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huk.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娇色撩人[娱乐圈]》作者:乔迹   文案   韶伊生了副古典画走出来的似的娇软皮囊,脾气有些怯,却格外撩人,身为演员,演技也是灵的,出道便摘影后桂冠。   这样的可人儿,总该是叫人宠的,偏偏在裴观宴这里屡屡受挫。   某天她终于忍不住问:“裴观宴,要不,你娶我吧?”   “娶你?”裴观宴笑一下,捏住她瘦削的下颌,“先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分手、解约一气呵成,韶伊捏着剧本直奔希腊,自此音讯全无。   朋友替裴观宴着急,他却垂眸笑,“也不缺这一个。”   *   再次相遇,久不登大荧幕的过气影后韶伊再次翻红,得奖归来,炙手可热。又一个颁奖典礼上,记者问她再摘影后桂冠,而且被求婚,是什么感受?”   韶伊抬眸看向镜头,滟滟的红唇像一抹妖艳蔷薇盛开。   她扬手丢掉手中戒指。   “不缺这一个。不管是奖还是求婚的人。”   都不缺这一个。   是夜,有人无意中看到   剧院门口,裴观宴狼狈地在大雨里寻了一夜的戒指。   ***   “我要你磨平,凶戾的爪牙,连带着傲倨与偏见。   “我要叫你心甘情愿将我放心头。”   “在此之前,我绝不爱你。”   ○温柔/社恐/影后×薄情/傲慢/总裁   ○假浪子   ○不换男主.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因缘邂逅   搜索关键字:主角:韶伊,裴观宴 ┃ 配角:《圣弥额尔的春季》求收 ┃ 其它:追妻火葬场   一句话简介:追妻火葬场   立意:在任何艰难的情况下都要向好向善 第1章 正在输入中......   五月初,尚城气温回暖,只是到了晚上,夜风仍凉。   巨大的引擎轰鸣声传到航站楼内,只剩闷声。   水流一样的人群从闸机后倾泻出来,韶伊跟在最后面。   航站楼的落地窗可以眺望远处的尚城市中心,高楼大厦影绰,莹黄的路灯串成光带,连接机场攒动的人群。   她的第一部 电影在这座城取的景,不过后来很少有机会回来。   远处嘈杂,一团人围着前进。她想起在飞机上,似乎听见旁边的人讨论,同一航班头等舱有个刚刚大爆的新人演员,现在人气很高,站姐和粉丝已经在机场等着了,现在看来,应该就是这群人。   她撩开掉落在眼前的碎发,往上扯了扯口罩,一手揣在兜里握紧手机,另一只抓行李箱拉杆。   拿出手机正准备发消息,身后砰的一声轻响,有人叠声道歉。   她回过头,看见一个背着书包的短发小姑娘,好像是不小心踢到了她的行李箱。   韶伊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摇摇头。   小姑娘笑了笑,在她旁边的座椅上坐下。   韶伊拉着自己的行李箱继续向后退,直到贴到围栏,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小姑娘并没有看她,才稍稍松了口气,继续编辑消息。   [裴观宴,我到了,我去你公司那边,还是去住处那边?]   人群来来往往,川流不息。   发出去的消息石沉大海。   又是这样,她垂眸。   熟练地打开打车软件,准备打车。   地图上司机的位置并不远,她拖起行李匆匆下楼。   站在最显眼的广场入口,总觉得自己孤身一人,很怪异,她背过身去,试图躲开三三两两的人群。   扣在行李拉杆的手也不自觉抓紧。   嗓子有点干渴,刚才在飞机上空姐分发午餐的时候附带了一杯饮料,她喝完后很快更渴,可尽管脑子里排练了无数句“你好,麻烦给我一杯水,谢谢”,她最终还是没有做到按铃叫人。   视线里出现一个直饮水水龙头,她有些惊喜,摘下口罩走过去,俯下身喝水。   “韶伊?真的是你吗?”   韶伊愣了一下,回过身去,看见一个女孩。   女孩紧盯她的脸,满是惊喜。   韶伊看了看她身后的路,想要逃跑,却觉得那样会更尴尬,只能硬着头皮应下来。   “我就说我没有认错!”女孩两手一拍巴掌,从身上挎的小包里翻什么东西。   韶伊怀疑她是粉丝。   她喜欢自己粉丝,可还是无可避免地四下张望,希望赶紧看到出租车。   女孩掏出纸笔,递到韶伊身前,“我是你的粉丝,可喜欢你那部《青·冠》了,我觉得是国内短片电影top1。”   韶伊迟疑了下,还是接过,飞快签下自己的名字。   抬头时看见女孩期待的星星眼,她顿了两秒,干巴巴说:“谢、谢谢你。”   女孩看向韶伊握在行李箱拉杆的手,几乎全被外套袖口包住,另一只手在给她签过签名后也迅速塞进兜里。   尽管那双漂亮的眼睛也会与她对视,但她几乎可以想象到口罩下韶伊脸上脸上拘禁的笑容。   果然是个轻度社恐呢。   女孩没介意,收回笔,盯着手里新鲜的笔迹爱不释手。   “不过这几年你是去读书了吗?还是结婚了?这么好的演技不出来拍戏,真是太可惜了。”   韶伊眼里闪过落寞,“其实我一直在拍戏......”   “是吗?”女孩挠挠头,“可能是我这几年上高中,不太关注,不过我已经毕业啦,以后一定去电影院支持你的作品。”   “哎呀,我爸爸来接我啦。再见,韶伊。”   韶伊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什么,但女孩已经走到爸爸身旁。   她想说自己很难再拍好电影了,叫女孩不要浪费钱,可她做不到走过去,主动打断这对陌生父女的对话。   出租车停在她身前,司机下来帮她搬行李,她核对了一下车牌,上车。   “姑娘,去哪?”司机问。   “蓝星酒店。”韶伊回。   裴观宴没有回她的微信,她只能自己去自己订好的酒店。   “姑娘,外地来的,第一回 来尚城吧?”   “嗯。”韶伊乖乖点头。   “让我猜猜,来见男朋友?”   “嗯。”   “异地恋不容易啊,我之前拉过几个小姑娘,在车上哭得痛哭流涕,就说男朋友劈、啊,我不是咒你啊......”司机尴尬地笑了一下,见她没下文,又往后视镜瞥一眼,只看见她垂眸看手机。   小姑娘身材好,一身白裙子衬得人清纯,虽然戴着口罩,只露一双眼睛,也能叫人看出是个美女。   就是话太少,太木了,司机摇摇头。   到酒店办完入住,回到房里韶伊便瘫到了床上。   跟陌生人打交道太难了。   手机叮咚弹出微信消息。   [姚宁:到了吗?你也太心急了,大晚上的外卖都不好点,我查了这几家评分还可以,你看看哪个离你近,我帮你打电话预定明早的。]   [姚宁:图片]   [姚宁:图片]   [姚宁:图片]   [姚宁:对了,裴观宴自己去接你了,还是派人接你的?]   [姚宁:他不会又没接电话吧?]   [姚宁:啊不,他不会又没看微信吧?]   韶伊抿了抿唇。   不愧是姚宁,料事如神。   她无视那些问题,发消息报平安,姚宁发了一堆省略号回来。   附带一份文件。   [姚宁:剧本19.doc]   韶伊点开飞速扫了一眼。   大意是叫她买好道具去找裴观宴,然后在他面前楚楚可怜地提起自己最近的难处。   剧本挺详尽的,也有很大的发挥空间,可她还是偷偷点了delete。   在公众号翻了在线客服,留言问能不能借用厨房。   那边很快回复可以。   她轻快地笑了下,打开行李箱,从里面拿出个一个大纸袋。   纸袋里装了两个玻璃盒子,全是处理好的食材。   ......   做好饭后韶伊提着东西出了酒店,朝不远处的中心高楼走去。   那里有个叫一品的小区,她知道裴观宴在那里有处居所,虽然不确定还有没有别的,也只能过来碰碰运气了。   没想到真在第三幢楼前,碰见裴观宴的总助,周炜八。   “小心点,不要磕碰。”   “往左往左,躲着花坛。”   “看路!......韶、韶小姐?”   周炜八见了鬼似的盯着身前的女孩,不过仅仅两秒,又换回平时沉稳的模样。   “韶小姐,您怎么过来了?”   韶伊跟周炜八因为裴观宴经常见面,算是熟人,因此相处并不拘谨。   “最近温差大,昨天打电话,听见他咳嗽了,刚好最近没什么事,就熬了点姜汤送过来。”   她鼻尖透红,白净的脸不着粉黛,有些憔悴。   周炜八才注意到她手里还拎着保温盒。   “裴总这几天很忙,很多事情都顾不过来,现在在家也不得空休息,要不韶小姐上去看看他?”   韶伊点了点头,周炜八跟身旁的人打了声招呼,准备带韶伊上楼。   韶伊留心到很多人在搬运东西,刚才周炜八在指挥,应该是要搬去裴观宴家里。   也不知道突然弄这些做什么,搬家似的。   楼前纸箱子堆了数个,还有些用PE塑料包起来的衣服,挂在长衣架上。   她忽然发觉,这些衣服颜色艳丽,绝不是裴观宴的衣服。   倒像是女人的。   心里堵了一下。   “周总助。”她叫。   周炜八正准备推开大厅的门,听见她叫自己,便停住脚步,有些疑惑。   “可以让裴观宴下来吗?我突然想起酒店里还有事。”她天生是演员,说谎话不会脸红。   “哦,这样,那你稍等,我上去跟裴总说一声。”   “不用,我自己联系他。”韶伊扬了扬手机。   她向后退了几步,周炜八见状,不再坚持。   韶伊点开微信对话框,戳戳点点发出去消息。   [裴观宴,昨天打电话听见你咳嗽了,我给你做了姜汤,就在楼下,你下来接一下吧。]   [有点冷,我只能等你半小时。]   她是有尊严和脾气的,裴观宴莫名搬些女人的东西进家门,她总不能再巴巴地贴上去。   她要他亲自下楼。   冷风吹过,时间在凉肃中似乎过得很慢。   韶伊站在空地上,抬头仰望,高楼耸傲,灯火通明。   等东西搬完,周炜八遣散人,回头看了眼,见韶伊还站在原地,孤瘦的身影仿佛要被风吹走。   他叹了口气,走过去。   “韶小姐,要不......我替你把东西提上去,你先回酒店吧,裴总暂时还没有感冒,但是他看不看得见消息还不一定呢,这么冷的天,你别先感冒了。”   韶伊摇头,周炜八没有多劝,递了件外套给她,“裴总落车上的,先披着吧,外头冷。”   韶伊放下保温盒,接过外套披肩上。   “谢谢。”   周炜八视线掠过她的眼睛。那是双很漂亮的眼睛,形状偏圆,眼尾微微下垂,不笑时透出脆弱的愁绪。   他不敢多看,转身离开。   目送周炜八离开,韶伊低头看了眼手机。   裴观宴的对话界面显示正在输入中......   她屏息凝神,有些期待。   叮咚一声。   [裴观宴:别等了] 第2章 “那你退圈吧。”   拖着疲惫冻僵的身体回到酒店,已经是夜里十一点的事了。   走进浴室接了一池水,泡进去,直到暖意裹挟全身,韶伊浑身的僵冷才被缓解一些。   这不是她第一回 去找裴观宴,也不是他第一回不现身。   先前她会立即走掉,但后来等的时间越来越久——她很难界定这是出于何种动机,最后索性都推给裴观宴。   尽管他习惯于唇角微勾与人谈笑风生,可总叫她觉得他的灵魂正抱着手臂站在一旁,冷静客观地审视着一切。   她演的不是独角戏,只有一方入戏的情况下,容易破绽百出。   所以她只能强迫自己完全入戏。   她就是剧本里深爱着他的韶伊。   白色浴缸里,泡沫随着水波浮动。鲜活的胴体半遮半掩,膝盖与心口以上露出水面。   乌浓的长发散落顺着后背瀑布似的散开,她把手臂搭在浴缸边沿。   这里太暖和了,暖得让人贪恋。   直到手机叮咚一声响。   [小韶,下周的饭局一定要到哦,跟导演聊聊,一定能让你受益匪浅/捂嘴笑]   是那个非要她去吃顿饭的牛千里。   韶伊一阵头疼,打算假装看不见。   那边见她久久不回,又发来一条:   [众文手下有业内最好的传媒工作室,伊伊,你要是能拿下这部戏的女主,再加上舆论造势,到时候一定会大火!到时候可别忘了我这个领路人/捂嘴笑/捂嘴笑]   这老男人很会自来熟,上一句小韶,这句就改口伊伊。   这话明里是要帮她,暗里是在说众文有实力,她要是不从,众文的手段,搞垮她比捏死蚂蚁还简单。   臭傻逼。   韶伊暗骂。   她深呼吸一口气,到底还是压下不适,回了个好的。   对面秒回:[那就这么定了]   [温馨提示,下次加个谢谢牛总,更能表现你的心情哦/捂嘴笑]   隔着屏幕,韶伊似乎能看到对面秃头老男人眯眯眼的笑容。   生理性不适地呕了一下。   ......   翌日,不知道是不是前晚吹了冷风,韶伊格外疲乏,睡到十一点钟才自然醒。到下午三点半时,她收到裴观宴的消息,叫她晚上过去。   她迅速换了身茶白色绸制开衩长裙,在镜前各种姿势摆了一通,挑最好的角度拍照。   拍完给裴观宴和姚宁各发了一份。   给裴观宴的那份附了句:[你觉得这件衣服好看吗?今晚就穿这件好不好。]   结果是姚宁秒回:[好一个欲说还休,犹抱琵琶半遮面!]   韶伊笑了下,一边翻自己的行李箱找化妆包,一边留心裴观宴对话框的消息。   结果她连素颜霜都上好了,甚至夹了个睫毛,涂好口红,那边还是没动静。   她往上划了一下,对话界面全是绿色框,她的消息,大部分都是很长的那种。   她经常用小作文分享自己生活,无非是最近遇到了什么特别的事,有意思的人,吃到什么好吃的日常——据说女孩喜欢对方的话,会很有分享欲。   刚开始她以为自己没什么好分享的,生活里无非是读剧本、看电影、进组、演戏、拉片写笔记......都太过寻常,所以她瞎编过一段时间,后来才逐渐真情实感起来。   姚宁又发来消息:[一一,见到裴观宴了吗?别忘了正事。]   正事?韶伊怔忡一瞬,反应过来,她靠近裴观宴当然不是无所图。   保持清醒。   保持清醒。   她对自己默念。   又给裴观宴发了条消息。   [这两天还咳吗?要不要我带点姜汤过去?]   本想着要是他不回,她就有心思不开心,到时候他问起来,她就好顺势引出众文老总牛千里那件事。   结果这回裴观宴读懂她心思似的,秒回:[不咳,只是想见你]   [公司忙,晚上见]   韶伊失语。   在女人堆里混迹久了不是没有好处,至少他真的很会拿捏她,韶伊想。   她一般至少七点才下班回家,她习惯提前去等他。算算时间,距离过去还有两小时,她躺回床上刷微博。看见条热搜#初恋脸#   她对这个没什么兴趣,但不小心点进去,顺手划了一下。   最热门的微博是个女星合集,提名各路女明星爱豆之类的。一个圈子里的人,韶伊大多数能叫得上名字。   下面那条微博却让她蹙了下眉头,这谁?   背景是充满噪点的深蓝色,照片正中间一个女孩捧了一把雪,正嘟嘴要吹。她吹弹可破的肌肤和弯弯笑眼,在美艳的女明星中并不出挑,但莫名最契合这个热搜。   点开评论。   大多数人都在吹爆这位妹妹的初恋美颜,问她是谁。   评论区置顶的这条给出答案:   [据说是艺星刚签下的新人,刚拍了一个大ip,期待期待]   果然是艺星啊。   韶伊笑了下。   也是,除了艺星,谁还能把营销玩得这么家常便饭。   ......   一品顶楼。   韶伊坐在床边,打了数个哈欠后,终于等到门外传来动静。不紧不慢按亮手机,滑到微信聊天界面,然后再自己歪头睡过去。   脚步声由远及近。   最后在身前停住。   没了声响。   韶伊想听他弯腰拿她手机时衣服的窸窣声。可惜,什么也没有。   这人似乎就站在床前,静默着打量她。   她揉了揉眼,有些惺忪,“裴......你回来了。”   声音也含糊,辨不清现实还是梦境似的。   裴观宴站在她身前,入目是修长的腿,熨帖的西裤,再往上,窄腰宽肩,手自然垂在身侧,骨节分明,手背上青筋微突。   头顶吊灯的光线太亮,韶伊看不清他的脸。   “这就睡了?”他音质偏冷沉,说话时却总是戏谑。   辨不清是真高兴还是在逗弄人。   韶伊有些羞赧,“等你呢,不小心睡着了。”   她肤色白,害羞起来薄红迅速笼上脸颊,裴观宴低笑了下,将她从床上捞起,“多早来的,等这么久。”   吻就落下来,不过不是冲着她的唇瓣。   韶伊别开脸,任由脖颈上多了份温热。   最后,裴观宴将她放在床上。   韶伊这才看清他那张脸,英挺的眉眼,薄唇,下颌线转折流畅分明。   皮囊是极好的,不负浪子的名号,只是这双漆眸就连动情时,都只有无垠深海的荒寂。   看来今天还是得先做了,她暗暗叹气。   裴观宴转身去拿什么东西,随口一问似的,说:“那个牛总,要你去吃饭?”   她心尖一颤,迅速梗了下,糯着嗓子隐忍道:“他人脉太广了,我只能答应他......”   裴观宴动作没停,声音里只有闲聊的不经意。   “那你退圈吧。”   韶伊噎住。   沉沉看着他。她眸中一扫明光,全然只剩惊讶和失落。   “退圈就再也不必见这些人。”   许是想起昨夜吹的冷风,凉掉的姜汤,他迟迟没有给的解释,还有莫名其妙往他家搬的女人的衣服。   她心里升起酸胀的情绪,翻身过去,“不用你管。”语气冷硬。   说话时翕合的嘴唇吸引了裴观宴的视线。   她唇形饱满,唇线清晰,不化妆也有干枯玫瑰的颜色——适合接吻。   他眸色黯了黯,揉捏她的脖子,“别扫兴。”   他又这样,只想着不让自己扫兴。   她从来不是他心里的第一顺位。   韶伊拽着被子遮住脸。   两个人自从确定关系以来,90%时的相处时间都在床上,所以她算什么呢,一个床伴吗?不然怎么会有男人敢在女朋友面前,大张旗鼓搬别的女人的东西进家门。   裴观宴扯开被子,看见她咬唇的动作,眸里还有些湿濡,看来是真难过了。   就这么垂眸看了会儿,他忽然开口,声音放软,“我的意思是,也不是养不起你一个。”   韶伊闭眼,不愿看他。   “既然你不愿意,就算了。”他俯身,凑得极近,“别气,为这事不值。”   究竟是这件事不值,还是她的职业不值?   韶伊不愿深究。他离得太近了,以至于她闭眼也能感受到身上压着什么,鼻尖有他身上淡淡的松杉香味。   裴观宴瞧她鸦睫颤了下,愉快地低笑一声,手掌从衣服里探进去。   肌肤被热源掠过,从脚踝游移向上,韶伊忍不住打了个颤。   倏然睁眼,蹙眉嗔他,“轻点......”   罪魁祸首懒懒掀眼皮看她,唇角勾笑。   韶伊仍然沉浸在微微的悲愤愠怒中,直到被他扯着手摊平。   裴观宴附在她耳边,“还不够爱惜你,嗯?”   她偏头,看见他含笑的眸,眼型极深邃多情。   她不想迎合,却也无法阻挡——明明自诩唯才华论者,现在却不得不迷恋他的皮囊。   挫败感笼罩着她,最后索性摇摇头,什么都不去想。风雨飘摇中,只能搂紧他的肩膀。 第3章 娇色撩人(捉虫) “裴观宴,你是不是……   结束时已经是半夜,韶伊刚被裴观宴从浴室抱回床上,这会儿浑身无力,瘫在正中盯着黑漆漆的房顶。   裴观宴一向不外宿,也不大叫别人进自己卧室,所以直接离开,回自己的卧室。有钱人大概都有些怪癖。   韶伊这才出戏。   伺候那人忒累,动不动就冷脸,而且只有她入戏很深时,才会消除他一些怀疑和薄冷,得到他片刻沉溺宠爱。   她只有一遍遍入戏,假装自己是那个爱了许久的女孩,敏感地体会他的一举一动,独自在心里咀嚼伤痛,小心翼翼表达爱意。   如果说她在没好戏拍的这几年里,突然演技突飞猛进的话,裴观宴的锻炼功不可没。   拿手机看了眼时间,凌晨一点三十分。   从晚九点折腾到现在,韶伊很佩服裴观宴的体力。   本来想倒头睡觉,忽然在看见通知框里的微博热搜。   #艺星总裁 廖颖#   她偏头,看向门口,紧闭的房门没有倾泻一丝光线。热搜上的男人刚刚就从这里走出去。   点进热搜,最顶上一条就是狗仔的爆料。   [啄伪:12号晚,新晋初恋脸女神廖颖深夜在酒店外等待,十分钟后,艺星总裁从豪车上下来,二人一同进入酒店,疑似恋情曝光。 #艺星总裁 廖颖# #啄氏前线#]   韶伊先划了下评论。   [不是吧,昨天刚认识这个妹妹,今天就爆绯闻......]   [不得不说,总裁那张脸真的是渣欲渣欲的,虽然说绯闻多了点,但看看艺星现在手里捧红了多少演员就知道,他肯定是有点手段的]   [srds,这几张照片里裴观宴也太渣帅了吧(我知道他渣,别杠,你杠就是你对]   [以前总裁的绯闻女主角都是美艳型的,再不济也是也是刘霁那样五官特点突出的,怎么这回看上这么幼的,难道真应了那句多年浪子栽在清纯女手里?]   她想了想,以为裴观宴确实当得上渣欲这两个字,他待女人太过游刃有余。   点开最后一张照片,是两个人一同进酒店的背影,裴观宴正低头跟廖颖说些什么,侧颜流畅,眸色认真。   ......这张脸害人不浅。   又往前划了几张,大概跟啄伪的描述对上号,看到第一张,廖颖单独等在酒店门口时,韶伊倒抽了一口凉气。刚才光顾着看裴观宴那张害人精的脸,却没注意廖颖身上的衣服。   她这件暖黄色半裙,昨天似乎出现在了周炜八搬运的衣服里,因为颜色稍亮,韶伊只看一眼便记住了。   滑动的指尖迟疑了一下,她陷入沉思。   裴观宴的花边新闻不少。   以前被爆过几次搂着女人的腰出入酒店大门,或是在夜店里跟谁贴身热舞。   但她一直对此持中立态度,从圈内看,这些大喇喇的举动很像是炒作,毕竟大多是绯闻女主都是艺星的艺人。当然,更可能的情况是真假参半,假戏真做,毕竟一方图名利,另一方享受美色。   这些新闻近两年才逐渐消停下来,韶伊选了他最长的“空窗期”,趁虚而入。   不过这回,这个初恋脸出现的时间太过微妙,前天被拍到,昨天被裴观宴就开始往家里搬女人的衣服。   韶伊想起那些衣服,也不知道现在在哪间客房,心里生出些膈应。   毕竟她跟他处的这段时间里,从没见他有什么出轨的实际举动,于是心里默认双方都会遵守规则,分手前不会乱搞。   现在倒好,以他的性子,恐怕不会主动解释。   韶伊心里有什么在急速下坠。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开口询问。   经验来说,当女孩心里的失望积攒到一定程度,就会启动自我保护,主动脱身离开。所以她怕自己戳破这件事,不管是真是假,加上之前的种种失望,她就该跟裴观宴分手了。   可她的合约还在艺星手里,想跑也跑不了。   要是直接撕破脸分手,没了裴观宴的荫庇,她的处境大概会比之前还要难。   现在众文也逼她,那边惯常的手段是得不到就毁掉,她身后根本没有回旋的余地。   思前想后,她打算赌一把。   凌晨三点。   拖着疲倦的身子走到厨房里,中途实在太困,差点贴在墙边睡着。   一般来说,裴观宴会在这个点出来喝口水。   她没披外套,瑟缩着蹲在墙角,鼻尖很快被冻红。   咔哒,走廊里的灯亮起,大概是开了夜间模式,很微弱不刺眼。   脚步声渐近,她的泪意如约而至,哽咽了下。   裴观宴走到厨房前,脚步倏然顿住。   韶伊含泪抬头,脸上掩不尽的委屈,“裴观宴,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他不语。   “我......看见热搜了。”   咬着牙,到底还是把这句话说出来了。她还是很在意对伴侣在关系存续期间的“干净”。   所以只要裴观宴承认,就算要重回被裴青荷骑在脖子上撒野的日子,她也得离开。   “你跟廖颖,真的有故事吗?”   自尊心作祟,她只能问出这样含蓄的话。   裴观宴双手环胸,静静盯着她。   漆眸里,除了无尽的空寂,就是居高临下的不在意,仿佛只是在审视一个陌生人。   “大半夜不睡觉,就为这个?”   情绪的崩溃往往就在一瞬间,比如她拼尽全力把这件事当做最后一根稻草,他却只把这事当做尘埃。   韶伊到底还是忍住了。   沉静下来,默默在心里回忆剧本。   她是在自己演艺生涯走投无路时遇见裴观宴的。   彼时她已经在公司被裴青荷压了三年,本想着五年的合约一到,可以立马走人,没想到被人揪出漏洞,裴青荷趁机向她泼脏水,将合约延长到十五年。   也就是说,韶伊至少要在这里待到三十六岁。   这对女演员来说是一段发展事业的黄金时期,她却只能葬送在这裴家的公司里。   她决定搏一把,于是在某天裴青荷又要找茬时,她向过路的裴观宴求救。   其实那天极其莽撞。   裴青一口咬定自己的礼服是被韶伊划破的。莫须有的罪名最难辩解,韶伊被甩了一巴掌后本想打回去,余光却注意到道边的黑色库里南。   有个身形修长的男人从车上下来,视线似乎往这边停了一瞬。   清寂的眸中泛出怜惜和玩味。   韶伊失神,不小心跌坐道边。   连最后裴青荷那巴掌是怎么收回去的,裴观宴又是何时走到自己身前的,她全然不知。   “因为我在乎你啊。喜欢你,在乎你,不然不会......”不会做到这个地步,卑微到尘埃里。   韶伊低头,盯着睡裙没有遮住的脚丫。   “在乎。”裴观宴低声重复她的话,没什么情绪流露。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静寂的空气里多了一声叹息。   韶伊抬头,就见裴观宴上前几步,“该回去睡了。”   她手指绞在衣角,隐忍地问:“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裴观宴笑,“我也挺喜欢你的。”   这人语调总是怠慢的,说句表白也是高高在上,慵然贵气的皮相从不露怯意,仿佛他做的一切都正大光明。   韶伊仰慕这样的他,更多的时候会因为这样的他而痛苦。   比如此刻,她心凉了半截,却只能黯然垂眸。   她想要起身,可蹲久了,腿部血液不循环,起身时摇摇晃晃,就要倒地。幸亏裴观宴眼疾手快,上前把她扶住,随后将她横抱起。   他怕掉下去,下意识搂住他的脖颈,就见他往她身上埋了一下,笑得痞气。   她两颊迅速染红。   被他抱回客房,韶伊本以为他会按习惯离开,没想到他就在床的另一侧坐下了,腿上搭个毯子。   “你不回去睡吗?”她心里绽放一朵小花。   “嗯。”裴观宴应着,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个平板,正在查看什么东西,“等你睡了再走。”   “哦。”她用指背蹭了下鼻尖。   虽然他没有给出解释,但至少他在为她打破惯例,大概心里有她,跟廖颖的事大概是捉风捕影。   这么想着,心里宽慰不少。她翻了个身,不再纠结。   夜里有些热,她翻来覆去睡不着。   裴观宴往这边瞥一眼,看见她腰间露出的小片肌肤,白皙滑腻上印了道红印子。   喉结滚了下,收回视线,说:“跟廖颖的事是假的,不用上心。”   韶伊没想到他突然解释,愣了一下,重重点头,“嗯!”   但是为什么廖颖身上的衣服出现在这里,他没有解释。   或许因为不在意、觉得没有必要。   其实她这会儿已经出戏了。心里却无法埋怨他的轻慢。   她刚刚回忆起的初遇剧本是闺蜜姚宁写的,后者是个职业编剧,最爱狗血豪门戏。   当初韶伊决定演裴观宴,她立马包揽剧本工作,按照韶伊的真是经历大差不差写了相遇细节,但是添油加醋夸大了感情,使得韶伊每次一入戏就比伺候皇帝的心机太监内心戏还要多,回忆完这个回忆那个,大多都是在加深她对他的感情。   有些东西想多了,就会让人以为是真的记忆。   裴观宴依旧坐在另一侧,睡衣不贴腰线,但肩背上的骨骼感明显,背影挺拔。   韶伊痴痴瞧着,快要睡着时迷迷糊糊道:“裴观宴,你知不知道......你长得很好,我最喜欢。”   裴观宴回头,懒懒垂眸看她,视线在她脸上停了片刻,哼笑一声,“嗯。”   尾音拖着,听不出是真心还是假意。   没待韶伊下一句,他起身下床,走到门前,开门关门一气呵成。   连灯都没给带上。   旖旎的气氛顷刻烟消云散。   韶伊被砰一下关门声惊醒,愣愣回想刚才的对话,到底找不出哪里有问题。   最后,只能将被子拉过头顶。 第4章 娇色撩人(捉虫) 自作多情,真丢人。……   回到清城,很快到了牛千里定的日子。韶伊思前想后,只能硬着头皮过去,毕竟她还想在电影圈混下去,而这圈子受大佬掌控最严重,得罪谁都不行。   坐在去JR酒店的出租车上,她本想给姚宁打个电话,看了眼驾驶座的司机师傅,还是忍住了。   不习惯在相对封闭的空间里突然开口。   看向窗外,正路过市中心,商贸的LED屏正在滚动商业海报,其中有很多属于艺星的艺人。   裴观宴向来不惮用钱砸出明星。   不过牛千里的事上次在他那没解决。   她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想的,以他的心力,不会看不穿牛千里到底想做什么。   他不说帮,还叫她退圈,虽然后面解释只是开玩笑,可到底还是划圈把这件事绕过去了。她不明白,哪怕只是圈养的金丝雀,遇到难处,主人还会帮一把呢,何况他跟她应该算男女朋友。   现在这样,他到底是真的心冷,还是根本不在意她?   韶伊有些无力地躺在座椅靠背上。   出租车太闷,憋久了的烟味和霉味使人头昏脑胀,胃里翻涌。   她降下车窗,街风吹进来,肺里获得解脱。   忽然想起跟裴观宴的开端。   抛开剧本的美化成分,她跟裴观宴“在一起”,缘由不算多光彩。   与裴青荷冲突的那天她用了险招,假装与裴观宴相熟,语气暧昧,没想到他真就接下了自己的话茬,还把自己带走了。   不过那天他没做什么,只叫人把她送回家。   这时她对他印象还挺好,以为不像花边新闻里那样是个轻浮浪子。   但她已经走投无路,家里需要钱,于是动了歪心思,打听他的喜好,处处迎合,才顺势上位,借他身边的资源,接了点活,解决了家里的问题。   利用人家,她本该有些愧疚,可裴观宴把这份愧疚变成了迟疑。   她最近总在怀疑自己,此时到底是入戏还是出戏,似乎两种心情越来越相似。   而裴观宴阴晴不定,也从不透露心事,全靠她自己胡乱猜测。   她的试探到他身上,完全不起作用。他想给什么,全靠自己的心意。   先前她为了做菜切伤手,哭了半天他也不为所动,反倒是后来赌气离开,几天没理他才等来他轻飘飘一句别气了,扔过来一个广告代言合约。   当时,戏里的韶伊不想让金钱玷污两人的关系,推拒了好几番才收下。   戏外的韶伊则很后怕,废了半天功夫,当时要是多说一句话,恐怕努力都白费了。   可时过境迁,现在的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关于牛千里的事,姚宁鼓励她问第二次,可她再也问不出口。   舔着脸求人的事,她放不下面子做第二遍。   约定的酒店门前,韶伊先给姚宁打了个电话,叫她一个小时后务必过来把自己带走。   越往上走人越少,进包厢前,韶伊握着门把手欲推又止。   门忽然被从里面打开,走出来个肥头大耳的光头男人,看见她时目光陡然多了几分猥琐。   “哟哟哟,看看,这是谁。”   她屏住呼吸,嘴角划出礼貌的弧度,“牛总。”   牛千里头顶光洁,只后脑勺处几处肉褶,笑起来小眼一眯,拍拍七个月大的啤酒肚,“这不是咱们的大明星伊伊嘛!”   说着就要拉韶伊的手。   韶伊欠身躲过,如果可以不跟他交流的话,她愿意做个哑巴。   可看见牛千里逐渐皱起的眉头,想起自己的事业,她低下头,还是挤出一句:“牛总太抬举了。”   牛千里看了眼韶伊白皙的手腕,略有不满。   还有人这么不识抬举。   他肃起脸,背着手走出来,“这我可得批评你了,你看包间里多少大佬都来了,就等你一个,是不是不太好?”   韶伊也没看表,当下点点头,逃也是地进入包厢。   牛千里看着娇小的一抹身影消失在眼前,往地上虚啐一口,小声骂:“操,当婊.子还他妈立牌坊。”   进了包厢,韶伊先看到一群陌生人,齐刷刷看向她。   她尴尬到难以自持,脚步似乎沾到了地板上,无所适从地想要转身离开。   到底还是强忍着不适,目光避过任何人,直直走向座位。   “小师妹来啦。”   听见这娇声,全桌人都下意识看向声源。   韶伊却先是松了口气,终于不被万众瞩目了。   她飞快地环视一周,看见几个工装马甲的男人,想是导演之类的人,中间还有个长相娇乖的女孩,感觉眼熟,但一时间记不清了。   最后看向说话的女孩。   裴青荷。   属实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这些年裴青荷从不缺席她落魄的场面,或者说她的落魄,很大程度上是裴青荷一手造成的。   她重新扬起笑容,应承一句,“师姐,你也在。”   桌上的人也借机会跟她打招呼,她全用最短的时间礼貌地应过,再不与对方对视。   裴青荷主动介绍:“我跟韶伊同是电影学院的学生,一届的,后来我跟着刘大师深造,韶伊比我晚一些,所以一直叫她小师妹。”   韶伊看向说话的裴青荷。   后者是极小家子气的长相,五官不错,只是有些瘪嘴,平日里总有种苦相,今天穿了件浅紫色长裙,妆容明艳,有种强撑起来的蛮气。   见她看过去,裴青荷扬了扬脖子,骄傲的无颈天鹅似的。   有人搭话,“那两位美女肯定关系不错吧,不然裴小姐也不会主动把资源介绍给韶小姐。”   裴青荷抬眼扫了下韶伊,举起手观赏自己新做的长指甲,摇头晃脑道:“关系一般吧,毕竟层次不一样。”   搭话的人尴尬了下,“那就是裴小姐心好。”   “我这是行程太满,实在没法演,你们老总那边催得紧,我这不是,只能想个办法找人补上了嘛,反正我小师妹空闲时间多。”   原来这资源是裴青荷不要,才推过来的。   在座的人大多闻言变了脸色。   外面忽然传来一声清亮,“听说这戏对演技要求挺高,青荷推了是好事,省的还得跟网友解释自己的含蓄式演技,那些人忒没眼力,是不是。”   众人看过去,见门口又进来几个男人,衣着打扮都挺像商务精英,其中似乎是站在最后的那个怼了裴青荷这么一句。   韶伊想了想。   前段时间裴青荷演了个很火的大ip电影,上映前营销到位,猛吹男女主角演技和电影特效,吸引了不少人去看。结果电影是不错,女主角裴青荷的演技成了最大的败笔,微博和豆瓣上不少人骂。   裴青荷毕竟是裴家的千金,哪能受这种委屈,于是让艺星发微博解释那是她的“含蓄式演技”,并且出了一纸律师声明,要告“造谣的”网友。   没想到这波操作引得这事闹更大,几乎引来全网嘲。裴青荷为此发了好一通脾气,裴家出钱疯狂找水军洗评论,炸词条才压下去。   这会儿被人暗嘲,裴青荷脸色铁青,水杯啪一下摔桌上。   韶伊有点想笑,咬紧下唇。殪崋   为首的那个含笑沉声道:“裴妹妹别闹,人家说的不是事实嘛,又不是骂你。”   裴青荷强压怒火,看着他的脸强笑,“是,我又没生气。”   几个男人落座,牛千里也进来,见人都到的差不多了,挨个介绍。   西边那几位是导演,东边这几位是投资方,对面是裴家千金......   桌上唯二认识的人都是讨厌的人,让韶伊恨不得躲到桌子底下,哪有心思听他介绍。   到了吃饭的环节才敢借扭头的机会瞥一眼桌上的人,她印象比较深的只有两个人。   其中一个是一堆男导演里的女导演,叫岑念,话少,气质很独特。   还有就是她左手边的男人,阚意梁,刚才似乎是他安抚了裴青荷。   他行为举止斯文合度,在一群见了女人就明里暗里开黄腔的自信男人里面,格外讨人喜欢。   饭菜上来,牛千里挨个品鉴这哪哪的珍贵食材,需要如何如何艰难才能得到,第一回 吃这东西是什么时候,当时什么心情。最后全落脚到,这些菜好是好,就是吃腻了。   韶伊全当耳旁风听了。   “来,尝尝这个,大补,你们女人都喜欢。”牛千里忽然往她身前推了一盅燕窝汤。   她推脱,牛千里直接抓住她的手,“跟我客气什么,这电影能成,咱们还有的是机会吃饭,伊伊都得这么客气吗?”   滑腻的手在掌心几乎握不住,牛千里笑得满嘴黄牙尽露。   裴青荷轻嗤一声,“我们小师妹别的不说,对付男人可有一套。”   韶伊用力抽回手,“牛总,电影不成也好,我最近没什么时间,就不耽误你的投资了。”   满屋子人看着韶伊拒绝他,牛千里面子挂不住,往座椅靠背一躺,“韶伊,你们女演员就是太矜持,屋里的都是自己人,你跟我玩什么欲擒故纵。”   韶伊不用往别处看,都知道旁人是什么眼神。   稀奇的,看好戏的,不屑的。   她很不喜欢陌生人的目光,更不喜欢这种目光。   脑子里绷着一根弦,她将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牛总不尽兴,我陪你玩玩?”   门口处一道带着笑意的冷声,极熟悉,她下意识抬头。   众人一齐看向来人,韶伊也不例外。   这人出场便压了刚才三个男人的风头。   身材高挑颀长,黑色衬衣的领扣开了一颗,银质领针倒没少,西裤熨帖到裤脚,怎么瞧都是贵气逼人。   他皮相偏多情,垂眸看人时眼里含笑,细而挺直的鼻梁下嘴唇稍薄。   她忽然松了口气,他到底是来了。   余光瞥到蠢蠢欲动的裴青荷后,她又不确定起来,他到底为谁来的?   身边有人悄声议论:   “这是哪个裴公子?”   “裴润家老二,他家老大厉害,在国外跟叶家合作呢,这个手底下也管着一点产业。”   “艺星吗?他就是前几年总跟女艺人闹绯闻的裴总?”   “可不是嘛,前几天又上了回热搜。”   牛千里刚才被打断,一时听不出裴观宴的来意,到底是假意调笑还是真在阻止,只能和稀泥道:   “哟,什么风把咱们裴二公子吹来啦,来,坐下玩会儿。”   “哈哈哈,我这局儿突然又变贵了。”   他笑着招手,却也没起身。毕竟对方毕竟是个小辈,他说话这么客气已经算给足了面子。   裴观宴视线往桌里扫了一圈,笑里带些散漫,“下次。裴某不多留,来领个人就走。”   刚说要玩玩,这又不多留,前后矛盾,却也没人敢质疑。   “哥,你找我啊。”裴青荷站起身。   牛千里也反应过来,原来是来找妹妹了,于是摊了摊手,“领妹妹是吧。青荷,既然你哥来了,我就不留你了,咱们以后有机会再聚。”   韶伊心里苦了一下。   到底是她自己想多了。   自作多情,真丢人。 第5章 分不清戏里戏外   也是,对面明明她亲口求都没求来的人。   她最近真的是越来越糊涂了。   裴青荷已经掩不住嘴角得意的笑,开屏孔雀似地白了眼韶伊。   看,我哥根本不管你死活。   韶伊则没心思注意她,低下脑袋,情绪有点低落。   余光注意到旁边有个人正看向自己,但她无意关心那人是谁。   裴观宴冷冷掠了眼看向韶伊的阚意梁。   裴青荷已经走到他身边,揽住他的手臂,“哥,我们走吧。”   “自己回去。”裴观宴甩开手,“我来接她。”   他看向韶伊。   裴青荷笑脸僵住,有些难以置信,“哥?”   裴观宴稍瞥她一眼。   裴青荷知道这眼神的含义,并不冰冷,但带着一股威压,她攥紧手包,跺了跺脚,转身离开。   牛千里没想到会是这个局面,试探性问一句:“裴总是要带走谁?”   裴观宴微扬下巴,“韶伊。”   突然被点名的韶伊浑身一凛,飞快抬头。   他又改主意了?   坐在一旁久未发言的阚意梁突然开口:“为什么?”   裴观宴没看他,声音冷了几分,“我是她老板,不该?”   牛千里双手环胸,趾高气昂道:“小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伊伊是我们新电影的女主角呢,现在连顿饭都吃不得?”   裴观宴仍笑,“牛总可别好了伤疤忘了疼。星棋第一部 亏损十三亿,第二部还要这样得罪人?”   牛千里最近在参与一个很大的商业电影计划,不过因为一些投资和决策失误,第一部 电影反响平平,但制作宣传成本极高,因此亏损严重。   不过十三亿这个数字,裴观宴怎么知道的?   周围已经开始议论纷纷。   “得罪?”牛千里只能假装不屑。   然而看着裴观宴那张处变不惊的脸,他心中忽然生出不自信,“那项目不是在叶家......难道在你手上?”   “我哪有这本事。”   牛千里松了口气,“哦。”   裴观宴这时重新勾起唇角,懒得再演似的。   “但踢你出局的能力还是有的。”   牛千里虎躯一震,脑子飞速算计。裴观宴绝非传言那样简单。   他立马起身给韶伊让位,“韶小姐,请!”   她愣了下。   刚才全程见证牛千里从小眼一眯面露不屑,到瞳孔地震,再到满脸堆笑,谄媚迎合。   刚才还趾高气昂的老总,现在弯腰给自己引路。   她看向门前的男人,心里得了某种踏实的感觉。   牛千里讪笑着搓手,“伊、韶小姐,刚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您别放心上。”   她从他身边路过,余光瞥见他将腰压得更弯,似乎还说了些什么。   没放在心上,头也不回地离开。   到手的鸭子就要飞了,牛千里恨不得把一口牙咬碎,可对面裴观宴还在呢,于是脸上却只能赔笑,叠声道:“慢走慢走。”   好不容易碰见熟人,韶伊几乎想扑到裴观宴身后躲着,再也不出来。   她唇角渐渐扬起,快步走近,可还没来得及开口,裴观宴便转身。   “韶小姐。”周炜八跟她打招呼。   她这才注意到原来裴观宴身后还跟着人,所幸也是熟人,她笑着回了一句。   两个人亦步亦趋跟在裴观宴身后,周炜八主动比韶伊落后半步。   她看着裴观宴干净利落的背影,心里的小花又绽放了些。   上次主动开口时他没答应,现在却愿意主动出现。心里大概是有她的,只是不表达而已。   这么想着,心情好了不少。   等电梯时,裴观宴瞥了眼身后的人影,“挺会借威风。”   她笑,显得有些娇气,“借不得吗?”   一旁的周炜八疯狂点头,“借的得借的得!”   韶小姐都借不得,还有谁配沾裴总的光。   她抿了抿唇,周炜八都同意了,就当裴观宴也同意了吧。   唇边的弧度更大,双手背在身后,揪着自己的裙子。   坐上电梯后,装作不经意地提了一嘴,“裴观宴,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呀?”   周炜八看了眼裴观宴,见后者还在看手机,于是回答:“特、特意来的,知道韶小姐可能会被为难,裴总特意过来。”   裴观宴一个眼神也没给旁边的两人,“正好路过。”   “等会儿回家?”   周炜八人外表喜感,举止稳重,对她一直很好,知道说什么话会让她开心,但裴观宴不会,他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韶伊心里的气球破了个小口,不过仍微笑,“我都可以。你也回吗?”   周炜八也看向裴观宴,后者则只说了句:“给她安排车。”   明显是在安排他。   周炜八不敢去看她,“裴总,那我们接下来......?”   “回公司。还想去哪?”   “没有没有。”   就听见韶伊有些失落的声音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呀,最近还要出差吗?”   周炜八微讶,原来韶小姐连裴总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   刚才明明很高兴......   “嗯。”电梯门打开,裴观宴接起电话,长腿迈出去。   裴总也是。   原以为他今天临时把会议改到这里就是为了来救韶小姐,周炜八还欣慰他终于要开窍,现在看来原来真的是巧合,巧合就巧合了,口头上让韶小姐开心一下也行啊,明明是最会哄女孩的人。   结果他偏不。   韶伊声音逐渐变小,“那你什么时候来找我呀......”   裴观宴像是没听见。   周炜八想起一年前。那时确实是韶小姐追的裴总。   据说是因为某天来公司时被裴总的美貌震慑住了,并且对他的商业能力十分仰慕。   也不知道哪听来的消息,她以为裴总喜欢高开叉的白色长裙,小姑娘嘛,脸皮薄,不敢上来搭话,就只按这个装扮好,来公司乱晃了一个月。后来听说裴总会去公司的影厅里看电影,于是她也经常泡在电影院里,终于碰见本尊。   结果是那天裴观宴坐第一排,她坐最后一排,一句话也没说上。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裴青荷小姐又双叒欺负韶小姐的某一天。   据说是因为一件礼服,但艺星的人都知道自家大小姐什么脾气,打人就打人,找了个理由算客气的。那时裴小姐的巴掌就要落下去,韶小姐往后一退跌在路沿上,白裙子沾了满面泥。   她忽然抬头看向裴总这边,声音不大不小,说:“裴观宴。”   裴总向来惜才,但更多时候考虑的商业价值,所以周炜八当时不以为他会施以援手,没想到他真这么做了。   韶小姐大概就在那次沦陷了。以至于后来某次听说裴总乘坐的航班出事,连衣服都没换就追到机场。   再后话就是她如愿被裴总留在身边,但也不知裴总是怎么想的,待她还不如待公司其他女艺人,不仅关系没有公开,连资源也没给几个,唯一的作用大概是帮忙挡了裴青荷小姐的打压羞辱。   周炜八能理解她的深情,却看不清裴总心里在想什么,所以格外心疼她苦苦追逐却得不到想要的回应的境况。   他放慢脚步,默默关注着韶伊的情绪。   她垂眸,脆弱地像个玻璃娃娃,每一步走踩在碎裂的脚掌上。   走着走着,韶伊注意到周炜八心疼的目光。   她忽然意识到,这件事突发,自己根本没有任何剧本,怎么还是这个结果?   她似乎从前段时间开始,就分不清戏里戏外了。   那她的感情呢?变成真的了么?   她想不通,眼神变得迷茫空洞。   另一边步梯楼道里钻出两个人。   一男一女,男人步子大,女人一路小跑,一齐拦到韶伊面前。   韶伊被吓得脚步猛然顿住,回神时面前多了两张名片。   阚意梁:“韶小姐,加个微信?”   官婳:“韶伊,加个微信?”   “我是投资人。”   “我是导演。”   韶伊怔了下,下意识想要朝熟人求救。   周炜八已经替她纠结上了。   接吧,怕裴总那边不点头,不接吧,怕韶小姐错失机会。   裴观宴走过来,阚意梁和官婳见是韶伊的老板,于是礼貌地点头。   官婳先开口:“裴总,我先前看过韶伊的戏,今天见了面,以为她会是个很好的演员,不知道你有没有合作意向?”   裴观宴没急着答,笑了下,看向阚意梁。   阚意梁注意到他的目光,表面客气,内里全是上位者惯有的漫不经心和傲倨。   他推了下鼻梁上的镜框,温声道:“裴总,我相信官导的眼光,所以也相信韶小姐的潜力,她们都是有才华的人,会有更好的发展。”   韶伊低头看自己的鞋尖,脸上有多乖顺心里就有多纠结。   牛千里人不怎么样,人脉应该还不错,现在他的座上宾抛出橄榄枝,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但听经纪人周青说,裴观宴似乎对她有别的安排,不知道这次会不会接对面的话茬。   “她现在挺好,不用更好。”裴观宴如是说。   “回头让周青把行程表给你,不要轧戏。”   这句说给她。   她咬着下唇。   心里五味杂陈,艺星能给她的资源,大多是流量剧,常年给别人作配,演技总需要配合各种主角和资本,那不是她想要的。   但想了想,她还是选择闭嘴。   周炜八打圆场:“韶小姐最近行程比较多,就不耽误二位了,以后有缘再合作。”   官婳跟阚意梁对视一眼,都听出他话里婉拒的意思,见韶伊也不否认,只能可惜地摇摇头。   阚意梁温和地笑:“既然这样,就不叨扰了,有缘再合作。”   韶伊不敢跟他对视,只能看向裴观宴,后者点了点头,抬腿要走。   她也快步跟上,心里却空落落。   心思全系在身后的投资人和导演。   她很想跑回去,告诉他们她想演电影,无论如何都想重回大荧幕。   她走得有点慢,想跟裴观宴拉开距离,没想到他也放慢速度。   “不回公司?”他问。   “避嫌。”她似乎很识大体地说。   其实心里有点难过和不甘心。   裴观宴没说什么,上了等在路边的汽车扬长而去。   她站在路边,目送那辆库里南消失在路口。   多回头看了几眼酒店,到底还是没忍住,追了回去。   官婳不知是不是已经离开,幸好阚意梁还在电梯门前等电梯。   她三步并作两步赶过去,阚意梁见她有些气喘,惊讶道:“韶小姐。”   她将手机屏幕亮出去,咬咬牙,“阚总,这是......我的微信。”   她确实有点社恐,但此刻心中的不甘早已压过恐惧。   至少她不应该因为别人放弃自己。   阚意梁往酒店门外望了一眼,略迷茫,不过还是很快扫了二维码。   “裴总改主意了?”   “是,他被我超强的事业心感动了。”   演员大多有说谎话不需要打腹稿的能力。   阚意梁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温文尔雅的皮相瞬间生动。   “官导现在就住在酒店,要不要找她去聊聊电影的事?”   电影?   还有这种好事?   她喜不自禁,又咳了声,点点头,“好的。”   ......   车上,裴观宴一直盯着平板屏幕,翻过一页,看得认真。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句:“折回去。”   司机立即准备掉头,周炜八疑惑。   裴观宴淡淡道:“还是得把她捎回公司。”   周炜八点点头。   心里总觉得裴总的话应该还有半截——不然不知道要出什么幺蛾子。 第6章 我要你跟我一起沉沦。……   官婳这个名字,韶伊总觉得耳熟,仔细想想,原来是之前在国外一个小电影节听到过。   当时她跟着一个剧组进了纽约电影节,里面有个华人女学生的电影短片得了最佳短片奖。   短片以赛博朋克的风格重新解构了中国传统戏剧窦娥冤,很有意思,她因此多看了几眼详细信息。没想到到了今天,以这种方式认识。   进门前她还有些紧张,担心见到官婳会尴尬,但后者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韶伊,跟我聊聊《青·冠》怎么样?”   《青·冠》是韶伊的第一部 电影,是她的起点和巅峰。骤然听官婳提起这个,心里有种陌生的熟悉感。   “好。”她笑一笑,乖顺而拘谨地回答。   官婳带她去阳台。   阚意梁坐在沙发上看手机,不时看向阳台上的两个女人,都是娇贵的长相,他更喜欢看白裙子的那个。   她随着说话而不断开合的唇瓣像玫瑰,干枯的颜色,饱满的形状,有种法式性感。   阳台外,手机震动了下,韶伊低头看去,是姚宁的消息,问她现在什么情况,要不要马上打电话。   她才想起自己嘱咐了姚宁来接自己。   裴观宴是不是也叫周炜八安排车送她来着?   心里一紧,她赶紧起身。   跟官婳和阚意梁解释了下缘由,匆匆下楼。   到酒店外没看见公司的车,倒是看见裴观宴那辆库里南。   她又惊又喜,唇角勾起。   车窗降下,周炜八笑着对她招手,“韶小姐,一起回公司吧,正好跟周姐聊聊你的行程。”   她看了下座位,周炜八坐在后排,裴观宴肯定不会坐在前排上,所以空着的只剩副驾了,她打算拉开前门。   不过还没等她坐进去,周炜八先下车,“韶小姐,你跟裴总坐后排。”   “谢谢。”她礼貌地笑了下,没有推拒。   周炜八这个人,似乎总是格外照顾她,但从来只叫她韶小姐,称呼上疏远的很。她一直想找机会表达感谢,但总因为羞怯难以开口。   在表达情感上,她一直不太勇敢。   她钻进车里,刚系上安全带,就听旁边裴观宴问:“刚回去了?”   “嗯。”她摸了下耳朵,“以为自己掉了个耳钉,回去找了才想起根本没戴。”   裴观宴淡淡应了声,不再追问。   ......   艺星公司坐落在清城市中心,寸土寸金的地方,多幢高楼格外气派。   17楼,韶伊和周青单独坐在会议室里。   她指尖划过表格,抬头问,“这是全部行程?”   周青知道她什么意思,看不上这些东西呗。   年轻人,心高气傲,只是这些年还放不下架子,就是钻牛角尖了。   “伊伊,这些资源是你努力多久才得来的?现在这情况比你被打压的那几年好多了吧?”   她攥紧表格的一角,抿了抿唇。   这张表格里,许多综艺和广告,戏没几部,但从导演名字上不难看出,全是流量剧。   这些导演偶尔因营销火一部剧,但大部分作品都为业内前辈演员不屑,属于黑红出道。   不是她眼界太高,只是她当年确实是电影节最佳女主角出道的,这些年反而总被批演技下滑。鲜有人知道,她每每在片场被急功近利的导演“调.教”时,心里有多无奈和不适。   就像很多人一样,知道自己在背叛演员的荣光,可找不到出路。   她心里翻涌过无数想法,甚至想象过撒泼打滚、痛哭流涕、蛮不讲理的drama。   可说出来就只剩淡淡一句:   “可人要爱惜自己的羽毛。”   周青叹了口气,她入行二十多年,怎么会没遇到过这种情况,苦口婆心劝道:   “只有有了名气,才有人愿意找你演戏,谁还不是从流量戏走出来的,谁还不是一部爆剧,带来商务资源,商务资源推动人气,人气再推动名气,才有了大制作可拍。”   “你整天想着去拍电影,可这市场就是这样。”   “被大导演一眼相中那种福气,可是几千万分之一,你不觉得自己在白日做梦吗?”   白日做梦?   就算是白日梦,大概也好过这样日复一日消耗自己。   韶伊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辩驳,门外响起敲门声。   一个小助理探头进来,“周姐,廖颖来了,正找你呢。”   “哎哎哎。”周青一听见廖颖的名字就喜不自禁,立马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我马上到。”   快出门时,又回头嘱咐,“伊伊,你合约还在公司手里,别想别的了,现在既然有出路,哪怕是浑水,也得蹚过去。”   “我还是喜欢你的,否则不会这么劝你。”   有些东西带着善意,让人格外不好意思拒绝。   韶伊垂下眸,点了点头。   周青很快离开,小助理却还停在门口,“韶伊,周总助叫你上去一趟。”   说完,他眼神不住打量韶伊,似乎想看看她今天到底哪里不一样,平时不受重视,现在居然被总裁办公室“传召”。   ......   韶伊极少来到顶楼。   以前裴观宴来公司的次数屈指可数,近一年才勤快些。这里除了总裁办公室,还有几间会议室,只有公司看中十分有发展潜力的新人或者是已经大火过的艺人才有资格进来。   她当然不曾以艺人的身份进入。   许是因为到了下班的点,这层楼没什么人。   周炜八跟她打了招呼,引她去见裴观宴。   推开办公室的门,她第一次见到正在办公的他。   鼻梁上架了副银丝边的眼镜,神色肃然认真,翻文件时,骨节分明的手被白纸黑墨映得格外书卷气。   旁若无人,意气风发。   就像初次遇见他时那样,她的唇角不自觉酿了一抹笑意。   “来了。”裴观宴察觉到有人进门,没抬头。   她走近,按他的要求在书桌对面坐下。   “裴观宴。”她轻声叫。   裴观宴闻言抬头,稍挑了下眉,她立即改口,“裴总。”   “看见行程了?”   “嗯。”   放在腿上的手不自觉揪紧裙角,像个被问话的小学生。   对面的人分明不久前与她欢好,原以为自己可以放松些,没想到他现在似乎格外公私分明。   可他越清明她便越迷惑。   想起刚才的行程单,如果不是他的授意,周青不会安排那些。   可到了他面前,她甚至不在意自己到底有什么资源,只想问问他,到底是什么想法。   对她,对她的事业。   指尖传来痛意,她低头,才看见自己已经把掌心掐出一道深深的月牙痕迹。   裴观宴一直不说话,似乎在等她自己开口。   她垂眸,嗓子有些干涩。   “裴总,我觉得行程太......功利,我看过剧本再接戏。”   她可以忽略那些杂七杂八的行程,但在本职工作上,她不想退步。   所以说的是真心话,相当直白且有点自傲的真心话。   裴观宴敲键盘,屏幕上的光映得眼镜的银丝边微漾。   “艺星不做慈善。”   她有些急切:“我知道,但我可以。”   演戏,我可以。   “可以。”裴观宴敲下最后一个字,保存。   他阖上笔电,骨节分明的手掌搭在桌边,慢条斯理说道:“你很喜欢的导演的戏,我点头,你就能进去。”   “怀庆?”她骤然心跳加速,她当初入圈最喜欢的导演就是怀庆。   裴观宴点头,眼梢微翘,些许笑意,曜黑的眸色深不见底。   她突然觉得他像是在冷眼旁观她的反应。   心里的火骤然被浇灭。   明明她接近他就是在等这一天,可现在,她变得犹豫起来。   他这样做,明显是要她背负他的恩。   仿佛意思是,她付出身体,他就会付出资源。   脸色有些发白,她抬起头,脸上几分小心翼翼的坚持。   “我只需要试镜的机会,和公司的允许。”   “用不着。”裴观宴不甚在意,“你不是想要?现在只需要点头,就能得到。”   她觉得两个人似乎正飘在没有阻力的太空中,他笑着,轻轻推她一把,她就得离开。   她劝自己保持清醒。   保持清醒。   齿缝里挤出一句话:“我......考虑一下。”   裴观宴笑,没有对她的决定表示惊讶,或是尽在掌握。   他疏离得就像陌生人。   她起身准备离开时,脑海里只有这种感觉。   可她在纠结什么?   到底在纠结什么?难道还妄想他动了真心?   办公室的大门格外沉重,她恍惚着,用了全身力气才推开,内线电话响起,裴观宴似乎在跟别人说什么。   “......秦寅月?......收拾下泳池。别走了。”   她出了门,准备把门轻轻阖上。   手机响了下,裴观宴的消息。   [别走]   她微讶,原来那句话是跟她说的。   重新推开门。   裴观宴已经摘下眼镜,刚才看的文件也不知所踪,办公桌上除了电话,空空如也。   “上天台。”他随意扯了下领带。   ......   艺星顶楼,办公室旁边的天台上有个露天泳池。   韶伊站在泳池边,低头看去,粼粼水波下是清晰的空中悬崖。   她有些畏高,只看了一眼,立马后退好几步,抱紧手臂。   脑海里却不自觉想象从楼顶跌落的情形,心脏也跟着下坠。   手臂忽然被人揽住,肩上一沉。   “裴总。”知道来人是谁,她还是稍显惊慌。   “这是公司。”   “我知道。”裴观宴显然并不在意。   “被人看见不好。”   裴观宴将她转到怀里,“有什么不好?”   她才注意到他换了泳裤,上半身是光.裸的。   空气中弥漫着催人情意的荷尔蒙。   眼前明晰的腹肌线条和胳膊上微微起伏的青筋,让她有些不知所措,红着脸躲避。   裴观宴却低低一笑,垂着眸,似乎无限深情。   她忽然想起一句话,当年他花边新闻很多时,评论区最多的一句话:   如果是这张脸渣了我,也不是不能原谅。   心里有什么在暗潮涌动。   她偏头,挪开视线。   却看见办公室里,似乎有人正隔窗向外看。   裴观宴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看向他。   漆黑的眸里仿佛在昭彰一句话:   我要你跟我一起沉沦。   他抱着她,向泳池倒去。 第7章 “嗯。我确实是个混蛋。”……   巨大的水花崩溅,岸台顷刻多了许多水渍,在灯光下粼粼闪烁。   韶伊甚至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呛了两口水。   窒息感容不得她多想,在水中扑腾不得,才意识到自己的腰肢被人紧紧搂着。   忽然一股力量将她托起。   重见空气,她大口大口喘息。   “裴观宴?”她低头微嗔。   就见湿透的白裙紧贴腰肢,内衣的蕾丝痕迹格外明显,再往下,是不见底的深渊,直通23楼下的平台。   瑟缩了一下,她几乎站不稳,幸而还被他紧紧抱着。   裴观宴垂眸,单手拨了拨她湿漉漉贴在腰上的乌发,配上唇红齿白,总觉得眼前人像个海底女妖。   他笑了下,手挪上来,捏住她的下巴向上抬,“别往下看。”   他也是湿透的,水珠顺着发梢滴落脸颊,顺着颌骨的线条向下滑。   她想抬手遮住他的眼睛,眉弓下这双太会骗人的眼睛,被认真瞧的人无法不怀疑他是对自己动了心思。   她吞了下口水,慌乱中寻找话题,“裴观宴,我跟公司的合同......”   “嗯?”裴观宴面不改色。   她签在艺星的合同本就是霸王条款,被延期的这份更限制诸多。   现在她只要提解约,即便没有解约,也要赔700万,如果真判解约,艺星收益损失的部分还得另算。   合同上只标明艺星的权利和韶伊的义务,分成苛刻,且没有任何给她资源的承诺。   为了争取演出机会,她一度提出愿意不要任何工资,无偿出演,也遭艺星拒绝。   可事情的源头确实是她当年签合同时的失误,那时她太年轻,不会分辨人心。   就这样一个简单的失误,几乎毁了半生。   “没什么......”   她不知道怎么开口。   或许今晚不是好时机。   然而她必须得承认,在他面前,她根本无法保持最初的报复和索求心态。   “哟,裴二公子玩的挺开。”有声音从背后传来,她瞧见裴观宴也抬头看过去,脸上几分笑意。   “公司艺人?”身后问。   裴观宴点点头,她想回头看,被他往身上按了按。   “不知道三哥来了。”他说,“早知道该下楼去接。”   话是这么说,人没半分挪动脚步的意思。   “哪敢呢,上来前听说你在办公,我就说不信,上来一看,果然,办这个公呢。”   身后这人说话太过轻浮,她皱了皱眉。   “三哥有话直说。这还着急呢。”裴观宴低头,有意把后半句说给她。   温热的鼻息扑在耳边,太过暧.昧,使她缩了缩脖子。   初夏夜晚仍冷,泡在冰凉的水里,她只能往他身上贴,寻找热源,裴观宴任她索取热量。   “那我就直说了。哥哥我来这也不是为了别的,就为了你们公司那个伍昭娥,那女人放我鸽子的事,我实在气不过。说起来当初我们签合同的时候,你们公司应该不知情,现在要是能借这事咬她一个违约,是不是能挫挫她的傲气呢?”   伍昭娥的事韶伊听说过,她生得清纯,是公司从大学里发现的,据说刚出道就被某大佬看上,但她不从,因此被公司冷落,这些年来一直不温不火。   不知道是不是精神出了问题,一度疯癫颠,甚至做出过大闹会场搅黄电影节的事。   坐冷板凳的伍昭娥这几年没什么动静,直到前些日子尚城有名的秦家有人看上她,投了个电影,非要她签约,她当场签下,随后又毁约,现在躲在别处。   因为工作原因,韶伊与伍昭娥接触过几次,看她现在不像是会作妖的状态,想来可能是电影本子有问题,才让她如此避之不及。   她以为伍昭娥至少是艺星的艺人,裴观宴再怎么不满,也要在外人面前护着自己人。   “好说。”裴观宴毫不犹豫,“她早有心思解约,这回就随她。”   她错愕。   他决定得这么容易。   身后的人欲言又止:“违约金的事.....”   裴观宴漫不经心,“放心,是她还不起的数字。”   她身上一阵恶寒。   身前抱着她的男人绝对不是什么好人,心冷起来大概六亲不认。   “得嘞,弟弟这么关照我,做哥哥的也不能亏待你不是?放心,今天的事绝对不会跟你大哥说。”   声音渐行渐远。   她想推开裴观宴。   他只笑了下,看透她心思,“嗯。我确实是个混蛋。”   恶得极坦荡。   她从他怀里挣脱,深一脚浅一脚往泳池边靠,狼狈地扒着沿台准备上岸。   那头秦寅月本来已经走到阳台门前,临推门时回头看了一眼,就见个白色的窈窕背影,腰细臀圆,墨发不断滴水,顺着脚踝向地上肆意流淌。   他知道艺星的审美就是裴观宴的审美,后者阅人无数,入眼的肯定是极品,想起往时裴观宴的大方,他没忍住问:   “这女人是谁?”   “别想了。”裴观宴闻言不动声色,仅眸中清寒几分。   他手臂一撑,从池中上岸,略弯腰将她捞起来,看向阳台门的方向,顺带瞥她一眼,眸梢带笑,“我女朋友。”   她明明站在岸上,却仍感觉泡在水里似的,上下起伏,险些站不住。   她以为自己不是给些甜头就灿烂的人,此时却压抑不住心里的情绪,什么东西在咕嘟咕嘟往外冒泡。   仍记得第一回 被他带回家,那天早上,她先醒了,却发现身边的他早已不见踪影,位置都是凉的。后来才知道她进的是客房,而他从不在客房留宿。   来送东西的周炜八看见她从客房出来,先是一惊,随后向裴观宴确认她的身份。   裴观宴当时端着杯茶,目光沉沉落在她身上,似乎在界定两个人的关系。   她以为那一分钟极为难熬。直到周炜八小心翼翼问:“女朋友?”   裴观宴没否认,才结束这场审视。   或许从那个时候开始,她接近他,就不只有利用的目的。   现在天平仍然在倾斜。   她抬头,看见裴观宴逆光的面容。   纤细五官透露出精明感与贵气。   他该是那种斯文败类的人,只是平时并不如何斯文,反而多几分浪荡。   她倏然浑身一颤,为自己刚才的想法而胆寒。   她触摸了他的恶,却依旧因为他给的蜜糖而欢喜。   为什么会这样?   裴观宴见她犹豫,并不询问,只是低头浅啄了下她的唇。   她的理智于是烟消云散。   鬼使神差地垫脚,搂住他的脖子,奉上自己玫瑰瓣似的唇。   裴观宴没客气,加深这个吻。   不知道是谁发梢的水滴滑下,落在两个人纠缠在一起的唇处。   靡.丽.艳泽。   唇舌被索取掠夺时,她踩在轻飘飘的云端,只有一个念头:   陪他下坠又何妨。   ......   “一一韶伊韶小傻,你疯了?”   “我特么写的是剧本,不是让你堕入情网的咒语。”   姚宁家里。   短发背带裤的女孩正在沙发前叉腰走来走去,手指头伸出来指指指,就差戳到韶伊脑门上。   点不醒她也得让她吃点苦头!   恨铁不成钢!   韶伊在姚宁身前的沙发上坐着,低头抱着纸盒。   她掀开盖子问,“要不你先吃点?好不容易买的......”   月枫楼的点心不好买,没预约的话需要排几小时的队,她是记挂着姚宁喜欢吃,不然打死也不去遭这份罪。   “吃吃吃,我都叫你气饱了。他裴观宴是不是给你下什么迷魂汤了?我先前那个傲气娇娆的韶伊哪去了?不是说好的叫他解约你就远走,现在已经想永远留在这了?”   “跟他在一起是一码事,解约是另一码事......”韶伊说。   她理智全随着裴观宴那句“她是我女朋友”飞走了。   勤勤恳恳的筑堡人,被他弹指间的潮汐冲毁,溃塌。   姚宁很头痛。   相当头疼,她当初提出要帮韶伊演戏利用裴观宴时,怎么也没想到有今天。   韶伊从在电影学院时,周遭全是俊男美女,可她当时一心扑在专业课上,没有谈过一场恋爱。甚至在全校公认的校草向她表白时,所有人都认为她一定会高兴地答应,可她没有。   她一直以为韶伊对情爱没有兴趣,现在想想,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哪有小姑娘能用初恋招架裴观宴那样的人?   悔不当初。   她长吐一口浊气,决定换个方向劝。   “你记不记得上回,裴观宴过生日那回?你在家里苦等十二个小时。”   韶伊当然记得那回。   春节期间,他把她叫去解了几天的闷儿,她偶然得知他的生日在春节后,于是约好一起过生日。   结果生日那天,她从清早等到半夜,蛋糕的奶油都要被暖气热化了,他也没出现,第二天清早,才来了个电话,说家里有事,喝多了。   “他家里有事叫他出去了。”韶伊无力地解释道。   “c。”姚宁着急,骂了句国粹,“这事我当然知道,你当初跟我吐槽的时候说过,那时你可不是这个态度。”   那时韶伊像姚宁现在一样愤怒,从旁观者的角度观看戏中“韶伊”和裴观宴的故事。   可现在她整个人都入戏了。   “我的意思是,虽说是我给的剧本,难道你就没感到‘韶伊’的悲哀?还要学飞蛾扑火?韶伊,你几岁了,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幼稚。”   被姚宁骂着,韶伊感到羞愧。   她知道姚宁的脾气,耿直仗义,见不得朋友受欺负。   “姚宁,你记不记得咱们参加艺星在南元市的活动?那回我跟你说,我碰见了自己crush。”   姚宁想了下,是有是这么回事,是为了宣传某剧,公司投入很大,所以宣传格外卖力,上到总裁,下到没什么名气的艺人,全都参加了。   晚宴时人烟混杂,韶伊忽然扯扯她的袖子,一脸惊喜地说遇到了自己的crush,她问是谁,韶伊扬起下巴一指。   她当时只看见近处一个路过的国外男模,还怂恿韶伊去要微信,韶伊不去,还是她亲自出手才让两人加上好友,结果最后这事竟然不了了之。   现在想想,那方向指向中心位置,后来裴观宴出席活动似乎也经常站在那里......   “......你的意思,不是俄罗斯男模?”   韶伊点头,确实不是那个漂亮的俄罗斯男模。实际上,她当时一眼看见裴观宴那张脸后,根本没注意过别的人。   当时他站在人群中央,低眸与身旁的人交谈。韶伊视线扫过是,正好逢他看过来。   相距甚远,可她看清了那张脸。   虽有西式的深邃浓颜,但确实是很明显的东方轮廓。   半睐的眸和微抿的唇昭彰着他的多情与薄情。   彼时的艺星总裁晚到早退,缺席打卡是常事,虽有花边新闻,但大多距离远,且不露正脸,韶伊并未认出他的身份,只把他当一个南元市富贵子弟,后来多次想要寻找,都没有结果。   直到再次在公司里遇见。   她一直压抑着情感,甚至连自己都开始怀疑当初的心动是否存在。   直到等来他的亲口承认,这感情才如同开闸的洪水,叫嚣着席卷一切。   那张脸在初见时便击中了她。   所以,她注定要下坠。   她莫名生出一腔孤勇,“我想这不是戏。所以即便只是一时欢愉,你也叫我试一试,好不好?”   至少不留遗憾。   姚宁居高临下地看着韶伊。   她知道她脾气里一定是有些倔的,否则不会将演员这条路走这么远。   半晌,叹了口气,“一一,你铁了心。”   不是疑问句。   韶伊心里泛酸。   许多事不能跟家里说,她只能在姚宁这里倾诉,有时明明知道自己是错的,还是要做,这人便会给予她无条件的宽容和支持。   她想扑到姚宁怀里哭一场,又觉得那样太矫情。   只能低头,指尖无意识摩挲纸盒。   “行。”姚宁说:“那我以后再也不给你剧本了。你自由发挥吧你。”   看向韶伊。   她那张脸欲哭时实在太可怜,任谁也不愿意欺负这样的小娇气,姚宁不自觉放轻了语气。   “但是我们要约法三章,行不行?”   “好。”韶伊毫不犹豫地答应。   “第一,不可以为了裴观宴伤害自己,你要是敢为他给我寻死觅活,我就把你这事做成告示,贴你家小区,看你丢不丢人。”   “第二,凡事别看太死,你才几岁,你怎么知道后面不会有更直击灵魂的crush?是不是,别为了他一个,就放弃整片森林。”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韶伊,一旦你觉得跟他在一起让你痛苦大过快乐了,就要及时抽身,不管到了哪个阶段,都要抽身离开。不就是700万的违约金,我就是买了房子也会帮你还上。”   她心里又酸又热。   酸的是姚宁这个架势,是在笃定她一定会从裴观宴那里受伤。   热的是姚宁愿意不顾一切代价拉她出泥潭。   “我答应你。”   “行了。”眼看她又要眼含热泪,姚宁挥挥手,“打住打住,现在别跟我哭。你刚才不是说艺星给你安排了些行程吗,给我看看。”   她乖乖从手机里调出表格给姚宁看。   姚宁看了会儿,手指点着某一行说:“这部剧是我们公司出的剧本......据说女二女三也是你们公司的人啊。”   语气逐渐丧气。   韶伊听出弦外之音,“谁?”   “廖颖,裴青荷。” 第8章 裴总女朋友海了去了,你排的……   七月初,韶伊进组。   她演的是个十八号配角,在剧组待的这几天,只跟男女主角有几场对手戏,还有一些背景戏,预计第五天时全部拍摄完毕。   最后一天,她跟组里的大巴来片场时顺便带着自己的行李箱。   今天的戏只是在群演前面,主角后边,没有台词,做一个有头有脸的背景板。   她坐在自带的小马扎上,捧着剧组的盒饭。想起这几天忙着拍戏,没怎么跟裴观宴联系,于是发了条短信过去,细数这几天在剧组的见闻——这种事她现在越来越得心应手,完全不需要剧本。   场务小杨正在忙着搬道具,好不容易得空喝口水,见韶伊正在一旁吃盒饭,便打趣道:“韶老师,来这么早。”   其实这话只是开玩笑。   三点半集合,四点出发,五点开始化妆,七点出来吃早饭,九点等主角开工。小角色、群演的日常就是这样。   小杨自来熟,这几天跟韶伊混得很熟,韶伊跟她相处时不像刚开始时拘谨。   她勾唇笑一下,“你也很早。”   小杨嘿嘿几声,从兜里掏出袋酸奶,“酸奶给你,我多买了一袋,你替我解决了吧。”   她没多客气,接下便咬开口喝了。   顺便塞给小杨一口烧麦,她记得小姑娘很喜欢这个。   “谢谢小韶老师!”小杨歪歪扭扭比了个salute,放下水杯,转身要走。   韶伊看向她身后的一大堆木箱道具,小小的身体在一堆男性场务里显得格外娇韧。   想起小杨说她很喜欢这份工作,跟着剧组跑太有意思了,所以不怕苦,她不禁笑了下,放好自己的行李箱,也走过去撸起袖子。   反正这会儿没事,闲着也是闲着。   小杨抱着三个箱子艰难地回头,见她细胳膊细腿还搬着箱子,连忙劝:“韶老师,你动什么手啊,走开走开,你那细皮嫩肉的,再给划伤了,我多罪过。”   韶伊摇摇头,眼神催促她快看路,别管自己。   ......   上午那场戏因为主演的失误,一直拖到中午,草草吃了几口饭,下午的拍摄又开始了。   韶伊站完所有的背景板,准备去向副导演确认自己的戏份是否完毕。   可她跟副导演只说过不超过三句话。   她犹豫了好久,脑子里不断重复“赵导,请问穆乐的戏份已经完全结束了吗?”   心理建设好一会儿,她终于鼓起勇气,副导演看向她,她也将眼神对上去。   “赵导,那个,请问穆乐的戏份......”她还没说完,就见副导演接起电话:“啊?到了吗?好嘞好嘞。”   她松了口气,静静等副导演打完电话。   “嗯?你是演穆乐的那个,哦,我记得。”副导演挂断电话,脚步已经迈出去,“等下啊,其他几个主演也来了,我得过去看看。你的戏份等我一会儿再确认一遍。”   眼睁睁看副导演走向别处,她有点懊恼,最后还是释然。   “不就是看眼单子的事么,非得把你晾在这。”   身后忽然想起一道埋怨的声音,她看过去,发现是小杨。   她只笑了下。   从前年少轻狂时遇见这种小事她也会像小杨一样不快,但现在在圈里经历多了,早都已经能处之泰然,否则迟早有一天把自己气死。   “没事,我也不着急回去。”   “你脾气太好了。”小杨瘪嘴,忽然表情一变,指向远处,“你看。”   她们站的地方地势稍高,韶伊转头便看见入口处浩浩荡荡涌入一群人。   打扮最鲜亮好看的两个人手挽手,被簇拥在人群中央,大伞的,送冰块的,拿风扇的,讲戏的导演,确认走位的副导演......   众星拱月似的站位。   尽管被伞遮着看不清脸,韶伊心里已经知道知道这两个人是谁。   这部戏的女二和女三。   艺星的宠儿廖颖和裴青荷。   她们先是在遮阳伞下歇了半小时,才开始进入状态。   这场戏演的是姐妹情深到心生嫌隙。   剧本上,女三的改变是从一杯茶和一句话展开的。   只是剧本始终只是文字,而表演的尺度需要演员自己拿捏。   裴青荷在这方面显然不合格,一杯茶喝得呲牙咧嘴。   至于台词,韶伊从口型也能判断出,确实不怎么样。   “不是吧......白瞎了这么多场务蹲在地上给她们拿冰块降温。”小杨啧啧,“韶老师,我觉得你当背景板都比她们演的好多了。”   她随口笑着应道:“真有眼光。”   “噗嗤。脸皮真厚。”   身后有谁笑了声,寻声看过去,是个小群演,已经在往外走了,回头时脸上还有轻蔑。   她知道自己近些年在网上什么风评,演技差、没爆点、烂剧咖,一有风吹草动必被骂,不然也不至于做背景板。   小杨愣了一下,本想追出去,想了下,还是认真解释道:“韶老师,我认真的,我看过你那部《青冠》,真的很好看,拿最佳女主角实至名归。”   她挠了挠头,“其实后来你不怎么演戏,一演就是烂剧的时候,我也跟风骂过你,等自己进了组,才知道你有多不得已......”   她怕韶伊多心。   韶伊只淡淡笑着。   心里百味杂陈。   既然能被小杨理解,那她也值得被更多人理解,可她也知道这太自私了,世界不是围着她转的。   或许在这个世上活着就是这样。   一半白眼,一半冷眼。   副导演过来取器材,拿完看也没看站着等了近一小时的韶伊,转身就要走,还是小杨帮忙叫住他。   他匆匆掀了下文件,最多只看了一秒,便说:“韶老师,你的戏我确认完了哈,收工吧收工吧。”   说完立即离开。   “靠,这么敷衍。”小杨低声骂。   韶伊握紧行李拉杆,没有声响。   “小杨,我该走了。”   “你......没事吧?”小杨有点担心。   她苦笑了下,摆摆手,转身离开。   纤瘦的身影渐行渐远。   ......   裴青荷早注意到山坡上站着的韶伊,只是苦于这场戏怎么也过不了,懒得上去找她,这会儿见她要走,赶紧四下张望。   “过来。”她随手招来一个给自己撑伞的助理,耳语几句。   助理立即沿着韶伊离开的方向追出去。   ......   剧组的录制地点就在清城边郊,这次杀青,韶伊不用再回剧组的酒店,因此让周青帮忙叫了个车。   走到村口,只看见路边大喇喇一辆蓝色布加迪,亮眼到不管是谁路过都忍不住拍照。   她正给周青打电话,那边还没接通时,车上下来个模样周正的中年男人,问她:“请问是韶伊韶小姐吗?我是周姐给您叫的专车。”   她惊了下,向后退了好几大步,周青接通电话,她反复确认几遍,得到的信息是,眼前这辆布加迪确实是周青给她叫的专车。   本来满心不解,打开车门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车上后排座位上,还坐了个男人,看着三十来岁的样子,花衬衫蓝西装,模样俊是俊的,只是周身气质显得太油滑。   做艺人这么久,她立即明白这男人对她存了心思。   可她对他没有任何印象。   “韶小姐。”男人放下手机,微微一笑,“我是秦寅月,来这边办点事,正好听说韶小姐需要车,想着顺路捎一程,就当结个缘分了。”   他拿腔拿调,话说得乍一听圆滑,可经不住推敲。   稍细想便知道,她一个不出名的小艺人,他一个布加迪车主,若非有意打听,怎么会这么巧碰在一起。   周青那边甚至都叫他打点好了。   她不喜欢跟陌生人独处,更不喜欢这种明目张胆的蓄谋,下意识想关上车门,哪怕是走回市里,她也不想上车。   秦寅月看出她的犹豫,“韶小姐,我又不吃人。今天不见,以后也得见,不如上车,省点脚程,你瞧瞧你那双小脚丫,能走得了这破路?”   眼神赤.裸裸,不遮掩。   后备箱砰的一声被观上,韶伊才意识到自己的行李箱已经被装进后备箱。   她咬了咬牙,关上车门。   打开手机软件,翻了翻打车软件,幸亏能用。   她立即预约。   看了几眼地图,她将手机收回口袋,迈开步子沿路走,她不喜欢跟这辆车待在一起。   蓝色布加迪也启动,经过她身边时降下车窗,“韶小姐,脾气这么大的嘛?”   她主动再往路的边缘靠了靠,目不斜视。   布加迪没有半分让步的意思。   她忍无可忍,“秦总,请不要再跟我,否则我报警了。”   秦寅月笑吟吟,“叫我秦总干什么,这么生疏,况且我也不是什么老总,叫我三哥就行。”   三哥?   她心头一凛,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看过去。   “记起来了?”秦寅月笑得很开心。   看来是了。   眼前的秦寅月就是那天晚上去找裴观宴的人。   那晚上两个人大声密谋,随意决定一个艺人半生的景象仍历历在目。   不知道是不是秦寅月说了什么,布加迪忽然刹车,刺耳的声音使她惊了一刹。   “看在我跟裴总相熟的份上,韶小姐,别这么防着我了吧。”   秦寅月直勾勾看她一眼,随后退去另一边。   她拉开车门,车上有种甜腻的香水味,不像是男人用的,看来之前有女人来过。   她钻进去,只说了句:“艺星公司大楼,谢谢秦总。”   说完便降下半扇车窗,抱着手臂,看向窗外。   秦寅月油腔滑调:“伊伊,今天还早,一起去吃个饭?我知道有家餐厅,你们小姑娘都喜欢去打卡,一座难求呢,不过跟着我,你放心。”   不知道是不是中午吃多了,她胃里一阵不适,干呕了几声,差点吐出来。   再抬头时秦寅月脸色黑了几分。   她心里虚浮,脸上仍强撑着淡淡道:“秦总,我是裴观宴的女朋友,况且我们也没这么熟。”   没熟到可以亲昵地叫伊伊。   寻常人要拒绝也会摆个身份,自谦自己地位低之类的,眼前的女人倒没有,直说不熟。   秦寅月听完,眯眼笑了,“啊,你拒绝我,就为这个?”   他像听见什么笑话似的,回避她的抗拒,还反诘起来了。   韶伊握紧自己的手里的小包。   “伊伊,要真是为这个,我劝你死了这条心——裴总女朋友海了去了,你排的上号吗?”   她脸色倏然发白,微微咬着下唇。   裴观宴就是这一点,情史丰富。她不介怀他的过去,却无法接受自己被排列其中作比较。   秦寅月见她这副隐忍的样子,真叫人怜惜,忍不住想伸手摸摸她的脸。   她冷脸躲过去,“秦总自重。”   秦寅月被她的不识抬举气笑了,又说:“不信?不信你就给他打电话,看看他身边有没有别人,看看他愿不愿意跟你解释这几天晚上都在哪。”   她低头,松开绷紧的太阳穴。   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解锁,一时不知所措。九个小时了,裴观宴还没回她的消息。   “打啊,怕什么,打过去。”秦寅月拿过她的手机,打开电话,翻出裴观宴的号码拨过去。   听筒里只有嘟嘟嘟声时,秦寅月告诉她,裴观宴这些天在尚城,至于在做什么,他只暧昧地说有公司新人也在那里。   听筒里传来客服女声:   “您所拨打的用户正忙,请稍后再拨。”   她长吐一口气,不知道心里是失落还是什么。   秦寅月却拿出自己的手机,通话界面给她展示了下。   明晃晃写着裴观宴两个字。   她屏住呼吸,心跳声在耳畔格外明晰。   嘟嘟两声后,那边接通,“喂?”   熟悉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来,秦寅月得意一笑。   她心口被什么东西堵住,憋得难受。 第9章 “明天再说。”   “嗯......裴总,没什么事......行,行......嗯,好,下次再聊。”   秦寅月挂断电话,一手托着下巴,满脸看好戏的样子。   “怎么样,伊伊。”   韶伊抓紧手机,没去看他。   微颤的鸦睫或许暴露了她的情绪。   秦寅月拖着长音说:“行,还没看清呢。敢不敢跟我打个赌?”   她不作声,他便自顾自讲下去,“我赌他三十分钟内不会回电话。”   “你跟我赌这些没有意义。”她强撑着正色道。   职业演员就是这样,这种情况了,还跟没事人似的。秦寅月摇摇头。“嘴真硬啊,心里多难受也不说,是吧。”   “与您无关。”   她还是在强调这点。秦寅月撇撇嘴。   “......他在做什么?”她问。   “嗯?”秦寅月眨眨眼。   “没什么。”她眼眶微红,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迅速调整情绪。   “啊。”秦寅月故意拖长音,果然还是在意。   “我听着反正不像是在开会,也不知道是什么场合,这么重要,连女朋友的电话都不接。”   她不再吭声,干脆扭头看向窗外。   她心里很清楚今天秦寅月的目的是什么,无非想从她这里挑拨她跟裴观宴的关系。至于秦寅月是出于何种动机,她懒得深究。   可当一段感情能够被旁人拨动的时候,或许她就该反思自己是否走错了。   裴观宴给她的到底是爱情吗?还是一段奢侈的虚幻梦想。   退一万步来讲,她真的爱他吗?还是入戏太深。   清城建筑多高大密集,鲜有未开发的地皮,郊外这一片不太平坦的地方大概是唯一剩下的。   常年荒废导致杂草丛生,破败的铁架子倒在里面,徒增衰颓。   猎猎的风吹得碎发翻飞,韶伊心里依赖的铁架子似乎也倒了,迅速受了风吹日晒,开始生锈斑驳。   秦寅月扭头看见她冷淡落寞的样子,也不再言语。   反正他也不急于一时,现在乐得跟聊天列表的小妹妹们撩骚。   直到布加迪停在艺星大楼的门前。   韶伊要推车门,秦寅月按灭手机,笑说:“伊伊,裴观宴说得好听,叫你女朋友。”   “你看艺星这些年这么多资源,三圈都涉及了,我怎么没见你借一点东风?别告诉我你清高。”   这几下打的并不痛。她没有心思跟他虚与委蛇,打开车门下了车。   纤瘦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视线里,秦寅月撇了撇嘴。   “难搞。”   进了公司大楼,韶伊没像往常一样进电梯去17楼,而是直奔一楼的洗手间。   双手扶在洗手池上,小腹靠着侧台,才有些触地的实感。   缓了会儿,她洗了洗手。   抬头时被镜中的自己吓了一跳。   脸色暗沉,眼睛无神。   大概是最近拍戏昼夜不分导致的。   看了眼手机,置顶依旧没有新消息。   裴观宴常有不接电话的习惯,但她知道商务有时就是不分昼夜,使他需要免打扰。   今天的短信,电话,她都可以当做平常,不放在心上,他接了秦寅月的电话,她都可以为他开脱,是因为两个人可能有商业利益的瓜葛。   但已经过了将近一个小时,他为什么还是迟迟不回消息呢?   哪怕只是一个标点符号。   她拍拍自己的脸,似乎想用冰凉的触感告诫自己。   “清醒点,韶伊。”   清醒点,不要这么卑贱。   沉了沉气,她拨出一个号码。   “喂,周总助......你们在哪.......我想去找他。嗯,有点事......好,谢谢你。”   ......   再一次飞到尚城,抵达时间是十一点。   来接机的是周炜八。   “韶小姐,这里!”他挥挥手,很稳沉地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在前方引路。   上了车,韶伊坐后排,周炜八坐在副驾驶。   他时不时往内视镜上看一眼。   韶伊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先开口:“周总助,裴观宴呢?”   她少有这么直接的时候,周炜八先愣了一下,脑子里迅速捋了一遍时间线,最后决定问什么答什么:“这个点,裴总可能还没结束晚会,韶小姐要过去吗?”   “不用,我回去等他,对了,这回我要去住哪家酒店?”   周炜八不动声色,暗地里却咽了咽口水。   今天的韶小姐跟转了性儿似的,话里全都暗藏讥锋。   “裴总说今天直接去一品。”   “嗯。”韶伊依旧绷着脸。   或许她的表现有些愤怒,周炜八却莫名在她身上感受到平静的悲伤。   ......   将韶伊送到门口,周炜八没多留,嘱咐一句裴总马上就到,然后转身离开。   韶伊一个人进了家门,打开灯。   昏暗的一切骤然明亮。   室内的装修大概是整体翻改过的,很有他的风格,开阔且色调偏冷。   空荡荡的房间,似乎嗒嗒的拖鞋声都带着回响。   她在厅里漫无目的地走着,指尖划过沙发,划过餐桌,划过书架,墙壁,最靠外的客房门把手,再靠内的一间,再靠内的一间......   