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新奇书网(www.xxqishu.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书名:完蛋,和太监互换了灵魂   作者:莫八千   文案:   一觉醒来与传说中心狠手辣的慎刑司司公互换了灵魂之后,浣衣局小宫女枫黎打开了一个新世界。   “你这,成何体统!”   “放开咱家!你这小宫女胆子肥了,敢和咱家动手动脚!”   “你到底有没有廉耻之心!”   被姨妈痛折磨到冷汗连连的陈司公满脸抗拒,却不得不在枫黎的帮助下换上月事带,耳尖也悄悄红了个透。   披着司公皮的枫黎表情愉悦:司公害羞了竟是这般可爱   披着枫黎皮的陈焕脸色通红:岂有此理,成何体统?!   *前面一小段女主略倒霉略憋屈,后面很快就掌握主动权甜甜甜!   *无脑小甜文,阅读过程中请勿用脑哟   阅读指南:   1、爽快话多天然撩小宫女 x 心狠善妒易顺毛真太监   2、架空,勿考据,一切为谈恋爱服务   3、换回来了!(高光)想看不换回来的别点!   4、预收还有几篇小太监,小可爱们可以收藏专栏哦   下一本《女富商的小太监》欢迎大家搞个收!   文案如下↓   大周朝律例规定,凡宫中内侍重病者,逐出宫去。   粗使小太监小贺子一病不起,用进宫攒好几年的钱请了医女,反倒因医女一句“活不了几天了”而被逐出了宫。   寒风凛冽,小贺子没银钱,没住处,没吃食。   躺在路边等死,却在醒来之后瞧见一女子问他:“是我救了你,你叫什么?”   他撒了谎,磕磕巴巴回:“贺、贺六……”   “这名儿也取得太糙了,我想想,不如叫……贺穆清吧?”   “穆如清风,可好?”   小贺子有点想哭,他对这名字欢喜的不行,嘴里却道:“我活不了几天了……”   半年后,顾和以戳着下巴戏谑地瞧着贺穆清:“你这叫活不了几天了?”   “世上之人,生而平等。”   “只有当最贫困悲苦之人也能有尊严的活在这世界上时,这才是一个健康的世界。”   顾和以的话贺穆清记的烂熟。   隐瞒了自己身份的他想,那你是否能够接受我这种腌臜低贱之人呢?   心有期待,却不敢尝试。   贺穆清日夜惶恐。   感谢wbSCP-1922小可爱给我做的封面,比心心~   ================== 第一章   冬日清晨,时间还早,但枫黎却已经习惯性的醒了,她有些迷迷糊糊的从床上爬了起来,坐在床边脑子还不太清醒,揉了揉还有点睁不开的双眼。   平日里,她们下等宫女的住所都是阴冷冷,每日早晨起来都冻得她哆嗦半天才能起床,今天竟是有一丝暖意……   视线垂下,本来有些朦胧的双眼,越发的清醒。   昏暗的房间中,脚旁一双男式的鞋靴由模糊变得清晰。   枫黎的身子当场定住,本来有些迷糊的脑子一瞬间清醒了起来,明明房间中不冷但她的身子却打了个颤,惊得险些一嗓子嗷出来。   这这这这这…这是谁的鞋?!   枫黎下意识的以为自己被送上了谁的床,转头向床上看去,却发现这床铺之上的被褥实在是好的不行,怪不得今天起身没觉得身子睡那木板床硌的浑身难受。   不过床上空无一人,也就是说这里只有她自己一人睡。   她有些呆滞的看着身下的床褥。   在这屋外头早就候了人,小良子听到了里面的动静,便在外面低声问道:“司公,可要人伺候更衣?”   ……司公???   枫黎整个人都不好了,提到司公她只能想到那个整天黑着脸,让整个后宫的奴才们听了都会发抖的慎刑司司公。   毕竟如雷贯耳,张口闭口就能改变她们这些下等宫人的命运。   她本人还当场撞见过这位司公面无表情的盯着一个犯了事的小宫女被打到血肉模糊,所以对于这位慎刑司司公更是惧怕,且下意识的认为,与这位司公沾了边就准没好事。   枫黎到现在也还是搞不懂发生了什么,脑子一团浆糊,可还是颤颤巍巍的下了床,看着屋子里陌生的摆设,来到了一面打磨的平整的铜镜前,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抬起了头来。   “啊——!”阴柔纤细的嗓音破口而出。   看到镜子里那张在人前常年阴郁的脸,枫黎就算心里有所准备,却还是没忍住一口大叫了出来,那张阴柔却也俊美的脸搭上了枫黎惊恐的表情有一种说不出的好笑。   门外的小太监听到了里面的尖叫声明显一怔,在陈焕跟前少说也是四五年了,他可从未听到过司公如此失态的叫喊声。   但讶异归讶异,小良子也来不及多想,立刻开门进了屋:“司公!您可有吩咐?”   好在枫黎也是进宫六年了,各种奇奇怪怪的吓人的事也碰到过一些,她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发现疼的不行之后,便也知道自己没做梦。   这事……   这实在是……太过离奇……   枫黎只觉得自己的心脏砰砰的剧烈跳动着,因受了惊吓嘴还微微的张着,慎刑司司公陈焕这一双细长的凤眼愣是被她瞪成了椭圆了。   小良子看见自家司公失态成这样,立刻低头下去,司公不开口说话,他便也不说话,只恭敬地在一旁候着。   在小良子眼中,枫黎这样是司公从未有过的失态,但在枫黎自己心中,她觉得自己没有一头晕在这铜镜面前,都是定力见涨。   深呼吸几下,努力平复着自己跳的剧烈的心脏,好不容易接受了这匪夷所思的变化,枫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回想着以前听到过几次的陈司公的语气,她模仿着开口道:“无事,叫人……伺候更衣洗漱吧。”   只是这声音细听的话,还是有些微微的颤。   陈司公受当今圣上的宠,身边常有人伺候着,这枫黎还是听说过的,方才小良子也在门外问她是否要人伺候更衣,她便半蒙半猜地那么说了一句,大抵是误打误撞说对了话,小良子只低声应了,冲屋外唤了一声,不久便有两个小太监托着冒着水汽的热水进了屋。   枫黎从小到大都穷过来的,从来都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此时身边却有小太监恭恭敬敬的伺候着,她浑身上下都有些不舒服,更何况身边伺候的又都是男人——太监在她眼里也是男人。   但想一想她现在的身子都是别人的……心中奇怪的感觉让她更难受了,她抿了抿唇,变成个男人也总比,变成个太监强吧,更何况这人还是陈司公。   一边被人伺候着,她一边想着,她听说过有灵魂出窍这回事,平日里闲下来也会和浣衣局相处的不错的朋友聊一些奇闻异事打发时间,可没想到自己会碰上,不过她自己的身子还好好的怎么就灵魂出窍了呢……   等等!   枫黎心里一惊,那现在在她身体里的怕不是陈司公!   有了这个想法的枫黎身体一颤,清晨这么一小段时间,已经是受到第二次惊吓的枫黎心脏又开始剧烈的跳动起来,眼前忽的一黑,头晕的不行,胃口竟然也跟着抽搐了起来。   素来会看人脸色的小良子心道不好,忙把他们司公扶到了塌上倚着,冲外面的人道:“快去安排早膳,药也一并煎上。”   身子异常不舒服的枫黎迷迷糊糊的听到身边的小太监这么说,心里奇怪,这陈司公莫不是有什么隐疾?她只是心中惊惧,就这般难受。   “司公,您昨日一整日都未进食,又忙到了半夜,这身子可怎么撑得住啊?今早还是进些吃食吧。”扶着枫黎的小良子低声道,双手已经开始在枫黎的太阳穴处轻轻的按揉起来。   一天没吃饭,还熬到半夜,这也忒糟践自己身体了吧!   枫黎暗暗惊讶,怪不得这又是头晕又是胃疼的,估计这人胃病也不轻。   她以前只知道慎刑司司公陈焕阴冷凶残,人人惧怕,简直是个活阎王,却没想到私下里竟然是这么个不在意自己的人。   其实平日里这种程度的头疼头晕胃疼,在陈焕那里也就是稍微皱皱眉头咬咬牙就过去了,但枫黎一个姑娘家,平时虽然在浣衣局的日子不算好过,但身体还是比较柔弱的,意志力也不如陈焕,再加上是头一回感受这种难受,这样的疼痛愣是让她倚在塌上半晌没动。   忍过了这段不适,枫黎可也就在这屋里待不下去了,她扶着小良子的手臂站了起来,脑子里一片混乱,越想就越是不安——这陈司公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个浣衣局的小宫女,再被人阴阳怪气的贬上两句……   她不自觉的抖了一下,神色中带着几分掩饰不下去的慌张。   “带咱家去浣衣局。”   枫黎这么开口说道,声音中带着些许颤抖。   而一旁的小良子却是怔住,心中很是疑惑,这浣衣局地处偏远,司公怎会想去那种地方?   还没等小良子做出反应,枫黎就已经出了门去,小良子赶紧追上,小步快走跟在枫黎的身旁,小心地问道:“司公,这早膳……?”   他家司公素来一忙起来就废寝忘食,今早身子还那般不适,总是不用膳可怎么行啊!   “你尽管带路便是。”枫黎皱着眉头转身看向小良子,她心下着急,面对一觉醒来之后这种诡异的变化,除了去浣衣局把陈司公捞出来,她想不出任何别的法子。   袖子中的手不停握紧又松开,大冬天的,却已经渗出了汗来。   小良子见自家司公这么说,自知是没资格过问司公的事,便也不再说什么,只当是浣衣局有了不听话的奴才,恭恭敬敬地带枫黎去了。   -   一路上枫黎可算是站在了陈焕的角度感受了一把,路上碰到的宫人就没有人看到她不变了脸色的,都是一副乖乖巧巧又充满惧怕的模样。   说实话,这种感觉让枫黎很是微妙,曾经任人踩踏的小宫女,忽然一个变故就成了人人惧怕的慎刑司司公,让她忽然觉得这样子有点……神气。   可她也不敢放松,一路上提着气,恐怕会碰上什么她不懂得如何处理的事情,不过好在是时间还早,一路上不曾碰到什么主子,有等级不高的宫人向枫黎行礼,她也不用回,不需要搭理什么人,不然枫黎还真拿捏不准这位司公和主子们说话的度。   到了宫里头地处最偏僻的浣衣局,里面的小宫女见了慎刑司司公心里都是一紧,毕竟这浣衣局偏远,平日里都是不太受重视的,像陈焕这种人人惧怕的主更是从没来过。   这么一尊“大佛”忽然来到,没人觉得是什么好事,保不齐自己就遭了殃了。   管事的嬷嬷一听说慎刑司司公来了,虽然心中多少有些畏惧,却也是立马一边拍着马屁一边迎了上来,要请枫黎进去,这人平时经常苛责浣衣局里的小宫女们,对枫黎也从来没什么好脸色,枫黎便没搭理她,轻车熟路的向她平日里待着的地方走去。   浣衣局这地方她呆了六年,太熟悉了,里头的人也都是从前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一时之间,她心里竟是轻松了不少,一路上提着的心眼也暂时落回了肚子里。   进了院子,果不其然,枫黎看见了被两个嬷嬷抓着的……自己。   虽然她没怎么照过镜子,但还是知道自己大体上长什么样子的。   脸是一张清秀女子的小脸,但是那阴狠的眼神却和平日里看见的陈司公出如一撤……只是右脸高高肿了起来,告诉枫黎这里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但那可是她的脸啊!   站在别人的角度看自己,怎么看怎么不舒服,更何况自己的右脸还肿的老高。   屋里的人看到慎刑司司公光临了大驾,本来有些乱哄哄的场面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司…司公,是枫黎这个小贱人她先生事…”   平日里一个与枫黎不和的宫女忽然鼓起勇气开了口,这么一波闹剧,若是细究起来对他们都没什么好处,不如她先开口,让这陈司公信了她,必定要枫黎这小丫头吃不了兜着走!   “枫黎才不会先招惹你!”另一个小丫头早就吓哭了,但还是为枫黎说话,这让枫黎有些欣慰。   这小丫头叫绪白,性子孤僻年龄又比旁人小些,所以经常被欺负,被迫帮别人做多余的活计,而那个仗势欺人的宫女恰好是浣衣局管事嬷嬷的亲戚,所以好多宫女也不想管这闲事,权当自己没看见了。   而枫黎脾气好性子也挺爽快,见不得仗势欺人,在浣衣局待了六年都没换过地方,也算是浣衣局的老人了,就时常能帮就帮衬一把,这才让那几个经常让绪白为她们办事的宫女怀恨在心,平时细细碎碎的争执不少。   不过总归是在浣衣局,不像是宫里争宠那般阴毒,只是些女儿家的小性子罢了,你来我往争执了两年多,却也都相安无事。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了!   渣作者给大家鞠躬—— 第二章   “是么?”   枫黎现在虽说在熟悉的环境中安心不少,但心里仍是乱的很,并无意去处理以前那些乱七八糟的旧账,只想赶紧把这位陈司公从浣衣局里带出去,便努力沉着脸,看向那个宫女,那宫女吓了一跳,不待她回答,枫黎便接着说:“这个叫枫黎的丫头咱家带走了。”   说完,这院里真是几人欢喜几人愁,绪白这小丫头吓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都不记得害怕了,就差没扒着陈司公的裤腿哭喊:“陈司公,枫黎姐姐真的是好人啊,求陈司公放过枫黎姐姐吧!”   其他几个和枫黎交好的也都面带愁色。   而一直和枫黎不对付的几位则高兴的不行,那嘴角咧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天上掉金子了呢!   在披着枫黎皮的陈焕那阴冷冷的目光的注视下,枫黎狠狠的咬了下舌头才忍住了好生安慰一下绪白的念头,只对着自己的身体说道:“过来。”   陈焕顶着枫黎的皮装作一副乖巧又有点害怕的模样走到了枫黎的身边。   虽是慎刑司司公,但也是从最下层一步一步爬上来的,装起了可怜的小宫女倒也毫无压力,且那楚楚可怜的模样真是怪让人心疼的……只是枫黎不是这种性格啊!如果是她自己真的经历这么一出,虽然肯定会怕的颤颤巍巍的,但也绝对不会是红着眼眶一言不发的乖巧的走过来。   好在现在的情况也没人注意到枫黎的变化。   枫黎看着自己的脸被打的肿到那么高,就算被阴狠狠的盯着,还是没能忍住抬手轻轻的碰了一下眼前人肿起的右脸。   自己摸自己的脸……枫黎忽然觉得这种感觉真的很微妙。   然后在场的所有人都抽了一口气,感觉气氛忽然变得有点……嗯,怪异。   这陈司公带走枫黎恐怕不是要为了责罚。   所有人都很震惊,尤其是小良子。   从早晨司公那嗷一嗓子他就觉得不太对劲,一大早就二话不说来了浣衣局就更是不正常,此时又这样……摸了一个小宫女的脸???   小良子呆滞的脑子过了几秒才开始重新运转,他忽然灵光一现,司公莫不是……看上这小宫女了?他仔细瞧了瞧这叫枫黎的小宫女,没被打的半张脸到也是眉清目秀的,虽然不如以往有些带着目的来找司公的宫女,但只要是司公自己喜欢的,那就是好的。   只是……司公怎么会认识一个浣衣局的宫女呢?小良子这是怎么都想不明白。   而枫黎摸了一下自己的脸之后就在对方的瞪视下赶紧收回了手,她有些心虚,只能装模作样的冷哼了一声,嗓音尖细:“这脸……”说着,她故意顿了一下,耍了个小心思,语调拐了个弯,“是谁下的手,就打上十个板子吧。”   陈焕不由得抬头瞥了一眼她,看这小宫女占着自己的身子狐假虎威的模样倒是忽然觉得有点好笑,习惯性的挑起嘴角似是嘲讽的笑了一声。   -   其实枫黎在浣衣局里随随便便就借着陈焕的手罚了那个宫女,是非常不明智的,如果说只是从浣衣局里捞一个小宫女出去,可能不是太引人关注,但若是“为了一个宫女而给别人打了板子”被传出去,可就有点引人注目了。   陈焕心思玲珑,在枫黎下了那命令之后他立刻就反应过来了,可枫黎在浣衣局这种闭塞的地方一呆就是六年,着实想不到这一层面。   一路直接回了慎刑司,枫黎与陈焕一起进了屋,关好了门。   可能是因为陈焕现在变成了枫黎那个瘦瘦小小的模样,缺少了那么一点平日里的压迫感,再加上这时候枫黎已然把他看成他俩人之间的主心骨,枫黎心里竟是觉得他没有平日里那么令人惧怕。   她有点想一屁股坐在桌前的椅子上,但是却在看到陈焕的表情时,在他的注视下硬生生的顿住了动作,稍稍放在肚子里的心又提了起来,传闻这陈司公阴晴不定、手段狠辣,她态度好些绝对不是错。   还没待枫黎斟酌好字句开口,便见到陈焕挑了挑眉,语气虽是听不出来喜怒,却也能让人听出这不是什么好话:“今儿个你倒是威风,给那小宫女打了板子,高兴了?”   枫黎一听对方这阴阳怪气的语调,心里咯噔一声,便赶紧说道:“哪儿能威风呢,只是这巴掌虽然打在奴婢的身子上,但疼的却是司公啊!司公怕是好多年没被人这么打了吧,这人自然是要罚的。”   “你倒是会找理由!那你可想过,慎刑司司公为了一个宫女而打了别人板子会引人注目?很可能过不了几日就在宫里头传遍了。”陈焕一弹衣裳坐在了桌前的椅子上,没什么表情却能让人感觉出他的不悦,“宫里最忌讳的就是淫邪怪事,你觉得你我二人现在的模样,太引人注目会如何?”   宫里忌讳淫邪怪事,枫黎自然也是知道的。   前朝还曾经有过中了邪的宫嫔被活活用火烧死的事件,一个宫嫔尚且如此,更何况她一个下等宫女。   枫黎想到这,身体控制不住地打了个颤,一股寒意从脚下直直升起。   她在陈焕的提醒下才后知后觉地知晓了自己那么做的不妥,被陈焕盯着,她不自觉的后退了一小步:“奴婢愚钝,没想到这些后果……司公就,留我一条性命吧。”   陈焕用看傻子一般的目光扫了枫黎一眼,道:“行了吧,现在要取你性命,你是觉得咱家现在应该自尽还是毁了自个儿的身子?”说着,陈焕顿了一下,眉间多出了几分褶皱,“你不必奴婢奴婢的自称,咱家看着你顶着咱家的脸这么说话难受。”   枫黎低着头,没忍住偷偷的翻了个白眼,她看她自己的脸“咱家咱家”的自称也难受啊。   既然事情枫黎做都做了,木已成舟,也无法改变什么,唯一能做的就只有让枫黎这个小宫女扮演好慎刑司司公,不要让别人发现这其中的变化。   陈焕知道让枫黎扮演自己是唯一能做的,可这小宫女……看起来脑子实在算不上聪明。   在宫里,若是想活命,谁不得在做事时提起十二分的精神来,更何况他们二人现在的情形。   心知这情况绝不能让人发现异端,陈焕蹙着眉头,口中的话带着冰碴似的,一点儿不带感情地道:“看你这小宫女就不是个聪明的,往后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自己多掂量掂量,要是漏了馅咱家可饶不了你!”   这话说的丝毫不客气,忽而让枫黎心里有点窝火。   她本来一觉醒来撞上了这等事情,心里就慌张的不行,又压着自己有点跳脱的性子,强撑着摆起架子以免他人察觉,心下累得不行,找到了陈焕本是觉得稍微有点依靠,以为这陈司公平日再阴狠,现在俩人怎么说也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总该对她多少有所照顾,却没想这人说话还是刺刺的,让人听着难受。   枫黎虽然是害怕这陈司公,但她转念一想,自己现在才是“陈司公”,而陈焕又顶着她这柔柔弱弱的皮囊说话,少了那么一点点的威慑力,便让枫黎的胆子大了不少。   她走近了陈焕,看着自己的身子说道:“司公你如今不过是个小小的宫女,说话还是和善些为好。”   可能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吧,一直在偏远浣衣局生活的枫黎到底是不太懂宫里这些手段的,一个被沉了井都不会有人敢跑来慎刑司追问的下等宫女,此时竟然让慎刑司司公“和善”一些。   陈焕笑了,脸上的表情是嘲讽的,“怎么,就这么想在你我二人恢复之后被我活剥了皮么?”   枫黎脸上的表情僵硬了一下,后退了几步,刚才不知道哪里借来的胆子一下子就被吓退了,她小声地哼哼了几声:“那只能……只能……”   陈焕对于枫黎这小丫头根本不以为意,言语之间还带着几分不屑:“你在浣衣局那种地方都能被人欺负,要真没有咱家在身边,你以为你在这慎刑司司公的位置能活的过这个冬天?”   枫黎彻底被噎住,平日里话多的叽叽喳喳能和绪白念叨半天的她现在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陈焕那语气里的不屑和嘲讽她能听得出来,但却又知道他说的也是有几分道理,握成了拳的手不自觉的紧了紧,她现在若是惹恼了陈焕,等到哪天真的互换了回去,她大概是真的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所以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果然还是讨好司公,让他在俩人互换回去之后能给自己留一条性命。   见枫黎不再说话了,陈焕扬着嘲讽的嘴角落了下去,他道:“你只对外宣称,咱家如今是你的贴身宫女便好,你如今以咱家的身份办事,以后在慎刑司的事情该怎么做,咱家自会提点你。”   虽说对于这个小宫女的第一印象实在是不怎么好,但毕竟事关他自己的生死,陈焕还是很在意的,他可不想和枫黎一起被一把火烧死了去。   让这个小宫女替自己周旋于宫中,是他们二人活下去的唯一方法。   陈焕也不怕这个叫枫黎的小宫女不听他的话,谁还想死不成。   果然,枫黎听了他的话,心下也并不能想出什么其他可行的法子,只能乖乖的点头。   “是,全凭司公安排。” 第三章   屋中沉默了许久,枫黎几次张了张口又憋了回去,陈焕能坐上如今的位子,察言观色怎可能不会,枫黎这些小动作想让他忽略去都难。   “想说什么就说,犹犹豫豫看着心烦。”陈焕蹙了蹙眉头,押了一口茶。   “就是……今早我,我发现自己成了司公以后……就不小心尖叫了一嗓子。”似乎是被陈焕唬住了,又似乎是长久的沉默让枫黎想清楚了无论怎样自己还是得小心讨好着眼前这位,这时候说起话来都比以前要小心些了。   拿着茶杯盖的手一顿,陈焕感觉自己脑袋有点疼,他似乎都能听到到今儿个早晨从自己嗓子中发出的那声惊叫。好在他那小院里的下人都是他精挑细选信得过的,不然这种不正常的事情,让别人听去了,恐怕都传遍了整个宫里头了。   不过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他又真伤不得这个小宫女,他还能怎么样?   不提这件事,陈焕用眼角瞥了一眼对方:“怎的说话还打上颤了,害怕了?刚才做什么去了,不是还威胁咱家来着?”   “哎哟,瞧您说的,这哪儿能。”   枫黎在宫里头这六年多,虽然是听说过不少奇闻异事,也碰到过几次危险的状况,也是命大最后都没她的事,但到底只是个浣衣局的下等宫女,平时别说是位份高的主子了,就是有点身份的太监或者女官都很少接触,也不太懂和人接触的弯弯绕绕,不会阿谀奉承,只能回想着浣衣局里管事嬷嬷那阴阳怪气的嘴脸,绞着脑筋想说出几句讨好的话来。   “我这往后的日子怎么样还不都是您一句话的事,既然现在莫名成了这样,往后怎么做确实得靠着司公多提点。”   枫黎本就嘴笨,确实也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这两句努力讨好的话在平日里听多了讨巧话的陈焕耳中着实算不上什么,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陈焕轻哼一声,这小丫头是想着能在二人恢复之后让他放她一条生路呢。   枫黎见陈焕没回什么话,连半点反应都没有,心中叹气,暗暗有些苦恼自己嘴笨。   平时明明最是不喜浣衣局管事嬷嬷那副嘴脸,她也从来没想过自己有那么一天也需要说什么讨好的话——浣衣局的日子虽然过得苦,也有被打骂过,但毕竟是个还算安全的地方,很少掺和到后宫那乌七八糟的事中,所以除了苦些,人过的还算自在,说话也自在,很少花什么心思去想某句话怎么说。   撇了撇嘴,枫黎忽然有点委屈,这一遭对她来说就说是飞来横祸也不为过了吧。   陈焕一抬眼就刚好把枫黎这委屈的表情看在眼里,虽然说用陈焕那张脸做委屈的表情实在是有点违和。   见她委屈,陈焕少有的在心里叹了口气,也是,自己快三十岁的人了,和一个小丫头置什么气啊,这一觉醒来变成这样,对这小丫头来说估计还不如在浣衣局里被人欺负呢吧,毕竟谁愿意……谁会愿意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成了个太监呢。   陈焕想着,忽然顿了一下,说的好像他就乐意变成个女人一样!   不过……女人……大抵也比他们这等不阴不阳的奴才强吧。   一时间思绪有些跑偏,陈焕压下了眼底的轻讽,端起了茶杯。   空气中又是一阵沉默,陈焕轻咳了一声,开口道:“行了,咱家知你不喜现在的情况,咱家也不喜,但事情已经这样了,你最好还是收收心思,想想怎么把戏演的真一点!以后的事就以后再做考虑吧。”   明明是好生劝慰的话,从陈焕嘴里边吐出来就怎么听都不像是好话,像是威胁似的。   枫黎当然也知道是这个理儿,她也不是什么矫情的人,便抿了抿嘴,刚想开口向陈焕讨教讨教每日慎刑司都有什么活计,面对不同的人都应该是个什么态度,却听到小良子在门外唤道:“司公,贵妃娘娘那边差人来,让您去走一趟。”   宫里头能被称为贵妃的就只有一位,国舅爷幼女,太后的亲侄女。   枫黎心下一颤,下意识的有些慌乱地望向了陈焕,见陈焕也微微蹙了蹙眉头,她便更是紧张了,不自觉的握紧了手指。   没听见屋里的回应,小良子又唤了一声:“司公?”   深吸了一口气,枫黎故作镇定的开口:“知道了,先让来人回去回话,说咱家这就去,叫人在外面候着吧。”   说话间,枫黎来到了陈焕面前,求助似的看着他,她真的从来没有和贵人们接触过,就是一两句问话都不曾,这要是真的出了什么差错冲撞了贵妃……纵然是慎刑司司公,怕也是不好的。   而陈焕显然也没想到过会这么快就来了这么一出,两人还没通过气,他也没来得及指点指点这个小丫头。   不过,好在他平日里对人一直不咸不淡的,话少得很,少说,倒也能少错些。   “这趟咱家不便与你同去,你面见贵妃娘娘时,不要抬头看,别有什么表情,也不要主动开口说话。娘娘吩咐你做什么,你只要说奴才定全力为娘娘分忧即可,娘娘交代完,你就以慎刑司事务繁忙为由离开就好。若是被问宫里的事,你便说不知。记住,话少些不要紧,别说错才是重要的。”   毕竟若是被有心人察觉出异样,细纠下去两人都讨不到好果子吃,所以陈焕还是很耐心的交代着。   “是,我记下了。”枫黎此时完全没了方才威胁陈焕时的胆子,也没有刚刚和陈焕说话时的自如,连呼吸都紧张地压低了几分。   枫黎紧张的太明显,陈焕自是看出了,不由得语气稍微软了一点:“你也不必太紧张,往日里咱家话不多,你规规矩矩的,不容易有破绽……更何况,贵妃娘娘也不会太关注我们这等奴才。”   陈焕平时话不多是真的,今天他这半个时辰对枫黎说的话都快追上往日半天的话了,但贵妃不会关注奴才却对也不对,若是普通奴才自是不重要,但陈焕的大名谁人不知,没在御前伺候过,却也颇得重用,不知是不是因为慎刑司司公对宫中的奴才们来说实在是太有威慑力,除去慎刑司的事物,宫中很多大小事宜,皇上都以“谨防出错”为由,让陈焕辅助完成。   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但御前伺候的几位怎么都想不明白,皇上为何会重用一个慎刑司爬上来的奴才。   -   时间容不得耽搁,枫黎也只是听了陈焕那么几句简单的嘱咐就在几个小太监的引路下来到了永华宫,一路上她本是抬着头走路,奈何她一个地处偏僻的浣衣局出来的小宫女,一路上这些个玉台翠树的,她是从没见过,只要抬头就总想四处张望,不能让人看出她不是陈司公的端倪,便只能微低着头,强迫自己不要左右张望。   随着贵妃的大宫女菊儿进了殿中,几个随她来的小太监只能在殿外候着,枫黎便更紧张了,小腿腿肚子都有点打颤,她用牙齿咬着口中的软肉以便让自己保持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目不斜视地在殿中停下了步子,行了礼。   “奴才给贵妃娘娘请安。”   陈焕的提点枫黎并未忘记,所以只管微低着头,目光垂下,尽管听闻贵妃娘娘貌美如天仙,她心中好奇的很。   “起来吧,陈司公。”贵妃的声音温婉好听,却语调平平,没什么波澜,让人听不出态度来。她手拿茶盏,正慢条斯理的喝着茶。   枫黎起身,紧张的情绪促使她想立刻结束与贵妃的对话逃回慎刑司去——虽说慎刑司是以往她听了就觉得害怕的字眼,但如今孤零零的一个人站在殿中被贵妃宫里的下人环绕着,她才突然意识到,如今只有慎刑司才是“她的地盘”,那个说话句句带刺的陈焕也是她唯一可以去依靠的人。   立了一会儿,想逃离的心情让她几次想要开口问“贵妃娘娘唤奴才来所谓何事”,但想到陈焕的吩咐,要她不要主动开口,便咬咬舌尖硬生生的把话吞回嗓子眼儿里。   用完了茶,贵妃终于拿目光扫了一眼枫黎,缓缓开口:“陈司公,本宫已头痛数日,身子乏累不堪,却夜不能寐,太医院数名御医都瞧不出什么端倪来,开的安神方子也无甚用处……菊儿担心本宫,怕是有淫邪秽物作祟,扰本宫的清净,所以特来请陈司公帮本宫查查此事。”   贵妃缓声说到“淫邪秽物”时,枫黎的心里咯噔一下,身上一凉,冷汗竟是刷的冒了出来,隐在袖口下的手有些微微的颤,面上却因为死咬着口中的软肉而保持着平静。   她提着一口气,因为紧张,呼吸都重了那么几分。   枫黎朦胧的听见贵妃都用上了“请”字,更是有些不知所措,她张了张口,道:“娘娘言重了。”   说着,她略顿了一下,回想陈焕对她的吩咐,还未等她继续开口,就听到贵妃继续道:“本宫已经与皇上讲明此事,你尽管去查便是。”   枫黎并不太懂在深宫里来往的套路,完全没有察觉贵妃觉得她稍顿一下是因为心有顾虑而迟疑,才这么补充了一句。   她只是稍稍躬了躬身,学着陈焕的模样回话:“奴才定全力为娘娘分忧。”   听了这话,贵妃这才收回了方才落在枫黎身上的目光,轻轻地“嗯”了一声,却没有直接让她退下,而是勾了勾嘴角,声音中带了丝摸不清的笑意。   “本宫怎么觉得……陈司公今日有些不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给收藏评论的小可爱们笔芯! 第四章   “本宫怎么觉得……陈司公今日有些不一样?”   贵妃的声音柔柔的,却让枫黎在一瞬间觉得遍体生寒。   刚从那“淫邪秽物”的惊吓中脱离出来的枫黎,一下子又跌入了另一个冰窖里。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如擂鼓般,头脑也有些发胀,她抿着唇脑中思绪混乱,好不容易捋出了几句解释的话,却又忽然间记起了陈焕的叮嘱——话少些不要紧,别说错才是重要的,她憋了半晌,窘迫的不行,艰难的屡直了舌头,最后终于开口:“娘娘说笑了。”   贵妃的目光压得她浑身难受,她讨厌被人这样注视,好像被扒光了看透了一般。   能被封贵妃,哪有简单的人。   虽然这位陈司公还是和往常一样,冷着一张脸,话也少的让人纠不出错,但是却没了那种阴冷逼人的气质,整个人……好像柔和了不少似的。   贵妃目光隐晦,勾唇一笑,倒也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之前陈焕说枫黎她没了他活不过这个冬天时,枫黎除了害怕还有那么点不服气,但在她真的面对了贵妃娘娘之后,就知道以她这点斤两还真是八成活不过这个冬天。   枫黎现在小步走在回慎刑司的路上,小腿仍是有点打颤,里衣已经被冷汗浸湿,潮湿的触感让她很不舒服。   她偷偷抬手装作不经意间抚了抚自己的胸口,如擂鼓般的心跳现在已经逐渐平息了下去,她根本就想不明白,她一直扳着一张脸,说的仅有的那么几句话,她也自认为没出什么错,怎么贵妃娘娘还是能看出她有所不同呢?   摇了摇头,枫黎心里叹息,贵人就是和她这样的傻丫头不同,真是有一双慧眼啊。   不过,既然贵妃娘娘没有再追问下去,她便也就当自己顺利过了这一关了。   -   再说陈焕这边,枫黎刚顶着他的皮离开不久,小良子便特意到他面前请了安,一口一个“枫黎姑娘”叫的可是亲切,嘘寒问暖了一大圈之后,恭敬却又带着劝慰之意的和他眼前这位“枫黎姑娘”解释了几句:“司公其实并非冷血无情之人,外面的传闻只是因慎刑司的活计才被以讹传讹,如今枫黎姑娘既然已经被司公带回了慎刑司做了贴身宫女,想来司公也是想好生与姑娘相处,司公这些年来一个人过的并不轻松,还望姑娘能是真心对待司公。”   和“枫黎”唠了半天的小良子怎可能知道坐在他对面的是自家司公,这“枫黎姑娘”话少,他心下有些担忧,忧心自家司公是一厢情愿,而这枫黎姑娘并非是真心实意自愿来到司公身边。   陈焕对于小良子的嘘寒问暖和嘱咐都不咸不淡的应着,心想这小良子倒是个忠心护主的,也不枉他往日待他不薄。   只是……小良子在他身边已经不少年了,也算是相对了解他的人,且都认为他对枫黎那小宫女有意……只怕不出几日,他找了个叫枫黎的小宫女做对食的风言风语,在宫里头就要传遍了吧。   呵,不知这小宫女……会有何反应?   觉得委屈?觉得自己平白受了这无妄之灾毁了清誉?   是否会对他心生不满,却又因着现在的情况而对他敢怒不敢言?   嘴角习惯性的带着讥讽的笑,虽然他不把一个小丫头放在心上,他也有的是法子让这小丫头乖乖的听他的话,但心里却多少有些苦涩,只是被他刻意的忽略掉了。   正因为有了小良子这么一出,在枫黎回到慎刑司进了屋之后,陈焕多看了她两眼,只见她眉头紧皱着,脸色有点苍白,额头上冒着些虚汗,一进屋就有些虚脱了似的坐在了一旁的榻上,单手扶额,看起来身子不甚舒适。   “到贵妃面前走一趟,就虚软成这副模样了?真是没用。”陈焕开口讽道,他忽的起了些看戏的心思,一个这般没见识又胆小的小丫头,会不会因为宫中那些不好听的流言壮着胆子和他怒目而视。   枫黎只是抬了抬眼,却没有回他的话。   可能是因为在路上受了冻,也可能是因为在永华宫中过于紧张又两次受了惊,所以刚刚从永华宫中出来不久,枫黎的胃就开始一下一下抽疼,她以前在浣衣局时是受冻过挨饿过,可却也是头一次知道原来胃疼还能疼到她冒出虚汗来,一路上她死命咬着口中的软肉才忍住抽疼坚持回到慎刑司,若不是这样,指不定会从口中冒出来什么奇奇怪怪的声音。   另外其实她也能感觉到,自己一回到慎刑司整个人反倒放松了不少,就像是……溺在水中的人忽然被人捞了一把,终于能浮在水面上呼吸两口通畅的空气。   所以她听到陈焕嘲讽她,却也没说什么,且她实在是没有力气去说什么了,她只想安静的待一会让这抽疼的胃平静下来。   闭着眼睛静了有一刻钟,枫黎一身寒气已经褪去,胃里也稍微好受了一些,她吁出了一口浊气。   虽然一直都知道她需要讨好这位陈司公,但永华宫这一遭,让她更看清楚了形势,想要扮演好慎刑司司公好好活下去,她自己这脑子是绝对不够用的,只能依托于陈焕,所以枫黎现在是彻底摆好了自己的位置,她决定,以后陈司公让她往西她绝不往东,陈司公让她端茶倒水她绝不闲坐着,一定要把陈司公伺候的舒舒服服的。   所以枫黎缓过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刚刚才永华宫中和贵妃的对话复述给陈焕。   当然为了少听两句嘲讽,她还是把贵妃娘娘看出她今日有些许不同的事情略了过去。   陈焕把那几句对话听了一遍,只是唇角挑了挑,似是立即了解了什么,有些凉薄地开口:“呵,这回不知又是哪位贵人要有血光之灾了。”   他虽是在口上说着血光之灾,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波澜。   枫黎因他这带着凉意的话一抖,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就好奇的问:“司公为何这么说?贵妃娘娘只是害了病才让司公帮忙查看而已。”   “嗤!”陈焕扭头看她,那目光似乎是在看一个傻子,有些嘲笑的意味,“你在宫里真的有六年了?怎的还是这般痴傻?”   被人这么直白的说痴傻,枫黎不由得闷了一口气,想到自己还要倚仗这陈司公,只好一边抿抿嘴唇一遍在心里告诫自己要忍耐。   “陈司公说的是,我打小儿就痴傻,以后就只能仰仗司公了。”   说完,枫黎就开始在心里唾弃自己,她竟然不到半天就学会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功夫了,如此言不由衷的踩着自己捧着别人的话,她头一次知道自己竟然也能说得这么顺口。   陈焕不再看枫黎,也并未解释什么。   当然,不需要陈焕去解释,枫黎没过多久就知道了陈焕这句“血光之灾”到底是怎么回事,没经历过任何宫斗戏码的枫黎龇牙咧嘴,躲在慎刑司里在心中大呼这宫里简直吃人不吐骨头。   -   和陈焕汇报完了在永华宫的那一遭,听他说剩下的事情下午他会指点她怎么做,枫黎总算了心下轻快了起来,再多的麻烦事,也都留到下午去处理吧,她现在可是要放松放松,不然这一会儿一次惊吓的,她怕她下次能活活的被胃里的抽痛疼死。   靠在榻上休息,枫黎总是感觉身边似乎有点淡淡的骚味,头脑放空的她也没有多想,皱着眉头就开口问陈焕道:“司公,这屋里可有经常打扫?我怎么总是觉得有股味道。”   此话一出,枫黎瞬间感觉空气都有些凝固,屋里明明烧着地龙,却让她莫名的打了个寒颤。   凝固的空气中,二人沉默了半晌,枫黎才听到陈焕阴阳怪气道:“咱家的身子就是时常有些个味道,现下枫黎姑娘还是忍忍吧!”   他声音是今天这半天里从未有过的冷硬,像是带着刀子一样穿透了枫黎的耳膜。   枫黎一愣,身子保持着刚刚的动作有些僵硬,她还真是像陈焕说的一样蠢笨痴傻,刚刚那句话怎么就脱口而出了?太监因为受了宫刑,身下受损,她也是在浣衣局中听其他人说过的,也有宫女们在私底下偷偷骂他们“臭太监”,可没想过自己会碰到今日这样的事情,说话一点脑子不过,真是要了命了。   她咬了咬下唇,偷偷地回头看陈焕的表情,只看到自己那张还算清秀的小脸带着阴郁,浑身阴冷冷的气质让人发寒。   感受到了她的目光,陈焕阴沉又带着点恨意的双眼扫了过去,凉凉的一笑,带着有些莫名的神色。   枫黎一触到那充斥着恨意的眸子便刷的转回了头,自知自己闯了祸,如果不是他们现在灵魂交错着,恐怕她早就被陈焕叫人拖出去杖毙了吧……这么明目张胆的戳陈焕的痛处,她虽是无意,却以足够让陈焕感觉到羞辱。   “我不是……”有意戳司公痛处的。   可惜话没说完,就被陈焕冷冰冰地打断:“晚上沐浴,你蒙着眼睛,拿湿布擦身。”   一大早便那么混乱,经历了不少事情,直到现在才闲下来的枫黎,经陈焕这么一句话才想到还有沐浴、如厕等问题等着她,到底还是个姑娘家,她一下子就羞红了脸,咽了咽口水,喏噎着低声回应了句:“是,全听司公吩咐……司公沐浴也……以同样的法子处理吧。”   陈焕紧握着拳头,阴冷的目光盯着那个在方才将他最耻辱的伤口扒开了嘲讽、而他现在却丝毫无法处置的人,冷笑出声:“你放心,咱家对女人的身子一丁点儿兴趣都没有,你还觉着咱家一介阉人会有那旖旎的心思不成?”   他气极,却反过来以难听的话自贬着。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欢迎大家收藏评论一条龙~嘿嘿嘿 第五章   陈焕那自贬的话明明阴阳怪气的,却让枫黎听着有点难受。   她从小儿就过的苦,进宫之前家里饥一顿饱一顿,后来弟弟出生了,家里的粮食就更是不够了,女孩自然是不如男孩受重视,她娘为了让她混口饭吃把她送进了宫……若是不进宫,等着她的怕不是饿死就只能是被卖进窑子里了。   进了宫她跟着嬷嬷学了些宫里头的礼仪,却也只能在浣衣局做一个最下等的宫女,受尽了打骂,一开始时常偷偷的抹眼泪,到后来,就习惯了浣衣局里的活计,做的顺手些,责骂倒也少了些,和同病相怜的宫女们相互帮衬着,苦中作乐,一眨眼六年也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过来了。   虽然她是有点盼着出宫,但也不过只是一种赌博罢了,如果能凭借这张还看得过去的脸,嫁个稍稍富裕些的人家,每日能吃饱穿暖都算她攒到了。只是更多的可能是依然像进宫之前一样连饭都吃不饱,却还要补贴给弟弟,攒钱让弟弟娶媳妇……那般贫苦,其实倒也还不如在浣衣局,多少也是有口吃食。   她从来就是这个社会中的低贱之人,从小到大受过了不少无论她如何挣扎也是毫无反抗之力的苦,这苦除了让她流了不少眼泪,还让她坚强了不少,让她变得越来越乐天,让她学着苦中作乐,让她从不去低看任何人,哪怕这人是所有人都唾弃的不阴不阳的太监。   常年的艰苦生活之下,她枫黎虽然不足够聪明灵巧,却在某些方面多了几许通透。   到底都是这深宫里的可怜人。   一样的卑贱如尘土,谁还瞧不起谁?   说起来,比起她进宫六年仍然是最下等的宫女,她打心底里觉得陈司公能一步一步的靠着自己爬上慎刑司司公的位置,再不济也比她强了不少。   她从一开始就没有不屑过陈焕的宦官身份,在去永华宫走了一趟之后,心里更是隐隐的有那么一点佩服陈焕能日日游走于那么多精明的贵人之中。   可现如今这个状况,她要怎么才能解释清楚她没有厌恶宦官,解释清楚她并非有意羞辱他?   解释不清了吧,只可能说得越多越拱陈焕的火。   枫黎心里哀叹一声,回想到方才陈焕那自贬的语调,心中升出了些内疚来,头一次懊恼自己嘴快。   -   陈焕心情很不好,所以直到午膳之前,他都不曾开口说什么,只是将小良子拿进来给枫黎的文书一言不发的拿走,像往常一般坐到桌前一言不发的看了起来。   他习惯性地想叫小良子进来伺候笔墨,却在开口之前意识到了什么,蹙眉之后抬眼瞥了一眼乖乖巧巧的坐在榻上低着头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枫黎,眉头之前的沟壑更深了一点,终于放弃了叫人伺候笔墨的心思,自己动手开始磨墨。   这是他第一次把目光放在这双手上——那是一双红肿不堪的手,起了不少水疱,红肿充血,有几处已经破了皮,带着血丝的粘稠液体粘在手上。   他的手以前也是这样,所以尽管这双手一直隐隐疼痛,他也一直没有在意。   神情有些恍惚,陈焕有一种错觉,好像忽然回到了他还是个任人责骂的小太监的时候,不管身子如何不适,如何痛苦,也只能强撑着不停做着杂活,强撑着抢几口饭吃。   这小宫女……呵,倒是个能忍的。   浣衣局从来都不是什么人待的地方,犯错受罚的疯疯癫癫的宫人们,尖酸刻薄的嬷嬷,一年到头都洗不完的脏衣,冬日里冰凉刺骨的洗衣水……稍微有点路子有点银两的,谁会愿意待在这种鬼地方,亏她能在这种地方忍受得了六年时间。   陈焕瞧着这双手,心里刚有一点点复杂的心思,就想到了刚刚枫黎那句话,冷哼一声,就那般蠢笨又口无遮拦,不在浣衣局那种偏远的地方而是在贵人面前办事的话,恐怕早就死了八百回了吧!   不,死八百回都不能解他心头之恨!   眼中带了些许阴翳,陈焕抿了抿嘴角。   -   午膳上了,枫黎让本想在屋里伺候的小良子出去自行用膳去,屋里又只剩下了陈焕他们二人。   再一次被从屋里赶出来的小良子简直哭了:伺候司公几年的情谊都不如刚认识没多久的贴心人儿,我可真是可怜啊。   饭菜并没有多么丰盛,但比起枫黎在浣衣局时那下等宫女的吃食,当然还是好了不知多少倍的。屋中也没有外人,枫黎便端起碗来大口大口吃的毫不客气。   这副不太好看的吃相让陈焕看在眼里,他“嗤”了一声,说出的话依然带着刺:“你这吃相还真是让咱家大开眼界。”   枫黎刚刚吃了一道小菜,很是合她的口味,于是一连拿着筷子夹了好几次。   听到陈焕的话,她倒也不恼,她吃相不好她自己也知道,陈焕的话也没说错什么,所以她只是含含糊糊的回应道:“从前饿怕了,活了十八年,头一次吃这么好的饭菜,可不能浪费了呀。”   陈焕挑了挑眉,他现在所在的这小身板,瘦弱的哪儿像是十八岁的模样。   不过这身子倒是和他的不一样,见了这一桌饭菜,肚子咕噜咕噜的,饿的不行。   “再说司公这身子骨弱了些,今天这半天我就胃疼了两次。这些日子就当我替司公调理调理好了,以后若是换回来司公也好觉得通透些。”   这话说的既是枫黎的心里话,也带着一点讨好陈焕的意味。她自知之前她那蠢话惹恼了陈焕,所以想做些什么弥补一下,可她也知道不能因为道歉而重提此事,提一次就是给他往伤口上撒一次盐,所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自然的相处才是最好的选择。   用完了午膳,枫黎就开始头疼下午的事情了。   上午贵妃吩咐陈焕做的事情,现在当然是由她去做。陈焕就算看她不顺眼,却也不得不把她要做的事情一件一件的给她捋了出来,怎么吩咐小良子,从慎刑司带多少人走,带着人去哪几个宫,查出问题了怎么办,把人带回慎刑司之后怎么做等等。   枫黎虽然见识不算多、反应慢些,但记性还不错,听陈焕说了一遍就把流程记得七七八八。   出了慎刑司就又开始提心吊胆的枫黎正走在路上,身后是一众慎刑司的人手,浩浩荡荡一条长长的队伍倒是……有那么几分霸气。   但这个场景在其他宫人眼里就不是霸气而是煞气了,看到披着陈焕皮囊的枫黎为首的众人,没有一个宫人不把心提到嗓子眼——慎刑司司公亲自带人办事,不知这回会是哪个宫的哪些人要被洗涮一回了。   要是说今儿一大早去浣衣局把陈焕带回慎刑司时,一路上接收到宫人们恐惧又隐隐有些厌恶的注视,枫黎还在当时不知所措的慌张之下隐隐觉得新奇和神气,可如今再看到所有人见了她都立刻带着惊恐低下头去不敢与她对视,她开始有点……难受。   所有人对这位慎刑司司公的恭敬都是因为恐惧,所有人连与他对视都不敢,更别提交谈了。   每天陈司公看到的都是这种见了瘟神一样的眼神,遇到的都是恨不得能躲他多远躲多远的宫人。   现在接受这些注目礼的人成了她枫黎,一路上的宫人实在太多,她还真是做不到忽略别人,众人的目光让她觉得头皮都有点发麻。   怪不得这人和她说自己话少,这就是有话也没处说啊。   枫黎心里默默吐槽。 第六章   枫黎这个下午忙活了将近两个时辰,但其实她需要去做的事情并不多,在她看来,她顶着陈司公的皮囊其实只有一个震慑功能,基本是她带人去了一处,小良子就命人去搜宫,似乎对这种工作已经熟悉到手到擒来的地步。   那些被搜了宫的嫔妃宫女们则明显紧张的很,位分稍低一些或是不很受宠的尤甚,生怕从自己宫里搜出来什么能要了他们命的东西来。   慎刑司如此兴师动众,没有人敢不重视。   而枫黎这个没经历过宫斗戏码、被陈焕嘲笑痴傻的人,再是对宫里嫔妃们的争斗知之甚少,在看到从王贵人宫中搜出了一只装着人偶的小木盒时,也懂得了为何陈焕说这宫里要有人受“血光之灾”了。   宫中最忌讳淫邪之事,巫蛊之术更是使不得。   搜宫搜出了这背后刻着贵妃娘娘生辰八字、被扎着无数银针的人偶,皇上震怒,当即下旨,凡是与这人偶沾了边的宫人全都被哀嚎着押进了慎刑司,多半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   枫黎只是见识少,却并不真的傻,在看到那人偶之后心里就跟明镜儿一样想通了这里头的前因后果,那一瞬间她冷汗连连,不是因为这巫蛊之术使皇上震怒,也不是因为大量宫人被关进了慎刑司,而是因为她忽然想起了贵妃娘娘的那一句“陈司公今日有些不一样”。   不管是贵妃娘娘自身的病痛还是这从其他宫中搜出来的人偶,大抵都是贵妃娘娘自己的手笔,为的就是铲除对自己有威胁的嫔妃,可见其心思深沉且手段狠辣。   而她,又因为身上最被忌讳的怪事而让贵妃娘娘看出了端倪。   这件事,她上午为了不让陈焕嘲讽而没有讲给他听。   这怎么可能让她不心慌。   浑浑噩噩的带着人,押着这些有嫌疑的宫人们回了慎刑司,枫黎吩咐小良子将人都关进了牢房之后,进了屋见了正靠在榻上闭目养神的陈焕,紧绷的精神才稍稍舒缓了那么一点点。   和慎刑司司公灵魂互换了这种怪事她没有任何人可以倾诉,她不敢也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就算是之前相识几年的浣衣局的朋友也不行——她不能因为自己的脆弱倾诉而牵连任何人,不能让这个怪事有任何传出的机会而给陈焕和自己带来祸事。   所以她只有陈焕了。   有什么话她只能和陈焕说。   “司公……”枫黎绵软的语调带着点颤抖,她头一次主动去抓住了他的手腕。   陈焕本来就只是假寐,被她一触碰便用眼角瞥了枫黎一眼,将手腕从枫黎的手中抽了出来。   “你既是厌恶咱家这不干净的身子,还是别拿手碰你自个儿这皮囊了吧,这要是碰脏了以后换回来时可怎么洗都洗不干净。”他的语气淡淡的,似乎真的一点儿也不在乎扎在他自己心中的那根刺。   枫黎被堵了一下,她咬唇,知道是自己说错了话才让这人这般反应,让他有了这样的印象之后,要想改变绝不是简单的事,便只能干巴巴的说道:“司公,我似乎从未说过我厌恶你吧……”   她真的只是当时说话时真的没能反应过来,但凡多想想她绝对不可能会说出那种撕扯别人伤口的事啊。   听了这没有任何说服力的解释,陈焕的嘴角极快的挑了一下,扭过了头并不看枫黎,只是凉凉的开口:“得了,厌恶咱家的人多得是,也不缺你一个,咱家也压根儿就不在意你一个小小的宫女。你既不喜便不要碰咱家,若是担心日后你我二人回复原样后咱家会对你不利,你大可放心,只要你别把听到的看到的,这些不该说的东西胡乱传出去,咱家便不会伤你性命。”   他陈焕在慎刑司这么多年,其实早就不是有恻隐之心的人了,对于这个未来必定会借着他的身子知道更多宫中秘事的小宫女,他自然是知道一旦恢复就应该去派人将她神不知鬼不觉的做掉的。   反正只是个下等宫女,命如草芥,可供她选择的死法都多得是。   但他刚刚假寐时,枫黎刚一进屋稍稍接近了他,他便已经闻到自己身上那股子难闻的味道了。   今日走路多些,枫黎心里又担惊受怕,所以比往日更严重些,味道也更重一些——往日身上涂些香料还整遮住味道,可今日连香料都遮不住那味道了,两种味道混杂在一起,更是难闻。   别说是她一个姑娘家,就连他自己都觉得恶心。   担惊受怕又要替他出面处理宫中事务、和贵人们周旋,还要一直忍受他这恶心的身子恶心的味道,受着其他人的白眼,真是无妄之灾啊。   他现在虽然在宫里头游刃有余,但他好歹也是花了近十年的时间一点点熟悉一点点的往上爬的,这小宫女从一个最低等的宫女一下子变得要日日与主子们接触,心中的压力可想而知。   他都觉得这小宫女实在是可怜了。   受了这么多苦,要是刚一换回去就让他派人处理掉,连命都活不成……   呵,真可怜。   算了,陈焕在心里叹了口气,饶她一命吧,只要到时她老老实实的。   而枫黎,现在哪有心思去想两人换回去之后如何,要是真的引起了贵妃娘娘的注意,他们两人怕是都活不到换回去!她到底只是个普通小宫女,恐怕对她稍稍施一点刑罚就能让她哭爹喊娘的把她与陈焕之间发生的怪事给说出去。   “司公,贵妃娘娘今早似是看出我有所异样了……万一以后接触再多几次,我怕是真的会露馅!司公你说,这可怎么办?”枫黎也不再去拉陈焕的手腕了,而是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她越想越觉得紧张,脑子里已经上演了一出悲剧大戏。   陈焕听了枫黎讲了一下上午的事情,神色只是凝重了一小下,继而眉头很快就舒展开了,他也不着急,慢条斯理地说道:“这不打紧,贵妃娘娘应是很快就听到传闻,便不会怀疑了。”   “传闻?”   陈焕知道枫黎疑惑,但也并不解释。   是啊,传闻,慎刑司司公找了个对食的传闻,所有人都会以为他是因为有了贴心人儿才会少了几分戾气吧。   所以你在知道宫里的人都以为你和最凶神恶煞的太监成了一对儿之后,会露出什么样的厌恶的表情呢。陈焕稍稍抬了眼,看着这张仍然带着疑惑的小脸,有些自虐般的想着。   枫黎见陈焕如此胸有成竹的模样,心里仍有疑惑,但既然想不通她就不再去想了,较真还真的不是她的性格,反正陈焕比她聪明多了,他都不着急,那估计也没什么大的问题。   所以贵妃这问题就让她半信半疑的从头脑中略过去了。   “司公,下人们都已经招了,只剩下王贵人那边还得司公您亲自去审了。”   小良子在门外的声音适时的响起,拯救了屋里二人即将陷入的尴尬,可小良子这话里的内容却怎么都让枫黎高兴不起来。   跳过了对自己小命的担忧,枫黎的思绪就回到了这次“巫蛊案”之上了,贵妃娘娘一手策划此事,上次陈焕既然能知道马上就有人会遭受“血光之灾”,说明他早就想到会是这种结果,但还是任凭势态发展,告诉她应该怎么去带人搜宫。   现在又要去牢房里审问……这不就是屈打成招吗?   明知是诬陷,为何还要这样做?   枫黎抬头,将目光落在陈焕的身上,神色有些复杂。   陈焕直接无视了她这目光,稍稍理了一下在榻上小憩而有些乱的衣裳,道:“你带咱家一起过去即可,到牢里把其他人都赶出去。”   -   一脚刚踏进慎刑司的刑房,枫黎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双眼下意识的往里看去,立马被里面血肉模糊的场景吓得腿都软了。   以前她远远的看到过陈焕杖责一个宫女,但毕竟距离远,视觉冲击力没这么强。   这回连着血腥味和入目的殷红一股劲儿的钻进了她的脑子里,她咬紧了牙关,嘴唇发颤,脸色苍白,手用力的握成拳,直接抠着掌心,刺激着她,让她保持理智。   忍住,忍住,忍住。   枫黎告诉自己。   入目的血腥场景让她又是惊惧又是恶心,可同时也在提醒着她,死亡离她如此之近。   若是此时她忍不住而让人瞧出了她与陈焕之间的不对之处,这一身鲜血气息奄奄的,可能就是她自己。   一路跟在枫黎身后的陈焕自是把她的颤抖和手背上因紧握着拳而蹦出的青筋都看在了眼里,他就说吧,这小宫女真是可怜。   走到了王贵人的牢房处,枫黎一转身,刻意的皱着眉头,用那不甚友善的目光扫过了身后的小太监们,道:“你们都下去吧,只枫黎留下。”   小良子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来,枫黎姑娘这是惹了司公不高兴了?本来司公带着枫黎一起来牢房他心下就觉得奇怪,但又不敢问什么,现在还让一个枫黎这一个小宫女留在牢里看着司公自己上刑逼供……这场景恐怕会让枫黎姑娘吓掉半条命吧!司公如果真的中意枫黎姑娘,想让她听话些,这样做可真的不是什么好法子啊!   张口想劝一劝司公,却在对方的瞪视中把话憋了回去。   小良子也不敢多说些什么,只能瞥了一眼正背对着他的枫黎,暗暗叹气:枫黎姑娘这样倒也有几分可怜。 第七章   牢房里的小太监都被小良子带了出去,只剩陈焕和枫黎两人。   枫黎已经被牢房中的血腥味熏的有些头晕脑胀,还隐隐有些反胃,浑身上下难受的很。   “去墙角蹲会儿,闭上眼睛,捂上耳朵。”   得了陈焕的指示,枫黎二话不说立刻乖乖巧巧的跑到墙角,面冲墙壁,双手捂住了耳朵。   但是那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还是一声不落的传到了枫黎的耳朵里,声音嘶哑,叫声凄厉,听起来仿佛是来夺命的恶鬼!   枫黎紧咬着有些发白的唇,再松开时因方才的压迫,唇上反倒有了几分血色。   这位王贵人明明是冤枉的!   她听到王贵人一直在嘶吼着希望皇上来替她洗涮冤屈,她听到王贵人一声一声的说自己真的没有做过任何伤害他人的事情。   这就是她以前羡慕的主子们的命运。   竟然也会这般的……凄惨,在这个时候,甚至比她一个在浣衣局任人打骂的小宫女还要凄惨。   以这惨叫声和血腥味为背景,枫黎的眼眶逐渐红了,眼中起了雾气,她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宫女,为什么会碰上这种事情啊……她好想回浣衣局啊,管事嬷嬷那阴阳怪气的谄媚语调,放在现在都成了亲切的回忆了。   又是一声凄厉的叫声,让枫黎打了个颤,将思绪收了回来,她猛地眨了几下眼睛,强迫自己收起了眼中的雾气,一会从牢房里出去,可不能让人发现她这个“慎刑司司公”的异常……她想活命。   宫嫔到底是柔弱的,不出一刻钟,这牢房中的哭喊声就渐渐消减了下去,只听到王贵人虚弱的声音传来:“我招……你还是,给我个痛快的吧……”   “咣当”一声,陈焕手里的刑具被他一把丢在了一旁的木桌上,他用没有沾到血的左手拿了一张慎刑司的人早就准备好了的纸来,那纸上已经写好了王贵人的“口供”。   “王贵人只要在这里按了手印便好。”   陈焕声音依然没有任何波动,流程也是轻车熟路,可他越是熟练,枫黎心里就越是心凉。   这种屈打成招的活计,陈焕怕是没少做。   王贵人认了罪状,陈焕也收好了口供,枫黎听声音便知今天的审问算是结束了,便眯着眼睛小心的回头去看陈焕,不想却正巧看到陈焕一手执着一把巴掌大的短刃,一手捏住王贵的下巴强迫她张开了嘴,刀起刀落,王贵人猛然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喊叫,之后再发出的声音就全部都是含混不清的音节——明显是被割了舌头。   枫黎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吓破了胆,长大了嘴,可嗓子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发不出半点声音,瞪大的双眼含着深深地恐惧,正巧和陈焕回头过来依然不咸不淡的神情撞到了一起。   于是映入枫黎眼中的便是,她自己那身子一脸淡漠的站在满身鲜血的王贵人身前,拿着刀的右手已经被鲜血糊的见不到一丁点儿肉色,就像是吃人的恶鬼!   腿一颤,她后退了一步,脚下有些站不稳,好在背后就是墙,才让她没有腿软的栽倒在地上。   怪不得所有宫人见了这位陈司公都是那种眼神……她当时竟然还有些可怜他……枫黎吓得小口小口的急促喘息着,按在墙上的手也在微微的打颤,双眼中和其他宫人如出一辙的恐惧就这样落在了陈焕的眼中。   看到自己这身皮囊如今这般模样,陈焕忽的想到以前,他刚刚来慎刑司时,每次看完其他人上刑,回到自己的住处把自己蒙在被子里时,是不是也抖成了这样?   他冷笑一声,而这个小宫女,现在是不是回想起了今天对他说的话,后悔的要死?   和陈焕沉默的对视了半响,枫黎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都……都已经招供了,为何还要……要……”割她的舌头?   “不知悔改,辱骂皇上与贵妃娘娘,藐视皇权,截舌,惩一儆百。”陈焕从一旁的木桌上拿了一块早就备好的干净湿布,细细的擦了沾了血的手,“若皇上问起,你就这么答。”   不用这种方法封住她的嘴,若是她把今日慎刑司司公被上刑场面吓破了胆的事传了出去怎么办?一个浣衣局出身的小宫女上刑手法熟练被人知道了又该怎么办?   王贵人的性命需得等到皇上的话才能取,所以便只能让她说不出话来了。   方才陈焕上刑时,考虑到不能让外人瞧出来是谁上的刑,陈焕特意选了不容易溅出血来的刑具,上刑过程也是一直留意着,所以沾了血的地方很快就擦了个干净。   枫黎的唇还是有点哆嗦,她蠕动着嘴唇,默背了几遍陈焕刚才说的话,一块染了粘稠血液的布巾就被扔到了她的手中,她浑身一抖,那布巾险些被她扔了出去。   “拿着,一边擦手一边走出去,擦的差不多了就随便丢给谁。”陈焕说完,只见他狠狠地咬了自己的嘴唇一口,殷红的血就这么流了出来,再抬眼看枫黎时,他此时那双杏眼中已经充满了恐惧,隐隐的似乎还有水光流转,脸色也渐白。   似乎真的被“慎刑司司公”的行刑审问吓破了胆。   枫黎用力锤了两下自己现在一直在发抖的腿,连续深呼吸了好几次,却还是有点迈不动脚,她不知怎么办,心中又怕又急,只能用那充斥着雾气的双眼望向陈焕向他求助。   陈焕知她现在的情况,只是瞌了瞌眼,似是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不着急,你先缓缓。”   他现在心里有些复杂。   他好些年没有对谁有过恻隐之心了,之前觉得枫黎可怜,更多的是有一种嘲讽的心态在其中。   而刚才,他看着自己那副皮囊露出的惊恐和无助,不可避免的想到了他在十几年前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太监时的那些过往,就忽然有了那么一种……感同身受的感觉。   缓了有一刻钟,枫黎终于平静下来,小腿也不再颤抖了。   她吁了一口气,扶着墙站了起来,扭头没有看陈焕,只是对他道:“我没问题了,司公,我们快些走吧。”   如果可以,她一秒钟也不想再呆在这个地方了。   -   从牢房里出来,已经是酉时了,天色渐晚,今日之事告一段落,再加上枫黎身体实在不适,便直接与陈焕一起回了他那独立的小院。   枫黎一进屋里,掩紧了门一扭头就呕了一地,她胃里抽痛着,鼻间仍是充斥着那涩涩的血腥味道,脑子里陈焕割王贵人舌头的画面久久不散,她越是想忘掉那个画面,那一幕就越是清晰。   她扒着一旁的地面,胃里翻江倒海,中午进的吃食全都吐了个干净。   呕的厉害,痛苦到眼泪积蓄在眼眶里,她用力大睁着眼,眼前的物象因为泪水而模糊不清,可愣是没掉出一滴眼泪。   陈焕到底是看不下去了,他出了门,冲不远处候着的小良子道:“司公身体不适,需得先沐浴,去备热水,屋里也差人打扫一下,再端些漱口的温水来。”   吐的直冒虚汗的枫黎听到陈焕的吩咐,竟然觉得他这没什么起伏的语调里掺杂了那么一点点对她现在模样的不忍,回想一下陈焕在牢里时那副心狠手辣毫不留情的模样,她想,陈司公大概是因为他们现在的特殊情况,所以才对她多有容忍吧。   这人可真是个瘟神……他那般折磨人时内心里真的无动于衷吗?   -   枫黎拿温水漱了口,空气中这些气味并不好闻,她有些脸弱,便一边擦着额头的虚汗一边带着些小心的意味冲陈焕道歉:“对不住司公,糟蹋了您这身子……”   本就有些胃病的身子,往后要是一直让她这样占着,见一回血腥吐一回,估计状况会是每日愈下。   虽然这罪魁祸首是陈焕自己,那血腥的场面,哪个女子能受得住?不过……枫黎苦笑了一声,也不是人家陈司公愿意和她一个小宫女互换身体,审讯逼供也是职责所在,虽说这职责……实在是让她难以苟同。   “咱家这残破之躯,糟蹋就糟蹋了。”陈焕的语气轻飘飘的,对枫黎所说的毫不在意。   没多久,院里的下人就备好了热水,利索的抬了桶进屋,还立好了屏风。   枫黎吐的有些虚,身上极度难受,但还是强撑着精神起了身,她知道自己身上各种难闻的味道混杂在了一起,说不出的怪异,让人难以忍受。   她在屏风后面,很自觉的蒙了眼睛之后才摸索着解了衣服,进了桶,洗了头,又用湿布将身上擦了个干净。   若是往日,枫黎托着陈焕这副身子去沐浴,就算是蒙着双眼什么都看不见,光凭着手上隔着布巾的触感,都能让她害羞半天,但此时刚从牢房里出来不到半个时辰,还没能完全从那些场景中脱离出来,满脑子里都是那血腥的记忆,所以实在是没有这些心思。   她头脑有些混乱,很快就结束了沐浴。   作者有话要说:  有朋友在评论中提出了问题,可能我在表达上有些歧义,所以在细节上稍稍调整了一下,有问题欢迎指出,但还希望小可爱们别阴阳怪气的,好好说渣作者都会认真听取意见的,谢谢大家。 第八章   陈焕知今日自己动了刑,身上也都是血腥味,便也以相同的方法简单的擦洗了下身子,从里间出来,没想到枫黎已经叫人上了晚膳,正坐在桌前等着他。   “胃口倒是好,现在也能吃得下?”   陈焕话里还是带着刺,枫黎听了无奈的笑笑,吃不下能怎么办?觉得反胃能怎么办?任凭身体虚弱下去吗。   她一开始还奇怪陈焕为什么会有这么严重的胃病,现在知道了,这人若是每日都面对这样的活计,时间久了,胃能好才是真的奇怪呢。   “我让小良子上的都是清淡的小菜和粥,司公多少吃一点吧。”枫黎说话声音很轻,少了些今天早晨时的活力,有些蔫了下去。   与她同桌而食的,是个那般……残忍的人。   枫黎压住了对于陈焕的恐惧,面上不显,内心却始终提着一口气,摆在桌面上的手还是有些发颤,她便将手放倒了桌下。   陈焕长期以来早已经习惯了牢里那些血腥,上完刑虽然会有些不舒坦,但沐了浴洗去了一身味道之后,却也不会因为进了刑房上刑而吃不下饭去。再加上枫黎那皮囊每天饮食规律的很,到了时间自动的开始咕噜咕噜的响,胃口就更是好了,也可以说,陈焕已经好些年没有过这么好的胃口了,不仅没有吃多了反胃,反而一改以前食不遑味的状态,吃嘛嘛香。   枫黎就比较惨了,吃了两小口菜、喝了小半碗米粥就已经很是勉强了,她揉了揉有些不舒服的胃口,喝了几口温水压下了有点翻腾起来的恶心感觉,独自起了身斜倚在榻上。   屋里只有她和陈焕两人,她又有些惧怕陈焕,所以不免有些紧张和尴尬,想了想,她冲门外唤道:“小良子,往后记得上些养胃的药膳。”   门外被点了名字的小良子心里一喜,立马恭恭敬敬的回了话:“司公总算了肯进药了,小的这就去准备。”   “咱家这幅样子,你大可不必在意,喝那么苦的药,你现在非得把刚勉强吃下去的东西吐个干净不可。”陈焕这顿晚饭吃的从未有过的好,和枫黎的境况刚好相反,此时倒觉得有那么几分……惬意。   他还是个小太监时,时长饥一顿饱一顿的,时间久了,肠胃早就出了毛病,留下了病根,时常没有多少饥饿感,就是一整天不吃饭也不见得会觉得多饿,只会感到胃疼,稍微吃些东西却又会撑得慌,反胃的感觉让他很难受。   小良子劝他每日喝药调理肠胃,可他不想每天都喝那么三大碗药汁,虽然不需要每日去主子们面前伺候,但毕竟他们这种人,若是喝多了水最后不舒爽的还是他们自己。   时间长了,他也就习惯了,再加上很多时候事忙,就更是刻意的忽略了,总归是不至于疼死人。   “不仅不在乎别人的性命,就连自己的都不在意,也是少见。”   也不知怎么想的,明明觉得陈焕是个残忍的,心里惧怕的很,可这么一句话还是脑子一抽就从枫黎口中吐出来了。   王贵人那凄惨的喊冤声久久的再她耳中回旋,她不懂为什么陈焕明知是诬陷却任凭势态发展,就算那人是贵妃,不是还有皇上呢吗?为什么不能请皇上听听王贵人的解释?若是皇上自己发现了问题,那……也不算是得罪了贵妃娘娘吧?   “呵,咱家本就是个奴才,连自己这条贱命都在意不得,又哪儿又资格去管别人的性命。”陈焕的话语中又带上了讽意,他心里倒是并非真的不在乎自己的性命,毕竟是一个从底层一点一点爬上来的,无论怎样还是想在这个位置上多活些时日。   他这么说,既是没好气的气话,也是他们这些奴才要面对的悲凉的事实。   生或死,不过是上位者的一句话罢了。   枫黎听了他这话倒是一愣,她忽然扭头直直地看向了陈焕,她自己那张清秀的小脸上的表情很是凉薄,嘴角似笑非笑的挑了一下。   【本宫已经与皇上讲明此事,你尽管去查便是。】   贵妃娘娘的话忽然从她有些混沌的脑中闪过,枫黎的眉头不禁轻皱了起来。   许是因为先前她的精神一直处于紧绷状态,根本无暇顾及其他,现在总算松弛下来,才忽然想起,这慎刑司陈司公虽然深受皇上重用,一般的宫女太监也就罢了,陈焕确实可以随便找个由头处置这些宫人,可王贵人就不一样了,位分虽说不算高,但也好歹是个主子,别说是陈焕,就是贵妃自己,于理来说都不可能这般随意处置……   能随意处置任何宫中之人的,也就那么一位而已。   这……枫黎的面色一凝,呼吸也不自觉的压低了些,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不该知道的?   对于陈焕那些残忍手段的惧怕忽然间被投射到了其他地方。   所以这些都是在皇上的默许下发生的?是陈焕读懂了皇上和贵妃的意思所以才下了狠手?   还是她太过蠢笨所以想错了?   枫黎是有点想问陈焕的,但是她下意识地有些回避这答案,总是感觉……她还是离宫里这些事越远越好。   当奴才的都善于察言观色,陈焕更是,他瞧见枫黎那表情的变化,心里哼笑一声,心说还不算傻到没得救。   这些皇家的事,哪有他们这种奴才能左右的?   接了命令,只管去做便是,不多说也不多问,就是他一个奴才的本分。   -   端着那苦臭的药汁,枫黎内心里其实是有些抗拒的。   尽管这是她自己命人端来的。   在小良子那充满了欣慰和期待的目光中,枫黎心情复杂地一口干了那碗药,翻江倒海的感觉让她往上呕了一下,却转过身捂住了嘴,憋的眼眶发红。   一旁的小良子忙递上了早就准备好的温水,枫黎拿水漱了口,又喝了两小口往下压了压。   “好了,这边不需要你忙了,下去休息吧。”枫黎把还剩了一点温水的杯子递给小良子,道。   小良子有点诧异的快速看了一眼披着陈焕皮囊的枫黎,他怎么总是觉得今天的司公温和了许多,更体恤下属了。他接过杯子,又飞快的瞥了一眼披着枫黎皮囊的陈焕,压下嘴角的笑,小心的凑到枫黎耳边悄声道:“本来小的还想问司公要不要为枫黎姑娘收拾一间屋子出来……如此看来司公与枫黎姑娘相处甚好,小的打心底里为司公高兴。”   他在陈焕身边久了,又是真的关心陈焕,所以偶尔也会和陈焕插科打诨两句,陈焕也不太介意。   但此时他的话倒是一下子提醒了枫黎,枫黎眼皮一跳,本来就要脱口而出的命令的话语被她压了下去,她刷的转过了身,看着陈焕:“枫黎……姑娘,可要小良子帮你收拾间屋子出来?”   说完,她的目光带着些期待,用力地冲陈焕眨了眨。   而陈焕却直接无视了她那眼神,垂眸一副摆出了一副有些害羞的模样。   “不必了,与司公一间就好。”   枫黎:???   得了“枫黎姑娘”的话,小良子一边掩着笑一边退了下去。   枫黎有些苦笑这看着小良子嘴角带着欣慰的笑容离开,她叹了口气,抬眼就见到陈焕披着她的皮来到了自己的面前,那张表情冷硬的脸现在看起来有些陌生。   “怎么,不想和咱家共处一室?你都已经替咱家擦洗过身子了,现在还有什么可害羞的?”   陈焕这话可以说很是暧昧了,让枫黎觉得有几分头疼,这擦洗过身子……好吧,是擦洗过,但这擦洗怎么说也……不太一样吧?想到饭前的“沐浴”,她现在才开始觉得脸有些烫。   见枫黎的脸皱成了一团,脸色有些微红,明显不是很乐意的模样,陈焕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有一点的耐心很快就被磨下去了,有些躁气上涌,他冷着声音开口:“若半夜突发什么事情,你自己可能应付?”   枫黎咬着唇,她不能。   不等对方回话,陈焕又继续说起了话,这次又带上了那自嘲自贬的口吻。   “别说你我二人现今身体对调,就是没有对调,咱家毕竟不是真男人,也对你做不了什么!还是说……你希望咱家对你做点什么?嗯?”   枫黎被他下了一跳,险些真的跳起来,她有些开口磕巴了两下:“你你你……”你了几下,她脑子不自觉的想到之前拿着布巾擦洗的触感,虽是陈焕自己的手,但是触觉却是她在感受着,脸更是红了,“你把不把自己当男人我管不着,但在我这里你就是个男人,哪能和你睡在一间屋子里!”   她虽是知道宫中的内宦和其他男人不太一样,但到底是没经过人事的丫头,并不清楚到底是哪里“不一样”,陈焕不是女人,那对她来说就和其他男人没区别。   这回反倒是陈焕怔了一下,看枫黎的模样,明显也不是在撒谎的样子,反倒像是有几分羞恼。   可就算你把我当男人,我也不是呀!他有些躁得慌的心情稍稍平静了一点,说起来,和一个太监睡在一个屋里,传出去之后的风言风语,还不如和个男人呢吧。   枫黎那脱口而出的话,明显的取悦到了陈焕,却也在同时让陈焕心里堵了一下。   最终还是化作了自嘲。   “不早了,早些休息吧。”说罢,已经洗漱好了的陈焕也不再多言,翻身上床。   枫黎也知道他们二人最好还是睡在一间屋里,无奈的抿了抿唇,独自洗了漱,又拿了厚厚的毯子窝在了榻上。   她并不想去回想今天的事,但是只要一闭眼,白天里发生的那些事总是一幕幕的在她的脑海中反复出现,一会儿是王贵人浑身是血的凄惨模样,一会儿是她自己的皮囊一脸冷然的擦着沾满了血的手,一会儿又是在浴桶中擦洗时手下隔着布巾的触感……   许是实在太累了,枫黎在脸上忽冷忽热的变化中,倒也是很快就睡着了。 第九章   王贵人带着满脸的血迹,嘴中的说话时含混不清,口中还一直向外冒着汩汩的鲜血,双手狠狠的掐着枫黎的脖子,浑浊的双眼中带着滔天的恨意。   “为什么割我的舌?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不让我见皇上?”   她说的每个字都根本无法让人听清,但枫黎就是能听懂她的话。   枫黎被掐的完全无法喘上气来,她奋力挣扎着,却怎么也无法挣脱,恐惧而又绝望的泪水顺着脸颊刷刷的流下。   “啊!”   在黑暗中猛地睁开了双眼,枫黎大喘了几口气,脸颊上的泪水冰冰凉凉的,她抬手,是陈焕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他们没有换回去。   “唔……”她忽然之间悲从心来,在哭出声的一瞬间拿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将剩下的声音全部咽了回去,只剩下了小声的抽泣声。   这种事情为什么会让她遇到?   她不想一天到晚绷着脸冷冰冰的不说话,她不想和宫里的主子们有什么接触,她不想带着慎刑司的人去搜宫,她更不想闻刑房里的血腥味听那声嘶力竭的惨叫……   太累了,她感觉只这一天就让她精疲力尽。   夜晚的噩梦更是让她的精神都有些衰弱,头疼欲裂。   她虽然没有上手去审讯,但沾了血的却是她的那副身体,她亲眼目睹了自己的双手沾满了鲜血的模样。   沾满了王贵人的血。   王贵人到死,也会记得是一个小宫女对她严刑逼供,还残忍的割了她的舌。   就算是未来她与陈焕互换回了身体,她想,她也无法再向以前一样轻松地在这皇宫之中自处,没有办法向以前那样与浣衣局的朋友们谈天说地。   原来一个人的变化,只需要那么个把个时辰。   逐渐的停止了低声的抽泣,枫黎深吸了一大口气,感觉自己冷的发抖,她忽然觉得慎刑司就像是一座巨大的冰冷的坟墓,不知埋葬了多少宫人的性命。   但同时,慎刑司也是她现在最后的屏障。   枫黎低头看着这只修长好看的手,谁能想到这样一双手无数次的拿起那些刑具,将刑房中的人折磨的痛不欲生呢。   只这一天就让她如此疲惫,那陈焕呢?在慎刑司这么多年,可会觉得疲惫又压抑?可会厌倦了这种生活?   【咱家本就是个奴才,连自己这条贱命都在意不得,又哪儿又资格去管别人的性命。】   陈焕之前的这显得有些丧气又有些自嘲的话清晰的在枫黎的头脑中回荡了起来,她垂眸,也是,要是能光明正大、干干净净的活在这世上,谁会愿意去沾染这血腥呢。   就如同她如果在宫外也能吃得饱饭,又怎会愿意来宫里日日辛劳还任人打骂呢。   想到入宫前的穷苦和在浣衣局受的责打,枫黎勾了嘴角突然笑了一下,脸上那有些自嘲的表情倒是和陈焕别无二致。   她已经好久没有哭过了,自从在浣衣局里,她意识到自己无论怎样都无法反抗“命运”时,她就已经放弃了对生活的反抗,活着,吃饱,听着她所不喜的管事嬷嬷的恶言恶语或是溜须拍马,然后尽可能的与交好的宫女们相互帮衬,体会她生命中最后的一点温情,苦中作乐,等着二十五岁之后放出宫去。   出宫之后,再如同进宫之前一般,挣扎着在社会最底层生活。   她以往唧唧喳喳的和其他宫女谈天说地,并不是不会觉得苦,而是早就看明白她无论怎么做都改变不了什么,所以才刻意不去想那些苦难与悲哀。   今日的大起大落似是让她一下子回到了那个会怨天怨地的时候,她开始想为什么会是她?怎么就是她呢?   积压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苦一下子全都反弹似的迸发了出来,她蜷缩在榻上,双手环着腿,在黑暗之中默默地流着眼泪。   意识是有些混沌的,她不知过了多久,眼泪也流干了。   她吸了吸鼻子,痛快的流干了眼泪之后,心情倒是好了不少,所有的悲苦像是都随着她的眼泪流走了。   轻轻地拍了拍脸,枫黎又成了那个乐观爱笑的小宫女。   享用普通宫人永远吃不到的膳食,享受宫里头所有下人们对自己的恭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假装陈司公的这既艰难又享受的一遭,和浣衣局里日夜不休的辛劳、出宫后依然贫苦的日子相比,究竟哪个更痛苦呢?   她不知道,但是她想,总会有好日子的吧。   陈焕其实在枫黎惊醒的那一瞬就醒了,这么多年来,他时常被梦魇扼住,精神也算不得太好,所以觉轻得很。   被刻意压得很低的抽泣声断断续续的传来,陈焕一直有些复杂的心情竟然莫名的轻松了几许。   是个女人碰到今天的情况,不提在贵妃面前受到的惊吓,也不提后来在牢狱中那血腥的上刑过程,就是单单一大清早发现自己和一个太监互换了身体,就足够让人哭哭啼啼上半天了。   而这个小宫女却很反常,至少在他看来是有些反常的。   在陈焕的角度看来,枫黎一整天,只有对于权贵、对于死亡的恐惧,却没有一丝一毫难过的、悲伤的、怨天尤人的情绪,这实在不是一个普通人会有的心态。   该说她是有胆识,还是说她麻木呢?   或许是两者都有一点吧,胆识是天生自带而对她来说无用的,麻木则是后天的苦难积压在一起造成的。   最困苦的日子都已经经历了,那还会担忧什么呢?   那就只剩下对于死亡的恐惧了。   而在这夜深人静中,能听到枫黎的哭声,倒是说明她还是知道对这种不幸感到难过的。   两人身体互换,陈焕一大早醒来的时候是觉得麻烦的,但一天下来,所有在宫里游走的事情,全都不需要他来做,难得的在慎刑司休息了一下午,午膳晚膳又从未有过的吃得津津有味的,竟然让陈焕觉得偶尔这样休息些时日也是不错的。   两个本应毫无交集的两个人,经这么一遭,对于陈焕来说除了不习惯女儿身之外,其实并没有什么影响,反倒有些好处。   而对于枫黎……陈焕在床上翻了个身,在透过纸窗的朦胧的月色中,他看着那个蜷缩在榻上背对着他的背影,心想,恐怕会影响她一辈子吧。   他又开始觉得枫黎可怜。   果然他是真的有了恻隐之心……在手上沾满了宫人的鲜血之后,他好些年没有这种感觉了。   这么想着,他叹了口气。   听到这声叹气声,枫黎忽然也转过了身,她哭的眼睛略有一点红肿,开口,本来应该纤细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司公,你为何要割王贵人的舌呢?”   不管是现实还是梦境,王贵人口中汩汩的冒出鲜血的画面还是深深的刺激到了枫黎,她听到陈焕的叹息声就知道他此时醒着,便再也忍不住,开口问了。   陈焕是以为枫黎睡着了才那么叹气的,见枫黎忽然开口倒是有几分诧异。   他用一天时间就看出了枫黎见识虽少,反应却不慢。而对于王贵人割舌这件事,到现在还没想明白,真叫他觉得有点意外。   “不割她的舌,你是想自己体验体验给人上刑的感觉?”   听到“上刑”两个字,枫黎下意识的抖了一下:“这就不必了……”   原来……陈焕这么做是帮了她。   确实,如果王贵人真的把一个小宫女拿着刑具给她上刑的事情说出去,对于他们两个来说不是什么好事,可她却也不能真的去……上刑审问,只是听了惨叫见了血腥就梦到那般可怖的场景,如果真的是她去上刑,恐怕她会成为被自己的梦吓死的第一人。   “果然还是司公想的周全。”枫黎说的很轻,她这话并非同之前的一些话一样为了刻意讨好,而是发自内心的,不需要太过脑子的自言自语,“还好有司公,没有司公的话估计我还真活不过这个冬天。”   她不知道王贵人到底是为了什么才遭这么一出罪,所以觉得王贵人这般被屈打成招还割了舌实在是怪凄惨的,但是若是与自己的性命扯上了关系,她枫黎便也绝对不是个不知好歹的,不会陈焕帮她掩饰着她还去怪人家心狠手辣。   ……虽然陈焕的心确实是足够狠就是了。   枫黎那样看似毫无目的的夸奖和摆在明面上的信任让陈焕忽的有些不适应,他有些迷惑,有些看不懂枫黎说这些话到底是发自真心还是有意奉承,只得张口“嗤”了一声:“你知道就好。” 第十章   第二天一早,枫黎除了眼睛哭的稍稍有些肿之外,看不出有任何不同。   她像往日住在浣衣局一样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先是一愣,而后冲着坐在床上那位一笑:“早啊,司公。”   陈焕应了一声,行了几步出了里屋冲着等候在外面的小良子道:“司公醒了,进来伺候吧。”   一大清早的,在自己的小院里,又没有什么慎刑司的事情要忙,他自是没有打算和枫黎两个人面对面的干瞪眼,除了早就习惯了的小良子,他也并不喜欢让其他人近身伺候自己。   小良子带着两个小太监端着热水进了屋,直接往枫黎这边来了,枫黎见了忙说:“先伺候枫黎吧,咱家不着急。”   陈焕满意了,小良子却有些差异地瞪着坐在榻上的枫黎看了好几眼,最后僵硬的转了个身,先去伺候陈焕去了。   司公什么时候……这么,嗯,怜香惜玉了?   自己睡榻却让枫黎姑娘睡床,这种惊天大转变让小良子觉得自己都有点不认识司公了。   啧啧,找了贴心人儿,还真是能让人变得……柔情不少?   -   第一天就把慎刑司最吓人的活计体验了一把,枫黎不知自己该说是是幸运还是不幸。   有了在牢里见了血的体验之后,枫黎觉得自己的胆量着实增长了不少,从陈焕的小院走到慎刑司,一路上被不知多少下人行注目礼,昨天还在觉得头皮发麻的她,今天除了心理有些不舒服外,已经毫无压力了。   慎刑司里还是有不少事情需要去处理的,而枫黎不识字,也不想生事,便依然安安静静的坐在软塌上无所事事。   不识字,又没有活可以做,干坐着不到一个时辰就已经觉得无聊。   一边用极小的声音哼着进宫之前学的歌谣,一边把玩着“自己”的手——这双手不管怎么看都是好看的,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有一些细碎的小疤痕却瑕不掩瑜,不像她的手一样,每到冬天就被冷水泡的肿胀流脓……   对了!她的手。   枫黎忽然看向了正在桌前拿着毛笔写字的陈焕,隔着几米的距离,她都能看出她那双手的红肿。   而陈焕却一声没吭过。   她起身来到桌前,微微俯身看了一眼那只拿着毛笔的手,又看了看“自己”的,还真是……天天差地别,一看便知陈焕这副皮囊已经好多个冬天没有受过冻了。   而她那双手每到冬天都折磨的她痛苦难耐,不但没有任何药膏可以涂抹,却还要每日都泡在冷水中洗衣。那种刺骨的疼痛她真的体会一次就不想体会第二次,无可奈何得日日夜夜地忍耐,眨眨眼竟然也已经忍过了六个冬天。   只能说你不经历痛苦,就永远也不知道自己这么能忍。   “在看什么?”   枫黎俯身在桌前有一阵子了,却一直没有开口,陈焕终是将目光从纸上离开了。   本想直说这手这样太疼了点,她想去找些药给他抹抹,却在开口那一瞬罕有的有些不好意思。   攥了攥“自己”这双好看的手,她唔了一声,搪塞了过去:“只是看司公的字实在是漂亮。”   说完,她的耳尖有一点撒谎之后的泛红,她根本就不识字,这字就算是倒着放在她面前,她都看不出有任何不妥,又怎会懂得陈焕的字写得如何呢。   “哦?这样,咱家还以为你是觉得咱家这手执笔写字污了笔墨呢。”陈焕显然也看出了枫黎不识字,明显没把她的夸奖当一回事,只是习惯性的讽了一句。   这带刺的话让枫黎其实很想翻个白眼,她说错了句话而已,这是翻不过去篇了么?他们这位陈司公到底是多记仇的人啊!   虽然很想说“司公你实在太记仇了”,但枫黎现在到底是没这个胆量,只得撇去了心底的不好意思,小声嘟哝着:“我是觉得我那双手红肿的厉害,实在难看而已。”   陈焕瞥都没瞥那双手,只是淡淡道:“无妨。”   下等宫人的手,一到冬天哪有不被冻伤的,只是因为枫黎身在浣衣局,所以比在其他地方当差的人更严重些。陈焕自己的手以前也这样,闭着眼他都能知道是个什么样子。   “你去差人找御前当差的徐公公,劳烦他在皇上得空时传个话给咱家。”   陈焕吩咐着,而枫黎却敏锐从这话里听出了那么一丝危险的气息,立刻问道:“所以……皇上得空了之后我要去见皇上?”   “这时候倒是机灵。昨天的事差不多结了,那些口供拿去给皇上过目。”