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huk.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娇媚撩他》作者:尔屿   文案:   【曾经的我,你爱搭不理;如今的鸢时,你高攀不起。】   广平王小女李鸢时眉目如画,是京城贵公子争先求娶的对象。   一日,美人重病卧床,被送到乡下庄子养病。   哪知村子住了位儒雅少年。   翩翩少年郎,青丝染白衣,皎如玉树临风前。   李鸢时动了心,见色起意想要沾染一番。   她弃了矜持和骄傲,对沈晔嘘寒问暖投怀送抱。   然而,不解风情的沈晔拒人于千里之外,“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望姑娘自重,注意分寸。”   次次撩,次次拒。   鸢时表示心好累:书呆木头,不要也罢。   一气之下,她回了京城,没留只言片语。   一次宴会,鸢时再遇沈晔。   那人仿佛换了性子,凡事都顺着她,不论何处,总会有他身影,赶也赶不走。   小姑娘怒了,沈晔道:“京城境内,若非皇令,不可随意禁足。”   “沈公子当初赶我走,如今却时时出现在我眼前,这是在引起我注意?”   沈晔浅浅一笑,“旧事重演,迟来的回应。”   小姑娘曾经就是这般缠着他。   李鸢时哪能轻易便宜他,对他依旧冷淡。   不久,广平王给鸢时定了门亲事——殿前太尉家的二公子。   父母兄长把她这位素昧蒙面的未婚夫夸上了天。   鸢时坐不住了,寻了个计策去找沈晔帮忙退婚。   男人果断拒绝。   沈晔脸不红,心不跳,“这门亲事,我上门提的。”   李鸢时错乱了:???   他就是那谁??   沈晔眉眼微扬,正声道:“以前总把你气哭,还骗了你,便想着要如何补偿你,思来想去,决定把自己给你。”   #作天作地小腰精×拘礼不古板谦谦君子#   #大概是一个女主在男主定力边缘疯狂试探撩完就跑、男主后期腹黑诱妻的故事?#   一句话简介:撩而不动,非礼吧   立意:幸福来之不易,学会自己动手争取。   内容标签: 因缘邂逅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李鸢时,沈晔 ┃ 配角:李睦 ┃ 其它: 第1章 青丝染白衣,翩翩少年郎,皎如……   不同于冬日的寒风刺骨,庆朝的早春是湿冷的。   阴云密布在空中接连几天不散,时不时下几滴如针细雨,不痛不痒的着实难受。   接连三日的阴冷天,昨个夜里下了一场雨,今日倒显得格外冷,连枝头的鸟儿也被冻得噤声不啼。   “咯吱”一声,房门开了又合上。   香巧提着食盒,裹了一身寒气进屋,她在火盆旁将周身的寒气去了些,这才端着参汤去了床边。   珠帘拨开,窸窸窣窣。   床榻之上的李鸢时闻声睁了双眼,“先搁着吧,现下嘴里没味,不想喝。”   才说了几句话,她便又咳了起来。   搁下汤碗,香巧急急递了一方帕子过去,眼里藏不住的担忧。   躺床上的女子面色惨白如宣纸,原本明艳俏丽的鹅蛋脸彼时也已瘦得脱相,如墨般的乌黑长发散乱披着,垂落到粉色被衿上。   一黑一白,饶谁看了也会不由感叹一句红颜薄命。   李鸢时胸腔又痛又闷,浑身难受,每咳一下,肚子便被扯着痛了起来,仿佛有无数根细针同时在扎小腹。   片刻之后,她缓了过来,垂眸一看,葱白小指捂住的帕子染了鲜血。   又咳血了。   怕是很快就要离开这个人世了。   目光毫无波澜从那黑红的血块中挪开,李鸢时手中的帕子忽地被香巧收了。   她瘦得跟竹竿似的手臂从被窝里拿出手炉,指节发凉。   李鸢时道:“冷,换一个。”   香巧动作利索,很快将装了银炭的手炉重新递给李鸢时。   看着床上病重的女子,香巧心里徒然生出一股酸涩,却硬生生将泪水憋了回去。   四小姐原不是这样的。   去年冬日,李鸢时失足落入湖中,被救上来时浑身僵冷,昏迷了一天一夜,醒来后身子便大不如前。   惧寒怕冷,咳嗽不断,浑身无力。   广平王李闻斌最宝贝的便是这小女儿,可谓是捧在手心怕摔了。   是以李闻斌寻遍御医为爱女治病。   小姑娘的病蹊跷无比,众御医束手无策,开了几个方子后鸢时病情非但没好,反而急转恶化,连连咳血。   “王爷,臣等才疏学浅,四小姐这病无因可循,若再不见好转,怕是只能留在这个寒冬了。”   李闻斌素来爱幼女,一气之下将那几个庸医轰出王府,发誓以后再也不用。   后来他重金寻了几个江湖游医,得到的答案皆是一样。   ——难救。   李鸢时身体孱弱,在病榻之上一躺就是三个月。   这三个月里,她闻惯了浓郁的药味,那双撩人心弦的眼睛渐渐失了光彩。   偶尔听见屋外的丫鬟小厮闲谈,说自己药石难医。   自己身子如何,她再清楚不过,若是这病能治,她也不至于成了个病秧子,一日的光景大部分在床上躺着。   偶尔下床走走,可每走几步便喘不上气。   ===   这日,李闻斌下朝归家,在街上碰到一位江湖术士。   那术士头发花白,手持一面旗帜,上面赫然写着四个大字:妙手回春。   “吁——”   李闻斌勒马回身,他目光凌厉,在那术士身上来回打量,片刻之后,道:“江湖郎中?妙手回春?”   那人一手持着旗帜,一手摸着花白的胡须,“我见贵人一身矜贵,鹤发童颜,言谈举止无不透着庄重和威严,想必贵人身份尊贵。”   李闻斌听惯了这官话,原本想着将人带回去给鸢时看病,现下他觉得毫不必要。   勒了勒缰绳,准备驾马离开,谁知面前那人话锋一转,他停了下来。   “贵人可不要小瞧我这一穷二白的江湖郎中,岂不闻大隐隐于市。治病救人乃老朽本分所在。”   左右太医院里的御医瞧不出个名堂,不如就信这一次,这般想着,李闻斌将人带回了府中。   广平王回到府中时,鸢时腿上搭着条鹅黄毯子,正靠在榻上和广平王妃白氏话家常。   白氏眼尖,见夫君身后跟了个面生的老者,那穿着打扮一看便是江湖郎中,不用多言,她便知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   白氏又一次燃起了希望,“烦请郎中救救小女。”   “王妃言重了,老朽自当尽力。”   那人从容应道,去了榻边将医箱中问诊的东西拿出。   隔着帕子诊脉,郎中眉头紧锁,面色凝重,不久后便又雨过天晴,面上带着笑意。   李闻斌心里没底,急道:“如何?”   那人摸了摸胡须,收了帕子,笑道:“我当是什么棘手之症,王爷放心,有救,有救!”   “患者血脉不通,胸腔中的积压了水汽,经脉堵塞,加之忧思过虑,风寒久久不能痊愈,待老朽先为其施针,再开几剂药方服用。”   细长的银针次第扎入鸢时头顶、手臂,如同千万只蚂蚁在啃食她心骨,疼得她红了眼眶,直到最后晕了过去。   母女连心,白氏光看着就心疼不已,背过身去在丈夫臂弯下小声啜泣着。   拔出最后一根银针,郎中道:“京城喧闹,着实不适合养病,老朽建议王爷将小姐送到乡下好生调养身子。”   他收了银针,忽又想起一件事情,扫了一眼李闻斌,道:“老朽刚巧路过麓溪镇,那地方景色宜人,是个世外桃源,养病极佳。”   李闻斌岂不知他的言外之意,且先不说这位江湖郎中可不可信,麓溪镇在京城郊外,衣食住行哪能跟京城里相比。   他捧在手心里的爱女,岂能去乡下受罪?   那郎中又道:“老朽掐指一算,令千金去了麓溪镇,身子不日便可痊愈,且还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言罢,他将不离身的旗帜翻了个面,背面的同样写了四个大字——“神机妙算”。   合着是个江湖骗子。   广平王脸色难看,态度比刚开始差多了,待那郎中开完药方,直接让小厮将人送了出去。   “妙手回春赛华佗,看相算卦道玄机。”   出了王府,那人喊得高昂,手持旗帜越行越远。   小姑娘身子较弱,确实需要找个地方静养方能痊愈,但是去麓溪镇,却是出自他私心。   盼只盼那小子能早点开窍。   ===   李鸢时睡了一个时辰,醒来以后发觉身子没之前那般难受了,体内的经脉仿佛通顺不少。   “想来是扎针起了作用。”白氏面上一喜,脸上出现了难得的笑容,她虽年近四十,但风韵犹存。   鸢时脸上的气色逐渐红润起来,葱白小指掖着被角,手腕上的金镯子挂着银铃,叮叮作响。   李鸢时回母妃,“以前女儿肚子里翻江倒海,浑身难受,如今好了一丝。”   “乖,趁热把药喝了。”   白氏欢喜,指腹碰了碰白瓷碗,瓷壁温热,她执勺搅了搅汤药,递到鸢时唇边。   鸢时以前最厌苦兮兮的药,喝药跟上战场似的,现在药喝多了,感官也麻木了,不需人哄三两口便喝完了。   夜里,李闻斌翻来覆去睡不着。   鸢时病情有所好转,或许真如那郎中所说,需要个安静的地方静养。   麓溪镇虽远,但总归还在京城附近,寻个不错的宅子,将人安置好,吃穿用度按照王府置办,想来也不会太差。   死马当做活马医,在李闻斌在翻来覆去中,决定把宝贝女儿送去乡下养病。   早上吃完早饭后,李闻斌宣布了这个决定,让管家速去置办,白氏第一个不愿意。   李闻斌有两个儿子,四个女儿。大儿子在北境戍边,二儿子李睦三年前去了西南边境,年末才回京城。   他那三个女儿一到年龄便嫁了出去,如今整个王府便知有李鸢时一人还在。   白氏爱女心切,自然不会同意将人送走。   夫妻两个为这事小小争执一番。   最后白氏还是听了丈夫的安排。   三日后,李鸢时坐上去了麓溪镇的马车上。   妇人离别时总是哭哭啼啼,怕妻子不舍,耽误行程,李闻斌没有让白氏去送人。   出府时春雨绵绵,阴寒湿冷,大约三个时辰,马车速度缓缓降了下来,在一处宅子停下。   马车窗帘被掀开,一只小手探了出来,手肘随意搭在窗棂上。   轻纱曼袖中藏着只藕白小臂,那纤细的手腕上戴着只金镯子,是李鸢时二哥哥李睦两年前送她的及笄生辰礼物。   李鸢时三月出生,广平王喜得爱女,当即便用三月的别称给她起了名。   那金镯下吊着几只银铃,春风吹过,铃声清脆。   香巧看了眼外面,清脆的声音在马车里响起,“四小姐,到了。”   青石板路时而笔直,时而蜿蜒,春雨之后,湿漉漉的倒有几分江南水乡模样。   顺着青石板,不远处便是一片竹林,青葱翠绿,曲径通幽。   广平王选的宅子旁边有个小池塘,绿萍浮在水面,池塘旁边是另一处宅子。   两处宅子一前一后,一座高墙云立,一处篱笆环绕。   高墙那宅子,自然是李鸢时要入住的。   鸢时搭了个手,被香巧扶了下去,春雨过后,足下之地湿漉漉的,鹅黄长裙下摆染了雨水,湿了小片。   她正说进屋,忽地瞥见竹林深出有一白衣男子。   幽幽竹林,白衣少年身影如画,好似林中谪仙。   侧影下,少年身影消瘦,气宇轩昂。   他玉冠高束,五官硬朗周正,鼻梁高挺,一切都是恰到好处,尤其是那双乌黑澄澈的眼睛,仅仅一眼,一个侧脸,便让鸢时呼吸一窒,心跳如雷。   一身白衫衬得他人清新俊朗,一把白色油纸伞在青郁的竹林中同他人一般格外惹人瞩目,如松如立。   春风微漾,束发蓝带同他那乌黑发丝随风而扬,白衣飘飘。   他单手背后,执伞远去。   翩翩少年郎,青丝染白衣,皎如玉树临风前。   空林人远去,万花失颜色,我心鹿鹿撞。   “四小姐?”   香巧冷不丁一声在鸢时耳边响起,她终是回过神来。   “香巧,扶我进去。”   淡淡道了一句,鸢时敛了视线,长指拢了拢衣衫,由着香巧扶进宅子。 第2章 初见   “少爷,今日又去溪边了?”   飞松听见院子里响动就知道是他家少爷回来了,踏出屋子一瞧,果然不假。   淡淡嗯了一声,男子把伞收到屋檐下,去了一旁净手。   “少爷,隔壁空宅子今天入住了户新人家,我瞧着架势是个富家子。”   闻言,沈晔顿了一下,纤长的五指没入清水中濯净,而后在帕上擦干。   他声线清冷,一如他整个人一般矜贵,“不该问的事情无须多问,什么话该回,什么话不该回,自己好生掂量掂量。”   飞松连连点头,应道:“飞松明白,少爷在麓溪镇一待就是近两年,隐匿的两年间不问世事,日子过得清闲且自在。”   “清闲?自在?不过是皆醉独醒,浑浑噩噩过日子罢了。”   沈晔像是听了个笑话般,他当初舍弃种种到跑到偏远乡下难道就单单是为了图一清闲日子?   长袖一甩,沈晔双手负于背后,往屋里走去。   ===   春色已近过半,麓溪镇比京城昼夜要冷一些,屋檐下了缠花描金灯笼长明不息,被夜风吹得推来推去,照得斑驳的树影也跟着歪歪斜斜。   夜里,李鸢时做了一场梦。   梦中,天色清朗,她置身于一片竹林之中,层层青竹高挺入云,青石板路的尽头,是个古朴的亭子。   又是那位少年。   他侧坐于亭中,目眺远方,白衣不染纤尘,一身矜贵,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儒雅的气息。   树影映下来,照得他整个人懒洋洋的。   少年单臂靠在木栏边,修长的五指随意搭在棕漆木栏上,缕缕阳光下,指甲盖似乎泛着莹莹白光。   时光静谧无声,少年独在,山林恐失了颜色。   鼻尖挺立,眉飞入鬓,那双眼睛清亮如星,凭借那轮廓分明的侧脸,鸢时猜那定是位绝美男子——丰神俊逸,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那少年忽的起身出了亭子,鸢时不自觉跟了上去,谁知一转身,额头碰到竹子。   “咚”的一声极为响亮。   她痛得嘶啦一声,睁眼一看原来是一场梦,她在床上翻身时怕不慎碰到了墙壁。   李鸢时:“……”   做梦就算了,居然梦到了两日前见到的少年。   鸢时啊鸢时,你可真行,能不能有点出息。   她在心里暗暗骂了自己几句。   广平王小女李鸢时身姿曼妙,眉心有颗小痣,有着一双水光潋滟撩人心弦的眼睛,曾名动京城,是一等一的美人胚,上门提亲公子踏破了门槛。   在旁人眼中,那些个名家公子英俊,可就是没有一个能入得了她眼。   李鸢时自认为见多了美男子,却真真没见过像这少年的长相。   是谁家的白衣少年郎?   鸢时一想到两日前那远远一瞥,唇角便止不住上扬。   她低低笑了一声,满是姑娘家的娇羞。   藕白玉臂横在被褥上,她翻了个身,纤长的指尖捏着被角。   想起刚才做的梦,她脸上霎时热了起来,身子不由往下挪了挪,那张微红的小脸一半掩映在被窝中,两个黑溜溜的双眼露在外面,遮掩不住的笑意。   自从那位江湖郎中给李鸢时施针,她按时吃药,如今身子渐渐利索了,咳嗽的次数越来越少,搬到麓溪镇这两天她不需香巧搀扶都能走很远。   若是以前,没走几步就气喘吁吁,胸闷气短。   她一定要快些好起来。   也不知何时能再看到那位少年。   李鸢时心里挂念着,直刀后半夜才入睡。   ===   这日,接连阴沉几日的天终于晴了。   广平王花重金买了这处宅子,李鸢时在此养病,他不放心,本是挑了五六个机敏的丫鬟伺候,但鸢时不想如此劳师动众,只带了会武功的贴身丫鬟香巧,和府中的厨子老丁头。   院子里,李鸢时裹了一层薄毯,躺在摇椅上晒太阳。   春日的太阳不晒人,恰好可驱一驱身上窝里一冬的阴寒。   小姑娘双眸微垂,把玩着手腕上的金镯子,纤纤手指如水葱般白嫩,随意搭在那几个银铃上,铃声清脆。   摇椅随着银铃声一摇一摆,有节奏地起起伏伏。   庭院寂寂,一阵春风袭来,枝叶簌簌作响。   鸢时伸手拢紧衣襟,随后她隐约闻到随风飘来的一缕淡淡花香。   半直起身子,她凝眸张望,那亮晶晶的眸子有了几分情绪。   李鸢时垂眸深思。   香巧去了溪边浣衣,老丁头去了城中买菜,宅子里除了她再无别人。   如今,李鸢时对自己的身子有信心,一番思虑后,她出门去了。   不过是从院里到大门口,短短几十步,她却走得费力,背后渗了层细汗。   正扶着门扣缓气,鸢时忽的看见隔壁院落。   她终是知道那淡淡花香是从哪里来的了。   隔壁院落用篱笆围起来,迎春花开得艳丽,绿叶掩不住簇簇黄花。   提着裙摆,鸢时顺着青石路往里走,去了隔壁院落。   两处宅子之间相聚不远,一前一后,错落开来。   “请问可有人在家?”   扣了扣门扉,鸢时连喊了两声,声音温婉,如山间黄鹂。   无人应她,鸢时纠结良久,既是邻里,摘一朵迎春花不碍事吧,若是被发现了,她明日差香巧去街上买盆鲜花赔罪应是可行。   迎春花藤叶攀在篱笆上,鸢时正要折一枝下来,忽的听见“咯吱”一声开门声,吓得她忙收了手,如受惊的小鹿闻声望去。   门扉下,站着一蓝靛衣衫男子。   鸢时登时愣住了。   白衣少年?!   她在梦里见过无数次侧脸,今次不会认错,没想到他居然住在隔壁院落。   少年一身蓝靛外衣,负手立在门口,眉眼精致,英气十足,那双澄澈明亮的眼睛叫人挪不开眼。   “我、我方才喊过人了,你没应我。”   双手藏在袖子里,鸢时吞吞吐吐解释。   目光飞快从少年身上挪开,她局促不安,垂眸直直盯着下面,窘迫得来绣鞋里脚指似要将那鞋底抠穿。   面前的小姑娘粉色衣裙,在跟他对视一番后忙将头垂下,那模样仿佛是怕他?   沈晔方才在屋中写字,听见姑娘清脆悦耳的声音后便收了笔墨出来,正巧见篱笆外一粉色身影。   一路出来,沈晔见小姑娘要去折花,他道:“饶是我这满院的春色太过招眼,姑娘可是想攀一花枝?”   声音低沉有力,别具韵味,有种娓娓道来的感觉。   单闻其声,不见其人,这沉稳的声音下,一定是个温文尔雅的儒雅少年。   李鸢时第一次被侧脸惊艳,而二次则是被他这声音所折服,不等她应声,只见两束青藤顺着男子的手送了过来。   迟疑一番,李鸢时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接过,藕白手臂从宽大的衣袖中露出一点,那缠在手镯上的银铃叮叮作响。   “谢谢。”   指甲不自觉抠着藤条,鸢时仅看一眼那少年,便迅速低头,眼睛紧紧盯着一朵朵明黄的迎春花。   沈晔看见小姑娘手腕上的金镯子,目光沉了几分。   恍惚一阵后,他挪开目光,后退一步,和小姑娘保持不近不远的距离。   “春盛花开,过满则亏,姑娘若是喜欢我篱笆外的花,日后来折便是。”   花香逐风而来,鸢时隐约间闻到了少年身上的香囊味道,清新淡雅,浓淡适宜,一如他本人一般,撩人心扉。   她抬起眼帘,不料对上少年如墨般的眸子,她喉咙间的话霎时堵在了里面。   “好……好的。”   鸢时得自己丢脸死了,结结巴巴丢下一句话,提着裙摆落荒而逃。   跑着跑着,她发现一件事情,步子缓缓慢了下来。   她跑作甚?   那公子长得俊郎,又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妖魔鬼怪,她为何要跑?!   糟糕,还没问那人名字。   看着手里的迎春花,鸢时低低笑了一声,来日方长,日后有的是机会。   这边,沈晔站在篱笆外,望着那仓皇而逃的背影,深邃的眸子有了几分情绪。   他眉心微蹙。   “李姑娘?她应当在京城的,怎跑到这里来了?”   第一眼时,他便觉得小姑娘有些眼熟,直到看见那金镯子后,他才将记忆中的人同面前的小姑娘画上等号。 第3章 沈晔   沈晔,庆朝殿前太尉沈奎海的儿子,家中排行老二,刚过弱冠之年。   二十岁生辰,他在麓溪镇独自度过,给自己取表字:仲衡。   沈晔三岁识千字,五岁能习武,七岁通晓四书五经。   太学里,六斋的沈晔无论是公试,还是私试,皆名列前茅。一时间,他名声大噪,被称为是“麒麟才子”。   机缘巧合下,沈晔认识了身在五斋出类拔萃的李睦,也就是李鸢时的二哥。   犹记那日,沈晔在屋中温习功课,忽地听见同屋舍友在议论名动京城的广平王四女儿,李鸢时。   “眉清目秀,温婉动人,尤其是这双撩人心弦的眸子,真人比这画中好看千万倍。”   广平王小女儿在京城里是出了名的美人胚,温柔端庄,是无数名门公子争相迎娶的对象。   可广平王将这宝贝女儿看的紧,是以李鸢时极少在外面露面,但鸢时只要一露面便能引来无数男子侧目。   田文志费尽心思弄了幅李鸢时的画像在学舍中炫耀,在场的舍友看直了眼。   “沈晔,整日看书,你累不累,来看看这个。”   手中的书被田文志拿走,沈晔目光淡淡,在那画上如蜻蜓点水般一扫。   他道:“芙蓉如面柳如眉,难敌书中黄金屋。”   “……”   田文志千辛万苦花重金求来的一幅画,被沈晔这般贬低,他气不打一出来,黑着一张脸,“书呆子。”   沈晔也不恼,端端直直坐着,语气平和,道:“人和人之间,虽大同,然则大有不同。”   话毕,他气定神闲,拾起桌上的《战国策》。   纤长的指骨独握一页,目光便又接着适才未看完的。   “田文志你给我出来!!!”   话音刚落,只见一男子怒气汹汹进屋。   李睦一把揪起田文志衣领,拳头在他脸上横打。   “我李睦把话放这里了,今后若是谁敢在我小妹身上动歪脑筋,休怪我不念太学情谊!”   将画像收了,李睦冷目扫了一眼在场的人,屋里的人被他那吃人的眼神吓的不自觉往后退了退,唯独沈晔不定如山专注手里的书。   男子矜贵儒雅的模样与屋中剑拔弩张的气氛格格不入。   李睦愤愤出了屋子。   后来,沈晔才学出众,入学不久便和李睦成了好友。   再后来,有次李睦突然来找沈晔,拉着他去街上为小妹挑选生辰礼物。   李鸢时手腕上的金镯子,便是沈晔当年从一堆首饰中挑出来的。   没想到,那金镯子李鸢时如今还戴在身上。   ===   这厢,李鸢时高高兴兴,手中的迎春花娇艳欲滴。   鸢时回到别苑时香巧正在四处寻她。   “小姐,你去了哪里,可让香巧好找。”香巧脸上的神情明显松了,急忙迎了过来,“诶,小姐你手里的迎春花哪折的?”   “小姐,你脸怎这般红?可是身子又不舒服了?”   鸢时下意识摸了摸脸颊,那软绵绵的地方微微发烫,“方才走路,出了些细汗,不打紧,休息一会儿便能恢复。”   她故作镇静,走了几步躺在摇椅上,将那两束开的正盛的迎春花给了香巧,“找个素雅的瓶子,放我屋里养着。”   “小姐下次折花找香巧便是,何必自己亲自动手。”香巧应声,捧着那两束迎春花往屋子里去。   下次?   香巧这话倒是点醒了鸢时,她忙叫住前面的人。   “香巧,改明儿去街上买盆花回来,”鸢时顿了一下,想起那少年如玉的气质,道:“兰花!买盆兰花回来。”   梅兰竹菊,自古被称为是四君子,那人言谈举止无不透露着温文尔雅的气质,送他兰花,想必他会喜欢。   香巧觉得她家姑娘好生奇怪,突然让她去街上买花,不过转念一想,这间别院大,却住了三个人,园中的摆件又少,冷冷清清的确实让人生不起兴致,若是添些花草,四小姐出来走走时见了这满园的花色,定是对病情有所帮助。   晚上,老丁头做了鸢时喜欢的饭菜,她胃口大好,破天荒将一碗饭吃完了。   “自从搬到麓溪镇后,四小姐的气色是越来越好了,脸上红润不少,我猜啊不出半年必定痊愈。”   香巧一面收拾饭桌,一面高兴说着。   李鸢时端起托盘中的青瓷茶碗,樱桃小嘴含了些漱口茶,漱口之后,用粉色手绢擦了擦嘴角。   “比起京城的喧闹,这别院倒是幽静安宁。”   食指拨弄着镯子,李鸢时抬眸,瞧了一眼屋外,此时天色已暗,天幕之上升起一轮弯月,掩映在柳梢。   如此良辰美景,独赏月色岂不是有些浪费。   她按下心中去寻人的念头,视线不由凝在屋中那迎春花上。   不知道隔壁那人是否也和她一样在赏月呢?   ===   翌日,春光明媚,绿荫环绕。   老丁头从城中回来,按照李鸢时的吩咐,他买了几盆兰花回来。   “四小姐,你让我买菜我还能挑一个新鲜与否,但你让我买花草,这可是在难为我老丁头,卖花的商贩同我说若是此时赏花,便买蕙兰。”   屋檐下,老丁头搬挪着两盆开花的蕙兰。   剑般的绿叶又细又长,娇俏的花瓣尽数开放,妩媚清雅,淡淡的幽香摄人心魂。   扬了扬眉头,李鸢时指了指那盆长势极佳的蕙兰,道:“香巧,待会儿随我去隔壁送花。”   “隔壁?”   香巧着实意外,来到别院后她第二日她便说去隔壁看看,毕竟她们在此长住,邻里姓甚名谁总还是需要知道的?   但李鸢时不让她叨扰。   一来,李鸢时不想太多人知道她身份;二来,她这病蹊跷,能否痊愈尚且没有把握,指不定哪天便与世长辞了。   “笃笃笃——”   香巧端着花盆,轻叩门扉。   片刻后,门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开门的男子不是那少年,李鸢时有些失落。   “请问姑娘有何贵干?”   飞松横在门扉边,看着面生的两人,穿着打扮应是一主一仆,那端着兰花的姑娘几日前在溪边浣衣,他恰巧路过看见。   李鸢时看了眼那兰花,道:“还花。可否将你家公子叫出来,我好当面道谢。”   飞松作揖,一脸和善,道:“承姑娘好意,我家公子助人一向不图回报,姑娘的好意我替我家公子心领了,这花请姑娘带回去。”   “飞松,谁啊?可是陈姑娘又来了?”   正说着,沈晔突然出现在门口。   陈姑娘?   又来了?   李鸢时并没有因为看到少年而高兴,反而有些不悦。   飞松往后退了一步,挪出个空地出来,“少爷,这位姑娘说是来还花道谢。”   沈晔顿了一下,没想到小姑娘今日找上门来了。   目光在花盆上一扫,他颔首,道:“蕙兰。”   李鸢时点头。   “飞松,寻个阳光好的地方摆下。”   闻言,飞松着实意外,但还是接过回了屋子。   沈晔拱手道谢,“沈某谢姑娘好意。”   原来他姓沈。   李鸢时眼底沁出笑意,葱白长指指着一个方向,“我住在沈公子隔壁,邻里之间,日后还望沈公子帮衬些。”   沈晔颇为意外,“姑娘一人?”   李鸢时点头,指尖拢了拢宽大的袖子,道:“家父在京城做生意,我喜静,父亲便寻了个幽静之地。”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不愿坦明真实身份,可能此时她想寻一个不为名利的朋友吧。   李鸢时父亲李闻斌贵为广平王,乃当今圣上崇明帝堂弟。   兄弟恭亲,崇明帝最信任的朝臣,便是李闻斌。   京城中,与李鸢时结交的各世家公子,无不抱有另一层心思。   这位沈公子气宇轩昂,长得俊朗,言谈举止颇有几分儒雅书生模样,鸢时见惯了为了名利想攀高枝的男子,她担心若是这人知道自己的身份,会不会也一样呢。   生意人?   沈晔没有揭穿小姑娘,只是礼节性笑了笑,“在下沈晔,日华晔。敢问姑娘芳名。”   “鸢时。”   “三月?”   “嗯。”李鸢时淡淡应了一声。   许是被他道出名字由来,李鸢时心中闪过一丝喜悦,她藏在袖子中的手不由捏紧虎口。   她问道:“我听口音沈公子是京城人士,难不成也是一人独居?”   沈晔眉心舒展开来,衣袖一挥,单手置于腹前,道:“同令尊一样,家父也是个生意人。京城的纸醉金迷、繁华盛景着实不适合我,便辟了个清闲之地住下。”   李鸢时点头,“庆朝国都,自然是不甚昌盛,京城这地方人杰地灵,好物颇多。”   说着,李鸢时心中萌生个想法,朱唇一启,道:“提起这京城中的人物,不知沈公子可否听过广平王小女的名号?”   她打算博一博。   沈晔嘴唇抿成一条线,低声一笑,回道:“沈某不喜热闹,未曾听过。”   他若是真应了,用不了多久李睦便知道他栖身何处,不日就会寻来。   李鸢时一时语塞,竟不知道该怎么回他,低头一笑,略微苦涩。   没有多聊,更没有坦言自己的身份,李鸢时不久就回去了。   一路上,她心情不悦,拉长着个脸。   沈晔不知道她?!   他那模样,不像是在撒谎,若是在撒谎,她在说自己名字时他面上不可能如此平静。   心里细细想着,鸢时更生气了。   沈晔身为京城人士,居然没听过她名号!!   真的不知道她?!   “四小姐,我方才在篱笆外瞧见了不少迎春花,莫不是上次那花是姑娘去沈公子家外折的?”   香巧冷不丁一声,李鸢时敛了心绪,缄默不言,只是脚下的步子不由加快了几分。   香巧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人,此时从李鸢时面上读出几分不悦的意思。   她及时止住话题,一路扶着李鸢时回到宅子。   ===   门扉被重新关上。   “少爷,你看把兰花放这里可好?”   院子中沈晔有块地方专门用来养花,飞松寻了个光照充足的地方,将那兰花放到一众花中。   沈晔驻足,看了良久。   思虑片刻,他道:“搬到屋檐去,我窗边。”   沈晔想着单一盆兰花在一众花中有些突兀。   “好勒。”飞松干脆应道。   待他忙完一切进屋,行至小桌旁,“少爷,方才那姑娘我瞧着眼熟,好像是广平王家的小姐,我们可是要搬家?”   他家公子与广平王二儿子李睦是旧识,沈晔两年前隐匿麓溪镇时谁也没告诉,就是不想让人找到他。   壶中煮茶,茶香袅袅。   沈晔拿镊子捻了块木炭置于小炉中。   他面色淡然,道:“不用。”   倒掉第一杯洗茶水,沈晔眼帘微垂,手指握紧茶杯,略微一顿。   “万事避着就好,无需过多攀谈。李姑娘是李睦小妹,她若是再遣人送来东西,就先收下。”   “是。”飞松颔首,心里却一阵议论。   ——果然,待人接物也分对象。   沈晔无论是相貌还是才学,皆是翘楚,飞松不知帮他家少爷拒绝了多少姑娘送来的东西。   拒着拒着,熟能生巧,是以第一眼见李鸢时,飞松想也没想便以为是中意他家公子的女子。 第4章 愁思无人解   是夜,月色清冷,沁来丝丝寒意。   月影下万物歪歪斜斜,或挂在房檐,或铺在地上,张牙舞爪,鬼魅恒生。   烛火微暗,屋外的木亭中,沈晔已经坐了半个时辰。   他皱眉望着那一弯残月。   目光悠长,飘到很远。   男子嘴角紧抿,面色凝重。   即便是坐着,也是身姿挺拔,背脊挺直。   他指尖在酒壶上一下一下敲着,每一下都在极力克制力道。   良久后他才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不知喝了多少杯,沈晔蓦地放下酒杯。   杯中的酒漾开,溅了几滴在他手上。   霎时,一幕幕画面浮在他眼前——   六年前,京城,太学。   “太学六斋学子,沈晔。”   “巧了,我也是六斋的,我叫贺九安。”   单这个名字,便让沈晔眼前一亮,尤为惊艳。   他赞道:“贺,长治久安。好名字!”   “沈兄过誉了。当时爹娘给我取这名字,没想如此深远。不过你这般一说,我倒觉得有那么几分意思。”   贺九安爽朗一笑,搭上沈晔的肩膀,往六斋方向去。   彼时的沈晔初入太学,路上遇到了同斋同舍的贺九安。   太学,素有“养天下之士”的美誉。   在庆朝,太学专供五品及以上官僚子弟念书,而贺九安父亲不过是一位小小副将,其子九安能入太学,全仰仗他人帮忙。   沈晔乃殿前太尉之子,与贺九安门第悬殊,但这并不影响两人成为挚友。   贺九安想着有一天能做得比父亲出色,可以在铁骑下击退敌国犯者,守护庆朝疆土。而沈晔,他不喜打打杀杀,立志做一位出色的言官,肃清朝中的污浊之气。   两人志趣相投,沈晔视贺九安为知己,两人无话不谈。   可后来,圣上不知从何处听来了消息。殿前太尉沈奎海手握重兵手所言非虚,沈晔长兄骁勇善战亦是不假,可有心之人添油加醋,夸大其词。   一时间,沈家成为众矢之的。   自古帝王多疑,崇明帝也不例外,一道圣旨下来,将沈晔长兄派去了岭南。   岭南之地,多瘴气。   兄长去了岭南,父亲手中的禁军拨了四分之一给了六皇子李元容。   不久,沈晔知道引荐贺九安背后之人并非他人,正是李元容,而他兄长去岭南,贺九安有一半的“功劳”。   “沈晔,我不想一辈子都跟我父亲一样当个副将小兵。我想带兵打仗,我想出人头地!有人抛来绿枝,我没有理由拒绝。”   那天晚上,月色皎洁,面对沈晔的质问,贺九安坦白了。   捻了衣袖上沾着的枯叶,沈晔眸色平静,似一滩死水,“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有你的壮志,我亦有我的底线。”   贺九安对上他眸子,道:“沈太尉和你兄长的事情,我抱歉,若不是我在太学夸大沈太尉的兵权,被人在上朝时借机发挥,皇上便不会出手打压沈家。”   许是心中的话难以启齿,贺九安回舍拿了两壶酒出来。   沈晔没有接。   饮了一口,贺九安又道:“当初接近你,我本意是想借你家的权势,谋个领兵将军当。鱼跃龙门,但总要有门才行。”   他擦了擦嘴角的酒渍,望向沈晔,“不过有一件事我没骗你。铁蹄之下,护百姓平安。”   沈晔宛如木头一样站在贺九安面前,他越平静,反而让贺九安越气恼。   他连让沈晔动怒的资格都没有?   贺九安音调拔高,终是将心中憋着的怒火撒了出来,“沈晔,你清醒一点行吗!”   酒壶被扔在地上,碎瓷声清脆响亮。   “放眼望去,太学哪还有个太学的模样!”贺九安接着酒劲推了推沈晔,“各斋已然成了朝中各派势力竞争角逐的场所,你不与之为伍,不代表别人不可以!”   沈晔终是有了反应,压弯嘴角,怒道:“太学,求学问知之地,何其崇高而庄严!而非权力的竞品!如此太学,能养出何种贤者?!”   朝中势力盘根错节,各方勾结成党派远比沈晔想的要复杂。   太学亦沦为了政治旋涡。   若是再有半年,沈晔从太学学成,亦能破格成为侍御史。   可他中途从太学退了出来。   退太学,断了同贺九安的联系。   沈奎海是个明白人,自己大儿子骁勇善战,这二儿子日后当了言官位分可不比他差。为了隐去崇明帝的疑心,他先沈晔一步,亦让人将沈晔从太学上除名。   京城中的勾结,沈晔看累了,与父亲大吵一架后离京远去。   他瞒着所有人来到麓溪镇,一待就是两年。   思绪渐收,此时夜已深。   树影婆娑,皎洁月光下,隔壁院子外面一身影鬼鬼祟祟。   瞧着身影,是个男子,三两下便顺着路边的大树翻墙进去。   暗叫一声不好,沈晔当即丢了酒壶,纵身跃到隔壁。   两座宅子本就不远,沈晔家门口正巧是鸢时后屋屋檐。   屋檐下左右两边各留了一盏灯照明,就着微弱的烛灯,沈晔只见那鬼祟男子猫腰在屋门口,似乎是想推门而入。   殿前太尉的儿子,武功自是不会差。沈晔不费除灰之力,三两下便将人当场擒拿。   香巧听见屋外有打斗动静,披了件单衣匆匆出来,逆着烛光,男子半张脸藏在黑暗中。   他单手擒了另一人。   “沈公子?”   房门突然打开,李鸢时身上披了件粉色披风,一眼认出看月光下的男子。   没管醒来的主仆二人,沈晔单压那人的手臂轻微发力,那人扛不住,直跪在地上。   沈晔眸色微沉,跟着夜色一般深,“你是何人?劫财?贪色?”   “哎呦——饶命饶命,”沈晔力道重,那人痛的呀呀喊叫求饶,“我见这久空的宅子突然有人入住,来回观察了几日,见只有一姑娘,一时财迷心窍,起了偷盗的歹心,所以……”   未等贼人说完,沈晔打断道:“鸡鸣狗盗者,官府只会管理,留着你的理由,跟县令说去。”   沈晔抬头,看了眼宅子里除他之外的另一男子,老丁头回意,操起挂在柱子上的麻绳走了过来。   “公子小姐饶命,因家中困窘,急需用钱,我这才生了邪念,求公子小姐放我这一回,我发誓我再也不敢了。”   那人手臂被沈晔擒住,动弹不得,只能接连磕头,苦苦哀求两人。   李鸢时素来心软,见那人衣衫破旧,磕头声咚咚咚的,想来确实有难处,她有些动摇,却听沈晔驳了回去。   沈晔摇头,态度坚决,“明日一早送到衙门。”   老丁头看了看李鸢时,待她点了点头后,他才动手将人绑了。   “小子你老实点。”老丁头动作快,很快把人带了下去。   庭院寂寂。   月光下,沈晔如松如立,颔首低眉。   “人活于世,岂能事事顺心?一时歪念,走了不该走的路,及时止步便是。偷盗之事,往小处说是丢窃钱财,可扯远了,便是杀人灭口。做了错事,自当接受后果,盗窃之罪,官府判不了几日,权当给他个教训,他倘是真心悔改,顾及家人,便不会再犯。”   “姑娘若是可怜他放他走,有一便有二,如是再三,殊不知这是在害他。”   清润的声音在李鸢时耳边回响,少年朗朗,她鬼使神差间往前走了几步,“沈公子看得透彻,句句在理,是我心软了。”   方才两人隔得远,现下走近了,李鸢时才闻到男子身上淡淡的酒味。   “你喝酒了?”李鸢时驻足,眉头一皱,脱口问了出来。   借酒消愁,他是遇到烦心事了吗?   沈晔负手而立,“一点。”   思及想来,他终是不大放心,今日幸是他在外面独酌发现贼人,阻了祸事发生。   沈晔:“姑娘独居,还是多寻几个护院为好。”   李鸢时:“香巧会武功,家父特地派她陪我。”   香巧点头,沈晔目光深沉,在丫鬟身上打量一番。   是有几分底子,广平王特意派到她身边的人武功应该不差。   沈晔仿佛交代自家丫鬟一般,对香巧说:“明日找人在墙上固定些扎人的倒刺,一般小毛贼翻不进来。”   复而,他朝鸢时作揖,道:“天色已晚,姑娘早些歇息,沈某告辞。”   李鸢时:“老丁头,送沈公子出去。”   “小姐,你身子刚有所好转,夜里寒气重,可别受了凉,快些进去吧。”   沈晔刚走了几步,便听后面丫鬟的说劝,他步子不由缓了下来。   原来,是来养病的。   李鸢时拢了拢披风,直到那挺直的背影消失在视线,这才入屋。   娓娓道来的说教言之凿凿,满口大道理,破天荒的让她不觉厌倦。   沈晔,原来他会武功啊,莫不是翻墙进来的?   许是轻功了得,嗖嗖嗖蹿了进来。   鸢时辗转反则,脑子里全是沈晔的模样,直到后半夜才睡着。   ===   一场春雨过后,天气渐渐暖了起来。   李鸢时别院的屋檐下燕子飞来飞去,竟还结了个巢穴。   两只黑乎乎小脑袋时不时从巢中探出,啼叫连连。   这日,鸢时在廊下看着它们,香巧照例端来汤药。   “那郎中开的药可比太医院的灵多了,姑娘身子可全靠这药调理了过来,照这么个局势发展下去,姑娘的病很快就能痊愈。”   香巧一面接过喝完的空碗,一面说道。   温水漱口,李鸢时喉咙沾了药直发苦,她含了一颗蜜饯,甜甜的味道在口中化开。   抬头望了望天,蓝天白云,春光明媚。   难得的好天气,李鸢时打算出门走走。   别院出来,顺着青石板,不远就是茂密的竹林。   一女子手中挎了个篮子正迎面走来,李鸢时同她擦肩而过,不久后就听身后有人在唤沈公子。   诚然,放松的唇角不觉紧绷,鸢时回身,目光自然而然飘到一处去,篱笆外立了一男一女。   鸢时往回走,两人的交谈声渐渐明朗了。   “沈公子又不在?”   那姑娘一身淳朴打扮,此时手中拎着的竹篮已经辗转到了飞松手里,“前些日子家里买了五只母鸡,我娘让我拿些新鲜鸡蛋来送给沈公子。”   婉拒姑娘好意的事情飞松轻车熟路,道:“陈姑娘的好意心领了,我家公子助人并非为了这些报答的恩惠,这些东西万万不能收。我瞧着这鸡蛋新鲜,陈姑娘何不拿到街上去卖,还能换些银子解家中燃眉之急。”   陈婷婷送东西已经不是第一次被拒绝了,飞松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也不好自讨没趣,一脸失落往回走。   李鸢时听见飞松叫那女子陈姑娘,一下子想到前几日去送花时,沈晔提了一嘴陈姑娘,想来便是同一人。   “陈姑娘认识沈晔?”   李鸢时出于私心,将人拦下来问道。   提着竹篮,陈婷婷警惕问:“你是?”   “我半月前搬来,住那里,”李鸢时葱白指尖指了个方向,“沈公子跟我是邻里,不知姑娘可否同我说说沈公子,日后邻里好相处些。”   闻言,陈婷婷面色松了下来,笑道:“叫我陈婷婷就好,其实我跟沈公子也不算太熟,只是几月前我娘在田间犯病,幸是沈公子碰见的。沈公子人很好,我没读过什么书,但是书中说的正人君子应该就是他这模样。”   “不过有一点不好,沈公子太过守礼,独来独往,我就没见过他身边出现过其他女子,仿佛跟姑娘都保持着距离,我娘教导过我,说男女之间往来要保持一定距离,乍一看沈公子确实做到了,但是我瞧着不是。”   翩翩美少年沈晔,试问哪个姑娘见了不心动,陈婷婷也不例外。   她曾经对沈晔有好感,可沈晔却据她千里之外,慢慢的陈婷婷看开了,她就是一个乡下丫头,他那般滴仙的人自己是万万配不上他的。   陈婷婷压低声音,在李鸢时耳边接着未说完的话说:“沈公子好像不近女色,管你美艳、丑陋,在他眼里都是一样。”   李鸢时眉头发紧,“不为美色所动?”   陈婷婷抱着她那装满鸡蛋的篮子,回头稍稍看了眼沈晔院子,意味深长,“对!大有几分看破红尘的感觉。”   不远处的屋子里,沈晔打了个喷嚏。   飞松进屋时,正好看见他家公子在揉鼻子。   “回去了?”   沈晔不愧是沈晔,打个喷嚏都尽显优雅,一眨眼功夫便整理好微乱的衣衫,神色如常。   他提笔在纸上写字,字迹豪放,锋芒毕露。   飞松道:“陈姑娘拿了一篮子鸡蛋来,我按少爷吩咐的,没有收。顺带提了一嘴,让陈姑娘将鸡蛋卖了换钱。”   笔尖沾了些许墨,沈晔在方才写好的字上作画。   “如此也好。” 第5章 胜负欲   香巧端了盘橘子进屋,只见塌上的李鸢时满脸笑意。   李鸢时有个习惯,心情好时,喜欢拨弄手腕上的金镯子,那下面坠着的铃铛便跟着在响。   屋子里飘着熏香的味道,时不时还能闻到院子里的花香,沁人心脾。   “四小姐今日怎这般高兴。”   自李鸢时生病以来,香巧难得见她脸上有笑容,像今日这样高兴的真是头一次。   软塌上,李鸢时腿上盖了条绣花绸缎毯子,嘴角弯弯,她本就生的好看,如今一笑起来,整个人如同春日的花般,娇艳欲滴,让人挪不开眼。   探身在盘中了一个橘子,李鸢时慢条斯理剥皮。   沈晔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男子呢。   今日跟陈婷婷聊了许久,李鸢时不禁好奇,天底下还真有不近女色的男子?   这不就成了和尚么?   那么个俊美的男子,风度翩翩,一看就是儒生,言谈举止温文尔雅。   端正持身的君子,总有那么几位严于律己,或心如止水,或不私交,或不恋美色。   橘子汁水多,入口甜,李鸢时细细嚼着。   沈晔,模样周正,仿佛是书画中走出来的美男子。   ——可入古画。   李鸢时名动京城,沈晔是京城人士,居然不知道她!   她李鸢时是何等骄傲的人,自小被父母兄长捧在手心里长大,连皇伯父崇明帝也对她疼爱有加,昨年还张罗着给她赐婚挑个好夫婿,可因为她那一病,便耽搁了。   是以从来都是男子围着她转,这个不解风情的沈晔,生生打击了她。   翩翩君子?不近女色?   她倒是要看看这人究竟能抵住多久!   鸢时漫不经心吃着橘子,思来想去,终究是想要将人套住才行。   李鸢时记得读过的几本话本上面有女子如何如何讨得男子关心的桥段,亦有狐狸精勾引玉面书生的情节。   她现在回想起来,脸上臊得慌。   套住沈晔,约莫会用上话本里那些个方法。   然而,毕竟是闺中女子,李鸢时自小便听母亲白氏教诲,有失女子身份的她事情从未做过。   再者,家中管教严格,若是传到广平王耳中,她免不了被父王一顿责罚。   所以,即便是做,李鸢时也要瞒着父母兄长。   一时间,李鸢时竟毫无头绪,不知该如何下手。   ===   连着喝了好几日药,李鸢时感觉病症好了许多,也不像往日里那番病怏怏的模样。   这日,李鸢时想独自出去走走,她一开门,便听见细细的琴声传来。   她在门口驻足,听了一会儿。   琴音悠扬,曲子是《平沙落雁》。   《平沙落雁》意在借鸿鹄之志,抒逸士之心胸。[1]   调子中忧伤的情绪,仿佛弹奏之人此刻的心境一般。   文人墨客,大多寄情于琴,难道弹琴之人是怀才不遇?   循着琴声,李鸢时提着粉红裙摆,顺着青石板路往竹林深处走去。   在别院住了有一段日子,这竹林李鸢时倒是头一次来。   这地方拐角处有一丛竹子,转弯过后便见一个亭子。   弹琴的人是沈晔!   沈晔一身蓝衣独自在亭子里,小香炉烟云升腾,袅袅升起。他席地而坐,纤长的手指拨弄琴弦,一举一动真真是个矜贵公子模样。   这亭子?   李鸢时有几分眼熟,她仔细想了一下,良久才想起这亭子跟她前几日梦中所见一模一样。   那时梦里,沈晔一袭白衣在亭中独坐赏景,道不出的矜贵清冷。   今日虽换了件衣服,但男子身上的矜冷气质没变。   沈晔仿佛同样也看到了她一样,朝她这边低眉点头。   踏着琴音,李鸢时走了过去,在亭子边坐下。   那地方,是梦中少年坐的位置。   琴弦悠悠,琴声缓缓,如山涧溪流,潺潺淌淌,绵绵细细。   一曲完毕,林中余音缓缓。   李鸢时手中捻了一片竹叶,清亮的眸子望着沈晔。   她笑道:“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2]。”   “青天白日,自是没有月光,不过沈公子倒似那一弯明月,就是不知这弯清朗明月所照何处,所照何人。”   玩着手腕上的镯子,女子低低笑了一声,如莺啼一般。   她借用王维大诗人一诗,夸他是明月般的男子。   清风朗明月,初闻不识君。   话本里都是这样写的,既将人狠狠夸了一番,又含蓄地问了自己想问的问题。   手指捻了一个琴弦,沈晔轻轻拨弄一下,琴音缓长。   “再高朗的明月,也有被云层遮住的时候,纵使是想要给路人添明,也是有心无力。”   就像此刻的他一样。   “哦?”   李鸢时不似之前那般看两眼沈晔便害羞不已,她对上他如墨般的黑眸,“看来沈公子有烦心事。”   阳光静谧无声,丝丝缕缕撒在竹林间,正值开春,禁寂了一冬的鸟儿啼声不断。   沈晔抚平琴弦,轻笑一声,似乎是对她的反驳。   “鸢时姑娘从何处看出沈某有烦心事?沈某不过是顺着姑娘的话往下说。”   李鸢时道:“虽跟沈公子仅几面之缘,但鸢时感觉沈公子是个有才华的人,不知沈公子可有入仕之意?”   衣袖在琴台拂过,沈晔恣意轻狂。   “乱花渐欲迷人眼,朝中的浮沉,又怎敌沈某在这乡间之乐。”   沈晔这人,说话文绉绉的,李鸢时打定他是私塾中的翘楚,难不成是因为科考落榜了?自暴自弃到了乡野生活?   鸢时自小读了不少书,也知晓那些个文人墨士若是科考一朝不中,便颓颓丧丧、一蹶不振,沈晔如今的状态倒跟那些失意文人有几分相似。   若真是这般,那好办!   “沈公子乃京城人士,之前当真说没听过广平王小女的名号。”   李鸢时不相信沈晔真不知道她,便再一次问了他同样的问题。   话音清朗,李鸢时一步一步朝沈晔抚琴而坐那地方走去。   每一步都是骄傲自信。   沈晔淡声道:“没见过。”   “我乃广平王小女李鸢时。”   鸢时在他身边立定,骄傲地仰着头,宛如在河边浮水的天鹅一般。   她是广平王最疼爱的小女儿,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人像沈晔这般冷眼待她。   “沈公子,一次科考落第不算什么,我可以给你请全京城最好的夫子,能让你从顺顺利利进入朝堂,光宗耀祖。”   鼻腔发出一声极其微小的轻哼,虽小,但鸢时还是听见了。   沈晔眸光中滑过一丝怒色,道:“谁同你说我是落第?李姑娘的好意沈某心领了,这情,沈某不敢领。”   话音刚落,李鸢时发现沈晔看她的眼神骤然变了,不似之前的拘礼温和,反而因为她刚才说的话而动怒了。   文人墨客,大多喜欢抒情于琴。   沈晔为何要弹奏《平沙落雁》?   明摆着是仕途不顺,怀才不遇。   难不成是科考落第了?面子过不去,因而不敢承认?   李鸢时正想着,谁知沈晔突然收了琴。   鸢时距离他不过一步之遥,很明显地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微微怒气。   此时男子已经起身,大有离开的迹象。   李鸢时有些慌了,怕他就这么离开,她葱白小指从衣袖中伸出,扯了扯沈晔衣角。   沈晔低头看她一眼,小姑娘道歉:“对不起,前个日子你在夜里喝酒,我二哥哥之前不高兴的时候也喜欢一个人喝闷酒,我想你定是因为仕途不顺才这般的。”   李睦?   沈晔好久没听人提过他。   抱着琴的手一动不动,沈晔低声说着,声音温柔,“我没生气,也不是因为仕途不顺喝酒。”   李鸢时征了征,打算不再跟他继续关于入仕于不入仕的话题,正要说几句,便又听男子说话。   “男女授受不亲,李姑娘打算何时松手?”   沈晔说这句话的时候垂眸看着她,李鸢时冷不丁被他这么一看,当即愣住了,心也跳的飞快。   她后知后觉松了手,脸上登时一阵燥热。   没有了牵扯,沈晔抱着琴往回走,走了几步,发现身后一片寂静,没有半点脚步声。   他突然回身,“你家会武功的丫鬟呢?”   李鸢时还在原地,她愣了一下,“你说香巧啊,我没让她跟着。”   沈晔神色淡然,道:“李姑娘深居闺中,日后出门还是将丫鬟带上为好。”   李鸢时粲然一笑,如同夜里皎洁的明月,“好。”   沈晔又道:“竹林人烟稀少,不安全,我送你回去。”   ===   天边的夕阳红火,晚霞也很美。   李鸢时在摇椅上躺着,心思却不在院子里。   仔细想来,她去年冬日落水,被人救上来后身子便一直不好,个个都说无药可医。   那段日子,李鸢时长居卧榻,跟个废人没什么区别。想起那日子,她就心悸。   那个江湖郎中给她施针开药,身子确实在一天天好转,但保不齐那天又旧疾重发。   若是旧疾重发可就严重了,命都要没有了,要这荣华加身又有何用?   愁思一瞬间涌了上来,李鸢时忧从中来,摇着团扇心不在焉。   别院后面住了一个不近女色的翩翩少年郎。   模样俊俏倒是次要,关键是她李鸢时第一次对一个男子这般上心,可那人却不领情!   她李鸢时何时对一个男子这般讨好?!   不近女色?   秋水般的眸子划过一丝亮色,她要看看沈晔究竟有多不近女色。 第6章 讨教   当天夜里下了一场春雨,李鸢时心里藏着事情,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她索性便不睡了。   从木架子上拿了件披风套身上,李鸢时去了窗边。   推开窗户,听着春雨稀里哗啦滴在屋檐,她目光聚在檐下的灯笼上。   夜风呼呼,灯笼被吹得转圈,一个碰着一个,烛火摇曳,忽明忽暗。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鸢时只觉身上有些泛凉。   她伸手关了窗户,刹那间,脑中突然浮现出沈晔那双眸子,清冷平淡,仿佛看尽了人世百态,波澜不惊。   见鬼了,怎么又想起了他。   李鸢时嘟囔一声,心里暗暗骂着自己没出息。   许是夜里吹了风,李鸢时第二天受了凉,染上风寒,高烧不退。   这可把香巧吓坏了,她家小姐身子好不容易有所好转,这场风寒来得急,跟之前鸢时病症有七八分相似。   香巧急急忙忙去请大夫,被李鸢时拦了下来。   女子浑身滚烫,口干舌燥,喉管仿佛被刀子划过一般,又肿又干。   “风寒而已,别声张,不要让父王母妃知道,以免他们担心。”   声音细弱干涩,俨然一副病秧子模样。   香巧慌了神,急忙出去给李鸢时煎药,希望那郎中的方子能见效。   李鸢时躺在床上,浑身难受,肚子如翻江倒海般。   她吐的昏天黑地。   熟悉的痛感又涌了上来。   瞧瞧,不过是一个风寒,她就成了这副鬼样子。她这身子,时而好转,时而又柔弱,保不齐哪天就真去了。   这一病就是五日。   五天的时间,李鸢时一步也没踏出院子,但是隔壁沈晔派他侍从飞松来过一趟。   飞松受沈晔之命,送来一篮子樱桃。   绿杆下的樱桃饱满红润,上面还带着莹莹水珠。   樱桃皮薄娇嫩,李鸢时轻轻捻了一颗,入口酸甜可口。   香巧拿了干净湿帕子给李鸢时擦手,“听飞松说,是沈公子院中的樱桃熟了,满树的樱桃红红火火,便摘了些拿给小姐。”   李鸢时素来喜欢吃樱桃,若不是香巧那么说,她倒是觉得沈晔是故意为之。   鸢时大病初愈,难得的好天气,香巧便扶着她去宅子外面走走。   青石路路边树叶抽枝,一片新绿,李鸢时正和香巧聊着路边春色,忽的见一女子慌慌张张朝这边跑,边跑边往后面看,似乎在被后面的人在追赶。   李鸢时身后刚好是一片茂密竹林,那女子匆匆跑过她身边,下一刻便又折身回来,往她身后的竹林跑去。   正疑惑,一行家丁装扮的男子拿着棍子往这边走来,李鸢时心里猜个七七八八,多半是在追赶那个女子。   她素来不喜欢管闲事,往后退了一步,一句话也没说。   此时只有一条主道,那五人急冲冲过去了,待人走远,背影消失在拐弯处,李鸢时转身,对着那竹林喊了一声。   “他们走了。”   果然,话音刚落,那丛竹林传出窸窣响动,那女子探头张望一番,见没有追逐她的人后重重呼了一口气。   “多谢姑娘出手相助。”   那女子俯身行礼,李鸢时眼尖,那女子低手时后颈有一处泛红,仿佛是用鞭子抽打出来的一般。   李鸢时眉心一蹙,再把目光挪到另一处,女子两手手腕泛着一圈淤青。   那女子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忙把袖子遮住手腕的淤青。   “那群人估摸着很快就能发现跟丢了人,竹林最为明显,我家住在附近,”李鸢时指了个方向,道:“姑娘若是信得过我,不妨进去躲上一躲。”   见那女子踌躇犹豫,李鸢时道:“放心,没人敢动我身边的人分毫。”   ===   高墙别院。   香巧沏茶过来,那女子接过道了声谢谢,指甲抠着茶盏,坐立不安。   李鸢时看出她的焦心,宽慰道:“安心。那些人找不过来。”   “多谢姑娘搭救,崔婉铭记在心。”   “你一个柔弱女子,他们为何对你穷追不舍?”   李鸢时虽然不爱管闲事,但是她二哥哥李睦曾跟她说过,救人是好事,但是不能救的不明不白。   崔婉见李鸢时和善,她藏身于竹林时不仅没有暴露她位置,还收留她暂躲一阵,便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细细展开。   “崔婉乃是一届舞姬,在京城无依无靠。因跳舞出众,在常乐坊算是小有名气,前几日被一富家公子请去家中献舞,谁知那家公子献舞过后便将我扣在了府上,他给我赎身,想把我纳为小妾,姑娘看到我手腕上的淤青就是用麻绳捆绑所致。”   常乐坊,李鸢时在京城听过,那里的舞姬堪称京城一绝,舞姿曼妙,有几位跳舞跳得好的舞姬更是一场难求。   面前的女子身型消瘦,楚腰纤纤是个美人胚。   李鸢时上下打量一番,放下茶盏,心里萌生出一个念头。   “小女鸢时,崔姑娘若不嫌弃我这别院小,可以暂住于此,等风波过去,我差人将崔姑娘安全送走。”   崔婉愣了一下,面露喜色,“姑娘真愿帮我?”   李鸢时嫣然一笑,“自然,但是出于私心,我想向姑娘讨教一件事情。这件事情对姑娘来说不算什么。”   崔婉疑惑,“何事?”   李鸢时不是个拐弯抹角的人,直言说:“崔姑娘在常乐坊跟无数男子打交道,想来对他们心中所想再熟悉不过,我想向崔姑娘讨教一二。”   “小姐!”香巧一听吓了一跳,她可从来没有见过鸢时这样,忙扯她袖子急道。   李鸢时摆摆手,示意身旁的丫鬟不要插嘴。   面前的女子一身衣料并不廉价,她头上的朱钗乃是精品,又独自居在这偌大宅子,崔婉在乐坊见多了达官贵人,自然是猜想她身份不一般。   身份尊贵,但是毫不避讳向她讨教男子的姑娘确实是头一次见。   崔婉饶有兴致,“不知鸢时姑娘想讨教哪些?可是男女之事?”   男女之事?还不至于到此。   端起茶盏,李鸢时漫不经心推着茶盖,“崔姑娘可有见过不近女色的男子?”   笑了一声,崔婉道:“天底下还真有不近女色的男子?就算是清心寡欲的和尚,出家之前那还不是有情根的。”   李鸢时扬唇,“我认识一男子,是个翩翩君子,常听人说他不为美色所动,便想看看他有多不近女色。”   拨弄着手腕上的镯子,铃铛声清脆悦耳,像是李鸢时此刻的心境。   ===   崔婉留了下来,李鸢时让香巧收拾出一间空房。   崔婉在常乐坊待了五年,见过不少达官贵人,早已习惯了看别人脸色生活,收留她的鸢时一看身份便不简单。   鸢时出手相救,提出的条件对崔婉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她是个识趣的人,别人不说,她自然是不会过问太多,安安分分做好本分便是。   第二天。   屋子里檀香萦绕,春风吹过窗楹,珠帘挂着的坠子摇摇摆摆。   李鸢时品完茶,又捻了块糕点,小指一点一点掰着,终于等到了崔婉说话。   “京城中的男子莫说我都见过,但大部分男子的脾气秉性我还是能拿捏住的,不知鸢时姑娘想向我讨教哪方面?”   李鸢时放下糕点,道:“崔姑娘可知如何和一个性子冷淡的公子搭上话?”   崔婉笑了笑,面色舒展开来,“我当时什么难以捉摸的男子,原是个矜冷公子哥,这便简单了。俗话说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有些公子哥看上去冷冷淡淡,其实只要你使一点小手段,他们便很容易对你言听计从。这跟烈女怕缠郎一个道理。”   “小手段?”   李鸢时微微蹙眉,她自幼生活在父母兄长的宠爱中,自然是不知道那些让男子折服的手段。   目光在李鸢时身上打量,崔婉眸光顺着往下,最终停在女子细腰上。   崔婉道:“我见鸢时姑娘身姿曼妙,尤其是那盈盈一握的腰肢和那撩人心弦的桃花眼,不知姑娘可会跳舞?”   李鸢时摇头,她生在广平王府,父亲给她请了教书先生,但是她学艺不佳,琴棋书画懂而不精,跳舞便更是不会了。   “我是舞姬,向来只会用跳舞留出常客,鸢时姑娘若是愿意,我可以指点一二。”   说着,崔婉又一次往李鸢时那细腰看去,她能想象出女子跳舞时柔软的模样,试问世间能有几个男子能抵御?   “以姑娘的姿色,能坐怀不乱的人实属难得。”   父王母妃自小教导李鸢时要恪守礼节,她的一举一动代表的是广平王府,因此鸢时谨遵爹娘教诲,时时刻刻都守着大家闺秀模样,活了十几年,这次就让她任性一回吧。   “便劳烦崔姑娘了。”她莞尔一笑。   李鸢时不曾跳过舞,对舞蹈更是一窍不通,不过好在她腰肢比较柔软,加之崔婉起初教的动作简单,她练起来不算吃力。   可随着手脚动作的增加,鸢时便有些左支右绌了。   为了练舞,李鸢时特意腾出一间空屋子出来。   “动作僵硬,仿佛牵线木偶一样。”   崔婉在一旁看了一遍李鸢时跳舞,模样娇媚、腰肢细软,就是动作和本人相差十万八千里。   接过香巧递来的手帕,李鸢时擦了擦额头的细汗,她方才跳舞的时候便感觉有些力不从心,几个小小的动作就气喘吁吁。   缓了一会儿,李鸢时道:“崔姑娘可有什么法子改善?”   崔婉道:“女子习舞,一般会从小时候练起,鸢时姑娘已经过了练舞的最佳年纪,若想改善,最好的法子是勤加练习。”   因此,李鸢时这几日在房间里练舞。   香巧今日伺候鸢时穿衣服时看见她手肘、腿脚好几处都磕是淤青,全是练舞时磕磕碰碰。   她家小姐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苦,香巧看不下去,劝道:“小姐,我们不练了,练这个劳什子干什么,那沈晔不过就是长得好看,京城像他这样的男子不说一抓一大把,但总有一两个。”   李鸢时低头佩戴好香囊玉佩,不急不慢道:“单是因为沈晔生的好看我才这般,那岂不是太过肤浅?”   京城里,知道她李鸢时的官家子弟不在少数,这个沈晔偏不认识她,不仅不认识,谈话中,他似乎瞧不起入仕做官。   将一个矜贵公子变成一个食人间烟火的男子,这才是鸢时想要的。 第7章 舞姿翩翩   “鸢时姑娘记住,男子都喜欢柔弱的姑娘,所以姑娘在跳舞时,可以观察男子的神情,若是他一改之前的严肃,那便是动容了,这时姑娘可乘胜追击,待一舞毕后,更进一步。”   崔婉顿了一下,往前走了一步靠近鸢时,在她耳畔低语道:“至于如何更近一步,鸢时姑娘依情况而定。”   李鸢时点点头,算是听进去了。   崔婉不愧是常乐坊的头牌舞姬,用了不到五日,便把李鸢时训练得有模有样。   舞姿虽说放在乐坊中不算出色,但是在平常姑娘中也是一等一的美艳了。   为了沈晔,李鸢时可说是下足了功夫,在去沈晔院子前,她让香巧去外面寻了些凤仙花回来。   李鸢时以前不喜欢染指甲,觉得颜色有些艳丽。   她十指纤长,指甲盖白白净净多好看啊,在阳光下泛着白莹莹的光,还有那指甲盖上的小月牙,可可爱爱又好看。   凤仙花捣成汁水,崔婉和香巧在屋子里给李鸢时染指甲。   “再浓一点,淡了不好看。”   等了一个半时辰,李鸢时手指甲由透明的白色慢慢成了橘色,她又觉得颜色偏浅,便让两人再涂一层。   崔婉给李鸢时选了跳舞穿的衣服,若是指甲颜色淡了,会不好看的。   用叶子包裹好十根手指甲,又等了一个半时辰,李鸢时终于满意了。   目光从手指挪到窗外,鸢时这才发现天都快黑了,三人从午后忙到现在。   白莹莹的指甲盖成了丹橘色,女子秋眸含水,半卧在软塌上,上身的薄绒毯子松松垮垮,乌黑的长发垂落在雪白的肩颈上,大有几分像话本中勾引书生的娇媚女子。   沈晔啊沈晔,咱们明日见分晓。   翌日。   李鸢时独自去了隔壁沈晔院子。   “沈公子可在家中?”   李鸢时在在篱笆外敲门,出来开门的是沈晔侍从飞松。   女子身着单薄的粉色纱衣,虽说春日天气回暖,但也不至于这般单薄。   飞松被她这一身打扮弄得愣了愣,半天才缓过神来。   低垂着头,他道:“少爷在家,姑娘请进。”   飞松知道面前的这位姑娘身份不一般,他也时刻谨记沈晔交代的话,自然不会拦她,于是领着人进去了。   这是李鸢时第二次到沈晔家中。   第一次因为不好意思,她没有仔细打量,现在她沿路看了看,发现沈晔家虽然不及她家大,但是一点也不简陋,院子里的陈设甚至比她家的还要好。   篱笆旁的月季花开的正盛,花香四溢,他院子里种了两棵樱桃树,还有一棵鸢时叫不出名字的大树,枝繁叶茂。   院子里有一个四角亭,应该是沈晔夏日用来纳凉的,亭子四周摆满了花盆。   李鸢时留心看了看,唯独不见自己送的那盆兰花。   她脸沉了下来。   “少爷,是鸢时姑娘。”飞松领人进去,道。   李鸢时跟着飞松进了一间屋子,少年在书案前坐着,端正持方,手里握着一卷书本。   在鸢时印象中,沈晔好像随时都将背挺得直直,不论是坐着亦或者站着,端端正正的模样正是夫子口中难得的好学子。   沈晔见李鸢时来了,放下手中的书卷,指了指李鸢时身边的椅子。   他道:“李姑娘请坐,不知姑娘找沈某何事?”   李鸢时没有坐那椅子,反而往前走了几步,坐在靠近沈晔的那地方。   “上次在竹林中听闻沈公子弹琴,那琴声极妙,我回去后一直无法忘怀,便依着脑中的旋律,编了一支舞,今日就想来让沈公子瞧瞧。看看我这舞,是否跟沈公子的琴声般配。”   难怪她今日外面穿了件轻薄的粉色纱衣,穿着打扮颇有几分跳舞的模样。   沈晔驳了李鸢时的意,道:“沈某一介俗人,不懂舞姿,怕是会让李姑娘失望,况且沈某此地狭窄,不适合跳舞。”   李鸢时早就料到沈晔不会顺她的意,一切都在她的预判中。   飞松在将她带进来后就出去了,此时屋子里只剩下两人,鸢时起身,走到书案边,她注意到了沈晔方才看的书卷名字。   看的是《战国策》。   “一口一个沈某,沈公子当真要这么生疏吗?”   沈晔指节在桌上轻敲两声,抬眸正巧对上女子水光潋滟的桃花眼。   “我与姑娘不过数面之缘,不甚相熟。”他道。   就知道沈晔会这般说,李鸢时也不气恼。   她面色温和,笑道:“一来二往,自然就熟了。沈公子不是说不认识广平王小女儿吗,今日我便交你这个朋友,不知沈公子愿不愿意交我这个朋友。”   无声。   没有回应。   李鸢时笑着往前走了几步,离沈晔越来越近。   沈晔拿李鸢时没法子,应了下来,“罢了,想跳便跳吧。”   他是想拒绝的,但一看到她脸上失落的神情,也不知怎的,心一下子软了,索性便随她去了。   脸上一喜,李鸢时等着沈晔出去拿琴回来。   崔婉说的没错,若是要跟男子搭上话,最忌讳的就是抛不下面子。   死缠难打——致胜法宝。   房间里,沈晔端端坐在琴台边。   他先调了两声琴弦,随后悠扬的琴声在屋子中响起。   李鸢时发现沈晔弹琴时专注手中的琴弦,就像是故意的一样,自始至终没有抬头。   她花费五日功夫学舞,怎么会甘心对着一屋子空气跳舞?!   “沈公子,鸢时精心准备的一支舞,你看也不看,我的教书先生曾教导过鸢时,不可轻易辜负别人的一番辛苦。”   言外之意——辜负好意,你好没礼貌。   手指捻着琴弦,沈晔依旧埋头,“鸢时姑娘不知一心不可二用?”   他曾用余光看过几眼,女子腰肢如水一般,灵动柔软,脚婉上缠着银铃,叮叮当当伴着他的琴声。   轻纱薄翼,玉臂如藕。   非礼勿视,非礼勿想。   李鸢时:“……”   步子一趔趄,她险些被衣角绊一跤。   跳着跳着,李鸢时逐渐向沈晔靠近,等琴音结束,她顺势倒入沈晔怀中。   动作流畅自然。   “李姑娘!”   沈晔身子如装了暗扣一样,李鸢时刚一到他怀中,他“蹭”的就要站起来。   一手按住琴台,一手从后面拦住沈晔脖颈,李鸢时厚着脸皮,死死守住她跟沈晔之间最近的距离,不让他起身。   李鸢时说谎不带眨眼,学着乐坊里娇滴滴的姑娘,柔柔道:“许是方才跳舞用劲了,现今脑袋晕乎乎的,脚下无力站不稳。沈公子莫怪,我休息片刻就好了。”   沈晔担心李鸢时的身体,见她拧着一张脸,便信了她的话,由她在怀里。   鼻尖传来女子的脂粉味,沈晔不觉加重了呼吸。   谁知没过多久,怀里的人似乎不安分了起来。   他感觉到揽住他脖颈的手臂越来越紧,她也越靠越拢。   那毛茸茸的小脑袋似乎还想往他怀中钻。   沈晔手掌低着她额头。   神色微愠,他厉声道:“李姑娘!望自重!”   “沈晔,我头痛,可能是受了风寒,你让我靠一下好不好。”   小姑娘从他怀里抬头,嘟着嘴,可怜巴巴望着他。   声音也变得有些娇软,带着商量的语气。   “身子不好就多穿点。单薄纱衣能御寒?”   沈晔面色微沉,拢紧她衣襟,没好气说。   他伸手探了探她额头,平声说:“没发烧。”   捏着沈晔衣领,李鸢时心虚,结结巴巴道:“我……我,染了风寒不一定会发烧。”   沈晔忽的看向她,李鸢时第一次对男子投怀送抱,心里是害羞的,但是在沈晔面前不会轻易外露。   偏偏沈晔看她的眼神凛冽,李鸢时仿佛被看穿心思一般,吓的一个激灵,撑住琴台的手不由用力。   因为手指用力,她手臂露出一截,如玉一般的手臂有一处小小的淤青,被沈晔看了去。   “手腕怎么了?”沈晔眼皮一掀,沉声问她。   脑中回想起崔婉教她时说的话——男子喜欢娇娇弱弱的姑娘。   李鸢时轻轻吸了吸鼻子,眼睛微红,声音委屈,道:“为了练舞,手臂磕磕碰碰,身上的伤不止这一处,偏沈公子看也不看。”   本以为这样说,沈晔会对她有一丝愧疚感,李鸢时万万没想到男子突然起身,吓得她一声惊呼,本能地双手扣住他脖子。   下一刻,沈晔将她放在地上,“自己能站稳吗?”   似乎是在询问。   李鸢时不明所以,愣了好半天她才点点头。   沈晔淡淡“嗯”了一声。   没等李鸢时反应过来,只见沈晔去了书案旁。   他猫着腰,似乎在抽屉里寻找什么东西,过了一会儿,他拿了个小瓷罐回来。   “药膏味道有点大,李姑娘平常在王府用惯了带香味的膏药,可能一时间难以适应它的味道。”   沈晔边说,边把手里的小罐放在李鸢时掌心。   小小的瓷罐,上面还残留着男子指尖的余温,李鸢时宝贝似的捧在手心,笑脸盈盈道:“谢谢。”   一垂眸,那笑靥如花的脸便落在他眼里,沈晔负手而立,道:“舞跳的很好,和方才的琴声甚配。”   “原来沈公子也会骗人。”   嫣然一笑,李鸢时不冷不淡一句。   在跳舞时她留心过,沈晔分明没有看她跳舞。   原来他也会撒谎。   是在哄她开心吗?   没有回她的话,沈晔反而将话题转移开来,“李姑娘身子弱,方才跳舞后便有些吃力,不知现在缓过来没有?”   李鸢时只好一装到底,指尖揉了揉额角,虚弱道:“现在好点了。”   沈晔道:“那便好,我送李姑娘出去,姑娘回去好生休息休息。 ”   没错,李鸢时被沈晔赶了回去。   但一路上鸢时心里甜滋滋的。   虽然沈晔态度冷冰冰的,但有一点好。在她投怀送抱时没有把她赶下去。   篱笆外,沈晔望着那娇小的粉色身影,直到她消失在拐角处才进了屋子。   李睦,你这妹妹真是闹腾,性子可不似你说的那般温婉。   尤记得那日在街上,李睦让沈晔帮他挑选送予小妹的生辰礼物,“我那妹妹,小家碧玉,性子温软,我们全家上上下下最疼的就是她,这丫头十五岁生辰我允诺过她,要送她个精美绝伦的及笄礼物。”   笑了笑,沈晔重新拾起书卷,继续翻看方才没读完的那页。   坐定在书案边,沈晔闻到怀中那若有若无的脂粉味,是李鸢时留下来的味道。   那馨香的脂粉味,扰了他心绪。   沈晔起身去了窗边,仿佛春风能吹散那淡淡馨香。 第8章 雕刻达人·沈晔   李鸢时刚回到别院中,崔婉便迎了出来,面上的神情比她还要焦急。   崔婉不是第一次教姑娘怎么讨男子欢心,但她通常教的都是乐坊中的姑娘,像鸢时这样的大家闺秀还是头一个。   “怎么样?那男子跟之前比态度是否好了些许。”   拉李鸢时到一旁坐下,崔婉着急询问。   李鸢时面上的笑从进屋开始就没有消失,她拨弄拨弄两下手腕上的金镯子。   “起初是不愿意看我跳舞,也不知是不是抵不过我的软磨硬泡,他啊最后还是答应了。”   顿了一下,李鸢时嘴角弯弯,有些失落,又有些生气道:“不过,他看也没看,让他弹琴他便是真的在弹琴,真是一眼都没看!”   崔婉在乐坊中待的年生长久,看人自有一套,“世间男子千千万,有的贪财好色,有的洁身自爱,有的不愿暴露喜怒。通常男子最抵不住的就是女人哭,亦或是女子的软磨硬泡,鸢时姑娘既然能让他做了,那便是好的开端。”   指尖若有若无点着桌面,李鸢时觉得崔婉说的也不无道理。   沈晔若是真的讨厌她,她赖在他怀里时,她扯的借口纵使再多,他也会毫不留情将她从怀里赶走。   对了,沈晔还送给她一瓶膏药。   李鸢时摸了摸衣袖里的小瓷罐,心里甜甜的。   崔婉倒了杯茶水,喝了一口道:“鸢时姑娘,明日还去,但不是去跳舞。”   “还去?”   李鸢时确实很想让沈晔臣服于她,可是她毕竟是姑娘家,天天去一个男子家中被旁人撞见了,总归是不好。   