她在每一间门前驻足。   直到他的卧室门前。   她极少进入他的卧室,即便做最亲密的事,也都是在客卧。   面前漆黑的木门,似乎将他和她的世界一分两半。   他偶尔走出门,或者在门前招手,她就得跑过去,任他宰割。   “来了。”   身后一团热气裹过来,肩上一沉。韶伊转身,就看见裴观宴略带疲惫的眼眸。   他要抱她,她挣扎了一下,“裴观宴。”   “韶伊。”裴观宴喊她,声音有些沙哑。   这语调不是平时命令式的点名,而是近乎祈求的讨饶。   她失神片刻,已经叫他揽进怀里。   “累了,叫我倚一下。”   她在心里叹气。   不得不承认,自己对他毫无办法。   她动心时他冷漠,她示好时他无动于衷。   可她犹豫时他又替她决断。她不坚定时他撩人,她生气时他疲惫引起她的怜慕。   就这么互相依偎,时间静止十分钟。   她念着他的心跳声,念了十分钟。   裴观宴按着她的肩膀,稍稍与她拉开距离好看清她的脸,问:“怎么突然过来了?”   “我......”她梗了下,看见他眼下的浅浅的乌青后,淡淡说了句:“明天再说。”   其实她心里有什么作祟,恨不得立即得到他的答案。   但终究是舍不得,舍不得看他这副倦怠的模样。   “回去睡吧。”裴观宴似乎太困了,不疑有他,往她额上落下一个吻。   ......   第二天,裴观宴是被清早接连不断的电话铃声吵醒的。   挂了三次,那边依旧持之以恒地打进来。   看清来电人是裴青荷后,他干脆直接拉黑。   这才注意到昨天上午韶伊给他留了条消息,粗略看了一遍,人也清醒些。   昨晚回家时太累,现在回想起来,她当时似乎有话要说,又憋回去了。   打电话给周炜八。   那边恭恭敬敬:“是的,裴总,昨晚韶小姐情绪是有点不对劲。”   “怎么不告诉我?”   周炜八寻思您也没问过啊,我这不是省点口舌。   “......裴总,昨晚韶小姐说话很不客气,感觉好像是生气了。”   裴观宴拧眉,问:“她昨天在做什么?”   “我查一下。”几声轻微的窸窣,“韶小姐前五天都在剧组里......裴青荷小姐和廖颖也在那个组,不过她们没有对手戏,应该没遇见。”   “嗯。”裴观宴掀开被子,从床上起身,“叫人盯紧秦家。裴青荣那边照常安排。”   挂断电话,他推门出来。   按印象推开上次两个人住过的客卧,里面没有人影,他怔了一瞬,回头看几眼,才走向旁的屋。   推开第三扇门时才找到床上的人。   窗帘紧紧拉着,她睡得不怎么安稳,秀眉微蹙,鸦睫轻颤。   手机嗡嗡几条消息,裴观宴捂在手心,直到全部结束,才皱紧眉头查看内容。   [哥,你把我拉黑了?]   [别这么绝情啊,我是有重要的消息要告诉你]   [你猜我昨天看见什么了]   [你那个便宜女朋友,昨天下工,是被秦寅月开着布加迪接走的。]   [秦寅月什么人,接手你几任女伴~]   [可得小心点了哟~]   裴观宴不语,转头看向一旁熟睡的韶伊。 第10章 一直都是他在制定规则   “哥,可算想起你还有个妹妹了。”剧组今天没有通告,裴青荷正在酒店敷面膜,懒得用手拿手机,干脆开了免提放身边。   床另一侧还躺了个廖颖。   电话那头问:“这几天还在剧组里?”   裴青荷翻了个白眼,“是啊。这导演事也太多了,分分钟挑我的茬,每个镜头至少拍五遍,累死我了。”   “跟韶伊打过招呼了?”   果然跟她想的一样,哪有男人不在乎自己的面子。   裴青荷声色并茂:   “我刚去她就杀青了,想跟她打招呼来着,人家根本就不理睬,还不是转身就走了。而且是转身就上了秦寅月的布加迪,啧,你说她胃口还真是大,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哥,过两天我们还有个画报拍摄,要不要我替你试探试探她?万一她是要绿你,我就叫她看看裴家的人有多不好欺负。”   说完揭开脸上的面膜准备去洗脸。廖颖正饶有兴趣地看着电话,裴青荷得意地冲她扬了扬脸。   她哥肯定会气极,很快就会甩了那个贱人。   “......管好你自己。”   “哥?”裴青荷顿住,“当初法务那事还是你想的,现在干嘛对她那么好,她这人吃里扒外你又不是不知道!”   电话那头声音沉静,“我是说,你别动她,否则我不保证你的路。”   这话是在拿艺星总裁的身份压她,裴青荷气极,面膜握在手里挤出白汁,滴滴答答落在被子上。   “我是裴青荷,你妹妹,现在好心提醒你,你居然威胁我?!”   “......”   “我要去找爸爸!”   “裴青荷,你那点手段还是留着去别处找乐子,别来我这儿找不痛快。”   裴青荷瞪圆双眼,门齿紧咬下唇。   从前那些年,二哥不务正业,那时去找爸爸告状还有胜算,可这些年他突然转了性儿,不仅把本只是工作室的艺星做大,偶尔在商场上征伐掠夺时的气魄甚至不输大哥。   这些年她在艺星的任性妄为全来自二哥的纵容,险些忘了他的本性。   现在虽然不理解他为什么突然对那女人这么上心,裴青荷也只能撇撇嘴,低头认错,   “我知道错了,哥,再也不跟你顶嘴了。”   那边没回声,裴青荷疑惑地看过去,才看见已经被挂断。   她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连爸爸每次都是等她挂断电话才敢挂断,裴观宴居然一声不吭就这么挂了?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裴观宴,你以为你是谁,还不是个野种,凭什么对我这么颐指气使?!”   她从床上拾起手机,怒不可遏砸向地毯。   廖颖转头,惊讶道:“青荷?”   裴青荷摊开手,全然没有刚才对裴观宴的顺从谦和,冷笑道:“没事,等大哥接手裴家,我看他还能蹦跶多久。”   廖颖安抚她,“青荷,裴总可是你哥......”   “他也配。”裴青荷丢开面膜纸,嫌恶地看了眼黏糊糊的床单,“要不是这家艺星还算有点用,他也配我叫一声哥。所以小颖你啊,要借他炒就赶紧点,过了这村他这个店可就要倒闭了。”   ......   韶伊从梦中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拖着尚未苏醒的身子洗漱完毕,才意识到自己在尚城。   从房里推门时,便听见外面有女人的说话声。   心里骤然一紧,走出一瞧,果然见走廊尽头站着两个人,一个是背对她的裴观宴,另一个是个女人。   瞧着三十多岁的样子,身材清瘦,盘发端谨,手里抱只波斯猫,气质贵倨。   她身后的客房大敞着,能看出里面的装潢,露出半截妆镜台,像女人的卧室。   那间房总是上锁,韶伊没去过。   只觉得心口被扼住,他什么都没跟她说过。   抱猫的女人注意到她,她向后退了一步,转身准备离开。   “韶伊。”   裴观宴叫她。韶伊没停脚步,越走越急,直到大门前准备拧开把手时被握住手腕。   “不打声招呼就走了?衣服也不换。”   韶伊回头瞥见他扣在自己腕上的手掌,裴观宴并未因她不悦的目光而松手。   “观宴,这是你女朋友?”女人走过来,怀里的猫也看向韶伊,蓝盈盈的眼睛像水晶。   裴观宴点了点头,她略震惊地打量他的神色。   他很坦然,以至于让她开始心虚。   女人往她全身扫了一圈,见她骨骼匀称,纤秾合度,长得娇贵好看,点了点头,“大荧幕上瞧不出这么贵气,没想到真人比咱们尚城的千金气质都要好。”   “你好,我是观宴的小姨,金意浓,你可以叫我巧姨,这不是最近搬家,有些东西没处放,就暂时放在这里了,没打扰你们吧?”金巧笑得和善。   小姨?那些东西是她的,那跟廖颖撞衣服大概也只是巧合。   韶伊忽然一阵面红耳赤,她刚才吃的是哪门子的飞醋。   往裴观宴那里看,果然见他眸中戏谑。   她只能硬着头皮寒暄道:“......阿姨好,我是裴观宴的女朋友,韶伊,是个演员。”   金巧笑眯眯:“我知道,看过你的电影,挺好的。瞧瞧,你俩站一起,就是天生一对。”   “行了,你们小年轻自己玩去吧,我该走了。”   金巧要出门,韶伊主动让开身子。   金巧推开门后又嘱咐一句:“观宴,好好吃饭,再忙也得好好吃饭,整天应酬就知道喝酒,一点不知道爱惜自己。”   裴观宴笑着点点头,总有点漫不经心似的,金巧笑嗔他一眼,又叮嘱韶伊,帮忙照顾照顾他。   ......   “这周没有行程了?”   “周四有个画报拍摄。”   裴观宴坐沙发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缠着韶伊散落脸颊的头发,韶伊半倚他怀里,腿半蜷,像个懒懒的小孩,偶尔头发被扯痛了,就拍他一下。   她喜欢这样的氛围,暂时抛开全世界,只剩她跟他两个人,彼此心存依恋。   “来的挺急。”   这句来的挺急,似乎是在逗她的闹别扭,千里迢迢过来,最后发现自己闹了笑话。   她心中骤然一沉,来时的目的被从心底揪出来,毕竟总逃避不是办法。   “昨天的电话,我给你打了好几个,你怎么不接,短信也不回。”   “昨天在开会。”   “秦寅月的电话你倒是接的快。”她笑。   “嗯?”   她明显感觉裴观宴动作一顿,不解地看向他。   他眸色冷下来,似乎觉察什么,沉声道:“你最好离他远一点。”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变脸色,她问:“为什么?”   她不是想跟秦寅月有什么瓜葛,只是想问问裴观宴,他到底在想什么。   “没有为什么。”   他没有解释的意思,紧绷的下颌线和冷峻的神色,仿佛在审视一个陌生人。   静滞一瞬。   什么东西嗡嗡叫,他将揽在她腰间的手抽走,起身接电话。   “嗯......等下......”   声音逐渐远去,韶伊愣愣盯着他往书房走的身影。   方才因为他一样样合理的解释而妥帖的心,再次被戳穿。   原来他不是怕她难受,而特意解释,只是有些话想说,有些话不想说。   她再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他没有爱人的能力,或者,他只是不爱她。   ......   直到她忽然发现眼睛酸痛,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显示已经是半个小时后,裴观宴才再次出来,这次换了身衣服。   衬衫毛衣外,罩了件黑色廓形羊绒外套。   这是要出门的样子。   她要从沙发上起身,才发现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压麻了,强撑着酸痛半跪起身,一抬头,裴观宴已经走到卡门前准备出门了。   “裴观、”她急匆匆喊出口,话被砰的一声关门响动打断。“宴......”   她忽然回想起二三月份里有一回。   那段时间她总是周二去见他,慢慢养成习惯,不等他提前知会,便过去了,正好兴致来了,想要做饭,便给裴观宴发了条短信,叫他早点回来。   他家一向不开火,她先去买菜,路上颇多波折,先是找不到商场,再是不记得回来的路。拎着大包小包,碰见个驾车横冲直撞的,差点在人行道上出了车祸。好在最后需要的东西还是顺利买回来了。   与裴观宴一起吃过不少顿饭,但从来没见他偏爱哪样个,她只能根据他清城人的身份做点清淡的地方菜。   忙活半天,终于摆了一桌菜,最后端出一个小砂锅的粥,疾步走到桌前,立马撂下,她摸了摸耳朵。   手指已经被烫红了。   拿凉水冲了会儿,她擦擦手,从兜里掏出手机。   裴观宴还是没回消息。   她坐回餐桌,双手支着脸,默默等待。   窗外日光逐渐苍黄,黯淡。   不知什么时候趴到桌上睡着了。   “韶小姐,韶小姐......”   梦里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叫自己,她慢慢从胳膊上抬起头,眼前一阵刺眼的光亮。   屋里的灯已经打开了,眼前是满脸惊讶的周炜八。   “韶小姐,你怎么在这?”   “嗯?”她还没完全清醒,说话时带着鼻音。   “啊。”周炜八意识到什么,小心翼翼道:“裴总最近在忙一个大项目,他叫我告诉你他要飞去墨城来着,是我疏忽了,抱歉......”   她好似被一盆冷水泼醒。   周炜八做事一向妥帖,又是跟在裴观宴身边的人,很少出这些差错,现在大概是怕她生气,把过错全揽自己身上了。   “嗯,没事。”她勉强自持,勾起唇角,“他什么时候走的?”   “昨天中午,挺突然的一个事,机票临时改签了。”   哦,怪不得没叫她过来。   她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我就是想吃苏菜了,怕酒店不方便,就在这里自己做点,吃完就走了。”   说完自己都要嘲笑自己欲盖弥彰的解释和可怜的自尊心。   那天满桌冷掉的菜,她只吃了口醉青虾。   没剥皮的生虾壳在口腔胡刺乱撞,却没觉出疼痛。   她忽然明白,哦,原来一直都是他在制定规则。   空荡荡的玄关处看得人眼睛更酸。   她敛了敛眸。   窗外。晴碧万里,棉絮一样铺展开的云朵漂浮不定。 第11章 韶小姐的装扮确实是这位阚先……   这次在清城的拍摄,由艺星经常合作的工作室主手,艺星几乎大半艺人都到场,韶伊不是什么大角色,拍摄顺序很靠后,妆发自然也在人后头。   她在规定时间到场,到了化妆间,连坐的位置都没有,屋里又挤,只得出门站着。   正巧妈妈打了个电话过来,她绕到人少的角落去接电话。   “一一啊,最近怎么样啊,好好吃饭了没有?不会又瘦了吧?”妈妈的轻柔的声音隔着听筒也格外熨帖人心。   她故意可怜巴巴说:“是啊,外面的饭都没妈做的好吃,把我饿瘦了。”   妈妈哈哈笑,“臭孩子,就会耍贫嘴,也不知道给我打个电话。哎呦,孩子大喽,管不住喽,什么时候回家来看看呗?”   她眼神闪烁了下,“妈,我最近可能有点忙,你记得叫我爸定期带你去复检,药该吃还得吃,黄医生不是帮我们入了那个补贴嘛,吃药花不了多少钱,你别总操这个心。我自己有钱呢,过得挺富裕了。”   “你不是提过解约要付违约金嘛......”妈妈的声音逐渐变小,“我身体好着呢,你什么时候回来一趟,跟你那个医生朋友说一声,不用再给我开药了......”   最后这场对话以韶伊坚持工作忙不回家告终。   她挂断电话,倏然眼眶酸楚,后悔自己刚才态度不太好。妈妈这辈子都在付出,她想让她多为自己考虑,可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让她接受这份“自私的权利”。   裴青荷从专属化妆间出来,眼神搜寻一圈,韶伊注意到她的轨迹,揩了下眼角,挺直腰板。   裴青荷扭腰走过来,身后还跟着几个殷切的男人。   “小师妹,怎么还在外面站着呀,不进去化妆吗?”   “人多,我再等等。”韶伊淡淡道。   “小师妹人没火,谱挺大。”裴青荷双手环胸,“在外面耗时间,万一耽误最后的合照怎么办。”   韶伊没理。   裴青荷身边围的那几个小男生都是公司的艺人,平时对她追捧得厉害,这会儿也帮腔。   “就是,韶伊,青荷好歹是你师姐,你也太大牌了,在公司里就不叫人?”   “韶伊,你一个人大牌,可别连累我们拍摄结束不了。”   “要不你别化妆了,就这么上去吧,反正也不会比我们青荷漂亮。”   几个男生得裴青荷示意,步步紧逼,韶伊后退到墙边。   说实话,她对这些刻薄的话没什么感觉,只是不喜欢这几个人靠自己太近。   视线捕捉着他们之间的缝隙,企图找个机会跑出去。   “几个大男人难为一个女孩子,你们丢不丢人?”   一道尖利的女声传过来。   韶伊看过去,就见莫琼两手叉腰走过来,气势汹汹。   “莫琼?”裴青荷似乎有些不可思议,强笑道:“你怎么在这,不去候场?”   这个社会总将人按财富划分等级,艺星内部也有类似的等级,靠的是咖位。如果说裴青荷是皇族,那莫琼就是妥妥的实力派,凭业务能力爬到了金字塔顶端。   裴青荷平时受经纪人的警告,通常不会跟莫琼有什么交集,没想到她今天主动出来找她的茬。   莫琼是典型的大女主气质,说起话来不怒自威,“你不也没去?还有心思在这为难自己同门。”   这话很不给裴青荷留面子,几个男艺人夹在莫琼和裴青荷之间,面面相觑,进退两难。   裴青荷哪在外面丢过这种面子,双手环胸,微仰脑袋,“莫琼,这就是我的事了,你少管。”   阚意梁刚进走廊,就看见两边的人在对峙,本不想掺和,直到看见墙边站着的人。   “各位,聊什么这么有趣?”他笑吟吟走过去。   裴青荷惊喜地回头,亲亲热热勾住他的胳膊,“阚哥哥,你怎么来了。”   “来附近办事,顺便过来看看。”   “那我带你去摄影棚看看吧,阚哥哥。”裴青荷笑得很甜。   “好。”   得了应允,裴青荷也不去在乎什么韶伊莫琼了,挽着阚意梁趾高气昂看了众人一眼,扭着腰带他往摄影棚的方向走。   “散了散了。”莫琼不耐烦地对几个男人挥手,后者一哄而散。   见韶伊发愣,莫琼摇摇她的胳膊,“一一?”   韶伊回神:“嗯?”   “该进去化妆了。”   韶伊应着,推门要进去,回头望走廊看了一眼。   刚刚她明明站在后排,阚意梁没跟她打招呼,她却总觉得他说话时有意无意掠她一眼。   ......   一号棚里,各个机位和灯光道具导演都已经就位,只是C位空无一人,各个工作人员都面露焦急,时不时对视一眼,但没人敢催促。   有人姗姗来迟,推门而入,摄影助理赶紧小跑迎上去,“裴老师您来了,咱们准备一下,马上就开始拍摄。”   一边说一边跟工作人员打手势,示意马上开始。   裴青荷环顾四周,扬着下巴捏裙子慢慢走。   摄影助理急得满头大汗,终于把她请到棚下。   裴青荷的五官不太适合拍硬照,摄影师也不敢多指挥她。   最后坐在电脑前一张张浏览成片,摄影师脸色越来越糟糕,小心翼翼问:“裴老师,要不咱们再来一组?”   裴青荷气不打一处来,声音陡然拔高,“什么?你们什么水平,我刚才摆姿势累成那样,你们居然还叫我重新拍?”   有人往摄影师身边耳语几句,摄影师立即起身,鞠躬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裴老师,是我的错,后期一定好好弥补。”   裴青荷翻了个白眼,再想说什么,被门外涌进的人打断。   廖颖走在人群前面,笑盈盈走过来问她:“青荷,阚公子来找你了?”   裴青荷回忆起刚才,阚意梁一走过走廊拐角就借口走开,脸色不太自然。   “嗯,也没什么,他就夸我挺漂亮的,我们逛了会儿,就走了。”   见屋里人逐渐变多,她拉着廖颖往一旁走,一挥手,立即有助理准备好椅子。   两个人坐下,她附在廖颖耳边,“对了,我还有好消息告诉你。”   廖颖听完,眼前一亮,“真的?”   “这还能有假,我跟二哥身边的人打听到的,你就等着一夜爆红吧。”裴青荷洋洋得意,眼神往屋里扫了一圈,果然没找到那个身影,嘴角挂着讥笑,“还有个笑话,你等着瞧吧。”   “什么笑话?”   “韶伊那个贱人的笑话。”裴青荷拿起桌子上的湿纸巾擦擦手,勾勾手,摄影助理把咖啡送上来,抿了一口,才继续说:“她以为自己美翻了,我倒要看看,没有服化,她能有多漂亮。”   廖颖看了眼众人的服装,才意识到这场拍摄有主题,各人有各人的衣服,一旦谁的衣服被损坏......恐怕只有出丑的份,照裴青荷的意思,恐怕韶伊的化妆师也出了问题。   “哇~”   “天呐。”   “......韶伊?”   人群一阵骚动,裴青荷笑得欢快,“丑X来了,谁能想到这人刚出道那会儿还被誉为神颜呢,啧啧,只能说明当时大众审美不行。”   韶伊小心地提着裙摆,从门外进入,迎接一波又一波惊讶地眼神洗礼,她有些尴尬,好在莫琼在身前替她挡着。   好不容易进了门,不小心瞥见角落里坐得很舒服裴青荷,后者没抬头,在跟旁边的廖颖说笑,廖颖看见她,面露惊诧。   裴青荷也猛地抬头,看见她后表情逐渐凝固。   韶伊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在化妆间看到自己灾难的妆容和破损的礼服时,她就知道是谁在搞鬼。幸亏工作室处理及时,送来新衣服,还找了化妆师帮她改妆,才解救她于尴尬。   这次拍摄的主题是森林与精灵,有人作配有人为主,裴青荷廖颖这样的肯定是精灵。   韶伊本来的定位是绿叶,可她现在头戴一顶镶绿色宝石银冠,满头墨发蓬松浓密,衬得脸色更白皙,水眸潋滟,淡妆中更加凸显本身唇色的玫瑰肉感。   她穿了件墨绿色的亮片吊带,灯光下粼粼发光,勾勒出细腰长腿,两条细细的带子绕过精致的锁骨。   裴青荷看了看身上本来华丽的服饰,似乎顿时黯然失色。   这不可能。   她几步冲过去,大声质问:“小偷,你这是穿的谁的衣服?!”   莫琼翻了个白眼,挡在韶伊身前,“服装师就是这么准备的,我觉得你那件衣服更漂亮呢。”   裴青荷变了脸色,她身上的衣服确实更漂亮。但谁给韶伊准备的这身衣服?她怎么配?   艺星的艺人们将韶伊团团围住,七嘴八舌议论。   “不愧是上一届神颜,今天可算见识到了。”   “这王冠镶的是卡地亚的钻吧?我好像在逛奢侈品网站的时候见到过,售价三十多万呢。”   “什么上一届,我看比这一届能打,先前都是明珠蒙尘。”   “我就不理解了,这么个大美人,怎么没有导演给戏约呢。”   刚才欺负过韶伊的几个男艺人都没忍住上前夸赞:“韶伊,你今天真的好漂亮啊,刚才是我们不对,你别放心上。”   韶伊平时不太与这些人打交道,这会儿除了那几个男的,她都点头笑一笑,权当致谢。   裴青荷心里妒火熊熊燃烧,看了下周围,廖颖及时拉住她,安抚几句,才使她镇定下来。   她推开身边的人,翻了白眼。   “漂亮有什么用,又站不了C位,我们廖颖风头盛,马上还有公司的名导的电影资源,这次肯定站C。”   “一时风头盛有什么用,有本事翻红啊,可别翻了一面,还是糊。”   韶伊捏着裙摆,做了个请的姿势。殪崋   刚才去换衣服时遇到服装破损,本来她没抱什么希望能好好出片,结果有人雪中送炭,她已经满足,这会儿懒得跟裴青荷争辩。   围观的众人更以为裴青荷眼酸口毒,悄声议论。   裴青荷看了一圈,忿忿跺脚,气呼呼领着廖颖往搭好的台阶处走。   嘈杂的人群中叮咚几声响,影棚里的工作人员纷纷低头看手机。   看完后满脸惊讶,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是刚才对裴青荷鞠躬道歉的摄影师先站了出来,“不好意思,裴老师,这次确实是韶老师的C位。”   ......   “哈哈哈,一一,你是没看见刚才裴青荷什么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绿,我怀疑她肺都要气炸了,太爽了。”   休息间里,韶伊坐在莫琼旁边,莫琼的助理正在帮她收拾东西。   “不过你这C位是怎么来的?是不是有情况,金主要捧你?”莫琼坏笑着碰了下韶伊的肩膀。   金主?韶伊愣了下,想起裴观宴,后者又是短暂失联的状态,她苦笑着摇头。   “我要是真认识,也不至于呆在艺星了。”   “那个阚哥哥,是京市阚家小公子,听说是个搞艺术的,平时爱往圈里投资。我听说他根本没跟裴青荷闲逛,而且他来的时候,总是看你,我估计是专门来替你解围的,你可以接触接触?交个朋友也好。”   韶伊想起前一阵初遇阚意梁,他当时就是绅士做派,从不叫人为难。   “嗯,有机会的话。”   莫琼满意地点头,视线放在助理整理好的几个包上面。   “对了,你助理呢,怎么好久没见过了。”   “回家休产假去了。”   “周姐没给你找新的?”   韶伊摇头,就她这个咖位,周青哪里顾得上,前些阵子说要找新助理,到现在也没消息。   “行,我叫我经纪人给你留意一下,总一个人抗下所有也不是事啊。”   韶伊抿了抿唇,道谢。   “你那个经纪人也是,太不靠谱了,王牌经纪人王了个鬼,不对,周青是裴观宴的下属,他不重视的人她自然也不重视,你说裴观宴是不是眼瞎啊?凭什么不捧你。”   韶伊微愣,忽然想起上回,他提起叫她进怀庆导演的剧组的事。   他不是眼瞎,只是心冷。他作为商人,非常合格,因为足够理智。   所以不是他不想捧她,只是她现在做不到无条件接受。   所以她想要的不过是一个两全法,可他似乎并不这样想。   他是感性包裹的理性,糖衣里裹着毒药,她是理性包裹的感性,尖刺里只包着泡沫。   见她垂眸,莫琼凑过来问:“好啦,有我呢。不过你最近怎么这么多愁善感,是不是谈恋爱了?”   她拿出手机,点开微信,置顶的聊天框没有一条消息。牵了下嘴角,小声说:“可能要分手了。”   “什么?”莫琼没听清。   “没什么,该下工了。”   她抬眼,唇角勾了淡笑。   刚出门,就碰见倚在门口的男人。   “韶伊,莫小姐。”阚意梁彬彬有礼。   ......   云意摄影工作室,室长办公室内。   男人略斜散地坐在沙发上,二郎腿翘得裤腿短了一截,露出深色袜子。   深邃而偏狭长的漆眸盯着手里的平板,指尖划过,一张张女人的单人照似乎在他眼里留了份昳丽的痕。   谢容略紧张地盯着地板——也不知道这位裴总是不是满意。   终于等裴观宴看完最后一张集体照,点了点头,谢容才敢松一口气。   奇了怪了,先前总是听说裴二公子不务正业,以为是个好相处的纨绔,可见了真人才发现人家身上那份压迫性气场是与生俱来的,他甚至不敢多看几眼。   “刚才送去的是这件?”裴观宴似乎是随口一提。   谢容赶紧检查照片,发现韶小姐身上的衣服确实不是裴观宴送的那件,低头解释道:“不是的裴总,但是不排除中间有服装师不知情,给换掉了的可能,毕竟这件更适合韶小姐。”   “嗯。”裴观宴不再说什么,撂下平板,从沙发上起身,理了理衣服。   谢容知道他应该是没什么事了,赶紧向外走拉开玻璃门,“好的好的,裴总慢走。”   周炜八顺势跟上。   走到一楼,裴观宴忽然顿住脚步,周炜八不明所以地看过去,是韶小姐窈窕的背影。   他正纠结着要不要替裴总过去打个招呼,就看见韶小姐旁边还站了个高大的男人,白色西装,长身玉立,还贴心地替韶小姐推开了门。   额......   周炜八瞥了眼裴总的反应,发现后者眸若寒星。   裴观宴拿出手机看了眼,“问问衣服是不是这人送的。”   周炜八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小心翼翼看他一眼,裴总这洞察力也太毒了,毒到没有道理。   他背过身去打电话,再回身时脸色有点尴尬。   “那个,韶小姐的装扮确实是这位阚先生送的。”   周炜八低着头,只看见裴观宴垂下手,指尖在屏幕上轻叩。   咔哒。   咔哒。 第12章 可还是忍不住,泪水从眼眶中……   周炜八知道裴观宴不高兴,可韶小姐跟那男人已经上了一辆黑色迈凯伦,扬长而去。   他只能站在原地,屏着气,不敢做动静。   裴观宴面无表情将手机搁回去。   韶伊。   很好。   “把裴青荷最近的资源清一清,她是活得太舒坦了。”   “好的。”   周炜八以为还以为裴总要说什么关于韶小姐的话,原来是整治一下裴小姐。   他松了口气,准备跟裴总离开。   手机叮咚一声响,裴观宴看过来,周炜八忙不迭把消息打开,是份文件。他看见名字,立即想要关掉,没想到越心急越出错,竟然点开了。   这是份影视项目提案,导演怀庆,主角那栏赫然写着韶伊。   周炜八不想在这个骨节叫裴观宴看见这东西,可似乎已经为时已晚。   裴观宴冷冷收回视线:“先搁着。”   周炜八惊讶,“裴总,这项目准备这么久......”   他原先不知道裴观宴一点也不捧韶伊是什么意思,最近才知道他一直在筹谋这部电影,不惜把重金怀庆请回国内,现在居然说搁置就搁置了?   裴观宴迈开长腿,背影孤冷。   “她不缺。”   ......   天气晴朗,怡苑小区门口的路边停了低调的黑色迈凯伦。   阚意梁将车熄火。太阳西斜,阳光有些刺眼,他先侧身拉下韶伊身前的遮光板,才去拉自己身前的那个。   韶伊默默注意着他的动作。其实她上车,更多是出于日后可能合作的原因,不好拒绝,原本没打算交流什么。   但一路上发现,他是很少有的让人相处起来很舒服的人,照顾她拘谨的情绪,不急于开口,也不过度关注她,使她渐渐放松了下来。   “拍摄还顺利么?”他温润地笑着问。   “刚开始出了点乱子,不过很快解决了......”她诚实地说着,忽然疑心眼前人是不是做了什么。   “那身装扮,是你送过去的?”   拍摄的服装大多是公司赞助的,艺星应该不会妥帖到拿这种质感的装扮做备用。   阚意梁没直接回答,反问:“喜欢么?”   她对答案了然,老老实实回答:“很漂亮,怎么会有人不喜欢。”   “可惜了,没亲眼看见。”   她知他是开玩笑,他在这圈里是金主,什么人什么扮相没见过。   阚意梁说话时温和认真:“不信?我是真的觉得可惜,毕竟我见过的人里,你这种气质算是独一份,岑导应该也是这么认为的,否则不会那么直接地抛出橄榄枝,她看人可挑。”   她轻笑,“阚总真会夸人,叫我心里熨帖又不至于不好意思。”   “真心话。”阚意梁笑说,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翻了一下,说:“岑导那里把新戏的初稿给我看了一遍,我觉得还挺有意思的,不过她说等第三稿写完再交给你,我就只能先按自己的理解跟你说一遍了。”   “好的。”她听说要讲剧本,立马打开手机便签,眼睛紧盯阚意梁,“我准备好了。”   阚意梁见她那副听课似的架势,轻笑了下,说道:“上次我们聊了梗概,我对未来现实题材没什么兴趣,对里面的爱情线倒是挺喜欢。”   “爱情线就是两个阶段,第一阶段,画芝沉迷在机器人植入记忆的假象里,对态度冰冷脾气暴戾的予敬爱得不能自拔,百依百顺,不过在第一次人机冲突期间,画芝记忆损毁,第二阶段的她看到予敬,对他爱意全无,看到他的一举一动,只剩厌弃,尽管予敬后知后觉察觉这份爱意,对她死缠烂打,甚至自断双臂,也没能挽回她。”   讲完,阚意梁放下手机,双手搭在膝盖上侧身看着她。   他有一双浅褐色的清透眸子,视线认真而不使人感到冒犯。   “你知道画芝为什么放弃予敬吗?”   她微微出神,想到如果姚宁给她写的剧本能续上结尾,大概也是这样。   她很自然地想起了裴观宴的身影。   他偶尔会站在窗台边,只留一个高大的深色的剪影,从发丝到脖颈,到平直的肩膀,搭在腰侧的手臂......全都掩在薄雾后。   而且他不会转身,更不会走向她。   予敬大概就是他那样的人。   阚意梁轻咳一声,她惊觉自己想多了,刚才的问题还没回答。   她心里乱糟糟,急忙给出一句:“因为她失忆了?”   阚意梁并未责备她的失神无礼,回答敷衍,只笑着摇摇头,“因为她不带着任何滤镜去看待予敬了。”   “爱情有时会冲昏人的头脑,而记忆是最具欺骗性,使人陷入爱情的。”   她若有所思。   “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是了。”见她不太在状态,阚意梁并不勉强,换了个话题,“上回去岑导已经写完二稿了,三稿应该只需要润色一下,回头她会发给你。”   她点头,转念想到一个现实问题:“对了,但是我的合约在艺星,裴观......裴总可能不会接受这份戏约。”   “你有两条路,一个是你劝得动裴观宴,叫他跟你解约,还有一个。”   阚意梁停住,她觉得他的话饶有深意,对视上去,没躲开他直勾勾的视线。   “我替你还违约金,寻下家,就当是投资,报酬么,就用岑导这部戏的片酬,还有你的人情,怎么样?”   她愣住。   这算什么买卖?岑念在国内算是新导演,不好拉投资,而且这部电影是未来风,投资大部分得花到技术上,她能拿百万片酬都算高的了,怎么跟解约金相比?   “这是什么眼神。”阚意梁笑,看向前窗外,“你的片酬是不算什么,但你的人情值钱,韶伊,相信我跟岑导的眼光,你绝对会是影后的料,以后我们再有项目,你不要托辞没有档期就好。”   “这是一定。”她答应,阚意梁敢开出这个条件,对她是绝对的认可,她自然不会拂了好意。   不过解约的事,她不敢再草率,毕竟是近千万的买卖,操作不好,这辈子就只能活着还债了。   把想法告诉阚意梁后,他只叫她不要放心上,好好考虑就行。   看了眼已经快落山的太阳,韶伊准备下车,阚意梁转身去后座拿了个小袋子,“这套东西很适合你,收着吧。”   她瞥见袋子里面熠熠闪光的亮片,认出是那件绿色吊带裙。   “不是多贵的东西,我也穿不着,想来想去,还是送给你最好。”   话说到这份上,她只得接受,约定下次一定请他吃顿饭。   阚意梁答应,叫她早点回家休息。   韶伊拎着包进了小区。   回到家先把纸袋放在一边,扶着鞋柜褪鞋。啪嗒一声,纸袋到底,衣服散了一些出来,还露出亮晶晶一小角,看着不像是衣服的亮片。   她捡起来,在衣服底下找到一顶银冠。   想起同事们叽叽喳喳说过的话,她拿出手机准备拍照识图。   微博通知里出现廖颖的名字,似乎是出了什么料,她没心思关注,直接划掉。   拍照,加载,页面跳出一个同款官网图,点开详情——卡地亚璀璨皇冠系列之三,绿野奇迹,售价34万人民币。   再次看向这顶小小的银冠,韶伊险些拿不稳。   这是真品?阚意梁怎么想的?   她连卧室都没来得及进,就给阚意梁打去电话,说明银冠的事,直言自己受不起,阚意梁说可能是工作人员的疏忽,叫她不要放心上,他今晚过来取。   她用手背蹭了下鼻子,有些尴尬,原来是她自作多情了。   挂断这通电话,她从沙发上爬起,慢吞吞走去阳台边收衣服,上回出门太急,忘记收了。   好在家里是一居室,走去阳台也不费脚力,不像裴......   她摇了摇头,要将某人从脑海中甩出去。   叠完衣服,准备去厨房弄点吃的,路过客厅时发现手机亮屏不断震动,   拿起来一看,陌生号码打来七八个电话,她疑惑地接起,就听那边炸毛的声音:   “韶伊你活得不耐烦了吧姑奶奶的电话你也不接等着你头顶冒绿光闪瞎全宇宙吧!”   ......   湖前一阵冷风,靡靡细雨点水,站在湖岸的韶伊将外套的拉链拉上。   环顾四周,这是一处别墅区,澄湖这里最开阔,岸边站了一栋别墅,湖边还有个歇脚的小亭子,不知道是不是路灯坏了,没什么光亮。   她举着伞走进亭子,凝望眼前的别墅。殪崋   刚才裴青荷的话浮出脑海。   “韶伊,是不是还没对我哥死心呢?以前他被拍到进酒店,是,不算实锤,但今天我听说他要把廖颖带回自己的住处,你要不要来个捉奸大戏?报我名字你就能进小区,亲眼看见他跟廖颖怎么缠绵的。看在以前是同学的份上,我才好心劝你的,你爱信不信吧。”   裴青荷的话有几分可信她不知道,但她知道自己心里已经生出冷意。   她选择过来,就说明她心底最后的信任已经垮塌,所以不管是什么结局,她都要放手了。   她希望自己更爱自己一些,而不是像这样,内心惴惴,被什么东西捂着似的,不见天日,不得呼吸。   黑暗中,她不断来回踱步,全然没注意自己忘记把伞放下,另一只握着手机的手不断颤抖。   裴观宴,裴观宴,裴观宴......   她一次又一次默念这个名字,却不知道自己在祈祷什么。   有束光照过来,汽车行驶的声音渐近,她浑身一肃,僵了两秒才敢看过去。   车停在别墅门口,一个人先从车侧出来,像个男人。   她屏住呼吸,直到视线中又多了个女人。   两人并肩往别墅门处走。   心里一块石头落地,却是狠狠凿下来的,心口被凿了个大窟窿。   她不自觉向前挪了几步。   越来越大的雨砸在地上,哗哗作响。   男人进门前回了次头。   尽管距离很远,但那里灯光太亮,她对那张脸再熟悉不过。   伞从手中脱落,雨点一颗颗砸湿她的头发和衣裳,她极轻地扯了下嘴角,看向别处。   她是在笑自己,分明已经做好了决定,还是这么矫情。   可还是忍不住,泪水从眼眶中滑落。 第13章 [别担心,我已经决定好分手……   推开门,韶伊跌跌撞撞向前走,被门槛卡了一个趔趄。   扶着鞋柜才堪堪站稳,她裹紧披在肩上的外套,鞋子也没来得及换,揿开灯便直奔卧室。   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个纸袋,本来准备直接下去,听见雨声,还是转身去了厨房,拿纸杯接了点热水。   旧楼道不算多干净,缝隙爬着绿苔,在昏暗的灯光下有些阴潮。她一路小跑着从三楼下去,有些气喘吁吁。   “慢些,不着急。”阚意梁站在楼道门口,笑说。   她把纸袋和水递出去,“今天太麻烦你了,阚总,这是那顶王冠,还有热水,你暖一暖。”   阚意梁接过纸袋和水,视线向下扫去,她的白裙全被打湿,贴着腿部线条,水珠顺着裙摆,划过白皙的小腿线条,划过脚踝的薄透肌肤,滴滴答答落在木质地板上,洇出一片小水洼。   “阚总,你的衣服......”   “阚总?”见他没反应,韶伊又叫他。   阚意梁猛地收回视线,将水一饮而尽,纸杯捏在手里。“客气了,好歹以后要合作,这点忙不算什么。”   这不是上段话了么,韶伊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没瞧出什么不同,便将肩上的外套脱下来挽在臂间。   “那个,衣服我洗完再还给你。”   阚意梁眼神闪烁了下,看向那件外套,是他刚才脱给她的。   “不用这么麻烦,我可以带回去洗。”   “是我弄湿的,怎么能叫你动手。”   “我可没说自己洗,拿回去交给阿姨就可以。”   这人也开始开玩笑了,她勾了下唇角,“还是我来吧。”   阚意梁也不再争辩。刚才他给她打了好几通电话后才被接起,她改口说今天不方便,他捕捉到那边哗哗的雨声,再三追问才知道她在湖心公馆别墅区里,知道那边不好打车,他立马驱车将她接了回来。   仍清楚的记得刚才第一眼见她时,她怔忪出神,站在亭前,泼天的雨砸身上,不觉痛似的,不躲闪。他说不出自己如此紧张的原因,但她身上被折断的脆弱感确实让他心脏蓦然被击中。   他改口问:“不赶紧洗个热水澡吗?”   她看向自己湿漉漉的裙摆。“等会儿就去洗。你早点回去吧,这会儿雨势小,万一再下大,行车不安全。”   阚意梁垂眸看她。   湿发贴在脸边,秀挺的鼻尖泛红,眸光微散,是那种单支玫瑰插在素白瓶子里的美,不算惊艳,但足够摄人心魂。   “韶伊,你不该难过。”他忽然这么说。   她愣了下,难过还有什么应该不应该的么?   “没有人值得你难过。”他说得极其认真。   她抬头看着他,想起刚才一路上,他都很安静,没有询问任何东西——关于她为什么会出现在湖心会馆,为什么雨天站在亭外,为什么如此失神伤意,都没问。   却在这个时候选择开口。   心下微动。   “好了,快去泡澡。”阚意梁重新撑开伞,走到楼道门外,影影绰绰中,他晃了下手中纸袋,“总有一天,它会是你的。”   “什么?”她没听清。   “没什么。”他笑着替她关好门。   ......   刚才急匆匆上楼下楼是因为有人等,这回再折回去,没什么盼头,三十四级台阶走得气喘吁吁。   韶伊推开门,才有心把鞋褪掉,换成拖鞋。又看了眼满地黑汤寡水的鞋印,只想赶紧逃。   她这住处不太大,小区老旧,胜在位置不算偏僻,租了三年,房东阿姨虽然涨过价,好在还在可接受范围内,便懒得去找下一个。   去洗手间把阚意梁的外套放盆里,又拿拖把出来将污渍拖干净,不过两分钟的时间,突然感觉鼻子很痒。   酝酿一瞬,打了个大喷嚏。   刚才还好好的,这会儿看样子是受凉了,她匆匆找衣服去浴室。   老式房子的浴室不像酒店那样宽敞阔气,全长顶多一米五,泡澡全需要蜷着腿。她平时嫌太挤,不怎么使用,今天只能乖乖放水。   水管还是从洗手池引过来的透明软管。   脱了湿哒哒的衣服,将腿伸进热水里,她不禁浑身颤了下。   热水一寸寸没过肌肤,最后完全陷进去,浑身暖洋洋。   雾气浮起,被僵冷的身体逐渐解冻,她抬胳膊去摸放在板凳手机。   懒得翻通讯录,凭记忆拨了个号码。   嘟嘟几声后,被接通,她没等那边开口,率先问:“裴观宴,你在家吗?”   “要过来?”   “不了,我已经准备休息了,就是突然想起你,给你打个电话。”   “突然想起我。”那边低低笑了声,一根轻羽拂过她的心尖。   “明天没什么事,去接你。”   “好。”她垂下眸,声音淡淡。   “裴观宴,你有没有特别难过的事?”   “问这个做什么?”   “你不想说,对吗?”她说:“那我给你讲一个难过的故事吧。《青·冠》的开头是一只蝴蝶,飞过红墙金瓦,飞过满月石门,飞过青砖小道,最后被一支箭射穿,簪在草丛里。电影最后,岳蝶用非石的箭了结了自己。我拍这场戏的时候断断续续哭了半个月——因为我真的把箭头刺到肉里了,好痛。”   那边咔哒一声,她知道他在抽烟,甚至脑海里清晰地浮现了点烟时微微低头的模样。   他平时不大抽烟,多半是有什么事时才抽一根,烟味并不难闻。   兴致来了,他也叫她给自己点烟。   只是不好好用手拿着,非要咬在嘴里,叫她垫脚去寻。她举火机举得手累,去拽他的领带。   他盯着她的眸子笑一声,将烟拿远,另一只手将她按到怀里,给她一个烟雨欲来的吻。   浓情时不清醒,她以为自己是最特别的那个,现在想想,他不知在多少人面前如此风流过。   怪叫人难受的。   “......因为疼,所以特别难过?”   他磁性的声音忽然把她从神游中扯回来。   手机拿远吸了下鼻子,她解释说:“不,因为入戏太深才难过。”   “你自己选的。”   “是,我自己选的,我自己受着,不过幸好电影只是电影,过了拍摄周期,我就不再是岳蝶。”   “可你还是韶伊。”那边语气迟疑,“你怎么了?”   他还是察觉出她的不对劲。   她心里翻搅着潮水,沉静道:“没什么,可能是最近天气不好,影响情绪,睡一觉就好了......明天见,裴观宴。”   “好。”   她准备挂电话,最后听见那边一句:   “韶伊,你是演员,自己选的入戏,就不要后悔。”   按下挂断键,略脱力地依靠在缸壁。   是,她不后悔。   前半年同他演戏,她不后悔。   后半年出戏,她用韶伊赤诚的心错付感情,她也不后悔。   堂堂正正爱人,不受利益掣肘,她没什么好羞愧后悔的。   只是现在,她决定离开他。   手机嗡嗡响,她揩了把眼角,看见姚宁的电话,清了清嗓子,总觉得会露馅,只得挂断。   打开微信,姚宁的消息又轰炸过来。   [疯了疯了!!臭傻逼裴观宴又他妈上热搜了你快去看]   [算了,我给你截图]   [图片.jpg]   [一一?你在吗?]   [你没事吧?]   [回个话啊宝贝,你可别想不开]   遭了,姚宁大概以为她出事,刚才她还挂了电话。   果然很快弹出新消息:[你干嘛啊电话也不接?你要是敢想不开我立马跟你一块死你信不信?]   她立即编辑消息发送过去。   [别担心,我已经决定好分手了]   [刚才在泡澡,没看见消息]   切换到微博,还没点开热搜界面,就看到一个大大的爆字。   #艺星总裁廖颖再次约会# 2.1亿浏览量   尽管刚才看到姚宁的消息,做了心理准备,韶伊还是觉得这事挺讽刺的——明明刚才裴观宴刚跟她通过电话,语气没有任何异常。   她草草点开几张图片扫了几眼,大抵看出这是裴观宴开车将廖颖送回酒店,离别前依依不舍。   评论区五花八门,她没细看,却也扫见几条。   [什么艺星总裁送廖颖回酒店,分明就是约会后续嘛,好甜啊]   [总裁什么时候闹绯闻还带回锅的?这回这个肯定是认真的]   [廖颖这个妹妹是真的好看,不过还没出道就这么出圈了,以后会不会对发展不好啊?]   [想什么呢,人家男朋友坐拥艺星一整个公司,她的发展还用得着愁?]   [呜呜呜P总不会真的谈恋爱了吧......]   通知框弹出姚宁的消息:   [???]   [分的好!!!]   [是因为这个热搜吧,我看着也气死了,他这个狗东西,居然敢劈腿]   [姐妹大胆飞,你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韶伊愣了下。   她决定分手的那瞬间,不在看见他身边有别的女孩,当然也不在这条热搜。   就算这只是一场误会,她也不会跟他继续下去。   她早有分手的念头,只是一直心存侥幸,不敢面对。   坚定自己想法是在接通电话,他说出第一句话时。他说“要过来?”,她心底蓦然发凉。   她惊觉自己在他身边是什么位置。人们对待自己宠物都是宽容的、溺爱的,但永远无法做到平视,因此任何事情都需要解释,因为人们清楚自己是主人。   有一回她做梦,梦见裴观宴对她又恨又爱,一边掐着她的脖子,一边在她身上鞭挞。也不知是不是这年头连梦境也难脱身了,她竟把这种感觉当真。   回首这一年,她就是爱得太卑微,卑微到尘埃土里,他施舍一点东西,她就以为人家给的是爱,立马义无反顾了。   现在看来,他哪里动过半分情爱。   戏里戏外,分明都只有她一人痴蠢。   所以决心不再蠢下去。   她将手臂搭在浴缸沿,水温逐渐下降,雾气消散,视线清明复朦胧。 第14章 “你刚才说有话要跟我说,什……   七月已经入夏,公园街角人群比往日更加拥挤,整个城市都被热得躁动起来。   韶伊是被敲门声惊醒的。   从床上慢慢起身,每一块肌肉都像被马车反复碾过似的,酸痛难受,脑袋格外昏沉。   门外的人锲而不舍地敲着门。   她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忍不了那噪声,终于按着床头柜站起身,一路扶墙走到门口,将反锁的门拧开。   “一一!”   门外的人冲进来就是一个熊抱,韶伊被怼到墙边,腰硌得生疼,“打住......”   才说了两个字,她意识到自己嗓子不对劲,又干又哑。   姚宁抓住她的肩膀,上下打量一番,“你感冒了?”   她被晃得有点头晕,“不知道。”   姚宁把手放她额头比划了下,又用自己的额头跟她贴了贴。   “靠,你发烧了,家里有药吗?”   她想了下,脑子里空空如也,缓慢地揉腰,摇头。   之前还在家里备点药,后来因为跟组到处跑,很多药买来还没吃就过期,后来索性不备了。   “我去——算了,我用外卖软件给你买点药吧。”姚宁扶她去沙发上坐着。   “来这么早,吃饭了吗?厨房应该还有点吃的,你自己翻翻。”   “都几点了,我还不吃早饭。你管好你自己吧,都什么样了,还操心我。老老实实给我坐着。”   姚宁转身进厨房,韶伊懒懒斜倚在沙发靠背上,腿也自动蜷上去。   大约五分钟,姚宁从厨房出来,手里多了两杯水,一杯塞韶伊手里。   “喝点水。刚才给你买过药了,应该一会儿能到,你先忍忍。”   “嗯。”韶伊握着水杯,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干痛的嗓子终于被润泽。   姚宁只喝了一小口,眼神直勾勾盯着她,“说说吧,好好的,怎么突然发烧了?”   她被盯得有点心虚,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棉质睡裙,“嗯......”   “昨晚淋雨了。”   姚宁抱臂,歪脑袋,“没记错的话,裴狗的绯闻也是昨晚的,你大半夜的干什么去了?把自己害成这样。”   她讪笑,多少有点后悔。   昨天是她自己糟蹋自己。   一五一十跟姚宁说了近期的事。   原本以为对方会骂自己脑子糊涂,她抱着抱枕往后躲了躲。   姚宁本来满腔怒火,两手叉腰准备输出,看着她鼻尖通红,眼泪汪汪的样子,一句重话也说不出。   “行吧,好歹你还知道及时止损。”   韶伊适时地咳了两声。   姚宁坐下帮她拍背,“好了,不骂你,要骂也是骂那条渣狗。你跟他提分手了没?”   “还没呢。”   她垂下眼睫。   打算今天说的。   “不是,宝贝,你打算直接摊牌说分手吗?”   “嗯?还有什么?”   “合约啊,你现在还绑在人家手里呢,分手岂不是更方便他把你当鱼肉?”   她昨晚睡得晚,想到过合约,只是想着分手后再跟他提这件事,他大概不缺这七百万,但如果他真咬着不放,那她只好先求助阚意梁。   总归还有退路。   “我想先提分手,解约的事也许可以一起提出来,我肯定要离开艺星的。”   姚宁摇头,“裴观宴是什么人,万恶的资本家啊,跟你分了手,肯定一点都不会怜惜你了,还不得趁你离开前吸你的血?”   韶伊眨眨眼。   “难道我要先提解约?”   姚宁说:“对!我告诉你怎么做,让他主动跟你解约。”   韶伊起了兴趣,准备洗耳恭听。   门外又响起敲门声,姚宁起身去开门,边走边嘟囔,“哎,我填到你家门牌号了吗?”   她迷迷糊糊看着姚宁走到门口,忽然想到什么,呼吸一滞,张开嘴要叫住她。   可惜晚了一步,门已经被打开了。   她扶额。   门外站了个高大身影,看了眼开门的人,视线随机落到室内。   那目光使得她不得不抬头去迎他,摆了摆手招呼他进门,“我有点感冒。”   姚宁第一回 跟裴观宴这么近距离接触,想起刚才看见他第一眼,就把嘴里的话咽了回去,额上莫名出了层汗。   有钱人都这样的么,不做表情也有股骄矜的气质。   姚宁侧了侧身子,“请进。”   裴观宴轻车熟路换鞋进门,姚宁才缓了口气,暗道韶伊也是厉害,居然就跟这人处了一年。   韶伊感觉到身边的沙发微微一陷,回过神来,亦是出了一身汗。   她以为自己昨天那番话是在跟自己告别,可他来的那一刻,她摸了下心口,很平稳,第一反应却是松了口气。   这是种侥幸。   说明她心里没有完全放下。   不过好在她并不后悔昨晚的决定。   裴观宴垂眸看她,长手要将她揽过去,“感冒了?”   她抱着抱枕往旁边躲,装作不好意思,“嗯,别传染你。”   他再要问什么,还没开口,姚宁走回来,在另一侧沙发上坐下,韶伊介绍说:“这是我朋友,姚宁,先前应该跟你提过。”   她发过那么多篇“小作文”,里面很多与姚宁有关,裴观宴应该不会不知道。   他只点了点头,眸色渐黯。   “裴观宴。”   姚宁讨好地笑:“我知道,艺星总裁嘛,我们一一能跟您在一起,那是她的福气。”   韶伊:??   她不解地看向姚宁,后者压根没看她。   裴观宴挑了挑眉,看向韶伊,她只好笑笑。   笑着笑着想起刚才姚宁没说完的话。她一向跟裴观宴合不来,恨不得骂死他,现在忽然转性,大概是跟刚才“主动解约的办法”有关。   她拍了拍裴观宴的手,往姚宁那里挪了几步。   姚宁看着裴观宴,“一一总跟我夸您年轻有为呢,把艺星做到这么大这么好,公司艺人一个接一个火出圈。别看她不说,她可依赖你了。”   “是么。”裴观宴懒怠似的掀眸看韶伊。   她心里多少是有点别扭的,只能含羞带怯地低下头,悄悄看向姚宁。   大腿却被挠了下。   “一一在娱乐圈拼了这么多年,挺累的,前两天熬夜看剧本什么的,把自己累病了,昨晚忽然打电话给我,说做了这么多年,突然就不想做了,想退出演艺圈,是不是?”姚宁终于在明面上看向她。   韶伊却有点绝望,她知道姚宁什么意思了——叫她假意迎合裴观宴,用退圈之类的话,骗他跟自己解约,然后再说分手的事。   姚宁是个好编剧,却不是好演员,裴观宴肯定早都看透她的目的——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抱起手臂,翘起二郎腿,脸上的模样倒像是洗耳恭听,眸底全是看好戏的冷气。   韶伊恨他这副无关痛痒的模样。   “姚宁。”她扯姚宁的手臂,示意她不要再讲了。   姚宁不明所以。   韶伊回到屋里抱了个纸箱子出来。   “姚宁,你先回去吧,我有点事跟他说。”   “哦,哦。”姚宁挠了下头,虽然话还没说完,但见她一脸正色,不敢再说什么,“好,我先走了。那个,一一,送药的小哥应该一会儿就到,你记得下楼去取。”   姚宁匆匆拎包离开。   门砰的一声被关闭。   屋里只剩两人。   静得连根针掉下来都听得一清二楚。   韶伊看向裴观宴那双漆黑幽深的眸子,后者扬了下下巴,意思是在问她怀里是什么。   她低头看了眼,摇摇头,没回答。   裴观宴依旧盯着她。   他一定意识到什么了,她想。   却不敢再去看他。   手机嗡嗡响,显示是外卖。   她松了口气,接听。   简短的几句对话结束后,她抬头笑道:“走吧,去你那,我有点事跟你说,刚好我的药到了,一起取了。”   ......   裴观宴在清城的住处韶伊来过不少次。   他家是极简轻奢风,装饰不多,都是精致的线条感,客厅里最显眼的是个酒柜,实木和金属材质,很有分量感,里面摆了各式各样的洋酒,大多数韶伊都叫不出名字。   他先进门,放下她的纸箱子,她跟在他身后换鞋。   抬头就看见他已经往客厅走了。   她亦步亦趋跟上去,他从餐桌处走过来,塞给她个杯子。   “吃药。”   “嗯。”她乖乖照做,坐到茶几前,撕开袋子在里面翻找,仔细看了说明书后沏了袋颗粒。   咖啡色的颗粒被热水冲开,甜苦的味道立即浮上来。   她皱了皱眉,捏着鼻子,一鼓作气喝下去。   水有点多,憋到最后差点被呛到。   她放下杯子,大口大口呼吸,嘴里面全是中药的苦味,还有些虽然甜,但也并不讨人喜欢的味道。   “这药也太难喝了。”她用纸巾擦嘴,拿过水壶又给自己倒了杯水。   裴观宴坐她身侧,手里拿了份杂志,“良药苦口。”   “苦就苦了,非要加点蔗糖,甜得太刻意,不如纯苦。”   “只有苦你就不会喝下一次了。”   她想了下,确实是这样。   “有道理。”   “去医院了么?”   “没事,就是有点受凉,吃点药就好。”   “嗯。”裴观宴阖上书,“你刚才说有话要跟我说,什么话?” 第15章 “分手吧,我们。”……   韶伊笑,看向别处。   她的唇很适合微笑,浅浅的唇纹舒展开,干枯玫瑰的裂纹就成了红豆蔻。   裴观宴喉结滚了下,伸手要勾她进怀里,恰巧被她俯身的动作躲过去。   她没注意他的动作,自顾自把纸箱拉到身前,打开盒盖。   里面是两个被封存的很好的包和一些首饰盒。   “这是......”她沉下心,准备将东西展示给他看。   裴观宴手机嗡嗡响,看见来电人后对她坐了个嘘声的手势,起身走向客厅另一侧。   她没说什么,坐回沙发。邮箱里多了个陌生邮件,标题是剧本草稿。   艺术家多半有点不羁的性子,这份剧本就是。   文字是扫描的手写稿,涂涂改改,其中夹杂了不少草图示意,标明分镜和走位。   这东西更像是导演的工作手记,岑念就这么发给她了。   她是笃定了她会选择这部电影。   韶伊低眉笑了下,将一百几十页的剧本滑到最后一页。   果然附了一段话。   韶伊。你跟我并不像,但有很多共鸣的点,我觉得很难得,所以想把这个故事交给你。   我知道你是个情感很细腻丰富的人,这样的人通常很容易陷入别人给的‘自我’。我曾经也是这样,因为别人,放弃了很多信念——不是因为我不坚定,而是因为我的心太小了,只能专注于一件事。   后来我放手了,因为我发现离开爱情,我得到的要比失去的更多。我反而更加热爱生活。   阚意梁的解决方案我想你应该已经知道了,他的意思是不逼迫你放弃什么,只是希望提供一个出路。   但我的意思是,你该回到荧幕前,韶伊。耽于情爱太可惜了。   这里的生活更适合你。   看来他们什么都知道。   韶伊轻轻叹了口气。   原来之前有那么多人都看穿她跟裴观宴,只有她自己当局者迷而已。   忽然想起前几天的一件事。   那天天气不怎么好,早晨起床正巧看见岑念的消息,约她去某商厦,到了地方才发现那地方靠近影视城,岑念是要拉她去拍摄场地看看。   “要不咱们还是去逛街吧?”她笑着看向街市的方向。   岑念抓住她的胳膊,拉着她往大门口走,“走走走,这导演是我一同学,拍感情戏特别绝,你肯定会喜欢她的。”   韶伊到底还是被拉到了拍摄现场,岑念跟导演打过招呼后,本可以坐在监视器前看拍摄,但她坚持要站远些,岑念无奈,带她往不远处的高台走。   那应该是部清宫戏,她提前没太关注相关消息,所以并不知道具体剧情。   爬上平台的时候正好看到底下造雨的机器开始工作,一个宫女打扮女孩从冒着雨躲进屋子,怀里护着一件衣服,进门时甚至忘了关门,随后想起来时,她又探出一颗脑袋,抿着嘴唇,眼角掩不住喜色。   少女怀春,就在流转的一个眼神中,羞怯,含蓄,热烈。但底下那个女孩的表演的尺度总是差一点味道,于是总被导演叫着再拍一遍。   韶伊站在高处,头顶着太阳,脸颊沁出汗,却不觉毒晒。   她想到自己的第一部 戏,那部戏也有类似的情节。拍摄时她很快抓住那个情绪,导演当着众人的面夸她厉害,她很不好意思,心里还有些骄傲。   “怎么着?还可以吧?”岑念问她。   她笑了下,用手遮阳,“嗯,这不就是我们工作的环境,都习惯了。”   “我叫你关注的是内容。”岑念嗔怪她,见她笑而不语,瞬间明白些什么,于是向后退一步,“走,咱们下去吧。”   韶伊以为她终于肯离开,忙不迭跟她身后下去。哪知道岑念叫来导演,说她演过类似的桥段,叫她调.教一下新演员。   韶伊被她高高架起,骑虎难下,本想赶快溜走,最后被强推到摄影机前。   周遭全是不认识的人,她尬在原地,知道余光看见滑轨上的机器,黑漆漆的立体几何的形状,圆圆的镜头,忽然浑身战栗——那感觉大概是生命可以一眼望到尽头,她有了归属。   那一刻,她忽然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韶伊扭头看向客厅另一侧。   裴观宴站在那里,一手抄兜,一手握着手机放在耳边,剪影利落干净。   脑海中浮现那天他在秦寅月面前承认“我女朋友”的情形。   现在想想,当时未免是她自作多情。   他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在那个人前承认她,这么明显的演技,大概也就只有她会入戏了吧。   她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他挂掉电话,转身走回来,面无表情。   “怀庆回国了。”   韶伊还没开口,就被他这句话吓了一跳。   怀庆导演自从03年那部文艺片上映后就选择了出国,在国外亦有产出。一几年的时候回来监制过一部短片电影《青·冠》,横扫国内外许多荣誉,而后却再也没回国了,也不大再用国内的演员。   韶伊对他的崇拜,可以概括成因为他的一句话而改变了整个人生轨迹。   上次裴观宴说可以叫她进组,她以为是需要自己出国,没想到是怀庆导演回国了。   她是不是有机会见到偶像本人了?   胡思乱想着,心脏止不住砰砰跳,手心都不自觉沁出了汗。   “我说过,只要你点头,你就是他的女主角。”他说。   说实话,韶伊的心在这一刻轻轻动摇了,就好像之前的回忆全都不值一提。   她绞紧衣角,看向别处,他家客厅阳台上装的是落地窗,阳光落进来,照得电视后墙的黑色墙纸闪着金光,暗纹的质感若隐若现。   “其实我最近在接触一部电影,跟主创很合得来。”她轻声说,说完咬紧下唇。   裴观宴语气忽然沉郁下来,“阚意梁?”   他怎么知道?   她缓缓点头,“他是投资人。是岑念的新电影。”   他向后倚过去,翘起二郎腿,垂眸看她,“你的合约应该还有八年。”   “我知道,不经过公司的话,就是违约。”   “所以?”   她抿唇低眸,鸦羽般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但是我看过剧本了,跟导演也很投契,我会出演。”   这是很乖的模样,但她一点都不乖。裴观宴拧眉,长手将她揽到怀里。   “跟我闹什么别扭?因为昨晚的热搜?”   哦,原来他知道这件事。   以为她只是在吃醋耍小性子。   “跟那件事有关系,也没关系。”   他的手搭在她腰间,本来是个亲昵的行为,却因为他略粗暴的动作,少了许多暧昧。   她被箍住,抬头就看见他的脸,骨相陡峭又流畅,被刀凿斧刻的石像似的,风流,却又不是那样的病态美。   心底蓦然凉了。   她笑,笑得突兀。   “裴观宴,要不你娶我吧?”   她笑得太讽刺,嘴里的话也是,平白从怀里抽出一根带着毒刺的玫瑰,直愣愣往人心口扎去似的。   裴观宴不作声,右手也搭上去,指腹摩挲左手腕表的表蒙。   蓝水晶触感冰凉。   “我说,裴观宴,要不你娶我吧?”她加重了语气。   “娶你?”裴观宴冷不丁笑一下,捏起她瘦削的下颌,视线落下去,“先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空气静寂一刹。   她敛了笑。   似乎听见他吐了口气,她看过去,就见他懒懒说道:“你先要讽刺我的。”见她脸色不好,又补了句:“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她才听明白上句话似的,伸手要推开他扣在她下巴上的手。   一定是外面太阳太毒,直愣愣透过墙照进来,两串冰凉的泪珠子掉下来,也灼烫起来。   她哭了。   裴观宴神色一滞,配合地挪开手,又弓下身子,靠近她,眼睛稍微耷拉着,几分求饶的意思。   “好了,不闹了。”说着就伸手擦她的眼泪,顺带着试她的额温,“叫我看看还烧不烧。”   冰凉的手附在额头上,她避瘟似地躲开。   他的表情冻在脸上,服软的意思渐渐烟消云散。   “你还病着,先去睡一觉,休息好了再说这些事。”   韶伊倏然明白,他露在外面的所有情绪,都是为了拿捏她。他想要的,不过是个听话懂事娇乖合宜的床伴。   “还是现在说清楚吧。否则我本该在家里睡的。”   “行。”他抽走揽在她腰间的手,再次向沙发靠背处倚去,“别去姓阚的那里,嗯?”   “不可能。”她拔高声音。   他终于不耐烦,揉了揉眉心,“你是来吵架的?”   他大概是不常吵架的人,所以显得高高在上又无奈,不屑跟小孩争辩似的。   也是,一般哪有人敢跟他吵。裴家二公子的身份,大概就算混吃等死,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差不多。”韶伊脸色再冷几分。   “不过确切来说,我是来分手的。”   “分手吧,我们。” 第16章 她走了。   裴观宴的表情挺耐人寻味的, 她以为。   冷笑一声,看她几眼,视线又挪开, 眉头逐渐皱起。   总之是不怎么开心。   “你是为这个来的。”   “嗯。”她大大方方地承认。   “就为了一个阚意梁, 一个岑念?”他问。   她有点不耐烦, “你管不着。” 第一回 被她这么冲撞,裴观宴愣了下。   越看她那张脸,越觉得不是表面那样的娇乖,她就是那种叫人后知后觉直冒冷汗的人。   “你会后悔。”他淡淡道。   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你当我在赌气吗?”韶伊有些好笑。   她稍稍起身, 往旁边挪, 直到在沙发上跟他拉开最远的距离。   背对着太阳,那头乌浓的发微微泛着金色的光。   “裴观宴, 你不知道我,一直都不知道。我先前走错路了。好在现在回头也不晚。所以, 我们分手吧。”   说出心里话, 卸下一个重担,她看向裴观宴。   他双手交叉放在胸前, 眼神沉寂地瞧着她脚下的地面。   “韶伊,我是你的错路?”   “难道不是吗?”   “你刚才故意激我。”他冷笑三声, “先前没见你这么牙尖嘴利。”   “裴观宴, 你不也是故意伤我?”她毫不示弱。   静寂一瞬。   裴观宴陷入某种沉思,缓缓开口:“我不同意分手, 你也别想离开艺星。”   他身上有种绝对的统治力。   她抓紧自己的包, “这是我的决定, 不是在跟你商量。”   裴观宴稍抬眸。   那眼神大概像拉普兰的极夜,淡定到不容置喙。   她挺直脊背接受他的每一寸目光。   笃笃的敲门声打断对峙。   裴观宴看了眼手机,两秒后, 外门也被打开。   周炜八先换了鞋,拿着文件走进客厅,没想到韶伊也在,又见她跟裴观宴坐的位置相隔甚远,两个人表情都不太对劲,立即意识到事情不太妙。   然而门都进了,也不能立马撤,只好硬着头皮走进来。   “韶小姐。”他跟韶伊打了个招呼,走到裴观宴身前,双手递出份文件,“裴总,这是海秘书让我送来的资料。”   “周总助。”韶伊点点头,看见那份文件封面上似乎了个娥字。   “这是什么合同吗?”   周炜八纠结了下,还是老实交代,“是伍小姐的解约协议。”   “哦。”韶伊眨眨眼,“我也需要一份。”   周炜八瞪大眼睛,“韶小姐?”   “我想我跟艺星的缘分也尽了。”她说。   周炜八看向裴观宴,后者脸黑更甚,手里的文件袋被攥住一角,皱痕丛生。   “韶小姐别赌气,裴总刚为您铺好路,你要是知道了,肯定会高兴的,别看裴总经常不在您身边,他还是......”   她垂眸,“我们分手了。”   “......韶小姐?”周炜八心里一震,叫着韶伊,眼睛却是小心翼翼地打量裴观宴的脸色。   他脸色沉着,瞧不出是什么意思。   周炜八抹了把脑门,向后退了几步,“裴总对您绝对是认真的。”   “我说了,我跟他分手了,麻烦你草拟协议,当然,我希望最后不用法院见。”   韶伊说这话时极冷静。   心脏却在扑棱扑棱乱跳。   她不擅长威胁别人。   周炜八真真被她这副语气吓到了,“我回去,回去看看。”   “滚出去。”   裴观宴突然怒喝。   周炜八被他吓得踉踉跄跄,向后跌了好几步,堪堪站住。   “那我先走了,裴总,韶小姐。”他稍欠身,临走前多看了韶伊几眼。   大抵是裴观宴先前对她还算纵容,从来没露出这种骇人的神情。这次韶伊也叫他吓了一跳,险些跟着起身离开了,想着还有没说完的话,到底忍住了。   裴观宴睨了她一眼,环在胸前的手放下,右手食指叩击表蒙。   嗒嗒嗒。   空气中只剩敲击声。那声音似乎在问“为什么?”   韶伊站在他的角度想了下,大概能猜出他不解的原因。   可能在他看来,两个人一直鱼水之欢很契合,平时鲜少吵架,甚至不会争论,上次见面,她还好好的,最近联络时也没什么异常。怎么突然就要分手了呢?   她叹了口气,缓缓开口:   “裴观宴,要知道我从小没什么志向,是个得过且过的人。   “17岁那年,有人叫我去拍戏,我是不想尝试的,但那个导演很好,劝了我好几趟,我才勉强去了尚城。   “我第一次接触摄影机,第一次接触滑轨,第一次接触打板......你不不知道,我有多怕跟陌生人说话,何况是在那么多人面前,去说那些根本就不属于我的话。   “我觉得我这辈子都说不出这么矫情的话,我第一场戏,拍了两条,我就跑了,而且是决定以后再也不碰这个职业。   “有个老爷爷安慰我说,第一眼见我,就知道我是岳蝶,我说我不信,他说不信你就多写几遍这个名字。   “我被他半哄半骗着抄了上千遍岳蝶的名字,他就叫人在我身边读剧本。我突然发现,我就是岳蝶。   “跟角色融为一体的感觉很神奇,我第一次感受到血液在身体里奔涌,那些故事,就是我的人生,我的所有感情,都因此而生。   “有一种力量,牵引着我,向前走,说出每一句台词。当然,我更愿意称之为天定的话,我会这么说,岳蝶会这么说。”   她一向不是个敢在别人面前剖析自己的人,话说出口,眼泪也潸然而至。   这眼泪不为他。为她自己,只是因为她终于面对自己一回。   裴观宴眼底微澜,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扣在表蒙上的手不知何时已经停下,想要伸出去,又缩回。   她吸了下鼻子,试图擦掉眼泪,发现根本止不住,索性任由其流淌。   “我这种人,胆小的很,一辈子不会为什么拼命,但有了真正想要的东西,或许可以尝试。   “这东西就是演戏。   “所以我说我走错路了。”   说完,她强扯开嘴角,露出一个并不怎么开心的笑。   裴观宴挪开视线。   外面太阳很耀眼,照在高楼大厦的玻璃外墙上,波光闪闪。   “我知道了。”   四个字砸在地上,不带任何情绪。   好像只是一块石子抛进湖里,酿起涟漪,它自己又不见了。   他侧颜一如既往的冷峻,不知是不是因为情绪不对,现在敛去了许多多情的感觉。   她发现这张脸依旧很让人着迷。   但也没有那么令人无法自拔。   “韶伊,怀庆好多年没回国了,只要多坚持一个月,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他缓缓开口,如低音大提琴的弦声,沉沉流淌出来,与空气中尘埃薄雾共振。   韶伊将药塞回包里,窸窸窣窣一阵子。他就静静看着。   她起身准备出门,到了玄关处准备换鞋,余光瞥见他也跟过来。   她没回头,开门的时候说;“你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砰。   门被关闭。   她走了。   裴观宴站在门前,盯着空空如也的玄关。 第17章 “把我拉黑了?”   “监控摄像头拍到韶小姐那天晚上来南湖公馆了, 等了大概十多分钟,到了裴总你回来的时间,她没一会儿就走了.....”   周炜八怀抱笔记本, 欲言又止。   裴观宴坐在办公桌后, 两手随意搭在扶手上, 双眸紧闭,浓黑挺峭的眉毛顺着眉骨的方向生长,英气隽然。   “怎么走的?”   周炜八不敢看他,“阚, 阚意梁来接走的......”   “出息了。”他轻嗤一声。   周炜八扣紧怀里的笔记本, 静静等他下一句话。   窗边的百叶窗缝隙透光。空气中只流淌着肃默。   办公桌的烤漆面板上映着人的倒影,黑漆漆更加冷峻。   裴观宴盯着眼前的文件, 陷入沉思。   不知过了多久,他重新开口:“还有别的情况?”   周炜八想了下, 回道:“韶小姐母亲的手术恢复得差不多了, 听说她强烈要求停止药物和后续康复治疗,可能是因为一些经济上的原因。”   “不是已经解决医生和手术费了?”   “虽然找了顶尖医生, 但先前保守治疗入院太多次,已经花了不少钱了, 黄医生是国内顶尖的专家, 裴总你不是不想叫韶小姐知道这事么,我怕她看出什么端倪, 安排报销的时候就没有特别夸张, 所以估计她的经济压力不小。”   裴观宴有些好笑。“我说过不想叫她知道这事?”   “当时您跟韶小姐刚开始, 您身份又高,这样不是显得......”周炜八顿了下,“显得您......呃。”   周炜八鲜少把话说得不明不白。   裴观宴揉了下眉心, “她倒是值得我在乎这些?”   周炜八想起昨天裴总跟韶小姐一头一尾坐在沙发上,相顾无言的样子,一时失语。   “去把解约协议给周青。”   “好的。”周炜八瞥了眼桌子上已经签好的协议,他当然知道这是属于谁的那份。   想起上午看到的草拟稿,他试探道:“裴总,无条件解约可是很少有先例的,裴青荷小姐一直针对韶小姐,她看见了,可能又要闹的。”   裴观宴不耐烦,“让她闹。”   “好的,那我先去处理这件事。”周炜八了然,转身准备离开。   抬眼看周炜八走到门旁正要推门,裴观宴皱了下眉头,视线落在他手里的文件上,说道:“算了,拿回来。”   周炜八摸不准他是什么意思,不想解约了?还是准备自己把合同送过去?只能乖乖把手里的东西递回去。   想起韶伊那张白净又脆弱的脸,他咬咬牙,劝道:“裴总,您要是真在乎,不如去跟韶小姐复合,反正她肯定还喜欢着......”   裴观宴没抬头,舔了下后槽牙,掀眸蔑他一眼,嘴里挤出一个字:   “滚。”   ......   阳光洒在白纸上,刚油印好的墨沁出淡淡的香气。   纤白的手指按在上面,随着视线滑动。   房间比平时居住时清减了许多东西,床单被罩都被收起,床头柜上的小摆件了无踪迹,衣柜门大敞着,里面少了一小半衣服。   床边摆了个收拾好但没阖上的行李箱。   偶尔有翻页的窸窸窣窣声。   看到最后一行的“终”字时,韶伊阖上剧本,撩开眼前的碎发,挂到耳后,将飘窗的纱帘拨开一条缝,向窗外去。   夏天,水泥地板热浪翻涌,聒噪的知了喋喋不休,一声一声高亢嘈杂。   好热。   她将脸贴在剧本的封皮上,微微凉的触感终于消解了些自内而外的燥热。   算算时间,今天应该是妈妈复检的日子。   看了眼已经收拾妥当的行李箱和签好的退租合同,她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妈妈,我明天回家一趟吧。”   林笡愣了下,忙不迭答应,“好啊好啊。”   “怎么突然想起回家啦?在家住几天?”   “最多只能待两天,妈妈,我......”韶伊咬唇,“我要出国拍戏,可能需要一两年的时间。”   “什么?你又能拍电影啦?”   “嗯,我新接了一部戏,剧本和导演都很喜欢......”   林笡笑呵呵,“你不是早就想再拍电影了吗,正好这回碰上了,多好的事啊。不过你刚才说多久来着?一年?这电影需要拍这么久的吗?”   “电影拍不了这么久,我只是想换个环境试试,不过也说不准,也有可能拍完就回来了呢。”   林笡沉默了一会儿,有些歉疚,“一一,你说你这么喜欢这个行业,要不是妈妈的病,你也不会耽误这么多年......”   “打住打住。”韶伊急忙打断她,“要不是你跟我爸纵容我的任性,我也不能在高三转艺术生,考上电影学院,更不会有今天。说实话,妈妈,走到今天这一步,不管过去是错路还是什么,我都不后悔,我不觉得被谁耽误了。”   林笡握着手机,似乎哽咽了下,好一会儿才平复过来,笑说:“行......只要你不后悔就好。”   “你也别担心家里,我这边黄医生说恢复得很好,可以换种便宜的药,我看着是咱们家能负担得起的,往后都不用你操心了。你回家就行,两天也行,妈妈好久没见你了,看两眼就满足了,你在家待久了我还嫌烦呢。”   “妈妈!”前面还好好的,后半句又故意奚落她,韶伊装作不满意地噘嘴。   林笡乐呵呵,嘱咐她收拾好东西,明天给她做好吃的。   “嗳,你说那黄医生对我这么好,会不会因为你的缘故?我记得去年你回来之前,他对我还没这么亲切呢,我看着小伙子不错,工作有前途,人长得帅,脾气还特别好,一一要不我今天先不去医院了,明天你陪我去?”   “妈你少打这个心思了,哪跟哪儿呢,我又不认识人家,只是见过几次而已,别乱想了啊 。今天到了时间,就叫我爸带你去医院,听话嗷。”   “再说吧再说吧,反正你明天必须得到。”   “妈妈......”   还没说完,听筒里只剩嘟嘟嘟,韶伊无可奈何地笑了下。   门口传来铛铛铛的敲门声。她想了下,姚宁最近在忙新项目,莫琼在拍戏,别的很少有知道她家地址的。   难道是周青带法务来谈解约的事了?   她趿上拖鞋,跑出去开门。   拧开把手,推门,看见门外站着的裴观宴,关门。   砰。   一气呵成。   她看了眼手机,打算弄清楚他来这里的动机,才想起自己前两天就把他所有联系方式都拉黑了。   裴观宴向后退了一步,一手抄在兜里,一手捏着份文件,搭在裤边。   恹恹盯着红漆的木门。   上面大概被贴过一些小广告,后来清理得不完全,还剩些白底斑驳。   木门再次被推开,他上前一小步,准备扶门进去,就见里面的女孩抬了抬下巴,“出去说。”   他有点好笑,“现在进门都不行了?”   韶伊没说话,趿着拖鞋往下走。   裴观宴看着那个转身就走毫不留恋的背影,眼底微漾,只一瞬,又恢复清明。   韶伊家住在六楼,老式楼道散发阴暗潮湿的味道。   一步两步......拐弯,一步两步......   这步梯下不完似的。   耳边一直有什么东西嗒嗒响。   裴观宴听得心烦,看过去,就见她脚底下踩着一双老式的水晶材质拖鞋,一步步打在步梯上,响得很。   推开沉重的楼道门,韶伊回头看了眼跟自己隔了两步远的男人,踏出门,松开手,继续向前走。   咣当,上了绿漆的大铁门重重弹回,门框震颤不止。   裴观宴就差一小步推开门,愣了一瞬。   /   “真的没有别的条件吗?”撂下笔,韶伊抬头问。   她刚才初看这份协议便很惊讶,无条件解约,很少有艺人能这样跟公司爽快地一拍两散。   屁股下面的石凳冰冰凉。   这是她住的小区里的亭子,跟别墅区没法比小区没有停车位,亭子周围围满汽车,仅剩的一点点绿植常年无人打理,枝杈野蛮生长,破败荒凉得很,平时除了玩闹的小孩子,很少有人过来。   风吹过来,撩起她额前细碎的头发,有些扑到眉睫前,她微微眯眼。   裴观宴注意到她今天似乎不太一样,身上穿着棉质的宽大睡裙,花花绿绿的卡通图案很幼稚。   以前从来没见她这样过。   韶伊被他沉幽幽的目光盯得不太自在,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打扮,才想起这回事。   以前她在他面前很少穿这么平价艳俗的东西,大多为了迎合他的喜好,穿些高定或者奢侈牌子。   但现在谁还伺候谁呢。   “那就谢谢你了,让大家都很体面。”她捡起其中一份协议,“没事就回吧,也不是什么大事,还劳烦你走一趟。”   说完,见裴观宴不吭不声,她没打算多留,抬腿要走。   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她余光瞥见袖口小巧的袖扣,有点眼熟。   “把我拉黑了?”他蓦然开口。   “嗯。”她闷闷回答。   “你现在很像赌气的小孩。”   “是吗。”她反问,却不太在意的样子,连疑问语气都懒得用了。   他以为她的离开和解约,都是小孩子在赌气吗?   “韶伊,我不理解。”   他的声音很像深夜被覆满雪的松枝,清寒。   明明是个很会风流调笑的人。   “有什么不好理解的。”她抱臂,没回头,望着远方。   一团红色就变成了一个小圆拱,周遭的云彩也是橘红的,凌霄花开成海似的。   脚步声在耳后响起,他绕到她身前,迫使她的视线中一定要有他似的。   她知道那张脸很好看,所以强迫自己视线下移。   他肩宽腿长,身姿挺拔,白衬衫解了两颗扣子,袖口处的扣子是两枚银质的镂空立方体,好像是去年她送给他的来着。   她摇摇头,不愿多想。   “你......选岑念,不选怀庆。”   他说话时喉结滚动,脖颈处的劲瘦骨感叫人一眼就想起古希腊的贵族少年,充满爱.欲,冲动。她挪开视线。   “嗯。倒不如说我选了岑念,没选择你。”   “原因?”   “我觉得你不适合我。你看我现在,多自在,可在你眼里,我大概不怎么样。”   裴观宴显然以为这理由很敷衍,但没有继续追问。   韶伊说:“走了。你也回吧。”   轻轻柔柔的声音消散在夏季傍晚橙色的晚风中。   她说完,捏着协议,一步步走出去。   裙摆随着步幅飘荡。   清脆的嗒嗒声渐行渐远。   裴观宴早已转身,背对她离开的方向,冷冷看着亭中的石桌。   呼啦啦一阵风,桌上剩的协议被风掀开,一页页翻过去,最后整个被掀落在地上。   他突然回头,看了眼不远处的绿漆大门。   街道空荡荡,只剩烟紫云霞笼罩出的浅黄昏色。   他抬手,食指指腹在银质袖扣上打转,眸色黯然。 第18章 红色的感叹号   次日, 莓秩县终复村。   “哟,这不是小韶回来了么。”   “当明星去了,这一年不少挣吧?”   “就是就是, 我看听闺女说前几天有个偷税漏税的男明星, 光税就四五亿, 不得了哦。”   “但是小韶这几年拍什么了?我咋没看过呢?你们看过吗?”   韶伊拖着箱子,低头盯着树荫下几双破旧的凉鞋,乖乖微笑,一言不发。   回到村口之前她就在心里祈祷, 千万不要有这群好事且热心的大爷大妈, 没想到还真碰到了,本来还在远处纠结要不要从坑里的小路绕道, 没想好时就被人看见了,远远就叫她过来。   摇蒲扇的四奶奶问:“最近怎么样?是不是挣大钱了?”   “还行, 四奶奶......”韶伊尴尬地笑一笑, 用普通话叫四奶奶,总觉得别扭。   捧了一把瓜子的婶子, 噗地吐出嘴里的瓜子皮,上下打量韶伊, “有男朋友了吗?不是婶说你, 小韶,你这也二十七八了吧, 该谈一个了, 你看我家大壮, 今年都抱上老二了。”   “嗯嗯,呵呵呵。”   韶伊不断打量着自己家的方向,脚尖朝外, 想要离开。   小巷子里忽然走出来个人,“四伯母,三嫂,三哥,二大爷,小帅,小清,乘凉呢,都吃过饭了?”   韶伊看清那时林笡,立马拉着箱子朝她走去。   林笡拉住她的手,将她往身后带,嘴里笑呵呵跟邻里寒暄。   “是啊是啊,我们家一一就在大城市拍戏呢。”   “作品?有作品的啊,你去网上搜,她那电影可经典了,好多人夸了。”   “去你家吃饭?不了不了,要不你去我家吧,我做了一大桌子菜呢。不来?不来就下次吧,下次一起聚一顿......”   韶伊躲在妈妈身后,盯着她针织衫的圆形衣领,心里无比踏实。   从小她不爱跟外人打交道,每次都要靠妈妈从巷口出来解围,否则大概只能尴尬无措地站在原地。很神奇的是妈妈每次都会精准地算到她回家的时间,在她被“围攻”不久后出现,八面玲珑地跟人寒暄,将她领走。   “走了,不饿吗?”林笡扯扯她的手。   “饿了。”她紧紧挽着妈妈的胳膊。   林笡要来帮她拿行李,被她躲过去,“我可以啊妈妈,都多大了还叫你帮我拖行李。”   林笡呵呵笑,韶伊仔细瞧了瞧她的脸,圆润的脸型,眼皮不再浮肿,眼睛也很有神,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你手术恢复得怎么样?我看着气色不错呀。”   林笡说:“是吧,我觉得这个黄医生真的有一手,不愧是专家,就是不知道怎么,居然被调到了咱们这种县城医院里,屈才啊。”   “是哦,估计只是下来历练历练?就跟现在老师也需要去支教似的。”   母女俩手牵手,进了处小院落。   午饭后,林笡将凳子往韶伊身边搬近了点,那眼神里的狡黠让韶伊有些不安,急忙问:“爸爸呢?”   “你爸加班,晚上十点才下班呢,不用等他。”林笡骨架小,长相很文弱,笑起来更和善,“一一啊,一会儿陪妈妈去趟医院吧?”   韶伊皱眉,“昨天真没去复查啊?妈妈你也太儿戏了,跟医生联系好了吗?万一人家今天有手术呢?”   林笡捂着心口,佯装痛苦道:“哎哟,我这心脏不舒服,腿也疼,胃,胃也胀得慌!哎呦呦,喘不上气了。”   韶伊:......   ......   小县城的街道不算宽敞,柏油马路上随处可见电动单车和小电驴,横冲直撞,汽车在道上反而小心翼翼。   道边的梧桐树在午后的阳光下静立,斑驳的白灰色树皮上爬过蚂蚁,巴掌形的叶子形状被映在地面,轻轻摇动。   县里最大的医院里,韶伊正在陪林笡看诊。   她站在林笡身后,盯着手里的收费单据,微微出神。   真的比以前便宜了好多。   坐在办公桌后穿白大褂的男人是黄骁,戴着口罩只露出眉眼,浓眉和单眼皮显得人很干净帅气。   他拿着几张报告单,仔细翻看过后,开口询问:“阿姨,您最近......”   林笡一挥手打断他,“那个,黄医生,我有点想上厕所,有什么事你跟我女儿说吧,行不行?”   “好。”黄骁愣了一下,看向韶伊,点头答应。   “嗯?”韶伊眼前的人忽然走了,下意识也要跟出去,被黄骁叫住,“韶小姐,阿姨叫你留下来听注意事项。”   韶伊抿了抿唇,黄骁叫她坐下,她照做,过程中因为拘谨,不小心把椅子往后滑了一段距离,有点尴尬,幸而黄骁低着头,似乎没看到。   他一条条嘱咐,她拿便签仔细记下。   “......差不多了,就是这样。嗯,韶小姐,能不能冒昧问一下,您怎么突然回莓秩县了呢?”   “呃......”韶伊愣了下,她不该回来么?   见她语塞,黄骁解释道:“那个,我是你的粉丝,我记得你最近应该在录制综艺来着。”   黄医生是她的粉丝?   韶伊大吃一惊,怪不得他对林笡的治疗这么上心。   “啊,我,我解约了。”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点不好意思。   黄骁一拍桌子,比她还震惊,“解约??”   韶伊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   黄骁意识到自己失态,连连摆手,“啊,没事,没事......我就是没想到,哈哈哈哈。”   又有病人进门,韶伊打了个招呼,匆匆逃离。   “麻烦你先等我一下。”黄骁温和地对新病人说,不过没等对方的回答,他早起身拨打电话。   嘟嘟嘟几声忙音,接下来就是机械的女声,他低声骂了句操,连拨几遍。   ......   “怎么样?那黄医生怎么跟你聊的?”   韶伊跟林笡躺在凉席上,韶伊占了爸爸的位置,电视里正在放她前年演的戏,这部还算正剧,剧情不至于辣眼睛,美中不足就是她只有两句台词,画面被剪得也只剩不到二十秒,估计今晚是看不见了。   她偏头看了眼林笡,发现后者正在跟她使眼色,无奈地笑了下。   “没什么,只是交代一些注意事项而已,我都发咱们家微信群里了。”   “就没聊点别的?”林笡满脸期待。   韶伊想了下,摇摇头,从身边捡起手机,试图躲避追问。   林笡失望地嘀咕:“这小孩,不是说是你粉丝嘛,怎么见着人还没动静了呢。”   韶伊看见一条确认机票的短信,点进去看了会儿,问林笡,“他还跟你提起过我?”   “是啊,我看他对你公司还挺了解的,他还帮我骂过你那个黑心的老板呢。”   居然还有这种渊源,看来黄骁对她还算了解,怪不得今天对她解约反应那么大。   林笡凑过来看了眼她的手机,“你要去希腊啊?”   “嗯后天就走。”   “这也太着急了,你什么时候接的?不是才刚解约,还没经纪人嘛。”   韶伊瞥了眼电视上眼含泪光的男演员,没有一句台词,却令无数人潸然泪下。   其实原本这段是有两句台词的。   情景是门内耄耋垂髫合家欢,男主角知道这是自己十年没有归过的家,却因为卧底任务复仇大计,不得不奚落这什么破地方,语气稍有迟疑。   当时韶伊演完自己的背景板,在一边悄悄吐槽说台词太low了,要是能换成轻蔑一笑,转身离开,却在背对所有人的一瞬间,眼含泪光,会更好。   没想到导演听到了她的话,而且照做了。后来甚至在筹备下一部戏时主动抛出橄榄枝,叫她去试镜。这事最后吹了,原因是跟艺星安排的通告冲突。   想起经纪人周青,韶伊叹了口气,她确实没什么坏心眼,只是不适合自己而已。   林笡又问她电影的事,她才想起自己刚才忘了回答。   “其实电影还在筹备阶段,好些工作还没做好,导演比较忙,刚好我闲着,先过去帮忙堪景。”   “这事你也得管?”   “反正我现在闲着,就想出国换一换心情吧。”   卧室门帘被掀开,韶贾探出个脑袋,看见韶伊后惊喜道:“一一回家啦,来来来,给爸爸看看。”   韶伊滚到床边,踩上拖鞋,去帮韶贾接外套。   “又这么晚,不是说好了不上夜班么。”   