如何说服了太子,但臣妾相信,太子并非要与父皇作对,而是为天下苍生计。”   皇帝意味深长地问:“难道朕,不是为天下苍生计?”   贵妃躬身道:“后宫不得干政,臣妾接下来要说的话,想先讨皇上一个赦免。”   皇帝嗔道:“你倒是乖觉,罢了,朕先赦免你。”   贵妃便不再顾虑,问道:“他国之弱,弱在土地贫瘠、资源单薄,我朝开辟疆土,您打算分割他们多少土地,又或是悉数吞并?而那样的国土和子民收来后,指望他们勤劳致富吗,我相信那些百姓并不懒惰,可他们的土地种不出粮食,那么往后五年十年,朝廷是打算养着他们?”   皇帝闭上了眼睛,仿佛又开始假寐,贵妃淡定地说道:“先帝在位时,只因边境屡起纷争,才派兵镇压,见他们打得服服帖帖不敢来犯,先帝似乎,并没有开疆辟土的决心,这一点,皇上不明白?”   “好了……别说了。”   “是。”   屋檐下,静默了好一阵,皇帝才开口道:“朕就想做一些,他们没做到的事。” 第517章 那你就送我去献祭?   文渊殿中,因太子突然驾临,边境一事有了转折,然而大臣们虽不敢当下就否决东宫的方案,可心里都明白最终会是什么结果,不愿轻易将自己夹在皇帝和储君之间。   直到日落时分,众人才散了,几位老大臣已是累得腰都直不起来,扶着内侍官们行动缓慢。   展怀迁和霍行深在一旁默默看着,待他们走远后,霍行深却问:“你眼下还是军职,但听家父提起,从文从武尚未确定,皇上由你自行做选择?”   听得出来,言语里几分羡慕,但大家各凭本事投胎,展怀迁不觉得自己需要谦虚什么,大大方方地说:“私以为,重要的不是文武,而是我能为朝廷做什么,若像眼下这般,由着一群老大臣们哄皇上高兴,那我还不如去扫城门。”   霍行深笑道:“你去扫城门,这朝堂上,可就不剩下什么人了。”   但见展怀迁后退半步,作揖道:“霍兄,今日多谢。”   霍行深想了想,虔诚地说:“昨日是我唐突,你我实则连朋友都还算不上,我却擅自过问少夫人的事。你若有误会,我愿意解释,还请相信,我绝无冒犯之意。”   展怀迁能感受到眼前的人,想要与他交好的诚意,朝堂上几番磨合,也明白他是不愿受父辈和背后势力摆布的有志之人。   但权力派系的对立,家族的不和,即便是成为朋友,彼此都有所提防,不得不留一手,加之七姜无意闯入此人的眼中,他们之间的利益冲突就更深了。   展怀迁唯有道:“日久见人心,哪怕你我要成为挚友,也需要时日来验证彼此是否值得,昨日我心系内子的身体,言语不免急躁,还请霍兄多多包涵。”   “我……”   “然而,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中秋夜谣言尚未淡去,内子受几句流言蜚语的困扰,早晚会过去,但关乎霍兄,势必影响你的仕途前程。”展怀迁道,“权当是我小人之心,霍兄往后再遇我家夫人,不必问候不必言语,离得远一些,少一些误解,对你我都好。”   霍行深的内心,是自责惭愧和不甘交杂着,好在还能明白,展怀迁这些话并非为难他,换一个人,换一对夫妻,换一个敌手,都会是这样的结果,难道爱慕有夫之妇,是什么光宗耀祖的事不成?   他抱拳作揖:“多谢。”   展怀迁大方含笑:“何来言谢,时辰不早,想必中书令大人还在等你的复命,我们先离宫吧。若不嫌弃,霍兄可否同辇,如何说服皇上和大臣们,还有些话想与你商量。”   如此,展怀迁命人向太子禀告后,就和霍行深一同离宫。   这个时辰,礼亲王刚好带着王妃从太妃殿阁退出,离了内宫,远远望见二人的背影,不禁皱起了眉头。   王妃轻声道:“究竟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王爷或他父亲的授意,霍行深为何与展家的儿子走得那么近。”   礼亲王神情凝重,带着几分愠怒:“这小子,不如他父亲老实好摆弄。”   王妃无奈地问:“既然如此,王爷为何非要选这个女婿,京中才俊无数,何况他都二十好几了,若说是状元郎,来年春闱的新科状元就不等着看一看?”   礼亲王直摇头,不耐烦地撂下一句:“你懂什么。”   皇城外,车马疾驰,直到穿过热闹的街巷,才放缓脚步。   听霍行深说起北藩的风土人情,彼此都在兴头上,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展怀迁掀起帘子问:“怎么了?”   福宝跑来说:“公子,前方府尹衙门。”   展怀迁一脸奇怪:“出什么事?”   福宝抬手指向那头:“是郡主,像是与人起了争执。”   展怀迁探头看了眼,但见瑜初郡主正与徐家父子争辩什么,一位年长的妇人被她挡在身后,恐怕就是徐夫人了。   他回头看向霍行深,眼底带了几分笑意,霍行深又不傻,叹了口气道:“你也想撮合我与郡主?”   展怀迁说:“实不相瞒,只因幼年曾与郡主相识,哪怕多年不见早已成了陌路人,内子依然几度为此醋意大发。方才我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于你于我皆如是,我最好是离郡主远一些。”   霍行深满眼无辜:“那你就送我去献祭?”   展怀迁大笑:“这话就不好听了,我不是说了,你可以和郡主做朋友。”   霍行深嘴上说着,这朋友送你我可不敢要,但人已经起身,利落地下了马车。   衙门前,徐家父子已经把大儿媳妇也从马车上叫下来,要她搀扶婆婆上车,府尹则躲在衙门里,压根儿不想来搀和,徐大人只能自己进门去,在事情闹得更大更难堪之前赶紧撤诉。   瑜初一人之力,拦不住这么多人,眼见徐夫人被儿媳妇拉扯,甚至被她压着声责备,气得上前一把将人推开,斥骂道:“书香门第,竟出你这般刁妇,胆敢对长辈出言不逊?”   却听身后传来男子的声音,恭恭敬敬地说着:“下官参见郡主,郡主万福金安。”   瑜初闻声回眸,只见身材修长的男子,优雅周正地作揖行礼,缓缓直起腰背后,秋风吹起衣袂长袍,衬着那剑眉星眸的英俊面容,真正玉树临风,叫人观之难忘。   “霍、霍大人,下官见过霍大人……”令徐家父子憋屈的是,他们分明年长,官职却在霍行深之下。   霍行深扫了眼他们一家,冷声道:“修书编史之人,最忌浮躁焦灼,徐大人与令郎此刻慌慌张张,于衙门外拉拉扯扯,还如何能静下心来?”   徐家父子想要解释,霍行深却打断他们:“宫里宫外早已传遍,徐大人,再多的解释,也换不回令千金的性命,难道徐大人不想给女儿一个交代?”   徐大人走上前,轻声道:“大人有所不知,甄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一代一代在京中皇族权贵之间结了不少姻缘,这沾亲带故的,已经有人向下官施压,连府尹大人都被问责。”   霍行深道:“我朝以律法治国,王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甄家仗着几分沾亲带故,就妄想逍遥法外?” 第518章 展怀迁丢下他跑了   “不不不,下官的意思是……”   “世伯,夫人十月怀胎含辛茹苦养大的孩子,活生生叫夫家折腾没了,您身为丈夫和父亲,当真在乎外人的几句话,而不愿为亲骨肉讨个公道?”霍行深说罢,便转向徐夫人,作揖道,“夫人请节哀,晚辈本不该干预贵府家务事,但出了人命,就不再是家务事。晚辈身为朝廷命官,不能放纵恶人逍遥法外,之后若有所需,敬请派人来传话,晚辈当尽己所能协助郡主,一同与府尹大人为令千金讨回公道。”   见霍行深如此正派,瑜初很是欣慰,但眼下办的正经事,是损了人命的大事,容不得她去想那些儿女情长,便定下神来,端起郡主的威严,告诫诸人:“若有皇室贵族之人来理论,只管派人来报,公堂之上国法论对错,公堂之外的道理,我来同他们讲。”   徐家父子一个头两个大,询问甄侯爷眼下何在,衙役告知,甄老爷子因当堂气厥暂时被送了回去。   而衙门里要审的案子何其多,今日接了徐家的案子,也不能立刻就审,且要调查排期、上禀报知,最快也要四五日后升堂。   在此之前,甄夫人需得收押,父子二人因原就被告失察纵容,只要有人担保,就可以先回家中等待提审,但那些暗中来施压的权贵们,并没有要为父子二人担保的意愿。   瑜初冷声道:“他这一病怕是不能起了,赖也要赖在病榻上,岂能来公堂丢脸。既然无人担保,那就把甄家大郎留下,不必牵扯其他的事,他们从前犯的罪过,朝廷已经给了惩处,此案只问徐氏之死。”   只见府尹大人赶了出来,听说中书令家的公子也搀和进来,他实在坐不住了,其实他很明白,虽说是郡主出面,这事儿最初还是展家少夫人闹起来的,因此背后还有太师府的势力。   然而中书令所在派系与太师府从来都不对付,他是不知道霍行深的心思,可眼下两边都卷进来,若再不能办妥当,他的乌纱帽可就保不住了。   一切商定后,徐夫人才愿意跟随家人回去,徐家父子本要请郡主和霍行深先行,但霍行深转身就发现,展怀迁丢下他跑了。   “你怎么来的?”瑜初都好奇地问,“没有马车轿子,走来的吗,你的下人随侍呢。”   “下官、下官是散步到这里。”霍行深尴尬地保持微笑,躬身道,“郡主请。”   瑜初摆手示意下人们都散了,说道:“那我陪你再走走?”   “郡主……”   “认识一下吧,我可不会强行要与你婚配,往后你在官场里混,我好歹是郡主,多认识一个朋友,多一条人脉不是。瑞郡王府再不济,那也是正牌皇室血脉,皇上太子、贵妃太妃跟前,我都说得上话。”   霍行深好生无奈,说道:“承蒙郡主不弃,愿意与下官结交,但并非下官不愿随郡主散步,而是这么走在大街上,在皇室和朝廷里传开,对郡主对下官都不利。”   瑜初傲然道:“两个人堂堂正正走在街上,他们到底是要想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来,是他们先脏心烂肺看待这世道,才见不得旁人清清白白吧?”   霍行深无言以对,知道今日逃不过了,把心一横,侧过身道:“郡主,请。”   且说展怀迁虽然走了,但派了下人留心衙门外的光景,此刻消息尚未传到家中,而他已经回府。   进门时,遇见玉颂从谪仙居的方向来,妹妹见了哥哥,老远就高高兴兴地跑来问候。   “是去给大伯母请安吗?”展怀迁说道,“不必这么殷勤,大伯母不拘泥规矩,自然你愿意去,大伯母也高兴。”   玉颂说:“二哥哥忘了,我和嫂嫂一起上学呢,不过嫂嫂今日背不出书,被留堂了,我本是陪着嫂嫂的,但这会儿怀逸回来了,我要去陪怀逸温功课。”   展怀迁问:“母亲几时布置的功课,没听你嫂嫂提过,她这几日也很用功,怎么会耽误了?”   玉颂说:“是今日新学的文章,大伯母说简单,命我们当堂背,可是嫂嫂磕磕巴巴地就是记不……”   可没等妹妹说完,展怀迁就走了,玉颂笑着张望了几眼,便转身去找弟弟。   谪仙居里,此刻静悄悄的,似乎是迁就七姜有身孕,母亲平日爱用的香都不点了,风里隐约有园子里飘来的桂花香,本该甜得叫人安逸欢喜,但这会儿展怀迁只担心妻子好不好。   走进谪仙居的书房,母亲正在案前处理父亲积压的信函,面前两张书桌,七姜坐在一侧,正捧着书较劲,不经意抬头见到相公,立时就委屈起来。   “娘,我回来了。”展怀迁先来向母亲请安。   “辛苦了,还出门吗?”大夫人温柔地看着儿子,说道,“气色不怎么好,累了吧。”   展怀迁应道:“和老大臣们辩论,怪磨性子的,但儿子也学了不少。”   大夫人问:“你父亲呢?”   展怀迁看了眼七姜,说:“父亲见皇上去了,命儿子先回家。”   大夫人见俩孩子眉来眼去,笑道:“你们说话吧,我也歇会儿去。”   展怀迁则道:“娘,姜儿有身孕,念书的事慢慢来,今日不如就……”   大夫人已然起身,嗔道:“怎么,娘还能欺负姜儿不成,是她自己不愿走,非要背完了才走。之前念书教规矩我是严厉些,可也不能不看时候,姜儿怀着身孕呢,娘有分寸。”   展怀迁忙赔不是:“是儿子不好,您别往心里去。”   大夫人才不是那些成了婆婆就忘记自己也曾是媳妇的母亲,自家儿子会疼媳妇,她高兴还来不及,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就笑悠悠地离开了。   展怀迁这才来到七姜身边,笑着问道:“看你那么委屈,我还为是娘罚你,玉颂那丫头也是,说你被母亲留堂,吓得我。”   七姜软乎乎地往相公怀里一倒,委屈巴巴地说:“我今天怎么了,就是记不住,娘说的那些我都没记住,背起来就跟天书似的。”   展怀迁安抚道:“没人逼你,你说要歇着,娘又怎么会拦着你。”   七姜摇头,坚定地说:“这可没底了,我不能纵容自己,先头念书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全白费了。过几年咱们的娃娃也要念书的,我可不能再当睁眼瞎,我被人看不起不要紧,我的孩子可不能叫人嘲笑,更不能因为娘亲被嘲笑。”   “好好好,别激动。”展怀迁哄道,“我给你讲,讲明白了就背得快。”   七姜问:“今天不忙别的事了吗,你去忙你的,别又熬到半夜。”   展怀迁笑道:“今日不忙,先背书,一会儿奖励你听个故事,我可等着你夸我。” 第519章 相公你放心   有相公细心讲解,七姜很快背下了文章,而今日之所以拖拖拉拉,全因惦记着郡主替徐夫人打官司的事儿,母亲教授那会儿她神游在外,不懂文章说什么,死记硬背果然不成。   此刻,大夫人被孩子们找回来,听七姜流利地背下文章,再为她布置了今晚要温习的功课。   展怀迁在一旁不禁嘀咕:“这可是赶上学堂了,娘,怎么还留功课,让姜儿多多休息才是。”   七姜拉了拉他的衣袖,不服气道:“别多事,我好着呢,娘说过我若难受了,都是可以不做的。”   展怀迁满眼宠溺地笑:“好,你做功课,我陪你。”   见这俩孩子毫不避忌长辈的亲昵,大夫人不得不提醒:“在我和你们父亲跟前也罢了,出门在外,切不可拉拉扯扯,旁人明知道你们夫妻恩爱,但一定只说你们不检点不稳重。你们当然可以不在乎,可将来若想为朝廷为百姓做些什么,就要有立身之本,不然回头那些老大臣们一句品行不端,就全盘否定了你们。”   展怀迁不禁气愤道:“边境一事,他们明知弊大于利,可为了迎合皇上,顾左右而言他,不正面应对我们的辩驳,实在气人得很。”   七姜下意识地摸了摸相公的胳膊,心疼他在朝廷受的气,想要安抚他。   小小的心思,被大夫人看在眼里,她真切地从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里,感受到儿媳妇对自家儿子的爱意。   曾经,她也如此深爱着展敬忠,只要夫妻俩在一起,屋子里的气息都是甜腻的,可她到底不如七姜来得纯粹,在他们的爱意上捆绑了太多太多,最终被压得喘不过气,再也爱不起了。   “朝廷的事,岂能事事顺心,你爹当年可比你稳重。”大夫人劝说道,“早些回去吧,不必再过来请安,我会照顾好你父亲。”   展怀迁心头一热,脸上藏不住的笑意,他不好意思说的话,七姜敢说,抱着相公的胳膊笑道:“娘,就这句话,您儿子能高兴到明年过春节。”   大夫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嫌弃地说:“赶紧回去,我也要歇着了。”   于是,小两口行礼后退出谪仙居,夜幕已至,秋风清冷,展怀迁从梁嬷嬷手里接过母亲的风衣,亲自替七姜系上后才往回走。   半路上遇见福宝来传话,才知道郡主和霍行深后来作伴往大街上走,也不知算他们这什么名堂,但郎才女貌的,很是惹眼。   展怀迁说了他如何把霍行深怂恿去帮郡主,自然提到了昨日那防晕车的香囊,七姜大大咧咧地说:“我就一阵一阵的,今日坐车去王府私宅,并没有不适,怀个孩子还真是矫情。”   但她不忘提醒相公:“我念叨的话,可不许这么说别人,怀娃娃实在是很辛苦,我只是自己有些烦了,总是惊动所有人围着我转。”   展怀迁说:“便是张嬷嬷,也拿月俸的,照顾你是她们的职责所在,和我们拿朝廷的俸禄一样,拿多少做多少,你体谅她们可以,但犯不着觉得自己给人添麻烦。”   七姜站定了说:“我拿了俸禄,正经事还没做过几件,这次一定要让甄夫人付出代价,我可不是报复她,换个人也一样,我就顶顶看不惯这京城里,做错事不用受罚的风气,刚来那会儿,咱们家也一样。”   从“你们家”到“咱们家”,是哪一天转变的,展怀迁已经不记得了,可是,到如今连初相识那会儿的矛盾争执都显得弥足珍贵,他们夫妻,一晃半年,竟然都有了孩子。   “但愿霍行深能明白,不是我和他有缘才一次次相遇,是他在意我,才会在哪儿都留心我的身影,和他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多得是,只是他不在乎也就看不见了。”七姜对展怀迁道,“相公你放心,我不会让他靠近我的,我有多厌恶上官清的纠缠,有多吃醋你和郡主曾经相识,我就知道你多讨厌他的存在。你若是吃醋发脾气,我也会理解,真遇上什么事,千万别憋着。”   展怀迁心里被哄得一片柔软,挽着七姜继续往回走,说道:“有你这句话,我便安心了,至于郡主和霍行深能不能成,就随缘吧,我们再怎么帮郡主,也不能去逼迫霍行深。”   夫妻俩回到观澜阁,见张嬷嬷和几个丫鬟在屋檐底下说话,他们走到当院了才看见,急急忙忙迎上来,笑着问:“这就摆晚饭吧,早些吃了,少夫人还能多吃几口。”   七姜好奇:“嬷嬷聊什么呢,平日里你可巴不得到门外去等我,家里有什么事吗?”   张嬷嬷轻轻一叹:“这不是中秋上,给老太太和上官家都送了贺礼,去上官家的人回来了,说是上官姑娘不见了,家里一直瞒着说她病了养在屋子里,但他们打听了,是人不见了。”   展怀迁道:“他们人呢,找来我有话问。”   张嬷嬷立刻派人去传,这边搀扶着少夫人进门,洗漱更衣后,展怀迁也进来了,说道:“说是中秋前就不见了,上官家怕我们迁怒,瞒着说是病了。这阵子事多,没派人盯着那头,不然早该知道了。”   七姜问:“她去找老太太了吗?”   展怀迁摇头:“老太太那儿一直有人盯着,大大小小的事隔天就往京城报,她若去找祖母,避不开我们。”   七姜手里捧着茶碗,嘀咕道:“萧姨娘能一个人跑来京城,上官清自然也有法子,你说她们有这些能耐,用在正经事上不好吗。”   展怀迁安抚七姜道:“她若是来京城,见到了就立刻送回上官家,这一次我会派人盯紧,再不许她到处乱跑。可她若不是来京城,而是自行换个地方过日子去,那就随她吧,好不好?”   七姜点头:“这是自然,她若当真愿意好好过日子重新开始,我还祝她好呢。”   话虽如此,夫妻俩心里都明白,上官清那么极端的人,好不容易从娘家逃出来,不折腾些什么如何肯罢休,但一个人非要把自己活成这样,有意思么?   展怀迁说罢便去更衣,然不经意回眸,见七姜低头摸着小腹,念念有词不知说什么,他心里一沉,联想到上官清若疯了推搡七姜,她现在的身子,可经不起任何拉扯。   于是不等穿戴整齐,便到门前找来福宝,低声吩咐道:“传话下去,调十个人从京城出发,沿路搜寻上官清,见到了就立刻送回,不许她靠近京城半步。” 第520章 翎儿,我跟你走   夜渐深,七姜裹着被子坐在床上,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脸,展怀迁进门见了,一面吹灭蜡烛,一面说:“该憋坏了,快好好躺下。”   “父亲还没回来吗?”   “到家了,才派人传话,说没什么事。”   七姜嘀咕着:“这也太晚了,父亲每日都在忙什么,身体怎么撑得住?”   展怀迁也觉着奇怪:“明天我打听了来告诉你。”   七姜又笑道:“爹去了谪仙居吗?”   展怀迁走来解开她的被子,轻手轻脚地扶她躺下,好好盖上后说:“其实爹在那儿也不睡一个屋,你这脑袋瓜净想些有的没的。”   七姜拉了相公躺下,腻歪在他身边,舒舒服服地闭上眼:“不论白天多少麻烦事,只要夜里在你身边,我就很安心,怀迁,嫁给你真好。”   展怀迁问:“过去在家和爹娘哥哥们一起,也是这样嘴甜,把人哄得五迷三道的?”   七姜不服气,轻哼道:“你见我哄别人了吗,我喜欢的人,待我好的人,我才会说这些话,我又不是去讨好谁。”   展怀迁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可不许乱生气。”   七姜软乎乎地哼了几声,渐渐就犯困了,展怀迁忙了一天也累,夫妻俩的呼吸渐渐平稳安逸,很快就睡了过去。   而这个时辰,展敬忠才洗漱罢,正从丫鬟手里接过茶碗,还没喝一口,门外就有人来了。   “老爷,大夫人来了。”   门前的丫鬟匆忙禀告一声,就去迎接大夫人,外头一阵悉悉索索后,何翊翎出现在门前。   “大夫人。”   “大夫人……”   下人们纷纷行礼,何翊翎从身旁丫鬟手中接过厚厚一摞信函,径直进门说道:“这些请安的书信都已整理好,命文书先生写了回函,赏下重阳节礼,都妥当了。”   展敬忠呆呆地看着妻子,满眼受宠若惊的欣喜,丫鬟小厮们早已识趣地退下,屋子里只留夫妻二人。   “以为你会过来,梁嬷嬷还准备了宵夜,不过我已经让她去睡了,有年纪的人,不能总跟着我们熬。“大夫人见桌上有茶水,自己斟茶来喝,说道,“不过我们也不年轻了,多保重身体才是。”   展敬忠解释道:“太晚了,我怕你睡了,所以……”   大夫人喝了茶,看向丈夫,笑容里仿佛说:你看,你又来了。   展敬忠不知如何解释才好,前几日他们夫妻才说,曾经那些年里,他剥夺了妻子陪伴自己的权力,什么都不让她做,什么都自以为是对她好,结果一转身,他又做了同样的事。   只见大夫人淡淡一笑:“不妨事,你不来见我,我来找你就是了,若是哪天我不想找你了,你请我也请不来。”   “翎儿……”   “早些歇着,见你安好,我便放心了。”   见妻子要走,展敬忠下意识地拉住了她的胳膊,可心里的话却没胆子说出来,半张着嘴犹豫不决。   还是大夫人从容,反问他:“想留下我,大老爷是觉着这屋子,我还能住得下?”   展敬忠着急解释:“床榻早在当年就换了新的,过后十多年里,她几乎没进过这道门,偶尔我病了醉了,怀迁无不是彻夜守候,儿子的心思我知道,他就怕又叫萧氏钻了空子,一心向着你。”   大夫人带着几分火气说:“是呢,你宁愿让儿子彻夜守候,也不舍得将她撵走。”   展敬忠无言以对,再多的解释也是徒劳,唯有一句:“翎儿,是我对不起你。”   大夫人眼中泛着泪光,恨道:“怪就怪这颠倒的世道,正头夫人若与小妾争风吃醋,才是要被人嗤笑看不起的,凭什么?而我让你留下她照顾展怀逸,你就那么听话的留下,你是听我的话吗,想来并不是,你也是被这世道束缚了,怕人说你始乱终弃,更怕我被外人嗤笑容不下妾室。可是展敬忠,我就是容不下,我连展怀逸都容不下,你明白吗?”   展敬忠点头:“我明白,只是我明白得太晚……”   大夫人冷静下来,缓缓呼吸后道:“太晚了,再吵架天都要亮了,我是担心你才等到这么晚,你没事就好。”   展敬忠道:“翎儿,我跟你走。”   说罢,转身取了件外衣胡乱披上,便拉了妻子的手往门外去,穿过亮堂堂的院子,出门前展敬忠随手取了一盏灯笼,下人们就看着夫妻俩消失在院门外,漆黑的夜色里,一盏灯笼渐行渐远。   大院嬷嬷看了半天,总算回过神,招呼跟随的大夫人来的下人:“你们怎么回事,还不赶紧跟去伺候。”   丫鬟们这才七手八脚地捡起灯笼,慌慌忙忙追去,但后来大老爷和夫人回到谪仙居,进屋就睡了,除了值夜的几个,其他人该散都散了。   但这一折腾,少不得在家中传开,隔日天还没亮,展怀迁提剑去园子里练功,张嬷嬷捧着热茶追来,要孩子喝几口再出门。   等展怀迁喝茶的功夫,她在一旁兴奋地说大夫人昨夜亲自去大院把大老爷接回谪仙居的事。   展怀迁一口茶呛着,猛地咳嗽起来,睁大眼睛问张嬷嬷:“当真?”   张嬷嬷笑得双眼眯成了缝,欢喜地说:“就怕是胡说的,奴婢再派人打听,错不了,大夫人亲自去把人接走的。”   展怀迁轻声念了句:“可别真给我添个弟弟妹妹……”   “怀迁……是你咳嗽吗?”然而隔着院子,方才展怀迁咳嗽的动静吵醒了七姜,她趴在外室炕头的窗下,带着才睡醒的慵懒问,“相公,你怎么了?”   展怀迁赶紧折回来,放下剑,把七姜又抱回床上裹上被子,被吵醒的人还有些迷迷糊糊,摸了摸相公的脸颊,又要睡过去了。   “我喝茶呛着了,没事,你乖乖睡。”展怀迁轻声哄着,看着七姜又睡过去,他忍不住亲了一口,“姜儿,自从你来了,我们家就只有好事,老天爷实在厚待我。”   但七姜又睡过去了,没听见相公的表白,等她睡饱了醒来,天已大亮,下人们忙忙碌碌开始一天的活计,展怀迁也早就入朝去。   起床后,她一边温功课,一边由着映春伺候梳头,见张嬷嬷从谪仙居回来,七姜问:“早晨怎么了,说什么事,把展怀迁呛着了?” 第521章 恒哥哥病了   就在七姜为了公公婆婆的事高兴,着急穿戴整齐去见母亲时,展怀迁在宫里,收到了线报。   昨夜父亲晚归,他一开始就派人去找过,但父亲不在文渊殿,也不在皇帝身边,宫外同样没有去了哪一府的动静,行踪很是蹊跷。   就在他预备亲自去找的时候,父亲忽然回家了,因派人说没什么事,他也不好再追问,但此刻,展怀迁自己在宫里的眼线送来了消息。   令人奇怪的是,那么晚,贵妃为何会私下见父亲,若叫人撞见,又该从何解释,而贵妃有什么急事,值得冒这样的险,倘若父亲不提,他能不能问呢?   一上午,展怀迁脑袋里全是疑惑,他自然明白父亲清清白白,绝不会与贵妃有什么私下往来,可贵妃这辈子一言一行皆是为了皇帝和太子,那么昨晚,是为了皇上,还是太子?   午后,父子俩在文渊殿外相遇,父亲显然因与母亲的和解而心情畅快、容光焕发,可关于昨晚的事,他只字不提,以展怀迁对父亲的了解,知道那件事不可能再从父亲口中听说。   好在一整天过去,前朝相安无事,后宫安宁祥和,唯一不顺心的,依旧是边境的摩擦,这一天天拖着不是法子,昨日议会上,甚至有大臣玩笑说,再商议下去,人家仗都打完了。   日落时,展怀迁离宫往外祖家来,本是有公务要向大舅舅交代,办完差事后,便去向外祖母请安。   被问及七姜好不好,祖孙俩聊了一盏茶的功夫,担心外孙媳妇盼着相公回家,老太太就不留饭,早早打发孩子回去。   可展怀迁都来了,总要去见见表哥,那个曾经满京城转悠,哪儿热闹往哪儿钻的何大公子,最近连人影都见不着,外头好些人都打听他的动静,甚至有传言说他不在京城。   此刻一入兄长的院子,就感受到气息的严肃沉静,白日的课都结束了,哥哥此刻应当在温书,展怀迁悄然进门,隔着屏风隐约看到了他的身影。   “哥,我来了,虽然没什么事,但好几天没见了,想……”   他一面说,一面绕过屏风,便见何世恒趴在桌案上,仿佛睡着了。   “哥?累了去床上睡,这么把身体耗坏了也不成,去床上睡吧。”   然而趴着的人毫无动静,展怀迁心头一紧,扶着兄长的肩膀将他搀扶起来,入目便是刺眼的鲜血,桌上袖子上都染红了,他半张脸都糊满了血,何世恒已然昏厥过去,没了反应。   “哥,哥!”展怀迁大惊,厉声召唤,“来人,快来人!”   太师府中,将近晚饭时辰,下人们在膳厅张罗,玉颜正在帮弟弟温书,而怀逸虽聪明好学,也有转不过弯的时候,她难免严厉几分,吓得丫鬟们都不敢来请。   怀逸更是不敢放肆偷懒,老老实实背书并讲解,好不容易达到了姐姐的要求,才刚松口气,便见二姐姐闯进来。   “向大伯母请安了吗?”玉颜随口问道,“问过大厨房,今日做菜少放盐了吗,大伯母口淡。”   然而玉颂喘了口气,却说:“二哥哥派人传话回来,恒哥哥病了,马车就在门外,让姐姐赶紧过去。”   玉颜手里的书一下落在桌上,等她回过神来,已经被弟弟妹妹推着出门了。 第522章 千万好好的   司空府里,惊动了祖父祖母全家老小都来探望何世恒,但生怕打扰他休息,家人大多只在门外没进屋。   都是嫌下人说不清楚,要亲自来问一问,得知是劳累过度,没有什么大症候,才稍稍安心些。   说起来,刚开始备考,何世恒还觉得自己游刃有余,毕竟他从小功课就好,只是三年不读书,捡回来也不算太难。   可随着父亲和祖父为他安排名师来授课,随着学问越来越深,书本里尚且有限,书本之外家国天下,才是无穷无尽一辈子也学不完的。   这三年,他正经事一件没干,成日里游手好闲,连展怀迁去打仗是为了什么都不愿过问,当面对先生们的提问,脑袋里一片茫然,何世恒终于明白,明年春闱,莫说殿试中状元,他连上榜都岌岌可危。   于是没日没夜地读书,除了那日到太师府提亲,别家红白喜事,宫中宴请都见不到他的身影,那些曾经结伴流连于市井街巷的“兄弟”们,谁都没再见过他,上门请了几回请不动后,再也不来打扰了。   何世恒简直如同从人世间消失了般,只有家里伺候的丫鬟小厮知道公子在做些什么,何夫人规劝过儿子,要保重身体,但又不忍心打击他好学上进的心,加之这些日子忙着张罗婚事,不怎么过来照看,一不留神,这孩子就学过了头。   展怀迁看到的触目惊心的血,都是何世恒流的鼻血,而他起先只是觉着累了,趴下歇一会儿,自己流鼻血不知道,到后来不省人事也不知道,被救醒后还懵懵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玉颜赶到时,家人们大多散了,刚好遇上太医也来了,已诊治罢了,正向何夫人禀告。   太医说道:“公子尚有些发烧,今晚若能退了,自然无事,但不可再如此辛苦,熬夜最伤心肝,且要安养几日,方可回课堂。”   何夫人颔首:“有劳大人,今日天色已晚,还请大人早些回去,改日再请您来坐坐,必好生款待。”   太医作揖道是不敢当,便带着随侍与司空府下人去开方,何夫人见玉颜来了,招手让她上前,温和地说:“怀迁大惊小怪把你找来,但既然来了,进去陪那傻子说说话,如今我的话是不中用了,你劝劝他,让他悠着些,他或许还肯听。我们何家不指望他光宗耀祖,只要做个正经人,做正经事,将来即便不入仕途又如何,可是这话,我都说累了,他听不进去。”   玉颜亦坦率地说:“我会劝他好好休息,但不入仕途也无所谓的话,就不说了。这是他的心愿和执念,他不去拼一拼,始终是心里的遗憾,就算还能拼下一届,那时候的心境也不同,也许再也不会像如今这般拼命和执着,我不忍心泼他冷水。”   何夫人笑道:“好,你们到底是心意相通的,去吧,他见了你会高兴,怀迁还在府里,一会儿让他带你一同回去。”   且说玉颜来时,曾想过愿意彻夜照顾世恒,但何夫人这句话,便是挑明了不可以,他们还只是订婚,礼仪规矩不容许的事,母亲既然恪守原则,她也不敢强求。   卧房里,何世恒正浑身不自在,一手抵着额头来缓解脑袋发胀的痛苦,听见脚步声,闭着眼睛就说:“我自己歇会儿就好,没什么要紧的,别都来看我。”   玉颜站定道:“那我回去了?”   何世恒猛然睁开眼,已是满脸欣喜,伸出手道:“你怎么来了,这么晚了,外头风凉不凉?”   一听这话,玉颜心头泛酸,竟是没出息的湿了眼眶,待坐到床边,双手交叠,何世恒反而哄她说:“我没病,就是累着了,气候往冬天去干燥得很,我小时候也爱流鼻血,你记不记得?”   玉颜努力冷静下来,说道:“世恒,就当是为了我,千万保重。”   何世恒心疼不已:“我又让你操心了,是我不好。”   眼看心爱的人瘦得脸颊都凹下去,不知这些日子念书有多辛苦,玉颜又不能冷静,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但如今她哭,会有人哄有人疼,有人在乎她把她捧在心尖上。   “我乖乖躺上三天,再不碰一下书,每日五顿饭。”何世恒说,“你若不信,就每天来陪我,照顾我,或是就在家里住下。”   玉颜摇了摇头:“不能住下,不合规矩,那就说好了,往后三天我来陪你照顾你,喝药吃饭,不许嫌我烦,不把你养好了,我、我和哪个成亲去?”   何世恒笑起来:“一想到十一月后,你要天天在我身边,我就乐得又该流鼻血了。”   玉颜轻轻捶了他一下,心疼地说:“千万好好的,别叫我伤心。” 第523章 若太坚强,我才觉着慌   说了许久的贴心话,下人送来汤药,玉颜照顾何世恒饮下后,看他踏实睡去,才要动身离开。   家中长辈都散了,还留了话不要她再去行礼,待展怀迁从大舅舅书房过来,便接了妹妹一同回家。   马车上,见妹妹忽然紧张局促起来,展怀迁不禁问:“怎么了,身子不适?”   玉颜下意识地拢了领口,尴尬地问:“二哥哥,我才发现自己穿着家常的衣衫就来了,玉颂和怀逸推着我出门,我都没来得及换衣裳。”   展怀迁笑道:“不妨事,大晚上没人看你,都关心何世恒呢,别放在心上。”   玉颜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展怀迁见她依旧不安,问道:“担心我哥?”   妹妹抿着唇闷了半晌,到底是开口了。   她心里很难过,生怕何世恒有什么闪失,但何夫人碍着规矩并不允许她彻夜守候,她也不知道明日什么时辰去才不算太早,可她巴不得天不亮就出现在心爱的人身边,又怕做够了头不合规矩。   甄家二郎虽是先天有疾,但甄家上下都怪她命硬克夫,外人也以此来羞辱她讥讽她,过去她可以不在乎不理会,可到底是存在心里的,如今她就要成为何世恒的妻子,是真见不得他有任何闪失。   “你这是欠骂了?”展怀迁生气了,说道,“一会儿跟我回观澜阁,问问你二嫂怎么看,让她好好骂你几句,你就舒坦了?”   “哥……”   “再有这样的念头,别叫我哥。”展怀迁严厉地说,“想跪祠堂是不是,谁许你有这样的念头?”   玉颜弱弱地垂下眼帘:“你凶什么?”   展怀迁毫不心软:“下了马车,方才那些话就都忘了,若再提起来,我决不轻饶,记住了吗?”   玉颜更委屈了,先头的担心惊恐一股脑涌出来,小声啜泣着,可哥哥不理她也不哄她,直到回了太师府。   四夫人因担心未来女婿,早就在门里候着,见闺女回来了,急急忙忙迎出来问:“怎么样,他那么大个头一个人,怎么就病了?”   玉颜侧过身去擦拭眼泪,四夫人看了更着急:“你、你怎么哭了,病得很严重吗?”   展怀迁淡定地说:“婶婶,我哥是累着了,没事,将养几日就好。”   四夫人再三问:“当真没事吗,请太医了没有,咱们家叶郎中呢,他医术最了得。”   玉颜径直走开了,四夫人喊她也不理会,还是展怀迁说:“回来的路上,这丫头说些有的没的,被我训斥了,心里正委屈呢,她是我和闹不愉快,婶婶别担心。”   四夫人好生奇怪:“你们兄妹俩还能吵起来?”   展怀迁笑道:“婶婶别担心,我哥没事,后几日玉颜白天过去照顾,我娘要给姜儿上课,家里的事就只能辛苦您了。”   四夫人笑道:“这是应该的,只要世恒那孩子好,只要你妹妹顺利出嫁,怎么都成,管几件家务事算什么。”   他们说着话进家门,跨过门槛的一瞬,展怀迁听到了瓦片踩踏的动静,附近屋顶上有人,大晚上来这里,想必是盯着自己了。   “婶婶。”   “什么事儿?”   展怀迁道:“近来朝廷有几件大事争辩不休,外头也是风言风语的,您若出门,仔细旁人来套话或行骗,不认识的不相熟的,都离远些才好。”   四夫人皱起眉头,想问又不敢问,先点头答应了。   展怀迁猜出婶婶的心思,说:“您放心,怎么都不会耽误玉颜出嫁,一定风风光光把玉颜嫁出去。”   四夫人这才高兴了,又说了半路的话,之后各自分开,展怀迁担心母亲惦记哥哥,便来谪仙居回话,不想父亲今日已经回来,父子俩相见,他心里的疑惑又上了头。   昨夜父亲见贵妃的事,他若不主动提起,自己便是问也会被敷衍过去,但展怀迁的能力只能到这一步,再也打听不到贵妃那么急地找父亲是为什么。   “上官清从家里跑了,儿子已经派人沿途寻找,不愿她再出现在京城。”展怀迁向爹娘禀告道,“姜儿怀着孩子,经不起任何拉拉扯扯,原先她能一个打十个,往后一年里可容不得任何伤害。上官清早就疯了,天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儿子不想用仁慈去换日后看着姜儿受伤的眼泪。”   大夫人颔首:“保她与晋王撇清关系,我们已是仁至义尽,她若实在不安分,就不必再仁慈了。”   展敬忠没说话,默默地吃着饭菜,展怀迁又深深地看了眼父亲,才行礼告辞。   儿子走后,大夫人忽然发问:“你们父子二人是怎么了,朝堂上的事有了分歧?”   展敬忠颔首:“皇上要打仗,要开拓疆土,你儿子不仅不让,连太子都为他撑腰,这下变成皇上和太子较量,我夹在中间很是为难。”   大夫人淡淡一笑:“皇上他真想打仗,真稀罕那几块寸草不生的土地吗?”   这一边,展怀迁离开谪仙居后,就找来大管事,命他这几日加强府中关防,并严查下人的进出,不许私相授受,他过几天要亲自巡查。   大管事跟着老爷那么多年,什么没见识过,不用问都知道其中的轻重,一一应下后,便忙着去安排。   待回观澜阁,没想到玉颜先来了,和七姜依偎着,仿佛还小声啜泣,分明年小的嫂嫂正温柔地哄着她。   “你是自己来讨骂了?”展怀迁毫不客气,依旧严肃着脸,“还哭,你有那么委屈吗?”   七姜虎着脸说:“你凶什么,当年不想惹事把妹妹嫁出去的是不是你,三年里不管不问的是不是你,人家委屈一下怎么了,你还凶。”   展怀迁道:“这是两回事,我对不起她和她自惭形秽说那些没用的话,能放在一起讨论吗?”   七姜却悄悄眨了眼睛,接着凶道:“那有什么法子,你管不住外人的嘴,你还不许自家妹妹委屈,有你这么霸道的吗?”   展怀迁才见姜儿眨眼睛,就知道她是故意的,立时会意,便接着“凶”道:“我的妹妹,我想怎么管教就怎么管教,你在家时不听你哥的话?”   七姜“怒”道:“我可没有你这么不讲理的哥哥。”   “别、别……你们若吵了,又是我的罪过”   玉颜越听越不对劲,敢情两口子为了她吵起来,其实她跑来观澜阁不是告状的,还真是想听听七姜怎么劝,可七姜见她掉眼泪就心软,只一味安抚她哄她,就索性把心里压着的事都倒了出来,结果又被哥哥撞见。   展怀迁凶道:“展玉颜,那些命硬克夫的话,你还说不说了?”   七姜把玉颜挡在身后:“她不说了,行了吧,你快去换衣裳洗澡,你这一天钻哪儿了,一抬手就扬尘。”   “宫里还能有尘土?无理取闹!”展怀迁被气笑了,夫妻俩互相使了眼色,他便先退出去。   哥哥走后,玉颜才松了口气,愧疚地说:“姜儿,千万别吵,你们若不好了,我会后悔死的。”   七姜歪着脑袋,温柔地笑道:“你哥哥心里好些弱处,被皇上说了不高兴,被爹说了也不高兴,被那个霍行深比下去就更不高兴,可我觉着不高兴的他,才是最可爱最真实的,我才不要跟个假人好。玉颜你也一样,若太坚强了,我才觉着慌。” 第524章 大的好,小的也好   经七姜一番开导,玉颜心里好受多了,她理解哥哥为了什么生气,也知道自己最不该那么想,可人心不是铜铁,总有柔弱动摇的时候,正如怀逸在学堂里受人嘲讽,也有忍无可忍的一天。   待展怀迁沐浴归来,妹妹已经回去了,张嬷嬷将饭菜送到房里,两口子就在炕桌上吃。   七姜往衣裳里塞了一只枕头,宛若怀胎十月,鼓鼓囊囊地顶起来,就不能在凑近桌子,双手伸开也将将够得着,很是笨拙。   “不怕,到时候我喂你吃,想要喂你吃饭的人,可是要排到谪仙居去了。”展怀迁笑着,就夹了一块糖醋肉喂七姜,这几日小娘子的胃口时好时坏,好的时候就爱一口酸的,据说张嬷嬷命人把京城里最好的醋都买来了。   七姜抽走枕头,凑近来自己拿筷子吃饭,给相公夹菜时,想起昨夜的事,好奇地问:“你打听到了吗,父亲昨晚去哪儿了,叫你找不着?”   展怀迁心头一沉,看了眼屋里没有下人,才轻声道:“我的人只追踪到父亲见了贵妃,但他们为何冒险深夜私下相见,就不得而知了。”   七姜也压着声儿,看似一本正经地说:“反正贵妃娘娘那么深爱皇上,爹也满心只有娘,他们二位凑到一块儿也不会有事。”   展怀迁哭笑不得,但七姜这话并不真正是玩笑,万一被人抓个正着,又或是捕风捉影传说些什么,到最后都逃不过“私通”,哪怕全天下人都明白他们凑不到一起,可“私通”是最好用的罪名。   “说正经的。”展怀迁道,“父亲对此避而不谈,我若问,他也会敷衍过去,越是如此,我就越觉得这事儿和我相干。方才去谪仙居见爹,我都觉着他仿佛刻意避开我的目光,自然我多想了也是有的。”   七姜正鼓着腮帮子咀嚼饭菜,好半天咽下后才不紧不慢地说:“就晋王那事儿吧,我算是看明白了,皇上命你往东走的时候,他心里不定在算计往西的什么事儿,最后还得你累死累活从东头往回赶,可你真到了西边,他又折腾起南边的事儿了,咱们永远都差一步,撵不上的。”   展怀迁点头:“是这个理,我后来还想,遇袭那晚我若丧命,皇上会不会有一丝丝的懊悔。”   七姜放下筷子,拿手在木桌上敲三下,念念有词地说:“百无禁忌,百无禁忌。”   展怀迁道:“方才在门前和婶婶说话,我听见踩踏瓦片的动静,屋顶上有人。”   七姜紧张起来,厌恶地说:“难道又有人要害你性命?”   展怀迁说:“若仅仅为了边境一事,要我的命实在小题大做了,不论是皇上还是哪一派的人,都没这个必要,或许只是监视我的行踪。”   七姜刚想叹气,可想着吃饭不能叹气,赶紧打住,正经道:“我们连父亲想什么都弄不明白,又怎么能明白皇上和贵妃娘娘,横竖做好分内的事,实在拦不住,你就打仗去呗,到了边境随机应变,不是有句话叫,将在、在……”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展怀迁应道,“我听你的,不去烦恼,实在烦了和你说说,心里就踏实了。”   “对,就是这句话,到时候你只要守住了边境,让百姓不受战火的伤害,就是大功臣。”七姜给相公夹菜:“还有,不要学爹娘,什么都憋在肚子里,咱们俩什么都能说。”   展怀迁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又道:“说起来,霍行深今日未入朝,兴许是昨日与我站在一边,中书令大人震怒了。”   七姜想了想,说:“边境的事,他不是头一回和你站在一处了,中书令大人应该已经有了对策,但若真是把他关起来不让出门,或是又打骂了他,也该是为了他和郡主逛大街的事。”   展怀迁还真忘了这一茬,好奇不已:“他们后来怎么样了?”   偏偏七姜也不知道,而她明天一早答应了陪玉颜去探望哥哥,若是天气好时辰早,走一趟王府私宅也不是不行。   展怀迁担心地说:“我就怕郡主察觉了什么,从此不和你好了,你去了反而尴尬。”   七姜道:“郡主不和我好了,要能和霍行深好一辈子,那我宁愿牺牲自己,可若不是这样,我劝郡主还是清醒些,为了个男人不值得。何况,我是不信郡主那么潇洒的人,会把这账算到我头上,又不是我的错。”   展怀迁还是不放心:“我们谨慎些总没错,明日我先去打听霍行深的动静,派人送消息到司空府,你再决定要不要去见郡主。”   “是,展副将军!”   “不闹,别一惊一乍,张嬷嬷又该吓得腿软了。”   屋外,梁嬷嬷赶着夜色来问候公子和少夫人,见下人都在廊上候着,就知道自己也不便进去,和张嬷嬷说笑了几句,看着外室窗下一对人儿的身影晃晃悠悠很是亲昵热闹,她就很安心了。   张嬷嬷送她出来,说起各自高兴的事,如今大的好,小的也好,这太师府真真是盼来了好年头。   梁嬷嬷说:“早把那几位送走,家里就太平了,可惜了十年。”   “说起那几位,上官家那丫头又跑了,您可知道?”张嬷嬷烦恼不已,“这姑娘我也算看着她长大的,但凡那些本事用在正道上,在京城官宦人家做个正头夫人必然风生水起,活活把自己的前程耽误,还要记恨咱们少夫人。”   梁嬷嬷冷声道:“放心吧,大夫人不能让自家孩子受欺负,外人只当她清冷高傲不问世事,我们夫人心里清楚着呢,不算哥儿派出去的那拨人,我们这儿也派人去找了,绝不让她靠近少夫人。”   话虽如此,张嬷嬷还是诸多的不放心,隔天一早七姜陪玉颜去探望哥哥,到门前看了眼车前车后的阵仗,她是不敢这么张扬的,可想腹中的孩子,也不愿再给司空府添麻烦,就默许了。   如此,展家的人马浩浩荡荡来了外祖家,把门前小厮都唬住了,何夫人身边的管事嬷嬷迎出来,七姜笑呵呵地说:“这都是我的人,不是我们姑娘的,我们姑娘才不张扬。”   那之后,姑嫂二人被拥簇着来见了老太太,外祖母还是头一回见有了身孕后的七姜,搂在身边怎么也爱不够,七姜只能小声道:“外祖母,我们姑娘惦记您大孙子呢,我陪着您,让她先过去可好。”   老太太欢喜地说:“都去都去,我送你们过去,我也正想看他一眼。” 第525章 从来只信,人定胜天   司空府里和乐融融,老太太看望过孙儿,见他气色好转精神也不坏,便安心交付给玉颜照顾,领着七姜去园子里赏菊花。   但说是赏菊花,外祖母更想知道的,是自家那恼人的姑娘和女婿眼下如何了,七姜拣能说的说,拣好听的说,哄得老人家很是高兴。   祖孙俩在亭子里喝茶吃点心时,下人领着福宝来了,说是替公子向外祖母请安。   老太太知道他是一贯跟着怀迁的,仔细叮嘱了几句后,命嬷嬷打赏,福宝领了赏钱磕了头,就偷偷给少夫人使眼色。   七姜知道福宝是要传郡主和霍行深的事,不知该如何向外祖母辞行,可老太太都看在眼里,嗔道:“你们这些小家伙,个个儿自以为聪明,难道我就没年轻过,那些个弯弯绕的小心思,打算瞒着谁呢?”   七姜放开胆子,乖巧地一笑:“孙儿还有事要去处置,外祖母,我先把玉颜留在府里,晚些来接她可好,这会子就急急忙忙把人带走,哥哥又该上火流鼻血了。”   老太太笑道:“去吧去吧,也不必惦记玉颜,到时辰了,你大舅母会派人送她回去。”   七姜便大大方方行礼告辞,带着福宝往门外去。   福宝一路跟着,禀告了霍公子和郡主的事儿,王府私宅那头没什么动静,一切如旧,但中书令府上了不得,霍公子又被他爹罚跪了。   霍夫人为此和丈夫大吵一架,被姨娘挑唆到老太太跟前,老太太向着儿子要责罚儿媳妇,霍夫人不堪受辱,气得回了娘家。   “那家里真是一团乱,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福宝一本正经地说着,“少夫人,京城里这样的人家多得是,反倒是司空府,还有咱们家那样的才少。”   七姜说:“咱们家过去,还不如霍家吧?”   福宝憨憨地笑道:“那不一样,不一样。”   七姜问:“郡主那儿,一点动静都没有?”   福宝点头应道:“那日郡主和霍公子逛了街回去,就没再出门了,也没什么客人上门,大门紧闭,只有采买的下人进进出出。”   七姜皱起眉头:“这么说来,你家公子手底下,有人成天盯着瑞郡王府私宅?”   福宝吓得捂起了嘴,不知该如何回答。   七姜嗔道:“下回对旁人可要仔细些,别叫人抓了话柄,这会儿不必大惊小怪,我没什么不能知道的。”   话虽如此,心里还是有些许寒凉,自然不是为了展怀迁或是公公的心机城府,而是感慨这京城世道的存活不易。   想来,昨晚那个在屋顶上踩踏瓦片发出动静的探子,指不定已经被同伴告了一状,叫他的主子灭口了。   七姜心情沉重,但并不消极,既然要在京城留下,是福是祸虽有命数,可自小在四季灾害里争一口粮食吃的她,从来只信,人定胜天。   前呼后拥的展家车马,又转道来了瑞郡王府私宅,可迎出来的不是郡主也不是老嬷嬷,只是个面熟的丫鬟。   “请通报郡主,温言夫人求见。”映春和气地说,“姑娘,咱们见过好几回了,都认得。”   那丫鬟却满脸为难,怯怯地说:“夫人请回吧,郡、郡主今日不见客。”   七姜心头一紧,担心被相公说中了什么,但稳住了心态,问道:“你且去通报一声,若郡主实在不见,我也不敢唐突。”   “夫人!”丫鬟却是先绷不住了,一下红了眼圈说,“夫人您快去看看吧,郡主她……” 第526章 还回这几巴掌,听个响也好   七姜察觉出不对劲,再不多问这丫鬟什么,径直就入了王府。   她向来是府中贵客,下人们早已眼熟,见了也不觉着奇怪,因此一路顺畅,很快到了郡主的卧房外。   老嬷嬷刚好从屋里退出来,抬头见是展家少夫人,面上一惊一喜,眼底仿佛有了依靠般的安心,但又欠身不语,默默地让开了。   这一让,七姜便知自己可以进门,无须再多说什么,颔首致意后,留下映春几人,大大方方地跨过门槛。   卧房里静谧无声,气息清冷,不似别府女眷千金的屋里,钻研各式各样的熏香,七姜喜欢这洁净透彻,没有味道的味道。   轻轻绕过屏风,一眼就看见卧榻上的人,进门前,她料想郡主是病了或伤了,可万万没想到,脑袋上缠着层层叠叠的棉布,脸颊、脸颊……   “郡主?”七姜扑到床边,没等瑜初回过神,已经被按住了肩膀,她仔仔细细地看着,心疼得长眉高高耸起,问道,“怎么了,您和人打架了吗,谁敢对您动手,您遇到土匪了?”   “弄疼我了?”瑜初醒过神来,无奈地看着七姜说,“你再晃,我脑袋上又该流血了。”   七姜吓得松开手,可止不住满心焦虑一重一重从眼底涌出来:“郡主,到底怎么了?”   瑜初冷冷一笑:“有人见我要抢他们女婿,仗着皇叔的身份来教训我,论尊卑论长幼,他似乎都有这个资格,我挨了几个耳刮子,摔倒时不小心磕伤了脑袋。”   七姜心中疑惑,福宝可是说,这两日不曾有人进出王府私宅,那礼亲王是如何打伤了郡主?   但没错的,就是礼亲王,说到抢女婿,除了礼亲王还有谁,这些个王爷,仗着皮肉里那点子皇室血脉就恃强凌弱,真真无法无天。   瑜初说:“虽然我料到会惹怒他,但没想到他会明着来、亲自来。想来也是,他亲自教训我,才站得住脚,无非是叔叔教训侄女,是宗室上位者,对皇室之人的约束。”   “郡主……”   “只恨我不是男儿身,不能建功立业光耀门庭,不能继承王位。”   眼看着郡主面上的掌印随着她的怒气而越发深红,自己却无法为她减轻伤痛,也无法为她解除困苦,七姜不禁急道:“皇上只将霍行深赐婚给他的大女儿,莫说压根儿就没拜堂成亲,如今孝期都满了,他们一厢情愿霸着霍行深,谁说就是他的女婿了,他凭什么?郡主,去向皇上告御状,皇上不会不管你的。”   瑜初苦笑,拍了拍七姜的手背:“这么丢人的事,原本不想让你知道,你偏偏找上门来,既然来了,我没什么可瞒着的,可仅仅是对你。姜儿,我不能告御状,不能示弱,更不该把霍行深推上风口浪尖,他才是最无辜的,礼亲王府强行霸占他,我又何尝不是为难他,而他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错。”   七姜心里更难受了,郡主若知道,她为之顾虑的男子,心里念着另一个女人,而那个人就是自己,她该多痛苦多失望,该多心寒。   但霍行深愿意坦荡荡与怀迁交友,七姜又相信他光明磊落的一面,人都有七情六欲,倘若霍行深当真有一瞬间爱慕自己,那与郡主看上他并没有什么差别,更不分高低贵贱。   可自己是有夫之妇,霍行深若不能克制他的心神和行为,若在将来做出什么伤害第三人的事,七姜一定会狠狠厌恶他,将他划入晋王之流。   瑜初指了指不远处的梳妆台:“拿镜子我瞧瞧,老嬷嬷不给我看,我想看看现在丑成什么模样。”   七姜摇头,故意道:“我怀着身孕,不能走来走去。”   瑜初一愣,旋即笑出声来,牵扯了脸颊上的伤,又疼得呲牙。   七姜眼底燃起怒意:“不能就这么算了,哪怕还回这几巴掌,听个响也好。”   瑜初说:“人家可是撂下话的,我再不老实,就联合皇室宗亲,夺了我爹的王位,说我家断了香火,这王位早晚要交出去。”   七姜努力缓和自己的情绪,她肚子里还有小娃娃,天生肝火旺盛,不能为了恶人气坏了身体再伤了孩子,那就更不值当了。   瑜初见她吐纳呼吸,默默念着“不生气”,但又忍不住气呼呼的模样,忍不住笑道:“展怀迁怎么能不被你迷上呢,姜儿,见了你的人都会快活,都会被你安抚,就你在这儿咋咋呼呼的,我心里已经好受多了。”   可七姜还在气头上,回头见郡主带伤的脸上挂着笑容,更是心疼得不行,眼底泛着泪光说:“凭什么欺负人,这事儿不能就这么完了。”   瑜初眼底掠过寒光:“自然不能就这么完了,除非霍行深真正厌恶我不要我,但凡我之后真喜欢上他了,我绝不让礼亲王得逞。”   七姜问道:“您还没喜欢上他?”   瑜初颔首:“他眼下是值得我喜欢的人,我总该认识他了解他,才会慢慢喜欢或慢慢不喜欢,八字还没一撇,只是大街上走两步,人家就坐不住来抢女婿了。”   郡主一贯清醒冷静,七姜是知晓的,她想起什么来,说道:“展怀迁曾提过,倘若往后几代人,没有为国建功立业的,这王位再往下,就会降为爵,这事儿您知道吗?”   瑜初当然知晓,但那是后世后代的责任,她不想爷爷和父亲的心血,在自己手里就失去或被削弱。   七姜说:“咱们又回到最初的争论了,郡主,王位也好爵位也罢,真的重要吗,您如今是正牌郡主,礼亲王不是照样想打人就打人?”   瑜初有些听不懂:“我不明白,难道我放弃这些成了平民,他反而不敢打我了?”   七姜眼神坚定,说道:“是想您放下这个包袱,先把眼前的日子活出尊严来,这口气一定要出,这几巴掌一定要讨回来。郡主,不然霍行深被强行婚配了小郡主后,日子若不好过,礼亲王还会找你麻烦!”   瑜初怔怔地看着她:“你的意思是,要帮我一起讨回来?”   七姜点头:“不然我会天天生气,对我的孩子不好。”   瑜初哭笑不得:“这与你什么相干?”   七姜说:“可郡主是我的好朋友,是我在乎的人。” 第527章 这丫头是不是傻乎乎的   来京的路上,瑜初从没想过往后的日子会是眼前这般,从未奢望可以在这世上,拥有值得交心的伙伴,她并不愿与晋王为伍,可父辈留下的纠葛让她不得不同流合污。   好在有这么一个人,使劲将她拽出泥沼,告诉她父辈的遗憾不该由她来承担,她该有自己的人生。   所有的话,听起来都仿佛初涉人事的天真呆傻,可云七姜还是不断地提醒着身边的人,要对自己好。   瑜初改主意了,对七姜道:“替我转告展怀迁,请他去问一问霍行深,倘若他不在乎,我就去告御状,哪怕让礼亲王被皇上训斥几句,我也不白白挨打,他不过是欺我父王病弱,也深知我心气高,不会闹大丢这个脸。至于霍行深,并非我多在乎他,只是觉着他无辜,不想他被牵连。”   七姜却说:“那就不必问了,若能闹大了,让霍行深和礼亲王府的关系更僵,他只会对您感恩戴德,他可是为了不与小郡主婚配,都求展怀迁向贵妃进言的。郡主,您大大方方去向皇上告状,没什么可顾虑的。”   瑜初问:“那展怀迁向贵妃提了吗?”   有些事,七姜不能明说,唯有反问:“郡主不觉着,中秋宴上的是非很古怪吗,兴许,那就是上面的态度呢?”   瑜初立时会意,笑道:“怪不得礼亲王如此气急败坏,是憋了一肚子火,找着我来发泄了。”   七姜问:“他什么时候来的,怎么进来的?”   瑜初一一告知,七姜听了越发觉着奇怪,那位虽不是光明正大地来,可也不至于被盯梢的人错过,要么是展怀迁手下偷懒,要么就是其中有了反叛,多亏今日来探望郡主,不然往后兴许还要耽误更多的事。   于是和郡主商量了如何“告御状”,七姜又以温言夫人的身份,请了太医来,如此就先闹出些小动静,将瑜初郡主受伤的事散播出去。   返回家中后,七姜立刻给太子妃递了书信,陈茵很快送来回函,明日会在宫里等她和瑜初,此后再来向母亲禀告,提起郡主的伤,小娘子气得握紧拳头。   大夫人只是默默地听着,没给出主意,也不拦着孩子,儿媳妇渐渐在京中立足,有了她自己的交往,是遇上值得托付的姐妹朋友也好,是交友不慎吃亏受骗也罢,他们自己走出来的路,才更踏实更稳当。   “哎呀……”七姜说着说着,猛地想起玉颜来,满脸愧疚地笑着,“我忘了去接玉颜,娘,我这去接玉颜。”   大夫人这才拦着:“外祖母怎么说来着,外祖母才不会要你跑来跑去。”   七姜使劲儿回忆了一番,才记得老太太的确说过,之后会派人把玉颜送回来。   恰恰此刻,司空府的马车已经往展家来,但因遇上皇商送炭进宫的队伍,没能走平日里最近的路,不得不绕了远路。   途中路过市井街巷,听得歌舞声,玉颜不禁挑起帘子望去。   夕阳下,不远处的路上已点了灯笼,只见一群勾栏女子列队而过,虽头戴纱帽遮盖面容,但藏不住窈窕身姿,还有人将手中的香囊投掷给路人,惹来一阵嬉笑嗔骂,很是热闹。   她的丫鬟说道:“姑娘,听说最近城里新开了好几家清楼。”   玉颜问:“怎么了?”   丫鬟皱着眉头说:“一家就得十几个姑娘才做得起生意,开好几家,得几十个上百个姑娘,还大多都是雏儿。那些脏心烂肺的老鸨子们,去哪儿弄来这么多姑娘,哪能一下子遇到那么多人家卖女儿呢。”   玉颜听这话很有道理,只怪自己不如丫鬟们更体恤平民女子的难处,想那莲香就险些入了火坑,可惜自己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嫁了不良人,那么年轻就离了人世。   太师府中,得知玉颜归来,七姜主动迎出来,玉颜自然不计较她把自己留在司空府的事,但听说郡主被打伤了,也是气得不行。   当提起京中近来新开了多家清楼,七姜奇怪道:“城里能开多少家,朝廷是有规矩的,若新开那么多家,就意味着旧的要关上几家,他们都关了?”   玉颜惊讶地问:“这事儿你怎么知道的?”   七姜说:“那日陪郡主去见霍行深,不是也遇见她们游街吗,我回来和你哥哥说了一嘴,你哥哥教我的。”   玉颜笑道:“姜儿,再往后,你懂的可就要比我多了,我可不能叫你比下去。”   七姜很是得意:“往后你我各自当家,自然是要比一比的。”   但玩笑归玩笑,玉颜丫鬟的话很有道理,从哪里找来上百个清清白白姑娘心甘情愿入火坑,这里头一定有问题。   这日晚上,展怀迁带着七姜一同来向爹娘请安,见儿媳妇如此好学,展敬忠便耐心解释清楼的事该归谁管,他们父子虽然有能耐去查,可不能被人知道,更不能轻易出手干预。   七姜一一记下,但当公爹问起今日请太医的事,她含糊地敷衍了,并未提起郡主和礼亲王的冲突,心里觉着这是要被父亲阻拦的事。   待两口子离去,展敬忠便对妻子道:“这丫头是不是傻乎乎的,她今天是给郡主请太医,怎么还能睁眼说不知道呢,撒谎都不会。”   大夫人笑道:“那是知道你不会追究,才随便说的,对外人可不这样,我们少夫人聪明着呢。”   展敬忠道:“她既然怕我拦着,怎么又都告诉你呢?”   大夫人说:“这孩子做事儿比想得快,说白了,对我们一家人都不设防,她只是下意识怕你拦着才不说的,你还真计较上了?”   展敬忠正经道:“她连京城里的清楼都要管的话,我真怕她回头吃亏受伤。”   大夫人却道:“她不是要管清楼的生意,是在乎那些姑娘怎么来的,朝廷虽允许这些清楼开张,可严禁贩卖人口,这里头两重大事,真要捅出些什么来,姜儿可是要给朝廷挖大蛀虫。”   展敬忠说:“她一个小丫头,能有什么能耐?”   大夫人递茶水给丈夫,说:“这不是还有太子妃。”   展敬忠老谋深算地一笑:“其实我知道这生意背后是谁,可惜你家少夫人不问我。”   大夫人瞪了他一眼,但也不觉着奇怪,这京城里鲜有丈夫不知道的事,便道:“还请大人,多多护着自家孩子。” 第528章 暴躁的小娘子   展敬忠双手接过茶水,满心的安逸,如今能这般家常地与妻子聊聊孩子们,才终于有了过日子的意趣。   他说道:“我瞧着姜儿,成日里比怀迁还忙些,好打抱不平、好伸张正义,大事小事都要管,怀迁也乐意由着她帮着她。”   大夫人望向孩子们离去的方向,感慨道:“我年轻时若有姜儿的抱负和心怀,就不会和你闹了,我们怀迁好福气,他能得到姜儿所有的爱意,但姜儿又不依附他而存在,她自己活得更精彩。”   展敬忠温和地说:“夸儿媳妇我赞同,可不要比到自己身上来,翎儿,你什么都没做错。”   如今再看丈夫,大夫人的眼神里少了不甘和挣扎,原先的寡淡冷漠多多少少是装出来的,真正的潇洒不该带着怨恨,她终于做到了。   大夫人笑道:“你愿意哄我,我也会好好收下,不再说什么客气矫情的话。其实我并不清楚,眼前的日子是不是我曾经想要的,但回来这些天,我过得很好,就这样下去也不算太坏。”   展敬忠道:“近来我总被问有什么喜事,他们是故意挖苦我也好,是真心道贺我也好,都无所谓了,想着你在家里,每晚归来能见到你,我做什么都有意思。”   大夫人不再反感这些话,含笑道:“不知下一回你我会为了什么而翻脸,就先活在当下吧。”   展敬忠道:“你也放心,我不会让姜儿闯祸,他们做些什么我都知道,   实则七姜也不傻,在回观澜阁的路上,就醒过味来,这京城里或许有展怀迁不知道的事,还能有父亲不知道的事吗?   “所以呐,做好咱们能做的事,其他的管不了也管不着。”七姜一本正经地说,“皇上有皇上的算计,父亲有父亲的考量,就咱们跟傻子似的什么都不知道,想得越多越束手束脚,就别去想了,走一步算一步。”   展怀迁笑道:“把不计后果描补得如此有理有据,佩服佩服。”   七姜霸道地挥了挥拳头:“你敢讽刺我,小小副将军,好大的胆子。”   展怀迁忙作揖:“温言夫人恕罪,下官下次还敢。”   七姜刚要得意,一听是“下次还敢”,气得要追打相公。   平日里展怀迁必定就跑了,可如今哪儿敢跑,直挺挺站着,被那软绵绵的小拳头砸在胳膊上,自然七姜不敢用力气,怕伤了自己也舍不得弄疼相公,只是嬉闹了一番,两人说说笑笑地回去了。   夜渐深,皇城里,太子自内宫请安归来,陈茵在屋檐下见了,单看丈夫的神情,便知他心情不悦。   二十年父子,皇帝头一回和自己的儿子有了大分歧,而边境一事,眼下母妃也站在父皇那一边,这会儿去请安,必定又被规劝了。   “天凉了,站在外头做什么?”   “早知道殿下去请安,我该一同前往。”   项景渊几步上前来,说道:“你每日晨昏定省已是辛苦,我这儿不定什么时辰若还要你候着,你一整天就什么都别干,光等着给各处请安了。”   夫妻俩进门来,苏尚宫便领着宫女太监来伺候殿下更衣,殿中人来人往,好半天才消停,陈茵这才端上茶水,问道:“母妃是不是又劝你了?”   太子点头,喝了茶放下茶碗就揉脑袋,陈茵便上前来,让丈夫枕在自己膝头,温柔地为他解除疲劳。   谁能想到,堪堪二十郎当的人,能每天累成这样,兴许干一天力气活也不见得如此,偏偏太子的脑袋,每日从睁眼起就不停地转,心神之累,便是青春年少、血气方刚也未必能扛得起。   “舅父和几位皇叔都来劝我,可我觉着是他们想错了,难道我与父皇政见相左就意味着反叛和不忠,意味着我挑衅父皇?”项景渊浮躁地说,“难道不该是站在黎民百姓那一边来看待国事,挑起战争绝不会有好下场。”   陈茵问道:“说起来,先帝当年,当真是要打过去吗?”   太子睁开眼,问道:“先帝?”   陈茵说:“我今日查阅了史册,研读了当年的各国摩擦与战争,私以为先帝从无扩张领土的意愿,虽然二皇子死在战场上,当时是先帝下令乘胜追击,可也仅仅为了威慑敌国,并无吞并之意,那一片贫瘠的土地,要来何用?”   项景渊坐起身来,说道:“因此,父皇不是要继承皇祖父遗愿,而是想做一些,他们没做到的事。”   陈茵抿了抿唇,轻声问道:“我有句话想问,可我怕你生气。”   项景渊嗔道:“你掂量掂量再说,我这几日很是心烦。”   他本以为是个玩笑,想着陈茵会撒娇发脾气,谁知太子妃一脸严肃,正襟危坐地发问:“殿下,您信不信那些传说,是父皇害死了他的皇兄。”   项景渊问:“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陈茵垂下眼帘,没敢接着说。   太子轻轻一叹:“所有纠葛都是先辈与长辈们留下的,你我不过是讨论,便是你说了出格的话,也不是你的错,我为何要生你的气,之前是谁说的,我们夫妻要无话不谈。”   陈茵别过脸道:“这可不成,我们毕竟不是寻常夫妻,哪怕眼下成,将来殿下继承大统做了皇帝,可就再不能够了。”   话音才落,就被眼前的人捉入怀里,威胁道:“再说一遍,我没听清楚。”   陈茵哪儿敢,软绵绵地摇头求饶。   太子这才饶她,说道:“都过去了,父皇是天命之子,毋庸置疑,我并不对谁心怀愧疚,我这个太子当得堂堂正正。但不可否认,当年若发生过什么,或是父皇用过什么手段,再有皇后与父皇之间的纠葛,这一切至今梗在他心里,随着我渐渐长成,父皇一点点释放他心中的幽怨,这一次兴许也是,父皇要的,不是那片土地,也不是名垂青史的功勋。”   陈茵更不明白了:“父皇到底要什么?”   项景渊摇头:“我想不到……”   夜深人静,太师府里,展怀迁从书房归来,发现床上的人还在翻身,凑到床边问:“方才可是哄你睡了我才去书房的,你装睡?”   七姜摇头,委屈巴巴地望着相公:“我睡着了,又做噩梦吓醒的。”   展怀迁虎着脸:“撒谎?”   七姜气道:“骗你做什么,你这都不信我了,我们还能好吗?”   暴躁的小娘子,展怀迁可惹不起,忙抱起来哄一哄,七姜窝在他怀里嘀咕:“我怎么老梦见皇上呢,我跟他有仇吗,怀迁,我再也不要去皇城前那条夜市了,我总梦见和你走丢了,梦见皇上在那条街上杵着。”   展怀迁笑道:“你总梦见皇上?”   七姜烦躁极了:“我连我爹娘都没怎么梦见过,老梦见他算几个意思。” 第529章 不许欺负你母亲   展怀迁嗔道:“你梦见皇上,那也不是皇上的过错,恐怕是你惦记着明日要去告御状,才会夜有所梦,没事的,别多想。”   七姜故意道:“梦见皇上倒也没什么,可总梦见和你走丢了,你说你多坏?”   “是是是,我不好。”展怀迁哭笑不得,将哄得小娘子高兴了,两人才安逸地躺下。   有相公在身边,七姜总能睡得很沉,于是后半夜下雨也没听见动静,隔天起来望着窗外湿漉漉的天地,张嬷嬷果然来劝:“少夫人,今天还出门吗?”   练功的展怀迁刚好归来,替她解围道:“与太子妃娘娘和郡主约定的,不能轻易爽约,不妨事,外头雨停了。”   张嬷嬷没法子,毕竟连大夫人都向着这俩孩子,总算软磨硬泡求得一同出行,好歹在路上照顾着些少夫人。   那之后用过早饭,展怀迁要先上朝去,七姜近来总是贪睡,难得有一日送相公出门,两口子说说笑笑的,竟是一路到了东角门外。   见父亲的车驾前后站着十几个侍卫,七姜小声道:“公主那儿盯梢的人,且得查一查,叫我说,你和爹的手下,都该好好查一查。”   展怀迁颔首:“放心,这不难查,但留给你的人手都是可靠的,只管相信他们。”   七姜点头:“反正我信你,别的事儿我不多管,也管不过来。”   展怀迁忍不住笑:“你管的事还少吗,如今京城里的人都怕招惹你,说指不定哪天,温言夫人就去堵门了。”   夫妻俩正说着话,门里有下人涌出来,果然是父亲要出门,他们忙迎上前。   展敬忠见儿媳妇在此,不禁道:“还那么早,为何不多睡一会儿,你要保重身子。”   七姜福了福说:“父亲为了朝廷和百姓而辛劳,一年到头也捞不着几个懒觉,媳妇年纪轻轻的,实在不敢偷懒睡觉。”   展怀迁瞅了眼西边的天,说道:“今日太阳还没出来,是绕到西边去走远路了吗?”   “你讨厌。”七姜轻轻掐了他的胳膊,展怀迁则笑,“怎么突然那么规矩了?”   见小两口好,展敬忠自然高兴,但不忘叮嘱儿子:“下人们都在,不许取笑姜儿,要给她立威才是。”   “儿子知错了。”展怀迁大方地抱拳应下,便侧过身请父亲上马车。   七姜却又见不得相公被责备,忽然问:“爹,娘没有来送送您吗?”   展敬忠闻言停下脚步,带着几分威严看向儿媳妇,心里可惜没能有个这般古灵精怪又可爱善良的女儿,但想到要翎儿十月怀胎那般辛苦,老天能把姜儿赐给他们夫妻,已是厚爱了。   但七姜不知道公爹正想这些,还以为自己把父亲惹怒了,怂怂地躲到展怀迁身后去,而展敬忠不能不拿出长辈的威严,只是语气尚温和,说道:“你愿意和爹玩笑,爹心里很高兴,但不能没了分寸,可不许欺负你母亲,记住了吗?”   七姜忙答应:“爹,我是想逗您高兴的,我错了,您别生气。”   展敬忠笑而不语,转身上了车。   待一行人缓缓而去,展怀迁也要上马,从小厮手里接过马鞭,回头见七姜还是一副做错事的心有余悸,便哄她道:“不妨事,爹才不会和你计较,但下次不许了,你疼我,娘也会疼爹的,你那么聪明,会想不明白?”   七姜虔诚地反省:“方才就是没了分寸,是我错了,怀迁,我没有不敬重父亲的意思,一点儿也没有,他过去一些做法我的确看不惯,那是两回事,我来京城第一个待我和颜悦色的人,就是父亲,我心里很感激他。”   展怀迁忍着笑意,摸了摸小娘子的脑袋:“定下心来,今天还要进宫办大事呢。”   七姜不禁咕哝:“父亲真的不打算拦我吗,他不会不知道吧?”   正如七姜所料,展敬忠不仅知道儿媳妇要带着瑜初郡主去向皇帝告状,连下人漏报这件事,也是他安排的,并非出了奸细,只是最初并不是为了怂恿儿媳妇为郡主打抱不平,但事情却朝着他期待的方向发展。   这日午前,大风吹散乌云,七姜出门时,明晃晃的日头已将道路晒得半干,她顺道接了郡主,让人难过的是,过了一天,郡主脸上的淤青越发明显,虽然这样更扎眼,更能引起皇帝的注意,可她心疼郡主。   皇城里,苏尚宫已派人去宫门下迎接,自己则带人到上林苑张罗了茶会,此刻回到东宫,高兴地说:“托娘娘的福,雨过天晴,太阳底下暖融融的,花花草草带着水露,更鲜亮清透,正是赏花的时候。”   陈茵对此都不在乎,但问:“要紧的,是留心皇上的动静,我要带郡主向父皇请安。”   苏尚宫知道缘故,轻声问道:“娘娘,这事儿,您和殿下商量过了吗,礼亲王与皇上和太子向来亲厚,若闹得皇上为了郡主斥责王爷,那……”   陈茵淡定地说:“自然与殿下商量过了,苏尚宫,我本就是宫里长大的,皇室宗亲里的恩恩怨怨我知道的不少,放心吧,就算礼亲王功在千秋,也不是他能虐打郡主的道理,郡主既是皇室女眷,且独自在京,我身为太子妃,就有责任保护她。”   说话的功夫,宫人来通报,瑜初郡主和温言夫人到了,陈茵准许她们进宫,起身道:“请郡主和夫人径直往上林苑去,我在那里等他们。”   然而有人做贼心虚,礼亲王早已得知瑜初要进宫了,他自己动手打的人,瑜初伤成什么样他很清楚,这进了宫谁都会问为什么,且昨天就有消息说,太医去过瑞郡王府私宅。   这会儿,不等太子妃恩准进宫的话传出来,王府世子妃就奉命追来,莫名其妙地拉着她们,要请她们去王府坐坐。   “世子妃娘娘,太子妃已经在等候了,莫不是王府的茶,比宫里的茶还金贵?”七姜毫不客气地问,“妾身不懂天家规矩,还请娘娘多指教。”   既然软的不行,只能来硬的,世子妃低声威胁瑜初:“父王是一时气急才动手,你这样子进宫给谁看,皇叔若知道你故意刁难我们,恐怕才好的身子又要气病了。”   瑜初淡淡一笑:“父王若知我在京城被人随意欺侮,才真要气病了,我怎么好丢瑞郡王府的脸,被人打了都不敢吭声?” 第530章 你咽的下这口气吗   当今年轻时,与礼亲王这个堂兄弟便十分亲厚,新君登基后不久,老郡王离世,礼亲王继承王位没几年,就因战功承恩,晋封为亲王。   这在皇室宗亲中极为少见,嫡系到了下一代成了旁系,再下一代便更远,除几府开国元勋得以世袭罔替之外,大部分皆是一代不如一代,最后连爵位都挨不上。   七姜曾听张嬷嬷玩笑过,这城里市井平民聚居之处,若有人家说他们是皇亲,还真不能不信。   就说这眼门前,若不是瑜初郡主孤身在京城,而瑞郡王体弱多病早已无实权,又岂能被一个世子妃当面威胁。   世子妃虽也尊贵,但不过是好听的名头,毕竟王位能不能传到下一代谁也不知道,换做别家,绝不会轻易得罪人。   可是礼亲王府不怕得罪人,或者说,从不知得罪人是什么状况,毕竟晋封亲王后十几年来,走到哪里都算得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此时,东宫的人赶到,宣瑜初郡主与温言夫人至上林苑拜见太子妃,世子妃想要跟着一起进宫,被瑜初揶揄:“我是必定要让皇上见到我这副鬼样子,嫂嫂不如早些回去,与我那皇叔商量如何向圣上交代?”   “妹妹,何必将事情闹大,都是一家人。”   “不敢当,亲王府门槛那么高,我爬都爬不进去。”   世子妃急道:“若非你不顾礼义廉耻,与霍行深在大街上闲逛,意图抢她人之夫,父王何至于动怒。”   瑜初反问:“谁是她人之夫,可有婚书,可曾拜堂,又或是皇上赐婚?嫂嫂,矫诏可是大罪,您这是替皇上下旨赐婚了?”   “我……”   “嫂嫂,我可不敢让太子妃久候,先进去了。”   如此,撂下挫败焦躁的世子妃,瑜初便带着七姜进了宫门。   那之后,从门下侍卫到内宫太监,路上遇到的每一个人,但凡看了郡主一眼,都忍不住再看第二眼。   自然不是因为郡主美貌无双,而是她美丽的容颜上多了好些伤痕,随着姐妹俩往上林苑去,瑜初郡主遭人殴打一事,便在宫内传开。   然而姐妹三人相聚,并不是商量着如何算计礼亲王,反倒是分析起徐家告甄家一案会怎么审怎么判,担心这件事是否足以在朝堂掀起波澜,至于满园秋景,实在无暇欣赏。   直到苏尚宫来传话,告知圣上即将从附近经过,三人便要迎着圣驾去,苏尚宫不得不阻拦太子妃,劝道:“本是两府之间的矛盾,您何苦搀和进去?”   陈茵明白苏尚宫是好意,在身边时时提醒规劝亦是她的责任,但这件事她另有打算,她并不是站在瑜初这一边,而是站在帝妃的立场。   自然有些话不能挑明,不论是对苏尚宫,还是对七姜和瑜初。   很快,三人远远地望见了圣驾,因七姜有孕在身不便疾行,且宫内向来不允许奔跑慌张,她们端着仪态守着规矩,一步步行来,谁知礼亲王竟在这时候闯进宫,先她们一步赶上了圣驾。   三人停下脚步,陈茵道:“他必然要恶人先告状,本就是儿女琐事,父皇若不追究也就过去了,可父皇若想要追究,就得有个由头。”   她看向瑜初,问道:“就此罢了,礼亲王也不敢再欺侮你,可你咽的下这口气吗,你若咽不下,我们就去讨个公道。”   瑜初也不傻,淡淡一笑道:“娘娘的意思,是想我去闹?”   陈茵亦含笑:“我们都是聪明人,有些话不能挑明,但你们俩若能和我想到一块儿去,咱们兴许是要立大功的。”   唯有七姜一脸懵懂,但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大大方方地问:“我要是想不到一块儿去呢,少我一个成吗,要不你们告诉我吧。”   陈茵和瑜初都被逗乐了,太子妃说不得,可郡主能说,瑜初附耳低语了几句,七姜一经点拨,立刻就通了,满脸恍然大悟但又不得不憋着一些话,她很想说,怪不得展敬忠不拦着她来开罪礼亲王,哪有展太师算不到的事。   陈茵见七姜这模样,笑问:“你想说什么?”   七姜一本正经地摇头:“不是要意会吗,不能挑明的,大家意会,意会。”   瑜初嗔道:“就你能耐,好了,我现在要去见皇上,你们迟几步追过来,至少装一装样子,也算是阻拦过了。”   说罢,她转身大步离开,几个宫女匆忙跟去,在后面的张嬷嬷趁机上前来,亲手搀扶了少夫人才放心。   这一处,礼亲王果然先一步来解释他和瑜初的冲突,皇帝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反而更专注看那孩子一步步靠近。   皇帝打断了礼亲王的话,说:“那孩子过来了,你们当面说清楚如何?”   “皇上……”   “臣女拜见皇上,吾皇万万岁。”   瑜初大大方方地行礼叩首,紧跟着抬起一张笑脸,只可惜漂亮的脸蛋上有被掌掴的淤青,还有脑袋上绑着棉布的伤痕。   “伤得这么重?”皇帝也不禁皱了眉头,看向礼亲王,“孩子虽要教导,也不该大打出手,更何况她一个姑娘家,你打他的脸?”   “臣……”   “皇上,臣女若有错,理当受罚,可皇叔那晚闯来王府私宅,不问青红皂白就动手。”瑜初都不带客气几句,直言道,“皇上,臣女斗胆,想请皇上问一问皇叔,侄女犯了什么错,要他下这么重的手?”   “你?”礼亲王气得青筋凸起,指着瑜初道,“那晚你怎么说的,我问一句你顶一句。”   “皇叔,您问我什么了?”瑜初起身来,毫不示弱地反问,“皇叔,您问我为何勾搭霍行深,试问男未婚女未嫁,路上相遇说几句话,怎么就成了勾搭,成了见不得人的事,要值得侄女被您掌掴辱骂?”   “你!”   这件事,礼亲王不占理,毕竟婚事尚未定下,他甚至连皇帝的口谕都没讨到,譬如何世恒之前哄得皇帝说,只要他一同解决了晋王的事,就成全他与玉颜的婚事,那便是金口玉言,可礼亲王这头,连提起的机会都没有。   此时七姜和太子妃来到跟前,周正恭敬地行礼后,陈茵落落大方地说:“父皇,皇妹心里有委屈,儿臣正劝说她,皇妹从小最听您的话,也请父皇劝说几句才好。” 第531章 朕就交给你了   礼亲王见展家儿媳妇在此,没好气道:“宗亲内的家务事,岂容外人多嘴,瑜初,你可不该到处认什么姐姐妹妹,将皇室之事随便说与人听。”   太子妃解围道:“皇叔错过皇妹了,正因温言夫人请安时发现皇妹遭人殴打,百般询问都不得解,生怕她再被欺侮,才设法哄她进宫来,请我劝一劝。若非皇叔此刻来了,瑜初还不肯说呢,我和温言夫人都是才知道事情的原委。”   七姜欠身说道:“妾身才明白,世子妃娘娘为何拦在皇城下不让郡主与妾身进宫,若是世子妃娘娘明说,妾身也必定阻拦,一些些家务事,王爷身为长辈教导郡主也是应当应分的,不该叨扰皇上。”   礼亲王一脸铁青,那晚他的确冲动了,多重火气之下碰上个嘴硬的丫头,一时失了控,但他以为瑜初的性情,绝不会张扬出来,谁知她不知羞耻,还特地跑来显摆给皇帝看。   “都是家务事,身为长辈是该教导孩子们,但他们都大了,瑜初也在谈婚论嫁的年纪,岂能轻易动手。”皇帝似乎并不打算追究,只温和地叮嘱礼亲王,“待她父亲进京,你再上门解释,都是一家人。”   瑜初却说:“倒也不必解释,皇叔贵为亲王,若能免了我父王上门请安,就是皇叔的大度了。”   礼亲王怒道:“小小年纪尖酸刻薄,言语间阴阳怪气,成何体统,果然是你爹长年病弱,要你缺乏教养。”   瑜初冷笑:“我的几位堂兄弟姐妹们,又为国为民做了些什么呢,承蒙您的教养?”   “皇妹,不得放肆!”陈茵出言喝止,温婉地对礼亲王道,“皇叔莫要和小孩子计较,待我禀明太子殿下,请太子殿下好好教导皇妹。”   却见瑜初直挺挺朝皇帝跪下,七姜身为外命妇,也不得不跟着跪下,而瑜初说的话,连带她和茵姐姐都惊讶了,骄傲的郡主当面恳求皇帝:“父王曾将臣女的终身大事托付您来成全,如今臣女有了倾慕之人,倘若觅得两厢情愿,皇上可否成全臣女与中书令之子霍行深的婚事?”   皇帝瞥了眼一旁的礼亲王,收回目光道:“他虽是朕与文武们都器重的青年才俊,奈何品行有待考量,你皇叔想给你靖成妹妹,朕与太妃都很不舍的,何况你呢。”   七姜方才没及时听懂太子妃和郡主之间的“意会”,但不妨碍这会儿听懂皇上的话,这话里可是两重意思,一来否决了小郡主与霍行深的婚事,二来,皇帝似乎还说了,相比之下,他更看重瑜初这个侄女,对靖成郡主就……   自然,礼亲王更是听得明明白白,面上的铁青渐渐转为窘迫,紧握着拳头克制心内的怒火。   但见皇帝悠然一笑:“都散了吧,朕还有要务。”   瑜初却不退让,昂首再次恳求:“皇上,臣女不敢强求,但若两情相悦,臣女愿敦促霍行深规正品行,让他成为值得您骄傲的臣子。”   礼亲王急了:“皇上,霍行深本是……”   皇上却笑着打断他:“瑞郡王不知何日能上京,瑜初年纪也不小了,是该考虑婚事,倘若她与霍行深两情相悦,而霍行深能恪守品行,那便成全了他们,也是君臣联姻的佳话。反之,你身为皇叔,是该多关心侄女,霍行深若不成,一年之内为瑜初觅良婿,朕就交给你了。” 第532章 难道他也成了帮凶?   七姜禁不住抬头看向皇帝,这位总闯进她梦里,在展怀迁口中是天命之子的人物,天不天命她不知道,可皇帝足够得狠,也足够冷静,为了皇位谋害为国出征的兄长这种事,的确是他能做得出来的。   虽然七姜赞同怀迁的话,他们皇室内斗与百姓无关,与臣子无关,只要天下不乱,至少他们没有资格去评判皇帝的对错,可这会儿能想出,把郡主的婚事交付给礼亲王这么馊的主意,这位天命之子,是真无情冷血到了家。   方才七姜还觉着,皇帝似乎偏心瑜初郡主,不在乎靖成郡主,这会儿才意识到,他们的皇上连自己的亲女儿都能不在乎,又怎么会在乎早已是旁系的侄女。   而这一场赌约,又把霍行深逼入死角,他若不同瑜初郡主“两情相悦”,将来郡主若被礼亲王嫁给强盗恶霸,他似乎也成了帮凶。   七姜立刻在心里推倒了这样的念头,霍行深是无辜的,他只想好好当官,他的终身大事,不是用来天家取乐的儿戏。   但见太子妃上前,端得温婉娴静,欠身道:“父皇,既然如此,儿臣就做个见证,倘若霍行深亲口许诺愿尚郡主,那便是他们两情相悦,倘若霍行深亲口说不愿意,往后一年里,就请皇叔为瑜初的终身大事做主。”   礼亲王冷笑:“那也该有个期限,太子妃与殿下青梅竹马,难道是如今才愿嫁愿娶,自然不是。这看对眼的人,或嫁或娶,也就一句话的事,瑜初,你不见得要拖上十年八年?”   瑜初起身来,傲然道:“皇叔说的是,那就以一个月为期,一个月后我若不得与霍行深两情相悦,侄女的婚事,就请皇叔做主了。”   礼亲王微微皱眉,本想给个下马威,没想到这丫头自己撞上来,以他对霍家那小子的了解,他是宁愿掉脑袋也不想娶皇室女子,瑜初哪里来的自信,又或是料定自己碍着皇帝,并不会为她乱指一门婚事,难道真将她嫁强盗恶霸不成?   瑜初笑问:“皇叔,您觉着一个月太久了?”   礼亲王冷着脸道:“你一个姑娘家,动不动将什么两情相悦挂在嘴边,成何体统?”   皇帝笑道:“当叔叔的,和小孩子计较什么,瑜初是个聪明孩子,你多教教她便是了。”   礼亲王不敢给皇帝脸色看,抱拳道:“是臣急躁了些,请皇上恕罪。”   太子妃体贴地说:“父皇,您还有朝务要忙,这里的事就交给儿臣吧。”   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但并没留下礼亲王,将他一并带走了。   众人恭送圣驾,七姜一直跪着没起来,但很快太子妃和郡主都来搀扶她,小娘子利落地起身,笑道:“没事儿,我肚子都还没大呢。”   张嬷嬷在一旁想说,孕妇最是这会儿娇嫩,可皇宫里规矩森严,她实在不敢开口,只能牢牢守在少夫人身边,生怕这孩子突然撒欢跑起来。   “嬷嬷,我和太子妃娘娘、郡主有要紧话说,你离我远一些吧。”七姜不得不轻声道,“你放心,我会好好的,不跑不跳慢慢坐慢慢起。”   如此,已先行几步的陈茵和瑜初,见七姜终于摆脱了张嬷嬷,都停下脚步来等她。   三人凑齐后,瑜初便道:“你们不必担心,就算我和霍行深到不了一起,也不能落在我那皇叔手中,一个月后,他人还在不在都不好说。”   太子妃和郡主都从小与皇室打交道,她们清楚那礼亲王的轻重,或许也知道他背地里见不得人的事,七姜虽与那位无冤无仇,可但凡是个好人,都不能因为想要的女婿要不着,就跑去打别人家的姑娘,她实在厌恶得很。   “娘娘,徐夫人告甄家的事是一宗,我还有一件事。”此刻,七姜正经道,“近来城中新开了好几家清楼,我曾听展怀迁提过,朝廷虽允许勾栏瓦舍存在,但都登记在册,若无衙门公文不得私自开业,且城中能有几家清楼皆有定数,怎么就突然之间,新开那么多。这些天,隔几日就有姑娘上街巡游,我就不说什么有伤风化了,连我们府里的丫鬟都奇怪,哪儿来那么多清白女子心甘情愿入火坑,可别是捅了人贩子的老窝。”   太子妃深居禁宫,虽有女官时时将天下事告知,也有家中书信往来,可所知所见终究有限,更别提什么民间疾苦,譬如这样的事,若非七姜告诉她,粉饰太平的女官们,绝不会提起半个字。   陈茵已然眉头紧蹙:“恐怕是有人在操控这营生,他们断然没胆子私自开张,若是拿了公文的,那里头就有文章做了。”   瑜初问:“这事儿,咱们能管吗?”   陈茵冷声道:“不能管也能查,先查了再说。”   瑜初回头看向圣驾远去的路,说道:“皇上能当面让礼亲王下不来台,手里必定已经捏了什么,这位仗着年轻时与皇上亲厚,又仗着几分功勋,近年来很是了不得。只不过从前有个晋王在京城横行霸道、张扬跋扈,相形之下礼亲王府的所作所为,就仿佛不那么可恶了。”   陈茵意味深深地说:“昨日皇商送冬炭进宫了。”   瑜初立时会意:“皇城里好些供给都在他手里,吃的用的,也有十来年了吧?”   七姜懵懵地望着二位,皇室的事她实在是不熟悉,生怕太子妃和郡主聊着聊着就忘了,插嘴道:“娘娘,那些清楼,可一定要查一查。”   陈茵温和地笑道:“徐夫人告甄家的事,交给瑜初,清楼的事,我派人去查。温言夫人,请你好好回家安胎,与本宫保持书信往来。”   七姜这下安心了,软乎乎地一笑:“不怕,等娃娃落地,我又是一条好汉。”   她们说着话,便继续往上林苑去,还要装一装正经赏花,戏码要做足,但方才发生的事,已经从内宫传出去,哪怕宫人们不敢轻易多嘴,也有展怀迁或是其他人在后宫安插的眼线。   文渊殿外,展怀迁听罢了宫人的传话,知道七姜没和任何人起冲突,他先安下心,但听说郡主的事,一抬头,刚好见霍行深从门下进来。   两天不见,这人憔悴得多了,不知昨晚是不是又被他父亲罚跪,上回自己还问他,难道是打不过老子,看来他还是没能真正反抗。   “霍大人。”   “展副将军。”   展怀迁温和一笑:“借一步说话。” 第533章 若不得两情相悦   宫里的事,早晚会传出去,不知霍行深听到的会是被如何编排过的话,展怀迁觉着自己,有必要将事实先告诉他,既然遇上了,那说得越早越好。   文渊殿宫墙下,零星几个太监捧着物件路过,除此便只有他们二人,好一阵沉默后,霍行深问:“郡主伤得严重吗?”   展怀迁道:“要看怎么算了,若论性命,那是无碍的,但用眼睛看,脸上有被掌掴的淤青和肿胀,脑袋上还缠着棉布止血,那一下磕的不轻,据说郡主躺了一天一夜。”   堂堂亲王,这般不可理喻,霍行深直摇头:“礼亲王何至于此,甚至亲自动手,是欺负郡主一个姑娘家独自在京城?”   展怀迁道:“郡主的性情脾气,皇室皆知,礼亲王该是考虑到,派王妃或是旁人去规劝只怕镇不住,他们叔侄之间发生了什么冲突,我们不得而知,可国法家规,都轮不到他闯去瑞郡王私邸动手。”   霍行深沉默了须臾后,开口道:“我爹暂时失去了王爷的信任,他这个中书令怎么来的,我想你是明白的,为了保住官位,他对王爷言听计从,什么风骨都没了。如今因我与郡主的婚事不成了,王爷厌弃了他,他便怨恨我,呵……”   展怀迁笑道:“说起来,你虽是吾辈之中的佼佼者,可京中才俊何止你一人,王爷为何非要选定你。说不好听的,令尊也不过是屈居礼亲王府门下,王爷若是要拉拢势力,我这样的世家子弟,岂不是更好?”   霍行深笑了:“我该说羡慕吗,羡慕你随口就能显摆家世。”   展怀迁抱拳道:“无意冒犯,只是好奇其中的缘故。”   霍行深有了几分精神,解释道:“靖元郡主早逝是王爷一痛,据说皇室中为此嘲讽他的也不在少数,毕竟从郡王晋封亲王十分少见,礼亲王府必然遭人嫉妒,因此王爷的伤痛成了旁人的笑话,他对此耿耿于怀,才想我能再与小郡主结亲。此外,霍家势微,我爹依附于王爷,我但凡有些能耐,能在朝廷里闯出些什么,当女婿的将来也必定对他言听计从,若是你这般世家子弟,根本不把王府放在眼里,他又要如何摆布?说白了,王爷要我做女婿,并非看中我的才貌家世,仅仅是为了将来能掌控可以为他在朝中谋利的人,自然,这都是我揣摩出来,并未求证过。”   眼前的人,说得冷静又平淡,似乎是习以为常的人生,习惯了成为家人飞升的筹码,习惯了被利用。   展怀迁忽然意识到,即便父母曾经不和,即便祖母不慈,可这些矛盾之外,他被好好地栽培抚养长大,爹娘只盼着他成为顶天立地、为国为民的好儿郎,从未想过要他利用他来实现什么。   曾经对家对爹娘的幽怨,摆在霍行深面前,什么都算不上,连此刻想一想都觉得惭愧。   展怀迁冷静下来,说道:“郡主绝不会做强人所难之事,今日为何会向皇上提出此事,背后必定另有缘故,退一步来想,皇上亲口说了不愿将你许配给靖成郡主,那么恭喜霍兄,从此摆脱了礼亲王府。”   霍行深道:“你放心,我不会误会郡主的用意,反而担心她之后该怎么办,说实话,我并没有信心可以通过相处相识来决定与郡主相伴终生,那一个月后,她落入礼亲王之手……”   可是,这话他没说下去,忽然想到了什么,两个年轻人对视不语,但渐渐就从彼此眼中读出了什么。   这次的事,是礼亲王自己挑起的,但皇帝的态度很值得细究,这位被他一手捧上高位的亲王,该不会是气数已尽,没了晋王那块遮羞布,他好些事都藏不住了吧。   “郡主果然有勇有谋。”霍行深道,“我愿静观之后的变故,也将尽我所能,助郡主摆脱礼亲王。”   虽然这人对自家娘子留下目光,让展怀迁处处想要提防,可他愿意相信霍行深的人品,相信他是个光风霁月的正人君子。但终身大事不得强求,瑜初郡主能不能将他的目光都收到自己的身上,且看缘分了。   那之后不久,中书令就派人来找他的儿子,霍行深不得不离去,展怀迁则忙完自己的事,要将一份文书亲手送去给大舅舅,没想到出宫不久,就遇见了自家的车马。   七姜从窗前探出脑袋,一见相公就笑成了花儿,展怀迁则下马向郡主行礼,瑜初懒懒地说:“不必这么刻板,也就你们家的人,把我正经当郡主。”   七姜不理会这些话,下车来要交代相公一些事,小两口站在路边说话,一高一矮,展怀迁心疼她仰着脖子累,扶着七姜站上了台阶。   瑜初靠在窗边看着,想起在宫里对皇帝说的“两情相悦”,其实事后她自己都奇怪,怎么突然冒出这个词,这会儿都有了解释,可不就是看多了两情相悦,这两口子只要在一起,一个眼神一个笑容,都透着甜腻。   “倘若霍行深不开窍,我也是不要的。”瑜初自言自语道,“这辈子就算没有,也不委屈自己,总得嫁一个真心喜欢我的人才好,哪怕不继承王府,不当郡主……”   她苦涩地一笑,不再说下去。   不多久,车下的两口子说完,展怀迁小心翼翼搀扶妻子上车,再次周正地向郡主告辞,就先骑马离开了。   车驾缓缓前行,七姜脸上还带着笑意,瑜初嫌弃地说:“你们俩就不能收敛些,天上地下就数你们恩爱吗?”   七姜眉眼弯弯地笑着:“郡主,霍行深听说咱们和皇上相遇的事后,问的第一句话,您猜是什么?”   瑜初别过脸:“爱说不说,猜什么。”   七姜道:“霍行深问,郡主伤得重不重?”   瑜初立时又看向她,眼底亮起几分期望:“当真?”   七姜却说:“不过呢,我觉着这只是证明他是个好人,是个分得清轻重的人,一件事里最先想到的不是自己的利益,而是无辜受伤的弱者,在王爷面前,您可不就是弱者?”   瑜初砰砰跳的心,一下冷静了不少,笑道:“姜儿,若没有你这句话,我真是会多想,会自以为是。” 第534章 儿媳妇的处世之道   听这话,七姜心里不免几分沉重,她觉得郡主真是看上了霍行深,才会在心底期盼那人对自己的瞩目,想要确定他的心意。   回想起来,在自己喜欢上展怀迁的时候,刚好展怀迁也对她动了心意,虽然从没想过自己会嫁什么样的人,会喜欢上什么样的男子,可遇见了,就是遇见了,七姜很知足。   “替我多谢展怀迁,不然霍行深从别人口中听说这件事,只怕要误会我逼婚于他,我可真不至于。”瑜初说道,“礼亲王虽打了我,可没缺胳膊没断腿,皇上不会怎么追究,我不能白进宫一趟,说那些话是帮霍行深一把,也是要恶心礼亲王一回,好在,我们猜准了皇上的心意。”   七姜说:“可不是吗,皇上那话听着温和,却生生把小郡主给比下去,还当着她爹的面说。”   瑜初轻轻一叹:“我那小堂妹本是无辜的,但摊上这样的爹,之后还能不能过好日子,就看这一个月里,他爹的造化了。”   七姜提醒道:“皇上行事总是叫人摸不透,郡主,您还是要多加小心,别把自己卷进去了。”   瑜初自信地笑道:“我们家离京那么多年,我爹又是个病秧子,虽靠着海可掀不起风浪,除了先帝那会儿的事,真没什么可叫皇上容不下的。如今先帝的事与我们家不相干了,往后皇上要处置哪个,都轮不上我们,自然,好事也轮不上我们,”   七姜道:“您别这么想。”   瑜初神情稍稍沉重了些,苦笑道:“七姜,不是我说矫情的话,真就你们家的人,还当我是郡主来敬重。若不是与太子妃有几分交情,若不是太子善待我,皇室里人人都能像礼亲王那样来踩我一脚。”   “郡主……”   “霍行深娶我,没有半点好处,他父亲绝不会答应。”   七姜努力安慰道:“礼亲王一旦遭皇上厌弃而落魄,他爹定会另谋出路,到时候怎么会看不上瑞郡王府呢?”   瑜初笑道:“你这话叫我听着更心酸了,合着别人家倒了霉,才轮到我家有好处?”   “不、不是……”   “也就和你说说,我真那么喜欢霍行深吗,似乎也不是,不过是心里还有几分骄傲,觉着这世上只有我看不上的,怎么能有看不上我的呢。”   “原来郡主都不能想吗,可我嫁给展怀迁前,就是这么想的。”   “不奇怪,这世上有云七姜不敢想的事?”   几句玩笑话,车上的气氛顿时好多了,瑜初吐露了心事,胸前松快不少,被七姜送回家,彼此道别时,又有些舍不得。   “最近忙玉颜的婚事,我不好来叨扰,待玉颜出嫁,你肚子也大了,我就来陪你。”   “指不定那会儿,郡主身边就没我的位置了,将来的事谁知道呢。”   瑜初嫌弃地挥手:“赶紧走吧,赶紧的。”   与郡主挥别,马车缓缓往家去,张嬷嬷便上车来陪着少夫人。   然而时不时就叮嘱外头走得慢一些,到家已是日上正午,之后下车进门,七姜看似被众星捧月,其实是限制了行动,被好多人围着看着,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在这宅子里奔来跑去。   自然,七姜知道要护着孩子,也明白张嬷嬷紧张是为了她好,回房拾掇完了,见张嬷嬷打发下人去谪仙居请安,她故意问:“我自己去不成吗?”   张嬷嬷回身来说:“您在宫里跪啊起的,还走那么多的路,今日实在辛苦了。少夫人,一会儿用了午饭,歇一觉才好。”   七姜笑道:“太子妃娘娘给我交代了大事要办的,嬷嬷,你可别着急呀。”   张嬷嬷眉头紧蹙:“什么大事,是要您去奔波的吗?”   七姜说:“娘娘要我在家好好安胎。”   张嬷嬷愣了一下,还等着后半截话,但见少夫人一脸捉弄了人的坏笑,才明白过来这是在逗她,可心里又担心太子妃真的吩咐了什么差事,还是紧张。   “少夫人,您……“   “嬷嬷,不骗你,娘娘命我在家安胎,外头的事她和郡主会处置,往后几天我都不出门,你别再担心了,你一紧张,小丫头们都不敢喘气了。”   张嬷嬷满心安慰地看着少夫人,说道:“您别嫌奴婢啰嗦又婆妈,府里好不容易热闹起来,大夫人好不容易回家来,您有了身孕本是天大的好事,万一有个闪失,伤了身体还伤了心,多不值当。朝廷的事,官场的事,奴婢真是什么也帮不上公子,但替他照顾好娘子,若还不能做好,我就无地自容了。”   卧房门前,大夫人刚好到了,听见这番絮叨,心想孩子该烦了,也想着该如何劝导张嬷嬷,可进门却听姜儿哄着人家说:“我听你的,都是为了孩子好,我怎么会生气,这不连徐家告甄家我也不管了,这下连四夫人都会高兴的。”   大夫人停下脚步,收敛了想要责备张嬷嬷的心思,孩子比她大度比她宽容,比她更善解人意,自己当年若能有三分儿媳妇这般心性,也不至于和展敬忠闹到这般地步。   自然,坚持了自己的心意并没有错,即便此刻大夫人依旧不后悔当初的决定,但的确不曾考虑过他人的心情和处境,丈夫、儿子,还有爹娘和兄长们,她全抛在了脑后。   可七姜就不同了,她在乎所有对她好的人,方才张嬷嬷那番唠叨,急性子的人儿不仅不生气,还反过来哄嬷嬷,这一来一去的,再往后,嬷嬷怕是也不好意思再啰嗦了。   倘若此刻七姜一通发脾气,张嬷嬷虽不敢再多嘴,可也从此结下了矛盾,久而久之成了怨气,对谁都没好处。   大夫人早就发现,好些事不需要她来教导儿媳妇,相识以来,反倒是她从孩子的身上学到了许多。   “大夫人,您来了。”张嬷嬷从屏风后出来,见大夫人来了,忙上前行礼,高兴地说着,“少夫人刚到家,奴婢正派人去向您请安。”   “我还没用午饭,和姜儿一起吃吧。”大夫人说道,“想听姜儿说说宫里的事,今日你跟着去,我也很放心。” 第535章 看来爹没白教你   这日傍晚,展敬忠从文渊殿退出,见天色尚早,便打算回府途中折去酒楼,为妻子买她喜爱的点心。   这十多年来,逢年过节都会派人送去惜园,妻子没有嫌弃也没拒绝,梁嬷嬷也给他透过口风,说是大夫人依旧爱吃的。   不料出得宫门,却见儿子在外等候,正与几个侍卫长说话,展敬忠莫名地就不想和儿子说话,急急忙忙往自家车马走去。   “爹。”可展怀迁怎么会看不见父亲,与侍卫长们辞过后,就快步追过来,笑着说,“儿子特地来接您回家,您怎么只管自己走。”   展敬忠微微蹙眉:“要你这么殷勤做什么,你很闲吗?”   当儿子的却一脸笑意,抬起胳膊充当父亲的扶手,说道:“爹,您慢些上。”   “你今日怎么古古怪怪?”   “古怪?”   展敬忠反而不上车了,负手而立,瞪着儿子问:“出什么事了,无事献殷勤,难道惹你母亲生气,还是姜儿冒犯了她?”   展怀迁摇头,见爹很是不耐烦了,才忙解释:“今天想到一些事,心里对爹有所愧疚,虽不是无事献殷勤,可总想着能做些什么补偿。”   “愧疚?”展敬忠不明白,“你做错了什么,要对我愧疚?”   “这么多年,爹娘的不和,儿子都将错归结在您的身上,那日娘病得不轻,您依旧要去上朝时,我是真心实意地恨了。”展怀迁说着说着,垂下了眼帘,“爹,儿子自己没用,只会怪您的不是。”   展敬忠眉头轻蹙,眼底几分欢喜几分嫌弃,说道:“不管你为了什么突然开窍,能对你爹袒露心事,我还是欣慰的,毕竟你爹我不算是个好儿子。”   展怀迁道:“过些日子,儿子就去向祖母请安,祖母不慈是一回事,儿孙不能不孝,但父亲您已经付出太多,往后我替您尽孝,儿子也不忍心再见您被祖母辱骂指责。”   展敬忠嗔道:“难道你娘舍得你去挨骂,你我彼此都当好儿子和丈夫,自然天下太平。话说回来,你今天遇到什么事了,突然生出这些个念头?”   展怀迁搀扶父亲上车,自己也跟着上了,将关于霍行深的那些事说了,比起霍行深如同筹码和棋子般活在父亲的掌控下,爹娘给予他的一切,早已胜过世间千万。   展敬忠却道:“姜儿这么明着开罪礼亲王,过后要小心些。”   展怀迁问:“其实她奇怪过,为何您不阻拦这件事,想着父亲是不是另有什么谋划。”   “我们父子在朝有些年头了,虽然你去打仗两年,可早些时候就跟着我和先生们学着如何看折子、如何分析国事,我的脾气,你不知道?”   “是……所以儿子一直没问您,为何深夜与贵妃相会,您不说的,便是儿子不能知道的。”   展敬忠闻言,不禁严厉地瞪着儿子,但见他毫不怯弱,眼底又流露出赞许和满意,说道:“不容易,已经能打听到这一步,看来爹没白教你,你把你的手下调教得极好。”   展怀迁问:“儿子能知道吗?”   展敬忠别过脸道:“你不是来弥补愧疚吗,又问这些作甚,去,告诉车夫调头,我要给你娘买几块糕点。” 第536章 是你想,我才没有   展怀迁到底没能问出自己想知道的事,但父亲暧昧的态度,又似乎给了他探究的余地,还是七姜说的对,何必顾虑那么多,做好眼门前的事,尽他所能有阻止皇上侵略他国才是正道。   那之后,父子俩去买了糕点,展敬忠没下车,差遣儿子来来回.回一趟一趟地跑,总算买到他要的,末了还不忘抱怨儿子:“连你娘爱吃什么都不知晓,你这个儿子,是当得怪愧疚。”   展怀迁虽开得起玩笑,也诚心来弥补自己曾经对父亲的“憎恨”,可如今是有了娘子的人,不用再什么都埋在心里,回府后向七姜“告状”,一面把人家逗得大笑,一面又得到她百般呵护。   只可惜,七姜没什么精神,笑过一阵就软下来,她今日午后起来,又浑身不得劲,闻不得吃不下,上午还在宫里帮腔对付礼亲王,下午就蔫了似的,蜷缩在炕头窗下,不说话也不动弹。   直到展怀迁回来,她才有了精神,奈何高兴不过一阵,又没力气了。   “要不要请叶郎中来?”   “不要,每回都兴师动众,还要传去司空府,外祖母该担心我了。”   展怀迁摸了摸她的额头,刚要开口,七姜一阵恶心,立刻趴到炕沿干呕,然而她肚里空空,真真连苦胆水都吐不出来了。   这一番折腾,闹得七姜双眼通红,含着泪水打转,她并不想哭的,可模样儿看起来十分可怜,展怀迁的心都揪了起来。   “你吃饭去吧,我这会儿闻不得味,不能陪你了。”   “你这样,我哪里还……”   但展怀迁没继续说下去,将七姜搂在怀里,看着丫鬟们收拾一顿后迅速离去,他才亲了亲姜儿的额头,说道:“我哪儿也不去,就守着你。”   “相公,好难受……”七姜轻声呜咽,“我想我娘,怀迁,娘怀我生我时,也一定很辛苦,可我半年都没见她了,家离得那么远。”   怀里的人,渐渐撑不住情绪,放开包袱哭了好一阵,哭得没了力气才安静下来。   “怀迁,对不住,我不想哭的……”   “哭了若能舒服些,半夜想哭了我也陪你。”   “可你就要打仗去了。”   “都拖了那么久,还打什么,我爹那副态度,皇上必定另有文章。”   七姜这会儿晕乎乎的,没精力费心神想什么家国天下,只觉得腰下发沉,胸前胀痛,在相公怀里翻身后,自己扯了扯衣襟,却摸见两团春.光突飞猛长。   才哭过的人,突然笑了起来,展怀迁轻轻擦去她的泪痕,却是心疼地说:“不必哄我高兴,你心里畅快了才好。”   七姜摇了摇头,抓过相公的手,往衣襟上轻轻放,展怀迁慌地抬头张望,见屋里没有人,才放松下来。   “不许胡闹……”   “那你不撒手?”   小两口彼此目光暧昧,好在展怀迁还能冷静,亲了一口道:“是长大了,不是你一直想的?”   七姜红着脸,窝进他胸前说:“是你想,我才没有……” 第537章 太师府走水   甜腻而不正经的玩笑下,七姜终于缓过一阵,和相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白天的事,不知不觉睡过去后,展怀迁又守了半刻,判断她睡熟了,才匆忙去吃几口饭。   当梁嬷嬷惯例来问候少夫人时,展怀迁已将一些公文搬去卧室,就陪在七姜身边处理,里里外外的下人都轻手轻脚,生怕吵醒了少夫人。   她将这里的光景送回谪仙居告知大夫人,夫妻俩正在月下喝茶,梁嬷嬷眉开眼笑地比划着:“少夫人就在外间炕头上睡了,她睡这一边,哥儿就在另一边把一些公文都摆在炕桌上,寸步不离地守在少夫人身边。”   大夫人默默地沏茶,没接什么话,待梁嬷嬷退下后,展敬忠轻哼了一声:“这小子跟谁学的,很是会哄人,你别看七姜平日里厉害,仿佛儿子对她言听计从,实则这孩子也很离不开我们怀迁。”   “那你就错了,是怀迁好,姜儿才对他掏心掏肺的。”大夫人将茶水递给丈夫,说道,“你儿子若不好,她绝不会痴缠,刚开始那会儿,姜儿挖空心思要和离,一点情面都不讲。”   展敬忠说:“这不是刚开始不熟悉。”   大夫人微微蹙眉:“你怎么就非得说是七姜离不开怀迁?”   展敬忠这回并没有立刻就妥协迁就,冷静地说:“我的意思,不是七姜离了我们儿子就活不了,是在他们夫妻恩爱的前提之下,她离不开怀迁,这孩子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   大夫人努力克制了自己的脾气,她又着急了,果然一碰上这样的问题,她总是处处要强,却又强过了头,强得没道理。   展敬忠道:“我说这话,不是看不起姜儿,反而是羡慕这俩孩子的恩爱。儿子今日跑来说他愧疚,说是因你我不和,他一直恨我,如今看清了别家子弟被家族父辈利用和束缚,才知道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但其实,我对他和姜儿的愧疚更大,他的婚姻分明就是被我利用了,利用姜儿避免了在权贵中的瓜葛,可因为两口子好,他就忽略了。”   这话,大夫人听着很新鲜,问道:“你对儿子说了?”   展敬忠笑着摇头:“那怎么行,今天是他来向我赔不是的。”   大夫人故意道:“还以为太师大人如今心胸宽广,能向自家儿子赔不是。”   展敬忠先喝了口茶,热茶带着香气游走周身,叫他好生安逸,而后才笑道:“我可一直心胸宽广,我自然有诸多不好,可我一直很……”   大夫人打断了这位的自我夸赞,毫不留情地说:“所以才接纳妾室十几年,太师大人的心胸,怎么能不宽广?”   “翎儿。”   “你可别说教我,她实打实在这家十多年,把你们的儿子养那么大,我连念叨几句都不成吗,是矫情吗?”   展敬忠这下是立刻服软:“我什么都没说,都是你在说,我、我这不是要给你赔不是。”   大夫人乐了,看着茶几上精致的糕点,其实她早就不爱吃这些东西了,但这是丈夫的心意,过去十多年里亦如是,每次看到梁嬷嬷送到跟前,心内便五味杂陈,但终究舍不得甩他的脸,才每回都默认收下。   而他们夫妻之间,正如这糕点,未必是自己爱吃的,可心意比什么都重,对大夫人而言,老太太也好、萧姨娘也罢,这些甚至都可以不重要,重要的是,展敬忠的心。   “往后想说什么就说,哪怕我脾气不好没耐心凶你,也请对我说出来。”大夫人抬眸,眼底有情意,温婉含笑道,“我也是,就算我恨你,我也会亲口告诉你。”   展敬忠心里一阵暖流涌过,放下茶杯,指尖还带着茶盅的余温,他捧起妻子的手,轻轻抚摸过白嫩的手背,深深地吻了下来。   大夫人下意识要抽回手,却被更紧地捂在胸前,丈夫胸膛里的心跳,一下一下从指尖传入,她的呼吸也跟着被打乱了。   “翎儿,我们……”   “老爷!老爷!”   就在展敬忠要对妻子说些什么时,下人慌慌张张闯进来,竟是沁和堂厢房走水,要请主子们都挪去安全地带,待火势控制后才可归来。   展敬忠立时牵了妻子的手,大步离开谪仙居,大夫人担心地问:“风向朝大院去,你书房里的东西怎么办?”   “性命比什么都重要,不可大意。”展敬忠说罢,命令下人,“不论主子下人,所有人先避难,火势控制后方可回住处。”   实则今晚风并不大,气候也没到了天干物燥的时节,火势发现得早,等七姜迷迷糊糊被展怀迁抱着来与家人汇合,沁和堂的明火已经被扑灭了。   但还不能大意,需经过再三查看后,才能真正放下警戒,但大夫人顺便教导了七姜,大宅子走水该如何处置,瑞郡王府那样气派的宅子,都能一夜化为灰烬,虽是有人恶意纵火,但若家中走水处置不当,也会落得那般下场。   展敬忠在一旁听着,不忘插一句:“姜儿,任何时候性命都是最重要的,什么都是身外之物,记着吗?”   七姜认真地点头,又笑道:“但愿媳妇一辈子别遇上这事儿,往后我会叮嘱家人小心烛火,不过父亲,沁和堂都没人住了,怎么能走水。”   她一面说着,就瞥见一旁的展怀迁神情紧绷,而他到底是忍不住了,对父亲道:“儿子先回观澜阁。”   展敬忠道:“既然没事了,你带姜儿一起回去。”   可展怀迁很着急:“她走得慢,让张嬷嬷搀扶吧,儿子先退下了。”   如此不等爹娘答应,他一阵风似的消失了,边上四夫人满口阿弥陀佛,手中缠着佛珠说:“但愿这一把火,把家里不干净的都烧完了,从此顺顺当当。大哥嫂嫂,明儿我要去庙里烧香还愿,替你们也请一束香吧。”   大夫人颔首:“有劳了。”   但转过身,见七姜正一脸奇怪地望着怀迁远去的方向,便问:“姜儿,怎么了?”   七姜忙摇了摇头:“没什么,娘,我们能回去了吗?” 