崔婉:“这档子事情哪能一次就有了眉目,自然是要日复一日慢慢来。”   想了想,李鸢时觉得崔婉所言极是。   跟崔婉又聊了一小会儿,李鸢时有些乏了,便回屋睡了会儿。   醒来看见床头的小瓷罐——沈晔赠她的膏药。   李鸢时好奇之下将药瓶打开,果然一股刺鼻的药味扑面而来。   紧蹙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李鸢时用手指沾了点膏药涂在淤青处,指尖一圈一圈打转,药膏在手臂上化开,清清凉凉的,还算舒服。   ===   第二天。   沈晔家的门扉虚掩着,李鸢时轻轻一推就开了。   院子里没人,也没有看见沈晔的小厮飞松。   “沈公子?”   她站在门口朝里面喊了一声。   很快,便见沈晔从屋子里出来。   似乎是看见门口的人又是她,男子眉头皱了一下,双手背在后面,大步朝外面走来。   沈晔在距离李鸢时还有三步时驻足,“李姑娘这次又跳舞?”   李鸢时答:“昨日我头上的簪子掉在沈公子家中了,想来是跳舞时落在琴台下面了。”   沈晔目光在她身上停留,那模样,似乎是不相信她所说。   李鸢时:“真的!那簪子可是我最喜欢的一支呢。”   沈晔无奈,道:“进来吧。”   昨日人走后,他在书案看书,目光却不听使唤地往琴台方向看去,那地方他前前后后盯了好几次,哪有什么簪子。   这丫头,变着法子来找他,究竟想干什么?   难不成是李睦知道了他所居何处?   得了同意,李鸢时欢欢喜喜跟在沈晔身后进了院子。   她眼睛尖,一下便看到了衣袖下摆沾了两片木屑。   挪眼上去,她发现沈晔指甲缝里也有。   鸢时正疑惑,进屋便看见正对门口的小桌上放着一个木雕。   “沈公子会雕刻木头?”   李鸢时靠近了,发现沈晔还没雕刻完,但她凭借轮廓,隐约猜到是一副山河图。   巍峨耸立的高山,延绵不绝的河流,大好河山。   “随便刻刻。李姑娘不是要找簪子?”   沈晔立在李鸢时旁边,此话一出,仿佛是对李鸢时的必行来的目的持怀疑态度。   “我记得昨日在这里跳舞,然后跳完之后脚下一软,头晕乎乎的。”   李鸢时挠了挠额头,边走边说,最后在琴台附近打转。   最后,她蹲下身来在旁边的花盆架子下面翻找。   “沈公子,你就冷眼旁观?”   李鸢时起初的想法是让沈晔帮忙一起找,两人找着找着便凑到一起去了。   凑着凑着,手自然而然碰到了一起。   谁知他偏现在那里不动!   摆明了是不帮她的模样!   李鸢时生气。   沈晔平淡道:“沈某屋子不大,昨日确实没有在地上看见姑娘的簪子。”   李鸢时身子一顿,心里暗骂这沈晔不解风情。   她没有理会沈晔,继续闷头找簪子。   慢慢地,她将步子往琴台边挪去。   背对着沈晔,李鸢时将长袖里提前准备好的桃花钗丢到琴台下面。   “找到了,在这里!”   李鸢时喜道,蹲下身子把琴台下面的珠钗拿了出来,而后便带着几分炫耀的模样在沈晔面前晃动着那“失而复得”的桃花钗。   “哦?”沈晔淡淡看了眼,挪开视线,道:“那沈某昨日真是眼拙了。”   李鸢时岂会没有听出沈晔的言外之意,他怕早就看出了她的伎俩。   桃花钗和她今日的发髻相配,李鸢时戴好后晃动两下脑袋,簪子上挂着的粉色玉坠也跟着晃动。   那模样灵动得很。   可沈晔却挪开了视线。   李鸢时不高兴了。   她目光四处打量,忽然在看见了自己送了那盆兰花。   难怪昨日在亭边没见着,原来是单独放在了窗边。   透过窗户,兰花在外面的木架上放着,此时的花已经开了好几多,比刚买回来好看。   沈晔院子里有一处专门放花的地方,可这盆兰花却独自在一处,莫不是与众不同?   想到这里,李鸢时突然又没那么生气了。   “沈公子,我见你家种了些花,能跟我介绍介绍吗?”   女子低眉,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纯真模样,沈晔想着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对女子名声不好,倒不如去外面,便答应了她。   沈晔家的院子不大,但各种布设都恰到好处,譬如屋外到亭子的那条小路,石板和石子相互交错,蜿蜒曲折。   花盆里的花养的水灵,花开正艳,丝毫没有见调败的迹象,香气阵阵,引来几只蝴蝶在附近翩翩起舞。   “世人皆爱牡丹,沈公子院子里的花好看,却唯独没有看到牡丹。”   李鸢时手指抚上一片叶子,不由感叹一句。   一个人为人如何,多少能从他衣食住行看出来了,沈晔身上似乎藏着她不知道的秘密。   沈晔长身鹤立,道:“牡丹,是花中富贵,沈某穷人一个,养不起那花。”   仇富?   妄自菲薄?   李鸢时摸不清他这人,正要说几句,传来两声叩门声。   “沈公子可在家?”   熟悉的女声音传到院子里。   是陈婷婷来了。   陈婷婷看见李鸢时的时候,愣了一下,似乎在惊讶她为何处出现在此。   “陈姑娘何事?”   沈晔的一声询问把僵持的气氛缓和下来。   “沈公子,我是来还钱的,上次你借钱给我娘看病,凑了一月总算是能还清了。”   陈婷婷从怀中拿出一方帕子,里面宝贝似的包了两枚银子。   沈晔收下,没说什么。   陈婷婷来还钱,之后没有多待便离开了。   “陈姑娘家境不好,一家靠耕地卖菜为生,这点银子能凑一个月实属不易。”   沈晔手中握着银子,平静说着,似乎是特意说给李鸢时听的,因为此时的女子面上染着一丝细微的疑惑。   李鸢时更不解了,“那你还收?”   沈晔抿唇,道:“自尊心。”   “嗯?”   沈晔颔首,道:“自尊心人人皆有,陈姑娘既然要来还银子,那便表明陈姑娘不愿欠别人一厘一毫。家境再困难,也愿意攒上一月还钱,我若不收,她便会觉得我是在瞧不起他们一家。只有街边的乞丐才会安于被施舍。”   沈晔一语点破,李鸢时不由笑了笑,男子看的长远,心思远比她要细致。   李鸢时没有多留,所幸出去时陈婷婷没有走远,她总算松了口气。   “陈姑娘留步。”   陈婷婷听见有人喊她,停下步子,“李姑娘?”   李鸢时正走来靠近她,陈婷婷道:“上次鸢时姑娘问我沈公子的事情,且事无巨细,今天你又出现在沈公子院子里,你怕是早就对沈公子有意。”   她是个粗人,自小生活在乡野田间,心里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不像一些姑娘家拐弯抹角,甚至可以将疑惑憋在肚子里,缄口不言。   语气谈不上是和善,但也绝不是怀有敌意。   李鸢时没有反驳,有些不高兴,“沈晔一表人才,又妻室,我怎么就不能对他有意了?”   她本来还想通过陈婷婷了解更多关于沈晔的身世,但眼下的情景恐是遇到了同样钟情于沈晔女子。   陈婷婷撇了撇嘴,道:“可以。”   围绕李鸢时转了一圈又一圈,陈婷婷又说:“沈公子是难得的君子,人善心好,模样俊俏,可谓是百里挑一,能被他娶是你的福气,你可得好好珍惜。”   李鸢时明白过来了,陈婷婷头先一句对她态度不好,许是因为陈婷婷同她一样对沈晔也有那心思,是女子的嫉妒,但是后来松口,态度转变,李鸢时自然是知道了她的意图。   笑了笑,李鸢时握住陈婷婷手,仿佛是找到了能化解这一难题的救星。   李鸢时道:“沈晔可不想娶我,他避着我,时刻保持着三步距离,拘礼得很。我来寻陈姑娘,想着陈姑娘比我认识他的时间长,兴许有法子能让沈晔不那么冷漠。”   陈婷婷道:“沈公子就是这样,我可没那么多法子,不过我倒是可以跟你仔细说一说沈公子为人。”   李鸢时想要的便是这个,没想到她还没开口,陈婷婷便自己提了出来,一时间喜笑颜开。   陈婷婷之前只是大致跟李鸢时讲了讲沈晔,这次却把自己所知道的全跟鸢时说了。   两年前,沈晔在此处落脚,因为俊俏,刚开始引来不少姑娘,也有些镇上的媒婆来说媒,但都被沈晔回绝了。   沈晔有钱买下院子,却没有生计,大家都在猜他是不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可这么些年,也不见他家人来寻。 第9章 木雕   屋子里。   李鸢时叫来崔婉,她思来想去,尤其是在跟陈婷婷聊过以后,她觉得不能一味靠伎俩来拉近她同沈晔之间的关系。   她一向不是那种主动的人,是崔婉教她在沈晔面前主动。   装模作样难免有纰漏,如果沈晔喜欢的是她现在的样子,保不齐哪天她发现了她原本的性子,知道他受骗了,他这样的书生最为较真,指不定会开始讨厌她。   崔婉在她旁边坐下,李鸢时开门见山道:“崔姑娘在我这里待了有段时间了,要找你的人估摸着已经松懈了,明日我便送崔姑娘出城。”   “真的?!”崔婉很想恢复自由身,一听李鸢时这话,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便先多谢鸢时姑娘了,多谢姑娘这几日的收留。”   刚巧这个时候香巧端甜点进来。   勺子搅动碗里的银耳汤,勺子碰到碗壁发出清脆的响声,李鸢时不急不慢喝了一勺,只听崔婉又说。   “李姑娘,想要让男子时时刻刻挂心,有很多法子,这每日的饭菜算是其中一个。”   李鸢时抬头,有些不明白崔婉的意思,   崔婉掰了一小块儿绿豆糕,“抓住男人的心,要学会抓住男人的胃,就好比这糕点一样。单吃,你会觉得很干,稍不留心就会被噎住,但是呢,就着茶水,便不会。所以通常茶水是和糕点一起出端上来的。”   李鸢时看了看盘中里精致的绿豆糕,一块叠着一块。   “崔姑娘的话,鸢时记下了。”   她李鸢时是何等身份,什么时候沦落到用几盘可口饭菜来留住男子了?   沈晔就是模样好看了点,还轮不到她这样费心讨好。   当晚,老丁头做了一桌子好菜,算是给崔婉的送行宴。   翌日,李鸢时吩咐老丁头驾马车将崔婉安全送出城去。   ===   这日下午,李鸢时闲来无事,便跟香巧去了镇上逛逛。   麓溪镇是个小镇子,别看离京城远,但街上异常热闹,卖的东西也时兴。   广平王府的马车华丽,在街上太过招摇,李鸢时便让老丁头在街角处停下,等着她回来。   “小姐,麓溪镇好玩东西一点也不比京城少,你看那里还有卖编花绳的。”   香巧喜欢街上的热闹,一路上跟在李鸢时侧后方东看看西瞧瞧,高兴得不得了,此时正指着一处编花绳的摊贩跟自家小姐说。   引起李鸢时注意的不是香巧指的花绳,而是她右前方卖木雕的摊子。   她走了过去,摊子上挂着一排木雕牌子,上面的花纹栩栩如生。   李鸢时想起沈晔在屋子里雕刻木头,刀功技艺可比这摊贩的好多了。   至少她现在是这样认为的。   那么一块大木头下,他究竟能雕刻个什么花样出来呢?   “老板,这个多少钱?”   李鸢时第一眼就被桌面上的莲花木雕摆件吸引。   莲花濯濯,跟沈晔的气质相符合。   老板报了一个数,夸道:“姑娘有眼光,这可是上好的黄木,最后一件了,姑娘若是喜欢,便买下来吧。”   “香巧,付钱。”   李鸢时如宝贝似的抱着那木雕,香巧本说她来拿的,却鸢时拒绝了。   香巧觉得她家小姐过于反常,忍不住问出声来,“小姐,你几时对木头疙瘩感兴趣了?”   李鸢时看着手里买来的木雕,仿佛看到了那个人。   她嘴角忍不住上扬,“突然觉得好看,香巧你不觉得能把一块平平无奇的木头用小锉刀雕刻成栩栩如生的摆件很厉害吗。能够静下心来做这事,雕刻之人一定是个耐得住性子的人。”   香巧心里跟明镜似的,凑近一步,打趣道:“小姐,你夸的该不是沈公子吧。”   李鸢时有些慌了,手里紧了紧那木雕,道:“你这丫头,胡说什么。”   “是是是,香巧胡乱说的。”   主仆两人在街上这边看看,那边瞧瞧,没一会儿便买了好几样东西。   路过一出人较少的路段,两人面前突然窜出来两个男子。   其中一个个子高的一脸痞相,猥琐的笑容下是满口的黄牙,另一个则是色眯眯的盯着李鸢时看,瞧样子是个流氓。   仗着这里没人,高个男子拦了李鸢时的去路,似乎还想对她动手动脚。   “两位小娘子模样可人,味道一定跟人一样可口。”   他手一伸,还没碰到李鸢时,便被香巧拍开。   “手脚放干净点!”   那人被打了却不生气,反而激起他内心的叫嚣,“小娘子够辣,我喜欢。”   其中一个高个子嘴里擒着笑,那笑容令人作呕。   那人一步一步往李鸢时靠近,香巧随身没有带佩剑,只能就地取材。   她迅速扯下一个树枝,一阵咻咻咻声中,打在那流氓身上。   香巧从小习武,广平王安排她在李鸢时身边就是护鸢时平安。   “小姐别怕。”   香巧护住李鸢时在身后,不让那两个流氓有半分可趁之机。   流氓之所以叫流氓,就是因为他没有半分廉耻心,香巧会功夫,但是对付起两个死缠烂打不要脸的人有些吃力。   突然,一枚石子打在其中一个流氓膝盖处,痛的他直接跪在地上,哇哇大叫。   李鸢时顺着方向看去,发现是飞松。   飞松两三下就把两个流氓打趴下了。   “滚!”   飞松狠狠踹了他们一脚,两人落荒而逃。   李鸢时扫了一圈,没有看到他身后有那人的身影,眼里有几分失落。   “飞松,你家公子呢?”她好奇问道。   飞松道:“公子叫我出来办事。没想到途中遇到李姑娘受困。”   怕他走后那两个流氓寻仇,飞松一路将两人护送到马车处才离开。   马车里,李鸢时心绪有些烦乱。   沈晔会武功,她见过一次,他的随从也会武功,且功夫略逊香巧一筹,他们主仆二人还有多少让她惊讶的事情。   沈晔,身份不简单。   沈晔让飞松出门办事,他平日里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有什么事情能他如此上心?   还是说沈晔一开始到麓溪镇就另有目的?   李鸢时琢磨不透。   ===   傍晚。   李鸢时双手藏在身后,出现在沈晔门扉外面。   飞松狐疑,“李姑娘?”   天色已晚,来作甚?   “我让厨子做了些糕点和饭菜,当是今日小哥搭救之恩。”   李鸢时话音一落,香巧便将食盒交到飞松手中。   飞松惶恐,忙摆手,“不不不,李姑娘使不得。”   他身份低微,又被叫“小哥”,又送他吃的,他可受不起这答谢,连忙拒绝。   食盒被推来推去,最后还在飞松手里。   飞松道:“若是李姑娘送给公子,飞松倒是能收下。我厨艺不佳,公子虽然不会当面嫌弃我做的饭菜不好吃,但是我也知道我手艺如何。”   李鸢时似乎听出了另一番意思,“这里的饭菜就当送给沈公子,快收下吧。”   这也是她原意。   “飞松,谁在外面?”   李鸢时眉头一皱,她声音难道沈晔听不出来?   沈晔出来,飞松把食盒放回香巧手上就退到他身边去了。   “前几日见沈公子在家中刻木雕,今日我在街上瞧见一个木雕好看,便买来送给沈公子。”   李鸢时这才伸出背在后面的手,那黄木莲花雕出现在众人眼前。   不管沈晔要不要,李鸢时硬塞在他手里。   李鸢时:“我看你书案单一,这个摆在书案上可定好看,你看书看累了,挪挪视线就能看到它。”   道了声谢,沈晔收下了,指腹摩挲着木雕,他眼神复杂,“李姑娘放着京城里好好的广平王四小姐不当,到这穷乡僻壤来作甚?”   李鸢时笑了笑,自然是不想让他知道真相,她往前走了一步,跟沈晔对视一番。   男子漆黑的眸子里好像藏着一个小小的她。   “沈公子想知道原因吗?”   沈晔点头。   稍稍踮起脚尖,李鸢时凑到沈晔耳边,料想到他会往后退与她保持距离,鸢时先他一步有了动作。   纤细的手指攀上男子清瘦的肩膀,鸢时在他耳畔打趣道:“因为,因为这是我们的缘分,老天让我出现在这个穷乡僻壤。”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脸不红心不跳,带着几分戏谑的口吻。   沈晔脸一黑,拉开凑在胸膛的人。   抱着怀里木雕,他语气算不算是温和,有几分生气的模样,“李姑娘还有事吗?”   言外之意——若没有别的事情,沈某就送客了。   瞧瞧,她辛辛苦苦送街上买回来的木雕,他就这样待她?   然而李鸢时并没有生气,能让沈晔有些失了姿态,她高兴还来不及。   “盒子里的饭菜,你趁热吃。”   带着戏弄成功的一丝喜悦,李鸢时笑着把食盒给了沈晔,转身就走。   两个娇小身影慢慢消失在视线。   待李鸢时走后,沈晔把食盒给了飞松,“李姑娘方才说你今日救了她,怎么回事?”   飞松接住过,把今天看到的事情一五一十给沈晔禀报。   “那两个流氓死缠烂打,不过并没有近李姑娘的身,全被香巧抵了回去。”   轻哼一声,沈晔抬脚进屋,眉间染了一丝寒气,道:“毕竟广平王派来保护的侍女,岂容他人随意欺负?”   说话间,沈晔已经到了书案前。   李鸢时不说,沈晔倒真没有注意到书案如此空,除了笔墨纸砚和几本书,案上什么摆件都没有。   他将笔架稍稍挪了一个方向,腾出一个地方放木雕。   莲花木雕底座稳稳落在书案上,上面的雕花极细。   唇角弯弯,沈晔对此时的书案颇为满意。 第10章 醉酒   这日,老丁头要出门买菜,李鸢时在他还没离开宅子时将人给叫住了。   李鸢时:“老丁头,去街上买些鸡鸭鱼肉,晚上做一桌子你拿手的好菜。”   老丁头此次陪李鸢时到乡下来养病,广平王提议交代了饮食,他不曾怠慢,几乎顿顿都是鸢时喜欢吃的菜,像今天这样特意交代的倒是头一次。   老丁头只觉得纳闷,但没有多问,连连应着就上街买菜去了。   香巧瞧出了一丝端倪,凑到鸢时身边,道:“小姐晚上莫不是要给沈公子送去?”   李鸢时轻轻敲一下香巧额头,往榻上走去。   “飞松说他做菜难吃,今儿让他们主仆二人尝尝老丁头的手艺不错,保准吃了上顿想下顿。”   “小姐,你对沈晔又是跳舞,又是送木雕,今儿还要送菜给他尝,可他偏偏对小姐你爱答不理,我看他就是榆木疙瘩一个,花这么多精力在他身上他也不开窍。小姐,我们别去自讨没趣了,京城男子要多少有多少,何必单单执着于他沈晔一人?”   香巧看不下去,一边给李鸢时剥橘子,一边劝她说。   吃了瓣橘子,李鸢时半躺为榻上,柔声道:“京城是有很多男子任我挑选,但他们或多或少是看中我爹的身份,可沈晔不一样,他能文能武,似乎对仕途没什么野心。”   香巧似乎懂了,她跟在李鸢时身上久了,不少男子围着鸢时转,一方面是因为她家小姐貌美,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想到攀到“广平王女婿”这一身份平步青云。   香巧终归还是不放心,有些忧心道:“可是小姐,沈公子他看上去不怎么上心,小姐这样百般讨好,不知什么时候能得到回应。”   “早晚能有回应。”   李鸢时本想吃橘子的,一听香巧的话,手上的动作顿住了,这么说既是在打气,也是在安慰自己。   话虽如此,但她没多少把握。   顿了顿,李鸢时做了最坏打算。   “若确实是块木头,那不要也罢,我们回京城去,京城什么样的男子没有,偏还就是不缺他一个沈晔!”   傍晚。   当李鸢时再次出现在沈晔篱笆外面时,飞松已经见怪不怪,无需多言就让主仆两人进去了。   “今日我家厨子不知怎得做了很多菜,我一个人吃不完,左右都是浪费,我想沈公子一定也没吃饭,就拿了过来。”   沈晔的性子李鸢时多少清楚些,怕男子拒绝,还没等他说话,她径直去了桌边,将食盒里的饭菜摆好。   “沈公子前几日尝过我家厨子的手艺,不知道可还有印象。”   沈晔站在桌边迟迟没有动作,狭长的眸子里似乎是在抗拒。   李鸢时当做没看到一样,递了双筷子过去,“饭菜要趁热吃,凉了对胃不好。”   “沈公子不吃,这满桌的饭菜只有浪费了。我二哥哥年前在西南边境带兵,据我所知,西南边境还有些穷苦人家吃不上饭。”   这话果真有用,不消片刻沈晔便坐了下来。   李鸢时唇角弯弯,颇为满意。   看样子,这榆木疙瘩还是块心系天下的木头。   桌上有清蒸鱼、红烧排骨、小鸡炖蘑菇,李鸢时拿不定沈晔喜欢吃哪些菜,是吃辣还是不辣,便让老丁头做拿手菜。   沈晔坐在李鸢时对面,光看着离他近的那两盘菜夹,不说好吃也不说难吃,举手投足间有几分拘谨模样。   李鸢时往沈晔碗里夹鱼肉,那块鱼肉是鱼肚子上最嫩的一部分,滑溜溜的,她平常最喜欢吃。   “沈公子,可是我家厨子手艺不符合你胃口,都见你没怎么吃。看看桌上好几盘菜你筷子都没动过。”   她往沈晔那边悄无声息挪了挪凳子,话锋一转,故意撩拨道:“还是说沈公子你跟姑娘吃饭有些拘谨?”   明知道这样说沈晔会生气,但鸢时还是大胆把话挑明,她就喜欢看见沈晔生气,却守着礼节不敢对她怎样的模样。   “李姑娘,食不言,寝不语。”   沈晔仍旧保持着一副矜贵的儒雅坐姿,李鸢时怀疑沈晔时不时在背上绑了一根棍子,不然怎么每时每刻都把背挺得直直的。   话毕,他夹了一小筷子鱼肉往嘴里送。   男子啊,就是死鸭子嘴硬,崔婉诚不欺她。   沈晔没有说话,只是往杯中倒酒,一杯喝完又倒了一杯。   李鸢时不怎么喝酒,见沈晔一个人喝的起劲,她萌生了尝一点酒的念头。   她刚把酒倒进杯子里,就见沈晔如墨的眸子盯着她手上的杯子,带着几分凶样,像极了她爹爹和二哥凶她的模样。   鸢时最怕的两个人便是她父王和二哥。   登时手一抖,她心虚道:“我尝一尝,就一口。”   她声音很小,举杯和沈晔碰了碰。   入口辣,但回口有一丝甘甜味,淡淡的甜味在舌/尖蔓延。   应该是果酒。   喝了三杯酒,李鸢时有些兴奋,脑袋隐隐约约犯晕。   她想这可能就是她父王常说的“助兴酒”吧。   “沈晔,这个香囊我一针一线绣的,里面的熏香是檀香,淡淡的很好闻,就跟你这人一样,宁静淡雅。”   半醉半醒中,李鸢时从怀里拿出提前准备好的淡蓝色香囊,不管沈晔愿不愿意,她掰开他五根纤长的手指,把东西交到他手中,又一根根合上他手指。   沈晔收也不是。   不收,也不是。   神情复杂地看着女子。   小姑娘对上他眸子,咧嘴笑了笑,一副酒醉模样。   眸子萦着酒气,水雾雾的。   朱唇红艳,如成熟的樱桃,水润饱满。   李鸢时又接连喝了几杯,谁知道喝着喝着,就醉了。   很少喝酒的她酒量不好,此时脸颊两团红红的,眼里蕴着醉态,她眼睛本就生的好看,几分醉态的朦胧下,水光潋滟,像是一颗宝珠,更是撩人心弦。   女子手肘撑在桌上,半个脑袋被手掌托着,一下一下眨着眼睛,动作明显慢了许多。   因为醉酒,整个人看起来呆呆的,俏皮又可爱。   “酒量不好,喝那么多干什么。”   轻叹一声,沈晔放下筷子,颇有几分无奈。   他拿李睦这个小妹毫无办法。   李鸢时迷迷糊糊听见沈晔说话,咂咂嘴,道:“记得有次见你,你喝了酒,我就想知道是什么烦心事扰了你。为什么你们犯愁都喜欢喝酒?明明酒那么难喝,偏一口一口停不下来。我二哥也是,有次晚上喝了好多好多酒,脸黑的像冬日里的云。”   “又是舞剑,又是喝酒,一蹶不振的模样我还是第一次见。”   单手托腮,李鸢时摇摇头,弩了弩鼻子,说话带着醉意,“那味道,难闻。”   “酒难喝,喝了难闻。”   半趴在手背上,李鸢时吐了吐粉嫩的舌头,仿佛是回应她那句“酒难喝”。   这厢,沈晔想让香巧扶李鸢时回院子里的念头止住了。   “唐突了。”   沈晔言罢,将香囊挂在腰间,起身去到鸢时身边,把人横抱了起来。   屋子里候着香巧和飞松,两人都傻眼了。   李鸢时此时已经醉的不省人事,沈晔怕她乱动掉下去,不仅让她手环住自己脖颈,还将人小心护在怀中。   沈晔看了眼香巧,轻声道:“带路,你家小姐喝醉了。”   沈公子这是要将小姐抱回房间歇下?   愣了一下,香巧立刻回过神来,忙走在前面带路。   月光洒在女子身上,她头窝在男子颈窝,像只调皮小猫一样,还蹭了蹭他脖颈,脸不觉往更深住贴。   脖颈酥酥痒痒,扰得沈晔呼吸沉沉。   酒香的醇厚,少女的清香,沈晔到了最后,鼻息尽是小姑娘身上淡淡的香味。   一时间,抱住她走的脚步些微凌乱。   窝在他颈间,小姑娘嘴里喃喃自语言。   沈晔凑近了听,哪知温热湿润的唇擦过他面颊,落在他耳畔停了下来。   步子一顿,沈晔亦停下脚步,之后便什么声音也灌不进他耳中。 第11章 广平王妃来了   沈晔第一次进女子的房间。   粉色的床幔,粉色的被褥。   垂眸看眼怀里的人,雪白的肌肤也泛着粉红。   轻轻把李鸢时放床上,沈晔扯过被褥给她盖好。   他嘱托香巧,“照顾好你家姑娘,酒劲估计明早才能退,你先备好醒酒汤,明早让她喝下,否则头会痛。”   “是。”香巧应了下来,面前这位沈公子,似乎并不是榆木疙瘩。   沈晔看了眼床上的女子,小姑娘嘟着嘴巴,脸上泛着红晕,跟个小孩子一样乖巧。   他挪开视线,起身要走,却感觉衣袖被人扯住。   低头一看,李鸢时不知何时捏住了他衣袖,那莹白的小手捏的紧紧的。   浑身一个激灵,沈晔也不知道他为何这般奇怪。   挪开?   不挪?   “沈公子,我家小姐向来睡眠浅,倘若夜里醒来,便久久不能入睡。”   香巧盯着那手,随口扯了个谎。   沈晔无奈,又重新坐在床沿。   怕吵着小姑娘,他轻声说:“飞松你去打盆热水来,香巧你待会儿给她洗洗脸。”   他知道飞松对院子不熟,打热水这事应该让香巧去,但是香巧去了,屋子里就剩鸢时一个女子,对她的名声不好。   飞松很快打来热水,香巧拧了帕子给李鸢时擦脸,她脸喝了酒粉粉嫩嫩,此时沾了点水,透着水光,像极了成熟的桃子。   樱桃小嘴,睫毛纤密。   喉结滚了滚,沈晔闭上眼睛,不再去看。   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想。   不知过了多久,沈晔感觉到衣袖的紧扯感没之前那般明显了。   小姑娘松了手,莹白的手指轻轻搭在他衣角上。   沈晔呼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将她手藏在被褥里去,又仔细给她掖好被角。   沉身起来,他去了一旁轻声吩咐着香巧。   “酒后身子燥热,这是正常的,估摸着她夜里会踢被子,你小心看护着,夜深露重,别让她受凉。”   香巧低头,“沈公子费心了,香巧今晚自当在床边守着小姐。”   她心里想着,要是明早小姐醒来,她可一定要跟小姐说。   她家小姐肯定会很高兴,这么些天的辛苦没有白费。   看了眼床上熟睡的小姑娘,沈晔带着飞松出了屋子。   ===   翌日清晨。   李鸢时是被鸟啼声吵醒的。   头疼,肚子里翻江倒海难受极了。   “小姐,你终于醒了,快将这醒酒汤喝了。”   香巧一晚上在床边守着,就同沈晔说的那般,鸢时晚上睡觉不安分,时不时踢被子。   香巧搭把手,扶她从床上起身。   脑子混混沌沌。   接过醒酒汤,李鸢时勺子搅动着汤水,慢慢回想昨晚的发生的事情,她不是在跟沈晔喝酒?   对,她跟沈晔在屋子里喝酒,她喝了好多好多酒,好像最后还喝醉了。   依稀记得是沈晔抱她回来的。   他怀里好软,好暖。   一想到这里,李鸢时脸“唰”地红了,手一抖,醒酒汤洒了些出来。   “小姐可是身子不舒服?”   香巧一见她脸色不对劲,慌慌张张拿手绢擦干鸢时手背上的汤水。   “没事。”   李鸢时若无其事地拿起勺子,一口一口喝着醒酒汤,以此掩饰心中的害羞。   在床边掖好床角,香巧把事情全说了,“小姐,昨晚是沈公子送你回来的,还有这醒酒汤,也是沈公子嘱托我趁早备下,小姐一醒来就能喝到。对了,沈公子送小姐回来时可贴心了,万事都能想到。”   通过香巧说的话,李鸢时仿佛能想象他做这些的神情。   看着手里的醒酒汤,鸢时心里暖暖的。   沈晔送她回来,也就是说他进过她房间了?   她脸上火辣辣的。   害羞却又喜悦。   昨晚上酒喝多了,李鸢时头有些疼,一碗醒酒汤下肚后,她又在床上躺了会儿。   她还没有想过要怎样面对沈晔,酒醒以后并没有急着去找他。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五月初。   这几日,李鸢时没有见过沈晔一面。   一天早上,李鸢时在院子里晒太阳赏花,她让老丁头去街上买了好几个花种,比沈晔院子里足足多了三个品种的花。   院子外面传来阵阵马车声,门外似乎有动静,鸢时让香巧去看看。   开门一看,广平王妃来了。   “母妃,你怎么来了?”   李鸢时太久没有见到母亲,高兴地直扑到广平王妃怀里,撒娇道;“女儿好想母妃,好想好想。”   从广平王妃怀里离开,鸢时扫了眼四周,发现只有她母妃一个人来了,有些失落说:“父王呢?怎么没和母妃一起来。”   广平王妃道:“你爹爹今日有事,跟殿前太尉,也就是你沈伯伯有约。”   “气色果然好多了,让娘亲好生看看。”   广平王妃日日挂念李鸢时,麓溪镇不能跟京城相比,她怕鸢时在这里住不惯,本来身子就不好,若是病情加重,那便得不偿失了。   李鸢时在母妃面前转了一圈,鹅黄裙摆随风摇曳,一点也不像生病的模样。   “母妃,我好多了,前几日还上街去逛了逛。”   广平王妃见女儿身子好起来了,眼里挂着笑,可没一会儿便又抱怨道:“我早就想来看你了,偏你父王不让我来,说是不能吵着你养病在,这不趁你父王赴约,我偷偷来的。”   李鸢时扶母亲进屋。   广平王妃脸上的愁光和担心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握住鸢时的手,喜道:“太好了,那江湖郎中果真没骗人。鸢儿,收拾收拾,今日跟母妃回去。”   李鸢时可不能现在就回去,回去了就见不到沈晔了。   “母妃,女儿不能回去,这病反反复复,虽然现在比刚来时好了很多,但是时不时会再犯。”   李鸢时头一遭在母亲面前撒谎,小心翼翼地措辞,就怕被揭穿,“有次我白天还好好的,可是第二天就浑身难受,在床上养了好久才恢复过来。”   她悄悄给香巧使眼色,香巧自然明白,于是顺着鸢时的话往下说:“王妃,小姐说的没错,这病反反复复,上次可把我吓坏了,幸是最后没事。”   香巧:“我听大夫说过,很多疑难杂症都需要静养,不能只看一时效果,若是想要彻底根除,就要一直调养,断则三四个月,长则一年。”   香巧说的有模有样,李鸢时在心里竖起个大拇指。   “我也常听他们这样说。”广平王妃点头,见女儿脸色红润,她放心不少。   仔细思量,想着鸢时身子应是刚有所好转,若是此时接回去,舟车劳顿,也不是她身子吃不吃得消,要是旧病复发可不好。   摸了摸女儿的头,广平王妃眉眼间尽是慈爱,“你二哥哥前几天在西南立了军功,再过两三个月就回来了,届时你养好了病,再把你大哥哥和你几个姐姐召回来,我们一家团圆。”   “年后二哥哥出征时我卧病在床,这次她回来我要去城门口迎接他。”   李鸢时和李睦关系甚好,李睦最疼的就是他这个小妹,小时候李闻斌对李鸢时管教严格,偏李鸢时顽皮,儿时犯的错,全是李睦替她担了下来。   李睦在太学时能力里突出,学满八年后便去了军营,两年不到便战功赫赫。   在李鸢时眼中,他二哥哥是最棒的,但是有一件事让鸢时至今难忘。   有一次,她二哥哥从外面回来,脸上很难看。   李鸢时从来没有见过他这副模样。   也不知道什么事情惹他生气,那天晚上李睦独自发了好大脾气,把鸢时吓坏了。   他喝了还几坛酒,最后直接在院子里醉倒了。   但是第二天他跟没事人一样,早早去军营,同往常一样练兵,甚至比以前还要卖力。   广平王妃见女儿这般说,宽心不不少,“好好养病,娘相信那天你能出现在城门口。”   “这段时间饭菜可还合胃口?这老丁头呢,我来这么半天也不见他出来。”   正说着,老丁头便进屋了,“王妃,我在厨房忙活。”   老丁头刚在厨房准备好中午要做的菜,身上的围裙还没来得及脱下,“小姐的饭食跟在府上一样,我可不敢懈怠。”   李鸢时给母亲添茶,“母妃,女儿在这里一切都好,您只管放心。”   广平王妃怕女儿累着,没同她多聊。   中午在李鸢时这里吃了午饭,广平王妃小憩一会儿,醒来后拉着女儿又看了一会儿,便回去了。   李鸢时送母妃进马车,在临走时还不忘为自己争取时间,“母妃,京城离麓溪镇远,一来一回要好几个时辰,您别来来回回跑,女儿身子彻底好了就会回来。”   李鸢时想趁自己还没回去的这短短几月赌一把,赌她跟沈晔的关系会不会更进一步。   出于私心,鸢时不想让母亲看到。   广平王妃答应了她,目光恋恋不舍从女儿身上挪开。   “驾!”   车夫鞭子一扬,扯了扯缰绳,马车晃晃悠悠沿着青石板往外驶出,上面挂的“李”字字牌也跟着摇晃。   李鸢时站在路边,等母亲的马车消失在路口,这才折身回去。   但是一侧身,她忽的看见不远处的沈晔。   她好久没见沈晔。   男子已经走到了篱笆外面,距离鸢时家门口大约十米。   他一身湖蓝色锦缎,身姿挺拔,手里握着一把折扇,似乎是要出去。   四目相对。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寂静无声。 第12章 一起去看皮影戏。   今日沈晔在屋子里刻了一下午木雕,正想出去走走,刚一打开门扉,便见隔壁宅子外面停了一辆马车。   那马车的装扮,沈晔一看就是谁家的。   偌大的“李”字,不是广平王府的又是谁家的呢。   难不成是要接人回去了?   沈晔心里一紧,指腹摩挲折扇,他鬼使神差地就在篱笆外站着,也不知道站了多久,隔壁宅子有了动静。   小姑娘没有上马车。   小姑娘挥着手,眉开眼笑,眉眼间全是温柔。   他脑海里忽然闪过她醉酒时的模样,也跟这一样。   小姑娘酒量不好。   醉酒的她很安静,不哭也不闹,整个人跟没骨头一样,柔柔软软,温顺的像只毛茸茸的小猫。   小猫咪的爪子不安分,逮着东西就抓。   尤其喜欢往他怀里钻。   突然,沈晔意识到了什么,他猛地回过神来,目光果断从李鸢时身上挪开。   他这鬼使神差的模样陌生又可怕。   喉咙上下滑动,沈晔嘴角紧绷,步子迈得大了些,他面色冷淡从李鸢时身边走过。   鼻尖能轻轻嗅到女子淡淡的脂粉味。   “沈公子。”   身后响起李鸢时的声音,沈晔身形一顿,指骨不由握紧折扇。   他加快步伐,自始至终没有回头看一眼。   “沈晔!”   他似乎听到了跺脚的声音。   李鸢时气鼓鼓看着那挺直的身影,面色不悦。   沈晔怎么不理她了?   为什么不应她?   她很可怕吗?   李鸢时再一次被沈晔无视。   愣是咽不下这口气,李鸢时看着那渐渐远去的背影,一咬牙,抬脚追了上去。   “小姐!”   香巧完全没想到李鸢时会去追沈晔,她怕鸢时身子吃不消,匆匆跟了上去。   李鸢时没有理香巧,她现在迫切想要追上去问清楚。   然而叫住李鸢时的不是香巧,而是陈婷婷。   沈晔似乎在躲她一样,背影很快消失在拐角处,此时李鸢时听见又有人在叫她。   “鸢时姑娘,鸢时姑娘!”   陈婷婷连叫了她两声,声音急迫,李鸢时见追不上沈晔也就停了步子。   臭沈晔,不想再搭理你了!   她负气转身,后面的陈婷婷很快到了她身边。   陈婷婷喘了喘气,道:“鸢时姑娘,我有事跟你说。”   ===   李鸢时带陈婷婷进了宅子,沈晔走了就让他走,权当方才没有看见他。   李鸢时为她倒了一杯茶水,道:“陈姑娘先别急,你慢慢说,找我何事?”   陈婷婷是一路走来的,只是方才见李鸢时跑远,以为她有事要走,一时急了才跑过去。   陈婷婷道:“鸢时姑娘,明日傍晚街上有灯影戏,很热闹,姑娘要不要去看看。”   李鸢时以为陈婷婷找她是有什么急事,原来是关于灯影戏的,她在京城没少看灯影戏,对它并没有多少新奇。   不像李鸢时的平静,陈婷婷有些兴奋,“这灯影戏好不容易来我们麓溪镇一次,今晚上肯定热闹非凡。”   “陈姑娘,往日像这样的活动,沈晔会不会参加?”   李鸢时突然有了另一种心思,坐在椅子上侧身问陈婷婷。   陈婷婷摇头,“沈公子喜静,不会去凑热闹。”   咦,沈晔这人好无趣,除了看书弹琴刻木头,他还能干什么。   李鸢时摇摇头,从头到尾腹诽他一阵。   抛开今天的无视,李鸢时暂且原谅了沈晔一次,不同他计较。   “明日晚上街上有灯影戏,你去吗?”   李鸢时上门去找沈晔,开门见山问他。   沈晔坐在亭子,手里握着一卷书本,抬头看了她一眼,淡声回道:“不去。”   “沈晔,你别看书了,出去逛逛。”   李鸢时不高兴,不单单是因为下午沈晔无视她,而且她现在看见沈晔一脸读书样她就不舒服。   读读读,再读就真成书呆子了。   她一把拿下他书,垂眸一看——《三国志》。   把书放在身后,李鸢时在他旁边坐下,带着几分撒娇的味道,说:“我不认识路,你在麓溪镇待的时间长,你就当陪我去,好不好?”   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沈晔往右边挪了挪,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李姑娘,男女授受不亲。”   李鸢时:“……”   “明天我自己去。”   李鸢时不想理他,生气地把书塞回沈晔手里,提着裙子就往回走。   明知下午他不理她,晚些时候还要来贴他的冷脸,李鸢时觉得自己太蠢了。   看看看,《三国志》能有什么好吸引人的,她晃了一眼,书扉泛黄,不知翻了多少遍。   她猜沈晔一定是看了很多遍。   既然看了很多遍,也不缺这一遍。   书呆子!   ===   翌日。   李鸢时让香巧给她梳了个好看的发髻,她选了一个自己最喜欢的珠钗戴头上,一身红色纱衣衬的她皮肤更白了。   “小姐今日真好看,就像天上的仙女一样。”   篦子轻轻梳着女子头发,香巧很久没有见这么盛装打扮的鸢时了,忍不住夸几句。   拨弄着钗子上的流苏,李鸢时看着铜镜里涂着脂粉的小脸,有些伤感。   好看又怎么样,还不是无人欣赏。   估摸着时间,李鸢时带着香巧去了街上。   天色未暗,天边的晚霞一边是橙黄色的,一边是淡紫色的,很美很美。   街上热热闹闹,路边的小吃摊位坐满了人,烟火气十足。沿街叫卖的声音一阵接着一阵,人群在街上走动,来来往往,熙熙攘攘。   李鸢时在路上听到不少人在议论今晚上的灯影戏。   大抵他们都是去看灯影戏的,李鸢时顺着人群走,很快就来到了看戏的地方。   台子高高架起,一张宽大的白布横在台架子上,映着一个又一个影子,藏在白布后面的人拉着细绳,配合着鼓声一点一点拉动皮影。   也不知戏开始了多久。   台下看戏的人围的一圈又一圈,最前面的大多是小孩子,他们带着小板凳坐乖乖坐在台下,巴巴等着灯影戏开始。   她小时候可不像他们这样,鸢时顿时很羡慕这些小孩子。   “小姐,是沈公子!”   香巧冷不丁一声,李鸢时顺着香巧指的地方看去,果真在人群里看到了那个高高的身影。   沈晔身材出挑,加上那无时不刻不挺直的背脊,在一众人中一眼就能看到。   男子一身白色衣衫,就像那日在竹林中一样,格外引人注目。   不是说不来?   李鸢时还在为昨日的事情生气,便决定挪开视线不再看他。   鸢时不知道沈晔为什么要骗她,是不是沈晔不想看到她,所以不愿意跟她来?   就这台上的鼓声,她开始胡思乱想,预想了好几个理由,每个理由都说的过去,但每个理由最终走向的结果是一样的——沈晔讨厌她。   不想看到她,讨厌她。   她偏要出现在他眼前,招他烦!   李鸢时往沈晔那边走去,没想到刚走没几步,男子动了动身子,两人隔着好几排人打了个照面。   也不知怎的,李鸢时不再往前,她干脆停下步子,立在原地看台上的皮影戏。   人群中有了动静,不一会儿沈晔就出现在李鸢时身边。   “李姑娘。”   沈晔喊了她一声,声音温润,在喧闹的人群总格外好听。   李鸢时没有应他,昨天她喊了他好几声,也见他应,不仅没有回应她,反而越走越远。   一想到这里,鸢时有些委屈,便更不想同沈晔说话了。   “想来是我认错人了。”   眼里划过一丝极淡的笑,沈晔低低笑了声,抬脚欲走,李鸢时真怕他走了,慌忙拉住他衣角。   “沈晔!”   李鸢时承认,她急了。   衣襟传来拉扯感,沈晔余光落在夜色中那只小手上,唇角弯弯,微不可察。 第13章 赠她九连环   “沈晔!”   李鸢时承认,她急了。   衣襟传来拉扯感,沈晔余光落在夜色中那只小手上,唇角弯弯,微不可察。   沈晔停下步子,转身正对她。   小姑娘一身红衣,气鼓鼓的样子跟之前判若两人。   烛火摇曳,她头上的珠钗反着光影。   “你不是不来?”   李鸢时发现被戏弄了,她倒要看看沈晔怎么回答她。   沈晔抚下她抓住衣角的手,单手握拳置于腰后,“饭后闲来无事,随便走走。”   此时台上一声惊鼓,打断两人的谈话。   李鸢时将目光挪到台上,细细看了一会儿,那台上的一个皮影穿着打扮似乎身份尊贵。   李鸢时目光没挪开,问了问身旁的人,“沈公子来多久了?”   沈晔眼里波澜不惊,道:“应是比姑娘早来一刻钟。”   李鸢时问:“那你知道这戏讲的是什么吗?”   “新科状元和公主。皇帝看状元郎一表人才,打算把最疼爱的女儿许配给他。”   沈晔不是个有野心的人,也不是个极其看重利益的人,但是他是一个很敏感的人。   他想到了贺九安,想到了在太学发生的点点滴滴,想到了朝堂上的明争暗斗。   深深呼了一口气,沈眸色深邃,渐渐平复好内心。   李鸢时一心看着台上,并没有发现沈晔的变化,“我爹爹虽然很少跟我讲朝堂上的事情,但是我也知道,状元郎鲜少有年轻之人,我瞧着皮影戏中状元郎是个年轻的少年,应该是段良缘。”   沈晔不言。   皮影戏有些长,李鸢时一直站在那里,刚开始还好,可到后面,身子有些吃不消了。   香巧站在鸢时身后,看出了些端倪,她手臂往鸢时背上一扶,“小姐,可是站累了?刚来时我看到路边有个茶馆,我扶小姐去小坐一会儿。”   李鸢时想走,可是沈晔在她身边,她若是走了,沈晔肯定高兴不已,她偏要在这里招他眼睛。   沈晔是个习武之人,香巧还没说时,他已然察觉到身边的小姑娘有些不对劲。   他不知道她为何硬撑着,既然有人提了出来,他便顺着往下说。   “这戏差不多也好结束了,正好有些渴了,不知李姑娘可否卖沈某一个面子,让沈某请姑娘喝一壶茶?”   李鸢时先是错愕,紧接着便点了点头。   在街边茶馆小坐了一刻钟,李鸢时缓了过来。   此时距离宵禁还有个把时辰,街上人来人往,烛火辉煌。   皮影戏接近尾声,不一会看戏的人就散了。   休息够了,他们也开始往回走了。   李鸢时和沈晔并排走着,沈晔总是跟她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突然,人潮涌动,对面的人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多了起来,一股脑往李鸢时他们行进的方向涌。   李鸢时被人群挤了一下,险些撞到路边的货摊。   突然间,她还未缓过神来,手便被人扶了一下。   “李姑娘,唐突了。”   沈晔的声音从鸢时耳畔传来,紧接着,男子一只手臂护在她前面,另一只手护在她背后,但都没有碰到她身上任何一处。   他护着鸢时站在原地,不让她被人群推搡。   待那群人走后,拥挤的热潮散去,沈晔及时手了手臂。   男子双手交叠抱在一起,朝她作揖,“抱歉,情急之下唐突姑娘,姑娘见谅。”   “不怪不怪。”   李鸢时嘴角扬起一抹好看的弧度,星眸闪动。   男子一身挺直的背脊,却在刚才为她弯了腰。   “快宵禁了,快些回去吧。”   沈晔敛了神色,昏黄的烛火下,照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是声音和这光一样温暖。   香巧识趣地放慢步子,跟她家小姐隔了些距离,她旁边的飞松也是。   街角处,有一个还没收摊的老伯。   今晚有灯影戏,他在这里摆摊一直到了戏结束。   李鸢时觉得那人手好巧,不过是几个竹片,在他手能东缠西绕,不一会儿就变得栩栩如生。   地上他编的蚂蚱、兔子跟活的一样。   “看中哪个?”   沈晔见小姑娘停下步子,眼睛眨也不眨看着那人在编竹片,便问了出声。   李鸢时指了指地上,“小兔子。”   扯下荷包,沈晔问了老板后付账,他拾起地上的竹编兔子给鸢时,“送你的。”   李鸢时呆了一下,心满意足接住,她咧嘴笑了笑,“谢谢沈公子。”   其实,沈晔也不是榆木脑袋吧。   李鸢时怀中宝贝似抱着竹编小兔子,边走边在心里夸着沈晔。   “沈晔,可否问你一个问题?你那么喜欢看书,我瞧着你家不贫寒,你为什么不去科考呢?就算是榜上最末端,那也是光宗耀祖的事情,多少人求也求不来。”   宝贝似捧着小兔子,李鸢时终究还是问了出来。   至少在官场上有名字,她父王才会放心把她交托给沈晔。   沈晔走在李鸢时身侧,一身清冷,白色的衣袍在黑夜中格外惹人眼睛,“想知道?”   李鸢时侧身,点点头。   沈晔往前走了走,在一家摊贩处停下脚步,买了个东西折身回来。   “李姑娘若是能解出这九连环,我便告知姑娘。”   沈晔微微俯身,如墨的眸子划出一抹不可言露的笑容,和他平常的正直模样有几分不同,但又让人感觉不是戏谑。   李鸢时小时候玩过九连环,她记得那时候李睦和太学里的朋友出去玩,她吵着要跟二哥哥去,李睦给她这么个环,允诺她,只要她把九连环解了,他天天带她出去玩。   鸢时信了,整日在家解九连环,解了一个月还是没解开。   后来鸢时才知道,这坏主意是李睦好友给出的。   他二哥真是……交友不慎!   李鸢时怀疑沈晔是故意的,九连环可是很复杂的!   他这么做用意最明显不过,无非就是不想让她再追问。   “香巧。”   李鸢时负气,让香巧收下。   她抱着小兔子,走得飞快,一路上再也没跟沈晔说话。   ===   回到房中,李鸢时看着怀里的竹编兔子,一时间拿不定主意放哪里,她左看右看,发现窗户边不错。   “不行不行,下雨起风会淋湿。”   刚放下去,李鸢时觉得不妥,又拿了回来。   “小姐,时辰不早了,该洗漱歇息了。”   夜已深,香巧端了热水进来,只见李鸢时抱着今晚在街上买的竹兔子不撒手,“姑娘喜欢在摇椅上躺着,不如放摇椅旁边的花架下面。”   李鸢时想了想,亲自把它放在香巧说的地方。   香巧服侍李鸢时洗漱宽衣,李鸢时想讨厌的沈晔,气道:“把九连环搁到匣子里,别让我看见。”   看见就来气。   “是。”   香巧笑着应下,待李鸢时躺下,把梳妆台上的九连环放进妆盒最里层。   ===   这日。   老丁头在宅子外面遇到飞松。   飞松和老丁头攀谈起来,“丁大哥,上次吃过你做的饭菜和糕点,那可是比街上卖的好上数十倍。”   这不是飞松第一次和他攀谈,早在半月前两人就熟识了,老丁头这人除了厨艺好,人也很健谈,任谁都能聊得火热,一来二往便成了朋友。   老丁头笑道:“改明儿我给小姐做糕点时多做一份。”   老丁头隐隐约约觉得她家小姐跟隔壁沈公子关系不一般,走了几步后又转身。   他道:“沈公子也喜欢吃糕点吧,下次我做好,你到门口来拿,给你家公子也尝尝。”   老丁头当年可是凭借一身好厨艺娶到了他娘子,当然知道用菜品抓住一个人的心。   飞松点头,“诶,好的,先谢谢丁大哥了。”   老丁头摆手,“客气什么,小事而已。”   后来,飞松提着一盒糕点送到沈晔面前,沈晔看了看,一眼就看出这不是飞松做的,也不是街上买的。   沈晔放下小锉刀,抖了抖衣袖上沾的木屑,道:“哪里来的?”   飞松讪讪道:“果然瞒不过少爷眼睛,隔壁丁大哥送来的。”   沈晔眉头渐渐隆拢起,“她送来的?”   飞松不想都知道指的是谁,否认道:“丁大哥自己送来的,上次我提了一句好吃,丁大哥做时就多做了一份。”   不解释还好,一解释,沈晔眉头皱得越发深了。   “以后他送来的糕点,不必给我,你自己吃。”   沈晔重拾锉刀,在木头上雕雕刻刻。   盘子上,有巍峨的高山,低矮的峡谷,以及从峡谷流下的谷水。   马儿在低头饮水,山谷背后,是一排排房屋。   海晏河清,一排祥和。 第14章 泥塑   午觉过后,李鸢时站在院子里,一抬头,天跟蒙了一层蓝布一样,没有一丝杂色。   过了草长莺飞的二月天,如今映入眼帘的是柳絮纷飞、一碧如洗的苍穹。   俯仰之间,李鸢时忽的发现院子有一块漂亮的石头。   乳白色,洁白无瑕。   香巧解释道:“这石头是前几日老丁头在河边捡来的。”   李鸢时拿在手上仔细看了看,圆润光滑,握在手上凉凉的。   蓦地,李鸢时想到一个好玩的,“香巧,让老丁头去挖一筐泥土回来。”   “啊?”香巧怀疑她听错了。   李鸢时催促道:“快去,不然待会儿天就黑了。”   半个时辰后。   李鸢时带着香巧,香巧提着一筐泥土出现在沈晔家。   飞松什么也没说,领着李鸢时进去了。   李鸢时来的路上就在想沈晔在家中不是看书就是在刻木头,进屋一看果真被她猜中了。   沈晔自然是惊讶的。   他皱着眉头,面色不佳,手上的工具也还没来得及放下李鸢时便走了过来。   李鸢时靠近沈晔,本可以在桌子对面说话的,她偏故意走在沈晔身旁去。   “沈公子,别刻木头了,今日刻点别的的。”   李鸢时伸手夺了男子手里的锉刀,想把人从地上拉起,可沈晔盘腿而坐,想故意跟她对着干一样,她根本拉不起沈晔。   “为何?”   沈晔不动如山,倒是李鸢时,人没拉起来,险些脚下不稳栽到他怀里。   李鸢时松手,站定俯视坐下的人,道:“天天不是看书就是刻木头,我让人挖了些泥土,做泥塑怎么样?”   沈晔看了眼外面,果然见了一个竹筐,里面满满的泥土。   小姑娘朱唇轻抿,直勾勾看着他,仿佛非要等他一个答案一样。   那眼神,谈不上火热,但是却让他有些受不了。   泥土脏兮兮的,鲜少有姑娘愿意玩,一般都是男子喜欢,沈晔怎么也没到李鸢时会叫他一起捏泥塑。   在亭子里腾了出干净的地方出来,沈晔让飞松打了盆干净的水来。   “沈公子,你会捏小娃娃吗?还是会捏小动物?”   小姑娘半散的头发被红绳绑住,因为低头,一捆头发全滑到了身前。   太长了,发梢都落到了泥里。   李鸢时手上有泥土,不便动手,想叫香巧的,可是香巧被她叫回去拿糕点了,她只能甩了甩脑袋,让胸/前滑落的头发回到后面去。   一次又一次,那头发不听话,不一会儿又掉下来了。   心里暗叹一声,沈晔起身,道:“别动。”   李鸢时不知道此话何意,但还是照做了,一动不动坐在凳子上。   站在鸢时身后,沈晔手上没泥,他将小姑娘绑发的红绳解下,又抽了束冠的白玉发簪,用簪子绕了绕她顺滑的黑发,固定在原本的发髻上。   又觉得有些突兀,沈晔稍微调了调她头上的珠钗。   “好了。”   沈晔端正坐下,看泥有些干,便拿水壶倒了些水。   这厢,鸢时轻轻晃了晃头,没有头发掉下来,她高兴极了。   沈晔给她绾发。   李鸢时脸上微微发烫,她把头埋得低低,一边玩泥,一边低声说:“沈晔,女子的头发不能随便绾。”   沈晔顿了顿,才发现举止过了,向她道歉,“唐突了,姑娘见谅。”   李鸢时眉头一皱,他次次都是这句。   似乎手里捏着的是沈晔,李鸢时又是揉又是搓。   不知道是不喜欢女子在身旁,还是不喜欢李鸢时在他身侧,沈晔目光不偏不倚,专注手里的泥巴。   李鸢时支头过去,沈晔掌心搓着泥土,像搓糯米团子一样搓得圆圆的,她好奇问:“你捏的什么?怎么是圆圆的。”   沈晔依旧埋头,“小娃娃。”   放下圆团子,那双长手又揪了一团泥。   沈晔这人好像无时无刻不跟矜贵儒雅一词连在一起。   譬如此时,男子盘腿端坐在席子上,手里虽然玩着泥土,但是泥在手上却沾得少。   鸢时看了看自己,满手的泥,脏兮兮的,偏她捏的泥塑还没沈晔好看。   一时心里不平衡,李鸢时喊了他一声。   “嗯?”   沈晔闻声抬头,鸢时趁他不注意,手指在他干净白嫩的脸上一摸,留下三处湿泥印子。   沈晔再不是方才那白白净净的沈晔了。   李鸢时见得逞了,笑的欢乐,一双桃花眼半眯着,撩人又闪亮。   以为沈晔会说她两句,可是男子缄默不言,只是保持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不对,准确来说是动了,他眼神变了。   沉着张脸,有些可怕。   李鸢时看了心里发怵。   她低了头,不再跟他对视,忽的瞥见他腰间挂了个香囊。   蓝色香囊,李鸢时记起来了,这是她绣的!   她说上次酒后醒来她准备送给沈晔的香囊哪里去了,现在想了想,原来是醉酒后顺手送了出去。   李鸢时目光凝在沈晔腰间,问:“这香囊,你随身戴着?”   沈晔正身回去,手上的动作没停,声音平淡,“缺个挂饰,随便戴戴。”   闻言,李鸢时生气,她不知道怎么会这么生气,明明沈晔没有欺负她,可是就是气不过。   “我一针一线绣出来的,你随便戴戴?好啊,那你便要一直戴着。”   “不捏了,我回去。”   李鸢时一生气就喜欢把嘴嘟起来,她负气起身,走了几步又想起来一件事。   “簪子还你。”   也不管手上有没有泥,她伸手把簪子从头上扯下,顷刻间三千青丝像瀑布一样倾泻而下。   鸢时将玉簪塞到沈晔掌心,头也不会离开了。   望着那背影,沈晔笑了笑。   飞松在院子另一边忙活,并不知道沈晔这边发生了什么,等他忙完只见李鸢时提着裙摆气呼呼跑了出去。   “少爷,李姑娘怎么走了?”飞松不明所以,来到沈晔身边,挠了挠脑袋,“李姑娘手上还沾着泥,一身黄裙子染了污,姑娘家好看的裙子一向爱惜,少爷你莫不是又惹李姑娘生气了?”   沈晔埋头捏泥巴,指骨没有拿捏住力道,泥团倏地陷下去一个小坑。   “诶,少爷,你这脸怎么了?怎沾了那么多泥?”   方才沈晔一直埋着头,飞松没有看到他正脸,如今他半侧着头,脸上的泥一半干着,一半湿润。   沈晔素来爱干净,即便是身上沾了脏东西,也会立刻拿帕子擦干净,可不会任由其在身上。   飞松递来帕子,沈晔没有接下,道:“无事,你去将灶搭好,待会儿把泥塑放灶中烘干。”   “是。”   飞松应声去外面找了几块砖搭炉灶。   他纳闷了,他家少爷原不想捏泥巴的,是李姑娘软磨硬泡才送了口,现今李姑娘走了,大可以不用弄了,可那架势似乎是不捏出来不罢休。   一个时辰过后,沈晔从亭子里出来,小心翼翼把泥塑放进火灶中。   “少爷,我来。”   飞松没有细看那泥塑,只知道是他家少爷捏了一个小人偶,他身为侍从,自然是把一切脏活累活揽下来。   沈晔在炉灶边坐下,道:“火势不能过大,否则泥塑因受热不均,局部皲裂;火也不能过小,泥块中水长时间不干,影响泥塑成色。你去忙别的事。”   他拾起一根枯枝进灶,干脆的枝条在里面噼里啪啦滋滋爆响。   泥塑有难有易,有的捏好形状以后放在阴凉处自然晾干,有的是放在窑中烧制;有的晒干便是最后的成品,有的则是待泥干后还会上色。   脑海中的小姑娘眉眼如画,左边鼻梁处有一颗小痣使那一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眼锦上添花。   沈晔不仅读书时一把好手,丹青也是同龄公子中的翘楚。   收了颜料,沈晔待泥塑颜色干后,将它装到小锦盒中。   “飞松,给李姑娘送去。”   “啊?”   飞松愣住了。   他还能见到李姑娘吗?   确定不会吃闭门羹? 第15章 眼泪断了线,止不住往下流。……   飞松在宅子外面叩了两声门,老丁头闻声开门。   “飞松兄弟?”老丁头诧异一阵,“今日你要空手而归了,这两天小姐心情不佳,便没有让我做糕点。”   飞松摆手,“丁大哥你误会了,说的好似我来就是来为了一盒糕点一样。我奉公子之命送李姑娘一件东西。”   “那快快进来吧。”老丁头领了飞松进宅子。   堂屋,茶香四溢。   李鸢时闲来无事在屋里点茶。   取一小勺茶粉于白玉杯盏中,加入温水,女子葱白长指握着茶筅,贴于杯盏不同旋转,不消片刻茶水互溶,此时加入沸水,轻拂细调。   玉杯中,茶汤绵密细腻,白绿辉映。   飞松直直站定,“李姑娘,我家少爷差我来送东西。”   “香巧。”   李鸢时待沈晔不似原来那样百般热情,既然有人不领情,她犯不着热脸贴冷屁股,手上的动作没有停,鸢时让香巧收下。   “李姑娘,里面的泥塑公子特意做的,费了好些时日。”飞松见李鸢时没有当即打开,有些不情愿松手。   泥塑?   李鸢时愣了一下,放下茶具,这厢香巧已经到了她身边。   锦盒里躺了一个女娃娃。   “小姐,沈公子捏的小泥偶是小姐诶!连左鼻梁上的小痣都有。”香巧一眼认出,比李鸢时还兴奋。   泥塑拿在手上小小一个,沈晔给它添了颜色,衣服是前几日鸢时看灯影戏穿的红衣襦裙。   模样灵动,简直和小姑娘一模一样。   那泥娃娃手上戴着的镯子,是鸢时一直戴着的,连铃铛数都准确无误。   手指摸了摸女娃娃眉眼,李鸢时心里划过一丝欢喜,“回去跟你家公子说,我收下了,改日再登门道谢。”   鸢时跟大多数姑娘一样,气来的快,去的也快。   她喜滋滋回到闺房中,把泥娃娃放到梳妆台上,不论在房间何处,都能看到它。   沈晔那一双长手,不仅会弹琴,而且还会手工、丹青。   香巧扶李鸢时去一旁坐下,道:“小姐,沈公子送这么个泥娃娃来,我猜是在跟小姐道歉,小姐你可不能就这样轻易原谅他了。”   捏泥塑那天,香巧可记得她家小姐气呼呼回来的模样,一脸的委屈,让她看了心疼。   她真想把沈晔大卸八块。   她家小姐自小十指不沾阳春水,被人捧在手心,但自从见了沈晔后,身子还没痊愈便去学舞,弄的身上非青则淤。   李鸢时拨弄手腕上的银铃铛,眼里沁出笑意,“香巧,能让一个不近女色的榆木疙瘩突然送女子物件,实属不易。”   香巧不服,“可小姐那日不就白白受气了吗!”   李鸢时人生的美,那双撩人心弦的桃花眼如今眯成了月牙形状。   她不急不慢道:“日后慢慢还。”   鸢时备受家人宠爱,有谁欺负她,她二哥李睦第一个不同意,沈晔隔三差五气她,谁说她不是一个记仇的人呢?   李鸢时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敛了神情,道:“香巧,去把九连环拿出来。”   九连环解开之日,沈晔告诉她事情原委之时。   管你为何不科考,要说便随说,不说便不说,吊人胃口的事情一旦时间长了,也就厌倦了。   李鸢时如今已没那么上心,看眼那九连环,她漫不经心道:“拿出去烧了,再寻个盒子把灰装上。”   “小姐,这……”香巧欲言又止,看不穿这做法。   李鸢时眸子中流出一抹笑容,顿了顿,继续说:“沈晔今日送来的锦盒不错,就装那里面。”   解九连环还不简单?   一把火烧了,左右沈晔也没说必须用正道的法子破解。   ===   翌日。   近来春夏更替,雨水频发,昨夜下了一场雨,雨势大,早上檐下汇了一条小小的沟渠,一股子泥土味。   李鸢时吃罢早饭在院子里赏花,心情和这雨后一样,沁心舒畅。   风雨之后杜鹃花带着雨珠,娇艳欲滴。   李鸢时摘了一朵,她素来喜欢杜鹃,对牡丹提不上兴致,她似乎能理解沈晔那种心情了。   此时,宅子大门突然打开,老丁头提了一条鱼进来,“昨夜雨大,河里涨水了,好多鱼被冲到了岸边,我见渔民钓上的鱼又大有新鲜,还不用上街去买。小姐,今中午是想吃糖醋鱼?还是清蒸鱼?”   老丁头手上的鱼还在挣扎,似乎是离水久了,鱼尾摆动的幅度越来越来。   李鸢时道:“清蒸。”   她看了眼日头,时候不早了,她让香巧带上装了九连环灰烬的锦盒,一同去了沈晔家中,   “如此频繁出现在男子家中,难道李姑娘不知道避嫌吗?”   李鸢时三番五次出现在他家中,沈晔倒不是说在赶她走,自从小姑娘缠上了她,他生活中的点点滴滴都染上了她的身影。   这可不在沈晔的预判中。   李鸢时见沈晔半沉着张脸,似乎是不愿看到她。   她克制住心中的不悦,道:“为何要避嫌?你我是邻居,邻里之间互帮互助,时时串门乃是和睦之象。”   边说,女子一步一步往男子身边走去,手镯上的铃铛发出细微的响声,仿佛是在将她此时此刻的心境暴露在男子面前。   李鸢时和沈晔不过半步之遥,男子眉头皱了起来,在他要往后退时,她进了一步,两人始终保持着半步的距离。   李鸢时桃花眼潋滟,目光缱绻,带着几分挑衅的意味,“还是说沈公子生出了别的心思?这般着急与我划清关系。”   她迫切地想要让沈晔无话可说。   沈晔拘礼,她要一步一步恼得他挣脱礼教的束缚。   沈晔时刻谨记男女之间的距离,此时脸上微愠,冷眼看着面前的人,“李姑娘请自重。”   笑了笑,李鸢时回身从香巧手中接过锦盒,“沈公子赠的九连环,物归原主。”   “李姑娘解开了?”   沈晔这一刻还在惊讶,他不认为李鸢时能在如此短时间解开,因为几年前李睦就是用解九连环的法子拦住了李鸢时,不让她跟随出府,那法子还是他想出来的。   下一刻当打开锦盒时,沈晔脸上一黑。   李鸢时见得逞,笑意越发明显,“你没说要规规矩矩解开,烧成灰也算是解开了。”   “强词夺理。”沈晔沉着脸放下锦盒,带着一股怒气。   李鸢时一直看着沈晔,男子放东西时,她才注意到书案上放着的是她送的莲花木雕。   那木雕,在书案最显眼的地方,周围的摆件好像移动过,仿佛是特意为木雕二腾出来的位置。   “沈晔,你便承认了罢。”李鸢时弯唇浅笑,手指置于男子胸膛,那里是离心脏最近的地方,“这里,动心了。”   小姑娘指骨软软,点在那处若有若无,沈晔身形微晃,一股难以言表的情绪忽地涌上心尖,一向自诩能言善辩的他竟寻不出一个词来形容。   反驳的言语哽在喉管处。   李鸢时笑得明艳,比三月的春光还要动人,借着沈晔恍惚的档口,她乘胜追击,伸手环住他腰肢,将脸贴到男子胸膛。   沈晔还未反应过来,面前的小姑娘便投入他怀中了,带着丝丝缕缕的香味,扑了他满怀。   也扰了他心绪。   “别动,”李鸢时察觉到沈晔似乎想抬手将她拉开,先一步拨了他手,环住他腰的双臂更紧了,“心跳可不像沈公子,它不会说谎。”   扬唇一笑,如花如玉,李鸢时听见了强有力的砰砰声。   直觉告诉她,那是心动的声音。   沈晔屏气,扯开李鸢时。   “你弄疼我了。”李鸢时秀眉轻拧。   沈晔面色微凝,冷声道:“王府的规矩就是这般?素闻勋爵人家有涵养,这便是李姑娘的涵养?”   低低一笑,李鸢时眉骨微扬,昂首与之对视,眸光坚毅,“被我说中了,沈公子这是羞赫难当?”   沈晔欲言又止。   “大街上随便寻个女子,都知道男女有别,断然不会做出这般亲昵的举止,看来王府的教养也不过如此。”   沈晔板着一张脸,说的头头是道。   此话一出,李鸢时被激怒了,她一改之前的面色,音调拔高,怒道:“沈晔,你好大的胆子,王府教养如何,岂是你一介布衣能妄自议论?”   说王府教养的不是,便是在拐弯抹角说她父王教导不严,她是断然不能忍的。   李鸢时胸脯起伏不定,将话挑明,“我为何如此,你真不知道?你是眼盲还是心瞎?”   沈晔虽未经情/事,但这么些日子来,面前之人的心思他再清楚不过,他是故意那般说的,如今看来已有成效。   只要再趁此时多说几句严重的话语,便能消了小姑娘的念头。   可是,望着她生气的模样,他却说不出腹稿,甚至想将那一句句刺痛她心窝的话收回。   相顾无言,李鸢时的质问没有得要回应,她也懒得去等了。   好累。   踏出沈晔房门的那刻,李鸢时眼眶泛着湿意。   风吹落枝头繁花,花瓣散了一地,女子跑过,裙摆带起片片。   眼泪断了线,止不住往下流。 第16章 “我李鸢时不稀罕!”……   自从那日和沈晔不欢而散后,李鸢时独自生了好长一段时间的闷气。   气郁于胸,若不及时排解,时间一长,难免会生病。   李鸢时身子弱,加之又喜欢胡思乱想,夜里失眠了便在窗边站着,常常一站就是一个多时辰。   这一站,还真站出了毛病来。   她又病了。   “小姐,多少喝点粥,您不吃饭也不喝药,病怎么能好呢?纵使再好的身子也经不起这般反复折腾。”   一碗清粥凉了又热,香巧在床头劝了良久。   躺在床上,李鸢时面如纸色,脸瘦了一大圈,她脑袋晕乎乎的,嘴里干涩,一丝胃口也没有,东西吃了没多久全吐了出来,一番折腾后身子难受,仿佛有千万根针在同时扎着。   “你去把窗户打开,屋子里闷,喘不上气。”   李鸢时唇角干涸泛白,手臂软弱无骨似的从被褥中伸出,指尖有气无力地指了指窗楹。   怕李鸢时吹风病情加重,香巧从进屋后就关了窗。   放下碗,香巧起身去了窗边,只留了一个小小的缝隙。   香巧怕鸢时多虑不利于养病,便宽慰道:“小姐,这几日气温骤然下降,大夫都说了,是因为昼夜一热一冷受凉了。”   低垂着眸子,李鸢时声音很小,“我身子怎样,自己再清楚不过,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明明前几日还好好的,一下子就成了这副模样,保不齐哪天就长卧不醒了。”   香巧:“呸呸呸,晦气的话小姐别乱说。”   顿了顿,香巧继续说:“我看小姐这病是给沈公子气出来了的。想来我们都麓溪镇入住后,小姐的身子一天天好起来,这两次生病都是在跟沈公子闹了不愉快生出来的。”   李鸢时静静听着,似乎确如香巧说的这样。   “许是巧合。”她喃喃自语。   她想了一下,身子是自己的,若是一直拖着,病情迟早会严重起来,“药给我。”   香巧大喜,指腹碰了碰碗壁,药还温着。   ===   连着喝了三日的药,李鸢时的病有了好转的迹象。   老丁头每天早早就去了集市,买了老母鸡回来熬汤来给鸢时滋补身子。   这日,他刚从集市回来,就遇到了飞松。   “丁大哥。”   老丁头厨艺佳,平时没少送食物给飞松,飞松同他打了个招呼。   老丁头一手提了只母鸡,一手挎了个菜篮,“我家小姐病了好几日了,这人一病,就不爱吃饭,人瘦了一圈,这不买只母鸡回去熬汤,给小姐补补身子。王爷王妃让我时时注意小姐的饮食,若是回去瘦了一丝半点,可是我的失职。”   飞松还在纳闷李姑娘为何许久没来找他家公子了,原来是生病了,“李姑娘可无大碍了?”   老丁头叹了一口气,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痊愈,自从生病以后,小姐就一直在吐,不见进食。”   言外之意,病严重。   飞松一听不得了,又跟老丁头攀谈几句后着急忙慌往家中赶。   “少爷,今日我出门遇到了李姑娘家的厨子。”飞松欲言又止。   桌上铺了一层木屑,沈晔在亭子中刻木雕,他手里一块木头已经有了大致轮廓,用锉刀精雕细琢。   记忆好还停留在那日的不欢而散。   掸走衣袖上的木屑,沈晔气定神闲,道:“想说什么便说。”   飞松道:“少爷,李姑娘生病了,听说还挺严重的。”   锉刀一歪,在木雕上划了很长一条划痕。   沈晔没说什么,看了看刻坏了的半成品,准备在寻一处能补救回来的地方下手。   飞松有些急了,音调拔高,“少爷!”   “你想怎样?”沈晔沉声问他。   “少爷,你不去看看?李姑娘对少爷如何,少爷难道看不出来吗。再说咱家老爷跟广平王关系甚好,少爷跟李二公子……”   飞松说话快,一说出来便意识到触犯了沈晔的禁忌,于是及时止住了,他看了看沈晔的脸色,似乎没有想象中阴沉,他大着胆子,小心翼翼将后面的话说了出来。   “沈家和广平王门当户对,少爷何不去王府求亲。”   最后一句话声音越来越小,小到后面全咽到了飞松肚子里没说出来。   背脊挺直,沈晔放下木雕,严肃道:“飞松,我且问你,李姑娘和我什么关系?”   飞松摸不着头脑,“少爷跟李姑娘相识,不算相熟。若要说关系,从李姑娘那边看,便是邻里关系。”   ——若是再更近一步,那便是李姑娘属意公子。   “今日非李姑娘差人来告知她生病之事,不过是你在同人攀谈时无意间得知的。既然不算相熟,那为何我对她的事要上心?男女有别,这话若从李姑娘宅中奴仆的口中说出,我可去探望,但是你是我沈家的人。我如此热切去探望,你让李姑娘心中怎么想?”   小姑娘那小心思,沈晔不是看不出来。   飞松道:“少爷息怒,飞松失言了。”   “下去吧,以后慎言。”   飞松去了一旁忙活。   沈晔唇线紧绷,剑眉狭长微微拧起,也不知因为木雕雕坏了,还是给别的事情恼的。   锉刀紧紧握在手中,对着那一堆山河木雕,男子有些烦躁。   ===   夜雨淅淅沥沥。   沈晔不是被雷声惊醒的,是被梦给吓醒的。   梦里,他梦到了李鸢时。   小姑娘一脸病态躺在床上,素白的小脸拧成一团,楚楚可怜。   也不知怎么,小姑娘看到他后就哭了,那梨花带雨的模样,让他呼吸一窒,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揪住一样,有些生疼。   小姑娘想要抓住他手,可是却怎么也抓不上,她手从他掌心穿过,仿佛两人其中一个是空气一般。   沈晔素来不信神佛,对方才的梦自然也是不信。   呼了一口气,他平复好心态,可眼睛一闭,小姑娘那模样便在脑中浮现开来,久久没有散去。   生气嘟嘴的模样,撒娇撒欢的模样,舞步翩翩的模样。   眉眼如画,勾人的桃花眼仿佛会说话一样。   身姿妖娆,杨柳细腰在风中弯折,柔得好似一汪春水。   沈晔的烦心事素来是朝堂上的明争暗斗,如今却被一个小姑娘扰得心绪不宁,破天荒头一遭。   一晚上辗转反侧,沈晔终是说服了自己。   邻里街坊,探病不足为奇。   第二天。   沈晔差飞松出去办事。   待飞松走了有一段时间,沈晔独自去了隔壁宅子。   ===   李鸢时按时吃药,病情渐渐好转,只是还有些咳嗽。   “小姐,沈公子来了。”   李鸢时正靠在床上喝汤,一听沈晔来了,脸上瞬间朗开了。   她好久没见沈晔了,久到已经忘了那日的争执。   她精神虽不算好,但是较之前好太多了。   李鸢时压下心中的高兴,对香巧说:“将人请进来。”   手绢擦了擦唇角,李鸢时直起身子,坐在床沿,凭借记忆,找到病中的状态。   沈晔进屋时,便见小姑娘虚弱地靠在床边,那模样和他梦中相差无几,心里一紧,步子不觉快了几分。   “你怎么来了?”   李鸢时微微动了身子,眸光直直盯在男子身上。   床边放了个凳子,沈晔落座,“听人说的。”   “身子可好些了?”沈晔见她拧着一张脸,说话也温柔了。   李鸢时病没了大碍,这次是沈晔主动找她搭话,她可不能白白浪费这次机会。   “头疼。”   女子扯了扯他衣袖,指骨柔软,可怜巴巴的模样让人看了心疼。   