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新奇书网(www.xxqishu.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书名:宝藏小妾   作者:来旺   孟柿重生一睁眼,竟从娇养的四小姐变成了小妾?很甜很宠很爽文!(设定狗血奇思妙想,反常规套路)   诗书熏陶性情高冷的邓括,自从在孟家碰到那个撩人的小妾,就觉得尤物香甜该及时行乐,心心念念想把人偷出来。   她的细腰是夺命的刀,先偷他的心再弄得他神魂颠倒……   他虐遍人间好潇洒,人间虐他,只需一小妾!   孟柿最不能理解的是,这人为什么那么爱咬人,到处乱咬!原来是在泄恨啊…   男主是个闷骚王,眼神能驾车,看一眼容易怀孕,女主美貌拿人,真香祸水!   本文轻松活泼甜蜜蜜,仙女们请备好胰岛素自掐人中看下去,剧情雷而不焦,三观正的有惊无险,入坑后未经允许不许跑路哟!求收藏,求评论。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孟柿,邓括 ┃ 配角:孟续成,孟燕集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从炮灰到祸水的真香之路   立意:勇敢走出困境追求真爱 第1章 小伴   苏城西南盘门外沿洄屈曲,是市井繁荣之地,庙湾街畔一座规整宏伟气象不凡的大宅便是百年孟府,孟氏子孙世代绵衍于此。   东南角有个小园子满种含笑树,叫做含笑阁,孟柿靠窗缩在阴影里,泪眼婆娑看着方桌对面那个晴空色长衫的男人,袖口上的漩涡纹依稀可见,只见他姿态闲雅神情脉脉的坐着,干净的手指慢慢滑着茶盅盖……眼角的光淡淡看来,无声却暧昧。   自她大病归西后,魂魄借体回到了人间,还是第一次看到孟燕集,差一点扑到他怀里叫爹爹!若不是脚被椅子腿绊了一下,尖锐的疼痛让她瞬间清醒,就要惹下大麻烦了!   此时的她早已不是孟府四小姐,孟燕集的亲女儿,却成了祖母为父亲新物色的小妾!   这是多么惨痛又可笑的阴差阳错!   孟燕集看出她极欲亲近却又仓皇躲避的样子,诧异之下也十分受用,毕竟自己还能吸引这么一个嫩生生的小姑娘,证明自己魅力依旧,心花绽放的他清了清喉咙,弹去手背上落下的小纱虫。   “去问问老太太还过不过来?”   站在墙边的丹凤装模作样朝窗外瞧,“许是暑热太甚懒得过来了,老爷自管自便……小伴姑娘这里的茶是老太太给拿的,喝着消暑!”   暮色愈深,窗外草丛里的蛐蛐声显得格外吵人,月影西移去几米,孟柿坐不住了。没忍住打了个哈欠,发出轻细迷离之声。   孟燕集听得心痒,抬眼闪眸笑道。   “可是困了?”   他一笑忽地将茶碗一挪,站起来活动腿脚,他右腿受过伤,长时间坐着便会发酸,偏头直瞧着暗影中楚楚动人的小妇,就连泪光涟涟的惊惶也显得异常甜美,忍不住慢慢走近……   丹凤立刻笑道:“小伴姨陪老爷说说话,我去拿熏蚊草来”   孟燕集嗯了一声,很是赞同的样子,孟柿却吓出一身冷汗。   这是真看上她了?也难怪,这桂小伴长了一张典型的男人爱女人恨的脸,粉嫩嫩蜜丢丢的,眼睛里有波光,身条娇柔……   眼下怎么办?他不走怎么办?   “可还,住得惯?”   冷不丁一句问候自头顶飘下,带着暖度和成年男子的气息,这气息,孟柿何其熟悉……   小时候他常常背着她在院子里玩捉迷藏,跑累了,小小的女孩子便搂着父亲的颈脖睡了,孟燕集发现身后悄无声息,总是哭笑不得轻声对香草说,“将柿儿抱下来,轻轻的,莫要弄醒她了……”   她猛一甩头,脱口而出。   “不惯”   哦?孟燕集诧异,近看他的新小妇,腮凝新荔说的就是这样吧。   孟柿退后一步道:“这里的人……我都不认得,规矩也多……我能不能还搬回原来的院子里去?”   孟燕集又走近一步,笑,“那怎么行?……也不用怕,等我空了带你在家里走上一圈,就熟了”   那还不得被母亲活蒸了?呵呵。   孟柿往空处躲,“我,我身上疹子痒了……要擦药,老爷请回吧!”   孟燕集看那玲珑小妇逃一般到了屋角,两只小手抖抖索索在藤盒里翻出一瓶药膏,塞一拔便飘出令他丧胆的气味,不由得皱眉退到门边。   “这这……哎,啊嚏”一个喷嚏很不给面子的打了出来。   孟燕集这人对气味极为敏感,讨厌一切他认为是不洁的味道,什么放置了几个月的香油、保存欠佳的茶叶,海里的鱼干虾干、山上的香菇木耳,箱笼里樟脑味的衣裳被褥,甚至对身边伺候的人也要挑剔,身上有异味,几天不洗头洗澡的,吃了葱蒜姜韭的,都不许进屋!   孟柿在手腕上来来回回的抹,孟燕集连咳数声掩鼻道:“我还有事,你早点歇了吧!”   说完便出了门,只留下门帘拍打门框的清脆声。   孟柿如释重负地坐下,怔了怔叹口气,不得不怨怪老天粗心,既然都给了重活的机会,为什么不让自己仍做孟柿?偏要做个身份尴尬的桂小伴?   真是委屈!   ……   孟柿一早在令人不悦的嘈杂声里起床,园中的蝉声叫的绵密,又听得急切的脚步声,却是小南顶开竹帘进来,把藤筐重重往桌上一放,气喘道:“我们这里到底是小伴姨说了算还是丹凤说了算?她既然是老太太屋里的,整天往我们院子里跑做什么?还管头管脚,这些落脚货什么时候去拿不行,非要我一大早去,不知在库房积了多少灰了,上面还有蟑螂屎,我呸!”   一转脸看见苗条条坐在镜前的孟柿,仍旧说:“……小伴姨既然是这个院里的主子,就该拿出主子的身份压一压她,她不过是个奴才,别让她在我们这里耍威风!”   她是从各院扫地出来的闲杂人员,丹凤看她人还白净,又自称会梳头,便选出来伺候桂小伴,孟柿第一次见她时也觉得奇怪,论样貌早可以进内院的,却连个二等丫头都没混上,最后沦落到来伺候她这种前途未卜的小妾。   果然是有原因的。   另一个小北是临时采买来的,人乖顺,却呆头呆脑畏畏缩缩,屋里就这么两个上不了台面的。   小南对丹凤这种高等丫头是既羡且恨,当面恭恭敬敬,背地里得了机会就讽骂,以泄嫉恨。   孟柿懒得搭理她,心想定要找个机会把她换走,如今的她处境艰难,经不起这样的蠢奴扯后腿,倒是她原来的丫头香草和千芳都是妥帖人,按照孟府里的规矩,正主子归西后,年纪大的直接婚配,年纪不到又没有被指名道姓讨走的,便送到杂务房去等调遣。   她暗地里打听过,香草因为识字被大哥哥孟续成要走了,应该不至于受气;千芳直接给配了人出府去了。   “一大早在想些什么?”   一回头见着丹凤偏了头笑吟吟进来,手里拎着个小竹篮,腕子上一个嵌宝的金镯子格外显眼,一看便知是老太太的东西,镯子固然贵重,更要紧的是体面。   小南见了她立刻恭敬起来,往前凑道:“丹凤姐姐这件翠绿的衣裳真好看!可是老太太赏的料子?”   丹凤往前一步躲开她伸过来的手,不紧不慢说:“哪儿是翠绿呀?这是艾绿,没翠绿那么跳”   小南看着她的镯子道:“还是老太太屋里当差好,什么好东西都有!真有福气!”   孟柿气的不轻。   这傻子,眼馋肚饱的当着外人下自己主子的面子,要是在从前,芦花婆早一巴掌呼上去了!   丹凤朝门帘努了嘴道:“你出去,我和小伴姨有话说”   小伴姨这个称呼也算是抬举,桂小伴七八岁上父母骤亡,便接到大舅舅家里养着,舅舅还算疼她,日子也还过的可以,谁知不两年他也去世了,家里全凭舅母做主,到底又薄了一层,舅母便是宋老太太的大姑娘,她育有一儿两女,都比桂小伴大。   两个嫡出的表姐都出嫁了,她这个外人在后院里养着,和舅母亲不亲疏不疏的,一日在院里消暑,叫和儿媳妇吵了架去女儿家倾吐的宋老太太给瞧见了,大为惊喜!   没想到女儿家里还养着这么一个颜色姣好的丫头!   弄明白了身份打听了岁数便已有了要给孟燕集做妾的打算,舅母本就在头疼桂小伴的婚事,嫁高了没人要,嫁低了怕人说她刻薄,但是给自己的弟弟做妾,这个……恐怕传出去更难听。   再说这桂小伴,别看她出身没啥根基,却是个糊涂鲁莽的,说话也不过脑子,之前来相看的媒婆都惊讶于她的美貌却又对她的性情掩面摇头,两三次下来名声就坏了,本来尴尬的行情更是下跌。   在母亲连绵不断的威逼利诱下,原本不同意的孟氏开始动摇,她也急于把这个烫手山芋送出去,加上她同强势又刚直的郗氏向来不睦,也想好好出一口恶气,这桂小伴貌美惊人可算是后院杀手,必能给郗氏结结实实的添堵,便咬牙答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  相信我这本一定会好看,来吧来吧! 第2章 树洞   桂小伴听说自己要给人做妾,先是自怜自弃一番,待舅母告诉她去的是孟家,不但门第高且家境富裕,再看见宋老太太叫人送来的东西很是像样,便想,妾就妾吧,这样的人家难不成聘自己做太太?   又等了两个月,传来孟家四小姐得了重病久治不愈的消息,宋氏心生一烂计,以冲喜为由头趁着儿媳妇出外祈福,自作主张把她抬了过去……   在后院遇到郗氏留下镇守娘子关的婆子们,把小轿愣是给拦在门口,婆子们胆大包天,不但拿了扫帚赶走轿夫,还把吓得索索发抖的桂小伴从轿子里倒了出来,梳好的头也扯散了,梅子红的绣花衣裳也给扒了,鞋也踩掉了,荷包也摘了,还有人乘机拧她胳膊,骂她是生了虫的烂稻谷死不要脸!   桂小伴长这么大虽然亲情薄淡,但基本的尊严还是有的,何曾受过这等折辱?顿觉天塌了下来!   宋氏一看这样,只能先把人放在隔弄堂的旧屋里。   桂小伴三魂吓得去了两魂九钱,病了一场,大约是受到的打击太大,变得多思脆弱起来,一日忽闻隔墙里哀乐哭声,方知是孟府四小姐殁了,又有院子除草的婆子嚼舌,说老太太又哀又悔,原指望小姨娘进门冲喜能救孙女,谁知这小姨娘竟是个灾星,不但不带喜,还直接把小姐克死了!   加上郗氏回来后又同老太太闹过几场,老太太也头疼了半个月才好,既然这样还留着她何用?说是要把她送到孟家远在吴江老家的庙里去……   偷听来的内容让她从头凉到脚,丫头还尖酸说了几句挤兑的话,便觉到了末路,冲动之下就投了井。   说来也是凑巧,她跳的那口井紧挨着墙,连日暴雨毁了墙根就在那时倒塌一片,正好有人路过听见了投水声,便进来一看究竟,发现井里有人扑腾便高声呼救,院里的丫头早想着要另投门路,谁也没把她放心上,但人真在眼皮子底下死了她们也得倒霉,不得已拿出十分力气帮着一起施救,又亏得那人深谙溺水之人的救法,忙活一阵后人就有了知觉……   等桂小伴醒来时,身体已被孟柿的灵魂占据,她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旁边围着两个快急疯了的丫头,迷糊间似还见到个男子轮廓,看见她动了,低声吩咐丫头把她扶起来,喂温温的米汤,然后就走了……   又过了几日孟府来人看她,说老太太知道她受委屈了,要寻个好日子再接她进去,没等她想出逃脱的法子,隔日清晨就被宋老太太和桂小伴的舅母领了进去,先是在老太太的偏屋藏了两日,之后便搬到含笑阁里去了。   含笑阁夹在孟燕集内书房和老太太的秋霭园之间,即是被保护也是锁牢笼,郗氏轻易伸手不到,就这么还算安宁的住了一段,直到昨天,外出十几天的孟燕集回来了……   得知母亲为他纳了个绝色小妾,难免心痒,又被宋氏撺掇过来看看,一看就心动了。   屋里只剩了两人,丹凤忽然盈盈一矮,好生给她行了个礼。   孟柿讶异道:“这是做什么?”   丹凤道:“这个礼走在前头了,将来迟早是要受的,老太太叫我过来说,你只管放心在这里住着,老爷的心不难笼络,凭你这样相貌,还有她的惠助,没有不成的……只是……我多嘴问一句”   她用手捋一下孟柿的衣领。   “小伴姨可是有什么心结?”   她语气和顺,眼光却不失锐利。   “没有”   孟柿可不是桂小伴,丹凤这人心机不浅目的不明,她信不过。   她从小体弱却聪明绝顶善察人心,豆蔻之年早夭,也有人说是过慧必伤之故。   “那你昨晚为何吓走老爷?”   “……你身上并没有疹子”   孟柿站着乌溜溜的眼睛睃她一下,并没有被戳穿的窘迫,丹凤眸子微转又说:“你可是,嫌弃老爷年纪大?……”   “姑娘想到哪儿去了?”   孟柿立刻打断她。   忍了气反问:“我身上有没有疹子你如何知道?”   “我遇着花粉便容易长……”   丹凤不动声色笑了笑,“那好说,我回头叫人送膏药过来”   顿一顿又道:“反正,老爷明儿过来,小伴姨可得想法子把人给留住了……这是,老太太吩咐的,这独院独户的待遇,是给姨娘的,不是给丫头的。”   说完昂着头出去了。   孟柿闷闷的坐下,眉头微锁,躲过昨夜,怎么躲明天呢?这日子靠躲终不是办法。   耳边传来一阵不成调的吹打声,想了想忽然明白,今个是七月半啊!家里忙着给先祖和自己过节呢!   这么一算,她已经“走了”半年了。   午饭前她一个人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小睡片刻,晚饭后,孟柿对小南说:“你两把屋子好好熏熏,昨夜有好几只蚊子吵得睡不着,我出去转转”   “我怎么没觉得有?不是熏过的?”   小南对这种分配不太满意,但看屋外仍是暑热一片,就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孟柿拿把团扇摇着下了台阶,出了门遥向西面一看,夕阳已经落尽,半透明的月亮爬在绣屏院那颗高大的樱桃树上,这熟悉景象令她百感交集,瞬间眼眶就湿了。   不,她该笑才对!   这世上有几人能死而复生?哪怕借了个荒唐的身份,被当作个笑话,受尽白眼。终究活着才有希望,不辜负她的聪明和牵挂。   这时候大花园是一天里最空的,主子刚吃完饭,下人们收拾后都挤在大厨房里吃饭,白天忙了一天的准备歇了,接班的也总要聊上几句才慢吞吞到岗。   孟家治家算不上严格,一来都是跟了几代的老家奴,多少都有些功劳或苦劳,二来,当家主母和老太太更热衷于互掐,精力也就不够了。   孟柿走了柳莺水榭后的小径,再过穿堂到大樱桃树背面,仰头便已看到那个熟悉的树洞,隐藏在一簇树叶里,她熟练的踩了树墩树干,两边倒着灵活的登上一处横枝,腰肢一转便坐上,她身体轻盈,树枝晃了几下就不动了。   拨开树枝伸手进洞,触到盒子的边角心中一喜,正要掏出来就听见脑后一个声音在说:“樱桃早落了,你在找什么?”   孟柿蓦地缩手,用了最短的时间判断声音应该来自弧形矮墙外,便伸手捞了几把叶子,想着要不要转头过去看看,墙外东西两个厢房都是客房,一般东面住男客,西面住女客,大多数时候空着。   最近有客人来了?   并没有听说啊,难道是……   “樱桃枝易断,快下去!”声音平静无波。   如果说第一句没听出谁来,那这第二句就已经能判断了。   孟柿抱住树干心跳有点快,慢慢回头,看见宽肩体长一身黑衣的邓拓背手站在小院的砖地上,像一棵笔直的青松,他向这里仰着头,五官轮廓劲挺,额头和鼻梁映着点天光折叠出立体的光影。   他一年中总会来几次,有时惊鸿一瞥歇了脚就走,有时会住个几天,每次他来孟燕集总是很高兴,推了其他事相陪,祖母有时也会招了他去说话,就连一向看外人不顺眼的郗氏也能勉强以礼相待,唯冷淡些而已。   看清孟柿的脸他也一怔,眉头微动后退两步,“快下去吧!”   孟柿不动,她不能下去啊,爬上来都不容易。   还有东西没拿呢。   你既然是客人,不能不管闲事吗?   见她不动,他哦了一声看向她。   孟柿只好说:“腿抽筋,动不了,一会儿再下去”   结果就诡异了,他居然站在原地不走,就这么遥遥看着她。   这是怕我偷走这棵树?   没法子,孟柿只得借着树叶的遮掩用一手在洞里摸盒子,拔出锁栓打开盖子,在里面摸索了一圈,好容易辨别出一样抓住手心里,谁知一握紧手指就感到一下钻心的刺痛!   忍不住哎哟了一声,心里明白是被胸针尖给扎了;她本就娇气,一点痛都忍不了,当年扎个耳朵眼儿都能哭上两天,后来还是孟续成带她出去逛了夜市买了好多金鱼才好了。   邓括闻声走近。   偏了头往上看,对上她的眸子,“你怎么了?”   孟柿看着他锐利的亮眸忍痛摇了摇头,眼泪却不争气的掉了两滴下来。   “你……不用管,我,可能被毛虫蛰了,这就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家括括可出来了咯! 第3章 祭奠   孟柿右手受伤,全靠左手着力,慢慢挪动屁股伸腿向下,一截嫩白小腿从裙摆处露出来,邓括移开目光。   不慎被树枝勾到,绣鞋突然从脚上脱落,打了个圈飞过墙似燕子一般华丽的落在真准备离开的邓括面前。   湖水蓝色绣了两片银杏叶子秀秀气气的鞋,天光尚在,看得清清楚楚。   孟柿想,我到底招谁惹谁了要这么往死里丢人?   邓括却是第一次认真而被迫的看女人的鞋子。   孟柿也顾不得手疼了,继续下树,到了和矮墙一样高时听见那头邓括在说:“别急,鞋子给你”   “不要了不要了”   “等着”   然而听得折枝声,过一会儿便见树枝撑着她的鞋稳稳伸过墙头,拿吧,实在臊的慌,不拿她确实也不能光着脚回去啊,只好忍愧摘下来怨恨的丢在草地上,那头邓括又说:“不必放在心上……也没人看见”   孟柿穿好鞋后看一眼月亮,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便弯腰沿着墙返回,此时的晚饭花开得旺,夜色的小路昏暗又神秘,绕过了书房又过了夹道的小门,刚溜进去就有婆子一边整着裤腰带一边晃晃悠悠往回走。   这婆子肠胃不好,每每吃过晚饭要去大解,孟柿曾多次趁这机会溜出去。   猫腰来到一个清静的院子,游廊上放满了六角型的紫砂花盆,少说有几十盆的样子!看到自己的院子和花草一切如故,心里又多了几分安慰。   她提着裙子躲进那棵巨大的山芎芭蕉后,不一会儿有人点亮了廊下的灯笼,丫头捧着漆盘出来,下了台阶走到院子中央,地上铺着草席,上面放着小供桌,香炉蜡烛果品都已经摆好,居然还有一幅画像,桌前有个铜盆,堆满了锡箔元宝……   丫头垂手立在一旁,不一会儿传来难抑的抽泣声……却是香草,她屋里的大丫头。   廊下又有脚步声,一个颀长身影走了过来,穿着白色旧衣,黑色腰带,玉佩荷包的也都是素色,人到了阶前似吸了一口气,灯光里那脸似瘦了一些,眉眼却熟悉可亲,孟柿用手压着心,轻轻叫了声哥哥,眼泪又留下来。   孟续成脚步缓缓向供桌走去,站定看了很久,轻轻擦了擦画像上的灰,久久方哑声道:“点上吧!”   一时烟火缭绕……   香草拭泪道:“二爷执意不肯去前厅祭拜,家里人还都说你面冷心冷的,这时却躲在小院里自己设祭台……没有那引路神,也不知四小姐的芳魂能不能知道”   孟续成看着画像轻声道:“前厅乱糟糟的,她必不肯去的!……再说,不必要引路神,是我想她了,她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似她这样的清灵女儿,必是到了极乐界了,没了病痛没了折磨没了束缚,不必惦记我们这些人”   香草哭道:“二爷别说这戳心的话了!”   孟柿也是鼻子一酸。   果然大哥哥最是疼自己的!   孟续成慢条斯理的烧了祭文拜了三拜,元宝和经也化了,腾起的烟灰升上天空飞散开来,夜色沉沉,几点星子无力的闪着,孟柿想着差不多了,便哭出声来,脚下也踩出点动静。   香草第一个发现异常,伸了手颤抖道:“二爷,那,那里,你听见了吗,那里怎么有哭声?难道是……小姐回来了?”   孟续成喝了句胡说转头,孟柿又嘤嘤哭了两声,这下无疑了,两人齐齐看过来,香草道:“真的有人在哭!”   孟续成稳了稳沉声道:“谁在那里?”   走过来几步,素袍下露出石青色的鞋头,正是孟柿前年给他做的那双“最合脚的”鞋,也是她给他做的最后一双鞋。   “出来,不要躲着了”   孟柿用扇遮面,从芭蕉树后走出来,站定后慢慢欠身。   香草盯着她身后看了又看,这是人!没错,有影子的是人吧!   “你是谁?怎么会在四……这个院里?”   孟续成语气有些不好,四妹妹的院子,竟然来了个生人,还打断了他的缅怀……   孟柿侧身低头:“少爷见怪了……”   “我本来不该到这里,只因……我同孟四小姐有一段手帕缘,时间虽不长,却甚是意合……几月前竟骤闻她无常了,每日伤感,今天是中元,想着她说不定会回自己的屋子来看看,心中惦念,才越礼过来了。”   孟续成手背在身后,露出那种很扯却又想弄明白的表情,香草也一声不吭打量她,眼光怀疑戒备。   “你是谁?”   “哪个院里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孟柿楚楚道:“我是,含笑阁的飘零人”   “这府里,见过我的没几个”   哦……   两人同时了然。   是那个祖母弄来的小姨娘啊,孟府人人皆知,见过的倒真没几个,含笑阁优美小巧,原本春天含笑开花时还会去赏花的,自从住了她,就成了禁忌之地,再没人敢去了。   孟续成轻哼了一声说:“四妹妹足不出户,闺友不多,大多是族中姐妹,从未听说与外人有交往,你可是记错了”   目光有些轻视在她身上巡了一圈,转开头,不再多看她一眼。   孟柿心里一刺,孟续成一向把她捧在手心里,何时见过他这样眼光,这样语气。   忍下失落道:“那是三年前的七夕,四小姐同老夫人到柳府做客,因年纪差不多,舅母特教我出面相陪,我二人一见如故,四小姐喜欢桌上的桂花水晶糕,多吃了几口脾胃不适,便到我院子里散步消食,正好看到我养的两条凤尾龙睛,我二人有共同爱好相谈愉快,就有了结交之意,她送了我一只彩凤胸针作见面礼,我回了她一只金鱼荷包,虽然寒微一些,但四小姐并不嫌弃”   说完从袖子里取出胸针给孟续成看。   “这胸针我十分珍爱,每天带在身边,权作看见人了”   这就是她藏在蒸露园那颗樱桃树洞里的,刚刚取出来。   她从小便有个怪癖,喜欢把心爱的东西藏在树洞里,想到了又去翻出来把玩,仿佛从天而降的新宝贝!   之所以选这个胸针,它是孟柿小时候的爱物,常常别在衣襟上,近身之人大都见过,这几年她喜欢珍珠饰物,不大拿出来戴了。   二人看着胸针眼睛都有点湿润,不由得信了几分。   孟柿当日去柳府带的是千芳,有没有去过桂小伴的院子,回来并没有说起,那金鱼荷包香草也见过,其实是柳家另一个小姐送的,绣工精湛,千芳和香草几个都很佩服,会当作标本拿出来比对的。   而且孟柿爱金鱼,这小爱好也只有家里人知道,还喜欢自己炮制鱼食,晴天时拿出来晒,她死后,那一缸缸金鱼都换了主人,孟续成收养了三缸,孟杉和孟榴各领了一缸,都养的不太好,死伤过半,很是伤脑筋!   孟续成抓住重点问:“你也会养金鱼?”   孟柿点头。   “虽不及四小姐精心,但是鱼食的制作法子,她也教给我了”   孟续成露出些喜色,香草却还是冷眼站着。   她暂时挑不出孟柿话里的漏洞,但以女人的心态,却总觉得奇怪,孟柿果真交了个新朋友,三年了,作为贴身丫头的她怎会一点不知道?   所以她问了一句很厉害的话。   “你就是来凭吊小姐的?没有别的事?你怎么知道这是她的院子?”   孟柿在心里叹息,好丫头,果然聪明,跟在自己身边时十分得力,如今还得花心思来对付她。   她整整衣衫道:“那日在柳府,四小姐说她的院子里有一棵八十年的山芎芭蕉,说再养几年说不定成精了!”   想到孟柿说这话时俏皮神情,香草和孟续成都笑了。   “也说起家中最疼爱她的人便是她长兄,在家中行二,我没有亲手足,自然羡慕之极,四小姐怜我孤单,便提出与我姐妹相称,她是珍珠妹妹,我是兰寿姐姐(都是金鱼品种)……”   又掏出帕子拭了拭泪,转向孟续成欠身。   “我想,您就是二爷吧”   香草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我就说,这女人道些什么姐妹情谊,缅怀凭吊的,都是幌子!分明就是来找二爷的!其心可居,且看她做什么妖?   孟柿一看她的神情就知道她反感自己,便转向孟续成,“我虽是蒲草之姿,出身也不高,由舅母做主许了孟老爷做妾,算不上薄待然非我意,我,恳请二爷帮我一帮”   香草连连冷笑打断:“好笑!这叫什么?二爷帮你?怎么个帮法,把老爷的妾要到自己房里去?一家子两个男人抢你?别痴心妄想了,你还有廉耻心么?……二爷是清白公子,向来洁身自好,怎么可能插手这样乱七八糟的事污了自己名声,再说要是被太太知道……你,你可活不过今晚了,休再提起!”   孟柿面上热辣辣,生生受了这话,她知道今晚难过,没想到是真的难!   但她不能放弃。   “姑娘且听我说完,不是那个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有小天使发言吗? 第4章 摘花   香草转开脸,“我用不着听!二爷更没功夫听,夜深了,你在这里诸多不便,我们小姐也不喜欢外人进她的院子,快回去吧,不然我把管事妈妈叫过来,大家都不好看!”   说着抬向廊下走去,孟柿知道她是雷厉风行的性子,硬拉是拉不住的,情急之下只向灵桌奔去,跪下泣道:“四小姐!这世上你最懂我怜我,如今我只能对着你的芳魂申诉了”   这一招弄得香草和孟续成有点意外。   莫非她和孟柿真有交情?   只见月色下窈窕人影孤零零,一句句真切,“虽是你贵我贱,我心里却将你视为姐妹,我怎可去做你爹爹的妾室!奈何身不由己无力反抗,你若有灵就保佑我早日得个顽疾去了吧,好早早与你作伴!”   说着提裙起身,已是一脸决绝,孟续成心想不好,这女子怕还有几分刚烈,别真的出个好歹,忙唤香草,香草一点即透,转身一把抱住她。   孟柿略微挣扎几下就不动了,“姑娘性正直,你不信我不怪你,我本就是无根之木,见多了冷眼,寄居舅家后舅舅也离世后,舅母并不喜我,更是艰难,性情也孤僻,人人都道我是个荒唐人,难得四小姐不弃,愿意照拂我,而既知自己不详,不愿人议论她,才请她一定不要在人前提我……”   听到这里,似有几分道理,孟柿那人重义气而且嘴紧,不想说的事可以烂在肚子里。   “……而我,打心眼里敬重二爷,若对二爷存了一丝不洁之心”   她举起三根手指。   “叫我立刻被雷劈死永世不得”   孟续成震了一下,咳了一声打断她。   “年纪轻轻发这等重誓做什么!……你在外头住着的时候,可是投过井?”   孟柿道:“是,已知难逃便做了傻事……恰巧被人救了。”   “你当真不愿做妾?”   孟柿摇头。“不愿!”   “为何不早些同姑太太去商量,或许她……”   说着他自己也摇了摇头,大姑太太便是孟燕集的大姐,这家里多少事是她搅合坏的,成了寡妇后更甚,大约这孤女也是反抗无用。   孟柿挺直脊背铮铮道:“一想到那人还是四小姐的爹爹,我是心如刀割无地自容!”   香草见她神色凛烈端正,确实不像苟且之人,不觉也慢慢收了鄙视之心。   孟续成走近一步“你想我怎么帮你?”   “明日老爷大约要来含笑阁,上一次他来,我说生了疹子,这一次我也可以想办法拒绝,但是长久下去恐惹怒了他,老太太那里更是难交代,故求二爷想个法子绊住老爷,让他不便脱身”   “你也知道,明日帮了你,还有后日,再之后呢?”   “以后,请二爷寻个大夫进来,便说小伴有不便之症,再等老爷没了兴致,便报我病毙,放我出府,从此隐姓埋名茫茫天涯由我自去,再与孟府无关”   此语一出,院子静静,若说事情真假难辨,但话语诚恳与否却清清楚楚。   孟续成正色打量这小妾,容貌身段都是一等的,看她这谈吐举止也有章法,完全不似从小没人教养的,倒很有几分孟柿的态度,尤其那准备开口前的神情,睫毛一闪颈脖笔直,竟是和孟柿一样,不觉心头微微一酸……   香草蹙眉道:“你这法子行不通,二爷要担太多干系!你还不如去求你舅母嗯是大姑太太,或者去同老太太说,我们二爷是男子又是小辈,这种事实在是不能管的,再说以后你离开孟府哪有这么容易?”   孟续成看着远处不说话,孟柿知道他在思考衡量,这时候不能逼他,自己话已说到这里,再进一步恐怕起反效果,再看月亮升至中天,出来已经很久了,再不回去也有麻烦,便向着灵桌深深一拜。   “四小姐,夜已深,小伴再不回去恐生是非,你如今似鸿雁一般自由,可去你最向往的北国骑马赏雪游冰河了,这里暑热难当,等入秋了再回来摘桂花做糕吧,那时小伴若还在,就请来看看我……”   说完向孟续成一拜,对香草微颔首,头也不回走了。   ……   孟续成一语不发坐在石凳上,手指揉着前额。   草丛里蛐蛐倔强的叫着,香草一样样收拾物品,看他一眼,“二爷,咱们不管这事”   孟续成却不回答,道:“放着,让婆子来弄吧”   香草依言放了手里的东西,只把孟柿的画像抱在怀里,跟着他往外走,东门口守着一个婆子,香草下了台阶又驻足,问:“你可听到什么了?”   婆子迟疑又摇头:“没听到什么”   香草道:“那就好,让你守四小姐的院子,是最清闲舒服的活了,若是不懂分寸,便是不想在这家里养老”   婆子连连点头说知道了。   孟柿做了一夜的梦,醒来却记不清晰,一上午浑浑噩噩的。   丹凤午后遣人来说让她好生预备着,老爷回来了!   整整一下午她都心神不宁,孟续成在家里和所有少爷一样,其实是个甩手掌柜的,人人捧着伺候着,油瓶倒了不扶的主儿,若他真肯施以援手,必定是看在孟柿的面子上,但昨晚的见面究竟是突兀的,那一席话到底有没有作用,她也不敢保证,所以她也做了准备,不过风险有点大,而且很可能要受点皮肉苦。   晚饭后她在廊下吹风乘凉,远远听见下人们请安叫着老爷,心里一沉,孟燕集还是来了?   孟续成没有拖住他?   远远看见石子甬道上走来一个浅色衣裳男人,一看便是了,后面跟着小厮刘松,失望之下第一个念头就想怎么对付,再看却发现他说不出哪里有点怪。   孟柿下了台阶扒着花窗偷看,他走路一向足下生风步履轻快的,今日怎么慢吞吞的?甚至还停下来,扶着一棵紫藤缓气,这是什么情况?   刘松见状小跑着上前搀着他问:“您还是不舒服么?可还撑得住?还……去不去?”   他顿了顿摇手道:不妨。   勉强又走了几步又是一顿,转身在矮栏上坐下,左手按住腹部,脸色微白。   刘松问:“老爷要上恭房吗?这……是去含笑阁还是回书房?”   孟燕集抬眼看看近在咫尺的含笑阁道:“还,还是去书房吧!”   他是个斯文人,很是要脸,哪能第一次宠幸小娘子就去人家屋里拉屎的?况且他有些水泻,来前已经拉过一次,动静也不好听……可不能唐突了佳人。   眉头促道:“你快,先去准备,我,有些紧了……”   刘松调转屁股往回跑,孟燕集小步紧跟,转眼两人都不见了。孟柿松了一口气,放下扒在窗台上的手,拍拍灰,嘴角慢慢上扬。   看着样子,怕是吃了水蜜桃吧,孟燕集爱吃桃,却不能吃水洗过的,只要洗过便会拉肚子,近身伺候的人都知道,孟续成,你是怎么弄的?嘿嘿。   ……   隔了一日的孟燕集又恢复了神清气爽,不免惦记起他的小娇娘来。   晚饭前才下过一场雨,倒散了些暑热,想起过几日要出门办事,便抽了空来,来时天光尚亮,看到葱茏翠绿的小院,心情也不错,哪知一进门就听丫头说小伴姨去摘花了。   刘松指使婆子,“快去找回来呀!老爷来了!”   小南刚好倒了香炉灰回来,一看孟燕集来了,随手撂下香炉搁在栏杆上,右手理了理头发满脸堆笑,“老爷请屋里坐,我这就泡茶来!”一看小北傻不愣登站着,就吩咐她,“快去泡茶,再拿蜜饯果子!”   孟燕集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问:“怎么你们姨娘出去连个人都不带?”   小南脸涨得微红,“她,不喜欢人跟着,再说就在近处!”   “老爷您坐!”   “老爷,可要宽了外裳等?”   孟燕集依言脱给她。   “老爷……这是我们小伴姨最爱吃的海棠果,您也尝尝”   “这是我们小伴姨养的金鱼”   “这是她绣的花!”   小南急于把她主子的一切向老爷推荐,她那不争气的主子已经连续失去了两次受宠机会,这次再不能出纰漏了。   孟燕集坐着看着白碟子里的蜜饯,慢慢出起神来。   他想起孟柿也爱吃海棠果,也爱养金鱼,还爱绣金鱼,银杏,金盏花等等一切金橘、黄色的东西,一抬眼仿佛就看见小小的姑娘站在面前,一身浅橘红的衫子,下面是杏子色的裙子,黑色底子绣黄牡丹的鞋子,明媚又灿烂……   可惜,再也看不到了,心中也有一时的黯淡。   小姨娘没有立刻回来,他等的无聊,开始打量这屋子,以前这里不住人,卧室是供老太太赏了花后疲乏时歇息用的,原来的床榻和桌椅都搬走了,换了一套老太太品味的家什摆设,东西是好东西,做工用料都实在,就是颜色有点沉式样也重,只帐子床褥用了点新鲜颜色。   但是,到底是住了小佳人的,整个屋子还是散发着清新的气息,甜丝丝的,孟燕集深吸了一口空气,然后就听见门外传来一个嫩而润的声音。   “我去摘花了,不曾想到有人会来” 第5章 不留   婆子兴冲冲的说:“老爷等你大会儿了,快进去吧!”   那好听的小声音却说:“不急,总得让我洗了手梳个头吧”   这一洗手一梳头又是好长一会儿,等孟柿慢吞吞进屋来,孟燕集已经吃了三遍茶。听到门帘声的同时,他快速转头过来,从上到下看了两眼,真是挺满意的。   小佳人似带了一室春光来,静静在桌子那头,矜持又标准的行礼,一双灵目却深看了他一眼,不知是何含义。   被女人关注不是很正常的事?   孟燕集笑眯眯轻敲桌子,温和道:“坐下陪我喝茶说说话”   孟柿坐下。   “你闺名叫什么?”   “小伴”   “小伴?”   孟燕集咀嚼着,觉得软糯可口,果然是贫寒人家的女孩儿,不过,倒也不俗气,念起来还有点可爱。   他看她一眼,“你不用拘束,又不是在外面,你自己的屋里活泼松快些好,我也不是个严厉的人,尤其是对你……这样的人”   嗯,小佳人回应,低下头去,并没有害羞,倒有点烦躁。   “摘了什么花?”   “木槿”   孟燕集又是一愣,从前孟柿每到这个季节就爱在晚饭后摘木槿,只要淡紫色的那种,捣出汁来。   他下意识问:“做什么用?”   “捣成汁兑水治金鱼的烂鳃”   说完两人同时陷入沉默。   正在此时,窗外传来丹凤刻意扬起的声音:“老爷在里边?”   外面小南答:“在,和小伴姨说话喝茶呢!”   丹凤又对刘松说:“老太太说,太太昨儿思念四小姐伤心太过,连着今天身上也不自在,天又热,老爷索性歇在这里吧,小伴姨虽年轻,但是人聪明,也该学着怎么伺候老爷,你过会儿去把老爷常用的东西送过来,还有,这天也黑了,两头门都守好,其他院里的人就不要放进来”   小南几个和刘松齐齐说是。   孟柿却倒吸了一口凉气,完了完了这要关上一夜,还不得出大事?   孟续成,你还不来救命,我只好“发病”了!   念刚及此,孟燕集也看过来,眼里晦暗不明,孟柿不露声色的退后一步,站到窗前用力推开窗,声音惊动了院里守着的小南,忙问:“姨娘想要什么?”   孟柿冷淡道:“闷热!”   孟燕集问:“不怕蚊子进来么?”   “不怕,我养了壁虎!”说着直指墙角,那里罩了个拳头大的竹编小篓。   闻听此言,孟燕集又是一怔,孟柿也常说的,屋里的壁虎会吃蚊虫。   一阵长久的蝉声停歇,顿觉安静许多,孟燕集站起来伸个懒腰缓解氛围,轻松道:“那,我去洗漱了再来?”   这话里暗示的意味明显,却在小佳人眼里没有看到预期的回应。   他笑着摇头,到底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没关系,待我慢慢教来……刚出门便差点撞上满头是汗一脸焦急的杏娘,孟杞的奶娘。   孟杞女孩里行七,是家里最小的,今年六岁,虽是郑姨娘庶出的,却也是孟燕集的小宝贝。   “你怎么来了?”   他往她身后看看,不是说要锁门的?怎不早些锁。   杏娘像见了救命稻草般,“老爷老爷!小姐今天掉了一颗牙后便发了低热,晚饭也没好好吃,睡前还吐了,现在要喂点麦粉粥,她不肯吃一直哭着要老爷,怎么哄都不行……”   孟燕集听了也着急。   “怎么掉个牙还会发热?”   “你可曾告诉太太了?”   杏娘又说:“七月里掉牙就不是太好,太太……去看过了,小姐怕她,哭的是一头汗……现下喉咙都哑了。”   孟燕集这人性子温柔又长得好,穿的体面身上香喷喷,他怜惜女人们,女人们也都喜欢他,不管大的小的家里的外面的,看见他就自然亲,也可算是奇缘。   家里几个姑娘有事也爱找爹爹倾诉,他一去,春风化雨人到病除,郗氏一去大杀四方寸草难生,大约是太过严肃武断的关系!   他也多次告诫郗氏对女孩们温和一点,郗氏冷笑,眼缝里露出不屑道:“老爷那一套处处留情处处暧昧用的真是太顺手了,我可不是老爷,凡是个女人都喜欢都心疼,纵得她们一个个春心荡漾痴心妄想……家里有老爷这个慈父就够了,我须得做个严母,外面的我管不了,家里的姐儿若也一个个这么骨头轻不懂害臊,我第一个羞死了!”   你听听这叫什么话?   他叹口气,心里对郗氏的怨不由得又多上几分。   想了想终是不放心,还是转回屋里,带着歉意对孟柿说:“小七……换牙恐有些不适,我先去看看,时候早的话就”   孟柿飞快的接过话头:“老爷只管去,当然是七小姐的牙要紧,不如多陪陪她!我小时候换牙也发烧,当时没太当心,后来连带着耳朵也疼起来,险些失聪……”   孟燕集愣了楞,脱口道:“怎么你耳朵也伤过?”   他记得孟柿换牙时引起耳朵发炎,流出脓水,好生治了大半年才痊愈,后来右耳听力也有所下降,这女孩儿说了几件事都和孟柿一样,真是有些奇怪了。   此时顾不得细想,只点点头就跟着杏娘走了。   ……   正房里,郗氏在晨光微曦里梳头,镜子里的人有一张方带圆的脸,皮肤洁白,五官明朗,只眼神中少许凌厉和落寞,她自己也看出来了,便抿唇勉力一笑,眉峰缓和下来,顿时顺眼不少……   冬娘挽着头发说:“太太快别伤心了,眼里红血丝没散呢……咱们四姐儿打小身子就弱,一病没好一病又来,不是我说句狠心的话,就算这次没去,将来指望她嫁人持家生儿育女恐怕也不能的……”   “你们母女一场,从来就疼爱她,后事也办的风光,能做的也就是这样,既然缘分尽了,就……慢慢宽怀了吧!”   郗氏低头嗯了一声。   “说的容易,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说没就没了,我这一恍惚,还能听见她娇娇的叫娘呢!”   冬娘长叹一声,默默拭泪。   又说:“可女人比不得男子,就怕伤心操劳的,太太这几年事情多,这眉心都起细纹了,可得好生养补!马上还有两位哥儿,两个姐儿要办大事,可不能再这样不当心!每天的早燕窝,晚黄芪红枣参汤还是老老实实喝起来吧!”   郗氏无可不可点头,她向来不耐烦进补保养这类事情,和孟燕集正好相反,孟燕集吃穿用样样精致,每日三顿养生汤按点服用,甚至还懂得要护肤!夫妇两各自看不惯,他嫌她糙,她嫌他太讲究!   没办法,郗氏是益都青州将门虎女,孟燕集是姑苏世家风雅公子,虽门第相当,但品味志趣大不相同,当年是孟老太爷执意要结这门亲,宋氏虽不愿意,毕竟拗不过夫君。   门口婆子传:“太太,杏娘过来了”   冬娘把一支点翠梅花簪插进她的发鬓,“今儿来的这么早?怕是有事,叫进来……”   杏娘原是郗氏院里的人,孟杞生了后要找奶娘,郑姨娘原本有个合适的人选,但是领进来给郗氏一看,腰细胸大,走路不端正,说话嗲兮兮,立马就给请出去了。   正巧她陪房里有刚生产的杏娘,相貌普通听话又本份,便给了孟杞了。   杏娘进来把昨天的事一说,郗氏问:“那小外甥女真是这么说的?”,因为桂小伴是孟蝉云的外甥女,她轻视她厌恶她,不愿叫她名字。   杏娘说是。   “这么说来,三次都没留成?”   冬娘突然问:“不对啊,七小姐……那牙不是两天前才掉的?”   杏娘看她一眼点头。   “那昨儿怎么?”   杏娘走近放轻声音道:“是二爷……”   “成哥儿?”   郗氏坐正了。   “说清楚了!”   “二爷买了糖豆来看七小姐,发现牙齿用红线吊在檐下,随口问了一句,然后便教小姐那么做”   “这么说小七没发热?”   “没有”   “老爷去了没疑心?”   “没有,小姐喝了热粥,本就热乎乎的,小姐一看见老爷便要抱,老爷也忘了问……”   “后半夜他没回含笑阁?”   杏娘犹豫。   “……”   “说呀!”   “七小姐要听老爷讲故事,讲了好几遍,等小姐睡了老爷才走,还是……去了含笑阁,但是前后门都锁了,守门的也睡死了,叫了两声没人应,就回书房去了。”   哈哈,郗氏两声怪笑。   “我就说他不舍得不去,倒是那小外甥女挺沉得住气,眼巴巴看着人来了又走了,也想不到给人留个门,这到底是聪明还是笨?”   冬娘想了想说:“照之前她做的事情来看,不像是个聪明的,大约还是笨!笨的好!”   “只是太太,二爷为什么这么做?”   郗氏想了想:“谁知道他,我倒宁愿他别管这些事,也是在说亲的人了,况且一个小外甥女我还不至于放心上,他老爷见了年轻鲜艳的就喜欢,做儿子的哪里管得过来”   冬娘听了忙说:“也可能是心血来潮,二爷的性子谁不知道,最是喜欢清净的” 第6章 芦花   转眼几日过去,消息传来,说七月二十七老太太在秋霭园摆大碗吃消暑饭,让大家都去。孟柿在被告知也要到场的那一刻,便觉大事不妙了。   在这种场合被提到大家面前,是要明正她的身份,堵众人的嘴。   往年吃消暑饭孩子们都是很高兴的,有新鲜好吃的东西,有小红包可拿,还不用早早回去睡觉。   祖母宋氏好吃又爱热闹,喜欢众星捧月的感觉,人家身子骨也争气,除了偶患风寒小疾,什么大毛病都没有,因为同儿媳郗氏势同水火,常常变着法子弄家宴聚会,以彰显吾老当益壮江山稳固,这家里没人能压过我去!   除了消暑饭,三月的荠菜面,五月的豆饭和端午宴,八月的月饼蟹宴,九月的河鲜,冬至吃团子,都爱把人聚起来,承欢膝下。   孟柿想过装病,但是躲得过消暑饭,也躲不过后面的,而且她也想正大光明走出去看看情况,有些事情窝在这个小院子里是做不成的。   她想郗氏了,还有弟弟孟续永,孟杉和孟榴,还有小孟杞。   孟家姑娘都按排行谐音取名,她们分别行是三、六、七,孟柿行四。孟杉比她大一个月,是吴江老家大房的姑娘,也是嫡女,只因大房太太得了一种怪病,据说吹风过人,染上的会和她一样皮肤红肿发皱掉皮,且久治不愈!   大老爷便把一子一女都送到族中他房里去养了,孟杉送到二房这里,孟续安送到三房。   孟杉人安静,不那么聪明,养在府里也跟养了棵树差不多,孟柿同她的感情倒超过同父妹妹孟榴。   六姑娘孟榴十三岁,是郑姨娘生的,郑姨娘是宋氏塞给儿子的第二个妾,容貌尚可,人乖嘴甜,原先在孟燕集心里占有一定地位,年数长了就有点淡了,孟榴生的也不错,深得老太太喜爱。   丹凤过来传话,带了两件新做的衣裳,还有首饰。   “老太太说天热,怕你没有好的薄料子衣裳,特地叫裁缝赶出来的,穿的漂漂亮亮的出去!”   “老太太还说了,叫你不要灰心,老爷虽然不每天在家里,最近也有些忙,不过老爷自己说了,对小伴姨是满意的,圆房是迟早的事……”   说完上前一步压低声音:“你月事是几号?”   孟柿面上一热,“问这个做什么?”   丹凤道:“本来是问你的丫头的,谁知两个一问摇头三不知,……到底几号?”   孟柿扭头不语,她十分不喜丹凤的姿态,看起来好像很热心,却又时时透出高她一截的样子,既轻视桂小伴出身孤寒还没爬上孟燕集的床,又有点羡慕她能当上孟燕集的姨娘,那意味很复杂。   气氛僵持了一会儿,她笑道:“到底年轻,还脸红呢,罢了,反正老太太说了,过后五到九天是要紧时候,你自己算好了就行”   正欲离开就听见外面有人在说话。   只听管事婆子在说:“哎哟哟,是香草姑娘,你怎么过来了?”   屋里两人都有点意外,丹凤和香草等级一样,但一个是老太太身边的,一个是二爷身边的,没有什么交集,平时见面都客气的很,微妙的是,老太太在家的地位毋庸置疑,但二爷可是二房嫡长子,未来的顶梁柱,宋氏疼他超过其他任何人!   所以他身边的人无形中也就尊贵一些。   很快听见香草道:“我没事自然不会来,只是你们这院里……恐怕出了贼首了!”   婆子听了长长的啊了一声,急匆匆说:“这从哪儿说起啊?姑娘可别冤枉了我们,这里,是小姨娘的院子,人生地不熟的从来不敢出门一步”   香草打断她:“谁说你们姨娘了!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把脏水往别处泼!”   丹凤坐不住了,忙带笑快步推开竹帘。   “香草来了?这大晌午的什么事,告诉我,我给你做主”   香草转身讶异,“是丹凤姐姐也在这里,好巧!……那便更好了。”   丹凤走下台阶关切的问:“怎么了?这院里谁不规矩了?”   香草斜眼看一眼婆子,“七小姐屋里一个叫小雯的偷拿了一把麒麟金锁,合该她倒霉隔天就给人发现了,现下她自己也认了,那锁可不巧,正是二爷送的,七小姐格外珍重,丢了可不要哭出病来……哼,这贼眼力好得很呢,专挑好东西拿!”   丹凤扬了眉问:“既这样,如何说这里有贼?”   “小雯乳毛才褪干净哪有这么大的胆子?自然有人叫她偷的……”   婆子听了这话,一双眼珠四下乱转,黄黑的脸上汗珠直往外冒。   丹凤看那婆子惶恐心里便明白了,想起这婆子是小雯的娘,当时送了匹缎子过来,央求她托管事的说项,把女儿送进七小姐的院子,说是女儿性子胆小,不敢往人多的地方去,小姐屋里比较清闲,没想到竟安的这个心!   当下里气得够呛,想也没想就给了婆子一耳光!   呵道:“还在这里做什么,滚下去!”   这院里的人都是她安排的,如今出了这样事情,到底丢人,若是再牵扯出她这个中间人,叫老太太知道了才是麻烦!   香草挪开一步,淡淡道:“姐姐何苦自己动手?自有罚事婆子替你打,这种吃里扒外的人得好好问问,不知有没有陈年的龌龊在呢”   丹凤粉脸涨红:“怪我粗心,也是我看走眼,老太太身边事情多,又……冷不丁多出这么个人”说着朝屋里努一下嘴。   “一把茶壶总得配四个杯子,一时里没有趁手的人,也来不及细察人品来历,妹妹你可得体谅我些!”   香草听了嗯了一声,“我哪里是怪姐姐呢,谁还没有个出错的时候,只不过运气好没给发现而已,若不是被偷的锁和二爷有关,我也不会来这里,二爷什么脾气,平日里没事看着千好万好,哪日不合心意闹起来就是翻江倒海,别说太太要包涵了,就连老太太也睁只眼闭只眼的”   “谁说不是!这个我都懂的,咱们都是主子跟前当差的,一个主子一个脾气,哪会不懂对方的难处,好妹妹千万顾念我些,先不要声张出去”   “并不曾声张,又不是什么好事,我也是气着了,想看看到底谁这么害人……这里,你赶紧换个人也就算了!”   丹凤面露难色,如今这几个还是东拼西凑来的,奴才是多,真正好用的却不多,外院的没经过教导随便弄进来就是这个死样子!   香草看她这样,说:“姐姐可是急糊涂了,人不是现成就有吗?”   “哪儿啊?”   香草面容一暗,眼眶红了,朝西面看看。   丹凤便明白了,“你是说……四小姐院里的?”   香草慢慢点头。   “不是都散了吗?”   “还留了几个不肯走的,其中也有可靠的,二爷让养着的,都懂院里的规矩,不用操心,姐姐若不介意,我就叫一个过来”   说完猛的睁大眼, “糟了,二爷要的樱桃脯!我给忘了,这就去拿……回头再和姐姐说”   看着她急匆匆的背影,丹凤伸长脖子叫:“好妹妹,你可千万记得今儿就送来!”   ……   屋里孟柿听了个全场,心里暗道:好个香草,不怪自己最器重她,果然有才干,同时也感动不已,没想到孟续成能这么无私相助!   这院里必须要有眼线,不然孟燕集什么时候突然过来了,会措手不及。   她猜得到,那日孟燕集拉肚子,还有小孟杞换牙找爹爹,想必都有他的暗中作用,兄妹两彼此太有默契,行事方法也十分了解。孟柿的心思孟续成能一眼看穿,同时,能看懂孟续成的也只有孟柿!   如果一定要选择一个人告诉他自己的来历,她会选孟续成,不过,这么干风险太大!她还不敢,倒不是怕孟续成不信,而是怕孟续成信了,一意护着自己,两人如今是这样天悬地隔的身份,多少尴尬,不小心很可能毁了他的名声。   毕竟这家里的人是不可能信她还魂的,只会恶意揣度孟续成觊觎父亲的小妾,她也只会被当做怪物给沉湖了!   没多久就来了新婆子,孟柿从窗户朝外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她小院里的芦花婆,她的乳娘!没想到她没回乡下去荣养,还留在自己的院子里呢!不一会儿香草慢慢踱步进来,小南对她也是一如对待丹凤的恭谦态度。   香草指着芦花婆说:“她虽然比你们几个晚来,却是之前四小姐身边最信得着的人,处事多,成算也有,年纪也大,没道理让她听你们的,如今这院里没个管事婆子不行,我和丹凤姐姐商量过了,就她了!……你们几个跟着她,说话办事也都有了样板,不至于招人笑话。   当然,若有不服的也不用同我讲,只管去和丹凤姐姐说,照理这事不该我管,只不过我这块路过云彩正巧下了点雨,少不得借把伞给你们,但我真心说一句,其实这样对你们也好,将来有事要人出头,这家里认得她的多,认得你们少,到时候便不便利自然就知道了!” 第7章 外客   小南听香草讲话不卑不亢,傲气却有分寸,条理清晰,不敢小看她,连连点头道:“知道知道的,都听她的,姐姐只管放心”   嗯,香草点头,转眼看向正房,踌躇了一下,孟柿推开窗和她对视,抿一下嘴角,孟柿的积习未改时时会流露出来,香草失神。   完全不一样的人,却处处让人能联系起来。   “多谢你香草”,小姨娘在窗内说,香草神色冷淡一福,快步走了。   谢谢香草,谢谢你香草,多谢香草,孟柿高兴时都喜欢带上姓名道谢。这桂小伴从哪儿学了她的语气讲话,还那么自然?   她帮她不表示她喜欢她,她不喜欢有人像孟柿,桂小伴尤其不行!   芦花婆来见礼,看她一眼便低头道:“姨娘不嫌我年纪大,我自当用心当差。”   孟柿一笑,“以后我贴身的事都交给你,我把喜忌告诉你,你记住了”   然后一一说来,直说得芦花婆含泪惊讶的盯着她看了半晌,孟柿问:“怎么,记不住?”   她摇头,用帕子迅速擦掉眼泪,“都记住了,请姨娘放心”   之后的一两天里,她发现芦花婆常常偷偷观察她,走路,说话,吃饭,还有小动作和习惯,尤其看到那盆狮子头金鱼,里面也是五红一黑一花,金鱼草只摆一长一短两条,长的六寸,短的两寸,她故意拿掉一条,第二天就发现孟柿自己又放回了原处……   早上洗漱时,她故意把水放的热,然后孟柿试了一下说太热了,你给我兑点泡了白芷的凉水。   到了晚上睡前放帐子,孟柿说,打个结才不会钻蚊子,她沉默了一会儿点头,熟练的打了个米字结,从那之后她似乎认明了一件事,不再暗地思忖也不再试探,拿出以前照顾孟柿的法子细心照顾她……   孟燕集把白子往藤编棋盒里一丢,意兴阑珊道:“输了,不下了”   邓括捻着黑子惋惜摇头,“没想到你棋艺居然退步,怎的中盘就认输了?”   孟燕集跷起腿笑,“我本来就下不过你,这阵子事情又多,也静不下心,哪像你一个人清闲自由,想干什么便干什么,若是棋还下不好,那也说不过去……对了你最近”   他笑得不简单,邓括瞥了一眼把棋子往棋盘上一放,站起来:“你且莫言,我这人就爱自由,你不要给我乱牵线”   孟燕集尴尬。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就堵我的嘴?……我哪里敢管你,今天是老太太那里摆晚饭,非要叫你过去!”   邓括眼波微垂,放下卷起的袖管,身上还是浅蓝的襕衫,像极远方的青空,他最爱的颜色,斓边依旧是深色。   “一屋子女眷,我去……不太方便”   孟燕集晒笑了,“这里也算你半个家了,十几年你来了多少次了?再说你也算长辈,老二老五又喜欢你,去吧!不然老太太要念叨,说你不如以前亲了!”   邓括只好跟着孟燕集过去,过了照壁来到正院,守门的丫头一看他们来了忙进去通报,很快就有个穿宝石绿衫子的媳妇亲自打帘子迎二人进去,满面笑容道:“老爷,邓爷,老太太下午还说呢,天热起来后还没见过邓爷,今天可算来了。”   邓括淡淡一笑绕过竹屏风往里走,右边靠墙有一缸红鱼,他多走一步去看看,好像少了几条,绿衫媳妇道:“天热,养的不好”   孟燕集在一旁说:“去问问”话音戛然而止,能问的那孩子已经不在了,又能问谁?邓括听了明了,神色微凝,伸手拍拍孟燕集的肩道:走吧。   两人到了枣红色的隔扇花罩前,藕色纱帘半垂着,一点点玉兰的香气飘出来,影影绰绰看到里面有好些人,正中太师椅上坐着花白头发细眉秀眼的宋氏,穿一身白底绣忍冬纹的衣裙,正和站在她右面的女子说话,左边放着四张椅子,最后一张坐着小大人一般的孟续永,前面三张还空着……   邓括站在花罩前躬身给请安,绿衫子的媳妇在旁喜孜孜道:“老太太,两位爷来了!”   宋氏闻声把头转过来,顿时笑容满面,她身边那女子立刻退后。   “邓七,这几个月都没看见你了,可是又跑到哪里的深山峡谷里去避暑了?”   孟燕集看母亲只和邓括说话,便自己先坐了。   邓括慢慢站直身体,目不斜视,只当宋氏右手边那堆盯着他看媳妇姑娘们不存在,道:“回老太太,小甥这段时间一直待在华亭,不曾去别处……”   宋氏神情定了定,慢慢坐正。   “你啊,也是个拗脾气的实心人,这么几年了,还不肯丢手吗?”   邓括半垂目光不语,表达了他的意志,同时感到左边的脸快被女人们看化了,孟燕集长得好苏城皆知,邓括的好只是孟府皆知,但这并不不是说孟燕集更好看,邓括的样貌兼有阳刚和文雅,足以让深宅大院的女人们想入非非,他骨骼健硕身材修长,是江南男人里少见的有型有致!   孟燕集像青竹的话,他像一棵劲松,带着棱角和云野气息,有着莫名的吸引力,何况,他还比孟燕集小了十岁。   “你娘的身体呢可好些了?上次到处找的二十环的虫草找到了不曾?可吃上了?”   未等邓括回答,她就吩咐绿衫子媳妇:“满穗把我存的那盒拿过来给七爷”   邓括忙拒绝道:“多谢老太太,真不用了,上次我找人买了好几匣子,再说她也不肯吃,说看一眼都浑身难受!”   宋氏听了道:“既吃上了就不可断,这种东西非是一年半载看不出效果,嗯,若不是看在它有效用谁肯吃?……我也瞧着也怪不舒服,你就说”   话未说完,外面有丫头说:“太太和二爷过来了”   宋氏略一顿便忘了刚才的话头,“成哥儿同他娘一起来的?这倒是少见”又看着邓括说:“你大侄儿常常说起你,今日他才是最想见你的那个呢!”   邓括微笑,“我也正想着他呢,这次有几本好书带给他”   宋氏又笑眯眯道:“你知道他喜欢什么,他也敬服你,成哥儿跟你亲,倒是同他爹爹不知怎么回事,互相看不对眼,闹的像两小子似的,所以啊,这人的缘分不是看远近亲疏的”   邓括听了只得道:“成哥儿一向敬重世兄,没人越得过的”   语毕,只见郗氏伴着孟续成进来了,郗氏还是那脾气,连行礼都比寻常妇人快一点,透着刚性,孟续成身上融合了孟燕集的好样貌和郗氏的将门风范,书读得好,在苏城的大家子弟里算是出类拔萃。   宋氏看着大孙子自然千好万好,每条皱纹都服帖起来,但目光只要一拐到旁边的郗氏就立刻冷下来。   “既已经过了县试,马上要去乡试了,这婚事可要抓紧,你爹爹十七岁上就有了你,你如今十六了,怎么还能心安理得的拖着,太太办事我是看不太明白……上次徐家来提的六小姐我看就不错,好歹祖上做到正三品官,不比那青州的土将军好上几倍?我们成哥儿自己是个读书人,将来肯定要中举子中进士入朝做官的,若找一个武将的”   宋氏还要啰嗦个没完,孟续成只好上前握住她手臂,简短道:“祖母,孙儿饿了!”   宋氏立刻住嘴。   一脸心疼道:“啊?饿了,哦,那赶紧去座啊,你们一个个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二爷拿块粉蒸肉垫一垫!”   孟续成果然吃的挺香,她才放心了。忽然想起什么来环视众人,满穗立刻上近来。   “那孩子呢?丹凤到底去说过了没有,怎么还没过来”   满穗在她耳边说:“早来了,不好意思往前凑,人在屏风后面坐着呢”   宋氏嗯了一声,“在家里用不着这么小心,一会儿你去叫她出来,坐我身边,我给她做脸”   所以,当小姨娘出场时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实话若是以前的桂小伴,肯定要乱了方寸,但她可是孟柿,跟着郗氏和孟燕集出席过族里的盛大宴会,比如孟续安娶妻和孟楥出阁,老祖宗祭祀,伯父叔父伯母婶婶的生日,还有年节大宴等,她个性跳脱大方,善于在长辈膝下承欢,也无惧各种或羡或嫉的目光……   今天这种小型宴会她还真没怕的,唯一欠缺的是,之前嫡四小姐的身份比较耀光,如今这身份比较拿不出手。   已经刻意打扮的清淡了,丹凤拿来的衣裳她没穿,一件杏红色绣橘红花,一件孔雀蓝缀珍珠的,裁剪得不浪费身体每个曲线,还有金首饰,若都上了身,便是向郗氏宣战了。这内宅里,小心翼翼尚不见得有好日子过呢……   她穿了件淡黄色锻子衣,下面一条石青色绣黄色碎花的百褶裙,头上也只插了只象牙簪子,梳一个矮髻,耳朵上两粒小珠子,这打扮模糊了她的身份,没有妇人气息,有些姑娘的纯净。   孟燕集看到她眼睛一亮,一脸的意兴盎然。   邓括看见她时极快的一皱眉,立刻调开目光,再无关注。   郗氏看她可就长久了,直到她被满穗按着坐在宋氏身边,孟家吃这种饭都不用圆桌,而是学了外头流水席那样连放三张长桌,姑娘小媳妇在最东面,中间是家中长辈,西面是男子和邓括这种外客(在此之前也没有过外客)。 第8章 难堪   孟柿快速打量一圈,首先人到的就不齐全,孟榴这个机灵鬼人影不见,孟杞没来,孟杉来了,张着嘴傻乎乎坐着煽扇子,烟灰色薄绸衣裳,雾紫色裙子,胸口挂了一串茉莉花,鼻尖上咬了个蚊子包更显得滑稽。   孟柿多看她两眼,比记忆中的样子瘦了点,脸形明朗了,她其实比孟榴漂亮,但没有孟榴会观颜察色讨人喜欢。   她不是二房的女儿,是长房的,   她显然消息闭塞,在看见孟柿的时候足足打量了一会儿,似乎还想打招呼,被她身边的丫头拉了一把又递了个颇具意味的眼色,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她一呆才又看孟柿几眼,闭嘴不响了。   冷盘都摆上了,宋氏举起杯道:“自从家里出了这桩伤心事……前前后后忙了半年,大家也都累极了!但终究日子还得过下去,要把抑郁伤感之气也散一散,到底七月还没过,也不方便做宴席,不如就在我这院子里做几个菜聚一聚,来,都拿起杯子来,好好吃上一口,用不着拘束,我这里不立规矩,平日里你们太太治家严谨,一是一,二是二,和沙场点兵一般,好容易到了我这里,就松快起来吧!”   