第538章 看看那些家伙是人是鬼   沁和堂的火虽有惊无险,展敬忠还是要带人去查看,但如今再不会把妻子丢在一边,很自然地问:“翎儿,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大夫人的目光,却还停留在七姜远去的背影,展敬忠走来问:“怎么了?”   “怎么了?”大夫人看着丈夫,意味深深地一笑,“你就不好奇儿子怎么了?”   展敬忠道:“无非是担心有人声东击西,走吧,这么多年,你我什么事没经历过。”   大夫人见丈夫伸出手,那边怀逸和四房母女正看着,周遭还有许多下人,那些平日不在谪仙居当差的,一定都很好奇老爷夫人到底怎么样了,若是从前,她会觉得展敬忠故意要做给外人看,但眼下她相信,丈夫只是想牵她的手。   正如她所想,展敬忠伸手是无意识的举动,直到被妻子握住才猛地回过神,心里后怕这要是被拒绝了怎么办,要是又和从前一样在众人面前被甩脸怎么办,可他也多虑了,真诚的心意,终究是会被接纳的。   温暖柔软的手握在掌心,展敬忠哪有心思去想儿子什么事,只管笑着带了妻子往沁和堂去,要查看再无隐患,方可解除警戒。   四夫人拉了拉女儿的衣袖,轻声说:“这下好了,你去何家我就更安心,不然他们两个老死不相往来,或是哪天真离了,你夹在中间算怎么回事。”   伯父伯母的事,不该自己多嘴,玉颜没说什么,转身叫上弟弟妹妹,带他们一同回去。   而观澜阁这边,众人拥簇着少夫人归来,展怀迁早已在书房呆了半天,跟着他回来的下人都在廊下候着,院里院外没什么奇怪的地方,也不能有谁家的探子趴在屋顶上监视他们。   “怀迁,我能进来吗?”七姜站在书房外,轻声道,“或是我回房等你?”   但展怀迁已经迎出来,搀扶七姜跨过门槛,笑道:“怎么突然小心起来,平日里也不见你问我能不能进来。”   七姜正经道:“我觉着你不对劲,才谨慎的,我帮不了你什么,更不想给你添麻烦。”   展怀迁心里舒坦多了:“有你这么体贴,怎么会有麻烦。”   “可是,少了东西吗,是有人故意放火把我们引开,来偷你的东西吗?”回观澜阁的路上,七姜把各种可能都想了一遍,这会儿也问得干脆,“你一个小副将军而已,要偷也该偷父亲的,盯着你做什么?”   展怀迁举目扫了一遍书房里的光景,说道:“我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哪怕被偷去了也做不出文章,怕就怕是多了几件,不知藏在什么角落里。”   “栽赃陷害?”   “没错,若这屋子里真多了什么,我很好奇那些人打算怎么将他们公之于众。”   七姜已经生气了:“你不曾得罪人,不过是政见不同,就要把人迫害致死?”   展怀迁淡定地笑道:“在我们眼里仅仅政见不同,是默认一切都为了朝廷和百姓,可在一些人眼里就不是了,那是天大的利益,岂能断了人升官发财的路。”   七姜怒道:“郡主能一把火将郡王府烧了,大不了我们……”   展怀迁忙轻轻捂了她的嘴,嗔道:“胡闹了是不是,这话说不得,咱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我都信邪不压正,还怕几个心术不正的宵小。”   七姜稍稍冷静了些,但气势十足:“相公,我不怕,我要跟你一起等着看,看看那些家伙是人是鬼。” 第539章 母亲真的改了   展怀迁不愿七姜太费心神,安抚她一些话后,就把妻子送回了卧房,之后再折返,细细地翻找了一遍,暂时没有什么异样。   但观澜阁那么大,太师府那么大,又何止自己的书房,他担心的事若真要发生,只怕防不住。   张嬷嬷来问公子要不要茶水,展怀迁则叮嘱:“这些日子,费心多陪在姜儿身边,别让她落单,若与什么人起冲突,一定劝她冷静。”   “哥儿,这是怎么了?”   “不好说,朝廷总有事,这是无法避免的,只因她怀着孩子身体柔弱,我才多嘱咐一句。”   张嬷嬷努力镇定下来,说:“如今大夫人都回来了,家里有做主的人,奴婢心里踏实得很,您放心,哥儿安心和老爷办朝廷的事,家里一定照顾好。”   然而隔天,太师府走水的事很快在外传开,展怀逍都趁着午歇赶回家来看看,四夫人的娘家都来了人询问怎么回事。   七姜因害喜十分憔悴,没能来见大哥一面,玉颂替哥哥来问候嫂嫂时,刚好遇上她一阵干呕,吓得姑娘站在门外,都不敢进去。   她回来向哥哥姐姐禀告,四夫人听了说:“都有那几天,不必大惊小怪,她如今折腾不动甄家的事,我才念佛呢。今早去伽蓝寺烧香,我给你们都求了,如今看你们各有前程,我真是苦尽甘来。”   玉颂跟在姐姐身边,并不在乎嫡母说什么,但她发现王家的舅母一直盯着自己看,之后还和嫡母窃窃私语,姑嫂俩再一起打量她,叫她很不自在。   “我下午还有差事,这就走了,舅母多坐一会儿,留下用晚饭才是。”展怀逍客气了几句,便说要去向大伯母请辞,但道,“颂儿,我不怎么认得谪仙居的路,给哥哥带路。”   四夫人嘀咕了一声:“自己家还不认得,真是……”   兄妹俩没在意,离了秀景苑后,展怀逍便问妹妹:“方才是不是很不自在,我那舅妈老盯着你看,下回不必过来做规矩,你在文仪轩待着就是了。”   玉颂说:“该有的礼数不能错了,大哥,我现在不怕母亲,她也不再打骂我,我们相安无事,您放心。”   展怀逍笑道:“方才那情形,估摸着我舅妈是相中了你,要给你保媒。”   玉颂并不惊讶,她也猜到了,那模样神态,就差把几个字写在脸上。   展怀逍说:“别害怕,你的婚事母亲说了不算,大伯和大哥说了算,你才多大,哥还想你在家多陪你嫂子几年。”   然而这一回,四夫人却没让儿子闺女失望,午后王家嫂嫂走了,玉颜来探望七姜时,高兴地告诉她,母亲真的改了。   “她说玉颂的婚事归大伯父管,我们家统共两个姑娘,玉颂将来也要嫁好人家做正头夫人,让外祖家的人都打消念头,说他们配不上。”玉颜说的时候,眼圈微微泛红,“姜儿你不知道,我娘从前恨玉颂,连卖了她的心都有,不管她现在怎么想的,能不再祸害玉颂,我就很满足了。正如你说的,我不必带着包袱嫁去何家,不用记挂家里,她是我娘,为什么要做仇人呢。”   这话听着,七姜害喜的难受都缓解了不少,但她眼下委实辛苦,早晨勉强吃下去的东西都没能留在肚子里,不吃东西身体自然没力气,不然换从前听这话,指不定还跑去夸赞四夫人一番,和她开个玩笑。   这会儿,玉颜哄着她吃下几块酸枣糕,喝了半碗鸡丝粥,有了几分精神的人,立刻活泼了不少,偏偏这时候,瑜初派人送来坏消息。   徐家撤诉,徐夫人不告了。   据郡王府的手下打探到,是徐夫人娘家的兄长去相逼,逼得妹妹撤下诉状。   七姜一股心火冲上头,奈何她实在有心无力,没等骂人的话说出口,就难受得蔫了。   玉颜劝道:“姜儿,这事儿就交给郡主吧,你先保重身体。”   七姜并不气馁:“等着,等我好的时候,我再去堵徐家的门。” 第540章 小两口的事业受挫   然而之后两天,七姜的身子依旧没能好起来,朝中那些与甄家沾亲带故的,却变本加厉地威胁施压,京城府尹公务繁多,岂能围着一个案子转,徐家撤诉后,甄家母子很快也被放了回去。   展怀迁这一边,朝廷上连着两日都不提边境一事,但要求沿途各地军队集结待命的御令早已传下,如今就差一个带兵的主将,一旦定下,必是当天就要出征。   以展怀迁的资格和年纪,眼下还当不得主将,若主将是黄将军一派,再凭借大舅舅的地位,他会是出战的主力,皇帝也会给他更多的机会。   可展怀迁却是反战的第一人,更涉嫌教唆太子与皇帝反目,早有各式各样的诋毁传出朝堂,若皇帝最终要战,他可能连个兵卒都当不上。   一时间,小两口的事业都受到挫折,展怀迁尚且还能为此奔走想法子,七姜则被害喜困在家中,短短几天功夫,原就不大的脸蛋瘦得双颊凹陷,谁见了都心疼。   这日展怀迁回到家中,被门前管事告知,亲家老爷夫人送信来,才刚递进去,他立刻进门追到了送信的下人,要亲手把岳父岳母的信交给七姜。   观澜阁里,七姜坐在卧房外的屋檐下,拥着一床毯子望天发呆,丫鬟们在里屋进进出出,展怀迁不必问也知道,妻子又吐了。   多日折磨下,那般鲜活可爱的小娘子,变得不爱说话不爱理人,听张嬷嬷说,她是怕自己连张嘴都会恶心,实在可怜。   展怀迁对此不作任何规劝,七姜不说话时,他就静静地陪着,她不愿吃东西,也不让张嬷嬷来烦她。   但长此以往,不是办法,他们成亲匆匆忙忙,展怀迁连拜堂都没赶上,好不容易两情相悦,这还没使劲恩爱够,转身这就怀上了,七姜仿佛永远被催着长大,总是什么都没准备,就上场了。   展怀迁很心疼,不能代妻子承受妊娠的折磨,不能分担她的辛苦,因此手中这一封来自岳父岳母的信,在他眼中抵过万金,是能让七姜高兴的事。   “姜儿,爹娘来信了。”展怀迁走到屋檐下,温和地说,“你自己看,还是我给你念?”   七姜眼中露出笑意,伸手就要拿,展怀迁忙拆了信封展开信纸递给她,再扶着她坐起来一些。   “对了,皇上见你了吗?”读信前,七姜先问相公,“你的折子,还是递不上去?”   展怀迁道:“不必为我担心,大不了借父亲的名义,我总有法子的。”   这些日子,七姜说话都很小声,毕竟没力气还难受,可心里还是会记挂丈夫,怕他在朝堂受委屈。   那晚沁和堂的火,后来找了专人再查,最终的结论,绝非下人疏忽引起,就是有人潜入了太师府作祟。   要说展家的关防不敢媲美皇宫,但也绝对是京城数一数二的严格谨慎,这都能让人进来,不敢想对面是什么来头。   见展怀迁不愿细说,七姜也就不问了,就着尚未暗下的天光,安静地看来自爹娘和哥哥的叮嘱关心。   下人送水盆来,展怀迁洗手脱下官袍,负责打扫收拾的丫鬟陆续出来,行礼后都退下了,可他转身,却见七姜没看信,而是望着丫鬟们,眼底还有淡淡的伤感。   “怎么了?”   “没什么,爹娘都好,今年收成也好。”   展怀迁单膝跪地,捋开七姜耳边的碎发,心里想了又想,便说:“我们去散步可好,你总闷在屋子里,就算不害喜也闷坏了。”   七姜摇头:“没力气,何况我去走一趟,大家又要担心。其实、其实方才我没吐什么,我也都吐在痰盂里,可她们太小心了,这几日被褥天天换,若不是家里足够多,料子都该洗破了。”   展怀迁知道,眼下任何事都会给七姜压力,但不是她存心计较或矫情,连张嬷嬷都说,少夫人这会儿的脾气,不受她自己的意识控制,能说出来,怎么都比憋着要好。   “不叫她们换了,总这么折腾,你也不能好好休息。”   “还是换吧,我怕有气味,让你也难受。”   说这话时,七姜眼底泛起泪光,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哭,整个人仿佛魔怔了一般,越是自责越是难受,陷在低沉的情绪里出不来。   却是此刻,福宝从门外进来,绕过回廊,避开了少夫人的视线,冲着公子招手。   偏偏那么巧,一阵风过,信纸险些被吹走,七姜将信纸捂进怀里,不经意回头,就看见了福宝在那儿比划什么。   “相公,福宝他怎么了?”   “过来回话。”展怀迁索性不再顾虑,命福宝上前来。   七姜倒是体贴,说道:“若是朝廷的事,你们去书房说吧。”   展怀迁摇头,依旧吩咐:“有什么话赶紧禀告,我还要和少夫人去散步。”   福宝挠了挠脑袋,见公子眼神坚定,绝没有暗示他撒谎敷衍的意思,便把心一横,说:“徐家出事了,徐夫人上吊自尽,好在被及时发现救了下来,徐夫人原本留的遗书说,要为女儿讨个公道。”   七姜恨得双手握拳:“听说她的哥哥上门责骂她,而她娘家的人,也是被那些权贵逼迫的。”   展怀迁冷静地问:“徐夫人真的救下了?”   福宝应道:“徐夫人性命无忧,那么巧,霍大人在徐府做客,徐夫人苏醒后,就将和遗书放在一起的状纸交给了霍大人,请求他递给瑜初郡主,她还要告甄家。”   展怀迁微微蹙眉:“哪个霍大人?”   福宝道:“是霍行深大人。”   话音刚落,有下人进门求见,他们则是带来了郡主府的下人。   来者口齿伶俐,简单扼要地讲明来意,七姜和展怀迁才知道,福宝说的故事只是表象,原来今日徐夫人上吊寻死是做戏,是郡主授意,就连霍行深刚好去赏字画做客,都是照着郡主的指示。   展怀迁眼看着七姜面上红润起来,晦暗的双眸都有了光芒,心里也跟着高兴,七姜更是兴奋地问着:“这么说来,还是要告的,郡主要再替徐夫人递状纸吗?”   王府的下人应道:“回夫人的话,郡主吩咐,请您好生保重,徐家的事她必然管到底。至于霍行深大人,据小人所知,是郡主等在霍大人回府的路上,光天化日下,大大方方相见的。” 第541章 好像在哪里见过   七姜兴奋地向展怀迁眨眼睛,相公则轻轻摇头提醒她稳重些,待王府的人退下后,就被搀扶着站了起来。   展怀迁故意道:“每日千般哄你、万般迁就你,都不如这几句话管用,方才还是霜打的茄子,这会儿脸蛋都红了。”   “不许你吃醋,我难道不想好?”七姜软乎乎地靠在相公怀里,“怀迁,我很不甘心,就因为怀了娃娃,这也做不得那也做不成,我好不甘心。”   展怀迁轻轻抚摸她的背脊,温和地说:“来日方长,且有大事小事等着你去做,何况,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那是,我家相公是最最好的。”七姜仰起脸蛋,好些日子没笑得那么欢喜,展怀迁忍不住吻了她的额头,七姜这才害羞,嘀咕着,“丫鬟们都看着呢……”   展怀迁则道:“若是精神能好起来,明日送你去会郡主,回头升堂你也去得,我陪你去。”   七姜却想了想,问道:“你今日回来就早,若是之后还有时间陪我去旁听,岂不是、岂不是皇上再也不用你了,连太子都不用你了吗?”   展怀迁说:“我早有准备,之前就说,哪怕皇上采纳了我的谏言,我也会被冷落一阵子,更不提被驳回了,这都是必然的,眼下我爹还没受什么影响,那就不是大事。”   “父亲会被连累吗?”   “不会,话说回来,皇上冷落我,也是为了保护我。”   说着话,七姜被搀扶回房,这会儿她竟是觉着有些饿了,厨房里时时刻刻都备着少夫人的膳食,张嬷嬷很快就带人送来。   展怀迁命她们都下去,要亲手喂七姜吃,没有外人在,七姜也能放开了撒娇,就着相公的手,俩人说说笑笑,便吃下一大碗海参粥,过后许久也不见恶心。   吃饱有了力气,七姜就不愿困在屋子里,刚好展怀迁也闲着,夫妻俩手挽着手往园子里散步去。   此刻,天色已晚,京城府尹衙门外,瑞郡王府的马车缓缓停下,便见瑜初从门内出来,身后跟着府尹大人和霍行深。   “郡主慢走,若有什么吩咐,派人来知会下官便是,实在不敢劳动郡主亲自登门。”府尹大人很是客气,转身再对霍行深说话,也是和和气气。   霍行深官阶并不高,但身在内阁,前途无量,但凡有些眼色的都不会轻易开罪,更何况,他今日是代表徐家来递状纸,并非师出无名。   之所以拖到这么晚,自然是衙门公务繁忙,瑜初和霍行深都不为难人,喝着茶慢慢等,一直等到府尹大人办完其他案子,才有空接待他们。   如今状纸递上了,衙差是否抓人要等明日决定,瑜初本可以催促,可方才与霍行深商议后,故意多留一晚给甄家人,倘若甄夫人敢逃跑,那畏罪潜逃的罪名也就背上了。   “天色不早,府里会给你留晚饭吗,今日帮了大忙,该好生酬谢。”命府尹大人退下后,瑜初望着霍行深道,“那日相见的酒楼,菜色很是不错,我请你。”   “郡主……”   “你是怕回去,又被你爹责罚?”   霍行深摇头,目光在瑜初面上轻轻掠过,他不敢放肆盯着看,垂眸道:“下官担心礼亲王与您过不去,您之前的伤还没好。”   瑜初摸了摸脸颊,笑道:“人人都知道,我与他结下了梁子,眼下他最好护我周全,不然就算旁人袭击我,也能算到他头上。”   “是。”   “靖成不得与你婚配,是皇上亲口否决的,他算不到我的头上,也与你不相干。”瑜初说,“如今你更是自由身了,我们相识做个朋友,也不成吗?”   霍行深坦率地说:“但郡主并不只是要与下官做朋友,一月之期很快就会过去,还望郡主早些做准备,该如何应对礼亲王的为难。”   瑜初灿烂一笑:“你与我成亲,他不就为难不上我了?”   “郡主?”   “和你说笑话,走吧,我饿了,吃过饭我们就散了吧。”   瑜初说罢,径直跳上了马车,从车里探出脑袋:“我不介意同车,你介意吗?”   霍行深抱拳道:“下官坐后面的马车,请郡主先行。”   瑜初大方地答应了:“行,你跟上。”   很快,一行人缓缓离去,府尹大人又从衙门里出来,站在屋檐下,望着他们的背影,重重地叹了口气。   师爷跟到一旁,问道:“大人,这可怎么办,怎么又告上了。”   府尹大人无奈地说:“这些个年轻人,总是唯恐天下不乱,好在甄家气数已尽,那些沾亲带故的权贵也不敢明着反对什么,这会儿就该低调和甄家撇清关系才是,我们就照规矩办吧,他们递了状纸,就不能不受理。”   师爷轻声道:“听说朝廷近日不太平,皇上和太子的关系大不如从前,就为了边境打不打仗。”   府尹大人微微蹙眉,不知想了什么,转身唤来衙差:“这些日子,多派些人手巡防夜市,若有寻衅滋事者,立刻拿下关入大牢。”   衙役们抱拳领命,府尹大人又命师爷修书,送往各城门都统,请他们加强守备。   且说瑜初拉着霍行深在繁花楼饱餐一顿后,外头街巷已是万家灯火,这市井之地越到晚上越热闹,但这里并不是朝廷允许通宵亮灯的所在,因此远处几家清楼,都要赶着时辰将宾客拉入门中,再晚些,就容不得她们当街卖笑了。   霍行深跟着郡主刚走出繁花楼,迎面遇见一个浓妆艳抹的老女人带着群年轻姑娘,繁花楼掌柜的挡在门前,两处商量后,便见那老鸨塞了一大块银锭子,才顺利带着姑娘们进门揽客。   瑜初好奇地伸头看热闹,却发现霍行深挡在了自己的身前,那警惕的架势,不知是要护着她什么,很是叫人安心。   “我说,难道不该我护着你吗?”瑜初笑道,“霍大人英俊貌美、气度非凡,瞧着就是富贵人家出身,正是她们的座上宾。”   霍行深回眸无奈地看了眼郡主:“我们快离开这里才是,郡主,下不为例,京中另有好去处,美酒佳肴并非繁花楼才有。”   瑜初笑问:“这么说来,还有下回,你愿意再与我喝酒吃饭?”   霍行深不免有些尴尬,他想说自己不是那个意思,可又不知怎么开口。   忽然,店堂里传来杯盏落地的碎裂声,便见那老女人揪着个年轻姑娘就是一巴掌,瑜初看不下去,却被霍行深抓了胳膊拦下。   “郡主,有些事我们管不了,她们有卖身契。”   “我……”   霍行深顺势将瑜初带到了王府马车下,松手后道:“方才冒犯了郡主,请郡主恕罪。”   瑜初活动了一下手腕,仿佛还留着他方才的力气,正要说什么,却见那群姑娘嘻嘻哈哈地拥着两三个男子从繁花楼出来。   “郡主,下官这就告退。”   “那个人,好像在哪里见过。”   霍行深顺着望过去,说道:“你是说朝廷命官,还是皇室子弟?”   瑜初说:“我是说那里头的姑娘。” 第542章 女子就不该有这样的活法   霍行深以为瑜初还想救那些女子,不得不劝道:“郡主有所不知,三教九流亦有他们的活法,若不是违背律法杀人越货,您的好意,往往会破坏他们的生存法则,方才那挨打的姑娘,您若不能带走,她回去就会受更多的折磨。”   瑜初打量眼前的人,不禁摇头发笑:“看来我们日渐相熟后,我就看不上你了,你好啰嗦,大道理一套又一套,你是不是从小被人说教,自己也成了这样?”   霍行深倒是不卑不亢,应道:“下官只是想把话说清楚,不愿郡主误会。”   瑜初笑道:“这么说来,你是在意我了?”   霍行深一愣,无奈地说:“郡主,下官不敢。”   此时,远处又有张扬放肆的笑声传来,靡靡之音乱人心神,霍行深再次作揖:“郡主请上马车,郡主请早些回府。”   瑜初道:“过堂那日,衙门见。”   霍行深坦率地说:“家父未必应允,今日之事,回去已是没得交代,下官……”   瑜初道:“你都这么大了,为何还任打任骂,你有官职有俸禄,既然能养活自己,为何还要在家中委曲求全。不瞒你说,我打听到,你那几个庶兄对你并不友爱,毕竟令堂也无法与妾室和睦相处,在北藩那几年,霍夫人烧香拜佛盼你归来,相反你的庶兄和姨娘们,天天扎小人咒你客死他乡。”   “郡主言重了。”   “觅一处私宅,自己过活如何?你可是朝廷命官,你爹总打你,传出去如何在官场立威,哪怕老子教训儿子天经地义,可你到底是要沦为笑话的。”   霍行深一脸淡漠,似乎并不在乎,瑜初见他颇有些油盐不进,也就懒得再说,转身利落地上了马车。   “走吧。”   “下官恭送郡主。”   车马从面前走过,霍行深作揖相送,而后立刻回到自家马车上,迅速离开这脂粉烟酒之地。   夜越深,街上越安静,车驾不慎碾过石块,发出巨大的震动和声响,将发呆的霍行深晃醒,他随口应付了几句下人的关心,便挑起帘子看街上的光景。   外头夜色昏暗,什么都看不清,放下帘子的一瞬,脑海里却浮起了繁花楼里的光景,口中也留有回味,不可否认,繁花楼的酒菜,是他回京以来吃过最好的。   “觅一处私宅,自己过活如何?”   霍行深心头一颤,下意识地打量车厢里,自然只有他一个人,可是,郡主的话,竟仿佛人在面前那般响起,怎么回事……   他苦笑:“这辈子怎么就和郡主耗上了,兜来转去,还是郡主。”   可想起方才在繁花楼,和瑜初天南地北、山川河流地相谈,霍行深心情并不坏,若不论婚嫁,撇开利益之争,他今晚过得很愉快,有美酒佳肴,有谈得来的人。   只可惜,当他回到家,被下人领到父亲跟前,迎接他的,还是响亮的耳刮子,而“哥哥”们在一旁借劝说,进一步地煽风点火。   到头来,偌大的宅子,祠堂才是他的归宿,老祖宗们怕是都厌烦了他,原本入夜后能出来享用供品香火,偏生他天天来,一来就是一整夜。   如此,展怀迁隔天又没在朝堂见到霍行深,打听得知是病了,连宫人都私下议论,这位朝廷新秀怎地三天两头有病,身子若不好,要如何为朝廷当差。   刚好这几天,展怀迁闲得很,毕竟太子身边不只有他一人,单单贵妃母族强大的势力,也足够扶持殿下,太子这些日子“冷落”他,就是为了避嫌。   既然赋闲无所事事,展怀迁便来了中书令府上,没想到,霍行深是真的病了,高烧不退,已昏睡了一上午。   展怀迁道了问候,命人回府取些名贵药材来,之后就不能多做打扰,但离开霍家,他的眼线便送来消息,霍行深是被罚跪祠堂,昨夜气候骤寒,恐怕因此着凉。   于是回到太师府,同七姜一合计,便命罗叔套上家中最稳妥的马车,亲自送妻子来了郡主府,为了避嫌,他只在马车上等,命张嬷嬷和映春送进去。   可人才进去没多久,太子妃的人便寻到了这里,因此七姜刚落座,姐妹俩还没顾得上谈霍行深的事,就得到太子妃的消息。   那些突然在京城遍地开花的清楼,背后有什么人支撑虽然尚未查到,但那上百个女子,大多是从各地拐卖强抢而来,就在上个月,全国好些地方同时有苦主告官,说自家丢了或被抢了女儿。   “这么大的事,朝廷一点动静都没有?”   “你别激动,这样的事几乎每天都在发生,地方能处置的便处置了,若事事都惊动朝廷,皇上有一百零八个分身都不够用。”瑜初倒是冷静,劝说道,“太子妃的意思,擒贼先擒王,这事儿若找不到幕后之主就贸然出手,会打草惊蛇,会让他们立刻撇清关系,我们不能急。”   “可怜那些姑娘。”   “七姜,昨晚霍行深说,风尘女子也有风尘女子的活法,我们……”   七姜却立刻反对:“这话没道理,郡主,哪怕世间真有女子心甘情愿这般活着,朝廷也不该允许勾栏瓦舍的存在。正因为开了这口子,才会有更多被骗来卖来的无辜女子,霍大人的话不对,女子就不该有这样的活法。”   瑜初笑道:“好好,下回我就用你的话来反驳他。”   七姜也努力调整情绪,她今早起来精神极好,仿佛没有怀孕这件事,高兴了一阵后,就又害怕起来,怕孩子已经不在了。   “不舒服吗?”瑜初不禁关心,“府里有郎中,我命他们来给你瞧瞧。”   “我没事,多谢郡主。”七姜冷静了,说道,“方才突然生气,那样不好。”   “你今日气色倒是很不错。”   “是啊,前几日萎靡不振,今天突然好起来,不瞒您说,我很怕是孩子有了什么事。”   瑜初担心道:“那还不请郎中……”   七姜却笑道:“没事儿,我每天要想七八回呢,难受的时候怕,不难受也怕,一辈子的矫情都在这儿了。”   瑜初摸了摸她还未显形的肚子说:“虽然我见过好些皇室女眷怀孕生子,但并未真正关心过,原来这么复杂这么艰难,瞧你那么厉害的人都被降服了,我看着也害怕。”   七姜摇头,高兴地说:“怕是不怕,这不是病不是灾,是天大的好事。”   瑜初想了想,说道:“你福气好,事事顺心,咱们太子妃娘娘且有压力呢,这才大婚不足两个月,皇室里那些个嘴碎的女人就开始兴风作浪了,我都听见了,娘娘能听不见吗。” 第543章 二哥哥救我   这事儿七姜倒是很有信心,说道:“他们只管嘴碎,惹毛了上面可没好果子吃,从贵妃到太子殿下都不急,娘娘说殿下从小念书辛苦,只有和太子妃在一起时,能得片刻轻松。而殿下将来只会越来越忙,肩上的担子只会越来越重,哪怕就一两年清闲,这辈子能留下些回忆也好。”   瑜初很是惊讶:“这是娘娘的原话?”   七姜应道:“是,虽然我不喜欢娘娘的行事风格,但她在自己要走的路上,在对待皇上和太子的事上,一直都那么坚定果敢,我很佩服。”   瑜初亦颔首:“毕竟是能得到帝王心的人,娘娘自有她了不起之处。”   此时老嬷嬷来问,温言夫人是否留下用饭,瑜初笑道:“展怀迁还在门外候着呢,这个人真是古怪,有什么好避讳的,是他看不起我瑞郡王府私宅的门第么?”   七姜欠身道:“郡主您误会了,展怀迁是怕我们说话不方便,并不是……”   瑜初玩笑:“几时认真起来,一本正经才没意思,好了,你回去吧。”   七姜一愣,老嬷嬷也忙问:“郡主,夫人才坐不过片刻,您这是?”   瑜初却亲手来搀扶她起身,说道:“本该留你多说说话的,但展怀迁难得赋闲,刚好你有精神,何必在我这里浪费时光,去吧,和展怀迁逛逛,你日日闷在家里不是法子。”   七姜心里原就这么打算,打算辞过郡主后,和展怀迁到城里逛一逛,要亲自挑几块料子,赶着重阳节送回去,给爹娘兄嫂们做过冬的棉衣用。   既然郡主如此体贴大方,七姜恭敬不如从命,高兴地谢过,被瑜初搀扶着送到宅门前,还不忘对展怀迁玩笑说:“你这要是从此遭皇上和太子殿下弃用,就要靠七姜的俸禄养你了。”   展怀迁抱拳道:“还求郡主见了皇上和殿下,为下官多多美言几句。”   瑜初不禁对七姜嫌弃道:“这个人到底是能开玩笑,还是不能开玩笑,说的话好没意思。”   七姜轻声说:“我家相公有没有意思,反正与郡主不相干,只要霍行深大人有意思,就足够了。”   瑜初瞪了她一眼,小声嘀咕:“最没意思的就是那个人,接触以后才发现,和清俊外表很不一样,是个极啰嗦的,不爱听他说教。”   七姜笑而不语,瑜初被她看得心里发毛,赶紧打发她离开,小心翼翼搀扶上车后,叮嘱道:“别操心外头的事,有我呢,保重身体要紧。”   展怀迁再次行礼后,便登车带着七姜离开,瑜初望着他们远去,忽然想起什么,但伸手要招呼,太师府车马已经走远。   老嬷嬷在一旁问:“郡主,您要说什么。”   瑜初皱着眉头回忆:“我也不知道,就是在繁花楼外见到个人,十分眼熟,好像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可我想不起来……”   这一边,展怀迁带着七姜来到热闹的街巷,二人弃车步行,有相公仔细护着她不被行人触碰,沿街有好吃的好玩的,都会停下来看一看、尝一尝。   和过去不同的是,见不到七姜活蹦乱跳地在人群中穿梭,见不到她兴奋地大口吃街边的点心果子,也听不见她大声嚷嚷招呼人,连买东西讨价还价的精力都免了。   不知不觉,离济世轩近了,七姜竟拉着展怀迁去拜访了叶郎中。   她今天不害喜还有精神,却没有多高兴,反而更担心是不是孩子有了什么事,得到叶郎中肯定她脉象平稳后,才算放开了一些。   这会儿逛累了,在茶楼歇下,七姜喝自家带出来的茶水,外头的不敢乱喝,前些日子还对张嬷嬷大大咧咧,动不动一下窜起来的人,如今彻底“老实”了。   展怀迁心里不是滋味,说心疼吧,怕显得他矫情,可说不心疼,七姜如此辛苦孕育他们的孩子,岂能不放在心上。   “这个好吃,酸甜的杏子馅。”展怀迁将一块压了福禄寿喜花纹的糕点递给七姜,指了指门边的人,笑道,“张嬷嬷说,你如今就爱吃酸甜的东西,她说……”   七姜道:“说我要生儿子是不是?”   展怀迁点头:“还不许我张扬,得藏着掖着。”   七姜笑道:“若生女儿,将来我教她的都是些与京城权贵格格不入的事,什么仪态、言行,还有性格脾气,我自己怎么样是不在乎的,怕我的孩子被人笑话。”   展怀迁说:“那就像娘护着你一样,我们也护着我们的孩子。”   回忆起之前的事,七姜满眼的崇拜,说道:“虽然不该提已故之人,但我没有对窦良娣不敬的意思,可就是进宫吊唁她那日,娘从惜园赶来为我撑腰,你不知道,我看着娘从马车上下来,就跟观音菩萨……”   可七姜的话没说完,外头突然传来吵吵嚷嚷的动静,似乎什么东西被摔打推翻,男女老少都大喊大叫,还有粗狂的男子吼着:“你他妈给我站住,小贱人别叫我抓着,皮扒了你……”   张嬷嬷和映春早就趴到窗边看,便见几个凶悍的男子手持长棍绳索,在人群里追逐着谁,再往前看,一个衣衫不整的姑娘死命地扒开人群逃窜,还将沿路的摊子掀翻来阻挡后面的路。   “清姑娘?”映春眼神好,惊呼道,“是清姑娘?”   “可别乱说……”张嬷嬷眯起眼神来,半个身子都探出窗外,被映春死死拽着怕她翻下去,但张嬷嬷也看清了,慌地回过身对公子少夫人说,“了不得,真是上官家的姑娘,哥儿,您去瞧瞧吧,她怎么被人追,不像是我们的人呐。”   夫妻俩对视一眼,展怀迁立刻转身下楼,上官清没能跑多远,他赶到时,已经被几个汉子摁在地上,一面用绳索捆她的手脚,一面抓着她的头发,狠狠扇了两巴掌,骂道:“跑,你再跑啊?”   “放开她!”展怀迁冷声道,“立刻放开她,你们不知道她是谁家的姑娘?”   几个汉子回头来看展怀迁,见他仪表堂堂满身富贵,的确不敢贸然招惹,为首的站起来说:“管她是谁家姑娘,签了卖.身契就是我们楼里的人,还望这位公子不要多管闲事,我家主人也不是……”   “二哥哥,二哥哥救我,是我,我是清儿,二哥哥……”上官清被打得眼冒金星,此刻好不容易睁开眼,惊见展怀迁在眼前,绝望的人顿时有了力气,大声哭喊着,“是我,我是清儿。” 第544章 女子就不能单独出门?   “清姑娘怎么会去那种地方?”   “难道上官家给卖了?”   “不能吧,他们怎么敢?”   茶楼里,丫鬟们窃窃私语,揣测着上官清为何会沦落此地,张嬷嬷干咳了一声将众人镇住,便搀扶少夫人起身来到窗边。   但展怀迁跟着那群人追过去,已经出了视野,七姜看不见。   张嬷嬷问:“您要下去看看吗?”   七姜冷静地说:“牵来马车我们先回府,其他的交给怀迁就好,我并不想见上官清,我怀着孩子,回头她对我拉拉扯扯,我可伤不起。”   张嬷嬷听了既安心,又嫌恶地说:“不如另派人经管,不然她对着二哥儿拉拉扯扯也不成体统。”   七姜笑道:“反倒是我大度了,怎么着我也信怀迁,这事儿恐怕不简单,他亲自处置,干脆利索地解决了,赶紧把人送走才好。”   这话张嬷嬷很赞同,便搀扶少夫人下楼,这头预备上马车,能看见那头人群聚集,不远处还有巡防的衙差正往这里赶。   七姜忽而想起太子妃的信函,吩咐张嬷嬷:“派人告诉公子,善待上官清,恐怕能从她那里知道些什么,我的意思怀迁能明白的。”   张嬷嬷立时派了口齿伶俐的来,得知七姜先动身回府,展怀迁便安心了。   至于上官清,这头还僵持着,他并不想动手,那些人也不敢贸然挑衅,已派人去找能做主的来,而展怀迁早已将上官清挡在身后,交给跟来的丫鬟搀扶。   且说衙差赶到,并没什么用,他们在这一带当差,就知道这里的江湖规矩,只能驱散围观百姓,接着两边都说好话和稀泥,直到那头来了能做主的。   惊闻上官清是太师府表亲,来的那人脸色很是尴尬,眼珠子转了又转后,抱拳作揖赔不是,说一群粗人有眼不识泰山,请展副将军只管把人带走。   展怀迁冷声道:“方才我听说什么卖.身契?”   上官清挣脱了搀扶她的丫鬟,上前来抓着展怀迁的胳膊说:“二哥哥,我没有签卖.身契,他们半路抢了我,他们抓着我按的手印,我不肯他们就打我,就……”   展怀迁示意下人将她带走,转身对那几人道:“姑娘的卖.身契,一个时辰内送到太师府门外,其他的事,还有你们主子是谁,我早晚会知道。只是,我们姑娘清清白白却被卷入烟花之地,这里头可有文章能做,回去告诉你们主子,或是趁我追究之前,该放人的放人,该关张的关张,还能落个好下场。”   那些人不敢吭声,毕竟展怀迁是正经朝廷命官,更是太师府嫡子,展太师平日里虽不参与纷争,从不明着与人为敌,看着仿佛清心寡欲好说话,实则他若不高兴了,端了这整条街都不在话下。   展怀迁很顺利地把人带走,可上官清将被搀扶上马车时,再次挣扎开,抓着表兄的手哭诉哀求:“二哥哥别离开我,二哥哥我害怕,我浑身都是伤,二哥哥……”   展怀迁淡漠而冷静地说:“先养伤,别再到处乱跑,待我忙完手头的事,就来看你。”   上官清用力抓着他的胳膊不放:“二哥哥,我要跟着你,我怕他们又来抓我,二哥哥……”   展怀迁自行推开了她的手,将她交给下人们,见自己的哀求毫不起作用,上官清也不敢再造次,眼下能全身而退已是福大命大,她再不要被抓回那淫窝里。   把人送走后,展怀迁策马追上了七姜一行,在车窗外说:“我先去见爹,具体的事回府再细说,你照顾好自己。”   七姜直摇头:“怪不得找了那么久都没踪影,她可真是和这京城有孽缘,一定没想到再回来,会是以这样的身份。”   展怀迁亦是沉重:“她浑身是伤,被打得凄惨,能有逃命的心,尚且知道自爱,还记得她非要给晋王当侍妾时,把你气的够呛。”   七姜早已不在乎那些事了,说道:“早些解决早些送走就好,我不见她,她恨我入骨,回头疯了撞我一下,我眼下承受不起。”   展怀迁明白她的心愿,叮嘱马车走慢些后,就和七姜分开了,这件事只怕牵扯不小,他要先向父亲做个报备。   而七姜回到太师府,车马竟不如那清楼的人脚程快,刚好遇上他们将卖身契送来,七姜站在门里,当下就展开看,卖身之人的名讳就是“上官清”。   七姜问:“张嬷嬷,她在京城算有名有姓的人吗,毕竟在这府里十年,老太太收礼送礼的事都是她张罗,各府女眷是不是都听过她的名讳?”   张嬷嬷点头:“知道的不少,但见过的并不多,我们家不怎么摆宴,外头各家宴请,除非指名要她去,或是跟着老太太去伺候的,不然大多时候轮不到她露面。”   七姜点了点头:“我想她应该表露过身份,但没人信。”   映春嘀咕道:“她若好好在娘家待着,谁能抓她,非要跑,也不知道图什么,这下可把自己坑完了。”   七姜心里冒火时,也会觉得上官清自作自受,可这次的事,不能这么想,冷静下来思考,就会明白,上官清擅自离家的错,与她被拐卖的祸并不该有关联。   难不成,这世上女子就不能单独出门,孤身赶路的女子,就活该被卖被杀?   七姜很是气恼,抓紧了卖身契,吩咐张嬷嬷:“传话去那小宅子,好吃好喝的养着,上官清若有非分的要求,先来告知我,不要与她争吵。”   说罢,便匆匆回观澜阁,立时写信送进宫里,向太子妃禀告。   皇城里,陈茵收到七姜的信函时,方从张昭仪宫里回来,谁敢想,小公主回到生母身边后,不仅没过上好日子,反而被朝打夕骂,很不如意。   先头张氏还知道护着儿女,可这回她抱怨女儿不听话、不懂事,闹得天翻地覆真正开罪了皇帝,几乎将她最后的希望都撕碎了。   今天,张昭仪又一次责打女儿,母女俩闹得沸沸扬扬后,贵妃吩咐太子妃去看一眼,陈茵真是只“看了一眼”,看完就走。   方才宫门关上时,还能听见小公主哭喊:“皇嫂,我要出去,我不要和母妃住一起……”   这会儿,陈茵晃了晃脑袋,先放下那段的遭遇,然而展开七姜的信,越看眉头越紧,连苏尚宫都紧张了起来。 第545章 留下是祸害   “娘娘,出什么事了?”   “摆驾大殿,太子是不是在那里?”   苏尚宫一脸茫然地看着太子妃,回过神来忙应道:“是,殿下正在大殿为皇上处理政务。”   陈茵收起信纸,行至书案旁,从抽屉里拿出一本折子,又走到妆台前,扶正鬓边的凤钗,口中吩咐:“我走过去便是,不必备肩舆了。”   苏尚宫盯着太子妃手中的折子,谨慎地问:“娘娘,您这是要,给万岁爷递折子?”   陈茵翻开折子又看了一遍,仔细合上捧在手里道:“这是东宫太子妃职责所在,苏尚宫不必为我担忧,我并不是干预朝政,仅仅身为储君之妃,爱护天下女子罢了。”   苏尚宫知道自己劝不住,唯有上前来为太子妃整理臂上的披帛,而后跟随着一路出了东宫,直奔大殿而来。   此时,展怀迁已经见过父亲,毕竟市井街巷里的勾栏之地不在他的职责内,僭越冒犯了当职的官员,势必会牵扯到父亲。   而展敬忠得知上官清遭人半途掳劫更卖入清楼,今日被救之前不知经历过什么,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也是外祖家的亲戚,心里很不是滋味。   怒意之下,自然应允儿子去查去办,便派人前去打通关节,好让儿子方便行事。   展怀迁得到了父亲的应允,再辗转来见上官清,她已经被送回了此前养伤的住处,福宝找来原就照顾她的几个中年妇人,这会儿跟着哥儿一路进院子,说道:“听她们说,姑娘满身都是伤,吃了不少苦,不过……”   展怀迁停下脚步,问:“不过什么?”   福宝尴尬地一笑:“都这样了,清姑娘的脾气依旧不改,非闹着要见您,还对咱们颐指气使的,眼里没有人。”   展怀迁道:“罢了,往后不定什么时候见她,受点气就忍了吧,她才遭了磨难心里不好受,并非冲你们来。”   福宝说:“小的们自然不在乎,就是您别太心软,回头她往您身上一扑,死缠烂打的,做出些有的没的说不清楚,咱们少夫人心里该不好受了。”   展怀迁嗔道:“她要发疯我拦不住,可也不能由着她怎么样,拉拉扯扯而已,你们少夫人若这般小心眼,都不会救她了。”   说着话,主仆俩已进了内院,屋檐下站着几个丫鬟,里头听说二公子到了,女人们都迎出来,恭恭敬敬地向公子行礼。   “这几日你们好生照顾姑娘,和从前一样,不能怠慢。”   “方才少夫人也派人送了话来,和您说的一样,奴婢们一定照顾好姑娘。”   展怀迁再要说些什么,但听里头一阵动静,只见穿着寝衣的上官清跌跌撞撞跑出来。   她瘦的厉害,面上还微微红肿,是方才被那为首的壮汉扇了两巴掌,虽说清楼里最在乎姑娘的脸蛋,可发了狠,是绝不把她们当人看待的。   “你出来做什么,满身都是伤。”展怀迁说着,就吩咐下人,“快把姑娘搀扶进去。”   然而上官清却挣扎开,扑向展怀迁,哭着说:“二哥哥救我,别离开我,二哥哥我怕……”   展怀迁一脸淡漠地说:“放心,养好了就送你回家。”   上官清死命摇头:“我不回去,我不回那个家,我知道你们送我回去,等同是让我坐牢,哪怕在这里,我还有下人伺候,回到那个家,他们人人嫌我怨我,饭都不好好给我吃。”   她哭得可怜,哭得接不上气,被展怀迁搀扶着进了屋,即便是坐下了,还死死拽着表哥的衣袖,抽抽搭搭地哀求着:“二哥哥,别赶我走,求求你。”   展怀迁一改淡漠神情,温和地说:“你别激动,先安心留在这里养伤,等我回去和家人商量后,就接你去太师府。过些日子玉颜就要嫁了,大哥一家也不回来,祖母和你都不在,家里越来越冷清。”   上官清愣了一愣:“二哥哥,你……”   展怀迁道:“方才见了你大伯父,他十分心疼愤怒,必定要为你讨个公道,你可是堂堂宰辅的侄女,反了他们。”   “他们不信我,我说了也不信。”上官清泪水涟涟,痛苦地说,“他们还说太师有什么了不起,太师见了他们主子也要下跪,说我怎么不编自己是公主。二哥哥,我并不想丢了大伯父和你的脸,可是、可是我没……”   展怀迁从怀中取出丝帕,擦去上官清的泪水,好生安抚道:“别着急,慢慢说,如今不用再怕了,大伯父一定为你做主。”   上官清看着那方丝帕,伸手想要拿,展怀迁稍稍“犹豫”后,大方地递给了她,见她翻开看了又看,抬起头问:“这、这不会是二嫂嫂给你绣的吧?”   展怀迁摇头:“你二嫂不爱做这些细致的事,都是张嬷嬷从前绣的,不值什么钱。”   上官清便捂在怀里问:“我能留下吗?”   展怀迁道:“清儿,有些话二哥不便明说,怕伤了你的心。不论如何,你是我的妹妹,你有了事我不会不管,先安心养伤,不要胡思乱想。”   上官清一把抓了他的胳膊,激动地说:“他们来头不小,最上头的主子,像是什么大官什么王爷,他们谁都不放在眼里,衙门来查人头,老鸨子几句话就把他们打发了。楼里都是和我一样被抢来拐来的,若是不听话,就是毒打挨饿,就这几天,都、都死了一个了。”   展怀迁问:“家里发现你不见已经有阵子了,我早就派人去找,一直没有你的消息,你被抓来多久了?”   上官清哭着说:“我刚逃出去两天,就遇到他们,起初还以为是好人,能捎带我一同上京,没想到、没想到……”   她捂脸大哭,一些不堪回首的事实在难以启齿,因身体虚弱而引发晕眩,展怀迁便唤来下人,命她们好生伺候姑娘。   “二哥哥,别走……”   “我就在门外,你先歇着。”   展怀迁没有逗留,迅速离开了屋子,福宝方才扒在门上看了半天,这会儿跟上来,满脸的嫌恶藏也藏不住,忍不住抱怨:“公子,您、您怎么还把自己贴身的帕子给了清姑娘,回头她若拿着帕子去挑衅少夫人,您怎么解释?”   展怀迁瞪他:“谁许你偷看的?”   福宝一本正经地说:“小的不看着点怎么行,万一清姑娘对您投怀送抱,小的立马要闯进来还您清白的。”   展怀迁不禁笑了,嗔道:“方才看见什么,不许添油加醋去映春面前说,不然打断你的腿。”   “可是您……”   “你傻不傻,她多精明的人,我若不待她好些,怎么套我想知道的话,这几日你就在这里伺候,别让下人怠慢她,我留着她有用。”   福宝立时来了精神,问道:“这么说,您不会留下她?”   展怀迁颔首:“留不得,留下是祸害,她遭了这么大的罪,还不懂自省,还想介入我们夫妻,这样的人不值得怜悯,救她是道义,也是为了救更多的无辜女子。” 第546章 就是我们的功德   且说七姜回府给太子妃写信后,便来谪仙居,将在外遇见的事禀告了母亲。   没想到上官清落得这般下场,大夫人很是唏嘘,但道:“老太太有了年纪,纵然愿意折腾,她也没这个精力,可上官清年轻,更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此番救她出了火坑,送回上官家若非着人日夜看管,她还是会逃出来,还是会来纠缠你们夫妻。”   七姜面含怒色,说道:“下一次再遇见什么坏人,不往京城送,她可就没这么好的命了。”   大夫人问:“姜儿,上官清若一直纠缠,你打算怎么应付。”   七姜说:“她纠缠的是怀迁,并不是我,这本该怀迁做决定,可我也有权力守护我的丈夫。上官清若不知好歹,非要死缠烂打,我只能上报朝廷她疯了,名正言顺地把她锁起来,是她自己不要好好过,我总不能陪她一起耗着。”   大夫人再问:“若是传出去,被人说你太恶毒,毁了你和怀迁的名声呢?”   七姜道:“敢当我面说的,我就把上官清送去给他们养,不当着我的面说,横竖我是听不见的。娘,京城里的人,总是在乎别人嘴里的自己是什么样的,难道一辈子为了他人而活,我偏不。”   大夫人安心了,说道:“你能狠下心,娘就没什么可忧虑的,你和怀迁自行处置吧。”   七姜也冷静下来,小声问道:“娘,您是不是想起萧姨娘了,若是早些将她送走……”   大夫人淡淡一笑,对儿媳妇说:“萧氏不足以动摇我和你爹的感情,正如同上官清也无法影响你们夫妻,可展怀迁的态度就是你在乎的。他若优柔寡断一个烂好人,还嫌你狠毒无情,哪怕上官清与他什么都没发生,都够你恶心半辈子。”   七姜忙道:“怀迁不会,他早些时候还有些瞻前顾后,想着那是他表妹,总该讲几分情面,但和我心意相通,也明白上官清的嘴脸后,他就再也没动摇过。如今该狠心狠心,该无情无情,也许他自己受些委屈也就受了,可他容不得别人让我受委屈。”   大夫人含笑望着孩子,把七姜都看脸红了,害羞地低下头,小声道:“娘,我没故意显摆。”   此时,梁嬷嬷从门外进来,神情严肃地说:“大夫人、少夫人,方才宫里传来消息,太子妃向皇上递了折子,要求朝廷调查为何近来京中清楼遍地开花。”   大夫人道:“这其中涉及人口买卖,威胁天下女子的安危,是太子妃职责所在,但若有官员质疑她干预朝政,也不是无话可说,太子妃且要应付着。”   梁嬷嬷皱着眉头说:“可不是嘛,仿佛皇上也不帮着太子妃,不是暗地里派人调查,而是捅出来。这会子下了御令,命全城清楼关张待查,这不是明摆着放人跑,又给人时间来撇清关系,那还查什么,幕后主使必然趁机摘得干干净净。”   七姜感慨梁嬷嬷果然是司空府出来的人,一道御令能想出这么多事,她认真地听着母亲和嬷嬷的对话,分析太子妃此刻的难处。   大夫人见儿媳妇神情凝重,问道:“姜儿,你怎么想?”   七姜说:“挑明了也有挑明了的好处,那些人一手遮天做坏事,必然会树敌,这事儿既然抖出来,是朝廷摆明了要查的,那必定会有人将早就收集的证据呈上来。只不过这一步不好走,万一送错了人、投错了门,可是连命都没了,要把那些人引出来,是要费工夫和诚意的。”   大夫人笑道:“说得对,虽然皇上这么做,将太子妃推上风口浪尖,可那些做了亏心事的,一样不好过。这般明着斗一场,太子妃若能赢得漂漂亮亮,未必不是皇上给太子妃立威的机会。”   七姜亦是有了信心,说道:“再有徐府告甄家的事,哪怕从京城开始,从此杜绝私刑虐.待,不仅仅是对儿媳妇,对婆婆、妾室、庶出的孩子等等,对家中任何人,就算无法明确区别惩罚和虐.待,也要在苦主状告时,能让他们站得住脚,能有人为他们做主。”   大夫人说:“即便朝廷修订律法,将你们设想的加进去,可大部分的人,宁愿忍气吞声也要顶着家丑不可外扬的包袱,或许你们折腾一场,得罪无数人,到最后却帮不了多少人。”   七姜并不气馁,她早就想好了:“娘,现行的规矩礼法,是几百上千年的传下来,想要改变什么,岂是一朝一夕的?倘若几百上千年后,再没有人因为所谓家人之间的规矩礼法而白白被虐.待致死,那就是我们的功德了。”   梁嬷嬷笑道:“我们少夫人志向远大,多少男儿都不如你,实在叫人佩服。”   七姜有几分难为情了,但说:“人有短长,男儿不如女子并不丢人,非要觉着女子就该不如男子,那也是没道理的。”   话音刚落,小丫鬟进门通报:“前门传话进来,二公子到家了。”   大夫人便说:“姜儿去吧,你们夫妻俩好好商量,如何帮太子妃和郡主,叫怀迁今日不必再过来了,有什么事,父亲会告诉我。”   七姜被梁嬷嬷搀扶着,憨然笑道:“我总忍不住要和娘开玩笑,可是爹告诫过我,不许我拿母亲玩笑,他是要生气的。”   大夫人果然道:“也不许那你公爹开玩笑,他是堂堂太师宰辅,岂容你一个小丫头欺负。”   七姜笑眯眯地道了声是,就被梁嬷嬷护送着出来,半道上等回了相公。   展怀迁将父亲的意思,还有上官清那番话都告诉了她,说道:“怪不得回来途中,远远瞧见一对官兵过去,这是去封楼的。”   七姜嘀咕着:“能让太师下跪的,除了皇上就是那些王爷了,可爹见他们也不是每回都下跪的。”   展怀迁嗔笑:“你计较这些呢?”   七姜正经问道:“其实你心里有几个人了吧,不能告诉我吗?”   展怀迁颔首:“不是不能说,而是都没把握,更不能公报私仇,已经派人去查,有了结果我们再商量。”   一路说着话,夫妻俩进了观澜阁,进门后,展怀迁惯例脱下外出的衣衫,张嬷嬷带着丫鬟来伺候,收拾东西时,问小丫鬟:“今日没给哥儿预备帕子吗,这天冷了,骑马吹了风,眼睛鼻子都不舒服,手边有块帕子才好,你们太不仔细了。”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都想不起来早晨有没有预备,稀里糊涂地挨了骂,耷拉着脑袋出门,互相问怎么回事,福宝刚好在屋檐下听见,笑着问她们怎么了。 第547章 二公子消消气   不久后,待张嬷嬷出门,便见福宝领着那俩丫鬟迎上来,替她们作证,解释并非她们伺候不周忘了给公子预备帕子,而是公子把帕子给了清姑娘。   映春端着茶从边上路过,不经意听了一耳朵,进门后,七姜问她:“张嬷嬷和福宝他们几个,嘀咕什么呢?”   “说是二公子把手帕给了清姑娘擦眼泪……”映春手里侍弄着茶水,也没多想自己说的话,等她端茶来递给少夫人,见她气呼呼的模样,才意识到轻重。   那么巧,展怀迁拿着一摞信件从门外进来,见桌上有茶水,便吩咐:“映春,给我倒一杯茶。”   他径直往书桌走去,没留心主仆俩的神情,坐下后还催了声:“要温的,我渴得很。”   很快,一碗茶被送到面前,展怀迁摸了摸不烫手,端起就大口饮尽,待放下茶碗,却见是七姜在跟前站着。   他侧头绕过七姜,映春早就不在屋里,不免责备:“怎么都下去了,你快歇着,我回完这些信,就来陪你说话。”   七姜故意歪着脑袋说:“她们一道挨训去了,丫鬟们早晨忘了给你预备帕子,张嬷嬷在训话,真是不容易,大事小事不能出一点儿错,知道的是嬷嬷做事严谨规矩大,不知道的,还当是在伺候皇上呢,只怕皇上都没这么计较。”   展怀迁自己早忘了什么帕子不帕子的,反问道:“这是怎么了,你和张嬷嬷闹不痛快了,我就走开一会儿。”   七姜气呼呼地哼了一声,转身走去外间,抱着胳膊坐在炕沿上生闷气。   展怀迁跟出来,一脸茫然地问:“难道是和我生气?”   七姜别过脸不看他,小声咕哝着:“那么贴身的物件,随随便便就给人,回头她拿着帕子来与我说,和你有了肌肤之亲,我怎么反驳她?”   展怀迁没听清楚,走来妻子身边坐下,好生道:“好好的,我怎么你了。”   七姜心里藏不住事,到底嚷嚷出来:“你做什么把帕子送给上官清,将来她拿去外头招摇,你还要不要面子,我还要不要面子?”   展怀迁先是一愣,待明白过来,立时冒了火气,骂道:“福宝那臭小子,实在是皮痒了。”   说着便往窗外召唤:“福宝呢,把他叫来。”   可外头却一阵鸡飞狗跳的,夫妻俩互相看了眼,展怀迁小心搀扶七姜一起到了门前,只见张嬷嬷手里不知从哪儿抓的鸡毛掸子,追着不知要打眼前哪一个,福宝在那儿大义凛然地张开手臂英雄救美,说着:“您要打打我吧,不与她们相干。”   原来是映春以为自己闯祸了,跑去找张嬷嬷商量,怕公子和少夫人为此生嫌隙,张嬷嬷骂她没轻重,映春忍不住辩解了几句,方才无辜挨骂的俩丫头也帮腔,这下好了,把张嬷嬷点炸了。   但见主子们出来,张嬷嬷立时收敛,将鸡毛掸子塞给一旁的丫鬟,上前道:“奴婢的不是,在这儿吵吵闹闹的。”   展怀迁并不在乎,只管指了福宝,冷着脸说:“你过来。”   福宝吓得不敢动弹,回府前才说要保密的,他本是关照了嬷嬷不要告诉少夫人,谁知映春无意间听去,又不小心说出口,可归根结底还是他先说出来,指定要挨收拾了。   “公、公子,我、我……”   “张嬷嬷,司空府今天送来十篓大螃蟹,母亲不爱寒凉之物,我眼下也不能多吃,秀景苑和文仪轩都分好了,剩下的若给下人们分不过来,大管事说晚上蒸了丫鬟小厮们吃饭时自己爱吃的拿,我们院里不和他们一处吃饭,反倒是吃不着了,你派人去要半篓来,都给福宝吃。”   七姜忽然开口,说了这么一番话,在众人发愣的时候,她小心走下台阶,来到福宝面前。   “少夫人……”   “福宝,往后也要替我看着你家公子,不不,公子我自然是信得过,可我信不过外头的女人,上官清那号人虽不多见,可遇见一两个也够恶心的,有你在,我就放心了。”   福宝立时骄傲起来:“少夫人,小的一心一意忠于您和公子,是见不得外头女人对公子投怀送抱的,您放心,福宝在的地方,就不能有姑娘靠近我们哥儿。”   七姜忍不住笑,又努力正经地说:“当然了,你要听公子的话,往后公子不让你往外说的,你要管好自己的嘴巴,记住了吗?”   福宝一脸憨笑:“是是是,如今家里谁不知道,少夫人的话,比公子更管用。”   只见展怀迁走下台阶,从一旁丫鬟手里拿过鸡毛掸子,福宝吓得睁大眼睛,亏他胖墩墩的身子,倒是灵活得很,一溜烟就跑了。   七姜上前来,拿下掸子,正经地福了福:“二公子消消气,底下的人不听话,妾身来替您教训,这不是您主外,我主内吗?”   张嬷嬷憋着笑,转过身去,张罗大家赶紧散了,展怀迁微微蹙眉,看着面前笑成花儿的小娘子,语气里带了几分威胁,轻声道:“少夫人,一年后娃娃落地,咱们来日方长。”   七姜玩够了,心情好看什么都快活,而这句话又勾得她心思荡漾,怀念起那没羞没臊的每一晚,微微撅了嘴,竟是有几分委屈。   展怀迁就见不得她委屈,便正经道:“我要哄上官清说出她在清楼里的经历,抓些蛛丝马迹来查幕后主使,起先我也是冷着脸的,后来一想惹怒了她断了线索不值当,就顺手把丝帕给了她。你放心,救她是道义,我们要救的是更多受苦受难的女子,事后她若纠缠,我绝不姑息。”   七姜自然是明白的,不忍心再胡闹,温柔地说:“我懂,闹着玩而已,你才是最辛苦的。”   展怀迁道:“还有,你驳我的面子不打紧,玩笑也好、来真的也罢,我不在乎。可下回张嬷嬷做规矩,不论对错,你都别轻易插手,能明白吗?”   七姜点点头:“一会儿我自己和嬷嬷说去。”   展怀迁嗯了一声后,眼角带笑,低头在七姜耳畔轻声说:“方才那样看我,脑袋瓜里在想什么?”   七姜娇然红了脸,变得柔软好摆弄,被搀扶着回房去,可两口子刚跨过门槛,溜走的福宝又跑了回来,喘着气说:“哥儿,学堂的先生来了,咱们三哥儿把人打伤了。”   展怀迁无奈地皱眉,七姜却来了劲头,提起裙摆张牙舞爪地往门外去,高兴地说:“我们怀逸总算硬气了,我可不信他能先动手,那几个臭小子一定又欺负他了。”   展怀迁忙跟上来,知道拦不住,搀扶着说:“慢些,我们一起去。” 第548章 怀逸的歪打正着   七姜却推开他的手,说道:“小孩子打架这么琐碎的事,不用你出面,别叫外头真以为你闲得慌,忙去吧,我若是应付不了,再派人来寻你。”   展怀迁问:“姜儿,总有这样那样的事,你不烦吗?”   七姜挺起胸膛,摆出大宅门少夫人的款儿来,笑着说:“过日子嘛,谁家都一样,不算什么。”   她挥了挥手,就留下相公,只领着映春几个出来,大管事和学堂先生并怀逸都候在前厅,还来了两位家中的门客,与那位先生像是旧相识。   “少夫人……”   “嫂嫂。”   众人行礼问候,七姜端庄地欠身回礼,便请先生坐,一面仔细打量怀逸。   见他身上整齐干净,不像是才打架的,不过再细看,袖子胳膊肘那一片上的绣花,都蹭秃了。   “怀逸,伤着没有?”   “我没事,嫂嫂,我……”   七姜示意他不必说话,继而看向先生,问道:“那个孩子伤得重不重,若有什么鄙府能做的,只管提出来。此外,还请先生勿怪,父亲与我家二公子时下正忙,不然他们必定亲自来见您。”   先生客气地说:“不敢当,事情并不大,但既然发生了,不能不登门告知一声。两个孩子已在学堂里向掌院认错,并互相赔不是,唯恐府上有什么误会,掌院才派我前来解释一番。”   七姜说:“没事就好,之后家中会严加教导,请先生代为向掌院致歉,是我们教导无方了。”   一来一去,都是很客气的话,七姜明白,事情不大,学堂只是例行公事上门来告知。   想来也是,虽说怀逸庶出子的身份常常遭同窗嗤笑,但他到底是太师的儿子,他把人打伤了,别家敢上门讨公道的几乎没有,上回那位江侍郎就不论对错,先提溜了儿子来赔不是。   不久后,托二位门客将先生送出门,待他们离开,七姜才正经问怀逸:“是你的错吗?”   此时玉颂也来了,搀扶了嫂嫂说:“他最近心浮气躁得很,大姐姐说了,要二哥哥好好教训教训。”   怀逸低着脑袋说:“今日的事,是我不好,一时冲动先动了手,二嫂,我愿意受罚。”   七姜问:“你们先生今日来,怕不是化缘,就要入冬了,学堂里要用炭不是,听说今年炭价贵得很,你们掌院怕是舍不得买了。”   玉颂倒是替学堂解释:“这也是每年的规矩,都是当给先生们的谢礼送,到时候了大管事自然会带人送炭去。”   七姜说:“我的意思是,那位先生和我拉扯半天也没说他们为什么打架,不知道来做什么的。”   玉颂笑道:“还不是因为,咱们家不好惹,就算是怀逸的错,也没人敢理论。”   然而今日之事,的确怀逸理亏,他只是看不惯那几个同窗嘻嘻哈哈不用功,觉着他们浪费出身、浪费父母的金银、浪费大好的时光,更辜负了先生们的心血。于是出言劝阻,然而话说得重了些,言语之上先起了冲突,平日里很能克制的他,竟是冲动得挥了拳头。   此刻,怀逸一脸的严肃,说道:“我去祠堂反省,二嫂,今日之事,都是我的错,我该受罚。”   说罢,少年郎转身离开了厅堂,径直往家中祠堂的方向去。   玉颂搀扶着嫂嫂,奇怪地嘀咕:“他是怎么了,难道又想萧姨娘了?”   七姜歪着脑袋想了想,说道:“我哥这么大那会儿,天天挨我爹娘的揍,浑身长满了刺似的,看什么都不顺眼,和谁都过不去,骂不听打不服的,但是过了这几年就好了。”   玉颂摇头,她不能理解,七姜揉了揉妹妹的脸蛋,笑道:“你和哥哥们差那么多年,又没见过几个男孩子,等看着怀逸长大,自然就懂了。”   于是不久后,当怀逸还在祠堂跪着和自己生闷气,忽然被轻轻踢了一脚屁股,回头见是二哥,心里先一哆嗦。   他到底还是怕的,然而哥哥没动气,只是命他起来,让他跟着走。   怀逸起先不敢问,直到过了中门,实在忍不住,才追上兄长的脚步问:“二哥,我们去哪里?”   展怀迁道:“去登门赔不是,你是太师的儿子又如何,太师的儿子就能打人了?”   怀逸低着头,看似老实地跟着,可心里还是不服气。   展怀迁忽然停下脚步,问:“我实在不懂,别人家不读书,与你什么相干?”   怀逸说:“我一人好,不过是满足个人志向,朝廷国家要好,就该一代人都好,穷苦人家的孩子想念书都念不上,他们还这么糟践自己……”   展怀迁禁不住笑道:“怎么爱管闲事了,难道全天下就一座学堂,难道全天下就你好?”   怀逸摇头:“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展怀迁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弟弟的背脊,命他挺起胸膛,严肃地说:“你连自己的拳头都管不好,还管别人,今日先随我去赔不是,你二嫂怪我不关心你,刚好你哥我这阵子闲得很,好些日子没教你功课了。”   怀逸眼底一颤,怯怯地望着兄长,不自觉地咽了下唾沫,说道:“哥,您、您忙自己的事就好。”   展怀迁带着威胁的笑意,看起来并不可怕,瞪了弟弟一眼便道:“走吧,先去赔不是,别让人说我们仗着父亲,在外头横行霸道。”   且说今日与怀逸起冲突的,是尚书右丞府上的公子,尚书右丞官虽不大,但身负检查之职,牵扯各方利益,是被人挟制,也会被奉承讨好的存在。   但右丞大人十分忙碌,平日里极少有精力管教儿女,直到兄弟俩登门,右丞大人尚不知儿子在学堂与人打架。   此刻在府中正厅相见,展怀迁言语谦和,彼此说的都是些不痛不痒的客气话,然而他从刚才进门起,目光就落在了东墙悬挂的一幅画上,那是外祖父曾经想要找寻的古画,虽谈不上价值连城,也抵得起万金。   然而以右丞的发家史来看,若非祖传此古画,必然无法从正经途径得到此名作,就不知是谁赏的,还是谁孝敬的。 第549章 比米酒还甜的小两口   小孩子打架常有的事,两边都谦虚好说话,事情很快就得以解决。   离开尚书右丞府,展怀迁没有责备弟弟,反而带着他去逛了几家书斋,挑选他喜爱的笔墨纸砚。   虽说平日里,家中时刻备着最好的文房四宝供公子们使,但也是给什么用什么,能自己选择并做决定,怀逸很高兴。   只不过,哥哥陪他逛街与他谈心是一回事,到了家,还是被罚去祠堂反省一个时辰,连带晚饭都不许吃,怀逸不敢争辩,唯有老老实实去挨罚。   自然家中都是疼爱他的人,他反省好回到文仪轩,二姐姐就张罗下人去蒸螃蟹,还说二哥不让吃晚饭,可螃蟹不算是饭。   这事儿当玩笑传回观澜阁,展怀迁正一面系紧裤腿上的带子,一面对七姜说:“若是从前,他只会在心里憋闷,不会去劝阻,更不会动手打架,自从遇见你,这性子是彻底放开了,可冲动打人并非好事。”   七姜捧着夜行衣在一旁,心思已经飞去宅门外,反正怀逸是好孩子她深信不疑,不急着这会儿担心,还不如担心相公等下出门去,能不能顺顺利利地回来。   “我想和你一起去,我也想爬房顶。”她小声打着商量,“我小时候也想当女侠的。”   “莫说你眼下怀着孩子,便是寻常时候,我也不能带着你。”展怀迁嗔道,“什么女侠,我又不是去行侠仗义,若能不做这些事,我才安逸。”   七姜把衣袍递给相公,展怀迁很快就熟练地穿上,这夜行衣窄袖窄腰、利索紧凑,比不得平日里阔袖长摆、风姿翩翩,夜行做任务,绝不容许被衣衫碍事。   “那以后给我做一套这衣裳,我过过干瘾。”七姜摸了摸料子,其实是担心相公的安危,可不敢说什么丧气话,就成了这几句胡搅蛮缠。   她眼巴巴地望着相公,换来温柔的一吻,展怀迁怎么会不知道她的心思,说道:“放心,我会平安归来,等月牙升到了那头,我就到家了。”   “嗯,我等你……”七姜不敢纠缠,目送丈夫消失在夜色里后,才轻轻一叹。   等她有机会回家乡,一定要好好和爹娘哥嫂说道说道,这京城里当官可不是什么美事儿,顶天的荣华富贵,且得有命才承受得起。   自然,尚书右丞府比起晋王府和皇宫,真真不算什么,展怀迁轻而易举就闯入府邸深处,查到了他想见到的东西。   不出他所料,能入外祖父眼的古画被随便挂在会客厅里,只因右丞大人的字画古玩已多到要专辟出几间房来堆放,再值钱的东西也不稀罕了。   展怀迁来去无影,反倒是回太师府,察觉到了暗探的动静。   要说那几个人埋伏在家周围已经好些天,可他们什么也不做,仿佛仅仅为了监视展家人口的一举一动,他便没有打草惊蛇,耐下心来,等着抓他们背后的主子。   夜已深,京城各处渐渐归入宁静,唯有皇城门前的夜市还亮着灯。   但这夜市也非人人都逛得,京城之大,城南城北跑一趟,坐马车都要一两个时辰,但离得近些,可就方便了半夜嘴馋的。   这会儿,在上官清的房门外,值夜的婆子眼巴巴等来了姐妹,她捧着一大包烧鸡和一瓦罐米酒,高兴地说:“喝两口呗,酒是府里赏的,我路过夜市就捎了只鸡,这个月中秋赏一回,结月钱又赏一回,可不得好好犒劳自己。”   “咱们吃酒,要不要紧?”   “这米酒是甜的,没什么酒味,跟醪糟似的,醉不倒。”   “偏是这甜的才容易醉……”   “说起甜的来,我可是见着比酒还甜的,你猜这大晚上,我在夜市遇到了什么人?”   卧房里,上官清大半夜闻见烧鸡的香气,又听见悉悉索索讲话的动静,心里很是浮躁,奈何嗓子哑了发不出大声,便踉跄着爬起来,想到门前来训斥这几个婆子。   然而刚走到门下,就听外头的女人问:“不能吧,这么晚了,不是说少夫人有了,张嬷嬷怎么还能放她出去吃摊子。”   上官清心口一紧,早已瞪大了眼睛,又靠近了门几步,好听得更真切。   果然另一个女人说:“可不就是怀了孩子,这嘴巴一会儿淡了一会儿咸了,时不时就想吃些什么,哪怕大半夜的,非得吃了才安生。”   “我可没这么好福气,我生那几个小畜生,都是苦过来的。”   “我家男人还成,自然了,谁也比不过二公子。”   “说起来,少夫人当真怀孕了?”   “这事儿假不了,只是上头不说罢了,你看张嬷嬷寸步不离,那小心翼翼的模样……”   上官清骂人的心顿时都没了,又踉踉跄跄回到床边,然而一坐下屁股就疼,疼得她直哆嗦,她浑身是伤,就连、就连私密之处也被糟践。   眼泪扑簌簌地落下,谁能想到,逃离家中奔赴京城,想要来纠缠展怀迁,甚至想着大不了同归于尽,不论如何都要报复他们,结果人都没见着,半途就被骗进了火炕。   许是在晋王府已遭受过凌辱,这些日子发生的事,都不足以让她羞耻,见到展怀迁的那一刻,她还感念老天有眼。   可结果,老天似乎只是将落在锅外脏了的菜叶子赏给她吃,却将最好的都塞进了云七姜的嘴里。   “她竟然有孩子了,怎么那么好的命。”上官清的手,紧紧抠着床褥,“韩子淑嫁来那么多年都怀不上,你凭什么……”   此刻,七姜正美滋滋地吃着夜市馄饨,她也不知怎么了,分明发过脾气不愿再梦见皇帝,说好了再也不逛夜市,可今晚浑身不自在,等回了相公还是不自在,心里就念着一碗馄饨,还是在展怀迁百般安抚下,才说出口。   虽然太晚了,颇有些为难,必定要惹怒了张嬷嬷,可展怀迁见不得七姜难受,就悄悄带着她出来,好在夜市依旧灯火通明,馄饨摊也在老地方,吃上馄饨,七姜立刻就安逸了。   但因回府撞见埋伏在周围的暗探,展怀迁此刻也十分警惕周遭的动静,再次扫视了一遍后,目光才回到七姜面上,却见她不吃馄饨,而是盯着前方看。   顺着妻子的目光看过去,摊主正收拾东西,并时不时地叹一口气,看得出来,是遇上为难的事。   “怀迁,我们能问问吗?”   “别人家的事,要不……行,你想问就问吧,这大晚上也没人跟他说说话。” 第550章 把百姓当什么了?   得到相公的允许,七姜便放开了胆子,招呼摊主包几碗生馄饨她要带回去。   那摊主仔细打量小两口后,笑着说:“又是您二位,公子都是我这摊子的常客了,时不时就带客人来光顾我的生意。”   展怀迁轻声向七姜解释:“没那么频繁,就上回带霍行深来过。”   七姜才不在乎这些,先夸赞馄饨好吃,接着就问:“方才见你叹气,可是生意不好做?”   展怀迁怕人家尴尬,说道:“我家娘子古道热肠,若有冒犯,还望老板别见怪。”   话音刚落,不远处有人收摊,摊主立时神情紧张,站出去看了一会儿。   然而那头的人并没有离开,只是收拾好了东西留在原地,自己跑去别处和相熟的喝一口小酒。   摊主转过身,见两个年轻人都看着他,不禁苦笑了一下,去取来馄饨皮和肉馅,现给裹了好让七姜带回去,一面做活,一面嘴上说:“二位常照顾我生意,这馄饨必是要另包的,只怪今秋肉价贵,我这小本买卖撑不起,前几日也有老主顾来,怪我偷工减料。”   七姜已吃了一大碗,搅了搅汤匙说:“没有的事,我吃着还是一样鲜美。”   摊主苦笑:“这不是不敢了吗,再若连老主顾都不来,我这生意……”   展怀迁的目光扫过周围,许是今夜太晚,又或是寒意渐浓,都不愿大晚上出来逛,客流比不得夏日,恐怕是中秋之后,一日不如一日。   他说道:“我曾在冬日夜晚路过夜市,明晃晃的灯下,不见什么客人,想来冬日里生意更不好,长夜寒冷,你们很辛苦。”   摊主听这话,忍不住又是一叹,转身看了看四周,轻声道:“公子有所不知,我当初来做生意,实在是家中营生艰难,别处摆摊一天挣不了几个钱,听人说来皇城下的夜市,衙门贴补头两个月的本钱,我心想好歹能保住本钱,总比别处亏了的强,我就来了。”   七姜听这话就不对味,怎么敢情京城里是求人来摆摊做生意,要知道她们边境的商贸被官权把持,普通人做买卖都是偷偷摸摸不敢见光的。   果然摊主接着说道:“可这一来,就走不了了,衙门不让走,也不管死活,正如公子说的,冬日生意难做,还冻个半死,就是不让走。”   七姜问:“大冬天晚上,也这么满街的摊子?”   摊主手里继续裹着馄饨,无奈地说:“有什么法子,都和我一样,不想干了也得干。其实我家姑娘嫁了好人家,在南边发了迹,女婿三番五次请我们迁去南方,要照顾我们养老,虽说年纪还不大,可也着实熬不住这长夜,谁不想去过安逸日子,每日喝喝茶逗逗孙子?”   听闻百姓能安居乐业,且父慈子孝家庭和睦,展怀迁身为朝廷命官,本是十分欣慰,然而现实并不如意,摊主尚未能南下与女儿一家团聚,反被生生困在这馄饨摊上。   七姜问:“方才那头收拾东西,你怎么紧张起来?”   摊主直摇头,叹道:“不到时辰,我们不能收摊,被巡视的差爷抓着,是要挨板子罚银子的。”   七姜顿时怒了:“这算什么意思?”   摊主说:“这不是刚来那会儿,拿了衙门两个月的本钱,盖章画押,上面白纸黑字写着每日几时出摊几时收摊,一盖章就是十年,等我后来知道,已经来不及了。”   七姜和展怀迁异口同声地问:“十年?”   摊主解释给他们听,说他当初按手印时,并不知道这里头的猫腻,如今回想起来,刚出摊那几天周遭的人都冲他一脸苦笑是为什么。   原来十年内若想走,只有一个法子,那便是另找新的人来填补空缺,总之这条街上,要铺满摊子,哪怕一整晚都没客人,也要亮着灯点,便是他的馄饨都融化在汤锅里,炉子也不能熄火。   摊主就是被他的上一家哄骗来,可他如今去哪儿找下一家,只能继续熬下去,撑满十年。   七姜轻声问相公:“这是当今定的规矩?”   展怀迁摇头:“姜儿对不住,我实在不知道,明日就去打听。”   这一晚,两口子买下了摊主所有的馄饨,刚好够观澜阁里上上下下明日吃早饭,张嬷嬷今夜睡得沉,他们来回都没惊动她,等第二天再知道,生气也来不及了。   七姜特地留了一碗,送来请母亲尝尝,梁嬷嬷在一旁见大夫人吃得好,不禁说:“莫说奴婢了,便是司空府费了多少心思请厨子,天上飞的、水里游的,什么稀罕给您做什么,偏是连筷子都不愿动一下,可儿媳妇送来的,那夜市摊上也不知干净不干净,就吃得这么香。”   大夫人问:“你是不是馋了?”   “是,奴婢馋了,这就去观澜阁看看,能不能讨一碗汤喝。”梁嬷嬷笑着为少夫人斟茶后,就先退下了。   七姜则接着方才的话继续说,将昨晚遇见的事,都告诉了母亲。   大夫人放下汤匙,说道:“这是先帝那会儿就定下的规矩,摊主没告诉你们缘故吗,为什么整条街都要铺满摊子?”   七姜摇头,将帕子递给母亲:“那人稀里糊涂的,我若是他,就不能信天下还有那么好的事,能白给两个月的本钱,不识字也得找识字的看看文书上写什么,怎么能轻易把自己卖了。”   大夫人擦拭嘴角后,说道:“你是不怕鬼神的孩子,娘就直说了,不然碍着你有身孕,不该提这些神神鬼鬼的话。”   然而七姜那么聪明,长眉轻轻一皱,脑袋里就生出了想法,满脸不可思议地问:“您不会是想说,先帝下这命令,是怕二皇子的魂魄归来,想吃什么、用什么,偏偏缺了那一口、少了那一件?”   大夫人夸赞道:“我们家少夫人,真真一点就通。”   七姜很生气,怒道:“夜市虽热闹,我也爱逛,但不能乱来吧,大冷天困着他们,生意不好也拖着他们,不满十年不能走,要走就得坑蒙拐骗找下一家,把百姓当什么了?”   大夫人忙安抚孩子:“别气着自己,这两日才好些,一会儿又该吐了。” 第551章 太子妃的狠心   七姜努力冷静下来,一手捂着小腹,叶郎中说胎儿尚未长成,十分娇弱,而她本就肝火旺盛,更要克制脾气,切不可动怒发愤,要以孩子为重。   大夫人温和地说:“事情一件件来做,想想你公爹,为国事奔忙半辈子,可不就是一件事一件事来做,急不得。”   七姜有些委屈,说道:“偏偏这样的时候,我什么也干不了,都说过了明年就好,可孩子生下来,难道我就不管他了,那怎么成呢。”   说着话,她心里一慌张,忙抬头解释:“娘,我、我不是说您……”   大夫人笑道:“娘可没这么小气,你能这么想,才是我的福气,总不见得婆婆不靠谱,儿媳妇也不靠谱。”   七姜直摇头,着急地说:“娘,您也是最最好的人,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才能遇见您这样的婆婆。”   大夫人搂过七姜,心疼她小小年纪就经历那么多,自己也许算是个好婆婆,那还不是因为,有个如此可爱善良的儿媳。   此时玉颂来了,按时来陪二嫂嫂一同上课,七姜也不敢偷懒,她要跟上这京城里的人和事,单单识字已经不够用了。   转眼,一上午过去,午后瑜初派人送来消息,京城府尹这回不敢再拖拉,明日就要升堂审甄家谋害长媳一案,但有件事想备着不时之需,便是能否请玉颜写一封证词,讲述她过去三年遭受的折磨。   七姜不愿揭玉颜的伤疤,但母亲鼓励她和玉颜商量,就把侄女找来了。   刚好病愈的何世恒来向姑姑问候报平安,二人并肩站在一起,何世恒主动拉了玉颜的手,说道:“你若不愿意,就不必勉强,但若顾虑司空府,大可不必。那三年不是你不写证词就不存在的,既然本就存在的事,又有什么可避讳的?”   玉颜便定了心,命下人准备笔墨,在大伯母这儿就将证词写完了。   那之后,谈起昨日朝廷查封了所有清楼,而何世恒三年来常常流连于勾栏之地,虽然很是难为情,他还是直面了自己的过去,至少他不曾与女子有任何肌肤之亲,也并非处处都是买卖皮肉生意。   何世恒一本正经地说:“好些地方,不过是供自诩风流的文人墨客吟诗作对会知己,那些女子也清高自爱,虽是末流,衙门在册同为清楼,但大不一样。要说姜儿的意思,我很是赞同,但不得不承认,这世道女子本就艰难,她们也算谋得一线生机,若一棒子全打死,她们何以为生呢。”   七姜嘀咕道:“岂能一下就取缔了花街柳巷,我便是皇帝也做不到,但这愿望不能没有,人总该盼着世道越来越好吧。”   何世恒抱拳作揖,笑道:“二嫂嫂所言甚是,将来妹婿为官,当以此为初心,在朝谋事只为天下,要盼这世道越来越好。”   七姜还真是得意起来,不忘向婆婆显摆:“娘,我原来是嫂嫂呢。”   玩笑归玩笑,朝廷大事可不是那么简单的,昨天的事一出,阁老府就慌了神,陈夫人今日一早就带着丈夫的话进宫求见太子妃。   但陈茵只是敷衍,并劝母亲自己保重,不要再围着父亲兄弟们操不完的心。   这件事上,贵妃默许,太子支持,连皇帝都给了正面的态度,虽然好些人说是对太子妃的捧杀,可陈茵并不惧怕,就当是为自己立威。   自然,太子妃一旦名声在外,那些还不死心要将自家女儿送入东宫的人家,就该想法子对付她,乃至联手将她铲除。   可陈茵权衡过利弊,哪怕装着温和柔弱,扮猪吃老虎,一样要对付那些人,他们还是会费尽心思迫害她,万一不敌,“死”得悄无声息,那才是辜负了她与太子的情深意重,倒不如轰轰烈烈一场来的划算。   不论如何,她不愿活成母亲那样的女子,也不愿成为第二个姑姑那样的皇后。   可话说回来,太子妃敷衍母亲,并非真正不愿与她说话,实在是宫中事多,这不午后才想歇一歇,后宫又出事了。   这一回,失心疯的张昭仪错手打晕了女儿,陈茵赶到时,小公主倒在宫女的怀里不省人事,宫女手里捂着帕子,有鲜血渗透出来。   惊恐的张昭仪,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哪怕她是生母,伤害皇嗣也是重罪,但如今精神显然不正常的张氏,该是想不到那么多,她只是单纯的惊恐害怕。   说起来,毁了张氏的,是那些从七姜口中传出去,关于她与晋王不论的谣言吗,显然不是,从她与晋王联手,背叛皇帝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今日的结果。   皇权之下,从不论对错,但论输赢,输了,就只能是今天的下场。   陈茵硬起心肠来,以伤害皇嗣之罪,上禀太妃与贵妃,命人封锁了宫门,为了九皇子兄妹最后的体面,未将张氏打入冷宫,但从此在这里自生自灭,褫夺一切昭仪的待遇,撤走大部分宫女内侍,她的好日子,彻底到头了。   那之后,经太医诊治,小公主性命无忧,但苏醒来就哭,与她母亲一样惊恐得瑟瑟发抖。   陈茵望着虚弱的孩子,心底一片寒凉,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她的生父连看都不看一眼,那么多女人,那么多孩子,皇帝恐怕连记都记不清了。   她更加坚定了六宫无妃的决心,除非自己不能生养,不然不愿二十年后,项景渊也造这样的孽。   “公主既然醒了,就送你回昭仪身边。”陈茵走到床边,对孩子说道,“她不会再打你了。”   “我不要、我不要……”小公主一下坐起来,顾不得身上伤痛,抓着陈茵的手哀求,“皇嫂,求您了,别送我回去,我再也不骂人,再也不打宫女,求您了,母妃她疯了,她不认得我,她每天都打我。”   陈茵道:“既然如此,我们约定好,伤愈后,你要念书学规矩,若非宫人恶意冒犯,绝不可殴打糟践他们。再犯,经我查处,便送你回昭仪身边,殿下与我再不会管你。” 第552章 叫他滚来见我   公主这孩子,还能不能被教回正轨,陈茵心中并没有底,她小小年纪就恶毒凶残,可正因为小小年纪,不该就这么被放弃。   陈茵唤来此处殿阁的宫女嬷嬷们,吩咐道:“要对公主以礼相待,但照旧是之前的规矩,公主若无故虐.待宫人,你们要据实禀告,若有隐瞒放纵,绝不轻饶。”   众人纷纷称是,掌事的嬷嬷也许下承诺,病榻上的孩子同样答应了太子妃的要求,她在生母身边吓破了胆,如今看陈茵,都宛若救世的菩萨一般。   然而,太子妃并不在乎自己如何被看待,更多的是感慨深宫的无奈,纵然太子被万千宠爱着长大,想必来自兄弟姐妹的嫉恨和威胁,一日也不曾消散。   这日傍晚,项景渊自前朝回东宫,路上正回忆下午与内阁大臣们商讨的政务,随行的内侍忽然在肩舆下禀告:“殿下,太子妃娘娘仿佛在前面等候。”   项景渊抬起头,果然是茵儿的身影,便命人停舆,落地后亲自走来。   陈茵周正地行礼,福身后尚未开口,就被太子搀扶住了。   项景渊嗔道:“怎么等在这里,若有急事,命宫人来寻我便是。”   陈茵嫣然含笑,细细打量了丈夫的面容,说道:“殿下今日气色不错,看来没有被大臣们为难。”   “他们想要为难我,也要有些真本事才行。”项景渊傲然说罢这句,便关心地问,“茵儿,什么事,这样急来找我?”   陈茵摇头,请殿下继续前行,她端庄稳重地陪在一侧,说的却是温柔贴心的话:“心里想你,想见你,我就来了,反正天底下永远只有一位太子妃,太子妃当如何,旁人说不得我。”   项景渊笑得爽朗开怀:“说得好,就要你这份洒脱,只是我们太子妃娘娘,是不是太黏人了?”   可话音落,却牵上了妻子的手,还将柔软的手在指间捏了捏,刚刚好是暧昧的力度。   陈茵垂眸偷笑,轻声道:“大臣们正憋着劲要弹劾坏了他们风月的太子妃,这下被人瞧见,更要说太子妃品行不端,那折子就该如雪花般飞去皇上的大殿了。”   项景渊说:“天下也只有我这一位太子,太子当如何,旁人同样说不得我。”   陈茵笑得甜蜜,抬头看向他,彼此眉目传情,心意尽知。   自然,恩爱之下,各自皆有责任,一路走向东宫,便谈起今日之事,小公主被接了出来,伤愈后,将被安排上学念书。   虽说皇子公主本就要念书,可陈茵是要为这个被教坏了的孩子安排特别的课业,盼她将来能分辨是非,能明白何为善恶,要引导她放下心中戾气,不辜负高贵的皇女血脉。   然而这很难,小公主已在懂事的年纪,乃至她对生母也无半分怜悯同情,之前所谓的要和母妃在一起,无非是挑衅他们夫妻,如今轻易就将生母抛弃,她无能为力本该被体谅,可种种行为下,到底也叫人寒心和无奈。   陈茵真诚地说:“倘若失败了,倘若换回的是以怨报德,还望殿下不要怪我多事,且不说身为皇嫂我有责任管教皇妹,更重要的是,生在帝王家,她本是无辜的,殿下曾在兄弟姐妹中受到的伤害,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项景渊停下脚步,禁不住愧疚:“是我那样欺负你,才让你如此心怀宽仁,一想起来,我就无地自容。”   陈茵却微微皱眉,带着几分嫌弃地笑道:“怎么从殿下的话里听出几分得意,仿佛是殿下成就了我。”   项景渊凑近些,气息暧昧地说道:“还真有那么几分……”   很快,夜幕降临,皇城外已是万家灯火,收留上官清的宅子里,下人们也预备好了晚饭,正一样一样摆上桌。   上官清倚靠在床边,眸光晦暗地看着几个中年妇人,忽然问:“老太太有消息吗,老太太还在别庄?”   众人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说道:“老太太好着呢,这不就快重阳节了,又是一大车一大车的贺礼送去,中秋节那会儿也是,老爷还专养了一批人,循环往返别庄和京城,每日都有消息送来,可是尽心了。”   上官清冷笑:“尽心?将老母亲远送他乡,孤零零守着空宅子,这叫……”   “姑娘!”有人打断了她的话,冷声道,“这话您说不得,何况对我们一群下人说,又管什么用?”   上官清瞪着她们,却是没头没脑地问:“云七姜有身孕了,几个月了?”   妇人们俱是一愣,不知这丫头从哪儿听来的,其实主子们还未宣布这件事,都是她们自己猜的,即便猜了也不敢嚷嚷,谁能正经与她说些什么。   “姑娘快吃饭吧,吃了饭身体才能好。”   “她真的怀上了?”   “饭都摆好了……”   “有什么可吃的!”上官清猛然将手边的东西扔向妇人们,疯了似的喊叫着,“让展怀迁来见我,让他来见我!”   众人无不嫌恶反感,有人道:“姑娘一路受了那么多苦,怎么脾气性子还不改改,对我们发脾气也罢了,敢情二公子,也是供你差遣,随你呼来喝去的吗?”   上官清一脸阴鸷地望着她们,冷笑道:“你们以为展怀迁留我图什么,还不是要套我的话,还不是为了知道那清楼里有些什么勾当?他那般人品贵重的男子,会随随便便将贴身的丝帕赠与外人吗?可笑,可笑……”   “姑娘,你?”   “告诉展怀迁,我知道的事,还有没告诉他的,想从我这里打听什么,想让我做个证人帮他成就事业,立刻滚来见我。”   消息传到太师府,展怀迁正帮七姜温功课,他今日在朝堂来来去去都没什么事可做,唯一打听了皇城门下夜市的来历,却又被母亲抢了先,七姜都知道了。   这会儿听闻上官清隔空叫板,方才因背错诗被“先生”责备了的小娘子,憋着嘴偷笑,待丫鬟退下,七姜才道:“可惜了张嬷嬷费心绣的帕子,也可怜我们丫鬟和福宝挨骂,原来人家早算计好了。”   展怀迁哪里在乎上官清说什么,也根本不指望她能提供线索,不过是能多一个法子不放弃罢了,既然上官清以此要挟,那就让她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但见七姜幸灾乐祸,故意冷着脸道:“若再背错,就要罚抄百遍,你可仔细了。”   七姜不服气,霸道地回击:“二公子,别看我精神好,就忘了,我可怀着你的小崽子呢。”   展怀迁忍俊不禁,嗔道:“什么小崽子,好好说话。”   七姜也笑起来,凑过来温柔地摸一摸相公的心口,安抚道:“别生气别生气,上官清就那样,说不出好话来。”   展怀迁顺势亲了她额头,说道:“好了,早些背完休息,明日精神若还好,陪你去旁听过堂。” 第553章 云七姜,我与你无冤无仇   七姜正经翻开书册,又偷偷看了眼相公,小声问道:“那上官清呢?”   展怀迁没收了书本不再让她看,要她直接背,一面回答说:“养好了伤送回原处,这是最后一次,下回不论她是进了火坑还是落了泥潭,自求多福吧,这世上且有人想好好活着却不能,你我有精力管她,不如去帮一帮那些人。”   七姜深知相公说过的话不会倒,便定下心来好好背诵,其实几首诗而已,她早就背会了,就是想缠着展怀迁撒娇闹着玩,怕他太“闲”了胡思乱想。   一夜过去,隔天冷雨纷飞,展怀迁都觉着冷,要添一件衣裳,七姜一早上燥热难耐,张嬷嬷说别人家肚子大了才会怕热,少夫人这一天一个样,实在辛苦了。   好在七姜最不怕吃苦,喝了一碗凉米粥胃里舒坦后,精神就好多了,之后收拾收拾,趁着雨小一些,夫妻俩便坐了马车来到府尹衙门。   瑜初尚未到,只有徐夫人来了,而她孤身一人,只带了两个嬷嬷,丈夫儿子都不愿露面,儿媳妇更是不会相陪。   七姜和展怀迁礼貌相待,徐夫人欠身道:“多谢二公子和少夫人,我家女儿在九泉之下,终于能明目了。”   展怀迁道:“府尹必会秉公办案,所再有横生枝节,也请夫人莫慌张,还有我们为您奔走。”   徐夫人想了想,说道:“甄家婆子歹毒,我那不中用的女婿总还不算坏,我也只想让他明白自己对不起我女儿,并不想置他于死地。”   七姜说:“正是和您一样的过分宽容,才有了那么多有恃无恐的人,令千金的性情多少有些随了您,夫人,贵府少夫人待您这位婆婆又如何呢?”   徐夫人不禁避开了目光,无奈地说:“他们也不容易,我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本是不愿和孩子计较的。”   展怀迁示意七姜少说几句,夫妻俩眼神交汇,她立时冷静下来。   毕竟人与人的想法不同,各家有各家的日子,她期待的世道眼下远不能够实现,何苦咄咄逼人,何苦强求本就受了欺负和委屈的人。   于是展怀迁和气地打圆场:“夫人说的是,家和万事兴。”   此时,霍行深到了,两处相见,彼此都有些意外,而如今再见七姜,且知她有了身孕,霍行深心里再无那奇怪的念头。   之前的那些私念,兴许只是游园时,多瞩目一眼开得最好的花,只在见过的那一瞬赏心悦目就足够了,难道非要摘下吗。   七姜自然也是落落大方,而他们说不过几句话,瑜初郡主就到了。   府尹这会儿压力不小,判了那么多年案子,本是照着律法查明真相、秉公办案即可,偏偏此事有一处律法不曾写明的为难,便是甄家大郎乃至甄侯爷,他们并非推搡徐氏导致她意外身故之人,可瑜初郡主和温言夫人却非要追究他们纵容甄夫人行恶,助纣为虐的罪过。   这案子若定了,怎么判怎么罚,并无前例可循,府尹这是要开了先河,而以后若有人以此为仰仗,自然就会牵扯到一些人的利益。   一些本该甩手不管家务事的男人们,突然就有了罪过,至高无上的家法家规也将有悖朝廷律法,从此再无威慑之力,如此种种,这件案子的影响,真真难以估量。   不论如何,今日必须升堂,一声惊堂木伴着威武,甄家母子被押上了公堂。   数日不见,囚衣之下的甄夫人,憔悴枯瘦,前几日被释放后,想必是心存希望,谁知转天又被抓回大牢,心中落差可想而知,最可悲的是,落魄至此,连助他们趁夜逃跑的人都没有。   至于甄家大郎,神情涣散迷茫,仿佛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才没了妻子孩子的他,本该是受害之人,此刻却偏偏和母亲跪在一起,穿着他一辈子都没敢想的囚服。   一声惊堂木,震撼了所有人,府尹厉声质问堂下之人可知罪,甄夫人恍然醒过神,目光徐徐扫过公堂,赫然见到云七姜,她眼中冒出恶毒的凶光,大声辱骂:“脏心烂肺的小贱人,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纠缠我不放,是我死了儿子,是我受了天大的苦,展玉颜那贱人活得好好的……”   府尹呵斥阻拦道:“大胆嫌犯,竟敢咆哮公堂,来人,重则二十大板!”   衙役们得令,上前将甄夫人按到,吓得她惊魂动魄,哭喊着儿子丈夫救她,偏偏甄家大郎在一旁慌了神,哆嗦着不知如何是好。   “大人,甄夫人有了年纪,二十板子下去,这案子也不必审了,但我与徐夫人并不想要她的命,而是要一个公道。”只见瑜初开口,冷静地说道,“这案子拖了那么久,还请大人息怒,先审案子为好。”   府尹颔首称是,便挥了挥手,命衙役们退下。   那之后,师爷宣读甄夫人累累罪状,其中不乏甄家人为求自保的证词,既然已经提及了甄夫人昔日虐.待玉颜,瑜初便没有拿出她所写的证词。   而今日提起的,其中许许多多的事,是展怀迁和七姜不曾听闻的,他们才知道,玉颜曾因被甄家长辈质疑为何没有子嗣时,反问他们二郎如何能人道,令甄夫人颜面扫地,被她用家法打得下不了床。   那时候,太师府是老太太把持一切,展敬忠一心只有朝务,展怀迁远走边境保家卫国,至于四夫人,不知道也管不着,无心更无力。   徐家女儿的待遇纵然稍好一些,也免不了被婆婆打骂,而甄家的儿子们,一个先天有疾无力保护妻子,跪在公堂上的这个,就是后天才“瞎”的。   随着甄夫人的作恶被一一呈堂,七姜一直努力克制自己的怒火,只有想到自家大哥一心护着妻子,哪怕曾经也胆怯无能过,可他一旦有了机会,就再不容许妻子受苦,七姜心里才觉着安慰。   “姜儿,身体难受吗?”展怀迁轻声问道,“不要强撑,我们随时可以退堂。”   “我是想,那些害怕甄家母子伏法会影响他们利益的人,都在寻思什么呢。”七姜看着相公,难过而愤慨地说,“父亲和你,还有大哥,还有舅舅表哥们,他们会担心吗?可见这事并不论男女,是谁作恶,谁才心虚。” 第554章 是不是听了我的话?   夫妻俩的话,回府再说不迟,眼下甄夫人拒不认罪,那就要等府尹上报刑部,审查证据后再来判罪,如此又要拖上十天半个月,中间嫌犯也会一次次遭受审问,身心皆是严重的折磨。   “娘,认了吧……这么多年您做过什么,还要儿子亲口来说吗?”甄家大郎忽然开口,绝望地望着母亲,“您怎么对她们妯娌,二弟妹受了多少折磨,要儿子都说出来吗,您甚至要把她往我房里送,让我和她为二弟生一个孩子,您都忘了吗?”   “闭嘴!”   “娘……”甄家大郎痛苦地哀求,“别再折腾了,够了,我受够了!”   他忽然一口黑血喷出,猛烈地咳嗽抽搐,紧跟着一头栽倒下去,不省人事。   衙役们纷纷上前将他放平,有候命的郎中立刻赶来,施针将人唤醒后,才把人抬走。   “儿子、儿子啊……”甄夫人惊慌呼喊,却突然发现,因衙役们都去摆弄儿子,她身边没了看守,眼见一旁坐着的云七姜和瑜初郡主,她用尽全身力气猛地站起来,直挺挺地扑向她们。   展怀迁先察觉有身影冲向他们,不等辨明是什么,就敏捷地挡在了七姜的身前。   另一边,从小将自己当男儿养大的瑜初,反应比七姜快一些,但当她站起来想要防御,一道身影突然挡在了眼前,霍行深本是坐在他们的后排,竟这么快就冲了过来。   甄夫人自然没得逞,险些一头撞在霍行深的怀里,但先被他伸手控制住,而衙役们也迅速跟上,将发了疯的人架开。   “云七姜,你不得好死,你算什么东西,你凭什么告我……”甄夫人尖叫挣扎着,终究是耗尽了最后的力气,瘫软在地上大口喘气。   但见一个衙差赶回公堂,向府尹禀告道:“大人,嫌犯认罪了,说他纵容母亲虐.待儿媳,不管有孕之人辛苦劳作,是他间接害死了妻子徐氏。”   师爷立时随去查看,这一边,府尹再问甄夫人是否认罪,她眼神凶戾,带着嗤笑和讥讽回应所有人,气息喘喘地说着:“我倒要看看,这案子结了后,天底下还有几个没罪过的婆婆。”   她嚣张地笑着,笑声尖锐刺耳,但体力所限,很快就蔫了下来,跪不住也站不起,靠几个衙役架着,真怕她就这么去了。   府尹无奈,下令:“先送去就医。”   这一边,展怀迁正询问七姜是否受了惊吓,七姜却偷偷看向一旁,霍行深和郡主正说话,不知说了什么,郡主笑意灿烂,而霍行深则一脸的不自然。   “我看见了,霍公子冲来挡住了郡主。”   “先顾好你自己,往后在外行事,不要轻易得罪人,哪怕你不怀着身孕,又能打几个?”   七姜想要显摆她幼年的战绩,但府尹大人来了,众人以礼相待,府尹对郡主说,今日这案子是结不了的,甄夫人不肯认罪,就要等刑部判下来,但这事儿定性是错不了,传出去,便是甄夫人虐.待儿媳致死。   徐夫人想要的目的达到了,虽然宣扬出去不好听,可她不愿女儿死的不明不白,没能为女儿谋一桩好姻缘,将她陷在甄家这火坑里,她早就在心里恨自己,如今酿成惨剧,她更无法原谅自己。   瑜初劝说道:“夫人请好好照顾自己,令千金留下的孩子还需由您抚养长大,想来叔伯舅父们多是嫌弃的,您是那孩子唯一的庇护。夫人,之后若有为难,只管来找我,我瑞郡王府再不济,也能庇护你们祖孙。”   徐夫人欠身道:“多谢郡主,多谢诸位,我家老爷虽怕事要面子,但事已至此,他是能妥协的,我们几十年夫妻,我心里还有些底。”   案子能有个公道,七姜和瑜初的目的便达到了,至于徐家家务事,各家有各家的日子,他们还是少插手的好。   如此,待府尹宣布退堂后,众人出衙门要散了,瑜初请徐夫人先行,他们走远后,才转身看向霍行深:“今日怎么来旁听,不忙吗,你和展怀迁一样,被皇上抛弃了?”   霍行深道:“唯恐徐家父子再度反悔,卑职官位虽不高,但也压他们一重,并非仗势欺人,只想着能帮一些是一些。”   瑜初问:“你不知道我在。”   霍行深应道:“下官自然知道郡主会来旁听,反倒是……”   他看向一旁的小两口,七姜和展怀迁都冲他们笑悠悠的,展怀迁率先开口说:“我这不是闲了吗,夫人眼下需要人照顾,我责无旁贷。”   七姜就不客气了,冲瑜初眨了眨眼睛,就差把看热闹几个字写在脑门上。   可她不愿坏了郡主的好事,便说自己累了,要早些回去休息,不顾什么尊卑礼仪,不等瑜初开口,就先让展怀迁送她上马车。   自然霍行深不能随便僭越,作揖道:“请郡主先行。”   瑜初说:“时辰不早了,我有些饿了,我们找个地方吃饭去?”   其实她做好了准备,霍行深会搬出一通大道理来婉拒,谁知霍行深却道:“今日迁居,许多琐事要忙,虽托了朋友帮忙照看,下官还是要去盯一眼。”   瑜初眼眸一亮,回身吩咐下人:“快去追上太师府的马车,邀请展副将军和夫人同往,我们去道贺霍大人乔迁之喜。”   霍行深无奈地一笑,并没打算拒绝,如今他见云七姜,已没了那份奇怪的异样心情,早就坦然了,至于眼前的人……   瑜初果然已经骄傲起来,问道:“是不是听了我的话?”   霍行深顿了一顿,他想说是,但不知为何,不好意思起来,不愿正面回答。   瑜初不计较,径直往王府马车走去,不久后七姜那头果然转了回来,没叫她失望。   毕竟不是在大街上光明正大的走,是要去私宅,瑜初单独前往,哪怕带几十个下人也不管事,非得有些身份的第三人在,七姜夫妻俩再合适不过。   霍行深没法子,只能在前方带路,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往他新迁的宅子去。   且说徐家告甄家的案子,盯着的人不少,这会儿随着公堂上的消息,连带郡主一行的踪迹都送到了礼亲王府,正享受下人唱小曲、捶腿揉肩膀的人,顿时就很不耐烦,一脚踢开了丫鬟,呵斥所有人都滚出去,气得抓起手边的茶碗,在地上摔得细碎。   刚好礼亲王妃进门,茶水溅了她一裙子,王妃叹了口气,担心地问:“王爷息怒,再想想,我们是不是得罪贵妃了?” 第555章 瑞郡王府的赏赐   礼亲王起身在房内踱步,王妃越过碎瓷片,轻声说道:“是不是贵妃娘娘误会了我们什么,难道贵妃娘娘的家中也有人看上霍行深,可我们非要留下那小子,因此惹怒了贵妃?”   “若是如此,太子妃怎么会想要撮合瑜初与那小畜生。”礼亲王烦躁地说,“太子妃行事,皆是贵妃的意志,她还能与贵妃唱反调不成,这里头就没有霍行深什么事。”   王妃别过脸轻声道:“可霍行深却成了导火索,给了上头发难的借口,我说这小子不吉利,您非要……”   礼亲王大怒:“要你来做什么事后诸葛,还不如先把那几件事撇干净,太子妃这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她要为自己立威,过去贵妃碍于情面不能在意的事,她都能吩咐太子妃来办,你明白吗?”   王妃一脸的为难:“多少年的事,怎么能一时半刻撇干净,王爷说得倒是容易。”   礼亲王怒道:“让他们闭嘴就是了。”   王妃小声嘀咕:“活人的嘴,最是管不住的。”   她抬起头,见丈夫一脸阴鸷地看着自己,眼神也跟着狠毒起来:“王爷……”   礼亲王颔首:“这世上,只有死人的嘴撬不开。”   此刻,七姜一行人到了霍行深的新家,巧的是,这宅子与收容上官清的住处离得很近,方才经过“自家”门前,小厮们见了家徽,纷纷迎上来要伺候,但展怀迁只吩咐他们要看守好门户,很快就离开了。   这是自家的家务事,不必此刻说来扫兴,看得出来郡主今日心情极好,渐渐相熟后,霍行深的脾气性情,与她越来越对路。   七姜知道,郡主曾怂恿霍行深离开父母过日子,他俸禄虽不算多,可养活自己并不难,这宅子是他同僚好友家中的产业,暂借一住,待他日后升迁,就能得到朝廷安排的官邸。   三进的宅子,不大也不小,成家养两个孩子足够住,瑜初一道道门逛进来,见好些屋子都锁着不开,除了外头的马车夫,里外屋檐下就一对中年夫妻和一个小厮,夫妻俩原就在这里为主家看房子,小厮则是霍行深的奶娘偷偷安排来的。   中书令大人和儿子翻脸后,不允许家中任何人接济他,也不许他带走一个仆役,好在霍行深本就不在乎这些,出使外藩多年,衣食住行上,早就懂得如何照顾自己,有口吃的,有一处睡觉看书的地方,就足够了。   “那也不能太寒酸,好歹正经在内阁当差,连抬轿子的人都没有,如何使得。”瑜初逛完了,说道,“你的马车也太小了,多一个人都挤不下,到了皇城门下,侍卫都要撵你走。”   霍行深一脸无奈,作揖道:“下官一切安好,多谢郡主。”   瑜初看向展怀迁,问道:“你们不是好兄弟吗,你都不接济他一下?”   展怀迁愣了一下,躬身道:“郡主,微臣与霍大人只是……”   七姜轻轻拉了相公的衣袖,笑着接郡主的话:“霍公子可是年少成名的状元郎,若是叫展怀迁接济,只怕招人笑话,我们倒是有心,可不能好心办坏事,回头霍公子在内阁遭同僚嗤笑,他尴尬难堪,我们也白费好心。倒不如,由郡主下赐车马轿子给霍大人,瑞郡王府的赏赐,那可是很风光的。”   瑜初听得心满意足,悄悄冲七姜眨了眼睛,便转身对霍行深道:“方才甄夫人企图伤害本郡主,是你救驾有功,为了赏赐你,门外的马车和仆役就都留下了,往后供你差遣。”   “郡主……”   “这是代表我父王赏赐你,不必多想,难道是霍大人也和其他人一样,瞧不上我瑞郡王府?”   霍行深忙抱拳:“微臣不敢,但无功不受禄,郡主赏赐如此贵重,微臣不敢当。”   瑜初皱眉道:“不是才说了,你救了我。”   霍行深说:“方才那情形下,换做谁都会出手,郡主实在不必下赐如此厚重的奖赏。”   瑜初道:“你救不救旁人,旁人是否答谢,都与我不相干,方才是你救了我,知恩图报是我王府的家训,说到底,霍大人就是看不起我……”   霍行深无奈地说:“郡主不要误会,微臣绝无看不起王府的意思,既然郡主执意下赐,微臣谢恩。”   他说着,竟是要跪下行礼,被展怀迁上前拽住,轻声提醒道:“我家夫人虽霸道出了名,可郡主的霸道远在内子之上,只不过有些事身为郡主来做,瞧着没什么不合适罢了,别怪我不提醒你,你这一跪,可是要惹怒郡主的。”   “怀迁,你知道我……”   “放心吧,你们若不能成,郡主绝非纠缠之人,眼下不过一驾马车,将来需要归还时,我替你出面。”   这会儿瑜初已经踱步到七姜身边,轻声道:“还是你家这个有颜色。”   七姜也压着声儿说:“郡主,只要您看得上,我和怀迁一定帮你。”   瑜初叹气:“那也不能强求,这人的性情,时而让我欣赏,时而又叫我很讨厌,他若看不上我,我何苦死乞白赖地巴结。”   此时,霍行深的朋友进门来,一路嚷嚷着:“外面好些车,是谁来了?”   展怀迁夫妻他认得,瑜初郡主就不怎么相熟,经引见,不禁吓得瞪大眼睛,赶忙要行礼。   瑜初见院子里堆了好些东西,且等着收拾,又有这个陌生人来,就不想再叨扰霍行深招待他们,和七姜一合计,便说要走了。   “下官恭送郡主……”   “留步,霍大人,来日方长。”   瑜初意味深深地一笑,便扶着七姜出门去,她的马车既然赏赐给霍行深了,自然要坐太师府的走,展怀迁不能再同辇,便另骑马在一旁相随。   霍行深与好友还是送到了门前,待他们走远,才直起身子来,抬头见瑞郡王府的马车和下人留在这里,霍行深很是无奈,好友在一旁轻声道:“我还以为是谣传,瑜初郡主当真看上你了吗,你怎么总在郡主堆里转悠。”   “胡说什么?”   “瑜初郡主果然名不虚传,容貌如此出众,性情又爽利,叫我说还真与你合得来。”   霍行深立时瞪向他,严肃地说:“切不可胡言乱语,不可坏了郡主的名声。” 第556章 他是我的人   离开的马车上,瑜初一脸好奇地看着大口吃点心的七姜,这小娘子忽然就饿了,饿急了眼似的,话都顾不上说。   只等吃下两块松仁糕,七姜才缓过劲来,难为情地笑着说:“让您担心了,虽然怀个娃娃状况百出,我自己倒是习惯了。”   瑜初道:“方才不该缠着你来,让你早些回去休息才好。”   七姜连连摇头:“才不是呢,现下谁能带我出门,谁就是活菩萨,在家天天都闷坏了。”   玩笑归玩笑,还有些正经事要说,从徐家的案子,到太子妃调查清楼的事,她们严肃地说了一路,待车马就快到王府私宅,七姜终于问了句:“虽然方才接了您的话,可心里并不踏实,您强行将马车和下人都留给霍公子,就不怕他心里膈应您是郡主之尊,往后一辈子都要屈居您之下。”   瑜初说:“我与他若能有将来,往后我不会拿郡主之尊来压人,可我本就是郡主,没必要为了谁自降尊贵,瑞郡王府兴许还能有更好的前程,对他会有什么影响谁也不知道。他若过不去这道坎,那今日之事就足够他认清现实,谁也没必要强求。”   既然郡主有打算,七姜也就安心了,只是忍不住问:“您是当真喜欢上霍公子了?”   瑜初摇头,说道:“他在公堂上忽然冲到身前保护我,的确叫我怦然心动,可仅仅那一瞬罢了,不足以让我认定他是此生唯一。回想起来,我过去对展怀迁有所图,似乎也只是觉着他能助我守护王府,并非真正的男女之情,我可能都不明白,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   七姜说:“正是如此,早些时候母亲问我,我说展怀迁长得好看,那是我唯一能给出的答案,其他的,说不清道不明,反正突然有一天就认定了,他是我的人。”   瑜初笑道:“从来只说我们女子属于男子,你这话听着,实在叫人痛快。”   七姜霸气地说:“展怀迁要说我是他的我也不拦着,可他也是我的。”   不久后,马车停在了王府私宅外,待郡主进门,展怀迁才回到马车上。   而此刻七姜开始犯困,没有了方才与郡主相谈的精神,相公在身边,她十分安心,再睁开眼时,夫妻俩已经到家了。   今日有司空府远房宗亲,与大夫人同辈的姨母来做客,她们那一支早年就西迁,这位姨母只是单独随丈夫上京述职,因此不愿宗家为她兴师动众,今日丈夫入朝办事,她就自己来探望表妹。   玉颜和四夫人带着玉颂作陪,七姜因迷迷瞪瞪的不便见客,展怀迁将她安顿后,就独自来见过姨母。   虽说尊一声姨母,实则根本不记得几时见过,倒是听姨母说一些西边的风土人情,众人相谈甚欢。   晚些时候,姨丈前来拜访,展敬忠也刚好回府,便留他们夫妻用饭,七姜睡醒了收拾齐整,就来见过客人。   要说七姜最爱听故事,好奇各地民俗风情,与姨母夫妻十分投缘,然而聊得正高兴,大管事匆匆忙忙进门,在大老爷身边耳语几句,又转向展怀迁低声说什么。   众人不自觉地静下来,展敬忠察觉到,索性不遮掩,笑着说:“你们接着聊,我们父子有些朝务要处置。”   展怀迁亦是镇定自若,看不出什么古怪,还起身向姨丈敬酒,饮尽后方才离去。   虽然席上还有母亲打圆场,可七姜心里很不踏实,她怕皇上突然点将,怕边境打仗,更怕是要展怀迁去打仗。   然而父子俩离席后,一路往大院去,令他们揪心的并不是边境摩擦,就在一个时辰前,夜幕堪堪将临时,京城新开的两家清楼遭人袭击,袭击者见人就杀,楼内已是血流成河,惨不忍睹。 第557章 京中有狂徒,朝中有佞臣   七姜等回展怀迁,已是深夜,尚不知道京城里发生重大命案,眼下她的身体和精神时好时坏,展怀迁本不愿拿这么可怕的事影响她,偏偏此事牵连着太子妃,他不得不告知。   那两间清楼,从老鸨子到后厨烧火的粗使,几乎惨遭灭门,幸存的一个是跳楼逃生,还在救治,还有两个是被借出去陪酒,才逃过一劫。   “她们都被保护起来,不会再受威胁。”展怀迁对七姜说道,“虽然这件事不归我和父亲管,但父亲能过问所有的事,我也就能干涉一二,此刻负责看管她们的,都是我的人。”   七姜拥着棉被,满眼惊恐地望着相公,她早就知道在京城人命如草芥,但不敢想,能杀得如此“光明正大”,如此肆无忌惮。   展怀迁单膝跪在脚踏上,搓了搓七姜冰凉的手,说道:“姜儿,那些苦难的女子,我会查清她们的来历,将她们送回原籍下葬,若有爹娘是苦主的,必定照顾妥帖,但若是买卖儿女……”   七姜说:“就别告诉他们了,不过是挤出几滴假惺惺的眼泪,若是这样的,不如找个好地方葬了,还她们自由身,下辈子投胎,离这家人远远的。”   展怀迁答应了:“好,我会派人去办。”   七姜问:“麻烦吗?”   展怀迁摇头:“我们有银子,给人挣钱的机会,也给那些女子一个交代,都是积德行善的事,有的是人愿意做。”   七姜眼眶湿润,垂眸摇了摇头:“怀迁,我是不是在家做个安安分分的媳妇,外头的是看不见听不着,内心也就安稳了。”   展怀迁坚定地说:“这件事太子妃与你若坚持下去,得以彻查打压,即便救不了那些女子,也能救下将来可能被推入火坑的女子们。”   “嗯……”七姜稍稍冷静后,捧着相公的脸颊说:“你那么辛苦,还要费心来安抚我。”   展怀迁嗔道:“我累了倦了,抱着你撒娇的时候呢?”   七姜才有了几分笑意:“那是我笑话你的,你怎么自己说起来了。”   展怀迁将脑袋轻轻放在她的小腹上,七姜很自然地抱在怀中,彼此都没再说话。   他们各有各的弱处,各有各的疲倦与烦躁,可只要在一起,就能包容化解,就能得到安抚。   一夜过去,这件事在京中掀起不小的波澜,衙门勘察凶案现场,竟是查不出半分蛛丝马迹,那些杀手显然训练有素,甚至可能已经远离京城,毕竟当城门提督得到消息封锁各个出口,已经案发将近一个时辰。   但令人更寒心的是,血光之下,大臣们并不怜惜那些烟花女子的性命,一早上数道折子上奏皇帝,却是弹劾太子妃干预朝政,引来灾祸,要求太子妃专注内宫之事,莫再往朝廷伸手。   项景渊站在大殿之上,一脸淡漠地看着那些人,直到皇帝在上首召唤他。   “皇上。”太子转身应答。   “此事,你如何看待?”皇帝合上一本奏折,望向儿子,“在你看来,太子妃是否干预朝政?”   项景渊躬身道:“烟花女子虽在九流之末,亦是我朝子民,既然如此,天下女子当由太子妃庇护,儿臣不知,何来干预朝政一说。”   堂上有大臣冷声道:“殿下,自古以来,牝鸡司晨是凶兆,那花街柳巷若非遭太子妃质疑封查,岂能招来这血光之灾。”   项景渊霍然回首,怒视阶下之人:“京中有狂徒,朝中有佞臣,尔等不追凶查案,却问太子妃之罪过,是何居心?”   “殿下,大臣们并无此意。”展敬忠开口,温和地说,“还请殿下息怒。”   项景渊冷声道:“诸卿若要问太子妃之责,缉拿真凶后再议,切不可本末倒置,枉顾百姓安危,这件事,就交给礼亲王彻查。”   台阶下的礼亲王,正暗自得意,冷不丁被太子点名,竟是没听清楚什么话,下意识地先领命,可口中说着“臣遵旨”,心里慌得不行,他都没听清楚太子要他做什么。   中书令在一旁轻声提醒:“王爷,殿下将清楼遇害一事,交付与您调查。”   礼亲王心头一喜,面上不敢表露,再次领旨道:“臣必定尽快缉拿真凶,还死者公道。”   皇帝便命人将弹劾太子妃的奏折也一并交付礼亲王,随后内侍官又送上一本,他翻开阅览后,向众臣道:“这里还有一本奏折,是太子妃今早递上的,而一模一样的折子,已是第三本,近日朝中另有大事商议,朕一直压着没提,来人,念给诸位爱卿听。”   项景渊上前道:“皇上,儿臣愿效劳。”   