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huk.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娇宠富贵命(双重生)》作者:不知呆瓜   简介:   美貌却咸鱼的太子妃谢春秋死了,死在太子登基的前一夜。是太子亲手送来的毒酒,是她的妹妹最后坐上了后位。   重活一世,才知这富贵命是假,炮灰命是真?   她怒了:好啊!不蒸馒头争口气,我给自己挣个富贵命!   嫁太子是不可能嫁的,不去秀的太子哭爹喊娘,她谢春秋名字反着写!   为了不用改名仇夏冬,谢春秋俯视着无意从水中救上的死对头顾参商,沉默了三秒,毅然决然的抱上了对方的大腿。   且看她绕指柔化百炼钢,十八般武艺十八项优。   任你是皇天权贵,还是地头龙蛇,奈何我就是天生富贵命?   当太子妃?   谢春秋一昂首:“哼,本姑娘看不上了!”   #躺吃躺喝躺赢的人生这么好还去宫它劳什子的斗#   “这话说的好。”顾参商对此很是欣慰,似是诱惑的说道,“太子妃多是薄命可怜人,不如春秋来做我夫人如何?”   谢春秋摆摆手:“不了,我重生。”   顾参商笑眯眯:“巧了,我也是。”   谢春秋:“???”   1.1v1双C架空女主前期娇弱美丽男主偶尔毒舌但内核甜宠   2.深情太傅的守护x娇弱小姐的成长   内容标签:天作之合,青梅竹马,励志人生,朝堂之上,古代   一句话简介:死对头太主动了怎么办   立意:靠人不如靠己,我给自己挣富贵! 第一卷 奈何我天生富贵命 第1章 炮灰命   周遭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安静,唯有涓涓的水流声、触目的湖蓝色以及无边的虚空感。   谢春秋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   她分明被太子一杯毒酒送上了西天,为何还会在水中活过来?   然而不待她多想,身体却先动了起来:   谢春秋深深憋了一口气,两手一划双腿一蹬,迅速的朝水面的光亮方向浮去,原本弥漫开来的发丝也顺着水流飘向了身后。   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她还不能死,她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就死了!   可要不怎么说,这人富贵的时候捡张纸都能当钱使,倒霉的时候喝水都得撒牙缝呢?   谢春秋眼见着自己距离那光源更近了,马上要浮出水面了,突然小腿一麻——抽筋了。   天啊,不要这样……   谢春秋无望的不断拍着水,可奈何这身子依旧沉沉的往下坠,冰凉的水呛入口鼻酸涩的不行,时间的流逝感被打乱,斑驳的光影从眼前掠过……   曾经听过的无数的声音,穿过波澜的湖面,随着浪潮席卷到谢春秋的耳边:   “要我说,这谢春秋啊,就是天生的富贵命!文房四艺一窍不通,论无才无德,百越城中有谁能比?嘿,可偏偏就是这位谢家的娇小姐,命好!生了一副美人胚子,瞧着柔柔弱弱的,却是个勾人的货!这眼看着,都要去吴国当太子妃咯!”   “可不是嘛,谢家二老不幸过世,本以为百越城里便由不得这大小姐撒野了,可谁能想到她就被城主夫妇认为义女,依旧做她那衣食无忧的大小姐,咱们百越被吴国附属了,这谢春秋又摇身一变变成了高高在上的太子妃!这人比人,可真是气死人了!”   “这有什么好气的?那娇小姐不过就是一个花瓶,这偌大一个东宫压她肩上,她抗的起来吗?等着吧,我倒要看看她能风光多久!”   所有声音,都是宠爱和羡慕。   唯有一人不同。   顾参商顾太傅一席白袍锦衣,从一片杏花微雨之中徐徐走来。   他生的一张潘安玉面,折扇轻摇,凤眼微眯,别有深意的说道:“……无傍身之能却穷奢极欲,引火烧身指日可待。太子妃可要千万小心了。”   此话,却是一语成谶。   “听说了吗?谢春秋死了!没当上皇后!”   “怎么没当上呢?她不是一路顺风顺水,合该的大富大贵命吗?”   “哎呀,你这哪里听得胡话,这谢春秋啊,命格是大凶!小时候突发顽疾,就硬生生克死了自己的爹娘,百越城城主好心收养她,帮她打理谢家家财,这百越城又被吴国附属了。你品,你细品,这可不是谁沾上谁就倒霉吗!”   “哎,反正这皇后不是她我就高兴了,听说她爹娘给她找药不幸去世了,她这没良心的连灵堂都没守过,这样的人配当我们的国母吗?”   “对,还是这百越城正牌的尹小姐来坐这后位好,那才是母仪天下的典范!”   “……”   谢春秋只觉得又是心凉,又是讽刺:   原来尹长情才是民心所向?   难道她平白被太子毒杀,死后竟然也不得安宁吗?   子虚乌有的污名她来抗,仁义礼智的佳话却尽数全落在了太子和尹长晴的身上?   谢春秋闭了闭眼:那她这可真是死的冤枉,死无对证!   突然,不知是从哪里伸出了一双温暖的手,替她破开那一众魔音,在她身后有力的托着她的腰,将她一把推上了水面。   “呼——”   大把的空气扑面而来,劫后余生的心悸感犹在。   谢春秋被光刺的微微闭了闭眼,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剪影,凝脂般的肌肤带着水珠,她死死的扒在岸边,视线一点一点的聚焦……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谢春秋的腿顿时抽的更厉害了,抖着唇瓣朝蹲在岸上的男子惊恐的问道:“你你你——你谁?”   是人还是鬼?   百越城城主家的大公子尹长风怎么会在这?   百越城不是被太子沈明怀给屠了么?   听说城主家上上下下一个活口都没留!   尹长风被谢春秋一句话整的吹嘴皮子瞪眼睛,气的跳脚:“你让我去给你买花灯,我不给你买你还不认我这个哥了?这一转眼你还闹脾气跑了?这不,掉水里去了吧?什么叫做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你看看,这就是报应!”   “——你揪手臂我做什么!”尹长风中气十足,显然是个大活人,他收回手臂,惊诧的瞪着罪魁祸首,“你这大小姐脾气真是没人治得了!凶,真凶!”   天!   有痛感,还活着。   谢春秋瞪着大大的杏眼,白着一张小脸,死死的盯着尹长风:   这五官硬朗,剑眉入鬓,就是尹长风不假。   可坏就坏在这,眉毛生得忒好了!   尹长风的眉毛,分明在他们后来去拿药的时候,被她不小心拿火燎去了一小段啊!   莫非,她这是……重生了?   “你怎么了,搁着变脸呢?”尹长风看着谢春秋的表情似哭似笑,随口嘀咕了一句,“这一会笑一会哭的,可别是丢魂了啊?”   不。   不是丢了魂。   谢春秋湿红着眼眶,却想仰天长笑:是苍天有眼——她回魂重生了!   谢春秋记得这里是百越城和吴国交界处的郊外神庙,而她和尹长风来吴国是为了找药。   凡为过往,皆为序章,而吴国神庙初遇太子,便是一切噩梦的开始。   但是此时,她正值二八年华,一切都还未发生,一切都还可以发生。   尹长风嘲笑归嘲笑,嘀咕归嘀咕,奚落完了谢春秋依然朝她伸出手来:“行了,你看你,身体不好就赶紧上来,别着凉了。”   闻言,谢春秋蓦的想起了水中那托举过自己的手,顿时也顾不得自己涩的发痛的喉咙了:“水……这水里还有人,你先别管我,快去救他!晚了怕是来不及了,你快去——”   谢春秋从小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娇生惯养泡在蜜糖里长大的,这会死死的扒在河岸边上,淤泥沾了满手她也没在意。   说罢,当真银牙一咬,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力气,硬生生的靠着自己爬上了岸。   尹长风见谢春秋当真是执着,人命关天,便也不多劝说了,把花灯随意一扔,外衫一扯,猛地扎进水里捞人去了。   ·   谢春秋一人坐在岸上,静静的回想着前世的种种:   她哪有什么天生富贵命?   她的命,全系在别人的富贵上。   如今回想起来,百越城城主夫妇认她作为义女,是为了她谢家的万贯家财;而太子娶她为妻,更是另有所图;更别提死对头顾太傅,那更是说叨她“无傍身之能却穷奢极欲”,说的她耳朵都生茧了。   冷风吹的谢春秋脊椎骨都透出凉气了,尹长风才把水中的另外一人给捞了上来。   尹长风想着:自己的衣服被谢春秋这没良心的拿走披在身上了,这水里捞上来的这位衣冠不整,春光外泄的……   总归是男女有别,还是丢远一点,别让谢春秋给看见了。   衣冠不整,是真的不整——发冠不知被冲到哪去了,墨发就那么随意的铺散开来,白衣锦袍也早被水流卷的松松垮垮的,奈何一上岸吸足了水,便这么不规整的贴在了身上。   春光外泄,也是真的外泄——轻薄的锦衣在交领之处散开,欲说还休的虚虚勾勒出一方锁骨的轮廓,尹长风又不需要讲什么男女之间的避险,就这么一路顺着看了下去。   尹长风“咦”了一声。   这白衣看着是瘦弱了些,但瞧着这结实肌理的轮廓,倒像是个精干的,那怎么好端端的就溺水了?   不过,尹长风同这人素昧平生,也就是单纯欣赏的多看几眼而已。   他更担心的,还是谢春秋:这她一人跟个小萝卜一样,一动不动的蹲在河边出神,就连自己现在在她身后来来回回的晃了好多圈都没有什么反应。   他一度怀疑:谢春秋可能连五感都自我封闭了——就差给她一把刀,让她羽化登仙立地成佛了。   尹长风蹲了下来,深吸一口气,在她耳边疯狂输出:“谢——春——秋——”   谢春秋冷不丁的被吓的一哆嗦:“做什么?吓我一跳。”   “你还问我怎么了?”尹长风走到谢春秋身边坐了下来,语重心长,“你没事跑什么跑?我们来吴国是来求药的,万一你出了点什么事,我回去怎么和我爹娘交代?”   谢春秋知道尹长风是真的拿自己当妹妹对待,这事她自认理亏,只好干笑了几声。   她从小到大干过的亏心事确实也挺多的,哪还记得她当年是为什么会跑到这河岸边来啊?   不过,比起尹长风的问题,她更关心的是水中的那人。   当时死生一线,任何举动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那人分明完全可以不管自己是可以浮上岸的。可偏生他推了自己一把,将她托向了岸上,自己却沉入了水底。   谢春秋“唰”的站起身,紧张道:“那人呢?我让你去救的人呢?”   --------------------   作者有话要说:   相见即是缘分呆瓜打滚求收藏咩! 第三章 留2分评论,随机掉落20个红包!   2021.1.21留   【预收接档文《穿成替嫁文的炮灰女配后》点进专栏收藏一下吧】   楚楚穿进一本古早虐文,书中男主沈宴一路黑化,最后偏执疯狂到发起狠来连女主都能杀。   而楚楚则是给男主冲喜不成反被克死的炮灰女配,是女主买来的替嫁品。   趁着沈宴提剑前来的空隙沉思了片刻,手握剧本的楚楚表示:三十六计走为上。   替嫁就要有替嫁的自觉,虐恋情深还是留给女主来承受吧!   但是为什么   本该位列一品的官员对她出言不逊后,忽然就丢了乌纱帽;   会被一箭穿心的女主逼她服下邪毒后,最后下场生不如死;   而曾经出言调戏过她的敌国小皇子……   楚楚看着一身银甲红袍准备出征的沈宴,陷入了沉思:   这剧本似乎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   沈宴卫国一战年少成名,哪怕他战后归来双腿不便却依旧有人视他如狼虎,欲要剔除他仅存的傲骨。   谋杀,背叛,阴谋。   在血海之中挣扎了一辈子,就在他快溺毙其中时,忽然一个娇俏小姑娘逆光站在灰烬之上,献宝似的将唯一护住的吃食递给了他。   楚楚嗓音软弱的唤:“将军,要吃吗?”   恰似久旱逢甘露,他哑声应了:“要。”   这一要,便是一辈子。   1.1v1SC架空彼此是对方唯一+男主腿疾会好   2.美强惨落魄将军x小太阳治愈小美人   3.楚楚真实身份待揭晓,并非替嫁品这么简单   4.全文存稿中,欢迎收藏呀~ 第2章 野男人   尹长风把人给救了上来,却见谢春秋满心只惦记着别人,心里顿时有些不舒坦了:   “你这一路说的最多的话就是‘这个玩意瞧着好,快去给我弄一个来’。哎哟我的大小姐,你到底还记不得咱来吴国是求药来的?”   尹长风恨铁不成钢:“先别说入乡随俗去神庙才是正事,这会我去给你救个人,连谢谢都不跟我说一声,就光惦记着那个野男人?”   谢春秋一边四处张望着那人的身影,一边从善如流道:“谢谢。”   这话可把尹长风惊的连腹稿都硬憋了回去,舌头一时半会都没能捋直:“什,什么?您竟然还会说谢谢?”   从前的谢春秋,傲慢跋扈,没人敢教她谢字怎么写。   知道我生父生母是谁么?是商贾之大家谢氏。   知道我养父养母是谁么?是百越城城主夫妇。   知道我嫁的夫君是谁么?是吴国的太子殿下。   谁敢让谢大小姐低头认错?   谁都不敢。   眼看她起朱楼,眼看她宴宾客,眼看她楼塌了。   富贵往昔如雨过云烟,事实证明,死亡面前,人人平等。   谢春秋先前本就溺了些水,光听了前半句话,整个人顿时死摁着心口,差点没被惊的一口气提不上来给过晕了过去:去神庙就是见太子。   而嫁给太子,便是死路一条。   就算谢春秋从前光顾着吃喝玩乐享富贵去了,这太子临头一刀杀的她措不及防,但再怎么天真,也不会天真到让同一个人杀自己第二回 吧?   可问题是,尹长风再这样说下去,他们就真得跟着前世的惨剧重演一遍了!   搞笑。   玩过蛐蛐的都知道,反杀翻盘的才有意思。   总之,这辈子再让她去嫁太子是不可能嫁的!   不去秀的太子哭爹喊娘,她谢春秋名字反着写!   不就是几味药材么?   碧玉花在春风拂栏,易经草在吴国国库,她心里门清着呢!   不就是个太子么,谁还不是一双眼睛一双手了?   太子为达目的不惜撕开伪装对她下毒,那她这一次又怎会将谢家的“大礼”轻易的拱手送入虎口呢?   谢春秋正雄赳赳气昂昂着,忽而气短,胸腔一闷连连咳嗽了几声。   她垂下了眼眸:   若是她能争口气,或许不仅自己不用惨死,就连百越城也不必受她的牵连?   可她能否在失去了太子这个“富贵”的前提下,在“陌生”的吴国内,顺利求药,先活到自己的另外一个结局呢?   谢春秋正出神的想着,身躯却倏地一震。   她骤然止步,似乎不敢相信自己所看见的:   当年从杏花微雨之中漫步而来的顾太傅,此时正衣冠不整的躺在自己的身前!   要说谢春秋的死对头有谁,同顾参商一比,那太子和尹长晴都不算什么。   后者那是背后放冷箭的主,有谁会像顾参商一样,整日闲着没事干,天天来说叨她吗?   没有。   也不知道这太傅读的是什么圣贤书,批评人的话说了两年,两年说的话还都不重样。   谢春秋耳朵都听出茧来了。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今日既然让她逮着这顾太傅了,那还不得好好的利用一下?   谢春秋蹲下身来,伸手拍了拍顾参商的脸,有些担心他会失去意识。   ——双眼紧闭,没有反应。   谢春秋心下一紧:   不会吧?   这顾参商要是没了意识,她这找药的事情,谁来帮忙?   她连忙伸手去探对方的鼻息。   ——均匀,稳定,绵长。   谢春秋立马去摁他的胸口。   可这手刚贴上去,便是肤肤相碰。   顾参商的肌肤上还带着一些未干的水珠,触手冰冰凉凉,惊的谢春秋指尖一颤。   而这冰凉的触感之下,是温热的血流和有力强劲的心跳:   砰——   砰——砰——砰——   谢春秋仿佛是触电似的,猛地把手缩了回来。   尹长风站在一旁,看的满头雾水:“你在做什么?”   谢春秋眼神飘忽:“他,他怎么还不醒啊?”   尹长风那眼神仿佛是在看傻子似的,怜爱的看着谢春秋:“你看看人家这胸肌,这身体不知道比你好到哪里去了,你担心个什么劲儿啊?”   谢春秋一个劲的揉搓着自己的手,随口道:“我不是担心他,是他就不能有事。”   都说这初生的牛犊不怕虎,可谢春秋还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   这春风拂栏里各方神圣聚集一堂,那碧玉花岂是说拿就能拿走的?   吴国皇宫更是守卫森严,闲杂人等怕是连宫门都进不去,更别提去国库里拿药了。   完完全全靠自己,那估计她早就顽疾发作,一命呜呼了。   尹长风哪会知道谢春秋心中的想法,狐疑道:“瞧瞧你这面色酡红,神情娇羞……”   遂恍然大悟:“原来你喜欢这种儒雅俊俏的?”   谢春秋没反应过来:“什么?”   “你这是什么眼神?”尹长风更来劲了,贼兮兮道,“莫非……是被我说中了?”   “说中?别开玩笑了。”谢春秋满脸的佛不可说,指着顾参商对尹长风道,“你刚刚那些问题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你,我当然记得我们是来吴国求药的,但是你知道这药该怎么找?”   尹长风回的理直气壮:“花钱雇人,让别人帮我们找啊!”   谢春秋一哽,竟不知要如何反驳:“……”   毕竟自己以前也是这么想的。   有钱能使鬼推磨。   能用钱解决的事情,为什么还要自己亲自操劳呢?   但以她过来人的眼光看,这事光靠钱是没用的,没点门路是办不成的。   而此刻,最好的路子就躺在谢春秋的面前。   尹长风见谢春秋不说话,乐了:“啧,这看上了谁就直说,你不想嫁人,咱们就让他入赘。有钱任性,完全没有问题。”   谢春秋气的恨不得跺脚:“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不是哪样?”尹长风大手一挥,“你以前还成天嚷嚷要修个金屋,把你那邻家的竹马给娇藏起来,这还只是入个赘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你天生的富贵命,受的起。”   这话说的可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她这富贵命谁要谁拿去。   都当炮灰死过一次了,她要是还拎不清自己是个什么烂泥扶不上墙的破玩意,那还不如就地自挂东南枝去。   谢春秋心里生自己的闷气,却也舍不得朝自己发火,只好鼓着腮帮,气呼呼的瞪着尹长风。   “嚯!我说这话你还不爱听了?”尹长风看着谢春秋的表情就冒火,越说越激动,“我好歹小时候走路还摔过跟头,你呢?十指不沾阳春水还想怎么富贵去?难不成还要去当那太子妃不成?”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谢春秋恨不得一脚把尹长风踹湖里去。   谁还没个年少不经事,识人不清遇人不淑的糟心事呢?   但这话她说不出口,只好转移一下话题:“你说话声音能不能小一点?别这么激动?”   这倒不是在敷衍尹长风。   她在东宫时,多在静养。   谁都不会不长眼睛的来同她大声争吵,哪怕顾参商身为太傅,日日对她耳提面命,可言行举止也是儒雅气派的。   谢春秋从不否认,旁人用那些四字成语狠命的夸顾参商有什么不妥。   毕竟顾太傅此人明面上“无傍身之能却穷奢极欲,引火烧身指日可待。”这种话张口就来,确实是个书香公子的做派。   但谢春秋瞧顾太傅不顺眼,总归是有原因的。   他私下里同她说起话来,实在是有些人模狗样欠打的不得了。   不像授课先生那样说个话还要摇头晃脑,反倒像是趁着夕阳无限好,闲来无事去逗猫玩的少年。   你逗我一下,我挠你一爪。   还记得某个日落黄昏,她枯坐在支摘窗边将盆景中的文竹枝叶随意的剪掉。   许是文人爱竹,顾参商见状,便晃着折扇走了过来,站在窗外遥遥的对窗内的谢春秋打趣道:“太子妃今日心情不好么,这辣手摧竹的动作,倒当真是潇洒!”   “手痒罢了,怎么?太傅今日得了清闲,又准备来说叨我了?”   “我自知说话是啰嗦了些,那还不是对着您情难自禁了些呗?”他伸手弹了一下那残花败竹,扇面啪的一开挡住了下半张脸,闪着一双眼凑到谢春秋的面前,“不过……我瞧着太子妃似乎神情有些恹恹的?”   谢春秋咔嚓一刀给那文竹来了个腰斩之刑,心里翻了个白眼:   看看,这读书人说话就是不一样,说别人一身病气,还说的跟关心自己似的。   ——笑里藏刀,不安好心。   “人就讲究一个精气神,太子妃这可不行啊!”顾参商就开始数落她了,“从前我邻家有位小妹身体莫约同你一样不太好,但她可淘气了,从小把我欺负到大,还总喜欢拔我……”   谢春秋这下连文竹都不想剪了,反手把剪子插进土里,被这话气的半死:“我不行?这不是宫里无聊得很么,繁文缛节一堆,新鲜玩意一个没有?”   哦。   淘气了不起啊?   她小时候身子不好也很皮,不仅拔过邻家少年郎的头发,还拔了好多好不好?   谢春秋正回想着从前的趣事,忽然一愣:   不过,当时顾太傅说的是拔什么来着?   算了。   管他们是一起拔河还是拔萝卜,总归不会也是拔头发吧?   尹长风瞧着谢春秋又出神不知道想什么去了,想的头顶都冒傻气。   心道:好,不承认就不承认,我来诈你一诈!   他小声的问:“你觉得方才那公子的心口,好摸吗?”   谢春秋还沉迷在回忆里,也没有过脑子顺口答了:“好摸。”   答完,谢春秋自己都愣住了。   “你竟然诈我?”反应过来后,她气的双唇发抖,瞪大了一双杏眼,“你怎么……卑鄙!我那是怕他溺水了,想……”   尹长风笑而不语,一副看你狡辩的模样。   谢春秋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跳进长河里都洗不清了。   不过也正是尹长风这么一打岔,她才想起来当年好像是有太子太傅遇刺失足落水这事。   听闻太傅当初伤还挺重。   大病一月修养三月,足足过了小半年才重归朝政。   顾参商那可是帝王家的水画笔墨,名副其实的文官之首。   也不知道这刺客是什么来头,下手那叫一个快狠准,还来无影去无踪。   忽然,一声然幽幽传来:“真的好摸吗?”   在场一共三人,谢春秋和尹长风大眼瞪小眼都谁都没说话,那这说话的只能是……   --------------------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文《穿成替嫁文的炮灰女配后》专栏可见,求收藏!   楚楚穿进一本古早虐文里,书中男主沈宴一路黑化,最后偏执疯狂到发起狠来连女主都能杀。   而楚楚则是给男主冲喜不成反被克死的炮灰女配,是女主买来的替嫁品。   趁着沈宴提刀前来的空隙沉思了片刻,楚楚觉得替嫁就要有替嫁的自觉,虐恋情深什么的还是让女主来承受吧。   于是,为了保命的楚楚毅然决然的踏上了给男女主牵红线之路。   但是楚楚觉得沈宴并没有原著里说的那么疯,只是有些奇怪。   当府里郎中要向女主求亲时   楚楚惊慌万分:女主要是被别人捷足先登了怎么办!   沈宴稳如泰山:“慌什么,少一个郎中我又死不了,不会让你守寡的。”   当苏家被贬边境,女主作为亲眷也要随行时   楚楚暗自谋划:正好沈宴也要去边境,男女主要是同路的话……   沈宴冷冷一笑:“正好,边境蛮夷和苏家,我一同杀。”   楚楚震惊:“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宴嵌起楚楚的下巴,目光深沉:“哦,亲眷随行啊,那夫人也陪我一道去边境吧。”   楚楚红了脸: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   沈宴定国一战年少成名,哪怕他战后归来双腿不便却依旧有人视他如狼虎,欲要剔除他仅存的傲骨。   谋杀,背叛,阴谋。   在血海之中挣扎了一辈子,就在他快溺毙其中时,忽然一个娇娇俏俏小姑娘逆光站在灰烬之上,献宝似的将唯一护住的吃食递给了他。   小姑娘嗓音软弱的唤:“将军,要吃吗?”   恰似久旱逢甘露,他哑声应了:“要。”   这一要,便是一辈子。   1.1v1SC架空楚楚真冲喜,男主腿疾马上好   2.美强惨狼狗将军x小太阳软怂小美人   3.楚楚真实身份待揭晓,并非替嫁品这么简单 第3章 错付了   谢春秋僵硬着脖子扭过头看去,便蓦的撞进一双深邃的眼眸里。   她当场倒吸一口凉气,不可置信的盯着自己的双手:   不是说顾参商当初落水,接连重病三月卧床不起的吗?   这就醒了?   她摸了几下就醒了?   这……未免醒的也太快了点吧?   他抬眼望向谢春秋,眼底闪着不明的光:“姑娘救了我?”   顾参商也真不愧是文武百官最为看好的夫婿人选,此刻哪怕是落了水,却也挡不住一身气质。   尹长风却冷哼了一声:   这谢春秋喊他去救人,心里只惦记着别人就算了,怎么这救上来的人,也不念自己的恩情呢?   他阴了脸:“救你的人是我。”   顾参商的目光一直落在谢春秋身上,闻言这才看向了尹长风。   只一眼,尹长风便被定住了。   如果说,谢春秋的杏眼,带着被清晨迢迢的雾气氤氲来开的清澈。   那这顾参商的一双凤眼,便是如浓浓夜幕之下的星空一般,深邃神秘。   不过,顾参商扫了一眼便收回了眼神:“那到底是……?”   尹长风指着自己:“我,尹长风,这位,我妹谢春秋。简单来说是她发现你溺水了,便让我去救你。”   闻言,顾参商点点头,拢了拢散开的衣领,然后反手将自己撑的半坐了起来,随意的将身前湿发拨到身后。   好生整顿了一番,这才有模有样的揖了一礼:“那便先谢过二位的救命之恩了。”   谢春秋也不管原先在湖中帮扶自己一把的人是谁,顺着这话便厚颜无耻的应了下来:“举手之劳罢了,公子这说的哪里的话?”   这话也就是客气着说一下。   趁着现在的顾参商还没同她结下梁子,再借着这这救命的恩情,岂不是可以顺理成章的抱上太傅的金大腿?这样求药的事情岂不是更加的容易了么?   她就不信了,太子既然有办法能拿到国库里的药,这顾参商当的是太子太傅,是太子的老师,应该两三句出个招,也能解决这个事情吧?   于是,顾参商当真几句话解决了谢春秋。   他歪歪头,眼里带着几分促狭,有些好笑的打量着谢春秋:“那谢姑娘可知,我为何会溺水?”   谢春秋:“那……你为何会溺水?”   “因为……”顾参商笑的意味深长,“是我自己抱石投水的。”   谢春秋气极反笑。   感情卧床三月是顾参商自作自受?   无影去无踪的刺客,也是顾太傅自导自演?   顾参商果然还是那个笑里藏刀的顾太傅。   一句话把自己满腔的感动、担忧都化作了泡影,把他们的功劳苦劳推了个干干净净。   论精明还是他顾参商第一名。   不过想想也是,毕竟在顾参商眼里,他们还是第一次见面。   但谢春秋这么多年,到底还是都骄横惯了,心里不痛快,嘴上就要讨回来。   “那阻拦了你的去意已决那真是不好意思啊,不过您的石头现在是彻彻底底溺了水……”她一脸假笑,真挚的指着河边道,“那只能辛苦您再去投一次水,陪你的石头一起去海枯石烂?”   谢春秋怼顾参商,那完全是因为前世被他天天说叨的习惯使然,这不说上两句她这心里头就膈应的慌。   但顾参商是尹长风劳心劳力救上来的,闻言,尹长风的脸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揉搓成一坨,表情很是复杂。   “别听春秋瞎说话。”尹长风生怕自己白忙活一场,郑重的不能再郑重的说道,“轻生那可使不得,咱们得向前看,生活总会有盼头的。”   谢春秋叹气:果真是一般人都不太了解顾参商。   她一时都不知道是要说尹长风是热心肠好,还是要夸他天真无邪的好了。   你见过哪个决意抱石投水的人,能把石头给先丢了,在水中还有余力救旁人一把,然后等着别人来救自己的啊?   她原先倒是好奇顾参商怎么气息均匀,心跳平稳,却迟迟昏迷不醒的?   这明摆着就是顾参商心里有分寸得很,根本不会随便拿性命开玩笑。   果然,尹长风也被顾参商的一张脸给骗了过去,还真的信了他的鬼话。   但要不怎么大家都说这顾参商舌(臭)灿(不)莲(要)花(脸)呢?   “说的极是。”顾太傅皮子是真的利索,前头还被谢春秋怼的闭了嘴,这下又立马跟着尹长风的话头顺着台阶下来了,“我这不是已然心有悔意,欲要报答二位的救命之恩么?”   尹长风不过就是想要这么一句话而已,也不是真的要人报恩:“那大可……”   谢春秋心里有气,直接横了尹长风一眼,打断他的话:“救命之恩是公子的心意,但方才我冒犯了公子是我的过失,这一码归一码。”   “哦?”顾参商眼露考量,睨眼轻笑,“谢姑娘这般爱憎分明的脾气,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   谢春秋不用想也知道他口中的故人是谁,都懒得开口问,只道:“那现在我将这花灯给你做赔礼,你看行不行?”   尹长风却惊了:“我什么时候把花灯给你了?”   谢春秋脾气又上来了,直接理直气壮的给怼了回去:“你下水救人的时候顺手丢给我的,你忘了吗?”   尹长风又噤了声:“……”   顾参商抬手接过那精致玲珑的小花灯,随意的瞥了一眼:“这花灯倒是做的别致,怕是同皇宫的那六方宫灯作比也是逊色,姑娘随手便送我,怕是要破费了吧?”   谢春秋正色庄容,睁着眼睛说瞎话:“不过一百金罢了,给你做赔礼,不嫌弃就好。”   尹长风:“……”   他记得这破花灯是神庙那里花一百银买的吧?   就这么大点的花灯,那摊主卖一百银他都嫌贵,谢春秋还张口就说是一百金?   他权当做是看戏:这话说出来谁信啊?哄鬼呢?   顾氏鬼低声一笑:“都说百金难换佳人笑,我又怎会嫌弃呢?”   尹长风目瞪口呆,无话可说:“……”   还真就信了?   妙。   实在是妙。   尹长风简直想为他鼓掌:这话,得是流连了多少情场,蒙蔽了多少次双眼才能练的张口就来的?   要么,是谢春秋和顾参商他们傻了,一个真敢说一个真敢信;   要么,就是这世间繁复的感情都和他尹长风无关。   “不嫌弃就行。”谢春秋听了顾参商这话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反正太傅同她说话一直都是这种调子,但她想着此时他们算是“第一次”见面,便装模作样的问了句,“公子是吴国人吗?”   顾参商扬眉一笑,肆意又张扬:“算是吧。”   谢春秋点点头:“行。”   “两位于我有救命之恩。”顾参商说的郑重其事,面上却是笑的漫不经心,“怎么,姑娘想要打听些什么?”   他微微仰起头来,眼带着些不明的笑意:“尽管问吧,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谢春秋知道,顾参商就是这样一个恩怨分明的人,方才非礼的事情翻过去了,这下话也就好说了。   便当真没客气,一上来就问了那最棘手的问题,反正她相信顾参商有办法解决:“若是求药,需去吴国国库……那寻常人等可寻个什么缘由入宫观国库呢?”   “入宫?那好说。”顾参商当真就是说的一派轻松,“做侍女,做官女,做妃子……总之,跟着主子走,就自然入宫了。”   顾参商衣衫尽湿,形象不太雅正,说起话来也没个正经的。   说着说着,他话音突然一拐,忽然调侃了起来:“不过,我看姑娘生的这般花容月貌国色天香,还是不要做那些事情去给那狗皇帝和破太子浪费大好的青春了,左右这些事,可以让你身边这位来代劳。”   谢春秋:呕。   这话说的可真是一如既往的人模狗样。   可怜了尹长风是说话没人应和,不说话还会被拉出来当乐子:“……代劳?”   代劳?   这事他这要怎么代劳?   是让他去做太监,还是要让他去侍寝啊?   尹长风不明觉厉,打了个冷颤。   “不过嘛……姑娘此问,问的天时地利人和统统占了。”好在顾参商只是开开玩笑,逗逗谢春秋,他话音又是一转,正经解释了起来,“此时,正是二月初,待到二月中,花朝宴上表现杰出者可邀其入国库,以作赏赐。”   尹长风心想,这说了还是跟没说似的。   谢春秋却知道顾参商说的确实是一个好办法,不过……   “那花朝宴金銮请帖,可不是说有就能有的东西。”   花朝节,二月十五是为花朝。   谢春秋做太子妃的时候,也确实是喜欢这花朝宴的,原因无他,不过是难得的热闹、气派罢了。   每年此时,吴皇城康仁城门大开,喜迎五湖四海的各方来客。   其中,又不乏显贵之人,能拿到皇家花朝宴会的金銮请帖,获此名贴者,便可入宫同皇家高门共赏百花,一享繁华。   花朝宴,说是助你扶摇直上的青云梯都不为过。   为此,每年都有数不尽的文人墨客,商贾浪子,就为了这么一纸请帖,一个的机会,不惜豪掷千金,甚至买凶夺帖也在所不惜。   顾参商点头:“不错。”   方才顾参商的“代劳”二字,让尹长风脾气被消磨光了,他讥嘲道:“这请帖就连百越谢家都未曾受邀过,你这说了还不等于白说?”   这时,反倒是谢春秋沉得住气。   凭她对顾参商的了解,她相信既然顾参商主动开了这个头,那必定是有下文的。   她闪着杏眼,期待的问道:“那这金銮请帖,你有办法?”   --------------------   作者有话要说:   谢春秋还是很了解男主的,顾参商“抱石投水”确实是另有原因   另抱石投水是危险动作仙女们请勿轻易尝试   小仙女都看到这里了真的不给呆瓜一个收藏吗(星星眼) 第4章 开玩笑   果然,顾参商道:“能。”   “哎喲——”尹长风没好气的说,“若我今天救的是太子吧,这花朝宴就一句话的事情,可惜了,这太子呢,哪是我们这些平民百姓随随便便,想见就能见上的?”   谢春秋尹长风这话给噎住了,连连咳嗽几一声。   还真能见上。   要不是她执意要救顾参商上岸,按前世的发展,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和太子碰上面了……   “太子?那倒也不是那么难见的吧?”顾参商依旧是一副风流潇洒,嘴角带笑的模样,言语之间颇有几分不以为意,“如此说来,我应该也差不多几句话也能解决这花朝宴的事情。”   谢春秋知道顾参商的身份尊贵,但尹长风不知道啊!   尹长风就仿佛是上头了,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带劲:“哦?您一句话就能给解决了?嗬!那我还真是谢谢你哈。”   但顾参商仿佛是没听出尹长风这话中反语似的,他施施然的一拱手:“承让,应该的,应该的。”   尹长风不过是开个玩笑,他可没想到顾参商居然还真的顺杆往上爬了。   他被顾参商给逗乐了:“不好意思啊,我冒昧一问,您是谁啊?是皇家宗亲吗?怎么就这么大的能耐呢?”   “我是谁么?”   顾参商瞥了眼在一旁静默不语的谢春秋,嘴角勾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怎么就这么大的能耐吗?”   “我嘛……不过是个太子太傅罢了。”   尹长风“哦”了一声:“不就是个太子侍读……”   说着,尹长风突然僵住了,不可置信的盯着正笑的玩味的顾参商:“——什么?!太子太傅?”   他的声音几乎冲破苍穹:“你?!”   “是啊……”顾参商懒洋洋的抬手,修长的食指指着自己,勾唇一笑,“我,顾参商。”   “如假包换童嫂无欺,太子太傅顾参商。”   尹长风哑然,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他本以为,自己不过是救了个无名小卒,随手救了也就救了,就当是给自己积阴德了。   结果……   尹长风此刻看着顾参商,仿佛看见了自己未来一片光明,恰如毛笋脱壳一般——节节高升。   要知道,如今的天下隐约呈现三分之势:秦国、吴国和玄妙门。   秦国作为千年古国,国情自然不弱。   领土广阔,国风纯朴。近年来,虽未有大能之人出世,但终归是经始大业,帝基殷实,国泰民安。   而吴国则是在攻下周边一众小国之后,近年来是国力见涨,且其国风开放,不拘一格。这不论是明里还是暗中,都大有同楚国一较高下的意味。   而百越,处在三方势力的交界。   吴国这时虽然不敢骤然明目张胆的直接插手接管百越城,但百越城这些年来也是命悬一线,也还是仰仗着吴国的鼻息过日子。   谢春秋大约能理解尹长风此刻的心情,毕竟自己此时心情同尹长风有几分相似:   死里逃生还避开了同太子的再次相遇,可喜;   借此机会抱上太傅大腿好去吴国库取药,可贺。   方才,她故意问顾参商是否是吴国出身。   顾参商答的是“算是吧”。   但谢春秋却知道,顾参商同她和尹长风一样,也是百越出身。   虽然,具体是哪家哪户尚且不知,但是若是提前从太傅这边下手,未雨绸缪一些,或许三年后的百越也不必遭受屠城的苦难。   谢春秋心中有自己的考量和打算,只是不确定自己到底能做到哪一步,顾参商又会同她配合到什么程度……   她抬眸看向顾参商,却恰见顾参商也正盯着自己。   谢春秋微微一愣:“怎,怎么了?”   她和顾参商……   在这一世应该算是初次见面吧?   那这顾参商怎么会这般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看呢?   “没怎么。”顾参商低垂了眉眼,不知想了些什么,他轻笑一声,“只是……谢姑娘好像一点都不意外我的身份?”   难得顾参商说句话能把谢春秋给逗笑的:   她会意外?   别开玩笑了!   敢问,现在有什么事情是她不知道的吗?   太子沈怀明看似情深义重有情有义,实则无情无义,一心为权。   顾参商看似嘴皮子不着调子,风流倜傥处处留情,实则恪守底线。   上辈子别说是娶妻了,府邸中却是连个女婢都是没有的。   不过,谢春秋还没傻到会把这些话说出来,就算是不意外也要说意外:“我……”   尹长风却虎头虎脑插了句:“对啊,春秋你怎么都不惊讶一下的啊?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就连救人都喊的格外积极。”   谢春秋肺快被尹长风气炸了:“……”   这话说的跟她喊救人是别有用心似的!   好吧……   虽然,她知道此人是顾参商后,确实是起了别的心思,但喊救人的时候却也是真心实意的啊!   谢春秋从小到大没必要撒谎,所以也根本没怎么撒过谎。   而此刻,在顾参商玩笑般的目光以及尹长风狐疑的注视中,谢春秋草草的抓了抓裙摆,骑虎难下。   只好硬着头皮自卖自夸了起来:“那如果真的是这样,我还当真是料事如神啊?”   她略微有些心虚的笑了笑:“方才裙边染了污土,没留心听。方才……可是这公子说了些什么吗?”   听了这话,尹长风嘀咕了句:“叫你天天神游,看吧?这重要的点一个都没听见!”   然后便将顾参商方才的说辞又重复了一遍。   听罢,谢春秋瞪大了一双杏眼,简直把自己当初高坐在看台上,瞧见的那些戏子们的扮相都学了个十成十出来。   谢春秋极其做作的掩唇惊讶道:“真的?太傅!?”   尹长风没察觉出有什么不对,猛点头:“真真的,如假包换。”   谢春秋立马两眼朝着顾参商闪闪发光:“那……太傅可以带我们去花朝宴?”   顾参商依旧是反手撑地,随意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   他点头:“可以啊。”   谢春秋满眼希翼:“既然如此,那我便也不瞒着了。幼时我身体不太好,但是后来有幸得到一张药方,其中有一味药材,名为易经草……”   她话说一半,便止住不说下去了,跟儿时同父母撒娇一样,眨巴眨巴两双水灵的眼,欲说还休的望着顾参商。   “哦?易经草?”顾参商是个聪明人,一听就明白了,“这易经草好像只有吴国库内存有两株吧?”   “正是。”谢春秋点点头,“所以这国库……”   “不过是去个吴国库拿味药材罢了。”顾参商朝着谢春秋轻笑了声,“姑娘救了我的命,就算是要那天上星水中月,我也会想方设法的去为姑娘圆了这愿。”   谢春秋一愣:不过是个吴国库拿味药材罢了?   这话说的也未免太过轻松了吧。   但谢春秋还未来得及再细想些什么,便看见顾参商抬起了左手,食指和拇指相互交叉,仿佛是捏住了天空上高挂的骄阳,两指交错一打。   “啪”的一个响指,周边顿时出现闪现出两排身着夜行衣的人。   只听顾参商对他们道:“备马,准备回府。”   谢春秋:“……?”   顾参商竟然在这里提前备好了自己的人?   那这可就奇怪了。   依照现在的情况来看,诚然如顾参商所说是他自己决意要去“赴死”,甚至还提前安排好了这些人来保护他的周全。   也就是说,如果不是她自己擅作主张让尹长风去救人,顾参商就算溺了点水,那这些人也会及时将他救起来,根本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既然是无碍,那么问题来了……   在顾太傅前世“称病”,卧床不出的那三个月里,他在暗地里究竟都做了些什么呢?   甚至……不惜在朝中消失了近半年?   顾参商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   他反手一用力,支撑着自己站了起来,朝谢春秋说道:“一直在这坐着说聊也不是个事儿,姑娘也是落水受了惊吓,正好太傅府邸是个养人的的好去处,不如先暂住去我府上静养个小半月?等花朝宴时间到了,我们再去赴宴也不迟。”   顾参商耐心的等了片刻,却见谢春秋只是愣愣的看着自己出神。   他略微思量,忽而,失声一笑:“瞧我,明知谢姑娘落水受惊了,还偏要辛苦姑娘。”   说罢,顾参商俯身弯腰,伸出一手,就像在水中托着她的腰肢那样,轻轻的扶着谢春秋慢慢站了起来。   谢春秋自长大以后便从没和哪个男子这么亲近过,回过神来顿时就慌了:“不,不必!我自己走……”   还别说。   谢春秋本就身体娇弱,之前小腿抽筋本就发麻无力,再加上她这会坐久了经脉不和,刚被顾参商扶起站稳了没几下,顾参商这边刚一松手,谢春秋这边就腿脚一软……   失去了平衡的她惊呼了一声,手忙脚乱的,跟抓救命稻草似的紧紧的扒在顾参商的手臂上。   顾参商俯首,颇有几分好笑的看着谢春秋死死抓住自己的那双白净的小手。   他长眉一挑,带了几分揶揄的意味道:“……不必?”   --------------------   作者有话要说:   谢春秋:我从没和哪个男子这么亲近过   尹长风:难道我不算是男子?   谢春秋:你是傻子【嫌弃.jpg 第5章 还记仇   顾参商长眉一挑,带了几分揶揄的意味道:“……不必?”   谢春秋憋红了脸,一咬银牙,心中暗骂:“……狗太傅!”   顾参商扶着谢春秋往马车上走,耳朵却尖的很。   他侧首,眼中带了几份无辜之色,装出一副没有听清的样子:“……什么太傅?”   这是谢春秋暗骂太投入了,不小心骂出了声。   人道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落了难的凤凰不如鸡。   谢春秋如今是身残体弱,受制于人,实在是没胆子把真话给说出来。情急之中竟也将顾参商的“能屈能伸”给现学现卖了来。   她语气倒是真诚的很:“我说,太傅可真是我的大贵人呢!”   然而,她面上再如何感激涕零恨,扯着顾参商的衣袖泪不成声,心里却叫嚣着:什么太傅?当然是狗太傅了!   顾参商“哦”了一声,嘴角带着一丝不明显的笑:“我还以为你偷偷骂我呢?下次夸我光明正大的夸就好了,我爱听。”   谢春秋哭丧着脸,内心里咆哮着:狗太傅!!!   谁要夸你了!你爱听,我还不爱说呢?   顾参商和谢春秋这边是怼的热火朝天,然而,尹长风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却抠了抠脑袋:“我实在是很想问……这马车坐得下三个人吗?”   顾参商头也不回,答得精炼:“不能,至多能容两人。”   然而在场的,一共有三人:顾参商、谢春秋和尹长风。   尹长风和谢春秋对望了一眼:“……?”   尹长风呆愣了一秒,随即想到了什么,满脸惊恐的伸出一指,颤颤巍巍的指着顾参商:“你你你不会打算……”不带我一起走吧?   顾参商一本正经:“对啊。”   尹长风震惊:“你就这么对你的救命恩人?”   “我为什么不敢?”顾参商回头,义正言辞道,“我呢,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太傅罢了,实在是负担不起两个人的衣食住行。”   他依旧扶着谢春秋,稳稳的向前走,故作遗憾的解释道:   “我衡量了一下,姑娘家都是金枝玉叶不能委屈了她们,这就只好稍微委屈一下尹公子了。反正……在这国都康仁里寻一家客栈住几日,对尹大公子而言,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言外之意,这是连车都不准备让尹长风上了。   尹长风一愣:“……?”   怎么这大腿抱起来,和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呢?   ——我的光明前路呢!   顾参商当然知道尹长风心中的想法,他嗤笑一声:“在我心里,春秋姑娘说的‘我们去花朝宴’,我们,指的是我和她。”   “至于你么……就等着谢姑娘带着易经草来找你吧!”   说罢,顾参商干净利落的扶着谢春秋进了马车,完全没有给他们俩留说话的余地。   尹长风湿着衣服,目送那豪华的马车远去,渐渐的凌乱在这和煦的春风之中。   恍惚之间,尹大公子想起了自己不久前对顾参商的明嘲暗讽。   【哦?您一句话就能给解决了?嗬!那我还真是谢谢你哈。】   【不好意思啊,我冒昧一问,您是谁啊?是皇家宗亲吗?怎么就这么大的能耐呢?】   尹长风这会总算是回过神来了:这出来混的迟早是要还的。   ——这狗太傅还记仇!   不是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吗?   这顾太傅的肚子里,怕不是只装的下几滴墨水吧?   ·   谢春秋安安稳稳的坐在马车里,内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的:   自己虽然本就是打算搭上太傅的路子进吴国国库求药,而顾参商确实也这样也答应她了。   可她也万万没想到,顾太傅说一是一说二是二,跟个小孩子闹脾气似的,直接报复性的丢下尹长风,带上她就走了。   纵然,尹长风这么大的一个人了,在吴国随便找间客栈住下也没什么问题,但是……   他们俩人贸然被分开了,总归是不好的。   谢春秋隔着帷帽,模模糊糊的看见自己对面的坐了一位白衣青年。   谢春秋对顾参商的感情,其实还是挺复杂的,说讨厌倒也不尽然,说仰慕却也真有几分羡。   就好比一个淘气的学生和她婆婆嘴的私塾先生一般。   两人的成长经历大相径庭,习惯作风完全不同,思想观念截然相反,几乎次次见面都会争个赤红耳面。   前世的谢春秋和顾参商见面,大多时候也都是在拌嘴,只不过有时是明争,有时是暗斗罢了。   但……   你能断言,那学生是真的很厌烦日日对自己说叨的先生吗?   那倒也是未必。   甚至,谢春秋有时遇见了颇为棘手的事情,首先会想到的就是顾参商。   至少,在谢春秋的内心里,也还是知道对方是为自己好的。   虽然顾参商说起话来十有八.九是就像是故意来跟她拌嘴说叨,意图来把她淹没在唾沫星里。   谢春秋踌躇了片刻,最后还是鼓起勇气道:“顾太傅?”   闻言,她对面的白衣青年微微一愣,似乎是有些意外。   谢春秋试探着继续开口,打算探探顾参商的态度:“我那表兄尹长风……?”   那白衣青年一怔,略微有些不自在的咳嗽了一声。   谢春秋一愣:这声音……不像是顾参商在说话啊?   纵然顾参商此人说起话来,大多时候都不太正经,但到底还是人模人样的在圣贤书中吟诗诵词,熏陶了多年。   他的声音,就宛如日沉西山之际,那从神庙之中悠悠传来的阵阵钟鸣——低沉、稳重。   而这白衣青年的声音,却是中气十足,英气朗朗得很。   谢春秋刚进这马车时,就被顾参商递来的帷帽给罩了个严严实实。黑色的垂幔令她完全不知此人是何时出现的。   她立马撩起帷帽前的薄绢,入眼的便见对面那人虽也是一身白衣,却是肤色黝黑作的侍卫打扮。   谢春秋下意识的皱眉,质问了起来:“你是谁?怎么会在这?”   “我姓楚,楚西风,是太子太傅的近卫。”那青年好像有些尴尬,坐在对面不自在的挪动了一下,“不知……姑娘找太傅是有何事?”   谢春秋眉心一跳:“……是你扶我进的马车?”   楚侍卫疑惑了:“不是太傅亲自扶您进来的吗?”这当事人怎么好端端的还问起旁观者了?   谢春秋不自觉的松了口气,但依旧纳闷着:“那怎么现在坐在马车内的只有我,你家太傅人呢?”   楚侍卫连“哦”了三声,跟个公鸡打鸣似的答道:“太傅在外驾马呢。”   谢春秋向来是养尊处优,听了这话,顿时满脸的不可置信:“你说太傅他驾……驾什么?”   楚侍卫瞧着自家太傅扶这漂亮姑娘那小心翼翼的姿态,隐约猜到了这姑娘身体不太好。   但这会他们俩在马车中仅仅之隔了一个小案桌说话,这姑娘都仿佛没有听清似的,便以为谢春秋的耳力也有问题。   楚侍卫气息稳沉丹田,闷声发力一吼:“驾——马——”   谢春秋被楚侍卫吼的晕头晕脑的,赶忙又拉高了方才顾参商从马车里取来的给自己的斗篷大氅,虚捂住了耳朵,内心一片复杂:   不是啊?   你们太傅金樽贵体的,却事事亲力亲为?   甚至连赶马车这事情都一手包办了,然后白养你们一群侍卫去坐马车?   谢春秋简直是觉得这事匪夷所思。   顾参商他……   不会是真的跳个水,然后把水给跳进脑子里去了吧?   也许是楚侍卫那一声吼的太大了,顾参商听见了动静,扬手掀开了车帘,一本正经的探身问道:“怎么,姑娘也想去驾马试试?”   谢春秋一哽:“……”   不了,她脑子还没进水呢。   她能好端端的坐着,那为什么要去干那体力活?   果然,这说起话来出其不意,能把你气的炸毛的才是顾参商本尊。   谢春秋心中暴暴躁燥的,面上却还得笑的温温柔柔:“太傅怎么不来坐着休息片刻?”   顾参商同谢春秋面对面,学着她的模样,对着谢春秋也歪了歪头:“晚了,太傅府已经到了。”   谢春秋瞪大了眼,惊讶道:“……嗯?已经到了?”   “可不是到了么?”   顾参商看着谢春秋满脸诧异,不由得轻笑了一声?“莫非,姑娘觉得这车坐的很是舒适?若是如此……我便让这车围着康仁城多走几圈,也不是不可以。”   谢春秋欲言又止,干巴巴的看着顾参商,一时之间是分不清这顾太傅是在开玩笑,还是真就是如此打算。   他面上的表情变了又变,憋了好半晌才道:“……不必,我这就下车。”   对不起了尹长风。   现在真的就只能委屈你在外暂时住上几日了,等她熟悉了太傅府之后,再想办法派人把你给接过来!   谁让她这第一次问的时候被这该死的帷帽碍了事,问错了人。   这好不容易第二次问对了人吧……   可奈何这太傅府已经到了,要想要调车回去接你,怕也是不可能了。   谢春秋搭着顾参商的手下了马车,一边缓缓的走向太傅府的大门,一边在心中默默的哀悼:   此乃天意。   --------------------   作者有话要说:   尹长风凌乱风中:真的是我救了顾参商啊,为什么连车都没坐上?   顾参商:这是媳妇车,你能坐才有鬼了   谢春秋2.0: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谁叫你明里暗里嘲讽别人的?   下一章:   刘姥姥进大观园——涨了见识   谢小姐进太傅府……   呆瓜渴望脸:仙女们收藏我,日后一起快乐恰甜饼! 第6章 长命锁1   太傅府单从选址上来看,便是匠心独具,巧妙的很。   相隔一街道之外,是繁华热闹街市,人迹阜盛之地,但此处却妙就妙在是闹中取了一片静。   外修华丽,汉白玉的石狮子分镇两侧,红漆青墙,精工镶嵌。   只是那门上的金鎏牌匾却是未着一字,处处透着神秘,静候着来宾入内一观。   待谢春秋跟着顾参商步入其内之后,才真正察觉出其间的妙处:   白玉为堂红梅作海,鸟语花香青藤蔓蔓,小长回廊幽幽漫漫,小桥流水淅淅沥沥,自是别有一番意味。   而最妙的是,顾参商竟然将牌匾按在了内门之上。   只可惜,这内门牌匾上的字写的那叫一个缠缠绵绵走天涯,换做是平常人来看,怕是都拆不出这字的笔顺的。   更别提谢春秋这对琴棋书画基本上是没有造诣的庸脂俗粉了,她看的头晕眼花的,看了一眼便兴致缺缺,侧过头去看别的风景了。   但内门就这么静静的掩着,引的谢春秋特别想去推开去看看府内。   谢春秋的好奇心被勾了出来:“太傅怎么不把这快牌匾挂在外面呢?”   顾参商挑眉,不答反问:“那姑娘可看懂了这牌匾上雕的是何字了?”   谢春秋摇摇头。   先别提懂不懂了,她就算是想看,那她也看不明白。   这横不平竖不直,写的跟个藕带似的。   这藕断丝连缠缠绵绵,只隐约看的出是两个字。   顾参商若有所思:“这是我故乡的字,写给自己留作念想的罢了。”   谢春秋幽怨的扫了顾参商一眼:   她跟顾参商难道不是同乡吗?   同乡见同乡,字迹这般潦草是要为难谁呢?   她下意识的就想去摸摸挂在脖颈上的长命锁。   这是她的一个小习惯,遇事不决或心情郁闷的时候便会摸一下这锁。   这长命锁是她八岁那年突发怪病,谢父谢母去拜托了一位有名的老银匠,连夜定制了这一枚坠铃蝶形的银制长命锁,甚至还不惜花重金,在其上点缀了一颗琈玉。   待老银匠将它做好成型后,又将长命锁送到寺庙中,让得道的老主持接连开光九九八十一日,也算是小有一番来头了。   但谢家二老早在谢春秋发病小半旬却完全不见有所好转后,便赶忙赶去请某位退隐的杏林神医出山。   谁都没有料到,谢家二老此去便是一去不复返。   据说是山路难行,天黑路滑,二老是车毁人亡,尸骨无存。   可想而知,当这枚长命锁送到谢春秋手上的时候,为她定制这枚长命锁的人却早就已经不在人世了。   或许,寻常人家的小姑娘都会害怕睹物思人,会将此物压在箱底收着。   但谢春秋却是很喜欢这枚长命锁,近乎是日日佩戴不曾取下过。   只因这长命锁银质镂空,錾花镶玉,塞入了某种特制的小香丸,每每谢春秋细细的摩挲一下,便会弥漫出一股静心凝神的香气。   但此刻,谢春秋习惯性伸出了手……   却什么也没有摸到。   她下意识的在脖颈、胸脯等处,仔仔细细低头找了一圈,但事实就是这长命锁不见了。   谢春秋根本不敢相信这是真的,顿时慌的连呼吸都乱了章法。   顾参商自从将谢春秋领入府中,便一直在仔细的观察谢春秋的每一丝神情的变化。   此时,她突然这么大的动作,顾参商自然也发现了,他关切的问道:“怎么了,这是在找什么吗?”   “长命锁……”闻言,谢春秋猛地一抬首,乌黑的眸子里满是惊惶不安,“我的长命锁不见了。”   顾参商抿了抿唇,似乎也跟着谢春秋紧张了起来:“别慌,你先回想一下,最后看见那长命锁是在什么时候?”   谢春秋脑子嗡的一片空白:自己这莫名其妙的重生,先是落水后是求药的,一时半会哪里还有闲工夫去摸这长命锁?   她是真的慌了神,差点没忍住脱口而出一句“上辈子”。   顾参商瞧着谢春秋一脸茫然的望着自己的模样,不免觉得有些好笑,提醒道:“那会不会是方才落水,情急之中丢失了呢?”   谢春秋一下一下的抚着胸口给顺着气,自己也安慰起自己来:“那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只要是别落到了什么宵小之徒手中,别有用心的故作他用就好。   顾参商抬眼看了看天色。   此时正是星月高挂,府中绿植之里时不时的还会传来阵阵清脆的虫鸣鸟啼。   他静静的看着那漆黑的夜幕,好似在酝酿一坛深埋地底的佳酿:“姑娘是百越商贾谢家的女儿,谢氏春秋吧?”   谢春秋一贯的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总是依仗着自己的身份整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到处闯。   这会当然也不会故意隐瞒:“是啊,那长命锁也算是我爹娘的遗物了,这突然丢了,我……”   “人人都知道谢家的独女,颈间坠上一长命锁。那你就没有想过,长命锁丢了或许是一件好事?”   谢春秋愕然。   顾参商轻笑了一声,在谢春秋诧异的目光中,有条不紊的分析道:“姑娘勿怪,谢家二老的事情我也有所耳闻,如今你身为谢家的遗孤,身后背的这泼天的富贵,但你有能力守住么?”   “你纵然得了百越城城主的庇护,但树大依旧招风。对于心术不正的人而言,此刻你只身在吴国,就如同板上鱼肉,令人万分垂涎,眼下你的长命锁丢了,若是没有你近期的小画像,只要你不明说,旁人又怎会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顾参商眼里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这样一想,也还算的上是因祸得福吧?”   谢春秋被顾参商这么一大串整的晕头转向的,只觉得是这些都是歪理。   她眼皮一掀,想法很是清奇:“我只身一人,难道不是因为你不愿让尹长风跟着一起来?”   顾参商神色似乎有些意外,不过只一瞬又整理好了情绪,开口解释道:   “姑娘于我有救命之恩,我不会害姑娘的。至于长命锁的事情……往事不可追,姑娘还是朝前看吧,姑娘今日给了我一盏花灯,若是不嫌弃,改日我给姑娘再做一枚长命锁?”   “不过,花朝宴的事情还需要准备很多事情,姑娘暂且还是在吴国康仁城内少走动了,先委屈姑娘先在此住下,可好?”   谢春秋满心思的都在哭丧那长命锁的事情,早就神游天外,只管随口嗯嗯应着。   “若有需要,我便在隔壁的主院,来找我即可。”随即,又补充道,“可别委屈自己还不说出来,说出去外人还当我待客不周呢。”   谢春秋只当顾参商是在讲客气。   哪知,真的到了睡下的时候了才发现,顾参商那叫不叫言语客气,那是故作谦虚。   谢春秋歇下的院子叫清云院。   室内布置的清新清雅,香炉未燃,却自有一番淡淡花香萦绕在鼻尖,香气还莫名有几分熟悉。   此时,正是二月初春,轻纱薄帐上绘绣着的暗纹正是她最喜欢的紫鸢花样。   谢春秋躺在床上微微侧身,只是微微一动,便会浮起一层幽香,浓淡适宜,显然是早就专程吩咐了人一点点仔细的熏染过了。   可众所周知,顾参商的太傅府中向来是没有女客人的。   别说女客人了,就连女婢都是没有的。   那这间客房是顾参商什么时候便开始准备的,又是为谁准备的呢?   ·   谢春秋这边是托了顾参商的福,过得万事如意事事顺遂,早就没心没肺、和和美美的去会周公了。   而顾参商回了自己的主院,便立马招来了那楚侍卫:“西风,情况如何?”   楚侍卫楚西风满脸严肃的回禀道:“回太傅的话,五皇子派来刺杀太子的门客果然中了您釜底抽薪的计谋,将您这边的动作视为了太子的形迹。现如今神庙河边的那批刺客已尽数一网打净,关押在念云地下的暗牢里了,太傅现在可要提审他们?”   “不必。”顾参商揉了揉眉心,“五皇子的人嘴都严得很,就算是问出了话,我是不相信的。全杀了便是,别留活口。”   楚侍卫半跪着抱拳,依旧是气势如虹:“是!”   顾参商被他如虹的气势震的耳朵一麻,又捏了捏耳垂:“还有呢?”   “还有……?”楚侍卫一愣,“还有就是太子殿下已从郊外神庙中回宫了,目前一切安好。”   顾参商手上不知道在把玩着什么,在这寂静的夜色之中发出阵阵铃音。   他淡声道:“嗯,知道了,继续说。”   楚西风眼角一抽:“继续说?”   今天顾太傅吩咐给他的事情不就是围绕这太子出行的几件事情么?   这现在不是该说的都说完了吗?   那是还……   还要说什么啊?   顾参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懒散散的靠在红木椅上:“嗯?”   楚西风战战兢兢:“卑职愚钝,还……还请太傅明示?”   顾参商:“……”   难怪他问了半天的谢春秋,这楚西风都一直在跟他扯八竿子打不着的西北风。   --------------------   作者有话要说:   楚西风:大家好,我是打杂一号,皮肤黝黑的武力担当,西风。   顾参商:你就都没发现我想谈个恋爱?   呆瓜:西风的特点是没脑子,莫气莫急,下章就会有人发现你的恋爱脑啦~ 第7章 长命锁2   顾参商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我、问的是、今日车上的那姑娘。”   楚西风一懵,心道:难怪顾太傅会突然把自己塞到马车里去。   顾参商睁开了眼,目光冷冷的:“啊什么啊?有话赶快讲,没话就滚去挨罚。”   楚西风一听挨罚,顿时回了神,一股脑的都说了出来:   “禀太傅的话——”   “根据属下的观察,此女并非吴国人士。但气质上乘,面容姣好,柳眉杏眼点朱唇。不过虚弱体寒,耳力目力皆为有损。”   楚西风在心中暗感叹自己可真是个奇才。   不过也多亏了谢春秋主动和他搭过话,是以现在还能有模有样的扯上几句。   楚西风有点小得意:“——禀完。”   顾参商不屑道:“就这?”   楚西风:“啊?没有没有!卑职还能说……”   顾参商听不下去了,抬手虚虚一抓:“停。”   楚西风立马闭了嘴,大气都不敢吐一口。   顾参商坐着的地方,透过支摘窗,可以看见谢春秋所住下的清云院内已经熄灭了灯。   ——谢春秋应当是已经睡下了。   “她面容姣好,我眼亮着呢,看得见。”   “她身体不好,这我也知道。”   顾参商反手,食指轻轻敲了敲椅背,舌尖抵着牙槽,似乎很是为难:“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那我养着你有什么用呢?”   西风想说他还是能干点体力活的。   但要是真就这么回了,那不就是明摆着跟太傅说“养我真的就没有用,一刀咔擦了我最省事”吗?   两相为难之后,他拧巴着一张黝黑的脸,两眼一闭,垂死挣扎:“……卑职觉得自己还是能为太傅尽一些牛马之力的。”   他小心翼翼的:“再,再给卑职一个机会?”   虽然楚西风为人,憨是憨了点吧,但说到底也是顾参商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人,倒也不会真的一时就恩断义绝让人卷铺盖走。   他勾勾手,示意楚西风上前附耳来听。   楚西风眼睛一亮,立马屁颠屁颠的附耳去了,心道:   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他楚西风,为顾太傅,义不容辞!   顾参商开了个头:“太傅府中没有女婢。”   “太傅是想往府内添置一批手脚利索的女婢吗?”楚西风连连点头,很是殷勤,“卑职懂,卑职明白,卑职这就去办!”   顾参商失笑:“不是。”   楚西风咂舌,心中陡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仿佛刀山火海都不算什么了。   而顾参商执笔,不知在写些什么,写的格外认真,笔势停停断断,每下一笔都十分慎重。待他落了最后一笔,这才缓缓的说道:“从明日起,你便替我好好的去守着清云院里的那位。”   说罢,顾参商这才将笔轻轻的搁在笔山上,重新拿起了原先放在手中把玩着的的物件。   银质缀玉、坠铃蝶形、香气凝神……   这赫然就是谢春秋丢失的那枚长命锁!   楚西风不知道这长命锁是他们太傅顺手捎来的,但看着那明显是姑娘家佩戴的物件,眉角依旧是狠狠的一抽。   守的意思那可真是太多了。   默默无闻的守护,是守,寸步不离的监守,也是守。   瞧着那姑娘一副病弱弱的模样,看上去无名可得也无利可图的,需要派他出马去亲自守着吗?   而且最重要的是,谢春秋是个姑娘的,是个肤白貌美娇娇弱弱的小姑娘!   这……   其实他一直没有告诉过太傅——他恐女色啊!   楚西风除了顾参商,向来是天不怕地也不怕的。   不服?打一架就服了。   可他能拿谢春秋怎么办?   不好绑起来捆着,又不能打晕了盯着。   这可得让他怎么守?   “怎么,做不到?”顾参商察言观色那是一绝,他挑眉,满眼嫌弃,“那你还是收拾收拾,赶紧走人吧。”   东、南、西、北风四人皆是苦难的孤儿。   自幼无父无母,在尘世飘荡残喘,全靠得了顾太傅的垂怜和赏识,才能有了如今这么有头有脸的活在这人世间的模样。   要说楚西风最怕什么,那便是最怕顾参商说“受罚”和“走人”两字了。   这两字一出来,顿时紧张的连自己的小秘密都一股脑的说了出来,楚西风连声道:“做的到做得到!只是卑职恐女,怕是不能……”   顾参商轻轻吹灭了烛火,食指压在唇上:“嘘——”   他半隐在黑暗之中,看向了谢春秋的院子,月光透过支摘窗斜斜的洒入室内,迎面照在了他俊朗的脸上。   “她有手有脚还需要你去照顾?”顾参商一脸佛不可说,高深莫测的表情,“我,要的就是你的‘恐’。”   楚西风跪在一片黑暗里,偷偷揣摩着着顾参商半隐半现的面容,企图能揣摩出些什么意图来。   然而,论干架,楚西风是一把手,但这种脑力活他实在是……   楚西风这下跪的更加诚惶诚恐了:“卑职……实在是愚钝。”   楚西风性格品性如何,顾参商心里是再清楚不过的了,见把楚西风给敲打住了,便也不再兜圈子了:“西风。”   楚西风兢兢业业:“卑职在。”   “我的意思是……”顾参商收回了目光,睨着楚西风,细细说道,“让你去护她周全,但不可动她分毫。”   楚西风脑子一根筋,品了半天也没品出来,这护人周全又不能动其分毫的掺杂的深意。   只是觉得,很像他从前饿了不知多少个日日月月,最后实在是忍不住了,百般无奈,只能下地偷偷摘别人地里的小白菜的心情。   既怕把白菜采折了,得轻轻的护着,又怕偷摘被发现了,还得小心翼翼的,不让身上沾了泥土。   顾参商手掌反扣,弹出食指,节奏性的轻轻敲击着实木案桌:“我这么说,你可明白了吗?”   那一下一下的敲打声,就像一锤一锤敲在了楚西风的心坎上。   楚西风欲哭无泪:“……明,明白?”   他哪敢说个“不”字啊?   那他就当谢春秋是颗小白菜,自己去守了一个玉白菜小瓷器,好好的供着就行了呗?   顾参商:“那好,去把这信件传给东风。”   他心道:都这样叮前嘱后了,这楚西风武力不俗,应当能护的谢春秋那傻丫头一个周全吧?   楚西风好就好在他醉心武道天资过人,忠心太傅说一不二。   顾参商既然是这么下的命令,楚西风当然会尽心尽力的去落实。   楚西风是个黑黑壮壮的耿直武夫,而楚东风是个白白净净的奸诈书生。   楚西风来的时候正是夜晚,黝黑的肤色同夜色巧妙的融为一体,乍得出现,吓得东风手一抖,墨汁都飞溅到了脸上:“你来做什么?我亏心事做得多,别总是大半夜的鬼敲门啊!”   楚西风被吼的一脸莫名其妙,抠了抠脑袋:“我没有敲门,我是翻的窗啊?”   东风:“……”不敲门还有理了,当鬼还开心了?   东风最近刚视察完一位名门贵女,连带着话本子戏台子都一起在春风拂栏里看了不少。   他整理了整理了情绪,把脸上墨汁一抹,顿时变了个脸,仿佛是被青衣附体了。   捻了个兰花指,一唱三叹了起来:“西西郎君~深夜来访~是为何事啊~啊?”   楚西风站在暮色之中,平白的被这出戏给惊了一身鸡皮疙瘩:“你,你被狐狸精附体了啊?”   东风表情一冷立马变了脸:“嚯!夏虫不可语冰,凡夫俗子懂什么阳春白雪,真的是。