陈焕撂下了笔,有些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   果然还是得见皇上。   枫黎抿了抿唇,身体多少有些僵硬,昨天只是被贵妃娘娘注视着,她都感觉似是有千斤重量压在身上,再加上那种在他人面前无所遁形的感觉,着实让她难受。   一看到枫黎那为难的表情,陈焕就不可抑制的觉得她可怜,终是叹了口气,语气也稍稍软了下来:“昨天你做的挺好,放松点,没事儿。”   被陈焕那么少有的不和她带刺的说话,枫黎有点意外,虽是心里不情愿,但她还是认命似的出门去吩咐人办事了。   大概一个时辰之后,就得了皇上得空的消息。   随着引路的小太监到了勤政殿,到底去见皇上和见其他人不同,经过昨天的事胆子大了不知一星半点儿的枫黎今天虽是没有再害怕紧张到小腿发抖,却也还是心里略略发慌,刻意的压低了自己的呼吸。   她规规矩矩的跪下行礼,便听到前方的人开了口:“起来吧。”   声音听起来爽朗的很,竟是让枫黎心里略显慌乱的感觉卸去了不少。   起了身,枫黎照着陈焕的吩咐简单叙述了昨天的事,并且双手呈上了众人的口供,由皇上身前伺候的徐公公递了上去。   一是不能抬头看过去侵犯龙颜,二是怕被皇上看出她的异常,所以尽管在听了声音之后对这九五之尊的样貌好奇的不行,枫黎也一直老老实实的低着头。   前头翻阅纸张的声音“刷刷”直响,听声音也知道皇上翻阅的速度是极快的。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让朕省心啊。”那“刷刷”的声音忽的止住,皇上再次开口,毫不吝啬的出口赞扬了一句,“涉及此事的宫人全部杖毙,至于王贵人……朕念旧情,就留她一条性命,打入冷宫吧。”   短短几句话,就决定了十几人的命运。   即便嘴里说着“念旧情”,可那风轻云淡的语调,就好像在谈论一个陌生人一样。   让枫黎听的心里一点点地冷下去,她想,这件事果然是在皇上的默许下进行的吧……   王贵人到底做了什么才遭此劫难她不知道,她自身都还难保所以也不并不想有更深入的了解,但那些因此事而丧了性命的宫女太监们却是真的可怜之人,平白受了刑,平白丢了性命,甚至不知为了什么。   虽是在心里哀叹他们这些奴才的卑贱到如同草芥的命运,枫黎的面上却没有半点表情的波动,只是更深地俯了身,应声道:“是,奴才这就去办,奴才告退。”   出了勤政殿,枫黎有些紧绷的精神彻底放松了下来,吁了一口气。   好在在皇上跟前没有再跟她来一句“你今天看起来有点不太一样”,如果皇上也跟她这么说,她这脆弱的小心脏可真是难以承受,不被吓得腿软都是不错。   回想一下皇上那句轻飘飘的“全部杖毙”,她竟然忽然有些庆幸自己一进宫就去了浣衣局,一呆就是六年,虽然日子苦了些,但到底是没有性命之忧。   各个宫里的奴才们,都是和主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比起过一阵好日子之后可能面对的死亡,枫黎更倾向于苦哈哈的苟活着。   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虽然枫黎也并不知道,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这么活着,她这一辈子到底有什么意义,活的什么劲。 第十一章   回慎刑司之前,枫黎在半路上随意差了个跟在她身后的小太监去讨治冻伤的药去,她刚回慎刑司没多久,药就送到了。   从那个在她面前低眉顺眼、看起来很是乖巧的小太监手里接过了药膏,枫黎没忍住问道:“你叫什么?”   “奴才名叫小顺子。”   这小太监大概十三四岁模样,由于年纪小,还没变完声的嗓音带着几分童音,倒不显得尖细,脸上还带着一点点婴儿肥,却也能看出张开了必是个俊俏的。   真是让人瞧着就心里舒坦。   “嗯,下去吧。”多看了小顺子两眼,她转身进了屋去。   进了屋,就见到陈焕挑着眉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枫黎一下子反应过来,他肯定是听到了她和小顺子的对话了,忽然有一种被人抓包了的感觉,莫名的有点心虚,又有点懊恼。   “司公,我差小顺子讨了药膏回来,我帮你涂涂手上的伤口吧。”枫黎晃了晃手里的药膏,拉着陈焕的衣袖坐在了榻上。   陈焕此时的身量小,被枫黎一拽,就随着她一起坐了下去。   “这点小伤无妨。”   枫黎听了,抬头一个明晃晃的白眼翻了起来,虽是没忍住的动作,却这是她头一回这么大胆,她打开了手里的小罐子,放轻了力气拉过了那双冻伤红肿还有点流脓的手,道:“我自己的手我还不知道么,六年了,一年比一年难熬,怕是已经有了病根,司公每日都要拿笔写字,还是很疼的吧。”   陈焕没再出声,只垂眸看着两人手上的动作,看着枫黎小心翼翼执着手涂抹药膏的模样,感觉到温热的手指带着药轻轻的抚过手上几处相比之下稍微些严重的伤口,半晌,他忽然笑出了声:“呵,咱家已经说过就算你我二人互换了回去,也不会伤你性命,你大可不必来讨好于我。”   略有些诧异的瞥了一眼陈焕,枫黎接话道:“好,不讨好,司公就当我是想治治自己的手好了,往后我好也舒坦些。”   她自己知道她这手上的冻伤是很难受的,本来是觉得让陈焕平白忍受这种痛楚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她再一想……陈焕这经常蹦出来疼她一遭的胃也不是什么好受的,两人就算是互不相欠了吧!   “司公,现在可要用膳?”已经到了午膳时间,小良子在屋外问道。   枫黎抬高些声音回了话:“嗯,用膳。”   慎刑司小厨房已经做好了午膳,所以不多时,小良子就带着人进了屋,一下子瞧见他们司公正一脸柔和地拉着枫黎姑娘的手抹药,脚下不小心一个趔趄,端着膳食的手一抖,险些直接给砸到地上。   司公和枫黎姑娘的感情……可真好啊。   脸上的神色那般温柔的司公,小良子真的是头一次见,心里不禁叫了声“见鬼了”,动作却谨慎了不少,几个人将午膳放在桌上却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退出门去之前小良子又多看了两眼不太对劲的自家司公和脸上完全看不出表情来的枫黎姑娘,任他怎么想都想不明白,司公对枫黎姑娘明显是上了心思,为什么昨天还会带枫黎姑娘去刑房?枫黎姑娘一个弱女子去了刑房之后为什么却没有一点惧怕和厌恶司公的模样?   把手上冻坏了的几处涂上了药之后,二人就落座开始用膳。   枫黎的胃里还是没有什么饿的感觉,忍不住的回想起来昨天刑房里的血腥之后,还会有那么一点反胃,无奈就只能把她觉得好吃的尽量多吃一点,可还是吃不到小半碗饭就撂了筷子。   她看着那几道味道都还不错的菜,脑子告诉她她还想吃,可胃却告诉她不你不行,心想她一定要好好养陈司公这胃,最好能在两人换回去之前养好些,这样就能多吃几顿好的了。   托着下巴扭头看着陈焕,见他倒是一直就没停过筷子,虽然脸上还是没什么特殊的表情,但是枫黎就是觉得他似乎心情很好。   “司公这两日……用膳时似乎都很开心?”枫黎犹豫再三,仔细观察陈焕的模样,觉得他一定是心情不错之后,才开口问道。   陈焕占用枫黎这身体,胃口忽然变好,用膳时确实比平时心情好了不少。不过他还是心里有些纳闷,自己明明还是像以前一样吃的慢条斯理,也从不偏爱哪道菜,脸上大抵也还是没什么表情,这小宫女怎么就瞧出了他心情好了?   所以他顿了顿,轻飘飘的用眼角瞥了枫黎一下,把口中的东西都咽干净了之后才缓缓地说了话:“咱家怎么觉得,你今天比昨日的话要多上不少?”   虽然说了话,却岔开了话题反问她。   枫黎被噎了一下,开始反思自己,这才两天而已,怎么就大胆到想到什么就直接跟司公说了呢,还有刚刚给司公上药,好像也是先斩后奏完全没跟司公商量……   枫黎想了想,她好像确实在两天里胆子就大的翻了好几番,便直说道:“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头一天就见了贵妃娘娘进了刑房观赏一番,第二天就见了皇上,感觉好像也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了。司公又几次和我保证互换回去以后不会伤我性命,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怎么说怎么做,都有司公指点,我也省得日日在冰水中洗衣,乐得清闲。”   这话说的极是乐观,若不是陈焕几乎全程在她身边见了她的遭遇和溢于言表的恐惧,她这副轻松地模样都快让他信了。   此时陈焕也差不多吃好了,他撂了筷,轻轻地擦干净了嘴,明明心里确实是想放过她,但却还是坏心眼儿的带着一点看戏似的态度看着枫黎,语气多少带着点儿讽意:“想必你早就知道咱家可不是什么好人,就算是和你那么说了,却也不一定那么做。”   枫黎似乎对陈焕的态度一点也不意外,只是点了点头,冲他一笑:“我会挣扎一下,努力讨好司公的。”   痴傻!   呵,还真是个……痴傻的人。   讨好别人哪儿有这么明晃晃的自己说出来的,生怕他不知道对他好都是为了讨好他么。   这么想着,陈焕原本还不错的心情莫名有些阴郁。   -   自从经历过刑房审讯和面见皇上,枫黎的生活还真就一下子平静了下来,距离年关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虽然有些事情需要开始准备起来了,但也主要是广储司和掌礼司的事情,他们慎刑司倒是没那么多可以忙活的。   枫黎每天只需要和陈焕一起来到慎刑司,然后看陈焕处理事务,她自己做做女红,再给陈焕涂一涂冻伤药,俩人一个桌子一起吃几顿饭,晚上一床一榻的睡个觉。   没了那种惊吓之后,对于她来说好像真的比在浣衣局的日子好了不少。   又一日,枫黎迎来了她的第一次休沐,在那小院中,陈焕独自看书,一如既往的不曾主动与枫黎搭话,枫黎也早就让人找来了女红所需的物什,闲时做些自己能穿的小衣鞋袜,虽然她并不精于此道,但毕竟能打发打发时间。   外面小良子忽然出声,说是有个浣衣局来送衣服、名叫绪白的宫女想要见上枫黎姑娘一面。   枫黎一听,心里倒是高兴,毕竟以前的朋友还能鼓起勇气跑到陈司公这小院里借着送衣裳的名头来看她,真的挺是不容易的。她看向陈焕,见到陈焕蹙了蹙眉头,就知道他是嫌麻烦不太想见,便开口道:“司公,这丫头胆小,不知鼓了多大的劲儿才来一趟,我也挺想她的,让她进来,你就随便敷衍似的说两句话就好,可好?”   让一个常年话多笑嘻嘻的人板着脸装一阵子严肃或许不是什么难事,但要是让一个一直不怎么爱说话没什么表情的人笑眯眯的和人讲话却是难上加难。   陈焕还没回话,就听见枫黎冲外面说道:“让她进来吧。”   陈焕:……越来越胆大妄为了。   得了许可,绪白怯生生的进了屋,抬头就看见慎刑司司公陈焕坐在书桌后面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眼中隐隐有些……莫名的兴奋。见此,她的身体下意识地一颤:“见过陈司公,奴婢今日来送洗好的衣物,顺道想来见一见枫黎姐姐。”   明显绪白真的是用了她这辈子最大的勇气才敢来单独来见他们,毕竟前几日王贵人以及其宫里下人们的悲惨遭遇已经私下里头传得沸沸扬扬了,她还听闻陈焕为了惩罚被他带走做对食的宫女,在上刑时把那可怜的小宫女带到刑房里头看他上刑,把枫黎吓得当场晕厥。   这传闻是让她吓破胆的原因,也是她鼓起勇气借着公事的幌子来看枫黎的原因。   枫黎姐姐那么好那么直爽的一个人,被陈焕带走做对食,她实在有些不放心。   枫黎看着眼前熟悉的小姑娘,心里开心得不得了,却也不敢露出喜色来,挡在书桌后面的手狠狠的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平静下来,用冷冰冰的语气说道:“嗯,咱家想枫黎许是想你的,你有什么话想说的便与她说了吧。”   “这……”绪白有些紧张的握了握拳头,手心里已经出了些汗,也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这屋里比她平日里住的屋子缓和太多了,“司公,奴婢与枫黎姐姐有几句女儿家的话想说,可否让奴婢与枫黎姐姐到外面说几句?”   明明知道这样怕是不妥,陈焕也绝对不乐意出去单读和绪白说话,但枫黎看着绪白这小丫头那满脸写着祈求、双眼水汪汪的模样,愣是忍不下心来拒绝,沉默了片刻,挣扎了几许,终是说了句:“去吧,快去快回。”   陈焕猛地一回头,阴冷的目光瞪了枫黎一眼,和枫黎对视了半晌,却也无可奈何的起身,随绪白一起出了屋。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小可爱们~!   欢迎大家收藏评论一条龙嘿嘿嘿 第十二章   绪白一出门就如同往日一样亲切的拉住了她的“枫黎姐姐”那双手,脸上的神色都变得欣喜了起来,说话的语速比之前在屋里快了一倍,带着明显的轻松和愉悦:“枫黎姐姐,可算见着你了!自从你被陈司公带走,我每天都替你担心,都知道陈司公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前几日又有好些个宫人倒了霉,还听说你被带到刑房看人上刑被吓晕了过去,我晚上都有些睡不着觉,生怕你有个三长两短!姐姐你快与我说说,这些日子过的还好吗?”   陈焕被人拉过了双手,对这种亲昵很是抗拒却也不能突兀的挣脱,只能皱皱眉头。他听到绪白这叽叽喳喳的一大串话,自是听出了这语气中的亲切和发自内心的担忧,他自入宫以来,极少听到这么情真意切的担心,可这担心,竟是担心他陈焕对其他人心狠手辣,说来也真是讽刺。   他的嘴角勾起了嘲讽的弧度。   绪白这傻丫头瞧见她的“枫黎姐姐”冷冰冰的嘲讽一笑,吓了一跳,以为枫黎这是误会了,连忙解释:“枫……枫黎姐姐,我、我不是想要看你笑话的,真的,我真的很担心你!香阳还和我说,陈司公他们这等人,在床榻之上总是有好多折磨人的法子,让人生不如死,我真的……”说着,她竟然眼眶竟然红了,有几分要落泪的趋势,“为什么这么好的枫黎姐姐要遭这些个罪啊!”   陈焕的心里忽然被人狠狠的扭了一下,他在那一瞬间险些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冷笑着出声。   多么情真意切的关心啊,却又一次狠狠地撕开了他的伤口。   他以前一个人不是没想过找个对食,毕竟一个人太久了心里不说觉得空落落的是假,但是他心里也清清楚楚,能二十五岁出宫去的宫女们,是没人自愿真正委身于他们这种人的。   就算结了对食,大都是逢场作戏,好在宫里有点依靠。   只是自己心里知道,和听别人嘴里说出来,到底是不一样的。   就如同他现在,心里面还是会隐隐有些难受,尽管他进宫已经十多年光景了。   所以,他又何必自取其辱呢。   他又怎么会自取其辱呢。   虽然说他们这等人之中确实有些个人在有点权势找了对食之后,会以折磨人为乐,用一些阴损的招儿去满足自己腌臜的心里欲望,以强刺激来达到某种快/感,但他却是从来没有过这种想法。   他陈焕很少会关注宫里头其他人的那些风言风语,平日里说他心狠手辣他也早就已经不在乎了,可没想到现在连这种流言蜚语都传的沸沸扬扬,都能让地处最偏僻的浣衣局都听说的清楚的。   看来他对王贵人那“惩一儆百”是没起到什么震慑作用了。   陈焕正眼神阴郁的有些走神,却忽然被绪白用力摇着胳膊把思绪拽回了现实,他见绪白一脸焦急的看着他,小姑娘的眼中开始积蓄水雾:“枫黎姐姐,你别吓我啊,你是不是过的不太好?”   陈焕抿了抿唇,他知道枫黎以前是个爱笑的,便勾了勾唇,勉强的露出了一个他能做到的最自然的笑容,把语气尽量放的轻快些,道:“没有的事,司公待我是很好的。”   语气是轻快的没差,但那极度勉强的笑容在绪白眼里怎么看都是个无可奈何的苦笑。   也真的是为难了陈焕了,让他装惊恐或是让他装害羞,他都手到擒来,唯独像枫黎那样爽快的咧嘴笑,是他从小到大都不会的。   绪白这小丫头飞快的眨了几下眼睛,让自己眼中的雾气褪去,心中难受却又知道自己一个小小的浣衣局宫女,根本就无法为枫黎做些什么,只能轻轻握了握她“枫黎姐姐”的手,道:“枫黎姐姐你以前帮了我不知多少忙,我现在却没法为你做些什么……以后我尽量多来找你陪你说说话,你要保重自己啊!”   “快到年关了,以后的事情不会少,你不必特意来看我,照顾好自己就好。”陈焕没什么表情的冷淡开口,顿了一下,又道,“时候不早了,你也不必进去再与司公说话了,快回去吧。”   陈焕这么说是想赶快打发绪白离开,可在绪白眼里就不是那么回事。   见枫黎自己身陷囹圄却还在叮嘱她要照顾好自己,绪白更是泪眼汪汪,只恨自己是个无权无势的小宫女,不能帮上枫黎姐姐半分。她心中叹息,虽然依然担心枫黎,但绪白也知道自己已经出来太长时间了,回浣衣局太晚的话她也是没什么好果子吃,便只能依依不舍的道:“好,那我今日便先走了,日后再来看姐姐。”   绪白走后,陈焕找来了小良子,沉着脸,语气很是不善:“近日宫里有些风言风语都传到浣衣局里头去了,司公心情不好,你们知道该怎么办。”   小良子瞧着自己面前的“枫黎姑娘”,那张阴沉着的黑脸,怎么看怎么和他们司公有几分相似之处,这种熟悉感让他颤了颤。是什么流言他当然也听到了,让枫黎姑娘都气的黑了脸,司公的愤怒必定不必枫黎姑娘少。   他微微躬了身:“是,小的办事枫黎姑娘请放心。”   说罢小良子小步快走着就出去安排了。   可怜我们真正的枫黎姑娘,由于慎刑司司公实在惹不得,所以她所到之处,所有宫人全部自动禁声,小良子等人也犹犹豫豫还没敢开口,导致她现在还对于宫里的传言半点不知。   -   陈焕和绪白说完话之后就不对劲。   这是枫黎在小心翼翼的观察了两个时辰之后得出的结论,一连好几天,陈焕每到用膳心情都会好上几许,可今日却依然阴沉着脸,连饭量都比平日里少上了些。   想也知道绪白肯定是拉着他说了什么他不爱听的,却又因两人如今的状况而不能发作出来。   像往常一样拿出了药膏,在陈焕净了手之后坐在榻上给他上药,时不时的观察他的脸色,见他面色比方才有所缓和,才试探着问道:“今日休沐,司公为何心情不快?”   其实她更想知道绪白到底拉想和她说些什么,但她觉得不好直接问。   陈焕闻言,终于忍不住冷哼了出来:“没理由被你那好妹妹戳了脊梁骨还乐呵呵的吧。”   他纵是不快,但回了屋瞧见枫黎一副想问又有犹豫的模样,一直没提起这事,他也不好随意发作,他主动提出来倒好像他多么小心眼似的!   他又不能把绪白真的怎么样,所以他第一没处撒气,第二除了怼枫黎也没人可说,就只能自己一个人儿生闷气了。   而现在,好不容易,枫黎终于开口提了这一茬。   想到枫黎之前信誓旦旦的说会讨好他,他垂眸看着因为上药而相握在一起的手,眼中的阴郁卸去了一些。   他忽然想听枫黎这小宫女讨好他了。   然而现实总是不如他的愿。   “诶?戳脊梁骨?绪白那小丫头难道还敢拉着我在背后说你的坏话?”   绪白是个乖巧的孩子,在浣衣局力面对尖酸刻薄的管事嬷嬷都少有反抗,所以枫黎实在难以想象这么一个胆子实在算不得大的孩子会在陈焕的私人地盘里拉着她嚼陈焕的舌根。   而且……还这么阴差阳错的被陈焕从头听到尾。   枫黎那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看的陈焕气不打一处来,说好的讨好他呢?说几句“这孩子太小就是不懂事,司公大人有大量,别和她一般见识”或者“我替她给司公赔罪”这种最简单的、别人闭着眼都能脱口而出的讨好的话都不会吗!   陈焕一甩手,站起来独自坐回了书桌前,冷着脸一言不发。   明显是更生气了。   “司公我错了,我那个……绪白不是把你当做我了嘛,司公你就告诉告诉她和你说了些什么?她不懂事,以后我好去教训她。”枫黎几步追着陈焕来到了书桌前,把她这嘴笨和偶尔的说话不过脑子发挥到了极致。   “啪啦”一声,陈焕刚拿起来的书被他一把撂到了桌上,他又气又觉得好笑,不禁冷笑出声:“你这小宫女最近真是胆子肥了!”说完,他顿了一顿,眼神中带了些嘲弄,“你就这么想知道她想和你说什么?”   “当然,不知道绪白和司公说了什么,我日后也没办法教训她给司公出气呀!”枫黎双手撑着桌子,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还自顾自的点了点头。   毕竟绪白说的话,其实都是想对她讲的,她是真的想知道绪白想和她说些什么。   但当枫黎发现陈焕的表情越来越怪异时,终于发觉事情好像不是那么简单,也隐隐猜出了绪白说的话可能是什么了。   但她发现的太晚了,只能说她面对和自己和陈焕有关的事,脑子总是慢那么两拍。   而只慢这么两拍就真的很要她的命了。   陈焕已经离开了书桌,缓步走到了枫黎面前,虽然他现在披着女子的皮囊身量较小,但身上那种阴冷的气势却是压得枫黎像是矮了一个头。   枫黎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陈焕又往前逼了一步。   “你那好妹妹绪白,担心咱家这个心狠手辣的无根之人日夜折磨你,担心到睡不着觉呢!可真真儿是一出姐妹情深的大戏啊,看的咱家心里头感动的很!”   作者有话要说:  陈焕:有人说自己坏话已经很苦了,为什么我还不得不听个全程??? 第十三章   “你那好妹妹绪白,担心咱家这个心狠手辣的无根之人日夜折磨你,担心到睡不着觉呢!可真真儿是一出姐妹情深的大戏啊,看的咱家心里头感动的很!”   屁个感动的很啊!   枫黎在心里龇牙咧嘴,忍不住爆了粗口。   她简直觉得她和这位陈司公天生不对付,命里相克,不然怎么她就总是能触到陈司公的逆鳞呢。   看着陈焕那带着些阴翳又带着些自嘲的模样,枫黎颤颤巍巍的开口:“司、司公,都是宫里头有人以讹传讹,传到了浣衣局,绪白那丫头不知实情才如此胡乱说的,司公你可不要当真啊!”   陈焕还是一点点逼近她,她卡了半天终于绞尽脑汁想了几句好话:“司公手段狠辣却也都是职责所在,多亏了司公日夜繁忙才能让宫里大小错事都依照律例处理,才能让宫里下人们如此井井有条啊。”   挑了挑眉,陈焕也知道枫黎这小宫女是个不太会说讨巧的话的,所以听了这么几句好的话,他心里多少舒服了一点,听不出喜怒的道:“接着说。”   要不是陈焕就在自己面前,枫黎的脸恐怕都皱成了菊花,她干巴巴的笑了两声,继续说:“司公日理万机,却还是抽出时间指导点播我这个小小的宫女……司公待我这般好,我都不知道怎样报答了。”   “哦?咱家待你好吗?”   陈焕伸手用力戳了枫黎的肩膀一下,枫黎脚下一绊,一下子摔倒在了身后的榻上。   她双肘撑在身后,仰头看着陈焕,脸上的表情颇有些可怜巴巴的。   “司公,枫黎姑娘交代的事情小的已经办好了……”说话间,小良子已经进了屋,目瞪口呆的看着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司公的“枫黎姑娘”和瘫倒在榻上的司公,然后门又被猛的关上,“砰”的一声巨响,“对不住司公!司公饶命!小的告退了!”   他真的想不到,枫黎姑娘看起来柔弱却如此生猛,原来他们司公才是被欺负的那个。   枫黎:……   陈焕额角青筋曝出,忍不住冲着门口喝道:“下次随意进出剥了你的皮!”   本是柔和的女声却带着尖厉和一股子狠意,让门外没走出几步的小良子颤了颤身子,枫黎姑娘竟然也是个心狠的,和他们司公真的是天生一对。   屋里,枫黎和陈焕俩人大眼瞪小眼的互看着。   被小良子这么一打岔,陈焕忽然就没有为难枫黎的心思了。   他冷哼一声,自顾自的回到书桌前看起了书。   -   而后的几天,小良子一直夹着尾巴做人。   他能不在他们司公面前出现就绝不主动自己找事,生怕司公那阴深深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然后轻飘飘的来一句“自己去领罚”。   毕竟慎刑司司公在所有宫里的下人们眼里都是阎王一样的存在,被自家对食怼到榻上欺负……这种事怎么能让别人知道,如果可以的话,小良子真的一点也不想知道司公和枫黎姑娘是怎么相处的。   幸而自打枫黎姑娘来到司公身边之后,司公的脾气就好了不知一丁半点儿,小良子小心翼翼的一段时间之后,发现司公完全没有要罚他的意思。   当然他不知道,披着陈焕皮的枫黎,心里感激他给自己解围还来不及呢。   处理了一起宫中赌博的事件,枫黎正带着人手往回走。   宫里的生活枯燥又压抑,除去辛苦劳顿就是勾心斗角,赌博一直都是宫里太监们茶余饭后打发时间少有的乐子,既能消遣时间,又能发泄心中的苦闷。   可□□爷早就规定,宫中禁止聚众赌博,但屡禁屡犯,刑罚也一次比一次严厉。   要枫黎说,进了宫已经够苦的了,连赌赌小钱喝喝小酒都要被这么严厉的处罚,宫里可真的不是普通人呆的地方,实在是太苦。   可谁让他们不是“普通人”,是穷人呐!   叹了口气,枫黎瞧见了远处逐渐逼近的仪仗,停下了脚步。   看步辇的规格和随从的数量,她便知前面行来的是贵妃娘娘。   微弓着身子,枫黎在原地等一众人从旁边经过,她身后的小太监们也都乖巧的在她身后一侧弓着身子,安静地垂首。   待步辇缓缓来到她跟前时,她轻声道:“给贵妃娘娘请安。”   声音已经不似她最初刚和陈焕互换身体时那般带着轻颤,沉稳的很。可心里却是默默的念着:给贵妃娘娘请安,天冷,请贵妃娘娘快回宫里歇着吧。   而这步辇偏偏没有向枫黎期待的那般直接从她身边走过,就这样停在了她跟前。   枫黎心里一紧,继续默不作声的低着头等着,等主子们先开口准是没错的。   “陈司公……”步辇之上,贵妃娘娘依然是如同上次见面那般不紧不慢地开口。   在慎刑司里已经待了小半个月,枫黎这些天里已经知道叫“司公”其实是下面等级低的宫人们对于陈焕的一种尊称,由于陈焕实在是深受皇上信任,又身处慎刑司这个掌管宫中刑狱、人人惧怕的位置上,位分不算高的小主子们才会叫一声“陈司公”。   皇后早薨,如今后宫之中后位悬空,贵妃位分是最高,又受皇上宠爱,这一声“陈司公”叫得枫黎心里不舒坦,实在是不知贵妃这到底是真的尊称还是意带嘲弄。   “本宫听闻你近日结了对食?”   贵妃娘娘的声音幽幽传来,让枫黎一怔。   对食?   宫女与太监结成夫妻为对食。   这……枫黎呆愣了一瞬,却又马上反映了过来——这个慎刑司司公的对食怕不就是……她自己?   面对着突如其来的情况,她下意识的有点想否定,张了张口,但一想贵妃那句话虽是问句,却也带着几分肯定。   这么想想,在外人看来,不近人情的慎刑司司公忽然从浣衣局里拎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宫女出来,而这宫女还生活的好好的,两个人甚至形影不离……似乎确实奇怪的很,除了找了对食,好像真的没有什么其他可以解释的了。   没有太多纠结的时间,想通了这一点之后,枫黎便答道:“回娘娘的话,奴才是从浣衣局里找了个宫女当对食。”   就这么一句话,枫黎就把自己给卖了,还是不得不卖。   “怪不得本宫见你近日同往日不太一样……”贵妃低低的笑了起来,话锋一转,“前几日那宗案子你处理的好,本宫有赏。”   话声一落,步辇前的一个宫女就拿出了一小包金倮子往枫黎手里头塞。   枫黎是听说过在主子跟前儿伺候的,在主子高兴时偶尔能得了主子的赏赐,可她从来就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面对这种情况,也就没问过陈焕他以前是怎么做,接是不接。   就愣神这么一下,那小包金倮子就已经稳稳当当的落在她手中了。   她有点慌乱的行礼:“谢贵妃娘娘赏赐。”   步辇又缓缓的向前开始行进,只听到贵妃的话传来:“年关将近,买些个物件送予你那对食,她想必会开心的吧。”   枫黎倒是没想到高深莫测贵妃娘娘会这么通人情,会对一个下人说出这样的话来,稍稍提高了声音:“奴才感谢娘娘的体恤。”   一面是“巫蛊案”时的狠辣手段,一面是如今透露出的些许人情,枫黎其实有些看不透。   不过……不看透也挺好的。   就算有什么问题,她回去问陈焕就好了,反正陈焕会帮她的。   将那小包沉甸甸的金倮子塞进了袖袋里,枫黎走了两步又忽然停下,转身看向了身边的小顺子,脸色有些不好:“咱家与……枫黎结了对食这事儿,宫里传闻很盛?”   小顺子看出了自家司公脸色有些阴沉,但是却也不敢说谎,只能低声回道:“是,不过绪白姑娘来慎刑司找枫黎姑娘那日提起此事后,良公公已经带人洗涮一遍了,自打那之后,宫里头也就无人再谈论此事了,司公放心,不会让他人的话扰了枫黎姑娘的。”   ……敢情就连地处最偏僻的浣衣局都知道了。   枫黎听着小顺子的话,心道:枫黎姑娘现在已经被你的话扰了一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暧昧渣作者在这里安排上了哈哈哈 第十四章   回到了慎刑司,枫黎心里其实有点忐忑,她不知道陈焕知不知道宫人们都在传“对食”的事,也不知道陈焕会是个什么态度。   而且她今日更是在贵妃娘娘和那么多下人面前承认了此事。   “司公,我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贵妃娘娘。”枫黎熟练的搬了一把椅子,放在了陈焕的书桌前,托着下巴坐在了陈焕的面前,“贵妃问我,是不是和你结了对食。”   陈焕正在写字的手一顿,他忽然笑了一声,撂下了笔抬眼一瞬不瞬的看着枫黎,问:“然后呢?”   这小宫女终于后知后觉的知道了此事,他这些天已经试想过好几次枫黎的反应,每每想到那可能会出现的气急败坏的模样,他心里就隐隐的有些奇妙的舒畅感,还有些无奈的心酸可以忽略不计。   那淡定的模样,一副看好戏的样子,陈焕明显是早就听说了。   “这么说你早就知道了?”一股闷气忽然爬了上来,枫黎往前探了下头,“司公你早如此竟然也不提醒我一声,我在贵妃娘娘面前险些说错了话——”   陈焕的眉毛随着枫黎抬高的语调扬了扬,他细细地看着枫黎的表情,却出乎意料的发现面前的人竟然没有想象之中的恼羞成怒。   “听你这意思……你是在贵妃娘娘面前承认了这事?”   “那是自然,除了这,似乎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解释我这个小宫女枫黎被从浣衣局带到司公你身边了吧。”枫黎回答的理所当然,她对于结不结对食并没有太在意,她比较在意的是整个后宫不管是下人还是主子,都知道这事但她身为当事人竟然丝毫不知,这感觉就像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却忽然有人告诉她你其实有个亲儿子似的。   要是放在几天之前,她肯定是无法这么平静地接受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就“被结亲”这个事实,但这几天来,这辈子最糟糕的事她都经历过来了——都说除去生死无大事,枫黎在受了惊吓见了血之后,还真就懂了这大道理,不就是为了保命而不得不在名义上叫一句“对食”嘛,没什么了不起。   再说,按枫黎现在想来,就算出了宫再嫁人,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与自己结亲的男子别说是相爱了,就是相识都是难的,那样的话,好像和在宫里结对食也没什么差别。除了陈司公这人心狠手辣了些、话少了些、爱嘲笑她了些,其他好像也对她不算太坏。   既然如此,那何必浪费心神想那些有的没的,顺其自然吧。   唯一她想知道的,就是陈焕会不会介意她在宫里胡乱承认这回事。   所以她顿了顿,问道:“司公可介意我承认了这事?”   陈焕:这话不应该是我问的吗。   他“呵”了一声,仿佛真的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咱家有什么可介意的?”   “毕竟我只是个痴-傻的下等宫女啊。”枫黎这几天神经放松了,逐渐恢复了以往的性子,想起陈焕总是笑她痴傻,便偷偷的加重了“痴傻”二字。   陈焕见她神色自然,真的没有半点不悦,他并不认为枫黎能把神色掩饰得这么好,也不认为一个女子真的会为了讨好他而故意到这般程度。   所以……她恐怕连他们这等人与正常男子有何区别都不知道吧!   十二岁进宫,又一直在那么偏远的浣衣局……多半是真的一知半解了。   要不说她痴傻呢。   陈焕觉得他自己简直被眼前这小宫女的痴傻逗笑了,心情莫名好了几分。   而枫黎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从袖袋中拿出了贵妃娘娘赏赐的那个沉甸甸的小袋子,放在了陈焕面前,道:“司公,贵妃娘娘说你前些天处理那案子处理得好,这是赏赐,我不知该不该收……”   他将那小袋子在手里拎了拎,然后打开了从中拿出了一颗金倮子,轻笑:“主子赏下来的东西哪儿有再收回去的道理。”   入目的金黄色吓了枫黎一跳,她也拿过那个小袋子,往里一瞧,怔怔道:“我以为这沉甸甸的是银子,没想到竟是比银子还值钱,贵妃娘娘出手太大方了吧。”   陈焕只瞥了她一眼,并未回话。   见陈焕如此,枫黎忽然觉得自己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实在是有些丢人,想陈焕身在这个位置,应该对于主子的赏赐早就习惯了吧。她沉默了一下,忽而又想到了贵妃娘娘的话,面上带了几分喜色,壮着胆子道:“贵妃娘娘还说,快过年了,要司公给你的对食买些物件呢。”   本来就对枫黎毫不介意他们二人“对食”这事感到出乎意料的陈焕,现在就更是差异。因为不懂事而不厌恶就算了,怎么还看起来挺高兴的?不是对他很是恐惧来着?这也是讨好他的套路?   不过他想了想,宫里有不少宫女为了让对其有意的太监能找些门道,从宫外买了胭脂水粉送予她们,便会假意与那太监交好,甜言蜜语的哄骗,背后却又大肆辱骂……   这些看似自然的话,算不得真。   想到此,陈焕冷哼了一声,故意摆着架子说:“你这小命还握在咱家手里呢……可是你自己说的要讨好咱家,怎的还和咱家讨起赏来了。”   若是你多说几句好话给咱家听,兴许会发发善心,许你从宫外差人买些女儿家喜欢的小东西回来。   只是这样的话实在是不符合陈焕的性子,便只是在心里这么想了一下,没有说出口。   陈焕发现,每当这个可怜的小宫女笨拙的说出一些讨巧的话来,总是能让他心情莫名愉悦几分,所以便说话间都有意的为难她一些。   “我只是……嗯,见钱眼开了,说了胡话,司公莫要见怪。”枫黎很想反驳说她也在那案子上费了不少功夫,这赏赐理应有她一份,但在这节骨眼儿上,陈焕都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她还真不敢这么明晃晃的开口要了。   几两银子就能让她家那样的穷困人民一家子吃上一年,这一小包金倮子……得吃多久啊。   不仅吃的久,还能吃的好,还能多吃几次肉。   想想她自己一个下等宫女,每个月那点少得可怜的月奉,不由得感叹,就算是奴才之间也是天差地别啊。   只听到了枫黎自贬的话,却没能听到讨好的话,陈焕眉头一皱,心里不舒坦了。他觉得他的提示已经挺明显的了,怎么这小宫女就是听不明白呢?   陈焕心里不舒坦,就得在话语间为难枫黎,他道:“今天是带着小顺子出去办事的?”   小良子在陈焕身边跟了好几年,早就用惯了,慎刑司之外的下人也都眼熟了小良子,知道他是跟在陈焕身边的,忽然换成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太监,倒是不太寻常。   枫黎心道不好,这事她也没跟陈焕提起过,她刚带着小顺子出去这么一次,怎么就被陈焕给发现了。她看小顺子的模样最是顺眼,就像是可爱的弟弟一样,总是觉得有点亲切,而且小顺子确实也是个灵巧的,办事利落,所以这回她就让小顺子来自己身边跟着了。   人嘛,多少都是会有一点私心的,换个小跟班这种事情,枫黎觉得是无伤大雅。   唯独忘了没和陈焕提起这事。   “我知道小良子一直伺候在司公身边,司公肯定是用惯了的,熟悉他的秉性,所以外出办事时便留给司公了。现在宫里的人既然知道咱们二人结了对食,我这么想着,让小良子在司公身边伺候也是合情合理的。”   心中胡乱想了个理由,说出口之后,枫黎简直觉得自己真的太会找借口了,这么说真的俨然一副全心全意为陈焕着想的模样,应该很难挑出错来吧。   听到枫黎再一次提起了“对食”二字,陈焕心里一跳,再想挑枫黎的错,却又感觉没什么错可挑,便道了句“你倒是个有心的”,就不再开口。   只要不惹什么事,或是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来,瞧小顺子顺眼就让他跟着吧。   -   年关一天一天的临近了,转眼间只剩不到一个月时间。   距离成为“陈司公”已经半月有余了,枫黎早就在陈焕的指导下习惯了慎刑司的活计,能在屋里完成的都由陈焕完成,需要出去在宫里走动的则由枫黎带人过去,两个人分工合理,合作的可以说是极好的。这也导致枫黎被压制起来的性子完全复活了起来,脸上的笑容一天比一天多,一洗之前那副既惊惧又难熬的模样。   由于快要过年了,宫里的下人们逐渐忙活了起来,虽然比平时忙些,但脸上总是隐隐带着些喜气的。   年底事多,需要采买的东西也比平时多了不少。由于宫里的主子们都高居深宫,并不懂民间行情,导致历朝历代的管采买的太监都有大开虚账的毛病,偶尔一次的虚账,银钱算不得太多,但一年之内出宫采买的次数甚多,叠加起来也不是个小数目。   当今圣上察觉了这般弊病,下令宫外采买之事都由会计司拨款、广储司出宫买办、慎刑司派人监督,反到宫中再由内务府的人进行核查。   枫黎最初听说慎刑司会有人一同出宫,督查采买事宜,心中的兴奋险些隐藏不住。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们的评论收藏是我码字的动力,嘿嘿嘿 第十五章   出宫!她六年没见过宫外的模样了。   街市,茶楼,路边的泥人。   以前虽然穷的叮当响,但她还是可以偶尔去过过眼瘾。各式各样的泥人、糖画,在十岁出头的枫黎眼里是新奇的存在,她喜欢在捏泥人的老爷爷身旁看他灵巧的捏出一个个活灵活现的形象。   虽然穷苦,但却也有几分美好的回忆。   当枫黎故作小心地扒在桌边,带着隐隐有些压抑不住的兴奋问陈焕她能不能跟广储司的人一起出宫的时候,陈焕再一次用他那看白痴一样的眼神凉凉的看了枫黎一眼,道:“这种小事怎么可能会需要咱家亲自去?”   枫黎出宫的梦想破灭了。   “这,也算是小事?”她撇了撇嘴,说心里不失望是假的,可她真的想不明白,宫里聚众赌博都需要她亲自走一趟,监督出宫买办怎么就是小事了,“司公,你从来就没随他们出去过吗?”   陈焕并不答她的话,而是问道:“你想出宫?”   乖巧的点点头,希望有转机的枫黎答:“自是想出宫看看的,留在浣衣局那地方已经六年了啊。”   圈在那种方寸之地,日复一日,周而复始,再是有灵气的人也能被挫了这灵气。   将目光从枫黎那充满期待的脸上收回,陈焕垂眸将视线停留在手中的书册上。   他其实是出过宫的,在年少的时候随师父一起。   那时他也是带着兴奋出去的,对多年没有见过的宫外的世界充满了期待。但是期待有多大,后来泼下来的冷水就有多冰。   他师父在宫里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但本朝严禁后宫与前朝有所关联,违者皆凌迟处死。所以像前朝那般,一个宫中太监掌宫内外大权,在整个京城显贵中都炙手可热的情况,本朝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师父再是在宫里有些分量,也只是个奴才身份而已,出宫办事时也是难上加难。   能在京城中间区域住着的百姓,大都是相对富裕的,讲究也就更多,一见他们穿着的服饰就知道他们是宫里出来办事的奴才,全都觉得晦气。   那些人一边恨不得躲得远远的,一边又会忍不住带着异样的眼神多看他们两眼。   那种看异类一样的眼神,在那时就给他的心理造成了很大的阴影。   不出宫还好些,毕竟宫里的“男人”也就那么一位而已,其他人知道自己和旁的男人不同,但毕竟宫里的都是同类,谁也不会觉得谁稀奇,只有皇上才是宫里的“异类”。   可出了宫就不一样了,他们这等人就成了异类,在别人眼中都是没见过的稀罕玩意儿。   四处八方投射过来的眼神让他无处可逃。   所以,自那次之后,他再也没有出过宫,宫外每个人的眼神都是撕开他伤口的利刃。   但是枫黎就不一样了,宫女,25岁就可以出宫嫁人了。   “你再在宫里待上七年,二十五岁离宫不就永远也不用回来了?”陈焕回过神,淡淡的开口。   被陈焕一提到二十五岁离宫,枫黎忽然觉得有点烦躁。以前过的全都是苦日子,她想的倒是不会太多,她见识少,也不会把人往坏了想。   可现在她知道了许多人心中的阴暗面。   回想一下,娘跟她说进宫能有口饭吃,明明是带着眼泪的,明明就是知道宫里的生活不会太好,不舍她、也不想让她进宫的。很有可能是爹为了让弟弟过的好些,念点书涨点学问,才把她买进宫换了点银子,而娘反抗不了爹的安排,无可奈何才把她送来。   她算了算,弟弟比她小六岁,等她离宫时弟弟正好是十九岁的年纪。   家境好的人家,大都在男子十四五岁时就会纳通房的丫头或是小妾,成年之后会迎娶正妻。而他们这种贫苦人家的男子想要娶妻不容易,十□□岁正是娶妻的年纪。   她入宫六年了,只有她娘在第一年时在规定探亲的日子里来看过她一次,拿走了她一年攒下来的月奉,让她以后把月奉好好存起来,说出宫之后年纪大了嫁人不容易,有些银子也好找个好人家家人。但现在想……这未必就不是爹告诉娘的说辞,毕竟后来五年,从来都不来看她的家人,真能是那么在乎她吗?   枫黎想,她在宫里辛劳十几年攒下的一点点银子,离宫之后肯定都会去拿给弟弟用,若是还不够娶亲……那她的生活就更是不好过了。她爹能狠心把十二岁的她送进宫里,那一个二十五岁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能让她在家吃白饭耽误弟弟的大好前程?   唉,天下女子,尤其是穷困人家的女子,哪有好过的呢。   大抵都是如她这样吧。   想的心烦,她甩了甩头,无解的事情就不去纠结。   -   第二日,枫黎有事又在宫里走了一遭,回了慎刑司之后,却发现今日的陈焕和往日的有些不同,并没有在书桌前安静的看书,而是蜷缩在榻上,脸上的表情更是都纠结在了一起,嘴唇紧抿着,一副很是痛苦的模样。   枫黎赶忙快走两步走了过去,俯身在她自己这小身板面前,问道:“司公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陈焕此时小腹剧痛,就像是里面的脏器都被一双大手用力来回扭拧一般,疼得他就算是躺在了榻上都直不起腰来,身子不住的轻颤,额头上冷汗连连,头发都粘在了脸上。   “咱家……今天上午,小腹就隐隐的难受……”他就连说出来的话都是有气无力的,声音极小,很明显这根本就不是“隐隐的难受”,而是疼到他这个一向冷硬的人都有些受不住了。   小腹……难受?   枫黎忽然一下子就反映了过来,这应该是……来月事了吧。   想到这,她的脸又腾地一下不争气的红了个透。   这这……这也太让人害羞了吧,若是告诉陈焕他腹痛的来源……这话她是真的有点说不出口。但是吧,现在刚来没多久,量还很小,陈焕可能疼的注意不到,等换月事带时,就算她不想说,也肯定是瞒不住的。   想到这一个多时辰里,里衣可能都染上了血,枫黎的脸就更红了。   月事向来是被视为不干净的东西,女子们都自己偷偷的做月事带,小心的把自己的小日子隐藏起来不让丈夫知道,所以就算是结了亲的夫妻之间,结婚十几年,丈夫却都不知道有月事存在的也不在少数。   这种事本来就很少让外人知道,陈焕又从来都没在主子跟前伺候过,所以对此更是不太了解。   见陈焕实在是难受的厉害,枫黎咬了咬嘴唇,知道自己每次来月事都疼的恨不得满床打滚,这么一直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便有些破罐子破摔地想道:算了,反正俩人都这样了,在陈焕口中她都已经替他擦洗过身子了,知道了月事能怎么样?   她先是出门吩咐门外候着的小良子去端一杯红糖水来,而后又差小顺子去浣衣局找绪白,给绪白带一句“小日子不甚舒畅”,让绪白把枫黎的东西收拾了交给小顺子带慎刑司。   其实就是隐晦的告诉绪白,让她把枫黎自己之前缝的月事带都装个包裹给带过来。   红糖水先来一步,枫黎坐在榻的一边,扶着陈焕靠在她的身上,端着冒着热气的红糖水喂给陈焕喝,轻声道:“司公,这红糖水虽是有点烫口,但趁热喝,喝了就能好上一点。”   此时陈焕额前的发已经被汗水浸透,他紧皱着眉头,脸色有点惨白,一手紧握成拳,一手胡乱的揉着小腹,这种疼痛和以前受伤时撕开皮肉的感觉并不一样,是一种从身体里往外扩散的痛感,就好像一只手在他的身体里乱搅,这种感觉简直是……难以言喻。   “你到底,有什么隐疾?可是害惨了咱家……”陈焕说话声音依然不大,他感觉自己就连稍微提高些音量都难。   “这……这并非是隐疾……”枫黎红着脸,声若蚊蝇,“是……是月事来了……”   陈焕听了这话浑身一僵,不了解是不了解,但再不了解也是有所耳闻。他有些僵硬的接过了红糖水,一口一口的乖乖喝了下去。   见陈焕听话的喝了热乎乎的红糖水,枫黎放下了点心,总算这时候陈焕没跟她唱反调。   她从小吃不好穿不暖,身体算不上健康,进了宫之后,在浣衣局每个冬天都要与冷水为伴,住的地方也不暖和……所以每次来月事都疼得要命,且一年比一年严重,后来两年应是每月一次的月事常常一个半月或者两个月才来一次,每次时间都不定,她也不太懂事,只觉得不来月事是个好事,不用每个月都忍受那种疼痛了。   直到后来浣衣局有个和她关系还不错的姐姐发现她月事不准,问了情况,她才知道原来长期月事不准,以后怀孩子都可能会有困难。   只是木已成舟,她又请不起医女,没有条件调理身体,就一直拖着了。   由于月事不准已经两年了,她自己都不清楚这月事到底会什么时候突然到访,所以在她和陈焕互换身体之后,她连想都没想起来这事。   作者有话要说:  文案内容倒计时 第十六章   陈焕喝了那烫乎乎的红糖水,枫黎接过了杯子放在一旁,让陈焕此时那瘦弱的小身板靠在自己身上,抿了抿唇,有点害羞地从背后环住了他,双手搓热了之后捂在了陈焕的小腹上,轻轻的揉动。   这个举动让陈焕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疼不代表他没了神志,反应过来两人现在的姿势实在是不成体统,他的耳尖刷的一下子红了,忍着小腹的绞痛推了一把枫黎,他鼓了口气,有点气急败坏地道:“你这,成何体统!”   枫黎在他身后,一眼就看到了陈焕红透了的耳尖,感觉有些诧异,司公这是……在害羞???   这一发现让她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她一个黄花大姑娘还没表现的多明显呢,怎么司公还反抗上了?   她继续轻轻揉着陈焕的小腹,就像以前她疼的直不起身来时绪白给她揉时一样。   “司公不要乱动,每次都要疼上少说大半天,好好休息才能更快缓解。”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落在了陈焕的耳边,让陈焕不仅耳尖红,连脸都烫了起来,他原本的害羞一下子就变成了恼羞成怒,用尽了力气挣扎了一下,他低声的吼道:“放开咱家!你这小宫女胆子肥了,敢和咱家动手动脚!”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了小良子的声音:“司公,小顺子带着绪白姑娘过来了。”自从上次撞破了一些在他眼里很可怕的事情之后,他每次必定在屋外通报了之后才进到屋里去,虽然没有被罚,但他自动涨了记性,谁知道下次能碰到什么情况,触不触得到司公的眉头。   一听小良子的话,陈焕一脸苍白,出着虚汗却还是挣扎着从枫黎怀里脱身而出,坐在了榻上,细看的话身体还有些微微的颤抖。   这么一坐起来,身下忽然一股热流涌过,让陈焕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这是……失……失禁了?   他狠狠地咬牙,失了血色的唇紧抿在了一起。   这太丢人了,他不想让别人发现,便双手撑着膝盖想要站起身来。   在门口一直听不到里面回话的绪白,心里一着急就直接一把推开了小良子,进了屋就见到她的“枫黎姐姐”苍白又虚弱的模样,还在勉强自己想要站起来。   这陈司公就一点也不知道体恤枫黎姐姐么!   绪白心中既是心疼又是愤怒,她挣脱了拉扯着她的小良子,快走两步来到了枫黎面前,不知是哪里来的胆量,一巴掌打在了枫黎脸上!   打完她才忽然反映了过来,身体抖如糠筛,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眼中起了雾,不知是因为犯错而导致的恐惧还是对于枫黎的心疼。   小良子见状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刷的低下了头不敢去看,心下想,这绪白姑娘怕是要倒霉了!他有些想退出屋去,这毕竟是司公和枫黎姑娘之间的事情,他一个外人总是不好插手的,且若是不小心说错了话得罪了谁……哎哟,他可是不想去领罚。可他出了屋去吧,又怕这绪白姑娘还会有什么惊人之举,简直进退两难。   主子发怒,奴才遭殃啊!   绪白那一巴掌用了她十成的力气,枫黎被这一巴掌打的有些懵怔,脸上火辣辣的疼,她愣愣的看了一眼脸上混杂着愤怒与惧怕的绪白,又扭头看了一眼陈焕,见他虽然虚弱,但嘴角还是勾起了一个嘲弄的笑,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这一巴掌在枫黎看来被打的莫名其妙的,她委屈啊!   还没等枫黎反应过来,绪白“砰”地一声跪在了地上,俯身下去,头磕在地上,身体抖得厉害却强撑着说道:“陈司公,是奴婢不知好歹冒犯了司公,请司公责罚。但此事真的与枫黎姐姐无关,枫黎姐姐近日身体很是不适,还请司公……莫要为难枫黎姐姐。”她顿了一下,接着道,“往日枫黎姐姐难受都是奴婢照顾,求司公允许奴婢来照顾姐姐,待这股难受劲儿过去,司公再责罚奴婢。”   静——   一时之间屋中没人出声,安静的不像话。   枫黎一脸懵逼的呆愣了片刻之后,总算了找回了自己的思绪,原来绪白是以为陈焕欺负了她,才这么冲动。了解了原因,忽而她有点感动又有些生气,感动绪白这丫头心里还一直念着她,生气她这么冲动行事,打慎刑司司公,这是不要命了么!   如果这陈焕的皮囊下不是她枫黎的话,这丫头此时不知道会是个什么结果呢。   记得上次绪白来慎刑司,她还觉得绪白这丫头软软弱弱的不可能会说陈焕的坏话……没想到就连打人的事都做得出来。   真是让她有些惊讶。   而这个小丫头,现在还想留下来照顾“枫黎姐姐”。   现在这局面让这两个人独处,不知绪白还能在陈焕正主面前说出来什么让陈焕恨的牙痒痒的话来!   “你放下枫黎的东西就回去吧,咱家自己照顾她就好。”枫黎一手捂着火辣辣的疼、已经有点微微肿起来的左脸,见绪白猛地抬起头来一副面露祈求的模样,她赶紧接着说,“咱家看在你是真心对待枫黎,免了你以下犯上的罚……或者,你选择在慎刑司被打上十个板子再走?”   绪白浑身一震,她用力吞了吞口水,一脸恳求的模样看起来楚楚可怜。   但这次任她再是楚楚可怜,枫黎也绝对不会让他们两个人独处了。   陈焕那诡异的沉默,压抑的低气压和阴阳怪气的话,她根本就招架不住啊。她还记得上次绪白离开之后,陈焕阴阳怪气的对她步步紧逼,然后把她怼到了榻上,直到小良子进屋才拯救了她一把。   “你是觉得咱家还会照顾不好枫黎不成!”枫黎的语气重了一点,心想,绪白你可快离开吧,再触了陈焕的逆鳞,等他们二人互换回去之后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啊,狠了狠心,她道,“小良子,赶她出去。”   见陈司公的语气很硬,绪白心知再继续待在这里也不会有任何改变,还可能会让陈司公生起气来迁怒枫黎姐姐,便重重的磕了个头:“求司公好生照料枫黎姐姐,奴婢告退。”   说罢,她自己站了起来,随着小良子一起离开了。   绪白和小良子都出去了,枫黎终于松了一口气,她锁了门。   扶住了疼到身体都发虚的陈焕,她红着脸在陈焕耳边小声说道:“一会儿请司公蒙上眼睛,我替司公换月事带……本是应该去恭房处理的,但是我怕有人看到咱们两个人一起进去不太好,一会儿若是染脏了屋子我会打理干净的。”   这两句话说出来简直要了枫黎的命,她的脸红的像个苹果,来慎刑司的前半个月她学会了对权贵们见怪不怪,过了这几天,她觉得她大概还能学会对很多羞人的事面色如常。   她拿着一块黑色的布带想要蒙住陈焕的眼睛,却被他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推开了。   陈焕一直以为自己现在这情况是失/禁了,根本就不想让其他人近身,尽管身体虚弱,却还是狠狠地瞪了一眼这个一直对他动手动脚的小宫女。   枫黎见他忽然变得一点也不配合,心下着急:“司公,我知道你现在什么感受,只是你再不换上月事带,血都要染脏里衣了!这月事是怎么回事我总比司公你清楚吧?你就相信我一回,可好?”   自知对女子月事完全不了解,陈焕僵直着站了一会儿,之前喝过热水才缓和那么一点的小腹,经这么一打岔,疼痛感甚至比之前更甚,他终于一闭眼,脸色苍白,道:“咱家……信你这一回。”   枫黎得了允许,麻利的从绪白留下的包裹里拿出了她以前做好的月事带还有一些干净的布巾,红着脸扒下了自己这小身板的衣服,手忙脚乱的换好了月事带,这几分钟漫长的好像过了一个世纪似的。   而这几分钟对于陈焕来说,即便知道这是枫黎的身体,却还是有一种深深的耻辱感围绕在他心上。若不是在扒下衣服那一瞬间他敏锐的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恐怕他会以为这小宫女是故意羞辱他、取笑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们我来了!   许愿今天多涨一涨收藏(小声 第十七章   把换下来的脏衣扔到了一旁,枫黎扶着陈焕躺在了榻上,重新搓了搓手,焐热了手掌之后,轻轻地把手放在陈焕的小腹上按揉起来。   “司公,不用紧张,揉一揉就会好很多。”   陈焕的小腹绞痛得厉害,知道枫黎这么做是想为他减缓疼痛,便没有像之前一样挣扎着起身。问他为何这次不再恼羞成怒?刚才都给他扒了衣服换什么“月事带”了,现在只是揉揉肚子他还恼羞个什么!   只是他还是不习惯有人如此接近自己,身体僵硬的一动也不敢动,耳尖也悄悄地红了。   微微睁着眼睛看着眼前的人一脸温和的模样,还有腹部传来的不轻不重的力道,陈焕轻声笑了一下,他照过那么多次镜子,头一次知道原来自己那张阴冷的脸上也能有这么温和的表情。   她只是因为这是自己的身体才会这般耐心的照顾吧,陈焕想,不是因为看他难受才会照顾他的吧。   过了一阵,许是因为小腹的疼痛终于缓解了一些,又或是被按揉的实在是舒服,陈焕的脸色好了不少,虚汗逐渐褪去,嘴唇上也有了些血色。   唯独那时有时无的热流让他依然无法适应。   “你……你们女子,每月都要这般……流血?”陈焕有些艰涩的开口。   枫黎的脸上已经褪去了潮红,她抿了抿唇,答:“是,每月都这样,一般来说时间比较固定。”   “每次都这么痛苦吗?”   “大多数人是不会痛的,我是从小就吃不饱穿不暖,受的寒多了,所以才疼得厉害。”   受寒就会痛吗?   陈焕沉默了一下,又问:“你在浣衣局时怎么办?”   枫黎一怔,她没想到陈焕会这么问她,因为这陈司公一向话少,没想到他还有兴趣问她以前的事。“多喝些热水,求管事嬷嬷让我休息半日,绪白那丫头也会帮我这样捂一捂揉一揉。若是没有好转的话,忍忍其实也就过去了。”   呵,忍忍就过去了?   陈焕自认为是个能忍的,可刚才那种身体内部撕裂般的疼痛,还是让他疼的浑身发颤,腰都直不起来。一个因为他的胃病就能疼的脸色发白的小宫女,还能轻描淡写地忍着这种揪心的疼,在寒冬里泡着冷水洗衣不成?   不过,忍不了也得忍着,他晓得的,可即便如此,还是下意识地开口问道:“可有叫医女看过?”   “医女?”诧异地挑了挑眉,枫黎头一回觉得司公的脑子怎么也不好使了,宫里的规矩司公应该比她更了解才对吧,“司公这等聪慧的人儿怎么会这么问,我们这种最下等的宫女,哪儿请的来医女呢,就是去拿药都吃不起啊。”   唔,对,是这样。   陈焕蹙了蹙眉头,他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来,被这小宫女传染的痴傻了不成?   陈焕觉得自己问了个很愚蠢的问题,心中冷笑一下,想把之前的对话打岔过去,便把目光落在了枫黎那被打了一巴掌,到现在还有些微肿的脸上,虽然这是他自己的脸,但此时他心中却又起了嘲弄的心思,道:“被自己的好友打了一巴掌的感觉如何?嗯?”   枫黎摸了摸脸,有些无奈,上次绪白来她知道绪白在陈焕面前说了不好听的话,却没想到绪白对陈焕的意见真的如此之大,大到真的会不要命的一巴掌打到脸上。知道陈焕是故意提起此事,只能小声说道:“我也没想到绪白竟然……竟然如此的……厌恶司公。”   “宫里的下人厌恶咱家,才是常态吧。像你这般……”说着,陈焕的目光向下一扫,掠过了那双正在缓缓揉着小腹的手,“乐意主动亲近咱家的,呵,倒是不多。”   “司公平日里虽然说话不是很好听,但对我也不算坏,还时常帮衬我,我总不能恩将仇报。”枫黎其实想说司公平日里说话太难听了,但话在嘴里一绕,还是变成了“不是很好听”,她接着道,“况且……司公不乐意看我讨-好你吗?”   说到讨好,她又故意的拖长的声音。   陈焕一怔,冷哼一声。   见他没说话,枫黎便接着说道:“司公今日话似乎比往日多一些?莫不是有些……关心我?”   她笑眯眯地靠近了陈焕一些,只是这笑容此时此刻在陈焕眼里怎么看怎么欠扁。   他咧嘴带着讽意笑了,道:“咱家关心你?你当真痴傻了不成。”   话虽如此,但他自知今日确实话多的有些反常,且说这么多话,还都是他主动挑起的话头,但他却又不觉得自己是在关心这个小宫女。   他怎么可能会关心她,他只是……可怜她罢了。   陈焕扭过了头,不再去看枫黎,闭上眼小憩。   “司公可是疼痛缓解些了?”枫黎停了手上的动作,见陈焕闭了眼睛休息,她找了个薄毯出来,盖在了他身上,然后悄声的收拾起了屋中被染了血的脏衣,用布裹了起来,出了屋。   “小顺子,再劳烦你往浣衣局跑一趟,把这脏衣拿给绪白姑娘去洗。”   枫黎的态度一向温和,做惯了下等宫女,她虽然不太会说讨巧的话,但是说话还是很客气的,让小顺子有些诚惶诚恐:“为司公办事是小的的荣幸。”   差了小顺子去浣衣局送衣物之后,又让小良子再去拿了一杯热红糖水和一个小手炉回来,枫黎才重新端着杯子进屋。   掩上了门,枫黎轻声叫道:“司公,睡着了吗?没睡着的话,再来喝一杯热水吧。”   陈焕还是觉得浑身不舒坦,时有时无的热流让他躺在榻上一点儿都不敢动,生怕翻个身就弄脏了新换的衣物,再让枫黎把他扒光了换什么“月事带”。   他只是懒懒的答道:“咱家没睡。”   枫黎揽着他坐起了身,自己小心的尝了一口红糖水的热度,觉得不会太烫才递给了陈焕。   陈焕慢慢的喝着红糖水,枫黎的双臂从他腋下穿过,从身后揽住了他,一下一下地轻轻揉着,呼吸轻轻地打在了陈焕的耳边。   太近了。   陈焕的神经忽的紧绷起来,耳朵又不可抑制的红了起来,他再一次羞愤地咬牙切齿,这个小宫女到底有没有男女之防。   感受到陈焕的僵硬,枫黎轻轻拍了拍他:“放松司公,揉一揉就不痛了。”   “你说你……一个姑娘家,就没有一点羞耻之心吗?男女有别你可知道?”陈焕从牙缝里蹦出了几句不太好听的话来,脸却是开始微微发烫。   枫黎的动作顿了一下,她的脑子不知为何忽然有一瞬间的空白,似是被陈焕这有点伤人的话刺的有些难受,一个姑娘家被人如此直白的呵斥没有羞耻之心还是很丢人的。   而后她反映了过来,却又笑了:“司公是想让绪白帮你?”   说完,她简直想给自己竖一个大拇指,平时陈焕说话不好听,总是刺人,这是她头一回把陈焕那怼她的话回怼回去,虽然自己的回怼没有多少攻击力,但还是让她心里涌现出了一种小小的胜利感。   “你……!”陈焕被噎了一下,狠狠地瞪了一眼枫黎,“你敢让那个叫绪白的来,咱家绝饶不了你!”   那绪白要是再和他独处,句句羞辱他讲他的坏话,保不齐能让他气的露出本性,叫人把她拉出去打到断气。   “或者我看小顺子来也不错,那孩子乖巧得很,模样还俊俏。”见陈焕被噎了一下,枫黎心里偷笑,又提供了另一个选择。   小顺子模样俊俏?才十四岁的年纪能看出什么来?长大了指不定什么模样!   陈焕在心中不屑地呸了一下,扭过头去不再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我家女儿尽快攻略司公哈哈哈哈哈哈 第十八章   枫黎抿唇,压下了方才心头窜上来的那么一点羞耻感,脸上又开始有了点热意。她想起最初的时候,得知晚上要和陈焕睡一间屋子时,她也是不很乐意的,没想到时间才过了半个月,她竟然已经能和陈焕相处的如此自然了。   在这突如其来的月事之前,两个人倒也没有过什么过多的接触,最多就是她帮陈焕的手涂涂药,不过那双手大概一周时间就好的差不多了,除此之外,两个人再也没有什么接触,她打小就知道男女有别,而陈焕更是个有心防的,不乐意与人有接触,所以距离保持的一直很好。   而这次……事情实在是有些突然,枫黎也没时间多想,可能是因为她知道每次月事有多么难受,也可能是因为陈焕此时顶着她自己那张女儿家的脸,所以才心急之下……强迫陈焕做了好多他不乐意的事。   等等,她……强迫了陈焕?   天,她竟然强迫陈焕。   枫黎回想起了刚刚陈焕那一脸抗拒、浑身僵硬的模样,脸上的五官全都皱到了一起,她不仅把陈焕揽在怀里给他揉小腹,还扒了他的衣服给他换月事带。   虽然情况复杂,她揉的是她自己的身体。   虽然这么做是她唯一的选择。   但是……回想回想真的太羞耻了吧。   【你这,成何体统!】   【放开咱家!你这小宫女胆子肥了,敢和咱家动手动脚!】   【咱家……信你这一回。】   从气急败坏地反抗到面色苍白的妥协,陈焕那副模样……真的很像被强迫了的良家妇男,不,他现在是“女儿身”,良家妇女。   枫黎越是回想脸上就越烧,她双手捂脸,不想再回想陈焕那红着脸恼羞成怒的模样,脑子却完全不听使唤,一幕一幕、停都停不下来地在脑海里翻转。   陈焕会抗拒成这个样子,让她很是出乎意料,而且,怎么看都觉得……莫名的有些可爱。   想到这,枫黎咬了咬唇,脸上更是烧的厉害。   宫里头的人人惧怕的慎刑司司公,怎么可以用“可爱”来形容。   乱了套了。   腹部的按揉忽然停下,陈焕有些不满地抬眼,便看到枫黎双手捂脸,双耳泛红。   一下子让他心里五味杂陈,是他刚刚说她没有羞耻之心,说的太重了吗?女儿家的清白甚至重过性命,要不是两人情况特殊,谁会愿意这般照顾他一介阉人呢……她大概委屈的要死吧。   这可怜的小宫女啊,陈焕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他想,待两人互换回去以后,帮她托内务府的人调到某个好脾气的太妃宫里伺候吧,也好少在浣衣局里受苦。   这每月一次的,小腹里绞碎了一般的疼痛,一个姑娘家可怎么忍受得了。   喝了两杯红糖水,又让枫黎揉了好久,陈焕腹部的疼痛确实缓和了不少,至少不会让他疼到冷汗连连。他的脸色好了不少,不再那么苍白,身上的冷汗已经落了下去,但还是隐隐作痛。   “还很疼,”给自己找了借口,陈焕问道,“怎么停了?”   陈焕的话让枫黎吓了一跳,她连忙把手搓热,将手伸到薄毯下面,继续轻轻地揉了起来,却怎么也不敢去看陈焕的眼睛,脸上还是有些烧。   “司公一直比较抗拒有人接触,所以……”她胡乱找个理由解释,却被陈焕毫不留情的打断了:“呵,咱家的衣服你都敢扒,你可别说什么怕惹恼了咱家的话。”   枫黎:求求司公别再提扒衣服这个事了,她的脸更红了啊。   被陈焕噎了一下,枫黎不再絮絮叨叨的老是说话,老老实实的低着头帮陈焕揉着酸胀的腹部。   陈焕实在是折腾了许久,身上又浑身乏力,没人说话,过不了多久就意识朦胧的睡了过去。   意识完全陷入昏沉之前,他朦朦胧胧地想道,头一回有人对他如此之好,若是……若是你这一切……   -   陈焕因为这月事,整整两天浑身酸软无力,小腹的胀痛感也持续了将近两天的时间,这半个月来一直好得不行的食欲也一瞬间消退下来,见了什么都不想吃,热乎的小菜只吃那么一点,红枣莲子粥倒是每餐都喝上一大碗。   后面几天身体是舒爽了些许,至少不像前两天一样难受,但由于怕将里衣染了血,他还是每天都很小心,一切大幅度动作全都不再敢做,别提多老实了。   绪白在这期间也又来过慎刑司一回,急急忙忙的,气喘吁吁地只说上那么几句话就走,一看就知道是在浣衣局那些繁重的活计之余,抓紧时间小跑着过来看枫黎一眼。她来的时候带着些干净的布料,将装着布料的包裹放在桌上时,枫黎能看到她的手臂在轻轻的颤抖,心下有些疑惑却也不方便直问,只能把疑问咽进肚子里去。   绪白她们在浣衣局的日子一向是不太好过,找来一些干净的布料对于身在慎刑司的枫黎来说或许并不算是难事,但是对于绪白来说,却是不容易。   枫黎也顶着陈焕的皮和绪白说过,慎刑司什么都不缺,不必如此,但绪白这小丫头也是个一根筋的,只相信自己看到的,并且越想越觉得她的枫黎姐姐在陈焕这边受了不知道多少委屈,现在就连她送过来些布料,这位陈司公都不乐意,所以便更是倔强的坚定了自己的看法。   人一旦有了偏见,有了刻板印象,真的很难有改观。   有一回枫黎从外面办完事回慎刑司,还看见了香阳鬼鬼祟祟的在慎刑司的围墙边上溜达,远远地看见了她回来,立刻带着一脸紧张逃跑似的往浣衣局的方向小步快走掉了。   知道以前的朋友们还是会关心自己,枫黎的心理暖极了。   生活艰涩,却也因有这样要好的朋友而变得不那么难熬。   当然,这几天的重点还是以男子的灵魂承受了月事之痛的陈焕。在陈焕跟前,枫黎这几天也比平时要殷勤不少,只要是陈焕叫她,她肯定麻利儿的小跑过去,不是端红糖水就是给揉揉肚子,偶尔还要扒了衣服换月事带——枫黎觉得她这套活计真是越做越顺手了,脸也不红心也不跳了。   反正是她自己的身子,怕啥。   就是陈焕好像还一直没能习惯,每次身上都僵硬的很,明显是屏着呼吸咬着牙的。   平时一直表面态度非常冷硬的陈焕,这几天里大概是因为身体不适,说话都硬气不起来,除了话里还是有点尖酸刻薄之外,完完全全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尤其是他窝在榻上那两天,一副很抗拒很想凶枫黎的模样,却又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   这让枫黎觉得有趣得很,如果她不是个土著的话,就会知道这个叫做“反差萌”。   最后拖拖拉拉的,竟然花了七天的时间,这小日子才算彻底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司公:其实这小宫女偶尔胆子大点也挺好的? 第十九章   小日子结束了,陈焕再也不用忍受枫黎一天扒他好几次,也不用忍受那似有似无的热流,更不用忍受那时有时无的酸胀感了,陈焕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解脱了似的。   “女人可真是既麻烦又遭罪。”   终于无事一身轻的陈焕没好气地冲枫黎说道。   枫黎当然是相当的感同身受,她一脸赞同地刷刷点了点头,附和着:“谁说不是呢,这月事每个月都要难受一场也就算了,香阳还与我们说,女人生孩子就像是在鬼门关溜一圈,生死都只能看天命,若是生不出男孩,在夫家说不准还会遭打遭骂,被休弃也是说不准的事……”   这么说着,她又想到了出宫之后可能的生活,叹了口气,接着说:“还是男子好啊。”   枫黎说的可怜巴巴的,谁想陈焕听了却冷笑了一声:“呵,可惜咱家既非女子,又非男子,是个不阴不阳的阉人。”   这话让枫黎心里猛地一紧,而后郁闷的很,她只是那么感叹一声,却偏偏能让陈焕想到别处去。天地良心,陈焕说女子麻烦,那与之相对的,可不就是“男子好”吗?难不成她还去说“还是阉人好”吗?   瞧见陈焕那副阴沉的模样,枫黎非常无奈,好吧,这事还是怪她自己没有把陈焕的感受考虑周全,还是她说错了话,遇到这种问题她就不应该附和陈焕,都是她的错。   前几回说错话,她都没有和陈焕解释过什么,是因为她摸不准陈焕的脾气,怕道歉时说错了什么话惹得他更是生气,如今她觉得自己对陈焕倒是多了几分了解。   陈司公在慎刑司的公事上绝对称得上是心狠手辣,好像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做情面;可在私事上,虽然说话总是阴阳怪气的算不上好听,但却应该也不会像宫里私底下流传的一样,不讲道理随意处置宫人,像小良子这样的,时常跟她说上几句有的没的,还都能活得好好的,也能从侧面证明这一点。   枫黎想,她最好还是明明白白的和陈焕道个歉,于是便说:“司公你也知道我是个痴傻的,总是胡乱说话,还请司公千万不要和我一般见识。”   谢天谢地,枫黎这些天里终于能顺利的在陈焕面前说出这种最基本的认错讨好的话来,虽然段位低,但好歹是有些用处。   陈焕本来就知道她是无意的,现在又听了讨饶的话,心情好了那么几分,面上却不愿意显露出来,只冷声一笑,甩袖要走。   这到底是是接不接受道歉?以往枫黎说什么陈焕不爱听的,他这臭脾气总是得晾她一两天才恢复,她可是不想一天到晚没人能陪她说说话。   于是枫黎一着急,上前两步,直接拉住了他的手腕,一脸内疚的模样,直勾勾的盯着他的双眼:“司公,你就原谅我这回吧!”   这回陈焕可是冷哼不出来了,忽然被抓住了手腕,肌肤相贴,他僵了一下,耳尖立刻染上了粉红色,视线立即转开,不再与枫黎对视。   他厉声道:“你这成何体统!枫黎你可真是长能耐了!”   “求求司公,原谅我吧,下次我一定会注意!”   还想有下次??   陈焕气极,这丫头真的是越来越不把他放在眼里了,还以为他是前几日那样浑身乏力不成!   他甩开了手腕上那只手,狠狠的瞪了一眼枫黎,语气实在算不上好:“咱家还不至于因为你一个小小的宫女而生气!”   枫黎:我怎么觉得司公你现在就生气了呢……不,或许恼羞成怒这个形容更合适。   陈焕的耳尖微红,大抵是又害羞了。   一个快三十的人了,怎么比她这个没到二十岁的女子还容易害羞?枫黎觉得,她应该是发现了这位名震后宫的陈司公最不为人知的一面。   除了她,可能就从来没有谁见过陈焕红着耳尖恼羞成怒的模样。   这么想着,忽然莫名的,枫黎心里有点开心。   “司公真是个容易害羞的人啊。”   她这般脱口而出,说中了陈焕的心理,换来了他更为羞恼地一喝:“你放肆!”   陈焕心中有些烦躁。   害羞?可能是有那么一点,但他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陈焕狠狠地扭头盯着枫黎,却听她继续道:“如果司公这一面只有我知道就好了。”   陈焕心中重重的跳了一下,一下子静止了一样,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这般伶牙俐齿的人,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   枫黎脱口而出的这两句话,以陈焕静了好久之后,凉凉的一句“咱家看你真是待久了便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了吧”而结束。   自那之后,只要是他们二人单独相处,陈焕脸上的表情更加阴郁冰冷了,成天绷着个脸,没有一点好脸色给枫黎,虽说遇到了什么枫黎不懂得如何处理的事,他还是会一点一点地告诉枫黎如何处理,但是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样还是让枫黎特别糟心。   可她明明是因为不想被陈司公晾着才想要道歉的啊!枫黎有些懊恼,这难道就是俗话里的偷鸡不成蚀把米?   这事之前,两人之间的话好不容易稍微多起来一点,虽然多数时间是枫黎在说话,陈焕偶尔答两句,但比起最初那样总是嫌她聒噪也好上不少了。   结果被她自己这么脱口而出的两句话一掺和,一夜回到解放前,就算她聒噪的讲半个时辰,陈焕都像是当她不存在一样就连个眼神都不给她。   这个状态对于枫黎这种话多的人来说真的,太煎熬了,如果她现在还是那个宫女的身份,她倒是乐意出门去找小顺子聊天,可惜她此时是“慎刑司司公”,她要是顶着陈焕这张脸出去找小顺子叽叽喳喳地唠嗑,恐怕当天下午宫里就能传遍了慎刑司司公鬼附身的流言。   不过吧,枫黎也有点庆幸自己只胡乱说了那两句话,要是再加上一句内心里想的“司公这模样还真是有些可爱呢”,她感觉就算是她占着陈焕的身子,陈焕也得给她几个掌嘴让她涨涨记性。   -   宫里远远地传来了今年的第一声炮仗响,枫黎知道,腊月十九了。   每年自腊月十九开始,皇上在各个宫殿出入时,每过一个门,太监就会放一声炮仗以示喜气。   又是一年了啊。枫黎望着天叹了一声。   这炮仗声确实带着喜气,一声一声的,昭示着新的一年一点一点临近。   对于慎刑司的人手来说,年三十这前后半个月,也是他们最是轻松的时刻,尤其是年后半个月,年初见血是极其不吉利的事,顺利的开年昭示着一年的好运,宫里的主子们很少会重惩下人,多少都会有所顾忌,下人们也比平日里谨慎许多,犯事的极少。   枫黎也理应清闲,如果当今皇上没有这么信任陈焕的话。   新衣新帽,春联鞭炮,朝贺开笔,国宴阅兵,祭祀斋戒,看戏舞灯。   所有事情都要提前准备。   事无巨细,与皇上有关便是大事,这些事情,往年皆由陈焕辅助完成。不是笔头上的事,便只能由枫黎顶着陈焕这张皮囊在宫中走动了。   朝贺、国宴、阅兵、祭祀,这些都是一年开头顶天的大事,虽然枫黎主要是在旁监察,但她还是紧张到小腿直抽筋,这些事情要是真出了无法补救的差错,可是要掉脑袋的。   枫黎对每年的流程丝毫不知,只能寄希望于陈焕的指点,于是她怀抱着满满的希望把目光投向了陈焕。   陈焕近来虽然是对枫黎有些爱答不理的,但也当然不可能不管她,看着她那带着点可怜的、像是看救星一样的眼神,觉得有点好笑。   “你且放心,老老实实照着咱家交代的做,不出了什么差错。”   得了陈焕的保证,枫黎才觉得压在心头的大石头稍微轻松了些,果然无论什么事,有陈司公在就可以了。   琐事众多,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不去处理不行,去了却又觉得好像让小良子带人过去也就足够了,枫黎就在这纠结的心情中整日整日地脚不沾地,日日在宫中像个陀螺一样转个不停。也怪这宫里实在是大的离谱,每日都能累到她小腿酸痛,回到陈焕那小院里完全不想动弹。   好在并非交给她全权负责,仅是辅助监察,虽然跑的地方多,但活不算重也不算难,更多的起到一个监督的效果,防止各项事宜出现差错。   枫黎忙的脚不沾地,陈焕可就轻松多了,可以说,他这么多年来从来就没有这么轻松过。   每天处理完笔头上的事务,就是读书,饮茶,躺在榻上小憩。   休息的极好,心情也不错,一日三餐胃口也是好的不行,一连这么多时日下来,他觉得枫黎原本这干瘦干瘦的小身板,被他养的都稍微圆润了起来。   陈焕自己白日里舒舒服服待上一天之后,等傍晚枫黎回来,见他还是沉默着一句话不说,再是疲惫也会一边捶打着酸痛的小腿一边努力和陈焕找上些话说。   “今日太忙,午膳只稍稍吃了几口,怪不得司公胃口不太好。”   “司公以往每年都这么忙,想来可真是辛苦啊。”   “司公司公,今日照着你教我的做,果然没出什么差错,不愧是司公。”   话里头的主角陈司公从来就不把目光放在枫黎的身上,但耳朵还是诚实的认真听着某叽叽喳喳小宫女把一整天的琐事说完,并且心安理得的接受枫黎的夸奖。   对于那些不知是特有意奉承还是真心实意的话,陈焕很受用,但是他就是不说。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忽然想写一篇女尊,但是还有小太监的坑要填,这好纠结哈哈哈 第二十章   明明是休沐,可枫黎要忙的事还是多的数不过来,一大早便出去了,留陈焕一个人在屋里。   陈焕叫来小良子给他上了热茶,却见小良子似乎还有话要说似的,站在原地犹犹豫豫的,便主动开口问道:“怎么了?可是有话要说?”   小良子被人看出了心思,有点不好意思的一笑,道:“小的是在想,司公这些天来脾气极好,待我们也更温和了些,想来想去,小的还是觉得与枫黎姑娘有关。”   其实小良子这话,是有那么一点讨好枫黎的意思,毕竟在外人看来,慎刑司司公就是因为与一个小宫女结了对食才变得没有以前那么不讲情面了,这就可见“陈焕”对于“枫黎”的重视,对枫黎去讨好讨好也是很正常的。   可惜的是,真实的情况和外面所有人以为的完全不同。   本来讨好的话,放到现在这情况下,可就算不得是什么好事了。   陈焕听了这话,端起茶盏的动作忽然顿了一下,然后没有喝茶便将茶杯放回了桌上。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个跟了他好几年的人,问:“怎么,你们司公……以前脾气不好?待你们也不好吗?”   他脾气是不是真的不好,这是一回事;手底下的人在背后嚼他的舌根,就是另一回事了。   “不是不是,”小良子的头甩成了拨浪鼓,他可不是绪白,没有胆量在背后嚼陈焕的舌根,况且他是真心对待陈焕,想着陈焕的好的,“每到年底,司公的事总是多得忙不过来,疲惫得很,而广储司还老是有些个人与司公作对……司公气头上虽是不会随意迁怒我等,但气氛也总归是怪异了些。现在有了枫黎姑娘,司公这半个月来精神比往年倒是都好一些。”   哦,这意思就是,一个小宫女天天忙来忙去之后,都比他有精神是吧。   陈焕“嗤”了一声,小良子今天这话他也懂,所以也没有因此而对小良子不满。他垂眸,倒是忽然被被小良子提醒了广储司的事,他竟是忘记了广储司那边总是有人和他作对,没有提醒枫黎那个小丫头。   难道是因为最近的生活太过安逸,所以放松了精神?   对于陈焕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若是哪天他们忽然互换了回去,而他却还是这个状态,这点儿小事都考虑不周,那真是太糟糕了。   而今天枫黎似乎就是和广储司的人一起去清点国宴那一百席宴桌所需的食材配料,想想和广储司刘公公那些往日的破事和刘公公比他自己还要尖酸刻薄、阴阳怪气的嘴脸,陈焕觉得有些头疼,再想到这回听刘公公那没完没了的废话的是枫黎,他就觉得头更疼了,不知道这小宫女会不会被对方那算不上好听的话说的心里憋屈,不知道她会不会就……信了刘公公那些话。   不自觉的攥了攥拳头。   直到小良子半天没有得到回话,小声的告退离开时,陈焕才忽然间缓过神来,他揉了揉太阳穴,他竟然也会走神。   都怪这小宫女什么都不懂,处处得他来提醒着,扰他心神。   天色渐晚之后,枫黎回到小院里,她见了小良子就立刻让他去小厨房命人上晚膳来。这溜溜一天下来,她愣是没歇着一点,中午就连饭都忙的忘了吃了,下午的时候,她的胃里就已经开始隐隐的抽痛了。一连几天都是中午简单扒几口饭、匆匆进些食,屁股都没坐热乎就离开了,今天更是连吃都没吃,她都怕这半个多月来顿顿按时吃饭按时喝药才养的稍微好了一些的胃,被这么一刺激,又给刺激回最初那么严重。   枫黎先盛了些温热的米粥,打算暖暖胃,去了从外面归来的一身寒气。一口热乎乎的甜粥顺着食道滑到了胃里,枫黎舒服的轻颤了一下,感觉自己一下子活了过来。   “头一天和司公互换的那个早上,小良子说你一整天没有用膳还忙了一整夜,我都觉得他说的过于夸张了,直到这几天,我才发现司公的事务确实是繁重,怪不得胃很是不好。”枫黎捡着说话的空挡又喝了几口粥,接着说道,“一连几天不好好用膳,我都怕这些日子养胃的药膳白喝了。”   枫黎是个话多的,她出门在外办事时,需得板着脸一整天不怎么说话,可任谁被憋了一天的话都是受不了的,所以回来私下里可就忍不了了,尤其是她慢慢熟悉了陈焕之后,嘴里的话更是多得很,得把一整天的话说回来才算结束。   这些日子里枫黎天天喝那又涩又苦的药膳养胃,胃口也确实好了那么一些,这陈焕是看在眼里的,他拿着布巾轻轻擦了擦嘴角,想到了前几天那就连他都觉得有些难以忍受的小腹的绞痛,蹙了下眉头,话在微微张开的口中晃了一圈,最终还是开了口:“你那受了寒小腹绞痛的毛病,也让小良子去取了药吧。”   只是因为枫黎也在尽力帮他调理肠胃而已,只是如此,陈焕在心中想道。   枫黎有些惊讶,上回陈焕主动问她小日子在浣衣局怎么办时,她就觉得有些意外了,如今更是主动喝药膳帮她调理体寒,让她不由得怀疑,难道经历过一次月事,陈司公还变了性子了不成?   “看什么看?”被枫黎那惊讶的目光看的浑身不舒坦,陈焕有些僵硬的冷着语气问着,而后快速转移了话题,状似无意的提了一嘴,“今日可是与广储司的刘公公一起办的事?”   不得不说他这话题转移的实在是好,一提到刘公公,枫黎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小的时候,她爹偶尔对她冷眼相待,她便以为那是最令人难受的了;后来进了宫里呆在浣衣局,管事嬷嬷那副嘴脸丑陋又刻薄,她心里憋屈得以为这是最难听的话;再后来来到陈焕身边,陈焕对她说的话总是带刺的,她觉得陈焕已经很喜欢说刻薄话了。   没想到她还能碰到这位刘公公。   刘公公的话多程度绝对不比枫黎自己低,他这一直多嘴多舌也就罢了,更要命的是,他除了说正事,其余的每句话好像都是在阴阳怪气的暗讽陈焕,同时还明着鸡蛋里挑骨头般地挑枫黎的错,尖酸刻薄的程度他敢说自己第二,就绝对没人敢自称第一。   枫黎只能说,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   眉间沟壑骤起,她的眸子里闪烁着厌恶的光。   这是陈焕头一次在枫黎脸上看到这种表情,枫黎在他的面前,最初是恐惧的,也有刻意讨好过,后来就慢慢放松下来,脸上有过笑容也有过委屈巴巴的表情,可唯独没显露出过厌恶来,就算是和他这样遭人唾弃的太监有一些肢体上的接触也是如此。   陈焕都以为她不会有这种心情了。   没想到这个时候,他如此清晰地在枫黎的脸上看到了厌恶。   果然对于有些人,她还是会感觉到厌恶的。   也就是说,他陈焕,倒也不显得多让人厌恶吧。   这么想着,可能是因为一直跟他是死对头的刘公公被人如此明显的讨厌,陈焕心情就更好了一些。   “司公,这刘公公到底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为何他这一天到晚的会一直要怪模怪样地暗讽你?”枫黎咬了咬筷子头,那刘公公的好多话实在是不好听,她一个外人听着都难受,更何况是陈焕本人?