底下大臣,少不得有人皱起眉头,仿佛这东宫太子成了惧内之人,而太子妃也太过张扬,事事处处都有她的身影,不等太子念诵太子妃的奏折,众人已将目光落在陈阁老父子身上,他们自然也十分的不安。   看得出来,相比二十年前的陈皇后,阁老府出的第二位未来中宫,显然不是好摆弄的角色,这一上来就敢挑衅前朝大臣,殊不知多少人家等着将自己的女儿送入东宫,谁也不打算客气。   而经太子念诵,太子妃所诉,是恳请朝廷修缮律法,彻底废除私刑,严格区分管教与虐.待,不仅仅是出嫁的女子,当任何百姓遭受家中暴虐对待,皆可得到衙门的庇护。   大臣之中,不乏露出轻蔑笑容的,在他们看来,太子妃果然天真幼稚,不知所谓律法,也就在京城省会等等大城小镇行得通,而不知所谓“法不下乡”,国土之辽阔,那些远离城镇的乡党村落,村规家法大如天,连皇帝都难奈何。   不过,话虽如此,却不是他们能提出反对的理由,只能说,眼下朝务繁重,边境摩擦、秋收赋税、越冬防灾等,大臣们无不奔走忙碌,而修缮律法绝非改动几个字那么简单,谁来主持谁来经管,其中耗费的人力财力,在大臣们看来,恐怕是太子妃坐在闺中想象不到的。   然而,太子从折子的最后,取出夹在其中的两页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命内侍递给父皇后,说道:“太子妃已整理全国十一宗由家中施.虐引发的惨案,请皇上过目。” 第558章 那一家子最会蛊惑人心   在太子妃整理的案件中,因遭受家法私刑或恶意凌.虐的那些人,不论是儿媳、庶子、姨娘、兄弟乃至年迈的长辈,最终酿成的惨剧,不仅仅是几个人的性命受损,那些施暴者和无辜的家人邻里,都受到了报应和牵连。   十一桩惨案中,某地一把火烧了半个村子,只因家中原配的孩子受不了继母的虐.待,寒冬腊月躲在草垛里引火取暖,结果半片村庄陷入火海,死伤无数,他们年幼的生命也离开了人世。   然而那一家纵恶的,并非继母一人,连生父都嫌弃原配的孩子是累赘,偏又在原配娘家来讨要孩子时,索取高额礼金,说给他们不如卖了还能换几个钱,或是留在家里干活充劳力。   这件事从头至尾数年,村民尚且无辜,但对此毫不在乎的地方衙门,逃不开干系,往往一句清官难断家务事,就连性命都能不管不顾,最终酿成惨祸,他们又背负不起。   每一个案子,字字泣血,而多达十一宗恶性案件,来自全国各地,竟然就发生在最近的三年里,三年就如此之多,再往前三十年三百年,可想而知。   太子妃所求,仅仅是那些遭受虐.待的人在向人求助时,能得到律法的保护,并明确地方府衙不可推卸的责任,可大臣们还是认为,家务事与刑案很难区分,一句“清官难断家务事”仿佛赤脚医生的狗皮膏药,包治百病。   太子立于大殿之上,冷声道:“诸卿的顾虑,我能理解,无非是推行普法的艰难,泱泱大国,一道御令尚且要传半个月之久,何况是将影响百姓与朝廷的新法。那么就从这十一桩案件起,从十一处事发地衙门向外推广,我会敦促太子妃做下周密详细的计划,但需要几位大臣的辅佐参谋,可有卿家自荐?”   大殿上一片寂静,阶下排排站的官员们,大部分都避开了太子的目光,更有人直言,起先说太子妃是庇护天下女子,可眼下不仅涉及律法,还将影响各个地方的村规家法,很有可能引起他们的叛逆,造成动.乱,太子妃所行之事,早已超出了她庇护天下女子的范畴。   太子回眸看了眼父皇,皇帝只是和往常一样的淡定冷静,太子便不再顾虑,转身俯视众臣,带着不怒而威的气势说:“女子分娩生产,人类得以生生不息,太子妃所谓庇护天下女子,本就意味着庇护天下人,怎么,难道我朝男子命如草芥,不值得被守护?”   “殿下,臣自荐,恳请为太子妃推广新法效力。”霍行深从众臣的末尾处站出来,举着笏板躬身作揖,声音洪亮地提出了他的请求。   众臣的目光齐刷刷转向他,这一边为首的礼亲王,冷幽幽收回视线,对身旁的中书令道:“你是打算把儿子摘出去,将他与我撇清?”   “臣不敢……王爷,您千万别误会。”   “那又为何纵容他与展家子弟往来密切,那一家子最会蛊惑人心,太子和太子妃,就是被他们唬得团团转着。” 第559章 大夫人的思虑   这一头话还没说明白,那边太子已得到皇帝的恩准,选霍行深协助太子妃推广新法,等礼亲王和中书令几位回过神,这件事已经定下了。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修缮律法是大事,将耗费大量人力财力,轮到太子妃推广新法至少一年半载,在此之前,什么人来主持修缮尚未定下,就应允由太子妃来完善之后的事宜,是皇帝对此事的决心还是敷衍,至少眼下还不好判断。   消息传至东宫,太子妃正会客,从苏尚宫口中听闻后,也未露出什么异样的情绪,直到前来做客的皇姑离开,陈茵才又召来苏尚宫问,大殿上的事是否当真。   刚好太子退朝归来,她飞奔至宫门下,项景渊眼含笑意,嗔道:“跑跑跳跳,很是不稳重,叫母妃见了如何了得?”   陈茵兴奋而忐忑地问:“殿下,当真吗?父皇答应了修缮律法,这么容易就答应了,我不敢信,殿下……”   项景渊道:“君无戏言,家国大事岂能儿戏,那十一桩惨案,令父皇变了脸色,恐怕好些事父皇并不知晓,自然不是父皇昏庸,而是各地粉饰太平,他没有震怒追责,底下那群人已经该给你磕头谢恩了。茵儿,接下来要选拔人手参与修缮律法,他们将奔赴各地调查,前前后后数月半年乃至一年不等,期间朝廷还会发生无数的事,我和父皇若有顾及不到的,你千万不能误会,只要有人在做有人坚持,这件事便荒废不了。”   陈茵退后半步,郑重地行礼领旨:“臣妾绝不辜负殿下厚爱,此生与殿下一起,守护天下子民。”   项景渊轻轻一叹,挽过心爱的人,并肩往内殿走去,说道:“你我之力,穷尽一生也不足以守护天下百姓,但我们至少能做他们的信仰,让他们相信国家、相信朝廷。”   陈茵内心澎湃,紧紧抓住了太子的手,她爱慕的人从来都没变,在她年幼时就认定自己要嫁项景渊,恰恰因为同样年幼的他,已经心怀天下。   这话说来似乎又空又假,可出身权贵,比起人心冷暖更早明白皇权地位的他们,所想所思从来都不会是明天吃什么,而是天下。   相同的话,七姜也曾对大夫人提过,她并不是生来就争强好斗,并不是生来就觉得天下女子可怜,要为她们振臂一呼,在此之前,纵然有这些念头,她更在乎的依旧是田里的庄稼、家里的存粮,是踏入京城,是穿上绫罗绸缎,是衣食住行有了张嬷嬷为她张罗,她才开始思考更多的事,才利用自己飞上枝头的机会,去为受苦受难的人奔走。   今日谪仙居的课堂上,得到展怀迁传回的消息,说皇帝答应了太子妃的请求,之后会着人修缮律法,并委任太子妃届时向全国各地推行,欢喜高兴之余,七姜捧着怀里的书说:“我会给我哥写信,一定好好供养侄儿们,不论男娃女娃,都要读书明事理,若能科考当官,自然是他们的造化,但他们若能当个好官,就是百姓的福气了。”   大夫人温和地笑道:“我这么多年在惜园,无处花钱,朝廷俸禄几乎没动过,也是攒了不少的一笔。姜儿,不如你拿去,在你们村里修一所学堂,让村里的孩子有书可念。”   七姜不禁站了起来,玉颂赶紧来搀扶二嫂嫂,高兴地说:“嫂嫂,我记得你和大姐提过这件事呢,可你不愿花家里的银子。”   七姜点了点头,说道:“娘,这是您的俸禄,我不能要,我会好好攒钱好好营生,我的俸禄也花不了多少,都攒着呢。”   大夫人笑道:“就不能以我的名义,做积德行善之事,我这辈子也算有一件功德了。”   说着话,便命梁嬷嬷去取,那么多年的俸禄,自然不能真金白银地攒在家里,往日都是梁嬷嬷打理,她拿来账本和一匣子银票,笑着说:“奴婢年纪越来越大,眼睛也有些花了,偏偏夫人不爱打理这些事,少夫人,往后夫人的账要不就你来管,奴婢能省心了。”   玉颂忙道:“二嫂嫂会拨算盘呢,观澜阁的账清清楚楚,大姐和嫡母都夸她。”   大夫人嗔道:“别逗她了,这是将来的事,先把学堂的账算好,早些办起来,孩子们早念书。”   七姜离开了桌子,松开了玉颂的手,便恭恭敬敬地向母亲叩拜下去,要替村里的孩子们磕头。   大夫人赶紧拦下,温柔地说:“姜儿,往后你的儿女子孙,也都成了出身富贵的人,几十年后我和你爹都不在了,到那时候,盼你不忘初心,记着今日说过的话,不论何时不论在哪里,都要好好念书,懂事明理。”   七姜用力点头:“娘,我会好好记着。”   大夫人说:“几十年后,等你成了祖母,好些事就难说了,千万别成了老糊涂。”   梁嬷嬷在一旁嘀咕:“夫人,可没有您这样当长辈的,咱们少夫人才几岁,还小着呢。”   七姜摸了摸肚皮:“年纪不算什么,糊涂的人一辈子都糊涂,何况,我都要当娘了。”   大夫人搀扶她坐下,说道:“修缮律法且要些时日,前前后后一年半载都不算久,这样一来,明年你平安分娩后,刚好能帮上太子妃的忙。比起修缮更麻烦的,便是推行新法,各地有各地的民情民俗,你是从村里来的,你最明白,有时候村规家法比朝廷更威严。”   七姜说:“其实穷苦百姓不懂什么,不过是靠天吃饭,把持这些的都是地方乡绅,他们与衙门勾结,将一方法规全利于自己,娘,我知道,这事儿靠说大话不管用,但将来能管一处是一处,多救一个人都是好的。”   此时,梁嬷嬷将整理好的账本和银票递过来,笑着说:“少夫人,早早和二公子派人去办吧,千万找可靠的人,不然再多的银子也不够黑心肝的人中饱私囊。”   七姜摸着匣子说:“怀迁若是当真闲下来了,那就让他亲自去一趟好了,我要是身子稳当,我和他一起回去。”   说着抬起头,却见母亲不似方才那般面带笑容,长眉轻轻蹙起,若有所思的模样,仿佛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   “娘,您怎么了?”   “没什么……好了,我们继续上课。” 第560章 刀剑无眼,若伤了性命   母亲眉间的情绪虽是一瞬而过,但留在七姜眼里,成了一份担心,离开谪仙居时,在门前回眸看了眼,果然,娘在窗下轻轻一叹,不知为了什么犯愁。   她自我矛盾了大半天,既担心母亲遇见什么为难,又不愿轻易插手长辈之间的事,毕竟是婆媳,再如何亲密,也不能太把自己当回事。   这日午后,孝敬给老太太的重阳节礼就要装车出发,同时各家各府送来问候展敬忠夫妇的也陆续到了,玉颜来谪仙居问大伯母如何处置,大夫人淡淡地说:“请你母亲先挑吧。”   玉颜自然明白这是伯母的好意,传话给母亲后,便来探望七姜,说起婚事嫁妆的筹备,这就九月了,到十一月成亲,也就眨眼的功夫。   谈话间,四夫人派人来问,有几件她喜欢的东西是否合适留下,玉颜说母亲如今谨慎多了,换做从前必定先占为己有,才不会管什么体面尊贵,但说到这些,不禁道:“我知道平常东西都不入大伯母的眼,可今日瞧着,大伯母似乎有心事。”   七姜本想问一句“你也看出来了”,但想母亲若真有心事,既然都不对她开口,又何必在家人之间传来传去,哪怕是对玉颜,她也该维护婆婆的体面,便随口敷衍了几句,很快就将话题带开。   但这事儿,到底是梗在她心里,傍晚展怀迁归来,就见她抱着一本书,静静地窝在炕头毛毯里,望着窗外最后一抹夕阳发呆。   因有了身孕,不宜坐热炕头,这个时节,太师府别处主子们的屋子早已烧得暖和,反倒是他们的卧房里冷冰冰的。   展怀迁洗了手来,摸了七姜的手跟小火炉似的,他心头一慌,忙用自己的额头抵着七姜,但一切安好,妻子并没有发烧。   “我如今可是两个人,火气旺着呢,没事儿。”七姜笑呵呵地看着相公,关心道,“今日又白忙一天吗,霍行深都被点了协助太子妃,你可什么差事都没有。”   展怀迁说:“就想着,是皇上袒护我,倘若这会儿还偏向我,那些杀手……”   话说到这里,夫妻俩都更严肃了,这不是玩笑话,不该拿来取乐,清楼姑娘们的命也是命,哪怕是恶毒的老鸨子,就算要死,也该由律法处置,岂能由着谁来决定生死。   七姜刚要开口,但见张嬷嬷的身影从门前闪过,她似乎是要进来说话,但撞见小两口“亲热”,就赶紧退出去了。   七姜隔着窗户问:“嬷嬷,有事儿吗?”   张嬷嬷问过是否合适,才再次进门,面带忧愁地说:“老爷就要到家了,传话进来,大厨房如前几日一般,要将饭菜送去谪仙居,可大夫人今日突然说累了,还吩咐跟老爷的人都回大院去伺候。”   家里所有人都知道,老爷如今几乎是在谪仙居住下了,突然反常,莫说张嬷嬷奇怪,展怀迁也担心,问道:“我爹又惹我娘生气了?”   张嬷嬷哪里说得清楚,摇头道:“奴婢也是才听说。”   七姜便示意嬷嬷先退下,请她再去瞧瞧光景,这边则轻声告诉了相公白天发生的事,正经道:“以母亲的涵养,若非大事,她绝不会露在脸上,连玉颜都有所察觉,你说是事情太严重,还是娘故意表现给我们看?”   展怀迁不禁念叨:“眼下有什么事,值得我娘在旁人面前失态,而这世上能牵动我娘的人,可没几个。”   “外祖母好吗?”   “好,福宝每日都替我去请安,外祖家一切安好。”   七姜摸了摸肚子说:“我也好好的,家里更是太平得很,难道是为了你吗,眼下只有你前程不顺。”   展怀迁道:“有外祖和舅父庇护,还有我爹撑着半壁朝廷,我能有什么事?”   七姜问:“那怎么查清楼的事,被礼亲王抢去了呢,我心里本就怀疑他有瓜葛,若真是,他这不是白捡的便宜?”   展怀迁笑道:“不是你说的,咱们没必要弄明白皇上图什么,先把眼前该做的事做好。”   七姜故意嘀咕:“我们展副将军眼下,可是什么事儿都没得做,还提什么眼前的事。”   展怀迁从她手里抽走书本,笃定沉稳地说:“怎么没事,家里有个小笨蛋,还等着人教她背书。”   七姜软乎乎地蹭过来问:“怎么除了我,展副将军还另收了学生?”   娇妻在怀,展怀迁心中安逸,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温和地说:“他们一辈子分分合合,这些日子看他们好,我反而想通了,若真有什么事我爹又惹了我娘,那谁也帮不了他,谁也别再为难我娘。”   此时,展敬忠已进了家门,下人告知大夫人的传话后,他竟然也没再争取什么,径直回了大院。   自然这些消息会在家里传开,连四夫人都特地跑来文仪轩,拉着女儿悄声问:“他们两口子怎么了,又不对付了?”   这夫妻俩怎么了,眼下谁都不清楚,可中书令府里父子翻脸反目,早已传得满城皆知,此刻中书令大人正一脸尴尬地等在礼亲王府的厅堂,等待王爷的接见。   然而礼亲王并未召见他,只派了门下的先生来传话,冷冰冰的一句:“奉劝令郎好自为之,刀剑无眼,若是伤了性命,岂忍中书令大人白发人送黑发人。”   中书令大人眉头微微一颤,轻声问:“王爷的意思是……”   先生四下看了眼,说:“边境摩擦,皇上坚持主战,王爷和皇上是一条心的,偏那展敬忠敷衍打太极,结党营私几头讨好,却又放个儿子出来和皇上对着干,皇上早就不耐烦了。”   “如此说来?”   “大人规劝令郎早日与展家疏离才是正道,其他的话,您自己揣摩吧。”   中书令暗暗定了心,向着王府深处作揖行礼后,便匆匆忙忙出门来,命令赶车的小厮:“不回府,去那小子新搬的宅子。”   跟随而来的下人面面相觑,一人壮着胆子道:“老、老爷,小的们不知道哥儿搬去哪里了。”   中书令大人顿时怒气冲头,骂道:“不中用的东西,先回府找认路的人来。” 第561章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这个时辰,霍行深的家里正热闹,瑜初带着王府的人送来许多过日子所需之物,他回到自己的家,竟是下不去脚,呆呆地在门前看了好半天。   待下人们收拾齐当纷纷退下,霍行深才来到郡主的身前,落日余晖最后一抹光亮从天际消失,他不得不提起灯笼,才能看得清郡主的脸。   “是父王赏赐你的,我们瑞郡王府虽在旁人眼里落魄了,可家私还算殷实,供你这里把日子过起来不难。”瑜初笑悠悠地望着他,说道,“你不必客气,也不必谢恩,父王母妃只我一个血脉,昨日我若在公堂上叫那疯妇伤了,瑞郡王府可就真没指望了。”   “郡主,这些事传出去,对您没有半分好处。”   “他们敢说什么,我可是向皇上求了恩旨,在一个月内争取与你两情相悦的,怎么就许天下男子爱慕女子,不容女子欣赏男子?霍行深,你的样貌人品和才能,都是我欣赏的。”瑜初骄傲地说,“虽然差了那么一丢丢身为男子的大气和魄力,但你能从家里走出来,有了这第一步,我就不怕你将来会被父母家人裹挟。”   霍行深无奈地一笑:“郡主,下官若碍于您的身份,畏惧王府权势而顺从您,试问这样的姻缘,您真的想要吗?”   瑜初走去边上自行提了一盏灯笼来,将彼此照得更亮,自信而坚定地说:“可你不是这样的人,我也不会巴结你。”   话音刚落,霍行深的乳母偷偷为他安排的小厮急急忙忙跑了进来,说老爷的车驾到了,已经下车要往里头走。   霍行深立时整理仪容,要去迎接父亲,眼角余光瞥见瑜初反往里走,他不禁停下脚步问:“郡主,您……”   瑜初头也不回地说:“打发你爹吧,这并不是你的宅子,你爹更没资格跑来发号施令,我不想见他,别说我在这里,外头我的人不会多嘴,他问你,你就说雇来搬家的。”   “是……”   “早些打发了,王府的老嬷嬷还等我回去用饭。”   霍行深一时怔住,直到小厮催促,他才回过神,但一转身,父亲就风风火火闯进来,口中骂着“逆子”,扬手便要扇打他。   实则霍行深的个头远在父亲之上,正如展怀迁说的,难道打不过亲爹,但他是儿子,万不得已绝不能动手,可不动手是一回事,不让自己挨打是另一码事。   在他伸手挡住父亲挥来的巴掌的一瞬,连他爹都惊呆了,院内一瞬的寂静后,霍行深松开手后退两步,作揖行礼道:“爹,您来了。”   “畜生,立时跟我回去,老太太急得以泪洗面,你要将我陷入不忠不孝吗。”中书令大人怒气冲天,大声斥骂着,“当了两年差,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记得了,结交的都是些什么人,怂恿你做这大逆不道之事,这里的东西都不要了,立刻跟我走。”   霍行深淡漠地问:“父亲如此急躁赶来,难不成又是礼亲王向您施压,您堂堂朝廷二品大员,就不能有些许风骨节气?您的主子是当今圣上,不是区区一个亲王,皇上尚且不曾压迫羞辱于您,您何苦来的?”   “畜、畜生……”   隔着门,背靠在墙上的瑜初,听见了中书令的叫嚣,难以想象如此紧要的职位上,坐了一个脓包懦夫。   她很好奇,皇帝是真昏庸,还是故意纵容礼亲王一步步坠入深渊,不然实在没道理,将中书令如此重要的职位,任由礼亲王徇私,交给这么个唯利是图眼里只有升官发财的老混账。   “爹,您回吧。”霍行深的声音传来,说着,“儿子是朝廷命官,便由不得您用家法来打压,儿子若有不孝,御史官自会上奏弹劾。父亲,这里不是我的私宅,我只是暂借,更不是霍府,你我眼下是同僚是上下官,上官虽可命令差遣下属,但绝不可羞辱朝廷命官。“   “好好好,你要作死,我也不差你这个逆子。”中书令大人,几乎咬牙切齿地警告儿子,“展敬忠一派早已惹怒皇上,你非要与那展怀迁走得近,到时候被牵连戴罪,可别想来求我。”   瑜初眉头一紧,侧身来看向门外,便见霍行深他爹在那儿张牙舞爪,哪有半分朝廷大员的稳重。   再后来说的话,听着就更悬了,似乎他有什么消息,已经有人盯上了展家老小,若不得“正法”处置,便是要在朝堂外,令他们死于非命。   说起来,这不是什么新鲜的高招,党争权斗之中,杀戮是最狠戾也最低劣的手段,自然方法和过程不重要,结果才最重要,谁又知道当今皇帝,是怎么坐上龙椅的。   不过瑜初相信,皇帝绝非昏庸到了忠奸不辨的地步,礼亲王也未必笃信皇帝对展敬忠一派的厌恶,可他能迷惑诓骗中书令这些在他脚下讨生活的,将他们放出去散播谣言、制造恐慌,以此祸乱朝纲。   瑜初轻轻一叹,好好的人,摊上这么个爹,她与霍行深若能有将来,想要太平度日,想要好好为朝廷效力为百姓谋福的话,且得将他爹从权利中摘出去,远离朝堂安度晚年。   外头一阵动静后,霍行深送他爹走了,瑜初悠哉悠哉出门来,不多久这人就赶回来,她便抬手鼓掌,一步一拍走到面前,毫不吝啬地赞许:“霍大人,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终于不再去贵府祠堂罚跪了。”   霍行深竟也有心玩笑,说了句:“下官昨日才见过郡主。”   彼此对视一眼,都笑了,只是一个欣喜一个无奈,但气氛并不沮丧低沉,瑜初道:“将来若不愿在朝堂打转,大可擅你所长去各国出使,维护我朝与诸国的睦邻友好。我愿随你同往,比起朝廷皇室永无休止的争斗算计,我更向往踏足广阔的天地。”   霍行深说:“出使外藩十分辛苦危险,且身负故国荣辱,半刻不得松懈。郡主,莫要想得太美好,那可不是去游山玩水的。”   瑜初皱起眉头,眼底带着几分不耐烦,霍行深也知道这话得罪人,但没必要为了哄人高兴说假话,邦交藩务绝非儿戏,更不是他们用来为儿女情长许愿的事。   “很好,现在就能反驳我,将来也不会傻傻被我欺负。”瑜初笑起来,绕过霍行深道,“我要回去吃饭了,明日见。”   “明日?”   “这又不是你的私宅,我想几时来,就几时来。”   “郡主,这没道理,我暂居此处,这里便是我私人之地。”   “方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我都听见了。”瑜初回眸一笑,挥挥手,“明儿我再来,你的书房还没收拾好呢。” 第562章 照顾好七姜,也是头等大事   眼看着郡主大大方方出门去,霍行深也不知怎么想的,大步跟了出来,在瑜初上马车时,伸出了胳膊为她充当扶手。   瑜初显然一惊:“你这是做什么,你是我的奴才吗?”   霍行深仿佛扳回一城,眼底遮不住三分得意,说道:“下官伺候郡主上马车。”   “你故意的?”   “郡主请小心台阶。”   意识到自己被摆了一道,因为她仗着父王赏赐强行往这里送东西,这人不能反抗不能拒绝,就来这么一出,既然王府能为尊,他自然就该为卑,果然是出使北藩见过世面的人,能屈能伸的。   瑜初心里好气又好笑,倒也没什么不高兴,不理会霍行深,径自上车去,但马车走了没几步,她就下令,要转去太师府。   郡主大晚上突然驾临,七姜也委实唬了一跳,但来者气呼呼的,进门后三句不离数落姓霍的,七姜起初还听着新鲜有趣,渐渐就犯困了,看着瑜初在面前晃来晃去,忍不住打了呵欠。   “你累了?”瑜初总算冷静下来,难得对七姜露出几分委屈,但没好气地嘀咕,“可我不对你说说,我今晚是睡不着的,他这算什么意思。”   七姜一手托着半边脸颊,笑道:“好歹算是有来有回,总比郡主之前一个人自言自语的好。”   瑜初立时坐到她身边来,眼中盛满了期待,但问:“他这算是恶心我,还是给了我反应?”   七姜说:“以郡主您察言观色的本事,倘若霍公子故意恶心您,您这会儿就不会面若桃花满眼春色了。”   瑜初的脸倏地一下红了,抿着唇憋了半晌,才念出一句:“小丫头,念了几天书,都会咬文嚼字了,什么面若桃花……”   七姜则一脸故作可怜的求饶:“郡主,什么时辰了,一会儿展怀迁还得送你回去,不然我们都不放心,您说,哪有您这样大晚上来打扰别家小两口的。”   瑜初别过脸道:“少来,你怀着孩子呢,怎么就打扰你了。”   这话自然是没底气的,玩笑过后,才正经道:“找你说这些牢骚还是其次,去把展怀迁找来,说正经事。”   七姜见郡主严肃,也明白她不至于大半夜来找自己倾诉儿女情长,不免心里一紧,同样正襟危坐起来,召唤映春去请二公子,不多久,展怀迁就到了。   从中书令大人的只言片语里,不难听出,礼亲王一派势力要动手了。   不似晋王势力涣散、孤掌难鸣,且做事瞻前顾后,礼亲王在朝中真正拥有权力和威严,他若当真起了杀心,根本不会在乎消息被泄露出来。   而说完这些事,瑜初也该走了,展怀迁送郡主出门时,轻声道:“前日府中走水,还常有探子在附近徘徊,郡主即便不来告知,我们也有准备了。”   瑜初抬眸四下看了眼,一脸严肃地说:“不必送我了,回去护着七姜吧,一会儿你若单独回来,我和她都会担心。”   展怀迁自然不会单独行动,也不能让郡主就这么回去,之后还是亲自送到王府私宅,好在往返都没遇上什么麻烦,顺顺利利地回到了七姜身边。   二公子回府的消息,分别送到了家中各处,大夫人正秉烛夜读,抬眸见梁嬷嬷,只道:“夜深了,你也歇着去吧。”   可梁嬷嬷欲言又止,犹犹豫豫地迟迟没退出去,大夫人再次抬起头:“想问展敬忠的事?”   “夫人,昨儿还好好的不是吗?”   “我和他没事,你不必多心。”   “可是……”   “你放心,我没打算离开太师府,我也说过,再离开这里,我就不会回来了,那我又岂能轻易离开?”   梁嬷嬷上前来,她担心得竟是嘴角起了泡:“您和老爷,到底怎么了?”   大夫人起身绕过桌案,仔细查看了梁嬷嬷的火气,唤来小丫鬟命她们好生照顾,待她们退下后,才淡定地说:“因着姜儿和怀迁,我改了好些脾气,我见得到展敬忠的好,我也愿意承认我心里一直念着他。可我们俩都是人,食五谷有七情六欲,我岂能像个菩萨似的活着。我今日不见他,他也不来见我,就是明白了我心里想什么,我需要时间冷静,他同样要思考如何面对我。这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我不必向你交代,也不必向孩子交代,我知道这十年把你吓坏了,才叫你太过谨慎紧张,难道怀迁和姜儿不比你在乎我们夫妻,可他们不来问不干预,我这辈子能有这两个孩子,是前世积德了。”   一番话听得梁嬷嬷的心回到肚子里,自认关心则乱,十分害怕老爷夫人又起变故,反倒要夫人来安慰她。   如此又劝说了几句,打发梁嬷嬷后,大夫人才长长叹了口气,只是回到桌前,再没心思看书了。   这些日子,她闲来为展敬忠处理信函,偶尔会夹杂进一些朝廷文书或是要紧的信件,这自然是因为丈夫对她毫不保留的信赖,那么看到了一些不该看见的东西,何翊翎自认,也该对丈夫给予信任。   做到这些并不难,但有些事事关重大,她无法接受、无法认同,彼此需要时间来冷静,今晚没有来纠缠,展敬忠到底还是懂她的。   大夫人合上书册,一盏一盏吹灭烛火,耳畔响起七姜撒娇玩笑时说的话,那会儿盼着晋王的风波过去后,能有机会让她与家人团聚,结果晋王都入土了,朝廷的事永无休止。   “好孩子……”大夫人默默念着,“实在委屈你了。”   夜深人静,展敬忠忙完从书房出来,迎面见儿子站在屋檐下,他下意识抬头看了看月亮的所在来判断时辰,不禁嗔道:“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展怀迁说:“姜儿睡熟了,我想和爹聊几句。”   “为了今晚的事吗,你娘累了要歇着,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爹,连郡主都从霍行深父子口中听说了礼亲王的动静,您这儿不会没有消息,可不论是您还是外祖父和舅舅们,都毫无反应,你们是真不知道,还是……”   父子俩对视着,展敬忠觉着身上有些发冷,拢起袖子慵懒且满不在乎地说道:“你是朝臣,亦是丈夫,既然朝廷的事眼下轮不到你费心,就好好当你的丈夫,照顾好七姜的身体,也是头等大事。”   “爹……”   “退下吧,很晚了。” 第563章 值得惊动我爹?   那一晚,七姜并没有睡着,展怀迁何时出去她知道得一清二楚,相公回来后她继续装睡有没有被察觉也无从判断,总之一家人,大大小小都有心事。   隔天京中又是秋雨,冷得叫人瑟瑟发抖,这才九月,只怕今冬不好过。   大早上小两口窝在被子里闲话,如今展怀迁不用上朝也没差事可干,早起只为了练功,那么偷懒一会儿陪陪娘子,赋闲的日子同样能过得有意义些。   “过冬前我上山无数回砍柴,足够我们家烧一冬的,只有吃的艰难些,但爹娘也不会饿着我们,过年那天也能吃上好的。”七姜靠在展怀迁怀里,摸着他大手上练功留下的茧子,说道,“如今他们可算过上好日子,托你和父亲的福,娘还把她攒了十年的银子给我拿去村里办学堂,我何德何能,这辈子能遇上你们一家。”   展怀迁说:“我爹重伤时,可是岳父大人救下他,这就是缘分吧。”   七姜抬起头,眉眼弯弯地笑道:“倘若我是个丑八怪,你可怎么办?”   展怀迁坦率地说:“我也不见的一定是个风流倜傥的俊公子。”   七姜一骨碌爬起来,揉着相公的脸蛋说:“你不害臊,说自己的俊公子。”   展怀迁被揉搓着嘴,说话声音都变了,但问:“你可是自己说的,我好看你才先动了心,谁不害臊?”   七姜心里欢喜,照着嘴巴就亲了一口,而后软绵绵的趴在他胸前,二人正要腻歪,外间的门开了,便见张嬷嬷的身影在屏风后晃荡。   “嬷嬷,我们马上起了。”展怀迁道。   “不不不,您二位接着睡,外头冷雨纷飞阴瑟瑟的,就是、就是……”张嬷嬷的声音听着高兴,说道,“大老爷一清早去谪仙居吃早饭,大夫人也没撵人,二人说了好半天的话,这会子才要上朝去。”   夫妻俩不禁对视一眼,心里都踏实了几分。   七姜说:“你可不能真的犯懒,去送送爹也好。”   展怀迁却想起昨晚被父亲撵走,怎么都不愿与他深谈,摇了摇头说:“不必了,先生们会送他,指不定我娘还陪着送到门外,我去做什么。”   七姜心里有疑惑,但相公不说她不愿追着问,毕竟这人之前重伤的时候,都惦记着向父亲请安,怎么会如今闲着没事,大清早陪自己赖在床上,不顾规矩礼节。   但也难得这样的日子,七姜能去看丈夫练功,而后一起吃早饭,一起向母亲请安,一起去陪四婶婶和玉颜打点嫁妆,再回到观澜阁互相依偎着,一起看窗外秋雨。   七姜本是很珍惜这样相伴的时光,但家门外的局势动荡不安,不知哪一处屋顶上还趴着探子,想要真正放下心很难,不过这在心中时不时浮起的忧患意识,也并不是坏事,能叫人不沉迷不糊涂,能保持清醒。   午饭时分,雨过天晴,阳光照入园子里,将一上午的湿冷的寒气驱散不少,七姜拥着风衣站在屋檐下没看几眼,心里不知为什么,一下一下跳得厉害。   正打算去书房找展怀迁,福宝从院门外一路跑进来,见他直奔书房,七姜也走过来,刚好汇合。   “公子、少夫人,宫里才刚传出的消息,老爷领了外差,要离京半个月。”福宝气喘吁吁地说,“就是原先太子要派您去的,老爷明儿就走。”   七姜想起来了,原说展怀迁九月领外差,若得到太子应许,就带她一起出去转转,但后来她有了身孕,还出了边境摩擦,展怀迁反战的事。   只见展怀迁微微蹙眉,摆手命福宝下去,来搀扶七姜坐下后说:“这么小一件事,值得惊动我爹?” 第564章 你去吧   然而七姜惦记着昨晚郡主说的话,担心父亲此番被派去外差,是皇帝故意支开他,好给其他派系的人机会,害怕父亲会在路上遭遇不测。   展怀迁读懂了她眼神里的忧虑,安抚道:“我爹自然比谁都在乎他自己的性命,放心吧,但这件事古怪,绝不是我多心,从他深夜私会贵妃起……”   七姜提醒道:“私会二字,是不是太严重了,还是换个说法的好。”   展怀迁笑了,点头答应:“你就是比我细心比我体贴,我听你的,不过贵妃一定对他提出了什么要求,究竟是什么事,连我都不能说。”   七姜摸了摸相公的心口:“一切,等爹回来就知道了,我还有些心疼娘,好不容易回家来了,父亲又要出远门。”   消息早已在京中散开,家里自然也瞒不住,四夫人就风风火火地跑来谪仙居,再三确认大老爷十一月能不能赶回来,她还等着把玉颜风风光光嫁出去。   大夫人很是耐心,解释她也刚得到消息,之后必定会给四夫人和玉颜一个说法,怎么都不能耽误两个孩子的婚事。   因此没等七姜赶来,四夫人已经离开了,她便打算不去叨扰母亲,横竖父亲就快回来了,若是夫妻俩依旧冷冰冰半句话也不说,她再去安慰婆婆不迟。   如此,一家人都心不在焉地用过午饭,静等展敬忠归来。   展怀迁眼里看着,倒是七姜沉得住气,饭后就静静地在窗下练字看书,虽然她的字要想写好且要费些时日和心血,但已经有模有样,连字也越来越小了。   后来担心她伏案太久,劝她起身走动走动,他们刚走下台阶,前门就传来消息,大老爷到家了,没多久,又有丫鬟来传话,大老爷径直去了谪仙居。   “姜儿?”   “嗯?”   展怀迁指了指她抓着自己的手,笑道:“这是我爹我娘,怎么你比我还紧张。”   七姜不高兴地说:“什么你的我的,你要分的那么清,往后我爹娘的事也不敢劳动二公子您了。”   展怀迁忙说:“我玩笑一句,你怎么还生气了。”   七姜气呼呼地甩开手,但很快又被搀扶住,她很正经地说:“我心疼娘,又要和父亲分开,我一天也不愿和你分开,我就会感受娘的委屈,将心比心罢了。偏偏呢,你爹还不如你呢,不会说话不会哄媳妇,一定又和娘掰扯天下大义,我想想都来气。”   展怀迁说:“我爹若不提天下大义,只哄我娘高兴呢?”   七姜爽快豪气地说:“那我就去给爹赔不是,是我说错话,是我不好。”   只见张嬷嬷小心翼翼跑来,轻声道:“哥儿和少夫人放心,我已经派了机灵的丫头去打听动静了。”   谪仙居里,展敬忠进门就闻见茶香,院里石桌上,小炭炉烧得正旺,上头一壶泉水咕嘟作响,只见一旁的妻子端起精巧玲珑的茶盅,闭目轻闻茶香。   “你又藏了好茶,这些日子也没拿来叫我尝尝。”展敬忠走进来,笑着说,“可惜我正渴了,怕糟蹋了你的好茶。”   大夫人睁开眼,看了眼丈夫后,便吩咐梁嬷嬷:“给老爷端茶笼里的莲心茶来,午时泡的,这会儿刚好解渴。”   展敬忠坐下,欣赏把玩着妻子精美的茶具,一面说:“怎么总给我喝莲心茶,我不配尝这些好东西。”   大夫人淡淡地说:“母亲一早送来给我尝尝的,我也头一回喝,至于你的莲心茶,日日在朝堂与人唇枪舌战,国家大事操不完的心,不清清心火,如何了得。”   说话间,梁嬷嬷端来茶碗,一大海喝下,展敬忠缓过一口气,抬眼见下人都已退下,便定了定神,说道:“明日奉命出外差,要离京半个月的事,你知道了吗?”   大夫人点头,将自己的茶水也递给了丈夫一杯,虽滚烫,但茶盅小巧,浅浅一口茶水,很快就能放凉入口,就要热而不烫的时候喝下去才最惬意。   但展敬忠的心思,全不在茶上,接着道:“半个月,我很快就回来,而这半个月……”   大夫人说:“眼下连太子都不敢再用怀迁,皇上点将出征边境也迫在眉睫,你这一走,万一路上有个好歹,京中必定大乱,我爹和兄长们虽能稳住局势,可追随你的官员们还有我们的儿子,如何是好?”   展敬忠垂眸不语,指尖碰到茶盅,不再烫手,便端起来,将这香气馥郁的茶水送入喉间。   入口醇厚微苦,回味甘甜绵长,更有茶香萦绕久久不散,很是提神醒脑、沁人心脾。   他知道自己是冷静的,便也说不含糊的话:“翎儿,我不得不走。”   大夫人同样干脆:“我怕你路上遭遇不测,你的圣上,值得你信任吗?毕竟那一头信誓旦旦地认定皇上已经厌烦你,要想法儿除掉你,你们两边仿佛都在赌,赌皇上到底在骗谁。”   展敬忠说:“我不必赌,我信任我的君主。”   大夫人清冷一笑:“这个感情用事的男人,千百年后,好意思让子子孙孙道一声明君吗?”   展敬忠道:“谁都不是十全十美的,皇帝亦如是。”   大夫人抬眼看向他:“你去吧,家里的事,有我在。” 第565章 敬忠,就当我求你   恍然回到二十多年前,展敬忠清晰地记得,在他告诉翎儿自己要出使外藩后,笑容瞬间从妻子的脸上消失,怀里的孩子,也随着母亲的情绪啼哭起来。   那哭声至今能在耳畔响起,可他又要走了。   只不过,儿子早已长大成人,儿媳妇腹中也有了他们的孙儿。   原本领差事离京并不稀奇,哪怕他贵为宰辅,或是随驾出巡,或是巡视地方,这些年出远门的次数并不少。   但眼下的光景是,妻子好不容易回到家中,而朝廷局势不明,儿子被人针对被圣上冷落,连他自己都受到威胁。   这个节骨眼儿要走,不是不可以,但很不合适。   “翎儿,我半个月后就回来。”   “我知道,毕竟点将出征边境,半个月也是最后的期限。”   展敬忠浓眉微微一颤,听出妻子话中有话,垂眸道:“你曾问我,皇上是否真的想开拓领土,你看到那封信后,有了答案吗?”   大夫人兀自侍弄茶具,一举一动优雅轻盈,神情淡然安宁,仿佛随口问:“什么信?”   “我……”   “那些请安问候的信里,可没什么要紧的事,老爷不信我?”   展敬忠不自觉地伸出手,抓了妻子纤细的手腕道:“翎儿,我知道你看见了,可你相信我,我绝没有……”   大夫人打断了丈夫的话:“我虽是心中装不下家国的小女子,不如我娘不如嫂嫂们愿意为了朝廷为了百姓,毫无保留地支持她们的丈夫,我小气自私被娇宠坏了,可大是大非之下,我还算清醒。”   “你别这么说自己。”   “我不重要,这辈子除了和你矫情,再无第二件事要我操心。”大夫人神情郑重地望着丈夫,“我一生碌碌无为,若非遇见这孩子,还不定在惜园如何暗自神伤,因此,这辈子哪怕照旧浑浑噩噩地过去,我也想尽力守护这个孩子。敬忠,别拿孩子去献祭,就当我求你。”   “翎儿你听我说,没那么严重。”   “你能护着她吗?”   “能!”   这日夜里,因大老爷明天就要离京,召集全家一同用了晚饭,并交代几件事,也叮嘱了怀逸的功课。   席间,展敬忠夫妇并肩而坐,看不出什么不和睦的迹象,怀逸和玉颂再说几件趣事,气氛倒也和乐。   可每个人都有心事,都有担忧的事,散席后四夫人一步三回头,沉甸甸地说:“我瞧这俩人貌合神离,并不好,哪有夫妻是这样的,他们过去就不是相敬如宾的主儿,和和气气的才最可疑。”   玉颜劝道:“娘那会儿见的,是年轻的大伯和大伯母,哪能过了四十岁,还如小儿女般活泼放肆?”   四夫人瞅着女儿,无奈地说:“你这姻缘就是坎坷,叫我说等什么黄道吉日,一乘轿子把你抬去就是了,等你正经成了何家的儿媳妇,成了司空府少夫人,我这心才能踏实。”   玉颜说:“大伯父半个月就回来了,娘,这半个月我们可都要好好的。”   四夫人很不服气地白了眼:“我可一直太平无事,也不知他们一家子折腾什么,展怀迁的前程还要不要了,别再拖累了你哥。”   这些抱怨的话,玉颜这儿消化了就好,绝不会往大伯父和大伯母跟前传,也不会来叫七姜和二哥哥烦心,于是这天夜里,展怀迁在大院帮着收拾了父亲的行李,安排好明日的车马后,家里便恢复了宁静,与往日没什么异样。   直到第二天清晨,展敬忠才起身,就听下人说,二公子和少夫人已经等在门外。   他把儿子叫到跟前,没好气地问儿子做什么折腾七姜,展怀迁说:“七姜比我醒得还早,昨晚我们商量好了,今日儿子送您出城,出城十里地后,我再折返。”   展敬忠没好气地说:“用不着,你是能以一敌百还是怎么,真若能以一敌百,不如留下照顾你娘和七姜。”   展怀迁说:“虽不明白皇上为何突然将您调离京城,但也不愿被旁人揣测试探,做儿子的送您出城才是该有的场面。不然人家会想,天子脚下,堂堂太师府,难道还怕人闯进去,我若守在家里,才叫人起疑。”   展敬忠闷了半晌,才应道:“随你吧……”   此时,有下人到了门前,禀告道:“大老爷、二公子,少夫人说她先去向大夫人请安,就不进来了。”   展敬忠看向儿子,父子彼此对视良久,他才说道:“我不在家,千万照顾好你娘。”   “是!”   一个时辰后,太师府门外车马列队,侍卫、仆役前前后后数十人随行,朝廷官员和怀逍赶来相送,怀逸今日也晚些去学堂,随兄长姐姐们等在门前,连四夫人都到了。   如此隆重下,偏偏不见七姜婆媳的身影,展敬忠心里不免有几分失落,直到梁嬷嬷赶来,说是少夫人突然害喜,大夫人要照顾儿媳妇,她们都不能来送行。   不论如何,这都是能让人心服的说辞,哪怕是假的,展敬忠心里也舒坦了一些,之后叮嘱家人几句话,便干脆利落地上车出发,展怀迁亦翻身上马,护送父亲离去。   浩浩荡荡的队伍离开京城,不随行的官员们止步于城下,出城后便只有展怀迁随队护送父亲,一路上父子俩偶尔说几句话,十里地很快就走完,他们也该分别了。   马车缓缓停下,展敬忠挑开帘子,却不见儿子骑马靠近,反倒是底下几个侍卫都回头往后看。   他便也探出身子张望,不远处一驾马车不疾不徐而来,儿子已是策马迎上前。   “什么人?”   “老爷……像是咱们家的马车。”侍卫身旁的家仆,手搭凉棚张望,确定了说,“老爷,是咱们家的马车。”   展敬忠心下好奇,便要下车,周遭的侍卫立刻警戒起来,生怕太师大人遭伏击,而远处二公子已经接到了马车,更亲自替下车夫,引着马车往这里来。   很快,一行人到了跟前,展怀迁跳下车,先将矮凳摆下,只见车门打开,出来是映春的身影。   展敬忠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但想儿媳妇有心追来相送,总是一片孝心,可跟着映春出现的,却不是七姜的身影……   “翎儿?”他的心砰砰直跳,径直走了过来,不等儿子将他母亲搀扶下车,就挤开了展怀迁,将自己的手递上前。   大夫人一袭出远门的利落装束,英姿飒爽,更显得年轻了几岁,她轻盈地下了马车,目光从打量四周,缓缓回到丈夫的身上。   展敬忠克制着激动心情,问道:“翎儿,你、你是来送我?”   “爹,我只送十里地,之后就把您交给娘,也把娘交给您了。”展怀迁冲父亲一笑,像是早就知道了什么,带着几分得意说,“气候一天比一天寒,这还是往北边走,您千万别让母亲着凉,她好些年没出过远门。”   展敬忠呆呆地看着妻儿,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生怕眼前的一切,是他在车里做的一场梦。   见他如此,大夫人含笑往丈夫的马车走去,撂下话说:“我们走吧,姜儿还在家等怀迁回去,别耽误他。” 第566章 还有没有王法?   此番还有其他官员随行,展敬忠不能傻站着让人看笑话,心里一面高兴激动,一面又有些不知所措带来的窘迫,不禁瞪了眼儿子,低声呵斥:“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当真翅膀硬了,来看你爹的笑话。”   展怀迁也高兴,说道:“娘来不来,您儿媳妇说她并没有把握,儿子自然更不敢确定,我说送十里地,只因十里地刚刚好赶得上,若再远一些,可见是娘犹豫那么久,既然勉强,何苦为难她。”   料到是儿媳妇的主意,展敬忠很是欣慰,家里真就要有这么一个孩子,不然他们父子俩大眼瞪小眼,能干些什么。   “好生照顾七姜,往后半个月不知会发生些什么,若有变故派人给我送消息,不要逞能。”展敬忠叮嘱道,“多与你外祖父、舅父们商量,不要自己乱拿主意。”   展怀迁却问:“爹,在您眼里,我还没到了能独当一面的时候是不是?”   展敬忠毫不犹豫地点头:“你还早着,回去吧。”   毕竟是公务出行,不得轻易耽误,展怀迁没再多说什么,跟着父亲来到马车旁,再次向母亲道别后,就骑马让到了路边去。   展敬忠登车再见妻子,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笑得大夫人都皱起眉头,别过脸去看车外的儿子。   “翎儿,路途遥远,早知道你来,我该换宽大的马车。”   “我也不知道我会来,既然来了,赶紧走吧。”   展敬忠立时吩咐下去,车队继续前行,夫妇俩在窗边和儿子挥别,直到看着他策马奔回京城,大夫人才叹:“这一步你若是赌错了,我跟着你死在半路上,连儿子儿媳妇会是什么结果都看不见,还谈什么庇护。”   “没有的事,皇上岂能害我。”展敬忠严肃起来,正经道,“翎儿,哪怕你不信皇上,也信我,我怎么会害了我们的孩子。”   大夫人无奈地摇头:“我曾对姜儿提过,为了国家朝廷,你什么人都能算计,你猜我们的儿媳妇,是怎么想你的?”   展敬忠这会儿可不在乎那些事,大胆地抓了爱妻的手,一改方才的严肃,眼底更是藏不住的笑意:“所以这丫头指着我鼻子骂,我也从不和她计较,我知道儿媳妇好,她打心眼里心疼你,也心疼我。”   大夫人想要抽回手,但挣扎了一下人家反而握得更紧,她就作罢了,只避开目光道:“我们家少夫人总是念叨,我为何把自己困在惜园十年,哪怕去游山玩水也好,我也不缺银子花,十年足够走遍大江南北。所以,我是给了姜儿面子,搭你的顺风车去看看外头的世界,还请太师大人别想多了。”   展敬忠笑得合不拢嘴:“我不想,我什么都不想。”   见丈夫如此高兴,大夫人心里也是快活的,回想大清早儿媳妇闯来找她,那会儿她还没起身,可爱的小娘子趴在床边哄她高兴,开门见山地问,想不想随父亲一同出外差。   那孩子说,她也不愿展怀迁领外差,不愿丈夫去打仗,可没法子,他们以这样的身份地位活在世上,就有不得不承担的责任,可她还是不愿和相公分开,唯一的法子,就是她跟着展怀迁走。   外人说来,女人家就该跟着男人走,可七姜不那么认为,倘若展怀迁只是想换个地方过日子讨生活,无关乎家国大事,那就绝不会有这样的待遇。   大夫人想着想着,不禁笑了,仿佛自言自语,但并不在乎丈夫在一旁能听得真切,说道:“姜儿说我来追你,不是妥协不是委曲求全,而是选择,哪怕走到一半不愿再陪你走下去,也没什么可惜的,人活着,想做的事就该去试一试。”   展敬忠说:“方才我以为自己在做梦,是坐车睡着了的一场梦,可事实上,我做梦都不敢想,你会随我来。”   大夫人看向他,故意问道:“在你心里,我是不在乎你的?”   展敬忠慌忙解释:“不不不,翎儿,我不是这个意思。”   大夫人笑了,定下心来说:“来都来了,还请老爷好好照顾我,我是个没怎么出过远门的人,没见过世面还没力气,路上若不好伺候,还请多担待。”   展敬忠上前来,挤在妻子身边,将他心爱的人揽入怀里:“绝不累着你,我们慢些走。”   大夫人故意问:“这么说来,大人此去并无大事,还能惦记些风花雪月?”   展敬忠眼神轻晃,干咳一声,道:“翎儿,过些日子,我都告诉你。”   京城里,当展怀迁心满意足地赶回家,七姜却因真的害喜,吐得精疲力竭,倒在炕头睡着了。   展怀迁守在一旁,轻轻拂开她面上的碎发,短短一个月,七姜瘦得脸颊都凹陷,这才好了几天,又吐上了。   但见七姜睡得安稳,委实不忍心吵醒她,于是轻手轻脚地退出来,见张嬷嬷等在屋檐下,便问道:“再过一个时辰,少夫人若还不醒,就叫醒她,我怕她饿着。”   张嬷嬷说:“您放心,奴婢记着时辰呢,虽然难受些,可少夫人挺高兴的,她说前几天安安稳稳没事,总担心孩子还在不在肚子里,这下又吐了才知道孩子好,奴婢从没见过这么乐呵的人,在她身边就不带犯愁的。”   正说着话,福宝从门外进来,跑到跟前禀告:“公子,霍大人派人送话来,请您到他的私宅一见。”   展怀迁倒是警惕:“哪个霍大人?”   福宝说:“自然是霍行深大人。”   展怀迁道:“去告诉传话的,我另有事要忙,稍后再约他们家大人。”   这话并不是敷衍,右丞府上贪赃受贿的罪证,他还要整理收集,之前顺藤摸瓜已找出几个人,眼下只差一口气,能有个给幕后正主定罪的证据。   将七姜交付张嬷嬷照顾,展怀迁便离开了家,一个时辰后,七姜自己醒了过来,缓过劲的人睁眼就饿了,好在厨房里一直备着少夫人要用饭,迅速送来热气腾腾的饭菜,变着花样哄少夫人多吃些。   七姜胃口也不赖,听映春说公公婆婆相见的光景,心里高兴吃得更香,可没想到放下碗筷,才刚被搀扶着到门前散步,玉颜就匆匆忙忙找来。   谁敢想,上官清好端端在那宅子里养伤,竟然被人闯进门去,硬生生的掳走了。   “这可是京城,光天化日抢人?”七姜气得不行,“还有没有王法了?”   玉颜一面安抚她,一面说:“胆敢抢我们的人,若不是豁出去拼死的心,那就是笃定能压太师府一筹了。” 第567章 倘若我有不测   七姜悔恨不已,虽说被掳走不是上官清的错,可她若不擅自离家,就不会半道上被人欺骗误入歧途,再牵扯出此刻的麻烦。   她握紧拳头道:“当初救了那个倒在门前半死不活的人,是我的错。”   “已经派人给二哥送消息,我觉着,咱们家就别管她了才好。”玉颜说道,“哪怕宣扬出去,外人嘲讽太师府家的姑娘堕入风尘,我们也不必理会,为了个上官清,为了几分体面被人拿捏,实在不值当,我们家对她仁至义尽。”   七姜心里一阵阵犯恶心,不能为了个没心肝的白眼狼伤了自己的孩子,她回屋去坐下,缓过一阵后,才对玉颜说:“我对她早就失去了耐心和善心,哪怕被掳走不是她的错,她去了那些人手里,也干不出好事来。你放心,这回就算有人揪着她的脖子,下一刻便要拧下脑袋,我也不管了。”   这一边,展怀迁赶来,得知几个家丁仅受了轻伤,并无人损了性命,稍稍松了口气,再听他们详述事发经过,都说那群人不像土匪强盗,反而有几分官差做派,十分可疑。   “我已命人报官,稍后会有衙差来取证,你们先不要乱动这里的东西。”展怀迁吩咐道,“过后各自回原处,留下几个人看门就好。”   有负责伺候的中年妇人问:“公子,那上官姑娘怎么办?”   展怀迁淡淡地说:“她若还回到这里,再派你们来照顾,不然,就与你们不相干,不必多问。”   众人纷纷称是,互相搀扶着去疗伤休息,展怀迁将宅内又巡视了一遍,在上官清的房门外,捡到一片仿佛从衣袖上扯下的碎布。   这碎布上有精致的绣纹,且是上等衣料,结合方才下人们描述的情形,那些人言语间透着的傲慢,仿佛是替什么了不得的人当差,才这般有恃无恐。   展怀迁将碎布片收好,离开了宅子,然而骑马才出街口,就遇见了霍行深,他正往自己的家去,尚不知这里出了事。   展怀迁问:“霍兄派人找我有什么事?”   霍行深一脸奇怪:“今日不曾找你,怎么了?”   展怀迁不禁皱眉,警惕道:“如此看来,是有人假借你的名义,设了陷阱等我,只因我另有要事,没能如他们的愿。”   霍行深也紧张起来:“是什么人,为何假借我的名义?”   展怀迁苦笑着摇头:“一时想不出,自认不曾得罪人,但也似乎得罪了不少人。”   霍行深道:“听我爹的口气,礼亲王对太师大人和你十分忌惮,你们千万小心。再有,我爹没有骨气没有尊严,甘愿做王府的奴才,我拉不住也拦不下,但他终究是我父亲,将来若有生死的一刻,只盼我能留住他的性命。”   展怀迁笑道:“你太悲观了,兴许你们才是赢家。”   这话有些刺耳,霍行深淡淡一笑:“不论你怎么想,我不是我爹那边的人,更不是王爷的人。”   展怀迁忙致歉:“对不住,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我承认此刻心浮气躁,言语有失,实在失礼。”   霍行深能理解这份心情,他是不介意的,说道:“你我不能轻易叫人骗了,这样,之后若有事找你,必定亲自前来,任何人传话都不要信,我如此,其他人也该如此,还望多加小心。”   展怀迁抱拳:“费心了。”   二人分开后,展怀迁策马来了司空府,父亲不在京中,他最值得信任和依靠的,就是外祖父和舅父。   不巧的是,他们正有要务与诸多官员商议,展怀迁唯有等在门外,心里默默复盘今天发生的一切,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他很自然地转向另一边,撞见了打算躲一躲的表哥,何世恒不服气地笑道:“你怎么打小就不上当?”   展怀迁嗔道:“这算什么乐子,也就你玩不厌。”   见他情绪低落,何世恒问:“怎么了,我可听说姑姑随姑父出外差去了,如今他们夫妻和睦,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兄弟俩在一旁围栏上坐下,有丫鬟送来茶水,何世恒悠哉悠哉地喝了两口,望着夕阳一寸寸落下,说道:“这些日子拼命读书,好些事都不知道了,出了书房跟个傻子似的,怪不得都说,书呆子书呆子的。我寻思这可不行,打算从今天开始,跟着祖父和我爹二叔他们学习如何处理朝务,当然轮到我做那些事,不知猴年马月,但凡来年能中榜,有个一官半职,就算是对何家列祖列宗有个交代。”   展怀迁捧着茶水没喝,茶汤的滚烫,隔着茶碗从手掌钻进心里,猛地一阵浮躁后,他道:“哥,不知为何,我心里很不安,父亲这一回出门太突然,可我又很矛盾,皇上若要除了他,何必大费周章。我爹那样的人,皇上若命他殿上自刎,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拔出侍卫的佩剑割向脖子。”   何世恒不免正经起来,问道:“你这是怎么了,皇上若真有那心,我爹和爷爷他们会察觉不到吗,何况你才入仕几年,姑父可是陪了皇上二十多年,让他从不被偏爱的皇子,成为一国之君,姑父还能察觉不到皇上的心思?”   展怀迁放下茶碗,起身向哥哥抱拳作揖,何世恒很不耐烦:“你又矫情什么,不是我说,怀迁,其实你的性情,更像姑姑。”   脾气性情像谁,此刻已经不重要了,展怀迁严肃地说:“事情很奇怪,我爹的想法,皇上的行为,我都无法自洽。哥,倘若我有不测,请一定照顾好姜儿,我若是活着的,来日总有团聚之时,我若是不在了,千万……”   何世恒猛地起身来,恼道:“究竟是我读书读傻了,还是你呆了,胡说什么呢?”   此时,官员们从外祖父的书房散了,三三两两的出来,见了兄弟俩,无不上前客气几句,谁都知道他们是将来要继承两府家业的人,如今便是太子的左膀右臂,将来新君登基,宰辅三公之中,早晚有他们的位置。   然而展怀迁察觉到,有人看他的眼神带着几分刻意的躲避,仿佛知道什么不能说的事,但等他想细问,下人来禀告,外祖父传他和哥哥进门。 第568章 我不信爹能坑了你   然而司空大人见了兄弟俩,也只是一句“知道了”,另叮嘱些谨慎小心的话,就再没别的了。   展怀迁若是多问一些,外祖父便说他心思太重想得太多,连舅舅们都是淡淡的,虽有关切的话语,可在他看来,似乎谁也没把发生的一切当回事。   何世恒送弟弟出门,到了宅门前,见展怀迁谨慎地打量四周,他劝道:“你若太过紧张,七姜也会跟着害怕,什么若是遭遇不测那些话,千万别对她说。爷爷和我爹这儿,我会替你留心着,他们要知道什么瞒着我们,也不能一直瞒下去。”   展怀迁抱拳道谢:“哥,劳烦你费心,我也会照顾好玉颜,她如今和四婶婶母女和睦,家里少了作妖的人,很是太平安宁。”   何世恒笑着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便命下人牵马来,叮嘱路上小心后,目送他走远后,才回家门里。   随行的小厮见公子不往书房去,追上来问:“哥儿,您这是去哪里。”   何世恒步履匆匆,说道:“给我娘请安,你们退下吧,晚饭在我娘屋里用。”   这会儿功夫,家中兄弟姊妹们正在各处请安,何夫人院子里热热闹闹,何世恒来了一会儿后,众人才散了去别处。   “你怎么不走?”何夫人随口问儿子,一面命丫鬟上茶,坐下喘口气说,“玉颜的婚服就快做好了,挑个良辰吉日送去,不过还得等你姑姑姑父回来才好。”   说到这里,想起外甥和外甥媳妇来,何夫人笑着问:“怀迁来家什么事,他高兴坏了吧,姜儿一定也欢喜,那俩人总算是和好了,那么大的人了,还要孩子们操心。”   何世恒在茶几另一侧坐下,却是开门见山地问:“娘,这几日,您去给姨母请安了吗?”   “贵妃娘娘忙着呢,我没事儿不去打扰她。”何夫人自顾喝茶,似乎肩膀酸痛,下意识地抬手敲了敲,口中道,“你娘我也忙得很,朝廷最忌惮外戚,娘家人还是少见的好。”   何世恒走来为母亲揉捏肩膀,何夫人很是受用,但不至于被儿子哄了去,冷静地问:“说吧,想问什么?”   “那么点小事,皇上把姑父派去,图什么?”何世恒也不绕弯子,直白地问道,“还有,礼亲王怎么越来越嚣张,难道皇上当真应许了他什么,故意挑唆朝臣之间的矛盾?”   何夫人回头看向儿子:“怎么不去问你爹,我能知道什么?”   何世恒笑道:“您把娘娘那儿听来的话告诉儿子,不就成了?”   何夫人轻轻一叹,正经道:“娘若知道些什么,兴许就漏给你了,可这回,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有些日子没进宫了,娘娘也不召见我,若真有什么事,他们必定也不想我搀和。”   何世恒轻声道:“您就不能在我爹身上套些什么,实话说吧,方才我就在一边,爷爷和我爹瞧着是真古怪,怀迁都把事儿往最糟的想了,你们这些当长辈的,不能把我们当猴耍。”   何夫人是真不知情,反问儿子:“出什么事了?”   “哎……”看得出母亲的迷茫,何世恒无奈地摇头,“罢了,您别告诉父亲我来问过就好,走一步算一步吧。”   不久后,从外祖父家无功而返的展怀迁,一进家门就调整心情,不愿带着焦虑烦躁来见七姜,想必为了上官清的事,她已经很不高兴。   可是才走近观澜阁,便见熟悉的身影从门里出来,他快走了几步,很快接到了妻子。   后面有张嬷嬷捧着风衣追来,展怀迁顺手为七姜裹上,又从下人手里拿过灯笼,温和地说:“我们去园子里散散步。”   七姜点头,便依偎着相公,往园子深处去。   “听映春说,爹都吓呆了是不是。”走远后,身子微微热起来,七姜就有了精神,轻轻晃着相公的手,高兴地说,“我可成了当朝太师的大恩人,往后爹更说不得我了,若不是我去劝娘,这会儿他就孤零零的,多没意思。”   展怀迁笑道:“外祖母说了,下回见面要好好疼你,你要天上的星星,也让表哥给你摘去。”   七姜摇头:“我可不能抢了玉颜的好处,哥哥只能给玉颜一个人摘星星。”   两口子停下脚步,展怀迁将灯笼凑近些,看清了七姜的笑脸,他能感受到,在这迷茫不安的氛围下,她努力安抚自己的心意,世上还有比自家娘子更贴心温柔的人吗。   但这一刻,七姜也知道不可回避,正经地说:“怀迁,横竖我们是不明白皇上他们想什么算计什么,我们保护好自己,好不好?”   展怀迁亦是严肃地说:“不是不救上官清,只是为了她,我们浪费太多精力和时间,在毫无意义的事上纠缠,这一回,你我都要狠心才是。”   七姜点头:“我和玉颜也说好了,不管她,再也不管上官清的事,我们本不欠她的。”   在这件事上达成共识,展怀迁就能说一说他的推想,若从贵妃深夜见父亲算起,后来发生的一切,以及皇上想要开疆扩土的决心,都仿佛与先帝和已故二皇子有牵扯,才需要贵妃私下出面来解决。   “咱们这位皇上,怎么那么多心结呢,他都是至高无上的君主了。”七姜听了直叹气,可又说,“当然,来了京城才知道,你们这些人上人,活得也不容易,我不是说皇上他老人家就不能有心事。”   展怀迁笑道:“可他一有心事,就闹得天下不宁。”   七姜点头,小声嘀咕:“就是,烦人得很……”   “姜儿。”展怀迁稍稍收敛笑容,正色道,“有些话,哥叮嘱我不许对你说,怕吓着你,但我想,还是说了的好,就我们之间说,别告诉玉颜,也别对张嬷嬷提。”   七姜心里早已有了猜想:“你怕自己出事,像被晋王的人暗算那样?”   “是……”   “不会、不会。”七姜的双手抓紧了相公的衣袖,“这回显然父亲也在局里,他能不知道吗,他能将你置于危险之地?”   展怀迁道:“我心里很不安,所有的事无法串起来,所以要做最坏的打算,姜儿,万一我有什么事,若是不见了或是其他情况,你千万保护好自己,带着家人去司空府找外祖父和舅舅,记住了吗?”   七姜意外的很冷静,说道:“我就不信爹能坑了你,不然娘永远也不会原谅他。” 第569章 是我们父子婆媳的命   夜深人静,距离京城一日路程的小镇上,侍卫们在驿馆外交接,此地因常常接待往来官员和外藩使臣,驿馆宽敞整洁,驿馆上下的差役也十分干练机敏。   只是大官并不常见,过去二十年也仅有一回迎接圣驾,因此展敬忠这般位极人臣的宰辅到来,着实惊动了整个镇子。   当地府衙带着家眷前来伺候,展敬忠却只问百姓的营生与安治,唯一麻烦人家的,是请夫人准备了几盘当地百姓的家常菜,送去给自家妻子尝一尝。   这里离京不算远,但口音已有了变化,饭菜茶饮的习惯也略有不同,旁人或许不稀奇,但十多年不曾出过远门的大夫人,哪怕看城门十里地外的光景,也足够她新鲜的。   这个时辰,展敬忠遣散了聚集的官员,往驿馆内院来,这驿馆里最大的内院自带一个花园,当今与贵妃曾在此落脚,但皇上说驿馆不比行宫,往后不可荒废,往来官员与外藩使臣皆可使用,故而他们夫妻住下,不算僭越。   眼下将近子时,却见妻子还在院内徘徊,双手撑着腰,走得并不轻松。   展敬忠恍惚见到了二十多年前身怀六甲的妻子,临盆前她难受得睡不着的日子,就这样扶着腰,在屋檐下徘徊。   “今天奔波了一整日,你怎么还不睡?”展敬忠走上前,便要搀扶妻子,“是不是坐久了马车,腰疼?”   大夫人摇头,吃力地说:“在路上没胃口,实际还是饿的,晚上见饭菜诱人吃得又急,就顶着了。”   展敬忠笑道:“我曾微服路过此地,尝过当地的家常菜,知道你会喜欢,才叫她们送来,却忘了嘱咐一句,这里的菜太下饭,仔细别撑着。”   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大夫人着实有些难受,手里比划着,似乎饭菜都顶到嗓子眼了。   在京城当大官前,展敬忠曾走过大江南北,更出使外藩,跨过千山万水,虽沿路总有人相随伺候,但也学了不少照顾人的本事,便领着妻子进门,问丫鬟要了烈酒和绣花针。   大夫人懵懵地被捏了半天胳膊后,猛地在指尖扎了一针,那深红的血珠子冒出来,不知怎么心口不那么堵得慌,身上跟着就松快了些。   “看来没有梁嬷嬷在身边唠叨,你照顾不好自己。”展敬忠用干净的棉布,将妻子的手指包裹好,说道,“之后一路,我照顾你,看着你吃看着你喝。”   大夫人抽回手,没好气地说:“不敢劳驾,大人照顾好自己就是了。”   展敬忠关切地问:“还难受吗,我陪你出去走走。”   大夫人稍稍犹豫后,还是点了头,夫妻俩又出门来,这内院后面的小花园虽不大,但精致整洁,颇费了一番心血打理,散步赏月色,很是惬意。   “我们还要走几天,走多远?”   “没多远,三四天的路程,办事花费五六天,就打道回府了。”   “不过一件小事,值得你带这些官员出来?”   “沿途将今冬防灾也一并巡查了,每年都有压塌的房子,白白损了人命。”   大夫人侧过脸,看月光下丈夫的脸庞,深秋的月色格外明亮,少了那几分朦胧感,眼角的细纹就藏不住了,想到自己的岁月也会暴露在这光芒下,她下意识地退开了半步。   “怎么了?”   “怕你看见我的皱纹。”   展敬忠呆了一呆,含笑望着妻子:“难道我看不见,它们就不存在了?”   大夫人不禁瞪起双眼,哪有女子乐意被说老去,可这一下眉来眼去的,她竟是心动了。   展敬忠挽起妻子的手,摘去棉布查看指尖的伤痕,已经止血了。   大夫人见他细心呵护的神情,和儿子疼惜姜儿时一模一样,可见他们夫妻虽分开十年,但曾经有过的恩爱甜蜜,多多少少被怀迁看见,更记在心里,对儿子的愧疚,也少了几分。   然而想起孩子们,当母亲的到底心头发紧,因此展敬忠抬头见妻子长眉紧蹙满脸的焦虑,自然就慌了,还以为他又做错了什么。   “翎儿,你怎么了?”   “倘若事情不朝着你预想的展开,倘若那孩子不按你们算计的路走,怎么办?”   展敬忠却是松了口气,笑道:“自然另有安排,我知道你生气,可若能一切顺利,挖去皇上的心病,百姓可免受战乱之苦,朝廷也能去除佞臣,一举几得的好事。”   大夫人生气得红了双眼:“可却苦了我们的孩子。”   展敬忠语重心长地说:“往后一辈子的荣华富贵,总要有所代价,他们哪怕被利用被算计,也是应当的责任,何况……”   他顿了一顿,眼底有淡淡的欣喜暴露在这月色下:“这一回,你到底是站在了我这边。”   大夫人道:“我可是有条件的,若他们有一丝一毫的损伤,我都不会放过你。”   展敬忠故意道:“可你的默许和不阻拦,就没半点错,这没道理。”   大夫人看着他,四目相对,仿佛有火花隐隐闪烁,展敬忠还是扛不住告饶了:“我错,都是我的错。”   何翊翎心中矛盾不已,轻轻一叹:“敬忠……我们真可以放开包袱去游山玩水吗?”   展敬忠大笑,搂过妻子说:“什么话,我可是正经办差去,是顺道沿途,陪你看一看山川河流。”   “可是,万一呢?”   “那就是我们父子婆媳的命。”   此时此刻,不知被绑在何处,昏睡了半天的上官清醒了过来,她下意识动弹身体,触动了身旁的铃铛,很快就听见开门的动静,紧跟着明亮的火光刺入眼眸,叫人睁不开眼。   “你醒了?”熟悉的声音响起,凑到面前满脸横肉的汉子,就是当初在路上骗她进清楼的狂徒,此刻正捏着上官清的下巴说,“没想到,你还真是太师府的姑娘,只可惜勉强算个亲戚,你看你不见了一整天,府里上下没半点动静。”   上官清惊恐万状,但仍不忘威吓,结结巴巴地说:“你们放了我,不然……”   壮汉大笑,啐了一口说:“不然怎么,太师大人会灭了我们吗,小娘子,你还不知道吧,展太师被皇上派了外差已远离京城,这一去,可就再也回不来了。” 第570章 动他的女人   “你是说……”上官清的心,跳得比方才还快,眼底渐渐浮起狰狞的笑意,嗤笑着,“展敬忠活不久了吗,皇上要杀了他吗?”   壮汉皱眉打量这丫头,回头和门外的人对视了一眼,似乎在交流什么,而后蹲下来,捏着上官清的下巴说:“既是太师府的姑娘,可识得字,可会写字?”   上官清揣摩他的意思,冷声道:“想要我做什么?”   此时外头的人,已经送来笔墨纸张,铺在地上,顺势解开了上官清的双手。   然而她想逃是不可能的,脚上栓了铁链,沉甸甸的锁在梁柱上,以她手无缚鸡之力的身子,插翅难飞。   面前的人凶巴巴地下令:“写,说你是被展家迫害进的清楼,怎么写不用我们教你吧。”   上官清顿时明白了他们的用意,说道:“要我写不难,可我有个条件。”   “啪”的一声响,狠毒的巴掌将她打翻过去,壮汉骂骂咧咧,又一把抓过上官清的头发,将她的脸按在地上,威胁道:“不想死的,就给老子赶紧写。”   上官清竟是毫不惧怕,挣扎着说道:“只要让我看着他们死,只要让我看着云七姜死去,我什么都能写,是展家迫害我,是展敬忠父子贩卖良家女子,都是他们的罪过……”   那俩人似乎打了个商量,姑且先答应了这个要求,便催着上官清写,她颤颤巍巍地爬起来,哆嗦着握过笔,一想起展怀迁和云七姜,满腔恨意涌上心头,很快落笔成书,写出了诬告展家父子的证词。   “我们拿去给人看,你若耍花样,老子抽死你。”壮汉吹干了墨迹,折叠起证词,又威胁道,“给老子留口气,好好活着,上头不让你死,你若敢死……”   “我不会死,我要看着他们死。”上官清目光阴冷地抬起头,说道,“展家二少夫人有了身孕,外头还不怎么知道,你们若想搞垮展怀迁的心态,就去动他的女人,踹一脚,孩子就没了。   “要你来教吗,闭嘴,老实点。”壮汉啐了一口,从怀里摸出一块不知捂了多久的饼,随意丢在地上,算作是口粮。   随着他们离去,房门关上,周遭又陷入一片黑暗,上官清愣了半晌后,到底是哭了出来,但哭着哭着,不知为何又燃起了希望,拖着铁链子发出声响,满地找那一块饼,她要活下去。   转眼间,两天过去了,父亲离京巡查后,展怀迁依旧赋闲无事可做,但有七姜在身旁,他不焦虑也不急躁,将手边能查的事,一件一件抽丝剥茧。   此刻宫门下,禁军首领也就是黄将军夫人家的内侄,挎刀从宫内走出来,如往常一般警惕四周,叮嘱侍卫要保持清醒,接着很自然地走到展怀迁面前,笑道:“几日不见,连脸蛋子都养白了,早些年见你来我们堆里混,都说你女儿似的人品,你急得去大太阳底下晒得焦黑,结果回学堂念几天书,又变白了。”   展怀迁嗔道:“我们都多大了,还开这玩笑。”   禁军首领目色一沉,余光扫过四周后,面上仿佛“谈笑风生”那般,却说起了严肃的话:“那衣袖上扯下的碎片,正是礼亲王亲兵的服制,但说是兵,也就是找些练家子凑成的护院,不在朝廷兵册内。可他们在外头却把自己当皇差,以护卫王爷的名义横行霸道,只不过那些年,有个无法无天的晋王招摇过市,礼亲王这里一些勾当,都不算什么了。”   “多谢三哥,来日请你喝酒。”展怀迁内心的猜测得到了验证,很是高兴,如此一来,之后再发生什么或处置什么,就能朝着正确的方向使劲了。   “谢什么,倒是你,太师大人不管,司空大人也不管吗,就由着你被皇上嫌弃,被太子规避?”人家轻轻一叹,“怀迁啊,若真叫礼亲王盯上,尤其是那些亲兵,他们既不在册,打死也就打死了,他们若敢来犯,胆敢为非作歹,你就替天行道吧,我替你兜着。”   展怀迁淡定地一笑:“放心,我不会有事,也不能给您添麻烦。”   三哥却摆摆手,说道:“少来客气,有什么事尽管开口,不过这些日子,也听我一句劝,我那弟妹还是少管闲事的好。今早甄家的案子判下来,那婆子发配边疆,甄家父子被问失察纵容之罪,分别坐牢三个月和半年,消息传开,那些个权贵皇亲都炸了锅,各种各样的说法,很不好听,连太子妃娘娘都责备上了。”   “我听说了。”   “怀迁,不是我说话不好听,在我看来弟妹是行正义之举,我很佩服她,你大侄女将来若是叫婆家欺负,我也能灭了他们全族,可这事儿怎么说呢……”   拿刀拿枪的人,似乎最怕操心家务事,展怀迁知道兄弟朋友之中,大多是顾家疼媳妇儿的,但这世道下,男人若插手家务事,会被人嗤笑妻房不贤、家宅不宁,就连自家亲爹,不也曾躲得远远的吗。   可明明是一家人的事,明明杀人放火不分家里家外,甄夫人这般暴.虐之下害死了儿媳妇,怎么就不能摆在公堂上论对错,而非要被说成是家务事。   要想明白这些道理,并不难,然而即便是展怀迁,即便是父亲外祖父他们,也无法靠几句话来改变所有人的想法观念,那么七姜和太子妃娘娘,从朝廷律法上下手,强行推行新法,要比说教规劝有用的多。   正如禁军首领所言,甄家案子判下来的消息,已经在京城传开,徐夫人亲自来太师府道谢,不巧遇上七姜害喜未能见面,是玉颜和四夫人接待的。   于是母女俩陪着徐夫人一起去伽蓝寺为已故之人烧香,这会儿徐夫人被自家人接回去,太师府的马车也在寺外预备好,就等大小姐和四夫人出来。   但四夫人带着玉颜又折了回去,跪在大雄宝殿的佛像前再叩再拜,合十祝祷,口中念念有词,又虔诚地拜了一炷香的功夫,才带着玉颜退出来。   “娘,您又求菩萨什么了?”玉颜好奇地问,“您方才看起来,严肃得很。”   “给你大伯和大伯母祈福呢。”四夫人一本正经地焦虑着,“我这眼皮子总跳,从你大伯离京后,我就很不踏实,听你大哥说了,不是什么要紧差事,怎么找你大伯兴师动众地去。” 第571章 心有灵犀   不论母亲的目的是什么,盼着大伯父和大伯母好,总不算件坏事,至于朝廷,玉颜所知甚少,昨日收到世恒的信函,也只说让她安心准备婚事,天塌不了。   她相信二哥,更相信自己的未婚夫,既然是能力外的事,眼下他们四房不要给大伯一家添麻烦,就是最大的助益。   “娘,那日外祖母念叨她的金镯子断了,大舅舅和大舅母都装聋听不见。”玉颜打起精神,搀扶着母亲下阶梯,笑着说,“不如您给置办了,外祖母高兴,必定逢人就夸您。”   四夫人不怎么情愿:“将来都是留给你舅舅一家的,我图什么,不值当。”   玉颜劝道:“这话说的,您闺女将来都是司空府主母了,还稀罕一支金镯子,您如今可是堂堂诰命夫人,拿着朝廷的俸禄呢。”   四夫人立时挺起胸膛,掩饰不住的得意,但转念一想,不得不叮嘱女儿:“虽说将来无穷无尽的好处等着你,可也别太贪了,何家人虽好,保不齐那些亲家人也好,他们难道不想自己的姑娘执掌中馈吗,司空府那金山银山,一定等你站稳脚跟,再往自己屋里搬。”   玉颜哭笑不得,这话听着叫人又欣慰又无奈,但总算把母亲的心思,从大伯父还有二哥的身上扯开,便领着母亲高高兴兴去给外祖母打镯子,这些日子,她们顾好自己就成了。   而此刻,除了展敬忠的门客先生和家仆下人外,偌大的太师府中,只有七姜和玉颂两个主子在家,账房先生来教授少夫人和二小姐如何查阅账本,这会儿才刚退下。   玉颂趴在窗前看,观澜阁里的丫鬟婆子们各司其职,偶尔才见几个人在屋檐下说闲话,瞧着规矩不小,但人人脸上都有笑容,谁都乐意来这里当差。   “二嫂嫂,您想过让张嬷嬷当家里的大管事吗?”玉颂回到炕桌前,这会儿嫂嫂已经开始练习写字,一刻不带闲着的,叫她很佩服。   “张嬷嬷并不愿意,留在太师府,她只对你二哥的事上心。”七姜继续写字,头也不抬地说,“你二哥哥饿了冷了才是张嬷嬷在乎的,往后呢,又多了我肚子里的孩子,其他的事和人,还有金钱权力她都不在乎,若不是不习惯自家的日子,她就回去了。”   玉颂问:“张嬷嬷就不顾自己的孩子了吗?”   七姜这才抬起头,说道:“怎么会不顾,就连你二哥都很眷顾他们一家,小丫头,怎么关心起这些事来?”   玉颂说:“就是突然觉着,这天底下靠本事养活自己和家人的女子多得是,咱们府里当差的丫鬟妈妈们,哪一个不是呢,可为什么当官的做主的,只能是男子。”   七姜放下了笔,笑道:“这不是还有娘娘们,贵妃娘娘、太子妃娘娘都是能做主的人。”   玉颂摇头:“娘娘和当官的,终究不一样,宫里的女官也不一样,只是名头好听些。”   七姜随口道:“兴许等你长大了,女子也能当官了。”   玉颂不得不提醒嫂嫂:“我可不比您小几岁。”   七姜乐呵地说:“是啊,过几年我们二小姐也要嫁人了。”   玉颂却清醒又正经地说:“过去那样的日子,我脱离苦海唯一的路就是嫁人,可如今我知道哥哥嫂嫂不嫌我,连嫡母都对我客客气气的了,既然这家里容得下我,将来若不能遇见好人,我就安心给您料理家务,不白吃白喝二哥的俸禄。”   七姜哈哈大笑,生怕颤着肚子里还十分脆弱的小人儿,缓缓呼吸静下来后,招手让妹妹坐到身边,轻轻摸着她的脑袋说:“不说嫁不嫁的,有哥哥嫂嫂在,往后谁也不能逼你做任何事。”   玉颂很是安心,说道:“若真能一辈子这么过,我可比皇帝还自在,昨晚听怀逸说,当官的不容易,做皇帝更难,便是皇上他老人家,也有许多无可奈何的事,也会被逼着做一些决定。”   七姜问:“怎么还谈论起皇上了?”   玉颂嫌弃地说:“还不是学堂里那些臭小子,说什么二哥要被罢免了,还说大伯父也……怀逸与他们理论了,回来告诉我的。”   七姜关心地问:“打架了吗?”   玉颂摇头:“怀逸和他们掰扯道理来着,他如今嘴皮子可利索,说话嗓门也大了。”   七姜稍稍安心些,但这话,不知戳中她心里什么,那之后时不时在脑海里蹦出来,一整天看书写字对账本,忙忙碌碌的间隙,都在思考这事儿。   日落时分,嬷嬷送来点心,七姜捧着一碗燕窝,坐在屋檐下喝了暖身子。   娇艳的夕阳一寸寸从院子里消失,便有丫鬟搬凳子点灯笼,一盏一盏亮起来,满院子的灯笼点完,天也黑了。   张嬷嬷在一旁说:“日子往冬里去,天黑就是眨眼的功夫,不然您还能多欣赏片刻夕阳。”   七姜随口说:“从小在田埂里边干活边看日落,大鸭蛋红澄澄的坠下去,不稀……”   然而嘴上说这句话,脑子里却冒出与家乡、田埂还有日落毫不相干的事,她的眼前莫名其妙出现了那一次次徘徊在梦中的场景,更是应对了白天玉颂说的话,说怀逸告诉他,做皇帝当官都不容易。   “嬷嬷,怀迁几时回来?”   “说是日落就回来,应该快了,若有别的事,哥儿会派人知会。”   七姜放下碗,起身道:“派人去前面打听,若知道二公子的去处,就找去传话,说我急着见他,赶紧回家来。”   实则此刻,展怀迁正往家中赶,而随着夜幕降临,马车里再也看不清什么书信,他揉了揉眼睛,收好信函,随手挑起了帘子。   车窗外,远处长街上的灯笼早已点亮,一辆辆板车正缓慢地朝那里移动,推着车的老老少少,都是夜市里营生的摊主,他不禁想起了馄饨摊老板的难处,好些人被困在这长明的夜里,想走走不了。   车轱辘似乎硌着路上的石块,车厢猛然震动,展怀迁扶着坐稳,脑海里却冒出奇怪的念头,他对哥哥说无法串起来,无法自洽的那些事,似乎有了解释的方向。   一个激灵闪过,心中豁然开朗,他大声吩咐车外:“走快些,我赶着回府。” 第572章 该不会是我吧?   回到太师府,迎接展怀迁的是一桌下酒菜,炸的鹌鹑河虾腰果,卤的鹅掌鸭信,炒的牛羊肉,还有烤得软嫩多汁的松茸。   七姜怀着娃娃不能饮酒,展怀迁面前是一盏上等的桂花酿,而她则是煮沸放凉后,洒一把枸杞的醪糟汤。   “这是……”展怀迁心情大好,脱下外衣张望了几眼,被七姜喂了一粒腰果,就赶忙去洗手换衣裳,清清爽爽地回来。   夫妻俩在炕桌上对坐,七姜眼下尚未显怀,十分轻巧灵便,难得她要这些吃的,张嬷嬷迅速就张罗起来,家里凑不到的食材,就立刻派人去买,怎么也要让少夫人吃上这一口。   “我可给他们折腾得人仰马翻,但就想和你喝一杯,有些话非得在酒桌上才说得出口。”七姜端起酒杯,虽然她只有清甜的酒酿,但不妨碍她想要和相公喝一杯的心情,“怀迁,这些年,你辛苦了。”   展怀迁碰了杯,温和地说:“过去是有些辛苦,自从你来到身边,我就不知道‘辛苦’二字了。”   七姜豪迈地笑着:“来,走一个。”   展怀迁饮下美酒,腹中温热惬意,桂花香、酒香更是扫去了一整日的疲倦,他并不贪杯,而是正经起来说:“姜儿,我在回家的路上,想通一些事,急着要告诉你。”   七姜长长的睫毛轻轻一颤,明朗地笑起来:“该不会,我们想到一块儿去了吧。”   还真就心有灵犀,自然这些日子烦恼的事翻来覆去这几件,他们能一起想明白,也并不奇怪。   事情还是要从边境摩擦说起,展怀迁说服了太子后,太子在朝堂上谏言反对出战,原本他个人的想法,就变成了皇帝和储君之间的矛盾。   这是贵妃最不愿意看到的光景,她自然要想法儿解决,而在战与和上,她站在了太子这一边,既然无法劝说皇帝改变主意,就要满足他心中所求。   那么皇上所求,究竟是开疆拓土,还是别的什么?   这要追溯到先帝在位时,追溯到当年二皇子的盛名与盛宠,那疯疯癫癫的晋王,当真有一位了不得的父亲,他为国为民、友爱手足,仁慈而善良,可他死在了战场上。   七姜每一回梦见皇帝,他都站在夜市长街的中央,吹着风展开臂膀,神情悲壮地望着远方。   “这条夜市长街,是先帝对儿子的悼念,也是他压在当今皇上身上的枷锁,那每一盏灯,都仿佛在告诉皇上,他知道谁是凶手。”七姜手里举着啃了一半的鹅掌,眼底带着怒意,“我猜皇上也知道,这彻夜长明的街灯,可能根本不是迎接二皇子英魂的,而是要让他夜里都不能安眠,日日夜夜不得安宁。”   展怀迁赞同每一个字,情不自禁地斟酒又喝下一杯,七姜理顺了这些事,他便来说之后的猜测。   父亲和贵妃深夜相见,必定是商议皇帝或太子的事,那之后就变得神神叨叨,家中起火时,展怀迁就对七姜说过,不怕少了什么,只怕多了什么。   照着这条线索推算,父亲眼下突然离京,外祖父那头淡淡的,而礼亲王不知从皇上口中听到了什么话,自以为拿捏住了这一派的软肋,自以为要替皇上清君侧,越发肆无忌惮起来。   展怀迁说:“上官清被他们抓了,虽是个意外,可他们一定不放过任何可以污蔑我和父亲的机会,你信不信过几天就该有传言,说那一整条花街,都是太师府的产业。”   七姜点头,还有心思玩笑:“这不何大公子从前流连勾栏瓦舍,不算什么大事儿,也就是去逛逛姑父家的产业。”   展怀迁嗔道:“这话说不得,他如今可在乎自己的名声,就怕配不上玉颜,我们别逗他。”   七姜给相公夹菜,说道:“若猜得不错,指不定你还会被抓起来,然后父亲在外头杳无音讯,外祖父那儿也使不上劲,到时候不是太子或是贵妃就要来给我出主意。”   展怀迁不禁蹙眉,神情愈发严肃,更压低了声音:“姜儿,你猜的是……”   夫妻对视,皆是正正经经的眼神,他们迷茫但也清醒,他们还都很生气。   七姜说:“我不知道说出来,会不会令人发笑,兴许连你都会觉得我太自以为是,可我就是觉得,皇上他很想撤了夜市长街,但他拉不下脸。哪怕大臣们在背后议论几句,都能戳到他的脊梁骨,就算人人都闭嘴,可他耳边还是会臆想出嗤笑和讥讽,在他心里,谁都知道他不如他的皇兄。”   展怀迁点头:“皇上要开疆扩土,无非是要证明自己比先帝和二皇子更厉害,可无端侵略他国,强行发动战争,是我无法拥戴他、臣服于他的事。贵妃想要让皇上有个台阶下,想要除去皇上的心魔,因此若能熄灭夜市的灯火,不再让那光亮照着皇城门,刺伤皇上的眼睛,兴许对于这一场毫无意义的战争,他就不再执念深重了。”   七姜问:“娘娘找父亲商量,难道真的打你我的主意?”   展怀迁说:“若有人能端了那条街,砸了夜市上所有的摊位,我爹他们自然有法子顺水推舟,永久取缔这条夜市。但找谁来做这件事,还要不落把柄不被怀疑,砸得名正言顺,痛痛快快……”   七姜手里刚好又拿了炸鹌鹑,一脸不可思议地用鹌鹑指着自己,但其实她也想到了,无奈地苦笑着:“我?该不会是我吧?”   展怀迁笑道:“满京城谁不知道你厉害,今天黄将军夫人家的三哥还劝我,让你少管闲事。”   “什么少管闲事……”七姜不服气地嘀咕。   “人家话不好听,但心意是好的,不是嫌你多事,是怕你吃亏。”展怀迁温和地说,“我若传达错了,你为此生气,倒成了我的不是。”   七姜轻轻一叹:“我知道自己名声在外,今天玉颜和婶婶去金铺打镯子,还有人说起我给老太太招魂跳大神的事儿呢。”   展怀迁忙哄道:“别不高兴,也不见得都是恶意的,佩服你的大有人在,你为徐夫人讨公道的事,但凡家里有姑娘的,谁不夸你?”   七姜点头,打起精神正经道:“那我们猜的这些,能靠谱吗,你会不会很快就被礼亲王诬陷,被抓起来,凭什么?” 第573章 大的小的都跑了   虽然这一切,还只是他们夫妻的揣测与猜想,可七姜上京以来,眼中所见的朝廷大事,无一不在皇帝的掌控中。   莫说展怀迁,连公爹展敬忠都是皇上的一枚棋子,区别在于,父亲心甘情愿进入棋局,对他的君主死心塌地。   “你一早就说,怎么能猜到皇上想做什么。”展怀迁自己也喝得来了劲头,大大咧咧地用手抓起炸鹌鹑,将腿上那一丢丢肉撕下来,喂到七姜嘴边,而后说道,“即便这一回,我们也不是猜中了皇上想做什么,而是贵妃和我爹想做什么。”   “对对对!”七姜说,“倒也不能乱冤枉他老人家,至于礼亲王那些事,我听太子妃娘娘和郡主说,这些年仗着恩宠,他做了不少坏事,只是掩盖在疯疯癫癫的晋王身后,如今是时候,该找他算账了。”   展怀迁道:“不怕你笑话,我现在唯一担心的,反而是我爹,怕他没能好好向母亲交代,万一真有算计你我这档子事,我娘……”   七姜却笑着说:“可我觉得,母亲是知道的。”   “为何?”   “你忘了,关于夜市的前缘旧事,好些都是娘告诉我的,而说起这些事时,娘言语之间提到过,那是皇上的心结,等我们在议论边境,娘又问过,皇上真的想开疆扩土吗?”   展怀迁感慨不已,说道:“多谢你记着我娘的一言一行,在乎她的心情,这本该是我当儿子该做的事,全都落在了你的身上。”   七姜得意时的张扬,从来不会叫人厌烦,相反可爱又真诚,她毫不掩饰骄傲地说道:“你当你的儿子,当得好不好与我不相干,我只管当我的儿媳妇,这是我和娘之间的事。”   展怀迁笑着连声道:“是是是,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儿媳妇。”   七姜则擦了手,言归正传:“咱们不能坐以待毙,不能被牵着走吧,凭什么呀,你清清白白为国立过功勋的人,凭什么去牢里走一遭。”   展怀迁说:“我有想法,你先说你的。”   七姜正经道:“咱们走吧,你送我回西北生孩子去,这一步棋,贵妃或是父亲,又或是皇上,另找别人下,我们可不奉陪。”   展怀迁说:“我们若当真被选中,岂能走得了,兴许还背上畏罪潜逃的污名,连玉颜和婶婶都要受牵连。何况,眼下这个家,爹娘都不在,我们走得了吗?”   七姜眼珠子一转悠,带着狡黠的笑意,招手要相公凑近些,好在他耳畔低语。   屋外,只见两口子的身影亲亲热热,加之少夫人要的那些下酒菜,张嬷嬷、映春她们,还当是小夫妻恩爱腻歪有好事,欢欢喜喜地说着:“夫妻和睦,家事兴旺,甚好甚好。”   然而转天,这俩孩子就把她吓懵了,大清早的,二公子竟是命人收拾行装,他要送少夫人回西北安胎。   张嬷嬷目瞪口呆,站在廊下愣了半晌,才追进屋子里说:“这又不是去司空府安胎,坐马车拐几个弯就到了,这可是回西北,且入了西北地界,要一直走到国境边上,您这是开什么玩笑,少夫人的胎本就不稳,头几个月最要紧的时候,带着她长途奔波?”   七姜拥着毛毯,一脸无辜地坐在窗下,张嬷嬷坐到炕沿上来,苦口婆心地说:“少夫人,您不是连打呵欠都小心得很,这是怎么了?”   七姜很刻意地看了眼相公,等他出门去,才小心爬到张嬷嬷身边,轻声道:“说是我安胎,其实是带怀迁出去散散心,你知道的,他被皇上和太子抛弃了,眼下前程一片渺茫,他都连着好几天睡不着了。嬷嬷,我们不一定非走到西北去,兴许就在京城周边转转,等他想通了,心情好了,我们就回来了。”   大的小的,张嬷嬷都在乎,也知道二哥儿最近不容易,几时见他这般闲散,连书房的纸墨都用得比往日少许多。孩子寒窗十几年,又上沙场浴血奋战,结果落得这下场,她这个当奶娘的,也很不甘心。   “可是您的身体……”   “我没事,叶郎中说好几回了,让我别生气别着急,就是最好的安胎。”七姜说,“可我看着怀迁那样,实在不忍心,我若也跟着焦虑如何了得,不如我们出去散散,反正爹娘也不在家,赶着玉颜成亲回来就是了。”   张嬷嬷嘀咕:“四夫人又该唠叨了,她眼下就怕有什么事,耽误了大小姐的婚事。”   七姜笑道:“耽误不了,十一月底,我们一定风风光光把姑娘嫁出去。”   张嬷嬷犹豫再三,又说她陪着一起上路,但最终都被俩孩子否决了,待天外大亮,街上渐渐热闹起来,太师府门前的车马也准备妥当。   装了三大箱子的行李捆在后面的马车,是正经要出门的模样,前头则拉来了家里最大最宽敞的车驾,好让孕妇坐得舒坦些。   四夫人和玉颜、玉颂赶来,不明白他们这是闹的哪一出,怎么招呼也不打,说走就走。   在母亲的唠叨和抱怨下,玉颜倒是很冷静,猜想哥哥嫂嫂这么做必定有什么用意,临别时只道了一句:“家里有我在,等怀逸回来,我会解释给他听。”   展怀迁对妹妹很是放心,便辞过婶母,潇洒地带着七姜出远门去了。   “这算怎么回事,大的小的都跑了。”四夫人着急得不行,“外头多少人算计他们父子,不安生在京城待着,上赶着送人头吗,我真是要急死了。”   “娘……”   “赶紧的,把你大哥找回来,家里没个男人怎么行,怎么行?”   马车走远了,七姜仿佛还能听见四婶婶的嚷嚷,她冲展怀迁笑,相公却满眼心疼,搂过她说:“要你跟着我吃苦了。”   七姜不在乎:“吃什么苦,反正这回不能再被算计,咱们一步步来,到时候自然有话说。”   展怀迁说:“这要真是回家的路该多好,爹娘见了你,一定很高兴。”   七姜摸了摸肚子,坚定地说:“这一次谁再对我说,解决了礼亲王的事,能如何如何,我可不信了,身在这京城这朝堂,哪有消停安生的时候,既然留下来,就该好好面对,不然就走,走得远远的。”   此时此刻,他们夫妻离家出城的消息,迅速送进了宫,贵妃急招儿媳妇来,陈茵却也是这会儿刚得到的消息,而她仔细打量婆婆,见贵妃神情异样,问道:“母妃,您怎么了?” 第574章 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贵妃眼中有一瞬的不自然,但很快就镇定了,淡淡地说:“展怀迁是太子的左膀右臂,也是皇上亲自挑选栽培的人才,今次因边境一事遭冷遇,本是皇上对他的保护,就怕年少气盛,误以为被抛弃,从此不思进取。那云七姜气性也高,向来看不惯朝廷权贵不是,他们若真是回西北探望家人也罢,可别到处乱跑,惹祸上身。”   陈茵欠身道:“兴许展怀迁有书信呈给殿下,儿臣若有什么消息,一定来向母妃禀告。”   贵妃摆手:“不必了,你看着办就好。”   “是。”   “对了,那孩子近日似乎消停了不少,可你也要留神,她们母女绝非善类。”   陈茵明白母妃所指,是张昭仪的女儿,眼下她每日安分念书,不再对宫人动辄打骂,看着似乎是转性了,可自己并没有因此松懈警惕,莫说小公主,这宫里每一位皇子公主,都是隐藏的敌人,哪怕是太子同母同胞的兄弟。   “母妃,儿臣和殿下都有所警觉,请您放心。”陈茵说道,“儿臣会看顾好殿下的兄弟姐妹,让他们过得好,也过得安分。”   “安分”二字,贵妃很是满意,说道:“当年我执意要选你为东宫太子妃,看中的便是你与我一样的心意,知道你会全心全意为了太子,这就足够了。”   陈茵道:“多谢母妃赞誉,只是儿臣不仅为了太子,更为了守护天下女子,此前谏言修改律法一事,能得到您的默许,是儿臣面对群臣非议与弹劾的底气,还望将来,能继续得到母妃的提点。”   贵妃苦笑:“也别太勤快了,你要清醒冷静,要克制。”   婆媳间有来有往,一番教导后,陈茵退出祥英殿,带着众人刚回到东宫,就有七姜的信函送进来。   她阅后即焚,抬头见苏尚宫端着茶水进门,但因撞见这一幕而匆忙退出去,陈茵反而出声道:“苏尚宫,请进来。”   苏尚宫端着茶盘回到太子妃跟前,坦率地说:“请娘娘放心,奴婢不会多言多语。”   陈茵含笑吩咐:“还请苏尚宫去告诉母妃,我得到了云七姜的信函,横竖你不知道信中内容,也说不出什么来。”   “娘娘……”   “我信任你,母妃同样信任我,让你去告知这件事,是想让母妃安心,其中的缘由,待事情过去后,你自然会知道。”   深知太子妃为人,苏尚宫便爽快地领命,放下茶盘后,就找机会往祥英殿去。   陈茵独自在窗下饮茶,回忆信中的字句,不知这会儿七姜和展怀迁身在何处,但愿他们一切安稳。   前朝大殿外,朝臣们陆续散去,霍行深在廊下等待几位内阁大臣,目光刚好落在礼亲王的身上。   有内侍匆匆忙忙到他身边,不知说了什么,惹来他好大的戾气,不顾旁人的目光拂袖而去。   他抬头看了眼天色,估摸着时辰,展怀迁和七姜应该已经到了落脚处。   收回目光时,赫然见父亲在对面的台阶上望着自己,那紧蹙的眉间,俱是对他的恼怒怨恨,霍行深倒是大大方方欠身问候,等来几位上司后,便往文渊殿去。   京城之外,当太师府一行走了十几里地,忽然身后尘土飞扬,一些看着兵不似兵,匪不似匪的人,策马挎刀猛追而来,将几辆马车团团围住。   “什么人,胆敢阻拦太师府的车马?”为首的家丁大声呵斥,倒也不惧怕。   “我等奉王爷之命,召见展副将军前去觐见,还请展副将军下令马车调头,随我们回城去。”来者大声应答,双眼死盯着车驾,一手则亮出了腰间的挎刀。   “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我们几个下人负责运送过冬物资到亲家老爷府中,并没有主子同行。”家丁冷声道,“你们从哪里听来的消息,我家主子在京中好好的,来这地方做什么?”   那几个人面面相觑,不肯信这话,下马后强行上前来,嘴上说着“展副将军,小人失礼了”,可横冲直撞地闯进车厢里,丝毫不讲尊卑礼节。   然而他们进去后一通翻找,除了几口箱子和里头的棉被棉衣并各色金银、玩物和补品等等,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   “怎么回事,盯错了吗?”   “不可能,就是这队人马,从太师府出来,再从北城门离京。”   “可是没见人……”   “会不会躲箱子里了?”   “我还能不搜箱子?”   这般争执起来,看着十分着急慌乱,太师府的家丁们也不是吃素的,呵斥几句后,威胁他们掂量轻重,到底是将人喝退,又重新上路。   这些人扑了空,垂头丧气地无功而返,礼亲王听闻没拦截到展怀迁夫妇,大为震怒,他的探子早已来报,太师府中只剩下几个女眷,那两口子没了踪影。   眼下展怀迁只是遭皇帝和太子冷遇,无罪无过,不论是送妻子回娘家,还是到别处游山玩水,谁也没资格阻拦。   可是礼亲王这儿攒了一堆“罪过”,要加在他们父子身上,本是想先拿展怀迁开刀,谁料这小子倒是跑得快。   “王爷,您打算怎么办,这下我们在明处,展怀迁到了暗处。”府中谋士,冷静而阴鸷地说,“晋王之流,败在遇事犹豫不决,自然晋王势单力薄,他没有底气。王爷您不同,既然皇上已向您暗示要打压展何一派,皇上就是您的底气。”   礼亲王闭上眼睛,很是烦躁,闷了半晌后,说道:“看来他们是察觉到什么,躲了起来,兴许还是展敬忠授意。很好很好,既然儿子找不到,那就拿老子祭天,一行人出远门,谁知明日会有什么意外,你说是不是?”   他睁开眼,朝着谋士比了个“杀”,冷声道:“让他们即刻动手,我要见尸。”   此刻,京城一隅静谧的小宅院里,七姜正跪在炕上打扫,展怀迁端着水盆从门外进来,笑道:“张嬷嬷若是见了,怕要吓晕过去,你也悠着些,真有什么事,爹娘也要揪下我的脑袋。”   七姜转身来,轻轻捂着肚子,得意地说:“将来这娃娃落地,就是带着功劳,跟着爹娘一道斗过坏王爷的。”   展怀迁放下水盆,从窗口望出去,这家进门就是屋子,院子小得不如观澜阁的厨房,但胜在大隐于市,他能从王府密探的眼皮子底下带着七姜从车队里消失来到这里,就笃信没有人能找到他们夫妻。   “相公……”   “什么?”   “虽然只是短暂的日子,可我曾经期待过的成家,就是这样的。小小的宅子,干净好收拾,我嫁个好人,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第575章 咱们出来,是办正经事   展怀迁故意皱起眉头:“你不是说,没想过将来嫁什么样的人。”   七姜别过脸:“人自然是不敢想的,可我一个终日在村里奔来跑去的小丫头,怎么敢想自己,会有命当上诰命夫人吃上皇粮,怎么敢想我能当少奶奶住大宅子,最简单的心愿,不就是有个小小的安稳的家?”   展怀迁笑道:“你忘了,你的诰命与我不相干。”   七姜倒是好奇起来:“那若是未婚女子建立功勋,或是救了什么皇子皇孙,能敕封诰命吗?”   展怀迁想了想:“似乎……不曾有先例。”   七姜就着水盆绞了一把抹布继续擦炕头,嘀咕着:“想来也是,这世道岂容女子在外抛头露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有机会建功立业。”   展怀迁说:“古来女将军也有,我朝先代还有女子当官的,只可惜几度兴废,终究没能传承下来。”   “太子妃娘娘也对我讲过这些。”七姜说着,麻利地干完活,被展怀迁搀扶下地,俩人一起绕到房后去烧火,眼瞅着冲天的烟囱冒起青烟,她警惕地问,“相公,这里突然冒青烟,会不会惹人怀疑?”   展怀迁指了指周遭,围墙之外,满目皆是人间烟火,他们不过是芸芸众生之一。   自然他们的生面孔突然出现,会让邻里奇怪,可这一片所居,皆是往来京城的商户,常常有生面孔,且人来人往十分频繁,谁也不会在意。   “你放心,我好歹从小在京城,太师府只不过行正道光明磊落,不然真想利用权势和能耐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连皇上都不得奈何。”展怀迁信心十足地说,“我爹能丢下我们,由我们单独面对,他就是信我的。”   七姜笑道:“上回还有人生气呢,说爹看不起他。”   “谁?”   “你说谁就是谁喽。”   展怀迁又气又好笑,搂过小娘子要十分纤细窈窕的腰肢,说道:“这儿就我们俩,你瞎胡闹,可没人给你撑腰。”   七姜软乎乎地笑着:“我有我家相公撑腰。”   展怀迁心里热乎乎的,低头便是一吻,但不得不说:“可不许撒娇,咱们出来,是办正经事的。”   七姜却一把抱住他的腰肢,霸道地仰着脑袋说:“我从来都不耽误事,你才不许说我,出了门咱们办正事呗,在这小院子里,我们好好的……”   小院子里恩爱甜蜜,对之后的事有商有量有计划,不愿被任何势力牵着走,不甘心白白当一枚棋子。   可京城权贵之间,早已慌张忙乱起来,但凡有些本事的,都已经得到消息,展怀迁带着他媳妇儿不见了。   说是回西北探望家人,可拦截到的车马,仅仅是送孝敬爹娘的过冬物资,无数双眼睛看着他们在太师府门前登车,那四夫人还努力阻拦纠缠了一番,最后车马缓缓离去,大小姐还在门前目送了好一会儿。   可是,人呢?   以礼亲王的势力,想要在京城翻找出一个人来绝非难事,可眼看着日落西山,眼看着夜幕降临,两个大活人,竟在各方势力的探子眼皮底下消失了。   皇城里,太子回到东宫,太子妃早已备下晚膳等候,项景渊一面由着宫女伺候更衣,一面对妻子说:“还以为你陪太妃用膳去了,怎么突然回来了。”   陈茵笑道:“本该去的,谁知在窗下打瞌睡,睡过了时辰,太妃娘娘特地派人来叮嘱,不要我再过去了,知道我辛苦。”   项景渊嗔道:“话虽如此,你也不能太客气,明日一早去请安,我替你请罪。”   陈茵含笑点头,却见太子命宫女退下,走来几步轻声问道:“云氏给你递书信了?”   “是,那展怀迁呢?”   “他只是请安,说他带新娘回岳父岳母家,我心想这都什么时节了,到了那里再想回来,大雪封山怎么走,果然,人不见了,自从跟着云七姜,他可不如从前稳重了。”   听得出来,太子有些抱怨,自然是不乐意他最信任倚重的臣工被女人影响,个中的情绪,彼此立场不同,陈茵也不愿轻易否定,只道:“眼下父皇和你,都不能用他,闲着也是闲着,可怜七姜千里迢迢远嫁,在家只准备了三天,连话都没和爹娘说全,这一别大半年了,也该她回去看看,那些说不见了的,可别追错了人。”   太子不禁埋怨:“将士在外,三年五载不见亲人,他们不苦?”   陈茵摇头:“您这话没道理,七姜若是从军,她也不会想家。”   太子这才叹了一声:“自然不与云氏计较这些小事,可眼下,两头都以为得到了父皇的授意,我那皇叔嚣张得很,已经派杀手去了。”   陈茵皱眉:“杀手?是要向展太师下手?”   太子长长一叹:“父皇好狠的心,竟是挑唆他们去斗,他这么做,就不怕展敬忠从此心寒,再无忠君之心。”   夫妻二人坐到膳桌旁,陈茵屏退了要来伺候的宫女太监,亲手为丈夫盛汤,太子却接过手反为她盛汤,说道:“你也终日忙碌,不然怎么会累得窗下打瞌睡,也该我照顾你才是。”   “殿下……”   “此刻只有夫妻,因此,我也说些夫妻间的话。”项景渊道,“父皇的冷酷,常常令人心颤,他仿佛不在乎臣工的忠心,哪怕展敬忠这般愿为他献出性命的,在他眼里可能也只是一枚冷冰冰的棋子。”   陈茵没插嘴,继续倾听,太子放下汤碗,说道:“又或者,为君之道,仁与狠并不冲突,兴许父皇早已抛开私念,但凡是对朝廷和百姓有利的事,只求物尽其用,君臣之间,本就没什么感情可言。”   陈茵冷静地想了想后,说道:“殿下,您还是储君,不如做好分内事、眼前事,如何成为帝王,将来您继承大统后,每一天都会有所感悟和精进,这会儿想太多,怕不是自己先迷茫了。”   项景渊欣喜地点了点头:“就想听这句话,连你都这么认为,就不会在心里埋怨我自己懒惰了,茵儿,你我果然心意相通。”   陈茵含笑,低头正要喝汤,身边人带着几分严肃地问:“云七姜信里,说什么了?” 第576章 我的好日子才开始   项景渊补充道:“展怀迁什么都没说,难道云七姜也不说,既然不说,匆匆忙忙地还不忘给你写信?”   陈茵眉目含笑,淡定地回答:“若有特别的事,一早就告诉你,她与展怀迁说的一样,是要回西北,这一来一去不定几时回京,再匆忙也该向我告辞的,这并不奇怪。”   夫妻对视,眼底俱是信赖和尊重,虽然项景渊能猜到几分云七姜书信里的不同,也好奇他们两口子究竟打什么算盘,但既然茵儿决定相助隐瞒,他就静候佳音,也是与展怀迁君臣之间的信任考验。   太子淡淡一笑,说:“用膳吧,都饿坏了。”   那之后两日,礼亲王翻遍全城都不见展怀迁的踪迹,又派人往西北追去,据传依旧只有运送过冬物资的车队,不见两口子的身影。   这消息,自然也传到了展敬忠的面前,但他已到了办事的当地,每日带着官员各处巡查,还遇上喊冤叫屈的百姓,要办两桩冤案。   丈夫忙忙碌碌,大夫人也不曾闲着,她十几年没出过远门,见什么都新鲜好奇,当地府衙的官太太们,以及迁居此地的京中旧贵家的女眷们都来相见,得知太师夫人想见识当地习俗民风,便安排下不少逛街游园的乐子,算着日子时辰排着队来相伴。   今日入夜,受嫁到此地的先定国公千金的邀请,在其府中游园听戏,且说当地园林比起京中来,虽不宽敞,但山水草木无不精致,大户人家户户听戏,隔水戏台都见了好几处。   虽然京中皇亲贵族的家宅里,也不乏自搭戏台,逢年过节请班子进府余兴,但不如这里精致小巧,能看清戏中人的喜怒哀乐。   京中宴请看戏,每每离得那么远,只能听个大概,再不然宴席上的,又离得太近,锣鼓喧嚣,吵得人脑仁疼。   可见,大宅子有大宅子的阔气,小院子也有小院子的精致,大夫人心里盘算着,回京后要在太师府挑一处,专为儿媳妇搭戏台,七姜最爱听书看戏,之后大腹便便若不便出门,就请来家里供她解闷。   “太师夫人,请用茶。”   “多谢……”   戏台上热热闹闹,大夫人与主家客气几句,忽然一群人闯入园中,明处看不清暗处,直叫人惊慌不安,待女主人看清自家丈夫,迎上去问:“老爷,这是?”   来者将大夫人团团围住,为首的上前行礼:“夫人,小人奉太师之命,前来保护夫人。”   大夫人认得他,是展敬忠手下的亲信侍卫,平日里几乎不离开他,明着暗着,展敬忠走到哪里,他和其他几个就跟到哪里保护。   至于自己,展敬忠也另安排人手护卫,今晚来做客,那些人自然是隐匿在暗处,究竟出了什么事,让他们不惜明着闯来保护自己。   大夫人冷静地问:“大人呢,你们为何来我身边?”   侍卫走近两步,轻声道:“回夫人的话,大人预估京城要动手,特派小人前来保护。”   “你们来了,大人怎么办?”   “大人身边另有其他兄弟守护。”   一阵沉默后,大夫人看向身边的夫妻,礼貌和气地告辞,借口虽说得简单,可人家是有眼色的,立刻就顺着夫人的话,殷勤地将贵客送到门外。   马车飞速奔回官驿,然而就在侍卫们赶去保护何翊翎的时候,展敬忠所在遭到了袭击,大夫人下马车,只见满地狼藉,侍卫们迅速将她围在中间,生怕有埋伏。   但见从门里出来的是自己人,何翊翎大声问:“大人呢?”   那侍卫身上还沾着血,摇头道:“夫人,小人没见到太师大人,方才混战……”   不等他说完,何翊翎就闯入了大门,侍卫们急急忙忙跟上来,院内满是厮杀过的痕迹,墙角下躺着几具尸体,台阶上还有受伤的自己人互相包扎。   “大人呢?”   “小人没见过大人……”   “方才厮杀时,不是你们保护太师大人?”   “谁说的?”   侍卫们争执了起来,何翊翎的心越跳越快,她脑袋一时空白,不知该去往何处寻找丈夫,展敬忠明知道会遭暗杀,自己怎么不先躲开。   心中无数的疑问,幻作了对于生死的恐惧,仿佛这一瞬有了失去丈夫的实感,在过去的十年里,她所以为的“失去”,根本不存在。   原来真正的离别,是这么痛……   “翎儿,你怎么回来了?”忽然,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大夫人猛然转身,便见丈夫衣冠整齐地从侧门进来,身边还跟着此番相随的官员,但除了展敬忠,他们个个儿都是惊魂未定的慌张。   大夫人的心,猛然落回肚子里,想要走向丈夫,奈何方才心神大动,惹得手脚僵硬且虚弱无力,才迈开半步,便腿下一软,在她几乎要摔倒在地时,展敬忠先冲了过来,将妻子护在怀中。   “吓着你了?”   “你没事就好,你傻,为何将最精锐的人手派到我身边去,你不怕我担心你吗?”大夫人喘着气,累坏了似的,原来内心的大起大落,竟是什么都不做都能耗尽力气。   展敬忠道:“你若有不测,被抓作人质,我必定会乱了阵脚,我得到消息来不及部署,只能先派我最信任的人,将你保护起来,即便如此,我都怕是晚了。”   大夫人吃力地说:“没事就好……”   展敬忠道:“还有件事,恐怕你也听说了,怀迁和姜儿不见了。”   然而大夫人这两天,不是登高逛街,就是游园听戏,还要应酬当地官衙和旧贵女眷,对于京城的事,丈夫不说,她也不问,因此几乎什么都不知道。   “怎么回事?”   “原来你不知道,我何苦说出来让你担心。”   “礼亲王……”   “不,恰恰相反,他们似乎是自行躲了起来,难道是识破了我的用意,不愿照着我计划的路走下去。”   大夫人立时来了精神,仿佛有了几分高兴:“这才好,这才是我们生养的儿子,你对皇上的忠心,在我眼里几乎到了愚忠糊涂的地步,可我已经拦不住了,万幸我们的儿子不像你。”   展敬忠不在意这话,搀扶妻子站稳后,掩饰不住得意地说:“方才你着急我的样子,叫我的心都化了。”   大夫人恼了:“什么时候了,你!”   展敬忠忙安抚:“没事了,翎儿,你回到我身边,我的好日子才开始,岂容几个酒囊饭袋毁了。” 第577章 这才是皇帝要的结果   当地府衙得到消息,带着衙役赶来,护城守军也迅速赶到,但展敬忠自己的人就足以抵抗,眼见人越来越多,他不愿妻子不自在,便撇下众人,先送妻子回卧房。   然而他们的卧房,也遭到袭击,里里外外被翻得一团乱,原本在这里伺候的一些丫鬟都躲了起来,此刻才哭着从各个角落冒出来,说她们吓坏了。   大夫人庆幸没带梁嬷嬷她们同行,这些姑娘都是临时被当地安排来官驿伺候,她赏些金银就好,其他的事,自有人来料理。   有人传话进来,大夫人方才做客的人家,先定国公府的千金已得到消息,说官驿再住不得,邀请他们夫妻住到家中去。   她们年幼时也曾算是玩伴,父兄之间更是三代交好,如此盛情难却,二人商量后,就答应了。   丫鬟们匆匆忙忙收拾东西,何翊翎自行拿了几件贴身要紧的物件,其他的明日再送去不迟。   再出门来,府衙和护城守军都散了,门外备好了马车,展敬忠从大堂过来,笑着说:“出门在外就是如此,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当年我好端端归国,竟也能遇见土匪强盗,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那一伤,给咱们儿子求来了天底下最好的媳妇。”   大夫人此刻惊魂已定,淡淡笑道:“姜儿是最好的媳妇,那我呢?”   展敬忠一愣,但见妻子有了玩笑心思,便知道她不怕了,一样定下心来说:“论最好的,你必然排不上,可天底下,我只要你就足够了。”   大夫人抱着小小的包袱,高傲地转身离去,展敬忠赶紧跟上,说道:“今日之后,千万别单独行动,虽然委屈些,虽然不自在些,保全你我的安危最重要,别让孩子们担心我。”   “是,太师大人。”大夫人停下脚步欠身,故意说,“不如妾身之后日日夜夜跟在您身边,当个磨墨端茶的丫鬟也好,既能伺候大人,还能时刻在您眼皮子底下,让您少几分担心。”   “可不许胡闹……”   “我只想你安心些,敬忠,咱们一定要全须全尾地回去,我还没抱孙子,还没等你补偿我。”   展敬忠心头一热,牵过妻子的手,不顾周遭的目光,大大方方地往门外去。   且说太师一行遭袭的消息,正正经经传到京城,已是一天一夜后。   这晚相同的时辰,七姜在小小的厨房里做下两菜一汤,热乎乎地端进房里,吓得霍行深从炕上下来,想接手帮忙又觉得尴尬,不知如何是好。   倒是瑜初自然些,顺手接过来放上桌,一面打量七姜的肚子,毫不客气地说:“你到底怀没怀孩子,前阵子病怏怏的,这会儿怎么活蹦乱跳。”   