你赶紧的,有话快说有屁就放。”   楚西风这下里巴人心大,当真就开始放了:“太子出行,五皇子必然会有所行动,所以太傅在郊外护城河设局,这你是知道的吧?”   东风满脸鄙夷:“五皇子会派刺客的情报,难道不是我探出来的吗?”   “哦。”楚西风顿了顿,搓搓手,“我忘了。”   东风无语:“……能不能一针见血一点,不能我就去就寝了。”   “不行,太傅的事我还没说呢。”楚西风一把把东风给捞了回来,正色道,“但是中途突然冒出了一位女子。”   东风“哈”了一声,觉得这话题怪无聊的:   “女子?那不是正常的吗?康仁城里的哪位高官小姐不贪恋咱们太傅的位高权重还一副好皮囊的?”   “你想哪去了,太傅是那种会为这些不相干的女子大动干戈的人吗?”   楚西风恨铁不成钢,差点没忍住想把信件直接甩东风的脸上去,他愤愤道:“那女子落水落的莫名其妙,还顺势将太傅‘救’了出来,现在……还直接住进了咱太傅府!”   东风自诩也算是一表人才怜香惜玉了,但也算如此,他连姑娘家的门都未曾登门拜访过。   更别提顾参商那样的,姑娘家朝他撒花送芳心,他硬是曲解成扔暗器,对着女子就强行五感尽失,一心修佛的人……   “真的假的?”东风总算是开始好奇了,“这女人是什么身份?”   楚西风仿佛是浪子游千里,终于千里觅得了知音:“你是不是也觉得这女人有古怪?”   出现的时机太巧,太准了——有古怪!   搞得不好,今天出现的这病恹恹的姑娘就是五皇子派出的卧底!   东风反问:“这不是明摆着的有古怪吗?”   太傅是谁?他会没事随随便便就让自己欠别人的恩情的吗?   显然不会!   搞得不好,这未来的太傅府夫人就是这位了?   楚西风和东风一人想事业,一人想情爱,各说各话,竟然还对上了。   两人互相交换了个眼神,抛开成见,摒弃前嫌,达成共识:此女——不得了!   东风伸手接过楚西风递来的信函:“且让给我先看看,太傅信中都吩咐了些什么。”   东风一目十行,轻声念着:“谢家二老故去,已有数年……”   “……故,百越城城主收春秋为义女。”   “……暗线清理干净,保其平安无事。”   东风阅完即焚。   然而待到那信全部化为灰烬,他也依然缄默着,久久不语。   “怎么了?”   楚西风本以为东风读完之后会精神抖擞的去处理妥当,哪知这仿佛是读了个哑巴药。   他好奇的追问道:“谢家的事情可麻烦的很,怎么就和谢家扯上关系了?还要去灭掉暗线?灭谁的暗线,保谁的平安?”   “若不是和谢家有关,你以为太傅会特意半夜让你来给我送这急信么?”西风叹气,“原是我想错了。”   楚西风黑着脸,傻乎乎的:“怎么,那女子不是卧底么?”   东风震惊:“怎可能是?”   楚西风反问:“怎么就不可能是了?”   东风淡淡道:“因为她是谢春秋。”   --------------------   作者有话要说:   谢春秋:我竟然是小白菜???   仙女们都看到这里啦?   后面会把前尘铺展开的,甜饼糖糖也会撒撒撒,所以,要收藏一下嘛?   收藏作品富贵,收藏作者呆瓜,收藏不了吃亏,收藏不了上当! 第8章 遇上了   “啊?”楚西风不明白其中的要害,“就那个传说中天生富贵好命的谢春秋?”   “对,就是那个谢春秋。但你这话千万别对着咱们太傅去说。”东风点头小声说,“有些事情呢,我也只知道一个大概,不过往后你对这谢姑娘态度千万要端正一些。如果真的出了什么问题,太傅只会对你下刀。”   “太傅也是这么跟我说的,要我去好好的替他去守着谢春秋。”   西风说着说着才发觉这语句中藏着的玄机:“咦?让我去守这谢家的金山就守金山,为什么是要用上‘替’?”   “金山?”东风皱了皱眉,“你想哪去了,太傅会是图财?”   楚西风的黑脸更黑了:“你总不会要告诉我……太傅这次是图色吧?”   “你来的晚,还不清楚。据说太傅早年是受了谢家的诸多恩惠,才有了今日这番地位。”东风表情有些恍惚,大概他也不太确信,“听说太傅同谢家千金,在儿时也是颇有一番渊源。”   可最后一句却说的是格外肯定:“但是,现在太傅既然遇上了,那自然是会好好相护的。”   东风拂去余烬,似是有些羡慕的感叹道:   “这谢家姑娘啊,可还真是……”   “天生的富贵命。”   ·   孟春时节,晨曦微漾。   谢春秋睡前本还担心自己会被前世的恶果给梦魇住,但真正当夹杂着点点花香的风,拂面而来悠悠转醒时,她才发觉自己竟然是一夜好眠。   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探出手来虚虚的捞了一抹斜阳。   素白的手在微芒的日光之中,泛着柔和的光泽,指尖指向的窗外,是一派红杏枝头春意闹。   谢春秋缩回手,裹进被子里幸福的打了个滚。   还挺好。   这一次,她一定要好好的活,明明白白的活。   早日治好自己的孱弱身躯,报前世含恨而终的不得的仇!   然后……   男人都是大猪蹄子,谁爱嫁人谁去嫁吧!   她谢春秋要容貌有容貌,要钱财有钱财。   她偏要去看遍这世间各地的日月,去沐浴那寒冬腊梅红,微雨杏花白,去熏染那十里桂子香,风流海棠情。   一个人去好好的漫步一次人间。   这要是带上个不解风情的男人,呵——   她从前去御花园摘花,不知道这顾参商是打哪里突然杀了出来,一句“草木有本心,何堪美人折?”。   一句话愣生生的把她赏花的好心情给说的熄了火。   ·   谢春秋心中想好的漫步是浪漫至极,只可惜,还未踏出第一步,就先被扼杀在摇篮里了。   她好一番梳妆打扮,准备出府去找找尹长风宿在了哪间客栈,然而这木门扇一推,入眼的便是宛如门神一般,在此尽职敬业守了后半夜的楚西风。   身形精壮如熊,肤色黝黑如炭的男子,挺如泰山似的堵在门口,谢春秋的好心情顿时没了。   她皱眉:“楚侍卫……这大清早的,在我房前是要做什么?”   楚西风声音浑厚道:“太傅叫我来的。”   谢春秋上下扫视了一番,狐疑道:“太傅府上不会是还有什么规矩吧?比如说要主客一同进膳之类的。”   百越城城主府的便有这条家规,只不过谢春秋从不遵守。   她住她的小阁楼,她吃她的小药膳。   让她去同餐?不存在的。   楚西风木着一张黑脸:“没有,太傅不喜同他人一起进膳。”   谢春秋眨眨眼:这话是真是假?   她怎么不知道顾参商还有这个毛病?   以前他们宫宴上同餐吃的还挺好的啊?   ——就是挑三拣四了点。   葱姜蒜是绝对不碰,至少明面上不能让他看见;   糕点只吃外面最有滋味的一层,里面是绝对不会动筷的;   瓜果里头的籽是一定要让人剔掉的,否则是全当摆设,不会动口的;   ……   不过,不用和顾参商一起用膳,谢春秋也乐得轻松,免得看他挑挑拣拣的自己也累的慌。   惹的自己没了胃口不说,万一席间顾参商要开始说叨这说叨那的话,那她不是自己赶上去被气短命了?   谢春秋佩服顾参商的智谋,可对他的一张嘴,就是大写的一个嫌弃。   但她现在是寄人篱下,僧面佛面总得挑一个给个面子。   “啊……真的吗?那可真是太可惜了,我还想着借此机会一表谢意呢。”她故作惋惜道,悄咪咪的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想法,“那……既然不用去和你们太傅一起用膳,我自己出府用总还是可以的吧?”   楚西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跟个门神似的:“不行。”   他时刻谨记这昨夜东风的提醒:这姑奶奶心里也没个数,要是到处乱跑这出了什么事情,他的脑袋还不得先分家了?   但楚西风不说明白,谢春秋又怎么知道他心中的想法?   她怒了:这就是太傅府的待客有道?   这她来的第一天都吃不上一顿好饭?   呵,男人都是大猪蹄子,而顾参商就是最大的那个,他昨晚是怎么同自己说的?   【可别委屈自己还不说出来,说出去外人还当我待客不周呢。】   谢春秋心中又惊又气,叉腰挺胸理直气壮,恨不得一脚把门给踹飞了:“这也不行?”   “那我这早膳怎么办?太傅府还准备让客人饿肚子不成?”   楚西风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动作比脑子转的快多了,反手就把门给“砰”的关了上去。   门外的楚西风抵着木门,大惊一场:“……可怕!”   门里的谢春秋捂着鼻子,义愤填膺:“……好凶!”   楚西风关上门后,又觉得自己干得漂亮:直接把人关屋子里多方便省事啊!   看这谢春秋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难不成还会去翻窗爬墙不成?   这样他只用守在门外,既不用和她有什么言语或肢体上的接触,又能完成太傅的吩咐,简直是两全其美。   楚西风如是想:不愧是我!   然而他没有想到,看起来娇娇弱弱的谢春秋,还真就巾帼不让须眉。   谢春秋的脾气向来是不蒸馒头也要争口气,韧性足得很!   她憋足了一口气,回头二话不说的就去翻了窗户。   ·   于是,吴国康仁,东市闹区   一桂花米酒汤圆小摊上,谢春秋捧着一大碗口比自己脸还大的碗,一勺一口一个汤圆,一口吧唧一个美滋滋。   要不怎么说顾参商太傅府建的好呢?   她就翻了个窗,出了门就是这集市了。   近,方便!   这一路总的来说,还算是轻轻松松。毕竟那些侍卫啊,都是明眼看着顾参商把自己带进府的,当然也不会只隔一夜就瞎了眼要拦自己。   “啊——舒服。”谢春秋咂吧咂把了舌,放下了碗筷感叹道,“这区区一个小小的东市,还真是卧虎藏龙啊,我这随便挑了个店家都是这般的美味。”   谢春秋坐的是个这两人座,同桌对面的一位姑娘听了这话,忍俊不唆道:“姑娘第一次来着康仁东市吧?”   谢春秋饱腹之后整个人就懒洋洋的,反正这尹长风住的地方她还得多打听打听,索性就先坐在这悠闲的聊了起来:“是啊。”   那姑娘一双红唇染脂,鼻梁高挺,长眉入鬓,一身束身紫衣,仿佛是打马而来,英气爽朗的很:“那姑娘可知道这康仁坊间的四绝?”   汤圆铺子是露天摆的摊子,朝阳一寸寸的升了上去,阳光直直的洒了下来。   街道上的人流又多了些,小贩头顶烈日带着乡音卖力的吆喝着,去私塾的孩子三三俩俩的成群的从摊位前跑过,灵巧如猴蹿似的躲开驶过的滚轱辘轴的马车。   处处都充满着蓬勃朝气。   她当初来了康仁城,没有多久就嫁给了太子,跟个雀鸟被锁在笼子里似的,自然也不清楚这些坊间的传闻。   此时她坐在铺子的角落里,缩了缩脖子,有些心虚的想:   这康仁城里还有什么四绝吗?她怎么完全没有听说过?   不过那姑娘说起事跟茶楼里的说书先生拿着醒木拍桌似的,乍地一拍桌,硬生生的把谢春秋的魂给拍了回来。   “这四绝呢,分别对应的色香味形,姑娘对哪个更感兴趣?”   谢春秋刚被这坊间的手艺给享受舒服了,这会当然也感兴趣:“味吧?”   哪知,那英气的姑娘突然变了一副表情:“哦哟~果然呐,姑娘家都好这一口!”   谢春秋略微有些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   实不相瞒,对口食挑剔的,不仅仅时顾参商一人,她这含着金汤匙生的大小姐,当然也是讲究的很。   然而,谢春秋哪知,这英气姑娘的下一句就是:“这味啊,说得的是咱们吴国的太子太傅。”   谢春秋看了看空空的碗底,一时脑中也是一片空白:“……谁?!”   “顾参商顾太傅顾大人!”   姑娘乐了:“你不知道吧?咱们这顾大人不过才二十出头,长得是玉树临风风流倜傥,行的是雅正端方彬彬有礼……”   谢春秋看着那姑娘口若悬河,就眉角一抽:你确定你说的顾参商,和我认识的是同一个?   他长得确实没得挑剔,她要是早个十年遇到顾参商,准是要吵着闹着要跟他结发当夫妻。   但……   雅正端方,说谁?   昨天没事爱往湖里跳的那个太傅?   谢春秋不屑的轻嗤了一声:嚯!她到现在都没找尹长风这事怪谁?   她觉得自已现在又有些头疼了,揉了揉太阳穴:“那这和‘味’,有什么关系吗?”   --------------------   作者有话要说:   英气姑娘:“色香味形,姑娘对哪个更感兴趣?”   谢春秋果断:“味。”   英气姑娘磕到糖:“你原来也对顾太傅感兴趣啊!” 第9章 大贵人   谢春秋就等着这姑娘说出个一二三来。   哪知这姑娘也是豪爽,摆手道:“这和味觉没有关系。”   谢春秋:“……?”   “哎,你刚来还不懂。”那姑娘指了指自己的嘴,又指了指自己的双眼,遂又摸了摸心口,面色酡红,“这康仁城里大半的姑娘啊……就馋这一口呢!”   谢春秋睁大了眼。   如果不是她现在坐在这小摊位里怕闹出了动静丢了自己的脸,她恨不得揭竿而起怒,斥诉顾参商此人就是除了皮囊一无所有!   不就是脑子好使了点,人长的好看了些,也这拦不住他成天对姑娘家就是劈头盖脸一顿说叨!   呵……   不好意思,你说谁刚来康仁不懂情况?   就顾参商那样的,做起事来随心所欲,想跳水就跳水,想带谁回府就带谁回府,这有什么好馋的?   “哎,这个味啊不好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改日你见到了,自然也就体会到太傅的好了。”姑娘惋惜的摆摆手,“姑娘还想知道这四绝里的哪一绝?我给姑娘仔细说说?”   谢春秋琢磨那就顺着味往后说吧:“形又指的什么?”   “这第四绝啊,绝在形,说的是我们吴国神庙里的制度,这个你应该知道吧?”   在别人眼中她是初来康仁,应该人生地不熟,哪哪都不懂。谢春秋想起顾参商昨晚的话,突然警惕了起来,反问:“你怎么知道我知道的?”   那姑娘一愣:“你昨天不是还在那神庙上吗?”   谢春秋也愣了:“你……认识我?”   “我还以为你记得我呢!”那姑娘倒吸了一口凉气,满脸震惊,“感情咱俩说了这么半天,你还不知道我是谁?”   “啊?这……昨日我落了水,头现在还是晕乎乎的,不知姑娘是……”   “贺知昕,春风拂栏里的一个小管事。”贺知昕看着谢春秋这么一个白嫩嫩的小姑娘两眼汪汪的卖惨,实在是于心不忍,提醒道,“就昨天,买花灯那,我们见过面的。”   谢春秋面上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对……我,我想起来了,是我让我长风去买花灯那里的对吧?”   实际上,内心煎熬:……我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了。   “对,那就是我。”贺知昕笑道,“当时我还没舍得花那一百银买呢,尹公子倒当真是出手阔绰,不仅一买买了俩,后来我们碰上了,还顺手送了我一盏。”   别人都说这吴国地大物博,然而谢春秋只觉得康仁很小:“你后来碰见长风了吗!?”   “尹大公子嘛?”贺知昕笑眯眯的,“碰见了啊。”   谢春秋心想:   她正愁着上哪去找人呢,这刚要睡觉就有人来送枕头,如此走运的事情都被自己遇上了。   她顿时眉开眼笑心情灿烂了起来,扬手召来小二:“结账结账,这桌我来结。”   ·   抬梁立柱漆金粉,万丈高楼平地起。   这春风拂栏被称为一绝,果真是名不虚传。   谢春秋刚还未踏过这门槛,便听见其内的咿呀咿呀的唱词,其间还夹杂着一股幽幽的女儿香飘飘而来。   并非是寻常花柳之地里那些胭脂俗粉的呛鼻味,而是清晨枝头饱含露珠的花骨朵的清香。   难怪能引的各类文人墨士前来此地陶冶情操,一争风骚,倒还是个典雅之地。   这在外看春风扶栏便已经是雕栏玉砌的华贵做派了,入内一观,它又巧妙的卸去了那层华丽,处处精细。   层楼叠榭,雕梁绣户   中间建一席大台子,此时台上无人登场,只有有人匆匆忙忙的起上布景,但周围深褐色的木雕护栏,依旧将那台子众人有序的分隔了开来。   是的,有序。   四周看台上的看客并不会随意的到处走动。   有席位的便坐在席间或是细细的品评茶茗,或是互相轻声交流着些什么。   而无座的来客呢,便会三两成群的开始斗诗比文,或是静静的欣赏这春风拂栏上的挂像和名作。   贺知昕一路领着谢春秋往楼上走,越往上走的布置越是奢华精致,甚至包间、客房每一间都是外罩琉璃珠帘,内设精雕木门,并未像下面三层那般是对外开放。   “这吴国大半的诗词啊,都是从我们这春风拂栏里走出去的。要是我们这主子慕容在呢,你还能见见我们这康仁坊间的第一绝色。”   贺知昕边走边介绍着:“这春风拂栏里呢,也没什么规矩,不过就图一个乐字,但千万得注意了,这上三层的客人都是非富即贵,特别是这珠帘是琉璃紫的,可千万别冲撞到了。”   谢春秋压根没把这话当回事:这吴国康仁城里的贵人,有几个能比她从前的位置还要贵的?   她只关心一点:“那尹长风现在在何哪呢?”   贺知昕指了指他们右手边的蓝色珠帘的一间客房:“喏,便是在这间……”   那蓝色琉璃珠帘被掀开了,可出来的却不是尹长风。   谢春秋看见那一身熟悉的红衣华服,美艳傲骨,心里便觉得不舒服。   是了。   这位便是从尹良娣之位,压过谢春秋的太子妃位,最终笑到最后坐上了后位的百越城大小姐——尹长晴。   谢春秋的骄纵,是她给自己披上的皮囊,而尹长晴的傲气,是深深刻在了骨髓之中的。   她们到底是什么时候结下的梁子,她们两人也说不清。   谢春秋处处插科打诨游手好闲,照理来说,同尹长晴这正统养在闺阁里的大小姐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关系。   可她们两人水火不容,那在百越城里可是人人皆知。   谢春秋见了尹长晴心里不舒坦,尹长晴此时见到了谢春秋,白着一张小脸还能到处蹦跶心里更是冒火。   不过,尹长晴向来是要端姿态的。   她清了清嗓子,语气算不上刻薄,却也绝对谈不上是关心:“姐姐今日怎么也来这春风扶栏了?那日哥哥独自回来,我还怕姐姐是出了什么事情呢!”   谢春秋恨不得当场给她翻个白眼送给尹长晴:   一口一个姐姐叫的可真亲热。   尹长晴这破嗓子清了还不如不清,捏着个喉咙说话她都替尹长晴累的慌。   谢春秋把一直在前面为自己带路的贺知昕扒拉到自己身后,自己则向前一步,一手抚摸着自己纤细的脖颈,似是不屑:“怎么,尹长风没告诉你,我去了哪里吗?”   谢春秋这话,可是说到了要害。   尹长风对这事三缄其口,尹长晴本以为谢春秋是在外头撒野放肆,得罪了什么连百越城都得罪不起的大人物。   可如今,看谢春秋依旧是那目中无人的模样,她又觉得事情并非是自己想的那般。   但尹长晴的目光落在那谢春秋光洁的脖子上,她的自信又回来了。   尹长晴惊呼一声,恨不得扑到谢春秋的怀里,满脸关切的问:“姐姐!你的长命锁怎么丢了啊?”   谢春秋一个没留神,被尹长晴扑了个满怀,两手被尹长晴紧紧的握着,想挣开都挣不开。   尹长晴情真意切:   “姐姐,你若是在外遇见了什么奸人,强抢了你的物件,可千万别憋着,自己受了委屈还要来撑场面!都是一家人,难道我当妹妹的,还会害姐姐吗?姐姐,你只管告诉我,谁害了你,我必定要上门问出个缘由来!”   谢春秋皱着眉,身子往后仰,恨不得跟尹长晴的距离拉开个五指山来。   咦,好一出姐妹情深!   不就是以为她在外丢了人,想问出个所以然,日后见面好奚落她呗。   说的跟真的似的,有必要这么演么?   尹长晴见谢春秋皱眉,以为自己掐到了谢春秋的痛点,演的更带劲了:“姐姐别怕,你只管说,若是那人的来头,百越城都压不过去,我便去找太子,让太子来给你出气!”   谢春秋顿时冷了脸:“怎么?妹妹何时认识了吴国太子?”   尹长晴嘚瑟得更明显了:   “那日我们三人一同去郊外神庙供奉,这姐姐突然没了踪迹,我哥便先去找你,太子见我一个小姑娘家孤身一人的,便很是关心我,还说希望我出席花朝宴呢……”   谢春秋冷眼看着尹长晴说的是娇羞万千,心中冷笑道:原来,这一世她没有去郊外神庙遇太子,尹长晴便替自己去招揽了这活?   “……所以姐姐你别怕得罪人,受了委屈只管说!实在不行我们就找太子要个公道来!”   谢春秋就不知道尹长晴哪里来的自信,非认定了自己在外面受了委屈,还认定了太子一定会给公道?   嚯!   太子心里有公道,她现在就不会站在这里跟尹长晴说话了!   谢春秋今天是来找顾参商的,压根没耐心跟尹长晴周旋:“尹长晴,我的长命锁是……”   忽然,清脆的一阵碰珠之声叮铃响起,恰似大珠小珠落玉盘。   ——是谢春秋和贺知昕左手边的一串紫珠帘被人撩了起来!   谢春秋只觉得被人轻揽着腰肢,带离了尹长晴的束缚,她侧头望去,便见着了顾参商那张俊俏的脸。   “咦,谢姑娘怎会来此地,好巧?”他表情似笑似嗔,“我那侍卫呢,没带着一起来?”   谢春秋脊背一凉,觉得顾参商可能是来算账的。   明明她早上翻窗的时候还觉得理所当然,可这会突然栏撞见了顾参商,莫名的就生出了一股做贼般的心虚。   这做客人随便到处乱跑,是不是不太好?   顾参商放下珠帘,那一阵噼里啪啦的清脆声,呼啦呼啦的就跟打在谢春秋的心尖上似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呆瓜咆哮:顾太傅要出来护妻了!!! 第10章 是债主   顾参商一来,谢春秋那还顾得上同尹长晴置气?   她衡量了下利弊,难得的缄默了:   贺知昕刚刚有没有说,万一冲撞到了贵人该怎么办?   而且还是自己日后靠山的大贵人!   谢春秋感觉这意料之外的的碰面,快把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第二条命给折腾没了!   “太傅是说那楚侍卫吗?这……我早上还见过那侍卫。”谢春秋内心如火烧,觉得半真半假的话是糊弄不过去的,便如实道,“把我房门守得可严实了,但我这总得出来吃早膳吧?”   “哦?那可就大事不妙了。”顾参商剑眉一挑,揶揄道,“姑娘这自己出来找食吃了,我那傻头傻脑的侍卫估计还饿着肚子守在那清云院呢,姑娘这事做的可不地道啊。”   谢春秋本就是寄人篱下加上别有所图,被顾参商这么一说心里顿时平添了几份愧疚,一时之间脑子打了个结:“那我让小二打包一份给楚侍卫带回去?”   顾参商顿时不笑了。   他太傅府是没有厨子么?   区区一个楚西风,用得着你这个千金小姐亲自操劳?   谢春秋本能的觉得顾参商看着自己的那眼神过于灼灼,有些心虚的微微侧过脸避开了。   尹长晴看着这半路杀出来的俊美男子同谢春秋聊的是热火朝天,却视自己为无物,心中颇为嫉妒:   这男子容貌不输于太子,气度雅正。   说话间总看似处处约束着谢春秋,却也是处处护着谢春秋!   尹长晴眼中隐隐划过一抹阴毒,她狠狠的绞了绞手帕,不怀好意的问道:“不知……这位公子同我姐姐是什么关系?”   方才尹长晴死死拉着谢春秋,是顾参商轻揽着将谢春秋拉开的,此刻他的手依然轻轻的搭在谢春秋纤细的腰肢上……   尹长晴目光垂落在顾参商骨节分明的手上,颇有暗示的说道:“但我家姐姐尚未出阁,公子还是避点嫌的好,莫要惹来一些子虚乌有的传言,坏了名声。”   顾参商闻言,顿时松开了手。   他满脸歉意的对谢春秋道:“啊……是我一时疏忽,姑娘不会怪我唐突吧?”   谢春秋噘嘴皱眉,心里很是不痛快。   她本觉得顾参商那样揽着自己还颇有一番安全感。   可他这一松手,谢春秋总觉得尹长晴随时又会扑上来把自己狠狠的抓住……   顾参商当然也看见了谢春秋面上大写的“本姑娘不高兴”,他只淡淡的瞥了尹长晴一眼:“你问我和她是什么关系吗?”   尹长晴此刻还不是那在东宫中作福作威的尹良娣,未经历磨炼的她被那冷冷的一眼震的不敢吱声。   顾参商身边的两位姑娘一个面色不快,一个面色不虞。   他站在其间,倒还能笑得风轻云淡的:“是债主的关系。”   尹长晴闻言又笑开了:“呀~这姐姐是欠了什么呀,妹妹这里还有些银两,不如先赊给姐姐救个急?”   谢春秋一听,更是不高兴了。   她虽然寄人篱下,但也没欠过顾参商是什么东西,她踢了顾参商一脚,质问:“谁是债主了?”   顾参商被挨了一脚却也不恼,唉唉了两声,叹道:“你是我的债主啊!”   谢春秋皱眉:“我什么时候欠……嗯?”   顾参商轻展折扇,挑眉。   “……你什么时候欠我银两了?”谢春秋完全没想到顾参商是这个意思。   “昨天。”顾参商从袖中取出一玲珑剔透的玉镯子,挑了挑眉,示意谢春秋伸手。   谢春秋一不情愿,二不好意思的伸出了如凝脂般的玉手。   她只觉得顾参商这太傅书生的手,热乎的很。   哪怕只是轻轻执手,那掌心的温度源源不断的传到了她的身上,让她心里头躁动的慌。   顾参商却仍是那副懒懒散散的样子,一边替谢春秋戴玉镯,一边轻声说:   “你因我丢了那长命锁,我说过,改日会替你再做一枚,但长命锁这物件工艺着实有些复杂,我便先来这春风拂栏挑了个玉镯子送你。”   尹长晴死死的盯着面前腻腻乎乎的两人,面有菜色。   她本以为谢春秋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才情急之下丢了她那宝贝的不得了的长命锁。   但此刻尹长晴只觉得脸被打的发痛,恨不得立马遁地而走。   哪知顾参商又笑着问了谢春秋一句:“姑娘不会嫌弃这手镯粗略吧?”   小华之山,琈之玉。   谢春秋那长命锁不过是缀了一颗泪珠的大小的琈玉,便足够让尹长晴嫉妒了十多年。   顾参商随随便便拿出的手镯,便是琈玉是什么珍品?   粗略?   尹长晴眼红的恨不得把手帕甩他们脸上去。   “咿呀?这戏还未开唱呢……”那客房里面传出飘忽的一声,“这一个个儿的,都杵门口做什么?”   那声起承转合笑啼哭,似是七情六欲含其中。   平白无故的见证了一场“腥风血雨”的贺知昕,听了这句才开了口:“慕容公子。”   谢春秋回过神来,眨眨眼:这便那一绝中的说的慕容吗?   她扭头,好奇的望去。   可惜,谢春秋才虚虚的扫了一眼,恍惚的瞥见那身形确实是“粉墨画皮戏做骨”,便被顾参商侧身走了一步,用他高大的身形将谢春秋的视线挡住了个完完全全。   谢春秋:“……”   她这一眼看了个寂寞,不解的问:“怎么了?有人推你了?”   “我这可站的远远的,姑娘莫要枉了我的清白。”慕容掩唇道,“头次见你身边有女眷,太傅不给介绍介绍?”   “下次再说。”顾参商微微回首对慕容说话,但依旧将谢春秋挡的严严实实的,“对了,我要的那东西,记得过几日送到我府上,越快越好。”   “是是是,放心放心。”慕容一叠声的应着,打趣道,“太傅这大忙人,撬了早朝赶这来要东西,本应该是好好款待一下的,不过我看这温香软玉的,大概也没我什么事咯?”   温香软玉还真不敢当。   谢春秋知道自己这是被误解成了顾参商的知音了,讪讪的:“我不是……”   顾参商顿时又扭过头来,直勾勾的盯着谢春秋,打断道:“你不是来找我用膳的?”   谢春秋被这话惊的都打了一个嗝:“嗝?”   谁给你的信心说出这句话的?   “瞧。”顾参商却好一阵唏嘘,“这孩子怎么傻的都饿打嗝了?”   谢春秋欲言又止:“……”   贺知昕默默的想:她是刚吃完,没消化,饱的打嗝。   顾参商俯首,沉着声:“想说什么,嗯?”   谢春秋正是站在顾参商的面前。   她虽然生的高挑,但也才堪堪到顾参商的胸口脖颈之处,此时,顾参商的气息尽数的洒落在她的头顶,鼻尖,甚至……还夹杂着一中她很熟悉的味道。   仿佛是仲秋之夜,乘着月色吹来的一丝故乡炊烟。   谢春秋小时候经常会闻到这样的味道。   而印象中最深的一次,便是在某一个盛夏的黄昏后,她整没规没矩的坐在窗格上,遥遥看着漫漫天际的滚滚火烧云。   夏日燥热,清风便显得难得可贵。   那风拂过田间稻畴,潋滟池边小溪,带着四海八方的清爽铺面而来,却没能静下小谢春秋的歪心思。   小谢姑娘坐在高高的窗格之上,脚边是站的端端正正,摇头晃脑不知在念什么诗词的邻家小竹马。   小竹马声音虽然稚嫩,但却莫名的好听:“同居长干里……”   小谢姑娘狡黠的一笑,趁着起风飞扬了小竹马的发丝,飞快的拔了几根他的头发。   “……两小……拔头发!”小竹马惊呼一声,丢了那卷诗书,扑到小谢春秋的面前,明明是气呼呼的,说气话来却还是温吞吞的,“你,你你——”   “我?”小谢春秋晃荡着双腿,眉眼弯弯的,“我怎么啦?”   小竹马弱弱的,委屈巴巴:“云清你拔我头发!”   云清是谢春秋的小字。   “那我也拔几根头发给你好了。”小谢春秋不以为然,抬手便拔了自己的一缕头发,大大方方的,“喏,给你。”   “不过。”小谢春秋趁着最后的落日余晖,细细的看着自己手中扬起那缕发丝,由衷的感叹着,“我感觉还是你比较亏。墨尘,你看你,你头发真好,又黑又亮。”   墨尘小竹马埋着头,盯着手中小谢春秋的泛着黄的头发:“你,你也好看。”   小谢姑娘哼哼唧唧不信:“我头发枯黄枯黄的,才不好看,你骗人!”   小墨尘理直气壮叉腰:“我才没骗人呢!”   “怎么可能?”小谢姑娘瞪大了一双眼,“我都骗你了,你还不得骗我啊?”   小竹马一愣,呆呆的:“你骗我什么了?”   “我骗你说,你头发又黑又亮。”小谢姑娘笑得贼兮兮的,“刚刚我没好意思说,你头发其实还挺香的,就像……”   就像在仲秋初雨后,自己躺在床上偷偷数这天上繁星几许时,忽而从海潮之上,从皎月之下,吹来的一阵悠悠的穿堂之风。   在这幽幽的夜色之中,舒心而又令人眷恋。   只不过那后半句,当时的小谢春秋并未说出口。   未曾说出口的心情,并非是因为害羞。   而是谢母喊他们去吃饭了:   “——怎么还不去吃饭?”   此时的顾参商亦是如是问道。   --------------------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呆瓜望天:呀~你们猜,这墨尘是谁呢?   呆瓜码字的时候都觉得好甜【阿巴阿巴   仙女们有没有觉得甜甜呀? 第11章 疼着呢   儿时玩闹不羁的画面渐渐从谢春秋脑海中褪去,而墨尘的身影却一点一点的被拉长,仿佛是一个稚子慢慢成了少年,最后……   重叠在了顾参商的身上。   谢春秋迷瞪瞪的,抬手揉了揉眉心:“啊……”   这是出现幻觉了?   “瞧瞧,这都要饿晕了。”顾参商看着谢春秋迷瞪瞪的模样,好气又好笑道,“总归是要尽一尽地主之谊的,说吧,想吃些什么,我带你去?”   “不,不用了。”谢春秋是真的被那脸盆大碗的桂花汤圆给吃饱了,“我来这就是来找……”尹长风的。   顾参商恍若未闻,只漫不经心的问道:“是回太傅府还是去康仁八仙楼?”   “太傅府吧。”她想回去休息,心好累。   顾参商“哦”了一声,眼带狡黠:“那我们便回府吃吧。”   谢春秋瞪大了眼:“……嗝?”   “我这太傅府的厨子,那也是非同一般的。”顾参商爽朗的笑开了,拉着谢春秋的衣袖往楼下走去,边走边道,“不会委屈了你,放心。”   一炷香之前说过“出来找早膳”的话还犹在耳侧,可这会真的有人给自己安排了,谢春秋却欲哭无泪了。   这不是委屈不委屈的问题啊!   ·   谢春秋估摸着,顾参商去春风拂栏是办的私事。   仆从是没有带的,马车也是没有备的,至少从明面上来看,这次出行还是很低调的。   谢春秋便只能带着大大的帷帽,跟着顾参商走回太傅府。   不过好在近,也没累着谢春秋这个娇小姐。   她看着这这接连端上来的餐食是色香味着实是诱人馋,可奈何……   谢春秋摸了摸小肚子,万分遗憾为什么早上倔脾气上来了非要赌那么一口气去翻窗出府。   顾参商见谢春秋满脸纠结,明明是想吃的模样却怎么也不肯动筷,好奇的问:“怎么了,不合胃口?”   谢春秋同顾参商不对头是真的,可她也不会平白无故的同事物过不去。她接过小厮递来的绣帕擦手:“可口极了。怎么会不合口味呢?”   “那春秋姑娘可别客气,尽管吃,胖了瘦了都算我的。”   顾参商虽然看不见谢春秋在桌下一根一根的擦拭的手指的动作,但依旧笑眯眯的看着:“吃穷了这太傅府,我就带你去东宫尝尝宫里的手艺。”   “嘶——”谢春秋手上一个用力,把自己右手的食指关节给掰了一下,疼的直挑眉,“去,去哪?”   顾参商一手支棱着脑袋,侧头温柔的注视着谢春秋,语气却是揶揄:“这是怎么了,高兴成这样?”   谢春秋龇牙咧嘴“高兴”道:“带我去,去哪?”   心态再好,那也扛不住那是自己曾经被葬入的坟墓。   “东宫啊!”顾参商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今年的花朝宴就办在东宫,你不是要去的么?早点带你去熟悉熟悉也好。”   “……暂时还是不了吧?”谢春秋迟疑着,“在这太傅府里头,我就过的挺适应的。”   谢春秋用公筷夹了一块江蟹生,试图转移话题:“来,太傅尝尝这温州梭子蟹,鲜嫩可口,我今日在这吃了,怕也是吃不惯别家的,特别是这蘸酱……”   谢春秋说着,突然顿住了。   这蘸酱是姜、葱、蒜一个都不少,这顾参商是姜、葱、蒜一个都不吃的。   嘿——巧了!   谢春秋将这梭子蟹肉轻轻的放在顾参商面前未曾动过的餐盘内,讪讪的收回手,心里估摸着顾参商是肯定不会动筷的,只好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这蘸酱味是足了些,你要是是早上口味清淡……”   “挺好吃的。”   顾参商夹起那块嫩蟹肉,面不改色慢条斯理的吃了下去,抬眼见谢春秋满脸惊恐的望着自己,疑惑道:“怎么了,怎么这幅表情看着我?”   这可就奇了怪了。   她分明记得,有一次东宫设宴,有位侍女未将汤上的葱花滤掉,便惹得顾参商的脸色从头不虞到尾。   虽然太傅明面上没有说些什么,但太子沈怀明知道后,直接将那侍女处以死刑了。   谢春秋也是真的想知道,此时此刻坐在自己身旁,把那沾满了姜葱蒜的蟹肉风轻云淡的吃下去的人到底是不是真的顾参商。   谢春秋克制的把话掰碎了又塞回心里,面上露出一个将笑不笑的笑容:“没什么,刚刚擦手将自己手给掰了一下,这会后劲上来了,疼着呢。”   顾参商顿时长眉紧紧的蹙了起来,盯着盘中的江蟹生沉思着,眼里闪过一道不明显的微光:她连手受伤了都坚持要给我夹菜?   而谢春秋在看见顾参商蹙起眉梢时,心里竟然偷偷松了口气:他半路失踪的味觉终于回来了吗?   谢春秋欣慰的点点头,很是欣慰:很好,这还是那个葱姜蒜一律不碰的顾参商。   于是,顷刻之间,两人的目光隔着这红木长桌对视上了。   四目交接。   不知道顾参商是什么心情,反正谢春秋心里突突直跳,后劲又上来了:   ——我完了。   ——我刚刚给顾太傅喂了葱姜蒜。   ——他下一秒……会不会把我赶出太傅府啊?   顾参商闭了闭眼,仿佛将自己的喜怒哀乐全部藏了起来,喉结微微滚动:“你……”   谢春秋花容失色:“我——”错了!   “……的手没事吧?”   谢春秋呆愣了:“……啊?”   这是什么峰回路转后的柳暗花明又一村吗?   顾参商见谢春秋不答话,心里有些着急,紧绷着脸起身朝谢春秋走了过去:“给我看看,有没有事?红了没?肿了没?”   顾参商走的太快,太急,以至于谢春秋婉拒的话还未从喉间冒出来,自己的手就被顾参商给捧走了。   谢春秋:她好想问一下顾参商味觉和脑子到底有没有事。   两人一坐一站,谢春秋只好扬着头解释:“我这就是不小心掰了……”   闻言,顾参商眉头皱的更紧了:“掰了?!”   “难怪……你看你这关节,这都红肿了。”顾参商扭头,满眼的心疼,很是克制着自己的语调,“要不要我去给你招位御医来给你看看?”   两辈子没有接受过来来自顾参商如此明目张胆的关怀的谢春秋,此刻受宠若惊,甚至怀疑顾参商是硬要在在鸡蛋里面挑个骨头出来。   她有顽疾在身,手上能有多大力气?   能把自己给掰红肿?   她刚才看的可仔细了!   她这手绝对比那一坨蟹肉还更细、更滑、更嫩!   顾参商见谢春秋满脸的不可置信,以为她是抗拒见御医,轻声安慰道:“别担心,我给你招个靠谱的女御医,”   谢春秋:“……”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哪壶不开提哪壶。   如果你把我又细又滑又嫩的小手松开,这话可能会更有说服力一点。   谢春秋想也没想就要拒绝,可这一抬头,同顾参商的视线又撞了个正着。   谢春秋突然被这眼神给深深的吸住了,张了张嘴,却仿佛失语了一般。   一时之间,窗外风声停,树上鸟啼止,万物失色。   仿佛全世界只剩下顾参商那蹙起的眉眼,抖动的长睫,微润的眼框。   看着那双眼,谢春秋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想法:   他好像……是真的很担心我。   谢春秋心想:可是,这是为什么呢?   顾参商目光灼灼的盯着谢春秋的眼,又固执的重复着,轻声询问道:“我们去找御医来看看,好不好?”   谢春秋没办法看着那双眼说出一个不字。   良久,她唇瓣微微抖动,半晌才吐出一个:   “好。”   *   宫中的御医是难请的很,更别提女御医了。   且不说女医的数量少,就算是有,那也大多是专门为后宫里的妃嫔准备着的,鲜(一般)少(不会)出宫诊治。   谢春秋本以为依照着顾参商现在的身份,请来一位初入宫中名不见传的候补医女出宫就诊便已经算是不得了了,哪知,这一大桌子的吃食刚刚被撤下去,这女御医就来了。   张御医风尘仆仆的挎着一个大药箱,身后跟着一众小医女,气喘吁吁的夺门而入:“太,太傅,您受伤了?”   说完,这位年过半百阅人无数的中年女御医,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谢春秋看。   显然,她知道来为太傅诊治这理由不过只是个幌子。   谢春秋揉了揉眼:她没认错吧?这来的是张御医?   前世被先皇专门赐给自己的那位出身杏林之家的张白苏张御医?   这派头也太大了点吧?   先帝赐这名女医的时候,太子还未彻底撕下他那张做伪装的人皮。   她的衣食住行吃穿用度样样都是最好的,这名张御医自然也不例外。   可问题是……   顾参商现在是怎么把这位大佛给请出宫了呢?   还来的这么急这么快?   谢春秋当然是安居太傅府,两耳不闻窗外事。   谢春秋这半顿饭的功夫,全康仁城大街小巷都传遍了:   “赵大婶子,您早上去街市的时候,有没有瞧见顾太傅的那位小姑娘哦?”   --------------------   作者有话要说:   谢春秋每日深思:这个顾参商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城里套路深我要回农村。   顾参商:媳妇给吃的,大丈夫不能不吃!   什么?谁不吃姜葱蒜?这么好吃为什么不吃?   又是顾太傅为爱麻木失去味觉的一天。 第12章 程咬金   “看见了啊,咋的啦孙家丫头?酸了?”   “顾太傅向来是不近女色,突然身边冒出了位女子,那可不得酸一酸嘛!不过,那姑娘长得怎么样?是哪家的嫡出大小姐?”   “那我哪晓得哩?一身上下穿的贵不贵重我看不出来,被护的严严实实的倒是真的,总之,宝贝的很就是了。”   孙家丫头不依不饶:“那你看身形总可以猜猜是哪家的姑娘吧?”   “那身板穿个月白衣,瞧着就跟天上仙子差不多,我哪能晓得是哪家的?”赵大婶子摇摇头,“但我瞧着是从春风拂栏里头,手牵手走出来的。”   “你仔细想啊,康仁四绝里头,这二绝说的是婉香飞上了五皇子的高枝。嘿,巧了!婉香是春风拂栏里出来的人,今日那姑娘也是从春风拂栏里出来的。现在……说不定,这日后的太傅夫人,也是今日这位姑娘了?”   “……”   “你听说了没?”孙家丫头转头对自己的手帕交道,“春风拂栏里要出第二个婉香了!”   然后这消息传进宫里,张御医听到宫中的粉衣小侍女们是是这么说的:   一身材瘦小的侍女悄咪咪的:“你听说了没,顾太傅不近女色这么多年,就是为了给自己春风拂栏里的那位守身如玉。”   另一位身材丰腴一些,心也宽:“什么守身如玉啊?什么春风拂栏的那位?你开玩笑呢!就算我真的不能嫁太傅,你也不用编这样的假话来骗我死心吧?”   “真真的,没骗你,大家都看见了,手牵手一起走过的西街,感情好得很,指不定……”   “指不定什么?”   “指不定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互生情愫,苦命多年终得圆满。”   那丰腴的侍女宛遭雷劈:“……你你你,你说慢点我没听清。”   “接受现实吧,把你碎了一地的芳心好好的拼一拼,准备着去喝咱们太傅大人的喜酒吧。”   “……”   ·   谢春秋没有读人心的本事,哪能猜到这张御医此刻心中净想着她在宫中那些子虚乌有的桃色流言去了?   但这张御医的手,搭在自己的腕上却已经是久久未动了。   虽然谢春秋也知道,这中医都讲究一个望闻问切,但……   她迟疑了片刻,看着这张白苏浑然没有要继续动作的意思,最后还是掂量着开口问道:“张御医这望闻问切……也望的太久了些吧?”   张御医这才骤然回神,收回手来,后退两小步揖了一礼,不紧不慢道:“姑娘福泽深厚,未曾伤到皮肉经骨,并无大碍,臣稍后开些补身的药,姑娘按时服用便好。”   虽然谢春秋很怀疑这“伤筋动骨”的事情,把脉到底能不能把出个所以然,但还是配合着点点头:“只需按时补身的服药便可?”   张御医迟疑了一下:“是。”   谢春秋纳罕极了,一挑眉:“没有气血不足,身体亏空的症状?”   前世张白苏来诊自己的脉,那什么气血不和,旧疾入骨,郁结于心……杂七杂八的噼里啪啦说了一堆,就差没直接说谢春秋这个人命不久矣。   “不过是近来倒春寒,寒邪肆意了些,贵人身体安康,怎会气血不足呢?”   谢春秋皱了皱眉,没再问了,拧眉看向顾参商。   “怎么?”顾参商仿佛是故意曲解了谢春秋眼中的深意,他眼带戏谑,“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怕喝几副药的苦么?”   “放心,你都住在我这太傅府上来了,药材我来找,万事我来担。”他甩了甩衣袖,继续道,“你就只管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回清云院好生养着吧,啊。”   谢春秋撇撇嘴。   行吧,这回答还真够敷衍的。   不过,谢春秋本也没什么耐心坐在这里听这张御医闭着眼睛同自己瞎掰扯,于是拍拍衣袖麻溜的会清云院了。   清云院同顾参商的主院仅仅只有是一墙之隔,可她这才刚踏出主院一步,便隐隐约约听见一群莺莺燕燕在叽叽喳喳:   “太傅怎么突然把咱们山海阁的绣娘招到府里来了?可别是来做嫁衣的吧?”   “可不是嘛,这急的跟怕人小姑娘会跑了一样的。”   “哎——太傅洁身自好这么多年,这突然打哪杀出来的个程咬金啊!”   “……”   谢春秋浑然不知道,自己今早的出门的事情已经传出来七百八十个版本了。   她这时在一旁听得是满头雾水:“什么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   “你还不知道呢?这早上啊,顾大人从春风拂栏里牵了位姑娘回了太傅府,这后脚啊,就派人去我们山海阁请了最好的绣娘来府上,你说,这能不让我们多想吗?不过……这位妹妹是新来的?哎哟,长得可真水灵!”   “裁衣我可不会,我只是暂住在这清云院里,你们是……”谢春秋正准备问这绣娘来府上做什么,就见为首的姑娘的娇容龟裂开来。   紧接着,众姑娘哗啦哗啦的齐齐都跪了下去:“请小姐恕罪!”   谢春秋:“……?”   自从双亲离世后,谢春秋便再也未曾听过有人称她一声“小姐”。   哪怕是做了百越城城主家的养女,这“小姐”的名号也是顶在尹长晴的头上,旁人至多称她一声“谢姑娘”。   谢春秋怎么也没有想到,时隔多年,跨越生死,再度被人尊一声“小姐”竟然是在太傅府中。   她一时之间很是恍惚,隐约觉得说的是自己,但潜意识里又直接否定了,生怕她们是误会了什么,急忙解释道:“……恕罪?你们别紧张,我就是暂居此地,只是想问问太傅找你们来是做什么?”   暂居此地?   太傅府中何时留过女眷?   众绣娘们的内心一片震惊:这故事里的正主……怎么好像还一副不知自己上了戏本子的样子?   一时之间,众人面面相觑,鸦雀无声。   最后,还是一身穿湖蓝色衣裙的姑娘清声回道:“是太傅请我们来为姑娘裁剪一身华服。”   “不知姑娘如何称呼?”谢春秋愣了愣,好端端的没事去裁剪什么衣服?   她皱眉问道:“是今早的事情?”   “我姓榆。”那一身湖蓝色衣裙姑娘有条不紊道,“是今早的事,不知小姐现下可有空,允我来为小姐丈量一番?”   谢春秋点点头:“那你们也别在这儿跪着了,进屋量吧。”   谢春秋一边配合着姑娘们,心中一边想着:   她如今同顾参商也不过是“救命之恩”,“数面之缘”,那他这般大动干戈的请了这么一干绣娘来是为何缘由?   莫非……   是来裁剪花朝宴上所需要的正装华服?   榆姑娘柔声提醒道:“还请小姐抬手。”   谢春秋依言,双臂水平打开,让她们丈量自己的手臂肩长。   不知不觉的叹了口气。   这还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小姐叹什么气呀?”那榆姑娘掩嘴笑了,“这般好的福气,这康仁城里的哪家小姐不羡慕?”   “这般好的福气?   “是的呀。”榆姑娘的脸上似乎总是带着一抹春风般的笑意,“我们这十八位绣娘是山海阁里的一把手,全康仁里谁都没有太傅这么大的手笔,眼也不眨的就全给姑娘请来了,可不正是好福气么?”   谢春秋:“……”我想你们可能对福气有什么误解。   这不过是死一次然后活过来,自己为自己找的一条路罢了。   不过,这话谢春秋只会闷在肚子里,她面上调笑着说:“好福气?我才来这太傅府住了一夜,这往后的日子,怕是日日都要和那些苦的不得了的药罐子相伴了。”   事实证明,慌话当真是不能随口乱编。   这谢春秋话音刚落,楚西风还真的定着一张黑炭似的脸,逆光站在门外:“谢姑娘,张御医的药来了。”   谢春秋一哽:“……”   她就是开玩笑说说而已啊,还真的说来就来?   谢春秋懒得搭理楚西风,便当做没有听见,甚至还装模作样的问了一下旁边的小丫头今日手上染的蔻丹是哪家的。   楚西风一时之间是进也难,退也难。   一个谢春秋他都头皮发麻,这一屋子的娇花他哪敢随便就进去啊!   可这药不送到吧,也不知道太傅会怎么罚他。   反倒是那门边的一位小绣娘看楚西风一个大老爷们站在门口眼巴巴的怪可怜的,自作主张的接过了要,放在了外间的桌上。   楚西风这厢给了药,叮嘱了声要趁热喝,否则药凉了药性也就弱了。   然后忙不迭的就走了。   楚西风话是这么说的,但谢春秋有个性,她爱听不听。   谢春秋硬生生拖到这些绣娘们对自己上下齐手,全部折腾完了送走这些姑娘之后,才拿起那药碗。   她鼻尖轻嗅,闻了闻那乌黑的药汁。   不过一碗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补身汤药,只是凭借谢春秋当年喝药如喝茶的架势,她一闻便知道这汤底垫的是百年人参,细细熬出来的。   喝了倒也无伤大雅,只是……   谢春秋推开木窗,将那碗已经凉透了的药,悉数都奉献给了院中的花花草草。   --------------------   作者有话要说:   谢春秋:哈哈!想不到吧,这药,本姑娘不喝了! 第13章 娇哼声   谢春秋“啪”的一下合上了雕花的木窗。   她倒是说着药怎么来的这么快,原来是早就准备好了的。   张御医前世对自己也算是尽心尽力,不知是用了什么方法,愣生生的给自己续了半年的命。   若不是太子最后心狠手辣,过河拆桥,她断不至于刚过十八便落得一个被毒杀身亡的凄惨下场。   谢春秋凝眸,看向顾参商所在的主院。   这不像顾参商的行事作风。   当初他看不惯自己在东宫整日里无所事事,便会直接来提点她。   她倒是好奇了,这顾参商到底对张御医许了什么好处,能让这张白苏将白纸说成黑字?   或者说,顾太傅特意兜了这么大一圈子,又是为了什么呢?   她若是不找到那些药,怕是活不过今年。   这可能就是红颜薄命吧……   “……是短命之兆。”张御医跪在主院里,心中忐忑不安,头埋得低低的,完全不敢看向坐在主位上的顾参商。   她何时诊断过这么凶险的脉象啊!   顾参商似乎面色陡然刷的变白了些,声音却还是稳重如常:“可有解法?”   张御医紧绷着头皮,没敢吭声。   顾参商神色如常,唯有他自己听得见自己此刻心中的慌乱:“但说无妨。”   “难。”张白苏掂量着说道,“若是臣能处处贴身照看,或许这姑娘还有一年半载可观这世间繁华,但……”   “我知,你是宫廷御医,今日能来,明面上也是借着来为我落水诊脉的缘由。”顾参商摆摆手,似乎不想听这些丧气的话,只是执着的问道,“当真是无药可医?”   “那倒也……不是,只是那法子确实是难。”   “说来听听。”   “这姑娘的顽疾,需要……”   “……而其中易经草,碧玉花,至关重要。”   张白苏说完,内心更紧张了:   这五行易经草是国库中的要物,轻易不会给予他人,太始碧玉花更是人间罕闻,甚至都没有几人听过这名字。   张御医紧紧的闭了闭眼:   诸佛保佑,诸佛保佑,千万别让太傅觉得自己是在信口胡扯!   张白苏紧着头皮,等了良久,忽然听见这空空的房中响起一阵轻笑。   她抬头,正见那向来是被万众追捧着的太子太傅顾参商,独坐在主位上,一手捂着眼,指骨用力隐隐发白,看不清他是如何神情。   他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张御医可以退休下了。   顾参商静静的听着那脚步一点一点的远去,这才轻轻吐了一直憋在心口的浊气:“啊……难怪。”   感情这丫头压根没记起来自己是谁。   会乖乖的跟着自己回太傅府,八成也只是为了去吴国库取易经草吧?   顾参商头一次分不清自己心中此刻的心情是悲多,还是欢多。   或许换做旁人这般算计他,他怎么找都要找个机会神不知鬼不觉的“投桃报李”报复回去。   但是只因这般做的人是谢春秋,那他便是心甘情,愿借她东风为她所用。   顾参商心中五味杂陈,千万万语萦绕在心尖,最后只是无奈的化作一句:   倒是聪明,懂得自救。   *   楚西风回到主院时,顾参商依旧是一手扶额陷入沉思的姿势,但这并不妨碍心宽体壮的他往太傅的心口再捅一刀:“谢姑娘把药给倒了,一滴也没碰。”   顾参商无奈的叹了口气:“无碍。”   三百年的参汤,倒了便倒了吧。   反正他请张白苏过来检查谢春秋的手伤本就是个幌子,现在既然知道谢春秋的顽疾确实是有药可医,那目的便也达到了。   他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连头未曾抬起过半分:“她不想喝便别为难她了,别的事呢?”   楚西风道:“花朝宴上所需要的流水灯尚未找到能接手的师傅,时间紧迫,不知……?”   花朝宴会,百花齐放百家争鸣。   不过,赏那么几朵娇花倒是次要的,大家都醉翁之意不在酒,重头戏都放在那流觞曲水,填词做赋之上。   春暖花开,溪流潺潺。   那载着一壶佳酿的花灯飘飘荡荡,顺着小溪流一路下游,行泛涟漪。   若是太停在了谁的面前,那位就得饮酒并即兴赋诗一首。   其中这流水花灯便是这一环的重中之重了。   既要精巧美观能作水上花,又需不浸流水厚德载物,寻常的宫灯师傅都难做这活,而能接着活的宫灯师傅,刚好传出了病逝宫中的消息。   而今年的花朝宴又办在东宫。   是以,这解决流水灯的活,便落在了顾太傅的身上。   顾参商揉了揉脸,提了提神:“此事不急。”   楚西风一听就变了脸色:“花朝宴之事牵扯颇多,怎么能不急啊?”   顾参商支棱着下巴,眼中分明是笑着的,可楚西风看着这笑,总觉得这笑里夹杂着冬日里的寒风。   果然,顾太傅开始追责了:“今天早上,谢春秋怎么一个人跑到春风拂栏里去了?”   他被问的一哆嗦:“……谢姑娘早上刚起,问我说太傅府里有没有主客一同用膳的习惯,我说没有。”   “啊……没有么?”顾参商瞧着门外急急走来的身影,似乎精神好了些,眼神带了几分玩味,“以后就有了。”   “……然后谢姑娘就回了屋,未曾想这便翻窗出府了。”楚西风诚惶诚恐,“是属下看管无力,还请太傅责罚!”   楚西风思来想去,觉得这件事归根结底还是自己失职。   哎……   太傅若是要罚,那便……罚吧!   楚西风这么怕受罚的人都说出了这样的话,那便是在心中做足了准备的。   可他却没料到顾太傅这次是雷声大雨点小,重重拿起又轻轻放下。   顾太傅依旧是坐在主位上。   可此刻,他盯着厅外的景色,眼中仿佛真的映了满满的一汪春色,漫不经心的朝楚西风摆了摆手,示意他快走。   楚西风愣头愣脑的,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逃过一劫的。   他正欲起身离开,却听见一声娇哼声。   楚西风:“……”   女的,活的,娇气的。   这硕大的太傅府里面,除了谢春秋还能有谁?   顾参商让楚西风赶快离开的本意是不想他杵在这里碍事。   而楚西风却只觉得他们太傅真是善解人意极了。   他之前去给这姑奶奶送药,只怕是把谢春秋这大佛给得罪了个彻底。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楚西风心道:我得赶紧溜!   哪知他这步子还没迈开呢,便被这姑奶奶给叫住了。   “哎——”谢春秋提起裙摆,迈过门槛,立马指着转身准备开溜的楚西风道,“黑炭,哦不对不对……你是楚侍卫对吧?”   楚西风顶着一张炭色的脸:“……嗯。”   这心里要多憋屈就有多憋屈,只觉得他对着谢春秋就是命犯太岁。   顾太傅还特不给自己侍卫面子,直接笑出了声:“是,从前西风他也总是被叫做黑炭,这肤色是不是特别像包青天?”   “害,你看我这记性……”谢春秋倒是没笑,很严肃的一拍小脑袋,“刚刚认了一堆小姑娘,这会脑子里装的名字太多了,差点没脱口而出一个小翠花。”   楚·黑炭·小翠花·西风:“……所以姑娘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吗?”谢春秋一边说一边轻快的走了进来,“倒也没什么,就想问问你,用过早膳了没?”   楚西风看了一眼门外的骄阳:“吃过了,这会正准备去用午膳。”   谢春秋似有似无的瞥了顾参商一眼:“我不打扰你了,你快去吧,免得你们太傅还怪我连午膳都不让你吃。”   “怎么突然来我这了?”顾参商只当没看见谢春秋眼中的挖苦之意,又是一声轻笑,“衣服丈量的不合你心意么?”   “合!太傅大手笔,我哪里还有嫌弃的道理?”   谢春秋走到哪里都不会委屈自己,随便调了张看的顺眼的椅子坐了下来:“就是好奇,你之前说过‘花朝宴上表现杰出者可邀其入国库’对吧?你也知道那药对我很重要的吧?”   “顾参商挑眉抿唇,点点头:“嗯。”   谢春秋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典型。   她这会来找顾参商,就是为了确定他的立场。   从前的顾参商对自己的态度就是亦敌亦师亦友,现在他又没让张白苏说出自己真正的病情……   谢春秋又偷偷瞥了顾参商一眼,心中很是忐忑。   他这态度,她琢磨不透啊!   顾参商倒是很坦然,离了主座,坐在了谢春秋的身边,很是惬意的侧身问道:“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   谢春秋一咬牙:“那我如何成为那个杰出者,获得去国库的机会呢?”   她心想:   如果顾参商老老实实的告诉了自己方法,那她从此就把顾参商当做自己人。   如果顾参商不肯告诉自己,那她就……   谢春秋无意识的摸了摸手上的玉镯。   冰冰凉凉的。   那她,就把这玉镯还给顾参商,离开这太傅府另寻出路。   谢春秋屏住呼吸,偷偷的打量着顾参商的每一处神情变化。   谢春秋很紧张。   谢春秋不确定顾参商会给自己怎样的一个答案,但她内心里,其实是渴望顾参商会向自己伸出援手的。   就如同那日湖中,他会将自己推上岸一般。   --------------------   作者有话要说:   张白苏说出药名的时候,顾参商不是悲伤,只是觉得失策   内心想法如下:   本以为是自己牵了一只小白兔回家,竟未曾想到只小狐狸自己闻着香味跑来了。 第14章 你不行   谢春秋是眉毛上挂炮仗——火烧眉毛,急在眼前,可面上却还得装的镇定万分。   顾参商倒是一如既往的不显山不露水,只浅浅的笑了笑,嘴角勾起的弧度里,却仿佛漾着门外的桃花香。   “说来话长。”他轻轻飘飘的打了个太极,“先用午膳吧,我们边吃边议。”   没有直接答应,但也没有果断拒绝。   ·   总之,仅隔几个时辰,谢春秋再度坐在了席上,再次看着侍从们鱼贯而入,继而动作干净利落的将各种山珍海味又铺了个满桌。   谢春秋不自禁的长长叹了口气:   她现在这日子简直过得比当年在百越城还滋润。   什么叫做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住在太傅府的日子就是!   这小日子过得滋润了,谢春秋连带着听顾参商的念经,都觉得顺耳了许多:   “花朝宴上,有六艺比拼,分别为礼、乐、射、御、书、数。”   “这六艺,一来呢,是为给宴会助兴,二来,则是为了替朝廷选拔人才。凡是在某一艺上夺魁者,都可向圣上请愿。谋求官职,恩赐婚姻,国库求药……只要是情理之中,能力之内都可以被允诺。”   谢春秋觉得很新奇,插话问道:“礼乐不就是为了增添乐趣的吗?”   前世,她都是坐在那高高的看台上,只需要赏着这台下的一派歌舞升平,安静的做一个微笑着的背景便可。   谢春秋还是第一次知道花朝宴还有这个说法,她疑惑的问道:“什么时候还有了选拔人才这一说法吗?”   她把这事想的很简单:“照你这么说的话……那我投其所好,奏他们喜欢的,请愿的事情,那还不就是轻而易举的吗?”   顾参商不置可否:“嗯,想法不错。”   “只可惜礼乐比较特殊,是由宫中司乐的专人专职。旁人贸然出头,极易惹来一身腥不说,且礼乐这两样也非一日所能成。”他眼带戏谑,“依我看,这礼乐嘛,谢姑娘就暂且跳过放弃,如何?”   “……行,放弃。”   谢春秋虽然心有不甘,但又不得不承认,顾参商这话说的确实在理。   她盛了一小碗甜汤,愤愤的想:   这也怪不得别人对吧?   谁叫她从前不学无术呢?   现在是书到用时方恨少了吧?   谢春秋都这么说了,顾参商自然也不会强求谢春秋去做什么事情,他点点头便继续介绍着:“其次,便是射御,比的是射箭打靶,御马骑乘。”   “哎——这个我行。”   谢春秋急急的喝了一勺热乎乎的甜汤,顿时有了几分扬眉吐气的爽感:“你去百越城问问,问他们这这百越城有哪条大街小巷是我没有去闯过的吗?打马这个,信我,我行的!”   哪知,顾参商也舀一小勺甜汤,慢条斯理道:“这个你不行的。”   “不行?!”谢春秋震惊脸,“为什么不行?凭什么不行?我觉得我可以!”   顾参商舀了那甜汤,却只是放在一边没有喝。   “你这小姑娘,毛毛躁躁的,早上就一个不小心把自己扭伤了。”他皱眉,“害的我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去请了张御医来看,你这才过了多久就忘了疼?”   “再说了,你这日后,若是要去射箭骑马,真的又把哪里给伤到了,那我这可不就当了千古罪人?——净出些馊主意去害我的救命恩人么?”   谢春秋觉得奇怪:“是我去比试,又不是你去比试。你怎么这也担心,那也操心的?”   “再说了,是你太紧张了。早上我根本就没扭伤自己!你不要乱说好不好?”谢春秋倒是不怎么在意自己会受伤,又盛了一碗甜汤。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到时候比试我真的伤着了,那些小打小闹的伤也算不得什么……嘶——哎哟哎哟,烫,烫烫烫!!!”   “看吧?”顾参商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很自然的把谢春秋刚盛的那碗甜汤和自己放的温热的那一碗对调了个位置,“小心烫啊……”   “都说了你毛毛躁躁的,到时候的骑射比赛,场面可是大得很。”   顾参商这次反对的态度倒是表现的十分明显了:“你又有旧疾在身,本就不易参加那些,况且,吴国从未有过女子参赛的先例。”   谢春秋浑然没有注意到顾参商的动作,拧眉困惑道:“真的没有女子参赛的先例?”   顾参商哽都不打一个:“没有。”   谢春秋好歹在吴国当过几年的太子妃,却从未听闻吴国有着等规矩。   她狐疑的问:“我怎么记得那什么护国大将军的女儿参加过……”   顾太傅毫不犹豫:“没有。”   谢春秋:“真的没有?”   顾参商斩钉截铁:“没有。”   “我骗你,难道对我有什么好处么?”顾参商摇摇头,岔开了话题,“与其纠结于骑射,姑娘倒不如想想这最后两项,书和数。要知道五皇子的侧妃婉香,便是在这书艺上一举夺魁,求得圣上赐婚。”   谢春秋:“……书数?”   突然觉得碗里的甜汤的都不香了是为什么?   谢春秋放下了汤勺,有点食不知味了。   她幽怨的望着顾参商,那眼神要有多凄凄惨惨戚戚,就能有多凄凄惨惨戚戚。   拜托……   我连你太傅门牌匾上的金鎏大字都认不出来,还比书艺呢?   她去比谁更丢人还差不多。   “并非是是姑娘想的那般,给定某一题材,比如竹,当场做诸如‘咬定青山不放松’的文房墨宝,或是泼墨水画,便算合格。”   “花朝宴的书艺会更简单一些,考官会直接给出诗词的上句,你只需先做出对应的下句,而后书画即可。”顾参商哑然一笑,“比如,出题为商女不知亡国恨,请姑娘对出下句?”   只要一提到琴棋书画,谢春秋头都是大的,偏偏顾参商还要问你答案。   谢春秋看着那碗甜汤,脑子都是蒙的,随口胡茬了一句:“酒娘汤圆无桂花?”   “是‘隔江犹唱后庭花。’。”   不知道顾参商这饱读诗书的太傅大人是如何强的忍住笑的,可能是对谢春秋的文学素养了解的十分透彻,这会顾太傅甚至还少见的夸了谢春秋一句:   “不过也还行,至少还压上韵脚了。   谢春秋又气又羞,恨不得用鼻子呼气了,连连摆手:“这个不行,不行不行!”   她怀疑顾参商就是故意跟她反着来的,可惜她没有证据。   让她谢春秋去参加书艺比试,那还不如放她去参加骑射来的痛快。   顾参商闻言,倒是一点都不意外,只淡淡问了句:“是真的不行?”   谢春秋摊在椅子上,连甜汤都不想喝了。   随手扒拉扒拉了头发,苦不堪言:“不行,这个是真的不行!”   什么叫一朝梦回噩梦时期?   顾太傅的疯狂追问就是。   顾参商看着谢春秋瘦瘦小小的,跟没骨头似的瘫软在椅子上,倒也没说叨什么。   只是略略的扫了一眼,摇着头轻笑了一声,便继续道:“那便只剩下最后一个数了?”   谢春秋此刻早就没有了来时那般气势汹汹,仿佛跟泄了洪似的,说起话来都软绵绵的:“那这个‘数’要怎么考?”   顾参商笑眯眯的:“这个简单。”   谢春秋陡然垂死病中惊坐起:“简单?”   顾参商回答的很是肯定:“嗯,简单。”   谢春秋两眼放光:“怎么个简单法?”   顾参商微微一笑:“我同你说一道往年的题目,你便明白了。”   “遥望巍巍塔七层,红灯点点倍加增……”   谢春秋想了想:“那要是去塔上看夜景的话,那景色一定很美。”   “……共灯三百八十一,顶尖共有几盏灯?”   谢春秋上一秒还沉浸在月夜登楼赏景的美梦中,下一秒顾参商的话冷不丁的砸下来,顿时愣住了,呆了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什么?”   顾参商好脾气的重复了一遍:“顶尖共有几盏灯?”   谢春秋又瘫回了椅子上,觉得这个世界都失去了颜色:“塔和灯有关系?不是就是赏风景好看的么?”   “当然有关系啊。”顾参商放下了碗筷,端坐在椅上,对着谢春秋细细的解释了起来,“远处有一座七层塔,上下两层灯皆为二的倍数关系,此塔一共有七层,你算算,这顶尖应该有几盏灯?”   谢春秋幽怨的侧过头来,悲切的盯着顾参商。   顾参商则对谢春秋投以温柔而又耐心的注视。   谢春秋:“……”   她实在是抗不过顾参商那样的眼神,只好缴械投降,嘤嘤嚷嚷了起来:“不知道不知道,我觉得那红灯都快成我的索魂灯了呜呜呜。”   谢春秋一投降,顾参商那表情立马变得有些……   他似乎是很想笑,但却不知为何,硬生生的憋住了。抿着唇,可嘴角的弧度却是怎么也难耐不住的勾了起来:   “看吧,我就说这数很简单吧?”顾参商说着说着,实在是憋不住那笑意了,“适不适合的,问一题就知道了。”   谢春秋:“……”   简单啊!   真**的简单!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5章 喵呜呜   谢春秋现在不仅觉得甜汤不香了,甚至连这一桌子的山珍海味都不香了。   凭着谢春秋过去只顾着自己肆(不)意(务)风(正)流(业),自(游)在(手)逍(好)遥(闲)的阅历,她是想到铁树开了花,怕是都不能理解这种算术题目存在的意义。   你说,这夜色朦胧,我登高揽月,可不正是享受那花前月下的大好机会么?   浪漫无限的好时光,谁会虎头虎脑的去算这塔尖有几盏灯?   反着谢春秋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有遇见过这么无厘头的问题。   谢春秋义愤填膺道:“这题目好无聊。”   “题目无不无聊,这我不知道。”顾参商就笑了,有些惋惜道,“可我倒是知道,这礼乐、射御和书数,六艺是哪一艺都不适合你,你说这国库里的药你可怎么拿呢?”   谢春秋:“……”   她原本只是想来探探顾参商的立场的,没想到顾太傅倒是把方法都和盘托出了,可问题却出在了她的身上。   一瞬间,谢春秋仿佛回到了那年在东宫初遇顾参商时,他立在一片杏花微雨之中,折扇轻摇的对她说:   “无傍身之能却穷奢极欲,引火烧身指日可待。”   旁人都说谢春秋嚣张跋扈,无人能及。   但跋扈不跋扈,是否真的是无人能及,这些还都有待商议,毕竟当初的百越城里,还有一个尹家大小姐尹长晴。   可这要是比傲气,她谢春秋称第一,尹长晴就不能称最傲。   当年的谢春秋压根没把顾太傅“无傍身之能却穷奢极欲,引火烧身指日可待。”这话当真,左耳听了右耳便出。   可重活一世,她还敢对这话不屑一顾吗?   但敢不敢是一回事,傲不傲又是另外一码事。   谢春秋输什么也不肯输阵仗。   她微微扬起头来:“你说那六艺都不适合我,它们就真的不适合我?”   “我不信。”   “我觉得那射御就挺适合我的。”谢春秋丢了碗筷,瞪着顾参商道,“没有女子参赛的先例,那我就开这个先例。实在不行的话,那我便女扮男装,反正我原来也不是没有扮过。””   顾参商从桌上的取了一小碟小鱼干,弯腰搁在了桌下,不急不缓:“啧……我竟然不知道,谢姑娘还有这巾帼不让须眉的豪气,佩服……佩服啊!”   谢春秋就听不得顾参商这阴阳怪气,完全摸不透他是在夸自己还是在损自己。   她急于要一个结果:“我才不需要你佩服呢,你就说这骑射,我到底是行,还是不行?”   谢春秋就是想听顾参商给一个准话,但是顾太傅久经官场多年,这心思缜密,油腔滑调惯了,自然是说话处处会先留个三分余地。   他没说行,但也没说不行,只是淡淡道:“可我记得,姑娘当初说的,可是自己身子不好,需要去吴国国库取药?”   