韶贾拉着她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最后笑得满脸褶子,“不就是看个大门么,也累不着我,晚一点没什么。”   韶伊拿他没办法,张罗着去热菜,林笡也从床上起身,指挥韶贾把电视机搬到客厅去。   吃饭时,韶贾看了眼坐在沙发上只顾着看电视剧的母女来,心里有点吃味,扒拉几口米饭,扯着嗓子说:“哎,你们知道吗?村口有辆特别高级的车,黑的,又高又大,锃亮,看起来就值几百万。”   林笡的注意力立即被吸引走,“是么,是谁家的亲戚?”   韶贾故意吊着她,慢慢悠悠咀嚼,直到林笡急得掐他,才继续下一句:“哎哎哎,疼!......那谁知道呢,他们说就在那停了一段时间,也不见有人下来,我来的时候还没走呢。”   黑色豪车?韶伊的心忽然紧了下,脑海中冒出一个想法,随后摇了摇头,在乎这个做什么。   电视机里播放熟悉的广告,耳边是父母打打闹闹的调笑声,茶几上还有她小时候不小心磕出的裂痕,突然回到四五岁似的。   她扬了下唇角。这样也挺好。   ......   下午两点,艺星大厦顶楼会议室。   坐在左手首位的男人脸色铁青地摔了文件,“不是说过取消裴青荷最近的行程了么?”   裴梦丝毫不退让,“可青荷这么火,有些项目推了就推了,有些项目那不是没法推么,造成的损失你来承担?”   男人气愤:“说了公司承担,再说我每年让艺星盈利多少你不知道?非跟我玩这套表忠心是么?”   裴梦暗自翻了个白眼,不打算理他,转而看向坐在首位的裴观宴,后者身前桌上空空如也,正在摆弄手里的钢笔。   “裴总,青荷这事,全凭陈总监一张嘴,说停活动就停活动,我知道他职位比我高,资历比我老,我不该说什么,可我就是替青荷小姐冤枉啊,她什么也没做过......”   楚楚可怜用完这招,她瞥了眼陈总监,果然见后者气得想跳脚。   哼,这招就是屡试不爽,就是有用,怎么着吧,裴梦得意,准备通知解封裴青荷。   “她做过什么不重要,要停她活动的是我,你有意见?”裴观宴蓦然开口。   “嗯?裴总?”裴梦呆在原地,手机还没来得及放下。   裴观宴没有解释,直接丢出份文件,“这就是你做的项目方案?”   厚厚的文件夹啪一下落到眼前,带起的风掀起裴梦的刘海,她惊了下。   这是她才做好的文件,是廖颖的发展方案,难道不该交待下去实施了么,怎么会在裴观宴那里?   而且他从来都是风流痞坏,从来不见有正形,开会也是走个过场,这是她第一回 见他这么严肃,骨子里透出来的征伐欲与平时判若两人。   “表哥,啊不,裴总......我、”她拿起自以为没什么问题的文件,准备解释,莫名有点结巴。   “拿廖颖去签十亿对赌,你还真敢。”裴观宴嗤了声,银丝边眼镜下一双深邃的眸微阖,讽意尽显。   裴梦定了定神,“裴总,这个我做过大量市场调研,现在有两款大IP,只要能把流量用好,廖颖绝对值这份对赌,咱们公司也能再推出一个大爆新人。”   “大爆新人?她也配?”裴观宴手里把弄钢笔,仿造手表齿轮的笔杆在他指间随意晃动。   裴梦怯怯看过去,刚才她感觉眼前的裴观宴新奇,现在她只觉得裴观宴让人心生惧意。是她把握公司太久了,这会儿才想起他也是裴家的种,现在整个艺星都在他手里,艺人的一生,不过都在他闪念的一瞬间。   陈鹏看了眼裴观宴,得到示意后立即怒斥:“上次廖颖被爆黑料,你连夜爆假料拉裴总做垫背的,以为裴总不知道?”   “对了,她出道不也是这么出的?这就是你的公关手段?裴梦,别跟我说你在艺星学了这么多年,只学会这么一种手段,哦,还有一招,讨好裴青荷,是吧。”   裴梦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   廖颖是裴青荷要求捧的,只是自身资质平平,她用舆论造势几次都没什么水花,最终只能打裴观宴的主意,利用两个人家里是世交的关系制造独处机会,顺利把廖颖送出道。   上回是廖颖家里有人是老赖的事被牵扯出来了,她故技重施,又用绯闻压过丑闻。   但这种事以前在裴观宴那里不都是家常便饭么,怎么突然又追究起来了。   陈鹏嘴下丝毫不留情,细数裴梦这几年的公关失误。   周炜八在裴观宴身后站着,看得心惊肉跳,连他都没想到,裴总今天会突然撕破脸。   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他紧急掏出来挂断。   黄骁的电话?他打来做什么?   他小心地看了眼会议室情况,打开微信。   [黄骁:不是吧?都不接电话?]   [黄骁:裴观宴居然放小女友解约了?]   [黄骁:啧,怪不得她今天回老家陪妈妈看病呢]   韶小姐回老家了?   周炜八又默默看了眼眼前的形势。   纠结半天,还是决定给裴总看一眼聊天记录。   裴观宴看见他的手机后先是不耐烦地一挡,看见某句话后主动接过去,看完后又随手丢给他。   周炜八不知道他怎么想的,站在原地等了会儿,没见他有任何反应,还在继续会议内容,叹了口气。   会议结束。   裴观宴捞起座椅上的外套就往外走。   /   黑色库里南直奔高速,沿着去隔壁省的路线一路飞驰。   到了目的地,裴观宴将车停在村口空地上。   倚在椅背上,降下半扇车窗,给自己点了支烟。   看了眼时间,已经九点一刻了。   本想发个消息过去,看着上面红色的感叹号,最后不耐烦地按灭屏幕,将手机丢去旁边的座位。   他望向窗外,眼下有些倦色,被升腾的烟雾朦胧遮住。   暗黄的矮路灯让人昏昏欲睡,视线在村里窄窄的石子路上绕了几圈,注意到路边几个老头老太太似乎在看他的车。   他只瞥了他们几眼。   车里只剩一点猩红的火光 ,亮了又暗,暗了又亮。   直到月上梢头,老头老太太们搬着马扎各回各家,只剩池塘里的青蛙鼓噪。   烟灰缸里满是烟头,他按下最后一支,看了眼手机。   没有任何消息。   他沉沉看了眼寂静小村庄,发动车子。   黑夜里,这辆车驶离莓秩县。 第19章 “韶伊,终于回国了?”……   两年后。   THEONE店内。   顶级包厢极其奢靡, 将近八米的挑空,水晶玻璃吊灯将空间映得辉煌,棋牌桌上坐了几个人, 剩下的大多坐在沙发上喝酒, 身边莺歌燕语。   沈修搂着怀里的女孩, 叫她给自己滑手机翻页,看着看着忽然叫停。   手机页面停在某营销号的一条微博上。   @你的熊熊:新晋影后韶伊结束国外行程,刚刚低调抵达横桥机场,现场粉丝十分热情。图片/图片/图片   刚发出来的微博, 点赞评论量一刷新就翻百倍。   看了眼倚在酒窖门前的某人, 沈修笑了下。   “哎,我说, 韶影后终于回国了啊,两年了, 上一部《游园》年初就上映了吧, 最佳女主角也早拿到了,没想到这会儿才回来。”   坐他对面的黄骁晃了晃酒杯, “人家现在身价上去了,能挑本子, 还不是想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回来。”   站在酒窖旁的裴观宴终于冷冷向这边瞥了一眼, 将高脚杯里的酒一饮而尽,转身进了酒窖。   沈修跟黄骁相视一笑, 耸了耸肩。也就趁那位听不见的时候, 敢放肆一点。   沈修见裴观宴出来时手上又多了瓶红酒, 还是最贵的那种,立即叫苦:“裴哥哥,你也太瞧得起我了, 这瓶酒今儿个要是真开了,我老子收到账单,肯定要爆炸的。”   裴观宴看他一眼,在他殷切的目光下。   把酒开了。   他走回来,原本坐在沙发上的人立即往旁边挪,给他让了个位置。   倒上酒,他勾唇,“沈少爷出道这么多年,还没点自己的小金库么。”   “艺术家出来找灵感当然要走公账。小金库是这么花的?”沈修痛心疾首。   黄骁冲他挑了挑眉,沈修不解,就见黄骁身边有个拘谨的男人,正在翻看手机,时不时跟黄骁来个眼神交流。   男人深呼吸几口气,装作不经意地提起刚刚刷到的微博。   “裴总,我听说韶伊以前是您身边的人呢。”   沈修惊了。这人一直想攀上裴观宴的关系,他知道。   只是,这么直接的吗?   黄骁也被他吓得一个趔趄,差点把酒撒了。   他刚才是这么交代的么?   哒,哒,哒。   空气中只剩几声脆响。   裴观宴骨节纤长分明的食指正在敲打玻璃杯。   这两年他从来没提过韶伊两个字,加上当时两人是骤然一拍两散,明眼人都知道其中有点隐情,慢慢都把这个名字当作一种禁忌,不敢提。   没想到不怕死的直接提了,大多数跟裴观宴相熟的人都替他捏一把汗。   没想到裴观宴只勾了勾唇角,眼皮都没抬一下,“是。”   矜贵的侧脸上只显出几分戏谑玩味,没有被冒犯的怒火。   问问题的男人刚才见大家都那种反应,自知失言,一直担心裴观宴会甩脸色,哪知他这么不在意的样子,有些得意。   为了不让话题掉下去,他又问:“那这会儿韶小姐回国了,裴总跟影后肯定有机会叙旧吧,有这么层关系,以后投资电影,也有扛票房的人不是。”   裴观宴嗤了声,“她来找我?”   吊顶的灯光映下来,他面部棱角分明,五官骨骼起伏流畅,尽管身边没有异性陪着,这长相多少还是沾了多情,勾得牌桌前围着的女人时不时往这处看。   这话听不出是反讥还是疑惑,男人有点不知道怎么回答。   黄骁帮忙解围,“哦哦,女人嘛,拉不下面子,二哥给个台阶下喽?一个圈子的,以后有的是接触的机会,都不想搞得太尴尬嘛。”   “我现在不管娱乐圈,你不知道?”裴观宴稍偏头,半阖的眸梢几分讥诮。   自从去年裴家小小的动荡,裴观宴的重心转到科技产业,现在确实不怎么管艺星的事了。沈修笑道:   “黄骁脑子不好使,你别逗他了,哥们几个不是当年也见你们在一起的嘛,听说人家可是你一咳嗽,就千里迢迢送姜汤的姑娘,现在分开这么久了,你身边又没别人,我就不信你对她一点旧情都不念。”   黄骁推开身边的女人,往这边凑了凑,“就是就是,二哥,在我们面前就别矜持了呗。”   沈修想了想,觉得黄骁的话多少有点降兄弟身价的意思,又替他补充道:“买卖不成仁义在,做不来哦情侣还能做合作伙伴嘛,你是不知道韶影后现在有多抢手,国内她这种类型的女演员,根本没有竞品。”   “我得求她跟我冰释前嫌,以后好合作?”   黄骁说:“他的意思是,这样最好,要是能让人回心转意最好,不行的话,纯合作也挺好。”   沈修递给他一个眼神,黄骁只示意他看裴观宴的反应。   裴观宴抿了口红酒,唇边润泽,越发显得长相妖孽。   “我的意思是。”他垂眸笑了下,“也不缺这一个。”   门口咔哒一声。   进来个正在打电话的陌生女人,穿着背带裤,一看就知道肯定不是该进这个场子的女人。   房内众人跟女人都是一愣。   她的视线落在屋内,神色微变,随后欠身跟众人道歉说走错房间了,匆匆离开。   包厢内气氛恢复如常。   裴观宴被打扰,有点不耐烦似的,丢下句走了,就起身去取外套了。   黄骁要拦,他只当没听见。   桌上的人面面相觑。   ……   “韶影后,可以分享一下回国感受吗?”   “韶伊,时隔十年,再次在国际电影节上夺得影后奖项,请问这十年里,你有什么样的心路历程呢?”   “韶伊,韶伊,看这里!!!”   “韶伊,我超级超级喜欢你,可以给我签个名吗?”   “不好意思,各位,韶伊刚下飞机,需要休息,各位的采访和签名麻烦留到下次见面。”   机场VIP通道前一片嘈杂,人头攒动。   经纪人和随行人员努力在人潮中挤出一条路,在长枪短炮中护着身后的韶伊。   今天已经够低调的了,没想到还是被这么多人围上,而且因为一个影后的身份,除了接机的粉丝,还有好多记者也闻讯赶来。   往回看了眼,韶伊居然还在给粉丝签名,引得阵阵尖叫。   她扯了扯韶伊的衣袖,示意她赶紧走,后者看了看身前不断挥舞的笔记本和笔,有点无措。   “感谢大家的热情,但是麻烦让一让,韶伊需要休息,明天要去复查身体。”   粉丝群静了两秒,随后自觉让出一条道。   韶伊在随行人员的护送下快速离开。   粉丝们盯着那个背影,窃窃私语。   “韶伊穿得好保暖啊,我以前看明星机场,他们走秀多冷的天也要穿破洞裤还不加秋裤。”   “嗯......牛仔长裤、卫衣,棒球帽帽檐拉得这么低,大口罩遮住半张脸,只剩一双眼睛,可是她的眼睛也太好看了吧。”   “要不说是上得了大荧幕的人呢,就算只剩一双眼,那顾盼神飞,娇弱中几分灵性的神态,也不是普通人能比的。”   “啧,原来文绉绉的彩虹屁就是这么出现的,不过用在她身上还真恰当。”   “她是不是去年拍戏时受的伤来着?”   “我记得好像是,不过当时连个新闻报道都没有,后来《游园》拿了金鹤奖,国内才有消息。”   “太厉害了,当年她刚出道不也就拿了最佳女主,现在终于又证明了自己。”   “导演也挺厉害的,前面没什么动静,突然一炮而红,你再看那个怀庆,据说要筹备新片,我都等了两年了,也没等到开机的消息。”   /   保姆车的门咔哒关上,韶伊摘下棒球帽,松了口气。   小助理从副驾驶冒了个脑袋出来,“韶老师,今天人还真挺多的哈。”   别说小助理没见过这场面,想起刚才的“盛况”,韶伊自己都不太敢相信,两年没回国,《游园》也没在大陆上映,没想到大家这么热情。   她笑着点头。   小助理又说:“可是刚才王姐都说了不要签名了,韶伊姐姐你怎么还给她们签呀?只要有一个见你签,她们就不可能住手。”   “我知道。”韶伊有点为难,“可她都快哭出来了......可能我只是不太会拒绝人吧。”   “唉,这样可不好,心一狠眼一闭不就完了......”   经纪人王梅莉刚打了个电话,转头打断两人的对话,交代说:“阚总说办公室准备好了,直接去就好了,我打算过去,韶伊你要不回家休息一下?新公寓离这里不远。”   韶伊看着屏幕上急吼吼的消息和未接来电,挑了下眉。   “估计暂时回不了了。”   她接起电话,王梅莉嘱咐司机先别往住处开。   “喂,姚宁?......刚落地,还没回家呢......你这么激动干嘛,让我回家休息休息都不行?......那我过去看看是什么重要的人,地址发我......THEONE?好,一会儿见。”   挂断电话,把姚宁发来的位置给司机看了眼,“师傅,麻烦去这个地址。”   /   初秋的清城多少有点冷,瑟瑟凉风吹过,枯黄的叶子在空中打几个转,落在树脚。   韶伊从车上下来,门口的保安立即用目光锁定她,尽管只是虚觑着,她还是重新戴上棒球帽,顺便把卫衣帽子也扣上,只剩一双眼睛。   “一一?”路边有个女孩突然冲出来,抱住她。   韶伊看见那标志性的背带裤和短发,心中暖热,伸手拥著她。   “好久不见,姚宁。”   姚宁瘪嘴,眼眶瞬间盈湿,“坏女人,电影拍完又上映,这么久都不来看我。”   韶伊揉揉她的脑袋,笑说:“当时不是又去纽约进修了么,现在一结束就回来了,家都没回就来陪你喝酒,还要被你骂。”   “哼,不跟你争,走,进去玩,外面太冷了。”姚宁搓搓手,拉着韶伊往建筑内进。   韶伊看了下四周的环境,高楼大厦之间这地方独栋出来,只四五层,安保看起来很严格,猜测是挺高级的地方。   过了闸机,她晃姚宁的胳膊,问道:“这两年发财了?玩玩也敢来这种地方。”   姚宁按下电梯的上行键,“我哪消费得起,阚总请客。”   LED显示屏的箭头从4楼向下指。   脑袋有点闷,韶伊摘掉帽子,问:“哦,你要带我见他?”   “我这不是刚入职嘛,他人特别好,怕我融入不了公司,总提携我,就是今天这场子,好多大佬,我插不上话,想着必须找人来镇场子。不过,我想叫你见的人还真不在这场......”   “嗯?”   韶伊扭头盯着姚宁略带纠结的脸。   要被她绕晕了,到底是来见谁?   电梯门开,姚宁瞳孔骤然放大,低声说:“啊哦,提前见到了呢。”   “什么?”韶伊没听清,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也愣了一下。   电梯里只站了一个人,挺眼熟的。   一身西裤衬衫显得人挺拔,臂间挽了件黑色长大衣,唇边无笑,浑身带些冷意。   他注意到两个女人的目光,漆眸愈发幽深。   空气静滞一秒。   “不上来?”   姚宁反应过来,拉着韶伊往电梯里进,“上,上,谢谢。”   韶伊看见姚宁按了个四楼,他则没有动静,仿佛也要去四楼似的。   可他刚刚分明是从四楼下来的。   认出她了?亦或只是凑巧?   她站在靠门的一角,往身侧瞥了一眼,恰巧碰到他丝毫不加掩饰的目光。   她收回视线,平静地从兜里掏出手机,随意翻看消息。   就听见身边的男人低低一笑,弓杆敲了大提琴的D弦似的,沉得甚至有些暧昧。   “韶伊,终于回国了?” 第20章 阚总,我喝了酒,麻烦你送我……   姚宁瞪大眼睛, 再次确认了一遍,韶伊还带着口罩和棒球帽,明明很严实的打扮, 这就被认出来了?   韶伊神色淡淡, 点头应道, “嗯。”   随后自顾自刷起手机。   裴观宴眸色稍沉,看了眼显示屏。   四楼到了。   电梯门打开,韶伊牵着姚宁走出去。裴观宴多停了两秒,也跟出去。   迎面走来个年轻蓄须的男人, 看见他, 惊讶道:“欸,裴总, 您不是要走了?”   裴观宴瞥他一眼,没回话, 男人讪讪离开。   韶伊虽然走在他前面, 听见这句,也大概明白是什么意思。   他刚才真是要离开, 现在又上来,为什么?   有意思。   走到包厢门前, 姚宁忽然顿住脚步, 韶伊不解,就见她回头问:“裴总既然不着急回家, 要不要来我们这再喝一杯?”   韶伊回头看见他倚在隔壁包厢门口勾了下唇角。   “奉陪。”   “把他叫过来, 怎么想的?”她扯了扯姚宁的手。   姚宁狡黠一笑, 压低声音说:“当然是给他看看你现在有多风光无限啊韶影后,当年他是总裁你是十八线,现在你是影后, 片酬亮出来,不比他虚。”   韶伊挺了挺背,见裴观宴已经跟上来了,没说什么,推门进去。   这包厢是个平顶,好在足够宽敞,奢侈娱乐的氛围不减。   韶伊刚进门,就见坐在沙发上的阚意梁看过来,似乎在疑惑来人是谁。   她向下扯了扯口罩,微微一笑,阚意梁愣了下,难以置信似的,起身走过来,“韶伊?不是刚下飞机吗,怎么不回家休息?”   “刚到,被姚宁叫过来了。”她晃了晃跟姚宁挽在一起的手,“我跟她是很多年的朋友了,她从毕业就一直在工作室辗转,没想到会进你家的企业。”   “姚小姐看得我。”阚意梁温和笑着将人往里面引。   余光瞥见门外又进来一人,他愣了下。   “裴总?”他回头扫了眼全场,想不起是谁请了这人似的,“裴总走错屋了?”   姚宁讪笑了下,韶伊回头笑道:“人是我带来的。”   阚意梁神色黯了一瞬,看见裴观宴唇角若隐若现的笑,只觉得碍眼。   裴观宴挑了下眉,示意他让开。   阚意梁闪身,永远温和的脸上终于闪过冷意。   韶伊没答应阚意梁要把场子里在玩的人都叫过来认识认识的提议,自己过去挑了个角落的座位,一边挨着墙,姚宁跟着她坐下。   裴观宴环顾四周,也跟过来。   沙发上人不多,有手持红酒的高挑女人从他就进门时盯上他,这会儿见他过来,干脆起身,风情万种地扭过去,故作小女儿态问:“这位先生,能请你喝一杯吗?”   韶伊想了下,从座位上起身,娇滴滴问:“能请你喝一杯吗?”   说完也不管女人嫌她横插一脚的怒目,自顾自对裴观宴做了个请的姿势。   裴观宴没看女人,扬了扬下巴,示意韶伊带路。   韶伊瞥了眼气急败坏的女人,对她举了举杯。   见裴观宴跟在韶伊身后一起过来,姚宁满脸问号。   什么情况?   她暗自懊恼自己刚才冲动的决定,见左手边靠墙只剩韶伊留下的窄窄位置,自动往右手边挪了挪。   希望韶伊不要凑到右边跟狗男人坐到一起。   韶伊走近,她立即抓住她的手,将她拽到靠墙的夹缝里。   裴观宴踌躇片刻,坐到姚宁的右手边。   姚宁松了口气,没想到韶伊刚坐下,就往裴观宴这边看过来,眼眸星亮,唇瓣微弯。   裴观宴亦勾唇,“韶、”   韶伊兴奋地挥了挥手,“阚总,这里。”   阚意梁手里多了一支酒,和润淡定的脸上带些笑意,从沙发另一侧走过来,将酒递给她。   姚宁注意到裴观宴收回视线,笑意转瞬即逝,从手边的酒架上取了杯红酒,灌了口。   韶伊碰了碰姚宁的肩膀,“往那边挪一点,叫阚总坐这边吧。”   她忙不迭答应,顺便请裴观宴也往旁边挪一些。   韶伊瞥见裴观宴俊逸的脸上笑意不再,抿了口酒。   干枯玫瑰色的唇瓣被香槟染得微亮,笑意更深。   阚意梁在她身边坐下,“我们韶影后终于学成归来,最近还有工作计划吗?”   “有两部电影,看过剧本了,感觉还可以,王姐那边正在谈合同。”   “那就祝你顺利,不要忘了我这还有一个戏约哦。”   “忘不了,等你的剧本。”   韶伊跟他碰杯,一饮而尽。   她仰头时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只一瞬而已,白得在水晶灯下发亮,薄透的肌肤下似乎血管也清晰可见。   阚意梁微微失神。   裴观宴捏着杯脚,余光瞥向旁边谈笑风生的两人,唇边逐渐生笑,眼底皆是寒意。   姚宁左右环顾,看了半天情况,也不知道韶伊怎么想的。只是现在,她快被裴观宴嘴角那抹讽刺的笑给吓死了,拼命给自己灌了几口酒,招呼围在桌球桌旁边的同事过来玩。   几个女孩结伴过来,似乎是忽然注意到她身边坐了什么人,各个捂嘴,相互对视一眼,低声交流什么,脚步加快许多。   其中一个女孩脸色涨得通红,“你是韶韶韶伊吗?”   韶伊眨了眨眼,小声道:“我是韶伊。”   “《游园》的那个画芝?”   “是我的角色。”   空气静了一秒。   “啊啊啊啊啊!!!!!!!!!”   “活的!!!活的!!!活的影后!!!”   “啊啊啊啊啊哇呜呜呜呜我好感动!!!!”   三个女孩的尖叫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韶伊堵住耳朵,尴尬地笑了笑。   满屋的人听见动静,全都看过来,韶伊坐的角落瞬间多了好些人。   她有些局促地抓住姚宁的衣角。   阚意梁张开手臂将她护在身后,朗声笑道:“各位,只是个来捧场的朋友,太激动可不好。”   围在外圈的人听见阚总发话了,自觉离开,内圈的人倒是注意到姚宁旁边坐着的男人。   这人衣着禁欲,长相却偏矜贵多情那一挂,捏着高脚杯,眼神微微一挑就勾人魂似的。   总觉得有点面熟,一时又想不起是谁。   有人大着胆子问:“这位也是阚总的朋友?”   韶伊愣了下,意识到她们说的是裴观宴。   裴观宴晃了晃酒杯,懒怠似的掀了下眸子,“不是。跟她来的。”   “姚宁姚编剧?”   “韶伊。”   裴观宴看向韶伊,酒意带来的微醺使得眼神柔和许多,总让人觉得深情。   她抿唇一笑。   “韶老师带来的人啊。”几个磕到了表情的女孩相视一笑。   “韶老师,我们超级喜欢你,上次看完《游园》都写了好长的小作文呢,你的演技太赞了!”   韶伊只谦道:“谢谢。”   站在中间的女孩向前走了一步,试探道:“那,韶老师,能不能带我们玩一会儿啊?就一小会儿,咱们就聊聊天。”   韶伊看向阚意梁,后者耸了耸肩,“不着急回家的话,玩会儿也没什么。”   她环顾四周,大多是打牌的,打桌球的,抽烟的,还有在外面游泳蹦迪的,推脱道:“我可能不太擅长这里面的游戏。”   “不不不,不是他们那些,咱们就玩最简单的狼人杀,输了喝口酒就行。”   几个女孩一起星星眼看向韶伊,韶伊默默扯姚宁的衣袖,低声问:“狼人杀怎么玩来着?”   姚宁还没来得及开口,被女孩拽走,“来来来,姚宁去跟我们拿牌。”   韶伊无奈,只得先低头百度狼人杀的规则,这游戏好多年前上大学时玩过,现在早都把规则忘得差不多了。   再抬头时姚宁和其他几个女孩已经搬椅子坐到对面了,面前还多了张方桌,从墙上折叠下来的。   “来,我们开始吧,阚总也玩吧?那咱么就是一二三四五六六个人,也就是一个女巫......”   “七个人。”   忽然一个磁性慵懒的声音打断她。   韶伊偏头,就见裴观宴冲人点了点头。   被他看著的小姑娘有点脸红,低头说:“那你跟韶老师坐近点吧。”   “欸?”韶伊还没反应过来,裴观宴已经主动挪过来。   近在咫尺的他身上有股苦橙叶混着红酒的味道,她挑了挑眉,瞥见他挽在手腕的袖口轻微褶皱,没说什么。   牌被分发下来,韶伊看了眼,果然是新人不太友好的狼人牌。   她把牌扣下,抿了口香槟。   阚意梁捏着牌看向韶伊:“会玩么?”   韶伊苦着脸,“我真不大会。”   “那我......”   “我也不怎么会,阚总教教我?”裴观宴倏然插了一句。   阚意梁笑意不减,“其实我也不太会。”   韶伊看向裴观宴,“你什么牌?”   “还可以直接问身份?”裴观宴挑眉。   “不说算了。”   “女巫。”   “真的?”   “......”   裴观宴不说话,垂眸时眼底尽是缱绻。对面的几个女孩挤眉弄眼偷偷看着他俩笑。   韶伊灌了口酒,不再去看他。   “天黑请闭眼,狼人请睁眼。”   韶伊和对面的姚宁一起睁眼,在第一夜就选择杀死了裴观宴。   本以为自己可以凭借演技先苟几圈,没想到第一天就被投票投出去了,理由是她影后,演起戏来谁也看不出破绽,倒不如先断绝后患。   韶伊:......   这局到最后是村民赢了,收牌时她看了眼裴观宴的牌。   真的是女巫。   姚宁从身边拿了两支酒,递给韶伊一支,各自一饮而尽。   主持的女孩笑说:“第一局罚一杯,第二局可就是两杯了,大家小心呦。”   第二局韶伊拿了村民牌,稍稍放下心来,没想到第一夜就被狼人刀了。   最后这局狼人赢了,两个女孩给出的解释是:“韶老师,你说你都影后了,万一带起节奏,我们肯定必死无疑。”   韶伊呆呆咧了下唇角,“呵呵谢谢......你们对我业务能力的肯定。”   她们起哄,把八杯酒端上桌,“喝酒,喝酒。”   输了的村民女巫各自喝了,主持人持续加码,第三轮输的要罚三杯。   韶伊不胜酒力,已经有点眼花,没想到第三轮又输了。   愣愣盯着桌上的六杯酒发呆。   阚意梁是另一匹失败的狼,三杯酒喝得毫不拖泥带水。   “要我帮忙吗?”他问韶伊。   “她醉了,我来。”   另一道声音响起,韶伊看过去,裴观宴已经她拿起酒杯。   “停。”见两个人都要替酒,对面的女孩笑嘻嘻问:“韶老师,你要谁替你喝呀?”   有爱凑热闹的说:“跟谁关系近叫谁替喝呗。”   裴观宴垂眸瞧她,唇角勾笑,举起酒杯就要入口。   韶伊拦住他,亲自将酒交给阚意梁,“还是你来吧。”   阚意梁唇角勾起,痛快地将三杯酒饮下。   裴观宴脸色沉下来,“你喝多了,等会儿别走,我送你回去。”   她一挥手,转而看向阚意梁,声音娇弱诱人。   “阚总,我喝了酒,麻烦你送我回家,可以吗?” 第21章 心底有什么东西被抽走……   “欸?韶老师的前东家?是哪家公司啊?”   “艺星吧?我记得当年那黑心的资本家根本不给韶老师表现的机会, 硬生生使明珠蒙尘好几年。”   陷入思考喃喃自语的女孩被旁边的女孩扯了下,她疑惑地转头,才意识到对面坐的男人被叫“裴总”来着。   “呃......呵呵呵呵, 我的意思是......”   阚意梁帮忙解围, “新人不懂事, 不会冒犯了裴总吧?”   裴观宴波澜不惊,握着杯子的手轻轻挥了下,似乎不在意这几句话,只瞧向韶伊, 笑意未减。   韶伊将酒杯放回方桌, 拢了拢头发,阚意梁见她这样, 立即替她解释:“韶伊明天还有安排,今天就不陪大家多留了。”   两个人一齐起身。   咔嚓一声, 酒杯碰到水晶桌面的声音。   “还是我送韶伊吧, 黑心资本家也不能总黑心不是?”   韶伊回头,瞧见裴观宴也将酒杯撂下, 已经站起身,居高临下很有压迫感, 她看向阚意梁。   阚意梁对她稍点头, 温声笑道:“裴总今晚喝了不少酒了吧,酒驾可不是什么好事。”   裴观宴反问:“你没喝?”   阚意梁愣了下:“我有司机。”   裴观宴从衣架上扯下自己的外套, “我没有么?”   明明两个人语气都还算和谐, 气氛却骤然剑拔弩张, 这一方角落里围观的人默默收回视线,低头各干各的去了。   韶伊扯上自己的口罩,将手塞兜里。   “走吧, 阚总。”   “好。”阚意梁微笑。   “韶伊?”裴观宴微皱眉,红酒带来的醺使得嗓音喑哑,“你走一个试试。”   韶伊回头看了一眼,笑容潋滟缱绻,随后与阚意梁并肩,径直朝门口走去。   小巧的紫丁香般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无影无踪。   裴观宴攥紧大衣的衣角,被气笑了似的看向别处。   进来时明明承认他是她带了的,游戏也玩了,现在却翻脸不认人。   他这是被耍了么?   /   推开沉重的实木镶玉门,包厢内依旧是一片歌舞升平的靡靡景象,落地窗外是高楼上闪烁的灯带,五彩交替,迷离幻梦。   裴观宴淡淡收回视线,就近找了个沙发,衣服往上面一撂,直奔酒窖。   坐在不远处的黄骁擦了擦眼,往沈修小腿上踢了一脚,“哎,我说,那是裴观宴又回来了?”   黄骁眼皮都没抬一下,“什么叫又回来了,他才刚离开一个半小时。”   裴观宴从酒窖里走出来,手里又多了瓶红酒,看清牌子后沈修捂住心脏。   “指定是他又回来了,除了他谁还敢这么喝我?”   “我知道啊,我的意思是他根本没离开。”   “什么?”   “半个小时前有人说在走廊看见他了,跟在两个女的后面。”   “女的?什么女的?”   “你想想,今儿个谁刚到清城来着?”   “什么意思?”沈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见他指手机屏幕,才福至心灵,“韶伊?韶伊来这里了?”   “我哪知道,你自己问问不就得了。”   黄骁不耐烦地推开他,给他指了指裴观宴的方向。   沈修忙不迭跑过去。   裴观宴刚不耐烦地挥手赶走几个献殷勤的莺莺燕燕,沈修看他手里一杯接一杯的酒,心里一惊。   “二哥?”   裴观宴不语,自顾自喝酒。   沈修怎么看他都是有事的样子,索性一屁股坐他身边,也拿了支酒,“二哥,咱们好歹也认识近十年了,虽说你这两年突然转性儿开始务正业了,咱们这前八年一起吃喝玩乐的交情也不能磨灭,是吧?”   裴观宴瞥他一眼,似乎在叫他有屁快放。   “那个......二哥,刚才是韶影后过来了么?”   沈修小心地问。   就见裴观宴杯里的酒晃了一下,酿起波澜。   “来了。”语气低沉不善。   沈修总觉得他话里的意思是“你最好别跟我找不痛快”。   他呵呵尬笑几声,还是决定鼓起勇气道:“其实吧,这件事我是这么想的。”   “你看,你这么多年,也没找别的女人。咱就不说别的,浪子回头的事也不少。你别不信啊,多少人就是玩着玩着突然发现自己突然陷进去了,害怕嘛,就想着赶紧抽身,结果过了好多年,发现心里一直没放下那个人,可那个人早都不在原地了,徒留后悔伤心啊......”   裴观宴嗤了声,抬眸瞥他一眼,继续喝酒。   沈修说:“莎士比亚有言,一个浪子所走的路程是根太阳一般的,可是他并不像太阳一样周而复始。”   “懂这么多,也没见你成家啊。”   “少拿你那套猜我。”   沈修:“......”   无话可说。   裴观宴推开空掉的红酒瓶子,重新倒了杯不知是谁献媚送来的新酒。   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下颌线紧绷,不小心飞溅的酒滴顺着冷白肌肤,向下坠落,滴在领口处,渐渐下洇。   沈修默默离开,叫了个女孩来陪自己喝酒,转身投入嬉笑玩闹。   他才不伺候这脾气阴晴不定的。   宽敞的会场里处处笙歌聒耳。   放酒杯时碰到散乱的酒瓶。玻璃瓶倒向大理石地面,砰然崩裂。   有人立即寻声来收拾。   裴观宴冷冷看着脚边的碎片,灯光映下来,莹莹折光刺眼。   黄骁走过来,见他领带都扯散了,醉得不轻。   摇摇头,叹了口气。   /   窗外景色飞逝。   黄骁看了眼后视镜,“我现在送你回家,你的车回头叫周炜八开回去。”   裴观宴倚在后座,寂寂的星亮从眼里闪过,没有留下任何踪影。   黄骁自讨没趣,继续专心开车。   到了地方,他下车将车停在楼下,先熄了火。   引擎的轻微噪声骤然消失,只剩一片空白。   “怀庆导演的新戏不是要开机了么,艺星现在是制片方,你真不打算重新管管这块的业务?”   裴观宴看也没看他,推开车门下车。   车门砰的一声被关闭,黄骁耸了耸肩。   /   进了门裴观宴才意识到不对劲。   大平层,干净简洁的装修。两年没来过这住处了。   他握紧刚推开的把手,下意识准备离开。   想了想,到底还是揿开了客厅的灯。   挽在手臂的大衣滑落,发出轻微声响,他没管,褪鞋踏进客厅。   大理石的地面很凉,格外的凉。   盯着脚下的灰色地板,忽然想起她说南方没有暖气,冬天会很凉。   他想起什么,走到走到茶几边绕了几圈,没找到想要的东西,又去别处张望,各处柜子门被拉开,大敞着。   终于在电视柜旁边发现一个纸箱。   他单手捞起箱子,走回沙发。   本来准备直接反拿箱子,把东西倒出,出神片刻,还是决定一样样拿。   窸窸窣窣的,先摸一个半透明纸包住的手提包。   醉意涌上来,头晕眼花,他跌坐在沙发上,才仔细打量手里的东西。   是白色Hermes Kelly。   他送她的第一件礼物,她当时很开心,抱着他的胳膊不放手。   后来他还送过Birkin,但她收礼物时越来越为难,推脱时总有些心不在焉。   往箱子里一摸,果然下一个就是那只Birkin。   仔细想想,这两个包她都没怎么背过。   裴观宴拧眉,将东西撂一边,索性直接把箱子倒扣过来。   一些小盒子哗啦啦落在沙发上。   随手捡了一个,红丝绒盒子里是条珍珠项链,好像是某次去欧洲出差带回来的。   绸缎锦盒里是个银锁,雕花镂刻的小玩意,某地的特色,看见了,就给她带回来了。   项链耳环手链......似乎他送她的所有东西,全都在这里了。   她一样没留。   裴观宴倏然勾唇,胸腔震颤着倚向沙发靠背。   大声笑着,笑到最后失声,脸色冷沉下来。   不知是不是眼花,总觉得看到第一回 接触时,她的样子。   那回他在车里等人,就见裴青荷跟谁拉扯着从公司里走出来。   这么多年,早这种闹剧见惯不惯,他本打算叫周炜八驶离,找个清静的地方。   余光却瞥见一袭白裙。   长袖,暗纹在太阳底下微微闪光,剪裁很勾勒身形,一抹开在温室里的白玫瑰似的。   不过这份美丽没有维持很久,下一秒她就跌坐路边。   前晚刚下过雨,不平的地面存积水,白裙瞬间被染上泥边。   可惜。   他挑了下眉,打算下车抽支烟。   就在这时看见白裙女孩转头看过来,裴青荷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细弯弯的黛眉,眼睛偏长,眼尾却微垂,天生唇线不甚明晰,倒有种晕了玫瑰色唇膏的诱人。   在他眼里,那是一张不算亮眼的脸。   但莫名可亲可爱。   她眼中闪过惊慌,却只是一瞬。   她叫他裴观宴,语气有点急迫,还有相识已久的熟稔。   他于是笑了下,过去帮她拦了巴掌。   白裙子,她见他时总喜欢穿白裙子。   他也送过她许多这样的衣服,上回去尚城,她似乎就穿着其中一件。   看来她还留了衣服。   他绷紧的下颌终于放松了些。   起身准备回卧室。   客厅的灯也懒得管了,就这么亮着吧。   谁叫这里干净整洁。   又空荡寂寞。   本该冲着自己的卧室去的,走到某间房前,倏然停住脚步。   推门进去。   冲着门的那扇窗没关严实,浅蓝色的细纱窗帘被风撩动,轻轻飘荡。   这是房里独一套的装饰,她要求换的。   那扇窗后来就成了她常去的地方。   偶尔,他进门前就会叫她。她通常坐在窗边,扭头看向外面,这时就会微笑着等他进来,偶尔也会等不及,咬着唇小跑过来扑他怀里。   她那张脸经得起大荧幕的考验,做什么表情都很灵动,矫情起来也不讨嫌。   他倚在门框上,怔怔对着那扇窗发呆。   等反应过来后,立即放下唇角,走进去关窗。   转身时瞥到衣柜,随手拉开,整个人一愣。   里面只挂了一排白色的裙子。   她什么都没留。   裴观宴静静看着,扶在柜子边的手逐渐脱力。   心底有什么东西被抽走。   毫不留情地,被抽走了。 第22章 “别打扰我工作。”   丝滑的被面微凉, 他偏头,再也闻不到她身上清浅的香气,她偏爱某种香水, 身上总是那种味道。   吊顶的灯映得天花板白茫茫一片, 时间在耳边流逝。   不知不觉在这间客房待了很久了。   他在裤兜里摩挲了一下, 掏出手机,拨通周炜八的电话。   公司的事总让人忙得晨昏颠倒,周炜八早习惯他半夜的各种突发状况,立马接起电话待命:“喂?裴总?我现在在家, 二十分钟就能到公司。”   “不用。”他放下手机, 任由它陷落在柔软的被子里。“你去查查韶伊这两年的行程。”   “啊......”周炜八有些吃惊,“裴总, 韶小姐的行踪我一直定期向你汇报,都在你邮箱里, 你应该读过啊......”   “是么。”他闭眼, 按了按太阳穴。   翻了个身,窸窸窣窣。   点开邮箱, 果然在邮件列表里找出一些与商业无关的东西。   除了刚开始的几封已读,剩下大部分都未读。   大致看了一遍, 差不多了解她这两年是怎么过的。   刚开始到希腊, 拍摄《游园》,过程中还不小心受了回伤, 后来电影上映, 获奖, 她出席颁奖典礼,又去纽约进修,上学, 再到今天回国,准备进组。   见他许久不说话,周炜八试探性问:“裴总?还在吗?”   “怀庆的戏终于要开机了?”他问。声音沙哑,犹如寂静的夜里溪流拂过砂砾。   “嗯,女一的位置一直为韶小姐留着,现在她回国,这部戏也就快开始了。”   “给我加个长期的行程。”   “好,我记一下。”   ......   从THEONE出来,冷风拂面,街上人来人往,路边的巨大LED屏正在投放广告。   韶伊拢了拢外套,抬头看广告屏。   阚意梁帮她拉开副驾驶的车门,顺着她的目光看到巨型海报上廖颖的脸,她举着个高端产品的护肤品,手指点着自己的吹弹可破的白嫩脸颊。   这两年廖颖被誉为国民初恋,资源靠山一个不少,事业蒸蒸日上。尽管没有明说,但阚意梁知道韶伊跟裴观宴发生过什么,再联想到她离开前,裴观宴跟廖颖牵扯不清的绯闻......阚意梁摇头。   “那广告位可不便宜。”他笑说。   韶伊坐进后排,阚意梁绕回副驾驶。   车子启动,她才问:“有多贵?”   “嗯......”阚意梁仔细思考了一番,“跟你的身价比起来倒也不贵。”   “不贵我也不会自投广告。”   “你就等着品牌主动来找你代言吧,韶影后,到时候这巨幅广告挂全国。”   韶伊笑笑,看向别处,这个点马路很宽松,但阚意梁开车向来不紧不慢,连带着他的司机也是这种节奏,坐车的人从不会因为急刹被颠簸到。   她清了下嗓子,郑重道:“今天的事,利用你了,抱歉。”   怪不得她今晚那样娇滴滴叫他送自己回家,原来是想气在场的某个人。   阚意梁没想到她这么直接,“韶伊,我有时候真是看不透你。害羞内敛,或者坦率直白,哪个才是你呢?”   他扭过头来看她,眸里盛了笑意,她扬了扬唇角以示肯定,“你已经看透我了。”   “好吧。”他说:“我欣赏你的坦率。不过一想到你今晚对我的‘偏爱’,都是因为他,我还真有点难过呢。”   她噗嗤一笑,“倒不用这样,没有他我大概也不会拒绝你的好意。”   “这可不一定,你拒绝我的时候还少么,总觉得会给我添麻烦似的,其实我只是顺带捎个人而已,有多麻烦呢,真不把人当朋友。”   “别这样说,下次,下次肯定麻烦你。”   韶伊喝了酒,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语气有些酥懒,撒娇似的。阚意梁垂了垂眸,视线落在她的侧脸上。   她绝不是清冷或者妖艳的长相,介于两者之间,有种很贴近烟火气息的娇矜感。上了荧幕,这张脸可塑性很强。   “韶伊,重蹈覆辙可不是什么好事,今晚的事就这样吧,以后不要再这么做了。”   韶伊偏了下头,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说。   “你主动邀请他过来,又承认他是关系很亲近的人,虽然最后捅了他一下,可你不知道,哪怕是在报复,也只能证明你还在乎他,你越在乎他,你就离过去的自己越近。”   韶伊大概晓得他什么意思。离过去的自己越近,就越证明没放下,还爱他。   她笑了下,“在这个圈子里,免不了跟他有交集,我这两天会处理好的,尽量让他以后再也不来打扰我。”   原来是先下手预备推开他。   阚意梁点点头,看向她时眼里多了几分赞许。   “腰伤怎么样了?还要去医院吗?”   “没什么大碍。”   “注意身体。最近的行程呢?”   “明天休息一天,后天去怀庆导演那里参加剧本研讨会,过段时间就该进组了。”   “这么着急?”阚意梁有些意外。   韶伊道:“嗯,是很早就接洽过的项目,只是因为我的学业,一直拖着,我也不能总耽误人家。”   “怀庆导演?这就是艺星的项目吧......怪不得你这么着急解决裴观宴的事。”阚意梁喃喃,想起什么似的拿出手机翻了翻,“你是什么角色?”   “女主角。”   “嗯?”阚意梁见了鬼似的,大吃一惊,“你是女主角?”   韶伊不解:“不可以吗?”   阚意梁把手机举到她面前,热搜词条上醒目的#怀庆新戏#爆!!   相隔了几个位置写着:#国民初恋官宣怀庆新戏#   再往下还有#国民初恋点赞裴青荷出演女主微博内容#、#裴青荷曾言怀庆是最想合作的导演#   “我下午才看到的消息,大概是说新戏的官微把各路配角都官宣了,只剩男女主角没有消息,廖颖作为女二,确定加盟怀庆的新戏,男主角前面怀庆有透露是新影帝,所以八九不离十是沈修,全网都在猜女主角,廖颖在风口浪尖点赞了有人猜测裴青荷是女主的微博,所以直接上了热搜。”   韶伊打开微博,果然看到这关于怀庆新戏的评论区里,全是裴青荷粉丝在卖力安利,预祝她跟怀庆的合作顺利,票房大卖。   刷新一下,又看到条正在不断上升的新热搜#裴青荷微博#   点进去就看见[@裴青荷裴氏千金:美梦成真,嘻嘻。感谢这个难得的机会,我一定会努力的,用成绩让那些诋毁我的人闭嘴!裴青荷,加油!! /笑脸]   [大小姐的圈外女友:泪目了,恭喜宝贝!!!]   [青荷小宝贝:酸鸡们闭嘴吧,我们大小姐就是有能力有资源]   [青荷荷:出息了宝贝!休息一年,消极一年,现在终于重振旗鼓,未来可期!]   [唯爱大小姐:就说我们大小姐前年只是去休息了,总有sb造谣是得罪大佬的女人,才被雪藏,现在看见了吧?哪个得罪大佬的还能有怀庆的戏拍?大佬的女人呢?怕不是个只会酸人的酸□□]   阚意梁也刷到这条微博,担心道:“事情闹这么大,要不要我跟怀庆导演联系一下......?”   关掉屏幕,韶伊擦了擦手,“让她闹去,反正我合同签完了。”   ......   两天后。   怀壬工作室内。   会议室已经来了大多数演员,只剩导演和几位重要角色的扮演者还没有出现,到场的都在小声交流各自的角色和剧本。   韶伊跟在王梅莉身后准备进门时,有人先看见她,扯了扯旁边的人,旁边的人也看见她,又扯扯还在说话的人。   片刻,屋内由嘈乱静下来,不约而同看向门口。   “是韶老师吗?”   “韶老师也参演咱们的电影啦?”   韶伊站在门框处笑着点点头,王梅莉已经踏进来,热切地打招呼:“各位,我是韶伊的经纪人王梅莉,新戏就要开拍,韶伊性子内敛一些,不太会主动交际,但人很良善温和,希望能跟各位愉快地度过拍摄期,共同制造一部好片子。”   屋里的人见惯了娱乐圈刚有点火就摆架子的人,没想到影后的经纪人说话姿态这么亲和,纷纷应下来,主动跟韶伊打招呼。   韶伊一一应过。   “韶老师,你演的什么角色呀?官博没看到你呀,是特别出演吗?”   韶伊还没来得及回答,忽然被推搡一下,趔趄着扶住门框才站稳。   回头一看,是仰着下巴的裴青荷和廖颖手挽手进来了。   裴青荷一袭黑色短裙,黑丝搭皮草,摘掉墨镜,得意道:“女主角驾到,各位今天心情好吗?”   会议室众人打量着,韶伊只穿了简单的黑色打底衫和牛仔裤,可气质没的说,跟裴青荷一比,一个经得起大荧幕,一个上网剧需要厚厚的滤镜,站在一起,高下立判。   大多数人都暗自咋舌她的性格果然跟传说中一样骄横,目中无人,却也只能跟着身边的人鼓掌。   裴青荷沐浴在掌声中,点点头,等声音消失,才想起身后的韶伊。   “哟,不知道这位小姐,逃到国外这么久,现在领了个什么角色呢?”   “女主角。”   韶伊张了张嘴,还没回答,先有低沉磁性的声音传过来,她回头。   裴观宴正走过来,衬衣长裤,人格外挺拔。   这话像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水。   裴青荷面部表情骤变,瞪眼睛握紧手,像只战斗状态的大公鸡。   “二哥?你什么意思?我不是女主角,这个什么都不是的女人是女主角?”   裴观宴稍抬眸,“裴青荷,你太吵了,没休息够?”   这语气隐隐不耐烦,裴青荷想起被雪藏的一年,气焰立即被浇灭,廖颖见势不对,立即拉着她出门。   “什么情况,这是谁?男主角吗?好帅啊,浑身贵气。”   “你这什么眼神,这是艺星老总啊,没听见裴青荷叫他二哥么?”   “不是吧,那他怎么对裴青荷这么冷淡。”   “女主角居然是韶老师,仔细想想还真挺配的,剧本人物很符合她。”   “话说回来,裴总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啊?不是不怎么管艺星的事了么。”   韶伊垂眸,多少听到些屋内的悄声议论,垂眸跟王梅莉交代了句,叫她去忙别的,她自己去参加剧本研讨会。   王梅莉离开,韶伊准备进屋,手腕被抓住。   她回头瞥了眼,是只修长劲瘦的手,紧紧扣在她腕上。   “剧本围读还没开始,先出来跟我聊聊?”   裴总这是在干什么?屋内的人见状纷纷捂嘴,生怕惊呼出声。   韶伊沉了沉气,甩开他的手。   “连合约早都结束了,我们没什么好聊的吧,裴总。”   她就要进门,裴观宴抢在她前头,用手臂挡住门框,“韶伊,拨一点时间给我,我有话想问你。”   她语气冰冷:“别打扰我工作。” 第23章 一点都不想看见你   会议室圆桌围满演员, 各自盯着手里的剧本,不时有翻页的窸窸窣窣声,却很少有人真正投入, 大多都在余光偷瞄别人, 偶尔对视一下, 又会迅速低下头。   刚才艺星老总在门口毫不留情被人拒绝、冷落在外面的场景历历在目。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尴尬。   女主角韶伊却没事人似的,正低头认真读剧本。   吱呀一声。   门外又进来两个人。   站在前面的身高腿长,剃了个平头,卫衣领口还挂着个墨镜, 十字架耳钉挂在耳朵边晃晃悠悠。   混不吝像个rapper。   这人大大咧咧往屋里扫视一圈, 最后把目光定格在韶伊身上,大步走过去打招呼。   “二嫂、啊不。”他摸了把脑壳, “韶老师,久仰久仰。”   二嫂?   裴青荷平时倒是叫裴观宴二哥, 这人大概也跟他有什么关系。   韶伊淡淡道:“你好。”   “沈修, 怎么着,眼里只有美女, 不跟别的演员老师打个招呼?”   这是一道略显苍老沙哑的声音,韶伊看过去, 才想起还有个人进门了。   怀庆个子瘦小, 略长的头发灰白相间,其貌不扬, 跟在沈修身后确实很容易被忽略。   “怀导到了。”   “怀导好。”   “怀导, 好久不见。”   众演员纷纷起身跟怀庆打招呼, 韶伊夹在其中也跟了句。怀庆略点头致意。   沈修嬉皮笑脸,揽住怀庆的肩膀往里带,“我什么德行您还不知道嘛。”   怀庆一巴掌打掉沈修的胳膊, 走到首席位置坐下,“好了,时间也不早了,大家开始吧。”   演员们一齐坐下。   早就在一边候着的导演助理上来介绍剧本围读流程,大致就是各自先熟悉一下第一篇章,然后按照安排好的顺序就座对戏,这一遍只需要把握台词情绪即可。   能接到怀庆导演的戏,对大多数演员来说都是殊荣,剧本早都在家里看过几百遍,很快就到对戏环节。   /   “你觉得呢?”沈修挑了下眉。   韶伊看他一眼,视线又挪向手里的剧本,另一只手稍稍从胸前推出,神情全是抗拒,“不行,绝对不行。这可是我在商场里三千块买的裙子!”   导演助理拍手打板,“OK,第一part结束。”   韶伊松了口气,暗自回味自己刚才的语气,似乎还是不够激烈。   这是部都市爱情片,题材有些俗套,她刚收到剧本时甚至怀疑这是被人掉过包的。一向专注古怪刁钻题材的怀庆怎么可能会拍这种片子?   仔细读过剧本后她才懂这份心思。整个故事从重逢开始,用现实回忆交织的过程,展现两个人的爱情。   这部电影只讲爱情,将两个人从十岁到二十八岁纠缠的十几年,被磨平棱角的所有细节,相互依取暖的所有瞬间,争吵狰狞和好温馨的所有片段,都展现得淋漓尽致。   抛开所有束缚,谈一场恋爱。   抛开所有技巧,拍一部片子。   她初读完,立即决定回国拍片。   刚才剧本试读之后,她立即意识到自己还不够进入人物,否则她不会怀疑自己口中的每一句台词。   纯粹的爱情电影不如一般商业电影节奏那么鲜明,看起来没有“爽”,更多的是情绪的传达。她还需要更加深入人物,否则无法胜任这个角色。   旁边的人结束第二part的试读,韶伊注意到怀庆给他们的点评是台词还不够干净利落,情绪没有瞬间抓起来。   他刚才是不是没给她这一组点评?   为什么?   她不解。   试读还在继续,她本想继续翻看下一章的剧本,被身边人的悄声议论打断思路。   “哎哎哎,记不记得刚才沈老师怎么叫韶老师的来着,二嫂是吧?”   “小点声小点声,确实是二嫂啊。”   “为什么啊?韶老师不是单身吗?从来没听说有什么绯闻啊。”   “不是,你们没注意刚才来的是谁吗,裴家二公子啊,艺星老总,韶老师前东家,刚才还要跟她聊聊来着,肯定是之前有什么事啊......”   “不是吧,豪门娱乐圈秘闻,韶老师前年走的......对了!我记得那年裴总跟廖颖好几个绯闻来着,虽然没露脸,但圈里谁不知道是他啊。”   “盲猜一个裴总这会儿是浪子回头求原谅呢。”   韶伊轻咳一声,聊天的人立即噤声,小心翼翼用余光觑她。廖颖似乎也在往这里看,刚才她将裴青荷拉出去后不久就像个没事人似的回来了。   韶伊没在意,竖起剧本,将自己藏在里面。   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下,是莫琼的微信消息。   [一一,进组了么?]   [裴观宴呢,有没有来烦你?]   一口一个裴观宴,自那次坦白,莫琼私下里对裴观宴的态度就没好过。   韶伊笑了下。   回复一切顺利,不用担心。   刚去希腊那会儿,人生地不熟的,再加上失恋阴影,她有好些日子都是睡着睡着就哭了,醒来时枕头还是湿的。   清晨懒得去洗漱,揉揉眼睛打开台灯,就开始读剧本。   刚好《游园》里画芝的情况跟她挺像的,都是爱上个心冷的人,自己苦苦支撑。不过画芝是主角,韶伊以为自己只是他人生中一个过客,勉强算个配角。   画芝决定放手的时候那段有一句台词:   “I love him , but I'm not mean and worthless.”   我爱他,可我并不轻贱。   当时莫琼似乎察觉了什么,接连发了好几条消息。   最上面那条问:   [一一,你跟裴总怎么回事??你不会真陷进去了吧?]   瞧这措辞。   韶伊苦笑了下,擦干眼泪,捧起剧本,回复:[已分手]   [痴情女配看开了]   /   导演助理整理了下材料,“好了,今天辛苦各位了。”   结束了。   除了中途就溜掉的沈修,大多数演员都整理剧本,三三两两聊着天,准备离开。   韶伊看了眼导演的位置,刚好怀庆看过来,视线相撞,她立即挪开视线,稍后才看回去,笑一笑,怀庆放下手机,点点头,转头跟助理交代些什么。   韶伊直觉这话跟自己有关系,想起刚才没找好的情绪,刻意放缓了收拾的速度。   助理果然过来,叫她留一下。   演员们陆陆续续离开,她乖乖坐在原地翻看剧本。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发出关门的咔嚓一声轻响,她抬头,却没看见怀庆。   门口只有一个裴观宴,垂眸走过来,顺便在她旁边拉了把椅子,坐下。   她知道这事多半是他安排的。拿起自己的包,起身准备离开。   裴观宴抬手抓她的手腕,被她用包挡住,动作有些大,整个人趔趄了下,到底是要躲过他。   他挑了下眉,收回手,唇角一抹玩味的笑,看向别处。   她站稳身子,往门口处挪了几步,“裴总,现在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你再对我动手动脚,我可要报警了。”   “报警?”他像听到了什么笑话,随意从桌上拿起根笔,在手里摆弄。   “上次在THEONE,你说我是你带去的,你说你跟我比姓阚的亲近,结果你没承认我,还跟他走了。”   沉缓的语气,话一句一句砸下来。   她知道他什么意思,想要她一个解释。   半天没得到回应,他抬头,只瞧见她皱眉。   她站在窗口,外头的阳光映进来,发梢微微发亮,整个人围了一层暖黄色的光。还是那样温温柔柔的模样,只是对他没什么耐心,随时要走的样子。   “你什么意思?韶伊。”他略勾唇,眸底却愈发躁郁。   韶伊想了下,决定给他个痛快。   “裴总,你也不小了,还什么都当真吗?我只是当晚刚开始的时候有心情,所以跟你玩一玩,后来懒得演了,所以就不演了呀。”   给个甜枣,再打碎蜜意。   裴观宴看向她,舔了下后槽牙。笑意不减,手掌不自觉捏紧笔杆,虎口发白。   “你真放下了?”   “你管我。”她往门口走,把手被另一只手抢先握住。   裴观宴挡在她身前,“我问你,你真的放下了?你知道怀庆这部戏是艺星出品。”   声音薄怒。   她鲜少见他情绪失控到这种地步,有些惊讶。   思索了一下,她娇笑,“我倒想问你呢,裴总,你放下了吗?我是因为你导演和剧本才选的这部戏,你呢?不是不管娱乐圈的事了,这是做什么?”   她眼角弯弯,笑得像只挠人的小狐狸。   裴观宴一愣,手从把手上垂下。   她顺势开门,跑出去,一气呵成,还不忘回头道:   “对了,裴观宴,我不想玩了。”   “而且我一点都不想看见你,希望你不要再做这样没有意义的事。”   纤瘦的身影在视线中消失。   裴观宴倚在门框边,心底第一回 体会到后悔的苦涩。 第24章 没听她提过呢   “青荷, 我只是听周姐说这部戏十有八九会是你的,谁知道她韶伊半路空降出来了呀。”   出了工作室大门,裴青荷气呼呼翻了个白眼, 廖颖立即拉住她的手。   裴青荷回头蔑了眼出口, “是谁都行, 凭什么是她啊。”   “我也没想到会是她......好了,你也别气了,人家是影后,她想演那导演肯定得从啊。”   “不是, 我想不明白, 她比我好哪了?不就是拿了个破奖,还不是沾了电影的光, 我拍我也能得奖啊。”   “确实......而且你人气流量都比她高,这真是......”   说到流量裴青荷更火冒三丈, 用力揪自己的手指。   “我微博四千万粉丝, 天天签到打榜,过生日就给我买大屏幕送祝福, 我就不信她能比我扛票房!”   “唉......现在说这些也没用,我看裴总护着她呢。”   裴青荷冷笑一声, “明明都分手了, 还护着她!跟他妈一样不要脸。”   廖颖脸色微变。看来那个传闻是真的。   据说裴父年轻时不学无术,拿着家产跟同样好玩的陈家小姐厮混, 最后未婚先孕, 两家联姻, 后来他虽然依旧没做出什么事业,好歹还有家底撑着,谁知道中途一度传出他在外有私生子的传言, 裴家老爷子家风严,自此勒令子弟低调行事。   她原先看裴青荷对裴观宴面前恭敬背后骂的态度,本以为是兄妹之间的矛盾,现在看来,两人真不是一母所出。   “那你......那边估计连合同都签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吃亏就吃亏了......”   听她这么说,裴青荷心里跟被塞了把棉花似的堵得慌。   “我才不要!裴观宴我动不了,她韶伊一个小演员我还动不了吗?!”   廖颖眼神闪烁,“你,打算怎么做?”   司机将车停到路边,裴青荷拍拍廖颖的手,走过去,上车前说:“等我消息。”   上了车,裴青荷戳戳点点拨打一个号码。   “喂,夏总......”   ......   第二天依旧有读稿会。   正巧姚宁过来附近处理剧本的事,顺便将韶伊一起捎过来。   进工作室前注意到前台有小姐姐正在聊天。   “昨天那个特别帅的年轻男人什么时候走的?”   “我没看见啊,据说当时在会议室门口站了好久,好几个姐妹看见都走不动道,我当时去交材料了,完美错过,后悔死我了!!”   “为什么在会议室门口站着啊?”   “谁知道,我记得那个时候剧本围读都结束了,他进去干嘛。”   韶伊没看她们,径直走向电梯,倒是姚宁好奇地直往前台瞥。   “她们说谁呢?什么年轻的帅哥?”   电梯下来,韶伊拍了下姚宁,一起进去,她按下四楼。   “昨天裴观宴过来了。”   姚宁瞬间兴致缺缺,“哈,下头。”   “他来做什么?”   “不知道。”   “你没跟他说话?”   “说了。”   韶伊自始至终眉眼平和温润,不起一丝波澜,姚宁偷偷瞧了半天,最后撞她肩膀一下,“行啊,真出息了我们韶一一。”   电梯门打开,韶伊和姚宁一起走向工作室。   “跟怀导打过招呼了?”   “嗯,阚总帮我打过招呼了,我一会儿进去找个角落坐着旁听。”   推开会议室的门,里面还没几个人,都抬头跟韶伊打招呼,她一一回应。姚宁比了个OK的手势,溜进一侧的单向玻璃房中。   韶伊坐下,从包里翻出剧本开始温习。   众演员陆续到场,导演助理拍板开始对词,她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对面,昨天沈修的位置空空如也。   “欸,沈老师怎么没来?”   “人家演艺界的小霸王,家里有钱,拍戏属于玩票,偏偏天赋高,导演都宠他,当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身边有人窃窃私语,她听得七七八八,大概知道沈修今天是不会来了。   “韶老师,沈老师还没来,跟他的戏都对不上,要不咱俩先对对戏吧?”廖颖不知什么时候从座位上走过来问她。   她点头,“好。”   廖颖愣了一下,她居然答应地这么爽快。   当年她出国好像就在自己跟裴观宴闹绯闻后不久,她现在人淡如菊,似乎没有一丝介怀。太诡异了。   韶伊身边的女孩听见这两句话,立即星星眼,“韶老师跟廖老师要一起飙戏了吗?”   “什么什么?”   “韶老师虽然是影后,但廖老师这个角色就是清纯初恋颜校花设定,全中国没有比她更适合这个角色的了,我觉得两个人还是可以一较高下。”   “来一个!来一个!”   有人起哄,怀庆也放下剧本看过来,饶有兴趣地看着韶伊和廖颖。   廖颖尴尬地笑着,有点骑虎难下,她还没怎么看剧本,只是知道裴青荷要搞韶伊,提前过来恶心她一下,没想到把自己搭进去了。   门忽然被推开。   韶伊看过去,正瞧见沈修扶着门框,怒气冲冲地扭头看向走廊。   门外的景象全被他挡住。   沈修回头,见众人全都拿着剧本愣愣看着自己,有点不好意思,摸摸脑壳,“不好意思哈,来晚了。”   廖颖松了口气,“沈老师可算来了。”   怀庆招招手,“小子,快进来,韶老师跟廖老师要飙戏呢。”   这话有几分抬高和调侃的意思,众人立即起哄,“来一个来一个!!”   沈修也跟着吆喝。   韶伊握着剧本,静静看向廖颖。   廖颖硬着头皮点头,怀庆导演要求她们直接演两个人对手戏的高潮看看,廖颖趁机要求回去读剧本。   这一幕的最开始,韶伊坐在“岸边”。   导演助理喊action。她背对众人,在座椅上蜷起腿,肩头微颤。   廖颖喊了她一声,“邹雯。”   她回头,众人呼吸一滞。   那张脸太憔悴易碎,水中月一般脆弱。   眼梢飞上薄红,眸中盛满晶莹泪花,抬头看人时简直像个无措的孩子。   廖颖嘴角抽搐了下,凭什么韶伊这么快进入角色?   她刻意加快念台词的速度,企图给她增加些困难。   韶伊沉浸在人物情绪中,尽管感受到廖颖的不对劲,依旧按照感觉演了下去。   这场戏最重要的是邹雯从倔强自卑到接纳自己的心态转变,她得认识到自己。   韶伊从椅子上站起来,情绪从悲伤开始转换,变成愤怒,对自己糟糕的生活发火,对自己的朋友发火,而后被朋友用一句话撬动心扉。   “你就装吧,装这么强大给谁看,你自己有多敏感自己真的不知道吗。”   她的怒火顺便被平息,开始喃喃自语,探寻自己的内心。自我拉扯、自我剖析的过程很痛苦,她表面平静,指甲却深深陷入掌心,下颌微颤。   她审视自己过去的二十年,第一次问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就像两年前,她离开清城时,问自己的那样。执迷不悟许久,看透有时却只需要一瞬——尽管这一瞬来得就像破茧成蝶一样,并不容易。   “我要留在这里。”她坚定地说。   说完最后一句台词,韶伊闭上双眼,深呼吸两秒,才睁开。   掌声雷动。   不少人拿着手机录像,直呼韶老师演技绝了。   连怀庆都赞许地朝她点点头。   “韶老师,你太厉害了,一秒入戏,刚才那几颗泪里都全是戏啊,你看我还录了像呢。”一个小姑娘冲到韶伊身边激动地说。   她把手机高高举到韶伊面前,韶伊不好意思拒绝,便看过去。   黑屏。   “哎呀,不好意思。”小姑娘也瞧见手机息屏,立马道歉,指纹解锁,准备点开视频。   韶伊注意到她戳戳点点的动作忽然僵住。   小姑娘难以置信地抬起头,“韶老师......”   /   进到单向玻璃房里,姚宁立即拉了个椅子趴在玻璃前。   往外一瞧,众人读剧本的习惯各不相同,托腮的,转笔的,只有韶伊认真得像个乖乖听课的小学生,身子板挺得很直。   有个面熟的女人去找韶伊,她想了下,一拍脑袋,这不是那个廖颖嘛!就她那演技也好意思跟韶伊拼演技。   姚宁对此嗤之以鼻。   结果沈修进来了。她还没弄清楚情况,就听见身后的墙壁微响。   隔音墙上居然开了个暗门?   姚宁瞪大双眼看立面走出两个男人,前面那个肩宽身长衬衫西裤,周身贵气,后面那个西装油头,长相喜感。   前面的男人对姚宁的存在视若不见,倒是后面那个微讶,过来跟她打招呼,问她身份。   姚宁扬了扬下巴,“我啊,我是韶影后的朋友。”   “这样啊,”周炜八眼前一亮,“我是艺星娱乐的总裁助理,这位是裴总。”   “哟,裴总来这垂帘听政呢。”姚宁张大嘴巴。   裴观宴淡淡瞥她一眼,看向玻璃以外。   韶伊回头的那一瞬间,脸上的表情似曾相识。   她去找他提分手那天,开始也是这样的神情,只是当时眼里没有泪水。   姚宁的话不算好听,一听就是在讽刺,周炜八知道她是韶伊的朋友,因此仍礼貌地笑着介绍:“这位是,是韶小姐的前东家,正好是咱们这部影片的出品方,有空就来看一下。”   “哟哟哟!原来您就是韶伊前老板啊!没听她提过呢。”姚宁一脸惊讶。   周炜八眨了眨眼,“没,没提过?”   姚宁佯装生气,“是啊,我跟她好多年的朋友呢,居然连这个都不跟我提,回头我得说她去。”   周炜八知道她是韶伊最好的朋友,听她这么说,心里不是滋味,看向裴观宴。   裴观宴坐在椅子上,两腿.交叠,神色平静地望向窗外。   他松了口气,拉凳子坐下。   裴观宴睨了眼姚宁,眸底冰冷,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轻轻扣击金属横杆。   姚宁见韶伊已经开始表演,赶紧掏手机录像,录完美滋滋检查成果。   不愧是她家韶一一,对手台词这么拉胯还能这么出色地完成表演。   看着看着,微博蹦出一条热搜,她脸色一变。   “卧槽?”   这一声喊出来的同时,周炜八也看到消息截图,赶紧拿给裴观宴。   裴观宴接过,扫了眼内容。   #影后韶伊被包养#   #金鹤奖是买的#   #韶伊滚出娱乐圈# 第25章 “额......没什么反应……   下午依旧有剧本围读会, 中午有两小时空闲,大多数人三三两两去吃饭,韶伊从侧室将姚宁叫着一起去楼下吃点东西。   一路上姚宁叽叽喳喳嘴巴不停。   “那热搜你看了没?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完全是凭空捏造, 造谣一张嘴, 连图都不配也敢随便发言,最可气的是居然那么多人信了,就那么一条没凭没据的截图居然能上热一!”   “微博底下好多人不分青红皂白就开始骂人,还有那些普信男, 我看原来还有在你微博底下天天嚎的, 翻脸就说女演员没有不靠男人上位的,ctmd真会给男人脸上贴金, 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兜里几个子儿。”   “c,肯定是有人想搞你, 还得是能买得起热搜的那种, 是裴观宴吗?我早看他不是好人,你突然跟他分手, 他指不定得不到就想毁掉呢!”   这种低级的手段,裴观宴大概不会做。韶伊摇摇头, “别想了, 王姐在联系阚意梁,大概会出声明之类的。”   看了眼手机大众点评软件上的商铺, 她问:“去吃川菜吗?”   “算了, 你不是不能吃辣么......现在出律师函有什么用啊, 容易被嘲,得把那营销号告了,就告诽谤, 弄死他丫的。”   韶伊轻笑,“别操这个心了。”   最后韶伊还是牵着姚宁到了川菜馆,辣菜不辣的菜各点了两道。   等菜时翻了一下微博。   @爆料君:有人扒出某匿名回答中提到的女星是金鹤奖影后韶伊。   [截图.jpg]   (匿名:某s姓女明星从大学开始就知道成名要靠捧,当时同一个学院的同学很多知道她经常夜不归宿,其实就是已经跟某暴发户混在一起了,后来拿到资源拍戏得奖,顺手就把暴发户踹了,结果没想到没人捧,她什么也不是,从这之后一部作品也拿不出来,演技还倒退不少。也算她手段高,几年后又勾搭上新金主,投了部电影,在海外买个奖,回国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回国就挤掉了一个女演员的主角。坐等她糊。)   评论区哗然:   [不这会吧不会吧,难道还有人不知道现在影后越来越水了吗?]   [被挤掉位置的女演员也太惨了吧,被资源咖抢走女一 /大哭 /大哭]   [不是吧,我才刚补了《游园》,没想到她是这种人]   [5555我的画芝,我的白月光,以后粉角色再也不粉演员了]   [能不能整治整治这种演员啊,韶伊这种没有艺德全靠捧的女演员请封杀]   [#韶伊滚出娱乐圈#]   韶伊看着消息列表的小红点从9999+变成99999+,不用点开也知道现在自己微博沦陷有多严重。   姚宁盯着她的手机说:“行了,吃饭就吃饭,看什么微博,晦气。”   菜上来,韶伊准备收手机,王梅莉打来电话。   “喂,韶伊呀,热搜已经在撤了,微博博主那里嘴很硬,不愿意道歉,所以阚总这边还在施压,顺便准备用工作室发声明和律师函。你还在怀壬工作室吗?用不用叫助理去接你?”   “嗯,下午还要对剧本,我朋友还在,不用叫小刘来了。”   “好,回头还是得好好谢谢阚总,毕竟咱们工作室只是挂在他那,他倒真帮咱们不少。”   韶伊应着,挂掉电话,正准备夹菜时,姚宁扬了扬下巴。   韶伊回头,看见周炜八。   “韶小姐。”   “周总助。”她有些意外,“你也来这边办事?”   “跟我来的。”   有人姗姗出现在旋转楼梯口。   韶伊收回视线,夹了口青菜,咀嚼完咽下去,才说:“我记得我说过不想看见你。”   “可我想你。”   裴观宴冷沉磁性的声音响在身后,她垂眸。   “回来。”   原来是想她回去。   她唇角勾了一抹讽刺的笑。   “凭什么?”   给姚宁夹了些辣子鸡,她嘱咐道:“快点吃。”   他的脚步声逐渐靠近,最后停在不远处,“你好像遇到了些麻烦,自己能解决?”   韶伊只顾埋头吃饭,险些被米饭呛到,连忙用汤顺气。   裴观宴单手抄在裤兜里,静静看着眼前的素色身影,异常耐心。   姚宁劝她慢点吃,她又塞了几口,想了会儿,索性真的慢下来,恨不得一口嚼三十下,只当身后空无一物。   一顿饭只吃了十分钟,她终于用湿巾纸擦手,拿起放在衣物篓里的包,准备离开,回头时视线不曾落在他身上。   两抹纤瘦的身影消失在旋转楼梯口。   周炜八为难地看了眼身边眸色幽沉的裴观宴,叫也不是,不叫也不是。   “裴总,还是裴总有眼光,我看这餐馆虽然不大,大众软件上的评分可不低呢,没想到裴总这么接地气,跟咱们老百姓吃到一块去了......”   地中海的西装男远远看见裴观宴站在二楼,满脸堆笑着走过来。   他实在是没想到裴观宴这种人会来吃这种小馆,店面又小又破,服务员水平低,人均一二百块,他都怕这廉价的油烟熏坏了自己的高定西装。   但谁让是裴观宴提出来的呢,他只有附和的份儿。   裴观宴正在翻手机,没留心他在说什么。   地中海西装男有点尴尬。   “大厅里吵,刚才我去前台问了一下,那边有包厢,比较安静,适合谈生意。”   头发花白的富态男人被几人簇拥着过来,“观宴,怎么突然换了这么个地方?”   裴观宴扣下手机,“想尝点不一样的,换种情绪,说不定生意很快就能谈拢。”   “有道理。”富态男人笑了下,打量四周。   “已经定了包厢,您先进去,我马上到。”裴观宴说。   富态男人跟一众人一起离开,地中海西装男还想搭话,见他没有理的意思,讪讪离开。   裴观宴垂眸,视线停留在微博界面。   韶伊工作室的澄清似乎没有什么作用,底下依旧很多谩骂。   “查一下《青·冠》和《游园》的团队。”   他忽然开口,周炜八反应了一秒,立即掏手机开始查,顺手截屏发给他。   裴观宴视线在名单上大致扫了一圈。   “有立马能联系的么?”   /   中午休息了会儿,韶伊提前到达会议室,见这里还空无一人,从包里掏出剧本准备再看一遍。   姚宁蹑手蹑脚从侧室出来,“我看现在没什么人,就在这里陪陪你吧。”   韶伊点点头。姚宁瞥了眼她手里被荧光笔画得花花绿绿的剧本,撇了撇嘴,打开手机开始刷微博。   “热搜没了哎,你们工作室也发声明了,你粉丝跟这群跟风黑撕的挺厉害的,哎呦你粉丝这么不擅长吵架吗,被人追着骂,我都心疼了......你怎么就这么点粉丝,好歹是影后呢,回头叫阚总好好给你营销一下。”   韶伊闻言也打开微博。   @韶伊工作室:   近日,韶伊女士的演艺经历引发广泛讨论,其中不乏恶意引导与不实言论,为维护韶伊女士的合法权益,避免部分网友受到误解,特声明如下:   1.韶伊女士不认识也并未与“暴发户”、“新金主”发生任何关系,不存在利益关系。   2.韶伊女士出道时上影节最佳女主角与近期的金鹤奖,均为评委基于对影片的专业看法所评,不存在购买一说。   3.对于恶意侮辱、诽谤行为,韶伊工作室将采取合法手段进行追责。   [@韶伊我老婆:不信谣不传谣,韶伊一定要好好的哦,不要理这些乱七八糟的诽谤]   [@青青草原:一张声明就把人打发了,把粉丝当傻子呢]   [@荷色1207:苍蝇不叮无缝蛋~]   [@韶伊我老婆:你们这些随口中伤人的,出门买菜必涨价]   [@青青草原:有本事叫正主出来啊,一句话也不敢说,不会是心虚了吧]   [@荷色1207:说我们随口中伤人?哎呦喂,真会扣帽子,也不看看你韶影后干了什么]   韶伊翻了翻,这个叫韶伊我老婆的小粉丝一个人实在是怼不过众多黑她的人,到后来气得只能发表情包持续对线。   她这些粉丝很少有跟人撕逼的经历,现在看形势不对也不知道苟着,一个个莽上去,又傻,又真诚得可爱。   点进这个粉丝的主页一看,居然是个近十年的老粉,从她处女座那时就发过她的相关内容。啊笑了下,给这个小可爱私发了句谢谢。   [@韶伊我老婆:我昏古七!!!!我老婆!!!!我老婆!!!!嘿嘿嘿嘿]   姚宁起身拍了她一巴掌,有些嫌弃她不求上进,“行了吧你,这还能笑出来。我去上个厕所。”   从会议室出来,在四楼绕了一圈也没找到厕所的标志,姚宁挠挠头发,准备给韶伊发个短信,想了想,还是不要打扰她了。   她看了眼楼梯间,推门进去。四楼没有,三楼总该有厕所了吧。   楼道门吱呀响,她看着手机,忽然注意到楼上拐角有人在打电话,下意识放轻了手脚。   楼上的人面对窗户,似乎没注意到她进来。这人是......裴观宴的助理,那什么八?在这做什么。   姚宁竖起耳朵。   “喂,裴总,已经办妥了......”   “嗯,已经收集好证据准备起诉了......爆料的微博也准备好了。”   “导演那边还在联系,有时差,跟那边交涉有点困难......”   什么玩意儿。姚宁揉了揉头发,下到三楼找厕所。 第26章 若即若离   陆续有演员进入会议室, 韶伊第一眼对视时忘记打招呼,再抬眼便有些尴尬,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倒是这个小姑娘主动凑过来, “韶老师, 来这么早呀。”   韶伊唇角啜笑, “你也很早。”   “那个,我看见网上那些恶评了,你不要太在意,那个博主一向是造谣生事的, 已经被别的大v揭穿了。”   “嗯?”她有些迷茫, 又发生什么了?   小姑娘见她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拿出手机点了几下, 放给她看,“你不知道吗?刚才还有跟你合作过的导演一起为你证明呢。”   韶伊扫了一眼, 看见《青·冠》的导演吴峰和《游园》导演岑念都发微博, 怒斥造谣者。   小姑娘又给她看热搜#爆料者收钱写水文#、#无良营销号#、#爆料者曾造谣多位艺人#   她第一反应是阚意梁做的,似乎除了他, 别人没手段也没动机这么做了,可他是个老好人, 似乎手腕不会这么强硬......   手机屏幕亮了下, 姚宁叫她[出来一下]   她跟小姑娘打了个招呼,立即出门。   姚宁把她拽去走廊尽头, “新热搜看见没?还有那两位导演的微博。”   她乖乖点头, “看到了。”   “知道是谁干的吗?”   “阚意梁?”她不确定地问了句, 随后摇头,“不知道,我还没有确认。”   “额......”姚宁欲言又止, “好像是裴观宴干的,我听见他助理打电话了。”   “怎么会忘记拿呢......”周炜八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准备回会议室侧厅找自己落下的东西,还没进走廊就听见韶伊和她朋友说话的声音,似乎还提到裴观宴,立即闪身躲起来。   只听见韶伊说:“哦。”   她朋友问:“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   “我还能什么反应?”   “行啊,韶一一,你以前那么喜欢他,恨不得他抽空陪你玩一天你都高兴得不得了,怎么现在他莫名其妙这么示好,你反应还能这么平淡。”   “少贫了,回去工作。”   声音渐行渐远,周炜八的心拔凉。   韶小姐的反应怎么这么冷淡,一点也瞧不出往日的样子,这就是用情至深被伤得绝情锁爱了么?......   他垂头丧气,掏出手机拨通裴观宴的电话。   /   “哦,她知道是我了。什么反应?”   “额......没什么反应。”   裴观宴抓起酒杯灌了一口,唇边扯笑,“行。”   “裴总......”   周炜八的话没说完,裴观宴已经把电话挂断。   黄骁晃了晃酒杯,问:   “怎么着,费劲去找人脉惊动两个导演,还因为一个营销号动用我哥那种价位的律师,这么大阵仗,美人回心转意没?”   裴观宴冷眼瞥他一瞬。   “我怎么听说上回她刚回国就叫你去喝酒呢,怎么,进展不顺?”   “......”   “让我猜猜,她对你若即若离,把你叫过去又给你冷脸了?你最近跑怀壬这么勤还有功夫来喝酒,看来真开始被她左右了。”黄骁摇摇头,“啧。”   裴观宴没理他,甩开手机,向上挽自己的衬衫袖子。   黄骁打了个哈欠,“不过你有没有想过,可能你以前就是这么对她的呢?”   裴观宴瞥他一眼。   黄骁收到这个凉飕飕的眼刀,立即扬下巴,“不过她怎么样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你怎么想的?不就是一女朋友么,不顺眼就换嘛。”   “黄骁,你就是最近过得太滋润了,要不接着去下乡去磨练磨练?”   这么久不吭声,一张嘴就是威胁,黄骁立即从调笑变成咬牙,“我说的可是实话,你要只是想要一个影后,就叫公司的人去交涉嘛,要是想挽回女朋友,那就付出点真心。”   裴观宴盯着手里的酒杯,紫红色的澄清液体莹莹透光。   “不带你这样的,不开心就拿老爷子压我,你也知道他有多喜欢你,上回把我流放到乡下,都快把我憋死了。我真是服了你,心真狠!”   黄骁骂骂咧咧从沙发上离开。   盯这边盯了半天的女人走过来,一步一摇曳,特意把短裙扯了扯,露出白皙的大腿和胸脯,撩了下耳边的棕色大波浪。   “裴总,我是巧姨介......”   裴观宴眼皮子也没掀一下,“滚。”   凌冽的态度让女人吓了一跳,脚步顿住,讪讪准备离开。   “等一下。”裴观宴叫住她。   女人身子僵硬地转过身。   “裴总......”   “谁叫你来的?”他身在暗处,不大明晰的光照过来,骨骼起伏的明暗线晦涩不清,唇角似乎勾了一抹笑,眉眼便多了份艳冶。   女人低眉顺眼,嗫嚅道:“金巧,巧姨......”   他取了个新杯子,抬起酒瓶,嘈杂的音乐和交谈声中,隐约有淙淙的流水声。   “是么。”   女人鼓起勇气抬头,才发现他那双眼睛原来一直盯着自己,像猎豹一样,居高临下地打量自己的猎物。   “是沐晴,沐晴告诉我之前巧姨会介绍女孩子给您,我只是仰慕您,想接近您,裴总,求求你别怪我.....”   沐晴?裴观宴皱眉想了下,不知道是哪辈子的事了。   “她告诉你我来者不拒,还是我最近又缺人了?”   “是我,是我不小心看到她之前的聊天记录了......”该死的,她该早点修复沐晴的旧手机的。女人暗自懊恼,早知道不生这件事了。怪不得这两年裴二公子没什么绯闻出来,看样子是玩腻了。   裴观宴面露不耐,从沙发上起身,把女人吓得连连后退。他过去揪住正醉倒在温柔乡里的黄骁。   黄骁被他气势汹汹的模样吓了一跳,等半天不见说话,试探性问道:“怎、怎么了?”   “她真的很在乎我么?”   “......反正我看了那部《游园》,要不是有经历的人,我觉得演不了那么悲切。”   ……   “喂,二哥。”   “最近在做什么?”   “二哥对我真好,还主动关心起我在做什么了,我这不是刚接到了新剧本嘛,正在读剧本呢。”   裴青荷一手捏着手机,一手伸出去给美甲师,眼睛盯着自己的指甲被打磨圆润。   “最近行程挺多。”   “是啊,累都要累死了,不过上次导演还夸我有进步呢,嘻嘻。”   “接触了不少人?”   那边声音有些漫不经心,裴青荷整个人也放松下来,“嗯,全国跑,杂志代言电视剧综艺,人红就是没办法嘛,粉丝也希望我有事业心。”   “嗯......听说上次大哥的生日聚会请了不少自媒体大v过去,大哥脾气不好,要不是你,可能要起冲突了。”   提到这个,裴青荷精神了,“可不是嘛,大哥那个臭石头脾气,一点也不会做人,要不是我把张月文他们团队稳住,指不定要怎么编排咱们呢。”   “这么厉害,我听说他出了名的软硬不吃。”殪崋   少见裴观宴这么夸人,裴青荷骄傲地挺了挺脖子,“我后来还跟他去吃饭了,反正他对我是服服帖帖。”   那头语气淡淡:“哦,既然你们这么合得来,就一起停工休息休息吧。”   “什么?!”裴青荷激动地站起身,全忘了自己的手还在别人手里,美甲师被她吓了一跳,手一抖,瓶瓶罐罐的小亮片被砰歪,撒了她一身。   “为什么?”裴青荷大脑飞速转动,这才反应过来刚才裴观宴只不过是在试探她,顿时气恼至极。   可对面是裴观宴,近两年连大哥都奈何不了的裴观宴。她只能压下怨火,快步挪到商场步梯里,压低声音。   “二哥,我跟张月文团队只是吃了几顿饭而已,他做什么跟我无关啊,韶伊的黑料真的不是我指使的。”   裴观宴似乎哼笑了下,“我可没说是因为韶伊。”   又中计了,裴青荷简直要跳脚,“二哥,你难道又要因为那个女人把我雪藏三个月?你早都跟她分手了,为什么还这么护着她?!”   ……   “所以你现在对他就是这么个态度,直接说不想见?他什么反应?”   韶伊看向车窗外,景色飞速倒退,“他还能什么反应,再不知趣就该像狗皮膏药了。”   莫琼若有所思,“我看你现在这个状态,锁情锁爱的,你真的是去纽约学电影了吗?还是去佛陀山参禅去了?”   韶伊瞥了眼驾驶座上的莫琼,她正含笑,有些揶揄。   韶伊大大方方一笑,“差不多吧,都算是种修行。”   “那要是他回心转意,就特别贱兮兮那种,你不要他了,他非要追你,你怎么办?”   “莫姐姐,你要是哪天演员干不下去了,去做编剧应该也能上手。”   莫琼嘿嘿笑。   韶伊打开手机看见微博图标上的的9999+,点进去准备清理一下消息列表。   手滑点进某个粉丝的对话框,只看到满屏激动的感叹号。   [!!!!!!]   [老婆,你看见了吗,那个造谣的营销号被告了,最强法务艺星干的!!!!]   [喜大普奔!!!!]   [之前爆那个营销号黑料的小号还点赞了一条微博,说这回艺星法务下场,肯定叫这些人吃牢饭去]   [截图.jpg] 第27章 是我当年没眼光   韶伊点开截图, 对图上的账号有点印象,昨天看热搜时就看到这个没头像的小号,因为爆料营销号的黑料火了一把, 现在也有十多万粉丝。   他只发布过一条微博, 也只点赞过一条微博。   ID是游园惊你?   韶伊想了下, 不记得有别的印象。   退出来看了眼热搜,#艺星起诉爆料者背后团队#果然在榜上高高挂着。往下还有一个词条吸引了她的目光#裴青荷因病暂停行程#   裴青荷生病了?前几天见面还活蹦乱跳能吵能闹呢。   她想不通,索性划掉。   莫琼见她盯手机盯了半天不说话,问:“看什么呢?”   “看微博, 好像艺星把那个营销号告了......”   莫琼惊讶:“嗳?”   “可能这个爆料者也黑过艺星的人吧, 刚好昨天有人爆光他,就趁这个机会一起告了。”   “先不说这公司怎么样, 反正这手段我很欣赏......不过之前裴梦手段一直唯唯诺诺瞻前顾后的,不像是她的作风啊, 难道是裴观宴?他最近挺反常, 听说忽然去了几趟公司,明明之前两年都没来过三次。”   韶伊若有所思。   莫琼看着不远处的大楼, “把你放在怀壬工作室楼下就好了吧?需要我陪你上去吗?”   莫琼是知道她在不熟的人面前容易尴尬才这么问的,可她都这么大的人了......   韶伊有点不好意思, “嗯, 放我在楼下,我自己上去就行。”   /   今天是最后一天剧本围读, 下个阶段就是进组。   韶伊照旧来得很早, 以免碰见那种一推门众人齐刷刷行注目礼的尴尬。   演员到齐, 导演位置空着,助理过来宣布开始,解释导演有事, 暂时来不了。   韶伊跟沈修的戏份对得很顺利,跟其他配角的戏却总找不到情绪。   到了跟男三的对手戏时,情况更糟糕。   “陈老师,这句话不应该,不应该更压抑一点么?......”她被逼得没办法,只能提出问题。   这段戏是转折点前的一个小矛盾,男三对女主有颇多误解,先是憋着一肚子火去找她,而后爆发,解开误会,推动男主和女主的和解。   女主身份一直压人一头,可演男三的这个演员上来就怒气蛮横,与他冷静镇定的人设背道而驰。   “行,您说什么是什么。”男演员有点阴阳怪气,说完就开始念剧本。   没头没尾的,这人真是奇怪。   韶伊强忍着对完剧本,去找下一场戏的对手演员,有女孩拉住她。   这女孩叫赵欣,昨天主动安慰韶伊的就是她。韶伊顺利跟她对完剧本,顺便跟她道谢。   赵欣笑得露出两颗虎牙,“不用不用,我是真的很喜欢你,韶老师。”   韶伊揉了揉手指,有点不好意思。   赵欣环顾四周,凑到韶伊身边轻声说:“韶老师,你是不是得罪谁了?”   “什么?”韶伊不解。   “你没发现吗?今天他们都有点针对你,好像是有人在微信群里说昨天舆论反转的事,是你背后有资本,一直在捂嘴撤热搜,颠倒黑白之类的,他们就阴阳怪气不跟你玩了,说是不想跟资本同流合污,切,都是圈里的,谁不知道大家各自都半斤八两,他们也就是酸你罢了。”   韶伊实在没想到还会有这一遭,随意往别处扫了一眼,正巧看到廖颖往这边看,一见她看过去,立即装作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   她心里大概有数,叫赵欣把自己拉进群。   剧本对完,怀庆出现,问众人要不要去聚餐,演员们纷纷应和。   虽然心里因为刚才的事有点膈应,但接下来的时间大家是一个团队,免不了需要磨合,韶伊还是点头答应。   导演的主创团队连带着一群主要角色演员,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发。   到了酒店,大家纷纷落座,韶伊上了个厕所,看见只剩导演身边空出了两个位置,见沈修坐在他另一侧,她也攥紧手,坐到导演身边。   只是身边的位置一直空着,不见有人坐上来。   包厢门被推开,提着青花瓷小壶的服务员来换水。怀庆正在看手机,韶伊没人搭话,只能把注意力放在服务员身上,这人一直低着头,光洁的脑袋很吸睛,看这矮胖的身架,倒不像是服务员......   韶伊用杯盖拨了拨茶水,正巧服务员抬头扫了眼桌上的人。   那小眼睛肉鼻头,活像个烤肠成了精,不是牛千里还能是谁?   可牛千里不是公司老总吗,怎么沦落成酒店服务员了?   她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   牛千里似乎也认出她来,立刻怒目而视,转瞬想到什么似的,整个人蔫下去。   韶伊满心问号。   牛千里转身准备离开,还没走到屏风处,背影忽然一震,脑袋更低,加快脚步离开。   韶伊瞧见屏风后面又走出一个人。   他还真是有闲工夫。   怀庆热情地打招呼,“观宴,这里这里。”   裴观宴今天穿得不算多正式,衬衫领口倒是规规矩矩扣好了,衣角各处都熨帖,更显得身姿挺拔。   演员们窃窃私语:   “哎?居然是裴总,这回离得好近啊,人真的巨帅。”   “不过他为什么会跟我们一齐吃饭啊?”   “艺星不是出品方嘛,合情合理。”   “那也不用总裁亲自出席饭局吧?......”   韶伊收回视线,淡淡瞧着手里的杯子。   裴观宴扫了眼整桌,众人神姿百态,大部分目光都在他身上,只有她一人,看了两眼,立即轻飘飘垂眸。   也不知道那杯子有什么好看的。   他走到她身边的位置落座。   “这位是裴总,大家应该都认识,前两天还见过面来着。”   裴观宴勾唇,跟人点头致意。   他从前跟年少有为沾不上边,只有个风流的名头,但这两年来看,仅艺星一家公司在娱乐圈的地位便撑得起他身上大佬两个字,何况据说现在他的重心并不在娱乐圈。   跟他同桌吃饭,一众演员有些惶恐,个个讪讪打个招呼,也就不敢说什么了。   廖颖看了一圈,大概知道他是为谁来的。   强压下心里的不甘和嫉妒,她举杯:“裴总,这是我第一部 电影,没想到你这么重视,我先敬你一杯,祝咱们《隔岸》票房大卖。”   这话一出,底下人多少有了点暧昧的猜测,纷纷举杯。   “廖颖应该是咱们电影里番位最高的艺星的艺人了吧?”   “是啊,听说这角色本来轮不到她,估计是公司保的。”   “啧,什么公司保的,你看着情况肯定是这位总裁保的啊,两年前的两次绯闻你们不记得啦?说不定两个人早好上了。”   “酸了,裴总还亲自来咱们的饭局,这是什么神仙爱情啊。”   韶伊虽听不见这些议论,但从各自窃窃私语的表情中能猜个大概。   裴观宴看向韶伊,结果后者笑得敏涩,杏眸潋滟,也跟着举杯庆祝。   他哼笑一声,看也没看廖颖,“倒也不必这么抬举自己。”   这话是在说她自作多情。   廖颖嘴角的笑立即僵在脸上,清纯的初恋脸险些绷掉。   “是是是,我这人嘴笨啊,就是不太会表达,我的意思是裴总您重视这部电影......”   裴观宴笑而不语,这让廖颖更加尴尬,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刚还在兴高采烈议论的众人讪讪住嘴。   气氛一时僵住。   “那二哥为谁来的?”在一旁坐了许久没出声的沈修问。   “为谁?”裴观宴拿起茶杯,指节在瓷白的茶具映衬下更显修长。语调慵懒延长,“我只为主角来。”   主角?韶伊手里的茶水忽起波澜,而后不动声色地抿了口。   桌上众演员惊讶地看向两位主角。怀庆笑而不语。   沈修捏着嗓子羞涩道:“二哥,都是兄弟,这让我多不好意思。”   裴观宴没理他,反而看向韶伊,“韶老师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演员,是我当年没眼光,将人放走了。”   这话听起来极其认真,只是配上他那漫不经心的调子,总让人觉得像猫爪子挠人。   在玩哪一套?   韶伊理不清他的心思,干脆不去看他。   “所以?”沈修瘪嘴问。   “所以我后悔了。”   “不该放她走。”   裴观宴低沉的声音跟青柳拂过春江水似的,几分温柔缱绻。   这语气怎么看都是有过故事的,众演员也不管廖颖那什么资本威胁论了,瞬间化身磕学家,疯狂给韶伊眼神暗示。   有人甚至直接开口劝道:“韶老师,艺星可是圈里数一数二的公司了,接触到的资源可比小小的工作室多得多。”   “裴总都追到这里来了,要不你再考虑一下重新签约的事?”   韶伊抬头笑了下,语气温和坚定。   “不合适就是不合适,强留也留不下的。”   周遭人察觉两个人之间气场不对劲,全都挪开眼睛,竖起耳朵。   裴观宴眸色黯了黯,转头对助理笑说:“去催催菜,怎么还不上。” 第28章 电影就没必要看了   这一番对话下来, 桌上其他演员再看不出裴观宴对韶伊的偏宠和纵容,就属实是眼瞎了。   “就是说,好多年都没看过《游园》这样的片子了, 科幻片拍这么文艺, 居然没翻车, 韶老师那个演技实在是加分不少啊。”   有人提了个话头,桌上立马热闹起来。   “就是就是,我在影院看的时候立马被震撼到了,希腊真美啊!韶老师站在水边的那一个回眸简直了, 我一个男人直接泪奔了。”   说话的是下午跟韶伊对剧本时阴阳怪气的男人, 现在正笑眯眯友好地看着韶伊。   韶伊对他的态度转有些不适,只笑了下, 便挪开视线。   “嗳?国内能看?”赵欣问。   “私人影院能看,不是大荧幕, 我上次就在万达看的, 观影体验不输大荧幕,听说这附近有个中影, 是私人影院的顶配了,可惜太贵, 我舍不得去, 等过年估计能带女朋友去一趟。”   “能有多贵?”赵欣好奇地问。   男演员伸手给她比了个数,赵欣瞪大眼睛, 要多惊恐有多惊恐, 把整桌人都逗笑了。   /   席间, 韶伊话不多,导演演员们知道她的脾气,也都不怎么搭话。   兴许因为兴致不高, 她无言地嚼着酒店价值不菲的佳肴,味同嚼蜡。   一抬头就看到对面坐着的赵欣在冲自己使眼色,她眯了眯眼。   赵欣用筷子指了指桌上的芝士焗大龙虾,嘴巴鼓起来假装咀嚼,最后竖起大拇指。   韶伊知道她是在对自己推荐这道菜,笑了下,夹起来尝了口,果然口感还不错。她也竖起拇指。   赵欣眯眼笑得很可爱,身前的小碗高高叠着菜,埋头吃起来。   韶伊放下筷子,刻意放缓了进餐速度。   不是不好吃,只是确实没什么胃口。   裴观宴在席上也不怎么活跃,与她想象中在生意场上翻云覆雨的形象大相径庭,但仔细想想,这种场合对他来说,应该没什么参与讨论的价值。   她收回视线,盯着眼前的餐碟,过了会儿再抬眼,旁边人已经空了。坐在另一边的赵欣似乎也不见了。   /   赵欣喝水喝得有点多,但一直吃饭,顾不上上厕所,终于憋不住了,才出门。   解决完浑身轻松,从洗手间洗完手出门,正巧碰见一个刘海一九分,长相有些喜感的西装男。   “赵小姐,能跟你问几个问题么?”   “你是.......裴总的助理?”赵欣不太确定,见对方点头,才说:“嗯,那你问吧。”   周炜八问:“今天下午的剧本围读,氛围似乎不怎么对劲,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么?”   赵欣一五一十把自己知道的说出来。周炜八又问她一些组里人员相处的问题,她全诚实地回答。   “谢谢你。”周炜八礼貌性点头,“不耽误你了,快进去吃饭吧。”   赵欣心里惦记着没吃完的大龙虾,匆匆离开。   周炜八走到走廊尽头,拐到楼梯间的窗台边,将刚才打听到的对裴观宴完整交代了一遍。   “嗯。”裴观宴注视着窗外,没多说什么。   片刻。   他转身离开,身影消失在旋转的楼梯之下。   /   桌上大部分人都吃得差不多,开始擦嘴闲聊了。   周炜八说:“各位,不嫌弃的话,裴总在THEONE开了包间,请各位过去放松玩玩,大家吃完就请移步吧,专车在外面等着呢。”   听见这话,赵欣嘴里几百一只的大闸蟹也不香了,立即擦嘴起身。   “啊快走快走。”   “裴总大气!!”   “冲冲冲。”   三五成群的人往外走。   赵欣本来想一起出去,见韶伊一个人坐在位子上,立即凑过去问:“韶老师,咱们一起吧?”   韶伊看着她亮晶晶很期待的眼神,有些为难,“那个,我家里还有点事......”   其实是不太想参加裴观宴的聚会。她不太懂他弄这些无用社交有什么意义,国内好演员这么多,艺星不缺她这一个。   怀庆背着手跟在后面,路过时听见两人的对话。   “家里有事啊,那你别跟他们掺和了,小韶老师。”   “谢谢怀导。”   “啊......好吧。”赵欣有点失落。   韶伊知道她很期待去玩,拍了拍她的手,“我本来也不喜欢去那种地方,你跟她们去吧,玩得开心。”   赵欣点头,“好吧,那下次一起去玩。”   她捏着肩上小包的带子往外走,见韶伊迟迟不跟上来,疑惑地问:“韶老师?你不走吗?”   韶伊扬了下手机,“我回个消息。”   赵欣往门外看了眼快要走远的大部队,没多想,快步离开。   一众人出发往楼下的广场走,路边已经停了两辆加长商务车。   赵欣身边的小姐妹已经开始激动地窃窃私语。   “我去,太豪了吧。”   “这什么车型?”   “我哪认识,但一看就好贵啊。”   喜欢车的男生更是两眼放光。   不知道是谁突然说了句:“收敛点,裴总在呢。”   赵欣看过去,才发现裴观宴站在路边,刚才被车挡着大半个身子,怪不得没人注意。   他一手举着手机,一手指间夹烟,烟雾杳杳升起,凌冽硬朗的侧颜便朦胧起来。   见他在这,没人再敢喧闹,乖乖站直等他过来发话。   大约一分钟后,他终于放下手机,在垃圾桶的烟灰缸上揿灭烟。   “韶伊没来?”   大多数人听他这么问,才回头望了望,确实不见韶伊,有些意外。   廖颖一直注视着他的背影,趁他还没转身,特意拿粉饼给自己补了个妆,重新画上口红,摆出弧度恰好的微笑,没想到他开口第一句就问韶伊,嘴角有些抽搐。   “韶老师可能不太爱交际,她喜好安静,比我们这些好热闹的俗人高雅得多。”她笑说。   赵欣总觉得这话乖乖的,像是在讽刺韶伊故意拿乔,瞧不起别人。   裴观宴稍垂眸,唇角勾笑,“她是比你雅一些。就成了你孤立她的借口了。”   廖颖脸上挂不住笑,他怎么会知道这些。   “裴总,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回头经纪人会告诉你。”裴观宴依旧很温和,说完转身离开。   高大的身影转回酒店,逐渐走到灯光下。   周炜八说:“各位,请上车吧,该出发了。”   一边看热闹的众人纷纷收回视线。   “咳,走了。”   “上车上车。”   廖颖站在原地,一个一个人从她身边路过。   盛夏的夜晚还未完全褪去燥热,她却感到一股从骨子里透出的冷意。   /   短短一顿饭的时间,韶伊微信多了五六个好友申请,都是通过赵欣拉她进的群加的。   她点了通过,立即有人发消息过来。   [韶老师,是我,戏里的男四李兆凯,咱们下午还对过词来着]   [抱歉,韶老师,下午是我态度不好,太对不住了]   [这件事事出有因,主要是廖颖她挺火的......她之前告诉我们她进这部戏都是艺星保的,裴总很看重她,而且她家里也很有权有势,我们怕被她针对,就只好顺着她的话一起排挤你了......]   [但是现在我突然明白人不能活得这么窝囊,怎么能因为她个人的喜恶就孤立无辜的你呢。我保证痛改前非,韶老师,以后多多赐教!]   这人还是那个阴阳怪气的男演员,韶伊看着他的消息,只觉得字里行间透露着谄媚和恶心。   这人变脸拉踩的速度也太快,要不是这顿饭上裴观宴对她表现出些许的关照,他肯定不会是这种态度。   韶伊没回这人,退出来点开别的演员的消息:   [韶老师,今天下午的事很抱歉,我没有了解事情的真相就听信别人的话,还擅自评价你,对你态度糟糕,是我不对。我已经了解了事情的经过,保证再也不会这样做,希望您能原谅。]   她抿唇,回了个没关系。   /   “没走?”   低沉的声线传到耳边,她将手机收回包里,淡淡抬眸。   “等你。”   裴观宴深深看她一眼。   她很安静,垂着鸦睫,嘴角保持得体的微笑,像个沉静的洋娃娃,娇乖极了。   他以前很喜欢她这副模样,可现在更希望她会抵触、愤怒,甚至歇斯底里,那样说明她至少还怨他。   可她没有。   她平静得就像他是个陌生人,在她生命里路过,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咳,跟我走。”他嗓子里梗着什么东西似的,说话前需要先清一下。   /   酒店旁边有栋楼,停车坪里大多是劳斯莱斯宾利之类的车型。   看见中影的logo时,韶伊满心疑惑裴观宴想做什么。   裴观宴时常回头,看见两个人之间空出的距离,有意放慢脚步,但她刻意保持距离,他收回视线。   服务生帮忙拉开厚重的木门,露出黑洞洞的走廊,裴观宴的身影消失在里面,韶伊有些迟疑。   暖黄色柔和的灯光乍亮,鲜红玫瑰铺就的长廊香气馥郁。   红色浪漫绵延至尽头。   裴观宴站在那里,灯光将他的五官映得格外柔和,衬衫西裤,全身笼了一层光晕。   韶伊皱着眉笑了下,低头看自己的脚尖。   “裴总又弄这一套做什么?”   裴观宴不是没想过她这种反应,亲眼看见,心里是另一阵翻涌。   “以前没有送过,现在补上。”   “不用。”她挥了下手,“有什么话的话就赶紧说吧,我还有事,得早点回去。”   裴观宴被她噎了一下,“我有些话,想看完《游园》后告诉你。”   韶伊稍迟疑,随后点点头,“正好我也有话想告诉你。”   “不过电影就没必要看了,有什么话直说吧。” 第29章 娇色撩人(修) 可以重新追你么……   长长的走廊里只剩两个人。   面对面站着, 无话可说。   韶伊静静抬头看着裴观宴,不起波澜。   他遮了她身前的光,使她站在暗处, 明明满地暖融融的红光, 可她身上衔了几寸月下霜似的, 清冷。   “韶伊......”他说话时嗓音艰涩,韶伊这才瞧出他脸上的憔悴。   “先前是我,不好,不该那样对你。”   韶伊一愣, 第一回 见他这样低头。   从前他哪会诚心跟谁道歉。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幡然醒悟, 也不打算回复他什么,心里仍唏嘘不已。   但凡他两年前跟她解释过一句, 她都不会离开。   “嗯。”她淡淡点头。“不过这些话放到现在再说,已经没有什么意思了, 我们该向前看, 对吧。”   “韶伊。”   “我来这里,只是为了告诉你, 我不想跟你有什么瓜葛,像今天这样的饭局, 你要是想让我参加, 那你就不要出席了。”她微笑,“就是这样。”   平静说完, 心中微微涟漪。   有时候会很庆幸, 庆幸自己早早离开了他。   有些感情只能将她的心绑在他身上, 牵肠挂肚为他,喜怒哀愁都随他,像一叶小舟, 任他这巨轮随意牵向大洋深处,漂浮不定。   韶伊现在面对他已经很从容。裴观宴垂眸,忽然想起有一回她喝醉,脸颊绯红,眼色有些迷离,话语却格外坚定,她说:“裴观宴,你知道喜欢你是什么吗?喜欢你就是无尽的自虐。”   他那时拿开嘴里的烟,没心没肺地吻她。   现在想想,心肝都鼓胀着难受。   韶伊见他没话,转身准备走,“还有事吗?没有事的话我就走了。”   “等一下。”   她顿住脚步。   裴观宴伸手,从一旁的台子上拿起一束白玫瑰。   “你说过。如果有谁送你一束花......你当即会决定......”爱他。   《游园》里,画芝心里贫瘠缺爱,自卑敏感。   韶伊曾在接受采访时说过这样一句人物心理解读:「If anyone sends me a bunch of flowers, I shall immediately love him.(如果有谁送我一束花,我当即会决定爱他。)」   “裴总。”但她打断了裴观宴。   “我出戏了。”   有时候,只要她决定离开,什么花都无法挽回。   她太坚决,不容置疑。裴观宴唇角苦涩,缓缓问:“那你过来,是有什么话想说?”   “已经说完了。”   尽管他不懂,但她还是想过来告诉他,她出戏了。   “先生,小姐,电影已经准备好了。”服务生从影厅出来,见是一对俊男美女,立即眼冒桃心。   裴观宴没去看服务生。   “我,可以重新追你么?”   韶伊知道,裴观宴这么了解她,肯定明白她不会接受。当着外人的面这么问,他倒是不怕丢脸。   她对服务生微微一笑,没看裴观宴,话却是说给他的。   “如果不怕我厌恶你的话,可以试试。”   她转身离开。   服务生有些不知所措。空运来的卡罗拉红玫瑰铺地上,高价清场只为一场《游园》,男人阔绰的出手,叫整个影院都羡慕死了,想知道是哪个女人这么幸福,没想到结果居然是求复合被狠狠拒绝。   哎,等等,刚才那女人就是......画芝?   服务生惊诧,什么情况?   她看向男人,男人仍盯着刚才韶伊离开的方向,握花的手逐渐松懈。   啪嗒,花束落在地上,花瓣跌出,红白交映,昳丽异常。   /   影院用的是厚重的实木门。雕百合花的铜制细门把抓起来硌手。   韶伊用尽力气将门推开。   她走出去,松开手,木门重重跌回。   砰。   玫瑰的缠绵香气全被阻到身后。   外头只剩空调冷气,吸进肺里,带得整个人都冷下来。   他只知道她偏爱白玫瑰,但他永远不会知道她为什么偏爱白玫瑰。   初次见面的酒会上,主办方布置会场用了许多独特的花瓶,高脚的,圆润的,棱角分明的......吸引许多目光。   她却被一个橙红色不规则瓷瓶里的白玫瑰抓住眼睛,那玫瑰的质感像中世纪欧洲富家小姐的衬裙,纯洁又脆弱。   她鬼使神差地抚了一下花瓣,手心微痒。身后越过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袖口露出的小半截衬衫很熨帖。   她回头,对上他的眼睛,含情的、带笑的却不轻佻的眼睛。他将玫瑰分她一支,又做了个嘘声的手势,转身离去。   她的第一支白玫瑰,很香,很美,让她重新变成情窦初开的少女。他就像她少女时期的一个梦。   这梦从两年前就断了,可她总不能再不入睡——已经分手两年,可她不能总逃避见他。   再次相遇,裴观宴似乎比她想象中更执着,也比她预想的对她更在乎。她心中并非全无波动,但也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一个抛去傲慢与偏见、抛去暧昧伪装爪牙的,平等的,爱人。   他裴观宴“追”她,在外人看来是“放低姿态”,在她看来,却不过是为了达成目的时必要的服软。生意人最擅长这个。   她这种矫情的人,最擅长识破这个,从前她不在乎,现在她不会欺骗自己了。   他给不了的,她不会傻傻痴求。   ......   剧组庆功宴的前一天是七月初三,这天裴老爷子的七十寿诞。   老宅里往来送礼祝贺的人络绎不绝,礼物小山似的堆在客厅里。   裴青荷故意来得晚,眼睛红肿,进门就楚楚可怜站在一旁,被全世界抛弃了似的。   裴青荣进门看见妹妹这副模样,想起她最近被雪藏打压的事,难免火上心头。   左右看了看,裴观宴正坐在祖父留下来的红木沙发上。   沙发是老人喜欢的硬木,坐起来不舒服,他在身下垫了层鹅绒软垫,精细繁复的欧式纱绸,跟硬实的红木凑在一起,不伦不类的。   “哥,我好想你。”   裴青荷凑过来,眼泪汪汪,可怜见儿的。裴青荣揉了揉她的脑袋,叫她好好待着,转身就往沙发处走。   “观宴,最近怎么样。”   裴观宴正斜倚在沙发靠背上,手指划拉手机屏幕。听见有人说话才懒懒掀眸,见是裴青荣,他勾起唇角,身子略正了些,“大哥来了。”   裴青荣视线掠过他身下的软垫,略一提裤脚,坐他身边的单人沙发上。   一套的红木,一样的硌人,他裴青荣坐得板板正正。   “我公司有点事,耽误了。你今儿来挺早,前些年都是全家等你,现在终于轮到你等旁人了。”   裴观宴继续垂眸看手机,唇角淡笑,“大哥正事多,晚到能理解,我这样无所事事的,再晚到就说不过去了。”   裴青荣的笑有点挂不住,变了个方向,看向鸟雀图屏风后的小道。   前些年裴观宴一直是个典型不学无术、私生活混乱的纨绔子弟,两年前也不知道吃错什么药,忽然有人暗示他已经开始正经走商途,裴青荣不信,加上当时手里有个项目出了些问题,自顾不暇,没工夫应付他。   结果就是他短短两年就显露锋芒,甚至搏了老爷子的欢心,叫他接手了一些新产业。   裴青荣刚才有意敲打他,提醒他他过去有多败坏,没想到他接话接得这么坦然。   果然有些人就是没有廉耻心,贱到了骨子里。   随他妈。   眼睛干涩,裴青荣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瞪那块花鸟图瞪了好久,有些失态,连忙调整。   “都来啦。”   橡胶底的轮子摩擦地板,轱辘轱辘轻响。   半身红色喜庆中山装的裴老爷子被从屏风后推出来。   身后的费丽穿着件墨绿色的长旗袍,身材富态,耳边的翡翠吊坠随着动作晃晃悠悠。   裴青荣立即起身,裴青荷从一旁走过来。   “爸爸,二妈。”   兄妹俩叫人叫得亲热。   费丽含笑点头,瞥了眼裴观宴。后者慢悠悠撂下手机,从沙发上站起来,懒延着声音叫了句爸妈。   好在老爷子并不与他计较,拉着小女儿的手问长问短。   裴青荷说着说着就啜泣起来。老爷子赶紧问发生了什么事,裴青荣瞄了眼又坐回沙发的裴观宴,笑对老爷子说:   “爸爸,不觉着好久不见青荷了么。”   “您也知道,她从小不老实,大小姐脾气,这阵子又不听话,叫观宴修理了一把,不知道悔没悔过呢。”   话里话外都是对胞妹的怜惜。   裴青荷配合地嘤嘤几声,老爷子果然肃起脸。   “观宴,怎么回事?”   费丽也板脸训儿子,“就是,观宴,你怎么对妹妹的?她就是再怎么错,哪怕掀了天,也是你亲妹妹呀,你做哥哥的不得担待着。”   老爷子听她这么说,神情倒有些缓和。   裴观宴干脆翘起二郎腿,“前段时间活动这么多,怕小妹累着,叫她歇段时间......”   这叫什么话,艺人没活动难道坐家里等着糊吗,裴青荷愤愤咬唇。   “跟她的狗仔太活跃,您也知道,狗仔最没底线,有些还有靠山,青荷的身份可不经挖。”   大众视野下,裴青荷的身份仅停留在裴观宴的妹妹这一阶段,裴家风头盛,但家里究竟涉及什么行业,一般人很难摸清。   老爷子听了这话,以为有道理,不再追问。裴青荷却浑身凛凉。她总觉着这话在暗示什么,难道他知道她跟夏总的事了?   /   裴家兴盛,上层圈子又爱互通来往,所以南城权贵们都以接到请帖为资本,表面维持高傲要淡定,背地里都忍不住跟谁炫耀炫耀,要是一直看不顺眼的那家刚好没收到,就更高兴了。   贺寿的人来来往往,在这圈里混,除了卯足劲送礼物,还得会说漂亮话,最好能夸得不动声色,但叫听众羡慕。本来只有够格的人才能进茶室,但遇上讨老爷子欢心的,破格也不是稀罕事。   茶室里,老爷子坐在堂中,周围子辈孙辈按资历排排坐,再往下就是外人。   “鹤寿松青,精神与秋月争明,裴老,精神劲儿不减当年啊。儿孙也争气,个个出类拔萃,听说这两年还进军科技产业了?”   这话夸得不算有水平,裴青荣哼笑一声,没多反应。   老爷子倒是放下茶杯,瞥了眼坐在外围的裴观宴。   “是,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非要去开拓业务,我这么把年纪,还能不知道他吗,就是年轻,冲动,毛躁,别看现在还行,他到头翻不出什么花儿来。”   “老爷子谦虚了,二公子年纪轻轻,就能做到这种程度。您啊,就等着享福吧。”   老爷子抚须呵呵笑,不置一词。   裴观宴在底下坐着,正偏头问佣人茶叶的事,没看老爷子的脸色。   “爸爸,这二公子是谁啊?怎么没见过?”   身后有个女声问。   她身边的男人压低声音,“就是这个……从前不学无术沉溺欢场……这两年才突然浪子回头了。你在国外,不知道也正常。”   “怪不得上回裴爷爷过寿没见过他。”   交谈的声音渐渐压低,听不真切了。裴观宴心里却对那句上回老爷子过寿没见他记挂住了。   老爷子这脾气,谁敢逃了他的寿宴。   他那时是在的。   哦,大概是比别人早些退席了。   那年过年时,生意上想巴结裴家的人送来一尊玉佛,老爷子请人算过,说趁过年时过寿更能福泽绵延。   那天他上午就过去,跟人交际应酬,从早忙到晚,不胜酒力,就近找了间屋睡下了。中途梦醒,看到她的短信。   本不想理,在床上辗转半天,还是叫司机把自己载回去了。   进了家门,她已经不在,只剩满桌冷肴。   菜汤都已变成固体。   他尝了一口,味道果然大打折扣,就叫人收拾了。   后来想想,冷了,也不该直接倒掉。   中午正宴上,依旧是那些没营养的恭维,你说完来我再说,一块口香糖被放在众人嘴里嚼过一遍,每个人脸上还依旧是喜气洋洋。   裴观宴借口去外头抽烟。   躲在阳台山上,片刻宁静。   从假热闹的社交场合脱身让人松了口气,也让人空虚到思绪万千。   他又想起她。   她爱被人揽到怀里,小嘴又擅长细数琐事,絮絮叨叨没完没了。他要用亲吻堵住她的话,她刚开始总躲闪,非要把话说完,后来就剩两颊通红,气喘吁吁。   在她身边,闷郁就自动消解在她温软的声音里了。   “观宴,又自己出来喝酒,里面那个王副......你不是公司里遇到点坎,需要这方面通融么,人来了,你不主动,他万一离席了,或者不高兴了,不办事了,可怎么办。”   费丽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在裴观宴手里飘雾的烟上多看了几眼,本来想劝,想想接下来要提的话题,怕先惹他不开心,就把劝阻的话咽回肚子里。   裴观宴转了个身,两臂搭在栏杆上。   “他今晚走不了,大哥那边放不了他。”   “那你还不积极主动点?”   “要不您去?”   裴观宴抬手吸烟,吐雾时偏头,升腾的云圈就把冷硬的侧颜朦胧了。   “你!”费丽想生气,拢了拢身上的真丝披帛,又平静下来。   “观宴啊,你表哥升职那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他都二十七八了,正经大学毕业的,到现在也没个一官半职的,以后怎么混啊。”   “该怎么混怎么混,别硬往富家子弟堆里凑就成。”   “话不能这么说,你小舅舅原来是有希望坐到副董的,他要还稳稳当当在公司,哪还用你表哥出来。不是你突然不装了,叫老头子察觉,把你小舅舅给拽下来了嘛。这么说来,你要是能再忍一忍,你小舅舅也不会随随便便被撤职......”   裴观宴轻轻一笑,“这么说来,我都不知道老爷子是在怀疑我,还是在帮我了。”   费丽被讽得说不出话来,弟弟费司确实没什么能力,在公司只会钻营,可到底是费家的人,也是裴观宴唯一能信得过的亲信,他怎么能这样?   又说了几句,母子二人话不投机,费丽转身离去。   裴观宴将烟揿灭,四下看了看,随便挑了个方向走去。   /   “二叔。”   “二叔。”   “二叔!”   不知进了哪间屋,黑漆漆的,就听见一群小孩叽叽喳喳叫二叔。   裴观宴要关门,被一只小手抓住。   “二叔,要不要一起看电影?”   裴观宴先前无所事事时,愿意带家里的小辈玩,小辈就不惧他,到哪儿都是二叔二叔叫个没完。   今天没什么心情,他本想借口拒绝,小孩非要拉他往门里进。   “你们看。我还有事。”   “什么事啊,三爷爷生日,二叔肯定不用上班。”   “我不跟小孩一起看电影。”   “二叔,我们看得可不是动画片,是外国片,还是中国人演的,同学说可好看了。”   中国人演的外国片?   裴观宴一愣,就被小孩拉进来,回神时已经坐到座位上。   家庭影院的屏幕亮起,片头浮现红色镂刻的“游园”二字。   领衔主演:韶伊   他用手机搜索《游园》的大致剧情。   抛开其他主题,爱情线是这样的:   仿生机器人画芝因为植入了人类的记忆,从未怀疑过自己的身份,并且对人类予敬爱得不能自拔,百依百顺。但予敬是机械制造师的孙子,知道画芝是机器人,甚至没有独立的人格,因此对她态度冰冷甚至粗暴。   但在人机冲突期间,予敬为了保护画芝,自请去做人质,被折磨透了,而画芝却记忆损毁,对他爱意全无。   再次相遇时,画芝看到予敬的一举一动,只剩厌弃,尽管予敬后知后觉明白画芝的爱并非全部因为记忆对她的欺骗,他自己也爱上她,对她死缠烂打,甚至自断双臂,也没能挽回她。   两人为了各自的理想奋斗,至死未和解。   许多人在影评处写画芝很惨很可怜,予敬太蠢太混蛋。裴观宴不解。   明明予敬也有苦衷,他只是刚开始不爱画芝这个机器人而已。   电影的第一个场景是小予敬在外面踢球,有人说自己妹妹跟他家的小女佣一起玩时,小女佣摔伤了腿。   小予敬奔跑的速度立即慢下来,扭头看向不远处橡树色的房子。   棕色头发的男孩拍拍他的肩膀,奚落他没出息,不会看上低等奴隶了吧。小予敬立即否认,踢球比刚才勇猛十倍。   小画芝从一瘸一拐从房子里走出来,叫小予敬回家吃饭。   小予敬气喘吁吁地在她身前停下,看了一眼棕发男孩,他说:“知道了,嚷嚷什么,热丝多。”   热丝多就是低等奴隶的意思。   小画芝只笑了笑,仿佛没有听懂。随后小予敬溜回家,偷了祖父的半成品机器拿出去跟人换游行活动的票,小画芝却病了。   镜头一转,画芝坐在小时那片草地上。   她的眼睛很美,通透像琥珀,望天时里面映着云朵。她低头,微风撩起她的裙摆,上面有一块疤——十多年了,还是原模原样的疤。   她回忆起多年前的事,小予敬骂她的画面历历在目——她不是听不懂。   予敬从她身后走过来,丢给她一封信。   “给我的吗?你今早写的那封?”她眸子微微亮。   “嗯。”予敬冷淡地点头,“爷爷的。”   画芝情绪肉眼可见地消沉下去,还是扯着嘴角笑了下。   “谢了。”   予敬离开,画芝捏着信,愉悦的伪装刹那间烟消云散。   裴观宴看着大荧幕上,画芝从高兴地起身接信,到失落无助跌落树脚的全过程。   尽管知道予敬有苦衷,他似乎也能感受到画芝的绝望了。   无望的爱慕,被反复捶打的自尊。   韶伊的脸上从前也出现过那样的神情。   她第一回 自作主张去尚城找他的那天,他正忙费司的烂摊子忙得焦头烂额,但看见她也是高兴的,他有意解释巧姨放在他房子里的东西的事,她听了解释,抱着温存许久,谁知又提起不省心的秦寅月。   正巧费司那边又来电话,兴高采烈说找着秦家公子来垫背了,裴观宴听得直上火。就他那个智商,谁给谁垫背还不一定。   在书房打电话劝不住倔驴,他只好换身衣服准备出门。   她看见他时,原本黯淡的神情立马被点亮,可他太着急,只记得关门时她脸上也是那样的变化。   从欣悦,到茫然失落。   他那时不清楚她的感情——现在也不清楚。但其实是打算收拾完眼前的事再哄她的。   没机会了。   荧幕上的光线时明时暗,灰尘在空中飞舞。   裴观宴坐在光影之间。   直到电影结束,在前半段频频回头的画芝这次没有回头。   予敬望着她的背影。   裴观宴躺在真皮座椅上。   小孩们叽叽喳喳散场,说了些什么,他记不得了。   最后人都散场,他给周炜八打了个电话。   “叫人给怀庆组里安排顿饭。”   “好的裴总,今晚吗?刚好剧本围读结束了。”   “今晚。还有能放《游园》的影院。”   “韶小姐那部《游园》吗?在国内没有上映,恐怕只有找私人影院包场了。”   “嗯。”   “好的。”   ......   他看到窈窕纤影在漫长的廊道中摇曳,手机嗡嗡响,她接起电话,软声说:   “喂,姚宁......嗯,今天啊,今天跟过去告了个别......” 第30章 吻戏拍摄现场   拍摄现场, 摄影师灯光师收音师将演员们围做一团。   怀庆坐在监视器前,对着手里的对讲机喊:“好,保一条......再保一条......好, 过!”   终于过了。韶伊从地上起身, 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下个镜头, 演员,演员准备好了吗?”   “道具,新增道具!”   “那个红衣服的,傻啊?!不要在轨道旁边晃!”   拍摄间隙就是各种鸡飞狗跳。   韶伊坐在旁边的遮阳棚下休息, 助理先递给她一个小电风扇, 随后拧开准备好的保温杯,“韶老师, 喝点水。”   “谢谢。”韶伊浅啜几口水,翻开桌上剧本。   眼前的光忽然被遮住。   “狐狸精身边就是有股骚味。”   韶伊放下水杯, 稍稍抬眸, 只看到一个穿着戏服的单薄背影。   廖颖双手环胸,挡在韶伊身前, 假装在打量场景准备情况。   韶伊懒得理她,仍自顾自看剧本。   廖颖见身后没反应, 扭头看了一眼, 见她在读剧本,嗤了一句:“白莲婊, 别以为没人都不知道你做过的事, 假清高, 人前假装拒绝,人后还不是贱兮兮跟着去看电影了。你这种人就是又当又立!”   原来是这事,韶伊略挑眉, 淡定自持。   小助理没见过这场面,自家姐姐为人这么好,居然被这么污蔑辱骂,她气得脸色通红,“你胡说什么?!出口成脏,你有没有点素质?!”   “说的就是你家韶老师,跟着她,你也不见得有多干净。”   廖颖回头上下打量小助理,轻蔑一笑。   韶伊突然站起身,啪一下将剧本撂桌上。廖颖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往前走了一步,几秒后才缓过神来。   韶伊微笑,“勾走你男人了?你这么着急。”   “你!”廖颖张口结舌。裴观宴确实不是她男人,甚至从不给她眼神,但韶伊这副理所当然毫无廉耻的模样,简直让她气死了。   “一场二镜的演员就位!”副导演拿扩音器喊。   韶伊要走回去,路过廖颖身边时凑到她耳边留了句:“有时间嚼舌头不如去看看剧本,当心被怀导骂,毕竟没有周青替你圆场了,不是么。”   韶伊笑得娇气。廖颖一时不知道怎么反驳,脸色铁青。   她跟王牌经纪人周青本来是互相成就,结果前阵子因为韶伊,裴观宴就把她从周青手里调出来了,现在的经纪人交际不够圆滑,三天两头出岔子,不是忘记跟控评组联系就是记错行程,把廖颖气得够呛。   “韶伊!”她忍无可忍地尖叫。   “怎么了?”韶伊满脸天真迷茫地回头。   周围有人看过来,廖颖才意识到自己失态,赶紧换上笑脸,“我是说,韶老师,今天也要一起加油哦。”   /   “郁欢,小瞳,你俩干什么吃的?!这么简单的镜头,两秒不到,四十三遍了还不过,特么的到底行不行?不行就早点收拾收拾滚出去,别耽误拍摄进度。”   激烈的言辞响彻片场,怀庆手里的扩音器嗡嗡叫。   廖颖面子挂不住,瞪了眼身前的对手戏演员,“烦死了,赵欣,你刚才说话太快,影响我情绪。”   赵欣刚刚被骂,也很委屈,她明明只是给廖颖角色作配小角色,所有细节都要配合廖颖,一句词也没有,哪来的说话太快。   有人拍了拍她,她回头,见是韶伊,有些委屈,“韶老师......”   “没事,准备下一条,按剧本来就行,别管她。”   这遍拍完,怀庆又夺过扩音器:“小瞳,邹雯,很好!保持住!”   “郁欢,你再进不了状态,就特么给我滚蛋!上百号人就看你在这跟木头桩子一样演戏是吗?说台词!说台词不会啊?!”   怀庆话里满是怒火。   这回赵欣也被夸,廖颖想拉垫背的也找不着人了,只能瑟瑟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导演,再来一条吧,我一定好好演......”   怀庆将扩音器丢出去,抬下巴示意打板下一次。   怀庆在片场拍戏的性格跟他在剧本试读会上展示的完全不同,现在他吹毛求疵,火药桶似的动不动就骂人。   廖颖忿忿往导演座位上瞥了两眼。   /   “卡!”   “上午的拍摄先到这里吧,各位辛苦了!”   从早晨四点起床化妆,到近十二点终于拍摄完毕,整个剧组都被折腾得够呛,这会儿终于结束了。   韶伊揉了揉腰,长时间的站立导致旧伤复发,有点酸胀。   回到房车,王梅莉已经把午饭准备好,人却不知所踪。经纪人这种工作就是时常需要跑腿,韶伊见怪不怪,拆筷子吃饭。   吃得差不多时,王梅莉才从外面推门进来。正中午有些热,她头上出了一层汗。   “韶伊,你跟那个裴总是不是真......”   韶伊笑了下,看向窗外,“好好的提这个干什么。”   不远处的凉棚下,有一些演员正在扎堆聊天,兴高采烈。   “我刚回来,就听一群人在外面聊八卦,说你跟艺星的裴总有过一段恋情,现在正酝酿着死灰复燃,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我一想,之前剧本围读会上他好像也是冲着你来的.....韶伊,你跟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韶伊放下筷子,抽纸巾擦嘴,思索着该怎么解释。   王梅莉以为她放不开,劝说:“你要真跟他有什么也没事,都二十一世纪了谁还抱着牌坊活,我的意思是你有什么事都得跟我商量,毕竟是出现在大荧幕上的人,得考虑公共形象。万一有人拿这个捅你刀子,咱们又没有准备,会对你产生很大打击的。”   “我知道,王姐。”韶伊说:“我跟他呢,确实有一段,不过已经结束了,也不会再开始了。就这样。”   王梅莉知道韶伊的脾气,看似娇弱,但尤其倔强,说话的语气有多温柔,心里就有多坚决。   她若有所思,“那这就好办了,以后我也帮你拦着他。”   /   另一部分戏份在晚上拍摄,韶伊下午没有通告,就在房车上休息。   读剧本读累了,往窗外看去。   正好下午的戏份在房车不远处取景,导演怀庆坐在大后方,遮阳伞下。   大概又是廖颖的戏份,气得他三番两次摔剧本。   最后大概僵持了两个小时,这几个镜头才拍完。演员们上场的上场,下场的下场。怀庆终于坐回导演的折叠椅。   韶伊稍微偏头,注意到人群中廖颖拉着一个女演员走到大树后的僻静处。   廖颖站着,女演员蹲在地上,仰头看着她,脸色不算好。   几个闲着的男演员也走过去,廖颖跟他们交代就什么,几个男人就围着小姑娘一手掐腰一手比划,似乎很激动。   女演员捂脸。   应该又是廖颖拍戏被骂,就把火气转移到对手戏演员身上,还怕自己上阵会留下话柄,所以叫别人替自己。   韶伊想了下,抓起包纸巾出门。   走到大树后面时,几个男演员已经停止围攻女演员,而是双手环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女演员啜泣声传到韶伊耳边,她心中泛起难过。   在心中练习数遍,她走过去,大声说:“李兆凯,你在这啊,钱导刚才找你。”   几个男演员被她吓了一跳,转身后目光闪烁。   “这小姑娘老哭,我们来安慰安慰她。”李兆凯指着自己脸,“找我?”   “嗯,正发火呢。”韶伊没说谎,钱导确实在发火,至于为谁发火,估谁往枪口撞就是谁。   “我先走了。”李兆凯跟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匆匆跑去拍摄场地。   剩下的男演员心虚,怕自己刚才做的事被人发现,不敢继续带着,全都借口离开。   韶伊低头看了眼还在埋头啜泣的女演员,把手里的纸巾递给她。   “谢谢。”女演员抹着眼泪抬头,却在看见韶伊的脸时僵住动作。   她生硬地别开脸,“我不要你的纸。”   韶伊有些意外。   这女演员看起来是特约演员,第一次见面而已,不熟,怎么跟和她有仇似的?   “你真不要?”她问。   “不要。”   “哦。”韶伊起身准备离开。   她也不是那种非要帮忙的滥好人。   “等等!”女演员叫住她。   “韶伊,我告诉你,别以为飞黄腾达了就可以瞧不起人。”   这话带着些怒气。   韶伊简直被逗乐了。   她跑过来替她解围,递纸巾,结果被冷脸拒绝,也不知道是谁瞧不起谁。   她懒得废话,直接离开。   /   “韶老师,准备好了吗?还有十分钟现场就准备好了。”车窗外有人问。   王梅莉冲外面喊:“马上,补个妆。”   韶伊正坐在镜前,闭着眼任化妆师摆弄。   王梅莉一边处理工作消息一边唠叨:“剧组这些人就是闲的,什么八卦都瞎传,被我骂过都不长记性,简直不要脸!”   “哎,韶伊,你今晚是不是要跟沈修拍吻戏来着?”   韶伊正默默在心里回忆台词,王梅莉见没人理,不再说话。   咚咚咚。   有人敲门。   怎么又来催?王梅莉不耐烦地从沙发上起身去开门。   “韶老师马上就好......裴总?”   看到车门外站着的贵气男人,王梅莉脸上的不耐烦立即消失,本来准备换上工作时的社会性笑容,想起韶伊的话,硬生生憋了回去。   “韶伊在里面?”   “呃,裴总,韶老师一会儿要拍摄,正忙着呢。”   周炜八适时地凑上去赔笑:“王姐,裴总有东西要给韶老师,我们这边晚上还有会,要不您看看叫韶老师出来一下,就两分钟。”   “这......”片场似乎有人知道这里站的高大男人是裴观宴,不约而同看向这个方向。王梅莉有些为难。   “剧组还养狗了吗?这么吵。”   韶伊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王梅莉回头。   韶伊妆还没画完,不过这张脸已经非常清丽秀气。她眸色流转着,扫了圈要看好戏的人,眉头微皱,似乎真在疑惑门口是什么东西。   裴观宴看见她,眸色微亮,双手摸了下外套内口袋的位置,似乎要寻什么东西。   动作匆匆忙忙地,跟他平时的从容淡定很不相符。   韶伊给王梅莉递了个眼色,后者立即会意,向车内走去。   “韶伊,东都电......”   话还没说完,面前一阵风。   房车门啪地被关闭。   门框震得乱晃。   周炜八被这一下吓了一跳,尴尬地低头,余光瞥见裴观宴动作停滞,嘴角似乎缓慢扯出一抹自嘲的笑。   /   拍摄现场各组导演正在调度场务,调试设备,做夜戏开拍前的准备。   沈修上妆上得早,在一边百无聊赖站着,四处乱望。   远远看见两人男人畅通无阻进了片场,他走近一瞧,哟,前面身材高挑的不就是裴观宴嘛。   “裴总,您怎么亲自过来了,需要我去叫导演吗?”沈修两手插卫衣兜里,挑了挑眉,有意调侃。   “不用不用,我们还有事,等以后再抽空来吧。”周炜八见是他,连连摆手。   他知道沈修什么德行,嘴毒得狠,专会扎人心窝子,虽然每次都会被裴总反杀。也不知道这人怎么这么执着于碰硬钉子。要是刚才裴总在韶小姐那里碰一鼻子灰的情况叫他看见......   “这样啊,那我送送你们呗。”沈修说。   “今晚没通告?”裴观宴问。   “有。”沈修说完,扯开嘴角,摸了把后脑勺。“但我化好妆了,应该能赶回去。”   “随你。”   裴观宴抬腿往片场出口走,周炜八见状跟上。   片场大多人都在工作,路上人稀,远处黑色树影旁挂着明月。   沈修嘿嘿笑了两声,跟到周炜八身边。   在他第三次忍不住偷笑时,周炜八叹了口气问:“沈老师今天怎么这么高兴?”   “今晚跟女神拍吻戏,我怎么能不高兴。”   裴观宴猛然顿住脚步。   周炜八愣愣扭头,就见沈修笑得混不吝。   “哪个女神?”   “韶老师呗,我新晋女神,你不知道她拍戏的时候多有魅力......”   身边冷飕飕的,周炜八瞥见裴观宴脸色瞬间黑了三分,垂眸扫量着沈修。   那眼神淡定中不失......杀意。   周炜八急忙给沈修使眼色,祖宗哎,拍戏就拍戏,别这么戳人心窝子行吗。   沈修没看见任何人的情绪变化似的,“真的,举手投足都是气质,长得就是读过书的样子,娱乐圈很少有这种艺人,怪不得之前艺星那么痛快就把她签了......我是老板我也喜欢,不是老板我也......”   “咳咳咳咳。”周炜八疯狂捂嘴大声咳嗽,企图掩盖沈修的大胆发言。   裴观宴冷不丁勾起唇角。   眼神能杀人的话,沈修早就死八百回了。   他知趣地闭嘴,揣兜走到裴观宴身边,想用肩膀撞他一下,“开玩笑的啦......哎哎哎疼!”   裴观宴抬手反扣,沈修瞬间变成一只胳膊吊在上边,整个人弯腰俯向地面,想蹲还蹲不下去的窘态。   沈修疼得唧哇乱叫,“错了,二哥,我错了!”   他张大嘴,口水拉丝掉下来,裴观宴嫌恶地松手。   沈修如释重负,按着自己的肩膀往后大退三步,才哭丧着脸抱怨:“你分都分了,合同也解约了,你至于么。”   “至于。”   “什么叫不怎么样......”沈修一边揉肩膀一边说,不经意间看见裴观宴认真的神情。   “你真想跟她和好啊?”   裴观宴沉吟片刻,点头。“嗯。”   “闹呢,你来真的。”沈修欲言又止,“上回一起去吃饭那天,听说你还包了私人影院?是为了她吧,怎么样,说清楚了吗?”   片场大灯亮得很,但终究有尽头,从中心到四周,明亮与黑暗交轨渐变。   裴观宴低眸瞧着地上的影子,长长短短。   “不怎么样。”   “怪不得我看她刚才说了一句话就把门关上了,你这道阻且长啊。”   “长。怎么着。”裴观宴淡淡道:“还能不追了么。”   “啧。”沈修第一次见似的,上上下下打量他。   周炜八也愣住,他进艺星有七八年了,当总助也有四年,第一回 听见裴总要“追”人。   说实话,钟鸣鼎食的世家养出来的子弟,有几个不傲慢,从来都是高高在上地等人来求自己,主动求人的事可太少见了。   何况裴总明明还有心结没解开。   夏夜虫鸣噪耳。   “能借位么?”裴观宴突然问。   沈修挠了下头,明白这说的是吻戏。   经过刚才那几句话,他不敢再放肆。   “这......不好说,得看导演,但是据说这镜头挺重要的,估计至少四个机位......”   “吻替?”   “吻替只能在特写的时候用。”沈修有点为难,“韶老师是很敬业的演员,特别追求电影的质感,不过导演同意的话......”   周炜八悄悄举手,“要不我去跟怀导协商一下?”   裴观宴没应,周炜八当他默认,赶紧往拍摄现场走。   /   “韶,韶老师,晚,晚上好。”沈修两手交叠放在身前,站得笔直,说话时抬头一秒,又迅速低下。   韶伊刚跟导演确认完细节,见他这副拘谨的样子,总觉得反常。   导演助理还没打板,韶伊走到沈修旁边的座位上,理了理衣服,坐下。   “今晚不高兴?还是紧张了吗?”   沈修紧张地瞥她一眼,见她忙着看走位,没看他,松了口气。   “本来挺高兴的一场戏......现在被人盯着,如鲠在喉如芒刺背如坐针毡如临大敌如丧考妣。”   噗嗤,韶伊没忍住笑出来,本来想问他被谁盯着,眼神流转间就注意到导演身后多了两个人。   裴观宴眼睁睁瞧着那处女子的粲然明笑,变成冷淡平静。   他挪开视线,扯了扯衬衫领口。   心口憋得慌。   “刚才导演跟你讲过吻戏的姿势了吗?”韶伊扭头问。   沈修目睹裴观宴烦躁的神情,心里正乱,完全没听懂韶伊在说什么。   “嗯......嗯?”   韶伊伸手在他身上比划,“等会儿接吻的时候,你这样,这样,手放在我后脑勺往下一点,不要太用力,另一只手放在我腰后。”   沈修见瘟神似的向后一蹦,韶伊愣了一下,他也反应过来,挠挠头。   随便编了个理由:“荧幕初吻,有点,有点紧张......”   “哦。”韶伊没打算深究,“可能会废很多条,你不要灰心,慢慢来。”   沈修欲哭无泪。   刚才裴观宴为什么要叫住周炜八啊!   他宁愿裴观宴施压把这场戏删掉,也不想在虎视眈眈下跟韶伊拍吻戏。   万一他中途变卦生气,肯定不会对韶伊做什么,那过后受罪的肯定是他沈修,这不是让人往火坑里跳吗?!   沈修咽了咽口水,有气无力地说:“我,我尽量一条过......”   导演助理喊:“三场一镜一次,action!”   韶伊立马进入角色,沈修愣了一下,随即按心中背得滚瓜烂熟的剧本演戏。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里惦记着接下来的吻戏,他整个人显得浮躁。   “邹雯。”他拉住韶伊的手,本该稍显强硬地将她拉进怀里,结果下手时有些虚。   怀庆对着喇叭喊:“卡!江岸,气场不对,情绪也不对,想一下我跟你讲的过程。”   “三场一镜二次,action!”   还得看一遍,真是折磨人。   周炜八感慨。   这遍很顺利地演到吻戏部分——江岸忽然快走了两步,转身站在邹雯身前,邹雯从刚开始的失神变成羞赧,似乎意识到什么,抬眸与他对视。   江岸将她拉进怀中,俯下身去——   暖色路灯下,相拥的人儿唇瓣相贴。   周炜八不忍心再看,扭头偷瞄身边的人。   裴观宴正倚在撑棚的金属杆边,食指中指之间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点猩红,惨白的雾袅袅升上去,笼住他的神情。   “卡!剧本里是写你俩第一次接吻吗?拜托,你们是成年人了好吗?”   怀庆骂骂咧咧起身,朝演员们走去,一把抓过一个场务做演示。   他搂住场务的腰,四十岁已经是两个孩子爹的场务闭紧眼配合他。他按住场务的后脑勺,稍微用力,使他借势靠近自己,暧昧缱绻。   “这样,这样,懂吗?”   “傻了?”   “不是影帝吗?一场吻戏都不行,趁早改行吧。”   听人讽刺自己的成就,沈修瞬间气血涌上心,索性支棱起来。   “对不起,怀导,再来一条。”   “好好拍,不然就让全组陪你磨。”   怀庆过去讲戏的时候周炜八就有种不幸的预感,果然,看见他亲自示范的吻戏后,周炜八就绝望了。   杀人诛心。   别说是裴总了,这种场面是男粉丝都见不得的场面。一边围观的场务和等戏的演员刚才都爆发出小声议论。   片场叽叽喳喳,进了蜂房似的。   “周炜八。”裴观宴沉沉叫他。   周炜八腿一软,立马凑过去,心里盘算着怎么把这场戏打断,如何劝怀庆改剧本。   “去清场。”   “啊?”   “清场。”   裴观宴不耐烦地重复。周炜八这才点头,赶紧走出去,一边走一边想这个清场是什么意思。   把围观的人清走还是把全部人清走?   走到拍摄轨道不远处的围观群众后,往裴观宴那看,他也扫过来一眼。   周炜八立即明白意思,走过去跟执行导演耳语几句。   执行导演:“清场了,无关人员不要围观。”   看俊男美女拍吻戏看得不亦乐乎的众人哪想离开,平时只有大尺度戏才清场,这才什么尺度,都没挪脚。   直到有人回头看到周炜八,又顺着视线看到导演棚里的裴观宴。   人群立即退散。   周炜八稍微磨蹭了一下,走回去时这个镜头已经到了尾声,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怀庆,生怕他再提前喊一句卡。   他一个看客都紧张得心脏快跳出来了,倒是裴总,刚才居然只叫他过去清场。   比想象中淡定很多......   现在这世道,以裴总的身份地位,动动手就能控制剧本,不是什么难事。   明明刚才只是听见这件事,都气得想拧断沈修的胳膊,但现在真发生了,他居然没有干涉半句话。   为什么?   周炜八不解。   “卡。好,准备下个镜头。”怀庆终于点头,“韶伊你一会儿主动一点......”   韶伊看过来,眸色水润,犹在戏中。   周炜八脑中浮现沈修那句:“韶老师是很敬业的演员,特别追求电影的质感......”   难道裴总是在尊重韶伊的职业追求?   他不太敢相信。这个圈、这个阶层的人,很少会真正尊重“金丝雀”。   他们可以撒开笼子,任雀儿闹,任其挥霍,但那些都是他们可承受的,一旦她的行为超出宠物的本分,他们立即会关闭笼门,或者干脆舍弃她。   早年间,嫁入权贵人家就被迫放弃事业的女星很多。   看来裴总的心态改变不少......   怀庆讲戏讲得嗓子哑,拿起桌上的保温杯灌了口茶,砸吧几口,感叹道:“观宴,要说茶,还是你那的武夷岩茶喝着最合口。”   裴观宴没应,周炜八圆场:“下回给您带。怀导,下个镜头拍什么啊?”   “行。”怀庆似乎察觉不对劲,多看了裴观宴两眼,“吻戏啊,这四个机位才用了俩。”   周炜八心里咯噔一声。   就听见身后一声愠怒低吼:   “还他妈拍?” 第31章 是不是在追韶伊?   “当然拍了。”怀庆无辜摊手, “法式深吻的特写镜头我都画好了。”   周炜八往他的笔记本上看了一眼,被那唇齿纠缠的画面吓唬住。   刚抬眼就见裴观宴往拍摄现场走,周炜八急得叫:“裴总、哎......”   裴观宴没听见似的走了, 周炜八看了看若无其事的怀庆, 手指头压在笔记本上, 压低声音说:“怀导,你看这画面,像不像一罐岩茶飞了?”   “别这样嘛。”怀庆阖上笔记本,哈哈大笑, 周炜八被他笑得莫名其妙。   “逗你玩儿, 吻戏已经拍完了。跟我说实话,你们裴总是不是在追韶伊?”   周炜八松了口气, “被您看出来了。”   手机上来消息,是秘书告诉他刚安排下去的线上会议已经准备好了, 随时可以开始。今晚的会太重要, 要不是因为韶老师,裴总一定会回去开会, 现在就只能降低标准开线上。   周炜八跑出去传消息。   “谁还不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我就是没想到, 他也有今天。”怀庆摸下巴颏笑。   有个看着像助理的男人过来在怀庆身边耳语几句, 怀庆听完说:“那当然得备好藏盒,难道还能挂在客厅里当装饰?”   /   “韶老师, 你有没有感觉背上冷飕飕的?”   拍摄间隙, 沈修忽然小声对韶伊说。   化妆师正在给韶伊补妆。   “你回头看看就知道了。”韶伊说。   “有什么啊?刚才不是清场了吗......”沈修嘟囔着回头, 瞥见几个打光师录音师身后的深色身影。   立马一个猛甩头,目视前方,站得板板整整。   “我擦, 他不是在怀导那里吗,什么时候站这么近的?”   韶伊低头看剧本,一副与我无关的样子。   沈修被她的淡定影响,“反正吻戏拍完了,接下来我应该只剩两个镜头了,拍完我就跑......”   “赵欣不在?”韶伊四处望了望,没找到她的身影。   “没看见,韶老师。”   “没看见。”   “不知道呢,韶老师。”   身边的工作人员纷纷摇头。   韶伊有些疑惑,赵欣明明说过要看她晚上这几场戏的拍摄来着,怎么两个镜头都完了,还没来。   沈修的最后一个镜头拍完,如释重负,早早看准了逃跑路线——   “沈老师。”韶伊叫住他。   沈修摸了摸后脑勺,想走又不能走,尴尬得原地蹦两下,“怎么了韶老师我有点着急有什么事咱们明天再说吧?”   韶伊笑了下,眉眼弯出娇润的弧度,“躲得了今天你还能躲得了下次拍摄?”   “也是......但是......”   “你只是拍了一场合格的戏,广电都懒得查的那种,还有什么比这更名正言顺的吗?”   “说的也是......”   “沈老师,你可是专业演员,影帝,专业素养方面外行人怎么能质疑,对吧?”   对啊,明明他只是敬业,裴观宴凭什么迁怒于他?他有什么理由,有什么资格?!   沈修腰板自动挺直。   韶伊:“我虽然脾气不大,但要是有人质疑我的专业性,我肯定不会就这么过去的。”   “说得对!好歹是钟鼎奖影帝,不能受这个气!”沈修慷慨激昂地附和,转身就往反方向走。   眼见他就要雄赳赳气昂昂从自己身边路过,韶伊赶紧叫住他,“等一下。”   “怎么了?”沈修一边走一边回头问。   “沈老师,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捎一下东都电影节的邀请函?”   “行。”也没听清是什么,沈修不过脑子地满口答应,扭头就看见站在片场后方的人。   高挑颀长的身姿半隐在黑夜中,只有一抹猩红时明时灭。   沈修瞬间顿住脚步。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看不清那人的神情,他总觉得有点害怕。   他讪讪回头,韶伊正往这边看,给他比了个加油的手势,他只能硬着头皮往回走。   见沈修好歹是没好意思折回来,一步一步磨蹭过去,韶伊收回视线。未熄的手机被王梅莉的□□表情包刷屏。   /   看到满地烟头的那一刻,沈修头皮麻了一下,讪讪地抬头赔笑。   裴观宴掀眸瞥他一眼,意味不明。   “就是说,那个我......我就是,这边风景不错,哈哈哈哈哈。”沈修说,“那个,二哥,我今晚的戏都拍完了,您着不着急回去啊?不着急的话我就先走了。”   沈修揣在外套兜里的手紧紧攥住布料。   “急什么。”裴观宴嗓子有点哑,“今晚还有几场戏?”   他没指名道姓,只一个眼神,沈修就知道他问的是韶伊。   “这是最后一场,还有几个镜头。”   “对了,刚才韶老师交代我取什么邀请函......什么东西,怎么没告诉去哪取?”沈修下意识摸后脑勺,随口扯话题。   裴观宴没说什么,朝人群中看去,眸色稍黯。   沈修以为他不知道这件事,还要开口,就听见一些细微的窸窣声和交谈声。   立即屏息凝神。   “......我跟你说,你别跟韶伊走太近啊......”   “为什么?”   两个女声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响起,大概是这地方暗些,没注意这边有人。   沈修看向裴观宴,他显然也听见这段对话。   四周黑漆漆,突然有人说话还挺吓人的,沈修想起某些都市传说,有点害怕,嘘声说:“二哥,你刚才看到有人过来了吗?”   “这地方之前不是什么坟场之类的吧......?”他抱紧手臂。   “闭嘴。”裴观宴有点不耐烦。   沈修讪讪闭嘴。   口不能言,也不敢跑,只能支棱起耳朵听后面的对话。   “她就是那种心气儿高的人,踩地捧高,才不会跟咱们这样的人交心。”   “不会吧,我跟她接触过,她人很好的。”   “什么人很好?你不知道,我以前跟她在好几个剧组碰见过,拍摄间隙我们这些特约演员都坐在一起玩,就她一个人手里捧着剧本,假装认真,有一回我路过发现她剧本都拿倒了,哼,还不是想让导演夸她。”   “呃......是不是有误会?”   “什么误会,就是她摆谱,今天我不是被廖颖欺负了嘛,她过来递纸巾,我本来还以为她不媚强了,没想到她居然表现得一点都不认识我,要不就是嫌我咖位小,假装不认识。后来想想,她过来,肯定是打廖颖的脸呗。”   “可能韶老师她真不记得你了呢。”   “不记得?怎么会不记得,我这张脸不够漂亮吗?我跟你说,我听说了,她跟艺星的老总牵扯不清,估计是抱上大腿了,你得小心点,她这种人跟别人好都是有目的的,你指不定哪天就掉她坑里了......”   嘶,原来是在议论韶影后。   沈修在剧组混迹这么多年,早就知道人多的地方八卦多,何况盛产帅哥美女的娱乐圈。   不过这话说得有点过分了,他跟韶伊在同一个剧组相处这么长时间,从来没见她有什么谄媚有钱人或者鄙视小演员的举动。   她只是为人内敛些,戏外不怎么喜欢跟人打交道就是了。   他扭头想看裴观宴什么反应。   夜色暗,只能隐隐看出黑色衬衣勾勒出的肩背轮廓,像黑夜里蛰伏的兽。   一阵风吹过,沈修搓了搓手臂。   见鬼,八九月居然就到了这么冷的时候。   /   知道韶伊晚上有戏份要拍,赵欣本来打算在一旁悄悄围观,结果被一个刚认识的特约演员拉过来,非说有话要对她说。   她拗不过,只好过来,没想到这人句句诋毁韶伊,她有点气愤。   “韶老师不是这样的人,而且她一个影后,就算跟裴总在一起了,也是门当户对,怎么就抱大腿了?”   “哎呀,你已经被她洗脑了,我跟你说不清。反正她不是什么正经演员,正经演员谁天天炒作啊,我估计她的影后奖也......”   这特约演员没继续说下去,赵欣却听明白她的意思,是说韶伊的影后奖项也有水分。   《青·冠》和《游园》她都看过,豆瓣影评里都在夸女主的演技,这人怎可以这样随便瞎猜污蔑人?!   赵欣站起身,“行了,我以为你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跟我讲,要是这样的话,我们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你最好再也不要背后诋毁韶老师,否则我们可以去制片人那里理论理论。”   特约演员白了她一眼,“傻B,我是看你可怜才来劝你,狗咬吕洞宾。”   赵欣被气得浑身发抖。   “让我看看,谁在这聊天呢。”含笑的男声传过来,有些痞。   赵欣听出是男主角沈修的声音,连忙看过去,那块光暗,隐约能看到站了个人。   “沈老师。”谄媚的声音从身边传出去,赵欣难以置信地看着刚才还唾弃“媚强”行为的特约演员。   “聊什么呢?我听着挺热闹。”   赵欣不知道刚才的那番话该怎么说,欲言又止,手被特约演员拉了一下。   “没什么,沈老师,您今晚没通告啊?”   “没......”沈修刚吐了一个字就被打断。   “废话挺多。”   赵欣疑惑地看向沈修的方向,那地方似乎还有人,声音低哑磁性,带着点冷冰冰的笑意,似乎在哪听见过。   特约演员小心翼翼问:“沈老师,这位是......?”   “巧了,你肯定认识他。”沈修说。   特约演员笑得有点心虚,“沈老师别开玩笑了,我怎么会认识这位先生。”   只听见那男人笑道:“不认识怎么会议论我呢,对吧?”   低沉的笑声,像是一把冰刃坠下来,特约演员霎时明白过来,脸色煞白。 第32章 “可我想见你。”……   这人恐怕就是刚才话题里艺星那位。   见鬼, 这种身份的人居然会亲自来片场。   特约演员颤颤巍巍解释:“对不起裴总,我不是有意要议论你的,我只是想说韶伊她......”   又来了, 看样子这人实在是没脑子, 还想哔哔关于韶伊的谣言。沈修听腻了, 掏了掏耳朵,打断她:“她怎么样轮得到你说?”   她到底是不甘心,试探着说:“可是她可能在骗人啊,那个, 裴总, 那个女人心机深不可测啊,她就是图你的钱和势......”   裴观宴似乎被她的蠢钝逗乐了, 嗤笑一声,往忙碌的拍摄现场瞧了一眼。   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飘散在空气中。   “我倒是想。”   “什么?”她没听清。   那边的人不再说话。   脚步声渐近, 沈修插兜走过来, 用一种“你自己非要下地狱”的语气对特约演员说:“行了,管好你的嘴吧。”   “沈老师, 我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赵欣也不知道这一套是在做什么, 那个裴总显然是听见她们刚才的对话了, 但他到底是不在乎还是怎么着,她完全猜不透。   她看见沈修往特约演员耳边耳语了几句, 特约演员皱起的眉眼就瞪圆, 捂着张大的嘴巴。   “我道歉, 我一定去道歉,但是求求你不要......沈老师,求求你......”   沈修耸了耸肩。   /   “收工!”   终于等到这一声令下, 韶伊揉了揉酸痛的腰。   “怀导,这地方我是不是该看着她们?我记得分镜头是这么写的,但是拍摄的时候,机器一动我就给忘了。”   “嗯......”怀庆手指摩挲下巴,盯着监视器看了半天,说:“这样也挺好,侧脸更含蓄,所以我没喊卡。”   韶伊又跟怀庆确认了几个镜头,走出导演的棚子。   怀庆年纪大些,平时收工时身边的助理都来帮忙,该递水杯的递水杯,该收拾监控器的收拾监控器,怀庆常像在门前晒太阳的老头,躺椅上伸伸懒腰,非得等人再三催,才说起身回去休息的事。   今天他一反常态,韶伊一离开他就起身,四处张望着本该在自己身边的助理。等了一小会儿,有点不耐烦,索性一边念念叨叨,一边自己动手收拾机器。   “......这帮小孩,一点没有责任心,居然能集体忘记接我下班?......把一个孤独的老头放这里,良心不会痛吗......也不知道观宴说的画到没到,我这可是连怎么细细欣赏品味都想好了......”   躲在棚后的生活助理看着瘦小的老人在满地混乱的电线和板凳之间来来回回,提心吊胆,却迟迟不敢进去。   怀庆青春期生活在美国,是典型愤世嫉俗的青年,瞧不起一切陈旧的东西,到了晚年,突然对文物痴迷起来,别的什么瓷器玉器典籍他也不理,单单喜欢古画,尤其是宋代的山水画,爱不释手。   前不久听说惠崇的《碧楼夕清图》在国外被人天价拍卖走,卖家却低调异常,怀庆连联系人家看一眼画作都不能够,愁得电影都快拍不下去了,没想到裴家二公子递来消息,说可以把画借他欣赏几天。   怀庆为这事兴奋好几天了,早就打发人去准备各种物件,迎接画作光临。结果马上就快到约定的时间了,那边突然打电话说现在的画主不愿意借了。   怀庆那脾气,相处久了的都知道,犟得很,要是知道这事,指不定怎么闹呢。   眼见小老头就要发脾气,助理只能走进去,小小声实话实说。   果不其然看见怀庆一屁股跌坐在凳子上,半晌没缓过来,随后起身就要踹凳子,却因为没站稳,自己险些跌倒,幸亏被扶住,助理劝他还有下次,他听不进去,挣扎着比比划划。   最后平静下来,仰面躺在椅子上,双目无光。   “那边打电话的时候都没说原因?”   “没有,我要问来着,那边好像很忙,就给挂了。”   “......什么时候给你打的电话?”   “就今晚,八点多不到九点。”   “□□点?......我当时在拍戏——啊!这个记仇的臭小子!”   /   韶伊正准备找助理时注意到一旁有个畏畏缩缩的人,似乎一直在偷瞄她。   是上午那个被欺负的特约演员。   她想不通两个人还应该有什么交集,助理走过来,顺手帮她脱掉戏服外套。   “韶老师,又腰疼了?”   “还行。”韶伊扶腰左右扭了扭,应该是今天拍摄时长令人吃不消,过两天就好了。   身后似乎有人叫她:“韶老师,我有话跟你跟你说......”   韶伊回头,看见刚才的特约演员,她有些害怕似的,态度跟上午相比,一百八十度转弯。   “说吧。”   “啊?”特约演员没想到她一点都不避人,看了看周围来来往往的人,有些尴尬,但想起沈修的话,一咬牙,说:“对不起,韶老师,我因为一些道听途说的事误会你,还添油加醋编了故事,造谣你攀高枝耍大牌,导致你被人议论,都是我的错!”   周围有人围过来,听她这么说,恍然大悟,怪不得这几天韶影后的八卦这么多。   韶伊却听得稀里糊涂。   有关绯闻谣言她都早已习惯,不会放在心上。她在意的是这人上午连她的纸巾都不收,晚上居然会主动来道歉?   她想问问原因,特约演员已经拨开人群跑路了。跟助理对视一眼,对方也是满脸问号。   算了,管她呢。   “沈老师呢?已经走了吗?”   “不知道啊,中途他的镜头拍完就没再见过了,回酒店了吧。”   看来是没拿到啊。   韶伊轻轻叹气。   助理抬手看了下腕表,时针指向十二,“不早了,咱们也回酒店休息吧?”   /   隔天早上,韶伊正在酒店房间里洗漱。王梅莉提着早餐进门,一声声叫着到处找她,那声音穿过洗手间半掩的门还很有穿透力。   韶伊从门里冒出半个脑袋,刷牙的动作没停,满嘴白色泡沫,说话有点含糊,“我在这......”   王梅莉忙着布置餐桌,“我看你这几天也太累了,早餐就别控制了,所以买了豆乳燕麦粥和抱蛋煎饺......刚刚还以为大清早你又去拍戏了呢,昨晚看热搜了吗?”   韶伊仿佛闻到食物香气,加快洗漱速度。“今天没通告啊。昨晚拍戏回来太晚了,倒头就睡了。”   “我怕你记错日子,你以前不就经常没通告还往片场跑,小迷糊。今天上午有专业医生过来给你按摩,记得注意敲门声,那平仁医院的医生可贵了,我签了一个月就花六位数。”   “知道了......昨晚热搜怎么了?”   “电影节那事啊,《游园》又被讨论了一把,主角的cp,甚至你跟小毕的cp都火了。”   墙边挂架上有毛巾,韶伊胡乱拽下来擦擦手,冲去餐桌旁坐下。   白白胖胖的煎饺坐在金黄的蛋液上,边缘微焦酥脆,碧绿葱花和黑芝麻散落,鲜香扑鼻,令人胃口大增。   韶伊大快朵颐,王梅莉拿手机摆到她面前,韶伊边吃边飞快扫了一眼。   是几个热搜位置的截图。   #韶伊 毕含婴#   #东都电影节#   #韶伊 最佳女演员提名#   #话语CP 提名#   #毕含婴最佳男演员提名#   #东都电影节邀请函#   #《游园》 7项提名#   王梅莉直勾勾盯着她,似乎在等她发表一下看法,韶伊努力咽下煎饺,又顺一口燕麦粥。   “哦。”   “哦?”   “嗯?”   “不是,另一个获奖剧组已经晒了一轮邀请函了,你知道谁在那个组里吗?裴青荷!她可好一阵子没动静了,”王梅莉悄悄声说:“有人猜是被雪藏了,不过谁敢藏她啊,我估计是想养路人缘了。”   裴青荷确实有一阵子没出来蹦跶过了,连廖颖都没提过她,韶伊想。   王梅莉:“裴青荷也是脸大,蹭的电影被提名,她女四号都算不上,晒邀请函晒得可得意了,还内涵你获提名的消息有假......就是说,到底是谁这么闲的,把邀请函给偷了,里面可是带组委会信函的,这么重要的东西电影节再做一份,一时半会儿也寄不过来。”   前天王梅莉突然收到获提名的消息,还说邀请函也到了,欣喜若狂,结果找了半天没找到所谓邀请函,最后发现是J国组委会失误,把韶伊的邀请函寄去了前东家艺星。   可艺星前台说没收到过韶伊的邀请函。   王梅莉急得嘴角起泡,看了眼还在淡定吃早饭的韶伊,忽然意识到什么。韶伊直接叫她去艺星找裴观宴要。   王梅莉说他出差,不知道今天回不回来。   /   上午窝在沙发看电影时,门外响起敲门声,韶伊以为是推拿师傅到了,开门就看见裴观宴。   额前不落碎发,眉鼻显得更英挺,一身剪裁利落的衬衫西裤,本该是很意气风发的打扮,却因为些许倦色显得风尘仆仆。   韶伊愣了下,本想关门,被他抢先扣住门边。   “我来送东西的。”   声音也哑得异常。   韶伊撒手,斜倚门框,垂眸盯着自己棉拖里露出的半截脚面。也不知道这五星级酒店的鞋质量怎么这么差,穿几天就开线了,挂在脚上丢当丢当乱晃。   他从外套里拿出一封信函,却没直接给她。   “一早上没沾水,借口水喝?”   韶伊轻轻道:“不用跟我卖可怜,上回直接还了,现在也不至于这么狼狈。”   说的是拍戏那天,他当时提起东都电影节被她打断,她也是后来才意识到他可能是来送还邀请函的,谁知最后什么也没留下。   “上次你不见我。”   “你要是真想还,当天就该叫人把东西送过来。”韶伊冷笑,把手摊开伸出去,“又不是加冕仪式,还非得办个仪式,亲自交接。”   “因为我想见你。”他说。   “很想。” 第33章 裴观宴好声好气哄……   啪嗒。   裴观宴垂眸, 见韶伊脚上的棉拖落在地上,露出只纤白的脚丫。她不动声色地踩到拖鞋上。   “哦,看来你最近太闲了, 非要在我这浪费时间......不过我没工夫应付你, 东西留下, 你走,否则我叫人了。”   韶伊已经有些不耐烦,扯过他手里的邀请函,顺手就要关门。   裴观宴接住门, “留我一会儿, 好不好?”   “不好。”   “那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去高藏取景太危险了, 我在那里安排了......”   下个阶段怀庆剧组要去高藏取景一段时间。   韶伊打断他,“不用, 管好你自己的艺人就行, 我的安全不用你费心。”   “我只担心你。上次就在希腊受了伤,不是么?”   “我是你养的画眉鸟吗?还是攀附你的菟丝花?”   韶伊即便长得再温润, 冷起眉眼,也有一种骄横, 讥讽的话从嘴里出来, 气势丝毫不输裴观宴。   裴观宴有些无奈,“韶伊, 我没有这个意思。”   “哦, 那我就没有这么脆弱, 工作的事我都会自己想办法......除非特殊情况,不会跟你有牵扯。”   “什么特殊情况?”   “你损害了我的利益。”   这意思是,除非他损害了她的利益, 她都不会跟他有瓜葛。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在她嘴里再听不到利益之外的事。裴观宴牵唇笑了下,眸子慢慢垂下去。他怎么会害她。   门框内外两道人影重叠,空调口的冷气慢慢四窜。   韶伊:“还有事吗?没有的话慢走不送。”   “不该私自扣了你的邀请函,这是赔礼。”   裴观宴不知从哪变出个丝带系着的小盒子,包装精致。   韶伊看也没看一眼,“裴总出手阔绰,我哪敢收得起。”   “希腊出差带来的小玩意儿,不值几个钱,收着吧,不喜欢丢了也成。”   韶伊目不转睛盯着他扶在门框上修长的手指,直到裴观宴慢慢收回手。   她回头看了眼挂钟,已经将近九点半,也不知道预约的医生什么时候过来。第一回 见面,就叫人家看见这种场面,不好。   她退后一步,用力关上门。   砰一声,房间内立即清净。   刚才一步迈得有点大,脱线的棉拖被落在外,韶伊单脚站立,准备去鞋柜找新拖鞋。   向下弯腰时重心不太稳,本来以为可以站住,谁知道那里的骨头缝里渗着疼,趔趄两下就砸到了门上。   裴观宴沉沉看着厚重的实木门,门框旁还有她落下的一只拖鞋,似乎脱线坏了,刚才就从她脚上掉下来。   他垂在腿侧的手还抓着礼物盒,静滞了几秒,终于敛眸准备离开。   咚!   就听见房间里一声闷响,连房门都细微地震颤。   他心里一紧,箭步冲过去,手掌拍门,“韶伊?韶伊?你怎么了?”   里面一直没有回应,裴观宴一边拍一边掏手机叫客服,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着急,六个数字按错四个,重输好几遍。   电话刚通,门锁咔嚓一声,从里打开了。他推门进去,就见韶伊正惨白着小脸斜倚在墙边,马上就要站不住了。他赶紧扶住她的腰,刚碰到衣服,她就瑟缩了一下。   “摔到腰了?”   韶伊额头冒汗,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嗯......”   “墙上太凉,我扶你去床上。”   “疼......我走不了......”   裴观宴眉头紧拧,伸出手要扶她,她站不住虚晃一下,他立即收回手怕弄疼她。   “乖,你别乱动,把手搭在我胳膊上。”   “慢点没关系。”   稍微一动,腰间就钻心疼,也顾不得眼前是谁了,韶伊咬牙把手伸出去,立即被他稳稳接住。   裴观宴弯腰,把她的手放在肩上,手臂伸到她腋下,捧着瓷娃娃一样,一点一点将她托起。   “疼。”她带着哭腔。   “抱歉,我再轻一点。”他更加小心。   忙活小半天,韶伊终于完全离开墙面,看了眼距离门口还有十几米远的床,瞬间泄气。   裴观宴安慰:“好了,你靠着我,很快就能走回去。”   他后退一步,试图架着她向前走。借力点少了些,韶伊被迫向前倾,疼得飙泪,“都怪你,啊,疼啊......”   要不是他来,她也不会落一只鞋在外面,不会弯腰找鞋,更不会站不稳,磕到门把手。   韶伊这张脸偏古典娇乖挂,眼泪将琥珀的瞳和纯净的眼白都蒙上潋滟水光。   “好好好,我的错,回头你怎么罚我都行。”裴观宴好声好气哄着。   “可你不能就在这里站着......试试搂住我的脖子?”   韶伊视线被泪水模糊,哪还有心思听他在说什么,就愣在原地等他摆弄。   裴观宴耐心等了几秒,等不到回答,就屈膝靠近她,双手从她胳膊下绕过去,环住,使她更方便借力,期间任她疼得胡乱挥手拍在他肩头。   大约折腾了十几分钟,终于挪到床边,韶伊倚在床头,裴观宴蹲在床边,握住她的脚踝。   “唔......”脚踝太敏感,她有点痒。   “乖,帮你上去。”以为她怕疼,他连呼吸都放轻许多。   韶伊尽量放松,视线挪下去,就看见自己纯色的棉质睡裙不长不短到膝盖处,小腿全露出来,他一只手掌托在她小腿中间,五指微陷在白嫩中,另只手抓着她的脚踝。不知什么时候挽起的衬衫袖口下,青筋微突。   “咳。”她咳了下挪开视线。   裴观宴抬眸看她一眼,注意到她的不自然。   心里忽然像被蝴蝶翅膀划开一道口子,意识到手中的滑腻触感。   他挪开眼,看向墙上的棕灰色挂钟,直到小心翼翼将她的腿放在床上,又俯身过去找了几个枕头垫她腰下。   韶伊看见他额上微微发亮的细密汗珠。   他刚才似乎很费心力,有些气喘,热息从她肩头扫过,她呼吸一滞,下意识向后避开。他身上有淡淡的烟草香气。   裴观宴摸了摸兜,有些茫然,回头去找什么东西,她不想偏头看他,但听见他低哑的嗓音,似乎是在打电话找医生。   “黄骁,是我......腰伤,你有认识的医生么?......现在......”   “裴观宴。”她小声叫他。   “嗯?”他立即捂着话筒走过来。   “我有预约的医生,应该就快到了。”   “你疼得太厉害,得找专家。”   “平仁医院的医生。”应该很专业了吧。   平仁是南城最顶级的私人医院,里面的医生应该差不到哪去。   “平仁......”   裴观宴对手机话筒说了句不用了,挂断电话。   床头柜嗡嗡震动,韶伊抬手摸索。   “别动,我来。”   裴观宴捡起她的手机,“陌生号码,是医生?”   “应该是......你给我呀。”韶伊急着接电话。   裴观宴微挑眉,“别乱动。”   他划开接听键,把手机放她耳边,她抬手,想自己拿,被他另一只手扣住,口型示意不要动。   她瞪他一眼,将手抽出来。   “喂,陈医生你好,我是韶伊......对,我在房间,那个,麻烦你跟前台说一声,叫她们帮忙开门吧,我刚刚伤到了腰,不太方便下床......嗯,就是刚刚,现在好多了.....好,等会儿见。”   这会儿腰疼缓解许多,韶伊松了口气。   “好点了?”   “好多了。”   裴观宴又帮她拨了王梅莉的电话,王梅莉要去京都总部,刚准备上飞机,韶伊避重就轻,叫她安排助理尽快过来。   打完电话,裴观宴将她的手机放到身边,“想用的时候叫我。”   “你可以走了。”   “你伤成这样,我直接离开,岂不是让你记恨一辈子?”裴观宴幽幽道。   韶伊看见他脖子上的红痕,好像是她刚才不小心用指甲蹭到的——她刚才疼烦了,一直在怪他。   他语气有点委屈,跟整个人的气质格格不入,她有点心虚,随口打发他:“回去准备赔偿就行。”   “身偿?”   她嗔他:“你要不要脸。”   裴观宴不恼,甚至笑了下,坐到她腿边,俯身帮她调整身后不平整的枕头。   “平时见人的时候不爱说话,电话里倒是聊得落落大方。”   他这闲散的语气明显是想逗她一下,韶伊听出来了,还是开口呛回去:“社恐就这样,你有意见?”   “我怎么敢。”裴观宴看了眼腕表,“医生应该快来了。”   /   门口传来动静的时候,裴观宴刚去洗手间,韶伊想到要一个人面对陌生人,有点紧张。   “你好,韶小姐。”和善的女声从门口处传过来。   “你好。”韶伊微笑着小声回应。   她抬眼,看见一个大约四十来岁的优雅女医生,和一张熟悉的面孔。   裴青荷?   裴青荷脚踩恨天高,垂着眼左右打量,“好久不见啊师妹。”   “医生,这是?”韶伊问,同时手向后摸索手机,给裴观宴发了条消息叫他不要出来。   要是叫裴青荷看见他在这,又得闹一阵子。   女医生依旧笑着,有些抱歉,“裴小姐今天正好来平仁玩,听说病人是您,就想来慰问一下。”   裴青荷随手抽了把椅子坐下,“谁知道这么巧呢,平仁医院是我大哥手底下的,我平时几年不去一次,一去就碰到师妹你的事了。更巧的是师妹你居然又摔了,腰不要紧吧?”   女医生走到窗边给韶伊做检查,韶伊懒得理裴青荷。   裴青荷好奇地问:“医生,她会瘫痪吗?需不需要截肢之类的?”   女医生没回头,淡淡道:“不用的。”   裴青荷尾音下降,“哦。”   “小师妹,你怎么摔到?让我猜猜,因为东都电影节?邀请函还没到吧,别等了,现在国内有提名的全收到了,包括我。我就说,你那个提名可能有问题,网上消息肯定是在溜你呢,你等着,我这就帮你发微博澄清。”   裴青荷掏出手机,长指甲在屏幕上戳戳点点,噼里啪啦,一顿操作后给韶伊展示成果。   @裴青荷裴氏千金:没有影的事就不要乱传了,到时候官方一公布名单,发现没有最佳女演员,影后的脸可就掉地上了。   韶伊瞥了几眼,转头面向医生,跟她交流病情。   裴青荷抱臂翻了个白眼。   “来来来,有评论了,有人说捧得越高摔得越惨。可不是么,点赞。”   “哎,这不是我大哥么。”裴青荷惊喜道。   墙上静音播放的电视正在播放财经新闻。画面上被接受采访的中年男人跟裴青荷确实几分相似。   “你看像我这样的,还有我大哥护着,艺星不给我活动,我也能接好莱坞电影,还能拿奖。所以人啊,还是得认命。”   “是么。”韶伊挑了下眉。   “评论区都说某影后溜粉呢,还有人吵起来了,说某影后肯定也是被骗了......”裴青荷越念越起劲,“这条还说官宣影后......”   她尖锐的声音骤然停住,韶伊有些意外,扭头只看到裴青荷脸色僵硬。   韶伊从身下摸出手机,打开微博。   @裴观宴:恭喜韶伊@韶伊获得中国第一个东电节最佳女主角提名。@东都电影节-中国 第34章 (修) 揉捏脚掌的……   这条微博还顺便公布了提名名单, 被东都电影节的官微点赞转发。   可以说是官方实锤了。   助理进门,她提前知道王姐给韶伊预约了医生,看见有人给韶伊按摩就没意外。   她挥着手机, 嘴角快咧到太阳穴, 手舞足蹈地跟描述微博热搜:   刚刚有个女的发微博内涵韶伊没邀请函, 结果没过多久,新科的总裁、东都电影节的中国赞助商,裴观宴亲自发微博祝贺韶伊被提名,网上已经炸开锅了, 那女的只能灰溜溜删博。   助理压根没注意房间里的还有第四个人, 笑得狂放不羁。   “韶老师,你是不知道我有多爽, 那女的被打脸打惨了,粉丝都不敢开麦。”   韶伊憋着笑, 看了眼又气又尴尬的裴青荷。   韶老师干嘛看着墙笑?   助理一愣, 扭头才看见还有人,裴青荷咬紧牙关, 额上青筋微突,恶狠狠的目光瞪着她。   助理有点害怕, 往床边靠。韶伊抬手安抚她。   裴青荷兰花指捏着手机, 塞进香奶奶手提包,唇角莫名一勾, 笑得森森然。   “没想到师妹真被提名了, 那我就预祝师妹获奖封后。”   “嗯。”韶伊回。   助理看了看平静淡定的韶伊, 又看看趾高气昂的裴青荷,想起之前听说的关于裴青荷欺负人的事,腰杆逐渐挺直。   她可不能给韶老师丢人。   “我扫扫地吧, 有点脏。”助理说着,拿扫帚围着裴青荷扫了起来。   裴青荷嫌恶地挪开腿,助理仍拿扫帚往她脚下戳。   裴青荷怪叫着,高跟鞋被蹭到好几次,忍无可忍站起身。   “你干什么?”   “不好意思,这块地太脏了。”助理说。   裴青荷崩溃:“那你往我脚上扫什么?”   女医生说:“裴小姐,病人需要静养。”   助理回头,韶伊对她使了个眼色,她立即识相地走开。韶伊淡淡道:“裴青荷,我你也见到了,挺好的,不劳你费心。慢走不送。”   “我知道了,赶我走是吧。”裴青荷黑眼珠向上一翻,双眼皮褶被扯得极不自然。“你以为我在乎你一个破提名吗?也太瞧得起自己了吧,韶伊,毕竟我是裴氏千金,你什么都不是。”   医生给韶伊做了检查后开始帮她热敷,韶伊小声问她:“医生,请问我还用去医院拍片吗?”   “我摸着应该没什么事,你要是实在不放心的话也可以去拍个X片。”   “韶老师出什么事了吗?要去拍片?”助理担心地问。   居然没人理她?裴青荷环顾一圈,气得狞笑,“我告诉你,世家就是可以积累资本,跟某些娱乐圈的戏子不一样。我们这种人,动动手指就能把某些人的所有都摧毁。”   简单跟助理解释了一下,韶伊看向裴青荷。   她知道裴青荷不会闲到为了嘲她一个邀请函的事亲自过来,但这番话确实超出她的预期。   裴观宴一直在南城这边活动,京圈的应该是裴青荷的大哥。韶伊跟这人从没有过交集,为数不多的了解都来自手机跳出的财经新闻通知。   频上这种新闻的,绝非一般企业家。   裴青荷见韶伊不得不关注她,有些得意,扬起下巴指了指钟表,“没猜错的话,你经纪人应该是去京都谈陈导的新戏了吧。这会儿,应该谈完了。”   这次陈导递来的本子确实不错,否则王梅莉不会这么着急飞过去。   韶伊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王梅莉打来电话,抱怨本来聊得好好的,马上就要签合同了,结果对方莫名其妙反悔,这个本子就这么没了。   “知道了,嗯,你早点回来休息。”韶伊挂断电话,抬眼看裴青荷。   裴青荷满意地起身,“提醒你一下,陈导在京圈仰仗的大佬,有一半都跟裴家都相熟。韶伊,咱们走着瞧吧。”   “对了,”她走到门口,又回头,笑得暧昧,“有皮鞋,还藏男人了?不过面都不敢露,估计是怕露怯吧?”   “是么。”   裴观宴推门出来,低头理自己的衬衫,唇边淡笑。   裴青荷目瞪口呆,怎么会是他?不是去希腊了吗?   宽肩窄腰的男人挡住她半条路,她想离开,可这人身上精致不菲的黑衬衫和西裤都莫名昭彰一种压迫感,让她寸步不能动。   明明一父所出,裴观宴却原比大哥裴青荣多了一种从容贵气,身上还有种不容忽视的征伐欲。裴青荷恨啊,明明她和大哥的母亲才是元配。   “二、二哥,怎么会是你啊,我还以为,还以为......”她慌得很。   裴观宴掀眸看她,漆黑的瞳深不见底。   裴青荷:“二哥,对不起,师妹之前对你那样的态度......我真没想到是你。”   “所以你随便造谣她藏男人?”   裴观宴并未冷下脸,裴青荷却想到上回父亲寿宴上,他三言两语就把雪藏她的事撇得一干二净,不由得害怕。   “我......我做的不对。”   “跟我说有什么用。”裴观宴绕开她,朝卧室走去。   “跟捏脚有什么关系......”韶伊趴在床上,医生给她按腰,她扭头跟身边的助理说些什么。   助理寻声回头,看见一个身形高挑的男人,线条分明的颜让她微微犯傻,脑袋再次卡机。   靠!怎么艺星的总裁也会在这里?韶老师她是不是命犯裴家?   “聊什么呢?”裴观宴问。   助理哪敢回答,一旁的医生帮忙说:“裴总,韶老师她们正在讨论揉脚有没有助于活血化瘀呢。”   韶伊听见他的声音,头也没回,懒懒问:“你怎么出来了?”   “总不能一直让青荷找你麻烦。”   裴青荷被提了名字,不得不上前一步。她心里诧异,韶伊之前就对裴观宴态度不佳,他那种傲惯了的性子居然还没弃了她,反而现在在她受伤这么暧昧的时间里跟她单独相处。   见他对韶伊这种态度,裴青荷难免有点后悔刚才话说太多,不知道他听没听见。   她心一横,咬牙道:“韶伊,对不起,我刚才在门口看见皮鞋就随口瞎猜你藏人,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裴大小姐居然没走,还回来道歉了。韶伊唏嘘。   见韶伊不说话,裴观宴问医生:“她腰怎么样?揉脚真有用?”   “刚磕了一块淤血,可能牵动旧伤了,得养两天。至于揉脚......兴许有用吧。”   这方法是助理提的,她家里以前有人腰间盘突出,不知道为什么,比起护养腰更重视护养脚,天天泡脚捏脚,后来真把腰治好了。   助理弱弱解释一遍,最后猜道:“脚,脚上有很多穴位的......”   韶伊趴在床上,感受着医生施在腰上的压力:“有没有先放一边,总不能叫我现在去足疗馆吧。”   医生:“其实是这样,很多女明星出席活动,需要穿高跟鞋,容易造成足部疲劳。现在不方便,以后可以定期去捏捏脚,挺好的。”   助理:“就是就是,你昨天不就是穿高跟鞋拍了一天戏,差点把脚崴了,王姐怕脚会肿,你不穿鞋,就叫我把拖鞋给拆了一截,没想到害你磕到腰了......”   “原来是你!”韶伊叫苦。   怪不得棉拖穿得好好的突然开线。   裴观宴看着薄毯下露出的两只脚丫,脚掌微粉,足跟后还有磨破后结的痂。   怪不得她早上一直不太站得住,拖鞋也不好好穿,勾起脚尖丢丢当当乱晃。   裴观宴没发话,裴青荷想走也不敢走,只能默默低头盯着自己的高跟鞋尖,听这段没营养的对话听得直瞌睡。   一个被养来玩的金丝雀而已,今天能因为金主的一些偏爱出风头,明天就能被弃如敝履,毕竟娱乐圈大把美艳女明星,圈外也不乏青春娇俏的,哪有大佬愿意守着一个。   