七姜背过两个男人,拉了郡主的手轻轻覆在小腹上,就在她和展怀迁住来这小宅子没几天,肚子仿佛一夜之间长大,虽然还只是微微凸起,好像她以往吃撑时的模样,但这一摸,还是把瑜初惊着了,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有个小生命在七姜的肚子里。   “那你还忙里忙外的?”   “我娘怀着我们兄妹,还下地干活呢,我自己知道,我累了就歇着呗。”七姜说罢,顺势上炕来,招呼霍行深道,“霍大人,寒舍狭小简陋,连张饭桌圆凳都没有,好在这炕头暖和,挤一挤热闹些。”   霍行深礼貌地点了点头,坐到了展怀迁的身边。   瑜初摸了摸座下的炕革,又伸手来摸摸俩男人这边的,隔着桌子,竟是一头热一头冷,七姜在边上分筷子分碗盛饭,解释道:“张嬷嬷说我怀着娃娃不能睡热炕,只烧了那头。”   自小养尊处优的郡主哪里懂这些,好奇这还能分开烧,七姜其实也不太明白,说是展怀迁捣鼓的,他们住进来虽然没几天,日子却过得很像样。   “吃饭吧。”七姜笑着说,“你们来得突然,家里菜不够,将就将就。”   瑜初则把最大的一片肉夹给了她,说道:“你多吃些,我和霍行深吃过来的,不过是陪你们坐坐。”   “是、是……”霍行深嘴上应着,筷子却没停下,好在一旁展怀迁也吃得豪爽,他这个多年在外当差的人,就更痛快了。   瑜初看着他们三人吃得香,也对这粗茶淡饭有了兴趣,喝了一碗白菜豆腐汤,热乎乎的很舒服。   不过,四人相聚不是闲话不是叙旧,说的是之后的计划,如今礼亲王已毫无顾忌地派人去刺杀展敬忠,是他急了,也是他的高傲。   比起孤掌难鸣的晋王,礼亲王显然做事更狠绝毒辣,只要他没有谋反的心,只要他能满足皇帝对于朝廷和国家的要求,以当今的“无情”来说,他留下展敬忠还是这个堂兄弟,似乎并没什么区别。   但这早已不是私人恩怨,也不是皇帝的“取舍”,而是派系的斗争,两边势力,都牵扯着大半个朝堂。   瑜初见霍行深放下了筷子,便单刀直入地问:“你想不想你爹活命,想的话,就捆了送回老家,先避一避风头。”   霍行深无奈地望着郡主,虽然他承认,这的确是眼下局势中的好法子,但做起来哪有说得容易。   瑜初继续道:“我这位皇叔是最无情的,若有一日太子与他不再和睦,废东宫也是眨眼的事,因此贵妃多年来,费尽心血维护父子情意,太子殿下为人温和仁善,也是他们父子和睦的关键所在,可皇帝的性情,并不好掌控。”   七姜歪在一旁,在“客人”面前毫不顾忌,自然瑜初和霍行深也不会介意,各自说罢想法,她插嘴道:“如此说来,看似解决父亲与礼亲王之间的派系斗争,实则也是巩固太子与皇上的关系,太子不能在这次冲突里做任何表态,最好将他摘出去,摘得干干净净。”   瑜初说:“罪证早已搜集得差不多,可你们依旧摸不清皇帝的态度,指望他来公平评判不稳妥,你们要做的是,直接撂倒礼亲王,哪怕像他派人刺杀展敬忠那般,也找个刺客杀了他,这才是皇帝要的结果。” 第578章 小屋里的密谋   朝廷上下,人人都是皇权帝位的棋子,也许会有一代有情有义、有血有肉的帝王,但当今不是。   于国于民他算得上励精图治,尽己所能做到了最好,但对于他的臣工乃至后妃儿女,几近无情且偏执。   偏偏这样的帝王,还有人愿以性命来忠于他,譬如自家的公爹,也有贵妃那般,将一生的情意都先给他。   七姜想着想着,胸口一阵翻涌,急急忙忙下了炕往门外去,展怀迁立刻绕过霍行深下地跟上前。   门外隐约传来呕吐声,听得出来,七姜不愿招惹周遭邻居的注意,十分得克制,自然也就更辛苦了。   屋内只留下瑜初和霍行深,气氛渐渐有些尴尬,霍行深干咳了一声,开始收拾桌上的碗筷。   瑜初瞧着新鲜,调侃道:“你还会干活,好歹是霍家嫡公子,中书令大人过去也不算落魄。”   霍行深淡淡地说:“出门在外时,衣食住行都要自己来照顾,这些都是小事。”   瑜初凑近了桌边,笑道:“你成了这场博弈里,愿意被展怀迁分享行踪和请求相助的人,是不是挺意外的,有没有受宠若惊,毕竟眼下连司空府都不知道大外孙在哪儿。”   霍行深说:“下官与展怀迁,是君子之交。”   瑜初扫了兴:“好没意思,不就是同你开个玩笑?”   霍行深叹道:“似乎我也很不安全,郡主这不就找上我了。”   瑜初眼底闪过狡黠的目光:“我可没问你要他们夫妻的行踪,我只是问你知不知道,你就带我来了,要不是你嘴巴不牢,要不,就是你心里光想着要告诉我。”   霍行深轻轻一叹:“郡主既然缠上了下官,若不给您个交代,您再尾随调查我,闹出动静惹人怀疑,岂不是要暴露了他们两口子。郡主,下官并没想过要告诉您,只是您出现了,为了避免麻烦,不得已带您来。”   瑜初瞪着他,这话越听越没意思,正要发脾气时,霍行深又道:“但我也相信郡主的为人,换做旁人,就不会用这个法子,更不会带来相见。”   瑜初这才高兴了几分,说道:“换做旁人,也不会对你死缠烂打是不是?”   霍行深想了想,待要开口,展怀迁已搀扶七姜回来,瑜初顺手取茶壶倒了一杯水,七姜漱口后又饮下半杯,难为情地笑道:“让你们担心了,倒是展怀迁早就习惯了。”   展怀迁来接手碗筷,总不能让客人干活,他们互相客气时,七姜说:“都别动了,你们也做不好,我一会儿缓过劲了,就能收拾,不着急。”   瑜初在旁举着手笑道:“人要有自知之明,都是养尊处优的哥儿,就别装腔作势了,你看我就很实在。”   展怀迁无所谓郡主说什么,霍行深却忍不住要反驳:“郡主,下官和展怀迁都是出使出征常年在外的人,这些活……”   七姜打断了他,笑眯眯地说:“你们都放下就是了,我方才一面吐一面想到些正经事,都坐下听我说说可好。”   展怀迁朝霍行深使了眼色,于是四人又坐下,七姜再喝了口茶,认真地说道:“刺杀若是失败,必定有折损,眼下父亲先抓到了礼亲王动手的证据,他占着理,咱们就不能再送上门去,让礼亲王有底气和父亲对抗,再说我们又不稀罕他的命。”   瑜初问:“你想说什么?”   七姜指了指这简陋狭小的屋子,说道:“一天两天找不到,兴许第三天就找到了,京城那么大,就算是派出全体御林军,挨家挨户也要搜上十来天,但也就十来天,我们早晚会被发现,可这十来天里,你们都没法儿从正规途径扳倒他。”   展怀迁问:“难道,要我们自己暴露行踪?”   七姜说:“方才郡主提到,让礼亲王直接死了才是皇上要的结果,可我觉得,这是父亲该做的事,而我们要做的,是另一件事。你们想,礼亲王和父亲他们谁死谁活,并不影响皇上要侵略别国,而我们要阻拦的,难道不是这件事吗?”   霍行深颔首:“你说的是,我们被王府的傲慢和杀意,混乱了目标。” 第579章 殿下,可有何不妥?   瑜初一手托着腮帮子,嘀咕道:“怎么才能劝说皇上放弃侵略,这事儿太子如今都不言语了,定是贵妃施压,毕竟她绝不会让父子二人起冲突,再迟几日,皇上就该点将了。”   七姜悄悄看了眼相公,展怀迁懂她的心思,有些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霍行深和郡主都不该被无辜牵扯进来。   而今晚前来,瑜初的目的是探望七姜,因此不执着于商量出什么结果,瞧着时辰不早,不愿横生枝节,便打算早些离去。   夫妻俩将郡主交付霍行深照顾,展怀迁还不忘取笑他:“说好的绝不告诉第三人,这么快就领着郡主来,实在不可靠,这里迟早要暴露。”   霍行深无奈地摇了摇头,没说什么话,就跟着郡主和七姜一起出来了。   “回去吧,别惹眼了。”瑜初爽快地道别,一眨眼就钻进马车里,霍行深也不犹豫,亲自驾着马车,迅速离开了。   两口子在门前张望片刻,展怀迁又扫视了四周后,才带着七姜回房,口中嗔道:“得亏郡主你我信得过,霍行深啊霍行深,这动了心的人,真真不可靠。”   七姜惊讶地问:“动了心,谁?霍行深对郡主吗?”   展怀迁笑道:“你看不出来?”   七姜晃了晃脑袋:“他总是规规矩矩的,哪里看得出来,我只见郡主逗他、欺负他。”   展怀迁说:“方才你打断了他的话,难道就没留心他说话前的神情?他的确规规矩矩,可偏偏什么话都要和郡主较真,生怕自己让郡主误会了什么,郡主说一句,他就回一句,早些时候,他可不是这样的。”   七姜懵懵地看着相公,展怀迁笑道:“我勉强算过来人,对你动了心后,就总爱找机会与你说话,总想出现在你身边,他眼下可是为了郡主,能背叛我们的。”   “背叛?”   “自然是我言重了,我相信他有他的考量,说背叛只是玩笑。”   七姜说:“其实吧,我挺意外的,你竟然会将这件事托付霍行深相助,连世恒哥哥都瞒住了。”   展怀迁道:“司空府上上下下必定被盯上了,自然外祖父和舅父他们不是好惹的,也必定有法子将我们藏起来,可他们已经够忙了,我不想给他们添麻烦,至于霍行深,比起信任,我更看重他出使外藩的经验,在外随时随地会有变故,他能灵活应变,譬如今日带来了郡主。”   七姜懒懒地歪在炕头,看着一眼就能望尽的小屋子,笑道:“不可思议,堂堂郡主来这样的地方吃饭,还四个人挤在一处说话。”   展怀迁说:“自从和你在一起,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经历了,今晚这都不算什么。”   七姜却是正经起来,问道:“怀迁,皇上那儿,你打算怎么办?”   方才没在霍行深和郡主面前提的,便是皇城门下的夜市。   夫妻商量过,皇帝的心结在先帝和二皇子,而夜市长街,是心结上的锁,更是心头的刀,皇上解不开甩不掉,稍稍挣扎便心痛如绞。   他们这般涉世未深、年纪轻轻的都能看透,朝堂上下明白的人必定不少,可谁也不会去替皇帝解开心结,甚至巴不得他满身桎梏,而父亲那般忠心耿耿之人,则不忍心触碰皇帝的伤痛,哪怕有冲动,一犹豫兴许就是一辈子。   但七姜可不会怜惜皇帝,她盼着那些摊主能来去自由,盼着边境百姓能免受战火荼毒,盼着自己的丈夫能不去打仗。   既然能和展怀迁想到一块儿去,既然贵妃和父亲已经算计利用他们来实现这一目的,倒不如换个角度,堂堂正正地来。   这一晚,依偎在小小的炕头,夫妻俩商量到深夜,七姜睡得很安稳,直到清晨时分,外头传来商队出行的动静,那些赶路的商户早早就出发,夫妻俩便也起身,要准备今日的计划。   展怀迁调来了亲信护卫保护七姜后,才只身往皇城去,他自有法子绕过耳目见太子,只是项景渊都没想到,展怀迁竟然真的在京城。   君臣相见,项景渊惊愕地看着单膝跪地的人,说道:“礼亲王找了你们数日,京城都要翻过来了,我以为你和云七姜早已走远,起来说话。”   展怀迁起身道:“京城之大,他要搜遍每一间屋子,至少十天半个月,何况他的权力并不能只手遮天,殿下您是明白的。”   项景渊坐下道:“不说这些了,你来必定是要我办什么事,先说来听听。”   展怀迁定了定心,便将自己和七姜的计划告知太子,他不想以暴制暴,不愿去刺杀礼亲王,那是父亲和外祖父们该处置的事,他眼下最在乎的,还是边境的摩擦。   项景渊耐心听完,沉默良久后,才点了头:“也好,他若敢造次,就是抓个现行。不过你也要有所准备,我这一头未必能顺利。父皇虽君临天下,可要走出皇城门,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兴许他刚到宫门下,八百里急报就将他拦下了,怀迁,你和云七姜要有两手准备。”   展怀迁胸有成竹,自信地回答:“殿下放心,来之前,臣已与内子商议妥当,届时灵活应变,绝不落入礼亲王之手。”   太子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人,嗔道:“将来你若授宰辅,也这般与自家娘子商议国家大事?”   展怀迁反问:“殿下,可有何不妥?”   太子干咳一声,嫌弃地挥手撵人:“走吧,仔细些,若是顺利,今晚见。”   展怀迁不敢多逗留,行礼后速速退下,而太子离开此地,便去往上林苑,这会儿功夫,太子妃正带着几位皇子公主陪太妃游园,今日还有皇姑回宫探亲,十分热闹。   太妃见太子来后,眼神只徘徊在妻子的身上,不禁笑道:“是我不好,这般儿孙绕膝了,还缠着太子妃,去吧,莫叫我们殿下等着急了。”   陈茵端庄稳重,只微微含笑,项景渊大方地陪着说笑几句后,辞过太妃和皇姑,便带着太子妃往东宫去。   望着年轻人远去,长公主搀扶着太妃,说道:“婚后也有些日子了,咱们太子妃娘娘还没动静吗?”   太妃轻轻蹙眉,不得不告诫:“你不常在京城,没得说这些话惹人嫌,偶尔回来,和和气气多好。” 第580章 今晚的事就豁出去   长公主讪讪一笑,目光落在一旁几个孩子身上,她松开了太妃,款款走向小侄女,弯腰问道:“你母妃可好,为何不见张昭仪?”   孩子眼底露出异样的目光,轻轻一晃后,怯弱地避开了姑母,躲到了太妃的身后。   这一边,太子带走了太子妃,夫妻俩一路有商有量,到这一刻,陈茵才说起七姜在信函中提到的事,她知道夫妻俩并未离京,但事情绕了几重,颇有些复杂,信函上只言片语说不清楚,但七姜要她放心,她放心就是了。   项景渊轻轻一叹:“这云氏真真天不怕地不怕,难道她以为,父皇和礼亲王一样,被他们耍得团团转?从记事起,母妃便教导我,在父皇面前,不怕做错事不怕做不好事,就怕欺他瞒他,不要妄想能躲过父皇的眼睛,任何时候,都要坦诚。”   陈茵静静地看着丈夫,彼此目光交汇,太子不禁失笑,无奈地说:“是啊,父皇并不是坦诚的人,可你要知道,他是皇帝。”   “那么殿下将来,也会藏起所有心思,变得像父皇一样吗?”   “若真如此,怎么办?你说的,如何当一个皇帝,眼下空想毫无意义。”   陈茵停下脚步,捧起丈夫的手掌:“若真如此,我就替殿下守着心门,待你有一日想要敞开,还有我在门外等着。”   项景渊嗔笑:“好端端的说这些哄人的话,今晚可是有要紧事。”   陈茵毫不掩饰地说:“突然就嫉妒起了七姜,她的确不知天高地厚,可有展怀迁支持她,反过来,展怀迁的心怀抱负,何尝不是赌上前程乃至性命,可七姜同样不在乎,不怕未来的日子会不会苦、会不会颠沛流离,也愿意与自己的丈夫共进退。”   项景渊反手将妻子的手捂在掌心,温和地说:“我们何止共进退,我们还有江山社稷,还有黎民百姓。”   陈茵禁不住挺起胸膛,生出几分豪气来,说道:“那今晚的事就豁出去,我来稳住母妃。”   且说这一整天,京中流传着各种各样的说法,好些人都说见到了太师府嫡子,消息零零散散地飘进太师府,张嬷嬷捧着绣绷坐在屋檐下,听得心里焦急浮躁,不小心一针扎入指尖。   血珠子突突地冒出来,她却感觉不到疼,只顾着打发福宝再去探,还不能正大光明的,毕竟大小姐发话了,命所有人安生当差干活,不许出门惹麻烦。   张嬷嬷不敢违逆大小姐的命令,但她如何放心得下两个孩子,唯有偷偷摸摸安排福宝去打听,可每一日都无功而返,今天好不容易有声儿了,却是乱七八糟的,不知真真假假。   玉颜这头,心里也同样担心哥哥嫂嫂,但眼下太师府必须有人主持一切,不论如何,她都得稳住了。   这会儿,四夫人不知第几回跑来问情况,可她把母亲撂在一旁,唤来大管事和几处小管事,命仔细门户、加强巡逻,命家丁护院轮班到岗,平安度过这阵子,府里必定重赏。   “但是……”玉颜立与台阶之上,俨然主母气派,吩咐道,“护院们虽有身手,到底不是正经从武之人,若有强敌来犯,人人都要先保住自己的性命,任何家财金银都不值得拿命来换。再者,若是朝廷来人,我自会应付,不论他们怎么挑衅无礼,不要与官差起冲突,若有违令者,全视作背叛太师府,我绝不姑息,更不会感激。”   四夫人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待管事们散了,她忧心忡忡地问:“没头没脑的,怎么就严重起来,还打打杀杀的,这、这司空府也撂着我们不管了?”   玉颜安抚母亲道:“您放心,司空府早就预备好了,可我也该有我的嘱咐。娘,放心吧,大伯父什么风浪没经历过,只是如今轮到二哥哥历练了。”   四夫人眉头紧蹙,知道缠着女儿也缠不出名堂,憋了半天,却是吩咐下人,命他们知会大公子今晚不必回来了。   玉颜直言问道:“您怕有什么事,还能让我哥捡一条命?”   四夫人却说:“这样不好吗,不过你放心,真出了大事,娘也会挡在你前头的,你别不信。”   玉颜眼底一热,竟是被母亲感动了,忙笑道:“真没事,您别自己吓自己。”   话虽如此,城外一整天,礼亲王疯了似的追着展怀迁的行踪抓人,那些好似官差又不是官差的人,在大街小巷横冲直撞。   然而眼瞅着日落西山,夜幕一重重降临,当华灯初上,礼亲王却在王府摔了茶碗,斥骂无用的属下,恼怒展怀迁那小子究竟有什么本事,能叫人人都看见他,却又人人都找不到他。 第581章 永远吃不了第一口饭菜   就在礼亲王大怒,一众属下束手无策时,王妃领着娘家的兄弟急急忙忙赶来,说是见到了展怀迁的行踪,这一回可不止那小子在,还有他的娘子。   “可看清了?”   “王爷,不仅看清了,我还派人守着,那小娘子像是身体不好,停在路边做呕吐状,展怀迁还搀扶着她。”   礼亲王阴鸷地说道:“听闻那小妇人有了身孕,看来不假,在何处,速速领路,本王要亲手剐了他。”   王妃阻拦道:“王爷,您真要取了展家嫡子的命吗,我们可也有把柄在他们手里,哪怕展敬忠不在京城,司空府也不是好惹的。”   他的兄弟冷笑:“姐姐,这年头还有谁把司空府放在眼里,上回晋王要皇上将瑜初郡主赐婚于何世恒,司空大人可是半句话都不敢说,据说还是何世恒自己进宫求皇帝,才退了婚事。”   王妃怒道:“何世恒凭什么能进宫退婚,还不是因为何家的势力,只因沾染了贵妃外戚,司空府近些年才行事低调,别的不说,单是何家二爷,那手里可握着兵权。”   礼亲王很是浮躁,哪个的话都听不进,一旁谋士上前来,低语道:“王爷,娘娘所言极是,展怀迁的命不值钱,今晚还是先将他缉拿,明日一早待中书令大人上奏皇上,参他们父子一本,自有公论。”   王妃劝道:“王爷,今晚若就杀了他,反显得我们心虚,展敬忠那头出了事,眼下满京城都知道,您若出面杀了展怀迁,岂不等同告诉所有人,是我们派去的。”   礼亲王重重地喘了几口气,怒道:“不杀他,也要亲手抓他才行,一个小畜生,耍得我团团转,还有……”   他指了边上的人吩咐:“去守着瑜初那小贱人,得到我抓捕展怀迁的消息后,立刻放火烧了那宅子,生死不管。”   然而此刻,那个在王妃兄弟口中做呕吐状的小娘子,正静静地坐在夜市长街的馄饨摊上。   天气越来越冷,长街从头到尾都冷冷清清,摊主们无心做生意,连叫卖声都没有,更多的,是时不时望一望巍峨高耸的皇城门,无奈地叹口气,不知眼前的日子何时是尽头。   展怀迁就在不远处,偶尔回头看一眼七姜,确保她不受威胁,再紧盯着前方。   终于,两驾马车缓缓而来,在街口停下后,就有熟悉的身影跳下来,再紧跟着,动作没那么利索矫健,但也稳稳当当不显老。   而那身形,在展怀迁的眼里,从小时候仰视中的伟岸,到如今站在面前时,皇帝反而要抬起头才能看他的脸。   当一行人走近,皇帝看清展怀迁,不禁嗔笑:“我说你家太子几时来的好心情,邀请他的父皇来逛夜市,原来是见你?”   展怀迁收敛地行礼,礼毕却侧过身指向不远处,笑道:“皇上,是内子想见您,想请您吃碗馄饨。”   皇帝一愣,眯起眼望见馄饨摊上的小娘子,呵呵一笑道:“你们两个躲在什么地方,京城里,竟然还有礼亲王府找不到的人。”   展怀迁从容地笑道:“皇上自然知道臣与内子身居何处,只是一个‘躲’字太严重,臣不过是陪贱内离开太师府,到外头散散心。”   说着话,他们已经朝馄饨摊走来,七姜热情地挥了挥手,便招呼摊主:“要两碗馄饨,您给现包多加肉馅呗。”   摊主笑道:“少奶奶您包圆了我今晚的生意,还能不给您大馅儿的。”   皇帝听着这话,坐下后说:“你这孩子如此豪气,却不知搅乱了他们的生意经,原本每月每日卖多少都有规律,你这么突然一下子,勾起他们的野心,回头多备了馅料卖不出去,都赔了如何了得。”   七姜稍稍欠身算作行礼,正经道:“早就和摊主聊过,他如今不指望卖馄饨养活自己,不在乎生意好坏。”   皇帝听这话,不禁举目扫视四周,太子和展怀迁坐在另一桌,那些大大小小的侍卫和暗卫们散开在附近,他来回看了几遍,竟没几个正经逛街的百姓,之前来见到的热闹景象,仿佛做了一场梦。   “可是天冷了?”   “皇上过去,没在冬天来过夜市?”   “每岁到了年关,都是朝廷最忙的时候,你这孩子,还以为做皇帝很清闲?”   “皇上,妾身蒙圣恩,能有今日的荣华富贵,能和展怀迁成为夫妻,心里总想着要如何感谢您,如今终于想到一件事,但多想一分,都觉得脑袋不保,心里很忐忑。”   两碗馄饨端上桌,热气腾腾香气四溢,摊主说瞧着皇帝也眼熟,想起来皇帝也曾包过他的生意,深深作揖道:“多谢老爷,早知道今晚老爷来,我给您吊一碗高汤。”   皇帝问:“怎么,寻常客人不配喝高汤?”   摊主笑道:“客人倒是愿意喝,可是小本生意,实在赔不起,今晚您这是第一拨客人,怕也是最后一拨,不瞒您说,昨儿晚上,我才卖出去一碗馄饨,还是隔壁卖香囊的兄弟照顾的,他自己也不容易。”   皇帝探身望去,果然那里有人摆摊卖香囊刺绣等一些女子物件,然而街上冷冷清清,他裹着棉衣缩在摊车下,似乎正数天上的星星。   七姜示意摊主让一让,他们有话要说,摊主便很有眼色地退下,去煮馄饨招待其他人。   太子和展怀迁坐在一旁,项景渊的目光不离父皇,而展怀迁则警戒着四周的动静。   “怀迁。”   “是,殿下。”   “父皇正吃馄饨,云七姜怎么还不开口,是胆怯了吗?”   “是不想糟蹋食物,也不想坏了皇上的胃口。”   项景渊摇了摇头,嗔道:“还真是,好些日子没见父皇吃得那么香。”   展怀迁忽然紧张起来,目光转向皇帝,说道:“皇上这馄饨,可有……”   “验过了,云七姜吃过馄饨,喝过一勺汤,才交给父皇。”项景渊打断了他的话,说罢后苦笑,“你说做皇帝有什么意思,至高无上坐拥天下,却永远吃不了第一口饭菜。”   展怀迁问:“殿下当真这么想?”   太子摇头,郑重地说:“只要百姓们能安心吃第一口饭,就好了。” 第582章 她算什么东西   就凭这一句,展怀迁觉着自己能追随太子一辈子,也许当年皇帝也曾对父亲说过类似的话,与其说他对帝王死忠乃至愚忠,不如说,在他心里民最重,而他知道如何“利用”皇帝,来为民谋利。   “哈哈哈……”   忽然,那一桌传来笑声,众人的目光都落在皇帝和温言夫人的身上,皇帝尚不老,说一大一小更合适,他们谈笑风生,不知讲起了什么有趣的事,彼此都乐了。   “其实父皇并不慈爱,虽然我与他十分亲密,可诸多的兄弟姐妹里,能得到父皇爱意的,少之又少。”太子轻叹,“于是我也常常迷茫,自己是否真正被父亲爱护着,但母妃曾提醒我,不必纠结这其中的轻重和多少,当我感受不到来自父亲的爱意时,我就该清醒,他是皇帝,我们是父子,亦是君臣。”   展怀迁默默地听着,太子看向他道:“茵儿若能生育,我便不打算立后宫了,若我们有多子多孙的福气,怀迁,你和世恒要帮着在我的那些孩子中间调和,你们都出身和睦的家庭,兄友弟恭、手足情深,你们明白该怎么做,至少比我明白。”   “殿下,您多虑了,有太子妃娘娘在。”展怀迁温和地说,“娘娘会给予皇子公主们最好的教导。”   太子笑道:“云氏怀的若是个男孩儿,就先定下亲事,我一定要将女儿许配给他。”   展怀迁下意识地拒绝:“殿下,驸马可不是什么光宗耀祖的事,您是明白的。”   太子板下脸:“迂腐刻板,你才多大年纪,难道我会苛待我的女婿?这世道是在变化的,你瞧瞧,谁敢想,一个小娘子能有本事,让我们这般兴师动众,只为让她见一面皇帝?”   然而这一边,七姜也和皇上谈到了将来,说起母亲拿出积攒多年的俸禄,助她回乡开办学堂,让女孩子们能识字念书,让穷苦人家的孩子,也能读书改命。   二人说着话,馄饨也吃完了,七姜奉上干净的手帕,说是全新的,没有人用过,更不是姑娘家使的,原是她为展怀迁备着。   皇帝笑道:“你请朕来吃馄饨,难道不是为朕备着的?”   七姜莞尔一笑,带着几分怯意道:“皇上,您会担心帕子上抹了蒙.汗药吗?”   “小孩子家家,都想些什么?”皇帝却爽快地接过帕子,轻拭嘴角后,目光便望去远方。   这清清冷冷的长街,少了闲逛的百姓,能看到很远很远,看到没有灯火的黑暗之处。   “说吧,有什么事?”皇帝道,“托你的福,朕偷得几分闲,可朝廷还有许多的事,朕可没心思陪你这小娘子过家家。”   “皇上,咱们把夜市撤了如何,永永远远地撤了。皇城乃庄严之地,门前铺一条夜市,熙熙攘攘吵吵闹闹,很不成体统。”七姜说,“京城里逢年过节,总有热闹的集市,那些摊主生意人们,来去自由,每一场集都是新鲜的热闹的,您看这里,过节时虽也热闹,可一年里能有几天,平日里便这般冷冷清清、死气沉沉。”   皇帝看向七姜,问道:“听说你在念书?”   七姜垂首应答:“妾身随母亲念书,才刚认得几个字。”   皇帝说:“怪不得,透着一股子小孩儿刚会说话,学着大人语气的稚嫩和天真。”   天真二字,戳着七姜的胆怯,但她冷静下来,镇定地说:“皇上,馄饨摊主的女婿在南边发迹,盼着接二老去安度晚年,可早些时候为了养家糊口才来夜市设摊,稀里糊涂签下契约,如今走不得逃不得,冰霜雨雪都要来,不知哪一天病倒了,再病死了,可就来不及去女儿女婿身边享福了。”   皇帝看向那摊主,淡淡地说:“那就让他走,朕恩准了。”   七姜道:“何止摊主一人,您从街头问到街尾,十家里必有九家想走,不愿走的那一家,可能是刚被骗来的。”   “骗?”   “衙门办事,自然是朝廷授意,皇上,朝廷怎么能骗百姓呢?”   这条夜市的来龙去脉和规矩,皇帝比谁都清楚,只是头一回有人这么直白地对他说“骗”。   可不是骗吗,先帝为了这条街的“兴旺”,就差拉来几个戏班子,扮上摆摊的逛街的,哪怕做戏,也要生生世世的做下去。   “这是先帝留下的夜市,是先帝留下的长明灯。”皇帝苦笑,“你这小娘子,不知天高地厚,展敬忠不好好教导你,还放你出来胡闹。”   七姜没起身也不告罪,就稳稳坐着,和皇帝平起平坐,话都到这份上了,还有什么可怕的,机会只这一次,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皇上,不论妾身用什么法子,只要能拆了这夜市,您就默许了好不好?”七姜开门见山地说,“这夜市一年到头,几乎没什么盈利,朝廷烧的那些烛火,都够养活我们一个村子的口粮,摊主们也早就无心做生意,他们离了这条街,兴许能做出更多了不起的事,别再把他们困在这里,从此皇城门前清清静静,还天家庄严肃穆的体统。”   皇帝微微阖目,夜风清冷地吹过脸颊,他睁开眼,看着面前的孩子说:“一碗馄饨,值得你来朕的面前放肆?”   七姜巴不得说,我是想替您解开心结,是替您解开被先帝套在脖子上的枷锁,可她还想活得长久些,她算什么东西,这话连贵妃都要私下找大臣商量,她怎么好随随便便当着皇帝的面说出来。   “那么……”皇帝正要说什么,远处传来吵闹声,一群人策马扬鞭径直闯入夜市,要知道平日里,这里禁止车马通行。   太子与展怀迁早已起身,带着侍卫们护驾,而来的人,乍然见到太子,也是吃了一惊,待穿过人墙,在摊上看到熟悉的身影,礼亲王顿时吓懵了。   展怀迁上前道:“皇上微服出行,不过享片刻清闲,王爷如此张扬而来,可是很扫圣上的兴。”   礼亲王满脸怒气,低哼着:“你小子……” 第583章 你可是诰命夫人   太子上前来,和气地笑道:“今晚着实热闹,皇叔也来逛夜市?”   礼亲王向太子行礼后,便要往皇帝和七姜那一处走去,但展怀迁伸手拦下,低声道:“王爷,皇上微服出行,还望不要惊扰圣驾,扫了皇上的兴致。”   “你是什么东西?”礼亲王怒目圆睁,低声咒骂道,“你好大的胆子,待我奏本皇上,自有你们父子的好果子吃。”   展怀迁淡漠地看着他:“有什么事,还请王爷上朝言说,皇上并未宣召,也未允许觐见,还请王爷远远退下。”   “你……”   “皇叔先回去吧,或者有什么事,先告诉我,我代为向父皇转达。”   礼亲王冷声道:“殿下,臣查出展敬忠父子贪赃枉法之罪证,听闻他在此游荡,本要缉拿归案,不想……”   太子笑道:“这是几时办的案子,我竟不知道,是刑部下的通缉令吗?”   礼亲王好生尴尬,勉强道:“臣只是怕展怀迁狡猾,打算先软禁他,好为皇上和殿下分忧。他这几日行踪诡秘,必是做贼心虚,还请殿下明察。”   他们在此处僵持,七姜和皇帝则在看了几眼后,继续说话。   奈何七姜打死也不敢说,皇帝是内心恐惧昔日的罪过,更不敢说可能是先帝恨他残忍弑兄,才留下这“枷锁”折磨惩罚于当今,她只能是为了替摊主们寻出路,连不要让边境打仗都不能提。   而馄饨摊主见那头有人起冲突,来者衣衫华丽、气势汹汹,必定是什么达官贵人,他心下紧张,不禁来问七姜怎么回事,得到安抚后,依旧惴惴不安地躲在摊车后张望。   七姜便趁机道:“皇上,您愿意考虑妾身的请求吗?   皇帝说:“你既不是摊主,也不是臣子,以什么立场来为他们请求出路,倘若拿出什么委托文书来,那另有一说。不过最奇怪的是,为何你请求拆除夜市,照理说,你该求朕作废那些契约,还生意人自由,夜市拆不拆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能来去自由,难道不是吗?”   七姜噎住了,她当然知道自己的理由站不住脚,可她侥幸地推算,皇帝应该能领会她的用意,领会那些不能言说的用意。   总不见得,非要她一字一句地说出来?   这一下,七姜和皇帝也僵持住了,反倒是礼亲王那头说完了话,朝着这一处拜了拜,之后带着几分怒意和不甘转身而去。   “王爷走了。”七姜开了口,想要打破尴尬的气氛,怯怯地看了几眼皇帝后,垂下脑袋说,“皇上,夜市毕竟是先帝留下的,倘若只让摊主们来去自由,恐怕入冬后,这条长街就要空烧一整夜的灯火,再加上巡防的衙役,里里外外的花销,都不知道有什么意义,百姓们会抱怨,又恰恰是对皇上对先帝都是莫大的亵渎。不如以百姓生计为理由,光明正大地彻底拆除夜市,还能为朝廷省下好大一笔经费,能养更好的马,铸造更威猛的兵器,岂不是皇上当世一大功德。”   “功德?”   “妾身僭越,请皇上息怒。”   皇帝见云七姜只是坐着欠身,并不像往常那些来到跟前,动不动就下跪磕头自称死罪的大臣皇亲们那般虚伪的慌张。   有时候他很不耐烦,还会在心里苦笑,笑那些自称死罪的人为何不干脆去死,敢情天大的罪过,反倒是被一句轻描淡写的死罪带过了。   可他明白,是那些大臣与皇亲们的自负与傲慢,他们很清楚,皇帝不会轻易要他们的脑袋,相反还束手束脚,被太多太多的事掣肘。   “皇上,您……”   “这样,你回去写下奏折,明日上大殿启奏,倘若大臣们认可,或是你能劝服他们。”皇帝含笑看着七姜,在这孩子眼底看出几分本就该属于这个年纪的慌张和迷茫,反而在心里更多喜欢了她几分,他接着说道,“这是先帝留下的夜市,你猜王公大臣们,能有几个被你说服?你若能说服他们,朕就应许你,从此拆除夜市,还那些摊主们自由身。”   七姜的心扑通扑通地跳,谨慎而不可思议地问道:“您、您是说,要妾身上大殿?”   皇帝悠悠一笑:“你可是朝廷册封的诰命夫人,本朝也有过先例,并不稀奇,难的是,恐怕没人会应和你。” 第584章 能让他自己高兴的事   事情变得和想象的不一样起来,七姜与远处的展怀迁对上目光,这一次夫妻俩也做不到心有灵犀,但不是他们不够默契,而是皇帝的想法太出乎意料。   “不愿意吗?”皇帝问道。   “皇上,为何京城里的人,朝廷的人,总喜欢将一件简单的事变得复杂。”七姜不再顾虑许多,直言道,“撤掉这夜市,不过是您一句话,您为天下、为百姓操劳了一辈子,为何不能做一件……”   皇帝含笑看着她:“做一件什么?”   七姜慌张地住了口,她险些说出那句话,毕竟这夜市的存在与否,唯一真正影响的人,是皇帝,她本想请皇上做一件,能让他自己高兴的事。   “你想好了吗?”皇帝起身来,说道,“诸多国事还等着朕处置,可不能陪你闲聊了。”   “皇上,妾身有了身孕,不宜熬夜辛苦。”七姜跟着起身,请求道,“只因才学几个字,不能一夜之间写出足以令人心服口服的奏折,还请皇上宽容一天,后天早朝时,皇上若能应允,妾身愿上朝陈情。”   皇帝说:“那后日一早,朕在大殿等你。”   七姜望着皇帝的目光,不知是她自作多情,还是当真如眼中所见,皇帝的笑意里,有着如释重负的坦然,更仿佛所有的事在他心里,早就有了答案。   “有了身孕,要好好保重身体。”皇帝嘱咐罢,便自顾离去,那一头太子和展怀迁迎上前,不知说了什么后,太子与众侍卫簇拥皇帝而去,展怀迁原地目送他们走远,便回到了七姜的身边。   “请问您二位,方才几位都是……”摊主以及邻近几个生意人,纷纷围了过来,他们察觉出了异样,意识到了方才那群人来头不小,也好奇展怀迁和七姜的身份。   展怀迁大方地笑道:“那几位来历,就不必打听了,至于我和夫人,家父展敬忠,是当朝太师。”   众人吃了一大惊,馄饨摊主嘴巴都合不拢,愣了半天才回过神:“公、公子……”   七姜和善地笑道:“不必紧张,还有件事,要请诸位帮忙。”   摊主连声道:“是是是,夫人只管吩咐,多谢您一直照顾我的生意。”   七姜托摊主弄来了纸笔,便和相公从夜市街头一路问到街尾,因展怀迁亮明身份,知道是太师府家的公子,被问及是否愿意继续在这里营生,以及若离了夜市之后如何过活,摊主们能答的都说了,他一一记录下,足足写了一摞纸。   今晚是天寒以来,夜市最热闹的一晚,好些不等七姜和展怀迁走来,就主动围上前,恳求他们向朝廷请示,能不能让不想干的人,可以自由来去。   他们一群一群围着夫妻俩,巡防的衙差见摊主们“擅离职守”,上前来呵斥,却认出是展怀迁,不敢不敬,唯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待他们离开夜市,已过了子时,别处大街小巷连个人影都看不见,但皇城前的夜市依旧灯火通明,那些摊主们且要熬到天亮才能离开。   但今晚,他们有了希望,今年的冬天,可能再也不用怕会冻死在这长明的灯火下。   车马径直回了太师府,礼亲王此番暴露在皇帝和太子跟前,必然不敢再袭击太师府,而七姜和展怀迁归来,要得太师府上下也热闹起来,已经睡下的张嬷嬷裹着外衣就跑出来,天知道她这几日是怎么熬过来的。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张嬷嬷拉着少夫人到灯火下仔细打量,禁不住念叨,“在外头都吃些什么,怎么又瘦了。”   七姜笑眯眯地拉了她的手轻轻摸上肚子,笑道:“终于大起来了,嬷嬷放心,我家小崽子皮实得很。”   玉颜得到消息,也赶来看一眼哥哥嫂嫂,但兄妹俩还没说上话,福宝从外面跑回来,喘着气说:“二哥儿,听说瑞郡王府的私宅走水了,刚派人去查探,也不知真假。”   展怀迁见七姜担心,便道:“你在家等着,我去一趟,带着你车马跑不快,耽误时辰。”   七姜毫不犹豫地答应:“去吧,若是住不得人了,就把郡主接来。” 第585章 再也不是温言夫人   只因礼亲王在夜市遇到皇帝和太子,未能抓捕展怀迁,恼怒之下,将瑜初的事忘得一干二净,那些人左等右等没有消息,彼此争执间,失手点燃了火堆。   天干物燥,火势很猛,迅速烧毁了一堵墙,但很快被控制住,王府里的人似乎有备而来,不禁灭了火,还将那几个纵火之人抓了活口。   展怀迁赶到时,空气里虽弥散着焦灼的气息,可门前送客的郡主,不仅毫发无损,看起来还挺高兴,至于被他送出门的霍行深,竟是在见到他的一瞬,尴尬局促起来。   “郡主,您没事吧?”展怀迁先问正经事,“七姜说,若是府里住不得了,就请移驾到太师府,也更安生些。”   瑜初傲然道:“七姜是关心我,那你呢,看不起我们王府吗,瑞郡王府还不至于落魄到,能随随便便叫人算计。放心吧,不仅没事,人都拿下了,一个个吓得不问就招,真不知道我那皇叔,都养了些什么废物。”   展怀迁松了口气,这才将目光转向霍行深,眼神里似乎在问:这么晚了,你为何在这里。   霍行深被看得好生尴尬,无奈地一笑,解释今晚发生的事,原来他今晚来送郡主要的古籍,是特地从内阁借来的,十分珍贵的孤本,不敢假手他人。   不料被他察觉府外有人运输燃烧之物,便装作没事,先进门见了郡主,商量好对策后,等着那头动手。   霍行深道:“但他们迟迟不动手,十分古怪,于是我们动手了,那几个混账还以为是他们自己失了手。”   展怀迁心内腹诽,小郡主最擅长烧房子了,瑞郡王若是知道钦赐祖传的家产都被女儿烧了,只怕病都要气好了。   “不过……”展怀迁故意道,“内阁藏书,若非经皇上和内阁首辅允许,是不可外借的,霍兄,你这么做叫人捉了把柄,害了自己,还会连累相关的同僚。   瑜初冷声呛道:“我堂堂郡主,皇家血脉,能叫外借吗?”   展怀迁笑而不语,霍行深反而有些尴尬,轻声道:“郡主,就算是太子取阅,也是外借。”   瑜初瞪他一眼,但瞪着瞪着就笑了,感激道:“今晚多亏你,可见你要常来常往,我的侍卫都保护不了我。”   展怀迁眉头一颤,听出几分不同的意义,之后商量如何关押并保护那几个人,安顿好所有的事,再回太师府,都快丑时了。   观澜阁里灯火通明,展怀迁大步进门,只见玉颜坐在灯下绣荷包,抬头见哥哥回来,起身指了指内室,轻声道:“嫂嫂睡下了,她说腹中胎儿要紧,不能累着。”   展怀迁很是欣慰,告诉妹妹郡主平安无事,便打发她早些睡去。   玉颜走到门前,禁不住又回来,问道:“大概的事,我听七姜说了,听着很复杂,我就不多嘴,可她说后日一早要上朝陈情,哥,这事儿若不做,什么都不会发生,可做了,往好了去咱们不说,往坏了去,我不怕什么连累,可我不愿七姜受羞辱,她以温言夫人的身份上殿,就不知再出来的时候,是什么身份了。”   “玉颜……”   “褫夺诰命还是小事,我就怕皇上解除你们的婚约,再不许你们做夫妻。”   妹妹这番话,并非危言耸听,历朝历代类似的事不少。   因臣工家中妻妾失德,皇帝觉得她们配不上自己的大臣而下旨休妻另取的,展怀迁都能说出几个与外祖父家有渊源的来。   且不论那些人家究竟怎么样,但后日七姜若在朝上遭大臣群起而攻之,最后很可能走出大殿的云七姜,再也不是温言夫人。 第586章 只是我的私念罢了   兄妹俩的话,七姜听不见,展怀迁派人提前回来告知郡主无事后,她就困了,早早躺下,一沾枕头就进了梦乡。   但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梦里回到了进京的马车上,一路颠簸前行,漫漫长路仿佛没有尽头,在她意识到自己有了身孕,生怕颠坏了孩子猛然醒来,屋子里静悄悄,但窗外已大亮。   “张嬷嬷……”   “少夫人,您有什么吩咐?”应声进门的丫鬟,禀告道,“张嬷嬷一早随四夫人烧香还愿去了,映春在厨房,要不要找她来。”   “刚好我饿了,传饭吧。”七姜说罢,问道,“公子呢?”   “二公子在大院书房与先生们商谈要事,听说尚书右丞大人也到了。”   七姜记得那位尚书右丞,他们家儿子和怀逸起了冲突,展怀迁上门道歉时,发现珍贵的古画被随意挂在大厅,之后一查不得了,身负监察之职,却贪得最多最凶,金银财宝古玩字画要专门用屋子来堆放,对不起朝廷,更对不起百姓。   想起这人来,七姜就十分厌恶,又想到昨晚和皇帝约定的事,重重一叹:“真是好没意思。”   映春很快就来伺候少夫人,张嬷嬷出门前就把饭菜预备好,七姜也着实饿了,大口大口吃得很香,饭后懒懒地歪在窗下,丫鬟们进进出出打扫收拾,还有切好的瓜果精致的摆在盘子里,送到她手边。   “怎么用银签子,取竹签子来。”只见映春责备小丫鬟,说道,“银签子扎的果子不好吃,味儿不正,用竹签子才好。”   七姜笑道:“你削皮切果子的时候,难道也用竹刀?”   映春还真点头答应:“有专门切果子的刀,特地请木匠削的,可快了。”   七姜好生感慨,说道:“高门贵府真真讲究,我们普通百姓家,一把刀把什么活儿都干了。”   映春笑道:“老爷夫人们如今,必定也有闲工夫讲究这些了,奴婢以前也不懂,进府当差后才发现,竹刀竹签子吃果子的确更甜更正些。”   七姜想起在那小院子里,她对展怀迁说,曾盼望的日子就是那样简简单单一个小家,生火煮饭、柴米油盐,安安逸逸地过日子。   可事实上,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不好吗,睁眼就有吃的,吃完不用收拾,衣衫袜子不必她碰一手指头,被褥也有人勤换晒,夜夜都睡得香软舒适。   “映春,也许我更喜欢太师府的日子。”   “嗯?”映春懵懵地望着少夫人,“您说什么?”   七姜释怀一笑,坐直腰背,吩咐映春搬炕几来,说道:“哪能既要过好日子,又不愿承受麻烦的,可没有那么便宜的事。”   映春虽然听不懂,还是照着少夫人的吩咐,搬来炕几捧来纸笔,七姜翻出昨晚展怀迁记录的,将夜市长街上每一家摊主的现状和期望誊录整理,待明日大殿上,呈送给皇上阅览。   展怀迁从大院书房归来,原是带着好消息要告诉七姜,然而走到屋檐下,见她心无旁骛地誊写什么,竟是舍不得打扰,就这般默默地看着,直到察觉身后有人,回头见是大哥来了。   “早晨遇见母亲和玉颜去伽蓝寺,玉颜说弟妹明日要上朝。”展怀逍说着,从怀里掏出信封,“我就不进去了,你交给姜儿,这是我去要来的,也许能帮上忙。”   展怀迁顺势接过,但不明白是什么,只听大哥继续说道:“过去三年的冬天,因彻夜摆摊而受冻病死的人的名单,有十一人。”   “十一人?”   “这是死了的,还有冻残的,从此缠绵病榻的,还没来得及整理,不论如何,那条街耽误了多少人家。”展怀逍神情严肃,说道,“其实底下衙门里,早就反感这件事,只因人死了还要善后,不能让他们告御状,不能让他们宣扬出去,百姓苦衙门里的也苦,每逢年关,都怕出人命。”   展怀迁取出文书看了几眼,那些冰冷的人名户籍,仿佛一笔一划都沾着血,而他竟从未听说过,正如大哥说的,都叫京城各地方的衙门压住了,如同他夏日处置的水源案,京城那么大,将十一条人命和他们的家藏入整座城,连影子都看不见。   “你怎么不进去,我先走了,衙门里还有事,告诉姜儿,既然闹上大殿了,就痛痛快快闹一场,我很佩服她。”展怀逍说完这话,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便匆匆离开了。   目送兄长离开后,展怀迁便进门将文书交给七姜,虽然没有衙门敢盖印承认,可他相信大哥不会弄错,到时候皇帝若不信,大臣若不信,再查就是了。   七姜看得双眼通红,含着几分泪花,问展怀迁:“朝廷不会不知道,皇上不会不知道,是不是?”   展怀迁点头,一时不知说什么。   七姜苦笑着,长长一叹后说:“大哥不必佩服我,其实我没想的那么高尚,没打算拯救什么人,只不过盼着皇上放下执念,能放弃侵略他国,你就不用去打仗了,说到底,也仅仅是我的私念。”   “姜儿……”   “怀迁,其实我更喜欢太师府的日子,不用干活,丰衣足食,多好啊。”七姜笑起来,带着淡淡的不甘心,“就是麻烦了些,从我进门起,家里家外没一日消停,昨晚我梦见自己在上京的马车上,可是前路迷茫,怎么也走不到头。现在想来,就和我们要遇见的麻烦一样,这荣华富贵下,可不就是永远也处理不完的麻烦。”   展怀迁道:“我知道,你受了很多委屈。”   七姜摇头,眼底亮起光芒:“抱怨归抱怨,可我还是想过好日子,明天上了朝,我也见识见识金銮殿是什么样的,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我心里都明白,至于那些大臣要为难我,我也不怕,他们这些人,若是非要和一个弱女子过不去,那是多不体面的事,他们都没脸没皮了,我怕什么。”   展怀迁笑道:“是这个道理。”   七姜说:“相公,我不怕,你放心。” 第587章 能不能吃饱,有没有余粮   嘴上说不怕,七姜心里知道自己的斤两,眼下她能做的就是将要呈送给皇上看的折子写好整理好。   展怀迁默默陪在一边,直忙到这日天黑,小娘子才合上厚厚一摞折子,累得歪在靠垫上,一手捂着肚子睁不开眼睛。   “对了……”到这会儿,七姜才想起来问,“你说好消息,是什么?”   “尚书右丞今日来了府里,你可知道?”展怀迁说,“他想明白了,做了那么多错事,皇帝只是不查他,等轮到他,怕不是要抄家问斩、祸及全族,求我能不能给他留条命。”   七姜很奇怪:“他为何来找你,他怎么知道你发现了他的秘密?”   展怀迁解释道:“算得上他命不该绝,毕竟我估摸着等他发现,且要些日子,哪里想到他那么早就去翻库房,那么早发现了我留下的字条。”   原来相公上回去调查,在人家堆放古玩字画的库房里,留下了线索供右丞大人抉择,七姜听得佩服不已:“你可真敢赌,万一他交给礼亲王,又多了一重害你的罪证呢?”   “这算什么罪证,难道我贪赃枉法了?”   “那倒也是……”   “你才是真敢赌,姜儿,明日上朝你若无法说服皇上,无法辩过群臣,很可能再走出大殿,你就不是温言夫人了。”   “我不稀罕什么诰命,可眼下这事儿躲不掉了,还多想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见妻子如此通透,展怀迁便把心一横,直言:“甚至于,皇上可以收回成命,解除你我的婚约,逼我将你休弃。”   听这话,七姜到底是怔住了,但怔住她的并不是恐惧,而是感叹这皇权利益下的无情,满心不屑地说:“那不是正好,你能再娶我一回,但下次你可不能再让怀逸代替,得风风光光地与我成亲。”   这是展怀迁没想到的答复,他呆呆地望着七姜,半晌才问:“姜儿,你不怕?”   七姜却来了劲,抱着相公的胳膊说:“这是最坏的打算,要是一切顺利,咱们平平安安等爹娘回来,能不能和爹娘打个商量,允许我们和离,你再娶我一回,重新来过。”   展怀迁虎着脸,他知道七姜在胡闹,而因有了身孕肌肤变得更加莹润柔软的小美人,也大笑着往他怀里一躺,疲倦地闭上眼睛,躺得舒舒坦坦地说:“相公,万一皇上真要把我从你身边撵走,你会顺从吗?”   展怀迁低头,在七姜脸颊上亲了一口:“我不是我爹,若是这般下场,那样的君主已不值得我为他拼命,我宁愿被贬为庶民,和你退隐山林、耕田打猎,从此逍遥自在。”   七姜依旧闭着眼,苦笑道:“公子哥儿,你没吃过苦,正经告诉你,太师府的日子,才是真正的逍遥自在。等你每日睁开眼,只顾着今天能不能吃饱,明天有没有余粮,你就不想什么逍遥更不稀罕自在了。”   展怀迁毫不犹豫地说:“你也不该轻易就看不起人。”   七姜睁开眼,带着几分愧疚道:“我不是那意思,更不是看不起你,可你好好的公子哥,出身这么高贵,何苦来的?”   展怀迁深深看着她:“你是我的妻子,是我今生今世要守护的人,若无法对抗皇上将你留在我身边,那我就跟你走,天地之大,总有我们容身之处。”   七姜笑起来:“相公,你是不是太紧张,你害怕吗?”   这话,其实她还不如问自己。   待隔天一早,张嬷嬷预备下所有家伙事,仔仔细细地为少夫人梳头,之后将熨烫平整的诰命服捧来,从里到外一件一件为七姜穿上,织金织银满眼前晃悠。   一切顺利,七姜还觉着自己挺镇定稳重,谁知福宝在门外喊一声车马备好了,她的心就狂跳起来,快得险些要她透不过气。   “姜儿?”   “少夫人,您又害喜了?”   被人团团围住,七姜站稳了,抬头看一眼身边的相公,勉强笑着问:“怀迁,我今天好看吗?”   展怀迁则道:“别去了,就说你要安胎。”   七姜忙摇头,心疼地说:“可不兴胡说,我们娃娃好着呢。” 第588章 宣展云氏进殿   华丽庄重的诰命服下,看不出七姜是有了身孕的人,张嬷嬷最后捧来朝珠,展怀迁亲手为七姜戴上,这一身行头足足十多斤重,七姜对相公笑道:“此刻才明白,这是责任之重。”   展怀迁温和一笑,一手搀扶七姜出门,然而才出了观澜阁,他手底下的侍卫就送消息回来,在二公子耳畔低语。   “怎么了?”七姜问相公。   “有了上官清的踪迹,找到她被关押的地方。”展怀迁道,“我派人盯着了,等合适的时候,将她救出来。”   七姜苦笑:“是啊,终究是一条命。”   展怀迁冷静而坚定地说:“但若她被利用来胁迫我们,我不会为了这条命妥协,救是一回事,不可被要挟是另一码事。”   这才是夫妻间的默契,七姜很满意,轻轻一叹继续往前走,到门外上马车,夫妻俩很快到了宫门下,可偏偏今日,展怀迁进不得这道皇城门。   他并未因此挫败或不安,仔细地为七姜整一整发冠朝珠,说道:“我在宫门外等你,宫里太子会护着你,还有外祖父和舅舅们在朝上。”   “我只盼不牵连外祖父和舅舅,也不牵连太子妃,至于你么……”   若非皇城下、宫门外,温言夫人恨不得踮起脚亲一口自家相公,不知为何,这一刻无比强烈地喜欢眼前人,七姜明白,她能站在这里,是展怀迁的包容与支持,换做别家男儿,哪里容得自家婆娘在外抛头露面,哪里会有她名动京城的霸道。   七姜甜甜一笑:“你是我相公,咱们荣辱与共,逃不掉的。”   展怀迁也笑,轻轻将七姜转向皇城门说道:“去吧,把你想说的都告诉皇上,给他一个台阶下,拆了夜市帮他解开心结,换取边境百姓与邻国友邦的安宁。”   七姜骄傲地挺起背脊,捧着奏折大步走向皇城,侍卫虽惯例查问,还是很通融,她顺顺利利就进了宫门。   一路上遇见大大小小不少官员,他们大多不知道今天这一茬,都拿惊愕的目光打量按品大妆的小妇人,还以为她是要去后宫但走错了门,有几个认识的,见是展太师家的儿媳妇,就知道今天上朝必定不简单。   此刻,祥英殿外,苏尚宫搀扶起跪了许久的太子妃,陈茵稍稍活动了一下膝盖后,便跨入殿阁。   贵妃早已起身,皇帝昨夜在这里歇息,一早去朝房,天还没亮就离了,但儿媳妇来求见后,她故意让太子妃在外跪了一盏茶的功夫,毕竟今日的事,是太子妃纵了那丫头。   “母妃,倘若大臣们为难七姜,还求您……”   “谁都知道你与云氏往来密切,她冲动鲁莽做事不经思量,是你身边的双刃剑,能替你御敌,也能狠狠伤了你,眼下你自己尚未站稳脚跟,就推着她去朝上舌战群臣,你疯了吗?”   陈茵镇定地说:“要七姜上朝的是父皇,想必她自己也没料到也不敢想这样的事,可父皇既然下了旨意,七姜也接了旨,儿臣愿尽力守护她。”   贵妃摇头,叹道:“照着我和展敬忠的计划,本该是和她谈条件,由她去毁了夜市,到时候论罪处罚我自有办法为她周全。可他们猜出来还非要逆着来,直接闹到皇上跟前,我真怕她一开口就对你父皇说,是为了……”   贵妃没往下说,其实夜市拆不拆,婆媳间不曾挑明,但借着太子在中间,这份默契还是有的,陈茵听得懂婆婆在说什么,贵妃也意识到,这些孩子们都明白。   她恼怒道:“一样的结果,为何非选这条路,逼着皇上自己处置,这下好,逼到他们自己头上。”   陈茵却充满信心:“母妃,横竖到了这一步,您不信七姜,也信父皇吧。”   大殿上,几桩国事之后,群臣无本再奏,内侍官便在皇帝的命令下,宣展云氏进殿。   其实大臣们今天,颇有些心不在焉,因消息早就传开,里里外外都知道,今天太师府家那霸道的少夫人,要和他们一同上朝。   于是先头几件事,决议得干脆利索,人人都想赶紧跳到这一环来,看看这小娘子要耍什么花样,看看皇帝到底埋了什么心思。   七姜被内侍官引至殿门外时,两腿止不住地哆嗦,其实她心里并不十分害怕,可腿肚子还是哆嗦,终究是没见过这天家气象,一个从小在田里锄地山上砍柴的姑娘,哪里敢想自己有一天会走上金銮殿。   “温言夫人,进殿吧。”   “是……”   七姜定下心来,捧着手里厚厚的奏折,一脚跨过门槛,脚尖落地的一瞬,双腿终于不再哆嗦,她也顾不得这些,只管跨进门,先叩首行礼。   “皇上,大殿之上,怎么?”有大臣朗声道,“女眷上朝,实在不合适,不成体统。”   皇帝说:“是朕命她前来,体统规矩从今日起改一改,也来得及。”   大臣们纷纷对视,用眼神交汇,直到皇帝命云七姜起身走近些,便看着这传说中霸道蛮横的小妇人,此刻一步步稳重端庄地走上殿,可不比他们所见过的任何一位贵族女眷差。   更重要的是,小小年纪,也没见识过什么大世面,上殿面圣,立在群臣之中,她竟然如此镇定自若,毫不怯场。   “启禀皇上,臣妇展云氏,有本要奏。”七姜举高奏折,再次跪下。   却见礼亲王走上前,阻拦道:“皇上,展云氏虽受封诰命,但太师府并无爵位,只有皇族勋爵之本,才可上达天听,这展云氏有本要奏本非不可,但岂能容她僭越朝廷制度,上殿启奏。”   皇帝说:“她是司空府的孙媳,何家早已封爵,既是勋爵之后,上达天听也在理。”   礼亲王噎住:“这?”   说话间,内侍官已将奏折呈送到皇帝面前,皇帝见这厚厚一摞奏折,就先愣了愣,待接过展开,不等看写了什么,就先笑了。   七姜才学的写字,哪里能写什么工整的蝇头小楷,便是比刚开始好些,依旧要把字写得大一些,才能写明白比划,不然就团成墨团,什么都看不清。   因此,这厚厚一摞奏折除了她整理出来的那些苦主的诉求外,便是因为她的字,写得太大了。 第589章 哄人的幌子   字迹虽笨拙,言辞虽稚嫩,可所述事实引人深思,皇帝看着看着,仿佛忘了这是在朝堂上,他每翻过一页,底下大臣都以为结束了,可一页又一页,不知要看到几时。   “皇上,云氏有了身孕,老臣斗胆,恳请皇上允许她起来。”外祖父忽然开口,毫不顾虑他人的目光,向皇帝提出请求。   “是朕疏忽了……”皇帝合上折子,抬手道,“起来吧,朕多年不见如此啰嗦的奏折,一时看得将满朝文武都忘了。”   底下发出一阵笑声,不知是附和皇帝,还是嘲讽七姜,但皇帝很快就命内侍官上前,要他念前面几段。   因毫无修饰精简的话语,字字句句都接地气,在内侍官刚开始朗读的时候,朝中笑声更大了。   然而没多久,那彻夜长明的灯火下,一条条鲜活的人命冻死病死,一家家苦难的日子无穷无尽,到底是令他们收敛了内心的轻视,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   有官员窃窃私语,揣摩着圣意说:“皇上亲口驳回了礼亲王的反对,也是皇上亲自命展云氏上殿奏本,其中用意和态度,还用得着猜吗,何况你我又不是不知道,那条长街是皇上心中的耻辱。”   另一人点头:“可不是吗,站哪一边都是站,不如跟着皇上走,拆就拆了呗。”   这边礼亲王厌恶极了内侍官念不完的奏折,那些平民百姓的贱命与他什么相干,他还急着参奏展家父子。   “王爷……”但见霍行深他爹,悄悄走到了礼亲王的身后,低声道,“今日形式,不容您占上风,原本您和展敬忠并无明面上的冲突,皇上对您也无可拿捏之处,我们若挑明了与他们不对付,岂不是送上门好让皇上向您发难。”   “什么意思?”礼亲王很是恼怒,“我早已打点好了一切,不必你多嘴。”   “听说尚书右丞他……”   然而中书令的话未说完,内侍官先念完了皇帝指定的两段折子,一停下,七姜便大声恳求,盼着朝廷能废除皇城夜市的旧制度,还百姓们谋生的自由。   这一边中书令没拦住他的“主子”,礼亲王已然开口,带着轻蔑和嘲讽的口吻说:“你小小年纪,如何懂得皇朝历史,哪里知道这京城里的渊源,夜市的长明灯,乃是先帝为其子二殿下所点燃,是为二殿下英魂归故里指路的明灯,至于夜市,自然是为百姓谋福,多一分营生不好吗?”   七姜没有直接应话,先请示皇帝:“万岁,臣妇可否与礼亲王辩论几句?”   皇帝已然看戏的悠哉,点头道:“只管畅所欲言,朝堂本就是议事所在,兼听则明,什么都说得才是。”   七姜谢恩后,才看向这边的人,淡淡地问:“王爷,在您看来,二殿下的英魂回来了吗?”   “你……”礼亲王一时语塞,脑筋飞转,他虽跋扈并非痴傻,这小娘子话里有话,他怎么能听不出来。   七姜见这位有所察觉,也不在意,继续大方镇定地说:“不论是朝堂上的诸位大人,还是未上朝的文武官员,以及皇亲国戚,所有的人都明白,所谓的长街明灯,是为了安抚先帝丧子之痛,朝臣们乃至百姓们,都对先帝无比敬爱,在无法安抚先帝的伤痛时,认可了这招魂回故里的说法,只求先帝能有半分宽慰。”   朝臣中一阵骚动,小娘子这话说的漂亮,既不否定先帝的作为,还捧高了所有人的心意,更重要的是,她说了所有人都不敢说的话,所谓英魂归故里的指明灯,其实就是个哄人的幌子。   七姜继续说道:“二殿下的英魂若愿归故里,早在夜市亮灯前,就已经回到故土、回到先帝的身边,但若二殿下不愿归来,那只有一种可能,便是他在外庇佑百姓,继续守护国土。”   这话一出,朝堂上的气氛有了微妙的变化,众人意识到小娘子有备而来,礼亲王气得脸色发红,他再怎么糊涂,也不至于来反驳这几句话。   七姜说道:“正如礼亲王所言,夜市使得城中百姓多了一分营生,那是先帝的心意,当年京中头一回有了彻夜不歇的集市,百姓们图新鲜热闹,以及对二殿下的怀念,夜市里着实兴旺热闹过几年。时过境迁,眼前的现实是,京中虽四季分明,但冬季较为漫长,漫长的冬季里,这些摊主们除了每夜挨冻受苦,赚不到一个铜板,靠着夏日所赚的银两,一家人堪堪果腹,若遇病灾,全家人都难过年关。” 第590章 三日后出发   这些事并不新鲜,上至皇帝下至文武,谁能不知道京中发生了些什么,只是一字一句在这金銮殿上说出来,还是听得人内心震撼,毕竟是盛世繁华下枉死的性命,若不是先帝留下这一切,早就被别有用心之人拿来攻击当今之治。   但这么多年了,不仅无人在乎那些受苦的百姓,更多的人,宁愿看这一根刺扎在皇帝的心间,宁愿先帝留下的枷锁,永远困在皇帝的身上。   一拖再多,皇帝开不了口,大臣们不愿开口,于是一年又一年,有人冻死病死,直到今年,皇帝吃到了那鲜美的馄饨,听见到民怨。   但事情依旧复杂无比,贵妃不惜私下与展敬忠商议,不惜绕一个大圈子,以展怀迁的性命前程为条件,等着云七姜这小娘子去闹。   可年轻人偏不愿受委屈,他们要堂堂正正地解决这件事,于是皇帝给了七姜这个正大光明的机会,却又将她一个小妇人,推到了风口浪尖。   七姜镇定地说道:“臣妇认为,先帝与二殿下皆爱民如子,他们必定不愿为了一份悼念而令百姓受苦,二殿下英灵或归来或在外庇佑百姓守护国土,那都早已经注定了,若……”   “那二殿下突然想回来了呢?”礼亲王猛地打断了七姜的话,冷声道,“照你的话来说,二殿下的英魂若尚未归来,那偶尔有一天,他想要回来,城门前的长明灯却早已灭了,那谁来为英魂领路?”   七姜淡淡一笑:“王爷如此虔心忠诚,如此爱戴二殿下,不如就由您去点灯守着皇城门,不分四季晴雨,万一哪天二殿下的英魂要回来,就能为他领路了。”   礼亲王大怒:“放肆!”   他转而向皇帝禀告:“皇上,大殿之上,朝廷重地,岂容一个无知妇人大放厥词,实在不成体统、斯文扫地。”   七姜来之前就想好了,不论礼亲王或是旁的什么大臣如何撩架挑衅她,她都不正面应对,凡事先请示皇上,当庭吵架可不是什么光彩好看的事。   于是大大方方地望着上首,完全不理会礼亲王的怒气,而皇帝也厌烦了礼亲王的傲慢,指了内侍道:“将最后三页,念给诸卿听一听。”   三页乍一听,想来长篇累牍惹人厌烦,但实则七姜字迹宽大,三页也没多少内容,但是所言所述,是如何安顿那些暂时没有新营生打算的人家,给出了适合他们也不给朝廷添麻烦的办法。   众臣听罢,殿上安静了,皇帝便道:“这些年,诸卿议事,常常化简为繁,一件事来来去去议论不完,于国于民,皆非好事。朕有些年,没见过展云氏这般啰嗦的奏折,诚然每日批阅无数奏折,若人人都如此,朕和内阁大臣们都看瞎了眼,但你们的奏折可以简单,事情不能不仔细办,不要给朕扔一本奏折,就不去想后续的事。”   “皇上恕罪!”   见众臣纷纷跪下,七姜也赶忙跪下,但又忍不住偷偷抬头,刚好撞上太子,被殿下用眼神逼着迅速低下脑袋。   上首继续传来皇帝的话语:“尔等位列朝班,就是要与朕分忧,急国之所急,忧民之所忧,但愿往后,也多一些展云氏这般,真真为民谋福的事情拿来议论。”   “是……”   “传旨,今日起,免文武百官四季节庆问候的奏折,朕不愿再批了,你们也不必提心吊胆再怕遗漏了什么日子。”   “臣领旨。”   七姜听得直皱眉头,这哪儿跟哪儿啊,怎么牵扯到这件事上头去了?   皇帝忽然又道:“展云氏所奏,待御史官查证属实后,即刻撤去夜市,太子前去太庙,向先帝禀告。”   项景渊转身领旨,道了声:“吾皇万岁万万岁!”   紧跟着大殿内山呼万岁,七姜耳朵嗡嗡之响,下意识地领旨谢恩,皇帝没再问她的话,也没有人为难她,就在她以为自己能全身而退离开金銮殿时,皇帝提到了边境的摩擦。   “宣展怀迁上殿。”内侍官忽然高声唱喝,如此一道道门传出去,七姜的心随着声音越来越远,几乎被提到了心口。   怎么,贵妃和父亲的意思,难道不是只要结开皇帝的心结,就不用再去开疆辟土,不用再一次次证明当今比先帝强大,不是就不打仗了吗?   等在宫门外的展怀迁接到旨意,立时整理仪容,昂首阔步地上殿来。   七姜早已退到了边上,外祖父和舅舅们将她护在了身后。   众人揣摩着皇帝的意思,不知是战是和,但眼下留在朝堂上的,主战为多,毕竟展敬忠带着他的几个心腹,早就远离京城。   皇帝道:“眼下边境起纷争,为了避免他国误伤我朝百姓,为了阻止他国借故侵犯我朝边境,展怀迁,朕命你前往边境,一来守护我朝百姓,二来劝说两国以和为贵,三日后出发。” 第591章 惩罚   仗是不打了,皇帝这话七姜听得明白,可为什么是展怀迁去劝和,怎么他还是要走?   听得圣谕,展怀迁很自然要领旨,就在张口的一瞬,他意识到自己终究要远行,不禁转身看向七姜,夫妻对视,姜儿的眼底有迷茫,更有怒气。   “展怀迁?”皇帝唤他的名字。   “臣领旨,吾皇万万岁……”展怀迁深深叩拜,他的躯体和意识并不能达成一致,身为臣子受君臣教诲二十余载,哪怕此刻心里想着要争取,身体手脚还是本能地顺从了。   但见礼亲王跨前一步,刚要开口,皇帝却先起身,对阶下之人视而不见,淡淡地吩咐了一句:“退朝吧。”   “退朝!”   内侍官高声唱喝,群臣行礼叩拜、山呼万岁,太子随圣驾而去,就在大臣们纷纷要站起来时,皇帝身边的大总管折回来,客客气气地对七姜说:“温言夫人,皇上召见您。”   七姜不置可否,外祖父在一旁道:“孙媳年幼无知,若在御前言行无状,还请公公多提点。”   大总管恭敬地笑道:“不能够,温言夫人最是识大体的。”   说着,便转身领路,七姜看了看外祖父,又看向一旁的展怀迁,不知为何心里生气,眼看着丈夫走向自己,她反而一赌气跟着大总管跑了。   展怀迁没能和妻子说上话,二舅舅安抚他道:“放心吧,今日的事,皇上就是利用姜儿开个口,不会为难她。倒是你,好生准备,劝和一事若顺利,世恒和玉颜的婚事,兴许你还能赶得上。”   的确,若是一切顺利,他能赶回来送妹妹出嫁,可若不顺利,谁也无法预料边境上会发生什么冲突,莫说玉颜的婚事,他怕是连七姜分娩都赶不回来。   而此刻,七姜跟着大总管,一路到了内廷,叫她意外的是,贵妃带着太子妃娘娘正等在宫门前,然而她们还不能见皇帝,反倒是自己这个外命妇被宣来觐见。   “娘娘万福。”七姜行礼,目光犹豫地看向婆媳俩,更向陈茵求助,盼着她能不能一起进去。   “去吧,莫让皇上久等。”贵妃神情淡漠,看不出喜怒,她似乎仍旧不怎么喜欢云七姜,她不喜欢不照着自己意愿办事的人,可偏偏今次的事,又不得不算他们小两口的功劳。   七姜辞过贵妃与茵姐姐,规规矩矩进殿,跨过门槛就要叩拜,却听皇帝说:“你外祖父说你有了身孕不是,年纪轻轻要保重身体,今日免礼。”   七姜看了看身旁的大总管,见人家点头,她才放心地谢恩,好在大总管并不退下,稍稍松了口气。   哪怕皇帝的年纪足以当她的爹,可自己是外命妇,就不该单独和皇帝在内廷相见,眼下总算不是太糟糕,门里有大总管,门外有贵妃和太子妃,殿门也大方的敞开着。   “这些日子,里里外外到底发生了什么,朕大概都想明白了。”   皇帝坐于桌案后,手里已经拿起折子要批,而七姜那一本厚厚的奏折则送去誊抄,他要让大臣们传阅。   这会儿看着七姜,想象她这两日笨拙地一笔一划写下那啰嗦的折子,皇帝不禁笑了。   “叫你来,没什么事,是想谢谢你。”   七姜一慌,自问如何担得起“谢”字,总觉着是反话,吓得她到底还是跪下了。   她并没有真正天不怕地不怕,面前的人可是皇帝,她还要活命的,于是一开口,竟不由得结巴起来,再不如方才大殿上怼礼亲王时的利索干脆,说道:“皇上,百姓安居乐业就是最好的,其他的、其他的……”   皇帝笑了,摇了摇头说:“不知你为何愿意卷入这麻烦,小小妇人连京城都还没熟悉,就来掺和朝廷大事。自然,太子妃看重你,将来你会成为她的臂膀,就当是你的一次历练。”   七姜叩首:“臣妇惶恐。”   皇帝道:“正因为你将来要辅佐太子妃,不得不让你明白皇权真正的威严。”   七姜抬起头,她有些听不明白这句话。   皇帝渐渐有些严肃,说道:“朝中有比展怀迁更适合去劝和的,但朕派他去,是故意要你们夫妻分离一段日子,是对你们藐视皇权的惩罚。”   “皇……”   “退下吧。”   七姜起身,见皇帝已低头看折子,仿佛所有的事都翻篇了,可她好不甘心,凭什么“惩罚”,他们夫妻做错什么了?   皇帝听不见动静,抬头奇怪:“为何还不退下?”   七姜心里一团火,脑子一热就没能克制住,说道:“皇上,贵妃娘娘真的很在乎您,请您一定要善待她。”   一旁的大总管紧紧皱起眉头,小心翼翼地等待皇帝的怒气,却等来了皇帝的笑声,他的心顿时落回肚子里。   皇帝竟然回答:“朕知道了,多谢你。”   这下连七姜都被吓着了,其实一张嘴她就后悔,是不是温言夫人的身份出宫她不在乎,但总得活着出去吧,可她有几颗脑袋,竟然被皇帝“惩罚”后,非得还回去才甘心。   “温言夫人,请随老奴来。”大总管生怕这小娘子又说出什么了不得的话,上赶着来请七姜,到底是把她带了出来。   此时太子从偏殿过来,要与贵妃和太子妃一同进殿,许是茵姐姐在边上,太子对七姜还算客气,告诉她:“你自己回去,展怀迁去城外点兵,他总得带上一两千人才行。”   一两千人,打仗远远不够,但毕竟是边境大事,没点排场怎么行,而他还要深入两国阵营去劝说,不带几个能打的,遇袭遭埋伏,出了事如何了得。   这些,七姜都懂,可她好不甘心,忙了一场,到头来,展怀迁还是要出远门。   于是当展怀迁忙完赶回家中,观澜阁里静谧无声,张嬷嬷一脸焦虑地迎上来,担心地问:“哥儿,到底出什么事了,少夫人回来后就不理人,送了饭菜倒还吃两口,但就枯坐着生闷气,谁来都不搭理,大小姐都没法子。“ 第592章 原来矫情的是我   那么多的事,展怀迁不知从何说起,张嬷嬷明白孩子们心烦,禀告了少夫人的状况后,就识趣地退下了。   展怀迁轻轻一叹,独自进门来,便见七姜拥着毛毯靠在窗下,手边有一卷书翻过几页,但显然无心阅览,书本都放倒了。   “姜儿……”展怀迁走近几步,摸了摸炕头,不冷也不热,张嬷嬷自然比他照顾得更细心。   “你放心,我这儿靠自己捂着呢,伤不着你的小崽子。”七姜没好气地应了声,便捡起书册抚平叠放在炕桌上,一并收拾那些描红和临摹。   展怀迁见七姜还搭理他,稍稍松了口气,先去宽衣洗手,而后再回来,顺手端来一盘精致的糕点,说道:“你别生气,此去我必定稳妥办事,两国本不愿相争,我早早劝和、早早归来,二舅舅给我算日子,兴许还能赶上玉颜成亲。”   七姜气呼呼地瞪着他:“算什么意思,到头来,那个礼亲王屁事没有,皇上倒是高兴了,拉我上殿遛一圈,我写折子写得手指头都要断了,铆足了劲要去吵架的,结果我就是个摆设,人家心里早算计好了。”   “慢慢说,你别激动。”   “完了还来一句,说我们藐视皇权,还要给我们惩罚,硬生生将我们分开,你爹就忠了这么一个糊……”   展怀迁赶紧捂住了小娘子的嘴,生气归生气,有些话说出口可了不得,但七姜还能骂骂咧咧,好过闷着生气,可见是不愿无辜的家人下人们受牵连,才巴巴儿等他回来再发脾气。   “发脾气成,乱说话不许,我可好些日子没听你骂那些粗鄙的字眼了。”展怀迁嗔道,“还有啊,别总小崽子小崽子地叫我们的孩子,他听了该不高兴。”   七姜捂着肚皮说:“贱些才好养活,你要高雅你去高雅,我只想我的娃娃平安出生。”   展怀迁哭笑不得,唯有依着她:“行,就小崽子。”   七姜知道相公疼她,可今天的事儿也太荒唐,她正经道:“我心里可矛盾了,想着那些摊主们很快就能自由,想着边境不用打仗,就觉得受点委屈没什么,可一想到你要出远门,还是要去边境,我就……”   展怀迁忙道:“我早去早回,赶着玉颜和我哥成亲前回来。”   七姜眼眶一热,满满的心疼随着泪珠子溢出来:“那样奔波该多辛苦,你叫我如何安心,展怀迁,你如今可不止有爹娘牵挂,还有我,还有我们的孩子呢。”   展怀迁拥过七姜,温和地说:“这次的事,从贵妃到我爹,都有所僭越,说白了皇帝岂容什么人读他的心思,可偏偏他这些心思又渴求有人来成全呵护,不论什么结果,横竖是我们的不是,我若能劝得两国讲和、平息战火,立下些许功劳来修复皇上对我爹的信任,我为人臣为人子,可算两全了。”   七姜很不屑,别过脸说:“你可拉倒吧,你不是娘的儿子吗,娘可没什么要你替她成全,再说了,那为人夫呢,为人父呢,不在乎?”   展怀迁说:“小崽子还没出来不是,至于为人夫,我家娘子心怀天下,我替边境百姓感谢你。”   七姜气得轻轻捶他一拳:“可别抬举我,还是母亲好,不乐意就不乐意,我还说娘矫情,原来矫情的是我。”   展怀迁笑道:“你那不是矫情,是你从前心里没人,这如今不是有了我吗?”   七姜原是要发脾气的,但这话多想想,分明每个字都戳在她心尖。   她并不愿女子为了男人如何如何,更见不得那些为了丈夫放弃自己的女人,可就事论事,落到个人头上,落到自己身上,才明白什么叫值不值得,至少为了展怀迁,她心甘情愿。   “三天就出发,而这三天你要东奔西走地忙碌准备,我只有盼天黑,盼你回来。”七姜吸了吸鼻子,胡乱抹掉眼角的泪花,说道,“等你出发了,我就去皇城门下望你,在那儿定成一块望夫石,天天膈应皇上。”   展怀迁被逗乐了,七姜见他高兴,也不愿闹得大家心里都憋闷,毕竟结果不算太坏,她要气的人也是皇帝。   可今日之事,皇帝也狠狠敲打了一些人,礼亲王在朝堂上没发作出来的话,回家一通辱骂,但又在谋士门客们的劝说下,赶紧收拾烂摊子,将自己从一些纷争里摘出去,试图撇得干干净净。   于是,当展怀迁用心哄媳妇高兴时,他在礼亲王府安插的眼线,比盯着上官清的手下更快传来消息,礼亲王要杀人灭口了。   七姜没做声,那女人又不是她的表妹,只要不往家里领,只要不留在京城,展怀迁怎么处置都成。   “据说她写了供词,说我们逼良为女昌,说那些花街是我爹的营生,呵……”展怀迁苦笑道,“姜儿,都叫你说中了。”   七姜一脸淡漠:“你想问我的主意?”   展怀迁道:“我也不想救,可又不得不救,只能……”   七姜毫不犹豫地拒绝:“你自行处置吧,不必问我,也别打算我来安慰你。”   展怀迁转而道:“眼下两边都有证据,如何对付礼亲王一派,交给我爹就是了,郡主还答应了霍行深保他父亲性命,不过我三日后就走,父亲七八天后回来,一些事要麻烦你向父亲交代。”   七姜却做出赶人的姿势,但依旧别着脸不看他。   展怀迁忽然明白过来,妻子是让他赶紧去救上官清。   但这事儿不用展怀迁出手,早有手下守着上官清,得到消息后,先于礼亲王派来的人,就将人秘密带走,而上官清全程被迷晕了蒙着头,等她醒来且要入夜,展怀迁赶来看了一眼后,交代了下人几句话,便是要离开的。   “公子,当真……要给她上锁?”   “就让她以为,还在礼亲王的人的手里,你们明白吗?”   手下愣了一愣,但很快就明白过来,抱拳领命:“小人明白。”   展怀迁吩咐道:“她若寻死觅活,真有什么闪失,你们不必报去府里,没什么大不了的,再不要惊动少夫人。” 第593章 有件大事要劳烦你   昏迷中的上官清,对于今日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而礼亲王那头不仅扑了空,相干之人还被太师府策反,他们暂时被软禁,无性命之忧,为首之人带着展怀迁的手下,还大大方方地回到王府。   王府里每日无数密探打手出入,蒙面的、来去匆匆的,彼此都不熟悉,他们禀告上官清已死,礼亲王也根本不在乎一个毫无价值的丫头,竟就这么混过去了。   令王爷此刻无比暴躁的是,尚书右丞一家突然凭空消失,这么多年大大小小的事要靠他来打掩护蒙蔽圣听,那厮手里握了无数证据。   只因彼此都不干净,礼亲王才笃定他们不敢背叛,怎么敢想,突然之间,全家老小没了踪影。   而大宅子里的物件几乎没动,仅仅是人走了,留下几个或耳聋或痴傻的奴仆看家,礼亲王的人闯进去时,痴痴呆呆的小丫头正坐在花坛里玩得满身是泥。   “王爷,去烧郡主府的人没回来,不知是谁下错命令,他们竟然动手了,被郡主逮个正着。”家中管事,胆怯紧张地禀告着,“尚书右丞府人去楼未空,金银玉器、古玩字画一样没动,您看是不是也一把火……”   礼亲王恼怒至极,摔了手里的茶碗大骂:“滚!”   一旁端坐的王妃幽怨不已:“一切皆从那霍行深而来,若非强行要这个女婿,若非瑜初从中搅和,若非……”   “你闭嘴!”   “可如今处处落了下风,多少把柄在人家手里,那花街柳巷的生意我就说不能碰,你偏要染指,难不成家里这些姬妾还不够你喜欢,要去外头摘野花?”   礼亲王扬手要打,但此刻动手已毫无意义,他重重拍在桌上:“滚,都滚出去。”   王妃起身道:“皇上虽驳斥了你,可毕竟没有正经说你的不是,那么多年的情分,不如这一次我们就好好吃哑巴亏,从此闭门不出,避过这个风头才好,可千万别再惹事了。”   礼亲王脑中一个激灵闪过,似乎想起什么要紧事,急急忙忙喊人:“快、快把她找来。”   王爷口中的“她”,此刻正被幽禁在后宫偏僻的殿阁里,那位回京探亲的长公主,不论怎么哭喊拍门,也无人理会。   就在今日七姜离宫后不久,陈茵随太子和贵妃一同见了皇帝,但那会儿并没说什么要紧事,反倒是从大殿退出后,张昭仪的女儿派人来找,说公主要见皇嫂。   陈茵应邀而来,小公主早早倚门相待,见了太子妃便急急忙忙跑上前,交给她小小的纸包,说是姑母给她,让她为母妃报仇,只要把这药粉洒在贵妃的茶水里,她母亲张昭仪就能和从前一样风光,重新受父皇的宠爱。   陈茵立时禀告贵妃,在太妃殿中将皇姑扣住,但事情尚未张扬,宫内知道的人有限,贵妃和太妃的意思是,不必惊动宗人府,私下处置。   毕竟,这妇人并无熊心豹子胆,不等审问就一股脑地往外倒,说是堂兄诱骗她,说是会给她更大的封地,并追封她的母亲。   此刻夜深了,纷纷扰扰的一天就将过去,陈茵向贵妃禀告完宫里的事后,便要回东宫。   不想在路上遇见圣驾,她停在路边,向父皇问安。   皇帝高坐肩舆,看着儿媳妇,含笑道:“太子妃,过些日子,有件大事要劳烦你。” 第594章 若非迫不得已,谁愿为妾   “儿臣若能为父皇分忧,是儿臣的荣幸。”陈茵欠身领命,又道,“不知父皇要吩咐儿臣做什么事。”   皇帝笑道:“太子已经知晓,你们夫妻商量吧,但,莫要告诉你母妃。”   陈茵心中隐隐猜想,若是关于母妃的好事,难道……   她可不敢在皇帝跟前放肆,目送圣驾往祥英殿去后,便匆匆赶回东宫。   项景渊早已归来,桌案上堆满了书册,阅读之专心,连妻子走到跟前都不知晓。   “殿下也太不警醒,若是刺客来了,如何了得?”陈茵说道,“我可回来有一会儿了。”   项景渊抬眸见妻子,立时满脸欣喜,起身来拉了她的手,屏退宫人后,便将她按在座椅上。   陈茵顺手翻阅桌上的书册,皆是些典礼仪式的规制礼法,心中的猜测越来越藏不住,在丈夫跟前不必顾虑什么,她忙问道:“父皇说要劳烦我一件事,还不能告诉母妃,是不是、是不是……”   项景渊点头,眼中微微泛红:“父皇说,要册封母妃为皇后,无关乎后妃的尊卑,而是要给她正妻的名分。”   陈茵放下书本,心疼地望着太子:“这也是你的心愿吗?”   项景渊道:“在我心里,同样无关乎后妃的尊卑,我早已贵为储君,嫡庶也从不重要,可我娘身为女子,若得正妻之名,此生便无憾了,世间女子若非迫不得已,谁愿为妾呢。”   陈茵看了眼桌上的书本,信心十足地说:“册封大典绝非我一人能做好,但我一定协助各部各司,要母妃风风光光入主中宫。”   项景渊笑道:“为了瞒着母妃,对外就说,要晋封太妃为皇贵太妃,如此多多少少能瞒过母妃,日子定在腊月初二,的确仓促了些,茵儿,要辛苦你了。”   陈茵满心欢喜,才顾不得什么辛苦,起身想凑近些和丈夫说话,却似乎起猛了,眼前一阵晕眩,幸而太子还没察觉就顺势搀扶她,才让她得以依靠站稳。   项景渊这才发现妻子脸色不好,问道:“可是起猛了,最近几日,你气色的确不好,该宣太医瞧一瞧。”   陈茵被搀扶着又坐下,说道:“就是起猛了,不妨事,倒也没什么不好,就是近来爱犯困,别大惊小怪宣太医,我不愿被人笑话。”   项景渊也知道,皇室宗亲,乃至前朝大臣们,无不盯着太子妃的肚子看。   虽然东宫有后是大事,他不至于自私到了不顾朝纲,可他们才成亲几个月,那些人根本不是着急,而是故意恶心人。   就那位回京省亲的皇姑,前几日还被太妃当面斥责,就因为她挑唆是非,到处嘀咕太子妃的肚子,果然没安好心,今日就被抓了。   提起这位皇姑,太妃和贵妃的意思,都是秘密处置,或将她发回封地软禁,或以养病为由,长久幽禁后宫,不论哪一种,此生她都不得自由,只比牢中犯人吃穿得好一些罢了。   “父皇兄弟姊妹众多,这个皇姑我都不太相熟。”项景渊苦笑道,“茵儿,你该明白的,皇室里的亲情,最是寡淡。”   陈茵轻叹:“倒是皇妹这么做,是我没想到的,我以为那孩子,恨透了你我。”   太子道:“若是孺子可教,我自然不会亏待她,她好自为之吧,年纪也不小了。”   此时内侍官在外求见,进门后奉上了展怀迁的书信,那位已开始忙着准备远赴边境劝和两国之事,这么晚了,还往东宫递信。   “可怜姜儿,还是要和丈夫分开。”   “身为诰命夫人,自然也要以天下为重,不然朝廷白养她?”   陈茵嗔道:“这话可不中听,难道不是朝廷非要册封人家,还是姜儿求来的不成?”   项景渊笑道:“你不必替她打抱不平,兴许温言夫人的胸怀,比那些大臣还强些,反倒是委屈了她。”   此时此刻,展怀迁在大院书房里,与父亲的几位门客先生商议劝和之事,这可不是怀逸和同窗打架,他去讲和调停那么简单的事,关乎三个国家的荣辱国格,说错一句话,可能就成了挑起战争的千古罪人。   七姜因害喜透不过气,从观澜阁散步出来,不知不觉来到灯火通明的大院,不知道的还以为父亲回来了,但她明白,是展怀迁在和先生们谈事。   虽然展怀迁哄得她高兴了,可她高兴也仅仅是为了让丈夫安心,这会儿望着亮堂堂的院门里,她轻轻一叹,掩不住的失落。   “二嫂嫂。”但听怀逸的声音传来,便见又长个儿的少年郎走到跟前,规规矩矩地作揖行礼。   “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七姜问道,“天凉了,你穿得可单薄。”   怀逸应道:“来父亲的书房取一本书,嫂嫂呢,您是……来找二哥?” 第595章 我知道你喜欢   七姜朝门里努了努嘴:“去看看你二哥做什么,别告诉他我在这里。”   怀逸立时进门去,而他一出现,引得丫鬟小厮们一顿围上前,如今这大院着实冷清,也就展怀迁和父亲在这儿议事时才热闹些,不然平时父亲随母亲在谪仙居,怀逸也跟着姐姐们去了文仪轩,难怪守在这里的下人见着三公子高兴。   “不如推了重建,或是另择一处建新的。”七姜抱臂望着大院,对一旁的映春说,“谪仙居虽好,不是正房的体统,也不体面,母亲那样尊贵,可不能让她受委屈。”   映春笑道:“这会子您不说浪费了,您刚来那会儿,看奴婢们做什么都不顺眼,总说浪费说糟蹋好东西。”   七姜正经道:“什么时候都不能浪费粮食,但父亲和母亲有个正经大院住着,给母亲原配正房的体面,那是应当应分的,这院子里……罢了,怀逸在跟前呢,别叫他听了难过。”   映春懂事,不敢再多嘴,陪着少夫人继续等待,很快就听见了脚步声。   怀逸被一众下人拥簇着出门,手里捧着取到的书,规规矩矩到了嫂嫂跟前,而下人们行礼后,就被七姜打发了。   “见着你哥了吗?”   “见到了,二哥和先生们商谈要事,我说取一本书,哥要我自行去找、仔细火烛,就没再说别的话。”   七姜望着门里,含笑叹道:“那些日子赋闲,可把他憋坏了,总算有正经事做,还是大事,他一定很高兴。”   怀逸说:“可是二哥马上就要出发,嫂嫂您……”   七姜想到了一些事,但不便对弟弟说,温和地一笑,说道:“不妨事,这不是还有你们陪着我,过些日子父亲和母亲也要回来了。”   怀逸自知分寸,不再多问,只应道:“嫂嫂,我和二姐一定常来陪您。”   七姜则说:“冬假去别庄陪伴姨娘的事,我和你哥都记着,倘若他赶不及回来,嫂嫂也会替你安排好,你安心念书考学,其他的事不必操心。”   怀逸行礼谢过,便带着书本和他的下人回文仪轩去,七姜被映春搀扶着也回观澜阁,进门时张嬷嬷嘀咕了一句二哥儿几时过来,但直到她迷迷糊糊地睡去,也没见丈夫的影子。   好在,半夜醒来时,摸到身边有人,那熟悉的气息和怀抱,让她内心安宁,掌不住睡意尚浓,便在相公怀里找着舒服的姿势,又睡了过去。   这一觉踏实,醒来时床铺也不是空荡荡的,展怀迁没去上朝也没去练功,竟是穿着寝衣还在床上,只是到底没能闲着,正在翻阅手里的册子。   “这是写什么的?”   “你醒了?”   展怀迁听得动静,立时放下册子,伸手搀扶七姜。   七姜低头看了眼,她好不容易学得一些字,如今简单的文书信函都能认得,偏偏这上头歪歪扭扭,竟是半个字看不懂,心知是外藩的东西了。   “在看两国恩怨,从使馆借来的。”展怀迁说,“要不要我念给你听。”   七姜并不在意,坐稳了仔细看相公的脸,看来昨晚睡得不错,见他气色红润眼神明亮,更要紧的是,有了正经差事,展怀迁的精神全然不同,哪怕要去处置十分棘手的大事,他心底也是高兴的。   “我昨晚想到了一件事。”七姜往相公怀里一躺,才不管他要不要上朝要不要练功,这架势必定是特意留下陪伴自己,她还装什么清高摆什么格局,好好享受夫妻温存便是。   “什么事?”展怀迁轻轻抚过七姜的长发,自责道,“昨晚等我,等烦了吧,我总是丢下你。”   七姜摇头,甜甜地笑道:“没等你,困了就睡,半夜摸到你在身边,我就安心了。”   妻子如此贴心可爱,岂能不叫人动情,禁不住在她唇上亲了一口,展怀迁问:“还没说,你想到什么事?”   七姜道:“当年母亲没有阻拦父亲出使外藩,虽然带给她离别的痛苦,乃至于归来后夫妻关系越来越恶劣,可我昨晚看着大院那头的灯火,听怀逸说你多忙,哪怕我没亲眼看见,我也知道,你是快活的高兴的,若不是我这个牵挂,你会潇潇洒洒踏上征途。”   展怀迁道:“你是牵挂,可绝不是牵绊,有了你,我不仅能潇潇洒洒赶赴边境,我还安心踏实,因为家里有你在,而我被人盼着念着,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七姜软乎乎地哼了一声:“哪有那么好,这是你的想法,可我就……”   她顿了一顿,又努力下定决心,说道:“娘总说她没有大胸怀,不配做外祖父的女儿,我们若尊重娘的意思,那么看来娘成全父亲,仅仅是为了自己的丈夫能高兴,她知道父亲志在天下,而我也想看你高兴,我知道你喜欢做这些事。”   “姜儿……”   “怀迁,我想比娘亲做得更好,我会好好怀着我的小崽子等你回来,哪怕你迟一些,迟两三年,哪怕我们小崽子会喊爹了你才出现,我也绝不怪你怨你。比起娘来,我不仅想看你高兴,我还有家国百姓在心里。”   展怀迁很是动容,将心爱的人亲了又亲:“我一定速速办妥,绝不叫你等两年三年,我还想亲自送玉颜出嫁呢,我会尽快赶回来。”   七姜说:“我只想你周全,玉颜和哥哥的婚事你不参加,他们也会白头到老的,你可是连自己的婚礼都没露脸。”   “你又戳我心痛之处。”   “你痛什么,是我痛好不好。”   展怀迁深知妻子不是那等哀怨之人,更不愿说些矫情的,反而伸手往人家衣领里探,说道:“我揉一揉,哪儿疼,揉一揉就好。”   七姜害羞不已,打开他的手,但又立刻将双手抓过来,凶巴巴地说:“你去了那儿,若敢把手往什么姑娘身上放,我就剁了你。”   展怀迁哭笑不得:“好好的,怎么想起这些来,你相公信不过?”   七姜别过脸,气呼呼地说:“那个上官清就阴魂不散的,我烦也烦死了。”   展怀迁严肃起来,说道:“她会被送走,她眼下还以为自己在礼亲王手中,姜儿,她今生今世都不会再出现在你眼前,我可以做比你更狠更绝的事,你就不必过问了。” 第596章 孤单的小娘子   七姜很是不屑:“我才没打算过问,是二公子你想的太多,总之再不提这个人,我也不提,方才算我不好,我先说的。”   展怀迁自然答应下,再问她还睡不睡,七姜倒是饿了,两口子起身洗漱穿戴,挪到膳厅刚要用饭,福宝就送了信来。   原来昨天的事,快马加鞭地送去了父亲那里,展敬忠也连夜给儿子送信来,叮嘱他此番远去边疆要当心的事。   七姜慢悠悠地喝着燕窝粥,听相公将信念给她听,一些话她其实听不太懂,朝廷的事,国与国之间的事,还怪深奥的。   但她来自边境,深知边境百姓的习性,她们那儿虽隔着国界,但因地理气候相近,食物种类几乎相同,大家过的什么日子都知道。   “但也有差别,山高一些的山脉长一些的,日子就大不相同。我们那儿占了好地界,有大片平原可以种地,虽然土地并不肥沃,可一代一代农人用心耕种,到如今能养活不少人。”七姜听完了信,认真地说道,“可隔着边境翻过山的那一头就不成了,除了野草,正经东西种不出来,因此他们多以捕猎为生,捕多了送过来换粮食,不然就抢,明着抢暗着偷,防不胜防。”   展怀迁问:“地方衙门和边境守军不管吗?”   七姜道:“管啊,可他们也是人,边境那么长,难道手拉手拦起来,不吃不喝地杵在那儿?”   展怀迁一脸严肃:“你说的是。”   七姜笑道:“因此呢,展大人去了边境,若遇上偷越国界烧杀抢掠的,可别怪人家边军将士不作为,各地有各地的难处,好歹调查清楚了,再论赏罚,不然人家眼里,你只是个靠父亲上位一无所知的傻子。”   展怀迁嗔道:“这话也太难听了。”   七姜说:“所以嘛,别让他们这么想,你多看多问,今明两天我好好给你说说我们边境地方的规矩。”   展怀迁有心哄七姜高兴,又知道她的确经验丰富,便抱拳作揖:“下官有劳温言夫人。”   然而这话,果真是玩笑,他哪有功夫留在家里听七姜说边境的风土人情,今早偷得半刻闲,已是百忙中硬挤出时间,那之后进宫面圣、见大臣,再到城外点兵,又是奔波忙碌的一天。   七姜这头,郡主因家中走水一事,被太妃叫进宫去,玉颜忙着料理她自己的婚事,陪嫁的家具是请工匠精心制造,连上头的雕刻镂花都要她自己过目。   至于太子妃,娘娘深居皇宫,连书信都不能往来太频繁,不然遭人议论,更不说随便相见了。   漫长的一天,七姜就看着张嬷嬷带人为二公子收拾行装,从里到外单是穿的衣裳,厚的薄的、丝的绸的,就装了几大箱子。   嬷嬷忙碌着,也顾不得和少夫人说话,偶尔开口,也是感慨几句大小姐不容易,哪有姑娘家自己给自己张罗婚事的。   直到日落黄昏,玉颂才和下学的怀逸来请安,映春在一旁问:“二小姐,您今天忙什么,也不来陪陪少夫人。”   玉颂应道:“姐姐和母亲要和制家具的工匠谈事,但是后天二哥出门时,那些来相送的宾客要招待,我就帮着和大管事商定谢礼。”   张嬷嬷刚好进来,心里自然有些想法,说道:“姑娘还小呢,这事儿还是请少夫人来做主的好。”   玉颂能明白张嬷嬷的意思,但多年相识,知道张嬷嬷并不是有恶意,换做她也会护着自家主子在府中的地位威严,可这回还真是大姐吩咐她做的,而她也决心之后要帮着嫂嫂分担家务,才觉着有机会历练历练总是好的。   七姜见这气氛不知不觉尴尬起来,忙打圆场说:“玉颂愿意做这些事,我才高兴呢,可别来找我,我伺候肚子里这个就够累的,我眼下什么事都不想做。”   怀逸转身往门外看了眼,问道:“嫂嫂,二哥几时才能到家。”   张嬷嬷应道:“已经打发小厮来说,这会儿应该在回家的路上了,三公子有事儿吗?”   怀逸便朝二姐姐使眼色,俩孩子十分机灵,不忍心耽误兄嫂相聚的时辰,请安行礼后,就借口今晚功课多,早早离开了。   屋子里又一下静了,但不论如何,晚些时候展怀迁就到家了,今天总还能见面,总还能说上话,但后日一别,哪怕白天的日子没什么太大差别,夜晚,就只有空荡荡的床铺。   “少夫人,您不舒服吗?”张嬷嬷凑上来,担心地问道,“是不是奴婢方才失言,叫您生气了,奴婢自然不是挤兑二姑娘,怕就怕……”   七姜温和地说:“嬷嬷,我知道你的心意,我没什么事,就是累了,怀个孩子真累。” 第597章 郡主,您吃番薯吗   张嬷嬷坦率地说:“二姑娘是奴婢看着长大的,且不说知根知底,姑娘家早晚要出嫁,她纵然有心掌权当家,也管不了多少年。奴婢是担心四夫人,她向来颠倒蛮横,怕二姑娘迫于无奈帮着她做些糊涂事,之后大小姐不在家中,四房那头有什么事,咱们可真不知道。”   七姜说:“我和怀迁想要玉颂当家,并不只是我想偷懒,还为了让她在外头有好名声、有体面,将来说亲时能寻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自然这是按常理来想,倘若玉颂遇不得良人,倘若那些人家挑挑拣拣嫌她庶出,我们都不会为了要她成亲而委屈她。因此,玉颂也可能长长久久在家,那更要给她立威,让她在家有事可做。”   张嬷嬷问:“少夫人您呢,二姑娘把您的事都做了,您做什么?”   七姜愣了一下,应道:“可我横竖都是夫人,在这家里天经地义,就怕有人容不下未嫁的姑娘,说难听的话,又或是欺负她。”   张嬷嬷说:“这是往好了想,但奴婢说句不中听的话,外人看不见这些好的,只会笑话二姑娘嫁不出去,只会嘲讽您这个当家主母不中用,您心里要有个数。”   七姜托着腮帮子,皱眉嘀咕道:“爹娘分开十多年,那些人的闲话难道少吗,母亲都不在乎,我就更不在乎。不过,娘是司空府千金,还是独生女,别人说闲话且要捂着些,不敢得罪人,而我不过是个乡下丫头,他们就无所顾忌了。”   张嬷嬷连连点头:“就是这个道理,但您别误会,奴婢可不是嫌您的出身。”   七姜满不在乎地一笑,爽快地说:“方才你问我将来做什么,我还真愣了一下,是啊,连家务事都叫玉颂做了,那我做什么?”   “少夫人……”   “这不是才替徐夫人讨回公道,替夜市的摊主们寻了生路。”七姜忽然来了精神,眼眸也跟着明亮起来,“嬷嬷,我知道我要做什么了,怀迁有他的志向和抱负,我也有,不仅我有,太子妃娘娘也有。”   说罢,七姜小心地起身来,要一件风衣御寒,便算着时辰,高高兴兴地往门外去接相公。   此刻皇城里,太子妃正送瑜初离宫,瑞郡王府虽落魄些,且在宗室里地位不高,但如今有太子妃和瑜初交好,又有贵妃、太妃多些宠爱,没人再敢随意不将郡主放在眼里。   但这一切,瑜初并不在乎,正与陈茵说,礼亲王这回若不受惩罚,而她也不得与霍行深两情相悦,她就该收拾包袱回爹娘身边去,在京城里成了笑话,对太子妃对七姜,对霍行深都不好。   “你从前可不这样,最要紧,还是霍公子吧?”陈茵玩笑道,“不过呢,来去可由不得你,瑞郡王府待重建,你不盯着,难道让太子和我替你盯着。”   瑜初刚要开口,见远处宫人行色匆匆,他们撞见太子妃与郡主在此,都慌张地贴着墙角垂首站立。   苏尚宫命小宫女去问何事,那头支支吾吾不敢说话,小宫女如实回禀,苏尚宫便命人将他们带来。   “你们是哪一处的宫人,如此没有规矩,待我问过你们的管事……”   “苏尚宫饶命,苏尚宫,小的、小的是御膳房的。”   姑嫂二人互相看了眼,瑜初上前道:“御膳房的人,到这里来做什么,有话赶紧说明白,我可没性子等你们吞吞吐吐。”   “是是是,回郡主的话……”   这几人结结巴巴、哆哆嗦嗦地将事情说明白,原是今日午膳,太妃难得招待瑜初,便命御膳房准备得丰盛些,刚好北藩进贡来上好的羔羊肉,御膳房连着烤架一同送到太妃殿中,瑜初还亲自去院子里拿小刀割肉,呈给太妃娘娘享用。   然而,那把小刀不见了。   “奴才们里里外外都找了,所有刀具清点了三遍,就是没了那把割肉的小刀。”   宫中利器皆有定数,这一下子缺了把刀,但凡谁拿去伤人,哪怕是宫人之间斗殴,上至御林军,下至各处管事都会受牵连,再若是伤了后宫主子乃至皇上,那可就……不怪他们如此慌张。   陈茵冷声道:“先不要声张,将今日伺候太妃殿午膳的宫女内侍,连同你们都看管起来,但不得打骂威胁,之后如何发落,我自有道理。”   苏尚宫领命去处置这件事,将地上跪着的几个人都带走,瑜初轻轻一叹,对太子妃道:“皇嫂不必送我了,如今有你和太妃娘娘撑腰,礼亲王府不敢轻易动我,这会子他收拾烂摊子还忙不过来,我不会有事。”   陈茵道:“难得你进宫,又不得尽兴,过些日子待风波过去,七姜胎像安稳,我们再聚。”   瑜初笑道:“不瞒嫂嫂说,我还真不乐意进宫,怀念咱们在宫外相聚的日子,盼着您这儿一切稳妥后,太子哥哥能放您出来透透气。”   陈茵如今早已有了储君妃的自觉和骄傲,之前那些小性子和对自由的向往,也排在了责任之下,她如今依然憧憬广阔的天地,可不会再觉得被困在宫里是一种“惩罚”,这里是她的家,还有她和太子的国。   姑嫂话别,瑜初行礼告辞,目送太子妃走远后,才带上宫人往皇城外去。   而就这转身的功夫,等她走到宫门下,太子妃的命令已传至每一道门,哪怕是出宫,也严格搜查随身之物,势必要找出那把小刀的去向。   瑜初顺利离宫,坐上自家马车回府,正是京城华灯初上,沿街店铺陆续打烊,摆摊的也都往家走,她百无聊赖地看着街上光景,忽然在不远处,望见了熟悉的身影。   “停下。”   “是。”   车轮声戛然而止,瑜初倚窗相望,街对面挎着篮子的老婆婆,正拉着面前小哥的衣袖,另一只手像是抓着几块银子在灯火下闪烁光芒,硬是要塞给他。   而霍行深小心翼翼地推开,提起地上一大篮子不知什么东西,转身就要走。   “使不得,这么多银子,使不得……”那老婆婆喊着,却没脚力去追一个年轻人,最后没法子揣上银子,慢吞吞地收拾摊子回家去。   瑜初命马车前行,很快就追上了霍行深,她毫不客气地问了声:“霍大人的家仆下人呢,怎么还要你自己来买菜,你买了什么?”   霍行深呆了一呆,看清是瑜初,立时笑了,提起篮子说:“是番薯,郡主……您吃番薯吗?” 第598章 我还没回答你   瑜初朝车后的方向望了眼,大致明白方才发生了什么,索性下车来,看了看霍行深提篮里的东西,说道:“你这要是上一回街就见一回穷苦人,金山银山也不够你接济他们的,这我们将来成了家,王府郡主府可供不起你。”   霍行深下意识地问:“您说,谁、谁成家?”   瑜初负手而立,要给自己一个痛快的结果,她骄傲了一辈子,可不能栽在儿女情长上,要说有多喜欢霍行深,也难以描绘,总之若要她在世上择一男子共度今生,她愿意选眼前这个。   “郡主……”   “说吧,你愿不愿娶我,今日说明白了,若不愿意,我再不纠缠你。”瑜初正视着他,无半分玩笑的意思,“别说什么不是不愿意的话,愿意就愿意,不愿意就不愿意。”   霍行深紧紧抓着提篮,胸中心绪翻涌,方才一路,正想着如何骗祖母将父亲送回祖宅避一避风头,想着给展怀迁准备些什么远途所需之物,这番薯也是随手带过,见不得两鬓苍白的老妇人在寒风里辛苦。   他所有的思绪都没带上郡主,可她突然出现,突然就问这么郑重的话。   “不愿意是吧,怕说出来伤人。”瑜初等不及这犹豫的功夫,若反一反,她必定立时就答应,那算不算是一种喜欢,那么,霍行深就不会喜欢她。   “郡主,我……”   “番薯你留着自己吃,不过堂堂朝廷官员,昔日的殿试头名状元郎,做这些事不成体统。我以前也觉着似乎太刻板太自以为是,长大了才明白,官与民若不好好区分开,要紧时候何来的威严,会耽误办事。”   其实瑜初不知到自己在说什么,啰啰嗦嗦像是拖延时间,却不知是为了让自己有台阶下,还是在等一个可能的答案。   可直到她坐回马车上,霍行深还捧着那一提篮的番薯,瑜初猛地放下帘子,很不甘心地念了句:“和番薯过去吧。”   马车远去,扬起尘土,霍行深后退了几步,险些撞到行人。   但也因此醒过神来,目光落在远去的马车上,嘴唇稍稍一动:“我还没回答你。”   此时,随行的小厮追了过来,提着大包小包都是要给太师府送去的,霍行深清点后,说道:“你们送去就好,展大人与夫人相聚时日短暂,我不该去打扰,若是问我何在,就说我忙公务。”   “是。”   “还有,我一会儿回中书令府,你们办完了事就去那里等我。”   小厮看了眼公子手里的番薯篮子,提醒道:“你带这东西回去,大房二房那些,又该煽风点火撺掇老爷找您的不痛快。”   霍行深不在乎:“怎么,难道我还打不过我爹。”   话一出,心里却一咯噔,跟着展怀迁和郡主他们日子久了,果然早就被“带坏”了。   待主仆分开,小厮提着东西赶来太师府,大管事客气地接待了,亲自将东西送来观澜阁,少夫人和哥儿正在屋檐下并排坐着,他远远站在院门下不敢打扰,说道:“霍公子送来些东西,说是哥儿路上用得着。”   展怀迁道:“交给张嬷嬷装箱就是了,他常出远门,必定都是用得上的。”   大管事将东西交代给了张嬷嬷,张嬷嬷吩咐丫鬟先放一旁,她亲自送大管事出来,二人聊了几句,问老爷和大夫人几时能回来,心疼少夫人在家孤单。   院子里,七姜正靠在相公身边,展怀迁摸了摸她的手,关心地问:“冷不冷,若好些了,我们就回去。”   七姜摇头,软绵绵地说:“你别以为你要出门了,我故意装可怜吓唬你,我还怕你担心我,但凡好的,就一定神采飞扬地送你。”   原是七姜害喜,屋子里待不下去,出来吹着冷风才舒坦些,她时好时不好,向来没个定数,但这会儿还有心玩笑:“我那天最怕在大殿上吐了,哎呀,那我可就要被载入史册了。”   展怀迁笑道:“那我就沾了你的光,也能叫后人记住我的名姓。”   七姜抬起头,含笑看着相公:“明天我若好,就陪你去司空府辞行,若没力气只能你自己去了,总之千万别担心我,不论你几时回来,我都会好好护着咱们的孩子。” 第599章 舍不得你离开我   这话,七姜反反复复说了好几回,明明是要展怀迁别担心,可说的人和听的人心里都明白,她就是舍不得。   然而展怀迁一定要走,他无法忘却那位使臣在城门下的哀求,既然皇帝下了旨意,给了他机会,他想要去平息这一场纷争。   并非是对别国妇人之仁,或慷朝廷之慨,是他无法认同无故的侵略,纵观古今,国与国之间战争在所难免,但若能和平,何乐而不为。   短短两三天,谁也不知道说什么才能让这两三天不虚度,于是七姜不纠结,想说什么说什么,展怀迁也耐心听着,反倒是彼此心底能感受到的默契,在此刻比说什么更重要。   转天,七姜精神不坏,便陪着相公一道去司空府辞行。   外祖父和舅舅们自然有无数重要的话要叮嘱展怀迁,七姜就被外祖母和舅母哄着,还说等她公公婆婆回来前,接她来司空府小住。   从最初起,七姜就不愿在司空府过夜,这家里人太多,她应付不过来,如今更是不乐意的,唯有婉言谢过,说家里张罗着玉颜和世恒哥哥的婚事,不能丢下婶母和妹妹,老太太也不会勉强她。   午后,两口子辞过长辈要回家,何世恒亲自送到门外,说是明日一早官员们送行他就不去凑热闹,但要展怀迁放心,他会照顾好七姜。   类似的话,是这两天听得最多的,七姜连感谢都有些麻木了,夫妻俩别过哥哥往家去,路上马车走得慢,她窝在相公怀里,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着,丈夫的怀抱太过温暖,丈夫在身边太过安逸,七姜不知不觉,竟是睡着了。   这一觉虽沉,但很短暂,她仿佛知道自己在马车上,猛地醒来,可睁眼就见展怀迁在身边,依旧和方才一样搂着她,温和地说:“正打算回家去,好在你醒了。”   他挑起帘子,指了街边的茶楼,七姜起身看看窗外,又看看相公,问道:“来听书吗?”   展怀迁点头:“想陪你听一场书,一会儿再和掌柜的说好,多选些新书,之后你若是在家闷了,就来,让他们清场就是了。”   七姜很是高兴,整理衣袂就要下车,笑眯眯地说着:“兴师动众害得老百姓不能听书,那就是我的罪过了,我正正经经来听书,不妨碍谁,谁也别说我不是。”   她拾掇好了自己,便拉着相公下车,此前来过好几回,店家早已知道他们的身份,殷勤地引入二楼雅室,两口子坐定后,底下就开场了。   台上嬉笑怒骂和台下鼓掌叫好的热闹里,七姜渐渐走神,端茶的当口,目光落在了丈夫的面上。   她爱着的人,和最初令她动心时一模一样,一样的帅气英俊,一样的温和体贴。   回想起来,三天就出嫁,千里迢迢来拜堂,迎亲的却是未长成的小叔子,婚后几日,连丈夫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七姜曾以为此生,要不就栽在这深宅大院里,要不就拼死拼活一场换得自由,谁想到,这令人糟心的一桩婚事,换来的是她眼里世上最好的男人,是这世上最爱她的男人。   “看什么?”   “当然是看展大人英俊潇洒,眉眼如画。”   展怀迁嗔道:“学了几个字,就胡乱说话,眉眼如画那是形容女子的。”   七姜不在乎,笑道:“你知道我夸你好看不就成了。”   展怀迁直摇头:“你啊,没有男子乐意被人夸好看,男子要建功立业,长得好看有什么用。”   七姜托着脸颊,满眼憋着坏,笑问:“那我呢?”   展怀迁轻轻扣桌子:“听书,你若不喜欢,再不许来了。”   七姜还问:“那我呢?”   展怀迁实在没法子,但想明日此刻,他们夫妻已然分别,又不禁心疼,碰过七姜的手便是一吻:“天上地下,再没有比你漂亮的娘子。”   七姜眼底一热,眼泪扑簌簌落下,竟是将她自己也吓了一跳,展怀迁自然更紧张,好在小娘子很快就明白自己怎么了,含泪带笑地说:“我就是舍不得你离开我,我不装。” 第600章 夫妻暂别   一些话说出来,比憋在心里强,明摆着彼此都舍不得的事,何苦死撑着。   于是第二天,展怀迁出行之日,朝中文武百官前来送行,七姜按品大妆周周正正地应对,玉颜在一旁看着,却分明见嫂嫂眼眸是红肿的,而张嬷嬷花了心思用脂粉遮盖,也只藏了七分。   但这不重要,七姜的大方得体,能与比她年长的文武官员侃侃而谈,俨然家主母的尊贵和威严,令那些听了不少传闻,对太师府少夫人有所偏见的人,都另眼相看。   玉颜亦是暗暗佩服,都不知道七姜几时学的本事,回忆起来,从她最初来到这个家,从自己在甄家头一回见到这位年轻的嫂嫂起,七姜身上的气质就仿佛与生俱来,如今多了大伯母的一些教导,就更了不起了。   这一边,七姜不知玉颜打量她,外头催着时辰到了,便见展怀迁一袭铠甲出现,他大大方方地当着众人的面握了妻子的手,二人携手到门前。   周遭大大小小官员来了数十个,再连同他们的随侍,以及展怀迁的亲兵,太师府宽敞的正门外,竟也挤得满满当当。   “姜儿,我走了,平息战乱就立刻归来,别担心我。”展怀迁最后说道,“实在要担心我,实在想我,而我一时半刻回不来,你就带上叶郎中随行来找我,千万不要独自上路,带着郎中我心里才踏实。”   七姜嗔道:“叶郎中是我们家的家仆吗,人家可是要悬壶济世的,我可不敢耽误,更不敢耽误你,耽误朝廷大事,你安心守护边境百姓,我等你。”   太多人围观,实在不宜情意绵绵,好在昨日从茶馆到家,七姜的不舍和委屈都用眼泪流光了,她并没有假装坚强,最后的一刻决定不装了,痛痛快快地哭了又哭,她何必掩饰自己的舍不得。   正是如此,这会儿才能大方地笑着送丈夫出门,才能在那么多人的面前,稳住她温言夫人的尊重。   侍卫牵马而来,展怀迁最后捏了捏七姜的手,抬眸又看了眼家人,见四婶婶带着弟弟妹妹们,不论如何,没了祖母和上官清搅和,家里再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姜儿,我走了。”   “去吧去吧,早些回来。”   夫妻俩相视一笑,展怀迁翻身上马,在与诸位大臣道别后,带上亲兵扬鞭而去。   文武官员们,还赶着去上朝,待人马走远后,便纷纷告辞。   他们不敢耽误时辰,散得极其迅速,等七姜回过神,门前又空荡荡了。   “二嫂嫂,我上学去了。”怀逸站在阶下,向嫂嫂和姐姐告辞,玉颂跟着他往马车走去,姐弟俩说说笑笑,不多时便跑回七姜身边,一道目送弟弟上学。   四夫人道:“都穿得这么正经,大清早的,不如随我去伽蓝寺烧个香?”   玉颜说:“娘,您不会在伽蓝寺又有了新的营生,这些日子往来可勤快。”   四夫人知道女儿是玩笑,也故意道:“是啊是啊,你赶紧报官抓我去,小丫头片子,没大没小。”   她一面说着,四下望了望,抱怨了一声:“你哥又忙什么,这样重要的日子他都不露面,是不是回头你出嫁,他也懒得来?”   七姜说道:“婶婶,大哥在城门那儿呢,那里还有一拨官员要送怀迁,大哥去那儿帮着打理一些事。”   四夫人哦了一声:“这才是兄弟该有的样子,好了,你们既然不乐意,我自己去。”   七姜和玉颜对视了一眼,姑嫂间有默契,她们看向玉颂,小妹也点了点头,乖巧地说:“我愿意去。”   玉颜便朗声吩咐:“备马车,吩咐厨房不必预备饭菜,要紧先将谢礼送到各家去,我们去大公子家用午饭,下午才回来。”   四夫人高兴地问女儿:“去看你嫂子?”   七姜上前来,伸手要婶婶搀扶她,装模作样地说:“瞧您高兴的,敢情大嫂肚子里的是您孙子,我肚子里的就不稀罕了?”   四夫人急道:“你这孩子……”   七姜笑道:“婶婶,往后我的日子可孤单,闷了就来找你吵架,跟我刚进门那会儿一样好不好?”   四夫人岂能总叫这小丫头唬住,说道:“眼睛肿得脂粉也盖不住,还跟我装呢,行吧,做长辈的总该疼疼小辈,你真要是闷了,不怕你婆婆罚你,就来找我吵架。”   “娘,说什么呢?”玉颜上前来搀扶,但才走近七姜,就见她热泪盈眶,自己也跟着心酸了。   “没事儿,我过两天就习惯了,让我委屈几日,你们耐心陪我。”七姜揉了揉眼睛,催促下人备马车,她得让自己有事儿做,忙起来就好了。 第601章 姑嫂谈心   且说展怀迁别过七姜后,一路直奔城门下,大哥怀逍在此等候,替他应付了一些官员的相送。   黄将军的几个儿子也赶来,兄弟们说了几句体己话,关于家里,展怀迁神情凝重地说:“不曾约束家人的行动,但恐怕有人发疯,会乱杀一气,还请兄长们多多周全。”   他们爽快地答应:“这是自然,你也不必太担心,护弟妹她们周全,司空府足矣。”   