而且刘公公好像在广储司里也是个稍微有些权力的,陈焕大概轻易动不得他。   枫黎在带人回小院的路上,小顺子倒是愤愤不平的说了几句,听着那意思,每年陈焕还都要和刘公公一起做不少事,这一天天地听人那么损的念念叨叨,也亏得陈焕能忍得下来。   “和他是有些恩怨,也好些年了,怎的,今儿个被他为难了?”陈焕也不太表态,说的轻描淡写的,只有他自己知道其实心中对这刘公公已经恶心到了极点。   “为难不至于,就是这人说话太过难听了些,我听着耳根子实在不舒坦,就没忍住与他甩了脸色。”枫黎依然咬着筷子头不放,恨恨的好像要把这筷子咬断似的。   这些天来枫黎能还算顺利的游走在宫中准备过年所需而不被其他人发现端倪,除了她偶尔反应机灵那么一下,主要还是靠陈焕把能想到的全都预算好,教给她如何处理,所以枫黎在内心深处对于陈焕这个人已经建立起了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深厚信任,自然也就把陈焕放倒了自己人这一边。   刘公公这样口无遮拦的变着法子骂自己人,枫黎当然会气愤。   她这个天天跟陈焕一起闷一个屋子里的人,都不敢那么和陈焕说话呢,这刘公公他怎么敢?   枫黎在心中替陈焕感到不忿,刚想问陈焕,明日还与刘公公一起办事时,能不能把刘公公那尖酸刻薄的话反讥回去,便听到陈焕问:   “他这回又说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了!   今日许愿:涨几个收吧(虔诚脸 第二十一章   “他这回又说了什么?”   一个“又”字,就说明了这俩人确实不是一天两天的矛盾了。   “难听的不少,最过分的就是,他这人竟然说司公你是以色侍人才得了皇上信任的。”枫黎心里觉得这个说法实在是荒谬,来到慎刑司之后她确实见了一些腌臜的事,不像以前那么单纯,但陈焕怎么看都不像是这样的人,“我只是板着脸瞪了他一眼,他竟然就撇开我和身边的小太监说话去了。”   当然,枫黎根本不知道,在陈焕跟前耳濡目染了这么多时日,陈焕那黑着脸瞪人和勾唇冷笑这两个表情,她还真是学的有那么几分神韵,再加上陈焕自己这张脸,沉着脸一个眼神都能让人心里发寒。   “呵,他不是一次这么说了。”陈焕觉得那刘公公实在令人厌恶的同时也觉得略有无趣,刘公公平时在公务上和他作对确实有时让他很是烦躁,但是每年都是这么几个点重复着骂他,他听的多了,竟然有些习惯了,听到枫黎的话,他竟然会生出一种“果然如此”的想法。   他挑眉看向枫黎:“那你觉得咱家……”   没等陈焕说完,枫黎就一脸“我知道你不是这种人”的模样打断了他的话,语气笃定:“司公怎么可能会是那种人!”   陈焕被她这笃定的口气说得一怔,忽然心里有些暖意,这小丫头,竟是这般信任他吗?   可陈焕不知道枫黎自己有另一番脑回路:司公这种容易害羞的、被我抓一下手腕都能耳尖发红的人怎么可能会“以色侍人”??   当然这话枫黎当然是不敢直白的说出来。若是真的直接这么说出来,指不定陈司公这人会怎么一边狠命瞪她一边气急败坏地开口讽她呢。   趁陈焕不再说话的空挡,枫黎用手撑着下巴,眉眼带笑,定定地看着陈焕,说道:“听那张公公说司公以色侍人之后,我便仔细照镜子瞧了瞧,发现司公的模样确实是俊。司公你来看我一眼,有没有觉得自己这张脸其实很是好看?”   陈焕承认自己被人夸了模样长得俊,心里有些异样地愉悦,那种愉悦感和以前他以嘲讽的口吻噎住枫黎时有所不同。   可他表面上还是和以前一样,丝毫不会显露出来,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得了吧,咱家可不如小顺子那般俊俏。”   “哈?”枫黎将陈焕这话在脑子里饶了个圈,心想这陈司公竟然也开始说上玩笑话了,嘴上却一刻不停的把马屁安排了上,“小顺子模样虽是不错,但是若和司公比,当然还是司公更胜一筹。”   “况且……司公这双手也是好看得很。”说着,她将右手伸到陈焕眼前,骨节分明,指甲修剪的干干净净,有细碎的小疤痕,却不觉着碍眼,叫人瞧着怪嫉妒的。   她是真的很喜欢这双手。   陈焕听了这话,心里受用得很,满意轻哼两声以表应答。   其实他很想轻飘飘的来那么一句“接着说”,但是又觉得自己这样实在是无聊,便也罢了。   而枫黎则在一旁仔细观察了他的反应,知道自己这回这马屁又拍到了位置,心下偷笑。她总觉得熟悉起来之后,陈司公的脾气倒是不难拿捏,每回只要带着诚意说上几句好话,就能把陈焕那阴阳怪气的语调削弱了去。   陈焕吃好了就撂了筷,拭了拭嘴角,对自己反思一番,觉着自己这一餐中的话实在是多了些,哪里有往日食不言寝不语的模样。   不过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接着话多地说:“日后你若再与刘公公共事,不必给他什么好脸色,他这人嘴上不饶人,底子里却是个胆小怕事的,你要是被他欺负了还不还击,反倒不正常。”   “嗳,这样啊,甚好。”听闻可以反击,枫黎心里有了几分快意,脸上带着愤愤不平的怒意,“这刘公公欺人太甚,看我明日给他些颜色看。”   陈焕看她那愤愤的模样,虽是没觉得她一个小宫女真能给刘公公什么教训,可心里还是有几分感动。   不管这丫头对他到底抱着什么样的心思,是惧怕也好,是厌恶也罢,但此时,她为他而生了别人的气。   “对了司公,你说……娈童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是个不大好的词吧?”枫黎单纯的疑问,一双干净透亮的眼睛带着些疑惑看着陈焕。   陈焕被她这话猛地窒了一口气,他轻咳了两声,一脸怪异的瞧了枫黎几眼,掩了掩神色,问道:“你怎的会问这么个词来?是……刘公公说了什么?”   枫黎想了想今日刘公公的话,直觉告诉她她还是知道了这词的意思再决定和陈焕讲不讲比较好,便回:“只是碰巧听到,我看那刘公公表情诡异,就记下来问问司公。”   “这不是什么好词!你这丫头可别听个什么词就学回来问!”陈焕忽然提高了音量,脸上竟然带上些羞愤之色,他看着眼前这个因为他忽然有些失态的模样而惊讶的小宫女,那捉弄的心思又升起了,他眯了眯双眼,压下了声音,“你就这么想知道?”   枫黎不知为何,忽然说话有些结巴:“那……我是应该、应该回司公……不想知道?”   “被那些达官贵人当做女子玩弄的男子,就是娈童。”   “啊?”枫黎下意识的想到了刘公公嘴里吐出来的那些话,反应过来之后,登时把陈焕这双丹凤眼都要瞪圆了,嘴里骂道,“这刘公公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呸呸呸,说的什么话呀!”   果然还是那刘公公与这小宫女说了些什么,陈焕心下了然,刘公公说了些什么,他大概都能想象得到,根本就不用枫黎跟他复述了。   想着,陈焕的眼神也有些阴郁。   刘公公,可别一年比一年蹬鼻子上脸。   -   周边属国和各地藩王现今都还在来京朝贺的路上,但他们进贡的奇珍异宝都比他们的人要先一步往宫里头运送。本来今日和广储司刘公公一块儿有其他事情要办,但出了门之后碰到了刘公公,枫黎才得知,从今早寅时宫里下钥开始,进贡的宝贝刚巧儿陆陆续续地运进了宫,他们得赶着早把这些宝贝清点了之后入库,免得节外生了枝,到时候没法儿交代。   这刘公公说完了正事,特别夸张的在枫黎的四周瞄了一圈,他没瞧见小顺子,贼兮兮的眼睛转了个圈,悄声在枫黎耳边道:“怎的不见陈司公昨个身边那娈童?那孩子模样甚是可人哩。”   枫黎心里一跳,昨日这刘公公就悄声在她耳边夸过“司公的娈童”模样水灵,看小顺子的眼神也怪怪的。当时她不太懂这娈童的意思,但总是看见刘公公那怪异猥琐的眼神,就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词,昨晚问了陈焕才知道竟是比她想象的意思还要令人羞恼。   小顺子不过就是个十三岁的孩子,还是枫黎自己借着陈焕这皮囊带在自己身边的,刘公公竟然就以如此恶意揣测他和陈焕的关系,实在是让枫黎有些恶心。   她怕小顺子听见刘公公的话而误解陈焕,也怕刘公公□□裸的眼神让小顺子心里难受,所以今日才没带着小顺子,换了小良子。   她心中不悦,但脸上却换上了一副嘲笑的模样,细细的盯着刘公公的脸,话语间拿腔拿调:“刘公公,你这张脸,丑陋的让人吃东西都觉着难以下咽也就罢了,怎的就连说话都还这般污臭?”   那讽人的语调和表情,这么一瞧,还真与陈焕别无二致。   刘公公听了这话立刻横眉立目了起来,他年纪稍大了,大概有四十多岁,脸上已经起了不少皱纹,这副模样看起来更加丑陋可笑。他脸上一副恨恨的表情,语气有些压抑:“陈司公可还真是翅膀硬了。”   枫黎并不理会,她转开了话题:“刘公公,咱们一直杵在这儿,该做的活儿它可不会自个儿做完。”   岔开了话题之后,枫黎就顶着陈焕的皮和刘公公走在宫道上,去清点进贡之物的数目。   因为这事是今早才得到的消息,枫黎根本就没问过陈焕怎么做,想到要去做一件自己根本就不了解的实情,她心里紧张,再加上刚刚和刘公公斗了几嘴,便一直阴沉着脸,一副没好气的样子,看的身边的小太监们心惊肉跳。   小良子微弓着腰,低头跟在枫黎身后,小步快走着,半点儿声音不敢出。   进贡的东西早就一箱一箱的拆卸了下来,整整齐齐的堆放在地上。   一大早儿的心情能影响人一整天,枫黎这时候很是不爽,皱着眉头接过了一个不认识的小太监恭恭敬敬递过来的纸折子,拉开这折子一瞧——   枫黎心里头因刘公公而起的那股子结郁之气刷地消散了个干净,紧接着被这寒风吹的浑身打了个颤。   她猜想着,应该是需得对照着纸折子上的内容一样一样的清点。   可……她不识字。 第二十二章   拿着纸折子的手轻轻颤抖着,她的脑袋嗡的胀了一下,瞧着那纸上在她眼中跟鬼画符一样的字,一时之间四周的声响似是都听不见了,只能听得到她自己如擂鼓一般的心跳。   微微突出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枫黎就那么愣愣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呆愣了片刻,枫黎在小良子小心试探的眼神中回过神来,她深深吐出一口气,将那纸折子递给了小良子,一手轻轻的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装出了一副有些疲惫的模样道:“咱家有些头疼,你念吧。”   她不知道小良子是否识字,她猜想着,既然陈焕很是重视小良子,那应该是个用着得手的,便壮着胆子把纸折子递了出去——反正她找了头疼的理由,就算小良子不识字,也好过她这“慎刑司司公”忽然不识字了被人发觉。   陈焕从前从没让他帮忙读过纸折子,小良子虽是有些诧异,接过了纸折子之后,觉着这是因为司公重视他、信任他,心下倒有些高兴起来。   “是,司公。”   听小良子这意思,定是认识字的,枫黎剧烈跳动的心跳终于缓和了一些,她悄悄地吁了口气。   几个小太监利索地打开了旁边的箱子。   “彩漆螺钿龙鸿福祥云妆奁一只。”   小良子在枫黎身边念着,听的枫黎一个头两个大,她不仅不识字,这些进贡来的宝贝她也是一点儿都不认得啊!妆奁是什么她知道,可加了前面的一串字之后,她感觉自己好像连妆奁应该长成个什么样子都记不得了。   她为这事头疼的很,身边的几个小太监和小良子都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立着等她点头,她想,现在行为就算突兀了点,也总比万一出了差错来的强,便用眼角瞥了一眼小良子:“你也跟着瞧瞧吧。”   小良子眼睛一亮,答的倒是痛快:“是!司公。”   有小良子在旁边跟着看两眼,枫黎心里的紧张感稍微缓和些,想着小良子整天跟在陈焕身边,肯定是个有见识的,总之怎么说都比她强吧。   一箱一箱的琳琅珠玉,贵气得很,看得枫黎眼花缭乱。   她从没见过这些珍奇玩意儿,本应该心下兴奋雀跃,可如今因为不识字又认不得箱中的宝贝,她唯恐出了差错,心里极是压抑,根本就兴不起任何其他的心思。   万一搞砸了可怎么办?   枫黎紧抿着唇,万一搞砸了,会不会掉脑袋?就算不掉脑袋,会不会让皇上对陈焕失去信任,觉得陈焕就连这点事都做不好?枫黎知道,陈焕就算是权利再大,那也是因为有皇上授意,皇上一旦不再信任陈焕,那么陈焕的日子就算了完了。   如果是陈焕在就好了,如果是陈焕在,一定会比她做得好。   好想回慎刑司啊,好想回去。   枫黎心中的沉闷全都不自觉的表现在了脸上,陈焕那张称得上是俊秀的脸此时阴沉得吓人。   身边的小太监们有些惴惴不安的互看了几眼,垂下了眼眸不敢出声。   是以,枫黎的身边就只剩下了小良子偶尔念纸折子的声音。   “你这混账!”   忽然,一声尖厉的怒喝打破了这只有小声细语的安静,也把枫黎惊得从自己那萦绕着担忧的浑浑噩噩的世界中拖拽了出来。   她猛地一回头,视线落在了脸上带着狠厉凶意的刘公公身上,而刘公公身前那个矮小瘦弱的小太监一脸惊恐,张了张口还未说话,刘公公就高抬起了手,使上了浑身的力气猛地给了那小太监一个掌嘴。   那小太监的脸被打的向后翻去,一瞬间昏头转向,脚下一个不稳,后退了两步,两只脚绊在了一起,身子一下子向后仰去——   啪啦。   清脆的声响。   时间在那一瞬间仿佛静止了。   看清楚这几秒钟发生了什么的枫黎,目光带着些惊恐,落在了那个摔在地上的八角琉璃杯上。   嗝啦啦啦——   那杯子在地上滚了一圈,杯口正好对着不远处的枫黎,枫黎能清晰的看见,这琉璃杯被摔碎了一个角。   这祸不是枫黎闯的,但她的心还是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脑子一下就乱了,她听到从自己的喉咙里传来了“咕噜”一声。如果这时候有人看她一眼,定能发现她此时的表情实在是精彩。   可惜所有人的目光都停在了那个碎了一角的琉璃杯上。   方才那小太监倒下去时好死不死的撞了身后的大箱子,箱子上那小盒子就那么摔在了地上,被摔地弹了一下,里面的琉璃杯也顺带着被磕了出来。   一瞬间,这里安静的就连众人的呼吸声都能相互听得见。   刘公公此时也同样是一脸惊恐,脸色刷的白了下去,豆大的冷汗从额头滑落下来。大概也是没想到打了那小太监一巴掌会惹这么一身骚事上身,他那有些清瘦的身体抖了几抖,宽厚的嘴唇蠕动了几下,却没能发出声音来。   而那瘫倒在地的小太监,在这诡异的安静中终于从那头晕目眩中脱离了出来,他抬眼就看见了地上那个磕破了的琉璃杯,一下子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马上也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吓得哆哆嗦嗦的改了跪地的姿势,府下了上身,脑袋不要命的砰砰磕在地上,没两下就磕了一地血,可他就跟一点疼痛都感觉不到似的,还有力道加重的趋势。   “刘公公,饶了小的吧!小的给刘公公磕头了!饶了小的吧!”   这凄厉的哭叫声把刘公公拉回了神儿,他的脸色还有些苍白,脸颊抽搐了几下,像是好不容易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这狗奴才,竟然打破了瑞王进贡来的琉璃杯!”   他顿住了声音,忽然扭过了头四处瞧了一眼,凶狠的目光扫过了四周早就停下了手中动作的小太监们。   被刘公公的目光扫视过的小太监们全都抖了抖身子,垂下了头像是什么都没看见一样禁了声。   “来人呐!将这个狗奴才拖去杖毙!头回咱家再去皇上面前请罪!”   得了命令,四周几个粗使的太监将那早已磕头磕的满脸是血的小太监拖到了一旁,扒了裤子按倒在地上,随后,一个长得壮实的太监便拿了大头约莫四分五厘直径的紫荆木刑杖来。   “刘公公求你留小的一条性命吧!求公公了!”   有些呆愣的看着这一系列变化的枫黎被这哭喊声拉扯回了神,刑杖打在皮肉上的声音听的枫黎有些心惊肉跳的,心中有些不忍,斟酌了一下,她开了口:“这腊月十九儿之后,再见了血怕是不好吧?不如咱家去到皇上面前请罪,讲明此事,再请皇上定夺?”   虽然枫黎的声音不大,但慎刑司司公一贯很有威慑力,打板子的太监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枫黎的身上。   那个被按在地上的小太监疼的要命,脸色苍白的很,但此时听了枫黎的话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撕扯着有些沙哑的嗓子叫着:“小的谢过陈司公!小的愿为司公做牛做马!”   “陈司公哪儿轮得到你做牛做马!别提是做牛做马了,就是做个娈童……都轮不到你呀,陈司公,咱家说得不错吧?”   刘公公厉声喝了那小太监一声,然后话锋一转,竟然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对着枫黎把那娈童这种浑话清清楚楚的吐了出来,语气笃定的就像是真有此事一样,登时气的枫黎一个哆嗦,脸上不自觉显出了几分狠厉来。   “陈司公,就算是腊月十九之后,这狗奴才将盒子撞倒在地,打破了进贡来的宝贝,皇上也绝对饶不了他!若是陈司公瞧上了他的模样,咱家回去挑选几个模样周正水灵的,给司公送过去……如何?”   陈焕怎么就喜欢娈童了!这刘公公是刻意拿这等子虚乌有的事情来堵她的嘴呢!她气的直咬牙,那小太监明明是被刘公公打上了一巴掌才会撞倒那箱子的,现在这刘公公竟然就这么把错全都推到了他身上。   “刘公公,年纪大了脑子不好使不要紧,可要是脑子浑了可没人救得了你!狗子撒尿还看地方呢!”枫黎心里被一股气顶着,嘴上说的话也不自觉的难听起来,她顿了一下,缓了缓,又道,“那等模样周正水灵的还是刘公公自己留着吧,咱家已经有了对食,就不劳你费心了!”   不得已,她实在想不出什么法子澄清陈焕并非喜欢年纪小的男童,又觉得如果这种空穴来风的浑话传出去了对陈焕实在不利,便只能拿自己这个对食当挡箭牌了。   “呵,那陈司公也别把手伸的那般长,费心费力地管起了我们广储司的事情来了!”刘公公双眼一瞪,表情有些狰狞,“在场这么多人都瞧见了,是他撞了箱子才将这八角琉璃杯打破,陈司公就算是瞧咱家不顺眼,还能在皇上面前把这事说出个花来不成!”   嘿!这人竟是……如此无耻!   没想到这刘公公恶人先告状,反而先把二人不合的事给说出来了,枫黎忽然有些哑口无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头一回咱们司公没有出场 第二十三章   面对倒打一耙的刘公公,枫黎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提醒自己冷静。口中的牙齿被咬得锃锃响,脸上的肌肉都有些僵硬住了,再看一眼那个可怜的小太监,又闭了闭眼,呼出了一口浊气。   她想,如果是陈焕在场,他会做些什么呢?   他什么都不会做吧,无论如何,他也都只是皇家的奴才而已,他什么都做不了吧。   他也根本就没有必要为了一个不认识的小太监而与在广储司有些权力的刘公公撕破脸。   往回走了两步,枫黎终是来到了他们刚刚清点一半的箱子前,唤了一声小良子:“继续清点吧。”   不多时,那个小太监的叫喊声就停了。   枫黎知道他死了,然后就会被一卷破席扔到乱坟岗去。   她忽然觉得恐惧,她也会这样吗,她有一天也会毫无反抗之力的死去,然后被丢出宫去吗?   -   虽然请罪的事儿是刘公公自己去的,但由于陈焕在旁辅助,也在现场,所以皇上还是把他唤到面前问了话。   枫黎听皇上那口气,对此事是有些不悦,有几分怪罪之意,但却也没有明说些什么刘公公的不是,似是不想在临近新年的日子里过多追究此事,心中便明白,自己也不能去耍什么小心思去说破今天的事,只在皇上面前说,确实是这小太监将那八角琉璃杯碰到了地上。   不然能怎么办呢?尽管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但那小太监已经死了,又并非和枫黎相识,甚至今天之前一面都未见过,那就更犯不着为了一个已经死了的陌生人在皇上面前多嘴多舌了。   枫黎垂首,斟酌了一下,倒地还是多了一嘴:“皇上,这年关将近,见了血实在是不吉利,广储司那边在这节骨眼儿还能出了这等事……不知平日里得是个什么样子。”   “嗯,广储司那边的规矩,是该立一立了,等过了年,这事就你来做去吧。”   枫黎拿着不吉利这事给广储司泼了盆脏水,没想到皇上竟也有那么几分赞同的意思,还让她在年后去给广储司立立规矩,让枫黎心下觉得实在是好生痛快。   “是,奴才定不负皇上信任。”   -   枫黎自打回来就不太对劲儿,陈焕一见到她就这么觉得。   “今日可还顺利?讲讲吧。”   有些蔫蔫的枫黎把今日发生的事简略的给陈焕讲了一遍,陈焕现在在外人看来就是个小宫女,也没法提早知道什么消息,得知枫黎忽然碰到这样的变故,心里还是有些讶异的。   “你没再去瞎掺和是对的,这种事,把自己撇清楚了才是最重要的。刘公公去给皇上请罪,也是少不了一顿骂,若是你没等皇上召见就去,这火气也得忍受一遭。”陈焕沉吟了片刻之后说道,“后来你在皇上面前泼广储司的脏水倒应该是误打误撞合了皇上的意,以后的日子有刘公公受的了。”   说着,陈焕竟然露出了一个有些得意的笑,看向枫黎的眼神也透露出满意来。   能看到刘公公被骂,还借着皇上的命令去给那刘公公几分教训,枫黎心里是有点爽的。   唯独可怜了那小太监。枫黎忽然想到了最初和陈焕互换身体之后,那个被冤枉了现在正在冷宫度过残生的王贵人,这宫里头,除了皇上,可能是个人都只是贱命一条吧。   贱命一条,最后化作黄土一捧。   来生再也别来宫里了,枫黎在心中对那死去了的小太监道。   冷静了这么大半天,枫黎已经从那股有些压抑的情绪里脱离出来了,但好像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偷偷地看了陈焕几眼,神色有些怪异。   陈焕蹙着眉头,眯了眯眼睛:“看咱家做什么?”   枫黎那有些贼兮兮的小眼神一顿,她的声音有些闷:“司公,你真的喜欢年幼的男孩吗?”   啪!   陈焕一巴掌拍在了桌上,他一瞬间就恼羞成怒了起来,耳尖有一点点羞红,神色有些危险:“滚出去!把外面听的那些浑话都给咱家秃噜干净了再进屋来!”   被吓得一震的枫黎可不敢再火上浇油,扒开了门就跑了出去,她得在冷风里头吹吹,免得再头一热说出什么能把她自己都吓怕了的话出来。   -   清晨,天才蒙蒙亮,枫黎已经自然醒了。   她掀起盖着的厚毯子,从榻上坐起来,有些发冷地打了个颤。陈焕这边从来不缺炭火,在屋里她好多天没感觉到冷了,今天这般有些凉意是不太寻常的。   向陈焕那边望了望,就知道他也睡醒了。   “小良子,进来伺候吧。”   门一开,敞开门缝中寒气包裹着几片雪花飞舞进来,落在地上就没了踪影。   下雪了。   枫黎一怔,怪不得这般寒冷。   “今日就可以收尾了吧。”清点进贡品那突如其来的事情早就结束了,剩下的活计都是在陈焕的指点下完成的,所以枫黎要做的事对他来说了如指掌,他第一回 对枫黎说了句夸奖的话来,“你做事倒是稳稳当当的,没出什么岔子。”   稳稳当当?   枫黎想想自己这些天来在外面走动时那如履薄冰的感觉,只觉得心累。虽然陈焕把他预想到的问题都一点点提前告诉了枫黎,小良子这些天来也被她重新带回身边帮衬着,但她还是日日谨小慎微,生怕出什么差错。   白日里无不是提着心眼,只有天色暗下来后回到了陈焕这小院里,把一天发生的大小事件都与陈焕说上一遍,待陈焕确认没有出错了,才能让她安心。   “全都是靠着司公提点啊,还算是顺利。”   枫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回想起自从二人互换身体以来的这些日子里,陈焕对于各种事物得心应手的模样,心下有些感慨。   “说句心里话,我日日游走在宫里,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生怕出什么岔子,但只要一回到司公身边,心里就能一下子安稳下来,总觉得只要有司公在,就没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   就连清点进贡之物时,她好像也一直在想着,如果陈焕能在就好了。   陈焕就这么看着一脸认真的枫黎,有些发怔,半晌,他忽的扭过头去,声音里显出了几分局促来:“这些小事,咱家自是手到擒来。”   他一手遮在眼前,脸上有些发烫,这丫头,胡乱说些什么!   深呼吸了一下,他吐出了一口气,觉得自己脑袋有些发胀,整个人似乎都有些不对劲儿了。   “你不必刻意说这么多讨好的话来,今日这收尾的活计,不出差错才是最重要的!”   明明心脏突突地震个不停,嘴上的话却一转弯,又回到了公事上面,将这令他有点不知所措的话题转移了去。   枫黎方才那话本来是说的诚心实意的,被陈焕这么一打岔,思绪又阴阴郁郁地回到了今天要做的事情上。她轻轻用拳头锤着因为每日走路太多而酸疼的双腿,嘴上带着些抱怨的口气小声嘟哝着:“不过就是个年三十,皇上过个年怎的还要弄得如此繁琐,可是苦了宫里的下人们,我觉着这双腿都要废掉了。”   虽是小声嘟哝,可还是让陈焕听了个清楚,他觉得这小宫女还只是个小孩子心性,有些好笑地挑了挑唇,却又忽然压下了笑意,语气严厉:“皇上的事也是你一个奴才能过问的?在宫里这么久了,就连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都还不清楚么!小心那腿真被废了!”   枫黎刚才说完那句话,心里就立刻的有点儿后悔,也知道自己这么说要是被人听到了,传到皇上耳朵里很可能会小命不保,但见到陈焕这么严厉的一句呵斥,再想想忙到午饭都记不起吃的这些天,她一瞬间觉得眼眶有些发酸,一股委屈的情绪抑制不住地从心里往外跑。   其实陈焕好久没有和她说这么重的话了,尤其是在他经历过那有点恼人的月事之后。   枫黎抿唇,沉默着,执拗的不去看陈焕。   “算了,”陈焕见她抿着唇不说话,没继续说什么重话,只无声地叹了一下,“要记得谨言慎行,你去吧,小良子在外面等着呢。”   枫黎轻声应了一句,刚刚有些微红的眼眶现在已经看不出异常了。回想刚才她的反应,连她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以前不是常常受着浣衣局嬷嬷的打骂嘲讽吗,现在怎么还越活越回来了,别人一句重话怎么都受不住了?再说,陈焕是个什么脾气,她又不是不知道,这委屈给谁看呢?   她没再说什么,开了门,门外的风雪夹杂这刺骨的寒意一股脑的往屋里吹来,雪花贴在了脸上,瞬间化成了冰凉的雪水,没了踪迹。   枫黎打了个寒颤,呼出一口热气,遇了冷化作一团雾白。   轻声开口,她叫道:“小良子,走了。”   在门外候着的小良子应声跟上了枫黎的脚步,他看着自家司公在风雪中有些单薄的身影,犹豫了一下:“司公……”   作者有话要说:  好的,我又来啦! 第二十四章   “司公!”   身后传来了清脆的女声,枫黎知道是陈焕追了出来,还没待她回头,一件高领斗篷披到了她身上,斗篷上带着些室内的温度,瞬间将风雪隔开。   与之同来的是一股好闻的香味儿,枫黎并不懂香,说不出是个什么味道,只觉得周身都被这香味儿缠绕住了,走不出来了。   她微微讶异,回头看着陈焕,忽然不知道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来,最后只能一笑,眉眼弯弯:“谢谢。”   说罢,便带着目瞪口呆看着她的小良子离开了小院。   雪潄漱得飘落下来,落在脸上,却也觉得这天也不是那么冷,心情连带着好了不少。   大抵是因为……今日收尾之后,她就能轻快下来了吧。   陈焕站在小院里,想起刚刚在自己那张阴恻恻的脸上扬起的笑容,嗤笑一声。   【司公的模样确实是俊。】   如今看来,这话倒也不像是违心之言。   -   这雪白日里洋洋洒洒了一整天,到夜幕降临时,非但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反倒愈来愈大了。   一团团一簇簇的飞落下来,压弯了树枝,覆盖了宫殿,天地似是溶成了白色的一体。   走在宫道上,枫黎微微仰头看着天空中潄漱飘散而下的雪花,忽然感叹了一句:“瑞雪兆丰年啊。”   小良子被她这话说得一愣,他实在有点不明白司公突然来这么一句是什么意思,想答话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得干巴巴的来了一句:“司公说得是。”   枫黎闻言没忍住嗤地一声笑了出来,心想如果是陈焕听到她刚刚那声感叹,肯定又会嘲笑她几句。   进了小院,在屋门前候着的小顺子低头敛目地行了一礼:“司公。”   “嗯。”枫黎应了一声,停在了他跟前。   小顺子在看见枫黎之后偷偷抹了把眼泪,之后才乖乖巧巧的向她行礼的,她正巧儿瞧见了,不由得问道:“怎的了这是?”   这孩子见着自家司公停在自己面前问话,心中一紧,赶忙回道:“小的无事。”   “咱家瞧见你抹眼泪了,说罢。”   小顺子知道不是什么都能随便说的,本是不想说出实情,但一想司公这些天来对自己很是耐心,鬼使神差地就说了出来:“今儿个福公公随广储司出宫买办,正巧被小的家里人拦下,托福公公给小的捎话进宫里来,说小的娘亲重病,需得十两银子才能治病……小的,小的……”   福公公在慎刑司待了好些年了,如今是个管事,大概是随着督查出宫买办,小顺子家里人瞧见衣着举止像是宫里出来的,就给拦住了。   枫黎听完小顺子的话就知道,他这是没钱,急的。   小顺子才进宫两年,一个月月钱是二两,表面上看应该是不缺这十两银子。可刚进宫的下人们,到手的月钱基本全都拿出去孝敬上面的人了,根本就剩不下银两来,这枫黎也经历过,她也懂。   十两银子并不是什么小数目,足够一个三口之家吃上两年。   看病拿药对于老百姓来说本就奢侈,患了病大都自己硬扛过来,或者用一些稀奇古怪的偏方,当然,很多偏方对于病症并无半点好处,反而还会加重病情。   再有几日就是年三十了,别人家阖家团员的喜庆日子,小顺子的娘却害了重病,想一想就觉得实在是怪难受的。   枫黎一直以来都看小顺子很是顺眼,此时这孩子眼眶微红,更是惹人怜爱。她默默算了算自己这些年来攒下的银子,若是给小顺子这十两,手里也还能剩下一些。   她没说什么,径直进了屋,从绪白带过来的包裹里翻找了半天,三两一锭的银子被她握了几块在手里。   屋外的小顺子见陈司公一言不发就进了屋,眼眶更是红了几分,也是,就连同住交好的小太监都没借给他银子,陈司公凭什么帮他呢?   他用力吸了口气,努力眨眨眼睛想把那股酸意憋回去,却在见着陈司公从屋里出来,将握得温热的银子塞进他手里时一下子流出了眼泪。   “拿去用吧,你娘治病要紧。”枫黎看着他的眼泪汩汩的顺着眼眶往下流,心中有些酸涩,也不过就是个十岁出头的少年罢了,都是穷苦之人啊。   小顺子紧了紧握在手中的银子,毫不犹豫的跪在了枫黎面前,给她重重得磕了几个头,明明已经落了少说一寸厚的雪,可力道之重还是能让枫黎听到声音。   “司公大恩大德,小顺子此生难忘,日后愿为司公肝脑涂地!”   他的声音还带着孩童般的稚嫩,却郑重无比。   枫黎看小顺子双膝跪在雪里,额头上因为刚刚磕头而沾上了雪花,小脸冻得通红,口中吐出的雾气有些蒙住了他的脸,可那双微红的眼睛却透出了明亮的光来。   一个卑微的人,能记得住那个在他最艰难时伸出援手之人的好,且一记就是一辈子。   弯腰,枫黎扶住了小顺子的胳膊,轻声道:“起来吧,别着凉了。”   她的语气中带着怜惜,到底只是个孩子罢了,只比她小上五岁而已啊。   -   “十两银子,你出手倒是阔绰。”   刚一回屋,隔着一墙听了全程的陈焕就撂下了手中的书,话语间意味不明。   被陈焕这么一说,枫黎也觉得心里隐隐作痛,十两啊,对她来说可真不是个小钱。她也不觉得自己是个同情心泛滥的人,可一想着自己这银子能就一条人命,忍一忍就将钱拿出去了。   小顺子哭的眼睛都有些发肿,跟他娘感情肯定很好吧。   他是个男孩,长得又俊,办事又机灵,这样的孩子,若不是真的生活困难,谁会愿意把自己儿子送进宫里来做太监呢?   “十三岁就没了娘的话,怪可怜的。”   枫黎这么说,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天下可怜人多得是,就这宫里边就不少,因为可怜就去帮一个人?没人会信的。   若不是陈焕知道枫黎这丫头并不爱与人耍心眼,都会以为她这是在收买人心了。一声不吭跑到屋里让小顺子感受一波绝望,然后再掉过头去英雄一般给他救命钱——从心理上来说,那种失而复得的感觉更能让人念着好。   可就算是在收买人心,这小顺子也只会念着陈焕的好,并不知道这钱是枫黎给的。所以,无论如何枫黎自掏腰包拿出这十两银子,都赚不到任何好处。   就算枫黎把自己这么做的理由说出花来,陈焕知道,如果这人不是小顺子,枫黎可能就不会拿出这银子来。   他沉默了一下,明镜儿一样的心里有些堵得慌,可也不戳破枫黎这明晃晃的敷衍言语,道:“你可是喜欢小顺子?”   “嗯,瞧着顺眼。”   “那——”陈焕把声音拖长了些,视线落在枫黎的身上,眼眸间的神情晦涩不明,“你可以收他当做干儿子。”   “哈?”枫黎愣了,她有些不可思议的和陈焕对视着,“小顺子只小我五岁,怎能认他做干儿子?”   这拒绝的太过干脆利索,让陈焕不乐意了,他感觉自己心里似是窝着一股子火气。   眯了眯双眼,他阴恻恻地开口,带着几分凉意:“不做干儿子,那还留着做对食不成!”   “这…这…”   枫黎结巴了一下,心想这陈司公是糊涂了不成,她现在不是陈焕名义上的对食吗?就算不是陈焕的对食,她也不能把小自己五岁的小顺子当成自己的对食看啊!可陈焕此时的模样有些吓人,她也不敢直接说他糊涂,只得解释说:“小顺子很是灵巧,与我弟弟差不多大小。”   “唔。”陈焕应了一声,觉着心中一下子舒坦了不少,继而嗤笑一声,“方才与你说笑而已,这小顺子看着确实是个利落的,收做干儿子,也是做咱家的干儿子,与你何干?”   陈焕已年近三十,小顺子只有十三岁,按年龄来看,倒还真差不多。   原来刚刚那些话只是想让她帮陈焕收了小顺子做干儿子。   觉得自己是会错意了的枫黎脸有些微红,她有些不要意思:“原来是我会错了司公的意,既然司公有意收小顺子做干儿子,那我年后就与他说?”   “不急,待咱家多观察他一些时日。”陈焕说完,就不再说话。   屋里就这样安静下来,只有陈焕手下的翻书声偶尔响起。   但陈焕知道,他根本就看不进去这书。   他觉得不对,好像一切都乱了套了。   他不该每日没完没了的说这么多话来,不该对这小宫女自己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插手去问,更不该在这小丫头毫不保留的表示出对小顺子的在意时心生恼怒。   方才他……是吃醋了?   陈焕握拳的手紧了紧,他承认,似乎真是如此。   这才相识多长时间?对方是一个比他小上十岁有余、连他们这等人与男人的真正区别都不知道的小丫头啊!   到底是什么时候,他陈焕对这个三番五次惹怒他的小宫女有了别样的心思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啦! 第二十五章   到底是什么时候,他陈焕对这个三番五次惹怒他的小宫女有了别样的心思的?   回想起来,他最初在那个清晨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浣衣局的小宫女时,就已经想过,待二人互换回身体之后,就命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这个下等宫人投了井,毕竟身处他这样的位置,这宫女必定会得知许多她本不该知道的事情。   而后他眼看着这个小宫女被贵妃娘娘唬得一身冷汗,在慎刑司的刑房中被那血腥的场面吓到瘫靠在墙上半晌挪不动腿,被那血腥气熏到回了小院之后吐的昏天黑地却还强忍着入了些吃食。他这时候深知枫黎的恐惧和无可奈何,看着她每天替他在宫中行事,他便起了些恻隐之心。   后来,他经历了这具身体的月事,内脏都被搅碎了一般的疼,他还被这小宫女搂在身上,轻轻的按揉小腹。他在那月事时把这小宫女柔和的神情都看在眼里,他似是对这个可怜的小宫女有了几分怜惜,想着等两人互换回去之后,只要她不说出去什么,就帮着把她调到好脾气的太妃宫里伺候,别再在浣衣局那种地方受苦。   再往后……   【司公真是个容易害羞的人啊。】   【如果司公这一面只有我知道就好了。】   【司公的模样确实是俊。】   【只要一回到司公身边,心里就能一下子安稳下来,总觉得只要有司公在,就没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   她为什么要说这种让他误会的话来?!   是故意这么说的吧,是吧?   陈焕记得的,这小宫女说,她会在互换之前这段时间里,尽力讨好他的。   她本是怕他的,以往都是在他的逼迫下才能对他说出几句讨好的话来,而如今却是时常说出一些让他心神不宁的话来,大抵是并非真心,刻意而为之。   呵,这小宫女……倒是下得一手好牌。   只是……莫要再撩拨他了吧。   唉,不该如此啊。   他不该如此。   -   他们二人一言不发地用完了这日的晚膳。   这在枫黎看来,气氛实在是过于怪异了,上次陈焕这样一言不发地低气压,还是在她那句“司公真是个容易害羞的人啊”脱口而出之后。   那回确实是她言语间惹了陈焕,可这回呢?她自认为是没有的。   对于陈焕这突如其来的沉默,枫黎颇有些无奈,却也不知如何破解,待院里的小太监将盘碗收拾下去之后,便出恭去了。   宫中的内侍,切那一刀时如果切得不好,每回出恭是件很麻烦的事,还需要用布巾去引流,不然容易弄得自己一身腥臊。   好在陈焕那一刀没太影响到小解,得以让枫黎能够每回出恭都能仰着脖子望着虚空放空自己,努力不去想那些乌七八糟让她害羞脸红的事。   陈焕心里头一直不甚平静,他晚膳过后少有的倚在了床铺上发呆。   有些发怔的目光落在现今这双手上,发觉这双手现在不仅养好了冻伤,似乎还稍微长了些肉,胖了那么一点。   枫黎以往受冻挨饿,这身子干瘦干瘦的,好像整个人都没有几两肉,现在二人身体互换了这么一个多月,陈焕每日吃得好睡得好,倒是把她这身子养胖了不少,那张巴掌大的小脸,现在也圆润了起来。   陈焕微低着头,瞧见现在他所在这小身板的小腹也胖乎乎地长了不少肉,哪里有最初瘦的皮包骨头的模样。   像是受了什么蛊惑似的,他抬手,然后隔着衣服轻轻将手抚在了有些肉乎乎的小腹上。   很微妙的触感。   那柔软的触感顺着指尖、顺着手心的皮肤一路渗透进来,让他心口微热,耳尖也悄咪咪地染上了几分微红。   他头一回这样触碰这副身体,除了月事时他疼的胡乱揉过几下小腹,其余时间再也没有拿这双手触碰过这具身体。就算是以往沐浴时,他的心也坚如磐石,绝不会染上半点旖旎的心思,规规矩矩地蒙上双眼,拿厚厚的布巾沾湿了温热的水擦拭身体。   从不越距。   他们这等人,就不该越距,不该有什么别样的心思。   但他此时……呵,该说他自己些什么?   自取其辱么。   枫黎出恭后,推门而入,就瞧见陈焕怔怔地看着那只放在小腹上的手。   还未等她开口,陈焕听见有人进门,浑身上下的精神立刻紧绷了起来,像是偷了腥的猫咪被人发现了一般,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披着枫黎的那副皮囊,一双杏眼对着进了门的枫黎怒目而视,他下意识地厉声喝道:“你进来做什么?!”   他的脸颊上带着薄红,心脏也突突的剧烈地跳着,脑子一瞬间有些懵怔发热,手却悄悄的藏到了身后,有些微颤。   枫黎被他这么一喝,吓得在门口刷的站直了身子,就差没行个大礼了。   她眨了眨眼,心里想这陈司公今儿个实在是不对劲儿,犹豫了一下,问:“司公……这话是何意?”   陈焕闭眼,喉咙处上下滚动了一下。   对于枫黎,他好像总是这样,不是冷嘲热讽就是尖声怒喝,他这样待人,怎能去指望有人真心实意的待他自己呢。   “无事,咱家以为是小良子,又不加报备随意进出。”   枫黎这才松了口气,虽说她现在已经知道了如何给陈焕顺毛,但是这一惊一吓地也着实让人不好受啊。她想着刚才看到陈焕把手放在腹部,虽然离月事结束没有多长时间,但还是试着开口:“方才司公可是小腹又疼了?”   心中一凛,陈焕脸上刚退下的温热感又生了回来,他轻咳一声,不动声色道:“只是晚膳吃得多了些,不妨事。”   “唔,确实,司公的胃口倒是一如既往的好。”   枫黎放心下来,她对自己那瘦弱的小身板自然是熟悉,明显能瞧出她这身子胖了不少。目光扫视了一圈,最后放在了那有些胖乎乎的小腹上,砸了咂嘴:“司公以后晚膳还是用个七分饱得了,我那身子骨若是太胖了,以后可是要遭人嫌弃的。”   “咱家……”又不嫌弃你,自己吃出来的肉怎么会嫌弃。   刚说那么两个字,陈焕顿住,后面的话到底是没能说出来,他自嘲一笑。   【你都已经替咱家擦洗过身子了,现在还有什么可害羞的?】   他还记得自己就这么半带着讽意地嘲笑过枫黎,那时候,他能毫无压力地把清清白白的事说的带上几分暧昧,而此时……他想说出一句半是调侃半是暧昧的话,却有些说不出了。   刚刚变得稍微正常了的气氛,一下子又阴郁了下去。   -   半夜,陈焕失眠了,在熟悉了慎刑司的血腥之后,很少有的失眠了。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在他意识到自己在吃醋的那一瞬间,发觉到自己心底有了那不可告人的心思之后,他是有惧怕的。可那等想法一旦被他自己意识到了,却更加无法阻拦的在心里生根发芽,片刻之间就长成了苍天大树。   他在床上又翻了个身,在朦胧的月色下,目光落在了背对着他的身影上。   那人现在躺在榻上,盖着个厚毯子。   陈焕抿了抿唇,他这浑人,怎么能让一个小姑娘家睡榻呢?只盖了个毯子,受凉了可怎么办?   要不明儿个晚上找个理由与她讲讲,换她来睡床?   不不,兴许他主动那般说,正中了这小宫女的下怀呢。他决不能主动显示出他的在意来,他是什么人呐,宫里那些不干不净的事他看的多了,他们这等人,要是主动起来,最后的结果大都是眼睁睁的瞧着自己那么一丁点儿可怜的自尊狠狠的摔落到泥土中去。   对,他宁愿让这小宫女一直误会他不喜他,也不能让她看了笑话去。   “唉。”极轻的,他叹了一声。   可是……总是有那么一丝丝的侥幸心理,万一这丫头和别人不一样呢。毕竟在他这些日子的观察里,她除了最初那几日,对他似乎也没有什么抗拒。   【我会挣扎一下,努力讨好司公的。】   会努力讨好他,这也是出自这小宫女之口。   枫黎以往与他讲的那些好听的话,在转瞬之间似是全部蒙上了一层灰色,黑压压的压在他的心头上,越想,就越让他烦闷。   “呵。”   忍不住发出了讥讽的笑声,他又翻了个身。   被这突如其来的似是带着冰碴的“呵”声吓了一跳,枫黎终于忍不住了,她也翻身过来,声音透亮,明显就没带着一丝睡意:“司公,今日可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   她今晚躺下之后,刚刚进入浅眠状态就被陈焕这翻来覆去的翻身声吵醒了,陈焕睡觉一向老实,从来就没有像今日这般折腾过。自打醒了之后,陈焕这一会儿一个翻身,再过一会儿又叹一口气,枫黎听了是越来越清醒,愣是一丁点儿睡意都没有了。   但她也不太想让陈焕知道自己没睡着,只得僵硬着身子侧卧着,瞪着双眼瞧着从窗纸那边透过来的朦胧月色。   直到陈焕阴阳怪气地这么“呵”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就是v章啦,感谢小可爱们一直以来的支持,也请大家继续支持正版鸭!   下一本《女富商的小太监》也欢迎大家搞个收呀! 第二十六章   陈焕被枫黎那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吓得心中一紧, 手不自觉的握成了拳头。   这小宫女没睡?   他刚刚那样频频的翻身、叹气,都让她听去了?   想到这, 黑暗中的陈焕不由得有些窘迫, 又有些懊恼。他的耳朵有些发烫,手指拢在一起磨搓了几下。   见陈焕没答话,枫黎想着反正现在她清醒的睡不着,就接着道:“司公有什么烦心事, 不若与我讲一讲,说不定我能替司公想想法子呢。”   “嘁,你能有什么法子。”   陈焕回答的不屑,语气中与枫黎拉开了距离,心里却想着, 这小宫女可千万别一直追问下去。   “嗳,也是,司公这么聪慧的人儿都解决不了的问题, 我大概是帮不上什么忙了。”   瞧瞧,这夸赞奉承他的漂亮话说的, 真是越来越自然了。   陈焕心中更是阴郁。   “也不知咱们两人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回去。”枫黎说着, 她这些天来真的太累了,想到年后那些阅兵祭天之类的事情, 她就头疼的很, 虽然不知道是否需要自己也跟随出去,但还是觉得心累。   陈焕听了这话,心下生起气来, 就这么想换回去吗?换回去难道还要回到浣衣局泡在冷水里吗?难道浣衣局那种不是人呆的地方也比在他身边好吗?   越想越远,越想越歪,陈焕又翻了个身,语调显得有点怪异尖锐:“等换回去你就滚回你那浣衣局去吧!”   这话实在是有些气话的意味。   枫黎扬身望着虚空,与以前被陈焕的话噎住的感受不同,胸口忽然闷了一下。   不过这种感受只是一瞬。   若是二人互换回去,她就再也不用管这些慎刑司陈司公应该做的活计了,陈司公呢,也不用再每天耗费口舌耗费心神的指点她这个小宫女。然后,她就可以回到浣衣局去了,那边的环境她熟悉的很,还有绪白和香阳她们在,每日都可以像以往一样聊天,再也不用担心在主子们面前说错了话办错了事,不用日日提心吊胆了。   除了受些冻受些累,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也没什么不好。   -   第二日清晨,虽然睡得晚了些,但才到卯时,枫黎就照例清醒了过来。   听到屋中起身的声音,陈焕也从床上坐了起来,他眼下有些乌青,双眼里血丝明显。   自从枫黎和他互换了身体以来,有枫黎出去办事,他只需要留下来处理笔头上的事情,实在轻松,所以已经很久没有熬夜了。   猛然熬这么一个通宵,还真有些不适应,也可能是因为枫黎那副身子从来就没熬过通宵,所以脑袋有点晕乎乎的。   自从昨晚陈焕说完“等换回去你就滚回你那浣衣局去吧”那句气话,枫黎这性子,也没多想就稀里糊涂的睡着了,可陈焕却更是睡不着了。   他想了一晚上,想为什么自己就说不出一句好听的话来。   脱口而出的那些话带刺的话,是以前在后宫里刚刚有些权力,同那些与他不和的太监们唇枪舌战时养成的习惯,再后来权力越来越大,宫里的下人们都惧怕他,他平日里说话就是难听了些,也是不打紧的。   他也不想面对枫黎说出那种轰她回浣衣局的话啊……都是被这小宫女给气的。   以前话语间噎这小宫女他觉得有趣,现在可是有趣不起来了。   脑袋有些晕沉地坐在床上,陈焕心里烦乱地瞧见小良子照例进来伺候,可能是因为头脑还没完全清醒,还糊涂着,他开口:“小良子,你出去吧,枫黎……”   念到枫黎的名字,他忽然清醒了过来,霎时间竟是出了些冷汗,脸色都有些不对劲儿。反映了过来之后,他赶忙把那句还没完全说出口的“枫黎来伺候咱家就好”硬生生的改口成了“枫黎来伺候司公就好。”   这种低级错误,他怎么会犯?!   陈焕恨不得当场抽自己一个巴掌,他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压下了心中慢慢儿翻涌上来的情绪,他呼出一口浊气,果然那等杂念就不该有。   醒醒吧,别再沉浸下去了。   该留神的地方不留神,不该花心思的地方却废了心神,不是什么好事啊。   小良子瞪大了双眼看了看主动请缨的“枫黎姑娘”,又瞧了瞧自家司公,一时间进退两难,不知是该怎么办才好。   好在枫黎在微微惊讶了一下之后马上反映了过来,冲小良子点了点头,把小良子拯救了出来,他将温水放下,行了个礼就退了出去:“小的去小厨房瞧瞧这早膳如何了。”   接下来就轮到枫黎去伺候陈焕了,她一直都是个下等宫女,完全没有伺候主子的资格,伺候人这种活儿她从来没接触过,所以实在是笨手笨脚的,好在这也看小良子伺候自己看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了,倒是对这么个流程还算熟悉。   她伸手触碰到陈焕的瞬间,陈焕的身体紧绷了一下,随后才慢慢的放松下来。   “司公不是不喜别人来伺候吗?”枫黎手上并算不上灵活,毕竟就连做个女红都很一般,她小声嘟哝了一句。   “怎的,你这是不乐意……”陈焕的话突然停住,顿了一下才接着道,“伺候咱家?”   他本是想半是自嘲半是嘲讽枫黎的讽那么一句,可“一介阉人”这么几个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不在乎枫黎时,他可以随意的拿自己的痛处自嘲,可如今……他好像再也没有办法在她面前轻松地说出那种话了。   他甚至一点也不想让她想起这回事。   记不起来他与正常男子的区别来才好呢。   “别这么说呀,司公你知道我当然是乐意伺候司公的。”   枫黎手上的动作不停,这要是两人互换之后伺候陈焕她可能真有点不好下手,可这时候他俩身体错位,在她面前的是她自个儿,所以也没什么太大压力。   嘴上虽是那么说,可惜她实在不是个会伺候人的,梳头时一个不小心就狠狠的拉扯了一把陈焕的头发,突如其来的疼痛让陈焕不禁“嘶”了一声。   “呵,还说是乐意伺候咱家呢,惯会骗人。”   陈焕这回这话里没有那种奚弄的意味,反倒有几分委屈似的,听着就像是唠家常一样平和,枫黎反而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脸。   -   这个莫名让枫黎感觉有些温馨的上午,被院外吵吵嚷嚷的嘈杂声打破了。   陈焕抬头瞥了枫黎一眼。   屋里烧着地龙,带着暖意,枫黎正睡眼惺忪地倚在榻上,有些懒洋洋的,被陈焕看了那么一眼,有些认命站起了身,将稍有散乱的衣裳打理的整整齐齐。   想要出门,却忽然定住,她回头望着书桌前那人,冲他眨了眨眼。   陈焕的心思何等剔透,只被她看了那一眼,就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瞧着那小宫女听着屋外的吵嚷却一点儿也不心急的模样,觉得有点生气又有点好笑,他道:“自己去拿。”   “但我不知是放在哪儿了,就劳烦司公了。”字面上客客气气的,可这语调怎么听都有几分得意,也有几分期待。   还真是惯会骗人。   “胆子不小,瞧你这模样以往也没少说瞎话。”陈焕的声音里又掺杂上了枫黎早就听惯了的讥讽和挖苦,可他还是撂下了手上的书,起了身,去柜子里将昨天枫黎脱下来的那件斗篷拿了出来,“小良子送回来的时候,你不是也在这屋里头吗?”   这斗篷早就让小良子拿去烘了干熏了香,递给枫黎时,枫黎都能闻到上面散发出来的淡淡的香味儿。   其实枫黎也没指望能使唤的动陈焕,却不想陈焕还真起身给她去拿了斗篷,就像昨天早晨她想不到陈焕会给她从屋里拿件斗篷披上一样,虽然这回没有给她披上而是直接递给了她,但她是打心底里觉得意外。   除了意外,心里还有那么点儿不易发现的喜悦挣扎着。   陈焕竟然被她给使唤动了!   这简直让枫黎有点得意忘形,她自行披上了这高领斗篷,深吸了一口气,这熏香的味道顺着鼻腔滑入体内,舒服的很。   “就算是说瞎话,也只和司公说,如何?”她口吻轻快,心想,司公是头一个明知我撒了个小谎还没有呵斥我的人。   虽然依然会讽她,但总感觉今天的司公好像柔和了不少似的。   唔,怪不得上午的气氛这么好,原来是司公变得……柔和了些。   房门打开又关上,轻响了两声,把寒气挡在了门外。   嘁,只骗咱家一个人是什么值得稀罕的事吗?就算知你是在骗咱家……不还是不争气地动身去柜子里拿了斗篷出来了么。   陈焕有些唾弃自己,他想,这没了根子果然也就没了骨气么!   眼眸垂下,忽而又被枫黎气笑了,他又想起大清早儿枫黎“伺候”他洗漱更衣时那笨手笨脚甚至是手忙脚乱的模样,他那哪儿是被人伺候,被人糟蹋还差不多。想别人家那些女子都是给人伺候的舒舒服服的,可枫黎倒是好,伺候人伺候不来,想披个斗篷出门,反倒还得等着他给送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啦!决定下本还写小太监了,这回女主穿越,可以搞事情了,依然会可可爱爱的,甜文HE,大家喜欢的可以搞个收呀!   《女富商的小太监》   文案如下↓   大周朝律例规定,凡宫中内侍重病者,逐出宫去。   粗使小太监小贺子一病不起,用进宫攒好几年的钱请了医女,反倒因医女一句“活不了几天了”而被逐出了宫。   寒风凛冽,小贺子没银钱,没住处,没吃食。   躺在路边等死,却在醒来之后瞧见一女子问他:“是我救了你,你叫什么?”   他撒了谎,磕磕巴巴回:“贺、贺六……”   “这名儿也取得太糙了,我想想,不如叫……贺穆清吧?”   “穆如清风,可好?”   小贺子有点想哭,他对这名字欢喜的不行,嘴里却道:“我活不了几天了……”   半年后,顾和以戳着下巴戏谑地瞧着贺穆清:“你这叫活不了几天了?”   “世上之人,生而平等。”   “只有当最贫困悲苦之人也能有尊严的活在这世界上时,这才是一个健康的世界。”   顾和以的话贺穆清记的烂熟。   隐瞒了自己身份的他想,那你是否能够接受我这种腌臜低贱之人呢?   心有期待,却不敢尝试。   贺穆清日夜惶恐。   另外《我活了几百年还被人叫姐姐》那篇预收综漫也是渣作者特别特别想写的一篇,可能稍带沙雕或呆萌属性,会努力屯稿的!小可爱们康康它叭(眨眼 第二十七章   小院外面, 小良子和小顺子两个人把香阳箍了个牢牢实实,但就算如此, 香阳还是在使劲儿挣扎着, 小良子他们二人和香阳拉扯了半天都没能把香阳赶走。这时候枫黎出来了,小良子心下又是觉着害怕又是着急,说话的声音都比平时尖厉不止一点儿:“司公哪儿有空管这等闲事!识趣些个就赶紧的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香阳也看见“陈司公”走出了屋,双眼一下子就亮堂了起来, 冲着枫黎叫道:“陈司公,求您看在绪白真心实意挂念枫黎的份儿上,救救绪白吧!奴婢求司公了!”   “放肆!”小良子的声音过于尖厉,有些破音,可这时候枫黎却是一点儿都听不进去了。   她听着了绪白的名字, 心里一紧,小步快走了两下,又猛然顿住, 压下了有些急躁的心,缓声道:“吵什么吵, 把人带过来。”   小良子和小顺子对视了一眼, 不言不语地把香阳带了过去。   “发生了什么事,你从头儿到尾说一遍。”   香阳一直被箍着的双手忽然被放开, 一下子跌倒在了雪地里, 她的穿的不算厚实,在冷风中站了那么久,现在早就冻得瑟瑟发抖, 一双在因在冬日里时常泡水而冻得肿大的手此时按在雪地里都快没了知觉。   她一副豁出去了的模样,颤颤巍巍把自己跌坐的姿势改成了跪,牙齿因为太冷而打着颤的磕在了一起,说话也有些含糊不清。   这副模样让枫黎看着心里不忍,但又一直告诫自己,你是慎刑司司公,一举一动都要冷静,香阳对于慎刑司司公来说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不能扶她,你不能。   这些天下来,枫黎在外已经养成了谨小慎微的性子,她在陈焕面前会轻松下来跳脱一些,可离开陈焕身边只有自己一个人时却冷静了不少。   自打枫黎月事之后,绪白就送来了一些较好的布料和从医女处买来的药给枫黎,枫黎让陈焕替她说了两回,慎刑司不缺这些,让绪白多顾及顾及自己就好,但绪白固执的从来不信,以为这些都是安慰她的话,总是隔些时日就想办法送来些东西。   可绪白那孩子进宫时间短,所以每个月的月钱还是依照那不成文的规矩,按时孝敬给上面的人。   而这个月,绪白把月钱自己留下了。   这就惹了人怒,一连多天都被故意为难,洗大量本不该她洗的衣物,每日每日手都被冻到没了知觉,甚至发了烂,流了浓。   香阳曾替她说过话,却被赏了十个掌嘴。   管事嬷嬷的亲戚翠儿一直与枫黎她们不合,今儿一大早,翠儿将昨日不小心洗坏了的衣物偷偷放倒了绪白那边,声称是绪白蓄意撕坏了本该翠儿洗衣物,还没有来得及嫁祸给翠儿就被发现。   那衣裳是贵妃娘娘的,本该昨日洗好烘干,今日熏了香后送回贵妃处。   贵妃娘娘的衣物,洗破了很可能是要掉脑袋的,更何况按照翠儿话里的意思,绪白是故意弄破了这衣物。   香阳是实在没有任何办法了,才想着壮着胆来求一求陈焕,完全是死马当活马医。   一阵冷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吹过,枫黎觉得身上的热气连带着这件斗篷上那让人心安的香气转瞬就被这寒风一同卷走了去,就在几分钟之前和陈焕说话时的轻松愉悦霎时就消失了个无影无踪。她的脸好像有些冻僵了,就那么板着,却没法挪动脸上的肌肉来摆出其他的表情来。   以前在浣衣局里虽然冲突断断续续不停歇,但却从来没有如此阴毒到害人性命的地步。   会有今天这些事情,一方面是翠儿洗破了衣裳的巧合,另一方面……枫黎想应该就是因为绪白这个月没把到手的月钱孝敬上去吧,为了给她带些东西送过来。   她们关系很好,枫黎做不到见死不救,而如今很有可能是因为她而遭此劫难。   怎么办?   枫黎的脑子里嗡嗡的,一直在脑海里重复着“怎么办”三个字,愣了好一会儿才重新运转起来,她问:“现在她在何处?”   可有被贵妃娘娘那边带走?   因为知晓贵妃娘娘并不是个好惹的,所以更加担心。   “管事嬷嬷叫人带着绪白去永华宫给贵妃娘娘请罪,刚巧贵妃娘娘去了太后身边没能见着,绪白现下正在浣衣局跪在雪地里呢。”香阳冻得说话都有点哆嗦,声音里有些哽咽,低着头并不敢抬头看枫黎。   这么冷的天还跪在雪地里,这可怎么受得住啊!   枫黎一想起绪白那瘦弱的小身板,眼眶忽然忍都忍不住的一红。   不过,没交给贵妃就好,没交就好。   “可有人能证明昨天绪白并未去偷衣裳,或者是否有人能证明绪白昨日一直与你们在一起,没有单独去哪?”   听到这话,香阳偷偷抬眼看了一眼枫黎,然后小心翼翼的回答:“昨日绪白找了时间偷偷来见枫黎,但……似乎是没能见着。”   得。   枫黎这算是听明白了,这翠儿就是这些天来看准了绪白总是偷偷跑出来,来这边看自己,摸准了绪白的动作,知道绪白肯定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所以才敢这么嫁祸给她。   而且还是为了来看自己。   枫黎的心又沉了一分,不管怎么说,如果绪白真的死了,那她可真是会难过愧疚一辈子。   一时之间,这略有些空旷的小院里竟然安静了下来,香阳也低着头一言不发,只偶尔哽咽一下。   枫黎知道得救绪白,可问题是怎么救?   照现在这情况来看,除了把翠儿拖到慎刑司来洗涮洗涮,让她说了实情,别无办法。不过这回的情况实在是对绪白不利,就算她站在慎刑司司公的位置上,也没办法在毫无说法的情况下把人带回慎刑司来,毕竟在浣衣局众人眼中,绪白做的事情铁证如山。   就算她把翠儿带回了慎刑司,后天就是年三十了,今日就连皇上都已经封笔了,宫里头是见不得血的。   等等。   枫黎忽然反应过来,对啊,这日子是见不得血的。   虽然这种事情只是大家心知肚明却没摆到明面上的规矩,但倒也能算是个由头,那她不如反其道而行,去问问贵妃怎么处置绪白。   她心里一动,险些猛然一步迈出去,却硬生生的停住,她问道:“贵妃娘娘那件衣裳,可是御赐之物?”   香阳仔细的想了想,然后摇头:“并非是御赐之物,但贵妃娘娘似乎也是颇为喜欢。”   不喜欢,也不会脏了一点就小心的差人带到浣衣局去洗。   不过不是御赐之物,那可能是没有特别难搞。   枫黎抿了抿唇,她只在心中犹豫了片刻,就下了决心。本来下意识地想自己去一趟浣衣局,可马上反应过来这不妥,于是便冲小良子说道:“小良子,把绪白姑娘请到慎刑司来洗涮洗涮!”   香阳一听这话,整个人如坠冰窟,她猛然抬眼,心下笑自己竟然会把希望寄托于这心狠手辣的慎刑司司公身上。她怒瞪着双眼,声嘶力竭:“陈司公!没想到你为了讨好贵妃娘娘竟做出这种落井下石……唔!”   小良子眼疾手快地死死捂住了她的嘴,没能让她说出什么更难听的话来。他给了小顺子一个眼神,俩人一同押着香阳离开了这小院。   三人离开小院儿时枫黎还能听见小良子压低了些声音说:“香阳姑娘,这时候儿请绪白姑娘来慎刑司反而是在护着她,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是了,就算是为了保护绪白,确也不能明晃晃的说出来,只能变着味儿地装出一副残忍做派。   枫黎瞧着眼前这一片白色,恍惚间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陈焕这人,说起话来一向不中听了。   回了屋,一抬头枫黎就与陈焕的目光撞上了。   陈焕神色有些复杂,很明显的他把他们在小院里的对话听了个全乎。他忽然意识到这个小宫女在这近两个月中的长进实在是惊人,想她一个初见时就连看见自己的身体被打了一巴掌都会忍不住摸一下脸的人,现在听到了自己最好的朋友有性命之忧,竟然还能冷静地思考。   “你已经想好了办法?不与咱家说说么?”   “司公的耳朵实在是太灵了。”枫黎勉强露出了一个笑脸,有点像是苦笑,“本不想让司公知晓的。”   陈焕因为这话,脸色稍微沉了一点,他皱着眉头押了口茶:“为何?”   “还不是怕司公不要我去多管闲事,但我还是……没办法对绪白置之不顾。”方才在外面冲小良子下命令的时候,她竟把陈焕的立场完全抛到了一旁去,她现在回过神来,心中内疚的很。   “呵……若我不要你管她,你可会怨我?”   枫黎直视着陈焕那双依然看不出什么情绪的眼睛,下意识的猛然吸了口气,她动了动嘴唇:“会。”   陈焕说不清自己现在心里边是个什么感受,他扯动了嘴角,露出了一个自嘲的笑容,拿手掩饰住了自己眼中可能会流露出来的情感。   这小宫女,假情假意的欺瞒于他,借着他的皮囊为所欲为,现在更是越来越不把他放在眼里了。出门见那香阳之前还对他巧言令色,如今这是说出了心里话了吧。   若是枫黎此时能看到他的脸,就会发现他这表情好不委屈。   半晌,枫黎心里烦得慌,没能说出什么话来。   陈焕闷声道:“行了,救你这好妹妹也不是不可,贵妃娘娘那边……咱家还是摸得清情况的,说说你的打算吧。”   作者有话要说:  渣作者来了……   这周APP上没榜,一天只涨了4个收今天还掉了一个……本着强的越强弱的越弱的现状……以后估计也很难有榜了,这本估计就凉透了吧……   疲惫,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司公没躺我先躺了 第二十八章   绪白被带到了慎刑司安顿好了之后, 小良子就回来复命了。   枫黎得了陈焕的指点,带着小良子一路小步快走, 去了贵妃娘娘的永华宫。昨日下了一整天的雪, 虽然雪已经被下人们铲到一旁,露出了条道来,可地上还是结了冰,光滑的很, 她心里多少还是有点着急,一路上脚下打了两次滑。   小良子跟在枫黎身后,觉着自家司公今天有些不一样,可具体怎么不一样,他一时之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到了殿前, 被告知贵妃娘娘还未回宫。   永华宫中的小宫女怯生生的看了两眼枫黎,心里犹豫要不要把他们二人请到偏殿坐一坐,毕竟昨日刚下过雪, 今日又刮着风,外面实在冷得人发颤。可宫中说话能顶事的大宫女一个随贵妃娘娘身侧, 另一个外出办事去了, 她品阶不高,也不好做这种决定。   “咱家在外等着便好, 姑娘自便吧, 就不必在这儿陪着了。”枫黎看出了这宫女的犹豫,主动开了口。   “司公,这恐怕……”   “你是听不懂咱家在说什么?”   刚刚还面无表情的枫黎此时对那宫女横眉冷对, 凶狠的瞪了她一眼,那宫女立刻一边说着恕罪的话一边利索的退了下去。   见她走了,枫黎才叹了口气。   她这天已经发现了,她越是对着这些宫女太监们温温和和的,他们就越是惶恐、越能瞎想,生怕她是故意说着反话或者是压着怒气儿没显露出来;反过来她如果皱着眉头瞪着眼,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他们反倒每回都乖巧的不行。   都怪陈焕平时这臭脾气,对人温和些反而不行,整天对人甩脸子真是太为难她了。   -   枫黎今天运气不错,只在殿外站了不到一刻钟,贵妃娘娘就回宫了。   瞧见慎刑司司公在自己宫中立着,贵妃面上带着几分惊讶:“本宫听闻近些时日陈司公可是忙的脚不沾地,今日是什么风把陈司公吹来了?”   下了步辇,贵妃停在枫黎的身边,轻轻抬了手,枫黎很有眼力见儿地虚扶住了贵妃,很自然的随着贵妃一同走进了殿中,就连大宫女菊儿都只能尾随在她们身后。   对于贵妃这般亲近的行为,从最开始和陈焕互换之后那几声“陈司公”开始,枫黎心里就有些疑惑,当然她是绝不会认为只是因为皇上对陈焕的信任就对陈焕这般多加礼遇,至于到底是为了什么……枫黎现在对宫中之事多有了解,心里倒是有几分猜测,不过这猜测,不到必要,她是绝对不会说出来给陈焕身上揽烂摊子的。   “上热茶,给陈司公暖暖身子,外面天寒,陈司公怎的还在外头杵着?”   “奴才不值得贵妃娘娘这般费心,况且奴才在外还没超过一刻钟就把贵妃娘娘给等来了,说到底还是娘娘体恤。”枫黎面无表情地说着,她从没想过有那么一天,自己也会这么轻车熟路的和主子们话语间打上太极。   贵妃低低的笑了一声,声音上带着几分愉悦,似是真的被枫黎那话给取悦到了,她道:“陈司公倒是一如既往的……罢了,今日特意来本宫这里,可是有事?”   “回贵妃娘娘的话,确有一事。昨日娘娘命人送到浣衣局的衣裳,被一名叫绪白的宫女不慎洗破,浣衣局那边的人今日闹腾到了慎刑司,奴才便先将那宫女押在了慎刑司里头,如何处置,就等娘娘一句话了。”   这地下烧着地龙,火盆中又烧着红萝炭,再加上枫黎心里紧张,拿不准贵妃会说些什么,会不会放过绪白,方才她还冻得冰凉的手,现在竟是已经冒了汗。   在皇上封笔这节骨眼儿上,虽然说出了人命不好,但到底只是个下等宫人,悄悄投了井并不会有多少人发现,更别提能传到皇上耳朵中了。   贵妃可能也是没想到慎刑司司公会是因为这事而主动找上门来,面上露出了讶异之色,随后她沉默了片刻,似是在心中理了理来龙去脉。她慢条斯理地接过了菊儿奉上来的茶,拿着杯盖儿轻轻地拨弄了几下漂浮在水面上的茶叶,杯盖儿与茶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每一下都让枫黎心里颤一颤。   “陈司公,用茶呀,怎么愣着?”贵妃温婉好听的声音响起,却没提起绪白的事。   枫黎心里怎么也安稳不下来,却还是端起了茶盏,温热的水汽散发出来,有点蒙了眼睛。   她表演似的轻抿了一口。   “陈司公何等忙碌,这等小事,竟也劳烦陈司公特意来一趟,”贵妃说得不快,像是在压着调子,听起来真切极了,“本宫倒是有几分过意不去。”   枫黎赶忙回道:“只要是贵妃娘娘的事,就是大事。”   又有贵妃低声的笑意传来,而后听她道:“还有两日就是年三十了,陈司公此时还是莫要废这动刑的功夫为好。前几日内务府那边杖毙了一个小太监,皇上不就已经不悦了?陈司公莫不是还不知道此事?”   听了贵妃的话,枫黎立刻就知道说的是刘公公的事,可这事就是在她眼前头发生的,怎么可能不知道。   贵妃方才语速不快,字字清晰,这话里的意思分明是把皇上不悦归因到了刘公公杖毙了宫人身上,却撇开了摔破了八角琉璃杯的事。   可贵妃不可能不知那八角琉璃杯的事,也不可能不知道慎刑司司公当时在场,所以……她是故意避重就轻这么说的。   枫黎此时早就不是个初出茅庐的傻丫头了,贵妃这话她一听,就知道了贵妃的意思,这是故意给她台阶下,告诉她就饶了绪白一命吧。   所以……贵妃娘娘已经看透了她为何而来?   知道贵妃肯定还有后话,所以枫黎沉默着没有开口,果然又听贵妃接着道:“那件衣裳本宫很是珍视,现下虽是不计较了,但罪却也不可免,陈司公,你看这……应该如何?”   如何处罚,果然问了她,陈焕又猜到了。   枫黎用早就准备好了的话回:“冷宫地处偏僻,吃穿用度皆是短缺,甚是磨人,不若把那宫女丢到冷宫里头去伺候?”   冷宫是这宫里面最难熬的地方之一,地处偏僻,久住不修,里面降了罪的宫嫔大都精神上有些问题,难伺候的紧,任谁听到去冷宫伺候,都不会觉得那是什么人呆的地方。   当然,浣衣局作为一个能接受犯错宫人受罚的地方,更是好受不到哪去。   让绪白去冷宫,这是陈焕和枫黎提前讲好的,冷宫里有一位少有人知的先帝嫔妃,先帝在时就被降了罪,却一直安然活到现在,这么多年过来早已看开,处世通透,在冷宫里乐得自在,人也还算温和。虽然在冷宫里吃穿用度都大大不比宫里的其他嫔妃处,但还不至于比都是下等宫人的浣衣局更差,对于绪白来说,不失为一个好的去处。   宫里的人大都知道浣衣局不是什么好地方,但毕竟没去过,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生活,所以,跟让宫嫔们感到惧怕的冷宫比起来,还是会下意识的认为冷宫的生活会更加凄惨一些。   贵妃略略考虑了一下,点了点头:“那就依陈司公所说的办吧。”   “是,奴才这就去办。”得了贵妃的同意,枫黎心里一下子就放松了下来,她细细地呼出了一口气,暗暗给陈焕比了个大拇指,陈司公还真是料事如神,“娘娘,奴才告退了。”   说罢,枫黎微弓着腰,垂着头向外退去。   “陈司公,本宫记得,你那对食就是浣衣局出身?”   本来以为这就逃过一劫的枫黎,听了贵妃这轻飘飘的一句,整个人立刻僵在了原地。   她遮挡在袖中的手狠狠的掐了一下自己,忽然想起了陈焕在她临走时和她说的那句话——“在贵妃娘娘面前,刻意隐瞒反而显得愚蠢”。   又让陈焕给说中了,这人怕不是贵妃娘娘肚子里的蛔虫?怎么从头到尾都叫他给猜中了?   枫黎这时候要是再隐瞒什么,那才是真的傻呢。她垂头低声回话:“是,奴才的对食是浣衣局出身。”不等贵妃再开口说出些什么,她就主动的接着往下说道,“那叫绪白的犯错宫女与她有过几分交情,便想借奴才之口探探娘娘口风,还请娘娘恕罪。”   说着,她便跪在了地上,身子低低地伏了下去。   “你这何罪之有啊?待自己的对食好些不是应该的么,你这有什么错?快起来吧,陈司公。”说着,贵妃给了身旁的菊儿一个眼神,“还不快扶陈司公起身?”   “娘娘仁慈,奴才替我那对食,谢过娘娘恩德!”   郑重其事的谢了恩之后,枫黎才在菊儿的搀扶下起了身。   贵妃此时也站起了身,缓步来到了枫黎跟前几步远才停下,她一脸温和地笑着:“陈司公不必如此客气,本宫日后有些个事,还得劳烦陈司公。”   “奴才定全力为娘娘分忧。”   就像第一天与陈焕互换身体时陈焕所教给她的那样,她脸上不带表情的垂眸说着。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的评论我都看到了,码的东西有人喜欢真的让人很开心!   因为是第一篇文,所以很多地方会修来改去的,总是担心是不是哪里不好,是不是自己写的太差了所以才很少人看数据很差没有榜……   可能是因为还有点好胜心吧,所以逐渐陷入自我怀疑,就比较丧,不过大家放心就算丧我也不会坑文的,保持良好坑品,让司公赶快躺平(望天   最后给大家比个心!!   · 第二十九章   “娘娘这般珍惜那件衣裳, 却被一个浣衣局的丫头洗破了,怎能就这么轻易饶了她?”   菊儿顺着殿门瞧见陈焕已经出了永华宫, 便回到了贵妃身边为贵妃轻轻按揉着肩膀, 心中极是不解。贵妃娘娘虽然看似柔弱,可内心里却不是个畏畏缩缩的人,相反还有些强势。如今这般大错,不直接杖毙也得打上个几十杖才是。   贵妃瞌上了眼, 靠在金丝软垫上享受着菊儿的按揉,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既是陈司公亲自来求情,那便饶她一命,喜欢的衣裳总是会有,可让人欠下人情的机会可是不多。”   菊儿撇了撇嘴, 有些为贵妃打抱不平:“但娘娘待陈司公实在是太客气了,他何德何能?”   “你知他陈焕为何少在御前侍候却比御前的人更受皇上信任么?”贵妃抬手指了指小桌上的一碟牛乳酥,菊儿立即意会, 去取了来。   菊儿答不出,贵妃便继续道:“他做事一向不偏不倚, 从来只站在皇上的立场办事。”   -   枫黎这边, 来贵妃永华宫这一趟明显顺利得很,都没用枫黎主动去求情, 贵妃娘娘就给了台阶下, 可也并没有让她松一口气。   果然还是让陈焕欠了贵妃的人情,想到这,枫黎明明救了绪白还给她找了尚可的去处, 心里却依然压抑的很——因为她给陈焕找麻烦了。   虽然这麻烦可能早晚都得找到陈焕头上,但自己主动迎上去欠人人情,和被麻烦找到头上,这两者之间还是有些微妙的不同的。   就连她这头脑远不如陈焕灵活的小宫女都已经隐隐察觉到贵妃所说的“劳烦陈司公”是要做些什么了,陈焕也必定早就料到了,可即便如此……陈焕还是给她分析贵妃最有可能的几种反应,告诉了她绪白最好的去处就是冷宫中先帝嫔妃那里。   只要一想到陈焕未来的某一天可能会因为她搞出来的端倪而惹祸上身,她的胸口就闷疼闷疼的,难受的很。   枫黎带着小良子走在去慎刑司的路上,她在心中把这件事从头到尾捋了一遍,让绪白遭受诬陷在雪地里跪了两个时辰还面临了死亡威胁、让她自己折腾了这么一遭、让陈焕欠了贵妃一个人情的,说到底,就是因为那个一直在浣衣局与她们作对的翠儿。   狠狠的咬得牙齿,她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此时的表情是有多阴沉。   她头一回知道恨一个人是个什么感觉。   等这个年顺利过去了,她……定要翠儿生不如死。   猛然间,枫黎回过了神,吓了一跳,她方才竟然会有让翠儿生不如死的恶毒想法!她以前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回想一下,她之前在想到把翠儿带回慎刑司拷问上刑时,竟是一点儿都没有犹豫,明明最初,她对那刑房对那血腥,极度恐惧的不是吗?   可能是见得越多,情感就越是淡薄吧。   这翠儿……枫黎垂眸。   不除掉她,在浣衣局里不知道还会有多少个被欺负的“绪白”出现。   再说,就算是不想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如果绪白真出了什么事,如果以后陈焕真的因为这次的事被卷入了什么混乱之中,她能咽的下这口气吗?   枫黎微微眯了眯眸子,身后的小良子莫名打了个冷战。   -   陈焕披着枫黎那皮囊端坐在慎刑司里,面对着绪白那哭到双眼发肿的模样,烦躁的很。   枫黎之前请他帮忙在绪白面前安慰几句,他也知道他此时身为绪白的好姐妹枫黎,出个面安慰一下才是正常,可他一想到枫黎说不救绪白就会怨他,他这心里就不舒坦的很,怎么都迈不过去那个坎儿。   不是爱哭吗?哭到晕死过去才好呢!   绪白心里自知触犯了这宫里面隐形的规则,也知道自己与翠儿积怨已久,知道管事嬷嬷是翠儿的亲戚,她以为最多也就是多洗些衣服,再不济就是被掌嘴或是被打了板子,不过是皮肉之苦,她都可以忍受的。   可她真的没想过碰巧这时候翠儿洗破了贵妃娘娘的衣裳,并且这般阴毒的嫁祸于她,置她于死地。   她真的不想死!   哭到了嗓子都有些嘶哑,绪白抽泣了几声,忍不住心里感到委屈——回想这些天的事情,她……后悔吗?   不后悔,她心里清楚极了,她真的没后悔。   就算是她没去找枫黎姐姐,翠儿的衣服也会洗破,不管怎样她们都会为了躲避责任而嫁祸给她的,她心里懂,是否去找枫黎姐姐、是否把自己的月钱留下找医女去买药,都无法改变翠儿会洗破衣服并嫁祸给她这件事。   “枫黎姐姐,我是要死了吧……我……是因为我要死了,陈司公放姐姐最后来陪陪我?我……我一直都、特别害怕慎刑司……生怕什么时候被带走……就没了性命……”   她哭到有点儿喘不过气来,只得断断续续地说着。   瞧瞧,这才是摊上事儿了之后最正常的状态,向枫黎那样遇到天大的事也不哭不闹的丫头才是少见。   陈焕心里这么说完,对自己无论什么事都能想到枫黎有点唾弃。   小顺子到底是年轻又心存善念,看绪白在一旁哭哭啼啼的不停、又说了这种不吉利的胡话,而枫黎姑娘却不管不顾的一言不发,几次在心里措辞,终于开口道:“绪白姐姐,司公平日待我们是极好的,此时已经为此事去贵妃娘娘那边了,多半是会有个好结果的,姐姐不用太担心。”   陈焕心中冷哼,要真是他,他才不愿为了一个浣衣局的下等宫女去贵妃那边走一遭呢。   绪白听了小顺子这话忽然怔住了,她胡乱的拿袖口抹了几把眼泪,瞪着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睛,震惊的看着她的枫黎姐姐,她伸出双手拉住了面前人的手腕,本来绝望又恐惧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很是复杂,哭了太久的声音沙哑:“这位小公公说的可是真的,枫黎姐姐?”   陈司公毕竟得皇上重用,在宫里是很有脸面的,若是陈司公亲自去求情,那她还是有可能逃过一劫的,可是这陈司公,绝对不会毫无原因的去帮她一个普普通通的下等宫女。   陈焕点了点头,答:“是真的。”   得到了答案的绪白就连呼吸都窒住了一下,她很可能能免除一死!   继而心中变得五味杂陈,她因自己可能获救而内心狂喜,又因枫黎姐姐可能面临的遭遇而揪心。她用带着水雾的双眼看着陈焕:“陈司公并非心善之人,这回出手为我求情,枫黎姐姐就欠了司公的人情,岂不是更要被司公拿捏在手里了?没想到最后反而是我给枫黎姐姐惹了麻烦……”   带着探究的怪异目光投到绪白身上,陈焕从上到下细细地打量了她一遍。   这人莫不是个磨镜?   若不是枫黎帮了忙,都已经死到临头了,怎么心心念念的还是枫黎?   两个人的关系好到了这个地步?   陈焕很想不屑地嗤笑一声,可他还是努力去忽略心里的不爽,缓缓地放柔了语气道:“这次去贵妃娘娘面前……是司公自己提议去的,所以你不必替我担心。”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司公定会带回好的结果的,你这件事也不必忧心。”   “这……不是枫黎姐姐你去求的司公么?司公……为何会帮我?”   你枫黎姐姐不仅没有求司公,还威胁说不救你就怨咱家呢。   陈焕在心中腹诽,想到那小宫女说那话的模样就恨的牙痒痒,这个仇他心里是记下了,可是记仇又有什么用呢,他偏偏对她无可奈何。   “司公……大抵是真的对我上了心吧。”   就这么说出来了。   陈焕从没想过,会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在绪白和小顺子的面前,以枫黎之口承认自己对于枫黎那异样的情愫。   明知他自己是披着枫黎的皮,别人也不会知道在枫黎的身体之中是他陈焕的内里,但他说完了这么句话,还是觉得一股羞耻之感打心底里蔓延开来,心脏也砰砰的剧烈跳动了起来,脸上也带上了一丝薄红。   绪白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她那原本散发着压抑的枫黎姐姐,一扫先前的显得阴郁表情,脸上逐渐带上了几丝可疑的红色——要知道自从枫黎姐姐被带到了陈司公身边,不管是说什么话、带着什么表情,看起来也总是让人觉得带着一丝阴郁。   她有些惊讶,紧接着似是忧愁又似是欢喜的叹了一声,意味不明。   “看这模样,枫黎姐姐大概也是欢喜陈司公的吧,我打心底里为姐姐高兴。”   陈焕听了这话浑身一震,心里竟然忽然有了几分胆怯,他的欢喜之意……这般明显么?   绪白垂眸,思绪忽然回到了好几年前她入宫不久被人欺负的时候,接着说:“那时候太苦了,若不是枫黎姐姐帮了我,我不知能否撑到现在。看到姐姐过的好些,我比自己过得好还要开心。”   她的快速的眨了几下眼睛,逼退了想要冒出来的眼泪,“只是……只是如果姐姐你要托付的人是陈司公……”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啦!新的脑洞总是有,旧文一直填不完QAQ 第三十章   话说道一半, 绪白忽然迟疑了一下,从眼角瞄了一眼旁边的小顺子, 然后探过头凑到了陈焕的耳边, 压低了声音,声音中好像也有几分不自在:“毕竟陈司公不是正常的男人,我虽也不太了解,但香阳她们与我讲, 宫中的内侍……他们……他们是无法与人生儿育女的,枫黎姐姐还是要多加考虑为好。”   或许是为了尽量的压低声音不叫小顺子听见,绪白与陈焕的距离极近,她说话时有热气呼到陈焕脸上。   如果这么做的人是枫黎,陈焕可能会整个人红着脸僵在原地。   可此时在陈焕耳边的是绪白, 而且绪白还说了这么一句话出来。   在绪白偷偷的看了一眼小顺子之后凑过来时,陈焕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听完绪白的话时, 他感觉浑身的血液似是在倒流,方才有些羞热的脸霎时褪去了热度。   他的唇死死地抿着, 抿成了一条冷硬的线。   站在枫黎的角度, 绪白的确是个值得深交的朋友。   站在陈焕自己的角度,他恨不得让绪白死个千儿八百回!   “我们的事, 就……”   陈焕闭了闭眼, 他不知多少年没这么忍声吞气了,或许是因为绪白的这句话不仅戳到了他的痛处,还与已经被他念在了心上的枫黎有关, 本来不至于让他多么生气的话,此时他却气得要说出一句带着阴冷和恨意的“就不劳你费心了”。   可是他无论如何却都得忍住,不能说什么重话。   枫黎为了扮演他这个慎刑司司公,废了多大的功夫,心惊胆战了多长时间?他虽是不太会像枫黎那样笑着安慰绪白,但别的情绪还是需要装装样子的。   他深呼吸了一下,吞下了心中的怒气,说话的语气软下了不少,带上了一丝淡淡的惆怅:“我也不知该怎么做,但却也无法就这么放下司公。”   说话时,他的耳尖有一点儿因撒了谎才会有的羞红。   明明以前在宫中做事,说些诓人的话,他从来都不脸红心跳的。   -   一路小步快走着,当枫黎从永华宫来到了慎刑司时,呼吸都稍微粗重了些。   陈焕看到枫黎来,忽然间心头上升出了几分心虚来,他有点不自然地别过了头,不去与枫黎对视。   枫黎不知他心中所想,奇怪地看了他两眼,却也没多想,来到了绪白面前,深呼一口气平稳住了因快走而跳得稍快的心跳,压着声音道:“这事儿已经结了,年后咱家会安排你去冷宫伺候,这段日子你就先在慎刑司待着,咱家也会找人来再教你一回该有的礼仪。”   绪白跪在地上谢恩,心中有所不解,也舍不得浣衣局里处的好的朋友,但却不敢提出任何异议,毕竟陈司公这般已经帮了她天大的忙,让她免了一死。   