郗氏端坐着并没有表情,慢慢拿起杯子看了眼对面的孟柿,怪不得孟燕集上心了,长得堪称绝色,孟柿捕捉到了,投以善意和依恋的目光,郗氏却想这小外甥女好生奇怪,看自己的眼神离并无惧怕,倒是明显的亲近之意,不由得好笑又轻视。   宋氏叫满穗给她夹菜,碗里堆的都是鱼肉鸡鸭,她只拿筷子挑了面前的绿豆芽吃,宋氏便问:“怎么只吃素的?这些都不喜欢?你想吃什么叫满穗给你夹”   孟柿看看满盘都不合胃口的菜,说:“那就拿些金丝水晶肉吧”   满穗拿着筷子满桌子找了一圈也不知道她说的是哪个菜,孟续成看了她一眼忍不住指着肴肉说“大概是这个”。   孟柿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误,脸上一热。   她最爱所有做成水晶冻的菜,入夏后,厨房隔三岔五会做了送进去,金丝水晶肉这名字是她取的,因为肉冻里应她的要求放了金丝菊,这一点,孟续成最清楚。   肴肉吃完她又放下筷子,满穗问她吃什么,孟柿只好说:“蘸酱白肚丝”   再问,又选了芙蓉虾仁,没办法,她大约是这屋里最挑嘴的人了,不合胃口的宁愿不吃,从小被惯养的结果。   孟续成放下筷子,指着自己跟前的白虾蒸螺狮对满穗说:“把这个端过去,想必她要吃”   说完就发现郗氏和孟燕集同时看着自己,孟燕集慢条斯理的问,“是吗?你怎么知道”   然后又点了点笋衣豆腐对孟柿问,“那么,这个呢?”   孟柿的心沉了沉,孟续成大概不自觉间把她当作孟柿了,以往他也喜欢给她布菜。   面对孟燕集的问,她只好说:“谢老爷!”   孟续成是知道孟柿的口味,孟燕集只是在较劲,两个男人看着她埋头很“辛苦”的吃着,孟续成的眼光露出一丝悯恤,孟燕集却看着她沾了油的红唇,格外娇艳。   郗氏的脸青了,将筷子一搁,声音不大却震得其他人都不敢抬头,一个个只看着自己的鼻尖,偌大的客厅里,几乎听不见碗筷声。   孟续成笑了,从桌上选了一盘八宝豆沙卷,站起身亲自送到郗氏面前,“母亲喜欢的”   这马屁甚是有用,郗氏看着面貌褪了青稚,已是清俊儿郎的长子,心里欢喜,终于重新拿起筷子从顶上夹了一只,道:“成哥儿有心了,知道我怕苦的爱吃甜的”   这一语双关的话说出来,大多数人都是明了,除了对气氛一无所感的孟杉,她拿着筷子看着豆沙卷认真的问:“二婶婶能不能让一块给我?我也喜欢呢……”   郗氏哭笑不得,“拿去都拿去……我还能吃一盘了不成!”   她看了看孟杉圆润快出双下巴的脸,若是孟柿,她倒要提醒她少吃一点,毕竟这孩子住过来两年,比来时胖了一圈,连手臂都粗粗的,肘子后面一个窝!……不过胖了也好,省的族里人嚼舌,说自己这个婶婶照顾不周。   孟柿……哎……千金万贵的养着,其他姑娘都好好的,怎么就她早夭了呢?想着又心情暗淡下来。   宋氏突然笑起来,仿佛这桌上气氛一直很融洽似的,“菜吃的不少了,喝酒!米酒是江阴送来的,比往年的都好”   又对着孟柿说:“你也喝点”,对满穗说:“给她倒一杯有藏红花的”   孟柿本尊是能喝酒的,但因为身体弱,后来是一滴不沾,可是桂小伴能不能喝,她需要调动脑子里隐藏的属于桂小伴的记忆,这一想不得了,天旋地转加恶心腿颤,看来她喝醉过,很是抵触。   于是说:“我不能喝酒”   宋氏看她一眼,满穗就劝道:“米酒不妨事,姨娘喝吧莫要薄了老太太面子”   孟燕集也说:“喝一杯没事”   不过一杯米酒,没什么大不了!   孟柿拿起来喝了一口,还挺凶的,久违的热烈顺着喉咙往下。   “都喝了吧”宋氏在说,她依言将剩下的饮尽,很快两颊就泛了粉色,一时间仿佛人更明艳起来,孟燕集的目光时不时拐过来,手里的酒也一杯杯下肚。   郗氏忽然满脸厌恶的站起来,对着宋氏欠身,“媳妇还有不少事要料理,先走了”   宋氏面无表情抬了抬手,她一走,孟杉孟续永自然跟着撤了,孟续成却坐着没动,郗氏回头看着他,“成哥儿还不回去?”   孟续成答:“还有几个问题要向邓七叔讨教,随后即回”   “是吗?”她看看儿子又看看邓括,“那不要太晚,省的耽误你爹爹的事,惹他讨厌”   孟燕集对这样的话早已无感,依旧自斟自饮,郗氏冷笑一声离开,随身伺候的丫头婆子也跟着走了,厅里转眼空了一半。   宋氏倒是心情不错,松了松腰对孟柿说:“还不坐到你老爷身边去?没看你老爷没人斟酒?”   孟柿听了猛一抬头,怎么还有这一出。   宋氏看她反应太大仿佛还有点抵触,接着训导:“这些都要学着点,这家里我不过能让你靠一时,你长长远远的打算在老爷身上,太太性子刚不惯做这些,拿自己当半个男人了,你可不能!以后怎么疼人服侍人,都要靠你了,家里两个姨娘都是生过孩子的,个人的福气要个人去挣,你虽年轻可不能落后头!”   孟柿脸涨得通红,委屈和羞辱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好容易才把泪压下去,那头孟燕集好整以暇打量着她,不知道为什么她听了这些会是一副受了打击的样子。   孟柿没想到宋氏讲话这么不分场合,祖母一向偏疼孙子,对几个孙女只能说不好不坏,这也算不上大错,之前孟柿深受爹娘和哥哥的宠爱,在祖母身边待的时间少,看不到祖母如何对待家里的媳妇娘子们,这么看来,她真没把桂小伴当个有脸有皮的人,这些房内话当着孟燕集也就算了,甚至也不避讳孟续成和邓括。   宋氏却对她迟迟坐着不起身也不满起来。   “家里才走了四姐儿,都不热闹了,屋子长时间空着也不吉利,你要抓紧了,可听见了!……去啊”   孟柿正要开口,就听得“啪”的一声,原来是孟续成将筷子掉在了地上,他端坐不动,丫头忙给他换了干净的,宋氏看他面有不悦,忽然想到孟柿和他感情深,必是不愿意有人占了她的院子。   忙笑着圆场:“我说四姐儿的院子空着并不是真要人住进去,成哥儿别会错了意,家里地方大,哪里不能隔出新院子来……我就是指望新姨娘早日添丁”   哪知他听了面色更差,索性站起来道:“哪儿来的什么新姨娘,我娘面前没奉上一杯茶,祠堂门口也没磕个头,大伯伯那里更没知会一声,名不正言不顺的,还是早点把人送回去才是!”   宋氏惊愕。   大孙子有点脾气,那是应该的,偶尔不妨头也会顶撞人,像这么一点面子也不给的时候却不多,而且,他向来不管后院这些事情的啊。   孟燕集放了酒杯皱眉,今天儿子举动反常,他已经感觉到了。而且那意味让他很不舒服。   孟柿站起来屈膝。   “我去更衣了”   宋氏看她一眼冷道:“去了快些回来,早些服侍老爷就寝!”   孟柿脚下一顿忍无可忍道:“老太太容恕,我不惯饮酒,现在胃里难受想吐,今天怕是不能服侍老爷了”   宋氏瞪大了眼看她,像看个怪物,一个孤野丫头我是太给你脸了吧?怎么我好吃好喝好穿养着你你不但不感恩还敢驳我,你把自己当这家里大小姐了?正要说话,邓括忽然站起来,“老太太,我也有事想要先走”   “哟七爷急什么?你又没有一家老小在等你,还有菜没上呢,你不是爱吃醉蟹?我这里有绍兴酒浸的六月黄,马上就端来了,吃了再去坐下坐下!”   邓括只好又坐下。   败兴又难受啊,这顿饭!   孟柿转身出门,宋氏青着脸看一眼站在身后的丹凤,丹凤点点头,又招手叫了两个婆子一同跟了出去…… 第9章 逃跑   醉蟹果然上了,宋氏给他挑了个大的,邓括用小银匙刮着蟹黄往嘴里送,其实他不爱吃,只因邓母喜欢,为讨她欢心,到处去买口味好的,也会陪着她吃,时间长了大家都以为他爱吃。   孟续成单手握着拳,闭唇坐着,看得出他也想走。   宋氏对着邓括说:“华亭的人就不要去找了……这么多年,弄明白也没什么意思,你的事切不可再拖了,这也是你娘的想法,她之前的书信里说,就为你的事日日悬心,觉也睡不好,她啊根本就是心病!”   邓括放下蟹壳,拿了餐布擦手。   “前两年确实想找人,现在并不是,我如今正筹款找工匠想把兴圣教寺的塔刹相轮修葺一下”   “什么?”宋氏一时拐不过来,怎么好好的要修塔了。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满穗的声音,“来了来了,老太太,您看这是谁来了呀?”话音刚落,一个身穿合欢色衣裙的女子快步绕过屏风进来,先咯咯一声笑,走到宋氏身边唤了声娘,又向孟燕集屈膝,叫“哥哥”,孟燕集站起来点头。   她看向邓括,柔声唤:“邓七爷万安!”邓括立刻还礼。   孟续成看清来人,愣了一下喃喃叫了声小姑姑。   邓括理了衣袍坐远一些,他明白宋氏留自己的意图了。   宋氏朝小女儿伸出手,“芳姐儿哟,我可想你呢!”   孟燕芳疾走几步握住母亲的手,娇嗔道:“我也天天想着你!……我还以为今天到不了呢!一路上先是马车坏了,后又丢了东西,再来又是碰上官兵,呀哟吓死人了!”   宋氏关切道:“马车怎么坏了?东西丢了也就丢了,我这里什么都有,只要人好好的就行,说那官兵是怎么回事,可有被冲撞到?”说着忙不迭的拉开她的双臂上上下下查看。   孟燕芳摇头,“还好!都是有惊无险,东西也找回来了,车马也修好了,官兵忙着捉钦犯,只是有两个眼贼手贱的,偏要进马车里查人查东西一阵乱翻,后来给了点铜钱也就走了”   邓括站起来道:“甚好!老太太和姑奶奶也该好好叙一叙旧,我就先走了!”   宋氏忙道:“莫急!我还有你母亲的事要同你讲。”   邓括看一眼孟燕集,那人低下头去,顺手拿了只醉蟹掰腿,宋氏看着儿子嫌弃道:“老爷还在这里做什么?小伴在院里等你了,成哥儿也去吧,你爹爹酒吃多了,下台阶多搀扶着些!”   孟续成站起来看着面有得色的祖母,心想这顿饭的功用可不小,一来煞了儿媳妇的威风,二来强制让桂小伴和孟燕集圆房,三来,要给这个多年嫁不掉的小姑姑安排机会。   邓括,眼看他黑着脸坐着,不由得在心里替他叫屈,他不就是过了说亲的年纪么,那也不至于落到孟燕芳的手里吧,再说他不是找不到女人,而是不想找!   一个堪称人间尚品的男人,一个毫无出色之处的俗女人,明摆着是强买强卖。   是非之地不可久留,忙跟着孟燕集往外走,出了院子便看见隔了矮墙的含笑阁,房内灯火透出,砖地上投了树影,孟燕集看了一眼,捻了捻手指走去,走两步发现孟续成还在,便回头斟酌道:“她既已抬了进门,断无再送出去的理,不过是少个规程而已,不拘哪个黄道吉日补上就再无漏洞……   再说外面也知道她许了孟家,还有谁敢要她?放出去她也没路可走,这家里,她合了我意我自然好生待她……这父母长辈之间的事,你还是少插手!”   孟续成想了想道:“爹爹可曾问过她是否愿意?”   孟燕集哈哈一笑,“滑稽!不愿意她会肯进门?再说,做我的妾还辱没她不成?今日席上你的做法欠妥,但我不与计较……快些回去吧!”   孟续成一时无言,父亲说的都在理,哪有儿子管着老子的妾室的?今晚只是闹了些不愉快,再这么下去就要成笑话了,家里人多是非多,他也不能这么理直气壮的荒唐。   夏日的熏风吹着半醉的孟燕集,门口守门的婆子早候着他来,只嫌他走的太慢恨不能将人拽进去了事,孟续成知道今晚自己是无能为力了,这女孩儿若执意不肯,想必会和孟燕集摊牌,孟燕集要面子,固然生气,大概也不会真强迫她。   那么她在孟府是待不下去了,大不了自己给她寻条生路,或者托人找个本份的平寒子弟嫁了。   这么想着略微心安,转身向自己院子走了。   芦花婆不紧不慢领着孟燕集进屋,屋内烛火辉煌却一个人没有,孟燕集四处看了一圈奇怪的问:“她人呢?”   芦花婆道:“小伴姨过食了,回来有些呕吐,现在去沐浴更衣了,老爷稍等等”   孟燕集嗯了一声又扭头,“你不是原来小四院里的?”   芦花婆点头,“丹凤姑娘调我过来,说这里没有管事婆子”   孟燕集点头,“那就好好管着,我看这院里是不成个样子,来了连个人也看不到,丫头们有点事自己就慌慌张张的”   芦花婆低头说老爷教训的是。   坐了一会儿酒劲上来有些乏了,正要起身,见芦花婆端了一碗热腾腾的汤进来,“老爷,这是给姨娘熬的顺气护胃汤,有些烫,先放进来晾凉”   孟燕集深嗅了一下,十分好闻,汤色奶白点缀枸杞和薄荷丝、金桔丝,想来口味不错,便舀了一口尝,谁知喝了更加犯困兼口渴,索性端起喝了大半碗下去,越发支撑不住,仰头靠着椅背打盹,朦胧间听见有人领了小厮进来,似听得芦花婆说,“老爷乏了,把他背到床上去睡吧……”   之后便沉沉入了梦。   隔间外面有人守着,孟柿只能从耳房的后窗逃跑,孟燕集来的时候她听见芦花婆请安的声音格外大,竟向是在报信一般。   窗子打开是草地,落下时倒也顺利,靠着竹林沿着墙往门口摸去,廊下不时有人进出,孟燕集带的人,还有自己院里的,终于等他们渐散了,便看见芦花婆亲自提了灯笼出来,背对着她,抬手往檐下的弯钩上挂,眼下只有她一人,若不趁这机会出去,灯笼挂好就要锁门了……   芦花婆慢条斯理的转着灯笼,又理那灯穗儿,似乎在壁上发现了一只小虫,拔了簪子去挑,孟柿有足够时间从她身后溜走,等她闪身进了树影中,芦花婆才又插回簪子,转身掸了掸衣角上的灰,右足跨出门槛去,若无其事看了看孟柿离开的方向,回身锁门,然后悠扬的向院里喊了一声孟柿曾听惯的,关门咯,当心火烛……   那日晌午香草带了点桂圆干雪耳包了两个粽包来看她,开门见山的问,若是有个人儿要靠她守护,是否愿意?   她问是何人。   香草说,是新进门的姨娘,也算先四小姐的手帕交,二爷也答应扶一把的。   她说可以。   又问,如何守护?   香草迟疑了一下说,避宠!想尽一切办法帮她避宠,之后二爷会想办法善后。   她想也没想便答应了。   ……   脱逃成功的孟柿凄凉的想着,我能去哪儿呢?若是从前,孟续成屋里,郗氏房里,孟杉哪怕小孟杞那里都是她的涉足范围,她自小活泼好动不安分,常常在下钥后还在各院里跑来跑去,守门的婆子小厮都知道她这爱好,会悄悄开锁放她进去,甚至有假装掩了门套了锁,她轻轻一扭便开了,方便她自由进出。   如今明白自己的处境是一回事,真正摆着眼前又是一回事,当然她的沮丧不会超过一个喷嚏的时间。   穿行在树丛里,赶着不断袭击她的蚊子,忽然面露喜色,突然想起有一个地方可以暂住一晚,立刻拔了几朵乍浆草在嘴里嚼着,向北跑去。   唯一的风险是会路过祖母的厨房,今天宴请,这时候菜估计上完了,想必正忙着收拾,不过,只要从种小葱和蒜叶那块地陇上过去应该不会被发现,只是那里沤过肥,气味不大好闻。   外人不知宋氏酷爱葱蒜,尤其喜欢红皮葱,嫌市集上买的不够鲜嫩,便命人在小厨房后面种了不少,孟柿小时候会去摘了玩,弄得指甲上一股葱味,回来便被奶娘数落。   厨房里果然忙成一团,婆子们正一盆一盆端碗筷放进大锅里,添柴烧热水好洗,小厮忙着把剩饭剩菜运出去,管事挑剔着,说弄脏了地板隔夜会有馊味,孟柿屏息听了一会儿,然后捏住鼻子像小鹿一样跨过去,面前有堵墙,堆了几个旧桶,有一处掉了几块砖比较矮,翻出去就是外花园和库房。   库房可是孩提时孟柿的乐园。   小矮墙还是那么矮,但是她可能好久没跳了选点有失误,不但右手臂被荆棘划了一下热辣辣的疼,还踩了类似活物一脚,凭软硬程度和那声闷呼声判断并不是女人。   难道这晚到处逃窜的除了自己还有他人?她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第10章 共处   她的呼声被一只健壮的手掌捂住了,身体被带着转了半圈,在幽暗疏落的树影里,和一张轮廓分明的男人脸对上,两人的呼吸一样急促。   看清来人后邓括愣了愣慢慢放下手,“怎么,是你?”   孟柿往后退,却忘了脚下是一条小排水沟,差点踩空!身体歪倒的同时又被邓括一把捞住两人的胸膛撞击了一下又快速分开,“小心”。   邓括刻意压低的声音有种难言的震撼力,弄得她心慌不已,同时也发现了他的异样,这人衣裳和头发怎么都是湿的?   正要往下看时,听到他急促的制止,“别看!”   哦,孟柿立刻把目光调正,却又对上他的眼睛,眼睛……呃,一如两潭水,水底是一簇簇星火。   孟柿移开目光,“你怎么了?”   邓括顿了顿道:“吃了不好的东西”。   “什么东西能吃一身?”   “醒酒!”   他想过了,酒菜都没问题,茶也没问题,最后那盘醉蟹他吃了半只,之后就觉得腹内慢慢涌起一种无力感,耳根很快也热起来,他敏锐的捕捉到宋氏和孟燕芳眼神交流有点多,看自己时更是奇怪,然后他意识到一种无聊的可能性,于是用银签子狠狠扎了一下虎口,出血后似乎清醒了点,他不顾母女两的惊讶站起来出门,踉跄一路疾走。   宋氏在身后叫他,孟燕芳企图拉住他,被他甩开。   谁知到了外面就发现院门和侧门都已经锁了,整个长廊庭院悄无一人,他强忍眩晕在院里找了井,打了半桶水将自己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神智仿佛回来了一些,辨明方向后,选了厨房后面那条唯一可以离开的路,早于孟柿一口茶的时间跳了墙!   跳完墙后又略定了定神,正在此时孟柿跳了下来。   孟柿看着他绯红的耳垂点点头,邓括向后靠着一棵树喘气,懒洋洋问:“你也是躲人?我世兄?”   “也躲?”   孟柿脑子可没糊涂。   那么你也是了?   邓括垂了眼冷哼一声,“莫乱猜……不与你相干”   孟柿听了撅了下嘴,“好,那再会”   刚踏出去一步就听见人声,邓括一急,出手如电扣了她的手臂将她拉回来。   一小厮在说:“奇了怪了,院里屋里都没人,莫不是跑出去了?”   另一个丫头说:“不可能啊,满娘子叫人都锁了”   “那咱们好好找找,找不到满娘子要骂人咧!”   “骂我们有啥用场?总不要逼得人跳井了呗……”   “呸呸呸!你才跳井呢……快去找啊”   小厮嘿嘿笑,道:“那边是米仓不用看,会不会在树林里?”   孟柿猛一哆嗦,盯了他一眼,他摇摇头示意她镇静。   你是不怕啊,如果被发现两人这么挤在一起,他可以一走了之,她却是罪大恶极,不浸猪笼才怪!   丫头朝这边看看,犹豫着,天已经黑了,这边的树长得茂盛,整个黑魆魆的,她不敢过来,但小厮却朝这里走了两步,灯笼光逼近了几尺,孟柿顿时冒了一身汗!   邓括拉着她一起向墙边退,俯身在她耳边道:“别怕,真要进来,大不了再翻墙回去,我托着你……可能,不会来”   带着酒味和另一种奇异味道的热气拂过她脸颊,弄得她昏头昏脑。   小厮走了几步道:“这样吧,你站在这不要动,我一个人进去看几眼,没人就回来!”   丫头嗯了一声。   有一条石子小径从两人站的地方通向外面,小厮肯定从那里过来!邓括指了指夜色里的相反方向,“你本来要去哪里?那边么?”   对哦……   孟柿一下清醒起来,她本来就要去南边小厮说的米仓那里,于是点头,指着一小排屋子,两人尽力不发出声音,这边,提着灯笼的小厮也慢慢逼近……   到了树林边上,邓括低声道:“跑吧”   绕过墙角便到了,两三级台阶上去便是个小耳门,里面便是米仓和库房。然而小门似乎上着锁,孟柿在心里叨念着,黄天菩萨你保佑我吧,她屏了气伸手去拉锁,动作利落,只听的咯嗒一声,居然开了!   开了!?   邓括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然后他看见刚才还吓得要死的姑娘立刻自信起来,胸有成竹明确又熟练的跑进去,脚步轻快,像一只穿浅红衣裳的松鼠,连跑带跳转眼就快消失在拐弯处,他赶紧跟上。   孟柿进了个寂静的院子,此刻空无一人,她绕到北面后窗,一扇扇的看,院子外传来巡夜婆子的自语声:“哎?方才像是听见门声的,难道又没锁……”   邓括走上前,压低声音困惑的问“你这是……在选花样吗?”   孟柿拿眼角白他一下,选中了一扇,伸手抓住窗框向上一抬,榫头就脱了出来,邓括又是一愣,总觉得自己是不是遇到了隐藏的女飞贼。   “快帮我取下来呀!”   邓括忙接过手,窗子被摘了下来,孟柿不慌不忙提了裙子像剪刀一样划进去,看着举着窗扇站在外面发愣的邓括问:“你进不进来,不进就还给我!”   这不是废话?他出的去嘛!   长廊已经传来脚步声,邓括什么也顾不上说,长腿飞快的跨进来一转身把窗扇合上,外面来人已到,在窗下院中转了一圈,似乎没发现什么,便出去了。   屋里,孟柿捂着自己的嘴瞪大眼喘着气,邓括壮士守门一般扶着窗子,隔了好一会儿确保安全了,才慢慢放下来。   “要关上吗?”   孟柿想了想,这里常年关门关窗有着捂着米粮的味道,天又热地方又狭小,两人挤在一起多有不便,“先放着,来人再说”   孟柿看着他问,“你为什么不去客房?”   他整理依旧湿的衣裳,料子贴着身体,弧线起伏明显,幸亏入夜了,不然真的很尴尬,孟柿看了一眼他鼓起的胸膛,转开脸。   他看她一眼,“你也有院子的”   孟柿低声说:“孟燕集……在里面”   邓括抖了袖管,他也不知道自己屋里有没有人,但是直觉告诉他不能回去!   “我不方便回去”   “那你可以去找孟续成啊”   “他那里也不妥”   “难道这里就妥了?”   更不妥!   跟她在如此狭小的空间共处一室,确实是天打雷劈的事。   所以他转了个话题,“就这么直呼老爷和少爷的名字?你这个姨娘可没有前程了”   孟柿对他翻了个白眼,“我才不是姨娘!”   补充,“我是没有办法!”   两人在局促的空间里腾挪,努力想离对方远一点却是徒劳,孟柿小时候生气闹脾气会躲进来,那时候不觉得地方小,钻来钻去还挺有趣的,有一次累了居然在米堆上睡了一觉!如今她长大了,又加了个人高马大的邓括,只觉得比树林里还紧迫。   她东看西看想坐下来,邓括也有此意,遂把一袋稻谷提来堆成椅子形,两人隔开半米左右面对面坐下,膝盖只离开两寸。   “咳……我,略微坐会儿就走,你呢?难道在这里躲一夜?”   窗子留了一尺缝,月光恰好进来,两张脸孔各照一半,她能看见他脸庞轮廓,光滑的皮肤和方才出的汗珠儿,她出来前沐浴过,有着很好闻的山茶香,他酒气尚存混合着男人气息,孟柿把脸转向窗外……   邓括的呼吸还有点快,他必须说点什么才能压抑尚未退尽的药力,“既然不愿意,当初怎么又嫁进来?”   孟柿只能含糊道:“阴差阳错身不由己”   “这么躲也不是办法,今日席上看老太太的架势,恨不能将你们捆做一堆了事”   孟柿顿时红了脸,她才是十四岁冰清玉洁的大小姐啊……   即便是如此暗淡的光里,他也感到她的窘困委屈,当时桌上她眼里的泪光其实他也看见了,“你当真不愿跟着世兄?其实他人品不坏,相貌更是上等的,他对女人也称的上温柔”   孟柿忍无可忍打断,“你什么时候改做了媒婆?”   ……   “抱歉,我没这个意思,只是困惑而已,既然跟了他,为什么不肯亲近他?”   孟柿只能说:“我……心所属,不能再容他人”   邓括默然,这就说得通了,不然还能因为什么。   “那他眼看你深陷囹圄为何不来救你?”   “他……”孟柿眼神在他脸上拐了个弯,“他尚不知我在这里,我们……断了联系”   邓括心想,说得这么没底气,八成是遇上负心汉了吧。   孟柿看他挺直的鼻梁将面孔截然分隔,说不出的英姿俊朗,脱口道:“来都来了,不如说说你的事?”   邓括淡哼一声头向后靠着麻袋。   孟柿道:“过了今晚我们再不会碰上,说说也无妨,不说话……便犯困。”   简直无法想象两人睡在这里的情形!   她从小是个粘人的,因为宠她的人多身体又弱,规矩也定的松,后来越发宽纵,别人就算冷眼也吓不走她的笑脸,还挺强韧的。   “你为什么总来孟家?”   “你见过我几次?怎么知道我总来?”   孟柿脸不红心不跳:“听丫头们说的,再说,这一月里,我都见过你两次了” 第11章 亲抱   邓括语气平静:“两家是世交,孟老太爷年轻时出远门,路经我松江老家,不幸在门口病倒,我祖母心慈不但收留他还悉心照料,又托人报信回孟府,十几日后他转危为安,又派人送他回乡,他自念念不忘,第二年春携了家眷特地来谢恩,两家从此便结了缘……   老太太又同我母亲一见如故,我出生时,孟家带重礼阖家来贺,我出生后至十岁前,老太爷常遣人接了我过来住,长时二十天,短时三五日,当作自己孙子一般疼爱,世兄待我也甚好,隔一段时日不见我便要来寻,孟府便如我半个家一样……”   孟柿故作天真状凑近问,“既这么好,今天又是怎么回事?”   邓括视线落在她亮晶晶的眼里,再是圆润鼻头上的月光,嘴角微扬埋入脸颊,怎么孩童一般无畏?没有一点小妇人的样子。   “你不会总这般尖锐好问?与你的身份不宜”   “当我傻么?”   孟柿狡狤一笑,“你被我祖”母字差点出口,吓得她打了个嗝。   “嗯,被老太太看上,可没那么容易脱身,有些人的好意思比那坏意思还让人为难呢”   他目光闪一下,依旧纹丝不动坐着,后脑勺还隐隐发懵,他知道宋氏绝对不会害他,多半那醉蟹里略微放了点动情之物,他吃的不多,现下还能自控,母亲和宋氏早有亲上加亲的意思,之前他订婚,孟燕芳也嫁了人,两家都没往一处想过,后来他的婚事散了,闹得沸沸扬扬颜面受辱心情很差,不愿再提嫁娶之事……不巧的是,孟燕芳准备嫁入的陈府也获了罪,孟家不愿眼看女儿入火坑执意悔婚,一闹也是几年,好容易孟燕芳全身而退,两家互诉不平时忽然发现原来两人年纪相当,处境也都尴尬,便有了铁镜重合的念头。   问题在于,他这几年担风袖月来去自由散了心胸,习惯了没有家事牵绊的好处,他又不是个多情人,再回头看风月情爱竟十分厌烦,况且孟燕芳虽漂亮,性情却忸怩,完全不合他胃口,一直都不肯答应。   一晃他二十三岁了,母亲早已等的焦心上火日夜不安,一连两次找了借口催着他来孟府,现在想来,必是伙同宋氏做的这个局。   孟燕芳爱慕于他,每年里也总会去邓府看望邓母,哄得邓母十分欢喜,两家都认为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偏偏卡在他身上,两家老妇才铤而走了险。   这事若生米煮成熟饭,以邓括的担当必定会娶了孟燕芳,皆大欢喜,至于邓括委不委屈倒没人在意,反正邓母只想着抱孙子,大不了给儿子纳两房让他满意的妾室好了!   宋氏做事也算周密,事先连孟燕集都赶走了,闲杂人等也遣了个干干净净,万一不成,外面也不会有人知道,且邓括也找不到把柄发作,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老妇人想事情就爱这么一厢情愿!   邓括自己想通这节不稀奇,可这小姨娘是外人,入府没几天,怎么也明明白白似的?   空间一安静下来,呼吸声可闻,孟柿又有些不自在,天气炎热,邓括身上的衣料基本干了,是一种蓝幽幽的颜色,好像只有在他身上看到过,那是三棱松江布里最好的料子,远比绸缎更挺括,颜色像冬天晴朗早晨,冷调而干净。   “你自己处境艰难就别管我了,你明天又该怎么出去?我世兄和老太太那里要怎么回?……不如现在我帮你想想”   孟柿也没想好怎么办,向斜里伸了脚想放松一下,冷不防一样东西从脚背上飞快的窜过去,触感零碎又真实,待她明白过来那是一只什么东西时,吓得叫了一声弹跳起来,向唯一安全的地方奔去,邓括见她手脚张开,像只粉色蝙蝠朝自己扑来,来不及细想伸手接住她,入怀那一瞬,孟柿的下巴撞在他鼻子上,他鼻头剧酸忍不住嘶了一声抬头,嘴唇不偏不倚贴上她略有些柔软碎发的耳垂……   玉皇王母三十六路天尊菩萨也救不了她了,孟柿感到耳垂那里如油灼一般,脸轰地一下火烧起来……   邓括也傻了。   听见带着哭腔的女孩子说:“我……我好像被老鼠踩了”   他无法忽略鼻孔钻进来的香气,无奈问:“那踩断了吗?”   她细声哭道:“没有断,那你能不能推我一下……我脚扭了”   “哦,可以”   原来是这样。   邓括小心翼翼掌根按在她肩头推,孟柿脚使不上劲,但她太想离开他的怀,只好伸手撑在他胸膛起身,掌下是难以形容的触感,是硬的,又是韧的。   邓括自诩是不爱女人的,第一次接触男女之事是他书房的丫头,女子贪恋他多时了,一日晚间,房里只有他一人,丫头遂解了衣裳去坐他的腿,他把人推开站起来就走,第二天邓夫人找人打发了那丫头。   之后邓夫人想,儿子到底大了,就问他,那个样貌不好,是否要选两个温柔妥帖的放在他房里,被他拒绝了。   还有一次亲近女人是四年前,益阳候世子乘三层大画舫由京城一路南下到金陵游历,随船的歌舞姬妾数人皆为人间绝色,世子特邀江南名流公子登船饮酒欣赏歌舞,席间一冷艳歌姬十分中意他,坐在他身边,只唱他点的词曲,引得其他几位公子颇为羡慕,豪饮之后邓括醉了,睡在舱房内,醒时发现身旁躺着那个心形脸孔的歌姬。   第二天一好事的盐商少爷问那歌姬,邓公子其如何?   歌姬道:“公子龙精虎猛”,众人皆笑得前仰后合。   从此龙精虎猛邓七这个说话就被无聊之人传了出来,一日传到孟燕集耳中,孟燕集偶问邓括,那北方歌姬滋味如何,邓括怒道:“我当你是个君子,不想你也同那些俗人一样整天问这种话……我根本没碰她!”   孟燕集呵呵的笑:“你都这年纪了,开个荤又怎样,长久禁欲于身体无益……再说世子带了那些女子本就是来伺候你们的,你顺水推舟也罢了,况那歌姬都说成了,还有假不成?”   邓括铁青着脸道:“我不曾醉到不省人事,梦中是有人要碰我,却被我踢开了,我最烦睡觉时屋里有人,你不是不知道!”   孟燕集自然不信,所以邓七在画舫上与歌姬欢好之事还是坐实了,也算当年风流韵事一桩。   严格来讲在清醒状态下抱着女人还是第一次,方才那一下如火电相击,又如惊涛拍岸,再似彩蝶扑花。   孟柿揉着脚踝不住抽泣。   邓括被弄得慌乱无措,“是……脚疼,还是……又怎么了?”   “我并非有意轻薄你……不过是无心之失并不为过,又比如佛教徒,在不知情时误食荤膻也不算破戒,又好比郎中给女子治病,必须要搭脉捏骨寻找病根,这些都不必枯守男女之妨,你我问心无愧,便可,可一笑而置之”   孟柿用袖管猛擦眼泪,凶他:“你别说话!”   邓括长到二十三还是第一次有女人吼他,不由得一愣,“那,你要我怎样?”   孟柿又委屈又羞愤,滔滔不绝道:“你怎样,谁要你乱跑到树林里,谁要你站在墙跟,谁要你跟我过来的?谁要你进来的,谁要你……全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   她才不是那种端庄淑贤谨慎守礼的大小姐呢,一来父兄宠爱,二来母亲出身将门不拘小节,她被宽纵着长大,以前孟续成惹恼了她,也是这般发脾气撒娇的,现在她吃了暗亏有苦说不出,不知不觉就把这套拿出来了。   小库房内气氛说不出的怪异尴尬,邓括等她慢慢平复后才站起来,“都是我行为欠妥,这就先走了,若是将来……将来若是,总之我助你达成心愿便是”   孟柿气的扭过头道:“什么将来,什么若是,我的心愿岂能告诉你,快走吧!”   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世兄的小娇妾,孟燕集自己还没碰上一指头,倒被自己抱了又亲了,确是失贞,她若是待嫁女子,他总有妥善了结的法子,如今倒是不好办,夺爱?说不过去,除非孟燕集不喜欢她,但是今天宴席上分明可见他对她中意,况且孟府还指望他和孟燕芳结亲,如今看上他家小妾了,实在荒唐。   可是就这么甩手走了,似乎……无耻了些,暂时先无耻一下吧。   ……   卯时各院开门打扫,孟柿悄悄回到含笑阁,她的小院门依旧紧闭,她拿了石子在木门上划动发出嗡嗡声,过一会儿里面传出脚步声,她闪到一侧,听到起栓开门声,芦花婆跨出门槛来,向前走几步目不斜视,直到竹林前摘了几支新竹,孟柿蹑手蹑脚进去,沿着长廊走到次间里,那里原先放些暂时不用的东西,后来收拾了一下变成芦花婆的屋子,孟柿看了胸口一热……   都是以前在自己院里天天看见的东西,有些是芦花婆自己用的,有些是自己曾经用过的。   衣柜,桌椅,针线包,笸箩,绣片,帐子,被褥,茶碗,还有墙上挂的葫芦,窗上贴的剪纸,放头晕药的小瓶子,她后来病重时盖在腿上的小绒毯,早已脱落了花朵的鹿角形腊梅枝,是自己在最后一个冬至摘的…… 第12章 泼茶   门响了一下,芦花婆在门口问:“姨娘可饿了?要不要吃汤面?”   孟柿顿觉饥肠辘辘,来不及的点头,“要一碗雪菜酸菜笋尖面,两滴白芝麻油”   外面芦花婆顿了顿才哑声答,“好”   面端进来的时候,她明显眼睛是红的,看孟柿的时候有说不出的情意,孟柿迫不及待从她手里接过碗,还没动她就急道:“烫,小”   “姨娘小心”   孟柿对她笑,熟捻的用筷子把面卷了三圈又在碗边挡了挡再放进嘴里,她站着直恍惚,不就是四小姐在吃面?   孟柿想,能通过自己观察相信她就是孟柿的人,一定是芦花婆。   她压低声音说:“老爷还在你房里,大约就快醒了,姨娘昨儿吐的厉害,起夜了好几次生怕惊动了老爷,所以睡在奴婢的屋子里,到底委屈,一会儿开了大灶就叫人烧水进来,好好洗个澡,水里还是放些青艾草可好?”   “嗯嗯……”   太好了!连说辞都替她想好了,用这样的人,真是省心。   孟燕集醒的时候,就看见小姨娘有气没力站在床边,头颈垂着,慢慢恭敬的递了杯热茶给他。他侧眼细看这女孩子,小脸有点苍白,唇淡如樱,说不出的清丽动人,若不是自己一下子睡的这么沉,昨夜春宵该是多么绮丽缠绵,顿时心动手起,便握住了她端着茶碗的手腕轻轻摩挲……   孟柿猛一抬头,瞪大了眼对上他念起色深的眸子,惊得将茶碗一倾,热水登时淋在两人手上,霎时间火辣辣的痛!   芦花婆恰巧跑进来把茶碗放了,惊叫着“哦哟,烫了吧,那可怎么好?小南,快拿玉镇来,小北!烫伤膏药拿过来……”   气氛转了个大弯,孟燕集甩掉手背上的茶叶,掏出帕子一下下擦手,脸色已愠,如果他连孟柿是故意的都看不出来,未免太迟钝了,她是真的不愿意?之前他是不信,此时想起昨晚孟续成问的那句话,一遍遍在耳中回响,心里涌上一股无名火!   三十三了,虽然身体上相貌上并无太大变化,但这小妾才十五,同女儿一般年纪,他看她可口的很,她也许正相反。   之前听孟燕云和母亲说她甚是愿意,急着想嫁进来,这又是怎么回事?   芦花婆亲自给他上药,孟燕集将手抽回,指着孟柿:“你来!”   芦花婆笑道:“姨娘自己也烫着了,皮都红了,还是我来吧,她也不会伺候,要弄疼老爷的”   孟燕集拧了眉睃她,“我说话你听不懂?”   又看孟柿,“快些!”   孟柿只得接过瓷瓶,用药棉球蘸了药膏一层层往他手背上抹,汁液淌下来,辛凉刺鼻的气味充斥了屋子,孟燕集用另一只手掩住鼻子扭过头,快疯了,“好了好了!”   起身下床,低头一看,发现昨晚的衣裳都没脱,皱巴巴歪着,身上气味也不清新,心情更差,睨了孟柿一眼说:“叫人给我烧水,我要沐浴,让刘松取我换洗衣裳过来”顿了顿又说:“就在你这里洗,你过来伺候吧!”   孟柿闻听后打了个抖,孟燕集更怒了。   芦花婆听了忙说:“姨娘,姨娘她自己也……身子不好,昨晚吐了好几次,一宿没睡怕是伺候不好”   孟燕集手一挥,将几上的瓶瓶罐罐全摔在地上,瓷片跳起老高,吓得一老一小和丫头立刻噤声,芦花婆是家里几十年的老奴婢了,从未见过老爷这样摔东西,孟柿从小到大只见过爹爹同母亲争吵时青脸皮,但对自己却是慈祥的,巨大的落差把她击倒了,忍不住悲从中来开始哭……   从默默流泪到抽抽噎噎又到吭吭大哭。   自打回到孟府后,她还是第一次正儿八经的大哭,她是个甜姐儿不假,却也深知哭是一样利器,十一岁的她曾利用哭技逆转了一件人生大事。   眼泪把孟燕集从恼怒的路上拉回来,看她哭像个孩子,鼻子红红,泪水像珠帘从荷花瓣一样的脸往下淌,肩膀抖动,好像累的不行了,不知不觉间气就消了,说:“我又不曾骂你,你哭什么?”   孟柿倒似更伤心了,继续哭。   孟燕集心想,到底还小,当年郗氏嫁过来的时候十八了,比自己还大呢,身上早脱了稚气,几个姨娘抬进来时也被事先教导过,知道该怎么当个妇人,只有她懵懂又糊涂,出身也不济,又没有自觉,样样差池,让人头疼!却也格外招人心疼。   “你到底有什么委屈不妨说说?自你进来,单独辟了院子住,也没人来挑你的刺,我一直都想好好疼你,你却不情不愿的,老拿着身段不肯放,究竟是何缘故?”   孟柿还是哭,却给了个欲言又止的神情。   “你到底想什么?当初并不曾听你说不愿意,难道这中间发生别的什么了?”   “我”她顿了顿,还是艰难的说了“不想圆房”   “为何?”   孟柿抽泣一声,前一瞬才想好的说辞,举起一根玉似的手指道: “小伴的娘亲和爹爹是这季节走的,小伴感念亲恩,想要斋戒一个月”   “昨儿喝酒吃了肉,心中又愧又悔,这才呕吐不止”   “哦?”   “真是这样?”   孟燕集是怀疑的,但看她说的认真楚楚,心已软了几分,他是执拗人,也算斯文人,尤其对着佳人时,总是维持斯文讲风度的,他女人缘一向好,女人天然就爱亲近他,他看上的也从来不用费心思,但到了这小妾这里怎么都变了呢?   既然是上心的,就慢慢来吧。   他点点头,冷声道:“那就让你斋戒一月,今儿是七月底,八月二十五!索性把礼全了,给太太奉茶,给老太太磕头,我知道你出身不高,却是桂家正妻所生,又是老太太和大姑奶奶做主纳的,也算贵妾,锦云斋是我大姨娘的院子,去世后一直空着,我叫人好好修整一番,圆房后你便搬进去住……”   说着微微晃着走近她,看她哭的红桃一般的眼睛,却还经得起细赏,还是心动,“既对你满意,就做给所有人看,让你知道我是怎么疼你的,不管你心里有几个弯绕或是其他不实的念头,我终要让你心甘情愿成为我的人!”   说完捏了一把她的下巴,甩了袖子出门去。   芦花婆将丫头赶出去,关好门,走近她:“本不该我多嘴,姨娘这到底是何计较?若真是要在这家里过下去,怎么也不该这么骗老爷”   孟柿看着她微笑,真好!有孟续成还有她,至少他们两都是死死护着自己的,她像小时那样把脸放在她肩头依靠,“芦花婆呀,我不能做他的女人”   芦花婆有一瞬的失神,下意识像哄孟柿那样抱了她,除了脸不一样,怎么这姨娘处处都像四小姐?倒像被附体了似的,“还是啊,一个月后你又怎么办?老爷这人,在男人里算好的,跟了他未必会吃苦,咱们太太虽然脾气大管得严,但是她”   “我知道我都知道”   “芦花婆我问你,如果我是这世上另一个孟柿,你信吗?”   老妇人浑身一震,隔了一会儿将她抱的紧紧,“那一定是我天天跟菩萨求来的,要我的四小姐能回来……”   ……   孟柿没想到她这么轻易就以一个含糊又荒唐的解释接受了自己,她想了很久,大约明白了:就是思念和爱会让人蒙住眼睛放弃深究,大约你太想念某个失去的人后,根本不在乎他是怎么回来的,他回来就足够了!   同样的道理,在一直都冷静聪慧的孟续成身上也生效,他几次出手相救,包括昨晚宴会,把自己爱吃的菜端过来,顶撞祖母为自己解围,他还不知道她是孟柿呢,仅仅因为是孟柿的闺友就改变了自己一贯的态度,想倒这里,忍不住又哭了一场。   回到他们身边,是多么幸运啊。   冬娘说完垂下手,郗氏把剥出的白胖莲子丢入瓷坛里,坐着想了一会儿,“斋戒一个月没听错?”   “是的,好几个人都听见了”   “她早出了热孝了,不然也不能抬进来,这是耍手腕还是另有所图?就不怕弄坏了事情?”   冬娘道:“是有些坏事,老爷出门时是动气了样子,但结果……也不算很坏,锦云斋马上就是她的了,还说一个月后补上端茶礼,以后就是正经的妾了。”   郗氏胸口动了动,“随他吧,不过一个久年没人住的院子,含笑阁离着姑娘们的住处近,我还不放心呢”   冬娘隔了一会儿说:“太太不能放心的恐不止这些,还记得那日宴席上……成哥儿”   砰嗵,却是郗氏的镯子碰了放莲蓬的铜盆。   “胡说!成哥儿什么样的孩子,定远侯都称赞过的才俊,眼光何等高,连同知家的小姐都没看上,会对她一个,一个”   冬娘忙低头在盆里捡莲蓬,“太太既这么说,就是也想着了,总之哥儿是您的心头肉,家里的顶梁,小心防着点总没错,咱们哥儿才学相貌拔尖,在那小外甥女眼里,自然比老爷更值得下心思勾搭,哥儿还年轻心里眼里头干净,不知道下作女人的的手段,但这些东西怎么可能瞒得过太太……”   郗氏伸手止了她,“不用说了,她若打得这种算盘,我定要她下地狱去!我成哥儿,是她不配多看一眼,不配踩在同块儿地上的人!”   眼光带刀,“你去把她给我叫来!” 第13章 跌坐   孟续成连着几日书读的晚,便罕见的歇了个午觉,香草在门口同一个婆子耳语了几句,紧闭着唇快步走进来,小厮阿良正探头看刚刚睁眼的孟续成,“二爷要什么茶醒神?郑公子昨儿差人送了二斤太平猴魁,泡出来芭蕉扇大的叶子,好粗野!我闻闻味道却好,爷要不要尝尝?”   香草啐他,“是你自己想喝吧!芭蕉扇大?你泡出来我看看,满嘴里跑车轱辘”   阿良嘿嘿笑,孟续成坐起来揉了揉脸,“去泡!”   香草蹲下给他穿鞋,地上还是那双孟柿给他做的鞋,鞋帮上绣着菖蒲,孟柿的绣工与别个小姐不同,总是格外有劲骨。香草低头替他拂去鞋头一点灰,“二爷不换双新的么?”   “这个不旧”   屋里只两人,香草终于说:“小姨娘,现在被太太叫过去了”   “多久的事?”孟续成眉峰微促。   “大约一碗茶前”   “芦花婆跟着没有?”   “没跟着,太太只叫姨娘一个人去”   孟续成飞快的穿衣,那架势是要出门,香草替他纽扣子道:“太太叫她,想必就是问几句,二爷不必这么急,再说了,你这么赶过去不是太显眼了?”   他听了,扭头看一看西窗,“叫阿良抱着那缸鱼跟我去”   阿良端了茶进来:“爷叫我什么事?茶,来了啊……”   香草努嘴,“叫你端鱼缸”   “啊?那茶不要了?端那个干什么呀”   孟续成长腿已经出了门,香草打着帘子直唤他慢点,阿良战战兢兢抱着鱼缸跟在后头,水洒在鞋面上也不敢停,三人往郗氏正房里去,一路上丫头小厮都靠两边站行礼招呼。   屋里头孟柿刚刚给骂的跪下,郗氏坐在玫瑰椅上面若寒霜,冬娘托着手严正说:“……太太轻易不叫你过来,一则是事多顾不上,二则也算尊重开恩,若不是必要,大热天的谁要叫了你来,原以为你明白这个道理,好生答话……你既是大姑奶奶送来的,想必是教导过的,谁知问你这几句,答的都不像话……难怪太太生气!”   “太太生什么气?说出来儿子给你解气……”   声音从窗外传来,正是孟续成笑着站在廊上的绿纱后,冬娘立刻停了话头快步走到门口半拦着,问:“大日头晒着,二爷怎么来了?太太……正给人训话呢”   孟续成还往里走,她只得让路。   看到跪在桌边的孟柿,似顺口问:“你……怎么在这里?”   冬娘看一眼坐着的郗氏,慢慢说:“这个时候都是太太听回话的,二爷平时不在这时候来……”   “我这时候不能来?”   冬娘笑答:“怎么会呢?不过是……太太正训话”   孟续成不冷不热看着她,“大热天的又训什么话?天凉了再训也可以啊,太太不是最怕热,话说了费神,你为何不拦着些?”,冬娘一噎,这时阿良和香草也进来了,一口一个唤冬娘,她岔开话题问阿良抱的什么。   阿良答:“金鱼缸”。   “带这个来做什么?”   “带给母亲看看”   郗氏坐在窗前看着儿子一步步走近,他穿一件银白圆领袍系着青色腰带,俊朗朗的面容鼻梁高挺,儒雅又有些豪爽,打由心里笑道:“成哥儿来了,可歇过午觉了?我这里有刚煮的卧龙茶,冬娘快倒一碗来!”   冬娘刚应了孟续成摇头唉了一声,“等不了,就喝娘的吧”说着拿起郗氏手边的茶碗吹也不吹就灌了一大口”   郗氏叫“别烫着了!”   孟续成喉结一滚已然咽下,空茶碗往桌上一放,赞道:“果然解渴!”   卧龙茶产自莒县,不是什么特别名贵的品种,郗氏却偏爱,孟燕集向来只喝碧螺春龙井大红袍,对这个不屑一顾,夫妇两为喝茶的事也互相看不惯。   郗氏掏出自己的帕子擦他下巴上的水,眼角不防拐到跪在旁边的孟柿,她一双水润乌黑的眸子带着毫无防备的笑看着母子二人,神情满足欣慰,倒拿自己当了家里的人一样,郗氏顿觉被冒犯了,怒气上涌,想也未想将帕子往她面上一甩,同时听见孟柿啊了一声,显是打到眼睛了……   孟续成迅速转头, “你怎么还跪在这里?”   孟柿也委屈啊,郗氏问她是不是拿了狐媚子手段在戏耍老爷,又问她是否对少爷有不洁念头,这她哪敢承认啊?她顶了几句话不合郗氏的意,冬娘便让她跪了,此时被碰了眼睛,只觉得酸辣辣的,顾不上答话。   郗氏不露声色看捂住眼睛的孟柿,自己那方米黄色的帕子正落在她膝盖上,女孩子到底还小,跪在那里娇柔一团,如今捧着脸的样子更是可怜,孟续成这么一问,倒显得她有些恃强凌弱了。   冬娘弯腰捡帕子,“不过叫过来补点规矩”   孟续成问,“补规矩要跪着?”   冬娘又说:“小姨娘不好好回话,气着太太了”   孟续成哦了一声,还看着孟柿,终于又说:“我们家里待女孩儿一向宽和,她年纪和几个妹妹也差不多大,有什么不懂的,不必急于一时,不如叫她起来吧”   郗氏表情渐渐凝固,“女孩儿?……成哥糊涂了!她是妇人,再说了,咱们孟家姑娘闺阁严谨声誉清白,怎么能同从小无人教养的小户女孩子相提并论?”   孟续成闷了一会儿,还是道:“我是看她年纪不大,夏日衫薄,跪久了不好……”   郗氏看向低头揉着眼睛的孟柿,“这院里每天有人跪主子,成哥儿不见得个个来说情……要说,也该是你爹爹吧”   孟续成被堵的一时无话,但拗劲也上来了,直接走到孟柿面前,“我看了心烦不舒服,你起来!”   郗氏转开头,冬娘一看母子杠上了,便挤出个笑去搀孟柿, “好了,姨娘起来,太太也不是真要罚你,不过都是为你好罢了!”   孟柿起身后仍旧低着头,刚才那帕子正好打在眼睛上,现在是泪流不止。   郗氏才不想再看她,“算了,你且去吧”   孟柿站着没动,“去吧!”冬娘又催,   “这里太太和二爷要说话”   嗯,孟柿只好往外走,眼睛糊了看不清路,膝盖一软晃了一下竟向右边跌去,“当心!”孟续成手臂一伸扶住她的腰,她吓呆了!张大嘴抬起头,眼睛红红的,颊边有泪,这傻样非但不难看,竟是特别动人。   郗氏气的拍了下桌子,冬娘怒道:“可站稳了!这是跪了几个时辰啊当着爷们的面腿就软了,谁打你了罚你了,这几滴泪哭给谁看?知不知道妇人要检点”   孟续成打断她:“你看不见她眼睛碰了?再说她也没往我这边倒,难道非要她摔在地上你才满意?到底她还是爹爹的人,这请个安就摔伤了,母亲面上也不好看”   郗氏抖了衣袖道:“成哥儿可还顾得自己面上好看?跑到母亲院里管姨娘的事可还使得?”说着转向孟柿撒气,“你这个不安分的,一来先勾了老爷失魂,再又引得我儿怜你,你左右逢源的功夫既如此厉害怎不去做那青楼花魁,早就客源茂盛了!”   孟柿险些要气晕过去,正欲辩驳几句却看着郗氏那张脸,是她娘亲啊!再说顶完了呢,以郗氏不依不饶的性子,必有不绝之后患,再看孟续成背手站着眉头锁了,便知他脾气也来了,这个哥哥,平日里不爱管闲事,总是轻描淡写的态度,一旦惹恼了也是八匹马拉不回头的主儿!正想求他不要开口。   哪知孟续成已经说了,“她出身贫寒,却不是那杨花之性,因举目无亲投奔来的,在这家里也是四下孤零,她不曾勾引我,是我见她年幼弱质替她说句话罢了!母亲何苦讥讽她……”   郗氏待要再说,又觉得为了个小妾闹得母子不和有点不上算!况且自己越打压这小妾,儿子越觉得她可怜,便瞪他一眼,转向另一边闷坐,冬娘去拉了拉孟续成的袖子,“二爷明明是来看太太的,太太也高兴的很,怎么为了个外人闹得这样,二爷一向孝顺,少说两句吧!”   孟续成居高临下道,“你现在劝我倒是明白,不如平日里少挑唆着些,母亲心大,许多事情未必看在眼里,本可清闲享福,你却爱把个鸡毛蒜皮当大事伤她脑筋,说是为她着想当好她的耳目,有时就是添乱!”   冬娘面皮一臊,她是陪嫁,这院里的第二号人物,郗氏都很少对她说重话,就是因为郗老夫人怕女儿粗放不周到出纰漏,才特地派了比较仔细计较的她从青州跟到苏州来,她汉子也一起带过来,在孟府大花园外隔着后街东南角单独有院子的。   但是别人尊重她,二爷照样可以骂她,且没处说理去,一转眼看到妙目闪闪的孟柿鲜洁可人,也是恼怒,之前在她面前她何等有尊严,心道要不是为你,我何必招这屈辱,便说:“姨娘还不走?等着领赏钱还是等着老爷过来救你”   孟柿终是压下心头的委屈福了福,孟续成侧过头正好看见她贝齿咬着下唇,嘴角僵硬的绷着微颤,又看她右手食指紧紧掐着拇指节,心里顿时大恸!   这些动作孟柿只有在委屈伤心时会做,再看两个人身形胖瘦差不多,头脑一热就转身站在郗氏面前,郗氏还气着呢,莫名其妙抬头,看着他表情激动和红了的眼眶,奇问:“怎么了?”   孟续成刷地一伸右臂直指孟柿,“请母亲成全我,把她放我屋里吧!”   这头孟柿一晃,跌坐在地上。 第14章 业病   晚间,郗氏在床上辗转反侧,气冲两肋,坐起来用青州话骂了半个时辰的宋氏,这么多年了,她最大的对头便是这个婆婆,几乎所有的难受不如意也是拜她所赐,初进门时宋氏想给她立规矩逼她低头,可她青州昭毅将军的女儿,骄傲不驯,怎肯让步臣服?   她习惯直来直去,特别烦那肠子弯弯绕的人,唯有磊落大方的人能让她看得上。可惜,这家里宋氏惯会做肚皮里文章言语零碎折磨人,孟燕集缺少豪气率直有时阴柔,都是不相与的性子。   初婚时她被夫君的男色所迷,孟燕集也没见过这样利落明快的女子,两人恩爱过一阵子,后来慢慢的发现对方身上自己所不喜的东西,加上宋氏从中搅合,抓住儿子多情的性子往他身边塞人,郗氏又不是那忍气吞声的人,少不了明火干仗,次数多了,主妇对夫君失望,夫君对主妇也厌烦了……   这大半年,除了月节来用膳,都不在她屋里就寝,她面上不在意,心里到底是难受的。面对这貌美小妾,孟燕集早就表现出了兴趣,若说没有妒意也是假的,何况儿子又这么栽了进来,午后当孟续成说了那大逆不道的话出来,她还来不及反对,那小外甥女竟主动拒绝了。   怎么就轮到她说不了?   想到这个她更没了睡意,索性下床坐在窗下,冬娘给她端了温温的牛乳麦芽来,看着她喝了半碗,再拨亮灯芯,“依我看这倒不算是很坏”   什么?郗氏扭头看她颇有些不满,“想也莫想,我怎可能让那小狐狸精去成哥儿屋里!……这茉莉花太香了,端走吧!”   冬娘把花盆放远些,回来扶着桌角说,“哥儿是要定亲的人了,是大人了,还从没有过男女之事,照理一年前就该给他安排的”   郗氏道:“那是他不要啊”   “并不是不要,是看不上!咱们爷是个不肯将就的,不喜欢的东西再好也不要,上次知府夫人送来的贡缎衣裳咱们看着多金贵啊,他就不要,还盯着穿四小姐给他做的那件……难得他自己看中个人,不就是个人,同下人没什么两样,给他又如何?……总比给老爷要好,再说了,自打桂小伴送进来,大姑奶奶多得意,似那打赢了仗的将军一样……这家里,我最见不得她天天撺掇着老太太跟咱们较劲,她自己守了寡便见不得别人恩爱,就这”   “不似你说的那回事”郗氏打了个嗝出来,觉得通快些。   “他说看她几分像四妹妹,因为舍不得四妹妹才护着她的”   冬娘笑着摇头。   “那是哥儿面皮薄不好意思承认!像不像太太自己也可以看哪,咱们小姐机灵俏皮是个圆脸,上次中元节做法事的时候,师父说她去观音娘娘身边当仙童去了!这个是瓜子脸,妖妖弱弱一百个心眼,哪儿像了?”   郗氏当然也不喜拿两人比较。   “她也不同意啊!她不是还说宁愿住我院子里伺候我?”   “太太信她呢!她小小年纪功夫可不浅,之前说要斋戒吊足了老爷胃口,如今又说要来伺候太太,再博得哥儿对她高看一眼,都是伎俩!”   郗氏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她的手大手指长,不似江南这里的女子那样柔软,那小狐狸精的手就又小又白像面团捏的似的,再想起去了的四姑娘的手,灵活而纤长,什么都做的像样!   冬娘的话或许有几分道理,尽管下午桂小伴在拒绝孟续成提议的时候是那么果断,在说想来自己身边的时候又那么真情,看自己的眼神带着幼崽看母兽的依恋,弄得她犯糊涂,这家里,难道她不是她最没理由亲近的人吗?   大姑子随便弄来个人就把家里两个男人都迷住了,弄的她觉得像吞了只苍蝇,不能往下咽,吐出来看着也恶心。   ……   孟续成回到青茂居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香草叫了几次才出来用晚膳,但看他神色平淡微恹且异常沉默,不敢说什么,只把旁人都遣了,自己小心伺候。   晚上特地备了他喜欢的油焖虾,还有笋尖炖鱼肚,绿油油的青菜,脆皮鹅,看孟续成每样夹着吃,她才放心。   他放下筷子,“你叫芦花婆来一趟,顺便去打听一下,邓七爷还在不在家里?在的话先不要打扰他,回来告诉我”   芦花婆进门就看见二爷拿个螺旋纹的小酒瓶自斟自饮,他很少饮酒,但酒量深不可测,因宴席上也被灌过却从没见他醉,一旁的方几上已经空了两瓶。   “早知道哥儿在喝酒,我就带踏扁豆和辣油肉干来了”   孟续成说,“去拿!”   芦花婆交代小厮几句,很快小厮又跑的满头大汗带回来,下酒菜丰,他喝得更多了。   “哥儿有心事不妨直说,那院里离久了我不放心”   孟续成夹一只虾问,“你觉得她像不像四儿?”   芦花婆坐下道:“像”   “怎么个像法?”   “什么都像,她养的鱼放的草,制的鱼粮,穿衣打扮,说话表情动作,连睡觉姿势也是一样,喜欢手捻着被面,饿了爱吃汤面,在墙角挂个小竹笼养壁虎,最奇的是她对我……”   “什么?”   “那日我脚底骨刺疼,她看了一眼便把一个包了棉的棒子给我,叫我捶一捶……那院子里都是新人,没人知道我的病,我也从未说起……四小姐之前常对我说,捶散了好的快”   孟续成放下杯子,眼里带点红丝看着她:“你是想说什么”   芦花婆忽地用骨节粗大的手捧住脸呜呜哭出来,“她!她会不会是我那转世回来的四姐儿!”   孟续成闭上眼,缓缓摇头:“无稽之谈!”   “四儿死时你一直都在,入棺下葬安魂做法事你也都在,人死如灯灭,再无复生之望!……她就是桂小伴,幼时父母双亡,后来养在大姑父膝下,几年前四儿去柳家做客两人成了好友,感情甚是融洽,因她闺名不算太好,不欲外人知道两人有交集,故而我们都不知道!   相处时她潜移默化学了四儿的习惯,便像极了四儿!”   芦花婆擦眼泪,“我只当是天天吃斋念经感动了菩萨,就放她回来了,是不是我当她是了!”   “哥儿打算怎样?据我看,她是真不想做姨娘,上次老爷捉了她的手,她吓得脸都白了,为了挣脱竟然把热茶打翻,情愿烫伤自己”   孟续成叹一口气又拿起酒杯,眉间两条淡淡竖纹,“难办之极!”   “我向太太开口要她了,太太还没说话,她第一个不同意!”   “不可啊!哥儿!”   芦花婆猛擦掉泪道。   “她若……若她是,哥儿不能亲近他呀!”   孟续成笑了一下,“你老糊涂了吗?我什么时候说看上她了,我当她做妹妹了,这家里,唯一不会打她主意的人就是我……到了我院里她才安全,我自然能从长计议,将来也好成全她的”   芦花婆摇头,“老爷绝不会同意!太太也不会,老太太就更不能了!哥儿快打消这念头,这事真提出来,这家便是沸汤水煮碱面,扑了锅了!”   孟续成振胸一笑,“好了好了你且去吧,我自然知道”   芦花婆极不放心的一步一回头,“哥儿可别冒失了啊,哥儿”   孟续成嗯了一声忽又抬头,认真问,“四儿走的那刻,你可在她身边?”   芦花婆哽咽摇头,“我正在熬药,香草去给她煮面,千春被她叫去摘花,那刻前她还清清楚楚能说能笑,大家不知道……她要上路,她这是故意支开我们,不让我们看着她诀别!”   孟续成的脸色慢慢苍白嘴角一抽,“她走时,疼不疼?”   芦花婆摇头不语,转身走了。   孟柿的病是这家里的忌讳,没人明白是怎么得的,郎中只说一种极罕见的血症,医书上也找不到相似的症状,所以不知道病理也没法治,从发病到她去世整三百二十四天,那是三个一百零八天……   最后那一个月骨痛消瘦,只有往常一半的体重。   庙里的师父后来说是宿因之病,也叫业病,她一定要到世上来还这病债,之后投胎再无困苦,转世会有大造化!当时孟续成觉得这是安慰之词,他不信,更不甘!这样讨人喜欢与众不同聪慧过人的小妹妹未成年就夭折了,是他心底深深的痛……   现在,他也不知道要不要信了。   连着几天都很平静,孟柿在屋里专心做自己的事情,滤井水给金鱼备用,做鱼食,做鞋袜,自来孟续成只穿她做的鞋,但她病后没力气做,他就尽着那两双旧的穿,底都磨歪了,如今他亲事议的七七八八,终日穿旧的不像样子。   所以孟柿又拿起了针线,在她开始裁深青色鞋面的时候,芦花婆就知道是做给谁的,含糊又忧虑的提醒她,如今不太方便,因此孟柿就找了个带盖的藤编针线盒,有人来便盖好放在床头的柜子里,好在基本没人来,她做的顺手,还绣了很疏朗漂亮的竹纹;做鞋,孟府里她若称第二,便没人敢称第一了,而且速度快,三五天便得一双,冬靴七八天也能做好。 第15章 丝线   孟柿正举着浆得挺括的鞋面,就听得院外小南尖着喉咙吵嚷,芦花婆走出去呵斥,“闹什么?不像腔!姨娘正午睡呢”   小南大声道:“她倒是心静,我们可没日子过了,如今外面到处有人说她不检点!连带着我和小北都挨骂受气!”   芦花婆骂道:“死东西嚼的什么蛆!”   小南道:“别人跟着主子沾光,怎么我们就得挨骂?她也不知怎么想的,回回老爷来了给往外赶,她是要在这院里立牌坊嘛”   “住嘴!”一记巴掌声,随后是小南的哭声。   芦花婆又说:“你当我不会教训人吗?下次再敢胡说八道,我就打你板子!”   小南哭了一会儿,她又说:“受委屈怎了?我告诉你,主子的将来要靠你同她一起挣的,世上哪有只享现成不担肩膀的事。你不跟着吃过苦主子凭什么相信你照应你?你当那些大丫头容易当的?……外面人说什么你便信什么,人家编排你主子,你不当场骂回去还敢回来倒恶心,这叫吃里扒外!   这内外院有的是专爱瞎七搭八的人,有的是喜欢添油加醋的,有的是不安好心胡乱嚼的,你上他们的当去!……没脑子!”   小南心里仍有些不服气,嘟囔道。   “那也有仗着老子娘是管事,一来便伺候小姐少爷的,到哪儿都尊贵,也……没见他吃什么苦。”   芦花婆冷笑:“你也知道人家靠老子娘,你有吗?”   小南哼一声扭开脸。   “我今日里好心提醒姑娘,这一次我不罚你,下一次,直接送你到杂务处夏嬷嬷那里,你可给我记住了!”   小南这事刚处理完丹凤又来了。   从她脸上怪异的笑孟柿便猜到不是好事,她挎着个编了寿字的小竹篮,不阴不阳道:“姨娘几日没见可曾晒黑了些?”   孟柿淡道:“不曾出门,怎么会晒黑”   她嗯了一声,“那就好,既然是斋戒,是该在屋里静静心,思念爹娘嘛,也是拳拳孝心了……老太太说了,这一段就别让姨娘出院门了,省的招蜂引蝶又生出风波来”   把小竹篮放在桌上,打开盖子,“这里面的绣线全是彩云丝的,如今买不到了,小丫头笨手笨脚没收好,颜色都混一块了,老太太看了心疼,说既然小伴姨闲着没事,不妨理一理,其实别的也就算了,只宝绿和天竺红两个是染的最好看的,杏儿正给老太太缝抹额,不如月底时候我来拿?”   