可这言外之意分明是:   你谢姑娘身体本就不好,何必舍本逐末,为了一味药材,拿自己身体的根本去拼命呢?   “我知道你是怕我受伤。”谢春秋不服气道,“但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最清楚,没有你们想的那么脆弱。一般而言,只在季节交替的时候会有些不适。””   她重重的拍了拍桌子,据理力争:“花朝节,花朝节!现在才是初春啊!你顾太傅到底在担心个什么劲?”   “况且……”谢春秋梗着脖子固执道,“你之前都说了,射箭御马可是大场面,到时候那么多个人,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在呢,谁还敢随随便便伤了我不成?”   “为什么别人不敢随随便便伤了你?”顾参商不知道谢春秋哪里来的底气,觉得有些好笑。   他弯腰,似乎从桌下抱起了什么,一双深邃的眼,静静的盯着谢春秋说道:“你是谢家的孤女。”   “你知道有多少人,又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吗?你死了,谢家家财无人继承,这可是泼天的财富啊,多少人可日日都眼红着呢!”   谢春秋有点委屈。   她原本是想着,自己是以顾太傅顾参商的名义去参赛的,这不看僧面,也得看看佛面。谁没事来刺她,那岂不是刺了顾太傅面子?   要知道,武将的刀枪,文人的笔墨。   一个是杀人不眨眼,一个却是杀人于无形。   但谢春秋没想到顾参商会突然如此严肃了起来。   她确实是总爱同顾太傅绊嘴皮子,但这样的顾参商,她还是第一次见……   她隐隐约约觉得,现在的顾参商,总爱对她提起谢家。   似乎很严肃,但好像……   也很亲近?   谢春秋像一只炸了毛的小猫,忽然被人柔柔捋顺了毛,呲牙翘尾的汹汹气势,不知不觉都的散了。   她又端坐了起来,用余光瞥了顾参商一眼。   这顾太傅不论是处在何种境地,他都是坐的端方雅正,似乎携着满袖的清风。   似乎有一句诗……   是怎么说的来着?   好像是,公子人如玉……   “喵呜~”   谢春秋陡然扭头,惊恐的睁大了一双杏眼,死死的盯着顾参商:“哪里来的猫叫声?!”   她敢肯定!   她敢万万分的肯定,这小奶猫似的叫声,绝对是从顾参商那里传出来的!   谢春秋很是意外,比太子当初撕下伪装的皮囊,对自己下毒的那一刻,还要感到意外。   她总觉得顾参商虽然爱嘻嘻哈哈的跟你打趣挑刺,但本质里,却有一套丈量着世间万事的量度。   如果有人会问谢春秋,顾参商和那种动物最为贴近的话。   她可能会说顾参商就像一只狡猾无比的狐狸,也可能会说顾太傅好似一条刁滑的毒蛇。   但她不论如何都不会把顾参商和一只小奶猫联系在一起!   然而顾参商偏偏就能打破这个不论如何。   他在谢春秋震惊、紧张、可能还有一点点点期待的目光里,神态自若的从桌下抱起了一只灰白色的小猫儿。   小猫肉嘟嘟的,软软的。   像是尚在襁褓中的婴儿一般,乖乖的躺在顾参商修长的双臂里。   不吵也不闹。   只是竖起了一双尖尖的小耳朵,探出一个圆溜溜的小脑袋,懵懵懂懂的用它机警的小眼珠子,目不转睛的望着它面前这位从未见过的陌生女子。   它微微的张嘴,吐出粉嫩的小舌:“喵呜~”   谢春秋的心都快被它这一声给叫化了。   一时之间,把自己同顾参商的争执给抛到了九霄云外:“这小猫儿是你养的?”   顾参商扼住小猫命运的胳肢窝,引导着小猫的前爪朝着谢春秋的方向轻轻一曲:“嗯,是啊,我养的猫。”   小灰猫:“喵呜~”   谢春秋伸手,戳了戳它的小肉掌,心里喜欢的不得了:“你给它取名字了吗?”   “取了。”   谢春秋闪着杏眼,期待的问道:“你给它取了什么名呀?”   “云清。”顾参商似呢喃的吐出这两个字,仿若是什么珍宝一般。   谢春秋以为顾参商是在叫自己:“嗯,怎么了?”   顾参商轻轻的摇了摇头,将小灰猫抱到自己的腿上,一下一下的抚摸着它油光水滑的小肉背:“我是说,这只猫儿就叫云清。”   “咳咳咳?”谢春秋一下子呛着了,被顾参商的话吓得花容失色,“你说你叫它什么?”   “它叫云清呀。”顾参商笑,节骨分明的指点了点小灰猫的后脖颈,“云清你说是不是呀?”   小灰猫云清被顾参商摸的舒服极了,眯了眯眼,似乎是在回应顾参商的问题似的:“喵呜~”   谢春秋皮笑肉不笑了,心道:你就算喵呜,也都没有用了。   她现在只希望这是巧合。   试问:顾太傅养猫儿更让人惊讶的事情是什么?   答曰:顾太傅家的猫儿和你重名呢!   太傅府家的猫儿,居然她的小名,一模一样?   谢春秋简直不敢想象,顾参商平日在太傅府里是怎么叫猫的?   啊……   小灰猫睁着铜铃般的大眼,无辜的望着谢春秋。   谢春秋睁着自己的笑杏眼,无奈的看着小灰猫。   两个“云清”在这干瞪眼,顾参商却置身事外。   看热闹不嫌事大,隔岸观火还要添一把木材:“云清呀,你看这小姑娘,是不是傻乎乎的?礼乐、射御和书数,哪一艺都不太会,还不如你呢!”   小灰猫在顾参商的膝上打了个滚,露出软乎乎的小肚子,仿佛是听懂了顾参商的话,得意洋洋的伸了个懒腰:“喵呜呜~”   谢春秋快被自己身边这一人一猫气的没脾气了:“我怎么就不如这猫了?”   顾参商似是轻蔑的一笑:“云清会摇尾巴,你能摇吗?”   摇尾巴?   她连尾巴都没有怎么摇?   谢春秋被顾参商这话气得都坐不住了,索性站了起来,原地小走了几步。   一边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巧合,一边安慰自己不要因为顾参商的没脑子就同他生气,还要思考花朝宴上应该如何优胜活得去国库取药的机会。   谢春秋从前从来都不知道自己能同时思考这么多事情。   她觉得自己如果真的能有所成长的话,那一定是活活被顾参商给气出来的!   --------------------   作者有话要说:   谢春秋:喵呜呜~   求评论求收藏~ 第16章 得怪猫   谢春秋气的一旁自我安慰,顾参商坐在一旁笑而不语。   大概全场只有这小灰猫最是悠闲,纷纷扰扰的事情,哪怕是天大地大,也都与它小灰猫无关。   它仰脖喵呜了一声,身轻敏捷的从顾参商的膝上跳了下来,翘着毛茸茸的尾巴,踩着轻快的猫步,走到谢春秋的身边。   小脑袋一下一下的蹭着谢春秋的裙边,奶声奶气的喵喵叫着。   谢春秋一心琢磨着花朝宴上的事情,偏偏这小灰猫还要嘤嘤叫的她心绪不宁。   她便学着顾参商的样子,弯腰将小灰猫抱在怀里,慢慢的顺着它的毛。   谢大小姐一直都很喜欢这样的小动物,可总是由于种种原因,没能如愿养上一只。   她身边总有人说这些小动物是畜生,不通人性不干净,养不熟会伤人……   谢春秋不禁蹙起了眉头:   为什么要这样说呢?   它们分明很讨人喜爱呀!   顾参商昂首望去,看见的便是谢春秋逆着光站在屋中,动作轻柔的顺着小猫的毛的场面。   谢春秋不说话时,倒是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身材纤细,气质出尘。   白净的腕间,带着顾参商送给的玉镯,玉镯随着她顺猫的动作,轻轻的晃动着,玲珑剔透,色彩光莹。   顾参商的记忆仿佛一瞬间,晃回了他们初见的那一年。   他久经官场这么多年,一直很擅长克制自己。   他知道遇事该如何说,遇事该如何做,也总能很好的克制住种种情绪,让自己展现出能让利益最大化的那一面。   然而此时,顾参商不过是看了谢春秋一眼,便不自主的脱口而出,轻唤一声:   “云清……”   也不知道这话是在问谢春秋,还是在问他自己。   谢春秋没想到顾参商会突然出声,乍的一听,惊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一时之间,不知是自己想多了,还是自己是听错了。   她呼吸一窒,不由得微微愣了愣:“你是在叫……?”   然而,她话说一半,又意识到了不对的地方。   现在的顾参商怎么会知道她的小字是什么呢?   更何况以他顾太傅的礼数,也断不会贸然的喊出姑娘家的小字。   顾参商深吸了一口气,借着起身走到谢春秋的身边的功夫调整好情绪,伸手挠了挠小灰猫的下巴:“云清它很讨人喜欢,对吧?”   谢春秋心道:果然是她多想了。   可不知道为何,她觉得自己脸皮有些发热,内心也很紧张。   嗯……   得怪猫。   一定是这猫的问题!   谢春秋一瞥嘴,虽然有点不舍得,但依然把那和自己重名的小灰猫推回了顾参商的怀里。   梗着脖子,嘴硬道:“它讨人喜欢归讨人喜欢,但这是你的猫,我也没有什么别的心思你千万别多想,我这就把它还给你!”   顾参商被谢春秋推来的猫抱了个满怀,心中半是后悔,半是无奈:   这怎么说上两句就闹上脾气了?   果然这正牌的大主子,就是比这家养的小猫儿难伺候多了。   上次长命锁,他用这价值连城的玉镯补上了。   那这次是他言语之过失,他又得想个什么法子让谢大小姐消气呢?   小灰猫浑然不知此刻身边的两人的重重心事,只顾着赖在顾参商的怀里喵呜喵呜的打滚。   顾参商一巴掌拍在了小灰猫猫头上:“花灯的事情还记得吗?”   “……什么花灯?”   谢春秋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只觉得顾参商今日有哪里是说不出来的怪。   “咳。”顾参商轻咳了一声,“就是乾明神庙湖边,你说给我做赔礼的那盏花灯。”   这么一说,谢春秋就想起来了。   那时她以为顾参商溺水,便对着顾太傅的身体上上下下一顿乱摸……   明明那时她哪怕打着别的歪心思做这事都没觉得心虚,可偏偏这会顾参商提起来,谢春秋却觉得面红耳赤,怪不好意的。   她也轻咳了一声,微微侧头,小声道:“记得。”   顾参商认真道:“我那时允诺过你。”   “你救了我的命,便是要那天上星水中月,我也会想法设法的为你如愿。”   “你可还记得?”   顾参商便是站在谢春秋的身前说话,吐出的温热的气息时不时的飘飘洒洒,落在谢春秋的面颊上。   谢春秋被那团温热而带着熟悉清香的气息烘的面颊越发发热。   她小声嘤咛道:“记得……”   “那便好办了。”顾参商单手抱着猫,另一首拉开谢春秋的椅子,引着谢春秋坐了下来,“国库的药材我有办法解决。”   谢春秋坐在椅上,虽然知道这个角度是看不见顾参商的,但还是侧头看向了顾参商站在椅背后的那个方向:“什么办法?”   顾参商将猫轻抛到地上,看着它吧嗒吧嗒着小腿,踏着一地的春光,跑出了这厅房。   “只要你告诉我……”   他双手撑在谢春秋的椅背上,俯身低头,低声道:“那花灯是从何处所得,又是从何人手中买来,那国库里的易经草,我便可以为你讨来。”   事情有了解决的办法,可谢春秋心中却并没有多么高兴:“为什么是你为我讨?我要……”   她更想自己去尝试着去做一些什么,而不是事事都完完全全依赖他人。   谢春秋直觉性的仰头,望向顾参商声源的方向,却冷不防的望进了顾参商那深邃的眼眸里。   心头倏然一紧。   “嗯?”顾参商眼神不闪不躲,只一心一意的看着谢春秋,穷追不舍,“你要什么?”   “我……”谢春秋张了张嘴。   顾参商挑眉,静静的等着谢春秋的后文。   态度好的硬是让谢春秋把原本准备说的“我就不能自己去拿药吗!为什么非要麻烦你?”话憋屈的咽回腹中,语气稍微松软了一些。   她问:“我通过六艺来取药这事,是真的没有希望吗?”   顾参商耸耸肩,实话实话:“没有。”   甚至还特地强调一遍:“一点都没有。”   谢春秋:“……”   我***狗顾太傅!   她突然就不紧张了是为什么? 第17章 俏小姐   谢春秋脾气挺别扭的。   你若是顺这她的想法说什么,她会板着小脸,一副不情不愿不愿听的模样。   可若是逆着她的想法说,她心里还是百八十个不乐意,依然不爱听你的说叨。   是以从前总有人说她脾气古怪,为人骄纵。   而谢春秋听了也不过是打马走过,一笑了之。   她就是这般的女子。   有些别别扭扭的小脾气,有着不为人知的小心思。   顾参商这会说要帮她妥帖的办好这事,谢春秋反而不乐意了。   她摆足了架子:“那行,你把纸、笔给我,我写给你。”   顾参商抿嘴好,觉得谢春秋这般的行事作风十分好笑:“我人就在你身后呢,你直接说,做什么非要纸和笔?”   他话是这么说,但行动上却是完全按着谢春秋的意思来,接抬手招来了几个小厮打扮的人,吩咐他们将笔墨拿来。   谢春秋就只管摊开手,等着别人将宣纸为她铺好,毛笔为她沾墨,“忙里偷闲”的瞥了顾参商一眼:“哼,我当然是要把地名写给你啊!”   “但是,你可千万别指望我还能画一张那小贩的小画像出来,一来我不会画,二来那小贩的容貌我也早都记不清了。不过,我表兄尹长风一定记得,你去问他吧。”   顾参商只见谢春秋抓着笔杆,潇潇洒洒的画出了几个字。   谢春秋每写一字,顾参商便站在一旁念一字,丝毫不嫌弃她的字宛如鬼画符一般,毫无章法,不堪入目:   “春风拂栏天字……”   “……六二一门。”   顾参商轻笑:“这不就是那日我在春风拂栏的住处么?”   “明明是尹长风的住处!”谢春秋眼带嘲笑,“你是五二一门好不好?”   “哦……”顾参商点点头,后退了几步,离谢春秋站的稍微远了些,“我只是去春风拂栏做客罢了,这门号一类的,还真没有注意。”   他远远的望着门外的开的正盛的桃花树,一阵春风吹过,无数的花瓣便乘着春光飘旋而下,桃花特有的清香,便这样慢慢的氤氲开来。   都说顾太傅天资过人,过目不忘,区区一个门号怎么可能记不住?   但他只默默的望着这样的景色,眉眼里盈满了温柔:“这种事情,你倒是记得很清楚啊?”   谢春秋也不知为何会将这件事记得这么清楚。   也许是顾参商卷起珠帘时,她无意中便记住了。   也许是她自己潜能如此,随便扫一眼便可以记到现在。   谁又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呢?   总之,谢春秋坐在椅上一副不乐意的样子:“怎么?只准你顾太傅一目十行,还不准我过目不忘了?”   她骨子里天生便有一种不服输的韧劲:   “你说我礼乐不行,射御也不行,那好啊,我便你听的话,在这书数上多费儿点功夫。”   说完便潇洒转身,踏门而去。   谢春秋刚走,那不知道野到哪里去的小灰猫,便叼着一支含苞待放的桃花枝轻快跑了回来,围在顾参商的脚边含糊不清的嘤嘤叫着。   顾参商顺势将小灰猫捞了起来,勾着它的小前爪:   “云清你这小没良心的,好心当作驴肝肺呐。”   小灰猫顿时挥舞起小肉爪喵喵的抗议着,那一直叼在嘴里的桃花枝,恰好落在谢春秋方才坐过的椅上。   徒留一室清香。   ·   谢春秋走出膳厅的第一件事便是让楚西风把太傅府里闲置的诗卷统统搬到清云院里去。   楚西风是个实诚人,说要搬闲置的诗卷,便立马带了一溜人马浩浩荡荡的搬来几十只大木箱子。   谢春秋大概扫了几眼,便头疼的不得了。   她从前最不喜看的便是这些文绉绉的书了:   《诗三百》,《汉乐府》,《诗词汇编》……   但这些好歹还算是正经书。   谢春秋看着那大红木箱子底下压着,却好巧不巧的露出书封的《蝈蝈时岁记》,渐渐陷入了沉思。   逗蝈蝈这种事情,她自己小时候不懂事好奇着玩一玩也就算了。   怎么顾太傅这么大的人了还偷藏这种逗蝈蝈玩的小本子?   也不怕被人笑话,说他疏于朝政,耽于玩乐吗?   反正谢春秋从小就是被人戳着脊梁骨这么说大的。   她冥思苦想了片刻,决定看在顾参商解决了她一日三餐的份上,帮他“毁尸灭迹。”   谢春秋招招手:“楚侍卫?过来一下?”   她费力的扒开堆在上面的一众诗词经典,屈尊降贵的用两指夹出那本《蝈蝈时岁记》,支开原本围在一旁清理后院的小厮,跟做贼似的,小声的对楚西风说道:   “快去把这本书给烧了,最好烧的连渣也不剩!”   说话间,她余光又敏锐的瞥见一本《坊间趣闻实录》和《娇小姐和呆书郎》。   谢春秋:“……?”   这是□□活见鬼了,什么小姐什么郎?   她感觉自己对这世界快二十年的认知在今日突然彻底颠覆了。   真是人不可貌相,太傅不可斗量。   这样的话本,她从前确实是私藏了不少,但出现在顾太傅这里就……   谢春秋顿时看那些古籍经典都顺眼了许多。   她手忙脚乱又把那两本格格不入的书也挑了出来:“还有这两本,也快拿去和那本也一起烧了!”   于是楚西风大刀阔斧的搬了三十几箱书来,又懵懵懂懂的提着三本书拿去烧了。   趁着他这去烧书的功夫,谢春秋立马利索的挑了几本书封没有那么素净古板,自己可能有那么一点点感兴趣的书,在门上挂了木牌,便准备开始闭关苦修。   楚西风是个大老粗,谢春秋的字又仿佛是鬼画符。   也真是难为他迷瞪迷瞪着他的眯眯眼,艰难的识别着那木牌上的半干墨迹:   “少女不努力,老大徒伤悲。闭关修炼,飞升勿扰。”   闭关?勿扰?   楚西风左右为难:   那他要不要把顾太傅今夜不归府,晚膳自用的消息的告诉谢大小姐呢?   唉……   还是暂时不说了吧?   反正这大小姐从来都不会委屈着自己,可他要是冒失闯了进去,指不定要闹脾气闹到太傅那去告状。   楚西风在心中默念:   春秋闭关,诸佛退散。   --------------------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两章可能会有一些奇奇怪怪的话本乱入?   另外《娇小姐她天生富贵命》首发晋江文学城   盗文请自重 第18章 太羞耻   新月高悬,众星捧月。   莹莹的月光洒落在太傅府上的花枝上,在这无边的夜色中弥漫出一种别有的幽香。   锣梆相击,一搭一档。   咚!——咚,咚!   顾参商踩着更夫打锣的声音,披星戴月,踩着一地的月华回了太傅府。   他步履平稳,风姿清雅   。   若是不细看他皱起的眉,旁人哪知道顾太傅是刚从宫中议事晚归?   楚西风则紧紧跟在顾参商的身侧,保持着约莫两三步的距离。   只听顾参商吩咐道:“五皇子最近动作很是急躁,看来为了他那心上的白月光,都不惜乱了这章法。这时机万万不可错过,赶紧派人去给我把他们盯紧了,知道吗?”   一提到盯人这种事情,楚西风便既显得积极又干练:“太傅放心,我早已安排妥当了。”   “嗯?”顾参商语调微微上扬,止住了步伐。   楚西风一愣,以为顾太傅是不满意他的安排,补充道:“那我再加派些人手,把榆柳和婉香也盯起来?”   顾参商站在清云院前,看着从支摘窗中透出的朦胧光影,随口回道:“盯紧榆柳便可……”   “不过……”说着,他话音一转,“你没告诉谢春秋,我今晚不回府用膳?”   “额……”楚西风懵了,和顾太傅谈公事谈到自己身上来了,还是头一次。   楚西风焦头烂额冷汗“刷”的一下就掉了下来:“这,这这……”   他确实是没把这事告诉谢春秋。   可这事是真的难办,前有狼后有虎,只留他一个武夫子在这抓耳挠腮算是什么道理?   楚西风焦虑万分,硬顶着顾太傅凉飕飕的视线,一拍自己的大脑门,道:“要不还是请太傅自己去看看吧!”   不过楚西风这是芝麻落针眼,碰巧说到顾太傅的心坎里去了。   顾太傅本就想去看看谢春秋情况怎么样了。   他中午刚刚灭了她的志气,这会还不得扑腾着闹起来?   正巧这楚西风提了出来,那说看就去看!   只见,房内一盏昏黄的烛灯正隐隐的亮着,缥缈的烛光,将谢春秋的纤细的身影投射在窗上,泼墨般的勾勒出一幅唯美的画卷。   顾参商叹了口气。   他就知道,谢春秋能静下心来读进书,那太阳就真应该从西边升起来了。   谢春秋早已趴在案桌上睡熟着了。   眉眼紧闭,呼吸均匀。   许是自幼体弱的原因,她不说话的时候整个人便会显现出一种特有的恬静。   顾参商没有出声惊扰她,只是小心翼翼拿走了压在谢春秋手腕上的那本《诗三百》。   也许,谢春秋睡前是真的下定了决心,要头悬梁锥刺股,好好奋斗一回的。   顾参商喉结微动。   他甚至能想象出谢春秋午后趁着娇阳正好,撸起衣袖,捧起诗书,大放厥词,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然而,他此刻的注意力却不全在谢春秋那露出的半截光滑而白皙的小臂上。   那《诗三百》之下,还有一本书……   《霸道皇子的恶毒女配》。   顾参商:“……”   这是什么情况?   他知道谢春秋让楚西风从他书库里般了几十箱书过来。   他心里也清楚得很,那些书里可能有《经典诗词汇编》,也可能有《坊间杂闻录》,但绝对不可能有《霸道皇子的恶毒女配》这种……   不知所云的杂书!   顾参商此人,上可在朝堂之上翻云覆雨,下可在春风拂栏谈笑风生。   在哪里都能过的如鱼得水,做什么事情都能得心应手。   但是,此时顾参商的视线垂落在这花里胡哨的封面上,扭扭曲曲的九个醒木大字,顾参商平生第一次在心底生出了一种束手无策的无奈感。   真的是……   顾参商无奈的摇了摇头。   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呢,俏小姐?   还不待顾参商思量出个一二三来,谢春秋却仿佛是掐准了时机一般,睫毛微颤,缓缓的睁开她的清澈杏眼。   睡眼朦胧,恍若清晨山间缭绕着的雾气。   “顾参商你怎么又来了?是太子给你的事情还不够多吗。”   许是刚刚醒来,谢春青的声音里还带上了几分娇软:“天天往我这跑,我耳朵都要被你说出茧了!‘无傍身之能却穷奢极欲,引火烧身指日可待’我记住了,这不是在读诗书么?”   窗外的夜风吹来,带着几丝幽暗的花香。   谢春秋被吹的一个激灵,彻底的清醒了。   半梦半醒间,她还以为自己还是东宫太子妃,顾参商还是那没事便来说叨他的顾太傅。   不过,好在顾参商只当谢春秋是有起床气,没有搭理她似娇似嗔的梦话,长臂一伸,替她合上了窗。   谢春青睡眼朦胧的坐在椅子上,迷瞪瞪的看着顾参商。   顾太傅轻咳了两声,一手搭在谢春秋的椅背上,一手摁在那《霸道皇子的恶毒女配》上,以一种极为强势的姿势将谢春秋圈在了椅子上。   谢春秋顿时打了个寒颤,危襟正坐了起来。   “我记得,谢大小姐午膳后还趾高气昂,信心满满的对我说要在这书数上大费工夫?”幽暗的烛光照在顾参商俊朗的面庞上,衬的他五官更为立体迷人。   他低声轻笑道:“若我记得不错,是确有此事的吧?”   “……有的。”谢春秋缩在椅子上,瑟瑟发抖。   顾参商勾唇,眉眼微弯:“那姑娘这读的,可不是什么圣贤之书吧?”   “……算的吧?”谢春秋满头雾水,“我这读的不就是正经的《诗三……》?”   她的目光随着晃荡着的烛光,飘落在了顾参商轻轻扣着的书封上,呼吸陡然一窒。   失策!   这书怎么被顾参商发现了?   她刚拿到书的前一炷香的时间,是真的有好好在诵读那《诗三百》的,不过后面的那几个时辰就……   那九个大字谢春秋是提都不敢提,偏偏顾参商还要问:“嗯?谢大小姐读的什么圣贤书?不妨也说给我听听,我们来探讨一二?”   谢春秋:“……”   明知故问有意思吗?   她小尾巴都被你顾太傅抓住了,你还搁这装模作样的问什么呢?   --------------------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   这是最后一次霸道皇子文的出现了 第19章 登徒子   谢春秋活了两辈子,先不论活了多久,但她这两辈子都看顾参商这种似笑非笑的表情,不顺眼极了。   那笑里的得意,是笑他能把对方吃的死死的。   活生生一副憋足满肚子坏水把坑挖好了,就等着她往坑底跳的匪气模样。   谢春秋从前心宽,还当真就是一边同顾太傅拌嘴,一边真的往坑底跳。   可是现在,她做出了两辈子从来没敢对顾参商做过的事情。   在这月下花前,灯火书桌,在这一派朦胧错落的光线里,谢春秋抬眸,缓缓的……   朝着顾太傅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顾参商略微有些意外的一挑眉:“……?”   这胆儿还挺肥?   还怕我治不了你?   顾参商冷笑一声,就像管教自家不爱学习的小丫头似的,把那书随便翻到一页摊开来,推到谢春秋的面前,食指在书页上重重的点了点:“来。”   “做什么?”谢春秋坐在椅子上,模仿着顾参商平日里的样子,也微微的挑了一下眉梢。   “请咱们的谢大小姐开开金口,说说看这书里究竟有个怎么样的黄金屋颜如玉,迷的您都会周公去了?”   谢春秋神情古怪的瞥了顾参商一眼:“你确定要我读?”   “怎么,不行?”   “……行吧。”   谢春秋迟疑了一会,心想:   念书这种事情,谁先漏了气势,谁便先输了阵脚,谁先觉得尴尬,谁就先输了个彻底。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最后,谢春秋以一种破釜沉舟,英勇赴死的语气说道,“那……我就念了啊?”   说罢,谢大小姐还顺带还装模作样的清了清嗓子,垂眸睨着顾参商推在自己眼前展开的那一页,以一种郑重而又扭曲的语调念着:   “眼看,那四皇子俊眸皓齿邪魅一笑,将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弱女子,慢慢的逼至床榻上……”   闻言,顾参商眉角不自禁的跳了一下,那搭在谢春秋椅上将她圈起来的臂弯,便不自然的僵了僵。   这书中的情景,和这书外的情形,可以说是换汤不换药,换人不换皮了。   可谢春秋浑然没有察觉到什么,依旧投入其中,念的慷慨激昂:   “且看,这四皇子霸道非常!掐着那姑娘柳条似的腰肢,忽而邪魅一笑,逼问道她:‘我对你难道还……’……”   渐渐地,谢春秋声音越念越小,读到最后,慢慢的就噤了声。   她略微扫了几眼后面那大段大段不可言说的描写,回忆起这话本后的描述,顿时就想丢兵弃马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肠子都要悔青了。   她这没事的时候,都偷偷的在读些什么书啊?   这也太羞耻了吧!   反正……   谢春秋破罐子破摔了。   反正后面“霸道皇子”说的那些话……   她说实在是说不出口!   自己得了空闲,偷偷挑灯夜读的面红耳赤是一回事,但是,能不能当着顾太傅的面朗声清读出来,又是另一回事。   谢春秋是怎么也不肯继续念下去了,低垂了眉眼,委屈巴巴的。   面子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尝试过,失败了,读不了。   但那段文字让谢春秋这纵览话本数十年的人,心下都害燥得不行,更何况顾参商这日日熏陶在圣贤之书里的太傅呢?   晚风携着府中的花香轻轻吹拂而来,烛灯燃起的昏黄光正微微摇曳着,隐隐闪烁在顾参商和谢春秋两人之间。   此间无声,却胜似有声。   顾参商略微有些不自然的收回了手,将那本“不可细细言说”的书负手卷起,藏在了身后。   他微微侧头,盯着那缥缈的灯芯,烛火一闪一闪的便映了在他俊朗的脸庞上。   不知是烛火的温度过于烧灼,还是某人心下慌乱得紧。   顾参商侧向谢春秋那一面的耳,红的分明。   不过他的声音,却一如往常,三分调笑里带着七分打趣:   “这有些人呐,明面上哄骗我说自己要醉心诗词,可背地里读地却尽是这样的话本?”   哪怕此刻顾参商的手不再搭在她的椅背上了,谢春秋却依然是瑟缩在椅子上,心虚非常。   她眨巴眨巴杏眼,试探着说道:“那我……下,下次不敢了?”   “这可是你说的?”   “是是是,我说的我说的。”谢春秋捂脸呜咽,侧过身去,“下次不敢了,我绝对没有下次了!”   “唔……”   顾参商得到了一个还算满意的回应,这才心满意足的挥手招来守在门外的楚西风,将那本《霸道皇子的恶毒女配》丢给他:   “去,拿去烧了,去给我烧的连灰都不要剩。”   楚西风摸了摸后脑勺,总觉得这话听起来似乎格外的熟悉。   他接过书来一看:“……?”   秦始皇焚书坑儒,这两位是焚话本坑他呢?   早上一本《娇小姐和呆书郎》,晚上又是一本《霸道王爷的恶毒女配》?   这些花花绿绿不知所云的书,就不能一次性全都丢给他,让他一次全部拿去烧完么?   楚西风纳闷的拎着书走了,谢春秋却陡然精神了。   她怎么光心虚自己偷看话本子,却把顾参商私藏《娇小姐和呆书郎》这事儿,给忘的一干二净了呢!   谢春秋顿时觉得自己找回了场子,有了和顾参商对峙的勇气。   于是,谢大小姐猛的一拍大腿,挺胸抬头收腹,挺直了腰杆,深吸一口气,做足了准备:“你别以为……”   “用了晚膳没?想不想再喝一点甜汤?”顾参商回过头来,询问着。   谢春秋心里想的是一回事,可这说出来的却是另一回事。   脱口而出:“……想喝。”   此刻这嘴巴仿佛不是长在谢春秋自己身上的。   顾参商听完轻轻点了点头,才一副恍若后知后觉意识到谢春秋方才似乎是在同自己说话的模样:“哦……你方才想说什么?没听清,对不住。”   谢春秋早就被那甜汤勾的泄了气势,懒得算账了:“也没想说什么……”   书里是怎么说的来着?   拿人手短用人嘴软,大丈夫需能屈也能伸也。   忍了。 第20章 忍一忍   俗话说的好,这民以食为天。   谢大小姐也没娇气到不食人间烟火,自然也不例外,为了顾太傅的一碗甜汤便折了细腰。   然而,膳厅内却十分安静,甚至连玉碗瓷勺相碰的声音都没有。   顾参商不说话,慢条斯理的吃着晚膳,谢春秋当然也不会主动开金口,她心里还憋着那话本子的气呢。   不知道的,只当是此时膳厅内是空无一人,唯有进来瞧上一眼,才知道是顾太傅又带着那小姑娘来喝甜汤了。   她差点都以为这是从前东宫里的晚宴,心里是十分别扭。   谢春秋这次吃的是食不知味,不知为何觉得这甜汤浑然没有初次喝的那般甜了。   可正当她魂魄离体的喝完这碗小甜汤,正准备回清云院休息时,突然眉头一锁。   ——她觉得自己腹部仿佛在抽筋。   谢春秋第一反应是:不会吧不会吧?   她狠狠的瞪了顾参商一眼,满心的怨念:   是纳豆,还是毒药?   他堂堂顾太傅给碗甜汤喝不甜就算了,居然还让别人有机可乘,她吃坏了肚子?   忽然察觉到谢春秋投来的火辣辣的视线,本是安安静静用着自己碗中的膳食的顾参商,这才抬头望了过去。   只是这一眼,却恰似雷霆乍惊一般,谢春秋整个人仿佛是脱力了。   瓷碗玉勺猛的碰撞在一起,银瓶乍破水浆迸,哐啷一声,皆落在地上,碎了满地。   但是,谢春秋和顾参商两人根本没无暇顾及这满地的狼藉。   谢春秋只有一个感觉:   ——疼!   ——太疼了!   她紧咬牙冠,眉头紧锁,面色惨白堪比白纸,身体蜷缩成一团缩在了椅子上,坐都坐不稳,整个人抖抖索索,宛如一只受了惊的幼鸟。   顾参商则先是呆愣了几秒,随即立马眼疾手快的将谢春秋揽入怀里,一边示意侍从们去请张白苏过来,一边替她挡住夜间透来的凉气。   他那双稳稳接过无数圣旨的手,此刻却也跟着谢春秋的动作一同抖抖索索着。   “……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他顺抚着谢春秋的背,“还是旧疾发作了?”   说话一字一句清晰的很,可那向来是宠辱不惊的声音,却分明都带上了几分颤音!   谢春秋只是紧紧的捂着肚子摇着头,本能的靠近周身唯一的温暖。   她一个劲的往顾参商怀里缩,嘴里却只能呜呜出几声,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腹部仿佛有一条恶龙在翻滚着,叫嚣着,似乎是誓要把里头搅出一个天翻地覆,才肯罢休。   偏偏这疼,是一阵一阵,一抽一抽的,痛觉一路顺着脊背传来,炸开在脑里,疼得谢春秋更加清醒了。   谢春秋疼的很不得在顾参商怀里打滚,她汗涔涔的想:   为什么她还没有疼晕过去?   要命!   这痛的谢春秋完全受不了,都恨不得剑走偏锋,隐隐约约希望能来个人能狠心把她打晕……   昏睡过去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谢春秋这般想着。   可顾参商一手将谢春秋揽在怀里顺着她的背,一手轻柔的捂着她柔软的腹部。   掌心的温度隔着衣物源源不断的传来,腹中那剧烈的绞痛感,也神奇般的,似乎微微缓解了几分。   顾太傅一反常态,既没有严厉的训斥她身子怎么如此娇弱,也没有调笑她怎么会如此狼狈。   而是以一种谢春秋从未听过的,温柔而又耐心的语气轻声的哄着她:   “忍一忍啊……”   “苏御医马上就来,不怕的,万事有我在呢。”   也许是顾参商的动作真的能起一定的安抚作用,这声音落入谢春秋的耳中,她竟然能“垂死病中惊坐起”,执着的问道:   “你在又有什么用?”“她疼的近乎晕厥,却依然执着于找药的事情,“国库的药你不也……”   不过,不需待谢春秋说完,顾参商便轻轻的将两指相并,轻点在了谢春秋的唇瓣上,近乎是讨饶般的,急急说道:   “先别说话,保持体力,我有办法,信我好吗?”   “先睡一会儿吧……”   谢春秋瞪大了眼,似乎想从顾太傅的表情中辨认出他是否是在哄骗自己。   对方的眼中,有哀求,有焦急,有心痛……   天下的感情千千万万般,而他的眼底唯独没有敷衍之色。   谢春秋从来都没觉得顾参商的声音会如此苏麻、催眠。   他的话语飘入脑中,竟缓缓的将那阵阵的痛麻之感平复了几分。   顾参商搂着谢春秋,轻声道:“……醒来我就什么都告诉你,好吗?”   “……好,那你可千万不能骗我。”   她无意识的呢喃回应着。   谢春秋记忆里,最后的画面便是远处传来了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噪杂混乱之间,似乎有谁激动的说道:“苏御医来了!”   ·   谢春秋缓缓的睁开了眼,入眼的却不是那熟悉的紫鸢花样的轻纱薄帐。   她微微皱眉。   这是哪里?   古色墨香,香炉微燃,灯漏悠长。   啊……   只要一闻这味道,谢春秋立马便意识到,这里是顾参商的寝居之处!   果不其然,谢春秋微微侧头,便见顾参商半靠在床榻边,闭眼小憩着。   窗外一抹斜阳洒落在他的身上,为他渡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似乎是有所感应似的,谢春秋一看过来,顾参商便睁开了眼。   ——罕见的带上了血丝。   谢春秋拉高了棉被,只露出两个水灵灵的大眼。   她心非木石,岂会无感?   顾参商昨夜对她的关心呵护,紧张焦虑,确确实实是出自真心的。   她略微有些心虚的想:   顾太傅也许……   对她真的挺好的。   然而,顾·真的对她挺好·参商冷笑一声。   仅隔一夜,似乎昨天那个对自己呵护有加怜惜万千的顾太傅只是谢春秋的一场梦。   此刻的顾参商又恢复了平日里那副不太正经的模样。   他怒其不争的给了谢春秋一计眼光,顺手将那棉被拉的更高了些,把谢春秋的小脑袋都盖了起来。   声音冷冷的:   “知不知道你昨天为何会腹部突然剧痛?” 第21章 不得了   谢春秋不明白自己怎么一睁开眼,在顾参商这儿就是一个被埋在棉被下的待遇。   她莫名其妙道:“不,不知道啊……”   “哼。”顾参商冷哼一声,开始秋后算账了,“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吃了什么太傅府以外的东西了?”   “怎,怎么了?”谢春秋声音隔着棉被,呜呜的传了出来。   “是,还是,不是?”顾参商长眉一挑。   “是吃过一碗桂花汤圆……”   于是谢春秋又收获了批头盖脸的一顿教训:“你自己多娇贵心里没点掂量?你这就是吃出来的毛病!”   谢春秋:“……”   这是夸她金枝玉叶呢,还是在骂她矫揉做作啊?   一般而言,顾参商都是教训她的话更多。   不过,顾参商今天这话哪怕真的是骂,谢春秋一时半会也不准备细究:   “你能先把这个被子掀开吗……我,我快透不过气了……”   她能明显感觉到顾参商的动作顿了顿,随即依言,又替她把棉被扯了下来。   谢春秋还没顺溜的吸上几口气,突然觉得这床似乎下沉了几分。   也不知道顾参商是抽了什么疯,两手在她颈边一撑,一张俊美的脸便仿佛是放大似的悬在了谢春秋的面前。   这好看俊朗的眉眼,这欲说还休的表情……   谢春秋怀疑,顾参商其实没有让楚西风把那本书给烧掉,而是藏起来偷偷学习了一番。   不然,顾参商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的动作?!   【眼看那四皇子俊眸皓齿,将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弱女子,慢慢的逼至床榻……】   不过,顾参商可能也只是把谢春秋念的那么一小段听进心里去了。   顾太傅只有这么一个侵犯性的动作,迟迟没有别的动静了。   可谢春秋一瞬间表情顿时拧巴了起来,觉得十分惊恐。   哎——!   为什么要说“迟迟”?   她内心里也没有很期待顾参商做写什么别的事情好不好!   谢春秋憋红了脸。   虽然自己的心,跳的极快,她都略有有些呼吸不上来,却依然很想把被子拉起来,把脸给盖住。   为什么会害羞?   可能是顾参商有毒吧!   谢春秋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着,两眼一闭,小嘴一噘,开始狡辩:“我不就是喝了一碗桂花汤圆儿么?你至于这么咄咄逼人……”   “哟?还会用咄咄逼人了?”顾参商长眉轻挑,起身,很敷衍的拍了拍手,“看来那些书,你看得确实是不错,挺有效果的?”   谢春秋:“……”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顾参商似乎把“那些书”这三个字,咬的特别重。   谢春秋心想。   我看我的《霸道王爷的恶毒女配》,你看你的那本《娇小姐和呆书郎》,咱们一个比一个有口味。   这半斤对八两的事情,有必要日日夜夜都拿出来说说叨叨吗?   你说我偷看“霸道王爷”不专心?   那行啊。   那我便揭你老底私藏“娇小姐”!   “哼。”   谢春秋原本是想高冷非常的冷哼一声的,。然而她没算到,自己身体没什么力气,那声音也有气无力的,跟个小蚊子嗡嗡似的: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也……”   “是,我也饿了。”顾参商铁面无私铁石心肠,直接掀了谢春秋的被子,“快起床,用早膳了。”   “……?”   还能这样的?   谢春秋愕然:   答非所问也就算了,这还掀姑娘家的锦被?   什么康仁四绝,什么康仁闺中少女的梦?   这天天做着登徒子行径的顾太傅,到底有什么好馋的?   ·   然而,请问比一大早上被掀了被子更让人痛苦,更让人绝望的事情有什么?   谢春秋从来就不讲究什么闺阁小姐的习惯,要什么几时睡,几时起,几时绣花,几十学画。   她觉得那些闺阁小姐的生活似乎很痛苦。   不仅那莲花小脚走的步子都要一般大,手绢甩出来的弧度也得一模一样,就连笑都得温婉的像湖水泛涟漪。   谢春秋从小爹娘疼,养父母爱。   她一直以为,这世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是被人扰了清梦。   可顾参商却轻而易举的,。便让谢春秋体会到了更让人痛苦,也更让人绝望的事情。   谢春秋出离的愤怒了:   说好的是来用早膳,但是她的甜汤怎么没有了呢?   她幽怨的扫视顾参商,将面前这一碗……   谢春秋凝噎了。   她实在是不想称自己面前,这一碗灰黑灰黑的东西,为粥食。   甚至,都不想对这团灰黑灰黑的粥状物多看一眼,哪怕用来盛它的瓷器是多么的华丽金贵。   谢春秋垮拉着脸,把这碗“销魂粥”推的老远。   然后,又继续幽怨的仇视着顾参商的那碗,看起来,色、香、味,样样俱全的小米粥。   某人自己倒是吃慢条斯理,一副极其享受的样子,浑然不觉得谢春秋这客人的用食有什么不对。   要不是谢春秋现在真的对顾参商的为人有了几分好感,她八成会把这当成是猪食!   “怎么了?方才在我的卧房里,不是还喊饿的吗?这会上了桌,怎么?又不饿了?”   “不、饿、了。”   谢春秋一字一句,赌气的说道。   她也不是气什么姑娘家的在外男的房中睡了一宿,毁了清誉,有了污名。   顾参商为她好,她心里清楚。   一时情急嘛,都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   为什么她大病一场,这吃喝用度的待遇,没有提升也就罢了,怎么还越来越差了呢!?   谢春秋一双杏眼瞪的老圆了。   可偏偏这顾参商还装出一副完全不知谢春秋为什么犯脾气的样子。   他装模作样的问道:“不饿?”   “不饿!”谢春秋看着就来气,死死的瞪着顾参商,有骨气的很。   “哎……”顾参商放下瓷碗,叹了口气,“这昨夜呢,我又去请了张白苏张御医来府上为你诊治,接连请了两次,这回就连太子都问我,‘你莫不是在府中藏娇了吧?李御医可是杏林之首,怎么你偏就日日逮着张御医不放?’,你说我得怎么回答太子?”   谢春秋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她暗自腹诽道:那你就去请李御医呗。   干嘛偏偏逮着张御医不放?又不是她非要张御医的来的。   “哎……”顾参商不知道是什么文人的毛病犯了,无病就在谢春秋耳边乱□□,“可怜我这实诚人了,骗太子殿下说是我府中那娇滴滴的小母猫突发怪病,只有这张御医才有一两个法子可以医治。”   顾参商又道:“哎……”   谢春秋就是吃软不吃硬,她这会头都快被顾参商给叹大了:“哎……”   “你快别叹气了,跟个老太爷似的……”   她算是退让了一步,嫌弃的瞥了一碗那不知是何物的粥:“我也不是不饿,就是,就是看着这东西,我实在是没有食欲。”   “看着这东西?”   顾参商说“这东西”的语调语气,和他说“那些书”的语调语气,别无一二。   震惊意外之中,带着点怒火:“你可知,你口中的这一碗东西是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啊?”   谢春秋勉为其难的又瞥了一眼那灰黑灰黑的不明糊状物。   但奈何实在是克服不了自己心里的那一关,这一眼看的不仅眉头都锁了起来,整张脸都恨不得拧巴成一团。   然而,这般不可描述,不堪入目的东西,从顾参商的嘴里说出来,却又是另一副光景:   “这药膳里头是,万年的灵芝,千年的人参,百年的蝉壳,十年的荷蕊。”   一听就都是不得了的东西。   谢春秋:“……哦。”   她突然觉得椅背有些发烫,犹豫了半晌,决定用最朴素的方法来表达对顾参商的谢意:“那我把药钱给你?”   可惜,顾参商闻言似乎并不高兴,甚至少见的,拿玉勺敲了敲玉瓷碗:“谢、春、秋!”   那一字一字里,似乎蕴含着一种莫名的情绪。   不是愤怒,却也不是痛恨。   是一种更为缠绵的情愫。   谢春秋不太明白这种感情,只觉得这下连椅凳都是烫的。她如坐针毡,可偏偏这腿就像是灌铅了一般,不愿意走。   这单方面受批,可是头一遭。   从前且不说无人敢批她,就算有,谢春秋也不会给别人留批她的余地。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犯了什么毛病。   谢春秋默默的想:她可能是昨天病的,顺带今天脑子都不太清醒了吧。   顾参商长臂一伸,将谢春秋早早推开的那碗又推到了谢春秋的面前。   谢春秋眼巴巴的望着顾参商,一双杏眼里尽说是说不出口的泪汪汪:   不想吃这个药膳。   顾参商只淡淡的看着谢春秋,一双凤眼里却尽是坚定非常:   你大可以试试不吃会怎么样。   膳厅内,两人无声的交流着。   最终还是谢春秋沉不住气,先败下阵来,犹犹豫豫的开了口:“真的,一定要吃这个……”   她是真的不想承认这是药膳,但在内心里经历了一番天人交战后,还是屈服了:   “……一定要吃这个药膳吗?张御医到底是怎么说的?”   --------------------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留评发小红包~ 第22章 会说话   谢春秋问完就后悔了。   前世的张御医都把她当半个死人看待了,这会的张御医难道还会说什么她身体坚朗安康的鬼话出来骗太傅吗?   当然不会了。   顾参商遗憾道:“当然要吃了,大概……以后你的早膳就都是这些了。”   谢春秋做着最后的负隅顽抗:“不吃你会把我怎么样?”   顾参商可是在朝堂上都能翻云覆雨的顾太傅,太子见了他都得礼让三分,拿捏一个谢春秋,当然不在话下。   他知道,谢春秋这是动摇了。   顾参商诱惑着说道:“你之前不是很想知道,如果不靠六艺的话,你如何能拿到易经草吗?”   言外之意便是,等你喝了这碗壮阳补阴大补神仙药,我就告诉你。   谢春秋木然:“哦。”   你好卑鄙哦。   “嗯,过奖。”顾参商见谢春秋开始慢慢的吃那神仙药,自己便也继续吃那碗里的粥。   谢春秋:“咳咳咳!”   “……怎么了?”顾参商紧锁眉头,“这很难喝吗?”   不应该啊。他分明嘱咐过小厨房,要特别精心注意着点口感。   谢春秋摇摇头。   其实这神仙药不难喝,只不过是卖相差了很多点罢了。   谢春秋之所以会被噎住,是因为她很震惊,顾参商怎么又“听见”她骂他了?   她这次绝对没有说出声来!   “……你听见我说话了?”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我想说什么……”   顾参商搅了搅粥,看着那粥面的蹭蹭涟漪,轻声说:“因为你的眼睛,会说话。”   谢春秋动作一顿,猛然侧过头,便直直的撞进了顾参商深邃的眼眸里。   她不自禁的抬手,摸了摸自己那似乎有些发烫的脸颊,一时之间脑中一片空白。   她的眼睛……   会说话?   从前只有人在背地里,既是羡慕又是嫉妒的偷偷议论:   “她谢春秋不过是空有一副好皮囊嘛,有什么了不起的?”   可却从未有人像顾参商这样,当着她的面夸她双眼灵动。   谢春秋动作僵硬的吞咽下那大补神仙药。   啊……   被夸的感觉也太爽了吧?   谢春秋又吃了一勺药膳,余光偷偷瞥了顾参商一眼。   这可真是鬼迷心窍,奇了怪了。   她竟然觉得这药,也不是那么的难以下咽,甚至还泛着丝丝的甜?   嗯。   一定是顾太傅有毒,把她的味觉都给搅坏了。   事实上,顾参商也不是无时无刻都同谢春秋是心有灵犀。   他这会只当谢春秋瞥了他这么多眼,是在埋怨他为了哄骗她吃下这药膳,故意卖关子不说出这取药的法子。   顾参商放下了玉勺,停下了用膳的动作。   他手腕一翻,掌心朝上反手扣了扣实心的红木长桌,谢春秋顿时有了明目张胆瞪顾参商的理由:“你做什么?”   “你不是想知道除了六艺之外,其它的法子是什么吗?”   顾参商微微歪了歪头,见谢春秋光顾着看自己,吃药膳的动作又趁机停了下来,顿时蹙眉叮嘱道:“你慢慢吃,只听我说便可。”   谢春秋横了顾参商一眼,认命般的继续慢慢的吞咽那药膳。   “说起来,这个法子也算是你自己给自己争取来的。”顾参商开场先给了谢春秋一个小甜枣,“‘流畅曲水’你可知道?”   谢春秋现在听着顾参商问问题就来气:   “怎么?上次让我算塔上有几盏灯,现在又要让我算这水里有多少酒?”   顾参商:“……”   他对谢春秋的不学无术确实是有所了解,但万万没想到,谢春秋这不学无术出了一种境界。   顾太傅无奈的叹了口气:“这事说来话长,我便长话短说吧。”   “流觞曲水也算是花朝宴上的一乐,不过,流觞曲水不同于六艺,它不是面向五湖四海,也不会再众多来宾面前展示,更多的是王公贵族们聚在一起,图一个小乐子罢了。”   对于找乐子这件事情,不需要顾参商明说,谢春秋便能一点即通。   这言外之意便是“流觞曲水”是那些高官显贵,皇亲国戚们私底下找快活的玩法。   巧了。   谢春秋从前作为谢家孤女,高官显贵勉强算一个,作为太子妃,皇亲国戚她也能勉强算一个。   而这些人里,肯定也不乏有谢春秋这种胸无点墨的娇小姐,或者是些世继爵位纨绔世子爷。   规则不会像六艺那般百花齐化复杂多段,各家拼尽全力只为了争一个彩头。   毕竟会来这场面的人也不缺那么一个小小的彩头。   别人都趋之若鹜的,他们却嗤之以鼻,唯一看重的,不过是一个面子罢了。   所以,这“流觞曲水”的规则不会太复杂,但是最终的彩头,却一定不会比“六艺”差。   谢春秋点点头:“嗯,所以这个‘流觞曲水’怎么就算是我争取来的了?”   “还记不记得那花灯?”   顾参商旧事重提,谢春秋这次却记得很清楚了:“你是说,那日乾明神庙河边,我送你的那盏花灯?”   说完,她突然一阵恍惚,似乎觉得世事确实是难料得紧。   前世的自己怕是做梦都没有想过,依照着她见了顾参商就跟炸了炮仗似的脾气,竟然还能有现在这般和气同顾太傅同桌议事的时候。   “不错!”   顾参商此刻对着谢春秋也是满心的好脾气,将她抛来的白眼尽数接了下来,还笑眯眯道:   “规则简单但是形式却讲究的紧,花灯便是重中之重。这花灯顺着河流飘下,飘到了谁的面前,谁就得接住,并答诗一句,若片刻的时间未能答出,便只能饮酒作为惩罚,遗憾离席位。如此这般,往复轮回九九八十一轮,最后谁还能坐在席上,谁便是最后的赢家。”   “所以,答诗一句是指什么?”谢春秋听的云里雾里,不知所以,“这和六艺的书艺也没什么区别吧?”   顾参商道:“有的。”   “有什么区别?不用提诗作画?”   “这也算是区别之一。”顾参商意味深长的轻扫了谢春秋一眼,“不过最大的区别就在你问的那‘答诗’。”   “你长话短说也能说这么长?”谢春秋急急的吞咽下最后一勺药膳,立马嫌弃的将那玉碗推开老远,不满的朝顾参商嘟囔道,“绕来绕去的,你还是没说这里面又什么玄机。”   顾太傅见谢春秋当真把那药膳吃了个干净,便也不批评她说话做事毛毛躁躁的没有半点耐心。   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又问了那一句诗:“我问你,‘商女不知亡国恨’的后句是什么?”   “隔江犹唱后庭花呀。”谢春秋笑的颇有几分扬眉吐气,带了几分一雪前耻的意味,“怎么?顾太傅莫非是觉得我会在同一个问题上摔倒两次?”   她眉眼一弯,又是那个风华万千的谢家大小姐:“我找你借的那些书,当然也不是白看的。你这问的也太小瞧我了。”   “我哪里敢小瞧您呢?”顾参商揶揄着,不置可否道,“看来你确实是天赋异禀……”   “那是!”谢春秋得意的就跟桌边舔着猫爪的小灰猫一般,高兴的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不仅能把那诗词经典读的烂熟于心,还能抽出大把的空闲去看那些霸道王爷的话本子。”   谢春秋:“……”   这一页怎么就翻不过去了?   她都懒得同顾参商理论这件事情了,直接回了顾参商一计大大的白眼。   “说真的,我没有小瞧你。”顾太傅今日耐心确实是十足,丝毫不介意谢春秋这近乎是无礼的行为,“或许你能做到的事情还有很多,但是呢……”   “但是?”谢春秋皱眉。   “但是,你这答诗,是六艺答诗的法子。”顾参商缓缓道,“若是放在‘流觞曲水’里,你这便是答错,只能自罚一杯,遗憾离席。”   “怎么可能?!”她猛的一拍桌,吓的小灰猫的炸了尾巴。   谢春秋对自己还是有自信的。   她那日读书,可是特地先找了这《泊秦淮》仔细的读背了好几遍的!   顾参商将小灰猫捞到怀里来安抚着:“这诗的上下两句你是没有答错,但若是单论上下句对诗,你必定是比不过旁人的,这也是为什么我说你比试六艺行不通的原因。”   谢春秋眉角微抽:“……”   这不顺带损她几句,顾太傅是不是就不能顺溜的说句话?   “‘流觞曲水’的规矩是,你答的这句诗的首字,须是你上一席答出的尾字。”   “……所以,我应该答以‘恨’开头的诗句?”谢春秋听懂了这规矩,但是奈何大脑一片空白。   恨?   恨开头有什么诗句?   “对,比如‘恨血千年土中碧。’”顾参商随口便念了一句,“首尾相接的答法,对席间每一位而言,都是新鲜陌生的玩法,你的胜算便是在这里。”   谢春秋知道,这确实是比她去参加六艺来的会更容易些。   但她所记住的诗句也真的就只有那么几句。   但一个‘恨’字开头的她都能被难住,这到时候若是走了霉运,第一轮便落到个不记得的首字,那不还是白费功夫?   谢春秋不知道顾参商是出于什么原因,这话说的笃定非常,仿佛他亲眼见到自己熬过九九八十一轮,坐到了最后。   “这个其实我也不太会。”她不甚自信的问道,“所以我的胜算在哪里?”   “你的胜算,在我这里。”   顾参商掷地有声的说道。 第23章 可惜了   许是顾参商说的太过坚定了,谢春秋不禁呆愣了一瞬。   过了半晌,她才眨了眨满是雾水的杏眼:“你方才……说什么?”   “我说,胜算在我这里。”   顾参商耐心的重复了一遍:“放心,当初便说过,你哪怕说是要天上星,水中月我都会给你圆了愿。太子我都能教,你我还能教不了?”   顾谢春秋心下一凉,缄默了:“……那你对自己还挺有信心的啊?”   顾参商拍了拍谢春秋的肩,狡黠的颔首道:“随我来。”   ·   顾参商将谢春秋领到了自己的卧房,指着窗边案桌上那本墨迹半干的成书道:   “你搬去清云院的书,足足有三十六箱,除开你托人为你买来的杂书,正经的诗书也足足有二十八箱。”   谢春秋倒吸一口凉气。   他怎么连自己托贺知昕帮她买话本子的事情都知道?!   而且还知道的这么详细?   不过,好在顾参商没打算细究:“一共二十八箱诗书。”   “……嗯。”谢春秋心虚的应了一声。   “你有信心一天看完一箱书吗?”他又问。   “……没有。”她支支吾吾的。   “那你有信心一天看完一本么?”   “这个嘛……”   谢春秋在心里仔细想了想。   如果她狠下心来,不贪吃不贪玩,只安安心心的宅在太傅府里读,那从早到晚,一天下来……   “应该是可以的。”   顾参商轻笑一声:“可惜了……”   谢春秋疑惑:“……?”   “时不待人。”顾参商拿起那书,轻轻的拍了谢春秋的脑袋,“离花朝宴开宴也不过二十来天,你也根本没有二十八天的时间来准备这事。”   “……那你还问我做什么?!”谢春秋瞪大了眼,完全不相信顾参商竟然会拿书打她。   谢春秋气极反笑,连带着还踹了顾参商一脚。   其实这一脚她也没有用多大的力气,纯粹只是为了发泄一下。   顾参商却夸张极了,连连捂胸,一叠哎哟了好几声:“哇,你这姑娘家的,好粗鲁!”   “粗鲁怎么了?”谢春秋也有理,一昂头道,“谁叫你没事就问我一堆问题,最后又翻脸说不行的?”   谢春秋越想越生气,实在是忍不住又踹狠狠的了顾参商一脚:“逗我好玩吗?”   谢春秋佯装生气时踹的一脚顾参商反应倒是大的不得了,可这真的出气的一脚,顾太傅倒是受之泰然:“你是挺可爱的……”   甚至还一时兴起的,抬手摸了摸谢春秋的小脑袋。   “不过,我没想逗你。”   只是轻轻的,柔柔的摸了一下。   甚至都没有给谢春秋过多反应的时间,便将那书又放回了案桌上。   谢春秋眨了眨眼,抬手,在顾参商方才摸过的地方也轻轻的摸了一下。   她盯着自己的手掌心看,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倏”的一下,莫名的就红了脸。   然而,谢春秋没有看见顾参商剧烈起伏着的胸膛,正昭示着遇事向来是风轻云淡的顾太傅,此刻心中是有多么紧张。   待谢春秋将注意力从这摸摸头的手掌心中抽离开来时,顾参商又换上平日里那副风流倜傥的笑脸,将那本书递给了谢春秋,言语真诚道:“真的,我没想逗你。”   “只是想人为的强调一下,我连夜为你写的这本诗词集子是多么的有用。”   谢春秋这下又不脸红了:“哦。”   动作僵硬的把那册子接了过来,跟秋风卷落叶似的,草草的翻开看了看。   这书本册子约莫只有一个指甲盖的厚度,不算很厚。   墨汁的味道还未彻底的散去,陈年的墨香很是浓厚。   看来顾参商这次倒是没有耍嘴皮子来讨赏,是确确实实下了几番功夫的。   她随手翻看了几页。   这字,浑然不像门内牌匾上那般龙飞凤舞走笔龙蛇。   一个字一个字,全是规规矩矩,一笔一划写出来的端正楷体。   清晰而大气,简单易辨识。   谢春秋纳闷了:“这么多,全是你一晚上写完的?”   顾参商半坐在案桌上,一脚踩在椅子上半曲着腿,胳膊支棱在膝盖上:“怎么,感动了?”   说着,他挺起身来换了个姿势,双手环抱,长眉一挑,以一种漫不经心带着几分调笑语气说道:“也不是昨天一晚上就写完的。”   谢春秋合上书,抬头望向顾参商。   她深吸了一口气,感叹道:“感动。”   顾参商没料到谢春秋会突然抬头。   他本是半坐在案桌上,俯视着谢春秋的头上精心盘起的发。   可谢春秋这么一抬头,他眼中蕴含的那些深藏于心,从未说出口的的情,顿时便滔滔不绝的尽数倾入了谢春秋的眼眸。   他几乎是和谢春秋那句感动同时说出了口:   “从神庙河畔,遇见你的第一晚起,我便开始写了。”   清晨的薄雾早已散去,窗外的桃花开的正浪漫,小灰猫轻巧的越窗而来,夹杂着一身花香落在了案桌之上,猫喵呜喵呜的叫了几声。   可屋内的两人,只是静静的望着。   一时之间,他们谁都没有先开口提起别的话题,可却也没有谁先瞥开了视线。   小灰猫不满的在两人之间探头探脑,暗中观察着。   它甚至像往常一样,立起了前半身,勾起小爪趴在顾参商的胸前,企图自己的主人能够像往常一样抱起自己,给它顺顺毛。   可是顾参商没有做出任何举动。   他的眼中,只有自己身前,那位娇气的不行的谢家大小姐。   而那位大小姐,方才对他说,她很感动。   顾参商想起自己儿时认识的谢春秋,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神采飞扬。   所有人见到谢家大小姐,都是满目的爱意,满心的欢喜。   他知道谢春秋小时候的所有事。   她在父母的期盼中出生,是名副其实的金枝玉叶大小姐。   她好像是这尘世间最美丽的一朵娇花,所有人都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愿意为她折腰挡风尘,愿意为她伸手遮云雨。   而谢春秋也一直将这些外界的关心爱护视为理所应当。   她从没对旁人低过头,从没对旁人道过谢。   可是这位大小姐现在会了。   顾参商心里软的一塌糊涂,眼神也越发的怜惜。   他不禁心想:究竟是什么让这位娇小姐,学会了感恩呢?   谢春秋不知道顾参商此刻看着自己的眼神该如何去形容。   说是柔情似水吧,仿佛太过于女性化,可如果说是父爱如山吧,似乎也形容的过了头。   但是谢春秋唯一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她看着那小灰猫软绵绵的趴在顾参商的胸口上,小爪子一挠一挠的的动作,却仿佛挠在了她的心尖上。   谢春秋心里痒痒的很。   她在暗自酝酿了半晌,见顾参商浑然没有要开口阻止那小灰猫动作的意思,决定开始自我落实何为“眼不见心不烦”了。   谢春秋最后看了顾参商一眼,便果断的伸手掐住小灰猫命运的后脖颈,将小猫从顾参商身上提溜了下来,转身将小猫送到了外间。   这动作那叫一个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顾参商:“……”   得了,可能是他想多了吧。   他面前这位,依旧是那个想做什么便要做什么,肆意放纵的不得了的那谢家大小姐。   谢春秋拍了拍手上为数不多的几根小灰毛,回首便见顾参商独自半倚在案桌上,手里捧着他写的那本诗词集。   窗外的金光斜斜的洒落进来,似乎在他的身上心里染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远处春风拂起,卷的树上桃花花自纷飞。   谢春秋见了这一副岁月静好的画面,心里又舒坦了。   她快走了几步,又从顾参商的手中接过那诗词集,仔细的看了看。   谢春秋沉吟片刻:“嗯……”   “嗯?”   “我只瞧的出来,你这字迹工整,笔划清晰。”谢春秋捧着书,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很诚实的问道,“但这和我流觞曲水的胜算有什么关系?”   顾参商双手反撑在案桌上,他反问道:“你为什么会觉得你没有胜算?”   “哎……”谢春秋叹了口气,“我总觉得依照我这水平坐到了席上,也是接不了上句对不出下句。别说坚持几轮了,我觉得我第二轮怕是都答不上来……”   顾参商抬手打断她:“你会这么想,别人当时会有如此想法。”   谢春秋愣住了:“……?”   “换个角度想一想。”顾参商站直了身,轻轻扣了扣案桌,“若是你答上的诗句,让你的下家接不上,如此便会淘汰掉一人,运气好的话,你下家的下家也答不上,便会淘汰掉两人……”   谢春秋听得眼里放光:“所以我只需要……”   “想什么呢,也没有那么简单。”顾太傅轻笑了声,“你怎么知道到时候席上的人就没有饱读诗书的公子小姐呢?与其幻想着对上一句话便人人接不住的情况,你还是多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我只是给你指点了一个方向,而你需在自己能接上诗句的情况下,尽量答出让旁人接不上的句子。” 第24章 不是人   谢春秋听了这番言论,颇为咂舌,不禁感叹:“阴险啊。”   话音未落,她就不小心咬到了自己的舌头:“啊——”   “不,不是!我是说,才智多谋,才智多谋啊哈哈哈哈哈哈。”谢春秋舌尖发麻,尬笑了几声,略微有些心虚的侧过脸。   嘶。   怎么就老在顾参商的面前说漏了嘴呢?   顾参商眼观眼心关心,只当没听见前面那词,两手一拱,哈哈一笑一笔带过了:“过奖了。”   “不过呢……”他话音一转,目光垂落在那本书上,叹了口气,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你若是争气,便别想什么歪心思了,老老实实的用这二十多天的时间,将这本书里我挑拣出来的诗句全部背熟,我包你可以挺过八十一轮。”   谢春秋一听顾参商叹气,心里就十个不满八个不喜:“你瞧不起谁呢?不就是一本书吗?你都能写完,我难道还有背不完的道理?”   顾参商一耸肩,正欲再鞭策谢春秋几句的时候,楚西风却走了进来。   他隔着屏风,遥遥揖了一礼,道:“顾大人。”   说完,楚西风一抬眼,便见谢春秋也在这顾参商卧房里,他眼中便毫不遮掩的带上了几分诧异:   这顾太傅的卧房,可是从来不进生人的啊!   这谢家的娇小姐怎么在这?   不过,谢春秋背对着楚西风,也看不见他是何表情,只是听的楚西风又毕恭毕敬的补充叫了她一声:“谢小姐。”   谢春秋被叫的那叫一个通体舒畅,眼角眉梢里又隐约带上了几丝春风得意马蹄疾的笑意。   顾参商看在眼里,只摇头轻笑了一声,便问:“何事?”   楚西风回道:“府外有一姑娘,说是来找谢小姐的。”   “找我?”谢春秋飞快的偷偷瞥了顾参商一眼,面上毫不掩饰的一喜,“是贺知昕吗?”   上次春风拂栏一别,她除了拜托贺知昕帮她买几箱街坊上的话本子,还委托她帮忙带话给尹长风。如果这会来的是贺知昕,那尹长风现在应该已经知道她的情况了。   然而,楚西风道:“……大概不是。”   “不是?”谢春秋好不容易才扯出的笑意顿时僵住了,“那还能是谁来找我?”   “天又没塌下来,别这么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瞅着我。”顾参商双手一撑,又坐回了案桌上,一耸肩,“你看着我也没用,你不如问楚西风去。”   楚西风这时候脑子倒是激灵的很,也不需要谢春秋开口问,便直接报了对方的家门:“那姑娘说,她姓尹……”   那便是尹长晴了。   谢春秋听着这个姓,这下连皮笑肉不笑都没了,小脸顿时垮拉了下来:“那个女人来做什么?不见,把人赶走赶走赶走!”   “……是谢小姐的表妹。”   谢春秋心里只要一想到最后是自己这个表妹踩着她的头顶,坐上了后位,她心里就膈应到不行。   她暴躁的眨了眨眼:“我没这个妹妹,这哪里来的人?都一头撞在这太傅府前赶着来认亲呢?”   楚西风:“……她说她来给你送花朝宴的请帖。”   谢春秋:“哦。”   “我好像……”谢春秋顿了顿,僵硬的转过身,不太情愿,但是有不得不承认,“是有那么一个远房表妹,你让她进来吧。”   ·   谢春秋站在正厅里的屏风后,脸色颇有几分不虞。   如果来的只是尹长晴,那还好说,让对方给了请帖再让她走人便是。   她把楚西风从角落里扒拉了出来,眼底带着难以压抑的怒火,压低了声音,忍不住质问道:“怎么回事?不是说来的是位姑娘吗?”   楚西风委屈,看着座上喝茶的尹长晴道:“……这来的确实是位姑娘啊。”   谢春秋气笑了:“那你的意思就是沈怀明不是人了?”   这可把楚西风为难住了。   他来通报的时候,府外来的确实只有尹长晴一个人啊?   楚西风冤枉的不得了,看着厅内的四人,急的满头发汗,也不知道要如何解释,只好避重就轻的回道:“谢小姐,不能这般说话,该称太子殿下。”   我去**的太子,还我命来!   谢春秋气的倒抽气,语调都忍不住高了三声:“太子?!”   尹长晴本是百无聊赖的坐在厅中喝茶,听了这么一声才打起了几分精神。   来给谢春秋送这花朝宴的请帖这活是她主动向太子揽下的,而她愿意来送请帖的本意便是来跟谢春秋炫耀一番。   但会在太傅府外遇见太子也算是个意外,纯粹只是恰好碰见了而已。   却不料人家压根就不出面,说什么忙于背诗,抽不出空来?   这理由给的可真是敷衍至极。   忙于背诗?   骗谁呢?   尹长晴嗤笑了一声:   百越城里谁不知道这谢大小姐看见诗词就掺瞌睡?从前给她请个教书先生都能把老先生的胡子给气秃了。   不过这理由可不是谢春秋编的,她若是不想见谁,那理由必然也是不愿意编的。   可顾参商似乎也不太愿意让谢春秋去见尹长晴,便榜她随口编了这么一个理由让楚西风传话去了。   好在顾参商是替她出面处理这事了,不然谢春秋可不知道她见到了太子,会不会一个没忍住就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现在的尹长晴也是算太子身边的红颜知己了,加上太子在场,她说话做事顿时也多了几分底气,揪着谢春秋那惊讶的一声不放手了:“怎么?没想到呢,太傅还在这府里藏了什么宝贝?”   “这位姑娘听错了吧?”顾参商冷冷的看了尹长晴一眼,面上却是笑眯眯的睁眼说瞎话,“不过是我府中的猫儿叫唤了一声罢了。”   沈怀明本是一身淡黄色的四爪蟒袍,平平稳稳的坐在主座上,一下一下轻轻的刮着茶盏中的浮叶,忽然听了这么一声,才将视线从茶盏中挪开,将目光垂落在厅后谢春秋所在的屏风上,淡淡的开口:   “最近几日,太傅请宫内的张女医倒是请的勤快。”   沈怀明说完,微微顿了顿,似有似无的看了顾参商一眼,也不知道他在心里想了些什么,过了许久才轻抿了一口茶,眯了眯眼,不显着的谈笑道:“我还当太傅是同我心生了间隙,是说来诓骗我的呢?原来这府上确实是养了只小猫了。”   “长晴前些天无意汇总便同我提过说她想养一只小猫儿,可惜那时候我担心这些小玩意牙尖嘴利的养不熟,会伤人。这下可好了,太傅若是不介意,不妨将那猫带出来看看?也好让长晴享享眼福,解个馋?”   太子这话说的还算客气,可谢春秋站在屏风后只恨她此刻瞪不了太子,只好退而求其次,狠狠的剜了楚西风一眼。   太子口中的猫,不就是她吗?   尹长晴没听出来太子话里的玄机,只是觉得太子对她煞是有心,颔首娇羞的朝座上的太子嫣然一笑:“那长晴便先多谢太子和太傅的好意了。”   谢春秋朝楚西风翻了个白眼,心想:   这尹长晴还挺会顺杆往上爬的啊?   她谢春秋是尹长晴想见就能见的人吗?还真把她当阿猫阿狗使唤啊?   她要回清云院背诗去,恕不奉陪了!   临走前,谢春秋轻轻踢了楚西风一脚,使了个眼色:“去,把你家太傅养的那只小灰猫抱来,免得太子等会非要见猫,太傅交不出猫来,两边场面落的难看。”   然而,顾参商也抿了口茶,不急不慢的同太子打着太极:“太子说的对。我家那小猫儿,那性子着实是烈的很,也确实是牙尖嘴利的容易伤人。”   “喏。”他微微拉起衣袍,露出谢春秋方才连踹了好几脚的裤腿,“这不,方才我把她逗的气急了,这便给我腿上挠了几爪子,凶着呢!不过我呢,孤家寡人的也没什么,被抓了挠了,自己涂点药也就没事了。可尹姑娘是千金之躯,若是被抓到哪了,这心疼的人,那可是多了去了”   尹长晴面上有了写些犹豫之色。   她平日里确实是把自己宝贝的不得了,太阳烈了晒不得,风儿大吹不得,雨点大了淋不得。   顾参商恍若未觉,继续说道:“这若是伤在了什么看不见的地方,那姑娘心里也许会好受一点,可若是伤在了手上脸上,最后落了疤,那可就……”   顾太傅话说一半,不说了,留给尹长晴自己想象去了。   尹长晴却是连想都不带多想的,果断扭头撒起娇来:“太子殿下,要不这猫儿,我们改日挑一只温顺的来看看吧?这性子太烈了,伤到长晴也就算了,万一把太子您给伤着了,那我可真就是千古罪人了。”   谢春秋心道:   太傅这说的还算是心软的话,如果她是那只猫……   谢春秋想起了沈怀明亲自为自己送来毒酒时,问过的话。   她踏出正厅的脚步依然坚毅,可脸上的神情却是阴沉了几分。   别说是挠花尹长晴的脸了,她都恨不得撕下太子沈怀明那张虚伪的人皮! 第25章 震惊了   此时谢春秋心中有多恨沈怀明和尹长晴,此刻她在读书这件事上就肯费多大的气力。   不过,好在这诗中描绘的山秀水明景色美,谢春秋学起来也兴致勃勃的心情美。   她在房内持着,书来来回回的踱着小步,时不时的还会摇头晃脑念上几句:   “……醉后不知天在水……”   “……铁马冰河入梦来……”   “……”   可渐渐的,她平稳的步伐便变的暴躁了起来,甚至念着念着,心里隐隐约约便生出了几分想要砸书的念头:   谢春秋皱着眉头,眯着眼,对着这诗词册子上的诗句望眼欲穿也没看出什么门道来:   “……这落霞与孤什么字齐飞?”   “……这重湖又叠的什么清嘉?”   谢春秋一把拔下头上的金钗,看也不看一眼便随手一扔,抬手也不管什么礼仪容貌了,直接抬手胡乱的抓了抓头发。   这都是些什么字?就不能写点简单易懂的东西?   生僻绕口文绉绉,那也就算了。   可你这总得写点我看的懂的吧?   谢春秋是真的想摔书了。   哪怕这顾太傅一笔一划的楷书,写的再怎么工工整整,写的再怎么赏心悦目……   此刻的谢春秋就只有一个念头:   很想很想很想把这本诗词册子给丢掉,丢的越远越好!   实在是丢不远的话,把它送去跟那什么《娇小姐和呆书郎》和《霸道王爷的恶毒女配》一起火化了也成。   但是,谢春秋定了定心神,忍住了。   尹长晴不就是想看她出洋相吗?她偏偏就不愿意给这个机会了!   太子不是也要出席花朝宴吗?谁说女子参赛一定是为嫁皇子了?   再说了……   谢春秋的指尖轻轻的拂过书页,隐隐有着一股淡淡的墨香萦绕在鼻尖。   太傅都写完这么一本了,难不成她还背不下来吗?   谢春秋一个转身卧倒在柔软的床上,两臂一伸,将那书平摊在自己的面前。   她咬咬牙,深吸一口气:   拼了!   不就是一些落魄诗人万般无奈只好游山玩水吗?   不就是一些落榜书生仕途无望只好抱怨埋怨吗?   不就是一些浪子旅客远走他乡只好落笔述说吗?   不就是……   “……酒酣胸胆尚开张?天哪?这胸胆也还能张开的吗?”   谢春秋震惊了:   难以想象,真的是难以想象,这喝酒还带开胸的吗……?   “啧。”突然,一声轻嗤传来,“你这姑娘家家的,一天到晚脑子里都在想写什么呢?”   这熟悉的低沉嗓音,这熟悉的嘲讽语调!   谢春秋顿时也顾不上什么仪表了,一个鲤鱼打挺,顶着一头乱遭遭的头发就坐起身来,警惕道:“你这堂堂太傅,乱闯姑娘家的闺房是做什么呢?”   “喏,来给大小姐送这花朝宴的请帖。”   顾参商将一黄灿灿的请帖抛给谢春秋,随手将案桌旁的椅子抽了出来坐下,随口感叹了一句:“也真是不知道这是谁的府邸了,我就像活像是给您打杂的个小跟班。”   谢春秋坐在床边。手忙脚乱的接过那请帖,也没有多看几眼也丢到一旁去了。   是哦。   现在是她寄人篱下,反而还总使唤这正主到处跑腿。   谢春秋讪讪的笑了几声:“不如……”   顾参商长眉一挑:“不如……?”   谢春秋“嘿嘿”的笑了几声,言语里带了几分讨好的意思:“不如顾太傅你救人救到底,帮人帮到西?”   反正顾参商都这么纵着她,她在顾参商的面前现在也是肆无忌惮惯了。   那她就不妨再顺干往上爬一爬呗?   顾参商默了片刻:“……是帮人帮到底,救人救到西。”   谢春秋毫不在意的一摆手,顺势顺了顺自己的披散开来的墨发,走下床来:“不碍事儿呀,你看我这是玉不琢不成器,这等水平确实需要一位名师来教导,你说对吧?”   她眼里亮晶晶的,像是一汪清泉带着日华的光泽微泛涟漪。   这会有求于人的时候,说个话都恨不得贴到顾参商的手臂上去:   “你看呀,你今日教了我‘帮人帮到底,救人救到西’,那往后我便也会明白这个道理。不说错也不做错,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所以。”谢春秋一开口就是那种黏糊糊的,撒娇般的语气,“太傅今日有空闲吗?可以带我读读这诗词吗?”   谢春秋从小对爹娘,养父养母用的便是这一招,可谓是百试百灵百试不爽了。   然而这招似乎对顾参商无用。   顾太傅皱了眉,冷着脸把谢春秋从自己的手臂上扒拉了下来:“对是对,但是……”   谢春秋微微一愣:“但是……?”   谢春秋身上惯有的女儿香卷袭而来,顾参商呼吸之间,便都是这朦胧的香。   甚至她还有几缕未束的发,放肆的在他的脸颊脖颈之上摩挲着。   他心神微动,眉头顿时锁的更加紧了:   万一她以后求人,也是这往人身上贴的习惯怎么办?   不行。   这可不能惯着她了!   “姑娘家家的……”顾参商一个起身,转手便把谢春秋塞到书桌边坐好,义正言辞道,“说话就说话,别这么动手动脚的。”   “哦。”谢春秋一被摁到椅子上就像活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似的,不敢咋咋呼呼,更不敢乱说乱动了。   她危襟正坐,老老实实乖乖的问:“那太傅愿意带我读这诗词吗?有几句不懂,有几句还读不太明白。”   “可以。”   顾参商这次答应的很爽快,将那本诗词册子拍在了桌上,翻开某一页,指了指谢春秋方才不识的诗句道:   “这句,是落霞与孤鹜齐飞,语音同勿念的‘勿’,指的是一种野鸭。”   他又快速的翻了几页:   “还有这句,是重湖叠巘清嘉,音同眼睛的‘眼’,说的是大山之上的小山。”   谢春秋坐在一旁,听着顾参商逐句逐句的解释时,不论是言语还是神情,不论是外在还是内在。   她落目于他专注讲解诗词的侧颜时,心头的千言万语就化作成了一声由衷的感叹:   “哇!厉害啊!”   顾参商倒没有注意谢春秋的变化,他食指一点谢春秋的脑袋,提醒她专心一些,勿要分神,同时另一手又迅速的翻开另一页:   “还有这句,酒酣胸胆尚开张。说的是喝酒尽了兴,心胸开阔,豪气万丈。”   说着,顾参商意味深长,意有所指的瞥了谢春秋一眼:“胸,指的是心胸,而不是你想的那个。”   谢春秋本是一团乱麻的脑子突然一嗡,仿佛是有一双无形的手将乱麻细细的捋清了似的。   喝酒尽兴,心胸开阔,豪气万丈。   原来竟是这样的意境啊……   她没想到不过是一句诗而已,竟然是这样的缘由,竟然还能借读出这样的意思来。   谢春秋完完全全被顾参商的这套说法给震撼住了,甚至都没来的及羞愧于自己曾经肤浅思想的意思。   在这镂空木雕的窗前,窗外的桃花依旧开的茂盛,阳光斜斜的洒落进来,暖洋洋的光便洒了在了他们两人的身上,他们一站,一坐,倒也自成了一副岁月静好的诗画。   顾参商站在谢春秋的身旁,点了点那诗词册子,耐心的问道:“还有什么地方不懂?我带你通读一遍?”   谢春秋小鸡啄米似的一阵点头:“嗯嗯呢!”   “这儿……”她翻开一页指了指。   随即又迅速的翻开另外一页,上下左右扫描似的一通指:“这里,这里,这……”   谢春秋生怕顾参商觉得自己是故意来找茬的,睁着亮闪闪的的杏眼,巴巴的望着顾参商,又火速的指了一通:   “还有这、这和这!”   “好好好。”言语里没有半点不耐心的样子,他笑,“不急,我们慢慢来。”   *   谢春秋觉得很奇怪。   她从小就不爱碰这些诗词,一碰就烦躁,一碰就犯困,就算是大罗金仙来了都改不了她这破习惯。   可是偏偏就是这天,谢春秋同顾参商在房内带了一日,别的什么都没做,就只是简简单单的她问一句,对方便耐心的为她答上一句。   谢春秋不仅没困,甚至心中还不知何时,暗戳戳的生了几分意犹未尽的意思,同时顾太傅的形象也在她心中达到了空前的神圣伟岸!   博古览今,引经据典,却又浅显易懂,生动有趣。   如果,不是用晚膳的时间到了,她可能现在都不愿意跟着顾参商从房中走出来。   然而,待这菜式一上桌,谢春秋就更加后悔了。   她为什么要抛弃微言大义言简义丰的诗词经典,来到这人间烟火的膳厅里找罪受呢?   是。   这上的是糖蒸酥酪如意糕,春风玉露樱桃肉,但是……   谢春秋看着自己面前这一碗似曾相似的……   壮阳补阴大补神仙药膳粥。   她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世道不公,人心不古。   顾参商好不容易伟岸了那么一下的形象,在谢春秋的心中霎时又暗淡了下去。   她愤愤的吃了一勺药膳粥,心里愤懑着:   他也就是讲解诗词的时候,对她好了那么一下下!   --------------------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需要本章引用的诗词有点点点多,所以在作话里注明一下: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出自唐朝诗人唐温如的古诗作品《题龙阳县青草湖》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出自宋代陆游的《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二首》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出自唐朝王勃所作《滕王阁序》   “重湖叠巘清嘉。”出自宋朝词人柳永的《望海潮·东南形胜》   “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出自宋朝诗人苏轼的古诗作品《江城子·密州出猎》 第26章 想多了   俗话说的好,这师傅领进门呢,修行还要靠个人。   自那个平静的下午以后,谢春秋就仿佛魔怔了似的,当真就是闭门不见客,一心只读圣贤书了。   不论是尹家的谁来找她,这会儿都用不着顾参商出面,顾府外的门卫都知道应如何回答了:   “谢小姐闭门苦读呢,真的不见客,尹姑娘还是请回吧。”   “谢小姐闭门不出好多天了,尹公子隔日在再来吧。”   “谢小姐……!”   小厮一路穿过假山环绕,跑过小桥流水,这才在找坐在绿绿葱葱的小长廊里执书背读着的谢春秋。   腹有诗书气自华,此话当真是不假。   她穿一身月白色的短立领袄,衬托的肤如凝脂一般,逶迤拖地的弹墨连珠团花锦纹的马面裙,气质沉淀宛如仙露明珠。   好似她所处的这漫漫的朱红长廊,背后的绿树成荫,也不过是为她点缀的色彩。   谢春秋闻言,这才缓缓的将目光从书册中移开。   她抬头看向来一路急急小跑过来,气喘连连的小厮,秀气的眉头微微一皱:   “不是都说过了,我不见客的吗?”   小厮都有些不好意思打扰她,羞红了脸大踹气地结巴道:“不,不是见客。”   谢春秋将那诗词册子合起搁在自己的膝盖上,她抬眼望向小厮:“哪是什么?”   “是太傅请您出府,马车就停在外头等您去呢!”小厮站在一旁干着急,怕这正主不答应,可又不敢表现的太过明显,便弯着腰委婉的问,“您看您还需要准备点什么吗?”   “不必。你们家太傅都赶门口催我了,我哪里还好意思让他等?”   谢春秋站起身来,那马面褶子轻轻晃了一下,内绣的金丝暗自泛光,贵不可言。   她将那诗词册子递给那小厮,便向府外走去:“帮我把这书册放到我房中便好。”   只是谢春秋当着小厮的面是一副大度而善解人意的模样,可等她上了马车却同侧身坐在顾参商身边,只静静的看着窗外倒退着的景色。   摆明了是不想搭理对方。   “怎么这样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顾参商将茶盏推至谢春秋的面前,侧过身来,低眉瞧着她,揶揄道,“……总不会是花朝宴在即,你还没有熟记我那册子吧?”   谢春秋端起那茶盏,目不斜视的轻嗤了一声,不满道:“怎可能?早都背熟了。”   那诗词册子她当真是日日诵读,若说烂熟于心可能是夸张了些,但是至少,滚瓜烂熟那是绝对不在话下的。   顾参商不解:“那为何一上车就表现的同我这般疏离?我好歹都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了。”   茶是新沏的,谢春秋怕烫,轻轻的吹了一口:“……你今日找我出府是做什么?”   顾参商将小火炉熄灭了些,随口回道:“玩啊。”   谢春秋饮茶的动作一顿:“……?”   真的假的?   坐她旁边的人,到底是不是吴国的太子太傅?   日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   那她可真是要祝吴国再多这样的几个懒散官,祝吴国早日内部松懈早日破国。   顾参商长臂一伸,近乎是擦这谢春秋白嫩的脸颊,掀起了她那边的车帘轻纱:“你看,这街上是不是很多人?”   谢春秋原先不过是不愿意搭理顾参商才随意的看着窗外,经他这么一提醒,她才注意到远处那慢慢汇聚起的人流。   街道的两边,是奋力吆喝的小商小贩,沿街是高高挂起的大红灯笼,朦朦胧胧之间映射出交错攒动的人影:   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既有卿卿我我的才子佳人,又有双亲携子的一家三口,其间更是不乏步履蹒跚互相搀扶的老人家……   那是来自三教九流五湖四海的一群人。   他们彼此之间,许是相熟亦或是陌生,但在此时此地,却无形之中汇聚一处,朝着同一个方向缓慢的前行着。   谢春秋摸摸的将这一幕收落在眼中,心下却有了几分悸动,好奇着:“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大家都往郊外走?”   顾参商得意的笑了笑,落下车帘,又坐了回去,抱胸挑眉道:“不生我的气了?”   “少卖关子了。”谢春秋剜了顾参商一眼,顺带还踹了他一脚,佯装生气的轻嗔凶狠道,“快说!”   “好好好,说说说。”   顾参商举手讨饶:   “这在吴国呢,花朝宴是办在二月十五,可花朝节是从二月十二连贺三日,而这第一日呢,吴国神庙会大开,祭祀祈福,可以说是除开新年,一年之中神庙里最热闹的日子了。”   谢春秋心里想的是一套,嘴上说的又是另一套:“所以你今日带我出来是做什么?你知道的,我是百越人,吴国人信这一套可是又不信。”   “你别看我是吴国的太傅,但我也是百越人。”顾参商轻抿了口茶,“也不是说信奉这些,纯粹就是带你来凑个热闹。”   哦。   谢春秋在心中暗暗翻了个白眼。   那他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她只是个顺带的呗。   “那你做什么非要找我来?我可是听说了啊,吴国未出阁的官家小姐里头,中意你的人可是不少。”   谢春秋力道不轻,“咚”的一下把茶盏“搁”在了小茶几上,震的白玉瓷盖轻轻晃动,发出一阵清脆的摩擦声:“那你随便去找一个不就行了?”   虽然说她把那本诗词册子背的滚瓜烂熟了,但万一到时候流觞曲水上真有人比她准备的还要充分呢?   比起花时间去陪顾太傅出门游玩,她更愿意在多准备一下。   免得到时候在某些人的面前丢了面子。   顾参商轻轻的叹了口气,那语气期期艾艾的,眼底隐约有几分黯然:“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我要明白什么?”谢春秋觉得很奇怪,“我都还没埋怨你连个理由都不给我就突然要把我拉出府呢。我还以为……”   顾参商眼底一亮,敏感道:“以为什么……?”   谢春秋:“我还以为你是找我,是为了处理那花灯的事情。”   顾参商短暂的沉默了一会:“……这事七日之前我便找去找到了那宫灯师父,早都处理完了。”   不过她转念一想,一时之间他眼神又变的有些玩味了起来:“你该不会现在才想起这事吧?”   谢春秋心道:是啊。   她就是现在才想起这事。   但她可不会当着顾参商的面承认下来。   “哦。”谢春秋木着小脸,“所以你到底是为什么非要把我拉出来,这天都快黑了我晚膳还没吃呢。”   “这事……”顾参商随意的靠在铺着软垫的倚背上,嘴角噙着一丝不太正经的笑意,“就是晚上来做才有意思。”   谢春秋:“……?”   是她想多了吗?   可这话真的是怎么想都怎么奇怪。   “你之前不是一直都不喜欢吃药膳的么?怎么这少一顿不吃是不是还馋上了?哎——”顾参商幽幽的叹了口气,身出一手捻起谢春秋的一缕发丝,目光垂落于其上,“你看我这药方多好,你在太傅府这段时间,是不是头发黑了,皮肤也变白了?”   谢春秋从小身体就不好,所以身形生的偏瘦小,就连头发还带着几分泛黄。   她从顾参商手里抢回自己的那缕发丝,细细的打量了一下。   咦。   好像自己在这太傅府里住着住着,有些东西在不经意之间就发生了变化。   谢春秋思索了起来:“莫非你那不堪入目的药膳粥当真是用万年灵芝千年参,百年的……”   话还没说完,顾参商急急一个摆手止住了谢春秋的话头。   “哎——”他故作神秘的笑了一笑,“你这会你就算念叨也没用了,今晚是神庙祭祀,山上自会有专门的布粥的地方,我们既然是要去,那自然这些规矩也是要遵守的。”   谢春秋无语:“……我好想还没有答应过你说我要去那神庙祭祀吧?”   “你人都坐上来了……”   顾参商这会不太讲道理了:“难不成还能跳马车?”   谢春秋沉默:“……”   “你看,这大街上的那些人,是不是都是成双成对的?”顾参商软硬兼施软磨硬泡,甚至还吐起了苦水,“你是不知道,那些官家的小姐一个个都如狼似虎的,特别可怕,就是为了避开她们,我在吴国当了这么些年的太子太傅都没去过神庙呢。”   “那我就不是那如狼似虎的了?”谢春秋对自己脾气,心里还是有数的。   “当然不是。”顾参商一本正经道,“我跟她们呆在一起,这心里就总是提心吊胆的,还总觉得自己小命不保。”   谢春秋满脸不信的嗤笑一声:“怎么?跟我待在一起,你就不提心吊胆,就能长命百岁了?”   她才不信顾参商这些说出来糊弄人的鬼话呢!   顾参商老气横秋的一摇头:“那倒也不是。”   “嗯?”   谢春秋心里有些纳罕了:   这顾参商什么时候转了性子,准备说点人话了?   顾参商继续说道:“因为那些官家小姐们都麻烦的很,我对她们是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非得当个宝贝的供起来。”   谢春秋琢磨着:   她待在太傅府里,那也是衣来伸手饭来,没人敢骂她更没人敢打她。   难道她不比那些官家小姐们更要娇气一些吗?   顾参商断断续续的说着:“你虽然也金枝玉叶的捧在手心里……”   谢春秋被夸的通体舒畅,像那小灰猫被挠舒服了就忍不住抬下巴似的,微微昂首。   哪知顾参商下一句是:“可是你嘴巴笨,说不过我。”   谢春秋:“……”   她这满腔信任,终究是错付了。 第27章 做什么   顾参商和谢春秋早就下了马车,同那人流一起徒步朝山上的神庙走着。   这一路走来,处处皆是人头攒动,处处皆是一派灯火通明。   顾参商略微走在谢春秋的前方,替她挡开四周拥挤的人流,克制而不显唐突的牵起谢春秋的衣袖,领着她一路前行。   四周熙熙攘攘的,好不热闹:   “老婆子,你挽着我点,待会要是走散了,我可得去哪里找你哦。”   “林妹妹,今年咱们来的早,一定可以祈祷一盏结缘花灯!”   “高中高中!列祖列宗神佛在上,请保佑我今年高中吧!”   “……”   一路听着,一路走着,谢春秋心中竟也没有半点不耐烦,反而隐隐的对神庙生出了几分好奇。   但是谢春秋心里的雀跃却半点也未显露到脸上来。   待走过那山腰之后,便是丹墀开阔,气象恢宏于眼前,镶金大神,垂光紫翠于其间。   古色古香装金供桌随处可见,千万盏千佛之灯静静的安放在供桌两旁,灿灿生辉。   顾参商也不跟着旁人行沐浴、焚香和供奉的那一套,直接目不斜视的走过那供桌,七弯八绕的带着谢春秋走进殿内,一副轻车熟路,很是熟悉的样子。   浑然不像他口中所说的那样,为官数十载却从未来过这吴国神庙。   “来这吴国神庙呢,有两个地方是非去不可的,一是这神佛殿,二则是摘星楼。”   他一边引这谢春秋走,一边提醒道:“生成八字还记得吗?这神佛殿呢,按生辰八字走,男子从左边开始数,女子则从右边。”   “怎么数?”谢春秋没太听明白,“就数甲乙丙丁子丑寅卯?往复循环?”   “对。”顾参商脚下步伐分毫不减,直接带着谢春秋从神佛殿的中央穿了过去,“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似乎是有些麻烦,不过呢……”   “我提前帮你算过了,你猜怎么样?巧的很!刚好算的是我们拜同一尊佛。所以……”   顾参商在殿中央一座伟岸非凡的金雕佛像前停了下来。   他微微回首,完美的侧脸被四周的灯火映照的俊美非凡,忽然仿佛是带着几分邪气似的勾唇一笑,手上用力的一勾腕。   谢春秋完全没设堤防,接连踉跄了好几步,若不是顾参商提前伸手拦了一把,只怕都会撞到那尊大金佛的身上。   她心有余悸,也不敢乱走乱动了。   基本上是顾参商做什么,她便也跟着做什么。   反正是拜佛嘛!   她接过燃香,同顾参商一起跪在蒲垫上,朝着金塑的佛像拜了三拜。   一拜——   二拜——   三拜——   她草草的拜过,便准备起身,却听顾参商小声道:“勿要起身,许愿。”   闻言,谢春秋身体动的比嘴巴还快,连忙又跪了下去,在心中草草的许了几个愿。   不过心里的话说来说去也,不外乎是身体安康,事事顺遂,花朝夺魁之类的。   说完,她便毫不留恋的立马起身,这时她才发现,顾参商依然在虔诚的执香许愿。   他一身月白色的锦衣缎袍,跪坐在这明黄的蒲垫上,殿内是一片镶金箔嵌烛灯,处处都是璀璨生辉。   这里,焚香四周缭绕,神佛金塑静默,隐隐有几声模糊的梵音飘来。   远处,晃晃悠悠的传来厚重的钟鸣之声,空灵而又庄严神圣。   谢春秋心中忽然生出了几丝后悔之意:   她方才是不是应该许愿许更的真诚一些?   她正出神的想着,却浑然不知顾参商何时已经将那燃香插入了小香坛里,悄悄的站在了谢春秋的身边:“想什么呢?想的这么出神?”   本就是一时心头悸动,谢春秋也不打算真的细细同顾参商解释。   可顾参商见状,却摩挲摩挲了下巴,便仿佛是恍然大悟一般道:   “哦,我知道了。”   谢春秋眉头一皱,心下纳闷了:你又知道什么了?   “我知道了。”顾参商牵起了谢春秋的长袖,笑吟吟的带着她朝殿外走去,“你是觉得这神佛殿太过枯燥,想去摘星楼看看了!”   谢春秋:“……”   她不是啊她没有。   她只是后悔方才,为什么没有许愿顾参商是个哑巴。   *   摘星楼说是摘星,其实也并非高耸入云,不过是一座七层的小塔楼罢了。   好在来摘星楼的人,反倒是远远没有去神佛殿的那么多。   至少谢春秋顺着盘旋而上的楼梯一路上行,也只不过寥寥的看见几张略微有些熟悉的面孔。   大概这摘星楼,是特地给那些非富即贵之人建造的游玩赏景的地方吧。   是以这摘星楼内里修葺的,比神佛殿更为华美贵气。   这白玉铺就的楼梯,真金做的镶嵌,这些暂且先不提。   可这一路走来,甚至是就连照明,都用的是那拳头般大小的夜明珠!   这摘星楼倒真有了几分,赤手可以摘星辰的妙处。   只不过,不是因为高楼危百尺,而是因为有人提前将那一众星辰齐齐摘下,点缀在楼内,供来者一观。   来到楼的最顶端,空间便变的小了许多。   不过,大概也只有他们这两个不信神佛的闲人,才会真的放着那神庙祭祀的一众习俗不管不顾,跑来这摘星楼赏美景。   明月高悬,倚栏听风,远处是纷纷攘攘的人群,嘈杂而热闹,这里唯有顾参商和谢春秋两人,宁静却美好。   谢春秋的心思一如当初,目光落在远处巍巍七层的塔,塔沿上一圈一圈,层层的坠挂着不少的大红灯笼。   灯内燃着烛火,人影在烛光的照射下,形成一道又一道,人间特有的美景。   而顾参商就算到了这种时候,都不忘对谢春秋说教:“你看这神庙中的塔都有几层?”   谢春秋倚靠着栏杆,一手支棱这下巴,一手微微抬起伸出葱白的食指朝着对面的塔楼点了点:“七层。”   “那你可知,为何非是七?”   晚风袅袅,吹的谢春秋心神舒爽,她微微伸了个懒腰,随口找了个理由:“因为做不了八层?”   “因为音律,民间调声有七式,宫商角徵羽,以及变徵和变宫,其实你仔细的留意一下,便会发现这神庙里的事物大概都同‘七’这个数字有关。”   别看这顾参商不仅两臂伸直撑在这扶栏上,身上是同谢春秋孑然不同的潇洒闲适的气势,仿佛是为把酒听风而来,凭栏不过是为自乐而已。   这口中娓娓道来的话,更是从未断过。   仅仅是半夜的时间,顾参商讲的比谢春秋这小半月从书本中读来学识,说的还要详细。   顾参商的所说所言,谢春秋大部分是第一次听说,加之她有算是第一次来这吴国神庙,自然是看见什么,听见什么都觉得新鲜非常。   眼里的雀跃仿佛是含着摘星楼内装挂着的一众夜明珠,在这一片夜景之中,闪烁着欣喜的微光。   顾参商不动声色的看在眼里,心中是长舒一口气。   前几日他问东风,如何讨心上女子欢喜,东风便回答的是带那女子去游玩,事物越新鲜越有趣便越好。   顾参商又思索了一天,琢磨着这良辰美景才子佳人,互生情愫也理所应当。   是以,他今日带着谢春秋来了这神庙游玩。   幸好幸好。   他说的这些,谢春秋现在听入耳中,并不觉得枯燥。   忽然,谢春秋手肘推了推顾参商,惊讶的近乎是想要跳起来。   顾参商心中好不容易没有那么紧张了,可谢春秋这么一个招呼,他方才安下来的心便又提了起来:“嘶……大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不可能吧?   她这么粗枝大叶的一小姑娘,还能知道他的这些心思?   谢春秋撑着栏杆,激动的蹦了起来。   “小心点。”顾参商看着心惊胆战的,生怕她一个不注意会翻过了护栏坠楼,只好长臂一揽,微微的环住谢春秋,将她护起来,“你同我说说是知道了什么事情,能激动成这样?”   谢春秋满目欣喜的回头望向顾参商,头上的金丝步摇叮铃相撞,发出一串清脆之声,近乎是擦着顾参商的面颊而过。   顾参商喉结微动:“到底是什么事情?”   谢春秋眼里全是挡不出的喜悦,仿佛有一汪清泉急急的想要从泉眼中喷涌而出似的:“你看——”   她又回首指了指远处的那层七层小塔:   “遥望巍巍塔七层,红灯点点倍加增,共灯三百八十一,顶尖共有几盏灯?”   “我如今知道了,是三盏!”   远处那小塔的塔尖上,坠挂着的三盏大红灯笼随风而动,微微摇摆着,于无声之中,向摘星楼中的二人昭示着自己的存在。   顾参商:“……”   他看着那三盏大红灯笼,面色一时之间复杂万分,肠子都快要悔青了。恨不得跨过时光回到过去。   一是要提前烧了这些碍眼的灯笼,二是要给过去的自己扇俩耳光。   当初为什么要故意拿这些题目去考谢春秋?   谢春秋那时说的对啊。   这灯和塔能有什么关系?   花前月下,夜中赏景,那才是真正的应当! 第28章 又是她   顾参商从来都没有这么想给过去的自己狠狠的扇一个耳光过。   可偏偏自己面前的小美人还满脸期待满眼激动,像是只朝自己要一个抚摸的小灰猫一般,睁着圆圆的眼,巴巴的望着自己。   他不过是略微懊恼了一下下,没有立马得到夸奖的谢春秋,原本眸中在一片夜色之中却依旧闪烁着的光,便倏的暗淡了下去。   这下子,顾参商更加懊恼自己,心疼春秋了。   “对对对。”他连忙牵过谢春秋的衣袖,亡羊补牢的说道,“那题中的塔便是以神庙的摘星楼为原型而设计的,你说的对,便是三盏灯。”   “那是自然。”谢春秋一被夸,像是被顾参商撸顺了猫的小灰猫一帮般顿时又昂起头来,舒心而又得意道,“我当然是对的。”   她头上的步摇轻轻晃动,带起一丝泛着金色的尾光。   那光划进一片夜色之中,也冲入了顾参商的眼里心间。   顾参商心头是一片压抑不住的冲动,正想要趁着此时此刻气氛正好的时候说些什么,忽然,一道尖酸的女声从背后传来,打断了这一切。   “喲,妹妹怎么在这儿?这怎么一个人来了,也不同我说一声呀!”   尹长晴站在楼梯间,以她的角度只看的见谢春秋一人。   她明里是询问,暗里是炫耀地问:“来这神庙也应该去求个结缘灯,跑着摘星楼看星辰来了?妹妹,第一次来这神庙一定去了很多地方了吧?不知……”   她一开口,谢春秋脸上的笑意顿时褪了下去。   尹长晴却浑然不知,她说着说着,忽然似是娇羞的笑了一声:   “不知妹妹有没有在这神庙中见过太子?哎……我也真是的,明明是太子约我来神庙游玩。可偏偏我不熟悉这地方,不知太子约我见面的地方是哪里,哎……只好辛苦辛苦太子把我一顿好找了。”   尹长晴自顾自的说了一堆话。   照理来说,照谢春秋往常那个脾气,对方早就忍不住会同她掐起来了,可她方才说的那些话,传进了谢春秋的耳中,却仿佛全部都是多余的废话,甚至连她的耳旁风都不配当。   尹长晴来找人炫耀却不得回应,就好似你往湖中丢了一块石子想要看看那泛起的涟漪是怎样的波澜,可却没料到那石子丢歪了,压根没丢到湖中去。   “不过呢,万幸的是……”   尹长晴也算是激灵,连忙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话音一转又换了副亲切的语调:   “出门时,哥哥给了我一封信件让我交给你,本来呢,我是打算同太子回去的路上,顺便将这信件交给姐姐的,可这人算啊到底还时不如天算,这太子还没找到我呢,没想到我就先遇到姐姐了!”   尹长风的信件?   谢春秋听了这话才有了点反应,依着栏杆头也没回,只淡淡的说到:“那你把信给我吧。”   尹长晴一听,又顺手将自己的衣领往下扯了几分,一双傲人香酥的弧度在衣领的束缚之下,若隐若现。   这可是她为了见太子,特地花重金做的一身打扮。一身红衣华贵非凡,掐腰露肩的设计,更是将她的身段完美的展示了出来,甚至是为了更加的媚骨天生,她还在身上喷洒了些花露香水。   可她走近了一看,这才发现发现谢春秋的身边还有一人,看背影还是个男人!   尹长晴却浑然不觉得她先前的那番冷嘲暗讽谢春秋是只身前来的话有多么的打脸。   她仿佛是失忆了一般,甚至还自信满满的挺了挺胸脯,走到谢春秋的身后,正准备拍拍对方的肩膀,将信件递给她时。   谢春秋却仿佛是见了瘟神一般,连连的打了好几个喷嚏:“啊……啊啾!啊啾,啾!”   她打了三个喷嚏,却把一旁的顾参商和尹长晴都吓了一跳。   顾参商是担心谢春秋身体不好,哪怕他一直在用药膳调理,也怕这更深露重的她会着凉。   他转身冷冷的剜了尹长晴一眼。   又是她。   每次她都是一身红衣,都打扮的像个风尘女。   顾参商不禁微微侧目,望向正捂着小嘴轻轻喘息着的谢春秋,哪怕是这样鼻尖泛红的样子,他看在眼里,心中都很是欢喜。   而尹长晴先是被谢春秋那接连三个“啊啾”吓了一跳,接着又被顾参商那狠狠的剜了一眼,吓的瑟缩了回去。   顾参商:“没事吧?要不我们先回去?”   这话里话外显然都是在关心谢春秋,半点没有把尹长晴放在心里的意思。   而谢春秋还没从那几声“啊啾”之中缓过来,一手依旧捂着小嘴,只好用另一手朝顾参商摆了摆。   尹长晴以为谢春秋是舍不得还未游玩神庙,便因为身体柔弱的原因不得不早早离开。   她得意的一扭腰肢,抓紧机会开口道:“你身体大小就不好,本就不适合夜半出行,姐姐这又是何必呢?还是早些回去喝些热姜汤吧。”   本是些关心姐妹之间的贴心话,可偏偏尹长晴语气尖酸而刻薄,硬生生有一种嘲讽谢春秋身娇体弱,没有夜半郊游的福气,甚至还指桑骂槐,暗示顾太傅不贴心,连你身体不好这些小细节都未注意到。   “这不劳你费心。”   顾参商本是帮谢春秋顺着背的,听了这话才舍得分出一丝目光给尹长晴。   “反倒是你。”他狭长的凤眼微眯,“来送信便送信,往身上喷些奇奇怪怪又呛鼻的味道做什么?春秋本就对气味敏感,你这么了解她,莫非……”   “你是故意的?”顾参商眸光一沉,衬的月色都凉了几分。   从来没有对尹长晴的衣着打扮这般评头论足过,她向来对自己的审美自信非常,闻言顿时气的怒发冲冠,不可置信的指着顾参商吼道:   “呛鼻?这可是用的上好的香料调出来的花露香水!你这有眼无……!”   “本来,看在春秋的面子上,我不想提这事,但是……”   顾参商目光更冷了,低沉着面容向尹长晴逼近了一步:“花朝宴会在即,圣上夜召太子商议国事,别说是太子来找你了,就算是你去找太子只怕都找不到,我劝你何必呢?还是早些回去闭嘴吧。”   他故意学着尹长晴的语气和说辞,将尹长晴怼的脸色时青时紫。   是啊。   太子分明约她在申时见面,可现在已然快亥时了!向来守时的太子,晚约了这么长时间,甚至都没有派来个太监同她知会一声!   尹长晴抖着嘴唇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却什么都说不出口,她想要向前走一步,却立马被顾参商又逼远了些,嫌弃道:“不熟,过敏。别走的这么近。”   “噗嗤!”谢春秋没忍住,笑出了声,却又在尹长晴气的发红的眼看过来的一瞬间板正了脸,一本正经的嫌弃道,“是这么回事,顾太傅,把信拿了我们便回府早些休息吧?”   闻言,顾参商便盯着尹长晴:“信,拿来。”   尹长晴气的发抖,却又无话可说。   只好抖抖索索的从衣袖中掏出一封黄皮信件,又颤颤巍巍的递给了顾参商。   谢春秋早就转过身来,旁观着顾参商帮她出气,自己笑的更加开怀了。   只见顾参商接过信件,表面关心,实则嘲讽的说道:   “我看你姑娘手脚啊,着实是有些不灵活。城北有家医馆,专治此病,不过去的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爹爹老婆婆,姑娘到时候去了,记得把自己扮的再丑一些,不然可能会显得格外突兀。”   说罢,似乎是还嫌弃那信封带着尹长晴身上那种呛鼻的味道似的,扇了扇那信封,想要让那味道散的更快一些。   谢春秋看在眼里,拍了拍顾参商的胳膊,好笑道:“好啦,你也不必这样辛苦,我们现在回去,这一路上的时间,气味不就消散了吗?”   顾参商点点头,将那信件替谢春秋保管了起来,点头赞同道:“说的对,走吧,我们回府?”   “好。”   两人相视一笑。   只留尹长晴一人在孤寂的夜色之中,独自凄凄惨惨戚戚。   ·   太傅府邸内   “谢小姐!谢小姐——”   东风一身书生模样的打扮,赶在谢春秋进清云院之前急忙忙的跑了过来。   “怎么了?”谢春秋站在清云院前,院里的灯光满满的铺了一地。   “信件。”东风身体也同寒窗书生差不多,跑几步便气喘吁吁的。   他从衣袖里掏出一物,递给谢春秋:“这是太傅让我交给你的信件。”   顾参商同她刚回太傅府,宫里便来人将他请入了宫中,。   想来他那时教训尹长晴的话是真的,花朝宴会在即,宫内诸事忙碌。   谢春秋浅笑着接过:“多谢,辛苦你了,要不来清云院喝口茶休息一会儿?”   东风说起话来斯斯文文的,有礼的摆了摆手:“不敢劳烦谢姑娘了,只是……”   “只是?”   “只是此刻也不过是亥时,不知您和太傅今日外出游玩玩的可还尽兴?”   “亥时也不算晚吧?”谢春秋偏头想了想,看着天上悬着的明月,想起了摘星楼上顾参商替自己出头的事情,她轻声说道,“当然尽兴呀。”   东风点点头,心下大概明了了:   他们的太傅八成是真的只是带这娇娇小姐出去游玩散心了一趟。   别的事情估计什么都没做。   哎呀,这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他们这些打下手的真是看在眼里却只能在心里干着急,面上还不得表露出来。   东风面色沉稳道:“那姑娘看了这信件,记得早些休息。”   “这是太傅的叮嘱。”   东风又补充了句。   --------------------   作者有话要说:   开学季到啦,憨憨作者存稿定时时间设置错了评论发红包啦~   祝大家学业顺利,心想事成哦! 第29章 瑶光梦   “看了这信件,记得早些休息。”   从前宫中的太监宫女,也总是会小心翼翼的这般提醒着谢春秋。   可那时的谢春秋,听过了也只当做没听见,左耳听了右耳出的功夫,她早就练得炉火纯青了。   甚至连一个回应,都不屑于给他们。   可能,这只是顾参商随口一提很平常的叮嘱。   但是,这话蓦的听入了谢春秋的耳中,却不禁让她面色“倏”的一红。   少女白嫩的面颊上飞染开来的那一抹颜色,恰如院子里种上的桃花树枝上的桃花一般,粉嫩嫩的,娇艳欲滴的。   不过,好在这夜色朦胧,视物不清。   东风也是神色正常,似乎完全没有发觉谢春秋有什么异常之处。   或者说,东风就算是发现了什么,那他也是乐于促成,看破不说破的。   “那姑娘可切勿太过劳累了,还请早些休息。”东风眯了眯眼,嘻嘻一笑,讨喜的一拱手道,“……我这便退下了。”   “哎……”   谢春秋忽然将手藏在宽大的袖袍里,幅度极小的朝东方招了招手。   闻言,东方自然是又转过身来,毕恭毕敬的朝谢春秋鞠了一躬:“不知……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那你……”谢春秋的眼神少见的飘忽了一下,她扭捏道,“能否帮我给你家顾太傅带句话。”   东风眼观眼,鼻观鼻,福如心智。   腰身弯的更加低了,忙不迭的应了下来:“姑娘请说。”   谢春秋装模作样的理了理那衣服上完全不存在的褶皱,身体微微前倾,悄声地对东风说道:   “那你让顾参商他也早些休息,别太劳累了我今日瞧着他都消瘦了好多。”   哦豁?   东风眼神一下子变的有些玩味了起来。   要知道,自从这谢家大小姐住到了这太傅府中啊,他们这向来嘴刁至极的顾太傅,那只要是和谢春秋同桌共餐,可别说是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了,甚至让他吃完了餐桌上的全部膳食,那都不在话下。   他东风甚至敢发誓,顾参商最近胃口一定好的,还能再顺便吃下一个谢春秋!   是以,大家这眼看着他们的顾太傅不仅眼色不阴郁了,面色变红润了,这整日整日里啊,更是一副巴巴盼着院里新来的娇骨朵小桃花盛开的样子。   东风听了这话,会心一笑:“好嘞。”   东风的内心发出了和街道里那些最爱打听消息、最爱给未出阁的小姐姑娘们指亲缘的老妇人一般,狂热而又热心至极的笑声。   他一定会把谢春秋这句贴心话,好好的传给,他们的顾太傅的。   ******   尹长风的信没来的时候,谢春秋天天盼望着来信。   可当真正信来的那一刻,她又后悔了。   信里的这黑纸白字,分明清清楚楚的写着,“摇光梦”这三个大字。   摇光梦。   世间罕有人知,谢家宝库中的摇光梦价连城,价万金。   甚至曾经的谢春秋也不知道。   如果不是太子在登基的前夜,带上一杯毒酒,用温柔而又耐心的问她:   “爱妃?你可知道,这落雁沙,那可是不输鹤顶红的上好珍品啊?”   “落雁沙的滋味,爱妃?你可得慢慢的品上一品呀。”   “不过呢……纵然你我无夫妻之实,但是好歹有上那么二三年的夫妻情分。不如这样吧,你且告诉我,这谢家宝库的摇光梦究竟藏在了何处,我便放你一条生路。”   “如何?”   那个向来都是被世人们称颂着的太子殿下,一身明晃晃的龙袍,站在空荡荡的华美宫殿之中。   他的语气分明和平日里一般,别无一二,轻柔而又耐心。   可听在了谢春秋的耳中,却仿佛是一头终于撕下伪装的猛兽,对他囊中的娇小、无力反抗的猎物发出了最后的低吼。   竟然问她如何?   她那时如何能回答?   那时的她,从未听闻过谢家宝库,更不知这摇光梦是为何物;   那时的她,一杯落雁沙早就被太子命人强行喂入腹中,实在是灼烧难忍。   谢春秋的目光缓缓的垂落在信上的那三个字上。   房间内,昏黄的烛火在夜色中肆意的摇曳着,张牙舞爪的盘踞、笼罩在那摇光梦三个字的四周,张狂而又邪肆的提醒着她,这区区不过三个字,便给曾经的她带来了多少次逃不脱、甩不掉的梦魇。   摇光梦。   这几个词,曾经近乎是成了她日日夜夜的心魔。   这三个字一出,以至于来太傅府这么些时日都是一夜好眠的谢春秋,今夜,竟然反反复复的被梦魇了。   虽然,这个梦中的内容和“摇光梦”并没什么干系,只不过是梦到她自己临到流觞曲水的前夜……   顾参商突然心血来潮找上正在街市上正津津有味的吃着桂花米酒汤圆的谢春秋,想要检测一下她对诗词的掌握水平。   梦里,顾太傅究竟考了一句如何生僻的词句,当谢春秋醒来时候,她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了。   此时,窗外正是朝阳初升,一束阳光斜斜的爬过雕花木窗,洋洋洒洒在的落在软绵绵的床被上,带来初春里才特有的蓬勃升腾的朝气和一丝若有若无,朦朦胧胧的桃花清香。   谢春秋看着窗外的美景,静静的在床上坐了一会,心中微微有些恍惚。   而谢春秋现在唯一清楚记得的梦中的内容便是,她正津津有味的吃着那东市里的桂花汤圆时,忽然一眼便瞥见顾参商朝她走了过来。   而自己一见顾参商走近,便像一只受了惊的小鸟儿一般,手忙脚乱的端起那一碗米酒汤圆藏在身后。   她一被顾参商发问,站在那里,就像是一个不知所措的孩子一般,支支吾吾的嘀咕了半晌,却也没有接出那句诗的下句是什么来。   而梦里的顾参商,就和前世里的一模一样。   一旦见她这整日里浑浑噩噩不学无术,思想上还好逸恶劳不求上进,顿时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顿教训。   谢春秋抬手揉了揉自己睡乱了的长发。   照理来说,梦中的她应该会像前世里的那样,但凡是顾参商对她凶上一句,她就算是扯歪理,就算是不讲道理,那也要不落面子的把顾参商的话怼给回去。   可梦里的她……   这便是这梦中最奇怪的事情了。   她面对顾太傅的教训,竟然……   竟然还站在那里,笑的满脸傻气,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   这怎么可能?!   回忆至此,谢春秋心中顿时涌上了一种不知名的情绪,小脸突然就飞染上了一抹桃红之色。   她猛的一甩头,立马掀了被子利索的溜下了床。   梦是反的!梦是反的!梦是反的!   然而,谢春秋这一早上,不论是沐浴洗漱,还是挽发更衣,无时无刻都是这般心不在焉的反复安慰着自己:   梦是反的!!!   她,堂堂谢家大小姐,金枝玉叶的富贵出身,万般宠爱是触手可得。   她,怎么可能被别人骂了,脸上还笑的跟开了花似的?   不可能!   这绝对不可能!   但是,谢春秋视线慢慢的聚焦在自己的指尖。   她沉默了。   谢春秋垂落着眼,看着自己那指甲,一张白嫩的小脸上面颊的颜色,竟然涨的都快比那窗外的桃花还要红了!   她心中又气又惊。   她谢春秋向来行得正坐得直,怎么会被一个毫无缘由的梦,就变的心慌意乱,惊的将那用来染唇的口脂,误当做是染指甲的蔻丹来用了呢?   谢春秋觉得,她可能命中就和今天这个日子就是命中注定的八字不合,相生相克。   比起自己不过是做了一个毫无逻辑可言的梦,便手忙脚乱的将口脂误当做蔻丹来用,更为丢人的事情是——   她来了膳厅,见厅中除了东风便空无一人,脱口便问道:“这早膳的点都到了,你家太傅人呢?”   这话,谢春秋问的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若是被旁的不知情况的人听见了,只怕是要,以为这谢春秋才是这太傅府里真正的女主人呢。   而谢春秋这么问,东风便一板一眼的回答她道:“太傅昨夜入宫议事,公事繁忙,至今尚未归府。”   谢春秋早已按序入了座,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哦,这样啊……”   谢春秋此刻看着这灰黑灰黑的药膳粥,眼神就和她当初第一次见到这难以描述的粥食一般,别无一二。   她在这太傅府的小半个月里,分明早就习惯了日日吃这虽然一眼看上去完全不能入眼,但却神奇的十分可口的药膳粥。   可今日,不知怎的……   虽然,她十分不想承认。   谢春秋食不知味的,麻木的,吞咽下这被小厨房温火熬的细腻的药膳粥。   但是……   谢春秋却又不得不承认。   她想顾参商了。   不是牵肠挂肚那般特别的想,但就是心里有个位置,莫明空荡荡的。   仿佛顾参商不在,这里就少了些什么。   没有他在一旁静静的陪着自己用膳,没有他偶尔插科打诨的调侃上几句,就连这平日里。   早就吃惯了的药膳粥,似乎都失去了往常的味道。 第30章 别咬嘴   不过,好在谢春秋也只是在早起用膳的期间内,略微有些心神不宁,时时刻刻都想着顾参商。   明日便是花朝宴开席的日子,是以,早膳过后,谢春秋立马拉着西风来到了阴凉的小长廊里。   谢春秋逮着拉西风来,倒不是图什么别的东西。   只不过,是看上了顾太傅给她的这个人,确实是品性确实是吃苦耐劳,为人也确实是耿直实诚。   比如……   让西风帮她举着诗词册子,来当一个人形书架,这个用法就挺不错的。   谢春秋让西风捧着书站在长廊中栽植着绿树的阴凉处,而自己则背对着西风,坐在亭廊的栏椅上。   春风徐来,潭水微漾涟漪,树枝轻晃,花香萦绕四周,枝上鹊鸟,清脆啼鸣阵阵。   身在这般惬意的宅邸之中,若是有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官员们聚集在此地,若是又正好恰逢闲暇聚首,那这便是共下一盘黑白棋的大好时机。   不过,谢春秋在这,不是为了下黑白棋子的。   她来,纯粹只是为了赏景背诗,准备流觞曲水。   “醉后不知天在水……”   她自己念了上句,随即,谢春秋又微微托额头思索了片刻,便自己接了下句。   “……水连芳草月连云。”   “云,云……”   忽然,谢春秋忘了如何接住这诗的下一句。   她立马拧头回首问道:“西风!云开头的有什么啊?快快快,念一句!”   就西风肚子里的那一点点墨水,他肯定是接不上诗句,但是他愿意老老实实的翻书找字,找到了便会理科扬声回答道:“云想衣裳花想容!”   “啊!对对对,我怎么就没有想起来呢!”   谢春秋听了答案,心中既是欢喜,又是懊恼。   她随便踢开脚边的一颗小石子,看着它磕磕碰碰的落入清潭之中,带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有些埋怨她自己这个臭记性。   但是谢春秋自从闭关了这么小半个月,不知何时已经学会了自己默默的消化情绪。   她静静的看着那圈圈涟漪逐渐的缩小、消散在那一汪清潭之中,摇摇头晃晃脑,晃荡晃荡小腿又继续念了起来。   “花宜插鬓红……嘶……”   可是念着念着,谢春秋又卡壳了,卡的抓耳挠撒都想不出下句:“红……红有什么啊……西”风。   她正准备继续让西风提醒一下,可这话还未说出口,忽然,仿佛又什么东西,轻柔的抚摸过了谢春秋的耳边。   神使鬼差的,谢春秋抬起一手,轻轻的摸上自己的耳鬓,再张手,果不其然一朵娇嫩欲滴的桃花便躺在了她的掌心之中。   一阵春风拂来,粉嫩的花瓣微微摇曳。   仿佛是心有灵犀一般,谢春秋将那朵小桃花攒在手心里,回首望去。   时间在那一瞬间,仿佛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拉长了。   她看见那顾参商狭长的凤眼微微一弯,似乎含着那一汪清潭中的春风意气。   他清朗的声音,被春风轻柔的携带着,缓缓的送入谢春秋耳中。   她看见顾参商骨节分明的指,轻轻摘下了一片桃花花瓣,直起身来,对着阳光,看着金黄的光线穿过粉色的花瓣。   他温声说道:   “是红杏枝头,春意闹呀。”   谢春秋忽而恍惚了一阵。   顾参商明明只是站在一旁,对着晨光看着那方才被他插在自己耳边的鬓边花,除此以外,他什么也没有做。   可在那一刻,谢春秋看不见锦鲤越出了清潭,红色的鱼尾甩出的弧形水线在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她也没有注意到远处的西风早就被顾参商悄悄的支走了,她甚至听不见桃花枝头上的喜鹊清啼,也感受不到正轻轻吹拂着的春风。   她的五感似乎被封闭了,唯一能看的,便是他站在光下的身影,唯一能听见的,只有他温声念出的那句诗。   不知怎的,谢春秋就这样呆呆愣愣的望了顾参商好一会儿,直到顾参商将谢春秋掌心里的小桃花拿走。   顾参商的指尖夹携着春风吻过她的掌心,痒痒的。   这感觉和当初神庙湖边试探顾参商的脉搏时的触电般的感觉,有些相似,却又有哪里有些不同。   分明只是被拿走了一朵轻薄如纸的桃花,可谢春秋莫名的觉得,自己的掌心里似乎缺失了一份很重,很重要的东西。   直到顾参商弯腰,又重新将那朵小桃花,插仔细的入她的鬓边,那种莫名的失落感才重新被一种,莫名的,甜蜜的,欣喜的感情所填满。   顾参商一如往常的问着谢春秋:“用午膳去?”   谢春秋今日这颗七上八下的心,才终于落在了心房上。   像是那颗落入潭水中的石子一般,翩若惊鸿却引的潭面轻泛涟漪,随后,才渐渐的归于平静。   谢春秋起身,跨过栏椅站到顾参商的身边:   “好啊。”   ·   听西风说,太傅府膳厅里的规矩便是“食不言”。   谢春秋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形成的习惯,渐渐的将这个饭桌吃成了聊天谈心的固定地点。   谢春秋醉温之意不在酒,装模作样虚情假意的夸了夸那药膳粥:“我怎么觉着,这次的药膳粥,入口的味道格外甘甜?”   “怎么?”顾参商轻飘飘的瞥了谢春秋一眼,似笑非笑的一挑眉,“莫不是因为我在这里就能让这粥变的甘甜非常?那你以后用膳,可都要记得带上我去给你开开味啊!”   原本是想要打听“摇光梦”消息的谢春秋:“……”   顾参商早都活成了一个人精了,谢春秋面上那怕是有了一点细微的变化,他都能敏锐的捕捉到。   他哪里会不知道谢春秋肚子里有了小九九?   “怎么了?”顾参商放了碗筷,收了调笑谢春秋的笑脸,一本正经的问道,“老实说,你是不是又有什么事情要来求我了?”   谢春秋满头黑线,板着个脸纠正道:“是询问。”   “是是是,好好好。”顾参商噗嗤一声,忍俊不唆,语气里满是无奈和妥协,“那,请问大小姐又有什么事情要来询问我了呢?”   “咳咳咳。”谢春秋煞有其事的咳嗽了几声镇了镇场子。   顾参商双手环抱在胸前,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等着谢春秋的发言。   谢春秋扭了扭脖子,扫视了一番四周,见膳厅中并无闲杂人等,这才凑到顾参商的面前,但是说起话来依旧是压低了声音:   “不知……”   “嗯?”   “顾太傅,可曾听说过谢家宝库?”   不知道是不是谢春秋的错觉,顾参商本是悠闲放松的姿势有那么一瞬间似乎僵硬了一下。   不过也只是一瞬间,下一秒顾参商又立马调整好了,不以为意的耸肩笑了笑:“知道啊,谢家嘛,家大业大,财大气粗,谢家宝库,富可敌国。”   顾参商说的倒是不假,只可惜谢春秋想听的并不是这些:   “……还有呢?”   “还有?”顾参商眼神带上了几分戏谑之色,接连瞥了谢春秋好几眼后,才不急不缓的说道,“还有那就是谢家千金,倾国倾城?”   谢春秋:“……”   谢春秋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   她清楚得很,顾参商这是没事找话来逗她玩,可哪怕这个回答不是她想听的,可偏偏这闲话听进了她的耳中,她竟然只觉得心中很是欣喜。   谢春秋甩了甩头,清醒了一下自己的思路。   “不是这些。”她垂眸看着面前的药膳粥,咬着唇道,“是那些别的,是那种一般人不知道的谢家宝库。”   谢春秋总是在某些特殊的场合中,错过了另一面的顾参商。   她默默的看着药膳粥,心里满满的都是在琢磨着那“摇光梦”。   可看顾参商的眼中,却只有谢春秋那洁白的齿贝咬着红润的唇瓣的画面。   他喉结微动,皱了皱眉,声音沙哑道:“你别咬自己。”   谢春秋一头雾水的望向顾参商:“……什么咬???”   说完,她又不自禁的咬住了下唇。   顾参商示意般的点了点自己的唇,极其耐心的又重复了一遍:“别咬自己的嘴。”   谢春秋懵懵的,一双杏眼里满是无辜:“我没有咬啊?”   不知是无疑还是有意,这次谢春秋的小嘴又是正常的合了上去。   顾参商看在眼里,玩味的一挑眉:“好行,你没有。”   “嚯。本来就没有,你不要说的这么勉强好不好?”谢春秋不屑的嗤笑了一声,“况且……”   顾参商有点意外:“况且?”   方才他浑然只注意到谢春秋的嘴巴一张一合,至于她说了什么,倒是一个字都没有听见。   “况且……”   谢春秋觉得自己可能天生就不适合迂回战术,索性也就破罐子破摔了。   她直接了当的便问出口来:“谢家宝库关于摇光梦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时间仿佛凝固了。   谢春秋敢确定,她这次清清楚楚的看见顾参商紧抿起的唇勾起了一丝不正常的纹路,像是如临大敌的小灰猫一般,就连脊背也挺的笔直,仿佛是想起了些什么不好的回忆。 第31章 释然了   不过,随即顾参商淫浸官场这么多年,变通能力自然是极快的。   “怎么突然心血来潮,想问这个?”   他俯首微微一笑,装作是毫不在意的一般,轻轻的耸了耸肩:“明日便是花朝宴了,那诗词册子你可都背熟了?”   “背熟了背熟了背熟了!早就都背熟了!”谢春秋心中是真的着急,一叠声的回答了好几句。   不管,是对前世的自己负责,还是,对现在的自己负责。   她都迫切的想要得到一个回答。   可往常,不论何时,只要她开口问了,不管顾参商的回答是在损她,还是在夸她,但至少还算的上是有问必答。   可这次,他却这次似乎十分回避有关于“谢家宝库摇光梦”的问题。   一来,顾参商确实是不清楚摇光梦是何物,二来……   他回忆起记忆中那最为痛苦,久久都不敢回忆的那一幕。   顾参商清楚的记得,前世的太子,便是为了逼迫谢春秋说出摇光梦的藏身之处,而用了一杯落雁沙断送了她的大好年华。   那一年,谢春秋才堪堪不过十八岁,正是天真浪漫的最好年纪。   他知道谢春秋的所有与全部,知道她遇见不同的事情会用怎样的态度、怎么样的行动去解决,更知道……   谢春秋的这一辈子来的是多么的不易。   所以……   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这辈子的谢春秋,可以简简单单的只当一个普普通通、无忧无虑的民间小姑娘,永远,永远都不要和摇光梦扯上一丝一毫的关系。   哪怕是一星半点的关系都不行!   顾参商双眉不自禁的下意识狠狠拧了一下:“你似乎并非是那般在意身外之物的人,怎么会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必定是有人向她问起过此事。   顾参商脑中飞速的旋转思考着。   如今在谢春秋的身边的人,除了他便是尹长晴最多,可是尹长晴大概是连摇光梦这三个字都没听过的吧?   不过,这尹家的小姐不知道,尹家的大公子尹长风,或许……   他面色微变,敛眸沉思。   百越城的强龙,便是百越城城主尹家,而百越城内还有一个富可敌国的谢家。   尹、谢两家明面上素来交好,可暗地里,却又是互相渗透。   果不其然,谢春秋放下了小玉勺:“昨日长风给我来信,信上提过此事。”   谢春秋表面上淡定万分,坐的端端正正,仿佛是一个在等待私塾先生来答疑解惑的学生一般。   可她内心里,却纳闷非常:   为什么,顾参商会这般回避这摇光梦的问题呢?   若是他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那他必定会一边损损她整日里不学无术,然后在一堆调笑的言语之间,带上几句那问题的回答。   若是他不知道,那他依然也会先不动声色的逗弄她几句,然后,说着说着就神不知鬼不觉的,悄悄的转移开了话题。   她眼看着顾参商的眉在听到尹长风名字的时候,忽而放松了一瞬,随即,却又立马紧紧的锁了起来。   谢春秋不动声色的将顾参商那些的表情尽数收入眼底,可心中却是越想越奇怪。   她眼瞧着顾参商这表现,不像是不清楚摇光梦的底细,可他……   为什么知情却不愿意告诉她呢?   为什么偏偏就只是在摇光梦这件事情上,顾参商不愿意告诉她呢?   谢春秋真的是把顾参商那张脸看穿了,看的都刻在心里去了,都百思不得其解。   是什么事情让顾太傅知而不告呢?   症结究竟出在了哪里呢?   如果,问题不是出在尹长风的那封信上,那么……   问题必定就出在了顾参商的身上。   谢春秋侧头,微微思忖了片刻,须臾后,她问道:“你要看看尹长风那信吗?”   顾参商舌尖轻轻抵着下颚,单眉一扬:   “好啊。”   ·   清云院   谢春秋昨夜读了那封信便上床睡了觉。   以至于这会,谢春秋带着顾参商来看信,她是爬到床上来来回回的翻翻找找,从某一处不起眼的小角落里那出的那封信。   谢春秋到底是个姑娘家,当着男子的面爬床找东西,自然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她涨红着脸将信纸从信封中取出,递给顾参商。   不过,好在顾参商似乎在思考些什么别的问题,浑然没有注意到谢春秋是从何处、又是如何拿来的信件。   他信手接过,一目十行的飞快的扫了几眼。   大概意思便是:   待花朝宴会结束后,尹长风会带谢春秋会百越城,而尹长晴将择吉日嫁与太子沈怀明为太子妃,希望能将谢家宝库中的摇光梦当做尹长晴的嫁妆,作为陪礼带入宫中。   顾参商读完,整张脸顿时黑的比墨水还要黑。   也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顾参商长臂一伸,便将那封信放在烛火上燃烧了个殆尽。   那动作那叫一个干净利落,动作快的谢春秋伸手拦都没能拦住。   谢春秋眼睁睁的看着那封信,那封信上的摇光梦三个字被烛火吞噬殆尽,只余下一片灰烬。   可她的心中,却莫名的生出了一种近乎是释然了的感觉。   仿佛是她在沙漠中扛着一瓶大铜水壶,水壶厚重不堪,烫手非常,壶内却没有一滴水。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那般执着的不肯放下,带着连废铁的算不上的水壶,在一片茫茫的沙漠中,茫然的行走着。   直到顾参商将那信给烧掉的那一刻,谢春秋才觉得有人帮她丢走了毫无用处,却让人疲惫非常的大铜水壶。   不过,轻松了归轻松了,谢春秋心中的迷惑却更盛了。   以她对顾参商这两辈子的理解来看,顾太傅,他,绝对不是会做出,未经他人同意便直接销毁别人的私人信件的人。   顾参商看着那信被烧尽,似乎也卸下了什么重担,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这样便好了。”   谢春秋:“???”   “什么好了?”谢春秋完完全全是云里雾里,不知所以,“好了什么?”   顾参商掏出一块手帕,狠狠的擦着自己的手,仿佛是方才接过了什么脏东西似的。   “你呢……”他慢条斯理的说道,“就当没见过那封信好了,尹长风说了什么屁话,你也不用听,我看着那话都不像是人能说出口的。”   谢春秋:“……”   看来,问题是出在尹长风的身上了?   第一次听顾太傅如此直白的骂人的谢春秋,心中如是想到。   谢春秋仔仔细细的在心中回忆了一下。   似乎从神庙湖边开始,顾参商便不是非常待见尹长风,再到后来,春风拂栏遇见了尹长晴,顾太傅对尹长晴也是连损带嘲。   难道……   顾参商是同百越城城主的尹家,有什么深仇大恨?   谢春秋顿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顾参商见谢春秋如此,只当是她是明白了自己的用意,便顺口多提了一句:   “这信呢,是我烧的,尹长风日后,若是问起了这封信件的事情,你便只管说从来都没有见过,可能是被太傅府的人拦了下来,就让他来找我,知道吗?”   谢春秋愕然:“为什么要让他来找你?他为什么要来找你?他上哪里来找你?”   “……你”   顾参商欲言又止,顿了顿:“你刚刚……听见我说了什么吗?”   谢春秋茫然脸:“……啊?”   顾参商又将那话重复了一遍。   谢春秋点了点头,以为顾参商是觉得尹府的人在无理取闹。   “你说的这些呢,道理我也都知道。”她对顾参商解释道,“尹长风说的那些话,我当然也不会傻到真的就要去做。毕竟她尹长晴嫁太子,我谢春秋完全没有必要为她,赔上我谢府的东西。”   “但是……”   “但是那谢家宝库里的摇光梦,是我谢家的东西。我总不能游手好闲一辈子,到了最后还守不住家中的一点物件吧?那样的话,我恐怕,都无言去见我的爹娘,更别提去见我家那一排摆开的列祖列宗了!”   顾参商将谢春秋的话,是听在耳中,却苦在心里。   难道他要直接对谢春秋说,这摇光梦不是什么好东西,就像上辈子的你一般,恐怕这摇光梦就是一张催命符啊!   顾参商心中有他自己的考量,他问:“你想知道摇光梦,难道就只是想在百年之后,去见你家的列祖列宗的时候,能有几分脸面?”   谢春秋心中当然也有她的考量。   她心中纠结了片刻,是对顾参商说实话,告诉顾参商,她想要弄明白这摇光梦只是因为这是她上辈子的心结,她想要解开。   还是要临时编一个理由,先将这摇光梦的事情糊弄过去?   啊……   电光火石之间,谢春秋果断的选择了后者。   重生这种事情,子不语怪力乱神,顾太傅饱读圣贤之书,大概,她要是如是告诉了顾参商,顾参商才会觉得这事就是她不走心,随口给他糊弄出来的一个理由。   至于后者嘛……   那可就顺理成章,水到渠成多了。   理由,顾参商不都帮她编好了吗!   谢春秋点点头:“是呀是呀,我可怕百年之后,无颜羞见列祖列宗了!” 第32章 桃花色   “是呀是呀,我可怕百年之后,无颜羞见列祖列宗了!”   但事实上,在谢春秋的心里,哪怕是对着她那些未曾谋面的列祖列宗三跪九叩,心中也未见得能生出一星半点崇敬或者是感激之情。   不过,要是能借用那些宗庙祠堂中牌位几分薄面,来哄骗着顾参商指点她一下摇光梦的事情,这这可就另当别论了。   她保证从今往后,就连上香供奉的小香炉都要用镀金嵌玉的!   只可惜,这会是谢春秋心想事不成,心有余而行不得。   顾参商早就设好了套,等的就是谢春秋这么一句应承。   他轻声开口唤道:“春秋。”   “嗯?”   谢春秋侧身望去,只见顾参商负手于背,背光而立。   暖阳的柔光尽数晕染在他的身上,眼角眉梢都被柔和的不似平日里那般精明,隐隐约约的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温柔。   他身姿站的挺拔,宽肩窄腰,话语说的柔和,言简义丰:   “逝者如斯夫,往事不可追。”   谢春秋应声,逆光望去,忽然心中莫名生出了几分愕然。   她懵懵懂懂的听入耳中,本能的觉得顾参商这话的意思,是让她不必固执的放不下对先辈们的种种感情。   可不知怎么的,她心中却又莫名的觉得,顾太傅这话又是意有所指。   就好像,在他心中,其实早就察觉到她这般追着摇光梦的事情不松口是为哪般。   所以此刻才会这般一语双关,让她放下对自己过去的心结。   谢春秋的眼一眨都不眨,呆呆的望着顾参商。   前世的场景如浮光掠影一般,从匆匆掠过。   从刚入宫中,在一片杏花微雨之中初见太傅,再到寂寞宫廷百无聊赖时的拌嘴,最终是摇光一梦的终结,将所有或是有趣生动,或是枯燥乏味的记忆碎片,全部无情的化了泡影。   可是……   谢春秋凝眸望着顾参商,却是百思不得其解:   顾参商他怎么可能会知道,她是重生而来的呢?   大概也许……   只是自己过于敏感,有些多心了吧?   可是,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无意巧合,顾参商这会说起话来,反倒是有了几分为官太傅的模样。   他不紧不慢的吐出一句话来,停顿了好一会也不着急接上下文,只是坐在一旁,耐心的等着谢春秋仔细的品味品味其中的道理。   顾参商长臂一伸,替谢春秋拉开椅子,引着她坐下,甚至还颇为贴心给谢春秋倒了一杯暖手茶塞到她的手中。   茶杯中的热茶,腾腾的冒着热气,升腾着,氤氲着,在卧房里慢慢的弥漫开。   谢春秋手握着茶杯,温度顺着指尖不断的传递上来,这才将谢春秋从一片繁乱的思绪之中抽离开来。   她鼻尖轻嗅,仿佛享受着在某个雨后的清晨,趁着万物尚在沉睡之际,轻轻亲吻着树枝绿叶欲滴的露珠的一阵柔风。   一时之间,什么乾明太子,什么摇光梦,什么重生,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统统都被谢春秋抛之脑后。   只是一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茶,却让她的内心莫名的平静了下来,单纯的只想贪婪的享受着这一片刻的温柔。   顾参商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嘴角便难以抑制的上扬着,就连那双狭长的凤眼里,都隐隐的闪着一丝意味不明的光。   