就算是以往对陈焕再惧怕、再不满,此时,她心中也对陈焕充满了感激。   她磕了几个响头,道:“奴婢谢过司公,司公大恩大德,奴婢永生难忘!”   因为让陈焕欠了贵妃一个人情,枫黎的心一直像是被石头压住似的,听了绪白这话,倒是忽然轻松了那么一点。她有些想笑,一个两个的,不论是绪白还是小顺子,都一口一个大恩大德,让她难以适应。   “好了,别说这些没用的,你这些日子就先好生在慎刑司待着吧。”   -   “枫黎姐姐待司公如此真心,看得小顺子好生感动。”   回了小院,陈焕进了屋,枫黎折腾了这小半天,折腾的有点疲惫,在门口刚想要吩咐小顺子去备午膳,却没想小顺子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门外的枫黎微微一愣有些听不懂,屋里的陈焕忽然紧张到心脏狂跳。   他不由得往门外望去。   枫黎心里能隐约地猜到,是陈焕在绪白面前故意说出了些什么稍显暧昧的话,所以也就没太过于纠结,她的目光落在小顺子那有些稚嫩的脸庞上,忽然伸手轻轻拍了两下他的头,像是哄孩子似的说:“咱家知道了,你枫黎姐姐待咱家的真心日月可鉴,行了,快去小厨房看看午膳什么时候能上。”   小顺子被自家司公这突如其来的温柔给吓蒙了,他呆愣了片刻,然后刷刷的往后退了两小步,在枫黎诧异的目光下,迅速给枫黎躬了两下腰:“司公回屋歇着吧,小的这就去瞧!”   枫黎看着小顺子哒哒快走着离开,忽然轻笑了一声,她挑了挑嘴角,一转头就撞见了陈焕那阴沉得像是酝酿着暴风雨般的可怕表情。   “你就这么喜欢小顺子?”话里的语气难以抑制住的泛着酸气,陈焕就算知道小顺子比枫黎小上了五岁,知道枫黎觉得小顺子就像是弟弟一样,他还是忍不住心里不舒坦。   他一点儿也不想枫黎觉得这小顺子顺眼,一点儿都不行。   小顺子既年轻模样又俊俏,说话讨人喜欢,笑起来也好看,可不像他,又老又阴沉,不仅说话尖酸刻薄,还得加上个心狠手辣的标签。   “司公放心,我是不绝对不会和司公争抢干儿子的。”说完,枫黎似乎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表情忽然变得诡异了起来,她上下打量了陈焕几眼,“司公似乎总是对小顺子多有关注,莫不是真如刘公公说的那般……喜爱模样俊秀的男童?”   陈焕感觉自己脑袋里仿佛有一根弦忽然崩断了,他恨不得此时就去找到那刘公公,将他碎尸万段!使劲儿忍住了自己心中的火气,他额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显然被气的不轻。   “你以后再说这种浑话,咱家和你不客气!”   枫黎看出陈焕压着怒火,有点心虚,赶忙拉着陈焕进屋,关了门。   她敛了敛神色,道:“今日之事还要多谢司公,贵妃娘娘的反应,竟然都被司公猜中了,实在是料事如神,枫黎佩服的很。”   陈焕生的那些气就像打在了棉花上一样,轻飘飘的就被枫黎给转了话题,他在绪白那本就生了气,现在心里又积了一股,火气更是大。   冷冰冰的瞥了脸上带着真诚感激的枫黎一眼,陈焕讽道:“料事如神也料不到今日一个上午能被人气上好几回啊!”   枫黎早就摸清了陈焕这脾气秉性,知道他一旦用这种口气说话,她就需要说些好听的去哄他了,绝大多数时候,陈司公倒是好哄得很。   于是她问:“那……司公不如拿我出出气?”   “呵,”陈焕笑了,他眯了眯双眼,前进了两步一把将枫黎按在了墙上,“你经得起咱家出气?”   陈焕是披着枫黎的皮的,所以此时身量反而比枫黎还要矮上半头。此时他们二人距离极近,相互的呼吸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陈焕不知从哪儿突然就冒出了一股子劲儿,蹦出来了一种想就这么一口亲上去的冲动——   但他在仰头瞧见自己那张脸时,这股冲动消散了个一干二净。   任谁看着自己的脸,也亲不下去啊。   枫黎后背靠在墙上,觉得寒意从背后渗透了进来。   微低着头看着陈焕那双似是包含着复杂情愫的双眼,她心底忽然有些紧张,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她掩饰似的眨了眨眼,试图把自己的窘迫和紧张隐藏起来,而后试探着问:“司公打算……如何出气?”   如何出气?   陈焕过了刚才那股子冲动劲儿,现在忽然泄了气,他松开了枫黎,逃避地扭过了头不再看她:“算了,咱家累了,你去让小良子他们快些将午膳上来吧。”   好像每回他最后都只能算了。   陈焕心底一叹。   陈焕的宽容让枫黎有点不自在,她心里边没忘了这回绪白遭人诬陷这事儿,让他们三人再加上香阳都受了不少的苦,尤其是陈焕,虽然现下没辛苦什么,但往后若真得帮着贵妃做事,恐怕就不仅仅是辛苦了。   “不管怎么说,今日的事是我欠了司公的,我一定会念着司公的好,日后司公需要我做些什么,尽管说便是。”   她说的认真,陈焕睨了她一眼,脸上正色,嘴上说的却有些玩味:“哦?什么事都可以?”   “只……只求司公别让我做些去赴死的事。”   还真是个怕死的丫头。   陈焕又觉得枫黎实在是孩子气,心里觉得好笑,眉眼之中也确实扯出了一丝笑意:“咱家思考思考,日后想到了需要你做的,再告诉你。”   空气间沉默了一下,却又被打破。   “对了司公,那个刘公公,是个什么样的人?”   枫黎说了句和刚刚八竿子打不着的话,又提到了陈焕很是厌恶的刘公公,折让陈焕皱了皱眉头,他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嘴唇蠕动了几下,枫黎虽是不想让陈焕觉得她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但还是和他坦白了讲道:“我要为绪白这次的事……报复回去。”   她顿了一下,把这种事说了出来,心里反而忽然轻松了一点,那她干脆说得更直白了:“我对刘公公这个人,心下也有几分猜测……问司公这个问题,是因为我想让那翠儿生不如死。”   语调平淡,仿佛在说今天晚上吃什么一般。   “最近这段时间里不好做什么,但年后我绝不会让她好过,还望司公莫要阻拦。”   陈焕好像在此时枫黎的表情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俩人有些进展??   最近在看鬼灭之刃,好想立刻去怼综漫文啊!   · 第三十一章   下午无事, 枫黎叫小良子他们烧好了洗澡水,打算在年前把自己给洗得干干净净的。   照例拿黑布蒙了双眼, 她心情愉悦地踏入了木桶中, 将自己一点的一点地泡进了温热的水中,那种微妙的舒适感让她想轻叹一声。   沐浴过好几次了,枫黎现在就算蒙着眼睛,也能比较熟练地洗头、擦身。   她洗好了头发, 窝在水里想多赖一会儿,思绪不自觉地放远。   都说宫中的内侍身下挨了一刀……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以前枫黎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现在忽然想起,她心里实在有些好奇,不由得回头, 稍稍将蒙着眼的布巾往下拽了一点,目之所及是那扇屏风,遮在了她与陈焕之间。   陈焕其实是看不见她的。   一旦撩起了好奇心, 就很难再压抑下去了。   偷看别人这种事情……实在是太破格了,太令人不耻了, 如果司公也和她有同样想法的话, 那她真的要羞愧至死了。   但是……她真的好想无耻这一次啊。   就一眼,就看一眼, 她心里这么说服自己, 司公不会知道的。   好奇最终冲破了理智。   枫黎此时心中蠢蠢欲动,带着六分好奇和四分害羞,双眼不自觉的想要往水里看去。   泡在水里是看不见什么的, 她有些紧张的又往屏风那边瞥了两眼,明知道陈焕这时候是不可能看见她的,但还是怕被陈焕知道。   她抿了抿唇,脸上被热水的雾气熏得湿热,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悄声地从桶中站起了身,然后偷偷眯着眼睛向身下瞧去——   “啊!”   一声不大的惊呼从枫黎口中吐出,惊动了屏风另一侧的陈焕,他猛地站了起来,往前迈了两步,又停下,问:“怎么了?”   枫黎吞了吞口水,胡乱找了理由回道:“只是脚不小心扭了一下,不过不严重,司公不用担心。”   “谁……谁担心你了!”明明人没在自己面前,陈焕还是摆了下手,否定着。   枫黎没再说话,只是又泡回了木桶中,这时的水温已经降了不少,只剩下淡淡的温度。   她看见了小腹之下那狰狞的疤痕,模样实在是看起来有些吓人,她才不小心没忍住呼出了声音。   看起来就很疼。   要流好多血的吧。   她忽然有些后悔,如果不看就好了,这种偷窥别人的隐私的行为实在是令人不耻,刚刚是怎么的,就跟重了迷魂药似的做了这种事,鬼迷心窍了么。   忽然觉得对不起陈司公,她怎么能做这种事,她自己都有些厌恶自己。   枫黎泡在桶中有些呆滞,那甚至可以说有些丑陋的疤痕和那股升腾上来的自厌情绪,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直到陈焕在屏风另一侧对她讲:“洗好了就出来,水都要冷了。”   本就是偷偷摸摸地看陈焕的身子,愣在桶中走神的枫黎被陈焕的声音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之后,她的脸像是起了火似的发起烫来,赶忙拿了放在一旁的黑色布巾,手忙脚乱地系在头上蒙住了双眼。   她何曾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更别提这回偷看陈焕的身子了——虽然现在这副身子是她自己的,但还是觉得自己是个做贼的,不由得生出几分心虚来。   乖乖巧巧的擦干了身上,枫黎又摸索着换上了干净的衣物。   陈焕看到她脸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色,似乎比往日沐浴之后水汽熏了的模样更红一些,他心里觉得奇怪,但也没想到枫黎会敢不听他的话,去看他那最耻辱之处。   “扭了脚可要涂药?”陈焕装作不经意地瞥了她一眼。   扭脚只是胡乱扯上的一句骗人的话,陈焕却记住了,还这么关心了一句,让枫黎有些羞愧。因为陈焕以前总喜欢拿“阉人”这个词来自嘲,枫黎便知道他心里一直都很在意这件事,所以此时她也不敢去讲实情,只能将错就错地顺势说道:“我扭的不严重,自己拿药涂一点儿就好,谢过司公了。”   屋中有一些最基础的药膏,枫黎特意放缓了步子,取了些药膏出来,然后装模作样地给自己的脚腕上了药,还揉了揉。   “司公,我是不是有时候挺惹人厌,挺无耻的?”   陈焕:?   不明所以的陈焕心想,这小宫女每天都胡乱想些什么?   “你不是见过刘公公那种人了么,觉得自己比得过他?”   枫黎沉默了,虽然他们做的事没有可比性,但她还是觉得自己今天这么做实在挺惹人厌的,也不知怎么就鬼迷了心窍了,做这种混蛋事。要是陈焕知道实情……简直不敢想。   陈焕也就没再与她说些什么了,枫黎想,陈焕大概是没有看出她的异常来吧。   做贼的心虚感和紧张感稍微下降了那么一些,她脑子里又不禁回想起了刚才看见的那个画面,很狰狞,也很……莫名的叫人觉得心疼。   宫里头的内侍都是这个样子的么?   那岂不是说,小良子小顺子也是这样?   想到这,枫黎的脸又刷的红了起来,呸呸呸,瞎想什么呢!   她有些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头,自己这脑子,一天到晚到底都在想些什么乌七八糟的啊!光想着陈司公还不够,还去想小良子他们???   不不不,不对,光想着陈司公也不对啊!   枫黎觉得自己被害羞和愧疚包围着,脸烫的快要燃烧起来了。   -   出宫祭天,这是年初顶天的大事,皇上亲自点了跟随的人选。   慎刑司司公陈焕赫然在列。   叩首在地上的枫黎宛如晴天霹雳一般,放在脸下面的手不禁用力的在地上扒了一下,她庆幸此时她正俯首在地上,没人能知道她此时的表情,不然搞不好她就能给大家表演一个御前失仪让大家长长见识。   宫里的下人们,能被皇上点名跟着去祭天,是莫大的荣幸,但在枫黎眼里,这祭天虽然是出了宫,但也没法去到市井之中溜达一圈,只能跟在皇上身侧,一呆就是溜溜一整天,保持着一个规规矩矩的奴才作态,不能说话,不能出恭……   这简直就是煎熬,绝对的煎熬。   让枫黎一整天不说话,还得保持仪态,那就是要她的命。   想她一个浣衣局出身的下等宫女,这规矩仪态的,还能会多好到哪里去?尽管最近这段日子里是扳得规矩了不少,可在皇上面前呆一天时间,还真没准做了什么错事或是被瞧出了端倪,然后就要了她的命。   枫黎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谢了恩,然后在皇上发话了之后,随大家一同离开。   刘公公从枫黎身后跟了上来,先是用暧昧的神色看了几眼她身旁的小顺子,然后轻咳了一声,酸溜溜的说:“陈司公如今可真是春风得意呀,在这后宫之中都得算上了半个主子了吧!”   本来枫黎得知自己得跟着皇上出宫祭天,心里就塞得荒,这令她无比厌恶的刘公公竟然又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说的那些话都让她觉得刘公公简直一点脑子都没有。   她气结,没好气的回敬了一句:“刘公公,咱们做奴才的,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自个儿心里边最好还是有个数……瞧你这般,怪不得皇上让咱家年后到内务府去帮着立立规矩。”   “什么?皇上……”刘公公脸色一变,他忽然想到了年前八角琉璃杯被打破了那件事,气的咬牙切齿却也不敢再说什么太过火的话,“好计俩啊,陈司公,呵!”   说罢,他一甩袖,带着人就快走了几步甩开了枫黎。   枫黎朝外吹了一口气,胸口积郁的闷气消散了不少。她觉得自己自从来到了慎刑司,在陈焕的指点下去完成慎刑司的事务之后,真的火气越来越大了,就好像随便什么人过来跟她说两句难听的,她就能被拱起火来似的……不过这也怪刘公公实在是太惹人厌,她看了就心烦,真不知道陈焕自己是怎么做到和他共事这么多年的。   -   “司公,你往年也会与皇上一起去祭天吗?”   枫黎一回自己这小院里,就瘫在了榻上,没一点儿规矩样,陈焕在最初看见她这般没规矩之后,也曾用责备的目光瞪过她几眼,可枫黎就咧嘴一笑,也不改,说是她在外总得绷着神经规矩一整天,回来自然是要多休息休息。时间长了陈焕也就习惯了,忍下了她这模样。   陈焕早就知道过年前后这些流程,心下了然:“是去过几回。”   “唉。”   枫黎叹了口气,年前她以为过年这两天能休息休息,结果又是去给太后磕头,又是去给皇上磕头的,这还不算累的,最累人的是服侍着太后一块儿礼佛,枯燥无味又冗长无比。   回想年初拜见太后时,太后要从跪倒在自己面前的太监宫女中留下几人服侍自己礼佛,枫黎估摸着都是亲信,本没想着会点到自己,可不曾想,在最后的时候,太后忽然就加了一句话:“身陷恶逆,遇佛礼之,方可偷免赎愆。”   而后一顿,才道:“陈司公就也留下来陪陪哀家吧。”   作者有话要说:  好的,渣作者太坏了让小凤梨做了个错事,大家原谅她叭。   评论里有小可爱说到三十几章还免费,让我扎心地吐了一口老血,大家有同好可以卖卖安利的话渣作者给大家旋转720°花式感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要老脸了   ·   另外我新写了一篇死神同人小短篇,预计2-3w字吧,有看同人的小伙伴可以去看!男主我本命蓝染惣右介。   《[死神]你笑起来真好看》   短小文案如下↓   ·   “你笑起来真好看,蓝染惣右介。”   蓝染始终记得朽木千葵的这句话,记得她那时脸上称得上是温柔的笑容。   记一个死去的人百年之久?   他自己都觉得好笑。   · 第三十二章   在枫黎一开始从太后口中听到“身陷恶逆”这几个字时, 眼皮忽然跳了一下,就已经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直觉告诉她这磨人的事儿还真就没准落在她身上。再然后, 太后的话果然就应验了她的预感,只是这话,表面上没指名道姓地说,似是跟在场的所有人说了句礼佛的好处, 可枫黎怎么都觉得,太后这话像是再说陈焕身上恶逆太多,需得礼佛赎罪。   宫里什么脏事,全都经慎刑司、经陈焕的手,陈焕可不是得积了不少恶逆么。可他身在那个位子上, 又不是不想做就不做的,要做的恶事也有不少都是别人——你们这些主子安排下来不得不做的,现在反倒来劝陈焕礼佛, 让枫黎打心底里觉得很是好笑。   太后礼佛这事会点到陈焕,枫黎虽然意外, 但一想又觉得也是情理之中的, 毕竟贵妃娘娘是太后的侄女。对于下人们来说,能在年初陪太后礼佛也是个难得的恩赐了。   虽然这恩赐对枫黎, 或者说对于陈焕来说, 实在是有些讽刺。   后来枫黎规规矩矩地在太后面前谢了恩,再然后,她就跟地上跪了大半天时间。   一开始她确实还是很认真的在礼佛的, 毕竟陈焕手上确实沾染了不少血腥,俩人身体互换后,就连她自己那身子都粘过了血了,所以她一直在心中默念着,请佛祖饶恕了陈司公与她的罪孽。   可后来她再是想认真礼佛,也是坚持不住了。太后虽是赐了个薄垫,可这垫子根本就不顶用,半天下来,就连在浣衣局被罚都没大半天大半天地跪过的枫黎,在礼佛结束之后,险些站不起来。   膝盖钻心的疼,都已经僵硬住了,枫黎在旁边的小太监的搀扶下才忍着疼站了起来。   天知道她是在心里重复了多少遍“不能让他们发现端倪”才能勉强的起身,这一瞬,她在心里又委屈了一把,同时也替陈焕感到难过。想陈司公自己从一个小太监一点一点地爬到慎刑司司公的位置,得忍受了多少苦啊。这么多年来,好像除了小良子,身边连个稍微亲近点儿的人都没有。   而且这太后……到底是在成心拉拢陈焕,还是在敲打陈焕?亦或者……二者都有?   枫黎扶着小顺子,小腿抖的不成样子,脸上阴郁的很。   那天从太后宫中离开后,枫黎拖着青紫肿胀的不成样子的膝盖回了陈焕那小院里,一路上走路的姿势都已经有些不正常了。当她忍不住瘫软在榻上的时候,腿还在轻微的打着颤。   取了药膏涂上,陈焕嫌她不敢用力揉,说是这种药膏必须得用力揉,揉开了才能有好的药效,于是——陈焕第一回 在没有隔着布料的情况下,主动地触碰枫黎。   再然后,枫黎给自己嘴里塞了一块布巾才能把那杀鸡一般的叫声堵在自己的喉咙里,只剩下呜呜的声音控诉着陈焕。   ——这也太疼了!   枫黎瞪着一双眼睛死盯着陈焕,却奇迹般的在陈焕的眼中看见了一丝丝心疼的情绪来。   那情绪只一闪就过了,很不真切,枫黎也不知是否是自己看错了眼,可她还是莫名就安静了下来,好像感觉不到了疼似的,本来觉得像是公报私仇一般用力在她那青紫的膝盖上按揉的手,也觉得温柔了起来。   想到那天从太后宫里回来之后的事,枫黎换过了神,脸上还带着点走神时迷迷糊糊的表情,倚在榻上看向陈焕。   陈焕察觉了她的目光,锐利的眼神扫过去,看她那奇奇怪怪的神态表情,没好气地说:“用这种表情看咱家作甚?”   枫黎一下子笑了出来,陈焕真的是个不会好好说话的人,问句话都不能好好问,任谁也难以受得了啊,没人和他亲近才是正常的,也亏得她这么多天下来还能忍受得了。   “司公这脾气,也太臭了点,说话也是难听了点,整天整天这样,谁能受得了。”   陈焕知道自己脾气算不上好,说话更是不耐听,若是别人这么说他他可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顶多嗤笑一声再用几句不好听的讥诮话回敬回去,可枫黎一这么说,他的火气一下子就被挑起来了,刚要发火,却又听见枫黎带着笑意接着说:   “也就我能受得了司公这脾气了,司公可得对我好些。”   原本一秒钟就冲上了头顶的火气,又用了一秒钟就降了下去。   骗人,惯会骗人。   也就说得好听,咱家才不信你这鬼话呢。   陈焕掩在袖子下面的手不自觉的捻了捻,一点也不想相信枫黎这在他眼里的讨好话,可心口还是不可抑制的热乎了起来,他“嘁”了一声:“咱家对你还不够好么?”   枫黎回想了一下,陈焕好像从头到尾都没对她太坏过,最近这些日子里对她还真能称得上个“好”字,而且还……偶尔有些温柔。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脑子里患了什么疑难怪症,竟然会觉得慎刑司司公温柔。   -   祭天可以说是大周朝历代历年年初时顶头重要的大事。   今年的祭天仪式定在了大年初三。   由皇上在圣坛亲自主持祭天仪式,用以感谢前一年里上天的恩赐,并且祈求上天保佑来年,在新的一年中风调雨顺、天下太平。   圣坛离皇宫只有大概一刻钟的脚程,为了彰显虔诚,历年祭天都是皇上亲自领着随行官员和下人们步行至圣坛,而不是用轿子。   冬日寒风萧萧,就算只是一刻钟左右的脚程,也让人冻得直打寒颤,每次祭天结束之后,总会有些身子骨弱些的随行老臣或嫔妃发起高热来,一病就病上个好几日。不过就算如此,也没有人敢有任何异议,毕竟天子是这世界上最尊贵的人,皇上都还没觉着苦呢,他们哪儿又有资格觉得苦呢?   祭天所需的玉帛、香礼、福酒等物就足足装了一马车,皇上钦点的随行官员、嫔妃以及随行服侍的宫女内宦,再加上禁军护卫,一众人少说也得有好几百口,浩浩荡荡从宫中出行。   要走的路线,早就有禁军将人清了个干净,一路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双护卫站在道路两边。   与枫黎见过几面的御前老人徐公公一直伺候在皇上身侧,而枫黎则是稍微落后几步,小步跟在后方,双眼不停地悄悄往四周瞥去。   可真是声势浩大。   枫黎头一回经历这种大场面,打心底里觉得好生威武。   去圣坛的一路上,因为没有见识过,枫黎觉得倒是有几分乐趣,与之相对的是祭天过程中的无趣——比前几日在太后宫中跪着礼佛还要冗长沉闷,唯一好些的是她不需要全程跪着。   初献礼之后,又行亚献;亚献礼之后,还有终献。   不管是鸣乐献酒,还是升烟乐舞,看第一回 确实新鲜,可同样的一套东西重复个三四遍,任谁都会觉得无趣吧。   枫黎一开始还紧张兮兮的不敢走神,可一段时间之后,她发现这里根本就没她什么事,于是,剩下的时间里有好长时间都是神游天外的,还偶尔打个盹,而且按她猜测,这样跑神儿跑老远的人绝对不止她自己一个。   好在这神跑着跑着,她迎来了结束。   由于没有膝盖上的痛楚,枫黎这次没有失态,礼成之后她紧着眉头,站起来的时候顺势将方才跪拜时染了土的衣裳弹了一下,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跟在皇上斜后方,跟着这浩浩荡荡的人流缓步而行。   几百口人在这不算太宽的街道上前行,队伍被拉成了一条长长的窄带。   离了圣坛不久,前方的禁军忽然喧杂了起来。   “有刺客!保护皇上!”   那声音中气十足,离得老远都能听到,后面跟随的官员和宫嫔们一下子乱套了,一股紧张的情绪竟是一瞬间就在众人间传了个遍。   那刺客明显武艺不低,又事发的突然,只眨眼的功夫就已经来到了枫黎她们这边。   围在枫黎脑袋旁边的瞌睡虫刷的消散了干净,她一下就从蔫得有些萎靡的精神中清醒了过来,眼中一个黑影晃过。   那刺客目的不在她,从她身侧经过,带过了一股冷风。   就在这么点功夫里,枫黎觉得自己心中好像有什么想法一闪而过,快得来不及让她抓住想个明白,可身体却擅自行动了起来,上前一步转了个身就挡在了皇上身前——   她懵怔中听见跟着她来的小顺子扯着嗓子叫了一声:“司公——”   大量温热的血液从衣服里边渗透出来,浸湿了枫黎的衣裳。   皮肉撕裂开来的剧痛让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好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身体一软不受控制的想要倒下,却绷着一点劲儿稳了下脚步,张开双臂护在皇上跟前,眼前的黑衣人重影重了一片。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和疼痛让枫黎的思维变得混沌,自己本人已经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僵硬地维持着张开双臂的姿势直到黑暗将她吞噬。   作者有话要说:  渣作者又怼了几个预收上去   现在一共有三篇预收是小太监,分别是《女富商的小太监》《傀儡女皇翻身啦》《怼天怼地不怼你》(文名暂定)   感兴趣的欢迎小可爱们点文,看哪个喜欢的多先写哪个?   甜度保证,不虐男女主!   · 第三十三章   枫黎在陷入昏迷时又梦到了王贵人那浑身是血的模样, 不同的是这回王贵人带着满身的鲜血和枫黎的位置互换了,枫黎被绑在刑架上, 而王贵妃用一把不长的短刀狠狠地砍在了她的肩膀上!   被这梦魇扼住许久, 怎么都醒不过来的枫黎因为梦中这一刀,疼得猛然睁开了沉重的不成样子的眼皮。   身上有些凉嗖嗖的,空气之中是明显的血腥味,左侧肩膀那撕心裂肺的疼痛感原来不是梦中的错觉——枫黎惊恐的发现自己现在被扒光了上衣躺在床上, 眼前是以为太医模样的中年男子,一双手都按在她的身上。   天!   她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用上浑身的力气往后拱了一下,从左肩膀到胸前的那道伤口又扯开了些,本来已经基本止了血的刀伤, 此时流下了汩汩温热,在身子上画出了一道血痕。   枫黎疼得龇牙咧嘴,脸上的血色尽退, 薄薄的嘴唇透着不正常的白,额头上冷汗连连。   “司公, 莫要再动了, 让江太医为你止血包扎吧。”   是陈焕。   枫黎颇为费劲的扭过了头,一双透着虚弱和疲惫的眸子看到了在江太医身后立着的陈焕。   这回她确定自己在陈焕的眼中看到了心疼。   陈焕就这么绷着脸部肌肉看着在床上脸色苍白表情痛苦的枫黎, 心中是满满的担忧, 如果他们二人能互换回去就好了,那枫黎就不必忍受着这种痛苦了……   虽然他害怕他们互换回去之后枫黎就会离开慎刑司回到她该去的地方,想到她未来还有一天会出宫嫁人, 他心里就难受的紧,但如果枫黎披着他的皮囊会这般痛苦的话,他更希望她能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平平淡淡的过完这一生。   陈焕这回的心疼不像是上回一样一闪而过,而是浓郁地想让人忽略都难。   除了身上的刀伤,枫黎觉得好像有一股什么不一样的情绪打心里蔓延上来,她忽然感觉有些口干:“你……唔!”   枫黎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口中发出那杀鸡一般的惨叫。   “伤口遇了这药粉会有些疼,但能尽快止住血,还请司公忍忍。”江太医温声说道,大概是之前已经倒腾了半天,额头上也带着汗珠。   枫黎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江太医的手在此时她的这副身体上游动,给她处理伤口。   她虽然知道这是不得不的结果,她也知道被江太医的摸的是陈焕的身体……但她还是有点难以接受自己上身光秃秃的,还被别人触碰这件事。   这触感太真实了。   她咬着牙忍着剧痛,可本来应是苍白的脸上还是出现了那么一丝可疑的红晕。   陈焕此时也发现了枫黎脸色上的细微变化,他刚刚心急如焚,自是没在意这些细节,只想让这受了皇命的江太医赶紧为枫黎医治止血,可现在他忽然反应过来了,恨不得一巴掌拍开江太医那双手。   那虽然是他的身子,但想来这丫头此时裸着上半身让江太医上药,心里肯定难受的要命吧。   陈焕的眉头紧紧的皱起。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枫黎终于靠着软垫倚在床上,伤口被包扎了个严实。   “司公这伤口不小,又失了不少血,最好在床上静养十日以上,就莫要乱动了。每两日下官会来替司公换一次药,若是伤口渗了血,司公定要叫人去太医院唤下官来。此外,司公还得喝些个辅助的药膳,伤口也好愈合的快些,方子已经交给枫黎姑娘了。”   江太医的嗓音一直柔柔的,说话不急不缓,一看就知道是个温润的性子。   “咱家记得了,这回多亏了江太医。”枫黎尽管虚弱,但该说的还是得说上几句。   “下官就不扰司公休息了,下官告退。”   “叫小良子送送江太医。”   陈焕应了一声,随着江太医出了门又很快就回来了,他这时候眼里哪还有什么心疼,双眸一瞪,脸色都有些铁青,话里一点好气都没有:“你不怕疼不在乎自己也就算了,咱家的身子你就也这么糟蹋?”   枫黎忽然有一种感觉,就好像陈焕这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是特意做给她看的,故意说些不好听的话而隐去了心底的担忧。   “当时我本可以躲过,但身体不受控制地就过去挡了刀了。”她脸色还是差得很,说话慢吞吞的,还有些打颤,不像平时那样带着些活力,“不过受了伤,应该也有几分用处吧。”   挡刀之前,枫黎脑海中一闪而逝的想法此时已经被她抓住。   陈焕也不嫌她说的慢,干脆搬了椅子过来,坐在她床边上。   “受伤还能有什么用处?”   “若是能有皇上信任,就算对方是贵妃娘娘,也是无可奈何的吧。”枫黎这么一开口,陈焕就立刻懂了枫黎的意思,他的手一紧,又听枫黎继续说道,“为了皇上而受了伤,得了皇上的信任与重用,便进可攻退可守,就算贵妃娘娘心有不快也可以选择找些理由推了贵妃娘娘的事;反过来,也可以借着皇上的信任与恩宠,来与皇上进言贵妃娘娘之事。”   枫黎缓声说着,忽然顿了一顿,又道:“当时隐约这般想着,不自觉的就冲了过去。”   陈焕心中五味杂陈。   他凝视着枫黎,双眼的神色复杂,心里感叹,真是好一出苦肉计。这丫头只在慎刑司司公的位置上两个月的时间,就能在那种千钧一发的时刻想出了利弊关系,然后为了目的不惜把自己伤成这个样子!   回想今日,肯定是无法随着枫黎出宫的陈焕,在小院中用午膳时就一阵心慌,之后就看见了衣袍上浸透了大片血迹的自己的身体被一众小太监们抬了回来——天知道那时候他惊慌成了什么个样子!   他早就见惯了鲜血,可从来没觉得殷红色是那般的刺眼过!刺眼得他都不忍去看。   这件事把他吓得身体都颤上三颤,可这竟然是她自己主动冲过去挡刀的。   一股火气上来,陈焕忍不住想要责备枫黎:“你可知道我……!”   “我想万一哪天我们互换了回去,我一个小宫女可以从这旋涡中逃出去,可司公却只有深陷其中的份……一想到司公,我就觉得无论如何也要帮司公填上些砝码。”   枫黎看着陈焕如是说,她说的虽然慢,但坚定地很。   原来都是为了他。   屋中静了许久。   “唉……”打破这份宁静的是陈焕拖的很长的叹息声,他现在已经一句重话都说不出了,就是让他阴阳怪气地讽一声,他好像都做不到了。   陈焕起身去拿了布巾,替枫黎拭去了额头上的汗,道:“你不是一向怕死吗?要是不小心真的丢了性命呢?就是没丢了性命,要是真的伤得太重,留下什么病根,你现在怎么办?互换回去之后咱家又怎么办?你不是还要报复那翠儿吗,自己出了事想做的事情可就都做不成了。”   “对那翠儿,怎么能说是报复,再怎么样,也都是她罪有应得。”枫黎似是对陈焕的说法很是不满,她身上两处伤口疼得很,又怕挣开了伤口,所以不敢有什么动作,只能翻了翻白眼以表示自己的不满。   “若是司公未来因这伤损了身体留下了病根,那我自是会留在司公身边好生照料。”   枫黎说的自然又真诚,让陈焕忽然脸热,仿佛他四周的空气变得稀薄了一般,有些呼吸不畅。   他花了好久才缓过了神,将布巾丢到一边,身体后仰靠在了椅背上:“罢了,不说这事了。之前贵妃和你挑明了说了?”   “未曾,但这些日子以来,我对宫中之事也多了不少了解……后位悬空已久,皇上却依然挂念先皇后,未曾立后,太后虽是尊贵,但毕竟并非皇上生母,去年便与皇上隐晦提起过此事,皇上却也没应下……”枫黎分析得头头是道,她顿了一下,继而转动眼珠把目光放在陈焕身上。   “贵妃娘娘,自是会将目标放在,近侍身上。”   说得不错。   陈焕笑了,他想,这小宫女在正事上,倒是丝毫不见“痴傻”。不过两个月时间,已经把后宫里的情况摸了个透,她若是个男子,大抵也会在官场中如鱼得水吧。   “不过我不想司公冒险。先皇后之子是嫡长子,虽然皇上并未确立太子,但我听闻大皇子他仁义宽厚、才学出众,呼声甚高。若是帮贵妃娘娘争取了后位……贵妃膝下有三皇子,那就不可避免……”   说着,枫黎咬住了嘴唇。   皇子相争,惨烈异常,前朝就有不少例子,被说书人编成了故事,她也是有所耳闻的。   帮了贵妃娘娘,不就相当于站了队吗?就算是只想掺和这么一回,可别人也不会那么认为的。虽说输赢未可得知,但毕竟是有不小的风险。   “罢了,别说了。”陈焕出声阻止,“□□爷早就立下了规矩,宦官内侍不得干政。”   “可这有时候,明知有禁令,也由不得司公啊……”   陈焕瞥了一眼枫黎,轻声的笑:“呵,你也说了由不得咱家。”   作者有话要说:  渣作者并不会写谋权什么的,这只是个功能性的事件,大家不用太在意(捂脸   今天上午给自己搞封面,然后忘记了更新T T   · 第三十四章 (一更)   “呵, 你也说了由不得咱家。”   枫黎一愣,然后扭过了头, 面冲上, 看向了虚空之中。她最近是有了几分小聪明,但她好像有些得意忘形了,忘了陈焕自己也精明着呢,他自己面对的是个什么情景, 心中肯定也早就掂量过了,该怎么做,他肯定早就有想法,怎么可能需要她去提醒?她只需要……按照陈焕的指示去做就可以了。   明知如此,可她心里还是忍不住的担心。   身边的椅子在地上划出了声响, 枫黎猛然扭过了头,却又扯了一下肩膀上的伤口。   “嘶!”她疼得叫了一声,看见陈焕带着责备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又猫下腰检查了她的肩膀,确认了没又出血才站直了起来。   “咱家去叫小良子, 让他去小厨房安排些清淡的膳食来。”看这样子, 陈焕这就要走。   枫黎叫了他一声,张了张口, 想要说的话却一时有些不好意思开口。她纠结了一下, 然后把脸扭到一边不去看陈焕,声若蚊蝇:“司公也顺道去告诉小顺子,让他去太医院跑一趟, 告诉江太医以后不用他来给我换伤药了。”   陈焕发现枫黎的脸颊有些微红,立刻知道了她是为何不想让江太医给她换药。   他确实也不想让江太医给她上药,毕竟他自己也是知道的,他俩现在这模样,虽然身体并不是自己的,但触觉什么的,都是他们两个自己实实在在的感觉着,让江太医一个大男子去动手动脚的给枫黎换药,他自己心里就不爽得很,枫黎提出这件事,可以说是正合他意。   “嗯,那以后让绪白来帮你换药?”   陈焕立刻答应了枫黎的话,还主动提出让绪白来给她换药,这让枫黎意外的很。不过,在绪白眼中,枫黎此时就是陈焕,想想绪白之前对慎刑司司公的不客气,她觉得绪白应该是很抗拒这件事的吧。   “让绪白来……恐怕也是不太好。”枫黎抿了抿唇,她脸上的红晕更甚了,用眼角的余光瞧瞧瞥了一眼陈焕,细声说着,“若司公不介意,那就司公来帮我换药可好?”   司公这人周到的很,近来待她又柔和不少,她早就习惯了有司公在身边。   陈焕浑身一震。   与枫黎多接触一些,他愿意么?答案自然是愿意的,只是与此同时,在他内心深处不可抑制地升起了一股恐惧。   由于他心中隐藏着的自卑感,对于枫黎,他整日整日的都在想信任却又不敢相信的犹豫状态中来来回回。枫黎这么说是不是不介意与他亲近?枫黎平日里夸赞他也是出于内心?他很想问枫黎,但是问了能怎么样呢?他怎么就知道自己得到的答案不是为了骗他的假话?   陈焕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永远也无法解开的怪圈中。   “你……算了。”陈焕在心里叹息一声,算了,能多与她相处一日就多相处一日吧,“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的么?”   “……有,就是,这次的伤口……可能会留下很难看的伤疤。”   从肩膀到胸前持续传来的疼痛感不仅让枫黎脸色苍白,还一直提醒着她这处伤口是有多么严重,不留疤痕是不可能的,而且还得是很明显的伤疤。   陈焕听了根本就不以为意,他“嘁”了一声:“无碍,咱家本就不像小姑娘那细皮嫩肉的。”   也是,说起伤疤……枫黎忽然想起前些日子沐浴时偷看到的那处伤疤,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头,原来受伤流血这么疼啊,陈司公幼时入宫经历的,大概比她如今还要疼上不少吧。   见枫黎皱了眉头,陈焕补充道:“你这丫头自己惹事搞出来的疤痕,伤好了可不准嫌弃。”   枫黎闻言,双眸与他对视,缓缓回道:“什么样的疤痕我都不会嫌弃的,司公放心吧。”   什么样的疤痕?陈焕忽然觉得枫黎这话似是意有所指,他想问却也问不出口,只得轻笑一声:“你自己说的话,可别忘了。”   -   半夜里,枫黎发起高热来。   这刺客的刀尖剑刃,大都是粘过了不少人的鲜血的,又不会经常擦拭清洁,刃上污染滋生。人受了伤之后,伤口很容易感染,常常会引发高热,再而可能引发伤口不易愈合或溃烂,这如果处理不好,很多时候会比刀伤本身更容易取人性命。   陈焕早就料到这高热的可能性,已经备好了药,睡下时也比平时睡得更浅,以至于枫黎在睡梦中轻哼几声之后他就立刻醒了过来。   他翻身下榻,点了灯,来到枫黎的床前,伸手探了探对方的额头,烫得他手心微热。   疾行几步,从内屋到了外屋找出了抓好的药,披了件斗篷就出了门,到偏房处敲了敲门。   屋里立刻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只片刻的功夫,小顺子就开了门,脸上带着一丝迷糊:“枫黎姐姐。”   “司公发了高热,快将这药煎了去。”   一听自家司公高热,小顺子一下子就精神了起来,心中有点紧张和担心,麻利儿地接了药材:“小的这就去,枫黎姐姐先回去照看司公吧。”   陈焕自己取了水,将布巾浸在冷水中,拧得半干之后搭在了枫黎的额头上。   他见枫黎面色通红,眉头因为高热的痛苦而紧紧皱在一起,冰凉的布巾搭到额头上时,枫黎似是不适应这个温度似的颤了一下。   大概隔上一盏茶的时间,陈焕就将那布巾重新浸了冷水,再给枫黎敷上,这勤快的模样,让陈焕觉得自己简直像个老妈子,勤勤恳恳,替自家主子办事。   明明就是个小宫女,不伺候他就罢了,竟然还这般不让人省心,让他来起夜伺候了,他可是就连宫里的主子们都没这么伺候过。   不过,谁叫他自个儿乐意呢。   看着枫黎的眉宇之间稍微舒展开了那么一点,陈焕似乎还真有点乐在其中,对自己这番努力得到的结果很是满意。   约莫着一刻多钟,小顺子终于煎好了药,端了个小瓷碗进了屋,还备了一杯温水。   “行了给我吧,你回屋睡去吧。”   陈焕接过了药就哄走了小顺子,能跟枫黎两个人相处,绝对不要这个频频被枫黎夸赞长得好看的小顺子在屋里打扰。   他轻轻地拍了拍枫黎那滚烫的脸:“丫头,醒醒,来喝药了。”   枫黎轻哼了两声,很快就醒了过来,她意识涣散朦胧的看着陈焕,好不容易才把双眼对准了焦:“司公,怎的了?”   “怎的了?你察觉不出你自己发热了么!本就痴傻,别这一烧还真就烧得更傻了,赶紧清醒点儿把药给喝了。”   陈焕拿着小勺在碗中转了几圈,散了散热气,然后一点一点给窝在被子里满脸不正常潮红的人喂去。   枫黎的头烧的晕乎乎的,明显有点反应不过来,所以也就陈焕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她张口慢慢分好几回喝了这药,好在现在她的味觉不太敏感,没有尝出这药汤是多么的苦涩。   陈焕瞧着她迷迷糊糊的样子,他让她做什么她都乖乖的照做,听话极了,越看越觉得很是有趣,不禁笑出了声:“呵,看着就是个痴傻的,把自己买了都不知道的那种。”   “我才不傻,只是平时故意附和着司公罢了。”   都说酒后吐真言,枫黎这发热也能吐真言,吐得陈焕那张刚有点笑意的脸一下就冷了下去。   “哦?你往日和咱家说的话,都是欺骗咱家的了?”   这回枫黎没答话,像是这个姿势呆着不舒服,动了动肩膀没伤的右侧手臂,作势想要翻个身,可把陈焕给吓了一跳,他连忙轻柔地按住枫黎,这要是翻了个身,指不定就会把伤口给撕开,流血了的话,可是不好办。宫里头对半夜发病有所忌讳,觉得不吉利,所以这个时间他是不太方便去找太医。   陈焕脸上那股子寒意早就消失不见了,他无奈道:“小姑奶奶哟,可别乱动了,想骗咱家就骗还不成吗?咱家就只让你骗。”   说罢,他又将那被体温染的温热的布巾涮了凉水,重新搭在枫黎的额上,见枫黎呼吸变得均匀顺畅,才知道这丫头竟然是睡着了。   安静的看着床上脸颊微红,睡得还算安稳的人,半晌,他叹:小没良心的,他好不容易问出了口,怎么不能晚点再睡,先回答他一下?   这个情况下,迷迷糊糊说出来的,应该是真话吧?他想听枫黎心里的真话,想听极了,有时候他自己一个人琢磨枫黎到底是怎么想的,琢磨地他觉得自己都有些神经了。   又折腾了得将近一个时辰,到了丑时,枫黎的高热才逐渐降了下去,体温接近正常,陈焕松了口气,有些疲惫地上了榻,盖了厚毯子准备睡觉。   好像前些日子他还想着,要不要主动和枫黎提出换他来睡榻,没想到也就半个月的时间,不用他提出来,他们也不得不互换了地方。   这榻睡着确实不舒坦,要不,就趁这个机会,以后就都让枫黎睡床?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了!   这篇是想写个小甜文来着,但是我自己喜欢修文,每章都看好多遍,已经看得毫无波澜…… 第三十五章 (二更)   祭天这等事, 为的就是求一个安定平和,可那刺客偏偏挑了这么个时间行刺皇上, 闹得有些人心惶惶。皇上也为此事震怒, 虽然刺客当场自尽而亡,这事却不会因此而结束,刺客一事还是要刨根问底地去追查,负责祭天守卫的相关官员也都被连降三级, 唯有当时随行的慎刑司司公得了赏赐、没有被迁怒。   枫黎受伤的第二天一早,皇上的赏赐就搬进了陈焕这小院里,虽然皇上没有亲自来看望,但还是托了御前伺候的徐公公来说了不少体己话,明显皇上如今是对陈焕更为信任了。   当然这也正是枫黎的目的, 知道了皇上的态度,她和陈焕感叹自己这伤没白受着。   陈焕伸手探了探她的体温,发现似乎还有些发热, 眉头便皱了起来,二话不说吩咐屋外候着小太监去煎药了。   回屋, 陈焕瞪了她一眼, 这人,自己伤成这样还跟这洋洋得意呢。他端起了碗手里执着勺子, 盛了小半勺的粥递到了枫黎的嘴边上:“以后不许这么胡乱来了。”   枫黎乖乖的喝了粥, 口齿不清地答:“以后就算想胡来恐怕也没有这个机会……啊不是我是想说,这种事情肯定不会有第二次啊……而且,那个, 司公……”她冲着陈焕眨了眨眼,“吃饭这种小事要不你把我扶起来,我自己来?”   陈焕一副没得商量的模样:“江太医说了,让你在床休息十日以上。”   “不是这……我觉着江太医那意思是别让我随意下床走动,坐在床上自己吃东西应该还是没什么问题的吧,毕竟我这伤的是左肩膀,右手没问题的,真的。”   枫黎真的觉得,陈焕给自己喂饭这个事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这可是陈焕啊,给她喂饭,简直是难以想象到让她觉得吓人。   况且就算不是陈焕喂她,她也没觉得自己伤到了不能自己动手吃饭的地步。   陈焕把勺子放在碗里,抬手,轻轻按在了枫黎被细布包扎好的肩膀处。   “啊呀疼疼疼疼疼……”枫黎喊了一溜疼字,可怜巴巴的对陈焕说,“司公,其实你不用按我也疼的。”   她疼的龇牙咧嘴,眼泪都有点被挤出来了。到底是不小的刀伤,怎么可能不疼,她昨天晚上躺床上都疼的睡不着觉,却也没法打滚没法动,甚至上半身她稍微使使力气就能感觉到钻心的疼。如今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她还是感觉伤口上火烧火燎的难受。   “疼就老老实实的呆着,你不疼了咱家才懒得管你。”陈焕说得有些傲娇,就好像昨天急的都快语无伦次的人不是他似的。   “其实……这种伺候人的事真不必司公亲自来,还是让小顺子来伺候吧。”枫黎说这句话的时候,陈焕的脸色逐渐的变差,周身的气压越来越低,枫黎抓紧补充了两句,“昨个儿祭天路上出这么个事情,未来这些时日的阅兵、祭祀、斋戒、看戏等事,肯定得紧着抓,就连咱们这边也得不少的事,司公笔头上的事也少不了,不如去找小良子安排吧。”   陈焕的表情缓和了一点,但神色仍是不快。不过确实,刺杀这事之后,宫里头肯定会有不少事,虽然皇上体恤,让受伤的“陈焕”好好休养,可这不代表慎刑司该办的事“陈焕”可以放手不管,不安排下去。   小良子和小顺子被叫到了枫黎跟前,枫黎假模假样地交代他们:“小良子,我把该注意的事情都叮嘱过枫黎了,一会她替我转述,慎刑司里的事,这些日子就得你代咱家去办了。枫黎,那些笔头上要处理的,你就从慎刑司帮咱家带回这里来吧。”   最后她又让小顺子在她身边伺候。   得了吩咐,小良子和陈焕一道去慎刑司了,小顺子则留在了屋里伺候。   能伺候在陈司公身边,小顺子很是高兴。昨天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家司公跃到皇上面前替皇上挡刀,那刺客的刀上鲜红一片,把小顺子吓得简直失了七魂六魄。   也亏得司公最终无碍,司公要是出了些什么事……   小顺子不敢想。   他将浸了温水的布巾拧得半干,而后拿着布巾给枫黎仔细擦了擦脸。   枫黎被强制的躺在床上不能动,也不能暴露本性拉着小顺子唠家常,简直是百无聊赖。   由于她身上一使劲儿就会一阵剧痛,所以就一动不动地躺着,只有一双眼珠转来转去,随着小顺子那在屋里的动作移动,一会儿见他接了冷水泡了泡布巾拧干了给她搭在头上,一会儿见他小步快走出去端回了一碗热乎乎的药膳来。   喝完了那碗苦到她很想吐出来的药膳,枫黎胃里不好受,有些反胃,她稍稍喝了一小口小顺子喂给她的温水,忽的一怔。   似是想到了什么,枫黎感觉自己本来应该不怎么发烫的脸颊忽然热了起来,她闭着嘴闷了一会,小顺子之后再喂给她的水也没喝,感受到小顺子疑惑的表情,她犹犹豫豫地开了口,脸上还带着可疑的红色:“出恭。”   小顺子一怔,然后忽而反应过来,将盛着温水的小碗搁到了一边:“小的扶司公去恭房?”   枫黎点了点头,小顺子就凑到了她跟前,小心地撑着她肩膀没受伤的右侧手臂,扶着她坐了起来。   身上的伤口又长又深,又是新伤,枫黎每动一下,牵动一下身上的皮肉,伤口就钻心的疼。   小顺子给她拿来了斗篷披在身上,慢慢扶着她往恭房走。   “你在外头候着吧。”   枫黎可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出恭都得别人扶着来,只是身上的伤确实是疼,让她整个人觉得虚的很,也不敢怎么使劲,被小顺子扶到了恭房里头,她可没有让别人观看自己出恭的癖好,赶紧把小顺子赶了出去。   她可还真是脑子一热就去挡剑了,没想过会给自己的生活添这么多麻烦。   当她解了衣裳,又做完一个缓慢的蹲起运动之后,胸口的疼痛让她抽了口气。   好像是刚刚挤压到了伤口,有些湿乎乎的。   低头,就见着自己胸前的细布上渗出了些红色。   伤口又挣开了,陈司公这副身体……照这么下去,等他们能互换回去时,还不得被她给折腾的千疮百孔了?枫黎的脸色难看得很。   被小顺子扶着慢慢往回走,说来也巧,正好碰上陈焕这时候从慎刑司回了小院。   小顺子年纪小,还没能长开,陈焕高了他一头还多,枫黎伸手扶着小顺子就跟揽着他似的,看起来好是暧昧,让陈焕一看见就一股子火气跟火山喷发似的往上窜,差点当场呵斥出来。   他压着火气问:“不是让你在床上歇着吗?怎的还到院里来了?”   任谁都不会把自己出恭的事讲给别人听,枫黎也是,打心眼里不想让别人都知道自己去出恭了,可没办法,既然陈焕问了,她也只能嗫喏着道:“……出恭来着。”   听了原因,陈焕顿了一下,再大的火气也给憋回去了。他压着火气接替了小顺子扶住了枫黎,刚近了她的身就觉得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他蹙眉,在慎刑司时间久了,对于血的味道他熟悉的很,这不会是……想着,他的眸色暗了暗。   枫黎走一步抽疼一下的,终于磨蹭回了床上,小顺子帮她将斗篷收了去,陈焕发现自己闻见那一丝血腥味果然不是错觉。   他一下子急了,枫黎刚被扶上床躺好,他转身就给了小顺子一个掌嘴。   突如其来的巴掌声让枫黎心里一紧,下意识的扭头看去:“你做什么……嘶!”   小顺子被打,直接跪在了地上磕了个头:“小的有错,请司公责罚。”   “你有什么错……”   “伤口都挣开了就好好躺平了歇着。”陈焕硬邦邦的说了这么一句,大口呼吸了一下,才把声音缓和下来,“司公身上不利索,找人搬恭桶来不就成了么!”   枫黎拿不太碍事的右手捂住了脸,脸上的羞赧之色这回是很难下去了:求求司公别再盯着她出恭的事说了,她还知道害臊呢!   小顺子又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头,声儿里都带着抖:“都是小的的错,都是小的的错!”   “行了,近些天还需得你照顾司公,先出去吧,等司公伤好了再自己去领罚。”   陈焕虽然披着枫黎的皮,但那股狠厉的劲儿让小顺子吓得直哆嗦,以至于对这位枫黎姑娘的话不敢不听,他谢了恩退了出去,地上留下了一小块红色。   “司公何必为难他呢。”枫黎还是心有不忍,这本来算不得小顺子的错,“是我自己不听话。”   陈焕狠狠地瞪了一眼枫黎,去柜子里拿来了已经和江太医讨来的药和细布,还有一把小银剪,就要给她重新上药。   “你惯会偏着他,在宫里,你待他宽泛,更不见得是好事。”他语气中颇有不满,“且咱家……”   咱家生他的气,也妒忌他。   把未说完的话闷在了口中,陈焕觉得自己有些好笑,但那股酸水却怎么也停不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三本小太监预收,哪本收藏多就先码哪本吧,我会先把三本的章纲都捋出来嘿嘿嘿   男女主都是不同人设,但甜度相同哦 第三十六章 (三更)   陈焕屏了气息, 用那小银剪把枫黎身前沾了血的细布小心地剪开,细布沾着一些皮肉, 疼的枫黎死咬着下唇, 双眼用力往上看,想要把要往外冒的眼泪给憋回去。   “这儿又没别人,想哭就哭吧。”   明明受伤的是枫黎,可陈焕额头上却冒了一层的细汗。   他把之前的细布全都揭开了之后, 又叫人打了温水送进来,用干净的软布沾了水拧得半干之后,轻轻地将伤口附近擦净。   他看见自己那有些瘦弱且苍白的皮肤在微微颤抖着。   很疼吧……何必这般铤而走险呢。   心中跟着枫黎的颤抖而颤抖,可手上的动作却不停,利索的撒了药粉在伤口上, 也顾不得枫黎的疼了,加快了速度将细布给缠了上。   枫黎的身子好像一直在绷着劲儿,刚缠上的细布上又渗出了一点血色, 好在没有再继续扩大的迹象。   “嘶……”   她松开了一直被死咬着的下唇,喘了口气, 就这么一会功夫额头上已经冒出了汗。   她病蔫蔫的与陈焕说:“太疼了司公……我……还真有点儿后悔了。”   “来不及了, ”陈焕又伸手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见没烧着才放心下来, “做事情之前不把后果考虑清楚, 就是这么个下场。”   枫黎不敢大动作,只能偏了偏头,嘴里嘟哝着:“那种情况哪有时间思考。”   “还犟嘴, 你这亏得咱家手巧,伺候人的活也都做得来。”   “其实司公不必亲自做这些杂活的,让小顺……”   在陈焕那越来越阴沉的注视下,枫黎徒然住了嘴,没再往下说下去。她记得上回和陈焕说类似的话时,他就有点生气了的样子。   和陈焕那双带着复杂神色眼睛对视片刻,枫黎心中忽然有了把她自己都吓得半死的猜测——这陈司公,莫不是看上她了?   枫黎被自己这胆大包天的想法震住,她想想近些天来,陈焕确实待她跟最初见时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她最近一直觉得陈焕变得柔和了不少,前一阵还主动给她拿了斗篷,昨天见了她的伤口好像还有些心疼来着……   以往的事在枫黎脑海中全都练成了一条线,她越想越觉得或许真是如此。   可她现在不敢问。   若是她自作多情,那闹得两人徒增尴尬。   枫黎年纪不小了,如果没进宫,她这个年纪都有可能是孩儿他娘了,可惜她进了宫,是情是爱早就远离了她。   不过她扪心自问,她心里对陈焕至少是极其信任的,有陈焕在身边,她确实总是觉得很安心——陈焕在她眼里就像是无所不能的,在宫里如鱼得水,人虽阴沉话少,却又似八面玲珑,让人想到他就觉得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   她不知自己是否对陈焕动了心思,但是也觉着其实就一直待在陈司公身边倒也算是个不错的选择,陈司公靠谱又稳重,如今看来对她也算是温和,脾气秉性现在她也摸得清楚了,模样嘛……当然她每每照镜子时也是觉得极为顺眼的。   今天先把这事放一放,等她再观察观察陈司公对自己的态度,找个好的时机问问陈司公好了。   思及此,一回神儿,枫黎发现陈焕还在用那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她,她心里竟是一哆嗦,莫名的有些紧张,赶忙找了点话题来聊:“司公,我帮你收了小顺子做干儿子吧。”   陈焕闻言移开了目光。   小顺子虽然今天有些犯糊涂了,但平日里确实还是挺机灵的,是可以用的人。虽然小良子也忠心耿耿的跟了他几年了,但毕竟小良子年岁比他自己都小不了多少,要是认小良子做干儿子,就算小良子对着他能把“干爹”叫的出口,他心里都得别扭半天。   收了小顺子做干儿子,以后给小顺子安排到别处去;然后让小良子在慎刑司接班,倒也不算亏待了他。   稍微想了那么一下,陈焕点了点头:“等你伤好点了,咱家去跟他讲吧。”   讲心里话,陈焕对于收干儿子这件事,以前没考虑过,就像没考虑过找个对食一样,一些有权势的太监结个对食认个养子,这种事情总让他觉得很讽刺,他们这种人,再怎么样也不过是个形式而已。   但现在有些不一样了,既然已经决定收个干儿子,那这形式过场他心里边还是想自己去走的,只是小顺子这小子……和枫黎实在亲近,他每每都看得不爽,让他们赶紧走个过场,有个身份上的差距,让枫黎这丫头能有点距离感总是好的,他只在旁边当个见证者也就罢了。   -   小顺子在里屋照顾枫黎,陈焕在外屋处理笔头上的事情,倒是省的被小顺子瞧见他处理公事。   可这对于陈焕来说绝对是煎熬。   “司公,可是口渴?”   “司公似是出了些汗,小的把火盆熄了?”   “小的来帮司公擦擦身子?”   被披着枫黎皮的陈焕呵斥一顿之后,小顺子伺候自家司公更加细致入微了,一个多时辰里总是能找到各种各样的事情给自己安排任务,一口一个司公叫的可是亲切,同时也叫的陈焕恨不得把手里的毛笔给掰成两半。   可真是殷勤啊。   陈焕心里忍不住讽道,这小子肯定以为慎刑司司公陈焕是个性子温和又待他极好的人吧,若是认了他做干儿子,等哪天他跟枫黎互换回去之后,这小子发现自己干爹一下子变得脾气又臭又阴沉时,会是个什么想法。   那小顺子到时候是不是就会去亲近待他温和的枫黎了?   勤劳细心的小顺子让陈焕加快了速度提前完成了手上的事物,他将东西收拾好,快走了几步进了里屋:“小顺子,你去小厨房瞧瞧午膳如何了吧,我来伺候司公就好。”   小顺子经过上回的事,对以前没什么感觉的这位枫黎姐姐硬生生的多出了几分害怕来,他乖巧的点点头,退了出去。   “司公忙完了?”枫黎稍微探了探头。   “嗯,事儿不多,近来要忙也是小良子他们。”陈焕脸上没什么表情,可心里腹诽着,再不忙完不知道小顺子还要做出些什么事来呢。   沉默了一下,陈焕接着道:“你应该对小顺子冷漠些,不然等咱们互换回去之后,咱家可不会待人那么好,他指定能察觉出咱俩身上的不同来。”   离小顺子远些吧,对他那么好做什么!   一方面陈焕说的是事实,另一方面他也有自己的私心。   却不想枫黎道:“司公不会待人好吗?我觉着司公待我就是极好的呀。”   陈焕心中一惊,他猛一抬眼,正好撞上枫黎带着笑意的眸子,他忽然很想让他们二人赶快互换回来,他想看枫黎自己的那张小脸上露出这样的笑容来。   一定很好看。   他稳了稳心神,隐去了那些许悸动,背在身后的手指又不自觉的磨搓了几下:“咱家对你好吗?”   说完这话,他隐隐感到熟悉,搜索了一下脑海深处的记忆,想起了他们因互换了身体而住到一起不久时,他好像也问过一句一模一样的话。只是那次他话中带着讽意,还把她推到了榻上,结果被小良子打断了,没能听她的回复。   收回心思,他定定地看着枫黎,不给她逃避问题的机会,也不错过她的一丝表情。   只见枫黎躺在床上,陈焕皮囊上那双凤眼眯了眯,成了一个好看的弧度,枫黎的每个字他都听的清清楚楚:“从来没有人待我这般好,唯有司公。”   浣衣局的嬷嬷不曾,她父亲不曾,她母亲不敢反抗父亲,所以也不曾。   不可抑制的深深呼吸了一大口气,手指间的磨搓停止,手上已经紧握成拳。   他察言观色的能力是极好的,明显枫黎并未说谎。   喜悦在心里迸发出来,如滔滔江水,拦都拦不住。   “说起来,”枫黎又想了想,发现自己竟然忘了绪白和香阳,心里边忽然有些内疚,便补充了一句,“绪白和香阳她们待我也不差。”   不是不差,而是很好,尤其是绪白,但前面都已经说了唯有司公了,枫黎也不好立刻否定自己之前的话。   这丫头,说句谎话都不会的吗!非要再加上后边那句,适当说个谎又不会怎么样。以前不是还说,说谎话也只说给他听吗,真是一转眼就忘记了。   陈焕因为这句补充,自己闷了半分钟的气,完全忘了他自己当时想的是,只骗他一个人这种事完全没什么值得稀罕的。   不过看在绪白那宫女确实是真心待她,他就也不追究什么了。   脑回路七弯八拐能绕地球八百圈的陈司公,在心里暗自责怪了枫黎一通,又偷摸摸的自己原谅了枫黎。   他清了清嗓子,轻咳了一声:“你可记得绪白遭人诬陷时,你说你欠了我的,日后我要你做什么都可以?”   就算两人互换回去了,他们的生活没有任何交集的必要了,他也想让她留在自己身边。   他的内心中那么叫嚣着。   说到这个事,枫黎忽然认真了起来:“我记得,司公请讲。”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大家安利一本基友【林婉荷】的太监文   喜欢太监文的姐妹们可以点进她的专栏,里面还有更多小太监等待宠幸哦!   文名《郡主爱上了一个死太监》   文案如下:   素闻东厂提督秦无生杀人如麻,恶名远扬,璇玑郡主殷扶雪无缘得见,深以为憾。   谁知老天竟有意圆她这个念想,不久之后殷扶雪为保全父王入宫,成为了囚于深宫的质女。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秦无生,   灼灼日光之下,那个蟒袍华服、贵气天成的……太监?   殷扶雪惊讶脸:“他是太监吗??”又不禁捂住了嘴,一脸惋惜的说:“可是好美啊!”   起初,秦无生只打算冷眼旁观,看这个沙雕郡主如何在他眼皮子底下被宫里主子凌虐成泥。   但树欲静而风不止,不知为什么,秦无生明知殷扶雪处处闷声作死,可还是忍不住的对她起了好奇之心。   他步履从容的走向她,捏起面前美人下巴,漠然打量:   “听说郡主垂涎臣之美色已久?”   “不嫌臣是个太监?”   此时美人的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不嫌!能得厂臣入怀,此生可谓无憾!”   从此,宫中开始流传起了关于东厂提督和璇玑郡主五花八门的香艳韵事。   秦无生:……(复杂脸)   殷扶雪:嘿嘿嘿(流口水)   #紫禁城今日热门话题:夭寿了!东厂提督居然被人骗了初恋!#   #谁啊!谁这么饥渴,连个太监也不放过!# 第三十七章   然后枫黎听到陈焕用一种听起来有些怪异的口吻道:   “那等你我二人互换回去之后, 你就在咱家身边伺候吧。”   枫黎一怔。   说完,陈焕顿了一下, 又补充一句:“咱家身边缺个伺候的人。”   陈焕说完往床的反方向踱了两步, 忽然停住之后又往前走,坐在了椅子上,拿了桌上的杯子喝了口里边的水,想把杯子撂回去, 又觉得手里边没东西他显得有些尴尬,只得又喝了口水,想要把心中的紧张感压下去。   枫黎看陈焕这些动作,觉得用“可爱”一词形容陈司公还真没什么毛病,她轻声的笑了出来, 让陈焕的手一紧,更用力的握住了手中的杯子。   她同意了,眼中带笑:“好啊。”   陈焕抬头, 莫名的嘲弄一笑:“咱家的意思是,你就别想着出宫这事了, 这辈子就在咱家身边伺候。”   不出宫?   说到出宫, 枫黎顿住,心里确实犹豫了一下, 宫女能出宫却留下来, 在宫里边蹉跎一辈子也是需要不小的决心的。   她就连听到出宫买办都能兴奋很久,可见她是对宫外的世界有着极大向往的,她自己知道, 陈焕也知道,所以他依然细细地瞧着枫黎脸上的表情。   枫黎的脸上忽然僵了一下,逃不掉陈焕的眼睛。   她在那一瞬间想了很多,想到了她进宫之前在家里那算不上好过的日子,又想到她与陈焕之间发生的种种,最后定格在了陈焕看向她的那心疼的目光上。霎时,她的脸忽然有些红,若是一直和司公在一块,兴许也是不错的吧。   “既然司公都不嫌弃我,我自然也是愿意的。”   骗人,又骗人,明明就有犹豫来着,明明是不愿的吧。   不过既然现在答应了,那到时候可就由不得你去反悔。   陈焕垂眸,隐去自己那有些危险的神色。   陪陈焕留在宫里这件事,让屋里陷入了一种让枫黎有些不安的诡异的沉默中,好在此时小顺子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司公,现在上膳么?”   枫黎赶忙答道:“上膳,上,现在,立刻。”   说话都有些断断续续的。   陈焕像是窥透了枫黎的心思似的,忽然阴恻恻的笑了一声。   陈焕搬了个小桌放在床边上,脸上写着不耐烦,眉头紧皱着,一脸臭像,可实际上耐心的很,尽心尽力的挑了一些清淡的吃食喂了枫黎,每回一小勺里的饭菜都刚好小半口,能让枫黎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吞咽也不会呛到,见她细细的咽了下去之后才会盛第二勺。   尽管他伺候人是真的还蛮舒服的,可在这过程中枫黎还是一直感觉有一股难以言说的尴尬围绕在两人之间,她想努力找上什么话来说,可一直想不出来在今天他们这种情况之下应该说些什么。   直到陈焕喂完了她,自己慢条斯理的吃了一碗饭,又盛了第二碗时,她终于找到了话题:“司公,不若你稍微少吃一点?我瞧着我这身子过年间又胖了些个,胖起来再想瘦下去可不容易。”   不料陈焕睨了她一眼,怪声怪气道:“咱家自己吃出来的肉,咱家又不会嫌弃,你着个什么急?既是留在宫里伺候,那就只考虑咱家的态度即可。你嘛……还是胖乎些个更顺眼。”   前面的两句语气怪异,可最后一句却怎么听怎么有几分宠溺在里边,让枫黎腾地红了脸。   陈司公……怎么忽然会说这种话哄小姑娘了?   -   因着枫黎躺在床上神游实在是太过无聊,她便求着陈焕来教他识字,毕竟不知他们二人得什么时候才能互换回去,陈焕也就答应了。   以后再碰上什么紧急的情况,能认识一个字是一个字,怎么着也比一字不识强啊。   他们这边也就温馨了那么个把个时辰,还没能消停多长时间,太后那边就紧跟着皇上的赏赐,以陈焕护驾有功为由头,赐了不少的赏。   明明是赏,可枫黎怎么都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   她偷偷瞥了陈焕一眼,见陈焕垂眸沉思,大概是因为贵妃和太后的事而有些烦恼,若只是贵妃自己一个人可能还好些,可贵妃偏偏是太后的侄女,陈焕如果对她们装个糊涂全当没能明白,那一口气就得罪了两个人。   陈焕以前一直没有什么强烈的所求,不追求权势,也并不多爱好银钱,一直一心为着皇上,所以才能得到皇上的重用。若是以前,就算是得罪了太后和贵妃他也并无所谓,因为他就贱命一条,若是实在活不长,他在这世间也没什么可眷恋的。   可现在与以前不一样了,枫黎也被卷了进来,还代替了他的身份处在漩涡中心,所以他必须得从两个选择中选一个最好的。   先皇后所诞下的嫡长子他见过很多次,直到去年宫外开府才见得少了,确实是个出类拔萃的;同样,贵妃膝下的三皇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不仅文韬武略,还比先皇后的大皇子更为圆滑一些。   两人相比,三皇子背后有太后贵妃和贵妃母家的支持,胜率看起来更大一些。   贵妃若是能坐上皇后之位,那就更是如此了。   陈焕心里叹了一声,就算如今他们内侍已经完全触碰不到任何政事,与前朝的官员们也没有丝毫联系,可碰到这种事情,还是会被卷进来,想逃都逃不掉。不过也是,就算他们没了多少权力,但谁让他们这等人和皇上处得近呢。   “待认了小顺子做干儿子之后,就让他去徐公公身边跟着一起在御前侍候。”沉默许久的陈焕突然出声,“贵妃那边近来应该也不会与明晃晃的来找咱家,这事就先再拖拖吧。”   陈焕一直都是果决的,什么事都能很快给枫黎安排的明明白白的,这是她头一次听他说把一件事拖拖,或许……这是想故意往后拖拖?   “司公是不想显出与贵妃娘娘走得太近么?”   “年前你因为绪白的事去过一趟永华宫,现在贵妃娘娘自己估摸着也想着要与咱家撇清了关系呢。”   也是,毕竟若是让人看出走动的多,陈焕再去与与皇上提立后的事,就做的太过明显了,还不如说是在拱皇上的火呢。   枫黎默了默,因为她这些天来一直都在想着年前翠儿让绪白受诬陷的事和刘公公那张臭嘴,想为陈焕做些什么好减轻陈焕的负担。过了这么一段时日,她心里已经有了个想法,只是不知道自己的计划是否稳妥。   犹豫片刻,她还是与陈焕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见陈焕一直不语,她以为是自己的想法太不成熟,有些沮丧,末了又加了一句:“也是,这么做的话得拖上好几个月,似是不太好……”   陈焕闻言才抬头看她,见她一副苦恼的模样,看起来有些小孩子气,让人丝毫看不出刚刚那些话都是出自她的口中。   他眼中有些阴郁,像是积压着什么,他其实想说,你不用费这些心的,不用掺和这种腌臜事情的,全都让他来做就好了,你只要安安稳稳做一个“痴傻”的小宫女就好了。   “并非不好,就按你说的做吧,若想做的妥当,怎么也得费些时日。”陈焕的嗓音有些喑哑,“只是……你舍得你那好姐妹绪白?”   枫黎一怔,她没想到陈焕最后担心的竟然是她的心情。她苦笑了一声:“也只能委屈她了,最终能毁了翠儿,也算是为她报仇了。”   虽然最终目的之一也是给一直受翠儿欺负的绪白报仇,但到底会多少误伤到绪白些,枫黎心里难受的紧,这使得即使陈焕肯定了她的想法,她心里却没有多少欢喜之意,反而更加沉重。   她觉得自己变了。   就那么躺在床上,她一抿唇,忽然莫名有些想哭,眼眶也红了起来。   “呵,咱家还以为你是为了咱家才舍得让她吃些苦。”陈焕显然对枫黎这答案有些不满,这丫头之前还总是跟他说说好话骗骗他,最近怎么都不说些好话给他听了?   “自然也是为了司公。”枫黎回过神来,用鼻子抽了抽气,快速的眨了几下眼睛,转移了话题,“那司公打算什么时候与小顺子提起收他做干儿子的事?而且还要调去御前伺候……”   “待你稍伤好些个再说。”陈焕的视线在枫黎那缠着细布的肩膀处溜了一圈,“你这伤就多在床上躺些时日吧,显得更重一些才好。”   枫黎的心里塞了一下,江太医让卧床休养十日以上她可以理解,毕竟伤口又长又深,上了药也依然疼的钻心,让她从床上坐起来这件事都不敢自己使劲,得让人给她扶起来,生怕伤口再撕裂开。   她明知自己现在这模样是得多休息些时日养伤,但躺在床上无聊的很,还是会觉得闷得慌,更何况陈焕还想让她多躺几日显的严重一点。   这谁受得了啊,就算换司公自己也受不了吧。   枫黎扁了扁嘴,莫名的有些委屈。 第三十八章   绪白已经被教了规矩安排到了冷宫那边, 枫黎心里是很念着她的,怕她自己一个人忽然调到陌生的地方感到不适, 所以央求了陈焕许久, 想让陈焕无事时就帮忙常去冷宫走一圈看看绪白,陪她说上几句话。   陈焕心里要多不乐意就有多不乐意,这绪白明显很不喜欢他,要不是他披着枫黎的皮, 指不定和枫黎说过多少次他的不好,这张嘴里就没吐出过什么让他高兴的事来。可就算对绪白没有什么好的印象,陈焕也禁不住枫黎一直跟他面前说好话,语气故意放的软绵绵的,挠得他心里痒痒。   他最终有些认命的走在去冷宫的路上, 叹息自己的不坚定,心里寻思着,是不是这小宫女看出了他的心思所以故意这般拿捏他的。   路走到一半, 却瞧见了熟人,是永华宫的菊儿。   陈焕心里一凛, 这去冷宫的宫道, 走的人可是不多,能在这里碰上菊儿, 多半是猜到绪白调到了冷宫之后枫黎肯定会去看她, 差了人留心着他那小院的动静,然后特意在这里等着的。   “枫黎姑娘,我是永华宫的大宫女菊儿。”   菊儿见了陈焕, 主动迎了上来,并给陈焕看了自己的腰牌以示身份:“我家娘娘有些事还需得劳烦陈司公,不知陈司公与姑娘,心中可有……?”   菊儿是不认为这种事情陈焕会与自己的对食说,但贵妃娘娘却让她来堵一个小宫女,说陈焕对他那对食很是在乎,这些事情多半是要与对食说清楚的。她半信不疑地看着眼前这个小宫女垂眸细细地看了看她手中的腰牌。   陈焕自然是认识菊儿的,但枫黎理应不认得,所以他才会做出仔细看腰牌的模样,样子还是要做做的。   他没想到贵妃娘娘竟是这么快就差人来问他的态度了,不过也是,大皇子已经快要成年,也是该着急的时候了。   这条宫道偏僻,此时也没人,正是说话的时候,他走近两步,低声在菊儿身边说道:“后位悬空多年,司公以为,只有贵妃娘娘这般温柔体恤之人方才配得上母仪天下。”   稍稍顿了顿,他接着道:“只是有些事,还烦请贵妃娘娘配合司公些个。”   ·   陈焕从冷宫回到小院时,已经是快到了晚膳的时候。   他将今日在路上碰到了贵妃娘娘身边的菊儿那事与枫黎讲了,枫黎有些惊讶,但也觉得情理之中。   “估摸着十五之后贵妃娘娘那边就会有动作,绪白那边……”说到此,陈焕顿住,不禁看向了枫黎。   枫黎没看他,只躺在床上望着上方,轻喃:“没办法,很多事情都是……互成因果的啊。”   皮肉之苦,还得让绪白委屈些受着。   -   第二日,慎刑司司公陈焕因伤口发炎而引起了高热,连夜请了太医的事就传遍了宫里。   不是故意传出,而是枫黎真的又莫名发了高热。   半夜里枫黎突然嘟哝了几句,让浅眠的陈焕一下子就惊醒了,才发现她又发了热,脸色难看的很。之前从江太医那边拿的几副药已经吃完,陈焕心里实在着急,不得已才去到太医院跑了一圈,请了江太医来给枫黎瞧瞧。   皇上自然也一早就得知了这个消息,虽然对夜请太医还是有所忌讳,但他知陈焕的情况,所以也并未说些什么,反而在得了空之后差了徐公公来慎刑司看望。   徐公公进了陈焕那小院,见了陈司公。   披着陈焕皮的枫黎此时紧闭着双眼,眉头皱在一起,脸上带着不正常的红色,嘴唇干巴巴的翻着白色的翘皮,看起来憔悴的不行。她身上似乎也绷着些劲儿,肩膀上的细布又渗透了一些红色来。   徐公公也能看出此时陈司公的状态很是不好,他与陈焕是老交情了,于是面上带着些忧心,对一旁的人问道:“司公还未醒?一直这么烧着可不是个事,已经用药了么?”   陈焕在旁边答:“昨晚请江太医来开了方子后用了一次药,今早又用了一次,现在睡下有一小段时间了。”   枫黎白天里的状态都不错,这高热发的陈焕心里也有些着急,他心里觉得是因为枫黎总是想着贵妃那边的事,思虑过重,所以才又烧了起来。   心中自责,眼中也带了焦虑,从发起热来到现在,已经五六个时辰了,用了两次药,温度却也没能下去。   徐公公回皇上处复命之后,没过多久,皇上就又赐下了一些珍贵的药材。   上午江太医又来给枫黎看了看情况,用那平日里没有准许不得擅自动用的药材搭配着写了个新的方子,又仔仔细细的嘱咐了小顺子一遍这药该如何煎之后才离去。   到了午时,枫黎终于从晕沉中转醒,头还有些疼,不过神志清醒了不少,不再像早晨那般晕晕乎乎的找不着北了。   “司公……司公在吗?”   陈焕折腾了一整个晚上,正疲惫地靠在床边的椅子上小憩,一听到动静立刻掀开了眼:“你醒了。”   他伸手探了探枫黎的额头,温度还是有些不正常,必过比一大早的时候也好上一点了。   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枫黎低声道:“这几天真是劳烦司公了,对不住,我不知竟会闹出这么多的事来。”   她半夜喝药那会,意识有些朦胧,但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了江太医,现在神志完全清醒了,自然是知道自己大半夜让陈焕跑了一趟太医院,也想起了夜里不便请太医的事,不知会不会让皇上感到不悦。她心里有内疚,甚至开始怀疑自己那一时冲动就替皇上去挡刀是不是做错了。   毕竟当时皇上身边陪了不少人,她不去挡总会有人挡吧。   陈焕斜着眼睨她一下,语气不善:“你现在跟咱家认错有什么用?你能给咱家消消停停地养伤,咱家就谢天谢地了!”   见枫黎似是有些闷闷不乐,他的语气软了下来,接着补充了句:“你这回可能是因为思虑过重才发了病,夜里都已经开始说胡话了……以后那些事都咱家来考虑就好,你就不必为此担忧了。”   这丫头烧的说起胡话来时,他心里急的都已经想不得半点其他了,满脑子只能想如何医她,现在回想回想,她说的是什么胡话来着?   好像是……司公可真是可爱?   陈焕回想着,耳尖带上了些绯红。   呸呸呸,他哪里可爱了?用这种鬼话来形容他,可不是胡话么!   -   刚一过十五,贵妃娘娘就给冷宫里头一个叫绪白的丫头赐了杖刑,理由自然是年前那事。   宫里的下人们都私下里偷偷的在传这件事,说慎刑司司公的对食与那受了刑的宫女关系极好,年前陈司公还亲自与贵妃娘娘求了情,贵妃娘娘当面同意,不想过了十五就将那宫女狠狠地打了一顿,虽说冷宫偏僻,但还是有人亲眼见着了,据说被打到了血肉模糊。   陈司公虽说只是个奴才,但那也是在皇上面前得脸的奴才,宫里的人会有几个真的愿意和陈司公起冲突?这回贵妃娘娘可是将陈司公的脸打的啪啪响,二人怕是要结下梁子了。   宫里的生活无趣,流言在宫里传的本就很快,又加上点背后刻意的推波助澜,没过几天,这事就已经在宫里传遍了,就是远在浣衣局和辛者库的下人们都把这件事了解的门儿清。   还有宫人好几次见到慎刑司司公那对食往冷宫的方向走,应是去看望自己那被打惨了的姐妹。   贵妃娘娘罚了某个宫女并非什么大事,也没人关注,大家关注的都只是贵妃与陈焕之间的关系而已,尤其是刘公公,得知此事心里暗爽了好久,能看见陈焕被打了脸,怎能叫他不高兴?他恨不得立刻能攀上贵妃这个高枝,给贵妃说上他能说的所有好话。   罚完了绪白这事也还没完,没过几天,翠儿就心惊胆战的被菊儿从浣衣局带到了永华宫。   绪白被打的事翠儿早就听说了,一想到如果她没有诬陷绪白那被打的就是她自己,她心中就庆幸自己找了个替罪羊免了杖刑和去冷宫的遭遇。可没庆幸几天,在她以为这事已经结束了的时候,贵妃娘娘竟然叫人去浣衣局寻了她。   颤颤巍巍地低着头跟在永华宫大宫女菊儿的身后,翠儿紧张的吞咽了下口水,她以前来送给贵妃娘娘送衣裳时进过这华贵宫殿的偏殿,但却从来没能进过主殿,也从来没有被主子们召见过,没能与主子们有过如此近距离的接触。   不知贵妃娘娘为何叫她来此,她心中极为忐忑,怕极了贵妃娘娘知晓了前因后果,是叫她来等着被罚的。她进了殿就跪在地上行了礼:“贵妃娘娘金安。”   贵妃没有怎么难为她,几乎是立刻就让她起身了:“嗯,起来说话吧,别跪着了。”   “谢娘娘。”翠儿得了话,缓缓立起,心里打起了小九九。   贵妃娘娘的声音比翠儿想象中的温和的多,声音中不仅没有不喜,反倒有两分满意,让她听了就觉得贵妃娘娘此次叫她来,或许并非是坏事。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了!   最近好像没有以前甜了T T   好想把剧情快快捋过去让他们甜 第三十九章   “本宫听闻, 本宫最是珍惜的那件衣裳被人毁了的事……”贵妃饶有兴趣的看着殿下站着的宫女,故意顿了那么一下, 才接着道, “是你发现的?”   因为是在说谎,所以翠儿的声音有些不自然:“是奴婢发现的。”   沉默,长久的沉默。   翠儿说完话之后贵妃娘娘就再也没说话,一直沉默着, 她实在是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僵硬的站在大殿里,也不敢抬头去看,身上紧张的都冒出了汗。   “抬起头来。”   贵妃终于给了句话,翠儿忙不迭的抬起了头, 生怕动作慢了惹得贵妃娘娘不快。   入眼的是一张眉眼稍带笑意的脸,一头墨发仅用一支雕工细致的白玉簪绾起却依然显得雍容华贵,一颦一笑, 自带着少有人及的气质。   端庄淑婉。   翠儿不会多少华丽的字词,但这么一个词还是从她的思维中蹦了出来。   她有些呆滞的看着贵妃娘娘温声对她说:“想来你应该是个机灵的, 本宫也看你顺眼, 不然就来本宫身边伺候吧。”   翠儿有些懵,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么一个大馅饼就这么掉到了她的头上, 谁不知道贵妃娘娘宠冠后宫, 在后宫宫嫔之中无人能及,能在贵妃身边做事,那简直就能在宫里头横着走了!   从浣衣局到永华宫, 这样的变化,谁能想过?谁又敢想?   她瞪大一双眼睛,满眼的难以置信,反应了好久,直到贵妃看着她呆愣的模样笑了起来,她才忽然缓过了神,立马跪在地上表明了态度:“能伺候贵妃娘娘是奴婢的荣幸,奴婢谢过贵妃娘娘!”   这事就这么定下了。   菊儿去敬事房与敬事房主管将此事报备一下,另一个宫女带着翠儿来到了永华宫里下人住的后院里安置住处。   翠儿发现自己兴奋地有些发颤,她知道贵妃娘娘是很珍视被她洗破了的那件衣裳的,所以……这是因为她“发现了绪白故意弄破了衣裳”,所以才阴差阳错的得了贵妃娘娘的青眼?   她洗坏了衣裳时有多惶恐,如今就有多兴奋。   自从她嫁祸给了绪白之后,心中惶恐多日,生怕做了亏心事会有报应,做事都比以往更加小心妥当,可没想到最后反而能因此因祸得福,能来到贵妃娘娘身边做事。   -   另一边,小顺子给披着陈焕皮的枫黎敬了茶,又铛铛铛的磕了三个响头,就算是认了陈焕做干爹了,从今往后他就随陈焕的姓,改叫陈顺。   经过半个月的卧床休养,枫黎身上的伤已经结了层薄痂,可以自如的下地走路了,只是她还不敢有什么大的动作,生怕扯开了伤口,所以只敢规规矩矩的慢慢来。   此时她正坐在椅子上,替陈焕受了陈顺这几个响头。   陈焕站在她旁边,沉默不语。   陈顺给枫黎磕了头之后,干干脆脆的叫了一声“干爹”,叫的又甜又脆,着实是讨喜的很。   枫黎以为这就完事了,想要起身,却不想陈顺跪在地上稍微转了个身,紧接着又是三个响头,这回是磕给了陈焕,磕完头,他丝毫没有犹豫的清脆叫道:“干娘!”   “……”   陈焕和枫黎都因为陈顺这句“干娘”而呆怔住,说起来现在陈焕和枫黎两个人,对外的身份是对食,陈顺此时叫上一声干娘好像也是合情合理的。   但他们二人心中却同时起了一些不自在感。   陈焕下意识地扭头向枫黎的脸上看去,心里因为这句干娘而有些心花怒放,可同时又怕枫黎脸上能因为这句话而出现不悦或者厌恶。   然而枫黎没有,她只是有些呆住,又有些不知所措,因为她从来没想过会让一个只比她小五岁的、像是弟弟一般大小的孩子叫她干娘。   没听到陈焕回话,她便回头,目光与陈焕的交织在一起,陈焕努力绷着脸,可还是让枫黎觉得他在隐隐地期待。   她停滞了片刻,冲陈焕点了点头,陈焕压抑着欢喜回应了陈顺。   陈焕头一回觉得这陈顺如此顺眼,干爹干娘叫得真是干脆,果然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也不怪枫黎喜欢他,这么保持下去他也喜欢这样的孩子啊。   枫黎心里一叹,之前陈焕跟她说认陈顺做干儿子的时候她怎么没想到,她这个对食会是“干娘”呢?她一个十二岁进宫且已经待了六年的宫女,以后竟是要一直被一个只比她小五岁的男孩叫干娘了。   虽然她看陈顺很是顺眼,但此时心中还是别扭得很。   不过别扭归别扭,该她说的话还是得安排完的。她对陈顺道:“咱家近日会将你调到御前伺候,届时你与徐公公好好学着些。”   枫黎说这话时可以称得上是语重心长,陈焕说得把陈顺调到御前,她心里不太舍得,很怕陈顺在御前稍一出错,就性命都堪忧,但她哪里拗得过陈焕,或者说根本不敢和陈焕拗,也知道陈焕自有陈焕的理由,只能按陈焕说的做。   她抬手,拍了拍陈顺的头:“在御前可不比在咱家身边,你机灵着点,出了事咱家兴许也救不了你。”   “儿子晓得的,请干爹放心。”   陈顺乖乖巧巧的回答,说的干脆,倒也能让枫黎稍微安心些。   -   陈顺去御前当差,小良子代掌慎刑司整天忙活,陈焕眼前终于没有什么人隔在枫黎和他之间碍眼了。在他偶尔需要去冷宫那边探望一下绪白时,就会特意挑上一个长相稍差些的小太监去伺候枫黎,省的枫黎又跟他夸赞别人长得好看。   受了枫黎的嘱托,又一回来到冷宫看望绪白的陈焕,进了绪白住的下房之后就见这平日只有绪白一人养伤的地方多出了一个人。   陈焕记得这个人,这人就是他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身在浣衣局之后,和他起了争执打了他一巴掌的人,翠儿。   他好多年没被人打过了,以至于过了几个月,他还能清晰的记起当时的情况和那一巴掌的疼痛感,也清清楚楚的记下了翠儿的这张脸,自然也对翠儿没什么好脸色。   “你来这里做什么?”冷硬地开口,他面色有些阴沉。   翠儿闻声看过来,见到是她以前的死对头枫黎,恶意一笑:“我当是谁会来这偏僻的破殿中呢,这不是枫黎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拿起腰间缀着的腰牌,翻来覆去地把玩着,眉宇之间带着明显的得意之色。   在宫里也有小二十年了,那腰牌陈焕看一眼就知道是永华宫的。   陈焕对这翠儿来的目的心知肚明,根本就不想搭理她,问:“既然这里偏僻,你不在永华宫当差,来这里做什么?”   绪白一直趴在床上没说话,一脸恼火的看着翠儿,她万万没想到翠儿不仅仅是诬陷她,还借着诬陷她这回事,一跃从一个浣衣局的下等宫女变成了贵妃娘娘身边的人。贵妃娘娘还因为此事与陈司公之间有了芥蒂,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枫黎姐姐和陈司公之间的关系?   