那些线少说有七八个颜色,混在一起约莫有小西瓜大!   一天什么也不干,到月底大概能理出来,这也太过分了吧!   孟柿瞥了一眼已经有了主意,说:“哦,就是把你说的两个颜色理出来?”   丹凤好像变得和气一点,“是的,其余的慢慢理,这线是老太太年轻时用剩下的,念旧嘛,新线她不喜欢,姨娘孝心重,不会让她老人家失望对吧”   芦花婆领着小北端了茶食进来,丹凤看见她还算客气,“妈妈辛苦!你们姨娘年轻,有些事没经历,说话行动都要靠你提醒着,你是带过先前四小姐的,这院里你可要看牢了!”   芦花婆道:“姑娘传的是老太太的话吧,请回去转告老太太,芦花记着了。”   丹凤噎了一下答:“自然是”   她一时托大,她虽然是秋霭园的大丫头,但芦花婆不但是孟柿的奶娘,最早还是孟续成的奶娘,双奶元老了!如今是这个院的管事,实则地位比她高,月钱也比她多,就算在郗氏面前也是可以不用站着回话的。   面子被薄了心里不舒服,索性坐下喝茶,她看着这屋里,摆设还过得去,地方有些小看着局促,但经过孟柿一番布置后,却显得精致有趣起来,但细看之下又有点说不出的眼熟,仿佛以前看到过这间屋子,又喝了一口茶才说:“你们在这里可能有些事不知道……这家里可要办大事了!”   看孟柿没有什么表示,她就对着芦花婆说:“妈妈应该猜的到,咱们二爷加紧议亲呢!”   眼角带过孟柿说:“老太太先提的徐家,太太偏偏看中刘家,既然两家都好,那就都看看,后日徐太太就要带着大姑娘来给老太太请安,本来以为刘家离得远不方便,谁知说刘夫人也带着小姐和公子一起下江南来游玩,也到了苏州了,太太可是高兴!”   她拍一下掌,笑得前仰,“这巧的,话本子上的故事呢!”   话说到这了,看这一老一少都正坐,笑的淡淡,竟一点不着急?她有点沉不住气了,又说:“本来二爷不必着急选的,要等秋闱过了再定,只是……这几天有些传言不太干净,小伴姨可听说了?”   孟柿摇头,“没,二爷的事情,我不知道的”   她意味深长看她,薄唇又启:“嗯,不过是传有人非分妄想要勾引二爷”   芦花婆忽然兜着手说:“之前满穗妈妈最讨厌姑娘们传闲话,怎么,如今秋霭园不是我那老姐姐管事了么?”   丹凤掏出帕子捂住嘴做出无心失言的样子,“哎唷,你看看我,到了这里见了妈妈和小伴姨觉得亲,就当作自己人了,说几句闲话原也不太要紧……这才说的”   说完站起来看看窗外,“我还要去三姑娘院里取东西,先走了”   到了门口小南亲亲热热凑上去,“我替妈妈送送丹凤姐姐”   丹凤冷眼看她一会儿,倒没有拒绝,转而笑道:“那正好,我取的是六角宫灯,不好拿!你帮我拿着吧……”   小南听了,忙屁颠颠唉了一声,跟着她走了。   芦花婆回过来看孟柿:“方才她说的意思,你可真的明白?”   孟柿重新拿出笸箩做鞋,“不就是告诉我二爷要谈婚事了,想让我难受,以为我惦记着他呗……”   后院丫头这点心思,孟柿早看的透透的。   芦花婆说,“也能知道,二爷定然去同老太太说过要你的话了!”   孟柿皱了皱眉,孟续成这个傻子!饶你读书好,却看不懂女人,他以为撒个娇就能从祖母手里把人要走,宋氏绝不会轻易放弃她这颗棋子,孟燕集有多喜欢桂小伴她很清楚,要想让儿子甘愿放手是很难的;   再说了,在她看来桂小伴也只配给儿子做个四房,儿子不吃亏,若是宝贝孙子要纳妾,她还得好好挑一挑呢,桂小伴可配不上!   她相中的孙媳妇徐小姐是个清傲的,今后就算纳妾,也要她点头才行。   孟柿现在有两个担忧,一是祖母看中的徐惜屏,孟续成曾同自己说过,绝对不会娶她!二是母亲看中的刘黎初,也是将门后代,若性子和郗氏差不多,娶进了门,大约就是第二对郗氏和孟燕集了。   徐家祖父曾是吏部正三品左侍郎,儿孙都有成器的,门生弟子也众多,在京城颇有人脉,宋氏看中这一点,极欲两家结亲,徐惜屏是徐氏二房嫡六女,刚及笄,与孟续成年龄相当,脾气是大了一点,德言容工都挺出众的。   刘黎初这家里人都没见过,只有青州外租家的人对她赞不绝口,这次也要来苏州,孟柿几年前去青州的时候见过一面,怎么说呢,如果在孟续成选正妻这件事上她有发言权的话,她绝对会选刘黎初!   首先这个大小姐十分能干!   刘夫人是个娇滴滴的女人,被刘将军宠成了闺女,然后这正牌闺女就只能撑起门楹,家里大事小情都是她作主,料理得井井有条!   更有意思的是,她兄长刘嗣群的婚事都是她张罗酬办的,据说办的体面又排场!   刘夫人命可太好了,累了要撒娇,麻烦了要撒娇,忙了要撒娇,没主意了也要撒娇,相公在家就跟相公撒,相公不在就跟女儿!   她生了第三个孩子后,腰受了寒,时常会酸痛(这是她自己说的,也不可考)然后小儿子就顺理成章的托给了女儿来带,因此,刘黎初还带大了弟弟,就是这么优秀!   其次,她长得虽不是花容月貌,却明朗大气,还有,就是身体健康,这点,没人比孟柿更在乎更期望。   看她陷入沉思,芦花婆轻手轻脚走出去,最近她越发护着她,像从前对着四小姐一样。到了门口忽然想起什么道:“这丝线给我吧,我寻常无事可以理出来”   孟柿笑了一下,就凭她的脑子,若还要连累自己的嬷嬷做这种事,岂不白长了?   “不用,过几天你去找三小姐身边的豆蔻要彩云丝的老线,要灰色的”   芦花婆迟疑:“灰色?丹凤不是说要宝绿和天竺红?”   孟柿又一笑,“宝绿和天竺红两三年前就没有了,当时彩云丝的老板说过,北方的灵州在同回纥人打仗,染这两种色的矿石运不出来,别处又没有这种染料,库里这些卖出去后再没有货了!老太太特地找这个线出来,就是怕我到市面上买回来偷梁换柱……”   芦花婆实在忍不住问:“姑娘怎么知道豆蔻有老线,以前四小姐的事,姑娘究竟知道多少?”现在没人的时候她叫她姑娘,不叫她姨娘,听得孟柿心里暖暖的。   孟柿看着她柔声说:“四小姐的事,我大都知道,桂小伴的事,我也知道,所以我会活的很好,你放心就是了。”   她无声的叹了口气,慢慢出去。 第16章 无意   第二日晌午时,孟柿刚吃完饭,香草突然带着杏娘来了,立刻要见姨娘。   “七小姐的鱼尾巴歪了!哭的不肯吃饭,听说姨娘会治鱼病,能否去小院去看一看?”   孟柿听了也急,孟杞那里的鱼也是她送的,没人会弄,已经死了几条了。   “可是你们大概不知,老太太不叫我出这屋子”   “或许你们叫人把鱼缸端来”   杏娘摇头,“七小姐抱着鱼缸哭,一刻也不让拿开,况且那缸又大又重,这烈日头底下,还得找个板车拖过来,平路也就算了,台阶门槛可怎么过?最好……还是姨娘能亲去一趟”   孟柿摊了摊手说老太太知道了怕是要怪罪。   杏娘说:“姨娘请放心,回头让七小姐自己同老太太去说,一定不会怪罪!”   这倒是,小孟杞这个磨人精最擅长对付宋氏孟燕集这种人,她若有事要你答应便会手脚并用爬上身来,小手抱着你的脖子,小脸往你脸上贴,眼泪汪汪亲你,逼你向她妥协,然后你莫名奇妙就心软了。   到了孟杞院子里,只见中间搭了个凉棚,地席上放着小木马,手鼓,积木等玩具,廊下才泼过水扫过,还湿漉漉的,隔着门帘便听见孟杞在大叫:“她什么时候来呀?秋秋秋它尾巴越来越,都歪的躺下来了!……”   杏娘这里快走几步先进去,又转身来迎孟柿,一进屋便闻到甜香气息,孟杞爱吃甜,每天都有各类甜汤糖果端进来,所以她牙齿不好,小小年纪便蛀好些个,牙疼也要哭的,那时候便不许她吃糖,她就一边哭一边抱着糖盆,用胖乎乎的小手指戳一戳,摸一摸,舔一舔。   进了内屋,小孟杞正坐在桌上,穿一身豆绿色薄衫,小圆脸配小下巴,圆眼睛乌溜溜盯着孟柿,孟柿对她微笑,想抱抱她,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又缩回手。   “秋秋秋尾巴歪了,躺了!”   小女孩指着鱼缸说。   孟柿走去查看一番,“嗯,它是吃的太多了,所以得了鱼鳔病”   “你能治好秋秋秋吗?”   孟柿弯下腰和她目光齐平,“试过才知道呀”   “春春春夏夏夏已经死了,只剩秋秋秋和冬冬冬了”小孟杞两个食指互相扣着。   “这是四姐姐留下的,杏娘说,鱼去找她了,她可会养金鱼了……你知道吗?”   孟柿笑着点头,“你以后记得少喂一点,你看它的肚子都鼓出来了”   嗯,孟杞转头对杏娘吩咐,“杏娘记住”   孟柿叫人找了个干净鱼缸过来,用筛网把鱼捞出来,吩咐:“三天不要给它喂食”   然后准备换水,把新打的井水放在瓷盆里,“放到太阳下去晒”   “这是为什么?”   孟柿耐心答:“因为井水太阴冷了”   一切照她的要求做着,她扭头看孟杞,眼睛都快眯上却还不肯去睡,“七小姐去午睡吧!”   小姑娘强忍着困意摇头,孟柿道:“水要晒好一会儿呢,你睡了起来正好啊!”   “那你一直在吗?”   孟柿点头,“我帮你换好水,喂了药才走好不好?”   她终于同意,伸臂要杏娘抱,伺候的人呼啦啦进了里屋,堂屋里只剩香草和一个嬷嬷,香草对她说:“你去外面看着,别让灰吹进盆里”   午后暑热,香草掏出帕子擦了汗,孟柿对上她的眼睛,“是二爷叫我过来的吧!”   她避开目光冷淡道:“就因为你有些许像小姐,二爷已经为你做的太多了,在老太太那里也被数落!之前连重话也不曾说他一句,如今还要他亲自去接徐小姐,他最烦了却也只能答应,心里多委屈!……还不都是你”   “香草少言!”   扭头见着孟续成已经站在半卷的竹帘后,长衫垂地,脚上还是她做的鞋,他是从次间进来的,孟杞的屋子相对小一点,次间和正房没有墙,只用了两扇竹帘隔断,隔帘子能看见对面人的下半身,上半身只有个影形儿。   香草福了福出去,孟续成上前半步侧了身子道:“不用去听香草的话,我并不曾那么想”   “老太太有没有训斥你?”   孟柿摇头。   “没有”   孟续成料想她也不肯说,把她叫出来时间不可太长,遂又道:“到如今我也不再细究你的来历,既这么像四儿,便是有缘,我护着你直到你有个合适的出路,只当是补偿我对四儿的思念吧!”   “……我说要收你入房,你大可不必惊慌,不过是权宜之计,你我心中坦荡就不必怕人议论!等他日时机成熟,才好送你出去。”   “不行!”   孟柿坚定摇头,“若为帮我而损了你的清誉,我万不能答应!半个月后你就要参加秋闱,正是要紧时,不能为这事分心,来年春你还要考进士,还有殿试,将来点翰林入朝做官,不能因为这件事被人诟病,影响你仕途!”   孟续成碰到了竹帘,一下敲在他肩头,“收个房而已,于清誉何关,我同学之中贺公子李二爷哪个没有收房的丫头?一家子里,父亲将丫头赠与儿子或兄弟之间互赠,再平常不过,到哪儿都不必当作一桩事来说,至于前途,科考考经义,功名还少不了运气,做官更是离不开人脉,你哪一样影响的了?……不要多想了,这条路经自是最便利的!”   他顿了顿又说:“况且,这家里若你连我的房中人也不愿意做,你又能去哪里?你让这些人作何猜想?左右都说不通!毕竟当时你自愿进来的……我已经向祖母提出要你,你若是反对,不但我打脸,你也会招得个颠倒的骂名,又多些麻烦出来!   你没了父母只靠着舅母,便是我那大姑母,不要期望她会做你后盾,到时候孟家成了龙潭,柳家便是虎穴,你决然一身何去何从?……”   一席话说得孟柿无语,到了这地步,真是怎么做都有弊病,但是一想到要连累他到这个地步,她的心就揪成一团,她清楚孟续成去求祖母会有什么代价,香草说的不错,祖母一定会趁机要求他去亲近徐惜屏。   “实在不行我可以去太太院里啊,我去伺候太太”   孟续成干脆一把撩开竹帘,极不赞成的目光射过来,隐含威严,孟柿微微一缩,孟续成便是这样,平时疼她,一旦她太作了,便用这种目光看着她,后果通常会有两种情形,大部分时候孟柿便乖乖听话,偶尔犯倔了嘴一瘪哭起来,孟续成多半又会让着她。   她如今哪有那资格哭呢,只好低头不语。   孟续成耐着性子道:“太太有多厌恶你你不知道?若这样,还不如送你回柳家,你舅母都不见得那般”他咽下的话,孟柿自然也不会不懂。   其实她觉得,真动动脑子在郗氏手下短期内还是能过的,于长远确实是不行。   两人一时沉默,孟续成看着她头顶乌云般的秀发,不禁放轻声音问:“你心里可是有人?”   孟柿抬头看他,犹豫着点头。   “那将来我送你去找他”   孟柿摇头。   “与他没有缘分……将来我自己有一件事要做”   “我父母在我八岁时沉船而亡,船上所带家私财物仆役皆没被吞没,说是暴雨导致山洪狂泻,又遇大风船翻,一路冲到下游,连尸骨都不曾打捞到,后来舅舅也曾报了官,官府派人去查寻过,竟是一无所获,将来我若有了依傍,必定要亲自去祭奠一下。”   孟续成面色沉静,“这个,是一定要的”   “二爷”孟柿唤道。   “你不要因为我的事答应老太太去选你不想选的人!”   “这个,你听谁说的?”   孟柿无法回答。   孟续成有点烦躁,“我再如何委屈,也不可能选不喜欢的人,所以你不用担心”   嗯,孟柿点点头,“二爷若真的无意徐家,就记住我这句话”   孟续成转头看她,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   “在徐太太面前多夸赞邮传整顿之利”   “这是为何?”   他显然没想到徐太太会对这项新政有什么看法。   “二爷不必多问,只这样说便可,我若提前告诉你缘故,你难免露了刻意反而不好……不过,徐太太可能真的再不喜欢你了!”   “这个无妨”   孟续成眉动微笑,孟柿也笑,气氛融洽…… 第17章 有心   八月初二果然听说徐家人来了,孟续成果然也在大门迎接之列,徐太太下了马车第一眼便发现穿着白色长衫高出众人一截的他,笑了笑,扯了扯身边的一身桃红的徐惜屏,替她理一下额角的碎发,其实不用母亲提醒,她自己早看见了。   宋氏笑得皱纹都深了,大热天的穿戴整齐华丽,旁边两个丫头不停的给她扇着风,鼻头仍是一层细汗!   “这么热的天乘马车过来,真是难为二太太和六小姐了,车厢里可闷啊!哦哟……我这水灵灵的姑娘”   宋氏亲热的抓住徐惜屏的手放在自己手臂上,领着娘儿两往里走,“到了就好了,我早备了冰镇酸梅汤,还有井水湃的西瓜,吃了就不热了”   对着长辈,徐惜屏大方得体的笑,跨进门槛时,眼角又扫到人群里最高的孟续成,一年没见,这人可又长高了,他微微抬头只看着前方,勉强按着众人的速度在走,午时阳光照着他白净的侧脸,下颌骨处有明显的棱角。   哦,这样的脸型当真好看!   一群人浩浩荡荡行至秋霭园正厅,入座后上了茉莉水浸过的冰帕子擦手,又上了干帕子吸干,几个女人稍整衣衫,丫头上前章扇,又上了茶和消暑饮。徐惜屏正要伸手去取冰镇桂花酸梅汁,徐二太太立刻嘱咐她,“别喝冷的”她一定,依言换了热茶端起来。   坐定后徐二太太问:“怎么不见成哥儿?”   宋氏摇着扇道:“这里女人们要匀面擦手,在次间里候着呢”说着吩咐满穗,去叫二爷过来。   隔了一会儿便听见门帘声,就见着孟续成不急不慌的站在隔扇门外请安行李,徐二太太笑道:“这么生分做什么?进来!”   孟续成才走进去,先向徐太太行礼,再是徐惜屏,然后坐到对面的官帽椅上,目光有分寸的平视前方的挂瓶。   徐二太太上下打量他,终于发现在相貌举止上是挑不出毛病来,“果然一表人才!”   宋氏得意道:“他啊,比他老子还俊些吧!”   徐二太太点头,孟燕集的相貌美中略带阴柔,而孟续成中和了郗氏身上的飒爽,五官更硬气一些。   “我们来的时候不巧,可别打搅了成哥儿读书备考,心里还真有点不安”   宋氏立刻道:“他四岁就识字读书,如今十二年了,我们成哥儿可会安排自己的事,每天除了读书写字,还要练身体,还会养花养鱼,也知道孝顺,凡开了夜市大集,会去买点新奇玩意儿回来给我给他娘,妹妹们也都有”   徐二太太道:“真是个有心的孩子!”   宋氏接着说:“嗯,也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看书,可不成了书呆子了?考试耽误不了,太太放心!”   徐二太太满意的拿起葡萄剥了皮放进嘴里。   宋氏一看孟续成全程沉静坐着听她唱独角戏,忙对徐惜屏说:“六小姐你别看他腼腆,其实熟悉了他还是挺风趣挺爱说话的”   又对孟续成说:“还不选点好吃的果子给你六妹妹送去”   孟续成应了,起身在茶桌上端了一盘水蜜桃放在徐惜屏手边,“六小姐请用”   徐惜屏道谢,看到他的小手指上套着个墨玉指环,衬得皮肤更白,心道白也就算了,还这么细洁,蹭上去的话一定很舒服,又闻到他熏的香,清中带厚,或许这样的人私底下是很热情的吧!再看到他转身回去时窄腰一旋隐隐透出劲感,又想,这才是真的好!感觉颠簸半个时辰也不在话下……   徐二太太打死也想不到看起来端庄大方的女儿脑子里都想得什么,其实,徐惜屏自从看了几本管家私藏的词话本闺中记后,便领悟出了夫妇男女相处的要义,那就是,床/事一定要和美舒坦!要不然成婚做什么?   这惊世骇俗的想法除了她身边大丫头有所知,天下再无第二人知道。   “成哥哥你也喝茶,日头底下等了我们很久吧”   “没有很久”   “听说成哥哥还会习武?”   孟续成顿了一下,“不过练练剑法,算不得习武,强身用”   孟续成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喉结耸动,徐惜屏快速扫了一下心里暗道,嗯,核桃大小,不能再好了,动起来时可真是诱人啊!   这个男人,一定要让母亲定下来!   ……   含笑阁里的孟柿也刚喝了茶,热得一脖子汗,她穿了一件虾肉红的薄纱直身裙衫,目不转睛的在看小丫头环儿吃沾糖蒸芋头,然后灌上一大口凉的酒酿甜汤,打个饱嗝抚着肚皮说:“那么多好吃的,就只能看,还不如这里的蒸芋头实在。”   芦花婆拉过她的小手,“坐下,好好讲讲你在厅里看见的事”   她跟芦花婆沾点亲是香草的小徒弟,今儿也跟着一起去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以往这种露脸的事是轮不到她的,但她年纪小又机灵,小嘴儿嘀嘀叭叭特能学,里面吃完午饭,宋氏和徐二太太都要午睡去,她就跑过来了。   她还是第一次看见桂小伴的样子,张嘴楞了一会儿才说:“我看过的大小姐,都没有姨娘这么好看!……哦,咱们家四小姐,也是特别好看”   芦花婆拍她手背,“扯远了,快讲!”   环儿舌头一吐,开始说,“喝茶的时候还都挺开心的,徐小姐大方,会主动同二爷说话,问二爷爱吃什么,玩什么,二爷像把算盘,不拨就不动,拨了就动一下,到了吃饭时候,徐太太问起二爷喜欢读的书,二爷就忽然变个样子,话多起来,说如今不看闲书,爱看什么推广新政的书,这和老太太说的爱看古书可不大一样呢”   “然后呢?”   “哦……二爷就说了新政好,什么办事当有三本帐,要留底册,还要才(裁)荣园(冗员),又说了游船(邮传)整顿尤其要紧!说应管制权贵私用马儿运茶运盐,要多开川贵的驿路,那一堆话,老太太都听糊涂了,徐小姐也不吭声了,唉呀我也记不清了!”   芦花婆笑着拧她的嘴,“你这猴儿,说得还算全!”   “不过他说完后徐太太就渐渐的不高兴了……还有许多菜没上就说饱了,又说有点累,饭就早早散了”   “徐小姐呢?”   “她啊……”环儿叭了一下嘴回忆,“她从头到尾都一个样,眼睛老看着二爷,喜欢看他……脖子这儿”她伸手指着自己的脖子。   芦花婆和孟柿对视一眼,无语。   “太太和老爷都没去吗?”   “太太没见着,老爷出来陪了一会儿,二爷在说什么游船的时候,老爷也在,一开始还想打岔,可是二爷没管,一个人说了好多话,后来老爷也不说话了,午饭散了后背着手走了,听跟着的人说是急着出府去了。”   孟柿听了,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徐二太太有个弟弟,正是主管邮务的官员,在整顿时与新政派发生利益冲突,斗争失败被罢了官,他这人脾气火爆还同前来督查的官员动了手,结果罪加一等,给关起来了……   这事,她是偶尔听来找孟燕集吹牛的一个当地官油子说的。   芦花婆道:“你吃好了还是过去,多看多听,你年纪小,大家不会多在意你,回来再告诉我”   环儿连连点头。   ……   郗氏一边给画眉喂食一边问:“成哥儿说了整顿邮传之后,徐太太脸色真的不好了?”   冬娘说是。   “好端端的,他怎么说起这个?”   她捻着豆大的铜小勺柄看着日头下显得黑虚虚的树影,“我听爹爹说过,新政刚推出,动静大涉及广,又牵动多方顽固势力,大半元老都不赞成,只是碍于皇帝支持不敢多言,这之中也有静观其变随时换山头的骑墙派,成哥儿虽关心时政,却很少听他谈论,今儿是怎么了?”   冬娘道:“莫不是为了温书备考才关注的?”   郗氏摇头,“乡试都考些四书五经八股文章,哪里会考这些”   “要不是提前备明年的会试?”   郗氏笑了,“那也太急了,还没去呢,八字没一撇的就满打满算他高中了?”   “咱们家哥儿必定高中的!”冬娘斩钉截铁。   郗氏想的是另一桩,“我看他是不喜欢徐六小姐”   “是!刘家人今晚就到了,太太宽心。”   郗氏想想还是不放心,“老太太既特地把人请过来,就是摆明了要选徐家,况她知道我不喜欢更是铁了心,当时她提徐家,我提刘家两不想让,老爷虽说他站中间,让成哥儿自己选,其实他就是听他老娘的!成哥儿不是个经得住磨的,只怕要被她祖母坑着……”   “咱们哥儿是个眼里不揉砂子的,最恨有人算计他!”   郗氏薄笑:“算计又怎样,他还能跟他祖母翻脸不成?如今他还要求她成全呢”   “所以我觉得太太干脆把桂小伴给他!这个人情太太来做!”   郗氏拍拍手往回走,“桂小伴不行!”   冬娘跟上去左右看一眼无人道:“要不,这事你交给我算了”   郗氏一时转不过来,“什么事交给你?” 第18章 安排   冬娘道:“和刘家小姐的事啊……太太!像你这么不当心此事要悬的,什么都问哥儿他肯定摇头,哥儿心也不在这件事上,刘家来那是正巧撞上,这是真有缘分!咱不能白白浪费了”   “你不是说刘小姐百里挑一?”   “可不,千里挑一也当得起”   “那就值得咱们为她花心思好好安排!”   冬娘扶着她进里屋,宽了衣裳放了头发坐上床,“你只管好好歇个午觉,我自有法子”   郗氏倦了,闭上眼喃喃道:“你有什么法子?成哥儿可是有脾气的,别给弄拧了”   “拧不了”   冬娘按着她的头皮,一下下,郗氏呼吸平缓,不再说话。   冬娘自语道:“……你不是说哥儿再怎么也不会跟祖母翻脸?既这样,难道还会跟亲娘翻脸?如今是拉锯子,哪头力气大往哪头去,不拉怎么行,我来拉!”   ……   一大早送走了徐家母女,刚回到院里的宋氏脸就拉了下来。   丹凤善于察色,立刻去倒去火的凉茶,满穗把她见客用的重首饰卸下,她跟着宋氏时间最长,这时候唯有她敢近前。   “老太太何必不高兴,二太太并没把话说死,再说了,六小姐一直在旁说好话”   宋氏接过浸了凉水的巾子擦手,然后扔在桌上,“要是我知道谁在这里捣鬼,定不饶她!”   话说着,眼睛看着郗氏院子那方向。   “成哥儿从小到大他屋里头书多,史书经书诗词歌赋,连药书都有,哪里见过他看什么狗屁新政朝堂改革的书?奇了,也不知道哪句触了徐家忌讳,她态度立刻从三春暖一下子变了大寒冬!……这事不可能是成哥儿自己要说的,他天天在自己院里看书练剑,外头也不结交乱七八糟的人,定是有人有心打听了教给他的!”   “我说她怎么面上这么太平,还以为前一阵伤心太过缓不过来,原来背地里打听的清清楚楚,在这儿等着,好背当心里踹上一脚!”   满穗抚着她的背,“莫生气!二太太是喜欢成哥儿的,小辈一句话没说好不是什么大错!这里的误会解开了,她照样还选咱们哥儿,再说六小姐看中成哥儿了呀,二老爷就这么一个嫡亲的姑娘,她又不是那小里小气张不开嘴的性子,到时候去爹爹面前撒个娇,二老爷一定依她!……眼下是弄明白徐家和新政那里头的事,我看咱们老爷心里是有数的”   “哦?”丹凤正好端了凉茶进来,放了点蜂蜜搅拌几下递给她,宋氏接过来问满穗,“你怎么知道?”   满穗坐在对面,手肘撑在桌上,“他不是拦了几次,哥儿知道他不想让他说这个,可还是说了,后来老爷不是沉着脸出去了?他啊,定然知道缘故,等他回来我去请他过来,您一问便知”   宋氏点点头,“嗯,朝堂的事,自然男人们更清楚,对了,刘家人昨晚上都来了吧?”   满穗道是,“全在丁香榭里安置好了,听小子们回来说,刘家排场不小,马车比谢侯爷家的还宽敞,驾辕上涂的是金漆,车厢又宽又大,用的都是能跑千里的战马,家丁看着个个会功夫的样子”   宋氏露出鄙夷之色。   “那不僭越了?他不怕言官参他嘛?”   满穗摇头,“他们家小厮说了,都是皇帝赏的,特许的,说出门还刻意降了些规格,刘将军不放心爱妻,派了好些自己身边的士兵跟着,每到一处都有人立刻传了刘夫人的书信回去报平安”   宋氏撇嘴,“老夫老妻的做给谁看?这种张狂浅薄人家,郗氏怎么看的上?……哦对了,她们家也是这种人,仗着有点军功就不把人放眼里,一路货色!”   “他们家小姐可曾见着?”   “见着了,他们家小姐当太太用的,太太什么也不管。”   “此话怎讲?”   “一切事务全是大小姐说了算,刘太太什么都听姑娘的”   宋氏惊讶,半晌才道:“这叫……叫什么人家?还不反天了!无论如何不能娶这样的人进门啊,将来还不得爬到长辈头上?”   满穗沉吟片刻,“那要看哥儿怎么选了”   又道:“这两天太太身边的冬娘格外忙”   宋氏摇着头喝了凉茶,“那是一定的”   “若在太太院里忙自然是的,可她却往成哥儿书房里跑,还换了几个丫头,不知道要干什么?”   宋氏闻言想了想,“这不能不当心,你找人看紧了,有什么怪异来告诉我”   一抬眼看见丹凤站着,便问:“叫你送到含笑阁的东西送了?那孩子这两天可安生?”   丹凤点头,“早送了,她这几日都不曾出门”说着笑,“那些丝线没日没夜的理,也得十来天才有头绪呢。”   宋氏轻哼一声,“心高糊涂骨头贱!当初看见点东西立刻就改主意答应了,谁知进来了床还没爬上,就又想另攀高枝,不知道自己斤两了”   丹凤附和,“是老太太心肠软,不过稍微提醒她些教她做人,依我看,便是找个妈妈去教训一下掌几个嘴也是使得的!”   宋氏神色淡淡,“不看僧面看佛面,到底是蝉云送进来的人,又是她外甥女,不能做的太难看,况且,老爷喜欢她,若生个哥儿姐儿的,日后是这家里半个主子了,哪能真的动她”   丹凤温顺答是。   ……   郗氏房里,刘夫人带着一双儿女进来,洗手匀面换了衣裳后入座,她拉着郗氏的手坐在桌旁。“郗姐姐一点不见老,就是看着瘦了,还是放不下四姑娘的缘故?”   郗氏慢慢叹口气,“哪能那么快放下,跟你一比我算没福气的,你的初姐儿这么能干,简直是老天派来报恩的!”   两位妇人的眼睛都转向刘黎初,她正举重若轻的指挥小厮将礼品一样样放在长桌上,嘴里清楚说着,这是二老爷的,这是老太太的,这是哥儿姐儿的,每一份都包得光鲜整齐。还提醒着,“这里面是瓷的,可不许碰了!这个不能压,是细藤盒……”   刘夫人笑笑嘴绵声道:“所以我才舍不得她嫁人,嫁到谁家我都亏啊!除非叫我得两个同初姐儿一样好的媳妇,不然我梦里也得哭醒!”   郗氏像年少时一样点她的鼻头,“你呀,当了一辈子小姐,如今都是三个孩子的娘了,比我还大一岁哪吧,怎么还这么娇?真有你的!以后不许你叫我姐姐,叫我妹妹!不惯你这毛病   ”   “初姐儿别忙了,来过来叫我好好看看!”   刘黎初大方应了走过来,郗氏拉住她的双手上下看,脸模子说不出哪里有点像孟柿,但看脸庞泛着红润头发又浓又黑,小手捏上去也有力,就知道她康健的很,心里说不出的喜欢。   “好孩子,你这么能干,哥哥的婚礼都是你操办的?”   刘黎初抿嘴笑:“家里的事情而已,外头出面自然还是母亲,况且我现在有嫂嫂了,以后就更清闲了”   “说的是,大姑娘呢,也得娇养!”   晚餐后夕阳仍热辣辣的,几人喝茶话家常,刘兵律今年七岁,一人在春凳旁拿着一套大大小小绘了彩漆的木马和木人在玩,嘴里还突突突的,跑啊,追啊的嚷,满头是汗,刘黎初拿了帕子给他擦,看了看天色道:“律哥儿去洗澡睡觉吧,时候也不早了!”   听了姊姊的话,他没回头嗯了一声,开始一个个往盒子里归,郗氏笑道:“三哥儿真是听话,不像我那永哥儿,调皮捣蛋,这家里谁也不怕!”   她同刘夫人一样,生了两男一女,以往续永睡前都是她亲自去看,今儿要陪客便叫冬娘去了,正说着冬娘就回来了,一脸为难的笑。   “怎么了?”   “怪我嘴快!我告诉永哥儿律哥儿到了,明天一早就能见着小伙伴,他听了高兴坏了,不肯去洗澡,吵着要先过来看看,我看时候不早了,没敢答应他,回来的一路上心里不落忍”   刘夫人听了笑盈盈道:“都一样!律哥儿一路上都在问小哥哥多高,小哥哥长什么样?要把自己的玩具和他一起玩……”   冬娘看着虎头虎脑的刘兵律忽然说:“依我看还等什么明早,不如今儿就让两个哥儿一块睡吧!您看这两头都眼巴巴的……”   刘兵律听了眉开眼笑,显然是没想到会有这提议,但理智却告诉他这事还得看郗氏和姊姊的意思,便紧张的在两人脸上来回看。   刘黎初看他十分向往,笑着试探问:“不知永哥儿什么时辰睡,要不让律哥儿过去见一面,睡觉还是叫他回来”   哪知郗氏痛快答应,“不用这么麻烦,就按冬娘说的,把律哥儿送过去吧,他哥哥比他大的多,平时也没有差不多大的玩伴,好容易来了一个,不叫过去他也是睡不好的!让奶娘丫头都好生跟过去”   说着又嘱咐冬娘:“别叫他们玩太晚,早些给洗澡上床,你亲自去安排”   刘兵律听了大喜,慌忙要去拿自己的包袱和玩具,乳娘一把拉住他:“莫急,先给两位太太请了安再去”   这里冬娘直瞧着刘黎初说:“可否麻烦大小姐也走一趟,一来哥儿用的东西要请你看看有无不妥的,二来,咱们回来的时候稍微绕一点路,去看看夫人要送去常州堂老爷家那几箱东西,单子上的字有点糊了,怕弄错了” 第19章 锁门   郗氏道:“哪有这时候去看箱子的,看得清嘛,天亮了再看”   冬娘笑着说:“太太不知道,里面有些东西经不得晒,今晚上对好了黄油布一遮,明儿寅时城门一开车子直接就走了,不然还麻烦大小姐也跟着早起不成?”   郗氏这才点点头,“嗯,那多打几个灯笼,留神脚下,去吧!”   刘黎初本就不放心刘兵律,立刻走到郗氏面前说:“郗姨母,我本来也得过去,不然他们两个高兴过了头没人降得住,定是觉也不肯睡了!”   郗氏笑道:“还是你知道,可辛苦你了呢”   ……   果不出所料,两个孩子一见如故,很快就玩成一团了,好劝歹劝说通了,刘黎初亲自押着刘兵律去洗澡,孟续永也非要一起,于是洗澡又变成了打水仗……   待两人送到床上,天已经全黑了。   冬娘带着刘黎初绕到前院,几箱东西整整齐齐摆在廊下,箱子上的编号纸条在风力飘动,马房管事没想到主子这时候来,忙去了单子给两人看,刘黎初核对后发现无误,冬娘笑着说:“小姐做事真爽利,没错就放心了,咱们这就回去……”   刚走几步,见着一个小丫头在对面的回廊上向这里探头,冬娘皱眉朝她一挥手,丫头立刻跑了,途径一个清静院子十分入画,院中隐约透出淡黄的灯光,一丛翠竹冒出墙头气象峥嵘,刘黎初多看了一眼,冬娘忽一拍掌道:“哎呀,我这记性真是叫猫给叼了……”   她歉意道:“好小姐你不要乱走,就在这个院子里略坐坐,我去拿个六件藤盒就来,是太太用惯的,上次送吃食放在三姑娘屋里一直没拿,明儿一准要问的……你不认得路千万别自己走了!等我啊!”   说着把刘黎初领进院子第二进,指着中间一个挂着灯笼的六角小凉亭,“坐那里吧,一会儿我来领你”   说着自己匆匆走了,反手将门关上,刘黎初在凉亭里坐了片刻,然后在小花园里转悠了一圈,有几株月季长得很好,颜色也是白色镶红边的,感觉时候不短了,并不见冬娘回来,她这人方向感好,虽然这里未曾来过,却也知道大约怎么走能回去,打算先回去了,走去推了推门,竟然从外锁上了!   她垂手站着想了想,仿佛明白了点什么。   右手边一扇小门半开通向树木更葱茏的后院,传来腾起落地旋转破空之声,她好奇的探头一看,夜色中有一个年轻男人正在舞剑,两招看下来便知是影流剑法,舞得相当娴熟,他上身只着个系布带的黑色布坎肩,露出汗湿后油亮的小半胸膛和臂膀,下身一条黑色收口阔腿绸裤,跳跃时鼓起风来,甚为潇洒……   二十四式结束了,孟续成慢慢收剑,不经意看了这边一眼,冷声道:“都看完了还不走?有事?”   刘黎初说,“哦,我想走的,是有人将门锁了出不去”   孟续成冷笑,“既然进的来,如何出不去?再说你若不答应谁又会锁你?我这院子亥时后才锁门的”他拿起树上搭的一块布擦拭剑身。   刘黎初淡淡道,“不然你自己去看看”   孟续成冷笑,“你敢让我去看,定然是锁了的,说吧,你把自己锁在里有何目的?”   不等刘黎初说话,他接着说:“不说我也猜着了,不过我告诉你,这种做法对我没用,我对这种不惜牺牲女子名节而刻意制造的邂逅很是厌恶!也不会因这样冲撞了你而生歉意,更不会糊里糊涂半推半就答应什么”   “你说什么?”刘黎初皱了眉问。   他将剑换了一只手,“你心里清楚!……罢了,此刻只有你我二人,我就直说吧,你家世清白又正值豆蔻,可嫁的人多了,何必非要被长辈当作砝码送到孟家来,我做事有自己的主张,我不会选祖母的人,也不想选母亲这边的人,这一趟,恐怕你是白跑了”   刘黎初用力才将自己的怒火压下去!   她知道他是谁了,他便是母亲有意结亲的孟续成,来之前听的都是夸他的话,千好万好的人中龙凤,谁知第一次见面竟是这么自大自负又尖锐!   她忍不住哈哈笑了两声,已经要走的孟续成听了又驻足回头,“你笑什么?难道我还冤枉你了?”   刘黎初索性抱着胸从台阶上走下来,“我要是你就不敢这么骄傲!自以为是的半瓶子醋说的就说你这样的人”   孟续成拧眉刚要开口就被她举手打断,“你免开尊口,且听我说!”   孟续成忽然发现这姑娘颇有些气势,便看着她走到自己面前。   “先说你这影流剑法,简直是拖车剑法,既不灵动又绵软无力!足证你未能掌握精髓!”   孟续成一听就炸了!   他的剑法在苏州名流子弟里不算第一也算第二了,连外祖身边的施副将都说不错的,他也颇为自信。   “你懂剑法,哪里不灵动哪里绵软?难道直接拿着剑去砍?”   刘黎初冷笑道:“砍的那是刀!……你那第五式的扫剑,本该身势左转,右臂外旋剑刃向左,随转体使剑身从左向右平划弧,你剑身不平,此为一,也不够轻快,未达小指剑刃前部!不灵动!”   “第十一式,劈剑,须由上而下直臂劈至体前,成一条直线看不出中间有断点,你也没做到,其余的我还没细挑呢!”   孟续成听得一惊,不禁仔细打量她,身段苗条挺直,颈脖长,一张小圆脸上眸子亮而黑,嘴角微微上翘,若是笑起来定是很开朗的样子,此刻却有些恼了。   “你真懂剑法?”他走到她面前,汗水从亮晶晶的胸膛上淌下来。   刘黎初晒笑,“你这套剑我八年前就会了,要不是母亲不同意,我还想学拳术和刀法呢!如今就算我们比试一场,你也未必能赢我。”   孟续成心想,再怎样你也是个姑娘,就算拼力气也拼不过吧!   “还有呢?”   “还有什么?”   “你不是先说剑法?那剩下的呢?”   刘黎初直视他,“你这人武断又自大,你以为我和母亲是为了你才到苏州来的?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我陪着母亲南下一是为了游玩,顺便采买些江浙的好物,二是看望郗姨母,安抚她失女之痛,三是去看望多年不见的堂舅爷,跟他们比你又算得了什么?”   孟续成讪讪的,或许自己真是唐突了,因为手里有剑,灵机一动索性抱拳道:“言语不慎冲撞了姑娘,孟某在此认真道歉”   刘黎初见他认错倒也快,气稍顺了些,但觉得有些话还是要说出来。   “你别以为来个姑娘就是想嫁给你,谁都不惜用手段接近你,这念头太可笑!你纵然是百里挑一的,我也是千里挑一的。   若非冬娘引我进来又从外面锁了门,我自己一个人绝对不会贸然踏进这个院子,若不是听见习剑声,我也不会过来,因为你剑法不精人又狂妄,不值得一看!”   说完扭头走,用力推了推门,仍是锁着。   孟续成跟过去,“别推了,显然是有人故意要把你困在这里,你跟我从后门出去……”   刘黎初正要说话,就听得外面传来奔跑声和说话声,一个老家丁说:“你看的没错?有外人溜进了二爷的院子?好一会儿了?”   一个高亢的婆子道:“正是!不知哪个不要脸的专门捡了天黑时,悄悄钻了进去,有小一炷□□夫了都,也不知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又听得有人跑来,家丁低声喝道:“谁?大半夜的到这里来做什么?”   门外是冬娘略有些慌张道:“是我!冬娘,太太院里的!”   家丁便道:“冬娘怎么到二爷这里来了,既然来了,也好,我们一同进去捉人!”   冬娘立刻阻止:“胡闹!二爷院子也是随便进的?你吃了豹子胆了?此刻他必是在温书写字,若打扰了他别说太太,就是老爷也要怪罪的!”   家丁道:“可是巡夜的婆子明明看见有人溜进去了,若不进去查看真出了事也要怪罪啊!冲撞是罪,放外人进院子不管也是罪,两下里一比,究竟还是后一种重,你莫要阻拦!”   说着就上台阶,却见门环上挂着锁,正是冬娘离开前锁的,如今钥匙就藏在她袖子里。   “奇了怪咯!人还在里面谁把大门给锁了?这是要干什么?难道这贼还有接应?”说着直向冬娘瞄,   “哎呀不好!这人不会要害二爷吧!快快快,把锁砸了进去!”   冬娘万料不到事情会弄到这样!这个人是老太太屋里的,来的又这么巧,一定是早就注意这里了!   她也算有些谋略的,眼珠一转已经有了主意,几步奔上前转身背朝门上一靠挡住锁,双手一推家丁,“走开!哪个许你砸锁!门是我锁的!”   这话一出在场几人都楞了,他们真想不到冬娘居然会承认。   “太太吩咐的,这两天便是宝塔结顶的时候,不叫二爷出去!每天酉时末便锁门!”   家丁和婆子互看一眼,道“既是你锁的,你定有钥匙,快快打开门,叫我们进去查看一圈,若没外人混进去,二爷也好好的在里面看书,我们跟他赔罪,若真有,我们把人带走也好跟大管家交差!”   冬娘白他一眼道:“此刻开不了,钥匙找不到了!” 第20章 翻墙   家丁道:“那只好砸锁了!”   “你们敢!”冬娘胸膛一挺,一副豁出去的样子,她也不是江南妇人,从小在将军府长大的,将军府里进进出出都有士兵,横的凶的什么样的没见过。   “要砸除非先砸我!……我那钥匙定是落在树丛里了,你们帮着我一块找,找着了再来开锁   你们敢砸少爷的门,他肯定发脾气,到时候谁都不用当差了!”   她嗓门吊得高又响,心里在不住的祷告,刘小姐你耳聪目明肯定听见了吧,听见就赶紧想办法跑吧!要不然门打开看见你在里面,你的名声也就完了,我也活到头了……   家丁气的跺脚骂她:“笨的么要死!连把钥匙都能弄丢,你自己去找,我们才不帮你找!”   正是混乱一片,就听得里面有人啪啪拍门,随即传来孟续成的声音。   “吵什么?当我这里是夜市了?一个个都不懂规矩吗?……冬娘开门吧!”   门外顿时鸦雀无声,冬娘还得演戏啊,忙换了软和声道:“哦是二爷啊,二爷稍等,我……好好找找钥匙啊”说着在自己身上到处翻,顺势悄悄滑入手心,又弯了腰在附近的草丛里看,转了半圈觉得差不多了,忽然指着某处道:哎哟可不在这嘛!   满脸喜色捡起跑回来,几下就开了锁。   门一开就看见孟续成满脸不屑悦的站着,背后投来廊下的灯笼光,衬的他颇有威严,家丁和婆子都不敢乱说话了。   “到底在闹什么?我在屋里都听见了!”   几人分别把自己意思都说了一遍,孟续成对家丁说,“反正我是没见着什么人,你们进去看看吧,看完了快走!”   家丁带着婆子几个点头哈腰,然后从他身边进去,门外就只剩了冬娘,她倒是平静的站着没有一点担心的样子。   孟续成冷冷俯视着她,只说了几个字,“弄巧成拙”拂袖走了。   冬娘也进去看了一圈,并没有找到刘黎初,这才放心匆匆赶回郗氏的院里,那时刘家人都已经离开了,便问正在收拾茶具的丫头,说“刘夫人已经去东客院安置了”   “刘小姐呢?”   丫头有些奇怪的答:“刘小姐也去了啊!”   她又赶往东客院,只见几个丫头尚在整理东西,正房里亮着灯,有人影走来走去,看见她来都客气的打招呼,她抓了刘黎初身边的丫头问:“你们大小姐回来了?”   丫头笑着点头,“回来了!当时没看见大娘你,太太还问来着,小姐说你送她到院门口,自己去三小姐屋里拿东西了”   冬娘略松了一口气,问,“那她……可有些不高兴?”   丫头爽朗道:“怎么会,我们小姐性子最是开明,从来不在小事上计较”   “哦,那就好”冬娘点点头,笑了笑着转身走了。   孟续成到浴房洗了个澡出来,就看见香草在擦他的剑套,他练剑的时候不让人在旁伺候,一是怕不小心伤了人,二是他春夏秋冬都只穿个坎肩,怕下人看了啰嗦。   看着那抖动的黄色穗儿,耳边忽然想起那姑娘的话,你这是拖车剑法,既不灵动又绵软无力。   外面吵起来后,两人在门里听得清清楚楚,他才明白自己错怪了刘黎初!眼下要脱身就只能走后门,可是到了后门一看,门缝里却透出一道光!这才知道宋氏的人早就布置好了,安心要逮住她,要扣她个深夜私会的帽子。   紧急之下孟续成说:“不如你躲到我内室去,有我在,他们绝不敢进去!”   刘黎初蓦地转脸看他,带着几分轻蔑和惊讶,“亏你想的出来,我去哪儿也不能进你的屋子啊!那不真成了我主动私会你?……你以为我走投无路吗?我有的是办法”说着目光流转,快步在院子里巡视一圈。   忽然指着西边:“那里出去是哪里?”   孟续成顺着她指的地方答:“后院!过了那池塘便是你们住的客房”   “那就行了!”   话音一落就见她似奔跑的小马直向那里而去。   “唉你什么打算?”   她根本不理他,转眼已来到墙下,左边是一丛翠竹如盖,周围是孟续成种的名品兰花,孟续成追过去时,她已经飞快的把罩裙撩起在腰间捆好打结,一手伸向花窗,两脚跳跃,那架势竟是要徒手翻墙?!   孟续成大惊!   冲上去一把拉住她的胳膊。“你疯了!这么高的墙你翻得过去?”   她白他一眼,轻飘飘道:“闪开!小心踢了你骄傲的脑袋”   “太高了!跌了可怎么办?”他压低声音喝道,拦住她。   刘黎初无奈,“别挡着我呀,你是和外面的一伙儿的?等着看我好戏?”   “当然不是!”孟续成郁闷之极,人家好好的名门大小姐,差点毁在自己家里。   “那你就闭嘴,闪开”   她手臂一扬抓住花窗的柱子,姿势帅气。   “我帮你”孟续成说着蹲下来,“你踩我肩膀可省力些,若是安全落地了就学一声猫叫”   她冷眼看他真的蹲下来,此时的态度倒也真诚,再看他宽肩平坦,确实,踩着他胜算更大些,决定赏脸使用这个“踏脚凳”。   “你闭上眼”   “嗯”他点头。   “闭好了,你小心些!”   于是孟续成生平第一次心甘情愿让女人踩了一脚,那过程短暂而奇妙,肩头被什么按了一下,类似盖图章的力度,继而头顶衣裙凌空,像风吹动船帆的声音,留下一点淡淡的香气,待他起身透过花窗向外望时,那个苗条身影早已落地,轻巧似鹿消失在池塘的曲桥尽头……   刘黎初一边逃一边想,猫叫?亏你想得出来!南方的公子都这么婉约?再说报个什么信?就是不踩他她也能翻过去,他以为她同他一般的不济事么?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短小,补榜单数字,以后不会这么短。 第21章 线团   刘黎初回来时,刘夫人已经洗漱好要上床了,听说女儿回来便叫过来问,“怎么这么晚?你怎么一个人回来的?”   刘黎初何等通透,冬娘坑她这事不但不能同母亲讲,还得帮着她遮掩过去,冬娘这么做是否是郗氏授意,还需她慢慢看察才能知道,在这之前不能告诉母亲。   这个哑巴亏是吃定了。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她本意应该不是要害自己,只是做了件蠢事差点被别人利用,差点陷自己于险境……   便说:“冬娘临时有事去三小姐屋里,她送我到院门口的,这么晚的话一是路有些远,对了,箱子少装了一箱,果然还是要亲自去看看才行……回来经过那顶老伏波桥,下面开满荷花,同咱们青州的不一样,就赏了一会儿。”   刘夫人不是个计较仔细的性子,听了便笑:“好看也天亮了再去,晚上能看些什么!”   刘黎初只能说;月下赏荷也是不错的。   本想走了,却又问:“娘见过孟家二爷吗?”   刘夫人已经卸了钗环,头发放下来梳着,她转着发梢道:“小时候见过,长得很俊,如今听说高大的很”   忽然笑着看女儿,“怎么你对他有兴趣了?”   刘黎初摇头,“随口问问,我不在乎男子俊不俊,但人一定要谦和斯文!要善于识人,头脑清楚,能看清自己而不狂妄自大,不”   她忽然又不想说了,因为想起了孟续成蹲下的样子,和他闭上眼说小心的语气。   刘夫人一怔,这说的也太有描画了吧,倒像针对着谁说的一样。   出来后刘黎初去沐浴,丫头琳洁突然叫:“哎呀小姐,你耳坠子怎么少了一个?”她一手去摸耳朵,一手按住琳吉的嘴。   “莫吵!”   果然没了!不知道掉哪儿了,难道是翻墙时或是奔跑时掉了?心想这个却不妙,不由得怪自己不小心。   只能将另一只也取下来交给琳吉,“这个赶紧收起来,不要告诉任何人我掉了坠子,就算有人捡着了来问也不要立刻答复,记住了?”   琳吉点头,她虽然不懂小姐这话的意思,但她知道不能逆着小姐。   “可是,这对宝石耳坠是太太的陪嫁啊!少有的昂贵,要不我暗地里去寻一寻!”   刘黎初看着另一只孤零零的海蓝宝石耳坠,沾了水后更是晶莹夺目在提醒她的不孝,心里不禁隐隐作痛,她不是惜财的人,但这个坠子真的很珍贵!因为她今日穿了蓝色衣裙,刘夫人特地从首饰盒里选出来给她戴上的,她哪里想得到好好做着客,最多在花园里厅堂上走几步,怎么会弄到要翻墙逃跑的地步!   “你不要去找,明天我自己去找,还有……千万别告诉我娘!”   ……   含笑阁里的孟柿叹了一口气道:“这么说来,二爷那院子当真唱了一出戏啊!”   芦花婆点头,抓过她的手,在大鱼际部位用生姜片轻轻刮着,“姑娘可真聪明,自从两天看见老耳朵和冬娘都在二爷门口打转,就知道有事”   孟柿道:“嗯,太太她们心太急了,就算撮合也不能这么做,还差点害了刘小姐”   芦花婆说:“若不是小姐猜着老太太会派人去堵门,又让躲在树上的小子往地上丢了几十个铜板,引得那些婆子们去捡,刘小姐恐怕就要拦住了……”   孟柿拿过枕头放平,“现在可以睡了,明儿说不定还有事情,二爷的好缘分不容易,咱们得帮着他把乾坤定下来”   “姑娘知道二爷能看上刘小姐?”   “能!”孟柿毫不犹豫,她太了解孟续成了,就从他格外讨厌小姑姑这事就能看出,他喜欢爽利的。   然而她料得到别人的事,却料不到自己的。   院门被人拍得哐啷响,小北慢吞吞拖着鞋起来开门,居然是丹凤!不等通报她便走了进来,在门外问,“小伴姨可睡了?灯还亮着,还没睡吧”   芦花婆故意问:“是哪个?小北为何不传一声”   丹凤轻笑几声,“是我,丹凤啊,这时候来也是没办法”   芦花婆说:“姨娘也困下了,姑娘若不是十分急的事,不如明天再来”   孟柿脱掉一件外裳,放了头发走到门后,丹凤顿了顿说:“就是那彩云丝线啊!老太太的抹额做着做着就没线了,这不八月了嘛,早晚凉,可等着用呢,我想着小伴姨手脚快眼神好,说不定早好了!妈妈也不必叫醒她,直接拿给我就是了……”   芦花婆哦了一声,看着孟柿,“线……”孟柿点点头。   “已经分好了”   孟柿清了下喉咙说:“是丹凤姐姐来了吗?快开门,我去拿线”   芦花婆慢吞吞的开门,丹凤终于推了帘子进来,一双细长的眼睛到处看,待看见灯下披着长发不施脂粉的孟柿时,虽然轻蔑,还是忍不住被惊艳了,这女子忒是好看!哼!   孟柿伸个懒腰,自己从高柜里拿出两团鸡蛋大小的线放桌上,露出个期待被赞许的表情,“我日夜不停的理好容易弄出来了,希望没耽误姐姐的事才好!”   丹凤揉了揉眼看,再看,然后气得冷笑起来。   “姨娘可是拿错了,我要的是宝绿和天竺红,这两个可都是灰的呀!”   孟柿露出惊讶又委屈的表情,“就是绿的和红的呀!我怕芦花婆弄错了,特地自己理的,这个宝绿,这个天竺红,可不真真的?”   丹凤几乎要疯了,拿着两团线叫:“这都是灰!灰!哪里是绿?这个……我来问你,这个是什么颜色?”   她指着自己身上绿色的绣花。   “红!”   “这个呢?”她指着红色的帕子。   “绿!”   “这个呢?”   她又指着灰色的衣襟,“红?呃,不对,绿!”   这下她愣了,“小伴姨是分不清绿的红的灰的?”   偏偏孟柿还天真道:“分得清呀。”   她忍住肚子里的得意,当她还住在隔壁弄堂里的时候就听丫头们嘲笑过,桂小伴是个色盲,红绿灰不分的,所以当丹凤把线拿来的时候便有了应对之策,那就是一口答应,然后装糊涂呗!   丹凤拿着两个线团问:“那其余的呢?”   孟柿打个哈欠,作出啊?明明只是要绿的红的,怎么又想起要别的那种完全想不到的表情,“都扔了!这些线都打结了,我为了把这两个理出来,就把结在上面的都用剪子剪掉了呀……”   “什么?剪了?”丹凤瞪大眼叫了一声,孟柿连连点头。   ……   宋氏气的摔了个茶盅,“我那好好一团彩云丝啊!如今到处都买不到,比上好的绸缎还贵!那死丫头给我全剪了扔了?我”   “满穗!满穗你过来!”   满穗在次间里整理中秋节土仪,听得宋氏火急火燎像被耗子咬了似的大喊,忙掏出帕子擦了擦汗,拎着裙摆跑过来。   “怎么了老太太?”   “我问你!那桂小伴可是红绿不分的?”   满穗侧头想了半天道:“好像以前听大姑奶奶说过那么一句,是分不太清的!”   宋氏一拍炕桌长吐一口气坐下,看向丹凤,“以后你别给我再瞎出主意!你这丫头平日里看着伶俐,关键时候就不济事!”   “下去吧!”   丹凤吃了瘪有苦难言,只能屈了膝出门去。   ……   郗氏刚用了早饭,丫头就传二爷来请安了,郗氏拿起帕子擦嘴,奇道:“怎么这么早来了?”   瑞雪笑着去打帘子,孟续成提着袍子抬腿进来,全身上下簇新,颜色也配得赏心悦目,引得郗氏看了好几眼,到底是欢喜。   他平举双手请安,眉峰清又黑。   “许久没见我儿穿新衣裳了,这身就很好嘛!好看!”   “家里来客人,自然要注重些仪表。”   郗氏笑,“原先冬娘好好的劝你出来见客你就是不肯,怎么突然又想通了?”原本是随便打趣一句,没想到儿子脸上掠过一丝说不清的颜色。   他慢慢道:“既帮着祖母接待了徐家,母亲的客人也不可怠慢”   “说得好听……最近功课温的可好?还有十几日便要赴考了”   “还算顺利,母亲放心就是”   郗氏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说,“儿啊,其实刘小姐真是个好的!你今儿见着就知道了,娘可不会骗你”   哪知孟续成静静听了竟没有反驳,低头不语,冬娘抱着狗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一幅很是和谐的母子亲和图。   “我来的晚了,请太太见谅”   下了地的狮子狗看见孟续成便往他身上跳,郗氏看着冬娘眼下似有些乌青,问:“你可是没睡好?”   她略微躲开孟续成凉凉的目光,“是,昨夜头疼犯了”   “今儿倒没什么大事,你去贴两块膏药睡吧,成哥儿来了就行了!”   冬娘偷眼看一下正在逗狗的孟续成,总觉得他的姿态手势都和往常不一样,昨晚两人到底见着了没有?说话了没有?各自印象如何?刘黎初什么时候走的?怎么走的?对自己的做法是否怨怪?这些扰得她在床上翻了一宿都没睡着。 第22章 坠子   一身紫色裙衫戴了紫丁香耳坠的刘黎初伴着刘夫人来到客厅,孟续成和郗氏起身相迎,刘夫人一眼看到个似曾相识的年轻公子,笑着问:“这一定是成哥儿了!”   孟续成上前请安,互敬了初晤礼节后,又按着规矩不咸不淡的交谈几句,四人正式入座,两位太太主持论坛,两位青年偶尔答话。   光天化日之下乍然相逢,都有点说不出的不自在,孟续成淡定从容,刘黎初大家风范,怎么看都挑不出错,很像是第一次遇见的样子。   孟续成想:哟,你怎么白日里看着如此端庄淑贤?昨晚翻墙时不和女强盗一般霸气?那么高的墙自己都不能保证一次过得去。   刘黎初压根就不看他,目光虚虚的越过她投向远处。   刘夫人说:“第一次到江南来,果然景物如画,房屋桥梁道路都那么秀气,山也像小盆景似的,早个几年就想来,不是被这个耽误就是被那个搁置,这次要不是初姐儿帮我张罗行程车马又陪着我,我还真来不了呢”   郗氏看着刘黎初说:“就知道初姐儿什么都能行!”   刘黎初只好说:“沿路南下都走的官道,爹爹又派了好些人护卫,并没有什么。”   “那么多人和东西难免乱糟糟,你是怎么管的?说来听听。”   “和家里一样,把人和事情分了十队,每队各有个小管事,若有处理不来的,找总管事理论,总管事办不了再找我”   “嗯……听说你们还带了传讯兵,每到一地有人给将军送书信回去?你还收了几家铺子?”   刘黎初无奈的笑:“那本来就是我家的铺子,长久没去看了,这次顺便核了帐本,换了个太老的掌柜”   “那还带了一架檀香木大屏风和一匹西域宝马,是不是真的?”   刘黎初忽然看向孟续成,似有些怨意,看的他微微一定。   朗声道:“是啊!出发前郗府得了消息,特地托我带过来的,是郗老爷送给你们二爷的!”   郗氏哈哈笑,“我哥哥怎么还是这么不着调!”   又道:“这屏风这么大路又这么远,好姑娘真难为你了!”   “成哥儿,还不快谢谢初姐儿”   孟续成上前好好的鞠躬,“真是太麻烦你了!”   刘黎初安如泰山坐着,似笑不笑道:“好说……当时我不敢轻易接,但是郗老爷再三相托,说不带了他就要亲自送了,那六扇透雕的屏风是走前拆了再包了捆的,昨儿只是从车上卸下来,要等装出来看看榫头没有坏,雕花没破再谢不迟!”   孟续成嘴角嗪笑眼睛闪亮,“无论怎样,哪怕碎了,都得好好谢你”   刘黎初转开脸嘟哝一句:“我客气一句而已,岂会那么不济事?”   “那匹马,郗老爷可特地交代了”   刘夫人笑得不简单拖着长音, “让成哥儿……结婚时一定要骑这匹马!是匹婚马”   这话说的孟续成耳廓红了。   装屏风非常顺利,在木匠的手里很快复原如初,连木屑都不曾掉一粒,难得有这样整料的檀香,雕工也精,孟续成细看时不禁赞叹,刘黎初始终垂袖淡然站在一旁,仿佛真的只是受人之托交个差而已。   孟续成看了马儿更是喜欢,只见它毛色油亮通体乌黑,一双菱形的宝石般的眼睛似带着点感情,孟续成伸手过去,它甚至友好的凑过来闻闻。   孟续成一生没骑过几次马,但是看了它却忍不住跨上去试了试,刘黎初站远些淡淡道:“它身上的泥还没刷呢,腿上还有马屎,看见了吗?”   孟续成来回扯动缰绳想把马头拉正,刘黎初看了好笑,“你自己先坐正了,缰绳拉一把便好了,扭来扭去的,他以为你要插秧呢!”   孟续成毫不在意她的嘲讽,好生下了马问:“它可有名字?”   刘黎初随口说,“追电”。   “好名字!”   刘黎初又说:“我说错了,叫二瘸子!”   孟续成仍是称赞,“好名字!”   刘黎初侧眼看他,“好在哪里?”   孟续成道:“第一个贴切,第二个诙谐”   “那叫菜花呢?”   “可亲!”   “凡是你说的都好……”   刘黎初脸上一热,这无赖劲,倒和父亲带的兵油子有得一拼了,正要转身,孟续成正色拦在她面前长长揖道:“我诚心给你赔罪并道谢!还望姑娘大人大量,不再生气了吧……”   晚饭前,应刘夫人提议,孟续成陪着她们去伏波桥赏荷,回来再用晚膳。到了这里刘黎初似乎高兴了一点,望着层层叠叠的荷叶说:“早就听说这顶桥建造的颇具唐风,一见果然如此”   孟续成说:“这是照着驼峰桥建造的,高拱而薄,反向弧面似水波一般,这上面还有我祖爷爷的题词,一痕明月弓,百尺星河剑,当年他写下这诗后便金榜题名,被点了探花!”   “每次家里有人要去考试前,必定要来走上一圈,甚至城中其他秀才举子也会托人来求,让他到桥上走一走……”   “那会让外人进来吗?”刘黎初拿了枝柳条轻轻甩着,夕阳照着她脸庞璀璨,玉人一个!   孟续成摇头,“估计不会”。   ……   晚饭后在郗氏的花厅里喝茶,刘兵律和孟续永两个孩子早好的不行了,一起玩木马一起弹弹子,刘夫人和郗氏闲话,孟续成和刘黎初坐在窗下下棋,其乐融融,郗氏偷眼看那一对人儿,对刘夫人招手道:“看看,两个孩子多般配”   “等你们这趟回去了,我可就叫人来提亲了?”   刘夫人努嘴笑:“初姐儿可还没点头呢,这次我看她有点奇怪,不知心里怎么想的”   郗氏怼她,“你劝她呀!不然要你来干什么,我初姐儿自己不比你能干?你若说不成,我也不管,就把人扣下啦你自己回去!”   “哈哈哈”   下棋的两人同时朝这边看一眼,郗氏忙拿扇子遮了嘴,轻声说:“抽空啊把两人八字先合一合,这个顶要紧!”   刘夫人点头正要说什么,就听见外面急声在传,“太太,老太太突然过来了”   郗氏放下扇子一愣,“哎?我这里有客人,她来做什么?”转眼帘子已经打起,宋氏带着几个人径直走了进来。   她巡视室内,目光先在刘夫人身上看了看,又对刘黎初猛看一眼,郗氏慢吞吞将主座让了,很敷衍的行个礼,丫头忙换了新茶上来。   郗氏不咸不淡的问:“母亲这时候过来可是有什么急事?儿媳正在见客,若真有急事还不如去找您儿子的好”   宋氏拿着身板道:“自然有事才过来的,她们便是你的客人?”   郗氏只好介绍,“这位便是刘同知的夫人,我少时的姐妹,多年未见,这是她长女和三子,此番南下出游正好经过苏州,顺便来看看儿媳叙叙旧情。”   刘夫人一左一右领着两个孩子上前行礼,简单道:“老夫人福寿安康,来到府上多有打扰了。”   宋氏知她同郗氏差不多年纪,却看着更年轻温柔一些,再看刘黎初,果然是神采飞扬明丽照人,淡淡发话,“不用客气,都坐吧,我没想到儿媳这时候还在会客人,是我打扰了”   刘夫人微笑道:“不敢,本该晚辈主动去请安的”   宋氏淡道:“无需多礼”   孟续成站在刘黎初身后,侧过脸沉静的看着一个人,正是被丹凤拉进来的一脸不情愿的孟柿!   宋氏清了清喉咙看着他说:“这么说,成哥儿这两日都在陪客,书也不曾读了?”   孟续成把目光收回来,“孙儿并没有整日相陪,每日读书也不少于两个时辰”   宋氏笑道:“那就好”   话锋一转,“特地这时候过来,是有个事儿要说,之前你也自己来要过的,当时我牙疼犯了没精神,又忙着接待来客顾不上!