裴青荷不信她能蹦跶到冬天。   这么想着,裴青荷挺了挺背。   “二哥,我有个圈里的影后朋友对你公司的智能家居特别感兴趣,拜托我一定约你吃顿饭。”   裴观宴背对着她,没说话。裴青荷等了几秒,知趣地一步一挪准备离开。   韶伊当然知道裴青荷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告诉她裴观宴身边不缺女人,不让她有恃无恐罢了。   裴青荷似乎很忌惮他,但他到底是她的亲哥。   想起被这对兄妹搅和的乱糟糟的一天,韶伊难免心烦,“小王,送客。”   “叫你走。”裴观宴对裴青荷说。   这人怎么没点自知之名,韶伊幽幽:“还有你。”   “又赶我?”   “留你作甚么?捏脚还是治病?”她反讽。   助理听得一愣一愣的,之前只是听说,没想到韶老师对裴总真这么不客气,有些话要不是亲耳听到,她打死都不信有人敢对裴这种身份的说。   腰上的力道消失,脚边的床垫微微塌陷下去。微凉的触感覆上来,她不自觉轻颤。   韶伊微讶,回头看了眼,裴观宴正坐在床边,“你干什么?”   “你脚踝肿了。”裴观宴垂眸,沉声说。   韶伊看不见自己的腿上的情况,但切实感受到他修长手指揉捏自己脚掌的触感。   裴青荷已经快挪出卧室,听见动静后回头,险些惊掉下巴。   ......裴观宴在给韶伊揉脚? 第35章 按脚什么的...……   助理小王呆呆看着眼前年轻总裁跟气质影后的互动, 刚才还唇齿相讥,现在却躺床上按脚什么的......太涩了吧......   那双挽起衬衫袖口的劲瘦手臂,冷色皮肤上青筋微突, 这种隐忍的力量感跟手中的纤瘦脚丫对比鲜明。   他的手沿着脚心足跟, 一路揉捏按压向上, 最后在踝骨处停留,打转捻拢,白皙薄嫩的肌肤迅速泛红。   而且裴总脖子上的红痕还很新......很难不让人乱想。   明明什么都没发生,可是怎么比发生什么还带感。助理默默跟医生交换眼神, 都没有说话。   韶伊本能地想抽回脚, 却被按住小腿。   “别乱动。”裴观宴低声。   韶伊微讶,抱着软枕侧头向后看。   医生正在收拾东西, 床边只剩裴观宴。他侧对着她,将她的脚放在自己腿上, 肩膀微耸。   吊顶的水晶灯映下来, 使他的线条朦胧许多,从胸口的衬衫衣扣, 到冷白脖颈上凸出的喉结,到骨感的下颌角, 都难得的温柔。   他抿唇, 只盯着手里,狭长深邃的眼睛眨也不眨。   认真到, 竟能看出几分虔诚。   虔诚?怎么会。   韶伊使劲眨了眨眼。   这人天生演员, 惯会哄女人。   裴青荷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 这会儿又跑回来,微微欠身,真诚道:   “对不起, 韶伊,我不应该在你受伤的时候幸灾乐祸,更不该发微博内涵你。我刚才说的话只是想吓你,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针对你。”   韶伊:?   裴观宴:“记住你的话。”   “好的,二哥。没什么事的话我就不打扰了......二哥再见,韶伊再见。”   /   带上门,裴青荷狠狠踢开脚边不知哪来的坏拖鞋,回头剜了一眼房间。   “居然能把住裴观宴,韶伊,小瞧你了。”   这样的裴观宴,裴青荷从来没见过。她还记得第一回 见他时的情景。   那年大雪覆了园子里的贴梗海棠,五岁的小青荷和哥哥一起守在病重的母亲身边,佣人却总往父亲书房里送茶花。   该死的茶花。   在二楼,她看到楼下客厅,许多长辈正在严肃压抑地讨论着什么,父亲坐在沙发上,背对着她。   一个穿着绿色针织毛衣的男孩跪在正中间的木地板上,腰板挺得很直,露在外面的肌肤都苍白如雪,黑眼珠缀在眼眶里,黑得突兀。   他抬头看她一眼,麻木的,毫无感情的。她突然感到强烈的不安。不多久,父亲把他领回家,放在后院干杂活。   同年,母亲去世,父亲续弦,娶了男孩的妈,一个演电影的妖精。小青荷恨自己愚蠢,更恨这对母子,哥哥也是,他甚至在父亲想要给男孩名分的时候,偷偷提出把男孩捂死。   很可惜,他似乎并没有这么做。男孩入了家谱,裴家多了一个裴观宴。幸而这人是个野人,乡下人一进城就被迷了眼,纸醉金迷,从小读书不认真,闯祸一大堆。   成年不多久,他已经学会游荡花丛中,家里给提供的事业一项项搞砸,好不容易有个艺星成长起来,他又突然做甩手掌柜,花边绯闻层出不穷。   他身边的女人没有一个能超过一个月的。不少人猜是因为他的脾气——虽然总是笑,乍看好相处,实际上骨子里太傲,不把女人当人看;也有人觉得他就是寡情,只贪鱼水之欢。这都是上层公子哥的常态。   这个放荡了十多年,傲得不可一世的薄情浪子居然会有一天,坐在床边,给女人揉脚?   就因为韶伊那句话?   当时裴青荷揉了揉眼睛,确定那就是裴观宴,侧颜棱角分明,嶙峋眉梢带傲气,周身还是那种不容置喙的压迫感,只是......多了些柔情。   她简直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相信。   韶伊确实有点本事。   她想起自己刚才心不甘情不愿的低头认错,要不是裴观宴,她凭什么这样做?   不过这样也好,只要裴观宴敢做什么,就是摆明了要撕破脸。   她从手包里掏出手机,点开熟悉的号码,放到耳边,扭腰向外走,每一步都恨不得踩穿地板。   高跟鞋震得脚底生疼。   “喂,哥,你再帮帮我嘛......”   /   医生离开,韶伊腰伤没有大碍,被嘱咐静养几天。   裴观宴走到床边,递给她一杯温水,“好点了?”   “我累了,你走吧。”韶伊倚在床头,懒得动弹。   裴观宴只管把水杯放她唇边,微挑眉示意她张嘴,韶伊别开脸,他维持姿势不动。   僵持一会儿,她拗不过,只能张口喝水。   “青荷跟你说什么了?”他问。   “......你还有个大哥?”   “勉强算。”裴观宴将没喝完的水放床头柜上,“裴青荣,年纪比我大一轮,现在在京都。青荷用他找你麻烦了?”   他看事也忒准,明明她什么都还没说。   “我......”韶伊欲言又止。   电影那事很难说跟裴青荣没关系,可她跟裴观宴说这些做什么。   “与你无关,少管闲事了。”   “闲事?”裴观宴不解,“他们兄妹冲着我来的,韶伊,我不想你也受到伤害。”   “裴总,别把话说这么冠冕堂皇,我怎么样跟你有什么关系。今天的事到此为止。小王,把裴总送出去。”   小王还没明白这急转而下的形势是怎么回事,乖乖答应了,要请裴观宴出门。他拧眉,“韶伊......”   韶伊躺下,别过身子,只留一个孤绝的背影。   裴观宴无言,静静看着她。   僵持片刻。   “裴总,该走了。”助理小声说。   某些方面,韶伊跟他是挺像的,比如与人对峙,他们都擅长僵持到最后一刻,等待对方让步。   他瞥了眼留在桌上的礼物盒,起身离去。   /   小王从门外进来,就看见抱着剧本蹦蹦跳跳过来的赵欣,她看见小王便挥手,兴高采烈准备说什么,小王赶紧嘘声,把房门关紧。   赵欣疑惑地问:“怎么了?韶老师已经睡了吗?”   小王想了下,简单跟她解释了一遍韶伊腰伤的事。   “天呐!严重吗?要不要紧,找医生了吗?”   “看了看了,医生说没事,韶老师现在在跟王姐打电话,你等会儿再......”小王有点为难,“你找韶老师有急事吗?”   赵欣挠了挠头,“也不是什么急事,就是跟韶老师约好了上午一起读剧本,我觉得她比较有经验,不过我上午睡过头了,这个点刚起床,没想到她受伤了,我还是不打扰了吧。”   小王喃喃:“幸亏你睡过头了......”   “哈?”赵欣没听清,小王笑一笑糊弄过去,赵欣又问:“不过我上午没来,你又有门卡,韶老师怎么会磕到门把手啊?”   “呃......”小王大脑飞速转动,思考怎么把这事糊弄过去。   “不会是裴总吧?”   小王:?我说什么了吗?   “不,不是。”她立即否认。她刚开始没转过弯,后来细品韶老师的态度,肯定是不想跟裴总有什么牵连,虽然她觉得这对cp很好磕,但也不是恋爱脑上头的人,只要韶老师不愿意,她一定不会给她添麻烦。   “哦。”   小王郑重道:“韶老师跟裴总,关系一点都不好,完全是仇人见面那种。我保证。韶老师这么信任你,你可别信那些小道八卦。”   “好吧,我肯定不会乱说韶老师的事。”赵欣仰头,有点迷惑,“不过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上次有特约演员背后嘴韶老师,被裴总听到了,直接叫人去道歉,然后把她踢出组了......”   小王想起某晚有个特约演员莫名其妙去给韶伊道歉的事。   “哎?你是说,那女的去给韶老师道歉,是因为裴总?”   /   “真就离了谱了,我说这次京圈这几个剧本都不行,我想着去找几个独立投资人吧,结果一个也约不到。刚才去跟之前圈里的朋友吃饭,没聊几句人了走了。是不是这几天出门没看黄历,气运不好啊?......韶伊?韶伊你在听吗?......哎,信号不好吗?”   手机从耳边滑落,掉在被子上,绸面嚓嚓响。   韶伊忽然意识到,裴青荷的小动作,搞的是整个京市娱乐圈。   “咱们走着瞧吧。”裴青荷尖锐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她浑身升起寒意。   水晶灯晃得人眼花,空荡荡的房间里,手机震动嗡嗡响,格外突兀,她回神,手忙脚乱接起电话。   “王姐......我可能被人盯上了......”她虚弱地说。   那头有些意外似的,沉声安慰她,“别怕,有我。”   熟悉的落雪一般簌簌沙沙的声音传到耳朵里,韶伊浑身一激灵。   “你?”她拿开手机,看见一串熟悉的没存的号码,瞬间清醒。   该死,上午着急让他躲裴青荷,结果发短信后忘记拉黑了。   “我没事不用你管。”她抬手要按挂断键。   裴观宴轻声:“别挂我电话。我跟裴青荣一向不合,但他至少不敢明着动我。”   这话带引导性,有点投石问路的意思。韶伊忽然有些懂他的意思。   “按我的规矩来,他断了我的资源,你要么找回来,要么补给我。”   “我可以护着你,韶伊,只要你跟我——”   “‘谈恋爱’?”   裴观宴喉结一滚,“嗯。” 第36章 娇声问:“随便怎……   跟裴观宴‘在一起’, 确实是解决这件事最简单的办法。   但她讨厌他的高高在上,他勾手能做到的事,放她身上, 就像施舍。   她打开免提, 将手机搁一边, 摆弄自己的手指甲。   “你觉得我只有你一条路可以选?”   前几天刚剪的指甲,又长长许多。   那边略沉默。   “裴青荷裴青荣借自己手上的势力,随便夺走你的机会,阻碍你的职业发展、他们跟我有血缘关系, 你难道不恨我么?”   隔着一截空气的距离, 声音从听筒里冒出来,四散。   韶伊微愣, 随后无奈又失语地发笑。   他还真狠。   “你说过,利益相关, 你还会跟我有牵扯, 所以为什么不借这次机会——”   她打断他:“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利用你?”   “嗯。”   他沉沉的, 听不出什么情绪。   韶伊轻挑黛眉,娇声问:“随便怎么利用?”   少见她重现出谷娇莺似的缱绻, 裴观宴眸色稍沉, “随便怎么利用。前提是,他们眼里, 你还是我的人。”   “只是他们眼里喽?”   “......”   她轻笑一声, 拔高声音, “不答应?”   她故意的,裴观宴知道。   自打从国外回来,她应付他就显得格外游刃有余。   “答应。”他只能答应。   “那我就当你是在替你姊妹赔罪......嗯, 所以我们除了这个约定,没有任何关系,不会变得亲近,不可以肢体接触,平时也没必要见面,你也不可以干涉我的私生活......”   那头似乎有些咬牙切齿,“你想有什么私生活?”   韶伊反呛:“你管我?”   “......还有什么要求?”   “没了,哦,对了,你要是觉得哪一点不可以接受,或者过程中有哪一点不可以接受,可以随时say goodbye,我不勉强人。”   “......”   不说话?韶伊瞥了眼仍然显示通话中的界面,勾起食指一滑,挂断。   “我不......”嘟嘟嘟。   裴观宴还没来得及说完,听见听筒里嘟嘟嘟的忙音。   嗓子发紧,抬手扯了扯领带。   /   隔天中午,小王来送饭,就见韶伊正试图下床,吓得把手里的东西一撂就跑过去扶她。   韶伊一手撑腰一手扶床边的椅子背,歪脑袋用肩膀和侧脸夹住手机,给小王比了个OK的手势。   小王焦急道:“这才多久就下床了,韶老师,求你赶紧躺回去吧行不行?”   韶伊摆摆手,示意她自己在打电话。   “所以你又去找制片了吗?”   那头王梅莉听到小王的话,意识到什么,问:“你怎么了?不是说磕了一下,怎么还得躺床上休息,严重吗?去没去医院?我改个机票今晚回去吧。”   韶伊扶在把手上的手松下来,握住手机:“就是磕了一下,皮肉伤,拍片子了,没什么事,小王大惊小怪的。”   韶伊捏了把小王的手,佯装嗔怪。   小王噘嘴,见她不再要起身,就转身去收拾餐桌。   韶伊继续说:“不用回来,王姐,你这两天都在到处跑,又没好好休息吧,在京市多待一天也没什么,进组里我还有助理呢,能照顾好自己,不用担心。”   王梅莉做经纪人半辈子,一直都在操心别人,也就是跟了韶伊以后,时不时也反过来被照顾。   每次看到同行半夜发朋友圈emo自己家艺人跟大龄婴儿似的,脾气差还事多没同理心,王梅莉安慰之余,都在心里偷偷庆幸,韶伊这样的艺人,提灯笼都找不着下家。所以她也乐得为她跑腿做事。   “哎,你刚才问我制片的事,我今天去见了——也是奇怪哈,上回这些人我一个也约不到,今天就排队打电话了,你说奇怪不奇怪,除了最开始那个剧本,瞎了心了非要摆架子,别的我都聊得差不多了,什么新片投资,广告代言,条件你都不敢想......”   王梅莉列举,不仅她们提出的有些“苛刻”的条件全部被接受,那边态度还巨客气,主动加码。   居然会这样?韶伊微讶。   其实王梅莉刚开始去京市只是奔着那部剧本去的,别的提前接触很少,没抱什么希望,没想到加条件谈下来了。看来裴观宴还有点用,人脉不再京市,也能把这些搞定。   中午吃完饭,剧组联系韶伊问身体情况,韶伊只说马上可以复工,那边答应了。没想到下午怀导就打来电话,说是通告计划有变,最近一周都没她的戏份,叫她好好歇着。   韶伊虽然觉得奇怪,但看制片主任发来的通告单,确实这个周没事,也就没说什么。   “小王,你认识的男演员多吗?有没有身高一米七五以上,三十岁左右,长得比较讨喜,英语流利,演技还可以的?”   小王刚打开电视,坐回沙发上挑了个娱乐台。说自己哪认识什么演员,全是属于自己认识人家人家认识自己的。   小王盯着屏幕,头也没转,“怎么突然找演员啊。”   “组里有个男演员跑路了,制片主任觉得我可能认识......”   “对啊,韶老师入圈好多年,不应该认识好多演员吗?”   韶伊的性子是人不加我我不加人,朋友列表里全是被动添加,还有许多一句话都没聊过。   “呃......好吧,韶老师是资深社恐了哈。”小王嬉皮笑脸,从包里拆开薯片。   嘎吱嘎吱脆响。   韶伊轻轻敲一下小王的脑袋,以示对她奚落自己的抗议。   电视上在播放娱乐资讯,韶伊没什么兴趣,低头开始捣鼓演员应聘的小程序。   咔嚓。   “哎呦!”   小王痛呼,韶伊扭头看见她眼泪汪汪抓着手指头,就知道是咬手了。韶伊问她咬破没,找医药箱处理一下,小王忍痛用下巴指电视。   什么事比手指头还重要。   韶伊看过去。   电视上在放新闻:希腊圣弥额尔岛上教堂所有者声称,瑟兰贝壳已经被人低调买走,据悉,该岛曾为著名影片《游园》的取景地,因影片名声大噪......   瑟兰serein——黄昏之时,天气晴朗,细雨霏霏,薄雾弥漫。圣弥额尔岛上有教堂,教堂藏着瑟兰贝壳,电影里,画芝对这贝壳一直有种执念,最终却没有得到。   “韶老师,你是不是本人也说过想见见瑟兰贝壳来着?”   韶伊想了想,“嗯,好像在《游园》的片场纪录片里说过。”   她对瑟兰贝壳这种浪漫的东西完全没有抵抗力,可惜当时拍摄的时候这贝壳只是一个意象,不需要出镜。   而拍摄之外,教堂的所有者非常古怪,定下规矩,横渡海峡的人才有资格亲眼观赏瑟兰贝壳。   海峡至少长两海里,而且风浪大,韶伊不会游泳,这件事便成遗憾,随口在片场记录的时候说了一句。   “那你还见过别的叫瑟兰的贝壳吗?”   韶伊说:“没有。”   世界上恐怕只有那么一枚叫瑟兰的贝壳。   小王使劲吸了吸鼻子。韶伊见她不对劲,问她怎么了。   小王哒哒哒跑出去,又哒哒哒跑回来,手里多了个盒子。   韶伊定睛,认出这是前天裴观宴要给她的东西,她不是没接么,怎么还在这里?   小王抓着盒盖和盒底一掀。   里面静静躺着一块贝壳,扇形的,橙红色和珍珠白交错,盈润折光,竖着有起伏的波纹,横着也有细细的纹路。   “好像是上次裴总留下的东西,我还以为韶老师你知道,就先收起来了。”   韶伊招手,叫她拿近些,才看清贝壳底下有张卡片,手写的SERIEN和一串希腊语。   “这个会是瑟兰贝壳吗?”小王好奇地问。   韶伊想起裴观宴那句“希腊出差带来的小玩意儿”,恐怕是了......   小王见韶伊呆呆地,不说话,知道这事十有八九猜对了。   “韶老师,听说这瑟兰贝壳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但是很难得啊,我查了一下,教堂的老头居然叫人游过去才能见贝壳一眼,那把这玩意取出来不得更费劲啊......”   要是她被送了这个,肯定当场感动死。   韶伊合上盖子,把东西撂一边,淡淡道:“也不一定是他亲自取的。”   “嗷......好吧。”小王坐回沙发,继续吃薯片。   “不过说起来,裴总对你还挺上心的啊,韶老师,你们究竟发生过什么?感觉你特别特别抗拒他。”   韶伊侧目瞥了眼还在看电视的小王。   小女孩总是比较单纯。   “看过《寄生虫》吗?里面的穷人说如果她有钱的话,她也会善良。”   小王没听懂,“什么意思?”   韶伊翻看演员列表,解释道:“你要是有钱的话,你也可以轻而易举这么‘上心’。”   很久不需要在这样的小程序上找活了,再次看到挂着男男女女大头照的列表,韶伊有些唏嘘。   这些或笑或面无表情的脸就这么摆在一方屏幕上,刚开始她觉得这很没尊严,演员们像小猪仔一样被制片方挑选。   但后来,她看到许许多多努力演戏的演员,被挑中后欣喜若狂,或是被刷掉后擦擦眼泪再去面下一个,这种生命的韧劲,让她觉得生活并不可耻。   至少努力生活并不可耻。   “嗯......?我不懂......”小王挠了挠头,“但是韶老师,我不是因为裴总有钱又长得帅就替他说好话,我是向着你的哈。我只是综合这两天的表现,看他又是帮你处理剧组的流言,又是帮你揉脚,送你瑟兰的......”   “处理剧组流言?”韶伊有些意外。   “就是前几天特约演员那事啊。”小王把从赵欣那里听来的事一五一十告诉韶伊。   “所以我才说他是有真心的,不管你们发生过什么,我觉得既然只要有心,肯定都好解决嘛。”   韶伊微怔。   电视机里的声音越来越远。   有心。   裴观宴真的有心么。   是否会像她的一样暗潮汹涌——如果他有——   她垂眸,鸦睫轻颤,眼前被遮得光影晃悠悠。   手指搭在屏幕上漫无目的地滑着,指甲该剪了,划屏幕的软膜都会留下痕迹。   小王嚼薯片的咔嚓声将韶伊拉回现实。   她笑了笑,摇摇头,正巧屏幕中央多了张眼熟的脸。   不知什么时候点进来的,伍昭娥的主页。   伍昭娥,这人曾是艺星的演员,韶伊想起那天裴观宴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让她背负了巨额债务。她现在沦落到重回小程序了。   不禁从心底升起冷气。   “有些人是会喜欢人、宠人的,可也就到喜欢为止了。对他们来说,对一个人上心,需要的成本可以忽略不计。”   “哈?”小王捏着一片薯片,嘟囔道,“但是没听说他对别人这么偏爱......”   “世人都偏爱自己得不到的,不是么。”韶伊云淡风轻地笑。   手机屏幕顶部弹出微信消息,阚意梁问她最近怎么样。   /   《隔岸》拍摄现场,演员、灯光、摄影、收音、道具都已经就位,导演助理却迟迟不打板开始。   穿着戏服的,扛着话筒的,举着反光板的,抱着摄影机的,一众人面面相觑。   场记:别看我,不是我的锅。   导演助理无奈,硬着头皮走到导演棚里,小心翼翼提醒:“怀导,都准备好了,就等您指示了。”   怀庆嗜茶如命,但由于前几天的某场戏,特供的武夷岩茶已经断货,导致怀庆总是失神,今天已经坐在监视器前发了半个小时的呆。助理等了两秒,才等到怀庆猛地抬头,举起保温杯递到他面前,“啊?什么?茶叶找到了?”   那茶叶的母树都是国家保护单位了,属于一般人有钱也买不到的系列,哪能这么容易就找到。   助理赔笑:“怀导,一大场子人等着您开机呢。”   怀庆从折叠椅上蔫下去,“我浑身没力气,新演员找到了吗?”   “特约演员?”助理一时没反应过来。特约演员被赶出去之后不是找人补拍了那两场戏了么。   “什么特约演员,前两天毁约跑路那个男五号,还可怜叽歪地说是老婆不让异地,一查才知道是跟小三跑路了,真他吗不是个东西。男的,垃圾。”   “呵呵呵呵。”助理笑得一脸冷汗。   怀庆骂得口渴:“行了,去泡杯茶。”   “好嘞好嘞。我听说老板娘寄了洞庭山的碧螺红茶,特别香!绝对不输任何名茶!这就给您泡上。”助理乐呵呵拿走保温杯。怀庆无精打采给副导演做手势开始拍摄。   助理回来时见一切都在正轨上,不由松口气,但监视器前的小老头怀庆嘴里一直念念有词,走近一听,全是:“臭小子翅膀硬了就不把我老头放眼里......连罐茶叶都要舍不得,不就是一场吻戏,小气鬼,信不信我加场床戏给韶伊拍,气不死你......”   助理哭笑不得,真敢随便加床戏,估计这剧组都得被那位投资老总给拆了。   “听一演员说韶老师前两天把腰摔了,旧伤复发,是不是得请几天假?”   这么大一个剧组,女主角临时请假会很难办,毕竟她戏份最多,背后会牵扯到诸多对手戏演员,道具布景服装之类,还要考虑到整体拍摄计划,几个取景地都是提前联系好的,有一个部分拖延,就会导致整体拍摄进度滞后,有可能导致每天数十万的损失。   但是人家真受伤了,也不能勉强拍。他只能提前做好计划,争取降低损失。   “啊,韶伊来电话了,说去医院拍过片了,不碍事,就算明天有通告她也能按时过来。”说到韶伊,怀庆舒心不少。   助理也暗叹影后的业务能力,据说当年在希腊拍戏受伤,她还是坚持把戏份拍完才住院接受系统治疗。她回国后这些事被扒出来,还有不少人暗讽她卖敬业人设,现在看来,人家就是把职业当职业。   放在桌上的手机嗡嗡响,怀庆正忙着给人讲戏没注意,助理看见上面观宴两个字,不由地一抖。怀庆接电话的时候脸色也不好,估计要不是顾忌投资的事,直接就要挂电话了。   没好气地寒暄两句,怀庆大叫:“什么?停工?她自己都说没事,没跟我请假!”   电话那头淡定得很,“那是她性子好,不想耽误你们。”   “那你这一套算什么事?你又不是她老板。”   “停工,或者暂时把她的戏份往后挪,总之这一个周不要给她安排通告,也别告诉她这是我安排的。”   “哎哎哎?我还没点头呢你这就安排上了?她可是女主角!完全错开她的戏份再补拍,就跟停工半周差不多了!”   “嗯。”   “什么叫嗯!你知道剧组还有多少预算吗?”   “重新交表,叫财务拨款。”   怀庆跳脚:“《隔岸》不止你一个投资,我要腆着张老脸矮个跟人求加钱?谁还像你这么会烧钱?”   那边风轻云淡:“不用,全算我的,烧就是了。”   “你!”   嘟嘟嘟。   怀庆正要发火,电话已经被挂断。   助理在一边听了个大概,理明白是投资人要帮韶老师拨个假期养伤。   别的不说,裴总太舍得了,有钱真好。韶影后也太招人羡慕了,有演技有地位,还有人愿意大价钱护着,多少人能有一样都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了。   他还在感叹人和人的差距比人和猪的差距都大,就见怀庆已经在摔本子了。   “tnnd!不拍了!这气我受够了!”   “臭小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完全不把我这个长辈放眼里,好歹我带过他长辈,也算是他长辈吧!?”   “我拍电影这么多年,还没遇见过比我拽的!老子不伺候了!”   另个一个助理兴冲冲跑进来,他赶紧拉住他,眼神示意别去招惹导演。来人对他自信地扬了扬下巴,大喊道:“茶叶到了。”   “武夷岩茶哦,裴总刚叫人送到的。”补充说。   怀庆扬本子的动作停住,下一秒:   “来来来动起来,下一场戏准备准备了啊。”   “那个黑衣服的,你过来,一会儿有个镜头......”   “小李,愣着干嘛,泡茶去啊。”   热气腾腾的茶水泡上,香气馥郁清幽,深深吸一口,有点像桂花香,怀庆满意地闭上眼睛,细细品味,喝上一口,滋味醇厚,有回甘,“岩韵”明显。   茶水咽下去,他慢悠悠摇头晃脑,拿起电话。   “喂,韶伊啊,我看了一下通告安排有变动,那个,你这周好好歇着吧......”   /   将银蓝色兰博基尼停在底下停车场,黄骁拎着医药箱轻车熟路上到顶层,输入密码进门。   大平层装修简洁,客厅没人,书房没人,黄骁走到卧室门口,犹豫了一下,敲了敲门,没反应,拧门把准备进去。   就听见一句:滚。   “好嘞。”黄骁圆润地滚回了客厅。   等了会儿,才看见一身家居服的裴观宴走出来,头发湿漉漉搭在眼前,看样子刚洗了澡。   黄骁皱眉:“不是说了伤口不能碰水,遵医嘱啊遵医嘱,也就是现代科技先进,你这种人在古代活不过三十你知道吗。”   裴观宴从冰箱抓了两瓶纯净水,扔给黄骁一瓶,自己手里的,拧开后仰头灌一大口。   “你这张嘴在古代也活不久。”   黄骁:。   黄骁翻医药箱,叫裴观宴把裤腿往上掀,裴观宴叫他少管闲事,他不依,宁愿自己动手。   尽管早有准备,黄骁还是被他腿上的伤口吓住了。   无菌防水贴被打湿,能看清伤口大约有五厘米,缝了针。   “靠,你不是去希腊谈生意去了吗?难道是打架去了?”   “嗯,跟一话多的医生。我伤他死。”   黄骁:......算你狠。   处理好伤口,黄骁抱臂躺沙发上,四处打量。   这地方裴观宴至少两年没来过,但是冰箱里还有纯净水,看来是最近又住回来了。   想起前两天在医院听到的传闻,黄骁眯眼瞄坐在一边的人,阴险一笑。   “二哥,最近在做新业务?”   裴观宴正垂眸看手机,不经心地回答道:“没。”   “不是吧,我怎么听说你改行做捏脚师傅了?”   裴观宴一愣,随后黑脸。   “滚。” 第37章 (修) 那你不怕被……   “我这不是吃了点小瓜嘛, 谁让那么巧,韶影后正好需要康复科医生,我媳妇儿又正好是平仁康复科的招牌, 听说那天韶影后叫你揉脚你就揉了, 没看出来嘛, 二哥,能屈能伸啊。”   要不是因为将这事的是郁斓,黄骁打死也不会相信裴观宴这种人能答应给人捏脚。   他自动脑补裴观宴这高大的身材降尊纡贵,抱着个小脚丫的样子, 越想越想笑, 碍于本人在眼前,只能憋着, 脸色憋得通红发紫,眼泪都要溢出来。   “实在不行咱就别追了, 啊, 怪丢面儿的。”   裴观宴懒得掀眼皮,“郁斓跟裴青荣断了?”   黄骁笑容瞬间凝固, 脸色黑下来。   “......少提这茬,裴青荣算什么东西。”   窗外残阳如血, 透过落地窗映进来, 白色大理石的地面金橙闪烁。   两个男人都陷入沉默。   黄骁扁嘴,颧骨皮肤向上推, 眼睛微眯。“沈修跟我告状, 说你跟他爸告状, 停他的信用卡,导致他现在没钱吃饭。”   “没钱泡妞还差不多。”   “在他身上不是差不多么,都是维系他脆弱小生命的东西。他到底干嘛了惹你这么不高兴?”   裴观宴斜倚在沙发上没动, 似乎想起什么,半晌悠悠道:“我怎么不高兴了。”   “得了吧你,你不是被他惹了能有闲心思搞他?不过这事跟我也没关系,他爱怎么着怎么着吧。我来就是想问问你。你最近怎么想的?听说这两天在京圈没少折腾,恐怕会叫那边发觉,我爸叫我警告你,悠着点。”   裴观宴弯腰从茶几抽屉里取出盒烟,抽出一条,兜里摸出打火机。   猩红明灭,青烟袅起。   “裴青荣对韶伊出手,我总不能让她没戏拍。”   怪不得动的都是跟影视圈有关的人。   “不就是京圈的戏——裴青、那狗东西的明显就是要试探你的态度啊。韶伊好歹是影后,丢了京圈还有别的资源啊,真的值得么?”   裴观宴勾唇,“裴青荣算什么东西。你说的。”   “啧。”这性质能一样么,一个只是情感纠纷,裴青荣在郁斓心里不算什么,但要是牵扯到经济利益纠纷,还有裴家这个家族,裴青荣真不可小觑。   “所以呢,人追到了么,韶影后答应跟你了?”   这边都做到这个份上了,肯定得是和好的节奏了吧。   “这么好哄就不是她了。”   “......不是吧?”黄骁想要辩解,张嘴张了半天,一句话说不出来。   毕竟当初两人分开不是没有原因。   “算了,随你,爱怎么着怎么着吧。不过裴青荣怎么会对韶伊有想法,多半是青荷吧?要是知道你横插一脚坏了她的事,指不定怎么闹呢。听说下月她生日宴会在京市办,你要不躲一躲?”   “......”裴观宴看向落地窗外。   金辉映在重叠的高楼上,一群钢筋混凝土的巨兽被穹顶吞没。   ......   韶伊其实是个小话痨——在熟人面前。但大多时候,大多数人都达不到“熟人”的标准,她就是最沉默寡言的人。   休息一周后重回剧组,她跟大多数人的关系倒退回刚开始时的点头之交。下工时也就不喜欢跟别的演员一样三五成群扎堆离场。   这天又是韶伊一个人磨磨蹭蹭走在最后,小王穿过众人跑到她身边,兴奋地问:“韶老师韶老师,你猜谁来啦?”   韶伊想说她当然知道,对方提前在微信上说过的,但小王太兴奋,韶伊只能无奈地被她拽着往前跑。   最后越过众人,率先走到路边,小王拉开一辆挺气派的黑色轿车的后车门,叫韶伊进去。   刚进门,就见驾驶座上的阚意梁侧身,笑说:“韶伊,好久不见。”   车里清爽却不冷冽,有他身上的木质暖香,如扑面春风。   韶伊笑着应他,问他什么时候下的飞机,也不休息一下。小王从另一侧上车。   “好久没见意梁哥哥了,是不是有女朋友了?快!老实交代!”   阚意梁笑得无奈,先交代两人扣上安全带。   “下飞机有两个小时,已经在酒店休息过了,见我们韶老师拍戏这么辛苦,当然要来接一下,以表慰问。”   小王听得一愣一愣的,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回答韶伊。   “哼,好哇,意梁哥哥,你去哪了怎么我都不知道,你跟韶老师在微信聊什么了?还有,你偏心!都不回答我的问题!”   阚意梁早在《游园》拍摄期间就习惯小王的咋呼。“小鬼,谁叫你不看我朋友圈,我去北京都一个月了,你居然不知道,还要恶人先告状。”   “嘁。”小王抱臂,气呼呼看向窗外。   韶伊无奈地看了眼阚意梁,正好发现对方从内视镜里看自己,视线交汇,两人都勾起唇角。   “你住哪?离这远的话就把我们放前面吧,走几步就到了,现在太晚了,你早点休息。”   “好了好了,你这么体贴我都不知道你是不是在跟我客气。”阚意梁讨饶:“正好跟你住同个酒店,不要再赶我了行不行,我今晚可没别的地方住了。”   韶伊噗嗤一笑,不再言语。   小王:“我就好像路边睡的好好的一条狗,突然被踢了一脚。”   “小王。”韶伊知道她会错意,想纠正她。   “怎么说?”阚意梁好奇地问。   小王幽怨:“还没在一起呢,你俩就这么会撒狗粮,要是在一起,那还得了?”   韶伊:......   阚意梁呵呵笑了两声。   小王又托腮苦恼道:“哎,我要是韶老师我也纠结,你说意梁哥哥这么好这么温柔,可是裴总也很好,还那么有魅力——这让人怎么选,能不能都要啊?还是有一个会放手?”   韶伊怕尴尬,解释道:“小孩熬夜熬久了,经常说胡话。”   小王:我不是我没有。   阚意梁笑一笑,不说话。   汽车已经驶入酒店停车场,地下车库壁灯亮如白昼,有几辆少见的豪车,小王忙着拍照片。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韶伊听见一句若有似无的“怎么能放手。”   她看向驾驶座,那里的男人弯唇淡笑,温和一如从前。   下车时为了避嫌,韶伊准备和小王先上去。   “等下,韶伊,前两天出差路过莓秩,就给你带了点东西。”   韶伊回头,就见阚意梁拎了两大袋东西给她。   红色布袋,路边教育机构爱分发的那种,确实是她妈妈的风格,里面大大小小的饭盒里大概装了腌菜和咸鸭蛋。   “你还真去我家了?”   阚意梁:“骗你干什么。”   韶伊笑着跟小王一人一个接过布袋。她之前确实在聊天时提了一嘴想家,但是因为行程问题暂时回不去,没多久阚意梁就说要去那附近出差,问要不要带什么东西。   韶伊没给过他具体的地址,这次他大概是问路问到的。   “叔叔阿姨都叫你不要记挂家里,他们都很好。阿姨现在身体是真的不错,你可以放心。对了,我还给他们看了你的电影,他们都替你骄傲。”   提到父母,韶伊眼眶一酸。   她以前一直以为很恋家,但是大学毕业后毅然决然选择出来闯荡,每次离家时都说自己该有一些‘成就’,忙忙碌碌许多年过去,才发现当年村里一枝花引领时尚的父母,原来已经变成为网购退货而发慌发愁到处打电话求人的人。   岁月在他们身上留下痕迹,他们却只顾着对她表达爱意。   “哭什么,小傻瓜,明天还要去医院呢,快上去休息吧。”阚意梁手抄裤兜,催促道。   /   翌日一早,韶伊敲开阚意梁的车窗,“阚总,其实只是去复查而已,我跟小王去就行。”   阚意梁扭头看向她,温声道:“那小鬼想去玩剧本杀都快想疯了,再不帮帮她,我心里都过意不去。”   “她跟我说今天没找到车队的呀......”   “你回头看看。”   韶伊回头,刚才还跟在自己身后的小王已经不知所踪。   韶伊:......   上了车,阚意梁注意到韶伊一直在抱着手机戳戳点点。   “写什么呢?车上晃,对眼睛不好。”   韶伊点头,仍然在打字,“我编辑一下病例,简单描述症状,一会儿去医院就不用口述了。”   阚意梁笑了,看得新奇,“你去医院都不跟医生交流?”   韶伊点头。   “社恐到这种地步可不行,韶伊,你是演员,在娱乐圈吃的不就是这口饭么。”   “演戏是演戏,入戏时我就不是社恐了呀......”   “可你总得为作品宣发吧,到时候面对的都是自己的粉丝、观众,社恐怎么能行?”   “这么多年我也过来了。”   “你还有进步的空间,毕竟在这个社会做演员,也不是全看你演的戏如何如何,不是么。”   阚意梁说话时总是有种谦谦君子的感觉,从不勉强什么,今天却难得地强硬,想要对她输出想法,韶伊抿唇不语。毕竟她心里,演员就是演戏。   阚意梁趁等红灯的时候多看了她两眼,意识到她的抗拒。   “抱歉,韶伊,我不是有意要对你说教。”   她下意识摇头。   “医院要到了。要不这样吧,你试试不要直接把便签给医生看,先自己表达,实在不行的话再用便签辅助,可以么?”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阚意梁又把姿态放这么低,韶伊没理由拒绝他,只能硬着头皮关掉手机。   从医院出来时,她还在回想刚才自己紧张得差点忘记自己几岁的窘态。阚意梁夸她做得很好,她只是笑。   本来韶伊的计划是看完医生就回酒店,阚意梁提议去看电影。   韶伊很少去看院线电影,兴奋地提前查了拍片,纠结是去看一部评分很高的纯爱片还是去看那部小众女性主义反家暴题材的片子。   “我们一会儿就看《暮色狂奔》吧,好不好?”   “我觉得《反锁》可能也会有意思。”   “《暮色狂奔》作为一档纯爱片,能有这么高的票房和评分,肯定是迎合了市场的,也符合大多数人的审美,这太难得了。《反锁》可有点血腥,要不我们下次多找几个人一起看?”阚意梁耐心地解释。   影院通道墙上挂了许多电影海报,门口还有一些立式海报,还有另辟蹊径的电影利用经典场景进行营销,比如《反锁》,就搭建了电影里最典型的景——隐藏破洞的门和血手,进行宣传。   正值工作日,人流量不算大。   韶伊跟阚意梁进到放映厅时大灯已经关闭,韶伊怕摔倒,上台阶前准备打开手电筒。   身前忽然光亮。   阚意梁用手机照着地面,“走吧。七排七座八座,应该在最后。”   韶伊跟着他找到座位。   电影开始前有一小段广告,韶伊点开搜索引擎,趁这个时间再查一下《暮色狂奔》这部电影的主创信息。   阚意梁知道她的习惯,凑过来小声说:“陈家明监制,冯天导演,出品人是我。”   热气扑在耳边,韶伊头皮过了电一样,呆了两秒才点头。   阚意梁笑着眨眨眼,“sorry,我怕打扰别人。”   韶伊才注意到前排一直有小姑娘不停回头,偷瞄阚意梁一眼,又害羞地假装看别处。   韶伊向上扯了扯口罩,捏紧金属条。   百科上显示这部电影是青春暗恋电影,不过讲的是少年的暗恋,而且情感很细腻,不输少女暗恋。   电影无愧高口碑,刚开始就将人带回青葱时代。韶伊怀疑这电影的导演跟自己是同一代人,甚至是同一个地方的人,否则怎么会拍得那么真实。   “下雨了。我拿着伞,你站在屋檐下。我想问你要不要一起去车站,可你只看到许多花色的伞从身边路过。”   旁白里,男孩干净清冽的声线,混着哗哗的雨声,勾起多少人的回忆。   姚宁曾经说过,谁还没在青春期暗恋过一两个人呢,那又是段多愁善感的年纪,整天因为一点点小事郁郁,诸如考试最后一道题没解完,成绩比上次低了两分,喜欢的明星电影上映了但是没时间看,就要拍集体照但是脸上多了一颗痘......   别提喜欢一个人了。   喜欢一个人就是自卑的开端。   所以下雨天,尽管心里千回百转,最终还是选择从ta身边路过。   韶伊情窦开得晚,却也明白——暗恋就是她从清早开始追逐,对方却只看到她在暮色中狂奔。因为他不知道,从早到晚,她这一路有多辛苦。   韶伊正陷在回忆里,余光瞥到手机屏幕的亮光。   [去医院复查了么。]   [拍戏不要勉强,怀庆知道你的情况。]   裴观宴的短信。   韶伊指甲稍顿,最终还是点下删除,把手机扣到包里。   阚意梁注意到她的动作,静静看着她,好像在问发生了什么事。   韶伊含笑摇头。   他偏过头来,悄声问:“韶伊,你暗恋过谁吗?”   “学生时代么?没有。”她看向荧幕。   “意思是后来有。现在呢?”   “现在啊。”韶伊想了下,“早不喜欢了。你呢?”   “我也有,不过是正经的早恋,从初中开始喜欢,一直没敢说。”   “真的?”韶伊眼前一亮,没想到阚意梁这样从小优秀到大的男生,也有不能宣之于口的暗恋。   阚意梁笑一笑,不打算继续说下去。韶伊也只好按下好奇心,继续看电影。   ......   裴观宴连发几条短信,都像石沉大海,杳无回音。   周炜八在一旁站着,看裴观宴把手机打开又锁屏,拿起又放下,半个小时里重复几十遍,终于忍不住提醒:   “裴总,韶小姐可能在拍戏,要不咱先去吃饭?说不定吃完饭那边也下工了,就回消息了。”   裴观宴恻恻瞥周炜八一眼,周炜八觉得这眼神是在质问他‘你怎么知道我是在等她消息不是在等生意上的消息’。周炜八只笑呵呵装傻。   “她今天没通告。”   “呃......那就是去医院了......不过这个点也应该结束了呀。”周炜八看看时间,韶伊一般复查都是预约早上九点左右,这都快下午了。   裴观宴将手搭在桌上,指节轻轻叩击桌面。   他微阖眼,“她就是不愿意回我消息。”   发出去十条能回一条算好的,这几天一条也没。微信申请不接受,打电话也没人接。   “呵呵呵。”周炜八持续装傻充楞。   “好笑?”   裴观宴勾唇,周炜八只觉得他眼刀甩过来,怪吓人的,缩了缩脖子。   “不、不好笑,就是吧,裴总,那个,你以前也有这个习惯来着,消息读就读了,也不.....不怎么爱回复来着。”   咔哒。   叩桌面的笃笃声戛然而止。   “是么。”   裴观宴若有所思。   翻开微信聊天记录,一列全是醒目的红色感叹号,裴观宴皱眉,直接向上滑。   聊天框大部分都是白色。   小作文一样的生活记录。最近遇到了什么特别的电影,有意思的事,吃到什么好吃的。   那样鲜活生动的她。   “韶小姐至少是动过心的,可能是被伤了吧。”周炜八说。   裴观宴眸色稍黯。   沉寂片刻。   划开通讯录,拨号——   一阵嘟嘟声后,那边接通电话,却没说话,还有杂音,他试探性叫了声韶伊,那边声音压得很低,又急又气,“好好的,打电话做什么?”   “你在哪?”   “有事?没事我挂了。谁啊,韶伊?”   韶伊似乎很着急,身边还有男人的声音,又低又暧昧。裴观宴拧眉,“今天应该没通告,你不在酒店?”   “你管太宽了,裴总。”   裴观宴语速加快,“韶伊,你别忘了你答应过什么。”   “挂了,再打拉黑。”   “韶伊!”   周炜八一头雾水地看着裴观宴脸色逐渐阴沉下去,不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咔哒咔哒。   静寂片刻。   “如果一个成年男性和一个成年女性去看电影,他们一般是什么关系?”   “单独出去的话,情侣吧......”周炜八猜测。   裴观宴猛地起身,拎起外套向外走,周炜八连忙跟上。   .....   气呼呼挂断电话,韶伊直接将打开飞行模式才将手机塞回包。   “没事吧?”阚意梁小声问。   “没事,看电影。”韶伊挤出笑容。   刚才偌大的电影院,所有人都在沉浸在电影细雨朦胧的青春氛围中,她的手机骤然“I drive a car that doesn't work.I shop at Target for my shirts”*   可谓响亮至极。   前排观众纷纷回头,投来鄙夷的目光,韶伊尴尬地手忙脚乱,想要挂断电话,结果不小心按到了接听。对面是个不想理的人,她开口就没好气,三两句话直接打发走。   阚意梁小声替她道歉,将前排观众全都安抚回去。   有了这么一遭,韶伊电影结尾那段也没看下去,离场时问阚意梁那段发生了什么。   “还记得女主在大火里丢失的那张照片吗?其实没有被烧毁,男主钻进火场把它取出来了,可惜,她已经不需要那张照片了,所以他一直留着。你是因为那通电话才走神的么,谁的电话?......裴总?”   “你怎么知道?”韶伊微讶地抬头看向他。   阚意梁微抬下颌,“人来了。”   韶伊错愕,扭头就看见裴观宴站在大厅一角,正抱臂直勾勾看着她,朝这边走来。   “我们走吧。”韶伊说对阚意梁说。   阚意梁欣然同意。   韶伊只顾往出口走,直到身前堵住两道人墙。   “去过医院了?”   “......”韶伊还在心烦刚才莫名其妙的电话,没搭理他。   周炜八笑呵呵:“韶小姐,裴总一直记挂着你的腰伤呢,听说你不去平仁了,又在市里医院安排了医生。”   怪不得复查的时候医生换过一个,新医生明显更有经验。   韶伊:“有事?”   “下月......”裴观宴扫了眼阚意梁,改口道:“消息都读了?”   “没。”   韶伊昨晚才把他的号从骚扰电话的列表里放出来。   “行。”裴观宴勾唇,“该回酒店了吧?我送你。”   “裴总也来看电影?”阚意梁稍稍挡在韶伊身前:“就不麻烦裴总了,我也住那家酒店。”   裴观宴挑了下眉,“来看她。”   周炜八:“阚总不是该回京市了么,得去赶飞机,还是叫裴总捎着韶小姐吧,正好去片场看看。”   阚意梁替她挡着,裴观宴寸步不让。韶伊觉得这场面似曾相识。   刚从国外回来那天,在会所里,也是这么个情况。   周围已经有不少人往这边看过来,虽然她戴着口罩,但两个男人没戴,偏都长得好看,气质贵倨。她跟扯了扯阚意梁的袖子,示意他一起出去,这里人太多。   走到停车场,韶伊叫阚意梁先等一下,转身走向跟过来的裴观宴。   “上车聊?”裴观宴看向周炜八刚才提车的方向。   “在这就行,我一会儿还得过去。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怎么会在这?”裴观宴明显心情不佳。   他?阚意梁?   韶伊淡淡:“我记得约定里边说好你不能干涉我的私生活。”   “你跟他在一起了?”   “你还有别的事没?”   “我问你是不是跟他在一起了。”   他沉郁得不像样。   韶伊下意识看向他的手,一般这个时候食指和中指之间该有一根燃着的烟。   “你想知道?”她笑,“行,我告诉你。”   “我跟他在一起了,怎么着,想毁约么?我说过,你可以随时say goodbye。”   “不。”   “那你不怕被‘小三’?传出去对你名声不太好吧,裴总。”   韶伊笑得有些讽刺,见他不语,她也不想废话,转身离去。   刚走了两步就被抓住手,她疑惑回头。   裴观宴眼角略红,垂睫在眼下遮出小小的弧暗。   “不许毁约。”   “小三......就小三。” 第38章 (修!) 滚别打扰……   地下停车场宽旷, 偶有引擎发动的声音回荡。   细微的浮尘在光下漂浮。   韶伊一遍又一遍地打量身后的人。   多情的眼,凌冽的颜,傲倨。   还是裴观宴。仿佛刚才一瞬间红的不是他的眼。   但似乎又有什么不一样了。   她慢慢转身。   他紧绷的下颌肌肉似乎松懈下来, “后天跟我去趟京市。怀庆说到时候这边的戏能拍完, 跟下一个城市中间有两三天间隔。”   韶伊垂眸, 甩开他的手,“去京市干嘛?”   裴观宴慢慢放下悬在空中的手,“裴青荷生日,会有很多京圈的导演和投资人, 你跟我去露个面, 他们自然懂什么意思。”   给他们看看她跟裴观宴是什么关系,算是提醒他们她后面有人, 不能怠慢。韶伊知道裴观宴的意思。   “必须得去?现在这样已经可以了。”   “裴青荣会去,你不是看上陈家明的本子了么, 裴青荣不点头, 他不敢叫你接。”   虽然裴观宴说这话时情绪起伏不大,韶伊还是敏锐地从其中察觉出一丝敌意。   他完全不像在提自己的哥哥, 倒像是在说仇人。   “你到底也姓裴,万一你们兄弟两个一唱一和, 只是在演我呢?”   “想象力还挺丰富。”裴观宴勾唇。   “咳。”他用手背捂在唇边轻咳, “我不会害你。”   韶伊眯眼,不大相信的样子。他不太熟练地放低姿态, “真的。”   “......知道了, 这点事电话里两句话还说不明白吗。”   “短信你不回。”   “......”关于这段, 她还真没看见。   “微信加回来?”   “我走了。”   “短信你总看不见,电话也不接......那我天天去找你?”   “......我会把周总助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裴观宴没再说什么。   韶伊补充:“但是你不能——”   “我不会干涉你的私生活。”   “通过周总助联系就行,不要再发短信了。”   “别拉黑我——”   “要微信吗?”韶伊静静仰头看他。   裴观宴知道, 不是她必须要仰头,而是他必须要低头。   “......要。”   “就别废话。”韶伊双手揣外套口袋里,朝阚意梁车的方向走去。   裴观宴远远瞧着她晃动的衣摆,拨通周炜八的电话,后者问他有什么事。   他挑眉:“没事。”   “可能得借你手机用用。”   /   窗外景色匀速后退。   夹道的梧桐树在将午后阳光遮得斑驳。   韶伊身上被映得忽明忽暗,自己却没注意。   把周炜八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后,又想起刚才裴观宴那句些许隐忍的“小三就小三”。   离谱。   离离原上谱。   他怎么也不像是能说出这种话的人。他那样身份阶层的,不去包养别人都算少见的,哪有上赶着去当‘第三者’的?尽管只是名义上。   现在捆绑她跟他的,只是纯粹的利益关系。韶伊想不通裴观宴对她有什么放不下的。   难道真的是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又或许他知道她跟阚意梁没什么。   “想听歌么?”阚意梁蓦然开口。   韶伊回神。   “嗯,你放吧。对了,你要回京?”   刚才周炜八好像是这么说的。   阚意梁点开播放器。   夏日午后,慵懒的沙哑女声响起,节奏缓慢的音符流淌。   “嗯,可能是今晚,也可能晚几天。你......跟裴观宴最近怎么样?”   阚意梁开车很稳,稳到韶伊可以静下心来。   “早都分了,还能怎么样,是吧。不过裴青荷还是在针对我,我用他挡着......这么说算是有点利害关系。”   “这样......我在京市听说这件事了。韶伊,其实你有没有想过,我也可以帮忙。”   阚意梁的声音很治愈,没有假嗔的意思,只是在提供一种贴心的建议。   韶伊微愣,她早就知道阚意梁家在京市,做的又是娱乐圈相关产业,肯定有人脉,至于出事时为什么没有找他,因为她当时压根没有想过。   “我的意思是,你没有必要再跟他有牵扯,这种事只会越来越纠缠不清。”   “嗯。”   “不要重蹈覆辙,韶伊,你也不喜欢那样的自己,不是么?”   韶伊从来无法否认阚意梁的话。前头是个红灯,他扭头认真地看着她。   他总笑着,对谁都很温和妥帖,韶伊也从不畏与他对视,但今天,他深褐色的瞳里似乎有些超出友情以外的意思。   “下午的阳光好刺眼。”韶伊躲开视线,抬手想拉下遮光板,摸索半天,把吊顶的灯打开了,手忙脚乱去关灯,阚意梁抬手帮她。   折腾半天才把遮光板放下来,韶伊低头绞手指。   红灯过去,阚意梁也没再说话。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韶伊看似专心捏手,心思早不知道飞哪了。   余光扫过脚垫,似乎有个黑色的皮夹。   她弯腰去捡,刚开始坐得太靠后,东西又掉下去,第二次才捡上来。   是个男士钱包,应该是刚才他帮她弄遮光板的时候掉下来的。   “阚总,你的钱包——”   韶伊没说完,愣住。   阚意梁看过来,脸色微变。   她刚才只捏住一边,钱包自动散开,露出里面的夹层。   最上面有透明膜的那层放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女孩站在跨江大桥一侧,朔风吹得她身上单薄的丁香色长裙向一侧飞扬,勾勒出半边身材曲线,她用手拨开额前乱飘的碎发,垂眸微笑,五官不甚清晰,朦胧一层姝色。   《游园》里也有与这类似的照片,是画芝在电影里唯一的照片。但张皱皱巴巴,像被水泡过。   “这照片,怎么在你这里?”韶伊错愕。   /   游园拍摄的第一个镜头,严格来说算不上镜头,因为只是一张照片,是给画芝留一张照片。这张照片前期是画芝不相信自己是机器人的理由,后期是予敬觉醒的原因。   拍摄过程极其曲折,先是跨江大桥被封,又是气温骤降。   韶伊脱下羽绒服外套的那一刻,整个人被凛冽的寒风吹得不能动弹。   然而现场还需要看风向,需要调整姿势,等待合适的车流背景,一切都需要时机,说白了也需要看运气。   所以韶伊得站在桥边一拍再拍,最后冻得四肢全都木了,太阳穴因为牙关咬得太紧而绷着疼,终于等到合适的成片。   刚开始追求质感,用的是电影里出现的类似拍立得的相机拍摄,照片可以即拍即得。   岑念叫副导演跟韶伊一起确认效果。   天气实在太冷了,以为可以收工的众人围过去,结果只是一瞬间的疏忽,照片被风垂着飘向江水——   许久以后,韶伊还记得当时的感受,就像当头被闪电劈了一道。   惊愕过后,众人七嘴八舌想解决方案,最后岑念敲定,再拍一套,实在不行就撤。韶伊被围在中间安慰,再次拍摄。   没人注意到,阚意梁从杂乱的人群中离开,从岸边借了小船划到江中,又从那跳下去,在及膝的刺骨江水中寻了将近二十分钟。   “可照片被水沾湿就不能用了啊,水里多冷——”   韶伊闷闷拖着腔。   阚意梁笑,“是,那天太冷了,我看你都快被冻哭了。可能我也被吹傻了吧。”   /   经历了几天忙碌的拍摄,数次医院之行,晚上,韶伊终于有时间在酒店好好休息。   纯白的浴缸放好热水,热气圈圈飘袅,洗护用品的淡香和香薰灯的花香混合,安定静心。   韶伊躺进浴缸,感受热水包裹全身,肌肉放松的安逸感。   其实这两天没有拍摄,她可以回到自己的住处,但为了避免折腾,或是已经习惯旅居,她还是选择住这里。   星级酒店的装修近两年都偏简洁轻奢风,浴室铺满橡木色的瓷砖地板,两块长方形镜子嵌在洗手台上方,周围镶两条暗藏灯。   干净,干净到随时可以离开,再次回来不会有她任何居住痕迹。   习惯住酒店的第三年,流浪感已经不再会是让她困扰的感觉。   姚宁打来电话,听起来喝得有点多。   “喂,韶伊,碎(睡)了吗......没啊......嗝,我也没......也有可能我睡了,我正做梦呢,梦里给你打电话。”   姚宁前一阵跟阚意梁一起去京市,韶伊跟她有一阵子没见了。她没什么酒量,喝完就爱发疯,韶伊有些担心。   “宝贝,回家了吗?有人在你身边吗?”   “梦里你也这么唠叨......我在家呢,在船(床)上呢,可关(乖)了......你看暮色狂奔没?我看了......嗝,晚上跟一个编剧姐姐去的......”   “嗯,我也去看了,今天刚看的。”   提到暮色狂奔,韶伊无可避免地想到阚意梁。   她以前只知道他对自己有好感,但他一直克己知礼,从不越界,她也只装傻充楞,维护着朋友的关系。   要不是今天意外看到那张照片,她绝对不会往深处想——或许他比她想象中更深情。   姚宁:“编剧姐姐是暮色狂奔的编剧......她说,她说电影剧情是出品人给的思路......出品人是阚意梁啊,他学生时代肯定喜欢过那个女孩,特别特别喜欢,编剧姐姐这么说......我是编剧,我相信姐姐的判断......可是他怎么也会暗恋人呢......”   韶伊:......   “那你有没有问,他还喜欢那女孩吗?”   “喜欢,一直喜欢,这辈子都忘不了!......她这么跟我说的,我不李姐啊我不能够理解,韶伊......我以前也暗恋过一个男生......”   姚宁哭哭啼啼开始絮絮念叨当年自己喜欢的男生如何如何。   韶伊无语住。   合着她刚才的烦恼全是自作多情,人家阚意梁还喜欢初恋呢,她就在这纠结上他是不是喜欢自己了。   幸亏没提过这事,不然真的要尴尬到脚趾扣地。   “喂,韶伊,你还在听吗?怎么不缩(说)话啊......韶伊韶伊韶伊一一一!”   魔音灌耳,韶伊赶紧把手机拉远。   “听着呢听着呢。”   “哎......你不知道,阚意梁还挺浪漫......”   怎么又扯回去了。   “他说他会对喜欢的女孩说......”   微信消息噔楞一下弹出来。   阚意梁:[明天天气很好,一起去吃饭吧]   韶伊想了下,明天没什么安排,回复[好]。   通知框的绿条显示还在通话中。韶伊问:“喂,姚宁?还在吗?”   回应她的只有均匀的呼吸声。   这丫头,刚才还哇哇叫,没一分钟就睡着了。   .......   夜色渐深,城市大楼却像被分割成方块的灯箱一样,长明不灭。   酒店某层的阳台的玻璃栏杆后,一个高个子睡袍男人正在侧身凝望。   他深深看向同一层不远处的光亮。那里也只是窗帘掩映着模糊的灯光,没什么不一样。   可早在青春期,阚意梁就习惯这种凝望。   脚边落了一地烟头,指间还燃着一点猩红。   其实他有烟瘾,只是很少有人知道。他如此痴迷地喜欢她,也很少有人知道。   熟练地点开手机隐藏相册,里面有许多像素不甚清晰的照片。   都是拍的已经洗出来的照片。   相片的主角都是同一个女孩。穿着宽大的校服,刚开始是及肩中短发,身材微胖,后面也有几张很瘦,蓄了长发,很有艺术系女孩的样子。   他一张张划过去,翻到最后一张。   那是初中的时候,他第一次看见她,圆脸,戴着黑框眼镜,但是含胸驼背。后来才知道她学习很好。   他隔一段时间才能看见她,一直到高一。忘记是怎么产生好感的了,总之一直喜欢。   一直。   揿灭最后一根烟,他努力往远处看了一眼,慢吞吞走回房间,仰面躺在床上,在黑暗中静静凝望吊顶灯的形状。   最后给韶伊发了条微信。   [明天天气很好,一起去吃饭吧]   /   “等久了吗?”韶伊打开门就看见门外低头玩手机的阚意梁,有点不好意思,“我换衣服起猛了,腰不太行。”   阚意梁关上手机,抬眸看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头发高高挽起,只留额角一些碎发,黛眉细弯,淡妆明颜。   蓝黑色水手服短裙下,两条腿纤细白皙,膝盖处微弯,倒显得更真实可爱。   韶伊被他盯久了,有点不好意思,“是不是不太合适?我去换一套吧。”   小王从里面扑出来,挡着她,“好看好看好看死了!好不容易才穿上,不许换!”   “好看的,不用换。”阚意梁温声道,“像个女学生,很可爱。”   韶伊被夸得不太好意思,扶门框慢慢挪出门。   阚意梁瞧出她行动不太方便,担忧地问:“你的腰没事吧?”   “没事,老毛病,医生说不久站就好。”   阚意梁伸出胳膊,“那你扶着我。”   “我自己可以。”韶伊下意识拒绝帮助。   “韶伊,是谁帮你你都不要,还是单单不想让我帮你?”阚意梁故意严肃。   这是什么林妹妹。韶伊笑,伸手虚虚抓住他的手臂。阚意梁绅士地将胳膊支向一侧,与她隔开距离。   小王捂嘴,等两个人并肩的身影走远,喃喃道:   “我这条狗又被踢了一脚......”   /   餐厅坐落在江边,俯瞰江涌,天高地阔。   饭后阚意梁提议去江边走一走,韶伊许久没这么悠闲地等待日落,欣然答应。   江面波光粼粼,远远奔向天边的粉橙色暮霞。   阚意梁为了配合韶伊的步幅,刻意走得慢些,韶伊依旧抓着他的手臂,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   “......对了,姚宁还得在京市呆到什么时候?”   “想她了,明儿就叫她回来。”   “开什么玩笑,净会逗我。”韶伊假嗔,“好久没见她了......她昨晚跟另一个编剧一起看完暮色狂奔,喝醉酒找我哭呢......”   明显感觉抓着的手臂一僵,韶伊抬头去看他。   “......她跟你说什么了?”   “呃......”韶伊想起关于阚意梁初恋的那一段,“艺术源于生活。”   阚意梁仔细打量她的神色,似乎要从其中找出什么。   “你知道这是我的故事。只是这样?”   “嗯......”他为什么这个反应?韶伊想不明白。   唯一的解释可能与结局有关。电影里,主角都找到彼此的归属,并且相互祝福。但现实里,她猜他还是对初恋意难平。   “我知道你可能还放不下初恋......但是电影有结局,生活还没有。”   “生活还没有......”阚意梁喃喃。   “你说得对,生活还没有结局。”   韶伊笑,以为他稍稍被开解,准备继续向前走。阚意梁伸手抓住她的肩膀,走到她面前。   “要试试创造我的新结局吗,韶伊?”   韶伊怔住。   什么?   “我的学生时代不太安稳,总转学。有一年,我在一个小县城的初中遇见一个小姑娘,圆脸,不爱说话,头发扎起来只有一个小揪,我问她借笔,她脸颊腾地变红,飞快抽出一支笔给我。”   红日遥遥下坠,霞光漫天。   阚意梁身上笼了一层光晕,温柔至极。   “然后我转去另一个城市,很久没回去,但偶尔会在梦里遇见她。所以我攒了一些钱,买机票飞回去——远远看她一眼,就飞回去。”   他顿了顿,继续缓缓讲述:“高中的时候,我在学校又遇见她,一夜没睡。她长高,变瘦,头发蓄长,不再动不动就脸红。我还是喜欢看着她。后来我转走,但我知道她选择了文科,想要考南大,后来却选择复读,走了艺考生的路子。”   “后来想想,为什么班里那么多人,我会找她借笔呢?因为合眼缘吧,结果她脸红了。她肯定不知道为什么接过笔我就跑了——因为我也脸红了。”   时间缓慢流淌。   韶伊好像被施了咒语,说不出一句话。   因为他描述的,几乎是她的成长轨迹。   初中内向,害羞,头发短短的,微胖,高中抽了条,刚开始选文科,高三才转艺术生。   怪不得电影有那么多她熟悉的场景。   “你喜欢的人......?”   “伊伊。”   他这样叫她的名字。   韶伊努力在脑海中寻找他的形象。   中学时班上人多,肯定有转学生来了又走,可她用尽力气,发现自己几乎记不起几个。   半晌,她发觉他还看着自己,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还是混乱的状态。   怎么可能有人这样喜欢她这么多年,她却一点都不知道?   “我知道像我这样不勇敢的人,最有可能的结局是错过,所以给电影安排了那样的结局。”   第一次见面,他说:韶小姐,加个微信?   后来他送她拍摄的礼服和王冠。   他在大雨里把她接走。   他为她一张照片下寒江。   韶伊以为自己察觉到过什么。   原来只是他心中感情的一角。   “韶伊,我知道你已经结束上一段感情很长一段时间,人不可能一直停留在原地,你要不要试着走出来?”   “跟我一起。”   说完这些,阚意梁如释重负,含笑看着她。   若把人比作风,他就是夹岸柳树枝稍的春风,温的,润的。   他是很好的人。   “阚意梁,你很真诚。”韶伊用力勾起唇角,“我可能配不上你的真诚。”   大概是因为晚风把头发吹乱,她眯起眼睛,眸色湿润。   阚意梁垂眸,眼底微黯。   “我现在的状态可能还不允许我再去投入下一段感情,你也不该承担这样的风险。”   “但是谢谢你的喜欢。因为你是一个人很温柔的人,永远妥帖有礼。我无法像你一样细数我一样,细数你的经历,但我知道,君子乐胥,受天之祜。”   正是因为他的好,她才绝对不会伤害他。   韶伊柔声一字一句讲述自己的心声。   她说话时,会看着人的眼睛,眸子星烁,很认真。   搭在她肩上的手离开,韶伊看到阚意梁忽然捂住嘴笑。   笑得她刚刚真挚的情感顿时荡然无存。   “虽然......但是,韶伊,我想你会错意了。我和喜欢的人,早都有结局了。”   韶伊:“......你刚才描述的是谁?”   “初中同学啊,名字叫纯依,姓什么我就不提了。她是学导演的,而且已经结婚了,跟你很像吗?”   “......你刚才说要试试创造新结局。”   “我的意思是,既然我们都这么惨,要不,凑合凑合得了?”   被人耍了。   韶伊以为自己绝对是被人耍了。   可仔细想想,阚意梁刚才确实什么都没说。   显得她更自作多情了。   “开什么玩笑。”   韶伊顾不上腰疼,拔腿就走。   多呆一秒都丢人。   “我说真的。韶伊,你不是已经不在乎裴观宴吗?但是又不好摆脱他。”阚意梁追上来,“如果你有新男友,他就没有理由再纠缠你了。”   嘴里说着不着调的话,他脸上倒是无辜又真诚。   韶伊觉得更尴尬。   “你今天属实有点皮啊。”手机有消息,她低头看消息,走路速度缓下来。   [周炜八:市南刚开了家点心铺,有糖桂,等会儿给你送过去。]   “裴总?”阚意梁问。   韶伊没好气地嗯了一声。   真会挑时候。   “蹲下来。”   “嗯?”阚意梁没名表她的意思。   “蹲。”她重复。   阚意梁乖乖蹲下。   韶伊:“笑。”   阚意梁笑。   咔嚓。   编辑,发送。   ......   周炜八拎着食品包装袋,一路小跑,气喘吁吁道:“裴总,点心买来了,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裴观宴坐椅子上,弯腰捡东西,低声道:“滚。”   “裴总,伤口!”他腿上还有伤,这样很容易撕裂伤口。   “滚。”   “裴总......”   周炜八弱弱举起手里的东西,想给他看,就见裴观宴直接起身,大步走向阳台。   阳台门开关都是刺耳的滋啦声。   地上星星点点有血迹。   周炜八放下袋子,要去找医药箱,无意中瞥见躺在桌上还没息屏的手机。   屏幕中央,是阚意梁和韶伊亲密的合照,两个人都笑得格外灿烂。   [韶伊:滚]   [韶伊:别打扰我约会] 第39章 捅到自己身上,才……   夜色渐深。   大约晚上九点, 有人敲门,小王以为是韶伊回来了。   “太不够意思了,不是只说了吃晚饭嘛, 居然出去这么久──”话没说完, 小王笑眯眯看向韶伊身后的阚意梁。   “好啊, 怪不得一直回不来,原来是date啊。”   韶伊不太自然地回头给阚意梁使了个眼色,阚意梁对上她的视线,唇角笑意更深, 跟小王打过招呼后转身离开。   “咱就是说, 我们韶老师真的很有魅力吧阚──”小王挥着爪子小声喊,被韶伊捂住嘴推回房间。   韶伊敲一下小王的脑袋, “想让我丢死人吗小鬼?”   小王挤眉弄眼,“你俩怎么回事, 说说呗。”   韶伊扶墙换鞋, 欲言又止想了半天,表情越来越憋屈, 径直走向卧室。小王追过去:“什么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要好奇死了呀。”   韶伊窝在沙发上,被缠得不耐烦。   “你说, 有没有可能, 一个人暗恋另一个人十五年,另一个人根本不知道这事?”   “你又去看电影了?话说最近《暮色狂奔》也是暗恋电影, 我看了预告, 还想去看来着。”小王捞起桌上的薯片, 撕开包装后抓起几片丢嘴里。   “不过这种故事听听就算了,暗恋的人是个女的我还信,要是个男的──不可能, 不可能是个男的,这么深情的男的早灭绝了。就是女的也不太可能暗恋十五年啊,当拍电影呢?十五年一眨眼就过去了。被暗恋的人怎么可能一点都没察觉?”   说的是,她怎么会把自己代入女主角呢。   韶伊抱住脑袋。   可当时看阚意梁那么认真,她真的一瞬间就以为是自己。   好丢人。韶伊抬不起头来。   小王眼睛直勾勾盯着电视上的肥皂剧,不忘初心地八卦道:“所以说,韶老师,你跟阚总到底怎么回事?”   “什么事都没!”韶伊语速很快。   “嗷......”感受到她的恼羞,小王不再追问。   房间里只剩电视剧里男女主的对白和嘎吱嘎吱的嚼薯片声。   今天发生的事,不,最近这一段时间发生的事,都很抓马。   韶伊蜷在沙发上抓了半天头发,剪不断理还乱,最终拨通姚宁的电话。   /   “所以说,裴观宴让你利用他,理由是打压你的是他家里人?”姚宁的声音从扬声器传出。   韶伊倚在阳台上栏杆上,侧过身子遥望夜色。   城市灯带迤逦交错,天空都被映得发黄。   “嗯,这种情况下,帮我不就是跟裴家作对么,这么大的风险,我不想欠人情。而且凭什么他家里人有钱有权就可以随便祸害人?自家的拳头打到自家身上才好。”   “确实。”姚宁赞同,“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裴观宴这么做就是想把你绑在他身边啊?现在你只是想利用他,可万一这件事结束以后,他还是不放手,继续缠你呢?以后可能你就心软了。一一,你可别忘了以前他是怎么欺负人的!”   韶伊有气无力:“所以啊,我刚才跟你说了阚意梁的事。”   “阚意梁叫你跟他在一起,气走裴观宴?”   “我觉得这样不太好......他又没做错什么,我这不就是利用他么。”   “嘁,他不一直说自己喜欢初恋十五年么,转头就能跟你提这种建议,还凑合凑合得了。说白了,不就是心死了,又被家里催婚,才想应付一下么。”   “他被家里催婚?”   “是啊,家里一直张罗相亲呢。所以我觉得你们俩这算互利互惠吧,你愧疚个屁,少给自己建道德高地了,你生下来又不是为了升仙的。”   噗嗤。韶伊没忍住。   姚宁总是这么快言快语,口无遮拦。   “明白!我知道怎么做了。不过你上回怎么喝成那样,创作瓶颈了?”   上次她哭得真叫一个真情实感。   姚宁一笑而过,表示根本不记得上次通电话说了什么。   “不过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很重要,你一定要记住,一一。”   她说得郑重其事,韶伊洗耳恭听。   “人生的意义就是——爽,活着不是为了爽是为什么?宝贝勇敢飞!”   是啊,总瞻前顾后,算什么。   大多数时候,人们都夸她温柔,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是优柔,软弱。   该随性一回了。   打完电话,韶伊身心舒畅,折回屋里,学小王一样瘫在沙发上。   微信来了新消息。   [阚意梁:休息了吗?]   [韶伊:还没有]   [阚意梁:下午的事,可能是我有点冲动了]   [阚意梁:家里人总催婚,我想找个女朋友搪塞一下。没想到说得有点乱,叫你误会了]   [韶伊:没关系]   见她一直在打字,小王随口问:“韶老师,跟谁聊天呢?”   韶伊头也没抬:“阚意梁。”   小王眼前一亮,坐起身想凑过来看看聊什么,又想起刚才韶伊的否定,瞬间失去兴致,嘟囔道:“哈......你们什么事都没有,还能聊什么?”   “讨论明天去哪里约会。”   小王:!   ......   药水味充斥办公室内隔间。   裴观宴坐在床边,褪了半条裤腿,医生正给他换药。   周炜八坐立难安。   裴总已经盯着他的手机看了半个钟头了。那阴恻恻的神情让人怀疑他随时敢从医生身边的药箱里取出手术刀,给自己一刀。   谁也不知道他会做什么。   可等了半天,医生离开,他只是淡淡地放下了手机,叫周炜八出去。   周炜八出去前悄悄回头看了眼,他已经回到办公桌后了,淡定得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裴观宴什么脾气他怎么会不知道,这种时候,越什么都不发生才越可怕。   在自己办公位上难受了一整天,周炜八还是决定主动出击。   韶小姐狠起来,不知道会发些什么东西。既然手机是个祸害,就不能把它留在裴总身边。   抱着份文件,慢慢磨蹭到办公室。   探头。   “做什么?”   裴观宴正在签名文件,头也没抬。   “送,送报表。”   笃笃。裴观宴敲了下桌子的空处,示意他放那里。   周炜八磨磨蹭蹭把文件放下,眼睛四处搜寻自己的手机。   裴观宴回头瞥他一眼,周炜八知道他分明是在问他“还有事?”   “我想给我妈打个电话。”周炜八委屈。   裴观宴指指座机。   “用这个打给我妈?”   “打给采购部,换部手机。”   周炜八:......   “我觉得韶小姐肯定只是气气您,您回头哄一哄,她心情好了,就不这样了。要不这样吧,手机先还给我,只要韶小姐有消息,或者您想给她发微信,只要叫我一声,就算是天上下刀子,我也立马把手机送到您面前,行不行?”   “......”   裴观宴阖上合同。   周炜八才注意到原来他的手机压在合同底下,怪不得刚才找不到。   “谢谢裴总。”他美滋滋拿回手机准备离开。   “让你走了?”   “裴总......”   “之前让你加阚意梁,加上没?”   “加上了。”周炜八从怀里掏出另一部手机。   “点开他朋友圈。”   这什么操作?   周炜八一边怀疑一边照做。   裴观宴:“翻这两个人的朋友圈。”   周炜八:?   低头一看,原来他手机刚刚一直停留在韶伊的朋友圈界面。   “有什么发现?”   周炜八两手操作,一边翻一边总结:“呃,韶小姐不怎么喜欢发朋友圈,只是分享电影配乐之类的,阚总偶尔晒一点生活照,不过人没入镜。”   “这两个人有没有可能......”   “没有可能!绝对没有可能!你看,只看朋友圈估计都不知道他俩认识,头像和昵称也八竿子打不着。”   “你去查查。”   “呃......”周炜八有点犹豫,对上裴观宴的视线,立即板正身子,应声答是。   离开前不忘顺走手机。   半小时后。   周炜八探头探脑,一步一磨蹭地回到裴观宴桌前,紧张地清嗓子。   “《隔岸》剧组没有任何韶小姐恋爱的消息......京圈跟阚家有来往的,说前两天阚母还张罗着撮合阚意梁跟一高校教授的女儿......这俩人肯定......肯定没在一起。”   裴观宴心情颇好地挥了下手,“这么说,是故意气我?”   周炜八嘴角抽搐,背过手,“是的......”   “那你紧张什么?”   “我没紧张。”   “手机交出来。”   “哎呀。”周炜八一拍脑袋,“手机落外面了。”   周炜八匆匆离开,裴观宴拧眉,拿出自己的手机。   通知框弹出微博消息:   影后韶伊约会神秘男子   #韶伊约会#   #韶伊男友是谁#   指尖按在屏幕上,边缘发白。裴观宴舔了舔后槽牙。   热一点进去就是照片九宫格。   “@娱乐圈看我的:近日,影后韶伊约会神秘总裁,一起在高级餐厅用餐后,江畔散步,期间女方生气,男方哄,颇有情趣”   江畔黄昏,衣着俏丽的女人跟身材高挑的男人并肩,男人弯着胳膊,女人乖巧地扶着他的手臂。还有几张两人面对面站着,男人将握着女人的胳膊,后来女人似乎不高兴,男人追上去哄。   [@伊:点进来之前:我磕的cpbe了;点进来之后:影后x总裁,这是什么神仙爱情!!]   [@韶伊我老婆:如果是真的的话,祝福!!]   [@三爷不吃猕猴桃:这种男人真的存在吗?!别杠,我知道看不清脸但是看氛围就知道很帅]   [@波若菠萝蜜:什么时候结婚啊点个赞就当随份子了!]   [@亲亲河边:有人扒男方身份吗?好奇]   [@柯林斯彗星:总裁?会不会是之前特多绯闻的艺星总裁?]   趴在门口看完这几条评论,周炜八脑门上掉下豆大的汗珠。   可别扯艺星总裁了,艺星总裁快气炸了。   裴观宴瞥了眼门口的周炜八,“不去撤热搜?”   一记凌冽的眼神甩过来,周炜八立即转身传达命令。   十分钟后,周炜八神色不妙地回到办公室。   裴观宴正在回复工作邮件。   周炜八:“那个,裴总,好像除了我们在降,还有人在往上推热度......但是,但是我们这边努努力,还是能撤掉的,需要点时间。”   裴观宴点开未读列表,有一封陌生邮件。   “Y:裴总,急了?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附件:截图,jpg   点开截图,是搜索“艺星总裁”的热搜词条结果。   #艺星总裁 新人演员#   #艺星总裁 国民初恋#   #艺星总裁 ......   周炜八发现裴观宴一直盯着屏幕,脸色微变,他不明所以,“裴总,是什么奇怪的邮件吗?”   头疼。   裴观宴低头,用手撑着额角,声音微哑。   “是我伤她的刀子。”   捅到自己身上,才知道有多疼。 第40章 巴掌印……   南城的拍摄完全结束这天晚上, 沈修嚷嚷着大家一起去吃饭。   沈修在片场找了半天,终于在角落找到韶伊的身影,“韶老师, 等会儿一起去馆子啊?”   韶伊正在跟身边的工作人员一起收拾东西, “我就不去了, 你们吃好就好了。”   “今晚有事吗?还是说太累了?这家馆子名气很大的,不去可惜了,要不明天你抽时间,我再请你吃一顿吧。”   “不好意思, 明天也有约了。”韶伊礼貌地笑一下, 拎包向外走。   “也?”沈修不解地挠了挠头,思考两秒, 追出去。   韶伊跟助理两人出了片场就直奔停车场,沈修本以为她们要上保姆车, 结果助理是上保姆车了, 韶伊却直奔一辆黑色迈巴赫。   沈修偷偷摸摸躲在一辆SUV之后,眯眼细瞧车牌号。   没见过二哥有这车牌啊。   车上一个身形高挑, 长相俊朗的男人下来,替韶伊拉开车门, 沈修瞪大眼睛, 嘴巴张成O形。   这身形,怎么那么像那天热搜上的男人。   怪不得当时给二哥打电话调侃两人终于上了次热搜, 那边直接问他是不是闲的皮痒了。   合着神秘男子是这人。   沈修缓缓蹲下, 震惊大半天, 才想起给裴观宴回电话。   “喂,二哥啊......”   “请到了么?”   “你也知道我是个碎嘴,但是韶老师压根不给我劝她的机会啊, 她说她......”   “嗯?”   “她说她这两天都有约了啊,而且刚刚被一辆迈巴赫接走了......”   那边安静了几秒。   沈修试探道:“二哥,上回那个热搜是不是——”不是是你啊?   嘟嘟嘟。   话还没问完,电话已经被挂断。   沈修耸了耸肩,“是不是玩不起。”   ......   窗外车流如织,城市夜景飞速倒退。   阚意梁正在通电话,韶伊无意窥听人家的隐私,微微放空自己,抱着安全带发呆。   “......过两天吧,过两天回去。”   “嗯。”   “不一定。”   “肯定让您见一面。”   摘下耳机,阚意梁飞快看了眼出神的韶伊。   “上次热搜偷拍的事,是我当时疏忽了,抱歉。”   “没事,也没拍到什么。”韶伊抿唇。   “所以,”阚意梁问:“你想好了吗?”   他是在问上次聊的话题。要不要跟他‘在一起’。   韶伊点头,“我可以答应你试试看,但是我觉得......我们应该不会有什么火花。”   阚意梁眼前一亮,似乎没想到她这么爽快地答应了。   “试一试而已,不用想这么多。”   “打开你身前的抽屉,里面有礼物。”   韶伊照指示打开抽屉,里面是个长条形的黑丝绒盒子,大概能猜到是什么东西。   阚意梁笑着催她:“打开看看。”   韶伊打开盒子。   黑色绒布上静静躺着一串手链,银质精巧链身,挂了个小贝壳形状的吊坠,中间镶了颗湖蓝色水晶。   《游园》里,画芝偷偷戴过有钱人家女主人的手链,后来让予敬找贝壳,她自己穿了一串‘手链’,还在贝壳上涂上蓝色颜料。   “有个珠宝商合作方很喜欢游园,正巧我手头有颗水晶,就拜托她做了这个,喜欢吗?”   韶伊笑,“谢谢你。画芝很喜欢。但是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韶影后都答应做我女朋友了,我连串手链都送不起,也太寒酸了吧。”阚意梁含笑,微抬下颌,示意她收下。   韶伊把盒子收进包里,暗自盘算着找人看看这手链的价值,下次得送他等价值的礼物。   “其实本来想找人把瑟兰贝壳买回来,但是被人捷足先登了。挺可惜的,毕竟你说过想要。”   前面到了红灯,阚意梁将车停下来,看向韶伊,她只笑一笑。   瑟兰贝壳她以前确实想要。   可惜来的太迟。   她上衣只穿了件简单的白T,领口是不规则的设计,低头时露出大段脖颈。   阚意梁觉得她身上有种很奇怪的气质,说不清,只觉得矛盾。   她忽而抬头问:“为什么是我呢?”   “嗯......”绿灯亮起,阚意梁启动车子,仔细思考。   她想问他为什么单单选她应付家里。   “因为你跟她很像?开玩笑的。”   韶伊倒不介意,配合地抿唇笑。   “其实是因为我也不确定现在自己对她是什么想法,无论跟谁在一起,都会对对方造成伤害。不如找一个不会爱我的,大家各取所需。”阚意梁说。   “你的观点跟我一个朋友很像。”   阚意梁随口问是谁,韶伊一笑带过。   王梅莉日常给她发消息汇报工作之类,她回完后顺便看了眼被免打扰的消息。   没什么重要的。   车停在地下停车场,韶伊先推门下车,转身等阚意梁。   “不走?”   “等你。”   阚意梁笑,走到韶伊身边时自然地抓住她的手,“一起上去吧。”   右手被他暖燥的掌心包裹,韶伊整个人微微发酥。   戏外很少跟异性这么亲密。   她竭力维持淡定,“我明天去京市。你什么时候回?”   “后天?”   “裴青荷生日,裴观宴叫我去露个面。”   “怪不得。”   “什么?”   “没什么,我也后天。一起吧。”   “放开她!”   一声带着怒气的低吼打断两人的对话,韶伊和阚意梁一起迷茫地抬头看过去。   裴观宴正阴沉着脸往这边走,身后跟着个一路小跑的周炜八。   “裴总。”阚意梁微笑着打招呼。   “我叫你放开她。”裴观宴绷着脸。   他生得高挑,黑衣黑裤,走过来带着一股猎猎的压迫感。   “裴总,什么时候您还管得着别人跟男友牵手了?”韶伊蹙眉。   裴观宴看她一眼,视线挪到阚意梁脸上,皮笑肉不笑,“社交距离,懂吗?”   平静底下酝酿着一场风暴。   阚意梁没有退让:“裴总,这好像不关你的事吧?”   裴观宴不动声色。   下一秒已经抓住阚意梁的领口,“你觉得呢?”   阚意梁单手抓住他的腕,呼吸不畅,脸色微红。   韶伊松开阚意梁的手,用力拽裴观宴的胳膊,怒道:“裴观宴!?你疯了吗?放开他!”   裴观宴抓住她的腕,“韶伊,你没必要为了赌气就跟他在一起——”   阚意梁双手挣开裴观宴的扼制,捂住脖子,猛咳几声。   “咳咳,裴总,我想韶伊的意思、咳已经很明白了,咳咳咳,请你不要、”   裴观宴打断他:“闭嘴。”   “你说的,自愿做‘第三者’。”韶伊用力挣扎,裴观宴想抓住她,看到她腕上的红痕时终于还是不忍心。   “但你只能是我的。”   她挣脱开,后退几步,眼梢薄红。   “你再说一遍?”   她脸上掩不住厌恶和抗拒让裴观宴犹豫一瞬,眸中闪过黯色。   “你只能,是我的。”   啪。   一声脆响。   裴观宴怔怔看向韶伊。   韶伊悬在空中的手微颤。   周炜八大脑持续嗡鸣,全是刚才那一瞬间,韶伊的手挥向裴观宴的左脸颊。阚意梁双手撑腿,连咳嗽都忘记,气管不舒服,眼睛充血微红。   一瞬间世界安静下来,只剩那声脆响在宽旷的停车场不断回荡。   /   酒店停车场比商场的小许多,车辆进出频繁。   韶伊走向裴观宴的车。裴观宴沉默地跟上她的脚步。周炜八和阚意梁默契地避到一旁等待。   车里有种类似茶叶的苦香,没挂什么装饰品,不知道打开了转向灯还是什么,咔哒咔哒响个没完。   韶伊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低头摆弄手机。裴观宴坐一旁,上身倚着靠背,垂眸时看向她颈间的碎发,凌乱地遮着白腻的脖颈。   他紧紧盯着她,喉咙发紧。   “演来演去,这样挺没意思的吧,裴总。”韶伊放下手机,静静望向前挡风玻璃以外。   裴观宴试图确认她的眼神是否真的清明,“你喝酒了么?”   不然怎么会跟阚牵手走在一起。   “不关你的事。他是不是跟我在一起了,有没有对我做什么,也不关你的事。”   “我想你可能忘了自己说过的话。”她笑得娇气。裴观宴看得心中堵着什么东西,隐隐发疼。   她习惯性揉腰。   “腰伤复发了?我带你去医院。”裴观宴启动车子。   “你说过,甘愿做‘第三者’的呀。”她笑说。   发动机的声响骤然停止。   “别闹。”   “你要是不想,不用等裴青荣的事解决,我也可以不麻烦你。”   她眼睛微微亮,歪着脑袋,扎起的马尾散落一旁,像个小狐狸。   他却莫名发慌,急着解释:“刚才是我太冲动,我以为你故意演戏给我看,是我错了,韶伊,再也不会——”   “我不需要你的保证。”   因为这并不重要。她再也不会在意。   “尊重我的私生活,这是我们的约定——你肯定也清楚我为什么要制定这个约定,因为很难遵守。所以,就这样吧,以后你走你的,我过我的,没必要再纠缠了。”   或许阚意梁说得对,她跟裴观宴根本没必要再次掺和到一起。   眼前瞬间有些晕眩,裴观宴微微侧身,手胡乱抓住方向盘,握紧了,才找到一些真实感。   “我想保护你。”   “哪怕你跟他在一起了,哪怕我在外人眼里是不要脸的第三者,我也愿意,韶伊,不管是裴青荣还是什么牛青荣李清荣,我只想让你拍自己喜欢的戏,做自己想做的事。”   韶伊侧目看他的脸,冷白色上浮现清晰的五指印,是她刚才拍的。   “你做不到的。你傲倨,占有欲强,不择手段,要什么都能想法设法得到,今天这样的事不是意外。作为商人,你这样的性子,很合适,但我不要这样的爱人。我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自认为没能力改变一个人的天性。”   她很少直接评判一个人。   所以一旦开口,就表明她决心不可挽回。   他的手从方向盘上滑落,慌乱地摸兜,似乎要找什么。   “再给我一点时间,可以吗?”   再给他一点时间,让他明白她想要什么。   “三年了。”她说,“人生能有几个三年。”   “我不爱你,你也不爱我,就别折磨自己。”   大概是车库里空气流通不好,浮尘乱飘,飘得人眼睛涩痛。   裴观宴看到她微笑着坦然地接受他的注视,玫瑰色的肉感唇瓣微微抿着。   “刚才那一巴掌,我向你道歉,我也是一时冲动。对不起。”   他摇了下头,并不在意那些。   狭长而多情的眼睛微阖,他想给她一个笑容,却因为苦涩,怎么都笑不出。   “你不要这样决绝,好么?”   他知道她是温柔,是善顺,但她连机会都不愿给他了。   他只好求她。   求她在意。   至少在意他。   “我有东西想要还给你。”她笑。   他心里蓦然发凉,手在置物盒里胡乱摸索,摸到长方形烟盒。   “不用,你留着吧。”   “已经叫助理送下来了。”韶伊看向窗外,视线里多了小王奔跑的身影,她降下车窗,招呼小王过来。   裴观宴没听清她跟小王说什么,因为看到那件东西——他前不久刚送给她的,瑟兰贝壳。   他之前送她的东西,她出国前一样都没留,这次她连瑟兰贝壳都不要了。   她这人,看着温柔,其实比谁都娇气。   看着软弱好拿捏,其实比谁都有主意、坚定。   手心刺痛,他回神,才注意到手里的烟盒已经被攥得变形,松手,啪嗒掉落。   韶伊接过盒子,交代小王回去,升起车窗。   回身将盒子放到副驾驶座的抽屉里。   “我知道这东西难得,不过留在我这里没什么意义,还给你吧。”   裴观宴手里多了一支烟,另一只手按打火机,明明没有风,还要护着火。   怎么都打不着,急急忙忙换手,忘了指间的烟,掉到地上,只好再抽一根。   滚轮摩擦的沙沙声,出气的爆裂声。   嚓嚓轮回。 第一回 抽烟也没这么狼狈。   韶伊本来想等他一句话,等了一小会儿,决定直接下车。   下车前,她回头,正好裴观宴停下动作,抬眸看她,她仔细打量他。   他面部骨骼深邃立体,颌线明晰,半隐在暗处,总是神色不明。   “对了,阚意梁跟我一起去京市。后天见。”   车门关闭。   啪嚓一声,衣料摩擦座椅的皮面,裴观宴倚回靠背。   瘦削的双颊因为上下齿的紧绷而肌肉滚动,好像一颗水珠从脸颊滑回眼角。   