她很想问老天爷,为什么好人没好报,坏人却在她面前洋洋得意。   “此时不该我当差,来此处见见以前的熟人开心开心有何不妥?”翠儿去永华宫不过几天时间,竟是开始拿腔拿调的说起话来了,“想来你们二位,应该也想我的紧吧?尤其是枫黎,实在是太久没见面了,这都已经成了陈司公的人了,怎么还是这般没有女人的模样呢?”   胡说!枫黎这模样笑起来肯定很好看,岂是你能比得了的?   陈焕在心里骂了一句。   翠儿依然拿捏着语调,忽然做出了恍然大悟的模样,讶异道:“不会是因为每天夜里被陈司公折腾的太惨,反倒使得脸色这般难看了吧?”   陈焕本就阴沉着的一张脸,一听这浑话立刻黑了下去,这翠儿实在欠打,竟然拿着他的痛处去侮辱枫黎,他觉得把这人拉进慎刑司,亲自给上两套刑具都不为过。   绪白急了,身上皮开肉绽的伤还没能完全结痂,所以她不敢乱动,只能趴在床上仰着头,手握成拳头用力的捶了几下身下的床铺:“你把嘴放干净点!你、你这般诬陷我又……老天爷也不会饶过你的!”   逼得绪白有点语无伦次的话让翠儿笑得更开心了,她的脸确实长得不错,在宫里也能算的上是中等稍微偏上一点的程度,只是这张应是好看的脸上带着恶毒:“也就只有你这种没能耐的人才会祈求老天爷吧!”   老天爷要真的存在,那为何她现在能在贵妃娘娘身边做事,而枫黎和绪白两个人却一个在冷宫一个不得不去讨好一个阉人?   她如今能得了贵妃娘娘青眼,等到了二十五岁能出宫的时候,就算年纪大了也定能找个相对较好的人家嫁了,若期间能一直讨贵妃娘娘欢心,兴许贵妃娘娘还能为她牵个线,将她赐给个公子哥也说不定呢。   诬陷了人反倒捞了好处,这让翠儿心里空前的膨胀,她不觉得自己这是误打误撞,而觉得是实力使然,对未来也充满了期待。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啦!给看文的小可爱们笔芯!   下一本《女富商的小太监》,求个收藏鸭!   可怜巴巴自卑小太监x豪气冲天颜狗女富商   具体文案阔以看专栏~ 第四十章   见翠儿这般张狂, 陈焕心中冷笑,再等等, 再等等就该是你去祈求老天爷了!   “行了, 知道你如今过得好,但我与绪白还有话说,就先烦请你回避回避吧!”   这翠儿会来这边找绪白,左不过是想炫耀炫耀, 陈焕心里看得明白,也不想与这种人过多的纠缠,口头上说赢了她有什么用?何必跟她唇枪舌战给自己添堵。   这回来冷宫不仅见了绪白,还见了枫黎,翠儿觉得自己这趟还真是没白来。   枫黎在浣衣局时无论何时总是一副乐得自在的模样, 就好像丝毫不觉得生活苦似的。绪白入了宫之后也一直护着她,装成一个老好人,让她心里别提多反感。可她入宫时间不如枫黎长, 宫里还是很讲辈分的,以至于两人有冲突也不会太过火, 她从来就没能痛痛快快的撒气过。   这回能把她们两个人一起好好的嘲笑了一番, 让她满意得很。她估摸了一下时间,这会儿回到永华宫之后, 也快要到了午膳时间了。   于是她带着笑对绪白说:“既然你们有话说, 那我就先回了,过两日再来看你。”   屋里安静了一会儿之后,绪白不大的声音传入了陈焕耳中:“翠儿之前虽然一直不讨人喜, 又总是仗势欺人,但却也不会这般……”   “哼,”陈焕哼笑了一声,“这人啊,只要尝到点甜头,总是会变的。”   绪白把头埋在了枕头上,并不去看陈焕,声音闷闷的:“枫黎姐姐最近……和陈司公关系还好么?不会因为我这破事而发生口角吧?”   “你别瞎想,司公会把事情处理好的。”   陈焕出言安慰,他来见了绪白好几回了,发现绪白也并不是多爱说他的坏话,大概是因为真的拿枫黎当朋友,才会在一开始反应那么激烈吧。   在深宫里,能有人真把你当朋友,还为了你去得罪别人,太难了。   所以陈焕现在对于绪白也不会如以前那样反感,偶尔受枫黎的嘱托来看看她,也能一搭没一搭的聊上一小会儿。   “没影响到枫黎姐姐和陈司公的关系就好……”绪白像是松了口气,也不再把脸怼在枕头上了,声音稍微明亮了那么一点,“要是放在那时候,我怎么也想不到姐姐你会和陈司公之间会有这么一天啊。”   陈焕的精神提起来了一点,带着几分好奇问道:“那时候?”   难不成他以前就和枫黎这丫头有过交集?   “哎呀,就是那回咱们二人一起去送洗好的衣裳,正巧碰到陈司公命人将一个宫女杖毙,那宫女叫的可是凄惨极了。姐姐往那边看时不是还碰巧和陈司公对视了一下,还和我说陈司公表情太阴狠,都把姐姐你吓了一跳呢。”   绪白说起以前的事,情绪好上了不少,无意间带着愉悦的语调把她枫黎姐姐给卖了。   “似是有这么一回事来着,不过我都快有些记不清了。”陈焕提起了些兴趣,嘴角不禁翘了起来,他并不记得哪回见过枫黎这丫头,不过也是,那会儿他怎么可能回去关注一个下等宫女。   绪白撇撇嘴,露出了几分她这个年纪的孩子应有的童心来:“姐姐你忘性也太大了吧,你当时还与我说,不想再见着陈司公第二回 呢,那事刚过去之后有几次你远远见着陈司公都绕着路走,我一直记着这事,所以见到陈司公把姐姐你从浣衣局带走,心里别提多担心了。唉,谁想得到如今姐姐能与陈司公相处得这般融洽呢。”   哦?不想再见着他第二回 ?怪不得他没听枫黎说起过这件事,怕是不敢和他讲明白吧。   这回让他知道了,等回去可得好好盘问盘问她这件事。   “我以前也没和陈司公接触过,不过姐姐你也知道,陈司公在宫里一直都是凶神恶煞的形象,我自然也就觉得他不像是什么好人。可这几回接触下来,我看陈司公倒也不像传闻那般,反而给人感觉还挺温和的。”   陈焕不回绪白的话,她也并不太在意,而是继续往下说着,叽叽喳喳的话跟枫黎似的,陈焕只需要偶尔回应几声,她自己就能开心的说个没完。   “少有人会像司公待我这般好。”陈焕措了措辞,占着枫黎的身体给自己将好话,争取在枫黎的好朋友面前给自己树立一个正面的好形象,“我从小到大,也就只有司公、你还有香阳对我这么好了。”   夸自己的同时,陈焕也夸了一把绪白和香阳,听到这样的话,她们肯定也会高兴的吧。   -   枫黎感觉陈焕从冷宫那边回来之后就一直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觉得有些奇怪。如果说是绪白又说了什么不太好听的话招惹了他,那他应该带着些怒意才对啊。而且如果陈焕真的是生气了,她倒觉得很好哄,但他维持着现在这个模样,让枫黎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陈焕要是一直这么盯下去,她可是真的会害羞的啊,陈司公近来待她柔和,柔和到让她脸上频频升温,奇怪得很。   偷偷瞄了两眼陈焕,全都和他的视线撞了个正巧,或者说这人的视线就没离开过。   枫黎轻咳了一下:“司公,可是今天绪白又和你说了什么不好听的了?”   “绪白是没说什么不好听的,只是叙了叙旧罢了,比如什么……你之前说过绝对不想再见到咱家第二次?远远瞧见咱家就绕着走?”陈焕走近了她两步,语气中也听不出个喜怒来,“先前还被咱家一个眼神就吓到了,怎么没看出来你是这么胆小的人?”   “这……这宫里头……好像没有几个不会被司公吓着的吧?”   枫黎千算万算,没算到绪白竟是把这事给秃噜出来了,她头一次见到陈焕那次,陈焕应该只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然后无意间扫了她一眼,她就被那一眼给吓的一个哆嗦。头一回见着他,就见他杖毙一个宫女,还用那种阴狠的表情看了她一眼,不被吓到才算是不正常吧,这多少给她留下了点阴影,导致后来再见到陈焕总觉得有些吓人。   陈焕顿住,她说的好像也……没错?但他心里就是很不爽怎么办。   害怕他,躲着他,这小宫女以前只知道做这种事。   要不然他们可能早就认识了呢。   他心里不爽,所以口上不依不饶:“所以你现在只是表面待咱家好,心里边一直想着怎么避开咱家呢吧?”   “绝对没有,我发誓。”枫黎将右手举起,比了三个手指,“司公后来待我这么好,早就恩怨两清了。”   陈焕挑眉,语气更是不善了:“哦,原来之前还跟咱家有恩怨呢?”   “不是,这……”   枫黎觉得自己简直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原谅她真的没什么文化,想表达自己的心情还用词不当。现在的陈司公给她一种奇奇怪怪的感觉,说他生气了吧,好像也并没有,但这不依不饶的模样,似乎也需要她说些好话给顺顺毛?   “没真的与司公接触之前确实对司公有几分误解,不过自从与司公相识之后,司公待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还希望司公能相信我这肺腑之言,司公在我眼中是极好的,绝无半点虚假。”   看枫黎那信誓旦旦的模样,陈焕顺了顺气:“现在嘴怎的这么甜,以前那些嘴笨都是装出来故意气咱家的吧!”   被陈焕这么一说,枫黎一愣。   要不是陈焕这么说,她还真没发现这回事。想来还真是,她现在给陈焕说些好听的话来给他顺毛,真是说的越来越熟练了,明明以前说些讨巧话都一直是干巴巴的来着,可现在呢?陈焕只要有一点不对劲的情绪来,她说好话哄他都不用思考的,每回这好话还都不带重样的,是什么时候发生了这种改变的呢?   不管如何,这绝不是在刻意讨好陈焕,她心里拎得清。   “我以前也不知自己为何总想在司公面前说些好话,但现在看来……”   说到这,枫黎的心脏忽然猛烈地跳动起来,她沉默了,心中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让她忽然觉得口中有些干,下半句话在嘴里饶了一圈儿,又咽了下去。   该说出来吗?这么说……好么?   陈焕大概是忽然感觉到气氛的不同,心里一动,于是紧紧盯着枫黎,现在看来,如何?这丫头想说的到底是什么?   枫黎的嘴唇蠕动一下,忽然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来,抬头尽量维持着平静的模样与陈焕对视,本该尖细的声音此时有些微哑:“现在看来,约莫是早就喜欢上司公了吧。”   想来,她会因为陈焕听她的话给她拿衣而开心,会因为陈焕未来在宫中的处境而担忧,会因为陈焕情绪不好而不由自主的说好话给他听……这应该是喜欢的吧?   在他们二人之间,在这种多个原因混杂在一起而产生的微妙的关系中,终是枫黎先捅破了这层窗户纸。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了!   终于怼到告白了,人物如果有崩坏小可爱们提醒我鸭T T 第四十一章   枫黎说完那话, 脸上忽然发起烫来,她虽然没有过多么严厉的家教, 但是身为一个女子应有的、最基本的德行她还是知道的, 这般直接轻佻本不该是一个女子所为,但……她就是想说出来,像是想要告诉陈焕她真的不惧怕他、也绝不会再想着躲开他是的。   可这话对于陈焕来说太突然了。   他完全没有任何准备,已经呆滞在了原地, 一切感官都好像被放大了,时间的流逝也似是变得缓慢了不少,心跳的鼓动剧烈到他能清晰得听到声音。   他一直以为是他一厢情愿。   这丫头,说出这话来,是和他带着同样的心情吗?是真的喜欢他这样一个脾气并不怎么好还做着那种凶残活计的阉人吗?   他看着枫黎, 此时他那副皮囊已经红透了脸,带着枫黎这丫头少有的羞涩。   原来他这张脸害羞的时候是这个模样啊。   枫黎虽是害羞,却也没有避开陈焕的目光, 而是直勾勾的与他对视,眼中带着几分期待和探究, 似是在说:司公呢?司公也是这样喜欢我么?   既大胆, 又带着些许炽热。   烧得陈焕耳朵发红,有些缺氧似的喘不过气来, 气血上涌, 让他站在原地缓了好久才缓和过来。   好不容易,他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大胆!”   他实在有些不知该如何回应枫黎, 和她说“咱家也喜欢你么”?他还是怯懦了,他不敢,就算枫黎和他讲的如此明明白白,他还是不敢挖开了自己的心摆在枫黎面前。   今年陈焕快三十了,他十岁去势进宫,当太监已有近二十个年头,深宫里他见了太多的腌臜事。将近二十年,他都没碰着过一个真心说喜欢他的,如今一个小了他十多岁的宫女说喜欢他,他能真的当真吗?   太监命是长,但也容易早衰,就算如今他确实有几分好看些的模样……他现在披着枫黎的皮囊望着自己的脸,能见着眼角已经有了皱纹——得亏他还不是个爱笑的。   她真的会喜欢这样的人么?   从前枫黎意识不到的时候,他想逼她把想法说出来,逼她留下来陪他。   如今枫黎追了出来,他反倒想缩回去。   他怕他真的把真心交付了出去,等到最后会连他最后一丝尊严都消磨殆尽。   就算如今是因为这特殊的情况而真的有些喜欢他,可这份喜欢能维持多久呢?十多岁的小丫头总是善变的,可他呢,他深知自己很难喜欢上一个人,碰上了,可能就改不了了。   不对等啊。   就像宫女到了年龄可以出宫,而他们太监大都在宫里蹉跎一辈子,实在老了病了没什么用了才能放出宫去一样。   那些真结了对食的宫女,多数不都还是到了年龄就出了宫嫁人,独留那与她们对食的太监一人自个儿凭着一些念想消磨着。   他们这种人,一旦付了真心便不会轻易变心。   若过个六七年,枫黎这丫头到了出宫的年纪,也把他自己一个人落在宫里走了怎么办?他要是习惯了她的存在,等没了她可怎么过?低三下四地求她别落下他一个人独自出宫去吗?   什么承诺,什么山盟海誓,不过是轻飘飘的一句话罢了,算不得数。   说得好听又有什么用,有几人真能说到做到呢?   所以说他们之间从来不对等啊。   如是想着,陈焕后退了一步。   枫黎心里因为陈焕退这一步凉了一点,脸上的发烫的温度也下去了。   观察了这么一段时间,她觉得陈焕喜欢她,应该是没错的。   于是狠了狠心,她往前追了两步,固执地追问道:“我是大胆,可问题是……司公喜欢我这般大胆么?”   亏她现在身上的伤已经结了层薄痂,下地走动已经没问题了,这要是她还在床上躺着动不了,陈焕不得立刻从屋里跑出去,她追都没法追。   “你……”陈焕没想到枫黎这个时候这么执着,他欲言又止,整个脑子嗡嗡地响。   枫黎对于陈焕这样的反应,多少是能有些理解的,该怎么证明她确实心悦了司公呢?   她叹了一声:“我知司公在宫里时日久了,大抵是见过太多腌臜之事与别离之时,但是司公,信我一回罢,可好?”   上前两步,枫黎做了一个让她自己都觉得大胆的举动——她抱住了陈焕。   她能清晰的感觉到对方身上的温热,能听到耳边他倒抽了一口气。   陈焕僵硬在原地。   方才心里来来回回的想了那么多,全都在顷刻之间如云烟般消散了。   心中唯有一个声音:就莫管以后了吧,莫管了。   他回抱住了枫黎,比她用力得多,由于此时披着枫黎的皮囊身量小,他的头扎在枫黎的颈窝处。   枫黎听他在自己耳边喃喃:“你这丫头惯会骗人,咱家只信你这一回。”   ·   抱也抱过了,上前动手的时候枫黎挺大胆,抱完之后就成了缩头乌龟,把头蒙在被子里羞的不敢露出来。她有些懊恼自己,怎么就脑子一抽就给陈焕抱了,还真是越来越大胆了,各种意义上的大胆。   陈焕如今怎么看枫黎怎么觉得可爱,刚才只是抱一抱就让他心中悸动得很,唯有一点不好,就是他现在披着枫黎这副皮囊,身量实在是太矮了些,抱自己的身子总觉得憋屈,等两人互换回来之后,他一定得抱回来。   “现在倒知道害羞了,之前怎么想的?”   陈焕笑她现在的乌龟模样,不过也没有逼得太紧,放任她自我欺骗似的蒙在被子里,他心里笑,不就抱一下么,怎么还就害羞成这样呢,果真是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   因为枫黎表现得太过害羞而嘲笑她的陈焕,傍晚的时候就笑出不来了。   这具身体的月事又来了。   陈焕整张脸黑得像碳一样,整个人都持续着难以言说的低气压。这回他这小腹绞痛似乎比上次的时候要稍微好一些,但还是疼得他想骂街却连骂街的力气都没有。   枫黎现在的伤还是没有好彻底,陈焕心疼她,所以总是催着她多卧床休息,这时候枫黎躺在床上眯着,似乎是睡着了,吃完饭之后总是容易困倦。   他不想打搅枫黎,更重要的是,像是“月事又来了”这种话,他真说不出口。   独自侧躺在榻上,弓着腰捂着腹部,陈焕此时的模样怎么看怎么有几分可怜。   忍痛了多时,他竟是迷迷糊糊的就在榻上睡着了,还做了个梦。   这是个在他眼里极其恐怖的梦,梦里他与枫黎早就互换了回来,但枫黎总是追着他想扒他的裤子,还做了一些和月事带极为相似的东西拿在手里,嘴里嚷嚷着什么,颇有些不耐烦的意味:“司公,你快来我给你垫上尿布,不然又一身子味道了!”   这个梦对于陈焕来说实在是太吓人了,梦中为了不让枫黎扒他的裤子,只能玩儿命往前跑,跑了一小段路程他身上就已经带上了一股子难闻的味道,然后枫黎一把抓住了他,动了动鼻子,露出了一个嫌恶的表情来,恶狠狠地说:“你这阉人,明知自己的情况还不知道垫尿布,不是成心想要恶心我吗!”   那厌恶的模样吓得陈焕猛然惊醒了,冷汗连连。   一睁眼就看见他自己那张脸在他的面前晃悠,然后露出了一个关切的表情来:“司公这是……月事又来了?我闻到了点血腥味。”   还好……还好只是梦。   还好他那一刀切的稳,还能管得住下身,不至于和梦里一样需得垫什么尿垫。   他小腹揪疼着,疼到他身上都有些抖,但这种疼痛和他在梦中听到从枫黎口中吐出那种凶恶的话比起来,就显得完全不值一提。   梦中那种绝望,他不想体验第二次。   闭眼,他伸手把身前的人一把揽到了怀里。   “你不准嫌弃咱家,以后……”陈焕的声音轻颤着,他闭着的眼比刚刚闭得更紧了,手上用力,说得很艰难,“以后如果有一天真的管不住自己了,我会主动垫尿垫的,你别嫌我……”   尿垫两个字他说得格外艰难。   枫黎:……?   见枫黎沉默了一下,没能立刻回答,陈焕的声音忽然提高:“呵,算了,咱家也没想过会有人真心实意在意我们这等人!”   陈焕这话都把枫黎说得有些懵了,她赶紧回抱了一下,像是哄小孩一样在陈焕的后背上轻轻抚了几下,缓声道:“不嫌弃司公,以后司公需不需要垫尿垫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现在司公不换上月事带是不行的。”   然后,刚刚还颇有气势的陈焕浑身一僵,显然是听清了枫黎的话,可他不想听到,他只想装死。   于是保持着抱着枫黎的姿势一动不动。   枫黎还是挣扎着把陈焕的手扒开了,去柜子里找了她早就准备好的月事带出来:“我先替司公换上月事带,一会我去找人上一杯红糖水,很疼吧。”   陈焕绝望的抿了抿唇,无论在梦里还是现实,他是不是都离不来被枫黎扒裤子的命了,不需要梦里的尿垫,可是他现在这个样子需要月事带啊!   他又想骂街了,但这是宫里,他得忍住。   作者有话要说:  司公与枫黎抱在一起,把头窝在枫黎的颈窝。   “司公……”   “嗯?”   “你压着我伤口了……”   “快给我滚回床上好好歇着去!”   司公给大家表演一个一秒炸毛。 第四十二章   陈焕无奈的看着枫黎去拿回了月事带, 心想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和枫黎把身体互换回去?赶紧换回去吧,这样他就不用再忍受这难熬的月事, 不用被枫黎逼着扒裤子了。   可是换回去之后受着这种疼痛的就是枫黎了……陈焕小小的纠结了一下, 然后觉得还是换回去好,这样他就可以照顾枫黎了,宫中大小事务也不用枫黎去费心了,都交给他就好。   尽管上次月事的时候, 陈焕就已经被枫黎扒了好几次裤子换月事带,但这回再扒他还是无法习惯,尤其是在他俩现在算是在一块了之后。要说上次月事他是羞愤难当,这回他就是纯粹的羞涩了,偶尔不可避免地触碰到时, 那触感太真实了,让他整个人羞地快要烧起来。   这丫头,不是故意在撩拨他吧!   他这么怀疑, 但是在看到枫黎那一本正经的眼神时,他就转而唾弃自己的思想太过腌臜。这丫头什么都不懂, 怎么可能会是故意的。   “换好了, 司公去床上休息吧,我去找人端红糖水来。”   枫黎想扶着疼得一直微颤的陈焕去床上躺着, 却被陈焕干脆的拒绝了:“咱家还睡榻就行, 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得睡床。”   “榻睡着不舒服,还容易着凉, 月事时候还是好好睡床吧。”枫黎的话让陈焕很不赞同,还没等他插话,枫黎就继续道,“还好床够大,两个人躺足够了。”   陈焕的脸瞬间红得像是煮熟的虾子一样,一下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是这小丫头故意预谋的吗?是他想的那样吗?不是他想得那样吧!这进展……实在也太迅速了,他赶不上枫黎这跳脱的速度啊。   陈焕躺在床上等着枫黎给他端红糖水回来,双腿放得平直,双手轻轻搭在肚子上,躺的规规矩矩,不敢有一点别的动作。双眼盯着上方,努力地放空自己不去想今晚要和枫黎躺一个床上睡觉的事。   虽然他俩现在的情况是真的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发生什么,但他还是……很紧张。   紧张到心脏突突的,紧张到他那抽疼的小腹都不太能吸引他的注意力了。   “司公,来,红糖水好了。”   枫黎跟上次一样,扶着陈焕坐起身来,把杯子递给他之后,她就揽住陈焕帮他轻轻地按揉小腹,好让他尽量觉得舒服一点,别太难受。   陈焕一边喝着红糖水,耳朵又忍都忍不住得红了。   两次月事,面对枫黎的动作,他一点长进都没有,次次被一个小宫女搞得面红耳赤。   上午还在笑枫黎容易害羞,笑枫黎缩起来像个乌龟一样的陈焕,此时恨不得自己真的跟乌龟一样有个壳好能缩进去。   等他喝完了热乎乎的红糖水,枫黎就放好了杯子熄了烛火。   “现在也不早了,赶紧休息吧,希望明天一早就能不疼了。”   枫黎虽然也有些羞怯,但不像陈焕脸红的那么明显,她屏息,规规矩矩地躺下。   沉默。   两个人都清醒的不行,但没有人说话。   为什么这个小丫头就这么神色如常?难道紧张的就他自己一个人?上午抱一下就害羞成那样,现在也算是同床共枕了,怎么就……不害羞了?   陈焕纳闷,问:“你知道与人同床共枕意味着什么吗?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吗?”   “多少知道一点吧,不过……”枫黎细声说着,稍顿了一下,“现在我们身体互换,所以也……没什么的吧?”   就算没身体互换,严格意义上来说,也不会有什么啊。   陈焕叹了一声,然后在黑暗中把自己的身子往枫黎那边靠了靠,胳膊肘都能相互碰到一起。   枫黎被扎了一针似的把胳膊往回收了收:“司公,这是做什么?”   “咱家想离你近一些,你不乐意?”陈焕耳尖红着,但仗着黑暗中相互看不见神色,又往枫黎那边靠了靠。   “我我我……”枫黎绷着身体规规矩矩的,或者说是僵硬地躺在床上,说话有点结巴。   “我是真的会害羞的啊……”   -   “干爹!儿子回来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陈顺稍显稚嫩的嗓音中带着少年特有的活力,才一进小院就欢欢喜喜地叫了一句,让屋里头正给陈焕揉着肚腹的枫黎一怔。   陈顺之前刚去御前不太久,有好多东西得慢慢跟着徐公公去学,虽然还没有在皇上面前伺候的资格,但要学的东西多,还是每天忙乎的也是脚不沾地,所以干脆就直接托徐公公帮忙安排一间下房,一直住在那边了,也省的两边总是倒腾。   如今已是半月有余,没想到今天忽然回来了一趟。   陈焕一听陈顺的声音,心里就开始警铃大作,就算陈顺现在是他干儿子,还管枫黎叫了干娘,但他还是不希望枫黎把太多注意力放在陈顺的身上。好在他现在这具身子昨晚刚来了月事,今天难受得紧,枫黎应该会很顾着他的身体的。   枫黎帮陈焕掩了掩捂住肚腹的薄被,起身去了外间:“进来吧。”   现在外面天还不暖和,这一路过来陈顺的脸被冻得发红。他一见自己干爹脸上就带上了笑容,红彤彤的模样见着喜庆,让人瞧了就喜欢。   “今儿怎么有时间回来?”枫黎指了指椅子,“自己坐吧。”   “皇上似是从徐公公那边听闻我半月有余都未回来瞧干爹,特意让儿子休息半日,回来看看干爹,瞧见干爹现在身子好多了,儿子心里高兴的紧。”   陈顺说话时脸上带着笑,看起来徐公公应该很是照顾他,也没受什么苦。   枫黎点点头,心里想着,年纪稍小的孩子果然一会儿一个样,明明只有不到一个月没见,总觉得陈顺和之前有点不一样了。她沉吟片刻,问:“皇上可还有说其他的?”   “皇上还说,宫里大小事务还是少不了干爹的督查,干爹可得好好养伤。”陈顺乖巧答着。   “咱家这伤基本养得差不多了,你回去之后该怎么说就怎么说。”虽然嘴上是这么说着,枫黎还是有点舍不得能每天赖在小院里的日子,她能下地走动的这几天,每天在院里要多快乐有多快乐。   皇上都让陈顺来传这种话了,她修养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不过能让她休息了这么久,皇上可以说很是体恤了,她得知足。   陈顺回了声“是”,听到了里屋的动静,望了过去,然后起身叫道:“干娘。”   “嗯。”   陈焕轻声应了一下,脸色还是不太好,经过了一宿,现在小腹里面不算是多疼,但是就是说不出来的酸软难受,他直起腰来还是有点费劲。   枫黎知道陈焕肯定是不好受的,也跟着起来,给他搬了椅子放好,话里有点责备的意思:“怎的出来了?不好好休息。”   陈焕哀怨地瞪了枫黎一眼,又不是他愿意占着这副身子忍受这月事的,而他又不想让陈顺总是和枫黎相处,自然得是亲自出来一趟了,不看着点,万一以后自己这对食□□儿子抢跑了可怎么办。   他不答枫黎的话,抿着唇坐着。   枫黎见状,便招呼陈顺道:“去端一杯红糖水,再拿个手炉来。”   陈顺得了话立刻出去办了,陈焕对于枫黎的表现很是满意:“你倒是知道顾着咱家。”   “不顾着司公我顾着谁?司公自是最重要。”   枫黎双眼一眯,形成了一个好看的弧度,让陈焕有些羞意地别过了头。   陈顺那边,现在是主要跟在徐公公身后学习,所以还和皇上没什么太多的接触,只有皇上在问到陈焕情况时才能在皇上面前露个脸,不过由于他是陈焕认的干儿子,再加上模样也出挑,皇上倒是一眼就记住了他。   能让皇上记得就已经不容易了,陈焕也没想过他一上来就能越过规矩得皇上青眼。   送走了陈顺,陈焕见枫黎有点心不在焉,窝进了被褥里小声道:“还是疼。”   枫黎把手搓热乎了给陈焕焐在小腹上:“疼还不自己好好休息,陈顺来我和他讲两句就好了,司公非出来见他做什么。”   “咱家去看他做什么!”   咱家明明是去看着你,省的你又和他走得太近,什么拍拍脑袋摸摸头的,像什么话,你有点自觉好不好!陈焕腹诽得厉害,但就是不说出来。   枫黎知道陈焕的别扭性格,便不再多言,好好的给他揉揉肚子。   陈焕舒服的哼了两声,脸上终于露出些满意的神色来:“能让你伺候咱家一回可真是不容易,咱家伺候了你多少日子。”   “但我觉着之前司公照顾我时,似乎还挺是乐在其中的?”说完,枫黎就看到陈焕整张脸铁青铁青的,让她忍不住偷偷捂嘴笑了起来,摸准了司公的脾气之后,发现司公真的是很可爱啊。   陈焕自然也发现了枫黎的小动作,他觉得这个小丫头已经不是最初那个什么都做不好的小宫女了,她变了,不仅能看得出他的真实想法,还开始知道用话来回击他了。   总之,她已经不是那个任他拿捏的人了。   或许在他发现自己喜欢了这个丫头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完败给她了吧。 第四十三章   虽然这几天每晚都和枫黎躺在一张床上睡觉, 让陈焕心里美滋滋,开心的像是泡了糖水似的, 但是在他又一次被枫黎扒了裤子替他换月事带时, 他诚心诚意的向上天祈祷,千万要让他在这具身子的下一次月事来临之前,把他和枫黎互换回去。   不管是哪个身体,对于身下的抗拒都是不变的, 他真的很难以忍受这种折磨。   他从没想过,像他这种压根儿就没信过神佛的人,竟然也会有这样像老天爷祈祷的一天。   自从在这种阴差阳错机缘巧合之中认识了枫黎之后,他已经有了太多以往绝对不曾想过改变,也不知, 这样的改变……值不值得。   一眨眼就到了二月份了。   每到二月,宫里头的所有宫女都会在内务府的安排下,被管事的太监分批次领着去量衣裳的尺寸, 从头上到脚下,包括鞋袜在内都要量一遍, 为缝制夏天的衣裳做准备。   众所周知, 宫女枫黎是慎刑司司公陈焕的对食,所以来陈焕那小院领人的太监很是客气。   尽管如此, 陈焕还是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想想一会儿会跟不少宫女排着队挨个量尺寸,想想那些年岁大的嬷嬷会拿着软尺触碰到他,他这身上就没一点舒坦的地方。   可他想到的这些, 还不算最让他膈应的。   最让他膈应的是一张怎么看怎么都有点猥琐的脸。   陈焕自从和枫黎互换了之后,已经有三四个月没有见过刘公公了,再一见面,果然还是那么让他厌恶。   他心里有些纳闷,今年量尺寸这种事,这刘公公怎么还亲自来了,他记得往年是没来过的。   就偶尔来这么一回,还让他给碰上了,这是不是也太巧了。   宫女们都在屋外排队等着,门口的嬷嬷叫到谁的名字,谁就进屋里去量尺寸。每年的新衣是很多宫女不可多得的赏赐,女儿家又大抵都是喜欢新衣的,所以宫女们虽然嘴上禁声,不敢吵吵嚷嚷的,但个个脸上都能带上喜色。   嬷嬷叫到了枫黎的名字时,陈焕明显感觉到有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他都不用想也知道是那刘公公。这刘公公是偶然预见还是特意来堵枫黎的?是想要和她说些什么,还是对她做些什么?   陈焕不自觉的紧了紧拳头。   进了屋,屋里烧着暖腾腾的火盆,与屋外的寒冷完全不同。有两个嬷嬷在屋里,一个管记录,一个拿着软尺。   吞咽了下口水,陈焕赶在了嬷嬷开口之前主动解开了棉服的扣子。   在两个满脸褶子的嬷嬷面前脱衣服真是要了他的命了,就算对于现在这副身子是枫黎的这件事心知肚明,可他心里无论如何还是很难过去这道坎儿。   和枫黎这丫头在一块的几个月是他心情舒畅的时候极多,但同时让他窘迫异常的时候也实在是不少。   量完了尺寸,陈焕抿着唇一件一件一件的把衣裳穿好扣好,脸色是别提多精彩。   他刚从那屋里出来,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叫起了枫黎的名字:“这不是陈司公的对食枫黎姑娘吗?”   刘公公这时候来打搅他,可不是什么好事。   陈焕心情不好,还有些郁闷,闻声就扭头递过去了一个阴恻恻的眼神:“我是枫黎,你有何事?”   刘公公被这个小宫女的眼神吓了一跳,他悄悄地拍了下胸脯,心里想着难道这真的就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吗?怎么就连神色表情都和那个陈焕这么接近。   他缓了一下,脸上扯出了一个笑来:“咱家与陈司公已是旧识了,听闻陈司公受伤期间,枫黎姑娘寸步不离在旁照料?”   陈焕挑了挑眉,心下有了些猜测,这是……来挑拨离间的?   他回的漫不经心:“是又如何?”   刘公公走近了两步到陈焕身边,伸手遮了下口边,低声道:“那枫黎姑娘可知道陈司公以前的事?那时候枫黎姑娘应是还没入宫呢吧。”   陈焕怎会不知道这刘公公要说些什么,他忽然沉下了脸:“司公的事就不劳您费心了。”   说罢,他一甩袖就转身离开了,再也不给刘公公一个眼神。   陈焕回去的一路上总是在想刘公公那张欠揍的老脸。   如果不是他跟枫黎没有互换了身体,今天真的是枫黎自己来的话,指不定这刘公公要说出些什么子虚乌有的事情给枫黎听呢。   虽然他知道自己是清清白白的,枫黎那丫头也一向相信他,但再怎么清白再怎么相信,要是经刘公公那些个污言秽语恶语中伤,心里也不会好受了去吧。   以前那么多年他和刘公公总是不愉快,不过他也没想过去费心思折腾折腾对方,毕竟他自己一个人,让刘公公说些难听的闲话就说一些,他也不在乎,但现在这人都找到他的对食面前来传那些污言秽语了,他忽然就有些后悔以前没多给刘公公使些绊子。   陈焕前脚刚迈进院子里,后脚就有个年纪稍大的太监来这边找枫黎姑娘,说是枫黎姑娘的娘亲来探亲了,在小门那边等着呢。   今朝圣上体恤,每年在正月十五之后的一个月内允许宫中下人的家里人来京探亲,在城墙中间开了一个豁口,有一扇小门,安上了铁栅栏,有家人来找的下人可以由管事的太监陪同着在这里隔着栅栏和家人说上几句话,见一个面儿。   陈焕和枫黎听了探亲这个事儿皆是一愣,陈焕立刻就扭头去看枫黎。   枫黎懵怔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让那个传话来的太监稍微候着一会,又冲陈焕说:“先过来。”   枫黎她娘在她刚进宫的第一年的年后来看过她一回,后来就再也没来过了,以至于枫黎现在已经很少想起自己的爹娘和弟弟,十二岁进宫时记事记得不清,五年未和家人见面,如今她就连爹娘的模样都快要记不得了,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很模糊的印象。   心情有些复杂,她的心里忽然生出了一股疲惫来。上一次她娘来,是为了和她要银子,这回又是为什么来呢?现在在宫里经了不少的事,她遇了什么事总是会多想一点。   “你……可是想去见你娘?”陈焕见枫黎有些沉闷,不由得开口问道。   能见一回家里人不容易,这陈焕也懂,可惜两个人现在的情况,也只能是他替枫黎去和她娘说上几句话了,想到自己待会得去见枫黎的娘,他心里竟然生出了一些紧张的情绪来,之前刘公公的事一下子被抛到了脑子后面。   枫黎要是实在想见家人,去看一眼也不是不可,只是要想说上句话就不太方便了。   “我……”   枫黎嗫喏了一下,不知道是什么在作祟,她有些不想让陈焕知道她和家里人并没有多亲切,也不想让陈焕知道其实她娘已经五年没来见过她了,她爹更是从来就没来过。   她不想让陈焕知道,她枫黎,在自己家里是一个并不被爹娘重视的、有些可有可无的人。   叹了口气,她去自己那个包裹里翻了一阵,找出了两小块碎银,递给了陈焕:“我也没剩多少银子了,都给我娘拿去吧,司公就和我娘讲,让她和爹都注意身子,别太累着了,和我娘说,我想他们了,想我弟弟了。”   陈焕到这时候才知道枫黎原来还有个弟弟。   他接过了那两小块碎银,在手里掂量了一下,问:“不若从咱家那里拿些银子给你娘?”   他在皇上面前得脸,多年来攒了不少银钱,但他用得很少,给枫黎用些他还是很乐意的。   枫黎摇了摇头,拒绝了:“不必了,司公就拿这些就好。”   陈焕瞧她有些蔫,有点担心:“你真不用去瞧一眼你娘?咱家看着你的精神似是有些不好。”   “不了,司公代我去就好了,我娘又不是以后不来了,我们现下这个情况还是稳妥些个吧。”   陈焕觉得枫黎说的也有些道理,便也没过多的纠结就随着外面等着的太监去了。   只有枫黎自己才知道,今年不去见,她娘未来几年多半也是不会来的。她以前也曾是每年年后都满怀着希冀等着有人来叫自己去小门见家人的,但年复一年,总是等不到,她就也看淡了。如今她娘来了,可她已经不是那个天真烂漫年年等待着家人来看自己的小姑娘了,她也不会以为她娘来找她,只是单纯的想她了心疼她了所以才来见一面。   她家不住在京城,但也离京城并不太远,家里有牛,架着牛车往返也花不了多大力气,顶多就是耽误些功夫。皇上允许正月十五之后的一个月内来探亲,这时间段又不是农忙季节,闲在家里可做的事情不是很多,若真念着自家的女儿,一年里抽不出时间来,那两年三年来一趟也可以啊,若说是两三年都拿不出那么两天时间来京城看一眼被自己送进宫里来的孩子,枫黎还真是不信的。   枫黎以前没觉得家里人待自己不好,可近来和陈焕接触多了,见了陈焕对她的担忧和照顾,她才知道真生的在乎是什么样子。   你的一举一动,一点情绪上的不对劲,他都会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没有撒糖T T   这周APP上还是没榜,好难苟啊(泪目   我要苟住 第四十四章   “我得叮嘱枫黎姑娘两句, 一会儿见了亲人,可不能随便讲宫里边发生的事情, 那边都是有人看着的, 万一要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可是不会太好过。”   带着陈焕去小门那边的太监低声给他讲着,陈焕点了点头,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   宫里的太监是没资格探亲的,或者说, 也没什么愿意来宫里看自己已经成了阉人的儿子,不觉得给祖上蒙羞就不容易了,谁还愿意扎在城墙边上让别人都知道自家孩子被送进了宫里当太监。   所以陈焕自打进宫就没见过自己家人,早就彻彻底底的把他们忘了,也不想记起来了。今天忽然让他去替枫黎见她娘, 对于陈焕来说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到了小门边,上一个宫女和家里人见了那么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被一个小太监领着回去了。   陈焕透过栏杆看见了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妇人, 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衣服上沾着些灰尘,妇人偏瘦, 一双眼睛显得有些浑浊, 见到了披着枫黎皮的陈焕才忽然稍微亮了一下。   “圆圆,圆圆来, 娘看看。”   妇人的嗓音有些沙哑, 她看见陈焕之后嘴唇抿了一下,看表情是有点想哭。   原来枫黎入宫之前被家人叫做圆圆,这个称呼陈焕也是第一次听说, 不由得想着,还好他给枫黎吃胖了一点,不然那瘦成了干的样子哪里像是“圆圆”。   他干干脆脆的叫了一声“娘”,随后任凭妇人一直上下打量自己。   妇人的声音有些哽咽,嘴里频频说着:“看你过得不算差娘就放心了,娘就放心了啊。”   一个人探亲的时间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所以他们也没法聊太多,陈焕按照枫黎的意思把那两块碎银给了妇人,然后又把枫黎嘱咐的话传达了一遍,要她的爹娘都注意身体,不要太劳累。   妇人一边点头一边说着:“圆圆还是像以前一样听话,还是这么让人省心啊。”   说着,她顿了一下,眼睛忽然不再看着陈焕,像是有几分心虚似的往一旁望了几眼:“今天娘过来还有个事要与你讲,你爹给你定了门亲事,就是咱们村东头李猎户家的大儿子,人家愿意等你出宫,前些日子李家已经把聘礼都下了,等你出了宫就结亲,你心里边可也得记着这个事啊。”   这话一出口,陈焕的脸霎时就黑了下去,他甚至觉得自己都有些站不稳,脑袋里嗡嗡作响。面对这种情况,他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更不知道该回些什么话,只能就这样板着一张冷脸定定的看着与自己隔了一道铁栏杆的妇人。   妇人似乎早就料到了自家女儿会是这么一副表情,微微蹙着眉头叹息了一声:“圆圆,你听娘说,一般人家的女孩十四五岁就已经订好了亲事待嫁了,像你现在的年纪,人家都已经是两个娃的娘了,可你二十五岁才能被放出宫来,能找到个家里边还算殷实的嫁了不容易,你也别怪你爹这就应下了亲事。”   陈焕忽然抿嘴笑了一下,笑得极其嘲讽。   瞧啊,原来这小丫头的爹娘已经给她找好了家境还不错的人家了,聘礼都已经收下了。人家还愿意等她到25岁出宫去,这多好啊。   是个猎户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家大户,但怎么着也得比他这么个太监强啊,结了亲,再生两个大胖小子,人生才算是圆满了吧。   什么不出宫,留在宫里陪他,都是骗人的的吧。   陈焕咬了咬牙,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想,要不他干脆借着枫黎的身子告诉枫黎她娘,自己已经在宫里找了个有权势的太监结了对食,断了她们的后路吧。   可是……如果不和枫黎商量就擅自这么决定,枫黎肯定不会乐意的吧,她娘听了之后肯定也会很崩溃吧。   在宫外有定下了的好亲事,还有人会乐意留在宫里么。   没有吧,没有。   妇人对自家女儿现在低着头勾着嘴角讽笑的模样,没有责备些什么,她从栏杆中间伸过了手,轻轻地推了推陈焕的肩膀:“娘知道你一向乖巧听话,这回也乖乖听话,嫁去了李家以后他们肯定也不会亏待你的,知道了吗?啊?”   陈焕抬眼,隐去了嘴角自嘲的笑,嘴里木然答道:“娘,结亲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么,我晓得的,娘放心。”   ·   那日面对枫黎的告白,陈焕就想过他们可能像很多结了对食的太监宫女一样不会走到最后,他也想过枫黎几年以后可能会出宫嫁人,但他从来没想过他这一场大梦会醒的如此之快。   木然地走在宫道上,他的精神有些恍惚。   【你爹给你定了门亲事……人家愿意等你出宫……等你出了宫就结亲……】   枫黎定亲了。   她定亲了。   陈焕觉得心里像是有什么轰然倒塌,连眼眶都有些酸涩。这些日子和枫黎一起相处的愉悦记忆全都带上了裂痕,破碎的不成样子。   他重新思考自己的所做所为,就算他能把枫黎留在宫里陪他,但这对于枫黎来讲真的是件好事吗?他是不是有些太自私了,让一个年少的小宫女留在他一个半男不女的阉人身边,在宫里一呆就至少是大半辈子,无儿无女,蹉跎一生。   枫黎啊……   他想看她快乐幸福,他想让她无怨无悔的度过这一生。   知道自己已经定了亲,对方家境相对殷实,枫黎肯定会开心的吧。   所以……既然已经定了亲,就放她走吧,他圈她在身旁,让她在宫里这方寸之中,她不会真心实意的开心的吧。   不知不觉就已经回到了小院中,他进了屋,有些颓然地坐在了椅子上。   枫黎见陈焕回来了,立刻迎了上去,帮陈焕将厚厚的外衣脱了下来,又拿了早就备好的小铜手炉递给了他:“司公回来了,我娘她还好吗?”   陈焕压下了心中的酸涩难受,勉强扯动了下嘴角:“你娘精神头看着还不赖,你不用担心。”   “那就好,我娘也是劳心费力的命,从我小时候起就辛苦着呢。”   枫黎念念叨叨说了一些她还能勉强记得起来的儿时的事,陈焕有好几回都想打断了她,和她讲她爹已经给她定了一门亲事的事,但无论如何他都有些开不了口。   就先不告诉这丫头了吧,等哪天他们互换回去了之后,他就安排这丫头去太妃宫里伺候,给她安排个轻松的差事。   【约莫是早就喜欢上司公了吧。】   都怪这丫头,话说的太真切了,让他把持不住分寸。   陈焕叹了一下,这一切都……太诱人了,让他舍不得放开。   但不舍得又有什么办法呢,枫黎已经定了亲,她会为了他而反抗自己的父母吗?   陈焕抬手,掩住了脸上那个有些酸涩的笑来,在枫黎疑惑的目光中拿了薄毯躺到了榻上,瞌上双眼,道:“咱家累了,你这么吵吵是不是不想让咱家好过!”   他的声音有些尖厉,枫黎也没太在乎,跟着他来到榻边,冲他眨了眨眼:“司公为何不去床上休息,榻上不舒服的吧。”   陈焕一言不发地起身,垂着头绕过了枫黎去了床上躺着,面冲墙壁侧躺着,就是不去看枫黎。   他忽然想起来枫黎她娘管她叫圆圆,一听到这个名字时,他还想着回来也要叫她几声圆圆听,现在看,还叫什么啊。   “司公……你是在外着了凉不舒服吗?”   枫黎又凑了过去,几个月以来,陈焕还是头一次这么安静,既不看她也不怎么搭理她,看起来也不像是以往心中不爽的别扭模样,而是有一点点……丧气?   任谁也扛不住自己喜欢的姑娘一直锲而不舍的关心,陈焕也舍不得一直对枫黎爱答不理,他无声地叹息一下,从床上翻过身来,冲枫黎招了招手:“过来。”   枫黎看自己的身子躺在床上,面上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模样,竟然觉得还真是有点……可爱?   所以是她自己的长相太可爱了,还是司公摆出的这副表情太可爱了呢?   她爬到了床上,冲着陈焕侧躺下来,嘿嘿一笑,灿烂的很。   陈焕瞌上眼,拉过了枫黎的手,轻轻握着:“再给咱家讲讲你和你娘你爹他们的事吧,咱家方才不舒服,没听清楚。”   枫黎小时候在家里过的算不上多好,大概少有穷人家的女孩过得好吧。她挑挑拣拣,把小时候有趣的事说给陈焕听,说道最后发现,弟弟出生之前似是很少有趣事,爹也很少笑很少抱她,等弟弟出生了之后,好像一切才逐渐好转,爹和娘的关系才慢慢好起来……   果然只有弟弟才是重要的吗。   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但却不自觉地心生酸涩。   陈焕安静的看着自己喜欢的姑娘不停和他讲着自己家里的事,讲到自己的弟弟还有围绕着弟弟发生的趣事。   真好啊,果然她还是更想回家吧,有父亲,有母亲,有弟弟,还有他的未婚夫婿。   握着枫黎的手不禁紧了一下。   换回去吧,不要再让这丫头在他身旁折磨他了,短暂的梦就这样醒来吧。   陈焕在心中祈祷。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了!   点进书城里面能看到的文都是在榜的文呀,就是APP上直接引流过去,没榜的文就没法被新读者看到,涨不动收,看的人少然后下一期就还是没榜,所以……这种事情就是一个恶性循环吧可能,好的越好差的越差。   不过这种事也没办法啦,还是得努力苟一苟!   感谢大家的鼓励和喜爱呀! 第四十五章 (二更)   枫黎在昏沉中逐渐转醒过来, 昨天夜里她睡得极其沉重,甚至于今早醒来头依然是晕沉沉的, 有些难受。   她眨眨眼睛缓缓神, 又抬手揉了揉眼睛,视线由模糊到清晰,然后就看到了眼前这双不那么好看的手,让她猛然瞪大了双眼。   她躺在床上看着伸到空中的手, 缓了好久的神才反应过来。   他们……互换回来了?!   “司公司公!你看,你快看!”枫黎兴奋地摇晃着身旁这人,丝毫没有忌讳的去亲近地触碰陈焕的身体,“咱们换回来了!我的天啊,换回来了!”   在这四处静谧的清晨里, 枫黎的声音显得格外的清晰,任谁都能听出她声音中带着的兴奋和激动。   陈焕被她摇晃了好几下之后,懒洋洋的睁开了眼, 目光直直的纠缠在枫黎那张清丽的小脸上。   那张脸带着灿烂明媚的笑容,双眼微微弯着, 眯成了一道月牙, 红唇微微向上扬起,嘴边还有一个甜甜的梨涡。   这是陈焕第一次在这张被他占据了几个月的脸上, 看到这样的笑容。   真好看。   他心中微动, 不自觉的扯动了嘴角:“嗯,换回来了。”   他想,是因为他昨日向上天的祈祷太过虔诚了吗, 所以再一睁眼就让他们互换回来了?   枫黎欣喜的看着自己的双手,又揉了揉自己的脸,陈焕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她。   其实陈焕早就醒了。   他一醒过来就发现了他们两个人已经换回来的事实,他也没有忘记昨天下的决心,只要一换回来,就让枫黎去太妃的宫里伺候,不再继续让他自己这感情继续膨胀下去。   所以他少有的醒了也没有起身,而是悄悄地伸手握住了枫黎放在身侧的小手,有些微肉,软乎乎的,果然和他占着枫黎的身子摸自己的手不是一个触感。   就那么牵着手,想让时间就这么停滞在这里,可惜,枫黎迷迷糊糊地抬手去揉了眼睛。   他知道枫黎醒了,就立刻闭了双眼假寐。   如今睁了眼,看见枫黎坐在他身旁,带着那么灿烂的笑容,他感到自己的心跳有加快的趋势。明明是在镜子里已经看了几个月的脸,此时却有些陌生,像是第一次见到一样。   这是枫黎啊,披着他那副模样阴狠的皮囊,都能把他撩拨的心脏乱颤的人。   陈焕忍不住,抬手拉住了枫黎的手腕,将她一扯,拉到了自己的怀里。   软软柔柔的,比之前抱自己那副骨头架子舒服多了。   他感觉到枫黎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自己的颈窝里,感觉到枫黎有些怯生生的抬手,将手划过腰间,抱住了他的后背。   他想,这大概可以说是他第一次抱住她,或许也即将是最后一次。   枫黎把头闷在陈焕的脖颈间,脸已经热的快要煮熟了,这……这实在是和互换之前抱陈焕的感觉和手感都不一样啊,之前她看着自己的脸抱下去压力真的不算大,现在俩人这样躺在床上抱在一起,怎么想都极是暧昧的,让她羞的不敢去看陈焕。   她听到耳旁陈焕此时显得有些低哑的声音道:“咱家尽快给你安排到荣太妃身边伺候,以后你就宿在那边吧,别再回来了。”   枫黎:???   她猛然推开陈焕扬起了头,脸上的热度一下子就降了下去,甚至还有点发凉。她以为自己听错了,脸上带着不可思议的神情,问:“司公,你方才说什么?我是不是听错了?”   刚刚还好像挺享受的抱着她呢,谁想到抱着抱着就告诉她以后你别回我这里了,这谁接受得了啊?   陈司公这态度转换也太快太绝了吧?而且他们二人刚刚互换回来,就要把她撇到一边去吗?难道之前陈司公是真的并不喜欢她,只是因为不想让她一个小姑娘面子上难看所以才那么安慰她的?   一切陈司公的好都是她自己想象出来的?   她还真就不信。   “你没听错,反正你会答应留下不过就是因为你欠咱家一件事吧,现在咱家说那件事不需要了,你就该去哪去哪吧。”陈焕下了床,没有叫人进来伺候,也不用枫黎帮忙,自顾自的迅速打理了个整齐,“咱家这就去安排,你留下用早膳吧。”   “不是这……”   枫黎一脸懵逼,什么叫做自说自话,陈司公现在大概就叫自说自话了吧。她上前一步拉住了陈焕的衣袖:“司公,你不会是因为不想让我卷到这些事里才这样做的吧?”   “放开咱家!”声音微微提高,但实在没什么威慑力。   陈焕不回头,但也没有挣开枫黎的手,就像枫黎只要稍微强硬些,他就会收回之前的话一样。   可惜枫黎没有继续这么坚持,她有些无奈松开了手,继而坐回了床上:“也是,如今我们换回来了,我也就没有什么去慎刑司的理由了,闲在小院里也不是个事,还是得找些事情做。”   怎么说呢,她觉得司公今天有些……幼稚,就像是在和她在闹别扭的那种幼稚。   她权当陈焕是互换回来之后太高兴了吧,她去太妃那边就去呗,反正不当值的时候还是可以来找陈焕,陈焕也绝对不会让她在太妃那边一直呆下去不去找她的,她莫名的,就是有这个自信。   虽然枫黎觉得陈焕肯定还是在乎她的,但还是开口轻喃了一句:“搂也搂了,抱也抱了,如今倒是转身就跑了。”   陈焕正要出屋去的时候脚下踉跄了一下。   哪家的大姑娘会说这么粗俗的话!耳尖带着薄红,陈焕加快了速度离开。   枫黎看着陈焕一下子飚红的耳尖,沉默了一下,司公你演戏就演的真一点吧?说狠话就说的再狠一点吧?她都能看出来陈焕的话明显是违心的啊。   一句狠话都没说出来,既没说于她无意,也没说对她厌烦,还抱了她一把,让她留下吃早膳,耳尖还羞红了……这怎么让她有了一种欲迎还拒的感觉。   枫黎忽然感觉,今天这情况,有些似曾相识。似乎在她与司公告白那天,司公就是先退了一步,可最后还不是回抱她了……想到那天的事,枫黎的脸直发红。   司公这难道是以退为进想让她更主动一点么?   脑回路清奇的枫黎开始分析司公今天不正常的原因,若是希望她更主动一点……反正也主动过了,那就再多主动几次也没什么,不过是……不过是会让她有些害羞罢了。   如果司公不是想让她更主动一点,那就绝对是钻牛角尖了。枫黎知道陈焕是个爱钻牛角尖的人,兴许是遇到了什么事情,但是又死脑筋的不愿意与她讲,所以就只能逃避一下……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她也可以配合司公一下,让司公先去逃避逃避,总有一天司公会愿意和她说出来的吧。   -   陈焕做了好几年的慎刑司司公了,还是不会因为几个月窝在院里不怎么走动就忘了这司公的位子该怎么做,手里的活计和给枫黎调地方这些事情一个没耽误,一天下来基本处理的差不多。   只是他这副身子已经好久没有凑乎吃饭了,枫黎基本每天都会认认真真的吃饭,而且那养胃的药膳更是几个月来从来没有停过,陈焕忙了一整天下来,肚子已经饿的咕噜咕噜的响,声音大到让身后跟着的下人就算惧怕他也忍不住多看他两眼。   所以就算一整天都没见着枫黎,脑子里也忙的没时间去想其他的事情,身体还是以这种方式提醒了陈焕,你跟枫黎纠纠缠缠,牵扯不开。   陈焕回了小院就让人去上晚膳,点着油灯,他进了屋,看见枫黎趴在桌上睡着了。   枫黎一听见开门的声音就立刻醒了过来,看见陈焕欣喜的一笑,从桌上拿了张纸冲陈焕走过去,献宝一样摊开在了陈焕的面前:“司公,今日我有练字,你看写的可有进步?”   她是照着陈焕的字练习的,没有练多长时日,字虽然不算是歪歪扭扭,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可陈焕还是在看到纸上那“陈焕”二字时有些懵怔,这小丫头,是在主动讨好他?   但她有了未婚夫婿了,他在心中提醒自己。   于是冷下心来绕过了枫黎来到书桌前,看到书桌上还有几张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写着他的名字,字明显要比枫黎手上那张的要小上很多,明显是省着纸用的。   让陈焕险些把“你不必省着纸用”说出口。   他很想凶狠的把桌上的纸揉成一团扔到地上,但手上拿起了纸又放下,还真是舍不得,狠不下心来。   “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写这些做什么?”陈焕压着嗓子,冷声道。   枫黎一句话就噎住了他:“我的名字还等着司公来教我呢。”   “就会说这些好听的。”   陈焕闷声说了一句,不想再继续刚才的话题,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忘了枫黎已经订了婚的事实:“咱家已经安排好了,你这两日收拾一下东西,尽快去荣太妃宫里吧。”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啦!头一次努力苟双更,以后我看情况在周末苟双更给大家~   陈焕:单方面宣布分手,都是为了你好   枫黎:司公闹别扭了总是不说为什么可怎么办哦 第四十六章   枫黎一整个晚上都在主动地与陈焕搭话, 陈焕努力保持着爱答不理的模样,偶尔还呵斥两句, 直到到了该休息的时间, 陈焕心想这丫头总算可以消停了,一直这么和他说一些让人心里发悸的话,他保不准什么时候就忍不下去了。   他洗漱好了,找了毯子准备去榻上睡, 转过身来就看见枫黎趴在床上,一只小腿微微翘着,眨了几下眼睛,笑嘻嘻的对他讲:“司公别睡榻了,在一起睡一下又不会怎么样。”   陈焕的呼吸一窒。   这、这都说的什么浑话!   他整个人的温度一下子升了不少, 扇灭了烛火用以掩饰自己又红又烫的脸颊,在榻上躺下,稳了稳自己的心跳, 他尖声道:“你再说这种浑话咱家绝饶不了你!”   枫黎刷的翻了个身,背冲着陈焕把整个人都蒙在了被子里, 脸上的温度也高的可以, 天知道她刚刚是用了多大的勇气才能让自己摆出那副姿态说出那种话来,结果这样主动竟然还是失败了。   那司公大概不是以退为进了, 应该是钻牛角尖了吧……   刚刚她好像真的有点惹到了司公, 而且还那么没羞没臊的说了话,太让人尴尬了,她还是听陈司公的话, 去荣太妃宫里伺候一阵再与司公见面吧。   -   第二日枫黎就收拾好了东西,在一个小太监的帮助下搬去了荣太妃的宫里。   荣太妃宫里只有一个一直伺候在身边的喜嬷嬷和一个年岁不小了的梁姓的公公,太妃是个和善的人,虔心礼佛,也不太在意自己宫中多出来一个人。她这么多年来早就用惯了自己身边的嬷嬷,所以也就没用枫黎在身边伺候,要枫黎每日做好扫洒的活儿就可以休息了。   扫洒的活儿不算多重,枫黎见太妃那么和善也不好意思当个闲人,于是每日都会认认真真的做好自己本职的活计之后,再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别的自己能帮得上忙的。   宫中的喜嬷嬷是陪在太妃身边很长时日了,似乎已经有四十多岁,见枫黎勤劳又积极,再加上是陈焕找人调过来的,所以也不会为难枫黎。按理讲这喜嬷嬷早就该到了年纪出宫去,却也没有离开,而是选择留在了太妃身边伺候,枫黎想她们应该也是与太妃有了很深的感情吧,早就把太妃当做了自己的家人一般看待,所以不舍得出宫去。   然后她就一边扫地一边想到了陈焕。   一想到陈焕她就打心底里欢喜,唔,如果司公能自己尽快想明白了来带她回去就好了,她也可以像太妃身边的嬷嬷一样一辈子陪着陈焕在宫里呀,这不是也挺好的。   可枫黎在太妃的宫里已经是一周的时间了,陈焕还是没有过来看她,让她有些郁闷。这陈司公是钻牛角尖一条路钻到黑啊,都一点不想她的么。   司公太别扭了,但她有点想他,所以……就还是她主动一点好了。   枫黎在手中的活儿做完了之后,去慎刑司找过陈焕几趟,门口的小太监认得枫黎,知道这是自家司公的对食,于是每回都很恭敬的对待枫黎,把枫黎问到的、他又恰好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枫黎。   每天陈焕都在忙,比她占着陈焕的身体时更忙,想起来以前都是陈焕给她安排怎么做,想必也是为了让她轻松一些,把许多不是特别要紧的事让她交给小良子去做了吧。如今他们互换回来了,以他的性格,自然还是要亲力亲为的。   好吧,既然这么忙,那就原谅他吧。   本来因为陈焕从来就没去看过自己而有些不开心的枫黎,在一连三日得到司公去忙了的回复之后,接受了陈焕是因为太忙了所以没时间去找她的事实。   陈焕本来是在宫里养成了个狠厉的性子,在他和枫黎的互换过程中,先是发现了自己对枫黎的小心思,后来又因为枫黎受伤而好声好气的照顾了很久,再加上一连好几个月没游走在宫里,没碰上多少宫里的糟心事,所以整个人都温吞下来了不少。   如今重新活跃在宫里,那些带刺的话在几天之内全都回到他嘴里了,面色也恢复了之前的阴沉,让已经有点习惯了“平和的司公”的小良子有点心惊胆战。   直到他回了慎刑司,听到门口的小太监说“枫黎姑娘今日又来找司公了”,一直绷着的面部表情才逐渐的柔和了一点。   小良子猜想是司公和枫黎姑娘吵架了,所以司公才会忽然变得这么吓人,这不,听到说枫黎姑娘来过,整个人一下子就平和了不少。   枫黎姑娘快回来吧,小良子在内心中卑微哭喊。   陈焕这几天唯一的快乐来源就是慎刑司门口这小太监有关枫黎的一句话,每每听说枫黎又来找他,他心里就欢喜的不行。明明每回过来都遇不见他,枫黎还是一连三天都来找他,这种被人追着捧着的感觉是陈焕从来没有体会过的,很新鲜,而且……更是让他心悸不已。   没想到赶跑了枫黎,反倒让他更加舍不得放枫黎走了。   从慎刑司回到他自己那小院中,已经是夜幕深沉了。   小良子给陈焕掌了灯,然后就退下去小厨房看晚膳了,陈焕自己一个人坐在了书桌前,悄咪咪的把枫黎那几张练习他名字的纸拿了出来看了看,微暗的油灯照映出纸上那显得有些幼稚的字迹来。明明知道枫黎那天晚上是故意练习他的名字来讨好他的,但是还是让他……好是开心。   还有枫黎那小丫头,带着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趴在床上撩拨他一句,他真的有些……受不住啊。   他把头埋到肘间,手用力握成了拳,自己想着想着都红了耳尖,本以为他们这等人因为身体上的原因已经断绝了情爱,可没想到竟然还是对自己意中的姑娘没有什么抵抗力。   慢慢吐出了一口浊气,他缓了缓,脸上的神情在晃动的油灯下显得晦涩不明。   耳边已经没有枫黎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闲话了,这一连几天下来他还是熟悉不了,觉得这屋子里就是应该有两个人才对,明明以前他一个人独来独往很多年了,现在竟然开始不习惯了。   果然,如果人一旦拥有过,就很难再忍受失去了。   不多时,小良子照例送了晚膳来,将晚膳一样一样放在桌上之后就要退下去。   “小良子。”陈焕淡淡的开口,伸手点了点桌子,“留下一起用吧。”   小良子僵在原地,坐下也不是离开也不是。   司公这是……认真的?以前司公似乎是不乐意与人一起用膳来着,再说,他一直跟在陈焕手底下被陈焕管的服服帖帖的,真要是跟陈焕坐一个桌子吃饭,恐怕也是吃的食不甘味。   陈焕挑眉给了小良子一个眼色:“让你一起用就一起。”   小良子颤颤巍巍的坐下,他这饭吃的实在是没什么滋味,看陈焕似乎心情也算不上太好,鼓起勇气对自家司公说道:“司公,小的就算坐在这儿充当个人,也顶替不了枫黎姑娘啊。”   陈焕闻言,将碗筷往桌上一撂,狠狠地瞪了一眼小良子:“咱家的心思也是你能猜的。”   “司公的心思哪儿还用小的猜啊,根本就是已经摆在明面上了。”小良子低声咕嘟了几句,压低了声音,但又让音量正好可以被陈焕听个清楚,果然又被陈焕瞪了一眼,他见陈焕用完了晚膳,赶紧起身收拾桌上的盘碗,“司公别和小的一般见识,小的收拾完了就立刻出去。”   话音儿落了没多久,小良子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乖乖巧巧的退了出去。   出了门他喘了一大口气,为了不让司公继续阴郁下去,他这“死谏”一把也是值了。   陈焕不喜欢下面的人去随意揣摩他的心思,但小良子似乎说的也没什么错,就算有个人陪他一块吃饭,无论是谁,都顶替不了枫黎。   -   陈焕想见枫黎想得很,特意把这一日的时间做了些安排,要紧的事情都处理了之后,不着急的就都往后拖了拖,赶着每日枫黎去慎刑司找他的时间点,带着人回了慎刑司。   天气已经渐暖了,陈焕早就换上了春装,明明是穿着薄衣,可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那小宫女,他整个人都热乎了起来,身上还稍稍出了些汗。   “今日枫黎可曾来过?”陈焕问那慎刑司门口的小太监。   小太监垂头回应:“目前还未曾来过。”   陈焕抬头看了眼太阳的位置,觉得似乎是比往日枫黎来的时间稍早了一些,正好可以先去等她一会,省的他回来晚了两人错开。   于是他对那小太监道:“今日枫黎再来,就让她进来见咱家。”   说罢,他便进了慎刑司的门。   一个人闲适下来,他隐隐的高兴起来,还特意在房中点了熏香,按捺着蠢蠢欲动的心情,坐在书桌前翻出了本书来看。   阳光逐渐隐匿,屋里暗了下来,直到需要掌灯的时间,陈焕还是没能等来枫黎。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啦!   我们是纯甜文,不会虐的哈哈哈哈哈哈   司公:我把你们当小可爱,你们竟然都想搞我! 第四十七章   枫黎这丫头怎么不来了!   这是来了三日之后就烦了倦了, 还是觉得他是故意不见她?   一股闷气涌上胸口,陈焕一把将手中的书摔在了地上, 用极其压抑的语调对门外的小良子说道:“回了。”   他有些气恼, 既气枫黎又气自己,两者相比,更多地还是气他自己。   让一个姑娘家家的一连几天来找自己,既不回个话, 也不去荣太妃那边看她一眼,哪有姑娘家能忍受得了这种无视?也不怪枫黎不再过来了。   回了院里陈焕也不想进食,赶走了小良子,自个儿一个人洗了漱换好了衣裳就上了床。   他有些颓丧又隐隐有那么些委屈从心底里生出来,他不想表现得对枫黎太过于在意, 但他又喜欢看枫黎比任何人都在乎他的模样。   说到底,他只是不想表现得卑微而已。   没了命根子,他不想再没了脊梁骨, 不想成为一个奴颜婢膝的人。   这么多年下来,他从来未曾为了权力而去对谁刻意讨好, 能得了皇上重用也是因为办事得力, 而不是因为卑躬屈膝的去迎合谁。   坚持了这么多年,实属难得, 难道现在要为了一个女子而弯下膝盖吗?   陈焕在床上翻转了一下, 枫黎不再来找他也正好,本来他不就是想远离枫黎,好让她出宫之后干干净净的嫁人去么。   也怪他, 碰上枫黎的事总是脑门一热,忘了自己的本来目的。   -   “永华宫的翠儿和陈司公那对食的事你们听说了没?”   “昨儿个晚上就听说啦,那翠儿性子那般泼辣,可是有的受。”   “说起来,陈司公那对食也委实是可怜了些,硬生生的被一个太监带走做对食可够是悲惨的了,谁不知道那些个太监心思阴狠,喜欢跟人身上又拧又掐的,更别提那人还是慎刑司的陈司公,指不定遭受了些什么折磨。跟了个太监,就算能活到了出宫去,出了宫让人听说了被宫里的太监碰过,谁还会愿意娶她?这辈子还不就毁了。”   “可不是,可巧儿还是跟陈司公做对食,还一下子被牵扯到了麻烦里。那小宫女以前在浣衣局时我还跟她打过几回交道,一张小脸干干净净倒是惹人喜欢,可人瘦瘦小小的,也不知能不能受得住。”   三个宫女从小道路过,趁这条小路一般来说少有人在,就压低了声音聊了几句,话语间唏嘘不已,似是有点为枫黎惋惜。   人在遇到了生活境遇远远不如自己的人时,总是喜欢叹上几句,不知是善良的天性使然还是聊上几句比自己更悲惨的人就能让安慰一下自己,让自己心里更舒畅一些。   陈焕方才让小良子回慎刑司拿东西,小良子抄近路走了小道,陈焕就在道一旁等着,远远地就听到几个宫女唧唧喳喳的一边聊着一边往他这边走。   听到话里的内容,不禁让他皱了皱眉头。   三个宫女在这小道上转了个弯,抬眼就看到了阴沉着脸色的陈焕。   “陈……陈司公。”   压根儿就没想过这边会有人的宫女们撞见陈焕都有些傻了眼了,她们可是没忘了自己刚说完的话说的是什么,登时吓得肝颤,面上都失了血色。   三人年纪都不大,不是什么高级别的宫女,出了事是不会有人去保她们的。   现下见了陈焕,她们自知有错,全都立刻跪在了地上讨饶。   议论陈司公的对食,还正巧被陈司公自己听了个全乎,谁会不害怕?光是陈焕那张满是阴霾的脸就让人心里发慌。   尤其是说太监心思阴狠的那个宫女,身体简直是抖如筛糠,不出片刻冷汗都浸了出来。传闻从前宫里那位王贵人就是因为胡乱说话而被陈司公截了舌,现在进了冷宫苟延残喘,一个主子尚且如此,她今天说了那些难听的话,岂不是难逃一死了?   她叩首,不敢抬头去看陈焕的脸色。   “嗯。”   陈焕面色不善的应了一声,看来还真是枫黎在占着他身子的时候太温和了些,现在这些下人们竟然都已经敢这么嚼他的舌根了,还真是不知好歹。   心思阴狠?喜欢又拧又掐?跟了太监就毁了?   就算她说的没错,可只要身处在这宫里,也不是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   他垂眸,压下了心中冒出来的狠厉,现在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问:“永华宫的翠儿和咱家的对食枫黎……怎么了?”   “这……”   三个人相互对视了一下,支支吾吾的没说出来什么。   陈焕的脸立刻拉的更长了:“不说是吧?”   “是昨日午后枫黎姑娘与那翠儿发生了口角,争执之中枫黎姑娘不慎落湖了……”说话的宫女在陈焕阴沉的注视中打了个颤,“好、好在附近有几个会水的小太监在,及时给救了上来。”   这个宫女不知内情,大概是以为枫黎被贵妃娘娘和陈焕之间的不和牵扯到了,是贵妃娘娘要拿枫黎开刀,所以有些不敢说出个所以然来,殊不知这本就是枫黎和翠儿之间的恩怨。   陈焕心脏一紧,怎么还落湖了!   这四月初的天是回温了不少,但湖水冰凉,再浑身湿透了的被风一吹,还不惹出一身病来!   怪不得昨日没有去慎刑司找他,原来是出了这种事情,而他竟然还因为枫黎没去找他而生气闷气来了,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枫黎这丫头也是,出了这种事情为什么不叫人帮忙去慎刑司找他呢?不会是真当他不管她了吧。   那翠儿……呵,陈焕的手紧紧的攥了一下,他压着心头的火气问:“为何争执,又是为何会落湖,你们可知道这其中的原委?”   “至、至于枫黎姑娘为何会落湖,奴婢是真的不知道了啊!”   刚才回话的宫女忙不迭的回答,另外两个也垂头下去:“奴婢是真的不知啊司公!”   陈焕烦躁地扫视了她们几眼,常年在慎刑司做审讯的活计,谁撒了谎谁没撒谎,他还是能看出来一些的,尤其这三个宫女看起来年岁不大,应是还没有多少心机的,扛不住事。   这时候小良子取了东西回来了,远远地就看见自家司公跟前跪着三个没见过的宫女,走近了又发现司公的脸色是少有的阴沉,好像下一秒就能给整出人命来。   “司公,这三个宫女……”小良子来到陈焕身边,小心翼翼的问着。   他这一声忽然提醒了陈焕,陈焕蹙着眉头瞥了几人一眼,语调薄凉:“掌嘴。”   宫里边,这掌嘴大都是使在太监身上的,宫女被罚了掌嘴是很让人颜面扫地的事情,若是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给某个宫女掌嘴,那简直可以说是对一个宫女最大的羞辱了。   小良子知道自家司公肯定是恼得不轻,可面对那三个年岁不大的小宫女,还是犹豫了一下,这给打了之后可让她们如何见人呐!   “愣着做什么,打啊!”陈焕冷声喝道。   她们三个说了些什么他还不至于忘到脑后头呢,要只是他自己受些侮辱算不得什么,重要的是枫黎。他一连几个月没在宫里走动了,竟然都不知道宫中的人都是这么在背后议论枫黎的,在她们眼中,枫黎早就是一个被他一个心狠又恶心的阉人玩烂了的可怜人。   他刚互换回来几天,就亲耳听到了这种话,枫黎替他在宫里走动了几个月的时间,要说是什么风言风语都没听到,他是一点也不会相信的。如今换了回去,又从他身边搬到了荣太妃宫里,也少不了在宫里走动,可有被人用异样的眼神看过?   若是碰巧听到有人在背后这么说自己,她是什么想法?多半是会觉得被人羞辱轻贱了吧。   忍受这种流言蜚语,如今又落了个落湖的遭遇,他昨天晚上竟然还气枫黎不来找他,实在是……陈焕捂了捂脸,他忽然有些愧疚又有些心虚,他这样是不是还……挺混蛋的?   那三个宫女挨个让小良子打的眼冒金星,可这种情况下,没人敢和陈焕讨价还价,被打的整张脸都红肿起来也只敢发出几声闷哼。   “记性也该涨了,就停吧。”陈焕走神了好久之后出声,根本没有给那三个宫女一个眼神,而是对小良子说道,“今儿个的事儿你去办,咱家另有事要做。”   小良子早就看出了不对劲儿来,陈焕这反应也在他的意料之内,于是点了点头:“司公放心,小的这就去。”   陈焕轻轻“嗯”了一声,扭身就走了,那方向看着应该是往荣太妃宫那边去了。   小良子心下有些了然,猜想着这三人应该是说了什么关于枫黎姑娘的事,就给司公惹恼了。他瞥了两眼那三个还跪在地上的小宫女,心想着司公最近心情已经很是不好了,这三人是怎么说的,竟然让司公的脸又黑了三个度,这不是偏偏往刀口上撞嘛!   他低声呵斥了一句:“宫里不比别处,不管什么时候都得管好了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啦~!   大家搞司公的热情实在高涨哈哈哈哈哈哈哈,再次扒裤子(划掉)肯定还比较遥远,我想想什么时候安排个亲亲比较合适   感谢大家的雷和营养液,有的小可爱已经超级超级眼熟啦,笔芯!   第四十八掌   “喜嬷嬷, 这怎么使得,我自己来就可以了。”枫黎见到一直在荣太妃身边伺候的喜嬷嬷竟然来到自己这下房来给她端了药, 赶忙从床上起身, 主动把药接到了手里,“多谢嬷嬷照看了,我没事的,嬷嬷还是回太妃身边吧。”   “这药就是太妃让我送来的, 你还是快用了吧。”   喜嬷嬷看着枫黎咕嘟咕嘟的把药给喝了个干净,叹了口气:“虽然咱们这偏僻了点,但贵妃娘娘和陈司公的事我也有所耳闻,不管怎么说,贵妃娘娘是主子, 陈司公他就算再得皇上的重用,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个奴才,怎么也不可能去把贵妃娘娘压上一头。”   枫黎沉默着点了点头, 嬷嬷说的是不错的。   “你这一遭确实委屈了些,可那个翠儿毕竟也是贵妃娘娘跟前的红人, 遇到这种事情还是能忍就忍忍。”   喜嬷嬷说的语重心长, 枫黎知道喜嬷嬷是为了她好,怕她记恨在心做出什么不明智的事情来, 才会这么亲自过来和她说这些话。   “是, 嬷嬷说的我都记下了,我以后会尽量避开她们,不会去和她们起冲突的, 嬷嬷放心吧。”枫黎嗓子肿了,嗓音有些嘶哑,她冲嬷嬷笑了笑,说的乖乖巧巧,让人看着也好放心一些。   “那你先歇歇身子,我去太妃身边伺候了。”   喜嬷嬷说罢,觉得枫黎是个听话的孩子,就也没多留,回去了。   枫黎等喜嬷嬷出了门才拖着有些虚弱的身体回到床上,昨天落水了水,弄得浑身湿透,被人救上来之后她也只能保持着浑身湿透的狼狈模样自己一个人回到荣太妃的宫里,一路上春风一吹吹得她浑身直打颤。且她在太妃宫里又不像是在陈焕那小院里,想洗澡了就能叫人给烧了洗澡水,也总不可能叫喜嬷嬷来帮她一个小宫女,没有办法,她只能自己去拿盆盛了些水给自己擦干净些。   这一来一去的,拖了挺久的,换好了干净衣裳没多久,她就开始不停地咳嗽、流鼻涕,虽然没有发热,但身体一直虚软的很,使不上什么力气,只想趴在床上休息。   荣太妃和喜嬷嬷知道了她的事,也没有苛责她,还允许她休息两日。想来以前在她来到这边之前,太妃宫里的大小事宜也一直都是梁公公和喜嬷嬷两个人在处理吧,少了她也不过就是恢复了之前的模样。   “咳咳咳咳……”   枫黎趴在床上忍不住又咳了好多下,咳到她觉得喉咙生疼眼冒金星了,还是觉得嗓子里边痒痒的难受的很。   太遭罪了。   她知道春捂秋冻,所以特意没有换上薄衣而是依然穿着厚衣裳,谁想到却会因为落水了而患了伤寒。   本来昨天也是想去找陈焕来着,没想到会碰上这种事情。   不知道陈焕现在知不知道她落水的事情,如果知道了,会不会过来看她呢?她心中隐隐有些期待,但又觉得陈焕是个大忙人,荣太妃宫里又偏僻,或许不会有时间来这边看她吧。   不过……如果真的能来看她就好了,就算再怎么知道陈焕很忙,她还是很自私的希望陈焕能来看她,毕竟她都落水了啊,若不是那附近刚好有会水的太监在,她岂不是就要淹死在那湖中?   死了就再也见不到陈焕了啊,她哪舍得。   想来想去,枫黎还是觉得自己落水应该也算是个大事了,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就算司公心中因为什么事情而钻了牛角尖,应该也会来看她一眼吧。   正胡思乱想着,房门忽然被打开了,一股熟悉的香味儿飘进了枫黎的鼻腔中。   紧接着,一只有些温热的手搭在了她的额头上,试探了下温度,不热。   那香味儿她闻了好几个月,即便她和陈焕互换着身子时,陈焕也会每日让她自己往身上抹些香料,她一开始还有些不理解抹香料的目的何在,过了一段时间才知道这其实是为了遮掩他沐浴不及时时身上偶有的味道。   如今一闻见这个味道,她立刻就知道是陈焕来了。   “司公,你来了。”   枫黎一开口,沙哑的嗓音就让陈焕心疼了一把。开春的时候最是容易染上伤寒,枫黎要是落了水还能一点病没落下,那才是神奇呢。   “落水了怎么不叫人去找咱家?”陈焕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冷硬,“咱家……”   他的唇抿成了一到直线,咱家又不会真的不管你。   “咳咳咳……司公可有去见过荣太妃?”枫黎又咳了几声,嗓子中的瘙痒感还是降不下去,于是从床上爬了起来,想要去拿桌上的水杯。   陈焕一看她就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于是赶忙给她将水杯拿了来:“咱家来看你之前自是去过荣太妃殿里一趟了,这种事你不用操心。”   权力再大他也不可能会绕过主子直接去下房来看枫黎啊,这种事情如果都处理不好,他可还真是白在宫里活这么多年了。要不是谨小慎微,事事做的妥当,也不能能熬到现在的位置啊。   “告诉咱家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陈焕皱着眉头,就算在心中已经有了些猜测,但还是想听枫黎亲口说一遍,只要她说,他就会信。   “能有什么,也不过就是碰巧与翠儿遇见了,她讥了我几句,我怎么说也是在宫里替司公当了几个月的慎刑司司公,有了点心气,哪里还受得了她那么说,一下子就被拱起火来了,就也讽了回去,她说不过我,咳咳……我们推搡了几下,我就不小心落湖了。”   枫黎说话声音不大,又因嗓子不舒爽而顿了一顿,有些不好意思的搔了搔头:“这事儿倒也不全怪她……替司公在宫里边办事的时候,有时候我说话确实是有够难听的,这忽然换回来了,心里边一被挑起来火就容易说的不中听,大抵是个小姑娘都受不了那种埋汰吧。”   枫黎说的时候有点脸红,可不是嘛,演了好几个月的慎刑司司公,她对外人时的脾气真的是变臭了不少,还学会了好多尖酸刻薄却不带脏字的难听话来。换谁被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宫女那么说心里都好受不了,更何苦啊被她讽了的人还是翠儿。   不过枫黎并不觉得自己回敬翠儿几句是错的,毕竟是翠儿先招惹的她,只是后来她俩还真就小家子气地推搡起来,她还被推了一下落湖的事,就真的不在她的意料之内了。   是个小姑娘都受不了那种埋汰?   陈焕不乐意了,枫黎刚刚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就是说自己披了几个月他的皮之后,变得脾气又臭又刻薄了吗?   “合着……你是也觉得咱家平日里说话难听?”陈焕习惯性的尖刻了起来,“可惜你还未听过咱家真正难听的话来。”   竟然暗戳戳地说他说话难听,他都还没对枫黎说过什么太损的话呢。   枫黎一见陈焕的反应立刻开始不停地咳嗽,装起可怜来。她一边咳一边朝垂眸而立的陈焕勾了勾手:“司公,来坐呀。”   陈焕果然一听她咳嗽就把刚才的思绪放到一边去了,他来回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直接坐在枫黎的床边,而是搬了把椅子过来,见她咳的厉害,抿了抿唇,还是给她拍了拍后背顺顺气:“可是用过药了?”   枫黎的咳嗽声让他越发觉得翠儿不顺眼了,三番五次的来招惹枫黎,而枫黎这蠢丫头竟然还说自己落湖不全是翠儿的错?若不是她还有些用处……陈焕垂眸,等翠儿没什么用了……   枫黎又喝了一小口水润了润嗓子,每咳一次,她都恨不得把五脏六腑都给咳出来,那种怎么咳都咳不到头的感觉真的是……太难熬了。   她擦了擦嘴角,道:“太妃心善,方才让喜嬷嬷端了药给我喝。”   心善善到会让自己贴身照料的嬷嬷给一个刚来到自己宫里不出半个月的小宫女端来药膳,枫黎也是觉得挺意外的,宫里还没听说过哪个主子会对下人们这么好。   “嗯,用过药了就好,早中晚各一次,喜嬷嬷应该会帮你同三食一起带过来的。”陈焕轻轻给枫黎顺着后背,竟是有些不舍得将手离开。   唉,还是舍不得这丫头,本知不该如此,可总是情不自禁的想要接近她。   “就算太妃人再好,也不至于让喜嬷嬷这么待我吧……”   “太妃与喜嬷嬷相识近三十年,情同姐妹,以前喜嬷嬷被卷进了些事情里,咱家救了她,太妃自然也会记得咱家的好。”   在陈焕的注视下,枫黎扯住了陈焕的衣袖,小心翼翼的要去勾他缩在袖口中的手。   陈焕的声音顿了一下,在那一瞬间脑海里经过了一番斗争之后,一边将衣袖从枫黎的手中撤出,语调忽然变得有些讥诮:“姑娘家家的,像个什么话!”   枫黎见陈焕抽走了衣袖,撇了撇嘴,将有些疲软的身子翻了个身,背冲着陈焕,故意说得委委屈屈:“司公若是担心我,就同我像以前一般相处,若是不担心我,那就不要再来找我了啊,现在就离开吧。”   作者有话要说:  司公:我是不倒翁,左右摇摆不停歇   互换回去之后俩人就不能整天腻一起了,司公得别扭个几章,我好想一下子怼到他们说开了的那章啊   这几天爆肝一下多码码字,很快要安排到亲亲了(嘿嘿嘿 第四十九章   “司公若是担心我, 就同我像以前一般相处,若是不担心我, 那就不要再来找我了啊, 现在就离开吧。”   沉默了一下,陈焕忽然起身:“咱家走了。”   嘿,这人是变相的承认不担心她了么!   枫黎眼皮一跳,她真想撬开陈司公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都想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怎么就是这么一直拗着呢?   “司公!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什么……”她又咳嗽了一小阵,然后忍着嗓子的疼痛放大了些声音说道,“有什么事情,司公可以和我讲,我们说开了就好了啊。”   陈焕听枫黎那嘶哑的不成样子的声音, 于心不忍,再想到枫黎已经在宫外有了未婚夫婿,心中更是酸涩难堪。   他现在不想跟枫黎提起她未婚夫婿的事情。   于是空气中只剩沉默。   枫黎又问:“我什么时候能回司公那里住?”   “你不回去咱家也会护着你的, 安安心心在这里呆着吧,其余的事情别操心。”   说罢, 陈焕大步一迈, 只留给了枫黎一个背影。   “司公!我们不是对食吗?”   见陈焕头也不回的就要走,枫黎大喊了一声问道。   身后传来的这句问话让陈焕的身形一颤, 他闭了闭眼, 还是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这样坚决的陈焕,枫黎是第一回 见到。果然以前她那么轻松地就能说服陈焕或者是支使陈焕帮自己的忙,都是陈焕在迁就着她么?   陈焕自己真心想做的事大抵是没什么人能改变他吧?枫黎怀疑如果陈焕真的有什么无论如何都不能说的, 就算是皇上让他说他都敢抗旨不尊。   所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让陈焕以前那么顾着她的一个人现在会这么对她?明明是担心她才来这边看她,但又不愿意接近她。   枫黎百思不得其解。   好歹给她点线索啊,陈焕对她只字不提,她想破了脑袋也不知道该怎么给陈焕对症下药。   以前碰着难以解决的事绝对不会多想不会纠结的枫黎,如今因为陈焕而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之中,绞尽脑汁想她应该怎么跟陈焕说明白了。   吃了一天的药,又捂着汗睡了一觉,第二日枫黎就觉得身上轻松了一些,虽然还是一直咳嗽,嗓子也是哑的,但她还是主动做起了自己扫洒的活计。   太妃需求一向不多,宫里也没什么太多的活,算不上忙,喜嬷嬷本想让枫黎多休息一日,可劝不过枫黎,也只得由她去了。   枫黎扫完了地,又去问喜嬷嬷可有需要带到浣衣局去洗的衣裳,问完她还指了指自己手里拎的一个包裹:“前天我落湖,湿了的衣裳还没有拿去洗,现下刚好要去送一趟。”   “你昨天还病得没力气,今天真的没事儿了?可别强撑着。”