如此,最后和大哥互相叮嘱了几句,展怀迁便正式上路。   城外兵马早已等候,一声令下集结出发,但见沙尘滚滚,气势滔天。   与此同时,七姜已跟随四夫人到了伽蓝寺,想起之前来这里开香会散布谣言,虽说张昭仪的下场咎由自取,可她也的确在人家背后推了一把,只为了成全贵妃。   “菩萨,张氏不清白,到如今都是她自作孽,我虽没干什么好事,但也绝没做坏事。”七姜合十跪于蒲团上,念念有词地说,“您可千万别错怪了我。”   四夫人在一旁听着,低声嗔怪:“你这孩子,怎么乱说话。”   当初因贵妃被诬陷毒害先皇后,七姜在此设局,把张昭仪和晋王卷进来的事,四夫人并不知晓底细,这会儿听不懂也不怪她,七姜歪着脑袋笑道:“菩萨那么忙,我就不许愿了,咱们不给菩萨添麻烦不是。”   “好了好了,别说了。”四夫人直摇头,也不敢在佛祖座下生气,唯有合十多念几句佛,求菩萨宽容七姜的不敬。   礼毕退出宝殿,见不远处有小沙弥扫落叶,佛前洒扫是攒功德的事,四夫人便要去帮忙,说七姜有了身孕不宜劳作,只领了玉颂,要玉颜看着她嫂嫂。   “不容易,玉颂能单独跟着婶婶去做事了。”   “彼此都说不带感情,只是客气和睦,不过我也知足了。”   姑嫂俩说着,绕来一旁能晒着太阳的回廊上坐,小沙弥送来茶水,又送来蒲团,怕夫人小姐们凉着,将要离开时,却被玉颜叫住了。   “请问师傅,甄家的功德香火,可有人来续?”玉颜问道,“如今他们家受朝廷惩处,恐怕寺里的事,就顾不上了。”   小沙弥合十道:“弟子只负责洒扫禅房寺院,不知香客之事,但小姐若问甄府,的确早就无人再来,弟子听说,甄夫人已获罪发配。”   玉颜合十还礼:“多谢师傅,我明白了。”   七姜在一旁轻轻敲打方才跪累了的腿,待小师傅离去,她才端起茶来喝,一面问道:“怎么问起甄家,婶婶听见该生气了。”   玉颜举目望天,这万里无云湛蓝的天,真叫人心怀舒畅,她道:“过去三年我的人生如同一潭死水,哪怕四季不同,可我的日子每一天都是一样的,仿佛每天活着,只是为了等待死去的那天,直到你出现。”   七姜甜甜一笑:“别抬举我,我又不是什么天兵天将。”   玉颜说:“在我眼里就是神佛一般,短短几个月,翻天覆地的变化,我终于有了指望,更重要的是,我有勇气将一切重新开始,有勇气带着二嫁的身份去做司空府的少夫人。不过姜儿,冷静下来回头看,这几个月太多的事,我还是会有些迷茫,觉得不真实。”   七姜问道:“所以,你想替甄家续功德香火?”   玉颜说:“徐夫人把女儿的事都领了回去,甄家其他人,就不归我管了,体面的了结送回去,别在这里占着功德,还叫后来的人指指点点,算是我为已故之人做的最后一件事。”   七姜答应了:“我来吩咐,张嬷嬷会料理周全,你就别管,不然婶婶知道该生气,她倒不是嫌你,而是怕司空府知道了,怕司空府嫌弃你。”   玉颜笑道:“哎哟,这是怎么了,竟然能为我娘说话。”   七姜指向不远处正扫落叶的四夫人和玉颂,说:“玉颂都能放下的事,我有什么放不下,你娘又不是和我结仇,和我结仇的,早不在京城了。”   玉颜知道她说的是老太太和上官清,老太太在别庄被伺候得好好的,频频有消息送回来,没什么可担心,但那上官清,玉颜都不知道她在哪里。   “可能已经被礼亲王杀人灭口了。”七姜冷漠地说,“你哥叫我别管,你也别问了。”   “是,我不问。”   “话说回来,我这半年多,何尝不是翻天覆地的变化。”七姜低头看着藏在层层叠叠华服下全然看不见的肚子,不可思议地笑道,“我竟然要当娘了,玉颜,我年头上还在我娘怀里撒娇呢。” 第602章 能让展怀迁发狠,她是头一遭   可是话一说完,七姜就怔住了,心里一阵翻涌,好半天才说:“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总是事情到了眼门前不得不去应付,连生孩子都是。”   “姜儿……”   “我一个乡下丫头,竟然能单独和皇上说上话,去为贵妃娘娘成全什么。玉颜,不瞒你说,我常常醒来时,看着床帐上是刺绣而不是我娘缝的补丁,会恍惚自己到底在哪儿,在做什么。”   这话玉颜是信的,莫说七姜从生活了十七年的家突然来了京城不适应,便是她,仅仅去甄家三年,回来这些日子,也常常会在醒来时恍惚,她真的回来了吗。   不过,这些话说出来,七姜痛快了好些,她深深吸口气,打起精神说:“漂亮话谁都爱听,但我真没什么能耐和本事,不知道将来能帮你哥,或是帮太子妃娘娘做多少事,可如今大话都说出去了,我总得给自己撑着面子。”   玉颜温和地说:“将来你若实在烦了这京城的一切,就潇潇洒洒地走,千万别勉强自己,可我相信,二哥一定有法子让你过得开心。”   七姜含笑点头:“至少还有你们,有太子妃娘娘有郡主,我们村里的姑娘都嫁得早,稍稍长大些心里有了事,她们就已经嫁人见不到了,我虽然有哥哥有爹娘,可一些心里的话,还是和你们才说得上来。”   说完这话,只见不远处,玉颂将扫把递给小师傅,提起裙摆跑来,大大方方地问姐姐和嫂嫂讨茶水喝,玉颜刚给妹妹斟茶,外头一声巨响,吓得四夫人手里的扫把都掉了。   七姜起身张望,但什么也看不见,问道:“外头怎么了?”   四夫人也来到孩子们身边,后怕地嘀咕着:“听着像是打架,什么人跑来庙里大不敬。”   但很快,映春就进门来,她一脸复杂的情绪,显然受到过惊吓,揣着的手都微微颤抖着,说道:“少夫人,方才有刺客,他们要闯进寺院里,但不知又从哪里冒出人来,把他们全按下,这会儿都抓走了,我们一个随行小厮受了伤,已经先送回去疗伤。”   四夫人大惊失色:“刺客,什么刺客,要刺杀谁,我、我们吗?”   映春哪里知道这些,声音颤颤地说着:“四夫人,他们来去匆匆,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坏人已经被抓了。”   七姜不等这头说完,霸气地走出了禅院,一路到了寺门外,果然见一些打斗的痕迹,自家下人则在收拾东西、安抚受惊的马匹。   “少夫人,我们先回府吧。”大管事上前来,也是满脸的惊魂未定,好在跟着展敬忠见识过不少世面,还能稳得住,说道,“恐怕是老爷或公子,又或是司空府为您和夫人小姐们安排暗卫保护。”   “怀迁的手下,怎么突然这么厉害了。”   “恐怕不止,少夫人,司空府权势之大,恐怕您还没见识过,如今老爷和公子都不在家,就是司空府接管咱们府里了。”   七姜回眸,见玉颜跟了出来,她也听见了这话,到了身边后,轻声道:“大伯父虽是御前红人,但根基尚浅,司空府树大根深,能力远在展家之上。这些年因不愿卷入太子外戚的嫌疑,处处低调收敛,有些人就以为,司空府已经大不如前了。”   即便如此,七姜也不愿给外祖父和舅舅们添麻烦,早早带着家人回太师府,直到午后,何世恒亲自来探望,果然上午在伽蓝寺保护一众女眷的暗卫,都出自司空府。   听完何世恒的解释,待四夫人和玉颂离去后,他才对玉颜和七姜说:“审问之下,他们说什么,是知道展家少夫人有了身孕,却不是来杀人抓人的,就是要让你受惊吓或伤了你,然后……”   七姜大怒:“他们要杀我的孩子?”   何世恒严肃地说:“说是早就有的命令,在你上殿见皇上之前,他们就知道你有了身孕,一直伺机要伤你。”   那日七姜在大殿上,外祖父不忍心她跪拜辛苦,当众说了七姜有孕,但在那之前,连家中仆人都模棱两可,并不曾宣扬,什么人探得私密,又要出这样的毒计。   何世恒说道:“对了,我还没说,他们是礼亲王府的人。”   玉颜脱口而出:“难道是上官清?”   反倒是何世恒没想明白,看着她们问:“上官清?她……”   七姜冷声道:“她总算还了解自己的表哥,不过她也低估了展怀迁,莫说我若失了孩子,他能如何,便是眼下我一切安好,上午的事若真与她相关,她也活不成了。”   何世恒已是生气了:“那丫头在哪里?”   玉颜道:“二哥已经处置了,不叫我们问。”   何世恒啧啧:“那她也不算白活一场,能让展怀迁发狠,除了敌军强盗,这还是头一遭。” 第603章 不是我的功劳,是皇恩浩荡   玉颜轻轻推了他一下,示意何世恒谨言,他正觉得奇怪,这话里什么不妥,待见七姜在一旁的脸色,心里就明白了。   而他们的小动作,没逃过七姜的眼睛,她苦笑道:“我不至于为了上官清惋惜,只是感受到了权势的可怕,而我这个曾经的乡下小丫头,也和你们一起站到了权势的这一面。”   何世恒笑问:“那你觉着可还好?”   玉颜嗔怪:“还开玩笑呢?”   七姜却郑重地说:“咱们将来,可不能像那些王爷侯爷似的,被权势冲昏了头,我听你们说伴君如伴虎,我也不知道未来太子和太子妃会是什么光景,可忠君爱民的好官,哪怕有一日不如意,也能抬头挺胸无愧天地,我要和怀迁堂堂正正地站在权势这一边。”   何世恒起身作揖,半正经半玩笑地说:“温言夫人所言甚是,学生受益了。”   玉颜嫌弃未婚夫,叫七姜不必理会,但表哥还没功名,读书人自称一声学生并不胡闹,七姜可是正经册封的诰命夫人,她摆起架势、有模有样地应道:“来年春闱,静候佳音。”   然而提起“春闱”二字,玉颜心头便一颤,虽然在人前掩饰了,也没继续说这事儿,何世恒还是看在了眼里。   不久后,辞过七姜,玉颜送他出门,刚好遇上怀逸下学归来,何世恒问了几句功课,玉颜就打发弟弟去吃点心,望着少年郎轻盈活泼地远去,他说道:“从小就被教导规矩礼仪,几时见世家公子小姐们在家中奔跑,可如今玉颂和逸儿也动不动就跑起来,像欢脱的小鹿和兔子,虽说不合礼法规矩,但家中有了人气,我们家原就人少,单单这样,也热闹了。”   何世恒说:“便是我家的姑娘少爷们,也只有嬉戏游玩时热闹,稍大一些还是要讲规矩,显得我格格不入。”   玉颜望向他,轻嗔:“可你也太出格了不是。”   何世恒笑道:“将来咱们的孩子,就由着他们撒谎,像七姜这般养大可好?”   玉颜也不害羞,稍稍挺起胸膛,故作霸气地说:“将来家务事,如何教养孩子等等,还是要夫人说了算。”   听这话,何世恒立时眼里有花,无比欣喜,说道:“这般我就安心了,方才七姜提起春闱,我见你又露出担心,很是心疼。虽说我也怕不如意,但相信我爹娘,虽然骂我时总说来年要是落榜就将我如何如何,可那都是不作数的气话,他们不会为难我更不会为难你。”   “我自然知道……”   “我们欢欢喜喜成亲,我要风风光光娶你。”   玉颜含笑点了点头,但又可惜:“兴许二哥赶不上我们的婚礼,不过只要哥哥能周全归来,怎么都成。”   转眼,展怀迁出门三日,七姜得到消息,公公婆婆已启程回京,而这三天里,京城十分热闹,那几家富丽堂皇,但并不在朝廷允许下开张的清楼都被封了。   受苦受骗的无辜女子,朝廷虽为她们各寻去路,但从烟花之地出来,很难再回家乡安稳度日,在太子妃的请求下,朝廷为她们改名换姓重写户籍,好让她们散去后,堂堂正正地谋一个营生。   “那也不容易,少夫人,不是奴婢嘴巴毒。”这日正午,晴朗无风,七姜带着玉颂和丫鬟们,为展怀迁晒书,这会儿张嬷嬷来催午饭,听少夫人提起这事儿,她插一嘴道,“女子不容易,若不能嫁个好人家自谋营生,难有活得下去的,为了活下去,最后还是要委身男子,指不定有人离了京城,换个地方重操旧业。”   七姜却说:“救人一时,不能救人一世,我怪世道不好,但有的是人苦中作乐洁身自爱,我怪那些女子不好,可谁又来改变世道给她们一条出路,所以啊,咱们做能做的事就成了。”   福宝在一旁说道:“正是,这不府尹门前还有苦主送了好几篮子馒头,一家子跪那儿磕头谢青天大老爷救命之恩,人家可不嫌弃自家女儿进过清楼,孩子能找回来能活着,爹娘就满足了,带回去照旧当宝贝养着。”   张嬷嬷笑道:“臭小子总算说句像样的话,没白跟着公子这么多年。”   一家子主仆正乐着,见前门管事到了院门外,得到允许后进门,一脸奇怪地说:“少夫人,有个老汉在府外,送来两大屉馄饨,说是向二公子和您道谢的,他们就要南下去了。”   七姜高兴地问:“人呢,馄饨呢?”   管事应道:“都在门外,但外头来的吃食,小的可不敢往府里拿。”   七姜招手让玉颂跟上,领着妹妹就往门外来,果然是夜市馄饨摊的摊主,他一见七姜就要下跪磕头,叫福宝和映春拦下了。   “不是我的功劳,是皇恩浩荡,这先帝留下的规矩要破,可得皇上排除万难才行。”七姜大大方方地说道,“皇上爱民如子,此前遭人欺瞒不知你们的苦楚,如今都明了了,自然放你们自由。”   张嬷嬷已捧着钱袋出来,由福宝交到摊主的手里,七姜笑道:“我不能白吃你的馄饨,多的银子是我家大人的心意,如今他远去边境,你先收下不必谢,来日我们夫妻南下若再遇上,还请再做一碗馄饨叫我们解馋。”   摊主千恩万谢,七姜祝他们一路平安早日团聚,便带着妹妹回去了。   “二嫂嫂,您方才说话可真有气度,好像大伯母的样子。”   “学了七八分,像不像?”   玉颂笑问:“您真是学得大伯母?”   七姜嘿嘿一笑:“其实我也不知道学的谁,见母亲贵气优雅,我羡慕,见外祖母和舅母们也好,其实我还佩服贵妃娘娘,哎呀,娘娘那不怒而威的架势,还有那股子狠劲。”   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他们姑嫂还没商量好几时吃馄饨,门前的下人就追进来,紧张地禀告:“少夫人,宫里来了人,说贵妃娘娘召见您。”   七姜登时严肃起来,看向玉颂,又看向张嬷嬷,稍稍冷静后吩咐:“嬷嬷,替我更衣,玉颂去告诉你姐姐,我要进宫了。” 第604章 她会不会死?   今日入宫,张嬷嬷、映春等未被允许相随,亦非苏尚宫前来迎接,虽是祥英殿面熟的宫人,但人家不苟言笑十分严肃,七姜就不便询问什么,只有安安静静一路到了贵妃殿外。   然而迎面见瑜初走来,郡主并不奇怪,还高高兴兴地说:“我和太子妃娘娘在上林苑等你,宫里的枫叶都红透了,娘娘召我们来陪太子妃赏枫叶。”   七姜懵懵的,还没明白过来,郡主就被拥簇着离开,自己则被宫女领路,送到了贵妃的跟前。   “你有了身孕,免礼吧,赐座。”贵妃端坐桌案前,手里卷一册书,见了七姜便淡淡地吩咐宫人,“不必上茶了,夫人一会儿就去太子妃那边。”   七姜和贵妃早已“撕破脸皮”,就不必再装得谨小慎微,只是她虽然不喜欢贵妃,但也由心敬畏这个人,眼下公婆和丈夫都不在身边,可不敢轻易得罪谁,于是规规矩矩,一切照着该有的礼仪来。   看着跪拜的云七姜,贵妃无奈地摇头,挥手示意宫人们退下,待七姜站定后,她又指了指圆凳,说道:“坐吧,难道要本宫仰着脖子与你说话?”   七姜这才坐下,稍稍抬头细看,便见贵妃面前堆满了书,好几堆摞得半人高,她定下心来,便说道:“今日晴朗无风,气候尚未严寒,臣妇便在家中整理书房晒书,娘娘您这么多书,也要晒书吗?”   贵妃道:“这些已晒好,才收进来,我随手翻一翻。”   七姜点了点头,继续老实等待贵妃发话,心里则想,方才郡主说,贵妃是找她们来陪太子妃赏枫叶,但眼前这架势,总觉得贵妃是特地要见自己,太子妃只是幌子。   “那日上殿,面对皇上,面对大臣们,回去后你可有反省,可有什么领悟?”贵妃放下书,正视着七姜,“说来我听听。”   七姜脑袋里一片空白,不自禁地重复:“领悟……反省?”   贵妃苦笑:“所以这事儿,就过去了?”   七姜不明白这话里的用意,唯有如实回答:“是,回娘娘的话,那件事在臣妇这里,已经过去了。”   贵妃轻轻一叹:“想来也是,你一个大字不识的小丫头,还能怎么样。”   七姜心里有些不服气,脱口而出道:“臣妇随家母念书有些日子,已识得不少字。”   贵妃扫了眼桌上的书,抬眸便道:“‘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懥,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这几句,说的是什么?”   七姜一脸茫然,说实话,她连听都没听清楚,更别说听明白。   但不论贵妃是否有心为难,都没必要自卑怯弱,谁难道生下来就能考状元,她这才念了几天书,有什么好怕的。   “请娘娘赐教。”七姜不卑不亢,欠身低头,“请娘娘恕臣妇无知。”   贵妃眼底,倒是多了几分欣赏的目光,语气温和地说:“怨恨、恐惧、喜好还有忧患,都会影响你对待世事和人的判断,将来你若要辅佐太子妃,做一些为天下女子振臂高呼的事,那就要做到真正的公允公正,抛开你的私心和杂念,不能偏激不得固执,这几句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七姜只懂了七八分,但听得很认真,又见贵妃指了桌上的书说:“这里所有的书,我都看过,从我嫁入王府到今日。”   七姜睁大眼睛,桌上堆起的书,几乎和展怀迁书房里的藏书差不多,那是展怀迁从开蒙起至今近二十载,手不释卷念下的,刚好贵妃嫁入王府到如今,也差不多的年月。   “娘娘……”   “想要让满朝文武那些男人们,理解你和太子妃要为女子奔忙的行为,你就得先了解他们的脑袋里,都在想什么,因此他们念过的书,你一本都不能落下。”   七姜挺直了背脊,神情郑重地望着面前的人。   贵妃却说得云淡风轻,仿佛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仿佛在她看来,女子念这么多的书,也是应该的。   “那日大殿上,是皇上有心向着你,是皇上有心促成此事,才会让你全身而退。”贵妃说道,“不然就是用上你撒泼打滚的本事,你也会被那些大臣撕得体无完肤,自然,不是真的来撕碎你的衣衫,而是叫你内心崩塌,被他们说的哑口无言。”   七姜点头:“娘娘说的是,展怀迁也说了和您差不多的话。”   贵妃道:“怀迁可是皇上用心栽培的人才,他若想不到这些,皇上和我才该失望了。”   七姜抿了抿唇,抬起头大方地问:“娘娘您今日召见臣妇进宫,是想提醒臣妇多读书,多明事理,还是另有什么吩咐?”   贵妃微微一笑:“总算你是个机灵的孩子,可惜荒废了过去那些年,不过差也只差在,启蒙晚些,我方才说,这些书是我嫁入王府后才开始念的,在那之前,我也不过是识几个字,念几首诗。”   七姜看向那些书,心里想什么,一时没管住就说出口:“娘娘,是您决心要陪伴皇上踏上帝王之路,所以……”   贵妃喜欢聪明的孩子,虽然这云七姜在她看来,如孙猴子般不好教化,可她还是愿意和聪明的人说话。   贵妃道:“去和太子妃赏枫叶吧,往后好好跟着你婆婆念书,只是她这个人,白念了那么多年的书,什么都不管不问,你别学她。”   七姜可听不得旁人说自家婆婆坏话,正要反驳,殿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有宫女慌慌张张闯进来,气喘吁吁地说:“娘、娘娘……太子妃、太子妃她……”   七姜的心猛然被吊起来,可等宫女喘过这口气,真正让人担心的,却不是茵姐姐,而是郡主,就在刚才,她被一把小刀刺入腹部,只为了替太子妃挡下来自小公主的刺杀。   贵妃冷静稳重,领着七姜赶来上林苑,受伤的人已经被送到最近的殿阁,哪里住着年轻的嫔妃,吓得魂飞魄散缩在屋檐下不敢动,见了贵妃,结结巴巴地说着:“娘娘,郡、郡主流了好多血,她会不会死……” 第605章 可我什么都做不了   七姜以为贵妃会动怒,然而娘娘却冷静温和地吩咐:“若是害怕,到别处坐一坐,可事情没弄明白之前,不得胡乱传说,若怕旁人来缠你问你,就去祥英殿歇着。”   年轻的嫔妃颤颤应下,就被宫女们架着搀扶走,贵妃再要往里去,忽然想起什么,停下脚步回眸看着七姜,问道:“你不着急吗,还以为你会跑着冲过来,你和瑜初不是情同姐妹,眼下她命悬一线。”   七姜早就心急如焚,可她肚子里有娃娃,这里还是规矩森严的皇宫,她知道自己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   “娘娘,我有身孕不能跑,何况我不是郎中。”其实急得声音都打颤,七姜也不掩饰,说着,“太医们一定会救下郡主,还、还有太子妃娘娘也受惊了。”   贵妃满意地点了点头,带了七姜继续往门里去,迎面见宫女捧着铜盆出来,那铜盆里没装水,可满满一盆浸透了鲜血的布,直看得人脚下发软。   “娘娘恕罪,您暂时不得入内,太医正全力为郡主止血,眼下尚不知是否损伤器脏,但郡主已然失血太多,很、很可能就过不了今夜……”   从门里出来的内廷医女,衣袍上满是鲜血,垂首紧张地禀告,说着叫人心灰意冷的话。   七姜眼中含泪,手里紧紧握着拳头,张昭仪尚活着,只是不能再享受富贵荣华,足以让一个那么小的孩子,对仇恨之人动杀念吗?   她若恨,为何不杀贵妃,为何不杀皇帝,不,公主恨的似乎不是生母被贬,她恨的,是太子妃对她的教导和惩罚,她挨的每一下藤条,是不是都促使她下刀子时多用一寸劲……   “云七姜。”贵妃忽然唤她的名字。   “是,娘娘。”七姜猛然回过神,但察觉到眼泪从面上滚落,她心疼太子妃,她更心疼无辜的郡主。   “随我去探望太子妃,这里用不上我们。”   “娘娘,可不可以,可不可以让臣妇传递个消息给要紧的人。”   贵妃微微蹙眉,但想到了是谁,微微点头表示应允,就往儿媳妇所在的偏殿去。   七姜立刻交代宫人,往文渊殿送消息给霍行深,又料到他无法进入内廷,而展怀迁又不在,便吩咐:“告诉霍大人,去司空府找大公子。”   这一边,陈茵正虚弱地靠在偏殿的美人榻上,依旧头晕目眩,只记得垫脚探手为皇妹从树梢取风筝时,瑜初猛地冲过来拦在她身前,并从皇妹手里争夺什么,可那丫头疯狂挣扎,最后一把小刀,刺进了瑜初的身体。   贵妃和七姜进门来,陈茵想要起身行礼,被婆婆按下命她歇着别动,之后问太医何在,要知道太子妃是否受伤。   可半天不见太医进门,还以为都在那头抢救瑜初,惊魂未定的苏尚宫出门来查看,才发现三位太医正在屋檐下商量什么。   “大人,娘娘怎么了?”   “苏尚宫,娘娘的经期,可是延迟了?”   “月信?”苏尚宫的心砰砰直跳,掰着手指数,殿下与太子妃同房的日子,太子妃上一回来月信的日子,她懊恼自己的疏忽,说道,“最近一次月事,有四十多天了,而殿下与娘娘行房……”   随着她说,太医们脸上都淡淡有了笑容,请苏尚宫传话,要再次为太子妃把脉。   如此,当项景渊弃轿跑着奔来上林苑,由宫人领路到了妻子的所在,一脚跨进门,便见太医、苏尚宫和宫女太监们跪了一地,他心慌意乱,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却见母亲抬眼看向他,笑着说:“恭喜我儿。”   贵妃抬手命磕头道喜的人都起来,起身走来儿子面前,笑道:“快进去吧,渊儿,你要当父亲了。”   屏风里,听得动静的七姜已走出来,周正地向太子行礼,太子妃有身孕她固然高兴,可眼下还有一条命在鬼门关挣扎。   项景渊终于冷静下来,他确定茵儿没事,不仅没事,他们夫妻还有了喜事,可听说堂妹重伤,恐不能活,他和七姜一样,无法敞怀地高兴。   贵妃自然体贴儿子,说道:“你陪着太子妃吧,我和云七姜去守着瑜初,好歹也是看着她长大,母妃不会不管她。”   “那丫头呢?”问这四个字,太子眉间的怒气已藏不住了。   “这就别管了,她是你父皇的女儿,你父皇该管的时候,自然就来了。”贵妃淡漠地说罢,看了眼七姜,就领着她出门了。   七姜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看,便见太子跑进屏风里,隐约能看见夫妻相拥的身影。   “霍行深命可真硬。”贵妃忽然开口,“怎么但凡要嫁他的郡主,都不得……”   “娘娘,瑜初郡主吉人自有天相。”七姜哆嗦着又生气地说道,“请、请娘娘相信太医的医术。”   虽说贵妃下令不得散播此事,但这回是太子在内宫狂奔令事情迅速传开,于是司空府得到消息的同时,门前传话进来,说中书令家的大公子求见自家大公子。   正在上课的何世恒,被母亲命令来见客,前厅门下,霍行深手里捧着木盒,眼神直直地看着庭院里的青砖。   “行深,你怎么来了?”   “瑜初郡主在宫中被刺伤,生命垂危。”   “我也听说了。”   “这里是我在北藩和其他地方收藏的一些保命药,请、请送进宫,兴许可以派上用处。”   何世恒细看眼前人,已刮西北风的天,竟跑出满头汗,是慌张的,担心的,不论如何,他在乎瑜初郡主,一定在乎。   但何世恒冷静地说:“这些药,宫里应该都有,太医们不敢耽误,必定会全力救治。”   霍行深努力克制着情绪,说道:“我、我想能做些什么。”   何世恒负手而立,正经道:“不如开门见山,你是不是也看上郡主了,还是说,仅仅担心她的安危。”   霍行深苦笑:“我眼下无法冷静考虑这些,我只想郡主活下去,可我、可我什么都做不了,我连内宫都无法进入。” 第606章 我就更配不上了   何世恒到底接过了盒子,说道:“劝你一句,若是想不明白你和郡主的关系,就不要靠近,郡主不在乎旁人的指指点点,可你若令她抱有指望再失望,何苦来的?”   霍行深不知该说什么,静默了片刻后,世恒答应会把东西送进宫,若有什么消息也会立刻派人告知,要他回家等结果。   “还有一件事,我已经说服祖母,将父亲送回祖籍老宅。”霍行深道,“我爹必然不愿意走,用哄骗不管用,眼下得到祖母的应许,我就能强行带他走。”   何世恒问:“所以,你要走?”   霍行深摇头:“原本明日该动身的,但眼下郡主生死未卜,我不能离开,可我能用的人有限,想请司空府借我几个人手。”   何世恒道:“也是,贵府那些人都听你爹的,稍等,我命管事去挑选,一会儿就跟你走。”   霍行深抱拳作揖:“多谢。”   何世恒苦笑:“难为你了,这几日礼亲王的人四处乱窜,不知这些年做下多少荒唐事,岂能几天之内就理干净。他动静越大,皇上知道的就越多,中书令大人那般执着地听命王府,真真自寻死路,莫怪我言辞不敬,事实如此。”   霍行深却仿佛自言自语道:“他若获罪入狱,我就更配不上了。”   何世恒似乎听出点什么来,但不深究,这情爱之事旁人说了不算,霍行深若不是真心喜欢上郡主,那即便明日就成亲,也不是郡主想要的结果。   然而此刻,瑜初昏迷不醒,因大量失血十分虚弱,太医们尽所能施救,可他们不怕缠绵漫长的疾病,就怕这突发的重伤失血,能不能活,往往都是听天命。   转眼已是日落时分,发生了那么多事,殿阁里人来人往,七姜在这无人的偏殿里已经坐了大半个时辰,太子妃和太子在一起,贵妃不知去忙什么,只是让她等候。   “夫人,贵妃娘娘命奴婢来请您过去。”就在天快黑的时候,终于有宫女出现在门前,恭恭敬敬地说,“娘娘还问夫人饿不饿,若是您饿了,先吃几口东西再过去,您有了身孕要小心。”   七姜起身道:“我用过点心,宫女们照顾得很周到,请问娘娘在哪里,我这就过去。”   宫女便侧身引路:“夫人,请随奴婢来。”   不论如何,去哪儿都比枯坐着好,郡主屋里不能进闲杂之人,怕把不干净的带进去,此刻只有医女和太医守在身边,太子妃那儿正和太子恩爱,她当然不便过去,七姜就奇怪贵妃为何不放她出宫,她还想去找叶郎中,问问他可有什么灵丹妙药。   “请问,这是去哪里?”   五六个宫女提着灯笼照亮前路,西边最后一抹夕阳坠入山海,天黑了,可七姜走着走着,觉着眼前的光景不对,这不是去祥英殿的路。   “贵妃娘娘在张昭仪殿阁外。”宫女应道,“贵妃娘娘已经求得皇上恩旨,将公主送回昭仪身边。”   七姜的心一颤,随后跟着她们往内宫深处去,静谧的宫廷里,人人都规矩小心,于是稍有喊叫的动静就会传得很远,隔着一条宫道,隔着高墙,七姜已经听见了小女孩的哭喊,还伴随着斥骂。   “放我出去,我要见父皇,我是公主,你们好大的胆子,我是公主……”   七姜停下脚步,不远处明亮的灯火下,贵妃正威严地立于宫门前,缓缓看向这一处,知道是她来了。 第607章 你婆婆那样活着,才有意思   “夫人,请。”   “好。”   七姜收敛心神,稳重地走向贵妃,那头的宫人纷纷往两边散开,也有人迎向这边,好为温言夫人掌灯。   “娘娘,您宣召我……”   “你别过来,别过来!”   然而七姜刚开口,隔着宫门里就传来尖锐的叫声,还有拉扯摔打的动静,直闹得人仰马翻。   贵妃朝一旁的嬷嬷递过眼色,那位就来搀扶七姜,将她带到宫门前。   这里刚好有一个拳头距离的缝隙,隐约能看见里头的光景,只是天黑了看不真切,可随着巨响,从门缝里晃过狰狞的面容,七姜能看清楚,是一个年轻妇人,疯狂地拖拽着尚年幼的姑娘。   这无疑,是张昭仪母女俩,听说张昭仪早就神志不清,只怕已经认不出女儿了。   “看清楚了吗?”贵妃问道,“她们母女的下场。”   “是!”七姜僵硬地吐出这个字,若非嬷嬷搀扶她回到贵妃面前,短短几步路,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走得稳,她明白,接下来的日子,就要由着那对母女在这高墙里自生自灭。   贵妃向宫人们吩咐了几句话,便要离开,七姜很是迷茫,不知自己该做什么,贵妃倒是温和地说:“随我来。”   便又有宫女来搀扶七姜,直到她冷静下来,能稳稳地跟在贵妃身边,才退到她们身后去。   “特地要你来看看她们的下场,也是有话要交代。”贵妃淡漠地说着,仿佛做了件很平常的事,甚至不值得生气愤怒,看得出来,她根本就没放在眼里。   “娘娘请吩咐。”七姜已然回过神,她本就不悲悯那对母女,眼下郡主命悬一线,她可没有那么大度。   “太子妃有了身孕,是天大的喜事,但我也知道,他们夫妻能有子嗣,将来便不再立后宫。”贵妃说,“虽然同父异母的皇子公主们,争斗起来隔着一层肚皮更下得了狠手,但也因为隔着生母,生母的尊卑宠辱影响着他们的前程,大部分原就没资格争夺什么。”   “您说的是。”   “但未来我们的皇上若不立后宫,所有皇子一母同胞,那么兄弟之间就没什么好客气的,凭什么老大有老二没有,是不是老大死了,老二就能有了?”   七姜紧张不已,严肃地说:“娘娘,您言重了,殿下和太子妃娘娘一定会给皇孙们最好的教导。”   贵妃淡淡一笑:“这是两码事,我不止太子一个儿子,我比你明白。”   七姜无法反驳,这争的毕竟是皇位,可不是几亩地几间瓦房,她来京城才多久,她才见了多少人心险恶,而贵妃的一生都在扶持丈夫、扶持儿子中度过,实在了不起。   “你若能长久在太子妃身边,必要的时候,要替她下狠心。”贵妃停下脚步,看着七姜说,“皇子皇孙,先是臣才是子孙,父母或能包容儿女的不孝,但帝王绝不容许大臣的不忠。太子妃心地善良,我看她虽有杀伐决断的魄力,可将来为人母,手心手背都是肉,就不好说了。”   七姜点头:“娘娘说的,臣妇能明白一些。”   贵妃道:“你是个外人,你要劝未来的皇后狠心,一切以国本为重,且不可私心作祟,耽误了朝廷与皇室的前程。”   七姜双手交叠,指甲几乎抠进另一边手指里,她豁出去问道:“可是娘娘,您、您为什么要对臣妇说这些话。”   贵妃轻叹:“你那婆婆,被丈夫宠坏了,她有成大事的魄力和能耐,但没有心她不愿意,指望她教导你,不如我自己来,往后有什么事,就跟着听跟着看,能学多少是多少。”   七姜垂眸,心里很不是滋味,脱口而出道:“娘娘,我觉得很没意思。”   然而贵妃不仅不怒,还微微一笑:“当然没意思,叫我说,你婆婆那样活着,才有意思。” 第608章 还觉着你婆婆可怜吗?   七姜自知失言,忙欠身请罪:“臣妇言行无状,请娘娘责罚。”   贵妃摇了摇头,继续前行,但走得极慢,似乎是顾念七姜有身孕,待她跟上来后,才说道:“我若责罚你,你那婆婆就该有心办大事了,可犯不着啊,我惹她做什么?”   “母亲岂敢对娘娘不敬。”   “不必说客套话,我曾那样对你,你也曾对我撂狠话,咱们之间就不必假惺惺的。”   “臣妇不敢。”   “方才我说,如你婆婆那般活着才有意思,可你也要知道,她有意思了,旁人就都没意思。”   七姜不明白,眼看夜色越来越浓,虽说入冬天黑得早,眼下时辰尚不晚,但无宴请节庆,她一个外命妇,早该在天黑前就离宫才对。   但贵妃显然还有话说,脚下不急不缓,语气也平稳温和,说道:“太师府那丁点人口,都能有十几年不太平,你一个自己还是孩子的小媳妇能办到的事,她办不到吗,哪怕退回十七岁做姑娘那会儿,她也比你强百倍,可人家就是不乐意,怎么办呢?也许在你看来,她孤零零在园子里住了十年很凄凉,可这十多年,家里家外乃至朝廷后宫,她少操多少心。”   七姜语塞,这还真不是她能替婆婆辩驳的事。   贵妃笑道:“你嫁来不足一年,经历了多少事,别以为就这一年特别,下年下下年,年年都有忙不完的,折算一下,还觉着你婆婆可怜吗?”   七姜垂眸道:“可话……不是这么说的。”   贵妃道:“人在这世上,就是有一万件一千件没意思的事,才得一件有意思的,不然呢,哪有那么便宜?不过你能抱怨没意思,倒也不坏,将来碰上有意思的事,你就知道珍惜了。”   七姜停下脚步,周正地行礼:“臣妇多谢娘娘教导,从此必当沉下心来,戒骄戒躁、恪守本分。”   贵妃叹道:“这些话,你也学得有模有样了,聪明是聪明孩子,可若不论规矩体统,我更喜欢那个敢对我撂狠话的云七姜。”   七姜小声嘀咕:“再被您扎一次金针,我可就没命了……”   贵妃没计较这话,反而捧起她的手看了看,说道:“那样的苦你都能扛下来,我相信将来只要不是太子妃失信于你或伤了你,你不会背叛她抛弃她。七姜,阁老府不足以支撑太子妃与太子实现六宫无妃的心愿,你们将来要好好扶持她、守护她,哎……就不知道瑜初,能不能挨过这一遭。”   七姜垂眸道:“娘娘,这些话您将来叮嘱臣妇也不迟,今晚还是郡主的性命最要紧。”   贵妃却严肃地说:“谁又知道明天会不会再丢失一把小刀,然后扎进我的身体?总之交代你的话,盼你记在心里,你是有担当有能耐的孩子,千万别学你婆婆躲懒。”   七姜唯有领命,可当她想要去陪在郡主身边,却遭贵妃无情拒绝,时辰到了天黑了,她一个年轻的外命妇,必须离开宫廷。   皇城外,张嬷嬷和映春等到少夫人,早已急得语无伦次,上车后又是端茶又是问饿不饿、冷不冷,听说原是请了自家少夫人一起赏枫叶喝茶,那会儿要是七姜真在场,她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去替太子妃挡刀。   而这刀若是扎入她腹中,孩子可就……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张嬷嬷不住地合十祷告,也不忘为瑜初祈愿,恳求菩萨保佑郡主吉人天相。   “宫里的消息,能及时送到家中吗?”七姜问。   “您放心,不瞒您说,咱们家的消息比宫里传旨还快呢。”张嬷嬷安抚道,“宫里有的是灵丹妙药,一定能把郡主治好。”   七姜很是无助,她是不是去司空府,才能求大舅母想法儿送她进宫,太子妃因受了惊吓要安胎,也不让见闲杂之人,她倒是不难过自己成了闲杂之人,毕竟除了帝妃和太子,眼下谁都去不了东宫。   可是这帝王家,实在无情,太无情。   “少夫人,太子妃娘娘没事吧?”   “没事,她……”   七姜想起来,茵姐姐有身孕的事,且要等一等才能宣扬,她淡淡地敷衍后,便靠在车窗边,百无聊赖地看着街上的光景。   这个时辰,原本皇城门前的长街该张罗开市了,如今肃穆冷清,恢复了天家威严,那些被困在这里的摊主们,都自由了。   想到自己多少做了几件有意思的事,七姜焦躁不安的心,才稍稍冷静几分,而后车马一路畅行,稳稳地回到了太师府。   马车停稳后,七姜的脚才落地,就听门前管事说:“少夫人,霍大人久候了。”   她抬头看,果然是霍行深,长身玉立的贵公子站在不远处,自己稍稍走近两步,他就作揖行礼。   “你这是?”七姜欠身还礼,“好端端的,怎么客气起来,进府坐吧。”   “太师大人与夫人,还有怀迁俱不在府中,我一个外男实在不便登门。”霍行深一板一眼地说着,接着便不自然起来,清了清嗓子道,“倘、倘若弟妹明日进宫,能否替我带一句话给郡主。”   七姜想了想,摇头道:“有什么话,还请将来当面对郡主说吧,但明日进宫,郡主若醒了,我会转达你有话想对她说。”   霍行深欲言又止,犹豫再三后,还是放弃了。   七姜猜出几分心思,温和地说:“你是不是觉得,给濒死之人希望,能帮她续命?实不相瞒,郡主昏迷不醒,即便熬过今晚的凶险,明日也未必能醒来,而等她真能醒来听我说一句什么,也不必谁来想法子续命,她自然就活下来了。”   “是……”霍行深自己也想通了,“我耐心等郡主康复出宫,再亲自对她说。”   “万一,我说万一。”想起可能发生的伤心事,七姜不禁哽咽,努力让自己镇定后,说道,“郡主昏迷不醒,若这么去了,也不知道外头的事,但她一定知道自己最后救下了太子妃,那样飒爽的姑娘,心里一定是高兴的。至于你,你和郡主的事本就互不相欠,倘若从此抱着愧疚遗憾对自己耿耿于怀,反倒是配不上郡主。不论是你,还是我们这些姐妹,郡主一定都盼着她在乎的人都能过得好。”   霍行深眼眶微红:“郡主她,伤得很重?”   七姜明白,这是想说什么,但已经无话可说,才重复问的话,而她也只能无情地回答:“很重,也许过不了今晚。” 第609章 姜儿不怕   送走霍行深后,七姜被接回观澜阁,张嬷嬷带着映春她们小心翼翼地伺候,知道少夫人心里不好受,谁也不敢多问,待她稍稍用了些晚饭,就都识趣地退下了。   玉颜赶来探望,但七姜吩咐过要一个人静静,张嬷嬷送大小姐出院门时,叹道:“宫里出了那么大的事,偏生大夫人和二哥儿都不在身边,少夫人再厉害,她才多大,更何况还怀着孩子。”   这些话,七姜虽然听不见,可切切实实地发生在她身上,她比谁都清楚,独自在屋里闷了半晌,直到观澜阁里里外外都静下来,她终于受不了了。   那么残忍地对霍行深说,郡主可能过不了今晚,作为来京后和自己一同经历了那么多事的好姐妹,从最初的互相看不顺眼,到如今知心交心,白天在祥英殿外,郡主还高高兴兴地说等她去赏枫叶,一转眼,人都快没了。   “要让她、让她孤零零地在宫里……”七姜哭了,闷了一整天,几度眼圈泛红都克制下来,直到这一刻,再也没有人盯着她看的卧房里,终于忍不住了,“怀迁、怀迁你在哪里,我该怎么办,郡主要死了……”   守在门外的丫鬟,听得少夫人哭泣,慌张地跑来告知张嬷嬷,嬷嬷披着外衣来到屋檐下,却也是徘徊犹豫,不敢贸然闯进去。   “都快过子时了,原来少夫人一直没睡?”   “憋着口气呢,真怕伤了身体。”   “嬷嬷您去劝劝吧,一来郡主出了事,二来今天被贵妃娘娘找去,不定又受了什么欺负,真怕伤了胎气。”   “呸,不许胡说……”   张嬷嬷正要责骂,院门忽然开了,有人掌着灯笼闯进来,她慌忙将外衣裹好,眯着眼睛上前打量,便见有妇人披着斗篷戴着风帽,被数盏灯笼拥簇着进门来。   “大、大夫人……”张嬷嬷喜出望外,顾不得衣衫不整就迎上来,扶着大夫人的手说,“您怎么回来了,您回来的正好,瑜初郡主出事了。”   大夫人摘下风帽,淡定地说:“我进城就听说了,因此径直来看看姜儿。。”   一旁廊下值夜的丫鬟,忙端着水盆提着温在炉子上的铜壶来,张嬷嬷帮着夫人解下斗篷,她洗了手,便往门里去。   卧房里,七姜正捂着棉被哭,没听见外头的动静,突然被人轻轻扒开,还以为是张嬷嬷来看她,便胡乱抹去眼泪背过身,带着哭腔说:“我、我做梦了,没事,嬷嬷去睡吧。”   “姜儿,是我。”大夫人温和地说,“害怕了吧?”   “娘?”听得婆婆那熟悉的声音,七姜一下转过身,屏风外已有丫鬟跟进来点燃蜡烛,火光渐渐明亮,母亲的面容也越来越清晰。   “娘……”心里有了依靠,满腹委屈顿时汹涌而出,眼泪更是止不住了。   “一会儿该吐了,不哭了。”大夫人将七姜揽入怀里,温柔地说,“听说怀迁去边境,我立刻动身,快马加鞭赶回来,就怕你一个人太孤单,没想到回来的真是时候,一进城门就听说,宫里出了大事。”   七姜哭得直抽抽,但身边有了能依靠的人,很快就平静了好些,也有了底气开口请求:“娘,我想进宫陪着郡主,万一她今晚不行了,她不能一个人死在宫里。”   大夫人冷静地说:“你若强行要进宫,娘可以想法子送你去,但这事儿一旦被人知道,不论郡主是生是死,都是我太师府乃至司空府藐视并僭越宫规,贵妃和太子、太子妃都会受到牵连。自然,这一切都比不过郡主的性命,可是姜儿,郡主若真不成了,她就不会再醒来,哪怕短暂醒来看到你,哪怕你们说上几句话,最后是否留下遗憾的人,究竟是你还是逝者,死了,可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可是……”相类似的话,她才对霍行深说过,此刻听来,更觉无情。   大夫人道:“道理都告诉你了,现在要不要进宫,你自己来决定,不过姜儿,皇城门可不是想进就进,想出就出,兴许等我们折腾到郡主病榻边,她已经……”   七姜用力摇头,大夫人温和地抱过孩子,轻轻拍哄道:“想说什么,哭也好笑也好,娘在呢,姜儿不怕。” 第610章 婆媳的体贴   卧房外,估摸着大夫人今晚不走,张嬷嬷便遣散了下人,交代几个可靠的丫鬟值夜后,观澜阁里又恢复了宁静。   大夫人日夜赶路,本是风尘仆仆,但这会儿也顾不得那么多,陪着七姜一起靠在床头,婆媳俩说说贴心话。   她告诉儿媳妇,他们夫妻算是彻底和好了,在外的这些日子,因展敬忠十分忙碌,其实他们夫妻在一起的时候很少,但只要碰上了,就有说不完的话。   展敬忠再也不会“心疼”她深夜等候,能坦率地说,夜归有人等,忙碌有人陪,才是成家的意义。   “姜儿,娘很感谢你。”大夫人轻轻抚摸着七姜的手,言语间透着心满意足的欢喜,“我时常觉得自己不能小气不能太计较,于是不理会你父亲,不听他的解释,可事实上这才是真正的小气和计较。不知旁人如何看待,可我即便嘴上撵他走,心里还是想他留下,一次次的自欺欺人罢了。”   “娘,都过去了,等我给怀迁写信,他一定高兴。”七姜已然平静,安心地靠在婆婆身边,更实话实说,道,“在我眼里,娘自己也能过得很好,你与父亲最终能否和好,我并不是十分在乎。可我在乎怀迁,而怀迁在乎爹娘,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大夫人无奈地笑道:“他们父子前世修来的福气,一个两个都要为了国事丢下妻儿,偏偏都有愿意等他们回来的妻子。”   七姜坐起来,心疼地望着母亲:“倘若这会子,太师府里依旧是老太太兴风作浪,依旧是谁都想拿捏我、摆弄我,且不说怀迁是否忍心丢下我远赴边疆,便是我自己,是断然不会留下受气的。娘,贵妃娘娘说,您有办大事的能耐,早十几年就能把老太太安排得服服帖帖,可您不乐意不愿意,宁愿高高挂起,宁愿和爹分开。”   大夫人失笑:“娘娘她对你说这些,哪有人背地里挑唆人家婆媳的。”   七姜继续说道:“我并不认同,贵妃娘娘有她的辛苦和难处,我十分敬佩她,可她也不能就觉得旁人都活得比她容易。怀迁这一去,短则几个月,长则几年,说实话,我很不高兴,哪怕我心里能装下百姓,我也不愿意夫妻分离。就这几天日子,我已经过得度日如年,而您当年无法承受的,不仅是相思苦,还有家里的破事。娘,不论如何,我都心疼您,永远站在您这边。”   大夫人笑出了声,虽然屋子里已不如方才明亮,不怎么能看清小娘子的神情,可她能感受到儿媳妇的真诚,摸到七姜的脸颊,轻轻揉了一把说:“怎么觉着犯了大错,来哄我高兴的,这话听着不对呀。”   七姜坐回原处,毫不客气地靠在婆婆身边:“娘就是不习惯有人向您撒娇,你没有女儿不要紧,这不有我这个儿媳妇。”   大夫人安心地说:“你这样好,娘就放心了,你爹不明白我为什么急着赶回来,横竖怀迁出远门了,我早一天晚一天,难道你的思念就能少些?他不懂不怪他,可我知道其中的苦,怎么能不多疼疼我家少夫人,不早些回来陪你?”   七姜心里热乎乎的,但还是会想起宫里正在鬼门关转悠的郡主,时而高兴时而难过紧张,好在不是孤零零的,总算有个能理解她的人来到身边,依偎着母亲,不知几时睡过去,不知怎么枕回枕头上,好歹安稳地度过了一夜。   隔天清早,四夫人就来观澜阁问候嫂嫂,大夫人早已回过一趟谪仙居沐浴更衣,这会儿在儿子院里的膳厅,等着七姜起身来用早饭。   妯娌一同坐了,玉颜和玉颂在旁伺候碗筷,大夫人温和地说:“你们也坐下吧,哪里来这些规矩。”   四夫人却道:“她们出嫁后,这些规矩在夫家都是要做的,先学着也好些。”   大夫人说:“那也是去了夫家的事,在家姑娘就是顶顶金贵的,得宠着捧着,出了门人家才当回事不是?玉颜,你们坐下吧。”   正说着话,七姜从卧房来了,才醒的小娘子,睡眼惺忪、青丝凌乱,裹着件风衣就过来,叫四夫人看得目瞪口呆,毫不客气地说:“我说侄媳妇,你也太没规矩,哪家儿媳妇像你这样,婆婆都坐着等了,你不仅起晚了,还衣衫不整地跑出卧房?”   七姜咕哝:“院子里都是丫鬟妈妈,又没有男子。”   四夫人再要说,玉颜阻拦下,轻声道:“娘,大伯母都不挑剔,您这岂不是叫大伯母下不来台?”   玉颂起身搀扶了嫂嫂说:“我学了两天梳头,嫂嫂,我给您梳头。”   七姜不愿被四夫人嘀咕,带了妹妹离去,大夫人见弟妹有些尴尬,反倒是笑道:“我自己也常被人说离经叛道,就不好意思约束她,倒是你这个婶婶往后替我多多教导侄媳妇才好,是该管一管的。”   四夫人立时高兴起来:“大嫂嫂放心,您别说,这丫头和我能说得上话,她能听好赖话。”   玉颜很高兴家里如此和乐,还是挽起袖子伺候大伯母和母亲盛粥夹点心,又怕妹妹把七姜的头发缠坏了,正要去看一看,但见福宝在门外与人说话,传话的婆子飞奔到二哥卧房外,大声道:“少夫人,宫里来消息,郡主醒了,郡主醒了。”   大夫人和四夫人听见,也是面上一喜,四夫人合十念叨:“郡主真是多灾多厄,菩萨保佑,吉人天相。”   她念念有词,七姜已从卧房赶来,传消息的是自家在宫里的人脉,并非太子妃或贵妃送来的,估摸着且得一个时辰才能等到娘娘们的传话,但她已经等不及,想进宫见郡主。   大夫人猜到孩子的心思,指了桌上的粥碗:“吃了早饭,娘就送你进宫,进了宫恐怕一整天不吃东西,你得想想腹中的孩子。”   七姜顾不得发髻才绾了一半,便坐下吃东西,四夫人嘴上念叨没规矩,却不停地给她夹点心,要她慢些吃,玉颂举着发簪梳子跟过来,得到大伯母同意后,就在饭桌上给嫂嫂绾发。   如此,吃过饭,七姜换了衣裳,门外已经备好马车,据说司空府那头,大舅母已经动身,会与她们在宫门前汇合。 第611章 活着比什么都强   深宫里,瑜初昏昏沉沉、似醒非醒,每一次睁开眼,都是陌生的面孔,不是七姜不是太子妃,更不会是父王和母妃,身上的剧痛让她回忆起发生了什么。   她知道自己不好,可能随时会死去,偏偏这时候,眼前连一张可靠的面容都看不见。   陈茵倒是有心来探望陪伴,可她有了身孕,从此身不由己,身边所有人都担着责任,容不得半点闪失,要知道因苏尚宫未能及时察觉,已被贵妃罚俸半年,哪怕是喜事。   “您知道自己是谁吗,知道这是哪里吗?”   “瑞郡王之、之女,瑜初郡主。”   “是是是,哪您知道这里……”   “皇宫,我、我被刺伤了。”   瑜初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就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眼皮沉重掀不起来,可她害怕这一下闭眼就再也睁不开,她不愿死在皇宫里。   然而抵不过身体的虚弱,瑜初又一次昏睡过去,这回在梦里有了意识,见到了病弱的父王,见到了无助的母妃,还有火光冲天的瑞郡王府,还有晋王的胁迫,礼亲王的羞辱……   噩梦缠绕不休,每一个人都质问她的所作所为,被逼得走投无路时,一转身,霍行深竟在她的背后。   瑜初心里一个高兴,抬腿就跑向他,可突然脚下踩空,猛地将她惊醒。   “郡主?”   一睁眼,就听见熟悉的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很快便有哭过的脸凑到眼前,但哪怕云七姜哭得再丑,也是能让她真正安心的人,不仅仅是皇宫、京城,更是如今这世上,能让瑜初信任依赖的人。   “你、你哭什么,我没、没……”偏偏那个死字,不是不愿意说,实在是没力气。   “别说话,太医说您要静养。”七姜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解释道,“郡主,我没哭,我就是心疼,您千万别死,我们还有好多事要做,我们说好的,要和太子妃娘娘一起为天下女子谋福。”   瑜初苦笑着,她不想死,但也知道不好活,她伤的不是筋骨,而是器脏,天知道肠子破没破,天知道肝肾损没损,能不能闯过这一关,只有看天命了。   想着想着,眼泪止不住从眼角滑落,她不想死,经历了那么多事,本该是好日子要来了,她不甘心。   七姜默默地擦去郡主的泪水,什么不哭的话就不说了,但她不能陪伴太久,宫里有宫里的规矩,本是以大舅母和母亲进宫向贵妃请安为由,她才跟着进来,是贵妃通融,允许宫女带她来相见。   “我来了有半个时辰,您一直昏睡着。”七姜说道,“再坐一刻,我就要走了,即便是大舅母和我家母亲都不能在内宫逗留,郡主,不要、不要死……”   “傻子,我说了不算。”瑜初吃力地说着,说一句,就要歇好久。   “还有,霍行深昨晚在太师府外等我,要我带句话给您。”七姜终于笑了起来,“我没让他说,我让他等您出宫后,当面告诉您。”   瑜初也无奈地笑了,可惜没力气回应。   “他得到祖母的允许,将他爹绑回老家去,对上告假回乡祭祖,其实是被绑回去的,不再和礼亲王府为伍。”七姜知道,郡主会爱听这些消息,“他原本要亲自送回去,但这会儿听说你伤了,问司空府借了人手去送,他留在京城等你的消息。”   瑜初闭上眼睛,想到梦里的情形,想到那一脚踩空,兴许是生死面前,又或是真的不在乎了,她平静地一笑,使上力气说:“七姜,托付你一件事。”   “是,您说。”   “转告贵妃,我、我若是真不行了,就送我出宫回私宅,哪、哪怕不是王府正宅,也是、是我自己的家,我不要、死、死……”   七姜含泪应道:“我明白,您不要死在宫里。”   瑜初安心地一笑,但已精疲力竭,额头上因剧痛折磨而冒出的汗水,混入了眼角的泪水,她的手指动了动,在七姜的掌心划过,算是道谢。   “郡主!”眼睁睁看着面前的人闭上眼,七姜吓得魂飞魄散,哭着喊来门前的医女,好在医女查看后安抚她,郡主只是昏睡了。   “真的?”七姜的身子不住地打颤,她被贵妃扎金针时,都不曾这么害怕。   “少夫人,您是有身孕的,也请保重身体。”医女好心提醒道,“您若有什么闪失,郡主康复后,就该自责了。”   七姜点头,冷静后说:“请各位好生照看郡主,我不能时常进宫,郡主苏醒后,请告诉她,我在宫外等她回家,她交代我的话,我也一定会转达。”   那之后,因太子妃需静养安胎,七姜不得去东宫探视,回到祥英殿向贵妃谢恩并转达郡主的心愿后,她就该随大舅妈和母亲出宫了。   司空府与太师府的马车在宫门下分别,目送大舅母远去,七姜才搀扶母亲登车,大夫人则含笑打量着自家儿媳妇,摸出干净绵软的帕子递给她,温柔地说:“擦擦眼泪。”   七姜没敢接,直接用手抹了抹,但又觉得举止粗鲁,不禁低下头道:“娘,我会改,我会学得端庄得体。”   大夫人道:“你在人前一向端庄,这就足够了,关起门来想怎么过就怎么过。今早你衣衫不整地跑来膳厅,我乍一眼看是觉着不成体统,玉颜不让她母亲念叨你,我还帮着四夫人说了几句。但再想一想,还是觉着多虑了,我该明白,正因为你把一屋子人都当家人亲人,才会不讲究,是不是?”   七姜安心了,顺势靠在了母亲怀里,说道:“我都没来得及告诉郡主,太子妃有身孕的好消息,她一直昏睡,后来没说两句,又睡过去了。”   大夫人轻轻叹:“她还那么年轻,可见人生在世,无病无灾已是上天最大的赐予,姜儿,你也好、娘也好,咱们都是,能有好身体,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七姜用力点头,说道:“正是,您看郡主多要强的人,受了重伤也只能躺着听天由命,不只是郡主,那会儿怀迁被晋王暗杀的时候,我就这么想了,活着比什么都强。” 第612章 绝不姑息   且说七姜进宫一趟,却没能与太子妃见上面,而眼下东宫调来了许多贵妃的人手,都是些积年的,曾经伺候贵妃产下皇子和公主的老嬷嬷,如今被派来照顾太子妃,从昨日开始,陈茵做任何事,都要得到她们的允许。   此刻,听闻七姜没能来东宫,陈茵觉着可惜,只微微露在脸上,便有老嬷嬷在一旁提醒,说是孕妇要开开心心,腹中胎儿才会好,切莫为了小事费神。   道理是不错,可至于耳提面命的吗,陈茵蹙眉望着她,那老嬷嬷倒不露怯,坚持道:“娘娘年纪小,奴婢伺候贵妃娘娘生了殿下和公主们,奴婢多懂一些。”   陈茵冷声道:“瑜初郡主命悬一线,我为郡主担忧,是小事?”   老嬷嬷垂着脑袋说:“您腹中可是朝廷与皇上的将来,太子妃娘娘,莫怪奴婢多嘴,奴婢是为了您好,贵妃娘娘既然托了……”   “好了!”陈茵起身来,缓缓将烦躁压下,“去预备一下,我要到祥英殿向母妃请安。”   老嬷嬷又说:“娘娘早已下令,免了您的晨昏定省,太妃娘娘那儿也禀告过了。”   陈茵淡漠地走向殿门,唤来宫女吩咐:“告诉苏尚宫,我要去祥英殿。”   这一边,太子从大殿退下,因父皇担心,本要去探望瑜初,听闻妻子去见了母亲,便顺路来接她。   踏入祥英殿,宫人们也没多想,由着殿下径直往门里走,项景渊刚跨入门槛,就听见屏风后妻子的声音。   陈茵正说道:“儿臣会照顾好自己,东宫不仅是儿臣与殿下的居所,亦是太子念书和处理国事的所在。那几位嬷嬷有了年纪,难免犯糊涂,若是冒犯了殿下,反倒令母妃与殿下生嫌隙,实在不值当。”   母亲则说:“怀个孩子不容易,等你开始害喜,等你大腹便便,你就知道有细心且经验丰富的人在身边,该多可靠了。”   陈茵坚持道:“母妃的心意儿臣感恩不已,也知道嬷嬷们有真本事,但她们不必在东宫常驻,儿臣若有需要,再宣她们不迟。”   屏风里忽然静下了,项景渊犹豫片刻后,正打算先退出去,但听母亲问:“谁在外面?”   如此,他不得不露面,扬起笑容乐悠悠地踱步进来,说道:“茵儿又先了一步,儿子正想来禀告您,那几个老嬷嬷在眼前,晃得我心烦意乱,昨晚父皇交代的事都忘了,好险今日没问,不然儿子就惨了。”   贵妃不禁含怒:“这就要当父亲,反而糊涂了,怎么敢忘你父皇交代的事。”   太子立定在妻子身边,向母亲作揖道:“儿子知道错了,可您也赶紧调走那几个老嬷嬷,可真不把自己当外人,都要来掀我们的被子。”   陈茵轻轻拉了丈夫的衣袖,递过眼色,要他别添油加醋,人家嬷嬷不过奉命行事,也没什么恶意。   项景渊见她当着母亲的面不避讳这小动作,而他们的眼神交汇在母亲看来必定与“眉来眼去”一般无二,便一步跨到贵妃坐榻边,大大咧咧地坐下说:“您就收回成命吧,若是非要找那几个老嬷嬷来监管我与茵儿,不如我们搬来祥英殿住。”   贵妃责备道:“坐没坐相,太子妃在这儿呢。”   太子却一如从前和母亲说话的亲昵,满不在乎地说:“要不叫您儿媳妇也坐下?”   “不成体统。”   “想来也是,我和茵儿搬来祥英殿住,父皇他……”   陈茵听着脑袋发嗡,赶紧阻拦:“殿下,您、您过来吧。”   项景渊看看媳妇儿,再看看娘亲,被贵妃狠狠戳了一下脑袋,才赶紧回到妻子身边,两口子毕恭毕敬地站好,他正经道:“母妃,儿臣一定照顾好太子妃,让她安心自在地养胎,千万别派人看管她约束她。”   贵妃无奈地摇头:“事情是小事,但我没想到,太子妃会大大方方来找我商量,换做别人,却是能做文章的,既然在你心里,我这个婆婆值得尊重和信赖,我也该信任你。”   陈茵十分欢喜,福身道:“儿臣一定照顾好自己。”   项景渊一起谢恩后,便说要去探望瑜初,贵妃说道:“她托云七姜传话,若是不行了,就送出宫,她不想死在宫里。”   殿内气氛,一时严肃了,太子冷声道:“九弟今早来求我……”   贵妃怒道:“他顶好老实些。”   “您放心,儿子绝不会心软姑息,若不是瑜初,我与茵儿此刻……”太子解释着,一面看向妻子,牵了陈茵的手,郑重地对母亲道,“我会比父皇的心肠更硬,绝不辜负您一生的心血。” 第613章 该改口了   看着两个孩子牵起的手,贵妃含笑一叹,轻轻挥手道:“跪安吧,太子妃要保重身体,连云七姜那般横冲直撞的,如今都十分谨慎小心,你总不能不如她。”   陈茵欠身应诺,便随丈夫一同退下,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贵妃又长长舒了口气,她近来,总有功成身退的释怀。   这两天,皇帝宿在祥英殿,睡得比过去二十年的任何一夜都安稳,皇城门前的长明灯熄灭,他心里的郁结也跟着消失了。   儿子和丈夫都越来越好,这突然如释重负后的空虚,委实叫贵妃迷茫了几日,似乎一夕之间,她没什么事可做了。   但小公主那么一闹,瑜初这生死未卜的,贵妃脑袋里松了的弦再次绷紧。   她的孙儿就要来到人世,往后不仅要继续守护她的丈夫和儿子们,这世上又多了值得她用一生来守护的人。   是日正午,大夫人和七姜、玉颜一同用饭,提起贵妃的事,也说了这番话。   俩年轻孩子互看了一眼,七姜勉强笑了笑:“娘,我可不打算把一辈子都献给怀迁,我是喜欢他才想要在一起,才愿意留在京城。成亲以来做的那些事,是为他更是为我自己,我做不到娘娘那样,什么都想着皇上和太子。”   大夫人嗔笑:“可没有人要你这么做,自己瞎着急。”   玉颜则说:“嫂嫂,其实贵妃娘娘并非特例,我所认识的女眷,大多如此,只是贵妃娘娘做到了极致,自然身在其位,娘娘眼中所见,非我等常人能想象的。”   七姜笑着问:“那你将来成了何家主母,也会像娘娘那般,把一生都献给司空府,献给世恒哥哥?”   大夫人也正经问道:“玉颜,你有没有想过,总这么大一家子在一处,并非真正的好事,子子孙孙越来越繁盛,不如早些分了的好。”   玉颜紧张起来,问:“大伯母,您是说,要我进门后,主持分家?”   大夫人点头:“其实这事儿,母亲私下与我念叨好几回了,家族人口越来越多,换谁做主母都辛苦,但我那大嫂嫂要强,上头还有贵妃,突然说散了,外人可不管你们家里到底什么情形,先一顿嘲讽,她可受不了这委屈。”   七姜嘀咕:“那玉颜将来要分家,外人该嘲笑还是会嘲笑,难道大舅母就受得了?”   玉颜笑着说:“那就不是大舅母的事,是我的事了。”   七姜故意挑刺:“你怎么还不改口呢,订了婚也不改口吗,还大舅母大舅母的。”   玉颜不知如何回答,憋得脸红,大夫人嗔怪七姜就爱欺负人,接着说道:“自然不能一进门就要分家,我和老太太商量的是,等玉颜有了孩子,长房长孙后继有人,何家香火旺盛,那时候再提分家,就没什么不合适了。”   七姜说:“娘,这还没嫁呢,您都想那么远的事了,别吓着玉颜。”   玉颜毕竟是在太师府当正经小姐养大的姑娘,有着她的内敛和分寸,此刻心里又害羞又紧张,但大伯母的意思她明白,大家族做事岂能只顾眼前,往往都要有三五年的考量。   七姜凑过来问:“你不高兴了?”   玉颜摇头:“长辈们的心思愿意告诉我,我心里有底才好,司空府是大家族,嫂嫂,我虽然羡慕你和二哥哥这样,但我做不到你这样,我终究还是会变成大舅母那样的家主母,不说把一生献给世恒或是何家,但……”   七姜无奈地点头:“我懂,我都懂。”   大夫人放下筷子,用丝帕轻拭嘴角后,说道:“还有一件事,姜儿说得对,该改口了,往后你和怀迁再见玉颜,都要改口称嫂嫂,玉颜,你也要随世恒改口,叫我姑母。”   七姜不服气地问:“在家也是吗?”   大夫人嗔笑:“不然呢,姜儿,这里到底是京城。” 第614章 大舅哥成了小叔子   “是……”七姜乖巧地答应下,母亲难得下一些不容反驳的命令,她也不敢多嘴。   只是这事儿,她站在展怀迁的立场去想,自家妹妹嫁了人,他本是大舅哥的尊贵,但如今要顺着司空府来,大舅哥成了小叔子,他一点便宜没占上。   饭后姑嫂二人往园子里散步消食,七姜忍不住嘀咕几句:“我年纪比你们小,怎么称呼都成,你哥就委屈了,大哥还是大哥,二哥却成了小叔子,这怎么算嘛。”   玉颜本是不在乎的,长辈们怎么定下他们就怎么称呼,没想到七姜如此在意,这会儿听来,原来是替二哥抱不平。   “倘若二哥哥真在乎,我就和世恒商量,回太师府就随我称呼,哥哥还是哥哥,该当妹夫的也别委屈。”玉颜笑道,“但大伯母她们显然商量好了,咱们只能私底下喊。”   “偷偷摸摸,不稀罕。”七姜摸了摸肚子,她的腰腹渐渐显出来,不害喜时胃口比从前在家干活时还大,方才不小心多吃了几口,这会儿顶得慌。   “眼下等郡主大安了,我们再商量其他的事,我心里很不安。”玉颜说,“昨晚我娘都念叨,幸好不是你在太子妃身边,可她又说,郡主怪可怜见的,咱们不该提‘幸好’二字。”   七姜脸上的笑容也散了,叹道:“再等一等,熬过这几日就有指望,可我不愿耷拉着脸,家里人热热闹闹地给你准备婚事,为我安胎养身体,没得看我脸色。”   玉颜摸了摸七姜的手,温柔地说:“郡主一定会大安,过几日我们去王府私宅,收拾一下郡主的闺房,好让她舒舒服服地回家养伤。”   正说着话,专管外宅的几位老妈妈带着丫鬟找来,玉颜和七姜便在亭子里坐了,好听她们禀告各处的事。   七姜还记得春天时,与太子妃在水田里插秧的情形,一眨眼,惜园庄稼的收成都上来了。   往年这些银子都是惜园自己收着,今年大夫人回了家,下人们照旧送去,大夫人却说往后归拢到家里的总账,让她们来找少夫人和大小姐处置。   “知道了,园子里的赏银,之后我会亲自去派,让他们等一等。”玉颜看过账目,顺手递给七姜,吩咐道,“大夫人暂时不会再去惜园,那里原先伺候的人手,都调回家里来,留下看管园子的就好,但不要动大夫人的东西,等我和少夫人去看过再说。”   “是。”管家妈妈们一一应诺,陆续将一些事都禀告后,便要退下。   但有一人转过身,想起什么,又回来向少夫人和大小姐说道:“城东的宅子空了,上回有强盗闯进去,打坏不少东西,说是要动工修缮,您看何时开工合适。”   “少夫人有了身孕,家里不宜动土,那宅子也没人住,不必……”玉颜说着,顿了一顿,问道,“她已经走了?”   管事会意,垂眸道:“早就送走了,不知去了何处,这事儿只有二公子知道。”   玉颜看向一旁的七姜,她正翻阅着账本,但果然还是听进去的,淡淡地说:“把那宅子锁了,等我生了孩子再动工修缮,家里的房屋不能破损,不成样子。”   待管事们都退下,姑嫂俩才互相看了眼,七姜苦笑:“别多想,我不会怜悯她,更不会觉得你二哥心狠。”   玉颜应道:“或许,我们也该学一学二哥,该狠心的时候,绝不心软,若早些时候,就对她下狠心,也不至于后来那么多的事,也不至于她……叫人糟蹋。”   七姜放下账本,嗔道:“你这不,还是心软了,她不要好活,与我们什么相干?” 第615章 什么香火不香火   玉颜轻叹:“我与她也算一同长大,罢了,你说的对,自作孽,不值得心软。”   七姜一手按着账本,轻声说:“原来惜园每年收成这么多,但是娘只给了我她俸禄的积攒,单惜园十多年的营生,可比俸禄多得多了。”   玉颜问:“怎么着,这就算计起婆婆的私房钱,仔细我告诉大舅母。”   七姜逮着机会道:“要改口,是姑姑,是姑姑。”   玉颜拿起账本翻了翻,说:“别说这些了,就是再多十倍,大伯母都不会放在眼里,但要说司空府之富贵,满京城再找出几家来也不难,这里最不缺世家贵族、皇亲国戚,可那么多人家的女孩儿们,能活成大伯母这般的,再找不见第二个了。”   七姜不禁想起了贵妃那些话,她说自家婆婆过得好了,旁人就过不好,单说太师府过去那些破事儿,对付一个老太太和小丫头,她都懒得动一动手指头……   “想什么呢?”   “我想啊,多少人笑话娘在惜园孤零零十年呢,这日子的好坏,别人说了不算,自己才说了算。”七姜正经道,“人人都羡慕我一个乡下姑娘飞上枝头变凤凰,谁又知道我和你哥哥聚少离多,连正经婚礼都办不成。”   提起这话,玉颜心疼地说:“姜儿,别觉着我矫情,我是真心的,我、我若盛大出嫁,姜儿,你心里会不好受吗?”   七姜狠狠瞪了一眼:“想什么呢,除了你,这世上还有千千万万的姑娘,我将来指不定还有自己的女儿,怎么,我的婚礼不成样,别人都不许成亲了?”   玉颜心疼地抱过七姜,说道:“那会子我若能在家,我一定不让怀逸去接你,哪怕我去接呢,实在委屈你了。”   七姜毫不掩饰地眼圈一红,说道:“我是委屈,我委屈大了,你可得叫你二哥好好的,用一辈子来补偿我。”   此时一阵风过,到底要入冬了,太阳心子里也没几分力道,她们趁着身上还暖和赶紧回去,那之后便是处置一些家中琐事,再耐心等候宫里的消息。   转眼,又两天过去,除了礼亲王府依旧疯了似的到处收拾烂摊子,朝中一切安稳,这一日展敬忠的车马也到了京城,他径直入朝面圣,直到日落时,才回到太师府。   七姜随四夫人她们迎到门前,展敬忠一眼不见妻子,心里很是没底,但眼神才落在儿媳妇面上,七姜就机灵地禀告:“二舅母身子不爽,母亲去探望,才回家正换衣裳,爹就到了。”   展敬忠顿时安了心,又问儿媳妇:“身子可好,几日不见,仿佛又清减了?”   七姜笑道:“媳妇好着呢,一家人都好。”   展怀迁则想起什么,忙道:“对了,郡主转危为安,熬过最凶险的时候了,只是……”   玉颜见状,便带了母亲和妹妹先离开,翁媳俩一路往谪仙居去,展敬忠略沉重地说:“这话本不该我议论,但既然听说了,要你心里有个底,回头也好安慰郡主。”   “爹,郡主她怎么了?”   “太医的意思是,郡主伤在腹部,浅表伤口能判断何时愈合,内里无法得知,即便之后不再疼痛,也不知底细,因此……”   七姜已猜到了,紧张地问:“是不是郡主不宜有身孕,怕撑破肚皮?”   展敬忠道:“是这么个意思,但太医们考量的是郡主的器脏和身子能否承受,不只是怕撑破肚皮那么简单,为了郡主自身的安危,他们可能会告知郡主这件事。”   七姜难过极了,一手捂着自己的小腹:“郡主还一心盼着,王府香火能由她来继承,可结果连她自己都不能了。”   展敬忠道:“太医只是将最坏的情况说来,兴许将来有转机,郡主还那么年轻。”   七姜打起精神道:“父亲说的是,但既然知道有危险,我更盼着郡主为自己好好活着,什么香火不香火,兴许早几代就是路边捡回来的,血缘血脉真那么重要吗?”   展敬忠笑道:“难为你有这见解,正好我们家也有个傻小子,姜儿,因萧氏之故,怀逸存了心结,虽说他已坦荡荡地向我言明,但将来若遇挫折,或是一辈子都越不过怀迁,谁也不知道他哪天又受不了,陷入自我怀疑的沮丧里。爹在时,爹会管他,爹若不在……”   七姜赶忙阻拦:“您别说着话,爹,我要我们一家都好好的。”   想到半年多年,这孩子还一门心思要和离,展敬忠听这“我们一家”实在感慨,愈发恋爱儿媳妇,担心她吹了风,便要她回观澜阁歇着去。   但见大夫人带着下人走来,又远远就停下脚步,若是从前,七姜早已飞奔而去,可她如今时时刻刻都记着腹中的娃娃,稳稳地随父亲一同来,照着规矩礼仪,要向婆婆问安后再退下。   “你们说什么呢,高高兴兴的。”大夫人一面问,一面就将自己的手炉递给七姜,怪她穿得单薄。   七姜则高兴地说:“娘,郡主脱险了,过几日您能再带我进宫一趟吗?”   大夫人道:“明儿就去,不算什么事,郡主若不好,我们才不便频繁进宫,郡主大安,没什么可顾虑的。”   七姜欣喜不已,便不再叨扰公婆,行礼后带了映春离去,大夫人则目送儿媳妇走远,才看向丈夫,微微欠身:“太师大人辛苦。”   展敬忠顾不得边上下人,便牵了妻子的手径直往谪仙居走,一面说道:“得到你平安到家的消息,我就安心了,之后路上又遇见几桩事,耽误了行程。不过……方才不见你来迎我,只有弟妹和孩子们,我心里一阵慌,以为你生气了。”   大夫人不屑道:“我可没对孩子们说我们吵架了,你别多嘴。”   原来为了要不要提前回京,夫妻俩曾有争执,大夫人是自行执意归来,但如今没事了,展敬忠心满意足地看着妻子,轻声道:“翎儿,如今我,日日都快活。”   大夫人傲然道:“那是自然,得妻如我,大人好福气。”   展敬忠爽快地笑出声,这头七姜都听见了,驻足回眸张望,只听见笑声不见人影,又不禁心疼地嘀咕:“可惜你家二公子,连笑声都听不见,好容易盼来爹娘和睦了,他却出远门了。” 第616章 太子妃之狠   映春小声提醒:“少夫人,您总把想念二公子的话挂在嘴边,旁人会笑话的。”   七姜不在乎:“背地里笑话我听不见,若是敢当面惹毛我,我就反问他们,夫妻之间不彼此记挂,难道他们日日都盼着对方早死,又或是形同陌路,早已没了夫妻之实?”   映春被吓得一愣一愣,劝道:“还、还是别见闲人的好。”   七姜乐了,拉着映春往回走,说她如今是温言夫人的大丫鬟,将来要接替张嬷嬷当管事,可要多学本事厉害起来,主仆俩说说笑笑,七姜也一时将对展怀迁的思念放下了。   待夕阳西下,夜幕降临,宫中各处已张罗晚膳,但冬日天黑得早,太子尚未忙完公务,东宫的晚膳总比别处迟一些,而这个时辰,陈茵穿戴整齐,正往内宫走。   随行的苏尚宫本以为太子妃要去向贵妃请安,劝说贵妃早已免了儿媳的晨昏定省,但话还没啰嗦完,就发现太子妃走的方向不对。   “您要去探望郡主,还是……”苏尚宫忍不住问,“娘娘,您要去见张昭仪母女吗?”   陈茵不言语,静默地往前走,似乎越靠近凄凉地,风越冷,可她明白,冷的不是宫阁不是人心,不过是夜越深天越冷。   不论别人怎么想,她与项景渊夫妻恩爱,帝妃康健,国运昌盛,连瑜初的转危为安,眼下她可没什么值得心寒。   很快,一行人到了张昭仪殿阁外,此处再也不见原先宠妃的风光,北风卷落叶,在地上擦擦作响,陈茵随口吩咐:“被软禁的是昭仪,他们不必伺候昭仪,但宫中洒扫不可懈怠偷懒,落叶飞扬若迷了圣上或娘娘们的眼睛,如何了得?”   “是是是……”有人恭敬地答应着,恰是此刻,传膳的人提着食盒来了。   “你们过来,打开食盒,太子妃娘娘要过目。”苏尚宫朗声下令,指挥宫人们上前。   那些人显然有些尴尬,磨磨蹭蹭地打开食盒,借口怕风大吹凉了饭菜,一下就给关上,根本看不清。   苏尚宫呵斥道:“糊弄谁呢,打开!”   那几个小太监吓得哆嗦,纷纷打开食盒,几盏灯笼凑近,但见摆盘粗糙的菜肴,可不仅仅是偷懒不愿花心思,这菜拼拼凑凑,恐怕是白天剩下的,又恐怕是别处扒拉来的下脚料。   眼前几个不管事,上头怎么吩咐他们怎么做,陈茵这会儿动气责备,无法敲打到那些人,而她也不愿轻易与膳房的人结怨,说白了正经主子头上他们不敢这么明显地中饱私囊,张氏母女到了这地步,再袒护也显得很可笑。   “至少是新鲜能吃的饭菜。”苏尚宫接过太子妃的眼色,一面合上食盒盖子,一面轻声吩咐那几个小太监,“回去告诉你们管事,我明日去喝杯茶。”   话音刚落,里头传来惨叫声,是女孩的哭声,哀求着不要打她,尖叫声一下比一下凄凉,陈茵既然来了,不能不管,底下小太监和宫女便进门去,暂时分开了那对母女。   “皇嫂,我错了,皇嫂救救我、救救我……”小公主得知是太子妃在门外,扑到了宫门下,奈何宫门被把守着,她只能从一条缝里伸出一只手,哭得和上回一样,哀求太子妃开恩。   想到瑜初可能一辈子都无法怀孕,想到瑞郡王府要断了香火,再有自己一腔心意被无情地辜负,陈茵冷声道:“好生与你母亲过日子,这是你自己求来了,谁也不再勉强你了,多好。” 第617章 是宿命   “皇嫂,我错了我错了,放我出去……”   “救救我,皇嫂……”   隔着宫门,不论公主如何哀求与哭泣,再也不会动摇太子妃的心,陈茵向苏尚宫递过眼色后,便转身离开了。   不久后,苏尚宫跟上了太子妃一行,禀告道:“您放心,饭菜衣衫与洒扫,奴婢不会再叫人怠慢,今日是您来,若换做别的什么人来,瞧见这样的吃食,宣扬出去,又成了贵妃娘娘的不是。”   陈茵没说话,缓缓走了几步后才道:“苏尚宫,母妃的心,也是这么一次次冷下去的吧。”   苏尚宫垂下目光:“娘娘,奴婢不该多嘴的。”   陈茵说道:“曾经让母妃寒心的,何止这些心比天高且歹毒的后宫嫔妃,还有我的姑姑。倘若姑母能成为了不起的中宫,能为天下苍生计,能辅佐父皇坐稳江山,母妃她……”   然而言至此,她顿住了。   帝后琴瑟和鸣,必能生儿育女,那嫡皇子不做太子谁做太子,如此一来,当年的贵妃,还能与皇后情同姐妹吗,她会不会如张昭仪一样,也要不择手段为自己的儿女争一争?   “太子妃娘娘?”苏尚宫关心道,“您没事吧。”   “没什么事,太妃晋封典礼,要抓紧安排,尽量不要让母亲看出端倪。”陈茵吩咐道,“父皇想要给母妃惊喜,那是她辛苦这么多年,该得的荣耀。”   苏尚宫是跟随贵妃多年的人,自然为主子高兴,终于露出笑容,说:“娘娘此生,再无遗憾了。”   她们说着话,一行人来到上林苑近处的宫殿,因瑜初且要静养不能动弹,就怕伤口又裂了,贵妃便下了赏赐,原先住在这里的嫔妃暂时搬去了别处,。   眼下瑜初即便脱离险境,依旧不能大意,而每日躺着不动,恐生褥疮,但哪怕宫女们小心翼翼为她翻身活动,腹部的伤口依旧能疼得她满头大汗。   这会儿见了面,瑜初刚喝完米糊,靠在床头承受着因起身牵扯的伤口疼痛,睁眼见太子妃驾到,无奈地说:“太饿了,皇嫂,我不被这伤折磨死,也要饿死了。”   陈茵温柔地安抚:“再熬几日,太医说不知内里伤得如何,不敢给你吃难克化的东西,他们观察你一切安好后,必定要好好吃才能养伤口,岂会一直饿着你。”   瑜初抱怨:“七姜怎么不来看我,好没良心的丫头?”   陈茵说:“宫里的规矩你还不知道吗,她倒是想来,一日三趟地派人来问候你。”   瑜初心里好受些,软绵绵地呻.吟:“太疼了,皇嫂,实在疼。”   陈茵安慰几句后,将如何处置皇妹告知于她,皇帝对诸多儿女本就没多少深厚感情,那些乖顺听话的,能安心享受身为皇室血脉的荣华富贵,而张氏母女那般,皇帝说容不下就容不下了。   陈茵说道:“即便太子心善,这一回他也不愿再袒护任何人,既然至亲们都下了狠心,你我就不必在意了。”   瑜初静静地望着太子妃,听完所有的话后,说道:“皇上一心为国操劳,疏忽儿女,这是皇室皆知的事,皇上从来不以慈父自居,他也不在乎谁嘀咕他,贵妃娘娘更不会为与她不相干的皇子公主费心。”   陈茵淡淡一笑:“说这么多话,累不累?”   瑜初再道:“恐怕皇城上下,真正用心对待过那孩子的,只有娘娘您了,偏偏她不懂得珍惜,她以为挨打是耻辱,不明白您曾想要给她最好的将来。”   勾起这话,陈茵也敞开心扉,问道:“瑜初,我会不会有一天,最终还是会变成母妃那样,是宿命。” 第618章 撂什么狠话?   瑜初摇头:“皇上有许多后宫,在他与贵妃娘娘之间,还有您的姑姑。陈年往事我们不知晓也没资格评判,但将来皇兄只与您一生一世,您不会经历娘娘的幽怨与不甘,您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皇兄的身边。”   陈茵缓缓舒了口气,说道:“倘若将来我有所迷茫与偏执,你和七姜定要劝我,对于皇室与朝堂,我不能轻易心软更不能懦弱,可我怕撑起太过强硬的外壳后,连我的心也跟着疯魔了。”   瑜初吃力地笑着:“娘娘,听七姜说,春日里您还在为了逃避与殿下的婚事而苦苦挣扎,那会儿你想的是什么,恐怕都记不起来了吧,因此眼下担忧这些,也不见得多重要,您愿意说,我自然愿意听,可当皇妹的还想劝一句……”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裹着厚厚棉布的腹部,蚕丝被下的凸起,仿佛几个月身孕,可偏偏她这辈子,可能永远也无法成为母亲。   “皇嫂,我的伤,将来恐怕当不了娘了。”   “谁、谁说的?”   陈茵不禁紧张起来,她与贵妃商量好的,要找个合适的时机再告诉瑜初。   然而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的人,这两天渐渐睡不着了,但医女和宫女并未察觉,不经意商讨她的伤势时,隔着屏风落进了瑜初的耳朵。   “我曾执念于生儿育女好继承瑞郡王府香火,被云七姜反复地问,我有没有一刻为自己考虑。”瑜初轻轻摸过腹部,淡淡惨笑,“那会儿且不说想纠缠展怀迁,每当心里着急的时候,皇室里那群人虎视眈眈的时候,我就会想,但凡是个男的,能让我怀上孩子都成。”   “瑜初……”   “七姜她就炸了,她就不明白,我好容易投胎成了金枝玉叶的郡主,怎么就混到这地步。”   瑜初抬起头来,依旧时刻被疼痛折磨的人,脸色很不好,可眼底却是清澈明亮的,心里通透了,外在的辛苦都不算苦,她能扛过去。   “皇嫂,今日不知明日事,我哪能想到自己有一天,再也不用为这样的事纠结。”瑜初说道,“因此也恳请您,别太多顾虑和负担,放开心怀好好与我皇兄恩爱偕老,将来成为了不起的皇后。”   陈茵的心重重一颤,自己所经历的一切,比起瑜初的境遇,有什么资格在她面前道一声可怜,如今已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该好好想着如何为百姓谋福,如何辅佐丈夫稳固朝纲,但凡这两件事做好了,其他的怎么也错不了。   “我答应你,绝不辜负郡主的期望。”她温婉含笑,又握了瑜初的手,说道,“身子慢慢调养,太医们一定会有法子的。”   瑜初爽快地说:“您放心,我不会胡思乱想,连尚郡主之人都不知在何处,我操心什么孩子,至于王府香火,我早就被七姜说服了。”   “尚郡主之人?”陈茵含笑道,“我听闻霍行深,日日打听你的消息,还常常站在文渊殿的宫墙下朝着这里发呆。此外,礼亲王一派的人,找过他好几回麻烦,他都冷漠应对,急得那些人失态,当面撂狠话。”   “撂什么狠话,他们要把霍行深怎么样?”瑜初一激怒,伤口就疼得厉害,“他爹的勾当与他不相干,他这么多年都不在京城,能做什么?”   陈茵赶忙要她冷静,生怕扯坏了伤口,但又忍不住笑:“这尚郡主之人,当真不知在何处?”   瑜初闻言,眼神微微黯淡,苦笑道:“他是个好人,我受了重伤自然会担心,换做谁都会。皇嫂,玩笑归玩笑,我心里是明白的,何况婚姻大事、儿女情长,最是强求不得。”   陈茵自然有分寸,便正经道:“至于礼亲王府,毕竟是昔日辅佐皇上登基的功臣,皇上不会如处置晋王那般明着打压,但从此将不断削弱他们的势力,礼亲王胆敢反抗,晋王就是他们的下场。” 第619章 不知忙了些什么   对于礼亲王府这样的处置结果,皇帝自有他的用意与考量,瑜初能理解,可轮到七姜,就不能那么容易接受了。   这日晚饭为展敬忠接风洗尘,七姜与弟弟妹妹们一道向父亲行礼,展敬忠略略讲了些出门的见闻,之后念着他奔波辛苦,众人早早就散了。   七姜回到观澜阁,对张嬷嬷抱怨不停,说那礼亲王只要有权,就能谋利,今日是拿姑娘的清白和性命,明天不知又打谁的主意,更何况其中还有许多七姜不知道和管不到的事,譬如宫里的采买,每年单是烧炭这一项,搜刮多少民脂民膏。   张嬷嬷不懂朝政,但久在太师府,多多少少也明白些官场的道理,安抚少夫人道:“莫说朝廷,便是咱们家里,也不能做到处处公平、人人清白,这世上有好人,自然就有坏人,留着这礼亲王杀鸡儆猴,兴许圣上就是这么想的。”   七姜叹气:“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从晋王的事到如今,总觉得忙来忙去不知忙了什么。”   张嬷嬷笑道:“这话说的,外头谁不知晓我们太师府少夫人的名声,您救了大小姐,拉拢了瑜初郡主,替徐夫人讨了公道接回了外孙。还有,头一回听说诰命夫人上朝奏本的,那夜市长街上,多多少少人得了自由,今年不会再有人被冻死了。”   七姜听了直摇头:“皇城根下冻死人,真真荒谬。”   张嬷嬷继续说:“大的不说,就说咱们家里,自从您来了,这才有个家的模样,人人都乐乐呵呵,四夫人也重新活一遭,您还说忙来忙去,不知忙了什么?”   七姜谦虚道:“那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我只是咋呼了些。”   张嬷嬷说:“还有大老爷与夫人和好了,敢说没您的功劳,就说二公子自己吧,当儿子的这么多年又做了什么,若不是您,这会子大夫人还在惜园住着呢。”   提到公公婆婆的事,七姜心里才真正高兴了,算算还真是经历了不少,要紧的是,每一次相公都站在她这一边,毫不保留地支持她帮助她,想着想着,七姜思念起了展怀迁,眼圈儿就红了。   张嬷嬷心疼地说:“公子一定很快就会回来,还盼着为大小姐送亲呢。”   七姜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之后夜深人静,独自躺在宽大的卧榻上,手里一下一下抚摸着空了的另一边。   不知展怀迁到了何处,不知那里是否刮风下雨,这般胡思乱想了半夜,迷迷糊糊睡去,好在隔天母亲就满足了她的心愿,带她进宫见郡主。   让七姜更高兴的事,太子妃为她自己争取到了自由,不因有了身孕就被看管在东宫,去往上林苑的路上,见到茵姐姐在路边等她,叫七姜惊喜不已。   “听说是太子妃自己向贵妃求来的,那些照顾她的嬷嬷都撤了。”大夫人对儿媳妇说道,“去吧,和太子妃去见郡主,我到太妃殿请安。”   七姜谨慎地说:“娘,我随您一起去请安,之后再探望郡主。”   大夫人自信从容地笑道:“傻丫头,我五六岁时就在太妃膝下玩耍了,去吧。” 第620章 我是有儿媳妇撑腰的   这一年,发生太多的事,当七姜与茵姐姐还有瑜初郡主再次坐在一起,她和太子妃腹中都有了小娃娃,而郡主很可能,永远也无法做母亲。   太医说,郡主还要躺上半个月,即便半个月后,也必须继续静养,要能如之前般活蹦乱跳,恐怕要等十一月末。   “刚好能赶上你家大小姐的婚事,让我沾沾喜气。”瑜初虚弱地说,“至于我能不能生孩子,将来该如何,都不去想了,捡回一条命,比什么都强。”   七姜相信郡主的豁达,可实在心疼她,于是一些会惹人伤心的话,她都没敢提起,嘻嘻哈哈说些有的没的,说礼亲王如何自乱阵脚,到处抓瞎,照着宫里规矩到时辰后,她就该退下了。   临走前,瑜初拉了七姜的手,满眼的不舍,自然隔着宫墙并非千山万水,可七姜明白,郡主不喜欢皇宫,她想回家。   陈茵看在眼里,温和地说:“只要太医放你走,我绝不留着,这会子我忙呢,要准备母妃的册封典礼,自己还要养身体。”   七姜下意识地看了眼茵姐姐,叫她与郡主都不奇怪,便默默放在心里,直到离宫与母亲相遇,婆媳俩上了马车,她小声说:“娘,皇上是不是要封贵妃娘娘为皇后了?”   大夫人不免惊讶:“怎么说来着?”   七姜便把太子妃无意中漏出的话说来,她嘀咕总不见得是封皇贵妃,那还不如不封,贵妃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除了正宫,侧室地位就算升上天,也不稀奇。   大夫人想了想,便向孩子比了个嘘声,提醒道:“就当不知道,到时候好好道贺便是了。”   婆媳俩说着话,马车经过伽蓝寺,七姜比划着四夫人烧香拜佛的事,掀起帘子指了外头的光景,刚好看见徐夫人带着几个孩子从寺庙里走出来。   “娘,那就是甄家的孙儿,如今跟着外祖过了。”七姜唏嘘不已,为甄大少夫人可惜,好好一条人命,就这么没了。   大夫人放下帘子,摸了摸七姜的手:“等你与太子妃羽翼渐丰,就能救助更多的苦命女子,兴许有一天,这世道真的会有所改变。姜儿,娘这辈子一事无成,总算还念过几本书,接下来的日子,宫里的事、家里的事,都无需你操心,只管静下心来,好好安胎,好好跟着我念书。你想要追随太子妃站得更高,就一定要有学识眼界,不能光靠一腔热血和蛮劲。”   七姜郑重地答应:“娘,我一定好好学,绝不叫贵妃娘娘再看不上我,不过那会儿,还改口叫皇后娘娘了。”   大夫人笑着提醒:“好了,这件事再不许提起,没有圣旨之前,谁议论都是罪过。”   话虽如此,大夫人私底下还是要和丈夫提起,而展敬忠回京后,已从皇帝口中知晓,只是他在意的,是太子拥有了嫡子身份,看似比从前更能坐稳东宫,但贵妃膝下,并非只有一子,这碗水注定端不稳。   “我娘一直喜欢老四,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若不是祖母抚养大,母亲会如何看待我,她失去了那么多儿女,四弟又英年早逝,单单留下我一个,她为何不是珍惜我,而是怨恨我,怨恨死去的怎么不是我,她凭什么?”   展敬忠说着说着,额头上的青筋都突了起来。   “敬忠……”   “对不住,我、我失态了。”   眼看着丈夫如此痛苦,大夫人的心仿佛被揪起来,她想起了七姜说的话,这么多年,她从来也没护着自己的丈夫。   展敬忠有他的弱处,有他的心结,他也会有痛苦无助的时候,而那个带给他一辈子心结的,偏偏就是他的亲娘,一辈子也甩不掉。   “我不如一个十七岁的孩子。”大夫人抓过丈夫的手,捂在心口,“敬忠,你没有亲娘的缘分,可你有我,从今往后,我们好好的,你要待我好,我也要好好待你。”   展敬忠眼角带着淡淡的泪花,心里很是感动,玩笑道:“那可不,我如今,可是有儿媳妇撑腰的。” 第621章 治跌打损伤   转眼已是十一月初,京城下了头一场雪,七姜身上的衣衫比来时都厚了,然而那么冷的天,她的一双手依旧白白嫩嫩。   若非那日府里负责浣洗的丫鬟,来观澜阁问与她相熟的姐妹讨冻疮膏,七姜都忘了,她可是每年冬天都又疼又痒,严重时还会溃烂。   这天叶郎中来把脉,家中女眷都在,四夫人很担心玉颜的身体,就怕她不好生养,硬是拉着女儿来看看。   七姜本以为玉颜会生气,可大小姐体贴地说,再没几天就嫁了,往后难得见一面,啰嗦这几天,她不嫌烦。   这是待嫁之人的心情,玉颜宽仁大度,七姜是佩服的,只是一想到自己,匆匆忙忙嫁来京城,她压根儿就没体会过待嫁的心情,记得圣旨降临的前几天,她还和娘拌过嘴。   大夫人见儿媳妇若有所思,温和地关心:“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大方告诉叶郎中就是了。”   七姜忙提起精神,摇头说她很好,接着则道:“济世轩有没有上好的冻疮膏,我们府里要多一些,冬天干活生疮,要给府中下人用。”   四夫人啧啧不已:“这是用奴才,还是供祖宗,也不是不给月钱,他们自己去买不成吗。再者说,去济世轩求医问药的都是达官贵人,你买药来给下人用,别叫人叶郎中难做。”   七姜可是知道,叶郎中常常不在医馆,并不是去什么达官贵人府里,而是提着药箱走街串巷为穷苦百姓治病,真正悬壶济世之人,怎么会像四夫人说的那般势利。   但这会儿没必要争辩,七姜不理会四夫人,继续道:“之后派下人来取,辛苦医馆的药童们多制一些。”   叶郎中却笑道:“少夫人,并非四夫人方才那几句话,我才要推却,而是京中另有医馆,他们家的冻疮膏疗效最好。不瞒您说,徒弟们冬日制药也饱受冻疮困扰,他们用的也不是自家的膏药。”   于是这日午后,七姜和玉颜带着妹妹出门,亲自去叶郎中介绍的医馆为府中下人购买膏药,自然这事儿随便派个小管事就能办妥,她们无非是借口能出门,七姜也能躲懒半天不上课。   巧的是,医馆老板恭恭敬敬送她们出门时,遇见中书令府的马车,那小厮是霍行深的随侍,认得太师府少夫人,站在阶下行礼问候,神情却有些尴尬。   七姜见马车华丽宽大,一看就是主子用的,哪有下人出门办事坐主子的车驾,这么说来,霍行深可能就在车上。   “你家公子在?”   “是、是……”   玉颜轻轻拉了她的衣袖:“兴许有什么不便,我们走吧。”   七姜忍不住奇怪:“是怕见你还是怕见我,他之前都是大大方方的,怎么,父亲向霍家发难了?”   玉颜摇头:“大哥昨日才来家,没听他提起朝廷有什么事,大伯父最近也不忙。”   七姜再打量那小厮,实诚的人直把惊恐都写在脸上,想不明白见她们几个女眷,怎么能叫他慌张成这样。   “你来取什么药?”七姜又问。   “取……”那小厮抬头看一眼少夫人,又回望了马车,像是豁出去似的,说,“取药酒药油,治跌打损伤的。”   七姜长眉一紧:“谁受伤了?”   小厮慌张得直搓手,哆嗦道:“我、我家公子。”   七姜开门见山地问:“他被人打了?什么人?” 第622章 二哥哥忙什么呢   此时,霍家另有下人找过来,见太师府女眷在此,也是先慌了一慌,但这是个嘴巴紧的,把那小厮打发了走,之后不论七姜怎么问,都不再提半个字。   七姜有些毛躁,径直走来马车下,冷声道:“原来你没把我们当朋友?”   车厢里静悄悄的,好半天才传出一声:“请不要告诉郡主,恐惹她不得安心养伤。”   七姜气道:“你也太自以为是。”   玉颜跟了过来,礼貌地把嫂嫂劝走,回到自家马车这边,就见霍家的人匆匆离去,似乎连药酒都没买成。   “已经交代了他们家下人,之后会请叶郎中上门诊治,至于霍行深出了什么事,我们随便一打听就成,谁还没点自尊心,不要逼得太紧。”   “我可是把他当朋友的,至少是你二哥的朋友,可真不上道。”   玉颜搀扶她上马车,玉颂小心翼翼接过手,担心地说:“二嫂嫂,别生气,一会儿张嬷嬷看出端倪,跟我们来的小厮丫鬟们又该挨骂了,与他们不相干的。”   七姜冷静下来,笑道:“我们家二小姐真是心善,怪不得越长越好看。”   当着孩子的面,她和玉颜默契地不提那些事,到家分开后,过了一个时辰,玉颜就带着消息来,果然打架那么大动静的事,不可能瞒得住。   “他近来常常被半路拦截,或是逼问什么,或是羞辱他,据说礼亲王找去霍家祖籍,并没有他爹的下落。”玉颜轻轻叹道,“礼亲王手里一堆他爹不干好事的证据,因此霍行深只能忍耐,不然就是两败俱伤,他无非是要保他爹性命,这是世恒说的。”   七姜托着腮帮子,啧啧道:“他爹和礼亲王,真是狗咬狗一嘴毛。”   玉颜道:“那个和怀逸打架的孩子,尚书右丞举家从京城里消失,现下中书令大人也没了踪影,不知是大伯父的手笔,还是司空府做的,连带其他几家,还有霍行深的父亲,这些人手里都握着证据,礼亲王眼下若太平些,还能多几年荣华富贵,不然……”   她说着这些话,却发现七姜在游神,不禁问:“你想什么呢?”   七姜正经道:“我在考虑,该不该告诉郡主,她在宫里,身边都是贵妃和太子妃的人,个个规矩谨慎,宫外闲杂事,是不会有人提起的。”   玉颜道:“你常常进宫不合适,还是给太子妃递信,由娘娘来传达。”   七姜一脸为难地抱怨:“有些话用嘴说出来,几句就明白了,可是落到笔下,仿佛总也说不清楚。”   玉颜笑道:“就直接说让我代笔,还绕个弯子。”   七姜憨然一笑,赶紧拿来笔墨,嘀咕着:“怪我学艺不精,等我再念两年书,就不怕写信了。”   玉颜随口问:“那你给二哥哥写信呢?”   七姜眼神一晃,默默低头研墨,玉颜见映春在一旁比划,她赶紧换了个话题,开始代笔向太子妃说明霍行深的近况。   直到派人送书信进宫,玉颜出来洗手,映春才在大小姐身边轻声道:“二公子好些日子没来信了,月底您可就要出嫁,前几日从黄将军那儿听说边境一切安好,既然安好,二哥儿怎么都没功夫写封信。”   玉颜这些日子,忙自己的婚事,家里大伯父大伯母都在,她就忽略了二哥哥是否来过信,黄将军那儿的消息她倒是知道的,想着二哥哥好,也就没多想。   “是啊,二哥哥忙什么呢?”   “少夫人一到夜里就不高兴,但又怕被我们瞧见,总是一个人偷偷发呆。” 第623章 恕晚辈年轻见识少   听这话,玉颜好生心疼,但想了想,还是提醒映春:“莫再对旁人提起,这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事,二哥哥在外辛苦,嫂嫂也不容易,容不得旁人指指点点。”   映春立刻答应下,保证再也不提少夫人思念公子的事,可眼瞅着大小姐就要嫁了,二公子若到中旬都不启程返京,就真赶不上妹妹的婚礼。   而两天后,就是司空府择吉日送来新娘婚服,几位族中特地上京来喝嫡长孙喜酒的长辈,也跟着一同来,想要看一看未过门的长孙媳妇。   玉颜端得大方得体,虽说亲生父亲官阶并不高,可她待人接物、谈吐举止间的气质仪态,在满京城世家贵女中亦是上上品。   七姜今日也盛装打扮,随公公婆婆一道接待贵客,大舅母并没有来,是二舅母陪着几位何家的长辈送来婚服,既然是玉颜的好事,自己当然不能抢风头,她一直安安静静地跟在母亲身边,本也懒得与陌生人说话。   此刻,一众人挪去膳厅,府里预备了丰盛的酒宴招待客人,那位与外祖母同辈的老太太,忽然眯着眼睛看七姜,打量半天后,又看向玉颜,说道:“前日我坐车进城,在街上见到两位衣衫华丽的年轻女子与几个下人小厮说话,似乎就是你们姑嫂?”   七姜看向玉颜,她们前天的确出门了,就是去给家里下人买冻疮膏,在医馆外头遇见霍行深那会儿,与中书令府的几个小厮说了半天话。   那老太太呵呵一笑,说道:“看来真是,实在是你们生得明媚可人,哪怕荆钗布裙站在人群里,也是叫人挪不开眼睛的。”   七姜微微皱眉,听着话音不对,玉颜已大方地回答:“不知姑老太太来京,没能在路上相认,实在惭愧。”   老太太说:“那你们,是出门去了?”   二舅母从前头折回来,笑着问道:“姑母和孩子们说什么呢。”   这位姑老太太,并非外祖父同胞姊妹,不过是在族谱里占了辈分,家里有几个儿子还算出息,自以为回何氏宗家来,能说得上话。   便是严肃地告诫:“且不说待嫁的新娘,就是嫁了人的,或是养在闺房的,哪有女子随随便便上街抛头露面。我之所以多看你们几眼,就想着如今京城的风化怎么到了这地步,我做姑娘那会儿,哪有贵家女眷站在街边与粗鄙小厮说话的。我说长孙媳妇,司空府世代为官,如今都封了爵的,将来你的尊贵,满京城都找不出几个来,可不能失了分寸,更何况你的身世遭遇……”   七姜忽然拦在了玉颜的面前,这些话啰啰嗦嗦每一个字都在她心火上浇油,玉颜好不容易脱离了甄家那个魔窟,怎么司空府正经长辈从不废话半个字,要这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老太太指手画脚。   “知道的,您是上京来喝喜酒,不知道的,当是来挑唆宗家不宁的。到底是我们展家归您说了算,还是司空府如今由您来做主,你这酸言冷语的教训谁呢?”七姜毫不客气地瞪着那老太太,管她姓何还是姓海,谁也别想再欺负玉颜,刚好她心里不自在,哪里还顾得什么,冷声问道,“恕晚辈年轻见识少,什么时候两家婚事,轮到外人插嘴了?” 第624章 自有你们的好果子吃   “你……”   这位姑老夫人,虽非何家嫡系,也是自幼养尊处优,一辈子没受过什么委屈,突然被一个晚辈当众指责,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但她不愿与七姜对骂争辩,不愿失了体面,转而皮笑肉不笑地看向大夫人,说道:“看来这教儿媳妇,还得是你的嫂嫂们,我是自家人,有些话一笑而过便是了,这要是碰上外人,实在是丢了何展两府的体面。”   二夫人笑着道:“他们姑嫂亲厚,见不得旁人说自家姑娘不是,小孩子家家的不懂事,您别放在心上。”   老太太呵呵一笑,顺着二夫人搀扶她的手,转身往膳厅的方向去,却撂下话说:“自己都怀着孩子了,怎么还说小孩子,你们也太纵容。”   七姜可听不得这话,毫不客气地说:“您这把年纪了还不会说人话,难道就是年轻时候做儿媳妇,没被好好教导吗?何况这还是做客呢,哪有客人跑来指责主人家不是的,就您这样,还想指教谁?”   “你你你!”姑老太太气得转身来,指着七姜说不出话,便继续质问大夫人,“大侄女,你就由着儿媳妇这么无礼,成何体统?”   大夫人淡淡一笑:“她是朝廷册封的上三品诰命,论理的确只有她指教您的份,姑母就忍一忍吧,谁叫人家拿俸禄呢。”   “翎儿,还拱火?”二夫人轻声责备妹妹,说道,“我替大嫂嫂来办事的,你别为难我,她跑去向母亲告状,不论对错,我都要挨几句骂,我何苦来的。”   大夫人满不在乎:“让姜儿陪您一道回去,有理说理,我眼下可是新娘家的大伯母,哪有胳膊肘往外拐,在娘家若都由着外人欺负姑娘,还敢往外嫁?”   二夫人嗔道:“谁能欺负玉颜,你可真行,几句场面上的话都懒得说。”   但见七姜已走到那老太太跟前,气势十足地说:“身为朝廷命妇,晚辈有责任纠正官宦女眷的言行,还请姑老太太往后少管别人家闲事,您好歹也是与司空府同宗的,就别出去丢何家的脸面。”   老太太气得打哆嗦:“你、你说什么?”   不远处,四夫人乐呵呵地迎过来,笑着招呼:“宴席都预备好了,老爷们已经入席,请……”   但她察觉到这里气氛不对,一时顿住,看了看女儿,又看了看大夫人,不知该说什么。   “玉颜,快与你母亲请宾客入席。”大夫人吩咐道,“这里的事,交给我。”   “是。”玉颜领命,便来搀扶二舅母,七姜也跟着挽了外祖家的嫂嫂,一同往膳厅去。   这里留下气得不行的姑老太太与她的儿媳们,大夫人等其他人都走后,才微微一笑:“横竖这顿饭,您是吃不踏实了,先派人送您回去吧,有什么事,家母和嫂嫂会为您做主。若是不乐意再留下吃喜酒,赶着天寒地冻前,早早离京也好,贵府的道贺,我们心领了。”   姑老太太气道:“大侄女,你若觉着有道理,我也无话可说,可贵府少夫人这脾气性子,日后自有你们的好果子吃。”   大夫人不予理会,冷声吩咐梁嬷嬷:“送客。” 第625章 不至于如此   宴席上,二夫人见那位姑老太太和儿媳妇们没再出现,就知道妹妹把人撵走了,但此刻大夫人随展敬忠去招待男宾,她说不上话,之后还有其他宾客要应付,既然无人在意,她也就不再刻意提起。   可被撵走的那位,岂能轻易受屈辱,好歹也是姓何的,离了太师府后,直奔司空府来,在老太太与何夫人跟前又哭又笑,说她只是盼着宗家未来的当家主母好,既然这么容不下人,她还是早早收拾东西离京的好。   老太太敷衍着劝说几句,就给儿媳妇使眼色,何夫人便借口还有许多事要忙,先离了。   但才走出婆婆的院落没多远,便见儿子匆匆跑来,她没好气地说:“不在屋子里念书,又到处乱窜,今日没你的事,等你成了亲,玉颜日日夜夜都在你身边,不差这几天了。”   何世恒则关心:“听说奶奶房里有人哭,我担心才来的,娘,是什么人跑来哭,哭什么?”   何夫人叹气,略略讲了太师府里的事,虽说这位的确多嘴又多事,在别处倚老卖老或许旁人还忍让,可遇上七姜,怎会容许她矫情半个字。   “姜儿是小孩子,你姑姑可不是小孩子,你放心,这事儿不与玉颜相干,我也不怪姜儿。”何夫人嗔道,“但你姑姑可恶,净给我添麻烦。”   何世恒自幼与姑姑亲,过去那些年里,见姑姑比展怀迁这个儿子见娘还多,以他对姑姑的了解,事情必定不简单,劝慰母亲道:“听她一面之词,不能作数,姑姑最是识大体的,一点小事,您别放在心上,那么多亲戚上京来,他们彼此间也明着暗着地比较,这位若真不消停,不等姑姑和您出面,自然有人看不下去的。”   何夫人想了想说:“也是,你姑姑最任性些,也是最知轻重的,几句话而已……”   母子俩说话的功夫,太师府的宴席还在继续,但七姜因有了身孕,怕人多吵闹,陪坐不多时就退席了。   此刻独自在观澜阁,张嬷嬷为少夫人开小灶,宴席上虽满是山珍海味,可怀孕的小娘子并不稀罕,让少夫人吃上一口心里想的,比什么都强。   院子里隐隐飘着香气,七姜窝在炕上发呆,方才的争执又浮现在眼前,不论旁人怎么看,她自己是后悔了。   她不后悔为玉颜撑腰,也不后悔说那些话怼人,但今天是好日子,是大舅母精心为玉颜准备的婚服送来的日子,身为太师府的少夫人,她不该这么小气,更不该这么沉不住气,原本是那老婆子的不对,可她言辞太重,旁人眼里,就成了她仗势欺人。   “什么时候,我也开始在意旁人的目光。”七姜心里又很矛盾,有什么可自责反省的,难道是她主动撩架,主动找人不痛快?   “少夫人,大夫人来了。”但见映春探头进来,说罢这句就跑了,七姜坐起身,便见她跑去院门前迎母亲,自己也赶忙下了炕,迎到房门前。   大夫人老远就说:“快进门去,外头冷。”   七姜则掀起厚厚的门帘,笑着说:“娘,我不冷,您怎么过来了,散席了吗?” 第626章 怀迁不给我写信   大夫人进门前,朝张嬷嬷她们看了眼,嬷嬷立时会意,没跟着主子们进去,并吩咐小丫鬟不必预备茶水。   屋子里本就有暖着的茶笼,七姜见下人们不来,便自行斟茶端给婆婆。   大夫人接过茶,畅快地饮下半碗,缓了口气说:“正渴了,冷碟里有一道腌蟹,我多吃了两筷子,到底是咸了些。”   七姜羡慕不已:“听说是江浙沿海送来的,可惜我不能吃生的,也不能吃凉的,方才玉颂也说好吃来着,我只能眼馋。”   一面说着,婆婆已喝完一碗茶,七姜再要续茶,嘀咕张嬷嬷她们怎么不来伺候,大夫人则指了指炕几对面,说道:“姜儿,坐吧,娘和你说说话。”   七姜这才发现,下人们不跟来是有道理的,虽不知母亲要说什么,可她也正满肚子的不自在,梗在心里很不好受。   婆媳俩对坐后,大夫人便温和地说:“倘若今日指责玉颜在外抛头露面的,是京中世家贵族的女眷长辈,你还会当面争辩,让她们下不来台吗?”   七姜正经思量后,摇头:“不能给父亲添麻烦,我不会……可是,话说回来,娘,京中那些有头脸的贵夫人们,才不会这般无礼,我知道我言语冲动了些,那也是她先招惹我们的。”   大夫人说:“京中有头脸的贵夫人里,颠三倒四、尖酸刻薄的我看也不少,你才来多久,家里家外遇见的,都能成串了。”   七姜低下脑袋小声道:“可方才您却护着我,还说我是诰命夫人,有、有资格纠正妇人的言行。”   大夫人说:“不论在哪里,不论何时,娘都会护着你,可护着你是一回事,对错便是另一回事,今天你做得不对,身为长辈,有责任告诉你、教导你。”   七姜心里,莫名地舒坦了,虽然方才还坚持了几句话,可她心里早就觉得,今天冲动了。   而人生在世,能有人教导,可是天大的福气。   大夫人说:“你与那位争辩,并不是看她身份地位好欺负,一来你袒护玉颜,二来,不知是不是娘想多了,姜儿,你心里不痛快是不是,那位刚好撞上了你的火气。”   七姜轻轻咬着唇,仿佛满身的不服气,可她不是不服气,而是心内矛盾纠结,不知道该不该向母亲说那些话。   大夫人察觉到孩子的心思,耐心地说:“你若不愿提起,就不提,娘只是心疼你。”   七姜眼圈一红,抬起头委屈地说:“怀迁好些日子没给我写信,我送去的信都好几封了,他倒是记得给皇上递折子,记得给爹带信,还给黄将军问候,怎么就把我撂下了,我算是明白了,娘当年被父亲无视,心里有多苦。”   眼见小娘子泪花打转,且这些日子渐渐显怀,脸颊也比早些时候圆润些,如此红着眼眸噙着泪,又撅了嘴的模样,真真可爱又可怜。   大夫人心想,自家儿子若见了媳妇这般,怕是心都要化了。   而七姜一开口,就不再憋着,狠狠抱怨道:“我自然心疼他在外风餐露宿十分辛苦,可是娘啊,他为什么不给我写信,哪怕带个口讯也好,他是随了爹吗,家国天下不能忘,妻儿随便抛?”   大夫人被逗乐了,取出丝帕轻轻擦拭孩子的眼角,七姜接过手,一时害羞起来,垂着脑袋说:“娘……对不起,我怎么冲您发脾气了。”   大夫人说:“虽然那位言语可恶、倚老卖老,但娘相信你会有更好的法子来保护玉颜,而不仅仅是火气冲天的争吵。可你没有那么做,必定是有什么事,搅乱了你的心神,这天上地下的,果然还是展怀迁那小子够本事。”   七姜委屈极了:“娘,我好想他,我的肚子一天天变大,时不时就会不舒服,身上难受的时候,就更想他。娘,我是不是很没出息,明明有好多事能做,我为什么非得思念丈夫。”   大夫人此刻才严肃起来,说道:“不能这么想,你什么事都没耽误,怎么就不能想自己的丈夫?娘知道,你是不愿依靠男人的女子,还想和太子妃娘娘她们一起能有所作为,可你和怀迁是恩爱的夫妻,难道女子想要有一番天地,就非得舍弃丈夫吗,这对男子而言,也是一样的道理。”   七姜挂着泪花笑出来,说道:“娘……您是在说您自己吧。”   大夫人一愣,待回过神来,轻轻拧了七姜的脸颊,故作生气道:“如今不欺负你公公,来欺负婆婆了?”   七姜软乎乎地望着母亲,告状道:“娘,怀迁都不给我写信。”   大夫人心下不忍,便顾不得和儿子的约定,轻声道:“其实怀迁就要动身回京了,此次藩务处理得极好,你知道的,本就是我朝挑唆两国不和起纷争,人家根本就不愿动干戈,他早已完成皇上交代的任务,能回来了。”   七姜却生气了:“他为什么告诉您,不告诉我呢?”   大夫人生怕这孩子气大了伤着身体,忙道:“不是不告诉你,怀迁是想给你个惊喜,又怕你担心,所以早早告诉了我和你爹,你若不信,娘命人取信函来给你看,他想给你个惊喜。”   七姜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却不知为何更委屈了:“他凭什么,我才不要什么惊喜,我担心他都担心不过来,只要他平平安安回京,我就心满意足的。”   大夫人道:“这下娘提前破了惊喜,到时候你也不必装着惊喜,照实说好了,至少等他回来前的日子,你不会再因为误会生闷气,也是好事。”   七姜轻轻推开炕桌,凑到婆婆跟前,大夫人则让她坐舒坦些,彼此如母女般亲昵,而七姜则心里砰砰跳,开口恳求道:“娘,反正怀迁给我的惊喜是惊不了了,那我给他一个惊喜成吗?”   大夫人不明白:“你想做什么?”   七姜满眼藏不住的兴奋和期待:“我去接他,我去必经之路上等他,我……我慢些走,稳稳地走,绝不伤着孩子。”   大夫人低头看了眼儿媳的小腹,因衣衫宽大而若隐若现,但七姜早已显怀,叶郎中说过,胎已经坐稳了。   “万一路上有什么事呢,姜儿,娘不阻拦你,给你一晚上的时间去想。”大夫人说道,“明日一早,咱们做决定,去或不去说定了可就不改了,你自己来做主。” 第627章 公婆的心意   七姜欢喜极了,毫不犹豫地回答:“不用等明天,我当然要去,娘,我们说定了,不改了可好?”   这日傍晚,大夫人随娘家来的宾客一道回司空府,打算去向那位姑老太太赔不是,她本意不愿为难大嫂和母亲,谁知娘和嫂嫂都更偏心孩子们,说是已经摆平了,展家不必再出面。   天黑前,送客后就赶着去忙朝务的展敬忠,顺路来岳父家接妻子回府,在马车上,听说了七姜要去必经之路等怀迁的事。   展敬忠嗔道:“换做别家媳妇,婆婆给一晚上时间考虑,就该明白是被否决,是给个台阶下。可我们家少夫人倒好,管你是不是话里有话,她听见什么就是什么,是她自己提出来的请求,还用得着一晚上考虑?”   大夫人轻轻摇头:“可见你们父子是一样的,你到如今也不能体谅我的心意。”   展敬忠忙道:“我不懂的,你教我就是,翎儿,我又说错话了?”   大夫人推开他的手,说道:“以我的性情,会阻拦姜儿吗,的确,她眼下有身子,外头也不太平,不该出门走远路,可从这桩婚事起,她受了多少委屈,这多派一些侍卫随从沿途伺候着就好的事,当婆婆的还不能满足?”   