驾驶座的置物盒里,静静躺着两张飞往京市的机票。   他目送她的离开,直到那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里,他忽然浑身脱力似地扶住方向盘。   慢慢俯身,一动不动。   周炜八上车时,只看到裴观宴一个人趴在方向盘上,副驾驶的抽屉敞着,拆开的礼物盒躺在里面。   他手里似乎握着什么东西,用力到指甲泛白,鲜红的液体顺着指尖滑落。 第41章 “没有人比她更好……   酒店走廊里, 咖灰色方格地毯从电梯平铺延展到尽头。   韶伊跟阚意梁从电梯出来,并肩走向房间。   “还好么?”他问。   她垂眸,“没什么事。”   “你们刚刚......?”   “都说开了。”   他略偏头, 看向她白净的侧颜, 试探性问:“明天还去京市吗?”   “去, 只呆两天。”   马上就到她的房间,阚意梁走到她身前,单膝蹲下。   “啊啊啊!!——”一阵激动的尖叫戛然而止。   小王捂着嘴,满脸紧张地将韶伊拉回房间。   关好门。   “韶老师?你这选择做的也太快了吧?!”小王震惊。   韶伊褪鞋, 不解地问:“什么?”   “这才在一起几天啊, 阚总就跟你求婚了?你答应了吗?”   韶伊:“......”   “拜托,好歹你也是个角儿, 就刚才那么大喇喇跪了,生怕别人看不见嘛, 我真是服了, 阚总这事做得太不像他的风格了。”   韶伊艰难地抬了下脚,“他刚才只是想帮我系鞋带。”   小王:......   恍然大悟。   “我先去跟阚总道个歉。”   她向来行动力惊人, 韶伊刚走进卧室,她已经冲出去, 衣服还没换好, 她已经办完事回来。   “不过,韶老师, 跟裴总是怎么回事啊?怎么突然又把瑟兰还回去了?”   韶伊对镜卸妆, 打湿卸妆棉敷在眼睛上。   “之前他家里给我惹了些麻烦, 等这件事解决之后就两清了,留他的东西干嘛。”   小王过来帮忙,抽出卸妆湿巾帮她敷脸。“忙晕了吧, 你又没化眼妆,敷眼睛干嘛?”   韶伊笑了下,把化妆棉扯下来,睫毛湿漉漉。   小王脑内风暴,福至心灵。   “我去!不是吧,之前听王姐说去京市的合作刚开始都谈不成,后来一夜之间又特别好谈了,不会是因为裴总吧?”   韶伊没肯定也没否定。   “斯国一!这么厉害的人,怎么能放跑啊!”   韶伊托腮,无奈地笑,“我累了。”   小王注意到她眼里的疲惫,讪讪收住笑,帮她收拾一下用过的卸妆巾,说过晚安后就离开。   这么厉害的人,怎么能放走?   因为曾经。   那么。   不愿放手。   睁开眼,模糊地打量镜中人。   粘在额头上的碎发,被融掉的粉底液,湿漉漉的眉睫,浅棕的瞳,布满红血丝的眼白,斑驳晕开的口红。   她无意变得这么狼狈。   ......   深夜。   飞驰在公路上,周围的景物全都一闪而过。   周炜八心事重重。   他大概能猜到刚才发生了什么。   后天裴小姐生日宴,裴总跟韶伊约好一起参加,所以订了两张机票。知道他想约韶伊吃顿饭,周炜八拜托沈修帮忙,结果那边只吃了闭门羹,发微信也没收到回应。   裴观宴最近很忙,周炜八自告奋勇送机票,最后他选择在车上开电话会议,还是要跟过来。   没想到刚见面那一幕那么戏剧,阚意梁跟韶伊直接手牵手了。裴总直接冲过去提起人的衣领。跟他这么多年,周炜八从没见他这么失控过。   最后韶伊一巴掌甩过来,扇到裴总脸上。   要是别人,周炜八早该想好怎么替他收尸了。   偏偏是她。   后来韶伊冷笑着上车,裴总跟过去,他就开始担心他们接下来的对话。   果然没多久,小王下来送东西,韶伊两手空空下车。   周炜八从内视镜看了眼后排座椅。   那么高挑的人塌腰坐着,手搭在腿边,头也不抬,偶尔因为车身晃动而晃动一下。   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裴观宴,仿佛戳碰一下就要倒地。   /   没敢去韶伊住过的市中心的大平层,周炜八自作主张把裴观宴带回城西别墅。   停下车,他绕回后座拉开车门,小声道:“到家了,裴总。”   裴观宴木然看他一眼,抬手扶住座椅,慢慢抬脚,下车。   一瞬间甚至有点趔趄。周炜八想去扶,被他躲开。   “没事。”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周炜八锁好车,跑去开门。   有一段时间没住人,房里冷清,一股凉气。   裴观宴阔步走过来,周炜八忙着开灯,就见他径直朝楼上走去。   房子有阿姨定期来打扫收拾,周炜八抢先找到医药箱放他房间,然后进浴室放热水。   出来时,裴观宴的房门已经关紧。   “怎么突然想起住这了?”   周炜八被突然响起的女声吓一跳,赶紧回头嘘声。   金意浓轻抚怀里的波斯猫,不解地看向卧室。   “已经休息了?”   “呃......”周炜八犹豫了下,还是点点头。   其实裴总更有可能在抽烟,但是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叫巧姨知道的好。   “资料我放书房桌子上了,记得收拾。”金意浓打了个哈欠,细长的眼睛里水光闪烁 ,“最近怎么突然这么着急,忙得我好几天没睡好觉。”   “巧姨您多见谅,裴总最近也是忙得不沾枕头,这三四天一共没睡七个小时。”   “所以到底为什么这么着急,本来推进得好好的,突然把时间提前这么多,能不忙吗。”   周炜八攥了攥手,一时不知道从哪说起。   “听说他最近在找京圈一个导演背后的人?这么大费周章做什么,找裴青荣不就完了,好歹面上还是一家......”说着说着,金意浓察觉不对劲,“他是真打算跟裴青荣对着干了?”   “嗯。”周炜八老老实实点头。   “不要命了呀!两年前的事不记得教训了?差点一无所有!现在又要出风头?”金意浓急得直撸猫。   怀里富贵慵懒的波斯猫不满地喵喵叫。   周炜八知道她是真替裴总着急,但声太大该把人吵过来了。   “是是是,巧姨,咱们下去说?”   金意浓拉高嗓子,“就不能等一等?!他才多大年纪,三五年都等不了?就这脾气还做什么生意啊。”   吱呀,卧室门从里面被拉开。   裴观宴扶门向外看。   金意浓看见他的脸,先是一愣。   “脸是,怎么回事?”她伸手在自己脸上比划。   “没事。挺晚了,你早点回去休息。”   金意浓不信,走到他身边,仔细打量。   他还没换衣服,身上站了许多烟草味,眸子懒怠地垂着,左颊冷白的肤色上有块微肿的红印子。   “你这个样子,叫我怎么回去睡得安心?”   他顿了顿,缓缓开口,声音沉哑,“裴青荣的事我心里有谱,不用担心。”   “你觉得我担心的是那件事吗?我担心的是你的人啊,观宴。”金意浓哀怜地抓住他的胳膊,“你怎么会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他扯了下唇角,似乎呢喃了两个字。   “什么?”金意浓没听明白,“小周,他什么意思?”   周炜八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瞄见裴观宴稍点头时才答道:“裴总在追韶小姐。”   “韶小姐?什么韶小姐?”金意浓一时没反应过来。   “不会是之前......那个演员?你带回家里的那个?”   “嗯。”裴观宴说。   金意浓疑惑,“她不是有目的地接近你的么?”   “当年裴青荷不喜欢她,不还得靠你——”   “我想她。”   喑哑的嗓子丢出这句话,卧室的门重新阖上。   金意浓看着已经关紧的房门,微愣。   “两年前冒险露锋芒,差点功亏一篑,是为了她?”   周炜八低头盯着脚尖,稍稍点头。   “上回去圣弥额尔找什么贝壳,还把自己弄伤了,也是为了她?”   周炜八继续点头。   “......”金意浓努力克制情绪。   “那这次要跟裴家撕破脸,还是为了她喽?”   “这个......”周炜八慢慢抬头,“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裴总不想跟裴家这么耗下去了。”   “胡闹!二十年都耗过去了,还差这几年?这女的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周炜八低头不语,金意浓气呼呼瞪卧室一眼,抱猫离开。   高跟鞋跺楼梯的响声格外响亮。   周炜八叹了口气。   /   从别墅出来,金意浓回车上,没立即离开。   抬眼看了下二楼阳台的位置。   那屋已经关灯,黑漆漆一片,看不清什么。   她知道他肯定没睡。   打开手机通讯录滑了一圈,她拨通沈修的电话。   “喂,巧姨?好久没见,怎么突然想起我来了?”沈修还是混不吝。   金意浓没废话,三两句引入正题。   “你是说韶伊吗?二哥最近确实想把她追回来......但是韶老师那边态度还挺坚决的。”   “为什么?”   “要是非要问原因嘛......当年二哥伤了她的心呗,二哥什么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人家姑娘冲着他的心来的,但他除了名利,什么都给不了。”   金意浓觉得这话好笑,用肩膀和脸颊夹住手机,从包里寻出烟盒火机,点上一根。   “除了名利什么都给不了?......你觉得那女的对他是真爱啊?”   “爱啊,怎么不爱。不爱,能大老远坐飞机,就因为他咳了一声?能为了送份汤在楼下吹半小时冷风?能在他妹妹打压她的情况下还跟他在一起那么久?要有女的能为我做到这份上,我觉得她得是死心塌地想跟我过一辈子才是吧。”   金意浓夹开细长的烟,青灰色的雾从秀口吐出,“你知道的太少了。”   “她要真像你说的一样,用情这么深,怎么舍得跟他分开?”   “二哥分手前不是又闹绯闻了么......以前我也觉得没什么,直到后来有个女的跟我说,越在乎男人的女人,对这种绯闻的反应越大。说实话,二哥绯闻实在是丰富......”   “那些绯闻都是故——”话没说完,硬生生咽回去。   沈修没听清,自顾自说道:“我先前以为二哥对她没感情,后来看他的反应,绝对不是没感情啊。能让他低头的人可不多。”   “嗯。”金意浓把手机撂一边,也不管那头人是不是摸不着头脑。   她燃一支又一支烟。   直到青灰的烟雾在车里浓得仿佛能伸手抓到。   抓起手机,“喂,观宴。”   /   睁眼闭眼都是一副景象:黑漆漆,瞧不见一点东西。   手边的烟盒是空的。   接到电话时,裴观宴已经失去了时间的概念。   不知道在黑暗中静坐了多久。   “我都听说了......当姨母的劝你一句,这么苦,别追了。”金意浓说。   裴观宴扯笑,刚才吐的烟呛进肺里,咳了几声。   “我妈一直骂我不听劝。”   “放开这个,过去就过去了,以后还会有更好的。”   “费巧,宫浔走这么久,你遇到更好的了么?”   金意浓捏烟的手颤了下,降下车窗,烟雾层层散去。   “没有人比他更好。”   “没有人比她更好。”   静默。   心有灵犀的静默,或许是因为血脉上的共鸣。   平日里性子天差地别的两个人,此刻莫名很像。   良久,金意浓似乎笑了下。   裴观宴也笑,“她说我不择手段。实际上,我经常不知所措。”   “‘她不爱我,我还能短她一个?’——可是,你怎么知道你不爱她?”   金意浓将手机移开耳边,抬头看向二楼。   风掀开落地窗的帘子,似乎有月光洒进去。 第42章 “能对我们观宴这……   十月初, 京市入秋,一场雨一场寒。   路边的小水洼里,总飘些泛黄的银杏叶, 风吹也不走。   阚意梁在打电话, 目视前方, 语调平缓。韶伊坐在副驾驶翻朋友圈。   [阚意梁:盼月亮]   配图是游园的剧照,镜头向外移,暗蓝色的夜幕穹顶垂向大海深处,画芝坐在崖边等月亮。   姚宁、岑念、之前游园剧组的好友纷纷点赞。有人在底下起哄问是不是有情况。   不过他没回复。   韶伊也按下点赞。   总觉得他对初恋用情至深。   可现实是两个人没有走到一起, 有时只能怨造化弄人。   姚宁的消息噔楞噔楞往外弹。   [姚宁:图片.jpg]   [姚宁:37\'\']   [姚宁:12\'\']   [姚宁:猫猫哭泣.jpg]   [姚宁:截图.jpg]   [姚宁:3\'\']   [姚宁:图片.jpg]   [姚宁:2\'\']   韶伊没带耳机, 直接尝试语音转文字。   [少一,少一一一——好想你啊呜呜呜, 怎么不来康我......我没喝多,还能还能玩手机。别寡我。你是不是来京市了依依?我给你说裴观宴就是臭傻逼你可别心软啊我井盖你!呜呜呜呜呜呜......你上次上热搜的时候我给他发了邮件他都没回, 你说男的是不是都这样啊?你喜欢他的时候他就是不喜欢你?]   每段语音都含含糊糊, 大舌头似的,又是喝醉了。   韶伊蹙眉, 给姚宁回电话,对方室友接的, 说她刚去厕所吐了。韶伊拜托她帮忙照顾姚宁, 盘算着什么时候得去管管这小不要命的。   才几天,就烂醉两次。   挂掉电话, 点开消息图片, 都是些乱七八糟的表情包和不小心点开相机似的抓拍, 除了其中一张截图。   是拼贴起来的热搜截图,全与‘艺星总裁’有关,大概是她说的邮件内容。   韶伊垂眸, 按灭屏幕。   正巧车停,阚意梁看过来。   “脸色不太好,出什么事了吗?”   “没。”她解开安全带。   “那,八点,我在这里等你。不过今天没什么事,你想提前离场的话,随时给我打电话。”   “好。”她答应。   动也不动地盯着前方,长长的睫在眼下洒下扇形阴影。   没个要下车的意思。   阚意梁笑,“要不跟我回去吧?去遥南斜街约会,不是说想看看民俗么。”   “那我们......回去吧。”她移开视线。   “那我可调头了。”阚意梁微讶,启动车子,“安全带扣上。”   韶伊从身侧扯住安全带的金属扣,阚意梁注意到她抬手时腕上闪闪折光的小东西,心里微漾。   他等她扣好安全带,准备掉头。   “等一下!”   “来都来了。”她下定决心。   阚意梁挑了下眉,将手摊开。韶伊又解开安全带,抓起包,推开车门。   下车后倒不那么着急了,还回头跟他摆手,他降下车窗,嘱咐她早点回。   “好,你快回去吧。”她笑得很甜。   阚意梁被她夺了目光,直到她身前多了个人,才注意到回神。   他看向裴观宴来时的方向,逐渐坐正身子。   裴观宴手里有件薄外套递过来,她没接,又跟他说了些什么,随后两人一前一后,错开好几步,走向同一个方向。   阚意梁静静看着,暖棕的眸里掠过一段凉色。   手机嗡嗡作响,他收回视线。   姚宁的电话。   他略皱眉,似乎在思考最近有什么事会让她联系他。   “喂,小阚啊。忙吗?听说你回京市了呀......最近对工作不太上心是怎么回事?可不能因为感情用事,就耽误事业!”   阚意梁拿开手机,再次确认这是谁的号码。   这姑娘今天怎么了?   /   黑色卡宴直奔市中心宝格丽酒店,车牌京A惹眼。   周炜八坐在副驾驶,时不时留心后排的情况。   坐左边的韶伊将包放在自己右侧,两手交握放在腿上,整个人身子向窗外一侧靠,只留大半个背影。右边的裴观宴一上车就叫打开空调,除了刚开始时不时偏头看她一眼,几次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半倚靠背,闭目养神。   这副形同陌路的样子看得周炜八直着急。   瞥见韶伊手上的细链,他笑盈盈恭维,“韶小姐今天真漂亮,首饰也很合适,衬人。”   韶伊今天穿了条抹胸裙,墨绿色绸料衬得肌肤白得反光,纤匀的脖颈没加项链点缀,只几缕黑发搭在锁骨处。她向来不爱戴首饰,这次全身上下也只有腕上多了条手链。   裴观宴在路上就注意到她的手链,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没问出口。   “好看吧。”韶伊抬起手,“男朋友送的。”   缀钻的贝壳吊坠在皓腕处乱颤,折射的光明晃晃刺人眼。   裴观宴收回视线。   这东西肯定不是裴总送的,那男友就是......周炜八恨不得锤自己一拳。   “就是说还是韶小姐本人好看,呵呵呵,干净纯粹最美。”   “谢谢。”韶伊大大方方接受了,又看向窗外,直接将周炜八的话堵死。   距离目的地其实没多远,只是市中心比较堵,十分钟能走到的地方,行车得二十分钟。   偶尔驶过不平的地面,车轮溅飞水花声簌簌。   京市种桂花不多,否则这时候该满大街都是花香了。桂花香浓起来,也呛人。小时候韶伊不喜欢这呛鼻的味道,更不喜欢秋老虎的萧瑟冷落。   一阵风刮过来,就该穿秋裤了。   好在车里似乎开了空调,不算冷。   “什么时候去高藏?”裴观宴忽然问。   韶伊等了两秒,似乎在确认他是不是在问自己。   “怀庆有通告表。”   问怀庆去。   “通告单不会要求你的抵达日期。韶伊,你什么时候出发?”   “不知道。”   她大有再问就不耐烦的意思,裴观宴垂眸,不再追问。   车里大约静了五分钟,抵达目的地。   裴观宴从右侧下车,绕到左侧时,韶伊也已经下车。   他微微屈起手臂,走到她身边。“进去吧。”   韶伊忽略掉他的胳膊,径直朝站着燕尾服服务生的门口走去。   长度约到小腿的鱼尾开衩裙摆随着步幅晃动,两条线条流畅的纤腿交错从裙摆中露出。   裴观宴眼底闪过黯色,放下胳膊,大步追上去。   宝格丽酒店被裴家包下,只为给千金裴青荷庆祝生日。   刚进大厅就能看到定制花门,巨大的LED屏幕正在播放裴青荷的影视作品。到了宴会厅,吊顶挂满粉纱和白气球,新鲜玫瑰瓣当了桌布,银质的餐具随处可见,彩色马卡龙被堆成小山,正中央的香槟塔足有一人高。   布置精致奢华,令人咋舌。   衣着精致的男男女女,手持酒杯,悠闲地聊天。   韶伊虽在圈里,但极少参加这种场合,更不用说京市的聚会,目之所及,一个人都不认识。   她脚步稍顿。   胳膊蹭到衣料,微凉,却让人有种从虚幻中摸到现实的实感。   “不用紧张。有我。”裴观宴说。   韶伊没应声,裴观宴指了指对角的房间,“先去那里。”   她点头。   圈里浸淫久了,耳目都明亮,厅里不少人对进来的人是谁一清二楚,对主场的裴家更是敏感,刚刚裴观宴还没到,已经有人去门口候着了。   早知道裴观宴会来,没想到他身边还带了个女人,瞧着不仅有气质而且还挺面熟。   两人并排走向主室,似乎刻意想绕过人群。   一个背影高挑,肩宽腰窄,西装熨帖,另一个背影纤窕,乌发白肤,半遮半掩的蝴蝶骨都透着精致。   相称是很相称。   只是要说是伴侣吧,两个人身体没什么接触。要说关系疏远吧,两个人肩膀又似有若无地挨着,隐隐有种香炉燎云纱的暧昧。   有人悄声议论:   “这不是韶伊么,之前青荣不怎么待见那女的。”   “裴家老大叫封的就是她啊?不是个小影后么?”   络腮胡长发男:“嘘,别说了,我本来都递出去合同了,被老大搅和掉,厚着脸皮找了别的演员,结果他家老二又找我,我又废了十几天去磨品牌方,才把代言还给韶伊。”   “他家这哥儿俩弄什么幺蛾子,把我们当猴耍呢?”   “哎,裴家的路,本来不都是给老大铺的么。当老二的就是小了十几岁,头脑手腕哪一点不比老大强?他一点捞不着,肯定不服气。”   几个人里地位最高的红领带精英男举起酒杯,慢条斯理道:   “话不能这么说。元配家里那么有钱有势,扶持他几十年,到头都没拦住他家老爷子,五十多岁从外边领回一个儿子。要不是元配命短,哪有后来这个扶正上位的机会。”   “用老话说,老大是嫡长子。肯定得是他继承家业啊。”   “老二的手段这两年我也算见识了,别看他现在没什么动作,我可不信他真会善罢甘休。”   “所以,现在别站队,给自己留条路,万一以后不是咱们押的人赢了,日子就不好过喽。”   长发男:“这么说,韶伊的事就只能和稀泥了?”   “不然呢。”眼镜男理所当然。他谄媚地看了眼精英男,又告诫长发男说:“大佬都不敢动,你敢动啊?”   “哎哎哎,那是谁啊,把韶伊拦住递名片了?”   长发指着韶伊的方向小声惊呼,刚才还在喝茶闲聊的人纷纷回头。   韶伊走着走着,忽然身前多只手,吓了一跳。   一个约三十五岁,西服宽大不合身的男人走过来:“是韶伊韶老师吗?我是吴诚,南方卫视做综艺的。我是您粉丝,把您的作品反复看了好几十遍了,实在是太喜欢了,没想到今天看到真人了。”   韶伊应对更多的是机场的女粉丝,很少跟圈内的粉丝打交道,何况这位似乎还是导演。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能礼貌地笑一笑。   吴诚激动地手心直冒汗,胡乱在裤腿上蹭两把,从衣兜里掏出张名片。   “韶老师,能留个联系方式吗?我实在实在是很喜欢你,早就想跟您合作了。”   韶伊下意识想找身边的人帮助,视线挪了一半,意识到不对,赶紧放下。   “那个......”   裴观宴从吴诚手里接过名片,“回头让她经纪人联系你。”   吴诚才注意到韶伊身边的人,似乎有人告诉他裴观宴的身份,他立即诚惶诚恐让开路。裴观宴略点头,带韶伊离开。   ......   主室,小公主打扮的裴青荷正坐在裴洪身边撒娇,要喂他吃饼干,说感谢爸爸把自己生这么好。裴洪笑得爽朗,说她就一张嘴最甜。   廖颖趁机夸裴青荷最近事业心强,专门去上表演课,学习很认真。   “是么,没想到我家小囡囡也有这么乖巧的时候。”裴洪捏裴青荷的脸,裴青荷噘嘴笑骂廖颖多嘴,自己还没学到什么呢就告诉爸爸了。   裴洪这才注意到廖颖。   “你是廖同镇家的?”   廖颖说自己是家里的老二,还有一个姐姐一个弟弟。裴洪点头,对她顺逊的态度还算满意,裴青荷趁机提起二哥。   “跟二哥挺像的,怪不得二哥也喜欢她。”   “哦?”裴洪眼前一亮,裴青荷接着解释廖颖也是艺星旗下的艺人,现在名气很高,是国民初恋。   “不过廖颖跟那些女明星可不一样,这么多年,她就只跟我二哥闹过绯闻。”   裴青荷语气暧昧,裴洪眼中兴味愈浓,廖颖害羞得抬不起头。   裴洪身后,听了多时的费丽笑说:“观宴前两年不懂事,就喜欢跟这些姐姐妹妹的厮混,年轻人嘛,都这样。现在他不大管这圈子的事了。”   廖颖再怎么钝,也知道她这意思是不承认,一时不知所措,看向裴青荷。   裴青荷说:“是啊,当年跟廖颖的绯闻是二哥最后的绯闻,可能二哥就是就此收心了呢。”   费丽笑了笑,没理她,反而招手:“观宴,这里。”   裴青荷心里一惊。沙发上几个人都朝门口看去。看到裴观宴身边的韶伊时,廖颖和裴青荷险些坐不稳。   “爸妈。”裴观宴点头打招呼。裴洪显然对他身边的韶伊更感兴趣。   韶伊只知道是来参加生日宴的,却没料到第一步居然是见家长。裴父的年纪比她想象中大很多,裴母保养倒很得宜,看着只有四十岁,眉目间有种熟悉风情,但韶伊一时记不起在哪见过。   她硬着头皮叫伯父伯母。   裴洪上下打量一圈韶伊,刚有点兴趣准备问问,身边跑过几个家里的小辈,看见韶伊后又笑又闹,说画芝姐姐变成人了。裴洪意识到什么,又看向裴观宴。   “好小子,忙得家都不着,爸妈都不要了是不是?”   费丽抢着替儿子解释:“观宴最近是真忙,公司情况不好。小子毕竟是小子,到底还得靠老子指点。”   裴洪听完呵呵一笑,问裴观宴是不是。裴观宴点头。裴青荷拽了拽裴洪的袖子,朝廖颖的方向努嘴。   “哎,忘了这茬。你说你忙事业,也得照顾自己,终身大事不能耽误。小女友都追到这来了,当爸爸的我可得批评你几句。”   裴洪假嗔裴观宴。后者亦直直与他对视,眼梢分明带笑,其中却似有几分晦暗翻涌。裴洪想起自己当年的事,抬手猛咳几下。费丽和裴青荷赶紧上前关心。   小女友?韶伊看向廖颖。   廖颖从她一进门就对她虎视眈眈,像个护食的大公鸡,这会儿终于得意地扬起头。   怪不得她今天一改从前张扬的个性,只穿一袭浅黄色连袖长裙,妆容十分保守,原来是准备好见家长。   韶伊唇角勾起一抹讽笑,抬头瞥裴观宴,他倒是淡定。   她不信他会蠢到把廖颖跟她一块带过来,同时承认关系。鉴于他之前的表现,她更倾向于他对廖颖早就厌了,今天这一幕是裴青荷的设计。   不过到底是旧情人,她很好奇他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瞧出她脸上的讥讽,裴观宴苦笑,淡淡挪开视线。   “不用爸担心。女朋友一直在身边。”   裴洪:“哦?我刚才还以为你跟廖颖闹了两次绯闻就没后续了。你没耽误人家就好。”   “我说的女朋友是韶伊。”   裴观宴伸手将韶伊揽进怀里。   沙发上几个人连带着一直没说话只默默打量韶伊的费丽都惊了。   廖颖脸色尤其难看,妒火中烧,但不敢表现出来。   韶伊猝不及防被人揽住,被这么多人看着不好发作,把夹在两个人之间的手悄悄伸到他背后,微笑着掐到他背上一块皮肉。   裴观宴面不改色。   “至于跟廖颖的绯闻,我想还是青荷有发言权,两件事都是她把我叫去的,很巧都碰到廖颖了,还正好有狗仔。”   “哪有这回事,二哥,我那时候真的有事才叫你的啊。”裴青荷慌乱摆手,又跟裴洪解释,“爸爸,这事肯定是凑巧,我哪有那么多心思,你知道的。”   沙发上兵荒马乱,裴观宴不动声色用另一只手扣住韶伊在他背上作祟的手。   韶伊忽然被温暖干燥包裹住,条件反射地拍开他,瞪他一眼。裴观宴并不在意,甚至跟她笑笑。   费丽忙着照顾裴洪,余光却一直注视着站着的那对。   ......   “我照顾她,你去忙吧。”金意浓对裴观宴说。   从主室出来,韶伊还在回想刚刚的一幕。   一个跟裴父长得很像的中年男人忽然推门进入主室,稍侧身请身后几个年纪差不多的男人进门,那些男人身上的气质打扮,一眼就能叫人意识到身份地位不凡。   韶伊猜为首的中年男人就是裴青荣。   果然,他跟裴父裴母打招呼叫的是爸爸阿姨。   阿姨?怪不得裴观宴与他不合了。韶伊恍然,回神时正巧瞥见裴青荣的视线从她身上掠过,眼中似有一闪而过的惊讶。   “跟着她。有事叫服务生找我。”裴观宴交代韶伊。   韶伊稍点头,立即转身准备跟身边的女人走。裴观宴离开。   “能对我们观宴这么冷淡的姑娘可不多。”金意浓带韶伊去厅侧餐桌上取饮料,面对满满一桌各色鸡尾酒,她犹豫片刻,“你喝什么?”   韶伊觉得眼前的女人眼熟,装作不经意地多看几眼,才意识到这人跟刚才见到的裴母长得像极,但又不完全一样。   金意浓回头,韶伊抬手撩了下耳边的头发,“谢谢。果汁就好。”   金意浓略挑眉,随便挑了杯果汁。韶伊这才意识到她跟裴母的差异在哪。裴母身上有种刻意养尊处优的感觉,她身上则有种干练且从容的贵气,总让韶伊觉得怪怪的。   金意浓忽然把果汁递韶伊身前,她双手去接,还没碰到杯子,金意浓手一歪。   果汁全撒韶伊裙子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金意浓惊慌地捂嘴,到处找毛巾。   墨绿色的衣服被蓝莓汁从腹部洇到裙摆,韶伊看着这狼藉摆手,“不用了......”   “我带你去换身衣、”   “麻烦你了。”   没等金意浓说完,韶伊答应下来。金意浓愣了下,随后勾了下唇角。   /   “可惜了,刚才那条裙子真的很衬你。”金意浓帮韶伊整理新衣裙摆,绕到她身后拉拉链。   黄铜色拉链沙沙作响。   浅浅腰窝、光洁肌肤逐渐消失在缝合的拉链后。   韶伊瞧着镜中的新裙。   “但是它脏了。”   金意浓拾起刚才丢在一边的脏裙子,看了眼墙边的垃圾桶,“是啊,脏了就没法穿了。虽然不是你弄脏的。”   “你一向这么果决,舍得吗?”   韶伊淡笑,“我不舍得。裙子还要的。”   “那人呢?”   “人?”   “对,你错过的人,放弃过的人,舍得吗?”   “放弃过,就不会再捡起来了。”   镜中,韶伊颜色淡淡,妆容素净,丝毫无情绪波动。金意浓脸上显过一瞬失望。   砰的一声巨响,外头霎时吵闹,韶伊看向门口,有些疑惑,金意浓似乎正好在接电话。   “喂,观宴。哎,你是谁?......什么?有人闹事?他怎么样?......捅哪了?......”金意浓越说越激动。   韶伊提裙摆跑向门口,匆忙拧开把手。门外路过的推餐车的小哥被她吓得滑了几步,韶伊怔住。   大厅里,许多人正围在一起跳舞,不知道哪来的彩带洋洋洒洒铺满地。   韶伊思考几秒,转身折回屋里,金意浓满脸笑意,对着手机说:“什么愚人节快乐?我打死你信不信!快把你二叔的手机还回去。”   金意浓似笑非笑,韶伊抢在她开口前问:“请问洗手间在哪?”   “屋里就有。”金意浓指指房间一角。   韶伊快步走向她指的方向。   从洗手间里出来,房间里空空荡荡,已经不见刚才的人。   想到出去可能需要应付许多不认识的人,韶伊干脆打算就在屋里躲到结束。   这间房不像是一般的酒店活动室,空间不大,除了落地镜、两把椅子和放在一侧的屏风,再没有别的东西。   空得让人摸不到头脑。   在椅子上坐了会儿,韶伊对另一侧的画着百鸟图的屏风起了兴趣。   走近了看,才发觉上面不是画,是针线绣出来的图案。   “别难过,姑娘,我也是女人,我懂......要不你跟我讲讲,我看看能不能帮你劝劝观宴?”   是刚才女人的声音。   韶伊猛然意识到她到底是谁。   之前在裴观宴家里遇见过的巧姨!   她要帮谁劝裴观宴?   另一个莺莺泣泣的声音传来:“我们都被拍到两次了......阿姨,我肯定裴总是喜欢我的,就是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   韶伊乐了,这不是廖颖么。   怪不得这房间看起来这么怪,看起来只是被屏风隔断了。   巧姨关切地劝:“既然说到绯闻,那你跟我聊聊。我记得他最后一次绯闻是在大前年夏天,被拍到跟你在一起。但是我那天晚上正好打了他家里的座机电话,是他接的,你们是不是之后一起回他在市中心的大平层了?”   “嗯......”廖颖委屈。掉眼泪的嘤泣声音叫谁听了都得心疼。   韶伊以为这是个很好回答的问题,听见廖颖的答案,有些惊讶。 第43章 “还你一辈子,好……   “那你们......发生什么没有?别怕, 姑娘,我不是怀疑你跟他的人品,就是有时候人容易不清醒, 做傻事......”   “是啊......可能他喝酒了, 我不怪他的......”   “你记不记得他喝酒?是从厨房的酒柜里取的, 还是去酒窖取的?是Isabella's Islay whisky、Gout de Diamants,还是Tequila Ley525?”   “我、我记不清细节了......”廖颖听起来很紧张。   巧姨安慰她:“没关系,时间久了记不清很正常,你再跟我说一遍你记得的部分就好。”   “我们......因为青荷, 一起被叫去酒店, 被拍到。然后,然后太晚了, 我想叫裴总送我回家,结果他把我带去了自己家, 就是那个市中心的大平层, 我记得很清楚,那里夜景非常漂亮, 我们在那里待了整整一个晚上.....”   随后巧姨安慰了几句廖颖,又带她离开。   脚步声渐渐远去, 韶伊后退, 坐回椅子。她知道金意浓的意思。   刚才金意浓全程都在引导廖颖解释热搜当晚的事。   但她很聪明,先是挖了个坑试探, 因为那晚裴观宴带女伴去的是澄湖旁边的别墅, 而廖颖想也不想就承认是市中心的大平层。   后续对话里, 金意浓持续确认细节,廖颖也没有给出解释,只咬定去了他家。   不过韶伊不知道金意浓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   她当时在意的根本不是廖颖, 或是其他任何女人。   金意浓推门进来,这回怀里多了只蓝眼波斯猫,盯着她瞧了几秒,笑问:“听见了么?”   韶伊笑,“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   “晚宴还没开始呢,走什么。”金意浓倚门框上,“刚才我跟廖颖聊过了,她跟观宴应该什么都没发生,不然她不会什么都说不出。”   韶伊起身整理裙子,从落地镜旁捡起自己穿来的礼服和手提包。   “裙子我会想办法还给你的,巧姨。”   韶伊走到门边,金意浓向前伸腿,挡住门。   “想起我是谁啦?那我这个姨母,晚上着急,去有合作关系的侄子家里取点资料,不算什么吧?”   韶伊微愣。   原来那晚上的女人是巧姨么?   那晚滂沱的雨声似乎还在耳边,她远远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却有别人在他身边。她心里一块石头狠狠凿下来。   心口漏风,呼啸的冷风。   “不算什么。”她懂事地微笑。   金意浓喜出望外。韶伊绕过她拧开门把,从她身边侧身挤出去。   “不过您没必要跟我解释。”   因为她不在乎了。   “哎。”金意浓抓住她的手腕,“那你跟我说说为什么离开他好不好?因为他以前混账?绯闻多?那些都是假新闻啦,炒作、”   韶伊挣开金意浓的手,礼貌性笑了下,头也不回地走向大厅。   “韶伊,我觉得你们之间有很多误会。如果你还愿意的话,可以跟他好好聊聊......”   金意浓话没说完,那抹黑色倩影已经渐行渐远,消失在人群中。   她无奈地摇头。   /   宴会厅里已经换了一拨人,只剩下年轻人在狂欢。   巨大的音乐声混着起泡酒的香气,肌肤相贴的触感和眼前不断变换的色彩,一切纸醉金迷。   韶伊站在无人的角落,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支香槟。   偶尔蹙眉,连自己喝了多少都不知道。   她想要离开这里。   她来这里的最终目的是离开,金意浓却非要跟她解释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放下酒杯,韶伊四处张望,视线搜寻一个高挑矜贵的身影。   这层似乎只有年轻人,找不见想找的人。   脱离群体,旁观一场盛大的狂欢,仿佛有个无形的玻璃罩使她成为一座孤岛。   她有些无助地倚到身后的桌子上。   不知道等了多久。   抬头时远远瞥见他。   他站在二楼,一群年纪比自己大许多中年男人旁边。那些人气场都很强大,他却能在其中谈笑风生,游刃有余。   韶伊以为他天生该在这种的场合。   裴观宴举杯,迎合身边的人,在他们热烈讨论时,他转过头,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只剩厌怠倦意,有些心不在焉。   他看到她,眼前一亮,勾起唇角,指了指身上的衣服。   韶伊摊手,表示只是换了一件。   “......楼家的事裴总怎么看?”   有人问。裴观宴收回视线,从容不迫地笑答:“全看楼四怎么处理了,一个小姑娘而已,又是本家。”   “听说裴总跟楼四爷关系还不错?......之前他们总说楼家跟裴家互相不待见,看来都是误会,误会哈哈哈哈。”   聊了几句,有人提议换个地方谈正事。他转身前往楼下流连一眼。   他似乎要离开。韶伊躲开他的视线。   “你是韶伊?”   身前不知何时多了个男人,身上带着种中年商人特有的圆滑友善。   是刚才在主室见过的人。   “我是。”韶伊礼貌点头。   “你好,我是裴青荣,观宴的大哥,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我。”裴青荣温和地笑着,视线掠过韶伊全身。   这种眼神跟裴父的目光一样,虽包着一层友好的外衣,骨子里还是上对下的审视。   虽然在这圈子,这种眼神并不少见。   但韶伊就是不能适应。   很不喜欢。   “裴先生。”她叫得疏离而冷淡。   裴青荣对此并不在意,“听说是观宴把你带来的。”   赤裸裸的试探。   韶伊敛眸,并不做声。裴青荣越发起了聊下去的心思,“他很少带女孩回家,你是第一个。”   韶伊放下酒杯,提起一边装衣服的小袋子。裴青荣以为她想走,拦道:“时间还早,韶小姐要不要去楼上聊聊?毕竟......我这个弟弟情史丰富得很,你觉得你为什么是最特殊的那个?”   韶伊躲开他,回眸粲然微笑,“可能,因为之前没遇到过让大哥这么在意的女人吧。”   笼烟眉含情目,本该是古典雅致的长相,却因为眸中似有若无的冷意和鄙夷,变得令人不敢接近。   裴青荣脸上闪过惊讶,没想到她前后反差这么大,刚才的软弱可欺倒像是故意演的。   裴青荣恢复常色,装作不解,“韶小姐在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说不定是误会。”   韶伊笑一笑,没再理会,径直走向出口。   /   “等一下。”   “这就要走了吗?”   韶伊走到酒店门口,金意浓气喘吁吁追上来。   “该走了,再见,巧姨。”   “让我再说一句话。”金意浓把怀里的外套递出来。   那是件米色针织衫,应该是金意浓自己的。看了看外头站着的服务生被风吹鼓的单薄衬衫,韶伊接过衣服,披到肩上,“谢谢。”   “我想这件事还是得跟你解释一下。观宴之前确实有个纨绔浪子的名号,但是浪子这件事......其实是我安排的,他本人虽然绯闻多,但是跟那些女人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接触,不信的话我可以给你看证据......”   金意浓急着翻手机,韶伊拢了拢外套,笑问:“为什么这么做?”   “为什么......”金意浓没想到她关心的是这个问题,愣了一下,“这种家族里的事太复杂......人都是这样,有时候不得不做一些选择和伪装......”   “知道了,谢谢你。”韶伊稍点头,门口的服务生帮忙拉开门。   金意浓知道她想走,急中生乱,问:“你不爱他,为什么还要跟他在一起?”   不爱他,还跟他在一起?   韶伊脚步顿住。   金意浓以为自己把她叫醒,“说喜欢容易,说爱就太矫情了。别看现在年轻人谈恋爱谈得一个个上头,有几个敢说自己真懂爱的?不都是肉欲物欲精神三观的相互弥补嘛......”   金意浓还没说完,韶伊已经走远,她似乎回头看了一眼,随后上了一辆出租车,扬长而去。   “我的意思是,双向的心动也不容易啊,姑娘......何况他那么没有爱人能力的一个人居然动了心思......”金意浓喃喃。   /   晚七点的中心商务区堵得不成样子。   出租车内憋闷的汽油味和不知名的难闻的混合气味,让韶伊头昏脑胀。   又堵了一会儿,韶伊叫师傅靠边停,提前下,师傅挠挠头,说了句什么,她没听清。   从车上下来,一阵秋风卷着落叶袭来,裙摆被吹得乱摇,韶伊拢紧外套。   她回头,似乎远远还能从高大的建筑群中辨出哪个是宝格丽酒店。   “韶伊?”阚意梁迎面走来,看见韶伊后眼前一亮,解释说自己看路上太堵了,怕她打不到车,所以走过来接她,顺便还给她准备了口罩。   “这么大的人了,担心什么。”韶伊戴上口罩,懒懒地笑着,两只手支棱起来随意摆动。   她知道自己这样多少有点不注意形象,但跟阚意梁相处很轻松,不需要有压力。   “你脸都红了,喝很多酒吗?”阚意梁接过她手里装衣服的纸袋。   “出租车里太难闻了。”   “宴会怎么样,顺利吗?”   “还不错。”   两人并肩走着,衣着神色不同的人与他们擦肩而过。   韶伊盯着对面的一辆车,视线跟着它从前往后,知道它在她身后的路上消失不见。   这条路承满车辆,黑的白的灰的,高的矮的,洁净如新的满是泥点的......她刚才就沿着这条路走过来。   已经看不到起点。   “其实,我之前不太想让你来京市,投资圈里没什么好东西......这两天才知道裴青荣在京圈的势力比想象中大很多......”阚意梁说。   所以很难解决,一般人都不敢轻举妄动,裴观宴才会要她过来露面,给人打强心针而已。   韶伊问:“有钱人的世界,是不是好简单?”   有钱就可以解决一切。   阚意梁没想到她是这么理解这句话的,笑了笑。   韶伊不经意地回头,正巧看见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   瘦削,矜贵,挺拔的。   她收回视线,抓住阚意梁的手,“我们快些走吧,这里人好多。”   阚意梁点头,加快脚步。   穿过这条路,是一条狭窄的步行街,老城区改造时留下的,零落摆了几个小摊。   阚意梁听见韶伊渐渐沉重的呼吸声,放慢速度。   “慢点吧。”说完又补一句,“这里人少。”   韶伊回头看了眼,点头,顺手拢紧外套。   “你这衣服都换了?”阚意梁问。   韶伊简短解释了被撒果汁所以借了一套新衣服的事。   “这样啊。”   韶伊习惯性拢外套,胳膊却蹭到什么尖尖的东西,她一愣,从针织衫口袋里摸出一封信。   信纸是简单的牛皮纸,只有飘逸的“韶伊收”三个字。   阚意梁问:“给你的,不拆开看看?”   韶伊撕开信封,里面是厚厚一沓照片。   照片里大多是会所一类场合,一众富家子弟推杯换盏,坐在一角长相最优越的男人稍微偏头,眉眼间亦正亦邪,有时举杯酒,有时脚搭茶几上闭目养神。   无一例外的是他身边,或多或少有美女,有些捂嘴抿唇笑,有些正在朝他敬酒,有些似乎被他逗得脸红。   “没辜负他浪子的名号。”韶伊冷笑。   阚意梁听出她声音有些哑,不知道是不是酒喝多了。“丢了吧,看这些做什么。”   韶伊松开他的手,左右看看,找到一个垃圾桶,将照片撕成碎片,一张张丢进去。她撕得有些眼红,阚意梁没说话,任她发泄。   丢着丢着发现后面的照片似乎不太一样——前面的靡丽场合似乎到了尾声,大多数人都离开,只有裴观宴身边的女孩在原地数钱。还有几张,裴观宴也在,不过他正不耐烦地挥手,似乎要赶走身边的女孩。   再往后是一些跟艺人的绯闻照,大多上过热搜。   最后似乎是它们的后续——裴观宴在进入酒店后就直奔负一层车库,驱车离开,女艺人则在电梯上选择其他楼层。   最后是一张折叠的信纸。   韶伊指尖微颤,把信纸打开。   「韶伊:   我是金意浓(金巧、巧姨)。   有些话,当面讲,容易词不达意,所以我写了这封信,希望你能认真读完,再做决定。   ......   ......   ......」   这封信很长,长到读完后韶伊发现自己的嘴唇是颤抖的。   “韶伊......”阚意梁轻声叫她。   “没事。”韶伊笑了下,“走吧。”   说完也不等阚意梁回话,踉踉跄跄朝前走。   阚意梁想起她眼角的红色,眉头紧蹙,跟上去。   走到街的尽头,摊贩渐少,路口全是呼啸而过的车。   韶伊停下脚步,盯着不远处楼上明亮的灯火——那里可能住着一户人家,男人和女人。   或许他们有个孩子。   或许有鸡毛蒜皮的吵闹。   或许是日复一日的平淡......   她腿一软,眼角苦涩。   视线逐渐模糊。   刚才韶伊走得很快,阚意梁跟过来就见她蹲在路边,手拼命捂着嘴,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一样,泪水溢出眼眶。   “韶伊。”阚意梁心疼地朝她走去。   “别过来!阚意梁......别过来......让我一个人在这里......”   阚意梁站在离她半盏灯的距离处,爱怜地看着她。   “多可笑,你说我们多可笑......”她拼命想笑,扯开嘴角,泛红的眼眶就有泪珠不断下坠。   “我曾经那么害怕,害怕一觉醒来他就再也不会回头......怕他一转身就把我放下......”   “我怕自己离不开他,更怕我的人生除了感情一无所有......我下定决心离开他......”   “可他的姨母写信告诉我,说他以前的风流韵事都是装的!......都是假的......多可笑,我们分开是因为这些......”   “她说这是误会,她说他为我做了很多......扛着失去一切的风险对抗家族......”   “可如果只是因为那些误会,我们为什么坚持不下来......”   “因为他让我惶惑......让我不安啊......”   她单薄瘦弱的脊背颤得厉害,脸颊红红的,泪珠子滑到嫣红的唇边,顺着唇线滑到下巴尖。   她张大嘴巴,有些歇斯底里,好像一张嫁人时染唇用的红纸,被揉成一团,花了,皱了。   哭得人心碎。   阚意梁不敢碰她,生怕碰散。   哭到上气不接下气,韶伊忽然停住,泪水闸门被关上一般,硬生生停下,抬手摸干泪水,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阚意梁不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但能看出眼前的女子动摇了。   但是她同时在拼命守护自己的底线,用一种近乎歇斯底里的倔强,对抗心中动摇。   “你看我这么贫瘠,好像除了爱情和拍戏,生活里没有别的东西。”   “可我始终不是纸片。”   “我们的分开不是偶然,是必然。”   蹲久了重新站起来,头晕眼花,韶伊用力撑着自己的腿。   腿酸站不稳,就要倒下去。   整个人被一双手稳稳揽住。   “对不起,韶伊。”   这声音有些低哑,怀里是熟悉的木质冷香。   阚意梁瞧着不知从哪冲出来的裴观宴和泪痕未干的韶伊,向前走了一步。   可想起刚才,一贯喜怒不形于色的裴,脸上满是焦急心痛,阚意梁到底没迈出第二步。   眼底黯然。   韶伊闭上眼,心中默默数三个数。   三,二,一。   她推开他。   “你来做什么?”   韶伊下车后就注意到裴观宴远远从身后跑过来,大街上少见人那样一路狂奔,许多人侧目。她故意加快脚步,刚才明明甩开他了。   裴观宴原本熨帖的衬衫领口因为刚才的奔跑,胡乱翻出一截,外套不翼而飞,很狼狈。   他眼眶泛红,有些乞怜的意味。   “因为我很想你。”   “不想让你离开。”   “对不起,韶伊,我不知道你对我那么......那么在乎。”   韶伊以为这句话很好笑。   就像金意浓质疑她不爱他,为什么还要跟他在一起,一样好笑。   她知道这样钟鸣鼎食、争名夺利的家庭里出来的人,很容易丧失爱人的能力。但因此质疑别人爱人的能力,未免太过傲慢。   “我说了,都过去了。我知道京圈的事不容易,你本来不用来趟这趟浑水。”   “就当,”她扭头,想了下措辞,认真道:“扯平了吧。”   “谁也不欠谁的。”   轻轻柔柔的声音砸下来,就像京市的腊月天,一阵风带来一场雪。   一夜白了整个城。   “不要。”裴观宴拉起她的手,紧紧护在掌心中,“我欠你的,我永远欠你的。”   “你不要走,我慢慢还你。”   “还你一辈子,好不好?”   “不要了。”   “我不要了。” 第44章 他是爱她的。……   最近裴观宴忙得席不暇暖, 周炜八也跟着连轴转,不过这两天忙碌之余还一直留着心眼,注意费丽那边有没有动静。   毕竟裴总做的事, 在她眼里算是大逆不道了。   费丽那边似乎一直在帮忙筹备生日宴的事, 倒没动静。   就在周炜八以为这件事会平淡地过去时, 就撞见费丽神色严肃地单独把裴总单独叫出去。   “......这么多大人物!你疯了!......”   “裴青荣也察觉了?......”   “为了个女人,连妈妈都不要了?!......不孝子!......你是不是想逼死我?......”   平日里端庄贤淑的裴太太终于端不住,两手叉腰,气急败坏。   裴观宴站在一边, 垂眸瞧着书桌上描着金线的白瓷瓶, 神色晦暗不明。   “现在你手里头的,已经够三辈子吃穿不愁了。”   “怎么就吃穿不愁了?”费丽脾气上来, 一一数落,“你不知道我伺候你爸有多费心思, 哪有时间攒钱。我手里头有什么, 能攒下什么?就你舅舅那边本来还有点,不早也被你搅和了?”   眼瞧着费丽就要瞪眼怒骂, 周炜八借口生日宴上有人要找裴总,把裴观宴叫出去。   费丽气得掩面哭泣, 裴观宴出门时脸上只有淡淡的倦色。   周炜八知道他早过了怨父母的年纪, 现在被吵时,更多的是沉默和忍耐。   从费丽那里出来, 迎面就碰见本该在楼下宴会厅里的人物。这人是出了名的位高权重, 脾气古怪, 也不知道怎么就摸到这层来了。   裴总刚才经历不愉快,周炜八紧张得直冒冷汗,生怕哪里惹到眼前人。   “叶伯伯, 叫底下小孩吵着了?可得下去讲讲他们去。”   姓叶的男人一身正气,看见裴观宴就眉开眼笑,“底下无聊,我听说你很有意思,敢想敢做,就跟他们打听了一下,正好就碰见你了,这不是巧了吗这不是。”   裴观宴游刃有余地跟人客套,说家母在这层休息,他来看看情况,姓叶的男人立即表示关怀,邀他下去好好聊。   见裴总一秒就从倦怠的样子中切换出来,周炜八表面不动声色,心里感慨自己多虑,他在裴家这么多年,肯定早已习惯这样。   /   这次聚会,裴观宴的主要目标是裴青荣身边人脉,牢固的他动不了,松动的却值得一试。   毕竟人都是逐利的。   从二楼走廊到茶厅,裴观宴一直积极与人斡旋,不动声色地拉拢着京圈背后的资本。   周炜八在一边端茶送水,偶尔听他们从消遣娱乐谈到股市生意,他就递个话引话题。   很多时候,娱乐圈里一个人、一个团队的命运,就在一场看似平淡的闲聊里被决定了。   关于韶伊的很多事,明里暗里有人表示会帮扶一把。   一路还算顺利,周炜八心里有些得意。直到忽然发现裴观宴背过人揉捏鼻梁,满脸倦色。   他才意识到他有些虚弱,刚才其实刚才全程都心不在焉。   应付完这群大佬,裴观宴立即起身,周围八本想问他要不要休息一下,想到韶伊可能还在楼下等着,也就作罢。   下楼时,见裴观宴情绪不高,周炜八说:“裴总,那些大佬很给面子,今天的事还算顺利。”   韶小姐应该会开心。   “你觉着这些人就只给我面子?”裴观宴淡淡。   周炜八微怔,才明白过来,有些人见过他后可能还会见去见裴青荣,或是相反。还是那句话,人毕竟是逐利的。   路上碰见几个裴家的小辈,围着裴观宴乱闹。   “二叔二叔!生日快乐!”   “二叔二叔,咱们去玩吧?”   “二叔,吃蛋糕吗?”   周炜八见裴观宴着急,便打发一群小孩去别处玩,有个小孩忽然大叫:“二叔,这是什么呀?哇!项链!”   一个小孩举起红色丝绒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串珍珠项链。   裴观宴一把把东西夺回去,冷脸叫人把这几个小孩带去儿童区,他随后离开。周炜八觉得那项链眼熟,仔细想了下,才记起。   似乎是某次去欧洲时,裴总跟韶伊通电话,听她提了一嘴珍珠,就叫人花了半个月功夫去找了这串项链。   后来其实周炜八才知道,韶伊本意只是想吐槽一下小剧组的劣质道具。   收到礼物,韶伊自然是开心的,一向不戴首饰的她,当时好长一段时间,一直戴着这串项链。   只是不知道这项链什么时候又回到裴总手里了。他似乎还一直带在身边。   “观宴呢?”金意浓走过来问。   周炜八回神,指了指刚才裴观宴去的方向,“应该是去找韶小姐了。”   “找什么找,人都走了,赶紧追去啊。”   周炜八找到裴观宴时,他正在跟服务生确认韶伊的位置,听完周炜八的话,他立即冲出酒店大门。   周炜八下楼取车,出门时已经不见裴观宴的踪影。   ......   路上堵车,裴观宴从酒店出来,四处张望那抹黑色的细挑身影。   只剩下茫茫车海。   他咬牙,追上去。   一路边走边看,也不知道跑了多远,正巧远远看见她从出租车上下来,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见阚意梁出现在她身旁。   她回头,裴观宴抬手想跟她打招呼,她已经转回去,拉起身边人的手。   她牵着身边的人,大大方方往前走。   裴观宴就站在原地,突然一步也迈不出去了。   “裴总。”周炜八不知从哪弄了辆电动助力车,大概是也看到刚才那幕,怯怯从身后叫他。   “你说,我是不是喝醉了。”裴观宴垂眸盯着铺满花岗岩的地面。   “什么,裴总?”周炜八没听懂。   “我还没醒吧。”裴观宴轻轻说。   周炜八被这句话扎了一下。   在他心里,眼前的男子向来步步为营,无论何时都是清醒地冷眼洞察,他终于也开始用醉酒这种理由麻痹自己了。   华灯高悬,车流往来,川流不息。   裴观宴攥起手掌,眸色逐渐清明,一步一步,坚定地朝前方走去。   周炜八:“车!有车!”   追上韶伊的脚步后,周炜八瞧着那一对紧握在一起的手,晃眼得很,觉得裴总就是在自虐。   裴观宴只是静静在她们身后看着。   心中或许有情绪暗涌,终究舍不得就这么离开。   韶伊从衣服里摸出什么,边拆边撕,情绪似乎不太对劲。   她向前走,阚意梁没追上。   她忽然蹲在地上痛哭,哭得摧人心肝。   周炜八第一次听她这么控诉,心里更多的是惊讶。看向裴观宴时,注意到他险些站不稳。   裴观宴到底没忍住,跑过去扶住摇摇欲坠的韶伊。   后来回到南城,他跟沈修喝酒。   喝到烂醉的时候,他坦白,看到她哭,他生平第一回 恨自己无能为力。   /   京市的事不如预计的如意,接连惊险,裴观宴刚忙了几天,就收到费丽住院的消息。   他赶到高级病房时,就看见费丽一身病号服,倚在病床床头,抱着手机发消息。   “哟,还知道自己有个妈啊。”费丽眼皮都没掀。   裴观宴把外套挂衣架上,随手拉了把椅子坐下,“您还挺有精神。”   “我要不病出个好歹,你觉得你爸能分心思吗?”   “哦,我以为是为表哥那事闹心呢。”   裴观宴淡淡。   舅家表哥一直是个外强中干的,最近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光明正大打公账的主意,第一回 就叫人抓住,裴洪震怒,直接上下三级的人都撤了。   费丽脸色微变,“你你你那边怎么样?听说也不行啊,早跟你说不要冒险行事,现在吃亏了吧,早点收手。”   “劳你费心了。”裴观宴盯着手机消息,随口答道。   费丽看他这幅样子就知道没把话听进心里,捂着心口,急道:“怎么你一个男的这么恋爱脑啊?你也不想想,她跟你是为了什么,如果你一无所有,你觉得她还会跟你?早就离开你了!”   裴观宴扣下手机。   “我不会一无所有。”   “也不会叫她离开我。”   费丽叫他气得无法,捂心口叫痛,裴观宴按铃叫护士。   “您在医院吃好喝好,该享的福短不了,真气出好歹就不一定了。”   跟护士一起进来的还有金意浓。   她早习惯这母子俩的争吵,先安抚姐姐费丽几句,给裴观宴比手势叫他先出去。   裴观宴出门问有没有地方可以呆,几个窃窃私语不敢搭话的小护士把他的话转告给护士长,护士长带他去了间空会议室。   等了一会儿,金意浓推门进来。   “你可真行,三句话就能把费丽气得说不出话,我要早有这本事,就不受她那么多气了。”   她拉把椅子在他身边坐下,“说说吧,最近怎么回事儿,我都这么卖力助攻了,也没等到你一个好消息。”   裴观宴知道她说的是那封信的事。   “也不是没有好消息。至少解开一个误会。”   金意浓:“嗯。我就说。上次我逗她说你受伤了,她二话不说就要冲出去,我瞧着她虽然不承认,肯定心里还是在乎你的。”   “有这事?”裴观宴问。   “骗你干嘛。”金意浓点头,本以为裴观宴会变高兴,没想到他情绪只起来一点,又迅速黯淡下去。   “但是她比我预想的还要受伤,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不伤害她。”裴观宴摇头。   那天灯下尘埃乱飞,他说还你一辈子,好不好?   韶伊挣开他的手,她一字一句,认真地说,我不要了。   她不要了。   她还会为他痛哭,但她不会回头了。   “有时候我也会问自己,为什么非要把她追回来,会让她更痛苦么......”裴观宴怔怔垂眸,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金意浓抬手摩挲下巴,细细打量眼前的侄儿。   这段时间,他身上的变化,比刚来裴家时还要大。   “那我要是给你一个好消息呢?”   “......”   “......”   “什么?”   “那姑娘快分手了。”   “......”   “......”   “真的?”   ......   按计划,韶伊今天就该跟着《隔岸》剧组转战高藏,但因为要出席东都电影节颁奖礼,前后至少需要两天时间,所以进组得晚几天。   正好姚宁放假,想起她之前提过一直想去R国玩,韶伊叫助理订票时多买了个位置。   头等舱,宽敞的座位被放平,韶伊跟姚宁窝在同一个毯子底下。好久不见,有说不完的话。   “没想到头等舱这~么豪华,小隔间这~么宽敞,经济舱都快挤死我了,过道连人都走不过去,这里还有电视机,牛排~意面~漂亮空姐刚才蹲下来跟我讲话,太感动了呜呜呜!怪不得跟经济舱中间要挂张帘子,那边的乘客要是看到这边,估计整场旅途都只剩羡慕嫉妒恨了!”   姚宁激动得小嘴嘚吧嘚,不停拍照,拍完搂住韶伊,吧唧亲一口,“爱死你了小富婆!”   “行了,口红全糊我脸上了。”韶伊假装嫌弃,推开她,“最近工作怎么样?阚意梁那边压榨人么?”   “哎呀,编剧就是这么个职业吧,有灵气的买别墅,会做人的买豪车,啥都没还不努力的,只能拼命掉头发......别说我了,我刚才看你跟经济人聊天,陈导那部戏谈下来了?”   “差不多吧。”   拿下这部戏的过程颇多曲折,要是一般的机会,韶伊倒也不着急争,但那个本子   “你这生日宴也参加了,面也露了,京圈的事呢?”   “那边的人陆续在跟王姐联系了。他们现在的态度还是本子、导演、制作团队任我挑,不管是不是奉承吧,总之,比之前好很多。”   姚宁坏笑着打趣儿,“那你岂不是京圈格格、啊不,京圈太后了?三五年就能冲奥斯卡!......我记得你以前说要在颁奖礼上干嘛来着?”   她记不起来了。   韶伊垂眸笑了下。   之前有一回被给了一张便签,问如果有机会做一件最不可能的事......   她写了,但是对着镜头,并没有念出来,而是说了另一个中规中矩的答案。   至于纸上的内容,似乎是「如果有机会做一件最不可能的事......在颁奖典礼的致谢词环节,跟爱人求婚。」   不过便签早就丢了,爱人也没有了。   当年怯懦的勇敢,含蓄的张扬,全被时间磨平了。   “是嘛,从前少不经事,总想一些有的没的,现在只想好好搞事业。”   “不管了。”姚宁摇她的胳膊,“你快给我签个名儿,我挂网上赚一笔,说不定今年就不用工作了。”   韶伊笑姚宁胡闹,谁知她还真去翻包找纸笔。   姚宁一向花钱节俭,常年背一个淘宝上随便选的托特包通勤,几年前韶伊攒钱送她一个驴的经典款当生日礼物,她硬是买了个盒子收起来,一年不舍得背一次。   今天背的就是经典款,几年过去,瞧着还是崭新。包带上用浅黄色丝巾缠了几圈,最后系了个蝴蝶结,搭在上面,挺相称的。   韶伊随口夸了句好看,显得特有气质。   姚宁愣了下,解释道:“有一回在外面吃饭,遇到一个很投缘的姐姐,她送的。”   “背着我在外面有女人了。”韶伊打趣她。   “我心里就你一个。”姚宁眨巴眨巴眼,“不过那个姐姐真的很漂亮,特有气质,上世纪电影里走出来的似的,虽然身上没什么首饰吧,就是让人觉得她珠光宝气。对了,她怀里还抱着只蓝眼睛的长毛猫。”   蓝眼睛的长毛猫?韶伊脑海中立即浮现一个形象。   不会这么巧吧。   “她姓什么?”   姚宁想了一下,“姓......费吧,我记得她说她姓费,你怎么了,一一?”   韶伊摇头。   裴观宴的姨母姓金。看来只是凑巧。   姚宁:“哦......那个姐姐真的特别通透,当时劝了我好多。”   韶伊:“劝你?你是不是又喝酒了?”   姚宁犹豫,韶伊蹙眉问她最近怎么回事,总喝酒喝成那副模样。   “呃......就是,就是工作上有点事......”姚宁支支吾吾。   “别说我了,还是说说你吧。你跟......阚意梁本来也只是合作关系,现在你的事差不多了,想好你们两个怎么办了吗?”   韶伊微怔,视线挪向自己空空如也的手腕。   确实应该重新思考跟阚意梁的关系了。   “你跟裴观宴呢?真的真的完全结束了吗?”姚宁问。   “前几天,我跟他之间,解决了很多问题。”   姚宁惊乍:“什么意思?你要原谅他?!”   “不。”韶伊将手机打开,顺手将周炜八的微信删掉。   她现在清空了跟裴观宴的所有联系。   “那你跟阚意梁在一起,本来就是为了结束裴观宴,现在.....”   “我们不合适。我会尽早跟他说开的。”韶伊说。   “哦。”姚宁轻轻抿了下唇。   韶伊假装看手机,余光注意到姚宁眉眼间情绪的翻涌。   /   “那你早点结束,早点休息,明天还要早起试礼服,我先去洗漱了。”姚宁打了个哈欠,朝浴室走去。   韶伊独自走到阳台,翻开通话列表。   指尖毫不犹豫地按在阚意梁的名字上。   接通电话,那边一如往常地说嗨,问她刚下飞机吗。   他语气太温和平静,韶伊一瞬间被堵住嗓子。   “晚上好。我刚到酒店。你下班了么?”她尽可能自然地与他聊家常。   “嗯,晚上约了两个朋友一起吃饭,现在已经到家了。你知道吗,我吃过饭下楼的时候突然发现,这家酒店就是我第一次把你叫住的地方,那天我跟岑念把你吓到了吧,你怯怯的,不喜欢跟陌生人打交道......”   “好好的,突然开始回忆过往了。”韶伊笑他,“对了,你家里......怎么样了?最近还有催你么。”   阚意梁那边静了几秒。   韶伊心底莫名闪过不安。   “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就是......就是当初说好的,我帮你应付家里,你帮我应付裴观宴,但是我好像一直没有为你做什么。我想要不找个时间去你家一趟?叫你家里安心,然后我们就可以......”   “就可以顺利结束合作了?”   韶伊点头,屏着呼吸。   说实话,她确实还没为阚意梁做什么,倒是他,一直在配合她。   阚意梁似乎朗声笑了起来,“那倒不必了。我妈最近悟了,她以为我还惦记着初恋,怕我去抢人老婆,说只要我不胡来,就算暂时单着也没什么。”   “好吧。”韶伊松了口气,“那这件事算我欠你个人情,回国后一定好好请你吃一顿。”   东都夜景璀璨,漫天星光坠入人间一般,闪耀,一望无际。   “好。”   “嗯。”   “......”   “那,就这样吧,晚安?”   “晚安,韶伊,再见。”   “晚安,再见。”   ......   包厢内,黄骁正在牌桌上玩德扑。   桌上人多,嘴闲不住。   有人问:“就是说,黄少,裴总来都来了,怎么还在那边打电话,这是得多忙啊?”   黄骁瞥了眼阳台上的高挑身影,抽出张牌跟上,“他这人吧,没输过,只能赢。”   “我就是,听说呢,人跟家里老大关系不大对头......”   “少瞎传消息,人就是真不对付,也不能叫你看出来啊。”   “不是,我怎么听说有个影后跟他在一起了呢?”   “上回裴青荷生日宴是吧?我也看见了。”   “All in.”黄骁把牌拍桌上。   一众富家子弟瞬间噤了声。   虽然平时嘻嘻哈哈谁都不服,遇到真不敢惹的,说话只能点到为止。   这局结束,裴观宴从阳台上推门进来,带了一身冷气。   屋里的女孩有在他身上吃过闭门羹的,有被警告过不要凑上去的,一个个虽然忍不住偷瞄那张脸,身体很诚实地避之不及。   黄骁下桌,走到之前惯坐的沙发位置坐下,顺手往裴观宴身前推了杯酒。   “我们工作狂裴总终于舍得放松会儿了?”   裴观宴稍挑眉,抿了口酒,心情似乎不错。   “劳逸结合。”   “切,我刚劝你的时候不也是这么说的,差点没叫你丢出去。”   “不一样。”   “哪不一样?”黄骁问。   裴观宴只喝酒,没要回答的意思。   “裴二哥最近忙什么呢?”   黄骁注意到有几个人笑嘻嘻过来搭话,大概是看裴观宴心情不错。   黄骁翘起二郎腿,“二哥还能忙什么,忙着关注外汇、股市走向,忙着整理数据,忙着划款批款,忙着约谈客户,开各种会议呗。对了,还忙着博美人一笑哈。”   富家男以为他在开玩笑,“裴总这种身份了,不都是女人贴上来,还需要主动去追?”   裴观宴瞥他一眼,勾唇笑。   富家男被他眼里的冷意吓一跳,揉了揉眼,赶紧讪笑着滚一边去了。   “就是说,二哥,你居然还没追到?或者说,你居然还没放手?至于么。”黄骁不解。他多少了解点韶伊跟阚意梁的事,所以看到裴观宴还没放弃,更加惊讶。   “不至于么?”裴观宴反问。   “又不是爱得死去活来非她不可了。”黄骁摊了摊手,“对了,她不是明天要参加东都电影节?你......哦对,你有个客户要谈,忘了。”   裴观宴只盯着手机。黄骁自讨没趣,转头跟人闲聊。   “......美克洞穴馆,我妈跟她姐妹喝下午茶有时候会去,就是人太多,有点吵......不过那几个VIP包间还行......”   “去那边还能吃什么好的,他们买的不就是体验么......要好吃的你去国.宾馆啊......”   “讲究......”   “这叫什么讲究......我还认识一人,走仕途的,那才叫讲究,从来不让人进自己卧室,那古代皇阿玛他也没这要求啊......”   黄骁听完这话,觉得有意思,乐呵呵转头,凑到裴观宴身边。   “二哥,你不是也从来不叫人睡你自己卧室来着?上回沈修那个缺心眼儿的进去,差点被你从顶楼丢出去。”   裴观宴微怔。   仔细想一想,他的卧室还真叫第二个人进去睡过。   那晚上他从梦里惊醒,去冰箱找水喝,客卧的韶伊似乎被吵醒,迷迷糊糊抱住他不松手。   他哄了会儿,后来不耐烦,索性把她带回去睡了。   睡到几乎天明,她去上厕所,梦游似地自己回客卧。   这件事她第二天压根不记得,他也没再提过,渐渐在记忆里模糊了。   黄骁怀里楼了个漂亮姑娘,据说是他最近刚谈的女友。姑娘要喂他吃芒果,他摇头,姑娘得知他不是过敏后,脾气上来,非要他吃掉。黄骁跟沈修上身似的,吊儿郎当顾左右言其他,就是不干。   姑娘气得说他不爱她,捞起包就起身离开。   裴观宴微扬下颌,“不是喜欢人家,这都不去哄?”   黄骁换了杯酒,仰头一饮而尽,“喜欢吧,跟爱还是不一样......劝我干嘛,她说不定正在背后骂咱们烂人呢。”   裴观宴挑了下眉,懒懒道:“骂呗。”   “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   “这女孩,老问我爱不爱她,我说,那无意识地、下意识地,对她破例,那才叫爱,我连芒果都不吃她的,她怎么还问这种问题呢?是不是。”   裴观宴举杯,“真特么渣男。”   “......无意识地、下意识地破例才叫爱.....”   他笑,笑着笑着就怔住。   对面是一堵挂着巨型抽象画的墙,画上金发女郎抱着麦克风,红唇唇线蜿蜒到肩头,身姿扭曲。崭新的,金属和玻璃上散发的冷气四处弥漫。   满室纵情声色的男女,身上散发出燥热的烟酒的味道。他却看向窗外,或许天上还挂着月亮。   他脑海中浮现她的模样,笑的,嗔的,娇的,痴的。   抽去万般情绪,只剩思念。   他是爱她的。 第45章 让我放不下的,我……   “渣男!”   “宝贝你听我解释......”   也不知道哪个角落, 一男一女的争执吸引许多目光,女的怒气冲冲甩了个巴掌准备离开,男的狼狈地抓住她的手腕想留下她。   “放开我。骗子!”   “绒绒, 我没有骗你, 我一开始, 一开始就跟你说过我家里情况特殊啊......”   “特殊就得去娶别的女人?!马上都要举办婚礼了你都不告诉我,你是不是打算瞒我瞒到生孩子啊?!”   “宝宝,我跟她只是商业联姻,我只爱你一个。”   “滚!”   啪!   又是一个巴掌。   女的捂脸跑出去, 男的追, 大门砰的一下阖上,隔开视线。   “切, 又是这一套。”黄骁以为这一幕索然无味,无聊地耸肩, 回身喝酒, “还以为有什么新奇的剧情。”   “沈修那小子在就好了,他身上的戏不少。”   裴观宴斜倚在沙发靠背上, 唇角一抹讽笑,“有钱真好——有钱就有欲望, 有欲望就想往上爬。”   “怎么爬?”   “联姻啊。”   “可不是么, 幸亏我爸妈早就对我死心了。不过......”黄骁忽然对裴观宴起了兴趣,“老爷子和老大不是想让你娶廖颖吗?”   裴洪和裴青荣忌惮他, 想让他娶一个家世背景衰微的, 廖颖正好符合条件, 又跟裴青荷关系好,将来好拿捏。他们当然希望裴观宴能乖乖娶她。   “他们怎么想关我什么事。”裴观宴说。   “也是,伯母肯定想让你娶个好的, 至少条件得比得上裴家吧,要不然就是个家里有仕途背景的......你是不是已经见过几个了?”黄骁笑得暧昧。   “活腻歪了你。我为什么要见?”裴观宴猛地起身把酒杯放回桌子,黄骁被吓得浑身一震。   “不是,我也知道你在追韶伊,但婚姻这事不一样啊。裴青荣老婆什么背景你也知道,没少给你使绊子吧,你还不能怎么着,你要是错过了联姻这条路,拿什么对付那边?毕竟商人再厉害他也怕......”   最后一个字黄骁没说出口,努努嘴。   裴观宴不语,黄骁继续劝道:   “我也不是劝你当渣男,你可以先接触着嘛,反正韶伊一时半会儿肯定接受不了你。你可以先应付家里,韶伊那边慢慢来,到时候你要是真想跟她结婚,家里人想拦也拦不住你。”   /   回到住处,裴观宴在床上坐了半天,才幡然回神。   浅蓝色的细纱窗帘被风撩动,轻轻飘荡。   他动了动手指,摸到身下微凉的丝滑被面。   起身时因为酒精作祟,身子摇摇晃晃找不到平衡,一路扶着墙,走到衣柜旁边。   这一排白裙,每一条都套在她身上,勾勒她的形状。   他拢起那些裙子,企图找到她留下的任何一丝感觉。   冷的,好像还有一丝余温。   吊顶的灯映得天花板白茫茫一片,时间就在耳边流逝。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踉跄着后退一步。   似乎有什么东西从白色中落下。他揉了揉眼睛,在衣柜底下摸索一阵。   那是张浅青色的便签,印着‘如果韶伊有机会做一件最不可能的事......’   底下跟着两行娟秀工整的小楷。   「在颁奖典礼的致谢词环节,跟爱人求婚。」   跟爱人求婚。   裴观宴眸底微澜。   他掏出手机,打开行程表。   半晌。   “喂,是我......明早去京都的机票......会议推到后天......”   ......   晚上要参加颁奖典礼,大多艺人会选择一早开始做妆发造型,先由自己的摄影师拍一套硬照发微博,韶伊没这方面的习惯,一直睡到半上午,才自然醒。   “就是说,你看国内参加颁奖典礼的明星全都在发硬照比美,就你就你就你,睡到太阳晒屁股了。”   姚宁醒得早,吃完早餐又抱着手机刷了半天微博,见韶伊终于从被窝爬出来,不免吐槽。   韶伊哈哈笑两声,揉了揉睡乱的头发,伸个懒腰,去洗漱。   护肤时注意到桌子上乱七八糟摆了许多东西,她顺手收拾了一下。   啪嗒一声,某个首饰盒跌落地面,里面的东西掉出来。   是阚意梁送她的手链,上回戴过一次后她就收了起来,不知怎么被带到这里来了。   韶伊把东西捡起来,收好,塞回行李箱夹层。   仔细想想,之前阚意梁还送过她一条裙子。她好像还真没送过他什么像样的东西。   现在虽然‘分手’,但到底还是朋友,没有一味让人家付出的道理。   韶伊想到之前某次活动中看上的一条领带,花色文雅,跟他的气质很相称。   拿手机查了一下,小几万的价格,应该能算份心意。   她托王姐找人帮忙买领带,说到收货地址的时候迟疑了一下。   “你买什么啊?”姚宁问。   “给阚意梁买条领带。他之前帮我太多忙,我还没正经送过他东西。”韶伊解释,“对了,我回国就要去高藏,没空亲手给他了。填的是你的地址,你记得上班时替我捎给他。”   “哦,好......吧。”姚宁抿唇,嘴角隐隐有笑意。   韶伊偷瞄一眼,没戳破她的心思。   /   下午,韶伊终于出发去化妆。   上红毯的妆需要精细明艳,还得抗得过长.枪短.炮的各种近距离死亡角度拍摄,因为化起来需要很长时间。   韶伊刚开始还能打起精神跟姚宁说几句话,后来完全懒得动弹。   姚宁坐在一边吃冰激凌,顺便吐槽微博。   “@娱乐抢先看:东都电影节出发照,男帅女美,争奇斗艳,谁长到了你的审美点上?”   “说实话,这些演员的摄影师都得加鸡腿,至少把人家本身的美貌拍出来了。除了那个磨皮美灰跟死了三天似的那个,太吓人了。”   “@八马马:本届东都电影节,除了《游园》7项提名,国内还有多部电影及主创获得提名,预祝摘金!”   “咱就是说这届东都也不知道咋回事,对华语电影有偏见似的,除了《游园》,剩下的提名还真算不上‘多’。《游园》冲鸭!”   “哎,这底下怎么开始预测谁能拿奖了......让我看看......”   “最佳女主角必须是善本美希?笑死,她去年那部电影除了烧钱,根本没什么看头好吗,演技也不出彩。”   “还有高赞说魏尔德·阿芙拉......这是哪国的演员?我怎么没听说过......查查......”   “靠,好像演技还真挺不错,电影评分很高。好多人猜她是你这次影后之争最强劲的对手......不看了不看了,影后必然是你。”   “@LYWTC:快来欣赏初恋美女新鲜生图~拿不拿奖小萤火都爱你!@廖颖,咱安安静静走花路,不掺和隔壁的辣菜。”   “笑死,这是想蹭你吗韶伊?我看她们是怕自己家哥哥姐姐拿不到奖,先把退路找好。啧,就是说现在电影节已经开始踩奖项捧长相了,可悲啊可悲。”   姚宁嘴巴一下午就没停过,除了说话就是吃冰激凌,韶伊很好奇她哪来的精力。   礼服上午已经试过改过,下午穿得很顺利,韶伊做好整体造型的时间比预计早了一个多小时。   王梅莉跟主办方确认过后,放韶伊自由活动。姚宁立马拉她出门逛街。   韶伊化妆的工作室坐落在艺术馆旁边,推门出来能看到整条街,房屋低矮错落,排列紧密,街道一尘不染,蓝天白云清新通透。   “哎,你看这里有咖啡馆哎,像不像,像不像那个那个......”姚宁兴奋得满脸通红。   这是一家小小的咖啡馆,墙和门似乎全是木质的,纹路经历时间的冲刷,有些磨损。门口挂了两个小铜铃,随风声,叮铃轻响。   韶伊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游园》里有一幕,画芝捧着花,预备送给予敬。路过咖啡馆时,她推门进去,一大捧鲜花把店里的人都吓了一跳。   “哎呦,不行,不行不行.....”姚宁捂着肚子。   “吃坏肚子了?”韶伊扶住她。   姚宁五官紧凑到一起,痛苦地推开她,“你等我一会儿,我先回去上趟厕所。”   不等韶伊说什么,姚宁已经捂肚子跑回工作室。   身后一阵叮铃脆响。   “韶伊?”   韶伊回头,看到金意浓走过来,有些惊讶。   “巧姨?你怎么在这?”   “我之前跟影视圈有点关系,好久没参加过电影节了,这次收到邀约,就来看看。”金意浓笑,扶了扶头上的宽檐编制帽,“要不要一起喝杯咖啡?”   韶伊有些担忧地看向姚宁离开的方向。金意浓挽住她,“咱们就在窗边座,一会儿你那位朋友出来,肯定能看见,别担心。”   /   韶伊被金意浓挽着,跟在她身后进门,眼睛留意着店内的装饰。   这里的装饰很简单,窗台上摆了一排绿植,除了半开放式吧台,就是几张木桌,吊顶的灯上罩着个暖融融的黄色球形外壳。   视线挪到另一侧窗边,韶伊停住脚步。   裴观宴坐在桌后,看见她的目光转过来时,莫名有些拘谨,缓缓抬手轻挥了下。   “祝贺你获得提名,韶伊,这些花......如果你喜欢的话,可以......”   他身边摆了一束花,深紫鸢尾,霜色郁金香,淡紫茶桔梗,雪柳,荚蒾。   韶伊立即回身拉门。   金意浓抓住她,“别走呀,韶伊,跟我聊不是跟他聊,你不想见他我就让他走嘛,好不好。”   韶伊没有让步的意思,裴观宴苦涩一笑,视线在她身上贪恋地多留了几秒,起身离开。   “你很有才华。会有机会登台致词的。”经过她身边时,他垂眸,“如果......”   她背过身,他将话咽回。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街道以外,韶伊才跟金意浓选了张桌子坐下。   金意浓拿菜单问她:“喝点什么?”   “您想聊点什么?”韶伊双手交握放到桌子上,看向别处。   “别着急。”金意浓挥手叫服务员,“你一会儿要上红毯,不要喝饮料了,来份小点心吧。”   注意到店员朝这边走,韶伊立即挪开视线。   店员走过来,金意浓用日语点单。店员在桌上放下纸笔,解释了些什么,金意浓点头。   店员离开,金意浓托腮问:“我来呢,是听说你跟观宴之间依旧不是很愉快,可以问问为什么吗?”   对于这种问题,韶伊已经没有回答的欲望。   她只是淡淡地看向身前的纸笔。   “或者说,是什么让你放弃了他呢。因为他不是个称心如意的男友?还是因为你觉得你爱他,他不爱你?”金意浓问。   “他很纠结这件事吗?”韶伊假装不解。   “或许以前纠结过。”   以前纠结过?   韶伊笑。   他怎么会把心思放在这种问题上。   “你别不信,韶伊。至少他有怀疑你的理由,剧本,你做过,对吗?”   金意浓不是什么质疑的语气,只是随口一提似的,韶伊却一愣,“剧本?”   “嗯,关于你见他时的一举一动是有剧本的——至少你刚开始接触他,是有目的的,对吗?”   韶伊只觉得眼皮猛地一跳。   身体各处都被抽了半根骨头。   就像有一天突然知道,自己拼命捂紧以为无处可以泄露的秘密,其实早就被大雨冲刷到别人眼皮子底下。   原来他早知道那件事。   那她刚开始在他眼里,是像一个小丑一样在表演吗。   “我承认这件事。”她说得有些艰涩,“刚开始接近他,是因为裴青荷对我的恶意打压。”   金意浓:“我了解过青荷跟你之间的一些事。未知全貌,我不评价你们之间的恩怨,但我知道她从小被家里宠坏了,进公司后也借自己的身份,想打压谁就打压谁。”   “做了就是做了,我承认我世俗、算计,但我不愧疚。”韶伊垂眸,“这段感情走到最后,我不欠他。”   始于利益,深陷和脱身都是出于真心,她无愧。   “韶伊,如果真的只是因为世俗算计,你会这样吗?”   “当然不会。我......I loved him.”   她付出过,这没什么好遮掩的。   虽然爱字总是难以脱口。   “我相信你。但是他知道剧本这件事实属偶然。你是演员,他只是意外入戏的人,我想他后来也判断不清你到底是爱他还是演他吧。”   韶伊摇头笑一笑。   她不太想继续聊这件事,金意浓试图引导她,韶伊指了指身前的纸笔,问是用来做什么的。   金意浓顿了下,解释说是店家举行的时间胶囊活动,可以写一段话存下,等三年后再来取。   韶伊点头。   金意浓耐心劝道:“我想他是爱你的,韶伊,不然他那么骄傲的人,不会这么缠着一个人不放。为什么不给他一次机会呢?”   蓝莓芝士蛋糕上来,韶伊捏着勺柄左右晃动。   她垂眸,鸦睫卷密,丝毫不为所动。   “前两天听家里的小辈说,他身上一直带着一条珍珠项链,我跟周炜八确认过,就是你戴过的那串。”   珍珠项链?   韶伊微微陷入回忆。   好像是有这么个东西,某次裴观宴去欧洲旅行时带回来的。他大概只是一时兴起,她却高兴地戴了好久,直到后来他因为什么事不告而别,她才心灰意冷把东西取下。   后来项链跟别的一些他送的首饰,她一并全还给他了。   都分手了,他还带着。   做什么呢。   “我知道你不容易,但他也有他的不得已。可能生日宴上你也看到了,他在裴家那样的氛围里,很难学会信任。”金意浓语重心长。   “他小时候......不多说了,挑件重要的跟你讲讲吧,你可能也注意到,他不让任何人进自己的卧室,也很少留宿别的卧室。”   “因为有一回,他在睡梦里差点被人捂死,所以从那以后戒备心都很强。”   金意浓语气平淡地讲了一件事。   其后的痛苦却不言而喻。   韶伊将手指按在金属勺柄,指甲发白。   她无法想象什么人能对一个孩子下死手,让他此后都心有余悸。   金意浓:“你也别怪他当年不偏袒你,当时青荷依靠裴青荣,骄纵得很,想欺负谁就欺负谁,观宴手上没有太多实权,许多压力都是咬牙在抗。”   “那些资源利益,在刚开始是我的目的,但后来,我几乎不曾在乎过。”   “可是他从来没跟我提过他对我的顾虑。”   “包括剧本。”   “我当时痴得很。”韶伊自嘲似的笑,“只要他问,我一定会跟他解释清楚。”   “可是他没有。”   金意浓叹气:“你要知道,他有时也会犯浑,看不清自己的心意,或许他也迷茫犹豫过。”   犯浑......   韶伊冷笑,胸腔震颤。   金意浓被她笑得莫名其妙。   韶伊抓过纸条,唰唰写下几行字,折好放桌上。   “原生家庭让他不能信任,可以。”   “但是我也是人,他因为自己的疑心,就随便糟蹋我的真心,我只能忍着吗?”   服务生来收纸条。   金意浓反复咀嚼她的话。   “他在努力弥补......算了,这话说多了也没意思。”金意浓释然举杯,“我的话就说到这里了。”   “他很傲慢。”韶伊点头,“你很有魅力,巧姨。”   金意浓俏皮地挑了下眉,“那我们作为朋友,不是作为长幼辈或是别的什么关系哦,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真的没有被他动摇吗?”   韶伊看向窗外,街道明净。   “有时候我这人比较钻牛角尖。”   “但我现在有戏可拍,事业顺风,活得很充实,不缺什么。”   “不过......”   “不过?”   “让我放不下的,我也一定叫他不能释怀。”韶伊说。   金意浓了然,心中难免五味交杂,更多的是赞慕。   她看向韶伊淡妆典雅的面庞。   “怪不得他放不下你。”   “我要是他——我一定这辈子不能释怀。”   /   咖啡屋温暖清寂,半扇窗连接外头无云的碧空。   两个极富魅力的女人结伴离开。   叮铃铜铃响。   店员抬头,看到刚才来过的矜贵年轻男人眉宇间携了些匆忙。   男人走过来问:“(请问我能看一下刚才那位小姐留下的字吗?)”   店员红着脸摇头:“(对不起先生,这是客人的隐私。)”   裴观宴稍点头。   回头看向韶伊刚才坐过的位置。   他拉开椅子,坐在对面,怔怔地盯着那个座位。   良久,拿出一个黑丝绒方盒。 第46章 韶伊扬手一挥。(……   下午还是晴空, 傍晚时几片黑云压过来,天色骤然阴暗。   东都国立剧院门口,红毯迤逦近百米, 周围围满摄像机和镁光灯。各色盛装的男男女女依次亮相。   因为电影和角色都有提名, 韶伊需要走两趟, 第一趟跟《游园》团队一起。岑念跟她好久不见,手挽手挨得亲密。   身后的男演员毕含婴说:“刚才我听说,刚才电影节把中国区合作方代表的名牌给换掉了。”   他一直是个话痨。   韶伊对他说的东西左耳进右耳出,点点头。   她身上这套礼服裙摆有点长, 怕被踩到, 全程小心翼翼提着,还得应付各个角度的摄像机。   “据说特邀嘉宾里有个超级大帅哥, 让一个霓虹妹子眼睛都看直了。我才不信,除非让我亲眼看看......他们主办方都从哪里入场啊?”   毕含婴左右张望的幅度太大, 一看就不是在找摄像机。岑念皮笑肉不笑:“小毕, 注意形象。”   毕含婴收敛了些。   岑念帮韶伊的提裙摆,“你这裙子怎么这么长, 一会儿下雨肯定得沾水,可惜了。”   毕含婴忽然兴奋地说:“他们好像从那里进。”   韶伊下意识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那里二楼有个露天连廊, 隐约能看到人影在移动。   跟剧组一起走完红毯,韶伊打算从一侧绕回开端, 姚宁拉住她, “下雨了, 尽量走快点。”   阴郁多时的天终于把细雨洒下来。   韶伊轻点姚宁的手腕叫她放心。   为了应对一个人走多次红毯以及工作人员调度的问题,红毯旁一般会专门清出一条小路方便来回。韶伊提着裙摆快步往回走。   细斜的雨丝落在肌肤上,迅速消失不见, 只留下丝丝微凉。   “#%¥%&%¥¥”   忽然有人用听不懂的语言说了些什么,韶伊下意识看过去,只看到一个扛着摄影机的男人,在朝她的方向说话,但似乎不是说给她听的。   眼前覆上一层暗影,雨丝凉意消失。   韶伊转头,看见一支黑色伞柄靠在耳边。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着它。   手的主人半身站在细雨中,因为光线昏暗,面部轮廓显得更加深邃。   咔嚓。   摄影师竖起拇指似乎在称赞什么。韶伊回神,提裙摆快步走开。   匆匆追来的工作人员停下脚步,对着举伞的男人恭敬道:“(裴先生,您可以从那边的贵宾通道进入会场。)”   裴观宴挥手表示不必,目光追着她月色的裙摆,举伞跟上。   细雨没有要停歇的意思,摄影师已经开始给机器盖雨衣。   各国女艺人们大多都是礼裙,在瑟瑟秋雨里尽力维持着姿态。   主办方发放透明雨伞,一些穿高跟鞋需要提裙的艺人只能单手撑伞摆姿势,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韶伊到时,前面排队等待的人已经聚成堆,还有人在跟发放雨伞的工作人员争执。装伞的箱子空空如也。   嘈杂的争论中,大约能听出是主办方安排工作不到位,雨伞不够,但是明星们不想放弃红毯,想直接上去走,工作人员劝大家稍等。   秋风刮过,雨帘疏斜。站在红毯尽头的小王抱着毛巾,就想往前走,王梅莉拉住她,问她不老实等着韶伊,想去干嘛。小王解释看见韶伊抱住肩发抖,要不就劝她别走了吧,她想去送毛巾。   “上都上去了,哪有不走的。”   “可是这条件也太恶劣了,不就是一个红毯,哪有身体健康重要……”   “《游园》这种类型的片子还是太小众了,来电影节不就是为了曝光,给电影提高国际知名度么,这还是最佳女主角的红毯。韶伊对《游园》多上心你又不是不知道,就算今天下冰雹,她都不见得放弃。”   “好吧。”小王依旧担心,闷闷不乐。   韶伊抱住肩,微微瑟缩一下,瞧见红毯,吸了下鼻子,还是放下手。   “在这里等着,还是现在走完?”裴观宴问她。   他站的离她稍远,伞朝她倾斜,将她笼住,他自己半个身子都在雨下,后背微湿。   韶伊没说话,小心提着裙摆,再次踏上红毯。   重逢后,他见的最多的就是她决绝离开的背影。裴观宴想笑,勾不起唇角。   两侧的摄影师大多提前做了功课,方便现场拍摄抓重点人物,看见韶伊上来,纷纷把镜头对上去。结果画面里多了个举伞的男人。   /   姚宁留在酒店看直播。这里的电视直播比国内平台快几分钟。   