今儿空下来想想,其实也没什么不行的”   孟续成表情慢慢凝固,说:“祖母既找孙儿,又跑到母亲院里做什么?若祖母知道孙儿在这,自然也知道有客人在,孙儿的事情明日说也不迟”   他看见面色苍白用眼神给他警告的孟柿,便已猜到宋氏把她带过来的用意了。   宋氏咳了一声道:“就是想着你要过来请安的,正巧啊”   郗氏忙说,“母亲,成哥儿的事还是到隔壁去说吧”   然后吩咐孟续成,“你自己领祖母过去”   刘夫人也觉出不善,“说家务事我们不便在场,孩子也该去洗漱了……”说着招手叫刘兵律过来。   宋氏坐着没动,半阴不阳说:“同知夫人不用急,说来也是小辈的喜事,你作为长辈听听也无妨,一起高兴高兴”   刘黎初拉过弟弟的小手,“律哥儿,你去把弹珠在盒子里放好,你不是刚说饿了吗,姊姊带你去吃冰糖凉粉好不好?”又对宋氏和郗氏笑笑,“那黎初就先走了”   宋氏看了满穗一眼,满穗立刻举了右手唤道:“刘小姐且慢,我这里有一样东西要叫你认一认”   说着从怀里掏出帕子打开,捻起一个豆子大小亮晶晶的东西,高高举起,灯火照得那东西清楚又璀璨,正是她丢了的那个海蓝宝石耳坠! 第23章 成全   满穗笑得深,“这耳坠子是你的吧!你来的第一日刚下马车,就有人说了,刘小姐那对海蓝宝的耳坠子漂亮罕有,我们家里还没有这样成色的东西呢 ”   刘黎初和琳吉对视一眼,没有时间让她犹豫,刘夫人也在不可能否认,只好点了点头,“是,我是有这样一副”   满穗笑道:“那姑娘你也太不小心了,这么贵重的东西竟然掉了一只!”   刘黎初道:“确实”   宋氏慢慢晃着扇子插了一句,“你可还记得东西掉在哪里了?”   刘黎初抿唇站得笔直,一双明眸看着耳坠,心里似鼓乱敲,脸上却保持着平静。   满穗将耳坠子托在手心,递到她面前,一字一字道:“居然是在我们二爷的园子里,兰花草底下!”   屋里顿时鸦雀无声,刘夫人和郗氏都睁大了眼相看,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了这时,孟柿完全猜到了事情的原本,她迅速转动脑筋,一眼瞥见抱着满满一盒弹子的刘兵律傻傻站着,便有了计谋,此刻所有人都在看那坠子,没人注意她,她伸手抽了盒子一下,盒子倾倒,弹子像雨珠争先恐后落到地砖上,立刻稀里哗啦滚了一地,这声音甚至没引得人多看一眼,但是刘兵律可急了,立刻蹲下去捡,孟柿假意去帮忙,看准机会俯下身在他耳边说:“快救你姐姐!说坠子是你拿的!”   说完若无其事走向别处继续捡。   刘兵律听了后张着嘴看她一眼,然后将盒子往乳娘手里一塞,突然对着刘夫人大哭起来……   众人见他哭了都去看他,刘夫人诧异问:“律哥儿怎么了?”   刘兵律朝母亲走去,抱住她的腰说:“母亲不怪我,我才敢说!”   刘夫人温和的摸摸他的头,擦他的眼泪,“说吧,我不怪你!”   “是我!我偷偷拿了姐姐的坠子玩,然后不小心弄丢了!我怕她骂我,不敢告诉她!”   宋氏听了不可置信的转头看他,“胡说!怎么是你?怎么可能?你知道成哥儿的院子在哪?你什么时候去过的?啊?”   刘兵律自然回答不了,把头埋在刘夫人怀里,“反正,就是我拿的!”   满穗笑着走向刘兵律,“小少爷你告诉我,你是怎么认得二爷的院子的?谁带你去的?是不是你姐姐?”   “是我带他去的!”   撂下积木的孟续永突然说。   宋氏怒道:“永哥儿不要乱讲话!你给我回去!”   孟续永坚持站到刘兵律身边,“是我带律弟弟去找二哥哥玩的”   满穗扭过头看他,“那五爷什么时候去的?”   她不等孟续永说,突然问了孟续永的奶娘, “阿芬你来说,什么时候?”   阿芬是个老实人,突然被诘问,顿时吓得结结巴巴,汗都出来了。   冬娘一把拉开阿芬说:“阿芬没去,是我带着两个孩子去的,太太不放心,怕阿芬管不了!”   她对满穗说:“昨天晚饭后,天还亮着,永哥儿说要去找二爷,律哥儿自然就跟着去了”   孟续成马上接口道:“是,那时候我正要去练剑,既然来了,就陪着他们在院子里玩陀螺,想是陀螺滚到兰草丛里去,律哥儿跑过去捡的时候掉了吧”   “嗯,玩陀螺!”   “是的!”   两个孩子和冬娘一起点头。   宋氏在几人脸上看来看去,从腹中笑出短促的一声,“好!不错!都接得上……我可开眼了,严丝合缝跟做榫头似的”又看向刘黎初,“看来愿意护着刘小姐的人还不少,让自己的弟弟帮着说谎话,难道是刘家的家风不成?”   “我没说谎”   刘兵律嘟哝,耳廓有点红,也不敢抬脸看她,他当然被教导过不能说谎,但是保护姐姐更重要!宋氏摆明了一副上门寻麻烦的架势,纵然不明白为什么,作为孩子的他也感到了危险,他姐姐是世上最好的姐姐,姐姐绝不会做错事的!   满穗换了和气的笑脸,把坠子还给刘黎初,“好生收着,可别再掉了”   琳吉替主子接过屈膝道谢。   刘夫人面色有些僵硬道:“想必你们还有事要谈,我们先走了”   宋氏笑道:“刘夫人请留步,正好我还有事想要问你”,她转头对阿芬说:“你们把小爷先带出去,这里娘们几个要说说话!”   她喝了口茶又说:“成哥儿的事说与你们听料也不妨的,听说刘夫人的长子已经成婚,你们青州的风俗不知怎样,爷们房里一般放几个人?”   刘夫人脸色已经不好看,但她性格柔和,在府里又被夫君保护得好,没有同刁妇拌嘴斗心眼的经验,闭着双唇不说话。   刘黎初为母亲解围,“家里的事都是我在管着,老太太就不用问家母了”   宋氏看着她笑:“你们青州都是未出阁的姑娘管家么?这倒是稀罕。”   刘黎初扶着母亲的胳膊让她坐下,“青州民风自然,一家里主母可管家,媳妇可管家,长女也可管家,总之能者多劳,只要家里人都认可就没什么不可以”   “既这样,那你兄长婚前有几名侍妾?”   孟续成忍无可忍站起来,“祖母,这种话即便是母亲也不方便问的,刘小姐也只是帮着刘姨母管管日常事务,她兄长院里的事自有专人打理,她作为妹妹如何知道?莫要再问了”   宋氏被堵了一句,自知过份,便又说:“也是也是,我不问”   然后看向孟柿,招手,“你好几天没见着二爷了,不是惦记的很?站过来些!” 孟柿绷着嘴站在原地不动,她已经打定主意了,今天不管下场会有多惨,都不能坏了孟续成的事。   “就这么个水灵灵的人,谁看了不喜欢,你是我孙子,不给你给谁?今天我把人带过来就是答应了!”   原以为孟续成会尴尬害臊甚至恼怒,谁知他突然青着脸说:“好,一言为定!谢祖母成全”   郗氏急了,立刻叫起来:“混账胡闹!绝对不行!”   想想气的不行,冲到宋氏面前,“有道是一家子互相给脸,哪怕水底下大鱼吃小鱼,至少有客人在时面上还是和乐的,老太太是长辈,一屋子儿孙都看着你,你怎么连这一点也做不到?难道你给儿媳没脸,你自己就耀光了不成,人家笑话的是一家子!谁撇得了?”   宋氏当然知道自己的做法不对,她就是气孟续成气走了徐二太太,却又对刘家这么上心,她的人回来说,二爷似乎颇得意刘小姐,两人一见钟情,眼看就要定了!   这才把她激怒了,气的晚饭也没吃几口,为了搅黄和刘家的联姻,她便连桂小伴都带上了,不惜当着刘家人的面将她转赠孙子,她这人要赢永远是第一的!一辈子最怕输给其他人,尤其不能输给儿媳妇。   现在目的基本达成,她觉得是可以撤了,至于桂小伴的归属,想必正对刘小姐满意着的孟续成不会在这时候盯着她拍板,等刘家人走了,她再找个借口反悔就是,不然,儿子那里还是不好交差。   谁知孟续成早就洞悉她的心思,既得了这场从天而降的羞辱,那宋氏也须得付出代价!他大步走到孟柿身边,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拉到宋氏面前,和自己并排而立,他脸色冰冷话语却字字清楚道:“既然祖母来不及的要把人给我,孙儿岂能辜负你一片慈心?多谢!”   又看向郗氏,“人我是一定要的,也请母亲成全。”   郗氏一甩袖子坐下,拍着桌子道,“反正我是不同意的,你若一定要添人,也得我挑给你合适的,这个不行!”   孟续成又冷笑,“如何不行?我的人当然是自己挑”   说完又向刘夫人深鞠躬:“姨母第一次来家里就让你看见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叫你看笑话了,我在这里赔罪!”   刘夫人已经不想说什么,到底又不是她的女婿,便摇头,“不曾,成哥儿不必如此”   再看刘黎初,只是静静的打量着孟柿,就算以女人的眼光来看,这也是个非常俏丽的脸孔,从孟柿打翻弹珠叫刘兵律说假话开始她就在关注她了,实在是想不通这个被当作礼物的小姨娘为什么要这么做?   而且,孟续成执意要纳她时她面上并无喜色,反而有点焦虑,而孟续成护着她的姿态也有点怪,像……从别的鸡窝里抢回自己鸡崽的母鸡,并没有半点旖旎或是暧昧,两人并排站着也是一种不属于那种关系的和谐。   孟柿发现她在看自己,忙投以一个歉意的目光,尽管这样,她还是不卑不亢的。   孟续成扭过头对孟柿说:“你回去收拾收拾,今天就往我那里去了!”   孟柿惊道,“我,我不去呀!……怎么能”   孟续成皱眉,沉沉看她一眼低喝道:“叫你去你就去!我的话你也不听?还嫌不够乱?”那口吻完全同孟柿耍脾气他耐着性子教训的样子一模一样。   “去啊!”   说完又满屋子找香草,“你这就陪着她去!今天要用的东西带上,其余的明天慢慢拿……”   香草快步过来,看了孟柿一眼,拉了她的手就往外走。 第24章 就计   宋氏彻底哑了,她发现自己来这一趟实在是不智!她得了什么了?怎么还赔出去一个人?这不是偷鸡不着蚀把米?孙子到底是读书的,确实是脑子好啊!反将自己一军,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还不能反悔!   满穗一看事情急转直下,上前拦着二人,“急些什么?哪能这么草草了事?哥儿纳人可是大事呀!”   孟续成嘲讽道:“凡我们家的事都急,等不得!不然祖母也不会这时候还赶过来,莫说到了明日,就是当晚上有变数也是难说的”   “那……总得同老爷说一下吧”   孟续成冰凉的目光也射来,警告之意明显,她顿了一下闭嘴了。   “后院的事,怕还轮不到你当家吧,我收房同老爷有什么关系?”   宋氏咳了一声,这事已经够丢人的了,若还把桂小伴进孟家的来龙去脉抖出来,岂不摆明了是她自己居心不纯颠三倒四,把给了儿子的人又送给孙子?   尽管原来根本没打算真送。   “也,总得选个吉日”   “今日就是个好日子,刘姨母出门前都看过黄历的,会客收房都可的大吉大利日子!”   刘黎初听了他这句吊儿郎当的话忍不住笑了,孟续成越是坚持,她越觉得有隐情,这种大家族利益错综人情复杂,怎么可能没点看不懂的事。   郗氏还要开口,孟续成挪到她面前诚恳道:“母亲还记得儿子说过的那个理由?你相信儿子一回可好?从小到大,儿子可曾口是心非遮遮掩掩过?”   他那双眸子清亮无私,站在这屋里也是最顶天立地的一个,怼起宋氏也不含糊,坚持而有担当,不因为事情面上难看就缩手缩脚,这是自己儿子啊,不能半点面子不给他!   便将反对的话咽了下去,眼前不打算再啰嗦了。   夜灯点上,洗漱完毕的刘黎初来到刘夫人卧室,在她床边坐下。   “娘,您叫我?”   刘夫人拉她一起上床,自己拿过一把扇子给她扇着风。   “今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坠子不是弟弟弄丢的吧……”   事到如今自然不能再瞒着她,刘黎初便简要说了一下经过,刘夫人听了,手停在空中,脸上一阵白一阵青的不太好看,“我没听错?你郗姨母怎么能叫人这么做?”   刘黎初摇头,“我看她多半不知情,那坠子刚拿出来时,她比我还吃惊,但面上并无愧色,她性子直装不来的,就想到八成是冬娘自作主张了”   刘夫人猛扇了几下风,恨道:“她身边的人也太没规矩!……多亏了律哥儿机警,不然可不白白背了这锅也坏了清誉。”   刘黎初又说:“弟弟他,是有人教的”   “啊?这又是怎么回事?”   “就是二爷收房的那个那女子,是她让律哥儿说的”   “?”   刘夫人发现自己是彻底糊涂了。   “那永哥儿呢?也是她指使的?”   刘黎初后来去问了刘兵律,他说,孟续永说的,“你是我好朋友,你要帮你姊姊,我就要帮你,你是在我家做客,不能让人欺负你!就算我祖母也不行。”   刘兵律抓抓耳朵说:“可万一我说谎了呢?”   孟续永想了想,挺为难的说,“说谎确实不对,但你有错,我陪你一起,以后我犯错,你也会陪我的吧!”   刘兵律顿时眼睛一亮,“当然!两人一起改得也快些!”   “是啊,我们还是小孩子,改了以后还是可以做男子汉的!再说我祖母是这里年纪最大的,她先不爱护我们的,我们只能互相帮助了”   ……   “最后成哥儿最后也帮着圆谎,对了,冬娘也是,我当时就觉得看着好像都对,又哪儿说不出的怪”   两人坐着淡淡的笑,刘夫人将女儿揽进怀里抚着,“你对弟弟好,他才这么小也肯护着你了,这点,我比什么都高兴”   “若你郗姨母还叫人来提亲,你愿意吗?”   刘黎初有点茫然,脸贴着母亲胸口柔软的衣料。   “当着我们的面,他还执意要下那个小妾,恐怕也是个轻薄好色的!”刘夫人不悦道。   刘黎初脱口而出:“他不是”   “真正轻薄好色的,这时候反而不会坚持”   “你又怎么知道?”   刘黎初想了想说:“他看那小妾的眼光不像”   眼光?刘夫人想起年少时夫君看她的眼光,似六月盛夏的太阳,照得她两腮火烫,那确实是不一样的。在此之前,她还真是喜欢孟续成,符合她心里对女婿的所有要求。   今日的事确实令她失望!   “这事我一想起便觉得恶心!谁家把这种内围事放到台面上来说,也不怕人笑话,别人不提,他家老太太我就看不惯,同那市井街巷里的长舌妇也没差别,孟氏长房的老太太我见过,那是多好的气度修养,待人接物得体周到,谁知二房里竟然是这么一个人!”   “难怪郗君兰同她多年不合,换谁也合不了啊”   刘黎初说,“别人家的事,我们不要多说也不多问,反正再住一日就走了”刘夫人偷眼看女儿脸色,倒似真没介意的样子。   但是郗氏身边那个冬娘,还是该提醒她一下,胆子可有点太大了……   ……   孟柿赶鸭子上架般被香草和芦花婆几个连夜送到了孟续成院里,临时安置在西厢房,她的心一路上都在砰砰乱跳,像鼓捶一般!直到进了屋坐下来人还是晕乎乎的。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孟续成做事就是这样不肯循序渐进,不肯苟且,还认死理。这性格以后怎么做文官呢?文官不都是拿个笔前思后想谋而后动?我看他还是去打仗算了。   孟柿真是愁死了。   香草固然听主子的话,但对孟柿有怨也是真的,抱了一卷薄被进来往床上一丢,面无表情道:“这可好了,就为了救你,他自己的婚事怕是要泡汤了!”   “你也该想想,老太太带着你到太太院里能有什么好事?来干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二爷和刘小姐在一起!刘夫人也在”   芦花婆整理床席插嘴:“姑娘也是的,姨娘哪里会知道刘小姐正好在?她不来老太太岂能放过她,姑娘怪她怪的没道理”   “不怪她怪谁?二爷的麻烦都是她找的”   “我看刘小姐肯定是生气的,哪有第一次上门就眼睁睁看着给未来夫君纳妾的?欺负她不好意思反对,真够过份的!”   孟柿心里也难过,她岂会不知孟续成和刘黎初正是互生好感的微妙时候,经不得外力摧残,刚进屋第一刻,她从孟续成的眼神和姿势里,能看出他对刘黎初是欣赏的,可她却带来那么大一个巴掌,直剌剌的就扇了上去……就算刘黎初能接受,刘夫人怎么可能忍?   看她是真的低落,香草叹口气说,“罢了,二爷自己的事我一个奴婢也操不来心,他自己总有法子吧,你既然来了,也是二爷执意要的,以后安顿点也就算了”   芦花婆又说:“怎么是姨娘不肯安顿,明明是老太太喜欢找事”   孟续成在外面听见几个女人说话,想了想还是不进去的好,就走到窗外说:“你无需多想,这家里还没有真能难倒我的事,你也害不了我,香草你别吓唬她!”   听到这话,香草转过身去收拾熏蚊草的灰,看看屋里收拾得还算清爽,出门前看见小姨娘两手撑着下巴坐着,那神态同孟柿一个样,心里不知怎么就软了一些。   ……   这晚孟柿睡得不好,西厢房里通风不畅,后窗出去是堵墙,有点闷热,东厢房目前还是孟续成的起居间,说是起居间却堆了不少杂物,都是他从小到大喜欢的东西,书籍,玩具,收藏等等,那屋里有高大的花窗,采光好,地方也大些。   他说等入秋了便收拾起来,叫她搬进去。   既然睡不好,索性早些起来到院子里晾井水,她的宝贝金鱼都端过来了,闷热的天气要勤换水,由于时候还早,她没有施妆,随便穿了件芽黄色绣燕子的圆领裙衫,长发扎了一下垂在脑后,一副甜美又纯真的样子。   邓括大门一开就进来了,昂头往里走,眼角却拐到个云朵一般的侧影,惊讶之下便停了脚步,那小姨娘弯着腰拿着个筛子在过水,一绺头发弯在耳前,粉唇微张,说不出哪里不同,觉得心头一震,他四望而去,这时天刚亮,听到各屋里都有人起来的声音,怎么院里就她一个?   还有,这是孟续成的院子没走错吧?   孟续成这里他想来就来,守大门的早就习以为常,邓七爷找二爷,那是一刻也不能等的,看见放行就是,问也不必问。   孟柿感到不远处有人影了,抬起脸看是他,呀了一声,丝网筛子落在木桶里,打得水花溅起湿了裙角。   “你”   “我”   两人对视,发现说什么都不合适,孟柿只得屈膝一礼转开,邓括的手抬了一下又放下,先是慢走两步,随后加快,到了正房门口,正遇着孟续成的丫头开门出来,看见他立马请安。   “你们二爷可起了?”   丫头道:“刚起,七爷来的好早”   邓括往西次间里走,“告诉他我来了”。 第25章 见水   邓括进了门,长案上堆了些东西,显然是新有的,方桌上放着几块汉瓦,还带着土尚未仔细清理过,他把自己带来的简书轻轻搁下,拿起一块瓦来嗅着,浓烈的土腥气使得他不得不拿远些,又用手指弹了一下倾听,传出并沉肃却不沉闷的声音……   倒是真东西,孟续成跟着他成天把玩这些玩意儿,如今也很有准头了。   忽听得院子里婆子在问:“姨娘你裙子都湿了还不去换?”   那个听了容易让人感到愉悦的声音满不在乎的说:“不用,天热一会儿便干了”   他不知不觉走到窗前,隔着纱窗向外看,那小姨娘又踮起脚在摘木槿了,怎的这么活泼?   孟续成从正房出来,看见这一幕便站了一会儿,那一恍惚间仿佛是四儿在摘花,语气很和气的说:“那棵树长得不好,你可以去后院摘”   小姨娘听了转过身来笑着行礼,唤二爷早,又说,“可这个是短苞的呢”   “有所不同?”   嗯,孟柿点点头,不一样的。   “那,反正这院里的树你可以随便摘”   孟续成推了门进来,问:“这么早,七爷找我什么事?”   发现他不知在想什么。   “您怎么了?”   邓括从窗前慢慢转过头来,说不出哪里不太自在。   他伸手指了指外面,“你……那外头”   孟续成恍然道:“哦是了,你也见过她,是我从祖母那儿把人要过来了,坐,一会儿茶就来”   “要过来是什么意思?”   邓括印象中的孟续成是绝对不会做这种事的,男人好色的是多,却也不是全部,有人寄情于山水,有人钟情于权利,有人醉心于□□,至少孟续成不是沉湎于男女之情的人。   “他不是你爹爹的人吗?”   孟续成不知为何向来潇洒不问俗事的邓括会问这种问题,在世人眼里,难道一个男人主动收了一个女子是还需问原因?   虽然他确实不是那种常见的原因,却也一时半会儿说不清。   便道:“看她年纪同四妹妹差不多,爹爹已经三十四了”   他的意思是配孟燕集太嫩,所以自己就要了?   到底不好再纠缠了,邓括肃了肃神色岔开话题,“我来是想问你,你同城中顾伯府的小公子可有牵连?”   孟续成想了一会儿说:“永安候家的敬小公子?”   “是!”   “怎么了?”   “我昨儿得的消息,他前几日同几个纨绔在醉月楼喝酒,其中有几个攻击新政的官宦子弟,酒后大放厥词,谁知隔墙有耳,被人告发了,昨儿晚上人被带走了,我听说你和他有些来往,特来问你当日可曾与他在一起?”   孟续成摇头,“我同大公子倒有些话可聊,敬小公子只是见面点头而已,那日吃酒原本也有人叫我去的,我就想着其余几个人都不熟,况且如今备考才是最要紧的,便推了没去……”   想了想问:“顾家可会因此被牵连?”   邓括凝重,“如今两派势同水火相斗正酣,就看顾候背后的势力有没有人肯相助了,平日里他是闲散之人也从不站队,大约要好一些”   孟续成道:“他家大公子此刻定然焦虑,七爷,你若方便,可否打听一下事态发展?”   邓括摇头:“此刻绝不能轻举妄动,谁动谁便会被拖进去,新政党上次刚折了一员干将,正想着出手报复!……你放心,顾家除了小公子说了几句醉话,之前并无前科,至多他本人受点皮肉罪,等你秋闱过了再看看情势,若顾家果真有难,我当助则助之!”   “那多谢!”   孟续成听了略微安心,邓括一诺千金,答应的事一定会做的,这才低头看见桌上的简书,拿起一看:“这是送我的?”   邓括否认:“给你看看而已,这是我见过写得最飘逸的简书,你看完还我。”   孟续成贪婪的看着墨迹极淡但风骨翩然的字,邓括却一语不发坐在窗下,半垂目光静静的,丫头送茶进来,他拿起喝了一口,问:“你爹爹今日回来,你可有准备?”   “嗯?准备什么?”孟续成捧着竹简,一副全然不在意的样子。   院子外突然传来一阵欢快笑声,芦花婆说:“今儿这小狮王可是疯了?连着跳了几个跟头,水都扑腾出半盆了!”   一个甜润的声音说:“它嫌光线太亮了发脾气呢,水草少了,一会儿咱们去双环池捞些回来”   芦花婆压低声音说:“去前可得问问二爷,他若不叫姑娘出门就别去,如今咱们还是藏着些好”   小姨娘仿佛也才明白,“嗯,要不就你去吧”   邓括觉得再听下去不像话,站起来要走,“反正你心里要有数,你爹爹颇在意她,不见得肯让给你。”   那日桂小伴拒绝了孟燕集,他怒气冲冲找了邓括去喝酒,多年未见他气到失态,邓括忍不住问了一句,原以为他不好意思说,谁知几杯酒下肚后扶额感慨道,“或许真是老了,从未感到在年轻女人面前如此束手无策”   邓括惊问,难道是郗氏?   孟燕集摇头,“她不年轻了吧!我对她可是惹不起躲得起,是那个新得的可人儿,看着挺乖像只猫儿一般,谁知……竟主意大的很”   邓括不知道该说什么。   孟燕集又絮絮叨叨吐了许多不快,他又不傻,回过头去想想,竟觉得人家从一开始就在躲他,越是得不到越是心痒,况且本就合他的胃口。   “干脆我送她些首饰衣裳,好叫她知道我对她好”   然后就拉着邓括去城中最大的首饰铺子,选的都是镶宝石的金首饰,邓括全程不发一言,但孟燕集若指着左边的问,他必定说右边的好看。   东西送过去后也不知效果如何,隔了几天孟燕集说,她什么也不戴,好料子也不穿,整天素的很,像个剥了壳子的红菱角,听到这话的邓括发现自己竟然是欣慰的!   这也太奇怪了吧   ……还会不由自主想起那晚,栽进自己怀中的那张脸。   孟燕集又问:“要不我带她出去玩玩?”很快答案又来了,说她眼泪汪汪拼命摇头,就是不肯出门!   邓括心烦意乱道:“你觉得对待女人的事我很拿手么?怎么回回来问我”   “没准你是旁观者清”   邓括粗声道:“那你放她出去!我看她确实不中意你”   孟燕集仰头躺在摇椅里,忽儿没了耐心,“那干脆我强了她,绝了她犹疑变幻的念头!”   邓括立刻反对,“那她定然恨你一辈子,你再做什么都难以挽回!”   孟燕集突然看他,“你不是说你不拿手吗?”   邓括无语了,“这是人之常情,就算是只猫也不能强抱……我看你不如去积香阁坐坐,璃璃姑娘既懂男人心更懂女人心,叫她给你开导开导!”   于是两人又去了积香阁,璃璃看见他们自然高兴,忙张罗了酒菜相陪,听了孟燕集的亘古难题后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道理都不明白了?又说了些不痛不痒宽慰的话,然后弹琵琶唱弹词直到夜深人静酒酣人散。   孟燕集醉过去睡了,璃璃却搭着邓括的肩凑近说:这世上有的人任你拼尽所有,也得不到他的心,那小娘子便是!   红红的蔻染划过他的下巴幽怨道:“在我心里,你也是”。   邓括来过无数次,饮酒看歌舞听弹词,从不留宿,她钦慕他却不得亲近。   后来听孟燕集说在重修院子,说要让桂小伴搬进去,似有破釜沉舟放手一搏之意,所以他清楚的知道,孟燕集绝不会罢休!   他出门时,那小姨娘已经回屋去了,孟续成送他到门口,邓括道:“即便关心顾大公子,你这两天绝不要去顾家!”   孟续成点头应了。   眼看他要转身,孟续成突然叫住他。   邓括挑眉问,“还有什么?”   “我去考试那几日,请七爷一定住在家里,我怕她不得清静……”   邓括冷峻的目光闪了一下,“我怕是鞭长莫及吧”   孟续成平举双手长揖,很是诚恳的感觉。邓括看着他的头顶的木冠,还是他亲手为他戴上的,从出生到少年,亦弟亦子,所幸长成个磊落的性情,比孟燕集更优秀。   哪知孟续成突然侧着抬头,嘴角上扬眼神狡黠,邓括瞪了他一眼转身大步离开,带了一丝笑,只有他看到他孩子气的一面。   晚间下了阵雨,空气里已有了凉意,到底是八月了,紫薇花低垂打蔫,邓括推开窗子通风,小厮见山唠叨,“才下过雨湿气重,对关节不好”   邓括命他多点一盏灯,他今夜要理一下书籍,院门响了,见山去开门很快领了一个头小小却个子挺高的小厮进来,“七爷,见水回来了!”   “七爷安!”   他裤腿湿脚底有泥,油伞滴滴答答淌着水,见山打趣他,凡你外出办事肯定下雨,不然怎么叫见水?还不如改名叫见阳。   见水人瘦,性格稳的很。   邓括提笔看他,“怎还不去换衣裳”   “有个事要同爷讲”   邓括嗯了一声示意他说,继续写字,见水道:“我送了树回来,乘船经过江阴遇到大风,在一户姓周的船家住了几日,正好发现了一个人”   江阴?邓括不觉得这个地方同自己有什么关联。 第26章 夜夺   见水说:“七八年前他们捡了一个落水的孩子,当时五六岁大,沉船的是一对夫妇还有两个家奴,船上几人都遇难了,唯有这小孩儿被人放在大木桶里,顺着江水漂流了几里,被在漕船上搬米的周家人给捞着了,一看居然还有气,便养起来了”   邓括不知不觉间停了笔,这个故事好像同某人有关。   “那对夫妇姓什么?”   见水道:“原先一直不知姓什么,最近听得跑船人说起,是姓桂”   邓括放下笔问:“那孩子是男是女?”   “一个女孩子,如今十三四了,生的很好看”   邓括又问,“不对啊,五六岁的孩子,应该会说话了,为何不告诉周家人自己姓什么?”   见水道:“那孩子眼见父母沉船,自己又被风浪吓着了,一度不会说话,人也有些呆滞,养了几年才慢慢的好了”   邓括听了无语片刻,背着手在屋里踱步,忽然对见山道:“去给我拿把伞”   “这天都黑了,爷要去哪儿啊?”   “去拿吧!”   见山取了纸油伞来,邓括自己撑了走向细雨轻浮的夜色中。   守门的阿良看见他来连着跑了几步来接他,哭兮兮道:“我的菩萨哟……七爷来的巧!七爷快救命!”   “怎么了?”邓括沉声问,望向明显比平日更亮,且吵杂的院子。   “老爷回来了,是来要姨娘的!二爷不肯给,老爷动手要打二爷,二爷还倔的不行,小姨娘替二爷说话,老爷更火了!……你快去劝劝吧”   邓括将伞随手往边上一丢,踢开袍子跨门进去,人都在院里站着,孟燕集带的婆子家丁都同他一起站成个石碑形状,孟续成站在廊下,衣襟拉歪了,双臂却张开护着后面的小姨娘,两人穿浅色衣裳,其余人都穿的深色,这架势一看便是对立的两派。   孟燕集阴沉着脸,“好个斋戒,如此荒唐的借口我都信了,你要一月便一月!如今斋戒到少爷院子里来了,这是拿我当乌龟踩?你可知玩弄我的下场!”   孟柿低头道:“我没有我不敢”   孟燕集听了更是光火。   邓括悄声问一旁站着的香草,“可去请了太太过来?老太太那里呢?”   香草苦笑,“老太太装病呢,她怎么会来,太太明说了不来”   邓括又低头道,“你找个腿脚快的来”   香草随手招来一个,领到他面前,邓括抓着小厮的肩膀说:“你现在跑着去姜家,就是启园弄的姜家,说我和老爷请姜老爷务必过来一趟,你在门口等姜老爷,看见他出来了,就同他说,说邓括请他帮个忙,不管用什么由头,总之此时一定要过来,说有急事见老爷!”   说完拍拍小厮,“快去!”   ……孟续成在说:“是祖母亲自把人送到母亲院里,当着一屋子人的面给了我,当晚就搬了进来,如今……如今她,早已是我的人了”   他脸上泛起红霜,孟柿惊得恨不得捂上他的嘴,就算为了绝孟燕集的念头,这样的谎也是撒不得的。   “我们没”孟柿叫着。   “有!”孟续成干脆抓了她的手臂往自己身边拉。   孟燕集青筋都暴了,“全都给我闭嘴!你们要不要到街上去嚷一嚷?多喜庆多耀光?要不要我叫人放串鞭炮啊……眼皮子底下敢偷我的人了!”   其实孟柿搬过来的当晚孟续成就来解释过了,当她是妹妹的密友,绝无沾染之意!让她放心住下。   孟燕集气得直跺脚,脚底一滑差点摔倒,被刘松几个扶住,邓括一看赶紧上前,“这雨越下越大了,世兄衣裳都湿了,还是回去换一件吧!”   一看是他,孟燕集只能暂时压了压火气,哼了一声,“你啊!你倒是也在,见笑了,……你来的正巧,看看你侄子,平日里都说他文章好品学佳,居然也干起吃里扒外的事来,连我的人都敢抢!如今我连问上一句都不行,你看看……这世道是不是乱了”   邓括只能含糊道:“嗯,方才听说是……老太太赏的”   “赏的就要?他又不知道是我喜欢的,怎不先问我呢?自作主张胆大包天,我是他父亲啊!如今一个妾还算是小的,将来呢,是不是未等我天年,他便要夺家产了!”   孟续成最听不得这个,孟燕集生意做得不错,常常引以为傲,也会在家里说起孝顺同家产之间的关联,孟续成不吃这套。   昂头傲然道:“这个您大可放心,我绝不要你的家产,你都留给弟弟妹妹好了,将来我白手起家自立门户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孟燕集眼前一黑,“你听听!他这是不是忤逆尊长,自立门户,就是不打算给我颐养了,我养他这么大还成了白眼狼了!他就要抛家弃父了,他可好哇!”   邓括只能喝了孟续成一句:“成哥儿慎言!”   “父母双全且慈爱,自立门户这种话不可乱说,立刻便向你父亲道歉!”   孟续成闭唇深吸一口气,他也知自己话说过分了,他是长子,家产不是他想不要孟燕集想不给就完事的,长房宗伯家族耆老都在,门户也不可能自立,不过是表明他视金钱为粪土对家产没有邪/念罢了!   邓括说这话,其实是给父子两一个台阶,孟续成走到孟燕集面前跪下,“儿子口不择言,冲撞了父亲,儿子错了!”   邓括在旁插嘴,“还有啊,你得了房里人,一起谢过你父亲吧!”   孟燕集瞪着眼转开身,手一伸到:“哎这个且慢,我不答应!我既然来了,人是立刻要带走的,我的东西他不是不稀罕吗,那我的人也别要啊!”   又绕回来了!这个桂小伴……怎么就挺经抢的呢?   邓括忍不住看一眼罪魁,她垂手站在孟续成身边,微颦双眉表情忧虑,雪白的脸孔在夜里带着几分夺目的光,孟续成也是一张气白的俊脸,倒是相配的很。   刘松匆匆跑进来,说姜老爷有急事要见老爷!   孟燕集听了皱眉问:“他?什么事这时候上门?有多急啊”   刘松摇头,“说了是急事,好像是和老爷那宅子的买主有关系”孟燕集一听紧张了,这个可不能出岔子!   他和姜元博两人凑了银子,大部分是自己的现银,也有一些是花利息赁的,买了个大宅子在手里捂了半年,前不久找了个阔气买主,转手后估计能赚一大笔,他这人生意经一向不错,看中的房子铺子都卖的很好!   回头自上而下狠狠看了孟柿一眼,又对邓括拱了拱手说:“你替我好好说说这混账儿子吧!”   然后迅速向外走去,剩下婆子和家丁站在原地不知道怎么办,邓括冷声道:“老爷都走了,还不快去?”   来人跟着散了,这院里也勉强松了口气,孟续成向邓括道谢,“幸亏七爷及时雨赶到”   邓括没有表情道,指着天,“你说它吧”   “我宁愿不在,你自己也看到了,你父亲这个态度有多强硬……等他处理好事情,难说不会再来,你打算怎么办?”   孟续成拉了拉衣襟道:“他这人要面子,我好好同他讲,或许就同意了”   邓括不想浇他冷水,又看站着的桂小伴,纵然艳丽无双,但引得父子相争,也算祸水了吧,老太太是功不可没啊,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弄个妖精进来……可见家里主母的人品性情何等重要,若不是她一意把持家务不肯让给郗氏,又时常没事找事,这孟家也不会到这样地步。   谁知桂小伴一双微红妙目也在看他,只那一下子像有钩子似的,邓括心里突地一跳,不知怎的思绪纷飞想到那晚共处一室,她为了避鼠扑进自己怀里的感觉,他仓猝间还亲了她的耳垂……   如果自己都不能保持平静,又怎么能要求孟续成和孟燕集坐怀不乱?说来这三个男人里,唯一亲过芳泽的却还是自己!想到这耳朵竟有点热。 第27章 成局   他走到桂小伴面前,“你……去换件衣裳出来,我有事要同你说”   又喊孟续成,“二爷一起来过来”   孟续成摇头,“不必了,我还有事”   他对邓括倒是放心的很,反而弄的邓括有点奇怪的心虚。   “七爷有话去只管进厢房里说,这里雨会飘进来。”   东厢房里有个小茶桌,背后一墙落地架都是书和瓷器还有孟续成收集的玩意儿,竹帘将屋子隔成前后两块,邓括坐在前边的椅子上,摆出个家长才有的架势,很快孟柿换了雪青色的家常裙衫进来,中袖在手腕上两寸,露出一截银白色的边,清爽宜人。   邓括抬头,“怎地二爷真不过来?”   她静静道:“他说我的事情我自己做主就好,不用问他,七爷,你有什么事和我说?”   邓括坐正,直接问,“你有没有妹妹?”   孟柿马上想了想,点头,“比我小两岁,同父母坐的船一起沉了,也遇难了”   “若她有可能还活着,你怎么想?”   邓括看那桂小伴瞪了瞪眼,嘴巴微张却说不出话来,说不清是高兴多还是惊讶多。   孟柿绝对是没想到,她脑子里一瞬间闪过许过画面,两个女孩儿在花架子下玩耍,大的把小的从滑梯上推下,小的摔了嘴啃泥!堂屋里,大的把西瓜芯挖了吃了,剩下的给小的,小的接过去一口口吃着。年节,大的穿着新衣裳,小的穿半旧的,书房里,大的把花瓶打碎了,眼泪汪汪指着小的说,是妹妹打的!   然后屋里传来小妹妹的哭声……   桂小伴是这么对待姊妹的嘛!回忆的羞愧冲上头来,孟柿上前一步抓了邓括的袖子切切抬起脸说,“她在哪里?请七爷帮我一定找到她”   邓括看了眼抓着自己衣裳的小手,糯米浆一般白。   “这,不一定找的到,她如今在船家,漂泊无定,我的人是七八日前看到她的,我尽力吧”   “嗯!”   她咬着下唇点头,笑得清心解毒,好像已经找到了似的。   邓括觉得有必要再说一下,“我说的是不一定,不是一定。”   “我知道,你说的不一定,但你一定能找到的”   “那,放开”他提起袖子抖一下,哦,孟柿松手,发现衣料有了点折痕,又用手指抚了抚,邓括觉得这拉拉扯扯的有点不像话,虽然她算,呃,到底是世兄偏嫂还是侄儿偏媳?一想到她乱七八糟的身份,他就有点说不出的心烦,似乎很久没有心烦的感觉了。   他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就卷进了和她有关的事情,孟燕集为了得到她的心总是和自己讨主意,孟续成又央求自己护着她,现在又多了这一桩,那么他为什么要过来这一趟?   孟柿亲自送邓括,一开门便是斜风细雨丝丝凉意,香草快步跑出来说:“二爷练剑呢,叫我出来送送”   邓括道无妨。   她看了孟柿一眼说:“二爷说七爷常来,他有个法子,让姨娘认了七爷做师父,今后以师徒相称,便没那么多忌讳”   邓括对香草说:“胡闹!”   “师父”冷不防身后传来一声小姨娘添乱的唤,还殷勤的撑了伞高举递到他手边,这一声师父喊得像喝了甜酒酿丸子汤,他必须沉下脸才能压住心里的异感,看也未看二人,夺了伞大步出去。   静静看了会儿邓括的背影,一转眼遇上香草探究的眼神,“你……”她拖了长音,“你若不怕这家里全然乱套,那就尽管去喜欢他,看看谁还能收拾这烂摊子”   孟柿知道瞒不过她,从她还是四小姐时,就喜欢那个人了,那时香草便知,帮着她瞒着,一天天烂在肚子里,如今也一样,喜欢一个人是隐藏不了的,孟柿也做不到。   她慢慢往回走,“所以你可以放心了,我绝对不会惹二爷!他,也不会看上我”   香草跟在后头,“你喜欢谁都不好,你都把二爷害的这样了,老爷十几年没动过他,今儿为了你差点赏一巴掌,若不是刘松拉着,就直接打脸上了!”   孟柿站定道:“嗯,我是对不起他,以后我若有造化,再报答他”   郗氏躺在床上叹气。   “好好的姻缘,怕是难了!”   冬娘坐在她床边,“刘夫人是有点不太高兴,不过大小姐还好,和来时一样,照样笑吟吟的,成哥儿送他们出门时俩人还站在树底下说话的”   郗氏听了坐起来,“那是人家懂事!……说了什么,你可听见了?”   冬娘摇头,“我不在旁,我一靠近,那刘小姐便离开些”   她当然知道是为什么,郗氏却理解为另一层意思,许是刘黎初怕冬娘听了什么会告诉她吧。   其实当时刘黎初对孟续成说:“你若有空可来青州游玩,虽不及江南秀丽,却也有许多古迹可寻。”   两人离开人群来到路旁的桂花树下,孟续成看着眼神坦荡的刘黎初,突然深深作了个揖,“此番叫你受委屈了,先是冬娘骗你到我院里,后来又是祖母,我家里的女人都不太安静,我替她们给你赔不是,请莫要放在心里!”   刘黎初站定道:“一样的,我家里的姐妹姑姨也都厉害的很,见了面斗嘴,背过身做点小计谋,内房里无聊,也是一种打发时间的法子,所以我并没有在意,况且,那日的事情我挺感慰的”   “你指什么?”孟续成一时反应不过来。   “兵律护着我,续永弟弟又护着他,要不是这事,我都不知道他已经知道要保护人了”她站在阳光下笑得像一朵盛开的芙蓉。   “你可知谁让兵律出头帮我的?”   孟续成摇头。   “是你执意要收房的那个女孩儿,她教兵律说的,弹珠也是她故意打翻的……”   孟续成想了想了悟的点头,半晌才说:“我……”   嗫嚅着眼神一闪:“若说我对她并非男女私情,你可能信?这里有隐衷,是家里的事”   刘黎初不假思索道:“信啊!”   孟续成舔了唇,忍不住慢慢笑起来,白牙灿烂,点了点头,还是笑,脸有点红,继续笑。   “呵呵,那……多谢你”   刘黎初被他笑得脸也热起来,莫名其妙,这人只会傻笑!马上还要去秋考呢,这么傻可还能考得上?   局促道,“我要走了”说完逃似的走了。   刘黎初看那头刘夫人好不容易把刘兵律和眼泪汪汪的孟续永分开,两只小手又拉着了,兵律撇着嘴绷着不肯哭,他被刘将军强力教导过,男孩子不许哭!   孟续永可不管,抓自己最爱吃的粽子糖往他兜里装,一面抱住他叫,兵律弟弟,你过年一定要来啊!哇呜……哇哇哇……   刘黎初快步向弟弟走去,刘兵律立刻扑进她怀里,把眼泪藏起来,她摸着他的头说:“不过再等四个月啊,实在不行,咱们也可以派了车马来接续永哥哥到家里”   刘兵律头埋着问:“说话算话?”   刘黎初道:“姐姐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孟姨母可会同意?”   “同意同意!”郗氏在一旁听了赶紧保证,刘兵律这才好多了。   郗氏又拉着刘夫人说话,一众人马浩浩荡荡往大门走去。   ……   孟续成看了一上午的书,有些乏了,到了吃饭时便将书一丢,叫了一声芦花婆,芦花婆在门外应了,他一边动着脖子一边问:“这两日她都没有出门吗?”   “是的,姨娘说就安生些,再说,也没地方可去”   孟续成双臂抱着头想了想道:“你吃过饭和香草一起,把三小姐和六小姐请过来”   “就说我想搓麻将了,你再记得叫阿良去多买点小食酒菜回来”   孟柿听说孟杉和孟榴要来玩,高兴的从椅子上跳起来。   之前三姐妹就经常在孟续成屋子里玩牌,玩麻将,去别处玩这种东西是要挨郗氏骂的,只有这里,前后门一锁,谁喊也不开,有时候高兴了连玩几个时辰,郗氏得了耳报便叫冬娘过来训几句,冬娘哪肯真的训他们,虚虚的数落几句,就被孟榴塞进嘴里的酥糖给堵了,因此上这小小的牌桌一年里总要悄悄摆两次,比如除夕、女儿节、孟续成生日之类的。   孟榴赌瘾大手气差,每次都输了月钱,又怕郑姨娘骂,孟续成总在她回去前给她填补上,孟杉出牌慢,慢的好处是不大输钱,孟柿总能赢一些,所以最后其实都是孟续成输,他还要置办一桌好吃好喝的。   但是自孟柿病重后就三缺一了,至少两年没有成局。   两人说话间便一起到了,孟杉穿月白色绣金色云纹的料子,一看就很高级,孟榴喜欢红的,打扮的倒也娇俏,后面跟着各自的奶娘和丫头。   “二哥哥叫我们来玩是好,可惜也凑不起人啊”   孟榴说着,眼睛在院里到处看。   “还是他这青茂居好,房子新,花草种的也名贵,比太太的院子都精神!就是很久没来了,怕打扰他读书,”   孟杉抿嘴笑不说话,她丫头采芹是个伶俐的,便对着孟榴说:“六小姐说没人,那准是没得着消息,二爷院里不是才添了一个?”   孟榴听了笑容一僵,说:“那个……不算吧”她自己是姨娘生的,但不妨碍她看不起姨娘。 第28章 打牌   孟杉推孟榴一下,“别人的不算,二哥哥的就得算,二哥哥看重的人我便看重,待会儿你不要轻慢人家,不然我生你气”   孟榴嘴角微微吊起,笑得狡猾,“瞧你说的,我哪敢啊!……你见过的她,当真好看的很?比四姐姐又如何?”   孟杉走在前头,“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孟杉没她机灵,平时会让她占点小便宜,但是孟杉一旦耿性发作,孟榴只能让着她。   孟家小赌桌摆在孟续成的书房里,用孟柿当年的话说,真是大大的不像话!一屋子圣贤书虎视眈眈看着咱们,咱们又吃酒又吃瓜果卤菜,弄一屋子腌臜气散不掉,半夜里二哥哥睡着了,要被孔夫子骂醒!   戏言犹在耳边,其实如今还是这四个聚在一起,只是那三人不知晓罢了。   孟续成领着孟柿出来,指着东面红木小圈椅道:“你坐这里”   孟榴快速看她一眼,心道确实够艳丽!便眨着眼笑:“二哥哥怎么想起今儿叫我们来玩?你试也不考了吗?”   孟续成大大咧咧坐下伸长腿,“我是谁啊!打牌不耽误考试,你好生看着你的荷包,莫要输到哭鼻子就行”   孟柿自小脑筋好牌风稳健,她若成心想赢,这牌便没法玩了,孟续成漫不经心不在乎输赢,孟杉则是披肝沥胆也常拖后腿,孟榴反应快,却输在想法太多,既要盯着上家,又要防着下家,到了自己这里胆子大爱冒险,常常要点炮。   孟榴知道桂小伴出身一般,想必这些消遣的玩意儿也是不在行的,瞄了这个肤如冰雪的美人一眼道:“我们要怎么叫她?”   孟续成码好牌,还顺便帮着孟杉抓最后一张,“小伴”。   他眼光扫过两个女孩儿,“当做姐妹一般吧,莫听家里的下人说的心言碎语,等我不在家时,你们两个空了就过来陪陪她,要是有人问,你说我让你们过来照看我的兰花”   又叮嘱孟榴,“尤其你姨娘,专门喜欢打听传话,她靠着太太或者老太太这个我不管,将来,你必定是靠着我!就这原话,说给她听!八筒!”   孟榴鼓鼓嘴,“我怎么好说她,她就爱自作聪明又油盐不进,也那个年纪了,在家里整日无事,可不就听风说雨当个节过吗。”   “吃!”孟衫的心思全在牌上,欣慰的放下七筒和九筒将八筒包起来,一旁的孟柿面不改色把两个八筒靠齐,打算做麻将头了,谁知孟续成像能看见似的,淡淡道:“你该碰碰”   孟柿摇头:“不碰”。   孟续成还是看着孟榴:“要是知道爹爹到我这里来了,你就去三妹妹那里假装吵嘴,吵厉害些,闹着来找他评理……若吵的好,我回来有赏”   孟榴哑了一下,还有逼着妹妹吵架的哥哥?绕是她聪明,也不明白孟续成说这话的目的。   “听见了没有?”他弹了她脑袋一下,孟榴直看着他问:“请问为何?”   “别问,我不在家十几日,你们帮我守好她,等我回来自当有谢”   孟柿赶紧插嘴,“不用,我一定没事的”   听孟续成把自己当做半身不遂生活不能自理一般的安排,她就好气又好笑。   孟榴两张牌在手里摆来摆去不知道打哪张,“我自是可以,三姐姐和我拌嘴也是常有的事,就怕消息得的慢,不过二哥哥,你若实在不放心,干嘛不带了她一起去金陵?”   他不是没想过,但确实不行,孟家二爷赶考还带个妾,不出半日他的名声也都丢掉河浜里去了,再说他早约了贺家公子一同启程,人家都只带书童,他怎么好意思带个女子?到了金陵,他关进了贡院的号舍,留她一人在客栈里住着也不便利。   孟柿又说:“我就在院子里,不会有事的”   “就算老爷来了我也能应付,二爷你一定不能分心!”   “那是最好”   他看过来,笑容里慈慈的,对着三个姑娘说:“咱们好好玩,我今儿准备了二十两银子输给你们,就看你们有没有本事拿了!”   一听有二十两,孟榴立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她这人第一爱财,家里人都知道,总爱打趣她睡觉也要攥一个小银锭才能美满入眠,其实那是她婴儿时项圈上的坠子,从小捏着习惯罢了。   一圈打完,孟柿已经赚了二两,孟衫看她软声道:“你不知道,我们原先的姐妹也像你擅打十三不靠,也会摸盲牌”   过一会儿又说:“也同你一般的好看”   “也同你一般这么爱吃海棠果”   “也会把茶叶嚼下去”   “也同……”   她不说了,她发现孟续成若有所思看着她,眼神深又空,有点让人害怕。   中场歇息,两位小姐去洗手更衣,孟柿理牌,孟续成走到她身边轻声道:“你不必小心翼翼的输,本来就是我叫她们来陪你玩的”   孟柿把牌码齐,孟续成你不懂啊,能再坐到这个小牌桌前她有多感恩,输赢算什么。   两个姑娘回来,孟榴突然嘟着嘴坐下,“反正二哥哥最喜欢的永远不是我”   孟续成觉得莫名奇妙:“你这话从哪儿说起的,我怎么对你不好了?”   “之前的就不说了,前几天二哥哥送我和三姐姐一人一篓红李子,最最红的我数了,我的才十个,三姐姐的有十二个,你还说不是?”   孟续成摇头笑,“你这小心眼,将来嫁到夫家可不能这样,婆母小姑都要笑话你的”   孟榴一点不脸红,“我以后宁愿找个门楣略低些的当家作主,在小家非得这样才能管得好!我是一定要坐正房太太的,绝不像我姨娘一样,一辈子虽然不愁吃穿,却抖抖索索躲在太太和老太太手下讨日子,见了谁都矮三分,什么都做不得主”   桌下孟杉踢她一脚,她才发现自己失言,便吐舌笑了笑,“小伴你别介意啊……你不一样,我二哥哥对你好,他这人专门会护着自己人,你这偏室也不差什么的”   但是孟续成对正室嫡妻必定更宠更恩爱,到时候有你哭的……呵呵。   过一会儿自己又忧虑起来,“倒是我,是姨娘生的,将来能不能如愿还得看太太怎么想,三姐姐是不用愁的,你是大房嫡女,不管嫁到哪家都肯定是正室。”   孟续成打出一张三条,“你才十三,想的那么远?”   “对呀,二哥哥,你是男子,将来顶天立地有作为的,我们不过整天在后院里转悠,要是夫君婆母选不好,那一辈子可就糟心了”   被说到了心事,孟杉出牌速度更慢了,明显沉默起来,她母亲有病整日躲在屋里不出面,所有的事都靠一个姨娘在做主,她姑母便撺掇着夫家的外甥来求亲,王家小儿子小时候孟杉就见过,不但样貌不佳,听说习气也甚是不良!   王家家境还算优渥,长子十分会做生意,也擅长与人打交道,小儿子坐享其成只知吃喝玩乐遛狗逗鸟,王家在吴江当地也算大户,说出来并不掉价。因此他爹被妹妹巧舌狂吹几轮攻势下来,已经快松口了,她急得不行,本想请郗氏这个二婶婶帮忙出面,但郗氏一是因为爱女离世心情不好,二是因为孟续成要科考,三是因为家里这小妾之争,一直腾不出功夫去大房商谈。   孟榴看她恹恹的,便拍拍她的手道:“你不要这个样子,趁着你那倒霉的王家还没上门提亲,赶紧想办法推掉啊!”   然后也不管孟杉尴尬,把事情嘚吧嘚吧说了一遍,看着孟续成问:“二哥哥你可有什么办法?”   孟续成似乎没什么危机感,“莫急,再怎么样,还是要大伯母点头的,毕竟三妹妹是她亲生,我可以把你送回去见见她,让她出面,其余人,包括我娘在内也是不便越俎代庖的”   此时,之前一直不太说话的孟柿终于开口道:“三小姐一定不愿嫁王家的表兄吗?”   孟杉激动得掉了一张牌在地上,道:“不愿!”   “那在六礼之前就一定要反对!切不可拖拉,越拖越糟”   她表情虽柔和,语气却斩钉截铁,引得两个小姐都盯着她看。   “若是王家少爷确实行为不端,最好能抓到些实据,去你父母亲面前摊牌,方一击成功,你父亲想必不能看着你所嫁非人,如今是听了你姑母一面溢美之词,他自然相信自己妹妹的话……你不妨叫你兄弟找了人去吴江的茶楼酒肆勾栏瓦舍打听一下,他若真是个放荡之人,必定能打听到。”   说话间她已经自摸了,想了想,还是原样打了出去,孟榴很快便胡了。   孟杉洗着牌慢慢道:“我娘自从脸上长东西便闭门不出,如今长久的不好,越发低落下去,连祖母那里一年都不露脸,家里的事情都是方姨娘说了算,爹爹甚是倚重她。”   她看了一眼孟续成,似鼓起勇气,“其实,娘早早的帮我相中了无锡的汤家,只是,她一直病着,许久不曾与汤家太太往来,每次汤太太来都是方姨娘接待,后来听说方家带了自己的姑娘去汤家做客,不知是什么情形……” 第29章 镯子   孟柿和孟续成对视了一眼,顿时就明白了,这不就是让人给截胡了?   汤家少爷也算名门子弟,门第和孟家相当,比那纯商户出身的王家要清贵,孟杉与他见过几次甚是投缘,虽未挑明,彼此也算认定了的。   孟续成一时也没有什么办法,他本就不是个爱管闲事的,如今又要考试去,哪里顾得上大房里姨娘掌事的偏差,便没有说话,看他无语,孟杉坐着,眼眶慢慢的红了,三人见状也停了手里的牌,如今大家都长大了,谁还没点心事忧愁呢。   孟柿拿起小签子插了一块蜜瓜吃,吃完才开口,“我听芦花婆说过的,大房的祖母十分睿智开明,大房老爷的姨娘就算再受宠,总不能越过家里老太太去,只要她肯管”   孟杉点头:“祖母自然很慈爱,但是她早早便将家中事务丢给我娘去打理,后来娘病了,姨娘就接手了,也并无出错,这么几年下来,家里人觉得娘不会再出来管家,连我和哥哥都不住家里,早已将方姨娘视作半个主母了。”   孟柿笑了笑说:“三小姐久居叔叔家,忽然思念祖母想回去磕头请安也是人之常情呀!回去见了面自有道理可讲有冤可申”   又道:“天底下哪有眼看着自己孙婿被抢,不帮自己孙女的祖母,她经过的事多,咱们这么苦恼,说不定她弹个指甲就解决了”   四人互相看着,都觉得好像回去一趟势在必行。   “可怎么去呢?”,孟榴问,以往出门做客都是长辈面上的,从来没有自己出去过,说的这么热闹又有什么用。   “而且二哥哥明儿就出发了,太太那里谁帮三姐姐去说,谁带她去?太太不会放心的!”   孟柿道:“太太那里,三小姐自己去说就好了,她想念祖母和娘亲,太太一定不会拦着,关键是要有人带她去,二爷不得空,不如去三房找到她弟弟,让三房派车马和人送他们回去”   孟续成摇头,“还要惊动三叔叔那里就麻烦了,何况马上就过中秋了”   孟杉听了先是高兴,很快又冷静下来,“而且,我怕我自己也说不好,祖母面前,我怎么告诉她和汤家的事呢,羞死人了!”   孟柿点点头:“三小姐自己当然不适合说,还是得你娘去,所以三小姐只要先去见她就行了”   孟杉说“你们不知道……我娘她,每天在房里不出来,上次我回去,她也隔着窗子见我,我说了一筐话她就回个一两句,听着竟是有点厌世的意思,我怕她不想管我呢”说完轻轻啜泣起来。   三人听了一惊,原来大伯母已经到了这种程度了!明明是有娘的孩子,怎么弄得跟没娘一样了。   孟柿细思片刻,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猜测,她对大伯母的印象还停留在三四年前,后来她自己也病了,自然不会时常想起她来,孟杉虽然住在家里,却很少愿意谈起大房的事,若不是刚才喝了一杯甜酒,又担忧自己的婚事才将一切都说了出来。   而且大伯母偏偏还是个独女,不然,请了孟杉的娘舅或姨母出面也是合理的。   说起大房祖母孟柿还有印象,是个风轻云淡的个性,对人还算宽和,人也聪慧脱俗,一定要挑毛病,那就是有点消极无为,她看不惯汲汲钻营的人,很多小辈的事都睁一眼闭一眼。   孟续成看着她问:“你可是有了主意?”   孟柿一笑:“反正就要有个合适的人去请大老太太出山,让我再想想”   ……   三万昌茶馆二楼雅间里,邓括翘着二郎腿坐着,楼下评弹正咿呀婉转的唱着,伙计送来的白果肉和烘山芋和青豆,手边的茶袅袅冒着烟,见山坐在脚旁的小凳子上,手搭着桌横档说:“我就不懂了,七爷为啥要搅黄孟老爷的生意?”   话一说完头上挨了一扇子。   “谁说我要黄他生意了,他生意黄了对我有什么好处?”   “那你约这个买主来,又说了那些怎么听都不像是在帮忙的话”   邓括收了扇子丢桌上,“我,不过拖他几天,再说我讲的也并非空穴来风,那么大的宅子,老是西北角上火烧,那就有些火烧天门的不吉之意,我这也算好心,他若买前不知道,糊里糊涂住进去才发现,事后少不了去找孟世兄,还不如提前处置好以绝后患”   见山挠着头,觉得道理是这个道理,就还是有些心虚,问:“那你又诓那买家去永祚禅寺做什么?跑那么远,其实城中的寺庙也有行道深的大和尚呀”   头上又挨了一下,“怎么是诓?是好心指点他一个明处,不可替代”   邓括咳了一声放轻声音说:“就是因为在木渎,他来回要个一天半,路上有充足的时间考虑,等他找到香光厅的师父问到化解法子,赶回来,再去和孟世兄讨价还价一番,差不多成哥儿也就考试回来了”   见山隐约有点知道缘故了,还是忧虑,“这么大的一笔买卖,要是被你真散了也怪可惜的”   邓括捻着白果仁往嘴里放,此白果来自西山岛上,肉质糯,烘熟后呈青黄色,“不至于,那买家是真的看中,不过是发现些瑕疵而已,大不了世兄让些价格一定能成交……实在不成,我给他再找个买家就是,我认识一个松江府的老布商,正打算在苏州买大宅子,让我帮着问问的,我嫌麻烦懒得管,若这一桩事弄坏了,我给他们便牵个线也是一样!”   见山听后很想说,七爷你变了,你之前可是个君子啊,以成人之美为主,如今你感干的事情可不算正大光明……啧啧,不敢恭维。   这还不算,又叫见水去江阴找一个船家的女儿,还下了死命令,什么找不到消息就不要回来!见水已经又黑又瘦了,还这么整天往外头跑。   不过话说回来,七爷出手是大方的,过年看见他赏见水,竟是十两的银子!   邓括站起来拍掉身上的白果皮,心情不好也不差,偏了头看窗外的街市,“哟那么热闹?”   “新开张了一家湖鲜馆,今日第一天”   “那走,尝尝去”   饭馆位置不错,来客不少,这季节,太湖的白鱼白虾都开始捕捞,邓括最喜欢清蒸白鱼,第一道便点了这菜。然后又经掌柜的介绍,点了清炒鳝丝,盐水白虾,酥炸小梅济,两人便饱餐一顿。   出了饭馆,见山舔了舔门牙满足感慨道:“这是我今年吃得最好的!”   作为贴身小厮的他跟着邓括口福向来不错,对美食的见解远超其他小厮了。   邓括道,“滋味尚可而已,搭配的一般,鳝丝还不够嫩,形状也不够卷曲,酥炸的东西还是洒一些花椒粉更好,到底还是沉思湾陈家的船菜更有原滋原味……”   两人正欲进一步探讨菜肴品质,就见宽庆金铺的掌柜挺着肚子,一手提着团花绸袍一手摇着扇笑眯眯从店里走出来。   “七爷!七爷怎么得空出来了?来来来,到我店里坐坐喝喝茶吧!”   进了首饰铺子喝茶,自然少不了被邀请看看新货,六角花窗爬满了紫藤花,半透半掩着午后日光,掌柜的慢悠悠捧了丝绒红木盘子放在黑漆方桌上,捋了捋下颌修剪得精致整齐的胡须,得意笑道:“这些个可都是上等货,寻常客人我也不会拿出来,请七爷给掌掌眼,呵呵呵”   前几样东西邓括的目光都是均匀扫过,不表示也不说话,他对首饰的看法是,什么人配什么首饰,比如买给邓母,她偏爱蓝色的,宝石也好,烧蓝也好,若是金丝掐花的,花纹倒不可太细,也不能太俗。   年纪轻的用银的,象牙的,珊瑚的也都合适。   直到他看见那只镯子,和田玉籽料带洒金皮,雕成一朵十分飘逸的金丝菊,掌柜的将它拿起来,摩挲几下道:“就这么一块上等料,这么几年也不过见着一块,镯心掏出来的雕了个龙凤配,被京城来的贵客买走了,本来这镯子也要带走的,只可惜小了点,那贵客的夫人无论怎样也套不进去……还是没缘分!”   “七爷若看中,不多要,这个数”说着伸出一只手比了比,又笑呵呵放下。   邓括不露声色喝口茶,将东西放回去,站起来,“我要这个做什么用,你好好收着等有缘的吧”   “走了,去书店转转”   掌柜的依旧笑呵呵送他出去,看着他的背影良久。   到了古籍书店,邓括拿了几本随手翻看,发现无论看什么都翻不到第三页,眼前总有一副画面在捣乱,是那小姨娘的手攥着自己的衣裳,细白的手指拂着衣料的折痕……   那腕子美得像什么?   像一首辞,一则小令。   也不多,大约浮现了七八次吧,他有些烦躁的合上一本书,丢在桌上,书皮弹了几下,从袖口里拿出一张银票对见山说:“去把那只镯子给我拿回来”   见山大吃一惊,“我?七爷你自己为啥不去?价钱要怎么还,我也……不懂啊!”   “不用还,记得要个杏色的丝锦袋装好!” 第30章 能问   孟续成屋里,几人已经停了麻将在深聊,奇异的并不是深聊,而是夹带了一个身份尴尬的人一起,但是孟续成安之若素,孟柿也习以为常的样子,这就有点奇异了。   孟柿摘了个吊兰的小花朵:“实在不行咱们自己去一趟”   “咱们是谁们?”孟续成问。   孟杉自己早没了主意,只是坐着,谁讲话就看着谁点头。   “芦花婆和我带着三小姐一起去,芦花婆便称是汤太太身边的嬷嬷,我便是三小姐的丫头,一起去见大老太太,顺便也去看看大太太,到时候还要向二爷借个人”   听她说的跟真的一样了,孟续成摇头:“不成,你们不能出去!哪有汤家人直接去见大祖母的做法,听着也奇怪,再说你们去说什么?