展敬忠不解:“那你……让她考虑一晚上?”   “由我应许做主的事,她心里觉着有仰仗,就可以不计后果,那如何使得,这才要让她自己做决定。”大夫人无奈地笑道,“可是我多想了,姜儿压根儿就不依赖旁人,我们少夫人有主意呢。”   展敬忠赞同:“纵然她依赖你,也不会来算计你,或是将后果转嫁在你身上。”   大夫人问:“那么老爷是答应了,允许儿媳妇出门。”   展敬忠故意拿腔捏调:“原来我们家,还有轮到我做主的事?”   大夫人含嗔瞪着他,立时被相公搂进怀里,展敬忠笑着说:“儿媳妇那么帮我,当公爹的一点小事还能不答应,放心,我派身手最好的侍卫相随,让张嬷嬷、映春都跟着去。”   大夫人却轻轻一叹,感慨道:“其实我心里想的,还是当年,我虽有心与你同行,但太多顾虑,终究没勇气开口,到如今也不知道,即便开了口,身边有没有人像咱们护着姜儿这般,鼓励我帮我。”   展敬忠刚要开口,马车忽然停了,夫妻俩立刻提起精神,很快,车外就有下人禀告,是前方有人斗殴。   “百姓?”   “像是官宦人家,有小厮去探了。”底下的侍卫道,“大人,您和夫人先不要下车,万一有歹人设陷阱调虎离山。”   展敬忠下意识地将妻子护在怀中,大夫人也很镇定,夫妻俩等了片刻后,侍卫又来报:“大人,是中书令家的公子被人拦截寻衅,说来这事儿已经不稀奇,这些日子,礼亲王府总与他过不去,明着暗着使绊子斗殴,逼他动手。”   夫妻俩对视一眼,此事他们也早有耳闻,展敬忠问:“他怎么样了?”   侍卫应道:“伤得不轻,但不害性命,要小的多谢大人解围,但不愿惊扰大人与夫人,匆匆离开了。” 第628章 姜儿傻乎乎的   展敬忠命马车继续前行,一面对妻子道:“他们不明着谋反,皇上就不会动礼亲王府,眼下是光脚不怕穿鞋的,横竖是没前程了,不得找点事出口气,只可怜霍家小子,替他爹收拾烂摊子。”   大夫人说:“听闻中书令府中妻妾不太平,庶出的兄长们也处处排挤他,难为霍行深还能有这般度量,关键时候回家承担一切。”   展敬忠好奇道:“他样貌堂堂、人品不凡,怎么至今不娶妻,难道是出使外藩,耽误了婚事?”   大夫人一脸新奇地望着相公:“不得了,天下竟也有展太师不知道的事,还是您糊涂了?礼亲王为何不找别人麻烦,但和霍行深过不去,因为这差点就是他的女婿,结果女婿做不成,反叫王府成了最大的笑话。”   展敬忠才想起这一茬,竟是忘得一干二净,不禁自嘲:“是不如从前了,这还不到半百,上了花甲岂不是成了老糊涂。”   大夫人却道:“糊涂了也好,将来只听我的话,只跟我走,我不糊涂我守着你。”   展敬忠捧过妻子的手摸了摸,笑着说:“我也不能糊涂,从今往后,再不能让你为我辛苦了。”   没想到一把年纪了,夫妻俩还能这般互相说甜言蜜语,大夫人满心感激自家儿媳妇,就越想要满足她的心愿,到家后,立刻便张罗安排七姜出门的事。   张嬷嬷是千万个不情愿,生怕少夫人路上颠簸了肚子,奈何老爷夫人都应许的事,她只能硬着头皮收拾东西,好跟着一同上路。   而此刻,七姜还没来得及为公婆允许她去找展怀迁高兴,就听说了霍行深再次遭礼亲王手下寻衅殴打的事,气得在婆婆跟前就握着拳头挥舞:“那老家伙想干什么?”   大夫人耐心地说:“这是他爹的债,他可以不管,但他选择了承担,就一定有他的想法。你爹已经派人盯着,不论如何,不能让霍行深受性命威胁,再者,你也要想一想郡主。”   七姜稍稍冷静下来:“郡主?”   大夫人说:“安心去接怀迁,这是你们小两口要过的日子,郡主和霍行深,也有他们要过的日子。”   七姜顿时明白了,正经道:“娘,是我太把自己当回事,总不能什么事都要插一手,我还是去接怀迁的好。”   大夫人笑道:“说好了,路上慢慢走。”   七姜兴奋不已,还不忘撒娇:“娘,千万不能给怀迁报信,不能出卖我。”   如此,仅一晚上的准备,隔天清早天才亮,七姜便带着公婆为她准备的侍卫人马,大大方方地离家了。   四夫人起晚了,没能赶上送行,倒是碰见怀逸去上学,那孩子恭恭敬敬地向婶母问候早安后才出门。   “你这大伯母心也太大了,司空府若知道这事儿,老太太一定生气,这怀着孩子呢。”一路往回走,四夫人无法理解大房的行为,对着玉颜喋喋不休,“外头也不是很太平,从晋王闹事到这会儿,隔三差五就有官员落马,眼瞅着往年关去了,谁不老实在家待着,偏她……”   玉颜不以为然,只默默听着,反倒是四夫人自己觉着不合适,尴尬笑了笑:“我知道,你嫌我烦。”   “女儿过几日就嫁了,想听您唠叨,也要难得回一趟娘家才听得到。”玉颜亲昵地挽了母亲,“娘,我不嫌你烦,真不嫌。”   不远处,是因落了帕子被风吹远,而停下脚步等丫鬟们追回来的大夫人,远远看着四房母女俩的光景,对一旁的梁嬷嬷说:“姜儿做得对,哪怕王氏对玉颜做下多少不可饶恕的事,她们始终是母女,若是外人,自然要快意恩仇才解恨,可母女之间,玉颜不能背着包袱过一辈子,化干戈为玉帛,换一世安心,我们少夫人年纪小小,却也能站得高看得远。”   梁嬷嬷含笑望着夫人,大夫人被她看得很不自在,嗔道:“做什么?”   “奴婢在想,您好端端的,打发少夫人出门做什么。”   “是她自己要去见怀迁,怎么是我打发她?”   梁嬷嬷笑而不语,从丫鬟手里接过帕子,伺候大夫人继续往谪仙居走,凑到主子身边后,才轻声说:“您可嘀咕好几回了,少夫人成天在您身边念书写字,叫您不得闲,不然中午去见大老爷用个饭,傍晚接大老爷散散步……”   “梁嬷嬷!”   “是是,奴婢多嘴了。”   大夫人已然脸颊绯红,清了清嗓子道:“话是我说的,可、可这不是刚巧吗,我怎么能不顾姜儿的身体,让她去做冒险的事。”   梁嬷嬷还是笑着不说话,大夫人着急地说:“好了,给我些面子,我到底是当婆婆的人。再者,你家老爷会派人护着她,而她这么大动静出门,怀迁能不知道?姜儿傻乎乎的,你当我也傻?”   正如大夫人所言,七姜此次出行,明面上护着的侍卫随从就二十来个,还不算暗下随行的。   展敬忠动用了那么多人马,必定会有消息往展怀迁这儿传,就在七姜出门第三天,从边境动身的他,便得到了消息。   七姜并没有离开京城太远,她只慢慢悠悠走了两天的路程,在父亲指定的城镇落脚,如此还能得到当地衙门的照顾,好让家里人放心,她愿意听话。   张嬷嬷本以为是一路往边境的方向去接公子,这会儿大大小小安置在干净的小院里,等着公子的人马经过此地,叫她安心了不少,只是不明白少夫人图什么,难道早两天见面,就那么重要?   重不重要,只有两口子自己知道,得知姜儿早早跑去必经之路等他,展怀迁归心似箭,带着手下快马加鞭直奔京城。   但路途遥远,不能不考虑手下和自己的安危,怎么都要走上几天的路,而这几天京城里,霍行深所到之处,都被骚扰阻拦,礼亲王还变着法儿羞辱他,早已成了满京城的笑话。   有些笑话闹大了,多多少少传进宫里,即便瑜初深居上林苑,到底还是从宫女口中听说一二。   这日午后,瑜初吃过汤药,便吩咐宫女:“能否请太子妃来一见,或是我自己去东宫,我觉着我能走了。” 第629章 兴许我怀了小哪吒   宫女们可不敢随意让郡主下地走远路,立时禀告至东宫,但太子妃有了身孕,近些日子十分嗜睡,于是苏尚宫先过来,请示郡主有什么吩咐。   一个时辰后,陈茵醒了,苏尚宫也早已归来,待宫女们伺候太子妃用了茶,便道:“郡主又提起要出宫,求您到太妃跟前说几句,自然太医们早已点头了,只是太妃不放心,才留到这会儿。”   陈茵笑道:“必定是听说七姜离京,她再也关不住。”   苏尚宫轻声道:“郡主并未隐瞒,命奴婢转告您,她就是担心霍行深,生怕他被礼亲王府折腾死。”   陈茵轻轻蹙眉:“说来也怪,霍行深到底图什么,为何不还手不反抗,甚至都不到御前告状,就由着旁人看笑话,任凭被欺侮羞辱。”   苏尚宫同样无解,问道:“您要不要和殿下商量一下,再决定是否放郡主离宫。”   陈茵很是干脆:“不必了,皇妹伤愈就好,其他的事殿下本就不愿约束妹妹,替我更衣梳头,我去请示太妃。”   “您不请示贵妃娘娘吗?”   “不敢没事儿就去见母妃,日子越来越近,封后的事且得瞒到那一天,我总怕自己说错话,能不见就不见。好在这些日子进京的皇亲多,祥英殿也不闲着,不必我再去凑热闹。”   说罢,被苏尚宫搀扶起身,抬眸见窗外日头西沉,嘀咕道:“我这还没显怀,身子就沉甸甸的,事事懒得动,七姜哪儿来的精神折腾,还跑去接展怀迁。”   远在京外的七姜,这会儿正和映春在院子里围炉烤红薯,张嬷嬷一脸无奈地站在屋檐下看,忽然一阵风过,眼见少夫人打了个喷嚏,她急急忙忙跑来问:“着凉了吧,大冷天太阳都要落山了,还在外头待着,少夫人进门吧,一会儿烤好了给您送进来。”   七姜揉了揉鼻头说:“起风扑着灰尘,不碍事,我不想在屋子里待着,实在太闷热,要不你们把火撤了,可是你们又会冷。”   张嬷嬷焦虑地说:“您这才几个月,怎么这么燥热,叶郎中恐怕不擅长千金科,咱们还是回京请宫里的太医瞧瞧。”   七姜玩笑道:“兴许我怀了个小哪吒,在我肚子里蹬风火轮,我能不热吗?”   但见映春扒开炉灰,拨出烤得流糖汁的红薯,七姜伸手就捡,忘了自己如今被张嬷嬷养得细皮嫩肉,烫得哇哇直叫。   张嬷嬷骂映春,映春委屈,七姜则着急吃红薯,主仆三人说说笑笑闹成一团,忽然有侍卫从门外闯进来,举着刀剑就冲到一旁的围墙。   她们受到惊吓,红薯都落在地上,七姜被张嬷嬷和映春护在身后,她探出脑袋看,大白天的,院子的围墙上,竟爬上一个年轻女子。   “别伤着她,她已经受伤了。”七姜想要往前走,但被张嬷嬷拦下了,她便没坚持,站定了继续道,“让她下来,给她衣裳穿,这么冷的天,穿得这么单薄。”   侍卫抱拳道:“少夫人,由小的们先押去审问,若不是刺客,您再见不迟。”   趴在墙上的女子,已经坐不稳,听闻官差模样的人要押她去审问,惶恐地哀求着:“我不是刺客,我……我……”   不等说完,女子身子一歪,直挺挺地从墙头倒下,亏得这围墙不高,亏得有侍卫接一把,才没摔得头破血流。   张嬷嬷很生气:“我就说这院子的墙太矮了,你看一个病成这样的,都能爬上来,你们不是在外头巡视,都巡些什么?”   七姜绕过嬷嬷,走近这一边,有侍卫脱下袍子将女子裹住,抬头对少夫人道:“她身上有伤,像是被人殴打过,恐怕是逃出来的。”   七姜揪心不已,但不知缘故,也不好轻易怜悯什么人,吩咐道:“先救她,请郎中来,再派人到附近打听,她这模样必定走不远,家可能就在附近,但别告诉人在我们这里,一切等这娘子醒了再说。” 第630章 嫂嫂是朝廷命妇   且说七姜所居之处,虽非深宅大院,但也像模像样,有庭院有围墙,一套两进的宅子,只住下她和张嬷嬷、映春及随行的婢女。   其余侍卫小厮们,则都在临近的房子里,白日里若不跟随出门,就在少夫人院墙外守卫,没有吩咐不得入内。   今天这般放人爬上围墙,侍卫们还突然闯进内院,都是犯了极大的错误,侍卫们上上下下都十分紧张,毕竟少夫人若追究起来,太师大人和二公子,都不会轻饶。   但七姜向来待下宽厚,在侍卫长来向她请罪时,告知要侍卫们将功赎过,去查清楚那女子的来历,就不再计较今天的事。   张嬷嬷不大乐意,待侍卫长退下后,苦口婆心地劝说:“必定是哪家跑出来的娘子,少夫人,奴婢知道您的心意,见不得女子受罪,可这天底下,在婆家夫家受罪的女子何止千千万,您管不过来。”   七姜笑眯眯地说:“我才不逞强,一个人怎么管得过来,这不是侍卫们去查,回头弄明白了就报官衙,当地若是不管,再往京城去告,离得又不远。”   映春小声嘀咕:“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出门前就和嬷嬷说,怕您动不动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天底下那么多不公平的事儿,咱们管不过来。”   难得映春站在张嬷嬷那边,七姜也明白,她大着肚子出门,每个人都担着责任,虽说万一有什么事她绝不怪任何人,但好事若变坏事,谁心里能受得了。   如此,一些争辩的话就不必说,七姜只管“听劝”,保证就这一回,绝不再瞎管闲事。   两日后,消息传回京城,大夫人和四夫人正招待上京来吃喜酒的亲戚,见梁嬷嬷和大嫂说悄悄话,四夫人心里紧张,怕是自己有什么做得不好,之后拉了女儿悄悄问:“出什么事了,我看那梁嬷嬷进进出出的。”   玉颜笑道:“没什么事,是二嫂嫂在那头救了一个被夫家虐.待的小娘子,正找当地衙门打官司。张嬷嬷派人送话回来,想请大伯母找人向衙门施压,好早早结了案子,别叫嫂嫂操心。”   四夫人啧啧不已:“这丫头不是去接怀迁嘛,她怎么又给人打官司去了。”   玉颜笑道:“嫂嫂是朝廷命妇,这也算是她的职责。”   四夫人不禁摸了摸发鬓,挺起胸膛得意地说:“那倒是,想我如今也是吃俸禄的人了,往后见着弱小孤寡,我也要帮帮人家,就当积德行善。”   她又想起什么来,挽了女儿的胳膊说:“世恒来年高中,得个一官半职,你也能受诰封了吧。”   玉颜摇头,说道:“这件事,大伯母已经与我谈过,世恒若不能中状元,而仅仅是上榜,那就要从小官做起,若无功勋实绩,司空府会婉拒皇上的好意,世恒的官阶品级得靠他自己求来,而我的诰命,自然也要等他高升才能有。”   四夫人不大甘心:“那多没面子,你那几个妯娌,都有品阶呢,还都生了儿子。”   玉颜说:“兴许您女婿来年就中状元,我堂堂状元夫人,难道不风光?”   正说着话,宫里来了人,指定要见大小姐,玉颜赶忙来相见。   是太子妃传来口讯,郡主明日将离宫,虽已派人去王府私宅打点,但王府里只有一个年迈的老嬷嬷主事,太子妃不放心,便烦请玉颜走一趟,好接应郡主回家。   玉颜接旨后,命管事好生送客,转身便唤来下人,吩咐道:“去一趟司空府,告知姑爷,郡主明日出宫回府,其他的话不必说,姑爷自会定夺。” 第631章 既然是命,不如就直面   就在何世恒接到玉颜的消息,前往中书令府上想要知会霍行深的途中,何家小厮追上自家公子,就在今日,中书令大人以病体衰弱为由,向朝廷请罪辞官,这会儿霍行深不在府中,正在文渊殿替他父亲递折子。   何世恒便转道往宫门下来,等了小半个时辰后,才见他出来。   自然,宫里已传出话,圣上恩准了辞官,之后只要霍行深替父处理一些交接事宜,中书令的位置,将再度空缺。   而从这一刻起,霍行深就再不是中书令府的嫡公子,身份地位连他年少读书那会儿都不如,父亲虽还能享朝廷的贴补照拂,但从此无官无爵,他自己成了家中的顶梁柱。   何世恒开门见山地说:“若有什么难处,只管找我,你那几个庶兄我也会派人打点,莫叫他们在各处衙门受排挤。”   霍行深抱拳作揖:“多谢,实在不用太费心,他们自有他们的营生,能保下全家人性命,比什么都强。”   何世恒道:“可王府的人天天骚扰你,你为何不反抗,哪怕向圣上告御状也成。”   霍行深看了眼左右,淡定地说:“皇上若要拿捏王爷,必定是叛国叛君的大罪,若因为我这点小事‘升堂’,反叫礼亲王诡计得逞,糊了他犯下的罪过。我受些委屈罢了,不算什么,绝不能让他称心。”   何世恒叹道:“果然,你是有算计的,但在我这儿,顶多提起来才担心你一阵,可有的人,怕是时时刻刻都记挂在心头,人家的身体还不好。”   霍行深一怔,不自然地垂下目光,但听何世恒道:“郡主明日出宫回私宅继续休养,自从知道你日日被王府围追堵截、欺侮羞辱,郡主就一次次求太子妃放她出宫,这是为了什么,我想你该明白的。”   霍行深道:“郡主康复就好,旁的事……”   何世恒笑道:“我是来传话的,其他的我不管,但我成亲那日,你总要来喝杯喜酒,郡主亦是座上宾,可千万别因为郡主,你就不来喝我的喜酒。”   不久后,他们在宫门前分别,霍行深怔怔地站了片刻,才启程往家去。   父亲辞官,中书令府也要归还朝廷,自然霍家不至于在京中无处落脚,可那么大的宅子,各房妾室庶兄姊妹们,且要收拾一阵子。   说实话,哪怕瑜初明日回家,他一时半刻也顾不上那一头。   当马车在家门前停下,霍行深正要进门,只见外祖家的轿子缓缓而来,他立在路边等候,不多时,霍夫人便到儿子跟前。   “辞官,是你爹的意思,还是你擅自做主?”霍夫人一脸凝重地望着儿子,“他远在祖宅,如何与你传递消息,这件事,你祖母可知晓?”   霍行深道:“儿子都打点好了,辞官的事也是父亲深思熟虑后的决定,礼亲王一派已是强弩之末,皇上念几分旧情才不褫夺他的尊贵,但不知哪天他野心滔天,那必是死路一条。父亲眼下若不割席,到时候只怕全家人一起跟着陪葬,母亲,儿子会好好当差,早日升迁,绝不让您在人前抬不起头。”   霍夫人长长一叹:“我这辈子和你爹不对付,和那些贱人不对付,家里总也不太平,大事小事之上,忽略最多的是你,可期望最大的也是你,娘对不起你。”   霍行深忙道:“母亲言重了。”   霍夫人道:“我听说一些瑜初郡主的事,虽然你这孩子的姻缘在这些郡主身上转不出来,仿佛宿命一般,但既然是命,不如就直面吧。接下来家里的事,不用你操心,几房妾室我会妥善安置,她们也掀不起风浪了,你去管好你自己的事,瑜初郡主不是还和礼亲王有赌约吗,别叫人家姑娘难做,不论什么结果,娘都会支持你。” 第632章 要给心上人出口气   霍行深从容应对:“儿子忙得过来,只是关于郡主,还望母亲莫要再提起,莫要坏了郡主的名声,儿子配不上。”   霍夫人苦笑:“你父亲再不堪,你也是当朝最年轻的状元郎,是被皇上器重的青年才俊,郡主固然高贵,你也不要妄自菲薄,更何况郡主的态度,连外人都知道,人家先看上你的。”   “话不是这么……”   “还有,听闻郡主此番伤重,太医担心她将来有孕会撑裂旧伤,瑞郡王府的香火,怕是真要断了。”   霍行深立时严肃起来:“母亲,这话更不该提,不论您从哪里听来的,请不要再对任何人提起。”   霍夫人却道:“娘的意思是,倘若你有心与郡主结百年之好,就不必考虑什么霍家的香火,一来霍家的香火不会断在你身上,二来娘也不在乎,你爹不配我们母子再为他操心,就让那些姬妾的儿女们,替他传宗接代吧。”   霍行深问:“母亲,听这话,您要与父亲和离?”   霍夫人摇头:“不折腾这些事了,只会叫外人看笑话,横竖往后两地分开过,眼不见为净。”   当儿子的忙道:“母亲若不愿再与父亲过日子,您可随儿子一处,儿子奉养您。”   霍夫人笑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满足了,可娘盼着你能与心爱之人过恩爱美满的日子,娘没能过上好日子,你总不能再受委屈。我攒下的银两足够余生吃穿不愁,也不必靠你外祖舅父,总之,不论你将来与哪家结亲,都不必奉养我,逢年过节来吃个饭热闹热闹就成了。”   “娘……”   “深儿,从这一刻起,别再理会你父亲,也别担心我,好好过你的日子。”   霍行深向着母亲深深作揖,之后搀扶娘亲进门,家里果然乱了套。   那几房姬妾竟闯入父亲的书房、卧房翻找值钱的东西,见了他们母子,还撒泼似的又哭又闹,责怪霍行深坑害生父、天地不容。   霍夫人到底当家半辈子,还能叫几个妾室欺侮,拿出气势与威严来,狠狠整顿家事,鸡飞狗跳的一晚过去,隔日,便是郡主离宫的日子。   一清早,玉颜就带着妹妹去往瑞郡王府私宅,老嬷嬷因年迈做不了什么事,未能留在宫中侍奉郡主疗伤,这会儿与展家大小姐说起那天的事,又忍不住落泪。   说她在京城没守住王府大宅,若是连郡主都守不住,真真白活一辈子,去了阴曹地府也不敢见先代老王爷。   玉颜和玉颂耐心地听着,时不时安抚几句,不久后,宫里就传来消息,待郡主辞过太妃和贵妃,就要动身了。   宫里传话的人退去不久,就有自家丫鬟赶来,悄声告知大小姐:“姑爷请您放心,已经知会霍公子,还派人随行保护,万一和郡主一同撞上礼亲王府的人,绝不会让他们伤了郡主。”   玉颜心里轻轻一叹,恐怕郡主急着出宫,是要给心上人出口气的,只要她自身平安无事,其他的,他们也管不了了。   正如玉颜所料,瑜初出宫来,就是想摆平那些无赖,前脚踏出宫门,就吩咐人去打听霍行深的下落,车马更是不急着往家走,反而等在他下朝离宫必经之路,自然这架势藏不住瞒不了,早就有消息送去礼亲王府。   王府眼下的光景大不如前,礼亲王的脾气也越来越急躁,听说瑜初公然挑衅他,顿时火冒三丈,大声吩咐:“备车,我去会会那小贱人。” 第633章 郡主,您可大安了?   就在霍行深离宫回家的必经之路上,瑜初带着人等候许久,可始终不见那人的身影,直到礼亲王府的马车浩浩荡荡赶到,她被搀扶着下车见礼,依旧不见人来。   礼亲王这些日子没少折腾,因此也消瘦苍老了不少,反倒是瑜初养在宫里,被宫女嬷嬷们伺候得气色红润、神采飞扬。   她的伤早已痊愈,只是太医担心留下病症和隐患,才处处小心,这会子挺起背脊站在皇叔的面前,可比以往更神气。   照着尊卑长幼,瑜初端得礼仪周正,笑盈盈站定了说:“侄女在宫里养伤那么久,怎么也不见皇叔与家眷来看望我,其他伯父叔叔们,可都打发女眷来探望的。”   礼亲王听出她话中有话,而他唆使长公主诱骗张昭仪之女刺杀太子妃,恐怕皇帝也早查出些什么,不然怎么会将长公主软禁在宫内。   既然皇帝放他一马,他也不敢再造次嚣张,便避开话题,开门见山地说:“来的路上,听说霍行深已经离宫,但得知你在此地,绕开走了其他的路。我说侄女,你这是一厢情愿,堂堂郡主热脸贴了冷屁股。”   瑜初笃然含笑:“他霍行深走哪条路,与我什么相干,您在说什么?”   礼亲王冷声讥讽:“我们在御前许下的约定,你可还记得?”   瑜初大方笑道:“记得,倘若不能与霍行深两情相悦,侄女的婚事就由皇叔来做主。”   礼亲王往四周扫了眼,那些被挡在侍卫身后的百姓,各有身份样貌,但到底是京城富庶之地,一下要挑个穷困潦倒、歪瓜裂枣的来,还真不容易。   瑜初抢先说道:“皇叔,当时只说我与霍行深若不能两情相悦,婚事由您做主,可没说我与他两情相遇,就非得要在一起成为夫妻,您说呢?”   “小东西……”礼亲王回过神来,骂道,“你在跟本王咬文嚼字钻空子?”   瑜初笑道:“皇叔,大家同宗一场,都贵为皇亲,本是上辈子积德行善换来的好命,做侄女的劝您一句,若还想继续受用这荣华富贵,还是少惹事的好。您看您都闲得来和我一个小丫头过不去,这是办大事的人该做的?”   礼亲王气得浓眉竖起,恶毒地诅咒:“我荣华富贵与否,不论如何,也绝不叫你这丫头安生。”   瑜初笑道:“朝中几位重臣,掌兵权也好,掌政权也好,您看有几个咋咋呼呼的。其实您一贯这样的作风,只是从前有个晋王抢了您的风头,您放眼朝野,关键时刻,有什么人值得您一用,那些拥簇您的不过是些臭鱼烂虾,都不屑上位者用脚踩。”   “放肆!”   “您别冲我一个小郡主发脾气,您有能耐,您上金銮殿和皇上争个短长。”   礼亲王本是气势汹汹来,要好好教训这丫头,谁知字字被戳中心肺,恼得他怒火冲顶,而瑜初更是步步紧逼、句句不让,这一下激得他失了智,扬手就要打。   却是此刻,有急促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但见霍行深只身一人策马扬鞭,竟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奔驰,到了近处飞身跃下,几步就冲到了瑜初的跟前。   四目相对,彼此眸中的情绪狠狠撞入心里,瑜初长这么大,在七姜之后,又一次从一个人的眼里,看到了对自己的珍惜和在乎。   “郡主……”霍行深稍稍调整呼吸,周正地作揖,“郡主,您可大安了?” 第634章 绝不逼你娶我   瑜初既然等在霍行深回家的必经之路,这人就没有别的路能走,所谓的绕道,不过是绕在别处等,想把瑜初等回家了,他再从这里过。   谁料想,礼亲王还是来了,本想着他的手下再如何胆大包天,也不敢轻易碰才从宫里出来的郡主,但紧跟着得到消息,是正主亲自到了,而礼亲王早就失心疯地对侄女动过手,他心狠手辣。   霍行深不能再等,更不能不管,立时解开自家马车,连马鞍脚蹬都顾不得安上,穿过人流不息的大街,直奔瑜初而来。   此刻,王爷和郡主都在跟前,霍行深才冷静了,迅速思量该说什么该做什么,而方才决定赶来时,他脑袋里有的念头,仅仅是担心郡主会受到屈辱和伤害。   “你爹辞官了,他那样一个贪慕权贵之人,好不容易升了中书令,他肯轻易放弃?”礼亲王满眼轻蔑地睨着霍行深,“他的野心,是要当一品大员,是要权倾朝野,是要将展何一派取而代之,怎么,他是病得要死了吗,这就怂了蔫了?”   类似的话语,霍行深已听了不少,他的目的从来只有一个,就是保全家性命,从一开始就明白父亲跟着这一派不会有好下场,到如今能有眼前的结果,他已是很满足。   “给你爹带句话,他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本王不会放过他。”礼亲王也不能在大街上乱嚷嚷,低声咒骂道,“还有你,以为你爹辞官远离朝堂,你就能撇清干系?哪怕我不动你,朝堂里也有的是人要把你踩在脚底下,明年又有新科状元,你这个不成器的前科状元,可就一文不值了。”   “皇叔,您真是闲得很,哪位亲王如您这般,站大街上与人闲话?”瑜初语带讥讽,毫不客气地说,“忘了告诉您,那个赌约,您输了,我与霍行深不仅两情相悦,很快还会由太妃与贵妃指婚结为夫妻,往后谁与他过不去,就是与我瑞郡王府过不去,皇叔,我们家还有人。”   礼亲王冷笑一声,看向霍行深:“小子,你敢指天发誓,你与这丫头两情相悦?我与你爹那么多年,也算了解你,更何况你是差点就做我女婿的人,分明是瑜初一头热,你但凡愿意,她用得着与我赌一个月?”   霍行深抱拳作揖:“下官与郡主情投意合,不知王爷有何指摘?”   “放屁!”礼亲王大怒,“你们胆敢欺君?”   “欺君?您说皇上?”瑜初拦在了霍行深的跟前,昂首正视面前的人,“到底是谁犯下无数欺君之罪,谁心里明白,小儿女的姻缘虽不值得圣上操心,可也不敢欺瞒,皇叔这就大大方方往宫里去问,看太妃怎么说,看贵妃娘娘如何告诉您?”   “小贱人……”   “您趁着还能骂人,多骂几句,我看礼亲王府的匾额,不知哪天就该摘了。”瑜初傲然道,“别怪侄女没提醒您,皇叔还是赶紧回家看看,我离宫前可听说,我那世子哥哥犯了事,惹皇上大怒。”   礼亲王眉心一紧,最近他两头走极端,要不就破罐子破摔无所顾忌,正如此刻来刁难羞辱瑜初,要不就还痴心妄想能得到宽恕,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如此反反复复的心态折磨得他无比暴躁,眼下只瑜初一句话,尚未得到验证,他已经心火冲天,失了冷静。   然而瑜初并非胡诌或危言耸听,恰恰这时候,王府的人循迹而来,西北风里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禀告:“王、王爷,世子、世子爷被宣进宫了。”   眼前的人,如一阵狂风般离去,扬起的沙尘扑了眼睛,瑜初不得不闭上眼,一时失了重心,又踩着自己的裙摆,险些跌倒时,被有力的双手稳稳搀扶住。   睁开眼,霍行深满脸的关切,她噗嗤一笑:“怎么办,只能拖一拖,横竖我那皇叔也活不久了,你放心,我绝不逼你娶我。” 第635章 两情相悦   一旁的随侍赶上来搀扶郡主,瑜初顺势随她们往马车走去,背对霍行深后,她不自禁地舒了口气,却也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而叹息。   行至车下,待要提裙上车,身旁忽然多了高大的身影,更是伸出胳膊说:“下官伺候郡主上马车。”   瑜初一怔,眼前的光景,恍然霍行深刚搬出中书令府去那小宅院时,她耍赖说不算私宅,她想来就来,惹得这人也气不过了,故意追出门外,非要给她当扶手当奴才。   彼时瑜初心里,就起了小小涟漪,她以为和霍行深之间的距离近了,可后来又发生那么多的事,仿佛他们终究没缘分似的,怎么也走不到一处去。   “你是故意的?”这是瑜初当初气呼呼问的话,今日,她又问了一遍。   “只要郡主平安康健,下官就安心了。”然而霍行深,却应答了截然不同的话,他抬起头,微微含笑道,“郡主,我从北藩带回的粮食种子,在京郊栽种失败,只怪入职内阁后,未能多花费心思在这件事上。我已向皇上请旨,来年开春将暂离内阁,悉心培育新种,郡主见多识广,不知郡主,愿不愿意相助下官。”   瑜初不傻,她明白这话里的意思,可经历了那么多,当霍行深终于主动向她靠近,她反而冷静了。   “云七姜告诉我,你有话要她传达,而她要你当面来说。”瑜初道,“既然有话要对我说,你又为何绕道,你能绕到哪里去,为何躲着我?”   下人们都散开了,附近看热闹的百姓也在礼亲王离开后大多散了,北风一阵阵紧,天色一重重暗,眼瞅着是要下雪,大冬天的,日头稍稍一躲,天气便骤然寒冷。   瑜初的鼻头渐渐红了,不知是冻的还是强忍着眼泪,她转过身,没有搭霍行深的手,淡淡地说:“我们之间如此别扭,别再互相折腾了,各自安好吧。”   霍行深朗声道:“臣绕道躲的人,不是郡主,是王爷。王爷曾多次欺侮羞辱您,甚至对您动手,臣不愿您再受欺负。”   瑜初回眸瞪着他:“那你为什么不反抗不上告,由着他一天天欺负你,笑话都传进宫里,你就不怕我担心吗?”   霍行深坦然解释道:“眼下他巴不得皇上因为一些小事惩处他,如此罚过了,过去的事似乎就真能一笔勾销,我不能让他如愿。郡主,仅此而已,绝非故意折磨我自己,更不是为了让您担心。”   瑜初眼中含泪:“你可曾怕我担心吗?”   霍行深点头:“怕,但太子妃娘娘一定会照顾好您,在您离宫之前,我只要保护好自己,但从今日起,还要保护好您。”   瑜初别过脸去,骄傲地说:“瑞郡王府还有人,你可别太自以为是。”   霍行深再次抬起胳膊:“郡主,请小心上车,恐怕要下雪了,下官送您回府。”   瑜初的手,像是冻僵了般行动迟缓而犹豫,指尖在触碰这有力的胳膊的一瞬,不自禁地哆嗦,可她没料到,霍行深抬起另一只手,将她的手牢牢地按在了胳膊上。   “郡主,快下雪了,您上车吧。”   “因为我经历了生死,你才怜悯我施舍我?”   霍行深毫不犹豫地回答:“不是。”   瑜初问:“那这算什么?”   霍行深抬眸含笑,温和地说:“两情相悦。” 第636章 二公子已经回京了   瑜初的心砰砰直跳,借着霍行深的力上了马车,坐稳后,便听得车外北风呼啸,真真要下雪了。   “我来赶车。”   但听霍行深的话语传来,接着是下人们的动静,有随身的丫鬟爬上车来,偷偷地看了眼郡主。   “你看什么?”   “没、没有,奴婢没有看您。”   瑜初强行掩饰内心的害羞与兴奋,故作气恼地命令:“不许胡说,不许在嬷嬷跟前提起这些事,你们……”   话未完,马车前行,丫鬟忙上前搀扶,生怕车马颠簸弄疼了郡主的伤口。   其实瑜初的伤早就不疼了,但太医叮嘱她千万小心,至少来年开春才可以跑跑跳跳,如此方能长久,因此从宫里到宫外,身边的人都很小心。   “郡主,您脸上通红,像是还冒汗,哪儿不舒服吗?”   “我没事,好好坐着。”   这一路,知道喜欢的人就在前方赶车,瑜初心里无比的踏实,随着车马颠簸,也思考了一些过去与将来,还有反复念着方才那四个字:两情相悦。   终于,当马车挺稳,王府私宅外站满了迎接她的人,见到了年迈的老嬷嬷,也见到了就快嫁人的展玉颜,瑜初再回眸看向霍行深,眼前的一切,直叫她恍然如梦里。   毕竟,重伤后意识微弱时,她知道自己可能随时会死去,恼恨这一世没能活得尽兴,如今重活一遭,她可再不能留下什么遗憾了。   “霍行深。”   “是,郡主。”霍行深上前来,抱拳欠身,问道,“郡主有何吩咐?”   瑜初道:“太医叮嘱,我还要再养一阵子,不得辛劳,刚好待来年开春,我再去看你栽培新种,不论如何,上山下河走田埂,比困在城里自在多了。”   霍行深抬起眼眸,满身欣喜的气息,温和含笑道:“还请郡主不要爽约。”   玉颜在一旁看着,这二位眼神里往来的,若不是情还能是什么,不知阔别多日的人,在回府的路上遇见了什么事,但也值得她赶紧写一封信,去向七姜报喜。   如此,待霍行深离去,郡主回府安置休息后,玉颜便返回太师府,立刻给七姜写了封信。   而七姜所在之地,离京城并不远,当天夜里,信函就送到了她的手里。   可是这会儿,温言夫人正忙着给受苦受难的小媳妇们打官司,看过玉颜的信,为郡主和霍行深高兴了一阵后,就忙着写状纸。   实在因为,连她都没想到,一石激起千层浪,听说京城来的诰命夫人为苦主打官司,好些受了折磨苦难无处伸冤的人闯到宅门前来,才发现,此地竟是民风彪悍,常常有私刑家法打死人的事,连衙门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一闹起来,两天后,京城竟派了御史钦差来,七姜与这些大人共事时,丝毫不紧张露怯,所有的事皆有理有据,并不是听一面之词的冲动之举。   谁能料想,京城来的过路的小娘子,会有那么大能耐,衙门天天升堂,门里门外百姓们挤得水泄不通,连有官兵从这里路过,都被忽略了。   展怀迁也没想到,离家那么久,再次见到姜儿,会是在公堂上,可他隐在人群中,而他们家少夫人,正与人唇枪舌战,护着那几个跪在地上,瘦弱可怜的女子。   就这么足足看了半天,展怀迁在退堂后,才返回了自己的队伍。   这日傍晚,镇上才隐约传出,似乎有军队今日路过,而这话,很快也传到了七姜面前。   张嬷嬷一脸为难地说:“少夫人,若是没错,二哥儿他已经离开这里,往京城去了,他哪儿知道您在等他。” 第637章 怀迁,我好想你   七姜正捧着油汪汪的鸡腿,忙了一天,她饿得能吃下一头牛,可听到这话,顿时就没了胃口,整个儿愣住了。   张嬷嬷继续说道:“已经派人去打听,若真是哥儿,少夫人咱们也动身走吧,若不是,倒也不着急。”   七姜放下吃的,一旁映春赶忙递上帕子,好生安抚:“少夫人您别着急,横竖二公子也是赶回家看您,咱们的人要是追上了,二公子一定折回来,怎么舍得您去追呢。”   七姜心里很委屈,但她也不明白委屈的是什么。   要说这里的事,她还真放不下,若就这样走了,那些女子的下场会比从前更惨,死兴许还不可怕,怕就怕她们往后活得生不如死。   他们夫妻日子还长着,有的是机会甜蜜恩爱,七姜舍得为此错过给相公惊喜的机会,她心甘情愿,她不后悔。   可为什么,还是觉着委屈,委屈得连饭都吃不下了。   “少夫人?”   “少夫人,您再吃点儿吧,累了一天了。”   七姜摆摆手,蜷缩到角落去,摸了摸隆起的小腹,心里默默念着:你的小崽子长大了好多,在肚子里都会动了。   映春温柔地劝道:“若真是二公子,一准夜里就来了,奴婢备着宵夜可好,等二公子来了,您再一起吃些。”   七姜情绪低落地念着:“他们脚程那么快,也不知几时经过的,早就走远了吧。若都快到京城了,不先去御前复命,而跑来找我,是要被大臣们参一本的,不成不成。”   可说罢这话,七姜却忽然来了精神,从炕上挪到地下,就要映春拿出门的鞋来。   张嬷嬷担心地问:“您要去哪儿,您要去追公子?”   七姜说:“给我拿风衣来,嬷嬷您不必跟着,我去去就回来。”   张嬷嬷急得不行:“我的小祖宗,你怀着孩子呢,不带这么到处乱跑的,眼瞅着天都要黑透了,黑灯瞎火的您往哪儿找去?更何况,万一不是二哥儿带的队伍,不是白跑一趟,不是已经派人……”   不论嬷嬷如何劝说,七姜半个字都不愿听,但其实,她知道自己任性,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可兴许是怀了孩子,乱了心性,她这阵子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若是不把心里的事都倒出来,能把自己憋疯了,心火旺得整夜不安生,便索性不再克制,放纵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映春日夜跟着少夫人,明白她不是故意和嬷嬷对着干,便伺候穿了鞋,又去捧了貂皮大袄来,将少夫人兜头裹严实了,搀扶着送出了门。   “少夫人……”张嬷嬷追出来,急得不行,“好歹多带几个人。”   “都带都带,你在家好好的,别冻着。”七姜笑着回应,拢紧了风帽,便转身往门外走。   却是此刻,门前最后一抹夕阳下,走进了高大熟悉的身影,他披着乌黑油亮的皮毛大氅,脑袋上束发戴冠,镀了一层金光,威风极了。   “去哪儿,天都要黑了。”展怀迁含笑望着妻子,几步走到了七姜的跟前,嗔道,“忙了一天,不累吗,你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就不怕我担心?”   七姜眼眶一热,简直不敢相信,没忍住就呜咽了:“相公,你怎么在这里,怀迁……我好想你。” 第638章 我家娘子还是和从前一样   见七姜掉眼泪,展怀迁就忍不住了,上前将小娘子搂在怀里,一路护着进门去,连声赔不是道:“我打发了队伍后,去了趟衙门,怕他们糊涂办事为难你,早知道先来看你才好。不过这话说回来,温言夫人您好大的能耐,为了几个女子的事,不仅惊动了朝廷,还给你派御史钦差来。”   七姜停下脚步,挂着泪珠就虎起脸,怒道:“什么叫为了几个女子,你这口气,是觉着女子不值当吗?”   展怀迁却笑得灿烂:“好好好,我家娘子还是和从前一样。”   七姜不服气:“又不是离家十几年,就这么点日子罢了,都扯上‘从前’了,怪矫情。”   “那你不想我?”   “唔……想你,我日日夜夜都想你。”   房门关上,张嬷嬷和映春她们,早就高兴地退下了,屋子里只剩下两口子,搀扶七姜坐下,展怀迁先自行解下风衣,转身要替她解开,却被抓过手掌,在白嫩柔软的小手里搓了搓。   “我不冷,我的手还比你烫些。”   “我不怕你冷,我怕你冻着我们的崽儿。”   七姜说罢,抓着相公的手,解开大袄一同探入温暖的衣裙下,轻轻盖在了隆起的肚子上,刚好,小崽儿在里头悠悠地一骨碌。   展怀迁睁大眼睛,惊喜又紧张地望着七姜,小心翼翼地问:“是我们的孩子在动?”   七姜骄傲地点头:“动得挺早呢,我找了这里的郎中瞧过,人家说孩子和我都好,现在还小,到腊月里长个儿,他就要动得更欢了,我看啊,别是个小哪吒。”   “哪吒要怀三年六个月,大了还动不动剔骨还父、削肉还母的,如此叛逆可不敢要。”展怀迁半玩笑半认真地说,“只盼个康健善良的好孩子,能让你少受些苦,将来哪怕笨一些也无妨,你说呢?”   七姜问:“那你是个好儿子吗?”   展怀迁一时答不上来,无奈地笑道:“怎么没头没脑地问这话,是我娘抱怨我了?”   七姜正经道:“母亲才不会抱怨你,这会儿她和爹好着呢,爹也成天高高兴兴的,耍着那些与他不对付的大臣们,一天天遛狗似的。”   “这话说的,可不兴胡说。”展怀迁坐下,将七姜搂在怀里,妻子身上熟悉的气息,让他的身与心都安定下来,懒懒地蹭了蹭七姜的脖子,说道,“姜儿,我也想你,日日夜夜都想你,好在因为想你,我更用心更努力地完成朝廷交代的任务,边境百姓们,总算能过个踏实的年,不用打仗了。”   七姜问道:“你不回京城面圣复命,和我在这里腻歪,恐怕不成吧。”   展怀迁点头:“是不成,但怎么舍得把你丢在这里,放心,我不会耽误朝廷的事。”   七姜抬起脑袋,细细看着相公的脸颊,再怎么年轻,也熬不住日夜兼程的辛苦,那么冷的天,刀子似的寒风,还是在丈夫的脸上留下了痕迹。   七姜心疼地说:“明天你先回京城,我处置了这里的事就往回走。你啊你,原本想给你个惊喜,在这里等你吓唬你,谁叫你不给我写信,说什么给我惊喜,不知道人家多担心,担心得夜里一个人偷偷地哭。”   “是我错了。”   “是不是错了,不是好人。”   展怀迁禁不住将心爱的人亲了又亲,笑道:“可你也傻乎乎的。”   七姜霸道起来:“我怎么傻了?”   展怀迁道:“哪怕家里人不给我音讯,我的手下眼线也会送京城的消息,我早就知道你在这里等我,还惊喜?” 第639章 走正道   七姜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自己做了多么傻的事,一时面上挂不住,展怀迁不得不又哄了好半天。   但这事儿,也叫七姜明白婆婆是何等疼爱她,她傻乎乎没想到的事,母亲必然早就意识到了,可她还是纵容自己跑出来。   虽说等待的日子满心着急,可在这小镇的几天,她委实过得快活,比京城里自在得多。   这会儿依偎在相公怀里,说起公公婆婆毫不犹豫地答应送她来这里,七姜很感恩:“若不是娘待我那么好,我必定时时刻刻都想家,怀迁,你别笑话我,近来我常常会忘了爹娘兄嫂,我该思念他们才是,但总是思念得很刻意,让我觉着自己很不真诚,很不孝。”   展怀迁搂着软绵绵的人儿,安心地说:“难道你时时刻刻思念,真能传递给爹娘吗,何必强迫自己。父亲母亲会从你的信里知道你好,来日等孩子出生,或是接他们上京,或是我们回家去,至于你偶尔想起来要记挂爹娘,那就想呗,难道你还要想给什么人看。”   七姜微微撅着嘴,伸手在他脸上掐了一把:“那还不是因为,我时时刻刻都想你,就没工夫想我爹娘,你可真了不起,得了便宜还卖乖。”   展怀迁嗔道:“这话不是这么用的,又乱读书。”   七姜不服气地威胁:“我的书都是母亲教的,你敢说母亲不是?”   展怀迁在她面上狠狠亲了口:“不闹,咱们好好的。”   七姜唔了一声,彼此又腻歪了片刻,外头张嬷嬷已经做好了二公子爱吃的,而七姜方才也没把晚饭吃好。   于是摆了桌子,两口子说说笑笑吃罢,接着在灯下看七姜写的状纸,虽然字迹还十分稚嫩僵硬,行文也粗白浅显,可一笔一划都是温言夫人的决心与诚意,展怀迁便没有替七姜誊抄,只指点了一些关键的话语,如此热热闹闹、忙忙碌碌,大半夜就过去了。   短暂的一夜相处,夫妻俩隔天又要分别,但展怀迁有公务在身,不能耽误向朝廷复命,七姜深知轻重,绝不会纠缠,何况她这儿也有要紧事。   而今日,七姜要换诰命服上堂,玉颜早就派人为她送来,这会儿展怀迁帮着戴了发冠、整理珠帘,低头见七姜还在背律法,他心中感动,退后一步,问道:“姜儿,做这些事,你会烦吗,纵然你背后有太师府,乃至朝廷派来钦差,可乡党村规里好些事,若能用道理说通,也不至于如此恶劣。受挫折的时候,连我或是父亲,乃至朝廷都帮不了你的时候,你还会坚持吗?”   七姜呆呆地望着相公:“怎么突然说着话,难道,昨天你去衙门,那老官儿对你说什么了?”   展怀迁摇头:“不,只是走过的地方多了,知道朝廷推行政策的艰难,何况你总愿意为女子申冤做主,与世道格格不入。”   七姜朝门外看了眼,扶着发冠起身,凑到相公身边轻声道:“不瞒你说,嫁给你之前,我从没想过自己能为别人做什么,但如今,我有朝廷诰命,是你的妻子是当朝太师的儿媳妇,你又如此能干聪明,我还有什么可怕的?这身诰命服,若有不能达到的事,而不去做就会有女子丧命受苦,那就……”   七姜冷静而坚定地,朝着丈夫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难道皇上和父亲推行政务时,时时刻刻都与人讲道理,横竖都要有人死的话,那就让恶人去见阎王好了。”   展怀迁一愣,严肃地问:“你不怕被人说,你不行正道,不怕有一天,自己也走火入魔。”   七姜潇洒爽快地应答:“不怕,在这下下策之前,我会把能走的正道都走一遍,你看,我都会写状纸了。” 第640章 那个要与你成亲的人   “好。”展怀迁将七姜拥入怀里,“你只管放手去做。”   “怀迁,你怎么了?”   “只是忽然感慨,为了融入京城,你付出了太多太多,姜儿,辛苦了。”   七姜仰起脑袋,没心没肺地揉搓一下相公的脸颊:“是不是舍不得我,傻乎乎的,你赶紧回京城复命,赶紧来接我就是了,都赶回来了,千万别误了玉颜和哥哥的婚事。”   展怀迁答应下,帮着七姜穿戴齐整,他们就要各忙各的去了。   不久后,被送到衙门外,而后目送相公策马远去,七姜兀自嘀咕:“是舍不得我,还是朝廷上有麻烦?”   京城里,展何两府联姻就在眼前,来自皇宫与王公贵族的赏赐、贺礼一拨一拨送入家门,大夫人带着四夫人和玉颜一一应对,终日忙忙碌碌。   然而眼瞅着婚期临近,玉颜不便再露面,正如那位姑老太太说的,照着规矩,待嫁娘不该抛头露面。   玉颜自己虽不在乎,但不愿长辈为难,渐渐不再管外头的事,安安静静地等候在文仪轩里。   因眼下大夫人与四夫人主事,管事下人们也都不来向大小姐禀告什么,大白天的,文仪轩里冷冷清清,下人都没剩下几个,全都调出去干活了。   好在玉颜耐得住寂寞,也明白往后的日子难再有这份清闲,安逸地收拾自己的东西,静静等候嫁期到来。   同是这日,用过午饭后,玉颜独自在屋子里翻出几件当年待嫁甄家时母亲为她准备的东西,之前从秀景苑搬过来,所有细软一并拿来并未细查,好些包袱就原样锁在柜子里,直到今日才打开。   “一晃,那么多年,怪我当年太傻太懦弱。”玉颜轻轻一叹,取来剪刀,将一些大红喜字都剪碎,要连同那三年暗无天日的日子,都忘记抹去。   此时,玉颂从前厅过来,本是替大伯母向姐姐问句话,却见姐姐在剪绣了大红喜字的荷包,吓得赶来问:“怎么了,姐姐,谁惹你生气了?”   玉颜一愣,忙笑道:“不是,这是三年前的东西,留着做什么。”   妹妹这才松了口气,摸着心口说:“吓死我了,还以为世恒哥哥惹姐姐生气了。”   玉颜笑问:“怎么,还不改口叫姐夫?”   玉颂毫不客气地说:“哪能这么便宜,我连红包影子都没见着,我可不改口,二嫂嫂教我了,非得狠狠讹一笔才好。”   见妹妹如此活泼可爱,玉颜自然高兴,而玉颂也想起正经事,说道:“二哥哥不是今晚就是明早回来,但二嫂嫂还回不来,叫那头的官司缠住了。大伯母问您,家里凑一块儿吃顿饭,您想选哪一天,大伯父也好安排日子。”   玉颜说:“等二哥和二嫂都回来,倘或实在赶不回来,等我回门再聚也成,如今家里人亲亲热热,吃不吃一顿饭不打紧。”   玉颂不大乐意地嘀咕:“二嫂嫂要是真赶不回来,可惜的是她自己,那么心心念念盼着您和世恒哥哥的好事,结果还叫外人的事绊住了。”   玉颜摸了摸妹妹的脑袋,说:“你二嫂嫂心怀宽广,眼里有苦难的人,是二哥他做梦也不敢想的良配。颂儿,人生那么长,婚礼上的宾客谁来谁走不重要,要紧的,是那个要与你成亲的人对不对,不然姐姐怎么能嫁第二回 ?”   玉颂摇头:“什么第二回 ,姐姐和世恒哥哥就是天上地下仅此一回,姐姐,这些劳什子,我替你处理了,都忘了吧。”   小小的姑娘说罢,就利索地收拾起那些旧物,兜成一团抱在怀里,傲气地说:“从今往后,谁也别想膈应您,姐姐,我长大了,我也能保护您。” 第641章 “成亲“时的光景   这日深夜,展怀迁到了京城,不能大半夜进宫惊扰圣驾,倒偷得几分闲,先回家中歇一歇。   消息传到府中各处,大晚上的,长辈们说免礼,可弟弟妹妹们都跑来,他沐浴更衣后还想去书房办点事,就被玉颜他们拦住了。   观澜阁的下人大多跟着七姜出门去,回来时就觉得格外冷清,这会子听怀逸和玉颂拌嘴,屋子里才有了人气。   玉颜带了宵夜来,一面盛汤一面劝说弟弟妹妹:“大晚上还吵,怀逸,你二姐姐再小也是姐姐,没个弟弟的样子。”   怀逸也毫不客气地告状:“二姐姐如今越来越霸道,也不知跟谁学的,成天欺负我。”   玉颂说:“我可是跟二嫂嫂学的,讲道理摆事实,怎么就成了霸道,你总不好好吃饭我管你难道还错了,二哥,怀逸说嫂嫂不好。”   展怀迁从玉颜手里接过汤,瞪着妹妹嗔道:“别学你二嫂,姑娘家家的,欺负惯了怀逸,将来也欺负我的妹夫吗?”   小姑娘登时害羞了,见怀逸在一旁幸灾乐祸,她扬手要揍弟弟,怀逸哪里肯白白挨打,姐弟俩竟然追逐打闹着跑了出去。   这才叫展怀迁看呆了,想要约束他们,想说大晚上的不许胡闹,但他的记忆里,几乎就没见过这样的光景,在怀逸和玉颂更小的时候,他们本该更活泼更淘气才是。   “热闹吧,咱们小时候哪儿敢呢,可他们也不小了,想想就心疼,再多放纵两年吧。”玉颜说罢,提醒哥哥用饭,又道,“等我的小外甥出生长大,我可是要惯着宠着的,把我小时候没享过的福气都给他们,像大伯母宠爱世恒一样,做个能让孩子们信任喜欢的姑姑。”   展怀迁故意道:“嫂嫂怎么还叫大伯母,该改口了不是?”   知道是七姜“通风报信”,玉颜微微撅了嘴,说道:“什么嫂嫂,我是你妹妹,你自己说的,等我白发苍苍了也是你妹妹,我才不要当嫂嫂。”   展怀迁笑着问:“那就不嫁了,我和你二嫂养你?”   玉颜气呼呼地说:“你们都不学好,小的学得张牙舞爪,大的学得不正经,还来人家七姜。”   展怀迁痛快地笑了,之后将汤喝完,吃罢妹妹准备的宵夜,那俩孩子也跑回来,一起听哥哥讲了些此番远行的见闻后,就不再打扰他休息,热热闹闹地散了。   隔日一早,天刚微亮,展怀迁便穿戴齐整去谪仙居见爹娘。   但一路走来,见家中张灯结彩,处处贴着大红喜字,排场不亚于他远征归来后见到的,自己与七姜“成亲“时的光景,只可惜……   他不自觉地停下脚步,放眼四周,晨曦下红艳艳一派喜气,然而三年前玉颜出嫁时,他没心思看这些,大半年前自己娶妻时,这一切也只是等着他归来后好拆除,毫无庆贺的气息。   “二哥儿,您看什么,可是哪里不妥吗?”福宝在一旁,小心地问道,“大管事吩咐过,大小姐成亲的日子就在眼前,您若有觉着不妥的请赶紧吩咐他们,怕来不及改。”   展怀迁道:“没什么不妥,只是……”   他心里想到了什么,转身就往谪仙居去,不知眼下来不来得及,也不知爹娘是否应允,可他要试一试。 第642章 三月里谁也没问过二嫂   且说七姜离京已有些日子,虽没能实现她给展怀迁一个惊喜的心愿,但来到此地,解救相助了一些苦难的女子,相形之下,两口子错过的小恩小爱就不算什么了。   可打官司有了稍稍满意的结果,地方衙门也向御史钦差许诺会整顿民风,七姜终于松了口气,回到家中,张嬷嬷却给她带来令人不愉快的消息。   “若是等二哥儿来接您再回京,可就赶不上大小姐成亲,因此让咱们先上路,您的身子可比来时更重一些,来时走了两天,回去不得走上三天,这才刚刚好赶上大小姐出嫁。”   张嬷嬷一脸为难地说完,就冲七姜笑了笑,赶紧去收拾东西了。   映春悄悄走上来,轻声道:“少夫人,您别生气,公子是叫皇上绊住了,不然怎么会不来接您。”   七姜无奈地一叹:“不生气,但也不见得该高兴吧,没事儿,自己回去就自己回去呗,我本来也是自己跑来的,莫说能不能来接我,之前但凡能不回去,他也必定留下陪我了。你别多想,朝廷麻烦他,我可不能再怨他。”   映春这才放心,笑道:“张嬷嬷都不敢正眼看您了,就怕您生气,我说您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她还不信。”   七姜笑了笑,没再说什么,之后院子里忙进忙出,众人很快收拾好了东西,明天一早动身。   但这一晚,七姜胎动得厉害,腹中的小崽子折腾得她一夜不能安眠,天一亮就请来当地的郎中看过,待到上车回京,已是正午了。   一路上,为了队伍要不要走快些,七姜又和张嬷嬷闹了矛盾,当天夜里到了落脚处,又吐得肝肠寸断,什么也吃不下。   归途如此辛苦,本该在身边陪伴的人不见踪影,怀着孩子的人,心里终究是受不住,第二天动身时,不惜和张嬷嬷翻脸,也要逼着马车夫赶紧走,她有满肚子的火气,要见了展怀迁狠狠宣泄出来才好。   而京城里,何展两府联姻的日子越来越近,连家宅近处的街巷都喜气洋洋,登门道贺的宾客络绎不绝,加之从其他地方赶来庆贺的亲朋好友,人丁稀少的太师府,也终于有一天变得难找一处静谧之地。   而这样的光景,曾在三月也有过一回,可惜当时的喜气与祝福,半点没到新人的身上,一个人不在,一个心不在,大红灯笼撤下那会儿,七姜还闹着要和离。   这会儿,玉颜避开家中的宾客,悄悄来到观澜阁,二哥正在屋子里翻找什么,她笑着道:“哥,我都来半天了,你愣是没察觉,行军打仗时,还如何了得?”   展怀迁回眸见是妹妹,笑道:“这不是在家里,但你说的也没错,是我不警惕。”   “玩笑而已。”玉颜坐下,正经道,“不过,我有要紧的事,赶着来和哥哥商量。”   展怀迁走来,一样认真地说:“玉颜,你心里若在意,二哥就再找日子,不必……”   玉颜摇头:“连老太太都点头的事,我没有什么可在意的,但我还是想说,三月里谁也没问过二嫂嫂,二哥,这一回,您还不打算问一问吗?”   “我是想……”   “这是自然的,可那么多宾客在,二嫂会怎么想,我们都不知道。” 第643章 我成亲嫁人做什么?   展怀迁缓缓坐下,细想妹妹的这些话,也许他自以为的惊喜,会变得和三月里一样,谁也不过问七姜是怎么想的,谁也不在乎她答不答应这桩婚事,而再一次的强迫她。   玉颜见哥哥犹豫,接着说道:“去接嫂嫂吧,若是她愿意,家里一切都准备好的,若她不乐意,千万别勉强。虽说你想给她一个惊喜,万一她不领情,毕竟这一切终究是借花献佛,又能有几分诚意?”   展怀迁冷静了,说道:“怪不得那日我去求爹娘,母亲看我的眼神似乎并不赞同,但她也没反对,我就以为是合适的。”   玉颜笑道:“兴许就是合适的,哥哥去商量了,不就知道了?”   展怀迁还是有些惋惜:“我真想给她一个惊喜,她特地跑去外头等我,也想给我惊喜不是吗,可你说的对,这一切本是为你准备的,对于姜儿,没有诚意,只有我的一厢情愿。”   说着,他起身走到衣柜旁,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七姜的嫁衣,方才就是在找这些,七姜曾说她在成亲那日美得像天仙,可展怀迁从没见过。   “我带上这嫁衣去接她。”展怀迁道,“玉颜,多谢你提醒二哥,这一次,要她亲口答应才好。”   这一边,因七姜催得紧,车马不仅没慢悠悠地回,反而走得比来时更快,张嬷嬷的心时时刻刻都悬在嗓子眼,但倔强的小娘子还在气头上,连她的面子也不给。   但有了身孕的人,到底禁不起颠簸,就在距离京城还有半日路程,平常人快马加鞭能赶着日落到城门下时,队伍停了下来,找了一处干净的客栈,店小二上楼送热水,就听见妇人干呕的动静,吓得忍不住问:“您家这位娘子,是怎么了……”   好在,七姜不是动了胎气,而是晕车了,加之心里有气,颠簸得浑身不自在,这一下躺倒,一时半刻无法再起身赶路。   至于张嬷嬷,绝不会计较和少夫人的几句争辩,只要能把小祖宗伺候好,平平安安送回家,已经不在乎能否赶上大小姐成亲,相信大小姐也不会怪她们。   “嬷嬷,明日一早我能上路,傍晚到家,后天刚好赶上玉颜出嫁。”七姜气息虚弱地说,“我没事,睡一晚就好。”   张嬷嬷已然放弃争辩,应道:“明儿您若觉着能上路,奴婢不阻拦,您自己看着办,奴婢们都听您的吩咐。”   可话音一落,却见眼泪从少夫人的眼角滑落,她原本一手抵着额头,渐渐捂住了脸捂住了嘴,压抑着哭泣的声音,但克制不住身子的颤抖。   张嬷嬷心疼不已,哄劝道:“少夫人,没多大事儿,大小姐还是您救回来的,她和恒哥儿的婚事也是您帮着促成的,只要往后他们一辈子恩恩爱爱,您赶不上喝喜酒也不妨事。”   但七姜这么哭了好一阵,情绪才平稳下来,抽噎着说:“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吐不出来吃不下去,我、我实在太难受了,我想见怀迁。”   客房门外,带着嫁衣策马扬鞭赶来的展怀迁,被兴奋不已的映春一路引到门前,刚掀起帘子,便听见七姜抽抽搭搭着说:“他想给我惊喜,就不给我写信,害我瞎着急,他被朝廷绊住,就不来接我,让我一个人火急火燎地往家赶。也不是、也不是说没他就不成,可我若有事,当丈夫的总不在身边靠不住,我成亲嫁人做什么,我一个人过不好吗?” 第644章 从没见过你的新娘   方才还兴高采烈的映春,一听这话,立刻低下了脑袋,生怕二公子不愉快。   但屋子里又传来少夫人的声音,说:“可我不怪他,他已经做得够好了,哪怕让我不痛快,本意也是为了哄我高兴,他和父亲不一样,父亲才是真不可靠,一遇到事儿就躲起来,一有麻烦就先丢下母亲。”   张嬷嬷笑着说:“怎么还排挤上老爷了,少夫人啊,不是我说,大夫人心里一直都有老爷,如今回家来了,往后您可不能再欺负老爷,别回头婆媳之间闹得不愉快,大夫人岂能不向着自己的夫君。”   七姜狠狠擤了鼻子,又干呕了两声,重重喘了两声说:“骂两句,心里就痛快了,其实真见了他,我才舍不得……”   “舍不得什么?”展怀迁已然走进门,笑悠悠地看着歪在床上的人,这客栈屋子不大,绕过桌子就是床,他将包袱放在桌上,见张嬷嬷让开了床边的位置,就径直来坐下。   七姜果然一见相公,就变得软绵绵,起身往他怀里一钻,哼哼着:“你可算来了,你要是真不来接我,我回去一定和你翻脸,我要好几天都不理你……”   “是我不好。”   “我难受死了,怀个孩子好辛苦,怀迁,我什么时候都没遭过这罪,我的心肝都要吐出来了,饿得两眼发昏,可吃什么吐什么,我都不敢吃,虽说是晕车,可还是小崽子折腾我。”   七姜扒拉着相公,把心里的委屈都倒出来,而展怀迁仿佛灵丹妙药似的,丈夫一到身边,七姜觉得五脏庙不再闹哄哄,胃肠终于消停,胸口也不闷不恶心了。   眼看着七姜苍白的脸颊红润起来,展怀迁也安心不少,此刻张嬷嬷和映春已经退出去,他起身从桌上取来包袱,小心翼翼地解开,一层一层包袱皮下,露出了华丽精致的嫁衣。   “这是……”七姜不明白,伸手翻开看,确定是自己的,好生奇怪地问,“你带我的嫁衣来做什么,出什么事了?”   展怀迁郑重地说:“姜儿,当初未能赶回家与你拜堂成亲,未能三媒六聘将你娶进门,未能问过你愿不愿意,让你受尽委屈被迫成为我的妻子,是我心里永远的愧疚。前几日到家后,见家里张灯结彩处处皆是喜气,我就更心疼你了,于是征求爹娘应允,征求玉颜、世恒还有外祖母的同意,我想、我想借着家里的排场,重新和你拜一次堂。”   七姜呆呆地望着他,好半天回过神,却是道:“慢慢说,别着急,怎么脸都红了。”   展怀迁难为情地笑了,心里砰砰直跳,接着道:“说不来接你也是故意的,想等你到京城时,让你换上嫁衣,我亲自来迎你,到时候我们府里先接亲再送嫁,喜上加喜的好事,连圣上都应许了。可玉颜提醒我,她说我不能又和从前一样,问过所有人,却唯独不问你,虽说是惊喜,万一你觉着尴尬,万一你不乐意,岂不是又要逼你顺从。”   “怀迁……”   “姜儿,对不住,我这个公子哥从小做什么都随性,自己做主惯了,往后我会改。”展怀迁说,“方才你对嬷嬷抱怨的事,我也听见了,且不说之前的错,便是此刻,我若真不来接你,还摆下那样的排场等你回京迎你进门,可你却被害喜折腾得虚弱不堪,那还有什么意思。”   七姜急道:“那后半句你可听见,我不怪你,我抱怨我的,与你不相干,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可千万别瞎想。我若是活蹦乱跳的,早跑回京城和你团聚,谁愿意浪费时间停在这里矫情。”   展怀迁连声道:“是是是,我怎么会瞎想,可我的确做得不好。”   七姜收回手,低头抚摸着嫁衣,小声嘀咕:“我胖了不少,腰都粗了,还能穿得下吗?”   展怀迁心中一喜:“姜儿,你愿意?”   七姜抬起头,明亮的眼眸里,满是温柔与笑意:“难道我就不遗憾吗,你从来没见过你的新娘。” 第645章 展敬忠,你若当我丢脸   展怀迁心花怒放,拥过七姜亲了又亲,之后便命人快马加鞭将消息送回京城,自己则留在妻子身边,动身后,会先把七姜先送去瑞郡王府私宅,待良辰吉日,他亲自去迎娶。   这日入夜,展敬忠就收到了儿子的消息,得知七姜愿意再与怀迁拜堂,大夫人十分欣慰,立时召唤梁嬷嬷来,要为儿媳妇再备一份厚礼,回首三月里那场婚事,她这个婆婆实在太不成样子。   展敬忠忙完朝务从大院回到谪仙居,见妻子铺了满炕头的金银首饰,他挥手命梁嬷嬷下去,站到大夫人身边,一手揽过她的腰肢说:“挑花眼了吧,我也来选一选,也算是公爹的心意。”   大夫人低头看了看丈夫揽在腰上的手,再抬头瞪他,展敬忠毫不掩饰笑意:“没人,就咱们俩,还不兴我和自家娘子亲昵亲昵。”   “松开手。”   “翎儿……”   大夫人重重拍了一巴掌,可虽然吃痛,展敬忠还是不撒手,更用力将妻子往自己身上贴,低头刚好在她耳畔,轻声说:“儿子儿媳妇要回家了,你又不跟我好了?”   “胡说什么?”   “翎儿,咱们还不老。”   大夫人脸颊通红,一手揪了丈夫手背的皮肉,但没舍得下狠劲,压着声音呵斥:“你可收敛些,展敬忠我告诉你,若是给孙子弄出个比他还小的叔叔或姑姑,我就……”   展敬忠慌忙捂了妻子的嘴,着急地说:“瞎赌咒什么,我、我难道没分寸?”   事实上,不论王公贵族还是平民百姓,老来得子是常有的事,就连当今都有好几个小公主小皇子,但这些老来的孩子,大多是年轻的继室或妾室所生,鲜有结发夫妻不惑之龄还生儿育女的。   一来妇人家上了年纪怀孕十分凶险,二来那些三房四妾的男人们,还能有几个把心留在同样有了年纪的妻子身上,更有甚者,人前人后耻笑发妻,说什么同床就是噩梦,哪里还立得起来。   但这些荒唐事,并不在展敬忠的身上,且不提萧氏在他身边那么多年,连个正眼都没再得到过,入仕以来,官场上人情里,少不得见识些声色犬马,可不论什么江南的花魁、江北的名伶,都入不了他的眼。   如今夫妻破镜重圆,再回当年的恩爱甜蜜,彼此皆是十多年来夜夜守空房,而你尚盛年,我犹存风韵,这寒冬的夜,谪仙居里却炙热如夏天,数不尽的风流。   这会儿大夫人推开相公的手,委屈地瞪着她:“你有没有分寸,你不知道吗,展敬忠,你若让我丢了脸,我跟你没完。”   展敬忠憋着笑,先哄娘子说:“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   大夫人还是委屈:“我就知道,不该回来……”   展敬忠这才严肃起来,故意板着脸道:“天上地下,总有说理的地方,那一夜夜真是我不知分寸,你再仔细想想?”   大夫人气得那拳头砸他:“仔细想什么?”   展敬忠一下就抓了她的手,笑道:“不许打人,你说想什么。”   大夫人抿着唇,赌气半晌才软下来,靠在丈夫胸前说:“不与你说笑,真有了孩子,我可怎么活,全京城都会笑话我。”   展敬忠温和地说:“明日就请叶郎中来,看看能有什么法子。”   可大夫人却摇了摇头,很轻声地说:“真有了,我自然要生的,那是我们的孩子。但若这次有幸逃过,往后可千万要小心,敬忠,我有年纪了,生孩子太凶险,我只盼与你长长久久过完余生。” 第646章 惜园那么大   展怀迁还会不会有弟弟或妹妹,且是后话,眼下最要紧的,便是玉颜与何世恒的婚事,两府皆已万事俱备,只待吉时,而婚前最后一天,七姜也终于顺利回到了京城。   再一次见郡主全须全尾地立于门前相迎,七姜还没下车,就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落地后硬是给郡主行了大礼,在瑜初的嫌弃中,被接进了家门。   展怀迁自然要止步,临走时还被郡主笑话:“明儿来接新娘,可不是那么容易的,我这里上上下下的人都要打发,空着手来可不成。”   七姜只是憨憨地笑着,挥手与相公道别,展怀迁作揖时,她就被郡主拉走了。   “您慢些,刚好我也不能走得太快。”七姜一路走,一路打量郡主的气色,关心地询问伤势愈合得怎么样,要郡主千万小心,别着急出门逛。   “你若真在乎我,还一个人跑出去,可真了不得,也就太师府那样的婆婆能纵容你,换做别府,谁家能允许怀着孩子的少夫人到处乱跑?”瑜初啧啧摇头,“又不是刚成亲那会儿,早两天见面,有那么重要吗?”   七姜笑着反问:“如此说来,郡主早早离宫,难道只是宫里的饭菜不好吃?”   瑜初瞪着她,气道:“哪个告诉你的,你不是在外头?”   七姜提起胸膛说:“好歹也是太师府的少夫人,郡主,我可不是那个乡下丫头了。”   提起这一茬,瑜初问道:“听说你跑去接展怀迁,又顺道救了几个可怜女子,什么情形,给我说说。”   七姜却一脸坏笑:“郡主,或许您该给我说说,这两情相悦四个字,怎么写来着?”   瑜初面上一红,别过脸故作淡定:“不是跟着你婆婆念书吗,回太师府问去。”   但这会儿,容不得她们玩笑,七姜明日要“出嫁”,展怀迁虽然止步门外不再来,可太师府各环节的管事,正儿八经地来见少夫人,禀告一些明日要做的事,连针线上的丫鬟们也来了,赶着为少夫人修改嫁衣。   傍晚时分,东宫送来消息,明日太子妃将驾临司空府,代表圣上和贵妃观礼,到时候她们姐妹几个要好生聚一聚。   瑜初奇怪道:“既然皇上都应允了你与展怀迁再行一次礼,为何太子妃不去太师府观礼,如此有我们送你出嫁,多圆满热闹?”   七姜说:“这只是我和展怀迁个人的心愿,不愿兴师动众,郡主自然要来观礼送我出嫁,我都把您这儿当娘家了,但太子妃不一样,出宫一趟,里里外外惊动多少人,若再要从太师府辗转司空府,路上的百姓都不能走道了,娘娘必然也不愿意。”   此时下人们都散了,临走前最后向郡主和少夫人告辞,瑜初望着展家来的丫鬟嬷嬷们,忽然想起一事,说道:“来年开春,我要和霍行深去城外栽培新种,你能不能和家里商量,将太师夫人曾经住的园子借给我。”   七姜道:“这不难,不过惜园那么大,郡主单独住着我们不放心,若是有人相伴……”   瑜初傲然道:“你又想说什么,说我和他成亲,我爹娘尚在,自然要父母之命,我可不着急。” 第647章 我要当新娘了   七姜本想玩笑几句,可见到郡主的骄傲与郑重,立刻意识到,有些事并不适合拿来说笑话,郡主才经历了生死,她差一点就和霍行深阴阳两隔,这段感情在她心里,无比珍贵。   “惜园的事,待过了明日我就向家母禀告,会尽早安排人去收拾,明年开春,您随时能住进去。”七姜正经说道,“自然也要得到家母的应允,毕竟是她住了十年的地方,不过惜园很大,安排您住一处风水更好的地方可好?”   瑜初皱起眉头:“怎么啦,一板一眼的,你不高兴了。”   七姜忙摇头:“不是不是,是您和霍行深的事,本不该我拿来玩笑。”   瑜初早也察觉,即便她们已是能睡一张床的好姐妹,七姜对她说话还总是用敬语,她曾对太子妃念叨过这件事,但太子妃比她懂得多看得远,说是若私下亲昵不尊不卑惯了,难免在人前说漏嘴,叫人挑了毛病,一件好事惹来麻烦,不值得。   这道理,瑜初能接受,但想不明白,方才哪句话得罪了这小娘子,又仔细想了想,凑过来问道:“怎么,我说要奉父母之命,你就看不起我,不和我好了?”   七姜呆了一呆,一脸孕相的小妇人眉眼温柔很是招人疼,笑着说:“倘若有人拿展怀迁与我开玩笑,我也会不高兴,我不该拿您和霍行深的事逗乐子,郡主,您别生气。至于奉父母之命,人人都如此,是世道的正统,我非要逆着来看别人不顺眼,不是自寻烦恼吗?更何况,郡主您说要奉父母之命,并不是真正要请王爷和王妃娘娘来做主您的婚事,只是想堂堂正正和心爱的人结为夫妻,让双亲也为您高兴和祝福,这我懂。”   “不错,还是你最懂我。“瑜初这才高兴了,轻轻摸了一下七姜的肚子,说道,“展怀迁有心了,就是太仓促,叫我说,不如等一等,再将你的父母兄嫂接来,正儿八经再办一次。”   七姜早已心满意足,说道:“要爹娘掐着日子千里迢迢奔波,我舍不得,展怀迁是知道我的,就像……霍行深也懂郡主的心意。”   瑜初含笑瞪她:“不是才说不拿我取笑,最坏就是你,你等着,明儿我不放展怀迁进来,你们一个想娶一个要嫁,先过了我这关。”   七姜心里一热,不自觉地激动起来,方才家里来人为她准备那么多事,再次穿上嫁衣时,她也丝毫没有新鲜兴奋的情绪,但此刻,郡主的一句玩笑,让她真真切切感受到,自己要嫁人了。   “都是怀上孩子的夫妻了,我怎么还会兴奋紧张……”七姜轻声说道,“这不就是,把三月里做的事,再做一遍吗?”   “不一样。”   “不一样吗?”   瑜初笑道:“你们根本就没拜过堂。”   七姜不禁湿润了眼眶,是啊,对于成亲这件事,她心里和脑袋里永远都缺了一块,想不起来也没什么可值得回忆的。   她和展怀迁是夫妻没错,他们都有小崽子了,可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原来少的,不就是拜堂成亲,大大方方地正经嫁一回吗。   “傻瓜,哭什么?”   “我是高兴的,郡主,我终于要当新娘子了。” 第648章 母子的眼泪   这一晚,展怀迁同样因为激动和紧张而睡不着,要说七姜三月里好歹还走了过场,可他当真连高堂都不曾跪拜,一路剿匪追强盗,风尘仆仆回到家,屋里就有了现成的媳妇儿。   他没见过自己的新娘,他也没真正当过新郎。   好在,长辈们的宽容,玉颜和哥哥的大度,愿意让他来一场喜上加喜,蹭着妹妹出嫁的排场,重新将七姜迎进门。   或许在旁人看来,实在多此一举,但他们两口子对于成亲那日有多遗憾,只有彼此知道了。   入睡前,展怀迁再次起身来婚房外看了眼,他今夜宿在书房,原先与七姜的屋子已迅速被布置成了新房,一应物件也都是新的。   这还是四夫人张罗的,说是原先那些东西虽收在库房一样不少,可既然重新拜堂行礼,来不及做新嫁衣已是委屈七姜,新房里的东西若还是那会子的,岂不是叫新娘见了,想起些恼火的事来,好没意思。   展怀迁很是感激,展敬忠和大夫人都对弟妹另眼相看,四夫人毕竟当家十来年,布置这些节礼上的事,她远比大夫人要更周全。   再者三月以来,发生那么多事,七姜作为展家头一个真正心疼她护着她的人,四夫人心里一直惦记着想要报答这孩子。   如此,当所有人都以为二公子要再次迎亲的事,会因为影响大小姐的婚事而遭四夫人不满争吵时,恰恰相反,一切都那么融洽、那么顺利,和和美美。   翌日天明,便是玉颜出嫁的大喜日子,因太子妃与诸位王公大臣都在司空府等待观礼,展怀迁不能让他和七姜的行礼耽误太多时辰,因此请了先生测算,选了一清早的良辰吉时,拜过父母后,就要去瑞郡王府私宅迎亲。   此刻,晨曦尚浅,天未大亮,但展敬忠与大夫人已穿戴礼服端坐正厅,前来道贺的亲朋好友也来了不少,黄将军一家更是全到了,黄夫人很高兴能真正见一回孩子们拜堂,更再次为七姜备下厚礼。   吉时到,身穿喜服的展怀迁,本是意气风发踏入正厅,但抬眸赫然见爹娘分坐上首,心头一阵恍惚,仿佛在梦里。   他考取功名,他领军出征,他凯旋归朝,过去那么多年,不论学堂还是朝堂,每一回他有所作为、有所成就时,都免不了遗憾,爹娘从不能一同为他高兴,并见证他的光辉。   但这份遗憾,七姜为他弥补了,是七姜的到来,他终于能在人生大事时,得到双亲的叮嘱与祝福,能在最幸福的时候,同时看见爹娘的笑容与喜悦。   想到这里,展怀迁竟没忍住眼泪,堂堂男儿在自己大喜之日,于爹娘和满座高朋的面前掉眼泪,但恐怕这样的情形下,谁也不敢说一句新郎不体面。   在大管事的唱诵下,展怀迁走上前,嬷嬷摆下绣着龙凤呈祥的蒲团,他庄重地向爹娘叩首,向他们禀告,儿子这就要去迎接新妇。   且说今日喜事,大夫人虽欢喜欣慰,但宾客盈门,作为太师夫人,必定要有她的体面与涵养,纵然激动兴奋,也不能轻易露在脸上,可看到儿子眼底泪花的一瞬,她到底是没忍住。   没忍住的,不仅仅是此刻的感动,更多的,是十几年来对儿子的亏欠,是对七姜到来的感激,她的儿媳妇,给了她的孩子一个完整的家。   隔着案几,展敬忠此刻碰不着妻子的手,见她美目含泪,很是心疼,便大大方方笑一句:“夫人,儿子等你的训教,我们说完,早些让他去迎亲吧。” 第649章 新郎官们   与相公对视后,大夫人渐渐冷静下来,但夫妻之道或是对儿子的期许,早已私下说过许多话,亦是他们母子的体己话,不必在此刻当着众人的面另说一遍。   “怀迁,你是为娘的骄傲。”大夫人说道,“愿今后,你也能成为七姜的骄傲,你该明白,在七姜眼中,怎么才是真正顶天立地的男子,前路且长,来日不论何种境遇,愿你清醒冷静、自重自爱。”   展怀迁叩首感激母亲养育之恩,待起身望向父亲,心中又是一番情绪。   展敬忠到底是经历大风大浪的人,只是稳重严肃地告诫儿子:“于国于民,你身负重任,但对你的妻儿,亦要有担当。从今往后,你便是七姜最亲的人,切莫辜负她千里来嫁的情意,不要让你母亲与我,对你失望。”   展怀迁郑重应诺,而后叩拜父亲,因不能耽误吉时,礼毕后便潇洒利落地出门去,跨上高头大马,在迎亲队伍的簇拥下,风风光光来接他的新娘。   而他一动身,就有消息送到司空府,虽说时辰尚早,但司空府上下早已起身梳妆妥帖,今日上有太子妃驾临,下有无数亲朋前来道贺,容不得怠慢。   府里一天进出,单是宾客就可达千人,还不算他们随行的侍从,如此,自然就有更庞大的车驾队伍,早几日衙门就派人来询问如何规划路线,好让道贺的车马有序而来、依次退散,既不能拥堵在司空府外,也不能妨碍了百姓通行,一切井然有序。   这个时辰,何世恒已穿戴整齐,早早来到了祖母的院子,祖父和父亲进宫谢恩去了,一会儿才要回来,其他人各有各的忙碌,热火朝天的宅子里,难得祖孙俩单独说说话。   老太太再三打量了孙儿的喜服,轻轻抚摸缎面上精致的刺绣,笑着说:“虽然你二叔家更早给我生了孙子,可你终究是长房长孙,即便我们家里不论,外头人还是如此看待。因此他们都盯着你围着你,想从你身上找出些我们何家要败了的苗头,那三年你游戏人间,奶奶嘴上说由着你,可我心里真真着急,心想我教导养大的孙儿,怎么就不成器了呢?”   何世恒单膝跪下,愧疚地说:“是孙儿不孝,那么大了,还要您来操心。”   老太太慈爱而不失威严地说:“那么将来,千万不能再让玉颜为你操心,我相信玉颜并不盼着你能不能让她成为满京城最风光体面的贵夫人,但她一定盼着,你有所担当,能有志向并付诸行动,你可以失败可以输,但绝不能丢了人品和本性。”   “是,奶奶,我都记下了。”   “来年春闱,你且放手去考,中不中的不必在乎,怀迁他大哥捐的官,只要为民办好事,只要对得起朝廷的托付,一样能叫人正眼看待。”老太太笑道,“何况你这三年浑浑噩噩,我和你爷爷早就动过心思,在哪儿给你谋个差事,谁还指望你正经科考?”   何世恒不服气了,起身来傲气地说:“奶奶,等我考了功名回来,您可得给我赔不是,我爹我娘看不起我,您也看不起我。”   此时何夫人刚好从门外进来,听得半句,因今日事多忙碌,也顾不得感怀长子成家,见了儿子只是恼火:“在这里做什么,前头找你呢,还有,你要老太太赔不是?”   何世恒却笑着拉了母亲坐下,正经道:“一会儿好多人在,不过是走过场做给他们看的,娘,我先给您磕头,是儿子真心的。”   何夫人恼道:“什么时候了,还没个正行?” 第650章 给我堵上门   话虽如此,何夫人还是受了儿子的礼,待儿子拜完了,就立刻拉着他起来,嗔道:“行了行了,一会儿再把衣裳弄皱,傻小子,你在我跟前怎么浑都成,千万别叫再玉颜为你操心,别的事,娘也没什么好叮嘱了。”   说着话,伸手抚摸儿子的脸颊,她的长子如此样貌堂堂,虽说当娘的不该偏心,可诸多儿女里,真真这小子长得最好。   这可是她与丈夫的第一个孩子,从怀孕到分娩,从那么小的娃娃长到如此挺拔,纵然同样深爱着所有的儿女,可第一个孩子带给他们夫妻的喜悦与惊喜,永远无法替代。   “好了,随我去吧,今日且有你忙的,好好当你的新郎,让玉颜风风光光嫁来。”何夫人说罢,转身向婆婆欠身道,“母亲,我先带他过去,一会儿弟妹和几位嫂嫂就会过来,要劳烦您招待几位长辈,今日贵客实在太多,您可不能偷懒了。”   老太太慈爱地笑着:“去吧去吧,辛苦你了,还有,别往了叮嘱他们一定给姜儿留一处安静屋子,她一会儿来了,怀着身孕可经不起吵闹。”   大夫人看了眼窗外天色,笑道:“您放心,早安排好了,不过这会儿功夫,怀迁也该到了吧。”   果然,大清早的,瑞郡王府私宅外爆竹声声、震耳欲聋,引得附近人家派下人来打探,才知道太师府竟然在嫁姑娘的当天,为嫡长子和长媳再行一次礼,而郡主更是成了云七姜的娘家人。   其实早就有人奇怪,云七姜这个边境来的乡里丫头,是如何与太子妃、瑜初郡主结为好友的。   若说太子妃这儿还有长辈们以及太子与展怀迁的关系在,郡主最初可全然在敌对阵营里,没结成仇人反成了姐妹,都不明白这云氏娘子究竟有什么道术。   不论外头人怎么猜想,七姜和郡主早已是生死之交,若说三月来京时,她在这里举目无亲,到如今,再也不是孤零零,她有了娘家人在身边,郡主是,太子妃亦是。   此刻,凤冠霞帔下的新娘,被婢女们搀扶进正厅,郡主早已身着盛装端坐上首,七姜抬眸与郡主对上目光,彼此都笑了。   “我不是你的长辈,也不是宫里那几位。”瑜初笑道,“可别行礼了,我受不起,你能看得起我,从我这里嫁出去,已是我的荣幸。”   七姜更不敢当,欠身致谢:“多谢郡主厚爱,使得妾身在京中除了夫家,能另有依靠。”   瑜初道:“刚认得你那会儿,说话粗鄙得很,转眼也这样一板一眼起来,七姜啊,但愿你我不忘初心,能做一辈子的朋友。自然,我要祝福你与展怀迁,从此恩爱美满,共白头。”   七姜再次欠身致谢,便见今日也一身喜庆打扮的老嬷嬷进门来,高兴地说:“郡主、少夫人,太师府的迎亲队伍到了。”   瑜初立时起身来,毫不客气地嚷嚷:“给我堵上门,不拿出点诚意来,想娶我的妹妹?”   大宅门外,展怀迁正紧张地等待里头的消息,他都是要当爹的人了,却是头一回迎亲,虽然一应礼节都有定数,可不知郡主会如何“刁难”他,生怕做得不够好,再让七姜丢脸。   心里正打鼓,一行车驾在路边停稳,便见霍行深跳下马车匆匆赶来,笑道:“幸好幸好,叫我赶上了,出门时有事儿耽误,实在抱歉。”   展怀迁干咳一声,问道:“你和郡主如今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   “别让郡主为难我,让我顺利把七姜接了吧,我脸皮薄。” 第651章 姜儿,我来娶你了   霍行深故意问:“这与我和郡主之间,有什么相干?”   展怀迁心里本就紧张,哪里经得起他这么逗,恼道:“你是不打算与郡主成亲是不是,总有那一天的,你猜我能不能让你进门?”   “大丈夫之间,还计较这些事?”霍行深立刻就怂了,忙道,“一会儿我替你说好话,可郡主的脾气你是知道的,若真不愿放你过关,我也没法子。”   说着话,大门豁然洞开,衣着体面的下人们纷纷出列,盛装的郡主被簇拥着到了门前,不用她开口,丫鬟们齐声问:“门下何人,所求何事,速速报来。”   女孩子们的声音,清脆嘹亮,又带着玩笑的喜悦,门前的气氛顿时热闹起来,前来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这情形下,展怀迁反倒不紧张了。   福宝麻溜地捧上满满一大盘穿着红绳子的铜钱,太师府来的丫鬟们,抓了前就往两边姑娘怀里塞,展怀迁则上前来,深深向郡主作揖,说道:“多谢郡主照拂眷顾内子,今日大吉,下官前来迎亲,并叩谢郡主大恩。”   瑜初傲然道:“叩谢,那你怎么站着说话?”   展怀迁一怔,但想郡主本就贵为皇族,他身为臣子,行礼问安也应当应分,没什么可屈辱的,更何况人家未必要他磕头下跪,不过是闹着玩,便大大方方地掀起袍子,作势就要跪下。   霍行深伸手就拦住,指了指阶上的郡主,轻声道:“你若真跪下磕头,今日这新娘子,怕是迎不回去了。”   他笑着招呼太师府的家仆们:“还有什么要孝敬郡主的,不赶紧拿来?”   瑜初则嗔道:“展怀迁你这人好没意思,叫你跪你就跪,不知说几句好话,我家七姜那般活泼可爱的姑娘,嫁你一个木头人,实在委屈。”   展怀迁很刻意地看了眼霍行深,再对郡主道:“夫妻之间自然与外人不同,下官相信,这位霍公子,也有他外人见不到的一面,将来只有郡主知道了。”   “你……”瑜初大窘,好在周遭一片热闹,丫鬟小厮们都忙着抢喜钱,不然叫他们听去,自己这个主子还如何立威,于是狠狠瞪了眼展怀迁,说道,“等着吧,我去问问新娘子,愿不愿随你去。”   展怀迁上前一步道:“不敢劳烦郡主,就让下官亲自去问吧。”   边上的霍行深,也向郡主作揖,笑道:“太师府尚有千金待嫁,郡主,可别误了吉时。”   瑜初一脸正经道:“倘若这世上,靠着吉时就能事事顺意,又何来那么多烦恼纷扰?想要图个热闹,我不拦着你们,但展怀迁,你听好了,有我瑞郡王府在一日,就不容许你展家人欺负云七姜,你若敢背叛她、伤害她,我决不轻饶。”   展怀迁郑重地应答:“下官必将一生爱她敬她护着她,请郡主放心。”   却听瑜初说:“可真没出息……”   展怀迁不解,抬起头看,但见郡主已经望着门里,他再上前一步,便见到了与郡主一样的光景。   远处,一袭红嫁衣的新娘,正被人搀扶着往门外来,因有了身孕不敢跑得太快,可满身的着急藏不住。   瑜初嫌弃地让开路,摆摆手说:“去吧去吧,我可不想做恶人,耽误你们一辈子的好事。”   展怀迁深深作揖,随后一阵风似的消失在门前,直奔七姜而去。   这一头,瑜初和霍行深对上目光,她说道:“也就是云七姜,愿意这么潦草的嫁了,你最好明白,我可是堂堂郡主。”   霍行深含笑不语,他能与展怀迁玩笑,但不能对郡主说轻浮的话,眼前的女子,是他要珍爱与守护一生的人。   而他们眉来眼去的功夫,展怀迁已经到了七姜跟前,他幻想了许许多多见到新娘的情形,没料到会是七姜自己跑出来,连喜帕都没盖上。   “哪有新娘自己跑出来的,叫人笑话。”   “可我怕郡主为难你,我才不要你闹笑话被人取乐,我舍不得。”   丫鬟们纷纷散开,一时只剩下夫妻二人,展怀迁这才伸手扶住了妻子,动情地说:“姜儿,我来娶你了。” 第652章 一切都圆满了   原来真会有一日,有个男子对她说,七姜,我来娶你了。   三月稀里糊涂地出嫁,甚至带着对爹娘的怨怼和恨意,直到路上辛苦,直到来了京城真的很难再见家人一面,她才后悔离家时,为什么不再抱一抱爹爹和娘亲。   好在,公婆都是好人,他们用心眷顾了亲家的一切,好在,她嫁的男人,成了她今生最在乎的人。   “怎么哭了,这样漂亮的妆容,一会儿哭花了。”展怀迁心疼地玩笑,“不然还能和玉颜比一比,看谁才是最美的新娘。”   七姜哽咽道:“我什么模样你还没见过吗,害喜吐得眼睛鼻子拧作一堆,也不见你嫌弃的。”   展怀迁说:“那是自然,在我眼里你几时都好看。”   “怀迁……”七姜伏在相公的胸前,抱紧了他的腰肢,说道,“昨晚我想,要是三月里你赶回来了,哪怕咱们成亲拜堂的礼仪一样不缺,可你迎亲的时候,并不喜欢红盖头下的我,你不会期待不会紧张,不过是完成父亲的命令,那就算我正正经经嫁了一回又如何呢。我不委屈了,真的,怀迁,我再也不委屈了。”   展怀迁深深吻了她的额头,温和地说:“我们夫妻心有灵犀,来的路上我也想,倘若三月我赶上了成亲,那又怎么样呢,我娶的莫名其妙,你嫁的被逼无奈,那样的婚礼再隆重盛大又如何。好在,我没负了老天将你赐给我的心意,到今日,一切都圆满了。”   七姜用力点头,接着从宽大的袖子里,摸出精致华丽的喜帕,眼角带着泪花就笑得灿烂。   展怀迁立时会意,小心接过手,又轻轻扶正七姜的发冠与金簪,最后郑重地将喜帕为妻子盖上。   此时张嬷嬷带着人上前,摆下大红喜字的垫子,恭敬地说道:“郡主已推辞新人行礼,就请新郎新娘朝西北亲家所在之处,遥拜高堂。”   七姜在红盖头下擦去眼泪,便由着喜娘搀扶,在她们的指引下行礼,之后起身再往外走,直到听见郡主的声音,才知道是到门前了。   “愿你们白首偕老、永结同心。”瑜初再不取笑玩闹,真诚地祝福后,便叮嘱展怀迁,“别忘了我的话,云七姜是我的妹妹,我可不容许任何人欺负她。”   听见展怀迁道谢,七姜也跟着欠身,她同样有满心的感激要说,可在拜过公婆前,她不能再轻易开口,新娘子若不稳重体面,是会叫人笑话的。   自然,她不怕被笑话,也不在乎什么规矩体统,可她如今有了在乎的人,才会心甘情愿守着这刻板的一切。   “新人起轿!”   随着一声高唱,爆竹瞬时炸得震天响,前方锣鼓开道,沿路喜娘撒糖,队伍的最后则是瑞郡王府的车马。   瑜初自然要跟着去太师府观礼,这一下比展怀迁来时多了几倍的人,接亲队伍迎着晨光,浩浩荡荡往太师府而来。   展家上下早已殷切等候,管事们一遍遍出来张望,终于见到了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二公子的身影,立刻一道道门抱进来,欢喜地嚷嚷着:“新人来了,来了来了……”   今日娶媳嫁女,太师府大开正门,穿了一身红棉袄的罗叔,吹燃了手里的火折子,朝着大管事看了眼,但见里头一道道命令又传出来,大管事一扬手下令:“放爆竹!”   还在轿子里晃荡的七姜,猛然听见爆竹声,吓得一激灵,但立刻明白,队伍已经到了太师府,她到家了。 第653章 或许,真就是缘分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同样的话,时隔九个月再次响起,被喜娘搀扶着一路行礼的七姜,没有了春天里满心的幽怨与彷徨,如今身边是她深爱的男人,上座是她敬爱的公婆,还有来自家眷、郡主与亲朋的真诚祝福,再不是那会儿人人都想看笑话,人人都想拿捏她。   她欣喜、紧张,无比的兴奋激动,甚至想着将来孩子出生长大,还能骄傲地告诉他,他也曾见证了爹娘的拜堂。   身上的嫁衣,虽然在四婶婶看来委屈她穿三月里同一套,可一切就是那么得巧,三月春寒下制作的礼服,这会儿一样能为她抵挡严寒。   或许,真就是缘分吧。   被送回观澜阁,又一次坐在铺满大红喜被与花生红枣的床榻上,七姜再也不嫌乎它们硌得慌,更是悄悄地摸了一些藏进衣袖里,盼着腹中的娃娃,能平平安安降生。   在喜娘与张嬷嬷的张罗下,饮过换成了煮开的甜醪糟的合卺酒,新人礼成,这些本该夜里才行的礼,只因赶着玉颜的婚事,到这会儿全圆满,太阳才刚刚照亮整座京城。   展怀迁嘀咕着还没看够七姜穿嫁衣的模样,但不得不由着映春她们来给他和少夫人换衣裳,待高贵喜庆的礼服上身,七姜便来为相公束腰带,甜甜地说着:“咱们夫妻可是一辈子的,但你这个大舅哥只今天一遭了,往后要照着司空府的规矩,称呼哥哥嫂嫂,本该十足威风的大舅哥成了小叔子,可委屈你呢。”   展怀迁道:“横竖你年纪小,怎么都不吃亏是不是?”   七姜嘿嘿憨笑,得意地说:“那可不,我还当了好一阵嫂嫂,反正我不吃亏,你就说要不要一会儿找补,先让世恒哥哥给你作揖叫哥哥吧。”   展怀迁清了清嗓子:“当然要,也就这一遭了,我做什么便宜他?”   映春在一旁捧着玉佩香囊,笑道:“四夫人到处打点,还给咱们赏钱,说大小姐嫁人不容易,要奴婢们机灵些,千万别为难新姑爷。二公子,您要是带头为难新姑爷,四夫人可要生气的。”   展怀迁说:“何世恒是我表兄,我才说他几句好罢了,不然这世上男子能有几个配得上我的妹妹,什么叫大小姐嫁人不容易,这话再不许提了。”   映春连连点头,七姜则取过玉佩系在相公的腰带上,轻声道:“把你能耐的,早三年你干嘛去了,这会子倒是硬气。”   展怀迁嗔道:“哪壶不开提哪壶,不是说要给我这个大舅哥面子?”   “那也别太张扬。”七姜正经道,“为玉颜想想,咱们做什么说什么,都要考虑一下玉颜的心情,你这话到外头嚷嚷,瞧着怪神气的,但背过身去,人人只会嗤笑三年前的事。倘若玉颜是要去人前争个短长的,咱们定是要给她撑腰,若不然,何苦给人机会提起那些破事呢。”   展怀迁不禁点头:“是这个道理,还是你想得细致。”   此时张嬷嬷从门外进来,欢欢喜喜地说:“哥儿和少夫人收拾好了吗,快去正厅吧,大小姐要行礼了。” 第654章 太师府有喜   正厅里,四夫人为了是她先受礼,还是展敬忠夫妇先上座,彼此谦让了好一会儿,还是七姜霸道,来了后就把婶婶往座上一按,在一片笑声里,玉颜被带了进来。   “母亲,女儿要嫁了。”玉颜跪于喜垫上,磕头后直起身,见到了满身珠光宝气的亲娘,也见到了一旁端坐的大伯父大伯母。   她几乎记不起三年前出嫁的光景,但眼下,家中和睦安宁,两位嫂嫂都怀有身孕,一贯冷清的太师府,也要人丁兴旺了。   再有大哥二哥各自在朝廷用心当差,弟弟勤于学业,曾经最可怜的妹妹,如今也变得活泼明朗,从小都不敢想,展家能有这样的光景。   目光回到母亲的脸上,四夫人此刻眼角已带了泪花,玉颜仿佛看出几分不舍,哪怕此去是要在司空府当少夫人,哪怕即将来接她的新郎会一辈子将她捧在手心,比起当年,这般好日子下,母亲竟然不舍了。   “你要相夫教子、孝敬公婆,不能丢了你大伯父、大伯母的脸,我一辈子生了你哥哥和你,虽不多但也儿女双全,想来你也会多子多孙。”四夫人轻轻哽咽后,说道,“有你这样的女儿,是我最大的福气,为娘知足了。”   这番话下,刚好站在七姜夫妻身边的展怀逍,轻声笑道:“你听听,女儿要去名门望族当主母,就成了她的福气,过去可不是这么说的。姜儿,不是哥哥不愿带你嫂嫂回家来住,我娘如今是变好了些,我也为她高兴,可她骨子里的秉性很难改,将来该孝顺的我绝不推诿逃避,但一起过日子,还是算了吧,你嫂嫂这才过了几天好日子,你说呢。”   七姜毫不在意,爽快地答应:“哥哥嫂嫂只管安心过日子,其实我和婶婶挺合得来,我们不打不相识,我和怀迁会好好照顾她的。”   说着回眸看相公,展怀迁已经听见了,捏了捏七姜的手,又对大哥说:“倒是大哥不痛快了,不是早就说好了,我和姜儿来奉养婶婶。”   展怀逍向弟弟作揖,那一头展敬忠开了口,拦下了要向他们夫妻磕头奉茶的玉颜,说道:“世恒就快来了,到时候你们两口子一起行礼吧,去了司空府还有好些头要磕,别累着你了。”   七姜笑着上前问:“父亲,我能带着怀逸和玉颂去堵门吗,还有,玉颜出阁了才是嫂嫂,一会儿新郎来了,可得让怀迁和我喝一杯妹婿的茶。”   展敬忠看向妻子,大夫人笑而不语,他便道:“都成都成,我们府里,还有少夫人做不成的事吗,满京城都知道。”   在座亲朋都笑了,七姜害羞地跑回相公身边,展怀迁大方地护着她,轻声安抚她,而这头大夫人已是瞪了相公一眼,怪她在外人面前拿儿媳妇来玩笑。   但能来太师府做客的,谁又会真正笑话七姜,温言夫人早在京城出了名,不多展敬忠这句话,也人人知道她的名声,早有人说,展家的少夫人如今可是京城一霸。   自然,七姜很快被哄好了,便领了弟弟妹妹往大正门来,命福宝和映春摆下阵势,非要好好讹一笔才成。   迎亲队伍且要待吉时才到,下人们怕少夫人累着,搬来椅子炭炉请她坐下烤烤火,七姜被搀扶着落座,一抬头,就见不远处郡主正走来,刚要起身,又见霍行深追上了郡主,递给她一方手炉。   “映春。”   “是,少夫人。”   “看来过不了多久,我又能带你们去领喜钱了。”   话音刚落,就有小厮奔回,说司空府那儿新姑爷已经去向老爷们行礼,不用半个时辰就能来了。   七姜赶紧招呼众人:“一会儿都给我堵严实了,娶我们家姑娘,可没那么容易。” 第655章 把何家上下都托付给你   半个时辰后,司空府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如约而至,虽说七姜有心闹一闹表哥,但也不敢耽误新人吉时,再有四夫人亲自赶来替女婿说话,她带着映春他们拿了丰厚的喜钱,就心满意足地撤了。   何世恒过五关斩六将进了门,待玉颜被拥簇而来,一见面就看到他额头上的细汗,耳朵也红通通的还没褪下,方才必定是着急了。   “玉颜,我来了,你今日……”   “你都出汗了。”   玉颜说着,从袖口摸出帕子,由婢女交到何世恒手里,他立刻拿着擦了脸上的汗,笑着说:“都是姜儿闹腾的,这丫头,亏我待她那么好。”   玉颜含笑不语,端着新娘的矜持,不久后喜娘来领路,带着他们进门行礼。   从四夫人到展敬忠夫妇,另有展怀逍、展怀迁兄弟,并族中几位长辈,依次受了新人的礼,七姜毫不客气地跟着相公最后当了一回嫂嫂,受了新人的奉茶,毕竟待玉颜过门,她和展怀迁就只能照着司空府的辈分了。   礼成后,新人便要往司空府去,那里还有太子妃与众多王公贵族等待观礼,不能让他们久等。   如此,夫妻二人最后向母亲和大伯父、大伯母行礼,磕头时,想起过往三年,想起最后在甄家受的苦,再想到何世恒等了自己那么多年,并费尽心思逃避家族与皇室的指婚,还有七姜如天神降临般来解救她……   从早晨到这会儿,都淡定从容的玉颜,终究克制不住情绪,叩首后,跪坐在喜垫上泪如雨下。   厅堂内的笑声渐渐静了,长辈亲朋都流露出心疼的神情,所有人都知道新娘走到这一步经历了什么。   四夫人则慌张地看着女儿,顾不得礼仪和体面,来到玉颜面前,低声问着:“你怎么了孩子,这要是去了司空府拜堂也哭,你的公婆该怎么想,千万千万不能让他们丢脸。”   何世恒同样跪坐一旁,却镇定地说:“娘,就让玉颜哭一会儿吧,她很快会好的。”   四夫人不知如何是好,回眸望向兄嫂,大夫人便款款而来,命侄儿将玉颜搀扶起身后,捧了玉颜的双手道:“把眼泪留在娘家,去了夫家后,一辈子都不会再哭了,也好也好。玉颜啊,往后你就是姑姑最疼爱的侄媳妇,我可把何家上下都托付给你了。”   忽然听一旁七姜的声音,她正对展怀迁说:“我出门前净和我爹娘生气了,怪不得从不和你生气,是不是?”   众人望向七姜,七姜还不自知,而玉颜噗嗤一下笑了,何世恒顺手为她擦去眼泪,玉颂上前来,将华丽精致的鸾凤和鸣团扇奉给姐姐。   玉颜以扇遮面,最后向长辈与家人欠身,冷静下来的新娘,稳重地道一声:“孩儿走了,此去夫家,必不辱展氏门庭。”   展敬忠含笑叮嘱了几句,便目送新人离去,他们还要在家招待宾客,之后才一同动身往司空府去,但展怀迁兄弟是送亲的娘家人,这会儿就要跟着走了。   大夫人将七姜招来身边,说道:“你慢些走,爹和娘带你走。” 第656章 是个好孩子   七姜不禁噘了嘴,一面不敢违逆母亲的意思,一面又舍不得和相公分开。   大夫人平日里事事都顺着儿媳妇,但此刻并不容她撒娇,正经道:“怀迁要应酬,还要护着你别叫人撞了碰了,这会子,你倒不心疼他辛苦了?何况那爆竹锣鼓喧嚣,万一有马匹受惊乱窜,你混在人群里,如何使得。”   七姜搀扶着母亲,软乎乎地嘀咕:“娘,我可什么都没说……”   四夫人在一旁见了,啧啧道:“知道的是大嫂嫂疼儿媳妇,不知道的,哪里能当你们是婆媳,我是没见哪家儿媳妇这样同婆婆撒娇的。”   “往后玉颜也会的,我那大嫂嫂最疼儿媳妇。”大夫人笑着道,“快去准备一下,我们也出门吧,别误了吉时。”   如此说笑着,众人各自散去,片刻后又陆续来到门前,此刻接亲队伍已经远去,这一头也不能耽误,不然就赶不上新人拜堂。   但新人要顺着风水在京城里绕上一大圈才到司空府,当七姜跟着公婆来到何家,新郎新娘还没绕回来,而她一落地就被嬷嬷们簇拥着往内院送,一直送到了外祖母的身边。   老太太说:“今日宾客多,小孩子满地窜,你跟在我身边不许走开,要仔细你的身子。”   七姜可是早就打了算盘,今日要如何闹一闹新人,还要如何好好与太子妃相聚,哪里料到,还没出门就被母亲管住,到了司空府又被外祖母约束在身边,她知道长辈们都是好意,可天大的好日子,不能尽兴玩耍,真真要把她憋坏了。   此时,下人来禀告,新人队伍就要到门前,请老太太往前厅去,女眷们便搀扶着一老一小往门外走。   七姜老老实实地跟在外祖母身后,虽然一颗心早随着郡主飞去太子妃那儿,好歹到了正厅,就能相见了。   这一头,大夫人与二嫂嫂已在屋檐下等候母亲,见了面便说:“父亲和大哥嫂嫂已入座了,太子妃娘娘与几位王爷、王妃、郡主们也都在上席,母亲随我来。”   老太太则轻轻拉了女儿的手,朝七姜看了眼,笑道:“是个好孩子,叫她跟着我,虽然瞧着不情愿,也不会放肆胡闹,待人接物有说有笑大方体面,不叫人操心。”   大夫人便回眸看向七姜,说:“还以为你要向外祖母撒娇,要自己玩儿去。”   七姜委屈巴巴地望着母亲,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却在此刻得到了赦令,母亲说:“去吧,太子妃娘娘和郡主在一起,你先过去行礼问安,一会儿怀迁进门了,再过来一起观礼。”   七姜呆了一呆,试着走开两步,又有些担心婆婆在试探她,那兴奋又胆怯谨慎的模样,把长辈们都逗乐了。   老太太爱怜地说:“是你婆婆故意要给你做规矩,怕你在热闹的日子里沉不下心,道理上的话改日再与你说,只管仔细身子,玩儿去吧。”   七姜喜出望外,拉了一旁何家小表妹的手,就往大厅来,这里宾主都已经在各自的位置上,她和表妹立时端起礼仪,规规矩矩地穿过厅堂,先来向太子妃行礼。   瑜初虽然跟着展家的车马来,但早早和太子妃见上了面,也告诉了皇嫂为何七姜没过来的缘故,她也不明白太师夫人为何突然给儿媳妇做起了规矩。   而陈茵见了七姜,更见她小腹微微隆起,想到自己腹中也孕育着小生命,心中更加欢喜,一面命她免礼,一面就伸手拉了七姜,说道:“好些日子不见,越发有小妇人模样了,身子可好,可还害喜?”   七姜笑着摇头,关心道:“娘娘可好,郡主说您害喜得厉害。”   太子妃提醒她小点声:“还未告知天下,不提我的事。”   话音落,但听爆竹声隐隐传来,众人齐刷刷看向门前,都知道是新人来了。   七姜便道:“娘娘、郡主,我先过去了,一会儿我们再好好说话。”   说罢一转身,展家的人先进了门,一见怀迁她就高兴,早早过来和相公站一处。 第567章 只要好好活着   且说何展二府联姻,虽是喜上加喜的好事,但自婚讯传出,京城高门贵府间就议论纷纷。   不是嫌弃展玉颜命硬克夫二嫁配不上司空府,就是觉着何世恒不学无术荒废了好出身,还说是他想娶贵女娶不上,眼瞅着二十好几了还没成家,才编造什么青梅竹马的借口,急急忙忙成的亲。   更早有传闻,何家到了这一代青黄不接,孙辈难再有祖辈父辈们的辉煌,毕竟长房长孙至今,连个功名都没有,其他子侄子孙虽好些,但亦无出挑之才。   朝权斗争下,无数人盼着能亲眼见证门阀世家的衰败,因此,当听说这一门婚事时,更觉着自己所盼的事近了,他们看不起二嫁的新娘,也不信一个纨绔子弟能浪子回头。   然而何展两府的联姻,所求所盼是一对新人此生的安乐和美,不是政.治联姻,更非利益所驱,仅仅因为这两个孩子彼此相爱,长辈们家人们就想要给他们一生的幸福。   此刻,新人并肩而来,新郎满面春风、大方稳重,再有那万里挑一的俊美衬着华丽的喜服,哪里有半分外面传说的吊儿郎当。   新娘执扇掩面、仪态优雅,每一步都走得高贵端庄,满身珠光宝气,但不见步摇乱飞,不听佩环叮当,高门贵女当如是。   因今日贵客众多,厅堂座次有限,七姜夫妻和兄嫂弟妹们都站在长辈的身后,从玉颜进门起,就叫她看呆了。   明明不是头一回见玉颜穿这身凤冠霞帔,为何一模一样的衣裳,此刻见到的新娘,比之前在闺阁试穿试戴时,活脱脱换了一个人。   “怀迁……”   “怎么了?”   七姜动情地说:“太子妃娘娘册封时,我只能在高阶下低着头,还差点犯了错被母亲责备,但我相信,玉颜此刻的贵气,绝不输太子妃娘娘。”   展怀迁自豪道:“不敢比娘娘,但我家姑娘自然是最好的。”   七姜说:“这还是玉颜吗,这还是我从祠堂里背出来差点死了的姑娘吗,那么美那么高贵,她一定会是比大舅母更了不起的当家夫人对不对,怀迁,我、我……”   展怀迁听着小娘子声音都哽咽了,忙笑道:“可不许哭啊,今天是玉颜的好日子。”   七姜抬起脑袋,红着眼睛说:“我是不是也很了不起,是我救了玉颜,是我逼着甄家与她义绝,都是我。”   展怀迁在袖子底下轻轻捏着妻子的手,毫不犹豫地点头:“都是你的功劳,你也会是我们展家最了不起的当家夫人。”   七姜镇定下来,挺起胸膛说:“那是自然的,我可不愿京城里的人都以为我只会横行霸道,等我们将来各自管好了小家,还要协助太子妃娘娘母仪天下呢。”   展怀迁含笑点头,轻声道:“好了,他们要拜堂了。”   七姜立时站得挺拔,兴奋而激动地看着一对新人在喜娘和礼官的指引下行礼。   犹记得那个跑来太师府乱窜的大白鹅,也忘不了奄奄一息遍体鳞伤的可怜人儿,但如今,他们优雅高贵、从容大方,在长辈、家人和满座亲朋的祝福下,终于结为了夫妻。   此生有幸见证这样一段命运的逆转,七姜更加相信,只要好好活着,人生就会有转机。 第658章 哥哥对你最大的回报   天地高堂,夫妻对拜,礼成入洞房,何世恒原先住的院落早已被装饰一新,处处红绸红灯笼,大红喜字张扬的贴满每一道门窗,红毯更是从院门外一路铺到婚房。   鸳鸯喜被高高叠起的床榻上,落满了寓意吉祥的红枣花生,玉颜刚要落座,何世恒先上前一步,利索地拨开这些干果,生怕硌疼了新娘。   “哎呀,哥儿……”家中老嬷嬷着急不已,说道,“新娘子坐上去,才能早生贵子、开枝散叶,您怎么给拨开了?”   何世恒如今与心爱的人拜堂入了籍,已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只盼着好好过日子,哪能叫几颗干果左右了人生,但不愿下人们难做,便挑了一颗饱满圆润的双仁花生,郑重地放入玉颜的手心,笑道:“咱们若有儿女缘分,有一两个足矣,再多我可舍不得你辛苦,横竖是你我过一辈子,何家香火旺盛,不愁传宗接代。”   玉颜看了眼一旁的嬷嬷、喜娘们,虽欢喜于丈夫对自己的心疼爱护,也要给大家去回话有个交代,难道要她们去了前厅,对老爷夫人还有贵客们说,新郎官不在乎香火。   便转身抓了一大把干果捧在掌心,笑盈盈对相公道:“这事儿我说了算,咱们要多子多福才好,我顶顶羡慕祖母,羡慕她儿孙满堂。”   “少夫人说得好。”   “祝新娘子早生贵子!”   众人这才高兴了,上前搀扶新人坐下,侍奉他们饮下合卺酒。   礼成后,新郎便要去前院招待客人,新娘守在婚房里,只有至亲至贵的家人与贵宾才能来相见。   “玉颜,等我回来。”临走前,何世恒好生不舍,轻轻吻了玉颜的额头,说道,“我不会喝醉,兄弟几个都说好了,我露个面应个景,他们就替我照应,放我早早回来陪你。”   玉颜温婉含笑,伸手整一整相公的衣襟,又被吻了一下手背后,两口子才分开。   廊下早有小厮等候,外头那么多贵客,公子要一一去问候行礼,可不敢耽误,见了哥儿便围上来,簇拥着他往前院去。   然而没走出多远,迎面遇见太子妃一行,除了宫里来的女官们,便是瑜初郡主和七姜在身边。   何世恒端正地上前行礼,陈茵和气地笑道:“表兄成亲,太子本该来观礼,但今日亦是太子陪伴太妃娘娘礼佛的日子,多年来太子从不缺席,因此只能委屈表兄,要我向你说一声,之后有日子,请新人到东宫一聚。”   “多谢娘娘,多谢太子殿下厚爱。”何世恒谢过后,主动说,“娘娘可是要去新房见内子,家中道路,弟妹云氏最熟悉,就由她领路侍奉您。”   陈茵微微点头,知晓新人忙碌,便不再多说什么,径直往他们的院落走去,瑜初和女官们相随一旁,反倒是七姜停下来,冲表哥嘿嘿直笑。   何世恒故作生气,说道:“姜儿,哥哥待你那么好,今天什么日子,你就这样闹我,闹得我满头大汗,好生狼狈。”   七姜憨然笑道:“那也不敢叫你难堪的,不过是讨个喜,是哥你自己太紧张,才急得满头汗,我家玉颜是嫁定你的,还能跑了不成?”   何世恒嗔道:“小孩子家家乱说话。”   七姜则周正地福一福,真诚地说:“哥,给你道喜了,我刚到京城时,数你对我好,也因为你总来我们家窜来窜去,我才觉着京城里是有‘活人’的,在怀迁回来之前,是哥哥让我觉得这里还算有些意思。如今想来,因缘际会果然不是随便来的,哥,往后可要好好待我们家玉颜啊。”   何世恒后退了半步,作揖道:“姜儿,让玉颜一辈子无忧无虑,便是哥哥对你最大的回报。二三十年后,父亲爷爷们就要从朝堂上退下了,他们今日如何护着我们两家儿女,那时候,哥哥和怀迁,也会如何护着你们。”   七姜不敢玩笑,欠身道:“愿哥哥将来能为国为民,励精图治,与怀迁一同辅佐太子报效朝廷。”   何世恒挺起胸膛,爽快地笑起来:“谁能想到,到头来最正经的,是咱们俩。” 第659章 太子妃的臂膀   待七姜目送哥哥离去,被下人们领来新房,太子妃与郡主已经分坐在喜榻两旁,瑜初见了她便抱怨:“你去哪儿了,娘娘立时要回宫的,还想和你好好说几句话呢。”   七姜上前微微一福,笑道:“娘娘,我们家姑娘出嫁,见了新郎,我这个当嫂嫂的总要交代几句,您说是不是?”   瑜初嗔道:“少来拿大,我可听说了,往后照着司空府的规矩,展怀迁哪怕在太师府见了玉颜也要称呼嫂嫂,你这个最小的,充什么嫂嫂。”   七姜坐下不服气地说:“反正我们家还有弟弟妹妹。”   下人来奉茶,茶香本是清新宜人,奈何太子妃正害喜,每日不知碰见什么就会犯恶心,这会子也闻不得茶香,难受地别过脸皱起眉头。   七姜赶紧命下人撤走,待不相干的人都退下后,关心道:“娘娘,您可还好?”   太子妃缓过一口气,说:“刚好以太妃礼佛为由,我早些回宫吧,不然在外头总会惹人注意,还不到告知天下的时候。”   七姜问:“您这样辛苦,还要操持皇后册封大典,忙得过来吗,贵妃娘娘那儿还瞒着吗?”   陈茵摇头:“不瞒你们说,我也不知道母妃她是否察觉,不过是尽己所能地瞒着她,兴许她早就知道,但不愿坏了皇上的心意,不愿我白辛苦一场,才假装不知道的。好在,眼下一切都顺利,就等初二一早,我完成一桩大事,能安心养胎了。”   玉颜不禁道:“皇上是知道您有了身孕的,还委任如此大事,倒是不怕娘娘您辛苦?”   太子妃说:“父皇自然要我处处小心,是我头一次办大事,哪怕仅仅是太妃的晋封典礼也容不得一点差错,礼制上若有僭越,好事成了糟心事,就是我的罪过了。因此事必躬亲,什么都要问一问看一看,才显得忙碌了些。”   瑜初道:“但这件事办妥了,皇上对您必定另眼看待,那些个嘴碎的大臣,也不敢再放肆了,娘娘,一定会顺利。”   陈茵看着姐妹们,听她们一口一声“娘娘”那么称呼,心里多少有些失落,但往后几十年一辈子,她们都要这样过下去,真不敢太过亲昵放纵,回头人前说错话惹来麻烦。   好在,大家都朝着自己所期待和向往的人生越走越好,将来都会成为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会是她最可靠的臂膀,让她被困在深宫里,也能知道天下事。   太子妃定下心来,抓紧时辰问些想知道的:“姜儿,先说说你在京外忙了什么,怎么还惊动朝廷派了钦差。”   “正要向您说这件事。”七姜谨慎地看了眼四周,轻声道,“那里有块硬骨头,操控着人口买卖,您猜是什么来头?”   姐妹们一脸迷茫地望着她,这京城势力盘根错节、派系众多,一时半刻哪儿想得到是谁。   七姜说:“是礼亲王府世子妃的娘家兄弟,仗着王府的势力,在那儿当土霸王呢。”   