喜嬷嬷不禁多看了几眼枫黎,见她确实面色还好,不像是有气无力的模样,才放心了些,“若是不舒服,梁公公走一趟也不妨事。”   陈焕以前救过喜嬷嬷一命,如今就对她这么好,看来嬷嬷还真像陈焕说的,知道念着人的好。   “我真的已经没事了,嬷嬷放心吧。”   枫黎随着喜嬷嬷去拿了该送去洗的衣裳,她这回去浣衣局当然不只是为了送衣裳,更重要的是她想去找香阳。香阳已经二十四岁了,明年就能出宫,她比枫黎和绪白的年岁都大上了不少,对于男女之间的事肯定也更清楚一些,如今枫黎想不明白陈焕的心思,就只能去问问别人了。   枫黎自己本就是浣衣局出身,所以对于香阳什么时候能得空了如指掌,到了浣衣局时,正好赶上她们能休息的那一小会儿。   “枫黎?天啊,你怎么来了?”香阳见了枫黎都顾不得把手擦干就小步快走着过来了,脸上带着惊喜的笑容,来来回回看了她好几眼。   绪白年岁小,比枫黎还小几岁,可能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所以才敢几次偷偷从浣衣局跑去慎刑司那边找枫黎看上她一眼。   而香阳年岁已经不小了,经的事更多,再加上她只要再安安分分度过最后一年就能出宫去,所以谨小慎微的只有一次趁着送干净衣裳的空档去找过枫黎一次,还远远的看见了陈司公回来,没见着枫黎就赶紧离开了。   枫黎借着陈焕的皮囊见过香阳,但是香阳却几个月来都没有见过枫黎一面,这一见面,让她不禁眼里有些湿意。   “咳咳咳……”   枫黎想说话,却没忍住咳嗽了出来,香阳见状赶紧给她顺了顺后背,问:“你这是怎么了?是染了风寒?”   “是,看来浣衣局确实偏僻了些,还没有传到这边来。”枫黎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撕裂开了似的,难听得很,她苦笑一声,“和翠儿起了口角,前日落湖了。”   “什么?!”香阳一惊,她忽然四下里看了看,才压下了声音道,“她怎么还是处处和你过不去?陈司公呢?我听绪白讲,你和陈司公现如今关系相处的不错,你被欺负他也不去帮你?”   枫黎清了清嗓子,终于步入了正题:“我来找你就是为了司公的事……大约十日之前,司公忽然把我安排到了荣太妃的宫里,自那之后就鲜少来看我,我问司公为何他也不讲……”   自打陈司公上回救了绪白之后,香阳对这位传闻里绝不是什么好人的慎刑司司公稍稍转变了态度,如今自己的好朋友枫黎是陈司公的对食,还相处的融洽,她就下意识地把对于陈焕的好感度拉回来了一些,听了枫黎的话,她“嗐”了一声,道:“还能为何?要我看,肯定是不希望你被卷入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事里头呗,陈司公和贵妃娘娘不合的事,可是就连浣衣局都听说了。”   枫黎听了香阳的话点了点头,香阳和她一开始想的差不多。   香阳知道枫黎心里必定不太好受,免不了多想一些,于是用轻松地口吻劝道:“我看你也不必想太多了,等事情过去了应该就会好了吧。”   听见香阳与自己想得差不多,枫黎心里就舒坦多了,她就当司公脸皮薄不好意思把话说出口吧。   她顿了顿,又忽然想起了什么,想与香阳说却猛然停顿住,她竟是差点就和香阳说陈焕替自己去小门那边见了娘的事。除了猜想陈焕不愿意她卷入事端中,她还怕是陈焕因为她娘说了什么不好听的所以才变得不对劲儿,但这事……她完全没办法和别人说,只能自己闷在心里。   -   贵妃从太后宫中出来,上了步辇,不多时就在宫道上与陈焕相遇。   “奴才给贵妃娘娘请安。”陈焕垂眸,语调毫无波澜。   “嗯。”贵妃在步辇上应了一声,见陈焕还站在步辇前头没动窝,便问,“陈司公,可是还有事?”   “奴才是想着,如果贵妃娘娘身边儿的人是个没规矩的,奴才可帮娘娘调教调教,省的哪天会惹得贵妃娘娘不快。”   说罢,陈焕忽然抬眼,一双阴翳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步辇旁的宫女翠儿。   这算是陈焕第一次正式的以自己的皮囊与翠儿见面,以前的几面都是借着枫黎的身子见的。他早就眼熟了翠儿,可翠儿是第一回 这么近的与陈焕接触,也是第一回被陈焕用这种眼神盯着,不禁吓得打了个颤。   陈焕为什么会用这种眼神看她,她心中明白,心里立刻打起了鼓,寄希望于贵妃娘娘拒了陈焕,别把她丢给陈焕去“调教”。真要是落到陈焕的手里,她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放肆。”贵妃的轻斥声从步辇上传来,“既是能留在本宫身边的,哪里会有没规矩的?你这是在说本宫没有看人的眼光,识人不清,还是在说本宫没有规矩,嗯?”   贵妃语调不快,说的缓慢,却有一种不容人侵犯的尊贵气质,这让翠儿提起来的心一点一点的放回了肚子里。   两人说的话都不重,但是所有人都觉着他们之间有一种剑拔弩张的凝固感。   果然这陈司公是与贵妃娘娘不和的么,以前翠儿只是听说传闻,如今倒叫她亲眼瞧见了一遍。有贵妃在她身后撑腰,她不由得大胆的看了陈焕几眼,见陈焕黑着的脸上满是戾气,惧怕的同时不由得有些嫌弃——这样一张阴森的脸,话语间也没有一点儿喜庆,怎么可能能讨主子欢心。   而她,光凭一张巧嘴就能让贵妃开心的笑语连连。   陈焕收回了递给翠儿的阴狠目光,垂眸向斜后面退了一步:“奴才不敢,贵妃娘娘自是能慧眼识珠。”   “呵,不敢……本宫倒是觉着,陈司公在宫中还未有何不敢之事。”   陈焕只是垂头,未有回应。   翠儿就这样同贵妃的步辇一起顺顺利利的离开了。   果然,再有权利的太监,也不过就是个奴才罢了,就算是真对枫黎有几分意思,还能越过贵妃娘娘不成?   翠儿的唇角微翘,然后抿了抿唇,掩去了那丝得意。 第五十章   回了荣太妃宫里, 枫黎却见到陈顺正在她的屋外候着,不禁快走了两步, 来到陈顺跟前:“你怎么没在御前, 来这边了?”   一边说着一边开门让他进去说话。   “现下儿子不当值,从同住的人那里听说了干娘前日落了水,便赶紧来瞧瞧干娘。”陈顺跟着进了屋,一双干净的眼睛中带着些担心, “儿子猜想着干娘可能会染上风寒,怕干娘若是耽误了太妃宫里的差事被宫中嬷嬷不喜,便想着来这边瞧瞧干娘连带着帮干娘打点打点……不想喜嬷嬷并未收下。”   枫黎接过了陈顺端给她的水,眼神示意陈顺坐下。   她轻咳了两声,得知了陈顺的来意心中一暖, 神色柔和:“我这边你不用担心,喜嬷嬷她们待我很好的,太妃也从未苛责我, 有了银两你自己好好留着,以后且得用着呢。”   陈顺点了点头, 他也有一小段时日没有见到过干娘了, 总觉得现在干娘和干爹给人的感觉有些相似,待人很平和, 甚至有一些温柔的样子, 果然之前尖声呵斥他那次,是他做错了事干娘才会那般生气那般可怕的吧。   “干娘的嗓子不舒畅,可用过药了?”他心里想着, 万一没用过药,他现在赶紧去找医女买些药来。   总是被干娘干娘的叫着,枫黎也算是听习惯了,干娘就干娘吧,谁让她喜欢陈焕呢,如今想想陈顺叫她干娘,叫陈焕干爹,她心里边就有些窃喜,更何况陈顺还这么懂事乖巧。   她听了陈焕关心的话,心里暖洋洋的,脸上不自觉的挂上了笑容来:“自是用过了,我这边除了嗓子有点疼,偶尔咳嗽几声之外,没什么毛病,你呀,就安安心心的去御前伺候着吧。”   说着,她伸手揉了揉陈顺的头。   陈顺微微一怔,干娘第一回 摸他的头诶。   -   徐公公在皇上问完陈焕话之后,将陈焕送出了勤政殿。   “徐公公。”陈焕四周扫视一圈,在场的小太监他都是眼熟的,可唯独没瞧见陈顺,他问,“陈顺在何处?怎的没见着他。”   徐公公和陈焕是旧交,陈顺又聪明伶俐惹人喜欢,他就更是为陈顺多说两句好话:“陈顺下午不当值,今日又和同屋的人听说了枫黎姑娘落湖的事,这不是去荣太妃宫中瞧他干娘去了吗。这孩子是个有心的,一直在心里边念着你们呢。”   他是想给陈顺说说好话,顺便也让陈焕高兴高兴,谁想到陈焕听了脸更黑了。   好小子,自己不好好多学着点,反而这窜那窜的,自己有事没事就往枫黎那边跑了。   陈焕忽然想到,他和枫黎互换回来之后,好像还没有见过陈顺呢。不知道他这干儿子在发现自己干爹忽然变得阴狠不少会是个什么反应。   他冲徐公公点了点头:“知道了,成,徐公公回去忙吧,我有话和陈顺讲,先去耳房那边等等他回来。”   所以陈顺一回到勤政殿这边时,就被一个小太监招呼住了,那小太监放低了声音道:“陈司公在耳房那边等着你呢。”   陈顺一愣,然后点头道了谢,脚下稍微加快了步子。   他进了耳房就见陈焕正闭目养神,眉头微微皱着,一听见有人靠近就睁开了眼扫视过去。   “干爹,您来找儿子有事?”快走两步来到了陈焕的身后,抬手开始给陈焕轻轻按揉头部,“瞧着干爹有些不舒坦,儿子给干爹按揉一下。”   陈焕因不喜有人近身而僵硬了一下,头上按揉的力度不轻不重刚刚好,很是舒服,他也就放松下来。好歹是陈顺的干爹,享受享受他伺候也是应当的。   “皇上召见咱家,想起许久未能见你,就在此等等。”陈焕瞌上眼,今儿个差事不多,歇歇倒也是无妨的。   陈顺面上一喜,清脆的声音里也带着喜色:“怎好劳烦干爹来看我,以后儿子得了空就时常回去瞧干爹。”   他那模样,活脱脱的一个得了糖果的小孩子。   得了陈焕轻声回应之后,他又道:“儿子方才去看干娘了,干娘精神头儿不错,就是嗓子哑的严重,听着声儿感觉不太好,干爹今日有空,可是也打算着去瞧瞧干娘?”   陈焕因听到“干娘”二字而心中一紧,他默了一下,也没说要不要去看枫黎,只问:“你干娘可有提到咱家?”   陈顺细细回想了一番,手上按揉的动作不禁稍有迟缓,缓声迟疑道:“干娘似是没有提起干爹。”   好啊,提都不提他。   陈焕心里直泛酸水。   说来也奇怪,他一边想和枫黎拉开距离想让枫黎离宫之后能干干净净的嫁人,一边又总是希望枫黎能时常想着他。   他有点害怕,怕一旦他不去找枫黎,时间一久枫黎就真的把他给忘了。   这不,陈顺去看她,她连提都不提他一下。   陈焕瞌上的双眼睁开,一开始有些压抑,而后逐渐归复于平静之中。   -   慎刑司又要出人手去宫外督查采办,陈焕瞧了瞧手上算不上多的差事,略做犹豫之后,一拍巴掌决定自己亲自出去一趟。   与上次出宫相距已有十余年,如今的陈焕已经不是一个跟在别人屁股后面的小太监了,有了些权势,所以特意换了一身鸦青色的袍子之后才与众人一道出宫去。   那种穿着一身宫服被人用异样的眼光来回扫视的经历,他不想体验第二次。   小良子还是跟在陈焕身后,陈焕给他指了指广储司的人,低声道:“你随他们去,咱家去后门桥那边看一趟。”   不管是宫中当差的还是进宫做杂役的,出入皇城都由必定经过后门桥一带,这一带又临近王府与官员宅邸,官宦人家居多,因此商业很是繁华。曾有过几起严重的偷盗宫中物件出宫变卖事件,招供的太监不是将物件卖到中官屯一带,就是卖到后门桥附近的杂银铺子,可以说这两处是宫人私下交易的据点。   小良子自是知道这其中发生的事,他了然的点点头:“我们回时在后门桥附近与司公汇合。”   宫中盗窃,若非是太过显眼的物件一般不容易被发现,零零碎碎总会有人做一些偷鸡摸狗的事。毕竟这偷盗只要冒着风险成了一次,就能顶上几年甚至一辈子都揽不到的财富,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尽管是高风险,但在其中诱人利益的驱使下,偷盗变卖之事一直屡禁不绝。   偷盗销赃,赌博诈骗,这种事情自然都是慎刑司去严查的。   所以去后门桥走一遭,刚好能给陈焕当成一个不错的借口。   没错,是借口。   他还记得以前枫黎得了贵妃娘娘的赏赐之后向他讨赏的事,那会儿他对枫黎的话也没多在意,现在想来倒是有些后悔了,不就是差人给她从宫外带回来点女儿家喜欢的小玩意么,于他来说也就是一句话的事,那时候是怎么想的,竟是不了了之了。   于是从来不曾以权谋私的陈司公,如今又因为某个小宫女而破例了。   陈焕心想着,那些胭脂水粉香料的,都给枫黎带些上好的回去吧。   身为宫中的内侍,尽管没在主子跟前伺候过,陈焕对那些小玩意儿还是有所了解,对于香料更是颇为在行,毕竟这东西连他自己都需要日日使用。   他没入了人流之中,颇有些不自在。他已经换下了宫服,穿上了鸦青色的袍子,咋一看可能认不出是宫里出来的,可他毕竟还是面白无须的,普通人家的成年男子哪有不留胡须的?明眼人稍稍多看两眼就能对他的身份心下有所猜测。   可这是为了给枫黎挑些小物。   就因为这么个原因,一切问题就都不是问题了,他乐意。   由于宫女不许描眉画鬓的,所以陈焕除了香料只买了涂面的面脂和妆粉,面脂白日涂,妆粉睡前敷面清晨洗净。将两个小瓷罐隐入袖袋中,他在熙熙攘攘的街中前行。   街道两旁茶坊酒肆、作坊肉铺等热闹得很,亦有小贩推车张伞的在路边的空地吆喝着,充斥着市井之中才能有的朝气。   有十年未出宫了,宫外的模样和他的记忆中的没什么差别。虽是比宫内更有人气,可他如今已经成了这副模样,到了宫外就是另类,这般,任谁也不会愿意跑出宫外来走动吧,只会徒增恼意。所以他以前从未想过告老离宫,更不想去全是老太监的中官屯住,只想在宫中过完他这一辈子。   可是……人总是会变,他如今竟生出了奢望来。   明知枫黎有了未婚夫婿还是生出了奢望来。   若是能牵着枫黎,装成普通夫妻的模样在宫外生活……似乎也不错。   只是……若是被人发现自己是个太监,又比枫黎大那么多岁数,枫黎肯定会遭人白眼吧,就是在宫中,那些宫女们背后不也是那样看枫黎的?   陈焕又是一声叹息。   罢了,枫黎这么好,怎能让她受人排挤。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有一个问题   如果w-b开车的话,小可爱们想看谁搞谁? 第五十一章   叹气之余, 陈焕路过了一处首饰铺子,大脑还没经过思考, 抬脚就迈了进去。   铺子里的伙计立马迎了上来, 目光落在陈焕脸上,稍作了停顿之后才堆起了满面的假笑,将陈焕迎了进去。   陈焕在宫里什么脸色没见过,只看一眼这伙计的模样就能把他心中所想给看得透透的。他嘴角稍稍上挑, 露出一个自嘲的笑来。   对于伙计的话他只压低了嗓音偶尔应一声,便将目光落在了形态各异、造型精巧的发簪上。   他负在身后的手不禁又磨搓了几下,若是送那丫头一只簪子,可会给她造成困扰?他们如今这样,送簪子又算是什么意思?   陈焕心里有些乱, 转了个身要走,却又转了回来。   “木簪在哪?”   他压低了声音说着,好让自己的嗓音和普通男子的更为相近一些。宫女是不准穿金戴银的, 怕抢了宫中嫔妃的风头,所以便也只能买只木簪了。   “您这边儿请。”伙计道了一声, 将陈焕往一旁引, “咱们这儿的木簪多是檀木与红木的,檀木胜在气味幽香, 红木则是纹理漂亮, 时间久了包了浆后瞧着莹润光亮。”   一只雕了流云的红木簪被陈焕拿在手里,枫黎在他眼里就好似是空中的流云,而他是那腌臜的泥土, 双手染血,满身业障。   等到了年纪,流云就要飘飘而去了,他便是想仰望都再也瞧不见了。   陈焕脸上的笑意有些嘲弄,他又将那流云木簪放了回去,这种寓意可不好,就算是枫黎出宫是事实,他也不能买这种簪子送她。   挑来选去,还是选了只红木雕花的,这种雕花最是常见,也省的让枫黎那丫头觉得他送得别有意味。   随着采买太监们一道回了宫,陈焕将他给枫黎买的几样小玩意儿全都交到了小良子的手里,道:“这些东西,你都替咱家送到广仪宫去。”   广仪宫正式荣太妃宫里,小良子立刻就知道这是送给枫黎的,瞄了瞄那瘦长的锦盒,他好歹也是在宫里不少年份了,能猜不到这里边装的是什么么!   “小的觉着,这些还是司公亲自送去更好些。”   陈焕眉头一皱,呵斥了一句:“要你去办,你去就是了!别说是……算了,你去找个算不上多眼熟的送去吧,别说是咱家送的。”   小良子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怎么还越劝越回去了呢!   -   天渐暖了,眼见着就要入夏。   枫黎已经好些天没有见过陈焕了,但她……收到了陈焕送她的礼物啊。   虽然给她送东西的小太监支支吾吾不肯说出来是谁让他送过来的,但是在宫里和枫黎关系好的人,她自己恨不得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除了陈焕还有谁能给她去宫外买回来这些东西?陈焕这样,可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   就算枫黎很少见到什么高级玩意儿,可还是能一眼就看出来那雪花膏和妆粉绝对是一般老百姓家里用不起的东西。   陈焕这么舍得给她花钱,再加上那锦盒里的簪子,枫黎要是还摸不清陈焕的真实心意,那她可就真是个傻的了。   所以,陈焕许久未来看她,她也不急着去找陈焕,心里想着等司公把事情都处理好定会回来找她,现在司公日日劳烦,总去找他反而让他分心。   一个月来没见过枫黎一面的陈焕,心都凉透了。   收了他的礼,里面还有一支簪子,那丫头竟然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不想来见他,托人带句话也行啊,或者……就算是去看看陈顺也行啊。这难道是真的就……把他忘到脑后头去了?   这还没告诉她你宫外头有未婚夫婿呢,就已经一点儿也不在意他了?   陈焕自己一闲下来,总是不可抑制的胡思乱想。   他还特意去将给枫黎送礼的小太监叫道跟前来问过话,想知道枫黎有没有什么想对他说的话,可那小太监也只说“枫黎姑娘说谢过司公美意”。   所以说枫黎早就知道那是他让人送过去的,却没有其他任何表示。   谢过美意?这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啊?   光是这么简短的一句话,陈焕就能脑补出两副不同的嘴脸来。一脸明媚的笑意或者是勾唇轻讽,当时说这话时,枫黎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态度?   他想不明白,也不敢直白的去问。对他来说,去问了之后被泼一身冷水的话,还不如他现在这般自己胡思乱想呢,好歹还能自欺欺人一场。   陈焕心中的酸涩就没停过,偶尔带起心中的负面情绪来,他总是恨恨的想,以后再见到枫黎这丫头,一定不给她任何好脸色看,反正他本就刻薄又惹人厌烦,也不多她一个。   他心里自然是有怨气的。   不仅怨他自己话语刻薄身体腌臜,也怨枫黎薄情寡义,尤其更怨他父母将他几两银子就买入宫中。   不过……如果不入宫来,就见不着枫黎了吧。   这么想着,怨气霎时就消散了。   -   二月初量的尺寸已经都制好了成衣,宫女们都要在规定时间之内统一去内务府广储司那边取。   往年枫黎从来没多想过什么,可今年一听到“广储司”三个字,脑海中立刻就出现了刘公公那张老脸来。   不是冤家不聚头,一般情况下,都是不愿见着的人偏偏能碰上。   枫黎也逃不掉这个理。   “枫黎姑娘,又和咱家见面了。”刘公公脸上带着笑意,可这笑怎么看都让枫黎觉得不舒服。   枫黎挑了挑眉,问:“这位公公,咱们以前见过?”   她是认得刘公公的,还和刘公公一起共过事看过他出丑呢,但按理说,刘公公应该是没见过她自己这副身子的啊。刘公公再是让人看不顺眼,也算是广储司的主事太监,认识她一个没见过面的小宫女是完全没道理的。   刘公公状似难过的叹了口气:“上次量新衣时,枫黎姑娘才与咱家见过面啊。不过上回倒是忘了说了,咱家是广储司的,姓刘。”   量新衣时?那时候她和陈焕好像还……没换回去呢吧?   枫黎下意识地蹙了蹙眉头,陈焕顶着她的身子去和一堆宫女一起排队量尺寸、在嬷嬷面前自己脱衣也就算了,竟然还碰到了这刘公公,司公那天得多心塞啊……她不禁觉得那天的陈焕实在是有些可怜。   说起来,那天好像就是陈焕替她去见了她娘的同一天吧,然后第二天他们就互换回来了,她也被陈焕给调到了荣太妃这边。   所以……不仅是她娘,其实是刘公公和陈焕说了什么也有可能?   枫黎的头脑中一瞬间有众多念头闪过,她敛了敛神色,并不避讳刘公公的目光,而是似笑非笑的与刘公公对视:“噢,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些印象。”   “那时陈司公受伤,枫黎姑娘在陈司公身边寸步不离的照顾,可等伤好了,枫黎姑娘一转眼就被丢到了地处偏僻的广仪宫,从此往后不管不顾……咱家还真是为枫黎姑娘感到不平啊。”   刘公公这话说的真真切切,似乎枫黎真的是被用完了就抛掉的可怜女子。   可除了陈焕自己,就只有枫黎知道,其实根本就不是她照顾受伤的陈焕,而是那些天里陈焕日日寸步不离、亲力亲为的照顾她。   陈焕何时那么照顾过别人,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宫里的主子他都还没伺候过谁呢。   这让枫黎忽然想起来以前陈焕照顾她的那些日子,待她那般的细心柔和,见她乱动又急的尖声呵斥。后来她挑明了心意,陈焕更是羞的脸上都带了薄红,实在是……可爱。   完了,她忽然,有些想司公了。   想……抱抱司公。   枫黎脸色微红,压下了心中的思绪,蹙着眉头等着刘公公的下文,刘公公和她无冤无仇的,也不可能是特意跟她说话来奚落她的,肯定是还有别的话要说。   果不其然,刘公公忽然带上了一股得意的笑来,那笑里隐约还有一丝猥琐:“枫黎姑娘可知道,陈司公为何弃你如此之快?”   还能为何?钻牛角尖了呗。   枫黎心里懒懒的回答,但面上不动声色的问:“为何呢?”   上次还被“枫黎”给怼了的刘公公,这次见枫黎一直顺着他的话往下问,以为她是真的被陈焕伤到了心,于是一脸怜悯地望着枫黎道:“咱家与陈司公相识多年,他其实是……好男风啊!曾经还妄图与咱家不清不楚……唉,不提也罢,只是可怜了枫黎姑娘。”   刘公公一通话说的抑扬顿挫,大抵是顾忌着枫黎是个姑娘,所以说出什么难听的词来。   可枫黎早就听过难听的啊,她听过了那么多次还差这一次不成?   而且先前说陈焕喜欢年纪小的男童也就算了,如今竟然还说陈焕想与他不清不楚的?枫黎挑眉,上下打量着刘公公,就以刘公公这模样……陈焕若是以前真与刘公公有点什么,枫黎都得怀疑自己是不是长相极丑。   当着陈焕自己的面和其他下人的面污蔑人还不行,竟然还跑到她面前来说闲话了,说来说去也不知道换个说法。   枫黎嫌恶地皱皱眉。   作者有话要说:  小凤梨:送簪子不就……挺有寓意的吗?   马上就要说开了,以后要腻在一起了,预告一下!   周六日两天双更,12:00和15:00 第五十二章 (一更)   陈焕记得刘公公上次在量衣时想去和枫黎搭话, 于是在领新衣这天,他怕刘公公再次找枫黎的事, 便独自来了广储司领新衣这边。   隐在拐角偏僻处, 陈焕用力攥着拳头。   他咬牙,恨不得立刻冲过去痛骂刘公公一顿,告诉枫黎自己并非是因为好男风才将她调去广仪宫里,许久未去见她的。   他心想他这死对头刘公公, 可还真是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巧嘴,黑的都能给说成白的,白的也能说成黑的,一通因果说下来,他都怕枫黎会信了刘公公这荒谬的说法——因为他知道, 一个人若是对他人有一丁点儿不满,很容易就会相信挑拨。   他听到那边枫黎沉声问:“你说陈司公喜欢男人?”   刘公公刚刚将枫黎脸上一闪而过那嫌恶的表情看得真切,以为她是对“陈焕好男风”这件事情很是反感:“正是。”   陈焕心中一紧。   那丫头先前一直不信来着, 这次大抵也是不会相信的吧。他对枫黎有信心,但对自己却没什么信心。   枫黎忽然挑了挑唇, 看向刘公公的眼神中带着轻蔑的笑意, 她缓慢却清晰地说道:“陈司公喜欢的是我,也只能是我。”   刘公公傻在原地:?   为什么这个小宫女一点儿没信他的话?难道不是应该对陈焕好男风并且欺骗了她这种事很是厌恶吗?就算没有这种事, 一个被陈焕二话不说就从浣衣局带到自己院里强占了的小宫女, 难道不应该是厌恶、甚至是痛恨陈焕的吗?为什么他好像还在这个小宫女的脸上看到了一种名为自信和骄傲的神色?   刘公公怔在原地还没能把枫黎那不长的两句话给消化完,枫黎嫌恶的冲他摆了摆手:“公公你可是听清了我方才的话?陈司公只喜欢我,还请刘公公勿要再传闲言, 好自为之。”   一直在拐角处偷听的陈焕脑子里轰的一声,脸上热了个透。   她她她……可也太敢说了。   一个姑娘家的,说话怎么这么直白!   他都替她害臊!呵,真的是没羞没臊的,成日胡说!   陈焕捂脸,就算你不说出来,咱家也……只喜欢你一个啊。   陈焕深呼吸几次,掩下了脸上的羞赧之色,继而无声地笑了,这丫头真的什么都知道,对他心里的想法门儿清。   就算如此……竟然月余都未去找他,即便是收了他的东西。   他抿唇,心中又怨又酸。   与陈焕那边心里翻涌着的情绪不同,刘公公听见枫黎那毫不客气的话,总觉得这个小宫女的模样和语调都与陈焕有那么几分相似,不禁火气蹿升,他的声音往上提了提,尖声道:“咱家是看你如今落得那么可怜,才好心好意提醒你几声,你这小宫女不但不领情反倒还想要教训起咱家来了?”   好心好意?枫黎挑眉,这刘公公说话都不带害臊的么,脑子是被猪油给糊上了吧。   枫黎的面上带上了几分好笑,她双眸一眯,嘴角一挑,硬生生在她这张清丽微圆的小脸上扯出了一副让人看了能跳起脚来的嘲弄笑意:“我先前听说过有一广储司的刘公公年前办事不利就惹了皇上的恼,皇上还因此要陈司公去广储司帮着立立规矩……如今看来传闻中的刘公公就是您了吧。”   刘公公怎么看怎么觉得眼前这小宫女和陈焕实在是像,表情语调都是一样的欠揍。他近几个月来最厌恶的就是有人在自己面前提起年前清点贡品的事,如今陈焕的对食竟然还敢这么拿捏着腔调提这件事拱他的火,让他怎么肯咽下去这口气。   他冷笑了一声,还没把难听的话说出口来,就听自己身后一个清脆的女声传来:“一个连品阶都没有的下等宫女竟然也敢这般出言不逊,刘公公再怎么说也是广储司的主事太监,也能轮得到你一个小小的宫女来那般嘲讽了?我以前竟是不知,就连陈司公的对食都已经口无遮拦成了这个样子。”   这里毕竟是广储司的地盘,刘公公也是广储司很有地位的老人了,他与枫黎说话甚至是起了些争执,来来去去的下人们也不敢说什么,只低着头当没瞧见的离开。   现在忽然有人插进话来,让枫黎和刘公公全都闻声看去。   说来也巧,这人正是贵妃身边的大宫女菊儿。   如今谁不知道慎刑司司公陈焕与贵妃娘娘心生嫌隙,贵妃身边的大宫女和陈焕的对食,那自然也是不对付的了。   刘公公自从贵妃下了陈焕的面子那天开始,就想和贵妃搭上线拉近距离,无奈一直没能有大好的机会。方才他被枫黎一个小宫女给嘲弄了一句,正值恼怒之时,贵妃身边的大宫女给他解了个围还那么直接的将枫黎连同陈焕一起给讥讽了一通,怎能不让他心花怒放。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宫女时长跟在陈司公身边,怕是早就沾染了陈司公的习性,粗鄙不堪,怎可能比得上菊儿姑娘。”   刘公公的嘴脸立刻规矩了起来,既顺着菊儿贬低了枫黎和陈焕,又抬高了贵妃和菊儿。   枫黎是不想与菊儿起冲突的,她想找个不温不火的话回了他们就离开,却见一张熟悉的面孔进入了视野之中。   陈焕板着一张脸,神色晦涩难辨,语调中却带着不明的笑意:“原来咱家在刘公公眼中,就是这么个粗鄙不堪的印象。”   他踱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路过刘公公身边时还特意缓了一步,稍稍俯了俯身,在刘公公耳边轻轻出声:“嗯?”   耳边的这一声让刘公公整个人颤了一下,他“你”了几声,最后还是在菊儿面前把平时那些腌臜话咽进了肚子里,只道了句:“咱家不过是说了句实话,陈司公还莫要见怪啊。”   枫黎眉头一挑,若是四周没人她好想替天行道给这刘公公掌嘴到说不出话来啊。   陈焕挑唇,目光扫过菊儿,并不理会刘公公,斜着眼瞧着枫黎说:“刘公公,菊儿姑娘,这小宫女咱家就领走了。”   说罢,也并不等他们回话,领着枫黎便走。   陈焕走后,菊儿轻飘飘的道了句什么就离开了,刘公公想要再与她搭话都没能成功。   要知道陈焕这么多年来从来未与宫中哪位主子发生过龃龉,做事总是不偏不倚、规规矩矩,让人抓不住把柄,好不容易因为对食而惹得贵妃娘娘不满……他可不想错过这么个好时机。   陈焕领着枫黎一路向慎刑司而去,路上枫黎不像以前那么没完没了的和他有好多话说,而是一直沉默着没出声。   好多日子没见了,这丫头怎么连句话也不说?是不乐意他刚刚掺和了一脚?还是真的不想见他了?   陈焕攥了拳头,终是沉不住气开了口:“怎的一句话也不说?想什么呢。”   枫黎因为他这句话从自己的思绪中脱离了出来,她眨了眨眼,脸上泛起了一层薄红来,有些支支吾吾地开口:“在想……司公方才在刘公公耳边那声。”   若是陈焕将头那么凑到自己身边,连带着“嗯?”一声,她觉得她一定会瞬间红了脸,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陈焕不明所以,完全没能理解枫黎话中的意思——好好地,扯什么刘公公,真的是。   他偷偷地瞥了几眼枫黎,刚巧和枫黎投过来的目光相对视,让他心里重重的跳了一下,赶紧把视线移开,掩了掩自己的心绪。   陈焕的反应让枫黎抿嘴偷笑了一番,她有些想偷偷伸手去勾陈焕隐藏在袖子中的手,但在宫道上,两人太过出格惹了人注目也不是什么好事,所以想一想之后,只得作罢。   “司公可是特意去广储司那边找我的?”她用有些欢快的语调问了句陈焕,还没等陈焕回话,她就又接着说了下去,“司公终于主动来找我,让我好生开心啊。”   陈焕一怔。   他确实是猜想到枫黎会与刘公公碰面才特意过去的,可他没想到枫黎会因为他过去而这般开心。   他没应声,一边抑制不住的为枫黎的反应欣喜若狂,一边心烦的想着枫黎宫外那未婚夫婿,情绪忽然烦躁地翻涌了起来。   枫黎也并不介意陈焕不回她的话,毕竟好多天没见,她是真的怪想陈焕的,也就不在乎这些细节了:“说起来,司公去替我量宫衣尺寸那天,可是与刘公公发生了什么不快?或者是我娘与你说了什么?”   她终于随着陈焕进了慎刑司,到了慎刑司这就是自己的地盘了,便伸出了一路上都蠢蠢欲动的手,悄悄的勾进了陈焕的衣袖里,柔软的食指缠上了陈焕的,她自己的耳朵也偷偷的泛起了红色。   “我……我后来细细想了想,发觉司公是从那天下午开始就有些不对劲……”   陈焕险些被枫黎那大胆的举动一下子勾走了一半的魂儿,这还没进屋呢,虽说是在慎刑司里也不会有哪些个不长眼的胡乱看他们,可还是让他不自在。   恰好枫黎口上又问到了那天下午的事,他忽然冷笑了一声,甩开了枫黎勾着她的手,心中发怯的同时鼓着气道了句:“大庭广众之下别这般不知羞耻,况且你一个早已有了婚约的人,如此轻浮的与个太监不清不楚的,可是不太好吧?”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了!   下午还有一章~   我总觉得好像性格有点写崩了似的(躺 第五十三章 (二更)   “大庭广众之下别这般不知羞耻, 况且你一个早已有了婚约的人,如此轻浮的与个太监不清不楚的, 可是不太好吧?”   枫黎一开始没抓住“婚约”那回事, 重点全放到陈焕说她和自己不清不楚上面了,立刻脸色一正,一本正经的说:“我们怎么会是不清不楚?我们明明是清清楚楚的。”   陈焕气结,这小丫头怕不是在和他划清界限!既然要划清界限, 刚刚还拉他的手做什么!没羞没臊!恬不知耻!   他心里气得跳脚,恨不得把难听的话都在心里说上一边,可枫黎接下来的话一下子就让他怔在了原地。   “我们明明是对食呀。”   枫黎脸上是少有的认真,语调却有些顽皮,给人一种她在……撒娇的感觉。   陈焕的心脏在那一刹那重重的跳了起来, 他窒了一口气,好不容易才找回了自己的思绪,心想着若是日日与这小丫头待在一起, 他心脏早晚得受不住了,出了什么毛病。   他缓了过来之后, 拉着枫黎进了屋里。想到刚刚自己那句话的重点根本就不在那“不清不楚”四个字上面, 不由得又被枫黎给气的笑了出来,他道:“咱家方才那句话, 重点应是你以有了婚约吧!”   说着, 下意识的手上一紧。   枫黎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先是一愣,而后忽然摆出了一副有些了然又有些懊恼的模样, 脸上带上了无奈又自嘲的笑来。   “是我娘和你说了些什么吧。”   她声音轻飘飘的,一副满不在意的模样,可陈焕早就了解了枫黎,能听出她的失望来。   那种他从未见过的失望,从一张笑脸上传达进了他的心底。   这让陈焕忽然捕捉到了些什么,心思敏锐的想到了些……可能不太好的猜测。他沉默了一下,之前看枫黎能说出不少家中的趣事,一直以为枫黎与家人关系甚好,可如今看枫黎这模样么……大抵也相处的没多好吧。   枫黎她娘那天对他说的话以及她娘的神态给他留下了极大的印象,至今都还记得,只不过他想这件事的心态不一样了。   枫黎的娘那逃避的眼神,当时陈焕以为是亲事没有与女儿商量怕女儿生气的反应,如今看来兴许是对不起自己女儿的愧疚。   陈焕在心里反刍了那么几遍,当时因为他的全部心思都放在结亲这件事上,所以没有过多思考枫黎她娘的反应,现在搭配上枫黎的失望再回想回想,得到的结果还真没准是大不相同。   听完陈焕讲了她娘的话,枫黎的脸颊抽动了一下。   她唇角一抿耷拉下去,心中酸楚难言,又抑制不住的想要笑出来。一张小脸上的表情不断变化,又是想哭又是想笑的,最终一面咧嘴笑着一边忍不住被眼泪蒙了双眼。   她娘还真是没有事绝不来看她。   枫黎别过脸去,不想让陈焕看到她现在狼狈的模样。她扒着书桌,一双杏眼向上瞪着不让眼眶中积蓄的泪水落下,喉咙里努力吞咽着口水,想将自己那翻涌的情绪压制下去。   陈焕哪里看得枫黎这种脆弱的模样,他大概是明白了什么,心中再也按捺不住,从身后拥住了这个小丫头:“丫头,你别这样,我瞧着心疼。”   语气柔和,竟是连“咱家”也没用上。   身后的温度让枫黎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刷的一下子顺着脸颊落了下来,滴到了书桌上。她终于低声啜泣起来,半晌,终于断断续续对陈焕说道:“本来觉得一辈子陪司公在宫里……还有些对不起我爹娘,心里始终有个梗,如今……呵,如今倒是终于断了我的念想,我也能……安安心心地一直陪在司公身边了。”   她的声音带着些哭腔,陈焕却听了个真切。   枫黎是第一次如此明确的表示出她不愿回家找爹娘,而愿意留在宫中陪他的这种意思。   陈焕心中有些欣喜冒出头来,又因枫黎现在不稳定的情绪而被一股心疼压抑下来。枫黎是个多坚强的姑娘啊,纵使刚成为“慎刑司司公”时经历那样的变动,她都不曾这样泣不成声。   他能感觉到家人在她心中还是有着很重的分量的,只是……分量越重,在希望破灭之时也就伤得更深。   这种滋味他都懂,所以他才会患得患失啊,不是么。   “那猎户家的大儿子……”枫黎用手背擦了擦眼泪,转了个身把自己的头埋到了陈焕胸前,叹息似的呼出了一口气,“十岁出头随他爹上山打猎,跌下了山头,从此就瘫在了床上,衣食住行全需得别人伺候,这……哪儿是嫁女儿啊,分明就是卖女儿。”   最后这两句话说得最难听,也是她说得最冷硬的。   猎户家的大儿子瘫痪在床是可怜的,家人想给儿子娶媳妇倒也没什么错,毕竟爱子心切。可人家能爱子心切……她家爹娘怎就非但不会护着她一点,还把她往火坑里推!   全都是因为她是个女孩么?为何是个女孩,就要什么都为她弟弟铺路?   陈焕得知枫黎的未婚夫婿竟然是个瘫子,心中也是又惊又怒,他捧在手心里都怕伤着的丫头,怎么能被自己亲爹亲娘嫁给一个这样的人!   他搂着枫黎的手紧了紧,是他一听说枫黎定了亲心里太乱了,也没有细想,就傻乎乎的“为她好”的想要逐渐疏远两人的距离……可谁想到会让两人都这样难受。   他若是早就把这件事坦白给枫黎就好了。   抬手帮枫黎顺了顺后背,又略带迟疑地开口:“只是你爹娘已经收了聘礼……”   且那再怎么说也是枫黎的亲爹亲娘,就算他们待枫黎实在是不好,可忤逆爹娘……枫黎真的会这么做吗?会不会只是现在说些气话,以后又会后悔?   “聘礼……等我娘下次再来找我时,司公借我些银两,我一同交给我娘,也算是……报答我爹娘生我养我的恩情了。”枫黎说的并不带迟疑,想必是铁了心的这么做了。   一次次的期待,一次次的落空,再是柔软的心也被磨得坚硬无比了。   她老家那边的人骂她不孝又如何?反正她在皇城之中,眼不见为净了。   在浣衣局那么多年,枫黎已经忍受了不少苦楚了,她不想也不愿在宫中消磨了十三年大好时光之后出宫继续去受苦。她往后会日日向上天祈祷,愿她的爹娘身体康泰,愿她弟弟学有所成,只是——就忘了她这个在宫里的女儿吧。   枫黎窝在陈焕怀里缓了好久,久到陈焕的思绪中除了他们如今这副姿态什么都容不下了。   他用微颤的手顺了顺枫黎的后背,在她耳边轻声问:“咱家让人去小厨房给你做一碗甜汤?”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枫黎耳边,她微不可察地打了个颤,松开了缠在陈焕身上的胳膊,垂首遮掩着红彤彤的脸颊:“好啊。”   哭的太久,声音有些微哑,还有那么一点勾人。   陈焕背在身后的手攥了一下,甩甩头出门去找小良子去了。   自打陈焕和枫黎一回慎刑司,小良子就发现了,还好死不死的不小心看到了枫黎姑娘主动去勾司公的手,这不禁让他想起了几个月之前看到的那一幕——枫黎姑娘把司公怼到了榻上。   这个联想让他猛地打了个颤,想起那次的事到现在还让他心有余悸,同样的错误绝不能再犯,尤其是在最近司公心情并算不上好的情况下。司公与枫黎姑娘大概有月余未曾见面,这天雷地火的……若是让人给听见了怕是不太好。   于是小良子便将附近的太监们全都差遣到别处去了,又给自己找了点事儿做,拔腿就离开了慎刑司。   这就导致陈焕在门口唤了几声都没有人来,他又不想在现在这节骨眼把枫黎自己一个人晾太久,只得黑着脸就回去了。   “小良子他们不在,等他们回来再与他们算账。”陈焕语气不善,冲着枫黎拍了拍矮榻,立刻换了一副嘴脸,“你先歇着,广仪宫那边若是有事下午再去办就好。”   “那边无事,我是做完了差事才出来领新衣的。”   一说到广仪宫,枫黎扁了扁嘴,不禁有几分幽怨:“这么些个日子,司公竟也不说在不忙时去与我见上一面。”   听出了枫黎那使小性子般的怨气,陈焕也忽然之间委屈起来了,他细长的眉随着表情向下微微耷了下去:“你这丫头,不也从没来看咱家么?”   咱家好歹特意跑去宫外买了好几样小物件给你送过去,可你呢,收了东西都不来看咱家,现在反倒抱怨起来了。   陈焕心中不满,但又不太想在这件事上针锋相对的惹枫黎不快,就在心中委委屈屈的念叨了几句。   “我这不是……怕司公太烦劳吗,先前来过几次,司公次次都不在慎刑司,我总不能去给司公耽误事。”枫黎鼓了鼓腮帮子,一副可可爱爱的模样,“再说了,我娘说了那么大的事司公竟然都不与我知会一声,提早告诉我,还至于把我赶到广仪宫去。”   陈焕自己觉得自己做的不太对没什么关系,但是别人不能说。   他忽然拔高了音量:“也就是赶巧了对方是个瘫子,和咱家这模样不相上下,若是个正常人,谁知道你会怎么想!”   别的事都好说,可一旦碰上与他身体有关的问题,他就总是免不了话中的偏激,敏感又尖锐。   作者有话要说:  好的,和好了,亲亲还会远吗? 第五十四章 (一更)   枫黎很想告诉陈焕, 她其实是已经偷偷看过他的身子的,但是吧……司公实在是对他的身子太敏感了, 要是真的知道她早就偷看过, 肯定就当场翻脸了。   她发现陈焕又有点死脑筋的纠结他自己的身体问题,便也就不继续追问陈焕为何遇到事不直接和她说明了,而是忽一扭头看向别处,一副气鼓鼓的模样:“司公为何总不相信我。”   他这哪是不信枫黎, 分明是不信他自己啊。   枫黎对于他与其他男子的区别,只懵懵懂懂的知道一些,他也不敢与她挑明,这就导致他将会一直在这件事上无休止的纠结。   这就是他的心病。   “干爹,您在里边么?”陈顺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打破了一室的安静。   陈焕回了神,回了句:“进来吧。”   陈顺一进来就瞧见枫黎也在,脸上甜甜的笑容立刻就扬的更大了, 明显的带上了开心:“干娘也在。”   这段时间里他感觉干爹对自己没有以前那么温和了,脸色总是阴阴沉沉的, 明显是心中沉闷压抑。打听了一下, 也没听说宫里边有什么棘手的事情,更没有什么能让干爹糟心的事。要说唯一的可能, 他觉得也只可能是调到了广仪宫里的干娘了。   他去广仪宫见过几次干娘, 干娘每次也都不怎么主动提起干爹来,可干爹每次碰上他都会问上一句干娘的事,这么想来, 干爹干娘肯定是吵了架,也不怪干爹最近心情不好。   今儿能在慎刑司见到干娘,肯定是与干爹和好了,他心里的高兴不亚于陈焕和枫黎。   枫黎见了陈顺也愉悦起来,这小子一向嘴甜,说话讨喜,她在广仪宫时也时常去看她,别提多让人看着顺眼了。   她冲陈顺招了招手,陈顺就迈着轻快的步子过去。枫黎笑着揉揉他的头:“真乖。”   陈焕抿唇,又来了,又摸他的头。   心头不悦,酸的冒泡。   却见陈顺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眨着亮晶晶的双眼冲陈焕道:“干爹以前也还摸我的头呢。”   言下之意就是,如今干爹都不会摸我的头了。   说的颇为委屈巴巴。   “噗嗤。”枫黎没忍住笑喷了出来,在陈焕黑着脸的瞪视下抿了抿唇,收敛住了,然后给了陈焕一个眼神:你去摸摸人家的头啊。   陈焕黑着脸,伸手揉了揉陈顺的头。   唔……好像还,感觉不错?   -   春夏之交的时刻,既不会冷,也不太热,应是最宜人的时候。   贵妃的大宫女菊儿一脸恼意的从广储司中往外走,刘公公见了忙上前几步拦了她,搭腔问道:“菊儿姑娘,我看你似是有些火气,这是遇见了什么不愉的事了吗?”   菊儿轻轻蹙着好看的眉,张了张口,没说什么却又闭上,一副想要一吐为快又不好直说的模样,这让刘公公更想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事了。   要知道菊儿身为贵妃娘娘身边的大宫女,在宫里可以说是最得脸的下人之一了,走到哪不都得被其他人高看几眼?   能让菊儿这么犹豫一下的事,少有,刘公公下意识地就想到了陈焕,于是他试探着问:“菊儿姑娘的烦恼,可是与陈焕陈司公有关?”   菊儿有些讶异的瞧了两眼刘公公,然后收回了目光,走到了一处无人的地方,叹了一声。   宫里嫔妃们每月的宫份既有银两也有实物,银两在会计司领,实物在广储司领。发放宫份的太监们见风使舵的克扣位分地下的嫔妃宫份去讨好高位分的宫嫔,这种事是非常常见的,位分低的宫嫔也只能忍声吞气,默默受着这种欺压。   贵妃娘娘是这后宫之中地位仅次于太后的女人,又是太后的亲侄女,每回来领的宫份自然会只多不少。永华宫中下人众多,人情世故又处处需要打点赏赐,贵妃处的花销也自然是整个后宫里最大的,以往发放宫份的太监都会将其他宫嫔的克扣一些填给贵妃,可今天——陈焕竟然派人到会计司和广储司督查,所有宫份全都按照规定发放。   “往日领了宫份都是将将抵得上支出,如今这般可怎么办才好啊。”菊儿脸上稍带着愁容,“不说月份,就连每日领食材时都有慎刑司的人在旁监督办事,怕是过不了多久贵妃娘娘身边的下人在私下里都要怨声载道的了。”   若是别的问题还好说,偏偏陈焕是领了皇命在宫中督查各处办事的,他们还对此毫无办法,也不可能因为这种本就算不上占理的琐事去打扰皇上,于是也就只能这么受着。   往日里陈焕如果对这种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实也没人会敢提出什么意见,现下他一管,菊儿也拿此毫无办法。   菊儿脸上的恼意此时以全然退下,只剩下了一片愁绪。   刘公公一听,这事儿他从中使使劲儿,就能帮上贵妃了啊。毕竟他是广储司的主事太监,广储司的事儿,不听他的话还能去听谁的?发放宫份的小太监权力小决定不得什么,他还做不了决定吗?   “会计司的事咱家是没什么权力从中插手,可广储司的大事小事咱家说句话还是有些用处的,贵妃娘娘有何需求,菊儿姑娘尽管与咱家讲,咱家定尽力帮衬一把。”   菊儿迟疑了一下,又望了望方才领宫份那边,明显犹豫着:“我看里面那位应该是慎刑司的福公公,也是老人了,怕是不太方便。”   “欸,”刘公公冲她摇了摇头,“咱们不从那边儿领,咱家管着库房,有什么需求,菊儿姑娘一并与我去库房那边即可。”   “这……”菊儿神色一动,明显是对刘公公的提议动了心,“刘公公这么做,可是方便?”   刘公公怎能不知道她在忧心什么,迅速答道:“领走以后咱家会将这事处理妥当,圆回来,菊儿姑娘尽管放心便是。若菊儿姑娘愿意,就随咱家来吧。”   菊儿在原地驻足了两秒,然后小步快走了几下追上了刘公公的脚步:“宫份不足用,菊儿心急的很,幸而能碰巧遇到了刘公公,菊儿先谢过刘公公了。”   “咱家哪能受菊儿姑娘的谢啊,左不过都是为了贵妃娘娘,能帮上贵妃娘娘的忙,咱家荣幸至极。”   菊儿跟在刘公公身后,果然在广储司中一路上都畅通无阻,她压低了声音,状似不解的试探着问道:“刘公公,宫中之人谁不知道陈焕陈司公在下人中最是得皇上的宠,就是连位分低的主子都会让陈司公三分,少有人愿意与陈司公为敌……不知公公为何愿意逆着陈司公来帮我与娘娘?”   刘公公早就想让菊儿问他这种问题了,心中已有想好的答案,他轻咳一声:“陈司公再是如何得宠,也不过是个奴才,怎能与贵妃娘娘相比?咱家是个奴才,有了些权力也应为贵妃娘娘办事,那是天经地义。”   话里话外的意思,不过就是明指暗指的说陈焕逾越,就连贵妃娘娘的事都敢去管。   菊儿似乎有些意外又有些感动:“也亏得刘公公能这般想。”   “咱家也不瞒着菊儿姑娘,陈司公那人处处与我找茬,着实烦人的很,可他却又偏偏得皇上的重视,咱家也是无可奈何。这不是,年前陈司公还妄图拿那八角琉璃杯的事到皇上面前泼咱家的脏水?贵妃娘娘先前打压了了他的气焰,咱家也得了能喘息喘息的机会。”   刘公公一张口就将白的说成了黑的,将黑的说成了白的,一张老脸倒是毫不害臊,笃定中带着点小委屈,仿佛真是被陈焕欺压的抬不起头来。   “怎么会这样?”菊儿一脸惊讶地叫了一句,满是不可思议,“没想到陈司公竟然做出这种事来……实在是让人气愤。”   -   【且先前刘公公与司公有几分恩怨,贵妃娘娘只要抛出橄榄枝,他必会接受。】   菊儿回想起陈司公对食在那条通往冷宫的偏僻宫道上与她讲的话,心道这还真是不假。借着去广储司的机会她与刘公公拉近了些距离,还顺便暗戳戳的探了探陈焕与刘公公之间的关系,稍问两句就能知道他们之间是积怨已久,早就不合了。   但这不合明显是比菊儿料想的要深上不少,刘公公对陈焕的不满,怕是那种但凡陈焕失势刘公公就会去落井下石恨不得让陈焕一卷草席丢到乱坟岗的那种,现在只是因为不如陈焕更得皇上的重用,没有靠山所以不敢真的去做什么罢了。   陈焕倒是会压着自己的情绪,菊儿以前碰到过好多次他们二人一起共事,完全没让人发现他们二人之间积怨颇深。   进了永华宫的主殿,翠儿并未伺候在贵妃身旁,殿中除了贵妃便只有两个随时等待差遣的小宫女安静的立在一旁。   菊儿走近了,见贵妃正在刺绣,眉宇之间就带上了稍许担忧:“娘娘,歇歇吧,不然一会眼睛又要疼了。”   贵妃闻声抬头,冲一旁的两个小宫女摆了摆手:“你们先下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啦!   渣作者知道这本是倒v,所以一直有想着最初跟这篇文文一起走过来的小可爱们滴!防盗都是算计着倒v的章数和v章总数的比例的,看不到的话真的是晋江大人又抽了……不是渣作者的本意QAQ   但是几乎每章的订阅里都会有被人举报了注销掉的盗文读者号,所以又不能没有防盗   总之感谢小可爱们的理解啦(鞠躬   希望晋江大人能好好维护一下(躺 第五十五章 (二更)   殿中便只剩下了贵妃与菊儿两人, 贵妃将手上的针线等都交给了菊儿让她放到一边,缓声问:“今儿可是碰着刘公公了?”   “碰上了, 奴婢还与刘公公买了好一顿惨, 不想这刘公公竟是全都信了,还带着奴婢直接取了不少所需的,差了两个小太监帮着带回了咱们宫里,明显着是在向娘娘投诚呢。”   说完, 菊儿又绘声绘色的讲了几处让她印象深刻的对话,鹦鹉学舌般,竟是把刘公公那拿捏着强调的话学的有几分相似。   刘公公是先帝在时就已经在宫中颇有些地位的老人,先帝也颇为重用,当今圣上登基往后才逐渐变得不那般重用, 所以尽管贵妃与刘公公并未有过密的交流,却也对刘公公那模样有一定的了解,菊儿学的, 可以说是很有趣了。   贵妃被她逗笑了,掩唇轻轻笑了几声, 道:“你近来是愈发顽皮了。”   “娘娘不还是被逗笑了?”菊儿不再站在殿中学那刘公公, 而是来到了贵妃身边,低下了声儿, “娘娘, 照今天这样子来看,陈司公与刘公公大抵是积怨已久,且怨气颇深, 奴婢越发觉着,那陈司公是有意借娘娘的手打压刘公公啊。”   贵妃听了菊儿的话,脸上并找不出半点意外的模样,反而点点头:“若是非要有人去触皇上的眉头,自然是选一个与自己不合之人,也是意料之中,陈焕这是一石二鸟。”   “娘娘也不恼他?”菊儿扁扁嘴,对陈焕似是有所不满。   “为何恼他?”贵妃反问,“只要事成,夹带些私怨也并非不可。”   此时翠儿端着一小碟糕点入了殿,贵妃与菊儿便都停了嘴。   翠儿依着贵妃的意思去小厨房端了糕点回来,就见被差遣出去的菊儿已经回来了,稍稍低了低头:“菊儿姐姐。”   近来贵妃总是喜欢叫她在身边伺候,而让菊儿出去办那些辛苦的差事,她不禁心下欢喜,觉得应是自己平时跟贵妃说些俏皮话,让贵妃心中舒畅,所以更加看重自己了。   她掩下自己的心思,问:“菊儿姐姐这一趟可是顺利?”   菊儿眉头一敛,叹了声:“慎刑司那边的人皆在旁看着,幸有广储司的刘公公帮忙。”   贵妃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坐起了身来,冲翠儿招了招手,压着声问:“本宫记得你与陈焕那对食同出于浣衣局,与她关系如何?”   翠儿不知贵妃问这话是何意,她想着既然贵妃与陈焕不合,那便应该也是不喜枫黎的。她很是怕贵妃误以为她与枫黎关系好,赶紧俯身跪地:“奴婢与枫黎向来不合,浣衣局里的人大抵都是知道些的,奴婢万不会因为枫黎而误了娘娘的事。”   前些日子枫黎与她争执落水一事,她怕惹得贵妃娘娘不悦,便仗着贵妃对她颇为重用而让永华宫里的宫女太监们全都不准提起此事,现在看来,若是贵妃那时候知道此事就不会问出这种问题来了。   哦?   贵妃一挑眉,看来这又是“积怨颇深”啊。   当初荐了翠儿的理由,不过就是翠儿与绪白那事联系密切,人的模样又是比较出挑,可以利用,可没说是跟那个枫黎有这种关系。   贵妃低声笑了,陈司公,原来这是一箭三雕啊。   -   自打那可笑又荒谬的亲事说开了之后,枫黎和陈焕的关系一下就缓和了。   白日里枫黎继续在广仪宫当差,下了值就回到陈焕的小院里去,等陈焕稍晚些回来。陈焕闲时会教枫黎识字练字,练字时陈焕在枫黎身后,大手裹住枫黎的,掌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地教她。   身后和手上的温度缠绕着枫黎,陈焕刻意有些压抑着的呼吸吹到她的脖颈,总是让她忍不住红了耳尖,会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在心底蔓延,既想立刻从陈焕身前窜出去,又想永远就这么腻在他身边。   陈焕还是很克制的,练字就是练字,绝不对枫黎动手动脚,偶尔想用左手一把将枫黎捞近怀里时,总会磕眼屏息一下,缓缓自己脑子里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   几日下来,两人逐渐朝着越来越腻味的方向发展了。   不过他们俩都不是什么太放得开的人,说是腻味,也不过就是搂搂抱抱,俩人在一张床上躺着什么都不做的睡个觉而已。   偶尔清晨醒来,睡觉算不上多规矩的枫黎侧着身搂着陈焕的胳膊,醒过来时都能羞的脸色通红。   他们两个的相处是很有意思的,一人害羞,另一人一定会心里小小的得意一些,动作上也更是得寸进尺,可过不了多久两人的状态就会互换过去。   枫黎在广仪宫的差事做完了,又掐着时间去了浣衣局找香阳。   香阳见到枫黎时,枫黎的脸色有些微红,她带着少许羞意的冲香阳笑了笑:“近两日我已经回到司公那边睡了,司公果然只是心中别扭,还是很在乎我的。”   那笑容怎么看都让人觉得是个幸福到甜腻腻的笑。   香阳面对这样小媳妇似的枫黎,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微微蹙着眉头,停了片刻才无奈又好笑地“唉”了一声:“这么急着回去和一个宦官睡一个被窝的,恐怕你也是天下独一份了。”   “啊?”枫黎歪了歪头,带着些不解问,“真的这么罕见吗?但是我和司公一起睡得很是安稳,比平日里睡得还要香。”   睡得安稳?这怎么和她想的有些不一样?   这回轮到香阳不解了,她看起来有些惊讶,拿手轻掩了一下唇,犹豫了一下还是用上了一个比较隐晦的词,问出了口:“陈司公……不会折腾你?”   枫黎又“啊?”了一声,她完全没懂香阳的“折腾”是指什么,一脸懵怔:“怎么折腾?”   ……   空气中沉默了许久,俩人大眼瞪小眼地站在原地,没有动静。   香阳看出枫黎是真的不知道她那句“折腾”是什么意思,而不是因为觉得害羞或者耻辱而装作不懂的模样拒绝回答她的问题。   这回她已经不止是“不解”了,而是完全的感觉不可思议,尽管刻意的压着音量,但还是因为惊讶而抬高了不少:“司公在睡前……和你什么都没发生过?”   枫黎回忆了一下,睡前的话……她的脸忽然红了起来,香阳以为她终于反应过来了,叹了口气,却听枫黎磕磕巴巴地说道:“司公他……睡前时常会、嗯……不太老实地抱抱我……”   还总喜欢把脸扎到她的颈窝处,手也会轻轻抚一抚她的背。   不过后面的话她在人前已经不好意思说出来了,自己想着想着竟是羞意越来越盛。   香阳目瞪口呆。   她入宫早,最早时浣衣局里有个和她关系不错的宫女,想要使点劲儿从浣衣局里出去、去到主子面前伺候,那宫女自愿与一个颇有些权势的太监结了对食,没过多久就从浣衣局里调出去了。后来再见那宫女,就瞧见她脖颈处有不少掐拧或是牙咬的痕迹,遮都遮不住那青紫的痕迹。   从那时,香阳就知道了传闻中听到的那些说太监心里阴暗变态的话都是真的,也开始对一些碰的着的大太监敬而远之,毕竟她只是一个最下等的宫女,万一被谁瞧上,那可真是有够受的——想到那些青紫的、毫不留情的痕迹她就觉得害怕,不仅被一个太监要去了身子,还得遭受那种虐待。   所以枫黎被陈司公带走时,她整个心都揪起来了,很怕枫黎也会遭受那种事情。   那人可是慎刑司司公陈焕啊,若论起心狠程度和阴损的坏招,她想着宫中大抵是没有什么人能比陈司公更甚了吧。   上回见了枫黎,看她身上没伤,香阳心里吁了好大一口气,也稍微放心了一些,看起来陈司公并没有什么掐拧人的怪癖,也不曾把那种阴损的招儿用在枫黎身上折磨枫黎。   她当时觉得枫黎那样也算是幸运了。   不想……陈司公竟然是从来都没有碰过枫黎??   香阳觉得自己轻飘飘的像是在做梦一样。   不会有人真的傻到,有权势的太监找个宫女当对食,是真的只打算对着吃吃饭。太监去了势,虽然欲/望会比旁的男人少上不少,可那不代表一点想法没有啊!而且据说因为他们无法正常纾解,心里又难耐,才会养成那种变态的心思,只有对人又掐又拧的,靠着一些强刺激才能消磨掉自身的欲/望。   既然和枫黎同床共枕,又时常会搂搂抱抱一下,那明显是满意枫黎的啊,怎会到现在还……?   香阳百思不得其解。   不是说她会不希望枫黎好,而是她真的就想不明白。   陈司公拉着枫黎去做对食已经快半年了,枫黎直到现在,就连……抱一下都还脸红呢。   香阳忽然想,如果以前她多给枫黎提点一下男女之事就好了,多提点提点总不至于连同床共枕时会发生些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也是……女子对于床事,一般都是在出嫁前才会找人去教的,枫黎没见过那些腌臜的痕迹,没听这样的朋友诉过苦,不知晓才是正常。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来了! 第五十六章   “其实……”枫黎见香阳走神, 抬手在香阳眼前晃了晃,然后道, “其实我多少知道寻常夫妻之间并非仅是在一块睡觉的……但也并不清楚具体如何。”   说道夫妻二字时, 她心中微动,她与司公这般,应该也算是夫妻吧?   香阳回神过来,她之前觉得枫黎命不好, 被陈司公给带去了,现在回过头看这么看,陈司公直到现在都不碰枫黎,应该是心里真的很在乎吧。   不过,现在这模样枫黎什么都不懂也不是个事, 她还是稍微告诉枫黎一些吧。   “没想到你到现在说一句抱抱还会脸红成这样,我还是多与你说两句吧。”   枫黎诧异道:“不止我脸红,司公也会脸红啊。”   而且司公脸红起来, 极是可爱,肯定比我可爱多了。枫黎心想。   “哈?”   香阳的眉毛都挑成了高低眉, 她今天好像就没从惊讶中走出来过, 好像整个世界都混乱了。枫黎告诉她,陈司公也会脸红?这是什么天方夜谭, 一个快三十岁了的得势太监, 还能因为抱了一下姑娘而脸红?   脑子里混乱成了一团,香阳冲枫黎“嘘”了一声:“以后陈司公脸红这种事,你可不准与别人讲起。”   一个得宠的太监被人抱了一下都会脸红这种事, 对于陈司公来说应该已经算是糗事了吧。   被他知道了,还不得暴跳如雷。   ……如果陈司公能在枫黎面前暴跳起来的话。   枫黎也觉得自己随随便便就把陈焕的事说出去不太好,况且陈焕会害羞这件事只有她知道就好了,陈焕害羞的模样也只有她能看见就足够了。于是点了点头,她道:“我晓得了,方才你想说的是什么?”   香阳抿了抿唇,自己也是含羞带怯的,不管怎么说,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却要偷偷与人说这种事,实在是……唉。   “就是,正常夫妻之间都是要行房事,会有肌肤之亲的呀,虽然陈司公不是正常男人,但……总归是有那方面的需求啊……”   看香阳的反应,枫黎就知道这应该是什么更让人羞赧的事。   “那我我……我应该怎么做?”枫黎巴巴地问。   香阳“唉”了一声,轻轻拍了拍枫黎的肩膀:“你若是想以后出宫去嫁人,就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就好了,不用真的去做什么。”   谁想枫黎却干干脆脆的说:“我不出宫嫁人,这辈子就陪司公在宫里了。”   “这……”香阳一怔,“你可是想好了?”   “想好了,香阳你放心与我讲,寻常夫妻不也就是如同爹娘那般搭伙计过日子?除了宫内宫外的差别,我与司公也并无异处吧。”   枫黎固执起来也不是一般的固执,香阳见她这么坚持,便也不再劝什么了。陈司公应该对枫黎也是不错的,枫黎留在宫里……有陈司公庇护,应该也会过得不差。   “这种事总归是不能咱们姑娘家太主动,你若是真心想与陈司公更近一步,那就……”香阳也是面色一红,又压低了些声音,凑到枫黎耳边声音细弱蚊蝇地悄声道了几句什么。   “陈司公若是也有想法,他自是知道该如何继续。”   香阳说完,稍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你真的想知道更细致一些的话……可以去敬事房问一下年纪稍大的嬷嬷。”   -   香阳的话枫黎都记得清清楚楚,有肌肤之亲么……她想想就觉得有羞意涌上脸庞。   这一天直到睡前,枫黎都是老老实实的,陈焕问她什么她便答什么,不太出声,好像总是在走神。   “司……司公,我有些困了,我们休息吧。”枫黎说着,还一边长了个呵欠。   看香阳那副吃惊的模样,应该是对于司公从来没有和她有过“肌肤之亲”很是意外,既然……既然香阳说司公也会有需求,却没有对她做过什么,那应该是司公在隐忍着吧。   她喜欢司公,又不是第一回 主动了,再主动一点也没什么。   陈焕一向顺着枫黎,见她早早的就洗漱完了,看起来似乎很困的样子,便也赶快洗漱去了。   他这些天来也适应了许多,早就不会再像俩人头一次同床共枕时那般僵硬害羞了,还时常会放大了胆子动手抱抱枫黎,将她的身子揽入自己怀里。   只是那样简单的抱一抱,他就忍不住挑起嘴角,心中窃喜。   满心欣喜,像个得了糖果的孩子。   他这样一个尖酸刻薄的人,不但总是忍不住对枫黎说些个不好听的话,之前还那样误会了她,她竟是一点也没有责怪他……唉,他的丫头啊。   陈焕偶尔还会然后抿着唇,耳尖带着薄红,拿手轻轻隔着寝衣抚一抚枫黎的后背,后再偷偷吻吻枫黎的头顶。   那般的小心翼翼。   他不敢让枫黎知道自己这种龌龊的心思,那种被一个太监觊觎着身子的感觉很恶心吧,明明没了那物什,没了那能力,却还是想触碰想得到想占有一个女子。   每到夜晚陈焕揽住了枫黎时,整个人都浸在从枫黎身上传出的那股女子清香中,那其中还掺杂着他送予枫黎的香料味。他总心跳飞快,还有些口干,脑子里是一些不干不净的事情,任凭着身上脸上的温度升高也停不下来。   他这时是会提起些许欲/望的,感觉并不太强烈,却绵长,难以纾解。   但是他不碰她,不要她的身子,直到她二十五岁面临是否要出宫的选择。   若她到时候反悔了,想要出宫,便是清清白白的。   若她留下了,也愿意将身子交给他这样的人……再碰她也不迟。   他等得起的,一个人在宫里已经小二十年了,还怕再等上几年吗?   思及此,陈焕侧卧在床上,一手轻轻搭在枫黎的腰上,闭上了眼,明日事多,他还是不要离枫黎太近了。   可枫黎今天却不安分。   陈焕清晰地感觉到一双小手向自己探来,隔着寝衣从他的腰间缓缓的抚摸过去,然后紧紧的环住了他的腰。   有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耳畔,愈来愈清晰。   他有些呆滞,枫黎与他贴得太近了,不禁让他轻微打了个颤。   随后也回抱住了枫黎,张了张口,一句“怎么了”还没有问出口——   扎在他颈窝处的小脑袋稍稍上扬,温热而柔软的唇就这么大胆而直接地吻在了他的脖颈处。   轻啄几下,还略带着一丝湿意。   陈焕猛然窒了口气,心脏登时一缩,耳尖也带上了薄红。他脖颈有些敏感,想要赶紧将枫黎从自己身上拉下去。   不料枫黎却挽住了他的手,声音里带着怯意,问:“司公……不喜么?”   说罢,她又抬头轻轻吻在了陈焕的嘴角处。   温热的呼吸洒在陈焕的脸颊上,让他直接倒抽了口气,不禁开口:“你……”   “方才亲吻司公,我虽是心中忐忑难安,但又忍不住窃喜……想必司公也是开心的吧。”   枫黎没等他说什么便抢先说道,话语真切,明明是主动去吻了陈焕,却又似有几分天真。   陈焕微微凸起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   陈焕的心突突直跳,他一直不敢主动这般触碰枫黎,生怕她会不喜,会心生反感,如今枫黎这样与他亲近,他怎可能不喜?   黑暗之中,他们无法看清对方的脸,可陈焕能想象出枫黎此时的表情,他也知道枫黎这么说,大抵不是虚情假意,而是在吻他时真心感到欢喜。   陈焕抬手,轻轻拖住了枫黎的下巴,拇指在她的唇上来回摩擦着。   咚、咚。   心脏在跳动,清晰,分明。   咱家好喜欢你啊,想把心挖出来给你看,枫黎。   他在黑夜之中向前探头,有些湿润的唇印上了对方的,轻轻触碰,缓缓摩擦,然后用牙齿轻轻得啃咬对方那柔软的唇瓣,又拿舌去舔吮被牙齿蹂躏的唇,是甘味的,心中像是有什么要溢出来一样。   啃咬,舔吮,却未将舌探入枫黎口中。   这丫头什么都不知道,别一上来就吓怕了她,只亲亲她的唇吧。   仅是唇齿相碰,就缠绵悱恻到让他兴奋得有些颤抖。   那种终于与自己所爱的女子相触碰的兴奋。   陈焕感觉到环着自己腰的手紧了紧,便立刻停下了动作,将脸猫在枫黎的颈窝处,他总是喜欢这样。   很烫,这是枫黎的对陈焕脸上温度的直观感受。   陈焕知道亲吻是怎么一回事,只是从未实践过,方才也不过是放轻了力道凭着本能去舔吮,也不知枫黎会不会觉得不舒服。   “你……对方才的……可有反感?”   闷闷的声音从寂静的夜中传出,他红着脸小心地问着,生怕枫黎会说她不喜欢与他有那样的触碰。   “没……我我没有,就是感觉……感觉有点奇怪。”枫黎细声道,眼睛眨呀眨的。   陈焕沉默了一下,脸上的温度有下降趋势,他抬手放轻了力道一下一下地抚了抚她的后背:“咱家是头一回这么做,让你感到不适了。”   她觉得方才那样奇怪。   陈焕有些丧气地无声叹了口气。   他又没有亲过别人,单纯的凭着本能和想象的上口罢了,想来也不会太舒服。   两个全无半点经验的人,凑到一块也是没辙了。   他还是哪天得空了,去敬事房打听打听吧,也好别做得太差让自家丫头抗拒厌恶了这种事情。   “司公,你的脸好烫。”   “……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  卑微司公……在线哭晕 第五十七章   陈焕觉得自己可能是搞砸了和枫黎的第一回 亲吻, 于是一身热血全都凉了下去。他哄了枫黎两句,闭上眼就想装死, 心想着赶紧睡着了便好, 不要再想着这事了。   枫黎牵着陈焕的手晃了两下,见陈焕佯装没察觉到似的,只平躺着不动。   香阳不是说……她只要亲亲司公,司公想继续的话就会继续的吗?   她鼓了鼓腮帮子, 如果陈焕看见了她这个模样,一定会觉得可爱极了。她一只胳膊撑着自己的身体,另一只手学着刚刚陈焕的做法,温热却不算娇嫩的手指轻轻滑过了他的脖颈,抚上了他脸。   稍有些粗糙的指尖在皮肤上不轻不重地滑动, 这感觉不禁让陈焕发颤。   然后枫黎又学着陈焕的模样,也吻上了陈焕的嘴唇,只是简简单单的触碰而已。   司公的唇好软。   自从心里边有了枫黎, 陈焕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注重自己的仪容仪表,日日打理的干干净净, 嘴唇干裂起白皮?不存在的。   知道枫黎这是在学刚刚自己的动作, 陈焕还是被镇住了。   脸上止不住的发烧,烧到脑子都有些迷糊。   混乱之中, 他只觉得, 这明明就……不……不奇怪啊。   他……很喜欢这种感觉。   “够了。”   陈焕一出声都把自己吓了一跳,声音低哑的不行,竟是有些……撩人。   他满脸绯红, 心如擂鼓,无比庆幸现在是夜里,四处黑暗,枫黎见不着他此时那害羞带怯的模样。   他在枫黎面前真的从来都不是清心寡欲的,再这么下去要是真的做了糊涂事可怎么办。   枫黎停了下来,然后去揽陈焕的腰。   “司公,你可喜欢?”   喜欢……怎么不喜欢啊。   陈焕牵着枫黎的手都是烫的,他将头扎到枕头上。平时说话撩拨得他心脏乱颤也就罢了,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他的小丫头为什么在这种事情上……都能压自己一头呢。   “咱家……喜欢。”他听到自己哑声道。   “司公,这样的你只有我能看得到吧。”枫黎细声说着,然后不自觉地在陈焕的手心上摩擦着。   陈焕没答,许久,在他手心瘙痒的小手停下了动作。   但他的心还是平静不下来,跳动得剧烈,他拉着枫黎的手,双眸之中柔软似水,枫黎不会厌恶他的吧,不会反感他的触碰的吧。   现在不厌恶,以后也不会厌恶的吧……她不会吧。   如果枫黎永远不会变就好了,如果他们之间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他缓缓吐出一大口气,他们这等人就是这样,想要纾解却也无可奈何。   难捱。   -   朦胧的睡梦,有些香艳,导致陈焕很早就清醒了过来。   枫黎窝在他身边,和他紧挨着,呼吸均匀绵长。他双颊微烫,躺在床上苦笑,自己还真是越来越魔障了,这做的都是什么梦啊。   陈焕强迫自己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在床上清醒地躺了好久之后,身体中那种难捱的感觉才逐渐淡去,他的脑子也恢复了以往的精明。   他回想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又把自己想的耳尖直发红,同时也觉得有点不太对劲,他斜眼睨视刚醒过来还迷迷糊糊着的枫黎,语气有点微妙:“丫头,咱家问你,昨天都去哪儿了?和谁聊了什么?”   枫黎这小丫头,想来也不会忽然就跑过来亲他吧,定是和谁接触聊到了什么。   枫黎揉了揉眼睛,在床上滚了一圈,扒到了陈焕的身上,扁扁嘴:“我去找了香阳,她说司公虽说……嗯,还是会有所需求的。”   所以这丫头昨天其实是故意来勾/引他一个阉人的?   该怎么说她才好。   陈焕低头,就看见枫黎的下唇稍稍有些肿,顿时有点心虚,都被他给咬得发肿了,这能舒服得了吗。果然他还是得找个时间去敬事房向那些年岁大些的太监问问这档子事,不然枫黎以后因这种事对他不满了他可怎么办。   他一探头,轻轻吻在枫黎的额头上,嗓音隐隐有些压抑:“算了,以后可别再在咱家面前做那种事了。”   “为什么?”枫黎也学着陈焕的模样抬头吧唧在陈焕的额头上亲了一下,然后偷笑着把头埋回陈焕的胸口,“我看司公明明很开心。”   为什么?因为怕他自己忍不住?还是因为自己没什么经验怕你不舒服不喜,想去敬事房找人问问?   这种话他怎么可能说得出口啊。   他在枫黎面前永远都不是一个伶牙俐齿的人。   陈焕耳尖带着可疑的薄红,一言不发地推开了枫黎,然后翻身下床,逃避似的换衣洗漱去了。   -   陈焕带着小良子走在宫道上,四下偶有路过的下人唤他一声“陈司公”。   “陈司公。”   又一句陈司公,一个看着不多眼熟的宫女在陈焕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宫女脸上带着故作亲切的笑:“前些日子皇上赏赐了些新下来的春茶,长春宫请司公前去品茶,不知司公可赏脸?”   长春宫如今仅主殿住了一位瑾嫔,入宫时日不多,却深得皇上宠幸,不出几个月已经升上了嫔位,近来势焰颇高,隐约有了要压上贵妃一头的态势,可见是个有手段又有心机的。   可贵妃也从来就不是个好惹的,又有太后撑腰,瑾嫔如果单打独斗,想要一路晋升上去肯定不会容易。   所以这是听闻了他与贵妃不合,便来找他了么。   陈焕心里门儿清,轻轻扯动了嘴角。   这位瑾嫔不是第一个找上他来的人,毕竟他是皇上面前最得脸的奴才,他的话在皇上的心中是有几分重量的。他无意于掺入嫔妃宫斗,只不过如今这情况与往日不同,他虽这宫女去走一趟倒也不是不可。   陈焕沉吟片刻,便道:“带路吧。”   一路上陈焕感觉到那个宫女好几次都那眼神扫过自己的唇,不由得奇怪地蹙了蹙眉头,脑海中无意间想到了今早枫黎那微肿的唇,脸上刷的一下子就热了起来,脚步甚至还顿了一下。   今天早上他照镜子时也没太仔细瞧,难不成他的唇也被枫黎亲成了那个样子?   有这么……明显的么。   一路上他频频走神。   “陈司公,快请坐啊。”   陈焕听了瑾嫔的话,混沌的头逐渐清醒了一点,并不客气地入了坐。   瑾嫔话里话外的意思,也左不过就是想要拉拢陈焕,因他们有着共同的“敌人”,想与陈焕联手。   话里说的很是为陈焕着想,但陈焕又怎不知道,对方不过是想利用自己呢?   他不觉哂笑了一下,先是贵妃和太后想让他向皇上进言立后之事,后又有瑾嫔想要拉拢他扳倒贵妃。   他不过一介宦官,什么时候也成了香饽饽了。   如今以在背地里答应贵妃为她筹谋,那就不可能再为瑾嫔办事,陈焕垂眸下去,声音平平:“娘娘就实在是高看奴才了,奴才并未有什么本事,只一心为着皇上,无意卷入什么纷争之中。”   瑾嫔娇声轻笑,红唇勾出了一个魅人的弧度来:“可司公还不是染上了麻烦?本宫听闻,你那对食前些日子还被永华宫的宫女推下了湖……就算是在太妃宫中也保不齐会出什么事啊。”   她见到陈焕眼眸微动,笑意更胜:“不若将司公那对食调入本宫宫中,本宫也可庇护她一二。”   陈焕如果真的只以为瑾嫔这是在示好,那他可真是个傻的。   明明是□□裸的威胁。   陈焕事忙,不可能将枫黎带在身边,也不可能随时留意枫黎的消息,更不可能专门让人去照看着枫黎——他是有些权力但还真没能到这种程度。   调入这长春宫……呵,是给瑾嫔送来拿捏他的人质么?   只是若他不应下瑾嫔,又怕瑾嫔会派人叨扰枫黎,没事请枫黎来喝喝茶什么的,这可还了得?不是把枫黎往火堆里推么。   要是放在以前,陈焕早就撂下一句冷言冷语离开了,可现在他已经有了羁绊,身后有了枫黎这小丫头,做什么事,已经不再是只考虑他自己了,更多的要考虑枫黎。   枫黎愿意陪他在宫里,不嫌他不弃他,他无论如何也得护住这丫头啊。   “奴才那对食只是个做扫洒的下等宫女,怕是入不得娘娘的眼。”   陈焕说完,抿了抿唇,又道:“关于娘娘方才说的事……娘娘可是已有了打算?”   罢了,那就假意投靠瑾嫔……日后再帮贵妃处理了这个目前为止于贵妃来说最大的威胁吧。如此这般……还真是一不小心就彻底迈进了贵妃的阵营里边了。   “陈司公,到这旁来。”   瑾嫔声音是一如既往的甜腻勾人,她稍一抬手,陈焕便上前两步虚扶住她。   他垂眸敛着自己眼中的神色,希望这瑾嫔是个知道好歹的,拿枫黎在他面前口头上胁迫一番也就算了,别去真的动手对枫黎做些什么……若枫黎真的有个三长两短,他这一条贱命,可还真是说不好自己能做出什么事来呢。   作者有话要说:  暗号:庄周梦蝶 第五十八章   傍晚陈焕照例陪着枫黎练字, 他们离得近,枫黎总是若有若无得闻见陈焕身上有一种以前从未闻到过的香料味, 她动动鼻子, 细细嗅了嗅。   确实是从未闻见过的味道。   她心里不太藏得住事,有什么就直接问了:“司公,你身上的味道……似乎和平日里不太一样?”   陈焕闻言一怔,抬了胳膊闻了闻, 这似乎是……在瑾嫔那边沾染的味道。   他回了院里怎么也没记得要换一身衣裳?   只稍微默了一下,他道:“咱家这就进去换一下。”   “哎,这味道不难闻,不用特意去换的。”枫黎问上那么一句,可不是为了让陈焕去换一身衣服啊, “司公可是今天遇见什么事了?”   陈焕并不想让枫黎操心宫里的事,所以少有的在枫黎面前撒了谎:“没什么,碰巧遇见了新晋到嫔位的瑾嫔娘娘, 便多说了几句吉祥话,大概是在那时候沾上了些味道吧。”   司公……说吉祥话??   枫黎露出了一个似是怪异又似是惊恐的表情, 明显是根本就没相信陈焕这胡话, 陈焕跟她是对食,都跟她这样那样的抱一块儿亲了, 谁见过陈焕给她说吉祥话了?   不过陈焕既然不想说, 那她就不死追着问了,毕竟陈焕那倔脾气,她也是深有体会的。   “司公不想讲就算了, 但有什么事,司公可不准把我蒙在鼓里,惹得我胡思乱想。”枫黎说完,鼓了鼓腮帮子,然后便去书桌前备纸准备练字。   陈焕目光柔和,看向枫黎的眼神儿能溢出水来。   胡思乱想?他巴不得枫黎也能多在乎他一点,多为他胡思乱想几回呢。   “说起来……司公,不若我回来司公身边吧?”枫黎的动作忽然一顿,问道。   “你就好生在太妃那旁呆着吧,听咱家的话。”陈焕见她要练字,便来到她身边帮她研墨。   他是有几分权力,可那不过是倚仗着皇上的宠信,宫里主子们面上客气待他也不过是因为背后有皇命在身罢了,哪有谁真的会敬他重他?他又不是前朝司礼监东西厂中那种只手遮天的权宦,说到底只是个替皇上办事的奴才。   在公事上他能有皇命做倚仗,私事哪能惹到皇上面前去?   瑾嫔如今势头正旺,枫黎若是待在慎刑司或是他的小院中,他出去办事,剩下的哪个奴才能拦得住瑾嫔来捞人?荣太妃身为先帝嫔妃,虽然并无权势,但到底是个主子,辈分又摆在那,少说也能庇护枫黎一二。   入宫这么多年,头一回有了“私事”的陈焕觉得自己手头里的权力实在是太小了些。   -   刘公公发觉自己最近运气有点旺,总是能碰上菊儿姑娘。   前些日子从广储司那边领宫份的事还没过去多久呢,这不,就又碰上菊儿姑娘了。   因刘公公上次帮了忙,菊儿这次见了刘公公脸上立刻就扬起了笑来:“这不是刘公公嘛,上回的事还是多亏了公公。”   刘公公摆了摆手:“咱家人小言微,能帮上贵妃娘娘的忙,是荣幸呐。”   “公公谦虚了,宫里边稍微有些年份的谁不知道刘公公以前……”说了一半,菊儿没继续说下去,但刘公公一听就知道她要说的是什么,“如今宫中也就只有刘公公在皇上面前的话能和陈司公是一个分量了。”   先皇在时,刘公公就是宫中那最受宠的奴才,比起现今的陈焕有之过而无不及,处事尚可,关键的是一张能说会道、善长阿谀奉承的巧嘴总能哄得先帝心情舒畅。先帝薨时,除了委任了一些辅政的大臣,就是叮嘱刘公公要多替皇上打理后宫的繁杂事务。   皇上起先也是最为倚重刘公公,可时间暮去朝来的,不知为何就开始重用了陈焕,没过多长时间,刘公公就被陈焕挤了下去。这一晃就是十来年的时间,皇上虽然一直以来都对刘公公多有包容,可最信任的最受重用的还是陈焕,刘公公怎么使劲儿都没能回到从前的荣宠。   菊儿是贵妃从母家带到宫里来的丫鬟,已经入宫十余年,自是知道过去一些事情。她未直接点明,一是不敢提皇上,免得被人听去了,落下一个妄议皇上的罪名;二嘛,应该就是怕太过直接使得刘公公恼羞成怒了。   刘公公见菊儿那么说,不由得回想起了自己十年前那辉煌的时刻,在当朝做奴才,顶天了也就是他当年那般程度吧。那时候宫里下人们敢博了他面子的,也就只有陈焕那个小子了吧!   他心生恨意,嘴上却没显露出来,压着嗓子道:“咱家如今可是和陈司公没法比了。”   “公公怎能如此想?要我来看,这么多年过去了,能压压陈司公气焰的还是只有刘公公您一个人而已,更何况您是得了先皇遗命的,和陈司公是天壤之别。”   菊儿说得真切极了,说到先皇遗命,刘公公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得意之色,这么多年下来,他确实靠着自己手里攥着的权力给自己揽了不少好处,皇上不也从未对他表露出任何不悦吗?   他想着想着,心里边终于舒畅了点。   除了皇上与太后,宫中最有权力的不就是贵妃娘娘吗?皇上对他多有包容,如今贵妃娘娘眼瞧着也是与自己搭上了线,还怕往后会一直被陈焕那小子压上一头吗?   不日,宫中凡是有些眼色的就全都看出了贵妃与广储司主事刘公公走得颇近。   又过了些时日,又传出了消息,贵妃身边颇被倚重的宫女翠儿被刘公公讨去了做对食。   到底是送是讨不得而知,但传闻是讨,那便就是讨。   荣太妃所在的广仪宫稍有些偏僻,所以什么消息都得的慢上一步,直到枫黎下值回到了陈焕的小院时才从陈焕口中听到这个消息。   枫黎也没多意外,只是深感自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宫女实在是不方便——曾经她占着陈焕的身子时,走到哪不都是有人小心伺候着,这种事情想要知道的话随便对小良子问上一句就能把宫中各种大小事了解的清清楚楚。   现在有什么事都只能等陈焕告诉她了,有一种很被动的感觉。   “我现在就是个小宫女了,宫里的事也帮不上司公什么,司公自己可得多留心啊。”   枫黎吃饭速度很快,不像陈焕似的细嚼慢咽,所以早早就用完了晚膳,坐在桌旁陪着陈焕。   陈焕喜欢听枫黎关心他,心里欢喜,面上却不显露出来,问:“你竟是也知道关心咱家了?”   枫黎托着下巴,笑嘻嘻的回:“不关系司公去关心谁?哦对,我应该去关心关心陈顺,又有几日未见他了,有些想他了。”   吃了瘪的陈焕眉梢往下一耷,不再继续作了:“不许想他。”   枫黎抿嘴笑了,笑得有些得意:“司公也快吃好了,我去叫人烧上热水,今日有些热,出了不少汗。”   于是用过晚膳的陈焕就心里狂跳地听着屏风后面的水声……坐立难安。   自从两人换回来之后,枫黎先是宿在了广仪宫中,后来回到小院住也是比陈焕回来早很多,晚膳之前就已经沐浴完毕了,这一遭还是头一回……   尤其是枫黎在踏入温水中时发出那声舒服的喟叹,真是让人……想入非非。   陈焕去外间坐了会,好让自己别总是多想,直到听见枫黎在里面叫了一声“司公”,他才回了里屋,入眼的是枫黎带着水雾的双眸,一张小脸红扑扑的,拖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水珠顺着细瘦的脖颈滑落到寝衣中。   “胡闹,怎不将头发擦干?”他呵斥了一句,忙上前几步,将枫黎按在了铜镜前的小椅上,拿了柔软的布巾来给枫黎擦拭长发。   水已经将寝衣后背沾湿了一大片,白色的薄布料沾了水之后隐隐有些透明。   他这是糟的什么罪啊。   陈焕的眸色暗了暗,手上也算不上多老实,总是若有若无地轻轻拭过枫黎白净光滑的后颈,然后……一抬眼,望进镜子中就见到枫黎正笑吟吟地、或者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他一下子从脖子红到了耳尖,是那种被人抓包了一样的羞怯和自厌。   为枫黎擦拭的手都有些颤抖。   那表情……真是有点像他自己,但这时候发觉出像他自己,真是一点儿也让他高兴不起来,就跟枫黎什么都看透了似的。   他那点污浊不堪的心思被她那一双干净透亮的眸子全都看在心里。   “咱家——”   他未能说完,枫黎就抢了话去,她笑意不减,怎么看都有些捉弄的意思:“司公一会儿也沐浴吧,我也为司公擦拭吧。”   枫黎并未提起到任何陈焕所猜想的,陈焕舒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或许她是没注意到吧,那么似笑非笑地看他只是巧合。   等到陈焕真的坐在这铜镜前的时候,他就不那么想了。   枫黎一边擦拭一边把玩着他的发,明显的笑意更甚,并不装作刻意地触碰他的后颈,而是明目张胆地轻轻抚过,手指稍稍往下稍稍移动,还滑进了寝衣中一下。   “你……!你个女儿家,怎这么大胆?”   陈焕不记得他是第几次说枫黎大胆了,但枫黎每次都能撩拨到他是真的。   枫黎垂首,俯身在他的耳边,嘴上张张合合,温热的气息呼在一侧,唇不经意间触碰到他的耳廓,惊得他的身体连带着抖了一下。   “司公不是一直都喜欢我这般大胆么?”   要不是每次都她打头阵,陈焕现在还不知道缩在哪不肯冒出头来呢,指着陈焕自己表达出他的心意、陈焕自己主动拥她、陈焕自己亲近她亲吻她……枫黎觉得什么都等司公的话,他们俩这辈子可能都没什么进展,兴许互换回来之后就再也不会见面了呢。   陈焕答是与不是都不太妥当。   说是,不就是表明着自己心里早就觊觎着枫黎么。   说不是吧,就显得枫黎一个姑娘家多浪荡主动似的。   他有些窘迫,无奈,转身拥住枫黎入怀,轻吻她的脸颊:“以后咱家主动一些,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  枫黎:不不不,不好(微笑.jpg 第五十九章   陈焕规规矩矩地仰躺着, 枫黎则是侧身面冲陈焕,伸手小心地揽住了陈焕的胳膊。   她一直好奇陈焕与刘公公之间的事, 这次终于问出了口:“司公, 你与刘公公到底有什么陈年旧怨?”   陈焕睨了她一眼,笑得有些怪异,“你想知道?”   “我一直想问,又怕司公不愿说, 毕竟这是司公自己以前的私事。”枫黎的之间在陈焕手心上画着圈圈。   “告诉你倒是也无妨。”陈焕抓住了枫黎乱动的手,“刘公公好色,不论男女,手上又有不少权力,那会咱家只进宫几年, 他大概是看咱家模样尚可,便想要对咱家动手动脚。”   说了一半,他特意停下来去看枫黎的表情, 看她的反应。   枫黎有些意外,不是对于刘公公的癖好感到惊讶, 而是没想到陈焕以前竟然是被人欺负的那一个, 明明现在刘公公已经完全不是陈焕的对手。   她笑嘻嘻地往前探了探,抬手就捏了几下陈焕腰间的软肉, “动手动脚?是这么动手动脚么?”   陈焕身子因为这触碰一僵, 他再次把枫黎不老实的手抓住,手指从指缝间穿过,十指相握, “别闹,老老实实的,还想听后续吗?”   “听,司公继续。”枫黎带着笑意注视着陈焕的脸,让他在那注视下耳尖微红。   “后来自然是……”陈焕慢悠悠地说着,还买了个关子,顿了一顿才继续道,“咱家成了皇上最重用的奴才,将刘公公挤了下去,他这人嘴皮子利叨,可真要论起做实事却比不得咱家。”   他说的简单,一带而过了,可那话里怎么看都是带着几分炫耀的口吻,有些得意。   “感情是司公抢了刘公公的位子,怪不得让他如此记恨。”枫黎了然的点点头,也不多意外,“司公从一个并无权势的小太监一步步爬上来,遇过不少难事吧。”   那岂止是难事,遭咒骂挨毒打,哪样少得了呢。   但凡是宫里的内侍,怕是大都是从那种境地中爬起来的。   不过那也都是好些年前的事了,陈焕早就不愿记起,只是枫黎问他与刘公公的事,他也就说了,枫黎想知道的事,他都会与她讲。   “说起来……刘公公可有对司公做什么过分的事?”枫黎忽然想起香阳的话来,她忍不住下意识地向陈焕白净的脖颈处看去,“香阳与我讲,太监总是喜欢对人又掐又拧的,他可有这样欺负你?”   她明显只是关心陈焕的话,可陈焕却总是能从其中听出来什么别的意味。   他当即冷了脸,一翻身就拉近了自己与枫黎之间的距离,将枫黎固定在自己面前,表情有些古怪:“呵,刘公公是没能在咱家身上留下什么掐拧的痕迹……可香阳说的也没错,我们这等人就是以掐拧的法子跟人亲近的,咱家现在就需得纾解纾解……”   说着,他的手隔着衣料从枫黎的后背向下滑去。   他以为枫黎会害怕,至少会有些抗拒,不想枫黎也没什么激烈的反应,而是回抱了他一下,然后轻吻他的唇角一下,“那司公别在显眼的地方留下痕迹,叫人瞧见了就太羞人了……”   陈焕哑然,他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与回应枫黎,一股暴虐因子和一股怜惜之情同时在他的心中升腾,但只片时,胸腔之中就只剩下了快要溢出来的怜惜。   他喉中发出了细小的咕噜声,而后搂在枫黎腰间的手紧了紧,两人的身子贴在了一起。   “让咱家抱一会儿,然后好好睡觉。”   他心中柔软得一摊糊涂,他怎么可能舍得去做伤害枫黎的事啊。   -   清早的空气总是最让人觉得通透舒爽的,宫道两旁的花草上面还落着露水,瞧着就怪鲜活的。   陈焕打算去广仪宫走一趟,好当面与荣太妃道谢,多谢她待枫黎宽泛,以后还得劳烦她多担待。   于是他便与枫黎一同往广仪宫的方向去了。   此时时候不早不晚,宫道上的人已经稍多起来了,三两宫人见了陈焕都垂首低声唤上一句“陈司公”,真是……好不威风。   枫黎很想“啧啧”两声,只是在外这公开场合,恐怕不太好,也只能罢了。   前面一人身后跟着一个小监,与枫黎他们迎面走来。   枫黎一见到那张脸就脑袋疼,心里不禁暗骂,这大清早儿的,怎么就这么倒霉呢,一上来就能碰上她在宫里最讨厌的人,简直是阴魂不散。   “哟,这不是陈司公嘛。”   果然是跟枫黎想象中差不多的开场白,只是刘公公还在末了加了一句:“和枫黎姑娘。”   枫黎感觉到有一束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吐了口气,从容抬头,眼中没带着厌恶,而是那种能看得人心里发毛的薄凉。她甚至不动声色地移了下脚步,往陈焕身前挡了挡——四十多岁的老太监,以前竟然还觊觎她的司公,活该他处处被司公压一头。   陈焕见枫黎的反应,挑了挑眉,这小丫头不会是真怕他和这刘公公有点什么吧。   他不咸不淡地回应了一句,“刘公公。”   刘公公一双显得有些浑浊的眼睛不太老实,滴溜溜地在陈焕与枫黎的脸上转了一圈,最后细细地打量了枫黎好几眼,他笑道:“枫黎姑娘好颜色,陈司公真是有福气。”   说道自家丫头陈焕心里当然美滋滋的,尽管这是一直以来不对付的刘公公说的,他还是没忍住弯了弯嘴角,“能有枫黎在身侧,确实是咱家的福气。”   枫黎小脸一红,这俩人能不能别绕着她说话了?   “可巧儿,咱家前几日得了贵妃娘娘的赏赐,也有幸得了个对食,模样比枫黎姑娘更要水灵几许,那滋味,可真是了不得。”语调怪异地说完,刘公公还紧跟着笑了几声。   被宫里的主子赐了对食,总是要比自己找的对食要长脸的多,更何况还是贵妃身边的宫女。   贵妃娘娘赐的对食,说的可不就是翠儿吗。   翠儿的模样确实在整个宫中都能算是中等偏上一点的,枫黎也承认自己是不如翠儿好看,所以对于刘公公说翠儿比她水灵这件事也并无反感。只是刘公公后面那句话,让她不可抑制地想道了香阳和她说的话。   且昨天陈焕虽然什么都没有做,但也跟她承认了他们确实喜欢掐拧人的事实。   刘公公的笑声在枫黎看来,总是显得怪是猥琐的,让她心里膈应的很。   这么说……翠儿刚赐给刘公公几日,竟然就和刘公公有了肌肤之亲?   枫黎想到这,不禁脸红了一下,然后抬头去看刘公公那张已经长了不少皱纹的脸,心中可怜了翠儿一瞬,和刘公公这种人同床共枕,那简直就是遭罪啊。   还是我们司公好。   思绪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陈焕的身上,枫黎眉眼之上都染了些笑意,她抿嘴将自己上扬的嘴角掩饰下去,偷偷地瞄了一眼陈焕。   这点小动作哪儿能逃得过陈焕的双眼呢,枫黎那灵动又明显对他很满意的小眼神很好地取悦到了陈焕,若不是现在他们正在宫道上,他真想去牵枫黎的手。   “翠儿姑娘确是难得的美人,刘公公就是为了翠儿姑娘,也得稳扎稳打一步步走好了啊,可别得了美人以后无福消受。”   陈焕反唇相讥,神态中露出的自信与嘲笑让刘公公气的差点跳脚。   他满意地笑了,“咱家与自家丫头还有事,就不奉陪了,刘公公还是回去多陪陪翠儿姑娘,请吧?”   头一回从陈焕口中听到“自家丫头”这么个形容,枫黎心中不住窃喜,脸上也藏不住笑,眸中有流光闪过。   “还笑,见翠儿被迫委身给了刘公公,你就这般高兴?”陈焕对于枫黎笑成这个模样颇为无奈。   说到底,刘公公是个太监,他也是个太监,本质上也没什么区别。翠儿成了刘公公的对食,枫黎就像报了仇似的那么高兴,其实她自己的处境,和翠儿不也没什么不同么。   在外人看来,都只是被他们这等人糟蹋了而已。   枫黎反驳:“我才不是因为翠儿终于恶有恶报才高兴。”   恶有恶报?陈焕手上紧了紧,那你枫黎未做恶事,不也还是莫名与他混在了一起。   “真的与司公在一起后,总觉得以往那些事都已经远离了我,我以前也怨翠儿,占用大量心神去想翠儿的事,可近些日子我很少再想以前那些恩怨了,只要司公好好的,于我来说就是最大的幸事了。”   “你当真这么想?”   枫黎知道陈焕这人一直不太自信,又总是自己一个人胡乱瞎想,于是拿手指若有若无地勾了一下陈焕的手,“方才刘公公和咱们炫耀贵妃娘娘赐的对食时,我就想啊,同是宫中内侍,怎就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呢,他那般老丑还嘴巴不干净,人又猥琐,而司公就这么年轻俊俏,落落大方的,我这是何等好运遇见了司公。”   年轻?他可真是不年轻了,明年就要三十了,他们这等人又容易早衰……   “所以咱家老了你就不喜咱家了?”   枫黎:……?司公听不懂夸人的话? 第六十章   三皇子在正月里受了皇命前去赈灾, 又在外历练两个月,直到快要入夏才回到京都。   在皇上面前复命之后, 他便来到永华宫。   小监带着三皇子入了永华宫, 就见一人正小步出了殿门,一见三皇子,立刻迎了上去,行礼, 脸上堆起了谄媚的笑:“请三皇子安。”   三皇子对这人有些印象,他蹙了蹙眉头,点了下头:“刘公公。”   “贵妃娘娘正在殿中等着殿下呢,奴才就不耽误殿下的时间了,奴才告退。”刘公公看到三皇子皱眉, 也知道自己大概是并不太受欢迎,他也不是个不知进退的人,就立刻告退了。   他倒退着行了几步, 直到快出了永华宫才转身领着人去了。   三皇子站在原地,微侧着头看着刘公公的背影眯了眯双眼, 明明年纪也不算大, 却在举止投足之间颇有些老成。   提衣进殿,他在贵妃面前行了个礼:“母妃。”   抬眼, 是一双乌木般的黑眸, 与皇上是极像的。   “彬儿回来了,小厨房已经命人做上牛乳酥了,这时候也饿了吧。”贵妃应是刚刚与刘公公议完事有些疲惫, 轻轻揉了揉太阳穴,又冲菊儿道,“去小厨房瞧瞧可是做好了?”   三皇子如今已经是一十有六,半大的人了,香甜的牛乳酥还是儿时的爱好,如今已经不好这口,但在贵妃面前还是一笑:“还是母妃想得周到,儿臣谢过母妃。”   “就知道贫嘴。”贵妃脸上带着笑意,有几个月未见自己儿子显然心情是极为舒畅的,“我知玄儿有疑惑,想说什么便直说吧。”   “儿臣早就听闻母妃与慎刑司陈焕有了龃龉,未曾想到这是真的。”三皇子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想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面对自己母妃,他也不必有什么犹豫,直说了出来,“这便罢了,母妃竟然还与广储司的刘公公……这人聒噪多嘴,办事也平平庸庸,即便他曾受过父皇重用……”   说到一半,他虽是住了嘴,但还是能让人明显地听出他话中的意思。   “安下心来,你无需花太多心思放在这宫中之事上,将你父皇交代给你的事做好便是。”   有了贵妃的话,三皇子便瞬间就将满心的疑惑撤了去,他自是知道自己母妃做事一向沉稳,绝对不可能回去做没有把握的事。他只消将自己的事处理的得体,在朝中做出些成绩来。   他微微垂首:“我知道了,母妃。”   -   枫黎因为陈焕的事去见了好几次香阳,想一想,她竟是已经好久都未去见过绪白了,互换回去之前是陈焕替她去见绪白,互换回来之后她还从未去过那边,也不知她在冷宫过得好不好。   把绪白忘到了一边,真是……让她心中有点儿愧疚。   于是她做完了一天的活儿之后,向荣太妃请示了一下,便寻了合适的时间去冷宫见绪白。   她本是想先去给冷宫中的娘娘请个安,却被绪白直接拉到了一旁,直接进了下房中。   枫黎都有些懵了,她惊道:“诶?我不需要去给娘娘请个安吗?这样是不是不合规矩……”   “姐姐你可是别。”绪白赶紧拒绝了她的提议,作势朝窗外忘了两眼,然后给她比了一个“嘘”的手势,又将窗了个严实,“娘娘在院中作画写生,这个时候最不喜人打扰,不知把我赶跑了多少回,我在冷宫里唯一一次被娘娘责骂就是不小心打搅了娘娘作画那次。不请安娘娘根本就不在意,打扰了娘娘作画才是跑不了一顿骂。”   枫黎眨眨眼,目瞪口呆,她头一次知道原来还有这种全然不在乎规矩的画痴主子,如此看来,绪白在冷宫这边应该过得是极好的。她“呃”了一声,然后笑了:“看来你在冷宫的日子过得不错。”   绪白笑的开怀,性子看着比以前要活泼了不少,她道:“可不是,与先前在浣衣局时相比,可以说是天壤之别了,也都是多亏了姐姐你和陈司公啊。”   说道了陈焕,她的表情忽然古怪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瞥了枫黎一眼:“姐姐,你听说了吗?”   “嗯?听说什么?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是什么事?”枫黎有些好笑地问。   这么一来,绪白就知道枫黎肯定是没听说过了,毕竟要是真听说过,肯定经她这么一提,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也绝对不可能是现在这副毫不在乎的样子。   她纠结了一下,还是一边观察着枫黎的表情一边解释了一下:“就是宫中流传起了陈司公与新晋的瑾嫔娘娘关系颇为密切的传言呀,听说被人瞧见了私下里好几次碰面呢。”   枫黎:?   她微微蹙了蹙眉头,有些疑惑,宫中有这种传言吗?就好像她最初被传言和陈焕结了对食一样,她作为与传闻密切相关的人,总是最后才听说这些“传言”。   也怪他们这些人,在宫中实在没有多少乐趣,有点什么蛛丝马迹都会被扩大不知道多少倍,子虚乌有的事也少不了被人津津乐道,流传得飞快。   她努力地回想了一下,瑾嫔这个称呼她似乎是陈焕提起过一次,好像就是之前……陈焕身上有其他香料味道的时候吧。   想到这,她眉间的褶皱更甚了些。   司公明明说是巧遇了瑾嫔娘娘,多说了几句“吉祥话”才沾染上那味道的,如果他是真的被人看到过几次与瑾嫔娘娘碰面,那可就不是什么巧遇了吧。   果然司公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枫黎姐姐,你还好么?”绪白脸上带着担忧,帮枫黎倒了杯水递了过去,“喝点水吗?”   枫黎接过了水杯,咕嘟咕嘟喝了两大口,她怎么不好,她好着呢,就是司公有什么事都不与她说,还和她撒了谎,让她心中有些……闷得慌。   陈焕以前从来就没没有跟她撒过谎。   或者说,就算是陈焕跟她说了谎,她也发现不了?   停,打住,不能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了。枫黎这么提醒自己,紧接着叹了口气。   就算知道陈焕做什么事一定是有他的考量在里面,知道陈焕与瑾嫔娘娘接触绝对没有什么不干不净的……但她还是很想揪住司公问个明白啊。   可陈焕不想说的事情,怎么问都是没用,这她也是早早的就体验过了。   枫黎几口就喝完了一整杯水,然后将杯子“啪”的一声撂在了桌上,吓了绪白一条。枫黎见到绪白身子一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安抚似的拍了拍绪白的肩膀,道:“无事,司公做什么必定有他自己的理由,我哪天寻他问清楚就好了。”   话里虽是这么讲,但枫黎还是打算再观察观察,不过就是传闻罢了,以后再问司公也不迟。   绪白眨了眨双眼,觉得枫黎姐姐与之前有些不一样了,最初是爱笑爽快又温和的,被陈司公带走后变得沉默寡言了不少,这回话多了回来,但是和最初的模样还是不太相同,表情动作上似乎……多了几分气势?   不过,既然枫黎姐姐已经说没事了,那她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陈司公愿意为了枫黎姐姐而救下她这个没用的小宫女,定是很在乎枫黎姐姐,不会让枫黎姐姐难过的吧。   -   快要入夏却还未入夏这段时日,是最为舒适的了。   百花盛开,争风斗艳,温度微高,阳光却并不让人感觉到晒,加上时不时有清风拂过,带过一阵花香,沁人心腑,让人觉着神清气爽。   太后每年都会在这个时节设了赏花宴,除了冷宫中人,后宫女眷若非染病不便皆要参与,荣太妃自然也不例外。   荣太妃与喜嬷嬷都是很喜欢枫黎这个勤快又肯吃苦的小辈的,很是体恤她,想着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定是喜欢那百花齐放、花红柳绿之景,以往在浣衣局又未曾有机会赏花,便也叫枫黎一同跟着赴宴去了。   赴宴之前,喜嬷嬷还特意将宴上的规矩全都叮嘱了枫黎一遍,让枫黎好是感动。   荣太妃是个淡薄的人,并不喜在宴上出什么风头,于是并未晚去,而是提早了一些便带着喜嬷嬷和枫黎去赴了宴。太妃怎么说也是先帝嫔妃,虽然早已淡出了众人的视线中,可论起辈分来还是不低的,就是贵妃来也得尊敬得称一声“太妃”,于是太妃便落座在太后左下方首位。   很多嫔妃还未到场,太后自是也未到。   现下气氛轻松,枫黎立在荣太妃身后,不禁大胆起来,双眼滴溜溜地四处张望着。她与陈焕互换的过程中皆是在冬春两季,花草凋零,还积着雪,自然是从未来过后花园,更别提在此赴宴了,此时入目的一切都是新鲜的。   哪个小姑娘会不喜欢这争芳斗艳的花儿呢,后花园中的植物花草都是经过专人修建打理过的,更不泛珍奇品种,可不是枫黎儿时在宫外见到的那些野花野草可以相比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是可爱司公没有镜头的一天呢。 第六十一章   喜嬷嬷见枫黎一脸欢喜, 就知道这次带枫黎出来是带对了,在她眼中枫黎就是自己乖巧伶俐的小辈, 见枫黎开心她的眉头也舒展开来。趁现在人还未到齐, 低声说上几句话也无妨,便对枫黎道:“若是觉得新鲜觉得欢喜,往后娘娘赴宴你还与我同来。”   荣太妃闻声,弯弯嘴角一笑, 也算是默认了。   枫黎眼前一亮,忙不迭地点了点头:“谢过太妃,谢过嬷嬷!”   此时多数嫔妃都以落座,除了太后娘娘的主位,便只有两个位子还空着。   旁处贵妃低柔却自带着气势的声音忽然吸引了枫黎的注意力:“陈司公什么时候……也自甘沦落到如此地步了?”   语气中隐约有几分讽意。   贵妃在后宫之中是极有威严的, 只一句话,就让宴席上窃窃私语的声音霎时消失。   陈焕微微蹙眉,贵妃大概也是听说了那传闻……?他也听小良子提起过, 有人在传他与瑾嫔关系密切,可他与瑾嫔之间的交流根本就是通过小良子进行的, 两人碰面被人瞧见?简直是天方夜谭。可这种事情要是传到了皇上耳朵里, 自然不是什么好事。   瑾嫔么……应该是不会做这种傻事,那就是另有其人了。   他快速瞥了一眼旁边, 还未答话, 他身旁一面容娇艳的女子便笑语晏晏道:“姐姐何出此言?陈司公不过为公事而来,恰与妹妹相遇,便与妹妹同来了。”   这声音酥软人心, 甜如浸蜜,即便枫黎是个姑娘家也没忍住心中打了个颤。   宴上众嫔妃与下人全都望着这边,陈焕不急不缓地抬头,目光四处扫视一圈,众人便刷刷地收回了目光,各自低声谈笑起来。   枫黎偷偷向那边观望过去,心中不禁感叹不愧是近来荣宠无限的瑾嫔娘娘,国色天香都不能形容娘娘的美貌。那种美和贵妃娘娘的端庄淑婉是不同的,瑾嫔娘娘是魅人的,一双狐狸眼看人一眼恨不得就将人的魂儿都一同勾去了。   可就算再美,枫黎还是觉得碍眼得很。   因为在瑾嫔竟是与陈焕同来的。   公众诸多事宜的筹备,大抵都是陈焕带人督查的,这枫黎自然是知道,陈焕今日来此,也绝对是有合理性的。   但枫黎就是不爽,可能是因为听绪白说了些有的没的,她总是会多想一点。   且陈焕从来就没有对任何一个主子这般亲近,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如今这么巧合的出现在了众人面前,很难不让人多想啊。   “贵妃娘娘多心了,奴才确是与瑾嫔娘娘恰巧相遇见罢了。”陈焕稍稍垂头道。   枫黎直勾勾地盯着陈焕,陈焕却跟压根儿就没发现她的存在一样,只安静去做自己的事了。虽然陈焕并未一直在瑾嫔身边,而是立刻分开了,她心中还是有些狐疑。   她的目光在陈焕和瑾嫔之间转了好多圈,心说她今晚回去必须得问问司公,这事不能忍,绝对要问清楚问明白。   贵妃对于瑾嫔这狐媚的样子倒是并无鄙夷,对陈焕的话闻若未闻,只是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轻飘飘就化解了这么个小小的风波,自己带着菊儿入了坐。   见贵妃似乎并无不悦,现场的气氛才又慢慢活跃了起来,仿佛先前片刻的压抑只是错觉。   不多时,太后到场,众人请安,太后发了话,便开宴了。   宴上先是上了乾鲜果品各十六碟,后又上了烧鹅、金银豆腐汤等菜色,席间亦有乐工弹唱和杂技表演等。由于赏花宴上都是女眷,皇上并未在场,所以气氛也是颇为欢乐,嫔妃们更能放开一些,柔声细语频频传来,还偶有嬉笑。   要说在场的所有女子中,唯一有点儿心不在焉的,就是枫黎了。   枫黎除了做些荣太妃吩咐的事情,其余的时间都在盯着在场的陈焕。   可陈焕却全程都未看枫黎一眼,席间瑾嫔似乎唤他一声,他便过去低头与瑾嫔说了些什么,瑾嫔也笑吟吟地与之交流,陈焕冷然的神色居然还奇迹般得缓和了不少,嘴角带上了微不可察的笑意。   别人可能只能看出陈焕表情稍缓,却看不出来陈焕笑了,但枫黎不一样啊,跟陈焕共处了那么长的时间,又怎么会看不出他的笑意来。   枫黎的脸色越来越差,她恨不得从桌上拿起一颗榛子冲陈焕砸过去,一下子砸他脸上才好呢!   有难言之隐也不准这么无视她!她这对食还在场呢,能不能稍微注意一点?   枫黎知道瑾嫔现在风头正盛,肯定不可能真的与陈焕有什么,大概也只把陈焕当成一个有些权势的奴才,但她就是难受,就是难受。   她家司公那么容易害羞,瑾嫔这副人神共愤的好模样,在加上那娇滴滴的声音,岂不是稍微使点劲儿不就能把司公搞得面红耳赤?   这时候,她忽然见到陈焕稍稍弓了弓腰,那是一种臣服的姿态,怎么看都像是带上了些谄媚。   枫黎这是头一回见到陈焕以这种姿态示人。   她忽然心生酸涩。   她不喜欢看陈焕这个模样,她家司公那么好,就不该有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样。   司公肯定是遇到了什么不好处理的事才会这样,但是……她心中酸涩和她不爽和她生气并不冲突!   她就是不开心了,她不想让陈焕对别人笑,也不想让陈焕和别的女子距离那么近。   陈焕有自己的事,自然不会一直在瑾嫔身边候着,但就那么和颜悦色一下,就让枫黎气鼓鼓了半天,熬了大半个赏花宴。   其实若是陈焕回应一下她的目光,她肯定就能立刻把心情缓和下来,可陈焕还是跟刚来到这边时一样,一眼都未看她。   枫黎抿抿唇,怎么想都觉得委屈,看向陈焕的眼神也从一开始的闪亮亮变成了幽怨。   “啪!”   忽然一清脆的破碎声让这赏花宴霎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到了一个宫女的身上,太后更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   太后身旁的宫女赶忙帮太后舒缓了几下后背,太后已经是七十几许的人了,可受不得这种惊吓。   那个宫女吓得立刻跪地讨饶,声音都带上了颤。   她是珍妃的大宫女,在端一小碗甜汤时竟然出了这种错,珍妃见状也立即跟着跪下,一同向太后谢罪。   赏花宴过程中竟然出了这种事,也足够让人糟心的。   缓过来的太后微蹙着眉头,冲他们摆了摆手:“既然陈焕在这儿,这种没规矩的,就该怎么办怎么办吧。”   直接让人陈焕带走,竟是一点也没给珍妃面子。   珍妃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惨白,自知自己在太后心里的地位更是降了一点。心中一边怨着自己的大宫女,一边又不舍得。   谁不知道被陈焕带走没什么好果子。   这宫女抖如糠筛,还欲抬头说些什么,但是在看到太后不悦的眼神时把自己话硬生生的憋了回去。这时候再说什么,更是自讨苦吃。   陈焕垂头,应了声“是”,给了小良子一个眼神,小良子就已经带人去押那个宫女了,一切就像早就准备好的一样。   枫黎确定自己看到瑾嫔勾起嘴角笑了一下。   这忽然让枫黎想起了最初,王贵人与那巫蛊之术,如今这一幕,让她感觉有些似曾相识。   所以这也是陈焕参与其中,在帮瑾嫔办事么……?   枫黎心情有些复杂。   她自打和陈焕出换身体的初始,就知道陈焕背地里少不了帮主子们做些脏事。不过王贵人那件事和眼前这还有些不一样,王贵人那事,贵妃点明了“本宫已经与皇上讲明了此事”,那就是得了皇上准许的,大抵是王贵人母家在前朝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牵扯。陈焕为皇上做事,既然是皇上准许的,自然照办就是了。   可珍妃大宫女这事……自然不可能是与皇上有关了。   也就是说,陈焕这是主动帮了瑾嫔做这等事,所以……陈焕这大概是真的与瑾嫔有有什么联系了?绪白先前和她讲的,陈焕私下里与瑾嫔见面也是真的吧。   宴上发生了这种事情,太后心情自是不会太好,虽然口上说着别在意这事,但气氛有点低气压是真的。   后来这表半段宴席气氛算不上好,倒也合了枫黎这心情了,毕竟陈焕这后半段也从未看枫黎一眼,让她成功的忘记了宫女被人带走那件事,满脑子都是陈焕整个宴席一眼不看她的碎碎念。   反倒是随着陈焕一同来的小良子早就发现了枫黎的目光,并且……觉得枫黎姑娘那眼神怎么看都有点危险。他吞咽了一下口水,有些紧张地看了两眼依然把枫黎当成空气的自家司公,心里想着,这种情况,等回了慎刑司他是不是得提醒提醒司公?   小良子也不懂自家司公是怎么想的,司公就没瞧见枫黎姑娘那眼神有多古怪吗?司公也不知道回望两眼,给枫黎姑娘安慰安慰。前一阵子与枫黎姑娘闹矛盾,司公自己还生了那么久的闷气,近来好不容易和好了,怎么又连一个眼神都不给枫黎姑娘了呢!   小良子今天破天荒的,竟然对自家司公有了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心情。   作者有话要说:  有看综漫的小可爱吗(我觉得可能没有   我专栏里有一篇这周刚开文的综漫文呀,有兴趣的小可爱瞄一眼它呀,等着你们的宠幸! 第六十二章 (一更)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啥,对不住,我前面一章改动有点大,填了些内容,所以这章开头有点重复的……   小可爱们可以把前一章重新扫一遍QAQ   下午还有一章!   太后离席后, 其他嫔妃们也纷纷离开了。   枫黎抓了个榛子很想趁乱仍陈焕一下,却发现宴席中已经不见他的身影。   喜嬷嬷早就发现了枫黎宴席上不太对劲, 在宫中几十年早就活成了人精, 自然也看出了她不对劲的原因,有些无奈地一叹:“我与太妃一同回宫,你便直接去寻陈司公吧,有些事情问明白了, 把话说开就好了。”   她是经历了两朝的老人了,宫中的事大都了解,也知道陈焕这样无视枫黎肯定是有什么不得已,毕竟……之前陈焕来广仪宫求荣太妃照看枫黎时,那真情切意可不是随便装装就能演出来的。   喜嬷嬷体贴得让枫黎眼眶一热, 要她看来,喜嬷嬷这样待她,才真的像是她的亲人。   “谢谢嬷嬷。”她道了谢, 又冲荣太妃行了个礼。   枫黎直接从后花园回了他们的小院,她走着神, 弯道处一转弯便与一人撞了个满怀。   她知道是自己走神惹的祸, 忙道:“对不住。”   一抬头,被她撞倒的人竟然是翠儿。她的双眼顿时稍稍张大了些, 有些吃痛地揉了揉磕到了的手臂, 不由得开口:“你……”   翠儿身上虽是款式与普通宫女一样的宫服,可但凡有些见识的人就能看出,她那身衣服的料子绝不是一般宫女可以用的。   刘公公可真是胆大, 就算是最受皇上重用的陈焕都不会这般恃宠而骄,做出破格之事来。   不过也是,要是刘公公一直安安静静、规规矩矩的让人省心,皇上也不至于让陈焕去给广储司立立规矩啊。大抵皇上也是个念旧情的,或者是有孝心的,才会一直放着刘公公这么多年不动他。   翠儿见枫黎盯着她的衣料看,原本并不顺畅的心情一扫而去。   从一个被贵妃娘娘重用的宫女变成了一个四十多岁老太监的对食,这其中的落差有多大,不必亲身体会,只是想一想就能知晓。   翠儿是个心高气傲的,一向看不起太监,知道枫黎与陈焕做对食之后也是不止一次在浣衣局嘲笑枫黎。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愿意给太监做对食,她还想着好好伺候贵妃娘娘,然后在二十五岁时能靠着贵妃娘娘给她牵了线去进个公子哥的门呢,就算是做妾,那也是公子哥的妾啊。   她不是大户人家出身,从她被分到浣衣局做活就能看出一二来,所以若是能嫁了个公子哥,就算只是个七八品官员,那也算是嫁了官宦人家,与她来说,也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然而她对于未来的种种美好期许,都在贵妃娘娘告诉她,刘公公讨了她做对食的那一刻破灭了。   可她根本无法反抗贵妃,也无法反抗刘公公。贵妃是宫中地位仅次于皇上与太后的人,而刘公公……她也是后来才知道,刘公公竟然是得了先皇指派的人,二三十年中在宫中都可以说是排得上脸。   她只有一个在浣衣局做管事的亲戚,她谁都得罪不起。   翠儿被刘公公讨了去之后,如果想好好地活着,就只能忍着屈辱任由刘公公摆弄。   她出门偶尔能听到刘公公将她从贵妃娘娘身边讨去的风闻,还听人说过类似于“刘公公就是胆子大,连贵妃娘娘身边的人也敢讨了去”“毕竟皇上都对刘公公有所宽容,贵妃娘娘现下与刘公公交好,自然也不会博了刘公公的面子吧”这样的对话,菊儿也曾满带心痛地来找过她谈心,让她有什么难处都说出来,贵妃娘娘一直念着她,定会帮忙打点。   想来也是,先皇下过口谕给刘公公,那自然是至高无上的殊荣,也是地位的象征。   今朝又以“孝”治国,对这个孝字极为重视。   刘公公虽然是个奴才,但也是得脸的奴才,能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的奴才,陪着皇上长大的奴才。   贵妃娘娘是妃子,若是平日里倒也能护下她,可这正赶上贵妃娘娘和刘公公交好的节骨眼儿,贵妃娘娘还有要事托刘公公去办,也不好拒绝了刘公公。   翠儿听闻,整个宫里的下人,就只有慎刑司司公陈焕敢和刘公公明面上叫板,还总是能压上刘公公一头。   呵,慎刑司司公陈焕,枫黎的对食。   她也在无人时撕心裂肺的哭过,但时间一长也就不哭了。她恨将自己从贵妃娘娘处讨去了的刘公公,也恨枫黎就算是结的对食都要比她的强上一些。   那些不甘,那些屈辱,那些恨意,都是背地里的。   她有心气,根本见不得别人看她的笑话。好在刘公公虽然与她行事粗暴,但在吃穿用度上并不会亏待她,给她的所有东西都是顶好的,是在永华宫中时都不可能用得上的好东西。甚至还给她安排了个可以任她差遣的小监,除了晚间的事让她恶心,其他倒还都顺心如意。   白日有需要外出时,她定会将自己打扮地极好,拿妆粉敷在脖子上的痕迹处,将自己的屈辱全都遮挡起来。外表靓丽,衣着华贵,带上一个小监,竟有几许主子的模样,绝不会让人小瞧了去。   翠儿确实是虚荣的,所以在枫黎盯着她的衣料看的时候,她不可抑制的得意了起来。   陈焕比刘公公稍胜一筹有什么用?他待你这个对食,不还是没有什么特殊的?穿着用度皆是普普通通。   她一撩头发,脸上带了与往常无异的笑容:“呵呵,你盯着我这衣裳是何意?你既也有对食,便与陈司公去求啊?”   枫黎却在翠儿抬手撩头发时不小心看到了她衣袖中小臂的模样——明显是掐咬的痕迹,一块一块,青青紫紫,看起来就是下手极重。   想到那种疼痛感,枫黎不禁“嘶”了一声,倒抽一口气。   原来香阳提到的“又掐又拧”是这么回事啊……枫黎怔怔地盯着翠儿的手臂,这可比她想象中的要严重多了。   翠儿顺着枫黎的目光看过去,立刻就知道枫黎在盯着自己满是伤痕的胳膊,她刷地放下了手,恼羞成怒:“你……!有什么可看的?你不也是一样?”   说着,她又是幸灾乐祸又是轻蔑道:“陈司公在慎刑司那种地方,整天做着那种血腥的活计,想必你体会到的滋味更甚吧?”   “翠儿,你慎言。”   面对翠儿很不友好的话,枫黎少有的没有与她对峙,也没有回敬回去,而是随便敷衍着就离开了,不欲与她纠缠。   枫黎的头脑有些混乱,一路上都在想翠儿手臂上那些痕迹,她在想,陈焕也会那么对她吗?香阳也隐晦地与她提起过这种事情,神色为难,但她并未见过,所以当时也不太在意。   如今见到了那些痕迹,真的……感觉有些害怕。   想想陈焕平时里与她温声软语的模样,再想想陈焕在被她拥住时耳尖通红的样子,她难以想象这样的陈焕在与人……会那么狠地对待她。   但难以想象是一回事,害怕又是另一回事,这两样也不冲突。   枫黎回到了小院中,陈焕竟然还未回来,一看就知道是还有事没办完,或者……枫黎不可抑制地想到了瑾嫔。   想到瑾嫔,她更是烦恼了一些。   脑海中恨不得都想象出了陈焕在瑾嫔面前,被瑾嫔一个娇柔的笑和低声耳语搞得面红耳赤的模样。   毫无形象地翻了个白眼,她生气。   司公脸红害羞那一面只能她知道,只能她看见。   坐在屋中的锦榻上,枫黎思来想去,觉得自己有些坐不稳当。   枫黎是个不太藏得住事的,她每次碰到某些情感问题时肯定都会去浣衣局找香阳,这么几次下来,都已经快成了习惯,这次也不例外。   做了决定她一不做二不休地就去了浣衣局,却在半路上远远地看到了陈焕。   枫黎心中一喜,不管怎么吃醋,但见到陈焕的第一反应还是开心的。宫里不能大声说话,她也不敢远远地叫上陈焕一句,只能稍微加快些步伐,想要跟上去。   陈焕转过了一个弯,这地方稍有些偏僻,枫黎心里还有点奇怪,她刚在转角处冒出一个头,就又在看到瑾嫔身边大宫女明珠的瞬间把头缩了回来。   她好气啊。   她不是小性子的不能接受陈焕与别人接触的多些,也不是不能接受陈焕替别人做些污糟的事,她只是希望陈焕能把自己碰到的事都多少和她讲讲,也好让她有点心理准备。就像今天在宴席上,具体是什么事不必和她讲明白,只要提前告诉她一下,他有不得已,得对她冷漠些就足够了。   陈焕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大,枫黎几乎听不见,四周也没什么人,一看就知道瑾嫔这大宫女明珠是特意寻了少有人来的地方与陈焕讲话的。她再在这里呆下去也不是个事,要是被明珠发现了听墙角,她怕会给陈焕添麻烦。   想到这,枫黎便压着心中的不舒服,轻手轻脚地往反方向离开了。   晚上再去问陈焕,现在去浣衣局找香阳好了。 第六十三章 (二更)   明珠四下里仔细看了看, 没见有人也没听什么响动,才开始低声与陈焕交谈。   “陈司公, 近来宫中流言颇盛, 竟然连贵妃娘娘都有所耳闻,这事……司公心里可有打算?”   皇上眼前得宠的太监与哪个妃子走得近,这要是被皇上知道了,可真不是什么好事, 严重的可能就是连性命都丢了去。   贵妃与刘公公走得是稍微近一些,但却有翠儿与刘公公做了对食为遮掩,就算有人提起这事,贵妃只需以自己身边的宫女被刘公公讨了去做对食,所以一来一往走得近些就能将解释, 也不会让人过多怀疑,或者说也没什么人会敢去怀疑贵妃的话。   陈焕与瑾嫔之间,除了最初明珠邀陈焕去过一次长春宫里和今日在宴席上这两次, 他们就再也没私下里见过面,一切都是由小良子和明珠交流。最初去长春宫那次, 瑾嫔对外还是找了宫中失窃的由头, 为他们见面打了掩饰,毕竟他们俩谁都不是傻的。   所以他们二人私下见面被人瞧见这事……根本就是子虚乌有, 是被有心人有意散播出来的。   这不就是想办法泼他的脏水么, 既泼了他陈焕的脏水,又能对瑾嫔有所影响。   瑾嫔是主子,陈焕是奴才, 再怎么得宠也是奴才。   这种事被皇上知道了,最倒霉的怕还是陈焕,同时瑾嫔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也不可避免的降低,甚至是直接就受了冷落,从此失宠。   这种泼脏水撒流言的方法,倒是很像刘公公能做出来的事,打压陈焕的同时,又给贵妃铲除些碍眼的人,能与贵妃表表忠心,或者是讨些赏来。   陈焕想想就能猜出个前因后果来,他哼笑两声,道:“此事咱家自有打算,娘娘叫你来寻咱家,不会仅是为了此事吧?”   明珠怔了一下,然后在陈焕不悦的目光下点了点头。   这么点小事,也值得火急火燎地找他一趟?直接找小良子转达他不就成了么!他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呢。   本来想忙完手头上的事就回去找枫黎的陈焕心中阴郁,脸色更是不善,他待瑾嫔还可能因为顾着瑾嫔的主子身份压下不悦好声好气些,可面前的是个宫女罢了。   他沉着脸,稍眯了下双眼,“明珠姑娘以后再有这等小事,去寻小良子转达给咱家即可,咱家可不是整天闲得慌有空与你私见!”   明珠身上一嘚瑟,就算背后有她家娘娘撑腰,还是被陈焕给吓到了些,她点头,“奴婢晓得了,司公。”   -   “香阳,你可听说过司公和瑾嫔的事?”枫黎撇撇嘴,面色明显不太好。   香阳和枫黎共处六年,恨不得枫黎一个不经意间的动作她都能猜想到是个怎么回事,这个样子,明显是……吃醋了吧,不开心了吧。这么多年下来,香阳还真就没怎么看见过枫黎生气,枫黎一直笑吟吟的模样待人,笑起来也可是讨喜,就算是与翠儿争执,也很少会明晃晃地摆出生气苦恼的样子。   看来枫黎也是真的很在乎陈司公啊。   于是她出声安慰着,“定是瑾嫔娘娘与陈司公说了些什么,你不必多想,陈司公待你如何,就连我都能看出个一二来。”   枫黎知道也是这个理,但心里就是别扭,既然老早就与瑾嫔有过交流,那就提早把事情原委告诉她啊,什么都不说算是怎么个回事。   司公实在是,太不坦诚了。   枫黎蔫蔫地“嗯”了几声,又想到另外一件事,于是犹豫了一下,略有些羞赧地低了低头,小声说道:“我今日见到了翠儿身上被刘公公搞出的掐咬痕迹……先前我对司公动了动手脚还被厉声拒绝了,如今,倒是有些不知道司公从不碰我,是不那么喜欢我还是不舍得那般待我了。”   香阳每次听到枫黎说她与陈焕之间的事,就会有些心情复杂。   其实她听以前那位离开浣衣局的朋友讲,太监想要纾解也并非只有掐咬刺激这一种方法,只是……剩下的那种法子,怕是没人愿意为他们那么做吧。   委身太监就已经够是让人心中难受的了,更何况……唉。   “我以前还真是……从没想过你这样一个乐天的人会有为一个太监而苦恼的一天。”香阳叹了口气,她不太愿意提起也太想给枫黎讲那档子事,于是便低声道,“可能是陈司公不想让你瞧见他最羞耻的地方吧。”   枫黎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嘴上一秃噜就给说出来了,“可是我已经看过了啊,这也没什么的吧?”   她一脸坦然,可这话却把香阳给吓了一大跳。   香阳目瞪口呆,“你……你是什么时候看的?”   别是趁着陈司公沐浴时或者睡着时自己主动去偷看看的吧?!她又一次觉得天地都已经混乱了,脑子里无数乱七八糟的思绪不停乱转着,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枫黎也是听了香阳的问话才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说漏了嘴,赶紧捂了下自己的嘴,有红霞飞过她的脸颊和耳尖——糟糕,偷看司公的事情竟然被她说漏了嘴,而且还根本没法解释。   她那个反应让香阳太阳穴突突直跳,香阳觉得自己刚刚想的应该是没太大差错了,她以前怎么没发现,枫黎竟然是个这么胆大又……又不害臊的姑娘啊!明明之前只是说到抱一下就让她脸色通红了,她是怎么想到会去偷看……陈司公那处的呢??   而且……还没让陈司公发现,这也实在是不可思议。   陈司公万一知道了,不知道得是个什么反应。   陈焕和枫黎之间的事,总是频频跳脱出香阳的认识,让她觉得自己仿佛在做梦。   她揉了揉自己突突跳着的太阳穴,也不去追问枫黎偷看的事了,有些无奈地给枫黎提了个建议,“我看你对那档子事实在是纠结,不如就找个时间去敬事房问问年纪大的嬷嬷吧,听了嬷嬷怎么讲,你也好做个决定什么的。至于瑾嫔娘娘的事,我觉得你真的不必太过在意。”   枫黎是相信的陈焕的,即便如此,还是忍不住不爽。   她也知道这是她自己的问题,抿了抿唇,她道了句“好”。   又与香阳聊了几句香阳自己的近况,有人唤香阳有事,枫黎便离开了浣衣局。   枫黎走在宫道上看了看天,这个时间,司公也差不多会回到小院里了吧。想到陈焕要回来了,要与陈焕一起用膳了,枫黎的嘴角就抑制不住地往上扬。   不管她再怎么因为今天在赏花宴上的事而不开心,因为翠儿身上那些青紫的痕迹而有所惧怕,在想到陈焕之后,下意识地反应还是开心。   不管怎样……她都是喜欢司公啊。   不管怎样,都还是想相信司公一些,想一直与司公在一起啊。   她加快了脚上的速度,想要快些回到小院中。   “哎我今天没能去赏花宴,听说瑾嫔娘娘与陈司公一同到场的?脸色还比平日里柔和些?”   “可不是嘛,而且而且,虽然我是不认识,但是灵儿不是说,当时宴席上陈司公的对食也在吗,陈司公都没给那对食一个眼色。”   “真的?难道陈司公最近的传闻是真的?本来我还一点不信来着。”   “就是啊,陈司公那么个人……”   “嘘!别说了。”   “啊?怎么了?”   “方才过去那个……”   三个小宫女与枫黎迎面擦身而过,声音渐渐小得听不见了。   不可避免地听到了她们的全部谈话,让枫黎的心一下就紧□□了起来。她就知道作为宫中最受人忌惮的下人,人人畏惧陈焕的同时,也少不了私下里偷偷地传有关陈焕的闲话,甚至有时会被刻意夸大。   但她没想过有一天能从中听到自己,而且还是与这种算不上什么好事的话题掺和在一起。   那三个小宫女的话里话外,不就觉得陈焕与瑾嫔最近走得近的传闻是真的嘛,不就是说陈焕在瑾嫔娘娘面前,就连他自己的对食都无视了嘛!   不知为何,枫黎忽然觉得有点委屈。   矫情!她心里一边委屈着,一边唾弃自己。   司公那种表情还算是柔和?那是你们没见识,你们有谁能见过陈司公满脸通红却羞赧地低声呵斥的模样?你们谁见过司公乖乖巧巧被她拥着羞红了耳尖的模样?你们谁见过司公抱着她叫她“别嫌弃他”的模样?   什么都不知道,竟然还在路上碎嘴。   枫黎此时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陈焕对她的不同,让她宣誓一下所有权,可是吧……她同时又不想让别人知道陈焕的另一副模样。   哼,枫黎心中轻哼,不就是和瑾嫔和颜悦色了一点吗?不就是偶尔对她冷漠了一点吗?有什么可值得讨论的?有什么可让她去在意的?   ……好吧,她还是在意。   枫黎丧气地叹息了一下,心想着她得赶紧回去找陈焕说个明白,让陈焕知道她今天心里委委屈屈的,让陈焕好声好气地安慰她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了!基友林婉荷的新文开了,也是小太监!我来安利一波~   《九千岁万福》文案如下↓   陆明月平生最讨厌的就是不男不女的阉人   曾对还是小太监的魏修面露鄙夷   怎料一朝荣宠颠覆,首辅千金沦为官妓   当年默默无闻的小太监   如今已成为权势滔天的西厂提督   魏修一脸阴鸷:“陆姑娘,我这阉人可候你许久了。”   陆明月欲哭无泪:“不不不,大、大人认错人了……”   *   谁都没能想到,原来那高高在上的西厂提督的心中,一直都有一个羞于启齿的执念。   在魏修还是小太监时,有一个女孩曾恶作剧般将他的裤·子扒下。那张脸,他记了一辈子,成了他的执念。   时光斗转,这执念成了他向上爬的动力。在深宫中独行,他下定决心,总有一天,要将那个扒他裤·子的女孩找出来。   “然后呢?”陆明月偏着头,好奇的问。   “……”   魏修一愣,有些尴尬:“再…再扒回来!”   #今日紫禁城热搜:提督大人找到了当初扒他裤·子的那个大胆女子了!!#   #谁啊!谁这么不害臊!扒人家太监的裤·子!# 第六十四章   而陈焕, 其实是压根儿就没想到荣太妃和喜嬷嬷会带着枫黎一起去赏花宴,毕竟这宴是太后亲设, 一个新人去了, 万一捅出了篓子说不准就难以收拾,被太后责罚。   所以他就答应了瑾嫔,帮她在这赏花宴上,让珍妃身边的大宫女出些差错——那宫女所端的碗, 根本就是动过了手脚特意为她准备的,上手去拿注定会在地上摔个碎,里面的汤水撒上一地,就连被人动了手脚的证据都找不到。   既把珍妃的大宫女责罚一通,又不会让陈焕这个搞督查的惹祸上身。   珍妃之前下过瑾嫔的脸面, 瑾嫔身边的人又在珍妃的手上吃过亏,二人关系紧张得很。瑾嫔最近得宠,哪里忍得下这种委屈, 不过她也知道自己还动不得珍妃,便想法子先拿珍妃身边的大宫女开刀。   陈焕这次与瑾嫔一同来到宴席, 这也说不出到底是有意安排还是巧合, 总之瑾嫔与他见了面后还特意叮嘱了两句。   还未走近场地,陈焕就眼尖地看见了满脸笑意的枫黎, 那时候他心里刷地凉了个透。想想他今日与瑾嫔商量好的事情, 悔得肠子都青了。   虽然陷害别人这事,枫黎应该不能立刻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但肯定还是能多少察觉出来与他有关, 毕竟枫黎那么了解他不是么。   他不太想让枫黎知道他做的那些污糟的事,谁会想让自己喜欢的人看到自己不好的那一面呢。   枫黎一直在盯着他看,陈焕也都知道。   他是什么人,在宫里这么多年,被人看上两眼恨不得就能敏感地察觉到目光,被枫黎盯了一整个宴席,他怎么可能感觉不到。   他瞧瞧瑾嫔,觉得他不能去看枫黎,不能让人觉得他有多重视枫黎——他越是重视枫黎,瑾嫔肯定就越是想要拿枫黎来拿捏他,到时候他在贵妃和瑾嫔之间进退两难,无法抉择,亦无法全身而退。   所以他狠下心来,任凭枫黎用什么样的目光盯着他,他都视若无睹,权当枫黎不存在,只专心办自己的事。   没想到席间瑾嫔竟然还唤了他一次。   那会儿瑾嫔由着身边宫女指认,知道了荣太妃身边那个一直往陈焕那边看的小宫女就是陈焕的对食,便与陈焕说了一句:陈司公,你那对食似乎在那边一直瞧着你。   陈焕当时只垂眸,面色和平时在外的模样相比起来,简直可以说是柔和的不得了:有娘娘在,便是万千繁花都失了颜色,奴才哪里还有时间去管那个小宫女?   任谁都是乐意听人夸奖的,瑾嫔自然也不例外,她柔媚一笑,同时又因自己被一个太监过分注视而微微蹙了一下眉头,一闪而过。   陈焕心里烦躁,知道枫黎肯定会不悦,心想回去之后又该怎么跟枫黎解释?   他不想和枫黎说,瑾嫔拿你做威胁,那样的话,他怕以枫黎的性子会自责,又会觉得是她自己给他添了乱子,惹了麻烦。   明明是他能力不够,不好在宫里护她周全。   若是大事他倒是还能求皇上主持公道,但瑾嫔要是随意找个错处让枫黎跪上一两个时辰之类的,不伤性命但也实在难熬,身体上免不了受些苦楚。像这种小错小罚,在宫中常见的不得了,你就算心知肚明是故意的,但是也没法证明什么,也是无可奈何,只能受着。   一个得宠的主子,只要想挑谁的刺,总是能想到法子,让你防不胜防地中了计。陈焕在宫中这么多年,见过那么多争宠的手段和嫔妃之间的斗争,对此还是深有体会的。   这种小事又绝无叨扰皇上的可能,瑾嫔还正受宠,陈焕一时之间也不能动她,只能隐忍着从长计议。   不能把话和枫黎直白说明的话,他又该怎么解释?   陈焕的脑子都已经乱成了一团。   散了宴席之后,陈焕身上还有不少事,也不能撂下那么多事去找枫黎,便带人离开了。做完事又与瑾嫔身边的大宫女明珠说了些话,这才得以急急忙忙地回了小院,想给枫黎好好解释一番。   谁想到屋里根本就没人。   陈焕这凉下去的心,温度一时之间是回不来了。   这是荣太妃那边有什么事情,所以一直陪在那边没有回来?   陈焕刚想着,就又给自己否定了。不,应该不会,若真有大事,恐怕他早就能知道,若是小事……荣太妃一直都对枫黎宽泛,也不太可能不放她回来。   于是,他下意识地去瞎想:枫黎是见了他在宴席上与瑾嫔的互动误会了他么?还是因为他在宴席上晾着她生气了?或者是……猜出了他使用计俩害了珍妃的大宫女便嫌弃了他?会不会真的因为今天的事而不喜他了?   一想到枫黎有可能会不喜了他,陈焕整个人都有些慌张了起来。   今天的事是他考虑不周,是他的问题,他得赶紧想个法子解决。   陈焕在小院中坐不住,于是起身,在小良子诧异的目光中走了出来,问院中的小太监道:“枫黎可有回来过?”   小太监感觉到陈焕低气压,赶紧回答,“枫黎姑娘回来过一次,可不多时就又走了,只是……小的也不知枫黎姑娘去了哪里。”   来过又走了!   陈焕踱了两步,这是生气了所以回到荣太妃的广仪宫去了?他看枫黎应该是与荣太妃和喜嬷嬷相处不错的,若是生气回去倒也是有可能的,就像……就像是回娘家一样。   忽然从头脑中蹦出的这种想法让陈焕的脸一热,脸上没忍住有一丝笑意溢出。   但他同时又想到了其他可能,会不会是有人将枫黎叫到了别处?   他最近思考的事情颇多,再碰上枫黎的事,就更是紧张兮兮了不少,于是他吩咐院内的小监与小良子道:“咱家去广仪宫走一趟,你们也去寻一下枫黎,时间不早了,天黑了总是在宫里走动也不好,若是一刻多钟没寻到,你们便回来吧。”   说罢,他便往广仪宫去了。   -   枫黎很想见陈焕,想听他给自己解释解释说说好话,于是一路上加快了脚步,想着等回到院里差不多也就能和陈焕一起用晚膳了,心情倒也还说得过去。   只要陈焕出声跟她把事情都说明白,她绝对就不会再多想些什么。就是怕陈焕还是跟之前她娘给她定亲那件事似的,死咬着不肯说,这就比较麻烦了。   枫黎想了半天,应该怎么让司公痛痛快快地把原委给讲出来,可能只要她……主动些与司公亲近一些,司公脑子一热就什么都顺着她说出来了?   这么想着,枫黎忍不住稍带着些羞意地抿嘴笑了起来,司公那般红着脸的模样实在太可爱了。   只是到了小院,漆黑一片的屋里让她微微翘起的嘴角落了下去。   好啊,没人,还没回来,就连小院里的小监都不在。   这是跟着瑾嫔的大宫女去见瑾嫔了?   枫黎心中不禁泛着酸水冷笑。她自从做过几个月“慎刑司司公”,有些当时养成的习惯一时半会改变不了,就比如心里容易让人给挑起火来。   这是要在瑾嫔那里待到什么时候?这都什么时辰了?在那边过夜算了!   枫黎恨恨的想,她承认自己这回是真的生气了,不容易哄好的那种。   这时候外面天色微暗,屋中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她掌了灯,然后来来回回地在屋里走了好几圈,心里烦躁得很,脑子里挥散不去的是瑾嫔那张脸,和陈焕在她身边和颜悦色的模样。   什么掐咬不掐咬的,现在都已经被枫黎甩到了脑后,只觉得心里酸溜溜的全是醋意。她委屈地扁了扁嘴,司公遇到了什么事情都不提前和她讲,就让她自己一个人生闷气。   她这时候才终于知道为什么陈焕以前一直对她和陈顺之间的亲昵互动有些抗拒了,就算心里明明知道不会有什么,不会怎么样,但是就是忍不住胡乱想,这大概也是因为他们两个是真的在乎对方吧?   枫黎呼出了一大口气。   司公就不知道把什么都提前与她知会一声吗?不知道她见了是真的会难受的吗?就算是有事,他也不知道差小良子来告诉她一下缘由的吗?   提前告诉她一声,她可能还是会多少有点不爽,有点不舒服,但好歹是有个心里准备啊,不至于让她这么纠结。   陈焕有想问她的事只会闷在心里,有该告诉她的事还是闷在心里,然后自己一条路走到黑,撞了南墙都不吭声,他们之间该好好说的全都没有正常的交流,这种状态根本就是不对劲的吧。   她跟陈焕刚在一块儿几天啊,就已经有两回这种事了,让他们两个人都心里不畅快,这要是以后每隔一段时间就来这么一出,谁受得了?还不够一直生闷气的呢。   枫黎觉得自己应该借这个机会她怎么也得让陈焕涨涨记性,好让他以后碰到什么事情都好好与她讲,别什么都藏在自己心里边。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了! 第六十五章   广仪宫地处相对偏僻, 陈焕去那边白跑了一趟,一往一返花费了不少时间, 他一路小步快走, 回来时身上都出了些汗,细细地喘着。   屋中有亮光传出,枫黎应该是回来了。   陈焕心中一喜,赶忙又快走了两步, 开门进屋。可他在进屋看见枫黎的那一瞬间,刚刚还涨满了的欣喜之情霎时消散了个干净。   枫黎坐在书桌之后,看着他的表情说不出的怪异,她道:“司公竟还知道回来。”   声音轻飘飘的,但是那可以称得上是阴阳怪气的语调对于陈焕来说, 简直就是一记重击。   陈焕心中咯噔一声,胸口微窒了一下,明白枫黎这肯定是生气了, 于是赶快来到枫黎身边,抬手去揽她, 想将枫黎抱入怀中, 放低了自己的语气,轻声唤:“丫头, 是咱家的……”   是咱家的错。   可枫黎没让他把话说完, 而是抬手放在了他的胸前,轻轻一推。   拒绝的姿态。   虽然真的只是轻轻一推,根本就没用上什么力道, 但陈焕还是随着她的动作后退了一步,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枫黎寒着一张脸,没有一点好脸色,她的鼻子动了动,眉头快速一皱,脸上露出了一个古怪的表情来,“司公还是先去洗净了身子再来与我讲话吧,一股子味道,真不知瑾嫔是怎么忍得了的。”   故意说了一句不太好听的话,不过若是明眼人,还是一下子就能听出话里的拈酸吃醋来。   可陈焕这时候当不了明眼人。   只轰的一声,他如同被人从脑后敲了一棒子似的,整个人呆滞在了原地。   他脸色惨白,呼吸有些急促,瞳孔微缩。   是,他今日前前后后为赏花宴忙了一整天,一刻也没有得闲,方才又急急忙忙去了一趟广仪宫,距离远,他走得也着急……一天下来,身上的香料味也差不多散尽了,所以多多少少会有些味道,再加上出了些汗,他自己都觉得不舒坦,确实需要好好沐浴一番。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枫黎会这么直白的,皱着眉头说出来。   站在原地,他愣愣地看着枫黎。   他曾经做过的梦成真了。他不止一次梦到过,枫黎嫌他身上偶尔会有味道,嫌弃他是个阉人,不能人道,一脸厌恶地看着他,还嘤嘤地哭泣,最终面带恨意地笑他这样的人竟然也有痴心妄想,破了她的身子。   所以他一直不敢碰枫黎。   他怕梦里的事情是未来的预告。   今天,这,可不就是吗?   陈焕缓了半天,才眨了眨眼,向前一步,牵了枫黎的手,小心翼翼地说道:“丫头,我知道你今天心中不爽快,兴许正在气头上,说了些气话,我也不会当真,你听我好好说,好吗?”   他心中紧张,掌心都沁出了汗来。   这是枫黎头一次向他表现出拒绝来,也是枫黎头一次向他传达出厌恶。   但他觉得这都是枫黎的气话,气话么,自是不能当真。尽管只是一句气话,就已经快要将他伤得体无完肤了。   眼巴巴地望着枫黎,他的丫头以往一直那么善解人意,那么为别人着想,以前真真切切地与他讲过那么多好听的话,肯定会好好听他解释清楚的。   都是因为他惹得枫黎生了气,枫黎才会说出这种难听的话来的。   枫黎将自己的手从陈焕微带着湿意的手中抽出,还在自己的衣裳上蹭了蹭,她单手撑头,带着笑意的双眼眯成了一条弯弯的弧线,好看极了。   只是从她口中说出的话,却让陈焕怀抱着的那点期待一点点落空:“司公是听不懂我的话吗?”   其实枫黎也顶多对陈焕说出那么一句难听的话来,再让她说,她也真是说不出来了。   陈焕的嘴唇蠕动了两下,身形晃了晃,他的心脏剧烈抽动着,让他生疼,撕心裂肺的疼。   任谁嘲讽他咒骂,他都是一副金刚不破之身,唯有枫黎,就算只是一个奇怪的眼神都能让他左思右想不得安宁。   他呆呆地,又唤了句,“丫头,你……”   枫黎将头扭向了一边,带着点小性子地鼓了鼓嘴,等着陈焕继续出言哄她。   她好声好气地哄了司公那么多次,司公又总是死心眼钻牛角尖,这回可是让她找到机会,也能让她好好享受享受司公的温声软语。   可陈焕看不到她的表情,他只感觉枫黎连视线都肯不施舍他一丁点儿。   就好像他有多脏一样。   “我知道了。”   陈焕沉默了许久之后忽然出声,他嘲弄地笑了两声,“你这惯会骗人的丫头,是终于厌烦了与一个阉人搂搂抱抱,与一个阉人日日共处一室同床共枕了吧。你早就厌烦了我,所以专专等这么一天来挑起事端好与我分开的吧。”   起初他的声音还不大,像是自己碎碎念一般带着懊恼小声嘟哝着。   枫黎没觉着有什么太大的异常。   而后他却逐渐的提高了音量,没有刻意压制的音色甚至尖厉起来。   尖锐,纤细,一听就不是正常男人的声音。   “亏你忍了这么久,如今终于忍不了了吧!亏我还真以为你是真心欢喜我的,哈!我确实就只是个不男不女的阉人,听听,就连声音都这么难听!之前与我讲在宫中一辈子不过是因为你娘给你安排的亲事不好,你失望之时破罐子破摔说出了的假情假意吧!”   “这么些个时日下来,你逗弄够了我,看够了我的笑话,如今也觉得无趣起来了吧!你是委屈得很,被我这样残缺不全的人肖想着身子还真就是件恶心透顶的事情!不过不只是如此,还有更恶心的,今儿个就让枫黎姑娘体会体会滋味!”   厉声说着,陈焕忽然一把拉扯住枫黎的胳膊,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枫黎带到了里屋,粗鲁地将她一下子推到了床上。   面容阴沉,狠厉,还有一分隐隐的疯狂藏在其中。   枫黎吃痛地哼了一声,她哪里想过陈焕的反应会突然之间变得如此激烈,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从书桌前拉扯到了床边,再一推,头一下子撞在床梁上,直接给她疼得七荤八素的,满脑子冒金星。   陈焕俯身而上,带着薄茧的手毫不犹豫地撕扯着枫黎的衣裳,逮着了个缝隙就想将手探入其中。   猛然之中,他看到枫黎也并不挣扎,或者说是已经被吓到了忘记挣扎,眼中带着惊恐看着他。   这个惊恐的表情昭示着他现在是有多疯狂,多不理智。   陈焕僵住。   他吓到枫黎了。   他在做什么啊……他怎么能做这种伤害枫黎的事情。   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好笑,他妄想,他无能,他身下空空荡荡却妄图与自己心爱的女子共度春宵。   他只是一个妄图强占别人的……阉人。   陈焕双眸微微睁大,脸颊忽然抖动了两下,脑子中的那根弦“啪”的一声断了。   他忽然停下了动作,脸上的表情消退下去,不喊也不叫了,没了声音。他起了身,默默地看着被自己拉扯到了床上、衣衫凌乱还隐约露出了些白皙皮肤的女子,面无表情地一点一点将凌乱的衣裳打理的整齐。   然后也不看枫黎,脚下一软,整个身子就向下滑去,坐在了床边的地上。   枫黎动了动身子,她确实有点被刚刚陈焕的模样给吓到了,陈焕刚才的样子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从来也没想过的。   她听到陈焕因为刚刚说话太过用力而有些哑的声音道:“丫头,你走吧。”   这声音不带语调。   枫黎坐起了身,对这次事态的发展有些蒙圈,她是万万没有料到陈焕的反应会是如此激烈的,激烈到她意识到不对劲儿的时候,已经完全来不及阻止。   “丫头,刚刚吓到你了,咱家做了混蛋事,对不住你。一直以来都是咱家对不住你,咱家知道留你在宫里就是在耽误你,可咱家还是没能忍住,一想到未来的日子能有你在身边,咱家这心里边就热乎的很,想不顾一切地把你留下来。”   “你那么好,咱家喜欢的紧,总是想亲近你,管不住自己,是咱家糟蹋了你。这一遭是咱家对不起你,好在没破了你的身子,你干干净净的,以后到出了宫之后别与人家说你在宫里与个太监有过什么,免得遭人白眼。”   “咱家想想办法,尽快给你送出宫去,皇上也不会在意你这么个小宫女的。这么多年下来,咱家也攒了不少银子,都给你,你拿去,自己在外面好好过,把钱收好了,别让人家瞧见起了歹心。”   “这事儿咱家尽快去办,你再等两天,再忍忍,啊。咱家不会纠缠你不放的,你别因为以前的事记恨咱家,成吗?”   陈焕一点儿也不像平时的他,话说得平静极了,只是细听,声音还有点打颤,像是极力克制着什么。   枫黎被床梁撞得七荤八素的头脑和因为这变故而心惊的心情,在陈焕的絮絮念中终于恢复了过来,她明白陈焕是在说什么,声音有点颤,“司公,你看我。”   陈焕听见声音,也没反应过来枫黎的声音里不太对劲,只默然回头。   他眼角分明还有未干的泪痕。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了! 第六十六章   陈焕眼中带怯, 就那么看着枫黎。   身体上没什么变化,可心理上已经将自己缩成了一个团。   枫黎见状立刻就绷不住了, 眼泪也刷的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越哭越凶,到最后几乎是嚎啕大哭。   她从来都不是个没心没肺的,相反,她打心底里喜欢陈焕。   陈焕在枫黎眼中, 是个了不起的人,能在把宫里那么多繁杂的事处理得井井有条,还待她那么好,尽管有种种小毛病,可那些毛病和他的好比起来好像也不算是什么大事。   陈焕从来就没跟她说过这种掏心窝子的话, 也从来没亲口说出过喜欢她。枫黎知道陈焕对自己的身子很是敏感,知道他爱吃醋,知道他性格别扭的很, 知道他有什么事喜欢在自己心里憋着不说,可她知道的还是太少了。   要不是今天, 她哪里知道陈焕这么一个在宫里有头有脸的人, 会有这么自厌又卑怯的内心呢。   陈焕太敏感了,叫人一碰就能伸出满身的刺来, 只是他太在乎枫黎了, 不忍那刺真的伤到枫黎,便自己断了一身的刺,鲜血淋漓地受着。   枫黎越想越难过, 她是个小姑娘,自然是喜欢别人能宠着自己哄着自己,又想给陈焕扳一扳他这有什么事都只知道憋着的坏毛病,才有的今天这么一出。   谁想陈焕会是这样一个反应。   她觉得自己做错了,对不住陈焕,要是知道他心里是那么想的,有人逼着她她也不会这么对陈焕啊。   其实陈焕倒是不见得心里有多脆弱,一切皆是因为在乎罢了。   不在乎的人,谁能奈他何?   自受了宫刑见过世人鄙夷的目光之后就封闭起来的内心,这么多年不也就只走进来她一个人吗。   陈焕见枫黎哭成这样,终于从浑浑噩噩中走了出来,他心脏颤抖着,抬抬手想拥住枫黎,想拍拍她的后背安慰她一下,却终是将手收回了袖中。   “你别哭啊……咱家有的全都给你。”   枫黎一下一下地抽泣着,她的嘴唇哆嗦着,吐字不清,“我都哭成这样了,司公都不知道抱抱我安慰我一下吗?”   陈焕闻言,犹豫了一下,还是从地上起了身,坐在了床沿上,双臂圈住了枫黎,却并不紧贴着,虚虚地揽着她,不敢用力。   枫黎身上散发着他送予她的香料味。   让他想起了以前的事就心中发涩。   “是……是我做的太过了,我今天,今天司公赏花宴上那么做,我心里吃醋,难受……我听见有宫人说,说司公宴上连自己对食都不看一眼,还见着司公与瑾嫔身边的大宫女碰面,我……我心里也会难受的呀,司公碰到了什么事有什么打算都从来不和我讲,我喜欢司公啊,也会难过的啊……我就只是想,吓唬吓唬司公,好让司公以后遇事多与我讲讲……”   枫黎说的有点语无伦次,她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把意思表达明白,但是她想说的也差不多都在里边了。   陈焕许久没应声,房间中只剩下枫黎偶尔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不知过了多久,陈焕轻触着枫黎后背的手稍稍紧了紧,然后又松开,他笑了,“丫头,你又说假话骗咱家,你就是假话说的太真切了,才会把咱家都骗了去。”   他顿了顿,又想到了什么,接着道:“你像方才那般说实话,咱家也不会怪你,真的,你也无需可怜咱家,咱家什么难听的没听过,你那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他对枫黎动了真心,一不小心溺了进去,他认栽。   陈焕越是平静,枫黎就越是难受。   她狠狠地拿小拳头锤了一下陈焕的肩膀,用上了她最大的劲儿,她带着哭腔问:“你要是有委屈都不知道说的吗?你有不满也一并说出来啊!非得自己瞎想个什么!我我……我最讨要你这样了!”   只想逗弄一下得个哄,却给她来了个大的。   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枫黎给陈焕肩膀处的衣服上湿了一大片。   陈焕察觉到了,肩膀处一片湿意,于是按着枫黎的肩膀把她移开,看着她都哭花了的小脸,有些心疼,掏出了帕子细细地给枫黎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和鼻涕,看她肿得都鼓起来的眼睛,一叹,“别哭了,都不好看了。”   “别人觉得我不好看可以,司公不能这么觉得。”枫黎皱着一张小脸道,还不小心起了个鼻涕泡,让她刷的一下捂住了脸,太丢人了,她这辈子的脸全都丢光了。   “咱家不觉得。”   “我刚刚说的是真的,我真的从来都没嫌弃过司公,今天只是吃醋了,我发誓,司公,你……求你信我。”   “咱家什么时候不信你?”   陈焕这时候心里有点木然,一时半会是缓不过来的。他只是眼眶发酸,他什么时候都信枫黎,却不知道枫黎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枫黎也发现现在无论她说些什么都是同样的反映,一时之间,相对无言。   半晌,她用力吸了一口气,下了床迈了几大步就出了屋,冲下房那边叫道:“小良子,快去烧热水。”   下房亮着灯,明显是有人在的。   小良子一回来就听见枫黎姑娘极其惨烈的哭声,偷摸回了屋里根本不敢出声,现在听见枫黎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他赶紧出门,“热水早就备好了,小的现在送进去吗?”   枫黎点头,“立刻。”   她现在脸上的眼泪全干了,也不哭了,能感觉到自己的双眼肿胀的厉害,怪难受的。   沐浴的热水很快就备好了,陈焕一看,就主动去屏风后面沐浴了。   枫黎哭得极累,又一直想着陈焕的事,整个人都难受的很,昏昏沉沉的,洗了漱,上了床。   陈焕泡在热水里,缓了好久,水都快凉了才缓过来。   心情终于平静了。   他也没想到自己回突然变成那个样子,但当时的情绪已经不受他的控制了,魔障了已经。不管是之前声嘶力竭地大吼还是后来呆滞地自说自话,肯定都吓到了枫黎。   ……太丢人了。   简直可以说是疯疯癫癫的,他怎么会那样啊。   他后悔了,后悔自己那般发疯,可那时候……他真的像是失了智一样,全然无法控制住自己。   他双手捂住脸,他好像什么都做了,也什么都说了,关于他内心中那些蠢蠢欲动的腌臜,关于他那患得患失的卑怯,一不小心什么都说出来了。   简直太可笑了,就像个笑话,像个小丑。   哪儿有个男人会这样啊,也是,他就不是个男人嘛。   枫黎后来说的……他也是听进去了的。   可能是因为枫黎说话时总是喜欢盯着别人的眼睛说话,所以总是给人一种真切感,他总是想要相信她的话。   明明半个时辰之前他还那么愤怒那么绝望,现在就因为枫黎啜泣着几句解释,他就想一下子把之前发生的事情全都抛到脑后去,想当成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甚至还因为枫黎一句“吃醋”而有点想捂住脸笑。   一点儿原则都没有。   即便他现在已经完全分不清虚实真假了,但还是对枫黎一点儿原则都没有,枫黎只要一解释他就信,枫黎给他个甜枣就能让他把之前的巴掌忘得一干二净,还把没肿起来的那半边脸递到枫黎面前,好能换来第二个甜枣。   说句难听的他立刻就炸,说句好听的他又好了。   他都唾弃他自己。   木桶中的水彻底冷了,陈焕起身,将身上擦干,犹豫了一下,又涂了些香料。   鼻子轻轻嗅了嗅,有淡淡的香味儿,这会他打理的干净,枫黎应该是……不会嫌弃他了吧。   穿好了寝衣,陈焕绕过了屏风,望了眼在床上的枫黎,又看了眼矮榻。   枫黎躺在床上一动没动,应该是睡着了。   也是,哭了那么久,挺累的吧。   唉,他不仅惹了枫黎生气,还吓到了她,让她哭的那么凶。   陈焕叹气,枫黎对他说了什么他不想去想,或者说心里边刻意避开了。   他不想打扰到枫黎休息,但又怕今日是他最后一回和枫黎同寝的机会,便犹豫了一下,放弃了榻,悄声上床。   只是一不小心,手竟是在锦被之下触碰到了一片光滑的皮肤!   他顿时吓了一跳,触了电一般刷的收回了手,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脸上忽然爆红。   “司公之前不是说……肖……肖想我的身子吗?”枫黎喏噎着,自己背对着陈焕,双眼紧紧地闭着,心想着,应该是这么个意思吧?   陈焕心中颤了三颤,心中又是羞赧又是后悔,他怎么就在枫黎面前说了那种浑话出来?实在是……唉,实在是没脸见人了。   “咱、咱家,你……”他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声音,细声道了句,半晌才又羞又恼地说道,“放肆。”   他真的信枫黎是只想吓唬吓唬他,不然也不可能做到这种地步。   咕噜一声,他听到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   枫黎裹着被子一转身,这时候面上还算是平静,“司公,我今天心里边难受吃醋,想让你以后自己有什么打算碰到了什么事都能同我商量,别瞒着我,没想到弄巧成拙,惹得你难过了,全是我的错,你怨我气我我都认,可……你别不信我。”   “咱家……”陈焕声音还是哑着的,“你说什么咱家都信的,你别多想。”   怨她气她?呵,他又怎可能对枫黎有怨有气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凤梨是个知错就改的好孩子,希望司公也是。   我们小刀一下就好了,不会继续刀下去的QAQ 第六十七章   陈焕的身体不受自己控制地主动隔着被子拥住了枫黎, 还是习惯性得将脸窝在枫黎的颈窝处,触碰到了一片光滑的皮肤, 他呼出一口热气, 脸上的温度持续上升。   明明他的绝望与愤怒只不过是半个时辰之前的事情,他竟然觉得好似很是遥远,遥远到他的记忆都要模糊了。   就好像之前的事只是一场噩梦而已。   罢了……既是噩梦,那他……就别记着了吧。   “今日在宴席就怕你见了会生咱家的气, 想回来就与你解释的。先前瑾嫔找到咱家……就是你闻出香料味不对的那次,要咱家帮她清掉障碍往上爬,还拿了你做威胁,咱家舍不得你,便与贵妃通了气, 假意投靠瑾嫔,日后再做处理。”   “今日是咱家帮瑾嫔使了些小手段设计了珍妃的大宫女,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实在没想到你也会在宴上……宴上咱家也不敢对你多有关注,怕瑾嫔知咱家重视你, 以后对你不利, 你也……消消气,可好?”   陈焕说得委委屈屈, 一五一十的把他瞒着枫黎的事全都告诉了枫黎, 末了,又补充道:“以后有什么事绝对不瞒着你,你也不准在那样吓唬咱家了, 咱家……真的受不住的。”   枫黎经前面那么一遭,又听陈焕解释,心里哪儿还生的出气来呢,她叹气,“司公,你早把这些告诉我,我又怎么可能生气呢……不就是演演戏么,不是大事。以后我也肯定不会再那样惹得司公心里难受,今日无论怎么说……都是我做得太过了,司公现在可是原谅我了?”   “咱家从未怪你,何谈原谅?你不嫌咱家手上染血,身上不干不净,咱家就……满足了。”   枫黎知道陈焕说的不是假话,他总是这般放低自己,让枫黎心中有些难过。   这种一会儿地下一会儿天上的大起伏,让陈焕心中还是有些不踏实,他顿了一下之后又道:“你先前真的是故意耍咱家的?你讲真话,咱家无论如何都不会怪你。”   “真的,比金子还真,司公若不信,那我……”   枫黎本想说她陪陈焕一辈子证明自己的真心,结果陈焕一下子以为她又要主动献身,一把按住了她身上的薄被,脸上不争气的红了,“你别动,咱家信你,信你。”   两人静了一会儿,枫黎感觉现在陈焕的情绪已经完全稳定了下来,恢复成了平日里的样子。弥补这回给陈焕的惊吓也不急于这一时,急于一时怕陈焕又会多想,于是她转移了话题,道:“那瑾嫔,司公觉得她如何?”   说道瑾嫔,一直沉默的陈焕挑了挑唇角,“本以为她怎么也得是心机颇深的,没想到却也不难对付,绝不是贵妃娘娘的对手,要说哪里强过贵妃娘娘么……也就只有在这勾引男人的法子上了。”   听了他的话,枫黎稍稍跳了眉,好啊,勾引男人上比较高明。她轻哼一声,问:“所以勾引到司公你了么?”   陈焕刷得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低声喝道:“又胡讲!”   喝完一句,他又半带着嘲讽笑了,“咱家也算不得男人,何谈勾引一说?”   “但是……”枫黎也裹着薄被坐起了身,歪歪身子倚在陈焕身旁,轻啄他的唇角,“我就可以啊。”   霎时,陈焕的耳尖红了个透,“你……你这……别乱说。”   枫黎撇嘴,心中藏不住事儿,又道:“绪白与我讲,司公与瑾嫔私下见面被人瞧见了几次。”   陈焕连忙解释,“我与瑾嫔通信儿都是通过小良子,这传言,大多是有人有意为之,你可别在意,咱家自会处理。”   枫黎应了一声就没再说话,而是伸出双臂去揽陈焕的。   一双小臂不似平日里那样有衣物阻隔,一下子让陈焕想到自己刚刚发疯了似的说的那些话,脸上又烧了起来,心里还有些怯懦,他低音闷声说:“咱家今天失了智乱讲了话,那些阴私你全都知道了……别不喜咱家,别笑话咱家。”   他说着,下意识的手上用力,在白皙的皮肤上留下红痕。   “我有什么可笑话司公的?我也喜欢与司公亲近啊。”   枫黎说着,抬头去亲吻陈焕的唇,还是像之前那般去舔舐他的唇瓣。   陈焕心中微动,先是沉默而后忽然变得有些粗暴,探舌撬开了枫黎的牙关,即便感觉到枫黎身体一僵也没有停下,寻到她的舌就与之纠缠了起来,揽在她腰上的手不禁加重了力道。   在唇舌的来往中,枫黎觉得自己全身发麻,心跳得快要蹦了出来,胸口渐渐开始发烫。   黑暗之中陈焕的眸色深沉。   丫头,你可以负我,但别欺我。   求你。   -   又是一个亲了半天却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晚上。   陈焕自己也是有些懊恼,觉得自己似乎错过了一次顺水推舟的良机,只不过……他知道女子第一次总是会痛会难受,他若是对此事没有什么门路,怕是会伤到枫黎,甚至可能让她往后一直厌恶此事,本就是个残人,还那么横冲直撞的话……所以还是忍下了。   他算计着最近要忙的事,心里想着一定要找个合适的时间去敬事房那边找个老太监细细问问那档子事,好能……唔,好能给枫黎伺候的舒服点,可别第一回 就露了怯,让枫黎不爽利。   昨晚二人已经相互掏心窝子的把心里藏的事儿全都跟对方秃噜干净了,陈焕多疑的心终于稍微安放了下来,这种事情也算是一劳永逸的吧,全都说开了,以后也好少些疑虑和猜忌,少些胡思乱想。   就算还是会敏感一些,但也不至于一惊一乍的了。   只是枫黎那戏精上身一般的演技还是给陈焕留下了点后遗症,让他每每想到那晚枫黎决绝的姿态和话语,总是要压抑地呼吸粗重起来,心里一抽一抽的难受,非要看见枫黎的脸才罢。   不过……要把陈焕刻在骨子里的那种不坦诚给扳过来,要不是吓成那样,还真不一定能成功。   这个事儿吧,枫黎后来再想起来总觉得那天他们两个人都神神叨叨的,也说不出是个好坏来。   单从结果上来看,应该是好的。   装睡的枫黎感觉到陈焕在自己额头上轻吻的一下就起身了,她偷偷睁开眼,看着陈焕的背影,眼中一片柔软。   有这么一回,枫黎也不求以后陈焕会哄着她了,她哄着她家司公就够了,哄他一辈子。   隔了两日,陈焕就将几个私底下讨论过他与贵妃不合的下人抓到了慎刑司,好好地洗涮了一番,杀鸡儆猴,提醒着宫里的下人别胡乱传闲话。   若是以他和瑾嫔之间的事儿去打压,恐怕会被人说是为了掩盖事实才下了狠手,反而对他们不利。而陈焕以他与贵妃不合的传言做由头,表面上根本没提他和瑾嫔之间的传言半句,可下人们见了那般洗涮,谁还管是哪条传闻?只要是传闻,全都一股脑地消了下去。   陈焕从勤政殿里出来,陈顺正在一旁,轻声唤了他一句“干爹”。   “嗯。”陈焕应了一声,阴毒的视线在四周扫了一圈,道,“你看着点,要是有哪个不长眼的胡乱说话,直接告诉我,听着了没?”   他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四周的人全都听见,他们立刻全都把头又往下低了些,生怕让陈焕给盯上。   陈顺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干爹放心,有儿子在呢。”   这乖乖巧巧的模样,让陈焕忽然想起来先前摸他脑袋时的感觉了。犹豫了一下,陈焕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听徐公公说你做的不错。”   陈顺的双眼一亮,脸上立刻带上了笑,“都是干爹教的好。”   “哼,我能教你什么,还是多惦念着徐公公的好吧。”陈焕哼笑一声,抬腿便要离开了。   身后传来陈顺清脆的声音,“徐公公和干爹的好,儿子都记得呢。”   -   枫黎心里边一直都没忘了香阳跟她说了两遍的话——若是想知道的更细致些,可以去敬事房找年纪稍大些的嬷嬷去问一问。   自从她跟陈焕掏了心窝子说话之后,俩人感情日益变好,明明也相互表白了好长一段时间了,但还是像刚刚在一块儿似的,相拥一下就心里泛起暖意来,轻吻几下耳尖恨不得染上粉红,俩人一来一往,心里像是泡了蜜,甜的快要溢出来。   唯一没变的是,陈焕之前嘴上说着肖想她的身子,可从来也没真对她做过什么,亲亲抱抱,已经是他们二人的极限了。   枫黎便寻思着,找个自己得空但是陈焕应该比较忙的时间去敬事房走一趟,省的被陈焕发现她去过敬事房问那种事情,怪尴尬的。   毕竟是个女子,枫黎就算有时胆大一些直白一些,可总归还是要脸面的。   可能是因为知道枫黎是慎刑司司公陈焕的对食,敬事房的嬷嬷对枫黎热情的很,两人行事时应做些什么,陈焕身为太监怎样才能舒爽一些,等等问题,只有枫黎想不到的,没有她们不知道的。   最后还送予了枫黎两本春/宫图,告诉她可以回去以后自己偷偷看一看,学习一番。   枫黎进了敬事房的门儿没过多久,脸上就已经烫的快要熟了。   她向嬷嬷道了谢,又给了嬷嬷一些银两,叮嘱了她们千万不要把这个事儿告诉陈焕。   小心翼翼地把那两本册子藏到了袖口里,她红着脸在敬事房外面的阴凉处吹了一阵风,这才觉得自己脸上的温度正常了些。   还好她选的日子好,陈焕一大早就起身离开了,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去办,晚上也得挺晚才能回小院里,也好让她能平静平静心情,好好把嬷嬷说的东西都消化消化。   她小步快走离开了敬事房,刚拐了一个弯儿就迎面碰上了陈焕,这个变故霎时把枫黎吓了一跳,刚降下温度的脸又刷的红了个透,她说话有点磕巴:“司、司公……”   一个女儿家,特意跑来问那档子事,袖子里还揣着两本春/宫图,叫人知道了哪儿还有脸见人!这事儿可不能叫司公知道了。   她得找个话赶紧从这边离开,别让司公问起了什么。 第六十八章   陈焕上午碰着了翠儿, 在翠儿被送予刘公公之后是头一次见面。   一碰见翠儿,他立刻就看见了翠儿脖颈处那些擦了粉都不能完全遮住的痕迹, 这些痕迹是怎么来的他当然清清楚楚, 这让他一下子想到了枫黎。   他可不能像刘公公一样禽兽,不仅不能那样虐待枫黎,还得给她伺候的舒舒服服的才好。   所以还是得去一趟敬事房。   平日里事忙,陈焕一忙起来总是会把这事给忘到脑后, 然后晚上见了枫黎才记起来,懊恼自己怎么又给忘了。   其实也不一定是真的忘了,多少也有他自己这羞怯在里头作祟。   这回碰见了翠儿,他觉得不能再拖了,有些事儿还是得早学会好些。于是吩咐小良子去办事, 自己独自来了敬事房这边,有点偷偷摸摸的意思。   谁想到会正好在附近碰上枫黎。   陈焕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枫黎知不知道这边就是敬事房?要是让枫黎知道了自己特意跑来到敬事房来问那档子事会不会惹得她反感?会不会觉得他怪恶心的?   他顿时心如擂鼓, 脑子都有些发胀,不知道该怎么跟枫黎解释。   “咱家……”   没等他说完, 就见枫黎脸上带着红晕, 迅速说道:“荣太妃叫我出来做事,我还有事, 就不与司公说话了, 司公快去忙吧。”   说罢,陈焕就看见自家丫头提高了不少速度离开了,要不是宫里头不让跑, 恐怕就要飞奔而去。   还好这丫头有事,没时间多想些什么。   陈焕舒了口气,终于放下心来。要是枫黎真的问起他什么,他还真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复枫黎。   他垂眸,抿抿唇,双眼中略带羞赧和愧疚。   到底是他亏欠了枫黎的。   敬事房里,听着老太监给自己各种耐心讲解的陈焕强压着心跳,绷着一张脸,使劲儿让自己的脸色保持正常,让自己精神集中听老太监讲的内容,可脑子里总是不争气地把思绪飘到枫黎身上,若是按照老太监讲的做……这实在是……实在是……唔。   一脑子淫/靡的画面,陈焕还是没能忍住,耳尖悄咪咪地红了。   临走时,他觉得今天敬事房里的人对他的态度好像很奇怪……没有往常碰到时那么惧怕,似乎还有点揶揄的意味?而且……那两个嬷嬷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总是看着他笑得那么诡异?   陈焕百思不得其解,离开了人前,自己脸红了半天。   -   赏花宴前后那几日,是气温最宜人的时候,过了赏花宴,不出几日这温度就直线上升,似是比往年还要热上不少。太阳炙烤着大地,让人心里都升起一股燥意,直闷得慌。   皇上下旨,尽快准备妥当,十日之后,去离京城三百八十多里地的兴德宫避暑。   兴德宫依山而建,碧草茵茵,林木茂盛,夏季也是舒适宜人。   今年比往年炎热些,皇上忽然提早了动身的时日,猝不及防,还要准备各种事宜,备下路上所需,这十日里也是够宫里下人们忙活的了。   去兴德宫避暑,荣太妃也自然是要去的。   能出宫看一圈就足够让人兴奋的了,之前披着陈焕的皮随着皇上出去祭了次天,可那回太过正式,大家都很严肃,且不过是一路步行过去罢了,没多远的距离,也没让枫黎感到有多新鲜。   可这回去兴德宫明显不同,三百八十多里的路程,听闻一天大概能行六十里地左右,路程上也就得需要个少说六七天的时间。   这让枫黎兴奋不已。   “瞧你也是过去那几年在浣衣局给闷坏了,去趟兴德宫避暑还这么开心,不过我得提前给你打个预防,去兴德宫这一道上,可是个遭罪的事。”喜嬷嬷和枫黎一块收拾着荣太妃需得带上的东西,嘴里一边和枫黎念叨了几句。   虽然兴德宫那边吃穿用度也并不短缺,什么都备好了,但还是有些用习惯了的得随身带了去才好,得了消息之后,她们便立刻开始提早准备上了。   枫黎以前在浣衣局哪儿有机会出宫去呢,这时候也不去想喜嬷嬷说的什么遭罪不遭罪的了,只要能出去溜达一圈她心里就觉得爽快。于是她便道:“遭罪也是心里舒爽的遭罪,我这六年多没出过宫的……嬷嬷也该知道我这都快闷坏了。”   喜嬷嬷笑了一声,“也是,路上虽然难熬了点,等到了兴德宫就舒坦些了,不似这边这么热,规矩也相对而言宽裕些个。这边收拾得差不多了,我去太妃那儿伺候着,你将剩下的打理好,就自己歇会儿吧。”   枫黎点点头,喜嬷嬷便离开了。   