沈晔有些拘谨,尤其是小姑娘轻声细语眼巴巴望着他,他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看大夫了?”   问的这问题,答案呼之欲出。   李鸢时摇头。   沈晔脸色沉了下来,仿佛是夏日里骤雨来临前的天空,“你就这么不把身子当回事?”   李鸢时面上挂笑,“你来看我比什么药都管用,我感觉不出两日病就好了。”   沈晔冷声道:“不知所云。”   “唐突了。”   生病最忌讳的就是不看大夫,拖久了可不行。   沈晔认识一位江湖郎中,对医术略懂皮毛,便伸手给李鸢时诊脉。   起初李鸢时还在因为沈晔的着急而开心,下一刻便见男子情绪有了变化。   李鸢时心里不安,问到:“沈公子,可诊出来了什么?”   手指从她腕上离开,沈晔声音冷淡,问:“李姑娘头疼?”   “嗯。”李鸢时直勾勾看着沈晔,她就是这样,从不会掩饰对他的情愫,“我听人说头疼是气血不通,若是能轻揉按摩,想来会好得快些。”   “脉象平和,没病。”   沈晔起身,脸黑了大片,质问道:“李姑娘,愚弄沈某好玩吗?”   曾经的他,视贺九安如知己,从来没有怀疑过他,可是他呢?   自己被人偏得团团转,那种被亲如兄弟的朋友哄骗的感觉,他沈晔至今还记得。   沈晔想起种种,他仿佛又回到了在太学的那段日子,一向将礼教刻在脑子里的他失控了。   “你我之间就好比是农夫与猎物,看着我一步步落入你预先设计的陷阱中好玩吗?李姑娘不就是想让沈某来找你?”   他的声音很冷,一如他现在冷着一张脸站在她面前一样。   面对男子冷若冰霜的话语,李鸢时心像被抽打了一番。   “沈晔,原来我想干什么你都知道,你只是装作不想知道。原来我在你心里竟是这样一个形象。”   “我生病与否同你又有何关系?是我刀架在你脖子上让你来看我的?我舔着脸求你来的?我李鸢时不稀罕!”   李鸢时胸膛起伏,确实是被沈晔气着的。   她强忍住心尖泛起的酸涩,至少在在沈晔离开前没让眼泪掉下来。   一个是来探病的,一个病又被气发了。   “小姐,沈公子来探病,你们怎还吵起来了?”   沈晔来时提了几包补身子的药,香巧在厨房不过是短短待了片刻,却隐约听见房间里有争吵声,她忙丢下手上的活进屋。   只见沈晔沉着一张脸出去,周身带着寒意;而李鸢时则是在红着眼眶半靠在床边。   李鸢时心里难受,眼泪不争气掉了下来。   “香巧,你出去,我困了,想睡觉。”   索性被子一裹,她躺了下去。 第17章 揉脚   一场病下来,李鸢时精气神没之前那般好了,眸子里也没了之前的灵动,她病本是已经快痊愈了,可是沈晔来了那么一遭,两人吵得不欢而散,恼得她病又加重了。   反反复复多折腾了三日。   阳光倾泻而下,似缕缕金线,将高朗的苍穹和大地严丝合缝连在一起,飞鸟纵身在天地之间翱翔,煽动翅膀,阵阵凉风袭来。   难得好天气,李鸢时大病初愈,午睡后去了外面散心。   她在想,是否还有理由继续在麓溪镇待着,或许是时候该启程回京城了。   但是,她是矛盾的,一边是放不下,一边又觉得似乎没有什么好留恋的。   闷头顺着青石板路走,不知不觉间,李鸢时到了竹林里的凉亭中。   始于此地,终于此处。   她心里生出两种声音。   坐在一旁,她心烦意乱,扯下腰间的穗子,心里每生出一个声音,便落下一根细小的流苏。   林中鸟啼不断,清脆婉转。   突然间,一阵脚步声穿传入她耳中。   枯枝败叶被踩的声音在空旷的林中显得格外大。   李鸢时抬头一看,是沈晔。   上次的争吵她记在心上,可没那么容易忘掉。   她心里憋了一口气,不想再同沈晔有交谈,除了他的道歉。   手里捏着穗子,李鸢时提着裙子就走。   许是她太过着急,又或者是脚下的路太滑,她一个不留心,脚踩到个石子,生生崴了一下。   脚崴那一刻,她本能地伸手,幸好抓住了旁边的竹子稳住身子,不至于跌倒。   连个破石子都欺负她。   她心里一阵酸楚,女儿家心思细腻,越想越委屈。   鼻尖酸涩难耐,眼泪不争气流了下来。   “脚崴了?”   沈晔不知什么时候出现李鸢时旁边,冷不丁一声。   李鸢时擦干净眼角的泪,倔强地仰起头,道:“与你无关。”   绕开沈晔,她瘸着右腿,慢慢移动步子,不知道是不是伤了骨头,每走一步,疼痛便深了一分。   沈晔望着她一瘸一拐的背影,“脚伤可大可少,你若再这般逞强,骨头伤了便没得治了。”   李鸢时身子一顿,复而继续往前走着,负气道:“瘸了也不关你事,我身子如何不劳沈公子挂心。”   臭沈晔,乌鸦嘴。   小姑娘没有停下来的迹象,走了两步扶着竹子缓了一下又继续走着,沈晔轻叹一声,终究还是过去了。   李鸢时手臂被沈晔拉住,她挣脱无果,男子的力道反而越发重了。   冷着一张脸,她恼道:“沈公子请自重!”   沈晔仿佛没听见一般,将人拦腰抱起,疾步往亭子走去。   “沈晔,你放我下来!”   李鸢时的心在被抱起那一瞬间跳得飞快。   鼻息间全是男子身上淡淡的檀木香,随着沈晔每走一步,她心快要提到嗓子眼了。   沈晔自然是没有照做,将人放在座上,他蹲下身子,如墨般的黑眸凝在她足下。   “事急从权,情急之下唐突姑娘,李姑娘见谅。”   沈晔躬身,脱掉李鸢时右脚鞋子。   没有多余的话,沈晔唇角紧抿坐在地上,褪下仅有的一层束缚,女子的玉足暴露在空气中,小小一只同玉一样白。   白皙的脚踝红肿一圈,跟被马蜂蜇过一样,隆得高高。   沈晔指尖温热,在崴伤拿处细细查看。   眉心渐渐舒展开来,他如释重负,道:“没有伤到骨头,待会儿我让飞松送瓶药膏来,修养几日便能好。”   “脚上的瘀血要尽快散开,否则堵在一处不利于恢复。”沈晔抬眸看着李鸢时,嗓音温润,“会有些疼,我尽量轻点。”   李鸢时没有再闹了,鬼使神差看着他,乖乖坐着听他的话。   他低垂着眉,掌心覆盖那红肿处,一点一点慢慢揉开。   五指纤长,筋骨分明,让人看了赏心悦目。   沈晔已经很轻了,但李鸢时还是忍不住那钻心的疼痛,嘴角流出几声细碎的声音。   “疼。”   手指紧紧捏着衣角,小姑娘梨花带雨,眼角的泪水尚还未干,那眼睛还真成水光潋滟了。   沈晔抵不过她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索性便不再看她了,直直将头埋下,手上的力道已经放到最轻了。   若是再轻,便起不到化瘀的作用。   那是轻薄。   “再忍忍,很快就好了。”   沈晔屏气凝神,嘴角绷起比拉弓的箭弦还要紧。   李鸢时看着躬身的人,前几日的不愉快渐渐消了,其实沈晔也不是那么讨厌,至少今天他着急了,没有将她丢下。   他在为她脱靴揉脚。   李鸢时害羞地缩了缩左脚,垂头低语,“沈晔,我母妃说过,姑娘家的脚不能随便给男子看。”   礼教?束缚?   她就像是存心的一样,专在沈晔禁忌的地方反复来回。   手上的的动作顿住,沈晔脸上划过一丝异样,但仅在片刻后便消失了。   沈晔抿唇,声线清冷,若无其事给李鸢时揉脚踝,“是我心急,唐突了。”   李鸢时揪住这难得的机会,身子往前探了探,近到能清楚地看到男子脸上的细绒毛。   眨眨眼睛,她撩拨道:“沈晔,你打算怎么办?”   “嗯?”沈晔一顿,他感知得到面前的女子几个跟他脸贴着脸,若是此刻抬头,便是跟她双目相对,他埋头专注手上。   沈晔挪了个话题,想将李鸢时的追问搪塞过去,“前几日,是我的错。”   那日之后,沈晔从飞松口中得知是自己错怪她了。   据老丁头所言,李鸢时确实病了好几日,也没有将生病的事声张出去,这般看来,确实是他敏感了。   李鸢时愣了一下,道:“哪日?”   她当然知道是哪日,也他说的是哪件事,但是她就是想要亲口听他说出来。   沈晔轻轻将她脚抬起,又怕碰到她脚踝的伤,小心翼翼给她穿上鞋子。   他起身,垂眸看着她,“那日生病,是我冲动。”   葱白小指一伸,李鸢时扯住他衣角,“今日若不是看到我,你是不是不打算跟我道歉?”   仿佛被看穿心思一般,沈晔没有回她。   在沈晔得知她真生病的那刻起,他便想着去道歉,但是却不知如何开口,好几次站在宅子外面,就是叩不下去那门环。   “脚伤要及时擦药,我扶你回去。”沈晔伸手。   “我还没原谅你。”   手悬在空中,沈晔落了个空。   “别生气了,一切皆是我的过错。”沈晔态度软了下来,手往前更近一步,只要李鸢时稍稍一伸手便能握住,“等你脚伤好了,想怎么罚我都行,绝无怨言。”   “这可是你说的。”李鸢时眼里划过一抹欣喜。   嗯了一声,沈晔重重点头:“绝无虚言。”   李鸢时眉眼含笑,带着几分撒娇的口吻,“那我要你扶我起来。”   男子的手比她的好宽大很多,温温热热的,让李鸢时莫名的安心。   脑中闪过一丝念头,李鸢时被自己瞎想出来的事情吓了一跳,不高兴问:“沈晔,别的姑娘脚崴了,你是不是给她们揉过?”   沈晔回答倒快,“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李鸢时承认,女子与生俱来的嫉妒让她不喜欢沈晔被人惦记,她不想要跟其他女子分享她喜欢的人。   片刻之后,她反应了过来,脸上乐开了花。   不知道——言外之意就是说沈晔也不知道会不会,便是在间接说他没有像对待她一样对待其他女子。   李鸢时眉开眼笑,还沉浸在雀跃欢呼中,蓦地沈晔蹲下身。   他转过头来对她道:“上来,你腿脚不便,单脚蹦回去,左脚没伤也被你弄出伤来了。”   沈晔又高又瘦,肩背让鸢时感觉宽阔无比。   他双手托着她大腿,每一步都走得给外小心。   凉风吹过,两人发丝在纷乱中不知不觉勾在一起。   李鸢时手臂揽住沈晔脖子,像是挂在他身上一样,一晃一晃的。   “沈晔,你衣服用的什么熏香,真好闻。”   沈晔道:“沉香。”   “我用的也是沉香,但为何和你衣服上味道不同?”   李鸢时支了支头,鼻尖凑他更近了,她仔细闻了闻,香味和她平常的沉香有些许不一样。   沈晔脖子处一股热流,小姑娘的鼻息全汇在此处,香香软软的。   沉沉吸气,他敛了心绪,平静如初解释道:“熏制衣服用量不同,手法不同,衣服出来的味道自然不同。”   李鸢时点头,“嗯。”   她手指捏着手指,心里有了想法。   熏衣服用的熏香分三六九等,最佳的当属龙涎香,这香只有皇宫中用,沉香贵重,一般乃王公大臣或人家用。   沉香有好有坏,好货自然是价钱高。   沈晔父亲是京城的商贾,京城中有名号的商贾李鸢时有印象,但是没有姓沈的。估计沈晔家在京城中排不上名号,熏衣用的沉香定是没有她的好。   毕竟是男子,总是要给他留些面子。   思及想来,李鸢时体贴地没有揭穿沈晔。 第18章 不会说话的他   “小姐!”   香巧在宅子外面,看见李鸢时被沈晔背出竹林,眼睛都看直了。   宅子门口,沈晔蹲身,轻轻将人放下。   他一手扶住李鸢时,一面吩咐道:“香巧,扶你家小姐回去好生将歇,她脚踝伤了。”   鸢时是被背出来的,可想而知脚伤有多严重,香巧心里一紧,急忙迎上去扶人。   “小姐,以后我可不敢再让你单独出来了,若是出了意外,王爷非扒我皮不可。”   李鸢时:“脚下打滑,一不留神才崴脚的。”   一直站在宅子外也不行,沈晔催促她,“回去后好生修养。”   李鸢时点头,冲沈晔笑了笑,眼睛弯的像前几天夜的月亮。   ===   “那日小姐和沈公子吵得厉害,没想到这么快就和好了,沈公子还背小姐回来。”   晚些时候,沈晔送来一罐药膏,香巧正给李鸢时上药。   李鸢时回想起今日在林中的点点滴滴,沈晔掌心泛着暖意,轻轻给她揉着脚踝,当他碰到她肌肤时,她心跳如雷。   凉凉的膏药涂在脚踝,恰好把李鸢时此时心里攀升的燥热暂且压了下去。   李鸢时笑靥如花,“沈晔同我道歉了。”   香巧道:“这事本就是沈公子的错,道歉也是应该的。”   鸢时被广平王好生养着,皮肤如剥了壳的鸡蛋,光滑白皙。   香巧伺候惯了鸢时,自然是见过无数次女子这姣好的肌肤,但还是忍不住感叹,“小姐肤如凝脂,就跟那雪花一样,白净得很,任是哪个男子见了也挪不开眼。”   李鸢时耳根子有些发红,今日沈晔不仅见她脚,还碰过脚踝,他温柔地给她穿上鞋子,目光不偏不倚,只专注手中的事情。   沈晔太像一个君子了。   正是因为太像,反而放李鸢时有些不安。   君子变成魔头,比真正的魔头还有可怕。   ===   天朗气清,清风拂面。   这日,沈晔出门办事,回来时远远看见有名男子在李鸢时宅子附近徘徊。   身长五尺,狭长眉,绿豆眼,粗布短衣。   两人隔了十来米,那男子也看见沈晔,他先是愣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后见沈晔沉着一张脸朝他走来,便匆匆离去。   望着消失的背影,沈晔眉头紧锁,这人面生,鬼鬼祟祟的模样不像是个好人,得让小姑娘着人提防点。   抬手敲了敲大门,开门的香巧。   “沈公子?不巧,小姐刚午憩歇下。”   沈晔负手而立,“方才有个面生男子在宅子外面徘徊,李姑娘独居在此,小心为好,近日你便寸步不离守在她身边。”   香巧脸色微怒,“这些个人,也不瞧瞧宅子里住的是谁,竟想意图不轨。”   沈晔道:“这事别让你家小姐知道,让她安心养伤。”   香巧点头,“多谢沈公子告知。”   ===   因脚伤,李鸢时和沈晔在竹林中说开了,僵持的关系破冰回升。   李鸢时在家中休养几日,红肿的脚踝很快消了,腿伤已无大碍。   脚伤好的第二日。   鸢时唤来老丁头,吩咐道:“你去做些糕点,过会儿我给沈公子送去。”   “好的,小姐。”   李鸢时开始犯嘀咕,满脑子都是待会沈晔的模样,“也不知道他喜不喜欢吃。”   记得上次去给他送糕点,也没见他吃。   李鸢时的担忧,老丁头心里门清,他笑道,“不瞒小姐,这段时间我在给小姐做糕点时,总会多做一些,余下的给了飞松,沈公子平日吃的糕点,都是我们家送去的,若是不好吃,飞松早就不来拿了。”   李鸢时眸色一亮,精神好了百倍,“什么时候开始的?”   老丁头回想了下,“很久了,约摸是刚搬来的第二月。”   “知道了,你先去准备糕点。”   待老丁头退出屋子,李鸢时眸中闪过一丝笑意。   好你个沈晔,吃了她家的糕点,还对她爱答不理,莫不是在她面前都是装的?   可为什么会装冷淡呢?   大抵是男人的欲擒故纵。   ===   开门的是沈晔。   李鸢时支头,在门扉处瞧了瞧,发现好像只有沈晔一人在家中。   沈晔目光落在小姑娘绣花鞋上,“脚好了?”   李鸢时回过神来,应他,“能走了。”   沈晔脸上不悦,“能走不代表伤好,进屋吧。”   本想再说她几句,小姑娘心思敏感,沈晔怕她多想,便止住了。   “脚崴伤的事情,谢谢你。”   李鸢时跟在沈晔身后,两人进了院外的凉亭坐下,鸢时从香巧手上接过食盒,“我差人做了些糕点,不知道你喜欢吃哪样,每种装了点。”   桌上摆了几盘精致的点心。   “我听老丁头说平时你吃的点心都是出自他之手,这味道你肯定是熟悉的。”   李鸢时把话挑明,好奇沈晔会如何回她。   沈晔端坐,道:“糕点我没吃,给了飞松。”   李鸢时自是认为沈晔没有收下,是因为不喜欢吃,她眉头皱的高高,不悦道:“给飞松?老丁头厨艺出众,论谁吃过不是夸赞。”   她想拿一块杏仁糕来吃,却不想沈晔也伸手出来,两人手指不约而同碰到了一起。   李鸢时一个激灵,手忙缩了回来。   女子头低了一些,嘴唇抿成一条线,看得出是害羞紧张,沈晔弯唇,倒没有再提方才这一幕。   李鸢时手肘撑住桌沿,闲来无事拨弄着手镯上的铃铛,她喜欢这个戴了好几年的金镯。   沈晔早就注意到了小姑娘手上的镯子,也常常见她玩着那几个小铃铛,此时目光不由放在了她手腕上。   李鸢时留心着沈晔的一举一动,察觉到一丝变化,她稍稍抬眸,一下便对上了沈晔的眼睛。   男子迅速挪开眼睛,李鸢时不觉笑了笑,若无其事道:“沈公子似乎对我这镯子感兴趣。”   沈晔从堆尖的盘子里拿起一块糕点,“既是如此,李姑娘何不说说。”   没人比他更清楚这镯子的来历。   李鸢时指腹在一个铃铛上摩挲,铃声清脆,随后,她脱下镯子。   “这是我二哥哥送我的生辰礼物,我二哥哥待我可好了,谁要是欺负我,被我二哥哥知道了,保准将人好好教训一顿,再也不敢跟我作对。”   鸢时一提到李睦,有好多好多话要说,她有一个疼爱自己的哥,那语气,仿佛是在炫耀一样。   最后一句话,她是说给沈晔听的,言外之意,沈晔你若是还敢欺负我,我二哥哥定是不会放过你!   “一听就是个暴躁的人。”沈晔勾唇,慢慢转动茶盏,杯中的茶水顺着倾斜的杯壁转了一圈。   李鸢时急了,“才不是,我二哥哥一点也不暴躁,你没见过他人便不能这般诋毁他。”   李睦那人什么都好,就是遇到他小妹的事情,急躁易怒。   沈晔没告诉面前的小姑娘,他同李睦认识,不仅认识还是推心置腹的好友。   他不言,喝完茶水后放下杯盏。   “对了,沈晔。”   李鸢时唤了他一声,沈晔淡淡应着。   “你可愿意入朝做官?我见过不少朝廷命官,他们身上有的,我在你身上都能看到,我猜你应该是块做官的料子。”   沈晔一介布衣,她爹爹恐是瞧不上。   沈晔面色平静,看不出丝毫波澜,反问道:“所以?”   李鸢时眨眨眼,“我爹是广平王,你若愿意,我让父王给你安排一个小差事,虽不及叱咤朝堂的大官,但是很多史上声名鹤立的大官不都是从小官一步一步往上走的吗?”   沈晔一声冷笑,眸子变得冰冷起来,脸上阴雨密布,仿佛是被人说到禁忌点一样,李鸢时第一次见这样的他。   “打点?朝廷之中,入仕为官若是经人提点一下便能有官可做,这于那些寒窗苦读的学子又有什么公平可言?若是人人都是这样,朝野上下又有几个有真才实学之人?时间一长,庆朝又能维持多久?”   沈晔胸脯起伏不定,他素来看不惯朝堂上的阴暗,这也是他离开太学的原因之一,如今李鸢时在他面前提及,他情绪登时上来了,一时间没有克制住。   “若国家的根基从官员开始走偏,有心术不正、投机取巧之举,那便是真的无药可救!”   沈晔冷着一张脸,“李姑娘瞧不起沈某没有作为,以后便少些往来吧。”   沈晔的话,就像一把刀子一样,毫无防备地扎进了李鸢时心里,深深的。   她呼吸一窒,双目圆睁看着他,声音有些颤抖,“沈晔,你就是这般看我?”   自嘲一笑,李鸢时道:“我究竟说错什么,让你这般动怒?竟以为我是在瞧不上你?我不过是想让你能够有个施展抱负的机会,一没将刀架在脖子上非要你做官,二没迫使你应承我什么要求,你不去便不去,犯不着劈头盖脸怒斥一通。”   说着说着,她感到委屈,眼角红了一片,声音也带着浓浓的鼻音,再说下去,怕真是要哭了出来,鸢时这才止住了。   她才不要在沈晔面前哭。   愣了一下,沈晔发现自己被放不下的往事气昏了头,一向冷静的他竟言辞激烈,迁怒到了李鸢时身上。   沈晔面露愧色,举措不安,“抱歉,一时失言,我……”   “既然沈公子觉得我们不是一路人,我们便就此别过吧,告辞。”   李鸢时悲痛难受,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怎么可能当做没有发生?   一次是无意,那两次三次呢。   李鸢时转身离开,在出了亭子那一刻,竟湿了眼眶。   可恨可气。   恶狠狠瞪眼沈晔,香巧警告道:“沈晔,你最好祈祷我家小姐身体无碍。”   香巧匆匆从桌上收了糕点,一个都不给沈晔留,提着食盒追了出去。   沈晔端坐在原处,眸光深幽,里头藏着万千情绪。   他好像又把她气走了。   这次哭了。   道歉也没用。   他心里是不愿看到她哭的,也不想同她划清界限。   沈晔凝神,试图压住心中的无措和慌张。 第19章 失踪   飞松那日从外面回来便见沈晔在亭子里对着发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很少见沈晔这样。   “少爷?”他走近,试探性唤了一声。   沈晔回过神来,敛了心绪,道:“事情办好了?”   飞松抱拳躬身,回道:“按照少爷吩咐,已经老爷派出来的人引开了。老爷不会知道少爷身在麓溪镇。”   昨天下午,沈晔去街上茶楼喝茶,在二楼看见太尉府上的家丁出现麓溪镇,他就猜想约莫是父亲差人出来寻他。   当年他退出太学有多干脆,与父亲生出嫌隙搬离家中就有多利索。   一晃,三年过去了。   他竟快忘了自己是何身份。   飞松摸了摸脖子,有些琢磨不透,随口感叹一句说:“我刚回来时碰到了香巧,横眉冷眼看我,那眼神仿佛要把我生吞活剥一样,我这几日可是连她面都没见过,更别提招惹她了。”   一想起来,飞松打了个哆嗦。   沈晔自是知道香巧为何这般,这事也怨他,小姑娘并没有说什么,他将心里积压的气全撒她身上。   沈晔伸手去拿茶盏,指尖挨到杯壁发现冷冷的。   人负气离开时还是一壶滚烫的茶水。   抿了抿唇,沈晔吩咐飞松道:“茶水凉了,重新泡一壶来。”   飞松总感觉他家少爷今日有些奇怪,整个人看起兴致不高。   主子的事情,他一个下人不便多问,端了茶托就去了厨房。   ===   翌日夜里。   沈晔正准备歇息,屋子外面传来一阵争吵声,是飞松和香巧。   声音急切,仿佛是遇到了急事。   “不可能!小姐肯定在这里,沈晔呢,去把你家公子叫出来!”   飞松:“我今日一天都跟在少爷身边,根本没看见李姑娘,你找错地方了。”   沈晔耳力好,将屋外两人的争吵一字不漏听了进去。   李鸢时不见了?   他慌了神,披了外衣匆匆出屋。   “飞松,你让开。”香巧十分肯定鸢时在沈晔家中,推开挡在门扉边的飞松就要往里找。   “少爷睡下了。”飞松想拦住她,可女子十分急切,已大步流星进了院子。   “睡了?”香巧仿佛晴天霹雳,脚下步子不稳,险些绊了一跤。   这厢沈晔已经从屋子里出来了,只见香巧怒气冲冲朝他这边走来,边走边质问。   “沈晔,你今晚敢欺负我家小姐,广平王必将你碎尸万段!”   沈晔眉心一皱,照香巧如今的反应,已经猜出来发生了何事,“李姑娘未曾来找过我。”   “不可能,明就是你约小姐出来相见的。”   说着,香巧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条。   【酉时三刻,竹林相见,务必孤身前来——沈】   沈晔接过飞快扫了一眼,“不是我写的,我没有约见过李姑娘。”   飞松在旁边瞅了一眼,道:“字迹不是少爷的。”   沈晔指尖紧紧握住那张纸条,冷静下来问道:“什么时候发现人不见的。”   香巧道:“小姐晚上没吃两口饭,说想喝点甜汤,过了一会儿我端汤进去时就发现人不见了,去竹林找了大概一刻钟,没找到人就过来了。”   沈晔绷着一张脸,脸色比前几日还难看,“酉时三刻见面,现在已经戌时二刻了,接近一个时辰。”   他手指摩挲着纸张,似乎发现了些不对劲,靠近鼻子仔细闻了闻。   “纸上有一股药味。”   沈晔知道李鸢时身子不好,他转头问香巧,“她今日身子可有不适?可在喝药?”   香巧摇头,虽然心中记恨前几日沈晔对鸢时大吼大叫,但如今鸢时不见踪影,她不得不让自己冷静下来,不同他计较。   “小姐身子好了很多,这一个月来没有喝药。”   指骨泛白,沈晔死死握住那纸条。   他眸光凝在上面,“我应是知道她在哪里了。”   香巧一喜,“在哪?”   “你先回去,我会把她带回来,”顿了一下,沈晔郑重说,仿佛是一个承诺一样,“完好无损带回来。”   香巧一动不动,她向来是保护李鸢时的,听命之人是广平王府中的,她自是不怕沈晔,“回去?小姐下落不明,沈公子让我回去?我能安心吗?”   “我会把她带回来,安然无恙带回来。”沈晔重复着方才的话,一次比一次坚定。   “现在你在此处同我僵持,她就会多一分危险。”   香巧心有不甘,但还收回去了,还没走出篱笆大门,便又听沈晔说:“明早我一定把人带回来,别惊动王府的人。”   “沈公子最好说话算数,明早若不见小姐,我便只能跟王爷如实禀告了。”   待香巧走后,飞松问:“少爷怎知道李姑娘身处何处?单凭药味?”   沈晔嘴角压得很低。   他道:“麓溪镇药铺少说也有四五个,但是背靠朝廷的却没有一家,麓溪镇没有,京城就多了去了。三年前,六皇子便和三皇子争执不下,如今形势愈演愈烈,皇上百年以后必定传位于太子,但太子这位位置迟迟没能定下人选。六皇子藏着狼子野心,近年来频频崭露头角,各方面稍逊三皇子一筹,然而在政绩上却是三皇子较为出色。”   “圣上是位明君,一向把百姓放在首位,六皇子正是抓住圣上这一点,从此切入,想要取代三皇子成为太子。朝堂上自三年前就出现了三股势力,一方是三皇子党,一方是六皇子党,剩下的一方谁也不支持。”   “广平王同圣上关系甚密,且在朝中威望极高,若能够获得他支持,简直是如虎添翼,可广平王恰恰又是中立党。”   “纸条上之所以有一股药味,是因为送纸条的人是药铺伙计,在药铺待久了,身上自然有一股浓烈的药味,那纸条揣在衣中,便染了药味。”   “她不会和镇上的人结怨,那便只有一种情况,”沈晔微垂着眼,声色俱厉,“六皇子在京城有家药坊,他掳走广平王爱女,想逼其就范。”   飞松受教了,竖起大拇指夸赞道:“少爷,京城中的事果真瞒不过你。”   沈晔除了学识渊博,还对京城大大小小的事请了然于胸。即便现在已经三年不在京城中了,他仍对那里的动态了如指掌。   ===   沈晔带着飞松连夜往京城赶,两人紧赶慢赶,终于在城门落锁前赶到了。   一路策马,沈晔远远望着那阔别已久的城门,不觉停了下来。   “三年了。”   太久太久没有回来。   飞松看向沈晔,道:“少爷,今晚进城,老爷明日肯定会知道。”   沈晔勒紧缰绳,“走吧。”   如今管不了那么多了,当务之急是要将人寻到,毫发无损带回去。   城西的百药堂,明面上的老板是坐诊医馆的大夫,但是背靠之人却是六皇子李元容。   一路来到百药堂,沈晔翻墙进去找了一圈,并没有找到李鸢时。   两人在屋顶上查看了医馆最后一间房,飞松将瓦片合上,压低声音道:“少爷,会不会是你猜错了?六皇子怎会知道李姑娘的住处?”   沈晔眉心紧锁,指节轻轻敲着瓦片,沉思片刻后,恍然大悟,“不在医馆,那便是在别院里。”   写纸条约见李鸢时的人既然能留下一个“沈”字,那便是知道他与她鸢时相识,诚然那人是近期才得知的。   几天前一男子在鸢时宅子前鬼鬼祟祟,见了他掉头就跑。   所有的巧合,都不是巧合。   一个纵身从屋顶落下,沈晔轻车熟路找到六皇子在京中的别院。   别院同府邸不同,六皇子晚上鲜少来这里。 第20章 救人   “李姑娘果真在这里!”   飞松揭开瓦片,垂眼就看到了在屋子里的女子。   李鸢时被绑在椅子上,防止她大喊大叫,嘴里被塞了一块厚厚的方巾。   手脚绑的是绸带,想来是不想让她身上受伤。   这便更加印证了沈晔的猜测。   “姑娘,别挣扎了,明天一过,就放你走。”屋子留了一个侍女,她端起桌上的水,轻声细语,“姑娘喝了它一觉到天明,大家都省心些。”   那侍女松开鸢时口中的帕子,把碗往她嘴边送了送。   李鸢时挣扎着,杯盏里的水从嘴角流出来,顺着脖颈,打湿了衣领。   “你们是谁?我爹爹是广平王,你若是敢动我,我爹爹、我二哥定将你大卸八块!”   杯盏里的水全洒了,侍女面色不悦,“姑娘别折腾了,乖乖把水喝了,等醒来就不在此处了。”   她折身回去重新倒水。   沈晔给飞松使了个眼神,飞松明白,飞身下了屋顶,敲了两声门。   “谁啊?”   敲门声急促,侍女放下杯盏,待门一开,飞松一掌将其劈晕。   飞松把那侍女拖到门后,沈晔从屋顶上下来,确认没有惊动别院里的人后,轻声将门合上。   “沈晔。”   李鸢时像只受惊的小兔,怯生生看着沈晔,她鼻尖一阵酸涩,眼眶渐渐红了,唤他的声音带着哭腔。   她两只手背被绸缎绑在椅子扶手上,双脚也被绸缎绑住,浑身动弹不得。   疾步走过去,沈晔蹲下给鸢时松绑,小姑娘被绑了几个时辰,定是吓坏了,他轻声哄着,“别怕,我来了,没事了。”   李鸢时衣领方才被水打湿了,轻纱薄衣,胸前一片水渍。   那粉红薄衫紧紧贴在肌肤上,沈晔松绑后一抬头,视线就正好对上了她被打湿那处。   他脑子登时一片空白,在意识到些冒犯后,迅速将头挪到一边去。   飞松闻了闻杯中的水,脸色瞬间大变,“少爷,杯盏里下了迷药。”   沈晔面色更差了,感受到一旁女子身子僵了一下,不等他吩咐,飞松已经拿起杯盏给那侍女灌入口中了。   “沈晔,她们是谁?”李鸢时指尖泛凉,扯了扯沈晔衣袖,明显是被吓住了。   “此地不宜久留,回去细说。”沈晔不大愿意告诉李鸢时实情,抬了抬眉梢,望向她道:“能站起来吗?”   李鸢时点头。   一行人刚出屋子,不巧和几个守夜的带刀侍卫打了照面。   “刺客劫人,拿下!”   带头的侍卫先是一惊,随后反应过来,一声令下,后面的人纷纷听令拔刀。   檐下烛光暗淡,局面紧张混乱。   沈晔主仆二人空手而来,身上没有与之抵抗的兵刃。   牵着李鸢时小手,沈晔将人紧紧护在身后,他在打斗中夺了一名侍卫的刀,一脚将其踢飞。   他不想伤人,即使是刀柄和刀背,也让那几个侍卫不得近身。   “沈晔,小心!”   对方人多,刀刀乱砍,李鸢时躲在他身后心提到了嗓子眼。   沈晔正准备带怀中的人离开这个还是是非之地,倏地,一名被击退在地的侍卫拾起刀,往李鸢时身上砍来。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想也没想一个转身,两人位置发生变化。   沈晔手臂被划了一刀,一掌拍开方才那侍卫,此时院子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群侍卫被这里的打斗声吸引过来。   能被六皇子派来守院的侍卫,定然不是弱兵。   “抱紧我。”   沈晔见形势不妙,对怀里的人说。   闻言,李鸢时抱住沈晔腰肢,几乎是同时,沈晔带着她飞上屋顶。   突然的腾飞感吓了她一跳,一声惊呼中鸢时紧紧抱住男子的腰,惊魂未定地将脸贴在他怀里,丝毫不敢看外面的景致。   耳边是嗖嗖的风声,沈晔的怀里却十分温暖,鸢时每一次呼吸都能闻到身上他淡淡的檀香,莫名地让她安心。   沈晔带着李鸢时逃出别院时后面的侍卫还未没有追来。   院外靠墙大树下拴着他和飞松来时骑的两匹马。   已经落地,小姑娘还抱着他腰,沈晔伸手将人从怀里扯出来,问道:“骑马,会吗?”   李鸢时呆呆看着他,眨了眨眼睛,她从来没有上过那么高的地方,诚然还没从方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   “算了。”   沈晔轻轻叹了一口气,把恍惚中的小姑娘抱上马背,“那些侍卫身手不凡,趁着还没追出来,我先带你离开。”   院里的侍卫刀刀致命,李鸢时现在还心有余悸,“飞松还在院子里。”   “他能逃出来。”   沈晔面色不悦,一个箭步踩在马镫上,翻身上马,右臂因为用力,不小心扯住伤口,他眉心微蹙,淡淡呼了口气,始终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夜,如墨一般黑。   李鸢时被沈晔双臂环住,马儿如疾风般穿过街巷。   黑夜中,鸢时似乎看到沈晔右臂衣袖上有液体流淌,黑黑的,她看不真切。   那液体恰好随风洒在鸢时手背上,待看清楚是什么后,李鸢时脸色大变,“沈晔,你受伤了?!”   “沈晔,你受伤了怎么不说!”   肯定是被那侍卫砍伤的,李鸢时想也没想,生气地拉住缰绳。   马停了下来。   所幸此时两人已经安全出城。   看着身前的小脑袋,沈晔嘴角紧绷,把人仔细护在怀里,道:“一点小伤,不碍事。”   鸢时回头,秀气的小脸上全是怒气。   眼睛睁得大大直瞪着沈晔,她怒道:“都流血了!这叫小伤?”   她削苹果被小刀划了个小口子都直喊痛,更何况沈晔现在流了那么多血,能是小伤?   右肩以下,约莫五寸的地方,那的衣袖被划破了,血还在流着。   这一路上他竟没喊过一声?   “笨死了,痛也不知道吱一声。”   李鸢时抱怨一声,手忙脚乱从衣角上撕下一条布条。   不知是不是刚才撕布条动作大了点,惹得马乱动,李鸢时手上拿着布条,她身子不稳,还好及时抓住沈晔手臂,不至于栽下马。   她稳住身子后发现抓住的是沈晔受伤的手,忙收了回来。   他不知道痛吗?也不喊一声。   李鸢时绣眉紧拧,心烦气躁。   正说要给沈晔包扎伤口,她身子突然一空竟被沈晔抱起来,吓的她尖叫一声,惊慌之下双手胡乱抓了一个东西。   等鸢时反应过来,她已经跟沈晔面对面了。   双臂紧紧挂在他脖子上,两人近乎是紧紧贴在一起,近到鸢时能清楚地感知到沈晔肌肤上的温度,是那样的灼热。   她脸霎时红了,由里及外红得像个熟透的樱桃。   “不是要包扎?”   沈晔在李鸢时撕布条那一刻就知道她要干什么。   男子低沉的嗓音从鸢时头顶传来,她回过神来,只是微微抬头,娇俏的鼻子便结结实实抵在他下颌。   鸢时身子僵直,她试想过无数次和沈晔亲密的场景,却不想是此刻在马背上。   李鸢时脑子一片空白,连连“哦”了几声,像是读书时走神被教书先生抓住,羞人又窘迫。   双臂挽着沈晔脖子,似乎是烫手山芋一般,她急忙松开,却不想动作太大,惹得马往前走了几步,鸢时身子失衡,不听使唤地往后仰,倏地腰肢被一托,她整个人安然无恙地稳坐在马背上。   沈晔左手托住李鸢时细腰,右手捏着缰绳稳住马儿,“它不会乱动了,安心包扎吧。”   “太近了。”   李鸢时脸颊发烫,指骨似有似无抵在他胸膛,因羞赫,声音细若蚊吟。 第21章 包扎   “太近了。”李鸢时脸颊发烫,指骨似有似无抵在男子胸膛,因羞赫,声音细若蚊吟。   闻言,沈晔托住她纤纤细腰,把人往后挪了些许。   两人这才不至于靠太近,殊不知李鸢时此时脸连同耳根一起红了。   沈晔右臂伸到她面前,李鸢时樱唇紧抿,拨开衣袖的那刻,一寸长的口子直直出现在眼前,光看着就让她害怕。   借着皎洁的月光,布条一圈一圈缠绕在他手臂上,不知是第一次给男子包扎,还是被他那伤吓住了,李鸢时指尖颤抖着。   “沈晔,对不起。”   扎了一个好看的蝴蝶结,李鸢时吸了吸鼻子,声音闷闷的,带着哭腔。   小姑娘低着头,手指抓住他衣角不放,沈晔道:“你为何道歉?这事不怨你,你不知我的字迹。”   低头梨花带雨的模样让人看了心疼,沈晔右指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   “今后遇事多思量思量,譬如这事,想清楚了再赴约,亦或是差人先去问清楚。”   “嗯。”   手搭在沈晔臂上往上攀了一点,李鸢时小声应着。   “我当时看见你的名字,便没多想。”李鸢时有些委屈。   “这事说来也怨我,”沈晔微垂着眼,目光所及皆是女子,“我不该冲你发火。”   李鸢时闻声抬头,纤长的睫毛湿漉漉的还挂着未干的泪水。   沈晔柔声道:“你出于一番好意,想让我出人头地。可是鸢时,动辄扯上广平王的关系,靠关系走上朝堂,你真觉得可行?”   低垂着头,李鸢时默了。   两人相顾无言,过了良久,只听鸢时絮絮说道。   “我没想那么多,既然你不愿,以后我不再提便是。”   “快到家了,坐稳。”   沈晔颔首,漆黑的眸子盯着远方,双臂将人环在怀里,策马往麓溪镇去。   马背上不比马车,一颠一簸中李鸢时也不知怎的就到了沈晔怀里。   她脸严丝合缝地贴在男子紧实的胸膛,甚至能听到他的怦怦心跳声。   贝齿咬了咬樱唇,李鸢时豁出去了,一把抱住沈晔精瘦的腰。   意外的,沈晔没有拒绝,甚至还让她“小心些,抱稳当。”   李鸢时心尖甜滋滋,   倏地,她想起一件事,偏头望着男子,“沈晔,方才给你包扎,下马便是,何必在马上折腾半天。”   她思虑不周,怎么沈晔也没有想到。   沈晔目不斜视,勒紧缰绳,道:“我手臂受伤,上下马诸多不便,更别说再抱你上马了。”   淡淡“哦”了一声,李鸢时腮帮鼓了鼓,觉得沈晔说的不无道理,他现在手上有伤,确实不方便。   可方才逃出来后不就是沈晔抱她上马的?   李鸢时不会骑马,平时出门都是坐马车,她从未觉得京城和麓溪镇离得远,哪曾想今次在马背上待了那么久,臀瓣在马背上颠得生疼,她手臂不知不觉间抱沈晔更紧。   霎时,鸢时感觉腿边被什么东西抵着,硬邦邦的,抵得她大腿有些疼。   李鸢时眉心紧蹙,“沈晔,你身上带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能不能挪一下,抵着不舒服。”   呼了一口气,沈晔垂眸看眼怀里有些不安分的小姑娘,他感觉到腰间少了一只手的束缚,这厢小姑娘探头出来,眉头皱巴巴的,她腾出一只手似乎是想去拿。   “手放回去!别乱动。”   虽然是耐着性子,但是李鸢时却被他突然这么一凶,吓的连忙把手收了回去,结结实实又贴回沈晔腰上。   轻哼一声,李鸢时不悦地嘟着嘴,不拿就不拿,干嘛凶她。   小气鬼!   究竟是何物,竟让沈晔这般看中,还闭口不谈。   ===   两人赶了一夜的路,回到宅子时天蒙蒙亮。   李鸢时在沈晔怀里睡得迷迷糊糊,不算踏实,但很暖和。   突然没了颠簸,她睁开惺忪睡眼,发现已经到了家门口。   李鸢时打了个呵欠,还在犯困,嘴里嘟嘟囔囔,“到了。”   “嗯。”   沈晔翻身下马,将李鸢时抱了下来。   一夜颠簸,鸢时又累又困,骨头仿佛散架一般,因是沈晔抱着她,她双臂顺势便揽住男子脖子,像只小猫一样,脸在他怀里蹭了蹭。   “沈晔,你身上的熏香真好闻。”   迷迷糊糊中,李鸢时只觉那个怀抱很温暖,竟忘了男子右臂还伤着,就这样赖在他怀里。   沈晔抱着她,轻轻扣门,门内很快有了动静。   “嘘,她睡着了。”   沈晔声音极轻,径直将人抱进宅子。   香巧一宿没睡,担惊受怕一晚上,幸是鸢时平安回来了,那悬着的心终是落了下来。   她走在前面给沈晔带路。   屋内。   沈晔轻手轻脚把李鸢时放在床上,女子呼吸绵长,早就困的不行,此时已经睡着了,香巧拧了热帕子给她擦脸。   “沈晔,骑马一点也不好玩,弄的我疼,下次我带你坐马车好不好?”   “王府的大马车坐着可舒服了,一点也不晃。”   小姑娘睡着了,嘴里嘟囔着梦话,她眉心拧成一团,手指揪着被角不放,似乎是梦到了烦心事。   想来是骑马颠簸,小姑娘有了意见。   沈晔嘴角微微上扬,点头小声应着,“好。”   人安然无恙就好。   李鸢时攥着他指尖,絮絮个不停。   “我坐的那辆马车精心装饰过,很漂亮很漂亮,我要带你坐最漂亮的马车,把京城的好风景全看一遍。”   “还想把所有好东西都留给你。”   “鸢时,对不起。”沈晔目光温柔,指尖捻走黏在她脸上的发丝,喃喃低语,“这次,怕是真要伤你心了。”   沈晔走时,被香巧叫住了。   “沈公子留步,小姐被谁掳了去?”   院子外,沈晔停下脚步。   他转身,没有回香巧的问题,反而有几分赶人的味道:“别院不安全,带她尽早回王府去。”   这别院中连个侍卫都没有,六皇子能掳走她一次,就有二次,长久待下去不是办法。   如今她病已痊愈,是时候该回京了。   ===   李鸢时这一觉睡的香甜。   其实早晨沈晔抱她下马,她是知道的,只是眼皮跟她唱反调,像挂了千斤重的石头一样,沉得掀不开。   昨日黄昏,她赴约去了竹林,还没见到沈晔,后颈就被人一劈晕了过去,醒来时到了一个陌生房间。   手脚被绑住,像是五花大绑的螃蟹。   凶巴巴的丫鬟逼着她喝一杯白水,那水里不知道掺了何种药。   自小没受过委屈的鸢时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她当时害怕极了,无助和恐惧铺天盖地涌上心头。   后来沈晔来了。   他将自己紧紧拥在怀里,不让那些侍卫靠近她分毫。   只要有沈晔在身边,鸢时就莫名安心。   迷迷糊糊间,她手不自觉就挂到了他脖子上,闻着他身上的熏香,安心入睡。   看到香巧进屋,李鸢时支身起来。   起来那一瞬间手腕发力撑着身子,尖锐的疼痛感袭来,痛的鸢时忍不住皱眉,垂眸一看,左手手腕又红又肿,昨晚她手被绸带绑着,夜里黑看不清楚,现今才发现。   衣袖掩住红肿的手腕,李鸢时靠在床头,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撩开垂珠帘,香巧来到床边轻声道:“申时,小姐睡了快五个时辰,可是要起床?”   难怪睡得舒服,她竟然睡了这么久。   她记得沈晔手臂受伤了,也不知道他身上别处有没有伤。   忍着手腕的疼痛,李鸢时神采奕奕从床上坐起来,“替我梳妆。”   香巧服侍李鸢时起床穿衣,想起昨夜的事情仍旧心有余悸,“小姐昨日一声不吭就出去了,天黑了也不见回来,可吓坏我了。沈公子说能安全把小姐带回来,小姐果真安然无事回来了。”   “究竟是哪个吃熊心豹子胆的,敢将小姐掳走!”   香巧声音有些大了,她问过沈晔,沈晔却闭口不谈。   穿了件淡紫色衣服,李鸢时坐在铜镜前,镜子里的姑娘明艳动人。   她从匣子里挑了对红珠玉耳环,一颦一笑动人心弦。   “不知道,我醒来屋子里只有一个侍女,不过那是个大院子,在京城。我猜院子主人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   李鸢时从匣子里拿出个瓷白药罐,小银片取了一小点涂在手腕。   香巧这才发现李鸢时手腕红肿了,咬牙切齿气愤道:“这群不知好歹的坏人!小姐何时受过这样的苦!”   药膏涂在红肿处,指腹碰着有些疼,李鸢时吹了吹,笑道:“幸好沈晔及时出现。”   昨晚上的沈晔,像神明一样,突然出现,有他在身边,李鸢时安心不少。   一想到他着急的模样,鸢时嘴角不自觉上扬,心中雀跃欢呼,迫切地想要去见那个心念已久的人。   对着铜镜,鸢时饶有闲心地在额头上画了个花钿。   李鸢时模样本就生的好看,有一双撩人心弦的眼睛,如今脸上涂上脂粉,更加明艳动人,仿佛是出水芙蓉,娇艳欲滴。   她穿戴整齐后询问香巧,“好看吗?可有不妥?”   香巧:“小姐天生丽质,今日的装扮尤为美艳,沈公子见了定是挪不开眼。”   李鸢时唇角轻抿,羞涩一笑,匆匆带着香巧去找沈晔了。 第22章 赶人   飞松昨夜躲开侍卫,在城中寻了个地方栖身,清晨等城门一开就往回赶。   此时他像个没事人一样在院子里浇花,放下水壶便将人请了进来,“李姑娘来了,少爷在里屋。”   不需要人领路,李鸢时轻车熟路进了屋子。   书案边,沈晔在执卷端坐,听到了丝丝响动,他缓缓抬头,正巧对上李鸢时灵动的眸子。   小姑娘刚入门,莹白手指提着紫裙子,她止步在门口,保持方才的动作一动不动,随后带着几分羞涩急忙低头。   沈晔挪开视线,放下书卷,此时李鸢时正信步款款走来。   还没等李鸢时开口,沈晔淡淡道:“李姑娘,你三番五次来沈某家中,于礼不合。”   言语中带着几分不悦。   他一向不喜与她交往过多。   步子顿了一下,李鸢时让香巧出去等她。   沈晔越是跟她生疏,她越不如他意。   浅浅一笑,百媚生辉。   李鸢时朝男子走去,“沈公子,昨夜你救我于水火之中,今日我登门道谢,于情合理。”   男子轻轻拧了眉头,鸢时很满意他此刻的反应,说话间她已行至沈晔旁边,居高临下看着微微生气的人。   单手撑在书案边,弯腰探身过去,李鸢时语气轻快,“你想怎么谢呢?要不我嫁给你。”   像极了街头强抢民男的小霸王,李鸢时此时哪里还有半分名家闺秀的模样。   所有的心思全写在脸上,那□□裸的眼神仿佛已经将男子全身上下看了个遍。   沈晔面色微沉,将人拉开。   李鸢时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得寸进尺,这一刻她把礼教统统怕抛诸脑后,“沈公子年岁也不小了,尚未娶妻,我想沈公子是一个孝顺的人,但迟迟不娶妻,那便是不孝。”   轻描淡写说着,着重强调“不孝”两个字。   沈晔微不可察笑了笑,“因不孝,故沈某被父母赶出京城。”   “你!”李鸢时吃瘪,气鼓鼓看着他。   自古以来烈女多,但是痴女也多,死缠烂打的女子也不在少数,反正她早已对沈晔表露心声,索性就再死缠烂打一次。   “我看看你手臂上的伤,你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我可不能坐视不管。”   李鸢时以极快的速度想去撩开沈晔右臂袖子,可她指尖刚碰到衣料时,男子手往后缩了些。   落了个空,李鸢时一双弯眉拧了起来,正要说话,一抬头就对上了男子的黑眸,凉飕飕的目光让鸢时冷不丁缩了缩头。   蓦地起身,沈晔面目严峻,“李姑娘是想看伤口,还是想趁机占沈某便宜。”   手还悬在半空中,李鸢时保持方才的姿势,眨了眨眼睛,直直盯着沈晔脖颈。   她弯了弯唇,好奇道:“那能占便宜吗?”   “若我说想,你会给我占吗?”   沈晔:“……”   沈晔在一众男子中皮肤算白的了,鸢时猜他一定是在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所以才有一副白白嫩嫩的好皮囊。   话音刚落,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指腹刚碰到他脖颈,便被人拨了回来。   沈晔冷目,脸比之前更沉了。   李鸢时沉浸在刚才那一瞬间,全然没有注意到面前阴沉的人。   她发现摸上去滑滑的好舒服,像是街上的卖的棉花一样,软软的。   等她察觉到周遭的氛围有些低沉时,已经过了好些时候。   鸢时偷偷抬眸看了眼沈晔,不料被沈晔逮个正着。   沈晔一板一眼,沉着声音,道:“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望李姑娘自重,注意分寸[1]。”   李鸢时气上来了,仰头迎面问道:“我若执意要你娶我,你怎办?”   沈晔正声道:“没有假使,李姑娘莫要在沈某身上再费心思了。昨晚沈某前去救李姑娘不过是因为那字条上留的是沈某名字,若是李姑娘有个闪失,广平王能轻易放过我?”   沈晔这一说,李鸢时僵住了,不可置信望着这个曾经恪守礼教的男子,“你不是这样的人。”   轻声嗤笑,沈晔道:“不是?李姑娘才认识沈某多久?少之又少的交谈,李姑娘当真了解沈某的为人?”   “我就是个贪生怕死的人!”   他贪生。   他怕死。   当年李睦就是这样说他的。   沈晔神色如常,没有半点波澜,“李姑娘,回去吧,回京城去。”   李鸢时胸脯起起伏伏,情绪异常激动。   沈晔一而再再而三拒她于千里之外,她生气道:“沈晔,京城中想娶我为妻的人比比皆是,今日我舔着脸下来同你好生说话,你却拒之千里。日后……”   对啊,京城里想娶她的贵公子多了去了,可她一个也不想要,只想要沈晔一人。   她还想把最好的东西统统给他。   可沈晔不喜欢她。   一想到这里,李鸢时心里难受,鼻尖酸涩,她想她要是再在这里听到沈晔拒绝她的言语,她肯定要哭了。   鸢时低头,连话都没有说完,提着裙子便飞快跑了出去。   她再也不要跟沈晔说话了!   木头书呆一个,不要也罢!   这次,她想清楚了,不会再有动摇!   ===   屋子里安静下来。   直直站在原地,沈晔叹了一口气,垂眸正瞧了眼右臂,飞松疾步进来了。   “少爷,你怎又惹李姑娘生气了?我刚在院子里见李姑娘哭着离开了。”   沈晔颔首,眸子深不见底,“我赶她走了。”   飞松一惊,“赶走?”   “麓溪镇终究没有王府安全。”   拂了拂袖子,沈晔转身去在书案坐下。   重拾书卷,他像个没事人一样翻开合上的书页,仿佛方才那幕从未发生一样,可越看心越乱。   飞松挠了挠额角,有些担忧道:“少爷,有些话可以好好谈,您这么气李姑娘不好吧。我可听说女子生气短则一两日,长则好几年。”   沈晔:?   飞松:“少爷这般对李姑娘,我是怕李二公子找上门来。”   沈晔淡然,“找上门来,前提是能找到门。”   小姑娘不会把这事告诉李睦。   这点沈晔有信心。   ===   李鸢时从沈晔房中踏出来就忍不住了,泪水模糊了双眼,她一路跑回家中。   回想起过往种种,李鸢时一肚子气,甚是委屈。   她舍弃了女子的矜持,一次次放低姿态去同沈晔攀谈,可别人却不领情。   鸢时感觉自己在沈晔眼中就是一个笑话,是一个极其不稳重的姑娘。   她带着一腔热情去,带回来的却是沈晔的冷漠和无视。   她可是广平王的女儿,被捧在手心,沈晔怎么可以这样待她!   越想越生气,眼泪像是决堤一样,怎么也止不住。   关上房门,李鸢时在床上哭得撕心裂肺,把这四个月在沈晔身上受的委屈全哭了出来。   香巧在屋外听见抽泣声,却不敢进去,在走廊下来回徘徊,心里早把沈晔骂了千百遍。   她忍了又忍,终是按捺住去隔壁算账的冲动。   日头渐落,天色慢慢黑了起来,屋子里的动静似乎也小了起来。   枕头哭湿一大片,李鸢时抽抽搭搭从床上坐起,眼睛又红又肿,脂粉晕在脸上花花绿绿,精致的妆容早已荡然无存。   平复好心境,李鸢时擦干眼泪冷静下来,决定明日一早搬来麓溪镇。   她再也不要和沈晔有半分纠葛!!   李鸢时唤了香巧进屋收拾东西。   “小姐。”香巧屋见到鸢时红肿的眼睛,心里一颤,心疼不已。   哭了一场,李鸢时脸上的妆全花了,难看死了,此时她正对着镜子涂胭脂,“明早启程回京。”   不咸不淡几个字。   香巧诧异:“明早?”   李鸢时没吭声。   香巧没再多问,去了一旁收拾东西。   夜里下了一场雨,雨水顺着屋檐流下,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第23章 回京   翌日。   李鸢时坐上了回京城的马车。   青石板路湿漉漉的,鸢时记得刚搬来那天是春雨过后。   烟雨朦胧的竹林里,她一眼就看到了沈晔。   今日回家,也是一场雨后。   不过她没有回头,没有再自作多情去看那个人。   香巧撩开车帘,李鸢时平静地进了马车,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李鸢时告诫随她一同来麓溪镇的两人,“回京以后,不许提沈晔的名字,更不准提关于沈晔的种种事情。”   老丁头应了一声,专心驾车。   香巧则是一脸开心,就差拍手鼓掌了,“小姐回到京城再也不用受沈公子的冷脸。”   粉唇轻抿,李鸢时不言,她掀开帘子看眼外面,马车慢慢驶过集市。   清晨的夏风带着昨夜的雨水,清爽凉快。   李鸢时放下帘子,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镇上的道路歪七扭八,马车摇摇晃晃,车上的铃铛也跟着摇摆。   铃铛清脆,不知不觉中到了广平王府。   阔别四月,李鸢时终于回家了。   此次回家是临时决定的,因此鸢时并没有提前告知家中,算是给父王母妃一个惊喜。   她李鸢时健健康康回来了。   府上的门童认识自家的马车,正疑惑是谁,忽地见李鸢时从马车上下来,忙不迭进府禀告。   广平王妃在屋子里绣花,一听说鸢时回来了,喜形于色,扔下手上的东西匆匆出了屋子。   “母妃!”   李鸢时进院子的时候广平王妃正朝她走来,鸢时提着裙摆欢欢喜喜跑向母亲,一头扎进母亲怀里。   回家的感觉真好。   像个还没长大的孩子,李鸢时紧紧抱住母妃,小脸在她怀里轻轻蹭了蹭。   “母妃衣服上的熏香真好闻,女儿好想母妃。”   “母妃母妃,你看女儿的病已痊愈,活蹦乱跳回来了。”   李鸢时星眸闪动,围着母亲转了一圈,表明自己身子已然无恙。   “当心!别摔着。”   广平王妃喜笑颜开,拉着女儿细细打量,犹记得四月前她还是一副病恹恹模样,不过是短短几月时光,身子恢复如初,还是从前那个活泼可爱的姑娘。   “女儿如今健康回来,母亲怎还哭了。”   广平王妃高兴地潸然泪下,她拭去眼角的泪水,温柔地望着许久未见的女儿,道:“母妃是喜极而泣。”   拉着李鸢时进了屋子,广平王妃边走,边抱怨道:“回来也不差人提前知会一声。”   李鸢时并不打算让家人知道她和沈晔发生的一切,掩去心里的不悦,她挽着母亲手臂欢欢喜喜道:“想着给父王母妃一个惊喜,悄悄回来的。”   久违的家,屋子中的陈设一成不变。   已经过了下朝的时辰,却不见李闻斌,李鸢时坐在梨花雕木椅子上,张望了一圈,问道:“父王上朝还没回来?”   广平王妃笑容浅了几分,“你父王近来下朝晚,不过看眼日头应是快回来了。”   短短四个月的时间,朝中局势有了微妙的变化。   年过五旬的崇明帝身子健朗,一直没有册立太子,众皇子中独独对三皇子李元瑾喜爱有加,就在朝中大臣认为三皇子会被封为太子时,六皇子李元容崭露头角,风头直压三皇子。   崇明帝对三皇子和六皇子同样上心,这两年来同时重用他们哥俩,朝中大臣表面上和和气气,私下却是分为两个阵营。   一边是三皇子党,一边是六皇子党。   压对了,是荣华富贵;压错了,是深渊巨潭。   广平王李闻斌是崇明帝的堂弟,堂兄弟两个自幼关系好。   朝中棘手事务,崇明帝会毫不保留地向堂弟询问意见,李闻斌则是一心一意辅佐崇明帝,可以说是崇明帝身边的大红人。   拳拳赤子心,明月可见。   册立太子,崇明帝心里自有一杆秤,李闻斌不站任何一党,他效忠的是庆朝的皇帝,朝中党羽纷争,皆与他无关。   太子之争三年前便有了端疑,却从今年年初开始,越演越烈。   三皇子没有表现出对皇位的渴望,和以往一样恪守本分将崇明帝安排的差事完成,反观六皇子,则是处处与三皇子争高下,无论何事都想要胜三皇子一成,野心日渐暴露。   李闻斌不站任何一排,看似是明哲保身,实际却招了不少恨,如今崇明帝尚在,若是有朝一日新帝登基,新账旧账怕是要一起算。   这也是广平王妃日夜担忧的。   广平王妃没有同鸢时说朝中的形势,随便岔开了个话题,“麓溪镇吃穿用度不比王府,哪有家中舒服,好在现在你回来了。”   “母妃,麓溪镇比京城清净,也算是个好地方,清净之处能专心做事。”   李鸢时笑靥如花,葱白小指从衣袖中伸出来,扯下腰间的香囊,说道,“母妃,你看我前几绣的香囊,针法要比之前好看多了。”   广平王妃接过,粉底蓝线的香囊被细细打量。   片刻后广平王妃才称赞道:“绣工确实有进步。”   说完,她眉头微蹙,话锋一转,疑惑道:“这绣的是并蒂莲和君子兰?”   香囊一面绣的是兰花,一面是并蒂莲。   按惯例,香囊正反两面的花色应是相同才对。   李鸢时一凛,仅仅一瞬便将错愕的情绪收敛好,轻轻一笑道:“母亲有所不知,宅子外面有一方小池塘,荷叶碧绿铺满一池,荷花骨朵一个接一个,约莫下月就开了呢。女儿闲来无事,便将兰花和并蒂莲一同绣了上去。”   “如此美景,倒真是个好地方。”广平王妃笑着把香囊还给女儿。   李鸢时垂眸挂着香囊,心里蓦地送了一大口气。   那日送香囊给沈晔时,她给自己绣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图案。   李鸢时坐了大半日马车,广平王妃没有同她多聊,只让她先房间休息休息。   回到闺房,李鸢时凝眸看了良久腰间的香囊,最终还是扯了下来。   行至衣柜,她把香囊放进了衣柜最底层。   又怕被丫环翻出来,她拿了几件衣服严严实实盖在上面。   看见香囊,她莫名就会想到那个冷漠的人。   左右开始讨厌他了,眼不见为净。   沈晔是谁?她李鸢时才不要日日惦念他!   ===   李闻斌刚下朝就被崇明帝留下下棋,李鸢时是晚上见到父亲的。   招了招手,李闻斌眉间尽是笑意,“让父王看看不在王府有没有好好吃饭,瘦了没有。”   李闻斌疼爱小女儿人尽皆知,听说女儿病好归来,他高兴地合不拢嘴。   方才还为朝堂上的琐事烦闷,如今烦心事统统抛诸脑后。   而李闻斌的话到李鸢时耳中变了个味道,父亲大人像对待孩童一样同她谈话,这让鸢时有些不高兴了,“父王,女儿早不是三岁孩子了。”   李闻斌:“长再大也是爹爹的小姑娘。”   广平王妃笑道:“好了,父女两个快进屋吧,再不进去饭菜可凉了。”   广平王有两个儿子,四个女儿,如今就只有小女儿李鸢时还在府中。   饭桌上,李闻斌心情大好。   “鸢时,你二哥哥要回来了。”   李鸢时眸子登时亮了,笑意盈盈,“真的!我大半年没见二哥哥了,甚是想念。”   从回家,鸢时脸上的笑就没停过,这不比对着某人的一张冷脸好?   李闻斌摸了摸短短的胡须,“边关大捷,你二哥哥凯旋而归,皇上这几天忙着嘉奖的事情。”   自从李睦接了西南边境的差事,一家人聚少离多,广平王妃一年也见不到李睦几次,她忧心忡忡,问道:“老二这趟回来怕是不会再走了吧。”   李闻斌点头,“应是不会再走了。”   “二哥哥回城那日,我要去城门口接他!”   兄妹两人关系甚密,李鸢时早早就盼望这日到来,去接哥哥凯旋怎么能少的了她!   见李鸢时身子大好,李闻斌便顺了女儿的心意,爽快答应了,“爹爹准了。”   得到同意,李鸢时开开心心吃饭,一向只吃一碗饭的她破天荒又添了半碗米饭。   想着李睦快回来了,鸢时心情好得很,愁思全无,夜里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   夜深人静,广平王府后院的一间屋子里,一盏油灯燃了约摸半个时辰。   李鸢时夜里横竖睡不着,索性披了件衣服起床。   屋子里没有笔墨,李鸢时指尖沾了些茶水,百无聊赖下,她一笔一划写下那个男子的名字。   明明说好了不再去想那个木头书呆子。   可好几次她都梦见了那个惊鸿一面背影。   真是个没出息的人!   李鸢时一面骂自己,一面又在桌上写写画画。   也许过些时日就能渐渐把他忘了。   一个月过去了,闺中姐妹常来找她,李鸢时游湖赏花,看戏听曲,在京城的日子过得有声有色,极少在夜里想起那个人。   两个月后,李睦回京了。   明历十八年初秋,李睦戍边凯旋归来。   那日京城城门大开,沿街相迎的百姓站了一排。   李睦年纪轻轻便立下了赫赫战功,他所带的军队当年在战场上以一敌百,三万精军巧胜对面的六万大军。   李鸢时前两日染了风寒,李闻斌令她安心养病,不准出府。   鸢时盼了许久,终究没有去城门口迎接。   褪去一身盔甲,李睦回府后换上便装。   白衣红杉,男子一身鲜衣,头发高高束起,因为成天在日头下晒着,皮肤在王孙公子中要黑一些。   “二哥哥!”   李鸢时一早起来梳洗打扮,小姑娘一身湖蓝色罗烟裙,发髻珠钗俏皮可爱,远远便看见堂厅里的男子。   李睦闻声回头,下一刻小妹就跑到了他面前。   犹记得去年还是病恹恹的她,这次却生龙活虎出现在他跟前,李睦脸上藏不住的喜色。   “二哥哥就说我们鸢时的病会好的,你看这不就全好了吗。”   李鸢时不想再勾起在麓溪镇的时光,拉着李睦的衣袖,道:“二哥哥,我们不提过往的事了。二哥哥这次回来真的不走了吗?”   李睦弯唇,“不走了。”   此时,一直没到打扰兄妹俩叙旧的李闻斌突然出声,“鸢时,你二哥哥刚回来,奔波劳累好几日,明早还要进宫面圣,你别闹你二哥哥了。”   望了望李睦,李闻斌面色严肃,转而又道:“你随我到书阁来。”   “是,父王。”   李睦颔首,跟李闻斌出了堂厅,转道去了书阁。   父子两个一走,堂厅静下来了。   屋子里只剩下李鸢时和广平王妃。   阳光斜斜照了进来,一室满是柔光,侧影下的盆栽勃勃生机。   走到母妃身旁,李鸢时眉心轻拧,问道:“母妃,父王这几日看上去不怎么开心,是朝中出事了?”   不是她敏感,二哥李睦自从太学学成出来后便去了西南带兵,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父亲面上的喜悦很浅,如果鸢时没有看错,他爹爹甚至有几分忧愁。   广平王妃挥手遣走堂厅内的仆人,轻叹了一口气,眉间揉不开的愁意,也不打算瞒着女儿了。   “你皇伯父对三皇子和六皇子都极为重视,两派势力暗中争斗。前几日你出府玩时,定国公夫人来王府寻我聊天,明里暗里让想要世子张凌同你结亲。 ”   定国公近来跟六皇子李元容走得近,定国公世子张凌如今已到了适婚的年纪,他们家这时候跟广平王结亲其心不言而喻。   广平王妃愁的正是这个。   几日前,李鸢时和户部尚书之女冯月盈泛舟游湖,并不知道定国公夫人来王府拜访,当听到母亲说了提亲一事,她心里一紧。   “母妃答应了?”李鸢时心提到了嗓子眼,指尖不自觉捏紧衣袖。   广平王妃面色微沉,“哪能。相比于京城一众公子哥,定国公世子不算出众,且先不论这个,姻缘一旦跟政治染上关系,便时刻身不由己。”   握住鸢时的手,广平王妃道:“你是父王母妃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婚姻大事岂能这般草率?定是要为你寻一个良人。”   “跟母妃说说,可有中意的男子?”   李鸢时低头,脸上滑过一丝娇羞,片刻后敛好情绪,抬头对广平王妃道:“母妃说笑了,哪有中意的男子,女儿现在还小,还想多待在父王母妃身边几年。”   广平王妃笑道:“傻孩子又说胡话了,你那三个姐姐及笄一两年后便许了人家,再过个一年半载母妃也该为你物色个好夫婿。”   李闻斌千挑万选替女儿选夫婿,大女儿二女儿三女儿到了适婚的年纪就嫁了出去,到了李鸢时这里,自然也是不能马虎的。   李鸢时唇角一抿,怕母亲再说下去真要把自己的婚事定下来了,忙道:“母妃,您都说了还有一年半载,届时再谈这事也不迟。厨房熬了绿豆汤,我去看看好了没,待会儿给父王和二哥哥送去。” 第24章 三更合一   随口寻了个借口离开, 李鸢时只想母妃不要揪着她的婚事不放。   李鸢时儿时跟定国公世子张凌曾有几面之缘,对那个玩世不恭的男子印象不好。   所幸母妃没有拉着她多聊。   李闻斌跟李睦谈事情,李鸢时不敢去打扰, 便先回了房间。   之前李鸢时无缘无故生病,大半时间都在屋子里养病, 那段时间李睦又在边关, 因此兄妹两人见面的次数寥寥无几。   李睦回来当天, 李鸢时吃了晚饭就跟着二哥去了他院子里。   烛火下,兄妹两个慢慢叙旧。   李睦取下挂在墙上的佩剑,他去边疆多久, 这佩剑就挂在墙上多久,幸是没有生锈。   李睦一面擦剑,一面同妹妹闲聊,“鸢时,等二哥忙完手头上的事情就带你出去玩,将近一年时光没出门,该憋坏了吧。”   “二哥哥你快别说了,”李鸢时愁愁地叹息一声,单手托腮撑在桌沿, 悠悠道:“以前只要尝到一点苦味,我都接受不了, 如今喝了大半年的药,我可是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小姑娘骄傲说着, 似乎是想讨一个夸奖。   竖起大拇指, 李睦毫不吝惜夸耀道:“我李睦的妹妹,果然厉害!”   低眉浅笑,李鸢时被李睦一夸, 心情愉悦。   一个念头划过,李鸢时登时对李睦手中的长剑好奇,便问道:“二哥哥,我记得这把剑跟了你有三四年,怎还是这般锋利,能照出影子来。”   提到这个,李睦脸上的神情明显比方才多了几分失落,“这把剑是二哥一个好朋友送的,上好的玄铁打造。”   李睦说:“剑,越用越锋利,一旦闲置不用,时间一长就锈迹斑斑,纵使材质再好也会变成一堆废铁。剑是这般,人亦如此。倘使一个人自小出挑,乃翘楚一个,可因为小小的原因,他弃自己的理想,消失于众人视野中,这跟生锈的利剑又有何区别!”   李睦言辞有几分激进,话音刚落便把长剑插进剑鞘中去,脸沉了下去。   上次见李睦这般生气还是三年前。   李鸢时眉心微蹙,习惯性摸了摸手腕上的镯子,指腹捻着一个银叮当,小心翼翼问道:“是二哥哥那个好友吗?”   摆了摆手,李睦敛了神色,爽朗道:“罢了,不提他。可不能因为他坏了我们兄妹叙旧的好心情。”   顿了片刻,李鸢时问道:“二哥哥,你说天底下真有不被权势引诱的男子吗?有学问,却不入仕。”   李鸢时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想到了这个,或许李睦口中的那个旧友听上去和那个人有几分相似,让她不知觉想到了麓溪镇那个气她无数次的男人。   李睦坚定道:“有!”   看了她一眼,李睦狐疑,问:“为何这样问二哥?平日里朝堂上的事情你可是一概不问。”   手中握了一杯茶,李鸢时一贯笑道:“还不是因为二哥哥你一回来就被父王叫去了书房去,我也是今天才开始问二哥哥朝上的事情。”   “这样的人你觉得怎样?不畏强权,有学问,却不入仕。”   李睦冷不丁一问,李鸢时自然而然想到了沈晔,她细细回想在麓溪镇和沈晔的相处,片刻后回道:“无趣,书呆子一个。”   哈哈一笑,李睦直拍手,乐道:“对!说到点子上了!无趣!他那人甚是无趣!”   李鸢时云里雾里,不知道李睦为何笑成这样,左右她说的是沈晔无趣,她二哥哥笑得好!   那个书呆子就是个无趣的人!   不解风情!   似乎是有人帮她出了在沈晔那的气,鸢时跟着心情大好。   小姑娘眉眼弯弯,捧着茶盏浅浅笑着。   兄妹两个又聊了一会儿才止住。   翌日,李睦一早跟着李闻斌上朝去了。   父子两人接近午时才回府,脸色不是很好。   李鸢时料到是朝堂上的事情,没敢多问。   ===   时光流逝,这日李鸢时收到闺中姐妹冯月盈的帖子,请她去府中小聚。   冯月盈是户部尚书的小女儿,两个小姑娘年纪相仿,有聊不完的话。   李鸢时生病那段时间,冯月盈常常来广平王府看望她。   马车行在街上,忽然一阵晃荡,李鸢时没坐稳,倏地撞在车壁上,肩膀生疼。   一阵跌宕中香巧稳住身子,掀开帘子,生气道:“怎么回事。”   车夫稳住马车,道:“对面有人骑马过来,险些撞上。”   细眉轻拧,李鸢时揉了揉肩膀,掀开帘子头探了出去,只看见一个男子骑马远去的背影。   “街上人来人往,庆朝律令,闹市之中禁止骑马急行……”李鸢时正说着,那骑马远去的男子蓦地回头,她一下认了出来,是定国公世子张凌。   难怪如此。   此时,张凌策马已消失在长街上,李鸢时放下帘子,心不在焉坐在马车内。   张凌,也就是上次母亲同她说过的定国公世子。   定国公夫人有替张凌提亲的打算,好几次上门都含蓄地提了这事,只是她母妃一笑了之将这带了过去。   鸢时只见过张凌几面,连熟识都提不上,断然是不愿同他成婚的,可若是父王答应的这门亲事,她该如何是好?   一对秀眉高高皱起,她本来是要和冯月盈相聚的好心情,登时全没了。   ===   冯府,后院。   冯月盈前几天在院子里搭了一架秋千,特地请来李鸢时当第一个坐秋千的人。   “鸢时,自从你生病,有一年光景没到我家来了,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枯了一批,幸好你送我的昙花长得好好的,三个月前还开花了!”冯月盈坐在秋千上,小脚荡在空中,“我之前送你的杜鹃花长势可好?”   “啊?”李鸢时在后面心不在焉推着秋千,隐隐约约听见冯月盈问她。   反应好半天,李鸢时才恍惚过来,正要回她,冯月盈扭过头来。   “鸢时,你今日怎心不在焉?从你一进府开始脸就沉着。”   冯月盈脚踩地上,秋千稳稳当当在原地停下。   李鸢时手搭在秋千绳索上,指甲若有若无抠着绳索,“盈盈,我今天在街上遇到定国公世子张凌了,一想到定国公夫人想要替张凌提亲,我头疼。”   “张凌!”   冯月盈一惊,直愣愣起身,“我听说这个定国公世子张凌玩世不恭,名声不大好,在太学念书时常常背着学官赌博,好几斋的学子都被他迫害过。”   “啊?”   本就对张凌无感的李鸢时此刻对他的好感降到深渊。   见李鸢时愁眉苦脸,冯月盈起身拉她坐在秋千上,宽慰道:“京城上下谁不知广平王最宠的女儿就是你,广平王不见得让你嫁给张凌。”   “话虽如此,凡是也有例外,父王若是真把我许配给了定国公家……”   话到此处,李鸢时突然想到一个办法,眉头渐渐舒展开了,自言自语道:“对!我要趁着父王母妃没找好合适人家前先向他们提提。”   冯月盈似乎听到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你有心上人了?!”   李鸢时脚尖点了点地面,秋千又荡高了,唇角弯弯。   “很早以前的。”   虽然是她一厢情愿,但眼下有总比没有强。   同为女子,好奇之心渐渐攀升,冯月盈刨根问底,待秋千荡到最低时将其停了下来。   “哪家公子?我认识吗?可是朝廷中人?相貌如何?品行如何?”冯月盈拉住李鸢时的手不放,势必要问出个所以然。   “京城人士,相貌么。”李鸢时顿了顿,心里琢磨着该如何来形容沈晔。   好一会儿,她才回道:“眉眼如黛,姣姣如月,可入画。”   “温文尔雅,博闻强识。”   在她人面前,李鸢时自是不会贬低沈晔的。   如今贬低他,不就是在说她昔日眼光不行?   冯月盈难以置信,“有这么好?京城中有这号男子?照你这般说,那心上人定非凡品,快跟我说说是哪家公子。”   李鸢时纠正道:“前心上人。”   似乎又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冯月盈眸色一转,慌张道:“鸢时,你这个可入画的前心上人得看紧点,毫不夸张说,京城里的姑娘如狼似虎,万一被哪家的姑娘看中抢先一步,有你后悔的时候。”   庆朝民风开放,男子可上门提亲,女子若是心属哪个男子,同样也可以告知家中父母,父母再找媒人上门说亲。   李鸢时甜甜笑着,秋千越荡越高,耳边风声呼呼,她一点也不担心月盈方才的话。   “他不在京城中,况且清心寡欲,赶走上门的姑娘亦是常事。”   冯月盈惊道:“难道是你在乡下养病遇到的男子?”   李鸢时点头,“他就像古书里走出来的君子,谦谦有礼,谈吐得体。才学不输他人,偏不入仕。”   冯月盈:“不做官,倒是一股清流。”   “不提他了,”李鸢时回头望了望,“盈盈,快帮我想想届时如何说服我父王拒了定国公家的提亲。”   