他突然微微的朝着谢春秋的方向俯身,像是在说悄悄话一般在她的耳边,似是低语,似是呢喃的说道:   “不必纠结于过往呀,往前走自己的路便是了。”   说罢,便立马抽身退回椅子上,惬意的一手支棱着头,含笑的侧头望着谢春秋。   可是,顾参商哪怕回身回的再快,方才那双唇张张合合,温热的气息却早都尽数洒落在了谢春秋敏感的耳尖,柔嫩的脸颊之上。   那温度分明早都在空气之中都消散开了,那温度分明完完全全比不上她手中热茶,可偏偏能暖的谢春秋耳尖面颊红的像是窗外枝头的桃花一般,粉红粉红的绽放了开了。   就连眼角眉梢都带上了几分女儿家的娇羞。   谢春秋是被顾参商说的耳朵痒,脸蛋痒,心头也痒痒。   这会说起话来都变的磕磕碰碰,结结巴巴的:“你,你你……”   “嗯。”顾参商看着谢春秋这不经意之间显露出来的女儿家的娇羞,看在眼里,喜在心头。   他长眉一挑,噘嘴应道:“我在这呢,怎么?”   顾参商觉得,能见到谢春秋这番惬意的模样,她就算是要继续问着摇光梦的事情,便告诉她吧。   反正,往后不论会出现什么事情,他都会好好的陪在谢春秋的身边,好好的守护她。   而谢春秋心中确实是想继续问摇光梦的事情。   可是,那三个字都提到了嗓子眼上,谢春秋就是欲言又止,想问却问不出口,舌尖一滚,说出口的却是:“明日花朝宴,你……”   嘶……   谢春秋话说了,一半就说不下去了。   你对我有信心吗?   你会陪我一起去吗?   你会看着我流觞曲水夺魁吗?   谢春秋接收到顾参商投来的带着询问的目光,小脸涨了个通红,神情显的更加窘迫了。   这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给出去容易,收回来那可是难于上青天。   这水好歹还能来一招抽刀断水,可这说出去的话,想要接上去……   谢春秋坐在木椅上,心里那叫一个干着急。   可偏偏,谢春秋这肚子里的墨水太少,见过的世面也才那么大一点,她支支吾吾了半晌,却还没有想好下半句要怎么接上去。   顾参商将谢春秋的每一丝细微的变化尽数收入眼底,心中越看越喜欢,想要逗一逗她的心思便叫嚣的更加厉害了,可是心里却却也舍不得让心尖尖上的小姑娘坐在自己面前这般又急又窘。   他喉结微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主动开口帮谢春秋接了下句:“花朝宴吗?”   谢春秋回神:“嗯嗯嗯嗯。”   “我这会也就是顺路回府,看看我不在府中,你有没有好好吃饭。”顾参商顿了顿,刻意留心了一下谢春秋的神情,“等会我可能还是要入宫,不出意外的话,今晚应该不会回来了。”   这番话说的有条有理,有理有据。   可是,谢春秋听了却觉得心中某个位置空落落的,莫名有些落寞的垮拉起了小脸。   顾参商可最是见不得这般的情感会出现在谢春秋的脸上,他哄道:   “不过,你放心,我明天一定会派车来接你入宫。”   “……哦。”   那声音光是听上去就能想象到表情是有多么的闷闷不乐。   顾参商想了想,又补充道:“见了别人也不必行礼,只管报我的名就好了,知道吗?”   “……哦。”不咸不淡的。   顾参商皱了皱眉:“怎么了?”   谢春秋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可能只不过是她潜意识里以为顾参商会陪自己一起去罢了。   谢春秋心中默默的开劝自己:   现在的顾参商,对你好愿意亲自帮助她拿到花朝宴会的请帖,能让她顺利获得碧玉花,不过是看在救命之恩的情分上罢了……   她心中正这么颓废的想着,却突然一阵“涓涓”之声蓦然传入耳中。   ——是顾参商又拿过紫泥小茶壶将她杯中半满的茶水重新添满。   “本来呢……”顾参商垂眸,看着茶水一点点的涨满起来,这才缓缓的开口解释道,“我应该同你一起进宫的。”   哎?   谢春秋眨巴眨巴了眼,原来他们两人本来的打算是一样的啊?   眼瞧着谢春秋的神情又雀跃了起来,便不自禁的俯首笑了笑,便继续说道:“你可别不高兴,我还觉得我亏的大呢!”   谢春秋方才听了顾参商的一席话,心情好的不得了,学着他之前支棱着脑袋的样子,歪了歪小脑袋,顿时引的头上的金钗步摇相互碰撞,勾出一阵叮铃清响。   她不解:“怎么呢?你还能亏在哪里?”   顾参商眼皮一抬,却只盯着谢春秋的脸笑而不语。   “怎么?”谢春秋皱了皱眉,眼睛盯着顾参商眼中的自己,一双玉手半是怀疑的抚上面颊摸了摸,“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你做什么要这般盯着我看?”   闻言,顾参商忍不住轻笑一声,不着痕迹的侧开视线,看向窗外。   谢春秋便也跟着顾参商,将视线投落到窗外,只见,西风正捧着什么东西,匆匆的从那纷飞花瓣的桃花树下走来。   虽然注意到了此情此景,可她却完全不知道西风捧在手中那么厚厚一摞的是什么。   但是,顾参商知道,那是他让山海阁的绣女为谢春秋定制的正装宫服,是专门为她这次花朝宴准备的。   不是宫中那种繁复的绣制,但是布料色泽、图纹花式,必定都是她喜欢的。   这次,顾参商没有解释些什么,只是笑看看那窗外的春风美景,重复这说道:   “亏大了呀。”   这辈子,他没能做第一个看着谢春秋换上正装官服的人。   这可真是……   亏大了呀!   --------------------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字数已满3k~评论都会发小红包哦感谢收藏感谢支持! 第33章 小灰猫   次日辰时   西风黑着一张脸站在谢春秋的院外,东风则拧着眉面色焦急万分,拧着衣袖时不时的还问西风一句:“这谢小姐怎么还不出来?女儿家出门都要花这么长的时间吗?”   西风哪里会知道答案?   只是一味的缄默,脸黑的跟蘸满了酱油似的。   东风双手拢在衣袖里,焦急的来回踱步:   “略略一算,太傅派的马车都在府邸外停了也快有半炷香的时间了,你说这大小姐不出来,这万一错过了花朝宴开席,咱们这脑袋就等着分家搭伙吧!”   西风还是木着一张脸,冷冷的斜了东风一眼:“你光在这里跟我絮絮叨叨有什么用?有本事你去催催人家大小姐啊?”   此话一出,顿时戳中了东风的死穴让他乖乖的闭了嘴,这效果那叫一个立竿见影。   东风站在院子外面着急的再怎么干瞪眼,却不敢真的擅自闯进院中。   否则,万一这要是看见了什么不该看见的,那自己以后那可就真的是不用指望还能用这眼睛来看东西了。   好在,东风来来回回的在原地踱步思考衡量着是脑袋分家来的轻松,还是双目皆渺来的更加痛苦的时候,谢春秋终于姗姗来迟的推来了清云院的大门。   东风看见谢春秋就跟饥汉见到了食物似的,顿时腿都伸直利索了,人也不紧张出汗了,两眼顿时都滋滋滋的放金光。   也没什么闲工夫留心去观察谢春秋究竟在房中打扮捣鼓了些什么,情急之中,他一个箭步踏上前去,喊咯声抱歉便立马引着谢春秋,急急的朝府外马车奔去。   吴国皇宫,太子东宫   一侍从动作轻巧的从席后绕至太傅的席位后面,附耳低声说了些什么,又悄悄的退了下去,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明明席间歌舞升平,人头攒动,处处皆是低声细语的谈笑之声,可偏偏太子沈明怀坐在侧位的上席上,却将顾参商这一处细微的动作清晰的捕捉到了。   他轻轻的咳了几声。   顿时,厅中的舞女和乐人都停下了动作,退开到两旁静默的俯首站在边缘,而席间原本是觥筹交错的朝廷官员也都纷纷停下了动作,齐齐的看向太子。   沈怀明举起白玉杯盏:   “年关已过,花朝将至,海晏河清的吴国盛事,全靠在座的各位。”   太子场面话是这么说的,但席间的官员却不敢真的应下来,此话一出,顿时推辞之声此起彼伏的在宫殿里处处响起。   而太子,却只是盯着顾参商,笑的意味深长:   “今日这宴会,宴的是花朝。倒也算不上是往常的宫宴,诸位也不必如此拘谨,心中若是有什么话,直言便是。”   这便是让官员们进言的意思了。   可今日若是坐在上面的是老皇帝,那这些官员可能还敢说上个那么一二三点出来。   可惜,老皇帝常年都忙于政务,再加之年岁已高,这段时日身子更是一天不如一天,就连花朝宴都全权交给了太子来承办。   太子沈明怀,明面上确实是公认的泽世明珠,皎皎明月,心怀天下,天之骄子。   可是,这背地里,还有谁没有领略,谁还没有见识过太子的铁血手腕呢?   众官员都低头颔首,默不作声的装起了哑巴。   唯有顾参商毫无变化,甚至还颇有闲情的轻抿了一口佳酿。   此情此景收入眼中,沈明怀也不觉得尴尬,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举杯,微微的朝着顾参商的方向斜了斜:“今日这第一杯,我便先敬给太傅吧。”   顾参商身为太傅,面对太子自然不必行什么大礼,是以,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坐在席位上饮完了杯中剩下的美酒,便算是回礼了。   沈怀明面上依然是那标准化的笑着,可谁也不知道他的心中是否也是同脸上的笑意一般明媚。   太子放下了酒杯,语气很是关切:   “我瞧着太傅先才坐在席间一直是心神不宁的,莫不是……是在记挂着谁?”   顾参商眼皮一掀。   记挂着谁?   还有谁能让他记挂?   还有谁值得让他记挂?   当然是谢春秋啊,当然,也只能是那娇滴滴的谢家大小姐啊。   不过,思及前世的种种,顾参商根本不想让太子同谢春秋又任何接触,更何况,他也没必要,更是没有义务要将谢春秋住在他府上的消息告诉给沈明怀。   顾参商笑了一声,那笑声很轻很轻。   可奈何这宫殿之中安静万分,无人动作,更无人出声,便将这一声轻笑无限的放大,余音绕梁了好几遭。   “太子这是在拿我打趣呢?”   “打趣?那倒也算不上。”沈明怀举杯轻轻的晃着,垂眸冷眼看着一圈圈在杯中荡漾开的涟漪,“只不过是听闻太傅前几日特意点了张白苏入府问诊,我便以为太傅这是在府里藏了什么娇娇宝贝呢。”   顾参商当然知道太子在府邸中安插了眼线,能知道他府邸中有这么一个人存在,自然也不足为奇。   但是,能直接接触到谢春秋的人,必定只能是他信任的过的人。   顾参商心中思绪纷飞,面上却丝毫不显山不露水,他换了个坐姿,风轻云淡的回道:“金屋藏娇么?那倒也算不上。”   这用的句式,说的语气,统统和沈明怀方才用的别无一二。   太子和太子太傅这么公然的你一来我一往,如今,就连那反应最是迟钝的官员,都嗅到了这凝固的气氛中燃烧着的浓浓火药味,低着头不敢有任何动作,生怕这场不见硝烟的战火会波及到自己的身上。   一想到住在自己府上的那人,顾参商的神情都变的温柔了起来,他轻声说道:“不过是……”   “近来家中养了一只小猫儿,娇气宝贵的很,只好让我日日夜夜都挂念在心上了。”   沈明怀不轻不重的放下了酒樽,朝着对方危险的眯了眯眼:   “那太傅大可将那猫儿带来,东宫这么大,安置一只猫的地方总归还是有的。”   “好啊,那边多谢太子好意了。”顾参商狡猾一笑,“下次一定。”   下次一定,再也不见。   ·   流觞曲水,要求有流动的溪流,遮阴的凉亭,是以直接将场地设置在了御花园里。   谢春秋走的晚,所以到的也晚。   这整个御花园里,百花争艳已经不算什么了,这莺莺燕燕的交头接耳,谢春秋是一听一个头大。   “听说了吗?太傅前段日子请特地请了张御医去问诊了!”   “哎呀,你这消息怎么还这么落后呢?顾太傅他不仅请了张白苏,还接连请了两次!”   知道顾太傅为什么请张白苏的谢春秋,偷偷的看了看自己葱白的指尖,选择坐在长亭上摸摸的当一个旁听背景。   可是谢春秋越是在听,便越是觉得这些话题渐渐的朝着一个奇怪的方向发展了。   “张白苏是专门的女医,治女不治男,你说这太傅府上一水儿的公子哥,张白苏去做什么?总不会是顾太傅看上了张白苏吧?”   谢春秋:“……”   这姐妹的小脑袋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呢?   顾参商喜不喜欢张白苏,这事她不敢断言,但是……   张白苏那个年龄,都够当顾参商的娘了。   然而,有位姑娘却反驳道:“苏小姐此言差矣,据我所知,张白苏是被顾太傅请去诊治他府邸上的小母猫的。”   谢春秋连看都不用看,便知道这说话的人是尹长晴。   她顿时对这场对话失去了兴趣,勾起双腿坐在长亭上,百无聊赖的数着脚边不知名的小花。   浑然没有意识到话题渐渐的从顾参商,迁移到了自己的身上。   “咦,尹小姐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莫不是……太子殿下告诉你的吧?”   “哎呀!快别说了。”尹长晴这话说的不知道有多娇羞腻歪。   这嘴上虽然说的是不让别人说,可是旁人说的越带劲,她这面上的笑意都快止不住要溢了出来:“你们真讨厌了啦!就会来调笑我!”   “这怎么是调笑呢?”   “是呀是呀,你们百越同太子定了亲事,我们羡慕都还羡慕不来呢!瞧瞧,快瞧瞧,这俗话都是说人靠衣装,可咱们的尹小姐呀,随随便便穿上一件喜庆色的衣服,这气色啊,都好的不得了了!”   尹长晴被一众高官小姐们围城一团一顿猛夸,这头都快得意的要翘到天上去了。   “哎呀,也不是啦~”她故作惋惜的说道,“这衣服是太子取的宫中进贡的绸缎,特意找的山海阁的绣女做的。大概也是这布料色泽好,所以才衬的我气色也好吧?”   此话一出,一众小姐都是人精,顿时又赶着这衣服,太子和尹长晴的容貌从上到下,从头到尾好一顿夸赞。   尹长晴来这御花园,不过是因为太子在东宫设宴,她不便露面,便来这御花园闲逛了一下,再稍微顺便炫耀一下自己的衣服。   炫耀这事情,被吹捧个一次两次也就算了,可这群官家小姐就逮着她不放,说的话又多又密,若是放在从前,尹长晴必定会耐着性子,假笑着同她们应和几声。   可今朝非彼朝,如今,她可是有着和太子的婚约在身的,哪里还有闲工夫听她们说这些没有营养的废话?   她昂着头,目光在人群之外扫视了一圈,忽然瞥见了一抹熟悉的、纤细的身影。   计上心头,她勾唇一笑:“哎呀,姐妹们行行好放过我吧,我呢,不过是走了些好运罢了,我家中有一个表妹,叫谢春秋,她才是真正的国色天香,完全不需要人靠衣装呢!” 第34章 是天女   “我的那位春秋表姐啊,那可真叫一个真正的国色天香,哪里还需要什么人靠衣装呢!”   在尹长晴的口中,谢春秋的形象向来是不学无术、泼辣跋扈的。   这夸人的话话音还未彻底落下,谢春秋都都没来得及深思,眉头便先紧紧的锁了起来:尹长晴肚子里,又是在憋什么坏水?   但见,尹长晴状似无意的扭了扭腰肢,颇为得意的朝着众人展示着她这件衣服裁剪精致的腰线,精心缝制的叠层。   要知道,她这衣服,可是太子专门请了一批山海阁里针脚功夫极好的绣娘做的。   虽然说,这时间上是紧迫了些,但是这衣裳,不仅面料极佳、更是裁剪修身。   看看这暗地里的线藏金丝,在看看明面上的镶嵌明珠,走的便是雍容华贵的大气风格。   穿来出席花朝宴这种大场面,那是最适合不过的了。   可至于这谢春秋么……   尹长晴远远的瞥见谢春秋坐在长亭上,只单单的穿了一件素素的月白色的衣服,看上去简洁非常。   哈。   尹长晴想着:   大概,谢春秋不会都不知道来参加花朝宴这种大型的宫宴都是需要衣着正装的吧?   也许,她只是看不上这花朝宴会,所以就随便穿了一件寻常的衣物来了吧?   她不禁得意的笑了一声,深吸着一口气提拉起腰线,腰肢一扭便转向谢春秋所在的方向,   “姐姐妹妹们,快看呀!”   尹长晴遥遥一指,染指的蔻丹鲜红万分,红唇一张,脸上神采飞扬,她开口道:“快瞧瞧,我这姐姐,来参加这花朝宴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跟我怎么还这么讲客气呢?若是提前招呼我一下,我自然不会亏待自家姐妹的啊!”   “不过说来也是……”尹长晴神秘的一笑,“我这表姐这人呢,长得倒是有颇有几分天资国色。大概这么随便打扮打扮凑合着来,也还能靠这么一张脸撑场面。”   在座的各位都是精明人,此话一出,当然听得出尹长晴这话里话外,都是明朝暗讽的意思。   顿时极为配合的哄笑了起来。   尹长晴听着四周对谢春秋不怀好意的笑,自己脸上的笑意更为浓厚了。   可这嘴里还颇为惋惜的说道:“不像我,生怕自己这副容貌会被诸位姐姐妹妹给比下去,还特地央求了太子为我裁剪这身衣服……”   谢春秋:“……”   她都懒得搭理尹长晴了。   懂懂懂。   真是谢谢您夸我长的好看,有颜任性老天赏饭吃,衣服随随便便穿个次品的都能穿来撑场面。   谢春秋嘴上懒得和尹长晴斗嘴,但心里却给了尹长晴一个大大的白眼:   不就是为了炫耀她有件不得了的衣服呗?   居然还要整这么多的铺垫,甚至都不惜来夸她好看的吗?   啧。   蠢。   真的是蠢。   真不愧是她蠢钝如猪尹长晴。   可是,谢春秋这边心中满是不屑,也不出声反驳一下,尹长晴便暗自以为自己戳中了对方的痛处,顿时带着一帮姐姐妹妹就气势汹汹的涌了过来。   这些高官小姐,谁在家中还不是宅斗宅出的宅斗好手?   都不需要尹长晴开口,这一个个都就活像一只等了大半夜才终于见着太阳的母鸡,纷纷打起了鸣:   “呀呀呀,还真的哎,不过是件区区的月白色衣裙,居然也能穿来我们花朝宴?”   “来赴花朝宴,这谁穿的不是正装官服啊?尹妹妹,你这位姐姐,倒很是独立特行的很啊!”   “等等。”不知这七嘴八舌的人群之中,是谁突然出了一声,“可是……寻常的衣裙,也会内镶银线么?”   尹长晴满是信心,压根都没有仔细看谢春秋今日是何打扮,正站在人群之外,听着众人你一眼我一语的评论谢春秋心情就仿佛是万里晴空,心情颇好的欣赏着自己今日刚染上的蔻丹指甲。   可是,这忽然突兀的冒了这么一句出来,顿时惹的尹长晴整张脸都黑了下来,她语气不佳:“不就是几根银线么?这有什么了不起的……”   她的衣服,那可是蚕丝参金线呢,谢春秋那不过就是几根银线而已,有什么值得你们这些吴国的高官小姐大惊小怪的?   是哪个没有眼力见的东西上赶着来说这些丧气话的?   “是,几根银线是没什么了不起的。”谢春秋缓缓的从长廊座上站起身来,一双明亮的杏眸越过嚷嚷的人群,冷冷的直视着尹长晴。   四周骤然安静。   尹长晴似有所感,皱着眉头顺着谢春秋投来的视线逆着望了过去,却骤然怔愣住了。   只见,谢春秋踏着步子,一步一步的朝尹长晴走去。   及腰长发如墨一般,头上绾着一个典雅婉约的发髻,而轻拢慢拈的云鬓上插着镶丝流苏钏,钏上的坠下的珍珠,便随着谢春秋的步子一晃一晃的轻微晃着,而肤如凝脂的手相互重叠的放于腰际,不怒自威,似是天女下凡。   她每走一步,一众小姐都不约而同的自动为她退开一步。   方才谢春秋坐在长亭座上,众人还见不出其中的奥妙,可她这么一走动月白色的长裙,便这么逶迤铺满了一地。   宛如一朵在日间展开的昙花,缓缓的、慢慢的,在这个百花争鸣的御花园中心绽开;。   阳光斜斜的洒落下来,闪耀在裙摆的银线、碎珠之上,谢春秋的莲花小脚月白靴,一进一退,一进一退,裙摆拖地,在光下折射出不同的光泽,灿灿生辉。   整个人美的梦幻,仿佛是画师将毕生的心血全部倾注在笔间,一笔一划,细细勾勒白描出的倾城容貌。   尹长晴原先欲抑先扬说的那些阴阳怪气的话,在这一刻竟然全都成了真。   人衬衣装惊艳,装显气质出尘。   在座的都是出身高门的高官大小姐,什么大场面没见过?   可偏偏见了谢春秋这一幕,顿时全都变成了哑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直到,谢春秋缓缓的走到尹长晴的对面,这些向来是被别人奉承恭维着的大小姐们才敢交头接耳,零零星星的小声议论上几句:   “尹长晴不是说她那件衣服是山海阁的绣娘绣的吗?”   “是啊是啊,都说这山海阁可算是一众衣斋里最为出色的店铺了,可谢小姐这样的一件,又是在何处制成的?”   “难不成还有哪里的绣娘,这刺绣的工艺比山海阁耳朵绣娘还要出色?”   “……”   她们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渐渐的,这些官家小姐望向远处的谢春秋的眼神,慢慢的从初见时的惊艳,不知是在何时,全部都变成了巴巴的羡慕。   “啊!”忽然,不知人群之中是有谁低低的惊呼了一声。   “怎么了怎么了?”   “我想起来了,听说山海阁前段日子,针线功夫最为出色的甲等绣娘好像早都不接别的活了,好像全部都被一个人包下了,说是要做一件淡雅一些的正装官服。”   “所以……”   “所以谢春秋身上这件才是山海阁近期的顶绣衣裙?而尹长晴的那件其实也没什么……”   旁边有位姑娘好心的用手肘不着痕迹的朝着说话的这位女子身上怼了怼,眼神朝尹长晴那边飘去,   示意她别说话了。   这些官家小姐都意识到了她们两人的衣着服饰谁好谁次的事情了,事事都要和谢春秋一争高低的尹长晴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环。   思及至此,尹长晴本是趾高气昂的神色,此刻顿时变得有些难堪,这下子,连带着她精心打扮的一身朱红华服的颜色,似乎都暗淡了下去。   与之相比,风轻云淡的站在尹长晴面前的谢春秋,不言也不语,但一身气场却宛如天神下凡,神圣非凡。   “妹妹?”谢春秋睨眼看着,心中畅快非常,暗自在心中对顾参商道了句谢。   思及顾参商,谢春秋情不自禁的轻笑了一声:“方才在人背后,说的那么信誓旦旦,说的可还尽兴?”   谢春秋那一声,笑的似有似无,不过只是因为想起了顾参商,这才会不自主的笑出声来,根本不是朝着尹长晴笑的。   可是,那一声落在了尹长晴的耳中,却是何其敏感,却仿佛是如芒在背,如针刺扎,要怎么扎心就能有多么扎心。   这不就是明摆着掐着她不小心失误了这么一次,就歹着机会来嘲讽她了呗。   远处的一众小姐们将这一慕看在眼里,心中冷汗一阵阵直冒,想找机会开溜也没有法子,只好站在原地和御花园里的花草树木融为一体,极力、极力再极力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这一位是太子身边的大红人,百越城城主家的大小姐,而另一位,则是被不知名的权臣贵族宠着护着的谢家大小姐。   尹长晴和谢春秋两人,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在御花园里杠上了,这……   她们也得跟着倒霉受罪啊!   不过好在,这样的场面也没有持续多久。   “流觞曲水——”   “开席——”   “请诸位入座,静候夺魁!” 第35章 顾参商   与此同时,吴国国库东宫内宴   “太傅大人。”   一宫人打扮模样的人,贴着宫殿墙壁的边缘悄无声息的悄悄走了进来,附耳对顾参商轻声耳语道:“太傅大人,尹长晴在御花园趁着流觞曲水还未开席的时候,特意引导着众小姐对谢小姐发……”难。   这个“难”字还没有说出来,顾参商也没有耐心听下去了。   反正,在他的印象里,这尹长晴只要见到了谢春秋,就向来没有做过什么正常人会干的事情。   她一天天的,不是酸谢春秋的这,就是嫉妒谢春秋的那。   顾参商倒也不担心谢春秋真的会性子软脑子傻,直接被尹长晴欺负了去。   虽然不想承认,不过,谢春秋当太子妃的时候,尹长晴确实也是斗不过谢春秋的。   但是,顾参商本就对这个走过场、充场面的宴会兴趣缺缺,这会听了那小厮这么一说,顿时更不想呆在这百无聊赖的地方消磨时间了。   环顾四周,处处都是觥筹交错,你来我往的推杯换盏。   啧。   顾参商嗤笑了一声。   好没意思。   顾参商饮酒,向来是浅尝辄止,可是这一次,他仰头便直接将杯底中浅浅的一层琼浆玉液一饮而尽,举着空杯起身朝太子虚虚的敬了一杯酒。   他笑道:“太子殿下?”   沈怀明本是一身明黄色的蟒袍,略微有些慵懒的坐在高高的上座之上,俯瞰着台下的一切,闻言,仿佛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似的。   “太傅大人,怎么?”他微微颔首,“让我猜猜看,是不是你府上的猫又出了什么事情了?不妨说出来……”   沈怀明说着说着,眼中闪过一丝邪肆的精光,他突然扬声道:“让我们大家都听一听?也好给我们这花朝宴会增点点乐趣,诸君说可是不是这个道理?”   这官场上的过招,讲究的就是一个看破不说破。   沈怀明显然早就知道顾参商口中的那只猫儿,并非只是一只“小猫儿”。   所以当着朝中文武百官的面这般说辞,当着百官的面当众对顾参商施压。   可是顾参商是谁?   这两辈子的时光可不是白经历的。   论腹黑,他可以做到满肚坏水,对旁人用了计谋,还能叫对方心服口服的乖乖给自己数钱。   论文武,太子的琴棋诗书画,哪一样不是受他的指点磨炼出来的?   若是放在谢春秋出事之前,或许顾参商还会看在这么些年的师徒情谊上,虽然不至于果断的回绝太子,但至少也会找一个让双方都能接受的说辞,互相给对方留一份薄面。   可是,谢春秋死了。   在他没能盯紧的地方,太子用了一杯毒酒便了解了一条脆弱的性命。   生命如此脆弱,恰如花开花谢一般,转瞬即逝。   顾参商微微的闭了闭眼。   他永远都忘不了那天看见的那一幕。   明亮的宫殿、掉落在地上的酒杯、已无呼吸的少女……   正是因为他曾经失去过,所以这一世才会这么的主动。   主动的将谢春秋引到自己的府中,小心翼翼的将她重新种在自己的院子里,将她好好的栽培,好好的呵护起来。   顾参商睁开眼,眼底的清明和郑重,仿佛是星空中璨璨的光。   他面上是歉意的微笑,可是和眼中坚毅的光结合在一起,却莫名的生出了一丝嘲讽的意味:“是啊,我家的猫儿性子温婉的很,我这片刻不在,只怕是会被别家的狗给吓着了。”   顾参商嘴上顺着太子的话说着“小猫”的话,句句情真意切,声声诚恳万分,但是真正关于谢春秋事情,却又是惜字如金的很,一个字也不提。   心中打定了注意要让太子这一次永远、永远都不会有机会接触到谢春秋。   江山如画,曼丽河山,就该四处走走,四处看看,寂寞宫廷春欲晚的愁思、痛苦以及爱恨离别……   他不想在经历一次了。   他更不想……   让谢春秋在经历有一次了。   他俯身将酒杯轻轻的放在案桌之上,再度起身的时候,极其罕见的,面上笑意全无。   顾参商应是站在席位上,一身白衣锦缎,身姿挺拔,手握折扇即添几分墨香,又添上几分侠气。   他们两人之间只隔着一群起舞而歌,水袖翩翩的宫女,宫殿之中处处都是明亮非常。   可是恍惚之中,却好似周遭都是一片黑暗,唯有中心的这么一道波澜频频四起,恰似是象棋盘上的楚河汉界一般,泾渭分明的将顾参商顾太傅和沈明怀沈太子分割开来。   顾参商就这么看着沈明怀,便再也没有任何动作,更是再也没有开口说过任何话。   那文武百官施压?   这招他也会啊!   太子向来是看重他在民间温润治国,泽世明珠的形象。   他身为帝师,论上,他无犯上之过,论下,更无疏于职守之错。   大庭广众之下,太子没有他的把柄,即是不能公然对他发难,更不会让气氛一直这么尴尬下去。   所以……   他算了算时间,太子这会差不多……   也该松口了吧?   顾参商眯了眯眉眼,嘴角渐渐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这一抹笑意还未彻底的勾起,只见太子拇指和食指顺着眉毛滑过,捋平快要皱起来的眉毛,似乎是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才到:   “去吧。”   话音刚落,顾参商的嘴角恰好勾到平时笑的最为亲切的弧度上:“那边多谢殿下了。”   ······   顾参商在这皇宫里来来回回的走过无数遍,这宫中不论哪一个角落,他近乎都曾走过数遍。   可是,顾参商这次出了太子的东宫,踏上去往御花园的石子小路上的步伐却走得极慢、极慢,慢悠悠的跟在引路宫人的身后,负手信步而走着。   于情,他这般熟悉吴国的皇宫,怎么说都不会落在那引路宫人的身后。   于理,他身为吴国的太傅,本应走在众人身前,区区一个引路的小宫人,又如何配走在他的前面?   那引路宫人走在顾太傅的身前,一边是不敢不为顾参商带路,但是也万万不敢就这么一路都“胆大包天”的走在顾太傅的身前。   他紧张的满头大汗,走上三步就回一次头,看着顾参商依然是那副不紧不慢的踩在石子路上,顿时急的卷起袖袍擦了擦自己满头的大汗。   就这么多擦了几次,再擦却发现自己都快紧张成了一个水人。   那引路宫人抖抖索索的:“太太太太太太傅,大大大大大人?”   顾参商方才正赏看着从杏花枝头的飘下的朵朵杏花花瓣,听了这么一声,却也没有分神看那宫人一眼。   只是手腕一抖,“啪”的一下打开自己随身携带的折扇。   杏花微雨就这么同着春风一路飘下,晃晃悠悠的打了几个圈,最终徐徐的落在顾参商展开的折扇上。   他轻轻的掂了掂扇柄,那花瓣微微的荡了荡,却依然稳稳的停留在那扇尖上不肯离去。   不知这场杏花微雨让顾参商想起了什么。   那神情柔和的,仿佛是一位浪子跨过异国的山河,兜兜转转终将重归故里,又仿佛是一位才子一路坎坷,分分合合的走了许久,才得道一个再遇佳人的机会一般。   引路的小厮看着顾参商嘴角噙笑,微微仰头,神色柔和的看着这场微雨的画面,心中想要说出口的话,却怎么也舍不得说出来打断这一幕。   微微推开,俯首看着自己的鞋尖,努力的将自己远离这副美丽的画卷。   不知是过了多久,一双华贵的白缎靴子走近了引路宫人的视线,那官人听的温润的一声传来:“走吧,算了算时间,差不多也快到了。”   引路宫人唯唯诺诺的:“哦哦……哦。”   什么东西差不多快到了?   是有别人要来,还是他们要算准了时间去?   引路的宫人满头雾水,但是这么多年在宫中的经历让他早就习惯了什么叫做谨言慎行——多做少问才能活的长久。   引路宫人便继续引着顾参商,不仅也不慢的往前走。   但是他却能明显的感受顾参商这次的情绪变了。   顾太傅的步伐,不再是慢慢悠悠的信步徐行,而是一步一步,走的沉稳,但是,这沉稳的步伐之中,却隐隐约约,似乎还带上了一丝……   雀跃?   引路的小厮正这么想着,突然,前方的小长亭之中,爆发出一阵激动的欢呼之声。   小厮皱眉,凝神努力的想要听一听,却突然感觉有谁从自己的身边飞快的走了过去,带起一阵清风吹过他的脸。   ——是顾参商。   只见,顾参商在那一片惊喜的欢呼声中,步子走的越来越快,仿佛前方有着他心心念念多少年,喜欢的不得了的宝藏,终于被发掘出来了一般。   引路的小厮知道每年的花朝宴都会在小长亭便举办一次流觞曲水,其中,年年的魁首都不一样,他虽然没有围观今年的流觞曲水,但是……   他知道,今年的魁首便是人群之中,那一身正装宫服白衣长裙的女子。   单单只是看见一个背影,遥遥望去,却依旧仿佛是仙子下凡一般,美不胜收。   顾参商自然也见了这么一幕,他站在人群之外,便止住步伐不再继续往前走了,只是负手而立,静静的看着一幕。   或者说,是满心满眼的看着人群之中的那白衣女子。   那白衣女子似有所感,忽然转过身来,直直的对上了顾参商的眼。   女子的一双杏眼生的极为灵动,肤如凝脂芙蓉含笑,隔着纷纷攘攘的人群,对着似乎顾参商动了动嘴型。   人群嘈杂,那声音根本传不过来,更何况只是动了动嘴型? 第36章 碧玉花   引路的小厮远远的只能看见那人群之中的美人双唇张张合合,明眸皓齿映朱唇,至于谢春秋究竟说了什么……   人群哄乱嘈杂,实在是听不清。   但是,顾参商却看得分明。   那双柔软的唇瓣勾着笑,自信而又迷人,一张一合的对他说道:   “你看呀!”   谢春秋说着说着,那双杏眸便像一汪潭水似的,亮晶晶的弯起来,仿若盛着仲夏之夜里最为璀璨的万千星辰,“我夺魁了!”   流畅曲水夺魁这件事情,对于顾参商而言,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他既然仔仔细细的为谢春秋写了那本诗词集子,加上谢春秋更是日日苦读近乎是手不释卷,在这样的双方努力之下,她又怎么可能会输给那些娇养宅邸之中,绣一朵小花吟一首短诗,不过只是学了一点儿皮毛便能在大街小巷里传出一个才女称号的高门小姐呢?   纵然哪怕他为了谢春秋,早早的便将这机关步步都算尽了去。   但是,真正的到了他亲眼看着自己捧在掌心之中呵护着的人,被所有的人声鼎沸拱至巅峰,在这一片花团锦簇之中成为那朵绽放的最为出彩的鲜花之时,却依旧激动的仿佛自己从未在某个深夜里,独自想象过这一幕一般。   顾参商喉结微动,隔着这沸沸的人群凝望着谢春秋。   他只是站在人群之外这么看着,没有其他的动作,更没有其他的话语。   但好像就是在这无声的一刻,所有的人都暗淡了色彩,褪去了声音,唯有谢春秋和顾参商站在这一片春光无限的御花园里,两两相望。   而那所有跨越生生死死情感,所有的喜怒哀乐贪痴嗔,所有想要说出口的回答,全部藏在这无声的对视之中。   正应了那句,此时无声胜有声。   不知谢春秋突然之间想到了什么,忽然,她扭头朝着围着自己最近的那些小姐们低声说了几句。   那群小姑娘们小脑袋贴近到了一处,都拿小丝帕挡着下半张脸,顾参商也不知谢春秋究竟说了些什么,竟然引的这一群小姐们发出一阵此起彼伏的轻笑。   顾参商隐隐约约的听见打趣的几声:   “哎呀知道啦知道啦,我们懂我们懂,我们都懂。”   “嘿呀,真是羡慕死了,你们说,谢家的大小姐这生的跟水出芙蓉似的也就算了,我们多摸些胭脂水粉也还能弥补弥补,可这还腹有诗书气自华,第一次来这流觞曲水便是一鸣惊人一举夺魁,我们是望其项背比不了也就算了,但你这……哎呀真是羡慕死了。”   “可不就是羡慕死了么?佳人才子最是般配,快去快去,别让人家太傅等太久了,要是让太傅看的着急了,他舍不得训你,那遭殃的便是我们了!”   “是呀是呀,你就快去吧,不过,可千万别怪我们缠你缠了这么久呀哈哈哈!”   “……”   不过便是这么只言片语,顾参商心中仿佛就意识到了什么,心神微动,唇角自然勾起的弧度里,宛如盈着这春日里盛开的最为浪漫的桃花。   他笑着朝谢春秋招招手,满心满眼里都只有那个提着裙摆,逶迤着一众星辰奔向自己的小姑娘。   顾参商听着谢春秋微微喘。息的声音,喉结微动。   他环望了一下四周,远处是一群打扮的花枝招展的高官大小姐,两旁是宫中花匠和园艺精心打理的花草树木。   可这所有的颜色同自己眼前人相比,似乎都不过只是一点点缀和陪衬罢了。   顾参商的目光重新垂落在谢春秋的身上,看着谢春秋将方才长袖挽出来褶皱一点点的捋顺。   他轻声问道:“我们回府吧?”   “好呀。”   谢春秋头也没抬,继续安心的低头理着袖子,可是脚步却是紧紧的跟着顾参商,踩着卵石小路,一前一后的走向宫门。   ·   其实,谢春秋坐在流觞曲水的席上比赛的时候,心中其实很略微有些紧张的。   但是,那些紧张,早就在谢春秋看着一个又一个的高官小姐们离开的时候,渐渐的转变成了暗暗的欣喜。   然而,这一切情感到了最后夺魁公布的那一刻,心中本该如大海澎湃一般的情绪,忽然归于了一片平静。   道不尽的千言万语,渐渐的汇聚成一个想法。   她只是……   突然很想见一个人。   回忆至此,本是坐在顾参商的马车上闭目小憩的谢春秋,忽然睁开了眼。   谢春秋同顾参商是本是面对面坐着的,中间只不过是隔了一个正热腾腾的冒着热气的小茶炉,她一睁眼,入眼的便是隔着缭绕雾气执书品读的顾参商。   他似乎是能感受到自己的视线,略微分神的瞥了自己一眼便继续将视线垂落到那书册上。   他什么也没说,但是嘴角勾起的笑,却仿佛在无声的昭示着什么。   谢春秋难得的见顾参商这么安静的样子,心中顿时起了点想要逗弄顾参商的坏心思。   她装模作样的踢了踢那小茶炉,又故意轻轻咳嗽了几声,那声音不重不响的,但是谢春秋能保证顾参商绝对听得见。   因为……   顾参商笑起的嘴角,都快勾到耳根子上去了!   谢春秋正准备再说些什么的时候,车夫却不早不晚,突兀的一声插了进来:“太傅大人!!!”   谢春秋:“……”   顾参商:“……”   谢春秋捧起茶几上的白玉茶杯,轻轻的刮了刮面上浮起来的的茶渣,给了顾参商一个眼神。   顾参商:“知道知道,我回头就把这车夫给换掉。”   听了这话,谢春秋才,心满意足的抿了口花茶。   “什么事情?”   顾参商这话问的是马车车夫,可是说着话的时候,他的眼神是片刻都没有从谢春秋的身上移开过。   “回太傅的话,是是有人拦挡在了路前……”   顾参商眉头一皱:“谁?”吴国国都内,居然还有这等没有眼力见的人?   “——是我。”   闻言,谢春秋喝茶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了顾参商一眼,用口型对顾参商说道:“碧玉花?”   顾参商一边拿起桌边的小酒杯,一边微微朝谢春秋颔了颔首。   谢春秋福临心至,手腕一抬撩起车帘,斜斜的伸出头来。   果然,长街本不算宽敞的路上横着另外一辆马车,而车边站着的,便是许久不见的尹长风了。   她略略的打量了打量尹长风,他依旧是那身公子哥的打扮,风流倜傥,仿佛尹长风从未拖尹长晴给自己寄过那封有关“摇光梦”的信件,仿佛他们之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依旧是那个在百越城中惯着自己的大表兄。   谢春秋低垂了眉眼,敛了敛心神,轻声唤道:“表兄。”   闻言,尹长风顿时双眼放光的看了过来,抬了抬手中的长锦盒激动的朝谢春秋招呼道:“春秋!你看……”   说着,他脸上洋溢着的笑容突然淡了淡,电光火石之间仿佛是意识到了什么。   谢春秋从前称呼他,从来都是用的“你”,或者直呼“尹长风”。   谢春秋上一次这么乖乖的叫自己这么一声“表兄”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呢?   尹长风双目有那么一瞬间放空了片刻。   他想了想,大概是谢春秋当年父母不幸身亡,她住在百越城城主府的第一晚吧?   彼时是因为他们都算不上熟识,还将一些表面功夫……   但是如今……   尹长风抬眸,看向隐在车帘之后的谢春秋的身影,定了定心神,继续的将后半句接着说看下去:“春秋,你看,我把碧玉花帮你带了过来。”   谢春秋坐在马车之内,目不斜视,不咸不淡的应声道:“那便多谢表兄了。”   尹长风拿着锦盒的手僵了僵:   谢春秋对他突然如此生疏客气,他竟然不知该如何将这话题继续下去。   一时之间,谢春秋不说话,仿佛是事不关己一般的坐在车内喝着养生花茶,尹长风更是直接尬在了原地没有别的言语。   还是顾参商在煮酒读书的百忙之间抽出空闲,从另一个方向撩起了车帘:“虽然表兄这方式强势了些,但是我还是代谢春秋多谢表兄特意将这锦盒送来。”   尹长风听着顾参商一口一个“表兄”,顿时一个头涨的两个大,抬头再看着顾参商伸出的手来。   尹长风:“……”   好气啊!   气归气,但是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   尹长风将那锦盒递至顾参商的掌心,他的手还没有松开,顾参商便一个瞬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紧握住锦盒收了回去。   尹长风:“……啊!”   这心里头更气了是怎么回事?   但是气归气,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   “春秋。”尹长风猛的一甩头,定了定心神,“长晴知道你需要这味药,所以特意从太子那里讨来的碧玉花。”   闻言,谢春秋皱了皱眉,还没开口说什么,顾参商倒是先冷笑了一声:“难道不是春秋流觞曲水夺魁得来的碧玉花么?怎么到了表兄你的嘴里,就变成了尹长晴的功劳了?” 第37章 易经草   “流觞曲水夺魁?”闻言,尹长风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长晴并没有对我提起过此事,她只是说……”   尹长风说着,突然顿了顿,再张了张嘴,却是什么话都能说出口。   谢春秋合上了白玉茶杯,捧在手心中暖着手,替尹长风接上了话:“长晴是不是说,她替我向太子求来这碧玉花,所以,希望我能将谢家宝库里的某样东西送给她作为陪嫁?”   某样东西。   谢春秋连摇光梦的名字都不想当着尹长风的面提起来,而尹长风站在马车之外,点了点头,他的动作很小很小,或许此刻只有尹长风自己知道他点了头。   谢春秋和顾参商坐在马车内,隔着层层窗帘,根本注意不到他的动作,但有的时候,无言的沉默就是回答。   “不会吧不会吧,让我猜猜是哪家的姑娘有这么大的脸?”顾参商微微抬眸,不轻不重讽刺的轻笑了一声,“总该不会是百越城城主府的女儿吧?”   “百越城也算是百年城池了,城中积累应该也不小,更何况……”顾参商有意的顿了顿,一字一句道,“百越城收养了谢家二老的女儿,连带着帮谢家打理了不少事物,这么多年了,难道都还没积攒出一个嫁太子妃的嫁妆?”   顾参商这话说的委婉也不算委婉,直白却又算不上直白。   至少谢春秋心里清楚的很,顾参商这话的意思是,当年她爹娘意外身亡,百越城城主确确实实是宅心仁厚,不仅接她去百越城城主府上常住,更是直接将她一并认做是义女。   当然了,百越城城主连同谢春秋一并认下的,还有谢家那富可敌国的一众家业。   谢春秋本是不在意那些身外之物的,毕竟那时候,谢家硕大的家业压在她身上,她也打理不来,更何况他们收养了自己,从中取一些利润来,那也无可厚非。   这些都没有什么,但是,谢春秋唯一接受不了的是,她以为一直以来都是将自己视为亲妹妹一般对待,从小一起吵吵闹闹玩到大的尹长风,今日,竟然真的会当着她的面,对她说出这样的话来。   百越城嫁一个尹长晴,她随礼祝贺是理所应当。   但是,这前些日子寄信,明里暗里说的都是“摇光梦”,这也就罢了,就连今日刚见面没多久,寒暄都还没有唠上,这便都急着找她问谢家宝库的消息?   谢春秋坐在车里,哪怕握着茶杯暖着手,可她眼底里的神色,却依旧是凉的厉害:   “你是当真……”她垂下了眼眸,看着茶杯中浮浮沉沉的茶梗,“当真不知道流畅曲水的事情?”   尹长风看着那静静垂落的窗帘,下意识的便脱口而出道:“真的不知,否则我也……”   尹长风说的着急,可是谢春秋却没有耐心听下去了。   不知道她赴了花朝宴,不知道她在流觞曲水上多了魁首?   那又是如何知道她离开了吴国宫内,走在了哪条路上回府的呢?   谢春秋不知道尹长风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对她说出这样的话来的,总之,碍于往日的情分,她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烦躁得很,却也不想当面戳破。   她随手将那渐渐凉透了的茶杯放在桌上,瓷玉檀木两两相撞,发出沉重的“咚咚”之声:   “好,这事我知道了,除此之外……”   谢春秋顿了顿,随后深深的吐了口浊气:“你今日来找我,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吗?”   尹长风现在说话,浑然没有了从前那般肆无忌惮,更没有刚开始那般的亲近热情了。   他微微思考了片刻,犹豫了片刻才开口道:“有的。”   谢春秋长长的叹了叹气:“说吧。”   尹长风张了张嘴,想说“碧玉花”,可是话都到了嗓子眼,却仿佛是失语了一般,完全说不出口。   “怎么,没有别的事吗?”谢春秋眼神飘向车窗之外,看了眼尹长风的人影后,又立马收了回来,伸长了脖子朝那车夫喊道,“那好,没什么事了,我们便回太傅府吧。”   “——别!等等等,等等!”尹长风突然就慌了,一下子慌的连断句都没有了,“我们拿了碧玉花是不是该安排安排什么时候回百越了?”   回百越?   虽然尹长风这句话问的前言不搭后语,但是,她却心里的很,尹长风的意思是他们来吴国是为了拿碧玉花和易经草。   但是目前,她连这吴国国库里最是难得到的碧玉花已经得到了,自然取一个易经草都不在话下。   既然来吴国为了拿到了东西,最近都能拿到了,自然是要考虑回百越的行程的。   谢春秋抬手撩起了车帘:   “不急吧,这不是还差一个易经草没有拿到么?”她明明是准备同尹长风说话的,可是这眼神就是不自然的飘向了顾参商,“到时候再说吧。”   也不知是谢春秋的这似有似无的眼光太过炙热了,还是顾太傅本就有话要说。   本是一直静静坐在马车里旁听着的顾参商却突然长叹了一声,打断了谢春秋和尹长晴之间尴尬的沉默:   “啊……”他满脸的歉意,“可是,易经草我帮你拿到了啊。”   说完这话,顾参商还俏皮的朝谢春秋抛了好几个媚眼。   因为舍不得离开太傅府故意这么说的谢春秋:“……”   知道谢春秋不忍心早早离开太傅府的尹长风:“……”   谢春秋被顾参商突然炸出的一句话,吓的连连咳嗽了好几声:“咳咳咳……不是,你什么时候拿的易经草啊?”   “就你刚来太傅府的时候。”顾参商眨眨眼,理所当然道,“春风拂栏那一次,你还记得吗?”   记得是记得,但是……   谢春秋被顾参商这话一口闷气堵在胸口处,重重的深呼吸了几口,满脸不可思议的看着顾参商,嘴唇颤了颤,想问什么,却又不太好意思问出口。   她着实是想不明白,顾参商忽然来这么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是赶她走么?   谢春秋搭在车门上的手都还未收回来,便被顾参商这么一句话杀的措不及防,隔着半条长街第一次和尹长风对视了一次。   “那好吧。”谢春秋深深的瞥了眼尹长风,又回头看了眼顾参商,索性也懒得问了,破罐子破摔道,“那你把那什么易经草给我,我现在就滚回我百越谢家。”   然而,顾参商无赖似的耸了耸肩:“没了,给不了。”   谢春秋:“……?”   她踢不到顾参商,就抬脚踢了踢小茶几:   “你这个没了……是个什么意思?”   顾参商小抿了一口薄酒,在饮酒的空隙之间,抬眼看着谢春秋道:“字面意思,就是没有了。”   谢春秋顿时炸毛了:“没有了???”   “易经草是多么难得的东西?生发生肌易筋骨,多少人求着要都要不来,你怎么说没有就没有了?你你你你……!”   谢春秋憋了半晌,涨红了个脸也没找到什么合适的措辞出来,只好颐指气使的朝顾参商嚷道:   “——你败家!”   “我?”顾参商单眉挑了挑,“我败家?不不不,我才不败家呢,像我这般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即能勤俭持家又能内外兼修的好男儿,你在百越和吴国,保管找不到第二个能比我更适合你的人。”   “那,那……”谢春秋心里听得美滋滋的,可是嘴上却不愿意表现出来,嗔怪道,“那你既然这么勤俭持家,怎么把那个易经草给弄没了?送我用用也好啊!”   顾参商双臂一展开,椅背后一靠:“是啊,我手上有的易经草,早都已经给你了啊。”   “啊……?”谢春秋微微愣了愣神,仔仔细细的在脑海中,将所有和顾参商有关的画面全部都搜索了一遍,可是,依旧完全没有想起他们曾经一起做过的什么事情,是和易经草有关的。   谢春秋不禁蹙了蹙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易经草是什么样子,就可以随口瞎扯一个理由来诓骗我!”   “不。”顾参商闻言,也丝毫不慌乱,依旧闲适的靠着宽大的马车后椅道,望向谢春秋的眼神深邃,仿佛在暗示着谢春秋什么事情,“你知道的。”   谢春秋死死的盯着顾参商的眼睛,企图从中看出一点对方可能是在哄骗自己的信息,然而并没有。   她有些沮丧的嘟囔抱怨了几句:“你又没有给我看过,我怎么会知道?啊——”   说着说着,谢春秋突然想到了什么,猛的倒吸了一口凉气,似是不可置信的问道:“该不会是……?”   “不错。”顾参商眸中带笑,笑着点点头,“就是那个药膳粥,我让小厨房把易经草入粥当药膳,做给你吃了。”   果然如此。   这似乎是在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谢春秋静静的望着顾参商,忽然轻笑了几声。   在头上朱钗相撞的一阵叮铃清响之中,心满意足放下了车帘。   管他的尹长风,去他的摇光梦,滚他的百越城。   她就是要回太傅府! 第38章 别多想   谢春秋不想这么早早的就回百越城的原因,当然也不单单只是因为任性。   从某种程度上而言,谢春秋是目前被顾参商养在太傅府邸上,好吃好喝好睡好住好玩。   这日子过的太滋润了呢,这人慢慢的自然也就变的怠惰了。   她还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姿态去面对对自己有着收养之恩,却对谢家宝库心怀鬼胎的百越城城主夫妇,她更不知道这回百越的一路上,她应该如何对待尹长风。   这些事情从前她统统不清楚,可是如今她统统都知道了,所以……   她想要逃避回百越城这个问题,能拖一天是一天。   当然了,她舍不得顾参商算是一个原因。   但是呢,谢春秋有自己的矜持,这话真要让她说出口,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谢春秋计划的很好。   反正她都在太傅府上住了这么久,既然顾参商对自己也有那么些许的、其他的小意思,那么,她也不妨顺水推推舟,在这太傅府上继续多靠扰些时日。   至于她会靠扰多久呢……   那这就要看尹长晴什么时候准备嫁进东宫去当那看似风光无限,实则是深入虎穴与狼同行的太子妃了。   毕竟,没了给尹长晴准备陪嫁这件事情,尹长风就不会同她牵扯谢家宝库,只要不涉及到她谢家宝库,那一切都还好说。   谢春秋这心里的小算盘打的那叫噼里啪啦响,可惜,她却恰恰忽略了一点。   她麻木着一张脸,看着顾参商方才才从传话总管手中接过的还是热乎的圣旨,回想起那总管太监用尖细的嗓音,抑扬顿挫“唱”出的一串内容中的关键字。   派顾太傅前往百越城剿匪。   “所以……”   谢春秋尽力压抑着内心里波涛汹涌,她盯着顾参商的眼,一字一句、言语平静的陈述着:   “你那时打断我说的话,不是因为想要早点赶我走,而是想要跟我一起走?”   “你这小脑袋……”顾参商微微一皱眉,神情略微有些无奈,“你当时想到哪里去了?我找你赶你走做什么?。不过,这圣旨大概也就是巧合而已,巧合而已啦,不用多想哦。”   谢春秋:“……”   “不用多想”这句话,本身就足够引起人的无限遐想了。   不过,谢春秋觉得,依照自己这养尊处优的简单头脑,八成是猜不到顾参商用了什么方法,能让老皇帝掐着这么好的时间把圣旨送到他太傅府上来。   但是她乐见其成。   既然顾参商可以跟她一同前往百越城,那她就不在吴国里头磨磨唧唧的了,毕竟百越城里不论是百越城主,尹家兄妹,还是那鲜为人知的谢家宝库。   都有一堆事情等着她去解决。   --------------------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是过渡章   呜呜呜向读者们道个歉(90°鞠躬躬) 第二卷 可怜我天生富贵命 第39章 谢春秋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   谢春秋坐在晃晃悠悠的马车之上,放空至于隐隐约约的想到:   好像她连蒙带骗,坐上顾参商的马车住入太傅府还在昨日,可这眨眨眼,今日就顺理成章的又坐上了着太傅府上的马车,带着若干行李以及一个尹长风,便不急不缓的启程出发去了百越。   谢春秋懒懒散散的从琉璃白玉盘盏中捻起一粒剥好了的瓜子仁,对在从车窗外照射进来的光阳下,细细的琢磨了起来。   谢春秋是怎么想,也没有想到,她居然还能有坐着顾参商的车回百越城的这一天。   啧。   谢春秋手腕一转,轻轻的、随意的将那瓜子仁高高的抛了起来。   她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那奶白色的瓜子仁。咕噜咕噜的落在着车内铺就的小毛毯上、像一个小陀螺似的打了几个转,然后静静的躺在地上。   ——仿佛是在搅拌谢春秋脑子里的浆糊。   而顾参商本是斜斜的侧躺在她对面的长椅上,津津有味的看着一本在谢春秋看来十分乏味的书卷的。   可奈何谢春秋这将瓜子只抛不捡,只抛不吃的行为太过迷惑了些,顾参商偷偷的看在眼里,只觉得又是好笑又是好奇。   “大小姐?”他将视线从书本上移开,弯着一双狭长的凤眼,促狭的问道,“您这是在做什么事情呢?”   “我吗?”谢春秋头也不抬,只目不转睛的盯着那方才被她抛落在地上的瓜子仁,“抛瓜子啊?”   谢春秋的答案回的这般敷衍,但是顾参商却知道,她会这般回答,八成只是因为她不想告诉自己真正的答案,但是却又懒得编造出一个圆满的解释。   可惜,顾参商这会偏偏就来劲了,随手将那厚厚是书卷丢开,俯身撑着小茶几,耐心的追问下去:   “那你为什么要抛瓜子?”   顾参商说着,一双眼炯炯的盯着谢春秋看着,手上却也不闲着,抬手也捻起一粒瓜子仁,开口便问:“是这瓜子不好吃吗?不应该啊,这可是精选的瓜子仁,个个都白白嫩嫩颗粒饱满得很啊!”   谢春秋摇摇头,张了张嘴正准备说些什么:“这瓜子仁……”好吃的。   可这小嘴才刚刚一张,却突然觉得仿佛有什么水滴状的小东西落进了她的嘴中。   谢春秋抬起头来,看着顾参商一双含笑的眼,不由自主的嚼了嚼那被顾参商抛入自己最嘴中的瓜子仁。   顾参商倒是耐心的宠溺的看着谢春秋将那一粒米粒大小的瓜子仁嚼了好半一晌,才缓缓的听见一声:   “好吃的。”   “嗯?”   顾参商依旧是眼底带笑,可这话中的语气,却难以察觉的加重了几分。   “那你刚才为什么铺张浪费,只抛不吃?”   谢春秋:“……”   行啊。   这哄骗着她住在太傅府上的时候,那是好吃好喝好住的,从来都是一句重话都不对她说的。   这一出太傅府,都无所谓了,更放肆了,还敢指责她铺张浪费了?   谢春秋不答反问,反而理直气壮的很:“那你一个太傅的文官,为什么会被皇上打发你去百越城剿匪?怎么说至少也得派一个大将军少将军之流的来吧?”   “那总不至于是……”   谢春秋没好气的瞥了顾参商一眼:“你是被皇帝明升暗降,发配边疆了?”   顾参商本是斜躺在长椅上,斜眼望向谢春秋。   可他看着看着,听着听着,不知怎的,突然就轻笑了一声。   顾参商那笑,既不是嘲讽,也不是讥笑。   而是一种发自内心、不由自主的笑。   “这样理解倒也没什么不对。”他满不在意的朝谢春秋耸了耸肩,“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谢春秋欲言又止:“……”   这回答……   好敷衍……   她屡屡朝顾参商暗示性的看了好几眼,欲说还休欲言又止,最后实在是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   “问你正事呢,你正经一点。说吧,你到底是为什么被老皇帝派来百越的?”   谢春秋为了防止顾参商会随口找一个理由来糊弄她,还特地加上了一句:   “你可千万别告诉我,只是因为你恰好也是百越人,比朝中其他那些武将斗殴要更加的熟悉百越的地形。”   哪知,谢春秋还是高估了顾参商这浸淫官场多年的老奸巨猾的千年狐狸了。   她都一步一步紧逼着追问到了这个地步,顾参商却比她还能赖皮。   顾参商也不反问,但是,他却也不回答。   只是微微张着他狭长的凤眼,朦胧含笑的望着谢春秋。   一张貌比潘安的脸上,似乎写上了四个大大的墨字:   笑而不语。   谢春秋抿了抿唇:“……你……”   谢春秋正准备继续说点什么。   突然,车外突然变的嘈杂了起来,仿佛是在一个原本只能偶尔听见几滴雨落声的空旷山洞之中,传来了一阵阵疾行的脚步声。   “哎,听说最近那位‘大小姐’要回来了?方才大公子的车进城了,所以她坐的是这辆车吗?”   “装潢的这么好,我看就是她。”   “噢哟哟,听说咱们百越城城主家的大小姐同她一起去吴国玩了一遭,都能得了吴国太子殿下的青睐,可是这谢大小姐呢?明明都是大小姐,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她怎么还有脸回来啊?”   “这日后咱们尹大小姐回百越,那叫衣锦还乡,可这谢春秋呢?我估计着就连这车,都是她花她爹娘留下的那些银两雇来的吧哈哈哈?”   “哈哈哈哈就是就是,换做是你,你会愿意和谢春秋这么泼辣的女子同坐一辆马车吗?那怕不是得坐出一个车毁人亡吧?”   “是啊,这世上就算找遍了天涯海角,我都敢打包票的说,怎么可能会有人愿意这样的女人同进同出呢?”   “……”   那些人本就是市井人家,说起话来的声音并不算小,更何况,他们本就是有意说给谢春秋听的。   人群的哄闹之声传进了谢春秋的耳中,她微微低垂了眉眼。   倒也不是觉得被这些人的言语给伤到了,只是,她联想到前世这些人得知她将要嫁给太子为妃时,那嘲讽不屑的语气,同今日也没什么不同。   纵然,这话题中的两个人的身份、地位,已然被一双无形的手给调换了。   同样都是嫁给太子,她嫁便是以色待人,言行放荡。   可换做是尹长晴,那便是她们百越的大小姐魅力万千。   不论她如何改变,这些人总会是视而不见。   他们该是如何想她,该是如何批评她,总归还是按着他们所想的,他们所喜的,肆意妄为,畅所欲言。   谢春秋抿了抿唇,微微抚额。   忽然觉得就连这百越城,也不知在何时慢慢的也变的有些没有意思了。   她深深的吸了口气,正准备问车夫还有多久能到百越城城主府上,突然,有谁不知何时,早已提前撩起了车帘。   一束阳光破开万千红尘照射进来,斜斜的映入谢春秋的眼里。   在明亮、微黄的光晕之下,顾参商微微弯腰,先她一步轻快的下了马车。   谢春秋坐在马车内,看着顾参商似乎是同车夫示意了些什么,随即,他在一片四射的光芒之下,静静的扫视了一圈周边围观的众人。   周围是一片的鸦雀无声。   然后……   顾参商似是不屑的朝着众人轻嗤了一声,动作果断而又熟练的朝着车内的谢春秋伸出了手:   “大小姐,百越城城主府到了……”   谢春秋在吴国这些时日,只要是出行,无一例外不是同顾参商一起,而只要是下马车,那必定也是被顾参商牵下的马车。   这会,都不待顾参商说出下半句,谢春秋身体都先于头脑一步,将自己葱白般的玉手放入顾参商温热的掌心之中:   “嗯。”原来百越城到了啊。   顾参商手上微微用力,另一手稍微扶着谢春秋纤细的腰肢,稳稳的将她托了下来,眸底带着宠溺的笑,接上了自己那还未说完的后半句话:   “……下车吧?”   “……嗯。”   谢春秋应声着,微微侧过头去,阳光洒落在她娇嫩的脸庞上,也不知是日光照射出的绯红之色,还是她本有些面带潮红。   她听得见,方才那些对她不知全貌,却还品头论足说的头头是到的众人,仿佛是一团被烈日晒得打蔫了的花花草草,一个个都变的无精打采,便的偃旗息鼓了起来。   人群之中,就只剩下那么几个小女子在低声的接头交耳,互相耳语着几句:   “这是谁呀,同谢春秋竟然这么亲昵?”   “啊!好俊俏的一个儿郎,周正俊朗的不得了!”   “这这这……”   “什么什么什么?”   “……这好像是吴国太傅吧?”   “……?!”   顿时,那从无尽嘲讽,再到沉默不厌的众人们,宛如是上了蒸汽的蒸锅一般,水汽上涌一般,嗡嗡嗡嗡的猛的炸开了锅。   他们嘈嘈杂杂的千言万语,汇集成一句话,那就是:   这脸啊,它真疼。   谢春秋,出息了。 第40章 来省亲   谢春秋踩着众人的惊诧之声,踏入了百越城的城主府。   这里的一草一木,看在谢春秋的眼中,依就是那么的熟悉,曾经她记忆中的大部分时光,都是在这座城主府中度过的。   谢春秋走的不急不缓,甚至慢慢的昂起头来,合上双眼,任由阳光顺着开阔的前院,缓缓的洒落在自己的面颊上。   就算是闭着眼,她也能清清楚楚的记得那长亭里的盆栽,盆盆都是从江南水乡迁来的好苗子,唯独那尽头的一盆,是百越本土的紫鸢花。   ——她曾经因为没有吃到百越西街糕点铺的甜点,失手将原本放在那里的盆栽掀倒在地。   她还能记得,院中的最受雀鸟喜爱,年年春季归来筑巢的数,并非是院中年年开的最盛的白梨花树,而是那靠近东院,自己独居的小阁楼那儿,栽种的一颗梧桐树。   谢春秋面向东方,微微的睁开眼。   记忆中的那颗梧桐数,依旧如同自己所想的那般,高大、粗壮。   它会褪去秋冬季节的一身枯黄之色,在众人的不知不觉中,仿佛是一夜之间,便能生出它所有的新芽,然后迅速的抽的新的树枝,长出新的一年的嫩绿树叶,为归来的雀鸟筑巢支起一片绿荫的屏障。   甚至就连现在见她不走了,都不敢开口催促她一声的引路小厮,都只敢战战兢兢、偷偷摸摸的瞥几眼跟在自己身后的顾参商的模样,也是一如当年。   ——就是这个小厮,她分明叮嘱的是要西街的甜点,可这小厮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竟然私藏了她给的银两钱,去买了东市那家便宜粗糙的甜饼来糊弄她。   ——那长亭中的盆栽,就是这么被她摔落在地的,碎的一塌糊涂的。   谢春秋独独没想到,这样贪心而又愚蠢的小厮,过了这么多年,竟然还能好好的在这百越城城主府里任职。   她冷了眉眼,低眉睨着那小厮:“今天是我回城主府,你一个劲的看他做什么?”   然后,那小厮闻言,立马又看了眼谢春秋身后正展着折扇,迎着阳光,满脸惬意的欣赏着这前院中栽种的各色花草树木的顾参商。   那姿态放松的,仿佛他不是跟着谢春秋顺路拜访百越城城主府的过客,而是这百越城城主府里,真正的男主人。   眼光毒辣,口齿伶俐,时不时的便挑挑拣拣的点评上两句:   “哎呀,那东院边上的梧桐树,倒是栽种的巧妙非常。”   “啧啧啧,可惜啊,这树就算栽种的再怎么巧,长的再如何妙,这遑遑百越城城主的府邸,竟然也是这般的不修边幅,这长亭中一水儿的江南盆栽,怎么那尽头偏偏就换了盆紫鸢花呢?这败笔可真是,明显的出奇了吧?”   “……”   顾参商点评,那叫一个句句精准到位到,以至于原本是冷眼看着那糊涂小厮的谢春秋,都被他那听起来似乎只是信口一说的点评吸引过去了。   谢春秋侧眸,望见顾参商被日光拉长投射在地上的剪影,微微皱了皱眉:   仿佛……   顾参商并不是所口一说,而是……   谢春秋视线缓缓上移,最终定格在顾参商那似笑非笑,微微勾的唇角上。   她看着这般的顾参商,忽然自己也看的有些微微出神了:   谢春秋凝眸,细碎的微光便洒落在她的水波似的杏眼之中,而她的心里,也莫名的荡漾了起来:   ……就仿佛,顾参商曾经也如同现在这般,在这百越城中的某处她忽略了的地方,亲眼目睹了她渐渐长大的全部过程。   可是……   顾参商虽然也是百越人,但他怎么可能就这么巧的同她一样,曾经也就生活在这城主府里呢?   那怯懦的小厮心里有鬼,面对谢春秋本就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个,这一路领着谢春秋走去城主府的会客厅,都是低头含胸佝偻着脊背,仿佛是肩上扛了块几千金的石头似的。   旁人向来都觉得这谢春秋向来是生的糊涂,过的糊涂,只可惜,那只是因为谢春秋懒得计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事情便也都假装没有发生过,就让那些不愉快的、尴尬的事情就这么不知不觉的翻过一页。   可是,又有谁知道谢春秋这双眼,不仅仅是明媚动人,更是一双火眼金睛呢?   哪怕那小厮再如何伪装、再如何逃避,奈何谢春秋早就在步入城主府看见这小厮的第一眼便认出了他来呢?   谢春秋也没做什么陈年往事拿出来翻旧账的这种掉档次的破事情。   她只不过是瞧见那小厮三步一回头,五步一顾首,次次目光都落在顾参商的身上,心中觉得奇怪,才会按捺住心中的不满,突然开口质问了那小厮一句罢了。   谢春秋是看不惯所以才会发问,可那小厮却是如临大敌,被那轻飘飘的一句话吓的腿脚一软,直接跪倒在了地上,浑身抖抖索索的抖得跟个筛子似的。   还是趁着谢春秋看着顾参商出身的时候,才敢压制住心中的恐惧和心虚,气若声小如,蚊讷嗡嗡一般,弱弱的回上一句:   “我我我……”   “我以为小小姐你这是带着姑姑姑爷回来省亲了……”   那小厮的声音虽然小,可是飘飘忽忽的传进了谢春秋和顾参商两人的耳中,却如同铜铃震震了一般。   谢春秋皱眉,开口说出那两个字,觉得颇有些陌生、不习惯,语调上扬的明显非常。   而顾参商听了那两字,才回过头来,目光准确的投落在谢春秋身上,缓缓的慢慢的嘴角的笑勾的越发上扬了,他极其珍惜的将那两字轻轻吐了出来。   “……省亲?!”   “……省亲啊。”   小厮头低的更厉害了,声音抖的宛如此刻是寒冬腊月极冷时:   “……不是来省亲吗?”   谢春秋微微愣了愣。   如果,她和顾参商现在因为两情相悦而确定了关系,那么此时她大可以自己做主,高昂着头颅,然后不以为意的睨着小厮,轻飘飘的回上一句:   “是啊……”   然后,让这碍眼的小厮,滚得要多远有多远。   可是,她只是感受到了,也能确定顾参商对自己确实有那些别的情愫。   但是,他们谁又不是感受到了对方的宠爱、纵容,所以才敢这般吵吵闹闹的一同比肩携手走到了这里呢?   一时之间,谢春秋忽然沉默了。   她垂眸看着自己的足尖,侧头沉思了一会儿,突然发现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身份、什么样的立场,来回答这个问题。   好像他们两人都默认了似的。   可恰恰就是这样,他们谁都没有开诚布公、宣之于口的将这感情方面的事情拿到明面上来,好好的谈一谈、说一说。   谢春秋什么都可以抢先,唯独这件事情,她有自己的矜持。   总之,她这会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只打算站在一边,安安静静的当一个小哑巴。   好在顾参商为人活络惯了。   他眼见着谢春秋在一旁隐了身形闷不做声,加上那小厮一副被报应找上门来,鬼事无常夜叩门,都快被吓的都只有呼出的气,没有吸入的气了。   这气氛,是肉眼可见的就凝固了起来。   顾参商当然也知道此情此景的症结何在,但是这里既不是谈情说爱的好时间,更不是风花雪月的好地点,所以……   他朝那小厮轻笑了一声。   说话的声音温温柔柔的,可偏偏那语气语调,听入了耳中,却只觉得讽刺至极:   “我竟然不知道,这堂堂百越城的城主府,竟然也是这般尊卑不分?你们小小姐的事情,何时轮的到你来猜测了?”   小厮本就是瞧着顾太傅一副文质彬彬的风流墨客的打扮,心中琢磨着对方应该是个好脾气、好说话的俊俏才子。   可……   这下,那小厮不仅是都的宛如筛子了,一时之间更是紧张的汗如雨下,慌的跟被人破了一大盆冷水似的。   “不不不,不敢……”   “哦?