现在还没正式开始,镜头里只有一张长长红毯,门口几个保安和来得早的摄影师,偶尔有忙碌的工作人员进行现场调度。   她抱着手机,担忧地看向窗外。   远天的黑云越积越多,看样子晚上会下大雨。   也不知道韶伊准没准备厚外套。   手机来了新消息。   [费巧:现在不忙]   [费巧:正准备看电影节开幕式呢]   [费巧:对了,上次你跟我说的那个朋友怎么样了]   [费巧:她不是跟B分手了么,那A是不是还有机会啊]   姚宁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A、B是谁。   裴观宴还能有机会?   鬼信。   [姚宁:我也在守直播]   [姚宁:你可别逗了]   [姚宁:我朋友虽然是那种有点大病的艺术家的性子,但是她绝对拎得清]   [姚宁:反正只要没达到她心里想要的点,她绝对不会改变主意]   [费巧:那她想要什么呢?]   [费巧:你说如果A跟她求婚,她有可能感动么?]   求婚?姚宁试想了一下那个场面。   根本想象不出来。   裴观宴那种人,奔着谈恋爱追人还行,奔着结婚去追的,肯定是有利可图的。单凭他骨子里的傲,当年能说出“娶你?先看看自己的身份。”这种薄情的话,他就不可能跟韶伊求婚。   [姚宁:别逗了地球爆炸,A都不可能求婚]   [姚宁:他们那种家庭,都瞧不上演员的]   [姚宁:再说我朋友怎么说也是年轻漂亮、事业有成,凭什么进他家受欺负?]   [姚宁:她那么有钱,去找漂亮听话的男菩萨不香吗?]   电视上韶伊正在跟组走红毯,姚宁本来还担心她会因为紧张而怯场,看到她落落大方的表现后长舒一口气,随手拍照发朋友圈。   费巧的消息又弹出来。   [费巧:对对对,我也支持你朋友的做法。渣男必死,后悔去吧]   [费巧:我没有别的意思哈]   [费巧:你是编剧,你觉得如果你笔下的人物,像A那样的,突然决定重新做人了,B会接受吗?]   姚宁心说狗才写裴观宴那样的人物。   想了想措辞,她回复:   [姚宁:退一万步讲,A真求婚──]   [姚宁:但是她凭什么答应他?]   [姚宁:姆们角儿在业内是金字塔顶尖的人物]   [姚宁:他一个小A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最后一句话还没按发送键,姚宁的视线被电视直播吸引住。   镜头里,一个似从古典画里走出的女人步履款款。   黛眉细弯,眼睛偏长,眼尾却微垂,唇线不甚明晰,有种晕了色的玫瑰的诱人。   雨珠落在米白的裙摆上,微微闪光,与上面的织锦暗纹交辉。   她抬手提裙,从容地向会厅大门走去。   身后,高挑的男人替她举着伞。   男人侧颜线条清晰,挺拔深邃的明暗交界分明。   一手抄兜,慢慢配合着她的脚步,半个身子露在雨下,丝毫无慌无乱,浑然矜贵。   姚宁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看到的确实不是幻象。   韶伊身后的,不是……不是裴观宴么?   打开微博,已经开始有相关热搜,位置不断上升。   #韶伊 红毯图#   #韶伊美颜盛世#   #韶伊神秘总裁#   直播中,两个人走到红毯尽头,进门时却与前面的人选择了不同的路线,似乎转向另一处。   一旁的工作人员交头接耳,似有心指正,被裴观宴瞥了一眼,讪讪住嘴。   姚宁:??   什么情况?裴观宴这是光天化日之下强取豪夺?   她立马拨韶伊的手机,想起她人在红毯上,又打给王梅莉和小王。   都没接。   姚宁心急如焚,却看到镜头一切,场内的颁奖仪式正在预热。嘉宾席上,韶伊已经落座,看表情平平常常,不像是发生了什么。   两个R国主持人在台上开场,姚宁对这国语言的认识仅限于动漫和电视剧,一点都听不懂,只能根据大屏幕上的VCR和嘉宾席上的反应来判断进行到哪一步。   微博上也有人实时关注动态,说现场正在颁发最佳女主角。作为国际五大电影节之一,金玉奖的重含金量不言而喻。   镜头往下挪,依次扫过六位提名女演员的脸。有欧美女演员大胆些,给镜头送飞吻,剩下的几个,包括韶伊,都只是微微一笑表示礼貌。   姚宁跟着紧张起来。   主持人:“?%%&&3?#5?”   “SHAO YI!!”   韶伊的名字出现在屏幕上,她起身挥手致谢,提裙上台。对着镜头,她落落大方地致辞感谢。还提到了自己最好的编剧朋友,在人生低谷时给予支持。   姚宁听得感动落泪,同时注意到韶伊手里似乎一直握着个黑色的小盒子,她以为是不小心带上去的嘉宾礼物之类的东西。   镁光灯闪熠熠。韶伊站在偌大的戏台中央,电影界的前辈给她颁奖。   女主持人用英语打趣韶伊,“韶伊小姐,听说刚才影节中国区的特邀嘉宾帮你打伞走红毯。今天几百个人里只有你有这个待遇,请问你们或许有什么比较深的交情吗?”   特邀嘉宾,通俗来讲,就是金主爸爸。这种人一旦沾上娱乐圈,通常会闹出些桃色新闻。   台下的人立即起了八卦的心思,用哄笑和掌声夸主持人会来事。   韶伊一手揽着奖杯,举起话筒,淡淡道:“没有。”   “是吗?听说他之前是你所在会社的社长、啊不,在中国,是总裁。”   “现在已经不联系了。”   “今天台下还有他自己公司的演员,他却只帮你……”男主持笑得暧昧。   “从前我在公司的时候他也没有这么贴心过。”韶伊笑,“可能他就是喜欢别人家的员工吧。”   这话带着笑意,两个主持人却心里一惊。这不是明着开玩笑,暗里讽刺有眼不识金镶玉、却在事后巴巴往上贴么。哪有人敢这么说金主的,两个主持人对视一眼,点点头,怕韶伊再语出惊人,赶紧cue流程把人请下去。   镜头正好切到台下。   台下嘉宾席,每桌围坐六个人,大多数人听到她的话,反应都是哄然大笑。只有第一排的主席团和特别嘉宾里,一个男人面色沉黯。   姚宁爽到,“裴观宴,你也有今天!”   /   “(恭喜你。)”   “(恭喜,韶伊。)”   “......”   不断有路过的电影相关人士向韶伊表示祝贺,韶伊一一点头感谢,加快脚步朝外走去。   最后的记者采访环节在半开放的剧院门口。雨势渐大,记者和摄影师都挤上台阶,原本不宽敞的平台更加拥挤。   韶伊一出门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话筒和摄像机直往身前怼。   “韶伊小姐,可以谈一下你夺得最佳女演员奖项的感受吗?”   “(《游园》斩获七项提名四项大奖,请问你认为这部电影对于你的意义是什么呢?)”   “(不少英国影迷非常好奇您跟男主角予敬在戏外的感情状况,请问你们有发展成为恋人的想法吗?)”   尽管不适应这样混乱的采访,韶伊还是认真地回答了每个问题。   记者们时不时点头,非英语国家的记者时不时跟翻译确认她的内容。   有人问:“韶伊,请问你从刚才开始手里一直拿的是什么?”   众人低头看向韶伊的手。   她右手确实有一个黑色丝绒盒子。   “难道是戒指吗?”有人大胆猜测。   “难道刚才有人向您求婚了吗?”   韶伊展开手掌,点头。   /   走到红毯尽头时,韶伊认错路线,走到一处后台休息间。本想离开,被裴观宴挡住。   他半跪下,拿出一个掀开的黑丝绒盒子。   里面静静躺着一枚钻戒。   他抬眸,眼中或有她不曾预料到的热诚。   “你曾经写下的心愿,想在颁奖礼上跟爱人求婚。我知道你现在已经不愿意,所以我来,好么。”   “我这人,从来没有什么信仰,但我给你我的忠诚。”   “你愿意,嫁给我么?”   韶伊第一次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裴观宴。   第一次看到他身上骄傲、怠慢似乎全被收起,动作是折身,说话是请求。   还能听见外头相机咔嚓咔嚓的声音,像远远的海涛,其中夹杂着几声呼唤,似乎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你先拿着,不用马上答复。”   他看了眼窗外,将戒指盒塞到她手里,眼梢有些乞怜的意思。   “好好想想,好吗?”   韶伊淡淡转身走向剧院大厅。   /   “(请问求婚者是刚才为您打伞的那位先生吗?)”   “(可以谈一下您现在的心情吗?)”   “请问韶伊小姐,成为三金影后,颁奖典礼当天又被求婚,是什么感受?”   摄影机咔嚓咔嚓响,镁光灯晃得人眼花。   韶伊稍稍向后仰头,目光左右寻找。   暗蓝色的雨幕里,隐约能看到一抹黑色的身影。   她笑了下,将戒指拿到手里。   “感受么。”她歪头思考了一下,“不缺这一个。”   不缺这一个?   记者们面面相觑,“什么?”   韶伊抬眸看向镜头,勾起唇角,界线不明晰的、滟滟的红唇像一抹妖艳蔷薇盛开。   “不管是奖还是求婚的人。”   “都不缺这一个。”   “什么意思,请问您是拒绝这场求婚了吗?”   “请问可以透露求婚者是谁吗?”   “他大概不会露面了。”韶伊淡淡,“还有别的问题吗?”   王梅莉也惊诧于求婚这件事的突发。   出于经纪人的职业使命和对韶伊的爱护,她挡在韶伊身前说:   “没有问题的话我们就结束这个环节了,请各位移步,去采访别的嘉宾吧。”   后排人群一阵骚动。   “(好像有人上来了。)”   “是特邀嘉宾么?”   “......好像是赞助方......”   一柄黑伞缓缓向上,雨珠砸在伞面上,噼啪作响。   从下到上,伞下的人逐渐露出被雨水打湿的皮鞋、裁剪精良的西裤、骨节分明修长的手、干净利落的袖箍、立挺整洁的衬衫领口。   伞下传来喑哑低沉的声音。   “求婚的人,是我。”   /   会长寻了半天,终于在雨里找到那抹矜贵身影。   他小跑着,身后打伞的助理、几个秘书也跟着小跑,没想到还没说上话,人就开始往台阶上走。   “(裴先生,您怎么在雨里站着?快请进贵宾席。)”   裴观宴只定定地望着台上,被团团围住的女人。   地面上溅起的水沾湿裤脚。   嗅到八卦气息的记者瞬间冲向裴观宴,会长看得提心吊胆,赶紧叫人帮忙拦着,几个秘书助理手拉手帮忙挡住他。   隔着一道人墙,记者仍旧将话筒伸出:   “(请问您是?)”   “(请问您跟韶伊什么关系?)”   “请问您是艺星总裁吗?身为韶伊的前东家,您今天向她求婚是因为早就爱慕她吗?”   “请问您试想过求婚失败的情况吗?身为煊赫的裴家的一员,您认为这会影响集团声誉吗?”   被众人包围,裴观宴没有看向任何镜头,只是看向不远处的韶伊。   他苦涩地勾唇,“韶伊,你还有时间考虑。”   这不是你的答案,对么?   韶伊点头。   裴观宴眸中瞬间多了份惊喜。   韶伊扬手一挥。   一抹亮色消失在夜色中。   /   不知怎的,采访地忽然被更改。   原本热闹的剧院门口空空荡荡。   小王和经纪人都被电影节主办方的会长叫走,韶伊一个人站在墙边等待,宽大的月色裙摆一角搭在楼梯沿,被雨水打成深色。   裴观宴走过去,拾起她的裙摆,往干燥处挪了挪。   韶伊只瞥了眼他弯腰时露出的手腕。   “答案我给了。”   你该走了。   “我这人烂,耳朵也烂。”裴观宴自嘲似的笑,“只听得见我想要的答案。”   她扭头,只留给他冷漠的侧脸、一截白皙的脖颈和肉感玲珑的耳垂。   裴观宴嗓子里堵着什么东西,半天,才哑声道:   “我想你,想要你回来,想要你以后都不会离开。”   “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韶老师,这里。”小王从门内探头出来。   王梅莉走出来,递给韶伊一件外套。看见裴观宴后,礼貌地跟他招呼。小王听见他的名字,也从门里边磨蹭出来,低头打招呼。   韶伊披上外套准备离开,裴观宴轻念她的名字。   “韶伊......”   这一声叫得爱怜缱绻,满是请求的意思。王梅莉惊了一瞬,看向丝毫没有回头意思的韶伊,余光注视着有些狼狈的裴观宴。   “过去的就过去了。跟刚才的戒指一样,丢出去,明早就会被冲走。”韶伊云淡风轻。   “那我要是找回来了呢?”裴观宴问。   韶伊只当没有听到,转身进门。   小王离开前回头看了一眼,裴观宴已经不在台阶上。   骤雨哗哗作响。   他没有打伞,弯腰在地上寻着什么,雨水很快打湿他的后背的衣服,水滴顺着头发向下滚。 第47章 原则上我不挽回失……   高藏泗聊州湖山区嘉吉村。   凹凸不平的石子路上停着几辆房车, 几根电线远远从村里边扯出来,连接片场的数个机器,临时搭建的遮阳伞和小小的矮桌让导演的监视器都显得艰苦朴素。   “就说这是什么破地方啊, 水源都没有, 跟泗、湖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么说的话, 跟嘉和吉也没什么关系。”   韶伊拿着剧本准备回房车的时候,对手戏演员正坐在小马扎上聊天。   “韶、韶老师。”有人先看见她,立即跟韶伊打招呼,还不忘胳膊肘戳戳旁边的人。   “韶老师, 早上好。”   “早上好, 韶老师。”   一时间几个人齐刷刷看向韶伊。   韶伊一一点头回应。   王梅莉跟在韶伊身后,对这一幕略显吃惊, 扭头问小王:   “我才两天不在,这什么情况?他们好像有点怕韶伊?”   “他们现在在韶老师面前连大气儿都不敢喘, 您才知道啊。”小王正在摆弄手机, “毕竟能当众拒绝裴总求婚的人,估计全国上下找不出第二个了吧。”   “居然是因为这个......这回国外的投资人特别热情, 直接表示支持韶伊改编话剧。”   “一会儿去车上休息一下吧?十个小时的飞机要累死人了,从电影节那天你就没歇着。韶老师那边我看着。你休息好了可以翻翻微博豆瓣什么的......”小王捂嘴笑:   “好多人猜韶老师这么勇直接把戒指丢掉, 是因为她背后有背景, 很可能是首富的私生女,还有人说她是某元帅的孙女, 最离谱的是说她淡圈的一年实际上是去继承遗产了, 现在太平洋上的钻石群岛全是她的。”   “就这样?”   “啊?”   “没有混杂的负面的谣言吗?”   毕竟韶伊回国后还没有作品, 又顶着影后的名头,难免有眼红的出来浑水摸鱼泼脏水。   “刚开始有一点,后面偏娱乐性质吧, 现在大家都在磕c......都在夸韶老师又娇又艳又帅气。不是王姐你联系的公关吗?”   王梅莉否认,小王若有所思。   “可能是现在越来越多的女孩们觉醒了,会更加珍惜女演员。不过,可惜那戒指了,钻石那么大,据说R国几千个人去找过了,都没找到......你还记得韶老师往哪丢的吗?现在回去找还来不来得及?”   “少打歪心思,来得及也不能找啊。”王梅莉伸手重重点一下小王的脑壳,疼得她直哎呦。   看了眼身前的韶伊,王梅莉凑到小王耳边小声问:“这两天有人联系她吗?”   小王也小声:“好像没有,韶老师这两天忙,根本没时间联系别人。”   王梅莉拿钥匙打开房车的门,韶伊推门进去,立即瘫倒在沙发上,眼皮子都掀不开。   王梅莉担心她遇到高原反应,赶紧指挥小王去找医生。   韶伊用力挥了下手,“没事,就是有点困。”   小王解释:“昨晚夜戏拍到凌晨两点,今早六点又出工,韶老师只睡了不到三个小时,让她睡会儿吧。”   “那也不能不吃饭啊。”王梅莉忙着布置餐桌饭菜。   碗筷摆好,韶伊已经沉沉睡过去,身上还多了张毯子。   王梅莉看向另一边刷手机的小王,问她怎么不叫韶伊去床上睡。小王忙着摆弄手机,回答时心不在焉。   “看什么呢一天到晚抱着手机?”王梅莉探身过去。   小王立即把手机扣腿上,神色躲闪,“没,没什么。”   王梅莉狐疑,威逼利诱小王把手机交出来。   看到屏幕上的内容后,王梅莉差点气撅过去。   韶伊恍然心悸,从梦中惊醒,揉了揉眼,看到两个人表情像是在吵架,问发生了什么事。   王梅莉瞪了一眼小王,小王低头说自己刚把剧本搞错了。   韶伊肚子饿得咕咕叫,起身吃饭。王梅莉说自己得休息一会儿,进了里间。   小王时不时抬头偷瞄韶伊一眼。   “想说什么?”韶伊夹起一筷红烧茄子。   “呃......”   “不说算了。”   “我说,我说,但是你别放在心上,我就是好奇。”   小王扭扭捏捏,“就是,就是想问问,那个戒指......韶老师,你还记不记得自己往哪丢的?”   韶伊乐了,“怎么着,你要游过去找?”   “我不找,有些粉丝想要珍藏嘛......”   “哪有粉丝想珍藏这种东西。”   “有的有的,cp粉。”   话脱口而出,小王后知后觉找补:“那个,就是拉郎配......因为颜值气质什么的随便配的,每个演员都会有的......”   韶伊蹙紧眉头拿手机打开B站,输入韶伊,第一排联想词就是「韶伊×裴伞|影后×总裁|be美学|“你去我留,两个秋”」   小王凑过来,小心翼翼解释:“因为大家好像不知道裴总的名字,他那天举个伞,就用伞代替了。”   不用点开视频,单看封面红黑模糊的色调,韶伊已经能猜到些里面的内容,直接退出。   她一言不发继续吃饭,小王心里忐忑。   “我发誓我磕的只是脸,完全没有代入现实。”   “韶老师,你生气了吗?我以后再也不看相关剪辑了。”   韶伊:......   小王:“那......超话我也取消关注。”   韶伊:......   小王:“豆瓣小组我立马退掉。”   “韶老师不要生气好不好嘛。”小王开始撒娇卖萌。   韶伊放下筷子,抽出湿纸巾擦嘴。   “没听说过cp粉不要舞到正主面前么?”   “再也不敢了,别生气了嗷。”小王殷勤地收拾碗筷。韶伊坐回沙发,打算眯半个小时。   小王擦干净桌子,试探性叫了声韶老师。   没人应。   她坐下,喃喃自语:“韶老师,大家都找不到戒指,是不是因为已经被捡走了?”   韶伊鸦睫轻颤。   -那我要是找回来了呢?   那夜他走下台阶,雨水顺着指尖滴落。   从睡梦中醒来时,小王正趴在桌上打盹,里间也没动静,韶伊轻手轻脚下车。   动作指导老师已经在门口等着。   “辛苦了韶老师,中午休息时间还需要您加班。”   韶伊点头:“你也辛苦了。”   动作指导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为人这么谦和温柔。摸了下头,他带她去准备好的场地讲解动作要领。   沈修吃过饭,握着剧本在片场周围溜达,看到她们这架势,连威亚都准备好了,疑惑问道:“韶伊,你要上威亚啊?”   “嗯。”韶伊刚做完热身,正在往身上绑安全绳。   “为什么啊?咱们哪有需要威亚的戏?”   “我有个抬侧旁腿的动作做不来,只能用威亚。”   “抬......腿?这动作不用近景和替身拍完了吗?”   “效果不太好,我跟怀导商量了一下,打算用威亚试试。”   电影设定角色有舞蹈功底,抬侧旁腿干净利落好看,这要求专业人士还需要练习,何况没什么功底的韶伊。本来怀庆已经把这个镜头简化到用替身拍近景,没想到韶伊打算用威亚帮助把腿抬上去。   劈叉已经是一般人的噩梦了,何况这动作约等于站着劈叉。   沈修不放心地问:“你经纪人知道?”   韶伊竖起食指:“嘘。”   怪不得她身边一个跟着的人都没有,合着是自己偷跑出来的。沈修:“我去把她叫出来。”   “她今天要是知道这事,我立马去告诉导演某天某个沈形演员请病假说发烧,实际上去蹦迪还发朋友圈忘记屏蔽人了。”   沈修:......   “你行。”   韶伊没再理他,继续跟动作指导确认等会儿的做法。   威亚准备好,韶伊深吸一口气,比了个OK的手势。   脚踝上慢慢多了股向上的拉力,韶伊顺着方向抬腿。   右腿一点一点抬起,划出半扇行,大约抬到腰线的位置,已经感到紧绷吃力,大腿内侧扯着疼,膝窝筋肉紧绷,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扯断。   动作指导问她要不要停下,韶伊强行稳住重心,咬牙摇头,示意可以再高一点。最后整个威亚放下来,她已经站不住,直接跌坐在垫子上,脸色煞白,额上汗珠细密。   沈修瞧了半天,最后一屁股坐她身边,“没这本事就顺其自然,不然弄伤自己怎么办。”   “我没事。”   “是,你现在没事。这才抬到哪,电影里呈现的可是抬过头顶,你还真打算靠威亚做到啊?”   韶伊抬头。这里天空很低,威亚的吊杆伸向湛蓝,白云触手可及。   “再练半个月,应该可以做到。”   “敬业这方面我只服你。唉,虽然你拒绝了二哥,我也没法讨厌你。”沈修真情实感。   韶伊无奈,“你对你二哥还真是忠心耿耿。”   这两天沈修不知道吃错什么药,总是试图跟她提起裴观宴。   “韶老师,你别看他整天欺负我——好吧他确实欺负我。”沈修做作地翻了个白眼,“但是自打认识,一直在帮我收拾烂摊子的也是他。”   “哪回去我家告状,叫我老子教训我之前,都是帮我擦过屁股的......我这人就是皮贱,欠抽。”   “不说我。说二哥哈。他就是表面薄情,其实还是挺重情义的,虽然可能这一点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韶伊笑,双手撑在身后,减轻腰部的负担,“他们那种家庭。施舍别人比养只猫还容易。”   这世上,有些人可以轻而易举地善良。在他们眼里,一段带人踏进上层社会的露水情缘 ,只是兴致来了之后,跟空气一样唾手可得的事。   “浪子回头金不换,不是吗?”   “哪来那么多浪子回头。”   韶伊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准备去对下午的戏份。沈修起身跟上。   “二哥是真心的。要不是你,我估计他这辈子都不会把婚求成那样,也太莽撞了......而且很丢人,现在全球都知道有个人跟你求婚被你狠狠拒绝了。”   沈修摸了把自己头上的板寸,“我这辈子见他丢人的时候不多,好像全都跟你有关。”   -你曾经写下的心愿,想在颁奖礼上跟爱人求婚。我知道你现在已经不愿意,所以我来,好么。   -我这人,从来没有什么信仰,但我给你我的忠诚。   裴观宴是因为看到她写下的句子才求婚的么。   整件事看起来确实很莽撞,他那么精明的人,怎么会不知道她会拒绝。   所以,他为什么还是要这样做?   韶伊加快脚步,跟对手戏的演员挥手,过度热情地跟对方打招呼。沈修见已经插不上话,欲言又止,摇摇头离开。   /   “拍完啦,来,喝点水。”金意浓抱着保温杯和外套跑向韶伊。   韶伊意外,“巧姨?”   金巧是这次高藏拍摄阶段的挂名执行总监。   之所以加个挂名是因为组里有执行总监,而金巧每天神出鬼没,什么活都做,什么活都做不长久。没想到她今天开始代替助理工作了。   金意浓指向一边,“小王同学正在忙,我替她一下。”   小王正蹲在片场边缘,手里抱着不知道谁的手机,看得起劲。   “韶老师,怀导叫。”副导演冲着刚拍完戏的韶伊喊。   韶伊走到导演的遮阳伞底下,怀庆没抬头,直接把手机举起来,“韶伊啊,有你电话。”   需要通过怀庆联系她的除了裴观宴没别人,韶伊接过手机,直接挂断。   怀庆自然地将手机收回兜里。   小王远远看见韶伊的动作,凑到金意浓耳边说:“啧,这动作两个人一周里重复了不下五次。”   金意浓看向手机屏幕上「真相是假」的视频标题,感伤道:“韶伊是真不愿意接他电话啊。真相果然是假。”   “也不一定。”小王神神叨叨:“我刚看到网上说他俩可能已经和好了,但是因为裴总和韶老师家里都不同意,他俩迫于压力,才演了一场拒婚的戏。仔细一想,挺有道理的。”   金意浓嘴角抽搐,“你又上超话看同人文了?不是说跟韶伊保证退出吗。”   “用巧姨你的手机看的,嘿嘿,你是我见过最开明的领导了,居然跟我是同担!超话里有人在韶老师微博里扒到好多暗戳戳的糖,三年前他们可甜啦。”   “唉,现在能信就信吧,等真be了回头看,都是刀子。”   “胡说,我磕的cp不可能be!”   “唉,你不知道,我现在跟裴总视频会议的时候,韶伊看到都绕着走。她这种反应,肯定是不想跟他和好了。”金意浓长长叹一口气。   小王快哭了,“不会吧?”   “怎么办?不要be哇!”   “唉,这种cp就是缺助攻啊,要是有个人美心善的助攻就好了。”   小王疯狂举手,“我!我!我来助攻!”   “看那边,人来了,知道该怎么做吧?”   金意浓指向一个方向,小王看过去,韶伊跟裴观宴的助理周炜八站在一起正在说话。   “韶小姐,我来主要是想把这样东西送给你。裴总一直想给你,但是没抽出时间。”周炜八递出一个小巧的信封。   什么东西?   韶伊疑惑地接过。   拆开信封,里面只有一枚银质戒指,环身细素,顶上嵌钻的托有细致的雕纹。   韶伊愣住。   这不就是她那天丢出的那枚么?   “他又买一个做什么?”   “这就是那晚的那个,韶小姐,裴总冒雨找回来的。”   韶伊低头,手里托着这枚小小的戒指,一动不动。   -过去的就过去了。跟刚才的戒指一样。   -那我要是找回来了呢?   她随手一丢,他居然真的找回来了。   韶伊吸了鼻子,把戒指装回去,“我之前没收,现在也不会收,你拿回去吧。”   “对不起,裴总只交代我拿过来。”周炜八一副公事公办很严肃的模样,“他叫我带话,说......”   “那我寄回南城,记得收。”   “裴总不在南城。”   “接下来一段时间估计都回不了南城。”   怪不得送东西还需要助理来。   “大忙人啊。”韶伊略挑眉,“那要么你把它拿回去,要么我交给沈修或者怀导,让他们转交。”   周炜八略犹豫,韶伊点点头,转身准备离开。   小王不知道从哪冒出来,堵住她的路。   “那个,周总助,裴总有没有叫你带什么话啊?”   小王拼命给周炜八使眼色,周炜八微讶,很快明白她的用意。   “有的。”   “他说叫韶小姐一定注意安全。”   “有任何事都可以随时联系他。”   “对了,他还说等得空,肯定过来探班。”   “小王同学,让我过去。”韶伊说。小王只当没听见,张开手臂,脑袋歪着去看周炜八,引导他:   “什么时候得空啊?”   周炜八迟疑,“最近不太行......”   “为什么?”   “裴总在医院。”   韶伊微讶,小王趁机把人推回去。   “怎么会住院呢?身体出什么问题了?”   “其实是因为那天淋了一夜冷雨,因为国内业务忙,裴总回来后没去医院,一直在硬抗,忙了好几天,终于可以休息一天,又遇上高原反应......”   高原反应?裴观宴也来高藏了?   韶伊摇头。   小王瞪大眼睛难以置信,“不会吧,戒指真的是裴总淋雨找了一夜找回来的?”   “他现在怎么样了?严不严重啊?”   “他不让说......”周炜八看了眼韶伊,有点为难。   “那他在哪?”小王问。   “湖山区市立医院。”   “哇!......哎?他来高藏了?”   小王恍然意识到什么似的,缓缓看向韶伊,眼里满是希冀请求。   “关我什么事。”韶伊转身要走。   “韶老师,裴总是因为你才住院的啊。你这么善良美丽大方,肯定会发个短信慰问一下对不对?”小王干脆抱住韶伊,顺便跟周炜八挥手,“快快快手机拿过来。”   周炜八忙不迭把手机送过来,韶伊不解,小王一把夺过,唰唰编辑一段话。   “来来来。”小王抓起韶伊的手,按下发送键。   发送了什么东西?   韶伊眯眼看向屏幕,小王趁机把手机塞她手里。   [祝早日康复。]   这语气一看就不是周炜八的话。   果然,那边立即回拨视频电话,韶伊想把手机还给周炜八,对方拼命后退。   “喂?”接听键不知什么时候被按到,裴观宴的脸出现在屏幕上。   “韶伊?”他有些惊喜似的,眼眸明亮。   韶伊尴尬地看向别处,把手机平放,镜头里只剩天空。   “真的是你。”   “戒指收到了吗?”   “我找回来了。我们......”   他语气很急切,韶伊把冷冷打断,“找回来了我们也不会怎么样。”   裴观宴唇角的笑几分苦涩,“我知道。”   “你不会答应。”   “所以,我可以追你吗?跟上次不一样,这次从重新认识开始。”   韶伊抬眸,微微倾斜手机。   屏幕里,那张棱角分明,向来意气风发的脸上,此刻掩不住憔悴疲惫,下巴上还有些胡茬,喉结下露出半截蓝白条纹衣领。   裴观宴低声笑了下,她才看见自己的额头出现在镜头里,慌乱放平手机。   “你好,我是裴观宴。”   “很高兴认识你。”   “你高兴早了。”韶伊面无表情说。   小王一脸磕拉了的表情在旁边捂嘴笑,痴痴看着韶伊。韶伊嗔她一眼,眉梢几分责备的意思,走过去把手机塞她手里。   /   是夜。   王梅莉翻过网上舆论,又找小王了解情况后,频频看向坐在沙发上背台词的韶伊。   终于还是忍不住走过去问:“韶伊,听说裴总住院了?”   “嗯。”   “我们用不用表示一下关心慰问?”   “我跟他又没什么关系。”   “韶伊啊。”王梅莉说:“你是不是被伤过所以不信任他?”   “......”韶伊仍然看剧本,视线逐字挪动,情绪毫无波动。   “我不了解前情,就不多劝你了。但是......”王梅莉略犹豫,还是拿出手机。   “你知道我这次去瑞士。他们那也有记者参加了上次电影节。西方记者都比较大胆,所以虽然官方不让录像,他们还是悄悄留了镜头。”   “其中一个就放在剧院门口。”   手边的手机亮了一下,韶伊无动于衷。王梅莉不再多说什么,嘱咐她早点睡觉,从她房间退了出去。   房门咔嚓一声。   韶伊将视线从剧本上挪开,打开手机。   王梅莉发给她一个视频。   打开后镜头里黑乎乎一片,几乎什么都看不清,只有一处微微的光亮晃动。   雨声哗哗如裂帛。   忽然有小孩的声音响起:   “What are you looking for, Sir?(先生,您在找什么?)”   回答迟了几秒。   “Ah... an important thing.Belongs to her.(......一个重要的东西。属于她。)”   嗓音喑哑,在喧噪的雨声里不太清晰。   “But it's rainning heavily. You can look for it tomorrow.(可是,雨好大,明天再找吧。)”   “won't find it tomorrow morning.(明早就被冲走了。)”   “Is it so important? Why?(这么重要吗?为什么?)”   “Because......(因为......)”   答案似乎出口艰难,中间沉默两秒。   “Technically ,I don't take back what's lost, but it's hard not to miss her.(原则上我不挽回失去的东西,但她很难让人不思念。)”   雨声了持续很久,微光也一直未消失。   韶伊仍然看着剧本,上面的每个字都遥远又亲近。 第48章 他好像,真的不一……   红日东升, 晨曦明亮,大朵白云缓慢漂浮。   山脉起伏连绵,山脚青灰, 尖角缀了一层雪白的纱。   小王把今天拍摄需要的东西收拾妥当, 探头看向卧室, 韶伊正在穿外套。   “韶老师,现在出发吗?”   “好。”韶伊随手从桌上抓起暖袋,“昨晚的邮件检查过了吗?”   “哎呀。”小王一拍脑袋,匆匆把手里的包放下, 跑回去开电脑。   韶伊跟过去, 坐她旁边,下意识扶腰。   “我昨晚本来想着看的, 结果忘记了,有个回复还没发。”小王噼里啪啦敲键盘。   住的宾馆离拍摄地有一段距离, 韶伊在保姆车后座闭眼小憩, 时不时因为颠簸晃动皱一下眉,下车时忍不住揉腰。   “韶老师, 腰又疼了?”小王伸手扶她。   “有点,有联系到合适的康复训练医生吗?”   “嗯, 应该就快到了吧......”小王嘟嘴, 忽然切了个话题:“韶老师,你是不是也南城那个平仁医院的医生很好?”   “可这是高藏。”   到了造型组门口, 小王推门, 喃喃道:“也不是不可能嘛......”   “什么?”   “我说王姐请假我真的好难啊呜呜呜, 根本照顾不过来嘛,幸亏今天开始就会有人来帮忙。”   这两天王梅莉因为家里孩子的事请假离开,小王和巧姨明里暗里暗示韶伊可以找个人帮忙。但韶伊本来就有三个助理, 加上王梅莉离开前把很多事都安排好,韶伊对这事没上心。   小王去服装组找衣服,韶伊进入化妆间,像往常一样拉开妆镜前的白椅子坐下。   镜中倒映着不止她和化妆师两个人。   那人身穿黑色毛呢大衣,肩背挺括,立在房间稍后的位置,从镜里看,他的视线与她交汇。   韶伊挪开眼睛,将手里的剧本放桌上。   静寂一霎。   化妆师偷瞥了眼身后高大英俊的男人,手心莫名握紧,微微沁汗。她上前,看着镜子里的韶伊说:“韶老师,早。”   “早。”韶伊微笑。   化妆师开始摆弄桌子上的刷子和瓶瓶盘盘。   韶伊直视镜中清淡的面孔,一点点被粉刷描摹,加重眼窝轮廓,微调颧骨走势,勾勒清晰唇线。   平时化妆师们都习惯在工作时吹几句彩虹屁,今天出奇的安静。   房间只剩偶尔化妆刷敲眼影盘的笃笃声、衣料摩擦的窸窣声。   直到一声略沉的嗓音打破沉默。   “早,韶伊。”   裴观宴深深望着镜中单薄的身影,还想再说句什么,张开嘴,没发出声音,搭在腿边的手无意识地颤了下。   化妆师开始处理发型,韶伊拿起剧本,疏离而礼貌地回复:“裴总,早。”   说罢,自顾自看起剧本。   化妆师一会儿瞄一眼镜子,一会儿低头瞅一下韶伊。总觉得哪里有些诡异。   这一对不是前不久还是求婚和拒绝的关系吗,怎么现在看起来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甚至有点像刚认识。   裴观宴慢慢朝门口走去,语调恢复一贯的从容,“刚好路过这里,来看看。”   韶伊翻了页剧本。   纸页翻动的哗啦作响。   “不打扰你看剧本了。”他懒怠地说着。   却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她安静垂眸的侧影。   头发被搂起,露出半截颈线。   门合上时发出咔嚓微响。   韶伊拿出手机,给怀庆发了条微信。   大约两分钟,收到回复。   [怀庆:据说是来监工的?不过他很忙,只能来片场]   [怀庆:多长时间就不好说了]   /   上午的拍摄进行得不算很顺利。   几个演员频频卡壳记不起台词,就连韶伊都连续NG好几次。   在怀庆又一次叫停后,韶伊双手交叠放在胳膊上使劲摩擦几下,企图暖和些。   她这两天的戏份特殊,需要跳舞,所以戏服只有一条薄裙,这里毕竟处在高原地区,白天最高不过十五六摄氏度,而单个镜头虽然不长,但拍摄时依据具体状态,一连拍半小时的情况也有。   身为演员只能硬抗着。   中场补妆的片刻,韶伊抓紧时间背词。   跟她演对手戏的两个演员则不约而同看向同一个方向,交头接耳。   “......是裴总吗?......”   “是啊......一直望这边看呢,看得我脑子都空了,台词一句也记不起来......”   “他今天上午一直在这里?来看韶老师?......这俩人什么情况啊。”   “不知道啊.......他好像一直在打电话,要么就是看电脑,感觉很忙的样子......”   “嘘......”   韶伊单手抓剧本,另一只手抱住自己,整个人有些瑟缩。   有棉服被展开放在她身后,她自然地将手伸进袖子里,换另一只胳膊,等助理帮忙穿好,结果对方似乎愣住,连袖管都没找到。   今天小王手脚有点笨。   韶伊扭过头,自己把胳膊塞进去,却看见裴观宴。   裴观宴手背捂嘴,干咳一声。   “你助理有事,我帮她递个衣服。”   “谢谢。这种事还是让别人来吧。”韶伊四处张望,没找到小王的身影。   裴观宴没动。   直到导演助理喊准备拍摄,他伸手接过韶伊脱下的棉服,才离开,走向刚才坐的桌椅。   那套桌椅条件有些简陋,至少被他衬得很简陋——一个身高将近一米九的高挑男人坐在一套单薄的、腿上缠好几圈胶带的桌椅上,腿都得蜷着,还是坚持用Mac打字。   就这么坐了半上午。   两个对手戏演员在不断眉来眼去,对眼前一幕充满好奇。   可惜再看看韶伊,已经一秒入戏,恐怕不会给她们开口八卦的机会。   上午拍摄结束,小王不知道从哪冒出来,手里除了外套,还拎了一个白色保温杯。   韶伊赶紧穿衣服,小王打开保温杯倒水,自觉地解释自己上午吃坏肚子了。   “所以就把我的东西随便给别人?”   “他也不是随便......正好裴总有时间嘛,我又着急。”   “下次再一声不吭离开,就准备好收拾东西回家吧。”   “哎呀......韶老师别生气嘛,喝杯红糖水暖暖身子。”   小王撒娇,献宝似的献上热水杯。   韶伊接过,热意从手心传向全身,抿了一小口,甜暖使浑身的紧绷都放松下来。   “什么时候换的保温杯?”   “啊?没换啊,这是裴总给的。”小王挠头。   韶伊微怔,将杯子从嘴边挪开。   小王急忙解释:“裴总看大家太辛苦,给每个人都准备了的。”   周围几个工作人员路过,手里都拿着保温杯,跟韶伊手里的款式相似。   “......还是老板大方,一来就有福利,这杯子我查了,这个数......”   “哇塞,够我半个月伙食费了......不过为什么是红糖水啊?”   “谁知道,今天也不是很冷。”   “对啊,天气难得这么晴,穿着厚外套搬轨道的时候我差点热死。”   “别管了,这红糖估计也不便宜,不喝亏了。”   韶伊四下看了看,今天穿着单薄的,好像只有她一个。   微风吹过,她缩了缩脖子,重新将杯子送向嘴边,一饮而尽。   “再来一杯。”   “好嘞。”小王笑得开心。   韶伊握着杯子,看向片场一侧。   那里白色的矮小桌椅前空无一人。   /   中午吃过饭,韶伊习惯小憩半小时,然后偷溜出去练习旁侧踢腿。毕竟拍不完这个镜头,威亚就没法撤掉。这么大个机器,总摆在片场,太引人瞩目。   她躺在沙发上假寐,比平时醒得早些,准备起身时听见一阵窃窃私语。   “......烧到39℃,断断续续烧了四五天......”   “天呐,这高原反应怎么这么严重?”   “自己作的呗......本来就淋过雨,回国后忙得合不上眼了,还非得跟到高藏来,他当自己是钢铁侠啊......”   “呜呜呜,他怎么这么勇敢。”   “还不是放不下......她,不过我看他这么着急,还以为他攻势会更激烈,结果今天来了反而含蓄起来了?”   韶伊维持一个姿势太久,胳膊有点麻,梦呓般自然地转身换了个方向侧躺。   金意浓怕吵醒她,嘘声后离开。小王帮韶伊掖好毯子,打了个哈欠,转身进里间。   声音渐歇。   韶伊坐起身,打开身边一个抽屉,里面静静躺着一个信封。   他为什么要把戒指捡回来。   为什么明知她不收还要再送她一次。   为什么明明很忙还要来高藏。   为什么求婚都失败了,还说重新认识。   烦恼太多,韶伊抓了下头发,起身出门。   来到平时吊威亚的地方,她先跟操控的师傅打了个招呼,经过几天的练习,对方已经很熟悉她的要求。   往身上绑安全绳时,身边多了两个人。   沈修说:“看,不就一个两秒的镜头,硬生生要把腿拉过头顶,劝劝她吧。”   韶伊忙着活动手腕脚踝,低头等着回答。   “必须要拍么?”   “我觉得替身也行。”   静寂两秒。   韶伊抬头,正对上裴观宴探询的眼神,“韶伊,你觉得必须要亲自上么?”   “对。”她毫不犹豫。   裴观宴听到后直接走向驾驶室,似乎跟师傅交流了些什么,回来后亲手扯了下威亚的线,盯着几个锁链看了半晌。   “那你练吧。”他说,说罢,又补充:“量力而行。”   韶伊被他弄得怔了一下。   她还以为他刚才是要阻止她做这件事。   “不是吧?二哥?”沈修难以置信,“这多危险啊?韶老师没有舞蹈功底哎,硬生生把腿掰过头顶——出于安全考虑,这事必不能行吧?”   “已经联系好医生了。”   “我人傻了。这不就是给人上保险吗,二哥你怎么了?”   沈修激动地看向裴观宴,韶伊也对他的反常感到好奇。   裴观宴只是静静地、坚定地直视她琥珀色的眸。   “你热爱戏剧——”   “只要你觉得值得,就大胆做吧。”   如果你愿意冒着风险做到艰难的动作,那我尽力做好一切保障。   如果你要追求热爱的事业,我将无条件支持你,做你的后盾。   你只要做你喜欢的。   因为在我眼里,你值得。   韶伊定定地望着他的脸。   仍旧是冷硬的、清晰的线条,错落流畅的骨骼,略显寡情的薄唇,只是深黑的瞳里似乎多了些温柔和坚定。   他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第49章 对不起,乖,别怕……   傍晚时分, 火烧云艳艳如血,原上一颗孤树站在暮色中,只剩泛黄的剪影。   韶伊戏服外面罩着长款羽绒服, 双手揣兜里, 略无助地站在保姆车旁边。   到下工回酒店的时间了, 保姆车却突然打不着火。   小王噔噔噔跑出去,“我找人去——”   找人来修车,还是找人蹭车,没说清。   韶伊只能站在原地, 低头踢脚下的小石子, 余光注意到几个不太熟的同事从对面过来。   她默默转了个身。   “韶伊姐姐!”   “韶伊姐姐!”   石子路尽头,一道稚嫩的童声响起, 越来越近。   韶伊抬头,看到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大约四五岁的小女孩。   她穿着不太合身的粉色蓬蓬裙, 一阵风似的冲过来。   “圆蜜。”韶伊跟她招手。   这是附近村子里的小孩, 活泼好动,自从某天发现剧组在拍戏后, 每天都跑来凑凑热闹,跟组里好多人都混熟了。   不知道为什么, 她格外喜欢跟韶伊搭话, 韶伊刚开始话少,但她一点都不觉得尴尬。小王曾称赞这小姑娘是个社牛。   小圆蜜跑得脸蛋通红, 气喘吁吁, “韶伊姐姐要下班啦?”   韶伊见她的裙子有些乱, 刚蹲下身子,还没来得及整理,小圆蜜又一溜烟跑出去。   那个方向的是......   熟悉的白色桌椅映入眼帘。   韶伊忽然意识到好像小姑娘刚才就一直盯着那个方向。   果然, 圆蜜一直跑到裴观宴身边,在他旁边假模假样转了两圈,就笑眯眯凑上去说话。   裴观宴跟她聊了几句,抬起头四下寻望,最后将视线定格在韶伊所在的方向。   韶伊浑身一肃,低下头,在原地左右走了几步。   不对。   怎么弄得好像她心虚一样,明明没做什么坏事。   韶伊略气恼地抬头,就看见裴观宴用手指着自己,低头跟圆蜜说话,圆蜜张大嘴巴看向韶伊,一副震惊的模样。   他是在跟圆蜜议论她?   还当着她的面?   韶伊不忿地咬下唇,小王不知道什么视乎也走到裴观宴身边,似乎要跟他请求什么。   他笑吟吟看韶伊。   她立马转身走到车身后。   给小王打电话——“嘟——嘟——嘟——”   编辑微信:[不要他帮忙!]   没有回复。   韶伊握紧手机。   王梅莉请假回家,小王不靠谱,另外两个助理一般不会同时跟拍摄,今天刚巧都没来。沈修今天没来片场,怀庆导演还在忙,之前熟识的同事赵欣在南城时已经杀青。   整个剧组再找不到熟人了。   除了廖颖,不过她最近安静得很,平时见到韶伊都会自觉绕道走。   左右看看,果然只剩一些点头之交,平时出了片场仅限于打个招呼。   大家都分散着住在各个酒店,送她的话,肯定会让人家多开一段路。   她非常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   可十多公里的路,总不能走回酒店。   刚好对面走过来一个女演员,韶伊抄在兜里的手默默攥紧。   沉思几秒。   她一步步向前。   “那个......”她抬头,小小的声音刚说出口,女演员顿住脚步,从包里拿出手机,接起电话。   “怎么了?”女演员用口型问。   韶伊接连后退,笑着摆手说没事。   女演员礼貌地笑了下,接着讲电话,快步离开。   ......要不还是走回去吧。   韶伊打开手机地图,准备检查一下这种方法可行性。   [小王:韶老师!怎么不接电话呀!]   韶伊看了下通话列表,才发现有她三个未接电话。   微信也有好几条消息。   大意是说裴观宴正好顺路能载她们回酒店。   韶伊退出对话框,默默点开百度地图。   “韶老师,怎么不回酒店?车子抛锚了?”   一个女演员走过来,听到情况后,主动提出载韶伊回去。   韶伊差点感动落泪。   正在思考怎么把小王弄回来时,女演员忽然说:   “裴总。”   小王蹦蹦跳跳,嘴角带笑,和裴观宴一前一后走过来。   韶伊先发制人:“走吧,陈锦载咱们回去。”   “啊?”小王笑意立即消失,“可是......可是我刚才给你发短信,裴总可以带咱们回去呀。”   “不麻烦裴总了。”韶伊说。   “这......”小王看向裴观宴求助。   “顺路的事,我倒不麻烦......不过你不愿意就算了。”裴观宴笑地温和无害。   “裴总?”小王难以置信。   韶伊也有些怀疑,不过她急着离开,准备叫陈锦一起走。   陈锦视线在几人之间游移。   裴观宴看向她,语调微微下沉:“你也顺路么?韶老师就麻烦你了。”   “那个......我......”陈锦低头,酝酿两秒,恍然想起什么似的,“哎呀,我忘记了,我的车钥匙还在助理那里,助理呢?助理呢?”   陈锦一边念叨着助理一边快步走开。   韶伊:......   一抬头就看见裴观宴笑吟吟看着自己。   /   到了酒店门口,汽车刚停下,韶伊立即推门下车,朝酒店走去。   小王匆匆追上她,“哎呦,着什么急啊韶老师,我故事还没讲完呢。”   “恐怖故事的结尾?”韶伊按下电梯上行键,“都是死了伤了,一回头深渊就在我身边。”   “好吧......”小王瘪嘴,“不过......豪车不愧是豪车,里面连味道都清清爽爽的,一点都不憋得慌。”   “出息。”韶伊笑着奚落她,“之前没让你坐过豪车?”   “不一样。”电梯来了,小王揽韶伊一起进去,见身后没人,探头问:“裴总呢?怎么没跟过来?”   韶伊拉她回来,顺便按下关门键,“管他做什么。”   “他刚才载我们回来哎。”   “还提,以后不许随便找他。”   “我给你打电话你不接嘛......”   “不是你先故意不接我电话的?”   “......我不是故意的嘛......”   韶伊用手指点一下小王的额头,“没有下一次。”   小王嘟嘟囔囔:“人家也很忙啦......刚才还在看出口合同,那么高的总裁窝在小桌子小椅子里边,要不是为了见你,他也不用这么狼狈嘛......”   “我拿刀架他脖子上叫他过来的?”   “没有啦......”   到房间门口,韶伊让出位置,小王胡乱摸兜找房卡。   保洁阿姨推着小推车从隔壁房间走出来,韶伊稍稍后撤一步,给她留出位置。   那间的客人似乎刚退房,所有东西都被重新归置。   房卡还没翻到,屋门从里面自动打开。   郁斓倚门笑说:“回来了。”   郁斓是平仁医院的骨科医生,也是之前给韶伊做康复训练的那个,正巧今年来高藏支援,被小王碰见,又请来给韶伊做按摩。   小王一拍脑袋,“哎呀,忘记今天郁医生会来了。”   “周一周四周六,一周三次都能忘啊。”   小王亲亲热热揽住郁斓的胳膊,“还不是因为医生厉害,韶老师腰不怎么疼了,我就想不起你了嘛。”   韶伊脱了外套,里面的戏服已经在卸妆时还回去了,只剩自己的高领衫和牛仔裤。郁斓问韶伊要不要先去洗个澡放松一下,韶伊已经累得不行,直接趴到床上不愿起身。   “来高藏算散散心吧......感觉这边离天空特别近。”   “支援需要三年,这三年你可能都没机会回南城,不会想念么。”   小王实在找不到房卡,下楼去前台询问。   韶伊枕手趴着,郁斓将手放她腰上按压。   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   “想什么啊,那也没什么好东西。”   “好吧,确实......沈修最近有点不对劲,拍戏时走神,还总无缘无故发脾气。”   “提他干什么。”   “没什么,他好像也住这家酒店,你要是不想见他,记得出入时躲着点。”   沉默。   韶伊稍扭头,只看到郁斓紧抿的唇,几缕碎发从耳边滑落。   她也不再说什么。   “好了,起来走走。”郁斓轻拍她。   韶伊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手机响起来。   是妈妈。   “喂,妈?”   “一一啊,你还记不记得之前给妈妈做手术的那个医生?”   “黄骁?”   “对对对是他,你有没有他联系方式啊?”   林笡语气太急切,以至于韶伊一时没反应过来。   郁斓正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听到韶伊的话后动作缓下来,似乎有话要说。   “怎么了?”韶伊捂住话筒问她。   “没什么,就是刚好我也有个同事叫黄骁。”   “啊,这个是在小县城医院给我妈妈做手术的,应该只是重名了。”   “嗯。”郁斓点头表示同意,收拾好东西后带门离开。   “妈妈,我没有他联系方式呀,你明天去医院问问?”   “他两年前就调走了......”   韶伊意识到,林笡的声音不太对劲,再三追问,才得知,最近表妹去家里玩,陪林笡去医院复诊的时候顺便帮她查了之前的电子票据,发现之前的手术和治疗费用远比支付的高。   林笡吓得以为是医疗事故,去医院问过发现那边的钱是对的。   “你是说,是黄骁医生帮忙缴了那部分费用?为什么?”   “就是不知道才着急......一一啊,我看他不像坏孩子,他是不是对世界生无可恋了,所以把钱全奉献社会,然后,然后就去寻死了啊......我们这么久才知道,老天爷,这是要遭报应的呀......”   林笡为自己的迟钝愧疚不已,韶伊赶紧安慰她不要太情绪化。   不知道是不是真遭报应,话音刚落,房间就陷入黑暗。   韶伊花了点时间适应伸手不见五指,想看看是不是只有这一个房间停电,摸索着墙出门。   走廊也断电,只剩远远应急通道的指示牌森森冒绿光。   韶伊头皮有些发麻,倚回墙。   脑海中却不自觉浮现刚才车上小王讲的故事:‘......她挣扎着站起身,房间漆黑一片,打开手电筒往里面一照,只有一个红色的十字架,还有她睡觉踢开的被子。她的心瞬间坠地,大楼断电了,她不是在做梦.....’   身后的房间咣当一声响,冷风窜过来,韶伊只穿了件薄毛衣,立即感受到汗毛耸立的紧张感。   “妈......”韶伊咽口水。   没回应。   “妈?”她一边问一边脚乱地手忙查看手机,心脏快如擂鼓。   “韶伊?”   突然有人从身后拍她。   韶伊肩膀一震,手机掉落地板。   大脑一片空白,身体本能地想跑,但双腿僵硬到不能动弹。   身后的人被她这副一动不动的模样,轻声安慰:“是我,裴观宴,别怕。”   韶伊浑身脱力,扑通一声蹲坐到地上。   裴观宴被她吓了一跳,把她将手从她腋下穿过,把人捞起来,“地上凉。”   “混蛋,你吓我做什么啊......”韶伊带着哭腔。   裴观宴见她是真被吓找了,不辩自己不是故意的,只是轻声:“对不起,乖,别怕了,嗯?”   韶伊用手推开他的胳膊。裴观宴感受到她手掌的凉意,拧眉道:“手这么凉?”   他将她两只手捧到手心里,放到自己腹间。   暖炉一样的热意逐渐涌上来。   韶伊逐渐恢复理智。   “只是停电,没事,别怕。”裴观宴说。   “小王讲的都是胡编的恐怖故事,不会真发生。害怕的话叫她不要再讲了。”   “嗯......”   感受到怀里的温度逐渐上升,裴观宴垂眸,想要看清韶伊的表情。   无奈走廊太暗。   只能通过手感受到她不再发抖。   “好点了么?”他问。   她缓缓点头。   “应该再等几分钟就来电了。”   “......”   “你要回房间吗?”   “嗯。”   “嗯,那我也回去了。”   裴观宴松开她的手,想帮她捡起手机。   袖子却被紧紧抓住。   韶伊怯怯抬头,鸦睫轻颤,“你能不能.....跟我待在一起?” 第50章 “我是她的。”……   窗外昏黄路灯的月光倾泻进来, 屋内各处大致有了轮廓。   韶伊坐在沙发中间,腿上搭了张毛毯,十指交叠, 略显不自在。   裴观宴打着手机手电, 手里多了杯温水, 从沙发后走出来。   “喝点水?”   韶伊接过水,轻声说了句谢谢。   小口浅啜。   裴观宴把手机扣桌上,自己随手拉了把椅子坐下。   有光亮就能看到对面人的眼睛和神情。   韶伊跟裴观宴对视一眼,立即挪开视线, 左手虚握, 放在唇边干咳,“咳。”   “之前不知道你这么怕黑。”他声音里带了些促狭。   她被人戳破弱点, 有点羞,又有点恼, “要你管。”   “管是不敢管, 就是记下了,以后不能放你一个人去容易停电的方, 再给吓出个好歹。”   这人也不知道怎么就这么好的心情,话里带些哄小孩的腻味。   韶伊胸腔里咚咚两声。   “咳。”她拨开从鬓边的碎发, 四下打量这件屋。   不大不小, 卧室和小厅用木屏风隔开,装潢摆设跟隔壁她自己那间挺像, 在附近的村镇算是比较高的规格了。   不过......   “你怎么住这儿?”   他之前明明不住这一层。   “楼上房间漏水, 正好这间客人退房, 就换过来了。”   这话倒有理有据。   毕竟高原上,自然条件限制,不比平时住的酒店, 什么情况都有可能碰见。   韶伊意识到刚才自己的怀疑有点冒犯,明明人家一晚上都在帮自己。   低下头不再说什么。   按下手机的电源键,没反应。   真是倒霉,没来得及充电就遇到停电。   不知道妈妈那边怎么样了。   她咬唇。   裴观宴注意到她的为难和闪烁,问她怎么了。她缓缓开口问:“手机能借我打个电话吗?”   裴观宴爽快地把手机解锁递给她。   看到屏保时,韶伊怔了一下。   这是张自拍,一个身着茶白色绸制开衩长裙的女子站在镜前,尽管被手机挡着,还是能看出唇角的笑意。   似乎是某天她拍给他的照片。   见她迟迟不动,裴观宴问:“不记得号码了?”   “记得。”她急忙点开通话键,拨出林笡的手机号。   电话接通,她解释自己手机没电,现在借了别人的。林笡还在着急黄骁的事,韶伊知道她跟自己一样,是在某些方面会格外敏感细腻甚至有点神经质的人,只能不断安慰她,会利用人脉找黄骁医生,一定问清楚,报答他的帮助。   挂断电话后,裴观宴问她:“什么黄骁医生?”   韶伊本来不想解释,但他似乎已经从刚才的对话里听出前因后果:   “你母亲发现自己之前的医药费不对劲,所以想找当时的主治医生黄骁?”   “嗯。”   “这不是......好事么,怎么这么焦虑。”   “我妈觉得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帮别人付掉这么大一笔款项——她怀疑这个医生想轻生,临终前奉献社会。”   “轻生?”裴观宴挑眉,见韶伊点头,他像听到什么笑话似的忍不住笑出声。   “我知道这猜测很扯,但请你尊重。”   “抱歉,我没有别的意思。”   裴观宴忽然站起身,韶伊被他吓一跳。   他将手抄进西裤兜里,放轻语气,“我打个电话。”   韶伊蹙眉,把手机递给他。   裴观宴走向阳台,大约两分钟,又折回来。   大概就在阳台门被推开的这一刻,视线重归光亮。   裴观宴关上门,深色毛衣的衣肩和头发上似乎落了些白色的绒。   韶伊看向窗外。   灯光里,洁白的、羽绒一样的絮,从天空中斜飞飘落。   下雪了。   她走过去,手指触到阳台的玻璃门,立即感受到外面的寒意,仿佛一瞬间听到雪花落地的簌簌声。   大朵大朵的雪花在暖黄灯光中飞舞,细密,不停歇,让人恍惚以为时光倒流,它们是从地面飘回天空。   “好大的雪。”   女孩趴在玻璃门上,额头抵着玻璃,用手指擦拭眼前那块,嘴巴微张,呆愣愣地。   可爱极了。   裴观宴唇角不禁生出笑意。   “嗯。”   额头太凉,韶伊猛然回神,后退一步,才注意到裴观宴。   他肩头的雪已经融化,脸色还有些苍白。   她把怀里毯子展开,捏住两端,垫脚搭他肩上。   抬眼时看见他眉梢眼角的笑意。   戏谑的,包容的,爱怜的。   掩不住的笑意。   韶伊咬唇嗔他一眼,转身要走。   裴观宴伸手抓住她的胳膊,“不高兴了?”   她晃胳膊,想甩开他。   他有些急,还多了点委屈:“你帮我披毯子,我只笑一下,又没做什么。”   这人最近越来越像小孩。   韶伊没憋住笑,转头时恢复严肃,冷冷道:   “有电了,我该走了。”   “哦。”裴观宴松开手,语气有些低落。   韶伊咬唇,唇角上扬。   从裴观宴房里出来时,刚好小王提着东西回来。   “欸?韶老师?”她满脸疑惑,看了看手里的房卡,准备去开裴观宴的房门。   韶伊把她挡回去,接过房卡打开自己的门。   “刚才停电了。你去哪了?”   小王把手里的东西放桌上,拆开包装盒,一样一样把饭菜摆开,“我本来下去找房卡,找不到就让前台挂失补办了,然后想到还没吃晚饭,就去对面买饭了呀,刚到楼下就停电,电梯也不能用,就等了一会儿。”   说到吃饭,韶伊确实有点饿,坐到餐桌前,“外面下雪了,你穿这么少,也不怕感冒。”   小王拆筷子,表示一时兴起,忘记添衣服。   不过房间里的窗帘是拉上的,韶老师怎么知道下雪了?   “韶老师,你刚才怎么从隔壁出来啊?”   “隔壁有个小孩怕黑,我刚好出门,就去哄了一下。”   “哦,这样。”   小王夹肉,另一只手顺便刷手机,不再追问。   韶伊摸兜想找手机,空空如也。   心里咯噔一下。   好像落在隔壁了。   韶伊看向房门,大脑飞速运转。   两秒后,她起身打算若无其事地溜出门。   还没走到门边,敲门声笃笃响起。   “谁啊?”小王探出头来。   “没事,你吃饭。”韶伊摆手。   打开门,裴观宴把手机递给她,“有人给你打电话。”   “裴总?!”小王尖叫跑出来。   韶伊不解,“什么?”   裴观宴略挑眉,指向隔壁,“刚才你手机落我那了。”   韶伊:“......”   韶伊:“谢谢你。”   她接过手机,立即把门拍上。   小王原地兴奋转圈圈。   “我昏古七!什么情况,裴总在隔壁?!”   “停电这黑灯瞎火的......我磕到真的了?”   “我就说嘛!假be真he!”   “真相是真是吧?是吧是吧?”   手机上有林笡的电话,韶伊竖起食指嘘声,示意小王安静。   “喂,妈妈......你跟黄医生联系到了?......私企的定点帮扶?他是这么说的?......好,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小王见她神色严肃,连声问发生什么事。   韶伊摆摆手说没事。   似乎确实没什么事。   刚才林笡说黄骁医生因为回访病人,主动联系她了,关于那笔钱,是因为某家私企跟相关病的基金会合作,才产生的帮扶。   不过明明都调走三年了,这个黄医生怎么会突然主动联系一个小县城的病患?   韶伊对墙发呆。   ......   隔岸剧组一行人起早贪黑,不断有人因为水土不服而病倒,但为了不耽误拍摄进程,大多数人只稍作休息,就立即回归拍摄。   忙碌大半月,进程终于到了三分之一。   韶伊跟裴观宴的关系似乎也终于归于平静,不是爱恨交织的恋人,也少了上下级的界限感,更像是出门可以好好打一声招呼的普通朋友。   虽然有些人显然不这样认为。   “韶老师,收拾了吗收拾好了吗?”   “准备好去见裴总了吗他肯定已经在等你了。”   “你你你你你要上班吗~你你你你你要上班吗~”   小王欢快的催促声从头顶响起,韶伊自动屏蔽,往上扯被子蒙住头。   磕cp上头,敢在正主面前舞这么欢的,除了小王同学,全国找不出第二个。   “韶老师韶老师,积极一点嘛~打工人打工魂冲鸭~”小王凑到韶伊身边疯狂晃她胳膊。   “早上通知我上午没通告。”   “啊?我昨天晚上看通告表,说上午是有的呀。”   “早上改了啊。”   韶伊揪住被子不松手,小王就在床边蹲着哼哼唧唧。   “早点去也没什么嘛......你不去的日子裴总也不去的呀,今天的事他不知道,肯定已经去了,就等着你了......”   “有时候听某个名字听多了,会让我特别反感。”   “啊?......好吧......不提了,可是今天只有零度哎,地面都结冰了......好冷好冷,在室外呆着,要命了.....好像有些人还有过高原反应,不知道会不会严重。”   韶伊掀开被子,无语地坐起身。   “起床啦?”小王惊喜:“我就知道你肯定不舍得人家一个人苦等着嘛。”   韶伊把手机摆她面前,“看好,是因为这个。”   屏幕上时同组演员的微信消息。   [韶老师上午不来了吗?]   [有立冬的暖心大礼包哦]   [图片.jpg]   “嚯,怀导这么大方。”   毕竟金主就在这。   韶伊下床去洗漱。   擦水乳时,小王忽然冲进洗手间,“韶老师,不好了。”   韶伊拍脸的动作分毫不受影响,“嗯?”   “裴总今天就要回南城,好像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韶伊怔了下,随后拧开乳霜,无所谓地笑道:“回就回了,他还能一直呆在这里吗。”   “可是......呐,怀导电话还没挂,你跟他说吧。”   韶伊接过电话,就听见怀庆说:“韶伊啊,你今天上午早点过来吧?观宴急着回南城,你要是不来,他就直接从片场去机场了。”   韶伊垂眸,手指在洗手池上划圈,想了两秒钟,下定决心道:“我不去了,怀导。”   “不再想想?他最近会很忙,错过这面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了。”   “嗯。”   “好吧。”   韶伊挂断电话,把手机还给小王。   小王急得哇哇叫:“人都要走了,怎么能不去呢?”   “去干嘛?”韶伊淡淡,阖上乳霜的盖子。   /   本来上午不用去片场,韶伊回到被窝准备补回笼觉。   还没闭眼就听说金意浓过来了。   她一句废话没有,直接给韶伊套上外套,把人带出门。   直到坐在行驶中的汽车上,韶伊才回过神。   她揉了揉惺忪睡眼,“巧姨,为什么突然把我拉出来?”   “你今上午不是有拍摄吗,再睡不得迟到?怀庆生气起来要骂人特别凶啊。”   韶伊:......   合着改期的通知只发给她一个人了。   小王忍住窃喜,跟金意浓解释这事,后者道歉,问用不用送回去。韶伊回望来路,酒店所处的市中心已经消失在视线外。   小王抢着答不用,提起裴观宴今天要走,问裴家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金意浓直视前方的路,眼中浮现迷惘伤感,语调平缓:“他家能出什么事,早晚得有这一天。”   小王一直盯着金意浓的侧脸,想了半天,一拍脑袋:“巧姨,我知道为什么你这么眼熟了!”   “你是不是演过电影啊?”   金意浓笑:“演过两部。你哪年的人?我以为你们这些小孩都不会看那些片子了。”   小王:“我妈喜欢看老电影......不过只有两部吗?我感觉我看过好多啊。”   金意浓:“那是我姐姐,她出道早,息影也早,不过演过好多部电影。”   裴观宴的母亲也是演员?   韶伊微讶。   金意浓意味深长:“其实观宴这个性子,跟他妈妈也有关系。毕竟这个职业的天赋就是以假乱真。”   “真真假假看多了,他可能就不信了。”   小王不解:“什么意思?”   金意浓瞥了眼内视镜,见韶伊若有所思,又说:   “其实我之前从没想过他会真跟圈内人谈。”   “毕竟,他确实抱着偏见,有时候又比较混。”   韶伊不语。   她跟裴母只有一面之缘,当时没察觉什么,现在听金意浓的意思,裴观宴跟裴母之间应该有很大的隔阂。   以至于他对演员这整个行业都有偏见。   “呃......”小王小心翼翼问:“裴总以前做过什么不好的事......吗?”   不好的事......   似乎有些回忆汹涌而来,韶伊略疲惫地阖上眼睛。   金意浓也选择沉默。   车窗外,雪卧青山,起伏连绵。   /   路上先去化妆换衣服,抵达片场时将近十点半。   从车上下来,韶伊四下看了一圈。   就听小王在一边问:“走了吗?”   应该是走了,韶伊心说。   中午简单吃了顿饭,背台词、对戏,大约下午三点,韶伊开始拍摄。   今天的最后一个镜头很重要,是个女主角神情的特写变化。   剧组拍戏大多不按戏里的时间顺序,今天正好拍到整部电影的最后一场。   这镜头内容大致是:   站在翻修一新的小商店外,看到橱窗里的电视,正在播放电影,这电影恰好是曾经和爱人无比热爱小说改编来的。   女主角笑,笑里几分对美好的向往。   身边多了个身影,她别过脸,笑意还未消失,泪珠子就滚落——因为知道不会是他。   韶伊站在镜头前,被摄影师、打光师、收音师包围一圈。   她倚在墙上,微微出神。   直到导演喊准备。   她抬眼,正巧对上某双漆黑的眸子。   他没走?   “三场二镜一次。”   “action!”   副导演的声音将她扯回现实,立即投入人物。   一遍过去。   怀庆对喇叭喊:“好,还可以,保一条。”   还要拍第二遍。   裴观宴静静站在橱窗布景之后看着,身前的人自觉给他让出位置。   周炜八一遍又一遍地看手表,“裴总,从半路折回来,现在人也看到了,还不走吗?要错过这班飞机了。”   裴观宴略抬手。   周炜八无奈,联系司机再等一会儿。   副导演还在协调机位,韶伊抱臂倚在墙边,神色疲惫,眼神空洞。   她已经在人物里。   “三场二镜二次。”   “action!”   韶伊双手搭在包上,略出神地看向前方,仿佛看到什么美好的东西,唇角生出淡笑。   可她眼前只有一台黑色摄影机。   有人在旁边打点节奏。   某处,她忽然将脸别过去,大颗泪珠接二连三掉出来。   裴观宴的心也跟着拧起来。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共鸣,尽管没看过剧本,但他已经明白这里交织的情绪。   “卡!”   怀庆举起喇叭,高兴地喊:“好,过!”   韶伊深呼吸,接过纸巾擦掉眼泪。   裴观宴过来,接过小王手里的羽绒服,帮她套上。   “没走?”韶伊问。   “马上。”   “哦。”   韶伊往自己停车场的方向走,小王刷着微博,边走边说:   “韶老师,我刚才刷微博,好多人说你是公主呢。”   “什么?”   “公主啊,就是说你演戏特别有灵气,有天赋。”   “哦。”   韶伊仍然在人物情绪之中,对这话题提不起兴趣。   更何况她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公主’,灵气和天赋确实可遇不可求,但她背后也有欲望和挣扎。   或许这点没人能看见。   小王自顾自傻乐:“公主多好啊,又天真,又高贵,十指不沾阳春水。”   “公主是挺好,不过她更像女王。”裴观宴兀自说了这么一句。   韶伊顿下脚步,回头。   裴观宴挑眉,“Your Majesty(殿下).”   “为什么这么讲?”   “我刚刚看了你最后那一场戏。怎么说。给你个公主的称号,配不上你的野心。”   韶伊笑,正好对上裴观宴的目光,他亦懒散地勾唇。   这是第一个看破她的人。   小王迷茫地看向莫名开始笑的两个人,犹豫两秒,还是决定溜掉。   不当狗。   “知道这么多。你家里也有人是演员?”韶伊不经意地问。   “嗯,我妈之前是。”   她没想到他先承认了自己的母亲。   日落西山,薄霞被雾遮去,裴观宴眼中略沉郁。   “她是个很有灵气的演员,不过她的野心不在这方面。”   “所以她很快息影,在裴洪面前,她一直都是金贵的,贴心的,温柔的......”   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   韶伊总觉得他没说完的后半句,意思是她平时并非金贵温柔,甚至截然相反。   “她对你的影响很大。”   “我曾经对这个职业有很多偏见。”   “直到今天,才意识到,这只是我自己的偏见。”   “所以,”他停住,眼梢逐渐生笑,韶伊好奇:“所以?”   “大概你对我的影响更大。”   这眼神太温柔,韶伊不自然地别开脸。   心脏异常跳动。   一辆黑色的汽车驶过来,在两人身边停住,后排车窗降下,周炜八跟两人打招呼,神情紧张地叫裴观宴该走了。   “真该走了。”裴观宴略遗憾。   车门自动打开。   韶伊点头,“再见。”   她看着他上车,目送他离开。   车子刚启动就停住,车窗降下。   “怎么了?”   “最近都没时间过来了,要不要考虑线上联系?”   韶伊摆手,叫他快走快走。   裴观宴没多说什么,升起车窗。   这辆车渐行渐远,一点点消失在夕阳下的公路上。   韶伊使劲挥了挥手。   将手揣回兜,转身。   “韶伊姐姐?”   圆蜜眨巴着大眼睛。   “小圆蜜来啦。”韶伊亲昵地捏了下她的脸颊。   “那个好看叔叔走了?”   好看叔叔?   裴观宴?   “你上次找的那个吗?他刚走了。”   小圆蜜瘪嘴,瞬间有些失落。   “小圆蜜好好学习,以后去大城市看看,还会见到那个叔叔的,好不好?”   “好吧......”   小圆蜜不情不愿地答应了,顺便问了一嘴大城市是不是有好多好看的叔叔。   韶伊笑,原来这小孩真是看上裴观宴的脸了。   “有的,很多的。圆蜜啊,你还记不记得上回,你去找那个叔叔,你们俩说了什么啊?”   小圆蜜抓了抓头发,苦思冥想。   韶伊提示她当时他似乎用手指着哪个方向。   小圆蜜忽然想起什么,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我问叔叔你有老婆吗?”   韶伊噎住。   这小孩真直白。   “他怎么说的?”   圆蜜伸出手指韶伊,   “他说,看见那个姐姐了吗?”   “我是她的。” 第51章 “带大家见一下裴……   夕阳温柔, 薄暮笼着紫色烟霞。   一望无际的连绵高山,鲜有人烟。有人说当惹雍错圣湖就在这里,或许山神西亚尔也在, 静寂地, 沉默地, 守护着这个世界的脊脉。   韶伊闭上眼睛。   耳边浮现许多声音。   -“别等了。”   -“那你退圈吧。”   -“娶你?”   “先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不该放她走。”   -“先前是我,不好,不该那样对你。”   -“我想见你。”   -“不许毁约。”   “小三......就小三。”   -“你只能,是我的。”   -“我欠你的, 我永远欠你的。”   “你不要走, 我慢慢还你。”   “还你一辈子,好不好?”   -“我这人, 从来没有什么信仰,但我给你我的忠诚。”   “你愿意, 嫁给我么?”   -“Technically , I don't take back what's lost, but it's hard not to miss her.(原则上我不挽回失去的东西, 但她很难让人不思念。)”   -“看见那个姐姐了吗?”   “我是她的。”   韶伊不知道,需要多长时间, 多少机缘, 多少挣扎,才使一个人重获出爱人的能力。   但她感受到, 她跟裴观宴之间的主导权, 似乎已经由他慢慢让渡到了她的手中。   她拿出手机。   圆蜜蹲在地上, 皱眉眯眼盯着韶伊的一举一动,满是不解。   “韶伊姐姐,你在干嘛啊, 怎么不说话。”   “没什么。”   “在发微信吗?”   “没有,只是看一下消息。”   “哦,谁发的?叔叔吗?你们结婚了吗?”   圆蜜仰头,小小的脑袋大大的好奇。   韶伊不禁莞尔,牵起圆蜜的小手。   “圆蜜吃饭了吗?姐姐带你去吃饭好不好?”   “难道你不是叔叔的老婆吗?那他怎么会是你的?”   “姐姐还是单身哦。”   “那叔叔也是吗?”   “应该是吧。”   “你们没有在一起吗?为什么?”   “因为叔叔是个笨蛋。”   “哇,不会吧......”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逐渐走入人群。   /   候机厅响起广播,提醒登机。   裴观宴放下平板,准备从按摩椅上起身,瞥到扶手上摆着的手机时改了主意,先打开微信。   点开置顶。   入目全是绿色的消息框,大约每天一两条,每条都缀着红色感叹号。   [上飞机了。]他发。   这是种习惯性的报备。   不知道是从哪天开始养成的。   即便知道不会有人看见,还是想发给她。   裴观宴准备按灭手机时忽然注意到什么,瞳孔微颤。   没有感叹号。   他出黑名单了?   ......   十月份,高藏地区仿佛进入深冬,《隔岸》的拍摄也进入尾声。拍摄日程又紧张起来,韶伊已经连续好几天都是早五点起床,晚十点才能回到酒店休息。   清晨拉开窗帘,窗户上满是冻结的冰花。   “吃早餐啦韶伊。”王梅莉在餐桌边叫韶伊。   “马上。”韶伊答应着,过了好一会儿才从洗手间走出来,手里没闲着,擦护手霜。   小王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摸摸肚子打个饱嗝,“韶老师,今天怎么这么不积极。”   “都没你积极。”王梅莉伸手点她的额头。   “嘿嘿。”小王一缩脖子,躲到韶伊身后。   “韶老师,你黑眼圈都出来了,这两天熬夜了?”   “熬了一小会儿。”韶伊坐下,掀开黑豆豆浆的盖子,“最近有个朋友心情不好,多陪她聊了几句。”   “谁啊谁啊?裴总?”小王一听就来了兴趣,被王梅莉瞪也不害怕,非得抓着韶伊问清楚。   “一个女朋友,感情不顺。”   其实是姚宁的事。她最近情场也不太得意,丧得很。   韶伊只能劝她少喝酒,出去散散心,还提出食宿机票全包,结果对方只是含糊了几句。   一聊就聊到半夜三点了。   “啊,又是感情问题,话说最近沈老师跟郁医生好像也不太顺利。”小王若有所思。   王梅莉有些意外:“他俩还认识?”   “我之前也没想到。就前两天,小陈不是把咱们的车开走了么,我跟韶老师就只能搭沈老师的车回酒店,正好碰见郁医生。沈老师激动得口不择言,但是郁医生扭头就走了。”   “昨天你说在沈修车里看到一个女人......?”   “就是郁医生啊,后来我去送衣服的时候还看到他俩还吵架来着。别看郁医生平时温温柔柔的,手里夹着烟骂人的时候,还挺飒的。”   “怪不得听说沈修昨晚喝得烂醉,他经纪人还来找我emo了一顿,我听得云里雾里,你要这么说,我好像知道为什么了。”   韶伊一边吃吐司一边留心小王和经纪人的对话。   昨天郁斓跟沈修吵架的场面她也看到了,最近沈修状态不太好,一直在被怀庆骂,可能也跟这事有关系。不过郁斓过来时,从来没提过他。   小王献宝似地拿出自己的手机,“就是说,现在只有我磕的cp稳稳当当,顺风顺水。”   手机壳上印着那天韶伊和裴观宴的红毯照,挂的小吊坠是两个人的Q版形象。   韶伊和王梅莉看了都是一愣。   小王解释说:“嘿嘿,这是新买的周边,你们不知道有多难抢,几万人预定,我蹲到半夜才抢到一份......”   王梅莉先反应过来,拧小王的耳朵,“倒霉孩子是不是吃错药了,老提这个?”   她就请假这一段时间不在,这小孩简直无法无天了,越不让提什么越提什么。   小王可怜巴巴向韶伊求助:“韶老师,我说的明明是事实嘛,明明我都看到你跟裴总发微信了。”   小王说得跟真的似的,王梅莉惊讶,韶伊之前对裴观宴不是挺抗拒的么,怀庆让接的电话都不接,怎么现在还发上微信了。   “一码归一码。”韶伊抽出纸巾,慢条斯理擦嘴。   “不过,再舞到我面前,就把你年终奖扣光。”   “不要啊!”小王哀嚎。   “不要什么不要。韶伊说得好,就得这么多。还治不住你这个倒霉孩子了。”王梅莉说。   她看向韶伊,韶伊还是寻常平和内敛的样子,但似乎又有哪里不太一样。比如对待小王磕cp的态度,说是用年终奖做要挟,不如说是想转移话题。   毕竟她之前黑下脸时,小王手机里所有的“粮”都得遭殃。   王梅莉若有所思。   /   今天又是一整天的拍摄,中午,韶伊准备回房车吃饭休息,路过帐篷时碰见金意浓正在视频开会,她打了个招呼,金意浓招手叫她进去。   “不是在开会吗?”韶伊疑惑地走过去。   金意浓神秘一笑,把电脑转向她。   屏幕里,裴观宴手握材料,一抬头看到镜头里的人,明显愣住。   “韶伊?”   “呃,好久不见?”韶伊尴尬地挥挥手。   裴观宴似乎坐在会议桌后,鼻梁上一副银丝边眼镜,衬得眼窝更加深邃,衬衫领口熨帖整洁,领针隐隐反光,整个人都是商务精英的模样。   “拍摄结束了?”   “嗯,上午的结束了。”   “这两天很忙?”   “快杀青了嘛。”韶伊用手背蹭了下鼻尖,昨天裴观宴问她沈修的事来着,她让他等一会儿,结果后来忙着安慰姚宁,直接把这事给忘记了。   裴观宴只笑,眼神里几分宠溺。   韶伊抿唇。   听见哪里有笑声,抬头就见金意浓捂嘴。   刚才是不是有点像撒娇?韶伊想。   可她本意只是回答他的问题。   有点尴尬。   韶伊把电脑推回去,“你们继续吧,不打扰了。”   说完立即跑出去。   “哎,再聊两句啊。”金意浓叫她,见拦不住,只能笑着摇摇头。   点开视频列表,画面上立即出现十几个穿着商务套装的男女。   “一点小插曲,带大家见一下裴总的......”金意浓顿了顿,主要是还没想好怎么介绍韶伊的身份。   “夫人。”裴观宴干净利落地接上。   一众高层看呆,刚才金意浓那边的画面一转出现个女人这事已经很离谱了,没人能预想到这女人是韶伊,更没想到的是裴总语气那么柔和宠溺地跟她聊日常。   现在还直接承认身份了?!   /   韶伊快步回到房车。   王梅莉正在里间收拾东西,探头出来问:“回来了?刚才去哪了,一转眼就找不到你。小王去买午餐了,还没回来。”   刚才王梅莉接她下工,结果她半路进了金意浓的帐篷。   韶伊心虚地笑一笑,随口糊弄过去。   凑过去确定王梅莉没再看她,才拿出手机,果然昨晚错过好几条消息。   [裴观宴:不是说一会儿么]   [裴观宴:韶伊?]   [裴观宴:睡着了?]   [裴观宴:我的晚安呢]   韶伊想了想,决定先回复他郁斓和沈修的事。最后问他知不知道前因后果,现在两个人似乎都不太愉快,已经到了影响工作的程度。   两条消息发出去,才意识到裴观宴可能在开会,不一定什么时候才能看到消息。   结果对面秒回:   [裴观宴:沈修耽误拍摄进度了?]   [裴观宴:知道了]   [裴观宴:会收拾他]   韶伊哭笑不得:[你朋友碰到事,你还要收拾他?]   [裴观宴:他耽误你杀青了]   因为沈修耽误她杀青,所以他要报复他?   韶伊心头一跳,抿唇回复:[一两天没什么]   [裴观宴:如果你在南城,一两天就没什么]   若你在身边,一两天就不算什么了......   韶伊忽然觉得脸烧得慌,[那你还问我沈修的事,我看你也没打算帮人家]   [裴观宴:如果有其他话题,就不会提到他了]   贫死了......   韶伊抿唇,没忍住笑骂他。。   心里却有什么轻轻软软的东西飘出来。 第52章 过两天有时间吗?……   房车的门哗啦一声被拉开。韶伊慌忙收手机。   小王上车, 问:“韶老师,跟谁聊天笑这么开心?”   “哪笑了,你看错了。”韶伊压下情绪, 淡淡道。   小王狐疑, 她刚才进门时明明看到韶伊对着手机笑来着。   “好吧, 没笑就没笑。”   “你刚才不是去买午餐了吗?”   “哦我刚才碰到怀导了,说是他今天请假,所以咱们下午也拍不了了,所以我想着咱们回酒店再吃吧, 这边店子太少了。”   “那你去叫王姐, 准备回酒店。”   “好。”小王答应着去叫王梅莉。   韶伊解锁手机,想了下, 一本正经回复裴观宴,[沈修真的请假了, 你问问他吧]   回酒店的路上, 王梅莉开车,韶伊和小王在后排各自抱着个手机。   [裴观宴:他不叫我管]   [韶伊:他这么说的, 不让你管?]   [裴观宴:他没接电话]   [韶伊:......]   [裴观宴:杀青后回南城么?]   [韶伊:不回]   [裴观宴:去哪?]   [韶伊:你到时候在哪?]   [裴观宴 :南城,京市或者法国, 不确定]   韶伊想了下, 故意回复:[这几个地方我肯定不去]   裴观宴倒很快接:   [不用你来]   [我去找你]   韶伊略嫌弃地别开脸,嘴角掩不住笑。   小王忽然感叹:“有钱人的世界真复杂。”   “怎么了?”韶伊随口问。   “呶, 你看这个新闻。”小王把手机递过来。   屏幕上一排大字:秦氏三子退出盛望, 豪门内斗局势逆转。   韶伊简单看了下内容, 是说秦家中止了与裴氏盛望多年的合作,转而投资别的产业,导致盛望受到打击, 好像还影响了家族内部权力的争夺。   新闻提到裴家但没有使用真名,不过韶伊猜出里面的裴家两个继承人就是裴青荣和裴观宴。   至于秦家......韶伊的视线定格在配图合影上,里面四个男人,其中有一个很眼熟。   底下标的名字是,秦寅月。   韶伊心尖一颤,立马回忆起这个人。   当时她去找裴观宴,裴观宴就是当着这个人的面承认她是女友,好像故意要在他面前表现得纵欲不羁一样。   后来他打电话,裴观宴立即接听,也说明两个人关系匪浅。   至少,裴观宴是想利用他。   韶伊重新看了遍新闻,又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秦寅月新合作的项目里,似乎有壹疆的名字。   壹疆是裴观宴手底下人工智能方向的实业制造企业。   所以其实秦寅月不是裴青荣的人,而是裴观宴的人?   韶伊情绪瞬间down下来。   小王发觉她的异常,“韶老师,你怎么了?”   “没事。”韶伊把手机还回去,低头给裴观宴发消息:[你最近跟秦氏合作了?]   [裴观宴:嗯]   [裴观宴:人工智能方面的业务]   [韶伊:动作这么迅速,看得出交情不浅]   光标在回复框一眨一眨。韶伊看着这两条消息,按下息屏键。   一路上再没看消息。   回到酒店,车刚驶进车库,王梅莉就小声惊呼,小王凑热闹问怎么了,王梅莉说沈修和郁斓好像在这里。   韶伊看过去,还没看清远处是不是沈郁两个人,倒是先看到另一个人从车上下来,朝他们走过去。   这男人高高瘦瘦,戴着黑色口罩,浓眉和单眼皮显得人很干净。   多亏那个口罩,韶伊几乎一瞬间就想起一个人——黄骁。   他怎么在这?   黄骁走过去,拉住沈修,三个人似乎在争执什么。   ‘刚好我也有个同事叫黄骁。’郁斓的话浮现在韶伊脑海里,难道黄骁真的是平仁的医生?   那他怎么会出现在莓秩县的医院里,还给林笡做了手术?   林笡的手术费又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那天林笡给她打电话不久后,那么巧黄骁就主动联系林笡?   不远处,郁斓似乎想走,沈修挣脱黄骁想要追她。   韶伊赶忙下车,护住郁斓。   “韶伊。”郁斓发现又多一个人,有点尴尬,韶伊拍了拍她的手。   沈修被黄骁锢在怀里,没了平时痞坏不羁的模样,急得眼睛通红,有点像被惹恼的小狼狗。他呜咽着叫郁斓的名字,嘴里还呜呜囔囔不知道说些什么东西。   韶伊给黄骁使了个眼色,叫他把人带走。   黄骁点头。韶伊跟刚下车的王梅莉一起把郁斓带上楼。   /   “回去吧。”郁斓降下车窗跟韶伊挥手。   韶伊双手抄在大衣口袋里,嘱咐她:“好好休息。”   那辆黑色的吉普渐渐驶向远方。   小王出来,揽住韶伊的胳膊,带她回酒店。“沈老师也回自己酒店了......他俩到底什么事啊?”   韶伊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电梯上行键亮着,指示灯显示的数字一路从5变成-1。   “刚才那个男人跟沈修一起走了吗?”韶伊问。   “啊?没有啊,但是不知道现在走没走。”小王说。   另一台下行的电梯先开门,韶伊率先走进去,按下-1楼,告诉外面的小王:“你先上去。”   到了地库,正巧碰见驱车准备离开的黄骁。   他看见韶伊,略有躲闪。   韶伊单刀直入,抛出自己所有的疑问。   黄骁想了下,打开车门下车。   “我一直是平仁的医生......至于为什么会出现在莓秩县的医院,还给你母亲做了手术,可能是因为有人确实在乎你。”   手机一直装在口袋里,韶伊下意识用手指捏紧它的侧沿,还能感受到机身的温热。   “你猜不出来这人是谁?”黄骁温和地笑着,“至于手术费的事,当时你经济紧张,他能垫的都垫了,还让我费劲心思找了各种理由。”   韶伊知道这人是谁。   之前在酒店磕到门上,腰伤复发,裴观宴找医生时打了通电话,似乎开口就问:“黄骁,是我......腰伤,你有认识的医生么?”   算算时间,林笡的事是在两个人还在一起的时候。   他从没提过自己知道这件事,但又悄悄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黄骁长叹一口气,“至于那天为什么我突然主动联系林笡。也是因为裴观宴。他不想让引起你的误会,也没打算坦白,让你承这份情,所以单独给我打了个电话,安排了后面的事。”   “知道了,谢谢你。”韶伊抬头,手指使劲按在手机侧面。   手机屏亮起,桌面显示有十几条未读消息。   “韶伊,他对你真的不一样。”黄骁真诚地说。   “但他还是选择跟秦寅月合作,我......”曾经就是陪他演戏的小丑。   韶伊喃喃,没把话说完,最后选择一笑了之。   黄骁追问,没得到答案,知道她不愿说。   思考了几秒,他说:“我不知道你在介意什么,毕竟再怎么着,我也只是一个外人。作为他的朋友,也作为你的影迷,我希望你们能给彼此一个坦诚交流的机会。”   韶伊看着他的眼睛,表情平静,仿佛一潭无波湖水。   “嗯。”   “不耽误你了,去忙吧。”她礼貌地告别,没等黄骁开口,就迈开双腿,朝电梯走去。   黄骁在身后喊她,说要是不知道圣弥额尔的故事的话,可以去问问。   她抿唇,点开手机通讯录,手指迅速划拉,在黑名单找出一个许久没见的号码。   /   “喂?韶伊?”   许久没在自己手机里听见过的声音响在她耳边。能听出他有点惊喜。   韶伊吸了吸鼻子,没说话。   那边听她没动静,小心翼翼问:“怎么不回消息,生气了?”   嗓音抛去平日的冷沉懒散,忽然在人间有了牵绊似的。   “你跟秦寅月,什么关系?”   “之前因为生意,秦寅月一直跟裴家走得近。裴青荣一直视我为威胁,秦寅月是商人,知道该往哪边倒,所以尽管我跟他也有合作,但还是得在他面前演,免得及早就被裴青荣发现。”   “最近的合作,主要还是秦家那边有意试探,毕竟裴家内里已经闹得不可开交了,我不能露怯。”   怪不得当时他得在秦寅月面前那样一副风月老手的样子。   “这样啊......但是两年前你的人设不就......?”   好像是自她走之后,裴观宴的花边消息直接减少为零,现在看来,这种变化应该让他压力陡然增加。   裴观宴不甚在意,“迟早要撕破脸的。”   韶伊握着手机,低头看着酒店地毯上棕色绿色的花枝图案。   她沉默不语,裴观宴问:“问清楚了,还生气么?”   “才没生气。”   “好,没生气,那下次记得回消息。”   “就不。”韶伊挑了挑眉,故意唱反调。   裴观宴只低声笑。   笑声挠得人心里痒,她拿开手机,点开微信消息,看到他连发好几条。   后面还解释了跟秦寅月的事,跟刚才说的差不多。   韶伊抿唇笑,问裴观宴有事没,没有就要挂电话了。   “别挂。”裴观宴脱口而出:“我刚才路过办公室,发现有人在看《青·冠》”   “小孩眼光不错。”   “我也看过。”   “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电影,电影怎么样,好看么?”   “好看,女主角最好看。”他似乎故意懒懒散散,低沉的嗓音挠人。   韶伊已经走到房间门口,没去敲门,倚在墙边,双腿交叠,嗤笑他:“贫。女三才是万人迷大美女。”   “笑什么。各花入各眼。”   “女主漂亮才入了你的眼?”   “因为她足够有魅力。胆怯的,犹豫的,热烈的,娇俏的,富有野心的......同一个方向的人才能产生共鸣。”   “你啊......艺术审美还行。”   “嗯,原先是没有的,后来受了点影响。”   受她的影响么?   韶伊看向对面房间标着房号的金属条。   忽然就想到他最近的倦容。   他这些似乎一直在忙,来片场那几天也是无休无止的电话、视频会议,签不完的合同。   “累吗?”她问。   “有点。”他说。   “后悔吗?”   “不。这辈子能让我后悔的也就只有你了。”   “你爱我吗?”   “嗯。”   “为什么?因为发现伤害了我?因为后悔?”   “因为伤害了你让你难受,我就痛改前非了?说句不好听的,要有这个觉悟,我可能早结婚了。”   忘记了,他一直不是什么好东西。   “哦。那算了。”韶伊拿开手机,准备按断。   “韶伊。”他叫住她,“我想,我一直爱你。只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而已。”   “嘁。”韶伊表示不屑。   唇角却无可避免地扬起。   “过两天有时间吗?”   “杀青宴,请你吃。” 第53章 “你背我啊。”……   高山之间, 矮矮的小房子聚集成村落,黄泥墙,红漆门, 黛瓦顶, 静静坐落在碧空白云之下, 沉谧中几分神性。   村口有块大石头上,韶伊单衣薄裙,站在上面。   演职人员和幕后人员来来往往。拍摄间隙,化妆老师来补妆, 小王趁机抱着羽绒服冲进去, 把韶伊包裹严实。   韶伊任由化妆师在自己脸上拍拍打打。   怀庆在一旁跟她确认拍摄细节。   耳朵自动捕捉到一声叹息:“哎,要是裴总在这里就好了。”   看过去, 小王果然在嘟嘟囔囔。   韶伊笑她:“天天念叨他,你腻不腻。”   “你还天天跟他聊天呢, 你腻不腻呀, 我知道你不会腻嘿嘿嘿前两天一起熬大夜等流星来着。”小王扮鬼脸。   前天夜里,韶伊看了部电影, 拉片、影评,粗略忙完一遍, 发现已经凌晨一点, 正好想起白天小王提起的流星,于是心血来潮披着外套去阳台等流星。   流星没等着, 刚刚转发的影评倒是有个赞。   裴观宴问她怎么还没睡, 她说等流星。他说我也等。   后来南城流星真的到了, 高藏这边却因为阴天,什么都看不见,裴观宴开了视频, 叫她许愿。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事第二天就被小王知道,恨不得原地磕飞,接连提了好几天。   “说了不是故意一起等的!”韶伊看了看四周,脸颊微红,想捂住小王的嘴,却让她说得更起劲了。   “安啦安啦,一个性质,你想他一个大男人,还是在最近裴家的不太平总是上财经新闻的档口,要不是早有蓄谋,怎么可能去等什么流星。”   “快回吧,这边快开始了。”   “还没有嘛,导演还没赶人呢。你说裴总这今天送个花明天送个水果的,一点没被这边的交通限制住,有钱又有心这谁顶得住啊?快he吧求求了~”   “王小雪!是不是想让我揍你?”   “不要嘛韶老师,我是真的在为你考虑。”   韶伊要去揪小王的耳朵,小王抱头躲过去,跑出去好几米。   “最后一个镜头了呀,韶老师冲!”   马上就能结束,韶伊似乎已经能看到荧幕上的它——干净、浅显、温暖。   她打算应小王一声,就看到她上下唇阖上,齿唇之间含了一股气,pei这个音节马上就要喊出来。   “王小雪!”韶伊瞪她。   小王知趣地捂嘴笑。   韶伊随手把扎马尾的皮筋扯开,指头插进发间,将发丝捋顺。   最后一个镜头拍什么来着?韶老师怎么把头发散开了?小王挠头,昨天看进度表,好像该拍的都已经差不多了。   “麻烦让一下。”   身后有人要过,小王乖乖让开位置,发现过来的是动作指导,他还跟着身后高大的威亚车,这东西怎么还在这?   打过招呼后,小王依旧没反应过来:“什么鬼,为什么武老师还会过来?半个月前不久没什么动作戏了吗?”   韶伊笑而不语,直到几个工作人员过来开始往她腿上绑威亚。   她熟练地抬腿,给自己扣搭扣,检查安全性。   小王目瞪口呆,“韶老师,你要上天......?”   韶伊还在沟通镜头,抽空答了她一句:“补个镜头。”   看着她身上的长裙和披肩发,小王忽然发现这身装扮好像在之前的镜头里出现过。   “我去——你要拍那个高高高高抬腿?”小王大叫不妙,见韶伊俏皮地眨了眨眼,没有要下来的意思,小王只能转身跑去找王梅莉。   韶伊一边活动筋骨一边注意着小王的动向,语气略急切:“怀导,可以快点开始吗?”   王梅莉的脾气有点像慈母,等会儿叫她看见她不打招呼就改了这场戏的拍摄方式,非得多念叨一年不可。   怀庆比了个OK的手势,转身往导演监视器处走。   韶伊身前只剩摄像师动作指导几个人。   “四场一镜一次,action!”   副导演打板。   韶伊按照事先无数次练习的那样,慢慢抬腿。   其实要说不忐忑是不可能的,毕竟尽管练习很多次,但她至今没有完整流畅地完成过这个动作,毕竟成年后柔韧度差很多,劈叉那种动作已经很极限。   导演处有动静,王梅莉气势汹汹过去,正在与他争辩什么。   韶伊稍一分心,脚下踉跄,差点跌下石台,幸亏被周围眼疾手快的工作人员扶住。   “谢谢。”   威亚吊绳被缓慢放下。韶伊站稳后整理衣服。动作指导上来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韶伊摇头。   “卡。”怀庆那边一边跟王梅莉争论,一边抽空对喇叭喊卡。   “四场一镜二次,action!”   辅导演第二次打板。韶伊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等拍完这场戏再去处理王梅莉那边。   脚踝上向上的拉力逐渐明显,她顺着方向抬腿。   右腿一点一点抬起,划出半扇形弧线,大约抬到腰线的位置,大腿内侧就开始扯痛,膝窝筋肉紧绷。   深呼吸。   抬。   韶伊在悄悄攥紧掌心,背上冷汗直流。   直到注意到动作指导摇头。   她意识到,这镜头只有不到两秒,现在应该已经超时了。   她满了。   果然,威亚再次松懈。   怀庆那边还有争论,不过换了人,似乎是个高挑矜贵的男人在跟王梅莉说些什么。   裴观宴?   韶伊微讶。   他不是最近还在忙着裴家的事么?   他侧对着韶伊,不知道对王梅莉说了什么。   王梅莉刚才护崽的气势逐渐熄灭,深深看了韶伊一眼,神情中似乎有叹息、妥协。   韶伊坚定地朝她点头。   王梅莉转身离开。   裴观宴也看过来,唇角勾笑。   他只是远远站在那里,整个人身上就有种从容的可靠。   韶伊心中忽然有了安定感。   “四场一镜三次,action!”   她心中有双眼睛,紧盯着身前的镜头。   她抬腿,甚至比脚踝牵引向上的力量早一些。   右腿在空中划出半扇形弧线,腿内外都开始紧绷扯痛,她不动声色地咬紧牙,尽全力维持动作的流畅性。   直到挺直紧绷的脚尖到了头顶的高度。   “卡!”怀庆高兴地喊:“很好!韶伊,你做到了!”   脚踝上力量消失,周围的人扶住韶伊,帮她落腿。   韶伊右腿离家出走过一次似的,撕裂疼痛。   “韶老师这个动作真漂亮!”   “有些舞蹈演员都做不到这个程度呢,你太认真了。”   “不愧是影后。”   “......”   周围叽叽喳喳,似乎在夸自己,韶伊拍完片子,浑身被抽走一股劲儿,恨不得现在就坐地上。   嘈杂的声音瞬间消失,只剩一道低沉冷静的嗓音:“找把椅子。”   韶伊抬头,只看到裴观宴那张俊朗的脸,刚才扶住她的几双手全都退去。   失去重心的一瞬,他揽住她:“手心湿了,害怕吗?”   韶伊才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抓住他的腕,尴尬地想要抽离,被他捉住。   “怕。太疼了。”反正拍完了,她索性开始叫苦。   殊不知这声娇气,尾音软软拖着,更像是撒娇。   裴观宴微微勾唇。   有人送来椅子,他打量一眼,韶伊还没发现。   “腿疼?去看看医生?”   “好。”韶伊挣扎着挪腿,一步还没走出去,“嘶,走不动路了。”   “那怎么办?”   “你背我啊。”   韶伊理所当然地说完这句话,视线却挪向别处。   裴观宴深深看着她,点头。“好啊。”   他在她身前蹲下。   一众摄影师助理场务想往这边看,又不敢太直白,只能偷偷瞥几眼,嘴角都忍不住姨母笑。   韶伊注意到这些视线,立即丧失刚才的理直气壮。   “我开玩笑的呀,你快起来。”   “腿不疼了?”   “不疼了,没事。”   “不可能,你抬那么高,怎么会没事。”   “真的没事呀,我还能走路呢。”   “别动,先让医生看看再说。”   “真的不用。”   裴观宴转身,挑眉,懒散又不容置疑,“抱过去,还是背过去,你自己选。”   韶伊气结,他肯定早就知道她刚才装的,还非要去看什么医生。   “不选,那我替你选了。”裴观宴勾手,就要把她捞起来,韶伊急忙说:“背背背。”   裴观宴转身,韶伊趴他背上,感觉到他起身行云流水,几乎令她怀疑自己没有重量了。   “不好好在南城忙,又来高藏做什么?”她趴他耳边狠狠说。   “来接老婆。”裴观宴笑说。   一男一女颜值高,行为又亲昵,不仅背着,还要咬耳朵说悄悄话,刚才悄悄偷看的吃瓜群众不遮着掩着了,摆明了开始起哄。   “韶老师,是不是该发喜糖了?”   “电影上映能等到喜讯吗?”   “说吧,是不是今晚就公开?”   “恭喜恭喜。”   “等电影上映,我先包场,就当随份子了啊。”   周围一群人起哄,韶伊盯着眼前人干净利落的后脑勺,只觉得脸颊发烫。她低头,鸵鸟似的把自己脸埋到他背上,企图遮住别人的视线。   裴观宴感受到颈下的热意,知道她害羞,宠溺地笑了下。   “各位,我们韶老师害羞,别闹了。今晚早点休息,明后天杀青旅行。”   高大的身影背着人逐渐走远,留下一众有些蒙圈的人。   “什么旅行?”   “说是杀青旅行。”   “什么意思?”   “好像是......裴总请客旅游的意思?”   “!”   “好耶!裴总万万岁!”   “咱们借了韶老师的光,韶老师YYDS!”   /   “感动,太感动了。”   小王十指交扣放在心口,视线紧紧追随不远处的身影。   看那矜贵配风情,从容配妩媚,怎么看怎么好磕。   “他们走了......哎他们走去哪啊?”小王回头问王梅莉。   王梅莉正在出神,被问到后茫然地四下张望。   “不过王姐,你刚才怎么突然就不阻止这件事了呢?其实想一想,这个动作还是挺危险的。”   毕竟需要借助威亚才有可能完成的动作,谁都不敢保证安全。   王梅莉回想起刚才的情景。   本来她是在跟怀庆说这件事,当初说好的用替身拍摄,怎么突然又要韶伊亲自上场,万一伤了怎么办。   怀庆只韶伊偷偷练习过很多遍,为了最终成片效果,还是亲自上比较好。   王梅莉气,这才发现韶伊可能背着她早就做好了这个决定。   但她出于对艺人生命安全的考虑,必须要据理力争,这时裴观宴出现。   “她决定好了,就不要阻止了。”   “凭什么?”王梅莉完全压制不住心中的恼火。   “她对电影有追求,与其让她对这个镜头抱有遗憾,不如让她试试。”   “追求?这种痴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害了她。裴总,你真的想长久在她身边吗,为什么不能不考虑她的安全?”   裴观宴挑眉,似乎还有些诧异和不解。   王梅莉吞咽口水,注意到他身后的人。这人手里带着医药箱,似乎是个医生。远处还有救护车。   他是做了周全的准备的。   “你觉得我不在乎她的安全?”他淡淡问。   王梅莉瞬间出了身冷汗,   或许是之前见惯了他对韶伊的纵容,她自己也被影响,说话毫无顾,差点忘了他是怎样的一个在商海世家征掠攻讨,如何杀伐果决的一个人。   “她有时太痴绝......”她绞尽脑汁,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知道。”   “我兜着。”   他只丢下两句话,朝拍摄中心的人走去。 第54章 裴观宴俯首,含.……   “你要走去哪?”   “你想去哪, 我就走哪去。”   ——某年某月某日,韶伊、裴观宴留   《隔岸》杀青,裴观宴请客, 剧组全体工作人员开始高藏游。这地方海拔高, 一直有人高反, 众人决议就在附近的雪山脚下组织活动。   第一夜场务组挨个房间敲门发放氧气管和布洛芬。   第二天,韶伊一觉睡到半上午,起床后下楼吃早餐,吃着吃着意识到从昨晚开始就没有王梅莉的消息了, 按她的平时事事操心的风格, 基本不太可能。   她想了下,顺手带一份早餐上楼。   敲门敲了有一会儿, 王梅莉才过来开门,她披着羽绒服外套, 苍白虚弱的模样把韶伊吓一跳。   韶伊立即联系剧组带的医生, 得知人家也出去玩了,只好打电话给前台, 请求帮忙找医生。   王梅莉躺回床上,“我没事, 吃了点布洛芬, 已经不头疼了。你怎么没出去玩?”   “不舒服怎么不叫人,吸氧了吗?”   “嗯。”   韶伊把早餐放床头柜上, 示意王梅莉多少吃点。   小王应该也在这间房, 但现在另一张床上只堆了几件衣服, 人不见踪影。“小王呢?”   王梅莉端起盛粥的小碗,“去居雍木湖了。”   “组里大多数人不都去怒提宫了吗?”   昨晚微信群里,大多数人都同意先去著名景点怒提宫, 甚至约定早上四点就出发,去等日出。韶伊对参观景点的态度一直比较佛系,什么时候睡醒了什么时候出发。   “她好像之前去过,所以想去别的地方看看。”   “就她一个人?”   “还有周总助吧。小鬼非吵着人家把那辆悍马开走了。”   悍马不是组里的车,好像是周炜八和裴观宴开过来的。   热粥下肚,王梅莉面色渐渐恢复红润,“别守着我了,出去玩吧。”   “但是你......”韶伊担心。   “我没事,等下医生就过来了。你这么年轻,现在有机会有精力,不多走走多看看,太可惜了。”   “你们要是想去怒提宫,可以提前跟赵导联系一下,去居雍木湖的话就练习小王。”   “我们?”   “嗯,裴总肯定也没出门呢。”   “啊?”   韶伊没反应过来,王梅莉推她,顺手把车钥匙塞她手里。   出了房间,韶伊握着手里的车钥匙,有点迟疑。   现在该去哪?   “你想去哪?”   有声音从头顶传来,韶伊抬头,就见裴观宴站在身前,墨镜,羽绒服大衣,登山靴,一副整张待发的模样。   “你怎么还在这?”   不应该一起去怒提宫了么......   “你还没起,我能去哪?”裴观宴眼梢带了点笑。   他一直在等她么?   韶伊抿唇,从他身边走过去。   “我一直不起床你就哪也不去了?”   “我来高藏本来也不是为了这些景点。”   韶伊脚步顿了下,没回头。   “......我要去怒提宫。”   裴观宴笑,说好。   /   露天停车场,没剩几辆车,韶伊见裴观宴皱着眉,似乎在找什么,知道他可能忘记自己的车已经被开走。   她挥着手里的车钥匙,拉开自己保姆车的车门,“走吧,今天我带你。”   不知道是不是有段时间没开车,手生,韶伊在发动车子这个环节就被难住。   发动机突突响两声,立即失去动静。   韶伊尴尬地用手背蹭了下鼻尖。   裴观宴解开副驾驶的安全带,“我试试?”   “可能它也高反,这段时间总出毛病。”韶伊小声嘟囔,从驾驶座上下来。   “修过么?”   “这地方没有4S店,不过组里有个经验丰富的老师傅,小王请他看过,应该没问题。”   裴观宴按下启动键,ACC键亮,三秒后,车子启动。   “咳。”   想起刚才自己的手忙脚乱,韶伊干咳两声,扭头看向窗外,“听说前两天本城西下暴雪,好多车滞留在路上。”   裴观宴没有点破她欲盖弥彰的转移话题。   “这边天气多变,等十一月份就该封景区了。”   山色仓怆,顶上有雪色,山脚是无尽连绵的黄土,覆着一簇一簇的黄绿植被,汽车在蜿蜒的公路上疾驰。   一望无际的空旷在视线中飞速倒退。   韶伊靠在椅背上,倏地开口,“我记得国外也有条路跟这里很像。”   “美国167号公路?”   “那边没这里开阔。”   “也没这么安静,强拆公路旅店的警察全都带着配枪,店主不是善茬,随时都会爆发冲突。”   韶伊在电影学院深造时,因为作业要求,曾有半年时间呆在加州,为了采风需要四处奔波,167号公路是最常走的一条路。   这条路被誉为美国的母亲路,历史悠久,因为特殊的地理位置,沿途苍黄开阔,也是这样的原野,不过有些路段会有些汽车旅馆,差不多跟公路同样的年纪,外表历经风霜。   据说那些店子早就做起了别的行业韶伊有同学早就提出要去找乐子,但还没来得及去,那一片就被政府封了,因此闹出很大风波。   “不过你怎么知道?我记得这是去年暑期的事,你当时也在美国?”   “呃。”裴观宴罕见地迟疑,喉结滚动。   “当时壹疆在美国有个合作。”   “不对啊,壹疆不是去年年底才推出的吗?”   “是么?”裴观宴莫名勾唇。   “对啊,我记得很清楚,应该是圣诞节那天的新闻,说你......”韶伊后知后觉地闭嘴。   “怎么不说了?看到我什么新闻了?”   “没看到,什么都不记得,谁要记得。”   裴观宴从内视镜看到她的赌气似地别开脸,忍不住笑说:“没想到我们韶老师嘴硬心软,一直偷偷惦记着呢,什么时候的新闻都记得一清二楚。”   “什么呀。”韶伊辩解:“前两天小王考古,在我耳边反复念叨的,想记不住也难。”   “这样啊。”裴观宴略可惜,“这么说偷偷惦记人的只有我了。”   “什么?”   “我去年七月抽空去了趟美国,算是个临时决定吧,因为听说你在那里,什么都没准备,就去了。到了地方,沿着167号公路一路向北,沿途就是这样的风景。”   不知怎的,韶伊的心跳像擂鼓一样捶起来。   “所以呢,你去找我了?”   “去了,不过当时你不在宿舍。我等了半夜,发觉自己太奇怪了,就直接去机场,回国了。”   韶伊想了下,她很少夜不归宿。   大概只有一次,因为朋友庆祝生日,误入了奇怪的地方,后来被带去警察局,折腾到凌晨才被放回来。她回家后,注意到到门前垃圾桶的烟灰缸里突然多出来几个烟头,还以为是被谁盯上了,吓得连夜换了门锁。   现在回想起来,应该就是那夜。   她一直以为回国后在会所那次是第一次重逢,原来在这之前,他就去找过她。   哼。   明明当初她离开时,没见他半分后悔。   “谁知道是真是假......别以为鬼扯点什么我就会心软。”   “不信啊?”裴观宴含笑瞥她一眼,眼里满是温柔。   韶伊被这一抹温柔击中。   等了半夜发现自己莫名其妙,然后立马飞回国这件事,确实是他的风格。她刚才的想法动摇,不过依旧嘴硬:   “我还不知道你嘛?你要是一直没放下,肯定是等着我先道歉,乖乖回到你身边呢,怎么可能主动去找我......除非你告诉我你当时怎么想的。”   “嗯......”他假意沉思,“其实你走后,我偶尔也忍不住,想象你在过怎样的生活,实在是想不出,只能亲自去看看了。”   “嘁,你是不相信我离开你能活下去吧?”   韶伊气鼓鼓微仰着脑袋,明眸圆瞪,嘴唇稍噘,显得饱满肉感,煞是可爱。   裴观宴趁前路平坦时多看她一眼,立即移开视线。   “别这么看我。”   “怎么了?”韶伊莫名其妙。   “除非你想让我立马停车——”   他架不住。   韶伊反应过来,半个身子转向窗外,不再说话。   脸上有些热,她将手放在颊边,感到灼灼烫意。   景色依旧在向后飞逝,不过这片区域明显比刚才的路段更冷,青山大多被雪覆盖,山脚地面上的积雪也在逐渐加厚。   好在道路无冰无雪,还算干燥。   视线一角的五彩吸引了韶伊的注意。   远处的矮坡脚下停了一辆车,两个人正在扯一根麻绳,绳子大约三四米长,上面挂满五彩的棉布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块地域离天空太近、人迹太少,韶伊总觉得这副景象有几分神性。   那两个人身后,已经有不下百条这样的绳子。   大风刮过,猎猎的彩旗在空中招扬。   韶伊急忙拿出手机,用镜头记录这份震撼。   裴观宴见她这么感兴趣,解释道:“这是苯教的五彩经幡。”   “经幡?”   “经幡上印着经文或者图案,信徒相信风将经幡扬起来一次,就是诵了一次经。”   韶伊若有所思,“跟转经筒有点像哦。”   很快车子越过漫天的经幡,她回神。   “还要多久才能到?”   裴观宴瞥了眼导航,“四十分钟吧。”   “好久。”韶伊打开手机蓝牙,试图连接车载蓝牙放歌听。   不知道是不是点太背,之前连接顺畅的蓝牙,此刻突然只能转圈圈。   多试了几次,都不行。   韶伊倚回靠背,索性放弃。   裴观宴注意到她一连串的动作,问:“无聊了?可以睡会儿。”   韶伊没应声,抱臂闲坐。   眯着眼,视线不知怎么就挪到他的手上。   那是双骨节分明,纤细修长的手,很漂亮,只是手背有处淤青。   思绪飘回昨天。   裴观宴背着她,沿着路边一步一步往前走。   夕阳拉长他们的影子,韶伊说你要走去哪?裴观宴说你想去哪,我就走哪去。   韶伊说既然你这么厉害,不如把我背回酒店,裴观宴说好。   本来只是句玩笑话,但裴观宴一路真的没有停歇的意思,韶伊吵着要下去,裴观宴逗她,她急了,差点摔落到地上,裴观宴护着她,自己的手却被石头硌伤。   路上正好经过一辆车,黄骁从上面下来,看见裴观宴跌在路边,手上还有伤,开口就是你怎么又受伤。他后来解释说自己是因为裴观宴叫医生过来,以为发生了意外,才赶过来的。   回酒店后,韶伊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或许是裴观宴之前有受伤的经历她不知道。   “乖,睡一会儿吧,到了我叫你。”裴观宴轻哄。   跟韶伊合作过的导演很喜欢给她面部特写,倒不是因为她多艳绝,而是因为她的眼神。这双眼睛平时略显不聚光,泛泛地审视着眼前的一切。   现在,她眼中干净得不加一丝杂质,却有种缥缈的欲,暗暗诱人不自知。   他实在架不住一直被她这么瞧着。   “嗯?”韶伊回神,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一直在盯着他。   少见他这么别扭的样子,她心里反骨作祟,说:“不睡。”   “好,不睡,那你别总盯着我。”   “偏要。”   “欺负我开车不能分心?”   “所以你专心开车啊,管我做什么。”   韶伊理直气壮。   裴观宴叫她气笑了,却又无可奈何。   韶伊自以为终于能欺负他一回,不禁得意,却没想到汽车逐渐偏离道路,“欸你干嘛?”   话音刚落,车已经停到路边。   手指摸下去,解开安全带的卡扣,裴观宴略沉一口气,起身转向副驾驶。   只听见一阵衣料摩擦的簌簌声,韶伊眼前就被遮挡住。   他的脸近在咫尺。   她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动。   “我们韶老师,怎么这么不听话?”   裴观宴低头附在她耳边,热.息.喷.薄在她敏.感的耳后肌肤上。   她禁不住浑身发麻,电流从那处扩散至全身。   只能别过头,紧紧闭上双眼。   他低声笑,似乎很满意她的轻颤。   “想看么?”   “看个够。”   鼻尖嗅到淡淡的气味,雪松混着香根草的木质香,有点像数九里的骄阳,冷而烈。   韶伊忍不住将眼睛睁开,看到他挺直的鼻梁和薄唇。   裴观宴深深看着她饱满如玫瑰花瓣一样的唇。   慢慢靠近。   车中稀薄的空气,被暗涌搅得旖.旎。   韶伊再次阖上眼。   “let\'s fall in love for the night then forget in the morning.”*   慵懒的男声和吉他弦声打破暧.昧。   韶伊如梦初醒般推开裴观宴,他没设防,头磕在车顶。   “没事吧?”韶伊慌乱问。   “没事。”裴观宴坐回驾驶座,瞥了眼碍事的车载蓝牙。   果然连上了。   该死。   偏偏在这个时候。   车子重新启动,驶回公路。   一路无言。   不知何时天空飘起小雪。   “下雪了哎。”第一片雪花落到车窗玻璃上时,韶伊忍不住惊喜。   说完才想起刚才的尴尬,立即闭嘴。   “嗯。”裴观宴看向远处黑压压的云,有向这边飘的趋势,“希望不会下太久,可能会导致封路。”   韶伊用手机查了下天气,近两个小时都是晴朗,“应该下不久。”   “对了,那个瑟兰贝壳,你是怎么得到的?”   “突然问起这个?”   “嗯,就是突然想到了......我记得圣弥额尔岛主脾气有点古怪,平时就连看一眼瑟兰贝壳都要诸多要求,你是怎么让他松口的?”   裴观宴手握方向盘,目视前方,语气稀松平常:“商人,最懂得交换。”   实际上,韶伊查过新闻和资料,圣弥额尔岛岛主绝对算不上商人。   他在近期的某次公益晚会上表示瑟兰贝壳确实离岛,取走它的是一个来自东方的年轻人,那人诚心,而且为此受了伤,才最终打动他。   《游园》这部电影之于韶伊,大概就像瑟兰之于画芝,她可能会遇到艺术上更成熟的剧本,可能会遇到能冲击奥斯卡的团队,但游园永远是她心中占据最重要的地位。   当初看到瑟兰的那一刻,韶伊表面无动于衷,心中却有震撼与感动暗涌。   “还要么?回头送给你。”裴观宴问。   当然要。   韶伊暗喜。   “没送别人啊?”她故意问。   “除了你还能送谁?”   “我怎么知道你要送谁,以你的手段,只要不想让我知道,我暂时就肯定察觉不了,不是吗?”她故意揶揄。   “败给你了,小祖宗。”裴观宴无奈,“回头你亲自去取,看我有没有藏人。”   韶伊抿唇,唇角不住上扬。   片片雪花坠到前挡风玻璃,裴观宴打开雨刮器清理视线。   “最近还忙么?”她问。   “还可以,大部分事都解决完了。”   “哦。那你家......”   韶伊欲言又止。   其实她想问裴家的事怎么样了,但转念一想,裴观宴从没主动提过家里的事,他家庭组成似乎又有些复杂,难免不喜欢跟外人说。   “怎么?”他不解。   “算了,不问了。”她直接放弃。   “怎么不问?”   “问了你又不爱答。”   “你问的我都答。”   韶伊不信,“要答也是糊弄我。你什么人我可清楚得很,看过权游吗?我觉得你绝对是兰尼斯特。”   裴观宴笑,“说我有债必偿?”   “说你不做亏本生意,你怎么会随随便便让我问一些隐私问题。”   “好吧。”裴观宴挑眉,“既然这么说,那我就提个要求,我们等价交换。”   “什么?”   “我可以回答你任何问题——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嫁给我。”   韶伊愣住,两秒后才在裴观宴愉悦的笑声中回过神来。   “想得美啊你。”她气恼。   “韶老师可以考虑一下,我们兰尼斯特有债必偿,不会让你亏本的。”裴观宴诱.哄。   韶伊白他一眼,索性直接问:“你家的事,都处理好了吗?裴青荣那边呢?”   裴观宴似乎没料到她会关心这个问题,略一思考。   “他接手裴氏集团做了一段时间,出了一屁股差错,老爷子虽然舍不得,但也不会任他把企业挥霍掉。”   “所以担子都在你身上?”   他从这句平常的话中品出一些关切,心情忍不住愉悦。   “我们韶老师心疼了?异地办公确实有点累,明儿就跟我回南城吧。”   韶伊别过脸,“谁心疼你。”   裴观宴瞄她一眼,仍看向前方道路,嘴角上扬。   天空却不太做美,原以为十分钟就能停的雪半小时还没停,反而有越下越大的趋势。视线中满是白雪时,韶伊忍不住瞧裴观宴的脸色,就见他一脸凝重。   “大雪开车太危险,前面有个民宿区,去那里等雪停了再走吧。”他说。   韶伊没什么意见。   驶进几处房屋边,她发现地图上所谓民宿区,只是几栋两层的小楼。   两人随便挑了一家走过去。   女主人热情地掀开厚重的棉门帘,室内散发的暖使韶伊浑身一激灵,在门口跺了跺脚,拍落身上的雪。   韶伊不擅交际,只能在一边看着裴观宴在前台跟女主人交流些什么,顺便打量这家小民宿。   一楼客厅装修简单温暖,墙壁上挂着兽皮毛毡一类的东西,脚下的地板上铺着红色毛毯,踩上去软乎乎很舒服。   一楼最北边和二楼应该都是住宿的房间,瞧着规模不大,总共不过四五间的样子,怪不得瞧着员工也少。   韶伊随意看着,余光扫过楼梯时浑身一凛。   那地方没开灯,似乎有个人影在晃,她死死盯着那个地方。   直到那人忽然转头。   眼白与黑眼珠分明,唇角阴恻恻勾起,脸上还有血迹。   韶伊下意识往后退一步,碰到桌腿,发出轻微的响声。   裴观宴寻声问她发生了什么,韶伊说不出话,再看向楼梯,那里已经没什么人影。   老板娘扯着嗓子喊:“毋嘎?毋嘎?带客人上楼。”   楼梯灯乍亮,走出个小男孩,看样子只有十三四岁,长得白净,一声不吭,看上去很内敛。   韶伊松了口气,刚才看到的好像就是他,光线不好才认错了。   估计是小王的鬼故事的锅。   毋嘎走过来,小声说:“请跟我来......”   裴观宴皱眉,不放心韶伊,韶伊摇头,释然地笑说没事。   看着毋嘎带两个人上楼,老板娘四下寻找着家里的小狗崽原郎,嘴里嘟囔明明刚才还在的。   到了楼上,韶伊喝过老板娘送来的甜茶,身子变暖,便找了个地方,想给小王打个电话。她也在户外,不知道有没有及时返程。   手机一格信号都没有。   韶伊惊讶,举着手机在二楼大厅四处走,试图找一点信号。   “别找了。”裴观宴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不知从哪抽出的书,“刚才老板娘说旁边地区信号基站被大雪压垮,这边也受影响了。”   “啊......”韶伊略馁气,关掉手机,“什么时候能回去啊。”   “看雪什么时候停吧。”   “那雪停了马上走。”   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周围只有连绵的雪山,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嗯。”裴观宴视线掠过书本上的字,没抬头。   “这里厕所在哪呀?”韶伊四处张望,其实在路上就有点急,刚才一进房间就忘了这事,现在才想起来。   正巧小男孩从一楼上来,抿唇对她笑一笑,给她指楼下的方向。   韶伊说谢谢,跟他下楼。   上完厕所,她打算直接回二楼,没想到小男孩不知从哪冒出来,问她:“姐姐,你有打火机吗?”   他汉语说得不太好,连比划带猜地表达。   韶伊不抽烟,平时没有带火机的习惯,只好抱歉地说自己没有。小男孩没说什么,转身离开。   到了二楼,韶伊坐沙发上,眼睛盯着墙边的壁炉,看里面的火焰忽高忽低。   猎猎的焰火映在眸子里,像一个完整的冬季。   她看向身边的人。   裴观宴脱了外套,里面是一件浅灰色毛衣。   耳边的发茬干净利落,一如他整个侧脸线条,映在火光中,明暗分明深邃。   “你有打火机吗?”她莫名提起这件事。   “嗯?做什么?”他懒懒问。   “刚才的小男孩想借。”   虽然她刚才明明已经拒绝他了。   “没。这是他家,叫他找自家人要去。”   “哦。”韶伊不甘心,“你不是抽烟么,怎么没火机?”   “戒了。”   “我不信。”   裴观宴轻笑,抬眼瞥她一下。   像是看透了她的幼稚,笑她无端童拙孩子气似的。   她赌气,“你肯定有。”   他波澜不惊,“那你自己找。”   韶伊先去挂衣服的地方找他的外套,摸遍兜也没找到,回来后上下打量他。   西裤口袋处倒是有凸起,形状像个长方体盒子。   “发现了,在你裤兜里。”她笃定。   “你怎么知道是?”他有意逗她。   韶伊声音拔高一些,“肯定是呀。”   “我在看书,没手,要拿你自己拿。”他淡淡道。   韶伊于是转到他身旁的沙发扶手后,弯腰,伸手去摸。   西裤的料子很滑。   她的手伸进去的一瞬间本来斗志昂扬,却在摸到他腿部线条时有些迟疑。   神啊,她到底在做什么?   瞥见作祟的小手,裴观宴低声笑,把书撇开,抬手将人勾进怀里。   韶伊腰间一股力,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已经跌进他怀里。   窗外鹅毛大雪,纯白一望无际,屋里壁炉暖融融,柴火燃烧发出噼啪爆响。   韶伊抬头,对上他的视线,这双漆黑的眸中似乎有什么在涌动,她失去了推开他的念头。   火光将她的唇映得更加红润潋滟。   裴观宴俯首,含.住她的唇.珠。   残存的意识让她想要推开他,却不能。他比任何一次都要急躁,横冲直撞地攫取她的氧气。   亲吻逐渐加深。   直到不知何时,身前不断被侵.占,向后仰又不能,韶伊才意识到两个人的位置被调转,她的手被一只劲瘦的大手扣紧,高高举在头顶。   唇.津甜.软,她逐渐放弃任何抵抗,主动勾手指去找他的腕。   她眼眸晶莹,两颊绯红。裴观宴了然,带着她的手去勾自己的脖子,嗓音喑哑。   “今天先不去怒提宫了,嗯?”   “好。” 第55章 好好听着,裴观宴……   这处房子二楼的活动处空间不大, 一条棕皮铺红色织毯的短沙发、一个简单的壁炉、一个摆满书籍的书架,两扇绿漆木框的玻璃窗,剩下空处仅够两个人并排走而已。   不过因为淡季, 店里没有别的住客, 倒也不显拥挤。   壁炉焰火融滟。   韶伊脱掉拖鞋, 抱了张毛毯,整个人蜷在沙发靠近窗户的一角。不过下午五点,窗外天色完全变暗,窗里透过的光照出浓浓雪意。   这大雪......   不知道组里其他人怎么样。   她拿出手机, 依旧没信号, 只得放弃。   黑掉的屏幕上映出一张略苍白的面孔,唇瓣微肿。   不由想起刚才上午那个吻的后续。当时老板娘正好上二楼找什么东西, 韶伊害臊,立即把裴观宴推开。   她让他掏出兜里的东西, 果然是个银质的打火机。她拿着打火机想去找小男孩, 结果到处没找到,只能作罢。   中午吃饭时都没见小男孩在哪, 老板娘只说他去门外铲雪玩了,小孩性子野, 他爸不在家, 没人管得了。   韶伊脑海中浮现小男孩略带羞涩的脸,没想到他走的是暗里撒野的路子。   她收好手机, 将手捂在小腹的暖水袋处取暖。刚才上厕所, 发现自己刚好被迟到的姨妈造访。怪不得这两天总是手脚冰凉, 身上没力气。   裴观宴上楼,将手里的保温杯放桌上,用厚氅围住韶伊, 又倒了杯水给她。   他全程一言不发,似乎有什么心事。   韶伊接过水,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老板娘的儿子好像失踪了。”他说。   韶伊惊讶,“什么?”   中午不是说出去玩了么,怎么突然失踪了。   外面风雪这么大,一个小男孩能跑去哪?   “刚才老板娘在附近找了一趟,没找到,我去帮忙看看。”   “我也去。”韶伊立即想起身,被裴观宴按回去。   “外面太冷。”他拧眉,“你在这待着,别乱动。”   韶伊看向窗外噬人的黑暗,她现在确实虚弱,出去恐怕只能添乱。   “那你小心。”   “嗯。”裴观宴点头,抓起挂在衣架上的外套,就要下楼。   “多穿件衣服。”韶伊忍不住嘱咐。   “早点回来。”   “找不到人也得回来。”   他停下脚步,回头,唇边绽开安抚性的微笑,“知道。”   “等我回来。”   脚步声逐渐消失,韶伊坐立不安。   裹紧两张毯子,她挪到窗边,额头贴着冰凉的窗,向外看去。   一道光线刺破黑暗,半天没停的雪已经及小腿深,黑色的高挑身影在漫天的雪中艰难前行。   这里的建筑很分散,一共四五家,每家都相隔百米左右,雪夜里很难看清彼此。   韶伊的视线追随他向外走,直到光线消失,眼前只剩落在窗上的大朵雪花。   她起身,结冰花的窗上留下一小块暖融。   不知道在沙发上等了多久,韶伊坐立难安,决定去楼下,至少先准备一些热水,能让他们一回来就能暖暖身子。   下楼时却察觉几分不对劲。   房外风雪呼号中隐隐有轰隆隆的声音。大门不知什么时候被吹开,穿堂冷风灌过来,韶伊缩了缩脖子。   鼻尖却嗅到一股燃烧的浓烟味,心中咯噔一下。   她趴在楼梯扶手上,俯身看向一楼客厅后方。   大火熊熊燃烧,原本是关着门的两间客房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   这家民宿用的到处都有易燃的针织、皮毛,火舌逐渐顺着墙壁爬上楼梯。   恐惧和惊慌战胜理智。   一瞬间,韶伊的无力被放大百倍,几乎站不稳。   镇定,镇定。   她用力掐自己的手心,裹紧毯子,朝门口冲去。   脚下磕磕绊绊,她疯了似的扑向门外的凛冬风雪。   被一个熟悉的怀抱接住。   感受到环住自己的腰的劲瘦有力的双臂,她心中的情绪一瞬间爆发,泪水开闸,嗫嚅道:“裴观宴......”   裴观宴气喘吁吁,揽紧她的腰,“乖......没事了,快跟我走。”   身后的轰隆轰隆声越来越大,韶伊意识到危险。   裴观宴带着她没命地朝车子跑去。韶伊因为身子虚弱,跑不了多快,却被他紧紧揽住,没有半分放弃的意思。   雪崩的速度比人类奔跑的速度快得多。   铺天盖地的白色波涛带着震耳欲聋的声浪降临,沿途吞没一切石头、树木、房屋。   大自然面前,一切都显得如此渺小无力。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韶伊只听见一句话。   “韶伊!抓紧我!”   /   “韶伊......醒醒,别睡......”   模模糊糊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   一声接着一声。   大雪覆盖松林,风吹枝梢雪簌簌,好像有什么穿透枝杈摩挲,传到她耳边。   韶伊努力睁开眼睛。   视线模糊。   “醒了?”裴观宴吊着的心终于放下,爱怜地轻抚她的脸颊。   眼前逐渐清明,韶伊终于看清他的脸。   头发微乱,眼中布满血丝,两颊凹陷,青色的胡茬冒出来,似乎一夜就憔悴了十岁。   “你没事吧?”   话出口,声音嘶哑得她自己都愣住。   她躺在他腿上,抬头看到熟悉的车内顶,这地方似乎是保姆车的后座。   昨天遇到雪崩时候,还没走到这里,大概是被冲过来的,裴观宴又将她拖到车上。   “我没事,你呢?冷不冷?”裴观宴问。   “还好。”她抱住他的胳膊,想要起身。   “别动,保存体力。”裴观宴按住她,从怀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是小王之前在车上屯的,没想到这时派上用场。   他拧开瓶盖,递给韶伊。   韶伊侧过身子,虽然很渴,但不敢怕凉不敢多喝,只抿了一小口。   意外地,这水有些温热。   她急不可耐地灌了一大口。   等她喝完,裴观宴收回剩下的半瓶,拧好瓶盖。   “还有三瓶水放在你座位前。”   “现在几点了?”韶伊虚弱地问。   “早上六点。”   “我们是遇到雪崩了吗?”   “嗯,应该是因为民宿失火,把山脚的雪融了一部分,加上风雪太大,引发雪崩。”   车窗外满是堆雪,最顶上透了些阳光。   高藏这边地广人稀,山势复杂,韶伊和裴观宴是因为怒提宫才出来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人注意到他们迟迟未归,去报警。   而最近的警察局有多远,恶劣天气下调动人力有多难,韶伊都不敢预估,更别提获救了......   她脸色苍白,茫然失神地盯着车顶,“现在还是不能联系到外界吗?”   裴观宴看透了她的心思似的,轻声宽慰:“......暂时没有信号,不过雪已经停了,应该很快会有人修好基站,路过这边时就能看到这里的情况,我们就能得救了。”   韶伊紧蹙的眉头终于舒展一些。   “饿么?吃点东西。”裴观宴拆开一个巧克力棒递给她。   接近十二个小时没有吃一点东西,韶伊又冷又饿,接过巧克力棒时却没直接咬下去,而是抬头递给他,“你先吃。”   裴观宴懒洋洋地笑,垂眸凝视她,“我吃过了,不饿。我们韶影后不是在控制饮食么,车上可没少囤零食啊,要把超市搬过来似的。”   韶伊微微脸红,小王平时就爱在车上藏吃的,被王梅莉发现好几次,教训好几次,没想到还是没改。   “助理囤的,又不是我。”她狠狠咬下巧克力棒,“不吃算了,我自己吃。”   他又递过来一块小面包,随口道:“还有一些饼干和面包在前排座位之间的置物抽屉里。我的手机也在那里,不过快没电了,所以我先关机了。”   “嗯。”韶伊随便应着,一块一块揪下面包往嘴里塞。   “裴观宴。”她突然叫。   “嗯?”   “你低一点。”   裴观宴稍弯腰,韶伊催他再低一点。   “再低一点。”   “嗯?”   “喜欢我吗?”   “喜欢。”   “爱我吗?”   他没有迟疑,张口说爱,却被塞了一嘴甜软。   “坏东西,爱我还骗我。”韶伊拍拍手,“不许拿出来,给我吃掉。”   她那双晶莹的眸灼灼盯着人时,对方永远无力拒绝,尤其是裴观宴。   他会心一笑,摇摇头,还是乖乖把面包吃掉。   怪不得她刚才只小口小口地揪着吃。   见他吃完,韶伊满意地点头,“地上都没别的包装纸,你还骗我吃过了......我哪有那么能吃,非得靠你省一口。”   “是,我们韶老师太聪明了。”裴观宴轻轻捏她的脸颊,“不过我确实吃过了,包装纸丢前座,你看不见。吃的还多,不用担心。”   “这还差不多。”韶伊嘟囔。   “这么舍不得我?”他笑。   “你欠我那么多还没还呢,死了岂不是便宜你。”   韶伊身上裹着一条民宿的毛毯,另一条厚氅不知所踪,缩了缩脚。   连自己都没意识到,从前伪装得多温柔的一个人,现在在他面前张牙舞爪,毫无顾忌。   “对啊,欠你那么多,可怎么还。”裴观宴笑着说,像是自嘲,眸底却只有深深的悲哀不舍。   “嗯......”   眼皮好重,韶伊阖眼。   裴观宴将她往上搂起些,解开外套,把她揽在怀里,“别睡,韶伊,别睡,跟我说说话。”   她想躲开他的手,“哎呀,不要碰我嘛......”   他依旧紧紧抱着她,“聊聊过去的事吧,我以前是不是特别混蛋?”   “可不是么。”提到这个话题,她来了精神,撑起眼皮瞪他,“没心没肺的,故意溜我,打个巴掌给个甜枣,一会儿冷一会儿热,我那时就是猪油蒙了心才非跟着你。”   “我该死,该死。”他抓起她的手往自己身上拍。   “本来跟你在一起是因为喜欢,后来意外看到你的剧本,感觉自己被骗,所以恼羞成怒,再见到你就故意冷落你了,有时忍不住,还是想抱你,事后只能再伤你一回。”   “所以说啊,你们这些富家公子哥没有爱人的能力,还没有心。”   “我承认。”他说:“但现在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我有你,有心。”   韶伊笑。   心里渐生暖意,许久未见天光的小芽儿破土而出,外头的冰雪似乎也消融了些。   “对了,昨晚发生什么事了?”   提到这事,裴观宴脸色略沉,“老板娘说男孩有时会去别的房子周围玩,但我们过去找遍了几座房子也不见人影。后来隐隐听见雪崩的声音,小男孩突然出现,说话支支吾吾,表情很奇怪,我心里不安,望民宿看,果然起火,就回去找你了。”   怪不得小男孩下午找打火机。   看来是想点燃什么东西么,结果不小心把易燃的房子点着了,于是心虚地跑出去。   “老板娘和男孩呢?”   “开车跑了。”   韶伊失语。   不过人性大概就是这样,社会道德在生命的尊严之前不值一提。   “傻子。”   他昨天明明可以逃的,钥匙和车都离他更近,本不用被困在这种地方,随时面临生命危险。   “把你丢下才是傻子。”裴观宴低声笑。   “没有你,我的墓志铭该由谁写。”   “本来是该我写吗?那我写上我的名字行不行。”   “当然。”   “那我的墓志铭怎么办?”   “嗯......”裴观宴很认真地陷入沉思,韶伊忍不住笑。   “你这辈子会无病无灾,会有几个可爱的孩子,他们爱慕你敬仰你,当你平安终老后,他们每个人留给你一句话,组成你的墓志铭,他们永远记得你的音容笑貌,每年春天,会给你带一束象征着希望的蓝色矢车菊......韶伊,你会有很好很长的一生。”   他慢慢叙述着,仿佛已经看到了她平安顺遂的未来。   他嘴里的每句话都是那么的温柔,却又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要是真有这一天,我希望你能替我念悼词。”韶伊直直地凝望他。   裴观宴只是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冷,他嘴唇少了许多血色。   他将她耳边散落的头发拢到耳后,动作轻柔地几乎像夏夜的月色。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时间悄然而逝。   “你冷吗?”   “还好,你呢。”   “我有点,不过还可以坚持。车子还有燃料吗?可以打开暖风。”   “还有一点油。不过非驾驶的时候开暖风太费了,等坚持不住的时候再开吧......”   “我们会死吗?”   “别担心,我会让你活下去的。”   “我也要你活下去,一起,我们一起去参加电影发布会,好不好?”   “嗯......好久没听你唱歌了,唱首歌给我听,好么?”   “你想听什么?”   “《Darkness of the day》”   “Thinking baby are you there(想着亲爱的你是否在那儿)   Staring out your bedroom window(凝视着你卧室窗外)   Baby do you even care(亲爱的你是否记挂)   Was a love a work of art(爱情是幅传世之作吗)”*   “.......”   时间流逝。   中途韶伊跟裴观宴简单吃了点东西作午餐,向外瞧,没有一丝动静,只剩茫茫的雪。   车里的温度也逐渐下降,韶伊再次缩腿。   不知道过了多久,雪色被暮光映得金黄。   “裴观宴?”她轻声叫。   “.......”   “裴观宴?”   “.......”   得不到回应,韶伊的心蓦然坠落,挣扎着回身,想要看看他。   裴观宴环住她的胳膊动了动,将头埋在她颈间,“在呢......”   “你怎么不说话了呀......”韶伊小心地问。   “我累了......韶伊。”他鼻音很重。   “你怎么了?”   “累......手机在抽屉里,记得隔一段时间检查一下......密码是你生日。”   “你怎么了?”韶伊挣开他的怀抱,回身。   裴观宴眼皮耷拉着,很疲倦的样子,仍然保持着双臂张开的姿势,右边大腿上已经干涸的大片血迹格外扎眼,那里的伤口似乎被布条勒紧,简单处理过。   韶伊如遭雷击。   呆滞了三秒,不知所措。   他一直不让她起身,是怕她看到他的伤口么?   所以他才会交代食物和水的位置,告诉她手机在哪里,应该如何等待联系外界的机会。   “裴观宴,裴观宴裴观宴。”她伸出手,想按住他的伤口,又缩回。   又伸出去,抓住他的肩膀,拼命摇晃。   她没什么力气,裴观宴只是微微晃动,她更着急,眼眶蓄满泪水。   “你别睡啊,睡着就起不来了,你不许睡!”   “不睡,不睡。”裴观宴强撑着睁眼,“你跟我说说话,我就不睡。”   “好,那你不许睡。”她拼命搜索话题:“还记得昨天的镜头吗,我拍摄的时候不怎么顺利,直到看到你......看到你才安心,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那种感觉,以前有个前辈也说过,冬天太冷了......”   她口不择言,几乎想到什么说什么。   裴观宴努力配合着她,是不是笑一笑,但他的嘴唇毫无血色,并且因为寒冷,整个人抖动不止。   韶伊抓起自己的毯子围他身上。   不行,不够暖。   她慌乱无措,擦了把眼泪。   视线掠过前排时,她俯身,看向油表。大概他昨夜这么做过一次,剩下的燃油不多,但管不了那么多了。她果断启动车子,打开暖风。   她披上毯子,又把他揽到怀里。   寒意使她忍不住发颤,但她不可以退缩。   “还记得那张纸条吗?我留在衣服里的那张,我说我要在颁奖典礼上求婚的那张......”   裴观宴费力地点头。   韶伊抑制住鼻酸和哽咽,一字一句说:   “你不要睡,好好听着,裴观宴,这些话我只说一次。”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把东西扔得那么干净,独独还要留张字条给你么?”   “因为我没想过别人。”   “我那时就觉得,我等着,你要是回头,我就继续跟你走下去。”   “你要是不回头,我也就不要这感情了。以后再也不要这感情了。毕竟我还可以拍戏,生活依旧很充实,也不是不能活。”   有些人就是这么执拗。   说她看得清也好,看不清也好,她就是这么犟。   关于后不后悔、值不值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判断标准。   她只能做到当下无悔。   裴观宴浑身脱力,恍恍惚惚听着。   用尽力气睁开眼,看到她白皙的面庞,坚定到近乎执拗的眼神。   在这一刻,他才知道人的感情,可以这么强烈。   原来可以,这么强烈。   他这时才知道,原来他是一直被深爱着的。   他这时才知道,他如此强烈的想要留住她,是因为她赋予了他爱人的能力。   韶伊笑着哭,哭着笑,说我心眼特别小,记仇记得可清楚。裴青荷做的那些,你纵容的那些,你没看清之前伤害我的那些,我全都要还回去。   裴观宴哑着嗓子,说那你报仇吧,我替你兜着。   我替你兜着。   韶伊听到这句话,再也抑制不住泪意。   她用尽力气,拥紧他,想把他揉成自己身上的一根骨头,一块血肉。   永远不分开。   “什么?”裴观宴似乎说了些什么,她没听清。   他张了张嘴,她凑过去,听见一句:“纸条......R国......写的什么?”   问她在R国的咖啡馆写的什么。   “我不告诉你,你自己去看!”   裴观宴无奈地勾唇笑,眉眼间掩不住倦怠,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去,“韶伊......答应我,一件事,别忘记我,好不好......”   韶伊死命咬唇,遏制泪意,“那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你不要死。”   “不死......”裴观宴喃喃念着。   “回头......我要去R国,亲自去看,你写了什么......”   他终究忍不住汹涌的睡意。   感受到怀里突然增加的重量,韶伊慌乱,心肺被拧到一起似的,喘不过气。   她嘶喊。   “你别睡!”   “裴观宴,不许睡着!”   “你睁眼,睁眼看着我啊!”   “裴观宴......”   “求求你,你睁眼,看看我好不好。”   “不要睡,不要睡......”   泪水顺着她的脸颊,落到他的外套上,洇湿一片。   窗外雪意茫茫无尽,车子的发动机轰隆作响,暖风用力吹着,却不能融化冰雪。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敲窗。   韶伊浑身一颤,拼命想要抓住这根稻草,   尽管嗓子已经哑到说不出话,眼睛肿得睁不开,还是竭尽全力地叫喊:   “救救他,求求你们救救他!” 第56章 致韶伊的一封信……   我的宿命分两段,   未遇见你时,和遇见你以后。   ——《路人》by西贝   *   “韶伊!抓紧我!”   “没有你,我的墓志铭该由谁写。”   “你这辈子会无病无灾, 会有几个可爱的孩子, 他们爱慕你敬仰你, 当你平安终老后,他们每个人留给你一句话,组成你的墓志铭,他们永远记得你的音容笑貌, 每年春天, 会给你带一束象征着希望的蓝色矢车菊......韶伊,你会有很好很长的一生。”   “回头......我要去R国, 亲自去看,你写了什么......”   韶伊听见裴观宴说了好多话。   醒来后的第一件事, 是去找他。她问守在一边的小王他在哪, 她神情躲闪支支吾吾,韶伊拔掉手上的针头, 掀被子往外跑。   手术室门前亮起的绿灯熄灭。   医生推门出来,表情凝重。韶伊抓住他的手, 问病人怎么样了。   “很抱歉......”   她只听到很抱歉三个字, 后面的话全都变成嗡鸣。   整个人仿佛被投入冰湖,被冷水包裹, 冰凉刺骨, 无法呼吸, 头顶只有结实的冰盖,无论如何都推不开,锤不裂。   她就要沉入湖底。   不要。   不要。   “不要......”   韶伊呢喃着, 猛然睁开双眼。   “韶老师?你终于醒了。”病床旁的小王惊喜,一把搂住韶伊,随后掏出手机,准备给刚刚休息下的王梅莉发条短信。   医院特有的消毒水的味道刺激着韶伊的感官,头顶的吊灯晃眼。   “我......第一次醒吗?”刚才的惊悸仍然在心中震颤,她小心翼翼问。   “是啊,韶老师,你都昏迷一天一夜了。”   韶伊长长松了口气。   还好。   “裴观宴呢?醒了吗?”   “呃......”小王迟疑,“裴总状况可能不算乐观。”   话音未落,韶伊已经掀开被子,“他在哪?”   小王被她的急迫感染到,看了眼她还没挂完的点滴,将拖鞋踢到她脚下。   “别着急,我带你去。”   跟小王走到重症监护室门前时,韶伊手指抓紧吊盐水的铁架子,要不是靠她扶着,恐怕就要站不住了。   隔着一道玻璃墙,韶伊看到各种庞大而冰凉的机器摆在病床边,监测心率的机器发出规律的滴滴声。   裴观宴静静躺在那里。   安谧得像个熟睡的婴孩。   韶伊将额贴在玻璃上,望眼欲穿,仿佛这样就能穿过这扇窗,走到他身边,拉起他的手,叫他起床。   她多想叫他起床。   嘿,裴观宴,醒一醒,你还不知道我在R国写的是什么呢。   “韶小姐?”   韶伊按着玻璃墙,缓缓回头。   周炜八跟小王点头打招呼,挂掉电话,将手机放回外套内兜,又低头找出一个信封。   “周总助,他,他怎么样?”韶伊哑着嗓子问。   “这个......”周炜八看向病房内,欲言又止,“咱们借一步说话。”   跟着周炜八出了病房,来到一处僻静阳台,韶伊示意小王去楼道旁等她,小王先离开。   周炜八把信封递给韶伊。   “韶小姐,我想你也看到了,裴总的情况不容乐观......所以、”   韶伊没去看他递过来的东西,“什么叫情况不算好?”   她很生气,说话都带着戾气。   明明裴观宴还好好躺在那儿,凭什么说他情况不容乐观。   周炜八面色凝重,“一根断裂的窗框扎进他的大腿,撕裂旧伤口,导致失血过多,再加上长时间的低温,影响了心肺功能......医生说裴总现在只能听天由命了。”   雪崩到身边的那一刻,声浪隆隆如雷鸣,他将她紧紧护在怀里。所以她没受一点伤,他却被刺破大腿。   失血过多。   影响心肺。   听天由命。   韶伊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她希望自己能冲破冰封的湖面,得到一次呼吸的机会,可手边甚至没有一根可以依附的稻草。   “他......他,他......”她眼神左右乱晃,舔了舔干涸的唇,拼命从脑海中寻找什么办法,以期能找到什么方法救他。   心乱如麻。   “窗框撕裂伤口......旧伤口?他之前也受过伤?”   她忽然注意到这件事。   怎么之前从没听说过他受伤。   “你还不知道这件事?”   “是因为我?”   “瑟兰贝壳......”   周炜八提到瑟兰贝壳的一瞬间,韶伊几乎就明白了。   “圣弥额尔岛的主人不太......嗯,不太好相处,裴总用各种方法磋商,都没有用,最后亲自赶过去,过程中发生了一些意外,才最终拿到瑟兰贝壳。”   -不该私自扣了你的邀请函,这是赔礼。   -希腊出差带来的小玩意儿,不值几个钱,收着吧,不喜欢丢了也成。   他当时只是云淡风轻说是出差带来的小玩意。   “傻不傻,不就是一个贝壳么......”韶伊想笑他的傻,眼角却酸涩,忍不住看向天花板,蹙眉忍泪。   “韶小姐,裴总从没说过自己为什么这么做,但我想,他是觉得值得,才去做的。”周炜八沉沉说。   “其实前天知道你们失踪时,我就提心吊胆,我知道万一有什么好歹,他一定会不顾自己的安危护着你,果然,找到时人已经不省人事。”   “我是他的助理,跟着他好多年。说实话,看到他被推进抢救室的那一刻,我非常厌恶、甚至讨厌你。”   周炜八一向谦和圆滑,很少这样阴郁。   “对不起......”韶伊垂眸说。   真的很抱歉。   如果不是她,裴观宴不会出现在这个地方,不会去怒提宫,不会停留在路上,不必冒险迎着雪崩折回去,不必护着谁而受伤......   “韶小姐,不用道歉。”周炜八无奈地苦笑,“我不该怪你,这些年,我一直是一个旁观者。从前你不顾一切地跟他在一起,你会因为他一声咳嗽,千里迢迢送姜汤,你对他毫无保留地释放爱意。我知道他必须要费尽心思维持浪子人设,也知道你为此很受伤。他错过了时机,还想爱你,是要付出代价。”   “但是事已至此,我只想说,他只是有些麻木,没有及时察觉自己的爱意,否则不会做这么多。所以不论如何,都请你理解他的心意。”   周炜八再次递出信封。   这回韶伊接过,双手忍不住颤抖。周炜八手机响起,握着手机离开告诉韶伊下午三点可以探视后便离开。   韶伊拆开信封,里面是一部手机。   裴观宴的。   她输入自己的密码,解开锁屏。   第一页应用列表只有一个便签。   置顶便签是一封信。   致韶伊:   很久没有跟你好好聊过天了,从前我在逃避,现在你不愿意。   只好落笔写下这些字,盼着哪天你能看到。   我从小不是个讨人喜欢的人。自记事那一刻起,费女士就在向我描绘她的宏伟蓝图(费女士曾经是一名电影演员,后来因为搭上了裴洪,再也没上过荧幕),关于日后如何进入裴家,如何享受阶级跃升带来的愉悦,如何维持这份殊荣。   我活在费女士的计划里,但没有能力叫她爱我,后来因为天性,也没有得到爱人的能力。   不知道哪一年,我看到一部电影。沈修说见过女主角,在圈里不算顶美,我随口说那白裙子不错。   后来再见到白裙的你,恍然忆起原来你就是那女主角。   我曾对演员这个圈子抱有偏见,以为所有人都像费女士——维持着清高的嘴脸,其实只是想要做依附别人的菟丝花。   我留你在身边,又怀疑你。   无可避免地被你吸引,却又抗拒你。   让我这么矛盾的原因,这些天在片场才弄清楚。   镜头前,你好像变了一个人,喜怒哀乐贪嗔痴怨,你的每一次演出,都像这场威亚戏一样,竭尽全力,且震撼。   或许因为人们都会喜欢强者,我仰慕你在艺术上的造诣。   回来的路上,你说冬天这么美好,我看到几片雪花落进河里。   你说你最喜欢暖融融的火焰里,柴火发出爆裂的噼啪声。   我说我也是。   其实我没有你的浪漫和敏感。   只是想起如果有这么一天,深冬,炭火暖和,我坐在沙发上,你坐在我腿边,抱着毯子,趴在我身上。   愿你在我身旁。   (我想了很久,有些人则天生鄙薄宿命论,我是其一。   最近渐渐明白,这场虚无的生命也会不朽,思来想去,功劳在你。)   裴观宴   10.12留   韶伊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   因为她已经看到他□□裸将自己的心剖了出来。   他的过往、惶惑、自责、不安。   他的爱。   全都写下来给她看。   这样剖析自己,是很疼的吧。她倚在墙边,泪水顺着脸颊滑下来。   她还要要求什么呢。   她什么都不要了,只求他健康平安。   到了探视时间,韶伊擦干眼泪,回到病房,坐到病床边。   裴观宴依旧静静躺着,脸颊消瘦凹陷。   他紧闭双眼,鸦睫在眼下苍白的肌肤遮出小小的扇形阴翳。   她牵起他略凉的手,捂在自己脸颊旁。   “裴观宴。我知道你爱我。”   “可我们还没来得及相爱。   “你不能丢下我。” 第57章 “这么久没见,我……   My body was like a harp, and her words, her □□iles, her gestures, and her movements were like fingers running along the strings.   我的躯体就像一架竖琴, 她的一言一笑、一举手一投足就像在琴弦上划过的手指。   ——詹姆斯·乔伊斯《阿拉比》   *   10月26日   已经摆脱周炜八帮忙把自己的病房转到裴观宴同一楼层。做完日常检查, 她静坐到下午三点,立即出门。   金意浓见她过去,轻声交代几句,起身离开。   换好鞋套, 隔离衣, 戴上口罩,韶伊将椅子拉近床边, 金属摩擦地面,发出吱啦声, 她慌忙扶住椅子, 生怕吵到什么。   病床上的人对此一无所知。   韶伊坐下。   “裴观宴。医生说我没事了,明天就可以出院。我不走, 等着你一起,好不好。”   “对了, 巧姨这几天一直在照顾你, 我才知道原来她是金巧,是金意浓, 也是费巧。在R国的时候, 联系姚宁的就是她吧。”   “我就知道你是个腹黑男。”   “我就知道。”   她早就知道, 他这么聪明,功利,狡黠。   可他也有赤诚, 甘愿舍弃傲骨弯腰认错,甘愿付出一个贪生之人的命。   她捂住自己的脸,温热从指间溢出。   “为了给你助攻,巧姨做了不少事呢,现在也一直来照顾你,她好辛苦,你什么时候能报答她啊?”   “医生说你情况还不错,有很大几率清醒......所以,你什么时候出院啊?”   “睁开眼看看我也行。”   她擦掉眼泪,用力地看着他,企图得到一丝回应。   他依旧安睡,身上插着各种管子,心电图上的qrs一如既往地波折变化。   明明她只是吊一天盐水,半只胳膊就肿了。可他的输液袋一刻不停地向他体内输送液体。   很冷吧。   很难受吧。   “你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坏蛋......”   她不知道做什么才能救他,只有无力的泪水。   愤怒的泪水。   思念的泪水。   泣不成声。   10月27日   韶伊推开门冲进病房。   房门砰地关上。   “裴观宴你混蛋!”   “还没死呢就留遗书?!”   “我缺你的钱吗?”   她本来很生气,但说着说着,气势渐无。   刚才不小心听到周炜八的电话,才知道他之前居然为自己安排过后事。   签好字的股票期权不动产被送到她面前,她只需要在上面签字,一旦他出事......   -他说要为你留好后路,就算他不在,你也能好好过这一生。   韶伊捂住自己的嘴,拼命憋着泪,额头隐隐有青筋突起。   “我不要你留的后路!”   “我只要你。”   10月28日   现在韶伊已经可以轻车熟路为自己穿隔离衣。   坐到床边,静默一会儿,絮叨着今天发生的事。   “伯母过来看你了......她很伤心,哭晕过去,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你什么时候醒过来去看看她......我问医生你什么时候可以出重症监护室,他们说只要你不要再想昨夜那样反复,观察几天,就好了......你昨夜真的吓死我了......”   10月30日   韶伊决议从今天开始,不再流泪。   “我给你读点诗吧,裴观宴。”她翻开手中书页。   哗哗的声音让她想起,某日,他在沙发上翻书,她枕在他腿上小憩的情形。   “......人们从诗人的字句里,选取自己心爱的意义。”字句从她柔软的唇瓣里倾泻而出。   “但诗句的最终意义是指向你。”   “这句话出自《吉檀迦利》。其实我以前并不喜欢泰戈尔,以为他太推崇信仰与生命智慧,后来才发现,不是不喜欢,只是不敢面对自己罢了。”   “裴观宴,你是不是也这样?”她问。   他的回应唯有静默。   11月4日   “那场雪崩还上了热搜,不过为了低调些,周总助已经把这事压下去了。咱们住的民宿的老板娘来过了,她说有警察找过她......我希望一个女人首先是人,才是母亲......”   “离了你,裴氏好像不太安稳,巧姨每天都很忙,早出晚归......”   静谧的空气里只有她絮絮不止的说话声。   “最近总是呆在医院里,所以读了很多书。有些时候,文字的力量大过任何画面。”   “博尔赫斯说命运之神没有怜悯心,上帝的长夜无尽,□□只不过是不停流逝的时光,人是每一个孤独的瞬息。不过我以为,你还在我身边,我每一个孤独的瞬息,都是流逝的时光,长河奔涌,你是中间的石头,将我分成两半。”   她将胳膊肘抵在床上,竖起手撑住自己的脸颊,深深看着他。   他又清减了些,模样依旧是好看的,只是带些让人心疼的病态。   “......夜晚潮湿,地面潮湿,空气寂静,树林沉默。”①   “这句诗没完,等你醒来,我再告诉你后半。”   快醒来吧。   11月31日   像往常一样推开病房的门,先将手里的花换到花瓶里,替掉前天的那几支,把窗户打开通风,给两盆绿植浇浇水。   忙完,韶伊坐到床边,拉起他的手。   苍白的手指,骨骼的轮廓愈发清晰,指甲圆润,稍长。   “又瘦了啊。”韶伊念叨着,打开抽屉找指甲钳。   “真是,等你醒了,一定逼你补补身体,叫你平时挺会挑食。”   她小心地展开他的手,将指甲钳贴上去。   “对了,你现在已经离开高藏了,是不是感觉回到平原,整个人都好了?我反正是这样。”   “我终于不用换隔离衣了,穿那个真的好麻烦。”她有些埋怨。   “《隔岸》已经快完成后期剪辑了,过两天就会送审......怀导说预告片年底会出来,顺利的话明年情人节上映。”   “公映之前我还要去参加路演和发布会,好累的......要是能跟你一起就好了。”   指甲钳的咔嚓咔嚓。   韶伊将剪下来的碎屑倒进垃圾桶。   “我手里正在接触几个本子,明年有两个档期有点撞,只能选一个。明后年的片约都排满了,这两年有点忙。如果我说,想试试自己拍片,你会支持我吗?”   她抬头,等着他的回应,过了两秒,又躲开视线,笑一下。   “我想你会的。”   “裴观宴。”   “裴观宴。”   “裴观宴。”   她轻轻叫他的名字,抬手拢起散落眼前的碎发,唇边绽开一些少女的娇羞,“知道我为什么要叫你吗?”   “明月高悬夜空,眼下是春天。我想起了你,内心是完整的。一股轻风穿过空时的田野向我吹拂。我想起了你,轻唤你的名字。我不是我了:我很幸福。”*②   透窗的阳光映得空气中尘埃乱舞。   她看着他,安静得一言不发的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不知道是不是眼花,他的眼皮似乎动了下。   韶伊仿佛脑中猛然有闷鼓敲响,余音震颤。   “......裴观宴?”她小心翼翼。   睫毛轻颤,嘴唇蠕动。意外发生后的第39天,裴观宴第一次睁开了双眼。   “你醒了?”   “渴吗?饿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音量陡然提高,双手不知道该放在哪,左顾右盼,按下床头的铃。   裴观宴缓缓眨眼,唇角微勾。   医生过来,给裴观宴做了简单的检查,说一般只要醒了就没有大碍,需要再做个全身检查,没问题的话观察几天就可以出院。   送走医生,韶伊回到床边。   心脏扑通扑通乱跳。   做梦似的。   “裴观宴,你混蛋啊。”   “这么久才醒。”她生气,“说好的你守着我,怎么变成我守着你。”   裴观宴无辜地眨了眨眼,迟缓地看向别处,又把视线挪到她身上。   “你谁啊?”   “你......”韶伊欲言又止,眉头皱起,难以置信。   他不会失忆了吧?   明明也没撞到脑袋啊?   “你不记得我?”   “你是......?”裴观宴拧眉,好像真的不认识她。   心跳蓦然沉底。   “那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现在是哪年?”她问。   “裴观宴,2023年。”   “......”这句答得倒快。   “你是因为谁去的高藏,又因为谁受的伤,你不记得了?”   裴观宴缓缓摇头。   韶伊:......   “不过,你为什么守着我?”裴观宴眼梢含笑,懒怠从容地开口,“你,是不是喜欢我?”   又是这副居高临下的傲慢模样。   韶伊恨得牙痒痒。   她花了数年,磨平他的爪牙,居然因为失忆,又长出来了?   “傻子才喜欢你。”   “裴观宴混蛋。”   韶伊转身要走,委屈从心底涌出来,怎么也忍不住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我就是瞎了才过来守你这么多天......上回跟我说话,你还叫我嫁你,现在就不认人了,没良心的资本家......混蛋......”   她碎碎念,走到门前扶住把手,就听见身后噗通一声,裴观宴已经摔在地上。她急忙跑回去,把人扶起来。   裴观宴躺回床,抬手温柔地擦掉她脸上的泪花。   “别哭啊乖宝。”   “滚啊,谁是乖宝,都不记得了你还会撩妹。”她气恼。   裴观宴不说话,指尖划过她的唇,轻轻在她耳后揉压。   他似笑非笑。   韶伊的脸颊腾一下变红。   “你骗我?”   “逗你两句,就哭了。”裴观宴另一只手伸到她腰后,稍一使力,将她揽到身边。   “可不敢再逗了。”   韶伊瞪他,“也没有下一次了!”   裴观宴笑,脸上似乎逐渐恢复了些血色。   他凝望怀里的人,眸色深沉而坚定。   慢慢俯身。   韶伊并未躲闪,双手勾住他的脖颈,将自己贴上去。   她力气也不大,裴观宴就这么顺着她弯腰,手掌覆住她的后颈往前按。   温热触碰。   她轻咬他的唇。从唇线到唇珠,从牙齿到舌尖。   半晌,眸色潋滟,气.喘吁吁,恍然发现自己贴在他身上。   紧张道:“压到伤口没?疼不疼。”   她身上裹挟着热意。隔着身上的毛衣,传到他胸口。   裴观宴笑:“不要紧。”   空着的手抓过她一只胳膊,顺着手腕,将十指与她扣拢。   “我很想你。”   “这么久没见,我很想你。”   “韶伊。”   他在她耳边低声呢喃。   她侧过脸,抬手轻抚他的脸。   僧伽用正楷抄经,描摹佛的轮廓,她用指尖划过他的下颌线,描摹他的轮廓。   “我也是。”   窗外艳阳天,飘起了雪。   外面的世界有些荒凉,那时堆叠的雪,化了一点湿濡的雪,枝梢飘摇的冰锥,尘封一切的霜芜。   房内却生了一支夏。   是紧紧相贴的掌心,是交叠的细密纹理,逐渐相融的生命线。   是肌肤下的隐忍的生力,是从心脏奔涌而出又将回归心脏的血液。   这个隆冬,他们终于知道,彼此身上有个不可战胜的夏天。③ 第58章 正文完   I am yours and you are mine,   from this day till the last day.   *   2024年2月9日   早间新闻:   娱乐:怀庆再次合作影后韶伊,奥斯卡5项提名影片《隔岸》,于南城婳心剧院开启路演。   财经:裴氏集团次子将代替董事长裴洪出席年度战略会议。新总裁带领集团重回南城制造业巅峰:打败有吉、科大迅生, 营业额超3000亿元。   晚间热搜:   #神秘大佬为影后提裙揉脚#   #影后韶伊 豪车接送#   #韶伊裴氏总裁再现红毯举伞杀#   #韶伊:今晚不营业#   #裴氏集团:总裁与夫人年夜饭中, 勿扰#   ——   被睡意拉扯着不清醒, 露在被子外的胳膊被晒得有点烫,韶伊收回手,将被子拉过头顶,整个人蜷着, 想要再次陷入梦乡。   被子被掀开, 带着股清凉的气息。   “起床了宝贝。”   困死了,让不让人休息。   韶伊蹙眉, 抬手想挥开人,被一把抓住。   裴观宴握住她的腕, 弯腰附下一个吻。   “早。”   韶伊闭眼安睡, 丰唇微张,露出一点贝齿, 唇线似乎更加模糊,红滟滟带着几分暧.昧。   裴观宴喉结一滚, 低声道:“小懒虫, 今天不是有路演,还不起床?”   “经纪人打电话催你了, 快起床, 等会儿上班把你捎过去, 还来得及。”   韶伊把手从他掌心抽开,气恼地睁眼瞪他,“昨晚折腾的时候没见你考虑这么周全。”   “我看看。”裴观宴抓起她的手, 掀开被,半晌,“......我该打,太久没见了,把我们一一折腾这么惨。今晚换你折腾我行不行?”   他面不改色心不跳,煞有其事。   他刚才已经换好衣服,衬衫西裤,大概今天要参加重要会议,衣着比平时更加讲究正式些。银质领针使衬衫显得更加挺阔,臂上袖箍使略宽松的衣袖固定,隐隐能看出肌肉线条。   一身装扮本该是精英,硬是被他的行为举止衬得更像斯文败类。   韶伊抬脚踢他的肩膀,肃起脸骂他没个正形。   她抚平睡衣裙摆,起身去洗漱,转过身后立即用手冰自己的脸颊。   羞死了。   简单吃过早饭,韶伊拎起包就要出门。   裴观宴跟在她身后出门,视线落在她脚上,“今天穿这么高的鞋?”   韶伊裹紧身上的羽绒外套,伸出一只手挽住他胳膊。   “没时间化妆了,只能靠衣服鞋挽尊,不然要被嘲。”   “现在还有敢嘲我们韶老师的呢?”裴观宴故作惊讶。   韶伊笑骂,“德行。”   毕竟树大招风,一旦在某个领域做到某种程度,一定会招来不解和谩骂。   在娱乐圈更是这样,哪怕上一秒拿了奥斯卡,下一秒也免不了被一些人评议些可有可无的绯闻,上升到道德层面。   “一面是真假难辨的溢美,一面是真情实感的谩骂。我只是个俗人。”   只想选择附和别人的那面。   韶伊微微摇头,有些自嘲的意思。   “让所有人都认同的文字不叫表达。”裴观宴说,他停下脚步,微微屈膝,胳膊覆在她大腿和腰窝处,将她横抱起,“让所有人都认同表演者也算不上演员。”   韶伊任他抱着自己进入电梯。   她揽住他的脖颈,眨眨眼,俏皮地问道:“我是不是应该成为一头学识渊博的猪?”   智慧使人通达,不必郁结于世俗眼光。   “嗯......”裴观宴沉思片刻,笑说:“成猪倒是容易,学识渊博可就难了。”   韶伊拍他的胸膛以示抗议。   “你应该成为一只特立独行的猪。自由,你只需要自由。”   “嗯?我去自由地追求月亮,六便士可只能靠你了。”   “好,养你。”   裴观宴笑。电梯到达车库,他抱着她走向自己的车,打开副驾驶,把她放上去,扣好安全带,折回驾驶座。   “不过提前说好,万一我出事,咱们家可就要靠你了。”他开玩笑。   韶伊点头,“好,到时候我养你。”   裴观宴启动车子,左右看后视镜时视线总是飘到她身上,眼神柔软得不像样。韶伊警告他,好好开车,不许偷看。   一路赶到婳心剧院后门,大多数主创已经到齐。   韶伊手忙脚乱解安全带,准备下车。   安全带似乎卡住。车门从外面被打开,裴观宴探身进来帮她解开卡扣。   “今晚早点回家。”   “嗯?”   “吃年夜饭。”   “你不回裴家?”   毕竟这种大家庭,不说规矩,单是应酬就已经够忙整个正月了,裴观宴这次出差回来直奔她的住所,不知道裴家那边会怎么想。   裴观宴轻拍她的腿,示意可以下车,“明天再回。你明天不是该莓秩了么,又是半个月见不着。”   男人黏起人来丝毫不熟恋爱中的小女生。   不过平时因为双方工作的原因,两个人没多少时间相处,因此格外珍惜在一起的时间。   “好。”韶伊答应着他,没想到又被搂到怀里啃了一会儿。   最后,她气喘吁吁把人推开,心虚地左右打量有没有认识的人。   她嗔他,“在外面呢,你能不能有点正形。”   裴观宴没皮没脸,只懒懒地笑两声,提醒她快到点了。   韶伊立即提起裙摆上了台阶,裴观宴抬手看了眼表,手机上已经有十几个未接电话,都是催他去参会的。他转身回到车里。   路演的厅在二楼,电梯不知道在哪,韶伊小跑着从正中间的楼梯上楼。   大理石地板的地面反射水晶灯灯光,略晃眼,韶伊忘了脚下的恨天高,差点崴脚。   就要倒下时被扶住。   “没事吧?”温柔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韶伊回头道谢。   女人长得很上相,举手投足有种妩媚的风情,“我是来准备下午演出的,你是......你是韶伊吧?来这里看演出?”   韶伊没停下脚步,“我来宣传电影。”   女人跟在她身后,“刚才送你的是裴观宴吧?”   她认识裴观宴?   韶伊微讶。按理说话剧演员跟他应该没什么交集。   韶伊很少跟陌生人说话,按从前的性子,现在就该赶紧低头不语溜走了。   但是这次......   “这么巧,你们认识?”她脊背板直,随意地问。   “何止认识,还一起上过热搜呢。”女人撇嘴,无辜地笑。   裴观宴没少上过新闻,财经版只跟生意有关,不过热搜上的都是什么德行,两个人心知肚明。   韶伊挑眉,“哦,交情不浅。”   女人饶有兴趣地观察她的表情,最后耸了下肩膀,“好吧,本来还以为你要跟我兴师问罪呢。”   “其实我以前是艺星的演员,刚出道就被排上‘潜规则’了,裴家二公子嘛,有钱人玩得花,花得起,我觉得不亏,特意打扮得漂漂亮亮去指定的地方等着了。”女人说:“结果他跟我一起走到酒店,进了门就直接走了,我还傻乎乎去房间等。”   “啧,我本来以为他是我的工具人,后来想想,原来我才是他的工具人。”   帮他锤实了风流浪子的名头。   之前金意浓就替裴观宴解释过这件事,不过这是韶伊第一次见其中的当事人。   “我那时候怀疑,他是不是性冷淡......嗯,刚才看到你俩,原来是我多想了,早生贵子哈。”女人俏皮地给韶伊抛了个媚眼,踩着小高跟,一溜烟跑向三楼。   韶伊哭笑不得。   原来刚才那一幕还是被人看见了。   不过仔细想一想,裴观宴好像没有前女友,绯闻对象也都是逢场作戏,他之前没有别人......   也就是说,第一回 的时候......   韶伊想着,没忍住笑出声。   /   宽敞的会议室内座无虚席,秘书助理们来来回回忙着递文件和茶水。   下午五点,会议已经进行六个小时。   周炜八看到首席位置上的裴观宴阖上文件,立即识眼色地问:   “各位,还有什么问题么?”   底下众人左右对视,纷纷摇头。   “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裴观宴起身,周炜八将外套递给他。   一众高层看呆,裴总平时工作起来没日没夜,今天这就要走了?   裴观宴顿住脚步:“对了,提前祝各位新年快乐。”   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   会议室里,有人拉住周炜八问::“今年年终奖多了这么多,是有什么好事?”   周炜八笑而不语。   /   “据说电影里男女主角的感情非常真挚动人,两位主演也是花了一段时间才走出来,那么二位有没有感觉到这种感情在现实生活中的影响呢?”   路演最后的环节是自由提问,许多媒体抛出有趣的问题,到了最后一问,站起身的这位媒体朋友点名男女主角。   这问题很含蓄地问主演有没有在电影外发展关系的意向,不过因为韶伊和沈修都是影帝影后级别的演员,稍有点暧昧的苗头,观众席就开始疯狂起哄。   沈修惊慌失色,连连摆手,“不敢不敢,动谁我也不敢动嫂子啊。”   他可不想被裴观宴收拾。   观众席疯狂骚动,沈修没有亲哥,那这位“哥”是谁?   韶伊抿唇,“现实生活中我们不是对方的主角,不过是很好的朋友。”   台下男粉丝开玩笑喊道:“那韶伊你有男主角了吗?燕大博士,京市五环内两套房你看我行不行?”   “不好意思,我有了。”韶伊波澜不惊地笑。   “好了,回归咱们的电影《隔岸》......”主持人cue流程。   韶伊沈修等一众主创终于可以下台。   终于可以下班回家过年的众人都兴高采烈,叽叽喳喳聊着新年计划。玩得好的开始推搡打闹要红包。   整个走廊充满欢声笑语。   韶伊走得在最后,太久没穿这么高的鞋,不仅走路不稳,现在累得只想把赶紧把鞋甩掉。   快走到门口时忽然有人喊:   “下雪啦!”   “真的嘛?哇!”   韶伊看向玻璃门外。   街道早已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的模样。   不知何时下起细雪。   南城少雪,常数十年不遇,没想到今年的第一场雪下在最后一天。   圣洁的雪花小精灵飘落路人肩头,不少人又惊又喜,甚至张嘴去接。   “该回家了。”   熟悉的声音在身前响起,韶伊抬头,看到裴观宴后唇角不自觉勾起。   裴观宴也笑,牵起她的手。   到了台阶上,他一手撑开伞,一手紧揽着韶伊的腰。   细雪飘落伞面的声音窸窣作响。   身边有了坚实的依靠,韶伊放心地贴在他身边。   上车时韶伊因为有点累,趔趄了一下。   裴观宴环腰将她抱上车座,没立即绕开,而是微屈膝,脱掉她的鞋子,将她的脚掌放到自己手心,轻轻揉捏。   “裴观宴。”韶伊微愣,“可能会有记者拍到。”   细雪落在他肩头、发梢,稍纵即逝。   “嗯?”他笑说:“怕什么,有我。”   对啊,有他,怕什么。   韶伊笑。   年夜饭是在韶伊的新公寓吃的,裴观宴刚开始逗韶伊,问她说好的做年夜饭,怎么什么都没准备,韶伊才想起某晚被弄得胡言乱语时似乎是答应过这么件事,但事后就忘完了,辩了几句说不过他,垂头丧气地去冰箱取速冻水饺,才发现早都过期了。   裴观宴这时候才说自己已经叫了一桌菜,马上到,还开了两瓶红酒。韶伊记仇,吃饭时故意挡他的筷子,还调了一杯黑暗料理饮料给他喝。裴观宴任由她撒野,却趁她不注意把人扑倒。   一顿饭从七点折腾到十一点。   中途时屋里的灯就全灭,只剩电视还开着,春晚放着当背景音,遮挡一些喘.息。   最后桌上的菜早都凉了。   沙发上两个人蜷在一张毯子里,热气交换。   韶伊趴在他怀里,侧着脸看春晚。   其实早都累了,半梦半醒之间一点没看进去电视上在演什么。   少有这么安静的时候,她乖乖蜷在他身旁,让他们可以享受彼此的全部,不必挂心明天,不必受人打搅。   裴观宴忽然想起前段时间躺在病床上的事。   他昏迷许久,但不是全无意识。   那段时间总是陷在噩梦里,小时候窒息的那一刻,知道自己被母亲利用的那一刻,知道父亲态度那一刻,她离开的那一刻,每一个瞬间都在说,人间不值得。   可总有另一个声音,温柔又坚定地告诉他,还有人在等他。   所以他选择了挣开双眼。   人间不值得,她值得。   裴观宴勾唇,用手指卷起她一缕散落的碎发。   他是贪心的,很想永远留住关于她的没个瞬间。   “什么时候回南城?”   “嗯......”韶伊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他抓住,懒得收回。   她慢吞吞地动脑子,“过了元宵节吧......好久没陪家人了。”   裴观宴随意用指尖捏她的手指,“我去接你。”   “你过年忙不忙啊?”   “你想见我,就给我打电话。”   “嘁。你不想我,只叫我想你。”   “我想你就会去找你,你可不会,小没良心的。”   裴观宴捏她的脸,韶伊笑着扒开他的手,余光却注意到自己手指上多了个亮晶晶的东西。   戒指?   韶伊愣住。   “忙完就去领证吧,嗯?”裴观宴问完,意识到自己有些仓促,“年后我会去拜访岳父岳母,具体的事......”   “好。”韶伊打断他。   她还来不及思索,答应的话就脱口而出。   思索过后,依旧是这个答案。   “新年的钟声即将敲响......”电视里,主持人喜气洋洋地准备迎接新春。   她抬头,对上他的目光。   她轻喃:“夜晚潮湿,地面潮湿,空气寂静,树林沉默......”   “今夜我爱你。”他说。   “我也是。”她说,“我爱你。”   难忘今宵的背景音渐渐隐去,新的希望悄然扎根发芽。   电视荧屏的变幻的光映在他与她的脸上。   他们的热烈又和煦的眸里看到自己的面庞。   仿佛一瞬要溺毙在这温柔。   一瞬又被祂所救赎。   宣之于口的只有我爱你。   但是,亲爱的,   我的意思是,   我爱你,至死不渝。   I am yours and you are mine,   from this day till the last day.   -正文完-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 http://www.qishu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