冯月盈:“我猜广平王不会把你许给张凌,且先等一阵子再说。许久没和你出去玩了,明日去泛舟游湖可好?杨柳岸,微风起,碧波荡漾,把扰人心绪的事情统统忘掉。”   “好啊,我们去湖心亭赏荷花,还要吃满香楼的荷花酥。”   左右最近闲着无事,李鸢时一口应了下来。   秋千荡起,粉色衣角随风飘扬。   ===   麓溪镇。   李睦回京以后便托人打听沈晔的消息,终于在半个后有了音信。   策马赶到麓溪镇,李睦对着地址找到沈晔住处。   一方池塘,两座宅子。   “这地儿找的好,他倒是过得惬意。”   李睦纵身下马,将马拴在树下,疾步往篱笆小院走去。   叩门三声,院里的人闻声而来。   “李将军?”飞松愣在门口,让他进来也不是,不让也不是。   “沈晔在?”   李睦脸色半青,他寻了沈晔很久,次次都没有消息,现今寻到人,挤压了多年的情绪全上来了,不等有人请,他径直进了院落。   李睦是将军,进都进来了,飞松哪敢把人赶出去,便在身侧引路,“李将军请,少爷在屋子里。”   踏在石板路上,李睦边走边看,院落中养了一堆花草,错落有致。   花多,但不杂乱,院子收拾的还挺干净。   看来这人闲心不错。   屋子里摆了一个木台子,沈晔盘腿端坐,手里拿着雕刻小刀,细细刻着木块。   男子一身青衫,衣服上的竹子图案一如他人一样。   闻声,沈晔淡声道:“就知道你会寻来,我也懒得再搬走了。”   脸上瞧不出情绪,沈晔敛了袖摆,放下手里雕刻的木头,抬头正好对上李睦的目光。   当年在太学因为贺九安,大家不欢而散,沈晔一意孤行退出太学,不仅跟朋友断了联系,而且还和家里闹了矛盾,搬离京城音信全无。   李睦不愿舍去这个挚友,寻了他多年。   可沈晔在躲他。   心里一肚子气,李睦略去了寒暄,一拳打在沈晔肚子上,气道:“躲啊,怎么不躲了,有种躲一辈子,京城也别回了。”   只听一声闷哼。   那一拳李睦控制了力道,打在沈晔身上不痛不痒。   沈晔不咸不淡掀了掀眼皮,拉开搭在肩头的手,拱手恭贺道:“恭喜李将军凯旋归来。”   “别,少跟我来这些。”李睦是个直肠子,他来这里可不是听兄弟这恭维的话。   李睦进来时就瞧见了屋子里刻木台,此时目光急转而下落在那四四方方的台子上,嫌弃道:“不要告诉我你整日除了在屋子里刻木头,就是在院子里种花浇花。”   沈晔将小刻刀放回匣子中,道:“阅书抚琴。”   前段时间还帮你照顾过小妹。   李睦:“……”   “你倒是过的清闲。”李睦一声冷哼,随手拿起一匹木雕战马,又细细看了看木台上的摆放,“山河图?”   沈晔负手而立,目光所及之处只有那一方木台,“长河万里自北而下,浩浩汤汤。红日东升,霞光拂了一地,山河雄壮,百姓安居乐业,真好。”   李睦板着脸,狠狠驳了沈晔,“空头大话。”   这厢,飞松沏茶放在桌上,李睦寻了个椅子坐下。   茶盖同茶盏相碰,清脆的瓷碰声在屋子里格外响亮。   李睦:“我没闲工夫跟你打太极,今天来就是把你拉回去的。朝廷上的尔虞我诈我知道你看不惯,但是如今形势摆在眼前,你不回去也得回去。”   沈晔颔首,转身在李睦旁边落座,不置一词。   啖了茶水,李睦道:“前几日我从边疆打胜仗回来,皇上念我离京许久便准我留在京中,六皇兄当着众朝臣的面,以京城之中不宜带军为由,想让皇上收了我的兵权。六皇子当面提了出来,其心不言而喻。”   李睦是个急性子,说着说着,那急脾气一下上来了,起身絮絮叨叨,“我手里有三万精军,全是在战场上换过命的兄弟,忠诚之心,日月可鉴。”   沈晔屋子小,李睦话说完时已来来回回走了两遭。   “走来走去晃的头疼。”沈晔拉李睦坐下,指尖点着桌案,他气定神闲道:“朝堂之上,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这么些年我不在,不也一样?”   李睦本就恼了,眼前之人无所谓的态度更是在他怒气中火上浇油。   他桌子一拍,恼道:“沈晔,三年了,你还在置气!贺九安是骗了你,大家立场不同,政见不一,虽是偏向六皇子,可是九安他确确实实做到了他的承诺!为官做事,皆为百姓。”   看着杯盏里的茶水,沈晔的眸色一如茶水般平静,“我早就没生气了。”   沈晔坐得周正,“太学,求知问理的地方,何其重要,却成为了政治旋涡,这比明珠蒙尘还要可怕!”   声音朗润。   似松似竹似皓月姣姣。   李睦音调拔高,“所以你就逃避?一躲就是三年?沈晔,醒醒!太学为何成了这样,归根究底不过是权位争夺。麒麟才子沈氏门阀,你忘了当初进太学的初心?”   彼时的沈晔初入太学,立志要做一名优秀的言官。   沈晔喃喃自语,“怎么会忘。”   “沈晔,三年过去了,你以为你退了太学不在朝堂上当日的所见就会有所好转吗?你这是在逃避!你这是在自欺欺人!愚蠢!糊涂!”   李睦声音大了些,试图将那执拗的人唤回来,“口中说着要守你的初心,却单单因为见不得朝堂背后的黑暗便退了,你的初心一文不值!”   话糙理不糙。   沈晔默了,眼底深不可测。   李睦太了解沈晔了,面前的人这幅模样明显是将他的话听进去了。   喝茶水平复好心情,李睦态度温和不少,没有再提朝堂上的事。   他笑了笑,道:“前几日定国公夫人来王府找我母妃话家常,听语气是想替他儿子张凌说亲。”   指尖扣着桌面,沈晔眉头微微皱起,抿唇不言。   李睦习惯了沈晔的寡言,也没有想过他会接话,便又接着说:“张凌想娶我小妹。我这妹妹到了适婚的年纪,病刚好就有人上门提亲了。”   沈晔嘴角压得低低,“张凌,比我晚两年入太学,倒也听过他名号,纨绔子弟。放心,广平王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话虽如此,可李睦总感觉有些不对劲,但一时间也说不上哪里不对。   放心?   他方才说了担心这门亲事吗?   “我听你这语气胸有成竹,对我父王很了解嘛,”李睦话锋一转,“不对,我怎么瞧着是你在担心?”   神色微凝,沈晔提壶倒茶,“我担心作甚?”   “我怎知道?”   李睦赤啦啦回他,不忘再添一把火,道:“沈晔,我先给你说说朝堂上的形势,如今三皇子和六皇子都有可能成为太子,皇上待两人不分伯仲。定国公是六皇子的人,若是定国公找皇上求了赐婚的圣旨,我小妹嫁到定国公家,这朝堂上的风向怕是要变。”   目光投向门外,沈晔捻了捻衣袖,不急不淡道:“三皇子比六皇子稳重,行事是从百姓的角度出发,乃明君典范。”   李睦:“这话也就你我关上门可谈,出了这屋你可别跟人乱说。”   笑了笑,沈晔起身,立在门口唤来飞松,“收拾收拾,过几日回京。”   飞松一喜,忙应道:“好嘞!”   “今日就跟我回京!”李睦大喜过望,因自己劝动了一块顽固石头而高兴。   “择日。”   沈晔颔首,红日冉冉升起,明晃晃的阳光落在他肩上,男子神色如常。   “二十岁加冠那日,我取了字,仲衡。”沈晔道。   “仲衡,沈仲衡。”李睦反复念叨这三个字,爽朗一笑,道:“沈晔,字仲衡,以后便叫你仲衡了。”   仲衡。   平直、端正、对等。   字如其人。   ===   日头渐落,沈晔送李睦出去。   行至篱笆外,李睦指向旁边的院落,开玩笑道:“来时便见那屋子大门紧锁,该不会是怕旁人扰人,你买了两个院落,自己住了篱笆小屋。”   李睦所指的那间屋子正是李鸢时养病住的,显然他并不知道。   沈晔也没打算告知李睦,小姑娘不知晓他的身份,起先撒谎,说她是商人之女;他跟着她的话往下说,也骗了她。   骗人,确实是他的不对。   沈晔好奇小姑娘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是何反应,也想知道两人相遇是怎样的光景。   “那宅院一直闲置着,数月前住了个姑娘,不过现今已经搬离。”沈晔下意识握拳掩唇,说话间食指轻碰了下鼻尖,神色如常回着李睦。   淡淡哦了一声,李睦没再细究,只是顺着石板路往外走,高墙之下让他有了几分感触。   “你那篱笆小院比高宅差远了,就算是跟沈太尉赌气出走,你也不能亏待自己。看看自己如今的模样,啧啧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穷酸小子。”   此话一出,李睦是越来越觉得乡下的沈晔是个穷小子,家中什么也没有,光有一副好看的皮囊,偏人说话一板一眼,可不知道让多少芳心暗许的姑娘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啧啧啧,无疑是文绉绉的傻书生。   姑娘家最厌呆呆的书生了。   “沈兄,三年了,可有心仪姑娘,不妨给兄弟我说说,好歹我也长你一岁,算你兄长。”   李睦怎会忘记沈晔三年来的躲躲藏藏,可让他好找,便故意调侃他道。   说话间,两人行至栓马处。   沈晔低低一笑,保持缄默,纤长白皙的手指解开栓马绳索。   李睦满意地接过缰绳,继续调侃,“真被我说中了?不会一个中意的姑娘都没有吧。”   有才是稀罕事。   他在沈晔的住处转了一圈,别说是姑娘,就连和姑娘相关的物件他也没寻到一个。   树荫下,沈晔颔首而立,扬了扬唇角,淡声道:“李兄这些年在边疆立下赫赫战功,事业有成,广平王妃还没替你物色夫人?将来的嫂嫂是何模样,李兄你快给我说说。”   李睦脸霎时沉了下去,如同是六月阴沉的天,风雨欲来之。   “好你个沈晔,这么快就开始挤兑我,”李睦自然是知道沈晔这般说是在报方才他调侃之仇,他也不恼,道:“我常年在外,不是在战场,就是去战场的路上,哪里有中意的姑娘。”   望了望天边,沈晔没再跟李睦闲聊,催促他上马,“天色不早了,从此处回京费些时辰,可别赶夜路,若是要叙旧,便等我回京。”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可别忘了自己答应过我什么。”李睦翻身上马,紧紧勒住缰绳,道:“我在京城等你。”   沈晔点头。   夕阳西下,晕了几片云彩。   李睦策马回京,远行的背影和那景致融为一体。   立在树下许久,直到没了那身影,沈晔这才转身,不过在正对那紧闭的高宅时,他愣在原地。   小姑娘还在宅子里住时,销尖了头想到他院子里来同他攀谈。   日子照常过着,没之前那般烦闷,多了几分生活气。   这几月耳边没了她的吵闹,倒觉得不适应。   扯了扯唇角,沈晔摇头,大步往回走。   腰间的香囊随着步子起起伏伏,若有若无的兰草味传入他鼻尖,和她衣服上的熏香很像。   ===   广平王府。   李鸢时昨夜来找李睦时他不在,她只知哥哥回来的晚。   第二天一早,李鸢时便去了李睦院子。   还没踏进院落,在石拱门外李鸢时便听见了咻咻的剑声。   果然,练剑的李睦一见李鸢时来了,就收了长剑。   “听说你昨晚来找我扑了个空,说吧,找哥哥何事?”   长剑收入剑鞘,李睦给了小厮,他接过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领着鸢时进屋去。   李鸢时实话实说,“其实也没事,就是见二哥哥一早出去,天黑了还没回来,担心罢了。”   靠在小桌上,李鸢时掌心托着头,笑脸盈盈,道:“二哥哥,前几日还见你愁眉不展的,今日跟换了个人一样,高高兴兴在练剑,我可是听说二哥哥这把长剑已经许久没有练过了。”   李睦笑容满面,一口白牙弯得仿佛是轮白月,“鸢时,二哥哥认识多年的好朋友回来了,你说我能不高兴吗。”   “贺九安哥哥?”   李鸢时认识几个李睦的好友,能让李睦喜形于色的怕只有九门提督贺家的小公子贺九安了。   她记得有次李睦喝得烂醉,那次正巧是贺九安奉旨离京去镇守南疆。   “不是他,是另一个你没见过的兄长,叫……”李睦顿了顿,暂且给沈晔一个面子,道:“叫沈仲衡。”   “殿前太尉你沈伯伯家的二公子,长得一表人才。”   李鸢时摇头,揭了李睦的短,“二哥哥,上次你在街上看见一个男子的背影,也说长的一表人才,结果他回过头来,是定国公世子张凌。”   坦白来说,张凌相貌不算差,马马虎虎能入眼,可说是一表人才,那着实差了几分。   至于她二哥哥说的沈仲衡,没见人之前,鸢时持保留态度。   李睦据理力争,试图为自己,也为好兄弟沈晔挽回一丝局面。   “那次是意外,沈太尉家这个二公子近些年不在京城,若是在京城,不知让多少姑娘芳心暗许,什么王公子孙公子统统往后站。”   李鸢时心中的一表人才已经给了麓溪镇的某人,虽说那人远在千里之外,但她听不得有人比过他。   撇撇嘴,李鸢时第一次因为一个男子反驳兄长,“不见得如此,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京城之外保不齐也有绝色男子,可一点也不必那个仲什么衡差。”   “是沈仲衡,”李睦纠正道:“日后也算你半个兄长,不得无礼。”   被李睦轻轻说教,李鸢时才发现自己有些冒失了,乖乖认了个错。   “知道了。”   臭沈晔,她明明已经快要忘记他了,偏还因为帮他说话而被说教一通。   垂着头,李鸢时愤愤不平捻着镯子上的小银铃,心里恼了沈晔千百次。   此时,远在麓溪镇收拾东西的沈晔打了个喷嚏。   飞松愣了愣,担心道:“少爷可是昨日起夜染了风寒身体不适?要不再等几日回京?”   揉揉鼻尖,沈晔道:“无妨。已跟爹娘定了回京日子,便按既定的日子回京罢。”   飞松立在书架前,收了满满一叠书,正准备抱上马车,问道:“少爷,刻木台和书籍是要带回去的,院子里那些花花草草就不用带了吧,马车装不下。”   沈晔在收拾书案,抬头望了眼窗外,目光不偏不倚正巧落在屋檐下那盆兰花上。   彼时李鸢时送来时不过是一丛半矮的小苗,此刻长势良好,前几日还开花了。   沈晔指了指,道:“那盆兰花带走。”   飞松顺着沈晔手指的方向看去,默默记下了。   书案上的莲花木雕,沈晔也一并带了回去。   ===   翌日清晨。   沈晔一切从简,轻装上路,马车上只装了两个箱子。   背靠马车,沈晔撩开车帘探了探外面。   三年未归,京城繁华依旧,沿街叫卖声此起彼伏,异常热闹。   穿过四个长街,又拐了两个弯,马车在太尉府邸稳稳停下。   飞松“吁”了一声,冲里头的人道:“少爷,到了。”   沈晔单手撑头假寐,闻言缓缓睁开眼睛,过了许久这才躬身出马车。   “你是?”   太尉府门被打开,府中正在扫地的小厮见一男子进来,不由发问。   “二少爷!”   沈晔三年来没有音信,待小厮将人看清,面露恐色,怕方才有眼无珠被少爷责备,连忙认错,“小人眼拙,二少爷息怒。”   小厮忙不迭扔了扫帚,帮飞松分担了些手中的行李,急急去堂内通报。   “二少爷回来了!二少爷回来了!”   这厢,太尉夫人刚午憩醒来,沈太尉在书阁上书呈报近来禁军巡城情况,两人听闻沈晔归来,一前一后到了正厅。   沈晔也是刚到正厅,三年未见,发现父亲头上多几个白发,母亲亦是较印象中气色有些差。   “孩儿不孝,三年前同父亲顶嘴,离家多年未曾有音信,这些年不在父亲母亲身边尽孝,亦还让你们担忧,儿子知错。”   沈晔在厅前跪得端正,那年离家,他也是这般跪在堂前,而后头也不会便离开了。   太尉夫人每日都在盼着沈晔回来,但对他们父子二人的脾气秉性一清二楚,两人皆执拗,如今儿子好不容易想通了归家,她喜笑颜开。   妇人善感,此时已是红了眼眶,丝毫没注意一旁的丈夫面色凝重,她扶着沈晔起身,“回来便好,回来便好。”   “外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沈奎海只有一个儿子,还被派去了岭南。”沈奎海沉着一张脸,略过沈晔坐在椅子上,慢悠悠推着茶盖。   太尉夫人在父子两人之间打圆场,“老爷,晔儿打小便听话,也是个有主见的孩子,上次顶撞想必是一时气昏了头,如今回来认错,一家人哪有隔夜仇,父子两个便不要再置气了。”   结发二十余年,她可太清楚丈夫方才那阴阳怪气的话有何意思,平日里,她可没少听他絮絮叨叨念着儿子回来的话,现下儿子站在他面前,他偏要挤兑几句。   既然他拉不面子,那她便给两人找个台阶下。   饮过茶水,沈奎海眉头一皱,道:“奔波劳碌,一身风尘仆仆的,去换件干净衣服出来。”   “是,父亲。”沈晔在正厅拜别父母后便回了南苑。   屋子里没了沈晔身影,沈奎海脸色缓和了些许,“还以为一辈子不回这太尉府。”   “没回来时,你念叨;回来了,你又冷着张脸。”   妻子毫不留情揭了他的短,沈奎海面上挂不住,“老子(父亲)说儿子几句,天经地义。我不得拿出当父亲的威严!”   说归说,沈奎海心里自然也是高兴的,对妻子道:“老二喜欢吃鱼,让厨房晚上做清蒸鱼,再弄一道绿豆排骨汤,清热败火。”   月华如练。   许久未回京城,沈晔同父母吃罢晚饭去了街上走走。   城内尚未宵禁,街边烛火通明,人来人往比三年前还要热闹。   一抬头,沈晔竟发现不知不觉间到了广平王府外面。   不知道小姑娘回家后过得如何。   如今李睦回来了,又多了个宠她的人,她应是每日都过得舒心。   回到府中,有人护着,六皇子李元容不会明目张胆打她主意,她是安全的。   来日方长,不愁没时间替她出那口气。   张凌?   她应是不会喜欢。   沈晔站在王府外的梧桐树下,久久没有离去,思绪飘到远处。   蓦地,一阵马车声传入沈晔耳中。   马车渐渐朝王府驶来,借着光线,他看清是谁家的马车,而后身子往树后藏了藏。   马车稳稳停在王府门口,小姑娘被香巧扶下,笑脸盈盈。   “今日戏台的班子不错,改明儿还叫莹莹一起去。”   李鸢时语气欢快,提着裙子进了王府,嘴里还不忘安排日程,“荷花酥也好吃,日后让老丁头去满香楼讨讨经,以后便不用跑那么远去吃。”   沈晔耳力好,鸢时所说,他一字不漏全入了耳中。   许久没听见她声音,今日的她似乎格外高兴。   指腹摩挲腰间香囊,沈晔唇角微扬,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不知道小姑娘再见他时是怎样的一番光景,或许她还在恼他。   也对,她是该恼他的,最坏的情况便是避而不见。   那时在麓溪镇,他没动过回京城的心,便说了一次又一次伤人的话。说来可笑,他如今回京,一半的原因是因为她。   小姑娘缠着缠着,缠住了他心。 第25章 眼花   秋日落叶纷飞, 枝头的绿叶已然变了颜色,黄得深浅不一。   每逢换季,李鸢时都会上街去置办新的胭脂水粉, 就像是裁做新衣一样,每个季节总要有些不一样。   昨个日子六皇子送来几匹上好的蚕丝布料, 颜色正好是李鸢时喜欢的, 她本想再等几日上街买胭脂的, 但看见那几匹布料,当即将买胭脂列入明日的日程。   待李元容走后,广平王妃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 吩咐跟了自己多年的嬷嬷将那些布料放到后院仓库。   就这样,鸢时眼巴巴看那几匹好看的布料被拿走,挺惋惜的。   李鸢时虽不懂朝堂之事,但她从父兄母妃的面色中能瞧出些端疑,他们不喜与六皇兄交往过甚。究其原因,她也不敢多问。   广平王妃每日给李鸢时安排了刺绣,第二天鸢时在闺房中早早绣完便上街去了。   可她从广平王府出来,没走几步便遇上了定国公世子张凌。   真不巧。   李鸢时一阵腹诽,低走加快了步子。   心想权当自己眼神不好, 没有看见他,默默祈祷张凌也同她一样。   “李姑娘。”   果然, 就在李鸢时快要与张凌擦肩而过时,张凌叫住了她。   无奈, 李鸢时只好停下步子, 敷地同张凌打了个照面,“张世子。”   张凌仰着头,侧身恰好挡住了李鸢时的路, 问道:“你走这么急是要去哪里?”   张凌比李鸢时大不了几月,给鸢时的感受就是这位世子性子一点也不稳重,跟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   “上街买胭脂水粉。”   李鸢时跟张凌鲜少有交集,在得知定国公想要儿子娶她的念头时,便开始有几分讨厌他,语气谈不上是平易近人,“你拦了我的去路作甚。”   张凌努努嘴,“大街上人人都可走,我不过是恰巧路过而已,见你低着头,便想同你打声招呼,左右不是不认识,小时候还一起玩耍。倒是你,明就看见了我,还装作没看见。”   “李姑娘,我看你根本就是不愿跟我说话,我娘还说广平王小女儿端庄有礼,是多么多么好,今日一见,不过如此。”   张凌噼里啪啦说了一通,起初李鸢时还耐着性子,可听到后面,这人里里外外都透露着嫌弃的语气。   她都没嫌弃他呢。   但转念一想,这也许不是件坏事。   李鸢时笑道:“定国公夫人哪里听来的,净是她们瞎说。你也知道,我爹爹很疼我,自然是万事宠着我,宠着宠着就变得任性,跟端庄有礼沾不上关系。”   嗯?   张凌愣了愣。   纵使是普通姑娘,听到听到这样贬低的话也会辩驳几句,更何况是位皇家贵女。   她怎么还越说越黑了?   李鸢时这幅反应张凌怎么也没料想到。   那些提前打的腹稿似乎用不上了。   “我还有事,先走了。”李鸢时没跟张凌多聊,福了福身抬腿欲走。   张凌跟在后面,追问道:“等一下,你去哪家脂粉店?东市还是西市?”   香巧在李鸢时身后紧紧跟着,如今蹿了个定国公世子出来,把她的位置占了,香巧不敢拦他,便只好往后退了一大步。   李鸢时秀眉一蹙,回头恼道:“跟着我作甚,世子难道不懂男女有别?”   张凌一本正经回她,“你去买胭脂,我也去买胭脂,街上如此宽敞,又不是广平王修的,我走一走还不许了?”   李鸢时好奇又疑惑,竟然跟张凌聊了起来,“你买胭脂作甚?”   张凌一副吊儿郎当模样,笑道:“送姑娘啊,我认识京城中好几个貌美姑娘,她们天天吵着让我送东西,吵得我头疼。今日你刚好要去胭脂店,索性帮我挑选几个,姑娘家喜欢的都差不多。”   李鸢时:???   原是想要讨姑娘欢心。   张凌讨姑娘欢心与她何干?   片刻之后,李鸢时反应过来。   ——张凌他不!是!好!人!   “我为何要帮你?世子,你还是快走吧,我们不同路。”   李鸢时想也没想就会就回绝了张凌。   鸢时心里盘算着待会儿回家就同父王母妃提这件事情,父母疼她,是万万不会让张凌这样留恋烟花之地的人娶她。   “谁说不同路?都是去买胭脂,总归要去一家胭脂店,还是说你方才是在骗我,你根本就不是要去买胭脂。”   张凌仿佛是缠住了她一样,怎也赶不走,李鸢时只觉头疼。   张凌凑近了些,掩唇在李鸢时耳边低语,似乎是一件不得了的事情,“李姑娘,这么跟你说吧,我爹娘打算择日找个媒人上门提亲,想让我娶你。咱们以后就是夫妻了。”   李鸢时:“……”   李鸢时又气又恼,急的眼眶开始泛红,“我才不会嫁给你!”   没跟张凌再聊,李鸢时话一丢出去便往前走了一步,谁知紧接着张凌又跟了上来。   “婚嫁之事,父母说了算,不是你说不嫁便不嫁的。”   耳边再次响起张凌的声音。   李鸢时抿唇不言,脑海里有了最坏的情况——   迎接她过门的不是她心上人。   亲手揭开喜帕的男子不是她心上人。   和她共饮交杯酒的男子不是她心上人。   同她共度良宵的不是她心上人。   与她白头到老的不是她心上人。   李鸢时素来敏感,接二连三的打击让她越想越难受,委屈得霎时红了眼眶。   “诶,李小姑娘你别哭啊,可别让人误会是我欺负你。”   张凌一下慌了神,手忙脚乱从怀里拿出帕子,刚一拿出来,却见李睦出现在街口拐角处。   那眼神活脱脱要将他生吞活剥。   “……”   张凌手抖,帕子险些没拿稳。   京城里的王孙公子都知道李睦是出了名的宠妹妹,李鸢时如今红了眼眶,他怕是真的说不清了。   还没等李睦走过来,张凌转身便往相反的方向灰溜溜跑了。   李鸢时眼眶微红,李睦在街口就看见了,欺负了他妹妹就想溜走?   哪有这种便宜事。   “张凌!给我站住!!”   李睦一声大喝,吓得张凌身子蓦地地抖了一下,头也不回跑远了。   街巷哪里还有张凌的影子。   李鸢时吸吸鼻子,颓丧抬起头,此时李睦已来到她跟前。   刚下朝回来,他身上还穿着朝服。   李睦拧眉,轻声哄着小妹,“张凌那小子欺负你了?跟二哥说,二哥给你出气。”   仿佛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李鸢时紧紧抓住李睦袖口,带着哭腔,道:“二哥哥,我不要嫁给张凌。”   她确实被吓住了。   温柔地摸着妹妹头顶,李睦神情复杂,道:“鸢时,父王母妃和哥哥都不愿你嫁到定国公府。”   ——可是,有些事情不是他们能左右的,背后远比他们想象的难很多。   李睦恨死张凌那小子了,若不是今日张凌在街口跟鸢时遇上了,她妹妹又怎会知道婚嫁之事。   张凌溜得快,不然他指定一掌把那小子拍在这巷子墙上贴着。   定国公是六皇子的人,六皇子想要夺得大统,急需有威望的人的支持。   定国公多次当着李闻斌和皇上的面夸赞鸢时,虽没有正式向广平王府提亲,但是其心昭昭,大家心知肚明,只是没有点破罢了。   李鸢时抬头,撇着嘴楚楚可怜,“二哥哥,父王不会答应这门亲事,不会让我嫁过去对不对?”   没有定论的事情便不要因此烦心,李睦点头,宽慰道:“不会。”   “二哥哥从不骗我。”   李鸢时吃了颗定心丸,抬手抹掉眼泪,那久违的笑容如阳光般明艳,“本是说出门采买胭脂,没成想遇到了定国公世子张凌。”   香巧一直以来都向着李鸢时,便向李睦说了实情,“定国公世子缠着小姐不放,非跟着小姐去胭脂铺子不可。”   李睦脸更沉了,对李鸢时道:“若是张凌再缠着你,以后二哥哥见他一次打一次。不是要去买胭脂,快些买了回府。”   “好。”   李鸢时步子轻快,往胭脂铺方向去了。   街上人声嘈杂,香巧凑近了说:“小姐,以后见了定国公世子咱们离他远远的,今日若不是二公子出现,咱们甩也甩不掉。”   李鸢时觉得有道理。   可过了片刻,她越想越不对劲。   貌似她以前也是这样,时时刻刻缠着沈晔,论沈晔怎说,她就在他身边不走。   李鸢时:“……”   “香巧,你说若是任由缠着的人在身旁,他是如何想的。”   香巧涉世不深,对男女情感知之甚少,只能一知半解回道:“照我说,遇上缠人的主已经够头疼了,自然是尽早赶走得好,那若是对自己喜欢的人,缠着便由他缠着,有时还希望待一块儿的时间长些呢。”   话本里不都这样演的吗。   香巧跟李鸢时一样,喜欢看戏和话本。   “喜欢?”李鸢时仿佛寻到不可思议的事一样,眼睛睁得圆溜。   嘴角不自觉扬起,李鸢时像吃了一大堆糖葫芦一样,心情大好,连步子也轻快起来。   手腕上的银铃清脆响亮。   沈晔赶她的次数少。   沈晔放任她在他身边胡闹。   沈晔同她赔过不是。   沈晔,沈晔,沈晔。   莫不是也对她有意思?   读书人难以启齿,缄口不提?   “小姐!”   “啊?”李鸢时脚下生风,一直沿着街走,听见香巧唤她这才回过神来。   香巧指了指一旁,“胭脂铺到了。”   轻敲额头,李鸢时哭笑不得。   她怎就胡思乱想入迷了。   他不值得!   去胭脂店选了几个应季的颜色,主仆二人很快出来了。   提着采买物件,香巧跟在身侧,道:“买了新胭脂,香巧已经想好明日给小姐搭什么衣服了。”   李鸢时拍手乐道:“橘色襦裙。”   香巧连连点头,“再梳一个好看的发髻!”   主仆两人在街上一说一话,慢慢走在回府的路上。   然而在长街不远处,李鸢时忽的瞥见一个身影。   绯色衣袍,男子背影挺拔如竹。   好像他。   李鸢时停了步子,目光凝在男子身上。   三尺开外的挂饰摊旁,男子背对着她,只留给她一个俊逸的背影。   “小姐?”香巧冷不丁出声。   “眼花了,怎么会是他。”李鸢时指腹轻轻捏捏眉心,喃喃自语。   绯色衣袍,沈晔不会穿这颜色,况且远远看着约莫是件官服。   庆朝官服,三品以上为紫袍;五品以上乃绯袍,六品以下绿袍。[1]   李鸢时依稀记得沈晔的衣衫颜色总是浅浅的,一如他这人一样,淡雅到了极致。   沈晔远在麓溪镇,不可能出现在京城。   定是方才念及他,眼花了。   若他真回了京城,可不能简单便宜他。   果然,等李鸢时再抬头时,那男子不见了。 第26章 相逢   回府的时候下起了毛毛细雨。   零星地洒起雨点, 李鸢时身上被淋湿了些。   “这秋日天气也奇怪,说下雨就下雨。”   屋子里,香巧给李鸢时擦干头发, 抱怨反复无常的天气。   “幸好新买的胭脂没有淋湿。”   梳妆台前,李鸢时将采买回来的新胭脂摆列在妆匣里。   对着铜镜整理了下妆发, 李鸢时掐着时辰去找广平王妃。   李鸢时一踏进芳华轩, 在院里教导丫鬟的夏嬷嬷迎了过来。   “四姑娘来的正是时候, 王妃刚午睡起来。”   夏嬷嬷换了一副和善面庞,福了福身,笑盈盈领了李鸢时进屋。   广平王妃靠在软榻上, 一旁的丫鬟摇着扇子送风。   “慢点,冒冒失失的别摔着。”自从李鸢时病好以后,广平王妃对女儿身子格外上心,生怕她磕着绊着,此时见鸢时提着裙子跑来,心里一紧,忙起身道。   提着裙摆,李鸢时一路小跑到广平王妃身旁坐下,咧嘴道:“母妃, 我小心着的。”   “母妃,你看我新买的胭脂。”   李鸢时特意涂了新脂粉过来, 一张小脸凑到广平王妃跟前,等待母亲的夸奖。   “让母妃细细看看, ”广平王妃摸了摸女儿乖巧的头, 笑道:“咱们的鸢时出落的越漂亮了,水灵灵的模样真可人。”   “母妃才睡了起来,我给母妃捶捶肩膀吧。”   李鸢时乖巧起身, 绕到广平王妃身后,轻轻垂肩。   “母妃,力道如何?”   自己的女儿自己清楚,广平王妃看出鸢时的用心,道:“今日怎这般乖巧,说吧,可是有事求母妃。”   “什么也瞒不过母妃,”李鸢时手上的动作没停下来,把此行来的目的坦白,“母妃,女儿病痊愈不久,想留在父王母妃身边照顾,不想这么快就嫁人。况且二哥哥还没娶亲,我这个做小妹的不应在二哥哥前面成婚。”   广平王妃抿唇,神色微恙,道:“可有谁跟你说了什么?”   李鸢时如实道来,“今日女儿在府外遇到了定国公世子张凌,张凌跟女儿提了一嘴,说定国公想择个好日子上门提亲。母亲,女儿不想嫁。”   “他定国公家想来提亲,我们就要答应吗?”一声嗤笑从广平王妃口中传出,她拍了拍李鸢时的手,拉女儿在跟前,“你既不想嫁,便不嫁。一个国公,一个亲王,我们家从不受制于人。且你爹爹也不希望你嫁过去。”   有了的母亲的定心丸,李鸢时踏实不少,可一提起李闻斌,她忧心忡忡。   “爹爹这几日早出晚归,脸色又不好,我都好久没见爹爹想好笑过了。”   敛了一撮女儿的碎发至耳后,广平王妃道:“近来事情多,你爹爹忙,你没事别去闹你二哥哥。”   前些日子皇帝突然抱病,朝堂上的局势更复杂了。   三皇子李元瑾一月前奉旨去了江北暗中巡查,途中遇到劫匪,好在有惊无险,近日返程回京。   六皇子李元容待在京城,安安分分,但是最近朝堂上站他的人比往日多了。   李闻斌是皇帝最信任之人,在皇帝抱病那段时间里被召见进宫侍奉,有几日还留宿皇宫。   李鸢时:“二哥这几日天不亮就去了校场,我想闹他也没机会。”   跟母妃把话说开,李鸢时心情自然好了起来,连续几日都开开心心,还上街买了几本话本。   期间,张凌时不时差人送来些小玩意。   李鸢时让人打发他走了。   “张凌好歹是定国公世子,你次次将人打发走,他会不会记仇啊,下次遇见指不定会故意刁难你。”   这日,冯月盈来找李鸢时,姐妹俩在亭子里吃着糕点闲谈。   李鸢时把玩着手腕上的金镯子,眉眼弯弯,“他是国公世子,我父王还是广平王呢,他若敢欺负我,我父王和二哥哥指定把他拍墙上去。”   随手拿起桌上的茶,冯月盈浅浅啜了一口,笑道:“都知道广平王宠你,定国公世子哪敢往口子上撞,我看他就是有怨言,也只能在私下说说,但是我瞧着张世子不像是背后嚼舌根的人。”   “这几日总算睡了个安生觉,”李鸢时浅浅笑着,“要嫁也是要嫁一个我喜欢的男子,那男子也喜欢我。”   那人不姓张,也不姓沈。   ===   日子过得飞快,一转眼到了两月后。   每年秋月,三皇子李元瑾都在梨园会举办赏菊宴,今年也不例外。   李元瑾是个爱菊之人,不争不抢的性子跟倒跟菊花的淡泊有几分相似。   赏菊的拜帖李元瑾早早便发了出去,广平王府自然收到了。   李闻斌极少参加这类宴会,往年都是广平王妃和李鸢时去的。   这次广平王妃身子不舒服,正巧李睦从边疆回来,她便让李睦陪鸢时去赴宴。   “二哥哥,你跟父王一样只参加宫宴,这私下的宴会你难得参加一次。三皇兄的梨园不知你去没去过,又大又漂亮。”   坐在去梨园的马车上,李鸢时撩开车帘跟骑马的李睦闲聊。   手里捏着缰绳,李睦不紧不慢跟在马车旁边,“谁说我没去过,三皇兄此次赏菊宴还是我帮忙布置的。”   李鸢时有些惊讶,“二哥哥平日里校场的事情都忙不过来,还有闲心帮忙布置宴会?”   似乎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李鸢时“哦”了一声,“赏菊宴三皇兄宴请的都是世家公子小姐,今日来的姑娘中是不是有二嫂嫂!所以二哥哥才格外上心!”   李睦:???   一句话,李睦手劲一歪,马儿受惊险些失控,他身子跟着侧了一下。   提了提马绳稳住身子,李睦脸色半黑,道:“胡说什么,再乱说,张凌欺负你时可别来找我哭鼻子。”   李鸢时撇撇嘴,“好端端的提张家世子作甚。”   说起来,自从李鸢时赶了张凌几次后,他便很少再来了。   李睦看她一眼,“是谁先挑起这个话题的?”   “……”李鸢时不发一言,放了帘子,头钻回马车里。   马车摇摇晃晃,很快到了梨园。   梨园的门童领了来客进去。   李元瑾在堂厅会客,李鸢时和李睦齐声行礼,“三皇兄。”   李元瑾生母淑妃是崇明帝在东宫时的旧人,亦是先帝为其挑选的良娣。毕竟是淑妃一手带大的,李元瑾这性子跟她母亲一模一样,温和稳重,不急不躁看事情长远。   李元瑾自小看着李鸢时长大,对这个堂妹甚为疼爱,“鸢时妹妹你身子痊愈后还没到府来坐坐,你嫂嫂跟我念叨你许久了,奈何她如今怀着身子不便到处走动,你得空多来陪她聊聊天。”   挠挠额头,李鸢时面露愧色,“是我疏忽了。”   晏语芙同鸢时姐姐是挚友,是以她待鸢时宛如亲妹妹一般。鸢时幼时爱哭鼻子,好多次都是晏语芙给哄住了。   其实鸢时早就想来看晏语芙了,只是回京后得知她有了身孕,鸢时怕将病气过继给她,便迟迟没有来。   “三皇兄,嫂嫂在何处?”李鸢时扫了一圈,堂厅内皆是男子。   “阿芙在后面听戏,今日请了个戏班子。”李元瑾对鸢时道:“你嫂嫂给你留了个好座。”   “三皇兄,冯尚书小女儿月盈还没有来,她第一次来梨园不熟悉,我先去院子里等她,待会儿一同去后院。”   这里女眷很少,且鸢时不太熟,思来想去,她决定等冯月盈来了一道去。   “我让小厮带你过去。”   李元瑾说着便要唤小厮,李鸢时及时止住,“梨园我来过两次,记得路。”   “也好。”李元瑾就此作罢。   李鸢时从堂厅出来,一路来到前院。   宴会在后院举办,因此前院没几个人,倒也清闲。   立在一盆菊花前,李鸢时有感而发,“三皇兄是个爱菊之人,前院种了各式花,当属菊花最夺目。”   香巧指尖指了个方向,“小姐,你看那盆开得多好。”   主仆两人正闲聊,背后一个男声引起了李鸢时的注意。   “后院搭了戏台,搬两盆长势好的菊花过去。”   声音清润,如山涧泉水。   李鸢时身子一凝,几乎是怀疑自己听错了。   蓦地回去身去,只见男子立在两尺开外的地方。   靛青衣衫,身姿挺拔,墨染的眸子,眼神清澈如明月。   剑眉醒星目,温润朗少年,秋风吹动他的衣角,衣袂飘飘。   沈晔?   “李姑娘?”   沈晔率先打破宁静,话刚说出来似乎是觉得不妥,于是他双手交叠,福身行礼,道:“李姑娘好。”   李鸢时心如止水,并没有因为沈晔突然搭话而有丝毫动摇。   她保持和沈晔原有的距离,冷淡问道:“沈公子回京城了?”   声音很平,仿佛是两个不熟的人。   沈晔颔首,道:“回京有一阵子了。”   小厮穿梭在两人之间,搬了两盆菊花离开。   李鸢时盯着拿走的菊花,眉头轻轻拧着,那眉间的小痣更加灵动。   “沈公子家是戏班子?”李鸢时问道。   三皇兄李元瑾设宴,请的都是京城中品阶较高的官者,有拜帖才能进来。再者,既姓沈,又是高官,今日能赴宴的应是没有。   李鸢时年年都到,却不曾见过沈晔。   显而易见沈晔就是通过戏班子进来的!   没有回答她问题,沈晔瞥了她一眼,面上看出不出情绪,“李姑娘来赴宴?”   “三皇兄每年的赏菊宴我都如约赴宴。”李鸢时扬起唇角,星眸闪动,语气里藏不住的骄傲,“倒是第一次在此处见到沈公子。”   沈晔微笑颔首,没接鸢时的话。   一如既往的矜冷,这副模样落到李鸢时眼中,勾起了她的不悦。   她都这么说他了,他也不反驳一句。   可太生气了!   嘴角嘟起,李鸢时吹胡子瞪眼看着他,正说要走,沈晔开口了。   “李姑娘还在生我气?”   李鸢时心里轻哼一声,终于想起来问她了。   沈晔低眉,“往日种种,对不起。”   沈晔之前待她冷漠,怎会因为他的一句简单的道歉便原谅了?   李鸢时没搭理他,转身便走,谁知衣袖被人拉住,耳畔又响起某人的声音。   “李姑娘近来可好?”   “劳沈公子挂心,近来少了冷眼相待难以说话的人,心情舒畅,自然是比在麓溪镇好。”   小姑娘话里有话,沈晔听了出来,掩了掩唇角。   “能让李姑娘记住,沈某万幸。”沈晔道。   李鸢时又气又恼,“你!”   只听沈晔又道:“我近来不好。”   “你近况如何与我何关?”李鸢时垂眸看眼衣袖上搭着的手,态度冷淡到了极点,“沈晔,再不松手我喊人了,我二哥今日也来了。”   舔着脸的事情,李鸢时绝不干第二次。   闻言,沈晔淡淡一笑,果真松了手,可让李鸢时没想到的是男子竟然朝她迈了一步,一时间两人的距离变得仅有一拳之隔。   几乎是同时,李鸢时吓得伸手抵在他胸膛,往后退了退,“你干嘛!”   沈晔没有再近一步,态度温软,“鸢时,要如何你才不生气?”   李鸢时一愣,细细打量着面前的人。   跟前站着的男子,确实是沈晔。   这是在哄她?   稀罕。   李鸢时扬眉一笑,月牙弯眉伴着眉心的小痣,俏皮可爱,“心情顺畅,自然不生气。我方才也说了,近来少了冷眼相待难以说话的人,我心情很好。”   “沈公子知道该如何了?”   眼不见为净。   沈晔复而一笑,道:“明白。不过你走时误带了样东西,现在我想讨回来。”   “何物?”   李鸢时云里雾里,回京以后她将和沈晔相关的物件全扔箱底了,几更何况个月前的事情,她早就忘了。   手腕突然被他握住,下一刻娇小的手掌就落在了他胸膛。   “这个,”沈晔面不改色,眸光缱绻流连于女子涂了脂粉的脸颊,“你什么时候还我。”   “嗯?”   李鸢时顺着手掌看去,盯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沈晔所言何物。   胸膛之处——心。   记忆中的沈晔,端正自持,方才那话含蓄羞人,根本不像是出自他口,这人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哄小姑娘开心的话。   鸢时忙抽手回来,气呼呼瞪他一眼,“晚了!我不吃这套!”   “若是……”   李鸢时打断沈晔,冷声道:“没有若是,哄人的言论,沈公子省省吧。” 第27章 “以后不准再这般靠近我!”……   沈晔声音温润, “既然李姑娘不喜我这样说,我便不说了。”   不说,那便做。   是他冷言相向在先, 小姑娘正在气头上,来日方长, 人需要慢慢哄。   秋日里的阳光正盛, 斜斜地落下, 沈晔无论何时总是站的笔直,仿佛那高挺的脊梁不会弯曲一样。   君子持身,克己复礼。   同他站在一起, 李鸢时无形中了有了一股压迫感,也跟着将身子挺直。   总不能此时被比下去。   院子过道略窄,沈晔不偏不倚正好挡了李鸢时去路,左右冯月盈还没来,李鸢时不急着离开。   她突然玩心大发,想着也要让沈晔尝尝那被人晾在一旁的滋味如何,不急不慢道:“沈公子怎突然回了京城?我记得沈公子不喜欢京城的热闹。”   “其一,念家。”单手背后,沈晔欲言又止, 遂了李鸢时愿,没再靠近她。   他的回答一如从前, 寥寥几字。   就知道沈晔会这般说。   曾经,李鸢时弃了女子的矜持, 围着沈晔团团转, 可沈晔回应她很冷淡,随他怎么说,他都是冷冷淡淡的。   李鸢时随之一笑, 扫了一眼周围,发现她二哥哥并未来到前院。   暗自松了一口气,鸢时毫不避讳道:“其二呢?难不成还是因为我?”   沈晔眼神闪了闪,眸色渐深。   小姑娘眉眼含笑,纤长的睫毛垂落,对上她眸子,沈晔道:“鸢时姑娘这么说,那便是这样。”   声音温润,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味。   他一本正经说道反而让李鸢时有些不高兴,秀眉微蹙,不悦道:“我说如何就如何,你何时学会撒谎的?以前可不是这样,再者你是君子,可不能撒谎。”   几月不见,面前的男子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   换做是从前,李鸢时抛一句出来,想也不想就知道沈晔要怎么回她,不过是回绝她的言论。   现在,她越发摸不清这待她热忱的人。   沈晔唇角弯弯,“君子立身行事,自当坦诚相待。鸢时姑娘曾让我回京城,如今非要说个缘由,当然也有姑娘的一份。”   话锋一转,沈晔往前走了一步,探身于女子耳后,温声道:“况且,我何时说过我是君子?”   指骨抵着他肩膀,李鸢时想也没想推开沈晔。   “以后不准再这般靠近我!”她咬牙切齿警告道。   跟沈晔绕圈子,李鸢时是不敌他的,若是把自己绕进去了,那才得不偿失。   沈晔眉眼微垂,“是我唐突了。”   本以为他主动些,小姑娘的怒气就能渐消,看来是真的将她气着了。   毕竟相识一场,李鸢时考虑到自己身份,贵为王府千金,即便是生气,也有拿出皇家的大度来。   “回京城了也好,京城虽比不上麓溪镇的清净,但却繁华。”李鸢时态度平和,语气淡淡。   她瞧着沈晔的模样,恐是在变着花样想同她攀谈。   如此便好办了,她势必要将曾经受过的冷淡还在他身上。   李鸢时嫣然一笑,道:“你我在麓溪镇邻里一场,倘若有困难可以到广平王府来找我。”   不说是添把火,但能看见某人焦头烂额的模样,也是极好的。   沈晔点头,“记下了。”   怕李睦出来看见她和沈晔,李鸢时挪步去了院中的一棵大树下。   有了遮掩,李鸢时不至于时时注意房廊动静。   倘若李睦看见她和陌生男子相见,依照她二哥的性子指定刨根问底儿,届时她在麓溪镇对沈晔做过的一切就全瞒不住了。   沈晔跟在她身后过来,“鸢时姑娘这是何意?沈某见不得人?”   身子往前探了一点,他接着道:“还是说鸢时姑娘怕被他人瞧了去,借着这大树遮掩。”   沈晔衣服上的熏香清新淡雅,萦绕在李鸢时鼻尖,惹得她脸上彩霞一片,耳根在微微发烫。   李鸢时退至树下拉开两人间的距离,脚跟近乎抵着树干,“方才警告过你,不准再这般靠近我!”   沈晔神色微敛,“听说定国公世子常来王府。”   早就想问她了,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开口。   “背后打听我?”李鸢时拧眉,冷言相向,“沈公子此时上演关心的戏码,不觉得虚情假意?”   鸢时摸不准沈晔的心思,偏他这说话只说一半,于是刻意道:“定国公世子前阵子时常往王府送东西。张凌世子虽不说貌似潘安,但总归是长得有模有样,若是人人都长得好看,那天底下的绝色便不足为奇了。”   “鸢时姑娘收了?”   沈晔神色淡淡,但狭长的眸子折射出的似乎不是平静,还没等李鸢时说话,他便又开口了,“鸢时姑娘贵为皇亲国戚,见过的奇珍异宝不在少数,定国公世子送的自是不讨姑娘欢心。我说的可对?”   李鸢时双手置于腹前,指尖轻轻转动着腕上的镯子,道:“讨不讨我欢心当然是我说了算,沈公子妄加揣则不觉得越矩了?”   沈晔身形一顿,低低一笑,“确实是我唐突了。”   “今日打扮甚是好看,鸢时姑娘在宴会上玩开心,在下告辞。”   沈晔躬身,行了个礼便离开了。   李鸢时蹙眉,这人学会夸人了?   因为赴宴,李鸢时今日穿了前阵子做的新衣,芙蓉色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头上的碎玉流苏朱钗熠熠生辉,朱唇小巧,百媚千娇。   待沈晔走后,李鸢时扯了扯香巧袖子,吩咐道:“待会儿去问问管事的,今日唱戏班子是哪家。”   既然沈晔回了京城,以后总归还要见面,总不能她的身世他全知道,而她对他知之甚少。   香巧点头,想了一下,道:“小姐,今日何不跟二公子坦言此事,二公子在京城朋友众多,找人肯定比我们快。”   李鸢时摇头,“不能让二哥哥知道,定国公世子的事情还没落下尾音,现下又来了个沈晔,一对比,沈晔出身不及张凌,仕途不及张凌,万一就这么一比,父王母妃真把我嫁给张凌,我上哪里哭去。”   张凌和沈晔,两人她谁也不嫁。   香巧顿了顿,“好像是这个道理。”   “所以我跟沈晔之间的点滴,你一个字也别府里人提。”   香巧乖巧应了下来,“小姐说什么便是什么。”   李鸢时摆手,“诶,这话以后别再说,刚才沈晔就是这般回我的。”   这话本身没问题,但就方才那个情景,怎么也有几分敷衍之味。   在院子里等了不消片刻,冯月盈来了。   “鸢时,你今天的衣服真好看!”   一见面,冯月盈便夸了起来。   冯月盈打趣道:“我看今日来赏花的王孙公子,赏的便是鸢时你这朵美艳娇花。” `   李鸢时不好意思低了低头,略有几分娇羞,“真有你说的这般好看。”   “好看!单单往那里一站,就能引来无数男子注目。”冯月盈从不骗朋友,夸鸢时也是真心实意。   没有姑娘能拒绝赞美的话,李鸢时听后自然是高兴的。   今日打扮一番,比在麓溪镇上精致,自然是今日的她好看。   沈晔大抵也觉得她今日的衣服好看吧,所以才破天荒夸了她一遭。   李鸢时在前院等冯月盈有段时间了,如今人已到,姐妹两人牵着手去了后院。   路过长廊,还遇到了李睦。   看了眼鸢时,李睦打趣道:“这久不回来,还以为你在前院迷路了。”   冯月盈歉意一笑,“李二哥,是我来晚了。”   “不晚,宴会还未开始。”李睦转而对妹妹道:“看戏台给你留了两个位子,带着冯姑娘入座吧。”   李鸢时问:“二哥,你急急忙忙去哪?”   李睦:“有个朋友不见了,我正去寻他。”   “早去早回,我跟盈盈先进去了。”李鸢时没再闲聊,带着冯月盈往后院去了。   ===   李睦是在前院亭子里找到沈晔的。   “找人搬花半天不回,三殿下差我来寻你。”李睦道。   沈晔眉眼压低了些,道:“突然有事,待会儿就不过去了,有劳李兄替我向三殿下说声。”   李睦皱眉,“行吧,我也不勉强,明日上朝你自己跟三殿下解释。”   如今的沈晔官至侍御史,入职不到一月便彻查了一桩抚州军饷贪污案。   沈晔行事果断,雷厉风行,深得崇明帝喜爱。   御史台的同僚起初对这位初出茅庐的小子并不看好,可相处了两三日,他们发觉这位新同僚把御史台当家了。   白日黑夜,沈晔不是在翻卷宗,就是在同人攀谈取证,回太尉府歇下的次数屈指可数。   这次李元瑾举办的赏花宴便是沈晔负责,宴请名单他一清二楚。   亭子里,李睦忽的瞥见一抹身影,眉头渐深,“早知道他要来,我干脆就不带鸢时来赴宴了。”   沈晔抬眉,问:“谁?”   “定国公世子,张凌。”   李睦支了支头,沈晔顺着望去,只见一藏蓝锦衣男子匆匆越过长廊,往堂厅去了。   眉心一拧,沈晔眸子深了几分,道:“听说前阵子张凌往王府送东西了。”   一提到张凌,李睦头有些疼。   “白日里不常在家,我哪清楚这个,不过有段时间张凌常来找鸢时,这小子有次在巷子里还差点把鸢时弄哭,若不是他溜的快,我指定把他拍墙上!”   广平王家的二公子宠妹妹,人尽皆知。   沈晔面不改色,一本正经道:“以后定国公世子送东西,可让门童委婉回绝,不必惊动李姑娘,免得让她忆起动怒。”   李睦一听,仿佛是这么一回事,拍手乐道:“好主意,今日回府我便让他们机敏些。”   “走了。”   沈晔笑着拍了拍李睦肩膀,沿着石子小径离开了。 第28章 崴脚   “李姑娘, 近来秋高气爽,丹桂飘香,明日一起去划船游湖可好?我租个画舫, 再找一个戏班子。”   台上的戏曲唱的正欢,李鸢时听的入迷, 张凌不知何时坐到她旁边的席位, 那席位原是位姑娘, 张凌竟跟那人换了席位。   “不去。”李鸢时拒绝得干脆利落。   张凌没有放弃,继续道:“那后日呢,后日我请你吃点心, 东市二十六坊新开了家糖水铺子,听人说那家的酥山很受姑娘家喜欢。”   李鸢时迟疑了。   她一面留心戏台上的戏文,一面同张凌小声攀谈,“二十六坊不是胡饼店?”   “那家胡饼店早关门了。”张凌知恐是李鸢时动摇了,眉梢轻挑,道:“要不明日我请你?糖水铺子?”   “不去。”李鸢时摇头,连人带椅子往右侧挪了挪,拉开两人的间距,“张小世子, 留着这份耐心给其他姑娘吧。”   张凌明了,试探性问道:“当真不再考虑考虑?”   李鸢时态度没变, 道:“比珍珠还真。”   张凌不言,摇头叹息回了自己席位。   赏花宴之后, 李鸢时没有多留, 一方面是因为张凌在此处,她不想跟这位定国公世子有多交集,难得此次张凌过后没有找她闲聊。   另一方面,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此事绝对不能让她二哥知道。   一踏进马车,李鸢时忙问起香巧,“让你打听的事情如何了?”   香巧道:“我问了管事的,今日戏班是京城倾云楼。”   倾云楼,靠着三个名角在京城极负盛名,几年前太后寿辰宫里祝寿的戏台就是倾云楼的班子。   可李鸢时记得一倾云楼的东家姓方,不姓沈。   “改明儿去倾云楼看看。”   李鸢时压下心中的疑虑,兴许是她生病这段期间戏堂有了变动。   “今日赏花身子乏的很,到了府上再叫我。”   单手撑在额角,李鸢时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厢间闭目养神。   秋风四起,怕鸢时着凉,香巧盖了件披风在她身上,“小姐安心休息。”   马车慢悠悠从街上往广平王府驶进。   再次遇到沈晔,李鸢时谁也没有告诉,如今是在京城,自己的一举一动父王母妃清清楚楚,可不能像在麓溪镇一样肆意。   ===   这日,李鸢时在屋中写字,院子里桂花开得正盛,轻轻一嗅,沁人心脾。   “香巧,吩咐厨房做些桂花糕。”   李鸢时肚子里的馋虫被一阵阵花香引了出来,嘴巴闲着就想吃东西,扰得她写字分了神。   在一旁磨墨的香巧停了下来,正说去小厨房让老丁头做糕点,迎面便碰到了看门的小厮。   小厮提了个食盒,道:“四小姐,有位男子替他家少爷送来食盒,说是您在麓溪镇的朋友。”   “飞松?”香巧接过食盒,“小姐,是沈公子送来的。”   毛笔稳稳挂在笔架上,李鸢时打开食盒,一盘精致的糕点赫然放在里面。   “荷花酥?”香巧眼尖,一眼就认出了是出自哪家,“小姐,满香楼的荷花酥,难道沈公子托人打听过小姐的喜好?”   盘中糕点粉绿相间,一朵朵荷花栩栩如生。   满香楼的糕点在京城是出了名的好吃,李鸢时最喜欢吃的就是他家的荷花酥,不仅样式好看,味道也是一绝。   “日后此人送来的物件,一律不收。”   李鸢时仅看一眼便收了起来,吩咐道:“香巧,拿出去给大家分了。我看院里那几个早起的丫鬟小厮挺辛苦,匀一匀,就分给他们几个罢。”   香巧怔了怔,换做是以前,她家小姐肯定欢喜得不得了,如今将沈晔送的东西随随便便给了府中下人,仿佛一点也不看重,不喜不悲。   “诶,好的!”香巧为此高兴,忙按照鸢时说的按个分给丫鬟小厮。   埋头练了一个时辰的书法,李鸢时脖颈酸痛,正巧毛笔放下了,索性便歇一歇。   许久没练字,有些生疏了,好几个笔画没写好。   难道是最近她太浮躁了?   饮了杯桂花茶,李鸢时指尖捏了捏后颈,手上控制好力道,捏着捏着酸痛缓解不少。   ===   近来十日崇明帝身体抱恙,前几日在御书房批阅奏则,一起身眼前一黑当即晕了过去。   吓得御书房伺候的奴才脸色煞白直冒冷汗,忙召来御医诊脉。   御医搭过脉,道:“圣上脉象虚弱,乃操劳所致。”   崇明帝身子一向硬朗,鲜少生病,御医的一席话让皇后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下。皇后在龙床前守了一夜,深夜时分崇明帝悠然转醒。   “皇上操劳了大半辈子,身子要紧。”皇后扶人靠在床头,喂崇明帝喝着参汤,道:“皇上看重老三和老六,朝堂上的事情大可放手交予他们兄弟二人。两个孩子不小了,臣妾瞧着也该为皇上分担些。”   宫女递来帕子,皇后接过擦了擦皇帝嘴角,崇明帝虚弱道:“老三性子稳重,像朕,朝堂之事交予他朕自然是放心,就是这老六最近不安分,朕……”   话未说完,崇明帝一阵咳嗽。   “看看,这一提到老三,皇上又开始操心了。”皇后拧眉,抬手为崇明帝顺了顺背。   崇明帝握住皇后的手,道:“阿慧,你说要是我们的孩子还在该有多好。儿女承欢膝下,朕亦不用为立储之事烦恼。”   皇后和崇明帝是结发夫妻,膝下有三个孩子,两位公主早已嫁人,唯一一个儿子幼时得天花夭折了。   一想起夭折的皇儿,皇后红了眼眶。   贵为皇后又怎样,照样救不活自己的孩子。   虽说其他皇子待她恭敬,但终归不是亲生的。   ===   早朝。   长庆殿内群臣觐见。   崇明帝年过五旬,一身黄袍坐于龙椅上,脸色苍白,精神不佳。   “皇上,臣在翻阅卷宗时发现徐州厢军不过八千人,光军饷就是四十万贯,厢军非同禁军,如此大的开支臣觉不妥。”沈晔突然站出启奏,声音在大殿之上醇厚响亮。   “禀父皇,儿臣以为沈端公此举不妥。”   未等崇明帝置一词,六皇子李元容站了出来,驳了沈晔的奏呈。   李元容看了眼沈晔,道:“沈端公光看了面上,八千厢军一年的军饷四十万贯确实开支大了些,厢军虽不若禁军精锐善战,但是这八千厢军身在徐州。徐州山路崎岖,车马往来不便,略弱一等的厢军在徐州足以,反而能让徐州精兵为京城所用。”   “再者,我庆朝国库充裕,这么些年徐州厢军军饷一向如此,此时减少军心不稳呐。”   沈晔神色淡淡,道:“不仅是徐州厢军,有几处州县的军饷亦是如此,人少,每人发放的军饷比禁军还高。若军饷的发放是按照律法,那便只有一种可能。”   沈晔抬头,眸色锐利,目光不偏不倚稳稳落在前面的李元容身上,“多出来的军饷已被人收入囊中。”   李元容回头却见沈晔注视着他,不悦道:“沈端公这是何意?军饷未曾经过我手,徐州各朝臣也与我不相识。”   气氛剑拔弩张,一直未言的崇明帝终于开口了。   崇明帝捏捏眉心,道:“徐州八千厢军军饷二十四万贯,此事休要再提。户部清查各州县军饷发放,十日之后朕要看见支出明细。”   户部尚书:“臣尊旨。”   下朝后,李元容同沈晔一道踏出长庆殿。   李元容道:“听说沈端公忙于御史台的事情鲜少回家,改日得空来我府上坐坐,我也向沈端公讨教讨教。”   沈晔道:“六皇子哪里的话,臣刚上任三月,自当勤勉才行,讨教谈不上。”   此话看似谦虚,实则如何只有他自己知道。   “不过,是否有人私吞军饷,那便另当别论了。”沈晔话锋一转,浅笑道。   李元容一笑,“便祝沈端公早日查清此事,若有需要相助的地方,随时来府上找。”   沈晔拱手,“六皇子心意,臣心领了。”   “府上还有事,先走了。”   李元容伸手拍了拍沈晔肩膀,力道不算太重。   他笑着走下长梯,复而脸上的笑意渐渐收了,眸子深寒,不见心绪。   “飞鸽传书给岳都指挥使,让他速回京城见我。”一进府上,李元容差人前去传话。   小厮见他面色凝重连连应声,转身欲走,又被叫住了。   “定国公,传定国公来府上。”李元容脸上阴云密布,仿佛在下一刻便要爆发一般。   今日沈晔在大殿上公然提出军饷一事,李元容就察觉到局势在变化。   是时候将张凌和李鸢时的婚事提上日程,不能再拖了。   ===   李鸢时安安分分在府上待了几日,恰好冯月盈邀她去倾云楼听戏。   正好如了李鸢时的意,沈晔究竟和倾云楼是否有关系待会儿一问便知。   行在街上,香巧问道:“小姐,咱们何不坐马车来,倾云楼在城西的宣斜门,离王府有一阵距离。”   “笨。”李鸢时轻敲香巧不喜欢道:“这次我们是背着母妃出来的的,马车停在倾云楼惹眼,届时都知道广平王府家的姑娘去过倾云楼,传到母妃耳中,指定起疑心。”   “可是……小姐是应了冯姑娘约才去的,又不是见不得人。”香巧挠挠额头,甚为不解,难道从王府走到倾云楼就不惹眼?   还是说她家姑娘走路前去有别的心思?   李鸢时幽幽看她一眼,香巧乖乖闭上嘴巴。   “街上真热闹。”   李鸢时很久没有在街上逛过了,时间还早,走走停停在街边摊上看起了小玩意。   “这香囊绣的还不错。”李鸢时拾起一个香囊,上面绣的是兰花图案,一下便吸引了她的视线。   凑近一闻,香味淡淡的。   正说付钱,突然街上一阵躁动。   “朝廷办事,速速退开!”   男子粗犷的声音伴着阵阵马蹄声,从几尺开外传来。   事发突然,街上人多,被急行的马儿弄得避之不及。   “小姐小心!”   香巧话音未落,李鸢时被一旁躲避的路人撞到了摊位上。   钻心的疼痛从掌心传来,李鸢时在推搡中手掌顺势抵在摊位上,却不想磨破了皮。   待香巧扶起李鸢时,那骑马横行的人早怕跑远了,咬牙切齿道:“这帮该死的,京城中这般横行!”   “好像是六皇子的人。”香巧见了那男子的打扮,只觉眼熟,细细一回想才想起有次在六皇子府上见过那套衣衫。   “六皇兄做事有度,府上的下人不应如此才是。”李鸢时话音刚落,便想起父王和二哥对她说的话。   说是六皇子李元容心思深沉,并不像眼前看到的这般轻易近人。六皇子会考百姓感受,但是若是对自己无益,那便又是另一回事了。   “小姐我想起来了,是岳都指挥使!”香巧想了好半天才想起那人是谁,“岳都指挥使不是在徐州么?怎冲冲回了京城。”   “许是看错了。”   李鸢时变了脸色,自小养在深闺里,小姑娘肤若凝脂,此时手心磨破的地方冒着血珠。   “流血了!”没在深究那人是否为提到的人,香巧忙拿出手绢止血,“小姐,这条街尽头好像有医馆,得快些上药,留疤了可不好。”   “不止是手心,方才被推,脚也崴伤了。”   李鸢时之前崴过一次脚,不知是不是难逃有一就有二的厄运,这一次崴的还是那只脚。   满心出来到倾云楼一探究竟,谁知人没见到,倒把自个儿弄成这幅模样,李鸢时心情一阵跌倒谷底。   索性这次没上次在麓溪镇扭伤严重,勉强能走,她被香巧扶着,一瘸一拐行在街上。   早知如此,索性就坐马车出来了。不在街上闲逛,指不定已经到了倾云楼。   心里埋怨着,鸢时在街上遇到了沈晔。   准确来说,是沈晔拦住了她。   “鸢时姑娘。”   低头走着,李鸢时将这短短一个时辰发生的事情在心中埋怨,不巧听见那清朗又熟悉的声音。   抬头一看,沈晔一身水墨衣衫,在她面前驻足。   “鸢时姑娘脚崴了?”沈晔眸子渐深,目光投到她右脚上。 第29章 回府   “姑娘皮肤娇嫩, 掌心破了些皮,多擦擦药很快就会好,就是这崴了的右脚, 需要好些修养。”医馆大夫是个上了年纪的老者,一看鸢时红肿的脚踝便知道伤的严重, 叮嘱道:“姑娘这脚伤怕不是第一次了, 更需注意, 即便是脚伤好了,也切莫急行,走山路是要格外小心。”   医馆大夫从身后柜子里取下一瓶膏药, 一直立在李鸢时身旁的沈晔道:“上药之事交予我吧,大夫你忙你的。”   医馆里看病问诊的人多,大夫一看是一对公子小姐,一个文质彬彬气宇轩昂,一个温婉貌美,想来是眷侣一对,便没有多问,将药瓶给了男子。   蹲下身来,沈晔拿着膏药平视鸢时, 温柔问道:“还能走吗?”   难不成要背她?!   李鸢时点头,随后又摇头。   见状, 沈晔笑了笑伸出一只手来,李鸢时愣了一下。   手搭在他掌心, 她心乱跳, 不由羞得低下头去。   医馆有几个隔间,用于给病人休息和扎针。   沈晔扫了一圈,寻了处安静的地方, 牵着鸢时过去。   从在街上遇到沈晔开始,香巧似乎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小姐只要靠近沈晔,前一刻还在的气焰顿时没了,总是一副小姑娘的娇羞。   譬如现在。   男女授受不亲,要不要制止呢。   香巧拿不定主意,正犹豫着,沈晔坐在凳子上准备为鸢时上药。   “掌心摊开我看看。”沈晔道,却带着几分命令的语气。   两人面对面,李鸢时照做了,“掌心擦在摊位上了,那木料粗糙,应是木匠在做时没有抛过。”   “嗯。”沈晔低头,看见掌心上的伤口不禁皱了皱眉,娇嫩的掌心被磨破了皮,血珠直冒。   “伤口上有木屑,得先把木屑清干净。”   李鸢时怕痛,声音软糯,“那你轻点。”   话毕,她就见沈晔抬眸看了她一眼,而后取了木盘上了小镊子。   意料中的疼痛感并没有那么强烈,反而是她脸上,火辣辣的,好像是一团小火苗在跳蹿。   纤长的睫毛垂落在脸上,男子屏气凝神,似乎是在紧张,唇角紧绷,每一个动作都极轻。   “镯子挺好看。”沈晔低头专注手里的事,不忘与鸢时攀谈。   她冷淡,他便应当主动些。   李鸢时受伤那手的手腕上正好戴着李睦送她的生辰礼物,这镯子她除了睡觉沐浴,一直都戴着。   李鸢时冷冷回他,“戴了很久的,在麓溪镇也有,当时你怎不说好看。”   清干净木屑,沈晔拿了药膏,“现在说也不晚。”   扬唇,李鸢时自豪道:“我二哥哥送的生辰礼物,这么多年来,他送我的礼物也就这件最合我心意。”似乎觉得不对,她纠正道:“当然,我二哥送的其他礼物我也喜欢,相比之下,最爱这手镯。”   小铃铛叮叮当,清脆好听,镯子上的花纹特好看。   沈晔:“镯子喜欢便好。”   涂完膏药,沈晔轻轻吹了吹伤口。   凉凉的感觉缓解了伤口的火辣,可李鸢时脸上的彩霞刚散去又浮了上来。   将膏药规规整整放回木盘中,沈晔嘱托道:“回去以后切莫沾水,结痂时伤口可能会痒,忍住不能挠。”   似乎不放心,沈晔转头又对嘱托鸢时的贴身丫鬟,“香巧,鸢时姑娘近日的饮食需清淡些,辛辣之物少碰。”   这幅模样落在李鸢时眼中,惹得她一声低笑。   沈晔闻声看她,李鸢时俏皮地扬起唇,算是对她的回应。   眉心轻拧,沈晔沉声道:“记住了?”   小姑娘真不让人省心。   李鸢时没回他话,反而质问道:“沈晔,你怎这么关心我?”   侧对着她,正在擦手的沈晔动作一顿。   隔间内安静下来。   沉默片刻,沈晔淡声道:“前几日我已回过姑娘。”   沈晔目光与她对上,眉目弯弯,“迟来的回应,只愿鸢时姑娘给个机会。”   李鸢时展眉,“当日我在麓溪镇说过的话沈公子可还记得?”   沈晔怎会忘记?便点点头。   李鸢时面色冷淡,嗤笑一声,“世上哪有后悔药卖,沈公子早日省了那般心思。”   “曾经我放下矜持同你攀谈,你爱搭不理,如今一两句话便想让我忘掉种种原谅你,沈晔你可真高看自个儿,真以为我李鸢时非你不可。”   目光往下移了几寸,浅绿罗裙下的绣鞋往里缩了缩,沈晔道:“几日前我听说定国公世子又来找你了?”   “听说?你听谁说的?”李鸢时眉心渐渐舒展开来,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眉间的小痣俏皮灵动,“沈公子背地里打听我?你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便是,何必煞费苦心去问旁人。”   小姑娘黄莺般的笑声回荡在隔间。   “你怎么还脸红了。”   李鸢时伸出手来,哪知还悬在空中便被沈晔轻驳了回去。   沈晔垂眸看她,“热的。”   鸢时信吗?   自然是不信。   权当是沈晔被她看穿心思,害羞罢了。   李鸢时指腹摸着镯子,低眉浅笑,“张小世子前日里约我游湖赏景,今日又约了我看戏听曲,沈公子还不明白?”   沈晔神色微敛,“鸢时姑娘尚未订婚,自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可以避着我,但我亦尚且有讨你欢心的权利。”   “脸皮真厚,”李鸢时撇嘴,小声嘟囔,“张小世子其实也不赖。”   至少这几日没来缠着她,可不像某人。   这话到了沈晔耳中,一阵无名火蹿升上来,本是想坦言自己身份的,话到嘴边又就此作罢。   张凌他见过,也知晓此人不足为惧,可鸢时方才一说,他又有几分拿捏不准。   压住心中的情绪,沈晔突地俯身,半个身子凑近了她几分。   “还疼吗?”   “啊?”李鸢时回过神来,方才说话的人又止住了。   这厢,沈晔目光凝在她右脚脚踝。   裙摆下依稀可见女子纤细的脚踝有一处红肿,不用想都知道伤成什么样了。   “医馆距离广平王府有一段距离,鸢时姑娘伤及脚踝,不宜远行,更不宜赴约听戏,需回家静养。”沈晔一本正经说道,仿佛皆是为女子好一般。   “方才路过,我见有个卖围帽的摊贩,”沈晔转头对香巧道:“你去买个围帽回来。”   李鸢时脚崴伤自是不能再赴月盈的约,不过她纳闷,好端端戴围帽作甚,庆朝民风开放,女子可以随意上街,若是在上上个朝代,这是鲜少的。   她倒是要看看沈晔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挥手便让香巧去了,临走时嘱托道:“速去速回。”   香巧不放心自家小姐和沈晔共处,走之前特意看了沈晔一眼,犹犹豫豫下还是出了医馆。   待香巧走后,沈晔眸色渐深,“脚伤若是反反复复,容易落下病根,姑娘近期便在王府好生休养,莫要再出门了。”   李鸢时今日为何出门,归根究底还不是面前这个男人,“若不是找你,今日怎么也不会扭伤脚踝。”   撇了撇嘴,她小声嘀咕着。   沈晔抬头看她,“嘴里嘀嘀咕咕说什么?”   李鸢时嘟囔,“我在骂今日撞我的人。”   沈晔眉心一拧,脸色不太好。   “京城境内本就热闹,驾马急行弄得大家避之不及,倘使香巧没看错,那人就是六皇兄的手下,岳都指挥使。”   李鸢时也没把沈晔当外人,大大方方跟他透露了些消息,但碍于是在人多之地,她俯身过去,凑在沈晔低语道:“六皇兄向来爱戴百姓,绝对不允许手下的人这般肆意急行,其中定是有误会。”   李鸢时说完便要正身,不料沈晔也同她一样,清朗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向来?我看不见得。”   声音清润,却藏在怒气。   沈晔就是这样,似乎身上藏着秘密不愿让她知道,李鸢时回身坐直,饶有兴致问道:“你跟六皇兄有仇?”   衣服上不知何时沾了些草药屑,沈晔抖了抖袖子,“我可没胆子跟皇家作对。”   他仍忘不了几月前李元容将鸢时掳去,当时他没有告知鸢时,就是想让她不用担心朝堂之事。   岳都指挥使掌管徐州厢军,此时圣上未传召,定是因那日在长庆殿他奏呈消减军饷一事。   有人急了。   “就是看不惯你说那人的行为。”掩住心中不悦,沈晔接着道。   李鸢时拨弄手镯,小铃铛就像是一双弯眉下的眼睛水灵灵的,她笑道:“沈公子端正持身,看不惯的事情可太多了,不过……”   她卖了个关子,扬眉一笑,“平日里你自是不会妄加评议他人,今日怎这般生气?又是在关心我?”   回答她的是一阵沉默。   片刻后,只听他低低一笑,若不是李鸢时离的近,怕是没听到。   鸢时抬眸看他,只见沈晔掩唇,道:“关心。”   “关心心爱之人,有何不妥?”   依李鸢时对沈晔的认识,他从来不会这般迎合附和,面前的男子跟她在麓溪镇认识的那个变了不少。   一个曾经拒女子于千里之外的人,如今当着她面说出这般直白的话,就好比是君子成了登徒子。   “你真是沈晔?”   沈晔如墨般的眸子中印着小小的人,正声道:“如假包换。”   这厢,香巧拿了围帽进来。   “给我吧。”   不等李鸢时动作,沈晔便开口了,这哪是询问,直接就从香巧手里接过围帽。   ===   街上。   沈晔背着李鸢时从医馆出来。   “沈晔,我怎么感觉每次碰到你准没好事,记得上次你背我时,我在竹林扭伤脚,今日也是,还是同一只脚。”   戴着围帽,李鸢时趴在沈晔背上,纤细的手腕圈住他脖子,能闻到他身上好闻的熏香味,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在麓溪镇的日子。   以前没注意,李鸢时发现沈晔耳朵下连着脖子皮肤很白。   白白嫩嫩,宛如刚点好的豆腐一样。   沈晔扯了扯唇,带着几分戏谑的口吻,道:“自己不小心,怪我头上?”   话音刚落,微风吹过,围帽的薄纱蓦地扬了起来,李鸢时下意识掩面将头埋下,下颌正好抵在沈晔脖颈处。   男子身形晃了一下,背着她的手明显紧了几分。   窝在沈晔脖颈,李鸢时低声解释道:“别多想,围帽被风吹了起来,我只是不想被人瞧见而已。”   轻轻吸了一口气,沈晔似乎是在克制,淡淡“嗯”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停住的步子渐渐走了起来。   街上吵吵囔囔,背上的人却是心猿意马。   出于私心,鸢时好想好想沈晔走快一点,她不想再跟他扯上关系。   可今日这般,她又没有拒绝沈晔送她回去。   明明再狠下心就能断的干干净净,偏就是犹豫不决。   鸢时恼这样的自己。   趴在沈晔背上,李鸢时心怦怦直跳,两人之间的距离仅仅隔了几层衣料。   一想到这里,她脸上红霞飞。   其实沈晔算不上木头吧。   若是让街上的人看见她被一个男子背着回王府,不出半日,这件事肯定会传遍京城大街小巷,戴着围帽,便没人知道沈晔背上的女子是她。   “笑什么?”   男子低沉的声音传来,李鸢时骤然回过神来。   李鸢时微不可察紧了紧手,缠在手腕上的铃铛跟着响了起来。   她回道:“想到一些事情,有些开心。”   “说来听听。”   沈晔看了看前面的路,已经快到了石桥边了,再过两个长街,就是广平王府了。   李鸢时轻轻摇头,“不要。”   沈晔侧头问道:“小秘密?”   “嗯”了一声,尾音拖得有些长,李鸢时笑道:“小秘密。”   踏在石路上,沈晔没在询问。   阳光明明晃晃,微风卷着落叶,飘飘扬扬,街上仿佛安静了下来。   广平王府外面的梧桐树下,沈晔止住步子。   “放这里,香巧扶你回去,行吗?”沈晔询问道。   声音温柔,跟他人一样。   李鸢时没有原谅沈晔,也没打算同家人提起沈晔,若是让他将自己送回府中,免不了被父母兄长询问。   沈晔话少又木讷,她二哥哥定是不喜欢这样的人。   李鸢时点点头,沈晔将人轻轻放下。   “小姐慢些。”香巧跟在后面,见鸢时回头,忙过来扶她。   李鸢时站定,男子高大,她个子只到沈晔胸膛,抬眸望他,星眸闪动。   “今日谢谢你。”   沈晔持身,乌色瞳仁中映出娇小的身影,淡声道:“这份情先记下,改日向你讨。”   扬了扬唇,李鸢时应道:“行啊,届时你差人来王府送个信。邻里一场,权当交个朋友罢了,日后成婚,请帖自有沈公子一份。”   她把话挑明,只是为了告诫摇摆不定的自己莫要重蹈覆辙。   “鸢时,非要这么怄我么。”沈晔不求鸢时能快些消气,但也不要对他这般冷言相向。   他早已向鸢时坦明心迹,可是她非要说些与别人成婚的话语气他。   李鸢时冷目,没有方才那般好说话,“当初你一次又一次气哭我,可曾想过会有今日的局面?以前我每日笑脸盈盈待你,那是心里还有些念想。如今我们两人最多仅限于朋友二字,望沈公子不要越矩。”   沈晔哑口无言。   这厢,李鸢时没再与他攀谈,一面被香巧扶着,一面小步往府中去。   榆树下,沈晔目光深邃,凝在鸢时身上。   小姑娘一瘸一拐,有些吃力。   宽大的衣袖下,沈晔手掌握拳,平静的面孔下却是另一番心境。   英雄救美许是如今能让她最快原谅他的法子,可是他不愿再让她受到任何惊吓和伤害。   左右人还在气头上,他索性等一切危险都解决好了再上门提亲。   直到鸢时进了王府,沈晔才缓缓收了视线,折身往回走。   刚走没几步,迎面便遇到了李睦。   今晨下了早朝,沈晔回家换了常服,李睦则是去了校场操练,身上穿的还是早上的官服。   沈晔从未来过王府,李睦脸上一喜,迎了过来,“今儿到王府来了?找我有事?”   沈晔扯了扯唇角,“路过。”   拍拍好兄弟手臂,李睦乐道:“来都来了,进去坐坐。”   沈晔:“不了,还有事。”   “方才看见一扭伤脚的姑娘进了王府,想来是令妹。那姑娘走路有些许吃力,恐是伤的重,脚伤得好生养着。”沈晔好心“提醒”道。   “王府里现在只有鸢时没出嫁,那便只能是她了,”李睦多疼鸢时啊,一听说脚扭伤了,脸登时沉了下来,“我回去看看,近段时间她便别想出府了。”   面对好兄弟的提醒,李睦忍不住多说几句,“我这小妹啊,别看最近待在府中,就她那性子,我一眼就看了出来,她想出府,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忍了又忍,直到今日才出去。”   眸子微眯,李睦将近日的纳闷说了出来,“三殿下赏花宴之后,她变得有几分奇奇怪怪的。”   听罢李睦提到的时间点,沈晔不急了,反而胸有成竹,劝慰一旁的男子,“小姑娘的心思细腻着,许是心里想着事情,过几日便好了。令妹的脚伤今日要好生照料。”   李睦一听是这个理,点了点头,“成,我先回去了。”   说完,他便大步往府中走去。 第30章 藏住   李睦急冲冲来到后院, 三步并两步往李鸢时房中里去。   院子外的下人未来得及通传,李睦来的时候恰巧李鸢时刚唤人去倾云楼给冯月盈带个信。   视线落在妹妹罗裙上,李睦眉心微蹙, 道:“脚崴了?今日上街做什么去了?好端端的怎还把脚扭伤了?又被人欺负了?”   李睦一上来便问,一个接一个问题, 李鸢时最怕被兄长连环盘问, 一紧张便什么事也藏不住。   指尖捻着衣袖, 她坐在椅子上不敢动,眼皮悄悄抬了一下。   “今日天气好,月盈约我去戏楼听曲, 一不留神就扭伤了脚。”   她说话慢悠悠的,和平常别无二致。   似乎是不信,李睦转眸看了眼香巧。香巧可不敢自作聪明,既然自家小姐已经说了,她断然是不会道出实情的。   香巧:“小姐许久没出府了,哪知今日一出去便有了这一遭。”   敛回目光,李睦立在鸢时身旁,身影纤长,“看大夫了?”   被看的心里犯怵, 李鸢时点头,乖巧回道:“方才已在医馆擦过药。”   知道妹妹在府上留不住, 李睦下了命令,“脚没痊愈不准出府。”   李鸢时一惊, “可是……”   李睦凝眉, 锋利的眉峰一扫,“嗯?”   兄长脸色阴沉,李鸢时有些害怕, 不满的话全咽回了肚里。   见小妹乖乖答应,李睦眉心舒展开来,脸上的神情也缓和不少。   后知后觉,李鸢时意识到不对劲,问:“二哥一来就问我脚伤,难不成是在街上听谁的?”   坐的端直,李鸢时心中上八下,怕就怕她今日跟沈晔在街上被人认了出来,进而传到了兄长耳中。   若是这样,那便不好办了。   可她转念一想,倘是兄长知道她在街上被男子一路背回来,此时已经刨根问底了,还能如此镇定?   果然事情如李鸢时想的这般,只听李睦道:“有位朋友见你一瘸一拐进了府中。”   李鸢时抓住话中重点。   既然是一瘸一拐进了府里,那便是她和沈晔分开以后。   她二哥在外面朋友较多,其中不乏有几个兄长她也见过,既然没有看到她与沈晔,那便没什么可担心的。   鸢时登时松了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   “二哥从外面回来渴了吧。”   眼下已近晌午,李睦穿着朝服,一看便知给朝廷亦或是军营中的事牵绊住了。   青花茶盏倒满茶水,李鸢时将杯盏推到他手边。   指尖轻点杯盏,李睦饮了口茶水,似乎想到一件事情,不急不慢,道:“话说你还没见过这位兄长,哪日得空给你引荐一番。”   笑了笑,李睦又道:“我叫了他好几次到府上来做客,没一次成功。”   捻着茶盖,李鸢时心想二哥口中的这位兄长脾气肯定不好,他二哥是谁,广平王家的二公子!赫赫有名的将军!   这人如此难请,肯定是个认死理的古板之人。   没有驳了兄长面子,李鸢时一口应了下来,“二哥的朋友不少我也认识,却第一次二哥拿人没辙。”   李睦不喜欢这话,吹了吹热茶,道:“我那是让着他。”   在屋里坐了一会儿,兄妹两人去了饭厅用午饭。   李闻斌素来对女儿的事情上心,知鸢时扭伤了脚,虽没有刨根问底,但同李睦一样不许她再随意出府。   “你父王也是为了你好。上次你落水就生了一场大病,可没少把我们吓坏,索性一切都好了起来。”广平王妃夹了一块鱼肉放李鸢时碗中,自从女儿大病痊愈,一家人便对她的身子格外上心。   “女儿知道,”李鸢时当然知道父王母妃的用意,只是一时间接连几人如此说,倒显得她有些不懂事爱乱跑,“那病拖了数月,女儿在床上也躺了数月,自个儿的身子自个儿会爱惜。”   李闻斌:“知道便好,吃饭吧。”   方才话语后便没人再说话了。   饭吃到一半,李闻斌见李鸢时端着饭碗失笑,道:“今日上街遇到开心事了?”   李鸢时丝毫没有察觉自己方才在笑,摇头回道:“没有啊。”   李闻斌面色和蔼,眉骨一展,“没有?没有笑那么开心,还想骗父王?”   李鸢时下意识掩唇,她有笑吗?   她刚吃了一块茄饼,不知为何就想起了在今日沈晔在街上背她。   他身上淡淡的熏香味。   他低低又温柔的说话声。   还有他小心翼翼为自己擦药。   母妃已然放下碗筷,正看着她;二哥也朝她投来目光,李鸢时脑袋嗡嗡响。   坦白是不可能坦白。   “果真什么事都瞒不过父王,今日女儿在街上看见一个瓷白娃娃,本想买下来的,可一犹豫,那摊贩便走了。方才吃饭,脑子里一下便闪过那瓷娃娃的模样,便不自觉笑了出来。”   李鸢时随口扯了个谎话,要有多真诚就有多真诚。   李睦道:“什么样的瓷娃娃让我妹妹想成这样,改明儿二哥给你买回来。”   李鸢时根本没在街上见过瓷娃娃,让她一下描述出来,着实是难为她。   “……不用劳烦二哥,待脚伤痊愈我去街上寻寻。”   想了一下,李睦道:“也行,指不定遇上了比它更称心如意的。”   这厢,远在太尉府的沈晔打了个喷嚏。   “最近天凉,注意身子,朝堂上的事情要紧,自己身子同样也重要。”   沈晔母亲吕氏目光一抬,不偏不倚落到儿子身上。   作为母亲,她太了解自己儿子的性子,再入朝堂,他担任侍御史,几乎是没日没夜处理事情,有几次夜里直接宿在御史台没回府。   太尉府一共就两个儿子,沈晔兄长如今在南疆戍边,她这个小儿子虽回来了,但整日都在忙,吕氏怕他这般身子吃不消。   一家人在厅里用午饭,沈晔忽觉鼻子有些痒,一时没忍住便打了喷嚏。   “儿子明白,”沈晔朗声应道,为母亲盛汤,“拿了这份俸禄,便要对得起百姓和圣上的信任,近来御史台的事情确实有些多。”   沈奎海听罢,言道:“心里有杆秤,凡事尽力就好,不可操之过急。”   沈奎海作为殿前太尉,手握重权,大儿子在南疆,小儿子从小天资聪颖,两个儿子一文一武,皆有所作为,他们一家不知被多少人盯着,稍有不慎就会被有心之人揪住不放。   譬如前几日沈晔在大殿之上奏明厢军军饷一事,他太张扬了。   吃罢午饭,沈晔照常去了御史台。   这日,沈晔难得沐休闲下,恰好李睦寻上门来。   两人在屋内下棋。   沈晔执白棋,落在棋盘一角。   从棋盒中捻了一枚黑子,李睦迟迟不落子,抬眸看一眼对面的人,拿捏不准问:“确定下这里?”   白棋只需要下在另一个位子,便能将他的黑子堵死,可沈晔偏放弃了,落下在了一个毫无用处的地方。   “嗯?”沈晔拧了拧眉心,才发现下错地方了。   见到李睦,他就想起在王府里的那个小姑娘。   也不知她脚伤是否痊愈了。   这把棋局不言而喻,沈晔输了。   重开一局,李睦先行,落在一子,道:“你最近怎心不在焉?”   沈晔执白棋跟在后面,眸色渐深,犹豫片刻后道:“近来确实被一件事情困扰。”   还能遇到沈晔拿不准的事?   李睦眉色一喜,“说来听听。”   “有位相识的朋友,我没回京城前对她瞒了身份,最近总是遇到她,一时不知该怎么同她说这事。”沈晔平心而论,省去了中间不必要的过程。   李睦一听不得了,嘴边的笑意明显多了,“女子?”   沈晔落下一子,沉默不言。   ——令妹。   不说话,便是默认。   李睦跟沈晔认识多年,头一遭见他因为一个女子心神不灵。   仿佛逮住沈晔小辫子一样,李睦心情大好,虽然很想知道究竟是怎样的女子能让沈晔心神不灵,但他兄弟的性子他是知道的。   沈晔不愿说,便是无论如何也撬不开他嘴巴。   有了几分盼头,李睦也在乎这局棋能不能赢,将目光投到沈晔身上。   李睦道:“那姑娘性子怎样?若是个急脾气,你恐是要坦言。”   思忖一下,沈晔一如往常般镇静,“活泛,率真,心情千变幻化。”   前一刻还对你笑靥如花,后一刻便哭哭啼啼。   李睦道:“那她可喜欢你?”   这厢,一旁的炉子水开了,咕噜咕噜响个不停。   沈晔提壶,顺手给李睦满上茶水。   “几月前应是喜欢,可我总把人气哭。”沈晔顿了顿,回忆起和鸢时在京城的两次见面,道:“现在好像有几分厌弃我,说不了两句便在我面前提其他男子。”   沈晔的回答很真诚,可就是这般正经的说辞下,李睦笑个不停。   “没想到咱们沈氏门阀的麒麟才子也有被人厌弃的一日,还是个姑娘。”   沈晔不置一词,脸上波澜不惊,指腹捻着棋子静静看着对面的人。   白子落在棋盘上,断了黑子退路。   沈晔不急不慢,道:“李兄可有见解?”   玩笑归玩笑,李睦真心为兄弟好,直言道:“依我之见,你还是先别坦白了。听你这么一说,我猜啊是你迟迟不给姑娘回应,那姑娘正在气头上,你这都把人气哭了,试问哪个小姑娘受得了这委屈?这时你坦白,只会让姑娘更生气。”   “为什么呢?你设身处地想一想,那时你骗了小姑娘,小姑娘会认为你从来没有将她放在心上,敷衍了事。爱已经转变成了厌恶,再有一个不诚推波助澜,小姑娘肯定不想再跟你有任何瓜葛。”   李睦说的有鼻子有眼,沈晔仔细想了想,不无道理。   沈晔目光沉沉,“那便寻个时机再坦言。”   现在终究不是好时机,他现在在查六皇子,若是让人知道了软肋。   他赌不起。   饮了一口茶水,李睦欣慰点头,“待姑娘对你不再厌恶时。”   沈晔道:“二哥所言极是。”   嗯?   李睦拿茶盏的手一抖,还好方才不是在喝水。   二哥?   虽说他比沈晔大一岁,但二哥这称呼,沈晔还是头一遭叫他。 第31章 先讨婚旨,而后追人   崇明帝素来爱打猎, 年轻时曾带领禁军在秋猎捕获只山中猛虎,为此先帝龙颜大悦。这日他身子有所好转,正是秋高气爽的时节, 闷在宫中亦是不舒心,他便移驾去了城外不远的津阳山狩猎。   此次出行仅有一日, 不比秋猎, 不必兴师动众, 崇明帝仅带了随行的几位官员。   林间寂寂,崇明帝目光矍铄,踏马行于林中, 弯弓执箭间,一麋鹿赫然倒地。   “皇上好箭法!”随行官员中忽出一男声拍手称赞。   崇明帝折身回头,原来是定国公世子张凌。   张凌勒紧缰绳,道:“皇上箭法高超,看的臣心痒痒,也想在皇上面前班门弄斧。”   崇明帝:“此次狩猎众卿不必拘礼。”   忽有一群飞鸟掠过林间,张凌从马侧箭篓中抽出一羽箭,须臾之间箭落草地。   一箭三雕。   许久未见如此精湛的技艺,崇明帝龙颜大悦, “果真是青出于蓝。”   “班门弄斧,皇上见笑了。”张凌翻身下马, 当着众朝臣的面,“趁着皇上欢喜, 臣斗胆向皇上讨个小小赏赐。”   崇明帝笑道:“你这小子, 估计今日围猎时便想着如何向朕讨赏赐了吧。”   张凌:“不瞒皇上,这事臣早就向提,碍于找不到合适的时机, 怕提出来皇上不允微臣,趁着今日皇上狩猎心情大好,便想乘着这东风。”   此次随行不过十余为大臣,沈晔恰在一众人中,一直跟在队伍中间的他款款下马。   “皇上,臣觉自己箭术稍逊张世子一筹,如张世子所言,难得皇上今日心情好,臣亦想要赏赐。”沈晔立身站到张凌身旁,躬身对崇明帝道。   “两位爱卿还争上了,”目光投向两人,崇明帝饶有兴致道:“不若你们比试一番,只开一次弓,谁射中的猎物多,谁胜出。”   “沈大人,请。”张凌手中持弓,冲沈晔比了个手势。   虽淡淡一笑,但他心中早把这半路杀出来的沈仲衡骂了百八十遍。   平日里这位侍御史一向寡言,今次也不是哪根筋不对,仿佛是跟他抬杠一般,张凌自觉并未得罪此人。   奇了个怪。   一太监呈弓箭上来,沈晔端端接过,因方才崇明帝说只拉一次弓,那太监所呈上来的只有一支箭。   沈晔从张凌马上的箭篓中抽出两支箭,三箭并于一起折了箭羽。   “一次小小比试而已,沈大人三箭齐发可别闹笑话。”张凌距离沈晔近,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沈仲衡文文弱弱的儒雅模样,一看就不是习武之人,三箭齐发不算什么,让人惊叹是三箭皆能射中。张凌每日都在练习,尚且只能做到双箭齐中,那个文弱男子怕不知天高地厚。   沈晔整装待发,以笑待人,和善道:“张世子请。”   林间鸟多,太监朝树上掷枚石子,顿时鸦雀横飞。   三只裸箭紧紧卡在指缝间,沈晔目光灼灼,只听“咻”的一声,两人同时放箭。   一箭双雕好运连连,三箭四中步步攀升。   地上捡箭的太监回来,报:“皇上,张世子那羽箭中一画眉腹部穿透,乃沈大人裸箭所致。”   太监呈上托盘,三支裸箭中有一支末端折羽处染了血渍,一看便知是射|穿了。   崇明帝爽朗一笑:“两位爱卿不分伯仲,朕看这赏赐便就此作罢,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张凌恨死姓沈的了,倘若不是沈晔,他恐是已经讨道了赐婚的圣旨。   围猎休息时,崇明帝叫了沈晔一道去河边散步。   “此处无他人,说吧,你想要何赏赐。”崇明帝道。   崇明帝自打张凌提赏赐时便隐约猜到了几分,定国公家最近和老六走的近,别以为偷偷摸摸的他就不知道了,朝中动向他一清二楚。   不明说,不代表不知道。   沈晔跟在崇明帝身侧,“臣如今没有想要的。”   他是怕张凌向皇上求赐婚圣旨才站了出来。   崇明帝脸上瞧不出情绪,“你倒是清楚朕在考量什么。”   “仲衡,你今年二十二了吧。”崇明帝问道。   沈晔:“禀皇上,上月刚满。”   溪水潺潺,崇明帝夸过小溪,“快二十三了,该成家了,可有心仪女子?”   沈晔紧随其后,“已有属意之人,然而因臣个人问题,姑娘还在生臣的气。”   崇明帝:“既是有属意的姑娘,及早定下来好。乖乖认个错,态度诚恳些。”   沈晔思索一阵,道:“方才皇上所说的赏赐,臣现在要一个可还算数?”   “你且说。”   “臣想留着他日换个赐婚圣旨,待那姑娘愿意与臣共度余生时。”   崇明帝还当是何事,成全一对佳人比起升官进爵可谓是小之又小,“朕准了。”   沈晔躬身,唇角掩不住的笑意,“臣谢皇上圣恩。”   ===   一月后,李鸢时脚伤终于好了。   她是一个在家中待不住的人,这一月,她在王府快闷出病来了,幸好冯月盈来府上陪她聊天,京城又有什么新鲜事啦,谁和谁又有瓜葛啦,鸢时听得津津有味。   “香巧,听说翠云楼新上了一批胭脂,你为我梳妆,待会儿出府去看看。”   午睡起来,李鸢时便唤来香巧。   梳妆台前,小姑娘对着妆奁挑挑拣拣,掩饰不住的高兴。   手中拿着篦子,香巧给鸢时绾了一撮头发起来,“小姐模样好看,随便一个发饰都是锦上添花。”   “嘴巴越发甜了。”李鸢时清亮的眸子闪动,须臾之间却又染上了一抹愁思。   “偏有人曾经眼神不好,看不见。”她小声嘟囔着。   待在鸢时身边多年,香巧心里跟明镜似的,“小姐说的是沈公子罢。”   李鸢时否认极快,“才没有呢。那个书呆子有什么好,不过就是长得俊俏了些,谈吐文雅了些,行事端正了些,举止温柔了些。”   李鸢时说着说着,渐渐止住了。   ——好像,好像沈晔身上全是优点。   难道这就是余情未了?   小半年过去了,穷小子沈晔居然还让她心心念念。   可恶!   香巧手快,此时已经梳好了发髻,铜镜里的女子面若芙蓉,额头画好的花钿,和眉间小痣交相呼应,更衬得她娇美俏皮。   蔻丹染指,李鸢时纤白的手指拢了鬓角的一撮碎发至耳后,寻了串朱红耳坠戴上。   唇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李鸢时对今日的妆容和满意。   拢了拢袖口,她带着香巧出了王府。   在翠云楼买了两盒新出的胭脂,李鸢时又逛了几家成衣店,万万没想到会在街上碰到张凌。   出府游玩的好心情,登时消了一半。   张凌迎面走来,上下打量她一眼,发现她今日的妆容比往日精致许多。   察觉到她想绕道走,张凌伸手将她拦下,追问道:“前几日我送你的盆栽你怎退了回来?”   李鸢时脚伤那一月,张凌送过几次东西来,不过她都是让小厮给拒绝了回去。   一想到张凌那小心思,李鸢时头疼,她直言道:“张世子,强扭的瓜不甜,你以后别再送东西来了。”   张凌道:“交个朋友也不行?”   李鸢时半信半疑,显然对张凌的话有待考证,“有你这么交朋友的么?拦着不让我走是何意?”   四周过路之人匆匆忙忙,张凌探头靠近李鸢时,女子显然是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大步。   张凌落了个空,勾了手手指,示意李鸢时俯耳过来,“跟你说个秘密。”   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李鸢时支了耳朵过去,只听男子小声说道:“其实是我爹让我这么做的。”   张凌坦言,“我爹让我送东西过来,讨你欢心。”   李鸢时:???   张凌掩唇在鸢时耳边低语,“你想想啊,你爹是广平王,我爹是定国公,两家都是京城名门望族,两家交好,何其美哉的事情。”   “停。”李鸢时打住,“广平王和定国公素来没有深交,这么多年我父王与定国公没有过多交集,以后的事情难说,再者,这是大人们该考虑的,不是你我能随便左右的。”   言外之意,别来了,没结果。   张凌不死心,又道:“长辈关系僵,不见得我们这些晚辈不能做朋友。”   李鸢时不知道张凌如此锲而不舍,今次算是开了眼界。   她打算换一个措辞,以退为进,“张小世子,我脚伤刚好,今日在街上走了好一顿功夫,朋友之间应当体谅,况且现在你我还不是朋友,你是不是应当体谅体谅?”   张凌上下打量她一番,顿了顿,道:“行吧,只要你以后别见了我就跑。我是真心想交你这个朋友。”   李鸢时笑了笑,疾步从张凌身边走过。   待李鸢时走远,张凌身后的小厮道:“世子,您就这么让李姑娘离开了?今次好不容易见上一面。”   “我自有打算,”张凌的注意力从李鸢时身上挪开,话锋一转,道:“回府。”   定国公府。   定国公知儿子从外面回来了,唤他到了书房。   “可有进展?”定国公坐在书案边,抬眸看了眼儿子。   张凌一脸自豪,“儿子今日换了个方法,李鸢时没那般抗拒了,似乎也愿意同我搭话。”   定国公脸上浮出笑意,“小姑娘的心思难以琢磨,只要事情有进展,便是好事。”   “爹,我们跟广平王素来是点头之交,六皇子一句话我们就要照做,何必呢。”张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将心里的话全说了出来。   几月前六皇子李元容来到定国公府,跟他爹在书房谈了几个时辰,当天夜里他爹让他迎娶广平王小女。   张凌当时懵了。   李鸢时的美貌在京城出了名的,他跟李鸢时见过几次,心想既然父亲给他定了这么一个美娇娘,他便欢欢喜喜接受了。   可谁知广平王府不同意,他们一家根本就没想过与英国公结下这门亲事。   他好歹是定国公世子,竟然要想方设法讨一女子欢心。   张凌在吃了几次闭门羹后已然绝了同李鸢时成婚了念头。   京城不缺“李鸢时”,还愁找不到情投意合的貌美姑娘?   他绝不能受这样的窝囊气。   可是,他爹的态度,跟他截然相反。   定国公眸色一凝,“你懂什么?六皇子如今正得圣宠,独缺一个能帮他在朝中稳固根基的重臣,广平王就是最好的人选。凌儿,定国公这个头衔,人前风光,可是你爹我朝堂上不知被多少人翻过白眼,要想以后路稳,就要抓住个稳妥的靠山。”   其中的辛酸,怕只有本人才知道。   李元容近几年崭露头角,势头直逼李元瑾,定国公正是看到些苗头,才将满门的荣耀堵在了李元容身上。   喝了半盏茶水,张凌没说什么。   无论如何他也不会再拉下脸去讨一个小姑娘欢心,就先依着他爹的意思,蒙混过关,跟左右这门亲事也成不了。   ===   深秋的天变化多端。   早些时候还艳阳高照,不一会儿便相差千里。   譬如今日。   清晨天边彩云高挂,一看便是也艳阳天,可到了晌午,绵绵的秋雨下个不停。   雨打芭蕉,滴滴答答。   透过窗柩看院子外面的景致,李鸢时身上有些凉意,起身去换件厚外衫。   十日后是皇后寿宴。   崇明帝疼爱李鸢时,鸢时幼时常常跟着皇兄在皇宫玩耍。   只是后来生病了,鸢时怕将病气过继给宫中之人,那段日子便再也没去过皇宫。   如今她身子痊愈,可皇上身子却不似往昔硬朗,皇族讲究,她是大病初愈之人,此刻进宫难免落人口舌,便一直未去宫中。   吃罢晚饭,雨也停歇了,空气中沁着凉意。   李鸢时打算绕着府邸走一走散步。   天色未黑,石板路上的雨水映出青砖绿瓦,石缝里的小草仰头滴着清水。   水洼处落了几片枯叶浮在上面,李鸢时心血来潮,绣花鞋踩在落叶上。   女子脚步轻盈,一蹦一跳,溅起细碎的水花。   淡紫色罗裙染了雨水,可她却并不在意,灵动的眸子下笑容越发甜了。   顺着石板路,李鸢时蓦地抬头,瞥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停下步子,她怀疑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睛,再次睁眼时那人仍在原地。   沈晔负手而立,在一尺开外的地方直勾勾看着她。   李鸢时有些错愕,没想过沈晔回出现在此。   她刚才光顾着踩水玩耍了,沈晔似乎站在那里有些时候了。   退出水洼,李鸢时整理好裙摆,抬眸对上沈晔的眸子,道:“沈公子,怎会在广平王府外?”   沈晔颔首,“路过。”   李鸢时暂且信了他的话,“陪我走走?”   罢了,与他置气伤身子,干脆与他好好相处一番,毕竟熟识一场,若是他这次再做出惹她伤心的事情,那没事了,以后她会把这个人从记忆中抹去。   深秋露中,沈晔肩上披了一件玄色薄披风,和李鸢时并肩走在墙边的石板路上。   沈晔走在外面,恰好将娇小的身影护在里侧,“出来玩水?”   不想是询问,那口吻仿佛有一丝责备的意味。   李鸢时扬眉,“府里闷,秋雨后一片清新,便出来走走。”   两人步子慢,秋风一吹,前街有人家种的夜来香花香飘来。   香味极浓,惹的李鸢时鼻尖一阵瘙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见状,沈晔抿唇,脱下披风轻轻披到李鸢时肩上,“夜里转凉,外面不比屋子里,出来时搭个披风保暖。”   李鸢时笑着,两人的距离不过一拳,她微微仰头,能清楚地看到男子纤长的睫毛垂落,轻刷眼帘。   光洁白皙的脸颊宛如玉面豆腐。   “看够了?”沈晔给她系着披风,唇瓣一张一合。   再也不是那个被沈晔说两句就脸红的人,李鸢时勾唇,坦言道:“没有。”   沈晔手掌附上女子腰肢,轻轻一拉便将人带了过去,“便看个够,凑近些才能看清楚。”   孔孟之道统统被他抛之脑后,沈晔将人揽在怀中,只要再稍稍一动,便能碰到她。   “你……你”   李鸢时猝不及防,耳根染上一抹红色,葱白小指抵在沈晔胸膛,结结巴巴半天才将话道清楚,“姑娘家身子,你怎么说抱就抱。”   一双大手桎梏腰间,李鸢时伸手往下,却被他擒住手掌,反手扣在腰间。   另一只手轻轻撩开她颈间的落发,露出光洁的玉颈。   从未有过如此亲密的距离。   随着沈晔的动作,李鸢时身子一颤,一种从未有过的奇怪感觉横生出来。既想让他贴得更近,又羞于此景想将人推开。   沈晔热唇贴于女子耳畔,嗓音低沉,“往日里,男子的身子你说抱就抱,说撩拨便撩拨。我反应慢,但希望为时未晚。”   男子指腹摩挲她掌心,弄得李鸢时心猿意马。   沈晔低头,看着月光下近在咫尺的姑娘,“动人的情|话我不擅长,嘴笨也好,木讷也罢,我也想用自己的方式来回应你,最直白最简洁的方式,就像你往日里对我投怀送抱一样。”   “鸢时,我认定一人,绝不放弃。”他目光坚定,一字一句宛如誓言。   腰间的手更紧了,似乎带着几分不容反抗的霸道。   李鸢时抬头,不料鼻尖恰好蹭到沈晔唇边,酥酥麻麻的让她身子不由一凝,心跳如雷。   四下寂静,静到能听到彼此的砰砰心跳。   黑夜中,最易冲动。   李鸢时平复好心境,浅浅一笑。   她踮起脚尖抬手揽住男子脖颈,纤纤手指宛如水葱流连于他下颌。   凑唇于他耳畔,声音低婉,摄人心魂,“那便拿出你的诚意。”   眉目流转,她趁着沈晔分神的档子轻而易举抽身离去。   “夜深露重,沈公子快些回去吧。”   手指捻着披风,李鸢时提着裙摆往府中跑去,独留个背影给夜色中的男子。   身上还残留着姑娘家的脂粉香气,沈晔指腹在鼻尖停留,低低笑出声来。   脑中挥之不去的还是她的倩影。   待李鸢时进府后,沈晔又绕着府邸走了两圈。   这半月,他好几次都在府外徘徊,今天遇到鸢时,实属意外。 第32章 寿宴   十日后, 皇后寿宴。   李鸢时跟着母妃早早进了皇宫。   高大的红墙矗立于此,御花园里的花枝开了又谢,一年一年重复着。   一年光景, 李鸢时都快忘了去慈元殿的路。   三道两弯,鸢时来到慈元殿时见皇后一身华服端坐在正座上, 年岁并未在她面容留下过对痕迹, 凤袍加身雍容华贵, 还是一贯的端庄美艳。   慈元殿里已来了数位妃嫔,正跟皇后闲聊。   “鸢时见过皇后娘娘,皇伯母生辰快乐。”鸢时笑意温和, 福了福身,从香巧手上拿过精心准备的贺礼,“鸢时为皇伯母写了一幅字。”   皇后和崇明帝一贯疼鸢时,鸢时幼时常到宫中玩耍,她的字是皇后一手教出来的。   清秀娟丽,宛如山涧溪流,潺潺缓缓,点折勾捺中藏着苍劲,别具一格。   皇后身旁的一等婢女紫澜姑姑撑开字卷, 皇后仔细端详一番。   “与去年相比,进步颇大, 尤其是这一捺,看似柔, 可实则笔锋有力。”皇后甚是欣慰, 拂手让紫澜收好,“改明让皇上题字,找尚功局再裱裱。”   “鸢时快过来。”皇后很喜欢鸢时的字, 招了招手,唤了鸢时到她身边。   “自你生病,有一年光景了,本宫也有一年没见你了,”皇后拉着李鸢时手上下打量,满眼的心疼,“瞧瞧,人都瘦一圈了。”   李鸢时生病那些日子,吃什么吐什么,全靠汤药和参汤吊着,瘦得跟竹竿似的,现在已经好太多了。   李鸢时笑意盈盈,秋眸含水,“谢皇伯母惦念,鸢时怕病气给皇伯母,便迟迟没入宫。如今身子已痊愈,皇伯母若是哪天想鸢时,随时可传鸢时入宫。”   “本宫可是想留你在宫中小住几日说说闲话,就怕你父王不同意,”皇后打趣说着,眸光转而移到鸢时裙摆,责备道:“前几日本宫还听你父王念叨,说你脚受伤了,怎这么不小心。”   皇后嫁给崇明帝时,早就认识了李闻斌,话说她跟皇上的姻缘,还是李闻斌从中撮合的。   李鸢时可没那么傻,在如此大的场合道出那日脚伤的真相实乃不合时宜。   鸢时顺着皇后的话往下说,道:“以后会注意。”   “皇后娘娘,宴会开始了。”   传话的太监进殿,鸢时就在皇后身旁,便扶一路扶着去了长阳阁。   宫中宴庆历来都在长阳阁。   “鸢时可有中意的男子?”   路上,皇后突然问李鸢时。   坦白来说,李鸢时还没确定自己对沈晔的心意。   以前她是喜欢的,可眼下,她自己也认不清自己的心。   摇了摇头,李鸢时否认了。   “年岁不小了,是时候考虑婚姻大事了。”皇后牵住鸢时的手,仿佛牵着自己女儿一样。   皇后膝下有三个孩子,两位公主早已嫁人,唯一一个儿子幼时得天花夭折了。   鸢时有时感叹老天的不公,明明皇后娘娘人很好,可偏偏没有皇子。   “鸢时还想多待在父王母妃身边,婚事急不得,如意郎君要慢慢选。”   皇后听了笑道:“你这孩子,此话倒也不假。”   说话间已经到了长阳阁。   宴会的席位几日前便安排好了,李鸢时跟着母妃去了席间落座。   李鸢时的席位坐在母亲后面,好巧不巧,她旁边的席位是定国公世子张凌。   “李姑娘,又见面了。”张凌在席位上跟李鸢时打招呼,热情友好。   “……”   李鸢时脑子里冒出一个字——跑。   想是这般想,可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笑意渐渐深了,李鸢时沉沉呼了一口语气,同他回了招呼,“张小世子。”   没有多余言语,李鸢时入座后目光便放在了另一边,反正不会看向张凌。   宫中宴会,除了重病那年,鸢时每次都出席,但仅这一次是挨着张凌坐。   不知是哪个管事安排的座位,偏偏把她跟张凌放一块。   莫不是换了一人安排?   头疼。   索性张凌没有再同她多言。   不消片刻,李元瑾和崇明帝一道来到长阳阁。   崇明帝在李元瑾耳边不知说什么,李元瑾恭恭敬敬点头,之后便去了自己席位。   三皇嫂晏语芙是个温柔的姑娘,李鸢时年少时曾得到过她的照拂,故而很喜欢她。席间晏语芙等李元瑾过来落座时同李鸢时视线撞到了一起,浅笑点头,她与鸢时打了个照面。   三皇兄和三皇嫂恩爱,鸢时指腹摩挲杯盏,不禁喟叹,她共度余生的良人何时才出现呢。   寿宴刚开始,朝臣们便齐齐祝贺。   皇后生辰,崇明帝比当事人还高兴,但因前段时间身子有恙,不宜多饮酒,只能忍着喝着杯盏里的茶水。   丝竹声声,宴会上的氛围不似朝堂上严肃。   李元瑾起身恭贺皇后生辰,本是好事,可李元容不知怎的,在李元瑾落座后无端挑起了一个话题,原本轻快的宴会氛围变得凝重起来。   “三哥如今处理事务起来得心应手,六弟很早便想向兄长讨教,只是兄长太忙,这不才一月前才回京,今日难得聚在一起,六弟斗胆向兄长讨经。”李元容笑容和善,拱手向李元瑾问道。   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崇明帝听见。   崇明帝从枝上取了一颗枇杷,道:“元瑾考虑事情是越发周到了,既然元容在问,你便给你六弟说说,他这人不似你心细,有时毛毛躁躁。”   李元瑾纵使不愿意,也不得不说了。   李元瑾颔首,望向李元容,眸光锐利,“发于民,止于民。”   “不论何处,不论何时,百姓始终是社稷的重点,六弟谨记这点,每每做事若是考虑到这点哪会有难事。”   李元容笑得生硬,他一向是爱戴百姓示人,李元瑾这般说无疑是在驳他面子。   “三哥所言极是,六弟记下了。”李元容又道:“听闻三哥有了侍御史沈端公的帮助,这数月就处理了好几起杂疑案子,今日倒没见他来。”   席中的李睦眉头渐深,随口问问?倒不见得;这厢沈奎海抬头看了李元容一眼,面色淡然。   崇明帝不急不慢剥着枇杷皮,似乎没有听见李元容说话。   李元瑾淡然一笑,眸子却深得可怕,“六弟何处听来的?”   李元容随性道:“大家都在说,好奇之下便问了出来。”   李元瑾:“有几桩棘手的案子,确属沈端公相助。沈端公不用动刑就能让犯人松口,且线索中的蛛丝马迹他最善察觉。”   “沈端公年纪轻轻,能有如此成就实乃可喜。”李元容当着众人的面夸赞,目光却落到远在对面席位的沈奎海身上,道:“沈太尉教子有方,大儿子赫赫有名的将军,在岭南戍守多年,小儿子刚入朝廷便崭露头角,一文一武可谓是羡煞众人。”   作为一个局外人,李鸢时暗暗感受到了一股硝烟味,她总感觉六皇兄在处处针对三皇兄。   扯了扯李睦袖子,李鸢时凑过头去,低声问道:“二哥,那沈端公什么来头?怎觉得六皇兄在针对他。”   李睦掩唇,长话短说,低声道:“殿前太尉家二公子,也就是二哥之前同你说过的那位兄长。”   李鸢时点点头,“哦,原来是这样。”   李睦:“这事说来话长,一两句说不清楚。”   李鸢时:“那还是先别说了,左右我也不懂朝堂之事。”   沈奎海在朝中沉浮数十载,听多了阿谀奉承和阴阳怪气,李元容这话看似在恭维他,实则将在他沈家往火坑里推。   归根究底还是因沈晔挡了李元容的路。   沈奎海欲在崇明帝面前辩解几句,话刚到口中,龙椅之上的人便有了动作。   “今日是皇后寿辰,不谈国事。”崇明帝随手从桌上拾起一方帕子擦手,语气生冷。   “口无遮拦扰了母后寿宴,儿臣知错。”李元容恭恭敬敬向皇后赔礼,没再挑起这一话题。   宴会气氛将至冰点,众人噤声不敢言,丝竹管乐响彻阁楼。   “姨母生辰,英然恳请舞剑为姨母庆祝。”   良久之后,席下一女子霍然起身,声音洪亮不似京城女眷那般娇滴滴的。   女子一身蓝色翠烟衫,玉面淡妆,额前光洁,发髻梳的简单,仅戴几支乳白珍珠璎珞,腰间收紧,别无配饰。   身姿挺立迎风飒飒,瞧着是个练家子。   孟英然是皇后的外甥女,父亲在她小时候战死沙场,她便一直跟随祖父镇远大将军生活,最近才回的京城。   皇城中不可随意带兵刃,皇后看了眼崇明帝,后者则大手一抬,允了。   孟英然褪下袖口宽大的外衫,接过侍卫递来的长剑,于中庭空地执剑起舞。   足尖轻点,裙尾垂落,咻咻不绝的剑声伴着女子旋转起跃。   步脚轻巧如影似风,长剑如芒,如游龙穿梭。   一舞毕,深得皇后喜欢,席间的气氛这才缓和下来,不似方才凝重。   孟英然没有着急回席位,反而走到李鸢时席旁。   一张桌子配一张席垫,孟英然二话不说在鸢时身边席地而坐,丝毫不介意华美的衣衫会弄脏。   李鸢时跟孟英然自小不对付,在孟英然朝自己走来那刻鸢时便料到了她想干什么,她心里那些个小九九全在面上。   孟英然和李鸢时并肩而坐,因宴会尚未结束,她声音小了些,“姨母疼你多年,你不上去表示表示?”   孟英然小时候老欺负她,总喜欢看她在众人面前出丑,李鸢时打心里不愿意跟她说话。   她能拿得出手的便是那书法,这能和气势磅礴的舞剑比?   孟英然这番话摆明了想看她出丑,她才不要中圈套。   “你舞剑便舞剑,扯上我作甚?我早就送了生辰贺礼,皇伯母甚是喜欢。”   李鸢时挪了挪肩膀,不想挨着她,偏孟英然跟着她的动作紧追不舍,好似要执意将肩膀置于她肩边压着。   孟英然:“姨母也夸了我的剑法,而且皇上龙颜大悦,还准我随意进宫陪姨母说话。”   李鸢时敷衍一笑,“真羡慕,皇上还未夸过我的贺礼。”   肩膀被孟英然抵着不舒服,李鸢时敷衍了事,只想让她快些离开。   孟英然听出了几分失落和嫉妒,顿时心情大好,胜利者一般起身回了自己席位。   揉揉压痛的肩膀,李鸢时头疼,孟英然一直在祖父身边生活,此次回京城恐是不着急回去。   京中生活枯燥,孟英然恐是要跟她抬杠,或是给她使绊子。   低低叹息一声,李鸢时猛灌了一杯茉莉花茶水。   这厢李鸢时正发愁,张凌倏地凑过来,低声道:“你跟舞剑的姑娘认识?”   李鸢时从张凌的目光中似乎看到了一团热情。   眉骨一展,她无奈笑道:“不仅认识,还是熟人。” 第33章 今天是个好日子~   两日后, 湖边茶楼。   那日皇后寿宴结束,张凌拿出了他无人能及的缠人功夫向李鸢时打听孟英然。   李鸢时抵不住,心想若是张凌真的因为孟英然断了娶她的念头, 何尝不是一件好事,于是跟他约了两日后在湖边茶楼。   茶楼依湖而建, 倚栏凭眺, 将满湖的风光尽收眼底。   沁沁秋风送来, 茶香四溢。   张凌比约好的时间早来一刻钟,选了处能看湖景的位子,左等右等, 终于将人等来了。   张凌热切招手,“李姑娘这里!”   李鸢时刚到在楼道拐角处就听见张凌的声音。   提着裙摆过去,李鸢时一落座,张凌斟了杯茶送过来。   挺殷勤的。   李鸢时品了一小口,唇齿间尽是茉莉花的清香。   葱白小指轻敲杯壁,李鸢时道:“找我打听孟英然?”   张凌如蒜捣头,“自从宴会上那惊艳一舞,孟姑娘那英姿飒爽的模样便在我脑中久久不能散去。我从未看过如此潇洒女子,她跟别人不一样。”   李鸢时跟孟英然不对付。   小时候李鸢时淘到新物件, 无论大小,孟英然总要跟她抢。   皇后是孟英然姨母, 宫中赏赐的首饰珠宝,李鸢时有的, 她孟英然也要一份。   有次鸢时看中了皇后宫中的一串玛瑙手串, 那手串是西域进贡,阳光下熠熠生辉,煞是好看。皇后答应只要鸢时能写出一幅令她满意的字来, 她就将那手串赠予鸢时。   那时候鸢时刚学运笔写字,为了练好字,她挑灯苦练,晚上做梦都在想如何将最后一笔做到收放自如。   鸢时已经很小心将那手串的心思藏了起来,孟英然也不知从哪里打听来的,就在鸢时要得手时,那手串被她扯断了,玛瑙小珠撒了一地。   断线了的手串,纵使是在怎么修补,也不若原来。   小女娃的情绪说来就来,鸢时哭哭啼啼闹了许久才将这怄人的事翻篇。   总之,孟英然看李鸢时不顺眼,没事挑事。   李鸢时笑容略微苦涩,“张小世子还真说对了,孟英然跟其他女子不一样。”   能一样么,总是挑她的刺,就爱看她哭。   张凌一喜,急迫道:“你快跟我说说孟姑娘平日里喜欢干什么,最喜欢吃何物?”   喜欢招惹她,喜欢看她不顺心,喜欢跟她抢好吃的,喜欢撕她的新衣裳。   当然,李鸢时不会这样说。   脸上漠然,李鸢时道:“你不是要去我家提亲?现在又中意孟家姑娘,张小世子这是何意?”   张凌振振有词,“我何时说过要娶你了?我爹的想法不代表是我的意思。两日来我想了许多,孟英然我娶定了!”   “我们的婚事不过是我爹一厢情愿。八字,别说一捺,就连一撇也没有!”   李鸢时露出久违的笑容。   以退为进,她这般说,就是想亲耳从张凌口中听到那断了的念头。   “当真如此?”她道。   “自然!”张凌态度坚定,“李姑娘放心,以后我不会再缠着你。”   “你真喜欢孟英然?不是一时兴起?”   李鸢时不想跟张凌攀上关系,即便是讨厌孟英然,她也不愿牺牲她人幸福来换取自己的解脱。   “不是!我若是玩弄孟姑娘感情,天打雷劈!”张凌发了个毒誓以表真心。   李鸢时心里一阵欢呼,但脸上仍旧镇定,“孟英然她是大将军的女儿,喜欢舞刀弄枪,故而你不能把哄小姑娘那套放她身上。她这几年跟随祖父出了京城,如今什么性子我不了解,但是有一点我能给你肯定,孟英然不娇气。”   张凌听进去了,自见面的第一眼,他便从女子身上看到了刚毅。   两人相对而坐,此时张凌往旁边挪了个位子凑到李鸢时身旁,“你认为我送一匹战马如何?白马?小红马?千里马?”   “小红马好看,不如我送小红马好了。”张凌自问自答。   “……”李鸢时不看好,直言道:“刚认识就送战马,不合适。”   “也对,可别把孟姑娘吓着。”张凌失笑,是他太心急了。   “张小世子,你不能总想着送东西,孟英然是将军之女,平素何物没看过?你得让孟英然对你有个好印象,后面的事情自然水到渠成。”   唇角微扬,李鸢时有模有样分析,好似已经在她的话中看到了一对结为连理的新人。   唉,当初认识沈晔那会儿,她还不是送过不少东西。   可结果呢。   心中苦涩,李鸢时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香囊。   她一针一线绣出来的。   没有半点回应。   “好印象?”张凌嘴里喃喃自语,指节似有似无敲击桌面,“这事儿得好生策划一番。”   “李姑娘可有办法?”   李鸢时接受到张凌投来的求助目光。   正了正身子,她道:“我只能把孟英然平素的喜好告知你,你俩能不能成,看造化。”   孟英然虽和李鸢时不合,但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如今两人都已长大,有好几年未见,鸢时对孟英然恨也恨不出个所以然。   与此同时,街上。   “少爷?”   飞松跟在沈晔身后,见他迟迟不走,便叫了他一声。   长街上,沈晔视线从茶楼上挪开,对飞松道:“你先回府。”   飞松有些为难,道:“少爷你去何处?回府老爷问起来我有交代。”   几日前沈晔夜出回来身上少了件披风,深夜寒气重,第二天就受凉了,害得连皇后寿辰都没去。   风寒昨日才有所好转,沈奎海特意嘱托飞松,让他务必注意沈晔身子。   沈晔抿唇,道:“街上随便走走,不久便回。”   待飞松走后,沈晔进了对面茶阁。   没要雅座,沈晔在二楼阁楼外择了个位子。   从他的位子望过去,对面茶楼看得一清二楚。   栏杆处的两人尤为扎眼。   才几日不见,李鸢时便同张凌聊上了?   她竟然没有避着张凌?   听李睦那语气,李鸢时避张凌还来不及,今日却同他出现在茶楼。   女子笑容满面,想来聊的愉快。   手指不自觉握拳,沈晔目不转睛看着对面。   他寻的角度极佳,轻而易举看到对面的人,可对面之人却难以看见他。   一壶茶见底,沈晔叫来小二。   此次换了茉莉花茶。   茉莉清香,退热去火。   ===   望了眼日头,时候不早了,李鸢时能说的都说了,和张凌一起从茶楼出来。   “今日先谢谢李姑娘的出谋划策。”   踏出茶楼,张凌临走时还不忘道谢,牵线搭桥,好人一个。   没什么比解决一门自己不愿意的婚事还要高兴的事。   李鸢时笑道:“年少时虽跟孟英然不登对,但是毕竟认识多年,我也希望她能有个好归宿。”   这话张凌听着舒坦,一瞬间信心满满,道:“我相信自己就是孟姑娘命定的良人。”   李鸢时附和道:“命定良缘,张世子好生把握!”   张凌再一次道谢,“谢李姑娘吉言!”   道来道去,两人挨了好一会儿终于在茶楼外面分道扬镳。   待张凌走后,香巧小声道:“我还以为小姐今日不会赴宴,毕竟从前孟姑娘没少欺负小姐,那日在皇后寿宴上,孟姑娘故意给小姐使绊子,实属可恶!张世子娶不娶她与咱无关。”   “你啊,”李鸢时轻敲香巧额头,道:“给人姻缘牵线搭桥,这可是好事一件。”   主仆两人正说着,李鸢时忽的看见沈晔从对面茶楼出来。   哟,京城真小!   李鸢时眉色一喜,来的早不如来的巧。   不过,沈晔好像不高兴,一张俊脸都快拉到脖子了。   见他迈着步子朝自己走来,李鸢时飞快扯了扯香巧袖子,“妆发衣服有没有乱?”   香巧自然也看到了沈晔,能让她家小姐如此紧张的除了他还能有谁。   “小姐今日依旧美艳动人。”香巧顺手将鸢时散乱的碎发稍作整理。   转眼间,沈晔已行至李鸢时身边。   “李姑娘今日很开心?”   不像以往那般,男子沉着一张脸,唇角拧着,李鸢时能明显感觉到一股肃杀之气,连他的话也带着几分阴寒。   “刚跟你攀谈的男子是……”   还未等沈晔话说完,李鸢时便道:“定国公世子,张凌。”   李鸢时笑靥如花,别的不敢说,沈晔方才那语气,显然就是不高兴。   为何不高兴呢?   自然是见到她同别的男子在一起。   为何她同别的男子在一起他会不高兴呢?   眉梢轻佻,李鸢时踮起脚尖,刚好够到沈晔耳朵。   两人距离很近,近到鸢时轻而易举就能感受到男子身上的灼热。   朱唇一启,她在他耳畔低语。   “沈晔,你莫不是吃醋了?”   不知是不是她嘴唇呼出的热气,沈晔耳根明显红了一小片。   沈晔僵硬地往后退了半步,恰到好处的距离让他能保持理智。   清了清嗓子,他嗓音温润,道:“明知故问。”   “是吗?可我就是想问。”   李鸢时眸色一转,橘色眼妆极尽妩媚,朱红流苏珠钗摇曳生辉,“如此巧,沈公子一出茶楼便瞧见了我,好几次我想找沈公子,却怎么也找不到。”   沈晔淡然,眸光凝在她身上。   勾了勾唇角,沈晔往前走了一步,两人之间的位置有恢复到方才。   凑在鸢时耳畔,沈晔声音极低,道:“找我?李姑娘莫不是想沈某了?”   “……”   李鸢时怎么也没想到沈晔又说出这般直白的话!   沈晔!他可是沈晔!   那个论她怎么撩拨,怎么主动都没个回应,宛如木头一样的君子。   李鸢时一时语塞。   她想走,可理智告诉她不能退。   一退,那便是害羞!   她会害羞?   不能让他看出来!   否则会得意!   宽大的衣袖中,两只手紧紧捏着,李鸢时硬让自己冷静下来。   这厢,沈晔退回原处。   李鸢时心里松了一口气。   “沈晔,你家住哪里?”她不能让沈晔有先说话的机会。   “作甚?莫不是真想……”   那个“我”字还未说出口,李鸢时飞快将话题了结。   “还披风!”她有些恼了。   上次在王府外见面,李鸢时披着沈晔的披风回去,一直没找到机会还。   目光在鸢时身上流连,沈晔嘴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披风送予你。”   李鸢时道:“怕我上门?”   话毕,李鸢时瞥见沈晔腰间的香囊。   在麓溪镇她亲手绣的那个!   眸色一喜,李鸢时仿佛找到了让沈晔吃瘪的法子!   “沈公子这香囊好眼熟。”李鸢时指尖落在他腰间。   顿了一下,她继续道:“这不是当初绣好送你的?”   沈晔眼神有些闪动。   “沈公子一直戴着?”莹白的手指勾了勾那香囊,李鸢时唇角微微勾起,带着几分玩味,轻声道:“姑娘送的东西沈公子不离身,还如此贴身,不知沈公子打算何时上王府提亲。”   在庆朝,女子送香囊给男子,男子若是接受了,便意味着心悦于她。   别说是沈晔,就连香巧也被鸢时这番话惊得错愕片刻。   轻咳一声,沈晔被弄得一呛。   小姑娘本就长得美艳,细细的柳叶弯眉下眸子盈盈如秋水,朱唇一点,一颦一笑,尽是妩媚。   拨弄着手腕上的镯子,在等他回话,那灵动俏皮的模样,仿佛是故意那样说的。   沈晔不再逗她,敛了目光,往湖堤走去。   柳树粗壮,枝繁叶茂掩了来往行人,绿枝垂落映入湖面。   柳树下。   沈晔身姿挺立,垂眸看了眼女子,认真道:“当真?不是气话?真去提亲,鸢时姑娘便会嫁?”   圣旨他求来了,只需她说一句愿意。   街上人生嘈杂,沈晔偏听不下去,此刻就想得到她的回应。   无声,漫长的等待。 第34章 跌落陷阱   李鸢时眸子划过一丝惊讶, 随之而来的是些许平静。   她拿捏不准,道:“沈晔你认真的?”   沈晔扬唇,目光坚定, 大有不问到答案誓不罢休的模样,“鸢时姑娘先回答我的问题。我去王府提亲, 你可愿意和我共度余生?”   李鸢时:“你我不过是萍水相逢, 如此这般就要谈婚论嫁, 怕是不妥。再者,我之前说过,沈公子若是入仕为官, 我父王暂且能同意你的提亲,但现在……”   她顿了一下,视线在沈晔身上打量,“沈公子一身水墨衣衫,文雅朴素,不像是朝廷命官,既然不是,又何谈上王府提亲。”   鸢时一改之前的态度,回他的话变得生疏起来。   沈晔垂眸, “有个官位方能提亲?”   李鸢时唇角抿成一条线,摆明了是对他那话的否定, 再看看问话那人一脸紧张,似乎她的答案极为重要。   “提亲是一回事, 答不答应另当别论, 一切看我心情。”李鸢时拨弄着手腕上的镯子,因为戏弄到了沈晔而满心欢喜。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无端与张凌横生出来的婚事就此作罢, 此乃首喜。   就知道她不会轻易松口,沈晔空欢喜一场。   李鸢时不是个随便之人,凝眸注视着男子,“沈公子这是后悔了?”   半晌过后,沈晔平静道:“赶你回京城,我不后悔,我后悔的是当初对你没有回应。现在换我来讨你欢心,你看可好?”   他不后悔让鸢时离开麓溪镇。   李元容近日来是越发安耐不住了,她若是再不回王府,绑架一事后不知会面对何种危境。   他担心鸢时的安危,故而将赶人的话说的绝。   李鸢时昂着头,不悦道:“不好。”   “我知道我混账,惹你哭了数次,不如你打我,直到气消为止。”   沈晔言罢握住李鸢时的手,女子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惊慌中手掌已然覆到他胸膛。   指腹碰到男子胸膛,胸骨的硬和胸脯的软两种触感挠的李鸢时脸颊发烫。   “才不要打你,到头来痛的还是我的手。”李鸢时别扭,嗔他一句道:“你放手。”   鸢时转动几次手腕,沈晔反而越握越紧,突然手腕上传来一股力道,鸢时猝不及防跌进他怀里,还未缓过神来,只听沈晔在她耳畔低语。   “那便说好了,我忙过这一阵择个吉日去王府提亲。”   嗓音轻缓,隐约带了几分不正经。   沈晔说完便松开了她,李鸢时又羞又恼,气呼呼瞪他一眼,“谁同你说好了,我还没答应呢!”   “我先回王府了。”   李鸢时慌乱下推开沈晔,提着裙摆绕过男子离开湖堤。   “小姐,这不是回王府的路。”香巧疾步跟了上来,小声提醒道。   李鸢时步子飞快,“我知道。”   她方才走的急,跨过沈晔身边才发现方向反了。   总不能再折身回去。   沈晔拨开低垂的柳条,堤岸两边早已没了小姑娘的身影。   摇摇头,沈晔往街上走去。   湖堤两岸的摊贩有些是走动的,有些则是在堤岸边固定了位子。   沈晔走了几步,又折身回来,将看中的朱红璎珞发簪买了下来。   朱红璎珞,和她热切的性子相配。   ===   和沈晔分别后,李鸢时没回王府,转道去了冯尚书府邸。   水榭阁楼,两姐妹说着小话。   李鸢时心中纠结,方才口头上说的好听,可真沈晔当真来提亲,她应是会动摇的。   她烦闷无解,于是便来找冯月盈说说闲话。   隐了沈晔姓名,鸢时将事情简单说了一通。   冯月盈剥了颗荔枝,“鸢时,这是件好事!”   李鸢时面露苦涩,手里的荔枝皮被撕得稀碎,“好事?哪里来的好事,我一路过来头疼。”   冯月盈开导道:“定国公世子承诺过不再招惹你,此乃好事一。你那个曾经的意中人,摆明了是对你动心了,你说他是君子,诚然他不会轻易许诺,既要提亲,就一定会来。”   沈晔要娶她。   沈晔当真要娶她?   李鸢时脑中划过这一丝念头,谈不上是高兴。   “不能这般白白便宜他!”李鸢时眼里无比坚定。   她得寻个计策,把之前受的委屈这次通通还回来。   冯月盈太了解小姐妹的性子了,鸢时能这样说,多半是气消了。   “你那心心念念的意中人我虽没见过,但是他让你受了委屈,”冯月盈搭上李鸢时肩膀,义愤填膺,道:“肯定是要让他还回来!谁受过那窝囊气!我看要不跟李二哥说一声,你遮掩瞒着也不行。”   “不行!”李鸢时摇头,声音又尖又高。   李鸢时在家人眼中乖巧守规矩,让家人知道她对男子投怀送抱,没病也会被气出病来。   “我二哥要是知道我在麓溪镇做的那些事,在拍他之前,首先就把我的皮给扒了。”   连李睦什么表情李鸢时都已经在脑中闪了一遍,吓得她一个哆嗦,硬生生将李睦那凶神恶煞的面容从脑子里挪出去。   冯月盈被逗笑,道:“李二哥怕你遇人不淑,所托非人,因此严厉了些。”   从小到大,凡是遇到和李鸢时有关的事情,李睦那次不是以小妹为先,万事都想着她、让着她、护着她。   一提起李睦,李鸢时不由叹了一口气,“最近二哥哥跟父王似乎在朝堂上遇到了棘手之事。”   “我爹也是,”冯月盈往李鸢时身边凑了凑,在她耳边悄悄说:“听说皇上又生病了,这次比上一次还要严重。两日前我在院子里的假山后面摘花,不小心听见杜太医跟我爹的谈话。”   李鸢时感叹,“皇上身体一向康健,不知为何今年生病反反复复,一阵接着一阵,折腾来去身子也弱了起来,昨日在皇伯母寿宴上就瞧着精神不佳。”   皇家之事不便议论,两人便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   五日后,李鸢时跟着母亲去了南青山上的云卢寺烧香。   每年初冬,广平王妃都会带上李鸢时去云卢寺小住三日。   山路崎岖,马车颠簸,李鸢时感觉身上的骨头都快颠簸酥了。   广平王妃见女儿坐立不安,想来也是受不住这颠簸,便拉着她的手攀谈,借此转移女儿注意力。   “饶是平素烧香念佛,你的病症很快痊愈。”   广平王妃不是痴迷礼佛之人,但有时候不得不信,“今早出府时我还跟你父王提了一嘴,今年多添些香油钱。”   山路弯来弯去,李鸢时坐了快一个时辰的马车,着实难受,只想快些到云卢寺。   李鸢时道:“母妃十几年来行善积德,老天看在眼中,愿我们一家平安顺遂。”   “这趟去庙里除了平安灯,母妃还想给你点个姻缘灯。”广平王妃思来想去,还是尽早将女儿的婚事定下来好。   李鸢时吓了,结结巴巴半天才将话说明白,“二哥尚且未成家,作小妹的不急,不急。”   二哥对不起,回府以后她一定好好补偿。   广平王妃:“你二哥也快了,前几日找我们商议何时去提亲。故而是时候该张罗张罗你的婚事了。”   李鸢时这才想起来那个他二哥中意多年的姑娘。   李鸢时心生愧疚,她太不关心二哥了。   马车一路摇,李鸢时一路愧疚。   ===   刑狱。   因只有开了扇小窗,狱内光线昏暗,阴冷潮湿。   “沈大人,”一狱官手中握鞭,见沈晔来了,凑了过去低声向他汇报情况,“这人嘴硬,说自己一概不知,挨了好几十鞭,依旧嘴硬。”   一男子绑在架子上,遍体鳞伤,鞭子抽打之处衣衫无一完好。   沈晔微怒,望一眼狱官,“谁让你们动刑的?”   “沈大人,我们也没办法,三殿下限我们三日内从他口中问出线索。”狱官谁也得罪不起,战战兢兢回他。   最近京城中出现了几枚私铸的假铜钱,此事非同小可,李元瑾掌管大理寺,在未查清前避免打草惊蛇便没有上报皇上,只是派人盯住可疑之人。   沈晔几月前翻阅卷宗揪出一桩京兆府尹贪污案,顺藤摸瓜下发现其背后的受益人跟李元容脱不了干系,恰逢李元瑾在暗自追查京中假铜钱一事。   两人大胆假设,将两个案子合在一起看,竟意外地发现有重合之处。   京兆府尹借修筑河堤一事向朝廷讨了一大笔银钱,最后修缮之事敷衍了解,钱全进了自己腰包,他被抓前,见的最后一人是李元容;而那几枚横空出现的假铜钱,出自李元容名下的一家医馆。   沈晔查了半月,终于将接头假铜钱的人揪出。   只要问出地点,再结合手中的确切证据,李元容他没得跑。   那人重伤,气虚微弱,“铜钱是我捡来的,我不知道官爷们在说什么。”   “能捡数十枚假铜钱在家中,你也是运气好。”沈晔掠过狱官行至那人跟前,不冷不淡道。   那人笑了,“我就是一医馆伙计,吃住全在店里,无家可言。官爷你看你这是弄错了。”   沈晔坐下,食指点在扶手上,一下接着一下,在狱中郑掷有力,“是吗?可我记得你家住在迎辉巷,女儿五岁了吧,乖巧可爱,走时还向我讨了两串糖葫芦。”   那人脸色大变,惶恐道:“你把她们母女怎么了?”   他自认为隐藏的很好,狱官那几十鞭子他也咬牙忍了过来。没什么挂念的,他唯独放不下的,就是一家中的妻女。   沈晔没回他,自顾自道:“现在坦白为时不晚,戴罪立功情节不严重者,顶多判一年。”   那人红了眼威胁道:“你们若是动我妻女,我就算死也不会告诉你们!”   “私铸铜钱在何地?”沈晔起身抖了抖衣衫。   那人不语。   还真是嘴硬,沈晔淡淡看了他一眼,抬脚便要出去。   “青南山!在青南山!”那人鬓角冷汗直流,趁着沈晔还没走远忙道。   沈晔步子缓了下来,“具体位置。”   那人咽了口唾沫,“在、在山顶背阳处,小土庙附近。”   沈晔一刻不敢耽误,大步流星出了刑狱,临走前不忘给那人一颗定心丸,“放心,你家人安然无事。”   ===   寺庙幽静,李鸢时闲不住独自去了后山走走,哪知草丛中蹿出只小白兔。   小兔子白绒绒一团,活蹦乱跳。   “好可爱的小兔子。“李鸢时眉间一喜,提着裙子追了上去。   小白兔跑的快,李鸢时紧随其后,追到一空旷路上,谁知双脚突然踩空。   一阵惊呼中,她掉进个大坑里,摔得结结实实。   那坑约莫有一人半深,李鸢时跌落坑底,浑身疼痛,小腿碰到坑壁折得生疼。   日光照进坑里,李鸢时就着光左右摸摸,发现这里的泥又湿又滑,她一个弱女子如何上的去?   “有人吗!救命!”   李鸢时忍着小腿的疼痛艰难站起身来,冲着坑口高声呼救,希望过路行人听见。   喊了许久没有人应,鸢时出来时天就阴沉沉的,眼下更黑了,冬日里的雨水冰冷,再耗下去,得淋雨。   再者,深山中多野兽,蛇虫鼠蚁,老虎豺狼,李鸢时想想就害怕,急得霎地红了眼眶。   “救命。”   李鸢时蹲在地上低低啜泣。   不知过了多久,李鸢时腿麻了,可还是没有回应。   声音越来越小,希望渐渐渺茫。   就在此时,她听到了沈晔在唤他。   “鸢时?鸢时!”   李鸢时闻声抬头,仿佛看到了光。   小姑娘满脸泪痕,宛若被风雨摧残而凋零的花朵,沈晔心猛得一揪。   沈晔纵身跳下,李鸢时颤颤巍巍起身,一头扑进他怀里,“沈晔。”   岸上的鱼,终于找到一汪清水。   她唤了他的名字,早已泣不成声。   “吓坏了吧,没事了,我在。”   沈晔没问缘由,抬手一下一下,轻轻拍着李鸢时的背,比哄孩童还要耐心。   感觉到腰间的手在用力收拢,沈晔垂眸看眼自己怀里的泪人,心里不是滋味,“哭吧,哭出来就顺坦了。”   哭声更大了。   胸口的衣衫不消片刻便有了湿意。   轻轻抚摸她头发,沈晔温声哄道:“没事的,我在呢。” 第35章 沈晔的衣服胸膛被泪水打湿一……   沈晔的衣服胸膛被泪水打湿一块, 急促的哭声慢慢地变成低低的抽泣声。   “哭好了我们就上去。”沈晔轻抚鸢时头发,试图安抚惊慌失措的她。   李鸢时头埋在他胸膛抽泣几声,抽抽搭搭道:“没有。”   向来没受过苦的她今日着实吓了一跳,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无助和恐惧随着天越来越沉逐渐把她心沾满。   抽泣声渐渐小了, 腰间的手慢慢松开, 李鸢时抬头,沈晔一眼便对上小姑娘那哭红肿的眼睛,楚楚可怜仿佛能滴出水来。   呼吸深了几分, 沈晔急忙挪开目光。   如此狭小的空间,美人落泪再看下去要出事。   刚才光顾着安慰小姑娘了,沈晔没来得及察看身处的环境。   扫视一圈,沈晔道:“猎户的陷阱素来挖得深,幸好这只是一个深坑,若是猎户在壁上和底部布满削尖的竹竿,后果不堪设想。如今要出去只有一个办法。”   攀着他衣角,李鸢时眼睛红肿,焦急问:“如何?”   她跌落陷阱约摸过了一个时辰, 试想过攀着阱壁上去,可她力气小, 泥土湿滑,诚然是不行的。   沈晔嘴角拧成一道线, 未罢一言。   李鸢时看的着急, 明明有办法,却不说。   她正要开口询问,哪知沈晔倏地往前一步, 揽过她细腰。   “譬如这样,我带你上去。”   天色阴沉下来,黑云滚滚,是风雨来临的前兆。   “带?”   李鸢时狐疑,一双温热的大手覆了上来,她就这样稀里糊涂抱住了沈晔的腰。   他身上熏香味还是那么好闻,紫檀香淡雅,萦绕在她鼻尖,一呼一吸间,都是沈晔的味道。   李鸢时手臂紧了紧,他的腰肢好似比往日细了。   “抱好了。”   话音刚落,沈晔足下发力,轻轻一跃,带着怀里的人安全出来。   突然的凌空感让李鸢时心悸,感觉心快跳到嗓子眼了,但在沈晔怀中,她又莫名的心安。   仿佛又回到了几月前的夜里。   那次沈晔也是这样,什么也没说,带着自己逃出宅子。   那次绑架,李鸢时不知何人所为,也没有告家人。   一想到那次,李鸢时心有余悸,鼻尖忍不住开始泛酸。   林间寂静。   落地不久,李鸢时没动,沈晔也没动,由她抱着自己。   可抱着抱着,怀里传来一声细碎的啜泣声,小姑娘声音柔柔的,直戳沈晔心尖。   他忙不迭轻抚她背,着急问道:“怎么了?是方才落地伤了脚?”   李鸢时抬头,眼睛红了一圈,眸子里蓄满泪水,哽咽说道:“沈晔,我害怕,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万一……万一哪天遇到危险,我……”   “不会的。”沈晔没有让她继续说下去,轻抚她柔软的头发,安慰道:“你是广平王最疼爱的女儿,你兄长疼你,哪怕日后身处险境,也会安然无事。”   指腹轻轻拭去鸢时眼角的泪水,沈晔声音轻柔,带着几分哄人的语气,道:“别哭了,妆都哭花了。”   小姑娘梨花带雨的模样,仿佛就是春雨过后的红樱桃,已然成熟,挂在枝头待人采摘,耀眼又诱人。   沈晔本就对她动了心,这般娇滴滴哭下去,他把持不住。   李鸢时哭声渐渐止住,精致的眼妆被泪水打湿花了一半,依旧挡不住女子骨子里的娇美。   盈盈唇珠宛如鲜花,娇艳欲滴。   李鸢时抹着眼泪,哽咽道:“怎么不会,自从上次被掳走,我做了好几天噩梦。”   知道那晚她吓坏了,沈晔敛开她额前碎发,“以后我不会让你再出事。”   小姑娘双眼微红,楚楚可怜宛若只受惊的兔子惹人怜惜,沈晔心中一窒。   倏地,他情难自已,低头吻上她眼角。   轻轻柔柔吻去泪水。   细长绵软。   李鸢时心提到了嗓子眼,手指下意识捏紧沈晔腰封。   她不排斥与沈晔亲近,方才在陷阱之中头先想到的人也是他。   可是沈晔不该这样对她,一声不响便吻了上来。   李鸢时推了推他,力道小,打在沈晔身上宛如棉花一般。   隔靴搔痒般的回应扰得沈晔心痒痒,纵使再不舍,他也没有更进一步。   “鸢时,”沈晔唤了她一声,“坏人都会受到应有的惩罚,把那不开心的都忘掉。”   李鸢时抿唇,没有继续沈晔提的话题。   眼里蕴着水汽,她声音还带着些许哽咽,询问道:“沈晔,你怎么在青南山。”   “出京办事。”   沈晔回答的干脆利落,这次没有骗她,确然是有要事要办。   沈晔拧眉,沉声问道,大有几分责备的口吻,“怎么一个人出来?”   李鸢时低头看着足尖,“跟母妃到云卢寺烧香,寺庙里闷,便出来走走。”   沈晔眸色沉沉看着自己一个头的小姑娘,似乎是想说什么,无奈最后化成一声叹息,道:“罢了,以后出门注意些,再独自一人……”   李鸢时被看的心里犯怵,那严厉的目光,她有种被李睦训斥的错觉。   这是沈晔!才不是她二哥哥!   为何要怕!   “就怎样?”李鸢时仰头,问道。   沈晔抿唇,淡声道:“无事。”   ——若再独自一人,有人知道收拾你。   他得找时机跟李睦说说,别让她再单独一个人。   言罢,沈晔从怀中拿出一枚簪子。   李鸢时眸色一喜,“给我的?”   沈晔点头,“前段日子在街上看到的,觉得你戴着肯定好看,就买了下来。”   李鸢时有几分得意,拿着簪子左看右看,面色平静道:“一般。”   她听人说,男子送女子饰品,摆明了是在讨女子欢心。   若是面露喜色,那才是合了他心意。   李鸢时已从惊慌中缓了过来,此时笑脸盈盈道:“我家中有不少好看的珠钗簪子,沈公子送的是实乃寻常之物,没什么新意。”   沈晔目光缱绻,“既是这样我也想开开眼界,免得日后闹笑话,不如下次见面,李姑娘戴上几支?”   “……”李鸢时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好。”   拒绝他,显得自己小气,不大度;   答应他,可她为何要答应!   她怎么感觉自己跳进了沈晔挖的坑里。   沈晔满意地笑了笑,道:“戴上看看。”   他第一次给姑娘戴发饰,试了几处。   戴前面些,流苏挡住了小姑娘面容;戴后面些,簪子看不全。   一向做事胸有成竹的沈晔,头次有了挫败感。   “笨蛋。”   李鸢时没嫌弃他笨手笨脚,反而觉得那束手无措的模样有几分可爱。   接过簪子,李鸢时娴熟地戴在头上。   晃了晃脑袋,她问道:“好看吗?”   沈晔点头,笑意横生。   抬眼望了望天空,沈晔眸子渐深,染了担忧,“黑云滚滚,快要下雨了,初冬的雨,阴冷绵长,若是下起来,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我送你回寺庙。”   李鸢时闷闷道:“我脚痛。”   沈晔担心,蹲下便要查看是否伤及脚踝,却被李鸢时挡了回去。   “不严重,缓了缓好多了。”   沈晔心想两人关系好不容易缓和些,凡是要顺着她心意,便没有执意下去。   他蹲在鸢时面前,“我背你回寺庙。”   ===   李鸢时回云卢寺没多久,雨便落了下来。   雨越下越大,打在屋檐上,哗啦作响。   沈晔孤身一人来南青山,适才送她回来时,他两手空空,幸好离开时她找寺庙的师傅借了一把雨伞,不然如今他真成落汤鸡了。   大雨如注,山路崎岖,坑坑洼洼泥泞不堪,沈晔着急办事,万一脚下打滑,摔着了,这深山野林又遇上大雨,定是没人发现。   越想,李鸢时心里越担心。   在佛堂前陪着母妃诵经,木梆子敲击声萦绕在耳边,鸢时第一次觉得聒噪。   广平王妃手里捏着串佛珠,虽然眼睛闭着,但女儿的一举一动她都能感受到,察觉到鸢时在一旁坐立不安,道:“鸢时,礼佛最忌讳的便是浮躁,你心不在此,母妃不勉强,下去罢。”   被窥探到心事,李鸢时面露窘态,既然有了母亲的同意,她也不便多说什么,冲佛像深鞠一躬便离开了佛堂。   走在回房间的廊亭上,香巧道:“小姐,自你从外面走了一圈回来,就心不在焉,若是遇到烦心事,可与香巧说说。”   李鸢时自是不会把今日见到沈晔一事说出去。   在长廊停下脚步,鸢时伸手出去。   细碎的雨点滴在她手心,带着点点凉意。   “香巧,你说这雨断断续续,何时才能止住呢?”   也不知他是否还在山上。   闻言,香巧望了望天空,“天上的乌云比方才少了些许,雨势渐小,约莫再过几刻钟方能停歇。”   李鸢时目光飘向远方,轻声低喃道:“但愿如此。”   在长廊边的凳子上,李鸢时待了许久,听着雨声滴落,似乎又看到了那个翩翩少年郎。   ===   竹林间,沈晔撑伞前行。   好不容易从旁人口中探出李元容私藏银钱的地方,不管那人是否骗他,总不能白白错过这一线索。   以李元容上的耳目,过不了多久便会知道身边的人出事了,一细查便知有人在追查他私藏银钱一事。   他们这位六皇子可不想表面看上去那般纯真。   爱戴百姓?   那私藏的银钱就是从搜刮民脂民膏中挤出来的。   沈晔永远记得半年前的夜晚,那晚,李元容拐走鸢时。   如此笑面虎,岂能是位明君?   雨势渐渐小了,沈晔按照得来的口供寻到了山背洞穴。   许是因为下雨,四周无人。   一丛竹子旁,一泥塑矮小土庙中供奉着一尊佛像,佛像前的供果放了有些日子了,已然腐烂。   而佛像不远处是个小山洞。   云卢寺在京城久负盛名,香火旺盛,因而许多人烧香会选择在此处,而鲜少有人踏足这偏僻的小土庙。   确实是个隐匿的好去处。   李元容心机深沉,单单一个私藏银钱的罪名不足让他失去圣上的宠爱;他能藏钱,便在做这件事那日起想好了脱罪的供词。   来日方长,有些纠葛暂且先记着,他日慢慢还。   沈晔拂去衣袖上的水珠,扬唇看着那一尺见方的洞穴,“尾巴藏再好,终有露馅的一天。”   收好雨伞,沈晔进了山洞。 第36章 醋,真酸。   夜色弥漫, 挂在屋檐的长灯被朔风吹得东摇西摆,印在墙上的影子歪歪斜斜,宛如鬼魅。   沈晔从南青山回来直奔广平王府。   小厮领着他去了李睦院子。   沈晔裹着一身寒气进了院子, 恰逢李睦在屋外练剑。   “呦,稀客啊。”   李睦往日请过沈晔到府上做客, 可都被他婉拒了。   今天沈晔来不仅没有提前知会他一声而且还是深夜前来。   李睦将练家子的东西给小厮, 忽地瞥见沈晔手中拿了一把雨伞。   京城今日没有滴雨未下, 沈晔摆明了是从京城外回来。   李睦领着沈晔进屋,问道:“你去哪了?”   小厮给沈晔倒了一杯热茶,沈晔饮罢。   暖茶去了一身寒气, 沈晔放下茶盏,看了一圈屋中三两仆人。   李睦明了,这是有要是要同他细谈。   李睦将屋里的人遣走,沈晔道:“六皇子不是私藏银钱,而是私铸铜钱。”   李睦一惊,斟茶的手一顿,“可有确切证据?”   