怎么就不敢了?”顾参商这话问的语气自然,恍若是当真不知道这小厮不敢的缘由。   小厮战战兢兢的,整个人跪俯得都恨不得化成一张软饼,贴在那地上。   他如履薄冰,硬着头皮道:   “……我不该尊卑不分。”   那小厮胆子小得很,可是这手劲却大的不得了。   说起话来是磕磕巴巴的,可是这自己扇起自己耳光来,却是啪啪啪的。   “我不该以下犯上。”   “啪——”又是重重的自扇了一耳光,声音响亮的宛如当年被谢春秋掀倒在地的白玉瓷景花盆一般。   “更不该……无端胡乱的去猜测小小姐的事……”   那小厮的手高高的扬起,正准备重重的落下时,顾参商却突然打断了他:   “停下。”   小厮呆呆愣愣的昂起头来,手上的动作却依旧没有停下。   也不知是因为这小厮为人本就是愣头愣脑反应极慢,还是因为顾参商掐准了时间,故意说慢了那么一点点。   那小厮不过是同顾参商对视了一瞬,然后,那耳光依然准时,“啪”的一声打在看他自己的脸上。   谢春秋只是置身事外站在一旁装哑巴,但这并不代表她不好奇顾参商会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她余光瞥见这一幕,忍不住的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随后,谢春秋听见顾参商柔声的说道:   “……关于省亲。”   顾参商说着,忽然转过头,极其精准的闯入谢春秋投来的视线之中。   他说:   “那不是无端的猜测。” 第41章 傻乎乎   “那不是无端的猜测。”   谢春秋被顾参商这一句话砸下来,顿时连走路的步子都虚了起来,仿佛是头昏脑涨似的。   不过,那也不是什么偏头痛的症状,就仅仅只是因为新潮澎湃而已。   就好像是你在初春最浪漫的时候,栽种下来一株花种,默默的独自一人等待着那花的开放。   你等呀等呀,等啊等啊……   从仲夏的夜晚等到初秋的黄昏,从初秋的黄昏等到寒冬的清晨。   你每天都会习惯性的多看那花种种下的地方许多眼,没有人比你更期盼这着朵花的盛开了。   或许是时机不对,又或许是地点不对,总之,那花偏偏就是迟迟的不愿意盛开。   直到你等了许久,在某一刻无意中的惊鸿一瞥,便见那花在播种下的初春时节里,盛开了。   那绿叶的光泽感,那花瓣的颜色,那花朵的馨香……   同你日日月月辗转反侧之时,脑海里幻想出的一模一样。   花是美的,花是香的。   只是……   你等的太久,太久,以至于,闻到花香的那一刻,你竟然会觉得那香味既是沁人心脾,可却又略微的,有些过于浓厚了一点儿。   而谢春秋此时,便处在这样的状态之中:   ——脑中仿佛燃起了一朵绚烂而又炙热的烟火。   浑然没有注意到因为自己过分的沉浸在那句话,走的游哉游哉,恍若是仙子漂浮于云上一般,不知是何时,本是走在前面提顾参商带路的她,竟然已经落到了顾参商的身后。   而谢春秋一抬头,看见的便是站在城主府主客厅大门前,正仰头看着门匾上的鎏金大字而背对着自己的顾参商。   谢春秋默然了一瞬,忽然觉得,也许自己一时心血来潮便想着顺路带顾参商来城主府见一见的这个主意,或许它本身就是个错误。   “……你什么时候走到我前面去的?”   谢春秋走到顾参商的身边,和他一同并肩在正门的前面,却丝毫没有想要踏过那一道高高竖立的门槛的动作。   “……嗯?”   也不知道顾参商看着那牌匾是想到了什么,看的一副宛如老僧入定的模样,出神至极。   还是谢春秋走到他身边出了声,顾参商才将目光缓缓的从那几个鎏金大字之上挪开。   他手腕一抖,“啪”的一声,极其熟练的展开了折扇扇面微微扇动了几下,待到他眸中的深沉渐渐的褪去,这才将目光彻底的移至谢春秋的身上。   “嗯?你方才问我什么?”   顾参商罕见的,没有听清谢春秋的问话。   不过,谢春秋却完全没有察觉出顾参商的异样,难得的好脾气的重复着又问了一遍:“我是问‘你什么时候走到我前面去的?’。”   “哦……”顾参商的语调微微上扬,仿佛还在思考着些什么。   不过,谢春秋这下子总算是看出来了:   顾参商这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根本不是没听清,而是他之前的注意力完完全全的没有放在她的身上。   甚至还有可能根本就没注意到她问了些什么。   但是顾参商反应却是奇快,立马又变成了一副风流才子的样子,折扇轻摇,眼带狡黠,深深的望进谢春秋的眼中:   “你说这个啊……”   他微微歪了歪头,就好像是在回忆些什么,可目光却一直落在谢春秋的眼中,从未挪开过分毫。   “哦?”顾参商仿佛是想起了那一幕,长眉一挑忽然在谢春秋的眼中笑开了,“就刚刚你站在那棵破树下,不知道是在想什么,笑的满脸傻乎乎的时候。”   “……啊?”   明明是谢春秋在质问顾参商,可顾太傅到底还是老奸巨猾的太傅大人,将这问题轻描淡写的一引、一勾,就把谢春秋给问愣住了。   “我刚才……”谢春秋有点迟疑,抬手顺了顺垂落下来的几缕青丝,轻声问道,“真的有笑的傻乎乎的吗?”   她不过是想着顾参商那话,也就是心里憋着偷偷的想了那么一想嘛。   那应该也不至于……   这就想的便面上都带笑了吧?   虽然谢春秋长得不算矮小,但同顾参商站在一起,她也只是堪堪到了顾参商的胸前。   她抬眸,微微皱着眉头,逆着顾参商的视线望了回去。   顾参商不慌不乱的,甚至就连折扇摆动的幅度、速度都丝毫未变,就这么凤眼含笑的望着谢春秋。   谢春秋心中纳罕道:   难不成……   她当真就因为顾参商的一句话,便能乐的这心里面上都跟开出了多花似的么?   谢春秋虽然心中知道顾参商这话说的有几分真又有几分假,这话他完全没有理由拿来骗自己,只是她清秀的眉头还是不仅皱的更深了:   应该还……   不至于吧……   谢春秋低垂着头,却仍然半信半疑的掀起眼皮偷偷的打量着顾参商完美的容颜。   好吧……   可能真的很至于想顾参商想到满脸傻笑。   “哎呀,先别管我笑不笑了,我们都到了这百越城的主厅了,站在别人家赌门口怎么说都有些不像话。”   谢春秋一手捂脸,一手揪起顾参商的衣袖,卖力的想把站在门口高大的跟个门神似的顾参商给拽进去:“走走走,咱们赶紧的,先去见城主他们一面再谈这些。”   “……春秋?”   很明显的惊讶诧异的语调,声音略微有些浑浊,仿佛是一个有些上了年纪的人说出来的话。   说这话的当然不是顾参商,但是谢春秋本是拽着顾参商的手却仿佛顿时卸下了全部的力气。   她不情不愿的应了百越城尹城主一声:   “嗯,是我。”   然后再也没有想要把顾参商拽进主厅的意思了,谢春秋甚至还大跨了一步,稳稳当当的站在顾参商的身前,将他的前路赌的死死的。   ——谢春秋这显然是不想让顾参商进来的意思了。   “是春秋回来了吗?”这声音稍微年轻一些,对着谢春秋似乎也更加热情一些,“瞧这孩子,怎么光站在门口不进来呢?莫不是去了吴国一趟,这回来还跟我生疏了呢!”   若是放在从前,谢春秋听着这些话可能当真就被城主和城主夫人的“真情实感”给感动到了,一准的是嘴硬不了几句就会听话的凑到城主夫妇二老的身前。   可是现在……   谢春秋完全没有任何想要回应他们的意思,更别说是城主夫人邀她进屋,她就当真会立马进屋了。   她只是垂眸,静静的看着自己鞋面上镶嵌的那颗大明珠。   那明珠并没有平日里那般光泽明亮,因为它不仅仅是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下,更是被顾参商的影子给笼罩着。   可是忽然,光影斑驳,一阵微动。   那明珠在阳光的照射之下,波光流转,闪入谢春秋的眼中,而谢春秋忽然觉得自己的手仿佛被谁温柔的捧了起来……   不知何时,被谢春秋赌在身后的顾参商悄悄绕道走到了谢春秋的身边,甚至还罕见的、主动的将她微微发凉的手握在自己温热的掌心之中。   “你做什么?”   谢春秋虽然是这么问了,但言语动作上,浑然都是任由着顾参商宽大的手将自己的小手包裹着温暖起来。   “啊……”   顾参商微微扬起头来,但也没有看向谢春秋。   他只是轻笑了一声,轻声感叹道:“我也不做什么,只是觉得那城主一家子说起话来阴阳怪气的很。”   “你说他们既然口中说的这么想你、念你、亲近你,那为什么见你不进去,却也不愿意从那高座之上走下来,亲自接你进去呢?”   顾参商这话说的声音并不算大,但也完全谈不上是小声。   谢春秋甚至觉得,他是故意这么说出来的,甚至还将音量控制的能确保百越城城主和城主夫人都能清清楚楚的听见他到底说了些什么。   “春秋。”尹城主声音依然浑浊,可这次隐隐的带上了几分不满,“你身边这人是谁?竟然胆敢来我百越城城主府里撒野?”   “是啊春秋,你听听,他都说的些什么话?”城主夫人复议着,不虞道,“都跟你说了多少回了,你不仅仅只是商贾谢家的谢家大小姐,也是我百越城主府里的大小姐。”   “再说了,你妹妹过些时日就要嫁去吴国当太子妃了,你出门在外也都要注意一些,不要总是带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人回来。”   谢春秋自重生以来,由于一直在太傅府上修身养性的缘故,心情一直很平稳。   而今天,城主夫妇二人只不过是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上了几句话,竟然就硬生生的将谢春秋心中许久未生出来的怒火猛的点燃了起来。   若是,今日她带回府的是个流浪乞儿也就罢了,可偏偏她今日带来的是顾参商。   顾参商身为吴国太傅,哪怕是尹长晴未来要嫁的太子都不能这般明里暗里的给他来一个下马威。   不过是区区一个百越城城主而已,凭什么,竟然当在她的面前就给顾参商摆架子?   她能忍得了?   这忍得了才有鬼! 第42章 老糊涂   重活一世,谢春秋心中对于城主夫妇二人的人品,自有一番衡量。   她本是想着好聚好散,互相给对方留一份体面的。   可奈何这城主夫妇二人句句都是阴阳怪气、冷嘲热讽的?   若果他们单单只是指点她的话,那自己理直气壮的怼回去也就罢了,可是顾参商在场,一切都变的有些不一样了。   谢春秋听了那话当场就能没能忍住,皱着眉轻轻提了提袖摆,随手拿过一盏空茶杯,从那蓄着水的水仙花盆中舀了半杯水来。   坐在厅内的城主夫妇还颇有一番闲情雅致,笑的那叫一个春风得意,都是有些上了年纪的人,可这面颊个个红润的,都堪比他们正欣赏着的桃花似的。   是了。   他们这明面上,是把自家的亲女儿得了太子青睐,一转身便能嫁入皇家攀上了高枝的事情装模作样的故意抖擞出来好好的炫耀着。   可另一方面,这暗地里,他们还小肚鸡肠的很。   这都还没见到顾参商一眼,便说他是上不得台面的人?   上不得台面?   这是在说谁呢?   是在说顾太傅顾参商吗?   谢春秋收敛了眉眼,冷笑一声。   这怕不是根本不在意她带回来的人是谁吧?   他们八成只是想给太子那金龟婿找一个陪衬来吧?   城主夫妇还沉浸在女儿高嫁的喜悦之中,浑然没有察觉到谢春秋这边的“山雨欲来风满楼”。   可是,哪怕谢春秋此刻尚且还处在“山雨欲来”的阶段之中,顾参商却依然敏锐的捕捉到了她情绪上的变化。   顾参商手比口快,立马伸手去拉谢春秋的衣袖,幅度极小的朝谢春秋摇了摇头,生怕这大小姐心里一个不高兴,便直接把这杯“水仙花露”尽数泼洒在了那座上的二位头上,去帮他们洗洗脑里的一团“浆糊”。   顾参商心中确实是高兴。   谢春秋向来没有为了谁而做过什么事,而此刻,她这样的情绪变化全是为了他。   可是,他却更是揪心于谢春秋那么多年来,竟然就是在这般毫无礼教可言的人的府邸之中度过的。   顾参商想要开口调侃几句,稍微舒缓舒缓一下谢春秋的情绪,可是奔到嘴边的话还未说出口,不过就是思小小的出神了这么一下下,谢春秋手臂一抽,便宛如一片羽毛似的,便从顾参商的掌心之中轻轻的抽离了开来。   不过谢春秋倒也不是被百越夫妇气昏了头脑失了智,直接便猛地一下将手抽了出来。   在两手即将抽离的最后那一瞬间,谢春秋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忽然曲了曲手指,似有似无的勾了勾顾参商的掌心。   仿佛是真的有一片羽毛,就这么轻飘飘的落在了自己的掌心上,微风吹动,羽毛微动,勾的掌心上一阵痒痒。   可这痒,却又痒的恰当好处。   既不会痒的超过你的忍受范围,让你经受不住的弯腰忍受着,也不会痒的毫无知觉,仿佛自己从未经历过这种感受似的。   它只会痒在你的掌心,穿到你的心尖,带起你嘴角勾出一抹幸福的笑。   顾参商就勾着这样的笑意,站在谢春秋的身后,默默的注视着:   谢春秋一改当年那大大咧咧,毫无章法的迈步。   她一步一莲花,缓缓的走过前厅,在城主夫妇的面前站定。   食指和无名指并拢,和拇指一起微微用力的托着那盛着“水仙花露”的茶杯朝坐在主座上,满脸骄傲的看着自己的两人鞠了一躬。   然而,座上的两人笑,并不是因为自己去吴国远游一趟终于携药归来,多年顽疾终于有药可医了。   他们那骄傲的笑,不过是因着自己的归来,让他们终于有了一个可以炫耀自家女儿攀上高枝作凤凰的对象罢了。   谢春秋心里清清楚楚的知道这些,就像她清楚,泼出去的水是绝对收不回来的。   就好像自己此刻嘴上说着是来给二老敬茶的,可这茶不是茶也就罢了,甚至连着茶水都没有亲手奉他们的手上。   ——谢春秋手臂一扬,手腕一翻,将那茶水尽数泼洒在了城主夫妇的脚边。   茶水溅落在地。   跃起的水滴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射着七彩的光芒,一滴,一滴又一滴,尽数的全部都溅射到了城主夫妇他们那尚且还算是有些名贵的衣物上。   谢春秋在他们夫妇二人惊诧的注视之下,微微高昂起头颅:   “春秋,见过城主夫妇。”   她这话说的倒是毕恭毕敬找不出错处,可偏偏谢春秋是泼水在前,加上不论是这说话时的神情、还是眼神之中蕴含的神色,那都确确实实是傲慢极了。   百越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可它却能靠着这极佳的地理优势,在这处处都是战火纷飞的时候能够做到左右逢源、尤有余力。   百越城城主夫妇二人,更是由着这样的一层关系,向来是自诩百城之中的第一名,除了向三大国都卑躬屈膝过,就向来都是挺直了腰杆橫着走的。   如果说谢家二老在世的时候,他们尚且还有所忌惮,为人处世都还算收敛着。   但是,自从二老过世了之后,他们竟然都想得出通过收养谢春秋的方法,来间接性的吸收了谢家那富可敌国的万千家财。   从此往后,他们那官场肚,眼见着是越来越大,越来越大,身上的铜钱味更是不知何时,越来越浓,越来越浓,浓的双眼昏黄浑浊都消散不开,完全没有了谢春秋小时候见到的那般清澈的神色了。   今日,这向来是“养尊处优”的两个人却被自己曾经故人的女儿,被他们自认为极好拿捏,不走心的养了这么些年的谢春秋,彻彻底底的打了一个措不及防。   他们心中有鬼。   收养谢春秋是别有用心,私自挪用谢家家财更是为人不义,但城主尚且还只是呆若木鸡,直愣愣的在座位上那还算的好了。   城主夫人反倒是表现的更为激烈一些,就连她那精致的妆容都被吓的出现了几分龟裂之势。   城主夫人顶着一张花容失色的面容,抖抖索索的捻着小香帕,颤颤巍巍的伸出一指,却都不敢直勾勾的直向谢春秋。   ——城主夫人这是被谢春秋这一举动吓的手都软了。   甚至连舌头都捋不直了,平日里伶牙俐齿的夫人,这会却连说一句话都还得结结巴巴的支支吾吾好半响:   “你你你……”   谢春秋理了理衣袖,双手交叠在腰际,行为姿态标准优雅的就连宫中向来是最严厉的礼仪宫女都挑不出一丝丝的毛病。   谢春秋就这样,好整以暇的低眉睨着,睨着曾经这个还会亲昵的牵着自己手,说上几句贴心话的邻家姑母,如今却不知被什么东西,变化成了这般只能近似癫狂的、面对她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的势利妇人。   “我?”谢春秋换了个姿势,满脸单纯无辜的指了指自己,仿佛之前做出泼水之事的人完全不是她自己一般。   “我怎么了?姑母您慢点说呀,不急的。”   城主夫人听了这话,心绪才稍微稳定了些,原本是崩的紧紧的脊背这才少微放松了几分。   城主夫人嘴角露出一丝就知道嘛,自己“特意照看”着长大的孩子,怎么可能不过是离开了几月,便能突然硬了翅膀,就敢公然顶撞她了呢?   就算是死去的谢家二老从坟墓里爬了出来向他们讨债,但谢春秋胆敢顶撞自己?   这是怎么可能的事情嘛!   但是——   这偏偏就是可能的事情!   谢春秋看着城主夫人的神态越来越放松,嘴角的笑意越扯越大,自己也不禁的冷笑了一声,开了金口:   “不过,依我看啊,姑母您是老了,渐渐地就糊涂了。”   谢春秋眼看着城主夫人还未完全靠在宽大的红木椅背上休息片刻,听了这话便立马又崩直了的脊背不禁觉得好笑。   “您知不知道,你们口中的这位‘上不得台面’的这人,就连太子见了他,都得恪守礼法,不敢有半分的冲撞……”   谢春秋也不大算给他们留什么面子了,眉眼一冷,厉声喝道:   “我看你们都是老糊涂了吧?来即是客,到底是谁给你们的胆子,让你们敢对他这般无礼的?”   “嗯?”   不知是处于什么缘故,这城主夫妇二人面对谢春秋这堪比劈头盖脸的直白到不行的指责的话语,个个都是低着头不知是想着什么,面对着她的质问就仿佛都是吃了什么百年老字号的上好哑巴药。   甚至就连大气都不敢吐出来一个的。   不过好在,谢春秋既是不关心他们会如何回复自己,也是根本不在意他们会如何答复自己。   谢春秋明知故问道:   “听尹长风说,尹长晴过几个月就要嫁给吴国太子做太子妃了,是有这个事情的对吧?”   “……是。”城主夫人讪讪的回道。   “虽然你们今日行事是失礼了一些……”谢春秋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但我作为表姐,自然也是要送上一份陪嫁,聊表心意的。” 第43章 顾太傅   谢春秋话音刚落,城主夫人方才那还活像是打了霜的脸,顿时又满满的堆积起了笑意,假惺惺的一甩绣帕,客气着:   “唉呀,乖千秋,你想要送长晴些什么陪嫁啊?”   可是她说这话的时候目光灼灼,目不转睛的,贪婪至极的盯着谢春秋,笑的满脸的肉都堆了起来,被养的细白丰腴的肉将她那本就不大的眼挤的都仿佛成了一条细黑的缝。   “那谢家的宝库……”   城主夫人怕不是近来越发是养尊处优惯了,就连最基本的察言观色都不会看了。   ——竟然浑然听不出谢春秋说的这话中有几分真情,又有几分假意。   城主夫人尚且表现的如此直白,多少都受过几分城主的暗示。   只不过,这城主说到底了,终究也还是个一城之主,多多少少也还有着自己多年的沉淀,自己的身份也还得摆在那里。   可哪怕就算是如此,城主盯着谢春秋的那双眼,也依然闪亮的像看见了一颗长势旺盛的摇钱树似的。   而谢春秋此刻,默默的站在顾参商的身前,不动声色的将自己对面二人的神色不动声色的收入眼中。   心中竟然已经不觉得失望了。   只是觉得颇为荒谬。   那么多年来,是不是自己太顺着他们两人了,才给他们养了这么大的一张脸?   平时暗地里悄悄的挪用一些谢家的家财,她向来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   但是,他们怎么敢真的就想用她已故父母留下的宝库,来给尹长晴当陪嫁啊?   思及至此,谢春秋冷冷的一抬眼皮,目光随意的投落在房中长木桌的桌脚上,声音毫无波澜,却有着几分如释重负之感。   谢春秋自入城主府以来,第一次正正经经的唤了他们一声:“尹伯伯,尹伯母。”   “唉唉唉唉!怎么了?”   城府夫人一改当初看见顾参商的那副尖酸刻薄的模样,这会对着谢春秋那近乎是有问必答,有求必应,热情非常。   谢春秋轻笑了一声:“春秋向来没什么本事,不过是靠着爹娘的几分薄面,这么多年来得了你们的几分照顾。”   听了这话,城主夫人面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几分:“你这是……”什么意思?   好在谢春秋话音一转,继续道:“可是,如今长晴出嫁,是喜事,更别提她嫁的还是人中龙凤,那我这做表姐的送上一份厚礼,那也是应该的。”   “是是是。”一听见“厚礼”两字,城主夫人面上霎时又灿烂了起来。   “那么……”   谢春秋眼神飘转到顾参商的身上,发现他只是淡淡的看着窗外的桃花,似乎浑然不在意她会如何同城主夫妇二人交涉。   见状,谢春秋定了定心神:“不日,我便会让小厮给你送来黄金万两,良田千里,锦缎百匹。”   这样丰厚的陪嫁,放在别的大户人家,怕也是不敢说的像谢春秋此刻说这般干净利落。   可偏偏这城主夫妇二人还不满足,心心念念的全是那神秘至极的谢家宝库:“啊,不是啊春秋,怎么就……”   谢春秋似有所料的轻笑了一声:“是,送的都是些铜臭俗物,上不得什么排面。所以……”   “所以……?”城府夫人紧张兮兮的揪着手帕,屏住呼吸,眼巴巴的看着谢春秋,生怕她下一句说出什么不如心意的话。   然而,就算城主夫人在心中求遍了满天神佛都没用,谢春秋今日是铁了心的要同百越城主府脱离关系:   “……所以,择日不如撞日,我今日便搬离城主府住回谢家老宅。”   不知是谢春秋说的哪个字眼入了顾参商的耳,勾的他轻笑了一声。   但是,这声似有似无的笑,传到了谢春秋的耳中,她却知道,顾参商懂她说着番话的用意。   可是,城府夫妇二人却是面面相觑,浑然没有明白谢春秋突然提到搬离城府府是何种用意。   但是毕竟是有求于人,出于本能,城主立马给城主夫人使了个眼色。   城府夫人立马福如心至,清了清嗓子挽留道:“哎呀哎呀,怎么了这是?这才刚回府呢,怎么就着急着走呢?”   谢春秋说完了方才那些话,只觉得人财两清,心里头痛快得很,此刻根本都不屑于搭理城主夫人了。   只是笑而不语的摇摇头。   城主夫人见却劝不住谢春秋,便又换了个方法挽留:“那……你就算是要走,那这在这儿多住几日再说这事也是好的啊!”   “不了。”   谢春秋忽而转身,坚定的走到顾参商的身旁。   顾参商回首,顺着柔和的光线看将视线透投落到谢春秋的身上,而谢春秋这厢方才才在顾参商身边站定,似有所然的回望了顾参商一眼。   两人心照不宣的,相视一笑。   随后,谢春秋扭过头来,掷地有声的拒绝道:   “你供不起我们。”   虽然,谢春秋这嘴上的用词还比较委婉,说的是“供不起”。   但是,她那语气,那神情,那肢体语言,就差没直接把“你们百越城不配”,明明白白,直接了当的说出来了。   差点没把城主夫人气的给背过气来。   “不过……你们大可以不必这么挂念我。”谢春秋将“挂念”二字,咬的极重,这话音传到了城主夫妇二人的耳中,不免勾的他们一阵心虚。   “从前我可以在这里将就将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事事都顺着你们的心意来,但是现在……”   谢春秋眼神坚毅了几分:   “我不能让我,更不能让他跟着我,一起在这里受气。”   “左右你们这座大庙就连谢家家财都看不上了,那自然也都是看不上旁的人的……”   看着他们那反应,谢春秋似是不屑一般,大度的轻笑了一声:“我今日走了,便也不会再厚着脸皮回来,不过这也正正好,我一走,这百越城城主府内的那座小阁楼便也会空下来,还能刚好作为尹长晴出阁的高楼,博一个吉利的大好彩头。”   “你觉得我说的对么?”   谢春秋心中一阵冷笑:   他们莫不是想着只要是开门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她就真的会将谢家宝库中的东西尽数奉上,还是奉上来作为尹长晴的陪嫁嫁妆?   他们怕不是还以为自己仍然是从前那个即好拿捏,心肠又软,整日里不学无事的谢家大小姐吧?   谢春秋眼看着城主夫妇被被自己说的一个比一个头埋的更低,一个比一个更使劲的擦拭着额头上出的汗,别说是一句反驳她的话了,他们两个人怕不是都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吧?   百越城城主夫妇刚才是如何下顾参商面子的,谢春秋此刻自然是要当着他们的面前,成倍的替顾参商讨回来。   目无礼法暗讽吴国当朝的太傅大人,风水不佳的大凶之地让她居住,以及心怀不轨私吞谢家家财……   而这些事情,不论城主夫妇二人心中早就设计好了如何解释,还是他们心中原本就是这般打算,浑然没有想过要向他人解释相关问题的想法。   亦或者,是两者兼而有之。   总而言之,谢春秋今日确确实实的是真的铁了心的,准备要同百越城城主撕破脸皮,脱离一切关系。   一、是为了自己。   二、是为了顾参商,   但是现在,近乎快变成了是谢春秋的个人对外的批评大会。   谢春秋顿时觉得无趣了起来——她方才想好的兵不刃血的腹稿,依照现在的样子来看,只怕是毫无用武之地咯。   城主夫妇二人是回答说对也不对,说不对那也是不对,简直是如坐针毡,左右为难,支支吾吾了好半晌才打了个太极出来:   “春秋,我们不是那个意思……”   “哦?”谢春秋冷眼旁观,置身事外,淡淡的,“那你们是什么意思?”   “额……额……”   “我们方才也不过是处于担心你识人不清,平白受了旁人的委屈还要帮别人数钱,这才出言……额……”城主夫人偷偷的瞥了城主一眼,本就说的结结巴巴的话,顿时顿住了。   要知道,这人越老啊,特别是那些在上位坐的久了的人,那是越老就越是爱面子。   城主夫人本就被谢春秋逼的心慌,这边还要看顾着城主的感受。这夹在两人之间,手足无措的只能紧张的一个劲的拧手帕。   大概是由于场面尴尬了这么久,城主夫人头脑终于开了窍,发现了他们到底戳到了洗谢春秋的哪个痛点寻思了半晌措辞,这才艰难的挤出一个笑脸,继续斟酌着说道:   “我们也不是有意出言顶撞……”   谢春秋眼皮一抬,冷冷的看向城主夫人。   城主夫人本也就是现编的胡话,被谢春秋这么一眼扫来,加上本就是心虚,顿时被吓得一哆嗦,完完全全是靠本能的说出最后那半句话:   “顶撞……”   “……顶撞这位顾太傅的。”   “嗯。”谢春秋难得的心平气和的应了一句。   “嗯?!”这可把城主夫人给意外着了,她喜出望外道,“春秋你……你愿意留下来了吗?”   谢春秋不咸不淡道:“不是这句话。”   城主夫人沉浸在喜悦之中,心心恋恋想的都是只要留下了谢春秋,四舍五入也就相当于留下了谢家宝库,浑然没有反应过来谢春秋话中的意思:“怎么了?”   谢春秋不答。   只是静静的看着城主夫人,那眼神又冷又厉,似乎是要狠狠的直戳到人的心房里去。   他们面对面的站着,一时之间是谁都没有开口。   忽然之间,一室寂静。   春风一吹,似乎是有谁苍老的叹了一声:“抱歉。”   “冲撞了顾太傅,着实抱歉。”   --------------------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了来晚了惯例评论发红包 第44章 回家吧   春风一吹,只听得厅中似乎是有谁苍老的叹了一声:   “抱歉。”   谢春秋轻轻皱着眉头,抬眼望去。   ——是百越城老城主的声音。   “冲撞了太傅,着实是抱歉。”   谢春秋略微的有一瞬的错愕,有些意外城主能说出这样的话。   不过,那错愕也仅仅就是一瞬。   谢春秋转瞬便又整理好了情绪,面朝着神情城主和城主夫人,神情淡淡的。   不清楚情况的外人眼中看来,怕只是能看出这坐在上位的是百越城城主夫妇,可只要你身在其间,单单是从气场上来看,便会觉得真真正正应该坐在主坐上的,应该是站在下方的谢春秋才对。   不过,谢春秋欲要说些什么,但是轻轻的张了张唇瓣,最终却是什么话也没有吐露出来   须臾了片刻,她才微微侧过身来。   她虽然是面朝着城主夫妇二人开的口,可分明微微侧了侧身,朝着自己身侧的顾参商挑了一挑眉,示意道:   “伯父这句话,可是在同我说?”   这言外之意,显然是她不愿意接受“百越城城主”价值千金的一句道歉了。   城主本是危襟正坐在上位,听了这话,神情顿时变的颇为有几分尴尬。   这想要点头吧,却碍于身份又拉不下也不能拉下这个面子,可这摇头否定啊,却也是实是违心,摇不下去。   年过半百的老城主就这么尬在座上,一时之间是进退两难。   城主夫人倒是想要说些什么来解围,可是早在之前便讲该说的和不该说的全部都说了,此时此刻,哪怕是编造好了的谎言都走到了嘴边上,可这却又烫嘴的叫人怎么样都说不出口。   最开始咄咄逼人的人是他们,谢春秋现在要替别人讨个说法,那自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似乎什么话,在这样分离决裂的时候,都显得那么苍白而无力。   谢春秋静静的等着他们的道歉,而城主夫妇二人有着自己的矜持。   两房对峙,谁都不肯再继续退让一步。   唯有顾参商,站在这样的暴雨风波的中心,却不沾染一丝一毫的风雨。   春风推云露出日轮,窗外桃树的光阴渐渐的亲吻在青葱的草地上,斑驳了一地的光阴婆娑的摇曳着。   阳光照耀在顾参商的眼中,他微微眯了眯眼,似乎是刚刚凝神,但他就这么,盈着满目灿阳将视线缓缓的投射在谢春秋的身上,温声开口道:   “我们回家吧?”   暖阳斜斜的落在谢春秋莹润的眼中,在她看向顾参商的眼里,温柔的渲染出一汪恰如西湖涟漪一般的波光。   谢春秋心神亦是荡漾了起来。   我们回家吧。   谢春秋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偏偏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同百越城城主一家决裂。   难道,仅仅只是因为城主夫妇二人不知者无罪,自己便看不惯他们便可以随意的在她面前嘲讽顾参商的尖酸刻薄的模样吗?   要知道,百越城城主夫妇是平日里最怕鬼敲门的那一类人,他们做过的亏心事那么多,而自己想要在百越城城主夫妇面前替顾参商讨要一句说法的方式有那么多种,自己为什么偏偏要找一个当着顾参商的面将场面弄得最为难堪的做法呢?   那难道,仅仅只是因为如今的自己早就不似当年那般糊涂,在彻彻底底放下了往昔那么一丁儿点的情分之后,便不愿意在去维持那种万事和睦的虚幻表象了吗?   但是要知道的是,自己从前对百越城城主夫妇二人做的那些事情也是心知肚明,只不过是因为不甚在意,所以便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是不知道他们做的那些昧着良心的龌龊之事。   可难道……   也许都是,可也许都不完全是。   谢春秋知道自己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她也许会对旁人的行为嗤之以鼻,但万万不会当着熟人的面说自己熟人的不是,从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关系走向破裂的事情,那更加是从未发生过。   如今这一紧张局面的爆发,那必定是千千万万个事件累积在一起,一点一点的,慢慢便累积成了可以压垮港湾的存在。   是的。   港湾。   在很多年以前,在谢春秋还是孩童的时候,在谢春秋还会亲昵的称呼城主夫妇为尹伯伯,尹姑姑的时候,在双亲离世不久自己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时候,百越城的城主府在谢春秋的心中,一度是可以比肩谢家老宅子的存在。   是无比温暖的彼岸。   但是岁月不居,人心不古,从来都没有什么事情不会被时间打磨殆尽的。   百越城城主夫妇善意言辞之下的贪念,尹家大小姐尹长晴处处张扬与自己攀比的浮夸行为,还有尹家大公子时时刻刻都向着尹长晴的心。   日芒刺入谢春秋的眼中,惹得她微微闭了闭眼。   如今细细回想起来,这才恍然发觉,原来自己在这个家,哦不对,应该这么说。   原来自己在这个百越城的城主府里,根本就算不上是一份子。   在这个百越城的城主府中,从来都没有人将她当做是谢春秋。   奚落她时,她是谢家二老的遗孤,是谢家的败家女。   巴结她是,她也更是谢家的大小姐。   谢春秋闭着眼,微微缓了一缓方才那刺眼光芒带来的冲击,睁开杏眸环顾着这城主府主客厅的装潢。   心中不由得想着:   这样奢侈的装潢,岂是区区一个百越小城数十年来便可以积累出来的?   这样大的手笔,其间是有多少是从她谢家的账本的划走的呢?   这些事光是随意一想便如此糟心了,更别提往更深处细思了。   总之,这越想越糟心的事,谢春秋索性便眼不见心不烦。   这区区一个百越城城主府,区区一对百越城的城主夫妇,不值得她在他们身上花心思。   谢春秋现在倒是不避讳什么了,直接将视线毫不掩饰的尽数倾注在顾参商的身上。   她相信,这个人既然能在这样春光浪漫的日子里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那么他便能在往后余生的所有日子里,在第一时间里,快速的察觉到自己想要什么。   一如现在,她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因为她想要一个家。   一个独立于任何家庭的,一个属于她和顾参商的家。   谢春秋清启朱唇,可还来的及未开口唤顾参商说些什么,顾参商倒是敏锐非常,凤眼含笑便侧身看了过来,声音温润的一如当年谢春秋入宫,初见顾参商那时一般,带着杏花微雨的柔和与浪漫。   他温声,轻声唤道:   “春秋?   “嗯……嗯嗯?”谢春秋没有想到顾参商会对自己的视线捕捉的这般熟练,有那么一丝丝的意外的错愕的吸了吸鼻尖,这才应声道,“怎么啦?”   顾参商哪里会不知道谢春秋那样略显意外的表情意味着什么?   不过,顾参商看破不说破。   他只是谢春秋这难得露出来的一副小女儿态默默的记在了心尖——这是他这么多年以来一直养成的一个习惯。   说是习惯,也许也算不上是恰当。   毕竟,谢春秋能露出这般可爱娇羞的表情,怕是三年五载也难得见上一次。   既然罕见,那自然是珍惜万分的。   顾参商悄悄的低垂了眉眼,可心中的喜悦却怎么也藏不住,勾的唇角早就无声的拆穿了顾太傅的这一身矜持的包袱。   终了,他还是忍不住的轻声笑了一笑,胸腔的震动连带着声音都显得磁性了几分:   “春秋,我们回家吧。”   顾参商又耐心的说了一遍,可语音语调和心境,却是浑然不同。   前一次,不过是不屑于自己心尖上的人将时间施舍给这样的小人。   区区一个百越城的城主,蝼蚁而已,他还未放在心上。   要知道,他若是想要他们为此付出代价,那方法可实在是太多了。   他只是心疼春秋曾经的岁月,也更是怜惜她的春秋。   而这一次,他却是发自肺腑的想要和谢春秋回家。   远离这些无畏的纷纷扰扰,回一个只属于他们两人的港湾。   专属于他的气息,便随着顾参商说话时的吐息,温温润润的洒落在了谢春秋饱满的额头上,暖暖的,痒痒的,似乎勾的谢春秋心尖尖上都快破土而出生出一朵小花了来。   在从吴国来到百越城的这一路奔波中,谢春秋一直沉浸在谢家宝库和自己同百越城的纷纷扰扰之中,哪怕是有顾参商陪着,也鲜少展露出笑颜了。   可此刻,哪怕他们是站在刚刚撕破脸皮的百越城城主夫妇的对面,可是谢春秋浑然忘却了城主夫妇二人的存在,满心满眼的都只有站在这一色春光之中的顾参商。   露出了这段时间以来的第一个舒心的微笑,酒窝盈盈,盛着从顾参商肩上余晖洒落下来的璨璨光芒。   不似方才直视金轮那般刺眼,更不似夜间朦胧暗淡。   日光从顾参商的身边走向谢春秋的眼中,一切的一切便都显得刚刚好。   谢春秋便这么笑着,脆生生的应声道:   “嗯。”   “我们回家。”   --------------------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由于身体原因更新推迟了,非常抱歉!   同时也非常感谢大家的关心和谅解!   惯例评论发红包!   爱你们么么 第45章 入君怀   百越城城虽不大,可是,百越城的城主府却是格局开阔的很。   当谢春秋踩着一地斑驳的光影,同顾参商一起并肩走出这城主府之际,正是风吹云日见天光的好时候。   从背光的树荫之中,越过那满地的光影,走向一片晴朗之中,阳光柔柔的撒在身上,暖的谢春秋的手脚都不似方才那般冰凉了。   谢春秋被这柔和的日光暖的舒服的微微眯了眯眼,眼尾似乎还略略的勾起了几分,就像顾参商养在太傅府里的那只小灰猫云清一样。   那是只有在午后出来晒太阳的时候,小灰猫才会不经意之间流露出的舒适、惬意的表情。   相由心生。   还在城主府邸的时候,谢春秋还未觉得有什么。   当面同城主夫妇二人决裂,不过是为了替顾参商向他们二人讨要一个说话,也更是为自己这么多年来的糊涂与纵容,在顾参商的见证之下,在今日,在城主府里,彻彻底底的做了一个了结。   直到谢春秋一脚踏过城主府邸的朱红门槛的时候,心中竟然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被锁在金丝鸟笼之中的候鸟一般:   在这个身后不属于自己,自己也无法融入的府邸之中禁锢多年以后,终于,在这看似华丽非常,却又狭小、黑暗的囚笼之中,张开渐渐丰满的羽翼,冲破禁锢,逃离这个自己本就不应该生活的地方。   谢春秋微微地扬起嘴角,唇边勾起的弧度惹出一条好看的笑纹。   她就算不睁开眼睛,也能知道顾参商此时一定是站在自己身边,悄悄的打量着自己这般难得的惬意而闲适的表情,然后在自己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又会迅速的低垂下眼眸,风轻云淡的营造出一种“我只是在寻思着某些事情,刚刚并没有时间来偷偷打量你的假象”出来。   谢春秋索性就这样,阳面朝着阳光,轻声笑着唤道:   “顾参商?”   “嗯?”顾参商偷偷打量着谢春秋目光之中忽然多了几分意外之色,有些意外谢春秋今日怎么就不会突然睁开眼睛,像是一捉贼的小家狗一般,用她水润灵动的大眼揶揄的望着自己了。   “我在这儿。”他的目光舍不得从谢春秋的身上移开,只是悄悄的朝着谢春秋的方向,更贴近的走了几步,近乎是在谢春秋的耳边,低声的回应道,“怎么了?”   谢春秋仿佛是得到了什么印证了似的,不知怎的短促的嘻嘻笑了几声,平伸的展开双手,忽然,又娇声的唤了一声:“顾太傅!”   浑然不像方才那样语调微微上扬,似乎只是试探性的叫一叫,这次的声音脆脆的,甜甜的,仿佛是张开双手,期待着谁家的少年儿郎来将自己牵回家。   顾参商盯着谢春秋向他伸来的手,不禁有几分失神。   谢春秋的手本就指如葱根,现在再被这柔和的阳光略微熏染,便显得更加晶莹剔透了几分起来。   顾参商总共活了两辈子,可是两辈子加起来,却也未曾真真正正的为了什么事情犹豫过几次,但是今日,他看着那双微微朝自己伸来的双手,却略微有些迟疑了。   他想要去触摸那双肤如凝脂的玉手,却又小心翼翼的,生怕让这双纤尘不染的手沾染了本不该沾染尘世的灰粒。   谢春秋的手是掌心朝下,微微垂着的,顾参商便轻轻地拿自己的指腹,勾起她柔嫩的的指腹,见谢春秋并没有任何反抗或者抵触的意思,正准备将谢春秋往自己这边拉一拉之时……   谢春秋却闪着一双明亮的杏眼,忽闪忽闪的望着顾参商。   那眼中分明满满的含着一汪看不到尽头的秋波,可在这样的一片脉脉情深之中,却又隐隐约约的夹杂着几分揶揄之色。   顾参商太眸望去,却见那么一潭秋波之中,倒映着的自己,神情同谢春秋此刻竟然也是别无一二。   两人就这么站在方才还剑拨弩张的百越城城主府门前,互相轻轻的勾着彼此的小手,心有灵犀的相视一笑。   谢春秋是低着头,略微有几分娇羞的浅浅一笑,可顾参商却不知是从这互相牵着的小手和这暧昧的相视一笑中读懂了什么,仿佛是忽然有了底气似的,手腕上轻轻的施加了一个巧劲儿,略略的一勾手,陡然发力将谢春秋往自己的怀中揽了过来。   谢春秋也不只是真的意外,还是真的配合,本是一个平时骑马都不怕颠簸的,虽然身娇体弱却从来都不怕被风吹跑的人儿,今日却被顾参商这么轻轻的一拉,便拉的站不稳了。   她“哎呀”的惊呼一声,便笑嘻嘻的顺着顾参商手上牵引着自己的力道,一路倒进了顾参商的怀中。 第46章 小祖宗   难得在顾参商的面前有这么任性的一面,谢春秋心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索性今日就把顾参商邀请到自家老宅里安顿下来。   谢春秋窝在顾参商的温暖的怀里,搁在他肩头的小脑袋忽然不自觉的蹭了蹭。   这种感觉很奇妙。   顾参商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可是她却能隐隐约约的感觉到顾参商就是在呼应着自己:   她能感觉到顾参商胸膛的起伏,加速的血流以及加快的心跳。   谢春秋悄悄的抬起头,偷偷的打量着顾参商的一如既往的俊美侧颜。   当真是一如既往。   如果单单只是这样简简单单的一眼打量过去的话,顾参商是连呼吸都没有加快分毫的。   谁又能想到向来是稳重如山的顾太傅,此时的心跳,快的近乎是要越出胸膛了呢?   没有人能看出来。   除了此时,被顾参商轻柔的拥抱在怀中的谢春秋,没有任何人能看的出来顾参商此时此刻的心潮澎湃。   砰——砰砰砰——!   像是强而有力的鼓点,快速而敏捷的将谢春秋的记忆推回到他们的曾经。   曾经的顾参商对上她,向来是没有几句好话的。   “穷奢极欲,引火上身。”   她从前只是看见了顾参商一惯对着她便浑身带刺的表象,可是却从来未曾将他的这些话听入心里去。   身为谢家的独女,她肩上点缀的,是旁人千世万代也赚不来的闪耀金光,富可敌国的钱财不可谓是正是穷奢极欲?   引火上身,这话却真真的是预言了她最后被太子一杯毒酒赐死的结局。   谢春秋的手,轻轻的环过顾参商的腰线,金丝的纹路摩擦在她娇嫩的掌心上,她却分毫没有察觉到。   谢春秋只是暗暗的想:   过去的那么些年,她是不是一直都错怪了顾参商了?   如果是错怪,那么他们会不会……   忽然,本是轻轻的搂抱着她的顾参商动了动,宽厚温暖的掌心不知何时搭在了谢春秋的脊背上,轻柔的一抚一抚,动作熟练的不像话,就仿佛是在安抚他养在太傅府里的小灰猫。   “怎么了?”顾参商低下头,他独有的气息洒落在谢春秋的发梢上,“这向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老虎,怎么突然转了性子,乖乖巧巧的想当一只小灰猫了?”   谢春秋知道顾参商这是在打趣自己,她倒也默认也不反驳,只是又窝进了顾参商脖颈处,用自己的鼻尖隔着衣领,蹭了蹭他的锁骨:   “没有,我只是想问你……”谢春秋说着,顿了顿。   “嗯?”   “你看……”她歪了歪头,俏皮的笑着,道,“既然,你都来百越了,那你要不要就再顺顺路,来我谢家的老宅子里住上一住?”   “哦哟?”顾参商似是意外的轻轻挑了挑眉,可嘴角却是怎么都压抑不住的向上扬着,“这是怎么了?”   顾参商笑着,抬手拍了拍谢春秋的小脑袋,话中略微带着几分调笑的意味:“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谢春秋无语子:“……”   难道她能回答是的吗?!   难道她能说“是的我就是想把你拐到我家里罩着。”吗?   显然这写话,都不是她能说出口的。   有些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看破不说破才,那才是互相试探这一过程中,真正的朦胧美好的东西。   谢春秋心里知道顾参商就是这贱脾气,总爱拿她打趣作为乐子。   可偏偏她对着这打趣,还颇为在意:   这心中是万分纠结,憋屈了半天,却也不知道能狡辩什么。   末了,她没好气的哼了一声:   “哼!”   顺便……   还抬起一脚,带着怨念,扎扎实实的给顾参商来了一计。   小姑娘家的腿脚上能有多少气力?   可偏偏这顾参商也是配合,嘴上故作夸张的哎哟哎哟了几声,便双手护胸的朝一边侧过身去。   不过这话又说来,顾参商这动作的角度也是巧,不偏不倚正好挡住了略微有些刺谢春秋眼的光。   谢春秋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一边心安理得的受着顾参商这润物细无声的照顾,还一边恶狠狠的瞪着对方,奶凶奶凶的:“怎么?我邀请你去,你还不乐意去了?”   这话一出,顾参商不知是从哪里掏出了一把折扇,手腕一抖,啪的一下便将扇面打开,朝着谢春秋的方向殷勤的扇着小微风:   “哎呀,姑奶奶您这说的是什么话?”   谢春秋眼皮一掀,侧过头去,只管拿着鼻尖出气。   谢春秋一动,顾参商自然也跟着动,手上动作不断,却还很自然的弯下腰,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带着几分宠溺,直视着谢春秋,低声道:   “小祖宗的话,我哪敢不听呢?” 第47章 黏糊糊   “小祖宗说的话,我哪敢不听呢?”   暖风携着顾参商的这句柔语,送入谢春秋的耳中,春光微漾,便在两人的眼波流转之间,无形的泛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谢春秋这人,就是“口是心非”的典型代表。   就算她看向顾参商的眼中满是欢喜,就算她的心中满满的都是欢愉,由内而外的喜悦,任谁都能看的出来。   可是她偏偏就是要嘴硬。   “做什么?做什么?做什么?!”谢春秋仰着脖子朝着远离顾参商方向倒去,皱着眉头,似是嫌弃的说道,“咦——怎么突然说话这么黏黏糊糊的?”   顾参商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就默默的看着谢春秋仗着他不会松开揽着她腰的手,便一个劲的朝着远离自己的方向倒着。   想得到挺美?   谢春秋跟着顾参商在太傅府里住了那么久,察言观色的本领早就练成了一绝。   她现在只要一见顾参商这一挑眉一勾唇,心里这根弦便会猛地绷起来:   要知道,顾参商前世做出这样的表情的时候,正是他对自己说着那句“穷奢极欲,引火上身。”的判言的之后。   顾参商这一世做出这样的表情的时候,不是他借机丢下尹长风独自带自己回太傅府邸的时候,就是他当场“抓住”自己在看《霸道皇子的恶毒女配》时,一股子“瞧瞧,瞧瞧,看我这不是抓住了你的把柄了”的嘚瑟模样。   谢春秋心中暗叫不好,顿时警惕了起来,还没来得及思考顾参商现在能当着她的面整出个什么样的幺蛾子出来的时候,突然觉得一直以来,虽然是轻轻揽着自己的腰际的,但是却给人一种安全、可靠的手,似乎正有着一股子抽离开的趋势——?!   谢春秋紧锁着眉头不解的看向顾参商,眼中满是疑惑。   顾参商垂眸,细细端详着谢春秋的神情,不仅浑然没有要回答谢春秋的意思,甚至嘴角勾起的笑意还更加明显了。   这顾参商嘴角勾起的弧度有多大,这顾参商的双手哦抽离开来的速度便有多快!   谢春秋瞪时瞪大了眼,惊呼了一声,心中害怕自己会凌空着掉下去,便本能的腰间一用力,趁着顾参商的手还未完全抽离的的时候用力一顶,支撑着整个身体直立着起来。   不过,不知是谢春秋力道没有精确的控制住,还是顾参商这胳膊着实是太过硬实了些。   经过这么一动作,谢春秋确确实实是不用再担心自己会在百越城城主府门前仰面摔成一个大写的狼狈了……   但是谢春秋却也是确确实实的打心底里觉得自己此刻的形象也算得上是狼狈了。   他们此刻的姿势放在别人的眼中算什么?   算娇弱女子受到惊吓,急求安慰,忍不住想要找一个温暖的怀抱寻求安慰?   这样还算是说的委婉的。   怕就怕这来来往往的路人之中,还有一些是没有眼力见还要心直口快,说她是在城主这里不得宠,便故意来投怀送抱找靠山的。   谢春秋的小手无措的搭在顾参商宽大而厚实的肩膀上,恨不得能将自己整个人都缩进他的怀中,当一个隐形的小人儿。   她知道,他们的身上,不仅仅有着来往路人狐疑着打量自己的眼光,此刻她的身上,更是有着顾参商好笑着看着自己的视线。   谢春秋缩了缩脖颈,试图将自己整个人都埋进顾参商的臂弯之中。   然而谢春秋想错了,人有五感,单单是隐藏起视觉,也无法做到无感。   更别提自己身边还有个不仅脸皮厚,还无时无刻憋着满肚子坏水的顾参商了。   顾参商似是平常一般,轻轻的笑了笑:   “这还不是寄人篱下有求于人嘛?好妹妹,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带我去你那谢家的老宅子住上一宿啊?”   但是,谢春秋清清楚楚的知道,这话说的一点都不如平常那般。   她敢确定,顾参商是故意将她自己邀请他去谢家老宅的话说着这般暧昧朦胧的!   好吧……   虽然也许可能,她自己本人的意思,的确也和顾参商这般说法别无一二,但是——!   谢春秋怒了。   哪怕,她此刻心中确实是有些羞于见人,哪怕自己此时也确实是舍不得离开顾参商这般温暖的怀抱,但谢春秋还是扭了扭身子,配合着手腕上的用力,便灵巧的便离开了顾参商的怀抱。   她红着耳朵,却执意的要踮起脚尖,将自己的一双朱唇送至顾参商的耳畔,以一种顾参商从未听过的温柔声线,轻唤了一声:   “太傅?”   顾参商的呼吸猛然一窒。   --------------------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努力撒糖!!!   都给我撩   !!! 第48章 害羞了   顾参商的呼吸猛然一窒。   女儿家的清香萦绕在自己的身边,少女朱唇微张,水露露的眼里含着羞……   换做是寻常女子这般的主动,天下的男儿又有几位抗的住?   更别说是顾参商本就看着是满心欢喜的,一反常态对自己突然表现的如此亲近的谢春秋如此这般了。   虽然是反常,但他完全知道谢春秋为何会突然这般动作。   顾参商喉结微动,嘴角不禁扯出一抹无奈的笑意。   不就是因为他方才使坏么?   仗着谢春秋难得的害羞,不仅要让她一个劲的往自己的怀里钻,自己还要说话的时候低下头,“似有似无”的朝着谢春秋裸露出的光嫩脖颈上吹气。   喏,这不,小家伙这就以牙还牙的来报复自己了呗!   顾参商无奈归无奈,可自己作的孽,那可还不得自己受着?   顾参商微微松开了谢春秋,无动声色的小步往后挪了几步,声音低哑,仿佛整个胸腔都在震动一般:   “嗯?”   谢春秋是只管撩火,不管浇火的。   她听了顾参商这一声,眼里的笑意更加旺盛了,带着几分揶揄的意思,可嘴里说的却是正正经经的事。   “哎,我突然一下子忘了,那皇帝是怎么突然想着把你派来百越的?”她一边说着,一边朝着回自家老宅的方向上走着。   谢春秋看着远离的百越城城主府,看着一路倒退的人流,看着总是不离自己身边半步的男子,微微掩嘴调笑道:   “你莫不是哪里得罪了那皇帝,他便把你给明升暗降了吧?”   这话谢春秋问的是半真半假。   百越城说是处于三国交界的要塞,明面上虽然附属了吴国,可依着这百越城城主的尿性,这暗地里难道当真就和其余两国毫无交集吗?   怎可能?   顾参商在沈怀明还是太子的时候便身为太子太傅,现如今,太子既然凭借着自己的手段坐上了那万人之上的位置,顾太傅便自然也就是帝师了。   帝师这职务,说大也大,但若是论上是清闲,那倒确确实实是清闲的。   百越城靠着地理位置的优势,的确有不少官员恨不得挤破脑袋也想来这里沾点油水。   可是,如果本来就在康仁帝都担上了像是太傅的这么一个位高权重,却清闲的职位,那可不比来着百越城这牛鬼蛇神齐聚一堂,鱼龙混杂的不得了的地方混日子来的舒服上千倍万倍吗?   顾参商当然知道谢春秋话里的意思是什么,不过这么难得的闲暇惬意的时光,他却是不太想和谢春秋谈论这些朝中冗杂的琐事的。   “可不是嘛……”他抿唇挑眉,眉宇之间是抑制不出的邪气,视线垂落在谢春秋娇嫩的面颊上,似有似无的叹了口气,“皇上怕不是这一天天看着我,都净是红鸾星动的兆头,便嫌弃我在他面前碍了眼,索性就把我打发到这里,眼不见为净了呗?”   这话寻常听听,倒是无所谓,可偏偏顾参商说着这话的时候,眼中含着的光,恨不得全部都倾泻到谢春秋的眼底里去。   顾参商虽然没有明说,但他这一整张俊俏的脸,都在用尽全力的去表达“我来这,就是为了你”的意思。   谢春秋既不是眼盲,更不是心盲。   她问的真假参半,可顾参商这回答,也难道不也是真假参半吗?   谢春秋皱着眉头,轻轻的侧手推了顾参商一下:“你正经一点,好好说话,行不行?”   “嘿呀?”谢春秋的小手这一推,可愣是把顾参商逗乐呵了,“你这是怎么了,害羞了?可别呀?”   谢春秋:“……”   “你快点!”谢春秋侧过头去,脚步特意放慢了一些,轻轻的一抬腿踹在顾参商的小腿肚子上,“我是认真问你的,你到底为什么就来了这百越了?”   顾参商虽然一直担任的文职,但这不代表他就不是个练家子,可谢春秋现在略微带着几分生气的踹了一下,他便也配合着这力道顺势的夸张的踉跄了一下。   正当顾参商动作夸张的差点把谢春秋吓到怀疑人生的时候,这顾太傅忽然贴地而起,以左脚为支点,使了个巧劲凌空一悬,便将自己调整为一前一后同谢春秋面对面的方位上,双眸灿若星辰:   “剿匪。”   谢春秋还没从顾参商这一系列的动作中回过神来,神情带上了几分愣怔:“……啊,啊?”   顾参商微微好笑的瞧着谢春秋的模样,再开口,却依然有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我来百越,剿扣蛮匪。” 第49章 怎么了   “剿抠蛮匪?”谢春秋的微微蹙了蹙眉头,也不知是在迷惑百越这一带有什么蛮什么匪可有的,还是在迷惑就顾参商这在文职上干惯了的嘴皮子要怎么才能降的住一众野气的不得了的匪贼。   顾参商身高腿长,趁着谢春秋这阵子迷惑的劲头,都快走到下一个街口去了,可就算是这样,他却依然仿佛是在背后长了眼睛似的。   “哎——是我去剿匪,又不是你去剿匪。”他一边似是老成的慢悠悠的信步超前走着,一边又似是关切的侧首问着:“你怎的就皱着个眉头,这样看着我?”   “我方才开玩笑的,别生气。” 顾参商这副佯装的模样装着还不过三句话,可说着说着却又情不自禁的转过身来,背着身后洋洋洒洒倾泻下来的日光,笑着朝谢春秋招手唤道,“快来!这谢家的家门,我还等着你来跟我开呢!””   “哼,我哪里有皱着个眉头看着你?”谢春秋反正是嘴硬打死也不承认,可身体确实诚实的很,加快了脚步轻快的跑到顾参商的身边努了努嘴,哼哼唧唧道,“你有什么好看的呀?我做什么要……”   谢春秋话还没有说完,却忽然感觉顾参商提溜着自己的衣袖把自己拉拽到他的身后去了。   “怎么了?”谢春秋有点不明所以,好奇的扒拉着顾参商的肩探出头来,“方才不是还叫我来开门的么,这是……”   话音未落,谢春秋自己却忽然止住了。   是。   谢家老宅,确确实实就在这一条幽静的宽窄巷子里,自二老过世之后,仿佛就变成了一坐空宅,在此处静默了数十年。   可如今不知怎的,这老宅子却变的热闹了起来、   为首的,是百越城的大公子大小姐——尹长风和尹长晴二人,其后的,是一些谢春秋看着眼生觉得各个都长的一模一样的大肚子官员。   顾参商是想着谢春秋方才才在城主府里和城主夫妇二人“交心畅谈”了一番,不论现在面前的这堆人是来找谢春秋还是来找自己的,他都不太愿意让谢春秋来面对这些纷纷扰扰。   正准备一个反手把谢春秋摁回去的时候,谢春秋却灵活的像只小燕子似的,不知怎么的一个低腰曲身,便绕过了他的魔掌,站到了顾参商的身边去了。   谢春秋一改方才同顾参商嬉嬉闹闹的姿态,神态一端,面色一板,大有一股前世作为皇后时的气派出来了:   “今日是个什么好日子,诸位竟然都不约而同的聚集到我谢家家门口来了?”谢春秋眨了眨眼,略微忖度了一下,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突然花容失色的一般掩着嘴,意外道,“呀?那总该不会是我谢家欠了诸位的债,大家都合计挑着今日,来我谢家门前讨债了吧?”   众人一听,不仅是那以尹长风为首的一众官员都面上有了几分尴尬之色,就连向来不肯在谢春秋面前低头的尹长晴都觉得面上有些挂不住。   且不论当年谢家二老尚且还在世的时候,那这谢家的家底,怕是连吴国的国库都还要充盈上三分。   如今就算是二老撒手人寰了,留下一个不如何经营家财的娇娇大小姐,那这谢家的宝库,也是供这百越城吃上百年也不怕被吃穷。   来谢家的门前讨债?   这话谁敢说啊?   百越当年并不富庶,三国交界,兵荒马乱,流寇肆意,难民涂涂,旁人宁可绕路远行也不肯在百越留宿一晚。   直到谢家二老的传奇出现了。   别看现在站在谢春秋面前的一众官员都满肚子的油水,身宽体胖的模样,可他们年少的时候,哪个没有受过谢家的接济呢?   官员:“阿这……”   官员:“阿这这……”   只有顾参商不合时宜的笑出了声:“哈!”   谢春秋正朝着那些官员扮委屈呢,瞧着这效果到位心里正得意着,却被身边的这冷不丁突然冒出来的一声笑,吓了一跳。   她僵硬着脖子转过头去:“你干嘛?”   顾参商顿时就收了表情,仿佛也变成了那一众官员之中的一员了。   谢春秋不禁笑道:“怎么了这是?”   “哦……”顾参商恍若是在回忆中,“我突然想到,儿时我也常常受到谢家二老的接济,如今本是念着百越的情,这才向皇上自请了圣令。”   他说着说着,突然转头朝着谢春秋赞扬似的一挑眉,也不知是他在赞扬谢春秋方才镇住了场子,还是他在向谢春秋讨赞扬。 第50章 靠运气   不过顾参商似乎只是想多瞧谢春秋一眼,并未打算说些什么,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便又侧过头来。   他背过手,略微向前小走了一步,这浑然又是那个在朝堂之上笑一笑便能惊的众官员都抖上三抖的顾太傅的模样了。   顾太傅说起话来慢条斯理的:“诸位来此,莫非也是出于和我一般的理由才来此地的么?”   这话虽然是明知故问,可却把这面前乌泱泱的一堆人,说的一个个都变成了缩脖子的乌龟。   谢家二老离世的早,顾太傅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却还能念着谢家的情。   而此时站在谢家门前的这些人,除去城主家的大公子和大小姐,哪一个不是靠着谢家的接济才能平平安安的长的这么大的?   二老过世的时候,兴许他们还是真真切切的留下了几滴眼泪的,可时过境迁,他们有了自己的小家,有了自己新的羁绊,谢家二老过去的那些恩惠有算的了什么呢?   谢春秋不能将这样的话,明明白白的说出来,但是顾参商可以。   甚至是借顾参商的口来说这样的话,却更能狠狠的打他们的脸。   这样的道理,谢春秋当然是明白。   既然顾参商已经接了她的话唱了这个黑脸,那谢春秋只好挑着剩下的白脸来接着唱完这出“赶人”的戏码了。   “啊……”谢春秋略微有些意外的羞涩一笑,“我竟然是没有想到,诸位都是如此有心了。”   诸位官员动作整齐划一的擦起了额头的虚汗。   诸位官员不约而同异口同声道:“嘿呀,阿这……”   谢春秋冷眼旁观着这众生之态,开口却依然是柔柔的:“谢家的情况想必大家也都清楚。”   “谢家如今就剩下我这么一根独苗。”她居高临下的扫视了一圈面前的众人,“我这日子虽然是过的冷清了些,可是倒也不至于让大家如此挂念。”   谢春秋这话纯碎说出来就是为了赚赚同情,然后顺便走个过场,让他们没事就赶紧滚蛋的。   然而听入了顾参商的耳中,不只是让他联想到了什么,不由得让他眉头猛的揪了起来,连带着侧头看向谢春秋的眼神之中,都多带了几分难以抑制住的怜惜之色。   再回过神来,此时的谢家老宅前,便只剩下了顾参商,谢春秋,尹长风和尹长晴死人了。   面对尹家兄妹二人,谢春秋不愿意先开口,顾参商自然也跟着一起沉默,尹长晴倒是想要开口,可她天生就不是在这种场合下能镇的住场子的人。   四人八目,两两相望,一片寂静。   最后还是尹长风先开了口,他轻轻唤道:“春秋?”   谢春秋鼻尖出气,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嗯。”   “好不容易回了百越城,怎么不去百越府邸上住着?”尹长风关心的问道,“来之前母亲还特地嘱咐了我要把你安顿好呢。”   刚从百越城城主府吵完一架回来的谢春秋:“……”   那我可真是谢谢你的母亲了。   谢春秋心中是这般想着,但终究还是念着一点点旧情,没有表现到脸上。加上近来越发是锻炼的神色不惊了,喜怒不形于色。   不过,顾参商可就没这么给尹长风面子了,当场就嗤笑出了声:“那可真是多谢关心啊?”   面上带笑,言语带笑,可这话说的,却是怎么听都是怎么嘲讽。   尹长风敏锐的察觉到了:   他们和谢春秋之间,仿佛无形之中发生了什么。纵然他们此时面对面的站着,可似乎他们之间永远都有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存在着。   “你这人……”尹长晴本来就是个骄纵脾气,加上现在又在自己的地盘上,顿时腰杆子挺直了顺带着嘴皮子也利索了起来,“瞧着长得是一副温润尔雅的模样,怎的这言行却是孟浪的很呢?”   这下轮到谢春秋嗤笑出了声:“可我瞧着尹大小姐这模样,倒像是恼羞成怒呢?”   尹长晴气极:“……你!”   尹长风伸手将尹长晴向后揽去:“住口。”   “哥!”尹长晴万万没想到自家亲哥也没站在自己身边,顿时恨不得气的跳脚,再回头一看,谢春秋和顾参商二人就这么双手抱胸,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在这边吃蔫的模样,更是气的倒吸一口凉气,小脚一跺,长袖一甩,冷哼一声便扬长而去了。   尹长风无奈的看向谢春秋。   “怎么,不去追追你们尹家大小姐么?”这场面谢春秋以前见的多了,她无所谓的耸耸肩,“听说百越最近可算不上太平,这万一遇上了什么天灾呀,人祸呐……”   尹长晴虽然性子生的骄蛮任性,可这说到底也还是尹长风同父同母的亲妹妹。   “还是春秋考虑的仔细。”尹长风甚至没有犹豫几秒,近乎是在电光火石之间便依然做出了决定,“长晴性子你也知道,她这样我也确实是……”   “害……”尹长风说着说着,摇摇头叹了口气,再抬头,便又是一副为人兄长语重心长的模样,“既然今日你想要回老宅看看,那我也不好在这多多靠扰了,改日你若是想再来城主府上住上一住了,我再找机会同你聊聊。”   谢春秋听了,一副乖巧懂事的乖乖站着,温柔体贴的连连点头称是,便一直保持着这般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目送着尹长风一路离开。   “怎么?”顾参商打断道,“还舍不得了?”   “你觉得呢?”谢春秋收了笑,不答反问。   “我当然舍得。”顾参商标志性的挑了挑眉,狡猾的笑了起来,“我不仅舍得,甚至还巴不得他们别来这里碍眼。”   “哦?”谢春秋有些意外的侧头看去,发现顾参商的神情确实是不像是说笑。   略略回忆了一下,这才发现顾参商似乎的确是不怎么待见尹长风。   如果说从一开始的乾明神庙河畔丢下尹长风是因为对方“不知者无罪”的大言不惭的话,那后来的种种恐怕是故意为之。   包括此次来百越的路上,太傅也是“无意”让尹长风知道他要带谢春秋一起坐金銮马车,但偏偏就是没有要顺带捎上尹长风的意思。   谢春秋本以为顾参商对尹长风这般如此,不过是因为男人之间奇奇怪怪的胜负欲,可如今看来,顾太傅他可能是真的只是不待见对方?   可是……   这是为什么呢?   还不待谢春秋思考出个一二三出来,忽然有谁轻轻的拍了拍她的后背。   此时的谢家老在前,只有谢春秋和顾参商两人。   谢春秋扭头:“……?”一副“能好好说话为什么还要对她动手动脚”的疑惑模样。   顾参商恍若未见,懒懒的伸了个懒腰:“那厮也真的是。”   说的是尹长风了。   “狗嘴吐不出象牙还总是要来碍眼,碍眼也就罢了,现在还要来耽误我进谢家老宅的时间。”   哦,感情这顾太傅只是嫌弃别人来耽搁了他进谢家老宅的时间呗。   可以。   一寸光阴一寸金。   这理由十分的顾参商。   “碍眼倒也算不上,比起城主他们,我还是更愿意见见尹长风。”谢春秋从小荷包从摸出一把生了些许铜绿的金钥匙,试探的插入门锁之中,“不过这话又说话来了,尹长风最近这嘴也确实是狗了些。”   锁没开。   谢春秋太久没有回过谢家了,仅凭有限的记忆来找这大门的钥匙与大海捞针无异同。   这把不是。   这把也打不开。   这把都插不进去。   谢春秋:“……”   好暴躁。   这难道不是我家吗?   自家人进门,到底能不能给她一点面子?   顾参商起初还能在一旁看个乐呵,可找谢春秋这个试法,怕是还能在把尹长风拉回来好好的谈上好几回。   “我来吧。”突然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穿过谢春秋正拿着的钥匙环,谢春秋昂首,只见顾参商笑带揶揄,“让我试试?”   谢春秋早就处在了自暴自弃放弃挣扎的边缘,一听这话,索性直接将整个小荷包都丢给了顾参商,忙不迭的道:“你来你来你来。”   顾参商稳稳的接过荷包,好玩似的抛了几下,漫不经心道:“嗯……选哪一把好呢?”   “呀!”顾参商好像真的只是很随意的用修长的手指勾了一把钥匙出来,“那就你吧。”   谢春秋目光流露出丝丝的鄙夷:她还以为足智多谋的顾太傅打算靠着孔位推理出哪一把才是正确的钥匙,结果……   这位也是个跟她一样,准备靠运气的。   谢春秋虽然一直不肯承认,但她的运气便是抛骰子要大抛小,要小抛大的典型。   她自觉靠运气是这世上最靠不住的。   然而,在听到锁吧嗒开了的时候,谢春秋脸上的笑,忽然就变的像一张脸谱起来。   顾参商取下门锁:“大小姐,请进吧?”   谢春秋不动,只是盯着这扇饱经风霜的大门暗自出神。   顾参商哑然一笑,帮她推开:“大小姐,请进吧?”   光亮随着顾参商的动作,一点点的从门缝中照射出来,无数碎片化回忆忽然从谢春秋久久未曾想起的脑海中涌现出来。   有谢家二老最后一次离家前细心的叮嘱,有她自己曾经乖巧应答的模样,可画面最多的,却是一位邻家儿郎。   神使鬼差的,她忽然伸手按在顾参商推门的手上:“顾参商。”   “嗯?”   “你怎么会知道,谢家老宅就在这里?”   --------------------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刀不是刀不是刀!是男主要掉马甲了!   以后更新会频繁+3k字起步的!   哈哈哈庆祝一下本章评论都发红包! 第51章 乖乖的   顾参商神色不变顺口接道:“谢家老宅不在这里么?”   “是在这。”谢春秋提起裙摆,动作缓慢的踏过高高的门槛,踩着一地的斜阳,轻声道,“可是,我从前从未同你描述过谢家老宅的任何事情……”   “你是如何确定老宅,便是在这条不起眼的巷子之中的呢?”   