瑜初啐道:“可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偏偏还只是个王府世子妃,阁老府出了皇后和太子妃,都不见这么轻狂。”   陈茵冷静地说:“我知晓了,今日玉颜大喜,不谈论这些,册封大典后,你再进宫与我详说,我想太子殿下会在意这些事。” 第660章 贵妃的“疑心”   七姜很是厌恶,说道:“那一家子实在烂到根上,以为有个晋王已是顶天了,谁料一个更比一个坏,若非赶着玉颜的婚礼,我还要与他们计较计较。”   陈茵温和地劝道:“纵然晋王、礼亲王之流,也不过是冰山一角,朝廷皇室的蛀虫何其多,你若生气,实在气不过来。”   七姜想说什么,但欲言又止,毕竟是玉颜成亲的日子,本不该讨论这些不相干的。   玉颜深知她的性情,更明白姐妹们是真心来祝福喜事,心意无限,不在几句话,姐妹们在一起,自然就该有什么说什么。   玉颜便向太子妃欠身道:“娘娘,姜儿的家乡,曾因盐道贪污,穷苦百姓吃不上盐,不得不自家偷偷晒制。此外,边境地方本该商贸繁盛,可也因官商勾结,不允许百姓做买卖,让他们没有营生。这么多关乎百姓生死的大事,在皇上下旨彻查前,从来也无人过问和解决,如今到了京城,本以为天子脚下不再是山高皇帝远,本该黑白分明、善恶有报的世道,却比她的家乡更混沌更荒唐,她想不通,也合情合理。”   七姜见玉颜如此体贴,便接着话说:“更可怜的是,天子脚下也能有那么多女子活得艰难。娘娘、郡主,还有玉颜,也许将来我会给你们添很多麻烦,我不懂朝堂大事也不敢过问干涉,但我已下定决心,只要遇见受苦难的女子,只要有人求上门,我将尽我所能救护她们。纵然无法改变世道,能救一个是一个,这些话,我也对展怀迁说过。”   三人眼中俱是欣赏钦佩的目光,陈茵道:“我不怕麻烦事,只怕咱们姐妹空享一世富贵,待将来白发苍苍年华逝去,才遗憾一生无所作为,实在不值得。”   瑜初、玉颜和七姜闻言,纷纷起身来,端正地向太子妃行礼,齐声道:“妾身必当追随娘娘左右。”   陈茵笑道:“怎么都正经起来了,玉颜你快坐下,你可是新娘,今日数你最大。”   “是。”玉颜大方从命,坐回喜榻上,取了喜果与姐妹们分吃,可惜没说笑几句,苏尚宫就来求见。   听罢苏尚宫的话,陈茵面色稍沉,说道:“娘娘似乎察觉我在太妃晋封典礼上的用度有所僭越,或是错了礼数,或是疑心我贪了银款,本就不能久留的,我先回宫了,备着母妃随时问话。”   七姜不禁生气:“真是,皇上也跟展怀迁似的,要给我惊喜却先让我担心,皇上倒是不让贵妃娘娘担心,偏偏让您不得不处处谨慎、提心吊胆,明明做的好事,还要遭贵妃娘娘的训斥。”   陈茵倒是笃定,笑道:“苏尚宫只是提醒我有所准备,母妃未必为难我,好了,我先回宫去,册封大典后,就召你们进宫来相聚。”   如此,众人也不敢挽留,玉颜行礼恭送后,便由七姜和瑜初侍奉太子妃出门。   当太子妃从司空府动身回宫,立时便有消息迅速往宫里送,此刻陈茵还在半道上,祥英殿里已知晓她将要归来。   “派人告知太子妃,进宫更衣后,就去太妃殿陪太子一同侍奉太妃礼佛,不必过来了。”贵妃合上手里的账册,揉一揉额角,漠然吩咐宫人,“太妃晋封典礼前,也不必太子妃来请安。”   “娘娘,您查看下来,可否判定太子妃擅自挪用内廷银款?”待传话的宫人退下后,贵妃的近侍轻声询问,“这消息很快会传出去,宗亲之间就该议论了。”   贵妃端了茶,淡淡一笑:“没两天了,任何事待太妃娘娘晋封典礼后再议,至于宗亲们要议论,这才哪儿到哪儿,身为储君妃,身为将来的国母,本就是要被议论一辈子的。” 第661章   回宫的路上,陈茵细思量这些日子以来所做的事,实则眼下知道皇帝要册封贵妃为后的人并不多,连待命的宫人们都只以为,是要为太妃晋封举行典礼。   这事儿真不知还是装不知,陈茵可不敢想,早些时候他们夫妻就商量好,只管照着父皇的心意去办,最后成什么结果,与他们不相干。   但眼瞅着不剩下两天了,这时候说破,难免一些挫败感,再者婆婆若真误会她,少不得被狠狠训斥。   不由得想起七姜抱怨的话,陈茵轻轻一叹,苦笑道:“是啊,到底怎样的惊喜,才真正能叫人喜。”   话说回来,当年司空府长房次子成亲,贵妃就曾亲自驾临,这回大外甥成亲,贵妃反而不来。   虽然其中有不少缘故,可那日贵妃下旨命陈茵独自来观礼,她心里就担心,婆婆是不是要将她支开,好彻查宫里的事,这不,怕什么来什么。   好在所有的事,陈茵心里都有底,大不了挨顿骂,横竖有皇帝和太子兜着,更何况是天大的好事。   一路想着,很快回到宫廷,刚到东宫坐下,就有宫人告知贵妃的命令,要她去侍奉太妃礼佛,这几日若是忙碌,就不必去后宫请安了。   陈茵呆了一呆,抬眸看向苏尚宫,苏尚宫先屏退了宫人,才轻声道:“咱们照着计划就是了,这是皇上和娘娘之间的事,一来贵妃娘娘不可能不想做皇后,再来,哪怕有那万分之一的不情愿,错也错不到您头上。”   陈茵笑道:“苏尚宫,你猜母妃眼下,究竟知不知道。”   苏尚宫摇头:“奴婢不敢猜,奴婢只盼着看贵妃娘娘风风光光册封为后。”   陈茵转过身,抬手摘下鬓边金丝凤,说道:“母妃若知晓而装不知,自然万事大吉,我眼下有另一重担心,就是母妃全然不知,到时候她享受封后的喜悦之外,就该想,这后宫在她手里十七载有余,哪件事曾逃过她的眼睛,我初来乍到的新媳妇,就能坐下瞒天过海的事,岂不是要将婆婆比下去,不论如何,眼下母妃才是宫廷的女主人,我并不是。”   苏尚宫淡定地说:“不会有那样的事,娘娘,您比贵妃娘娘更强,这后宫这皇室才有指望不是吗?莫说皇室朝廷,便是小门小户里,谁家不盼着把日子过好,虽有些黑心的长辈,见不得儿女过好日子,见不得儿媳妇比婆婆能干聪明,但那样的人家,就注定不能太平,往后家败了人离了,就是现世报。娘娘一心一意为了皇上和太子,在娘娘心里,您若能强过她,才是朝廷和皇室的福气。”   陈茵听着,心中豁然开朗:“你说的是,到底是我年轻心眼小,才会这样去猜忌母妃的心思,实在惭愧。“   苏尚宫笑道:“不妨事,娘娘她在您这么大时,必定也有许多不成熟的想法,娘娘常说,您比她年轻时强。”   陈茵松了口气:“如此说来,我更不必担心了,只盼着母后风光册封。” 第662章 大小姐肩上的担子   且说太子妃回宫后,司空府这头也关注着宫里的动静,待七姜与展怀迁一同随父母见过贵客,便得到了消息,知晓茵姐姐一切安好,七姜才放心。   今日宾客众多,各有各的心思,或诚心来祝福新人的,或有趁着今日人多,能见上一些平日见不到的,满心来谋利的。   七姜和展怀迁做足了规矩和礼节后,得到爹娘的允许,一同来外祖母和舅母为他们准备的屋子歇息。   这里安安静静,只留两个丫鬟伺候,布置的倒是喜气洋洋,七姜进门时还笑着问:“大舅母是给我们也准备了婚房吗?”   展怀迁见她喜欢,自然更高兴,等映春她们退出去,便搂过七姜靠在窗下,夫妻俩晒着明媚的日头,慵慵懒懒地假寐片刻。   为了赶在玉颜出阁前的吉时,两口子都起了个大早,七姜还要梳头做妆,更是天不亮就睁眼,辛苦她怀着娃娃受这份累,展怀迁很心疼。   “才不累呢,难道比我坐马车一路颠簸来京城还累吗?”七姜卧在相公怀里,笑着说,“能看你来迎亲,能穿一回嫁衣给你看,我心满意足。”   展怀迁睁开眼,轻轻吻了七姜的额头,说道:“皇后册封典礼后,咱们过一阵安定日子,你若想,我就派人去接爹娘兄嫂来京,你若不放心,我亲自去。”   七姜舒坦地闭着双眼,真真有些困了,说道:“不必麻烦,等娃娃落地长结实了,咱们带着孩子回家去,我爹娘若想来京城逛逛,再一同上京好了,没得折腾他们。我爹娘虽然惦记我,可他们一定更惦记田里的庄稼,怀迁,我想他们又不想他们,因为你待我好,爹娘家人都待我好。”   展怀迁坦率地说:“其实从小见我娘那样的脾气,我也担心过将来娶媳妇,会不会做出什么让她伤心难过,可我却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直到娶了你,我不用猜不用费心,你高兴了生气了都会告诉我,我真是好福气。”   七姜抬起脑袋,笑眯眯望着相公:“怎么老夸我,天天夸我,都不值钱了。”   展怀迁道:“就要夸,我要夸得全天下人都知道。”   “哎呀,腻歪死了……”   “叫我亲亲就不腻歪了。”   “这可是外祖母家,你疯啦。”   “姜儿,今日也是我们大喜的日子。”   小两口在屋子里时不时传出嬉笑声,张嬷嬷和映春听见动静相视一笑,心里都是明白的。   “嬷嬷,大小姐若是也赶着今年怀上,明年一年可热闹了,咱们展家总叫人说人丁稀薄,明年一下落地三个娃娃,不得让人羡慕死。”   “说起来,大公子年纪也不小了,府里几位兄弟都已有了家室妻儿,反倒是长房长孙这会子才成亲,咱们大小姐肩上的担子可不轻,也不知道亲家夫人会如何看待。”   映春四下看了看,小声道:“您听见什么话吗?”   张嬷嬷不明白:“什么什么话?”   映春说:“到底还是有人嘀咕的,说咱们大小姐是二嫁,还说大小姐和甄家二郎那、那什么过……” 第663章 头等大事   张嬷嬷扬手要打,映春吓得一哆嗦,但错不在她,她只是传了几句听见的话,嬷嬷也明白,这样的闲言碎语两三年里不会消停,除非大小姐一到何家就开枝散叶,给长房长孙延续香火,才好叫那些人闭嘴。   她收了手,叮嘱道:“除了我与少夫人,你哪个都不能再提,我们院子里若有嘴碎的,只管告诉我,看我打不死他们。”   映春连连点头,再不敢吭声了。   不知不觉,过去了一个时辰,厨房往这里送了饭菜,但张嬷嬷进门一看,小两口依偎着睡得正香,本就是都才奔波回京城的,折腾这两天,必定是累着了。   “让他们好好睡一觉,晚宴才能吃得好,横竖是老太太让歇息在这里的,不妨事。”张嬷嬷便做主,不让人叫醒小主子们,她和映春轮流吃饭,好备着随时召唤。   这个时辰,新娘的午饭也送到了婚房,刚走了几位族中的伯母、姑母们,那位曾在太师府里对她“指教”的姑老太太,也都来过了。   女眷们叮嘱的话,千篇一律,都是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诉她相夫教子的门道,既然提起到教子,那紧跟着就是生儿育女,指点她吃什么好用什么好,又要忌讳些什么,才能早早怀上孩子。   玉颜听得耳朵嗡嗡响,回想起来,只有太子妃和七姜在那会儿,她才真正开怀笑了几回,那之后所有扬起的嘴角,都是心里的敷衍。   “我没什么胃口,你们撤下吧。”玉颜淡淡地吩咐,“先头陪太子妃娘娘吃了些喜饼和甜汤,这会子我也不饿。”   府里的丫鬟嬷嬷们,虽都知道或认识展家大小姐,但过去仅是亲家小姐,是客人,如今成了真正的主仆,一时半刻也摸不清主子的脾气,都不敢多嘴,彼此看了眼后,就先把膳食撤下了。   说来,玉颜此番出嫁,有张扬丰厚的嫁妆,抬得几条街都走不完,可她一个下人都没带来,心里到底还是担心母亲不可靠,将自己信赖的几个,都留下往后好照顾玉颂,至于其他的人,更没必要带来了。   自然这里头还有另一重缘故,她明白嫁来何家,很快就要接过婆婆的掌家大权,但往后管理家务事,真正去与下人打交道的,还是身边的管事们,那若从娘家带人来,必定不好服众。   虽说长辈家人面前,她无须所谓的“站稳脚跟”一说,从爷爷奶奶到公婆,再到兄弟姐妹妯娌,再没有比司空府的家人更好相处的,正因如此,她更要以自己的能力来获取众管事、家仆的忠诚信赖,不能让他们仅仅看在老爷太太们的面子上,才听她一两句话。   所以说,一直以来,在玉颜心中的头等大事,是如何迅速融入何家,成为一个能讨长辈喜欢,也能让家中上下对她心悦诚服的新媳妇,生儿育女固然重要,可这只要夫妻恩爱顺其自然便好,本不该费尽心思的,偏偏所有人,都盯着她的肚子看。   玉颜低头,摸了摸锦缎下的小腹,坚定地说:“不急,我还没好好和世恒在一起,彼此迷失了三年,怎么都要补回来。” 第664章 好听,真好听   是日晚宴前,男眷们随老爷子去宗祠上香行礼,何夫人最后安排好相关诸事,便脱身往儿子院里来。   刚好七姜来和玉颜道别,她睡了半天醒来后,反而害喜得厉害,在那小屋都吐了两回,消息报上去,外祖母决定先将她送回太师府。   何夫人嗔道:“你跑去外地还升堂,挺着肚子为人家打官司,真真不知爱惜自己,叫我看,初二太妃晋封大典,你也别去了,我替你向贵妃娘娘告假。”   七姜嘿嘿笑道:“我不去不打紧,大舅母您可一定要去。”   何夫人尚不知亲姐姐就要被立为皇后,不怎么在乎地说:“就怕累了两天,到那天没精神,不过这是太子妃娘娘头一回主事,我不能不给面子,多半还是要去的。”   七姜怕说漏嘴什么,特地补了一句:“您要是不去,谁给我告假呢?”   何夫人正经道:“好了,趁着精神早些回去,一会儿吐在你哥哥嫂嫂新房里,怀迁到祠堂磕了头就过来,你们都安生歇两天,别仗着年轻就不知保养。”   七姜冲玉颜眨了眨眼睛,便向大舅母行礼告辞,被众嬷嬷丫鬟搀扶着送出去了。   何夫人看了外甥媳妇出门,才回眸看自家儿媳妇,玉颜早就起身站着了,她忙拉了孩子坐下,说道:“今日你最大,明天一早给我敬茶时,我自然会好好受礼,玉颜呐,往后娘可就把世恒交给你了。”   玉颜欠身答应:“娘,我会好好和世恒一起,辅佐他照顾他。”   何夫人笑道:“家里奶妈婆子一堆,伺候人的事儿交给她们就好,过去三年因为你,他作践自己成了个浪荡子,在他爷爷父亲跟前、在外人面前,我左右为难死撑着体面,实在辛苦。”   玉颜不知不觉低下了头,虽说她是无辜的,可谁家当娘的愿意自己的儿子为了个女人堕落颓废。   何夫人道:“这三年,我可事要从你身上讨回来的,我说少夫人,赶紧把当家做主的本事学齐全了,叫你的婆婆我,好早日享福。”   “娘……”玉颜抬起了头。   “好听,真好听。”何夫人笑着摸了摸玉颜的脸颊,心满意足地说,“再等底下妹妹嫁了,我就该功臣身退,孙子孙女是该你们这一辈操心的,我不管。为何家操劳二十多年,我要歇一歇,什么顶天富贵什么诰命夫人,我就没有闲的时候。”   玉颜眼眶湿润:“母亲辛苦,世恒他也是知道的。”   何夫人道:“听说春夏时,姜儿领着你们到处听书喝茶,改天我也要她领我去,痛痛快快玩上几天,什么也不操心什么也不管。你呢,就在家看着,替何世恒把欠我的三年还给我。”   玉颜禁不住笑了,何夫人也笑了,拍了拍儿媳妇的手说:“等下娘会派兄弟几个替世恒挡着就,不叫他醉醺醺的回来,你们俩孩子不容易,今晚真真把心放肚子里吧。玉颜,娘很欢喜很满意,多谢你把我的儿子拉回正途,不叫我白养个小东西。” 第665章 自有好年头   婆婆的几句话,一扫玉颜被女眷们轮番“指教”一天后,内心沉甸甸的郁闷,她是该学一学七姜,外人的话算什么,自家人的好且要珍惜才是。   不久后,何夫人离去,前院喜宴即将开席,估摸着两个时辰后家里才能渐渐静下来,玉颜也将等来她的新郎。   “我有些饿了。”玉颜终于打起精神,吩咐丫鬟,“准备些吃的送来。”   下人们高高兴兴地去预备,很快,前院就隐约传来爆竹声,这是要开席了。   如此,当何世恒在席上接受来自长辈亲朋的祝福,七姜两口子已经回到家中,因举家赴宴,太师府里静悄悄的,下人们起初还以为少夫人有什么不好,张罗要去请郎中,待展怀迁解释后,说今日大喜,命他们各自吃酒去,观澜阁里有张嬷嬷和映春就成。   回到自己的家,四仰八叉躺在炕头,七姜舒坦极了,映春跪坐一旁小心地替少夫人脱下礼服,七姜睁开眼说:“没能吃上大小姐的喜酒,你怪我了吧。”   映春笑道:“您这话说的,奴婢就算跟着您在司空府,也轮不到奴婢上酒桌呀。”   “是啊……”七姜都忘了主仆有别,摸摸映春的手说,“一会儿别管我们,自己歇着去或是和其他姑娘吃饭去,我没什么事,歇会儿就好。”   此时张嬷嬷在屏风后问:“一并烧热水,您和二哥儿都沐浴吧,刚好厨房里能来得及备晚饭。”   七姜故意嚷嚷:“我可不要和他一起洗澡。”   展怀迁跟了进来,嗔道:“不害臊,外头都听见了。”   映春笑着赶紧跑开了,七姜软乎乎地冲相公撒娇,奈何腹中一阵轻悠悠的翻滚,虽还不至于叫她难受,还是小心翼翼靠着,不敢乱动了。   “怎么样?”展怀迁立时赶过来,见七姜摇头后,才轻轻摸了一下她的肚子,说道,“这么大了,怎么还折腾你娘害喜,今日舅公叔父们见了,都说爹没照顾好你娘,还不都是叫你折腾的?”   七姜一本正经地问:“他听得见吗?”   展怀迁笑道:“兴许呢?”   七姜说:“咱们将来不能太溺爱孩子,有太外祖母宠着,必定是个小霸王,不论闺女还是儿子,好好爱护疼爱之余,你这个当爹的还是要好好做规矩,别是个闺女就上天给她摘星星,我知道你定是要宠女儿的。”   展怀迁笑问:“这就吃醋了?”   七姜别过脸说:“横竖是姓展的,不成器了,我再找别的……”   话还没说完,就被展怀迁轻轻拍了一下嘴唇,她也知道自己胡言乱语了,只管闷头往相公怀里钻,展怀迁嗔道:“又忘乎所以了吧,纵然知道你的性情,我娘听见这话也不能不生气的,家里还有长辈还有兄弟姐妹,我们也要当爹娘了,再不许胡乱说话。”   七姜不服气,故意说:“我还小呢。”   展怀迁却是真有些心疼,轻轻拍哄道:“是啊,我家少夫人还小。”   两口子又腻歪了片刻,直到张嬷嬷来催他们沐浴,待之后拾掇清爽,舒舒坦坦地吃上家里的饭菜,七姜等不到爹娘回来行礼,就又犯困了。   趁着七姜睡着,展怀迁招来福宝,吩咐他派人去盯着少夫人前几日处置的事,莫让那几位女子遭婆家报复,不愿辜负七姜的心血。   福宝却说:“早就派人盯着了,是大夫人安排的,哥儿您放心,少夫人做的事,是老爷和夫人鼎力支持的。”   展怀迁很是意外:“果真?”   与此同时,司空府的喜宴也将近尾声,何世恒已经被送回婚房去,何翊翎从女眷席上过来,刚好见到侄儿被兄弟几个哄闹着往前走。   梁嬷嬷感慨不已:“夫人,年头上您剪灯花爆了又爆,虽是吉兆,奴婢也不敢想会是如此好一个年头。”   大夫人笑道:“是啊,可好年头不还是人过出来的吗,听姜儿的话,好好过日子,自有好年头。” 第666章 怎么才来娶我   春宵一刻值千金,何世恒被兄弟们哄闹着推入洞房,正不知如何应付,展怀逍就已迅速将房门合上,把客人都挡在了门外。   “哥,我……”刚要说什么,就听舅兄和自家大哥二弟们在外头又是赔礼又是说好话,要请各位客人去喝好酒。   他后退半步,隔着门向兄长们作揖致谢,待回身,才发现丫鬟婆子早早就退下了,洞房的外屋内室虽灯火通明,却静悄悄仿若无人。   一步步走入,何世恒的心越跳越快,分明迎了亲拜了堂,分明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接下来是只属于他们彼此的时间,为何患得患失起来,为何觉着一切都变得不真实。   “怎么不进来?”屏风后忽然闪出玉颜的身影,锦衣华服、珠翠满鬓,她还是白天的盛装,只是柔和的烛光下,多了几分新嫁妇人的妩媚温婉。   许是新娘太美,许是何世恒酒气上了头,他想要跨前一步,却一阵晕眩蒙了眼,玉颜忙几步上来将他搀扶住。   “相公,你怎么了?”   “相……相什么?”   何世恒猛地来了精神,睁大眼睛看向玉颜,心里那患得患失的不安瞬间消失的干干净净,一把将他的新娘打横抱起,还在怀里轻轻颠了颠。   玉颜失声轻啼,一时羞红了脸,不等开口,何世恒就重重亲下来,满心欢喜地说:“是,我是你相公,你是我的娘子,我们是夫妻了,我们成亲了……”   “傻子,怎么了?”玉颜轻轻捶他的胸膛,娇然道,“我这衣裳头面十几二十斤重,亏你还能把我抱起来。”   何世恒嗔道:“我岂是那些个文弱书生,便是我们将来满头白发,也能抱你去登山爬高,游遍山河。”   玉颜被一路送进卧房,她伸手指向梳妆台,何世恒立时明白,将她稳稳地放在镜台前的座椅上。   “来,相公为你卸发冠,从此你这青丝玉容,只有我……”   这话没说完,何世恒却先止住了,低下头默默地为玉颜拆下凤冠金簪,放下盘了一天的乌发,更顺手解开了腰带。   华丽的衣衫散开,中衣下若隐若现是玉颜纤瘦的腰肢,她下意识地捂住衣襟,轻声道:“丫鬟们都散了吗,我、我还想沐浴,屋子里暖和,这么繁复的喜服穿着,不瞒你说,我都捂出汗了……”   何世恒从身后搂住了妻子,双手却控制不住地哆嗦了一下,豁出去问道:“他碰过你吗,他伤过你吗,玉颜,你会不会也害怕我?”   玉颜猛然回身,摇头道:“没有,谁也没有碰过我,他还算是个人,他、他不行他也不会……”   何世恒后悔不已,懊恼自己问出这样的话,可他的本意不是在乎过去那些事,是怕玉颜曾经受过伤,怕她心里会对肌肤之亲有所抵触。   玉颜不会误会,可她也怕丈夫因为心疼而不敢碰自己,便毫不犹豫地捧了他的脸,狠狠吻下来。   何世恒未有准备,但半分不想逃,渐渐从玉颜捧着他,换他单膝跪地,整个儿将玉颜抱过,直到玉颜透不过气,才撒开手。   彼此都急促地喘.息着,眼底都只有心爱之人,但渐渐哭了,又渐渐笑了,玉颜软绵绵地伏进相公的怀里,动情地说:“你怎么,才来娶我。”   何世恒眼中亦含着泪水,轻抚她的背脊:“是我来迟了。” 第667章 我若软弱可欺   温存良久,彼此的心都安宁下来,何世恒便唤来下人伺候少夫人沐浴,他们才迎亲拜堂,尚未将成亲的礼节走完,纵然年轻人血气方刚又甜蜜恩爱,也不敢如展怀迁和七姜那般张扬。   当玉颜沐浴后,清清爽爽回到卧房,门合上,她家相公才从屏风后窜出来,将香软温柔的新娘抱在怀里,霸道地往里屋去。   “别家有新娘子非要洗澡的吗?”   “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管别人作甚,这天下还没有比你更美的新娘,难道别家姑娘就不嫁了?”   “人家与你说正经的。”   “今晚的正经事……”说着话,已经到了榻边,何世恒将心爱的人轻缓地放于鸳鸯喜被上,追着玉颜害羞躲避的目光,亲了两口说,“今晚好些正经事,还要夫人来指教。”   新娘羞红了脸,她本就肤白,顺着脖子也红了一片,何世恒便促狭地解开衣襟问:“怎么红成这样,我看看里头……”   “哎呀,世恒!”玉颜到底有些紧张?   “世恒?”新郎立时欺身而上,含笑威胁,“再想想,叫错了,可是要罚的。”   玉颜整个儿融成了蜜糖,娇软地轻轻唤:“相公、相公,我家顶顶好的相公。”   这边厢新婚燕尔、春意盎然,太师府里,四夫人拖着累了一天的身子回到秀景苑,正看着满屋堆成山的贺礼发呆。   今晚,怀逍夫妇将住在家中,因韩子淑月份大了,身子笨重,不便频繁来回,两口子商量待三日后新娘回门,再回自己家去。   此刻,子淑端着参汤来,不知为何,回到婆婆家,不做些什么她就不安,怀逍劝了也不管用,为了让她安心,只好由着她。   自然四夫人再怎么不喜欢儿媳妇,也稀罕她肚子里的孙儿,哪怕说几句不好听的话,不至于像从前那样动手打人,不然怀逍是断不肯答应的。   看着儿媳妇放下参汤,四夫人果真没好气地说:“闹腾了一天,还喝参汤,你是怕我今晚睡得太香,存心要给我提神?”   子淑心里一颤,但也早就习惯了,壮着胆子说:“这是红参,补血养气的,您喝一些,能定定神。”   四夫人打量她的肚子,说:“过了这两天,回去老实待着,别叫我的孙子有什么闪失。”   “是……”   “少在我面前做出一副可怜模样,你男人见了,又该说我虐.待你。”   “母亲,不是的。”   四夫人生气地说:“你如今有撑腰的,知道我不能把你怎么样,可你们终究站不住脚,哪有人不要亲娘跟着媳妇跑,我这个当婆婆的受委屈也罢了,将来怀逍在官场若叫人指指点点,就是你的罪过。”   这话听着听着,韩子淑反而镇定了,说道:“娘,这孩子一日比一日活泼,常常一脚踹在我的肋骨上,疼得人眼泪横飞。可越是如此,我越是强烈地有了要当娘的感受,也能体谅您对怀逍对我的不满。娘,怀逍不愿与您同住,的确有我的过错,但我觉没有在您和怀逍之间挑唆离间。”   四夫人别过脸,委屈地说道:“如今你妹妹也嫁了,家里就剩我一个,养活你们这些白眼狼。我到底图什么。”   韩子淑道:“您今晚是舍不得妹妹,才说气话,您说什么我都不会往心里去。母亲,不能同住是我们不孝,但该孝顺照顾您的,我和怀逍绝不推诿,请您相信我们。”   四夫人正眼看了儿媳妇,冷声道:“搬出去大半年,果然是厉害起来了。”   韩子淑摇头,温和地说:“媳妇不是厉害,更不敢在您面前厉害,只是要当娘了,就想着,我若软弱可欺,又如何护得住孩子。”   四夫人长长一叹,自己也觉得没意思,说道:“委屈你了,我心里不好受,又冲你来,也不知道怎么,本以为你妹妹嫁了司空府,从此我能高枕无忧,谁想这才头一天,我心里就不踏实。”   韩子淑笑道:“母亲是心疼女儿,等妹妹妹夫高高兴兴、恩恩爱爱回家来,您一定就放心了。” 第668章 家和万事兴   房门外,展怀逍已等得好不耐烦,正要闯进去看个究竟,但见妻子缓缓跨门出来,他赶忙上前搀扶。   “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母亲舍不得玉颜,心里不好受,将来我们若有闺女,我也舍不得。”   怀逍却问:“我是说,娘没怎么你?”   韩子淑无奈地一叹:“你到底是儿子,相公,别太偏心了,知道你疼我,你够疼我的了,我并不愿将来孩子们夹在爹娘和祖母之间为难,咱们好好的。”   怀逍坚持道:“道理我都明白,可我也有我的打算,你心软心善好糊弄,给点甜头就忘了教训,只有七姜懂我。总之你听我的,我不会亏待我娘,也绝不叫你受委屈,都累了一整天,你不累我孩儿还累,赶紧歇着去。”   韩子淑提醒丈夫小点声,回眸看了眼,生怕叫婆婆听见,拉了他的手便往原先他们住的屋子去。   这一边,大夫人已洗漱罢,屋子里地龙烧得暖和,她只穿了轻盈水滑的蚕丝寝衣,绕过屏风来看丈夫,展敬忠正取出印章,要往一封信函上盖印,她便顺手拿来印泥,不料瓷碟边上沾了些,将她的手指也染红了。   “你看,好好的弄脏了。”展敬忠说罢,不急着办事,放下信函和印章,就拉了妻子到水盆边,先试了试水不算太凉,才把爱妻的手浸入水中。   大夫人愣了好一会儿,待醒过神回头看桌案上被丢下的信函和印章,虽然这盆水摆久了,原本的热水已然微凉,可她的心却一阵阵热流涌过。   其实早在二十年前,丈夫也会丢下正在写的信函或奏折,拉着她去洗手去喝茶,他的确是个能为朝廷和百姓放下一切的人,但他也会在一些时刻,眼里心里只装着自己。   可叹那会儿太年轻,太矫情,只记着受委屈,不记着那些有过的美好……   “怎么了?”   “快去盖印,一会儿信件弄混了,别耽误正经事。”大夫人故意道,“我怎么洗个手都不会了,还要你效劳,妾身不敢当。”   展敬忠却道:“能给自家娘子洗手,可是当丈夫的福气,这不是把一双玉手摸了又摸、摸了又摸?”   大夫人立时抽回手,恼道:“都要当爷爷的人了,堂堂太师宰辅,说话流里流气,实在轻浮。”   展敬忠笑意深深地望着妻子,忽地一把搂过腰肢,在她耳畔说:“今日虽不贪杯,但大哥拿了好酒招待我,我觉着很有……”   大夫人怎么能不懂,匆忙推开他,红着脸转身就走,还不忘撂下一句狠话:“好好办你的公务去,仔细皇上问罪。”   展敬忠自然要好好去办公务,不然这美好的夜晚可不等人,再闹一闹,怕是都要天亮了。   便是这么晚了,七姜才一觉睡醒,懵懵地坐起来,带了一阵才问:“怀迁,你在屋子里吗?”   展怀迁就躺在一旁,戳了戳她的背脊:“睡傻了,我不在这里?”   七姜醒一醒神,才发现屋里黑洞洞,屋外也一片漆黑,不知道什么时辰。   “相公,我饿了。”   “想吃什么?”   七姜清醒了,才不去管什么时辰,只要丈夫在身边就好,摸一摸肚皮,笑得欢喜:“你家小崽子也饿了。” 第669章 好歹是你们的祖母   玉颜的出嫁,使得太师府在一片喜气洋洋中迎来了腊月,初一一早便是鹅毛大雪,观澜阁的丫鬟嬷嬷们,天没亮就打了伞,护送二公子和少夫人去谪仙居行礼。   原来是七姜说,既然昨天夫妻俩重新拜了堂,今日自然要去给公公婆婆敬茶,而展敬忠每日都要早起去上朝,加之太妃晋封典礼在即,他这几日不得假,两口子就要来得更早些。   反倒是大夫人没料到孩子们要来敬茶,只披着寝衣替丈夫穿戴朝服,孩子们突然跑来敬茶,若再等她梳妆打扮,可要耽误展敬忠上朝,于是隔着屏风受了孩子们的礼。   大夫人吃过茶,哭笑不得地说:“三月里我这个婆婆不像样,再来一回还是没多体面。”   七姜隔着屏风笑道:“是怀迁不好,我打发他来告知一声的,他转身就忘了,我以为他已经说过了,他又以为您和父亲也知道了。”   展敬忠嗔道:“真是了不得的儿媳妇,新婚头一天,敢当着婆婆的面数落丈夫的不是。”   七姜知道是玩笑话,见着身穿朝服绕过屏风的公爹,福了福笑道:“爹,你觉着,贵妃娘娘知道了吗?”   展敬忠摇头:“不好说,总之是喜事,没什么可顾虑的,明日跟着你娘进宫看热闹吧,这也不是人人都有机会见一次册封皇后的。”   如此一家人玩笑几句,展敬忠便要上朝,展怀迁因刚从边境归来,有几日的假,虽不必上朝,但如此大的风雪,他少不得送父亲出门去。   好在父亲离家后,风势渐渐弱了,展怀迁往回走时,都不必福宝在边上打伞,可半道上却见七姜等在前方,他快了几步赶上来,问道:“怎么跑这里来了,一会儿还得起风,今天太冷了,快回房去。”   七姜裹着厚实柔软的貂绒,怀里抱着手炉,脑袋上有映春打伞,哪里会怕冷,倒是正经说:“给四婶婶敬茶去,家里还有长辈呢,至于那些来喝喜酒的亲戚们,就算了吧,我到底怀着孩子呢。”   展怀迁很惊讶:“你要给四婶婶敬茶?”   七姜奇怪道:“这会子玉颜也要给二舅舅二舅母敬茶了吧,四婶婶怎么就不成了?”   秀景苑里,听说七姜两口子来敬茶,四夫人也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梳妆打扮,要得七姜在外头和大嫂嫂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才见着。   看着侄子和侄媳妇规规矩矩地敬茶行礼,四夫人喝了茶问道:“怀迁,这是你母亲吩咐的?”   展怀迁道:“是姜儿的意思,但这本就是规矩,您是长辈,从小看着侄儿长大的,还操持家务那么多年,新媳妇进门,怎么能不敬您呢。”   四夫人笑了笑,心里是欢喜的,但想到一些事,放下茶碗,待俩孩子起身后,正经道:“老太太那儿呢,你妹妹出嫁她也没能来,亲戚们说三道四的不少,只是碍着你爹娘他们不敢明着嚷嚷,但怀迁啊,还有怀逍,你们得空去看看吧,好歹是你们的祖母。” 第670章 夹在中间最为难   展怀逍知道弟妹的脾气,听母亲这话惹人恼火,怕七姜不高兴,忙道:“大喜的日子,您提她老人家做什么,七姜进门那会儿去给她敬茶,愣是叫跪了半天才起来,若不是她老人家先不厚道,能有后来的日子?”   四夫人瞪了儿子一眼:“这新媳妇进门给做规矩,哪家都这样,你们将来有了儿子娶媳妇,能不给做规矩?”   七姜当然不服气:“什么规矩非要羞辱折磨儿媳妇才能教,四婶婶,老太太过去也没少欺负您吧,您是怎么了,放着太平日子不过,又要去招惹她?”   四夫人道:“我招惹她做什么,可七姜啊,你要想想怀迁,还有你大哥和怀逸,那是他们的亲祖母,将来若被人拿不孝来说事儿,连官职都要保不住的。”   虽说老太太当年也是受婆婆欺负,才变得刻薄恶毒,但相比四夫人,老太太对儿孙的所作所为,莫说配不配当母亲和祖母,在七姜看来,连个人都不算了,她厌恶极了上官氏,横竖是这辈子都不愿再打什么交道。   展怀迁捏了捏七姜的手,让她消消气,便对婶母说道:“您顾虑的是,其实外祖、舅父还有爹娘都对侄儿提过,本打算忙过这一阵就和大哥商量,是不是我们兄弟带着怀逸去向老太太请安,顺道再带怀逸去见一回萧姨娘,刚好您提起来,我们这就商量也好。”   怀逍听了,不禁冲弟弟使眼色,可兄弟俩一来二去,他也会意了,便道:“罢了,玉颜出嫁还有子淑要生了的事,都去向她老人家告知一声,是我该做的。”   四夫人听着满意,便问七姜:“你不会不答应吧?”   七姜不客气地笑道:“您别下回再逼着我大嫂嫂去请安就好,不是您说的,那是大哥和怀迁他们的祖母,与我们姓韩的姓云的什么相干?”   四夫人无奈地摇头:“我就盼着你多生几个小子,将来娶比你更厉害的儿媳妇,看你这个婆婆怎么当。”   这自然是玩笑话,七姜不会听了生气,但展怀逍不愿母亲说些有的没的,于是做主让散了,说外头雪大,怕路不好走。   其实这会儿早就积了厚厚的雪,天上不停,下人们就扫不过来,但知道少夫人要走过,来了三四个小厮清道,总能让七姜一步一步走得安稳。   看着不远处扫雪的下人,七姜一手被相公搀扶着,一手在貂绒下捂着隆起的肚子,说道:“我们村里的媳妇大着肚子都下地干活呢,我如今连走道都要人一步一扫雪,相公,你猜我上辈子到底做了什么天大的好事。”   展怀迁笑道:“上辈子不知道,但这辈子你也做好事,就怕我下辈子高攀不起了。”   张嬷嬷在一旁嗔道:“说什么下辈子的话,年纪轻轻的,二哥儿别跟着少夫人胡闹。”   展怀迁却说:“她能玩笑才好,方才真怕四婶婶惹她着急。”   既然提起这一茬,七姜便正经问道:“你会去听萧姨娘和怀逸说话吗,怕不怕萧姨娘教坏她?”   展怀迁也微微蹙眉:“父亲是答应怀逸住一阵的,如此我和大哥都不得闲陪他,等他下学回来,一同去父亲跟前商量才好。”   七姜可怜小叔子:“终究是怀逸夹在中间最为难,他有什么错。” 第671章 持家之道   夫妻俩继续前行,远远瞧见玉颂领着一群丫鬟嬷嬷往北边走,这头的丫鬟机灵地跑去问候,不多时玉颂就往哥哥嫂嫂这儿来了。   “还以为你睡着,方才去向四婶婶敬茶就没叫上你。”七姜温和地说道,“这一大早,你往北院去做什么。”   玉颂应道:“今日这雪怕是要下一整天,姐姐出嫁前交代过,雨雪日子里千万要仔细,北边的宅院老旧些,怕叫积雪压垮了,旧年园子里就有一处亭子压塌了。”   七姜不禁皱眉头:“四婶婶真是,难道还不懂积雪会压垮房子的道理?”   展怀迁道:“总有疏忽的时候,好了,你回房歇着去,我和颂儿四处去看一看,好请少夫人您放心。”   七姜深知雪天地滑,她肚子里还有小娃娃,可不敢瞎逞能,便由着兄妹俩去,她被张嬷嬷搀扶着继续回观澜阁,一路念叨:“司空府那么多长辈亲戚,不知玉颜这会儿敬完茶了没?”   然而在何家,除了祖父祖母、公婆和二叔婶婶外,何夫人并未要求儿媳妇向族中所有长辈敬茶,好些只是来喝一杯喜酒,平日极少往来,若敬了东家不敬西家,反倒生嫌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会子,婆媳俩正在家宅中巡查,做着和展怀迁兄妹相同的事。   虽说玉颜从小往来司空府无数回,终究是别人家,再怎么玩耍嬉戏也不能在宅子里乱窜,而早在大伯父大伯母成亲时,何家就已是京中显贵,家大业大非太师府可比。   今日跟随婆婆四处巡视,或是软轿代步,或是婆媳俩自己走,一上午才堪堪走了一半,玉颜的脚都酸了。   若说婆婆为难新妇,可玉颜走多少路,母亲也走多少路,她一个二十岁的年轻妇人,实在不敢道辛苦。   “累了吧?”当一行人转回老太太院门外,何夫人怜爱地看着儿媳妇,说道,“往后这些事,自然有管事们去盯着,但你身为主母,不能不知道自家什么光景,你先把家里都弄明白了,才能差遣他们是不是?”   玉颜应道:“媳妇不累,但今日风雪太大,您陪着我走那么多路,实在怕您冻着。明日是太妃晋封,您还要进宫呢,伺候您回房歇着可好。”   何夫人懒懒地说:“明日若身上不爽,我就不去了,不是说不把太妃放在眼里,但我们太巴结也不好,有贵妃娘娘在,就足够了。”   玉颜笑道:“娘,您还是去吧,您去了我才能去,我很想进宫见识见识。”   何夫人才想起来,儿媳妇没有诰封,贵妃也未下旨邀请,她想进宫唯一的法子,就是被自己这个婆婆带进去,既然孩子想看热闹,她答应便是了。   “还以为你会不喜欢宫廷里的拘束,姜儿那孩子就不喜欢,倒也爽快。”何夫人笑道,“将来你若是厌了,也只管告诉我,别憋在心里。”   玉颜心里高兴,主动搀扶了婆婆说:“往后不知怎么样,但明日我真想进宫去看看。”   何夫人笑问:“世恒呢,他去不去。”   玉颜点头:“他去,昨晚就说好了。”   何夫人笑意深深,摸了摸儿媳妇的手,便往老太太屋里走。   她一清早就知道儿子儿媳妇同房了,本以为昨天那么累,俩孩子会先悠着些,可到底是两情相悦的人儿,又经历了那么多坎坷,自家那臭小子也不知懂不懂、会不会,把他能耐的。 第672章 活得自私一些吧   新婚的第一天,在忙碌中度过,因明日就是太妃晋封典礼,好些宾客自身也要进宫行礼,今日都在家中做准备,于是少了好些往来应付,玉颜自觉还是轻松的。   至于何世恒,一清早带着新娘敬茶后就回了书房,腊月正月里祭祖、贺岁、迎新,且有要热闹的日子,他不得不抓紧时间念书写文章,都用功了那么久,万不可过一个年就给荒废了。   因此玉颜在家里跟着婆婆熟悉各项事宜忙了一整天,两口子傍晚在祖母院子里用饭才见了面,这会儿请安后往新房去,何世恒一路将妻子的手捂在怀里,问她白天都忙些什么。   玉颜饶有兴致地告诉他,眼底满是憧憬,这下真正成了司空府少夫人,过去那些胡思乱想和顾虑担心都放下了,只盼着自己能早日独当一面,早日让母亲卸下担子享清福。   何世恒说:“我娘真是好,换做别家夫人,很是忌惮儿媳妇来了要与自己分权,分明家业将来就是要传给儿子的,偏偏看不顺眼儿媳妇当家做主,闹得母子婆媳不和,闹得家无宁日,何苦来的。”   玉颜含笑问:“母亲自然是好的,我也好是不是?”   何世恒眼底莫名浮起淡淡色气,看得玉颜立时就红了脸,指甲在他掌心狠狠抠了一下,轻声嗔道:“你别胡闹,我可不像你似的脸皮厚。”   何世恒不服气:“姜儿和怀迁在府里,就又搂又抱,长辈面前也拉着手。”   玉颜说:“太师府才几口人,而咱们家多少兄弟妯娌,还有没出嫁的妹妹,侄儿侄女们也要长大的。”   何世恒笑悠悠看着她:“是啊,咱们家,玉颜,你掐我一下,我真不是在做梦,咱们成亲了?”   玉颜故意板起脸来:“大公子,可别迷迷糊糊的,赶紧回房念书去,好生科考中个功名回来。”   何世恒嘀咕:“这嫁来了,就要盯着我考功名,先头你可不是这么说,你说只要我好好的。”   玉颜笑道:“难道你以为娶媳妇,是什么天大的美事,从此不必担责任了?”   何世恒挺起腰板说:“那要看娶的谁。”   “娶了我如何?”   “娶了你,上天摘星下海揽月,都不算事,考个功名罢了。”   玉颜心里欢喜,面上却嗔:“把你轻狂的。”   何世恒笑意暧昧,问:“怎么个轻怎么个狂,不如我们……”   玉颜红着脸推开他,提裙就往前跑,何世恒赶紧跟上,一路护着说:“地上湿滑,仔细摔了。”   此刻,不远处的长廊下,何夫人正远远望着儿子儿媳妇的身影,只见二夫人捧着手炉走来,递到嫂嫂怀里说:“今日折腾新媳妇一整天,不像嫂嫂的做派了。”   何夫人道:“也是做给她几个妯娌看的,我若一味心疼偏袒她,早进门早伺候你我的该怎么想,合着玉颜一来都是现成的,别人都白忙一场,我自然要待她严苛些才好。”   二夫人命侍女们退下,正经道:“嫂嫂,有件事我们夫妻早就想提了。”   何夫人笑问:“要分家?”   二夫人道:“不敢分,老爷子老太太就盼着儿孙绕膝,我们怎么敢走。但想着往后家里的用度花销,还是分开的好,都是年轻媳妇,我家那几个孩子也想当家不是。”   何夫人与弟妹一同沿着长廊前行,说道:“你和孩子们说,等半年或是玉颜有了身孕,咱们就把家里的账分开,现下她一来就分,怪不给面子的。半年里玉颜若有身孕,立刻就分,若没怀上,半年为期怎么样?”   二夫人笑道:“这样好,我心里也有底了,不过孩子的事儿……”   何夫人道:“催不得,也急不得,该有总会有,玉颜的身体受了那么多年折磨,才养好些,哪怕……这话我也只对你说,哪怕将来他们不生养,我也不着急。”   二夫人说:“恐怕到时候,嫂嫂还是要担心的,这会儿说来轻松罢了。”   何夫人摇头,正经对弟妹说:“咱们这代人,相夫教子围着一大家子转了半生,等几个丫头嫁了,不知道我往后该怎么活着,每每想起,脑袋里就一片空白。如今玉颜进门,我就盼着儿媳妇,也盼着我的姑娘们,往后一辈子能为她们自己活着。”   二夫人笑道:“像翎儿那样?”   何夫人也不禁笑了:“说的是,让她们都学姑姑,活得自私一些吧。” 第673章 有我们少夫人一份功劳   那么巧,被念叨的人刚好在卧房打了喷嚏,是梁嬷嬷捧着风毛雪帽来给夫人看,要挑一顶明日给少夫人戴,结果飞毛惹得人鼻子痒痒。   大夫人挥了挥手,说道:“放久了皮毛都松散,明日再惹姜儿打喷嚏可不成,她怀着孩子呢,家里没有新的了吗。”   说着话,但觉身下一股热流涌动,意识到是经期来了,一面命梁嬷嬷去取东西来,一面好好地松了口气。   前阵子夫妻俩干柴烈火,疯了似的想要弥补十年的空白,亏得展敬忠腰杆子结实,自己真真劝不住也不想劝,可回过头,心里还是担忧的。   梁嬷嬷来去匆匆,迅速伺候夫人换上干净的衣裤,又检查了褥子坐垫等等,此时展敬忠从大院过来,他忙了一整天还没用晚饭,又喊梁嬷嬷去张罗。   大夫人没好气地说:“梁嬷嬷是我的人,几时也伺候你了?”   展敬忠笑着说:“这不是谪仙居的饭菜香,大院里冷冷清清。”   大夫人却正经道:“你啊,不年轻了,哪怕不按时用饭,饿了也要吃,这都什么时辰了?”   展敬忠说:“确实不早了,但也没到睡觉的时辰,你怎么换衣裳了。”   说着话,便挨着妻子坐下,刚要伸手就被推开,大夫人说:“我身上不自在,你别招惹我。”   展敬忠担心地问:“哪儿不舒服了?”   大夫人说:“幸好你没闯祸,不然我没脸见人了,这次过后,且要悠着些,你也要保重身体才是。”   展敬忠立刻明白了,却还是伸手将爱妻暖暖地搂入怀里,说道:“我一定小心,只是翎儿,咱们还不老,你不信我?”   大夫人别过脸忍着笑,她怎么不信,这些日子过来,她还能不信。   “如今再忙再累,回到家有你,我就……”展敬忠惬意地蹭了蹭妻子的发鬓,可话没说完,就有下人在门外禀告,说是二公子找来了。   展敬忠一面起身整理衣冠,一面忍不住念叨:“这小子,半分不懂事。”   大夫人笑而不语,为丈夫理一理衣襟后,就推他出去了,小半个时辰后他们父子才谈完,原来说的明日册封典礼的关防,怀迁有几件事不明白,才大晚上找来。   观澜阁里,因七姜又饿了,张嬷嬷给清炖的鸡,她正吃得香,见相公回来,塞了一口肥嫩的给他,问道:“这下你安心了吗?”   展怀迁见张嬷嬷退下,才说:“被我爹埋怨了,叫我往后别大晚上的去找他。”   七姜一愣,旋即大笑起来,笑得肚子里也一阵动静,吓得她赶紧靠一边,等着小家伙消停下来。   展怀迁担心地问:“怎么样了,难受吗?”   七姜摇头:“没事,我吃东西他好像就醒了,方才笑得太大声,吓着他了。”   两口子守着肚皮看了半天,待七姜觉着好受些了,才继续吃东西,说爹娘的事。   七姜问:“要不咱们也搬走?”   展怀迁道:“那不像话,外人要指指点点,甚至还会惊动圣上和朝廷,何况家里那么多下人呢,非容不得我们?”   七姜笑眯眯地说:“叫你别去吧,往后听我的,下黑前赶紧去请安,请了安就别再露面,换一换来想,我们亲热的时候,爹娘老跑来找你,你烦不烦?”   展怀迁微微皱着眉头,说:“我该不会过两年,真有弟弟妹妹吧,毕竟我娘还年轻呢。”   这话半正经半玩笑,心里还真就惦记上,要得七姜隔天见到婆婆,总憋着笑,大夫人尚不自觉,反问孩子:“什么事这么高兴,你不是不喜欢进宫?”   七姜早已按品大妆,穿戴整齐她的诰命服,想当初一打扮就头重脚轻站不稳的人,如今也能轻松顶着这些绫罗绸缎、金银珠宝,且保持仪态端庄。   这一年里,发生太多的事,七姜很清楚,自己也变化了不少。   她不敢开公婆的玩笑,赶紧收敛心思,好生应道:“娘,我是不喜欢进宫,可我很敬佩贵妃娘娘,能看到她册封皇后,是我的荣幸。”   大夫人从丫鬟手里接过崭新的风毛雪帽,是专做了能戴在发冠外的,她仔细为七姜戴上后,一面含笑打量,一面说道:“何止是荣幸,这里头啊,还有我们少夫人一份功劳。” 第674章 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七姜反倒不好意思,软乎乎地说:“娘总是夸我,我会飘飘然,那样怀迁就会骂我。”   “他怎么敢骂你?”大夫人含笑说罢,看着孩子红扑扑的脸蛋,在蓬松柔软的风毛下愈发显得娇小可爱,真真有了养女儿的快活。   虽说娘家夫家都有女孩儿,侄女侄孙女们也都十分可爱,但在她的意识里,那并不是自己的孩子,直到遇见七姜。   “娘,我们走吧,您紧挨着王妃郡主们,您若不进宫,别家夫人都得在寒风里等着。”七姜挽了婆婆,得意地笑道,“我就沾了娘的光,不用挨着等,让她们嫉妒我。”   婆媳俩便往门外去,大夫人说:“她们如今不会嫉妒你了,早些时候你名声在外,是说你如何离经叛道、如何与老太太她们斗法。但近些时候,别人提起你,都说你是为妇人家撑腰,都说你小小年纪了不得,敢于这男人说了算的世道相争。”   七姜正经道:“外人怎么说我,我并不在乎,娘,我也没想过要和这世道过不去,又或是和男人们过不去,我只是想,到了眼前的不能不救,救一个是一个。”   大夫人很是赞同:“这样才好,这样才不会失了本心。”   因展怀迁随父亲早已进宫去,这会子仅家里女眷同行,四夫人如今有了诰命,也有幸能去给太妃磕个头,七姜礼貌地安排婶婶坐上马车后,才来和母亲坐一处。   车马缓缓前行,七姜冷不丁想起一件事,略显紧张地问婆婆:“倘若贵妃娘娘当真不知太子妃最近在忙什么,那岂不是说明,苏尚宫已经背叛了她,完全成了东宫的人?”   大夫人颔首:“那就看贵妃娘娘如何取舍,是心甘情愿把她最得利的人送给儿媳妇,还是把这个对自己知根知底的人,彻底从东宫撵出去。”   很快,太师府的车马到达宫门外,待几位王妃、郡主等皇室女眷进宫后,大夫人便以一品诰命的尊贵,率先带着弟妹和儿媳妇,随母亲和嫂嫂们一同走入皇城。   且说今日本是太妃晋封贵太妃的日子,外命妇只要到太妃殿行礼恭贺即可,但女眷们却被领着到了大殿外,哪怕天气寒冷,也要分列站在主道两侧。   不知情的几位王妃都纷纷询问内侍官,不明白只是太妃晋封,为何要搞得如此隆重,是不是太子妃弄错了礼制。   内侍官们也多是不知情的,上头如何吩咐,他们这般安排,因此惹来好些不满。   然这一头,七姜淡定地随婆婆站立,是四夫人忍不住凑过来,轻声问她:“七姜,你撑得住吗,这可不知要站多久,你仔细身子。”   七姜稳重地应道:“婶婶,很快就好了,不必担心我,宫里的规矩您是知道的。”   大夫人默默地听着,嘴角浅浅扬起笑容,还记得太子大婚时,因忍不住好奇心而受责备的小媳妇,短短几个月,她就长大了。   此刻,吉时已到,祥英殿中,贵妃动身要往太妃殿去恭贺太妃,才跨出殿门,就见宫女内侍乌泱泱地涌进来,还有展敬忠与两位亲王、三位礼部官员,并她娘家的父兄们一同站在了门前。   父兄们脸上不知是惊恐还是欣喜,叫人不好琢磨,贵妃心头一紧,意识到事情不简单,可即便这一刻,她也没想到,自己将成为皇后。   她镇定冷静下来,傲然问:“你们这是……做什么?”   风渐渐停了,厚厚的云层也随风而去,冬日里清透明媚的阳光倾泻而下,照亮皇城的每一处。   祥英殿高阶上,贵妃向阳而立,听着这一道属于她的圣旨,冬天的日头本没几分力道,但她也分不清,究竟是太阳照暖了她的面颊,还是内心的火热激动,令她烧红了脸。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宣旨罢,展敬忠一声高呼,叩首行礼,同行而来的亲王大臣们也纷纷拜倒,一声声千岁千千岁,响彻偌大的殿阁。   贵妃缓缓扫过众人,见到了欣喜若狂的父兄,看来他们也是今日才得知消息,这可是他们一生的夙愿。   展敬忠道:“皇后娘娘,皇上在大殿等候您,请您换上凤袍后,移驾大殿行封后大典。”   贵妃颔首,一手扶了身旁的嬷嬷,转身时,在门外见到了熟悉的身影,便轻声吩咐:“苏尚宫在外面,让她来见我。” 第675章 我成为皇后的这一天   先于苏尚宫进入内殿的,是中宫朝服,自陈皇后去世,这厚重华贵的朝服,已是许多年未在宫里出现。   贵妃曾想过,有没有一天能为自己张罗这一身凤袍,但洞悉皇帝无意再立中宫的心思后,便不再多想什么,一心一意教导儿子,好让他成为最优秀的皇子,成为无人可撼动的东宫。   这么多年,她的愿望都得以实现,即便如此,也没再奢望有一天能成为皇后。   然而不奢望是一回事,想不想是另一回事,莫说她正正经经的侯门嫡女,便是平头百姓家的好姑娘们,哪个愿意与人为妾。   “娘娘,苏尚宫到了。”   “预备更衣,苏尚宫你来。”   宫女领来苏尚宫,皇后头也不回地吩咐,苏尚宫愣了一愣后,立刻洗手挽起衣袖,小心翼翼地侍奉皇后穿戴凤袍。   “什么时候的事?”   “皇城外夜市取缔后,皇上就对殿下和太子妃娘娘下了旨意。”   多年主仆,无需多言,彼此都明白对方说的什么。   皇后轻轻一叹:“有些日子了,我竟然毫无察觉。”   苏尚宫不敢接话,继续为皇后系上衣带,层层叠叠都妥当后,将盘金绣龙凤镶东珠金玉的霞帔为皇后佩戴上,最后整理衣袖裙摆,看似繁复厚重的凤袍,在她的手下,很快就穿戴齐整。   望着镜中的自己,皇后并不觉着陌生,在她心里自己本该是这般模样的,只是为了儿子为了丈夫,放下了执念,安心在贵妃之位上,实现心中的理想。   如今穿龙着凤,她感念皇帝的情意,但此刻更感慨的是,这皇城之内,竟会有一日,发生那么大的事,而她一无所知。   “还以为我们太子妃已经忘了根本,帮着娘家从宫里中饱私囊,我竟然还正经派人去调查。”皇后转身看向苏尚宫,“是那些人不中用,还是我们太子妃手腕了得?”   苏尚宫躬身道:“奴婢起初也不知晓,只是觉得殿下与娘娘有些神秘。”   皇后说:“是呢,还有我的儿子,他到底是长大了。”   苏尚宫命宫女捧来首饰,将金灿灿的龙凤指环为皇后佩戴上,主仆间两手交叠时,皇后看了眼,说道:“早年来我身边,你的手是那样雪白细嫩,都说脂粉能掩盖眼角眉头的皱纹,但手骗不了老人,该老的总是要老的,可不如年轻那会儿漂亮了。”   苏尚宫笑道:“奴婢自觉还在盛年,怕是到两鬓花白时,也不服老的。”   皇后说:“后来我想明白了,是你不在我身边,那些人都不如你,我心里明白。”   苏尚宫收敛笑容,正色道:“奴婢此生忠于皇后娘娘,亦将忠于太子妃娘娘,今次的事,本是奉皇上旨意瞒着您,但往后……”   皇后打断道:“往后,就真正成为太子妃的人吧,好生辅佐我的儿媳,我这皇后已是上了年纪的嘉奖与荣耀,不会再有什么大作为,哪怕之后于国于民有功劳,我也都要让给太子妃来受百姓敬仰。”   苏尚宫心头一热,不自禁地跪下了。   皇后道:“起来,别耽误了吉时,王公大臣和女眷们,都在大殿外站着吧,那么冷的天。”   她说着,傲然昂首往门外走,待见门前朝臣礼官与宫女内侍们乌泱泱跪了一地,皇后淡淡一笑,与自己道:“地冻天寒才好,能叫你们一辈子都记着,我成为皇后的这一天。” 第676章 与生俱来的霸气   大殿外,随着礼官唱喝,七姜与众人一同跪拜,所幸华服厚重,不至于叫冰冷的地砖冻着膝盖,但皇后走过叩首时,双手撑地的一瞬,那钻心刺骨的寒意,委实叫人终身难忘。   七姜心里嘀咕,到底是人中凤凰,昨日还大雪纷飞,赶着今日停雪,将这大殿外扫除干净,但凡命格弱一些压不住,这鹅毛大雪下,他们一个个真真要冻成冰坨子。   “一叩首……”   “再叩首……三叩首……”   当皇后登上长长的高阶,众皇亲大臣与命妇女眷们,齐齐整整地随着礼官唱礼而叩拜,这些规矩七姜早在司空府就随大舅母学过,但那会儿何夫人一定也没想到,能有一天以此礼来叩拜亲姐姐。   与册立太子妃不同,七姜有幸能抬头仰视中宫,大殿高阶上,帝后并肩而立,明媚冬日下,金灿灿的龙袍凤袍闪烁耀眼的光芒。   虽早就听说皇后年轻时是京城第一美人,可七姜总觉得来之后所见皆是美人,岂能比较个一二,到这一刻,她愿意相信,皇后昔日能被称为第一美人,不仅仅因为她绝美的五官,而是这与生俱来的高贵霸气。   皇后的册封礼后,依旧要晋封太妃为皇贵太妃,太子与太子妃行礼罢就同往太妃殿去,他们母子婆媳尚无机会说些什么,而七姜眼中,茵姐姐那般淡定稳重,将所有的事都处置的井井有条,方才那几位质疑太子妃是否搞错了礼制的外命妇们,都急着改口夸赞储君妃了不得。   七姜心里为茵姐姐高兴,但也稳重的不露在脸上,反倒是大舅母突然得知亲姐姐封了皇后,礼毕后众人随内侍官指引往太妃殿去时,她一时站不住,还是外祖母护着,才没让人看见她激动得掉眼泪的模样。   两家女眷停在这里,四夫人上前推了推玉颜,给她使眼色,要她去关心一下婆婆,可玉颜觉着婆婆是高兴了才这样,有老太太就好。   这在宫里,四夫人也不敢太放肆,见催不动女儿,唯有回来站在嫂嫂身后继续等着前行,却见七姜大摇大摆走上去,绕过外祖母到了大舅母跟前,娘儿俩不知说什么,到底是逗得亲家母笑起来。   四夫人不禁道:“嫂嫂,还是姜儿有法子,您看玉颜,傻愣愣地站在一旁,那可是她的亲婆婆。”   “正因为姜儿不是儿媳妇,才能去打诨说笑逗她舅母高兴。”大夫人温和地说,“这可是在宫里,我嫂嫂难得失态,再叫儿媳妇见了,多没意思。”   四夫人听着有道理,忙笑道:“您说的也是。”   很快,内侍官领着她们继续前行,那之后繁复隆重的礼节,七姜只管跟着母亲和长辈们跪拜磕头,太妃这儿罢了,再去中宫拜贺皇后,整整折腾到午前,她毕竟身怀六甲,有些撑不住了。   太子妃对此早有安排,七姜刚被送到休息的地方,瑜初就赶来陪她,故作嫌弃地抱怨:“就你金贵,给你安排歇脚的地方也罢,还要本郡主来陪你。”   七姜则兴奋地问:“您方才到内殿去见了皇后娘娘,娘娘说什么没有,她高不高兴?”   瑜初坐下喝了口茶,想了想后道:“娘娘并没说什么特别的话,不过是受我们几个亲近些的晚辈的大礼,但我觉着皇后娘娘给我一种、一种……仿佛今日一切是她该得的气场,并非不兴奋或不激动,她自然是高兴喜悦的,可总叫人觉着,是朝廷是皇室,也是圣上本就欠她的。” 第677章 更不能委屈自己   七姜连连点头:“原来您也这么觉着,那就不是我夸大其词。“   瑜初说:“你都能看出来,我这从小就见识过她威严手腕的若还看不出,岂不是可笑?”   七姜想了想,不禁笑起来:“您这话听着,仿佛我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对的,郡主也太抬举我了。”   瑜初嫌弃不已:“是是是,这天下哪有温言夫人的不是,看把你得意的。”   七姜则缓缓舒展筋骨,调整吐息,端了半天的礼仪,肩膀疼得紧,她舒了口气说:“过了今日,再等明天玉颜回门后,就再无大事。终于能好好过个腊月,这还是我长这么大,头一次衣食丰足的过冬呢。”   瑜初道:“我看你未必能清闲,如今名声都传开了,说太师府的少夫人,专管妇道人家受欺负的事,都要叫你云青天了。”   七姜微微皱眉,正经问:“您说玩笑话?”   瑜初也严肃地说:“在我跟前玩笑说大话,怎么都成,可千万别叫外面的人捧杀,你没有三头六臂,帮不尽天下事,别什么都瞎搀和,回头着了恶人的道,如何使得。太师大人和司空府的各位,那些人撼动不得,就会找他们身边的弱处,譬如你,你想成为他们的弱处吗。”   七姜很是明白:“郡主的话,我一定记着,虽说有一个帮一个,可我不是菩萨神仙,我会有分寸。”   瑜初问道:“说起来,还记得你和太子妃娘娘想要做的事吗?”   七姜并不曾忘了初心,笑道:“霍行深将协助太子妃修订律法,不论男女老少,要解救那些遭受家中私刑虐.待的人,但我和太子妃娘娘还有个心愿,就是废除奴役的生死契,乃至废除奴籍。”   瑜初啧啧道:“还以为过去那么久,你早就忘了。”   七姜摇头:“丫鬟嬷嬷们成日在我身边,便是我们太师府里,也有下人挨打挨骂的事,我怎么能忘。但那会儿真是什么都不懂,只因自己从贫苦来,自以为能拯救所有人,说大话。”   瑜初问:“这是要打退堂鼓了?”   七姜毫不犹豫地摇头:“我得先和展怀迁一同在这京城里混出点样子来,怎么都不能比父亲外祖父他们差,不然一切都是空想,路要一步步走,饭也要一口一口吃嘛。”   瑜初正要夸她,门外有宫女求见,进门后,说是太子妃再过半个时辰将退回东宫,能有片刻清闲,传话来请温言夫人到东宫一见。   “我呢?”瑜初问。   “这……”宫女紧张地说,“郡主恕罪,奴婢得到的命令,是只请温言夫人到东宫觐见。”   “请回禀太子妃娘娘,我知道了。”七姜打发了宫女,便好脾气地哄郡主高兴,“霍行深今日不领差事,晚宴似乎没有他的席位,郡主不如找个借口也辞了晚宴,出去逛逛街市。听映春说,进了腊月京城大街小巷都是办年货的,可热闹了。”   瑜初清了清嗓子,说道:“若是顺利,父王能上京来朝贺新岁……”   七姜多机灵的人儿,立刻高兴地问:“那不是,郡主也婚事近了?”   瑜初略显紧张:“我还没和他去种地呢,七姜,你说我是不是再多了解他一些好?”   然而就这样,也足够叫七姜羡慕,她可是稀里糊涂就嫁给展怀迁的,因此更懂郡主的顾虑,赞同道:“您本是有主意的人,那么儿女大事上,就更不能委屈自己。” 第678章 越发有大家主母的模样   等不及姐妹俩将这话说得更深一些,七姜就该去东宫见太子妃,毕竟宫里规矩都是按时辰计算的,谁也不敢耽误。   瑜初将七姜送到东宫附近,就径自离开,随行宫女问郡主往何处去,她随口说了太妃殿。   且说今日宫中大喜,却没有霍行深出面的份,宫廷关防守备与他不相干,论尊卑品阶更不够资格,如今他父亲辞官归乡,昔日荣光一朝散尽,等他能升上高位不知何时。   如此想来,之后若谈婚嫁,没有圣上指婚的话,必定会遭皇室宗亲的反对。   “求个指婚不难,怕就怕……”瑜初一路往太妃殿去,自叹一声,“怕就怕王府给不了你什么助益,更束缚了你,你本该与展怀迁一般风光的人物。”   这边厢,陈茵从中宫归来,在内殿更衣,宫女嬷嬷里里外外站了数十人,七姜在众人瞩目下进了内殿,然苏尚宫向她欠身行礼后,就要带着宫女退下。   “苏尚宫,我能与娘娘说多久的话?”   “夫人只管陪伴,方才皇后娘娘已告知众人东宫有孕的喜事,因此太子妃娘娘被要求回来休息,直到晚宴再露面。”   七姜很高兴:“这才好,我挺着肚子旁人都礼让三分客客气气,偏那些人不知娘娘喜事,还私下嘀咕嫌她张罗得不够周到。”   苏尚宫欠身道:“夫人请吧,奴婢去准备些茶点。”   七姜和气地谢过,便绕过屏风往内殿来,在门下恭恭敬敬地行礼后,就不再拘束,亲昵地走来榻边,好奇地问:“娘娘,皇后娘娘怎么说?”   陈茵倚在高高的靠枕上,略显疲倦地说:“在母后跟前忽然害喜,母后就顺势告诉了众人,我反倒是能清闲了,至于你说隐瞒她今日的事,母后只交代了苏尚宫几句话,我估摸着,婆媳间不会再提起了。”   七姜问:“如此说来,贵妃娘娘当真没察觉?”   陈茵笑道:“可要改口了,是皇后娘娘。”   七姜轻轻打了自己的嘴,便听茵姐姐提了苏尚宫转述的话,说白了,皇后不愿“承认”自己输给了儿媳妇,一些事彼此心里明白,就足够了。   陈茵说罢后,缓缓呼吸让自己好受一些,再羡慕地摸了摸七姜的肚子,说道:“如今告知天下了,我就能安心在宫里犯懒,不然实在是累得很,每日只想睡觉、不思饮食,像你这样该多好,那么冷的天,愣是在大殿外等了半晌。”   七姜好生安抚了茵姐姐几句,见她面色好些了,才继续提起皇后的事,毕竟作为继后,少不得被拿来与元皇后相比,譬如今天这份惊喜本是皇帝瞒着爱妻,却已经被风传成了皇后逼宫,绕开皇室朝廷,逼着皇帝将她扶正。   陈茵直摇头,满不在乎地说:“那些人眼里没有是非黑白,只有随心所欲,他们乐意的才是好事,他们不乐意就是旁人别有用心。姜儿,既然站在了高位,可不能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这是自然的,因此也有件事,想请娘娘一个示下。”七姜还是有备而来,打算好了求太子妃一件事,她起身站到一旁,正经道,“我们家的事您知道的,老太太至今在京外休养,说是休养,实则也是软禁,再不愿她回家中兴风作浪。但这事儿,一年半载说得过去,时日久了必定成为话柄,到时候,还请娘娘能在圣驾前描补几句。”   陈茵笑道:“怎么想起这事儿来?”   七姜说:“过几日展怀迁要去探望祖母,定会叫人盯着,我家老太太的事若再被翻出来,少不得一些风波口舌,我不得不先做个预防。”   陈茵满眼赞许地笑着:“姜儿,你越发有大家主母的模样了。” 第679章 您千万悠着点   七姜还不好意思了,怀了孩子的人儿脸红起来,愈发可爱娇憨,坐回茵姐姐身边道:“我们家二姑娘做得还比我好呢,不过是有样学样,而我在外头风风火火横冲直撞的,娘娘,若是有一日您嫌我给您添麻烦了,请千万别客气,只管告诉我。”   陈茵笑道:“恐怕古往今来,也只有你敢对太子妃说这话了。”   不料七姜早有心思,正经说道:“家母与怀迁都曾提醒过,要我在您跟前能多几分清醒冷静,您已然是‘君’了,伴君如伴虎的道理,放在哪儿都不是啰嗦无用的话。可我也想得很明白,若真有一天,再也不能像过去现在这般与您说话,那到时候就自然生分了呗,眼下还能和娘娘亲近,我就好好珍惜,想那么远做什么。”   陈茵坐起些身子,拉了七姜的手说:“不知将来在皇室朝廷还会遭遇什么,但天上地下,我还有你的身边是归处,姜儿,若没有你,我兴许都不在人世了。”   过去的日子多煎熬,只有真正经历的人才知道痛苦,七姜不愿提起旧时惹茵姐姐伤心,一面答应着,一面换了话题说:“封后的事儿,您和皇后娘娘之间,真就再也不提起了?”   陈茵说:“本不该是婆媳之间的事,该对母后有个交代的人,是父皇。”   帝后之间如何,七姜就真瞧不见了,这之后陪太子妃歇息了半天,晚宴时才与家人相见。   晚宴隆重但也无趣,刻板庄严的规矩下,谁能在皇宫里把酒言欢享用尽兴,当太师府的马车往家去,七姜已是累得犯迷糊。   到家后,被张嬷嬷、映春她们一顿拾掇,喝了一大碗海参粥后,就窝在炕上睡了过去。   待夜深人静,展怀迁交代了宫里的差事回到家中,只见到睡得香甜的美人儿,他站在一旁看了许久,直到父亲派人来找他。   这么晚了还有事交代,必定关乎朝廷,展怀迁没敢耽误,等不及换衣裳就往谪仙居来,不想父亲开口说的,却是家务事。   原来今夜到家后,怀逸向父亲嫡母请安时,主动提出想在腊月里去见一见萧姨娘,说是姐姐出嫁不久,年节上必定有客人登门道喜,他若不在,少不得有人问起三公子去了何处,扯谎敷衍没意思,也没得提萧姨娘,自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才好。   展敬忠吩咐儿子:“你和姜儿不就这么打算的吗,那就定下日子,初六动身,赶上腊八给老太太请安。随后与怀逸一道去见萧氏,陪他停留四五日的光景,当地刚好有几件事,派你去打探打探,也不耽误你的正事。”   “爹,事情好办,值得您大晚上把儿子叫来?”展怀迁心里既觉得好笑,又不免有些担心,“您、您和母亲没事吧……”   展敬忠带妻子与家人回家后,才刚忙完几桩朝廷的事,压根儿没意识到已经夜深,一路走来谪仙居,听闻儿子回来了,就把他叫到跟前说几句话。   他回头张望了一眼卧房的光景,妻子似乎早已睡下,只有昏暗的烛光。   “你只管听吩咐,要你话多?”展敬忠嫌弃地撵儿子,“赶紧回去吧,照顾好姜儿,今天在宫里又跪又拜,仔细她的身子。”   展怀迁清了清嗓子,低声道:“爹,你和娘只我一个儿子,有些话我不说也就没人说了。”   展敬忠蹙眉:“何事?”   展怀迁一面预备好了撤退逃跑,一面壮了胆子说:“母亲虽在盛年,可年纪已不适合产育,您、您千万悠着点……”   “小畜生。”展敬忠大窘,骂道,“混账东西,反了你!”   “爹,我退下了,您早些休息。”展怀迁迅速消失在谪仙居门外,跑了半程停下来,却收不住脸上的笑意,他何曾想过,父亲母亲还能有和好的这一天,内心欢喜满足得,让他总忍不住问自己,这是真的吗? 第680章 不曾毒杀她   但只要一见七姜,内心的疑惑与患得患失就会消失全无,他家小娘子如此得鲜活明媚,不论何种境遇下,都能让他感受到人生的意义。   而七姜从睡梦中醒来,见到才沐浴归来的相公,搂着一阵撒娇后,就好奇地问:“你从宫里回来,听说皇后娘娘那儿的动静了吗,皇上今晚是去中宫吗?”   展怀迁嫌弃她事事爱操心,但还是把知道的都说了,他离宫时的确听说圣驾去了中宫,但中宫内殿里什么光景,那只有天地知道了。   七姜说:“还有门前值夜的公公嬷嬷们知道,啧啧,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不要当皇帝的女人,做点儿什么还得有人听壁脚,吓也吓死了。”   展怀迁道:“没人看守,万一皇上遭刺杀,朝廷动荡国家不宁,受苦的还是百姓。”   七姜哆嗦了一下,直摇头:“我算是明白,什么叫高处不胜寒了。”   展怀迁说:“不论如何,今日皇后娘娘大喜,咱们就祝她好吧。”   七姜点头,满眼仰慕地说:“什么样的经历,才能叫娘娘那般大气高贵,话说回来,这里头也有皇上的成全,我突然不觉得他很讨厌了。”   展怀迁嗔道:“好大胆的娘子,还敢讨厌皇上。”   七姜说:“那茵姐姐的姑姑,好好的女子,怎么就英年早逝了呢。”   展怀迁比了个嘘声,叮嘱道:“姜儿,这世上到底还是有些事,不容你我去探究的,明白吗?”   七姜自然识时务,窝在相公怀里说:“是啊,这还不到一年,我就被你们‘驯服’了。”   驯服二字,看似严重,但京城皇权下的生存之道,的确由不得七姜随心所欲,不仅仅是她,也不仅仅是女子,上至皇帝亦如是。   夜深了,皇城里灯火渐熄,空置多年的中宫又在黑夜里有了光亮,宫女内侍脚步轻悄地穿梭再廊下,随时预备着皇帝与皇后的吩咐。   内殿中,今日贪杯有了七分醉的皇帝,缓缓睁开眼,念了声:“渴了……”   立时就有温水送到唇边,另一只手从他的背后探入,扶着他稍稍起身。   身边的气息和托起他背脊的手那么熟悉安稳,皇帝知道是谁在照顾他,安心地大口饮下温水,一解酒醉的燥渴,而等他想要个靠垫做起来时,稍稍后仰,早就有人放下了。   找了个舒适的姿势靠着,皇帝终于清醒过来,便见只穿着中衣的人,带着依旧风韵窈窕的身姿,在桌前榻前来回,惊动了门外的宫女,她淡定地吩咐:“退下吧。”   “你当真不知道太子妃在做些什么?”皇帝开了口,含笑道,“你若生气了,就冲着朕来吧,孩子有能耐,才是好事。”   皇后绞了干净的帕子,亲手为皇帝擦一擦脸,但没擦完,就被丈夫抓住了手。   “哪有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儿媳妇怀着身孕为我奔忙,我还能挑什么理,皇上难道要挑唆我们婆媳不和?”皇后笑道,“皇上,臣妾很满足很欢喜。”   皇帝将妻子的手,轻轻贴在心口,说道:“朕对她,是求而不得的不甘心,更是对皇兄的嫉恨之心,但……”   皇后轻轻摇头:“皇上,都过去了,今日是臣妾大喜的日子。”   皇帝坚持道:“朕一直都明白,这辈子谁对我好、谁才值得珍惜,相信你也明白。”   皇后眼中含泪,但毫不犹豫地点头了。   皇帝又道:“朕绝没有折磨她,更不曾毒杀她,是她不堪病痛折磨,求朕让她解脱。” 第681章 与我不相干   “皇上,夜市撤了,长明灯也灭了,过去的事,就过去吧。”皇后缓缓将手从皇帝的心口挪开,柔和地抚过他眼角的泪花,“到如今,您给予了臣妾想要的一切,臣妾无比欣喜与感恩,但有句话,也不得不说。”   皇帝又紧紧捉了她的手:“你说。”   皇后道:“您与先帝与二殿下的纠葛,是臣妾该辅佐您,与您一同对抗争取的,但您与姐姐的恩怨,不该与我相干,皇上,您能明白臣妾的意思吗?”   皇帝稍稍一愣,他岂能不明白,他怎么会不懂,可他太过依赖面前的人,难道……   “你以后,就不管朕了?”   “是,我知道皇上已将姐姐放下,可这也是臣妾忍了二十多年的心里话,你们的事,为何总要拉扯上我。”   殿内一片寂静,良久,皇帝才舒了口气,点头道:“是朕的不是。”   得到这一句,皇后就知足了,坐来丈夫的身边,含笑道:“怎么皱眉头,我不会不管你,只愿我深爱的男人,成为名留青史的君主,其他的事,都交给我。”   皇帝释然而笑,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在朕眼里,你我永远都是初见时的模样,怪只怪,朕没能好好珍惜你。”   这一晚过了子夜,京城再次大雪,老天爷仿佛特地留出初二白天的空,好让皇后风风光光受册封,隔天一早,七姜就被院子里扫雪的动静吵醒,推窗一看,外头白茫茫一片。   “仔细冻着。”展怀迁取了厚厚的袄子来给她披上,说道,“我练功去了,一会儿玉颜该回来了,过了今日,我也该忙碌,我不在家的时候,可不许这样叫风吹着。”   七姜咕咕哝哝,嘴上埋怨相公忙碌,但心里知道展怀迁若不忙才要出大事,既然去见祖母和送怀逸都不是白跑一趟,另领了朝廷的差事,她更要支持丈夫,不叫他在外面为自己担心。   待得展怀迁练功归来洗漱干净,夫妻俩穿得喜庆鲜亮,就往谪仙居来向爹娘请安,不多时门外就禀告,大小姐和姑爷到了。   七姜故意在爹娘面前提醒:“一会儿见了要叫哥哥嫂嫂,千万别记差了。”   展敬忠对妻子嗔道:“我们家少夫人,怪记仇的,心里还不自在呢。”   大夫人来搀扶了儿媳妇,为七姜整一整围脖,笑道:“你呀,下回去司空府说这些话,看你外祖父能不能听出音了,我和你父亲可不顶事。”   展怀迁在一旁责备七姜:“好好说话,怎么还阴阳怪气起来?”   七姜不服气:“我可是替你不服气,我年纪小,叫什么不是叫,你愿意放着大舅子不做,我着急什么。”   展敬忠啧啧道:“真真宠坏了,我在京城还没见过,敢当着公婆和相公斗嘴的媳妇。”   七姜倒也不敢太放肆,气呼呼地跟着母亲,之后一家人往前院正厅来,四夫人母子婆媳和怀逸、玉颂都到了,家人团聚,准备迎接新人回门。 第682章 新人回门   众人按序落座,展怀逍搀扶妻子坐稳后,目光缓缓扫过家人们,不自禁道:“竟是记不起玉颜当年回门是什么光景,也不敢想,妹妹还能有今日。”   四夫人恼道:“大喜的日子,提那些晦气做什么,难道司空府爱听?从今往后,再不许提那档子事,都忘了才好。”   韩子淑拉了拉相公,展怀逍才坐下。   七姜不便插嘴四房的事,只轻声对展怀迁说:“等下新人进门,咱们还得站起来相迎,你真不委屈?”   展怀迁哭笑不得,问:“你为何觉着我要委屈?”   七姜长长嗯了声:“仿佛太师府低人一等,虽说是自家外祖,可我以为你们男子,特别是当哥哥的男子们,是会在乎的。”   展怀迁正经道:“若不是外祖家,我断然不答应,恐怕不是外祖家,也无人敢提这样的要求,好在哥哥本就是我哥哥,不委屈,你别再心疼我。”   七姜这才笑着点头:“我不提了,你知道我心疼你就好。”   此时大管事领着新人进门了,展怀迁小心搀扶七姜起身,与怀逸和玉颂等欠身相迎,照着京中的规矩习俗,新人一一给长辈磕头给兄嫂敬茶,礼成后,四夫人就殷勤地张罗:“姑爷快坐下,昨夜又一场雪,那么冷的天折腾来一趟。”   大夫人还不怎么习惯听玉颜喊她姑姑,可父亲母亲非要这么定规矩,既然丈夫不在意,她也不在乎,而姑姑姑父都是过来人,知道年轻人的心思,简单说几句话后,就要借故离开。   “你姑父忙得很,晚饭时再见,晌午到你岳母院子里用吧,不必过来行礼了。”大夫人这般吩咐了侄子,便与丈夫离开了。   展怀逍过来对母亲道:“让我们年轻人说说话,娘,给女婿张罗午饭,一会儿我们都来。”   四夫人自然不愿拘束女婿,笑着问了他爱吃什么,才带着下人离去。   长辈们一走,玉颂和七姜便一左一右架开了玉颜,大嫂嫂也挺着大肚子热热闹闹地跟去,大哥问怀逸:“跟你嫂嫂姐姐们玩去,还是跟我们走。”   怀逸倒是想跟嫂嫂们走,但为了初六出远门,学堂里提前为他单独出卷考学,这几天且要温习功课,万一考不好,先生们给了假就说不过去,父亲哥哥们脸上也无光。   怀逸说:“我要念书去了,大姐夫,您忙完这几日,也要念书吧。”   何世恒大大方方地笑道:“我要考状元,不差这三五天,我不能委屈了你姐姐。”   怀逸听着高兴,向兄长们作揖行礼,便往大院书房去。   如此,姐妹们带了玉颜回文仪轩,兄弟几个来展怀迁的书房坐,两边都有说不完的话,这会子玉颜正红着脸,害羞地点了点头。   韩子淑察觉妹妹和七姜说悄悄话,两个小妇人都脸红得跟熟透的柿子般,连忙嗔道:“可别胡闹,玉颂还小呢,仔细妹妹听去,不害臊。”   七姜憋着笑说:“大嫂嫂,我们说什么了,你都没听见,玉颂怎么能听见?”   但见小妹妹端着茶进来,好奇地问:“什么我没听见?” 第683章 什么好的都给你   韩子淑如临大敌,忙道:“她们说大人的话,你还是小孩子,不必打听。”   七姜却认为,这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何况玉颂明年也要及笄,将来若得良婿,早晚是要懂的,便大方地说:“自然是你大姐姐和姐夫洞房花烛夜了。”   韩子淑嗔道:“姜儿胡闹,妹妹她还是孩子。”   不料二妹妹却笑着说:“这有什么好遮遮掩掩,大嫂嫂,我虽小可我不傻,世上不是男子就是女子嘛,还能有什么?”   七姜连声夸赞:“我们家二小姐将来,若非了不得的人物,可真配不上。”   玉颂已然有了大家小姐的骄傲,说道:“我不稀罕,若不能像姐姐嫂嫂们这般遇上好人,我就不嫁。连映春都知道,离了太师府嫁人,不过是换个地方继续伺候人,且若遇不上好的公婆还要朝打夕骂,不如在这里当差挣钱养活自己,我难道还不如映春。”   韩子淑四下看了,瞧见映春,叹气道:“你这丫头,与姑娘胡说什么,仔细叫母亲听见让嬷嬷打你。”   玉颜护着映春,笑道:“到底是跟姜儿的人,观澜阁里的丫鬟都有骨气呢。”   韩子淑待要说什么,腹中孩儿一阵翻腾,她如今月份大了,不似七姜那般只是咕噜几下,而是动不动拳打脚踢,压得耻骨生疼。   “我要歇着去,陪不动你们了,颂儿跟我走,让你二嫂嫂和姐姐说会儿悄悄话,往后不在一家门里,也不能常见面了。”韩子淑吃力地站起来,玉颂忙上前搀扶,与下人们拥簇着大嫂嫂离开。   玉颜起身送到门前,再折回来,比划着说:“大嫂的肚子可不小,才两三天没见,似乎又大了一圈。”   七姜道:“我也是一天天的大,吃那么多都不知吃哪儿去了,总饿得发慌,大半夜还让小厨房炖鸡吃,得亏是在太师府,我若嫁了平头百姓,怎么养得活。”   玉颜嗔道:“你倒是过了几天富贵日子,就忘了根本,难道亲家母生你与大舅爷时,家里很富裕?”   七姜懒懒地靠着,摸了摸肚皮说:“看你出嫁回门,我又有些想爹娘了,不过才来信,他们过得可好呢,今年冬天再也不必为柴火粮食发愁,还有余力去帮衬些亲戚,他们过得好,我就安心了。”   她一面说着,打量侍弄茶水的玉颜,但见新娘子气色红润、眼眸明亮,便一脸坏笑地说:“看来哥哥待嫂嫂极好,叫人腊月里这般春光满面。”   玉颜笑道:“自从搬出去后,嫂嫂的确一日胜过一日,本就是亲家娇养的女儿,却来我家受苦,真真说不过去。”   但说完,忽然觉着不对,才想起如今她与七姜从姑嫂成了妯娌,方才说的嫂嫂,是她自己。   “你呀……”   “什么你呀你呀,玉颂都说了,这有什么好遮遮掩掩。”   玉颜正经道:“姜儿,别把玉颂也教得离经叛道,不是人人都像你好命。”   七姜一脸无辜地说:“我没教,我真没教。”   玉颜将茶水递给她,笑着说:“倒是我这几日,时时刻刻都在受婆母教导,世恒都抱怨了,怕我被欺负。”   七姜认真起来:“怎么了,大伯母她十分苛刻吗,不像啊。”   玉颜应道:“家中妯娌都比我早进门,如今却要喊嫂嫂,而我一去就要接管家大权,寻思着,母亲她对我严苛一些,也是为了服众,好叫人明白,我不是来捡现成的。”   七姜小声念叨:“我一开始就不愿在外祖母家多呆,也是怕了那么多人,我知道大家都是好人,可也架不住那么那么多。”   玉颜笑道:“奶奶听了可要伤心的。”   七姜哎哟了一声:“叫得多好听,外祖母心都要化了,一定什么好的都给你。”   玉颜含羞垂下浓密的睫毛,说道:“别人好的我都不稀罕,只要世恒待我好,就足够了。” 第684章 还是我们二少夫人霸气   七姜凑近了问:“那我世恒哥哥,待你好不好?”   玉颜点头:“好,再没有人比他待我更好。”   七姜骄傲地说:“不知我将来对这世道还能做什么好事,但这辈子能救下你,看着你如今越来越好,我也足够了。”   玉颜道:“我比不得你与太子妃娘娘,还有郡主那般心怀天下,可我定会扶持世恒继续光耀何家门庭,来日你只管去做想做的事,将来我这个何夫人,要做你的后盾。”   七姜倒是清醒:“先别想那么远,过了春闱再发愿,不论如何,咱们都脚踏实地过日子,有多少能耐做多少事。”   玉颜夸赞道:“我家二嫂嫂,真正有主母的气度了。”   七姜端着姿态说:“可别捧杀我,郡主说了,千万要冷静清醒。”   玉颜嗔道:“外人自然如此,我是外人?”   姐妹俩玩笑着,说了半天话,晌午十分,秀景苑就来传午饭。   实因展敬忠太忙,一家子聚着不易,夜里才算正宴,到时候王家也会来人,今晚还要热闹一回。   此刻,姐妹俩结伴往四夫人那儿去,刚好遇见下人抬着几箱节礼经过,映春去问,回来禀告道:“是预备送去给老太太的年礼。”   七姜便对玉颜道:“宫里的事圆满了,你与世恒哥哥的婚事也顺顺利利,接下来等大哥和你二哥带着怀逸请安回来,咱们就能安生等着过年。照父亲的意思,赶着腊八去一趟,正月里就不去了,正月里我们倒是清闲过节,朝廷又要开始一年的忙碌,顾不上。”   玉颜说:“婆母她提到过,要不要我和世恒去给老太太磕头,后来说等大伯父决定,这还没顾得上问呢。”   七姜毫不犹豫地说:“哥哥温书那么辛苦,来回一趟四五天光景就浪费了,一路风雪也没什么山水可看,你们白折腾一场。叫我说,等来年春闱后,世恒哥哥高中了,你们夫妻再一同去报喜行礼,又能游山玩水又敬了孝道,岂不两全其美。”   “就怕外人……”   “可拉倒,你们做不做,他们都有话说,若照着他们的心思这日子都别过了。”   玉颜笑道:“到底还是我们二少夫人霸气。”   七姜却无心玩笑,说:“老太太那儿怎么都翻不出花了,我眼下就怕萧姨娘,原本同为女子,我不该对她如此苛刻,可她不教怀逸学好,还要死要活地相逼,这回虽说哥哥们陪着去,但你二哥有差事在身,大哥为人不细致,就怕疏忽了,又叫萧姨娘在怀逸跟前说什么古古怪怪的话。”   玉颜说:“没法子,是亲生母子,还是萧姨娘自己养大的,怀逸心里也苦。”   七姜轻叹:“照别人家,哪里把姨娘当回事,反倒是我们做好人的,添出这么些烦恼,别的都能不在乎,就怕怀逸生了执念走了歪道。若不是有身孕,我就跟着去了,免得叫萧姨娘逮着机会,对怀逸说胡话。”   实则不仅七姜担心这些事,展怀逍也有些不踏实,这会儿何世恒迎出去接玉颜,他便对弟弟道:“要让怀逸住几日吗,我们若时时刻刻跟在怀逸身边,他必定不自在,但若由着他与萧姨娘说话,我怕……” 第685章 真真是我对不住你们   果然,大家担心的事都一样,既想让怀逸能自在去见生母,又不愿萧氏对他胡言乱语,原本狠狠心能避免的麻烦,如此难两全。   怀逍说:“我是堂兄,不与大伯父房里的恩怨相关,我来看着怀逸,刚好你也有差事。”   展怀迁道:“哥,不如顺其自然,到时候怎样情形我们便怎么应对,说来说去,怀逸总是无辜的。”   怀逍点头,说道:“为了你嫂嫂好,也为了我们的孩子好,我这辈子是绝不纳妾的,何况这世上女子,我只爱你嫂嫂一人。”   展怀迁不禁笑起来:“合着您来向弟弟显摆恩爱,至于吗?”   此刻,何世恒已接来了玉颜和七姜,进门就问:“你们笑什么,难道笑话我?”   展怀逍说:“姑爷到家是座上宾,怎么敢笑你,来来来,姑爷请上座。”   不多时,除了展敬忠夫妇不来,一家子都围坐在秀景苑,婢女们上菜时,身上都落着雪珠子,便知外头又飘雪了。   众人齐齐往窗前看去,胜在屋内烧得暖和,丫鬟推了窗也不怕冷,而窗外雪景入了眼帘,屋内饭菜飘香,还有铜炉火锅煮得热气腾腾,这般围炉观雪,好不安逸。   孩子们看着窗外雪景,四夫人目光则落在他们每一个人身上,如今儿子媳妇有了娃娃,闺女嫁了高门,自己与庶女也解了恩怨,连同大房的两个孩子和媳妇,都对她恭敬有加,她几世修来的福气。   待众人收回目光准备吃饭,便见四夫人红着眼睛,取帕子轻轻擦拭了眼角。   展怀逍故作嫌弃:“大喜的日子,娘,您也太矫情了,做给谁看?”   四夫人瞪向儿子,韩子淑也怪丈夫乱说话,当着婆婆的面责备:“你可是大哥,好没样子。”   换做从前,哪里轮得到儿媳妇说自家儿子的不是,四夫人早动怒发火,可如今才明白,人家小两口斗嘴说笑好好的,她一个当婆婆的插在中间算什么意思,更何况儿媳妇向着自己,是替她说话。   七姜看在眼里,越发觉得自己来展家做了不少好事,怎么都没白嫁一回。   “快吃吧,世恒,动筷子呀,别来了岳母家吃不好,那我可就罪过了。”四夫人打起精神,张罗孩子们吃饭,并毫不掩饰地说,“今日这光景,我可要到处去说的,生儿育女,不就是盼着这一天,让那些女人都好好羡慕吧。”   何世恒起身举杯,向四夫人道:“母亲,您能成全我和玉颜的婚事,小婿感激不尽,从今往后,我会待玉颜好,和玉颜一同孝敬您、照顾您。”   四夫人笑得好欣慰,竟是当众说:“我这姑娘没遇上好母亲,是我害她受那些罪,我的好姑爷,还望你将来多多疼她护着她,司空府家大业大,我怕她应付不来,还请多在亲家母跟前为她周全。”   她饮尽杯中酒,请女婿坐下,又对孩子们说:“家里从前不太平,我这个当娘的当婶婶的,实在亏待你们这些孩子,怀迁怀逸在大房尚好,子淑和玉颂啊,真真是我对不住你们。”   玉颂起身来,韩子淑也要跟着起身,奈何她身体笨重不灵活,不等站起来,就叫丈夫拦下,展怀逍一面命妹妹也坐下,对娘说道:“好了好了,开心日子说这些作甚,你可别打算感动了我,指望我回来陪你住。”   四夫人骂道:“就你最混账,盼你生个闺女,将来嫌恶你这当爹的,你就知道心痛了。”   七姜方才好生感动,这会儿眼角还带着泪花,就嚷嚷:“四婶婶,我大嫂真生了闺女,你又该嫌三嫌四,你以为我不知道?”   四夫人也笑:“你放心里就是了,还说出来,就你长了嘴。”   谁敢想,这样的话如今在家里是玩笑,除了引得众人一乐,不会有人计较不会有人生气,哪怕四夫人心里想要孙子,也禁得起七姜逗她玩,不然人生在世,放着大好的日子不过,作的什么劲。 第686章 后来之人就有了仰仗   是日夜里,回门宴散席后,家人一同送夫妻俩到门前,何世恒最后向岳母作揖,道是春闱前要闭门念书,不能再多来请安,望岳母体谅。   四夫人满心盼着女婿高中,哪里舍得叨扰他来问候,笑着说:“姑爷只管用心念书,来日金榜题名,就是我们的荣光了。”   展怀逍怕母亲啰嗦惹妹夫尴尬,便来催促新人上马车,叮嘱路上慢些走,叮嘱妹妹好生照顾自己,便让动身了。   车马缓缓而去,家人们瞩目相送,但府里还有些宾客未散,四夫人要回去应付,转身见七姜与自家儿媳妇,便吩咐:“你们歇着去吧,别出来了,这些日子忙不停,怀着身孕的不可大意。”   玉颜和哥哥一走,七姜本就无心去应对那些亲戚,便应了婶婶的话,带着映春离开了。   展怀迁毕竟是长房长子,不能轻慢客人,夫妻俩暂时分开后,他随大哥来照顾宾客,直到送走最后一位,兄弟俩才歇口气。   往谪仙居去的路上,遇见丫鬟来传话,大老爷和夫人都让孩子们免了道晚安,于是半路上与大哥分开,展怀迁独自回观澜阁。   且说初六就要动身去见祖母,兼这几日事多忙碌,展怀迁手里还压了几桩事等着处置,他进门想看一眼妻子就去书房,却见七姜正在灯下写信,那专心致志的模样,叫人不忍打扰。   展怀迁便没惊动屋里的人,径自往书房去,待一封封公文看罢写罢,正要收拾笔墨,就见七姜一手拿着笔,一手拿着信纸,着急地找来说:“相公,教我写几个字。”   展怀迁握着她的手,在信上写下七姜要的字,因笔迹不同在字里行间显得十分惹眼,可七姜并不在乎,捧着几张信纸看了又看,顺手从相公这儿拿了空白的信封,小心翼翼地封上了。   “我没仔细看你写的东西,是给谁的?”   “给那几位娘子的。”   “娘子……”展怀迁略想了想,问道,“是你帮着打官司的那几位苦主?”   七姜点头,一面写信封一面说:“一年半载里,我会与她们书信往来,方便的时候去逛一逛也成,离京并不远,不能人走了就不管了。”   展怀迁道:“是啊,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我们若一阵热闹就撤了再不理会,她们指不定还要遭打击报复。”   七姜说:“等她们能自力更生,能安稳养活自己就好了。”   展怀迁轻叹:“女人家要不靠娘家不靠夫家,单独活在世上,当真不容易,再不然就像张嬷嬷、映春这般,到别人家为奴为婢。”   七姜说:“原本张嬷嬷、映春她们也是凭本事养活自己的人,偏偏有了奴籍一说,就生生低人一等,连命都在主家手里,因此我和太子妃娘娘才盼着有一日,这世上再无奴籍一说。”   这话展怀迁有印象,虽前路艰难,几乎不可能在他们这一世实现,但数百年乃至千年后,同样的话若有前者提过,后来之人就有了仰仗,兴许那时候就能如愿了,他很支持妻子。   七姜抱着信函要出去,走了两步才想起来,回眸问:“你忙完了?”   展怀迁点头:“有什么事?”   七姜撅着嘴气呼呼地说:“什么事,回家睡觉啊。”   展怀迁失笑,忙起身来哄他家娘子,忍不住嗔道:“真是霸道惯了,以后可不许在孩子跟前这般说我,难道我怕你?”   “那你怕我吗?”   “怕怕怕……” 第687章 我得给她底气   且说腊月以来,宫里宫外的大事喜事皆得以圆满,眼瞧着腊八将至,京城里的热闹终于回到了百姓的身上。   庙会、集市相继开张,七姜便命观澜阁的丫鬟嬷嬷们按序排班,各自放她们回家两日,好给家里办些年货。   大夫人听说后,便命家中各处也都按序排班,而这个月不仅有年节打赏,更多一份大小姐出阁的赏赐,哪怕一年没攒下什么的,年前回家,也能拿出点钱来。   四夫人当面来说婆媳俩太过恩惠,并非她克扣下人,而是大夫人不知柴米贵,七姜则同情苦出身,就忘了一些御下的讲究,就说今年这丰厚的赏赐,万一将来年景不好,给少了或拿不出了,那些个下人可就没好脸色了。   四夫人忧心忡忡地说:“大嫂嫂、七姜,日子总要算着过的,你们良善心眼好,可底下就个个儿都是好人吗,他们也不是菩萨化的。”   这番话虽粗,道理却不差,经管一大家子人,当真有无数的学问,七姜要学,大夫人也要学。   初五这日傍晚,送走四夫人后,婆媳俩大眼瞪小眼,大夫人轻轻拍了七姜的脑袋说:“看看,都是你起的头。”   七姜好不服气:“那也是我们观澜阁里自己的事儿,我可没叫娘来学我。”   大夫人嗔道:“往后我的小孙儿出世,你也这么当面顶撞我?”   七姜软乎乎一笑,依偎着母亲撒娇道:“不能够,我最最尊敬母亲了。”   大夫人正经道:“要不这当家的事儿,还是交给你四婶婶?”   七姜倒不这么想,认真地说:“哪有人一上来就事事周全,这不是刚好,二少夫人头一年在家过年,多给些赏赐图个热闹。婶婶有他的顾虑,但其实丫鬟嬷嬷们心里也门清,横竖不要虐.待克扣,处处公平公允些,出不了错。”   大夫人说:“那么过了年,让你父亲发话,从此掌家大权就交给你。”   七姜问:“那母亲呢?”   大夫人明明还很年轻,明明有当家的能耐,可从小养尊处优,人人都宠着她让着她的人,真不乐意到这个年纪,再来为家务琐事烦恼。   她不加掩饰地说:“姜儿,娘不乐意做这些,你若也不乐意,就交给四房,我不会觉得没面子,你也不必有负担。”   七姜说:“娘,我愿意,我要先做好当家夫人,才能在京城里有名望,有了名望,我才能去帮更多的人,总不能空领一个头衔,仗着父亲和怀迁在外头横行霸道。虽然起先我不乐意,还指望玉颂接替她姐姐,但我如今想通了。”   婆媳俩说着话,观澜阁来人禀告,说二公子的行李都收拾好了,请少夫人去看一眼,没问题的话就要先去装车,明日哥儿们好一早就动身。   七姜应了,打发她们后,继续对母亲说:“听外祖母说,来年哥哥若高中,家里也要宣布正式由玉颜来当家,我不能不如玉颜。但这不是要与她攀比,而是作为娘家人,我得给她底气,不然别人提起我这个娘家嫂嫂只会皱眉头的话,她多没面子。”   大夫人笑道:“那就好,开春世恒若高中,挑个良辰吉日,司空府太师府一并将掌家大权交付少夫人,我和你大舅母,能好好享福了。”   七姜小声念叨:“难道娘过去没享福……”   大夫人悠悠然道:“姜儿,咱们俩终究还是婆媳吧?”   可七姜毫不惧怕,笑眯眯地缠上来,央求母亲一道去观澜阁,好替她看一看为相公收拾的行礼是否妥当。   大夫人缠不过,披了衣裳一同出门,走了半程,不远处一行人也过来,打了照面后,怀逸就快步走来,周正地向嫡母和嫂嫂行礼。   大夫人温和地问:“你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第688章 哪怕是堂姐弟   怀逸欠身应道:“行李已收拾妥当,学里的考学也过了,正要来向母亲禀告。”   七姜笑问:“考得如何,就你一个人,岂不是比不出高低了?”   怀逸倒是很自信,应道:“先生都夸我了,之后还会上门拜访父亲,父亲若恰好不在府中,还请嫂嫂照应。”   大夫人说:“安心随兄长们出门吧,他们性子急爱赶路,你多劝劝,若遇风雪一定要避一避,没什么事比性命更重要。”   怀逸爽快地应道:“倘若哥哥们非要急着赶路,孩儿就说肚子疼,怎么也拖一拖。”   七姜笑道:“就你傻乎乎的,还能撒谎吗,一下就叫你二哥看穿,仔细路上再挨顿打。”   大夫人含嗔看了眼儿媳妇,七姜才收敛了玩心,冲怀逸眨了眨眼睛。   “怀逸,我只是多叮嘱一句,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不如放开心怀去玩一场,见见外头的世界。”大夫人温和地说,“倘若姨娘想多留你几日,要耽误哥哥们的差事,你就让他们先走,不必再差人来示下,之后自然会派人来接你回京。”   怀逸嘴上称是,但并未展开这话,似乎不愿在嫡母跟前提起生母,不论是出于什么考虑,七姜反正知道,娘从不把萧氏放在眼里,连怀逸怎么想的,她也根本不会在乎。   两处分开后,继续往观澜阁去,快到门前时,大夫人吩咐道:“夜里见了怀迁,告诉他,到了萧氏那儿,不必盯着怀逸。不论萧氏说什么,他若不能判断好歹,早晚是要走岔道的,别到将来回忆起来,还有这一茬恩怨,连母子说话都不得自由。”   如此,夫妻俩夜里并肩而卧时,七姜就将母亲的话转述给了丈夫听,展怀迁稍稍犹豫后,算是答应了。   至于他犹豫的什么,七姜心里有揣测,就算自己的所想所思和所作所为,得到展怀迁毫无保留的支持与信任,她和丈夫终究是不同世界长大的人。   展怀迁身体里,终究有几分京城贵胄的无情冷血,看他如何处置上官清,就不难明白了。   七姜心里默默想,萧氏顶好安分些,不然哪天就消失在这世上,一场雨一场病的,都不值得奇怪。   隔天清早,兄弟几个恭送展敬忠上朝后,就该动身离京。   展怀逍从自己家来,与弟弟们汇合,一同拜别了大夫人与四夫人,这会子七姜领着二妹妹,与四婶婶在门前相送,而他们走远后,四夫人也要出门去烧香。   “你们要不要一起去?”   “婶婶,我和玉颂还要去上学,疯玩好一阵,母亲说该收心了。”   四夫人撇撇嘴:“女人家读什么书,越读越痴。”   话虽如此,可她影响不了什么,说罢就带了下人往伽蓝寺去。   七姜和妹妹转回家,过了中门,沿着花径往谪仙居走,然而偌大的宅子里,安静得能听见枝桠上积雪滑落的动静,实在很冷清。   玉颂不禁问:“二嫂嫂,近来怎么不与郡主玩耍了,是郡主瞧着咱们家太忙吗,不然郡主来了,家里还多些热闹。”   七姜笑道:“郡主可忙着呢,你放心,怀逸不在家,这几天嫂嫂陪你玩,你在观澜阁睡,我们睡一处可好。”   玉颂欢喜地答应,但想了想,又弱弱地说:“嫂嫂,大姐出嫁后,我和怀逸在文仪轩就有些尴尬,旧规里七岁不同席,哪怕是堂姐弟……”   七姜笑道:“怎么就害羞了呢,那是你弟弟呀。”   玉颂呆呆地望着嫂嫂:“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嫂嫂,是我太矫情吗?但我又可怜怀逸,也可怜我自己,毕竟若真搬开了,一人守一个大院子,那就真寂寞了。” 第689章 故意恶心我们姑娘   七姜说:“这回去见了萧姨娘回来,还不定你弟弟是什么心思呢,不如这样,怀逸回来若一切安好,到时候我与你大伯母商量如何安排你们的住处,若怀逸受了萧姨娘的影响,心里不高兴,还要你这个小姐姐多多开导他。”   玉颂想起这一茬来,忙道:“那好,我们等怀逸回来再商量,与他一同商量。”   七姜知道妹妹最善良温柔,夸了几句后,又问:“你心里是不是已有打算的?”   玉颂摇了摇头,但显然有什么想法,只是不敢说。   那之后,七姜带着妹妹一同到母亲身边来念书,宫里家里接连的喜事,她也没敢荒废,该背的该默写,一字不差,叫大夫人很惊喜也很欣慰。   茶歇时,提起了玉颂的心思,大夫人听过后,把在院子里和丫鬟堆雪人的小侄女叫了进来。   没料到嫂嫂向大伯母提起,玉颂有些难为情,大夫人将手炉递给她捂着,怜爱地说:“一家人,有什么话说出来才好,你心里怎么打算的?”   玉颂抿了抿唇,到底是说了:“我想和怀逸一道去秀景苑,这样有个长辈在,进进出出就不尴尬了。”   大夫人和七姜对视一眼,温和地说:“或许你还想着,同怀逸一道随我们住?”   玉颂欲言又止,弱弱地低下了头。   七姜笑道:“我也想呢,你怎么能愿意去四婶婶身边。”   大夫人端起茶碗,说道:“等嫂嫂们临盆后,家里就动工修缮大院,来年入夏前,我与你大伯就迁回大院,到时候你和怀逸一起搬进来,可好?”   玉颂心里就是这么盼的,但她是四房的庶女,嫡母性情又不好,也不喜欢她,她再撇下嫡母跑去巴结大房,外人会说她太精明,那嫡母面上必定挂不住。   七姜一语道破:“如此问题就到了四婶婶那儿,我得想个法子劝劝她,包在我身上。”   话音才落,梁嬷嬷从门外进来,一脸严肃地说:“伽蓝寺传来消息,四夫人得罪了礼亲王府的几个媳妇,自然也有世子妃,这会子王府把人扣在寺里,往司空府找人去了。但我们家的人说,并非四夫人之过,是那几个小娘子仗势欺人。”   七姜怒道:“婶婶是太师府的女眷,他们去司空府找人,是要故意恶心我们姑娘,让她在婆家不好做人吗?”   梁嬷嬷点了点头,毕竟大小姐风光大嫁,刺痛了多少人的眼睛。   大夫人很是笃定,见儿媳妇气得握了拳头,就问:“姜儿,今日身子可好?”   七姜应道:“今日很安生,我精神也好。”   大夫人便对侄女吩咐:“颂儿,陪你嫂嫂走一趟,多护着她。不过她有身孕,量王府女眷也不敢怎么样,总之有道理说道理。”   七姜则担心地问:“娘,大舅母会不会抱怨四婶婶,再怪玉颜?”   大夫人嗔道:“大舅母听了可要伤心的,她那么疼你。”   如此便是定了心,七姜再无顾虑,风风火火地带着玉颂出门去。   姑嫂二人离了家,罗叔赶车,张嬷嬷和映春陪坐车上,车外还有十几个家丁相随,要说这回,竟是连张嬷嬷都支持少夫人出面。   说是不在头一回把这股风气压下去,将来那些个女人,不仅仅礼亲王府的,京中嫉妒大小姐的人家何其多,谁不想让自家女儿去司空府当主母,如今落了空,难免记恨,而她们都知道,展家四夫人好欺负。 第690章 本少夫人许久不发威   然而,当太师府的车马赶至伽蓝寺,刚好遇见礼亲王府的几位年轻媳妇出来,为首的自然是那世子妃,她们也都瞧见了七姜。   一群女眷有模有样地站着,似乎在等七姜上前行礼,然而七姜带着自家仆人静静地看着,愣是不予理会。   那世子妃变了脸色,待要发作,但此刻,玉颜带着四夫人出来了。   不想司空府先到了,七姜这才走过来,见四婶婶一脸的憋屈、尴尬和彷徨,倒是玉颜十分镇定,对她微微一笑。   “没事吧?”七姜问。   “没什么事。”玉颜应着,转身从容地对王府几位女眷道,“世子妃也是好心,特地等我来接回母亲,改日定登门致谢。”   那几位冷冷一笑,满眼的傲慢和鄙夷,以世子妃为首,赫赫扬扬地登车离去。   其实礼亲王府落魄了,不似过去那么张扬,连女眷出门的随从都少了一大半,还不如玉颜和七姜来得有排场,但仗着皇家高人一等,莫说今日没对四夫人做出什么折辱之事,便是动手打人,要往上告也颇为麻烦。   玉颜简单地告知了七姜,因过去礼亲王府来做法事,什么都先敬着他们,今日几个媳妇比四夫人来得晚些,通报进去后,四夫人已经表示她可以等一等,先请王府家眷礼佛。   可她们心里存着气,看不惯展何两家人,便拦下了四夫人,故意派人去司空府找,就算什么都没发生,也要坏了新娘的名声,说她母亲在外招摇。   这会儿,四夫人避开女儿的目光,轻声道:“我知道我又给你添麻烦,往后我不出门了,至少我、我再也不单独出门了。”   七姜想帮着婶婶说两句,但玉颜比她更在乎自己的娘亲,挽了四夫人的手,温和又坚定地说:“出门前,婆婆交代了,不许任何人欺侮您,您不必担心,婆婆她什么人没见识过,那些皇族里几斤几两,又是什么品行为人,她再清楚不过。”   四夫人委屈地说:“就怕心里还是怨你,何况你还有妯娌,背过去议论你。”   玉颜笑道:“她们若是这样的人,没有今天的事,我也少不得麻烦,可人家都心底好,没这档子事儿,我又矫情什么。对于您,女儿只想说,满京城满天下,您想去哪儿去哪儿,只要别招惹旁人、别仗势欺人,您爱做什么做什么,我若得闲了,也来陪娘烧香礼佛。”   四夫人看看玉颜,又看看七姜,含着泪点头:“我知道了,我有好姑娘,有好侄媳妇,我还怕她们几个落魄户不成。”   从前的四婶婶,在家里不得人心,却会仗着太师府的门楣在外招摇,反倒是如今,一家子和和乐乐,她竟能忍气吞声受委屈。   七姜心里高兴,越高兴越咽不下这口气,且不说玉颜是当今皇后最亲的外甥媳妇,谁见了都要客气三分,就礼亲王府如今的下场,竟然还轮得到几个小媳妇在外欺负人。   “姜儿,你怎么了。”玉颜冷静地劝说,“别生气,我和母亲都没事,她们并没有当面挑衅什么难听的话,就是故意要我走这一遭,好恶心我们,我们若先出口骂人,反倒是我们的不是。”   七姜可从不受隔夜的气,一手扶着腰,一手扶了张嬷嬷,对玉颜和四婶婶说:“我不与她们去拌嘴吵架,但今日若不收拾她们,下回更要欺负婶婶。我们愿意让婶婶自由自在,也要外头人不犯贱才好,不然婶婶又或是别的人,走到哪里都被欺负,算什么名堂。”   玉颜担心地问:“你要做什么?”   七姜冷声道:“这位世子妃实在疯了,她娘家那个土霸王的账,我还没算呢,敢惹我。”   一面说着,七姜下了台阶,玉颜和四夫人异口同声地问:“这是去哪里?”   七姜笃悠悠回眸,笑道:“本少夫人许久不在京城发威,那些不安分的,又以为我们家好欺负了是不是,别担心,我找人讲道理去,你们先回吧。” 第691章 你们且得留心了   四夫人不放心,要女儿跟着去,可玉颜还要赶回司空府向婆婆复命,且不等她们商量好,七姜早就命罗叔驾车走远了。   这一边,礼亲王府的车驾正缓缓前行,太师府的人突然越了过去,传话到车厢里,世子妃与妯娌恼恨地说:“仗着太子妃横行霸道,等着吧,有她们的好果子吃。”   然而七姜才不会叫人捉了把柄,至于不把这几位女眷放在眼里,她还真是故意的。   春日以来,跟着长辈们见识多了,早就明白自己的尊贵,张嬷嬷曾说她将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贵妇人,那会儿她还很反感,如今可不一样了。   自然七姜绝非得意忘形,对其他皇室之人尚有敬畏之心,轮到这一家子,可是算了吧。   这天里,便听说太师府少夫人到处拜贺腊八,亲自将节礼送上门,其中有两家,更是上回被朝廷派了御史去替她为受虐.待女子打官司的官员,七姜这一进一出,敲定了几件事,日落前才回到家。   如此,待得万家灯火、炊烟袅袅时,关于礼亲王府世子妃的娘家,在京外仗势欺人、横行霸道的传言,就从各府饭桌上流了出去。   世子妃正与丈夫用晚膳,忽然被父亲叫去,劈头盖脸一顿训斥,连带着其他几个儿媳妇都跟着禁足,再不许她们出门了。   腊月前后,礼亲王已被皇帝敲打了数次,明着告诫他夹起尾巴做人,这会子他气得直拍桌子:“明日若有朝臣参本,我先送你那猪狗不如的兄长一程,岂能再叫他连累我?”   “父王……”世子妃吓得惊慌失措,跪下哀求道,“兄长他是家中独子,求您开恩。”   现如今,王府在京城早没了出声的资格,礼亲王自保尚难,哪里顾得去在乎儿媳妇的娘家人,何况这群废物,只会给他惹麻烦。   要说这件事的把柄,本就握在七姜手里,原本想着皇帝与父亲对礼亲王的下场另有安排,自己就不拿世子妃娘家人的事儿搀和,偏偏她们不识好歹,非要欺负自家姑娘和婶母,那就不怪她不客气。   隔天午前,得到消息的四夫人,兴冲冲地跑来观澜阁,七姜正抱着书在明窗下背诵,那日还念叨女子读书无用的人,这会子可劲地夸:“你就是聪明孩子,学什么都快。”   七姜知道婶婶感激她,先说了司空府那头不计较,如今大伯母一心调教玉颜当家做主的本事,哪里在乎外人几句闲话,要婶婶放心。   说完这些,便趁着四夫人高兴,开门见山地提了玉颂和怀逸的事儿,打算待父亲母亲迁回正院后,将他们接到一处照顾。   四夫人呵呵一笑:“怎么还问我拿主意,你们也太看得起我了。”   七姜说:“自然是玉颂敬重您,娘亲也在乎您这个弟妹,婶婶,您不乐意吗?”   四夫人苦笑:“别说哄人的话,我都明白,其实我真不在乎那丫头,只是如今不恨罢了,难道我就咽下那口气了?总之,她爱上哪儿上哪儿,有本事攀高枝,那也是她的造化。”   七姜笑问:“外人若揶揄你,拿话问你呢?”   四夫人立时挺起背脊说:“我这个嫡母疼爱庶女,将她托付出身贵重、满腹学识的大伯母教养,于情于理都占了高地,谁还敢笑话我?”   七姜高兴地拍了巴掌说:“就知道婶婶最痛快,如此便定下了。”   四夫人吃了茶,用帕子擦一擦嘴角,想起什么来,提醒道:“别怪我多嘴,三哥儿回来,你们且得留心了,萧氏到底生养了他,小孩子最容易被蛊骗,难道他不想自己是嫡出?” 第692章 家里的主心骨   七姜心里自然也担心,淡淡一笑,说道:“大哥和怀迁会照顾好怀逸的,婶婶,横竖与您不相干,等怀逸回来见了,能不提就不提吧。”   四夫人答应:“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七姜看向窗外的阳光,说道:“今天日落前,他们能到老太太那儿了吧。”   然而比七姜估算得晚一些,因怀逸尚年少,且从未出过远门,大哥二哥一路照顾他,车马走得并不急,于是下黑了才到达老太太住的庄园,这里的管事都伸长脖子等了好半天。   “老太太可安好?”下了马车,展怀迁便问。   “一切安好,昨日才有郎中来把脉,已经派人报去京城,老太太不必再吃药了。”管事连忙应道,“另开了些温补的方子,老太太自己不乐意吃,正等大老爷示下呢。”   怀逍带着弟弟从后面走来,问道:“这个时辰,老太太睡了吗?”   管事一面为三位少爷领路,一面回答:“老太太今日中觉睡得多,晚饭用得晚,正消食,尚尚未就寝。”   怀逍问:“不知道我们来吧。”   管事老实回答:“听身边伺候的丫鬟说,偶尔听见几句念叨,是知道腊八节上一定有人来请安,却不知会来哪一个。”   兄弟三人互相看了看,怀逍说:“都累了,先睡一晚,明早再去请安。这会子去了,也听不见好话,听得人心烦,不如安生睡一晚。”   展怀迁笑道:“我们不缺一晚安生,大哥,辛辛苦苦来这一趟,何苦又错了礼数,还是去请安吧。”   怀逍无奈地摇头:“也罢也罢,来都来了。”   如此,他们随管事一路进了内院,又问一些祖母平日的事,听说刚来那会儿,对下人动辄打骂,成日里发脾气,后来大老爷发了话,不许老太太随意折辱家仆,他们便有了底气反抗,老太太渐渐发现自己成不了气候,也就不敢再轻易作践下人。   展怀迁道:“你们但凡尽心照顾好老太太,其他的事只管往府里报,哪怕父亲忙碌,母亲与少夫人也会为你们做主。”   管事连声谢恩,怀逍则轻声对弟弟说:“你猜是大伯父下的命令吗,叫我看,恐怕是七姜用大伯的名义发来的话,不然这些丫鬟婆子的事,到不了大伯父跟前。”   这些事,反倒是怀逸更清楚,哥哥们忙于朝务不常在家,也不管家务事,他跟着大姐二姐,时常听说些什么,正如大哥猜想的,还真是二嫂嫂下的命令。   展怀迁心里高兴,面上则说:“她倒是乖觉得很,用我爹的名义来说。”   “二哥哥,乖觉可不是什么好话,您若玩笑也罢了。”怀逸护着嫂嫂说,“叫我看,反倒是二嫂嫂一心只想办好事,却不贪功不张扬,别人家的媳妇若有这能耐,早宣扬得天下皆知了。”   展怀逍拍了拍弟弟的脑袋,嗔道:“别人家的媳妇,招你惹你了,听着仿佛为你嫂嫂说话,实则是要惹她生气的,女子张扬在她眼里,从来都不是错。”   他们说这些话,庄园的管事听得云里雾里,但能感受到,京城府上如今主心骨的人物,多了二少夫人。   要说之前一道道命令传来,他们也不好分辨到底哪位主子的意思,但不可否认,常常觉着奇怪,不像大老爷和大夫人的做派。   很快,管事领着三位少爷到了老太太卧房外,请公子们稍作等候,他先进门去通报。   里头静悄悄的,偶尔见到人影晃动,但什么声音都没传来,展怀迁理了理衣袍,再顺手替弟弟扶正腰带。   不多久,只见管事出门来,松了口气似的说:“老太太有请。”   可怀逍忽然拉了弟弟的胳膊,轻声问:“她若问起上官清,你打算怎么说?” 第693章 待您是顶天的好   展怀迁淡漠地看了眼兄长:“怎么说,自然照实说。”   怀逍和怀逸互看了一眼,此刻也来不及多想什么,赶紧跟着进门去了。   且说老太太一人独居庄园,自然是处处宽敞,这里的卧房要比沁和堂还大些,两进的套房,兄弟三人站在了第一道门外,向祖母问安。   叫他们意外的是,里头竟有回声一般,等丫鬟来请,走过屏风,他们才发现,似乎为了不显得屋子太空旷,这屏风是特地打造的,比展怀迁竟高出一大截,若是家里那些搬来,恐怕跟过家家似的。   