李元容行事急切,功利心太强,李睦早在两年前已有察觉, 从那之后他就跟李元容生了嫌隙。   沈晔道:“我适才从南青山一探究竟,私铸铜钱的地点就在南青山阴面山腰的小山洞中。”   “南青山!”李睦暗叫一声不好, “母妃和我小妹三日前去了南青山礼佛。”   说着李睦急呼呼地从椅子上起身。   “你先听我说完。”沈晔安抚住将要往外走的人,“私铸铜钱在南青山一处隐秘的地方, 一个不受香火的小土庙旁边, 且我瞧着那里面的物件有些年头,这便说明山洞很早就被当做铸钱地点。云卢寺的方向与私铸铜钱之地在相反方向,广平王妃和令妹去礼佛, 不会有性命之忧。”   李睦脸色些许缓和,沈晔接着道:“再者,六皇子心思缜密,你突然前去,反而有些反常,令人生疑。若是让人瞧了去,六皇子能不起疑心?”   听了沈晔的话,李睦仿佛吃了颗定心丸,想到方才,确实是他急躁了。   李睦重新坐下,“所幸礼佛只有五日。”   “私铸铜钱可是大罪,你准备何时上奏皇上?”李睦问道。   如此大事,沈晔没有回府写折子,反而跑到广平王府来跟他说,李睦太了解沈晔性子了,这般举动便表明了他不急这一时。   “待手上的证据齐全之时,确保六皇子无词可辩。”   沈晔如墨般的眸底,闪过一丝深不可测的寒意。   李睦目光在李睦身上打量,嘴角微勾,言外有意,道:“可别说,我怎么感觉你越来越狡猾了,跟个老狐狸一样。”   沈晔不置一词,端了茶杯慢悠悠喝着茶水。   当天夜里从广平王府出来,沈晔转道去了李元瑾府中,将李元容私铸铜钱一事如实和李元瑾讲了。   李元瑾跟沈晔的反应一样,按兵不动,待一个最佳时机打得对方措手不及。   ===   三日后。   殿前太尉府上。   李睦下了早朝便跟着沈晔回了太尉府。   寒冬初至,满树的银杏叶子变黄,黄澄澄一片染了一树。   银杏树下,沈晔负手而立,道:“三殿下已经在私铸铜钱之地安插了两个我们的人,届时所有风吹草动尽在掌握中。”   李睦道:“这事你不用跟我说,三皇兄自有分寸。”   事情由沈晔负责,自是没跑的,李睦放一百个心,他此番跟着沈晔是有正经事要说。   “你入官场,快半年了吧。”   李睦欲言又止,沈晔见他吞吞吐吐的模样,一看便知有难以启齿的事情要讲。   沈晔:“有何事,李二哥但说无妨。”   “数日前,我收到贺九安的来信,”瞧了眼面前的男子,李睦发现他神色并未有异样,便接着道:“他在回京的路上了。”   贺九安,沈晔心里始终有的一块疤。   唇角抿成一条线,沈晔面色如常,矜冷难以近人,他眼里仿佛折射出一个人影。   两人都没说话,银杏树下很安静,耳边只有簌簌寒风声。   李睦本想着既然当年的事情已经过了那么久,沈晔又回京任职,种种迹象表明沈晔放下了当年和贺九安的恩怨。   就是因为两人之前是挚友,沈晔才会一直记恨到现在,李睦愿意当两人之间的和事佬,可前提是沈晔他要配合才行啊。   李睦道:“找个时间,我们三人聚一聚,许久不见,把话说开就好了。”   有风吹来,一片银杏叶缓缓飘下,落在沈晔肩上。   拂去落叶,沈晔道:“起风了,进屋吧,外面凉。”   得,又没下文了。   李睦自认是多事了。   无奈耸了耸肩,李睦抬脚跟在沈晔后面进了屋里。   “少爷,按照你说的,厨房做了些糕点。”飞松一回府就去了厨房当监工。   也不知道他家少爷怎么想的,昨日好端端的突然想吃糕点了。   想吃糕点,去外面铺子买就是了,京城里有名的糕点铺子多了去了,犯不着厨房自己做。   仆人端来三蝶糕点,李睦扫了一眼,撇嘴道:“你什么时候也喜欢吃这些了?这一盘盘粉的白的黄的,倒像是姑娘家吃的糕点,精致又好看。”   沈晔笑道:“李兄尝一尝,我专程让人去寻的糕点师傅。”   李睦挑了块品尝,“香软细腻,甜而不腻,唇齿间有股淡淡的桂花味。”   就着茶水,又是另一番味道。   李睦眼前一亮,夸道:“你还别说,回口有种轻软的感觉。你这师傅那请来的,借我用用,我让他去王府给鸢时做些。”   言罢,李睦又拿了块粉色糕点。   沈晔眉心微扬,勾了勾唇角,道:“何必舍近求远,二哥今日回去不妨将这三盘带走。”   飞松在后面悄悄摸了摸额头,他知道缘由了,这些糕点压根儿就不是他家公子做给自己吃的。   李睦爽利一笑,“你既这样说,我便不拒绝了。”   沈晔点头。   端起桌上的茶杯,沈晔眉梢轻挑,仿佛是做了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   ===   两日后,正值大雪。   这日,贺九安回京了。   金戈铁蹄,一行军队浩浩汤汤进了城门。   三年前,贺九安还是一个刚出太学的毛头小子,唯一的念想便是杀敌立功。   新兵小将在西南边境历练了三年,屡建军功。   风沙下,细皮嫩肉被磨砺成了粗砾的小麦色。   一身铠甲,贺九安跪在长庆殿中,对着朝廷百官,对着崇明帝,声色俱厉,“臣贺九安,不负圣望,为大庆守住了西南。”   崇明帝的病情有所好转,但面上仍掩不住的虚弱,可不管身子再弱,那双深邃的眸子依旧精神矍铄。   “贺卿平身。”崇明帝刚说一句话,便咳嗽不断,一旁的太监忙递帕子过去。   长庆殿中大臣们都深深捏了把汗。   片刻后,崇明帝止住了咳嗽,道:“贺卿骁勇善战,御敌无数,赏黄金百两。”   “谢皇上圣恩。”贺九安叩谢皇恩,回了自己站位所在。   而沈晔,作为文官,在他右前方不远处,两人之间隔了有三排朝臣。   下朝后,贺九安本想叫住沈晔的,可周围的有几名大臣来恭贺他班师回朝,将他围的水泄不通,待从人群中出来后,殿外哪还有沈晔的身影。   “恭喜贺将军。”李睦前来贺喜。   贺九安同李睦顺着台阶往下走,道:“他还是没有原谅我。”   贺九安口中的他指谁,两人心知肚明。   李睦热衷于让两个好兄弟重修旧好,出谋划策道:“当年的事情,是你不对,你不该骗他。同为官僚,以后见面的次数多,你寻个机会亲自登门道歉,我瞧着你俩能冰释前嫌。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多次,总会让他看见你的诚意。”   贺九安:“今晚的接风宴我想将人请来。”   李睦摇头,似乎已经看到了结果,“他那脾气倔的很,将他请来,我看有点悬。”   贺九安:“总要试一试。今晚鸢时也来吗?”   “她一听说你要回来,可高兴了,”李睦打量他一番,戏谑道:“就是你这礼物,不知准备好没有。”   贺九安笑道:“少不了她的。”   穿过拱门,下朝的官员各自往自家停放的马车过去,周围的人便少了。   贺九安下意识看了看四周,在没发现冯尚书的身影后松了一口气。   他对李睦道:“鸢时和冯尚书的女儿冯月盈素来交好,今晚的接风宴我请了冯姑娘,我怕冯姑娘一个人尴尬,有鸢时陪着要好些。”   李睦调侃道:“看不出来你属意冯姑娘。得,今晚就我跟我小妹孤家寡人。”   贺九安摆手,“李兄说笑了,冯姑娘还不知道。”   偶然机会,他受过冯月盈的一次恩惠,后来一来一往,两人便认识了。他有意,可还不知道冯家姑娘是怎样想的。   贺九安晚些时候去了趟太尉府,连沈晔面都没见到,好在把请帖送了出去。   贺九安有三年没回京城了,设宴地点在南市庆宜楼。   黄昏时分,广平王府的马车缓缓停在庆宜楼。   李鸢时一身紫衣,梳了一头垂鬟分肖髻,头上只戴了一支白玉木兰簪子,即便没有盛装打扮,也依旧美艳动人。   “九安兄长。”李鸢时下车跟在李睦身后,朝站在酒楼门口的贺九安道了声好。   “别站着了,快快里面请。”贺九安换了身常装,忙招呼人进去。   就在李鸢时快要踏进庆宜楼时,贺九安突然叫住了她。   “鸢时等一下,我先把礼物给你,不然待会儿喝醉给忘了。”   李鸢时转身,眉眼弯弯,满怀期待道:“九安兄长这次又准备了什么礼物?”   接过仆人送来的锦盒,李鸢时打开看,是个吊线木偶。   手掌大的女娃娃木偶,甚为可爱。   李鸢时很喜欢这礼物,拿出来玩了两下,宝贝似的又装回锦盒中,生怕就弄坏了。   “谢谢九安兄长。”   “你是李睦妹妹,便是我妹妹,说什么谢不谢的,见外。”贺九安话锋一转,道:“不过待会却有一件事需要鸢时妹妹帮忙。”   李鸢时不解,“何事?”   贺九安凑了过去,在李鸢时耳畔低语。   “九安兄长,你……”李鸢时掩唇,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脸上惊喜万分。   贺九安:“嘘,别声张,别让冯姑娘知道。”   没在门口多待,李鸢时跟着李睦进了酒楼。   此时,庆宜楼对面的阁楼上,一双眼睛盯着这里的一举一动。   立在栏杆边,沈晔的眸子如墨,单薄挺立的身影和将暗的夜色渐渐融为一体。   藏在衣袖中的双手不知何时握成拳头。   何种物件能让她高兴成那样? 第37章 额头吻   贺九安的接风宴上, 大碗小碗全是酒,李鸢时一个姑娘家在一堆男子中显得有些突兀,于是吃罢饭后和冯月盈出了酒楼。   她二哥一个大男人, 就算是喝醉了也认识回府的路。   丢不了。   冬夜的风带着寒意,恰好吹走身上的酒菜味。   尚书府和广平王府不在同个方向, 李鸢时贺冯月盈在庆宜楼前就此别过   马车行驶在大街上, 李鸢时拿出贺九安送的小木偶翻来覆去瞧着。   还别说, 小木偶不过手掌般大小,可雕琢技艺精湛,可可爱爱的模样让鸢时爱不释手。   更重要的是这木偶让她想起某人。   车厢内, 香巧见李鸢时笑脸盈盈,拿着个木偶满心欢喜,她就觉得事情不简单。   “小姐,贺将军人真好,每次出远门回京都会给小姐带礼物。”   李鸢时摆动着木偶手臂,道:“兄长和妹妹之间,本就如此。适才那话你在我面前说说便可,别在月盈跟前乱说。”   她可不想让月盈误会。   香巧知道自己说错话了,面露窘色, “知道了。”   话音刚落,马车一阵颠簸, 李鸢时毫无准备,直愣愣往前栽, 幸好香巧手快扶住了她。   “你小子杵着干什么!快些让开!!”   街上突然立了个人不走, 挡住马车的去路,要看就要撞上了,车夫忙不迭勒紧缰绳让马停了下来。   稳住身子, 李鸢时掀开帘子,待看清楚拦路之人后,颇为吃惊。   夜色中,街道上立着个男子。他身影颀长,漆黑的眸底迸发出凛冽的寒意,如同锋利的刀子一般。   李鸢时仅同他对视一眼,便不寒而栗。   下意识捏紧手中的木偶,李鸢时拧眉,问道:“沈晔,你这是作甚?”   夜色中,沈晔眸色深的吓人,直直盯着她,“下车。”   仅仅两个字,带着命令的口吻,让人不可抗拒。   “为何?你让我下车便下车,这深更半夜,我倒是想问了沈公子想作甚。”李鸢时捏住帘子一角不放,娇小的脸颊满是倔强。   似乎是觉得适才的语气有些强硬,沈晔放低语调,道:“可否借用一下李姑娘的时间,陪我在街上走走。”   李鸢时愣了片刻。   “你先回王府,父王母妃若是问起来,就说我跟月盈在街上散步消食。”她转头对香巧道。   往常,晚上广平王妃不会来鸢时院子里,可万一今晚母亲心血来潮想问问接风宴上的事情,发现她跟男子独自相处,那就糟糕了!   有备无患,有准备才不会被局面所被动。   香巧担心李鸢时安危,毕竟有几次鸢时出现危机就是独自一个人时。   “小姐,夜间不安全,我跟在小姐后面也放心。”   李鸢时道:“沈晔的武功你知道的,有他在,没事。”   李鸢时小心翼翼把木偶放进锦盒,下马车时沈晔突然递过来一只手,她怔了怔,搭着男子的手下了马车。   走在长街上,李鸢时只觉跟在沈晔旁边有一股莫名寒意,再一想到适才那冷冰冰的眼神。   那眼神,活脱脱两把冰刀子。   “你今日心情不好?”李鸢时拢了拢披风,问道。   与人群擦肩而过,沈晔不避讳,道:“是有些不好。”   “你喝酒了?”   仿佛是过招一样,这次换了沈晔问她。   李鸢时下意识摸了摸嘴角,又抬手轻轻嗅了嗅身上的味道。   李鸢时:“喝了一点点果酒。”   一小杯,很小一杯。   李鸢时看着两人肩膀之间的距离,约摸有半个人宽。   他这都能闻出来。   李鸢时心里感叹一句,不由想都老一辈人常说的某个词语。   “今日高兴,我一个许久不见的兄长回来了。”   沈晔一侧头,就看到小姑娘盈盈笑脸,眉眼弯的如同今晚的月亮,皎洁耀眼。   他又想到贺九安送她那东西。   方才她撩帘子时手中拿的想必是贺九安送的。   木偶人?   沈晔一向是大度的人,素来不会因为细枝末节的小事动怒,可适才心里却有些些不爽。   “沈晔,兄长送了我一个小木偶,你知道我第一个反应是什么吗?”李鸢时笑着同他走在灯火辉煌的长街上,自问自答道:“可可爱爱,有几分你的模样。”   她说着,侧头看向沈晔,却发现不知何时起,他也在盯着她看。   四目相对,李鸢时心跳慢了下来,像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住一样。   一时间,她脸有些发烫。   一翕一张的嘴唇,挺立的鼻梁,硬朗的剑眉,摄人心魂的眼睛。   李鸢时鬼使神差往他身边凑近几分。   与此同时,沈晔倏地俯身,在她耳畔低语,“日后在外不可喝酒。”   语气轻柔,却透着命令的口吻。   好好的氛围,被他这句不合时宜的话打破了,李鸢时心情难以言表。   李鸢时就不合他意,偏要同他唱反调,“今日我二哥也在,我二哥哥都没说什么。”   她比沈晔矮一个头,此刻正昂着脑袋看他,大有不服气的意味。   沈晔似乎想说什么,不知为何又止住了,李鸢时听到了他一声细小的叹息声。   知晓如今没有资格管束她,沈晔抿唇不言,目光放在悠长热闹的长街上。   夜里的京城热闹,若是遇到灯会,整条街人山人海。   现在距离宵禁还有一个多时辰,街上人自然也不少。   沈晔敛了目光,道:“去桥边走走吧。”   李鸢时跟着他往桥边去了。   路过街边一个买小玩意儿的摊位,沈晔停下步子。   小贩热情招呼两人,“公子小姐,买点什么?”   沈晔取下挂着的木偶女娃,问了价钱。   “送你。”他说着将东西交到李鸢时手中。   李鸢时不明所以,“心血来潮?”   沈晔道:“算是吧。”   “送东西,总得有个理由。”李鸢时笑容如三月桃花,她晃了晃手中的木偶,道:“沈公子若不说个由头,我可不稀里糊涂便收了。”   腕上的银铃清脆悦耳。   “不喜欢那木偶。”   沈晔回答直白,李鸢时一时没反应过来是何意,待在脑子里过了一边他话,顿时明白了。   李鸢时笑了,“你吃醋了?”   沈晔注视着她,“嗯,不喜欢你收别的男子送的东西。”   “我收下了。”她道。   两人并肩有着,不大不小的步子,李鸢时感觉路程似乎变长了,明明一眼便望到的地方,她仿佛走了有好几刻钟。   七彩灯笼从桥这头,挂到桥那头,五彩斑斓映在水面上,煞是好看。   立在桥头,沈晔沉声道:“以前我总喜欢一个人在夜里走走,因为夜里安静,最适合思考,尤其是棘手之事。”   李鸢时总感觉今天这人情绪低沉。   莫不是遇到难事,受了挫败?难怪要她陪着走走。   李鸢时心里嘀咕一阵,她没打断沈晔,在一旁当起了旁听者。   她觉得,沈晔似乎只是想要找个倾听的人。   “或许是我太过执着,有些事情应当放下了。”   “阿时。”   沈晔唤了她一声,第一次这般叫她。   李鸢时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声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如果有人骗了你,你会原谅他吗?”   沈晔真诚地问她,眼里的锋芒敛了几分。   李鸢时蹙眉,“你瞒着我?何事?”   凭直觉,她猜沈晔一定有事情没跟她坦白。   沈晔不言。   李鸢时非要问出个所以然,又道:“沈晔,君子坦荡荡,不打诳语,你骗了我何事?”   沈晔纠正道:“不打诳语的,是和尚。”   李鸢时:“……”   她听出了沈晔的言外之意,合着就是不愿同她说究竟骗了自己何事。   “从前我认识一个人,我们志趣相投,我以为遇到了知己,可并不是。他只是把我当做走捷径的跳板,”沈晔说着,自嘲一笑,道不尽的苦涩,“鸢时,你知道吗。学堂,那是教书育人,最光明的地方,可就是如此地方,丑陋和贪婪在阴暗的角落滋生蔓延。”   “我看着,却无能为力。”   “世间本就有不公,我管不了,也不能管。”   夜风从湖面吹来,衣角在荡漾,树枝在摇曳,风声在耳畔呼啸,人声在空中消逝,而面前的男子仿佛饱经了十余年风霜,眸底的意气风被初冬寒风吹散了。   无助,懊恼,自责。   李鸢时从未真正了解过他,他应该是一个骄傲的人。   身姿如松如竹,满身傲骨。   李鸢时心似乎被揪了一下,生疼。   暂时把两人之间的不愉快藏了起来,李鸢时犹豫再三,终究还是伸出了手。   牵住沈晔衣袖,李鸢时安慰道:“你都说了世间有不公,若真要管起来,穷尽一生也管不完,只要做到问心无愧,便无须遗憾。”   小姑娘指骨柔软,不经意间碰到沈晔手臂,弄得他呼吸一窒,而后渐变成错乱不稳。   夜色中,身上的某种情绪被唤醒。   寒风袭来,小姑娘细碎的发丝随风而飘。   青丝朱唇贝齿,一切都是美好的模样。   “砰——”   绚烂的烟花在夜幕中盛开,五颜六色染了漆黑的苍穹。   李鸢时起先被那一声响动吓了一跳,随后看到烟花,又是另一番心境。   小小的脑袋,微微扬起,李鸢时笑靥如花,清亮的眸子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   “真好看。”她感叹一句。   佳人侧倚桥边,她在看烟火,而他在看她。   岁月静好,良辰美景,可入古画。   下一刻,沈晔竟做出了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举动。   趁着李鸢时仰头看烟火,他双手撑在桥栏两边,臂弯之下揽了人在怀中。   他俯身,在她额头轻轻落下一吻。   李鸢时:!!!   就这般猝不及防,李鸢时脑中此刻便如夜幕中盛开的烟火。 第38章 石桥边,长灯点点,夜幕上是……   石桥边, 长灯点点,夜幕上是绚烂烟火,树影婆娑下是才子佳人。   沈晔一吻如蜻蜓点水般, 明明落在了额头上,可李鸢时心中却是酥酥麻麻的, 仿佛一根轻软的羽毛在挠着她心间最稚嫩柔软那处。   鼻尖满是沈晔的味道, 惹得她心猿意马。   李鸢时手垂落在衣摆边, 她一时间慌乱无措,不知是该推开他,还是该抓着衣角缓解紧张。   垂眸看着怀中红霞满天飞的姑娘, 沈晔原本想松开的手臂渐渐又紧了。   “卿乃佳人,发于情,止于礼,冒犯姑娘,任姑娘责罚。”   沈晔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鸢时脸庞,带着情愫的眸光仿佛要将人揉进骨子里。   他一字一句说着,声音慢且醇厚,再响亮的烟火声,也不及此刻的半分。   李鸢时恍恍惚惚, 眨了眨圆溜的眼睛,还未从惊措中回过神来。   许是桥上吵嚷的人声渐渐多了, 李鸢时总感觉两人方才那幕被无数人瞧了去。   脸上又羞又热,她搭上沈晔手臂, 蓦地将脸埋进他怀里。   “都被人看去了。”   在他怀里, 李鸢时声音闷闷的,却也听的出有几分娇嗔。   沈晔抚上她背,轻轻拍着往下顺了顺, “我的错,不该那般对你。”   至少不是现在。   沈晔心里懊恼,他向来是冷静的人,今晚怎就做了这件糊涂事。   隔着衣料,沈晔明显地感受到女子的娇软,他背脊一凝,周身的血液仿佛在升腾。   沈晔绞尽脑汁想要弥补这次错误,想来想去之前一个办法,就是不知道小姑娘愿不愿意。   “不如这样,趁着没人的时候,我让你还回来?可好?”   “沈晔!”   李鸢时又气又恼又羞,脑袋从他怀里支了出来,嘟唇气呼呼看着他。   沈晔手臂微弯,目光染上不可道出的情愫。   克制出邪念,他以一种不近不远的距离圈她于怀中。   沈晔笑道:“声音再大些,过路的行人都要被你引了看来。”   言罢,他将自己的披风撑开,正好挡住鸢时的侧脸,远远看着,仿佛石拱桥边站着的只有一位男子。   鸢时不敢动弹,眼皮拉下来,映入眼帘的便是他玄色腰封。   “沈晔,你喜欢我。”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沈晔只要一低头,便能看到她黑乎乎的小脑袋,“所以我寻个日子去王府提亲,可好?”   李鸢时想了想,摇头。   “我父王不会让你娶我的。”李鸢时态度软下来,鬼使神差揽住他不足一握的腰肢,“沈晔,我让我二哥给安排一个小小官职如何?只有你有一番作为,父王约莫能松口。”   沈晔勾了勾唇,似乎是在思考什么事情。   “不用。”他斩钉截铁拒绝,随后又道:“阿时,可否等我数月,届时我一定登门求亲。”   他有把握,数月之后,李元容不再对大家造成威胁。   “那我想见你了,怎么办?”   李鸢时说的是实话,左右都被人亲了,她也并非对沈晔无意,索性便大大方方说出心中所想。   沈晔扬唇,满目温柔如星河,“那便差人去旧曹门十六坊传个话。”   旧曹门,京城西边比较偏僻的街巷。   住在哪里的人家,都是些家境不好的。   诚然,沈晔此话一出,李鸢时便自然而然明白了他家境不好,也便没有再多问。   窝在男子有力的臂弯下,李鸢时想,日后她一定要好好待他。   在湖边待了一会儿,沈晔牵着李鸢时软乎乎的小手,将人安全送回广平王府。   “等等。”   王府门口的梧桐树下,沈晔突然叫住李鸢时。   李鸢时不明所以,正纳闷他想说什么,谁知沈晔蓦地蹲下。   “鞋子脏了。”沈晔道。   绣花鞋尖不知何时粘上了灰尘,方才人潮攒动间李鸢时被推搡行人踩了一脚,许是那时染上的。   男子提笔抚琴的手轻轻掸去灰尘。   月光温柔,时光变得慢下来,李鸢时心跳亦跟着慢了几拍。   ===   躺在床上,李鸢时抱着被子,满面春风。   今天晚上发生了好多事情。   沈晔亲了她。   沈晔牵着她走在街上,他手掌大,将她小手全包完了。   李鸢时从未有这一刻开心。   她翻来覆去睡不着,粉白的藕臂露在被子外面。   指尖在空中描写男子的面容。   凉意袭来,李鸢时打了个喷嚏。   冬日寒冷,她突然萌生了个念头。   她想送沈晔一个手炉罩。   这样一来,沈晔只要一拿手炉取暖,便能想到她。   要选什么花色的呢?要不还是自己绣吧。   可是绣什么图案好呢?   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户,床头仅留了一盏蜡烛。   李鸢时起身披了件衣服,端了烛台去衣柜边。   就着忽明忽暗的烛光,她把衣柜中有所布料都找了出来。   面对桌上大堆小堆的锦缎,李鸢时犯愁了。   尽是姑娘家喜欢的颜色,可若是将这些料子用在男子身上,恐是不妥。   翌日。   李鸢时去街上绸布店挑了匹藏蓝色布段。   炉罩包一层在手炉外面,不仅隔热,而且还要保暖,因而李鸢时特意在炉罩内衬藏了棉花。   如此一来,银碳不需要频繁更换。   李鸢时第一次做炉罩,照着家中用的那几个研究了一会儿,终于有了头绪。   这日,李鸢时的炉罩还差最后的缝线便完成了,恰逢这时李睦来她院子里。   外面刚起了一阵风,李睦裹了一层寒意进来。   李鸢时放下手里的针线,“二哥怎么过来了。”   今日李睦沐休,闲来无事便过来找李鸢时说说话。   桌上一堆针线,李睦眼尖看到了那蓝色炉罩。   “我这一趟还来对了。小妹长大了,知道心疼哥哥,这炉罩做来是送给哥哥的?”   李睦笑道,说着便要拿起那未缝完的炉罩,却被李鸢时抢先一步夺了过去。   炉罩被李鸢时护在怀里,李睦瞧出了一丝不对劲,“难不成不是给我做的?”   “你有意中人了?”李睦面色变沉,宛如天上的乌云,黑得几乎能掐出水来,“哪个小子?难不成是那定国公世子张凌??”   李鸢时心里一凝,讪笑道:“二哥哥真会说笑。”   从李睦的语气中,李鸢时已经察觉到他情绪,张凌好歹还是个世子,可沈晔呢,一没背景,二没官职,她若真向二哥坦白,怕以后再见沈晔便难了,说不定父王为了让她死心,真同意了与定国公家的亲事。   李鸢时心中又担忧又害怕。   她灵机一动,将那还未做好的炉罩藏到背后,“我还没做完,想着改日给二哥哥一个惊喜。”   李睦脸上缓和不少,笑道:“二哥哥权当今日没看见。”   李鸢时将炉罩放在针线篮子,让香巧把桌上收拾收拾。   李睦脸上的笑意越发浓了,找了个椅子坐下,道:“我就说你这几日一直待在屋子里作甚,二哥果然没白疼你。”   李鸢时心虚地摸了摸鼻尖,随后在李睦旁边坐下。   她第一次做炉罩,当时有两处地方缝合得些许潦草,若是再做一个,有了经验,肯定要顺手许多。   出于私心,李鸢时想把最好的一个给沈晔。   可是二哥……   李鸢时心中有愧,见李睦茶盏中的水见底,连忙给他添上。   又是送炉罩,又是添茶,李睦难得见李鸢时如此,心中自然高兴,夸赞道:“今日这般乖巧,果然年长一岁,越发懂事了。”   李鸢时心虚,换了个话题,“二哥哥,问你个事情。”   “你问。”李睦就了口盏中的糕点。   “二哥哥,若是哪天你想娶平常人家的姑娘,父王和母妃能同意吗?”   李鸢时当然不敢明说,只能这般试探性问问。   李睦眉头渐深,手里糕点被放了回去,疑惑地看向李鸢时。   李睦:“五个月后你二嫂就要嫁进来了,这门亲事我求了好久,你可别给我说回去了。”   李鸢时差点忘了,他二哥中意永安侯嫡女三年了。他常年在西南,因为这次回京便不走,李睦这才上月去府上提亲,敲定了两人的婚事。   李鸢时失言了,忙道歉。   李睦道:“你又看了哪个话本?或是听了哪个说书先生的戏文?”   李鸢时面露尴尬,道:“没,随口问问,就是好奇父王会如何待此事。”   在李睦心中,小妹李鸢时鬼点子多,他便没往心里去。   想了想,李睦回道:“婚姻自古以来就是门当户对,寻常百姓家姑娘,父王定是不会同意,若是执意要娶,顶天了就是个妾室。”   “当然,这事不会发生。去提亲时我便跟你二嫂保证过,不会纳妾。”李睦自豪道。   李鸢时有几分失落。   李睦越想越不对劲,当即便觉得有猫腻,凝眸质问道:“你该不会看上那个穷小子了?”   李鸢时愣了一下。   “嚯”地起身,李睦声音有些大了,“哥给你说啊,趁早给我断了那些念想,别说是父王,就我这关,那小子也别想轻易过去!”   李鸢时头痛,连忙否认,“没有没有,我就是随口一问。”   李睦不信,“真没有?没骗二哥?”   李鸢时摇头,“没有。”   “二公子,昨天小姐去听了场戏文,这才突发奇想问的。”香巧见形势不妙,忙帮着李鸢时解释。   李睦凶了起来,道:“没有最好。”   李鸢时委屈,却又不敢言说。   李睦放下心来,顺手拿起方才没吃完的糕点,一番品尝,总觉得味道差些。   “这糕点确实没之前我带回来的好吃。”他道。   李鸢时知道李睦说的是何物,她自从吃了上次李睦带回来的几碟糕点,便越发觉得老丁头做的味道淡了些。   李鸢时想念那味道,“二哥不是说是位朋友送的么,改明儿让个王府里的厨子去学一学。”   李睦:“他最近忙着帮三皇兄办事,待闲下来时我去找他借人。”   李鸢时点头,没说什么。   不一会儿到了午饭时间,一丫鬟进来传话让两人去前厅吃饭。   还说今日殿前太尉来府上做客了。   李睦一听是沈奎海,精神仿佛好了几分,问那丫鬟道:“太尉一人?身边没跟个公子?” 第39章 炉罩   那丫鬟道:“没, 只太尉一人。太尉是和王爷下朝后一道回的王府。”   “这样啊。”李睦有些失落。   他想来想去,也对。   若是今日那人来了,倒显得有几分不寻常。那人万年不来找他, 前几日突然造访,是因为六皇子的事情有了大进展。   眼下贺九安回了京城, 沈晔连带着和他的联系也少了起来。   这难道就是应了那个词——殃及池鱼?   一想到这里, 李睦头又开始疼了。   当个和事佬真难。   “二哥期望谁来?”去饭厅的路上, 李鸢时问李睦。   李睦言简意赅,没有挑明,“一个朋友。”   两人还未行至饭厅, 便听见一阵爽朗的笑声。   “你这便扯远了。他初入朝堂,事情还没个定论,哪能这般说。”   饭桌上,沈奎海和李闻斌聊的热火朝天,两人因为今晨在朝堂上一位官员的言论各抒己见,刚开始是谁的观点正确,后来慢慢便成了细数自家儿子的缺点。   两人皆是二儿子在身边,他们又同在朝中为官。沈奎海贵为殿前太尉,统领十万禁军, 当初李睦还未去南疆时,曾在他手上待过几月光景。   这孩子有韧劲, 是块上战场杀敌的料子。沈奎海看人一向很准,故而对李睦的印象一直不错。   这边, 沈奎海对李睦赞不绝口, 反而将亲儿子的缺点一一列举;那边,李闻彬直摇头,把沈家老二夸成了一朵花。   “仲衡那孩子正气凌然, 刚入朝廷还没半年,接连弹劾了好几个贪墨受贿的官员,圣上对他可是赞誉有加。”李闻斌实话实说,“当初被太学除名,我还觉得惋惜。”   转头间,李闻斌瞧见了在门口的兄妹两人,招手道:“就等你们了,快快入座。鸢时,过来见过你沈伯父。”   沈奎海跟李闻斌交好,李鸢时是见过沈奎海的,但是自从生病后,她便鲜少见外人。   李鸢时跟在兄长后面,行了个礼。   女子正值豆蔻年华,额上的钿花衬的肌肤更白,双眸灵动好似藏了无数想法,一身华服下整个人端庄有礼。   饭桌上,沈奎海和李闻斌在喝了几杯酒后,气氛开始热络起来。   “鸢时已到适婚年纪,王爷该挑个中意的女婿了。”   喝着喝着,沈奎海突然对李闻斌说。   李鸢时夹菜的手一顿,登时觉得桌上的菜肴味如嚼蜡。   李闻斌一笑,同沈奎海碰了一杯,“找到个既能让她满意,又能让本王满意的男子,哪有那么容易。”   话音刚落,李闻斌眉峰一转,似乎想起一件事情来,喜道:“你家老二不也是到了适婚年纪?”   一提到他那二儿子,沈奎海脸色明显有些差了,他摆摆手,道:“他整日忙,一心扑到肃清朝野的污浊之气上,要让他娶媳妇,难喽。”   沈奎海摊手,苦涩又无奈,道:“你看看现在,我儿子让我来王府,结果他自己却又去了御史台。”   今日下朝时,沈家父子和李闻斌在一起闲聊,聊着聊着便说去王府吃顿午饭,可最后这提议的人倒走了。   李鸢时竖起个耳朵,听到这里,那颗悬着的心终是放了下来。   看样子不会绕到她头上来,于是便安安心心吃饭了。   往碗里夹了块鱼肉,李鸢时正吃得津津有味,李睦却道:“沈伯父,你可别由着他,他的性子我清楚,心里装的全是朝堂,虽他模样是京城中的排在前面,但再拖下去年龄大了,哪个姑娘愿意嫁给他。”   李鸢时没见过沈家那二公子,只是往日在她二哥哥口中听得些消息。   鸢时给母妃盛了碗汤,又给自己盛了一碗,不知为何,她很喜欢听李睦数落这沈家二公子。   一小汤匙一小汤匙往嘴里送,李鸢时饶有兴致,尖着耳朵细听。   “我看他眼里无非就两种人,一种是案宗中的可疑之人,除此之外,便是这第二种人。”   几杯酒下肚,沈奎海数落起自己儿子也是毫无保留。   李鸢时转念一想,虽然无趣,但对待官职也算的上是兢兢业业。   恪尽职守,挺好的。   李闻斌对沈家老二印象很好,一直觉得是可塑之才,“你也劝着点,别忙着忙着,把身子累垮了。”   沈奎海声色俱厉,道:“我若是能劝住,他就不会离家出走,在外面一待就是三年。”   李鸢时细眉微挑。   ——呦,还是个倔脾气呢。   沈奎海又道:“王爷这么一说,我寻思着是该给他物色个妻子,兴许有个人管着情况能好些。”   察觉到有目光飘来,李鸢时有种不详的预感攀升。   她迅速低头,专注碗里的汤。   所幸后面沈奎海没再说什么。   ===   几日后,李鸢时的炉罩做好了。   旧曹门居住的多数是贫苦人家,这里路窄,马车只能停在外面的主路上。   “小姐,小心脚下。”   泥泞小路上石块凸起,香巧跟在李鸢时身侧嘱托道。   七拐八弯下,李鸢时终于寻到了十六坊。   一间简朴小宅子,几捆木柴有序地堆在黄土墙边,竹篱笆隔开每家每户。   院落里开垦了一块菜地,种着郁郁青青的青菜,趁着院子里没人,两只小鸡在偷啄青叶。   几声叩门声后,一个身穿素衣的男子闻声出来。   那男子约莫二十出头,见门扉处主仆两人打扮华丽贵气,心生疑惑,“姑娘有何事?”   李鸢时侧头往里望了望,并没看见其他人,脸上不免有些失落,“沈晔,他可住这里?”   那男子凝眸看她一眼。   “敢问姑娘可是广平王小女李鸢时?”他问。   “我是。”   “李姑娘稍等片刻。”那人回屋拿了一封信出来,道:“沈晔出去了,让转交封信给姑娘。”   李鸢时接住信,并没有立刻打开,“去了哪里?他有说何时回来?”   那人摇头,“只说是出门办急事,没提何时回来,不过他留了口信,说回来后自会去王府找李姑娘。”   “天寒,我做了个炉罩。待沈晔回来,麻烦小哥帮我转交给他。”李鸢时从袖口中拿出精心准备的炉罩。   这次的炉罩与给李睦的颜色不同,是玄青色的,上面还绣了一朵梅花。   人不在家,李鸢时没有多待,本说乘马车回王府的,可路过街上一处卖簪子的摊位,她叫车夫停了下来。   她素来喜欢在金银首饰店中买发饰,可自从沈晔那晚在路边摊位上买了个簪子给她后,她便越发觉得路边的小摊位顺眼。   左挑右选,李鸢时看中了支红玉步摇,伸手正欲去拿,不知从哪里伸来一只手,先她一步将步摇拿了去。   “孟英然?”李鸢时看清来人后,头开始泛疼。   孟英然穿着的衣服不像是女装,但也不能说是男装,约莫是为了出行方便,她将女装的宽袖收拢,大有几分练武行走江湖的意味。   孟英然闻声抬头看过来,她“哟”了一声,道:“原来是你啊鸢时。”   “不好意思鸢时,这簪子我也瞧中了,下手快了一步,不如你再看看其他款式?”   听上去是道歉的话,可是孟英然那语气,三岁小孩都能听出来是挑衅。   跟孟英然认识多少年了,当步摇被她拿走的那一刻起,李鸢时便知道了她的小心思。   孟英然不就是喜欢抢她喜欢的东西吗。   这么些年了,还是一成不变。   “孟姑娘以为我喜欢这步摇?”李鸢时莞尔一笑,道:“我瞧着这步摇上面有灰尘,心想顺手帮老板擦一擦,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就被你拿了去。这样也好,省的我还脏了帕子。”   “你!”孟英然恶狠狠瞪李鸢时一眼。   几乎是同时,摊贩老板急了,道:“小姑娘你可别瞎说,摊上的簪子我今早摆出来时没个都擦了一遍,哪有什么灰尘。”   孟英然给了老板一串铜板,让他闭嘴。   “你怎么也学起那些娇弱姑娘,说话阴阳怪气。”她道。   李鸢时纳闷,总感觉孟英然是想看她生气的模样,方才的种种就是为了激怒她。   李鸢时拿不准,试探着回她话,“我又打不过你,生气了能有什么办法,还不是只能动动嘴皮子弯酸你。”   果然,孟英然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你承认被我气住了?”孟英然眉色一喜,眼里藏不住的笑意,“生气就生气,没必要藏着掖着。”   李鸢时嘴角上扬,扯了个笑容,目光在孟英然身上来回打量,“我怎觉得你很期望我生气。”   孟英然:“错觉。”   “孟姑娘!”   身后传来男子急切又惊喜的招呼声,李鸢时扭头一看,果真是张凌。   “诶,李姑娘你也在。”张凌边说边朝这边走来。   若说上一刻孟英然还因为气到李鸢时而满心欢喜,那么这一刻便是她苦着一张脸。   “步摇送你,改日来王府找你,先走了。”   还未等张凌走进,孟英然将步摇硬塞到李鸢时手中,扔下一句话便疾步往回走,似乎后面跟着可怕的恶人一样。   “孟姑娘孟姑娘……”张凌好不容易又见到了孟英然,没成想她见了他跟见了牛头鬼面一样,慌慌张张躲了过去。   张凌左想右想,同李鸢时打了个照面后,忙追了上去。   一眨眼功夫,两人的身影淹没在了接上来往人群里。   还有让孟英然避之不及的人?   真是一对欢喜欢喜冤家。   李鸢时将那步摇收进袖子中,眼底的笑意越发深了。   香巧猜不透,狐疑道:“小姐笑什么?”   望着两人走远的方向,李鸢时乐道:“我发觉,孟英然变得没那么惹人讨厌了。” 第40章 兄弟和好   当日, 太尉府。   夜幕将至,沈晔从御史台回来,正巧遇到来送炉罩的齐凉。   “今日李姑娘来过旧曹门, 一切已按沈大人原话回绝了李姑娘,信也给了她。”齐凉把炉罩递给沈晔, “这是李姑娘送来的。”   齐凉, 一介书生, 奈何乡试落选。沈晔在和他的闲谈中发觉这人看待问题直切要害,四书五经信手拈来,按理说以齐凉的才识可通过乡试成为成为举子参加会试, 可他没有。   过后沈晔翻看齐凉的答卷,发觉卷中字迹潦草,根本不是齐凉的字迹。心中生疑,沈晔当即翻阅了同批举人答卷,中举之人的字迹与齐凉一模一样,且卷中论述是齐凉所言。   有人换掉齐凉取而代之。   顶替之人约莫是个草包,答卷一派胡言,答非所问。   沈晔对此事上心,细查后得知不仅是齐凉一人受此不公, 假举子涉及三个州县。   此事不像是巧合,倒像是有人蓄谋已久, 想借此霍乱朝纲。   沈晔已经查出些眉,只等数罪并揭, 打他个永无翻身。   炉罩厚实, 丝线下的梅花傲然盛放,栩栩如生,似有淡淡的香味。   手炉向来是冬日里女子取暖用的, 沈晔一届男子,素来不用这东西。   可今日,他舍不得将那秀气炉罩放到一边闲置,让飞松去寻了个暖手炉来。   夜里,寒风凛冽,吹得屋檐挂的灯笼摇摇晃晃。   沈晔在书案看卷宗,暖炉不曾离手。   一旦有了某个习惯,想改掉便难喽。   冬日寒冷,沈晔每日去御史台时都会握着个手炉。   日复一日,一众同僚看得大跌眼睛,沈晔二十出头,正值壮年。在御史台相处大半年,同僚们都知道他身强体壮,极少生病,可眼下入冬不久,虽然冷,但也不至于到用暖手炉的地步。   大家分分猜测,该不会是因为常常在御史台看卷宗,劳累过度将身子拖垮了?耐不住严寒?   年纪轻轻便这般孱弱,可惜了可惜了。   众人看破不说破,让人在沈晔所处屋子里加了一个碳火盆。   冬日里,越往后走,天气越冷。   寒冬过境,冷冽的朔风如刀子一般,刮在脸上生疼,枝头被这风刀剃了叶子,光秃秃地矗立在一旁。   这是贺九安回京城后第二次来找沈晔。   第一次是他请沈晔去接风宴,那次他连沈晔的面都没见着。   许是因为这回同行的是李睦来,贺九安没被太尉府上的小厮拦在外面。   一个时辰前,下过一场雨,道路未干,淌着雨水。   抖了抖被水沾湿的衣角,贺九安跟在李睦后面进了屋子。   碳火烧的旺,噼里啪啦蹦着小碳花火往盆外冒。   沈晔坐在炉火边,小水壶中水沸腾来开,咕噜咕噜在响,袅袅白雾升腾在炉火上方升腾。   他执手为两人沏茶,平静道:“随便坐罢,我们三人有好几年没坐一起了。”   今日恰逢沐休,三人皆是便装,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在太学的日子。   沈晔将热茶放到贺九安手边,殊不知他越是平静,越让贺九安心中有愧。   归根究底,当年是贺九安骗人在先。   “好奇今日我为何会见你?”   放下茶壶,沈晔端坐,率先开口道,眸色淡雅,却又透着睿智和干练之色。   无疑,这话是对贺九安说的。   沈晔和贺九安恩怨,必须由两人亲自解决,李睦插不上话,也不能插话。   贺九安曾作为沈晔的知己,在两人没闹僵之前对方作何想法可谓是一清二楚。   “你心里所想,现在的我不一定能猜对,但是有一件事我敢肯定,”贺九安顿了顿,卖了个关子看向沈晔,“你怒气消了大半。”   他咧嘴,扯了个笑容。   这番嬉皮笑脸的模样,倒还真是和五年前刚认识那会儿如出一辙。   沈晔低头,唇角不经意间微微上扬。   饮了热茶,沈晔道:“人生在世,何苦让自己活的太累。”   有些事情时间太长,能忘便忘了罢。   贺九安喜形于色,直愣愣盯着沈晔,片刻以后蓦地笑出声来。   “当年是我不对,给你的道歉你也不接受,今日由李兄作见证,我贺九安再向你道一次歉。”   贺九安直身,拱手道歉。   当年,贺九安结识沈晔,或多或少看中的是沈家的权势,沈家的权势他如愿搭上了,可这是用兄弟情义换来的。   沈晔的言论被贺九安放大,太学又是个暗藏的政治漩涡,各方势力的耳目混杂于此。   当时的太尉沈家权势大,崇明帝听到了夸大的言论,自然是忌惮沈奎海,便出手打压,削了些许沈太尉的兵权,又将沈家大公子派去了岭南。   随后,贺九安又有位将军抛来绿枝,当时的他急于做出一番事业,便同那位将军交好。   他如愿成了位将军,去了南疆镇守,在战场上杀敌无数,坚守着护家卫国的信念,从未做出过半分有愧圣上之事。   可到头来,贺九安发现曾提携过自己的那位将军是六皇子李元容的人。   崇明帝未立太子,一次偶然,贺九安发现了李元容的野心,那一刻开始,他发现自己是被利用的棋子。   他想当将军,那是因为他想用铁蹄保护弱小百姓,过程如何,不重要,他只要结果。   沈晔曾说他这想法不可理喻。   彼时的贺九安没往心里去,或许从一开始他就错了。   两人最终重修于好。   贺九安早在李元容野心渐大时便有了警惕,他此番来找沈晔,不单单是为了和好。   “听说你在查假举子案?”贺九安抛了个话题出去。   沈晔眼皮一掀,目光落到李睦身上,这件事又能和贺九安提一嘴的,便只有一人了。   李睦避开沈晔目光,握拳捂嘴,干咳一声。   李睦低头看见沈晔桌下的手上有个暖手炉,不禁好奇,“你什么时候开始用手炉了?”   真新鲜,沈晔用暖手炉?他还是头次见。   沈晔将手炉往怀内敛了敛,解释道:“天冷用着暖和。”   李睦拧眉,“这炉罩上的梅花图案,我怎么感觉有些眼熟。”   沈晔丝毫不慌,淡声道:“上面的绣花大同小异,李兄不足为奇。”   李睦点点头,认为沈晔说的有道理,“前段期间小妹给我做了个炉罩,也是梅花图案,只是颜色与你的不同。”   就是这梅花图案吧,没沈晔在街上买的精致。   妹妹一针一线绣出来的,他宝贝着,喜欢来不及又怎会嫌弃。   沈晔没让李睦再说下去了,转头看向一旁的贺九安,“确有此事。”   贺九安:“我知道有几人跟此案有关,六皇子以为那几人被他灭口了,却不知他们在暗地里被我救了回去。”   沈晔目光一凝,“他们现在何处?”   贺九安:“城郊,被我安置在间小别院中。”   当天夜里,沈晔同贺九安出城去了。   ===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寒过了是大寒,大寒过了,转眼快到了除夕。   沈晔留了一封信给李鸢时,此后就像消失般,再没有他消息。   期间,皇后派来掌事嬷嬷传话,说是想鸢时想的紧。   李鸢时便去了宫中小住了几日。   她白日里陪皇后聊天解闷,闲下来时就去御花园赏赏花,看似清闲,可李鸢时知道眼前所见并不如此。   崇明帝身子抱恙,已经病了有好几日,太医开了药方,可崇明帝却不见好转,于是便有了皇上受了巫蛊之术的言论在宫中偷偷传开。   李鸢时也只是在御花园赏花时偶然间听太监宫女小声细谈,事情真相如何,她不敢妄加议论,也没有闲心去当那爱嚼舌根之人。   巫蛊之术,向来是皇家的忌讳,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鸢时来宫中,是来陪皇后聊天解闷的,其余事情,她一概不闻不问不管。   只是,有一事让李鸢时有些恍惚。   那日,她捧着暖炉在宫中水榭台间赏梅花,远远看见三皇兄和一位大臣往御书房的方向走去。   那位大臣一身紫色朝服,身量和沈晔差不多,光从那背影看,简直和沈晔一模一样。   如松挺立,儒雅清婉。   李鸢时鬼使神差从水榭台间跟了过去,走到一半,她才觉得自己是想人想魔怔了。   沈晔怎么可能出现在皇宫中。   轻轻拍了拍额头,李鸢时清醒不少。   她止了步子,转到去了慈元殿。   皇宫中的日子不比在家中自由,得处处小心,好在李鸢时没待几日便回了广平王府。   这日,李鸢时坐在软榻上看窗外雪景,簌簌雪花纷扬飘落,一束白雪,压得树上枝头也弯了。   “小姐,小厨房做了红枣银耳羹。”香巧端来一盅热气腾腾的甜汤。   李鸢时半起身来,雪白狐裘从身上滑落,她往塌上拢了拢,道:“搁那儿罢,现下不没胃口。”   也不知道沈晔事情办完没有。   李鸢时觉得自己太没用了,不就是一月没见么,她怎就为了沈晔连吃饭的心情都没有。   晚些时候,香巧欢欢喜喜跑进屋子来。   “小姐,刚飞松到王府外面传话,沈公子回来了,约小姐明日申时在王府外面的梧桐树下见面。”   李鸢时星眸闪动,高兴至极。 第41章 岁岁年年,快乐安康   翌日。   李鸢时同父母吃罢午饭就匆匆回了屋子。她习惯午后看会儿书再睡觉, 今日是没有心思做其他事情的。   让香巧梳了个好看的发髻,李鸢时特意把沈晔送的发簪戴在头上,红色玛瑙头钗, 应配一件颜色相近的衣物。   李鸢时在衣柜中挑来挑去,终于选定了件盘金彩绣棉衣裙。   冬雪还未消融, 女子身着红色披风在雪中穿梭急行, 曼妙身姿搅动一缕冬风, 泛着阵阵清香,仿佛一朵娇艳红梅,惹人忍不住要去采摘。   “沈晔!”   李鸢时从府外台阶下来, 稍稍一抬眼,就看到远处的男子。   鸢时义无反顾朝他奔去。   一树的绿叶稀稀疏疏少的可怜,梧桐树下,男子披着灰色披风,目光灼灼,站的笔直。   听见小姑娘脆生生的声音,沈晔闻声而望,却见她孤身一人正朝这边跑来。   红色披风随风而动,宛如一只振翅高飞的蝴蝶。   “慢点。”   积雪堆在路上尚未消融, 沈晔生怕她就摔了,现下顾不得是否会被王府的门童看了去, 他快步迎了上去,谁知小姑娘一头撞进了自己怀里。   两人撞了个满怀。   小姑娘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纤纤手臂在她撞入怀中的同时拦住他腰肢。   女子的馨香让沈晔身子一凝, 身上亦开始有些燥热。   望着怀中的小脑袋,沈晔萌生出了岁月静好的念头。   作为一个男子,岂能让女子主动?   两人所站的位子, 刚好有梧桐树的遮蔽,从王府外面是看不到的。   沈晔低头,双唇移到鸢时耳畔,低声道:“想我没?”   温热的气息洒在李鸢时脖颈,弄得她又酥又痒,心跳跳得飞快。   她抬头,下颌恰好抵在沈晔胸膛,因脸上羞赫,不自觉紧了紧手臂,淡淡“嗯”了一声。   “这些日子你去哪了?”李鸢时问。   王府外面人多眼杂,沈晔带李鸢时去了湖边阁楼。   已近岁末,要看快要除夕了,街上年味渐浓,红灯笼挂在屋檐,红绸子系在树上。   白鹭从湖边振翅飞起,惹了一池湖水荡漾。   阁楼内生着碳火盆,格外暖和。沈晔从府上带了几碟糕点,提前让飞松在桌上摆好。   阁楼暖和,李鸢时一进来便脱掉狐裘披风,沈晔接过给她挂在一旁架子上,同时也将自个儿身上的褪下。   “沈晔,你还没跟我说,这些日子去了何处?害的我好找。”   李鸢时在碳盆边暖手,语气中带着几分娇嗔,仿佛是在控诉男子的不辞而别。   “有急事要办。”   沈晔自认是有愧于鸢时,崇明帝身子每况日下,他打算将事态平息后才向鸢时坦明身份。   沈晔拉着鸢时去了桌边坐下,女子的手腕纤细软糯,仿佛没有骨头一样。   “尝尝糕点,我特意准备的,算是赔罪礼。”   李鸢时不着急吃东西,反而盯着他看了许久,仿佛是要把这一月未见面的时光都补回来。   女子单手撑在桌边,直勾勾盯着他,双眸灵动宛如星星,沈晔抵不过她这般。   沈晔无奈,食指轻弹她额头,李鸢时吃痛“哦”了一声。   “看够了?”他道。   李鸢时捂着额头揉了揉,嘟嘴道:“没有没有。”   “你长这么好看,怎么看也看不够。”   她总是这样,笑着对他撒娇,眼里有星星,闪闪发光。   偏偏这样的她让他想去亲近,沈晔无奈,没有接话,由着她高兴。   约摸是因为沈晔不语,李鸢时心里偷笑,她当然知道这人是因为被她直白的话说害羞了。   李鸢时乘胜追击,笑眯眯的眼睛下藏着不少主意。   “沈晔,我手凉。”   手伸出去,碰到沈晔放在桌沿的手。   沈晔凝眸看她,眉心似拧非拧。   小姑娘的手泛着凉意,沈晔顿了一下,他宽厚的手掌包裹住了女子的小手。   指腹捏着她手指为她取暖。   沈晔道:“这样呢?”   李鸢时点头,嘴角掩不住的笑意,“好多了。”   那力道不轻不重,捏在李鸢时手指,却惹得她心乱颤。   “我绣的炉罩你收到了?”想起一事,李鸢时问他。   沈晔抬头,眼里揉不开的笑意,“很好看,手很巧。”   小姑娘的手渐渐回暖,可他却舍不得放了。   想他平素自持守礼,可独独面对鸢时失了分寸。   桌上的糕点摆着不用着实可惜,李鸢时另一只手空着,便挑了一个粉色桃花形状的。   待入口后,李鸢时一顿。   这味道,比王府做的好吃,仔细一品,有几分熟悉,好像在哪里吃过。   李鸢时想啊想,愣是想不起来。   “想什么呢?不好吃?”   吃个糕点还分心?   似乎是为了惩罚她的走神,沈晔手下的力度重了几分。   “痛。”李鸢时终是回过神来,蹙眉看着他,似在抱怨。   沈晔:“让你分心。”   干坐着,大眼瞪小眼,李鸢时真怕自己忍不住会撩拨沈晔,左右这事她以前做惯了。   窗户外面将湖周围景致尽收眼底,外面不知何时又下起了纷纷扬扬的雪。   “想同你去看看湖边雪景。”   李鸢时拉着沈晔去了窗边。   湖风瑟瑟,沈晔折身回去,将那红披风披到鸢时肩上。   指腹不小心蹭到女子雪白的脖颈,惹得她脖子一缩。   沈晔系好披风,“抱歉。”   终究是女子,哪有不害羞的。   李鸢时葱白指尖拢了拢披风,耳垂上挂着两只珊瑚耳坠垂落到披风毛裘领子上。   “微风摇庭树,细雪下帘隙。萦空如雾转,凝阶似花积。”①   沈晔站在李鸢时身后,嘴里念着诗句,可目光却凝在她发梢。   不知何时,沈晔栖身往前,从背后将人环在怀里,感受到怀里的人身子一凝,随即便听见她一声娇嗔。   “会被楼下行人看去。”   沈晔手指顺势向下,在披风下攥着她的手,下颌抵着她光洁玉颈,“雪天行人少,不会被看去。”   李鸢时不排斥同他亲近,她清楚地感觉到两人指腹抵着指腹,沈晔似乎很喜欢捏她手指一样,轻轻摩挲着,弄得她心痒痒。   不久,就成了十指紧扣。   李鸢时转过身去,两人面对着面。   “沈晔,有你这么对姑娘的么?还未娶进门便对姑娘动手动脚。”   与其说是恼,不如说是羞。   沈晔笑了笑,他尤为喜欢小姑娘这幅又羞又恼的模样。   “考虑不周。”沈晔嘴角泛着笑意。   李鸢时正等着他的下文,谁知沈晔突然探身过来,道:“你这话说的不对,我可没对你同时动手动脚,可不能污蔑我。”   李鸢时从未见过如此厚脸皮的人,竟一时不敢相信是出自沈晔之口。   她又气又笑,“你还有理了。照你这般说,同时动手动脚那岂不是再生出第三只、四只手来。”   沈晔握住她手,浅笑,“也不是不能。”   “阿时,问你个问题。”沈晔搂着她细腰靠在窗边,另一只手和她十指紧扣,道:“你何时喜欢上我的。”   “始于初见,动心已久。”   依偎在沈晔怀中,李鸢时学着他说话,毫不避讳地将自己的情愫融在这八个字中。   碳火噼里啪啦,阁楼里的气氛随之升高,一点即燃。   眼前的女子眨着眼睛看他,亦是娇媚。   沈晔不由自主将手臂紧了紧,宽大的胸膛容下她娇小的身姿。   四目相对,此时无声胜有声。   披风落地。   沈晔在她眉心落下一吻,李鸢时心跳如鼓点,脸上火烧火燎,不用想都知道红成何模样了。   上次沈晔亲吻她额头来的突然,李鸢时没有准备,且又是在夜里,她觉得还好,因为没人看见她娇羞的模样。   可这次却不同,沈晔在说了一大堆令她动容的话,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果不其然,男子细腻的吻随及落了下来。   沈晔圈着她,李鸢时莫名的紧张,些许颤抖的指尖由最初的捻着他衣领,转而成了拽住。   沈晔额头贴着适才亲吻的地方。   两人近乎是鼻尖抵着鼻尖,呼吸交缠间气息全混在了一起。   男子的气息越来越浓,呼吸也明显快了,李鸢时不敢乱动,大脑一片混沌,垂眸下去,竟发现自己将沈晔衣领扯开了!   男子胸膛露出一小节在外面。   白晃晃的太惹眼!   李鸢时更羞了。   她怎么……怎么能这样!   最后,她鬼使神差,食指在沈晔胸膛上摸了摸。   ——吹弹可破。   李鸢时中肯评价。   殊不知沈晔正低头看着她,漆黑的眸底染了上一丝灼意。   “礼尚往来,我也送李姑娘一份礼物。”   沈晔声音变得低沉,李鸢时不明白他何意,正欲抬头,耳垂一阵湿热。   李鸢时:!!!!   李鸢时脑袋嗡嗡的,心简直要跳了出来,根本喘不上气。   沈晔竟然……   竟然含了她耳垂!   似蚂蚁般细细舔舐。   她终是明白“礼尚往来”所谓何意。   一时间,她语言禁失。   片刻后,沈晔挪开唇,在她耳畔低语。   “后天便是除夕,岁岁年年,快乐安康。”   顶着张樱桃红的脸,李鸢时攀着他腰肢,窝在他臂弯道:“你也一样,新年快乐。” 第42章 夕阳吻   那日之后, 李鸢时每每回想起来,总会面红耳赤。   沈晔看上去挺端正的人,怎么也学会了这般让人面红耳赤的花样, 太羞人了。   不自觉摸了摸耳朵,仿佛耳垂那处湿漉漉的。   新年伊始, 李鸢时随父亲去皇宫中参加了宫宴, 崇明帝病着, 本是不想大办的,但是依皇后的意思,宫宴吉利, 正好驱一驱邪祟之气。   崇明帝身子一样硬朗,李鸢时对他这位皇伯父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好几年前,不曾想竟在短时间内病症缠身,变得孱弱无比。   华发愈渐掩了黑发。更加印证了巫蛊之说。   这日,李鸢时去了街上,见有一卖糖人的小贩,黄澄澄的糖人在阳光下泛着亮晶晶的光。   李鸢时许久没吃糖人了,嘴里泛馋便买了一个,刚拿到没吃几口便看见迎面走来的贺九安。   “九安哥哥, 你这是刚从冯尚书府邸出来?”   拿着糖人,李鸢时欢欢喜喜跟贺九安打了个招呼, 男子走出来的巷子恰好是冯月盈府邸附近。   贺九安不好意思挠挠头,道:“冯姑娘上次说喜欢梅花的清香, 今日沐休刚好得空, 我就去花市转了一圈,买了些腊梅送她。”   “怎一个人出来?”贺九安挪了个话题,问道。   李鸢时:“香巧前日守夜染了风寒, 我放了她一天假,让她在府中安心养病。”   “姑娘家喜欢吃甜食,今日难得在街上遇见,九安哥哥请你吃糖人,我看那小兔子图案就挺可爱。”   说罢贺九安给了捏糖人的老伯一串铜钱。   那糖人递到李鸢时面前,她摇摇头,声音软糯,“小兔子可爱,不忍心吃。”   “九安哥哥,我想要那个带翅膀的蝴蝶。”李鸢时指了指架子上老伯刚捏好的一个。   “给。”   李鸢时笑意盈盈接过,正打算咬一口,忽地看见街角处的沈晔。   男子面色微沉,从他那角度看过来恰好瞧见贺九安递给她糖人。鸢时把和贺九安当哥哥,这么些年了两人关系一向这么般好,鸢时倒觉得兄妹两人这般没什么,可在沈晔眼中就不一定这样想了。   他那模样,多半是吃醋生气了。   “九安哥哥,不跟你说了,有事先走一步。”   李鸢时将糖人还给贺九安,匆匆忙忙往沈晔拐进的街角跑去。   “沈晔!”   李鸢时将人叫住。   “你生气了?”没等沈晔开口,李鸢时率先发问。   沈晔唇角拧成一条线,“没有。”   她才不信呢。   “那人是我兄长,一向疼爱我。”李鸢时从袖中伸出手来,微凉的指尖搭在沈晔嘴角,给他嘴角抹上好看的弧度,“别苦着个脸,我喜欢见你笑起来的模样,真好看。”   女子星眸闪动,天真活泛。   沈晔顺势握住她小手,“但他总归是男子。”   李鸢时解释道:“九安哥哥仅仅是兄长。”   轻哼一声,沈晔心中不爽,不悦道:“一口一个九安哥哥叫的多甜。”   他跟贺九安同岁,凭什么自己就是沈晔沈晔地叫,反而后者一声声哥哥叫得脆生生的。   沈晔面容冷沉,松了李鸢时的手便要离开。   “沈晔!沈晔!”   李鸢时叫了他好几声,却不见人回头。   不理就不理呗,左右她没过分的事情。   男子真别扭,同他解释他也不听,真不知是怎样想的。   李鸢时也生气,明明自己没做错事,还被人使了脸色,她可不是忍气吞声之人。   提着裙摆,李鸢时往前跑了两步,对着那抹渐行渐远的背影,生气道:“不理便不理,低声下气求人原谅的事情我李鸢时自是没做过,何况此事我又没错。”   “臭沈晔,你再走,我真不理你了!”   沈晔没有回头的迹象,反而越走越远。   眼里的人影逐渐变小,委屈亦随之而来,李鸢时声音小了,抱怨道:“笨蛋,我说不想理你你就真走了。”   这厢,贺九安见李鸢时面色很急,匆匆离开,作为兄长,他怕鸢时遇到棘手事情,犹豫再三最终还是追过来看看。   “眼睛怎么红红的?谁欺负你了?”贺九安见李鸢时眼角微红,脸上道不尽的委屈,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让人欺负去。   他一边撸袖子,一边张望四周,势要把欺负鸢时的人揪出来揍一顿。   李鸢时肚子里骂了沈某人好几遍,“是个大骗子!”   骗了人心,还走的理所当然。   “姓甚名谁?家住何处?骗人还骗到了广平王头上,我看他是想去吃几顿牢饭了。”   贺九安动怒,说着就要带李鸢时去府衙。   吃牢饭!   不行不行,万万不行。   沈晔那身子骨断然是经不起牢狱之痛的。   李鸢时吸了吸鼻子,抓着贺九安衣袖一角,道:“没有丢东西,他就是无意间惹了我生气。”   贺九安比李鸢时年长几岁,一下就听出了端疑,眉梢一挑,道:“心上人?”   “哪有!”李鸢时否认,即刻松了他衣袖。   “看来没跑了,”贺九安笑道:“你二哥知晓吗?”   李鸢时拿不定主意,究竟要不要告诉家人,害羞道:“都说了不是,贺哥哥你快别问了。”   贺九安就此作罢,“是是是,不问了,我送你回王府。”   思来想去,李鸢时认为还是不要同其他男子走得太近,毕竟她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虽说贺九安跟她认识多年,待她如亲妹妹一般,但男女有别,走太近总归是不好的。   况且贺九安心中亦有了所属之人。   这般想着,李鸢时会婉拒了贺九安的好意。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间春雨已下过两场,厚重的冬衣轻减了下来。   这日,李鸢时收到了三皇嫂晏语芙邀她去山上踏青的拜帖。   天气回暖,当日难得出了太阳。   马车七拐八弯,到山上时已接近午时。   因是踏青,晏语芙邀请的都是世家小姐,无一名男子。   马车稳稳停下,香巧搭了把手扶李鸢时下来,谁知她脚刚落地,有人阴阳怪气的声音就传入耳中。   “三皇妃早早就来了,某些人架子可真大,一两个时辰让我们好等。”   孟英然总是一身简装,仿佛随时都可以去行走江湖般,可今日却穿了一身粉衣,脸上的妆容精致,李鸢时险些没认出来这位专门刁难她的故人。   人打扮起来,真真漂亮,可这嘴巴吧,有几分讨厌。   李鸢时怎会听不出孟英然说的是谁。   孟英然平日里刁难她皆是直来直往,这阴阳怪的还是头一遭。   李鸢时不是善茬,道:“路上耽搁了来晚,好好赔个不是便是,你又不是我三皇嫂,成日里别的不做,光惦记着如何让我出丑。孟姑娘挑剑挑腻了,开始挑事了?”   “你!”   孟英然气得直跺脚,眼睁睁看着李鸢时从旁边走过。   晏语芙在未嫁给李元瑾前,李鸢时曾多次到她府上玩耍,两人比要在看起来还要好。   晏语芙并没有怪李鸢时来晚,反而张罗着让众人入席用午膳。   今日冯月盈原本是要来的,可两日前受凉染了风寒,便在留在了家中。   冯月盈不来,李鸢时顿时觉得有趣了些,加之孟英然处处刁难她想让她在众人面前出丑,李鸢时吃个饭仿佛在战场上厮杀一样。   累。   “英然说的话别往心里去,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晏语芙同李鸢时走在小道上,两侧的树叶萌出新绿,“她越是在意你,就越喜欢惹你生气;你若是毫无反应,她才急得直跺脚。”   孟英然这孩子,晏语芙了解,心肠不坏,归根究底还是成长环境不同,期许不同。只是别人的家事,她不好插手,更不好妄加议论,便没有与李鸢时细说。   李鸢时:“在意?我生气她就开心,这是哪门子在意。”   晏语芙笑了笑,没往下说了。   阳光明媚,斜斜照落,一冬的寒气荡然无存。   光看着这山涧的景色就让人心情愉悦。   众人亭间休息,李鸢时带着丫鬟出去走了走。   山里鸟啼悦耳,空荡荡的山谷回声阵阵。   行至一处池塘,李鸢时见景色不错,便停了下来。   她曾听李睦说过,有时候山上居的百姓会因上下山挑水不方便,就在山腰处挖个大池塘,雨水顺着山坡蓄到池子里,他们平常挑水也方便。   坐在大石头上,李鸢时揉了揉小腿,“今日路走多了,腿酸。”   香巧蹲下,就要给她揉揉,却被挡了回来。   李鸢时:“我自己来。”   香巧只好起身,却在恍惚间看见侧方一抹男子身影。   “适才过来时看见有颗果子树,小姐且先在此休息,我去摘几个果子回来。”   李鸢时忽的有些渴了,揉脚的动作难慢了下来,“早去早回。”   得到应允,香巧匆匆跑远了。   春日的光景是极好的,夕阳半悬在山腰,池塘映了半池金光,波光粼粼。   “脚痛?”   李鸢时揉脚的动作一顿。   果然,回头就见沈晔站在她身后。   “你怎么在山上?”李鸢时不高兴,拧眉问他。   她可还没原谅沈晔呢。   沈晔没回答,只是蹲下身来。他伸手,似乎是要给她揉脚,李鸢时忙给挡了回去。   李鸢时跟个炸毛的小猫一样,瞪大双眼看他,“干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沈晔也不恼,带着几分哄人的语气,道:“别闹,我看看是不是脚踝的伤又复发了。”   崇明帝病了,朝中一些琐事便交给了李元瑾处理,今日他处理完政事后见时辰不早了,便说要去山上接踏青的妻子回府。   当时沈晔就在李元瑾身边,他知道今日李鸢时也去了,便以出门散心为由跟着李元瑾来了山上。   因此便有了这次和李鸢时的偶遇。   “几天前我怎么同你解释你都不听,头也不回就走了,现在你又愿意跟我说话了?”李鸢时心里咽不下那口气,沉声质问沈晔,“沈公子当真是随性,想来便来,想走便走,想如何就如何,这是集市吗?”   沈晔道:“女为悦己者容,男为心悦者醋。”   李鸢时蹙着眉头,“花言巧语。”   “以后会克制着。”   沈晔现在回想起来才发现当日他过分了,他吃贺九安的飞醋作甚。   这几日没有见她,亦是想得紧。   他思来想去,决定还是要同她道歉。   女子脸上的怒气明显消了些许,沈晔又道:“现在能让我看看哪里伤着了?”   柔声细语,仿佛是在征求她意见。   李鸢时的气来的快,去的也快,此时发泄过一番,已经好多了。   她摇摇头,“没受伤,今日走了很多山路,小腿有些酸痛。”   沈晔撩了撩衣摆,在她旁边坐下,竟开始给她揉腿。   “这里?”沈晔撩开她裙角,手指落在一处,问道。   “嗯。”   李鸢时局促不安,低着头看他指骨分明的手指在她小腿上有一下没一下捏着。   蚂蚁在啃噬心尖。   夕阳西下,池塘波光粼粼,就连身后的绿树也泛着灿灿金光。   “现在可好些了?”   揉了一会儿,沈晔问道。   李鸢时点头,想了想,态度严肃,道:“沈晔,你何时上门提亲?”   沈晔显然被李鸢时突如其来这一问给问住了。   将脚缩紧襦裙里,李鸢时偷偷望了沈晔一眼,声音闷闷的道:“母亲跟我说女子的脚不能轻易给男子看,除非是未来夫婿。可你看了两次。”   提亲?   李鸢时这么一提,沈晔才意识到确实该有所行动了。   沈晔笑得和煦,握住小姑娘娇软小手,“择吉日,我亲自到王府下聘。”   “真的?”   李鸢时抬头,眼里皆是星光。   沈晔只道:“当真。”   落日余晖注入碧波,丝丝缕缕光线将女子乌黑柔顺的头发染成了金色,她笑靥如花,朱唇红润,额点钿花泛着细润汗珠,柳叶弯眉妩媚含情。   突然,沈晔心中一阵悸动。   “唇上沾有东西。”他道。   李鸢时窘迫,下意识摸了摸,问道:“还有吗?”   “还有。”   言罢,沈晔握住她纤手,稍稍用力便将人拉到怀里。   正当李鸢时不知所措时,男子的吻落了下来。   一声惊呼还未来得及出喉咙,便被结结实实堵了回去化作浅浅的嘤咛。 第43章 提亲   十日后, 李鸢时确实是等来了提亲的消息,然而却不知沈晔的。   这日上午,李鸢时在屋中绣花, 香巧慌慌张张进屋,李鸢时见她急急的模样, 道:“先喝口水缓缓, 有什么事慢慢说。”   绣花针穿过绸缎, 李鸢时不急不慢捻了针头,再有半个时辰,这个荷包就绣完了, 上次给沈晔绣的荷包他随身携带,这一年四季总不能就用这一个,于是便又绣了一个。   事关李鸢时终身大事,香巧急得直跺脚,哪里还有工夫喝茶。见李鸢时坐在软塌上悠闲地做着针线活,她直奔过去摇了摇鸢时手臂,让女子停下手里的活。   “小姐!有人上门来提亲了……”   李鸢时喜形于色,不等香巧把话说完,道:“沈晔来了?!”   女儿家心思细腻, 一旦心里有了想念的人,便日日都想与之见面, 稍微一有风吹草动,就会不由自主想到那个人。   李鸢时总暗嫌弃自己没出息, 不过是一个男子, 竟然让她如此挂念,但嫌弃嫌弃着,也就习惯了。   香巧急道:“不是沈公子, 是沈太尉家的二公子。”   “嗯??”   李鸢时手里的绣花猝然掉落。   香巧慌忙道:“我刚从府外回来,几十箱聘礼从前厅摆到了院子里。听前院小厮说沈太尉这次来是给沈家二公子沈仲衡提亲的,沈家二公子也来了,王爷笑得合不拢嘴,正和沈家人在前厅忙着给小姐定婚期。我着急忙慌就赶了过来,也不知道前厅怎样了。”   沈太尉家的二公子?   李鸢时连面都没见过,只知道此人有些神秘,京城中众多王孙公子,唯独太尉府这位二公子极少露面,因此坊间关于他的消息少之又少。   他该不会是个丑八怪吧?!   所以才羞于见人。   李鸢时又忆起李睦曾跟她通过一嘴,说沈太尉的二公子执拗,性子差。   该不会除了长得丑,还是个古板之人?   李鸢时坐不住了,从软塌上下来便直往前厅去了。   “小姐,鞋!”   她走的急,连鞋都还没来得及穿,香巧提着绣花鞋匆匆跟了过去。   沈晔就是一个穷酸小子,虽然肚子有一番学问,但身无长物,家世不好,跟太尉府比起来什么也不是。   李鸢时从西苑一路走来,远远就看到了院子里的聘礼箱子,还真从前厅摆到了外面。   那满眼红色,晃得李鸢时扎眼。   她来到前厅时,没看见沈家人的身影,李闻斌满脸笑意正吩咐着仆人这大箱小箱的聘礼收好,广平王妃亦是乐得嘴角没合上过。   “鸢时快过来,看着沈家送来的东西。”   广平王妃看见李鸢时不知何时来到了前厅,笑盈盈招手唤她过来。   李鸢时知道母妃好说话,便跑了过去,摇着她手臂撒娇,“父王母妃,我不嫁,我不要嫁过去!”   广平王妃笑意凝在嘴边,李闻斌脸沉了下来,神色俱厉道:“胡闹!你年纪也不小了,现今没个婆家像什么话。其他事情父王都可以顺着你,但是婚姻大事,容不得你胡闹。”   厅里的小厮识趣地停下手中的活儿,忙退了出去。   李鸢时见父王态度强硬,便知道要让他松口很难,她向母妃投去求助的目光。   广平王妃却道:“你父王说的没错,沈太尉跟你父王是深交,沈家二郎我也知道几分,品行端正,你嫁过去我们自然是放心的。”   “我与那沈家二郎未曾谋面,倘若真嫁过去,女儿不喜欢他,父王母妃难道就愿意看到女儿整日以泪洗面么?”   硬的说不通,李鸢时便来软的,父王母妃自小疼她,她就不信卖惨不能阻止这场婚姻。   一次不能,那就两次。   李鸢时回想伤心事,生生挤了两滴眼泪出来。   广平王妃一见女儿哭了,拿了手绢给她擦了擦泪水。   她态度有些软了,道:“母亲不是要逼你,只是京城中的男子挑来挑去,这沈家二郎无论是从品行家世,亦或是前途,都是极好的,作父母的哪有不希望自己女儿有个好归宿。母妃跟你父王都是过来人,又怎么可能害你?”   拍了拍女儿手,广平王妃拉着她去看沈家送来的聘礼。   桌上两个红绸缎托盘铺满了首饰,广平王妃一一指给李鸢时看,“沈家二郎送来的,珠玉玛瑙,正是你喜欢的样式。”   李闻斌坐下端起茶杯,茶盖拂去飘上的茶叶,他饮了一口道:“仲衡那孩子进朝堂不过半年,便有了出色的政绩,可谓是前途无量。”   “女儿有喜欢的人了。”   李鸢时声音有些小,显然是没有底气。   她那喜欢的人,家境比不上其他人,可在她眼里,比任何世家子弟都棒!   李闻斌眉心紧蹙,放下手中的茶杯,忙问:“何人?怎没听你提起?”   他已经收了沈家的聘礼,也与沈奎海定下了两个娃娃成亲的日子,如今却听女儿说早已有了属意之人。   一时间,李闻斌进退两难,他既不想退了这场婚姻,因为未来女婿他甚为满意;也不想毁了女儿的幸福。   “他满腹才华,为人正直,持身守礼,女儿倒认为他不比沈太尉家的二公子差。”李鸢时当然挑着沈晔的优点说,“在麓溪镇的时候,他很照顾女儿。”   李闻斌面色微沉,“麓溪镇人士?”   “京城人士,家住……”李鸢时犹豫要不要说出来,毕竟住在旧曹门自是些穷苦人家。   “他家境不好,家住旧曹门。”   果然,此话一出,李闻斌和广平王妃的表情已经让鸢时有了定论。   “家境不好,可以努力,他有上进心。”   李闻斌脸色极差,沉声道:“香巧,带小姐下去。明日本王让管家找个绣娘来,你盯着小姐,这两月安安心心在府上将嫁衣绣好。”   李鸢时心中惶恐不安,一着急,真哭了。   平日里,李鸢时一哭,李闻斌或对或少会顺她意。   可这次不一样。   茶杯被狠狠放到桌上,“砰”的一声格外响亮,滚烫的茶水溢了出来,洒了一桌。   李鸢时吓了一跳,心中一凝。   李闻斌厉声道:“嫁给穷酸小子就能幸福?他连生计都难以维持,你再嫁过去,他能有多少银子让你过得安稳?