顾太傅轻笑了一声,跟着谢春秋的步伐平稳的走近了谢家老宅:“怎么?这是在生方才我一次便试出了钥匙的气么?”   “也许是的吧?”谢春秋和顾参商一边走着,一边互相打起了太极。   谢春秋当然知道顾参商对谢家不可能没有任何了解,也当然不会将顾参商拉去同方才堵在宅前的那些没心没肺的官员作比较。   可就算顾参商心怀感激,哪怕他儿时确确实实是受过谢家的诸多恩惠,那至多也是应该对施粥步善的地方印象颇深。   那也万万不至于,连谢家老宅的大门钥匙都记得一清二楚吧?   谢春秋不相信运气。   更不相信顾参商同她一路走来,全部靠的都是运气。   谢春秋更加相信的是,事在人为。   就好比,她能在“流觞曲水”上夺魁,靠的便是自己的努力以及顾太傅的帮助,她如今敢同百越城城主夫妇撕破脸皮,那是因为自己已经成长到了已经不需要城主夫妇二人庇护的地步了。   她身为谢家的女儿,尚且还记不清这大门钥匙的细节,那么顾参商又是同谢家有什么渊源,才会将这样的细枝末节记得如此清晰呢?   许是因为来时顾参商不需要带路也能准确的找到老宅的位子让谢春秋起了好奇心,此时顾太傅似乎也是有意无意的将步伐放慢了许多,不紧不慢的跟在谢春秋的身后。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的慢悠悠的走着,沐浴在阳光之下,穿过漫漫长廊,走过葱葱花园,忽然,谢春秋的脚步顿住了。   顾参商顺着谢春秋的视线望去,也愣住了。   是祠堂。   只放了两个牌位的祠堂。   谢家二老只有谢春秋这么一个孤女,从前的谢春秋日日住在城主府的小楼里,吃喝玩乐顺带着养养病,日子不说是有多滋润吧,但好歹也是充实的,充实到谢春秋根本就从未想过要来祠堂祭拜自己的双亲。   亲生的闺女尚且如此,旁人又如何会来替她去操这份心呢?   根本不会。   是以哪怕这谢家老宅的采光再怎么好,这年久未曾被人细细打扫过的牌位之间,依旧隐隐约约的能看见一些沾染着灰尘的模样。   谢春秋的呼吸加重了几分。   她吸了吸鼻子:“顾参商,我去……”   “你去吧。”不待谢春秋说完,顾参商便接过了话,他望着那两副牌位的目光都未曾移动过分毫,“我便在此处等你。”   在百越,祠堂是非血亲不得入内的地方的,是以顾参商是不变同谢春秋一起进去的。   “嗯。”谢春秋没有回头,只是声音带上了几分沙哑,“我去去就回。”   ·   谢春秋知道自己从前确实是个不孝子。   没心没肺的在谢家二老的庇护之下长大,哪怕是谢家二老的过世是为了替自己去寻药,在他们的葬礼上,也未曾真心的落下过几滴泪。   但是谢春秋从前没心没肺,不代表重活一世也会活的像过去那般不明不白。   谢春秋进了祠堂和上门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慢而细致的将这牌位上沾染的灰尘尽数搽去,然后径直的跪在了满是灰尘蛛网的跪垫之上,缓缓的磕了三个响头:   “爹,娘。”   她哽咽了一下。   “女儿不孝,来迟了。”   ·   谢春秋没有在祠堂里哭,她知道自己更应该做的是什么。   谢家宝库的秘密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上,这个宝库一日没能发现,谢春秋便是一日也不敢松懈。   她自觉地自己没有资格在谢家祠堂哭。   她现在哭,只会了为了自己过去的不作为而懊恼。   这样的声音,不配让自己的爹娘听见。   她要便努力,变强大,让更爹娘听见更为喜悦的声音。   ·   谢春秋知道,顾参商既然答应过自己会在原地等着,那她出来的时候必定就能看见他的身影。   事实上也是如此,但似乎也不全是如此。   谢春秋看着楚西风那张许久未见的一张黑脸,顿时自己的脸也黑了下去:“你怎么在这?”   “你我……”楚西风左看看谢大小姐,右看看顾大太傅,一时之间是左右为难,支支吾吾了半天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啊这……”   “……行了,你来找你家太傅说事就说事,太傅的房间在左拐的第一间。”谢春秋无语,“你可别把脖子给转抽筋了。”   “哎——谢谢姑娘!”楚西风如释重负眉开眼笑,转过头去准备请太傅进房间细说,然而他悲催的发现……   自家太傅只是出神的盯着他面前的这个小姑娘,忽然没有想要听他细说的意思。   楚西风:……人心不古世风日下,顾太傅再也不是那个兢兢业业的劳模顾参商了。   “春秋!”顾参商轻声唤道。   谢春秋没吭声。   “春秋。”顾参商接着又唤了一声,“西风来找我商讨一下剿匪的相关事宜,关于我和谢家的事情……”   谢春秋没想到他会这么容易就发现了自己的思虑,有些意外的抬头,正好便撞进了顾参商一双璨璨生辉的眸中:“……你。”   “我回来便会告诉你一切。”顾参商笑着揉了揉谢春秋的小脑袋,“在老宅里乖乖的等我回来,好么?”   谢春秋任由着顾参商顺着自己的墨发,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轻声的叮嘱了一句:   “你去吧,注意安全,早些回来。”   “嗯。”顾参商这才满意的收回了手,转过身来拍了拍楚西风的肩,可话确实对着谢春秋说的,“一定会的。”   楚西风看着自家太傅拍在自己肩头的手,陷入了沉思。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只是离开了小半个月,为什么这原本都在互相坑蒙拐骗的两个人,怎么就突然就变的跟个老夫老妻似的?   顾参商只是去督军剿匪,又不是要提枪弄棒亲自上阵剿匪,怎么两个人搞得这么腻腻歪歪的……   这至于么?   谢春秋是说完那么几句话,才后知后觉的发现:   啊——自己好像一个大夫人啊。   而且,还是一个在叮嘱即将远行的夫君的大夫人。   谢春秋觉得,就算他们两个心中都清楚两情相悦,但是也万万不至于在那层窗户纸还没有被捅破的时候,便对着顾参商就如此这般拿起了身份。   但是谢春秋又后知后觉的发现了,顾参商是故意那么说的。   来百越的早膳,谢春秋是在马车上用的,然而这一到中午用午膳的时候,谢春秋便觉得这也不对那也不对了起来:   “东风你在一旁站着做什么?这桌子这么大,菜式这么多,你也一起坐下来吃呀?”   东风正准备假意推辞几句,却又听见谢春秋一连串的话又冒了出来:   “顾参商不是把太傅府的厨子也带来了么?厨子是水土不服还是这食材都不新鲜了,我怎么尝起来,不是原来那个滋味了呢?”   东风正想替太傅府的厨子辩解几句,可谢春秋跟撵轱辘轴似的又接上了话:   “这个桌椅的高度也不适合我,夹菜夹的我浑身不舒服。”末了,谢春秋顿了顿,似是埋怨又似是嗔怪,很自然的感叹了句,“顾参商怎么还不回来啊!”   东风闭了嘴不准备接话了:   感情这准夫人根本不是在同他抱怨,而是只是单纯的因为这餐桌上突然没有了顾太傅的陪伴,不习惯,但是又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   东风暗自叹了口气,一抬眼,却见谢春秋正凉飕飕的望着自己:“这好端端的,你叹什么气啊?”   东风语噎了:“……”   他确实是好端端的,可您这心情一看就是不太美妙的啊。   谢大小姐心情不好,顾太傅肯定也会心疼,这顾太傅一心疼吧,虽然明里面上不会有什么表示,可是最后遭殃的,不还是他们这些打下手的无名小卒么?   谢春秋:“怎么?”   东风感觉这大小姐的视线在自己的身上,上上下下的来回扫视:“……”   东风被这眼神看的脊背发凉。   怕是他一旦回答的不如这大小姐的意,改天被太傅知道了,怕是自己以后都没得能去看戏的功夫了。   东风凭借着自己多年看戏本子的经验,冷静分析后,强作镇定道:“谢姑娘,我只是突然想到了顾太傅出门前,似乎叮嘱过让您便呆在这宅子里,吃好住好等他回来便好。”   东风琢磨着,解铃还须系铃人,说着说着,他顿了顿,佯装犹豫道:“可……”   这一个“可”字,说的是一波三折绵延不断,颇有几分戏曲中的强调。   可东风的这个音托的越长,谢春秋的脸就变的更加拧巴了起来:“可什么可?”   东风当然也清楚谢春秋别扭的秉性,当即便搬了个梯子过来:“可这便有些奇怪了,这厨子便是太傅亲自从太傅府点过来的,怎么会不合姑娘的口味呢?这鱼汤可能是百越的水土原因,姑娘不如再尝尝这糕点?”   谢春秋依言,夹起一块糕点送入口中。   东风眼巴巴的:“姑娘觉得如何?”   “我突然觉得这又是那个味道了。”谢春秋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又添了碗鱼汤,“哦对了。”   东风表忠心的勤快极了:“姑娘还有何吩咐?”   谢春秋:“我进膳时不习惯有旁人在一旁,你且先下去吧。”   东风:“……是”   这可真是纳了闷了,也不知道方才叫自己坐下来一同用膳的人是谁。 第52章 旧情人   很显然,顾参商临走前说的那句话,就是特地说出来为了让谢春秋心安的。   然而,这一句话被拿出来劝说个一次两次尚且还管些用,可这说多了吧,自然耳根子也就听麻木了。   就好比现在到了用晚膳的时间,东风站在桌边犹犹豫豫了好半响,这才张了口:“姑娘,您……”   “是是是。我这不是在吃你们这太傅府大厨做的那什么养生粥么?”谢春秋这回算是学聪明了,现在不仅完全不给东风开口说话的机会,甚至还学会了如何倒打一耙。   “食不言寝不语。”她微微抬眼,完全不慌,表情甚至还带上了几分嫌弃的意味,“你再杵在这里打扰我用膳,你便滚出这老宅,跟着那黑炭楚西风一起帮太傅去。”   东风无语凝噎:“……”   还食不言寝不语呢?   不说话就能吃的聊饭吗?   这也不知道是谁,一碗养身粥好端端的端上来,一个时辰都快过去了,眼看着这粥就连热气都没有了,可这位一碗粥和端上来的时候又有什么不同呢?   哦。   这确实不能说是没什么不同,因为,都可以说是完全一样了。   ——这谢大小姐喝粥,简直是按一粒米一粒米的来细嚼慢咽的!   这样子,摆明了就是没什么胃口,可这动作却又是摆明了她在吃粥。   这言行举止叠加在一起,分明表明了谢大小姐只是因着顾参商的那句话,所以才安安分分的上了这餐桌,做了做这表面上的功夫。   东风苦兮兮的看着那满满的一碗粥,着急的都想抓头发了。   他感觉自己又陷入了一个死循环:   顾太傅要是发现这谢大小姐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还养的消瘦了,对谢春秋,那只会是更加的怜惜,天材地宝山珍海味,恨不得跟一股脑的跟批发似的全部都买进这太傅府里,随时给她备着。   可对他这样的小跟班……   思及至此,东风一时半会也顾不得谢春秋还在场了,一个情难自禁的便懊恼的抱头蹲了下去,在两道充满疑惑和嫌弃的视线下,狂抓了一把头发,兀自感叹道:   “啊——我的戏台子!我的话本子——都……”   东风还没来得及嚎完,突然顿住了:等等!为什么会有两道视线?   不会是……   太傅回来了吧?!   也不知道东风是如何动作的,在“嗖”的一下站起来的同时,竟然还能匀出空闲整理好被自己揉皱的衣襟和方才揉乱的头发。   然后,衣冠整整的假装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朝顾参商行了一礼:“太傅。”   看的谢春秋的眼神直接从嫌弃变成了震惊。   顾参商对此倒像是一副司空见惯了的样子,鼻尖微微的嗯了声,目光便直直的去寻着谢春秋去了。   顾太傅的目光一动,东风的目光自然也跟着主子的一起动了起来。   这一眼望去,却又轮到了让dongle风震惊了:   什么情况?   刚刚桌上的那满满的一碗粥呢?!   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只剩下个空碗了!!!   顾参商显然不知道谢春秋方才那比小鸡啄米般还要费劲的吃法,看着这空空见底的碗,顿时宠溺的笑着走过去,揉了揉对方的小脑袋:   “我回来了。”   “嗯。”谢春秋应了声,顺着顾参商的动作微微晃了晃脑袋,软糯糯的,似是嗔怪道,“怎么回来的这么晚?你在回来的晚一些,晚膳便要被我吃完,都没有你的那一份了!”   东风迷茫了:“……啊?”   谢大小姐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功夫,听入东风的耳中只觉得一阵魔幻,感觉自己快要石化了。   不过,人顾参商顾太傅偏偏就可吃这一套了,不仅不意外不生气,甚至还笑眯眯的开始给人家小姑娘道歉:“是是是,我的错。”   “那当然是你的错了!”谢春秋脑袋一扭,整个人傲娇得不行,随口问道,“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谢春秋这一问,倒是问到正题上去了。   “就踹了一个流匪窝呗。”顾参商微微低垂了眼帘,“然后……”   “然后?”   “然后……”顾参商忽然快步走到了谢春秋的身后,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低声说道,“我还遇见了一位故人。”   顾参商悄悄的打量着谢春秋的神情,心道:若是她此时心神不宁,我便将这事先压下,果断时日早个好时机再告诉她,若是……   只见,她只是微微蹙了蹙眉,很是不解:“故人?谁的故人,是你的故人还是我的?”   “快说!别总是话说一半就来吊我的胃口。”谢春秋很警觉,“如果你说你去匪贼窝里遇见了你的旧情人,那你就赶紧滚出我这宅子早日和你那旧情人……”   “噗嗤。”   “你这是想到哪里去了?”顾参商着实是没有想到,谢春秋竟然会是这般反应,半是调笑,半是认真的说道,“就算我有什么旧情人,那情人也该是你才对。”   谢春秋听到这个答案,虽然好看的嘴角是怎么也抑制不住的勾了起来,可嘴里说的话,却好像是有几百八十多个的不满意:   “怎么的?我怎么就是你的旧情人了?”   “哦豁。”顾参商倒也不恼,好脾气的耐心哄着,“是是是,是我又失言了,你别看我这仪表堂堂年少有为……”   顾参商说着,忽然双手撑在了谢春秋的椅背上,微微俯下身,温润的唇瓣几乎是贴着谢春秋的耳畔:“可惜了……”   谢春秋微微楞了楞。   “可惜了,我这情史却是是单调的很。”   他低声附耳说道:   “旧情人,心上人,身边人……”   说着,顾参商忽然细碎的笑了起来,唇瓣张张合合,温热的气息便带着温度,细细的洒在谢春秋的敏感的脖颈上,顿时给这白皙的肌肤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粉色:   “……从头到尾,至始至终,都只有你这么一个。”   东风离的远,根本听不清他们二人究竟在耳语些什么。   但遥遥望去,只见谢春秋做在椅中,整个人似乎都被笼罩在顾参商的身影之中。   美人面色酡红,仿若是喝下了什么佳酿一般,整个人柔软的仿佛是一汪春池水,神色都微微带上了几分迷离。   似乎是听见了什么意外的话语,想要尽力的透过眸中的水雾去辨别些什么。   可她越是想要去辨别些什么,却越是会沦陷在身后的一方树影之下。   迷茫,寻觅,凝神……   最终,万千波澜归入一片灵动的眼眸。   谢春秋微微仰起头,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却措不及防的正好同正俯身凝望着她的顾参商对上了眼。   此时无声胜有声。   四目相望,鼻尖微触。   须臾,两人不约而同的轻笑了起来,熟悉的气息便互相的喷洒在对方的面颊之上,也不只是谁在使坏,还偷偷的拿鼻尖轻蹭着对方的。   谢春秋微微抬了抬手臂,佯装嗔怪:“少油嘴滑舌的岔开话题。”   顾参商一边便很自然的接入掌中,扶着她站了起来,一边摆出一副耐心受教的模样:“那你还想听我说什么?”   “风花雪月一年四季,喜悦你心宜你心悦你?”顾参商睨眼看着谢春秋薄薄的耳根又泛起了一抹粉红,顿时更得意的坏笑了起来,“你还想听什么?今夜我都说与你听,信我,我一定会好好的,满,足,你。”   谢春秋虽然算是活了两辈子,可这两辈子加起来,也都是清清白白的好姑娘。   饶是如此,未经历过人事的她,却依然能凭借着本能,从这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满足你”三个字中,听出一些弦外之音来。   她顿时涨红了个脸,反手便拍掉顾参商虚虚捧着自己的手。   ——分明从前顾太傅这般扶着自己的时候,一切都正常,可如今怎么变觉得这手相接触的地方,热的发烫呢?   谢春秋感觉自己今晚的脑子不太受用,脑海之中闪过了许多想法,却怎么也不知道用什么词语来形容这种感觉最是贴切。   “怎么了?”顾参商依旧风轻云淡的像个没事人一般,仿佛方才那些话都不是出自他的口,“生气了?”   谢春秋果断否决道:“没有。”   “哦?”顾参商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那便是害羞了。”   谢春秋顿时噘了嘴,轻轻推了对方一把,气呼呼的反驳:“你才害羞呢!”   “行行行,没害羞没害羞。”顾参商很是敷衍的应着,眼角眉梢里却全是压抑不住的笑,笑了好一阵才给谢春秋寻了个由头来,“你就是想知道我今日怎么会归宅归的这般晚对吧?”   归宅。   这个字眼很让谢春秋心安。   “嗯。”   “猜猜看?”顾参商卖起了关子。   “不猜。”谢春秋懒得陪顾参商卖关子,又伸手推了顾参商几下,催促道,“你快如实交代,不然……”   顾参商一听便乐了:“居然还有不然?你且说来听听?”   这厮竟然还好奇了这转折句后的“不然”?   --------------------   作者有话要说:   算是表白?   喜庆的事情也给大家发红包叭 第53章 睡香闺   谢春秋大多时候都是想到哪里便说到哪里,那话本也就没有想到什么后文,不过是顺口说出来催顾参商的。   毕竟按照平日,顾参商早都半开玩笑半讲公事的同她将事情的始末全部都说完了。   可谁能料到今日的顾太傅,这不仅认真说起了情话,这接话也是完全不按平时的套路来呢?   谢春秋犯了愁了。   你可以对一个姑娘家说“不然我就希望你永远都买不到山海阁精做的留仙裙。”因为这是她一直想要的。   可是她仔仔细细的想了想,这才恍惚之间发现,顾参商他似乎什么都不缺,也没有什么特别需要的东西。   什么都不缺的话,那可就难办了。   “有什么不然呢……?”   谢春秋想的尾音都带了几分上翘,也愣是没有想出个后文。   最后,还是实在扛不住顾参商那又是好笑又是怜爱的看向自己的眼神,思及自己是这谢家老宅真正的主人,这才憋出了一句:   “不然,我就让你没有客房睡!”   这话不说还好,此话一出,本是双臂抱胸斜斜站在一旁的顾参商仿佛是忽然被谁点了笑穴一般。   “你这是……”谢春秋疑惑的歪了歪头,“怎么了?”   她不太明白,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突然就笑成了这样。   顾参商不答,只朝谢春秋招了招手。   谢春秋本能的便挪了过去,可顾参商那模样看起来倒是比谢春秋还着急,还不待她靠近,便直接长臂一拦将她搂进了怀中,颇有深意的笑道:   “在我眼中,这谢家老宅的房间,只有两种,你猜猜,是哪两种。”   谢春秋依偎在顾参商的怀里浑然没有看见顾参商那坏笑,甚至还仔细的回忆了一下儿时的老宅便分了区,一片是留给自家人住和来客们住的,另一片便是留给下人们住的。   她思量道:“大概是分住的舒服的和住的方便的两种?”   “错。”顾参商一记手栗敲在谢春秋光洁的额头上,“依我所见,这宅子不外乎只有给你住的香闺,和给其他人住的客房这两种。”   谢春秋单手推开顾参商,一手捂着额头,下方露出的大眼之中满是不可置信:“你是不是在无理取闹???”   顾参商耸了耸肩,有单手把谢春秋捞进了自己怀中,一边带着向门外走去,一边认真道:“没有啊,我很认真。”   不知为何,顾太傅此人便是有这般的神奇之处:   即能在该正经的时候,将正事说的敷敷衍衍还能让人找不出纰漏,却也能在调笑时候,将这不着边际的事情说的无比正经。   谢春秋能感觉到顾参商是认真的,可是……   她疑惑的侧头望去,目光正好落在了顾参商滚动的喉结上。   神使鬼差的,她突然想起了方才的对话:   ——不然,我就让你没有客房睡!   ——只有给你住的香闺,和给其他人住的客房这两种。   谢春秋后知后觉:“……?”   既然我说让他没有客房睡,那按顾参商这个说法,那岂不是他今夜是想睡到我的房间里去?   谢春秋呆愣了几秒,发现自己似乎并不排斥这件事情,只是单纯的觉得这进展会不会太快了一点啊?   顾参商带着谢春秋一路疾走,察觉到她情绪似乎有些不对劲:“怎么了?”   “啊?”谢春秋这才从思绪中回过神来,睁着一双单纯的大眼睛迷茫的望着顾参商,“怎,怎,怎么了?”   “怎么,高兴的变成了小结巴?”顾参商宠溺的拍了拍谢春秋的小脑袋,示意道,“到了。”   “到了?”谢春秋随意的扫了一眼,琢磨着眼前这一间不是自己从小的闺房,顺口便回道,“没到啊?”   “这是那匪贼的头目,似乎和你的爹娘有些渊源,所以我方才才说遇上了一位故人。”顾参商一边替谢春秋推开门,一边替谢春秋解释着。   可他说着说着,忽然轻笑了一声,眼中忽然带上了三分揶揄的意味:“怎么?莫非我来的不是你想去的地方?”   谢春秋:“……”您可闭嘴吧。   先前的话都说成那样了,换谁来谁不是以为要去闺房啊?   “你别胡说。”谢春秋欲盖弥彰的偏过头去,以免被顾参商那灼热的眼神晃了心神,故意岔开了话题,“我爹娘为人清白,怎么会和一个匪贼头目是故人呢?”   顾参商默了默:“春秋。”   “嗯?”   顾参商罕见的强调了两遍:“这个匪贼接下来说的话,可能会让你非常,非常的不舒服。”   顾参商虚虚的依靠在门栏边上,橘红的灯光晃晃悠悠的打在他的脸上,他低垂了目光:“但是,我觉得这些事情,你应该知道,就像你今早会对百越城的那对做的那样。”   百越城的那对,便指的是百越城的城主夫妇了。   顾参商连他们的名字都不想提,可见他对着对夫妇的反感是有多大了。   谢春秋皱了皱眉,隐隐约约觉得顾参商接下来要让自己知道的事情,可能和今早她决意要同百越城城主夫妇撕破脸皮有关,但却远远会比这件事情要更加严重的多。   顾参商一直在凝神打量着谢春秋每一处神情的变化,斟酌道:“你若是不愿意,我们改日再来也可,反正,我都会一直陪着你。”   我会一直陪着你。   谢春秋不自主的跟着顾参商在心中默念了一遍。   心中叹道:难怪顾参商今日剿匪晚归后竟就突然对自己表露了心意,原来是因为这一“故人”的缘故啊。   正所谓,“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福”。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她也不可能因为顾参商给自己制造的美梦而一直逃避一些自己本该知道的事情。   谢春秋定了定心神,小声的唤道:“顾参商。”   “嗯?”顾参商抬眼望去。   “你过来。”谢春秋朝他招了招手,“你牵着我,千万别松开,这样我便不怕那匪贼说的话。”   顾参商温柔的执起谢春秋的手,将这玉手牢牢的攒在自己的掌心中,懒洋洋的笑着:“行啊。”   便是这般从容的模样,却给了谢春秋极大的安全感,她道:“择日不如撞日,今夜既然来了,那我们便进去吧。”   谢春秋本以为扣押流匪的地方,环境尚且不说会脏乱,但应该也好不到哪里。   可是踏入这间客房,放眼望去,便能很明显的感受到某人的体贴——这里被人提前仔细的打扫过了。   干净整洁没有一丝血污,空气清新毫无异味。   这间客房不算大,但是除了一些家具和必要的摆设之外,只有客房的中央有一人被铁锁捆绑着。   想来便是顾参商口中的那位贼匪头目了。   正想要上前看看那贼匪是何种模样,却被顾参商眼疾手快的拦了下来:“且慢,切勿靠近,以免受伤。”   说罢,一个响指招来了隐在暗处的楚西风,让楚西风用箭去划开了一直遮挡在贼匪眼上的黑布。   谢春秋虽然站的远,但却一直都在仔细的打量着这匪贼。   粗犷的眉眼,宽厚的唇,不修边幅的胡渣在唇周肆意的生长着。   粗糙,野性,最重要的是,这张脸很陌生。   谢春秋确定,她从前从未接触过这样的人。   不过这久不见光的匪贼,乍的瞧见了谢春秋,反应却是孑然不同。   “哼。”他屈辱的跪在地上,哪怕脖子上被楚西风的剑抵的死死的,眼里的恨意也丝毫的不肯收敛,“我是说,这顾太傅心狠手辣,怎么就留了我这么一个活种……”   眼看着这匪贼口误遮拦,顾参商顿时冷了眉眼:“一指。”   谢春秋茫然的看向顾参商,浑然不明白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可匪贼听了两个字仿佛是想起了什么极为可怖的事情,顿时浑身抖擞了起来:“你你以为你这样说我便会……”   “你以为我要如何?要你屈打成招?你未免把你想的太有价值了吧?”顾参商昂了昂首,不动声色的悄悄带着谢春秋离远了些,“在我眼中,死人才是最听话的。我说什么,他便得默认是什么。”   匪贼头目霎时目呲欲裂,不顾脖颈上的数道血痕,仿佛是笼中的困兽一般,陡然猛烈的挣扎了起来:“那你大可以一刀给我个痛快啊!”   “痛快?”顾参商倒是悠闲非常,“不,我愿意给你一个忏悔的机会。”   忏悔。   追悔过去之罪。   这个词眼顾参商用的很微妙。   “你看看她,你可熟悉?”顾参商朝着谢春秋的方向示意着。   “呵,不就是个女人么?这有什么……”那匪贼头目不屑的看了过去,说着说着,却仿佛想起了什么,整个人忽然愣在了原地。   “想起来了么?”顾参商的声音回荡在这件客房之中,一如,谢家二老最后一次外出时,隔着夜雨,怀揣着对未来美好期望,和蔼的抚摸着尚在床中酣睡的谢春秋时回荡的声音一般:   “乖女儿,不要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在疯狂存稿可以和大家保证至少是个隔日更3k这个频率啦~   偶尔掉落加更就相当于我回归日更选手啦~   之前的情话其实不算正式表白   正式表白还在后面几章敬请期待啦~ 第54章 瓷娃娃   十年前,秋日雨夜。   一场秋雨一场寒,此时已是夜半时分了,正是夜深人静时候,可这谢家老宅之中却是一派灯火通明,照亮了一整条狭长的街道。   谢父谢母皆是身着一身便装端坐在厅中,身后是一堆零碎的包裹行囊,而来来往往打点着行李的仆人的步履声应和着窗外的雨声,匆忙而过。   ——显然是一副将要远行的样子。   “夫人,春秋这次病发的,便同着这场秋雨一般,来的突然,也来的猛烈。”   那声音里满是懊恼,怜惜。   谢父在商业场上叱咤风云了大半辈子,从白手起家,坐到如今这富可敌国举世皆知的位置上,照理来说,应当是左右逢源能说善道的这样一个精明的商贾之辈。   可此时此刻,这位历经风雨的业界传奇,只是用力的搓了搓手,特地将手捂热了些才执起身旁谢母的手:“还得辛苦你同我在这雨夜中好一场奔波。”   浑然没有他在商议谈判之时那般浑厚的气场。   此时的谢父,褪去一切金装玉饰的身份,便只是一位怜惜女儿的老父亲,爱护夫人的好老爷。   “瞧瞧,瞧瞧,瞧你自己这说的是什么混账话?”   谢母听了,立马不乐意的扭了身子瞥过头去:“你怜惜女儿,她难道就不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么?既然都说了这药须得去那百越吴国交界处的那座神庙里,求得一块长命锁才行,那这些神佛之事啊,向来讲究的都是一个心诚则灵,我们现在都还未出发呢,你便你这般丧气,莫不是……!”   谢母话说一半,便给谢父甩了一个眼神,将话头止住了。   身为人母,不论是真心话,还是场面话,但凡是要说起有损自己亲骨肉的话,那便是不论如何也是说不出口的。   谢父心里当然也明白自家夫人究竟在忌讳些什么,幽幽的兀自叹了口气,抬手替谢母顺了顺背,便转头望向窗外淅淅沥沥的秋雨,两人一同默契的止住了这个话题。   不知过了多久,一衣着得体的仆人走上前来,毕恭毕敬道:   “老爷,车马行囊备好了,不过现下外头的雨势正大,可……”   这话本不该仆从来劝,不过奈何这雨势过于滂沱,还是忍不住的多问了一句:“可还要现在出发去吴国神庙?”   谢父同谢母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四目交接,顿时明白了对方的心意同自己是一样的。   谢父沉声道:“现在便去吧,早些出发,春秋也能少受些苦楚。”   谢母笑着点了点头:“不过,临行前我想同春秋告个别。”   “这样也好。”   ·   此时躺在床上的谢春秋尚且年幼,不过手臂般长,可身形消瘦面色白皙,脆弱的像一个精致的瓷娃娃。   她从小身子不仅弱,而且极其畏寒,是以这闺房处处都点上了上好的火龙,烘的整个屋子都是暖洋洋的,仿若是气候最适宜的暖春时节。   谢母从秋雨中走来,鼻尖冻的都泛了红,但进了屋子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却不是靠近这火龙暖暖自己的身子。   而是将手放在火龙旁暖了一会,又将掌心贴在自己的面颊上试了试温度,百般确认过合适之后,这才用手碰了碰谢春秋的额头:   “哎……这孩子。”她瞥了站在一旁关切的望着谢春秋情况的谢父一眼,满眼都是心疼的哀叹道,“还在发寒热呢。”   “夫人。莫要过于伤神了。”谢父无声的拧了眉,却依然揽过谢母的肩宽慰的说道,“此去吴国神庙,我们心诚则灵,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是啊。”   谢母这才勉励的笑了一笑,替谢春秋细细的掖了掖被角,再三确认过不会让谢春秋着凉之后,这才温柔的摸了摸她柔嫩的面颊,眉眼之中满是期翼。   她慈祥而又柔和的说道:   “我们的乖女儿呀,不要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于是,便在这一片夜色之中上了路。   ·   “你可还记得你爹娘是怎么死的么?”   那匪贼头目跪在地上,眉眼之中却也压抑不住他那满是得意的邪气。   仿佛是一个杀人犯,准备再临死前对自己所能接触到的任何人炫耀着自己这一辈子沾染过的最辉煌的杀业。   谢春秋一瞬间对上了那双狂徒的眼睛,陡然呼吸一滞,心中警铃顿时大作了起来。   “怎么?”她用力的握住了顾参商温润的掌心,这才堪堪的汲取到了一些力量,得以故作镇定的开口反问道,“我的爹爹娘亲,不是因为在夜雨之中,山路难行加之天黑路滑,便不幸失足坠崖而亡了么?”   “世人都说着谢家的独女是个没心没肺没脑子的废物,果然不假啊!”那匪贼头目仰天长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天真啊天真,真是天真至极!”   本是一直以置身事外的态度来着看戏的谢春秋,忽然不知怎的,她的心便陡然不安的“咯噔”了一下。   ——这种警铃大作的感觉,她很久都未曾有过了。   脑海之中一瞬间闪过一种可能,但是……   谢春秋身体恍惚了一下,最后全是都靠借着顾参商的力气这才站稳。   她死死的咬了咬下唇,装出一副满不服气的样子:“啧。”   “你说我没心没肺没脑子?你以为这样我便会恼羞成怒劝顾太傅给你一个痛快么?”谢春秋学着尹长晴平日高傲的扬起头的模样,傲慢的说道,“我偏偏就不上你这当了!”   “我要让你这个落魄至极的阶下囚,一直一直屈辱的跪在这个你口中所谓的‘三无’面前……”谢春秋一字一句狠狠的说着,音量陡然升高,“永、远、都、抬、不、起、头!”   同时迅速的给楚西风递了个眼神。   楚西风这会倒也上道,谢春秋话音刚落便一个压腿便狠狠的踩在那匪贼头目的脖颈上,硬生生的叫他应了谢春秋方才那句“让他永远都不能在谢春秋面前抬头”的那句话。   “怎么样,跪在地上抬不起头的滋味如何?还认为我依旧没心没肺没脑子么?”   谢春秋不屑的轻哼了声,:我劝你啊,放聪明点,顾太傅让你在这陈情便陈情,让你忏悔你便忏悔。别费尽心思来整什么雄赳赳气昂昂宁死不屈的那一套。”   “你这般的动作啊,看在我的眼中,便越是激动,便越是可怜。”谢春秋陡然收了声,高高在上的俯视了半响,须臾才将目光挪至自己今日刚刚染好的蔻丹甲面上,不以为意的说道,“因为如今的你,在我的眼中,不过是个垂死挣扎的蝼蚁罢了。”   “不过……”谢春秋动作轻快的挽过顾参商的手臂,甜甜的朝着他不满道,“既然不过是个蝼蚁,那我在这看着也没什么意思,你动作快点,我去外面等你,想来你也是一直忙到现在,还未曾吃过晚膳呢。”   然而,只有顾参商知道,谢春秋此时的手是有多么的冰凉。   她在害怕,但是却又在努力的寻找当年她从未知晓过的真相。   “晚膳?”那匪贼仿佛听见了什么荒谬的事情,趴在地上骂骂咧咧道,“废物果然就是废物,哪怕是攀上了高门高枝,也朝阳是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一门心思就只有吃喝拉撒和讨好男人。”   “我呸!废物!”那匪贼头被摁在地上都动不得分毫,却依然在奋力的咒骂嚷嚷着,浑然一副濒临死局的狂徒末路之人的模样,“废物废物废物废物!”   癫狂,可怕,可怜。   这话说的就连向来都是听惯了粗鄙之言的楚西风都变了脸色:“住口!休得无礼!”   脚下个用力,便将那匪贼的鼻骨一折,生生的在光洁的地面上氤氲了一滩血污出来。   “西风,无事。”谢春秋一个眼神也不屑于看过去,“左右不过是只蝼蚁罢了,不值得我们对他费什么气力。”   无事,蝼蚁,罢了,不值得。   也不知道是哪个字眼深深的刺到了这匪贼头目的痛处,竟然叫他当真寂静了须臾,仿若失去了魂魄一般无声亦无息。   楚西风疑了:“……不会吧,我就踩了几脚就把他踩死了?”   “死了便死了呗,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谢春秋亲昵的搂紧了顾参商的臂膀,“太傅一定不会加罪于你的,对吧?”   “是,一个蝼蚁罢了,死了便死了,不是什么大事。”   顾参商当然知道谢春秋这是在做什么:降人先攻心。   他便也配合着说道:“方才你不是还说要陪我用膳的么?现下正好有了空闲,走吧。”   说罢,便当真同谢春秋手揽着手,转身便准备出门用膳去了。   “蝼蚁?”   忽然一声嘶哑,细微的声音从那一滩血迹边传了过来。   “可是……”   那声音小的犹如蚊呐,或许连他自己都以为这不过是他临死前最后的心声。   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那细微的声音说:“便就是这个蝼蚁……”   “杀了你的好爹娘啊。”   --------------------   作者有话要说:   要开始解密之前的事情了   正式告白过几章也真的快来啦! 第55章 我的错   “便是这蝼蚁,杀了你的好爹娘啊。”   那细微的声音在这空洞的房间中反复回荡着。   一层一层又一层的叠加,直直的冲入谢春秋的耳中。   似乎全世界只剩下这么一个声音,不死不休的围绕在渺小的谢春秋身边,试图让她死死的坠入那一个深藏着无数黑暗泥垢的秋季夜雨中。   其实,谢春秋从踏入这间房的第一步起,便开始心慌的不行,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濒临虚脱的状态之下。   ——如果不是为了让这匪贼头目吐出他所知道的东西,需要有人去崩溃瓦解掉这匪贼心中的最后一道防线,她怕连吊着的一口气都保不住了。   可是一听这话,原本是倚靠着顾参商便还是能有些气力能维持着站立的谢春秋,顿时手脚一软,寒意从足尖迅速的沿着脊椎骨一块一块的炸上了头颅之中,仿佛陡然沉入了千年的寒冰水中。   顾参商眼见着谢春秋体力不支,整个人就快要像一块轻柔的丝帕一般飘走了,身体比手更快的赶紧捞了谢春秋一把,死死的摁住她的肩,看着她迷离而涣散的眼神顿时慌了神:   “谢春秋!”   “谢春秋你看着我!”他是真的乱了阵脚,浑然没有平日里的从容。   谢春秋没有回答他,也回答不了他。   她感觉自己的时间,有那么一瞬间是停滞了流动,周遭的一切都变成了静止的灰色,唯有脑海中闪过无数的画面是鲜活有色彩的:   无数个病发的日日夜夜,是谢母衣带不宽的守在自己身边,是谢父推掉一切行程守在她身边。   只要她一睁开眼睛,一入眼的必定是由于操劳少眠而充斥红血丝的眼睛。   谢家老宅旁被人悉心栽养的盆栽被人踹了个粉碎,没人知道是谢春秋做的,或者说是没有人敢说是谢春秋做的,但是谢家二老却亲自上门给邻家的栽花人带上了谢礼赔了罪。   ……   她病弱她顽劣她不明事理,可谢家二老却永远会护她爱她怜她宠她。   谢春秋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一双无形的手死死的扣住,心揪的发疼,浑身上下好像都失去了知觉,完全感知不到外界的任何喜怒哀乐。   ——唯有被顾参商紧紧摁肩头的那一部分有着些许的知觉。   谢春秋茫然的抬头朝着声源望去,微微眯了眯眼,想要聚焦一下看清自己面前的人是何种模样。   可是不论她如何费力的挣扎,眼前所能看见的,全部都是谢家二老尚且还在人世时,对儿时顽劣的自己的无限疼爱,而耳中所能听见的,只有那么一句话:   ——是这个蝼蚁,杀了你的好爹娘啊!   谢春秋仿佛是被置身于冰火两重天的交界处,整个人浑浑噩噩,心揪肺痛,状态比当初落尽吴国湖中的状态还要糟糕。   她只是颓然想着:   “竟然是自己一手促成了爹娘的死么?”   如果不是她身有恶疾,爹娘不会心中疼惜,更不会远远的便奔赴吴国去求一个不知道究竟有没有用的药;   如果不是因为过于爱惜她,更不会选择在一个寒冷的雨夜出发,正好撞上了这么一个丧心病狂的歹徒,丧命于秋雨之中,尸骨无存!   顾参商只能看见谢春秋整个人的意识都处在一个濒临在涣散的边缘,双眼恍惚的望着他的方向,无助的呢喃道:   “……是我么?”   “什么?”顾参商听不太清,便将弯腰俯下身,贴近了些。   “……是我害了爹娘吗?”   顾参商心下一惊: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谢春秋!”他咬了咬牙,在谢春秋的耳边喊道,“你听我说,你爹娘的死和你没有什么关系,这些都不是你的错。”   然而谢春秋什么都听不见,只觉得自己一口气都提不上,胸腔的起伏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像一条将要枯死的小鱼。   顾参商离谢春秋最近,结实的胸膛抵着谢春秋起起伏伏的胸脯,当然也是最明显的能感受到谢春秋此刻状态的人。   他满心满眼的全是谢春秋,然而楚西风看着自己这从来都没有见过太傅的这一面,微微有些错愕。   在最是看重家室和地位的吴国国都之中,毫无任何身份背景只有一个太傅头衔的顾参商,能博得乾明城中一众高门大户的官家小姐的喜爱的,约莫便是靠着一副俊俏的皮囊,和他无时无刻都散发着魅力的风流气度了。   可此刻,向来是最注重仪表的顾太傅,便轻易的跪在了地上去贴近谢春秋的高度,发冠虽然还未松动,可是却依然有发丝由于他匆忙而有力的动作凌乱了起来。   如果只看背影的话,或许和输光了一切筹码的赌徒没有什么区别。   “谢春秋,谢春秋!”顾参商用力的拍了拍谢春秋的面颊,一连叫了好几声,然而对方依然是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断断续续的重复着方才的那几句话。   ——在自己都呼吸不上的情况下。   “谢春秋。”   顾参商忽然停下了动作,紧紧的捏着谢春秋的手,轻轻的唤道:“你还听得见我的声音吗?”   谢春秋只是费力的喘.息着,没有回答。   顾参商知道,她没有听见。   从前哪怕自己再怎么嘲讽,再怎么刺激她,她不说是会气呼呼的回怼些什么,但至少也会用一些行动来表达她的不满。   可现在的谢春秋,俨然是已经察觉不到周遭的任何动静了,听不见看不清,唯有尚在起伏的胸膛昭示着她尚且还活着,没有彻底的失去知觉。   但就算是如此,她现在这副惨白着小脸的模样,若是没有人能及时的将她唤醒从这样的状态中带出来,恐怕过不了多久,便也会因为呼吸不上导致缺氧而亡。   顾参商低垂着目光。   只见谢春秋艰难的张着唇,一字一句似乎都是从嗓子眼中艰难的挤出来的:   “是我的错。”   声音飘渺而沙哑,字字仿佛都泣了血。   “……都是我的……”   “唔……!?”   谢春秋在一片无色无声无息的灰色之中,忽然感到了一阵温润的柔风朝着自己的唇瓣上吹来。   就此,风过之处,这才一点一点的晕染上了颜色,渐渐的将她从那片寂静的灰色世界之中,拉回到了……   谢春秋的视线一点一点的聚焦……   她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条件反射的便反手将顾参商一直牢牢扣住自己的握的更紧了——是十指交叉的手势。   顾参商竟然在吻自己?   谢春秋被顾参商亲的迷迷糊糊的,整个人半坐在地上,在他的怀抱之中软的不像话,全靠着自己背后的墙壁和对方一直紧紧揽着自己腰线的手臂才堪堪稳住了上半身。   她就这么一直瞪着眼,盯着顾参商微闭的双眼,长而微翘的睫毛在眼窝处投下一片剪影。   谢春秋就这么呆呆的看入了迷,直到耳旁忽然响起了几声低低的轻笑,体内感觉到有一阵酥酥麻麻的电流感随着滚烫的血液流便全身的所有地方,这才回过神来。   顾参商将下巴虚虚的搁在她的头上,声音略微有些沙哑的轻声唤道:“春秋?”   “……嗯?”谢春秋低着头,将微微泛红的脸买在顾参商的脖颈处。   “你听我说。”顾参商捏了捏谢春秋的手,“方才你发病了你知道么?”   “……嗯。”谢春秋胸腔闷闷的应道,“我知道。”   她知道自己有心疾,一旦发病便容易呼吸不上来,若是发病的时间久还没从这样的状态中出来,便容易陷入昏迷。   谢家二老那次去求药,便是因为那时的谢春秋由于发病,已经卧床昏迷了近半旬了。   不论请什么神医,用了多少天材地宝,都没有办法让谢春秋再次醒来。   万般无奈之下,谢家二老最后才会远赴吴国神庙去求药。   便也是由于这样的原因,谢春秋才会因为那匪贼头目的一句话便自责懊恼的又发作了心疾,险些再度陷入昏迷。   如果不是因为顾参商突如其来的一个吻,及时的将她的意识给拉了回来的话。   顾参商见谢春秋此刻已经完全从发病的状态中脱离了出来,顿时心中松了一口气,闭了闭眼定了心神,再睁眼便又恢复成了平日里的那副风流倜傥的模样,诱惑的说道:   “方才想到了什么,同我说说?”   谢春秋想要开口,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又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从前,特别是小的时候,似乎是真的就和那匪贼头目说的没什么区别,就是一个没心没肺没脑子的蠢货。   “我……其实也没有想什么。”谢春秋扭捏了一下,发现自己从前的事情在顾参商的面前确实是有些羞于启口,“可能是最近没有好好用那个药膳食吧,身子又弱了些,一时情绪激动,所以才又发了病。”   谢春秋个脑袋都深深地埋进了顾参商的怀抱里,越说声音越小,说到了最后,声音便犹如蚊呐:“应该……也没有什么大碍,你不用太担心我啦。” 第56章 轻轻吻   “这话说出来……”顾参商颇为有些好笑的反问道,“你觉得我会信吗?”   “或者说,你觉得你自己会信吗?如果一句话说出来,连自己都骗不过,那你也不要指望能骗得了别人,更别提能骗得过我了。”   “春秋,有我在,你不用把所有的情绪揽在自己的身上。”顾参商突然肃色,平静的陈述道,“我了解你的全部。”   “啊……?”   谢春秋愣了一下,还没有反应过来顾参商怎么突然说起了这一茬:“怎,怎么了?”   顾参商笑而不语,只是伸出手让谢春秋借着自己的力从地上站了起来,慢慢的引着她朝那匪贼头目身边走去。   有声响?   谢春秋有些意外,她本以为按照顾参商这样不留后患的性子,这匪贼头目敢在他们两人的面前口出狂言,那自然也没人会施舍他一条贱命。   但是此刻,这匪贼虽然是奄奄一息,但还仍有一息尚存。   楚西风见状,连忙解释了起来:“姑娘不要担心,太傅方才已经下了死令,要将这人关入黑牢之中,将他当做是个死人便可。”   “哦。”谢春秋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   “不过……”她嫌弃的睨了眼那匪贼,“你们谁家的死人……还会说话啊?”   楚西风被噎住了:“……”   顾参商:“噗嗤。”   “这……”楚西风还想说解释一下诸如进了黑牢是死是活都没什么区别,更别说能不能说话能不能动了,但顾太傅在旁这么一笑,他便顿时想是被点了什么穴位一般,一动也不敢动,立马便噤了声。   “别怕。”顾参商一手将谢春秋发凉的手包在自己温热的手掌之中暖着,另一手鼓励性的拍了拍谢春秋的背,“要不要去听一听,他说了什么?”   “这……不用吧?”谢春秋有些迟疑的瞥了一眼顾参商,脚底板仿佛同地面粘连在了一起,分毫都没有要动的意思,“我大概也清楚了我爹娘到底是怎么……”   “……清楚?”   粗矿的声音仿佛是什么东西在粗糙地面上发出的刺耳摩擦声。   谢春秋顿时将顾参商的手抓的更紧了。   那匪贼瘫在地上,连抬一抬头的力气头没有,可是听了谢春秋这一句话,声音却陡然被刺激的翻了好几倍:“啊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清楚个屁!”   “你要是清楚,你便不会认贼做父做母,连我都不如!老子好歹逢年过节还给我爹娘烧把灰意思意思,你呢?你这大小姐怕是早都被养的乐不思蜀,在你弑父弑母的真凶膝下乐呵的不行吧?”   听到这话的瞬间,谢春秋的大脑微微的空白了一下。   认贼做父做母,弑父弑母的真凶。   这不论哪一个字眼的信息量都大到惊人。   谢春秋只认过一对义父义母,那便是今早才撕破脸皮的百越城城主夫妇。   虽然,她心中清楚这对城主夫妇向来都是爱财惜命的人,做起事来有时候确确实实也是不太干净也不厚道,但是如果是他们暗中授意让这匪贼去截杀的话……   谢春秋的脑子一翁,不自觉的拽了拽顾参商的手。   “他说的话……”谢春秋侧头望去,向他求证道,“是真的吗?”   顾参商标志性的一挑眉,不答反问道:“你心中,难道不是已经有了答案了吗?”   是的。   谢春秋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这匪贼不论如何也不会是因为一时兴起或者说是守株待兔刚好就在条件那么恶劣的一天逮着谢家二老下了刀子。   谢家二老是什么人?   行遍善事,广结良缘,轻易不同旁人红脸,反倒是施恩不断。   谁没事想要去动这样一个造福天下百姓的大善人?   谁又会嫌弃自己的命太长了敢去动一下这样一个身价连城的夫妇?   如果说,这匪贼头目不是受了什么人的指点,当真是一时之间上了头或者失手做了这样的事情,那他还有命活到今日能在她面前这般嚷嚷?   这话说出来,她谢春秋是第一个不信的。   她站在这匪贼头目的身前,悲悯的看着他此刻已经凌乱的跟鸡窝没什么差别的头发,却又仿佛只是通过看他来悲悯的看着她自己。   如果说这一切都是真的^   谢春秋结合了平日里百越城城主夫妇的行为,理了理头绪:   百越城城主夫妇一直对他们领土之中的谢家二老忌惮非常,一边享受着他们每年巨大金额的税收,一边眼红着谢家价值连城的宝库。   想要动手动,却又碍于谢家二老在各处的声威和名气,又没有那个胆子敢光明正大的对他们下毒手。   但是,谢春秋突如其来的发病,给了百越城城主夫妇一个机会——一个借刀杀人的机会。   爱子心切,天黑路滑,坠崖人亡。   一切的因果听起来都是那么的流畅。   于是,这对黑心肠的城主夫妇在所有人都对谢家二老不幸过世的消息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一手操办了葬礼并且将谢家二楼膝下唯一的女儿收在了他们自己的膝下。   当然了,同谢春秋一并手下的,还有谢家明面上有的店面、庄园、当铺……   谢春秋朝楚西风摆了摆手,示意让他赶紧把这匪贼头目给拖走。   楚西风做起这些事情来,也还算干净利落,倒也熟练的很。   他前脚刚出,谢春秋便幽幽的叹了一声,单手捏着鼻梁靠在顾参商的身上,语气之中满是疲惫:   “我从前也好奇过。”   “怎么?”顾参商无声的攒起谢春秋的手,示意自己会一直陪着她。   “为什么从前我发病,爹娘花上一些大价钱请来几个白胡子野医,便能治好我。偏偏就……”   谢春秋眼睛一酸,立马昂起头瞪大了眼,吸了吸鼻尖:“偏偏就那一次,就那么一次……”   可声音却怎么也压抑不住的咽呜了起来。   她一滴泪也没有流,可是在场的所有的人能明白她此刻的泣不成声。   顾参商看了谢春秋一眼,没有说什么。   这样的家仇,旁人不论说什么,这些言语对当事之人来说都是苍白而无力的。   他转头剜了楚西风一眼,冷声说道:“还愣在这里做什么?把这东西拖进黑牢最低层去,少让他在这里碍眼。”   楚西风立马动了起来,说拖就拖,毫不手软。   那匪贼坍掉的鼻尖不断流出的血迹在地面上划出长长的一道血痕,本就稀疏松软的牙齿被这么一拖拉出了好几颗碎牙,尖锐的碎牙无声的站在这里,像一个实施凌迟的行刑者一般,刺破划开他身体的每一寸肌肤。   顾参商看着觉得有些辣眼睛,便又多加了一句:“对了,记得收拾收拾场地,然后你也别来我面前碍眼了。”   楚西风脚步顿了顿,有些迷惑顾太傅为什么会觉得自己碍眼,正想要问些什么的,可他回头一看,不知是什么时候已经将谢春秋搂入怀中轻轻安抚的顾参商,顿时把已经提到了嗓子眼的话给硬生生的憋回了肚中。   认命的又拖着那贼匪往前走远了。   ·   顾参商知道,他不能让谢春秋又糊糊涂涂的过一辈子,但也没有一时之间便让她接受这么多的颠覆性的信息。   他顺着谢春秋的乌黑柔顺的发,一点点的抚了下来:“知道了吗?你没有做错些什么。”   “不论是今早同他们决裂,还是如今你知道的真相,你都没有做错什么。”顾参商补充道。   谢春秋没有回答、   只是将自己死死的埋在顾参商的怀中,她不想让任何人看见,也不想让任何人听见,从前被谢家二老宠爱的自信骄傲的“谢家大小姐”,如今不过是一个笑话——一个认贼做父的笑话。   “尹家。”谢春秋在心中默默的想,“我和你们,至死方休。”   ·   谢春秋无声的哭了多久,顾参商便维持这这般动作陪了她多久。   等待谢春秋的情绪满满的平静了下来,顾参商才转头看向窗外已经完全黑下去的夜幕:“夜深了。”   谢春秋随意的拉过顾参商的衣袖擦了擦脸:“嗯。”   “你看都没看一眼你便敢应我的话啊?”顾参商嫌弃的看着谢春秋用自己的衣袖来净脸,但是面上却又没有说什么,甚至还隐隐有些笑意若隐若现着。   “嗯。你说我便信。”谢春秋盯着顾参商含笑的眼眸看了片刻,“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们做了什么。”   他们,显然指的是百越城城主那对夫妇了。   顾参商不置可否:“嗯。”   “那你,还有没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的。”谢春秋微微垂了垂眼眸,隐约有了些疲惫之态,“不论好坏,今日便一并告诉我吧。”   “啊……”顾参商仰头,做出了一副思考回忆状。   谢春秋没动。   “当真还有一件事。”   谢春秋的身体立马又紧绷了起来。   “别紧张。”顾参商捧起谢春秋的脸,让她望着自己。   在谢春秋错愕的目光之中,他轻轻的吻在她光洁的额上:   “是关于我自己的。” 第57章 心尖上   谢春秋反手撑在船沿边上,细细的回想了一下:   她记得顾参商今早离开谢家老宅的时候,还义正言辞的向自己承诺了只要他一回来,便会将他的一切都告诉自己。   但谢春秋皱了皱眉:不过,顾参商这个所谓的告诉“流程”,似乎弄的过于有些复杂了。   起初出了这谢家的捞宅子,她便跟着顾参商上了一辆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准备好的马车,然后,一路弯弯绕绕的来了一个连谢春秋自己这个土生土长的百越人都不知道的一处湖边。   ——不过话也不能这么说,毕竟顾参商也是百越人。   但这处隐藏在深山之中鲜有人知的湖畔,风景也确实是极美的。   群山环绕所围成的正中心,便是这一汪碧蓝的湖了,此刻,谢春秋同顾参商,便在这这湖中央泛舟遨游,头顶清风明月面前摆放着的是红泥小暖炉,其上温着一紫泥壶的美酒,隐隐的散发出阵阵酒香。   谢春秋默默的望着已经开始喝上小酒的顾参商欲言又止。   “怎么了?”顾参商曲起一腿,小臂搭在上面惬意的晃着,“这可是上好的桃花酿,真的不喝一点么?”   谢春秋不为所动,面无表情道:“你有话还说直接说便是了,不用把我拐来拐去的给你自己壮胆子。”   “嗯?”顾参商喉结一滚长眉一挑,“我没有,你别瞎说,这夜色这么美我只是来带你看看风景的。”   然后继续喝了一口酒给自己壮胆。   谢春秋目光一下子变的一言难尽了起来:“……我现在觉得我有些冷,我想回去。”   “这酒……”她目光吹落到顾参商捻着白玉酒杯的修长白净的手指上,“我便不喝了吧,待回去给我的爹娘作为祭酒好……”   正说着,顾参商突然一个起身,跨过小案桌,半跪在谢春秋的面前取下大氅替她围上。   “我可能……要委屈你在这里多呆一下。”顾参商一边说着,一边用他骨节分明手,灵活的在她的颈边系上了一个好看的环扣结,“这样还会冷吗?”   “不,不冷了。”   谢春秋刷的一下就红了脸。   她不过是随口找的一个借口罢了,其实也没有多冷。   这又不是什么独竹漂也不是什么小舟,既有遮风挡雨的船棚,还有烧的正旺的小火炉,特别是再加上顾参商方才来的那么一下下,谢春秋觉得自己的身体此刻都有些发热了。   顾参商还是有点不放心:“你现在身子虚,这桃花酿不伤人,不如你喝点小酒先暖一暖身子吧?”   谢春秋狐疑的瞥了顾参商一眼,觉得他今夜的话莫名的很多,但还是依言照做了。   顾参商看着谢春秋一点一点的将酒饮到底,在她即将要把酒杯方才桌面上的时候突然抓住了谢春秋的手腕:“我方才想了一想,觉得我要说的东西有些多,不如我们换个模式吧。”   谢春秋抬眼看她。   许是刚喝了酒,整个眸子明亮的魅人,仿佛是一汪正冒着热气的温泉,氤氲了大片的薄雾。   “你问我答。”顾参商替谢春秋又满上了一杯酒,“你现在还有什么好奇的事么?”   “有啊。”谢春秋将手抽了回来,举起那杯酒又饮了下去,可目光却一直定在顾参商的身上分毫未动,“你为什么要来百越?或者说,为什么来百越剿匪的人是你,而不是什么护国太将军忠武大将军。”   是了。   吴国人才济济,剿匪这活怎么说也该是个武官来做,但如今顾参商一出手,便将杀害她爹娘的元凶给捉拿了回来……   顾参商挑了挑眉:“你倒是敏锐的很。”   他依旧是半跪在谢春秋的面前,只不过自顾自的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将手臂搁置在了谢春秋的双膝之上昂首,缓缓的说道:“我来百越剿的匪,可不单单是匪贼,我要绞杀的,是……”   “百越城城主。”   “百越城城主。”   两人异口同声的说道。   谢春秋微微俯首,正好望入了对方映入了一片星空夜色的眼眸:“所以……”   “所以,你完全可以将他们当做是死人了。”顾参商挑眉,说的很是轻松,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你就不问些其他的和我有关的么?”   “你能不能……”谢春秋有些犹豫。   “嗯?”   “把你的手从我腿上拿开。”谢春秋垂眸,看着顾参商修长的食指在自己的腿上一点一点的打着圈,很诚实的说道,“有点痒。”   顾参商:“……”   “行吧。”他依言收回了手,顺带又给谢春秋满上了一杯,“给。”   这桃花酿可能确实是不伤肝肺,但这不代表便不会醉人。   谢春秋微微抚了抚自己略微有发晕的额头,一度怀疑顾参商就是想把她灌醉。   她决定赶紧把自己想问的话都问完,免得按顾参商这般替她借酒消愁的法子,怕是不过了多久就让她就给醉晕过去了:“还有一个问题。”   “问。”顾参商倒是大方的很。   “你为什么对百越城城主他们有那么深的敌意?你从前在百越城是什么身份?我从前是不是认识你?你以前是不是是我的什么人?”   “怎么说是一个问题,这问的跟连环炮似的呢不过在我看来,这些都是同一个问题。?”顾参商故作遗憾的说道,“你可还记得,从前谢家老宅旁有一个……”   “你是说墨尘?”   顾参商愣了愣:“你还记得?”   谢春秋心道:当然记得啊,怎么会不记得呢?   那个小男孩,一直住在谢家老宅旁,陪她哭陪她笑陪她闹,被她拔了头发也不生气,被她摔了花盆也不会发火。   印象里的那个小男孩总是温温柔柔的,和动辄便爱调侃她的顾参商一点儿都不像。   谢春秋舔了舔含着桃花佳酿的唇瓣,偏偏说道:“我本是不记得的。但遇见你之后,我这才断断续续的又想起了些什么。”   她将空空的酒杯轻轻的抛在了顾参商的腿上上,食指和拇指交错着一弹,故意让这酒杯摔在了他的怀里:“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啊哈,也是,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顾参商仿佛是自顾自的问道,浑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毫不在意的将那酒杯随手抛入了湖中,惊起了一片涟漪。   谢春秋的视线还没从那抛出的酒杯中回过神来,便感觉自己的手被顾参商拉了过去。   她惊呼了一声,捶了顾参商一下:“啊!你怎么……”   谢春秋觉得,顾参商就是故意丢开那个酒杯,意图将她的注意力全部都吸引过去。   喏,看看顾参商他现在这美人在怀,还要耳鬓厮磨的嘚瑟模样。   这不就正好让他给得手了吗?   是的,他不仅得手了,还要得寸进尺。   顾参商用他那带着桃花酿酒香的唇瓣,一点一点的贴近谢春秋的被微风吹的发了红的耳畔。   一个是带着热意的潮红,一个是带着羞意的泛红。   这两抹颜色渐渐的,渐渐地贴在了一起,就好像是落日的余晖在这一片月色之下,在这一片狭小的空间之中,由于二人的心意而混合在了一起。   顾参商唇瓣微动,轻声的吐出了几个字:   “我,就是墨尘。”   也不知是哪些字眼搅动了谢春秋的心神,还是只是由于耳廓旁细细碎碎的酥麻感惊扰到了她的心门。   谢春秋垂眸看着湖心月中,微微泛起的涟漪,却只觉得这涟漪同自己心尖上的那一阵悸动交相呼应着。   ——大概是酒喝多了些吧。   谢春秋淡淡的想着。   ·   顾参商在这一片清风月下,说出口的话语,是他一直以来对着谢春秋隐藏着的最大的秘密。   墨尘,是一直都是一个无权无势,一无所有的小小少年。   然而,在他年少的时候,遇上最为惊艳的人,正是处在一生之中最是自信且张扬时期的谢春秋。   在他的眼中,谢春秋所站在的高度,那是自己穷尽一生也无法抵达的位置。   “但是……”顾参商将自己的下颚搁在谢春秋的颈窝处,“我曾经做过一个梦,梦见你在谢家二老过世后,嫁给了太子。”   谢春秋:“……”   这气氛这么好,可为什么这人偏偏就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谢春秋故意说出来气他:“怎么,你现在知道有什么法子能让我嫁给太子享福吗?”   “享福?”顾参商沉浸在回忆之中,浑然没有认识到这一点,反而认认真真的反驳了起来,“不不不,嫁给太子的你,就像……就好是一个被放在了东宫里的傀儡娃娃,不怎么爱哭,也不怎么爱笑了。”   好像确实是这样。   自从谢春秋进了东宫,这整日里不是呆在宫里养病,身边什么有趣的东西都没有,便是同顾参商和尹长晴斗嘴仿佛成了她唯一能做的一件趣事。   谢春秋微微愣了愣:“……然后呢?”   “然后,你就死了。”   顾参商望着谢春秋,眼中闪烁着晦暗不明的光。   你死了。   然后,我来到了你的身边。 第58章 谢家人   谢春秋被顾参商抱在怀中,彼此都看不清对方的神色。   但是,谢春秋觉得他们之间有必要要对一下暗号了。   “咳咳咳。”谢春秋清了清嗓子,试探性的问道:“那,在你的梦里……我是不是被太子毒死了?”   顾参商不假思索张口便答:“是,而且是剧毒……”   “那不要是不是落雁沙?”谢春秋急急的追问道。   “……落雁沙,无药可解。”   顾参商的后半句话音,近乎是踩着谢春秋的尾音一同落下的。   两人俱是一愣。   顾参商略微有些不可置信的松了松怀抱,稍微的拉开了些距离。   他仔细的端详了一会,便见谢春秋水亮亮的眸子里,虽然有些许的醉意,但绝不对是那种随随便便以一种瞎猫撞上死耗子的心态来随口来猜答案的。   很显然,谢春秋也是“做过梦”的人。   眼波流转。   二人的心中皆是默默的确定了些什么。   不需要明说,但是大家都懂了。   顾参商举杯:“好巧?你也知道?”   “这话应该由我来说才是。”也不知是不是酒喝的有些多了的缘故,谢春秋现在说起话来隐约都带上了些许的鼻音。   本该是一句反驳的话语,听入了顾参商的耳中,竟然还莫名的多出了几分娇嗔的意味。   不过,谢春秋现在回想起太子,心中竟然即没有什么颇深的怨念,也没什么彻骨的恨意。   只是平平淡淡的。   或者换一句话来说,如今看来,谢春秋更觉得那一杯落雁沙,就仿佛是她从前迷茫人生里的一杯后悔药。   ——给了她一次从来的机会。   从新遇见顾参商,从新认识从前从未看破的人面真心,从新的去拥有一段……   谢春秋看着此刻手中的酒杯,竟觉得此刻留好像在同顾参商喝交杯酒一般。   “咦。”顾参商借着月色仔细的打量着,疑道,“你这脸,是不是有点红了?”   谢春秋突然一下炸了起来:“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顾参商俯首,坏笑着睨她:“……我还什么都没有说呢。”   这是顾太傅欺负人管用的手段了。   这话一出,谢春秋顿时觉得自己有几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了,她连忙转移了话题:“既然你就是墨尘,那你又是怎么摇身一变又变成了吴国的太傅的?”   顾参商平日里对着谢春秋就像是雄孔雀一般爱翘尾巴,这会子仗着喝了酒,便更爱嘚瑟显摆了。   他故作谦虚的说道:“谁知道呢,这可能就是所谓的实力不允许吧?”   “你老实点。你不愿意细说便不必细说,但是,我只问一个问题。”谢春秋不痛不痒软绵绵的踹了顾参商一脚,“和百越城的那对夫妇是不是有关系?”   谢春秋这话问的是疑问的句式,可说话的语气却是和陈述句没什么差别。   “有关。”顾参商也不隐瞒,甚至是没将这事放在心上。   他抬脚反将谢春秋的小腿勾住压在了自己的另一腿上,风轻云淡的说道:“所以我说过了,我不会留他们两条贱命在这世上继续蹦跶太久。”   “我知道,我信你。”谢春秋关注的不是这个,“但我更想知道,他们是不是也对你做过什么事情?在……在我爹娘过世之后。”   “不错。他们在二老过世之后,便立马将谢家老宅周边的所有东西都抄了个底朝天,这动作快的……”   顾参商说着嗤笑了一声止住了话语,但这言外之意却是众人皆知的。   谁能在第一时间确认某人的死亡?   恐怕除了先知,便只有凶手了吧?   “至于他们抄家,可能也是在找那所谓的什么谢家宝库吧?”   顾参商说是这般轻描淡写。   但或许实际上,百越城城主口中所谓的抄家,便是直接要将那方圆百里的所有东西全部“清理”干净:   ——有价值的东西,全部收入自己的腰包。   ——所有可能会泄密的人,绝对不留一个活口。   “不过算他们倒霉,当年竟然让我给逃了出来。”   “呵。既然让我逃了出来,那便是他们自己给自己选了一条死路。”顾参商的言语之中,多多少少都带上了几分不屑,显然是没将他们二人放在眼中了。   说着说着,话锋却陡然一转:“不过,从前我便同你说过……”   “树大招风。”   他食指轻轻的勾起谢春秋的下颚,目光自上而下垂落在谢春秋的白里透红的面庞上,一字一句的缓缓说道:“谢家二老坐拥的财富,试问天下有谁人不曾起过几分觊觎的念头呢?”   谢春秋被迫抬起头,同顾参商对视着。   这是一个极具侵略性的动作。   若是顾参商在数月之前对她如此,按照谢春秋那时吃不得半点委屈的脾气,怕是早就压不住火气一个巴掌甩到对方脸上去了。   不过,此时此刻,谢春秋反倒是乐在其中。   她顺势拿下巴蹭了蹭顾参商修长的手指,弯了弯眼眸:“如此说来,莫非你也觊觎过?”   一双眼中仿佛盛满了她方才刚喝下的桃花酿,清香、诱惑、媚人,却不自知。   顾参商目光垂落在谢春秋那双勾人的眉眼之上,忽而轻笑了一声,不答反问:“你说呢?”   谢春秋挥开顾参商嵌住自己下颚的手,顺势一个前倾,将他摁在了小案桌上:“那怕是要让顾太傅失望了。”   顾参商偏了偏头,似是疑惑。   “说来惭愧。”谢春秋勾了勾唇,似乎是想要勾出一个笑意来,可惜那笑却怎么也笑不到眼底中去了,“我身为这世上最后一个谢家人,却也是不知道谢家宝库是为何物的。”   顾参商略微意外的一挑眉:“嗯哼?”   “我没骗你。”谢春秋皱了皱眉,以为顾参商是不信。   可这谢春秋皱纹都还未彻底的挤出来,便被顾参商伸手,一点一点的抚平了。   谢春秋方才喝了不少酒,这会身上正发着热。   然而,当顾参商冰冰凉凉的指尖触碰到她额上最是火热的地方,顿时一阵苏苏麻麻的感觉顺着那指尖传播了开来。   可在正是最温柔的时候,顾参商却忽然曲起手指,反手敲在了谢春秋的脑门上。   ——不重不响的敲打了一下。   “啊!”谢春秋猝不及防的一把捂住了脑门,水灵灵的大眼睛满是不可置信,她委屈巴巴的盯着顾参商,“你做什么打我?”   “打的就是你这个小迷糊精!”顾参商隔着谢春秋的手又连敲了几下,“我是觊觎过谢家的宝贝,可是谁告诉过你,我是觊觎的是谢家的宝库?”   “……不是,谢家的好东西不就那些么?金银珠宝那些俗物,我想你也是看不上眼的,除此之外,那不就是只有谢家宝库还能得你几分青睐了么?”   谢春秋觉得自己想的完全没问题,不过……   “你这是什么眼神?”谢春秋不满意的挑起刺来。   “看小傻瓜的眼神呗。”顾参商耸了耸肩。   谢春秋气结,呆毛都被气的弹了出来。   她正准备说些什么,却见顾参商突然一个抬眸,直直的向她看来。   