过了屏风,乍一眼见到祖母,三人俱是暗暗吃惊,半年光景,老太太再无昔日风采,虽未枯瘦衰老,看得出来这里的家仆精心照顾了,但曾经在家中一道眼神就能扫射一片跪倒在地,一声冷哼就能让下人腿软的气势,从她的身上消失了。   “给祖母请安,奉父亲母亲之命,来向您贺腊八之喜。”兄弟三人抱拳行礼,作揖起身时,彼此余光互看了一眼,心下都有了默契,虽然老太太再无曾经那令人窒息的气势,可她那打从骨子里来的刻薄恶毒,一分不少。   “没想到,你们都来了,还以为会打发个管事来糊弄,展敬忠是怕被人说闲话吧。”老太太冷声说着,目光扫过三个孙子,冷笑道,“三哥儿倒是见长,过两天,要赶上你哥哥们的身量了。”   怀逸没什么想应对的话,就索性跪下磕头,再次给祖母请安。   “你娘呢?”老太太问。   “母亲一切安好。”怀逸应道,“母亲吩咐孩儿,向祖母问安。”   老太太眉头紧蹙,她虽困在这里,京中的事略知一二,萧氏早已被送走,何家那小贱人,趁着自己不在,又回家把持一切了。   “你说的母亲,是你那嫡母?”老太太嫌恶不已,“一个个都是白眼狼,子孙不孝,展家算是要完了。”   展怀逍嘴角轻轻一勾,知道老太太这话里有他,毕竟孙子孙女里头,沾着亲爹的光,他算是在家日子好过的那个,可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子淑也是叫祖母欺负过的,但凡欺负过他娘子的,都不是好人。   但听祖母冷声问:“怀逍,你要当爹了?”   大孙子嬉皮笑脸地说:“是,开春就临盆了,恭喜奶奶要当太祖母。”   老太太又问:“听说我们二公子房里也有了,云七姜的身子可还好?”   展怀迁毕恭毕敬地说:“孙媳妇安好,多谢祖母记挂。”   上官氏却猛地站起来,偏生这屋子太宽敞,她走了好几步都没能冲到孙子跟前,又掌不住起猛了头晕眼花,半道停下,扶着一旁的花架,怒气冲冲地问:“我清儿呢,你把清儿弄到哪里去了?”   展怀迁上前来,要搀扶祖母,但一旁的侍女向他使了眼色,先过来左右搀着,劝老太太别动气,仔细身子。   “上官清呢,我清儿呢?”   “表妹殉了晋王,孙儿已将她厚葬。”   听这话,怀逍和怀逸互相看了眼,立时稳定住情绪,他们不说话就好。   老太太气得直哆嗦,指着孙子骂:“你放屁,她怎么能殉情,是你们先逼死了她,再来编造这殉情的谎话,你们一个个还是不是人,那可是你们的亲表妹。”   展怀迁淡定地说:“晋王若贤德,表妹殉情上官家还能有几分朝廷的抚恤,但晋王乃佞臣贼子,清儿殉他便是对朝廷圣上的挑衅,如此大不敬之罪,若非父亲与孙儿从中周全,上官家恐怕还要沾惹官司,不得好下场。”   “不得好下场……”老太太狰狞地笑起来,“你们一个个,你们姓展的才要不得好下场,我一定要好好活着,我要看你们一个个……”   “奶奶,您可千万要好好活着。”展怀逍一脸怒气地望着疯狂诅咒儿孙的祖母,“不然往后,我怎么给儿女子侄教导,何为现世报。”   老太太冲上来,揪着他的衣襟:“白眼狼,小畜生,兄弟姊妹里我待你是最好的,你都忘了吗?”   展怀逍冷笑:“您若觉着那就算待我好,孙儿自觉眼下和将来,也待您是顶天的好。” 第694章 她还活着吗?   老太太气急了扬手要打,展怀逍也不傻,阻挡后索性搀扶了祖母,将她送回榻上,瘦弱的老妇人哪里比得过青壮的力气,被生生按在了床上。   “畜生……”   “奶奶,我可是您的亲孙子,我是畜生,那您是什么?”怀逍单膝跪地,但双手按着祖母的双手在她膝头,老太太一时也动弹不得,他继续说道,“您就在这儿安享晚年,对您对咱们都好,您还不知道吧,自从您离了家,人人都过上好日子,家里那叫一个兴旺,我娘也终于活出些人样了。”   老太太狠狠啐了孙子一口,展怀逍起身来,一旁侍女忙递上干净的帕子,他毫不在意地擦了,淡淡一笑:“横竖我是当孙子的,小时候没少在您炕上撒尿吧,两清了。”   “大哥。”展怀迁走上来,兄弟俩眼神交汇,怀逍便撂下帕子,潇洒地带着弟弟出去了。   怀逸走开时,又回头看了眼,便见哥哥跪下,朝祖母磕了头。   “大哥,我们不等二哥吗?”   “有些话,小孩子听不得,我们外头等去。”   “我、我不是小孩子……”   话虽如此,大哥什么也没说,二哥从祖母房里出来,踏着那一声声尖叫怒吼,亦是半句话也不再提起。   他们兄弟三人这就算行过礼,明日再见几个此地的远房亲戚,送一些节礼,就要启程往另一个城镇去,送怀逸去见萧姨娘。   是日半夜,怀逸翻来覆去睡不着,忽然听得门外有动静,走到窗前看,这么晚了,二哥的侍从还送信来,必定是朝廷或大伯父有什么吩咐。   不久后,展怀迁跟着出来,站在屋檐下叮嘱了几句,忽然察觉这头有人影,站定了问:“怀逸吗,还没睡?”   怀逸忙开了门走出来,一阵寒风扑面,不等他哆嗦,二哥已经过来,把他推回了屋子里。   “胡闹,要是病了,岂不是耽误我和大哥的差事。”展怀迁说,“你二嫂也要埋怨我,出门前就担心,怕我和大哥只会照顾自己,不会照顾孩子。”   “二哥,我……我不是孩子了。”   “你二姐都还没及笄,你怎么就不是孩子?”   说着话,展怀迁将弟弟塞回床上,拿被子兜头给他裹严实了,又去关上门窗。   怀逸挣扎着露出脑袋,说:“我和大哥走后,您被祖母打骂了吗?”   展怀迁径直拿了弟弟桌上的茶笼倒水喝,淡定地说道:“也得祖母有力气,你放心,一切安好。明日不必再去磕头,我们节礼到了就成,你好生歇一歇,之后要一口气到姨娘那儿,你也能和姨娘多相处几日。”   怀逸又垂下脑袋,小声道:“见祖母这般模样,我心里明白,母亲她也不会说什么好话。虽然她不敢对您和大哥无礼,背过去单单与我一处,她必定……”   展怀迁命弟弟抬起头,说道:“姨娘说再多的话,都影响不到你我一分一毫,但你若知道那不是好话,还存在心里成了结,那必定会影响你一辈子。怀逸,你若要走憎恨不甘那条路,纵然没有姨娘这桩事,将来任何事、任何人都会影响到你,可你若心里明白,能冷静取舍,那姨娘今日就是说破天,也不过是她折磨自己,伤不了谁。”   怀逸满心纠结:“二哥,我们回京吧,我不想去见了。”   展怀迁温和地说:“你答应了姨娘,家里也给了她许诺,就当是来兑现承诺。很多事不亲身经历,不能轻易下断论,或许姨娘想明白了,放下了,并不会对你咄咄逼人,你说自己不是小孩子了,那就做些大人该做的事,好好去面对。”   “二、二哥……”   “上官表姐并没有殉晋王,这京城里都知道,您那么说……她还活着吗?”   展怀迁摸了摸弟弟的脑袋,方才还温和的眼神变得冰冷严肃:“你想她活着?”   怀逸摇头,但又忙解释:“我不知道,二哥,这与我不相干的。”   展怀迁道:“知道不相干还问,你二嫂从没问过。”   “二嫂她不好奇吗?”   “大人可不会好奇,为什么要在乎一个,屡屡伤害自己,且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相见的人?”   怀逸抿了抿唇,慢慢理顺了思绪,说道:“二哥,我再也不问了。”   展怀迁淡淡一笑:“睡吧,明日睡个懒觉,出来了,就好好玩儿。” 第695章 姨娘可安好   这话不是随便说说,隔天拜访了当地的几位远房亲戚后,展怀迁就和大哥一起,带着弟弟上街里游逛,看一看这里的风土人情,尝一尝没见过的吃食。   虽说离京也就两三天的路程,可方言口音已有了差异,吃的用的也多是怀逸没见过的新鲜东西,他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书房小公子,算是大开了眼界。   怀逍虽不如怀迁那般天南地北地带兵,可也出过几趟远门,前阵子才押赈灾款回京,二人见弟弟是真没见过世面的模样,都有些心疼了。   怀逍不禁说:“你总困在家里念书,要成了呆子,往后大哥有外差,带着你一同去可好?”   怀逸捧着一堆东西,怔怔地望着大哥。   展怀迁则道:“打仗不能领着你,出远门总成,等你二嫂临盆养好身子,我要领她回娘家,到时候你和玉颂一同跟着去,见见西北的风光。”   怀逸连连点头:“二姐姐一定也高兴。”   回家的路上,怀逍问弟弟:“领七姜回西北,这一来一往好些日子,朝廷能放你?倒不如将亲家们接来京城,他们难道不想来看看,自家姑娘如今多风光?”   展怀迁笑道:“姜儿封了诰命后,很快就传回去了,如今我岳丈在当地可是了不得的人物,官商都来巴结他,岳父托舅兄写信来说,实在厌烦了那些人,又打算搬回村里去,不在镇上住,你说他们还能稀罕京城吗?”   怀逍想了想,说道:“他们也有为难吧,事事处处被人盯着,舅老爷在边军当差,万一被人指控通敌,必定有人大做文章,一路牵连来京城,你们不能不防。”   展怀迁严肃地说:“这些事,我也考虑到了,还曾与父亲母亲深谈。娘说诬告通敌,又何须身在边境,真有一日这般莫须有的罪名能成立,那我们展家在朝廷的气数也尽了,皇上已经不在乎了,再怎么挣扎都不会有结果。”   怀逍听着有道理,点头道:“大伯母说的是,只要皇上和朝廷相信我们展家忠君爱国,如此荒唐的罪名,又怎么能掀起波澜。”   他们说着话,走在前方的怀逸,已将手里的东西交给侍从,又跑去对面摊上,似乎见到了有趣的小物件,要给他二姐姐捎带回去。   如此,在老太太这儿又过了一夜,兄弟三人隔天清早便告辞离开,直奔萧姨娘所在之地,毕竟展怀迁还带着朝廷任务来,一刻也不愿耽误。   车马走了一整天,比从家里出发去见老太太要急,怀逸不堪颠簸,到底是没撑住,到达后一下车,就呕吐不止、天旋地转,直接被下人们抬着送进去。   萧姨娘一直以为儿子要正月才来,这会子突然到了,她都不敢信婢女的话,已经更衣入寝的人,慌慌张张穿戴好,头发也只胡乱拢一拢,就闯了过来。   她满心焦虑,急急忙忙到了门外,却听见展怀迁兄弟哈哈大笑,嘲笑她的儿子羸弱不堪,是个空架子。   原本兄弟几个是说玩笑话,哥哥们哪里会嘲讽弟弟,但这些话到了萧氏的耳朵里,字字都成了扎她心肺的针,要她又恨又痛、肝肠寸断。   “姨娘来了?”展怀迁转身见萧氏在门前,便起身礼貌地打招呼。   “姨娘可安好,您别担心,逸儿只是晕车,躺一晚就好了。”怀逍也和气地问好,还让开了弟弟床前的位置。   萧姨娘向二位少爷欠身致意,论尊卑她是妾,公子小姐都是她的主子,可论长幼,她是展敬忠的姨娘,是他们弟弟的生母,多年来,展家都是先论长幼,几个孩子对她算得上尊敬和气,这也是事实。   “我和大哥另有事务,逸儿就托付您照顾。”展怀迁道,“辛苦姨娘了。”   萧氏满心想扑到儿子床边,但也不愿叫这兄弟俩看笑话,端着和气说:“大公子二公子一路辛苦,还请早些休息,我会照顾好三哥儿的。” 第696章 现编几个来哄人高兴   兄弟俩爽快地离去,但到了门外,大哥才轻声道:“见逸儿这么半死不活的,她更要恨我们,让他们母子单独相处,当真使得?”   展怀迁很是淡定:“哥,我的差事,兴许还要你搭把手,我们只管顾好自己,让怀逸和姨娘相处便是。”   该说的,来的路上早已说尽,展怀逍苦笑:“罢了,各有各的造化,将来的事谁知道,咱们家这一年发生的,我可从没敢想。”   如此,怀逸在母亲的照顾下,昏昏沉沉睡到后半夜,因腹中饥饿醒来,却见娘亲靠在床尾,累得打了瞌睡。   “娘……”怀逸轻轻出声。   萧姨娘身子一颤,忙睁开眼,心疼又爱怜地来到儿子面前,将他搀扶着坐稳,摸一摸额头问道:“哥儿,可好些了,怎么就病了呢。”   怀逸倒是清醒,说:“我不曾出过远门,辞别祖母后,急着来看您,车马颠簸得急,就受不住了。”   萧姨娘禁不住埋怨:“他们到底是男儿,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哪里懂得什么照顾体恤,亲弟弟又如何。”   怀逸欲言又止,想了想便说:“娘,我饿了,先前吐得翻江倒海,肚子里什么都没有。”   萧姨娘忙道:“知道饿就好,备着了,我这就命人送来。”   很快,三公子的卧房里里外外亮了灯,这会儿已是后半夜,但少爷们难得来一回,哪怕三哥儿是庶出子,能劳动两位兄长亲自送来,下人们都明白轻易怠慢不得,因此熬过长夜,时刻备着茶水粥饭。   怀逸堪堪少年,虽病得急,但也好得快,这会儿已是胃口大开,两碗粥配着精致小菜,萧姨娘坐在一旁剥虾剔螃蟹,都紧不上儿子吃的。   “这里有大湖,多虾蟹,哥儿若早一个月来,正是蟹膏肥美的时候。”萧姨娘心满意足地看着儿子,说道,“我们三公子,最爱吃螃蟹了不是。”   怀逸点头,说:“家里也吃过几回,知道我爱吃,姐姐们都把最大最肥的留给我。”   萧姨娘呵呵一笑:“太师府还缺几只肥螃蟹不成,让来让去怪矫情的,合着就是不多备一些,不愿叫你吃得欢喜。”   怀逸有些尴尬,勉强说道:“此物寒凉,父亲入秋就叮嘱过,不得贪食。”   萧姨娘眼眸一亮,欣喜地问:“当真?当真是老爷吩咐的?”   怀逸知道,娘亲最在乎自己是否被父亲在乎,盼望着他也能享受嫡长子的待遇,盼望着父亲对嫡庶能一视同仁。   于是挑母亲爱听的说,说父亲如何教导他,如何关心他,没有的事,也现编几个来哄人高兴。   萧姨娘对此深信不疑,连声道:“老爷心里是明白的,虽有长幼嫡庶之分,可你从来也不比你哥哥差,要我说,那二公子小时候的性情,还不如你讨人喜欢呢。”   怀逸不愿听这些挤兑人的话,放下碗筷,温和地说:“我吃饱了,娘,再一会儿天该亮了,我还是累得慌,我要睡了。”   萧姨娘忙道:“好好好,等你睡了我就走。”   怀逸很不自在,为难地说:“母亲,我已经是大孩子,男儿离不开母亲,是要叫人笑话的。”   “这有什么可……”萧姨娘话到嘴边,还是咽下了,她不愿叫儿子厌烦自己,努力堆出笑容说,“好,我这就带人下去,明儿再来。”   此时此刻,京城太师府里,观澜阁的卧房也亮着灯,半夜又饿得心慌的七姜,正捧着油汪汪的蒸鸡大快朵颐,还口齿不清地对映春说:“我别怀个孩子,把满京城的鸡都吃完了。”   映春笑眯眯地说:“大厨房里每日吊高汤都得用好几只鸡,堂堂宰辅家若连鸡都供不上,朝廷岂不……”   七姜伸出一只鸡爪,示意映春不要再说,一面咀嚼口中鲜美嫩滑的鸡肉,嘀咕道:“要有一日,百姓都能随随便便吃上肉吃上鸡,那才是真的好。我们家过去可舍不得吃,好不容易养活几只,盼着下蛋,盼着能多摸几只小鸡。”   映春不懂这些,想当然地说:“那鸡生蛋、蛋生鸡,无穷无尽的,怎么舍不得吃?”   七姜听了直摇头:“鸡可不好养活,一瘟瘟一笼,还要防着野禽猛兽,我娘都不知道白辛苦多少回,何况有喂鸡的谷子,不如先把人喂饱了。”   张嬷嬷端着茶水进来,笑道:“亲家夫人如今可不必再辛苦,大老爷和夫人也不忍心呐。”   七姜却问:“展怀迁没来信吗?”   张嬷嬷神神秘秘一笑,从袖笼里摸出信函:“少夫人果然心有灵犀,怎么就知道信来了,您也醒了呢。”   七姜这下高兴了,着急伸手要:“快给我,我都想他了。” 第697章 给兄长请安   看信的功夫,映春把碗筷都收了,有了相公的消息,看着他讲述路上的事,看着他关心思念自己,七姜自然是顾不得吃东西。   之后张嬷嬷来伺候她洗手,一只手洗了,再换另一只手,七姜忽然醒过神来,愧疚地说:“再一会儿天都该亮了,我折腾你们都睡不好。”   张嬷嬷和映春互相看了眼,映春说:“别说您怀着孩子,常常饿得心慌,是该奴婢们照顾的,就是别人家那些少爷太太们,好好的人都够折腾,能来太师府当差,能来您身边当差,已经是我们的福分了。”   张嬷嬷笑道:“用您的话来说,咱们都是当差养活自己,不丢人不低贱。那么主家给了月钱,咱们就该干活,难道还要被供着不成。”   “可是……”   “您又不是天天年年的怀孩子。”   七姜释怀了,坦然接受嬷嬷和映春的照顾,但怕她们担心自己夜里看书信坏眼睛,看过两遍就不再摩挲,让嬷嬷收起来,她明日再看再回函。   张嬷嬷搀扶她上床,问道:“二哥儿到哪里了?”   七姜说:“这会子应该去见萧姨娘,信是到老太太那儿当晚发来的,你们猜得不错,老太太果真冲他们大喊大叫耀武扬威,还说大哥没良心,说原先是待他最好的。”   张嬷嬷冷笑:“好什么好,把自己亲儿子都逼死了,也就我们大公子天生性情好,不然也要步四老爷的后尘。”   七姜摸了摸肚皮说:“将来你们可不能太过溺爱我的孩子,相公他是司空府唯一的外孙,这重外孙必定也受尽宠爱,何况如今家里和睦太平,不像他爹小时候还要学着懂事。”   张嬷嬷不禁感慨:“是啊,人人都以为二哥儿懂事,忘了他也是个孩子,要说大老爷和夫人是真狠心,但这人生在世,哪有十全十美,不是有了您。”   七姜好生得意:“那可不,是展怀迁前世修来的福气。”   张嬷嬷哄着她早些休息,七姜也不愿折腾大家没得睡,带着相公的思念,和吃饱喝足的安逸,舒舒坦坦地睡过去了。   然而这一头,展怀迁没能睡什么懒觉,虽然在萧姨娘所在的庄园里,他算是最尊贵的主子,并没有人约束他的行为,可他带着父亲交代的差事来,要在当地明察暗访,天一亮就早早往地方衙门去了。   因眼下还不用大哥相助,倒是展怀逍睡到日上三竿,醒来都快赶上午饭的时辰,正穿戴衣裳时,此处的婢女在门外禀告:“大公子,三公子来给您请安了。”   展怀逍皱了皱眉头,径直出门来,说道:“逸儿,你好了吗,在外头拘的什么礼?”   便见萧姨娘带着儿子在院子里等候,怀逸一脸的尴尬,向兄长作揖:“大哥,您昨晚休息的可好?”   京城那些高门大户里,正经论规矩,的确是兄弟姐妹之间也要每日问安行礼。别人家如何展怀逍不知道,但自家即便兄弟姊妹单薄,也没人在这上头顶真,便是从前老太太在家,也只让儿孙下人尊敬她自己,至于底下如何,从不在乎。   萧姨娘笑道:“三哥儿都来两回了,不敢打扰兄长休息,大公子,您睡得可好?”   展怀逍稍稍扯了扯衣襟,索性说开了:“姨娘,我们家没这规矩,弟弟妹妹不必日日到跟前请安,这里也没有长辈。怀逸昨日那么辛苦,为何不让他多休息休息,你们回去吧。” 第698章 没有人把她放在眼里   怀逸侧头看了眼母亲,果然,萧姨娘微微一笑,双手交叠于胸前,说道:“大家公子,即便于无人之处,也当端得君子之礼,三公子身为弟弟,岂能不敬兄长。若在别处,妾身必不多言,偏是来了妾身之地,还请大公子体谅。”   展怀逍想要反驳,但见弟弟在一旁尴尬局促,可怜他夹在中间,心下几分不忍,暂时按下几分脾气,淡淡地说:“姨娘说的是,怀逸是圣人门下的弟子,读书人岂能失了礼数,倒是我粗鄙了。”   萧姨娘忙道:“不敢不敢,原先在府里,大院规矩就多,三公子自幼这般过来,大公子在四房不知大房的事,也都是有的。”   什么大房四房,这婆娘无非是要表白,她儿子是正经太师之子,而他不过是在伯父屋檐下寄居,仗着几岁年纪,兴许根本就不配叫怀逸来请安。   这般令人为难的气氛下,怀逸也忍不住了,匆忙道:“大哥歇着吧,我先退下了。”   怀逍没好气地说:“是叫你歇着,仔细身体,今日不必再来请安,你二哥那儿也免了,回屋去吧。”   弟弟满眼的无助,勉强作揖后,不等萧姨娘发话,转身就走了。   萧姨娘倒是不慌不忙,轻轻一福,才跟了儿子去。   展怀逍手里的系带没绑好,一面回房一面恼火,边上有激灵的丫鬟来搭手,他见这姑娘面目清秀、眉眼含笑,一双白嫩的手就往他腰里抓,心中好生厌恶,立时转身避开,隔着屏风吩咐:“都退下,换几个小厮来,我在家也不用丫鬟。”   几个姑娘彼此看看,有人带着三分嗤笑和幸灾乐祸,纷纷退了出去。   毕竟这庄园远离京城,主家几年也不来一趟,虽说月钱不少,日子极安逸,但也掌不住有人满心想要攀高枝,展怀逍到底二十好几了,见得多,早已见怪不怪。   若再来一个,又是萧姨娘这般的人物,单单一个妾也罢了,偏生有了怀逸。   自家玉颂是个姑娘,且姨娘已故,无人兴风作浪什么都好说,可怀逸是个公子,生得面目俊秀、头脑聪慧,半分不像是偏房小门里出的,萧氏的野心,自然比那几个算计攀高枝的丫鬟更高更野。   很快,来了干净爽利的小厮,展怀逍可算穿戴整齐,心里踏实一些后,便问道:“姨娘在这里,可好?你们几个要说实话,她并不是你们的主子,想想你们的月钱从哪儿来。”   “是是是……”几个人很是机灵,也似乎料到主子们会问,早已有了准备,将萧氏来此地后的光景都告知了大公子。   一面听,一面回忆这一年来发生的事,那萧氏在京城时,拼了命折腾,真塞到这地方来,总还算消停。   听下人们说,起初也是不甘心的,后来不知怎么想通了,只管享受他们的伺候,每日里还琴棋书画、诵经礼佛,仿佛哪家避居的正头夫人,若有丫鬟背后嗤笑怠慢,必遭她斥责惩罚。   小厮们将茶水递给大公子,说道:“姨娘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我若有什么不好,三公子决不轻饶你们,你们不把我当主子,难道三哥儿不是正经主子?”   展怀逍吹了吹茶叶,抬头问:“后来呢?”   那小厮呵呵一笑,垂着脑袋说:“不怕您动气,说句实话,小的们一并那些丫鬟嬷嬷,心里都是看不起萧姨娘的,奈何也不敢得罪三公子,且府里下了话,是要好生伺候她的,因此都敷衍着逗她玩儿。说句不敬的话,请大公子恕罪,这里并没有人把她放在眼里,她一天天的,自我满足罢了。”   展怀逍听了直摇头,喝过茶,唤来自己的随侍,命他取铜钱和碎银子赏,叮嘱道:“就照原样伺候好姨娘,你们做的不错。” 第699章 永远都不满足   那之后一整天,庄园内和往日没什么差别,几位公子的到来似乎不曾影响到什么事,仅仅是厨房里多准备一些好饭好菜罢了。   待展怀迁忙完差事回到家,已是过了晚饭时辰,之前就明说了不让地方衙门的官员来打扰,他们也不敢擅自登门,他独自回到住处,沐浴更衣后,下人就张罗了一桌饭菜。   刚坐下动筷子,但见大哥悠哉悠哉走进来,笑道:“你还是给我找些事做,我竟是过不惯这清闲日子,一天里给你嫂子写了三封信,她收到了该笑话我。”   展怀迁饿了,在哥哥面前不必端着,大口吃饭,一面笑道:“嫂嫂高兴才是,但别让七姜知道,她该吃醋了,怪我不惦记她。”   怀逍说:“我这也不是头一回出门,可家里太平、诸事放心,人在外头真真潇洒得很,不必记挂你嫂子受欺负,也不用担心玉颜在婆家过得不好,其实吧,我以前虽然烦我娘,我也见不得她被老太太折腾。”   展怀迁咽下满口食物,笑道:“哥,都过去了。”   此时,下人们机灵地添上碗筷酒盏,怀逍心里高兴,便想喝一杯,但展怀迁明日还有差事,便要以汤代酒,端起碗和哥哥碰了一下,随口问道:“怀逸今日可好?”   大哥一下来了劲头,说:“你不问我,我也不好对着你一顿聒噪,跟个妇道人家似的。”   展怀迁嗔道:“这话可不能叫七姜听见,是要和大哥吵起来的,妇道人家怎么就聒噪了?”   “是是是,我嘴笨胡说。”怀逍知道弟妹厉害,但也不反感,接着说道,“今天家里太平无事,可你知道怀逸过的什么日子?”   原来,除了一清早就被萧姨娘拖来向兄长前,昨日晕车呕吐被抬进家门的少年,今天就被逼着读书写字。   萧姨娘是备着儿子要来这里探望她,早早命人去当地的书斋购来书本,且怀逸自己也随身带着功课,于是不等儿子休养好,萧姨娘就陪着他念了一整天的书。   展怀迁蹙眉:“怀逸身子本就不结实,她不怕折腾坏了儿子?”   怀逍喝了口酒,两手一摊:“大早上就来给我下马威,口口声声什么大家公子该有的做派,我可怜逸儿为难,才不当面叫她难堪的,人家都挑明了,我一个四房的儿子,少管大房的闲事。”   展怀迁冷冷道:“意思是,要我出面?”   怀逍很不屑:“给她长脸了,我说大伯父大伯母也太仁慈,虽然不必像我娘和老太太那般恶毒,可别人家偏房妾室哪有这么蹬鼻子上脸的,实在有些过了。”   展怀迁眼神清冷,自顾自吃饭,淡漠地说了句:“看样子,怀逸明年不会再要来这里。”   怀逍猛点头:“我若是他,我也不来,又不是玉颂那般遭嫡母欺负的孩子,他在家里在外头与你有什么差别?”   这一点,怀逸心里最明白,从小到大,哥哥疼爱不说,父亲也从不忽略他。   虽然忙得实在顾不上,可只要能有空闲,父子俩能一起吃饭,能下棋能讲功课,他对父亲也好,父亲对他也好,都不陌生。   可即便如此,怀逸耳边听到的言语,从生母口中说出来的,永远都不满足,永远是怕他将来的待遇不如嫡长兄。   便是这会儿,母亲一面为他量体裁衣,说他长个子了,该做新衣裳,然而无视他身上合体舒适且华贵的衣衫,一味地抱怨:“针线房里那些个东西,都是看人下菜碟,能给你做什么好的。” 第700章 怀逸,你忍心吗?   怀逸已是很不耐烦,忍不住道:“天色已晚,请母亲早些休息,您陪着我一整天了。”   萧姨娘爱怜地看着儿子,难过地说:“可我们母子分开那么久,我怎么也看不够,一天算什么,便是一年一辈子……”   怀逸转身看向母亲,萧姨娘尴尬地一笑:“说着玩的,哥儿往后成家娶媳妇儿,我若还成日里在你身边转悠,少夫人就该嫌我了。”   这样的话,同样听着叫人不自在,怀逸往榻边走,一面说:“您歇着去吧,我也要睡了。”   萧姨娘收拾了东西,却道:“歇不了,哥儿在这里住不上几日吧,我得赶着给你缝两件新棉衣,怕你念书时冻着。”   怀逸想说什么,但看着母亲瘦弱的身躯,到底没忍心,无声地点了点头,算是默许,便倒头睡下,再不说话。   萧姨娘轻轻一叹,知道儿子烦她了,可一路往门外走,想起家中老娘曾告诉她,见到怀逸和展家的人在街上,说他对何翊翎十分亲昵,哪怕没亲眼看见,光是听几句话,就能催得她肝肠俱碎,这可是她辛辛苦苦生养的儿子,就这么白白地给了旁人。   “你们都是在家伺候公子的吗?”到了廊下,萧姨娘问几个从京城跟来的小厮,说道,“我瞧着面生,原先跟哥儿的人呢?”   便见为首的应道:“家里的没跟来,怕他们不懂路上怎么伺候主子,小的们常在外头办差,姨娘自然没见过。”   萧姨娘眉心蹙起,问道:“三哥儿如今住在哪个院子,随老爷夫人住着吗?”   小厮应道:“大小姐出阁后,三公子和二小姐仍旧在文仪轩住着。”   萧姨娘不由得心中生恨,这是看不起庶出的,才将他们扔作一堆吗,何况四房的二丫头明年就要及笄,是大姑娘了,还和弟弟一处住着,像什么样子。   “姨娘,若没别的事,小的们先退下了。”   “去歇着吧,哥儿这里有我,你们歇好了,回程路上才能伺候哥儿。”   卧房里,怀逸并不知外头动静,娘亲离去后,他满脑子想的是今日发生的一切。   从早起到大哥那儿请安的尴尬,和后来被盯着读书写字一整天,这么久以来惦记着娘亲,可真见了面,他竟是浑身的不耐烦,巴不得明日就打道回府。   可是娘瘦了,纵然这里的日子衣食无忧,可她心里必定不好过,而折磨她的,无非是思念自己,是盼着儿子能好。   怀逸轻轻一叹,自责道:“是我没有耐心,娘只是太思念我。”   越想,心里越愧疚,怀逸翻身起来,裹上厚厚的风衣,便出门往母亲的屋子去。   路上小厮要相随,被他屏退了,到了母亲房门外,果然比不得太师府里的规矩,此处并没有什么丫鬟婆子来给姨娘值夜。   如此倒也便宜,因见屋内亮着烛火,怀逸便径直推门进来,见桌上已堆着缝棉衣的料子和针线,母亲却不知去处。   屋子里暖和,怀逸走到桌边随手脱下身上的风衣,本想堆在桌子另一边,但风衣厚重,压着桌上的布料一同滑落到地上,他弯腰去捡,再起身一抬头,赫然见到桌上的东西,惊得少年脸色大变。   被拉扯滑落的布匹下,竟藏着好几只大小不同的布娃娃,娃娃本不是什么值得叫人害怕的东西,可是、可是……   “哥儿,你怎么来了?”萧姨娘手里捧着东西从一旁屏风后走出来,乍见儿子本是一喜,但目光很快落在那一桌子的娃娃上,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扔了手里的东西就冲过来,挡在桌前,强装镇定地说,“那么冷的天,怎么出了屋子,快、快回去睡吧。”   “娘,那都是什么?”   “怀逸、怀逸……你就当什么都没看见。”萧姨娘眼眸猩红,连声哀求道,“你若声张出去,娘就没活路了,怀逸,你忍心吗,怀逸?”   那些娃娃身上扎满了银针,是民间最多见的巫蛊之术,另有名姓和生辰八字,才刚只扫了一眼,他就看见了父亲和二哥的,这娃娃分男女,恐怕还有嫡母和嫂嫂的。   萧姨娘满心绝望,竟是给儿子跪下了,抱着他的腿哭道:“这能有什么用呢,若有用我还是这般下场吗,怀逸,娘心里恨啊,你总得给我个法子发泄,不然我就该疯了,儿啊……” 第701章 怀逸,你玩火吗?   怀逸也跪了下来,萧姨娘含泪望着他,满眼的凄惨哀求,自己养大的孩子她知道本性,儿子是那样善良温和的性情,她也知道,展敬忠并不曾亏待这个儿子,至于何翊翎,压根儿就没在乎过他们母子,又谈何伤害。   “娘,叫这里的丫鬟发现,报到京城,哪怕父亲不忍心处置你,可一旦传出去,为了维护太师府的体面,更要维护司空府的体面,您就没有活路了。”怀逸仿佛失望透顶后的平静,语气淡漠地说着,“我不会告发您,正如您说的,这些劳什子若管用,这世上就没活人了。”   “是是是,我这就烧了他们,怀逸,是娘错了,是我错了。”   萧姨娘眼中,终于有了几分光芒,为表诚心,抹了眼泪就起身去抓娃娃,先泼了铜盆里的水,将分了大小男女的娃娃一股脑都扔进去,再哆嗦着用烛火引燃其中一只,很快全都烧起来,惹得屋子里烟熏火燎,连怀逸都咳嗽了。   “出什么事了……”   “姨娘屋子里走水了吗?”   外头终于察觉动静,丫鬟婆子们纷纷涌来,萧姨娘不由得惊慌,正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见怀逸起身冲过来,端起余恢未烬的铜盆就跑了出去。   这一边,展怀迁正要上床,下人在门外求见,进门后便说:“三哥儿不知在姨娘屋子里烧什么,险些走水,哥儿徒手去抓烧得滚烫的铜盆,燎得满手血泡,叫人不忍看。”   “请郎中了吗,你们先去找郎中。”展怀迁很是担心,一面说着,扯过风衣裹身,就往弟弟这里来。   萧氏的院子里,已是灯火通明,怀逸烫伤了双手,疼得脸色惨白、浑身发抖,见了哥哥只哆嗦了几下嘴唇,愣是说不出话来。   “庄子里可有干净可食的贮冰?”   “回二公子,有有有,今年冻的还没下地窖呢。”   展怀迁便吩咐道:“这雪水不干净,拿干净的贮冰来化水给三公子泡着,不然他今晚要疼死在这里了。”   此时,展怀逍也来了,进门就问:“大晚上的,烧的什么东西,怀逸,你玩火吗?”   萧姨娘闻言浑身一震,不愿儿子再挨骂受责备,膝下发软正要跪下解释,只听怀逸哆嗦着说:“是、是不小心……大哥,我、我不小心。”   展怀逍见弟弟如此惨,已是心疼了,不急追究事故,先道:“像个男人样子,你二嫂进宫被贵妃金针穿指,都自己走出皇宫,你还不如个弱女子吗,忍着些。”   怀逸倒也不想哭,可实在疼得眼泪止不住,即便如此,他还是想护着母亲,方才就说了,是他凑热闹帮母亲穿针线,不慎推到烛台引燃布匹,因恐走水烧了屋子,一时没多想,端着铜盆就出去扣在雪地里。   这会儿功夫,下人们找来了从被窝里被叫醒的郎中,郎中查看伤势后说,烫伤只能等待肌肤自愈,期间防止破裂污染,开了内服的方药,起镇痛清火之用,但也仅仅是辅助。   展怀迁是带兵打仗的,这些伤本不放在眼里,但弟弟年幼体弱,少不得担心,打算陪他熬过今晚。   怀逍劝道:“你明日还要当差,我陪着就是了,你歇着去。”   展怀迁看向弟弟,见他瑟瑟发抖、疼得几乎要晕厥,不忍道:“我陪着他,大哥,逸儿到底和我更亲近些。”   萧姨娘在边上,弱声道:“大公子、二公子,妾身会照顾好三哥儿,您二位都去歇着吧。”   兄弟俩同时看向她,她一哆嗦,不自禁地往后退开,垂下脑袋说:“是,是妾身没照顾好三公子。” 第702章 哥,我做错了什么?   把自己儿子弄成这般惨状,萧姨娘再无底气要求留下照顾怀逸,而展怀迁和大哥也都不再宽容,今晚的事必有蹊跷,那么乖的孩子,怎么可能玩火胡闹。   待不相干的人都退下,待萧姨娘一步三回头地离了卧房,屋子里终于静下来,能听见怀逸压抑不住的轻微呻.吟,长这么大,他还头一次吃这么大的苦。   怀逍出去转悠了几圈,回来便在弟弟耳边低语,那扣在雪地里的铜盆中,捡出几片未烧完的零碎,那么巧,上面写着类似生辰八字的字眼,兄弟俩差不多就明白今晚发生了什么。   兄弟俩眼神交汇,明白彼此的意思,展怀逍就先走了。   “哥……”大哥离去后,见二哥坐到了身边,怀逸哽咽着说,“我太疼了,我会不会疼死过去?”   展怀迁一下想起了七姜被贵妃虐.待的经历,说来有些对不住弟弟,他都这么可怜了,亲哥哥在跟前,还思念着家里的娘子。   “哥,我好疼!”怀逸哭了,终于像个孩子那般哭了,虽然冰块能缓解些许疼痛,可毕竟不是小打小闹的烫伤,两只手都没法儿看了,这一夜注定难熬。   “哭吧,再长大几岁,这世上就无人能见你撒娇了。”展怀迁摸了摸弟弟的脑袋,笑道,“小时候多可爱,成天粘着我跟在我身后,渐渐长大突然就讨人嫌了,小小年纪一股子清高劲,你都跟谁学的?”   怀逸可怜巴巴地望着兄长,但哥哥在身旁,他很安心很踏实,不论母亲如何诋毁父兄和嫡母,他心里明白谁对他好,谁不曾亏待他。   “想睡了就闭上眼,这会子能让你好受些的,就是睡着。”展怀迁道,“有什么话,过几日不疼了再说,熬过去就好了,小孩子皮肉长得最快,别害怕。”   他一面说着,摸了摸弟弟的额头,生怕他高烧起来,好在情况不算太糟糕,只是疼得太凶。   怀逸很难得地依偎着兄长,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再像今晚这么依赖哥哥,疼痛的折磨,让他时而清醒时而迷糊,有个念头便在心里起起伏伏。   展怀迁有所察觉,问道:“想说什么,实在想说就说出来,说出来就能踏实睡了。”   怀逸咬了咬唇,闷了半晌后,终于开口:“哥,我再也不愿来这里,可好?”   展怀迁温和地说:“若是考虑父亲和我娘,你就多虑了。”   怀逸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纵然伤心,也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二嫂嫂千里嫁来京城,从此告别爹娘,难道她就不孝吗,当然不是。可见儿女并非要在身边才算是孝,只是世人刻板迂腐,给每个人都套上枷锁。”   “所以呢?”   “我娘对于眼前的一切,无半分感恩之情,哪怕我将来做皇帝,她依然会觉得全天下都欠我更欠她。人生在世,无非衣食住行,既然父亲愿意养她并优待她,我又何苦非要什么在身边的天伦之乐。”   展怀迁劝道:“逸儿,慢些说。”   怀逸哭着摇头:“不说出来,我怕再也不敢说,一个男儿,尚不如二嫂嫂磊落爽快,要一家子人顾虑我的心情、顾虑我的喜忧。可当我欢欢喜喜来到这里,本以为的天伦之乐不仅未享受半分,单单今日一天,我就要被她逼疯了,不是她疯,就是我疯。可是,哥,我做错了什么?”   展怀迁轻轻一叹,安抚弟弟放轻松,说道:“不来就不来,即便你们母子不相见,二哥也绝不会让人欺侮姨娘,只要她自爱,此生便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好?” 第703章 先别告诉怀迁   怀逸很虚弱,点了点头,痛苦地闭上眼睛。   这一晚所幸没高烧,时梦时醒地熬过去,疼得挨不住就放肆得哭,有哥哥守在身边,天亮时终于睡踏实了。   展怀迁另有事务在身,与大哥说好了一早来接替,怀逍果然不等下人去请就来了,朝里屋望了眼后,轻声道:“萧氏在自己的屋里哭了一夜,你猜怎么着?”   “难道一边哭,一边骂我爹了?”   “果然没有比你更聪明的。”怀逍摇了摇头,啧啧道,“大伯父怎么就欠她了,换做别家妾室如此作妖,早乱棍打死了。”   展怀迁微微皱眉,怀逍忙道:“我知道不该说这话,你如今和七姜是一派的,再者我也没那么残忍,可话说回来,她算什么东西,至少不该教坏亲儿子。”   知道大哥生气,展怀迁唯有劝说:“都看在逸儿的份上吧,大哥,他昨晚说了,再也不来此地再也不见萧氏,但急火攻心皮肉剧痛,未必是清醒的话,您今天也别招惹他,等他疼痛减轻些,冷静下来了,我们在一同商量。”   怀逍答应道:“放心吧,我可不会生事,巴不得赶紧了了,好回家陪你大嫂。”   展怀迁笑着谢过哥哥,便去洗漱更衣,今天还要去几个地方见一些人,家里的事暂时顾不上了。   出门前,又想起七姜曾经受的苦,匆匆忙忙写了一页书信,命人送回京城,一路出门时,自己也不禁笑了,曾经从不恋家的他,如今是再也放不下了。   自然,被相公记挂的小娘子,心里也时时刻刻惦记着丈夫,但七姜才不会把自己的日子过成一潭死水,不愿做什么望夫石,今天一大早,展怀迁出门的同时,她也坐上马车离开了太师府。   待日上三竿,四夫人在自己屋子里喝茶,丫鬟告诉她:“听说二少夫人想看看京城里是怎么养鸡的,大夫人应允后,二少夫人一清早就出门了。”   四夫人一脸奇怪:“养鸡?她看那些做什么?”   且说这些日子,孕中总饿的七姜,就爱吃张嬷嬷蒸的鸡,胃口好时能一人吃下大半只,那晚嘀咕会不会让她把全京城的鸡都吃完了,和映春她们攀谈起养鸡的事儿,小娘子还真上了心,很想知道京城里是哪些地方,供着达官贵人府里每天吃肉喝汤,四季不断。   大夫人听说后,答应了她的请求,于是今天一早就出门,府里派人先打了招呼,那头已经预备好迎接少夫人。   车马一路到了城郊,原来惜园地界里,也有专养鸡的所在,真就是供着太师府每日所需,家里不另在外头买。   这里的管事,满脸紧张地劝说:“少夫人,此处又脏又臭,您有什么话问小的就是,您身子金贵,还是别往里头去了。”   七姜很不在乎:“我上京前,什么脏活累活没干过?”   话虽如此,张嬷嬷也不能乱由着少夫人,为她裹了风衣,兜头蒙面只露出眼睛,七姜没法子,只能这么进去了。   “都是喂谷子吗,这么多鸡,一天要多少谷子?”   “你这儿发过鸡瘟吗,京城里都是怎么治的?”   “摸不出小鸡的蛋,府里吃不完如何处置?”   张嬷嬷和映春跟在身旁,就听少夫人不停地问,这里看看,那里也看看,此处的管事自然是小心作答,不敢怠慢。   一直逛完了整个鸡舍,有丫鬟跑来禀告郡主驾临,七姜才带着众人走了出来。   到了外头,张嬷嬷赶紧又给少夫人换干净风衣,瑜初靠近时,也忍不住皱眉头:“你可真能折腾,这会子不嫌恶心不想吐了?”   七姜摸一摸肚子,笑道:“我家孩儿乖得紧,知道娘亲办正经事,从不捣蛋。”   腹中娃娃很轻微地一动,像是回应母亲,七姜心满意足,老老实实抱过手炉暖着自己,与郡主并肩往远处白雪皑皑的田埂走。   “这里就是你和太子妃种稻子的地方吗?”瑜初望着白茫茫一片,问道,“他那点种子,用不了这么大一片田地,别荒废了。”   七姜骄傲地说:“惜园大着呢,不在这里,您放心用,不耽误我们庄园种稻子种菜。”   瑜初点了点头,问能不能带霍行深先来看看,被七姜一脸的坏笑惹得害羞了,骂道:“好不正经的东西,你再笑话人,我可真生气了。”   七姜软乎乎地笑着:“我还有事儿托付郡主呢。”   原来今日兴冲冲跑来视察鸡棚,并不单单是好奇京中如何规避鸡瘟等等事宜,是想着霍行深反正要在这里栽培新种,不如顺道研究研究,如何让百姓也能养鸡生蛋,想法儿避瘟疫。   七姜说:“就拿我家来说,舍不得谷子不敢多养,可养那一两只,摸不着几只蛋,也舍不得吃,再一不小心给瘟了,病死的不敢吃,又白费那些谷子。”   瑜初感慨道:“难为你如今身在富贵,还心系百姓,知道了,我会转告霍行深,怪不得你挑了这一处地给他,就算计利用他呢?”   七姜灿烂地笑起来:“这不是人家还没成郡主驸马,我才敢吗?”   瑜初白她一眼:“等你生完了,我再收拾你。”   可是话音才落,面前的人却变了脸色,七姜方才还好好的,忽然一阵晕眩上头,幸而左右不离人,张嬷嬷她们稳稳搀扶住了少夫人,由不得七姜说自己没事,与郡主一同赶紧把人往家里送。   七姜以为是害喜,到家后觉着耳清目明,自认没事了,然而叶郎中来把过脉后,出门对大夫人禀告:“小人此前就说过,少夫人天生肝火旺盛,随着孕期越来越长,少夫人气血过旺,犹如烈火烹油,表面上看着精气十足,实则内耗巨损。如此拖到分娩之日,待胎儿落地,少夫人将血气两亏,轻则要养上一年半载方可复原,重则……”   大夫人心口揪紧,阻拦道:“我明白了,不必再说下去,只告诉我,你打算怎么治、怎么养。”   屋子里静悄悄的,七姜坐不住,起身想要出去问问,便见母亲带着叶郎中进门来。   同样的话,叶郎中再对少夫人复述了一遍,七姜闷了半晌,问道:“我的孩子,保得住吗?”   叶郎中忙道:“少夫人莫慌,小人只是将最糟糕的结果告诉您,才能引起您的重视。之后的日子,请您以静养为主,不可再为任何事操心,顶多在府中散步,车马颠簸之类的,万万不可了。”   七姜低着头问:“是我到处乱跑,害了孩子吗?”   大夫人立时坐到儿媳床边,温和地说:“你没有任何过错,姜儿,娘不许你这么想自己。叶郎中不是说了吗,一早就预防着,眼下只是不得不更小心。你听他的话静养,别再操心任何事,来年春天就能母子平安了。”   七姜很小声地说:“我、我就突然头晕了,明明一直好好的。”   叶郎中道:“便是普通人,不论男女老少,都经不起肝火过旺,少夫人若非底子好,且心胸舒畅,只怕会更糟糕,您已经为自己和孩子,做到最好了。”   此时外头嚷嚷,像是四夫人过来了,七姜想起什么,忙对母亲道:“先别告诉怀迁,他出门在外,万一着急了路上有点什么事。我听话,我在家呆着哪儿也不去,娘,我不怕。”   大夫人摸了摸她的脑袋,温柔地答应:“娘不说,横竖怀迁过几日就回来了,你别担心。”   此时四夫人进门来,忧心忡忡地看着七姜,大夫人则召唤弟妹过来,说道:“你四婶婶怀玉颜时,也很不容易,你看玉颜长得多好,四婶婶也比同龄人瞧着年轻不是,只要好好养着,不妨事。”   四夫人应声道:“七姜啊,我不是你婆婆,一直就不敢多嘴,可哪有孕妇像你似的到处跑,这下老老实实在家呆着,婶婶会去烧香,好好求菩萨保佑你。”   七姜担心孩子之余,倒也不至于悲戚戚,还能有兴致玩笑说:“您可别打着我的幌子,成日里往外跑,回头又叫人欺负了,我可没力气去替您撑腰了。”   四夫人嗔道:“还有外人在呢,你这孩子,太不给我面子了。”   说笑几句,屋子里沉甸甸的气氛散了不少,那之后,瑜初亲自去宫里带来了千金科的太医,给出了和叶郎中一样的诊断,若要保得七姜母子平安,分娩之前再不可动肝火,不可过于兴奋激动,细水长流是正道。   这会子瑜初一人陪在身边,说道:“我借口给太妃请安,从太妃那儿领旨带人出来,没经过东宫,想着确定你没事,再惊动太子妃娘娘,不然她为你着急再伤了自己,我可要急疯了。”   七姜知道,郡主上回受重伤,其实身子还弱着,不仅弱着,太医说过最好不要冒险怀孕产子,想到郡主如此艰难,而自己若把好好的身体折腾坏,那真是对不起老天爷给她的福气。   瑜初笑着说:“没多大事儿,你闷了我就来陪你。”   七姜问:“那人家霍……”   瑜初瞪她一眼,爽快地说:“我让他站门外等我,接送我往返,成不成?”   七姜笑了,瑜初自己也乐了,替七姜掖好被子,静了静后,说道:“可千万好好的,我统共就你这一个朋友。” 第704章 你是我们家幺儿   七姜比了个嘘声,小心地说:“别叫我家孩儿听见,郡主,母亲说了,不是孩子的错,更不是我的错,咱们家不缺医不少药的,还有那么多人伺候我,不会有事的。”   瑜初点了点头,笑道:“这会子你要静养,太子妃娘娘身上也不好受,我真是怪寂寞的,还好……”   七姜听得直乐呵,追着郡主的目光冲她笑:“还好有霍公子?”   瑜初憋着笑,到底是点头了。   这会儿功夫,霍行深已等在太师府门外,府里的人将太医送出门,他便帮着送回宫里。   本不是他的差事,更不是他的责任,但半道上遇见了郡主,自然要替她分担些小事。   待他折回太师府门外,刚好瑜初也要离去,两人相视一笑,便弃了车,守着礼仪分寸,但又大大方方地同行。   “温言夫人可还好?”   “瞎正经什么,叫名字吧,你与展怀迁也算是朋友了。”   霍行深微微一笑,再道:“七姜可好?”   瑜初轻轻叹:“说好也不好,说坏自然没那么糟,女人家怀胎十月终究是……”   她看向霍行深,但自己的心意很快就被解读,霍行深道:“只要你安好,我就满足了。”   瑜初含笑别过脸,心里高兴嘴上逞强:“你满足不满足,与我什么相干。”   霍行深笑而不语,静静地陪在身边,不多会儿瑜初便想起七姜的托付,将在惜园的事都说了,既然今日晴好,彼此无事缠身,便各自上了马车,往京郊而来。   转眼已是正午,离京数日路程的庄园里,怀逸迷迷糊糊醒来,双手还火辣辣的疼,但不如昨夜那般钻心蚀骨,他也知道饿了。   下人们赶忙备下饭菜,怀逍一口一口喂弟弟,玩笑着说:“等你大侄子生出来,可要来替你嫂嫂照顾孩子,今日我喂你吃饭,到时候来喂你侄儿吃饭。”   怀逸笑着说:“若是大侄女呢?”   展怀逍毫不犹豫地说:“更要护着她宠着她,将来她嫁人,你这小叔叔也是她的仰仗,别叫娘家人欺负她。”   怀逸用力点头:“这是自然的。”   正吃着说着,小丫鬟怯然进门禀告:“大公子,萧姨娘想进来看看三哥儿。”   展怀逍没做声,只管将炖得烂烂的肘子肉捣碎了拌上米饭,又要喂弟弟一口。   怀逸摇头,他忽然就没胃口了。   展怀逍示意丫鬟退下,放下碗筷后说:“你的决定,二哥他告诉我了,虽不能一开始就完全不在乎,大哥也不好逼迫你,但你若总这样犹豫矛盾,回了京城,回到大伯父身边,所有人都会知道你不高兴。自然,你愿意让家人知道你不高兴,才是我们所期待的事,不论你好或不好,家人都不愿你独自承担、默默承受。逸儿,心思别那么重,你比二姐姐还小,你是我们家幺儿,哥哥姐姐们不宠爱你,不围着你转悠,还去喜欢哪一个?”   “大哥……”   “好了,你想不想见姨娘?”   怀逸抿着嘴唇,再三犹豫后,点了头:“想见她。” 第705章 心意已决   展怀逍再见萧氏,已不是昨日上午带着怀逸来请安时,那一股子不知哪儿来的骄傲和阴阳怪气,此刻憔悴悲伤的人,一味低着头,不敢正视面前的人。   他本想叮嘱些什么,又觉得没必要挑起萧氏心中的恶意,横竖怀逸已经铁了心,倘若他真要被几句话就动摇,那注定扶不起的人,又何必他这个堂哥来操心。   于是母子俩顺顺利利地见了面,大白天能看清儿子的伤,萧姨娘不及开口就哭成泪人,一旁的丫鬟婆子劝了几句,反是怀逸很冷静,吩咐她们都下去。   “哥儿,疼得厉害吗,止疼的汤药可还有用?”   “昨夜疼得厉害,这会儿能忍,饭都吃了一大碗。”   萧姨娘抹着眼泪说:“知道饿就好,你想吃什么,娘都给你去做。”   怀逸望着母亲,他不忍心当面说再也不来的话,可该劝的还是要劝,便道:“母亲往后不要做傻事,这里的下人受命于京城,不敢怠慢欺负您,孩儿与您也能有书信往来,他们若欺负您,您就写信告诉我。”   萧姨娘尚不知儿子的心思,只是含泪点头,答应着:“我不敢了,怀逸,你相信娘。”   怀逸接着道:“您眼下说不敢,转天有什么事心里不痛快,又或是听信了什么谗言,又该找法子发泄。纵然您说那些东西根本不会起作用,可你该明白,这在朝廷后宫一经发现就是死罪,历朝历代多少皇子妃嫔死在这魇镇之事上,父亲身为宰辅,岂能姑息养奸,落人口实。”   萧氏好不服气,嘴唇微颤道:“这、这话就重了。”   怀逸说:“儿子这几句,总好过将来您过堂受审,那板子铡刀,难道比几句话还重?”   萧氏浑身一哆嗦,惊恐地摇晃脑袋:“别说了,怀逸,你别再说了。”   怀逸平静地说:“母亲,在我长大成人考取功名,能养活自己之前,您不会有任何机会离开这里。其实您明白,其他高官贵族府中的妾室若经历您的事,会是什么下场,没有奢望也就不会折磨自己,爹和哥哥都答应我,会许您衣食丰足、安居无忧,还请多多珍惜。”   萧氏泪眼婆娑地望着儿子,哭着问:“待你成家,你会来接娘走?”   怀逸道:“父亲若允我自立门户……”   萧姨娘连连摇头,眼珠子都瞪了起来:“使不得,除非你爹死了,展怀迁要撵你走,不然使不得。怀逸,你别管我,我在这里过得很好,可你千万别离了展家这棵大树,连带着何家你都得抱紧他们,他们是你的靠山,明白吗?”   多的话,怀逸已经不想再说,母亲说什么便是什么,他点头答应,顺从她的心意,但自己的心意也不会再改变。   即使日后自立门户,他也不会再来接母亲,不愿自己的人生陷入怨恨,更不愿牵连未来会嫁给他的姑娘,是他不孝,他怎么都认了。   萧姨娘又开口道:“还有那个云七姜,虽说我十万分厌恶她,可她是个好人,一个苦出身,最能体谅人心。怀逸,与你二嫂处得好些,就不怕展怀迁将来翻脸不认人,知道吗?”   怀逸无奈苦笑,还是答应:“母亲放心,我都记下了。”   而此刻,七姜正百无聊赖地躺在卧房里,计算着分娩的日子,心里害怕这么躺到那会儿,人就该废了,若是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还怎么生娃。   但听院子里传来动静,很快就有人进门,她歪过脑袋看,见是妇人装扮的玉颜含笑走来,七姜虽然高兴,但也不免担心:“你一个新娘子,总往娘家跑,如何使得?”   屏风后立刻传来哥哥的声音,何世恒说道:“姜儿,你几时变得这么刻板,女儿家嫁人就不能回娘家,是哪门子的道理?”   七姜很是意外:“哥哥怎么也来了,可别耽误你念书。”   何世恒笑道:“是我爹命我来向舅舅学本事,要我在太师府住几天再回去,奶奶说新郎官怎么能丢下新娘,就命我带玉颜一道回来。”   七姜看向玉颜,新娘知道被看穿,眉眼弯弯地笑起来:“是了,数你最聪明,的确只是个说辞,要紧还是奶奶命我回家来陪你,但你的事家里还不知道,奶奶和母亲不愿太声张。”   七姜说:“闹得你们也不消停,其实我没事儿,一点没不舒服,可叶郎中他们要我静养,也不知道静哪门子的养。”   何世恒隔着屏风说:“别不好意思,怀迁过几日就回来了,不耽误我们什么。其实我也想回来,玉颜被我娘带着学本事,累得晚上倒头就睡,我实在心疼她。”   七姜冲玉颜坏笑,意在哥哥何止是心疼,玉颜看明白了,羞红了脸,轻轻拧她的耳朵。   何世恒不知里头姐妹俩正嬉闹,又道:“你们说话,我去书房念书,姜儿你只管安心,什么也不会耽误。” 第706章 心里的落差   那之后直到日落,听玉颜说司空府里的故事,七姜虽在外祖家受尽宠爱,可对于何家上下了解的并不多。   果然好些事外人是看不见听不着的,玉颜进门后虽事事处处都顺当,但人情世故里,到底还是有无数的文章可作。   “要紧的是,哥哥待玉颜好,信任她、支持她。”夜里,看着映春给自己洗脚,七姜捧着肚皮说,骄傲地说,“就像你家二公子待我一样。”   映春为少夫人擦干了脚,搀扶她躺到榻上,一旁小丫鬟取走了水盆手巾,她又去洗了手回来,刚好桌上的汤药也不烫了。   七姜闻见气息,眉头就微微皱起,但不愿映春为难,还是一口气灌下去。   “听说四夫人亲自下厨,给大姑爷做宵夜呢,这女婿和儿媳妇怎么就差那么多,大少夫人从前几时有过这样的福气。”映春捧着蜜饯坐在七姜床边,很不服气地说,“都是女人家,为何对儿媳妇如此苛刻,对女婿却阿谀奉承,真是气人。”   七姜说:“除了门当户对,就是高嫁低娶,京城里的人势利,也非一两天,我倒是不奇怪,但我知道你生气什么。”   可映春见少夫人连蜜饯都不愿意吃,一时顾不得四房的事儿,只关切地问:“您心里不好受吧,要不奴婢去掌灯磨墨,咱们给二公子写信。”   七姜摇头,扯过几只枕头垫在腰下,找了个舒坦的姿势,说:“你赶紧歇着去,明儿就轮班照顾我,千万别叫我折腾累坏了。”   映春答应下,为少夫人掖好被子,但走了几步又折回来,笑眯眯地趴在床边。   “又怎么啦?”   “奴婢知道,您和大小姐还有郡主她们,都是盼着此生能有所作为的。您放心,将来奴婢和嬷嬷一定把小公子小小姐都照顾好,您只管去外头办大事,家里什么也耽误不了。”   七姜心里暖融融的,摸了摸映春的脑袋说:“那日我怎么不拉别人,就拉了你走,连身边的人老天都给我安排了最好的,你说我还烦恼什么?”   映春高兴地说:“这可是奴婢的福气,您不能抢,若不是您把奴婢提拔来贴身伺候,过几年也就是出去嫁人的命,可奴婢只想一辈子自己养活自己,这不就如愿了!”   话音落,听得脚步声进门,是张嬷嬷一路嗔怪映春叨扰少夫人入寝,却又顺手端来烛台,笑着从怀里摸出信封:“二哥儿又来信了。”   七姜口是心非地说:“这人不是很忙吗,怎么老写信来,咱们家信差也太辛苦。”   但看了信后,禁不住哎呀一声,哪里想到,庄园那头会如此不太平,相公他们恐怕要晚几天才能到家,怀逸吃了大苦头。   此刻,展怀迁已回到庄园,两天一夜没合眼,委实有些累了,在房里洗漱过,一面吃饭一面听下人说今日的事,大哥这会儿不过来必定就没什么要紧的,既然怀逸已经睡了,他也不再过去探望。   小厮问道:“二公子,咱们回京的日子可要改,小的们好做准备,也好报备到京里。”   展怀迁想了想,吩咐道:“明日看过三公子的伤情,我再吩咐你们。”   待得小厮下去,不多时就有展怀迁的近侍赶来,他们才刚在门外得到的消息,二少夫人身体抱恙,要静卧安胎。   本十分困倦的人立时清醒过来,命京里来传话的进门禀告,但匆匆忙忙一天的路程,因非机密之事,为了最快送达消息与信函,早已转了几道手换了几匹马,这会儿已经问不清详细的了。   可有一句,他们没敢落下,便是少夫人有令,不得将此事告知二公子。   展怀迁能体会七姜的用意,她不愿自己忙中生乱,不愿丈夫赶路太急而遇到危险。   如此,累极了的人,在梦里都见到了心爱的人,都在想他们夫妻,该如何适应往后的日子。   匆忙成亲,匆忙有了孩子,纵然长辈家人全心全意地照顾他们、呵护他们,可夫妻间的事,只有他们自己才能面对与解决。   一切都太快了,他与七姜都不曾有过准备的人生猛地冲到眼前,任何一天任何一件事,都在让他们体会着心里的落差。   隔天一早醒来,展怀迁在床上坐了良久,直到小厮进门询问是否预备洗漱和早饭,他才抬起头吩咐:“你们去调两个信差来,不求急着赶路,但要稳妥。” 第707章 惜命要紧   比不得前些日子朝发夕至,这封信走得很慢,两天后七姜才在午前打瞌睡时,收到了相公的消息。   很厚很长的一封信,信里说了几件事,说怀逸的伤势如何,说那头的差事办得如何,说萧姨娘如何,其他还说的什么,旁人不得知,但玉颜端着汤药进门,见到七姜在抹眼泪。   “怎么了?”   “没什么,药还烫吗,我先喝药。”   玉颜看了眼碗里黑漆漆的药汤,说道:“下午请叶郎中再来瞧瞧,我们出门时奶奶说了,好端端的吃什么药,若是肝火没那么旺了,咱们就别吃了。”   七姜点头,没多说什么,先爽快地饮下汤药,说实话,这几日遵医嘱吃下来,身子还真轻快不少,夜里睡得也踏实,但若能不吃,自然皆大欢喜。   玉颜还在担心她的眼泪,好生问道:“我哥说什么了,把你惹哭?姜儿,我哥若有言辞不妥的,看在他为朝廷奔波,还要照顾怀逸的份上,还请多包涵。”   七姜却故意道:“什么哥哥,不是弟弟吗,我的好嫂嫂?”   见她有心思玩笑,玉颜就知道没大事,也顺着玩笑说:“既然知道我是嫂嫂,还不好好说话,仔细嫂嫂收拾你。”   七姜软乎乎地依靠着玉颜,胸前还带着几分哭过的沉重,长长吐了口气说:“哪里是你哥哥言辞不妥当,他虽不是那满嘴抹蜜的人,也不会花言巧语哄我,可他心里疼我惦记我,纵然隔开那么远,他也知道我心里想什么。”   玉颜静静地听着,抬头就见明媚的阳光落在窗台上。   七姜继续说道:“他说巴不得插翅飞回来照顾我,巴不得时时刻刻守在我身边,可这是我想要的,也不是我想要的。他明白我的心思,我不仅不愿自己怀个孩子就被束缚,更不愿身边的人因我而折腾不休,作为丈夫我盼着他能寸步不离地陪在身边,可心里又会矛盾,他应该为百姓为朝廷做更多的事。”   玉颜低下头来,用帕子轻轻擦去七姜的泪痕,温和地说:“能识大体,又守护自己的小心思,这才是咱们女子该有的活法。”   七姜笑道:“你哥哥说了,忙完朝廷的事就回来,他不要一惊一乍为了我方寸大乱,但他时时刻刻都惦记我。我也知道,这些话到了一些男人嘴里,就成了骗人的敷衍,果然夫妻之间的事,是好是坏,真真只有我们自己才明白。”   这日傍晚,叶郎中再次来为七姜把脉,因胜在年轻,几日汤药后,少夫人的肝火缓和了不少。   但也因为年轻,叶郎中说作为医者,凭心而言,少夫人自己的身体还未完全长开,本不该怀孕生子。   在他看来,女子并非初潮后就具备产育的条件,男子二十弱冠,女子却十五及笄,很没道理,但他人微言轻,一个江湖郎中,改变不了什么。   待叶郎中离去,七姜就把玉颂找来,告诉她叶郎中说的这些,问妹妹愿不愿意等二十岁了再出嫁。   玉颂惊喜不已,原本明年及笄,她担心会有人上门求亲,担心长辈们觉得合适就把她嫁了,也许她会嫁个好男人遇见好婆家,可她更愿意陪在哥哥姐姐身边,多学些本事,也多受些疼爱。   七姜很满意,摸一摸妹妹的脑袋,夸赞道:“还是我们二姑娘最听话,我这儿是来不及了,但往后我们展家的女孩子,一律到了二十岁再谈婚论嫁,要成为祖训传下去,管他外头怎么说呢,惜命要紧。”   这些话,在夜里传到展敬忠面前,他正与妻子对坐吃饭,爽快笑道:“那就立刻写入家训,依了姜儿的心愿,原本你也叮嘱过怀迁,是那小子不谨慎。”   大夫人幽幽瞥了眼丈夫,兀自斟茶,说道:“你自己呢,十几岁姑娘不合适产育,我过了四十的,就能不小心?”   展敬忠笑得更欢喜,满眼的宠溺疼爱,好生道:“是为夫的错,翎儿,你放心,千万放心。”   自然这是玩笑,大夫人拿起筷子为丈夫夹菜,心情愉悦地说:“姜儿这几日,精神心情都渐渐好了,我原本十分担心她,那么活泼的孩子非要关在家里,偏偏她想的又绝不是自己能否出门玩乐。这孩子心思多,总爱替他人着想,有时候未免伤了神,也不知如何开导教导。”   展敬忠道:“你就该当自己女儿,有什么说什么。”   大夫人点头:“我也想开了,再有什么事,我不能多顾虑。对了,还有一件事,相公……”   展敬忠眉眼含笑,听得心里舒坦,已忙不迭点头:“你说就是了。”   大夫人微微笑道:“皇后娘娘说,往后她要做的,就是为太子妃树立威信,她不在乎什么功劳荣耀,只盼着朝廷与皇室,能顺顺利利传承到东宫手中。我便想,我这辈子,难再有什么建树,但我原本也不该耽误在这儿女情长里的,可惜了没出息,胸中无大丘壑。”   “翎儿,别这么说自己。”   “我也会效仿皇后娘娘,用余生来支持我的儿媳妇,期待七姜能成为了不起的人物,能为天下女子谋福。”   展敬忠饮下一口酒,郑重地答应:“这里头,自然也有我的责任,我们夫妻同体,从来都是一条心。”   大夫人这才有心思玩笑,眼含秋波地一句嗔怪:“好一个‘从来’,太师大人的脸皮,比城墙还厚三寸。”   家中这般岁月静好,玉颜此番回娘家,不仅照顾好了七姜,也叫自己从司空府繁杂的事务中喘了口气,而她与何世恒青梅竹马,如今历经辛苦结为夫妻,关起门来的甜蜜自不必说。   又过了两天,这日傍晚收到消息,一切顺利的话,明早展家兄弟们就要动身回京。   最后一晚在庄园里,怀逸陪母亲用了饭,萧姨娘自然从头到尾都在落泪,但一面哭一面不忘叮嘱儿子好好念书,好好利用太师府、司空府为他的前程铺路。 第708章 也不同姜儿撒娇?   这些话,怀逸早就听得麻木,但今晚他的精神并不消极,心里有了要坚持的事,终于能看到几分前程,他高兴还来不及。   “娘,多吃点,您不能再瘦了。”怀逸给母亲夹菜,笑着说,“没道理山珍海味的养着,反倒无福消受,您自己的福气,千万好好享用,儿子才能安心。”   萧姨娘抹去眼泪,依依不舍地看着儿子,说道:“我心里舍不得,可不能舍不得,你早些回京才好,回去后别惦记我,不然会招惹你那嫡母厌恶。还有,你和二姑娘住一处的事,我已经对你大哥说了,希望能把你们分开,这不仅对你好,对二姑娘也好。”   怀逸听什么都不烦躁,笑悠悠地答应每一件事,萧姨娘以为儿子满心向着自己,总算不再哭哭啼啼,顺利吃罢晚饭,一夜过去,兄弟三人就要上路了。   来时怀逸带了不少东西给母亲,如今要走了,萧姨娘曾说要给儿子缝棉衣,但怀逸烫伤了手,搅得她心神不宁,哪里有功夫做针线,却偏偏找了借口对儿子说:“我若给你做了,你穿着也是事儿,大夫人那头不定怎么想,还是罢了。”   这话,在马车动身,最后与母亲挥别后,怀逸原样告诉了哥哥们,展怀迁兄弟俩都没说话,由着弟弟冷静片刻后,他继续说道:“大哥、二哥,我不愿往后一辈子,都活在她这无止境的敌对仇视里,曾说要自立门户后接她,可她却一定要我抱着家族这棵大树。再有,将来嫁我的姑娘,到底尊不尊她为婆婆,若是尊,她必定处处拿捏人家,又搅得家无宁日,若是不尊,我接她来又有何意义,她还是要没完没了的仇恨抱怨。”   展怀逍嗔道:“小子,你才几岁,就想娶媳妇的事儿?”   怀逸知道哥哥是玩笑,也有胆子顶嘴说:“反正我绝不会让我的媳妇,像大嫂嫂曾经那样受苦。”   怀逍又气又好笑,拍了弟弟的脑瓜:“臭小子出来几天胆子见长,笑话起我来了,可你说的没错,大哥是没本事,连官职都是捐的。怀逸,将来你可一定好好考,越过你二哥,给我们展家挣个状元郎回来。”   展怀迁平白无故被挤兑,一脸无语地望着哥哥:“我好歹上了榜,大哥,您有资格笑话我吗?”   怀逍笑道:“自家兄弟,这不是,听说还被姜儿嘲笑你不如大伯父?”   展怀迁气得扭过头去,多半是七姜和大嫂玩笑间提起过,他家那个小娘子,是该好好教训教训了。   可他哪里舍得教训,满心惦记着七姜,两天后车马停在太师府东角门外,不等大哥和弟弟下车,就飞奔进了家门。   谁知过了中门就被拦下,才知道太子妃大驾光临,因车驾停在正门外,他们未能遇上。   “娘娘来了有一个时辰,恐怕就快回宫了。”大管家禀告道,“外眷男子无旨一律不得靠近,二公子,容小的先去禀告苏尚宫。”   “不必了,娘娘出宫不易,不得叨扰。”展怀迁自然不敢僭越礼制,但问,“我哥呢,大小姐和姑爷还在府里吗?”   大管家应道:“大小姐也在观澜阁陪驾,姑爷则随大老爷去拜师,一早就出门了。”   没想到父亲亲自领着表兄去拜师,恐怕是要惊动了不起的人物,展怀迁科考那会儿都没这待遇,心里少不得嘀咕,之后先辗转来了谪仙居,见了母亲就说:“娘,是您让爹给何世恒请老师吗,我当年科考,也没见父亲这么上心。”   大夫人笑悠悠地望着儿子,果然出门一趟给累瘦了,招呼儿子坐下,让他先喝口热茶,很快怀逍兄弟俩也过来请安。   她查看了怀逸的伤势,命梁嬷嬷着人尽心照顾,又对怀逍说:“给你母亲行礼后,就回家去吧,不必过来了,腊月里你也忙,除夕再过来不迟。”   “孩儿记下了,回去一定好好照顾子淑,天气寒冷,也请大伯母保重身体。”怀逍作揖领命,行礼后便爽快地离去。   待怀逸被安顿好,这边屋子里就只剩下母子二人,展怀迁也换了干净衣裳。   大夫人道:“就怕你先回来,接到太子妃要驾临的旨意后,七姜就命张嬷嬷送来这些,好让你在我这儿换了舒坦些。”   展怀迁方才还想为何母亲这里会有自己的衣衫,得知是七姜的心意,不禁低头摸了又摸。   大夫人笑道:“娘娘不能在外久留,你别着急,就快起驾了。”   展怀迁有些不好意思,坐下说:“儿子不急,难道不许我在娘这里懒一懒。”   大夫人心有愧疚,说道:“从小你哥哥就在我身边撒娇,家里不高兴了往惜园跑,手头没钱了也来找我讨要,可偏偏我自己的儿子……”   展怀迁本就不在乎,反而笑道:“您不能拿何世恒来比,他那脸皮比城墙还厚,正经男儿谁会撒娇,何世恒是个特例。”   大夫人笑意盈盈地望着儿子,轻声道:“那你,也不同姜儿撒娇?”   “娘……”展怀迁竟是脸红了,可是看着母亲,又忍不住笑出来,难为情地点了点头。   大夫人从边上取了两册书递给儿子,吩咐道:“要姜儿自己看,不懂的你告诉她,虽说安胎要紧,我不能再盯着她念书,也不能白白荒废了。”   展怀迁随手翻了翻,只听母亲问道:“那两头的事,都办妥了?”   他赶紧放下书本,正经道:“老太太还是原来的模样,性情脾气半分没改,她问我上官清的去向,我当着大哥和怀逸的面说,上官清殉了晋王。”   大夫人淡漠地问:“不会再让她出现惹七姜心烦了吧。”   展怀迁一脸严肃,应道:“绝不会再出现,娘,倘若儿子这点事都办不好,父亲就该是头一个厌弃我的。”   大夫人点头,见一旁方才端给怀逸,但他还不能自己动手喝的茶,继续问儿子:“他们母子呢?”   展怀迁将弟弟的决心告知母亲,也解释了他一路来的想法变化,说道:“随着境遇的改变,他必定还会有新的念头,但只要向善、不走歪路,儿子不想约束他什么,只要萧氏不妨碍我的家人,也不会干涉他们母子的事。”   大夫人说:“他与你同父异母,你有心教导弟弟,我自然支持,但希望你们都明白……”   展怀迁很干脆地说:“七姜早就对我说过,娘,我心里都明白。”   此时,有丫鬟进门禀告,道是太子妃就要起驾回宫。   大夫人缓缓起身,淡定从容地说:“走吧,我去送太子妃回宫。”   展怀迁称是,要来搀扶母亲,被大夫人嘲笑:“瞧你傻乎乎的,赶紧回观澜阁去,是我去送太子妃,要你作什么,你不想姜儿了?” 第709章 七姜的灵丹妙药   “是,儿子这就回去。”在母亲面前,展怀迁不用克制自己的情绪,笑得不加掩饰,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对娘做什么撒娇的事,但此时此刻,他在母亲的眼底看到了欣慰与释怀。   大夫人含笑理一理衣襟披帛,便带着梁嬷嬷一众人往门外去,果然在半道上等到了太子妃和玉颜。   “外眷男子无旨不敢擅自前来,妾身替犬子向娘娘问安。”大夫人温婉端庄地笑着,“娘娘若不嫌,妾身可否送您回宫。”   陈茵今日来探望七姜,并非微服出巡,但随驾的仪仗亦不是太子妃规格,仅仅是得到皇后应允后,带了些侍卫随从,很不成体统。   内宫女眷在宫外游走,会招惹大臣非议、宗室问责,若由太师府人亲自送她回宫,便等同告知所有人,太子妃并没有到处乱跑,陈茵明白,这才是展夫人的心意。   这一头,观澜阁院门外,七姜一手扶着映春,时不时垫脚张望,一来舍不得茵姐姐回宫,二来,自家相公不是早就进家门了,为何还不出现。   然而展怀迁知道七姜必定出门等待,故意绕远路从后面过来,自然如此也能避开与太子妃相见,而他一出现,下人们都极有眼色地悄悄退下,待映春察觉到,也仿佛不经意地松开少夫人的手,口中吩咐其他丫鬟去准备热水,很自然地走开了。   “这个人去哪儿了……”怎么也见不到相公的身影,七姜不高兴了,忍不住嘀咕抱怨,“该不会又去忙他的正经事,借口把我丢给茵姐姐?”   展怀迁悄然上前,轻柔地环住了七姜已然大了好多圈的腰身,在她耳边轻声道:“便是要去忙正经事,也要先回家见娘子,我家娘子点头了,我才好出门不是?”   七姜先是唬了一跳,但很快就在丈夫的气息与怀抱里安下心来,能放心大胆地将身体重心全靠在他的胸膛上,软乎乎地念一声:“你还吓我,把我吓坏了,你的小崽子能好吗?”   四周早已无人,展怀迁亲吻了妻子的脸颊,心疼地说:“姜儿,要你受苦了。”   七姜委屈地咕哝着:“什么都不苦,只有想你才……”   她转过身,好好打量心爱的人,伸手捧着他带了几分胡渣的脸颊,说道:“就几天,又瘦了,是不是白天忙差事,夜里照顾怀逸?”   展怀迁笑道:“今晚能在你身边,踏踏实实睡一觉,再有张嬷嬷的饭菜,两三天就养回来了。”   “冷吧,我们回屋。”七姜拉了相公的手就进门,但快走两步便立刻警觉,缓缓放慢步子,不敢着急。   展怀迁看在眼里,知道七姜是为了保护腹中的孩子,而他不该事事都太敏感,那样七姜才会更紧张。   待夫妻俩回屋坐定,就从正门外传来消息,大夫人与大小姐一同送太子妃回宫,请二公子和少夫人放心。   七姜便懒懒地躺在榻上,心满意足地看着相公,丫鬟端水来伺候公子洗手,他净了手便取过一枚橘子来剥,再抬头,七姜已张着嘴嗷嗷待哺,很是娇憨可爱。   展怀迁喂了她一瓣,自己也塞了两瓣,但牙齿一咬就酸得直冲脑门,酸得他眼睛鼻子都皱在一起,把七姜逗得哈哈大笑。   “这是四婶婶特地找他们王家的亲戚,从自家果园里给我送来的,本是太酸了都不敢拿去卖呢。”七姜拿过剩下的,吃得干脆爽快,也不是她尝不出酸味,她也觉得太酸,可是吃下后肠胃服帖、神清气爽,就觉着透得过气了。   “不怕倒了牙齿?”展怀迁起身去找茶水漱口,一面说道,“这也太酸了。”   “那也好过胸口堵得慌,我一天一个样,前阵子还天天馋张嬷嬷蒸的鸡,这两天突然见不得油腻,我也是服气了自己。”七姜无奈地说,“大冬天的,我还想拿两块冰来啃,那不得把张嬷嬷吓坏了。”   展怀迁很是心疼,而他进屋就觉着地龙烧得不暖,即便如此,七姜也穿得单薄,但方才摸她的手还是滚烫滚烫的,不怪她想要抱着冰来啃。   待相公坐回身边,七姜就好奇起了老太太和萧姨娘那儿的光景,虽说信里能提的都提了,一些家长里短,还是当面说来有趣。   如此,事无巨细,展怀迁把自己见到的、听到的都告诉了七姜,小娘子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叹气,直到听相公亲口说起怀逸的决心与想法,七姜才舒展眉头,反过来安抚丈夫:“父亲与你这样的人品,怀逸从小耳濡目染,错不了的,我也会帮你带好他。”   “有你在,我再安心不过。”展怀迁亲了亲七姜的手,心中的念头也坚定下来,便说,“回京路上,遇见一些进京述职的官员,有的单枪匹马来,也有拖家带口要在京中过年的。”   七姜笑道:“是不是知道这里坐了一车太师府的公子,来巴结你们?”   展怀迁却皱眉说道:“反倒是我和大哥,见着一家车马停在路边,有衣着体面的妇人命小厮鞭打年轻小妾和庶子,她的丈夫好声好气地求情,却是把脸都叫她抓花了,我们见要闹出人命,不得不上前劝说了几句。”   七姜不禁坐了起来:“为了什么缘故?”   展怀迁摇头,说道:“我不太熟悉他们的身份,只知是朝廷官员,想来很快会有消息,毕竟伤了脸如何面圣,运气不好还会被问责,什么来历什么背景,很快就能知道了。”   七姜生气地说:“若当真是悍妇,这也是我和太子妃娘娘见不惯的事,的确这世上男人打女人多些,受丈夫婆婆欺侮的媳妇多些,但反过来不把男人当人,动辄打骂羞辱的也不少,两头都不应该。”   展怀迁故意道:“那也是人家的家务事。”   七姜说:“不是要管别人的家务事,是想着那些苦主求助无门时,不论男女,还能有衙门让他们避一避风雨,这才是朝廷该为百姓做的。”   展怀迁便趁机道:“那我派人去打听清楚,若当真是毫无缘故,仗着娘家势力虐.待丈夫与妾室庶子的,总得有人给他们做主吧。”   七姜愣一愣,呆呆地望着相公:“我、我替他们做主吗,可我……叶郎中和太医,都不许我再出门坐马车颠簸,自家家务事也不让过问,更别说管别人家的事。”   展怀迁道:“可我想着,你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不能管闲事不能动肝火,难道不是存在心里的负担吗?时日久了,你只会越来越烦闷、越来越沉重,必定无益于平缓肝火。倒不如散发出去,给自己找些事做,你负责想法子,我来给你跑腿递状子。”   七姜眼窝一热,她就知道,相公是懂自己的,医术再高明的叶郎中和太医,都不如展怀迁能让她来得舒坦,是她的灵丹妙药。   “那还不赶紧的,福宝呢,快去打听,别等闹出人命了。”   “是,为夫这就去办。”   见七姜眼底有光,展怀迁心里的沉重也跟着散了,狠狠亲了一口她的嘴唇,便去门外唤人。   再回头,七姜已是兴致盎然地取过镜子抿一抿头发,又从厚厚的一摞书里,翻出了律法。   “姜儿。”   “嗯?”   展怀迁道:“但我们说好了,不能累着自己,悠着些。”   七姜爽快地扬起笑脸:“那是当然,我都听你的。” 第710章 我过得很好   这日傍晚,何世恒和玉颜回到司空府,展怀迁也随同来向长辈行礼报平安,可男人们三两句话就离不开朝堂之事,待玉颜更衣归来,他们都去了祖父的书房。   祖母的屋子里,各房儿孙来请安,好几日不见,妯娌妹妹们都围着玉颜,小侄儿们连打架的事,都要娇滴滴地向她这个伯母告状。   且说长一辈的感觉,与做姐姐完全不同,虽然甄家也曾有子侄,可她除了伺候甄二郎,从不参与家中任何事,也不会有孩子被允许来亲近她,如今到了司空府,才真正觉得自己也是个长辈了。   因今晚不在一处用饭,不多久家人们便散了,只留下玉颜随婆婆陪着老太太,总算能说说太师府里的事,祖母自然最关心外孙媳妇。   玉颜说道:“大哥他们回京路上,遇见漕运上的一户官员家,家中主母十分彪悍,当路就要鞭打妾室和庶子。要说妻妾之间矛盾难免,外人或许不该插手,但那孩子还十分幼小,怀迁他们看不下去,便上前阻拦。”   老太太轻轻叹:“何苦与孩子过不去。”   玉颜说:“偏偏这事儿,怀迁居然交给了七姜,要先派人调查那家什么情形,若当真是彪悍的主母妄图草菅人命,要七姜想法子救下那对母子。”   听这话,老太太已是皱起眉头,何夫人在一旁道:“怀迁那孩子糊涂,不说姜儿眼下安胎要紧,便没有这档子事,他们这些外人,怎好去管别人的家务事,不怕招人非议。”   老太太则问:“你大伯母如何说?”   玉颜稍稍迟疑,不禁看向了母亲,何夫人知道儿媳妇为难什么,笑道:“娘,玉颜早就改口了,唯独您不改口,是指出您的错好呢,还是随您不改口让人听去笑话她不懂事,那会儿可是您和爹再三强调称谓,如今却叫孩子难做。”   老太太愣了一下,才发现自己叫错了女儿的身份,忙伸手将玉颜揽到身边坐,慈爱地说:“奶奶老了,难免糊涂,你守着规矩才是对的,往后不必顾虑我,只管照你的称呼。此外,若有人揪着我的错,说我还把你当亲家孩子才如此分不清,要挑唆我们祖孙,你也不必与他们理论,告诉你母亲,或是就来告诉我,我看谁敢嚼舌头。”   玉颜温柔地笑着,不知该说什么好,还是母亲在一旁解围,与老太太玩笑道:“好端端的,说这些吓唬我们孩子,这一打岔,您就不管怀迁和姜儿了?”   老太太爱怜地抚摸着玉颜的手背,说道:“你娘说的对,是我老了爱啰嗦,奶奶怎么会不知道,我们玉颜是最体贴最聪慧的孩子。”   玉颜悄悄和母亲眼神交汇,何夫人含笑点了点头,她便凑在祖母耳畔说:“奶奶,我回家歇的可好了,您放心,我又能打起精神跟着娘学本事。”   老太太一脸和孙媳妇之间有了秘密的欢喜,禁不住冲自己的儿媳妇得意,何夫人早把婆婆当孩子哄,儿媳妇说这些话,也是她授意的。   何夫人嗔道:“好了好了,娘,您到底还管不管姜儿的事。”   玉颜便继续解释了哥哥的心意,老太太略思量后,就对儿媳妇说:“倘若皇后娘娘觉着不合适,我们再找你妹妹商量,就由着他们吧,姜儿这孩子我瞧着,也是不能闷在家的,闷才要闷坏了,她若不是顾惜腹中的胎儿,我们才拦不住,这才是她最懂事之处。”   何夫人应道:“母亲放心,我会时不时询问娘娘的意思,不叫姜儿稀里糊涂地得罪人。”   不久后,瞧着天色不早,老太太便命玉颜去催她哥哥早些回去,不必再来行礼,玉颜领命来到祖父的书房,刚好见哥哥出门。   兄妹俩一路往宅门外去,展怀迁说道:“这些日子多亏你在家照顾你嫂嫂,辛苦了。”   玉颜故意端起几分长嫂的架子说:“是弟妹,当嫂嫂的照顾弟妹,应当应分。”   知道妹妹在这里过得好,展怀迁心满意足,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站定了说:“司空府里,必定也有叫你辛苦的事,将来不论发生什么,你只管记着有哥哥为你做主,哪怕对舅舅舅母,哥哥也会护着你。”   玉颜心里很暖,娇柔地点了点头,笑着说:“但是哥,我过得很好。”   “怀迁……”只听远处传来声音,便见何世恒一路跑着过来,天色已晚,他那身银白的袍子格外显眼。   玉颜满眼爱意地望着跑向自己的丈夫,一面对哥哥说:“就是这个人,有他在,我什么都不怕,哥,放心吧。” 第711章 一笔一划从头来过   何世恒急急忙忙跑来,原是要叮嘱弟弟,别让七姜管闲事,那事儿若实在要管,他去找几个朋友帮忙。   展怀迁却轻咳了一声,端起大舅哥的架子:“玉颜还等着你高中,来年春天我只想见我妹妹风风光光,可别叫她失望。你啊,安心读你的书,外头的事不与你相干。”   何世恒也不让,到底从小就是当哥哥的,还能叫展怀迁压他一头,毫不客气地揍了他一拳:“滚滚滚,横竖是你的媳妇,你不心疼,我急什么。”   玉颜轻轻拉了相公的衣袖,不想他欺负自家哥哥,何世恒正要吃醋,又见玉颜对她兄长说:“不许欺负我家相公,不然我可要找七姜告状的。”   展怀迁也来了劲:“难道只有你向着自家相公?”   玉颜笑了起来,催着哥哥赶紧回家去,又要他路上慢些走,结果被自己矛盾得逗乐了,夫妻俩说说笑笑着,到底把人送走了。   待太师府的车马远去,何世恒才牵了玉颜的手往里走,半程中玉颜想要分开手规矩些,可相公不撒手,她也挣脱不开。   “不妨事……”   “你自然不妨事,我到底是媳妇。”   何世恒皱起眉头问:“说这话,就不怕我伤心?”   玉颜笑得温柔,故意问:“怎么是伤心,不是生气?”   何世恒将她的手捂在掌心,彼此贴得更近了,不说收敛几分,更巴不得向所有人显摆自己的爱妻,一面应道:“我这辈子都不会生你的气,因此你若气我,我就只能伤心了。”   玉颜听得心里痒痒,禁不住轻轻一哆嗦:“你们男人果然是一伙的,姜儿说我哥对她甜言蜜语时,也叫她起鸡皮疙瘩,我都不敢相信,我哥那样的人会说哄人的话。”   “那我呢?”   “我……难道不是从小就被你哄着?”   何世恒听得心满意足,挽着妻子往祖母那头去,离家好几天了,得陪着奶奶好好吃顿饭。   此刻,太师府各处院子也已预备晚饭,今夜家人并不聚在一起,一来展敬忠无暇,二来怀逸受了伤,再有展怀迁去外祖家请安,也不知几时回来,便如往常分开各自用饭,玉颂则替弟弟来向大伯母问安。   回到文仪轩,带了大伯母命人才买回来的点心,说是怕怀逸没胃口,让他尝尝,若是喜欢再吩咐人去买。   “上回咱们一起出门,大伯母说记得你喜欢,就命人去买了。怀逸,大伯母为人公正,我不敢说待你如亲生子,但绝不会如我从前那般窘迫凄惨。”玉颂掰了一小块点心,喂给弟弟吃,笑着说,“往后就安安心心念书,大人的事不与我们相干。”   怀逸咽下食物,点头道:“二姐姐,我已经想通了。”   玉颂说:“待嫂嫂们平安分娩,大院就要动工修缮,竣工后大伯父和大伯母会搬进去。”   怀逸点了点头,没多想什么。   玉颂接着道:“怀逸,我们渐渐长大了,到底不是同母同胞,堂姐弟之间,有些事不得不在意,单独住在这里不合适。”   怀逸自然懂:“二姐姐明年就该及笄了。”   玉颂便将大伯母决定之后带着他们姐弟一起住进大院的事告诉了弟弟,不好意思地说:“没问过你,我就先向大伯母提了这件事,实在对不住,可绝不是嫌你,千万不要误会。”   怀逸呆了好半天,才问:“母亲她……当真要带着我一起住?”   玉颂问道:“你是觉着为难吗,怕人说你拣高枝儿,不会的,外头人家都这样啊。”   怀逸低下了头,轻声说:“是想我何德何能,虽然与母亲并不亲近,但也知道她的脾性,她本是不会管我的。”   玉颂笑道:“也不算是管你,就住一块儿。”   怀逸望着姐姐,摇头道:“你不明白,在此之前我想的就是,要一面放下亲娘,一面接受嫡母并不在乎我的事实。我总是在夜里不断说服自己,并不是我非要拣高枝攀,可是将来一个抛弃生母又不被嫡母接纳的庶子,想要在京城立足……”   “你小小年纪,成天寻思这些?”   忽然,门前传来展敬忠的声音,两个孩子看过来,怀逸吓得离了榻,玉颂也赶忙迎出来,向大伯父行礼。   “颂儿,去看看晚饭摆好了没有,我和你弟弟说几句话。”展敬忠干脆地吩咐侄女,“别给他吃煎炸之物,眼下清火败毒要紧。”   “是,大伯父您坐。”玉颂奉了茶,便很快退下了。   待侄女离去,展敬忠才走近儿子,小心抬起他的胳膊,端详手掌的伤势,皱眉道:“烫成这样,长好了皮子发紧,怕是拿不起笔,还得吃苦头。”   怀逸到底还是孩子,眼眶一热,望着父亲便掌不住心里委屈,竟是掉眼泪了。   展敬忠摸了摸儿子的脑袋,怜爱地笑道:“怕什么,大不了跟小时候那样,爹把着你的手,再一笔一划从头来过。” 第712章 不要辜负了自己   怀逸垂下脑袋,眼泪大颗大颗滴落,展敬忠温和地将儿子抱入怀里,好脾气地说:“想哭就哭吧,她养育了你十几年,生恩养恩俱全,你若不是个好孩子,也就不会纠结难过,即便将来你改主意了,也只因为你知恩图报,因为你有孝心,谁也不会怪你。”   虽然多年来父子关系亲厚,但怀逸也几乎没被父亲这样抱在怀里过,这一瞬的踏实安心,让他彷徨矛盾的心有了安放之处。   展敬忠道:“爹会善待她,不会让那里的下人欺负她。自然,她这一生再不得自由,注定无比痛苦,可是逸儿你要明白,以她的心性一旦得了自由,就会做出让爹不得不伤害她,乃至要她性命的事。如上官清那般,你哥哥嫂嫂一再容忍宽恕,换来的结果呢?”   怀逸立时抬起头,他明白这些道理,不然也不会把手烫成这样,他能救得了这次,下回若由着娘来京城做出对父亲和嫡母有所伤害或损了名誉的事,那就是神仙也救不活了。   “逸儿,爹答应你的事,必定会办到。”展敬忠稍稍严肃起来,“那么你答应自己的事,也不能轻易食言,不论是做个好人还是用心念书,将来都是你自己的人生,不要辜负了自己。”   怀逸哭着答应:“爹,我一定好好的。”   不久后,展敬忠离了文仪轩,去往谪仙居的路上,遇见了从外祖家归来的大儿子,展怀迁赶上来,向父亲行礼道:“已向外祖父外祖母报平安,外祖母叮嘱儿子好生照顾七姜,也请父亲保重身体,才是国家朝廷之福。”   展敬忠说:“回房去,不必再到处请安,之后不忙就多陪陪七姜,你可仔细了,不要走你爹我的老路。”   展怀迁笑了起来,可不敢当面说父亲的不是,便岔开话题道:“爹,您见过怀逸了,儿子不中用,难得带弟弟出一趟远门,没能全须全尾地给您送来。”   当爹的打量了他一眼,说:“烫伤的事,真的不让我追究了?”   展怀迁作揖道:“怀逸烫了一层皮,也算还了几分骨肉之恩,既然都扯平了,我们就遂了怀逸的心愿,请父亲不要再追究,儿子会派人看好并照顾好萧氏,绝不让她再跑出来。”   展敬忠道:“不必做得如上官清那般绝,将来你弟弟若想见一眼亲娘,也能有个去处,看紧了就好。”   “是!”   “回去吧,不必见你娘了,照顾好姜儿。”   父子俩在半道上分别,目送父亲走远后,展怀迁速速赶回观澜阁,说好了要和七姜一同用晚饭,可不能让她等饿了。   但七姜才不那么刻板,更不会傻等着感动自己,如今怀着娃娃,哪里经得起饿,早早在饭桌边坐下,吃着张嬷嬷精心准备的素菜,来安抚这些日子碰不得油腻的胃口。   她正吃得香,一抬头见相公在门前杵着,嚼着鼓鼓囊囊的腮帮子口齿不清地说:“快去洗手,饿坏了吧,怎么这么晚。”   展怀迁好生安心,不知该如何与人描述自己的幸福,越发坚定了将来要超越父亲的决心,要守住这份富贵与荣耀,让他心爱的人一辈子衣食无忧。   “还愣着呢?”   “这就来……” 第713章 肩负天下的女子   在外奔波数日,一直食不知味,回家有心爱的人在身边,两口子说说笑笑,展怀迁竟是吃完了一桌的饭菜,被七姜夸赞不浪费。   自从她有了身孕,张嬷嬷就再也不顾原先的规矩,变着法儿给她做吃的,哪怕是素菜也能张罗出一大桌。   这会子夫妻俩手挽手往园子里散步,展怀迁问起太子妃可好,七姜轻轻叹:“娘娘瘦了一大圈,其实今日出宫来看我,并不是她自己要求的,实在是害喜太可怜,吃不下睡不好,皇后娘娘看她已是了无生趣,就想让娘娘能有些高兴的事,才派人给送来了。”   展怀迁道:“深宫的艰辛,外人不能懂,但贵妃好歹背后还有娘家支持,大舅母与她再亲密不过,可太子妃早就与阁老府翻脸,原本她在宫外几乎没了依靠,偏偏老天把你送来了。”   七姜却站定了,摇了摇头说:“你可真行,一天一个花样哄我,一会儿我是老天给你送来的,一会儿又是给娘娘送去的,我怎么就非得为了你们……”   话未完,阔别多日的相公,就捧着她软乎乎的脸蛋亲下来,连胡渣的轻轻刺在肌肤的痛痒都那么熟悉亲切。   “怀迁,我、我们不行……”七姜稍稍躲开些,但又很舍不得,委屈地缩起了脑袋。   “这个孩子落地后,我一定会再三小心,我们要多多亲昵,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展怀迁说,“姜儿,是我让你受委屈了。”   七姜憨然一笑,隔着肚皮不能抱紧相公,就背过身来靠在他怀里,今夜无风,厚厚的貂绒大氅下,丝毫不觉着寒冷,更有明月皎洁,叫人心旷神怡。   “我不委屈,这是我自己的孩子。”   “好,我不再说了。”   “怀迁,你回来了,月亮都冲我笑了。”   同一弯明月下,太子才刚议政归来,早已过了宫中晚膳的时辰,苏尚宫迎在门前说:“娘娘今日从太师府回宫后,心情大好,晚膳用得安稳,到此刻也不见害喜呕吐。”   项景渊苦笑:“前几日连我的味儿都闻不得,苏尚宫,我身上有味儿吗?”   苏尚宫无奈又好笑地说:“您这话,可要把伺候您的宫女内侍都吓坏了,殿下莫着急,娘娘产育您与诸位皇子公主时,也是状况百出。”   项景渊垂下眼帘,担忧地说:“倒是那一个,怀胎十月很是安生,如此都没能养活,我真怕太子妃……”   苏尚宫忙道:“不会的,殿下,过去的事您别再提了,怎么能不盼着自己的妻儿好呢。”   项景渊立时挺起背脊来,振作精神道:“该打,我胡说什么呢,苏尚宫,千万别向母后和茵儿告状。”   说罢,由内侍脱了袍子,净手换了软鞋,大步往内殿来。   临窗的坐榻下,点了数盏琉璃灯,有琉璃罩挡着风,便是夜里烛光也不晃眼,但不够明亮,为了能看清书本,桌上纸笔没见几件,摆满了宫灯。   “什么紧要政务,劳动太子妃娘娘这么晚还要批阅?”项景渊说笑着进门,立在榻边说,“难得精神好,不歇一歇吗?”   “精神不好才要歇着。”陈茵欠身以代行礼,说道,“殿下金安。”   项景渊细细看后,爱怜地说:“今日气色真不错,听说晚膳也用得好,瞧见我还恶心吗?”   陈茵眸色温柔,浸透了对丈夫的爱意,而今日与七姜相聚,短暂地出宫透了口气,她觉着害喜之症都散了不少,便是入夜了,依旧神清气爽。   太子瞥了眼桌上的书本,问道:“你在看律法和旧典?”   陈茵傲然道:“殿下不记得了,父皇许诺我修缮律法,还指派了霍行深协助。”   项景渊坦率地说:“可朝臣们必定都以为,是父皇哄你的。”   陈茵扬起长眉,信心十足地说:“待皇儿落地时,我可得让大臣们知道,太子妃不曾荒废这怀胎十月,殿下,届时还请您多多支持。”   太子深情打量他的心上人,带着几分醋意道:“见了一面云氏,就这么好了,昨日眼神还是晦暗无力的,这会儿神采飞扬,茵儿,我就那么不如她?”   陈茵含笑轻轻拉了他的衣袖,太子跌坐到身边,她舒坦地靠在丈夫怀里,轻松地舒了口气:“不知道了吧,和七姜相见,聊的都是之前的事,我们之间如何的荒唐,你待我如何的刻薄。”   “茵儿?”   “别急,听我说完。”陈茵笑道,“可如今知道缘故后再回想那一切,真真又傻又可笑,我傻,殿下更是傻。”   项景渊轻轻拨开妻子发簪上的流苏,说道:“眼下只盼你平安分娩,便是你要把床榻让给云七姜,也不是不能。”   陈茵笑得打颤,安逸地被太子抱在怀中,心满意足地说:“景渊,我今日好,不是因为云七姜,是因为你,更因为我是东宫太子妃。我是要肩负天下的女子,心里这么想,忽然就好了。”   项景渊垂首亲吻妻子:“说得好,茵儿,是我的福气,更是皇室与朝堂的福气。”   陈茵也不谦虚:“那是自然,得亏殿下没错过,只是年轻被糊涂蒙了眼。”   项景渊凑到她眼前,暧昧地威胁着:“再说一遍?”   笑声自内殿传来,苏尚宫立在屋檐下,欣慰一笑:“好了,能踏踏实实过个年了。”   要说今岁除夕,是七姜来京城过的第一个年,她和展怀迁好上那会儿,就憧憬着京城里的腊月、正月该多热闹。   不巧怀了身孕,不巧她身体底子不好,漕运官员家的麻烦事儿就分去她大部分的精神,再不敢给家人找麻烦,开口要什么出门去逛。   但这次的多管闲事,不仅没在京城里惹出笑话,那位彪悍夫人的娘家,本是京中旧贵,反而感激太师府的出手,没叫自家女儿闹出人命。   要知道郡主府的人上门去询问那天,小妾只剩下半条命,那夫人还扬言要将庶子吊起来。   这件事在京城里传开,兜了一大圈传回来,这日午后,瑜初一面翻阅七姜的习字,一面告诉她:“京中不乏惧内的,皇亲国戚官员大臣都有,好些女眷仗着娘家高贵,对丈夫颐指气使,特别是那些长公主们的驸马,苦不堪言,你这一回,可叫他们刮目相看,都说你好。” 第714章 好人才有好命   七姜很是清醒冷静,吃着四婶婶特地给她寻来的酸橘子,说道:“这是触及他们的利益,对他们有好处了,他们才来说我好,我为那些女眷出头时,他们就不觉得这是好事,难道受苦受难的女眷,与他们的悍妻是一样的?”   瑜初放下习字,笑道:“你这丫头,我真是多余担心的,不必怕你被捧杀了。”   七姜喂郡主吃橘子,把瑜初酸得直骂人,两人嬉闹着时,张嬷嬷急匆匆进门道:“郡主,府里传来消息,王爷和王妃娘娘就快到城外了,问您去不去接。”   听说双亲提前到达京城,瑜初立时起身,欢喜之余却又几分紧张,回眸见七姜冲她摆手道别,很小声地说:“郡主,一定要为自己做主,别辜负了人家。”   瑜初提起满身傲气:“才不会让你看笑话,吃你的酸橘子,等着我的好消息。”   姐妹俩别过,张嬷嬷一路送郡主出门,不多久折回观澜阁,高兴地告诉少夫人:“您猜奴婢在门外见到了谁?”   七姜不假思索:“霍公子?”   张嬷嬷先是点头,说霍公子会送郡主去迎接王爷夫妻,接着满眼疼爱与佩服地望着自家少主人,说道:“您真是上天派来的福星吧,您看凡是在您身边的人,不论怎样的境遇,渐渐都能过上好日子,从家里到家外甚至宫里,一个个都越来越好。”   七姜哈哈笑了几声,将身边这些爱护她的长辈亲人和朋友都想了一遍,还有她最爱的男人,便拿起笔准备接着练字,一面对张嬷嬷说:“是大家都好,才会让我来靠近你们,你们都是好人,自然会越来越好,我也是。”   做好人才会有好命,这是七姜信奉的道理,这一年的经历,更让她深信不疑。   眨眼间,日子到了年底,宫内除夕大宴,展敬忠夫妻自然要列席,虽然夫妻俩早已出双入对,世人皆知他们和好了,但时隔多年再见这昔日天造地设的一对出现在皇家除夕宴上,还是惹来不少新奇的目光。   于是众人也会看见,展怀迁独自随父母坐在席后,但器宇轩昂,身形气质不仅不输在座的皇子皇孙,更是看得出春风得意,并没有因妻子不在身边而孤单。   相比之下,对座礼亲王一席,今日只有王妃带着世子前来,礼亲王前些日子就病倒了,真真假假外人并不在乎,可这一股在京城横行霸道的势力,终究是悄无声息地被皇帝彻底瓦解,自然对于将来太子继位,也是稳固朝纲的好事。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一声高唱,众皇亲大臣纷纷起身,但见帝后并肩登上宝座,皇帝还停下步子,伸手搀扶一把华服厚重的妻子。   之后东宫太子与太子妃拥簇皇贵太妃入席,待山呼万岁响彻大殿,皇帝命众人平身后,何翊翎才起身抬头。   目光与皇后交汇,能看清彼此眼底的含义,皇后微微一笑,何翊翎便欠身示意,收回目光,看了眼身边的丈夫。   展敬忠则搀扶她坐下,为妻子整理裙摆,抬头见翎儿看着自己,好奇地问:“怎么了?”   何翊翎含笑不语,再次看向皇后,随着帝后举杯,也拿起面前的玉盏。   人生有太多意想不到的惊喜,这一杯酒,不敬君王,她想敬一敬在家安胎不能来凑热闹的儿媳。 第715章 喜上加喜,皆大欢喜   太师府的除夕宴,比起宫里的隆重庄严,更多几分热闹喜庆,展怀逍和子淑回家来,年夜饭就摆在秀景苑,七姜被玉颂搀扶着过来,怀逸早就在门外等嫂嫂和姐姐。   七姜取笑怀逸的手还没好,一会儿年夜饭也要人喂着吃,玉颂却护着弟弟不让嫂嫂欺负他,四夫人嗔怪七姜一天到晚招猫逗狗,将来再生个小霸王出来,七姜就跟她翻旧账,反被大嫂嫂拦着,不让她再提。   吵吵闹闹间,饭菜摆了满桌,大管家带人在外头放了爆竹,这里便开席了。   展怀逍带着弟弟妹妹们给母亲敬了酒,四夫人满杯饮尽,高兴且满目憧憬地说:“你妹妹真是好福气,这就跟着进宫享宴了,待明年高中,过个三五年的,玉颜必定也能封个诰命。”   七姜故意道:“四婶婶,你是惦记玉颜的俸禄吧。”   四夫人也不让她,说道:“必定是你惦记了,别急,等我要来了,分你一半。”   一语勾得众人都笑了,年夜饭果然要热热闹闹才好,待吃得七八分饱,怀逍就带着大家去放烟花,玉颂举着呲花满院子追弟弟,七姜和大嫂嫂互相依偎着站在屋檐下。   烟雾腾腾间,院门前有熟悉的身影出现,韩子淑拍了拍七姜的胳膊说:“瞧瞧,接你的人来了。”   七姜才盯着明亮的烟火看半天,一时看不清暗处,直到展怀迁走近了,才发现是自家相公。   “你怎么回来了?”   “二哥哥……”   众人都围过来,连四夫人听着动静也出门来,展怀迁向婶母问安道贺后,便说有王府老太妃身子不爽,皇上恩准提前离席,命他将老太妃护送回王府,之后不必再进宫,可以直接回家来。   四夫人笑道:“那就赶紧把你家娘子领回去,在这儿净欺负人。”   七姜哼哼:“我还偏不走了,就在这儿让你碍眼。”   展怀迁轻声责备:“没大没小,还不快给婶婶赔不是。”   其实谁都知道,展怀迁就是来接七姜的,这是他们夫妻在京城的第一个除夕,哪里舍得让七姜一个人度过。   在家人们的笑声里离开秀景苑,七姜有些不好意思,嘀咕道:“我们天天在一起,这会儿你还特地赶回来,该叫他们笑话了。”   展怀迁笑道:“这还有你不好意思的一天?”   七姜不服气地问:“为什么皇上指派你,那老太妃自己家没孙儿了?”   展怀迁搀扶着她缓缓前行,其实这事儿他也想过,恐怕是太子或太子妃的意思,就是有个机会让他回来陪伴妻子。   一路碎碎念着,七姜被相公带来了花园中最高的亭台,福宝早就带人将这里照得通亮,而这亭台虽高,但修了极缓的台阶,多走几步,也不会有爬楼的辛苦。   不知不觉,就到了家中最高处,这里难免风大一些,展怀迁替七姜戴上风帽,裹紧貂绒大氅,见小娘子一脸奇怪又不耐烦,便指了指皇宫的方向,笑道:“看……”   随着展怀迁的话音落下,远处的夜空绽放起巨大的礼花,太师府虽离皇城不算远,但也不是紧贴着墙根的,能隔开那么远还看得清,天知道那礼花放得多高多大。   七姜整个儿愣住了,之前和茵姐姐她们一同看的烟花,虽也精彩绝美,但那回离得太近,反而不如此刻能尽收眼底来得绚烂美妙,更重要的是,和姐妹们看烟花的心情,与这会儿夫妻俩互相依偎,截然不同。   “你早就安排好了吗,不然福宝他们怎么在这里?”七姜好奇地问,“那万一没有人退席,打算怎么回来带我看烟花?”   “宫里每年除夕宴的礼花都有定时,我会正大光明向太子殿下请辞,没打算编谎话骗人,那样对你的心意,也不完美了。”展怀迁凑过来,在七姜额头轻轻一吻,“从没想过,我会如此花费心思要哄一个人开心,可有了你,姜儿,明年除夕,我们进宫去看烟花。”   七姜反而端起姿态,别过脸说:“我才不稀罕,我……”   此时一枚烟火升天,轰隆声竟隐约传到这里,炸开的一瞬几乎能照亮整个京城,七姜赶紧合十祝祷,心中默默许愿。   展怀迁笑道:“哪有人冲着烟花许愿,此物可是转瞬即散的。”   七姜不以为然:“烟花放得高,能上达天听,当然要借势而上,才能叫菩萨神仙知道。”   展怀迁默默听着,在下一枚烟花绽放时,也许下了心愿。   夫妻俩不知彼此许的什么心愿,也不知何时能实现,但四夫人在初一大清早去伽蓝寺佛前许的心愿,两个多月后就实现了。   成贞十八年三月,科考放榜之日,也是七姜来京一年的日子,传胪大典之上,何世恒的名字被唱响。   谁能料到,那个游戏人间三年有余的司空府嫡长孙,竟能有状元及第的资质。   就在众人怀疑是司空府利用权势行舞弊之事时,皇帝当庭就今日收到的几件地方急奏问了新科状元如何见解,而何世恒镇定从容的一番答复,直叫在场之人心服口服。   喜讯传来,玉颜却不在司空府,何夫人驱车而来,刚落地进门,就听得里头婴儿啼哭。   丫鬟们一声声通报进去,又一个个跑出来报喜,就在方才,展家大少夫人平安生下了健康的男婴。   玉颜得知婆婆到来,立刻出门相迎,但见母亲满面喜色,就知道丈夫高中,纵然如此,也不敢想何世恒居然能夺头名,一时欢喜地愣住,只呆呆地望着婆婆。   何夫人知道这些日子以来,儿媳妇承受了多大的压力,以玉颜的经历,有些事外人猜也猜得到,何家嫡长孙到底为什么荒废了那三年,而赶在科考前成亲,无疑又多了一个话柄,万一何世恒落第,世人必定将所有的罪过都算在红颜祸水上。   “玉颜呐,若没有你,我这儿子就真要废了。”何夫人见孩子眼中含泪,十分地心疼,不禁也哽咽了,“他从小就聪明,不是我夸自己的儿子,是长辈们先生们,连同你姑父都说,他的资质比怀迁还好,可我就眼睁睁看着他放弃了一切,我以为……”   玉颜一低头,眼泪就落下:“娘,都是我的错。”   何夫人毫不犹豫地说:“可不许这么想,连七姜都要骂你的,记着,何世恒能有今日,全是你的功劳。”   只见四夫人风风火火地从产房跑了出来,激动地问:“我家姑爷、姑爷高中了……亲家夫人,玉颜当真要做状元夫人了吗?”   何夫人轻轻擦去泪花,笑容满面地说:“亲家母,给您道喜了,今日双喜临门,儿媳妇给您生个大胖孙子,女婿又状元及第,您真真生养了一对好儿女,满身都是福气。”   四夫人高兴得两只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笑着笑着就哭了,何夫人安慰了一番后,就不能耽误时辰,要带儿媳妇进宫去谢恩。   “过些日子,我再登门道喜。”何夫人说罢,便与四夫人别过,带着玉颜匆匆离开了。   不久后,何世恒高中的喜讯,和侄媳妇平安产子的消息,一先一后传到太师府,大夫人决定先去探望侄媳妇,后回娘家道喜。   然而才换上出门的衣裳,就有下人脸色惊慌地跑来,说少夫人动了胎气。   大夫人眉头一紧,冷静地吩咐下人去请叶郎中,并通报到宫里,让展敬忠父子带太医回来。   七姜尚未足月,若是赶着今日生,势必凶险,何况她原就肝火旺盛,保胎艰难。   观澜阁里,方才还为了表哥和大嫂嫂的喜讯高兴得直拍巴掌的人,正僵硬地躺在床上,感受到身下有东西往外流淌,肚子先头一阵发紧剧痛,但这会儿已经缓过来了。   张嬷嬷告诉她,她可能要生了,但这才三月过半,她该五月生的。   “姜儿……”婆婆的声音传来,很快人就到了床边。   七姜愣了一瞬后,害怕的眼泪就扑簌簌落下,哭着说:“娘,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大夫人温柔地说:“不怕,咱们生就是了,太医说过孩子胎位很正,恐怕是知道自己要早出来,不给娘亲添麻烦。”   七姜有些语无伦次,哭着说:“可我还没准备好,怎么会这样,没足月的孩子要怎么养活,都怪我。”   大夫人知道孩子此刻情绪激动,说什么都不管用,便耐心地陪在七姜身边,陪着儿媳妇熬过又一阵宫缩的疼痛。   叶郎中先于太医到了,也带来了医馆里最好的千金大夫和接生婆,经他们诊断,少夫人的确是要生了。   少夫人怀孕以来心情舒畅,自身被照顾得极好,虽有先天的肝火旺盛,妨碍的只是此前的保胎,眼下分娩并不受太大影响。   可不得不承认,未足月的胎儿凶多吉少,叶郎中直言,请太师夫人要有所准备。   “夫人,少夫人初产且早产,又自身年岁尚小。”接生婆来向大夫人禀告,说道,“要紧时刻,这保……”   不等接生婆说完,大夫人便严肃地下令:“产妇绝不可有闪失,其他的你们尽力就好。”   如此,一个时辰后,展敬忠父子才从宫里赶回来,并请旨带来了三位太医,七姜听说那么多人照顾她一个,心里更加恐慌,以为自己要不行了。   展怀迁眼下不能在产房久留,并非展家有什么规矩和避忌,而是未足月的早产,产妇与孩子都十分凶险,他在外一整天回来,身上不干净。   自然七姜不会马上就生,展怀迁可以去沐浴更衣,可就怕他沐浴的时候七姜有什么闪失,怕自己不能立刻来到她身边。   在接生婆又一次催促后,展怀迁努力克制自己的慌张,对七姜说:“姜儿,我就在窗外,你疼了就喊我。”   七姜痛苦极了:“我要疼死了,我没力气喊你……”   “好,那、那我出去了。”   “怀迁。”   展怀迁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一听七姜呼唤自己,迅速又回到了她面前。   “等我生完了,送我回家,不能再等你有空闲,我出了月子就要回家去看我爹娘。”   “好,不等,过了四月你养好身子,我们就出发。”   “若是生个女儿,将来她的婚事,只有她自己能做主,哪怕皇帝家看中她,也不要强迫她,儿子、儿子也一样。”   “我答应你,明日我就去求太子应许这件事。”   七姜才喘过气,又一阵宫缩几乎要了她的命,脸色惨白的人别过头去,手指几乎要将身下的被褥抓破。   “姜儿,我出去了。”   “我再也不生了行吗,怀迁,我们就这一个孩子好不好?”   在展怀迁大声答应后,他被赶出了产房,那之后站在窗外,里头好半天都没有动静,慌得他在门前窗前来回地走动,直到大夫人上前来,安抚他说:“产妇大喊大叫就把力气用完了,姜儿在蓄力呢,你在外头走来走去,里头能听见动静,她更害怕了。”   展怀迁看着母亲,又看了眼走向自己的父亲,红了眼睛道:“不养儿不知父母恩,娘,儿子让您受苦了。”   大夫人笑道:“这是你爹该说的话,将来你觉着姜儿会舍得让她的孩子因为她受苦而愧疚吗,傻儿子,别慌。”   没多久,苏尚宫奉太子妃之命而来,很快,何世恒也带着玉颜和母亲赶到。   当瑜初从惜园与霍行深快马加鞭赶至太师府,一路飞奔到观澜阁,还没喘过气,就听见产房内一声凄厉的惨叫,所有人都吓得怔住了。   展怀迁愣在门前,等他回过神要开门闯进去,婴儿的啼哭传来,那声音洪亮的,全然不像是未足月的孩子。   而那之后,隔着门,映春却哭着说:“少夫人生了小公子,眼下尚未平安,不能进人探视。”   短暂的欣喜后,又一层愁云爬上每个人的眉梢,四夫人着急忙慌地赶回来,见一院子的人鸦雀无声,吓得腿都软了,何世恒和玉颜赶紧来搀扶,告诉她缘故。   大夫人已冷静下来,对众人道:“留怀迁在这里就好,我们先散了吧,郡主,请移驾到别处,容下人奉茶,苏尚宫也请。”   霍行深见瑜初呆呆的,替她向展夫人致谢后,才轻声道:“七姜是有福之人,别怕。”   瑜初看向他,说道:“难怪太医不赞成我将来生孩子。”   霍行深温和地说:“我也不赞同,我不愿经历这样的折磨,你已非嫡系皇女,我更不是什么东宫太子,我们要儿孙做什么?”   瑜初听来哭笑不得,轻轻一叹后,打起精神,随众人一起离开了。   天色渐渐暗了,观澜阁里静谧无声,展怀迁在产房门外站如一尊雕塑,当夜幕降临,终于,门开了。   太医被门前的人吓了一跳,镇定后立刻告知:“展大人,少夫人已无大碍,您可以探望少夫人,但小公子不足月,除了乳娘之外,旁人都不得靠近,您远远看一眼吧。”   展怀迁一一答应,脱下外套才进门,果然见屋子里辟出了一块地方,隔着屏风和帐子,他还见不到孩子。   再往里走,七姜已经坐了起来,正捧着汤碗喝药。   见二公子来了,张嬷嬷有眼色地退了下去,七姜喝完药放下碗,便见面前的人换成了相公。   展怀迁接过碗,取过帕子为她擦拭嘴角,可手还没离开,指间就被滴落了七姜的眼泪。   “姜儿……”   “嬷嬷说产妇不能哭,会坏眼睛,我不哭。”   展怀迁一面为妻子擦眼泪,一面自己也湿润了眼眶,哽咽道:“姜儿,你太了不起了。”   七姜抽搭了几下,冷静下来,问:“你见过儿子了吗?”   “太医说不能靠近,要等孩子结实一些。”   “怪我没保护好他。”   展怀迁用力摇头:“不是,姜儿,是你把我们的孩子带来人世,你是最了不起的母亲。”   回想今日受的苦,七姜觉得好像这么说也行,就往相公怀里倒下,委屈道:“我真要疼死了,疼得恨不得立刻死去,可是接生婆说,我比她估计的好生养,说得我都心动了。”   展怀迁问:“心动什么?”   七姜抬起脑袋,脸上有了幸福的笑容:“我见过一眼儿子,红通通的皱成一团,好丑好丑,可是,他是我儿子啊,太不可思议了,我竟然生了个人。”   展怀迁终于笑了,含着泪狠狠亲了七姜一口,说:“可我答应你了,我们只要这一个。”   七姜憨然笑道:“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吧,不过呢,听说大嫂嫂生了个儿子时,我想着我生个姑娘,将来家里姑娘小子你追我跑的,多热闹。但生着生着,我就不想要姑娘了,因为将来她也要受这份苦,我舍不得,生儿子好。”   展怀迁嗔道:“怎么儿媳妇就是外人了?”   七姜一愣,旋即笑起来,感觉身下不太舒服,才稍稍收敛,喘了口气说:“你说的是,难道娘不疼我吗,儿媳妇也是一样的,哎呀,我将来也要有儿媳妇,我要做婆婆了。”   展怀迁在门外时,想了无数种见到七姜的场景,怎么都不是此刻这番对话,他真的想要好好心疼妻子,可七姜却每一个字都在逗他高兴。   七姜说:“茵姐姐生个小郡主吧,将来我们儿子当驸马。”   展怀迁不禁皱眉:“你忘了,驸马可不是什么好差事。”   “对对对,那就生个小太子,将来我再生个姑娘,去当太子妃。”   “你可是交代我,儿女婚事要他们自己做主,就算皇帝家看中了也不行?”   “我说的?”   七姜根本想不起来自己在阵痛时说过什么,漂亮的眼睛很是无辜地望着相公。   “你说过,真说过,这就反悔了?”   “是啊,我怎么就反悔了……”   笑声传出门外,并肩而来的展敬忠与何翊翎,缓缓停下了脚步。   看来已经没什么可担心的,他们没必要再进门,探望孩子不急在今日,该是小夫妻好好互相安抚的时候。   “我们儿媳妇,实在招人喜欢。”   “太师大人又要表白你定亲的功劳?”   展敬忠看着妻子,笑道:“我是突然感慨,想着即便往后怀迁做了与我当年一样的事,以七姜的性情,他们夫妻想来不至于……”   不等丈夫说完,何翊翎便悠悠含笑,轻轻地白了他一眼,转身往门外去,展敬忠立刻跟上来:“翎儿,我错了。”   “太师大人说什么呢?”   “翎儿,我真错了。”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 http://www.qishu.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