怎么说,大祖母哪有这么好唬弄”   孟柿说:“就说早先两位太太已有结亲的打算,但是后来杀出个方家的姑娘,汤太太心里迷糊了想亲自去孟家问问,谁知每次去都遇上个姨娘管事,太太却不露面,这几次下来,还以为孟家想变卦了,然而汤少爷年纪到了,不能拖,于是便派了自己的亲信前来见老太太,也想当面问一问太太,若是太太自己悔了便作罢,若不是,那就是两人还有缘分”   孟榴问:“那万一汤家当真看中方家的姑娘了怎么办?你跑去这一趟岂不是自取其辱?”   孟柿目光冷下来,“别的也算了,夺人夫婿这种事断不能忍!即便汤家已经打算重选,我们难道出口气也不行吗?也好叫三小姐早些抽身,别再白白的等啊!万一不是,那就还有机会争啊!”   她和孟杉手足情深,她病时,孟杉连着几天陪她,她后来走不了路,孟杉每天过来一两个时辰用木轮椅推她在园子里晒太阳,孟榴都做不到的;如今她活泼鲜跳的回来了,自然全力助她,若是汤家先背弃了她,她去这趟难保不搅合一下。   她孟柿只是身子弱,可不是性子弱,向来敢争的,若谁敢对不起她,她从来不会忍气吞声的好不好!   听上去简直像开玩笑!   孟续成却没有继续反对。他反而在帮着想哪里有没有漏洞,这些女子,一辈子听命于父母长辈,何尝有过自己选择的权力,四儿是走的早,要不然,他一定会帮她选一个称心的妹婿。   他斟酌道:“我怎么觉得应该先悄悄的去汤家探一下情况?”   “不要急!”   四人唬得一跳,一起转头,只见邓括推开帘子站在门口,面上不笑,却也看着还算和气。   还好是他!   孟杉和孟榴都起身唤七爷。   他在孟续成院里可以随意行走,门口打盹儿的小厮看见他慌忙擦了擦口水,领他进来,院里静悄悄的,邓括到处看看,问“人呢?”   小厮嘿嘿搓手,“那个,三小姐六小姐也来了,都在书屋里呢,七爷您要不要去客厅里坐着,我这就给您请二爷出来”   邓括伸手拦住他,“不用,我且去看看”,他也有些好奇,这节骨眼了,孟续成不读书和妹妹们在做什么。   这刚到窗下就听见里面说着如此胆大妄为的计划,好气又好笑。   邓括进了门还站在门口,屋子正中有一桌打了一半的麻将,画案上笔墨纸砚都收掉了,全摆了吃的,瓜果蜜饯糕点卤菜和酒,看来过的挺自在啊。   孟杉和孟榴都有点怕他,他这人不爱笑,在孟家出现又总是孟燕集陪着,论辈分也算叔叔,平日里不会和女孩子说话,今天突然出现在这里,把他们的计划给听了,也不知道他会怎么做。   “你们说的汤家,可是无锡的汤业之家?”   孟杉点头说正是。   他点头,“巧了,他家的汤旭蓝就在鹤山书院里补习功课,马上也将启程去金陵了,我还想着让二爷与他同舟结伴的”   孟杉眼睛有了光彩,轻声道:“汤旭蓝便是汤旭彬的哥哥”   所以她的心上人是汤旭彬了。   “那么只要去一趟鹤山书院就行了?”   孟柿听了很是高兴,几人愁眉不展的事,一下就有了转机,伸手理了理眉头的碎发,一截手腕子白得透明似的。   邓括侧过头看她的手腕,越发觉得那镯子真是配的很,只是不知道有没有一天可能戴上。   孟续成抱着手臂,“问他恐知道的有限吧,少爷也不管这些事”   邓括一步步走进来坐下,“亲弟弟的婚事,他总会关心的,到底有没有和方家定了主张,大概也会知道,再不然,他去问一下,也会有消息”   孟榴听了点头,“这倒是好,那谁去问?”   邓括微微一笑,嘴角很快又复位,“我可以带你们过去,但我不是孟家的人,自然不方便开口问”   孟榴缩了一下,“我太小,也不合适,若是被太太知道我溜出去了,回来肯定打断腿!……三姐姐自己估计也不能去。”   “她不是愿意去么?”   邓括放在桌上的手指点了点站着的孟柿,闻听此言孟柿看过去,对上他的那双深眸,多看一会儿都不行,仿佛一下子被吸进去又拉到空旷的星野,再看不到别的。   孟柿点头,毫不犹豫,“我去”   邓括站起来,天幕蓝的长衫整齐落在脚面,腰带上的环佩轻晃了几下,声音干脆利落,“那赶紧收拾收拾,申时三刻书院放课,我们在门口候着他,二爷一同去认识一下,现在是同学,明年是同科,将来也可能是同僚和亲戚了”   ……   坐在马车上的孟续成不断打量身旁的邓括。   “七爷”   邓括睁开假寐的眼,“说”   “你怎么突然管起闲事来了?”   “你也没少管啊,不如我们掉头?”   “咳……那不用了”   “多谢你。”   邓括淡哼,极力管住自己的眼睛,内心已是千军万马,对面那小姨娘坐着,她的美貌不是那种看了心静远观即可的类型,而是让你不惜赴汤蹈火也想亲近一下的,说勾人也可以。   这么看来,孟燕集不肯放手其实一点都不难理解,倒是孟续成坐怀不乱的,挺让人佩服!   可是他为何能坐怀不乱?   日日在一个院子里住着,看久了难保不动心吧!动心了也是名正言顺,这么想着嘴里忽然泛起些苦意,正想着,那小姨娘就看过来了,“七爷与汤公子相识已久吗?”   邓括道:“两三年而已,他为人守礼又洒脱,大家子弟里比较罕有,一般长子容易被教养的太规矩呆板,他倒不是。”   过一会儿他问,“你胆子怎么这么大?自己过的如履薄冰,还敢为他人出头……”   孟柿轻声,“大约经历过更惨烈的事,再看眼前,就觉得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也可以做的很多”   活着?   邓括想起她曾投井的事。   “哦,有关你妹妹的下落,我的人又去江阴了,那船家已经开往别处,北上或南下还在问询中,你不要着急”   “好的”   “你哪里来的妹妹?”   孟续成问,怎么之前没听说。   孟柿简要说了一下。   “我觉得事有蹊跷,若真是你妹妹,你唯一的亲人,太也沉得住气了,如何不急着来寻你?”   孟柿略有些为难道:“自小父母更疼我些,我又有些霸道,对她不算很好,想是她不愿意来找我吧”   鹤山书院所在街巷便叫书院巷,建造规模甚大,堂厅斋室楼馆共有一百五十余楹,古朴又恢宏!从这里走出来的学子自带圣洁光环,考中进士者点了翰林者举不胜举,在本朝为官的也大有人在。   学子们正陆续下课出来,或抱着书本,或背着书包提着书箱,有一脸迷茫者,有大步阔首的,有的思索着慢行,也有争得面红耳赤的,门口马车和轿子很多,都等着接人回家,孟柿到底有些紧张,她禁不住往邓括身边靠一点问:“你同那汤公子当真熟络到连这个都能问?”   邓括看见她杏眼波光粼粼,道:“来都来了,现在又怕什么,问就是了” 第31章 吃面   终于出来一位面皮白净的华服公子,孟柿翘首看去悄悄问:“我觉得是他,对不对?”   那人远远看见邓括就笑着快步过来,“邓兄?能怎么有空到书院来找我?有事?”   邓括散淡一笑,指着身旁的孟续成和孟柿,“我没事,这几日在孟府住着,这位是孟二爷和府内人,是他们有事找你。”   汤旭蓝和孟续成互道久仰,倒也不算客套,无锡汤家和苏州孟氏都是当地望族,青年公子也都有些名气,孟续成见此人长脸扬眉,眼神干净明亮,便知是个有教养的,想必其弟也不会太差!   汤旭蓝打量他两眼,心想孟子璋(孟续成的字)果然神采熠熠名不虚传。   笑道:“我每天下课要去吃面,听说前一科的魏榜眼每天都吃一碗升德兴的面才中的榜眼,若不嫌弃简陋,来来来,我请各位吃面吧!”   几人移步老字号洪德兴面馆,点了江南人偏爱的虾籽虾仁,焖肉,扁尖肉丝,蹄筋玉兰片几种浇头,银丝面浸在飘着猪油的红汤里,香气扑鼻。   汤旭蓝兴致挺高,捋了袖子说:“略晾一下,请问孟二爷什么事找我?”   孟续成看了身边的孟柿一眼,“其实是这位”   孟柿忙接口:“我是孟家三姑娘身边的人,此次出来,是想问有关贵府汤旭彬公子的事”   汤旭蓝一脸意料之外,“哦,是吴江大房里的三姑娘吧?……舍弟他,如今在无锡家里,嗯姑娘想问些什么?”   孟柿指了指他的面,“你一边吃我一边说,不然就涨干了”   他哈哈一笑,“那好,恭敬不如从命,只是这样,姑娘你的面不是也涨了?”   孟柿叹口气,“事情不问清楚我一点也吃不下,还是请二爷代劳吧”,便把自己那碗焖肉面给了孟续成。   汤旭蓝又笑,“姑娘不必有顾虑,只管大胆的问,邓爷带来的人我绝对知不无言,舍弟的事如今是家里最要紧的事,拙荆也常常在我耳边说起,故而还算清楚一二”   孟柿听了高兴,见他确实是个豁达的性子,便坦诚将孟杉所说的大致讲了一遍,最后问:“可是汤家欲同方家结亲了?”   汤旭蓝掏出帕子擦嘴摇头,他果然将一碗面全吃掉了,“还不曾定吧,不过母亲确实在家里说过,几次去孟府都未见着大太太,心中不安,不知她到底病到什么程度?还有便是,我父亲……”   哦?孟柿前倾紧盯着他的眼睛。   “他知道孟大太太有疾,确是有些不想结亲了,方家托的媒人又百般殷勤,但是舍弟他私下里说过,仍记得三小姐的样子”   孟柿沉默片刻问:“记得也不能怎么样,终身大事还不是长辈作主,那您母亲怎么想?”   “她不喜欢方家,却也不明白孟家为何总是让一位姨娘出来见人,确实有被冷落之感”   孟柿思忖片刻道:“孟大太太不过是疥藓之疾,因女子钟爱自己容貌,容不得一点瑕疵故而避不见人,如今……如今寻了位杏林高手,应该是,很快能好,她心里是一直有意于汤家的”   邓括看向她,小姨娘你可真敢说啊,很快能好?哪位杏林高手说的,万一不好你打算怎么圆?胆子这么大是怎么长得?   孟续成一直都未开口,此时轻咳了一声道:“即便我大伯母身体有恙,三妹一直都在二房养着的,当成我二房的小姐也是可以的,我母亲可代替大伯母出面料理三妹的事,排场体面一点都不会少,这一点,还望汤公子回家后适时提一下”   此时孟柿和孟续成很有默契的相视,达成一致,就算冒险,当着汤旭蓝的面一定要把事情的局面打开,将态度放出去,那就是孟家不曾改变初衷,至于其他的,回去后总有办法弥补!   说是胆大也好,天真也罢,胡闹也对,其实这对兄妹身上都流着青州将门勇者的血液,凡事总愿意往前进的,这一点同父亲孟燕集很不相同。   汤旭蓝听了后终于问:“二爷和这位姑娘说的,可是代表三小姐长辈的意思?”   兄妹两不假思索道:“能”。   邓括只好摸了摸鼻子转开脸看门外,这对活宝哟,但是,谁带他们出来的呢?自己可是活该。   “既这样,那我明日便遣家奴回去说一声,其余的等放榜之后,我亲自上门来谈舍弟的婚事。”   之后,汤旭蓝和孟续成又谈起功课和赶考之事,欣然说好结伴同舟,孟柿不再说话,这面馆多年前她来过一次,也是这般生意兴隆,如今再来,不免又想起些前世的事,看着漆水不再崭新却透着温和的桌面,心里感慨。   汤旭蓝很细心的为她重新要了一碗鸡汤银丝面,这回她好好的坐着一口口吃了。   对面的目光似有若无,是坐在那话很少的邓括,他在看她,她知道。   前一世她见过他七八次吧,每次都有长辈在场,他也算长辈,除了孟续成,其他几个在他眼里都当做小孩子,年节他若在,也会给每个孩子准备红包,出手阔绰!   她记得十一岁那年的元宵节,同孟榴在院子里追逐,光顾着后头没看前面,圆洞门的门槛高出那么一寸的样子,脚下一绊便向前扑去,正想着定要摔个嘴啃泥了,却跌进一个温暖怀里,一双大手扶起她,头顶传来一个冷静又自持的声音“还这么淘气?”   孟柿抬头打量他,从棱角分明带着青须影的下颌到挺直的鼻梁,深深的眼睛,她愣了,从没有看见一个人的眼睛像潭水,水里还倒映星子……任由他把自己放正了,他弯腰挤出个哄孩子的笑,尽量显得慈祥一点,“过年又长一岁,四小姐可要小心,走路看好脚下”   孟柿想说是六妹妹追我,一回头,孟榴早跑没了,院角挂着红红的灯笼似乎格外的亮,芦花婆小跑着过来拉她,对他行礼道谢,他随口应了一声又看一眼她,向孟燕集的书房走去,大约是从那日开始吧她开始关注起他来,若得知他来了孟府,必要想办法跑出去,哪怕远远看上一眼,偶尔也会假装不期而遇和他打个照面,尽管他确实不爱笑,但是总能给孟柿一个类似大人给孩子发糖果般的清浅笑容……   那笑容有时会在梦里看到。   如今,十六岁的桂小伴在他眼里还算不算孩子呢。   告辞了汤旭蓝,几人打道回府。天上挂了个淡白的月亮,马车路过热闹的司前街,人多便行的慢,孟柿撩起帘子一看,好巧不巧看见个卖金鱼的老叟,面前放着三个青花瓷缸,她没忍住手伸出去哎了一声,孟续成听了便叫车停了。   “什么?”孟柿期待的看着他不说话。   他探头一看便知道缘故了。   “买金鱼?”   孟柿眼睛亮亮的点头,她下了车一路小跑,后面两人同时道:“慢些”,孟续成奇怪的去看邓括,邓括故作无事,走在最后一个。   孟柿蹲在地上来来回回的看,挑准了,然后伸手接过筛网自己捞,露出那一截手腕在夜色里白到像在发光!   邓括瞥了一眼,又让他想起年少懵懂时写过的诗来……不禁想,以前看那么多经史子集有什么用,到了美人面前,只想的起情诗艳曲来。   很快小瓦盆里便躺了一条龙睛一条珍珠鳞,孟柿也不管身后那两个背着手表情各异的男人在看什么,终于选好了,老叟将稻草绳穿好提起递给她,她这才想起,没有钱啊……   便看着两个男人,孟续成已经递上一块碎银子,老叟把手在裤腿上蹭蹭,接过来发傻,“这个……我没得找,少爷没有铜钱吗?”   孟续成道,没有铜钱。   “好办!”   邓括上前,从孟柿手里拿过筛子,弯下腰在缸里选了一对紧紧依偎,花纹对称紫色的蝶尾,往孟柿的小瓦盆里一放,两条鱼儿一齐滑进去,一齐欢跳着溅出水来,始终也不分开。   “就这样,走吧”头顶传来他的声音似乎有点温柔。   买了鱼后,一路上小姨娘的心思就全在鱼上,邓括看着她像呵护孩子一般的仔细忍不住问:“有这么喜欢?”   孟柿头也不抬,“是呢……看着他们游得自在,我就欢喜!这辈子若有缘,要去江河里游水,去山顶看日出,在北国下了大雪的平野上骑马”   感觉到身边的孟续成格外沉默,她顿了顿,“说说而已,当不得真的,让二爷笑话了”   邓括指着那两条紫色的蝶尾,“这两条可是我的,一定不能养瘦了”   嗯?孟柿听了抬头看他,眼光似露珠晶莹,“可这是二爷给的钱啊”   邓括胸口一闷。   算的这么清楚?怎么你二爷给我付两条鱼钱还不行了?今儿出这趟门又是为了谁,那妙目看他一眼便知他不悦,忙说:“七爷的,七爷的,我一定好好养,七爷放心!”   孟续成圆场:“七爷自己挑的,当然是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自己的儿子我都爱,成哥儿,括括,汤旭蓝也不错啊,大家都可爱行不行?嘿嘿,这么多字,看到这里还没收藏的宝贝赶紧加一个吧。 第32章 被推   下车进了大门,邓括要往蒸露园去,小厮见山坐在廊下靠着廊柱打盹,一见他来了放下双腿,揉了揉眼睛迎上去,“七爷你可算回来了,你去哪儿,怎么不带着我呀?我晚饭都没吃一直在等你!”   邓括摇头,“谁让你等了?”说着将一提点心丢给他,是孟柿在看金鱼的时候他买的枣泥饼,又朝孟续成和孟柿摆手,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月色如水,那两人都穿着浅色衣裳向他行礼,有一种飘逸之感,小姨娘忽然有点良心的嫩生生道:“多谢七爷!”   嗯,这还差不多,邓括转身走了,见山一边拆麻饼纸一边跟着嘟哝:“这个姨娘可不简单,二爷很是宠爱啊,收了没两天居然就带出去玩了”   话音刚落麻饼盒子就被夺了回去,“别动,谁说给你的?”   ……   这头,两人离着青茂居还有几米,香草已经匆匆跑过来,“二爷,太太在里面,已经等了你好久了!赶紧想好了怎么说”   孟柿脚下一顿,鱼盆的水洒了出来,香草忙接了过去。   孟续成转头对她说:“莫怕,我在,太太不要紧的”   谁说不要紧的?   郗氏紧闭着唇双手放在椅子扶手上,像老祖宗画像一般坐在屋里,身旁站着几个贴身伺候的人像背光一般,冬娘一见他们来了,忙上前道:“二爷可回来了,晚饭吃了不曾?外面热不热,赶紧去擦把脸吧”   郗氏哼了一声,孟续成回过来请安。   郗氏看看他,再看看一旁的孟柿,说,“我可是小看你了,怎么这一段关得腿痒了?这小院小屋还放不下你呢!过来没几天就敢撺掇着爷们带你出去闲逛!你知道他明儿要去哪儿?他要去金陵赶考!”   “跪下!”   孟柿迟疑一下,正打算撩裙摆,一旁的孟续成捞了她一把,将她拎直了。   “母亲您弄错了,并不曾闲逛!而是……”他想着汤家的事可能不方便说,孟柿已经清晰开口了。   “就是因为二爷明儿便要启程去金陵,便去了玄妙观的文昌殿为他祈福”   郗氏一愣!   她这个人平日里不太祭祀神明,小时候看到开赴沙场前的将士们拜关公爷,每个人都拜,还不是有断了头再没回来的……   孟续成县试的时候她也没有刻意祝祷,事后孟燕集说起,他曾特地去了文昌阁为儿子上过香的,当时也未曾往心里去,这次自然也忘得干干净净!   说起来也该去的,据说不常拜的反而灵验,可怎么也轮不着一个姨娘去?   “你倒是机巧,谁教你的这么会投其所好?怕是跟你那舅母学的吧!文昌殿那种地方又岂是你这样身份的人能进的?可别辱没了文风清正!”   孟续成打断她,“不是她提的,是七爷想起来要去,说今儿日子也好,时辰也是特地选的,她不过跟着去伺候”   哦?郗氏疑惑道:“邓括什么时候信上这个了?他眼里何尝有过鬼神忌讳的?他不是就爱嚷着天南地北想去便去,谁都别想扯后腿?要在峡谷飞瀑照着自己的影儿,怎么看怎么美的?”   孟柿听得噗嗤一笑,她不知道,郗氏也不算冤枉邓括,邓括年轻时狂的不行,常常写些豪放不羁的诗句,什么心在天山,呼酒上高台,壮岁旌旗,揽苍江对起,天涯无倦,笑掷青衫之类……   “你笑什么?”郗氏怒问。   孟续成干脆也跟着笑了,“确实好笑,却不是母亲说的这般,他如今年纪也大些了,再不说那么带锋芒的话了,就算他自己听了那些也是要笑的”   郗氏哼了一声,还想骂人,但看这两个孩子齐齐站在眼前实在是漂亮,且二人这一笑,气氛有些松动,再骂似乎就泄了气了,便说:“你功课全准备好了?明日便要启程,包袱都收拾好了吗?别到了金陵要什么没有。”   说着又转向孟柿嫌弃道:“你若没白长了手脚,爷们的行囊也该收拾像样!”   “她已经收好了!”   孟续成面不改色,之前是香草弄的,后来芦花婆又添了好些东西。   郗氏站起来往孟续成屋里走,“走!看看去,若是收的不好,这个人你也不必留着了,整日里不沾一点好事,就是个祸水孽人,白养着费米费油”   她在行囊里翻来翻去的看,“怎不带中暑和拉肚子的药啊?”   “带了!”孟柿从箱子角落里翻出个粽子形的包,“都在这里面,还有提神的,通鼻的,防蚊的和蛇药”   郗氏转过头问:“蛇药?”   孟柿点头:“嗯,以前听说号舍里爬进过蛇的,蛇药分了驱蛇的和不慎被咬后敷的两种”   “衣裳带够了没有?”   “带了,里面的三身,外面两身,斗篷护膝,还有防风雨的帽子,还有鞋”   孟续成拎起一个塞了小米的沙袋样的东西左看右看,“这个派什么用处?”   “软臂搁呀”孟柿娇俏道。   “你长时间持笔,右手搁在那硬梆梆的破桌子肯定不舒服,若是在家里写字,并不会那么长时间都不动,所以这个给你垫着用,用完也不必带回来了,留给下一次的人吧”   “这是什么?”   郗氏指着两个花生大小的棉布团,还连着一根棉绳。   “耳塞子”   “什么用?”   孟柿微笑道:“号舍里都是人,保不齐有爱睡觉打呼的,也有考不出来苦闷了哭嚷的,二爷塞上这个便可清静无忧了”   孟续成张了下嘴,终于没说出口,其实,进号舍前所有东西都要细细检查一遍,以防夹带,不是什么都能拿进去的,但是……算了,何必这时候啰嗦,到时候留在客栈就好了。   郗氏越看越心烦,这个小姨娘简直是心细到叵测!样样比自己想得还周到,一圈下来竟然找不到她半点岔子!   顺手把箱笼盖上道:“不看了!反正周不周全都是你二爷的事,他不在家里时你老实些,别惹出什么不应该的!”   孟柿鸡啄米般点头,“太太说的都记住了,谢太太提点”   郗氏看她乖巧,不知哪里有点心软,一想到她带来的麻烦,还是板着脸走了,冬娘拿眼角扫了一下孟柿,撇了下嘴也跟出去。   院子清静了,孟续成将孟柿叫过来,看她的眼神里多少有点担忧。未等他开口孟柿已经说:“你莫要不放心!只管好好应考,我一定没事!若是老爷来,我可以装病或逃跑,只要偷偷吃一点香灰,就会吐,到时候弄的一塌糊涂的他肯定受不了……实在不行,我还可以要求回柳家去看望舅母!再说你不过十几日就回来了,不会那么倒霉的”   孟续成道:“你这般机灵很好,或许我也不用担心,三妹六妹会过来看看,万不得已时七爷也会相助,一切等我考完回来”   孟柿想了想还是说:“给你添麻烦了,二爷”   他听了挑眉,“还好吧……以后只要你能得偿所愿便也值得。”   孟柿有想抱一下他的冲动,像小时候那样,但是不行,她只能矜持的屈膝,款款走出了他的屋子。   第二天鸡叫第一遍,孟府阖家给少爷送行,连小孟杞都被乳娘抱着来在大门外,足足围了七八层。   从宋氏开始,一个个给他祝愿和嘱咐,孟柿躲在人群最后,看着孟续成极度忍耐极度腻烦的脸色只想笑,告别祝福仪式后,会有七八个小厮送他到盘面码头,那里早就约好的贺公子和新结交的汤旭蓝将与他同舟启航,去往金陵。   孟柿看了看乌压压的人群,发现孟燕集不在,又听得他身边的丫头说:“老爷昨儿便去木渎了,赶不回来”   另一个丫头说:“他不在也好,二爷不爱听他说话,再说二爷功课本来就好,老爷送不送的也不是很要紧”   前一个啐道:“别乱说,老子就是老子”   孟柿悄悄从人群里撤离,一个人慢慢的回去,身后有几个人在看她,大约在谈论她第一次进府的笑话,进了二门左右都是幽深的抄手游廊,连收拾花草和扫地的都不在,空荡荡的只有晨风吹动满绿的树枝在轻摇,她喜欢走石子□□,到了台阶前,第一缕阳光正好从房檐顶射下来,明亮耀眼,正要迈腿,一双手从背后狠狠推了她一把,迅猛得来不及呼救,身体已不受控的从台阶上扑下去…… 第33章 安慰   台阶正中是石子拼花路,左右两边都是草地,孟柿知道要保护胸腹就只能牺牲手臂,凌空的那一刹她竭力收紧旋起身子向右跌去,落地时仍觉得剧痛……眼前瞬间黑了黑,但她睁眼后第一时间扭头去看究竟是谁害她,只见飞起的绛紫色裙裾过了中间的小门,随后是离去的脚步声。   或许是害怕骨折,她不敢挪动身体,压得有点麻木了,正好有人从外面进来,仰头一看甚觉高大,透过不知道什么时候流出的泪光看去,轻轻叫了一声。   那人一下便发现她了,迅速跑过来扶起她,“小伴?你怎么摔倒了?先别动……”   混乱中一下子来了好几个下人,邓括对小厮道:“你去叫两个婆子来抱人!”又对跟着自己的见山喊:“你快去庙湾街口叫那个老郎中来,快去!”   身后一个女孩儿问,“她怎么了?”   来的正是孟杉,一见此景捂住嘴叫:“天哪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是小伴?这,二哥哥才出门”   孟柿的胳膊流着鲜血,邓括正用自己的帕子给她简单包扎。   孟杉忙叫来自己的婆子,“你吧把姨娘背到咱们院里去!”   邓括迟疑,“你那里方便吗?”   孟杉抓着手帕挥着手道:“我屋子近啊,快去吧!你看她脸都白了!”   到了孟杉的屋子,孟柿被放在床上坐着,背她的婆子跑出去打水,孟杉自己去找止血药,小厮们不敢进小姐的屋子,都在院里干瞪眼站着,邓括站在床边看着她泪痕蜿蜒惨白的小脸,终是弯下腰温和道:“别怕……摔的不会太重,郎中很快就来”   孟柿抬头看他,泪眼迷茫。   “我会不会哪儿摔断了?”   邓括看着她的眼睛笑,“没有的事,我扶你的时候你不是自己能站起来的?放心吧,身上肯定没事,最多手臂,我特地叫他们请的老郎中,即便真的骨折,你这么年轻,我还有特别灵的伤药,好起来很快……”   孟柿听了不语,只低着头,眼泪一滴滴落在裙子上。   “好好的,怎么就摔下去了,在想心事?”   他顿了顿,有点涩,“是担心你二爷出门?”   孟柿嗔看他一眼,“不是!他功课好的很我才不担心呢,一定能中个解元回来!”   随即有点凄凉的说:“……是有人在背后狠狠推了我一下”   邓括心里同时泛出两种不是滋味来。   一是她语气里以孟续成为荣的那种天然的骄傲,二是孟续成还没走呢,这家里居然就有人敢害她!那还有十几天呢,怎么办,总不能把人带到自己院子去吧……   “可看见是谁了?”   孟柿摇头,时间珍贵,现在她不想说这个。   “疼得,特别厉害?”他问的小心,孟柿从他眼里看到自己小小的身影,一时傻愣愣的没回答,被他关心的温度烘烤到了,脑子也开始发晕,邓括又问:“疼还是不疼?说话”   孟柿内心的小欣喜在涌出,不顾后果娇滴滴的说:“你给我呼呼,我就不疼了!”   邓括顿觉自双耳向上头皮一麻,第一个念头是,这怎么还是个妖精了呢?弄的他心里颤悠悠的。   呼呼是做不出来,却忍不住伸手在她头顶轻放了一下,孟柿抿嘴笑的乖巧,两人独处的时间甚短,很快孟杉拿着药箱回来,婆子也打了水进来,邓括已经后退几步站着,得了消息的郗氏差了瑞雪过来问问。   瑞雪一脸紧张的看着孟柿胳膊上渗出的血,“这是怎么摔的?太太说了,让郎中看后到她院里去回话。”   邓括看一眼孟柿替她回答:“是有人故意推她,下手很重才摔得这么厉害!你回去告诉太太,看伤是一回事,害她之人也该立刻查一查,今天还能看出些端倪,再过几日雁去无痕!这人今日能害姨娘,他日就能害别人,养在这家里是个祸患!……二爷前脚才走他的人就弄成这个样子,等他考试回来知道了岂不心寒?”   瑞雪是个实心肠的,听了连连的点头,“是是七爷,我这就去回!”说完飞快的走了。   孟柿带着些幽怨看邓括,“七爷说的这样郑重,只怕这家里的人不但不说我无辜,反而说我惊乍多事!”   邓括道:“你都这样了,还管他们,我说这些是为你好”   芦花婆和小北得了信也赶过来了,芦花婆见了她的样子心疼得直抹泪,骂着那狠心的家鬼!小北虽然有点傻,却也老实,乖乖守着孟柿,眼看着郎中给她验伤上药,老郎中检查后说:“除了手臂其余均无大碍,手臂红肿破皮,也有少许骨裂,待我开了散淤活血的药内服加外敷,小姐年轻,大约一两个月就好了”   邓括听了皱眉问:“她疼的很,郎中你确定她别处没事么?”   郎中嘿嘿笑道:“那是小姐娇弱,看见肿破就已经吓坏了,自然是疼的,别处却只是外伤而已”   孟柿脸色绯红,有被拆穿的窘意,她是疼,却也没自己演的那么厉害,当邓括朝自己飞奔而来一把抱起她的时候,她整个后背靠着他胸膛,内心忽然有了强烈的依靠感,她就想看看他到底有多着急,……刚才头顶轻抚的那一下,她已经试出了一些她想要的,聪明孩子,遇事免不了用点小心思。   邓括隔着几个人把目光投向她,似重又若轻,带着几分探寻的热度,孟柿并不慌乱,她清楚的知道自己的目的,上一世在邓括眼里她只是世兄的孩子,拼了命也走不到一起去。   这一世自她重活回来,一再碰到他,便慢慢在心里定了个锚,她要邓括!   就这么明确!虽然两人之间依旧隔着深深的鸿沟,但是不要紧,至少这一次是两个人愿意搭桥。   在更多人来刺探之前,她被芦花婆果断的背回了青茂居。孟杉也跟了过去,她自告奋勇道:“我陪着你,二哥哥不在的第一晚,你一定会害怕的”   芦花婆连连道谢,说实话,这家里也只有她愿意并可以没后果的住过去,孟榴才不敢冒惹怒郗氏和宋氏的风险,孟杉是大房的姑娘,日常用度全是大房供着的,比二房还丰裕些,为表示对二叔二婶照应的感谢,孟燕伯时常送些礼品过来,伸手不打笑脸人,况且孟氏大房比二房根基更厚,还有个年纪轻轻就坐到刑部湖广清吏司的孟续安!   只不过孟续安是孟燕伯原配所生,孟杉的娘是续弦而已。   平时孟杉手头也宽裕,月钱比孟榴多,院里伺候的人也是家里跟过来的,拥有更高的自由度。   郗氏可以给孟榴脸色看,绝不会给孟杉。   安顿好后,芦花婆看孟柿精神好了许多,便笑着问两个姑娘,“今儿中饭想吃什么,我自己给你们弄,不如我裹三鲜馄饨好了,许久不弄了还有些馋呢”   孟柿看着孟杉,“听三小姐的”   孟杉拿着孟柿的绣花绷子左看右看,“那就三鲜馄饨,你们姨娘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绷子上绣着两条活灵活现的金鱼,仿佛在游曳,黑色半透明的底纱,橙红色的鱼,淡绿的水草,第一眼便漂亮的挪不开眼睛!   “真好看!你的绣工只有我四妹妹能比上一比了!依我看,当真分不出高下”   “我一看见你就会想起她,奇怪吧……”转眼她就安静下来,白肉肉的腕子上套着个嵌了珍珠和绿宝的金镯子,宽且厚的样子,若是纤细的孟榴带了便没这么好看。   孟杉的下颌特别柔美,是那种富足安逸的美,她善良没心机,孟柿喜欢她,便道:“那你也把我当朋友吧”   她点头“我早就这样了啊”   吃了午饭,丹凤听说小伴姨被人推倒了,本打算是过来看好戏的,最好脸上被个石子或树枝划破了相吧!   进门竟看见两张花一般的脸孔挨在一起午睡。惊得脚下一顿差点栽前头去,回头便看见守在一旁坐在藤椅里的芦花婆竖起手指嘘了一声,两人悄悄的出去,廊下,丹凤勉强笑着问:“我没看错?怎么三小姐睡小伴姨床上了?她怎么来的,两人也不认识啊,这……实在不像话,要是老太太知道了肯定不答应。”   芦花婆做出无奈的表情,“没办法,三小姐同我们姨娘一见如故!说一句高攀的话,好的跟姐妹似的,她自己非要陪着姨娘过来,我总不能赶人走吧,要不姑娘帮我去劝说?”   丹凤眼神闪了一下,虚虚的笑,她才不会轻易得罪人,大房的人连老太太都要拿捏好分寸才开口的,哪里轮得到她一个下人去说。   说大房的老太太是宋氏的克星也不为过,从样貌、家世、地位、威望,甚至财富上都胜过她,最气人的是人家从来懒得同她比,不屑于比,宋氏倒是总爱关在屋里掰着手指头跟人计较,可惜几十年来就没出现过例外。   不过,孟杉在青茂居的消息还是要传回去的,于是她心不在焉说了几句废话就走了。 第34章 不躲   晚饭前,孟杉院里的小葱跑过来找小姐,将一个折得整整齐齐的蓝布包带过来,孟杉看了问:“这是什么?”   小葱上前一步凑在她耳边说:“邓七爷叫带过来的,说不能说是他,是小姐的就行,这里是药!是奇方!”   孟杉不觉得有什么,邓括是七叔嘛,临时照顾一下侄儿的人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孟柿却看着那个包儿一点点红了脸,那布上居然印着两条红鱼啊,也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   孟杉在她这里住了三天,走的前一晚孟柿思前想后,终于忍不住拉着她的手说:“我有个疑问,没什么根据,但是我觉得很要紧,你要不要听?”   之前,孟柿已经将那天去见汤旭蓝的话全数带给了她,孟杉也把之前和汤家少爷的事说了,两人无话不谈,无意间勾起孟柿前世里的一些回忆,当时她不曾留意,如今却觉得大伯母的病或许不那么简单。   “你说呀”孟杉还是没心没肺的。   “你娘亲的脸是什么时候不好的?”   孟杉绕着发梢想了一会儿,“有五年了”   “之前,你娘同那个方姨娘可亲近?”   “亲啊,方姨娘对娘恭顺极了,爹爹和祖母都是满意的,说她最没有非分之想恪守本份还勤俭,吃穿用都特别节俭,从来不戴金首饰,也不穿贡缎缂丝那些好料子,颜色也喜欢素淡的,时鲜菜品也不碰,让人很是放心!   不然,我爹爹三个姨娘,凭什么是最年轻最没经验的她出来管家?爹爹一直是偏爱她的,当时纳她的时候祖母是不同意的,因为我娘已经是续弦的了,前后两房太太都生了嫡子嫡女,她说大家里嫡庶子女混杂,家长又难免偏心,教导不均最后定然导致家门不和,便提出若方姨娘放弃生子才可进门,况且……我家的大姨娘还是老巡抚家的庶女呢,那气派都不输嫡女!”   “爹爹对她一直心有愧,所以我娘病了后,就叫她管家了,一开始叫大姨娘在旁协助,后来大姨娘不愿意和她同出同进,就她自己了”   孟柿看向窗外想了半晌,大祖母果然是有手段的,也是狠心的,可是,放弃了生养的方姨娘真的能甘心吗?   “你娘的脸最早是怎么不好的?”   孟杉神色灰暗下来,“她这人最爱惜她的颜面,原本皮肤是很好的,就有一次食了一种螺肉,那壳子像鲍鱼壳有点彩色的光,第二天便开始生红藓,掉皮,其实中间治好过,可是后来不知怎的又发了,好好坏坏断不了根!”   “你方姨娘家里是做什么的?”   “嗯……”   孟杉皱眉想,“方家是做蔗糖生意的,一次爹爹经过她家时看见她坐在院中吃甘蔗,顿觉自己口渴便要了一根,相谈几句便觉得这女子清新可人口齿伶俐,后来身边的人投其所好,将人弄了来,方家知道是他是孟家大老爷,自然愿意的”   孟柿听了不语,孟杉觉得奇怪,便拉了她的手指问:“你要说什么?”   孟柿道:“你最好能约了你弟弟一起回去看看,暗地里好好查问查问你娘日常用的吃的东西,将身边的人换掉,像她这样反反复复的发作,并不寻常!”   孟杉直直看着她,脸色凝重,“你是想说”   孟柿在她耳边说:“我只是怀疑,并没有实证,你方姨娘未必如面上看见的温良,不然她为何为敢抢你的婚事?还有,你回去悄悄打听一下,她会不会已经有孕了……”   “啊?”   孟杉睁大了眼睛,“不会的!我祖母不许她怀的!”   “此一时彼一时,你祖母不是前一阵身体不好去山里住过一段?你大哥哥去湖广上任也快一年了,你爹爹又那么宠她,难保不心软,她也才二十几岁,女子极盛的年纪,若是真有了,只怕你爹还帮她瞒着你祖母,依我看,你和你弟弟不能再外住了……”   “而且当初我听我”   娘字差点脱口而出,孟柿定了定说:“给我口茶喝,渴了”   孟杉忙到了一杯凉茶亲自喂给她,“听婆子们私底下说,当初你要住过来,并不是你娘提的,而是你爹爹,但是你爹爹毕竟是个男人,哪里想的那么细,推测一下,说不定是那方姨娘出的主意”   孟杉怔怔的,眼泪就下来了,一把抱住她问:“可我该怎么办呀?我和我娘一样是个没大作为的人,我们不会害人,便也不知道怎么对付会害人的,我大哥哥不在家,祖母身体又不好,我可怎么办呢?”   她突然又说:“我想起来了,大哥哥一直不喜欢方姨娘,曾经对父亲说过,这个女人进门……要当几分心,可惜爹爹听不进”   孟柿想了想说:“这样!你立刻派人去你大姐姐家里求救,你大姐姐能干,定有法子助你!”   孟杉不自信的问:“她也不是我娘生的,会管我娘的事吗?”   “你糊涂,难道她不是孟家的姑娘?娘家有事她能不管?你还叫她一声大姐姐呢,那方姨娘算什么?再说了,你不求怎知她不肯,她就算有心回来,家里没人叫她也不好自说自话呀”   孟杉听了点头,“那好,我这就去写信!”   孟杉走后没多久,就叫了丫头送东西过来,先是消淤去疤的药,然后是新奇的吃食和小玩意,孟柿对丫头说叫小姐不必费心,丫头答:不是小姐,是七爷让送的。   过了两天,孟杉突然自己跑过来说孟枝得了消息立刻叫了马车来接她回府了!她态度鲜明的站在孟杉这边,时间紧急,孟杉按照她教的说辞去跟郗氏告假,郗氏哪有阻拦之理,一口答应她随时可以回去,还好生叫了几个人跟着去。   孟杉看着她的伤说:“我也同婶婶说了,求她对你好一点,哦对了,她正在查推你的人,那日穿了你说的绛紫色裙子的人倒有好几个,暂时还没眉目,不过,也逃不出这几了……”   继而担忧道:“只是我一走,你可就危险了,所以我留了小葱在你院里,她是我的人,在这家里来去一般没人会管,你若有什么不便的,就叫她去找邓七爷!七爷看在二哥哥的面上一定会帮忙的”   ……   孟柿养着伤,就这么看似平静的过了七八天,孟续成还有一天就考完了,算上一些必要的拜访和告别,再加上回程,最多五六日就能回来。   天气渐凉,晚饭后起了风,芦花婆陪着她坐在院里,拿着柄蒲扇为她赶小飞虫,看着一点点消失的落日道:“今年中秋太太说就马马虎虎过了,二爷不在家也热闹不起来”   “嗯”孟柿看着西北边的天空,“二爷可受苦了,不知瘦了没有?”   “中午我碰到老太太屋里的丫头了,说徐家六小姐又要来了!”   “嗯?”孟柿有点意外。   她以为孟续成得罪了徐二太太,这事就算黄了。   “那徐太太呢?”   “她不来!是咱们老太太邀请她们娘儿两过来赏菊,徐太太推了,但是六小姐却答应了”孟柿咬了咬唇,六小姐主意挺大啊,敢违背母亲的意思二访孟家。   “哪天来?”   芦花婆道:“十九到,就是二爷前后脚回来的日子”   “这么说,六小姐是看上二爷了”孟柿淡淡一笑,孟续成还挺招女子喜欢的嘛,细想也不奇怪,别的不说,光样貌就是一等的清俊了。   芦花婆点头,“大家都这么猜的”   门口传来一声男人的咳嗽声,二人望去,竟然是邓括站在门口,肩头还有一点残阳的光辉,孟柿的咚咚几下快跳,芦花婆忙起身迎过去,朝外面看看似乎只有他一人。   他眼睛只瞧着孟柿道:“可否请姨娘到门口来,我有几句话说,说完就走”   芦花婆回身看着孟柿,孟柿慢慢从竹椅上站起来,向他走去,晚风吹动她轻薄的衣裙,行若翩仙,芦花婆提了个小木桶跨了门槛出去,给院墙外两边的兰草细细浇水。   邓括就在门槛里面,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孟柿,问“好些了没有?”   孟柿娇娇道:“哪有这么快?不过开始结痂了,有些痒,淤青散了些,谢谢你叫人送的药膏,还是挺有用的”   “嗯,那就好。”   他温和的点头,眼光似羽毛,在她的脸庞上轻拂,孟柿发现自己不太敢接他的眼神,那是一种绸密的缓缓流动的带着吸引的眼神,若是看久了就晕晕乎乎的,难保自己不会做出什么不好收拾的事来……   远处传来下人们交班换牌子的声音,白日里劳作了一天的要去吃晚饭然后歇息,守夜的懒洋洋过来,还有漫长的一夜要熬,相互寒暄并交流一下当天的见闻,然后内院一层层就要开始锁门闭户。   邓括这时候来也是最合适的,他垂着的衣袖动了动,说:“明日中秋,世兄会回来过节的”   这当然不算是个好消息。   “你别担忧,我也在……不过,你那舅母可能也会来,你手伤的事她还不知道”   小姨娘点点头,“还有吗?”   还有一个对她无所谓,对他来说却是比较糟糕的消息,孟燕芳也会来。   “没什么了”   孟柿眼睛眨了眨,一阵风把腮边的头发吹进嘴里,她要抬手去撩,想起右手还绑着,正要换手,一只大手已经到了面前,未征得她同意就捻出那丝头发,慢而细致,然后顺着她润洁的耳廓别好,她面上迅速烧起一捧火焰,四目相对,危险而又克制。   邓括前倾身体看着她,极轻的说了一句:“我这么做,你不躲吗?”   作者有话要说:  撩吧撩吧,看书的宝宝们,10万字了,就旺仔这坑品,没啥好担心的,赶紧收藏吧,要是有一同看书的小伙伴,帮忙推荐一下呗,这是个不一样的故事,而且挺好看的,旺仔自己这么觉得,嘿嘿嘿。 第35章 摊牌   孟柿顿觉那火势又大了, 燎得她无处遁形,轻轻的啊了一声,落荒而逃。   邓括望着她逃跑起来格外撩人的身影, 似水中被惊扰的红鱼,那腰肢细得惊人, 橙色的纱裙飞舞着也像鱼尾一般,心情真的很好!   更不用说别那丝秀发的时还顺手碰了碰她的耳垂,上次吻是无意,来不及品味, 今儿个摸是有意的,回味很长……   他摸了摸手指,将手背过身往外走去, 芦花婆正浇最后一点水, 他经过她身边时,芦花婆唤:“七爷”   “嗯?”   他料不到她会唤他。   “姨娘处境艰难,七爷应当知道吧”   邓括看着她平淡的眉眼,“我知道”   她低头屈膝,“内院人多口杂, 嫉妒她巴望着她出事的也不少,还望七爷保护姨娘的名声”   邓括抬起下巴看她, 面色有些难看,但她一直低着头,姿态谦恭却说着这样提醒的话。   “你,只管当好你的管事, 我待人处事是凭个人好恶,不敢说一定没毛病,但有一条, 不管惹出什么,我全盘包涵了便是,这世上没有我想担却担不下来的事。”   说完往宋氏的院子走去。   宋氏院里晚饭摆的差不多了,方桌上放着葱香鲫鱼,姜汁焖鹅,还有葱姜爆炒的河虾和肚子,凉拌豆芽豆腐汤,满穗在说:“明儿老爷回来吃晚饭,老太太多与他说说话,母子哪有隔夜仇的,再怎么的,也不过是个小妾,大不了你再给他张罗一个”   宋氏正拿了丝帕在擦首饰,她最喜欢的都放在这个嵌螺钿的红木盒子里,上下三层,每隔一段便要打开来边欣赏边擦拭,偶尔掏一个在鬓边比一比,顺便跟身边人絮叨些陈年往事,有的说过几十次了,满穗和丹凤都耐心听着,当做第一次听,适时提问。   “话照理是你说的那样,可这回吧,我瞧他是真上心了,那天一听说人给了成哥儿,他急眼的样子,这么多年都没见着”   她拿起个海蓝色椭圆戒指看:“唉……原先觉得这个色顶好,今儿怎么一看,还比不上那日刘小姐的耳坠子?”   满穗道:“天暗了,你在窗下看自然比不了灯下的”   “是嘛?”   宋氏不信,忙拿了戒指走到灯前,来来回回的照,摇头:“确实是不及那个!她那个蓝,越往里看越觉得深,一层层像不见底似的,碧晃晃的勾人,这个,一眼就看穿了,不行!经不得比!”   “以前我没觉得蓝宝有多好看,也就是这几天,眼前老看见那个坠子,竟觉得特别好看!别的什么都不想戴了……”   满穗赶紧替她把东西收好,“实在喜欢,下次等邓七爷往南边去的时候买一点好的来,他不是认识什么洪……沙瓦底的珠宝商么?”   宋氏听了更泄气,没精打采往饭桌前一坐,看着红烧的鲫鱼肚子上密密一层碧绿葱花,“罢了,自己儿子都弄的这样了,还指望他呢?”   满穗知道她有心病,便安慰:“老太太不必灰心,老爷到底是亲生儿子,他脾气也算软和,再物色一个补给他就成了,七爷虽然不是你生的,却也同半个儿子差不多,别说一对蓝宝石耳坠,就是两对,三对也是舍得送的!”   门外在传:“老太太,七爷过来了!”   屋里两个女人大为惊喜。   这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满穗一边吩咐:“快请进来!”一边对宋氏笑道:“你看,这不是比亲母子还有感应了?”   宋氏忙理了衣襟坐正,不一会儿便看见她那自诩的半个儿子走了进来,邓括那里稳当当行礼,宋氏早笑着说:“我这里又没外人,不必客气,快坐,晚饭可吃了?”   邓括摇头,“就是想着到老太太这里蹭上一顿的,不然就不这时候来了”   宋氏眉开眼笑,“哈哈,来的正巧,刚摆上,就怕你嫌弃口味重了,满穗,你快去叫厨房添几个菜,嗯……咸菜大豆瓣,清蒸桂鱼,还有,你看着办吧”   邓括坐下来,看着桌上菜说:“这些就很好,何必再添”   宋氏不管,又叫丹凤来给他倒酒,邓括说不喝酒,我就想要一杯翠竹,老太太的菜浓香赤酱,要绿茶配着才合适……   宋氏道:“一边喝茶一边吃菜对胃不好”   邓括道:“我的胃是那石磨做的,你就是上咸菜卤都无妨!”   宋氏看见他是真的开心,邓括又怎会不知,但他今天的来意说出来后,老太太必定要失望了。   两人先叙着些家常,一是邓母的身体,然后是他修塔的事,再是孟续成的学业,聊着聊着天已经黑下来,有人陪她说话,宋氏饭量大增,一桌子菜只剩了一半。   饭后两人坐在南窗下,邓括说:“小甥有一事要告诉老太太”   满穗带了人出去,宋氏把新到的川南柑橘剥了皮,放了两瓣儿在嘴里,笑看他,“说呀,我这听着呢”   邓括淡定道:“小甥看上一位姑娘。”   宋氏听了连呛数声,咳得脸红,自己在胸口连拍了几下才止住,她抬起带红丝的眼睛看着他:“什么?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邓括又说:“我看中一个姑娘,有聘为正妻的打算。”   宋氏瞪着他许久未动,嘴角忍不住抽了几下,“是……哪家的姑娘?家世人品样貌如何?年纪多大?”   邓括微笑:“并不是本地人士,是我在外遇见的,样貌人品自然是没得挑的,大约十六七岁,唯家里还有些不便……”   “家里怎么了?长辈不同意,还是家世不行?”   宋氏紧攥着橘子皮,发现自己过于紧张,又将它扔开,手指上已有了黄色的汁液,又掏了帕子擦着。   邓括顿了顿,“家世一般,长辈倒是没什么反对,暂时还有些阻隔,等我处理好了再去提亲”   宋氏激动道:“你这样人品才干,邓家家世也摆着呢,怎么能娶个一般的,还有什么阻隔?难道这姑娘不是自由之身?该不会是青楼里的吧!”   邓括失笑:“是良家姑娘”   “……到底是谁家的,说来我也好帮你细细去打听,免得你识人不全,白付了情意”   “我识人怎会不全?这些年我到处跑遇见的人多了,老太太不必为我操心”   宋氏心气堵了,全然顾不得礼节,冷笑两声道:“你识人全,那当年的惠娘是怎么回事,你对她那么痴情,她还不是跟了表哥有了私情还怀了孽种?”   邓括脸色一肃,颊边肌肉动了动,道:“七八年前的事了,老太太居然还记得!……只怕你记得不真切,惠娘不是我选的,是长辈定的,我同她是青梅竹马的情意,算不得什么痴情,她同她表哥私奔的事情我后来都打听清楚了,并不是她自愿的,而是被骗了!   这里的来龙去脉不是一句两句说得清的,涉及魏家多年秘辛我也不便多说……当年我心高气盛,遇到这样颜面尽扫的事,一时无法接受,便由此怪罪迁怒天下所有的女子,认为她们都是不贞不义的,如今我二十三了,看事情不那么极端了,事情也弄明白了,各有各的不易,若还那么糊涂执拗,岂不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你选这么一个,可想过你娘了?你娘她看不看得中?她明明是”   邓母是有意孟燕芳的,但说穿了,没她这么急切这么迫不及待,邓括若真的放出话来要找媳妇,媒人就算踏不破门槛,邓家大门铜环也得磨得更亮些,比孟燕芳好的自然大有人在!   邓括站起来看着窗外的树影,道:“我娘只是希望我找个称心的,莫要再拖下去,再说了,我二十几年好不容易看上一个,唯一的一个!我喜欢就足够了,其他的又有什么要紧?”   宋氏胸闷,斜眼看他长臂指着天,还说自己长进了,哪儿长了?还不是和少年时一般的狂妄放纵!他娘拿他没办法,自己更这个本事了,这邓七倔起来,绝对比孟燕集难弄多了,孟燕集就算生气还在家里住着,还会来按时请安,至多竖着张脸话少而已,这邓括若真发了脾气,却会一头扎进深山峡谷里去,可以几个月不回家不露面,让你绝望到以为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真是不孝啊!   但只要顺他的意,他又是个极体贴周到的孩子,本事大,朋友多,门路广,有肩胛,做事大胆有成效,还会赚钱,想要孝敬你,什么都会搜罗了捧到你面前,一会儿冰一会儿炭,一会儿又春风拂面,这也是长辈们既喜爱他又见他怵的缘故。   他起身道别,态度彬彬有礼,“老太太不用担心小姑奶奶的终身,其实我有个朋友是顶合适的,你若不介意,我可以叫过来先给你看看”   宋氏无心再听下去,右手朝他无力的摆一摆,“你去吧……这挑人又不是选料子,这块卖完了换一块,燕芳伤心是免不了的,……上次那事你一跑了之,她可还”   邓括道:“上次什么事?我不记得了”   宋氏愣了下,灰心道:“罢了,都是笑话,忘了的好。”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收藏! 第36章 空箭   中秋宴, 这次孟柿可以借口养伤不必参加了。   芦花婆亲自去郗氏屋里说:“姨娘不但手臂有伤还受了惊吓,这两天夜里起风了,有些低烧, 家宴是无论如何不能到的了”   郗氏在手上抹香膏子,“她本就是无关紧要的人, 去不去无所谓,只是她舅母还要来呢,见不到外甥女恐怕要多想了,送进来原本是要被老爷宠着的, 才几个月功夫,靠山就换了,还弄得一身伤, 看着吧, 明儿可有得嚼了!”   芦花婆低头道:“太太事情多,原不该我问的,不知那几个穿绛紫色的人里,可有查问出谁了?”   冬娘道:“既知不该问你还问,太太做事还得跟你交待?当差这么多年怎么越发不懂事了?”   芦花婆闷声点头, 不再说话,却笔直的站着不走。   冬娘问:“你去吧, 天都黑了,太太还要看了菜单子才睡呢”   芦花婆道:“是该走的,只怕回去看见姨娘那委屈的样子,她是没见过什么世面, 却也是个娇弱的身子,我心里惭愧的很,这么一大家子人谁都好好的, 偏她给摔了,还连个哭诉的人都没有,我宁愿是我摔了,二爷回来也好交待,我反正年纪大了,最多撵出去养老,但是这事好几天也没个说法,那些爱乱猜的人可有得嚼了”   冬娘正要说她,郗氏开口了:“那几个人冬娘都问过了,不是离的远,就是彼此间有人可作证,实在不行我亲自问,倒不为给谁一个交待,再拖下去,好像我办不了事似的,你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芦花婆屈膝:“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郗氏倒也没怎么生气,“先去吧”。   她走后郗氏对冬娘说:“你把那几个叫来我问问”   冬娘惊讶:“太太这是信不过我?”   郗氏退后些身子看着她说:“你怎么这么想?明儿孟蝉云来了,这事若没个说法,她定然借机大做文章,到时候老太太再帮个腔,我烦不烦?”   冬娘说:“她们那两个,没这事也有别的可烦,太太不必放心上,不如就说是小子们打闹不当心撞了她,没人成心害她不就完了”   郗氏看着她慢慢说:“冬娘,这是……我自己的家。”   冬娘听了慢慢反应过来,大窘,忙解释,“我的意思是,她又不是咱家的人,还惹了一身麻烦,犯不着为她主持公道,有人想除掉她我们只看着就算了,太太平常忙,哪还有精神管这种事”   郗氏听了只觉得不舒服,不由得想起刘夫人走前那句:“你身边这个媳妇有点胆子太大了,小心日后坏事”当时没往心里去,这时候却觉得有点深意,便淡淡道:“所以,你若敷衍或是蒙蔽我的话,我可就更累了”   冬娘听了脸上红白一阵,她在郗氏身边这么多年,许多主意都是她出的,确实也有惹出麻烦甚至弄巧成拙的,但郗氏好像从来没计较或怀疑过,她也不是不忠心,她当然不会害主子,但靠着郗氏这个孟家后院的二号人物,忍不住利用她的权力达到些自己的目的,有时是办事,有时只是出口气而已或挣个面子。   当下里又怕又有些委屈,眼眶红了,“太太疑我吗?这么多年我是怎么护着你帮着你的,你都忘了?”   郗氏摆一下手,“别多想,我就事论事,你去把人叫来”   ……   已知郗氏许她不用出去过节,孟柿心里安定了不少,而当她听说,孟蝉云特地过来“看望”时,就知道一场战斗又不可避免了。   孟蝉云不但自己来了,还拉上了郗氏和满穗,宋氏没来,孟柿推测,她终究是不好意思的,而且为了推卸责任,还不知怎么跟孟蝉云说的呢。   她只有眨两次眼的时间来决定该怎么面对她们,若说伤重的话,孟蝉云必定会借机指责郗氏,说她管家不利,纵得下人行凶。   伤轻的话,她又为什么不能出席宴会呢?   所以她果断掏出帕子开始咳嗽,芦花婆立刻从药箱里掏出一瓶止咳药给她,小北手忙脚乱的把人迎进来,孟柿猛灌了一口,嘴里还带着川贝的气味给来的人一一请安。   芦花婆愁眉苦脸的说:“着凉了,咳了两天,不然这么重要的日子怎么都该去的”   孟蝉云从进来的第一眼就觉得这孩子变了,以前的桂小伴眼神戒备闪躲,总是一副怕人看不起她的样子,今日见了竟如此坦荡,颈脖似天鹅般优雅,行动也十分得体。   是谁改变了她?   “舅母这一向可好?”   她看着虽娇弱,却像尊水月观音般坐在玫瑰椅上。   “我没有什么不好的,你两个姐姐也都孝顺,唯一一个叫我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怕你在这里过的不好,怕有人欺负你,你舅舅地底下怪我……”说着掏帕子擦眼睛。   “结果你看看,还真就弄伤了,过来,让舅母看看伤得重不重?”   说着上前就要拉她的袖管,孟柿立刻连咳八声,孟蝉云果然驻足,芦花婆忙道:“大姑太太休要挂念了,破皮的地方结痂了,骨头也用夹板固定着呢,我每天给姨娘上药,再清楚不过了,你放心”   郗氏站着,斜眼看着孟蝉云的一举一动。   孟蝉云叹口气坐在孟柿对面,又看一眼郗氏说:“哎呀,看来青州的风俗是同苏州不一样,从没听说从相公房里拉了人往儿子房里塞,我算是开眼界了!”   郗氏皱眉道:“大姑还是先弄明白了再来兴师问罪,桂小伴可是老太太送给成哥儿的,与我什么相干?我才不同意呢,架不住老太太非要给,她宠她大孙子有什么奇怪的,你也别话里话外青州苏州的,这就是你孟家地里长出来的风俗,快别连累了苏州别人家!”   孟蝉云哼了一声,“你少拿老太太当挡箭牌,要不是你寻死觅活不许我弟弟纳妾,又日日刁难她,老太太被逼无奈,才暂时将人藏到了成哥儿这里”   郗氏气的眉毛倒竖,上前对着她说:“你哪个眼睛看见我寻死觅活刁难她了?怕是脚底的鸡眼看的吧?谁逼谁啊?老太太当着我闺友一家三口的面带了人杀到我院子里,一刻都不能等,逼着成哥儿当天就把人收了,那脸面早丢到四个城门外去了,眼看顺着水漂到你们老家了!”   孟蝉云和郗氏单独掐架自来是输多赢少,郗氏对战宋氏好歹有媳妇对婆婆的天热劣势,但对着大姑子她就能施展开了,本来青州人也比江南人要泼辣一些,她从小和军中的将士打交道,那些人说起话来毫无顾忌,可比孟蝉云难对付多了。   孟蝉云听了火大,“你明明是个妒妇!桂小伴第一次抬进来时不是你叫婆子把轿子掀翻,还把她打的头破血流,在外面躲了几个月,还逼的投井,差点小命送了?不然她能这么怕你,老太太是没法了才把人送给成哥儿的!”   郗氏立刻堵他:“哟,她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不还敢往相公屋里放人啊”   孟蝉云怼得一愣,只好转向孟柿:“小伴啊,你别怕,舅母就是来给你作主的,太太一直对你欺压打骂是不是?是不是?”   孟柿摇头,“太太不曾打骂我”   孟蝉云眉头拧起来,抓着孟柿的袖子,“她在这里,你不敢说实话是不是?”   孟柿摇头,“我说的是实话”   孟蝉云大叹一口气,“就算她明着没有打骂,那暗里做的只怕更歹毒!你想想,光天化日之下就有人敢推你,这么多天过去了,她居然连个鬼影子都抓不到,一点说法没有,这是为什么?”   孟柿说:“主要是我自己没看到,就凭一点颜色几百人里找,是很难的”   孟蝉云气的两眼一黑!   这个小十三点啊,以前不是随便一挑拨她就会扑出去的吗?她两个女儿闹别扭,都知道利用桂小伴的糊涂勇猛来互相攻击,而桂小伴也从来没让她们失望过,怎么如今性子变了?脑子回来了?   郗氏也奇怪,怎么这桂小伴处处帮着自己,她不是该同她舅母一条船吗?   满穗一看孟蝉云连发几箭都射空了,自己倒气的一脸黑,郗氏轻飘飘站着毫发未损,小姨娘安若泰山坐着咳嗽喝茶,再闹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便笑着去拉孟蝉云,“大姑太太,这时候怕要给祖宗上香了,今儿风大香烛容易灭,咱们得早点过去”   孟柿立刻站起来万福道:“既然有要事,那我……咳咳咳,送舅母出去”   孟蝉云长吐一口气,右手捏帕子拍着自己胸口,摇头:“这人哪就怕不知好歹,当初在我跟前,那么小的姑娘,我当自己的女儿似的养大了,现今迈了别人门槛,我倒成了外人了!”   孟柿忍着笑道:“舅母这么说,小伴就听不懂了,舅舅舅母的养育之恩小伴永生不忘,当时舅母也是疼我,才将我送到自己兄弟屋里,你说是繁华的孟家知根知底,可不是外人啊……”   孟蝉云一噎,顿时面如猪肝,抓着的帕子甩了一下,“反正我提醒你了,那抓不到害你的人,可没准是安排的呢,你……自求多福吧!”   说完第一个向外走去。 第37章 土疡   郗氏走在最后, 正要转身就听得小姨娘柔声唤自己“太太”,她不由自主唉了一声,孟柿上前道:“你眼角长了个土疡, 要挑了才会好”   郗氏没想到她会说这个,她夏天容易长, 起先只是有点红痒,过两天便肿起来,再是疼,往年都是孟柿用牛毛针给她在白点上挑破, 脓流出来就好了,别人都不敢下手。   就为了这个土疡她一大早已经伤感过了,说四儿没了, 竟没人会弄了……   看着眼前这小姨娘, 她几分自弃的问:“说的容易,你会?”   没想到她大言不惭点头,“会的,太太愿不愿意让我试试?”   “你手不是不方便吗?”   “左手也可以的”   说话间芦花婆已经把针线包拿过来,蜡烛也点上了, 笑道:“太太放心让姨娘试试吧,她心细又手巧, 一下就挑好了”   孟柿把牛毛针在火上烤一烤,晾凉,态度从容熟练,郗氏糊里糊涂就坐下了, 一来当然是那东西疼,且有碍观瞻,二来是, 二来她也说不清为了什么。   芦花婆又倒了一碗淡盐水,拿了干净的帕子,孟柿用帕子沾盐水在她眼皮上擦,将把针拿起来,说着:“太太,您来的时候可曾下雨?”   雨?这两日阳光普照,哪来的雨?郗氏愣神那当口,只觉得眼皮上被一戳,待意识到时,已经有什么淌了出来,小姨娘早用了纱布按住,有些许疼,却也有些痛快,肿胀感渐渐消了,再过了一会儿,她松手,居然还帮她呼了两下,递过来一把镜子。   “你看看是不是瘪了?”   郗氏照了照,又拿起纱布压了两下,孟柿凑近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退后。   郗氏听后放下东西,也没有看她,也没有说话,起身朝外走去,孟柿站在屋子中间目送她,月白色绣蓝紫色牡丹的百褶裙随着脚步在起伏,芦花婆走到孟柿身边安慰,“太太要强,嘴上不会轻易说感谢的话”   孟柿回过来收拾东西,脸色平静,她知道,从郗氏不再用刀一般的目光看她开始,就是在软化了,她了解这家里的每一个人,她不怕。   ……   孟府的这个中秋宴大概是最压抑最冷清的一次了。   宋氏看见儿子心虚,也不像往日那样说说笑笑了,孟燕集担心自己那笔大买卖心情不佳,这两天忙得焦头烂额,陪着买主去找看风水的,有说上吉之宅,有说是凶地,最后好不容易找了个德高望重的风水界泰斗来看,拿了罗盘看了一圈,说是吉中带凶,可以化解;   又陪着买主去木渎找庙里的师父,买了几桶黄油漆,说要把西北角的梁柱给漆一下,几趟下来银子也用了不少,买主还想还价,弄得他既心烦又不得不陪着小心,毕竟这样的豪主也是不多的。   郗氏在这种场合向来不说话,吃完就走,孟蝉云之前被孟柿噎了几句心里正堵的慌,不住哀叹这小没良心的胳膊肘朝外拐,孟燕芳从宋氏那里知道邓括有了新欢,自己彻底没了希望,已经伤心了一夜了,坐在席上也是一张戚戚怨怨的脸,还时不时偷看他一下,邓括躲的远远的眼皮也不抬一下,孟续成不在家,孟续永拉肚子没来,孟杉不在,孟榴一个人无聊的坐着,孟杞一副觉没睡够的样子,不停的打哈欠,吃了一半就被乳娘带走了。   