谢春秋张了张嘴,最终却是什么话音也没有说出来。   顾参商看人向来是侧目而视或者垂眸思考,鲜少有这般强势紧逼的时候。   可此刻,他的目光很柔,很亮,就像是带着那天上玉盘照射在湖面上粼粼而出的泛泛波光。   “呀,小傻瓜怎么还生气了?”顾参商满眼的笑意将谢春秋勾的死死的,可手上的功夫却是来的伶俐至极,趁其不意的捉住她细嫩的手腕,反手一扣一个转身,两人的体位顿时便颠倒了过来。   顾参商俯身而下:“为什么你会觉得,谢家的好东西一定是那些死物俗物呢,嗯?”   “我,我为什么不会这样觉得呢?”谢春秋憋这一口气,面红耳赤的说道。   她只觉得自己一个天旋地转便被顾参商压在了小案桌上,小火炉的暖意隔着案桌阵阵传来,烧的耳朵,面颊都泛着红。   反正肯定是热红的,不是被羞红的!   嗯,一定是这样的。   谢春秋悄悄的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如是安慰道。   顾参商突然开口轻唤了声:   “春秋。”   “嗯?”谢春秋侧眸看向湖心的粼粼月色,不敢去看顾参商此时灼热的眼色。   “我一直觉得,你才是谢家最大的宝库。”   顾参商说着,目光不自觉的也同谢春秋一般,瞥向了湖心月。   “而且,我想……”他顿了顿,补充道,“谢家二老一定也是这么认为的。”   忽然,一阵夜风拨开丛云,从月上吹拂而下,迎着湖面一路吹拂而来,吹过谢春秋的面颊,带起顾参商的发,尾巴还要在湖面上荡漾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就好像谢春秋的心尖在荡漾一般。   她看着那湖面那波动的月,情不自禁的喃喃道:“今晚的月色,真美呢。”   “是的呢。”   顾参商轻轻的在谢春秋的额上落下一吻,看着谢春秋眼中的月色轻声说道:   “今晚月色很美。” 第59章 然后呢   谢春秋迷迷糊糊的睁开眼,不是是不是出于宿醉的缘故,觉得头痛欲裂得很。   她抬手扯了扯床帘,整个人窝在玉帛被子中,声音闷闷的喊道:“来人。”   谢春秋没什么贴心的丫鬟,但这并不代表身边会缺伺候她的人。   这话音刚落,顿时便有一个模样清秀的丫鬟急急的走到了谢春秋的床边,躬身问道:“小姐,有何吩咐?”   “这声音听得倒是耳生,你叫什么,报来听听?”谢春秋裹在被中翻了个身,侧身揉着一个劲突突突的太阳穴,“我昨夜是什么时候归宅的?”   “奴婢唤名莺儿,小姐是昨夜寅时同太傅一同会回来的。”   那丫鬟声音也生的好听,说起话来慢条斯理的,像一只莺鸟在轻啼似的。   哦,那便是顾参商见她醉了便特地给她找来的一个丫鬟了。   谢春秋心下了然:“那行,那你现在边去把顾参商给我叫过来,我有话要问他。”   丫鬟莺儿意外了:“啊,太傅便在……”   “怎么,匪贼都抓了,他还有什么事情好忙的?是我现在唤不动他了么?”谢春秋语气顿时冷了下来。   她脑中本就像是乱的跟走错了针线的刺绣一般,乱糟糟一团,心烦气躁的很,加上她方才忽然想起了昨夜事,便更加的心烦意乱,这会更是听不得什么不顺心的事情。   “怎么了这是。”顾参商信步而来,撩起床帘,看着床上那鼓起的一团,忍不住伸手戳了戳,”一大清早的怎便生了这般大的火气出来?都快把这院子烧的比外头那烈日还热乎了。”   “……院外喝茶等着小姐呢。”丫鬟后半句话姗姗来迟。   谢春秋:“……”   谢春秋不吭声,又翻了个身把自己裹的更紧了,用实际行动来表达无声的抗议。   顾参商倒是不介意,心情好的很,朝那丫鬟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自己则顺势坐在床沿边上,大掌顺着谢春秋脊背的方向缓缓的抚下。   他贴心的问道:“昨夜你酒喝的有些多有些急了,想着你此刻身体会不舒服,便给你备了安酒汤,要不要喝一点?”   谢春秋扭了一声:“哼。”   怎么不说说到到底是谁让她喝了那么多酒的啊?这年头这么嚣张的罪魁祸首也是不多见了。   顾参商被给了一个冷板凳,却也只是轻笑了一下,手上的动作分毫未停:“喝一点点?”   “不喝!”谢春秋果断的拒绝了   “多多少少喝一点嘛。”顾参商言语柔和,手上动作却心狠非常,直接上手拉开了被子将谢春秋扶着坐了起来。   谢春秋气呼呼的瞪着被顾参商递到自己嘴边的汤药。   黑乎乎的,冒着热气,入鼻的味道说不上苦涩,但绝对也谈论不上甘甜。   ——一度让谢春秋梦回儿时泡在药罐子里的经历。   她没好气的赏了顾参商一记白眼:“你居然还意思给我喝醒酒药?”   “咦?那你是怎么还好意思不喝醒酒药的?”顾参商疑惑了,“你那后半夜我都是一直拉着你,不让你喝,是你自己一个劲儿的抱着那酒杯不撒手,我都拿你没辙。”   谢春秋:“???”   谢春秋霎时瞪大了眼:“你不要以为我昨天喝醉了你就可以随便编个故事出来骗我,你当我好糊弄啊?”   “前些时日你还在这里含情脉脉的跟我说‘我这辈子就你一个’,‘自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然后呢?”   顾参商满脸无辜:“然后呢?”   “好啊,好。”谢春秋想着昨夜看见月色之后问顾参商的那几个问题,自己越说越气,越想越气,可这有气却又不忍心撒在顾参商的身上。   她被气的喘了好几声,只好将火气发作到了那药碗上。   她一把夺过顾参商手中的药碗,作势便打算将那汤药给泼洒出去,好在顾参商眼疾手快的给拦了下来:   “哎哟我的姑奶奶,您这是怎么了?是要向我逼婚呀还是要找我算什么陈年老账啊?事先声明哦,我昨晚可是真的把什么都给你交代的干干净净了。”   谢春秋手腕用劲,却只是泼洒了几滴汤药出来,这手却被顾参商攒的紧紧的,挣脱不了分毫。   “哼。那好,我再问你一次。”   谢春秋挣脱未遂,便皮笑肉不笑的冲着顾参商笑了笑,目光凌厉的恨不得拿眼光把顾参商给切成肉片去喂猫:   “故乡明月不是我,沧海鲛珠也配我,这不是我,那我又配不上,那你倒是说说,我是你的什么人?”   谢春秋记得清清楚楚,昨夜他们在船上赏完月色之后,不知怎么的,她便突然矫情的问了顾参商这么两个问题。   倒也不是非要听听顾参商的回答,只不过是想要确认一下自己在顾参商心中的地位是如何。   结果——   “你觉得这故乡明月有几分似我?”   “不似你。”   这个谢春秋还能忍。   毕竟对于顾参商而言,或者说对于每个人而言,故乡在他们心中永远都是一个无法被任何其他的人,任何其他的事所能代替的存在。   但是——   谢春秋又问了:“那你觉得当初那沧海鲛珠同我相配吗?”   “不。”顾参商那时回绝的更果断了。   谢春秋现在想想,都觉得自己昨晚没被顾参商气出一个七窍生烟来,那都是奇迹了。   “笑什么笑,啊?有什么好笑的!”谢春秋见顾参商听了这话,竟然还轻声的笑了起乱来,真的是气到了极致反而心中委屈了起来,嘴巴一抿,开始赶人了,“我现在不想见你,烦人讨厌,你走你走你快走!”   可谁知,谢春秋越是这么说,顾参商却笑的越是开怀了:“你怎么,你怎么……”   他笑的气息都有些不稳了,松开谢春秋的腕,一手虚虚的捂住自己的腹部,一手搭在了谢春秋的头上:“你怎么,醉酒忘事偏偏就忘得这么巧呢?光记得这前半段,不记得那后半段,难怪把一大早把我拉了过来,当我是个负心汉似的骂呢。”   谢春秋梗着脖子:“怎么?莫非你还要跟我说这些话不是你说的?难道你还要跟我说,这事你另有隐情不成?”   “哎嘿,我还真的是另有隐情。”顾参商的眼底泛着星星点点的光,但就是埋着卖着关子没有立刻给谢春秋一个解释。   就像是终于抢到了糖的小孩子一般,手上死死的攒紧了糖纸,眼睛亮亮的,什么都不说,可谁都看得出来他已经偷偷的吃掉了那颗甜甜的糖。   顾参商也不说那后半段,只是拍了拍谢春秋的小脑袋,将汤药碗朝着她嘴边推了推,嘴角带笑轻声劝道:“听话,先把这醒酒汤给喝了。”   “……不。”谢春秋咬着下唇,侧过头去也不肯看顾参商一眼,固执道,“我就不喝。”   “你不告诉我,我就不喝。”她补充着说道。   顾参商轻笑了几声,手上动作浑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他倾泻着药碗,一点点的给谢春秋喂了下去。   谢春秋也就是嘴硬,嘴上说的宁死不喝,非知道真相不喝,可真正到了顾参商喂药的时候,自己却喝的比谁都听话。   谢春秋瞥了一眼揶揄的看着自己的顾参商,又立马的垂眸看着自己手中那空空见底的药碗,暗骂自己真真是个不争气。   谢春秋心中长长的叹了口气,手腕一曲,便准备将这药碗砸掉,免得日后再看起来都想暗骂自己一句真没出息。   哪知,就算谢春秋现在已经乖乖的喝了醒酒汤药,顾参商却依然还是敏捷迅速的抓住了她的手。   谢春秋自暴自弃了:“你还有什么话要说?赶紧的,说完了就赶紧走。”   “今天的你……”顾参商捉着她的手不放。   谢春秋彻底没脾气了也不挣扎了:“我今天就是很暴躁,说完赶紧麻溜点滚。”   “……在我心中也是无可替代。”顾参商捉住她的手塞进了暖和的玉帛被中,替她掖好被角,“就算这样也很可爱,就像是我养的那只猫炸毛的时候,总是要人顺顺的。”   谢春秋也没怎么过脑子,顺口就幽幽的翻起了旧账:“我突然想起来了,你太傅府邸上的那只小灰猫,是不是故意给她取名取的我的小字?”   顾参商双手环抱在胸前,嘴角噙着笑:“想起来了?”   这话可谓是一语双关。   一碗醒酒汤下肚,随着顾参商的这么一问,谢春秋这才恍恍惚惚的记了起来,他最后是这般回答的:   “春秋,我望月思故乡,何尝又不会思念你?赠你的金钗玉饰,不过是见着的时候,便也想看看你戴上时的模样。”   “但是,这些故乡明月,沧海鲛珠,万千风光,无一是你,又无一不是你。”   “你独一无二,无可替代。”   谢春秋脑子一翁,仿佛又是醉了酒一般,一抹粉红顺着白嫩的脖颈爬上面颊,染上了耳廓。   她垂眸看着那空空的碗底,心道:   要命了,这碗砸不下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这本书还有最后几章就完结啦~   本章评论管理发红包!顺便放下本预收文的文案,喜欢的小可爱可以戳我的专栏去收藏一下呀!   《穿成替嫁文的炮灰女配后》   楚楚穿进一本古早虐文里,书中男主沈宴一路黑化,最后偏执疯狂到发起狠来连女主都能杀。   而楚楚则是给男主冲喜不成反被克死的炮灰女配,是女主买来的替嫁品。   趁着沈宴提刀前来的空隙沉思了片刻,楚楚觉得替嫁就要有替嫁的自觉,虐恋情深什么的还是让女主来承受吧。   于是,为了保命的楚楚毅然决然的踏上了给男女主牵红线之路。   不过楚楚觉得沈宴并没有原著里说的那么疯,只是有些奇怪。   当府里郎中要向女主求亲时   楚楚惊慌万分:女主要是被别人捷足先登了怎么办!   沈宴稳如泰山:“慌什么,少一个郎中我又死不了,不会让你守寡的。”   当苏家被贬边境,女主作为亲眷也要随行时   楚楚暗自谋划:正好沈宴也要去边境,男女主要是同路的话……   沈宴冷冷一笑:“正好,边境蛮夷和苏家,我一同杀。”   楚楚震惊:“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宴嵌起楚楚的下巴,目光深沉:“哦,亲眷随行啊,那夫人也陪我一道去边境吧。”   楚楚红了脸: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   沈宴定国一战年少成名,哪怕他战后归来双腿不便却依旧有人视他如狼虎,欲要剔除他仅存的傲骨。   谋杀,背叛,阴谋。   在血海之中挣扎了一辈子,就在他快溺毙其中时,忽然一个娇娇俏俏小姑娘逆光站在灰烬之上,献宝似的将唯一护住的吃食递给了他。   小姑娘嗓音软弱的唤:“将军,要吃吗?”   恰似久旱逢甘露,他哑声应了:“要。”   这一要,便是一辈子。   1.1v1SC架空楚楚真冲喜,男主腿疾马上好   2.美强惨狼狗将军x小太阳软怂小美人   3.楚楚真实身份待揭晓,并非替嫁品这么简单 第60章 办嫁妆   顾参商便眼瞧着谢春秋盯着那碗,盯着盯着,突然便猛的一下羞红了脸,自个儿憋着嘴角忍着笑,正准备再逗她几句时,院外却突然传来了一阵嘈杂之声。   谢春秋霎时也不纠结什么砸碗不砸碗的问题了,立马趁机抬头侧耳听了起来:   那声音就好像是有一个乐队正敲锣打鼓在前开路,马车所过之处,其后还有丫鬟,婆子,侍从等拿着沉甸甸的金袋子沿街抛洒着碎银。   碎银大把大把的洒下去,围在路旁的众人哪里还会忍的住?全部都一窝蜂的你推我攘笑哄哄的奔上前去抢——一副好不热闹的样子。   谢春秋瞥了顾参商一眼。   顾参商福如心至,开口解释道:“这是在给你那死对头置办嫁妆呢。”   “尹长晴?”谢春秋在心中默默的算了算日子,“想来,也是快到她出嫁的时候了。”   顾参商略有些意外:“你就这反应?”   “怎么?你还想我有什么反应?”谢春秋抬眼睨他,“太子又不是什么好东西,谁傻谁才会上赶着去嫁。”   当然了。   最好再拜托太子心再狠一点,手段再毒辣一点,最好都别留尹长晴一个全尸,让她好好的体会一下什么叫做真正的伴君如伴虎。   顾参商好意的提醒她:“你赶紧把你脸上那幸灾乐祸的笑给收一收,小心改日我一指状书便将你给告了上去。”   “随你随你随你。”   谢春秋满不在意的说道,反正顾参商在这些方面也就是嘴巴动的快,真正要是有人告发了她,反倒还是他第一个要崩出来保自己。   “不过……”谢春秋拍了拍顾参商手臂,指了指挂衣的架子,“在那之前,我得找你借个人。”   顾参商长臂一伸,便替她将外衫拿了过来:“什么人?”   “昨天那个匪贼头目。”   顾参商起身,坐到了一旁,斟了杯茶小抿了一口:“没了。”   谢春秋穿好衣裳,用手随意的挽了挽发便坐了下来,随手挑了一个空杯盏推到了顾参商的面前:“没了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进了黑牢,便相当于从此抹去了他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顾参商抬手替谢春秋倒盏茶,“不过,我可以借你一个胡柄。”   谢春秋饮茶的动作顿了顿:“胡柄?胡柄是个什么东西?”   顾参商笑而不语,只抬手击掌拍了几声。   顿时,有一人应声而入。   ——粗矿的眉,宽厚的唇,不修边幅的胡茬以及桀骜不驯的目光。   这不就是那匪贼头目吗?   长得确实是一模一样,可仅隔一夜,这匪贼头目的行为举止却是孑然不同了。   他快步急急走了几步,便径直的朝着顾参商给跪了下来:   “草民胡柄,参见太傅大人,参见谢小姐。”   “哦,原来你叫胡柄啊。”谢春秋说着说着,突然猛地一个侧目,目光死死的盯在,“……嗯?!”   等等!   是她出现了幻听幻视了吗?这个胡柄一定不是昨天那磕的满地找牙还要坚持不懈破口大骂的八个匪贼头目。   哪知,顾参商点了点头:“嗯,起身吧。”   谢春秋:“……你们这是什么情况?”   顾参商没答,只是静静的欣赏着谢春秋此时不施粉黛的容貌,倒真是应了那句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平日里,略施粉黛的谢春秋,总是会带上一些傲气和疏离。但此刻的她,柳眉妙目朱唇,看在顾参商的眼中,却更是忍不住的想将她的全部,全部都好好的保护起来。   顾参商将谢春秋扶至妆台前坐下,又唤来守在门外的莺儿。   他自己则又端了个红木椅子懒洋洋的在一旁一躺,指着妆匣吩咐道:“去,给你主子好好的梳妆打扮一翻,我待会便要让这满城的人都见见,真正的仙子都是长的何种模样。”   谢春秋平日里若是不出门,便鲜少会亲自动手梳妆。   不过这会儿,突然被顾参商领上了梳妆台,谢春秋看着面前这一排镶珠缀玉的朱钗银环,又被顾参商这么变相的一夸,便眼瞧着镜中的自己嘴角渐渐的上扬了起来:   “你这莫不是将娶我的彩礼这会都拿了出来吧?我瞧着这珠当真是那东海的鲛珠,旁人拿出一颗两颗便也就罢了,你怎的一拿,便一下子拿出了这么好几盒子来了?”   “嚯哟。”   顾参商斜躺在红木椅子上,一边喝着茶,一边静静的打量着谢春秋梳洗的模样,“你莫不是瞧不起我?那这么些俗物就能把你轻易的讨了去,那我怕不是天天都担惊受怕的睡不着觉,生怕一个错过你便被这么几盒珠子给骗走了去。”   谢春秋欣喜的挑了一根朱钗,斜斜的插入了云鬓之上,瞧着那成色心中自是喜不自胜:“就你嘴贫。”   不过,她通过妆镜,瞧了瞧依旧直直的跪在地上的胡柄,略有所思了片刻,突然甜甜的唤了一声:“顾太傅呀~”   顾参商本是惬意的躺靠在椅子上的,闻言顿时浑身一个激灵的给坐直了起来,绷紧了一张俊俏的脸:“什么事,说。”   “这个人,你借我用用。”谢春秋点了点铜镜中那胡柄跪着的地方,“难得尹长晴这么多年来终于遇上了一件大喜事,我这作姐姐的,怎么能不去送分大礼呢?”   顾参商点了点头:“你是说楚西风吗?”   谢春秋:“……?!”   什么意思?!   她猛地一回头:“你是说,这个人是楚西风?!”   顶着胡柄的脸的楚西风,憨憨的同谢春秋对视了一眼,随即又迅速的心虚的瞥开了眼。   显然是楚西风无疑了。   顾参商看着谢春秋那意外的模样,顿时得意的笑了起来:“我也正有此意,让楚西风扮作胡柄来给百越城的百姓们唱一出戏,或许比真正的胡柄来会精彩许多。”   谢春秋最后看了眼镜中的自己,确认梳洗装点完毕后,这才缓缓的起身,婀娜的朝着顾参商走了过去。   她微微一笑,便是风华万千:“是呀。”   谢春秋歪了歪脑袋,头上的朱钗流苏便随着她的动作发出一阵叮铃悦耳的声音:“是时候轮到我们去送上一份大礼了。”   ·   百越城不大,可街市却也不短,若是想要从这千百家的店铺中,找到尹长晴目前所在的哪一家,那简直和大海捞针无异了。   不过,得益于尹家一惯爱场面的作风,谢春秋直接一路便带着顾参商直直的奔向那声音最热闹,气氛最为火热的那家店铺去了。   谢春秋遥遥的站在人群之外,看着前方密密麻麻的一堆人,一时之间倒也没有贸贸然的闯进去。   她抬手拍了拍站在自己前面,怀中还抱着个孩童的妇人,有礼的问道:“妇人家,请问我能同您打听一件事儿吗?”   这百越城城主府也真是讲究一番大排场,四周都是燃鞭炸竹,铜锣敲鼓,声音震天。   那妇人没听清,捂着怀中孩儿的耳朵转过身来:“姑娘——你是在问我吗——”   那妇人回首,正扯着嗓门朝谢春秋喊着,却突然:“咦——大小姐?你怎么来了?”   谢春秋被那妇人一嗓子给喊愣怔了,捂着耳朵迷糊道:“啊?”   反倒是顾参商这旁观者瞧的清清楚楚:“敢问妇人家,您可是认识春秋?”   那妇人像是生怕这炮竹铜锣的声音会盖过自己的声音,恨不得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扯着嗓子回:“我这怎么可能不认识自家大小姐啊?从前二老在世的时候,二老便是我这迎春阁的大东家,现在嘛,自然是大小姐是我这小店的东家了嘛。”   “这家店是我谢家门下的产业?”谢春秋这下反应过来了。   那妇人可得意了:“可不是嘛,我这成衣店啊,那可是这条街,哦不,应当是这整百越城里规模最大最好的。”   这言外之意便是,这百越城里最好的向来都是出自谢家门下。   既然是自家产业,那边更好说话了。   谢春秋直奔主题:“那现在尹长晴是不是在里面?”   那夫人一听,本是洋溢着笑的脸顿时垮了下去:“可不是就在里面么?不就是仗着自己娘家好,又攀上了皇家的姻缘,这天底下哪能有置办物什,还能把店家赶到店外去的道理唷?”   看来是尹府平素里的行为,便都已经让百越城中的百姓们积怨颇深了。   这可真是谢春秋想要什么,这老天爷便给她什么。   倒还真是应了那句所谓的“自作孽不可活”了。   “是,天底下哪能有这般不讲理的事情?”谢春秋亲昵的捧住那妇人家的臂弯,“这般不讲道理的事,也就他们尹家府做的出来。但是,我既然身为你们的东家,那眼下自然也不能让你白白的受了这般天大的委屈。”   谢春秋回首给了顾参商一个眼神示意他跟上,自己便一路引领着那妇人家,拨开人流向着迎春阁的正店门走去:   “走,我这便去讨一个公道来。” 第61章 避嫌呢   谢家过去的家底有多殷实,从这一家迎春阁的装潢之中便可窥见一二。   尹家进来直接吩咐家仆清了场,此时这店中空无一人,反倒是更能将这店铺的点睛之笔瞧的更加清晰了。   放眼望去,之间一排排各色形制的衣群琳琅的摆开,哪怕不过是看相用的样衣,也用的上好的蚕丝苏绣,没有一分的偷工减料。光亮的大厅之中,还备用着金银朱钗,荷包绣鞋供各位公子小姐做一些锦上添花的搭配。   各种流行的花式用金箔贴做了墙纹一路延伸了上去,那妇人也一路领着谢春秋一行人朝着楼上走去:“小姐这一楼的也不是什么金贵物件,糙的很,让姑娘见笑了。”   “怎会?”谢春秋摇了摇头,指着最高的一层道,“尹长晴便是在第七层挑嫁衣吧?”   那妇人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是,是在第七层,但也说不上是挑。”   这话一听便是另有故事了。   “怎么?”   那妇人左右观望了一下,这才敢附耳小声的说道:“这尹家,早在数月前便来我这定好了嫁衣,没说用什么纹路用什么花样,只说现将版式按照官服的样式给打出来。”   “数月前?”   那妇人讪讪道:“正是。”   数月前,约莫便是尹长风,尹长晴兄妹二人同自己一道出发去吴国乾明时的时候。   谢春秋瞥了顾参商一眼:“尹家倒是为了那荣华富贵,深谋远虑极了。”   语气里是说不出的嘲讽。   难怪前世从来不肯向她低头做小的尹长晴,竟然愿意委身嫁给太子做一个妾侍,还安分守己规规矩矩的喊了她三年的太子妃娘娘,竟然面上也是毫无怨言。   原来这尹家这是早有打算啊。   这太子人都还没有见过一面呢,便已经早早的开始谋划起了嫁衣。   没有说明纹路花样。   谢春秋冷哼一声。   谅他们也是没那个胆子来说。   ——平民百姓家的,就算是有两个脑袋,那也不敢在没有圣令的情况下,便在背地里偷偷绣起龙纹蟒袍。   “是,是这么个道理,我们这小店小铺的,没拿到圣令哪敢背地里偷偷接活呢?”那妇人说着,忍不住的拭起了泪,“别说是圣令至今没有见过了,太子的口谕也不过是半个月前才传来的。我们赶忙的加紧了动作,都生生的熬坏了好几位绣娘的眼,这才紧赶慢赶的将这最后的花式给绣了上去。”   谢春秋长这么大,见过人哭,可自己从来都没有亲自安慰过人。   她看着这老妇人眼珠子一串串的往下掉,心中不忍,可这嘴却像是被什么针线给缝死了似的,怎么也张不开这口。   谢春秋顿时一个头变的两个大,一时之间手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摆放才好,值得暴躁的给了顾参商一个眼神:“你站这么远做什么?”   顾参商目光落在那妇人的身上:“……我这不是避嫌呢么?”   谢春秋眼神鄙夷:“……”你觉得的我会信么?   那眼神明晃晃到底就是“这妇人孩孙都抱上了,又不是什么如花似玉的黄花大闺女了,你少在这里袖手旁观,赶紧给我滚过来。”   顾参商低低的轻笑了几声,走上前来:“妇人家?”   那妇人一个劲的擦着眼泪,咽唔咽唔的抽泣着。   “是这样的,方才我在旁边听了一会,觉着按情理来说,你们是守着这天下的规矩的,这按情分而言,你们也是做到了身为店家的本分,将这嫁衣赶工给做了出来,照理来说,您这迎春阁这么好的口碑,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买卖,两头心中都欢喜,可现在……”   顾参商瞧着那妇人抽嗒嗒的模样,顿了顿,便又开口问道:“只是不知这其中是否有什么隐情,不知可否透露一二?”   “是,这太傅一看便是明事理的人,这句句话说的都是在理的。”   那妇人愤愤的一甩绣帕:“我这迎春阁的名声,五湖四海谁人不知?便是看在是咱们百越城城主家嫁女,这做工用料我们便更是讲究。”   “这盖头用的上好的长春红绣,嫁衣走的金缠云龙的样式,点的是苏湖的白珠,缀的是和田碧玉,就连修鞋我们都给配上一对东海明珠。这明珠虽然不必鲛珠,但至少也是我们店家的一份心意,先前也是同城主家的使女商议过的,他们尹家也是点头应下了的,说是先付三成的定金,见到了最后的成衣再付剩下的。”   “可谁知……”那妇人气的连连跺脚,“可谁知,他们如今来我这一瞧,说是这红盖头找了西街的布行做好了,这绣鞋找了东市的老妈子,我这儿他们一来便挑三拣四,说到最后竟然是除了嫁衣,别的物件都不要,不要也便罢了,说道了最后,竟然是连剩下的七成,分毫也不愿给!”   那妇人委屈的拉着谢春秋的衣袖:“大小姐啊,您方才也是看见了的,我那时被赶去了门外,好巧不巧的也遇上了布行的掌柜,和绣鞋的老妈子。”   “嘿呀!”那老妇人狠狠的一拍自个儿的大腿,“您猜猜他们是怎么说的?”   谢春秋顺着话接了下去:“怎么说的?”   “他们说,这城主尹家去他们那,也是一模一样的说辞,这布说是在我这里定好了,便也不要他们家的了,绣鞋的点缀说是在珠宝铺子那约好了便也不要他们的了,同样的是分毫金银不肯给,可这该他们的东西却样样都收入了囊中。”   谢春秋知道,现在便是要顺着夫人说下去:“天底下竟然有这般吃白食的道理?”   “是!怎么会有这般的道理呢?”那妇人越说越气,越说越,“不过是仗着自家是城主,官大便欺民,多少年了都这么被剥削过来了,现在倒好,他们自家的女儿嫁得了高枝,眼看着就要飞上枝头做真凤凰了,他们尹家便也越发的耀武扬威了起来,当着我们面也是如此做派,以为在外头散几个铜板子变能收买人心了?也辛亏他们家也就一个女儿,那要是生了一鸡窝……我呸!这做派,也当真是难看极了。”   “是,您说的极对。”谢春秋握紧了那妇人家的手,“我今日来,便也是为了还百越一个公道的。”   那老妇人愣了愣,随即越发的激动了起来:“当真?”   谢春秋手被老妇人紧握着吃痛,却也忍着痛意笑着点头回道:“当真,不过,现在可能需要您去帮我做一件事情。”   “何事,何事?小姐您尽管吩咐那怕是刀山火海,,只要老身能做到,一定立马的给您去办的妥妥帖帖了!”   谢春秋摇了摇头:“不是什么难事,好做的很,只要你……”   谢春秋俯身贴近那老妇,轻声耳语了几句。   ·   顾参商同谢春秋一路并肩而上:“你就这么把她打发走了?”   “什么叫做打发?方才也不知道是谁还在一旁谈论避嫌的事情呢!”谢春秋随口反驳了句,仰头望着七楼楼梯口处守着的侍卫,揶揄道,“这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这都清了场了也不知道尹家把这些侍卫摆出来是要防范谁。”   顾参商侧头望去:“这还用问?肯定是这回谁会来便是防谁呗?”   “防我?”谢春秋仿佛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你等着。”   “行啊。”顾参商斜靠在楼梯的拐角处,懒洋洋的说道。   谢春秋便直直的朝着楼梯口处的那一排侍卫走了过去,果不其然,那群侍卫顿时便握紧了手中的长矛,但也仅仅只是握紧了,却也不敢有下一步动作,更别提什么拿着长矛直直指向谢春秋了。   为首的那侍卫上前了一步:“大小姐。”   谢春秋垂眸扫了眼,模仿着顾参商样子挑了挑眉,目光停留在一众侍卫紧握长矛的手上:“怎么,李护卫?不知你们这是个什么意思?”   李护卫是见识过谢春秋的脾气的,但碍于城主夫妇的命令,他也只能迎着头皮道:“这是夫人的意思,说是小小姐试衣,闲杂人等一律不得放行。”   “哦。”谢春秋不咸不淡道,“方才还叫我一声大小姐呢,这会我这大小姐怎的又成了你口中的闲杂人等?平时我竟然也是没发现,李护卫你说话倒是有意思得很呐。”   李护卫心里发憷:“这……啊,卑职不是这么个意思。”   谢春秋面不改色的接连逼问道:“好啊,那就请李护卫说说,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李护卫支吾了一下,却是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能说出口,反倒是额上冒出了一排冷汗。   谢春秋见这火候差不多了,趁机放了个台阶让李护卫接:“不知夫人的意思,可说了不让我进?”   李护卫:“……那倒也没有。”   “既然没有……”谢春秋陡然一扬声,“那还拦着我做什么?还不快给本小姐让开?耽误了我送贺礼,别说是夫人了,就算是我也要让你们横着进来竖着出去!” 第62章 好得很   只要过了守在最外面的那一圈护卫,里面的那些最多也就是摆出来的充场面的。   百越城才多大,不过一个方圆百里的小城能养多少兵马?   这养的兵马之中,又有多少兵马是能供他们尹家随意差遣使唤的?   守在外间的那些套了一身盔甲配了一柄长刀的侍卫们,见着了谢春秋个个低头敛声,大气也不敢出。   顾参商同谢春秋一路走过,听着尹长晴同城主夫人互相打趣、欢笑的声音回荡在这个厅中。   “你觉得……”顾参商突然问道,“尹家那些人,今日能竖着进来横着出去么?”   谢春秋目不斜视的直直朝着尹家所在的内门走去:“怎么忽然问起了这个?”   “尹家于你我,皆有杀父杀母的血海深仇,我自是不会给他们一条好活的路子。”顾参商拢了拢袖袍,意味深长道,“正所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你是想先斩后奏?”   “不错,既然此刻在来百越做主的是我。只要我随便找一个理由,再加上那么一点点意外之灾,但凡这人死了,我回康仁复命,纵然我是身有通天的本事,难不成那些庸官,还能叫我大变一个活人出来?”顾参商无赖似的笑了笑。   “你这说的倒是个法子,可是……”谢春秋在内室的珠帘前站定,似乎是默默的听了听内间的嬉笑吵闹,“你听,他们踩着我爹娘,你爹娘的尸骨,还有不知道多少人的尸骨之上,享受着如今的融化富贵。死?那可真是便宜他们了。”   “我要叫他们活着,活的天长地久,活的生不如死,遭万人唾弃万人唾骂!”   谢春秋一把撩开琉璃珠帘,哗啦啦的声音回荡在整间厅堂之中,内室的笑声顿时戛然而止。   谢春秋隔着屏风,遥遥的看着尹长晴惊慌的掩唇捂面一把扑进了城主夫人的怀中,可城主夫人心中又何尝不怕?   连连呼来贴身的护卫,克制住发抖的身体,故作镇定的大喝道:“来着何人?竟然胆敢私闯迎春阁!”   谢春秋冷眼观望着,怜悯的朝顾参商说道:“你看,他们若是没有坐过亏心事,何至于慌乱如此?”   可听了城主夫人的话,谢春秋只觉得荒谬非常。   她轻笑一声绕过屏风,看着被三五个护卫围在中间的抱做一团的母女二人:“哎呀,竟然不知这迎春阁何时成了大夫人的私宅了?”   “谢春秋?”尹长晴猛地一抬头,“你来这里做什么?”   “妹妹这话问的倒是奇怪,我是这迎春阁的东家,我来不来这里,还用得着旁人来议论?”谢春秋随手会开一个侍卫,在茶桌上坐了下来,“我反倒是要问问,妹妹都是即将出嫁的人了,不好端端的呆在闺阁中待嫁,带着一堆侍卫来着迎春阁做什么?”   谢春秋看着那一个个手握在刀柄上发抖的侍卫,嗤笑了一声:“瞧我,一个没有见过什么世面的孤女,慌乱之中竟然说出了这样不过脑子的话。看着这一些侍卫也是没经过历练的,怕是一起上也打不过顾太傅身边的楚西风,想来夫人和妹妹,也不是特意来砸我谢家的场子的。”   “砸场子?”城主夫人听着先是愣了愣,随即比谢春秋还激动,手忙脚乱的爬起来挥斥道,“快快快,还不赶紧的都给我退下去?”   城主夫人一手拽着尹长晴也坐到了茶桌上来:“春秋呀,这百越城中,谁敢砸谢家的场子啊?没有的事儿!你莫不是听信了什么小人的谗言吧?”   “唔,想来也是。”谢春秋小呡了一口茶,“这百越的多年来的基地,说的复杂,可真正写出来,也不过就是一个谢字。同谢家发难,那便是公然的要同百越发难,想想夫人身为城主夫人,自然是不会做出这等傻事。夫人,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是是是。”   “咦。”谢春秋故作不解,“那不知夫人今日携兵带女来我这迎春阁,究竟是所谓何事?”   尹长晴从小就见不得谢春秋,顿时开嗓了:“你少在这里给我装——呜呜唔!”   城主夫人一把捂住尹长晴的嘴皮,余光略过楚西风那半出鞘的剑上,皮笑肉不笑的朝着谢春秋赔笑道:“这还不是长晴要出嫁了么,这嫁衣吴国那边没得一个说法,我们这娘家人总不得给长晴细心的置办置办?百越里的衣裳,就数这迎春阁最好,所以……”   “所以你们今日来,是来试嫁衣了?”   “是是是是是是。”城主夫人又是一叠声的应和。   “那好。”谢春秋轻轻的放下了茶盏,目光落在尹长晴那一身红嫁衣身,“我瞧着长晴现在的这一身衣裳就不错,金缠云龙的样式,苏湖的白珠子,和田碧玉,也是能上的了台面的。”   “那是!我嫁的可是吴国的太子,一人之家万人之上,将来我便是吴国的国母……”   “住口!”城主夫人大喝道。   “娘——”尹长晴向来是得了一星半点的好处便要到谢春秋面前去好好的耀武扬威一翻,这会见着亲娘竟然一反常态的没有纵然着自己,气势顿时虚了下去,委屈巴巴道,“您这是,怎,怎么了?”   城主夫人只是紧紧的捏住茶杯。   反倒是顾参商善解人意的开口了:   “唉,姑娘有所不知呀,当今圣上派我来百越,一是为了镇压流寇,二是为了治理百越,昨个查了你们百越的账本支出,可亏空啊……啧啧啧,国家之事,倒是不牢姑娘操心,自是怕是要可怜了姑娘此番远嫁,恐怕是都没能有什么傍身的好嫁妆了。”   “不可能!”尹长晴拍案而起,指着谢春秋的鼻子骂道,“我百越有谢家,向来是富饶之地,怎可能……你休要污蔑我!”   “这话又不是我说的,妹妹怎么单捉着我不放?”谢春秋一副委屈的样子,甚至还体贴的给顾参商递了一盏茶,赶忙堵住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太傅,您喝盏茶,朝堂之上的事,你同一个待嫁的小姑娘说什么?”   “怪我多嘴,怪我多嘴,春秋你可别为这点小事生气伤心神,不值当。”顾参商是配合着谢春秋做戏,但能得谢春秋一盏茶,眼角眉梢的喜却是真真切切的。   谢春秋羞涩一笑,转头又朝着对面的母女二人道:“我总归也是在尹府里头讨过生活,长晴也是喊了我十多年的姐姐,既然如此,这嫁衣,当做是我给妹妹添置的陪嫁吧,虽然不比什么稀世珠宝来的罕见,但好歹也值个千金万金。”   尹长晴气的发抖:“你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这话里话外都是在讽刺我尹府穷!   可谢春秋嘴更快:“哎呀,我知道妹妹感谢我,不必言谢,是我这做姐姐应该的。”   “谁要感谢你了?我……”尹长晴说不过谢春秋,便又去找自己的母亲求助,“娘,你之前不是说要讨得那谢家宝库来做我的陪嫁的么?我们城主府养了她十几年,现在我出嫁她竟然就只给我一件嫁衣——”   啪!   城主夫人一巴掌甩在了尹长晴的脸上:“住口!”   “娘!”尹长晴捂着半边脸,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娘亲,眼里顿时有了泪光,“你竟然……”   “……天底下竟然有这般丧尽天良的事情?”   城主夫人抬起的巴掌还在发抖,忽然听了这么一句话,本来还能堪堪维持几分镇定的脸,顿时刷的白了起来:“这是什么声音?”   “我也不是很清楚呢。”谢春秋亲昵的挽起城主夫人的臂膀,声音宛如在夜间低语的女妖一般轻柔媚人,“不如,我们一起去楼下看看?”   “……不,我就不去了。”城主夫人用尽全身的力气甩开谢春秋,连连后退了几步,颤抖的摆着手,“我还要在这里陪女儿试嫁衣,便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谢春秋方才被城主夫人甩开,便被顾参商接在了怀中,她仰头委屈道:“太傅!我想夫人陪我一同去看呢!”   顾参商配合的喊道:“西风,来,夫人身子多有不便,你好好的扶着夫人,让她同春秋一起下楼。”   谢春秋窝在顾参商怀中偷笑,声音却装出一幅愤懑不平的样子:“太傅!你怎么能咒夫人呢?城主夫人平日里吃的都是百年灵芝千年人参,身体向来是康健的很!”   “咦?那既然是康健的很,为什么不愿意陪你一同下楼呢?”   “……说不定。”谢春秋善解人意道,“说不定夫人是还想拉着长晴妹妹,也同我们一起去凑热闹?”   “你要我娘去我娘就得去么?”尹长晴到底是蜜糖里养大的不经事,一点就着,“你当我尹府是什么了?”   可惜在场没人听她的。   顾参商同谢春秋两人一唱一和,愣是将城主夫人逼的下不了台面,只能硬着头皮应了:   “好,好得很,你们别打我长晴的主意!我去!我去还不成么?”   “夫人别心急呀,我知道夫人你向来是最热心城中之事的,今日自然也不会错过。”谢春秋一句话将局面定的死死的,让城主夫人都找不到什么借机脱身的借口。   “不过……”   谢春秋斜眼睨着城主夫人,忽而一笑:   “不过,我知道夫人素来也注重仪表。不如这样,我同顾太傅先下楼看看,待夫人正好了衣冠再一同观这热闹也不迟。” 第63章 大赢家   谢春秋方转身出了内室,随行的一位侍卫便急急的上前了几步,请示道:“小姐,不知是否要安排几位侍卫留下?”   此刻上前说话的侍卫,谢春秋瞧着眼生极了,随意的挥了挥手道:“不必,你跟我们一起下去便是了。”   那侍卫想来也是个领头人物,思虑颇多:“小姐!可若是不安排,若是让其借此机会逃走了,那可真是得不偿失啊!”   谢春秋停下了脚步微微回首,目光垂落在那侍卫一身银亮的盔甲之上,却迟迟没有说些什么。   反倒是顾参商冷了脸,一个眼神瞥过去:“什么时候主子的事情,轮的到你来多嘴了?”   那侍卫大惊失色:“卑职不敢!”   顾参商冷笑一声转过身来:“我看你是敢的。”   “哎——”谢春秋连忙拦下顾参商。   “楼下还有场好戏没看呢,你别在这费了口舌。也怪我没把话说清楚,这城主夫人不论她心里想不想来,为了她亲生骨肉的安危,都是一定会下来的,你们便体谅体谅一个做母亲的心,看的那么严实,那便是连尹长晴都跑不掉了!”   “娘!娘——!”尹长晴盯着门口,死命的摇着,“你听见了吗?那个贱人有意要放我一马,娘,你待会便下去先应付一会,我这便会去找爹爹来。这百越城终归还是姓尹,不是姓什么旁的顾氏谢氏!我就不信了,就他们这几个人,还能在我百越翻出个天不成?”   ·   谢春秋来时穿过人群那叫一个费力,可此时是她走到那里,百姓们便会自动的给她让出一条道来。   “大家这都是怎么了?”谢春秋左看右瞧,发现众人看向她的眼中,是一致的怜悯。   甚至还有几个胆大的婶婶一边用衣袖摸摸眼泪,一面不忍的想要拦下谢春秋:“谢小姐,你听王婶婶一句劝,就别再往前去了,啊?”   “王婶婶好!”谢春秋甜甜的喊了一句,“前面是有什么吗?是什么我见不得的东西吗?”   “嘿呀,哪里光是你见不得啊!我们都巴不得不见!”李婶婶狠狠的一跺脚,“这都是什么人面兽心的混账玩意,抢夺家财欺凌弱小!良心都不会痛的吗?”   谢春秋一听,心中顿时明了了,硬生生的忍住回头去看顾参商的动作。   想来此刻便是顾参商将易容成那匪贼头目胡柄的楚西风安排在此时此刻,在这样一个大好的日子里,在这样一个大庭广众的情况之下,将尹家对谢家曾经做过的种种龌龊不堪之事统统的昭告出来。   谢春秋装出一副被李婶婶拽迷糊的表情,柔柔弱弱的:“……婶婶你在说什么呀,我,我怎么听不明白呢?”   “哎呀,你就让谢小姐去看看吧!总不能一辈子都被别人蒙在鼓里吧?”人群中不知是从哪里又伸出来一只手,一个劲的赶着谢春秋超前走。   谢春秋和顾参商一路差不多就是这样被旁人推推嚷嚷的挤了过来的。   果不其然,待谢春秋被挤攘到人群中间的时候,一抬眼,便见被一圈侍卫狠狠克制住的胡柄。   谢春秋是真的没有忍住,笑的都哆嗦了一下。   侍卫是顾参商随行带来的。   胡柄是顾参商的侍卫楚西风假扮的。   而站在自己身边的人还是顾参商本尊。   兜兜转转的这么一算,她自己简直就是人生大赢家了。   可惜,谢春秋本人都还没来得及笑几下,又被这哄哄闹闹的人声给淹没了过去:   “看看,这尹家都把孩子吓成了什么样了?也真是难为她了,小时候多么高傲的一个人啊,竟然就这么认了杀父杀母的凶手,喊了几十年的义父义母!”   “是啊是啊,当初我们还以为尹家是铁公鸡拔毛,终于是难得了发了次善心,没曾想啊,这心黑的人心只会跟黑,自己做的恶,自己竟然还有脸要站出来当好人?”   “我呸!早就看尹家不顺眼了,谢家二老在世的时候,他们这对狗夫妻尚且还收敛一点,这几年便是越发的仗着自己的身份地位踩在咱们百姓的血汗上头吸血!我呸!这样的人也配当城主?”   “是啊,是啊!他尹家不配!”   “哎——那谢家小姐身边的那位,是不是就是吴国的顾太傅啊?”   人群之中不知道是哪个眼尖激灵的,突然喊了这么一声,反正这声音谢春秋听着挺像是东风的:“太傅!求你上告圣上,给我们做主,换一个城主吧!”   此话一出,顿时本是乌泱泱的围在谢春秋身边,一个劲的吐苦水的百姓们仿佛是找了什么主心骨一般,全部齐齐的跪拜了下去:   “——求太傅!求太傅转告圣上,罢免尹家!”   谢春秋反正是谋划到了这一步,也不怕这火烧的不够大,索性自己也准备朝着顾参商跪了下去再填一把油:“民女谢氏,求太傅为我等讨一个公道——”   谢春秋该喊的口号是一字不漏的喊完了,这盈盈一拜的膝盖都还没挨到地面上去,顾参商都还没来的及将谢春秋扶起来,这远处倒是快马加鞭的传来一句:   “城主到——”   谢春秋顿时抬头瞪了顾参商一眼,自己心一横,直接膝盖狠狠的跪了下去。   谢春秋这一跪,跪的顾参商心里一咯噔,顿时满腔的怜惜都转化成了对城主府的满腔怨气:“这来的时机,可真是掐的好啊。”   “——尔等刁民还不速速散开!”   先前第一个拉住谢春秋的王婶婶梗长了脖子道:“怎么,城主这是要官大便欺民了不成?百越城大半的百姓都在这里了,难不成城主的意思是这百越城里的百姓全部都是刁民了不成?”   王婶婶的典型的市井妇人,热心肠嗓门大,她这站起来一嗓子嚎下去,顿时地下还跪着的百姓都层次彼伏的站了起来:   “是啊,是啊!城主大人这话还带刀的是什么意思啊?”   “我们可都是老老实实做本分生意的良民!光天化日之下,莫不是城主先前强了我们的钱财,增了我们的税收,如今更是还要来强我们的命不成?”   “哎呀,张家婶婶你这是在说什么呢?”王婶婶赶忙拦下对方,做出一副捧心惶恐之状,“他们尹家可不就是抢夺人命惯了的吗!谢家二老是多么风光的人物啊?可最后不也还是死在了他们手上!”   “你……说什么?”城主夫人不知是何时突然伸出一手,状若疯癫的死死拽住王婶婶的衣角,双眼通红,“你再说一遍?谢家二老同我们尹家有什么关系?”   城主夫人向来注重仪表要端着姿态,乍得这么一下,登时把王婶婶的魂魄都给吓飞了去,连连急呼:“救命啊救命啊!□□的要杀人啦!”   四周这么多人,竟然没一个敢上去劝架。   想想也是,正常人谁敢去劝一个疯婆娘的架啊?   别人不敢,但是谢春秋敢。   她微微的向前伸出了手,不过只是轻轻的碰了一下,可城主夫人却仿佛是被雷劈了一般,浑身颤抖着,狼狈的的摔倒在了地上却依然向前伸出手,像是拼了命想要从地府底爬出来的恶鬼似的:“你,你……”   城主夫人凌乱着衣衫,发髻更是松散的不成个形状了,可她仿佛什么都不关心了,只是猩红着一双眼睛,嘶声力竭道:“你没有人证物证,休要冤我!”   谢春秋一个眼神都不屑于施舍给她,只是看着顾参商破开城主带来的一众家兵,笑着将城主从马车之上“请”下来,这才淡淡道:“是么?”   “我爹娘的祠堂,便是最大的物证,至于人证么……”谢春秋上前一步,鞋尖带起的尘土扑了对方一脸,微微侧了侧身,便露出胡柄跪趴在地的身影,“喏,你且看看,这是不是你要的人证?”   “胡柄?”城主夫人仿佛是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呢?”   谢春秋一听,便笑了:   “世事变迁反复无常,没什么东西是会一成不变的。”   她俯下身来,声音不急不缓,不卑不亢,却能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的一清二楚:   “只是不知,夫人您怎么便这般有信心,确信这人本是今日不该出现在这里的?”   众人这下纷纷都品出了味来了。   想当年,尹家同谢家,两家亲密的仿佛是亲家一般,所以哪怕当年尹家为人刻薄,却依旧认领了谢春秋,众人也没什么太大的异议。   可事到如今,众人随便一想,只觉得不寒而栗。   关系好又如何?便是手染鲜血,这百越上产出的钱财,最终都得收入他们尹家的囊中。   离城主夫人近的那一圈人,连忙避如蛇蝎一般,连连后退了几步。   ——谁敢和这般歹毒心肠的人靠近了站啊?   城主夫人狼狈非常,手足并用的朝着城主车马的那方向趴着,口中还魔怔似的不断念叨:“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不可能……”   她爬到哪里,众人便皱着眉头嫌弃的推开,更有胆大的,一边将这么多年被城主压迫的苦水全部骂在了城主夫人的身上,甚至还跟泄愤似的朝她身上吐唾沫星子。   一如谢春秋所想的那般,被万人唾骂。   谢春秋冷眼旁观着这一切,默默的从衣袖中逃出事先便准备好的状纸,声音冷静却极具有穿透力:   “民女谢氏春秋,有冤情陈状。”   众人的视线顿时聚焦到了谢春秋的身上,然而她只是看着城主夫人一路爬行的方向,朝着谢家老宅祠堂的方向,一字一句的念道:   “告百越城主尹家,谋杀我父谢永我母谢王氏,手段歹毒丧尽天良,夺我家财业吞虎口,望乞明台详豁,以正视听,感激上诉。”   是状告书。   “民妇赵氏,告百越尹氏,为官不仁草菅人命,克扣赋税强取豪夺,助纣为虐不仁不义,认证物证具在,望乞明台详豁,罢黜其职,感激上述!”   是迎春阁的那妇人掌柜。   谢春秋瞥了那妇人一眼,妇人跪拜在地,不懂声色的朝着谢春秋点了点头。   顿时心下便明了了,这便是将先前自己吩咐她去办的事情已经办好了。   果不其然,领头一出,谢春秋让妇人去召集起来的布行铺主,东市的老妈子,所有被尹家那对母女所狠狠压榨过的店主顿时都一呼百应了起来:   “草民周氏,告百越尹氏,为官……”   “贱妇张吴氏,告百越尹家……”   “民妇李郑氏,告百越……”   当百越城主做着最后的负隅顽抗之时,顾参商回眸,便见谢春秋领着在场的所有人都跪拜在地,齐声声的喊道:   “告百越尹家——!”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更完最后一章正文就完结啦~   感谢一路支持的小可爱们mua 第64章 下一秒(正文完结)   顾参商匆匆上前几步接过谢春秋手中的状纸,顺便将她就地扶起:“告百越尹家?”   “是。”谢春秋冷着一张脸沉声应道。   她跟着顾参商走到被家兵团团护得紧紧的城主面前,垂眸看着将箭尖齐齐的直向自己的长剑,忽然轻笑了一声喊道:“伯父,好久不见。”   “伯父?你还有脸喊我伯父!”哪怕是隔着一众家兵,也能感受到他怒骂的火气,“好,好啊!难怪你刚到百越便上门撕破了脸,原来是早就有了要扳倒我的打算啊?好得很!”   若是放在过去,谢春秋只会觉得有些心寒:   她当初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爹娘死因的真相,可到了对方的眼中,死到临头了也还要再反咬自己一口。   可如今,谢春秋的心早就被他们寒透了:“伯父,你在说什么呢?那日明明是你和伯母二人出言羞辱朝廷命官,我及时的出言制止了,可为什么到了你的口中,真相竟然变成了这个样子呢?”   “你少在这里假惺惺,你同你爹娘一样,虚情假意以为我不知道?整天装出一副圣人姿态就以为……”   城主后面辱骂的话,谢春秋没有再听了。   顾参商抬手,替谢春秋捂起耳朵,厉声道:   “一个个都还在等什么?还不快将他扣下?万人状在此,压入康仁,等候听审!”   “听审的结果会是如何?”   谢春秋跪在祠堂之中,静静的看着香烟一缕缕的缭绕在牌位之上,突然问道。   顾参商在牌位前拜了三拜,将香烟插在香炉之中,也跟着跪在了谢春秋的身边:“你觉得呢?”   谢春秋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顾参商便顿时讨饶了起来:   “好好好,我说我说,虽然这压尹家入城的后事便不归我管了,但根据我为官多年的经验来看,这尹家已经是被你扳倒了,这大势已去的局面,板上钉钉的事情,绝对翻不了身。”   “他们尹家不是还有个未来的太子妃么?难道就算如此也说判就判?”谢春秋还是觉得对于就这么扳倒了尹家这件事,还是不太真切。   可顾参商一听却奇了:“太子妃?谁是太子妃?”   “尹长晴啊?不都说太子给尹家下聘了么?”   “嗤。谁告诉你下了聘便是要娶为妻的?”   顾参商不屑的笑了一声:“太子是何等精明的人物?尹家在他眼中,便是一个无权也无势的小家小族,不过是仗着地段的优势再加上尹长晴豁得出去,这才能结一下缘罢了。”   “可命中没有的东西便是没有,太子本从一开始便没有打算让尹长晴做妻,不过是娶回去当个小良娣罢了。”   良娣?   那如此说来,哪怕重来一世,尹长晴当真是到了最后也不过一个为人良娣的命。   “不过你方才那话,说的也不无道理。到了这即将过门的时候了,既然太子退不了婚,那尹长晴终究还是要上皇谱的,皇家又最是看重颜面……”   顾参商说着,忽然顿住,侧头看了看谢春秋。   “没事。”谢春秋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爹娘的牌位,“你继续说吧,不必担心我。”   顾参商这才放了心,继续说道:   “纵然尹家丧尽天良败落在即,可是圣上也会看在尹长晴的份上,如你所愿,不会灭尹家满门,不过嘛,抄家流放被贬,遭人白眼过节喊打万人唾骂……这后面的事情,便也不用我同你细细的说了吧?”   “嗯。”谢春秋朝着牌位,深深的磕下头去,“爹娘,女儿不孝,大仇如今才得报。”   顾参商也跟着谢春秋一头磕了下去:“爹娘,孩儿不孝,来晚了。”   谢春秋:“……”   “你这是什么眼神?”顾参商好笑的看着谢春秋好像有些意外,却又好像有些生气,可似乎还有些害羞的表情。   “……你方才说什么来着?”   “怎么?”顾参商扶着谢春秋从蒲团之上站了起来,“方才在齐心协力同尹家对峙,也算是拜过天地,如今你又带我来着摆了高堂,可不正好让我改改称呼?”   谢春秋羞恼的甩开顾参商的手,背过身去:“我爹娘在上面看着呢,你少占我便宜!聘礼都没有,还想叫这么亲热?”   “谁说我没有聘礼的?”顾参商绕道谢春秋身前,牵过她的手腕。   “看,这不就是么?”   谢春秋的手腕白嫩细长,顾参商两指一圈便能将其包裹起来,甚至还有盈余。   谢春秋低头看了看两人肌肤相触的地方,又呆呆的昂头,不明所以的望向顾参商:“……啊?”   “傻。”顾参商轻笑一声,拇指一勾,勾住那碧绿如水的琈玉,“这不就是么?”   “你是说……这个镯子就是你下的聘礼?”谢春秋瞪大了眼,“你是认真的?”   这琈玉虽然价值连城,乃是玉中一绝。   这可也万万没有送心爱姑娘的聘礼,只送一个镯子的道理啊!   “嗯,认真的。”顾参商竟然很是心大的点点头。   “不是,旁人那聘礼不说是要绕城几条街,那好歹也有个十里红妆吧?这外头既能看热闹,内头也能看个门道,你就送个镯子?”   谢春秋匪夷所思,越想越气,直接给他胸口来了一拳:“你就送个镯子就想换一个媳妇?顾参商!你想得还挺美的啊?”   一连被挨了好几拳,顾参商非但任凭谢春秋打骂,还搂着她尽数照单全收了:“嘘——别急啊,你瞧你,还是那么一个毛躁性子。”   谢春秋一听,直接就上脚踹了:“你站着说话不腰疼!别人是人财两亏,你,你你你……”   气的直接瞪着顾参商,捂着胸口顺起了气来。   “别气别气,都怪我没有一次性给你说清楚。”顾参商连连服软。   谢春秋没好气的拍掉顾参商扶着自己坐下来的手,侧过头去:“……那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快说!”   顾参商得了便宜便开始卖乖,蹲在地上笑嘻嘻的将谢春秋的脸捧了回来:“有些事,我们得关起门来,慢慢的说。”   “你说。”   顾参商笑了笑,轻声道:“那我先问你,你现在看见了什么?”   “你。”   “还有呢?”   “……我?”   “还有呢?”   “还有?还能有什么”谢春秋环顾四周,缓缓念道,“祠堂,案桌,香坛,焚烟,牌位?”   “对,就是牌位。”顾参商牵过谢春秋的手,用指尖细细的摩挲着那玉镯,“你,我,牌位,这便是这个世上最爱你的人了。”   谢春秋扭过身去,都懒继续听顾参商狡辩了:“呵,某个最爱我的人,下聘礼只给一玉镯子。”   “不,春秋。”顾参商很执着的将谢春秋转过身来,正对着她的眼,认真道,“这不仅仅是我给你的,更是爹娘留给你的。”   “我爹娘留给我的?”谢春秋懵了。   “是。世人皆道谢家宝库所存,乃是谢家最为珍重之物。于是旁人便都觉得,那宝库便是泼天的富贵。可惜他们都想错了,所以越是想,便越是得不到。”   同世人一样想法的谢春秋:“……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意味深长的看着我,说直白点。”   “可我不这么觉得。”顾参商只是笑着,抬手顺了顺谢春秋有几缕有些微凌乱的发,“我最为珍重之物,是你,你爹娘同你血脉相连,更是如此。”   顾参商额头抵着谢春秋,轻声道:“宝库一直都在你身上,只是你没发现而已。”   谢春秋微微昂首,鼻尖不经意的蹭过对方的鼻尖:“可宝库怎么可能只是这个镯子呢?”   “我又何时说过宝库是这镯子了?”顾参商缓缓的抚摸着谢春秋乌黑的秀发,“你便不好奇,为何自爹娘病故之后,你都便鲜少发病了么?”   香炉上的焚烟,已经燃尽了大半截,淡淡的紫烟萦萦的环绕在他们的身边。   谢春秋没有问为什么,只是默默的听着:   “你是不是一直都觉得那长命锁贵重在开光和琈玉上?可父母爱之深,则为之计深远,他们将那锁制成镂空,便是为了塞入那药香丸,此物便是保你一生康健的所在。谢家宝库,根本不是什么金银玉石,而是他们用尽所能千金散尽,为你制出的这么一枚药香丸,很意外对不对?”   谢春秋将脸埋在顾参商的颈窝里,闷声应了:“嗯。”   “别哭啊。”顾参商温柔的抚摸着谢春秋娇小的脊背,将下巴搁在谢春秋的脑上,仰头望着那无言的牌位,一字一句轻声说道,“从前的平安锁求的是你一生康健,如今我将药丸制入这玉镯,所求亦是如此。”   “春秋。”顾参商忽然松开了怀抱,牵着谢春秋的手跪在了一旁,“从前,谢家二老为你遮风挡雨护你平安,如今,我愿在祠堂牌位前起誓。”   谢春秋心神微动,转眸望去。   窗外的斜阳散在他的身上,周身紫气环绕,宛如天神下凡。   而这位天神直直的跪立在铺垫之上,指天立誓字字所求都是她:“我愿许她,往后余生,平安喜乐,事事顺遂。”   顾参商说罢回眸利落挑眉,朝着谢春秋伸出手,灿然笑开:“这下,你可愿接我这聘礼了?”   谢春秋拭去眸中含着的泪珠,佯装出一幅不愿意的样子,带着一丝哭腔别扭道:“我不愿。”   下一秒。   却将带着那玉镯的手,放在了顾参商的掌心之上。   无言的说着,我愿意。   同你一起,平安喜乐,事事顺遂。   【正文完结】   --------------------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撒花,明天还会更新番外!   评论的小可爱们都会获得来自作者呆瓜的红包哒!   感谢看到这里的小可爱们!你们的收藏对我非常重要   你们的支持也是我最大的动力,感谢陪伴!   青山不改水长流呆瓜与你们后会有期!   另外预收文《穿成替嫁文的炮灰女配后》戳作者呆瓜的专栏可见,喜欢话欢迎收藏!   ———预收文文案———   【预收文求收藏!】《穿成偏执反派的白月光》by不知呆瓜   榆柳穿成早古虐恋宫斗文里,被读者寄无数刀片的白莲花女配。   她只是女主失踪时的一个替身,被疯批男主虐身又虐心却还能在女主归来后,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殿下只是留我小住了几日,姐姐这么大度一定不会怪殿下的吧?”   女主埋怨男主,可榆柳不介意原身。   白莲花又美又软又迷人,除了男主所有人都爱她。   为什么要当男主的舔狗?她有颜有钱有身段,找个美强惨男二不香吗?   但系统告诉榆柳,她需要去拯救主角们这碎成渣渣的感情线。   榆柳:滚。   不安排一个帅强宠就算了,居然还指望她来当红娘吃狗粮?   手动再见无语子   【系统】恭喜宿主触发隐藏情节:白莲花也有春天!请找到你的专属白月光吧!   榆柳迷惑的抬头,便见一个满身泥泞却目光坚毅的少年正灼灼的盯着她。   心神微漾:莫非这就是她的……?   她眼眸波光流转,笑着向少年伸出了手:“相见便是缘分,这位哥哥不如跟我回府吧?”   而少年的眼底是一片难懂的晦涩:“好啊。”   那时的榆柳并不知道,她顺手拐走的少年是因女主的死亡而最终黑化的偏执男配。   而男配重生了,现在的他,活着就只为杀人。   *   月色很美,可少年总在夜里背着她偷偷的磨刀。   榆柳弱弱的:“……大晚上的不睡觉你在院子里做做做什么?”   少年对月看了看泛着寒光刀刃,点了点头,他很满意。   于是榆柳看着少年提刀转过身来,冷不丁的开口:“明天想喝鸡汤还是排骨汤?”   “鸡汤!”   “可以。”   “要老母鸡!”   “可以。”   “要你哄我睡觉!”   “……也可以。”   1.1v1sc架空榆柳穿书+反派重生   2.一心要做掉男主的偏执大反派x被迫要维护主角爱情的娇软白莲花   3.我明明是来干翻男主的为什么最后变成了这白莲花的厨役?最该死的是我竟然还心甘情愿任劳任怨? 第65章 【番外·前世】   四周皆是来往宫人的贺喜之声。   ——先帝驾崩,国丧满月,太子登基,自当是要普天同庆一番了。   谢春秋这空有虚名的太子妃的宫殿之中,反倒是清幽的很。   也不能说是空有虚名吧?   毕竟,太子沈明怀表面功夫向来到位,这好不容易一朝功成熬出头来,说不定还念着她多年来治理东宫有功,继位后还顺手给她封个贵妃当当也说不定呢?   谢春秋轻笑了声。   没想到,她谢春秋马上都要谢别春秋了,竟还有心思躺在榻上穷开心。   在沈明怀还是太子的时候,人人都称赞他:儒雅有礼,气度雍容。心怀天下,能担大任。   陪太子从一人之下走到万人之上,其间经历了什么,谢春秋都不太愿意去回想了.   她确实飞上枝头风光万千过,但摇光一瞬,如今看来,也不过是造化弄人罢了。   “您这接连几日都未曾下榻了。”贴身丫鬟采薇试探着问道,“如今宫里海棠开的正盛,娘娘可想去看看?”   “看?”尹长晴良娣一身红衣华服不请自来,嚣张跋扈极了,她趾高气昂道,“那还得看她今天有没有这个命出去!”   这宫里要说哪两位贵人最是“水火不容”,那可是公认的是说这尹良娣和太子妃了。   这谢春秋好不容易遭了难,尹长晴自然不会放过这落井下石的好机会。   她徐徐绕过一身素衣的谢春秋,染着凤仙蔻丹的手撩起了窗幔,一束暖光便斜斜的撒了进来:“确实是春光大好,只可惜姐姐身子弱,享不了这福分了。”   谢春秋这大美人病了,那也是位病美人,神情风韵犹在。   暖光慢慢晕染在谢春秋的身上,发丝染上一层微黄的光,显得整个人更加的柔和。   乍的见了强光,她微微闭了闭眼,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剪影,却也不恼:“妹妹既然帮我拉了帘,不妨也帮我开开窗吧?”   尹长晴冷哼一声,啪的一下推开窗,恨恨道:“姐姐当初因着所谓的“天命”,嫁进了这东宫,一时是风光万千,事事压我一头,可曾想过,会落得如今这个病死异乡的凄凉下场?”   她从来都是最见不得谢春秋那副姿态的,永远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死到临头了还要占这一个正室的位子狠狠的压她一头。   “妹妹这是何意?”谢春秋倒是淡定,微微一笑坐起身来,“不知妹妹误会了什么。这剧毒‘落雁沙’是我自己服的,心甘情愿的事情,下场也不算很惨吧?”   “姐姐还不知道吧?”尹长晴冷笑,“陛下前些年便让你这丫鬟给你的药膳里加了‘绕肠柔’,你日日服用,觉得滋味如何?昨夜还亲自给你送了酒,你死?自愿?你就没有自愿的资格!早晚的事!”   “你说‘绕肠柔’啊?”谢春秋浑然没有巧语被当场戳破的慌乱,“那毒不行的。就算一日三餐天天服,那也还有个数十年可活。相比之下还是干脆点的好。”   尹长晴嗤笑一声,不信:“自寻死路?姐姐这是跟我说笑呢?”   “是我自求的死路啊。”谢春秋像一只懒猫似的,晒在阳光底下便懒洋洋的,她说的轻松,仿佛服毒的人不是自己。   赵良娣见说不动谢春秋,便一甩手帕昂起头颅:“罢了,毕竟你我姐妹一场,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不如说给我听听?说不定哪天我心情好,就给你圆了呢?”   谢春秋确实有一个未了的心愿:她想回去,回谢家老宅的祠堂。   魂归故土。   “不了。”谢春秋余光瞥见踏光而来的一道明黄色的身影,揉了揉阵阵发疼的心口,叹了口气,“还请妹妹回避一下吧,陛下来了。”   来人正是沈明怀。   许是刚下早朝,一身冗杂龙章礼服还未褪下,他双手负在身后缄默不语,不怒自威。   到底是登基为帝的人了,如今谢春秋已无法在他身上看出在梨花细雨之下,为她轻柔的别上一朵鬓边白梨花的太子身影了。   或许,昨夜那个逼着她喝下剧毒落雁沙,威逼利诱让她说出谢家宝库下落的那个帝王,才是他沈怀明真正的面孔。   谢春秋和沈怀明同在一个屋檐之下住了这么多年,可第一次真正看清他丑恶面孔的时候,已经是无法回头濒临绝路了。   沈怀明无言的望着床上的谢春秋,嘴唇微微动了动。   大概是一时之间想说的话太多,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最后只好用了一个意味不明的苦笑做了收尾。   假惺惺。   要杀她的人,是他。   这会来她床前装深情的,也是他。   谢春秋是多看他一眼也嫌脏,她侧过头去悲恸的想:   人死如灯灭,便都算了吧,总归是身在尘世,魂归故土。   自此往后,生生世世,从此再也不入这宫廷半步。   正是春回大地的暖阳日,宫殿之外是一派的春意盎然染着鸟语花香,宫殿之内却是金碧辉映空余一片寂静。   过了许久,沈怀明突然出声喊了一句:“谢春秋?”   无人回应。   谢春秋漂浮在空中,既是无法回应,更是不想回应。   不知为何,自己明明已经魂魄离体了,却还是“阴魂不散”。   听闻神庙礼教之中曾提及:未了之心愿,执着一人事,阴魂具不散。   谢春秋便耐着性子等沈怀明说些什么,来消消她的怨气。   只见,沈怀明对美人榻上的自己伸出手,似乎想探探鼻息,但犹豫了些许,最终还是将手收了回来,自顾自的喃喃了一句:   “是我负你。”   谢春秋百无聊赖等了半天就就等来这么一句话,心中顿时不耐烦道:   您能不能说点有用的?   这当然是你负我了!   这话,在我活着的时候不说,死了倒是一口一句说的顺口极了。   “当然是你负她。”   谢春秋一愣。   她是这么想的,可说这话的人却不是她。   她抬头,正好对上了一双温润的凤眼,朝着她似笑非笑。   正是太子太傅顾参商。   他负手而来,在她的面前站定。   谢春秋微微一怔。   不过转念一想,应该是巧合:   这太傅怎么可能看的见她?   果不其然,顾参商不过是盯着这个方向,看了几眼便挪开了。   这位年轻的太傅瞧着沈怀明背在身后的手,嘴角勾起一抹讥笑,漫不经心的问:“陛下,您这海棠花枝……还没送出去呐?”   新皇面上似乎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是静静的看着塌上的美人:“……送不出去了。”   谢春秋大惊:嗯?意思是这花本是摘给她的吗?   哇,她人都死了,可就别演了吧?   这话说的好像那被毒酒不是他给的似的。   顾参商也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陛下这说的什么话?尹长晴还在外面等着呢,怎会来不及?”   沈怀明微微侧头,神色复杂的望着自己曾经的太子太傅,现在的三公太傅。   他说:“你明知道。”   你明知道这花本是要送给谢春秋的。   “我不知道。”   顾参商顿时笑颜一收,语气同谢春秋方才别无一二,冷了眉眼讥讽道:“我只知道她喜欢的是紫鸢花。”   沈怀明神色一滞,捏着海棠花枝的手顿时一僵:“……她骗了我?”   顾参商冷笑一声,直直的迈出一步,逼近了一身黄袍的新帝:“我只知道她从对你吐露过半分真心,更从未对你动过一点真情。”   他一把扯过沈怀明绣着龙纹的衣领,盯着这位新帝闪烁的目光,一字一句替死去的谢春秋说着:   “我只知道,春秋的死路是你钦赐的!”   沈怀明只是被动的缄默着。   甚至连作为万人之上的新皇,沈怀明连一句“大胆,放肆!”,都无法在谢春秋的尸身之前对顾参商说出来。   事实在前,他没什么能解释的,此刻不论他解释什么,也都是无力的。   大错已铸。   顾参商抬眸,眼中毫无半分敬意,只是陈述一般的说着:“殿下只给了春秋一条死路,而我想给她一条归路,带她魂归故土。”   他从怀中掏出什么,轻轻的放在了她的手心上。   谢春秋漂浮在空中,看不太真切。   但隐隐约约的能看出那是一枚长命锁坠的形状,随着顾参商的动作,偶尔银铃相碰,发出一阵叮铃之声音。   是谢春秋所熟悉的声音、   她心弦微动,仿佛是想到了什么。   可待她想要再去确认那东西是什么的时候,不知怎的,忽然眼皮一重身子一轻,春风吹来,便不由自主的飘飘乎的远去了。   谢春秋没看见,顾参商轻柔的放在他掌心之中的,是她自儿时起便从不离身日日佩戴着的长命锁。   而那长命锁下压着的,是一束青丝。   一束明显来自两人的青丝。   一束微微偏黄,仿佛被顽童随手胡乱的缠在了黑发上,又仿佛只是有人生疏的用它做了一个不甚牢固的结发。   指间清风斩青丝,凝眸君知问是谁。   顾参商抬手抚了抚谢春秋的发,仿佛有千言万语填了满腔。   良久,他才道:“若有来世,便愿你平安喜乐,事事顺遂……”   “记得等我。”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看到这里的小可爱们   你们的支持也是我最大的动力   感谢陪伴!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 http://www.qishu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