成婚以后,柴米油盐酱醋茶哪一样不花钱?难道你要自己掏钱补给婆家?”   “王府吃穿用度都是上品,你嫁到那么一个地方去,不出一月,便会后悔。父王宁愿让你嫁给到太尉府去。”   门当户对,不无道理。   广平王妃顺了顺鸢时的背,温和道:“你现在年纪轻轻,感情之事看的浅,容易意气用事,沈家二郎娘见过,虽不说貌似潘安,但一身正气,谈吐得体,是个好夫婿。”   “聘礼怎还摆在外面,赶紧找人抬到四小姐院子里去。”   这边僵持不下,气氛凝至冰点,外面李睦话里藏不住的高兴。   李睦一踏进前厅便感觉到压抑的气氛,再一看李鸢时梨花带雨,精致的妆容都哭花了。   父亲母亲沉着一张脸。   察觉到一丝不对劲,李睦走到李鸢时身边,道:“这是怎么了?成亲大喜事,怎么哭丧个脸?”   仿佛找到一根救命稻草,李鸢时抓着李睦袖口,抽抽搭搭哀求道:“二哥哥,你帮我劝劝父王,我不要嫁给沈仲衡。”   “为何?”   李睦适才从沈家父子出府,并不知道他离开这段时间发生了何事。   说起来,前段时间沈晔向他说起提亲要娶他小妹时,他还有些惊愕。   李鸢时不言,她知道自己若说了原因,她二哥肯定会站在父王那边。   见李鸢时啜泣着迟迟不说话,李睦道:“妹夫是我在太学认识的朋友,在太学念书时可谓是人中翘楚,长的虽没你二哥俊朗,但也是一副好皮囊。这性子么,最近好多了,不想以往那般沉闷。至于官阶么,入朝不过短短数月,便能皇上赞不绝口。这样的好男子,京城找不出第二个。”   所有人都在夸,李鸢时此刻却在厌弃那姓沈的。   “休要多说,这一月你好生在府中待着,安安心心等出嫁那日!”李闻斌态度强硬不可更改。   哭闹一阵无用,反而让李闻斌看她更紧了。   李鸢时眼睛红的宛如头上的玛瑙簪子。   成亲无非是两家的事情,既然父王不同意退亲,那便由沈家开口。   沈家提来的聘礼,再让沈家提回去。   看着满长廊的聘礼,李鸢时心中说不出来的气,干脆把房门关了,待小厮将其安置好后才出去。   李鸢时躺在塌上假寐,心里在想着法子,她要如何让沈仲衡心甘情愿退婚呢?   听二哥说,沈仲衡在太学时是人中翘楚。   再者,父母兄长把那姓沈的夸上了天,那一定是一个通情达理之人。   她若是好好同沈家二郎谈上一番,说不定能成。   李鸢时没有耽搁,速让香巧去旧曹门给沈晔带个信,让他明日一早在云江楼等她。   她打算带着沈晔去找沈仲衡。   那姓沈的总不能硬拆对佳人吧。 第44章 沈晔?沈仲衡?大骗子!!   翌日。   李闻斌昨日开始便从他院子拨了两个丫鬟过来伺候李鸢时, 不仅如此,还不让她出府了。   李鸢时试了好几次,都没能从王府中出去, 她走到何处,那两个丫鬟便跟到何处, 扰得她头疼。   最后, 她让香巧支开两人, 自己趁着后门守门的小厮换班时顺利溜了出去。   云江楼。   李鸢时在楼下便看见阁楼窗边的男子。   男子一身靛青衣衫,春风拂过窗楹,吹动他衣摆, 宛如云中谪仙人。   他亦是执一杯茶水端正坐着。   若是李鸢时不知沈晔身世,还会以为是哪家贵公子在茶楼悠闲喝茶,等着心上女子的到来。   四下张望,发现王府的人并没有跟上来,李鸢时匆匆进去直往二楼去。   哪知店小二拦了她的去路。   鸢时一问才知道二楼一早便被人包了下来。   沈晔包下了二楼?他哪来的钱。   李鸢时疑惑,店小二又问了她姓名。   李鸢时如实说了,店小二随即放她上去。   她正疑惑沈晔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知不觉间已经上了二楼。   男子似乎是听到了脚步声,待李鸢时寻到他时, 他正盯着楼道口。   目光撞到一起,李鸢时稍稍征了征。   “沈晔, 快跟我走。”   事情刻不容缓,李鸢时随即回过神来, 提着裙摆往沈晔跑去直奔主题, 欲拉他去太尉府。   一路跑来,她已有了计划。   去太尉府的路上,她先向沈晔简单说说事情原委, 两人找上沈仲衡时再扮成一副深情模样。   郎情妾意,如胶似漆,多么般配的一对。   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   他忍心拆散?!   沈晔不动如山,“去哪?”   李鸢时从昨天知道被嫁人后便寝食难安,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沈晔这幅悠闲自在的模样,她见了心中不平衡。   使起了小性子,李鸢时手掌握拳朝他胸膛打去。   小姑娘力气小,打在他身上软绵绵的,倒像是没有指骨的小猫在挠他。   沈晔笑着,将人护在怀里坐了下来,两人才分别没几日,他是越发想念她身上的味道。   握住她纤长的手指,沈晔道:“眼睛怎么红红的,哭过?”   李鸢时顺势靠在他肩上,道:“沈晔,跟我去太尉府。沈太尉家二公子昨日来王府提亲,我父王答应了,下下月初十就是婚期。”   只听头顶传来低低的笑声。   李鸢时只当男子受了刺激,没往心里去。   “沈晔,我想了个办法,我们去找沈二公子,就说我们两人情投意合,已经有了肌肤之亲,他不会不退婚的。”   李鸢时豁出去了,左右自己被沈晔亲过。   两次。   情投意合,肌肤之亲都是真的。   若不是沈晔提亲晚了,能让沈仲衡捷足先登?   沈晔拒绝的干脆,“不去。”   “你说什么?”   李鸢时僵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来找沈晔,希望能守住两人之间的感情。   那两个字冰冷冷的,好比一把锋利的刀子,深深刺进了她心里。   沈晔清了清嗓子,正声道:“这门亲事,我上门提的。”   李鸢时:??!   他就是那谁?   “沈晔?沈仲衡?”   李鸢时被骗的团团转,气不打一处来,亏她昨晚上还为了婚事烦心,整夜未眠。   她一把推开沈晔,转身欲走,不料被沈晔握住手腕。   “大骗子!松开!”   李鸢时恼了,冲他大喊,可男子不仅没有松手,反而变本加厉,用力一扯,便将她揽在怀里。   “我的错,我不该骗你。”   怀里的人像炸毛小猫,沈晔知道此时最关键的便是消了鸢时的气。   他认错极快,几乎是脱口而出。   他的手也从女子的手腕移到了指腹。   “姓沈,名晔,仲衡是我的表字。山上时,是你让我来提亲的。”沈晔道。   一提这事,李鸢时更生气了,欲起身,却被人钳住腰肢又死死坐回了他膝上。   “今日我若不找你,你是打算新婚之夜跟我坦白?”李鸢时气道。   沈晔自知有亏,眉眼微扬,正声道:“以前总把你气哭,还骗了你,便想着要如何补偿你,思来想去,决定把自己给你,一辈子补偿你。”   那日从山上回去后,他就同父亲说了要去广平王府提亲,迎娶广平王爱女李鸢时。   蓦地有一丝悸动,但李鸢时不打算轻易原谅他,便没有说话。   沈晔垂眸,目光落到李鸢时右手手腕上,“这镯子,当年我挑选的,没想到你一戴就戴了三年。”   李鸢时错愕,顺手摸了摸右腕上的镯子。   这镯子,是二哥在她及笄时送的生辰礼物,正好镯子又是她喜欢的样式,因此常年戴着。   沈晔突然说这镯子是他挑的,李鸢时此时知道后竟还有一丝窃喜,心里甜滋滋的。   沈晔娓娓道来,“第一次见你时,因为这镯子,我知道你的身份,想着你是李睦小妹,故而待你有几分照顾。”   李鸢时被沈晔揽在怀中,两人面对面站着,她也才到沈晔肩头而已。   手掌抵在沈晔胸膛,她不悦地推搡了两下,“仅仅是照顾?”   “始于照顾。”沈晔若是此刻再不说实话,他估计小姑娘又要生气。   手臂紧了紧,将人往里带了带,沈晔一低头便到了她耳边,“后来发现你离开时顺带把我的心也带走了。”   “一直没跟你坦白,是因为有些事情过于复杂,不想让你知道了分心。”   絮絮的话语,混着他的鼻息,李鸢时脖颈一阵燥热,脸上更是泛着淡淡的红霞。   “沈晔,你别这样,离我太近,我……我热,不适应。”   话说出口,李鸢时才意识到有歧义,于是立刻纠正道:“是耳朵和脖颈热。”   沈晔会意,笑容深不可测:“以后总要适应的。”   男子这副模样落到李鸢时眼中,李鸢时气呼呼道:“左右是你骗人在先,是你的不对。”   沈晔直直盯着她,宠溺道:“我认罚,全听未来夫人的。”   李鸢时羞赫,耳根子又红了,手指搅在一起,“我还没答应你提亲。”   “早晚的事情,又何必急这一时。”   沈晔总是这样,胸有成竹,从不做没把握之事。   “亲事,是你让我来提的,岳父岳母已收了聘礼,二哥也早早认了我这妹夫。”   他一本正经说道,坦然自若,丝毫没有一丝心虚,若不是李鸢时是本次提亲事件的当事人,沈晔振振有词的模样,她还真信了。   李鸢时坐在他膝上,问:“故而?”   沈晔扬唇,声色微正,鼻尖抵着她娇俏的秀鼻,呼吸间满是彼此的味道。   “故而两个月后便是我们夫妻二人的大喜日子。”   李鸢时哑口无言,一时间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两人明明在讨论沈晔隐瞒身份骗人一事,她怎就被沈晔绕到了成婚的话题上来。   李鸢时知道再这般下去,不知会被沈晔诱导说出怎样的话,她那些小心事,可不能让沈晔知道。   “管你是沈晔还是沈仲衡,我不和骗子成婚。先回王府了,不见!”   李鸢时没给沈晔说话的机会,带着几分报复的心态咬了他下巴一下,沈晔一声闷哼。   鸢时趁他分心轻而易举挣脱他怀抱,转身匆匆下了楼。   衣服上还残留了女子的熏香,沈晔低头一笑,追了出去。   小姑娘怎还学会了咬人。不过她气力小,咬人也不痛,倒是将他心弄得酥酥麻麻的。   李鸢时出云江楼没走几步发现沈晔跟在她后面。   “大骗子!退后!不许跟过来!”她回身警告道。   “京城境内,若非皇令,不可随意禁足。”沈晔还是那句话。   有道理,不生气。   李鸢时没理会他,兀自往前走着。   不久,李鸢时在街上看到了贺九安。   灵机一动,李鸢时提着裙摆跑了过去。   贺九安没想到会在街上遇见李鸢时,“怎一又个人上街?偷跑出来的?”   李鸢时摇头,忙道:“九安哥哥,还记得上次我同你说的那个大骗子么?”   贺九安:“记得。”   “今日我又遇到了他,他跟了我几条街,九安哥哥,我们捉他送官。”   贺九安待李鸢时如亲妹,自然听不得她受委屈,他跟李睦认识久了,慢慢地,脾气秉性竟出奇地有些相同。   贺九安撸起袖子,大有大干一场的架势,“你给贺哥哥指指,我先揍一顿再说。”   “喏,就是……”李鸢时正要给贺九安指,一道影子斜斜投过来。   如果没猜错,那人已经追了上来,李鸢时未说出的话凝在嘴边。   “沈晔?”   贺九安适才顾着和李鸢时说话,没注意街上的行人,此时见沈晔在李鸢时身旁停下,这才注意到来人。   李鸢时暗道不妙,“你们认识?”   趁李鸢时还处在错愕中,沈晔很自然的顺势地牵起她的手。   十指紧扣,仿佛是在炫耀一般。   “介绍一下,这是你未来嫂嫂。”沈晔平和道。   声音平静,却比他在朝堂上回话还要严肃,却隐隐约约听出几分炫耀的语气。   贺九安:???   他比沈晔小两月。   ——嫂子?   他比鸢时大三岁。   ——妹夫?   这就是鸢时口中的那位大骗子?   贺九安错乱了。   不止是贺九安,李鸢时也是。 第45章 春日的樱桃,熟了   “沈晔!你给我出来!!”   太尉府。   李睦刚被小厮领到沈晔住所, 便大声喊道,院子里做活的下人被这气势汹汹的模样吓了一跳。   沈晔院中的下人都知道,广平王二少爷和他家公子交情甚好, 两人这半年多来从未有争执,哪日相见不是和和气气的?   今日李睦杀气腾腾的架势倒是头一遭见, 仿佛要将沈晔扒皮抽筋才能泄了心头之恨。   这厢, 沈晔闻声从屋中出来, 李睦横眉竖眼来到沈晔身边。   他二话不说,揪起沈晔衣领。   沈晔心中猜个七七八八,能让李睦不顾兄弟情分对他动手, 便只有此事涉及到了李鸢时。   “二哥息怒。”他不急不慢,徐徐道。   若换成平素,李睦听见沈晔唤他二哥,没觉得有何不妥。   昨日李鸢时不哭也不闹了,接受了这门亲事,众人才知道她那个意中人就是沈仲衡,一个是姓名,一个是表字,皆是同一人。   李睦是在麓溪镇寻到沈晔的, 而他小妹恰好在麓溪镇养病。   同是麓溪镇,他万万没想到会有这层关系。   沈晔那家伙, 对京城中的事情可谓是了如指掌,能不知道李鸢时?再者, 沈晔既已回了京城, 又与鸢时在京城中打过照面,他依然瞒着身份。   一想到沈晔生生把李鸢时气哭。   李睦这气不打一出来。   他当沈晔是兄弟,这人却想做他妹夫。   心里哽了一口气久久不能散去, 李睦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拳头逐渐硬朗。   一早便来太尉府找沈晔兴师问罪。   李睦依旧揪着沈晔领子,瞪他一眼,道:“谁是你二哥!我这火气下不去!”   飞松忙过来劝架,“李将军,有什么事情坐下来慢慢说。”   沈晔摆手,“飞松,让院子里的仆人都下去。”   飞松虽有怨言,但也不好违背主子的意思。很快,院子里只剩沈晔和李睦二人。   拳头硬了,攥得死死,李睦却下不去手,叹了一口气,他松开沈晔,“罢了,打伤了鸢时又得哭鼻子。”   沈晔领着李睦进去,倒了一杯茶水,“我本意是待宫中风波平息再向鸢时坦白,可转念一想,骗人太久终究是让我不对。”   李睦面色缓和些许,“你是说三皇子同六皇子争夺皇位一事?”   沈晔点头,“鸢时在麓溪镇时,曾遇到过一起绑架。”   李睦一惊,“噌”地站起身来,“什么!”   沈晔看他一眼,示意他坐下,“没受伤,只是受了些惊吓。你猜绑架是何人授意?”   “我哪知道,赶紧说,别卖关子。”李睦处于暴躁边缘,端起茶水,却没心思喝,又放了下来。   沈晔:“我是在六皇子一处小别院寻到她的。”   李睦:“李元容?”   沈晔解释道:“我思来想去,便只有一个原因。他想得到广平王的支持,如此才有赢面。”   李睦一声嗤笑,“做他的春秋大梦!”   李元容千算万算,算漏了一条,要收买人心,靠的不是要挟利用。   他殊不知广平王和崇明帝早已有了储君的最佳人选。   沈晔眼皮一掀,眸光看似温柔,实则藏不近的凶狠,“三皇子手中握了足够证据,舞弊假举子,私铸银钱,暗中收买兵马,蓄养精兵,这一桩桩一件件的罪行,足以让皇上治他死罪。”   李睦饮了口茶水,“我说你怎这一两月不是在御史台,就是出现在三皇兄府上,原来瞒着我干了这么多事。”   沈晔一笑,不置一词。   ===   这日,李鸢时在院子里荡秋千。   春日盈盈,微风和煦,枝头鸟啼声不断,轻轻一嗅,花香萦绕在鼻尖。   秋千微荡,藕粉色襦裙下,一双绣花鞋忽上忽下。   李鸢时嘴里哼着小曲,突然想起一件事情,道:“香巧,待会儿找几个丫鬟摘些花瓣回来,晚上沐浴用。”   等了良久,没听见回应,李鸢时纳闷,待秋千落下来时足尖点地,一回头便看见了沈晔。   “你、你怎么出现在院子里。”   李鸢时又惊又慌,欲起身离开,不料那握住秋千绳子的手被沈晔握住。   她又生生坐了回去,细细一看,发现四下只有他们两人。   “香巧呢。”李鸢时还记恨着沈晔骗她,不悦道。   沈晔站在秋千后面,低头看着李鸢时,道:“我让她先下去了。”   李鸢时撇了撇嘴,她的贴身丫鬟,凭什么听他一个外人的。   手指扣着秋千绳,李鸢时坐在秋千上,稍稍一抬头就能对上沈晔的黑眸。   “你一个男子,到姑娘家院子来。你是何居心?小心我告诉我父王,把你轰出去。”她吓唬沈晔道。   阳光刺眼,沈晔绕过秋千,冗长的身影恰好落在李鸢时容颜上,正好给小姑娘挡了阳光。   “不巧,是广平王让我来了。”沈晔含眉一笑,指节分明的手指为李鸢时整理被风吹乱的鬓发,“王爷特意嘱托我到后院来陪你说说话。”   李鸢时哑口无言,嗔了沈晔一眼。   沈晔垂下的衣摆抵着李鸢时膝盖,“听王妃说,你绣了个平安符?给我看看。”   李鸢时嘴硬,“又不是给你绣的,才不给你看。”   沈晔轻笑,俯身贴近,目光落到她眉间的小痣上,“不给未来夫君,你给谁。”   李鸢时以前想和沈晔亲近,可现在两人之间不过一掌的距离,男子絮絮又温柔的说话声在她耳边响起,她却有羞赫难当。   “我绣着玩的。”她垂着头,盯着男子腰间玉佩垂下来的穗子,粉唇轻嘟,“绣好了给我二哥,才不要给一个大骗子。”   李鸢时双手交叠置于膝间,沈晔牵起她手,指腹轻轻捏着,小姑娘娇软的小手好似没有骨头一样,软乎乎的。   沈晔扬唇,“骗子也好,至少将人骗回了家。”   轻哼一声,李鸢时撇过头去不想理他。   惠风和畅,飘来片片花瓣,落日余晖中沈晔腰间挂了个平安符出了王府。   ===   李鸢时发觉自从沈晔提亲以后,便越发过分了,几乎是隔日就要要王府一趟。   有时是下朝后跟着李闻斌亦或者李睦来的,有时是她午憩过后。   李鸢时见惯了沈晔常服的模样,偶尔看见他穿官服,竟觉得男子比之前好看几分。   官帽掩压了他黑发,将硬朗的五官全然显露在视线下,正气凛然。   幞头两边垂下,像极了沮丧垂耳的小兔子。   而紫色官服衬得他肤色更白了,宛如块白嫩嫩的豆腐。   眼睫浓密,有着一双顾盼生辉的美目,面冠如玉,温文尔雅。   这厢,屋子里李鸢时让沈晔教她弹琴。   李鸢时手指搭在琴弦上,却没有半分弹奏之意。   “沈晔,以后你来时穿官服,好吗?”李鸢时抬头,半侧着身子,勾起手指,轻轻挠了挠男子下颌。   怀里的人不安分起来,沈晔不得不握住她手,让她别闹,再这般折腾下去,会出事。   “好。”   沈晔想也没想便应了下来,声音较方才,变得低沉起来。   李鸢时开心一笑,面若桃花。   突然攀着他肩膀挺起身子,鸢时扶手在沈晔耳边低语道:“今天的沈公子,就像一块白玉豆腐,让人垂涎。”   她今日不像以往那样唤他全名,却比唤他全名还让沈晔兴奋。   某个念头划过他心扉。   怀里的小姑娘半侧着身子跨坐在他膝间,笑靥如花,跟眉间的钿花一样动人。   沈晔指尖轻抚她眉间小痣,目光缱卷带着情愫。   “春日的樱桃,熟了。”他声音变得有几分沙哑,似在隐忍。   李鸢时当然知道春日的樱桃熟了,昨日她就吃了些许,待会儿香巧还要送樱桃过来呢。   下一刻,只见沈晔俯身,含住了她樱唇。   李鸢时怎也没想到沈晔是这意思。   突如其来的吻,惊得李鸢时瞪大双眼,手指慌乱中想寻个东西,倏地被男子温厚的大掌包裹。   沈晔的吻很轻,就像是和煦的春风吹动湖面,又像是蝴蝶在花丛中煽动翅膀。   慢慢地,李鸢时闭上双眼。   “哐当——”   香巧进来送樱桃,恰好目睹了这一幕。   木盘从手里滑落,熟透的红樱桃撒了一地。   “我……我去厨房看看甜汤还了没。”   此时,两人已闻声松开了,香巧舌头差点打结,低头退了出去。   去厨房的路上,香巧吩咐院子里的小人不准靠近屋子。   “都怪你,又被人看去了。”李鸢时满脸羞赫,推了推沈晔胸膛,却没推开。   沈晔撩开她额前的碎发,“情难自已,若不是你先招惹我,我能忍住。”   “强词夺理。”李鸢时气呼呼嗔他一眼。   她哪有招惹他!明明是他先动的手。   女子樱红的唇珠泛着点点水泽,点在唇上的胭脂染出唇边,沈晔指腹轻轻为她拭去。   指腹在唇边摩挲,沈晔轻声道:“比樱桃还甜。”   负气般锤了锤沈晔胸膛,李鸢时羞的干脆一头埋进他怀里,她感觉自己脸比樱桃还要红。   ===   沈太尉家的二公子要迎娶广平王小女儿,这事在京城传的沸沸扬扬。   那日在长庆殿,崇明帝还问起了这亲事,说是两个小娃娃成婚那日要当证婚人。   沈晔受宠若惊,忙跪下谢恩。   惊归惊,但他仍没忘记去年讨的赐婚圣旨,崇明帝当即便命人拟旨。   下朝后,众朝臣纷纷送上祝贺,远在大殿鎏金柱旁的李元容看着这一切,宽大衣袖中的手掌不由握成拳头,眸色渐深。   他筹划良久,李鸢时却让沈晔娶了去。   一个广平王都已让他应付起来左支右绌,再加上一个沈太尉,老天这是在逼他走一步险棋啊。   ===   五日后,李睦大喜之日。   广平王府上上下下张灯结彩,红绸段子一处接着一处,李闻斌看着院子里一派喜庆笑得合不拢嘴。   李睦娶了媳妇,再过两月府上又要办一场喜事,可谓是双喜临门。   王府已经三年没这么热闹了,李闻斌左看右看,总院子里有几处地方没布置好,且先让管家记下,带到两月后鸢时出嫁再改改,王府最后一次喜事,定是要尽善尽美。   李睦起了个大早,沈晔和贺九安早早便来了王府帮忙。   新郎倌穿得喜庆,李鸢时觉得今日的二哥格外俊朗。   即将过门的二嫂是永定候嫡女,不是京城人士,新嫂嫂李鸢时只从画像上见过,知道她是二哥刚从军是一次庆功宴上认识的,她二哥等了多年才将人娶回家。   “二哥二哥,新嫂嫂人好么?新嫂嫂过门二哥还会继续疼我么?”   趁着李睦还未去迎亲,李鸢时寸步不离在他跟前,忙问道。   “鸢时啊,先停一会儿,吉时快到了,我想想那大红花在哪里,方才我还拿在手上的。”李睦忙得团团转,头一遭成婚,忘这儿忘哪儿的,眼看着要出门了,这胸前的大红花又不知道放哪里去了。   “你带鸢时去前院,接亲队伍走时我叫你。”李睦将小妹塞到沈晔怀中,将添乱的两人“赶”出房间。   “我二哥成婚,怎感觉你比他还紧张。”   去前院的路上,李鸢时问沈晔。   方才在屋子里,沈晔拿错三次东西,失神四次,这可不像他。   垂落的红绸绣花小球有几分挡路,沈晔为鸢时拨开,道:“想到了两个月后我们成婚,不觉便紧张起来。”   李鸢时耳根子微微泛热,低头不语,疾步走出长廊。   接亲吉时到了,沈晔跟着李睦去接新娘子,按照沈晔所想,此次去接亲,一来是为李睦造势,二来自然是去见识见识接亲时新娘子那边会怎样刁难,日后迎娶鸢时也好有对策。   沈晔鲜少参加喜宴,对些习俗了解甚少。   黄昏时分,接亲的队伍回了王府,李鸢时在人群中看见新娘子以羽扇遮面被二哥牵下喜轿,一对新人在父王母妃面前拜了堂。   喜宴上,李睦春风满面,被众人拉着灌酒。   李鸢时匆匆吃了些饭菜乘着二哥在敬酒忙去了新房。   仔细想来,沈晔说的不无道理,再有两月沈家新房中坐的人便是她了,可她什么也不知道。   听人说成婚当晚会有人来闹新房。   担心出嫁那天闹笑话,鸢时提前去了新房。   大红灯笼高高悬挂,醒目的喜字随处可见。   “四小姐?”   李鸢时轻扣房门,开门的是王府中的丫鬟,见鸢时不在前院吃酒席,心中犯了嘀咕。   新娘子听见房门外有动静,忙拾起床边的羽扇掩面。   “你们下去吧,二哥下席还有阵功夫,我在房中陪陪二嫂。”   李鸢时三言两语打发走丫鬟、喜娘,屋子里剩下她和新娘子。   鸢时关门转身去了床边,见二嫂还拿着羽扇,且自她进门便一言不发,以为是二嫂不欢迎她,本想在床边坐下的她止了步子。   李鸢时开口道:“二嫂嫂,李睦是我二哥,我想请教二嫂几个问题,能在嫂嫂旁边坐下吗?”   “四妹但坐无妨。”柳氏知道李睦有一还未出嫁的四妹,虽未见过,但时常听李睦提及,方才又听丫鬟的谈话,那女声婉婉,真真如山涧黄鹂。   柳氏放下羽扇,李鸢时终于一睹真容。   眉如柳叶,双眸灵动,面似芙蓉,平易近人温婉端庄。   “二嫂嫂真好看。”李鸢时坐在床边,夸道。   “二嫂嫂,出嫁可有需留心的事项?”李鸢时怕李睦很快回房,省去了寒暄,直奔主题。   柳氏微微一愣,道:“四妹怎想起问这个?”   李鸢时低头捏了捏虎口,声音细小,“二嫂有所不知,我婚期定在六月初十,有些紧张。”   柳氏握住小姑子手掌,浅笑道:“放宽心,届时有喜娘帮忙,四妹只需当个漂漂亮亮的新娘子。”   “而且……”柳氏支支吾吾,脸上燥热,细语道:“而且婆婆会……会帮四妹收拾好嫁妆。”   李鸢时多少听出了几分害羞的语气,心想母妃帮自己收拾嫁妆这不是好事一件么,二嫂嫂似乎难以启齿,莫不是永定候夫人给二嫂嫂的嫁妆少了,二嫂嫂不好意思提及。   这般想着,李鸢时善解人意地没有再提嫁妆一事,左右不过是些衣服首饰。   以后她在街上寻到好看的首饰,也给二嫂买一份。   鸢时拉着二嫂从出嫁事宜聊到了她与二哥如何相识。   聊着聊着,鸢时听见李睦的声音,忙蹿下床来,躲到了床下。   柳氏不解,欲让李鸢时出来,只听女子道:“二嫂嫂,听说闹洞房是必须的,我先在此探探。”   柳氏哭笑不得,正要说几句,李睦便推门而入。   “嗯?”李睦未醉,见柳氏未执羽扇慌慌张张看向他,甚是不解。   柳氏无奈道:“四妹在床下,说是要闹洞房。”   李睦仅有的一点醉意,没了。   “回你院子去,谁教你的闹洞房,都把你教坏了。”   李睦将人从床下揪出来,横眉竖眼看着李鸢时,把人从床边拎走,谁知刚一开门,便见门口站了五六个人,也是闹洞房的。   李睦脸黑:“……”   “给你,赶紧领走。”李睦二话不说把李鸢时扔给沈晔,前者则是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   李睦又看了看屋外的人,众人皆识趣地离开了,闹洞房一事就此作罢。   穿过垂花门,李鸢时牵着沈晔衣角,被他带回西苑,委屈道:“二哥好像不喜欢我了,方才还凶我。”   沈晔问道:“你去新房作甚?”   李鸢时低头看着足尖,小声道:“跟你一样,紧张,去跟二嫂嫂探探口风。”   谈话间,两人行至苑里的树下。   沈晔失笑,指尖顺着她指缝滑了进去,道:“可有探到?”   “嗯,”李鸢时闲着的另一只手摩挲男子腰间的香囊,仰头星眸闪动,笑靥如花,“听二嫂一说,也就那么回事,不紧张不紧张。”   她倒是不紧张,就是不知沈晔是否能行,最终掉链子肯定不是她。   “如此便好,”沈晔俯身,额头抵着她额头,“安心等着两月后我迎你过门。”   沈晔亲近时,鸢时总喜欢再近一步。   她手搭上他后腰,将侧脸贴到他厚实的胸膛,“我见二哥新房里点的红烛好看,烛罩雕着花纹,跟我平常用的不一样。”   沈晔摸了摸她头,为小姑娘解释道:“那是成亲专用的。”   李鸢时微微抬头,冲沈晔撒娇道:“我成亲时也要,新房里还要有个美人榻。”   男子的寝屋大多空荡荡的,好生无趣,她二哥就是个例子。   李鸢时还想着届时把闺房里那些个小摆件一并带过去。   沈晔笑道:“好,如何布置夫人说了算。”   李鸢时忙捂住沈晔嘴,“不准乱唤!”   还成亲呢!   沈晔轻轻啄了啄那温软手掌,李鸢时吓得又忙缩了回去,她耳根发热,嗔他一眼。   沈晔纠正道:“错了,应是未来夫人。”   “时候不早,累了一天,快些回去歇息。”   夜色渐深,凉风习习,沈晔没再逗她,将人送进屋后便回去了。   ===   春雨绵绵,接连下了好几日的雨,今日终于放晴了。   暖风和煦,蓝绸缎般的天空一碧如洗,偶尔有几只飞鸟掠过,扰了一树寂静。   这日,广平王府来了位传话太监。   那太监自说是皇后宫中的,皇后娘娘想鸢时想的紧,便让他来王府将人接进宫中。   皇后娘娘待鸢时如己出,常常让鸢时进宫玩,故而鸢时简单收拾了便跟着那太监进宫去了。   不过李鸢时常常出入皇后殿中,今次来传旨的太监面生,她不曾见过。   鸢时想着许是宫中人手变动,这人或是刚调入慈元殿不久,便没往心上去。   两日前,李闻斌和李睦接到圣旨,押送一批粮草去北境,广平王妃昨日又带着柳氏去了寺庙还原,本说是要带上鸢时一起的,可鸢时上次去云卢寺就心不在焉的,故而广平王妃便让她留在京中。   此刻鸢时一走,广平王府便无一人在家坐镇。   往昔,李鸢时在宫中陪皇后说话也就三四日光景。   待会儿见了皇伯母,鸢时打算向皇伯母讨个情,在宫中只待两三日。   还有一月就成婚了,她嫁衣还没绣完呢。   一路上想着婚事,不知不觉便到了宫中。   等李鸢时来到慈元殿附近才发现,这哪里是请人来聊天解闷,分明就是软禁! 第46章 宫变   下了轿撵, 李鸢时越发觉得不对劲,慈元殿周围带刀侍卫比往日足足多了三队,且来来回回在殿外巡视, 戒备森严。   待近了,李鸢时发现慈元殿外落了锁。   “你不是皇伯母宫中人, 你究竟是谁?”李鸢时当即停了步子, 冷声质问。   那太监带路走在前面, 闻声回头,脸上泛起一抹渗人的笑容,“皇后在慈元殿等着李姑娘, 李姑娘快些进去罢。”   见形势不对,李鸢时掉头就走,谁知手臂被那太监重重一拉,硬生生被他拖进了慈元殿。   女子细皮嫩肉,那太监手脚不知轻重,扼得李鸢时手腕生疼,骨头近乎快断了。   五根红红的手印在瓷白的手腕上触目惊心。   “砰——”   皇后坐在凤位上,杯盏被她摔在地上,碎瓷片溅得到处都是。   “谁给你这狗奴才的胆子, 连本宫也敢软禁!”   李鸢时被那太监推搡着进了宫殿,偌大的宫殿之中除了皇后、皇后身边的一等婢女紫澜姑姑、孟英然外, 别无他人。   那太监尖着嗓子,全然不把皇后放在眼里, 阴阳怪气道:“皇后娘娘省点力气, 待到他日新皇登基,自会放您出去。”   孟英然淬了一口,“呸!乱臣贼子竟也敢坐上那龙椅, 他先见到明日的太阳再说!”   “小东西,跟咱家狂,咱家明日再收拾你!”那太监捻着兰花指狠狠瞪了孟英然一眼,拂尘往手上一搭,大步走出殿外。   殿外的大门再次落了锁,侍卫守备森严,想出去比登天还难。   李鸢时从见到殿门口的长锁时,便有了一丝不详的预感,适才的所见所闻更加印证了心中所想。   事情已然,着急没用,不能改变如今的处境。   李鸢时走了过去,“皇伯母,何人将我们软禁在此?”   皇后愤怒,手掌“啪”地拍在椅背上,“李元容。这个逆子!竟敢做出弑君夺位这等龌龊事!”   李鸢时背后一凝,寒意顺着背脊爬了上来。   她声音发抖,“皇伯父他……”   “那逆子串通太监,给皇上下毒,皇上的身子才每况日下。如今紫宸殿被那逆子的手下围住,估摸着他今晚就要逼皇上写册立太子的诏书。”皇后说着说着,已经红了眼睛。   “姨母别担心,李元容狼子野心,其心可诛!”孟英然想起李元容的所作所为,恨的牙痒痒,她顺了顺皇后的背,安慰道:“晚些时候趁着天黑我想办法逃去宫外传信,三殿下和众位大臣定会来救驾。”   孟英然今日仍旧是一身轻装,身上唯一的首饰,便是头发的那支白玉花簪。   “喂。”孟英然有些别扭,朝李鸢时喊一声。   李鸢时疑惑,“你在叫我?”   孟英然抬抬眼皮,“这里除了你,你认为我会叫其他人吗?”   她言归正传,给李鸢时分析了如今的局势,“皇上如今卧病在床,身子孱弱。而就在昨日,皇上发现了汤药中的端疑,找人一查才知道是李元容在药中做了手脚,便连夜找李元容问罪。”   “李元容见事情败露,便萌生了弑君的念头,紫宸殿的守卫不知什么时候混杂了他的人,皇上被软禁在了紫宸殿内,皇后娘娘也从紫宸殿带到了慈元殿软禁。”   “昨夜事发突然,今早皇上肯定没有上朝,三殿下多精明一人,定是发现了端疑,李元容正在集结他的人马,今晚势必要让皇上写下册立太子的诏书亦或者……传位诏书。”   “我祖父镇守西南,手上有四十万精兵,李元容假传皇后娘娘口谕将我骗到此处软禁,为的就是牵制我祖父一时;”孟英然看李鸢时一眼,接着道:“你也是如此,李元容知晓广平王视你为掌心宠,即便今晚广平王前来救驾,也能借你周旋片刻。”   李鸢时秀眉微蹙,“我父王和二哥两日前接到圣旨,负责押送粮草到北境。”   孟英然右手握拳猛锤了左手掌心一下,“中计了!”   广平王手中有三十万精兵,但是调动精兵需用令牌才行。   父子两人一走,令牌肯定也随身带走了。   孟英然急得焦头烂额,在殿内走来走去,不久后眉间一喜。   “我祖父与安州太尉相熟,与我有几面之缘,今夜我去安州搬救兵,希望能来得及。”孟英然喜道。   宫中事变,等此事传到州县郡府,早已是板上钉钉的了,那时李元容已然得逞。   所幸安州离京城不远,快马加鞭一个半时辰足以。   李鸢时道:“你去搬救兵,我去通知三皇兄救驾。”   孟英然浅笑,“如此也好,带你一个,我们分头行事。”   孟英然常常给她使绊子,常挑她错,李鸢时从来没过两人能好好谈话竟是这番场景。   两人寻了处地方计划着逃跑路线。   待一切筹划好后,孟英然突然道:“其实往日我不是故意为难你,让你出丑。”   “我祖父是将军,我爹也是将军,我爹在我五岁时战死沙场,孟家只剩我一个独苗。怎么办呢,这习武总不能从我这里就断了。”   孟英然深深吸了一口气,笑道:“于是我开始扎马蹲,摸枪练剑,漂亮好看的衣服首饰与我无缘。祖父夸我是块练武的料子,丝毫不输给男子,但我并不因此而高兴。”   “每次看到你穿新衣服,买了漂亮的首饰,我就嫉妒,偏你在我跟前晃来晃去。现在想想,我小时候可真幼稚。”   李鸢时忽然想起三皇嫂对她说的那番话,这才明白她当初所谓何意。   想想孟英然也是个可怜人,很早便跟祖父去了军中。   试问哪个小姑娘不喜欢红装?若不是没得选,谁愿意在豆蔻年华对着一堆兵刃?   李鸢时摸摸头上,取下一支桃花钗,“这珠钗是我最喜欢的,前阵子刚买的。现在送给你,以后我每次置办首饰衣物都给你留一份,我们一起穿漂亮衣服出去玩。”   李鸢时眼下能想到的办法便是这个。两人皆是十八出头,哪有什么深仇大恨,亘生的隔阂不过是小女娃的小嫉妒。   孟英然粲然一笑,“那我就收下了。”   晚些时候,紫澜姑姑找来两套宫女衣服给两人换上。   不出李鸢时所料,前门和小后门全落了锁。   孟英然眉头紧锁,“要出去,只有一个办法——翻墙。”   李鸢时自小被养在深闺中,不会翻墙。此时正是危及关头,她可不能拖累孟英然,便留在了殿中。   天色将黑,孟英然寻了个角落纵身一跃翻墙出去,哪知刚出来没走几步,迎面便遇到了一群巡逻的侍卫。   她将头埋得低低,步子不由慢了几分,想等那群侍卫先走。   “那宫女站住!”   就在即将擦肩而过时,一侍卫叫住孟英然。   那侍卫是个领头的,腰间别一把刀,在她身上来回打量。   “你一个人?在哪个宫当差?要去何处?”   侍卫似乎是看她可疑,刨根问底。   孟英然努力维持平静,正要说话右侧一阵男声传来。   “我说你这宫女怎还在这里?!让你去御膳房拿东西,怎半天了还空着个手!还敢同侍卫闲谈!”   张凌当着众侍卫的面,劈头盖脸责备孟英然一通。   孟英然被拦下之地前面拐过两个弯便是御膳房。   孟英然仅愣了一下,随后低头认错道:“奴婢该死,奴婢这就去。”   侍卫神色缓和,“原来是张世子吩咐的宫人。快些去,动作慢吞吞的。”   孟英然松了一口气,低头疾步从几人身边走过。   夜色已至,宫道上烛火长明,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宫墙一角,最暗处藏了两个人。   “出宫搬救兵?”张凌将人抵在墙角,垂头看着身下的人。   孟英然勾唇,仰头冷语道:“我没想到定国公竟会跟逆贼勾结。”   闻言,张凌身子微晃。   他抿唇,对上她眸子,认真道:“但他儿子没有。”   “宫中各出口都有重兵把守,你想从宫门出去还没走到那里,就已经被抓了起来。”   张凌拉着孟英然往前走了十来步,“趁此时巡防侍卫没过来,顺着水缸翻出去。记住李元容在西北偏门设的防守最少,亦是最为薄弱,城墙侍卫丑时换岗。剩下的不用我说,你自然明白。”   孟英然拧眉,看着他,不发一言。   张凌从怀中拿出一方手帕,里面包了块玉镯,“这玉镯,我想送给你。”   “拿着吧,最后一次送你礼物了。”   张凌牵起孟英然的手,不管她是否接受,他执意为她戴上。   玉镯,定公国夫人日后给儿媳妇的传家宝。   怕孟英然不收,张凌没有坦明玉镯来历。   夜色漆黑,孟英然的眸子如这无尽的黑夜一般深不见底,见女子迟迟没有动作,张凌拉着人往城门口走,边走边催促道:“趁着巡防侍卫还未行至此处,快出宫去。”   ===   这厢,皇后宫殿。   孟英然走后约摸一个时辰,禁闭的殿门突然开了,两个带刀侍卫随之进来。   崇明帝仍不松口,李元容气急败坏,断了崇明帝水粮。他深知崇明帝与皇后伉俪情深,便派了两个侍卫去慈元殿将皇后带来。   是以侍卫这才发现慈元殿中少了一人。   那侍卫是个粗蛮之人,又怕被李元容责备看管不力,便将火气先撒到了李鸢时身上。   “何时逃走的?”一侍卫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态,猛地扼住李鸢时纤细的手臂,狠声质问道。   李鸢时一声惊呼,痛得红了眼睛,手臂仿佛要被折断一般,可她没有哭。   “乱臣贼子,等着禁军将你们一网打尽,皇城之中,就是你们的断头台!”   那侍卫嘴里骂着不堪入耳的肮脏话,他方才在李元容身边挨了骂,心中火气没找到地方泄,皇后他是不敢动手,便一股脑撒在了鸢时身上。   “去你娘的。”   侍卫一掌打在李鸢时脸上,声音清脆。   桃花钗掉落在地,李鸢时发髻散乱,白嫩的脸颊登时有了五根鲜红的手印子。 第47章 救驾   那侍卫死死扼住李鸢时手腕, 正欲将她和皇后一同带在李元容跟前,一位个头微矮的侍卫张惶失措进来。   “攻进来了!他们攻进来了!”那矮侍卫面色微恐,急急扫了一眼殿中的人, 慌张道:“带着皇后和广平王家姑娘上巡防城楼!快!!”   闻言,有人欢喜有人忧。   宫墙之中, 火把染红了半边天, 紫宸殿外的守卫足足比平日里多了两倍。   “册立太子的圣旨朕早已拟定藏了起来, 不管朕今日是否命绝于此,皇位都不是你的,朕劝你死了那条心。”   崇明帝躺在龙床上, 气息微弱,声音断断续续,却无比透着天子的庄严和威信。   李元容坐在龙床边上,眼看着皇位唾手可得,他气急败坏,“父王,我忍气吞声多年,你怎就看不到我!我哪点比不过他李元瑾!”   “哗啦——”   药碗被他打翻,李元容震怒, 额角青筋暴起,探身将崇明帝从龙床上推起。   “今日, 父皇不写也得写!”   “来人!给皇上纸笔,本殿下亲自伺候皇上拟旨!”李元容眼里迸射出寒意, 拍拍手, 唤来一太监。   下蛊下毒,私铸银钱,暗中培养精兵, 科举舞弊,逼宫,哪一件不是杀头的大罪,所幸干多了,也就不怕了。   李元容唯一的退路就是逼崇明帝写下传位诏书。   崇明帝咳嗽不止,须臾间,太监拿来笔墨纸砚,却在此时,定国公匆匆来报。   “殿下,不好了,三殿下、广平王、沈太尉……他们……他们打进来了!”   烛火下,定国公额角的汗珠亮澄澄。   李元容“嚯”地起身,喜悦的神情消失不见,阴沉的脸在烛火下变得扭曲,“广平王一干人等不是被我支去北境了?”   他几月前设法削了李睦的兵权,又故意将李闻斌和李睦支去北境,如此他手中的精兵才足够与李元瑾抗衡。   崇明帝虽是抱病之身,可盯着那逆子的目光似刀刃,他声音冷了冷,“平日里朕放纵你,可朕不是傻子,你做过的事情,朕一清二楚。”   李元容身形一颤,他本以为那些事情做的天衣无缝滴水不漏,却不能想崇明帝早已看出。   若不是他急于夺位,思虑不佳,还能再忍些时日,届时准备更充分,也更有把握成为这天下之主。   留了两位心腹在养心殿中守住崇明帝,李元容换上软甲急急去了城墙会战。   李元容花了五年光阴招兵买马,本以为能牵制李元瑾,他千算万算,没算到李闻斌半路给他使了一道。   长长的宫道上,乌泱泱的士兵站了数排。   李元容赶到时,两军已经交战。   在人数上,他已经输了,好在在城楼上,他的弓箭手占据了有利地势。   “六弟!”李元瑾坐于战上,他举起佩剑,唤了声城楼之上的李元容。   李元容示意,让弓箭手暂时停下。   李元瑾:“我唤你一声六弟,是念在手足之情,同是皇家血脉,收手吧。”   烛火印在李元容眼中,烧红了眼:“收手?等着你们把我抓进大牢,然后再治一个杀头之罪?供万人唾骂?”   “你觉得我还有退路吗!”   “成王败寇,今晚成定局!”   李元容面目狰狞,手一挥,城墙根上的弓箭手见势拉满弓。   “放!”   他一声令下,顷刻间万箭齐发,如雨注般飞去。   兵戎相见,两军皆是精兵强将,一场硬仗要打。   厮杀声中,东边渐渐露出鱼肚白,应是鲜血染红了半边天。   李元容见大势已去,已是强弩之末,自刎于墙根处。   ===   慈元殿。   当厮打声停止时,侍卫就知道李元容败了。   软禁皇后,必是死路一条,那侍卫从一旁抓起李鸢时,他抱着一丝侥幸心理,想借着李鸢时逃出宫去。   李鸢时反抗之下,冲这他胳膊一口咬了下去。那侍卫吃痛,忍了下来,眼下没有比逃命更为重要的事情。   侍卫架着李鸢时出了慈元殿,远远便遇上了迎面走来的沈晔和李睦。   “沈晔!”李鸢时看到了光,委屈也齐齐涌了上来,鼻尖泛起一阵酸涩。   那侍卫见是两位穿着软甲的男子,且身上皆多多少少沾了血迹,仔细一看,认出其中一人是广平王二儿子李睦。   “别过来,否则我一刀杀了她!”侍卫拿刀的手哆哆嗦嗦,刀刃近乎贴着李鸢时细白的脖子。   李睦声色俱厉,指剑相向,“她若是见一丝血,老子将你碎尸万段!”   “让道!等我平安出去后……”   未等他将话说完,沈晔毫无征兆地抽出手中的佩剑。   “咻——”   刀刃泛着寒光,划过晨曦的光,砍断了侍卫右臂。   几乎是同时,沈晔一掌击中侍卫,将鸢时毫发无损地抢了过来。   小姑娘白皙的脸颊依稀可见五根淡淡的手印。   沈晔心疼不已。   他护着鸢时在怀中,披风一旋,将小姑娘视线掩地严严实实。   藏蓝色披风落下几滴血,而披风下藏着的小姑娘毫发未伤。   “不知好歹。”李睦嘴里淡淡道出四个字,一刀抹了侍卫脖子。   沈晔用披风护着,带着李鸢时往前走了几步,直到看不见那具尸身后才将人露了出来。   “沈晔,你终于来了。”李鸢时红肿眼睛,毫不犹豫抱住他,声音哽咽,“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他们好可怕。”   此情此景,后来才跟上来的李睦心里叹了老长一口气,果然是有了夫君,忘了兄长。   “鸢时交给你了,给我平安送回家。”李睦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似乎将妹妹不理睬他的气发泄到了兄弟身上。   李元容自刎,反贼已清,李元瑾在紫宸殿陪着崇明帝,沈晔和李睦便来慈元殿接皇后和鸢时出去。   李睦看了眼李鸢时,见小妹满眼都是沈晔,心里暗骂她没出息,他跟沈晔一同前来,到最后他倒成了三人之中最多余的。   真是……女大不中留。   “二哥哥,你呢,不一起回去?”李鸢时从沈晔怀中抬头,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微微泛红,显然是还惊魂未定。   “我就不当那讨人嫌的人了。”李睦转头对沈晔道:“朝中大乱,皇上若是问起你,我替你解释。鸢时受了惊吓,你好好陪着她,二哥准许你今日待着广平王府。”   护着怀中之人,沈晔笑道:“谢谢二哥体谅。”   轻哼一声,李睦颇有怨言,“你倒是叫的顺口。”   ===   宫中大乱,血流成河,战场还未及时清理,怕李鸢时看见血腥的场景夜里做噩梦,沈晔带着她绕道转而从另一处出宫。   他本是可以骑马的,可一想到昔日小姑娘嫌马儿颠簸,便出宫租了一辆马车。   马车上,沈晔已将身上脏兮兮的软甲褪下。   他揽着鸢时肩头,柔声安抚道:“吓坏了吧,以后不会让你如此涉险。”   沈晔臂弯厚实,李鸢时牵着他手,心里踏实不少,只是有一件事想不通,“沈晔,父王和二哥不是奉旨去北境押送粮草了吗?”   沈晔柔柔一笑,“迷惑人的假象。”   李鸢时疑惑地抬头,湿漉漉的眸子映出男子俊朗的容颜。   沈晔解释道:“圣上何等精明之人,早就猜出了李元容的狼子野心。圣上给过他机会,他自己不悔改。押送粮草去北境不过是个幌子,广平王一直在京城外徘徊,守株待兔终是让鱼儿上钩了。”   “三殿下和我在城内整装待发,一切皆在我们的预判中,可唯一让我方寸大乱的便是你入宫去。”   “幸好,将你完好无损带了出来。”   沈晔得知李鸢时进宫已是她走后的一个时辰,护驾的计划提前到了当日夜里。   夜色涌动,一干人马在军营集结完毕。   在路上,他们遇到从宫中出逃出来的孟英然,原计划是攻打南门的,听她一说,最后选择从朝西的一处偏门作为突破口。   李鸢时赖在他怀里,呼吸间尽是他的味道,脸颊蹭了蹭他胸膛,正大光明撒娇道:“谁说完好无损,昨夜可把我吓坏了。你要怎么赔?”   沈晔:??   沈晔捏着鸢时娇软的手指,已然习惯了她的撒娇。   “你想怎么赔?”垂眸看她,沈晔唇角贴近小姑娘耳边,徐徐道:“今日一天,你想如何陪,都听你的。”   手指被他轻轻捏着,李鸢时此刻却听出了另一番意味,她不相信一向端正持方的公子哥会往那地方想。   那便是她想歪了。   脸蓦地烧了起来。   李鸢时羞赫,纤手攥住沈晔衣领,索性一头埋进他怀里。   “怎了?不舒服?”   沈晔眉心一拧,欲捞出怀中的人,李鸢时环住他腰肢,头窝在他怀里瓮声瓮气道:“困了。”   “那便睡吧。”沈晔唇角微扬,手臂稍稍展开,“这个角度头枕着可舒服?”   李鸢时不想睁眼,下意识往后蹭了蹭臂弯,“再往后挪挪。”   沈晔眉眼含笑,按小姑娘说的照做不误,“这样可好?”   李鸢时枕着舒服,满意地点点头。   马车平稳,渐渐驶入长街。晨光熹微,炊烟袅袅,烟火气十足。   臂弯下的小姑娘呼吸绵长,环住他腰肢的手力道松了几分,显然已经进入梦乡。   沈晔目光凝在她粉扑扑的脸颊,其上淡淡的五道手印昭示着她昨夜发生的一切。   指腹轻轻摸了摸那淡红印子,沈晔心中不是滋味,手臂用力将人拢得更紧了。 第48章 “咬了就跑?晚了。”……   枝头鸟啼声声, 李鸢时迷迷糊糊醒来,发现枕边手被温暖的手掌紧紧包裹。   她睡觉素来喜欢侧枕着,如今刚醒脑子还不不活泛, 朦朦胧胧看着那手,心想这谁的手, 指骨分明, 纤长白皙, 真好看!   “醒了?”   这声音?也好听。   下一刻李鸢时反应过来是谁,蓦地支起身来,急忙拉扯被子将自己胸口裹得严严实实。   “你……你”   鸢时即刻清醒, 她结结巴巴,你了良久没你出来。   她虽爱慕沈晔,但毕竟在闺房中,难免不会害羞,加之一觉醒来床边有个男子守着,给她整不会了。   小手从他掌心抽出,沈晔落了个空,坐在床边看她张惶失措又带着娇羞的模样不觉笑了笑。   “是你硬牵着我手不肯松开,怎么现在反而怨起我来了。”他道。   李鸢时脸红, 她上马车不久便困得不行,依稀记得她是在沈晔怀中睡着的, 至于后面的事情,她哪会记得。   她再怎么舍不得沈晔, 也不至于到这份上吧。   心中对他的话生疑, 李鸢时细白小手谨慎地攥着被子一角,她偷偷瞄了一眼男子,发觉他正深情款款盯着她看, 面上似乎有几分在逗她的意味。   鸢时瞬间明白了。   “又糊弄我。”李鸢时轻哼一声,裹着被子挪到床里面去,玉足蜷缩在被子中害羞道:“我要换衣服,你先出去。”   沈晔柔柔一笑,“不逗你了,早晨回府香巧给你换的寝衣,后来见你睡得正熟我便回府换了身衣服。”   李鸢时这才注意到沈晔较清晨送她回府时少了几分肃杀之气,此时穿了件蓝色衣衫,身上干干净净,又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   “一晚上同叛贼厮杀,身上沾了血气又脏又臭,怕你嫌弃我,索性回去沐浴更衣。”沈晔解释道。   李鸢时莫名心情大好,朱唇微微一扬,带着几分骄傲的神情,道:“你也知道我会嫌弃你,哪天你惹我不高兴,我就不要你了。”   闻言,沈晔起身,俯身贴近鸢时,女子的房间总是要香一些,熏香的味道混着女儿香,煞是好闻。   沈晔俯身,对上她清亮的眸子,“成婚以后你就是我沈家的人,我的夫人你能走到哪里去?”   李鸢时跟沈晔说了不准乱叫,被那句“夫人”喊的不好意思,头虽低垂着,但嘴边笑意浅浅。   藕白玉臂从被子中伸出,李鸢时手指抵在沈晔胸膛,推搡道:“还没成亲,不准乱叫,你又不听。”   沈晔笑意渐深,情不自禁握住她手指,“好,那便再等等,留到新婚之夜。”   “照理说我今日唤了你一声,往后你应是要还我的,现今我也不着急,不如就等到新欢之夜再还。”   李鸢时狐疑,“嗯?这也能还?”   一个称谓,当真要一来一往?   男女之事鸢时知道的少之甚少,难道这是每对夫妻之间不成文的规定?   真新鲜。   沈晔一本正经道:“要的,要的,此举乃夫妻之间的相互尊重。”   行吧,多唤一声夫君就多唤一声,左右是多开一次口。   不跟他计较。   李鸢时没在这个问题上与沈晔过多纠结。   “我让香巧进来伺候你换衣梳洗。”   言罢,沈晔出了屋子。   香巧一直在屋内候着,见准姑爷在床边守着鸢时并未做出越矩之举,她便退到屏风处,适才有人唤她时她才走了出来。   丫鬟打来热水,香巧扶李鸢时起床洗漱。   坐在铜镜前梳妆,李鸢时突然问道:“今晨沈晔何时回来的?”   香巧敛了缕头发至鸢时耳后,道:“沈公子约莫巳时回来的。”   “沈公子送小姐回来时,小姐攥着沈公子衣领不松手。小姐素来睡眠浅,沈公子怕掰开小姐小姐会醒来,便由着小姐攥着,自个儿在床边守了约半个时辰。”   香巧拿起篦子梳着发尾,道:“小姐的床低,沈公子就顺着姑娘坐在床边,半个身子侧靠在床沿。后来小姐翻身,这才松了沈公子。”   脸上燥,李鸢时低头拨弄妆奁中的珠钗,她真这般舍不得沈晔?哪有!她都睡着了,哪里还清楚自己在何人怀中。   后来沈晔回来,肯定是他先动的手!   李鸢时一通分析,更加坚信是沈晔的错!   ===   起床一阵折腾,待李鸢时梳妆打扮完已过午时。   沈晔以为会像男子一样一炷香时间便已足足以,便让鸢时先梳妆,早知前前后后要用半个时辰,他就该让鸢时先吃过饭后再梳妆。   檀木桌旁,沈晔为李鸢时盛粥,手持勺子徐徐搅动。   “女儿家打扮都需要这么久吗?”他抱怨道。   勺子碰着瓷碗壁沿,发出清脆的声音。   李鸢时一身粉色衣衫,额头上的梅花花钿栩栩如生,沈晔也不知道她头上梳的发髻是何样式,只觉得跟她很是相配,灵动活泼。   她似乎有些不悦,微微嘟起嘴角,“姑娘家爱美,自然要在妆发上下些功夫,才不像你们男子。”   “成婚以后,你可不许嫌我洗漱慢。”   “好。”   沈晔笑着应下,勺子又碗中搅了搅,待到粥温热舀了一勺递到鸢时嘴边,“姑娘家喜欢吃甜的,便让厨房将白粥换成了南瓜粥。”   如此热忱的沈晔,李鸢时倒是头一遭见,眼皮一抬盯着他仔细看了良久,有几分难以相信。   “一夜没进食得吃些清淡的。”沈晔以为鸢时是嫌弃粥清淡,便解释道,“先吃着垫垫肚子,晚些时候带你去吃好吃的。”   李鸢时笑眯眯张嘴,温热的南瓜粥唇齿留香,软糯清甜,这是她吃过最好吃的粥。   “还要。”李鸢时极少被人喂饭,犹记得上次这光景还是她生病时,她喜欢被沈晔照顾,似乎感觉怎么也不够,就想时光变得慢些。   没有拒绝,沈晔吹了吹粥,一勺一勺慢慢喂她。   一碗粥很快见底,沈晔又问鸢时还要不要,女子摇摇头,表示已将吃好了。   他让香巧将桌上的碗碟撤下,“过来,我看看你脸。”   沈晔起身拉李鸢时去了床边的软塌上,是她才睡了起来,脸颊粉粉嫩嫩,宛如刚绽开的荷花。   窗边光线好,许是脂粉虽盖住了脸颊的手印,但若是仔细看,还是能看出几分。   指腹在鸢时脸颊摩挲,那淡淡的红印仿佛打在沈晔心中。   沈晔心里不是滋味,“阿时,对不起,还是让你受伤了。”   李鸢时握住沈晔的手,扬起一抹明艳的笑容,道:“广平王家的人从不服输,皆是勇者。那一巴掌打过来,我可没哭!我还反咬了他!那些个坏人看我们女子软弱好欺负,我偏不遂他们愿!”   娇艳的脸上满是倔强。   沈晔一时失态,蓦地将人揽入怀中。   手臂紧紧抱着她单薄的肩膀,似乎要将人揉进他骨子中。   下颌贴在女子玉颈,一呼一吸间满是她的味道,沈晔温声道:“我恨没能早点带兵进宫。”   这样,便不会让她受丝毫伤害。   李鸢时原是嫌沈晔抱她太紧,听他说完,要推搡的手慢慢环住他腰肢。   她手臂也跟着紧了紧,用无声的行动来回应着男子。   李鸢时:“我这不平平安安回来了,我们大家都平平安安的。”   脸颊蹭了蹭沈晔胸膛,李鸢时道:“往事既往不咎,你也不莫要再回想,日后你要负责我安危,可好?”   沈晔淡淡“嗯”了一声,抬手抚摸她柔软的乌发。   淡淡的女儿香,沈晔渐渐受不住了,不久便松开了鸢时。   沈晔从怀中拿出一瓷白小瓶,李鸢时瞧着小小一瓶很好看,好奇之下问了瓶中装的何物。   沈晔说是军中治外伤的药,效果极佳,他抱着鸢时坐在膝上准备上药。   坐在男子膝上,她稍稍一动便会严丝合缝贴着沈晔,如此近的距离李鸢时不习惯,挣扎着想要下去,却被沈晔按住双手。   “别乱动,这样坐着我方便上药。”沈晔道。   “那你快些。”李鸢时羞赫,双手局促不安垂落在膝间。   沈晔捻了药,用掌心的温度慢慢化开药膏,指尖在小姑娘脸颊轻轻涂抹。   “阿时,麓溪镇遇到一起绑架,还记得吗?”   李鸢时点头。   “那次绑架幕后之人是李元容。”   李鸢时大吃一惊,她想着不过是贼人财迷心窍掳了她去换钱,回京后便一直没跟家人提及此事,万万没想到竟是李元容,她的六皇兄!   “我是在李元容的一处别院寻到你的。”沈晔从一旁拿过绢帕擦手,单手揽着鸢时肩膀,道:“回京后一直没有跟你坦明我身份,是因为我很早便洞察了李元容的狼子野心,打算自己亲手将他送入大牢,待他永无翻身之时便跟你坦言一切,亲自上门求亲。”   “当然,出于私心,我不想你卷入朝堂中的纷争而受伤,可还是没能将你保护好。”   经过昨夜的变故,李鸢时深有体会,也终于能体会沈晔那般做的良苦用心。   她抬手圈住沈晔脖颈,娇俏的鼻子不小心蹭到他鼻尖,仅仅一刻便离开了,但能感觉到男子身子一凝。也听到了一声闷哼。   脸蓦地红了,李鸢时发誓,这次真的是意外,怪便怪沈晔方才膝间不稳,害得她抬手时身子也跟着晃了一下,这才不小心鼻尖挨着鼻尖的。   平复好心情,李鸢时没忘记正事,道:“以前的事,我不生你气了。”   晃动小手,腕间手镯铃声清脆。   “不过,若是日后你再惹我生气,亦或者是再惹我哭,我才不原谅你,我要告诉我二哥、我父王,还有皇伯父和三皇兄,他们可饶不了你。”   似乎嫌说的话缺少几分威胁,李鸢时低头轻轻咬了沈晔脖子一口,算是对他的警告。   鸢时咬完才发觉有失分寸,咬都咬了,还能让他还回去不成?   沈晔目光似火,她忙推开沈晔,提着裙摆急急忙忙从他膝间跳下离开,没成想脚刚落地手臂便被人拉住,一股力道又将她拉了回去。   完了,她知道要被沈晔“报复”。   “咬了就跑?晚了。”   头顶传来男子因克制而变得低沉的嗓音,未等李鸢时反驳一句,唇便被他结结实实堵了去。   臭沈晔,干嘛咬她唇。   她涂了口脂染唇,被他咬着肯定都花了。   她咬沈晔时力气也像此时这么小吗?   软绵绵的。   似乎又有几分温柔。   看来以后咬他不能心软。 第49章 大婚   明厉十九年五月, 六皇子李元容带兵造反,意图弑君,狼子野心, 其心可诛,幸三皇子李元瑾带兵护驾, 其弟元容伏罪自刎于宫墙之上。   叛贼余孽定国公、京兆尹等一干人等打入大牢秋后问斩。   不日, 崇明帝下了道圣旨, 册封李元瑾为太子。   “早知会是如此局面,皇上既然已经拟好册太子诏书,就应早早将其搬出来, 断了那逆子的心。”   皇后也是今日才知道崇明帝六年前就已有了传位人选。   崇明帝身体孱弱,病情反复总算是找到了原因,李元容买通太医、近侍投药于他的药膳中。   药已入骨,难救。   皇后忧思悲怆,在床边照顾虚弱的崇明帝,不禁红了眼眶,崇明帝指腹拭去她眼泪,“老三素来念及手足情,朕得帮他认清身边人。老六终究是经不住诱惑, 是他亲手断了自己的生路,如此也能让老三日后学会留个心眼。”   崇明帝握住妻子手心, “老三孝顺,会替朕好好照顾你。”   皇后自知再多宽慰的话也不改变不了他病入膏肓的事实, 便什么也没说, 紧紧回握那牵了三十余年的手。   ===   大理寺。   大牢中阴暗潮湿,孟英然一进去便闻到一股刺鼻难闻的味道,不禁皱了皱眉。   她自小跟着祖父习武, 早已不是娇生惯养的世家小姐,见多了恶劣的环境,但这大牢中的浊气还是让她一时难以适应。   “这就是定国公世子,因是死犯,孟姑娘不可在此待太久,小的一炷/香后待姑娘出去。”   孟英然拿了一锭银子给看牢的士兵,“多谢小哥通融,这些银子拿着给大家买些酒喝。”   那人收了银子便出去了。   大牢中,张凌早已不是什么世家公子,换上囚服跟牢中众犯亦无区别。   大牢的窗户不过一尺见方,很小很小,光束从窗户中透了进来,落在张凌身上。   他颓然地坐在地上,始终背对着大牢牢门,在听到孟英然的声音后,始终没有回头。   张凌道:“孟姑娘,回去吧,牢中晦气。”   孟英然站在牢外,一如既往的强势,命令道:“你过来。”   张凌望了眼自己手脚上的镣铐,颓然道:“我是个死囚,孟姑娘不该来见我。”   这是孟英然第一次不排斥他,换做是以前,他肯定笑嘻嘻就过去了,他巴不得孟英然能笑脸待他。   如今的她,张凌不敢奢望。   孟英然:“那晚你送我的镯子,是定国公家的传家宝。”   张凌反驳道:“街上随便买的,不是什么金贵物件,孟姑娘不喜欢便扔了吧,不用再跟我提。”   孟英然知道张凌是嘴硬,她素来是直肠子,说话最不喜拐弯抹角。   她挑明道:“我收下了。”   闻言,张凌身子一凝。   孟英然又道:“所以你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张凌依旧没有动作,直愣愣坐在原地,不动如山。   “没什么可看的,孟姑娘快些寻个良人嫁了吧。别太俊了,太俊了容易招姑娘,找一个疼你的便好。”   两人僵持良久,谁也没有动。   不一会儿狱卒来领人离开,孟英然只牢中伙食难以下咽,特地带了饭菜过来。   她将饭菜硬塞进牢中,便出去了。   待人走后,张凌望着她站过的地方,久久未能回神。   ===   李元瑾被册为太子入主东宫,一大堆琐事随之而来,有些细微之事他便交给沈晔处理。   李元瑾放心沈晔,常常认同沈晔的决策,于是有时自己的考量未必有沈晔所想的细致。   那日李元瑾留了沈晔在东宫用晚膳,笑称两人过些时日便成了亲戚。   李鸢时小时就常到宫中玩耍,说来李元瑾也带过他这个调皮的堂妹。   对这个堂妹夫,也算是越看越满意。   从东宫出来,沈晔没着急回太尉府。   街上灯火明亮,夜游的行人来来往往,顺着人流,沈晔在广平王府停下步子。   犹记得几天前他被李鸢时推搡着出了王府。   “我母妃说完成婚前三天新娘子和新郎不能见面,图个吉利你这几日别来找我,我也不去招惹你。”   距离两人成婚还有半月,沈晔自是不愿意。   “成婚前三日,如今还早。”   李鸢时拉着他手往外走,“说的是三日,但有些事提前几日较好,我问过二嫂嫂了,二嫂嫂也说提早几日也好,寓意长长久久。”   “可是……”   李鸢时已将拉到王府外面,嘴角微微嘟起,不悦道:“可是什么?沈晔,你难道不希望我们成婚后长长久久吗?”   沈晔被问住了,竟没有反驳的对策。   心中叹息一声,他道:“长长久久,白头到老。”   李鸢时对沈晔的答案很是满意,笑眯眯将人送上马车,“快些回去,下月便是大喜之日。”   夜里凉风习习,寒意让沈晔回过神来,望着王府外的灯笼,心却飞到西苑。   十五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偏在沈晔看来,仿佛过了三个秋季。   ===   六月初十,吉日,宜嫁娶。   广平王府喜庆热闹,大红绸缎挂了满府。   天蒙蒙亮李鸢时便被叫了起来梳洗打扮,她昨晚因为紧张一宿没睡,她一个小姑姑娘今日一过就成了□□,她还没准备好。   广平王妃为鸢时梳妆前见她眼底乌青,心疼道:“这怎么还把自己弄失眠了,瞧瞧眼底这一圈。”   母妃指尖轻轻抚上她眼底,李鸢时忧心忡忡,“母妃,我舍不得你跟父王,还有二哥哥。”   广平王妃也是这般过来的,犹记得她出嫁那日也是舍不得家中父母,一个人在花轿上哭了许久。   她最是明白女儿现下的心境,摸摸鸢时的头,安慰道:“傻孩子,太尉府离王府近,想爹娘了随时回来,又不是以后远嫁,大喜日子,莫哭。”   见女儿红了眼眶,广平王妃拿出丝绢为女儿拭去泪水。   柳氏也在一旁安慰道:“四妹,太尉府离王府不到一个时辰的脚程,日后想家,那边吃了早食,再回王府吃午饭。”   “婆婆,时候不早了,该为四妹梳妆了。”望了眼日头,柳氏提醒道。   自古女儿出嫁,做母亲都须为其梳发。   广平王妃在镜子前为鸢时梳头发,嘴里念着当时她出嫁时母亲对她说的话。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   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有头又有尾,此生共富贵。【1】   广平王妃给鸢时挽髻,“鸢时,今日坐上轿子去了夫家便不再是姑娘家了,日后行事可不能再随着性子。但是有一点你记住,不论身在何处,你都是广平王的女儿,在外受了委屈,不能忍气吞声,回来告诉父王母妃,我们给你做主。”   李鸢时控制好的心绪一下兜不住了,眼泪唰刷直流,转身扑倒母亲怀里,泣不成声。   顺顺了顺鸢时背脊,广平王妃轻声哄着怀里的人,仿佛回到了鸢时刚出生的时候,那时还是婴孩的鸢时爱哭,她便是这么轻轻哄着的。   过了良久,新娘子止了哭声,婢女开始给她上妆。   待一切弄好,广平王妃在耳边跟鸢时说着悄悄话,“落金锁的那个嫁妆箱里,母妃在最低下放了个东西,记得夜里入睡前拿出,跟沈家二郎一起看,一定要房中只有你们两人时才去拿,莫被外人看去了。”   “母妃,何物如此谨慎?”李鸢时不解,拉着母亲询问。   沈晔家跟她家皆是官宦世家,金银钱财不缺,因此鸢时着实想不通能有何物让母亲如此看重。   一旁的柳氏离两人近,听见李鸢时刨根问底,脸上不禁泛红,羞赫地低下头去。   广平王妃拍了拍鸢时的手,道:“晚上便知道了。”   李鸢时扬扬唇,笑容纯真无瑕,如孩童一般,“那女儿便不问了。”   ===   吉时到,鞭炮响,接亲的队伍进了王府。   “要娶我妹妹,先过我这关,若连我都赢不了,日后还怎样保护鸢时?”   李睦在院中将一身喜服的沈晔拦下。   此时的李睦一身劲装,双手握拳准备博弈。   “得罪了,二哥。”   沈晔退下胸前的红花给了贺九安,在庭中和李睦切磋起来。   他记得一月前李睦去接亲时没这一环,怎么到他这里还新增了。   接人心切,沈晔一一接下李睦的招,细沙飞扬,两人打的难解难分。   “新郎官怎还和李二哥打起来了。”冯月盈透过窗户看外面,正巧见了两个打斗的身影。   李鸢时闻声急切切从床边起身,她二哥跟沈晔素来交好,今日她大喜兄弟二人怎还拳脚相向。   “放心,你二哥有分寸,闹喜而已,两人点到为止。”柳氏按住李鸢时肩膀,扶她坐了回去。   不久屋外的动静渐渐小了,李鸢时这才放下心来,随即门外传来沈晔的声音。   “新娘子岂能说见就见,既然方才新郎官赢了武试,那我出一文字题考考你。”   作为守新房门的冯月盈,自是不会轻易放人。   沈晔:“请出题。”   冯月盈让沈晔以“倾心已久”四字做一藏头诗。   沈晔在屋外徘徊两步,道出现作的诗,简短却不失韵味,古色古香。   成婚本就是图一喜庆,故而众人没在为难沈晔,讨了些开门钱便放人进去了。   人潮涌动,在屋外开门的同时,李鸢时忙拾起羽扇遮住面容,按照习俗新娘子出嫁时不能被看去容貌。   脚步声渐近,红色衣角垂落,一只大手朝她伸来。   沈晔:“夫人,我来接你了。”   李鸢时紧张,在握住沈晔那只温厚的手时,心里踏实不少。   鸢时被他牵出闺房,随后在堂厅跟父母行完告别礼后便进了花轿。   鞭炮响彻十里长街。   锣鼓喧天,迎亲队伍浩浩汤汤。   花轿颠一颠,余生平坦顺。   花轿停一停,新郎牵妻行。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2】   “礼成!送入洞房!”   自下花轿以来,李鸢时紧紧攥住红绸一端,司仪怎说她便怎做,一颗心怦怦直跳,紧张得快蹦到嗓子眼了。   她被沈晔牵到新房,还未回过神来,手中的羽扇便被人抽了去。   李鸢时害羞,欲从沈晔手中夺回羽扇,“还给我,还不能给你看。”   “一直拿着累,”沈晔高高举起,道:“我出去竟敬酒,很快回来,饿了就先用吃些点心垫垫肚子。”   李鸢时双手交叠放在膝间,点点头让他去忙。   婚房中一派喜庆,烛台上的红烛是鸢时那日和沈晔说过的,没想到他真的应了她要求。   李鸢时昨晚没睡好,又折腾了一天,坐着坐着眼皮开始打架,想着沈晔敬酒要费些时候,便打算歇一歇,头靠在枕头上时扎的疼,她这才想起头上还戴着凤冠。   屏风后守着的香巧和喜娘听见一声痛叫急忙过来,便见新娘子面带倦色,似乎还没睡醒。   香巧昨日在鸢时房中守夜,知她昨夜一宿未眠,现下是犯困了。   “小姐,且先眯上片刻,姑爷回房后我再叫醒你。”   香巧此话一出,喜娘有意见了,“新郎官还没来,新娘子怎可入睡,这不合礼节。”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总得知变通。”香巧眉头一皱,不由分说拉着喜娘出了房间。   李鸢时单手撑在床头,迷迷糊糊听见香巧跟她说话,之后房间里安静下来,她又迷迷糊糊将头枕在手臂上,这次可没有被凤冠弄疼。   耳根子清净下来,鸢时见到了周公。   ===   “你们怎不在里面陪着少夫人?”   夜色渐深,沈晔敬酒归来发现丫鬟和喜娘全新房外面,不由问道。   “姑爷,夫人昨夜一宿没睡,方才犯困便小眠了片刻。”香巧同沈晔言明情况,声音轻缓。   沈晔不忍吵醒鸢时,在他眼中洞房礼节不过是个形式,既然两人已成夫妻,恩恩爱爱才是真,那些个花里胡哨的虚把式可有可无。   三言两语打发走喜娘,清走院子里的小厮,沈晔进了新房。   只见鸢时半个身子侧卧在新床上,侧脸枕在手臂上,樱桃红唇一微微嘟起,睡得香甜。   步子放得极轻,沈晔走到床边,俯身为她脱下凤冠,他动作已经很轻了,但脱到一半,女子突然醒了。   李鸢时睡眼惺忪,盯着沈晔看了片刻,猛回过神来,攀着他手臂从床上坐起来。   “进屋怎么不叫醒我。”   李鸢时小声抱怨,沈晔将那凤冠脱下放置一旁,道:“见你睡的熟,不忍心。”   李鸢时小睡了会儿,此时精神好转,望见府中除了他们二人再无旁人,不由好奇喜娘去了哪里。   沈晔看出她心思,倒了两杯酒走来,道:“我清空了房外守夜的小厮。”   说话间他将酒杯递了过去。   交杯酒。   李鸢时虽是头一遭嫁人,但新婚夫妇要喝交杯酒她还是知道的。   沈晔起身去放酒杯,李鸢时偷偷抬头瞄了他一眼,心想喝了交杯酒就要行洞房礼了,可是一想到和沈晔同床而眠,她又开始紧张了。   感受到床一沉,李鸢时交叠在膝间的双手死死攥住袖口,背脊不由僵直住了。   “夫人。”沈晔轻声唤着,指腹缓缓挑起女子下颌。   “夫、夫君。”李鸢时声音细弱蚊蝇,回应着沈晔,他心跳如雷,不敢同他对视,只是伸手攥住他衣袖来缓解紧张和羞赫。   头上仅有的一支簪子被抽走,三千青丝如瀑布般倾泻而下,轻柔的吻随之而来。   像春日细雨,又像细软棉花。   李鸢时喘不过气来,竟有几分心痒难耐,她也不知道自己身上为何这般奇怪。   既害怕,又像要拥有更多。   她被沈晔带着,意识渐渐模糊,最外面的喜服不知何时被他退掉。   意乱情迷中鸢时感觉到腰间的丝绦松了,她还是个黄花闺女,遇到这种事情一时间慌了神,猛得推开沈晔。   “我……我想起一件事情。”李鸢时捂住胸口,对沈晔说。   沈晔眉心微拧,反观鸢时的衣衫不整,他身上却和拜堂时毫无差别。   “那箱金锁的嫁妆,母妃放了个东西在最底处,你先去找来。”   见沈晔不动,李鸢时嗔他一眼,威胁道:“是很重要的东西,你快去,不然便不同你成婚了。”   沈晔没辙,老老实实去了里间,按照李鸢时所说找到那箱嫁妆。   嗯,岳母放的这物件确实很重要。   片刻后,沈晔回到床前,将东西藏于身后,问道:“夫人看过了?”   “没有,母妃给的何物,快给我瞧瞧。”   李鸢时伸手问他要东西,她好奇了一下午,方才跟沈晔亲近时险些忘了。   沈晔一笑,衣服一撩在床上坐下,将鸢时抱坐在他膝间。   李鸢时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下了一跳,悬在空中等东西的手一阵拨弄,最后揽着沈晔的脖子稳住身子。   沈晔扶住她腰,“岳母可是让你同我一起看?”   李鸢时“嗯”了一声,大有一副“再不给我看,我便欺负你”的模样。   沈晔大大方方把那册子拿了出来,李鸢时起初拿着册子高高兴兴的,结果刚看一页,脸登时红了。   “你你你、登徒子!”李鸢时羞的连话都扯不清了,像拿了烫手山芋般将那羞人的册子合上一股脑扔在床上。   明明是羞人的动作,竟还取了个富有诗意的名字。   泛舟采莲?   简直——有辱斯文!   沈晔捋走她耳畔碎发,指腹轻轻捏了捏她耳垂,温声在她耳畔道:“阿时,我们是夫妻,夫妻之间夜里理应如此,习惯便好。”   “可是,羞人。”李鸢时说服不了自己,垂头埋在沈晔胸膛。   “那今晚便学一个简单的?其他的以后再学。”沈晔摸着她柔顺的长发,试图怀中的人放松下来,他感觉到鸢时身体绷得僵直。   “我轻点。”沈晔撩开垂落在脖颈的乌发,低语道。   没有出声,便是默许了。   沈晔唇凑到李鸢时嘴边,絮絮说着情话。   顺着她的眉眼,沈晔轻轻吻过她的鼻尖,她的红唇。   屋子的红烛越燃越旺,榻下铺满了从床上扔下的喜服。   气氛暧昧糜烂。   女子的嘤咛略显急促,伴着床榻的摇曳声,起起伏伏。   船桨搅动一池春水,湖上的独莲开得正盛。 第50章 新妇   芙蓉帐暖, 喜烛之下红纱飘摇,朦朦胧胧看不清楚,床帐铃声此起彼伏。   夏季炎热, 李鸢时出了一身汗,面若桃花, 一双玉臂泛着粉红, 乌黑的秀发被汗水打湿粘在脸颊和颈间。   鸢时又累又困, 寻了个舒适的角度枕在沈晔胸膛。   