桌上的菜剩了一大半,厅里的灯笼照得每个人都了无生气,终于郗氏在还有三个菜没上的时候就吩咐不要做了,站起来说:“成哥儿今个最后一天考试,我这心里也不定,你们若觉得酒菜还满意就再用一点,不想吃的,可以去花园里吃月饼喝茶赏月,我就不陪着了……”   孟榴以往都是留下来陪宋氏赏月的,倒并不是她有多喜欢祖母,而是承欢膝下后总是有些回报的,宋氏一高兴便赏点金豆子啊小银稞子什么的,甚至顺手把自己的镯子簪子拿下来给孩子们,这可是一笔不意外之财。   郗氏一走她便去宋氏身边候着,哪知今日祖母一点兴致也没有,“六丫头也早些回去吧,我后脖子紧的很,像是受了风寒,要早些睡”说完站起来,孟蝉云和孟燕芳立刻一左一右扶着她走了。   孟燕集和邓括这对兄弟坐在大圆桌旁浅聊起来。   “今儿考的五道时务策吧”   邓括懒洋洋靠着椅背点头,“世兄是做生意的天才,怎么对科考也很是了解?不是说不关心成哥儿的考试,到底还是慈父心切”   孟燕集笑着摇头:“我随口说一下而已,倒是你,四书五经八股文样样出类拔萃,为何不肯去考个功名?”   邓括报以六个字的回答,“不自在,没意思”。   又说:“即便做到皇帝,还不是要看老臣的眼色?我又不能一入朝便做个大学士”   “对了,你那宅子卖了吗?”邓括不经意的问,面上平静,仿佛从来没有暗地里捣过乱一般。   孟燕集皱眉,他面皮白,红烛一照倒是更显年轻,“遇上个叽噪事情,前前后后折腾了七八天”   “买家可是成心买?”   孟燕集挠了下鼻头,“大约是成心的,不过他也说了,有个不肯透名字的人好意提醒他,要多留意这宅子的风水,一开始他以为这人也想买这宅子,故而编些故事想吓走他,乘机压点价,后来发现人家根本没那意思……可是苦了我,腿都跑细了。”   “也快了,再有三两天事情就收尾了,不过添些麻烦而已”   两人碰杯各饮一口,一个仍自郁闷,一个心里清楚面上还得装关心。   孟燕集偏过脸看他,“我怎么觉得你今儿话特别少?”   邓括笑了一下,“嗯,我同老太太摊牌了,你小妹妹,我不要!请她老人家不要再管我的事情了”   孟燕集倒酒的手停在空中,“哦?你真敢说了?依我看,她必不能干休的,你是怎么说的?”   “我说我已有爱慕之人”   邓括深刻的看了孟燕集一眼。   “借口?还是真的?”   邓括赏玩着甜白瓷的小酒盅,笑的认真,“真的”   孟燕集看着他发愣,随即哈哈笑着拿起酒盅,“我一看你这脸便也猜是真的了,这么多年,说到女人你都是一副谁欠你钱不还的样子,唯方才你却笑了,好不荡漾,还有些不太有把握的感觉,看来这人了不得啊!连飘于俗世之上的邓公子也落入凡尘了!哈哈哈,来干一杯!”   邓括举杯和他碰一下,两人都一口而尽。   邓括快速看他一眼,只怕你若知道我喜欢的是谁,这杯酒无论如何喝不下去……   话题到了女人身上,孟燕集意气风发,“我这一辈子喜欢的女人不少,但觉得格外称心的却不多”   想了想说:“其实,那院里的那个,还算新鲜!却被我那不孝子给抢了!唉”   邓括神情一定,随即又笑:“既成哥儿喜欢,你成人之美又何妨?”   孟燕集眼神霎时阴了阴,将酒盅重重往桌上一墩,“长辈的就是长辈的!我没说让,老太太做主也没用!这姑娘……我还就看中不放了!”   邓括闭唇不语,捏着酒盅的手指不自觉收紧,就听得“啪”一声,薄胎的瓷器竟然碎了!顿时有血从虎口旁流了出来……   孟燕集惊讶道:“你也没喝几杯,怎么就醉了?快”朝着身后的丫头喊:“去拿棉纱和止血药来!”   丫头匆匆应了,很快拿了药棉回来,便去掰邓括的手,他皱眉把手缩回来道:“用不着,区区一个口子而已,一会儿便自己止了”   孟燕集不答应,勒令他必须包扎。   “下次我要同太太说,不要再拿着薄胎的酒盅,娇气的很,哪一次都要砸碎几个”   看着邓括右手虎口下的那个三角形的伤口,洒了些药粉,用纱布裹起来,“最近这家好像是有点不太平?”   “我那小姨娘被人推了摔断了胳膊,永哥儿昨儿开始就上吐下泻,老太太也说身子没劲,这不,你这又伤了手”   说到这已是心不在焉,不住的往后院看,邓括便知他想去哪儿了。   “那个,不如我们也散了吧”   孟燕集起身,此刻正好微醺,夜里凉风习习,秋虫呢喃,特别适合去见小佳人。   邓括举着受伤的拇指站起来,笑道:“散这么早?你们都去过节了,剩我一个人合适吗?”   孟燕集已经过了屏风又驻足,稀奇的问:“以往可都是你巴不得早散的,问你去哪儿也不给句实在话,如今你的潇洒哪儿去了?我可从来没听你说过这么自怜的话?看来是动了凡心了”   邓括也不反驳,看着门外说:“你不是总说想去看周九六堆的假山?他前一阵子不在家,这几日倒是回来了,何不乘兴而往?”   孟燕集眼里既有兴趣又有些迟疑,若是以前他早兴冲冲的去了,可是今晚,他真的很想去看那被抢走的又受了伤的小姨娘。   道:“这黑灯瞎火的怎么看?要不明日再去?” 第38章 进来   邓括慢慢走过来, 看着木屏风边上凸起的海棠花纹,孟家喜欢热闹些的花纹,例如莲花牡丹之类, 他倒是喜欢北方风格,粗旷简练一些的。   “他家院子里做了个高十尺的陆离晶山, 专门是晚上看的,还请了十几个名士才子豪客隐士还有,璃璃!”   璃璃差不多是姑苏青楼里最有名的姑娘了,还交了一群雅士朋友, 偶尔混一两个官宦子弟,混的风生水起。   孟燕集跟着邓括去听过她唱弹词,惊为天籁, 周九六也是他一直想结交却无缘一见的人, 没想到今晚邓括居然带给他这个好消息,想那小姨娘没长翅膀,多待一晚上也飞不了,不如便同他去会会?   他觉得邓括其实看起来兴致并不很高的样子,觉得他有些奇怪, 说道:“既这样,那走啊!”   “但是你招呼也不打吗?”   邓括和他并肩走在夜风里, 早桂已经零零星星开了,一丝甜香隐约在鼻,“他是个怪人你不知道,若是按俗套与之交往, 他反而看不起你,你越狂放不羁他越高看你一眼,咱们就这么砸上门去, 保证好吃好喝的待遇”   ……   青茂居里,环儿一路小跑回来跟孟柿说:“我看见的,老爷和七爷出去了,走前吩咐大门锁了,看那意思今晚上是不会回来了”   孟柿舒了一口气说:“把前后门锁了,睡觉!”   ……   郗氏左手撑着额在灯下坐了许久,瑞雪捧着一盏燕窝偷看她几眼,终于问:“太太,再不吃就凉了”   郗氏接过来,食不知味的喝了几口便放下了。   “永哥怎么样了?”   瑞雪说:“晚饭后又吃了一顿药,好些了”   “嗯”   “太太的眼睛也好多了呢”   她伸手摸了一下,只一点点疼,对瑞雪说,“你去把娄姨娘叫来,去时看看,若是七小姐在就先别说话,等小姐睡了再把她带过来”   郗氏养神片刻便听院门响了,然后是悉悉索索的衣料声,还有女人压低声音说话。   瑞雪把人带进来自己就走了,娄姨娘对着郗氏行礼,郗氏看着这个曾经分享过相公的女人,还是那么瘦,大眼睛鼻梁窄带个弓,侧脸也是好看的,却有些隐约的憔悴。   “知道为什么叫你过来?”   她摇头,一脸茫然状。   “好,你的性子我知道,若是兜来兜去的,今儿一晚上也说不完,我问你,你为什么要推桂小伴?”   娄姨娘张大了嘴,上前道:“怎么是我?不是我呀”   “我好好的关门过自己的日子,这是谁又不想我好过了白扯?……我推她干什么?”   郗氏用一只眼看她:“对啊,你推她干什么?这家里你最犯不上”   “所以我根本就没推,太太明鉴,桂小伴不是说了,是一个穿绛紫色衣裳的,我那天穿的叶绿啊!“   郗氏晾了她一会儿说:“我私底下把你叫过来,就是不想把你怎么样,你只要告诉我到底为什么,只要不是什么大节骨,我保你也是可以的,不然,就直接把你交出去,按着家规处置,我也不必动脑子了”   娄姨娘失神片刻,捏着帕子想了想:“太太为什么认准我呀?既然说是我,总得有些道理吧,可否让我听听”   郗氏淡淡道:“我哪里认得准你,是桂小伴看见你了而已!”   “啊?!这”   她后退一步,跌坐在椅子里。   郗氏一看她这样,自然知道没错了,“说吧,到底为什么?”   她仓皇看了看地面,慢慢抬头,颤抖着说:“我觉得她,她来头有问题!她不一定是桂小伴!”   嗯?   郗氏皱眉看她,“胡说些什么?”   她抖抖索索挨过来,攀着郗氏的胳膊说:“我没胡说,呃,也许是胡说吧,不过太太,我是见过桂小伴的,可能这家里只有我见过她,一年前吧,老太太叫我抱着七小姐跟她去柳家,午饭前,老太太和大姑太太在茶厅里说话,我带着七小姐在花园里玩,正好遇到桂小伴在放风筝,差不多跟她处了一个时辰,她那人说话举止态度皆不成样……和如今咱家里这个可以说是一个天来一个地!”   “说仔细些”   娄姨娘看着她袖口的刺绣道:“那个桂小伴脾气大,鲁的很!走路一步顶别人一步半,说话声音又大,看人的眼神直剌剌的,一点文雅样没有,现在这个谈吐举止都好,说话声音也小,倒有些像……像个小姐!   而且,柳家那个笨的很,做个鞋垫左右都分不清,绣花绣在反面了,还怪丫头没给她放好,现在这个,眼睛看人乌溜溜,聪明的很!我就觉得不是一个人,越想越觉得她会不会是鬼啊?所以那天,我就想了,她若是人,推下去肯定跌跤,若是鬼,就飘起来,什么事没有!”   “可她摔伤了不是?她是人!”   娄姨娘眼神闪躲结巴道:“许是道行不深吧,而且,有一日她到七小姐院里来看金鱼的,下午我正好去看七小姐,太太你猜猜看,七小姐说什么?”   郗氏一晒,“她才多大,懂什么了?”   “老人们不是都说,孩子嘴里有金言的,之前您还记得吗,咱们四小姐病的时候,小七哭得比谁都厉害,一个劲儿的叫,四姐姐要去天上了四姐姐要去了,您一生气不是……还骂了她,但是她一直都没改口啊”   一下勾起了伤心往事,郗氏脸色蜡白,“你到底要说什么!”   “七小姐说,这个姐姐不是那个姐姐”   “这是什么意思?”   娄姨娘愁眉,“我也不知道,问她也没有别的话,因此上我想了,这个人不吉祥,一来家里就这么不太平,到哪儿那出事,老爷被她给迷了,连好好的二爷也是,她一点不知收敛,居然还敢到我的杞姐儿院子里去,万一她像别人说的,可是要吸小孩子魂魄的呀!”   啪!   郗氏想也没想给了她一巴掌。   “你长了个什么脑子?她是人,有骨有肉有血的人,你可去看过她的伤?你自己知道疼,人家不知道了?”   娄姨娘捂着脸,“我,我可不敢!”   “不敢?你推她这一把,若不是落在草地上,说不定腿也断了!”   “况且你想过没有,她真是个鬼,你还敢惹她?不怕她缠上你?你跑得了嘛?蠢死了你!”   郗氏将她扒着自己的手推开,嫌弃道:“走开!离我远些!这么多年了一点不长进,一脑袋浆糊,该防着的人天天去舔着人家,被人家当个猴儿耍来耍去,与你一点不相碍的人你跑去害人家!结果还被人家看见……以后你给我离小七远些,莫带歪了孩子!”   娄姨娘瘪瘪索索站远了,也不敢坐。   “太”   郗氏厉声道:“别叫我!”   娄姨娘只好可怜巴巴看着她,过一会儿似见她气消了些,便慢慢跪下,哭诉道:“我知错了!只求太太看在我蠢,且一心跟着你的份上拉我一把吧,况且杞姐儿她还小,要是让家里人都知道她姨娘干了这种事,她也抬不起头来,求太太可怜吧”   郗氏哼了一声骂:“你养了个姐儿就万事大吉了?一出事就知道拿姐儿来当挡箭牌,你就不能争气点,别回回的连累她,她是可怜,你哪里可怜了?你是活该!”   娄姨娘只会哭着捶胸:“我真是为了她呀,天地良心,我怎么可能害她呢,太太……太太,我知道丢了你的人,你也一直照应我,我这是被风吹傻了”   郗氏听的心烦,站起来找了把扇子扇,“得了得了你先去吧,你们的破事我也不想管!你自己去求那桂小伴,她若肯罢休我就放过你,她若不肯,该怎么罚就怎么罚,去去去!”   芦花婆进来在孟柿耳边说:“她来了”   孟柿点点头,“就说我伤口有些疼,让她在门口等一会儿”   娄姨娘站在夜色里,心里忐忑,太太把她赶过来,就是不打算管她了,抬眼望二爷的院子,处处精致利落,连大青瓦都是新的,还带如意滴水,墙角白又新都没长青苔,角落里都没什么灰,这是家里最整齐的院子,比自己那个大了何止五倍?   秋虫偶尔在草丛里叫两声,听得跟催命似的,桂小伴屋里的灯安详的亮着,在她看来却像一张网,随时能将她网罗住。   她也后悔啊,可要不是郑姨娘言之凿凿地说有一种鬼专门挑小女孩的魂吸,又说了好几个这样的故事给她,让她不得不信,信了就睡不着了,不然怎么可能冒险去害个同她没用一点关系的人呢?那日她看桂小伴落单,便觉得机会来了……   现在看来,她又上了郑姨娘的当了!   等了好一会儿,腿都麻了,今晚注定是难捱的,这桂小伴年轻又受宠,必要趁此机会大大折杀自己一番,忍不住用袖管擦擦泪,隔着门小心问:“姨娘可好了”   一个嫩却有主见的声音在说,“姨娘进来吧” 第39章 接着   娄姨娘一边应了一边推了竹帘跨过门槛, 同样是姨娘,人家像主子,自己弄的跟奴才似的, 这命啊,唉……到底还是不得男人宠的缘故。   小姨娘坐在床边, 随便穿了件藕粉色的睡衣,长发披着面容如花,看见她目光淡淡,语气也平静道:“姨娘过来做什么?”   娄姨娘心想, 我过来做什么你还不知道么?提醒自己挺起些胸,不管怎样,自己可是生了崽的, 对孟家也算功臣, 不能太低落。   “姨娘不是向太太告发我呢……”   又看一眼小姨娘,“你怎么知道是我?这家里不是一直在找紫色裙子的人?”   孟柿说:“你推我那一下我便知是个女人,你戒指硌了我一下,当时你有两条路可以跑,一是回大门口, 二是从游廊侧面的旧门跑到园子里,外面人多我料你不敢回大门, 所以,就算冒着摔断手臂的风险我也要亲眼看见你,我侧着倒地的,一眼就看着你从旧门跑了, 事后你还知道换掉裙子,也算补救”   “你告诉我,为什么要害我?”   娄姨娘一听, 妈呀这人怕不是个诸葛亮吧,怎么算的这样准?也知瞒不过去,便从头至尾全都说了。   听完后的孟柿坐着不做声,秀目看她一眼,像被春风摸了脸一下。   “跟我猜的差不多”   “好了,你先回去吧!”   啊?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娄姨娘不敢相信,上前一步急道:“姨娘说这话到底想把我怎么样?我在这家里熬油似的这么些年,本以为生个姐儿也能好过点,谁知越活越不像样了,你我……其实是一样的人,女人的苦只有女人自己知道,在同一个家里,还望互相帮着点,还望你能放过我这一次”   “我不是叫你走了吗?”   “不是,太太发话了,你若不松口,我还是要领家法的,你,能不能……”   孟柿听她还是糊涂,便摇头,“你先不要急,听好我的话”   娄姨娘立刻住嘴。   “一则,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这次是你侵害我,是你的错!”   娄姨娘点头,想赖也赖不掉啊。   “二则,你以后记住,遇事先停一停,这事谁叫你做的,如果是太太,你可以去做,如果是别人,那就想想之前吃过亏上过的当,想明白了再做!”   是是,她羞愧的点头。   “三则,七小姐慢慢大了,不指望靠你得些荣耀,起码别扯她后腿,将来她得了个好夫婿方是一生的安稳,她安稳,你也才能安稳,她的婚事是谁做主,你可弄明白了?”   娄姨娘连声道:“是了是了,当然是太太做主”   老太太只关心两个哥儿的事,孙女嫁人大约也不会多管,何况孟杞还是庶出,也不大可能招个特别高门的孙婿,既不是高门,她更没兴趣管了。   “你真听明白了?”   “真的明白了!”   “看在七小姐的面上,这次的事我暂且翻过不提了,但只这一次,日后姨娘若再犯,我便不能如此大度了!”   ……   娄姨娘走后,芦花婆端了参汤进来,连看她几眼,“我觉得,姑娘处理事情大有风度,将来不比太太差!”   孟柿小口把汤喝完。   “芦花婆,明天一早,你就去把后院门打开,我们屋的南窗也开着,然后请香草把二爷屋里的丫头和小厮婆子都叫来,二爷回家前,院子彻底做个扫除,该洗的晒的扔的整理的全都弄好,等着迎接咱家举子老爷!”   从周九六家出来时已是巳时,孟燕集在回来的马车上一直在感慨,“九六的假山堆得,不是我夸口,在江南地区无人能出其右!山王山王无疑!”   邓括坐在对面淡笑不语。   其实他并没那么喜欢周九六。他受邀之后原本没打算去,要不是为了……算了。他自己都看不懂自己做的事了。   孟燕集拉他一下,“怎么我到今儿才发现你交友极广,原来你把我等俗人用在家里的时间全都拿去交朋友了!你还认得什么高人都说了吧!”   邓括举起右手包着纱布的拇指到他面前,“手疼”。   下了马车,孟燕集脚步有些急,邓括喊住他,“世兄可是去见老太太?”   孟燕集指指他,笑得隐晦,“你……明知顾问,回头见!”说完调头便走,邓括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想了片刻,慢慢向蒸露园的客房走去。   青茂居台阶上蹲着小厮在冲地,用了大鬃刷使劲刷,还有一个居然踩着梯子擦门头,孟燕集左右看看,提着袍子找不到一块干的地方可以下脚。   他皱眉道:“你们这是干什么?洗干净了好下锅?”   小厮放下木桶道:“回老爷,小的们正打扫院子屋子,要在二爷回来之前有个全新的样子!好迎接二爷。”   “谁让你们弄的?”   香草走到门口一福,“回老爷,二爷走前交代的”   “哟,他哪来这么些讲究?若是考得好也就罢了,考的不好不就打脸了?”   “不会不好的”   香草答,“二爷此番必定高中!老爷放心。”   孟燕集一愣,我是不放心么?他考的好自然是不错,考不好也没什么要紧,本来孟家就没指望二房子弟读书出仕挣前途,大房有做官的人,二房把田产铺子经营好也算各尽其职。   况这儿子本就不怎么服贴,若在读书上太有成绩,他更不好拿他了。   他踮着脚尖往里走,香草只好说:“老爷,到处都是灰满地都是水屋里也乱糟糟的,恐怕没干净地方给你坐呢”   孟燕集住脚转身看她,眼光愠,“谁叫你这么跟我讲话的?没地方你给我收拾!不过是个丫头,敢这么怠慢我?……去!让他们都停了不许弄,还有,给我把姨娘叫出来!”   香草面上一白。   飞快福了福往厢房里去,孟柿早已听见了,她便往唇上扑了点粉,将钗子拔下来,由芦花婆搀着慢悠悠走出来。   孟燕集在台阶下站着,背着手直直看过来,她施礼,“老爷万福”   孟燕集呵呵一声,“怎么到了这院里没见你更滋润,倒还受伤了?过来我看看!”   原以为她会拒绝,谁知竟大方走上前来撩起袖子。   “不知老爷要怎么看,纱布要不要拆掉?”   她原本好了许多了,今日早起后,却将整个手肘涂满黄色粘稠药汁,从纱布里透出来,色渍斑驳,连她自己看着都恶心。   孟燕集果然掩鼻后退一步,“好了放下来吧”   “怎么还涂这么多的药?”   “推你的人太太那里也没个说法?这个家交给她,这么小的事也办不利索”   孟柿听不得他说郗氏,“太太已经找到了,两个小厮打闹着玩把我给碰了,害怕被管事骂所以就跑了,太太找人押了他们来听候我发落,我一看他们年纪还小,就叫各打了几板子,放了!”   他又上前看着她说:“当真如此?我怎么听见下人传的不是这样……你不用怕她帮她说话,她这人做事太粗,多半找不到元凶才这么说的,你记着了,在这家里想过得好,还是得有个像样的靠山,懂么?”   孟柿不卑不亢回:“太太做事雷厉风行,是后院所有人的靠山”   他摸着鼻子看她,就这么素的脸,又一副不情不愿的表情,穿的也是普通料子,颜色灰扑扑连个腰身都不收,但还是很招人喜欢,不知是何道理?   他是最讲究打扮穿着的,平时也会指点身边的女人该如何穿戴,两个姨娘是很虚心听取的,他给女儿买的料子也都很时新,唯有郗氏不肯听他的建议,想怎么穿就怎么穿,要么配色不好,要么样子土气,反正他是看不上的。   心里一动,上前,“我有句话问你,你不许说谎!”他突然弯下腰正色道。   “成哥儿他,到底碰你了没有?”   芦花婆立刻上前护住她,暗里扯她袖子,示意她默认,她也知道,对她而言,说有,比没有更安全。   但是孟续成的脸浮现在眼前,眼神清澈,青竹一般正直,她最在乎的人,宁愿自己委屈也不愿意他有丝毫不妥,况且她自己也迈不过这条坎,久久不语。   孟燕集盯着问:“到底有没有?……不说,我也有办法知道”   孟柿避开他的眼光,终于慢慢摇头,“没有”   哈哈哈,孟燕集笑得苦尽甘来,觉得事情还有转圜,也有了计较一下的心思,“我就知道,他雏儿一个尚未开窍,哪里真的敢动我的女人!”   孟柿脸色一白扭头便往里走,孟燕集跟过去哄道:“既这样,还是跟我去看看你那院子,已经弄得差不多了,都用的好东西,去看看有什么不喜欢的,还来得及换!缺什么也可添得”   孟柿涨红了脸道:“我不要院子!我不去!”   孟燕集冷笑道,那也由不得你了!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正是受伤的那只,用的力气不小,孟柿尖叫一声“疼疼!放开我!”眼泪就流出来,看着吃惊松手孟燕集,她接下来要做从来没有做过的事了。   都知道桂小伴是个回撒泼打滚的主儿,这一招到了孟家还没用过呢,于是猛吸一口气扯着喉咙嚷起来,疼啊!胳膊被拽断了!老爷饶命啊,太太救命啊……   说完便往后门跑,孟燕集彻底懵了!站在原地不知怎么办,我真不是故意的,你跑什么?到了郗氏那里我还说得清嘛!眼看芦花婆一路追出去,他也摇着头跟了过去。   一路走还想不通呢,这是那个娇滴滴的小姨娘?方才那泼劲这简直是街头卖马桶的村姑啊,一面拿着马桶刷敲打着桶喊着,桐木马桶墙头厚!千世万世用不穿!水一冲就不臭哟!   到底是小门小户里出来的。   孟柿的目标是郗氏院里,孟燕集就算追过来,也不能当着她对自己怎样,不过,这一招闹得难看了些。   出了后门绕过园子向东南便是郗氏院子,她光顾着跑,没留神脚下拼花石子松动了几颗,软底绣鞋防滑不好,踩飞了向前跌去,正想着实在是倒霉,就有人从旁一个箭步冲上前,双臂一伸接住了她。 第40章 入怀   入怀软而轻, 手心里的腰肢和曾想象过的一般细,邓括心想,上次来不及, 这次总算没让你摔了。   邓括知道孟燕集一定会去青茂居,孟燕集摆明了不愿他跟着, 他便只好在外围转悠,前门小厮在打扫,他便到了后门,隐隐听到里面孟燕集的声音, 犹豫了几次没进去,后来听得桂小伴哭,正要冲进去, 就看见她踉跄着跑出来。   发现是她期待的怀抱, 又是最及时的保护,孟柿猛一抬头对上他深邃又关切的眸子,顿觉身后似升起了菩萨背光一般,芦花婆正赶来,孟燕集也即将出门, 她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借着长久的隐忍委屈流出的眼泪大胆抓了他的手, 清楚道:“你陪我一起去”   邓括来不及回答,只是反握了一下那冰凉柔嫩的小手,她挣脱了继续跑,只听得孟燕集在喊:“别跑了, 我不逼你就是,你回来,你去太太那里做什么”   ……   郗氏此时正在西次间的佛堂里, 听见院里有声音乱糟糟,探头一看,就见小姨娘满脸泪痕的跑进来,佛堂挂着杏色纱帘,被人带来的风刮得躁动,佛堂吉位上放着供桌,香烛气弥漫,桌上放着一排长生牌位,她手执金漆毛笔正在描上面的名字……   看着第二个第三个还有最后进来的孟燕集,郗氏沉下脸将毛笔搁在盛金漆的红木碗上。   她不看别人,只看着孟燕集问:“稀客啊,老爷多久没进这屋子了?冬娘,快给老爷倒养生汤来,跑了这一路可别累坏了!”   听着语气中带着浓浓的奚落味,孟燕集站定,掏出帕子来擦汗,再叠得整整齐齐放好,恢复了斯文样子,看着孟柿道:“她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忽然一路疯跑过来,我怕她冲撞到你,才跟来的”   “哦,那我该谢谢她了,不然老爷大概连怎么过来也不认得了吧”   “你”   孟燕集无奈看了妻子一眼,四儿离世后她一直心情不好,据说饭量大减,原本有些过于丰腴的体型如今倒清瘦下来,腰身也出来了,穿了件以前不太穿的湖水绿的裙衫,头上首饰也精简,只戴了一个白玉如意的簪子,妆面清淡,唯右眼角上一点红,想起那是她累了便会长的针眼。   再看她手边的东西有些沉重,走近一看,竟然是自己的长生牌位!她不是一直都不信这种事情的吗?   孟字已经描好了,燕字刚描了一半,集字尚是淡而旧的金漆,显然不是这两年新做的,旁边是孟续成的,还有其余几个孩子,孟柿的是往生牌,黑色的,别人的都是红的……   他又看郗氏,下颌尖了,多少有点柔弱的意思,乍一见像换了个人,有点感慨,还肯做这些,是不是她并没有那么厌烦自己,夫妻间还剩了点温情。   面对夫君的注视,郗氏也没太在意,她这身打扮妆容还是刘夫人给的建议,说她脸色不适宜穿枣红赤金那些重色,换了绿蓝白会更好,还帮她把眉形改了,又送了她一盒淡雅的胭脂,若是别人的话,她还不一定听得进去,但是多年不见姐妹的软语,她倒是从善如流了。   孟燕集咳了一声,放轻声音解释:“呃……我这一段忙着出手一个宅子,事情有点多,等收益到手,我就空了,太太若不嫌,我也可以常过来坐坐”   郗氏没理他这话,拿着笔继续描,她的字一向写的好,属于很有天赋的,新婚时孟燕集常常感慨,自己练了那么多年,还比不上她的有神采!   “你们都过来有什么事?我这里的事情讲究时辰不能拖,也不能站这么多人”。   说完还看了看邓括,邓括行礼说:“世嫂,我是去成哥儿后院挖一株兰草的,不巧正好看见姨娘跑出来,后门跟着世兄,弟不知所以生怕有事才来的”   “你跑过来做什么?”郗氏转问孟柿,这孩子也没打扮一下,眼泪汪汪照样楚楚动人,不知为何再看她的美颜,不像一开始那么刺眼了。   孟柿擦着眼泪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一时糊涂,我错了不该乱跑”   郗氏忽然问,“你的伤可好了?”   孟柿有点惊讶,她居然会问这个,而且语气还不算太差呢,差点想去抱她的腰了。   芦花婆道:“本来有些好转,方才不留神又被老爷碰了一下,姨娘喊疼来着”   孟燕集忙道:“我那是不当心,明知她有伤,谁会故意”   郗氏的手一顿冷笑道:“成哥儿不在家,老爷去他院子里做什么?”   孟燕集呃了一声,   邓括忙答道:“是,说好了帮我去选兰花的,对了,我们刚从虎丘的周家回来,前脚后脚”,说完去看孟柿,那双水晶般的眼睛和他对视了一下,她垂了眼睫,领悟了他的意思,危机化解就好,不能太不给孟燕集面子。   “是呀!”   孟燕集对郗氏说:“我一进院门便见着一屋子下人在扫除,满地的水,不留神滑了一跤正好碰到她的伤手,我声音高了点,她大约以为我要打她,年轻嘛,难免一惊一乍的……”   郗氏看看几个人,自然是不信的,多半是孟燕集一个不甘心又去青茂居找人了,小姨娘不肯就范,他一怒用强,这才闹了起来。但既然眼下他们又互相遮掩,她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吧,不过,也许冬娘说的对,桂小伴留在儿子屋里还是比给了孟燕集要好些,据她的人打听回来说,二爷同姨娘说说笑笑却无任何亲昵举动,连饭都是各吃各的,二爷不进姨娘的厢房,姨娘就在自己屋里做针线,入夜后姨娘自己睡厢房,给二爷上夜的小厮整夜都守在门口,一觉到天亮,门窗纹丝不动,两人都规矩的很。   结论:二爷似乎真把姨娘当妹妹。   “若是没别的事就出去吧,一会儿账房要来报账”说完将长生牌位一个个放齐,擦去不存在的灰,亲自摆正香炉,再从香筒里取了三支香,她做这一切态度虔诚,一气呵成,显然是日日做惯的,孟燕集忽然道:“我来点吧!七月半我不在家,这香就当我给四儿上的吧”   郗氏听了不语,却还是将香递给了他。   孟柿看了邓括一眼,示意他跟自己出去,出门前的画面久违而温暖,孟燕集立于供桌前白净的手指捏着三柱香,眼神专注似在祷告,郗氏垂手在一旁看着,鼻子微红,眼里水光粼粼……   邓括走在孟柿左边,八月的秋空澄明碧蓝,风吹的孟柿衣袖飘飘,她深深嗅了一口桂花香,脸颊上深深的酒窝隔着几步也看得见,此处便要分开了,她进小圆门,他上之字桥,同行的路很短,两人同时转过脸相看一眼,孟柿一福,向右走去,芦花婆紧跟着也走了。   孟燕集很久才从佛堂里出来,一时不知该去哪里,冬娘端了食盘进来,上面放着两碗汤馄饨,香味宜人之极,他忍不住伸长脖子闻了两下。   “什么馅儿?”   冬娘道:“不清楚呢,是小姨娘叫人送来的”   孟燕集走近一看,雪白面皮透出淡绿粉白的馅儿,一两点葱花,一滴香油,顿觉肚子里咕噜一声。   “她时常往太太这里送吃的?”   冬娘未答,郗氏拿着算盘放在桌上坐下说:“隔三岔五吧,怎么老爷还没走?”   孟燕集抖一抖袖子笑道:“可以问太太讨一碗么?”   冬娘端了一碗给郗氏,另一碗端给他,两人坐在同一个方桌对面,孟燕集抄起一只咬了一口赞道:“很是鲜美!她对你倒是孝敬的”   郗氏吃了三只后将碗推开些,算盘抖一抖放平,开始算账,冬娘一边收拾一边低声道:“老爷若愿意当她小辈,她定然也是一样孝顺的”,嚼在嘴里的馄饨顿时变了味道,孟燕集默默放下碗,擦了擦嘴。   “怎么这是帮着你太太劝我?”   冬娘忙低头说:“奴婢多嘴了”   他眼光复杂的看向郗氏。严格来讲,她算不得妒妇,最多是个苛妇,前面几个姨娘纳了也就纳了,她除了管得严酷一点,并不曾欺压,不然,孟榴和孟杞不都好好生下来养到这么大?尽管桂小伴第一次进门的时候被她安排的婆子羞辱了一番,但真进住来后,她也没再去找过麻烦。   “是不是你也觉得我应该把人让给成哥儿?”   郗氏兀自打着算盘说:“这事我不管,只要老爷不觉得丢人,给了儿子的东西还要讨回来……再说一下,我没觉得人应该给成哥儿!要是依我的眼光,绝不会找个这么媚的,家里正妻娶贤妾室娶貌不假,但这样祸水似的姑娘弄进来就不太平!……不过,老太太既然做主了,老爷肯不肯成人之美全看你的肚量!”   这女人,就是这么不会说软和话!   孟燕集又气又无奈站起来嘟哝,“我喜欢的东西凭什么要让?非得牺牲老子便宜了儿子才是肚量?”   郗氏不理他,将算盘打的劈里啪啦响,盖住了他的声音。   孟燕集走后冬娘小步移到她身边,愧色道:“太太,我又……说了不该说的,惹得你同老爷又起争执”   郗氏看着孟燕集离开方向,轻声道:“这回你说的很对!” 第41章 斟酒   芦花婆给孟柿换纱布检查伤口, 被孟燕集拽了一把的地方有些脱痂,又出了些血,“疼吗?”   孟柿却仿佛心情不错, “不怎么疼”   “姑娘是不是早就想着万一老爷过来,要从后门逃去太太那里?”   “嗯”   她在芦花婆面前没什么好隐藏的, 她太了解家里这些人了,料到孟燕集昨儿没来今儿一早一定会再来,他的性子便是一次不成定有二次,但第三次却会隔上一段, 每年的八月十六郗氏必要亲手描家里人的长生牌位的,理由是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十六是个更好的日子, 这么多年, 孟燕集不知道妻子还在为自己做这些。   以往孟柿自告奋勇帮郗氏描,郗氏都笑着将她赶出去玩,“等你自己当了太太再描你夫君和孩子的吧!”   惹得小小的女孩子羞红了脸。   至于馄饨,也是提前一天吩咐孟续成的厨子做的,到点便送去, 他们两已经多久没单独一起吃点心了?所以特地做了两碗。   她能为父母做的也只有这些,算是殚精竭虑了。   芦花婆缝着秋衣道:“现在七爷总是住在这里, 大约是最长的一次了!”   孟柿心一动,装作随意道:“他不是总来的吗?许是有要紧事吧”   “不像,我听小厮说他整日闲待着,就算出门也至多一个时辰就回来了, 而且这里每次有事他都能赶来,巧得很”   “嗯”孟柿的脸有些热。   芦花婆拿针磨了磨头皮,眼光徐徐划过她的脸, “姑娘,还是要仔细着些,若被这家里的长舌妇给闻出什么味来,就不好办了”   孟柿自然知道她是为自己好,但还是忍不住问:“他这人不好吗?”   芦花婆拿起剪刀剪线头,“奴婢哪敢说七爷不好,只不过觉得他太不在乎后院之妨了,他是个无人敢管的,姑娘却差得远了,一旦有了不好的传言,姑娘就是跌进那深井洞了,他仍大可满世界的撒野去,将来娶妻生子一样不耽误……”   孟柿听了,长长看着窗外不语。   ……   宋氏睡了午觉刚起来,满穗满脸笑着进来,看着她尚有些肿的眼睛,绞了热帕子给她敷,“老太太赶紧换件衣裳见客吧”   宋氏听了问:“哦?可是徐六小姐到了?不是明天吗?”   满穗喜道:“六小姐,还有咱们大姑太太一起来了!”   宋氏一听精神立刻好了,指明要穿那件新做的桂圆色衣裳,又选了墨蓝色百褶裙,“上次我看见徐太太这么穿,是京城里贵太太喜欢这么搭,忒是醒目好看。”   装扮一新,满穗陪着她等客人进来,就见着一身水灰色衣裙的孟蝉云,亲热的挽着一身湖蓝色新装的徐惜屏进来,她引进的桂小伴折在了孟续成手里,现在开始积极参与孟续成的婚事。   再没有比让一个中年守寡的妇人什么也不干更残忍的了。   “我想着六小姐自己一个人出门坐车怪冷清的,徐太太未必放心,干脆套了车把她从家里接过来,我们两一路上说说话吃点瓜子糖,这不转眼就到了!”   宋氏笑得像揭开盖子的螃蟹,连声道:“好好好,蝉云想的周到,哟让我好好看看,这十几日未见,到更漂亮了!”   徐惜屏行了礼后便给安排在宋氏身旁坐了,没有徐太太在,她显然自在活络许多,“我给老太太带了一尊象牙观音,开脸慈祥极了,是请了因果巷的牙雕大师傅雕的”   宋氏惊喜道:“快拿来看看!”   说着小厮抱着一个锦盒进来放在桌上,打开来便见着黄丝绒上躺着一尊一尺高的滴水观音像,神态确实很安详,孟蝉云低头细看一眼,双手合十,“真是慈悲!看着看着我都想哭了……”   说着拿了帕子出来擦眼睛。   徐惜屏有些意外,也不知该不该劝,毕竟孟氏守寡好几年了,她一个未嫁姑娘也不方便多说。   宋氏忙笑着岔开话题,“那个盒子怪好看,里面放着什么?”   徐惜屏道:“那是我准备送给成哥哥的琉璃文昌塔,预祝他高中榜首的!”   “拿来!咱们先悄悄开开眼”   东西贵重又应景,看后少不了一通赞美,三代女人在厅里越说越热闹,从家长里短到美容养生最后又回到孟续成身上。   宋氏道:“成哥儿读书从来没叫他老爷操过心,家里原本没指望出读书人,我们孟家大房才靠读书做官,二房三房管着产业经营,是当年祖太爷定的,谁知他就是有天份,也拦不住……如今大房的安大爷去湖北上任了,成哥若再去了京城,家里可就冷清了,所以啊,这家里就得儿子多,只可惜老爷的两个姨娘都生的小姐,永哥儿成了独苗苗了……”   笑着问徐惜屏:“之前不曾问过,你有几个兄弟啊?”   徐惜屏说:“两个哥哥,两个弟弟”   “啧啧!好……可都是太太生的?”   她摇头:“我大哥哥是娘生的,其余的都是姨娘生的”   她大哥哥便是徐邦宁,也是城里有名的公子,人品高傲,因为这个性惹出过一些小风波,苏州各大家族里都有耳闻的。   徐惜屏去洗手更衣了,孟蝉云抽空和宋氏说几句私房话,“我弟弟在家里?”   宋氏道:“昨儿是在的,今天不知道”   “这几天家里可还太平?”   宋氏瞥她一眼,“看怎么说了,太平间里最太平,你可是听了什么了?”   孟蝉云和母亲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宋氏低声道:“前个儿去那院子里逮人了,结果可好,要说你那外甥女也挺厉害,一路哭到郗氏院里,后来也不知怎么弄的,一个个又什么事没有似的出来了,你道奇怪不?”   孟蝉云不悦道:“那人到底算谁的?难道就给了成哥儿?”   宋氏嗯了一声,“给……都给了,还有什么可纠的,天底下妙龄女子多了,难不成都比不上桂小伴?再找一个不就好了”   孟蝉云道:“不是这个道理!我看不过这风气,长辈安排的事情那便是天理!当小辈的一个个都敢偷龙转凤,你放过这一桩,以后便收不住了,到时候家风也要败坏的”   宋氏总不能说是自己把桂小伴送上门的,只能说:“成哥儿身边没人,这个与他年纪相当,既然他说要,我这个当祖母的也不能太小气!哎呀……你别管了,你没养儿子这个你不懂!”   这话算是伤了孟蝉云。   她生了两个女儿,没有儿子,是她一生最耿耿于怀且挺不直腰杆的事。   但这时候伤感也于事无补,叹了口气说:“那你这般积极撮合徐小姐,你又怎么同她说,成哥儿一眨眼功夫妾都有了”   宋氏满不在乎道:“这有什么,妾还能压过正妻去?我把桂小伴叫过来好生服侍着未来的主母,就算成哥儿在也不怕,到哪儿都说得响”   孟蝉云在心里哀叹母亲的糊涂,“人家徐小姐未必想看见她,娘可别多事了”   宋氏摆摆手,“这是她该受的,既爬进了我孙子的屋子,如今叫过来伺候也是应该,我看她日子过的太悠闲了,上次叫她给我理个线弄得一塌糊涂,我还没空摆布她呢……哎呀别说了”   徐惜屏进来时听见理个线,便笑着问:“理什么线?”   宋氏道:“我那一团彩云丝的线,丫头手笨给弄废了,如今一想起还心疼的很”   “那个线,好像是买不到了,不过我娘小库房里说不定还有,我叫人各色都送点过来”   宋氏摇头,“不用不用!我没什么要用的,不过随口说一句”   晚饭前丹凤来通知孟柿,去秋霭园里伺候晚饭。   芦花婆问:“伺候谁吃晚饭?老太太?我们姨娘手跌坏了还没好,昨儿又受了风寒,怎么伺候?”   丹凤心想,这有点麻烦,宋氏肯定忘了她有伤,但人若请不过去她也难交差。   便道:“是老太太那里有客,请姨娘过去坐坐而已,用不着手”   芦花婆直接道:“不便过去,也不用姑娘为难,我这里过去说一声”   丹凤瞪大了眼,这婆子疯了吧?她至于为了保护桂小伴得罪老太太嘛。   孟柿想了想道:“那我就去一趟吧”   孟续成大约明天能回来了,还剩最后几个时辰,挺一挺就过去了,何必节外生枝,况且,她也想去看一看徐惜屏,这位徐家颇有名声的六小姐,之前就有耳闻从未见过。   她叫芦花婆替她打了个吊绑,简单装扮了一下便去了,丹凤直接带了她进去,到了饭厅已经闻到精致饭菜的香气,客人座上坐着一位面容清秀衣饰华丽的姑娘,宋氏拐了她一眼道:“你胳膊还没好?”   孟柿答:“伤了骨头,因此好的慢”   “这位是徐六小姐,苏州数得着的大家闺秀,你来见一见吧,既有伤,那就意思意思,用小酒壶给她斟点酒!”   孟蝉云觉得不妥,好歹是她舅母,“斟酒就算了吧,左手是不方便的”   宋氏却似憋了口气般,“壶那么轻,有什么不方便的,今日见了记在心里,他日再见便是好日子了”   从所受的教养来说,徐惜屏觉得不应该问,但她实在看不透这诡异的一幕,这年轻女子又是谁,便问:“请问她是”。   孟蝉云低头假作理衣裳,宋氏轻飘飘道:“成哥儿屋里头的,他不在,理当她来侍奉一下” 第42章 四儿   徐惜屏顿时无语。若不是清楚的知道老太太极力想两家结姻, 她都几乎要怀疑她的居心了。   第一眼看见她的吊绑没顾上看脸,待再看时不禁一愣,这容貌显然是迷人的, 再看身段,也颇为傲人, 若换身衣裳打扮一下,她都不敢往下想了,如今这么娇艳的人也肯做妾了?那让正室情何以堪?   一想到孟续成床畔有个这样的人,也许夜里曾来回翻滚过, 心里便泛上酸味,再看她的目光便带了些尖利。   徐惜屏敛了笑容正坐,只能从地位身份和妆扮上压过这小姨娘去。   丹凤将酒壶递给孟柿, 似好心吩咐, “姨娘便随手斟些,小心莫要洒在徐小姐裙子上了”   孟柿尚未伸手,便听得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说:“可叫我好找,你不在房里等着迎我,怎么跑到祖母这里来了?”   孟续成带着些风尘慢慢走进来, 宋氏第一个站起来惊喜道:“成哥儿回来了!啊?我的成哥儿”   站的太急连筷子都碰掉了,几步上前, 伸手去摸他的双臂,“怎么这时候回来?不是明儿吗?你没有同其他学子好生聚一聚,交几个新朋友?考的可好?”   孟续成站的笔直道:“考完便回来了,先到祖母这里报个平安”, 又对孟蝉云行礼,孟蝉云笑着道:“这几日怕是瘦了,得好好补一补”   宋氏格外开心, “嗯……好好!那考的可有把握?”   孟续成答,“尚好尚好,我也不紧张,把想说的都写下来就是了”   听孙子这么说,宋氏也不多问了,毕竟她最关心的也不是这个。   “那坐下一起吃饭,六小姐也在,特地来祝贺你乡试高中的!”   孟续成对徐惜屏颔首一下,说:“我一身灰恐脏了饭桌,要沐浴了再吃,而且还要去给父亲母亲请安,祖母既然有客,我就不打扰了”   宋氏还在说什么,孟续成却似未闻看着孟柿,一眼滑到她的吊绑,皱眉问:“手怎么了?”   “在这里弄的?”语气里已有问罪之意。   丹凤忙答“可不是这里,姨娘的手伤了十几天了,是二爷走那天”   “伤了还跑出来做什么?怎么伤的跟我回去说清楚”,嫌她站着没动,孟续成伸出两个手指拈起她肩头衣裳,“走吧,我东西不都是你收的,你不去别人找不到”   孟柿腹诽,你的东西全是香草收的,关我什么事?   不过,身为二爷的“妾”,自然要乖乖跟回去的,宋氏几个就看着孟续成像母鸡带着小鸡崽一般的孟柿走了,后面跟着另一只母鸡芦花婆。   徐惜屏脸上青红交杂,自打他进门她就一直看着他,而她仅得了他清淡之极的一瞥。   宋氏干笑了一声,“不过一个小妾,新得的稀奇两天,由他去,明儿我叫他来陪你在花园里逛逛,我们家里有个伏波桥,上百年了……”   徐惜屏面上点头听着,心思却飘到孟续成那两根洁白纤长的手指上,若那手指不是拎着小妾的衣裳,而是拂着自己的脸,该是什么滋味?   她知道自己,要先喜欢一个人,必定要先馋他的身子,好看兼好吃,如若不是,身份再高也不能要!比如之前伯父推荐的祁东候世子,精瘦黢黑的,她看了一眼就跑了。   一路上孟续成走的很急,几次要停下来等孟柿,一进院里,他直接叫孟柿去他房内,对着芦花婆和正在整理的香草道:“你们先出去!”   香草丢了东西便往外走,芦花婆显然没那么放心,她觉得今天孟续成一回来就有点奇怪,脸上有一种沉痛的神色,她知道他很倔强,而且特别护内,比如以前的四小姐,他简直当作自己女儿般疼,就连屋里的下人也是高出其他下人的待遇,这表情像要做什么大事一般……   他到底要说什么话?   香草拉芦花婆一起出去。   从孟柿搬进这院子,孟续成从未单独和她共处一室,相当君子了。   他看着她,足足有小半盏茶时间,身上那件外出回来还没换掉的衣裳有明显的褶皱,衣角还带着点灰,胡子也长出来一些,但身姿仍是挺拔。   “是你自己说,还是我问?”   孟柿走到他偷看他神色,心跳加快,这个样子是不是明白什么了?   “那好,我来问!”   他走到箱笼旁翻了几下,拿出一双鞋,摆到她面前。   “你做的?”   孟柿看了一眼那双她新做的鞋,样式精致,鞋帮上绣了漂亮的兰草,孟续成最喜欢的纹样,点头。   孟续成惨淡一笑,转身去西窗旁,从窗台上拿来另一双,虽然很旧了,却洗的干干净净,香草还撑了鞋楦在里面,两双鞋并排摆在孟柿面前,几乎一样!这还不算,鞋底绣着平安如意,字迹也一样。   “你到底是谁?”孟续成拿着两双鞋,眼底赤红,嘴角抽动,顿了顿又问。   “告诉我,你是谁?我想,不会有这么像的两个人。”   孟柿的泪哗啦啦往下淌,就是不说话,孟续成放下鞋,两手按在她肩头锲而不舍的问:“你到底是谁?必须告诉我!只有告诉我,你才有将来可期。”   孟柿终于崩溃了,一把抓住他的袖子,“二哥哥,二哥哥,是我,是四儿!”   孟续成浑身一震,很快的闭了闭眼,脸色瞬间苍白。   “那……再给我一点证明,让我相信你是四儿”   孟柿哽咽道:“你吧,这人身上小毛病多了,外面人不知道,只觉得你体面,其实,你喜欢吃的东西并不高级,什么臭豆腐蒸毛豆,咸菜炖小黄鱼,烤得脆脆的锅巴,用苋菜汤蘸了吃,最怕听刮梳子的声音,说很肉麻,喜欢淋雨喜欢踩水,练剑的时候讨厌有人看,还有”   她哭着吸口气。   孟续成一把拥住了她,把她的脸摆在自己肩头,“够了够了,不说了,不说了,回来就好,哥哥知道,你受苦了……你回来了!”   两人静静的靠在一起,同时消化这个看起来不可思议的事实。   孟续成又问了一些有关她重生到桂小伴身上的问题,孟柿细细描述一番。   孟续成终于道:“如今我知道了,还好不算太晚,必当好好安排你的未来,但是父亲和母亲,恐怕很难相信,还是暂时不说的好”   孟柿点头,“这个我也知道,还有祖母也是不便说的”   “那么你自己可有什么打算?毕竟你的身份有些尴尬,不过庆幸的是,不管是父亲的姨娘还是我的,都不曾报到大房族老那里,外人是不知道的,到时候也有办法可想”   “哥哥”   孟柿忽然唤他。   “你说,只要我能做到”   想了想补充,“做不到也想办法做到就是!”   孟柿带了几分羞,双眼涟艳,“我久慕七爷”   “啊?”   孟续成倒退一大步。   “什么时候的事,这个这个……当真有点难,他自己可知道?”   孟柿忸怩道:“我也不清楚,我重生回来碰见他好几次,就觉得,觉得他甚好……”   孟续成为难道:“他当然是好的,不然小姑姑也不会看上他,这城里想和他结亲的大有人在,只是,你们这年纪、身份悬殊太大了!他,好像说过目前不要家不要女人”   “哥哥!”孟柿嘟起了嘴。   他拍了下桌子站起来,眉头皱着。   “谁都好办,唯独他不好办,两家关系这么密切,邓太太同咱们祖母又一意撮合他和小姑姑,爹爹又还不知道你的身份,将来……你自己想想,邓括的妻子,怎么不可能不到这家里来?”   一看孟柿泫然欲涕的样子,又不忍心了,只好违心说“呃……若他有意,便好办一些了”   “可是哥哥”   “还有什么?”   “不要叫他知道,我先思慕于他”   “嗯?……那是一定的”   最好他永远别知道。   孟柿站在窗前看外面,“无论我多喜欢,也要他主动来找我追求我才行,我不能像娘亲,当年便是太就着爹爹,太袒露情意,太主动了,如今是这么个冷淡的局面,我不能这样,我想与他长长久久的相爱”   孟续成内心复杂,既不愿孟柿选这个人,又怕她为情所伤,又发现自己还真是不懂女子的心,看似不可能的事,还存了憧憬,终于道:“明白”。   “真明白的话,青州刘家,你可要上心,刘姨母也许心有芥蒂,不过黎初姐姐不会的,她心胸豁达,是个难得能文能武的好女子!”   孟续成说:“这个……等我放了榜,若是成绩好,自然会去的”   “不放榜也可以去,成绩不好也要去!”   孟柿说:“女子不是男子功成名就后的点缀或摆设,而是不论平步青云还是粗茶淡饭都愿意陪你走下去的伴侣,得意或失意都在你身边,什么时候你都不能因为身外之物忘记去牵她的手!黎初姐姐尤其是这种人,我心里,这世上能配得上她的,也只有哥哥!”   孟续成失笑的刮她鼻子一下,“就你这么死命吹捧你哥哥”   孟柿道:“哥哥是这世界上第一好的男子!”   “那你的七爷呢?”   “他尚未对我很好,不过我给他机会,让他觉悟要爱我宠我,不能比哥哥差!”   孟续成掩面摇头,“不害臊!”   果然在宠爱里长大的女孩儿就是缺不得爱,但她也知道要爱别人,这大约可算是幸福的。 第43章 抱紧   “你那手臂是怎么弄的?”   孟柿把吊绑从脖子上拿下来, 动了动,“没那么严重,吓唬祖母看的, 你走那天,娄姨娘在台阶上推了我一把, 摔成这样”   “她敢?”   眼看孟续成眉毛竖起来了,大有要去算账的样子,孟柿赶紧拉住他,“哥哥稍安勿躁, 我已经盘算好了,她欠我一个大人情,日后定然会还我!再说了, 还看着小七的面子呢”   孟续成胸脯起伏几下锵声道:“不用说, 定是听了那人的挑唆!她这辈子要吃几回亏才算完?蠢人!”   又道:“罢了,我知道你喜欢小七,这样,我叫娄姨娘带她来玩儿!”   “她才不敢来”   孟续成哼了一声,“这个, 我说了她不敢不来,她不来可以, 小七得送过来”   从这里也能看出郗氏厚道的地方,她是嫡母,两个庶女名义上归她管教,但也没有割断姨娘和女儿们的情意, 她们可以一日隔一日去看孩子的。   孟柿想起什么,问:“哥哥,我样子完全变了, 你觉得奇怪么?你多久前开始看待我不同的?”   孟续成看着她,“面庞身段是不同,但态度神情语气行事方法却和以前一样,看着多了,便忘却面容,只觉得还是四儿在眼前,我多少次都有这样的错觉,尤其在母亲屋里那次,你受了委屈那样子,我心里看了难受”   兄妹两久别重逢,在屋里说了好久的话,只听香草在外叫:“二爷可要沐浴?再不去水都凉了”   孟续成这才开门出去,芦花婆再看二人,眼眶都还有点红,神情却是开怀的,雨过天晴的感觉,不知都说了什么,孟续成洗澡回来换了家常衣裳,又去给父母请安,一圈回来夜都深了。   进门第一个问:“四,姨娘睡了吧?”   香草耳朵尖,打趣,“什么时候变四姨娘了,二爷那前三个在哪儿?”   “睡了,屋里灯都暗了,二爷,你这次可能高中?”   孟续成笑而不答,“怎么,若不中你还懒得伺候我了?”   香草给他把被子拉开一角,“不伺候你我还伺候谁去?”听了这话孟续成忽一想,“你今年多大了?”   香草拍拍枕头转身,“十七了,怎么了?”   “哦”,孟续成点点头。   “没什么,我睡了,你也去吧,我夜里不会叫茶水的,累死了!”   ……   第二天巳时孟续成起床穿衣,听得门丹凤在问,“可是二爷起了?总算起了,我都等好些时候了”   香草道:“他醒了还要有一会儿呢,这时候别去打扰他,他脾气不好!”   孟续成便知一准是宋氏又来叫他去陪徐惜屏了,本来他对两个长辈推荐的人都无所谓,但是现在不同了。   洗漱完毕出门一看,丹凤一脸的焦虑,她小心陪着笑道:“二爷,老太太那里请呢”   “我吃了早饭就过去,你先回去”   丹凤只得点头,宋氏那里早饭早吃过了,总不能让二爷饿着肚子去,而且,孟续成答应过去自然会去,本来还以为要费一番口舌看他脸色,没想到还算顺利。   三个女人坐在八角凉亭里吃茶聊天,其实够无聊的,徐惜屏手托腮凭栏,一眼便见着孟续成慢慢从小径上走来了,她在高处俯瞰,看见他黑发束冠,平整的额头下挺直的鼻梁实在是漂亮,心里忍不住的欢欣,仿佛他真为自己而来,不曾怠慢,却忽略了她们等他近一个时辰的事实。   “成哥儿,上来吧”   宋氏在凉亭里唤他,孟续成站在花丛旁,绣球花在他膝盖开着,他抬头看过来,“孙儿不上了,祖母那凉亭太小了,我一来便要塌了”   宋氏哈哈的对着徐惜屏笑,“你看,就是这么会说风趣话,不是个书呆子吧?”   “成哥哥,那里是哪儿?”   徐惜屏扶着阑干指着南面那一片。   “蒸露园”   “听说是有个伏波桥?桥下池中开满荷花?”   宋氏道:“你好生下去,叫他带你转转,想去哪里跟他说,午饭记得一同回来吃”   徐惜屏行个礼便下了台阶,孟续成站在原地看着远处的天空,不知在想什么“成哥哥,有劳了!”   姑娘的声音里带着甜蜜,孟续成岂会听不出来,他之所以没有拒绝带着她去走走,是有些话要单独和她说,没有旁人在场,也不会让她太难堪。   但是有了冬娘骗刘黎初去他院子的前例,他也留了心,特地带了阿良和丫头隔开几米跟着。   ……   这头邓括刚得了见水带回来的消息,说有了桂小伴妹妹的下落,把事情经过简单说了一遍,邓括便匆匆来到青茂居,一进院门就看见令他惊讶不已的画面。   如果他没有眼花的话,小姨娘居然领着小孟杞在踢毽子?旁边居然还站着娄姨娘?这倒是一幅不赖的秋日双女嬉戏图。   三色的鸡毛毽子飞上天落下来,那手臂还没好的人穿着镶鹅黄小绒球的青色绣鞋,稳稳的接着了再踢出去,偶尔还来个燕子腿花式,旁边小孟杞拍手跳脚数数,娄姨娘先看到邓括,忙侧身一福,孟柿一看他来了,飞起的这一脚力气大了,毽子过肩远远落在地上。   小孟杞跑过去捡起来,三根羽毛在她手里飘动,惋惜道:“哦哟,四十九个,要不是七叔叔来捣乱,肯定就五十个了,五十个可厉害了……”   听得这可爱的孩语,孟柿看一眼邓括没说话,却去抱了抱孟杞,喜爱之情毫不掩饰,孟杞对她也不抵触,任由她用脸颊碰碰自己的小圆脸,倒是一旁的娄姨娘有些紧张。   孟柿道:“七小姐真聪明,都会数到五十了!”   孟杞瞪大眼道:“什么什么呀,我早就能了,我还会背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呢”   娄姨娘乘机拉过她的小手,“小姐玩了一好会儿了,该回去吃炖蛋了”,孟杞自己记得时候,她午饭前半个时辰要吃点牛乳炖蛋,便抗议着摇头,“再玩一会儿,还没吃呢”。   娄姨娘道:“差不多差不多了,桂姨娘她,还有事情,我们后日再来”,邓括这时候过来不管过来什么事,她都不便在场就是了。   邓括慢慢踱步进来,孟柿站在院中闻到一点点他衣裳的熏香,有点像松针又有点菖蒲的气味,很是清淡,原本是拒人千里之外的调调,但融和了他身体的气味,就变得厚而丰富,有了辨识感和侵略性,她回忆了一下,之前很少闻到他熏香,那么,这是特地熏的?   银白的长袍镶了蓝色的宽边,整个人显得精致,他进门前脚步匆忙,进来了反而慢了,开口第一句更是很不紧要,“唔,我那两条鱼怎样了?可还活着?”   孟柿不悦道:“自然活着,我照顾的好着呢,长胖了,活泼的很!”   “怎么个活泼法,会爬树还是会踢毽子?”   孟柿瞪眼看他。   他这才一笑,“空说无凭,我去看看”   孟柿犹豫了,鱼盆在她屋里,她的屋子没男人进去过,就连孟续成都没进去过。   “怎么了,骗我?”   孟柿只好说:“在我屋里”,言外之意是你就别看了。   “好”他居然老实不客气往厢房走去。   我不是邀请啊,难道你不觉得失礼吗?   推开竹帘的那一刹,邓括就觉得这是间与众不同的屋子了,可能因为小的缘故,到处满满当当放了东西,每一处都有可赏玩的地方,看得出是精心布置的,屋里还有很特别的香味。   想起床上还扔着件早上换下的粉色小衣,孟柿发现自己那里更丰腴了,原先的小衣穿了有点紧绷才换的,心里一惊想去藏起来,谁知进了门的邓括这时候突然一停,她的肩膀就撞在他左臂上,短促的“呀”了一声。   他急急的转过身子问:“有没有碰到手?”   孟柿红着脸摇头,邓括看她侧脸隐隐透出的杏红,费力的挪开眼睛,压低声音问:“你急什么?这屋里东西多我未必一下看到,你这么兴师动众的往里跑,我还……真看见了”说着还瞟了一眼。   嗯,颜色粉嫩,绣的几支白色樱花也很俏皮,带子细细的,似乎轻轻一勾就会断似的……他右手指不由自主动了一下。   孟柿脸更红了,这个坏人!看见了也该假装没看见,却这么厚颜无耻的说了出来,坏人!指着窗下的金鱼盆赌气道:“你的鱼在那里,去看啊!”   语气里不觉带了点娇嗔之气,听得邓括心里一漾,两人同时迈步,一个要往左一个要往右互相挡着,孟柿往前一步想绕开他,就华丽丽的被他圈在了左臂弯里。   她惊呼一声,推他,纹丝不动,这人的手臂健壮似车轴一般!   “放我过去”她又急又慌。   邓括的呼吸洒下来,声音厚而沉,“你为什么不从右边走啊”,孟柿猛地清醒过来,是啊,右边离着桌子还有一尺距离,是可以的啊……刚往右边迈了一步就彻底的落入他准备好的怀抱,给紧紧抱住了。   那一瞬她傻了!他抱的那么紧,可以感到彼此身体的轮廓。   作者有话要说:  新书【陪太子读书我成了太子妃】   赵家儿子比女孩儿还娇气腼腆,女儿只好比男孩儿还飒还拽了。   十年作精路,来看赵初琳是怎么被太子宠上天的? 第44章 见他   她必须要抗拒的, 再喜欢也不能随便让他轻薄!而且是在这个屋里。   可邓括觉得自己是疯了!香软的身体挣脱起来简直是折磨,热血上涌神志不清,将她箍紧在胸前, 两人急促的呼吸混杂在一起,他低头看着她, 从额头到鼻梁再到红唇,眼光像带倒刺的舌头,孟柿有被舔掉一层皮的感觉。   “放开我”孟柿快哭了,他会不会不顾一切亲自己, 他真亲下来可怎么办?用力掐他,他充耳不闻,手掌却极慢的摸上她的脊背和腰肢。   “姨娘呢?方才还在这踢毽子的?”门外清晰可闻的声音像一盆冷水从头浇下, 邓括搂着她迅速转个个儿, 将人放在床上,自己快步走到金鱼缸前,孟柿迅速把小衣塞在被子后,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起身拉了拉衣裳, 走到门口用手背按了按脸,若无其事打开帘子, 对着发问的芦花婆说:“泡一壶好茶到二爷书房里,七爷马上过来”   芦花婆唉了一声去了,孟柿看向金鱼缸边的邓括,脸上红晕尚在, “你快出去啊!”   邓括不慌不忙伸手撩了把水草,引得鱼儿争先恐后的逃窜,“急什么?这么怕?”   孟柿瞪他, “废话,你想害死我?”   邓括走过来眸子带火半开玩笑半正经道:“那我干脆从成哥儿手里抢了你去!”   哪知孟柿听了神色大变!像被冰雹砸过的花朵一般,一摔帘子走了出去,邓括也隐约觉得是失言了,却不明白如何这么严重?忙跟出去,孟柿站在院子中央肩膀抽动,在哭,感到邓括向她走来,立刻往前几步,他再来,她又向前……   邓括四处看看压低声音说:“我,不是那意思……只是开个玩笑,莫要多心了”   孟柿红着眼猛的转头瞪他,“这是玩笑?这不就是你心里想的么?”   邓括舔了唇一时不知怎么接,“我,心里不是这样想的,你不知道,我已经同老太太去”   孟柿捂住耳朵往屋里去,香草正好从孟续成屋里出来,看邓括似乎要追孟柿,讶异道:“七爷已经来了?可我们二爷还在老太太那里”   邓括只好站定,手动了一下,“我……有事同你们姨娘说”   香草看一眼脸上红白交加泪珠挂着的孟柿,竟然气得这样?她会生邓括的气?邓括怎么气着她了?   再看邓括,貌似镇定却有些无措,这倒是很少看见,想了想道:“可以去二爷书房去说”   孟柿甩了一句:“我才不去”便进了屋子。   蒸露园里,孟续成陪着徐惜屏走了大半圈了,她此处是个僻静地,两边都是矮树遮了人腿,前面空旷,她忽然站定回身看他说:“成哥哥,我娘对你有些不满,但你是我一眼看中的”   孟续成一愣,“这样不好吧……”   徐惜屏笑了,“好的很啊!……你说说看,我要如何能让你也看中我?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淑贤温柔的还是大方端庄的?”   孟续成往后退了一步问:“这人的性格还能在一夕之间变换?你是怎样便是怎样,犯不上为谁改。”   徐惜屏两眼亮晶晶,“不不,你喜欢怎样我变成怎样就行,我都好,由你来选”说着上前一步去看他的眼睛。   孟续成有点头疼,他有点觉得这是个任性主动且只顾自己念头的姑娘。   