手上一边收拾着,她一边想到了陈焕,司公大概也是需要收拾些东西带去的吧,她没去过兴德宫那边,只心里猜测着,主子们肯定什么都不会短缺,下人可能就稍微差了些,今日回去了小院之后,照着太妃随身带的这点东西,也给陈焕收拾一下吧。   不知道忽然有了这事儿,陈焕晚上得什么时候才能回去,估计会很忙的吧。   喜嬷嬷没给枫黎留下太多事情做,她一边想着陈焕一边就做完了。   做完枫黎去瞧了太妃一眼,见喜嬷嬷正给荣太妃按揉头上的穴位,看到了她,做了个禁声的动作,还冲她摆了摆手,枫黎就知道荣太妃这是要小睡一会儿,喜嬷嬷叫她无事就回去即可。   她极少下午没到下值的时间就回去,只是正巧今天想帮陈焕收拾收拾东西,就冲喜嬷嬷合手表示了一下,道了个谢离开了。   在回陈焕小院的路上,枫黎迎面就碰上了瑾嫔和大宫女明珠。   她一怔,心中忽然乱了一下,毕竟也是惹她吃过醋的人,虽然早就知道了是个怎么回事,但狭路相逢还是让她下意识地有些不舒服。   更何况这位瑾嫔还想利用她拿捏着陈焕,这时候就算是偶然碰上也并非什么好事吧。   暗叫一声晦气,枫黎停在原地行了个礼,唤了一声“娘娘”,垂头等着瑾嫔从自己身边过去。   然后瑾嫔的脚步就停下了,停在了枫黎的身边。   “是叫枫黎,对吧?”瑾嫔在她身边娇声问道。   枫黎心中翻了个白眼,但面上不动声色,低声应了句,“奴婢是叫枫黎。”   瑾嫔上下打量了几眼枫黎,觉得枫黎与一般宫女没什么不同,模样不差但也算不上出挑,身材么也是一般般,也不知为何陈焕会找了这个不起眼的小宫女当了对食。心里想的一个样,嘴上却道:“本宫瞧你很是合眼缘,不如本宫去与太妃讲明,讨你来我长春宫伺候,你看如何?”   在宫里怎么着也不能直接拒绝主子,枫黎只能嘴上贬低着自己:“奴婢是个浣衣局出身的,在太妃宫中也不过是做些扫洒的杂活罢了,行为粗鄙,怕是会碍了娘娘的眼。”   瑾嫔一点儿也不吃这套,轻声笑了:“你既平日里能伺候在陈司公身旁,那肯定也是个心灵手巧的,就不必自谦了,只说是否愿意便是。”   枫黎心中暗自好笑,瑾嫔这可真是说错了,她跟陈焕在一块,手可还真是一点儿也不巧,要说伺候,梳头簪发什么的,可能还真是陈焕帮着她的时候多些。   不过瑾嫔问的这种事怎么看都轮不到枫黎决定,她既然是广仪宫里的人,那决定权就在荣太妃手中。此时瑾嫔这么问她,她也同样不能博了瑾嫔的面子,只是她这时候自然也不能说是愿意,说了愿意,瑾嫔带着她往广仪宫一去,说她也与瑾嫔投缘,愿意去长春宫,荣太妃就是帮她想留下她也不好使劲啊。   若对面是个普通的宫人,她还能冷笑着讽回去,可对面是主子,还得恭恭敬敬的不能让人给挑出错来。   枫黎正想着该怎么回瑾嫔,就见贵妃由远而近走到了她们这旁。   “原来妹妹在这儿,方才本宫还叫菊儿去长春宫寻妹妹,邀你一同去后花园走走,长春宫中没见着,没想到竟是在这儿遇见了。”贵妃带着菊儿驻足在了她们身旁,脸上带着笑意冲瑾嫔道,而后又稍冷了脸扫了一眼枫黎,“可是这宫女惹了妹妹?她是个手脚不伶俐的,既然是惹了妹妹,便在这儿跪上半个时辰吧。”   枫黎闻言,垂头抿了抿唇,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一言不发地跪在了地上。   贵妃以鼻音哼了一声,又道:“莫要因这笨手笨脚的宫女扰了心情,妹妹就随我去后花园走走吧?”   瑾嫔心里知道贵妃既然是与陈焕不合,那大概也是瞧枫黎不顺眼的,这时候也不好明面上与贵妃对着来,若是为枫黎说些什么好话也是不合适,只得跟着笑了起来,“如此正好。”   于是她们便带着自己的人离开了,独留枫黎自己一个人跪在地上。   离开之前,枫黎瞧见菊儿回头冲她挤了下眼睛。   唔,虽然让她跪下,但贵妃是在帮她,这她还是看得出来的。   一行人完全消失在枫黎的视野中之后,宫道上便除了她再也没有别人了,她起身,弹了弹膝盖。   贵妃帮她,意料之外,却也算是符合情理。   忽然感觉,她好像又欠了贵妃一个人情。   作者有话要说:  唔,我也忽然感觉到昨天的滴滴滴应该放到今天来 第六十九章   回到了小院中, 时间还早,陈焕大概是不会这么早就回来, 枫黎便收拾收拾东西, 顺便打扫一下屋里。她伺候人是伺候不大好,但是做些杂活或者打理房间什么的很是在行,闲下来没事的时候就喜欢给陈焕他们这屋子收拾收拾打扫打扫。   陈焕不是多事的人,这么多年来也没能养成骄奢的性子, 吃穿用度不过是个中等水平,本来屋里连摆设都是找不见的,只有些必需品,直到后来心里开始有了枫黎之后,才慢慢让人往里填了点物件, 显得屋里不那么空荡荡的。   这也给枫黎填了点活儿做。   她将地面全都清扫了一遍,到了床边上时,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挡着, 她猫下腰去,见一个雕花木盒稳稳当当的藏在床下头。   木盒上雕工细致, 应该是顶好的东西, 盒子上也没有落上多少灰尘,应该放进去不出一个月时间。   什么东西, 还藏在床底下。   陈焕跟枫黎说过, 屋里的东西对她都没什么秘密,想看就可以随意动。于是枫黎也没犹豫,就把这木盒给掏了出来, 虽然没积什么灰,但她还是习惯性的给擦了一遍,然后放倒了桌上。   上面有个暗扣,按一下,吧嗒一声盒子就打开了。   枫黎在瞧见木盒中的东西时,脸上霎时红了个透,扶着盒子的手都有点打颤。   一排玉/势整齐的码放着,型号不一。   这这这……司公是什么时候准备的?啊不对,司公竟然连这些东西都准备好了?!   她“啪”的一声将盒子关了个严实,眨了眨双眼,又想到敬事房嬷嬷给她的册子,脸上止不住的发烧,这些东西是司公打算用在她身上的吗?想一想总是觉得……好像有些吓人。   脸上正烧着,屋外头忽然传来了小良子的声音,枫黎被吓得浑身抖了一下,司公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她心里疑惑,动作上丝毫不敢停歇,赶紧将桌上这雕花木盒给放回床底下去,然后用双手轻轻拍了两下自己的脸,好让脸上的温度快些降下去。   可是她越是紧张脑子里那些不干不净的东西就越是挥散不去,陈焕进来时她脸上还烧着呢。   “脸怎么这么红?不会是发热了吧?”陈焕本来就有些紧张,看枫黎脸颊通红,眉头一蹙,快走两步来到枫黎面前,探了探手,“有些烫,要不要差小良子去拿两副药?”   枫黎忙不迭的摇头,快给自己摇成了拨浪鼓,她道:“别了司公,我这是……我这只是有点儿热,真的。”   陈焕狐疑地细细看她两眼,觉得枫黎这应该不是热的,但似乎也不像是真的发热了。   他双手扶住枫黎,上上下下瞧了好几遍,确认她没事才罢,“听说瑾嫔找了你的麻烦,可有让你受了委屈?”   枫黎摇摇头,语气中有安抚的意思,“我没事,瑾嫔想要我调去长春宫,幸而贵妃娘娘替我解了围。”   陈焕是听说枫黎被找了麻烦就赶快解决了手上的事情回来了,生怕枫黎受什么欺负。听枫黎那么讲,他舒了口气,好在是没直接搞小动作伤害枫黎,也是,想来瑾嫔也不会那么蠢。   他微蹙着眉头,有些懊恼,“果然就应该把你送到宫外……”   “司公这是还在记恨着那天的事?怎么还是将把我送出宫这事儿放在嘴边?”枫黎佯装微怒。   “咱家怎么会记恨你呢……咱家这是心疼你,宫中事多,怕你在宫里委屈了你,况且咱家也知道你还是更喜欢宫外的生活。”陈焕拉着枫黎的手紧了紧,他纠结还是像以前一样的纠结,舍不得放枫黎走,也舍不得枫黎和自己在宫里蹉跎受苦。   枫黎拉着陈焕的手,慢慢的让他们两个十指相握,她笑,“司公,你若是真的心疼我,便寻个合适的时候与皇上请辞,带着我告老还乡去。”   她一笑,气氛就轻松了好多。   陈焕挑挑眉,心想他这才多大岁数啊,二十九,没到三十呢,这么早就想着告老还乡去呢?   “好啊,丫头,你这是在嫌咱家老?嗯?”   枫黎被陈焕凑在耳旁的一个“嗯?”搞得有些脸红,她推搡了陈焕两下,隐下了脸上的羞赧,道:“司公总是胡乱想些什么?”   陈焕见枫黎有点儿脸红,心中起了些调戏的心思,往日里枫黎总是能撩拨得他心里一跳一跳的紧张到不行,这时候逮到了机会他怎么的也得把以前受的“欺负”全都讨回来啊。   他拉着枫黎的手,将枫黎带到自己的怀里,在她耳边呼着热气,缓声说:“你说咱家现在在胡乱想些什么?”   此时他们二人的姿势实在是有些暧昧,枫黎又刚好想到陈焕回来之前她在床底下看到的东西,小脸一红,喏噎着说不出话来。   温香软玉在怀,陈焕不由得有些心猿意马,心跳也有加快的趋势,刚想再与枫黎说些什么,还未开口,眼角不小心瞥到了床底下那个雕花木盒。   位置……好像不太对劲?   意识到了什么的陈焕忽然像是受了惊吓似的震了一下,差点把枫黎给掀翻到一边去,他松开了枫黎,往后缩了一下,整个人僵硬在了原地。   那是他头一回收别人的礼。   严格意义上来说不算是他收下的,是小良子替他收下了那礼,而后又带着一脸揶揄的笑交到了他的面前。这真不能说是他收下的,他只是……只是没退回去罢了。   他当时接过那木盒时还奇怪着为何小良子会带着那种奇奇怪怪的笑,进了屋自己看了一眼,就险些给这木盒一掌甩到地上去。   这种腌臜玩意儿竟然也有人敢给他送?   他那时候红着脸,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站在一旁看了那盒子里的东西好几眼,才敛着眉头抬手去其中取了一件出来。   握在手里明明是有些发凉的,可他的身子却不可抑制地逐渐滚烫起来。   这东西……这东西要用在枫黎的身上么?   仅是这么想着,他的呼吸就已经开始粗重了起来。   会不会不舒服?看着就感觉……不是很舒服的样子。   不过……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毕竟他自己是没有这玩意么!那也只能委屈枫黎了。   他又是羞怯又是愧疚,还有几分他自己不愿意承认的期待,竟然就那么把东西收下了,还藏到了床底下。   怕枫黎会心里不适,或是怕枫黎觉得他只知道想着这种龌龊的事情,陈焕不想让枫黎瞧见这东西,所以才将这藏在了床底下,而且放在这里么……万一……万一哪天真的用得到,也好取的方便。   陈焕的脸红透了。   他每天出门之前和回来之后总是会下意识地去看一眼,好多天下来,这木盒稍稍动点位置他都能察觉的出来,更别说今天这样,明显是被人取出来过又放回去的了。   也就是说,枫黎全都看见了。   陈焕牵着枫黎的手用了不少的力气,他觉得自己的内脏似乎都被挤压在了一起,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枫黎都知道了?她该怎么想自己?   “你……”陈焕不敢去看枫黎,艰涩地开口问道,“你都知道了?”   枫黎有些奇怪他为何逃避似的去看别处,问:“我应该知道什么?”问完,她顺着陈焕复杂的目光,看到了床下的那个雕花木盒。   这……!她她真的不是故意去看的啊!   “这,我……我是在打理房间时不小心看到的,不是故意去……”枫黎的声音越来越小,她联想着刚刚陈焕的话,然后红着脸细声问,“司公是现在想要……”   完了,这丫头又来说胡话了。   陈焕低喝了一声,“别胡说!天还没黑呢!”   说完,他自己也觉得不对劲儿,他刚才那意思就像,天黑了就要对枫黎做些什么似的。   “那是别人送咱家的,小良子擅自收了下来,咱家……咱家是怕你瞧见了不喜,才会藏在床下面的,你别多想,咱家绝没想过要用那种东西折腾你。”   陈焕干巴巴的解释着,把小良子第一个拖出来背锅。   想没想过么……那就不得而知了。   等等。   陈焕忽然顿了一下,他眯了眯双眼,看向了枫黎的表情有些不对劲儿,枫黎怎么会认识这些东西的?明明以前还什么都不知道呢啊。   莫非又是那个叫香阳的宫女与她讲的?   他正想着枫黎为何会认识这等狎具的,却忽然听枫黎细声道:“我确实是并不太喜欢那东西……”   陈焕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是个什么心情,枫黎不喜欢这……但他也没别的可用啊。他闭了闭双眼,终是开口道:“是咱家亏欠你的,除了这事,其他你想要什么,咱家都给你最好的。”   司公又开始纠结这事上了。   没完没了的……轻视自己。   去过一回敬事房,她以前懵懵懂懂的那些事情就全都明白了,知道了宦官与普通男子之间的区别到底在何处,也就知道了陈焕为何会那样卑怯,为何对自己的身体那么敏感了。   被自己在乎的女子说到了身体上的痛处,也不怪陈焕之前的反应会那么激烈。   枫黎叹息一声,对陈焕这个模样很是无奈,但她也知道陈焕是很难迈过这个坎儿,于是将陈焕牵着她的手抬了起来,口中夸赞道:“说起来……司公的手很是漂亮。”   陈焕的手被她捧在眼前,手指修长,指节分明,指甲修剪的整整齐齐。   确实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了哈哈哈哈哈哈 第七十章   被枫黎忽然夸奖了手漂亮, 陈焕一开始有些不明所以,但他在见到枫黎红彤彤的脸还有那含羞带怯的眼神时, 一下子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头脑中忽的一热,心脏都跟着颤了一下。   他家丫头为什么忽然之间好像什么都懂了!   耳尖忍不住泛红的陈焕不敢去看枫黎,而是看着自己那只手,似乎看起来是还蛮顺眼的, 这只手要……陈焕不禁紧紧闭了下眼睛。   枫黎忽然挣开了陈焕,去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也好能消散一下脸上的热气,她抿了两口水,用力呼吸了一下, 然后双手捧着杯子,看着杯中映着些倒影的水,说道:“我不喜欢那些东西, 我只喜欢司公。”   陈焕的呼吸窒了一下,他的丫头……还是那么敢说啊, 这还真是一点儿没变。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不干不净的东西的?”   枫黎“唔”了一声, 低着头半天没吭声,直到感觉到陈焕起身离自己越来越近了了, 她才支支吾吾道:“我是之前去了敬事房那边问过这事……就是那天……在敬事房旁边宫道上碰上司公那天, 当时可把我吓了一跳呢。”   陈焕一听,给他气笑了,感情那天碰上枫黎不是偶然, 亏他还紧张半天,估计这丫头当时的紧张半点不比他少吧!也是奇了怪了,这丫头怎么去敬事房都能跟自己撞上,这就叫心有灵犀吗?还好那天他去的比枫黎稍晚了些,这要是在敬事房里头碰上了,才真叫个尴尬呢。   怪不得那天他从敬事房出来时,那两个嬷嬷对着他笑得一脸暧昧。   不过话说回来……枫黎这丫头就对那档子事那么迫不及待吗?还自己偷偷摸摸的跑了一趟敬事房。   一个姑娘家家的,自己去问那种事。   这让陈焕一想心里就不舒坦,枫黎要是有需求……直接与他讲就好了啊,他肯定会把该准备的都准备好,把该问好的都问好,然后给枫黎伺候的舒舒服服的。   如果他这种人也能让枫黎舒服的话。   枫黎如果真的很在乎这等事,那他这个样子……   他心中烦闷,很想问枫黎,但这种话,他又有些说不出口。犹豫片刻,他想到之前枫黎与他讲的,有什么事情一定要与她说,终是叹了口气,问道:“丫头,你……对那档子事就这么……?”   陈焕把心里所想的全都写在了脸上,枫黎知他心中所想,垂眸轻声道:“我不是在意那事,只是在意司公罢了,司公可明白我的心意?”   说完,枫黎双眼扫了一下床下那雕花木盒,又扫了一眼自己的手,双眼眨呀眨的想要把羞意憋下去,她轻声说着,“而且,我在敬事房和嬷嬷学了些司公往后可以用得到的……”   顺着枫黎的话,陈焕就想到了那个老太监和他说的,简直吓了一跳,“你打住,咱家不需要你伺候。”   枫黎怎么能给他做那种腌臜的事!   “司公这是……害羞了么?我其实又不是第一回 扒司公的裤子了。”   陈焕立刻炸了毛,他的声音兀地抬高,“这能一样吗?!”   以前他俩互换着的时候,他被枫黎扒裤子换月事带已经是现在他记忆中最不想回忆起的事了,虽然说……那时候他还挺享受枫黎揽着他的。   每每碰到陈焕气的跳脚,枫黎总是会觉得很可爱,她忍不住眼睛都笑成了月牙,“在宫里就算受了些皮肉苦也是不打紧的,只要能和司公在一块,我心里就欢喜得很。所以……不如今晚……”   “你你你!住口!”   -   等真正出了皇宫往兴德宫去了之后,枫黎才算是知道了喜嬷嬷那“遭罪”是个什么意思。   主子们全都乘坐马车,而下人们则只能步行跟着。马车为了保持平稳,所以速度不快,护送的军队和随行的下人在马车两旁跟着前行。   官道相对平坦,但就这烈日尘土的,让枫黎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在浣衣局时只乖乖洗衣就可以,后来去了广仪宫更是没什么重活,这一会儿不停的在烈日之下走上三十里地还是挺要命的。   一路上沿途设有多处行宫,每六十里地有一宿站,可以留宿,每两处宿站之间有一处尖站,可供休整。   早晨的时候还好些,快到中午时枫黎已经又累又热,喘了两口气,她抬手擦着额头上滑下来的汗,蹙着眉头抬头想看一眼烈日,却和陈焕的目光撞到了一起。   他自然是不可以乘马车,而是骑马跟随,枫黎也是直到今天才知道陈焕竟然是会骑马的。   陈焕坐在马上,回头俯视枫黎,隐隐有几分心疼,可也没什么办法,他跟枫黎,总是别太显眼为好。   枫黎知道他心里所想,偷偷冲他摆了摆手,累是累了点,可她不至于柔弱到一天连几十里地的路都走不了。   好不容易到了一处尖站,可以休整一番。   尖站的行宫小,只能容下主子们进去休息与用膳,所有下人们都在行宫外按规矩稍作休息。   有人拉了拉枫黎的袖子,枫黎回头,就见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递给她了一个水囊。小太监带着笑问道:“姐姐可要喝些水?”   枫黎出了不少汗,这时候确实有些口干,虽然不认识这个小太监,但总归是一道来的,于是也没客气,就接过了水囊,“多谢了。”   她先是痛快地喝了一大口,然后又小口抿了一点,因为怕路上忽然想出恭,也不敢喝太多。   陈焕这时候肯定得陪在主子身边,各种事情少不了,枫黎也就没指望这时候陈焕能过来寻她,和这个地给她水喝的小太监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起来。   这小太监是个手巧的,路边上的杂草在他的手里,没出多长时间就编成了一只蚂蚱的模样,递给了枫黎,“姐姐,这个给你。”   “年纪不大,手倒是巧。”枫黎接到手中,由衷夸赞了两句,她手笨,所以对手巧的人很是羡慕。   小太监笑得贼甜,“儿时我娘总是编给我玩,我就也记下了。”   自从中午与这个叫天喜的小太监碰了面之后,枫黎就一直跟他一道走着,毕竟这四周的人她几乎都不认识,只认识一个梁公公,可梁公公话少,枫黎也与他搭不上多少话。   天喜是上驷院的人,上驷院掌管御用马匹,他这一路上事情不多,只需要在到了行宫之后将负责的马匹牵好喂好饲料即可。   若是一个人总是会很难熬,但有人跟自己一起,就会显得轻松很多,即便不能唧唧喳喳地说话,但很多时候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让人心中舒坦不少。   一开始枫黎和天喜走在一块儿,还总是怕陈焕见了又会多想,乱吃飞醋,没想到一个下午都没瞧见陈焕的影子,大概是在队伍前面有事吧,这也让枫黎稍稍放下心来。   傍晚到了宿站,宿站的行宫相对较大,但也是远远不够所有的下人和士兵住下的,除了主子们,也就只有稍微有些头脸的人物才能住在行宫里,剩下的人都只能在外简单搭个草屋之类的勉强睡上一晚。   “枫黎姑娘,司公唤你过去。”小良子找到了枫黎,眼神还往天喜身上瞥了两眼。   枫黎应了一声,然后顺着小良子指的方向找见了陈焕,“司公。”   “嗯。”陈焕点点头,见枫黎要到他身边来,他忙后退了一步,“你别离咱家太近。”   “诶?怎么了么?”枫黎疑惑。   陈焕轻咳一声,但也没回答枫黎的话,而是带着她往行宫里边走,低声与她说道:“你晚上与咱家一同宿在行宫里头就好,不过这边的下房不比宫里头,简陋了些,也不便沐浴,这几天就得稍忍着些了。”   他不想枫黎离他太近,是因为在外骑了一天的马。他们这等人,骑马总是不方便的,如今这也不过是不得已而为之。   行宫这边,地方小,事又多,想要像在宫里一样舒舒服服的沐浴几乎不可能。他怕枫黎嫌他,可也不舍得让枫黎在行宫外面乱糟糟的宿几个晚上,犹豫一下,还是将枫黎给带到自己住的下房里了。   房间早就有人打扫过,陈焕给枫黎安置好了,叮嘱了两句,“咱家还有事要做,你就自己先在这里歇着吧,一会儿小良子会端晚膳和洗漱用的水来,你用过膳,稍稍擦擦身,困了就赶紧歇下,晚上不必等咱家。”   枫黎知道陈焕肯定会有不少事要做,也不想惹陈焕担心,所以就没说什么“我等司公回来”之类的任性的话,只道:“司公也尽早回来休息。”   陈焕脸上有笑意闪过,“嗯,行了,不多话了,你好好歇着。”   说罢,他就离开了,确确实实地直到枫黎睡着了才回来。   就算是沐浴不便,陈焕还是打了盆水来,他低声唤了两句“丫头”,枫黎没答他的话,肯定是睡着了。他这才放心地拿布巾沾了水,放低了声音把自己身上细细擦了一遍。   寝衣还没穿好,只听身后枫黎忽然开口叫了一句,“司公。”   陈焕整个人差点原地蹦起来,他吓了一大跳,抬手拿了一旁的衣裳就急急忙忙地遮在身前,满脸羞红地转头过去。   却见枫黎不老实地抱着薄被,口中嘟哝着,“司公你身子好软……”   陈焕:???   他听了枫黎梦中这言语,脸上更是烧得厉害,枫黎这丫头,梦里梦到的都是些什么乌七八糟的啊!   心中唾弃着,可嘴角还是忍不住的上扬。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来了! 第七十一章   将近十天的时间, 浩浩荡荡的大批人马终于到了兴德宫。   荣太妃身边的东西不多,收拾起来也容易, 枫黎帮着喜嬷嬷一同安置好了。车马劳顿, 荣太妃精神头不太好,才打理完就磕眼小憩,不需要人在一旁侍候着了。   枫黎心里想着陈焕,便与喜嬷嬷打了招呼, 去寻陈焕。兴德宫这边不比宫城,陈焕没有自己单独的小院可住,只能安顿在一间稍大些的下房中,枫黎问了几个人,打听到了陈焕的住处。   当她见到天喜从陈焕的房间里出来的时候, 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天喜看见枫黎也明显是一愣,然后略显窘迫得冲她点了点头,却没敢出声。   陈焕这是知道她一路上都与天喜结伴而行所以找上天喜了?可那样的话天喜应该不是这么个神态啊。   枫黎心里隐约觉得不太对劲, 但也没多想,进了陈焕的房间, “司公。”   谁想到陈焕听她这一声唤, 竟然被吓了一跳,有些慌乱地往门外望了一眼, “你……”   这回, 枫黎好像知道刚刚那种不对劲儿的感觉是不对在哪儿了。   屋里只有一张椅子,陈焕正坐着,枫黎就直接坐在床边上, 她不喜拐弯抹角,就直接问了,“天喜是司公的人?”   她笑吟吟的,却看得陈焕心里直发凉。   明明是一句“不是”就可以否定掉的话,可他张了张口,到底是没能说出假话来骗枫黎,他似乎叹了一声,道:“是咱家的人。”   “我还说司公为何一连几天在路上都看不见人影呢。”   枫黎点点头,使劲把那句特别想脱口而出的“司公实在是好得很”给咽到了肚子里,这种话说出来就避免不了阴阳怪气,她怕陈焕又受了什么刺激,“司公这是试探我呢?”   “不是,咱家……是让天喜那孩子过去陪陪你,没别的意思。”陈焕手无足措地僵硬坐在椅子上,有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确实是故意挑了模样最好看的天喜,让天喜过去与枫黎一路上多交流些,试探一番,然后每天都给他汇报一下情况的,不想今天让枫黎给逮了个正着,谁想得到枫黎这么快就从荣太妃那边来找他了呢。   他倒也不是不信枫黎,他真的只是……对自己总是不那么自信罢了。   枫黎知道陈焕肯定不是这么想的,光凭刚刚他那股慌乱劲儿就能看得出来,她叹气,司公这胡思乱想和不坦诚怎么又回来了?司公这个人,就那么的……卑怯么?   这回她没能说出重话来,只道:“与其让天喜陪我,倒不如司公自己多陪陪我。”   陈焕听了枫黎的话,沉默了一下,然后用一种小心翼翼的眼神看着枫黎,低声问:“如果……他真的是去试探你的呢?”   司公这,竟然是和她坦白了?   枫黎的脑瓜转的飞快,她起身,来到陈焕面前,慢慢俯身下来,脸色不太好。   陈焕屏息,他这么卑劣的人,总是做一些让枫黎不开心的事。怪他总是对自己没什么信心,想用那种法子证明一下枫黎不会被别人勾走。这下让枫黎给发觉了,他又对枫黎说不出假话来。   枫黎若是真生气了,他也是活该受着。   想着,他认命地垂下头去,不去看枫黎。   一只小手托起了他的下巴,没用上多少力气,没有强迫,但他还是非常顺从地扬起了头,与枫黎压抑着的双眼对视。   忽而,枫黎本来一直板着的脸笑开了花,俯身弯腰,轻轻吻在了陈焕的额头上,“司公与我讲了真话,我开心得很,得赏。”   陈焕先是一怔,然后在枫黎带着笑意的注视下,双眼刷地望向了一边,分明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吻罢了,可他就是抑制不住地欢喜,“什么赏不赏的,就你还赏咱家?”   “嗯,也对,我与司公之间亲一下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了。”枫黎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   “女儿家少讲这种话!叫人听去不好。”陈焕低声呵斥一句,他总也想不明白,为何枫黎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能总是讲出这么直白的话来。   他也不想想,就他这总是缩头回去嘴上说着“主动”,也不见一点儿动静的人,枫黎不主动他们得拖多久。   “只让司公一人听见,司公又不是别人。”枫黎坐回到了床上,天喜的事儿因为陈焕老老实实的坦白一下子就过去了,心中那一点不舒服烟消云散,她轻轻抬手拍了拍床铺,“我没请喜嬷嬷帮我在那边留出房来,所以这些日子还是回来与司公宿在一起了。”   陈焕想到枫黎这几天在行宫里睡觉的模样,觉得她真是越来越不老实了。以前虽然睡得算不上多安稳,可顶多也就是抢抢被子或是把被子踢开些,最近真的是……无法无天了,他上去休息之后,枫黎经常会连手带脚地扒他身上,本就天热,枫黎这么一来,总是让他不一会就全身热得快要冒汗。   还有偶尔的一声说他身子软的话,可真是……   陈焕沉声应了一下,又补充道:“你睡觉老实些。”   “这……我是对司公……做了什么吗?”枫黎说的磕巴,有些心虚,她这些天吧,晚上好像是做了些不那么让她能说出口的梦,只不过有些朦胧,醒来之后就不太记得了。   陈焕把话稍稍夸张了一些,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起身逼近枫黎,“你搂着咱家,说咱家身娇体软,你说,这都是跟谁学的?”   “我我……这,我真的这么说了?”枫黎往后嘚瑟了一下,还身娇体软,这明显就不是形容男子用的词吧!她梦里真的胆子大成了这样么?   “可不是嘛,你还说……”   没叫陈焕说完,枫黎感觉到他俩现在这势头有些不妙,赶忙说道:“这么说司公是我的不是,梦中的事情嘛,当不得真的。我睡觉似乎确实时常不太老实,以前还因为睡相不好而被嬷嬷打过……”   宫女在宫里边,就连睡觉的姿势都是有规定的,虽然平日里也不会天天有嬷嬷早起去一个个的检查睡姿,可是一旦被碰见了,被责骂一顿还是免不了的。   陈焕本来想逗弄枫黎的心思,在听到枫黎这话时一下子收了起来,他脸色颇沉,语气算不上好,“因为睡相不好还被打过?在浣衣局时候的事?”   枫黎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呵,看来自己这丫头以前真的是可怜地任人打骂啊,睡相不好就臭骂一顿或是罚些活计也就罢了,直接因为这事儿被打倒是不多见。   他记得枫黎说过,浣衣局有个嬷嬷是翠儿的远房亲戚来着?   陈焕挑挑嘴角,浣衣局那种地方么……找个错处不难。   -   一大早,枫黎将自己打理的得体之后正要去荣太妃身边当值,就听小良子在屋外唤了一声,“明珠姑娘来了,司公要见吗?”   枫黎开门的手一顿,回望了一眼陈焕,努了努嘴,冲陈焕露出了一个凶神恶煞的表情。她晓得陈焕不想让瑾嫔知道他们二人关系密切,所以狠狠地拧了自己的大腿一把,眼眶一红,夺门而去。   出了门还幽怨地瞪了一眼明珠,好一副受了气的小媳妇模样。   明明是凶神恶煞地想要提醒一下陈焕别被别人勾走了魂儿去,殊不知那小表情可爱的让陈焕心里发痒。   明珠这次来,是想跟陈焕了解一下皇上在兴德宫这边时的习惯和夏日里的喜好,毕竟陈焕是宫中十几年的老人,而她们家主子瑾嫔进宫时日不多。   这是想在兴德宫这边投其所好,再和皇上来个偶遇呢。   陈焕的嘴角稍稍上挑一下,皇上的喜好哪儿能是随便让别人知道的呢,怕是就连日日在皇上身边伺候的徐公公都不见得知道皇上最爱的膳食是哪一道,瑾嫔还真以为他陈焕什么都知道,可真是看得起他一个做奴才的了。   他是个办实事的,又不是靠着阿谀奉承投其所好爬上来的,这种问题要是找从小和皇上一起长大的刘公公,还真没准能问出来些有用的,问他么……他知道的也不过是御前伺候的全都知道的事罢了。   沉吟片刻,他道:“皇上每年夏日里大都会用些消暑的药膳汤,另外么……在山中离宫不远有一处善仁寺,瑾嫔娘娘若是无事,可去寺中礼佛。”   只是具体时间就不是他能知道的了,得去找御前的人。   陈焕眼皮跳了一下,他都能猜到明珠下一句要说的是什么了。   明珠稍一欠身,果然说道:“听闻司公的义子顺公公是在御前侍候的,那明珠就等着司公的好消息了。”   呵,顺公公,能被这么叫的,怎么也是宫里稍微有些脸面的老人,明珠这真是上赶着给陈顺的身份往上抬。   “咱家这儿子去御前不过几月,可担不起一声顺公公,也是没资格处处陪着皇上的,明珠姑娘还是自己另想法子吧。”   什么好人做到底,帮人帮到家,他陈焕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想让他去揣测圣意,去打探皇上的行程,他可不想触这霉头。   想要在善仁寺中与皇上偶遇,又不想自己去做打探皇上行程的事,那便日日下午去寺中候上一两个时辰吧! 第七十二章   殿中, 瑾嫔倚在贵妃榻上,身后有宫女轻摇着小扇。   明珠刚从陈焕处回来, 瑾嫔听了她的话, 点了点头,“你说陈焕与他那对食的关系并不太好,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呀娘娘,今早奴婢还见到枫黎那宫女红着眼眶从陈司公房中出来呢。”明珠知道自家娘娘的心思, 所以一直有特别留意着陈焕和枫黎的关系。   瑾嫔伸手捻了一颗水灵灵的葡萄,“本想将她调到本宫身旁来,也好拿捏着陈焕些,可之前见着贵妃似乎对她很是不喜,本宫还有些头疼……如今又知陈焕与她关系这般, 似是也无法拿捏住陈焕。”   虽然瑾嫔没想真的和贵妃做什么好姐妹,两个人都是心中各怀鬼胎,可到底也不好这么早就表现在明面上, 明知贵妃不喜某个奴婢,还偏偏把那个奴婢调到自己身边来, 那不就明显是与贵妃作对, 给贵妃找她事的由头么。   瑾嫔欲吐葡萄籽,身侧立刻就有一宫女上前去接, “不过, 你且再对他们二人观察着些,本宫再做决定。”   明珠垂头,“是。”   “行了, 你去叫人熬上一碗去暑气的药膳汤,一会儿本宫去给皇上送去。”   -   喜嬷嬷本想自己去帮荣太妃端一碗冰圆子汤回来,枫黎一直被喜嬷嬷与荣太妃纵容着,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便赶紧从喜嬷嬷那里讨来这个活儿去做。   她顺着长廊一路小步快走,还未转过弯去,拐角处就有一人比她先一步走来,两人惊呼一声,枫黎被撞得后退一步的同时,叮当一阵响,她就知道这回大概又是碰上事儿了。   抬头看去,对面那宫女她似乎是见过,但也叫不出个姓名来。   “你竟然故意撞我,这可是一会儿要去端给皇上的药膳,这下可如何交代?!”   那宫女虽然与枫黎无冤无仇,但毕竟是闯了祸怕被责罚,第一反应便是先反咬上一口,将过错全都推到了枫黎身上去。   枫黎也明白对方是怎么想的,她心里无端起了些火气来,嘴角一挑,露出一个讽笑,“你自己撞了我,反倒还血口喷人起来?真当自己随口一说就能成真呐?”   “你!”对面那宫女上下打量枫黎几眼,大概也是觉得面生,不知道枫黎的来头,便不屑地问,“你是哪个宫的人?”   “我是广仪宫的人,问这个做什么?不会是……想拿你家主子来欺压太妃身边的人吧?”枫黎也不急,反正也不是她闯的祸,而且对面这人,先是想拿皇上压她,后又来问她是哪个宫的,实在是只会虚张声势,心下里也指不定怎么害怕呢。   那宫女一愣,太妃如今早就不掌事了,不过应该也是不会任凭自己的人被欺负,更何况……她听说过广仪宫的宫女是陈司公的对食。   “怎么不说话了,还不……”   枫黎的话还未说完,便听旁边一个娇滴滴的女声响起,“这是怎么回事?你说说,秋叶。”   有三人缓步往这边走来,为首的是瑾嫔,身侧两人一是明珠,另一个竟然是陈焕,这让枫黎眯了眯双眼。   先见着了自家主子,秋叶心中一喜,提着的精神忽然就放松了下来,而后扫了陈焕,被陈焕那种眼神盯着,不由得打了个颤,“娘、娘娘……这……”   大概是发现秋叶扫了眼陈焕,知道秋叶怕陈焕,瑾嫔一笑,“陈司公是奉了皇命与本宫一道的,你直说实情便是。”   明白陈焕无论如何有权力,在主子面前也只是个奴才,秋叶这才颤颤巍巍说道:“是……是这个宫女故意撞了奴婢一下,这才……请娘娘恕罪。”   说着,她一下子跪倒地上俯身下去。   枫黎见状,知道这个时候陈焕也不好做,不想陈焕为难,便也跟着跪在地上,“娘娘,奴婢不曾撞她,是她血口喷人。”   瑾嫔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看不出她心中是个什么想法,只淡淡问:“哦?那你可有证据?”   “奴婢是没有证据,但是……这位秋叶姐姐也没有证据啊。”枫黎眼神锐利,像一把利剑刺向了秋叶,一个阴冷冷的眼神竟然看得秋叶一颤。   陈焕见枫黎那表情那眼神,实在是和自己太像,不由得想笑,但这场合也不能真笑出来,于是抿了抿唇,把那股笑意压了下去,紧紧皱着眉头盯着枫黎,保持着一张阴沉着的黑脸,似是因此事对枫黎多有厌烦。   瑾嫔暂时是没想主动找枫黎的麻烦的,但这时候恰好碰上了,就顺水推舟地想要去试探陈焕一番,便道:“你这话的意思是,本宫身边的宫女撒谎了?”   “娘娘,奴婢……”   不等枫黎说完,陈焕就稍稍上前一步,垂头说道:“娘娘宫中的人自是不会说谎,枫黎如今闯了祸,还请娘娘责罚。”   以后还有事要用着陈焕,这个时候自然是要买他一个面子,瑾嫔笑吟吟地说着,“陈司公说什么呢,她再怎么样也是你的对食,本宫这次……看在陈司公的面子上,便不追究了。”   她似是无意地将目光放在枫黎的脸上,见枫黎却只死死盯着陈焕,眼神阴郁。   “如此,奴才谢过娘娘了。”陈焕行了个礼,淡漠的眼神往枫黎身上一扫,接着道,“娘娘,请容许奴才与枫黎说上几句话。”   得了瑾嫔的许可,陈焕拉着枫黎转了两个弯便来到了一处偏僻处,他来兴德宫这边很多次了,早就对这边的布局了如指掌。   瑾嫔又给明珠递了个眼神,明珠了然,悄悄跟了过去。   “你晚间多事不听咱家的话也就罢了,白日里还无事生事,竟然还惹到了瑾嫔娘娘面前了!仅此一次,下次若你再惹事,咱家可也不会管你!”陈焕压着声音低喝,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一边听墙角的明珠给听见。   一说到晚间,明珠就立刻明白了什么,她年岁不算多大,脸上不禁泛起了些薄红来,心中暗骂,一个臭太监,净知道些污秽之事!   “呵……司公若是不喜我便放我离开,我瞧着……娘娘身旁的大宫女明珠就很好啊。”   枫黎冷硬到带着冰碴的话点到了明珠的名字,让她不禁吓了一跳,一想到枫黎口中的话确实也不是不可能,先前贵妃身旁的翠儿不就和那老丑的刘公公结了对食么!她心中窒了口气,赶紧蹑手蹑脚地离开了,她得好好央求娘娘一番,别让娘娘将她赐予陈焕。   屏息听着周遭的声音,少时,枫黎将小脑袋往旁边一探,此时已经没人在听墙角了。   陈焕轻声笑了出来,“咱家还怕你误会,不想你倒是什么都看得明明白白的。”   “哼,可不是嘛,毕竟也是替司公在宫里做了好几个月的事儿,这种事情……知道了司公的心思,我便什么都懂了。”   陈焕不想让瑾嫔对她起什么心思,所以一直以来在瑾嫔面前都故意的表现出与她的疏远来,今天这番,还能捎带着给瑾嫔一种衷心的感觉。   “咱家没什么本事,让你受委屈了。”自从他与贵妃面上反目开始,枫黎就没少受到波及。   枫黎对此并不在意,她安慰道:“司公不用多想,这点委屈根本比不上我以前在浣衣局受着的一半,真的算不得什么,不痛不痒的。”   闻言,陈焕心中更是酸涩,自家丫头以前过的那都是什么生活呀,要是他能早些遇见枫黎就好了,那会他也没掺和到宫嫔之中变得身不由己,定不会让枫黎受到那般委屈的。   陈焕忽然抬手抓住了枫黎的手腕,垂眸低声道:“咱家会尽快处理好的,你再稍稍忍忍。”   说完,他又叹了口气,“不能让瑾嫔等久了,咱家先离开了。你也别叫荣太妃等久了,办完了事就快回吧,听话。”   “是是是,司公,咱们就……晚间再见?”   陈焕想起刚刚自己说枫黎“晚间不听话”的言语,不禁耳尖一红,他半羞半怒地嗔了一眼枫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枫黎忍不住靠在墙上痴痴地笑出了声,她双手捂脸,自己的耳尖也有点发红,和司公在一块有了几个月了,她怎么觉着自己……脸皮越来越厚了呢?   陈焕紧皱着眉头回到瑾嫔身边时,脸上还带着些红,让人一眼看去觉得带着恼意似的。   他在瑾嫔面前,逐渐舒缓了自己眉间的褶皱,温声道:“让娘娘久等了,是奴才的不是。”   “诶。”瑾嫔的声音稍稍上扬,“与你自己的对食说上几句话罢了,也是人之常情,不必自责。”   “奴才那对食实在是笨手笨脚,半点儿也上不得台面,今日出了差错,误了娘娘的事,多亏娘娘心善呐。”陈焕小步跟在瑾嫔身侧,嘴上说的温和又低下,心里却将瑾嫔厌恶到了极致。   明珠与秋叶跟在他们二人身后,相互对视了一眼。   秋叶心中庆幸,还好自己撞到的不是贵妃身旁的宫女,还好自家主子近来最得皇上荣宠,就是连陈司公都要让上三分,才能嫁祸到那个叫枫黎的宫女身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枫黎:司公你方才说……我晚间怎么不听司公的话了?   陈焕(推搡了几下从自己腰线上不断往上移的手:丫头,别闹,在外面呢……   唉,渣作者笔力不够,越到最后写得越糟了(捂脸 第七十三章   可能是因为环境舒适, 皇上在兴德宫避暑的时候,心情总会比平时要好上不少, 可心情再好也拦不住他痛骂刘公公。   刘公公这次不仅被痛骂了一顿, 还被剥了他在广储司的职,命他十日之内准备妥当去给先皇守陵。   这得要追溯到两日之前,刘公公向皇上进言立后一事。   当今皇上是个勤政爱民的,大把的时间经历都放在了前朝的政务之上, 鲜少关注后宫之事,后宫中的大多事务是交给陈焕和刘公公去办的。可再怎们不关注后宫的事物,贵妃和刘公公近来交好的事也传到了他的耳朵中。   刘公公这时候来进言,让皇上心里边的警钟敲了敲。   有人劝他立后,他是不会生气的, 毕竟前朝的老臣也有时会劝他“后宫不可一日无主”,他总是会一笑了之了。   但这并不代表他会允许嫔妃以勾结收买的方式让他宠信的奴才来进言此事。   尤其是在这个当口。   大皇子就要成年,到时定会有以先皇后母家为首的朝臣劝立太子, 贵妃现在是后宫之首,膝下有年十六的三皇子……这个节骨眼上, 找人来劝他立后, 用意实在太过明显。   想要知道刘公公此番过来是否是受到贵妃指示,于是皇上便装作当场震怒的模样, 痛斥了刘公公一番, 还作势要剥了他如今在广储司的位子。   刘公公几时被皇上这么骂过,就算是上回贡品出了差错,皇上都没怎么责罚。他吓得直跪在地上, 嘴上一秃噜,赶紧把自己的靠山——贵妃娘娘搬了出来。   皇上一听,心里嘀咕,还真是贵妃撺掇刘公公来的?   只是在他的印象里,贵妃也并非是如此莽撞的人,这个时候又怎么会让刘公公来道这番说辞呢?   心下疑惑,皇上便叫来了贵妃与刘公公对峙。   “臣妾宫中有一很受臣妾倚重的宫女与刘公公结了对食,一来一往这才与刘公公走动密切了起来,至于刘公公说的那些,臣妾实在是冤枉。”   贵妃立在殿中,端庄舒雅,话也讲的沉稳,说完还冲淡淡刘公公一瞥,好似一个冰清玉洁之人根本不屑于旁人对自己的污蔑。   刘公公顿时就瞪大了双眼,惊叫了起来,“贵妃娘娘,您之前可不是这么与奴才说的啊!”   欺君、污蔑贵妃,要是这么个名头扣到他身上,他怕是有几个脑袋都不够用的啊!   贵妃对于刘公公的话完全不为所动,刘公公又一直哭喊着冤枉,皇上被搞得头疼,大手一挥,叫来了陈焕这慎刑司司公来查明此事。   陈焕一向对人对事不偏不倚,皇上心中清楚,也对他最是信任。   刘公公跪在地上,见陈焕来了,心里不停打鼓,贵妃也与陈焕不合,他也与陈焕不合,这陈焕……会往那边儿倾斜?   陈焕双眼往贵妃那边一瞥,露出了一个有点古怪的表情,又很快就被掩盖了下去,“奴才定好好的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皇上将陈焕的小动作全都看在眼里,他想起来了,似乎从开年的时候就听说,陈焕与贵妃不合来着?   兴德宫这边没有刑房,陈焕只得把贵妃身边的下人和刘公公身边的翠儿全都关进了柴房里,尽可能的挑出了些能当做刑具用的家什来,全都握在手里掂量了一遍。   对永华宫的人,陈焕只叫人上了鞭子,用上了巧劲儿,让伤口看起来严重却并不伤到内里,也不算疼的太狠。   而对翠儿嘛……这就到了陈焕公报私仇的时候了。   陈焕没想到刘公公会在这个时候像皇上进言,本来还想着能在慎刑司的牢房里头狠狠给翠儿享受一把呢。他将翠儿拉进了柴房里头亲自拿趁手的家什修理了一番,皆是面上不太显却能给人疼的死去活来的,叫他心中隐隐觉着痛快。   欺负他家丫头的人,他总得一个一个的报复回去。   最终翠儿被带到了皇上面前,亲口在刘公公眼前头招了一事,她身上很多地方都快痛的没了知觉,跪在皇上面前泪流满面,“刘公公确实与奴婢提起过,想要借着劝皇上立后一事来讨贵妃娘娘的欢心,未来好能将陈司公重新踩在脚下。”   一听这话,刘公公一双浑浊的眼里带着恨意和惊恐,他死死地瞪了两眼翠儿,又忙不迭的下跪磕头,“皇上,奴才确实是冤枉啊,请皇上明察!”   想借着贵妃娘娘将陈焕踩在脚下不错,但立后一事确实是贵妃娘娘的意思啊!   “皇上,永华宫的人皆被鞭打的血肉模糊,却都还是称贵妃娘娘从来无心后位,只日日为您与三皇子祈福,望皇上龙体康泰,三皇子平平安安过完一生。”   陈焕说着,跪在了地上,叩首下去,“其余的奴才并未审出,还请皇上责罚。”   皇上闻言,顿时心情大好,看向贵妃的眼神多了几分赞许。再看陈焕,他不禁起了些捉弄的心思,故意板着脸缓声问:“陈焕,朕听闻你与贵妃不合?”   “奴才怎敢。”   “你也说是不敢,而不是没有,说罢,朕赦你无罪。”皇上说的刁钻,非要陈焕说出个所以然来。   陈焕无奈,只得磕头请罪,“奴才该死,奴才确实在心中对贵妃娘娘有几分隔阂,可公是公,私是私,奴才绝无在此事上对永华宫的下人公报私仇,请皇上明查。”   他只这么两句话,就把人的思路往歪了引去,叫人不去思考他是否真的与贵妃有怨,而是感觉他确实是怕皇上与贵妃认为他公报了私仇。   皇上闻言,哈哈大笑,而后命贵妃与陈焕带着翠儿退下,独留了刘公公在殿中。   陈焕压着自己心头冒出来的欢喜,想要去荣太妃那边走一趟,好把这好消息告诉枫黎,在半路上被急的满头是汗的小良子给拦住了,小良子心中有些畏惧,知自己肯定也要忍受司公的一通暴脾气,小心说道:“司公,枫黎姑娘被三皇子请了过去……”   “三皇子此时怎会在兴德宫?”   陈焕脑子里有一瞬间的空白,三皇子年纪不小了,理应留在朝中才是啊。   他的思绪一旦碰到枫黎就容易混乱,什么都顾不得想了。于是怒目瞪了小良子一眼,整个人跟被燎了火似的,火气蹭蹭地往上冒,即便知道小良子他们是不可能拦得住三皇子,还是忍不住骂道:“混账!要你们有什么用!”   他顺了顺气,那双透着阴翳的眸子盯着小良子,“被带到哪儿了,你带咱家去。”   虽是避暑圣地,可这时候还是让他有些燥热,一路上急的浑身冒汗,额头上有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滑,他最是注重仪表,何曾在外把自己搞成这番模样过。   三皇子为何要将枫黎请去?贵妃这是……没有把他们的合作告诉三皇子么?   若是枫黎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他可怎么办啊……   一向喜欢瞎想的陈焕,此时脑子里各种各样的精彩情形完全停不下来,三皇子会怎么待枫黎?他怎么说才能把枫黎带出来?枫黎如果被伤了他怎么才能还击回去?   觉得自己到最后还是没能护枫黎周全的陈焕,在心中自己将自己给击碎的七零八落了。   怀着对自己的无限厌弃来到了殿前,还未进殿就听见了殿中的笑语晏晏。   “哇,殿下可真是少年英才呀!奴婢可真是太佩服殿下了!”   枫黎清脆的声音从中传了出来,明显是带着笑意的,灵动极了。   三皇子朗声大笑,温厚的声音中带着些少年感,明显是心情愉悦的。   陈焕见状,竟是脚下一顿,驻足在了门外,冲想要向他行礼的小太监摆了摆手。他火急火燎地跑过来做什么?枫黎这不是和三皇子处的好好地?   呵,说不准还不希望他寻过来,嫌他打扰了他们呢。   他心中不知第多少次泛起了酸水。   吁了口气,调整了一下心情,他才抬脚进殿,恭恭敬敬地给三皇子请了安。   殿中枫黎与三皇子正对坐在一小桌前,桌上糕点零嘴和冰饮,全都齐全着,也明显有动过的痕迹。三皇子也不避讳,没什么架子地招呼着陈焕坐下,乌黑的眸子里盛着笑意,薄唇勾勒出好看的弧度。   他确实是心思细腻而又有才识,只是本质上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年罢了。其他人都对他毕恭毕敬,而枫黎这个小宫女有趣的很,他一开始对待枫黎并称不上好,还说了些威胁的话来,枫黎明面上说着顶好听的夸奖话,可他细细那么一品,全是变着法子骂他呢,伶牙俐齿的很。   后来知道了母妃与陈焕并非敌对关系,便放下了心来,与枫黎聊上几句,发现枫黎虽然并不通文墨,可对人对事却有几许通透,举止投足之间也偶有几分稳重威厉。   “你若是能从小饱读诗书,定能在朝堂上有一番作为。”   枫黎有点受宠若惊,她忙摆摆手,“奴婢只一介女子,殿下莫要笑话奴婢了。”   “诶。”三皇子语调上扬,缓缓摇了摇头,“日后若能遂愿,我必定唯才是举。”   作者有话要说:  日常短小(躺 第七十四章   从三皇子那边离开后, 陈焕领着枫黎走在宫道上,两人有些沉默, 直到快到荣太妃所住的宫殿时陈焕才主动开口讲话。   他胸腔中翻涌着情绪, 手指轻轻捻了捻,眼睛不停地往枫黎那边瞟,语气酸溜溜的带着醋味,“三皇子可真是少年英才, 是吧?”   “不及司公。”枫黎说这种话不敢大声说,怕被别人听了去,只得垫垫脚尖,在陈焕耳旁轻声道。   温热的呼吸让陈焕觉得有些痒,他往一旁缩了缩, 白了枫黎一眼,虽说荣太妃住的稍微偏僻些,可也保不齐有人从这边过去, 没个正形的!   虽然枫黎给他说着好话,可他心里边还是不舒服, 表情阴郁, “说的可真是真切,你才与那三皇子见这一面, 就那样……”   说着, 陈焕忽然顿住了脚步,枫黎疑惑地回头。   他抿唇,阴郁卸了去, 表情好不委屈,他道:“咱家不喜你那样对他笑,吃醋了。”   枫黎被他这个小表情搞得心里一动。   她笑了,他们所在的比较偏僻,在兴德宫住下来这么长时间,她知道平日里少有人会从这边走,也就大胆了些,回去拉陈焕的手。   陈焕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刷刷退了两步,像是有些紧张,“咱家今天走的急又出了不少汗,可能会有些味道,你别……”   自那晚上的事发生之后,陈焕有什么心事有什么不满,大都会和枫黎老老实实的讲出来,这是好事,可同时也让他偶尔神经兮兮的,总觉得自己身上好像有什么难闻的气味,在外走了一天之后,不沐浴便不想让枫黎靠近他。   枫黎觉得好笑,刚刚她凑在陈焕耳边说话,至多就是有点汗味罢了,她今天在外头走这么一遭,不也是出了不少汗么,这还不是很正常。   她忽然绷住了脸,一脸严肃地看着陈焕,道:“你别动。”   陈焕立刻站在原地不动了,看着枫黎的表情,心里紧张巴巴的,不知道自己是做错了什么。见枫黎走过来,他心里大喝一声“你别过来”,可没敢真喊出来。   他看见枫黎紧绷着一张脸,慢慢走近了他,然后凑到了他身边。   他以为枫黎是要嗅一嗅他身上是否有味道,于是心中微颤地闭上了眼,屏住了呼吸……没想到,一个轻轻的吻落在了他的嘴角。   脸在一瞬间红得吓人,陈焕羞的往后退了一大步,他瞪着双目尖声道:“你你……光天化日之下……你……白日宣淫!”   枫黎偷笑着,炸毛了的司公真的是……太太太可爱了啊。   -   大皇子成年之际,无论是谁向皇上提出立后之事,恐怕都免不了被一顿敲打。但敲打归敲打,并不代表皇上自己没这个心思,只是有些事,只能皇上自己提出来,不准他人背后觊觎罢了。   刘公公与皇上年岁差不多,是同皇上一道长大的,又得了先帝遗命,尽管皇上这回将他打发去守了皇陵,但对刘公公提到的立后一事还是放在了心上,有所考量的。   紧跟着刘公公的事,不出几日又从京中传来了消息,朝中也有数名老臣劝言立后,一句一句说的条条是道。这件事频频被人提起,让皇上在思考此事时,其中利弊想得他心中烦闷。   心中烦闷纠结的时候,总得找个人说说话,便是皇上也不会例外。   只是朝中的官员之间盘根错节,相互牵制,很难找出全然中立的人。   而陈焕,十几年来从规整宫规到以命相救,无论何时陈焕都是皇上用得最得手的奴才,陈焕也从未叫他失望过。所以在皇上看来,能让他全然放心、永远不偏不倚的,也就唯有陈焕了。   前朝奸宦误国,当朝□□口头上留下过话,朝中之事严禁官宦插手,所以皇上就算再是信任陈焕,以往也从未将朝中之事与他提起过,这一遭唤陈焕过来,虽然问的是立后的事,实则多少牵扯到未来太子之位,若要是细揪起来是有些破了祖训的。   陈焕从不谄媚,不代表他不会向着人说话。字字句句明面上是为皇上分忧,实际上是对贵妃多有偏颇,却又叫人挑不出错来。   他说话时脸上不带表情,皇上问一句他便答一句,绝不多言,进退有度,字字在理。   皇上瞧着规规矩矩的陈焕,又想到这么多年来仗着皇恩有恃无恐的刘公公,心里不禁唏嘘。   不日就是刘公公要发配去给先皇守陵的日子了,当今圣上还真是仁慈,刘公公都被扣上了诬陷贵妃的帽子,同时又犯了欺君之罪,竟然还念着旧情留了他一条性命。   此时刘公公的住所已经被两个侍卫看住了门,闲杂人等不得随意出入。   陈焕自然不属于这“闲杂人等”,他推门进了刘公公屋中,室内淫/靡又夹杂着一些血腥的气味让他不禁皱了皱眉头。   听到有人进来的翠儿充满了期待望了过去,见是陈焕,心中的期待落空了了一下,但还是一路膝行爬到了陈焕身旁,有些血污的手抓住了陈焕的裤腿,神色有些许疯癫,以往有些娇滴滴的声音此时有几分嘶哑,“陈司公,陈司公,救救我吧,翠儿的人都是您的陈司公……”   不等陈焕厌恶地踢开她,翠儿身后就有一只大手身来,一把抓住了她的头发,将她拉扯了回去。   刘公公穿戴的整齐,与翠儿那大片的裸露正好相反。他看见陈焕,眼眸中露出了刻骨的恨意,有些猩红,他恨恨道:“陈焕,哈!演这半年的戏,挺累的吧?你可真真是个狠心的啊,你那对食在这期间没少受委屈吧,啊?”   在皇上面前他吓得失了魂儿,反应不过来,可被关押了起来之后那么一想就想通了,明显是陈焕和贵妃早就串通好了,故作不合,等着他跑进圈套里面来呢!   他在皇上面前说话有分量,能让皇上打心底里重视。陈焕这是不想自己去碰这触霉头的事,但又想让人提醒皇上,让皇上重视此事,所以利用了他。   同样一件事,奴才往上进言,与皇上自己主动提起,结果大不相同。   只可惜等他反应过来,皇上早就下完旨了,在这里被人看守着,已经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论狠心,咱家可比不上你啊,刘公公。”陈焕的视线从翠儿那满是伤痕的身上扫了过去,明明翠儿身上几乎不着寸缕,那一身伤痕也能引起不少人心里的暴虐来,可陈焕心中却无法提起半点波动来,“枫黎就是咱家的天,咱家可舍不得伤她丝毫。”   大概是知道自己绝无再打翻身仗的可能,刘公公随手抄起了件顺手的物什就与陈焕撕打起来,他年纪不小了,又身体内虚,只两下就被陈焕打翻在地,疼的直抽气,嘴里骂骂咧咧个不停,“好你个陈焕,你敢算计老子,你他娘的不得好死!”   陈焕俯下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嘴边是嘲弄的笑意,“刘公公,你还是省着些力气吧,从怕是再过几天……”他往旁边瞧了瞧翠儿,“你可就再也无福消受这样的美人儿了。”   翠儿听了陈焕的话,身子一僵,她目光呆滞,也不说话,只诡异的笑了起来,笑声一声比一声大,让陈焕觉得心生烦躁。   “咱家就不打扰二位了,二位继续吧。”   陈焕前脚刚走,翠儿就自尽而亡,被人一卷草席丢到了乱坟岗去。   小良子先一步知道了此事,急急忙忙地寻了陈焕,却见陈焕正与枫黎一起准备用膳,有些不知这消息选在这时候说和不适合,支吾两声没能说出话来。   “有什么事,直接说吧。”陈焕一回来就与枫黎亲昵了一会,这时候心情正好,声音都显得柔和。   “是,刚刚传来消息,说那翠儿姑娘……自尽了。”   陈焕大概也是没有想到转眼人就没了,默了一下,又挥了挥手,“下去吧。”   “我本想让那翠儿跟着刘公公受上一辈子苦的,没想到她竟是自寻了死路。”枫黎说这话时有点感慨,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得到了翠儿去了的这个消息,心中并无欣喜,也无内疚,平静地不成样子。   可能在这几个月里,她不知不觉之间早就把翠儿当做是一个陌生人了吧,翠儿的好与不好,或者是翠儿对她的咒骂,她都已经觉得不痛不痒。   “原来在你眼里……跟着我们这等人就是受苦了是吧。”陈焕明知道枫黎根本不是那么想的,却还是忍不住尖锐问着,因为他知道,他这么说枫黎肯定会与他说好话哄他的。   他装作生了闷气的样子埋头吃饭,耳朵却翘着,等着枫黎的话。   枫黎斜着瞧了两眼陈焕,忍不住抿唇笑了,司公在她的面前,心思实在是太好猜了,难以想象在她眼前的是在宫里如雷贯耳的陈焕陈司公。   “司公竟然把自己和刘公公比,我来看看是不是发热了,怎么说上了胡话。”   她是坐在陈焕左侧的,脸上带着狡黠的笑,抬了右手,温软的小手探到了陈焕额头处,然后顺着陈焕的脸颊往下滑,滑到脖颈时被陈焕一把捞住了,握在了他的大掌中。   陈焕耳尖微红,垂眸看着桌上的清粥,道:“别胡闹,乖乖用膳。”   嘴上说着不胡闹,自己拉着枫黎的手却不松开。   “司公,你拉着我的手,我没法用膳呀。”   “去去去,手拿走!”陈焕故作嫌弃,将枫黎的手甩开。   枫黎低头喝粥,掩盖住了自己嘴边的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了!   和小可爱们讲一声,司公这篇包括番外在内大概还有4-5章就要结束啦,现在已经进入倒计时状态QAQ   滴滴滴会放在最后~ 第七十五章   皇上想要立后的消息还没有透露出去, 不知怎的,瑾嫔竟然就知道了此事。   心知不应该与陈焕见面太过频繁, 她可还是将陈焕叫到了跟前, 心里被气得生疼,语气也没了往日那娇滴滴的感觉,而是带上了些不易察觉的狠厉,“本宫多少也知道了贵妃与刘公公的事, 听闻你当时也在现场,怎还让事态这般发展?”   陈焕的视线扫过地上的一片狼藉,知道瑾嫔此时正在气头上,他见瑾嫔被拨开了浮于表面的虚假面孔,心中觉得有些痛快。   他无声地轻笑一下, 对瑾嫔的火气根本没有半点在意,只要不是在枫黎面前,他诓人的话总是能能说的脸不红心不跳的, 叫人看不出有任何异样。   “娘娘不会以为……奴才几句话就能扳倒贵妃吧?毕竟贵妃背后还有太后娘娘,此事不可能简单了结, 奴才若是说了假话欺瞒皇上, 诬陷贵妃,细究下去定是捞不到什么好处, 想必这其中的道理娘娘心中也是明白的, 奴才这也是求个稳妥。想要真的扳倒贵妃,娘娘可是急不得啊。”   “再不急,那位就不是贵妃, 而是皇后了!”   瑾嫔蹙了蹙眉头,押了口茶,盯着陈焕的脸看,似乎是想从他脸上看出点儿什么来。   陈焕所说的,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她也懂,只是……她越是看陈焕,越是觉得有些奇怪,可一时之间又说不上哪里奇怪来。   她沉默了一会,心中的火气早就顺了下去,忽然娇声笑道:“只要未到册封之时,就都为时不晚。”   说着,她的手下意识地抚在了肚子上,只稍一停顿就移开去端茶了。   陈焕瞥见一眼,却不动声色,只问:“娘娘可有事要奴才去办?”   “此次陈司公只要去陪太后娘娘礼礼佛即可,届时本宫自会派人通知你。”瑾嫔说得慢条斯理,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陈焕的表情,却见他的表情未有丝毫改变,“罢了,本宫今日累了,你且回去吧。”   “奴才告退。”   行了一礼,陈焕稍躬下腰,退了出去。   陈焕的身影消失在了走廊尽头之后,明珠回到了瑾嫔身边,有些疑惑,“娘娘可是有了什么法子?这次怎的没有叫陈司公去办?依奴婢看,陈司公办事确实稳妥。”   瑾嫔双目瞧着殿外,脸上不带表情,“明珠,你不觉得有些怪异么?陈焕这么长时间下来,从未做过什么真的会威胁到贵妃的事,虽然冲突不断,可细一想来,全都是无伤大雅之事。”   “娘娘这么一说……似乎确实如此?”   陈焕已经为瑾嫔暗地里打击了好几位稍有气焰的嫔妃,也有两次是陈焕为表忠心主动提出的法子,可到现在回头一看,陈焕对不少人都动了手,却独独未曾与贵妃真的针锋相对过。   现在她已经稍有怀疑,怎么可能会再将自己的心思透露给陈焕。   贵妃欲在大皇子成年之前拿下皇后之位,拖延立太子的时间;而瑾嫔则是想赶在贵妃册封为皇后之前,将贵妃扳倒。   因因果果,混杂在一起,看来是要逼得瑾嫔禽困覆车了。   瑾嫔进宫时间短,年纪又小,心里虽有自己的小算盘,可是心机到底是不够的,比不上他们这些在宫里待上了十几年的人。   这种吃人的后宫里,没有心机,就算有皇上恩宠又如何?   讥讽在脸上挥散不去,陈焕哼笑出声,这位瑾嫔还是太着急了。   小良子以一见着自家司公脸上这个表情,就知道肯定是又有人要倒霉了,他稍探了头问,“司公,可是有事要交给奴才去办?”   陈焕的食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桌子,也不着急,“等稍晚些个,你去告诉贵妃身边儿的菊儿,瑾嫔多半儿是已经怀了龙嗣,小心她近日用些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你也机灵点儿,送信儿时别叫人给瞧见了。”   小良子一愣,这么大个事儿,他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司公这……可还有别的要叮嘱的?”   “顺带着提醒菊儿盯着些瑾嫔每日的膳食就好,贵妃是什么人呐,得了消息自是不会着了她的道。这事儿瑾嫔也没叫咱家参与……”陈焕轻笑着,声音中的冷意像是冬日寒风,“哼,不掺和正好,这种事儿掺和进去搞不好自己也是一身骚。”   这么多日子以来,陈焕早就摸清了瑾嫔身上的习性,连带着也捏了些小把柄在手里,很多事细究下去都能让瑾嫔讨不着好,而这些情报早就一点点传给了贵妃,这回贵妃估计是能将瑾嫔连根掀了。   瑾嫔动手的那天,荣太妃带着枫黎去寻了太后一同礼佛,陈焕也按照瑾嫔的指示在太后身旁,尽量去“拖住”太后的行动。   见了枫黎,陈焕脸上的表情险些就一个没绷住露出笑来。   把他们两人完完全全从那些危险的事情中择出来了,实在是……太顺利了,顺利到陈焕忍不住多心,怕出现什么惊天逆转。   好在没出现什么逆转。   等太后与荣太妃礼佛结束之后,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瑾嫔动了手脚使自己小产,并且嫁祸于贵妃,不料贵妃早有准备反将了一军,皇上震怒,当即废了瑾嫔的嫔位,下令遣送回京,打入冷宫之中。   来兴德宫避暑这么两个多月里,皇上两次盛怒,怕是以后都要对这兴德宫留下阴影了。   不日,皇上就带众人离了兴德宫回京。   冷宫之中。   一边是一杯毒酒,三尺白绫。   另一边,看着枫黎一脸平静地提起了翠儿自尽的事,绪白吓了一跳,她怎么也想不到以前还曾在自己面前炫耀的人,这么一眨眼就死了,而且死前还经历了刘公公的玩虐那种痛苦的事。   她半晌没能说出话来,想起了以前自己与翠儿相互争执的那些事来,一开始觉得有些痛快,后来又觉得翠儿有些可怜。   怔了一会儿之后,忽然又觉得有些好笑,人都没了,以前那些恩怨大概也随风而去了。   绪白摇了摇头,露出了一个带着些可怜意味的表情来,“以前觉得她可恨,现在反倒开始觉得她可怜了。别的什么我也不求,只求咱们都能安安稳稳的,直到放出宫去了。”   出宫啊,不知道陈焕能不能出宫。   枫黎到底是想出宫的,不想困在宫中这方寸之地里。出宫也不是想回家,而是想与陈焕一同在市井之中生活,如同寻常夫妻那样,简简单单的生活。   “说起来,明年春天香阳姐就可以离宫了啊。”绪白念叨着,翠儿的事就这样简单的翻过了片去。   “是啊,不过你就先别想这个事了,你才多大,出宫还得将近十年呢。”她笑看着绪白,这小丫头要是能一直像现在这样安安稳稳地生活,倒也是不错了,“不过我跟司公会帮衬着你的,不让你受委屈了去。”   绪白咂摸了半天才忽然反应过来,“枫黎姐姐的意思是……你不出宫了??”   枫黎嘴角始终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透过窗去看冷宫中这位独自过的怡然自得的娘娘,点了点头,“啊,我留下陪司公,之前已经与香阳说过了,倒是忘了与你讲。”   “枫黎姐姐可真是……有勇气啊,真让人羡慕。”   前朝宫女是无法出宫的,宦官势力又大,吃穿用度皆是好的,所以宫女宦官结为对食者不在少数。而今朝开国以来,宫女二十五岁可出宫自由婚配,宦官手中已经无实权,真的愿意与宦官一同在宫里待一辈子的寥寥无几。   枫黎这个选择,也算是相当大胆的了。   “勇气?我没觉得这算是什么勇气,反而是胆小呢。”枫黎在绪白惊讶的目光中摇了摇头,她道,“出了宫,恐怕再也遇不到像司公一样待我这么好的人了。”   -   永华宫中,贵妃端坐在殿中,陈焕垂首立于下。   瑾嫔已死,刘公公也已经去守了皇陵,司天监已经择了吉日,这皇后之位,可以说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宫里的奴才们都在为册封一事忙前忙后,贵妃光明正大的将陈焕叫到跟前去问话,也不会叫人怀疑他们以前的不合都是故意而为之。   贵妃心中一直有个疑虑,如今倒是可以问出来了,“本宫一直都有些好奇,陈司公,你是怎么知道皇上在刘公公提了立后一事之后,会去问你呢?”   “皇上同刘公公一同长大,刘公公又得了先皇遗命,在心里边一直是颇为倚重刘公公的。只是皇上也知道,刘公公心思多,大多是嘴上说得好听,办实事还是差了些个,真在需得有所考量的时候,却是更信任奴才的。奴才与刘公公争斗了那么多年,又怎会摸不清这些呢?”   这么多年,有多少回了,刘公公向皇上提出了什么,皇上思考过后转眼就去问陈焕的看法,然后将事情交给陈焕去办。也正是因此,陈焕更是被刘公公视为了眼中钉,觉得是陈焕抢走了自己本应属于自己的信任。   从刘公公那里听了进言后会去问陈焕的看法,这可能是个就连皇上自己都没有发现的习惯。   “陈司公倒是胆大,都敢去猜皇上的心思去了。”贵妃轻声说着,听不出喜怒来。   气氛竟是忽然变得有些压抑。   陈焕听了贵妃这话,先是沉默,又忽然笑了,“娘娘这是在……给奴才扣帽子?”   贵妃也跟着笑了起来,“陈司公多心了,此事你办得好,日后少不得你的赏。”   压抑的氛围,这才一扫而光。   作者有话要说:  瑾嫔刷一下就下线了(躺 第七十六章   之前瑾嫔被剥了嫔位的时候, 她长春宫中几个参与了谋划的亲信都已经被直接杖毙,一卷草席扔到了乱坟岗去。剩下几个对此事并不知情的宫人, 皇上仁慈, 回京之后就下令将他们给遣到了其他宫中。   瑾嫔出了这种事,那些宫人在其他宫中也不太可能会有什么好差事,不过比起乱杖打死,他们能苟求一条性命也已经足够让他们庆幸的了。   广仪宫外, 正准备将脏衣去送到浣衣局的枫黎,刚一出门就被一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宫女给拦下了,那宫女跪坐在她身旁,眼泪一汩汩止不住的往外流。   “枫黎姑娘,先前嫁祸于你是我的不是, 让你受了委屈我给你道歉,求求你帮忙去与陈司公说句好话吧枫黎姑娘……”   秋叶哭到泪眼模糊,一张脸皱皱巴巴的全都皱到了一起, 眼泪鼻涕横流,那模样别提多滑稽了。   枫黎一开始没能认出秋叶来, 在这个哭到快要断气的人身上看了半天, 她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位就是在兴德宫时撞了她还反咬一口的宫女秋叶。   她自打那次之后就再也没见过秋叶, 没想到这人竟然主动跑过来找她了, 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她。   只是……   “秋叶姑娘,你家主子犯了事,你能活命就已经是很幸运了, 被遣到其他宫中是皇上下的命令,干我与司公何事?”   枫黎抬腿,想将裤腿从秋叶的拉扯中脱离开,可这秋叶实在是用力,竟是脱离不开。   喜嬷嬷应该是在殿中陪着荣太妃,梁公公去会计司领月奉了,此时还未回来,地处稍有些偏僻的广仪宫前就枫黎和秋叶两个人,没人能帮她拉走这秋叶。   秋叶大概也是看准了广仪宫这边没人拦她才敢过来找枫黎,她抽泣着说道:“我们未受波及的宫人理应是被遣到其他宫中不错,可唯有我被罚入了辛者库去!我明明与他人一样这段时间安分守己从未犯错,这明显就是陈司公……”公报私仇!   枫黎听了她的话冷笑一声,“你自己觉得自己没犯错可不行啊,得是主子觉得你没错才是,秋叶姑娘怎么总是觉得自己说上一句就能成真?”   “你……枫黎姑娘,只要你替我求求情……”   “秋叶姑娘,我现在还有差事要做,劳烦你松开一下。”   枫黎打断了秋叶,语气薄凉不带感情,她手里还抱着要送到浣衣局的衣裳,被人拉着裤腿办不了差事,心中略有烦躁,眉头紧拢。   见枫黎对她说的无动于衷,秋叶怕陈焕报复她,也不敢不知好歹地对枫黎动手,只能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死扯着枫黎不让她走。   她自从瑾嫔出了事就一直谨小慎微的,从来没出过什么差错,忽然得知自己要被罚入辛者库去做苦役,她整个人都傻了。知道这次长春宫的宫人都是当做犯错宫人由慎刑司来分配处置,她好像一下子就明白了自己为何会落到这个处境。   几个月以来,她唯一一次出了差错,不就是嫁祸了那慎刑司司公的对食那次么!   辛者库是宫里唯一一个比浣衣局过得还惨的地方了,有不少人都是罪奴身份,一旦被罚入了辛者库,这辈子基本上就算是完了。   枫黎重重呼出了一口气,脚上正要用力一脚踢过去,不远处忽然一阵脚步声,往那边一看,竟是陈焕为首带着一队人走了过来。   几个壮实的太监见状,都没用陈焕开口就纷纷上前,对秋叶的痛呼充耳不闻,硬是将她带离了枫黎身边。   “咱家亲自接秋叶姑娘去辛者库,不想姑娘竟是跑到这儿来了,可让咱家好找。”   陈焕说得不疾不徐的,拿捏着腔调,狭长的凤眼一眯,露出了个带着讥讽的笑来,“荣太妃她老人家可受不得嘈杂,还不快把人带走?”   他手底下的几个人得了话,赶紧押着秋叶就要离开,秋叶这时候也顾不得宫里的规矩了,抬高了嗓子就叫道:“陈司公,我已经向枫黎姑娘道了歉了,陈司公就饶我……”   她没能说完,就被一人捂住了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以这咽进了肚子里的呜咽声为背景,陈焕凉凉地说道:“秋叶姑娘这遭去辛者库刷倒恭桶,可别再不小心撞了人洒上一地了。”   人声渐远了,枫黎抱着要送去洗的衣裳,脸上早就恢复了笑意,“陈司公好大的威风啊。”   陈焕瞥了一眼她,蹲下身来将她被人扯得皱皱巴巴的裤腿弹了弹,“就知道闹咱家。”   先前假意为瑾嫔做事,不便太显眼地动这秋叶,现在他还动不得么,一个奴婢罢了。   他起了身,伸手接过枫黎手上的脏衣帮她抱着,却被枫黎一扭身躲过了,“哎哎哎,我自己来吧,最近宫里变动不小,司公应是有不少事要做吧,别在我这耽误时间了。”   “你个没良心的,才来在你面前晃两下,你就厌烦了咱家赶咱家走了。”陈焕双手往身后一背,眉头一敛,一边跟着枫黎往前走一边说得很是委屈。   “瞧把司公给委屈的。”枫黎也不反驳陈焕,知道陈焕这是变着法子地曲解她的意思,她也不恼,笑呵呵地说着,“司公是想跟我这儿讨个赏再走?”   陈焕心知枫黎这话里的“讨赏”是个什么意思,他快走了两步,生怕枫黎对他做些什么叫人给看见了,“光天化日的,你这般不知正经,咱家都替你害臊。”   说罢,他回了下头,“咱家走了,还有要事。”   “快去快去,我还不知道司公有要事?”   枫黎抱着脏衣,看着陈焕的背影抿唇笑着,司公的性子怎么越活越回去了?像个孩子似的。   还没踏进浣衣局的门呢,枫黎就听见里面隐隐有哭喊声传来。   竟是浣衣局掌事嬷嬷跪在地上正哭喊着哀求小良子,喊破了音的声音嘶哑难听,一张满是皱纹的老脸表情悲戚又带着惧色,“老奴真的是冤枉啊!陈司公呢?求求良公公让老奴见见陈司公,这真的不是老奴做的啊!老奴是被人陷害的!”   小良子把陈焕那一套早就学了个十成十的,他开口冷哼,“宫中事多,司公哪儿有时间亲自来管这等小事?人赃并获,你竟然还敢狡辩。”   掌事嬷嬷把大家的注意力全都吸引了过去,枫黎进了浣衣局竟然都没有人发现。   她有些懵怔,刚刚跟陈焕分开不久,又在这碰见了小良子,见掌事嬷嬷也在喊冤,这……不会又是司公的手笔吧?   她走近了些,有浣衣局的宫女瞧见了她,将她手中的脏衣全都接了过去。   在人群中寻了一下,枫黎轻手轻脚去了香阳身边,扯了扯香阳的袖子,“香阳,这又是怎么回事?”   香阳见了枫黎,将枫黎往后带了待,悄声在她耳边说道:“嘉贵人命人带来的衣裳,送回去的时候少了颗珠子,给人在嬷嬷的房间里搜到了,这回嬷嬷可是犯上大事了!”   一听香阳的话,枫黎心里基本上就可以确定这是陈焕做的手脚了,司公这是一个个的想法子修理以前给她吃过苦的人呢!   她心里也说不好是个什么滋味,也不欲在这儿呆久了,和香阳讲了一声就离开了。   直到晚上回到陈焕的小院里,枫黎都在努力回忆她以前跟陈焕都说过谁的不是,她以前就是个被人踩在脚底下的下等宫人,欺负过她的人不在少数,好在她不是个多嘴多舌的,也没跟陈焕说过太多抱怨的话,不然不知道这得多少人遭殃呢。   “干什么呢?我今日事多,也不知道叫人先上了晚膳自己先用了。”   陈焕直到天色暗了下来才回来,一回来就见着枫黎倚在榻上迷迷糊糊的,似睡似醒。   枫黎听见声音,逐渐清醒过来,她唤了句“司公”,揉了揉眼睛,起了身上前几步,接过了陈焕换下来的外衫收好,“今天浣衣局掌事嬷嬷那边儿,也是司公的手笔吧?”   “是咱家。”陈焕顿了一下,接着大大方方承认,“怎么?你这是不乐意?”   “嗐,哪儿能啊,这不是……司公最近动作频繁,怕给司公招惹上祸事吗?”   枫黎她自己不太记仇,陈焕这是不仅帮她记仇,还连带着把她以前受的委屈全都翻倍给讨回来了,她心里边有点窃喜,陈焕这回终于不用假情假意的做戏,被瑾嫔给压制着了,也让她体验了一把被人给护着的感觉。   可她心里也担心啊,刘公公就是个仗着皇上恩宠办了不少错事,万一陈焕做的这些事儿都被人捅出来了,以后可怎么办啊。   “近来宫里头事多,这种事趁乱动动手脚不碍事,你别瞎操心。”   陈焕见枫黎一脸担忧,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他握着枫黎的手,带着薄茧的拇指轻轻在枫黎的手背上摩擦着,“咱家自从得了皇上的青眼以后,也就前阵子最是委屈,全都叫你给赶上了,往后肯定是不能再让你受委屈了。”   枫黎并不接陈焕的话茬,而是忽然道:“司公,我们结为菜户吧。”   对食不过是宫女与宦官之间的一种短期关系,而菜户则是一种长期的“夫妻关系”,双方需要保持忠贞,除去宫内的环境和宦官的身体残缺之外,可以说与真生的夫妻无异了。   陈焕怔怔地看着枫黎,没有反应,只是眼中的温柔就要化作一汪春水,快要溢出来似的。   “司公似乎是没有异议,那往后的日子,还得是请司公多照顾我了。”枫黎掩唇轻笑。   陈焕也是一笑,半是嘲笑半是傲娇,“哼,就你那伺候人的本事,可不得咱家照顾着你么。”   “司公可不许抛下我去找别人啊。”   “想什么呢,除了你,哪儿有人会傻到这么稀罕咱家。”   “不是我傻才稀罕司公,是她们傻才不觉得司公好。”   “净会说些好听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是完结章了,之后会有两篇番外,番外不是写日常,最后几章请小可爱们继续支持呀(我感觉番外比正文还好看233   为感谢一直追连载的小可爱们,滴滴滴限免如下   暗号①逢春②流萤   三天后会清空作话~   【小可爱们!追连载时滴滴滴是限免的不要给我发电啊!!!发现有小可爱发了电!】 第七十七章   兴和十七年, 贵妃晋升而产为皇后。   兴和二十年,立三皇子为太子。   兴和二十六年, 景帝崩, 太子登基,年二十三,改年号为大顺。同年,陈焕升总管大臣, 掌内务府,引朝野哗然,唯恐宦官掌权,祸乱朝纲,重蹈覆辙。   大顺六年, 陈焕请辞。陈顺升御前总管,兼掌内务府,特许宫外赐府。   大顺九年, 帝崩,史称康帝, 年仅三十二。康帝在位期间爱民如子, 整顿吏治,改善学制, 知人善任, 兴商贸,提高商人地位,全国百姓无不恸哭。   同年, 康帝嫡长子登基,年仅七岁,太皇太后垂帘听政,改年号为天佑。朝中不稳,西北封地河西王蠢蠢欲动,太皇太后为稳定朝纲,仿前朝,复设东缉事厂,内务府总管陈顺兼任东厂提督。   天佑二年,大长公主承康帝遗志,兴女学,设女官。   ……   一旁小侍恭恭敬敬地将一顶金丝鸟笼递到了陈顺手中。   “行了,你们就在这候着吧。”   陈顺在天佑七年急流勇退,为了避免太皇太后与小皇帝猜忌而辞了东厂提督之位,如今已是四十岁的年纪,依然掌内务府,是正二品的总管大臣。   他是个嘴甜心眼多的,察言观色不在话下,见人三分笑,人又生的好看,总让人觉得有些亲切似的。可他心里却跟面上刚好相反,尤其是复设东厂之初,手段狠厉到令人发指,无论对面的是谁,全都能眯着眼笑着,只是这一转身,递个眼神就能叫人去抄了家。   他跟陈焕不一样,比陈焕心狠。不过也奇怪,明明是个看人血溅当场都眼也不眨的主,偏偏又有时候心善到见路边上乞讨的少年都能甩手出去十两银子。   在他兼管着东厂那几年,手底下的番子听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这事儿要是传到我干爹干娘耳朵里,你们知道是个什么下场”。他手上沾了血腥捏着人命,虽说那些都是太皇太后的意思,他不过也就是奉命行事,可他还是不想让干爹干娘知道。   顺着小巷来到顶里头那家,陈顺敲了敲门。   “干爹干娘,儿子回来看你们了。”   一如几十年前,他待陈焕和枫黎倒是从没变过。每过上一段时间,总是要避开别人回来看望他们一眼,顺便带回来些稀罕玩意,进贡来的香药笔墨之类的,凡他能摸到手的,自己不用也得给干爹干娘带过去一份。   陈焕从宫里出来卸下权力十几年了,跟枫黎过惯了日子,早就没了身边跟着人的习惯,住处也没几个下人,只雇了个能帮忙稍微打理事儿的厨子和一个管洗衣烧水的小仆。陈顺树大招风那会子,怕有人对陈焕他们不利,给他们家里安排两个侍卫陈焕心里边都不舒服半天。   门开了,陈焕望了陈顺一眼,心里边是有点欢喜的,可还是不喜欢表露在面上。   “进来吧。”   “前些日子大朝国进贡来的白鹦鹉,给干爹干娘解闷儿用。”陈顺眉眼带笑,将手中的鸟笼奉上。   他年岁不小了,眼角额头都有了皱纹。这个年纪的人,因模样俊俏,不笑的时候看着有几分儒雅,一笑起来更是让人觉得温润。   陈焕扫了一眼那金丝鸟笼,里面有只鹦鹉,大如小鹅,羽毛稍带些粉色,瞧着倒是顺眼。   他哼笑了两声,道:“宫里头的东西早晚得有一天被你搬空到我这儿。”   “干爹可甭这么讲,这是太皇太后赏下来的,儿子哪儿敢自己随便挪用啊。”陈顺随着陈焕进屋,这时候枫黎已经沏好了茶,正笑盈盈地看着他们。   “哼,你自己可得多掂量着。”   到了这一代,宦官势力虽然没有前朝那般只手遮天,但比起来今朝开国时也是权势不小了,陈焕也算是经历了四朝,见证了宦官势力的一路崛起,有时候不由得感叹这三五十年的变化。   眨眼之间,就复设东厂,还直接从京郊的驻军中调人交给东厂管辖差遣。   当年的贵妃如今已经是万人之上的太皇太后,太后和皇上在她眼皮子地下连个声都不敢出。   “别跟你干爹那儿干站着,坐下来喝点茶,渴了吧?”   枫黎也是四十几许的人了,虽然眼角也同陈顺一眼有了明显的皱纹,但还是能看出保养的很好,一笑,双眼还是弯成了月牙。   三个人里,就数陈焕年纪大,他鬓间早就有了银丝,脸有认真保养,但从脖子上还能让人能看出些老态来。   陈顺事多,每次来看他们都待不了多长时间。他离开后,枫黎倚在榻上轻轻揽住陈焕,打了个呵欠,“我困了,司公。”   这么多年下来,枫黎还是没能改变这个叫法,即便后来陈焕升了内务府的总管,别人都叫上一句陈总管,但枫黎总是觉得怪怪的。   还是司公叫的顺耳。   “胳膊给你枕着?”陈焕出声问。   “不,躺司公腿上。”枫黎转了个身,直接揽着他的腰就伏在了他大腿上。   多少年了,竟然是乐此不疲,一点不觉得腻。   陈焕笑话她,道:“多大岁数了,还以为自己是小姑娘呐?”   “反正是比司公年轻。”枫黎大抵是真困了,只小声嘟哝着,咬字不清。   要不是看枫黎真困了,陈焕还真想跟她掰叱掰叱,总是说他老是几个意思?是不是瞧见了陈顺就觉得他老丑了?   总之他是意识不到明明是自己先说枫黎岁数大了的。   暮色降临,枫黎几十年如一日地为陈焕擦拭头发,长发已经不像最初那般光滑乌黑,而是夹带着不少银丝。   “丫头,我老了。”   面对着铜镜,陈焕叹了一声。   枫黎手拿着布巾细细帮他擦着,笑道:“我也老了。”   陈焕在铜镜中看到枫黎稍稍弯腰,从他的身后圈住了他,两人的脸贴在一起,更显得自己比枫黎老了不少。   这让他心里更是难受,“还骗我,你瞧,你还年轻着呢。”   “不骗你,司公在我心里其实从来没变过。”枫黎说着好话,吻轻轻落在陈焕的脸颊上。   陈焕一顿,不禁嗔她一眼,“你个老不正经!”   他没想过两人真就这么过来了。   他与康帝请辞时不过四十几许的年纪,枫黎才三十出头,年纪不算大,还带着在宫里面养出来的好气质。   刚出宫那会,他总是怕枫黎见了外面五光十色的生活、见了那些阳刚活力的小伙子,便会厌弃了他,即便他早就要了枫黎的身子,可心里还是忍不住的多想。   他还为此去过有“小阁子”的酒楼学了不少伺候人的新花样,不管是用在枫黎身上的,还是能用在他自己身上的,他都学。   枫黎总是会无奈的叹气,问他,“司公不会觉得我同你一起为的就是这事吧?”   可她看着陈焕巴巴的眼神,又不忍心说重话。   枫黎在很多事上总是宠着他,陈焕自己也心知肚明。   他也知道作为一个男人,如果他也能算的上是男人的话,应该是他去宠着枫黎、让着枫黎,但他总是忍不住没来由的就拈酸吃醋,然后递给枫黎一个眼神过去,枫黎就带着笑去在语言上讨好他逗弄他。   就像对他讨好忍让是一件多让她开心的事。   他溺在这种纵容中出不来了。   陈焕抬手,将枫黎抱紧在怀里,他闷闷的声音传出:“我可得活的久点儿,走你身后头。”   枫黎不轻不重地锤了一下他的肩膀,气笑道:“好啊,司公竟然盼着我早死!”   是啊,要是他先走了,不就独留枫黎一个人儿了么,他哪儿舍得让枫黎给他流眼泪,为他守寡。   那些孤寂全都他一个人受着就行了。   “丫头啊……”   他的丫头。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写小作文啦!   司公这篇可以说是我的第一篇文,一开始写的时候只是想为爱发电,没想过签约,所以……这是一篇没有大纲、没有章纲、想到哪儿写到哪儿的文,在动笔之前没有规划,所以可以看到这篇整体上无论是结构、剧情还是文笔都强差人意。   而且我是一个极少看电视剧看小说的人,就连甄嬛传甚至是还珠格格我都没有看过,所以对于宫中和古代上层社会到底是什么样的完全不了解,写文纯靠想象力……这就导致我的很多剧情看起来很幼稚,当我反应过来之后,已经写了太多了,全文大修就要停更很久,所以就放弃了,破罐子破摔的写下去了,这也是我这篇文看起来非常单薄的原因之一吧。   非要说有什么优点的话,可能就只有司公和小凤梨两个人的性格塑造还可以,没有崩坏和跑偏。   很多时候回顾自己写的东西,再看看其他太太的文章,总感觉天差地别,加上这本数据却是不好,有时会有些沮丧。   所以真的非常感谢一路订阅追过来的小可爱们,让我这个小扑街还能上个毒榜(既感激又心酸),尤其是常常评论的小可爱们,你们的评论给了我很大的鼓励,让我知道还是有人喜欢我塑造的角色,有人喜欢我描绘的这段感情。   下一本预计写《女富商的小太监》,还是主要走感情线,事业线是个小辅助,前面稍微有一点儿慢热,希望自己能比司公这本的剧情与文笔之类的都有所提升,也希望自己继续写出让我自己爱上男主的神仙爱情,请小可爱们继续支持鸭!   另外,我看好多小可爱都想看女皇那本,我会在写富商这本时多看些电视剧,去多了解一下,做足准备再动笔。富商这本预计在v后苟日6,所以大概一个半月到两个月之间就可以完结,想看女皇的小可爱稍稍等一下啦~   最后,鞠躬感谢!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新奇书网 http://www.xxqi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