可一闭眼,方才两人耳鬓厮磨的画面随时而来,耳边回响起她不住的声音。   方才的沈晔丝毫没有平日里的端正模样。   羞人!   似乎比母妃送那册子里的画面还有恼人, 不仅如此,那唇还凑到自己耳边,缱卷低语,他竟还当起了先生。   像教书先生一样。   李鸢时无法正视,伸手忙捂住眼睛,可沈晔偏偏不如他意。   ……………   “喝点水润润嗓子。”   沈晔拍了拍她肩膀,那雪白的肩上星星点点几处泛红。   皆是他的杰作。   方才李鸢时喊得嗓子干涸,可沈晔却迟迟不停。   有一下没一下的,似乎是在磨着她。   她身子泛空, 又不想让沈晔看中自己的心思,便忍了又忍, 干脆不蒙了眼睛不再看他。   轻哼一声,李鸢时不满, 松开缠着他的手, 身子一转离了他怀抱,粉白的肌肤露在被子外面。   满是欢愉后的痕迹。   昏昏沉沉间鸢时听见开门的声音,好像是沈晔吩咐小厮准备热水。   不消片刻, 一双大手将她床上捞了起来。   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李鸢时只见釉青杯盏凑到了她唇边。   温水滑过喉咙,李鸢时纾解不少。   “还要喝。”   一杯水温水很快见底,她仍觉不过瘾,便又要了一杯。   折腾了一个时辰,李鸢时累得只想睡觉,喝过水后心中舒坦不少,抱着被衿就要睡觉,却被沈晔捞到怀中。   沈晔唇凑到她耳边,“我叫了热水。”   夏季炎热,出了一身汗,身上黏腻,李鸢时也不舒服,可她真的好困,昨夜便没睡了,今晚有又折腾到了子时。   都怪他缠着欺负她。   出了一身汗水,李鸢时手有气无力环住沈晔脖子,冲他撒娇,“嗯,夫君给我洗。”   沈晔笑了笑,指腹撩开她额前湿哒哒的发丝。   女子肌肤胜雪,他寻了件寝衣披在鸢时身上,抱着娇妻往浴桶走去。   沈晔二十出头,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如今佳人在怀。   那温热的清水仿佛是冬日里最烈的柴火。   水汽氤氲在空气中一点即燃。   李鸢时按住他炽热的手掌,脸上羞赫。   沈晔知道她似乎不想于此,便抱着她起身,两人在那美人榻上又待了大半个时辰。   一直到三更半夜,那断断续续的嘤咛声才止住。   不知过了多久,最后温水变成了冷水,沈晔又让人换了热水进来。   ===   晨光熹微,六月初的天亮的早,卯时刚过丝丝缕缕光线便从窗户透进房中。   屋内暧昧的味道尚未散去,闻得人脸红心跳。   沈晔已然睡醒,正看着臂弯下的娇人。   她唇生得小巧,红红的宛如樱桃,如今有些红肿,昨夜他第一次失控,含着她唇一时间没有拿捏。   女子还在睡梦中,单薄的寝衣下露出几片肌肤,似雪花般洁白,上面星星点点的红痕过于惹眼。   伸手轻轻将她衣领理好,盖住她胸前的肌肤。   沈晔胳臂紧了紧,抱着鸢时打算再睡一会儿。   ===   新妇第一日要去请安奉茶。   李鸢时醒来时只见沈晔正在穿衣,想起昨夜的点滴,李鸢时脸又红了,她不禁感叹一句男人果真是人前一个模样,人后又是另一幅模样。   真真是不能只看一面。   “我让香巧进来服侍你。”   沈晔见她醒了,凑到她身边,在她额前落下一吻,而后便出去唤了香巧。   “少夫人今日气色比往日好。”香巧服侍李鸢时穿衣,都说这姑娘嫁人过来便不一样了,今日一见果然不假,她家姑娘今日水灵灵的,像是夏日的蜜桃。   香巧服侍鸢时穿衣时不禁瞥见脖子上的红印,脸上一阵燥热,忽地想起昨夜她守夜时听见她家姑娘时响时小的嘤咛,惹得她面红耳赤,忙用领子掩住那红印。   嫁为人妇,李鸢时绾了发髻,再不是懵懵懂懂的小姑娘了。   梳妆完毕,沈晔牵着新婚妻子去了堂厅奉茶。   刚走出房门没几步,沈晔发觉妻子面色不佳,走路有些吃力。   沈晔紧紧手指,关切道:“身子哪里不舒服?”   李鸢时嗔他一眼,“腿软,没力。”   都怪这人,昨夜一次又一次,一直在闹她。   沈晔在她耳边低语,“我错了,日后会克制些。”   手被他牵着,李鸢时虎口用力一捏,警告他道:“今晚不许闹我!”   “一切依夫人,”沈晔笑了笑,步子放得缓慢,“待会儿早些回房休息。”   谈话间两人已至堂厅。   沈奎海中意鸢时许久,终是让儿子将人娶了回来,自昨日来嘴角便没合拢过。   儿媳妇一口一个公公,叫得真甜,一点都不像他那倔脾气的二儿子。   沈晔母亲吕氏则是怕鸢时刚嫁过来住不习惯,拉着她问个不停。   本以为奉茶片刻就好,没想到出堂厅时快到巳了。   李鸢时倒是没早上起来犯困了,精神许多,只是脚上依旧酸软。   刚出堂厅不久,沈晔便将她拦腰抱起。   李鸢时不明所以,锤了捶他肩膀,羞道:“放我下来,被人看去不好。”   “不是脚酸?”沈晔理直气壮,步子没有片刻放慢,余光落到怀中的人上,“看去便看去了,我们是夫妻,理所应当。”   回到房中,沈晔将人放置美人榻上,屋中的小厮皆识趣退下。   只见沈晔坐在美人榻边,纤长的手指轻轻揉着女子腿肚。   一下一下,动作轻柔,李鸢时望着身旁的人,耳根微红,问道:“你今日怎不去当值?”   以前没在一起时,鸢时恨不得沈晔天天来找她,可经过昨夜那事后,她总觉得这人与她这般讨好下一刻便要将她抹干吃净。   沈晔捏着她腿,“新婚沐休五日,皇上亲自批的。”   李鸢时:“那你总还是要去御史台看看,昨日就没去了。”   沈晔察觉到鸢时似乎在赶他走,指骨故意加重了些力道,惹得她喊痛。   李鸢时拧眉,嗔他一眼,“本就是你的错,昨晚说了只要一次的。”   以示惩罚,李鸢时道:“今晚不许再碰我。”   沈晔唇角抿成一条线,应道:“好。”   李鸢时顿时心情大好,心想今晚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枕着软软的沈晔睡,很是舒服。   “不是这里,”李鸢时伸手按住小腿肚上的手,终于纠正道:“是大腿酸。”   沈晔按妻子说的换了个地方揉,心中却是另一番心绪。   他指尖每挨一下,呼吸便深了一分。   忍到最后额间泛起一层薄汗。   之后沈晔唤来飞松,让他吩咐厨房多做些鸢时喜欢的菜。   午饭时沈晔一个劲儿为鸢时布菜,尽是她喜欢吃的。   夹了块细嫩的鱼肉,李鸢时夸道:“夫君真好。”   沈晔笑着,不置一词,又为她盛了碗滋补的鸡汤。   吃罢饭后,李鸢时闲来无事,便吵着让沈晔教她弹琴,她喜欢看沈晔弹琴,尤其是看那双纤长的手指捻着琴弦。   李鸢时坐在罗汉椅上摇着团扇,沈晔俯身而下,双臂置于手扶上将人圈在怀中。   他声色严肃,道:“教人弹琴,总得收点好处,不知夫人打算用何物来换?”   李鸢时想了想,摇着手中的团扇,扬唇道:“就用这手中扇子。”   沈晔:“没诚意。”   他顿了顿,复而又道:“那便先欠着,待晚些时候再还。”   见沈晔眸中划过一丝暧昧的情愫,李鸢时当即反应过来,道:“说过今晚不许闹我,你答应了的。”   沈晔义正言辞,“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李鸢时这才放下心来,起身推着沈晔去拿琴。   沈晔唤来小厮在琴台旁点上熏香,他抚琴时喜欢点香。   琴音袅袅,清香阵阵。   李鸢时盘腿坐在琴几前,葱白指尖轻轻捻了几根琴弦调音。   “夫人想学何曲目?”   沈晔在她身后坐下,将人整个身子拥在怀中,双手放置在琴两端。   鸢时的琴艺沈晔知道,和他不相上下,此番故意让他教她弹琴,怕是心中生起些小心思要捉弄他。   沈晔看破不揭穿,顺了她意。   李鸢时微微仰头,对上他漆黑的眸子,“随便。”   沈晔笑了笑,大掌抚上她手,缓缓捻着琴弦。   潺潺琴声如山涧溪流。   弹奏的是白居易的《琵琶行》。   妇人的发髻有些高,挡了沈晔视线,他下颌便落在女子颈间。   弹奏尚未过半,李鸢时便不想弹了,赖在沈晔怀中不走,“手指痛,想听夫君弹。”   女子半侧着身,手臂揽着他脖子,眨眼眼睛冲他撒娇,沈晔似乎猜到了她的小心思,顺了她意。   手指拨弄琴弦,沈晔端正坐着,怀里的人渐渐不安分了,趁着他腾不开手,那杨柳细腰在他怀中款款舞动   葱白指尖撩拨着他衣衫,隔着衣料轻抚他的背脊。   “夫君,你出汗了,你很热吗?”李鸢时贴心地为沈晔拭去额间薄汗。   “天气乏热,我让厨房熬些降火的绿豆汤。”   只沈晔忍得辛苦,李鸢时得逞一笑,从他怀里起身欲走。   哼,让他昨夜欺负人。   谁知她刚起身,手臂便被一扯,身子重重跌落沈晔怀中。   “夫人的小心思藏太浅。”沈晔唇角一勾,伸手刮了刮她娇俏的鼻尖。   屋中的小厮识趣地退了出去,并且贴心地关上房门。   言罢,沈晔将娇人抱在美人榻上。   …………   “你答应不碰我的!大骗子!!”李鸢时察觉到沈晔眼神变了,这才意识到危险渐渐逼近。   沈晔唇角微微扬起,“现在日头未落,不算夜里。”   李鸢时羞道:“无耻。”   话音刚落,厚重的吻便如雨点般袭来。   这次的吻不同于夜间,又急又重,才片刻她便缓不上气来。   玉腿修长,搭在榻上,女子足尖不由蜷缩起来。三千青丝散的满榻都是,乱糟糟地披在雪白肌肤上。   沈晔扣住她乱动的双手,带着她去寻找那最深处的欢愉。   男子的手所到之处烫得吓人,那力道仿佛是要将她揉碎了化到骨子里。   李鸢时身子不稳,软绵绵咬住他肩头,嘴里呜咽着发出细碎的声音。   脑中全是那未弹完的《琵琶行》   ——轻拢慢捻抹复挑。   ——大珠小珠落玉盘。   鸢时终于知道午饭时沈晔为何喂她吃了那么多饭菜。   落日余晖,她饿得前胸贴后背,累到一根手指都不想抬起,在沈晔怀中由着他伺候她清洗。 第51章 我的沈大人   在大庆, 官员新婚沐休向来只有三日,崇明帝高兴,便多给了沈晔两日的假。   第五日一过, 沈晔一大早便去了御史台当值。   李鸢时睡梦中迷迷糊糊听见沈晔同她说去当值了,醒来一看床上空空如也, 再望眼日头, 天已透亮, 夏日的晨光有些许刺眼。   她在王府时醒的早,极少像今日一般睡过头,都是因为夜里睡得, 白日里自然睡不醒。   抬手轻轻捶捶泛酸的肩膀,李鸢时唤来香巧服侍她穿衣。   李鸢时觉得妇人的发髻纷繁复杂,样式也没姑娘家的多,但又不得不梳,因此她每每梳妆时都会选好看的发簪,算是一点小慰藉。   她跟沈晔说过几次,偏那人总喜欢逗她,说是她未梳妆时头发垂落最为好看。   鸢时才不信他唬人的言论。   头上未施珠钗,最是难看。   难得沈晔不在家中, 李鸢时落一清闲,吃罢早点在屋中转了一圈, 她见沈晔房中的布局不顺眼很久了。   除了跟沈晔提过要放置美人榻,这屋子朴素至极, 沉闷得很, 一点生气也没有。   李鸢时跟沈晔商量过添置些物件在屋中,沈晔只说她是这院中的女主人,想如何置办全听她吩咐。   手摇着团扇, 李鸢时躺在美人榻上,心中想着如何重新布局。   目光落在窗边的架子上,李鸢时忽觉得那罗列的木雕有几分眼熟。   她下榻凑近一看,原来是她昔日给沈晔买的莲花木雕。   那木雕不染纤尘,想来是小厮经常擦拭。   有些人就是嘴硬,说着不喜欢,却留下舍不得扔,大老远从麓溪镇带回京城。   将要采买的物件列了清单,李鸢时吩咐小厮去街上采买。   从早上折腾到下午,李鸢时犯困了,去了床上午憩。   夏日的午后闷热,李鸢时只穿了件薄衫睡觉,即便是这样,还是热得出了层细汗,也不是过了多久,她才进入梦乡。   感觉到身边徐徐送来凉风,李鸢时翻了个身,手臂似乎碰到一个软软的东西,她下意识抓了抓,又软又硬。   迷迷糊糊睁开双眼,竟发现自己抱着的是沈晔的胳膊。   鸢时余光扫了眼窗柩外面,发现日头已落,晚霞昏黄煞是好看。   而床边的人穿着朝服坐在床沿,手中拿着团扇给她扇着风。   李鸢时拢了拢被子,遮住脖子,“什么时辰回来的,怎不叫醒我。”   “半个时辰前,见你熟睡,不忍心打扰。”沈晔眉头轻拧,感受到鸢时对他有几分防范,不悦道:“以后小憩,身上搭个薄毯。”   他回房时她只穿了件罗裙,身上的薄毯还是他亲自给披上的,现下知道防着他了?   “天热。”李鸢时侧躺在床上玩着他手指,声音因才睡醒而有几分软糯。   沈晔抿唇不语,嘴角绷得直直,李鸢时看出他有几分生气,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怎么这么善怒。”李鸢时撑起身子,及腰长发散垂落在胸前,笑脸盈盈道:“都说女子小气,我怎发觉你也是。我的沈大人,气量。”   李鸢时手指顺着沈晔官服领子绕了半圈,最后停在他胸膛处,“气量要大。”   沈晔握住她指尖,轻轻一拉将人往里带了带,乌黑的秀发缠了几缕在他手臂。   “对你,没有气量。”   沈晔在她嘴角啄了啄,起身去衣架取下她外衫。   将外衣拢在鸢时身上,沈晔俯身替她穿好绣鞋,道:“吃饭去。”   天热,李鸢时没胃口,匆匆吃了几口清粥便止住了。   今日的沈晔格外体贴,不知是不是考虑她今夜吃的少,他晚上没折腾她。   两人相拥而眠,李鸢时习惯了软乎乎的枕头,抱着沈晔一夜好梦。   ===   不知是不是新婚沐休五日把事情都堆了起来,接连几日沈晔都早出晚归,有两次快要宵禁了才归家。   有次李鸢时夜里等沈晔回来,实在太困了便睡了,半夜三更她迷迷糊糊感觉床上一沉,随后一双手覆了上来。   男子刚沐浴完,身上还带着湿热的水汽。   这味道鸢时再熟悉不过,薄被中的手凭借感觉紧紧回握沈晔。   “怎还未睡?”沈晔抱着她道。   李鸢时闭着眼睛,声音瓮声瓮气,“睡不着,等你。”   “怎么有那么多事情要忙。”   她黑乎乎的小脑袋往沈晔胸膛钻去,小声抱怨着,似乎是对他的早出晚归有了意见。   “事务琐碎繁多。”沈晔低头吻了吻她额头,将人拥在怀中,“已经很晚了,睡吧。”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大概三四日。   这日,临近晚饭时间,飞松回来报信,说是沈晔手上还剩了些事情没处理完,让众人吃饭莫要等他。   “没成婚前,把御史台当家,成婚后倒是好了几天,现在又开始了。”沈奎海眉色不悦,已经不是第一次对儿子没日没夜宿在御史台有意见。   李鸢时忽的想起沈晔还未向她坦明身份时他就是这般在御史台废寝忘食。   这般下去身子可吃不消。   “不等了,吃饭!”   他招手唤来管家,冷着一张脸进了饭厅。   不消片刻,桌上菜已上齐。   吃罢晚饭,李鸢时让厨房做了些沈晔喜欢的菜。   当李鸢时提着食盒从马车下来时,各处都已灯火阑珊。   起先还有侍卫拦她不让她进,后来她在表明身份后,便有人领着她进去了。   路上那侍卫同她攀谈起来,听得李鸢时心中窝火。   往日没成婚前,他整宿整宿在案牍前,有时甚至还忘了吃饭。她知道沈晔的性子,也知他心中有山河,纵使朝廷上的事十万火急,他也不能这般糟蹋身子!   是以鸢时被侍卫领到沈晔屋子时,她沉着一张脸。   昏黄的烛灯照亮屋子,几叠厚厚的书本有条不紊地堆放在书案上,而那书案边的人端正坐着奋笔疾书。   似乎是听到门口有动静,沈晔目光终于从纸卷上离开,他诧异地看着门口的人,怎么也没想到鸢时会来。   视线往下,他看见鸢时手中提的食盒时,顿时明白了。   “让飞松回府说了晚饭莫等我,我过会儿就回去,夫人不用特地跑一趟。”   他放下毛笔朝鸢时走来,李鸢时心疼他这般废寝忘食,没好气地略过他,径直将食盒放在空桌上,待布好饭菜,又兀自坐在一旁,全程不置一词。   看眼桌上的饭菜,沈晔察觉到她的不高兴,大步走到鸢时身边。   试着去牵她手,可他手指还未触碰到她肌肤,她便无情将手缩进衣袖中。   沈晔手落了个空,昏黄的烛光下,女子双唇微微嘟起。   自认识鸢时以来,她这幅模样下的心境如何,沈晔再清楚不过。   “生气了?”   李鸢时身子扭到一旁去,没理他。   “我吃,我现在就吃饭,”沈晔撩紫色官袍一角,坐鸢时旁边坐下,道:“吃了我们回府。”   四下寂静,房中只有筷箸与碗碰撞发出的清脆声。   “我知道你忙,但再忙也不能不吃饭,一点不把自个儿的身子却不当事,有你这么当别人夫君的么。”   良久后李鸢时才开口,说到最后,声音带着些哽咽。   “吃了你再看看卷宗,晚些时候我跟你一起回去,左右在府中无事,闲着也是闲着。”   “这几日准备新政变革,确实有几件事情比较棘手,忙了些。”沈晔收拾碗筷,道:“今日到此为止,不写了。”   李鸢时也不想因为自己打乱沈晔的计划,便松了口,“写吧,我陪你。”   男子应当有抱负,而不能一味迁就儿女情长。   “不急这一时,夫人在此处,我反而不能专注。”   言罢,沈晔去了书案收拾。   片刻之后,他牵着妻子细软的手出了屋子。   夜里的京城依旧热闹,各色灯笼挂满长街。   一路上,沈晔知觉妻子太过活泛,那娇软的手掌扣住他手,比棉花还要软的指节时而捏着他指腹,时而蹭在他脸颊,又时而在他手心画着不知是什么的图案。   细细算来,他和鸢时已经好久没有亲近过了。   他平日里回来晚,不忍心吵着困倦的她。   回到房中,李鸢时枕在他腿上,一团乌发散在紫色官服之上,沈晔拨开她面颊上细碎的发丝,指腹顺着往里摩挲着她耳垂。   沈晔语气柔柔,“夫人也想了?”   李鸢时抬手,捏住沈晔手指,目光似在回避他,略显羞涩道:“这几日你回来晚。”   她亦是想念他的味道。   沈晔明白她意思,笑了笑,欲将官帽褪下,一双纤长白手握住他手腕。   “就戴着吧。”李鸢时单手撑在榻上,瀑布般的乌发顺着肩头倾落,她凑唇于他耳畔,低声说道:“官璞垂下,夫君就像只小兔子。”   含眸浅笑,宛如最艳的娇花。   沈晔依了她意思,抱着她起身。   夏日的衣服单薄,鸢时绛色齐襦裙外只套了件薄纱衣。   藕白玉臂挽住他脖子。   下一刻,沈晔低头,吻住她娇艳的红唇。   “阿时……”   男子的吻霸道,似乎是渴了很久。   鸢时被吻得七荤八素,眼神迷离中闻声抬头。   她仰着脖子,似乎发现了件好玩的事情。   指尖缓缓划过他喉结,惹得男子身子一凝,动作缓了下来。   得逞一般,李鸢时坏笑道:“沈大人也有今天?”   平日里,都是他欺负她的份,今日也有他吃瘪的一次。   沈晔似火的眸子看她,鸢时按住他手。   “我来。”她道。   那官服上的玉带。   落在地上。   女子抬手勾住他肩膀,赤脚踩在男子足上。   屋外淅淅沥沥下着雨。   雨声掩了些屋中杂音。   雨夜清爽,却退不去帐内的火热。   地上的玉带,不知何时被人拾起,已然在女子手腕之上。 第52章 “夫君喜欢怎样的?” “……   昨夜下了一场雨, 一直到晨间那雨还在淅淅沥沥下着。   屋外清爽凉快,屋内气氛旖旎。   床榻下衣衫凌乱,妃色亵衣落在素白中衣上明晃晃的, 尤为显眼;鞋子东一只西一只,分不清是从美人榻上过来的, 还是从床上去的美人榻上。   帷幔垂下, 晨光熹微间映着尚未睡醒的女子。   女子面色红润, 呼吸绵长,细碎的发丝沾染在瓷白肌肤上,那白中混着零星的红梅, 惹得人挪不开眼睛,被衿下的双手环住男子精瘦的腰肢,生怕一个不小心枕边的男子便跑了。【脖子以上】   四□□缠在一起,似乎比昨夜还要亲密。   垂眼盯着熟睡的人,沈晔不禁抿唇轻笑。   昨夜是她撩拨在先,到最后败下阵来的是她,如今睡不醒的也是她。   沈晔手臂泛麻,将臂弯中的娇人往胸膛拨了拨,鸢时睡眠浅, 似乎是被他那轻轻的动作扰到了,眉心轻拧。   小幅度动动那压了一整晚的右臂, 沈晔缓了缓酸麻,这才重新将人揽住。   “几时了?”   怀中的人没睁眼睛, 嘴里却在小声嘟囔。   沈晔望了眼屋内照进来的光, 温声道:“已过辰时,屋外还在下雨,再睡会儿。”   “再眯一刻钟。”李鸢时脸颊蹭了蹭他胸膛, 顺而往下枕在他臂弯。   她习惯了在沈晔臂弯间入睡。   枕在他臂弯莫名地让鸢时心安,也睡得踏实。   沈晔低头啄了啄她泛红的双唇,而后唇角凑到她耳边,低语道:“今日出去游湖可好?已至盛夏,荷花开了满湖,煞是好看。”   说话间,颈间全是他的味道,惹得李鸢时脖子痒酥酥,她下意识往里躲了躲,低低“恩”了一声。   等着李鸢时清醒的空档,沈晔没闲着,把玩着她扣在他腰间的手指。   沈晔心里寻思着得让她剪指甲了。   鸢时不仅爱撩拨他,急了就喜欢随手乱抓乱挠,跟只小野猫一样。   ===   屋檐淌着还未滴落的雨水,天空一碧如洗,清凉舒爽,不燥不热适合出去玩耍。   沈晔为妻子挑了件浅绿色齐胸襦裙,搭件素白薄衫,倒也不觉闷热。   衣衫勾勒出女子姣好的身姿,杨柳细腰不盈一握,眉间的钿花红艳妖娆。   铜镜前的她褪去了少女的青涩,一颦一笑间带着几分妇人的妖娆。   马车驶出太尉府,挂在四角的铃铛叮叮作响,终在湖边止了声音。   “小心足下。”沈晔搭了把手扶鸢时下车。   盛夏时节,荷花竞相绽放。   荷叶连着荷叶,碧浪翻滚中几朵荷花蹿了出来,粉白点翠,仿佛是飘着绿绸带的仙女玉踩着碧浪玉立在湖上。   船夫撑着竹蒿在湖面上穿梭来回。   堤岸边,沈晔招手叫了艘轻舟,船夫将船划到岸边。   “早间的雨断断续续,这夏日难得遇一凉快,今日泛舟的郎君夫人、公子小姐比往日多了不少。”   船夫是个健谈的人,船只刚离岸没多远便和乌篷里的人聊了起来。   这湖连着京城的护城河,湖域面积有二十个坊市那般大,放眼望去除去荷叶,便就是来来往往的赏湖船只。   “船家,可否划慢些,我想寻朵好看的荷花。”李鸢时冲乌篷外喊道。   “好嘞。”船家干脆应着,划桨的速度慢了下来。   李鸢时笑着拉着沈晔出了乌篷,两人来到船尾处。   荷叶根茎破水而出,笔直得向上长,足有一人高,两人坐在船尾,苍穹被绿叶掩了。   “夫君。”   对面的鸢时唤了他一声,沈晔闻声看她,谁知女子掬了一小捧湖水朝他洒来。   沈晔脸上沾了水珠,女子的小心思得逞,正笑眯眯看着他。   “调皮。”沈晔也不恼,从怀中拿了帕子擦拭额角。   “儿时喜欢玩水,几个哥哥姐姐都被我捉弄过,后来他们告诉父王,父王训了我一顿,再也不让我玩水了。”   李鸢时右手顺着船外垂下,指尖够到清亮的湖水,微微荡漾。   沈晔伸手替她擦了擦额角的汗水,问:“找到小时候的快乐了?”   李鸢时落在湖中的手掌往上一抬,荡起珠帘般的水花。   阳光下泛着亮光如颗颗珍珠。   沈晔便陪着她在船尾玩起了水。   鸢时玩得高兴,每次泼向沈晔的都是豆大般的水珠,弄得他一身湿了大半。   “你怎还放水,弄得像是我欺负你一般。”   两人上了岸,李鸢时拿着丝绢给沈晔擦着打湿的外衫,反观鸢时,衣衫除了袖口是浮水弄湿了一小处,身上干干燥燥。   “不敌夫人,甘拜下风。”沈晔眉眼含笑,握住她手,指尖滑进她指缝中,“别擦了,夏日天气热,衣服干得快。”   湖岸送来阵阵凉风,衣角随风飘扬,沈晔牵着她手走在杨柳岸边。   突然,迎面走来一位卖荷花的小姑娘。   “郎君,买朵荷花送给夫人吧。”   李鸢时这才想起方才她说要采荷花的,结果同沈晔玩水,玩着玩着便忘了。   未等鸢时开口,沈晔给了卖花小姑娘一锭银子,那姑娘提着花篮,难为情开口,“郎君可有铜板?这一锭银子我找不开。”   沈晔:“不用找了,篮中的花权当我买下了。夏日天气热,快些回家去,莫要中暑了。”   卖花姑娘大喜,收下银子道谢,正欲将剩下了五朵荷花给鸢时,鸢时摆摆手,道:“要不了这么多,我挑一朵便好。”   李鸢时从中挑了一朵花瓣全是粉色的荷花。   “夫人生得真好看。”那姑娘临走时夸了两句鸢时。   手中拿着荷花轻轻打了打沈晔衣袖,李鸢时撒娇问道:“夫君,你说是我好看,还是这夏日荷花好看。”   沈晔揽着她腰肢,道:“人比花娇。”   猜中了沈晔会如何回答,李鸢时高兴地扬唇。   复而却见沈晔低头在她耳畔。   “人,比出水荷花还要娇弱。”   声音轻缓,不似方才那般正经。   李鸢时反应了片刻,脖颈连着耳根“唰”地红了,“不正经。”   她提着裙摆往前跑了几步,不想再同那人谈些有的没的。   湖边来来往往聚了不少赏花看景之人,沿湖叫卖的商贩守着自己那一方位子向游人介绍手中小玩意儿。   不过,人群中当属一抹身影最为瞩目。   李鸢时忽的看见一手持旗帜的郎中在前面不远为一妇人号脉。   她想起了去年病中的自己。   鸢时回身,牵着沈晔的手往那边走去,“夫君跟我来。”   鸢时到是刚好那郎中为妇人诊完,她凑近了看,发觉那郎中有几分眼熟,又翻了翻那“妙手回春”的旗帜,后面果然还亮着四个大字——神机妙算。   还真是去年给她诊脉治病的江湖郎中。   “你小子今日怎回了京城。”郎中摸了摸花白的胡须,带着几分戏谑的语气对沈晔说道。   李鸢时不解,看沈晔的目光变得疑惑,这人还认识江湖游医?   “这是内子,”沈晔牵着鸢时,介绍完这个,又介绍那个,“鸢时,这是前朝周洪周太医,你在麓溪镇住的那宅子便是周老先生曾经住下的。”   当年沈晔初来乍到,刚好遇见了隐居乡间的周洪,细说起来,两人也算是莫逆之交啦。   李鸢时:???   能两三下治了她病的郎中果然不是简单之人。   “周老先生好,”李鸢时福身行礼,施施然道:“说起来我还要感谢周老先生的银针和药方,不然也不会有今日活蹦乱跳的鸢时。”   周洪细细打量了面前的妇人,笑道:“你这女娃,我记得,是广平王家的姑娘。”   “其实那时我为夫人施针后病已好了大半,只需静养便可,老夫出于私心这才唬了广平王,让王爷送夫人去麓溪镇。不然这小子能娶回这么好的姑娘当夫人么,指不定打一辈子光棍。”周洪数落起沈晔来毫不留情。   周洪爽朗一笑,“这鸳鸯,没点错!”   李鸢时抬头看了眼沈晔,笑道:“就是,是你的福气,运气好才遇上我。”   当年的错点鸳鸯,还造就一段良缘。   沈晔轻轻捏了捏她藏在衣袖里的手指,笑容和煦道:“年少不知情,错把夫人的真情给糟蹋了,余生便把自己赔给你。”   言归正传,沈晔敛了神情,正经道:“周老先生,可否为内子号号脉?”   “小事一桩。”   周洪搭了搭鸢时的脉,面色如常,良久后才有了定论。   “夫人身子经过一场大病要比寻常女子弱些,但底子尚在,好生调养是能养好的,不必担忧。平日里多吃些补血益气的食材,少吃生冷性寒之物。”   沈晔点头,一一记下。   两人本想邀周洪去太尉府做客,可周洪百般推脱,这些年他游历于各郡县中,比起给达官贵人治病,他更喜欢为那些小老百姓号脉问诊。   “若是没遇到我,夫君真会打一辈子光棍么?”   “我二哥说你是块木头,不会讨女孩子欢心,我觉得吧,光棍倒不至于,公公婆婆肯定不会由着你,但二老让你娶的那位世家小姐肯定没我好。”   “你就仗着我喜欢你,把我哄骗成了亲,换做别的女子,早跟你断干净了。”   “你看你性子这般不好,就应该学会多让着我点。”   回府的马车上,李鸢时在沈晔耳边说个不停。   沈晔抱着她坐在膝间,敛了一缕头发至她耳后,道:“譬如?怎么个让法?”   “嗯……”李鸢时环住他脖子,想了良久,道:“我乏了,夫君就要体恤我,捏肩捶腿;然后不许再像从前那样哄骗我,还有最重要的,夜里不许缠着我超过一个时辰!”   “好。”   沈晔鼻尖轻轻挨了她鼻尖一下,复而低头含住她娇艳的红唇。   女子的一声呜咽再次吞到肚子中,小手无力地锤着他胸脯。   ===   月色朦胧,凉风习习,院中的栀子花香沁人心脾。   红烛摇曳,照亮昏黄的屋子。   沈晔捏着鸢时手指,清隽的脸上布满密密的汗水,鼻尖滑落一滴热汗,滴在女子瓷白的肌肤上,滚烫如沸水。   两人气息交缠在一起,不知交换了多少次。   沈晔俯身,低头吮上女子的唇。   鸢时微微仰头,挣脱出他滚烫的手掌,指尖插/进他鬓间,细碎的声音被化作指尖上的一股力气,紧紧贴在他头皮上。   被吮得有些发疼,李鸢时心生一计,牙齿轻轻咬了他下唇,只听男子一声闷哼。   趁着沈晔吃痛,李鸢时使出全力一推,将身上的人推开。   她一个翻身把沈晔压在身下。   顷刻之间,两人位置颠倒。   “让你欺负我。”李鸢时粉唇嘟起,嗔他一眼。   她在床头胡乱一摸,摸到一条镶玉丝绦。   学着沈晔之前扣住她双手,李鸢时二话不说用那玉丝绦缠住沈晔双手,将其举到头顶。   仿佛做了一件胜利的事情,李鸢时炫耀道:“这下你也不能动弹了!”   “夫君,你头上怎能出了这么多汗啊。”李鸢时眼角滑过一丝笑意,并没有要为他擦拭的举动,反而右手在他胸膛画着圆圈。   动作轻缓,不急不慢。   垂落的秀发顺着她雪白的肩膀滑落,发尾随着她的起伏在沈晔肌肤上扫过,酥酥痒痒的,比蚂蚁啃食还要磨人。   “以牙还牙?”沈晔眸子如火,望着贪玩的妻子,隐忍说道。   “对啊,谁让你夜里又欺负我。”   李鸢时偏不给,故意折磨他。   沈晔唇角扬起个弧度,“想法是好的,但夫人用错法子了。”   李鸢时不解,狐疑盯着他看。   沈晔如火的眸子映着小小的佳人,灼热的呼吸洒在两人之间,“夫人要用我喜欢的,如此才会让我心痒难耐。”   李鸢时纯真问道:“夫君喜欢怎样的?”   “不知道,要一个个试过才有定论。”   话毕,沈晔双手不知何时挣脱开了那玉丝绦,抚摸鸢时背脊,趁她不注意,又将人归了原位。   “你……”   被人堵住红唇,李鸢时又气又恼,她怎么又被沈晔唬了。   十指紧扣,李鸢时只当那五根指头是沈晔了,将其死死攥住,以泄心头之恨。   她恨自己力道怎如此小!竟被沈晔攥得死死。 第53章 有孕   时光飞逝, 转眼间已至七月中旬,天气一天比一天闷热,午后虫声清脆, 似是不知疲倦。   李鸢时午觉起来出了薄薄一层汗,不喜欢身上的黏腻, 她便让香巧叫了一来温水沐浴。   洗掉黏腻的湿汗, 李鸢时浑身清爽, 着了件浅蓝色纱衣半躺在美人塌上。   手中的团扇不时摇晃,她招手唤来香巧:“吩咐厨房做碗冰酥酪。”   香巧没有动作,在一旁恭敬回道:“姑爷走时特地打过招呼, 不能让少夫人贪嘴吃凉的,况且……”   香巧欲言又止,抬头看眼塌上的人,又道:“姑爷让少夫人喝的红枣桂圆枸杞汤少夫人今日还没喝。”   李鸢时摇扇的动作缓了下来,语气不悦道:“香巧,你是我从王府里带出来的丫鬟,应当听我的!”   提到这个鸢时就来气,自从上次游湖遇到周洪周老先生后,沈晔对她的饮食格外上心, 夏天本就炎热难过,往年在王府中她喜欢午睡后吃上一碗冰酥酪亦或是深井中放了一夜的冰荔枝解热。   冰冰凉凉下肚, 不要太舒服。   结果沈晔他不、准、她、吃!   一口也不给!   不仅如此,还吩咐厨房每日煮红枣桂圆枸杞汤给她喝, 说是补气益血。   再好的东西, 喝多了也会腻。   “可是姑爷也是为了少夫人的身子好,少夫人若是觉得热,香巧力气再大些。”香巧扇扇子的力道大了些。   “你把飞松支开, 悄悄去跟厨房说。”李鸢时抬手拿了香巧手中的团扇,道:“一小碗就行。”   若不是想到沈晔知道后夜里又要欺负她,她才不会这般低声下气,忍辱退让。   左右沈晔在御史台当值,就算吃了凉物他也不会知道。   这般想着,李鸢时在屋中放心大胆吃了起来,一口一勺,吃得津津有味。   谁知没一会儿沈晔回来了。   “快快快,将桌上的碗碟收到柜子中去。”   李鸢时手忙脚乱,急急让香巧收拾桌面,结果还是晚了一步。   一身官服的沈晔进屋便看见在檀木桌边手忙脚乱的主仆两人,一个端着端着慌张失措,一个嘴边还沾着杏仁片。   “夫人又偷吃了冰酥酪?”   沈晔原本和善的眉眼瞬间阴沉下来,脱了官帽往李鸢时走来。   李鸢时垂落的手扯了扯香巧袖子,香巧会意,低头端着碗出了屋子。   “夫君今日怎回来这么早。”李鸢时笑语盈盈走过去,兀自接过沈晔手掌托住的官帽,试图蒙混过关。   沈晔声线平淡,“回来拿东西。”   李鸢时自是沈晔肯定是看到了,便没在说话。   她本是想替沈晔放官帽的,转念一想,又止了步子,回身将官帽戴回他头上。   “夫君还在当值,莫要在府中久留。”   沈晔听后一笑,伸手抱住鸢时,手掌掐住她细腰,弄得女子眉心紧拧,轻声喊疼。   李鸢时按住腰间的手,不悦道:“嫁给你后我连吃个自己喜欢的甜食都不准了?”   沈晔指腹抹去她嘴角的杏仁片,态度软了下来,“等你身子养好了,可适度少吃些。”   李鸢时扣着他腰间的玉带,仍不高兴,“又在唬人。沈大人,拿出你的诚意来,不如你我各退一步,你吩咐下去的那些汤汤水水不准天天让我喝,我想喝便喝,不想喝便不喝。”   沈晔眸色微沉,似在思索。   “好。”   良久后他应道。   李鸢时笑道:“快些把御史台的事情处理完,晚上等你回来吃饭。”   在鸢时嘴边轻轻啄了啄,沈晔将人放开,去了书案拿东西。   事后,沈晔确实没再让她喝那些补气血的红枣汤,不过鸢时发现,每日的饭食跟以往大不相同。   桌上多了一道菜。   一次无意间听到厨娘们的闲谈,李鸢时才知道那菜调气血。   罢了,罢了,沈晔在御史台也挺忙的,就不让他再操心了。   于是乎,李鸢时又重新喝上了红枣桂圆枸杞汤。   ===   这日。   吃罢晚饭,沈晔牵着娇妻的手在院中散步。   正值十五,天色尚未黑尽一轮圆月便高悬夜空,西边的红日带着彩霞缓缓退落。   夏日的星空要比其他季节高朗明亮。   “夫君,你看那颗星星,它就在月亮旁边,小小一点,似乎比月亮还要亮。”   台阶上铺了张软席,李鸢时头枕在沈晔臂弯下笑语盈盈,葱白小指指着苍穹上那最亮的星星。   白日里的热气渐渐褪去,晚风一吹,清凉舒服。   身上满是女子的熏香,沈晔闻惯了她身上的味道,自觉自己也沾染上了那香味。   “那边还有,夫君你快看,”李鸢时似乎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忙拉起沈晔手臂朝空中指了个方向,“像只小兔子。”   周围的几颗星星连在一起,倒有几分小兔子的模样。   沈晔回道:“玉兔捣药。”   “玉兔是否像我们人间的兔子一般大小呢?”李鸢时好奇,偏头问沈晔。   女子的眸子清亮,娇美的容颜上满是好奇,沈晔喉咙紧了紧,有种想要侵占的念头。   明明每晚都在一起,他偏偏觉得时间怎么都不够,想要拥有更多。   这时,香巧匆匆来报,打断了暧昧的气氛。   “少夫人,方才王府的小厮来报喜,说是二少夫人有了身孕。”   突如其来的喜讯,比她有孕还要开心,李鸢时攀着沈晔手臂起身,“我要当小姑姑了!”   “去哪?”   见李鸢时欲往院子外走,沈晔拉住她问道。   “自然是回王府。”李鸢时恨不得自己现在就在王府外面。   “天色已黑,明日我同夫人一起回去。”   明日沈晔沐休,明日回王府倒不像今日这般慌忙。   李鸢时步子缓了下来,“夫君所言极是。”   说完,她匆匆回了房间。   沈晔回到房间时,只见鸢时去箱子边翻找东西。那箱子装的尽是还没来得及做成衣服的料子,在箱子中叠放得整整齐齐,现今东一块西一块的,有些许凌乱。   “找什么呢?”沈晔走到鸢时身边,把那一堆弄乱的布料重新叠放整齐。   “二嫂怀孕,我这个做姑姑的总得送些什么给小娃娃,绣个平安符?或者是小娃娃穿的衣物?夫君,你觉得这个颜色好看么?”   李鸢时拾起块粉色蚕丝布料,又觉得不好,摇摇头,又放下了,“不行,万一是个男娃娃,他会不喜欢这颜色的。”   “阿时,”沈晔见她正在兴头上,知道她一时半会儿不会轻易歇下,便将人拉到榻上坐下,不满道:“不急这一时的。”   “话虽如此,总得提前备着。”   李鸢时满心都是二嫂肚中的孩子,丝毫没注意眼前的男人有些不悦,正欲让沈晔放她下来,却感觉有只手抚上了她小腹。   自从嫁予沈晔以来,鸢时便对他的抚摸异常敏感,小腹和腿心更甚。   鸢时脸颊微微发热,按住他手。   双目相对,一个炽热似火,一个清冷如冰。   “夫人,我们也要抓紧些了。”   低沉而带着情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背脊一凝,李鸢时不管了,掰开沈晔的手撒腿就跑。   再不跑,待会榻上躺着的便是自己了。   她不排斥和沈晔亲近,但是她受不了沈晔每每投入时在她耳边絮絮说道的情话。   她也讨厌听到从自己嘴角溢出的嘤咛。   又羞又臊。   夜色渐深,虫声不绝于耳。   烛火下的窗户上,映出一道身影。   一道身影时而又化作两道,交叠着又仿佛是恒生出来的一样。   李鸢时抵着他头,气息微喘,“别留下印子,明日还要回王府。”   汗水湿透了彼此,男子则是闷闷“嗯”了一声,厚实的大手轻扶她的脊背。   轻轻柔柔,似在安抚。   ===   翌日。   李鸢时带上夫君,又回了躺娘家。   柳氏昨日黄昏身子不适,请了大夫诊脉才知道已经怀了两个月身孕。李睦第一时间便差人去太尉府报喜讯,想同妹妹分享喜悦。   王府上下一片喜乐。   李鸢时看着柳氏那平坦的肚子,实在不敢相信那里藏着个小娃娃,突然便觉得生命高深莫测。   那小娃娃究竟是怎样进了二嫂的肚子里呢?   鸢时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小腹,不知道她和沈晔的孩子何时会来。   沈晔每夜都有教她那画册上的东西,她学的也认真。   按理说这么久也应有了动静。   难不成是沈晔不行?   她有卖力在学,肯定不是她的问题!   那便就是沈晔!   忽的想起之前她去御史台给沈晔送饭,有两位大人同她攀谈,说沈晔身子虚。起初鸢时还不信,反驳了大臣几句,他们又给她指了指初冬时节给沈晔屋中添置的炉火盆,以此证明所言非虚。   如今,她真信了。   李鸢时心里下了无比肯定的结论,坐在回府的马车上,她上上下下打量了沈晔一番,心里开始犯愁了,明日该让厨房做何药膳呢?   回到房中天已黑尽。   刚进屋,沈晔便遣走四下仆人,将人抱坐在膝间。   李鸢时脚尖抵在榻边,还在为沈晔的身子发愁。   “从王府回来便一脸愁容,怎么了,同为夫说说?”   马车上她目不转睛盯着他看,那灼灼不光勾得沈晔心酥酥麻麻,因在车上,他不敢造次,便忍了一路。   李鸢时双臂环住他脖子,将两人的距离拉地更紧,近乎是贴着。   “夫君,我们要个小娃娃吧。”   不给沈晔回应的时间,鸢时足尖点地,借着脚下的力道身子用力一推,将沈晔推到在美人榻上。   如墨的乌发如绸缎般铺了满榻。   下一刻,她学着沈晔亲吻她的模样还了回去。   沈晔似乎还处在震惊中,待他回过神来时,双手已被鸢时严丝合缝扣住。   她的吻生涩,毫无章法,却不知是对他最好的撩拨。   沈晔喘着粗气,欲想反客为主,谁知鸢时不给他一丝抗的机会,解下她腰间的丝绦,紧紧将他手束在一起。   每次都是沈晔在带着她,既然问题是出自沈晔身上,那这次便换她来。   葱白指尖触摸到他胸膛时,沈晔身子不由一凝。   那丝绦本就不是何坚实之物,沈晔稍稍用力便断成两段。   握住鸢时泛着粉红的手臂,沈晔顺势将人压在身下。   “夫人尚未学成,还是让为夫教你。”   灼热的呼吸尽数洒在女子玉颈,沈晔对上那盈盈秋目,俯身吻了下去。   榻上。   窗边。   地上的薄毯上不知何时已沾满水渍。   最后鸢时也数不清他们在几处地方有过停留。   ===   翌日。   鸢时睡到午时才醒来。   看着身上泛红的印字,昨晚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羞得她恨不得找块地缝钻下去。   还好她醒来是沈晔不在,不然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昨晚是她哭着要去带他。沈晔没辙,只好顺了她意。   鸢时叫来香巧伺候穿衣,待她梳洗打扮好,厨房做了一桌菜肴端来。   她素来喜欢喝鱼汤,今日却怎么也提不上兴致,喝两口就没了胃口,甚至闻着腥味便泛恶心。   但奇怪的是桌上的菜肴格外合她胃口,一向少食的她盛了一碗又一碗饭。   鸢时忽地想起昨夜二嫂说过怀孕初期会食量大增,且时不时会恶心想吐。   莫不是她肚里也有了小娃娃?   李鸢时手掌不由自主覆在小腹上,掌心炙热。   她满心期待,让人速去叫大夫来。   手腕搭了块锦帕,大夫细细为她诊脉,诊了许久,却不见有何动静。   李鸢时屏气凝神,随着大夫的沉顿心也跟着提了上来。   须臾之后,大夫喜道:“恭喜夫人,夫人已有一月的身孕。”   李鸢时起先是错愕,但心绪便被随之而来喜悦沾满。   手指抚上平坦的小腹,那地方真藏了个小娃娃!   “夫人气血亏,腹中胎儿不过一月左右,需万事注意,”大夫说着起身去了一旁的桌上,提笔蘸墨在白纸上落下几字,“我且先开些安胎的药方,夫人记得按时服下。平日里的饮食禁油腥,需换清淡的菜肴。”   大夫走后,李鸢时有孕的消息便在太尉府传开了,太尉夫人匆匆忙忙来到院子,拉着儿媳妇的手絮絮说个不停。   鸢时身子本就瘦弱,如今还有了身孕,怀孕是件辛苦事,太尉夫人看着儿媳妇单薄的身子骨,不免担心,当即便吩咐厨房每日熬鸡汤给鸢时补补。   李鸢时手掌置于小腹上,眉眼间尽是喜悦,“婆婆,有孕一事先别声张,我想等夫君晚上回来给他个惊喜。”   太尉夫人:“也好,他知道一定很高兴。”   夕阳西下,夜色悄然而至。   吃罢晚饭,李鸢时遣走房间里的小厮。   她牵着沈晔的手走到桌边,在梨花木椅上坐下。   纤手带着男子厚实的手掌放在小腹上,李鸢时抬头,清亮的眸子含笑,“夫君可有感觉到有何不同?”   沈晔下指回来便见她心情不错,那脸上的笑容就没消失,再加之她今晚的举止有些反常。   沈晔目光一凝,有些不敢相信,“夫人有了身孕?”   李鸢时揽住他脖子,笑眯眯道:“好神奇,我最晚才说想要个小娃娃,今日午后他便来了。”   沈晔蹲下身来,指尖有些发抖,轻轻抚上她小腹,他不敢用力,生怕挠到了肚子里的小家伙。   沈晔抬头,问道:“几个月了?”   “一月左右。”   一个月,那便是成婚后那几日。   昨日李睦还让他抓紧些,这般算下来,他跟鸢时的进程要比李睦那边快上一月。   “昨晚还好几次。”沈晔听人说怀孕头三个月不稳,想起昨晚的事情,吓得脸色大变。   李鸢时自是明白沈晔在说什么,原本好好的喜事,被他这么一提,羞得她脸涨红。   手掌握拳锤了锤男子,李鸢时不悦道:“昨晚之事,不得再提。” 第54章 芙蓉帐暖,声声不歇。   李鸢时本打算等胎儿稳定后再告诉亲友, 可不知他们怎么知道的,接连三日,到府中恭贺她的朋友来了一波又一波。   “喜事就应同大家分享, 是以我第二日下朝便跟岳父、二哥、贺九安他们说了。”   美人榻上,沈晔抱着鸢时坐在膝间, 面对妻子的疑惑很乐意为其解答。   “……”   李鸢时终于知道为何了。   “也不跟我商量商量。”她撇撇嘴, 小声抱怨道。   女子长发及腰, 如瀑布般倾泻,发尾扫到沈晔手背,酥酥痒痒。   沈晔道:“太高兴了, 一时忽略夫人的想法,我的错。”   “今日冯姑娘来府中陪你说话,坐了一下午,腰背可有酸痛感?”沈晔指腹落在鸢时腰间,轻轻揉着。   “有一点,”李鸢时回握他手,往后一挪,将那双夜里摸了无数次的手置于腰后,“要夫君柔柔。”   “力道可好?”   沈晔寻了一处, 缓缓揉动。   手指穿过乌发,不似在夜间的轻抚, 没有带着丝毫情.欲。   刚开始还好,李鸢时微微泛酸的腰背有了一丝缓解, 后来那手揉着揉着, 便顺着她脊背攀了上来。   指尖带着他身体的温度,在她脖颈流连。   李鸢时心尖微荡,及时按住他手, “不行,大夫说头三个月要格外小心。”   沈晔握住她纤手,喉咙上下滑动,道:“我知道。”   他本来也没想过碰她的,只是有些习惯一旦养成,一时半会儿想要改掉需要时间。   “沐浴去了。”沈晔低头在鸢时额头落下一吻,旋即将人放了下去。   净室中,沈晔让人换了桶冷水。   ===   自从鸢时有了身孕,沈晔便对她格外上心,远的地方不让她去,偏僻之处也不让她涉足。鸢时无聊之下便在府中绣起了平安符和小娃娃穿的肚兜。   鸢时找到了消磨时光的法子,可却拿着一团棉线发愁。   这肚兜绣什么图案好看呢?   香巧在一旁剥莲蓬,道:“少夫人,我见街上卖的小娃娃穿来的肚兜,上面还有绣老虎的呢。许是老虎凶狠,能去邪祟。”   “老虎?”   李鸢时嘴里嘀咕,老虎生性凶狠,别说是小娃娃,就是大人见了也害怕。   但是转念一想,若是小娃娃日后能像老虎一样勇敢无畏那便好了。   李鸢时当即决定就在小娃娃的贴身衣物上绣只老虎,可可爱爱的小老虎。   虎头虎脑。   虎虎生威。   于是沈晔接连几日都见妻子在凉席上坐着,一面吃着新鲜莲子,一面低头绣花。   裙摆之下,一双绣花鞋悬在空中晃来晃去。   “夫君回来了。”李鸢时听见屋中有了动静,抬头望眼沈晔,笑眯眯同他打了声招呼,后又埋头专注手中的事。   沈晔淡淡“嗯”了一声,去了屏风后面换常服。   他换好衣服出来,见鸢时绣花绣得兴致十足,便走了过去。   “别绣了。”沈晔拿走鸢时手中的针线活,语气不悦。   “听说你今日一天都在屋中绣花?”   “你又不让我从出去,便只能自己找些乐趣。”   李鸢时抱怨道,欲探身从沈晔手中拿回布料,谁知沈晔手突然背到后面去了,她落了个空。   “跟我去院中走走。”沈晔去牵她手,却被鸢时躲开了。   “不去。”李鸢时摊开双手,向他讨东西,“别闹,快给我,还差一点就绣好了。”   沈晔叹了一口气,在鸢时身边坐下,带着几分命令的语气,道:“今日不准再绣了,眼睛受不了。”   李鸢时顿了顿,垂眸沉思。   “不如夫君来绣一个?”   鸢时眉梢轻佻,葱白小指抱住沈晔手臂,撒娇道:“绣嘛绣嘛,夫君绣一个。”   沈晔耳根微红,到:“不会。”   “我教夫君。”   李鸢时笑脸盈盈,手把手教沈晔如何穿针,如何引线,又如何在布料上绣出想要的图案。   刚开始一天,沈晔还挺有耐心的,按照鸢时说的一步一步来。   白日里,他在外面处理公务。   夜里归家,在妻子的教导下绣花。   明亮的烛灯下,夫妻两人凑在一起,时不时听见女子的抱怨声。   “沈大人,绣错啦,多绣了一针。”   “沈大人,少绣了两针。”   “沈大人,线头颜色挑错啦,不是这样的。”   “沈大人……”   沈晔握住鸢时去拿线的手腕,“不绣了。”   话音刚落,他长臂一伸,旋即将人揽在怀中。   针线掉了一地。   带着薄茧的手掌抚上鸢时背脊,沈晔凑唇过去,“阿时”、“阿时”的一遍遍叫着她名字。   嗓音轻缓,带着情.欲。   半月以来,两人顾忌腹中孩子,不曾行过房事。   面对沈晔这般举动,李鸢时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她亦是想要。   可她又害怕伤着孩子。   正两边踌躇,却听见沈晔说道。   “绣了这么久,能讨夫人的一个吻吗?”   沈晔双眸有些泛红,手掌在她腰间游走,每停顿一下,所到之处便像是被点了火一样。   炽热。   沈晔湿热的唇角停留在她耳后,轻声道:“夫人放心,就一个吻,仅此而已。”   胸脯起起伏伏,李鸢时气息紊乱,靠在他肩头微微喘息。   双手攀在男子肩上,鸢时头一偏,红唇顺着耳根往他嘴角寻去。   软绵绵,水润润的。   沈晔低头吻她,手指在衣料上摩挲,始终没有任何动作。   蓦地,鸢时胸膛泛起一股恶心。   眉心轻拧,她一把推开男子,捂着心口去了痰盂边。   她呕了许久没呕出来。   “喝点水。”沈晔递了杯温水过去,顺着她背脊轻抚。   李鸢时漱了漱口,“恶心泛吐,听闻害喜都是这般。”   沈晔见鸢时面色难看,将人抱在怀里,指腹在小腹停留,“你看看你,把你娘亲折磨成何样子了,在里面乖些听到没有。”   那话,是对肚里的小娃娃说的。   李鸢时:“两个月不到,能听见吗?”   沈晔也不确定,语气明显弱了起来,“许是能够?”   时光飞逝,转眼到了八月。   八月酷暑难耐,李鸢时害喜厉害,睡也睡不好,眼看着肚子没大起来,人倒是清瘦了一圈。   许是因为怀孕初期难受,夜里又常常被热醒,李鸢时整个人精神不佳。   沈晔何尝不心疼,可又不能为其分担些许,便只能每日睡前为妻子柔柔肚子,希望能缓解痛楚。   他计划着带鸢时回麓溪镇住上些日子。   麓溪镇冬暖夏凉,要比京城凉快不少,是个避暑的好去处,且那地方鸢时待过,亦不会水土不服。   夫妻两人正计划何时启程,宫中突然传来消息,打乱了两人既定的计划。   明历十九年八月二十一日,帝崩,举国哀伤。   ===   同年九月初,新帝元瑾登基。   新帝携新后登临城门,受万民跪拜,当日皇帝便大赦天下。   牢中犯了事的罪人劫后余生,高呼“陛下万岁。”   张凌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被贬为庶民,流放西南蛮荒之地,终身不得离开半步。   他出狱那天,刚下过一场小雨,路上湿漉漉的。   只见大牢外面站了位粉色衣裙的姑娘正招手冲他笑。   孟英然头上梳了个好看的发髻,那上面的发簪是他亲手送出的。   她为他穿了一次女装。   *   新帝登基政务繁忙,李元瑾擢升沈晔为参知政事。   李元瑾在先帝在世时便想着推行新政,重农的同时发展商业,形成以农为主,商为辅的新局面,打破自前朝以来的商末陈规。   自从沈晔担任参知政事以来,越发忙碌了,常常不见人影。   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了身孕心思敏感,鸢时每夜总要搂着沈晔才能入睡。   她倒是睡踏实,那被搂的人看着怀里碰不得的娇人整夜心燥气旺。   是以沈晔便常常安慰自己:“罢了罢了,忙起来,便什么也不想了。”   夫妻两人从太尉府搬了出来,李鸢时每每对着偌大的宅院发呆便萌生出了个不好的念头:官职再大又有何用,常常忙的脚不沾地。   这日,沈晔不在府中,李鸢时在池塘边喂鱼,孟英然突然登门造访。   孟英然身后跟了两三个仆人,手中大包小包拎着东西。   “香巧,备茶。”   李鸢时招呼她进屋,孟英然刚坐下,便道:“我是来辞行的。”   李鸢时诧异,斟茶的动作一顿,道:“回你祖父那边?”   孟英然摇头,“去西南。我向皇上请了旨,去协助西南节度使。”   孟英然未曾随她祖父征战,击退三十万邻国敌军,巾帼不让须眉。   李鸢时点头,淡淡一笑:“你是为了张凌才去的吧。”   茶盖拂去茶末,孟英然也不藏着掖着,坦白道:“西南不比京城舒服,他一个世家公子哪受过那些罪,跟过去我也安心。”   宫变那日后,李鸢时去牢中看过张凌,知他故意放走孟英然,也明白他的无奈,只是苦了这对有情人。   孟英然目光温和,缓缓放在李鸢时小腹上,道:“孩子出生我是看不到了,不过给孩子的见面礼我可准备好了。”   她叫了身后仆人一声,仆人随即将东西奉上。   “从满月到孩子周年生辰的衣服,我挑了一两件,”孟英然从托盘中拾起波浪鼓,道:“还有这些个逗孩子的小玩意,他哭哭啼啼时你就用这个逗他。”   李鸢时不舍她走,眼眶微红,道:“孩子周岁,你作为姨娘可不能缺席。”   孟英然默了。   良久后,她道:“京城里贺喜的人不缺我一个,便不来了吧。他什么也没了,他更需要我。”   李鸢时叹了气,心中不是滋味。   那日下午,孟英然一身戎装,启程去了西南。   ===   深秋时节,细雨绵绵,天阴沉着,乌云翻滚久久不散。   沈晔难得得空沐休,他几日前便计划好了带鸢时出去游玩,可这秋雨不知何时才止住。   雨天地滑,怕鸢时摔着,沈晔将既定的计划搁置了。   都说孕期前三月最是难熬,一点不假。他看着鸢时整日害喜,胃口不佳,憔悴的仿佛像朵凋败的花朵,他心仿佛被揪住一般,生疼。   所幸都过去了。   到了第四个月,鸢时精神好了许多。   乌发垂落在胸前,李鸢时拢了拢身上的薄毯,将看了一半的书放在毯子上,伸手去盘中拿了块绿豆糕。   “夫君。”   在榻上看书的鸢时唤了一声在桌边画画的沈晔,男子闻声抬头,鸢时道:“你来看这个。”   待沈晔过来,鸢时往美人榻里面挪了挪,环住男子的腰。   她重拾书卷,将书翻到一页,那一篇有段句子在描写巍峨高山和山下川流不息河流景致。   “夫君正巧在画画,不如便画这景致。”   沈晔下颌抵在女子脖颈间,对上她那熠熠生辉的眸子。   满怀的女儿香萦绕在他鼻尖。   衣衫笼络间,那雪白的胸脯时隐时现。   他适才是在画画,可心中想的却是榻上的人。   “夫人。”沈晔喉间滑动,嗓音低压唤了怀中的人。   “嗯?”李鸢时星眸闪动,笑意盈盈回了他一声。   外面的秋雨越下越大,天渐渐沉了下来,昏昏暗暗。   鸢时嘴角的笑意忽的凝滞,因为她瞧见沈晔那深邃的眸子逐渐变得炽热。   这眼神,她再熟悉不过。   果不其然,下一刻鸢时便听见沈晔在她耳边缱绻,“第四月了。”   沈晔长臂一伸,将她抱在怀里,鸢时怎会听不懂他话,羞赫地低下头去。   她又想起夜里沈晔一遍又一遍轻抚她小腹,似乎在同腹中的孩子交谈一般。   纤白手指紧紧握住他衣襟,她声音细小如蚊蝇,“别伤着孩子。”   每每夜里搂着沈晔睡觉,鸢时都能感觉到他在隐忍。   她也知沈晔在她装睡着之后又去沐浴一次,再回来时,身上凉嗖嗖的。   唉,他又洗凉水澡了。   鸢时心中暗叹一声,不舍他这般难受。   沈晔捻走她鬓角碎发,将嗓音压得低沉,“夫人,我知道有几个法子不伤孩子,今日便先试试其中一个。”   李鸢时眸子亮了,圈住他手臂,“真的?”   “嗯。”   沈晔喉间泛痒,寻着她红唇吻了下去。   “阿时,坐到我腿上。”   秋风吹过,薄毯被人扔在地上。   芙蓉帐暖,声声不歇。 第55章 全文完   日子一天天过去, 转眼已至寒冬。   立冬之后天气一天一天冷,一早一晚洒了霜,冻得叫人难受, 唯有那暖和的被窝叫人称快;可是当初雪降临时,大家又都止了对冬日的谩骂, 直呼“瑞雪兆丰年”。   雪花飘落, 纷纷扬扬, 一晚上的功夫京城便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   积雪压断树枝,“咯吱”一声掉落地上, 在寂静的院子中格外响亮。   往年初雪李鸢时都会和小姐妹一起玩雪,可今年不能了。   冬日里天寒,衣物本就穿的多,一层又一层,加上李鸢时又有了将近六个月身孕,肚子渐大,便更显得身材臃肿了。   屋中炭火烧得旺,暖和不少。   李鸢时挺着大肚子在屋中走来走去。   她很想出去玩雪,两年没碰雪了, 心痒难耐。   罢了,再少一年也无事。   李鸢时兀自叹息一声, 回了美人榻上。   躺在沈晔臂弯下,李鸢时看着外面的雪景, 本就因不能出去玩雪心情不悦。   她垂眸又看了看自己日渐臃肿的身子, 一时间心中堵着,闷闷的。   沈晔看出她眸子中闪过一丝失落,凑到她唇边, 道:“明年初雪,我陪你玩雪,今年且先忍着。”   李鸢时面色凝重,拧着一双柳叶弯眉,问道:“夫君,你有没有觉得我没以前好看了。”   每次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鸢时总觉得那日渐圆润的脸庞和臃肿的身子很是难看。   她昨年的漂亮衣服都穿不下了。   “又在胡思乱想,”沈晔脸板了起来,环住鸢时的手臂紧了紧,严肃道:“夫人在我眼中乃京城绝色。”   李鸢时半撑起身子,一头柔顺的乌发垂落,她捶了捶沈晔胸脯,不悦道:“什么京城绝色,身子变重,都变丑了,尽爱说唬人的话。”   鸢时红了眼眶,“你们男人就爱说花言巧语哄人。”   沈晔握住她乱动的手,按住她肩膀又小心翼翼地将人重新揽回怀中。   低头蹭了蹭她额头,沈晔轻声安抚道:“身子里有我们的孩子,自然要比以前重。不知道夫人所说的丑指什么,左右我更喜欢现在的你,有时候照镜子,我还发觉跟夫人长得有几分相似。”   将鸢时鬓角的一尾头发捋至耳后,沈晔唇角凑到她耳边,低语道:“而且夫人现在抱着不硌手,软乎乎的,以前太瘦,不好。”   话毕,沈晔温热的唇吻过她眼尾,似乎想要吻干她适才未流出的泪。   耳鬓厮磨间,李鸢时一手攀住他肩头,一手护着浑圆的肚子。   鸢时被吻得七荤八素,偏头缓气间抵住沈晔。   “软乎乎的就是长胖了!变丑了夫君就不喜欢我了。”   许是因为孕妇心绪波动大,又太过敏感,李鸢时说着说着突然哭了出来。   呜呜呜她肚子上还长了难看的褶皱。   硌手,吓人,摸起来一点也不舒服。   她现在又胖又丑,沈晔肯定不喜欢她了。   想着想着,鸢时越哭越大声。   这一哭,沈晔束手无措,他何时说过不喜欢她了?   他恨不得将人牢牢牵在手中。   不知该如何是好,沈晔顺着妻子脊背轻轻抚摸。   女子哭哭啼啼,小手握拳不停往他胸膛锤。   软绵绵的。   沈晔顺势握住她手,低首在她唇边,“即日起,我让厨房多做些饭菜,我一口气吃十碗饭。既然有夫妻相,便要胖一起胖。”   呜呜呜还是一阵絮絮的哭声。   沈晔没辙,只能使出杀手锏,“别生气了,对肚子里孩子不好。”   果真,哭着哭着鸢时的声音渐渐渐渐小了。   鸢时抬头望他,眼睛红得像只兔子。   吸吸鼻子,鸢时破涕为笑,伸手锤打沈晔胸间,“笨蛋,不准长胖!”   声音因刚哭过而变得软软糯糯。   沈晔低首低着她额头,“是是是,一切依夫人。”   似乎心中仍有气,鸢时低头一口咬在男子肩上。   她控制着力道,不轻不重,只是轻轻咬了一下,却听到头顶传来一声闷哼。   对上沈晔的眸子,鸢时身子一凝,手不自觉捂着小腹护住孩子。   那眼神,鸢时想都不想便知道何意。   瘦长的手指攀在沈晔肩上,鸢时羞涩地低头,本都已经准备好了他一步要如何的准备,谁知意料中的触感并没有到来。   沈晔含住她耳垂,絮絮低语,“夫人是只管撩拨,不管负责。”   “哪有。”李鸢时脸上燥热,攀在他肩头的指尖不觉紧了紧。   沈晔:“夫人先欠着,等孩子出生慢慢还吧。”   “……”   李鸢时揪住沈晔衣领,干脆一头埋了进他胸膛。   ===   寒冬凛冽,朔风呼呼地吹,屋檐上的灯笼被层清霜笼罩,朔风一吹,东摇西晃。   夜里,沈晔揽过妻子身子,忽的摸到她冰凉的手指,“手怎么还这般凉。”   他刚沐浴过,身上还带着潮湿的热气,被窝之下那温热的大掌握住鸢时的手。   李鸢时身子不好,冬日夜里手脚总是冰凉,要捂许久才能暖和。   鸢时顶着大肚子,怕伤着孩子,因此她每夜睡觉都是背对着沈晔。   棉被之下,她冰冷的指节被沈晔来回摩挲。   回握住他手,鸢时道:“自小便是这毛病了,手脚冷,睡不着。”   感受到女子的手逐渐有了温度,沈晔捏了捏她指节,“我陪你说说话。”   鸢时摇摇头,声音软糯,“夫君明日要到当值,早些歇息。待会儿暖和起来我自然就睡着了。”   沈晔沉默片刻,道:“我去熄烛火。”   屋子里彻底暗了下来,寂静无声,只能听见两人绵长的呼吸声。   沈晔对上鸢时黑乎乎的后脑勺,藏在棉被里的手动作轻柔,一点一点将那冰寒的小手暖了起来。   复而又把鸢时冰寒的脚贴近自己,试图用体温给她暖足。   这一夜,鸢时睡得格外香甜,若不是肚子里的孩子踢了她一下,她许是要睡到自然醒。   寅初刚过,天蒙蒙亮。   小腹一阵疼痛,鸢时被疼得醒来,却发现手别身后的男子紧紧攥住。   他掌心包裹着她手,置于小腹之上。   手背是沈晔的温度,手心隔着中衣贴在小腹上,鸢时笑了笑,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孩子出生那刻。   或许这就是血浓于水的亲情吧。   静谧美好。   后来每次夜里,沈晔都会像这次一样为她暖手。   鸢时肚子渐大,身子亦变得笨重,腰背常常酥胀,入睡时总是侧躺着睡,沈晔似乎也怕压着孩子,手臂从她腰下穿过将手掌拖住她肚子。   好几次夜里,鸢时都听见沈晔沉重的呼吸声。   知道沈晔忍得辛苦,鸢时何尝不是呢。   两人婚后没多久她便有了身孕。   新婚夫妇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对那事多多少少有几分渴望。   因顾及着腹中孩子,两人许久没有亲近了。   “夫君,还是来吧。”李鸢时翻身正对着沈晔,瘦长的手指紧紧攥住被子,她咬了咬唇,羞赫道:“前几日我回王府看父王母妃,二嫂说可以适度,夫君小心点便是。”   沈晔拒绝了,“忍一忍便好,夫人不用管我。”   嗓音较白日里变得有几分低沉沙哑。   李鸢时心疼他,眸子中流出几分失落,那攥着被子的手松了松,手指搭在他肩头,大着胆子慢慢往里探了探。   沈晔抬手握住五根手指,额上渗着汗,“夫人莫要乱动。”   轻轻抬手,沈晔蹭了蹭她脸颊,“别调皮,届时收不住。”   “我帮夫君。”   鸢时没有理会他,红着脸将手收回进被窝中。   唉,他额头上明就泛着亮晶晶的汗珠,偏偏嘴硬。   ===   十月怀胎,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随着鸢时肚子浑圆起来,阴冷冰寒的冬天随之过去,一眨眼新年来临。   春天来了,万物复苏,最原始的情绪如雨后春笋般破除而出。   每每心痒,夫妻两人便用那册子上画的最简单的方法。   倒也还好,既不会伤了孩子,也能纾解心绪。   鸢时常常摸着隆起的小腹,期待着她和沈晔的第一个孩子。   男孩还是女孩呢?   鸢时枕在沈晔腿上,抬手挠了挠男子下颌,“夫君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沈晔眉眼低垂,满目都是妻子的影子。   第一次被问这样的问题,沈晔细细想了想。   倒也无所谓,他更喜欢身下这个大娃娃。   “世上求子不得子,求女不得女的比比皆是,孩子尚未降临,夫人莫要忧心。夫人怀着孩子辛苦,无论男孩女孩,我都喜欢。”他直白道。   “那便好。”李鸢时唇角上扬,开心地笑了。   “爹爹娘亲在等你,要快点出来见我们哦。”她摸摸肚子,似乎是在跟腹中孩子交谈。   见鸢时笑意盈盈满心期待,沈晔便觉人生于世,有这一刻足矣。   他覆上她手,语气严厉道:“在里面安分一点,不准再闹你娘亲了。”   鸢时抬头,笑道:“沈大人,你慈爱些,别吓着孩子。”   沈晔不言,低首啄了啄她唇。   暖阳高照,春风和煦,卷起纷飞的樱花,洋洋洒洒落了一地。   ===   鸢时生产那日,也是这么一个艳阳高照的午后。   一盆盆血水倾倒在地,染红了地上飘落的花瓣。   将近两个时辰,女子的喊痛声终于被一声清脆的婴啼代替。   那一刻,沈晔毫不犹豫冲进房中。   床头上那张汗水淋漓惨白的小脸,如被风雨摧残的花朵,让人心疼。   沈晔拥她入怀,忘却了自己还有个孩子未看。   “夫君,是个男娃娃。”李鸢时苍白的唇瓣张张合合,虚弱无力地说道。   鸢时用尽了所有劲把他们的孩子带到人世,她虚弱地靠在丈夫肩头,眼皮好沉好沉,刚说完一句话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沈晔想要一个女孩,像妻子一样漂亮可爱,事已如此他便只好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男孩也好,男孩也好。   床上的血污触目惊心,沈晔又想起鸢时不住的含疼声,吓得他脸蓦地白了。   手臂用力,沈晔抱紧怀里疲惫不堪的妻子。   ===   六月已至,日渐炎热。   鸢时出了月子,每每看着摇篮里的儿子便觉得满足。   沈晔给孩子取名沈怀瑾,取自《楚辞·九章·怀沙》,“怀瑾握瑜兮,穷不知所示”,喻人品德崇高。   因刚生产完,又在给孩子喂奶,为图方便鸢时衣物穿得松垮。   那日她在屋中给瑾儿喂食,沈晔不声不响便进来了,吓得鸢时忙避了身子。   衣角一撩,沈晔在她旁边坐下,丝毫不避讳,“都已经看了无数遍,夫人还是这般害羞。”   李鸢时脸上燥热,若不是手中抱着瑾儿,她定是会将沈晔轰出房间,这人长得仪表堂堂,怎能做到如此自然地说出那臊人的话。   鸢时嗔他一眼,想了想还是不跟他计较,且先把孩子喂饱再说。   瑾儿生来安静,很少会哭闹,小小的一双手揪着鸢时的衣领,嘴里砸吧砸吧,偶尔还会抬头看父亲母亲一眼,不过片刻之后他又低下头去了。   终究还是吃饭最重要。   *   夜里,沈怀瑾吃饱喝足,在鸢时怀里睡着,沈晔将熟睡的儿子抱到摇篮中,小娃娃睡眠极好,夜里饿时才会醒来。   沈晔回过身来时只见鸢时埋头在整理衣襟里的肚兜。   “不用系,过会儿也得松开的。”沈晔握住她纤长手指,一本正经说道。   因刚喂过瑾儿,沈晔一亲近她便能闻到一股甜甜的乳.香。   自从做了母亲,沈晔越发觉得妻子娇媚。   闻言鸢时耳根微烫,他怎么还是这般。   沈晔侧躺在床上,拢了人在怀里,他手指撩开鸢时胸前垂落的几缕头发,余光忽地落到鸢时衣襟。   发现红梅有些泛红泛肿,他眉头紧了紧,“瑾儿可有将夫人咬疼?”   察觉到男子目光,鸢时不自觉抬手挡了挡,这问的都是些什么话!让她如何回答!   “我看看。”   沈晔说着就要抚下她手臂,鸢时赤脸吼他,却又怕吵到孩子,声音一压再压。   沈晔态度软了下来,另一只手掖了掖被角,“我是担心。”   “瑾儿又没长牙齿,自然不像夫君那般。”   李鸢时也是气急,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结果话一说出来,她恨不得沈晔是聋子。   听听她这都说的什么,太羞人了!   气昏头了,气昏头了。   怀里的人唇角绷成一条线,急急埋头,见状沈晔笑了笑,低头凑了过去。   不等鸢时反应,沈晔吻住她唇。   “记得上次还是几月前,太过久远,夫人恐是不记得了,”沈晔握住她手,在她唇边低语,“何不现在试一试,等到明日再看看方才那话是否有误。”   李鸢时能说不嘛,她刚一张口,嗓音还未到喉间便被压了回去。   ===   春去秋来,夏热冬寒,转眼间已过三载,昔日襁褓中哭哭啼啼的小孩依然在在跌跌撞撞中长大。   这日,沈晔带着妻儿去泛舟游湖。   湖堤边杨柳垂绦,莺啼不断。   三岁大的沈怀瑾牵着母亲的手步履蹒跚,他只觉得母亲的手软乎乎的,比起父亲的手,握着舒服多了。   沈怀瑾最喜欢躺在母亲怀中睡觉了,可是父亲不让,每次夜里都把他扔给乳娘。   父亲说是母亲陪他玩了一天,身子疲乏,需要好好休息。   沈怀瑾愧疚,都是他白日里缠着母亲,让母亲受累了,心里纵使再不舍,夜里也还是乖乖让乳娘带着。   可是他每天早上醒来去房中找母亲,母亲总是在睡懒觉。   明明母亲和父亲很早便歇下了,为什么母亲比他还起得晚?沈怀瑾想了许久没有想到答案。   堤岸边,沈怀瑾见到迎面走来的一个跌跌撞撞的女娃娃,磕磕绊绊的模样像是刚学会走路。   那女娃娃被一高大的男子牵着,约莫是她父亲。   小女娃一身粉色衣服,眼睛水灵灵的,又大又圆,像夏日里母亲喂他吃的葡萄那般。   沈怀瑾挣脱出母亲牵着的手掌,一路小跑到那小女娃身前。   他童声稚嫩,磕磕巴巴打着招呼,“我叫沈怀瑾,‘怀瑾握瑜兮,穷不知所示’的瑾,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女娃似乎是害怕他,眼里泛怯,牵着父亲的衣角往里躲。   沈怀瑾两只眼睛如一汪弯月,他肉乎乎的小手从怀里拿出两颗糖。   “我想请你吃糖。”   母亲跟他说过,遇到想要一起玩耍的姑娘,不能像他爹爹一样木木呆呆的,不讨姑娘喜欢。   他是男子,要主动。   沈怀瑾牢记母亲的教诲。   见那小女娃躲得更往里了,沈怀瑾撅了撅嘴,不高兴得回头望着珊珊来迟的爹娘。   小团子垂着头,委屈得要哭了,他是不是也像爹爹一样不讨姑娘喜欢啊。   呜呜呜他不要。   沈怀瑾绕过沈晔直直扑到鸢时怀里,肉乎乎的手中捏着两颗未送出的糖果。   “瑾儿是男子汉,不可轻易掉眼泪哦。”李鸢时垂下手来蹭了蹭儿子脸颊。   沈怀瑾委屈,嘟着嘴将眼眶里的泪水生生憋了回去。   那男子见到沈晔,道:“我说这娃娃谁呢,原来是沈宰执家的公子。”   说话之人正是去年刚任职的太学博士裴展。   裴展拉着女儿,给她指了指沈晏,“淼淼,快叫沈哥哥。”   小女娃从裴展怀中探出头来,怯生生望了沈怀瑾一眼。   “沈哥、哥。”   女声稚嫩,像黄莺一样。   沈怀瑾笑盈盈跑了过去,摊开掌心,两颗油纸包裹的糖静静躺着。   女娃害怕生人,但又想要吃糖,圆溜溜的眼睛看了眼父亲,又看了眼沈怀瑾。   良久之后她拿了一颗糖躲进裴展怀里。   沈怀瑾高兴笑了笑,学着母亲摸他头的动作,轻轻抚了抚淼淼脑袋。   自从沈怀瑾认识裴淼,便越发想要家中有个小妹妹。   这日,沈怀瑾沐浴后被父亲抱着穿衣服,沈晔问道:“瑾儿喜欢弟弟还是妹妹?”   沈怀瑾挥手,脱口而出:“妹妹妹妹!”   沈晔抱着儿子去到鸢时身边,将那肉乎乎的小手放到妻子略微鼓起的小腹上,“弟弟还是妹妹?”   小团子喜欢被母亲抱着,但是父亲这一月总是不让母亲抱他,如今有了机会,他自然是扑倒母亲怀里。   “我要妹妹。”沈怀瑾笑着,抱着鸢时不撒手,脆生生道。   后来,沈怀瑾不缠母亲了,因为他终于有妹妹了。   不过,沈怀瑾琢磨不透,为什么妹妹就可以天天抱着母亲,而他在母亲怀里玩久了,父亲就会让他去书房念书,亦或是赶他出去玩耍。   父亲日日夜里缠着母亲不放,他还生气呢!   小小的沈怀瑾叹了叹气,他能怎么办呢,他好想好想快些长大,把母亲从父亲哪里抢过来。   一日,沈怀瑾拿这事威胁沈晔,结果被沈晔打了一顿屁股不说,他还被罚一月内不准去找裴淼玩耍。   呜呜呜。   沈怀瑾抹着眼泪去找母亲诉苦。   母亲是心疼他的,把父亲说了一通。   父亲在他面前的神气一时间荡然无存,沈怀瑾见状开心极了,小肉手一抹眼泪,牵着母亲的手欢欢喜喜带着酥糖去找裴淼玩了。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新奇书网—http://www.qishu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