便向她长长一揖,“实在抱歉,姑娘才貌无双但我无福消受,我喜欢的人便是她自己的样子,她自然我舒服,来日很长,不能委屈一方成全另一方,姑娘要找的人也该这样”   徐惜屏一点没听进去,“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我和你不舒服?我看着你什么都好”不止呢,我喜欢你身上的气味,闻一下都要醉了。   孟续成哪里知道这大家闺秀脑子里的戏法有多惊人,但是,他今天肯定要把话说清楚才走的,回头看看,他的人隔着两米站着,眼前是个小池塘,荷叶上趴着个小青蛙,很警觉的到处在看,就是不跳走,煞是伶俐。   “六小姐”他站直道:“我心有佳人了,不瞒你,是我母家青州的,今年我便要去提亲的,你的厚爱我甚为感激,却不能接受”   “你怎知你是能让她舒服的人,你去提亲若她不愿意呢?”   孟续成也不知怎么回答,确实,刘黎初会不会同意他也不能保证。   发现他的犹豫徐惜屏有点高兴,“对啊,若她不要你,你不还得回来?回来了我在啊,你直接来我家提亲好了,我肯定逼着我爹答应。”   孟续成头更疼了,真不知道徐家是怎么教导大小姐的,怎么不知道害羞矜持的。   “我,见了她之前心里空无一人,见了她后心里再放不下任何人,她不同意我也不会转求别人,你切勿等我!多谢”   “这样啊……”她摇头道,“你选她与你的仕途无益,我若想助你,只要跑到我京城二伯伯哪里说一句就比什么都管用,你能比其他人少坐很久的冷板凳,青州刘氏我知道的,现在的朝廷的对他家并不放心,若有战事便是送出去卖命,若无战事,之前超格的封赏恐怕也保不久,武将在我朝便是这样的命运,你怎么……能选他家的小姐?”   孟续成终于发现徐惜屏身上的矛盾点,她因执拗而显得单纯,但不是真的单纯,世俗价值在她脑子里根深蒂固,显然是累世官宦人家孩子的烙印,说实话,他十分不喜。   “选谁,我只听凭自己的心,我话说的很清楚了”说完他叫了一声小厮,小厮低着头跑过来,“你送徐小姐回秋蔼园去,我还有事,恕不相送了”   说完便要走了,徐惜屏大惊,一把拉住他的袖子绕到他面前:“你怎么说翻脸就翻脸?我好歹还是你祖母的客人”   孟续成冷淡道:“我身上毛病多着呢,这算小的,请放手,你是贵客我不敢冒犯你,也请你谨守礼节”   徐惜屏昂头问:“那我问你,你到底是看不上我本人,还是因为你祖母插手而厌烦?”   孟续成从她手里抽回袖子,“都有”   ……   徐惜屏看着大步离去的孟续成心里既是伤又是怒,同时可悲的发现,自己还真吃他这黑白分明的脾气,连拒绝都不能降低分毫他迷人的程度,可见他有多合她的胃口,而她又有多贱,难道她辛辛苦苦找了这么多男子,唯一看上的一个就这么放走了?   青州刘氏?   好啊,你能去我就不能去?我跟你一起去,看看你怎么求亲?   孟续成回到青茂居,看见邓括锁着眉头在西厢房门口绕圈子。   “怎么,七爷东西丢了?”   邓括见他回来松了一口气,“我有桂小伴妹妹的消息要告诉她”   孟续成道:“她在啊,唤出来便好”   邓括面上一僵,“她不肯出来”   “又闹小孩子脾气了吧?”   孟续成摸着下巴看他,又看紧闭的房门,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要是以往邓括来了,孟柿定是欢喜的,怎么会不见。   “七爷先去我书房坐坐,我来叫她”   邓括慢慢往东面走,眼看着孟续成敲了门,里面小姨娘听见他的声音,门立刻就开了,邓括只觉得似有大耳光从脸上刮过,以前这待遇就比不上,如今差别更大,心里酸就是了。   孟续成进屋便看见孟柿坐在椅子里哭,心里一疼,“怎么了?我不在就一会儿,可是七爷欺负你了?他对女人敬而远之的,应当不会啊”   孟柿心想你知道什么呀!看向他问:“二哥哥你说实话,你当时执意要收我时,是怎样看待我的?”   孟续成想了想,发现其实他也说不清,“或许早就在心里当你一半是四儿,怕你受苦,便这么提了,没想很多”   孟柿怅然摇头,这不是她想问的。   “虽然是怕我受苦,但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就是半个下人,如同一个物件,说要便要了无须担心我愿不愿意?”   孟续成沉默了,他太了解孟柿,知道她在介意什么,重生回来的身份始终是她的切肤之痛,在孟家,一个小妾哪怕再受宠,确实就像个物件,仅仅是价值的不同,是一个白瓷花瓶和一架紫檀嵌宝屏风的差别,尽管他从来没在男女之事上想过她,而且知道她真实身份后,也确实当亲妹妹看待,但在任何一个外人眼里,她就是半主半奴的。   “你是觉得不被尊重吗?”   孟柿被哥哥说中心事,眼泪哗啦啦流下来。   “哥哥不会的,也不允许别人这样对你”   “哥哥只能保证自己,又怎么能管得了其他人?”   孟续成叹口气上前,轻轻拍着她的肩膀,耐心劝:“莫急,给我点时间,一定有法子给你个体面的身份,到了那时候,你就不会有这样的痛苦了,相信哥哥好不好?”   哪知孟柿还是一副难过的样子,她难过的是,那一天即便到来,还不是金蝉脱个壳,她在邓括眼里还是那个蝉,孟续成说:“先不哭了,外面七爷还等着呢”   孟柿跳起来尖锐道:“让他等,反正我不见他”   “可他说有你,哦,是桂小伴妹妹的消息啊”   “什么?”孟柿一抬头,“他为何不一来就说?”桂小雨到底是这具身体唯一的血亲了,孟柿能感觉到心里的牵挂是真实存在的。   还是得出去啊……   但是一想到半个时辰前那人还在这屋里抱过她,心就像被狠狠刺了一下,她掏出帕子擦泪痕,又到镜前拿了粉补妆,孟续成看着道:“用些胭脂,你一哭脸色就白”   孟柿摇头:“哥哥陪我一同去,我不要单独见他” 第45章 借钱   东厢房门一开, 邓括抬眼便看见双眼红融颊白若雪的孟柿,后面是保护神一般的孟续成,这画面触动了他一下, 仿佛在这家里看过似的,他不由自主站起来, 孟柿只看了他一眼便调开目光。   声音冷淡,“七爷说有我妹妹的消息,还请告之”   孟续成一看这态度有点不像话,好歹邓括也是长辈, 便指着椅子道:“坐着说,我给你们沏茶”芦花婆的茶已经放在桌上了,孟续成有条不紊的倒水下茶, 邓括看着转眼就冷冰冰的小姨娘, 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对待,其实他从未遇到过这样脾气的女子。   他少年时心里有过两个女人,一个是定过亲的惠娘,是一种水到渠成的感情,还有一个便是他从未对人说起过的攸宁表姐, 但那应该只是懵懂的暗恋,而且时间不长, 并以攸宁出嫁作为了当然的结局。   攸宁远嫁后除了第一次回门,之后便再没回来,她几乎快要消失在邓括的记忆里,但自从他发现自己心里有了桂小伴后, 会不知不觉想起前两个,惠娘出事伤的是他的颜面,是被侮辱欺骗的愤怒, 攸宁留下的更是云淡风轻。   前两个都不曾伤及他五脏六腑,这个却好像有毒,不但会在夜里想起后辗转反侧,勾出些绮丽幻梦,还会患得患失,会莫名奇妙吃醋,会挖空心思想对她好,送她新奇的玩意,最美的首饰,她受个伤他心疼了好几天;可是,他不过一句话没说好,她居然一下将他视作洪水猛兽,翻脸比翻书还快!   比之柔顺无主的惠娘和坚韧克己的攸宁,这个甜中带辣亦娇亦蛮的姑娘难弄多了……邓括说不清自己的感觉,心痛有之,焦虑有之,也有一丝丝失望,她不知道他为了她做了多少,暗地里动了多少脑筋,费了多少手脚,还有那个天价玉镯子,每天他都会拿出来看,想象她戴上的样子。   邓括努力调整至正常的样子,用了些低沉的语气说:“你的妹妹一开始并不肯承认是桂家的小女儿,后来我的人便也雇了艘船天天跟着周家的船,周家这一阵子在长江里运货,大约下半年会回运河,磨了几天后,她终于是承认了”   孟柿不知不觉看向他,刚刚还天雷地火难以自持,如今两人都冷却下来,到底他是自傲自尊的男人,岂能由着她一个不入流的小姨娘抛掷,她收回目光,压制着不断泛着的灰心。   “她说周家夫妇疼爱她,比之自己家也不差,又说姐姐既然已经落户孟家,想必衣食无忧,两人虽有血亲却无缘分,不必牵挂各自为安就好了”   这是邓括总结后比较委婉的说法,其实桂小雨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自她将周氏夫妇当做自己父母后,便再也没想过桂家人了。她的原话更直接淡薄,“小时候她也只会欺负我,父母又偏心,我最难受时也想过离开算了,我没有她过的也很好,出事后她也从没想到来找我,如今更用不着了,你回去告诉她,以后不必来了”   孟柿听了咬着下唇,心里更是一层不是滋味,手摩挲着茶盏的边沿,“没想到……她竟然是记恨的。”   邓括看着她低头难过,无从安慰。   孟续成说:“她那时太小了,对家人记忆单薄,你别太在意”   孟柿说:“我是担心她整天跟着船跑,太辛苦不说,将来恐怕也只能找个跑船拉货的,我有心想接了她和我一起,但是,算了,我自己也是无根之木,不自量力。”   邓括被她落落寡欢的口气刺了一下,还是心疼,为了掩饰,便拿起杯子喝水,他刚有了个可悲的发现,只要小姨娘真的不高兴了,他的心也像被什么绊住了。   “七爷!”   邓括立刻放下杯子。   “总是麻烦你,一再麻烦你很是不该,不过还有一件事……二爷!”她突然唤孟续成。   “什么?”孟续成其实觉得这感觉怪怪的,明明她是四儿,怎么也会牵挂桂家那个莫名奇妙的妹妹,难道是欠了这具身体的债吗?   “请问二爷手里有多少银子?若是方便可否借我二十两”   孟续成自己也不知道的,叫了香草来说明这意思,香草抱着银匣子往桌上一放,数了数大约五十两,一些碎的没算,铜钱也没算,孟续成道:“要不都拿去吧,我也没什么用”   孟柿摇头,“二十两足够,二爷怎么会没用,你要买书会友,不是还要去青州?”   邓括听了奇怪,“你去青州做什么?”   孟续成灿烂一笑,眼里有掩饰不了的期待,“去提亲”   “啊?”   “给谁?”邓括突然紧张,立刻看了孟柿一眼,孟续成,你要是敢给桂小伴提亲,看我不狠狠揍你!你这青茂居也给你点了……   “给我自己!”   邓括松了一口气后,又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是太太在青州的远房亲戚?刘家小姐?提亲,你让太太张罗便好了,你自己去这不不合规矩,闹的像儿戏一般,刘家肯定不能答应”   孟续成笑道:“回头再说,先说她的事”   香草将二十两银子包好递给孟柿,孟柿放在桌上推到邓括面前,“最后麻烦七爷一次,这个,一定交给桂小雨,目前我也只有这点能力,就说姐姐,就说……算了,什么也不用说,让她收下便好了”   邓括一直看着她,她一直不肯抬头。   “你不想自己交给她吗?”   “我?算了吧”孟柿抬头看见他深不见底的眼睛,忙转开。   “她也是个有脾气的,我同她都像爹爹,爹爹是个急躁性子,往往一句话未等人说完自己就闹起来,因此她说了不见我,大概是真不想见,谁劝都没用的,说不定银子也不要了!”   邓括苦笑,“你何用得着如此卑微,她不要便不要,你不欠她的,心意到了就好,若真的想念她,我便带你去一趟,如怕当面见了伤心,也可躲在我身后看一眼,看过了银子也送到了就可放下这执念和内疚了”   孟柿仍是瞧着桌面,“我是想看看,她长什么样了,过的好不好”   邓括收了东西站起来,“见水说她长得好看,与你七八分像,但比你强壮许多,嗓门大力气也大,可以一个人撑起蒿。”   又转向孟续成:“对了,青州我可以同你一起去,正好我有事要去拜访刘将军,也可以代替你父亲向刘家提亲,那刘将军与我有些旧缘,到时候兴许也能给我些薄面”   孟续成高兴的跑过来和他碰了碰拳,“你居然认得刘将军?如此便圆满了,我娘最近实在脱不开身,我父亲迫于祖母的压力是不会肯去刘家的,我又没有兄长,要不就是两个姑母,她们也是想让我和徐家结亲,七爷愿意出面自然很好……”   邓括在心里叹气,要是猜的不错,孟续成一定不会把桂小伴留在家里,而是会带着她一起出行的,所以到底谁更卑微?想我堂堂邓括,多少名门闺秀都想嫁的男人,无数次拒绝了媒人提亲的男人,居然为了一个小妾机关算尽还受这么多委屈?   关键人家还不知情,不领情,想甩脸子就甩脸子!   他皱眉冷脸,维持着最后的尊严说,“碰巧而已,顺手帮你一下,你打算什么时候启程?”   孟续成看一眼孟柿道:“还有些事处理好了就去”   邓括哭笑不得,“你们还挺忙,还有什么没处理好,请赐教?”   问都多余,肯定又是多管闲事!   孟柿道:“要等三小姐从大房回来的消息,大小姐带了她回去查大太太的病因,还有就是,无锡的汤公子要来,等三小姐的事有了眉目,我们才去青州呢”   邓括心里微一动,果然她也要去的,他这点筹算都用到她身上,也就是做高邑王身边的幕僚时才这样过,后来高邑王想向朝廷请求认命他为王府长史,他自由惯了不愿挂职做官,且多年闲居的高邑王渐起逐鹿之心,便再三恳辞而离去。   听了这话他也没脾气了,便点点头,“那行程再议”,推开帘子跨步出去,孟柿这才转头,看着他从窗外一步步走出去的身影,慢慢的嘟起嘴。   “他……真走了”   “怎么了?”孟续成问她,“不是你自己不理他的?”   孟柿低头扭着手绢儿,“你不懂,我可以不理他,他不能不理我,若这个也做不到,往后的也更不用看了”   孟续成确实不懂,想了想正色道:“你若这么爱撒娇,邓括恐怕伺候不了,我看他耐心也没那么好,这么多年遇事大都是父亲让着他,没见他跟谁妥协过,就连他母亲也是,况且,之前听闻他在画舫上同一歌姬……”   “什么歌姬?”   孟柿容颜失色。   孟续成自知失言,“都是传闻了,他都二十三了,和女人有点故事也不稀奇啊,况且你也知道他退过婚,那个魏家的小姐,哎……你怎么就喜欢他呢?这人经历复杂,城府也深,心志强大,做个七叔是很好的,有事只管求他,当夫君的话你如何驾驭得了?这世上还没人能驾驭他!连高邑王不是都拿他没法子?算了,哥哥另给你找一个?”   孟柿听了难受!眼泪扑簌簌就掉下来,孟续成想劝,又不知该说什么,女子一旦喜欢了谁不会都这么不可理喻吧。   孟柿抽噎道:“可我喜欢他好几年了,要把他从心里拔出去,怕是我的心也就碎了”   孟续成忙低声哄着,“好了我不阻拦你,但我也不相助你,你就按自己想的去做,看他怎么样,若是合你的意,真有缘分是颠不散的,但若他不吃这一套,你可能答应我,果断放下他?”   孟柿红着眼睛点头,他若受不了,我就不要他了,但是老天,求你让他受的了好不好?   孟续成还要说话,外面香草在急促的喊:“老太太来了,二爷!” 第46章 试探   孟柿立刻紧张了, “兴师问罪来了?你可是拒绝了徐惜屏?”   孟续成点头,“对啊,不然拖着到哪天?和徐家的事可不能含糊的, 你不要出来,我去见她就可以了”   孟柿跟出去, “必须有难同当”   院子里,宋氏气的用拐杖直杵地,砖被她砸的咚咚响。   孟续成故作惊讶道:“祖母过来什么事?客人都走了?”   宋氏脸如猪肝色,“你怎么能那样同徐小姐讲?她可是金枝玉叶啊……你不为自己, 也得为你兄长考虑,徐家两房人都在京城做官,得罪她有什么好?她都能看上你, 你怎么就看不上她?这样好的岳家你有什么理由不选?”   对付宋氏的办法是, 一声不响由她骂,她火气大但是散的也快,况且大孙子永远是她最疼的一个,骂多了也舍不得,还怕骂多了不跟她亲, 到他娘那里诉苦,所以十几句后, 骂累了的她看着呆若木鸡的孟续成和后面鸡蛋一样安静的孟柿,痛心道:“你呀,可生生辜负了我一片心啊!”   “我从没对哪家的太太和小姐那么俯就的,还不是为了你!到头来怎么样, 还不是拿刀子戳我的心!”这么一说委屈还真来了,将拐杖一扔,掏出帕子擦眼泪, 满穗忙帮她捡起来。   “祖母,孙儿就是舍不得您这么屈就”孟续成上前扶着她往自己屋里走,顺便给了孟柿一个示意她先撤的眼神,但是孟柿不放心,还是跟在后面。   坐下后,孟续成半蹲下来给她捶腿,轻重得宜,表情狗腿。   他倔归倔,一旦得逞后,也知道要哄哄家里的女人,郗氏和宋氏包括之前的孟柿,没有他哄不来的,这点天赋大约遗传自孟燕集。   “孙儿不愿意取门楣太高的女子,就是怕她进门了给祖母气受啊,将来我若官场失利,那在岳丈家便抬不起头来,由着孙媳妇在家趾高气扬的,若是混的得意,无论我自己多有才干多勤奋,人家还是说我靠了岳家在吃软饭!这个气,你想让孙儿受一辈子么?”   “你别乱讲,人家徐小姐不是这样仗势欺人的,她可是中意你呢,方才说得都哭了”   “哭?”   孟续成很是不信,女子的眼泪可是武器。   “而且啊,徐家未必如祖母看见的那般风光,徐太太的弟弟此番便惹了大事的,也有人借此做文章想拉徐家下水,徐家是树大招风……”   宋氏听得将信将疑,孟柿悄悄的退出去,背地里撇了下嘴,哥哥也是个坏人!哼!   第二天晚上孟杉被孟枝送回来了,孟枝家里小的老的都等着她这个管家奶奶呢,便连大门都没进就匆匆回去了。   孟柿和孟续成得了消息一起去到她的小院,丫头婆子们正收拾东西,柜子箱笼都打开,一看架势竟是要搬走的样子,看见他们孟杉说:“二哥哥,小伴,我以后不住这里了”然后就眼眶红了。   她一挥手,下人们都退了出去。   三人坐下,大眼瞪小眼,孟柿问:“可是查到什么了?”   孟杉一把抓住她的手,强抑了伤心说,“幸亏听了你的回去这一趟,而且大姐姐也仗义出手,小伴,我告诉你,果然方姨娘是个蛇蝎心肠!”   孟续成不知所以,“我不在的时候你们又搭了台什么戏?”   孟杉看着他说:“二哥哥莫急,听我说完便清楚了”   “我娘的皮肤病一直好不了,确实是她安排的人动了手脚!”   孟柿心里一震,随即愤怒又难过!   原来方姨娘开始管家后,慢慢换了大太太身边的两个人,一是原本到了年纪婚配的,二是犯了错撵出去的,新买了一个叫绿梅的丫头是她的心腹,在大太太的香膏里掺了病甘蔗里的霉毒丝,使得她皮肤溃烂不愈,这打击对爱美如命的她来说简直是生不如死!   “那个绿梅现在哪里?”   “多亏大姐姐去时朝姐夫借了人手,如今悄悄关在她陪嫁的院子里,昨儿带了我父亲,又找了个由头诓了方姨娘一起去,当面审问的以防她抵赖!”   “你爹爹信吗?”   孟杉顿了顿,有些气馁,“一开始死活不相信,后来方姨娘自己招认了,他仍在问,可是有人胁迫于你,你说与我听,我替你去问!……你说可气不?”   她擦眼泪,“以前都不知道爹爹这么偏心,我和大姐姐都是他的亲生女儿啊,我们两会合起伙骗他么?还不如一个外人了”   孟续成问:“你们一问她便招了?哪会这么容易?”   孟杉看着孟柿,“都被你给猜着了,她之所以敢承认,是有恃无恐,果然是有孕了!”   “爹爹面上指责了几句,说你不是一直在吃避孕汤药?怎么会有孕,有孕他还不知道么?除非不是他的!……可是话锋一转便对她无比关切,又问关她的人可曾让她吃苦?一日三餐送的什么,可有孕吐之类”   她哭着道:“我娘是他的妻啊!也养育了一双儿女,也操持了这么多年的家务,难道功劳还比不得一个害人的姨娘?”   孟柿无语,同样的事,自己爹娘身上不是也发生着。   “你们去见了你祖母不曾?”   孟杉摇头,“没敢去,她身体不好,伺候的人说她这几日胸闷气短听不得这个,所以我先赶回来收拾东西,明儿一早就回去,大姐姐叫我回去陪着祖母,等她精神好一些再将此事告诉她”   “那你娘呢?既然知道了病因,再好好找个大夫,能不能治好?”   孟杉茫然,“还来不及为她找大夫,只是把她日常用的东西全烧了,大姐姐带回去的人临时伺候她,她这么多年把自己关在屋里,不爱说话也不大理人,一时恐怕也好不了!现在,就都指着我了!”说着放声大哭。   孟续成道:“别急,七爷认得的人多,有医术高明的,我这就去求他!你回去也不怕,我们陪你一起去”   ……   孟柿陪着孟杉说话,当晚住在她屋里,孟续成在浓浓夜色里来到邓括住的客院,敲门几声,只见他自己披着件衣裳出来开门,不禁奇道:“你的见山见水呢?”   邓括抖一下肩头的衣裳往里走,衣带飘曳,“见水在外办事,见山……哼,你若能把睡着的他叫醒,那才叫见鬼呢,我还给你二两银子!”   两人进了屋子坐在灯下。   一般都是邓括进来找他,孟续成好多年不曾过来,四处这么一看,嚯嚯,真是讲究啊,一个临时落脚的屋子而已,摆设比孟燕集屋里的还好,家具都是红木的,一看漆水线条便知是上乘苏作!博古架,书架,琴案,茶几,桌椅,床榻都简练漂亮,更不用说桌上的文房用具了。   “大半夜找我何事?让我猜猜,八成是三姑娘的事吧!”   孟续成有些不好意思点头,最近和他来往的密,一有事就想着找他,邓括抬手倒茶的姿势十分潇洒,“这人世本来冷清的很,架不住有人爱生事,有人爱管闲事,一来一去恩怨丛生,也热闹了……”   孟续成嘿嘿一笑,然后大致讲了一下,邓括听了伸手转着茶盅,“看皮肤病的大夫是有的,而且很厉害,我明日叫见山去请,到时可一同前往吴江,不过诊金很贵。”   “若能治好,贵些也无妨”   “倒是我大伯父,好生的糊涂护短”   邓括道:“官场混了那么久的人,虽然没什么大的功绩,却也从未露过败相,不那么简单……”   突然又问:“那姨娘的胎,你们打算如何处理?”   孟续成听了吃惊,“自然只能让她生下来,毕竟也是孟家的骨肉,七爷这么问是什么意思?难不成”   邓括淡淡道:“你莫激动,我没有什么意思,医理其实我也略通一二,若她多年服用避孕汤药,这一胎未必能安稳的生下来”   孟续成疑惑道,“妇人怀胎的事我是不懂,七爷照理也不该懂吧!”   邓括道:“我碰巧在高邑王府时遇到相似的,王爷有一宠妾,王妃不欲其有孕,也多年给她汤药吃,王妃薨后她专注调理后有了身孕,前期并无大碍,但是到了后期胎儿大了就不行了……”   他捏了捏眉心,“以你大祖母的手段,她这么多年的汤药怕不是白灌的,我的意思你可明白了?”   孟续成略一思索,站起来揖道:“谢七爷指点,你的意思是不必花力气精神对付那方姨娘,只需好好治疗我大伯母的脸,待她恢复康泰,方姨娘不管能不能顺利生产,管家权都不可能再交与她手。”   “嗯,别忘了,积极作为是好的,但也记得,有一半的事情上苍替人在管着,不必太急心……”邓括闭着眼沉思了一会儿。他确实困了,这几天事情多,睡得的也不好。   孟续成走到门口又停了脚步,看着灯光下邓括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七爷是否心仪桂小伴?”   邓括倏地睁开眼,目带锋芒,像被人夺了珍宝似的看向他。   作者有话要说:  看书的宝贝们,要不是看到有订阅,旺仔简直不确定有没有人了,动动你的手,赏个评论吧!叩首叩首! 第47章 输赢   孟续成自己没有什么情史, 也不太懂试探,但看邓括这态度就等于承认了。   有点替孟柿安慰,总算不是她一厢情愿, 不过他要的不仅仅是邓括的一点点动心,而是可以长久全心全意爱护的诚心, 和携手一生的决心。   有些话必须告诉他。   “我实在是当她亲妹妹看待,她的归宿是我的心病,思来想去还没有个出路,既要圆满又要体面, 爱与自由须得两全,七爷,你若有好办法, 请告诉我。”   爱与自由, 圆满与体面?邓括扶了额角一下,好像有些明白她生气伤心的原因了。   ……   去往吴江的马车是两辆,前面坐着孟续成和邓括,还有专治皮肤藓疥疮疤的神医瞿大姐,没错, 就是个女人!   她治病的本事是家传的,原本也是很讲究传男不传女, 毕竟男子可以四方出诊,女子不那么方便,但她母亲不争气,只生了一个姑娘, 之后便再无身孕。   瞿神医本想把一身的本事带到棺材里去了,但是瞿大姐长相丑陋,手脚粗大, 站起来同个男人一般,一直说不上婆家,加上她脾气也不好,一赌气便决定独身到老了,老爹自然不能看着女儿饿死,便将医术传授给她。   瞿大姐在学医这一块可说是很有天赋,不过几年便将老爹的医术继承了下来,成为小有名气的女医。   孟柿和孟杉带着孟杉的贴身丫头婆子坐在后面一辆,一早,当邓括亲自带着瞿大姐出现在门口,孟柿无论如何想不到他也会去,晨光稀淡,他隔着几个人的肩膀看过来的那一眼,就像射箭一般直中靶心,孟柿发现,还是那深沉的眸子,却带了些回暖的光亮。   像是为了解答孟柿的惊讶,他简短道:“瞿大姐诊期紧的很,我是把她从别家抢过来的,看完病立刻要送她回来,耽搁不得”   瞿大姐全程绷着嘴,两手插在袖子里,身后背了个药箱,抬眼看了看孟柿忽然道:“小姐的肤质是罕有的好!,只是要少吃点冷食!”   孟柿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爱吃冷食?”   她哼了一声不再说话,却问邓括,“时候紧走吧,我上哪辆车?”   邓括指了指前头一辆,她甩开步子就去了,刮出一阵衣裙风,大脚板像鸭蹼一般,邓括转身前端详了一下孟柿的脸,弄的她莫名奇妙,孟杉站在一旁小声道:“他,七叔最近有些奇怪呢,以前我在院里偶尔碰见他,他至多点个头就过去了,如今怎么对我家的事这么热心?不但亲自带了医生,还陪着我们一起去”   孟柿拉着她进马车,“自然是看着你二哥哥的面上,也是因为你孤立无援不忍心吧”   孟杉想想,勉强点头,她知道的,邓括一向不太管孟家的事,只有一次孟燕集和郗氏吵得厉害,郗氏收拾东西归置好男女愤然要回青州了,他才开金口劝了几句。   到了盘门码头登上艘大船,女眷在后舱,男子坐在前舱,很是舒适华丽。   船是郗氏提前雇的,这次她肯放孟续成和孟柿陪着孟杉一起走,倒挺让孟柿意外的,大约是隐瞒了娄氏害她的事实受了委屈,还是那个土疡挑出了情意,总之郗氏虽然还是不理她,却也不整她。   航行片刻,水道由浅变深,船速开始加快,孟柿有一种难言的兴奋,她不是喜欢关在四方天井里的家雀,而是有着一颗奔放之心的人,可是孟杉到了船上便要睡觉的,已是睡眼惺忪。   瞿大姐却面壁墙角嘴里喃喃念着什么,孟柿也听不懂,风浪大了有些颠簸让她略有点恶心,大约早饭多吃了一只菜包子的关系,孟续成怕她无聊,便过来敲门,“小伴可要过来下棋?”   孟柿应了一声打开舱门,孟续成扶着她的手臂过来,邓括正坐在窗边,默不作声看着她弯腰进来,面色有些白,道:“前面要稍微平稳些”   又指着棋盘对孟续成道:“这个定式你能解得?执黑先行。”   “你帮我看着点”孟续成跃跃欲试,吩咐孟柿坐下,他撩开袍子也坐下,正要执棋,窗外却飞进来一蜜蜂,在三个人面前饶了一圈,吓得孟柿揪着孟续成的衣裳靠在他肩头,“蜜蜂!”   孟续成一挥袖子,蜜蜂往对面邓括那里飞去,邓括用折扇猛地一扇,蜜蜂又飞出去了,然后拉下窗帘,再看小姨娘,仍是倚靠着孟续成,一点没有要回正身体的意思。   连孟续成都感到他脸色不好了,轻声解围,“那个茶杯给我”   孟柿把杯子给他端过来,邓括更是不高兴了,他的杯子就在孟续成的旁边,小姨娘竟视而不见!   孟续成终于放下一子,邓括这里许久没动静。   “到你了”   抬眼只见邓括捏着白子,眼睛却虚虚看着棋盘空白处,不知在想什么。   “嗯”   他扯了扯嘴角,看着孟续成落子的点,“许你悔棋,这招我试过,无用”   孟续成道:“我不悔,我又不在乎输赢”   邓括也下一子,小姨娘身上的幽甜香味很是干扰人,他不明白孟续成是鼻子不通气还是怎么的,好像没有一点知觉。   孟续成很快全神投入棋局,若论实力,他与邓括还有些差距,但是今天的邓括被扰了心神,实力打折,而且自从那天后,桂小伴就真的不肯正眼看他,冷的像冰雪,哪怕像现在,就隔着一张小小的棋桌,她也能眼观鼻鼻观心像个玉雕,若有动作,也是为了孟续成,给他扇扇子,倒茶,甚至往他嘴里放点心,就当对面的他不存在,一个定式还没解完,邓括已经觉得心都在滋滋喳喳痛的冒烟!   所以孟续成竟然要赢了,邓括刚落下的子便觉不妥,伸手想取,对面的小姨娘脆声道:“不是不让悔棋么?二爷就要赢了”   邓括只觉得胸口一堵,深吸一口气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谁说要悔?让你二爷大胆下,且看我怎么扳回局面”   然而前面错的太多,三步之后还是叫孟续成将一条大龙逃了出来,小姨娘甜甜的对着他道:“二爷真厉害!怎么看都没地方的,居然做成两个眼了呢!”   邓括站起来淡淡道:“嗯,确实长进了,我去船头透透风”   这一段由内河往太湖里去,两岸的垂柳叶子落了大半,天气已经转凉,他外袍留在舱里没拿,河上的风吹的他有些寒意,却不想进去。   “七爷”。   回头看孟续成拿了衣裳递给他,衣角碰在地上,他低头去提时便见着孟续成脚上的新鞋,很是合脚大方,随口道:“新鞋不错”   “嗯”   “是她做的”   她自然是“她”了,邓括想起自己的鞋大都是鞋店买的,虽然也很好,但是,他好像只穿过母亲和表姐做过的鞋,再看孟续成脚上那双,妥贴的很,一种从未有过的黯然席卷了他,他吸了下鼻头,发现自己大概有些着凉了……   回到舱里,他觉得鼻塞的好处来了,那就是再也闻不到小姨娘身上那撩人的香味了,所以,他拒绝了瞿大姐熬来的姜汤,就这么扛着。   路程过半,三人都有些乏了,孟续成把垫了软垫的榻让给孟柿,“你眯一会儿,我看书”   孟柿点点头,乖巧的睡成一只猫,身上盖着孟续成的衣裳,邓括看着那个小小的人形,心想,她对着孟续成那么温顺体贴,怎么对自己独独那么狠心呢?只恨不能一把抓过她来审问一番,顺便咬一口这小冤家!   这个词顿时让他恶寒,他在青楼喝酒听弹词的时候听歌女们说,不想有一天会从自己脑子里蹦出。   孟氏大房在吴江县的松陵镇上,是远近闻名的人家,船刚靠岸,便有早就在此等候的家丁婆子一众拥了过来,三小姐回家自然是一件大事,孟柿他们几个一下船,便有个样子亲切的媳妇笑着迎上来,孟柿认得,她是大祖母身边的李娘子。   孟杉一看见她跟看见亲娘似的叫了声李妈妈,便投到她怀里去了。   她扶着孟杉的背说:“都多大的姑娘了,这次回来都能支应大事了,可别叫人看了笑话”   孟杉抹了眼泪将她引到几人面前,“咱们家二爷你认得,这是他的姨娘,我当做姐妹看待的,这是邓七爷,二叔叔的至交!他特地带了这位瞿大姐,是个名医来给我娘看病的!”   李娘子按序一一见过,然后张罗所有人上了马车,前后三辆,浩浩荡荡而去。   孟府就在梅石街上,比邻东太湖,建造规模巨大,比盘门的孟府还大上许多,从陈旧厚重却干净的正门和一旁苍劲的大树就能看出百年沉淀的气质来。   出来迎接的居然是大姨娘,二十七八的样子,个子高,体态轻盈端正,便是那个老巡抚家的庶女了,她虽然眉间冷淡,却举止大方文雅,算不上很美,打扮的舒服之极,身上的衣裳让你看了有一种也很想试试的念头。   孟杉和她客客气气见礼,她一双清澈的眸子看了几人,慢慢的说,“三小姐先去自己的院子落脚,一两日前都加紧收拾好了,看看哪里不喜欢的,只管叫人来和我提……客人们我带到客院去好了,一路车船劳顿,请先浣洗一下,一会儿有丫头来领各位去客堂用膳。”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旺仔的书还是讲剧情的。   旺仔新书,陪太子读书我成了太子妃,是个好看的故事,有兴趣的请收藏一下,谢谢宝贝们! 第48章 青须   大姨娘缓缓走在前头, 邓括孟柿孟续成都跟着,顺便看看大房的气象,大约是出过不少做官人的家, 虽然不张扬,却带着隐隐的威仪, 这点在苏州的孟府是感觉不到的。   这几个人里她只认得孟续成,便半回头道:“二爷好,大房有事,二爷特意护送三姐儿回家, 手足情深,这里代太太谢过了”   孟续成笑道:“既是手足,同气连枝, 这是必须要的”   到了客院, 正房是三间带耳房的,左右都有厢房,形制规整,道路扫的干干净净,花草也都修整的很好, 孟续成看了忍不住问:“姨娘如何知道我们会来,客院收拾得这样好?”   大姨娘道:“是大小姐走前吩咐的, 说二爷只要考试过了,一定会送三小姐回来的”   孟枝作为孟氏嫡长女,教养出众,料事如神办事周到, 年纪比孟杉孟柿大个六七岁,若不是她已经育有两个男孩,十分的健壮顽皮, 婆家又是个人口众多的大家庭,此次估计也会回来的。   将几人安排妥后,大姨娘走了,心细的孟柿发现李娘子随侍在她身边,便悄悄对孟续成说:“看来是大姨娘在管家了,我今儿这么一看,她说话办事这么得体,当年大伯父真是不会选人,那个方姨娘不可能比她还好吧”   孟续成点头,“我听祖母说过,大姨娘颇有些才气,做事对人什么都好,就是傲气,大伯父在她这里得不到热情,才又寻了两房粘人的妾室,不过大祖母是很信任她的,特意叫她出面管家了”   几人分别开始收拾自己,换了衣裳略休息一下,院里来了好几个丫头小厮,为首的系赭红腰带,便知是府里的一等丫头。   她一一指派人给每个人,孟续成分了一个丫头两个小厮,孟柿得了两个丫头,因为考虑到一是出门车马空间有限,二是回的亲戚家,三是走的急,他们都没有带下人。   用膳后,大姨娘又出现了,她看着邓括和瞿大姐说,“得知邓七爷带了名医过来,我这就带你去见太太,请问医箱可在房中?我让小厮去取”   瞿大姐道:“用不着,医箱我从不离身,这便走吧!”说着从脚下拎起装着皮带的小箱子自己背好,小厮过来帮忙被她一把拉开,说了不用!仿佛她的药箱是百宝箱。   大姨娘淡淡一笑,瞟了一眼那个很不起眼的藤编箱子,也不知道该不该信任她,毕竟这几天家里来了好几个大夫了,也都是名医,坐诊一方多年的,看过后都摇头,说毒物浸淫太久了,肌肉都已经受伤萎缩,那脸终身是要带面纱遮的。   几人去往大太太的院子,离着还有好几米时便觉得冷僻起来,孟柿伸手一指,惊道:“那个大蚕茧是什么?”   几人同时看去,整个院子围了灰布围挡,足足五六米高,看不见院子里的情势,凡是高大些的树都砍了,只留了灌木花草等,干净倒是干净,到处一股醋熏和石灰粉的味道,未等几人合上张大的嘴,瞿大姐开始发脾气了!   “我没看错吧!你们家,这些是谁让张的?”   她眼睛大声音大,质问人时颇有些气势。   大姨娘静静答,“之前管事的姨娘让弄的”   “现在不是你管家了吗?那便拆掉”   大姨娘略一怔,说道,“拆是可以的,请问这同治病有关系吗?之前听管事姨娘说会风吹过人,才张的”   瞿大姐环视院子说:“当然有,小姐不是说病人心情抑郁吗?请问这围挡将她看作怪物一般,谁看了心里舒服?生病之人本就多思容易厌弃自己,还有人偏偏要拿把软刀子,直往她心口上插!……至于风吹过人纯属放屁!”   大姨娘听了,转头吩咐跟着的人,“拆了!”   几人从正门进去,守门的婆子脸上蒙着布,手上套着布套,瞿大姐又生气了!“这是做什么?我治疗疫症时也没这么矫情,扔了去!”   进了屋子,更是幽暗憋闷,她眉头一皱,又叫开门开窗透气,大姨娘对孟续成和孟柿说,“二爷便在这里等等吧,太太她许久都不见人了”   孟续成还没说话,孟柿道:“我们进去给她请个安,说句话就出来,二爷多年未见大伯母,十分思念,大伯母想必也是念着他的。”   她能感到身后一道浓热的目光,目光的主人说话了,“一起进去吧,请太太隔着屏风见见小辈们,都是一家人,不用太过小心”   屋子很大,摆设也高级沉稳,但主人病了,它们也显得没生气,到了里间面前便立着一扇花鸟屏风,孟杉站在屏风旁,眼睛是红的,看见他们进来忙对着屏风说:“娘,二哥哥来了,还有邓七爷也来看你”   半晌后面才传出一声气息很轻的声音,“莫要进来,嗯……成哥儿来了?长高好多了吧!”   孟续成忙上前对着屏风唤声大伯母,一旁的孟柿听了她似曾熟悉的声音,不知怎么眼泪就流下来了,她小时候大伯母也很喜欢她,最愿意抱她,给她梳小花苞头,十岁生日还送了她一套极为贵重的金头面。   看见孟柿的眼泪,孟续成也有些难过,从性格上说,大伯母是弱了些无能了些,但慈爱这一块,绝对超过孟家所有的女性长辈,忍不住道:“大伯母你千万放宽心,七爷带来的大夫定能手到病除的”   瞿大姐早等的不耐烦了,扛着药箱直接进了屏风后头,屋里的丫头想拉她被她甩开,嘴里还道:“我最烦你们大户人家了,啰里啰嗦规矩那么多,人都给管傻了!这个请安那个拜见的,看病最要紧知不知道?有这拖拖拉拉的功夫我早看好了!……唉,这些乱七八糟的什么呀都拿开,把她脸上的东西除了!不除我怎么看?”   大伯母弱弱的抗议了一声,很快没了声音,隔着屏风看见瞿大姐高大的人影在忙碌,只听得她说,“舌苔!”   “嘴长大”   一会儿又说:“搭脉”   “你莫要闭眼,不用不好意思,我看过脸烂了的都有呢,大方些……这里,按下去疼不疼?痒么?畏寒不?吃得怎样?睡觉呢……大便可稀薄?”   一开始大太太还不好意思,回答的很慢,但给她一通狂风扫落叶般问诊下来,似乎被她带着在跑了,声音也渐渐大了些,回答也快了,不快不行,瞿大姐是个急脾气,会盯着问,屏风外的人也由担心变成安心。   孟柿三个人出了屋子到院中去等,下人们已经在爬梯子拆围挡了,大姨娘亲自督战,拆下的灰布被捆好运走准备烧掉,慢慢的露出这院子本来的面目,孟柿指着西面的花窗,拉拉孟续成的袖子,孟续成看了一眼明白,小时候她站在那个窗台上去折石榴花,后来那石榴树上结的最大的果子,大伯母还特意叫人送到苏州来,孟续成帮她一粒粒剥在白瓷碗里,还用红线串了一串石榴项链给她挂脖子上……   两人交换着只有彼此知道的回忆,邓括握了拳头低低咳了一声,很好,没人听见,再咳一声,孟续成回头道:“还是着凉了,待会让瞿大姐给开个药方吧”   很好,小姨娘还看着那石榴树,眼里有些伤感,明媚的人伤感起来简直直挠人心啊!邓括有一刹那的冲动,想把人拽到跟前问,一棵树而已!值得你看那么久?   我比树好看,你看一眼行不?   旁边分给她的小丫头顺着她的眼光看去,小声说:“哦,那颗石榴树太太特地说不许砍的,其他的都没了,就它自个儿还结了果子,小姐要不要我摘一个给你玩?”   孟柿摇头,“等熟了吧”   身后传来瞿大姐的声音,她走出来后面跟着一脸虔诚的孟杉,“你的意思,真的是还有的治吗?”   瞿大姐一脚跨出门槛道:“对啊!我骗你做什么?”   “可是之前的大夫都说面纱摘不了”   瞿大姐道:“面纱你摘便了!脸上有个疤怕什么?我这么丑的脸不是也日日大大方方的见人,有什么好躲闪的?”   孟杉摇头,“你不明白呀!我是说”   “会不会留疤?有没有法子去掉”孟柿上前问。   “她珍惜自己的容颜,想知道能不能恢复如昨”   瞿大姐看她一眼,“不可能同以前一模一样,但能恢复个八成,我是有把握的,主要是右脸上那块比较深,额头也有一块,其余地方我可以保她平平整整”   “没有什么特别有效的药吗?”   她想了想摇头,“我开的药就是最有效的,她脸上那块腐肉先用旋清膏去腐,再上生肌散,你们若不满意,便另请高明吧!”   “若是我能找到新产的龙落子的卵呢?会不会有些用处?”邓括慢慢走上前,与孟续成齐肩,站在孟柿的身旁,袖子几乎碰到她的袖子,丝绸面料相擦发出很轻的一声,孟柿扭头偷看他,正好看到他下巴上一点点青须影,脸上莫名一热。 第49章 不说   瞿大姐皱眉想了一会儿, “邓七爷的方子是哪儿听来的,有些怪,不过让我想想”她在廊下来回踱了几步, 宽大的脚掌穿着黑色布鞋,踩出些扑扑声。   好一会儿才看着邓括道:“若是配伍合适, 用黏性极大的膏敷用可能有效!”   她又看邓括,“邓七爷若是行医,怕是我要没饭吃了……可你弄得到嘛?这种东西一般的药铺里是买不到的,一般的大夫也不会用”   邓括笑了一声, “我若买不到还说出来,岂不是拿你醒脾了?东西已经有了”   孟杉绕到他面前仰头,“七叔真有, 那我这就叫人去苏州取!”   邓括摇头, “不用,我带着的,去找瞿大姐之前就拿好了,因为不确定有没有用便没说”   几人都是一脸的佩服的看着他,这个人怎么这么厉害?认得这么多有用的人, 还能找到谁都找不到的东西,他这样的人去当宰相都没问题!邓括淡然站着, 只在等桂小伴那道目光,然而人家低着头只看自己的鞋。   瞿大姐道:“那赶紧去用冷水泡起来,晚上我要用!找几个手脚轻细的帮我一下”说着看孟杉,“你亲自去准备纱布, 用手多搓揉,然后剪掉搓出来的毛”   又看着孟柿,“你去帮着七爷把龙落子卵上的一层白衣剥掉, 边泡边剥,好了给我。”   孟柿点头,她当然很愿意为大伯母做些事情,孟续成问孟柿:“我要陪你吗?”   瞿大姐道:“二爷要给我打下手,帮我把病人固定在床上”又看邓括,“他毕竟是外人,这事只能你来”   大姨娘正好沿着院墙进门来,看见几人都在,便驻足淡笑,瞿大姐知道缺东西就跟她要,便道:“她的病有些年头,不可再拖,现在我就要剜去她的腐肉!”   啊?这可把孟杉几个吓了一跳。   “怎么个剜法?疼不疼?”   大姨娘问:“可是要用刀什么的?”   瞿大姐面无表情,“自然用刀剜,自然是疼的”   女孩子们听了噤若寒蝉,她对着大姨娘说,“叫人蒸一条两斤左右的草鱼,水中放盐但是鱼身上不可有盐!”   大姨娘点头,“要蒸多久?”   “蒸到所有的肉脱落,留下完整的鱼刺骨架给我就成了!赶紧叫人去弄吧”   邓括听了点头,“你是要用鱼骨来挑?”   瞿大姐道:“是啊,她的脸不可再碰金属之物,竹刀也不好用,那就用鱼骨!”   听到这里的女孩儿们又悄悄的打了个抖,想象一下都觉得疼。瞿大姐看着她们说,“比起刮骨还是好一些的”   ……   孟柿跟着邓括去客院取药材,两人隔开几尺一前一后走着,邓括在前道:“一会儿见了那药你不会觉得恶心吧?”   孟柿过来一会儿才答:“不会”   “那好”   到了邓括屋里,她站在门口没有进去,邓括从桌上拿起一个鸡蛋大的白瓷罐子,又拿过一个茶碗来,把几粒黑褐色的东西放进去,回头问孟柿,“你打算一直站在那儿?我能吃了你?”   孟柿捏着手肃着脸进来,后面跟着丫头刚要进门,邓括道:“你快去取干净的水来,记得过滤一下”,丫头点头去了,屋里只剩两人,她俏生生却又无措的站着,身上有宜人的香气。   邓括看着她道:“坐”   于是两人面对面坐着,他毫不掩饰的看着她,睫毛似燕尾,眼睛不看他,翘起的鼻头圆润,和粉唇之间有一道深凹的人中,因而显得唇瓣格外饱满,光照在她脸上,隐约看到一层小绒毛……   她局促道:“我……去廊下等吧”   孟柿起来转过身便要出门,邓括抿紧唇起身两步就追上她,长臂将门一把撑住,把人堵在门后屋角,怕她抗拒,身体没有压着她,但因为激动,呼吸喷在她脸上,眼光似醉如痴看着她。   脸靠近了暗哑着声,“别傻了,你可知躲我就如同撩我,嗯?”   孟柿心跳的飞快,侧过脸,“我……不是!你放我出去”   邓括手臂未撤,就看着她那软白的耳垂爽快道,“好”,但是接下来的举动几乎吓死她,他突然凑近,在她耳垂上极快极轻的咬了一口,真的咬了一口!   没等孟柿来得及惊叫,他立刻后退打开门,自己先走了出去,只留下脸孔滚烫双脚虚软的她站了好久才敢出去……   当天晚,大太太承受了比生孩子还厉害的痛楚,据一旁守候的媳妇说,太太只先头哭了几声喊了几声,后面就不叫疼了,又说那个女大夫看着粗大,动作却精细的不得了!   用了鱼刺一下下挑出来的都是青黑色的腐肉,但是奇特的是,并没有出太多的血!   瞿大姐自己守了她一夜,到了天亮,大太太刚□□了一声,她便从榻上跳下来直奔她的床,掀开纱布查看,不错不错,她满意的直起腰说,颜色都是对的,那算弄干净了……   治疗还算顺利,孟续成孟杉孟柿三个就商量着要去看大祖母了,李娘子听了一时没有答话,笑了笑说:“老夫人恐怕不能见你们,一是她身体不舒服,不想见人,二来她要闭关抄经祈福,不好打扰”   孟杉失望道:“我不相信她连我也不肯见,我要自己去问”说完便喊着祖母往里走去,李娘子急急的追过去   拦在她面前维持着笑:“三小姐莫要任性,祖母身体不适不想见你,也是怕你伤心,老人家一片好心,何不成全了她?”   “我就给她请个安,就走”   李娘子伸手拦住她要推门的手,孟杉看她,总觉得哪里不对,“我祖母到底怎么了?”   这一段出的事情太多,她变得敏感了不少,后面孟柿几个也跟进来了,围着一脸隐忍的李娘子。   “她睡着呢,不想见人”   “我是她孙女啊,她一定会见我的!上次我来你也这么拦着,今儿我非进去不可!”   孟续成细察她的脸色,那看似镇静的脸孔下有一丝游动的慌张,便上前推开她的胳膊,毫不犹豫推门进去,“唉,二爷你!”   李娘子进门后还是拦在他面前,“二爷是兄长啊,怎么不但不劝着妹妹,反而陪着一起闯啊,老夫人自己说的,谁也不想见,你又何必非要逆着她的意思?”   孟续成看着她说:“李妈妈不必担心,若是大祖母见了我们不高兴,随她怎么罚我们,皆无二话,与你不相干的!”   大祖母的屋子分内外两截,外面的做起居用,里面是卧室,有十二扇画着月曼清游图的隔扇,大房这里都喜欢这样隔屋子,需要通风透气便可将隔扇打开,需要私密便隔上,既美观又便利。   几人进来后,李娘子便知是拦不住了,站在隔扇前道:“有些事长辈不想小辈担心,是有缘故的,二爷你还真是个爱弄明白的!”   孟续成上前,“今日我们不看个究竟是不会走的”   李娘子叹口气,“那好吧,老夫人还昏睡着,你们看一眼便走,莫要吵醒她”说着转身慢慢打开隔扇,领着他们进去,孟杉微微在发抖,孟柿握紧她的手,两个女孩儿对视了一眼,互相鼓励着笑一下。   邓括自觉留在了外头。   帐子垂着,外面是绸的,里面是纱的,床前放着一双金褐色的鞋,李娘子上前拉起外层的帐子,让三人往里看了一眼,果见一人盖着被子背朝外躺着,屋里光线昏暗,再想细看,李娘子已经放了帐子,指着外面,示意他们出去。   孟杉想唤一声祖母,却被李娘子摇着头拉着往外走了,床上传来人翻身的声音,李娘子忙到床前侧耳听了听,随后又安静了,孟杉一脸失望的掉头,正要出去,就听得孟柿小声却清楚道:“床上的并不是你们大祖母!”   这话一出口便炸了!   孟杉立刻住了脚步扶住桌子才站稳,孟续成奇道:“何出此言?”邓括倒是若有所思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眼神沉定。   李娘子气急着挥了下帕子,“这姑娘可别乱说!让老夫人听了生气,……出去吧,咱们都出去。”说着来拉孟柿。   孟柿却对孟杉说:“三小姐大可上前去看看,床上躺的是谁?别怕,我们都在”   孟杉对她很是信服,听了这话对孟续成道:“二哥哥,我怕,你陪我一起去吧”   两人一起向床走去,李娘子冲过来抓紧绸帐,“别看了!三小姐就听我一句劝吧!我是跟了老夫人几十年的人,信我吧好不好!”   孟杉听她这么说,更是怀疑了,“李娘子你拦不住我们这么多人!若真是祖母睡在里面,你根本不用怕,要不你让她出一句声”说完看着孟续成,从他眼里看到了支持,她上前一把拉开左边的绸帐,再是纱帐,只见裹在被子里的腿微微在颤抖,又拉开右面的,那身子也在抖了……   李娘子见再也无法阻止了,脸色苍白颓然道:“罢了,你出来吧,不用装了!”   孟杉听了这话大吃一惊,上前一把掀开被子,床上躺着的哪里是祖母,是祖母房里端茶端饭的小丫头!   孟续成见此也是惊了,面上一白道:“李妈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娘子踉跄扶着床架在一旁椅子上坐下,灰心道:“你们,去问老爷吧,我是什么也不会说的” 第50章 意外   惊愕不定的几人回到孟杉屋子里, 邓括独自坐在窗下喝茶带着个置身事外的表情。   孟续成终于有机会问孟柿:“你怎么知道床上那人不是大祖母?”   孟柿道:“地上的鞋,是一双崭新的,还摆的那么整齐!老人家病时是不会穿新衣新鞋的, 况且李娘子第一次拉开帐子给我们看时,我便闻到了丫头梳头用的桂花油, 老夫人都用的玫瑰油,便知不是她!”   孟杉大为佩服!   “你简直心细如发!我要有你一半的脑子,大约我娘也不会被害到这地步了!……可是,我祖母到底去哪儿了呢?“她突然抓着孟柿的手, “她,会不会,会不会已经”   “不会!”孟柿立刻斩断她的胡乱猜想。   “为什么不会?”   孟柿没说话, 她当然不敢打包票, 孟续成说:“我也觉得不会,走前我在她屋里细细看了一圈,李妈妈也由着我看了,她的衣柜空出一半,鞋踏上的鞋也空了一半, 梳妆盒我也打开看了,里面只有一把细齿的新梳子, 靶镜也不在,首饰也只放了小半,香膏胭脂盒也没有……”   孟杉道:“这能说明什么?”   孟续成道:“你去看看自己的不就明白了……她常用的紫檀或象牙梳子,定然是旧的, 到哪里去了?靶镜是每天要拿在手里照的,也不在了,首饰肯定选了心仪常用的带走, 那些剩的不是太贵重就是太笨重,香膏盒什么的,上了点年纪的人都不爱用新的,肯定随身带走了”   孟柿接着说:“你看李娘子,她虽然百般阻挠我们,却不见她有多伤心,你祖母若真有不测,她哪里能这般淡然?还叫我们去问大老爷,若是人都不在了,也用不着问了,而且你祖母若真不在了,她要么因为怀恋旧主去家庙守灵,要么也回老家荣养去了,还留在这里遮掩什么?”   “是的!”孟续成又说,“她之所以不能走,就是要让人相信大祖母还在家里,只不过病了,不能见人而已”   邓括看向这里,手臂虚虚搭在桌上,“你祖母不在家怕是已有两三个月了,你们可还记得瞿大姐说的,你家太太的脸不是一直下药的,最早放过蟾蜍液,而那个甘蔗丝毒保存不易,是最近才下的,你家姨娘也是才怀的胎,所以我想,她大概也知道老夫人不在府中,所以才胆子这么大……”   孟柿道:“老夫人一走她就有孕,这也算的太准了!”   邓括看着她,声音放柔,“她备孕肯定是好久了,只不过等机会而已”   “那么,我祖母为什么要悄悄跑出去,到底什么事情不能让家里人知道?”   邓括站起身朝这边走,选了孟续成身边的椅子坐下,对面便是坐在绣墩上的孟柿,他的目光似有似无巡过她的脸,“你祖母的事情知道多少,说来听听,或许能有点眉目”   孟杉咬着嘴唇拼命在想,她实在不是个有心的孩子,祖母也很少说起自己出身啊家族的事情。   “她,她”   “她外出游玩就要回来了!”   孟燕伯突然出现在窗外,对着屋里的人说了这一句。   孟杉起身叫爹爹,孟续成起身叫大伯父,邓括和孟柿行礼。   孟燕伯身居通判职务,因是专管农田水利这一块的,有时候在府衙上班,有时候也在吴江县衙,看来今日正好在县里,所以回家比较便利。   他踩着地上的青砖踱进来,眉头有点纵纹,有官爷的威严,是个很有气度的中年男子,略有些肚子,衣裳颜色也稳重,身上有一点烟叶气,并不太浓,他鼻子同孟燕集有些像。   孟杉问:“可是爹爹,祖母就算外出游玩,也可以大大方方的去,为何要悄悄的走,瞒着家里的人?难道谁还不让她去。”   孟燕伯沉静的笑笑,对她招手示意她到跟前来,“杉儿回来了好啊,爹爹也很是想念你,前几日还想着要去接你回来,不想你二婶婶做事利落,特地派了成哥儿送你,解了我顾盼之忧,以后记得须好好孝敬你二叔二婶,当作爹爹和娘一样才是!”   “知道了,爹爹,你尚未告诉我,祖母为何要悄悄的走?”   “没有悄悄的,我不是知道么?”   “可”孟杉刚要说话,孟燕伯摆了下手,自顾自走到桌前,拿了个干净茶杯倒了一杯茶,“真渴了,今儿去田头视察了一圈一路上想喝水,怎么你见了爹爹也不给我倒?”说着仰头饮尽。   转头看邓括,带了些兴趣问:“这位想必是邓七爷吧?我二弟常常提起你的,今日一见果真是轩然霞举一表人才!幸会!”   邓括与他客套了几句,他开始把话题扯远,从天文讲到地理气候讲到农田,说太湖流域利用洼地造圩田的排水问题,又讲到水转翻车如何节约人力畜力,除了孟续成有兴趣听,还谈了点自己的见解外,两个女孩儿只得将嘴缝紧了一般坐着,孟杉心里急啊,祖母到底去了哪里,可是看父亲这样子,便是不太机灵的她也明白他是不肯说的了。   孟燕伯说够了,便笑容满面道:“后生可畏啊,同七爷讨论解了我心头困思,十分感谢,哦对了,明日中午我在正厅备了席,得好好谢谢七爷和那位女大夫,我去看过内人了,她说大夫医术高明药到病除,便自己愈后也有了几分信心,成哥儿我也是近一年未见了,此番乡试的经历也该说一说,明年的会试如何破题,这个我还有些经验,可以细聊”   说完做出疲乏的样子抚了抚额,“歇息去了,你们自便就是”。   孟杉想追出去的,被孟柿拉住,“别追问了,不想你知道也许是为你好,你父亲知道就行了,他不是说你祖母即将回来,你就等着好了”   孟杉哀愁道:“我们家到底是怎么了?”   邓括站起来,“勿要担心,一切都渐渐的明朗起来,你那个怀孕的姨娘现在哪里?”   孟杉道:“在她自己院子里,暂时不许她出来,爹爹也舍不得对她不好,好几个人在伺候着她”外面忽然听到瞿大姐的声音,孟杉叫丫头请她进来。   瞿大姐推了帘子找邓括,一见他道:“你泡的龙落子卵呢,快拿来,我现在便制了它,明儿我要回去的,还有好几个病人在等我”   孟杉听了着急,“你走了我娘要紧不要紧?你不看看她用了药效果好不好才走?万一”   瞿大姐说:“小姐说得这话我不爱听了,我当然尽了人事才会走,按我这法子,行就是行不行也只能另请高明了,不用着急,你家太太脸上的伤好起来快,只有心结在好的慢,这就要靠你做姑娘的去体会去安抚了……”   邓括迈腿出去,“我去拿给你,今晚给她用了药若是好转,明儿一早我送你回去”   孟柿听了虽没抬头,孟续成却看到她脸上小小的失落。   夜里下起了小雨,打得窗外的芭蕉叶噗噗响,孟柿应邀睡在孟杉屋里,客院的正房里便只有孟续成一人,亥时,院外听到人走动的声音,不一会儿看见灯笼光影,一个沉厚的声音在他门外问,成哥儿睡了没有?   孟续成忙亲自开了门出来,“大伯父,我还没睡”   孟燕伯嗯了一声,慢慢走进来,他没打伞,肩头的衣裳湿了一小片,进屋后从上到下看孟续成一眼,然后在桌旁坐下,孟续成要倒茶被他制止,“我不喝茶,省得起夜”   他抬头轻声道:“你是不是心里有重重的疑问?”   孟续成点头:“换了谁都会有疑问的,但是大伯父不愿意讲,我们也就不问了”   孟燕伯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右手摆在膝盖上慢慢揉着,“长房里有些事情其他两房未必知道,一来大家不在一地,二来,说出来也帮不上忙,反而惹出些忧虑   ……续安不在家里,如今能当个大人好好商量的,也只有你了,我特别感谢你能过来,今日午后我听你说那些话,有态度有见解又沉稳,很是欣慰,晚饭后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同你说说了”   孟续成道:“大祖母是因为娘家的事情回去救急的吧!”   孟燕伯有些意外,“你是猜到的?”   “我到底是孟家的孙子,二房最大的孩子,以前听我祖父说起过大祖母家里的一些事,最要紧最难平衡的,便是嫁进了王府的堂姑姑吧……”   大祖母的女儿,一直是她的骄傲,因为长相出众端庄高雅被先皇后看中,指婚给了三皇子,成为了全国仅次于皇太后和皇后的尊贵女人,然而那只是一时的表面风光,先皇驾崩后,身为太子的皇二子继位,最忌惮的便是自己的三弟,因为三王爷不但曾经是皇位最大的威胁者,还网罗了一批前朝大臣颇有些余威。   孟燕伯慢慢点头沉重道:“是,三王妃我妹妹她出事了!”   孟续成神色一凛,“出的什么事?”   “说来也算是意外”。。 第51章 密事   孟燕伯简单将事情说了一下, 原来他这妹妹是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不久前进宫去赴皇后的千秋宴,两人年轻时便有矛盾在, 三王爷得势时,皇后也没把她怎样, 在各大场合还算给她面子   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皇后有意压制她,她竟一意顶撞了回去,皇后一气之下当着满堂命妇的面申斥了她几句, 又将她的座次排到了六王侧妃的身边,她顿觉得尊严践踏颜面扫地,回来后郁郁寡欢了几日, 加之王爷欲聘一位凤仪宫放出宫的女官为妾, 暴怒之下便悬梁了!   王妃自裁本是大忌,又是在王府风雨飘摇时,难保不引发一场动荡。   于是大祖母不得不亲自北上,去到商量如何化解这场危机,毕竟就算不看拈花惹草的王爷面子, 也得看着王妃所出的世子和郡主面上。   孟续成沉思后忽问:“可是,都几个月了, 并不曾传出王妃薨逝的消息啊”   孟燕伯深深的看他一眼,“等一切安排好后才会有……”   “那”   不是秘不发丧?   孟续成脸色大变!   孟燕伯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放在桌上的手背。   “人已经秘密下葬了,到时候不过是补做一场丧礼给活人看罢了……这也是为了她那两个孩儿, 想来她是不怪罪的吧”,说着自己眼眶也湿了。   看着孟续成还消化不了的表情,他接着道:“之所以要拖上一段, 是因为世子在办一件大事,正在紧要关头无法抽身,若此时传出母亲去世的消息,必须要回家奔丧,一旦离开……”   至于世子做的事,当然也不方便告诉孟续成。   “这么说世子也被瞒着?”   “是”   “你大祖母出面,就是不想其他人沾染此事”   “……”   “成哥儿啊,以后你会明白的,有些事违背忠信道义是不得已的,这事续安也不知道,连你父母都不知道,告诉你的考虑是,一则你已经疑心大祖母的去向,若真想查问倒有些麻烦,二来你明年会试,若中了进士入朝为官……哎,我也是矛盾的很,或许不说更好,但是你若完全蒙在鼓里,将来倘或一两点风声露了,天子脚下,终是不妙的……”   “这么大的事,王府怎么做到密不透风?”   孟燕伯看他那一眼深而黑,“你大祖母亲自去料理的,作为她儿子我对她的手腕和缜密还是了解的,虽不敢说万无一失,但能想到的漏洞都有两到三种弥补法子,除非,天意亡我!”   “明日午后你便回去吧,短期内都不要到吴江来,孟杉的婚事我会放在心上,孟枝上一次回来把汤家的事情和我说了,至于那王家,你们放心,如此不堪的一个人,我怎会将女儿许给他?”   “杉儿的婚事我还会加紧办,尽量在王妃丧礼前把亲事定了!续光我打算送他去书院里读书,这一段家里人能少就少”   孟续成点头道:“我明儿回去,估计汤家的大公子很快会来寻我,带来汤家长辈的意思,若是愿意的,我立刻带信给大伯父”   “好!”   “还有……”孟续成忍不住道:“伯父那”   孟燕伯摆摆手,“你是想问方姨娘吧”   “你们啊,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之所以不敢这时候动她,是因为她知道老太太悄悄出门了,虽然不清楚做什么去,但也算半个知情人,虽然她用手段害了太太,但在老太太回来前我绝对不会碰她的,至于那个孩子……”   他露出些心痛的表情,“她若能生下来,也是我的骨肉,不会不要的,若没福分生下来,便也算报应了,这事成哥儿不必担心,我若连这个都处置不好,枉我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再说句难听的,在吴江,她方家什么地位,我孟家什么人家……嗯”   ……   第二天午饭后,几人匆匆打道回府。   瞿大姐的新药一上,大太太的伤果然有些起色,孟家也有常年养着的大夫,瞿大姐便将如何治疗与那人细说了,确保可以持续治疗下去,孟续成特地去孟杉屋里接孟柿,走前对孟杉说:“三妹妹听我一句,长辈的事不要再问起了,大祖母许是去圆年轻时候的梦了,人总有不欲他人知道的事情;还有,大伯父是疼你爱你的,这点绝无可疑,最近在家好好守着母亲,等婚事定了,就在家里做嫁妆,别的什么都不要管”   孟杉的好处是心思简单,而且听话,孟续成这么一说,她那本来就不太够用的脑子便停止了胡思乱想,再说还得了自己婚事的消息,知道父亲不会将她许给王家,更加安定。   回去只四人,便打算乘一辆大马车,大姨娘准备了不少礼品送到大门口,孟续成道:“不必了,我们此番过来不欲弄的人尽皆知,若这么多东西带回去就太显眼了,姨娘的心意我们领了”   她听了也不勉强,“是我考虑不周,不过,这个一定要带上,是太太送给你的姨娘的”   说着从丫头手里拿过来一只锦盒,孟续成看看就巴掌大,估计是女人的首饰,便对孟柿说,“收着吧”   孟柿接过来道谢。   大姨娘脸上有淡淡的笑容,“太太似乎很喜欢你,下次等她脸好了,请你和二爷一起来好好住上几日”   出了门正要上马车,哪知突来飘来一块云一阵雨,孟柿忙伸手遮住头顶,却发现并没水滴下来,眼前一件天幕蓝的长袍下一双黑色的鞋子,她慢慢抬起脸看到他胸口位置,有点水印子,头顶上一方天被遮住了,脸侧是他大手执着伞柄。   “走吧,我给你撑着”他的声音离的很近,孟柿耳朵瞬间热起来,“不用了,雨不大”她说了一句便提起裙角向马车跑去,孟续成刚上了车,打开门正向她招手。   四人上了车,邓括收了伞最后一个进来,找了一块粗布擦了伞放在脚边,动作慢条斯理全程没有表情,孟续成刚才都看见了,心里开始替孟柿捏把汗,他可是邓括啊,自来只听见他让别人受委屈,哪怕身份再高的人,见了他都好像很迁就的,何时遭到过这样冷遇?再这样下去,怕是要气跑了,四儿你到时候别后悔啊。   孟柿却是稳当的坐着,过一会儿开口问瞿大姐,“你那药箱已经够整整齐齐的,怎么还要理?”   瞿大姐还在调整药瓶的位置,确保瓶子间没有空隙,“塞紧些不会碰碎,再说也没别的事”   孟柿说:“我可以送你个药箱,里面根据你这些瓶瓶罐罐分好小格子,再用软木贴片,以后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瞿大姐听了很高兴,“这个好!那你可得记着,别忘了”   “不会不会,一回家就找人给你做,做好后送到你家里去”   嗯,很好!邓括看了一眼对面那全天下唯一不把他当人的,让他无计可施的小姨娘,孟续成这时赶紧说:“对了,七爷,我不在家的这段时间,那顾家的事情怎样了?”   邓括把心收回来,“顾小公子锦衣玉食长大,原以为是个软骨头,结果没想到他还十分硬气,并没有把同桌上他人攻击新政的话供出来,问什么都说醉了不记得了,把大公子急得要命,顾家托了人去说情,只要小公子把错推到别人身上,再写个悔过书便可放出来,他并没有这么做,气的老侯爷饭都吃不下”   孟续成也想不到这样,“顾允敬小时候淘气倔强,没想到长大了依旧这脾气”   孟柿对顾允敬也有印象,便笑着说起,他六七岁时到孟家来玩过一次,就那一次就让孟家人终身难忘加手忙脚乱,当时他同另一个乡绅家的公子一起在花园里玩,不小心被那孩子推到一口枯井里去了,虽然不太深,但井壁是弧形的,小孩子无论如何靠自己是爬不上来的,小厮们哭着飞出去报信,等大人赶过来时,便见着乡绅家的孩子正往井里扔树枝,而他自己临危不乱的在井里指挥……   没有绳子,就把树枝横撑在井壁,像草帽一般卡住,他自己再一层层攀上来,离着井口只剩半米了,家丁正好能将他拉上来。   乡绅家的孩子吓得大哭,怕他去父母那里告状,谁知他混不吝的拍拍膝盖上的土,又朝井里吐了一口唾沫,“好了好了!我又没摔死,你哭什么?”   “我说我自己掉下去的不就好了,你是在救我,咱俩都不会挨骂的,行了别哭了!”   孟柿说起这一段故事,孟续成听了哈哈笑道:“我同他交往少,还真不知道他是这样会想办法的人,这么看来,也不比他哥哥差,我挺喜欢他这性子!”   他看着孟柿心里一动。   四儿居然能记得他!说明他在她心里有个位置,从她的语气表情也可看出她不讨厌他……前几个月他去顾家的时候和顾允敬打了个照面,样貌很是拿得出手!年纪的话,好像十六七吧,据说也还没订婚,这件事上到可以联想一下!   但是人还在里面啊。 第52章 菱角   孟续成伸手挠了下鼻翼, 问:“七爷可有法子先把人弄出来?”   邓括抱胸冷道,“怎么我什么事都得管了?那顾家与我没有半点交情,我犯不上”   孟柿听了不露声色的撇了下嘴, 将腿更缩回去一点,这一幕被邓括尽收眼底, 气氛不好,一时里都不再说话,很快到了码头,四人下了马车取了自身物品准备登船, 马车掉头离去。   进了船舱,孟续成将从孟府带的点心分给孟柿和瞿大姐,“回去大约三个时辰的水路, 饿了就吃些糕饼吧, 到家肯定天黑了”   瞿大姐听了却说:“船要开了,邓七爷还没上来呢”   孟柿探头去看,却看见邓括出现在孟续成身后,人在外面长臂伸进来,在地上放了一个小小竹篓, 他看了她一眼说:“难得,大约是今年最后一点, 起塘了”   孟续成问:“什么起塘了?”   邓括也不回答,手一指地上的,“我方才都洗过了,可以直接吃”说完走了, 这里三人低头一看,居然是菱角啊!   瞿大姐惊喜笑道:“哟是菱角啊!这时候可不是起塘了,要吃得等明年了”   孟柿看着湿漉漉带尖角的菱角, 思绪一下子飘到许多年前的一天,那天她知道邓括来了,便到孟燕集的书房去想要顺便看他一眼,在门口碰见他,小厮见山抓着衣角兜着东西晃晃悠悠跟着,孟柿绕过来看看,“什么东西?”   邓括对她微笑,“菱角,你喜欢吃吗?”   孟柿其实算不上喜欢,但是她眼睛亮亮的点头,“七爷在哪儿买的?”   “门口,正碰见一个老妇人,刚采的很新鲜,便买来玩的,你有帕子么,给你装几个”   “有”   孟柿乖乖掏出她的小帕子,丝的,巴掌大小,还绣着一条胖金鱼,邓括笑了,从自己袖中拿出一方淡蓝色的细棉布大帕子,挑了几个又大又好的摞起来,四角扎紧,漂亮又结实,“拿好了,别扎了,叫婆子给你剥”   孟柿满心欢喜接过来,乘机仰头看他的脸,   “谢谢七爷”   孟燕集站在门口提醒女儿:“你该叫七叔”   孟柿想,我永远都不会叫七叔的,“他看起来和哥哥差不多,我就叫他七爷”   邓括全然不在意,笑着捋掉手指上沾的细水草。   孟柿还站着没走,孟燕集问:“四儿还有事情?”   她看着邓括宽大的背影,脑子飞快的转动,说:“既得了七爷的菱角,我也该回礼啊,我有新出的鸡头米炖了百合绿豆汤,马上给七爷端一碗过来”邓括愣了下笑着点头。   其实他不一定吃得下,但是四儿笑的好,仿佛人间都没了疾苦那种。   孟燕集假作恼怒,“怎么只有七爷却没有爹爹的?”   “自然是端两碗的,爹爹要等着呀,不拿来不许七爷走!”   孟柿维持着大小姐该有的步履袅袅走出门,一拐弯立刻提起裙子往自己屋里跑,后面丫头追的莫名奇妙加气喘吁吁,“小姐你跑什么啊?”   孟柿回头,将那包菱角放她手里,“废话,跑回去煮鸡头米啊……”   ……   舱内,孟续成借着天光看书,过了申时便要上灯才看得清了,邓括伸手翻了一下他的书皮,赫然写着方术部,卷七百二十四。   “太平御览?我还以为你在看策论集呢,你这点还挺像我。”   孟续成叹气,“只可惜亡佚的太严重,我到处搜罗也只得了一百多卷,都是零零散散的,看到神迷之处再一翻,没了!……这个书,可比八股文章好看多了”   邓括听了道:“这世上有趣的事情少,无聊的事情多,书自然也是,没什么稀奇”   孟续成又看了一会儿,合上书,“七爷,我有一疑问,你可能帮我解答一二?”   邓括坐正,“你讲便是”   “我发现自己或许并不适合走仕途,你看我大伯父,还有我长兄,他们都是沉稳直方坦荡之人,遇事能坚守信念是最好,若是情势所逼,也会挪动之前认定的准绳,且做到不露声色,我这人看事情黑白分明,遇到不平自己先愤怒,若在官场这么做,岂不是一个不慎便惹火烧身累及家族了?”   邓括道:“你这脾气,可以做言官啊!”   “当朝君主可是个愿意让言官说真话直谏的呢?”   “当朝君主并非平庸之辈,继位近五年来一直想要力除前朝的弊政,锐意改革,只是保守势力腐朽之极,却仍日昃之离,不鼓缶而歌,正是御史的职责需要竭力发挥之时,若能得赏识,也自可成就一段君臣相济的慷慨大义”   “七爷觉得,我适合做监察御史?”   邓括看着有些困惑的青年,自己也曾这样迷惑过,谁没有热血沸腾的时候?   “作为朝廷,需要正直有才干的人入朝为官,为社稷百姓操劳,做为家族父辈,需要孝顺的儿子支应门庭继承家业,作为你的师长,我觉得你当听听自己心里的需要,我个人的见解是这样的,我不会委曲求全忍辱负重去成就他人的愿望,我做我自己,做人最理想的境界是自愿且愉快的益己兼利他”   说白了就是任性,之前的路是如此,想入仕施展抱负便去,一旦萌生了退意,也能回归本心,现在的他,就想陪着她走这一段路,他不是不敢承诺,而是面对不那么熟悉的情动,他也想知道自己有多渴望多长久,在有答案之前,他还想这么走下去……   孟续成从未听过这样的话,他被书本教育得要克己利人,牺牲自己保全家国。   “若没有找到益己且利他的方法,便是对自己认识不足或能力不足,当上下求索以达到才好!”   “因此,成哥儿一定记住,不能为了任何人压抑曲扭自己的真实和祈愿,否则,这一辈子是枉过了”   “对了,你若去科考写文章,我这些话与考官之追崇可谓背道而驰,正因此我放弃了入仕,我既然选择了真实,便不能再在朝堂上与人虚以委蛇,说着言不由衷的话了!”   两人说着说着天就黑了,孟续成却觉得心间是明亮的,心情也轻松了许多。   敲门声起,外面传来孟柿甜而清晰的声音,“二爷,平湖升秋月,外面好风景,要不要出来赏月?”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起身,门开了,两个男人走出来,孟柿披了件浅嫩黄的披风,带子在胸前结了个漂亮的结,转过身,小银珠耳坠子划出一道弧线,背后绣了一只凌空的翠鸟,鼓着风翩飞一般,惊鸿一眼自难忘!   两人跟着她来到船头,地上已经铺好了垫子,上面放着个小炕桌,糕点,酒壶,杯子,还有一叠剥好的洁白的菱角肉!   “哪儿来的酒啊?”   孟柿指了指后舱,“船上存的,一坛子花雕,一坛子米酒,船上都有酒啊,我倒的米酒”   孟续成坐在中间,左右是孟柿和邓括,大船平稳在湖上行驶,偶尔路过挂着灯笼的篷船,一簇簇水草伫立着峭立影子,抬头便见着彩云缭绕的半个精致月亮,白天下过雨,晚间倒是放晴了,光芒灿烂静谧,水面波光粼粼,这景象之美,就算经常出门的邓括见的不甚多,更不要说是大门不出的孟柿了!   “多谢二爷这趟带我出门,虽说是奔波,却比关在院子里有趣多了。”   孟续成却忽然想起来:“对了,你胳膊可好透了?这两日不见你上药。”   “已无大碍,之前香草每天盯着我擦药,比芦花婆还厉害”说着动了动。   孟续成说,“香草她,也十七了”   孟柿调皮问:“二爷什么意思?”   “你可知她有没有什么中意的人?”   这话问孟柿是很合适的,问桂小伴却稍嫌奇怪。   孟柿想了想,“她这人对情爱倒没有特别想法,之前说过想自己做个小买卖”   孟续成嗯了一声,“回去我再问问她吧,若真是这样,便也不急着放她出去了”   听着身边两人很是自然的唠家常,邓括自顾自吃了一块糕点,有点干,便去拿菱角,一伸手便抓到一只凉滑的小手,两人同时冻住了一下,隔了一会儿孟柿才从他滚烫的手心抽出来,邓括只觉得像有一条鱼从手间游了出去,有一种使劲抓抓不住,要蓄了清水备足养分精心呵护,才能让鱼儿留下,自由自在生长的感觉……   孟柿红着脸扭过头看着远处的渔火,孟续成一口口喝着小酒,不知道方才的暗潮涌动,邓括还没忘掉手下的感觉,仍是拿起一粒菱角肉放进嘴里,入口只觉得格外甜脆,孟续成听见清脆之声问孟柿:“菱角是你剥的?可别伤了指甲”   孟柿答:“是瞿大姐用剪子剪的,我没弄”   邓括忽然觉得嘴里泛上来一股药味,没再吃第二个。   戌时左右,船靠岸了。   几人下船来,孟续成去付船钱,瞿大姐背着药箱四处看看,月光照着小石子路,也并不很黑。   说了句“我走了”就真的走了。   邓括叫住她:“还是送送你”   她摇头道:“用不着!你们走路太慢,我受不了!就这一片,夜里出诊也不是第一次了,没事的”说完人已在几步之外。   月下码头上湖水轻拍着堤岸,只剩了邓括和孟柿站着。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7月15不更。 第53章 疯了   邓括看孟续成似乎不会立刻回来, 抓住这机会说:“那日……那句让你生气的话,我郑重的收回……”   孟柿看他一眼。   那句话本身没那么重要,却暴露你所思所想, 也将她从绮丽梦幻里惊醒。   邓括知道她仍未开解,继续说:“你放心, 我一定会有法子让你脱了这身份的……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   孟柿最在意这个也最怕听这个,她知道,即便脱了妾室的身份, 与他仍是相差太多!喜欢又有什么用?邓母那个人她曾见过一次的,虽算不上难缠,也是个讲究尊卑等级的, 邓家在松江当地也是一等门户, 娶进门的媳妇,门第必得相当才说得过去。   孟柿的出身倒还配得,桂小伴可差了十万八千里!   看她不语,邓括又说:“信我,我邓括视承诺为生命, 重逾千金!”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她说话,孟柿到底有触动, 又看到他镇定坦率的眼睛,一时无法转头。   孟续成大步回来,摊了两手道:“问过船夫了,此时很难雇到车, 我们只能走回去了”   孟柿对他盈盈一笑,“走呗,反正也不远”   邓括却看了她的软底鞋, “若是脚疼说一声,叫你二爷背你”   她觉得用不着,自从换了这个桂小伴的好身体,她总算尝到了甜头,睡得好吃得下还有力气,别说桂小伴还这么貌美了,即便是个丑的,她也愿意!   夜风起,凉意阵阵,她身上的披风在身后飘扬,如夜行的仙子。三人不紧不慢散步似的走着,转眼小半个时辰过去。   “累吗?”孟续成问,孟柿刚要开口,便被一个从暗处窜出来的人撞了一下,撞得她连退了好几步被孟续成拉住才算没摔倒,那人自己也跌在地上,慌忙说了声抱歉就往小巷子里去,邓括追上去一把抓住他背后衣裳,“撞了人想跑?没规矩!”   他拼命挣扎着低声喊:“我,不是有意的,那边奸人在追我,兄台请高抬贵手!”   孟续成听了微顿,借着淡淡的月光定睛一看,“哦?你是顾小公子?”   他闻听此言猛一抬头,惊喜道:“孟二爷!二爷救我!那里,宋百万家雇了人来抓我”三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依稀有两个人影正从牌坊底下跑过来。   孟续成扶住他发现手中有一点湿,还有血腥味道,“你受伤了?”   顾允敬嗯了一声,弯着腰喘气。   孟柿两步上前拔掉他的簪子放下头发,飞快的将自己的披风给他兜上,“二爷你背着他,咱们慢慢朝家里走,就当什么也不知道”,孟续成听了半蹲下,顾允敬还犹豫,孟柿催促:“快呀!晚了他们就过来了!”   顾允敬只好往孟续成背上一趴,孟柿将他的长发拉下遮住脸,“我们走”   不多久那两人便赶到了,离着七八尺远在他们身后打量,其中一人高声道:“你们是谁?这么晚了怎么还在街上走?……可曾见着一个男子跑过来”   邓括驻足挡住他们的视线,“我们是孟府的,方才是有个人从牌坊下来,直往那巷子里去了”   “真的?”   “是啊,骗你做什么?”   两人走近了仍是探头探脑。   一人将信将疑,指着孟续成又问:“他背上背的又是何人?”   孟柿搀扶着顾允敬的手臂,回头道:“乱嚷什么,那是我家姨娘”   “为何要背着她?她不能走路?”   孟柿不耐烦道:“这与你什么相干,我们在自家门口散步,姨娘不小心崴了脚,背她回去怎么了?”   那人跟上来,连着看了几眼,“你们真是孟府的人?”   邓括道:“你们又是哪里的?出来查户籍?盘问这许多废话!”   两人相看一眼不再说话,一直尾随着他们到了孟府门口,直看着守门小厮出来将几人迎了进去大门又咣啷关上。   进了门,邓括果断道:“别带他进去,送到我院里!”   推开院门,见山听了声音跑出来,一看孟续成背了个人进来,三人又都是一脸紧张神态,忙上前帮忙,将人弄到邓括的客厅,顾允敬被平放在椅子上了,见山才腾出功夫问:“七爷,这是谁啊?男的还是女的?”   “呀血!他腿上有血!”   ……   邓括站着斜了他一眼,“你有这功夫乱喊,还不快去拿药棉过来!”   孟柿倒了一杯水给顾允敬,“喝点水!”   顾允敬一路狂奔早渴的不行了,这时候的水不异于天上甘霖,再看这送水的姑娘美若天仙,不由得连腿疼都忘了,目不转睛看着她,问孟续成,“这位是谁……”   孟续成说,“你叫她小伴吧,就当我妹妹看!”   “哦,多谢小伴妹妹”,他接了杯子一饮而尽,感觉真是太好了,美人救了他这个小英雄哇。   孟柿摇头,不必谢,二哥哥的朋友,当然要帮。   见山帮他剪开裤腿,膝盖下面一道寸长的刀伤红中带紫惊心触目。   “疼吧?”见山问,哪知他看一眼孟柿,坚决的摇头,“不……太疼”   邓括听见自己肚子里的冷笑,后撤了一步道:“给他喷点酒”   见山依言拿了药酒来,“我可喷了?你忍着莫要喊出了,别惊动外面的人”   顾允敬咬着下唇朝他摆摆手,示意他随便喷,很快酒混着血迹留下来,他快速皱眉额上一下子冒了汗出来,见山用纱布替他擦干净,再上了点止血药。   “七爷,咱们就只有这个药,那些个生肌快愈的药呢?我记得你不是才弄来过?”   邓肯背手风轻云淡道:“没了”,有也懒得给他。   孟柿在旁说,“明儿叫个人去二爷院里,上次七爷给我治伤的药还没用完呢,给他用正好”,她的胳膊已经大好了,药却积了各种各样的塞在橱里。   邓括甩了袍子往远处一坐,那是我四处为你淘来的,你却拿给不相干的人,这么大方?   药酒的刺激劲儿渐过了,他脸色略微回暖,孟续成问:“你什么时候放出来的?你不是不肯揭发同饮之人,出不来?”   顾允敬将腿搭在椅子上,“刚出来一天,我长兄花了大银子通融的,但是和我一起抓进去的赵公子和罗柄伦都还关着呢,不过酒后几句狂言,我们自己也记不得说了什么,他们就说我们攻击新政危害国本!我的天……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国本当着这么容易动摇,我们便比那叛军还厉害了,那君主大臣治国的本领也太差了!”   孟续成听了皱眉,“都这样了你还不反省些?这些话是你能说的?惹了多大的麻烦出来!”   他听了一噎,确实是,都快成丧家犬了,还在这里大放厥词。   “哦,也对,连二爷也一起连累了”   他长的很白,眉目分明,唇红齿白,算得美少年一个。   “你这伤又是怎么回事?那两个人为什么追你?”   一提这个他又激动了,说:“这个,你可不能告诉我哥哥,他若知道了,我回去定要给我爹装在米袋扔进河里不可!”   孟续成笑了,“你既然知道后果,为何不收敛些?省事些”   他低头看自己的伤腿,恨恨道:“这么多年,我拿他们当朋友,诚心待他们,他们却一心要诓我害我!”   “因为我先出来的,而罗柄伦还关着,他爹爹便假意约了我吃茶,说要问问里面的情形,然后想法子把他儿子也救出来,照理我是答应了长兄不该出来的,因为还没审完呢,我出来岂不是证明押狱和审理的人徇私枉法?但是我仗义啊……一心想救罗柄伦出来,他在里面苦比我吃的多,我打一板子他倒要三板子,想来还是我大哥哥银子给的多,可那罗老爷他居然骗我!”   气的直咳嗽,白白的脸立刻呛得发红,自己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水。   孟续成沉声说:“所以你交朋友为什么不睁大眼睛好好看看,罗家在城里是出了名的两面三刀不守信用人家,你怎么能和罗二交朋友?这才是惹祸上身,若他真的扣住了你拿你去换他儿子,再顺便把罪责都推到你身上,还要连累搭救你的人,这么多人都毁在你手里,你可承担得了这后果?”   顾允敬脸上一块红一块白,沉痛点头,“你说的同我哥哥一样,可见你们是一样的人,我,是很不像话,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了!”   听到这里的邓括突然站起来道:“不对,他得立刻离开!”   孟柿也一下子明白过来,“方才那两个人必定赶回罗家去报信,罗家很快反应过来,若报了官府,说有犯人已经私逃出来,藏在孟府,那不就……”   顾允敬哎呀一声站起来,叫道:“快,给我把伤口包扎好,穿衣穿鞋,我这就回家去!”   孟续成道:“你怎么能回家?你回家岂不是被瓮中捉鳖?你须得藏在人家找不到的地方!”   “找不到的地方?”   邓括只觉得三道目光聚集在自己脸上,其中一道委婉一点,还有两道充满明显的期待,所以这事就又到了自己头上?   他面无表情站着,他觉得自己真是疯了,一而再再而三的管这些破事!   作者有话要说:  有愿意帮旺仔推荐一下本书的小天使吗?好冷清啊,有点凄惶。 第54章 情圣   顾允敬已经穿好了鞋, 头发也束好,他露出个视死如归的笑容告别,“打扰了, 天高水长相救之恩以后再报,告辞了, 若有人来问,就说从未见过我”瘸着腿刚走了一步。   “回来!”   邓括冷淡道,眸光略过,自打进了屋他还是第一次正眼看他, 顾允敬觉得这男人实在长得威风又英俊,山河在握的那种气质,眼睛像他曾见过的深夜里的海, 他忽然福至心灵说:“啊, 你难道就是邓七爷?!”   自从见面,邓括一直游离在外,孟续成还没机会介绍二人。   邓括不答,孟续成说,正是。   邓括当然做不到见死不救, 吩咐见山拿了件下人穿的粗布衣裳给他换上,孟续成又叫了十几个小厮家丁过来, 邓括思考了一会儿开始布置:有去顾家报信的,有去他官衙里朋友那借东西借人的,有护送顾允敬离开的,还有两个被他叫到跟前来, 在耳边秘授几句,两人听了惊得睁大眼,一个胆子大些问:“不会有事?”   邓括摇头, “平常自然有事,今日却靠着这个解围,无妨”   全都安排好了,隐含警告和嫌弃的看了顾允敬一眼,“你若不想连累孟二爷,就一切听我的”   顾允敬脸有些红心也虚,“邓七爷放心,我只是高估那些人的品性,并不是不知好歹,其实我就这么逃出去也无妨,无论怎样我都不会供出曾到过孟家”   “是了,你讲义气的很,可你要在门口给逮住了呢?孟家不就成了窝藏地?”   顾允敬顿了顿不再说话,所以他就是把大家给害了!   屋内有一瞬间的凝滞,孟续成对孟柿说:“你立刻回屋去,紧闭门窗不要出来”孟柿点头便走了,顾允敬伸长脖子看她一眼,低声道:“远吗?要不找个人送她回去”   邓括堵他一句,“你且管好自己吧!”   他缩回脖子问:“我现在到哪里去?”   邓括推开窗,看着夜幕深沉,那半个月亮裹着云彩兀自安详。   “你哪儿也不去,等抓你的人上门”“什么意思啊?……哦,是我活该,七爷做的对!”   他眼神无辜,到底还是内心单纯的孩子,邓括耐心道:“无论如何你不能此时出去,罗家若真报了官,自有人来找你,而他自己的人手必定早就躲在四周,所以你要稳住……”   “那他们一直不来,我就一直待着?”   邓括摇头,“官兵是不会等的,只要得了长官的命令就一定会来搜查,但罗家何时去报官却是个不定数,你若自投罗网他们直接押了你去,你若按兵不动,他们吃不准你到底在不在孟府,或已经逃走,反而举棋不定,你可懂了?”   “懂了,那我先睡会儿?”   顾允敬穿了小厮衣裳睡在邓括的躺椅上,一开始还有翻身,等外面真传来吵杂声时,过来一看,居然睡着了,侧脸憨实清秀,要不是两道浓黑眉毛,简直有些像姑娘了。   他拍醒他,“你缩着些肩,一会儿混在下人堆里,若是听见有人嚷丢东西了,抓贼之类,或是看见官兵排着队出去,你就跟着大家往门外走,站在左边的那颗桔子树下,直到有人来问你,你可是踩掉了鞋,你便说是,跟着他走。”   “我走到哪儿去?”   “乾兴茶楼!”   “啊?”   “那不是罗家开的茶楼?”   “是,那茶楼生意差,几近歇业等盘帐了,掌柜的已经不去了,只剩个懒汉伙计守着,雷打也不会起来,后面一个带个小院子,有个茶房,门也没锁,你从后门进去就待在里面,到时候我会派人保护你,罗家人绝对想不到你敢藏在他家茶楼里,等你家顾世子得了消息安排妥当,必定会派人来接你去躲风头,结案后没事了你就能正大光明的回来了!”   顾允敬呆呆的看着他,思路清晰安排完善,忽而又想起往常兄长对自己的诸多用心照顾,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差了!一样的八尺男儿,人家会收拾烂摊子,自己却专惹乱摊子!   “记得了?”邓括见他愣愣的,问道。   他点头恭敬揖,“记得了,谢七爷,将来若有需要我的,一定全力回报”   邓括转身,“不必”。   他做这些,不过是为了桂小伴一个无声而祈盼的眼神,护她,自然也能护着她想帮助的人,不忍心看她失望,不舍得看她担忧,他简直想给自己送块匾额,上书两个金灿灿的大字,情圣!   墙外的吵杂声惊动了情圣邓括,他走到窗前侧耳倾听,不远处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兵刃声,火把的光影在晃动,道:“还是来了!到底沉不住气”   回头对顾允敬说,“去吧,记住我刚才的话”   ……   兵马司的人来了三十几个,领头的一脸公事公办的口气,手把着刀说,“叫你们家老爷出来!我们得了举报说你家里藏了越狱犯人!”   大门上的管事啊了一声,扣钮子的手抖抖索索,跌跌撞撞往里跑,大门对开,配刀的士兵排成两排跺着脚往里走,每个门口还留了把守之人。   妇孺孩子都躲进屋里,家里的男人聚集在第二进的大院子里,孟燕集正好在家,被叫醒后也是吓了一跳!自己家里怎么会进逃犯?这绝对是不可能的。   他穿着个圆领袍子,身上又批了件袍子满心疑惑的出来,小头目认得这是孟老爷,也算城中的大家族的家长了,还算留了点客气,“孟老爷!小的奉命当差,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包涵,叫家里人不要大呼小叫,也不要抵抗阻挠,以免惹出不必要的伤害”   孟燕集揉了揉眼睛,兵刃的铁锈气和空气里火油的气熏得他晕头胀脑,这小头目也不知这身衣裳多久没换了,一股子霉味,他退后一步道:“怕是兵爷弄错了,我孟家一向恪守法纪洁身自好,虽算不上有德有望,也算有些薄名声的,纯良本份是肯定的,绝不会招惹逃犯进来!”   小头目短促一笑,“有没有孟老爷说了不算,既然有人凿凿明报,想必不是空穴来风,让我们各屋各处搜上一搜,当真没有我们立刻就撤,若有,哼哼,事情可就大了”   孟续成走过来,他知道不让搜是不可能的了,便上前道:“既然这样,还请兵爷交待一下,屋里妇孺孩童没见过这阵势,搜查时还请手下留情,说着握住他的手,将两个银锭顺势塞进他手里。”   他本不齿做这种事情,但是邓括提前嘱咐过了,此俗绝不可免,花钱买个安宁,小头目略掂量了一下已是暗中满意,往怀里一揣,高声道:“兄弟们听着,手下规矩着点,动静轻点,不相干的不要碰不要看,完事立刻出来!”   孟燕集瞧着儿子觉得有些陌生,他处事的态度竟像历练过的,不由得生了几分欣赏,一婆子满脸惊慌小跑过来,道:“老爷,老爷,老太太吓着了,要你过去看看”   孟燕集只好将衣裳拉紧些对儿子说:“我过去了,你记得去看看弟弟妹妹。”   邓括安顿好前院的事情,换了一件起居的半旧衣裳,往腰里仔细别了样东西,大步往内院走去,各屋里主子奴婢们都惊醒了,开门点灯穿衣,下人们各院里穿梭打听情况,有人低声说话,有的噤若寒蝉,也有小声在哭的,看见他进来,一个胆子大的丫头跑过来问:“七老爷,这家到底出了了什么事?怎么抄起家来?”   邓括失笑道:“莫要胡说!官爷奉命查个人,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们好生陪着主子不要乱跑,查完了就没事了!”   他继续往里走,丫头看着他的背影咬了咬下唇,扭头回院子里,其他人问她,她照着原话说了一遍。   他最不放心的自然是青茂居里的人,在院外转悠了一圈,还是朝大门走去,与那脸带戾气的小头目正面撞上,眼光被他手里的东西吸引过去……   他抓住一件淡黄色的衣裳举起问,“这件衣裳是谁的?”   邓括眉头一皱正欲说话,院里的小丫头已经诚实答:“是……是我们姨娘的”   “叫她出来!”   很快,孟柿被芦花婆拥着在厢房门口出现,她雪白的脸孔略有些惊慌,更显得眼珠乌黑,待看到邓括也在廊下站着,深看了他一眼,慢慢让自己平静下来。   邓括有些心浮气躁了,她这样的女子,怎么能在夜里在自家院子里独自应付这帮兵匪!但此刻又不能同他们闹僵,只能强压着焦虑站着。   小头目放下跨刀,双臂伸展一把打开披风对着孟柿,那只彩色的翠鸟赫然在火把光下闪耀抖动,之前看着有多美,现在就有多诡异。   “这件斗篷是你的?”   孟柿略顿了顿,点头,方才丫头已经承认了,她无法否认,眼光拐到邓括脸上,他表情里的心痛一览无遗。   “好!”   小头目怪笑着,“那今儿晚上就在门口的庙湾街上,穿过它的男人在哪儿?说!” 第55章 淡定   孟柿一听, 便肯定那两人报官了,最初的紧张后很快清醒过来,这时候不能乱, 毕竟当时只有他们几个和那两人,面对这样的质问, 必须毫不犹豫的否认。   拧了眉头道:“军爷休要开玩笑,我虽只是妾室,确也知道女子要贞洁清白,我的衣裳怎可能给不认得的男子去穿?不知军爷是哪儿听来这样不可理喻的话, 八成是听错了”   小头目将披风团了团夹在胳膊下,走近,孟家居然还有这样美貌的娘子, 不由得上上下下肆无忌惮的看。   “看的真切说的明白!那顾犯就披了这么一件斗篷进得孟府, 眼下又在你这里找着了,这条街上这么多人家里,想再找一件一模一样的也是不容易的,那就证明是真的!”   他猛地一沉脸,喝道:“快点交出来!顾家的小公子在哪儿?你若在这儿不肯说, 我带了你去衙门里先关上一宿,明儿我们大人鞭子一抽再一审, 别说你这样的娇滴滴的小娘子,便是人高马大的爷们也是一样会招的,你若聪明现在就供了,把人给我们, 看着你将功折罪的面上,也好从轻发落!”   孟柿道:“这件披风明明是我自己在披着,我同二爷出门散步, 怎可能当着二爷面把它披到其他男人身上?!军爷言之凿凿句句都坏我清誉,并不是大丈夫行为!除非是军爷自己见着了,否则就凭他人随口一句话,便要逼供于我,置我于不贞不义的境地,这是以强欺弱!”   “我以强欺弱?分明是你所行不法!”   小头目脾气也拧起来了,吩咐两个手下,“先给我把人带走,我也没功夫在这里与你废话,有什么到了衙门去说,实在不行,把报官之人一起叫过来当场指认!总有个水落石出。”   “军爷这样当差怕是要愁死丁副使大人了!”   邓括冷森森,背着手上前说。   “你是哪位?”   邓括走到他和孟柿之间,“借过几步,我有要紧话说”   小头目打量这人,身材高大相貌神俊,目光有压迫感,气度超凡,便知不好惹,略一迟疑便跟着他走了,邓括站定低声道:“军爷这事不当管!”   小头目看他一眼,不解道:“爷这话我听不懂了,我若不管就是渎职,回去了饭碗难保!”   邓括微微一笑,“你们南城的丁副指挥使是你的长官吧?”   小头目冷笑,“这有什么不好打听的,大家都知道,正指挥使不管事,如今都是丁副使说了算”   邓括昂起头,“那明着告诉你,你今儿找的人一直是巡城御史在找的,如今你们兵马司的职权被他们日益侵夺,丁副使自己都在找后路,好容易才搭上巡城御史这条道,你这时候冲上去抢功劳,岂不是给他添乱?”   兵马司的日子不好过,人心涣散是真的,自己的长官四处投门他也知道……   “那我怎么办?总不能舔着脸抓了人往巡城御史那儿送吧,做不出来!再说我这个职位,人家认得我是谁啊?得罪便得罪了,大不了我回家种田去!”   邓括冷笑:“看你年纪不大,倒是糊涂的很!”   小头目又愣了,“怎讲?”   “你混到如今这样,身后跟着小弟,也算有些呼风唤雨,真回家种地,你那腰还弯得下?你面子往哪儿搁?男人既然出了家门,不混个一官半职的回去,即便家里人不埋怨,邻里可还看得起你?”   这话有些戳到他痛处了,他这人吃苦不怕,就怕面子不好看,再说了,种田也不过是说说,他如今带着兵,衣裳都有人给洗,累了有人敲背捏脚,出差到了酒肆饭店也有人孝敬些酒菜,回家还有个屁?   “那我怎么办?总不能假装没搜到吧!”   邓括不冷不热道,“这还不容易,一会儿巡城御史的人来搜了,你直接把东西和人都让给出去就得了!”   “你怎么知道他们马上来了?”   “你也不想想,你们能得了消息,人家会得不到?”邓括说着就向院外看去,立刻有个小厮拔脚跑进来,“不得了,又来一队官兵阵势更大,也是搜人的!比之前的人还多”   小头目一看,果然一队官兵进来,他身手捋了下胡须问:“那依你看,我怎样做才好?他们来了我便撤了?这么怂?”   “你上别的院去啊,这里你让他们先搜,回去便说,被人家捷足先登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你私底下同丁副使说一下实情就结了,至于御史得了人怎么审,不与你相关,虽然我知道你们这回得的线报十有八九是上当了!”   小头目一脸懵,“上当?上谁的当?”   “你可知你追的人是谁?”邓括手在背后朝孟柿摆一摆,示意她进屋去。   “顾侯府的小公子啊”   “那么你知道报信的人又是谁?”   小头目摇头,“这个不知道,就是两外地男子”   “就是啊,他们其实是罗家雇的人!罗家在城里什么名声你总该知道吧!”   邓括将他往门外拉,把城里这几户人家同官府之间的恩怨勾连跟他演绎一番,确保他生出敬畏来,再给他出主意。   嘚吧嘚吧一盏茶功夫,他听得一脸悲壮道:“原来这里边这么多事啊!一个不留神不是回家种田,而是要办后事了!我明白了,待会儿巡城御史来了,我远远看着,等他们进来这里,我立马收工走人,那笔糊涂账由他们去理吧”   最后满脸佩服看着邓括,“敢问爷的名号?你该不会是朝中做大官的吧!”   邓括摆手,“我是孟家大房的亲戚,住在这里几天,替三王爷送些礼品过来,来看望二房的老太太”   “三……王爷?”   “是啊,大房姑太太便是那三王妃”   小头目发现自己已经晕了,他开始怀疑自己当时进来的底气是不是租来的,这个孟府同吴江的孟府居然是一家子,还是皇亲国戚哪!惹不起惹不起,遂将手里的披风往草丛里一丢,带了两个随从大步走了……   兵马司的人从屋子里一处处撤出来,在二进的大院子里集合点名,整齐排成两队离开,于一对大约六七个巡城御史擦身而过,他们目不斜视,各不妨碍。   人都走后,这六七个突然开始脱了兵服往地上扔,这口气一松,顿时露出原本德性来,哪里是官兵,全是邓括选出来的家丁小厮,见山笑眯眯一人手里放一串铜钱。   “好玩不好玩?大家就当玩了个游戏吧,明儿天一亮,可全都都得忘了!”   小厮们哈哈笑:“玩过就忘,放心就是”   “哎,兵服都给我,明儿七爷还要还呢!”   家丁们接过钱乐滋滋道:“还你,我们要那个做什么”   ……   当时孟燕集去秋霭园里看母亲,宋氏左右各架着一个奴婢一脸惊惧的站着,只会来来回回说一句:“这这这……是怎么了?他们来做什么?”   看见儿子进来,便踉跄扑到他面前死死抓住他的衣裳,“儿啊,你快让他们出去!我屋里的东西不能翻的,都是我当年嫁给你爹时带来的嫁妆,都是我宋家的东西,我的棺材本,他们要搜去别处吧!”   孟燕集原本也有些紧张,听了母亲这话倒气的不紧张了,好像这时候还能把自己摘出来似的,将人扶正,“母亲放心,他们搜人,不搜东西!”   宋氏惊惶的扭过头看着正推开她厢房门的士兵,“搜什么人哪?我都是老太太了,院子里还能藏谁啊?依我看你们正经去看看井里头和树上,花园里什么的,我这屋里除了丫头,不可能有外人!……唉,那屋子不能进!快出来!”   孟燕集原本想安抚她几句便去看看儿女们,谁知宋氏拉着他不许他走,“老爷就在这陪着我,我老了,经不得他们吓,万一你一走他们欺负我可怎么好?”   于是孟燕集就成了一棵大树,衣袖被宋氏紧紧揪着,她身上的膏药味熏得他头昏,但是大难当头孝字当先,他也不敢走,还不停要安慰她,重复的回答她那些问了几百遍的磨盘问题,“搜人,对,不搜东西!没事没事,放心!你的东西就是你的……”   等这院里士兵都撤了,宋氏才恢复了镇静,大叫道:“快快!关门,前门后门,房门所有的门,关死了!”   孟燕集这才脱空出来,只见各处灯火通明,兀自纳闷,这好好的,为什么有人到家里来搜人?到底是谁在外面惹了麻烦?这么多年了,从他有记忆起,孟家都是太平安乐的,从来未发生过这样的情形!   慢慢走着,不知怎么想起妻子郗氏来,在他印象中,郗氏纵然缺点很多,却从未露出过惊慌失措的样子,她性格刚强果断,不知面对今日之事是什么态度,又是如何应对?   不知不觉还就到了她院里,站在鹿回头的花窗后看着里面的动静。   只见她端正坐在廊下,一副等着别人来拜寿的样子,脸上没什么表情;估计也是睡梦中惊醒的,故而披着外衣,头发虽没盘起,却用了环簪将头发别在脑后,高声说着:“丫头们全都出来,站在我身后,让他们快搜!” 第56章 亲我   婆子不安的问:“屋里不留人看着不太好吧?”   郗氏只瞧着前方朗声说:“他们又不是抄家, 等搜完了我们进去看,若是翻了不该翻的,譬如藏不下人大小的东西也打开了, 或是少了东西,我还要报官抓贼呢!”   一个小兵正好经过听见, 回头看她一眼,正对上她清亮严正的眼神,郗氏招手说:“小哥过来,辛苦了!大半夜的出公差不容易!你同他们两个说一下, 这是我们女人的屋子,若是搜完了还都整齐能看,我定好生谢你们!”   小兵被她的一硬一软的手段给唬住了, 哈了下腰往里去了。   很快结束, 三个小兵出来了,之前那个抱拳道:“太太你自己去看看,我们没瞎翻”   郗氏淡淡一笑:“好孩子!……不用看”一旁的冬娘忙给了他几吊钱。   “去吧,到了别的院子里也一样就好,咱们都是讲道理的人, 不做那亏心的事”   说着起身对冬娘说:“你叫他们把门窗都关好,我去小七和永哥儿那里看看”   孟燕集走进来, 说道:“不用去了,我叫成哥儿去了,他老成的很,放心!”   郗氏回身看他, 问:“老爷从哪儿来?”   “老太太那里”   “既这样,我这里也没事了,老爷去前院吧, 他们撤的时候必定有话同你讲,也顺便问问到底怎么回事,咱们家可是受了什么牵连了?”   孟燕集定睛看了她几眼,不知为何,这女人的淡定在此时充满了魅力,放下的长发带了几分温婉,身上的云霞色寝衣披着玉白色披风也有点仙雅,映得眉目清净。   他凑近她,手背碰了碰她脸颊,倒是冰凉的。   “夜里风大,赶紧回屋去吧,等我……去了回来,给我留门”   这暗示性的话郗氏一下子没听懂,便道:“我这里没事,老爷直接可去”   冬娘在旁拽她的衣袖,打断她笑着对孟燕集说:“老爷只管放心去,我这就开小炉灶煮点菜粥,还有白天才卤得上好的牛肉,忙好了过来同太太一起用吧!”   嗯,孟燕集点头,总算有个拎得清的,不觉凑近,口中的气息喷到郗氏颈脖,“那好,就等着太太的热粥了……”   听了这暧昧的低语,郗氏这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夫妻两很久没好好在一起过了,不知怎地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腮边竟有些红,孟燕集看着,胸中微动,这妻啊,夜里看着也还是有几分动人的啊……   孟续成哄着怀里的小孟杞,孩子嘟哝着问:“二哥哥,爹爹还来不来看我?”   一旁的娄姨娘立刻看过来,她也好长日子没见过孟燕集了,要不是他还惦记女儿,她能沾点孩子的光,要不然更看不着了。   “小七乖,哥哥哄你睡也是一样的,爹爹讲的故事哥哥也会”   孟杞从他怀里抬脸看看门外,最后一个士兵正推开帘子下了台阶,脚步很重的踩在砖地上,吓得她又把脸埋进哥哥怀里,“熊大兵什么时候走哇?”   孟续成扭头看一眼,拍她的背,“走了,已经走了”   然后冷声对娄姨娘说:“姨娘去把前后门都关上”   又对妹妹说:“哥哥把你放床上,讲个蚂蚁搬蜜糖的故事好不好?”   孟杞听得外面在关门关窗了,心里稍微安宁一点,“哥哥不走,我睡着了也不走行么?”   “好!不走”   ……   兵马司的人全走了,各院各屋开始收拾被翻动过的东西,那两锭银子还是起作用的,除了所有的房门库门都打开了,像箱笼衣柜什么的基本都没动,也算留情了,邓括站在蒸露园的入口看着隔着几重院墙的青茂居,他知道孟续成去看弟弟妹妹了,孟燕集也不会在今晚去看小姨娘,谁都有人安慰,只有身份不尴不尬的她,一个人孤零零的陪着丫头婆子收拾乱七八糟的屋子。   这么想着,他根本没办法回到自己那院里去睡觉。   在花砖上踱了几圈,他毅然向那一丛翠竹峥嵘的院子走去。   院门已经关了,透过花窗看到里面的人在走动,丫头捧着重新整理过的东西归位,有人在扫地,有人在挂帐幔,也有问东西放哪儿的,芦花婆香草跑来跑去,一通忙碌后,渐消了声音,又听得那清润的嗓子说,“先就这样,大家都去睡吧!”   然后,透过窗子的光一点点黯淡下来,整个院子静下来,邓括绕到西厢房的后窗去,看到那里一丝暖光从窗缝洒出来,里面一点轻暖话声,后来声音也没了,她也睡了吧……   他转身抬头,还是那半个月亮,云彩越发轻薄,如丝绢透亮。   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长长,一半隐入了桂树里,他想了想,还是回去吧,别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少年一般,等天亮了自己都要笑话自己。   刚迈一步便听得身后一声唤,甜的柔的蚀骨。   “七爷要走了吗?”   邓括回头便见着原本该在屋里的小姨娘穿着一身素色衣裳,依依站在身后不远的月季旁。   他一阵狂喜,顿了顿向她走去,她双手垂在身前目光缱绻,一点没有动,抑制不住心里的激动,“你出来做什么?你不怕我了?”   她眼波一转道:“我本来就不怕你”   “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她看向身侧一朵半开的花,沐了夜露有点水滴。   “你不是总是这时候来么?有时候看几眼就走,有时候待上一刻,今天待得有点久”,邓括没有被拆穿的窘,只觉得她每句话都在挠他的心,心爱的女子站在月下,说着这样的话,他有微醺之感。   “所以你出来见我了?早知道我每次都等久一点了”   “不是,我出来”   她摇头,向旁里走了一步,抬头看月亮。   “是想问七爷一句话”   “你问”邓括又进一步,俯身看她,她身量在内宅女子里其实算高的,但也只及他肩头,主要是他高,月下看美人,额头如玉枕,鼻梁轻巧秀挺,最是那人中下的花瓣唇,看的他心头一塌糊涂的迷乱。   “若是今日七爷那些话都没能留下我呢?七爷打算怎么办?”她忽而抬头直视他,娇柔不再,换了几分清明。   邓括拧一下眉头,“不能留也得留,实在不行我披了那披风跟他们走”   “若是他们一定要带我走呢?”她继续问,粉腮微侧,月光照着似半透明一般。   邓括睛芒一闪,又放淡,招手道:“你过来看”   孟柿不解,“看什么?”   “这个”他居然开始解腰带,她呀了一声跺脚,“你做什么?”立刻扭了头。   他继续解着,“你看呀!”   孟柿转过身去要走,被他拉住,“这个!见过吗?”   月光下,一样她从未见过的东西闪动着冷峻的光出现在她眼前,“这是什么?”   邓括把那像带鱼一样的东西轻轻一抖,发出呼啸之声,“软剑”   “它的名字叫浮虹,来自天竺国,我早年跟了师父学的,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拿出来,不想别人知道我会用软剑”   “为什么?”   “一来是因为这东西会让人疑心我早年做过刺客,二来是我学的剑法太过狠厉!一旦甩出去,借着它发动的弧形,至少可伤五人,人中剑后不会马上流血,甚至不觉得怎么疼,要过一会儿才发现中剑了”   他把剑送过去一点,“摸一下试试?”   孟柿摸了一下,触手极凉极薄。   “从被刺到发觉,这段时间对我极为重要,只要选好了僻静处我定能劫了你逃跑……后果是有些严重,但是无论怎样,我绝不会让他们带走你!我绝不能让你走到我眼睛看不到,腿脚走不到或伸手触不到的地方”   “方”尚在口中,孟柿已经上前伸手抱住了他。   邓括手里有剑,只得高高举起右手,用左臂紧紧揽住她,用下巴去摩挲她的额头,闻着彼此身上的气味,心都快醉了。   “方才可是吓着了?”他声音都哑了还在颤着。   孟柿不再说话,做了两世里最想做的,伸手摸向他的脸,被脸庞的棱角惊到,每一块骨骼都是硬的,还有那玉琮般的鼻梁,高高隆在手心氤氲着热息,她觉得手都麻了……他用鼻尖顶了她一下,微一抬头亲上她的掌心,用唇反复吮着摩擦着,又将水葱般的手指含住……   这触感太炸了,她抽回手,两腮红得发烫,邓括不想放开她,抱得紧紧的,“亲我!”他哑声要求。   “乖乖儿,亲我一下”   孟柿摇头,去掰她腰间的手臂,如铁铸的一般“亲一口便放了你,乖”   他眼光带毒蛊惑着她,让她渐渐昏了头,亲一口,这声音在脑子里打转盘旋,终于她鼓起勇气踮起脚尖去亲他的侧脸,却被他迎上来的唇含住,由轻到重,从浅而深,直到空气里都湿漉漉,她脑子里噼里啪啦如那日刘兵律落在地板上的弹珠,想要拾起一粒,缺彻底迷失了方向……   他用左手整理她的散落的柔发,和歪了的衣襟,还想碰碰她的唇,被她躲开。   “回去吧”邓括的声音极低而柔。   孟柿转身便走,又被他拉回来,“这么急?”   她嗔看他,又被吻住,她推开他逃走。   邓括看着她将门打开一尺宽,金鱼一般溜进去,门眼看要关上,突然又露出半张脸看他,乌黑的眸子映着月色眨一下,惹得他上前想去抓她,门却一下关上了,依稀听见她的脚步声往里去,孟柿一边走一边的想,我刚才做了什么?我居然主动亲了男人!   心里又酥又甜,被喜欢的人那样亲着,可真是玄妙……她按了按火热的脸孔回到厢房里。   作者有话要说:  周五居然双更了,其实是旺仔自己弄错了日期,被之前弃旺仔而去的小天使伤了心,连着几天都码不出字来,好容易昨天找到点毅力写了一点,大家喜欢什么样的情节,旺仔还是没摸到窍门,算了,没悟性,就按自己的吧。   明天周日尽量更,如果周日更了,周一就停一天,稿子在调整。 第57章 夜谈   刚推开门便见着站在床边的芦花婆, 吓了一跳,“你还没睡吗?”   她目光在孟柿脸上滑过,有些隐忧, “姑娘也没睡啊,这么晚还出门”, 孟柿知道瞒不了她,便拉了她的手一起坐到床上。   “芦花婆,他对我很好”   “嗯我知道,只是姑娘自己要拿定主意, 在脱离这个身份之前,绝不可叫人发现!像方才那样的事情,太危险了!”   哦, 孟柿红着脸点头。   芦花婆温言劝道:“姑娘且听我言, 在二爷定亲之前,一定要想法子从这屋子里走出去!”   “嗯?”   孟柿一怔,她还没想那么远,她自己的心结也才解开了一半。   “不管爷们多有担当,多肯为着你打算, 姑娘自己的大事不能一点心不上!这世上的好事是给肯动脑子肯争取的人留的,你不是很快要同二爷去青州刘家?”   “是啊”   “这是个极好的机会!……刘家大姑娘是个能干有办法的人, 你本就不是二爷的妾,何苦叫她误会?直接告诉她”   孟柿看着她罕见闪烁着光芒的眼睛,明白了,芦花婆知她聪慧, 点点头,确认。   ……   邓括站在门外又看了一会儿,将软剑重新别在腰间, 夜风吹来衣角拍在腿上的声音,他突然回头问:“是谁?”   孟续成从小径上走来,他哼了一十几遍儿歌后,小孟杞终于睡去,给她盖好被子,悄悄的出来,门口遇到娄姨娘,“你进去陪她”   “是,二爷”   娄姨娘一向敬畏他。   “还有一句话,你最好记牢”   “二爷请讲”   “你安生在家里待着,守着小七,其他什么事都不要掺和!”   娄姨娘点头如捣蒜,“记得了记得了!再也不敢了”   孟续成冷着脸出来,一路走到青茂居门口,便看到拥在一起的两个人,四儿肯叫他抱,叫他亲了,看来是真的喜欢,可也太不小心了!   邓括,到底可不可以呢?   他心里十分矛盾,站在男人的角度,邓括绝对是令人敬仰值得依靠的。   但是站在妹妹的角度,他又担忧这样强大的男人不好驾驭,若叫他选,宁愿选顾允敬这种人品好家世也不错的,世子爷通达干练将顾家经营的很好,对弟弟也没的说,身为小儿子,他可以安享富贵快乐的一生,孟柿嫁过去也没什么压力,离着孟家还近,他同世子关系密切,可也多走动,怎么看都觉得合适。   邓括有一瞬时的窘,很快又坦然起来,对着一步步走过来的孟续成笑了一下:“抱歉,动了你的人了……你应该早就知道,我中意她”   孟续成沉默一会儿说,“七爷,喜欢可以,但别随意碰她,这内院也有凶险之处,稍不注意便有祸生”   邓括倒似不太在意,唇角微翘。   “情不自禁”   孟续成忽来一股怒气,“她已经够苦的了……以前她,如今……你身为男子怎么就不能克制些,君子本该自律”   邓括道:“你说这话,说明你还没真的喜欢一个人过,到了那地步,很难忍得住,天塌下来了,也要先亲到她……不过我会守分寸,不越雷池。”终究孟续成的表现还是让人疑惑,便拉了他到牡丹花旁的石凳上坐下。   审视着孟续成问:“你同她,到底是一种什么情分?为什么你明明称与她不是男女之情,却也对她那么宽容宠爱,倒像对……以前的四小姐那样?”   孟续成蓦然转过脸,瞪着他,半晌才说:“我……本就当她四儿,是太过思念她之故”   邓括摇头。   双目如电。   “不对”   “你凭什么当她四儿?她是桂家欠缺教养的孤女,同孟家闺秀可谓天壤之别!如何联想到一块去的?”   “两人……两人像的很!七爷没有觉得吗?说话语气神态举止,还有爱好”   邓括紧盯着他看:“所以,她实在是不像原先的桂小伴!或许……”   孟续成心跳骤然加快,不禁抓住他的手臂,“你……”说了一个字又松了手,他还没想好要不要告诉他真相,且听他是怎么看的。   邓括声音冷静得令人生寒,“你以为我一点不奇怪吗?你大概听说过,桂小伴在进孟府之前投过一次井吧!”   孟续成道“是,她说被路过的人救了”   邓括眼锋一转,说不出的感觉。   “哦……你……难道是你救的?”   “是”他点头。   “刚救上来时已经没了气息了,我将人反过来拍水,又在人中膻中几个穴位上足足掐按了一炷□□夫,几乎要放弃了,当日暴雨闪电雷鸣,一个闪电劈来,有个火球竟然窜到室内直击她的头部,然后她就醒了……她醒时说了第一句话,我清楚的听见了,当时没觉得怎么,如今”   “是什么?”孟续成颤声问。   “二哥哥不要挂念我”   邓括慢慢说:“桂小伴没有二哥哥,孟柿才有……当时救了人根本没放心上,后来屡次在家里遇到她,渐渐入了眼上了心,也听到有人说她变化很大,尤其是你家姨娘推了她后,我要弄明白她为什么害她,问了得知,那姨娘是见过她的,说桂小伴原本十分的愚蠢粗莽,不是如今这个样子,又找人去柳府问了几个下人,得到完全一致的说法……我还见过那桂小雨,她说话带江北口音,我问她可是在周家养了这几年的关系,她说她娘亲是江北人,还说她姐姐也有这口音”   顿了一下说:“或许,是上天做了移花接玉之事?”   孟续成佩服他的思维之缜密,相比,孟燕集一点都没发现端倪,大姑姑虽也说过她变化大,但也没深究下去,郗氏那里不知道有没有觉得异样。   “她有没有同成哥儿说起自己的来历?”   孟续成在回答她之前,想先问一个重要的问题,他想,大概孟柿也会关心的,“那么,七爷究竟是喜欢上了桂小伴还是孟柿呢?或是分辨不清?”   邓括没想到他问这个,“若答案不如你意,你是不是就不愿将她托付给我了?”   他一眼看透他的矛盾。   “你担心我不会对她好?”   “……还是担心我没有能力给她富足的生活?”   “我,担心你不能永远对她好,你同她强弱悬殊太大,万一你这强势不是用来宠她,而是”   “且慢!”   邓括皱了下眉问,“我做过什么始乱终弃的事让你如此不信任我?”   “那没有”   孟续成忍不住问,“你爱她什么?”   邓括不假思索,“什么都爱,哪怕当时气的我要命,缓过来了,还是爱”   孟续成一时没词了,于是继续问:“七爷还没回答我,你爱的桂小伴还是孟柿?”   邓括看向远方浓密的树影,月光斑驳透过洒在地上,一字字道:“我心爱的和你护着的,是同一个!”   孟续成看着他,心里妥贴的同时,又担心起其他的事情来。   “七爷这么回答我,我倒是无语了……原本我看那顾允敬还不错,已有了让世子来提亲的想法,可,”   邓括怒起指着他道,“荒唐!我与她彼此有情,你去提什么顾允敬?那小子除了闯祸还做了什么?你真是她亲哥哥?”   “那我问你”孟续成还有个很现实又棘手的问题。   “将来七爷的妻子还要不在孟府露面?我爹我娘我祖母,他们会不会看见?”   邓括顿了顿,“这是个问题,实在不行只能少来往,你爹爹知道她被我娶了,大约十年也不会理我了,这也是我一开始犹豫的原因,但这只能让我犹豫,不会让我止步掉头,我说过听从心里的念头,然后坚定往下走……一直是这样的!”   两人坐石条凳上聊到天空迷迷蒙蒙有了光亮,夜露使得衣裳都有些湿意,邓括站起来抖了抖衣裳,“我得回去睡一会儿,今儿还要去安排顾家那小子的事”   孟续成道:“还出去做什么?到我屋里睡也是一样”   邓括听了说好吧,两人便悄静的开了门,往他的卧室里去,外间窗下的罗汉床上蜷缩着睡着的阿良,孟续成拍醒他,他一骨碌爬起来,“二爷你这是才回来呀?”   孟续成说,“去拿一床被褥和枕头,这里收拾一下给七爷睡,巳时之前都不要来吵我们!”   阿良点头,“好的,二爷,巳时我叫人备好洗澡水,你和七爷醒了可以洗个澡”   孟续成说去吧。   ……   青茂居打扫的奴婢卯时即起,芦花婆亲自去吩咐,全都不要动,回屋待着,等辰时再开始做活,香草一看到处静悄悄,正要开口,芦花婆一把拉住她捂住嘴,“轻声着些!”   “二爷七爷,还有姨娘都睡着呢”   香草轻声问:“七爷怎么也在?”   “嗯,也在”芦花婆轻手轻脚打开门。   “我去小厨房看着做点可口的,主子们一定都饿了”芦花婆说完走了,剩下香草站在原地,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到了巳时,阿良轻手轻脚走到孟续成门口,香草刚在后院晒洗好的衣裳,拎了鹅头木桶进来,“鬼鬼祟祟做什么?”   “二爷让这个点叫起的”   “那叫啊!”   “姊姊请”   香草放下木桶手在裙子上拍拍,轻轻敲门,没动静,正要再敲,门已经打开,二爷和七爷一前一后走出来。   两人都是修长身材,一个斯文,一个勇劲,脸孔各有各的动人,自家二爷清俊出尘,七爷深邃藏蕴,那西厢房门也开了,晚起的孟柿走出来,一身银白绣满粉橙金盏花的裙子,深青色绣桔花的鞋,乌油油的头发梳了一个简单的矮髻,斜插一支粉珊瑚簪子,面目惊艳,这灵动的人物画面又配着晴空朗日舒适秋风,让人不由不心生骄傲,仿佛最精彩的人儿都到了这院里…… 第58章 复得   孟续成一看这情形, 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多余,对香草说,“我洗澡水好了?”   香草道好了, 去推同样看得傻傻的阿良,“去伺候二爷洗澡, 我去取衣裳”   孟续成自顾往耳房里去,院里只留下隔着七八尺的二人相视而立。   孟柿轻轻一福,“七爷早”,邓括看着她素白的腕子, 净雪一般,想到早就买的玉镯子,今儿却没带在身上, 向她走了几步, 只见她两腮渐渐起了红晕,像石榴汁一般,眼睛却一刻没离开他,害羞却又大胆,娇羞又坦然, 这性情真是太合他的脾胃了!   “我有个东西要送你,暂时没带着身上, 等我办了事回来再给你,你……好生在院里待着,过几日,我们便要启程去青州!”   孟柿眼睛一亮, “啊?这么快?”   “放榜之前要赶回来,不能再拖了”   孟柿很是认同,放榜自然是大事, 举人老爷怎么能不在家。   邓括正要说话,正好一只鸟儿喳喳叫着从两人身畔飞过去,停在院外一棵高大的玉兰树上,孟柿看一眼扭头回来,欣喜道:“好像是个喜鹊”   “嗯”邓括一瞬不眨看着她笑,附和“是喜鹊”。   其实是四喜儿,比喜鹊小,嘴比喜鹊要细,不过没关系,她说是便是了。   “你这两日把要用的东西都想好,有缺的告诉我,我给你买”   “应该没什么缺”   “要带的人选好”   “我,带香草,芦花婆有了年纪,腿脚不大灵便”   “好,都行”   “带秋冬衣裳,厚底鞋,防寒之物”   “嗯”   没话可说了,可是他还想多看她一会儿,她问:“七爷不是要去办事?”   “是”   邓括左右看一下,正好一个人没有,长腿跨一步逼近她,俯头在她唇上啄了一口,迅速后撤,最后看一眼她红似艳阳的脸,大步走出院子,心里模糊的想起一句不知哪儿听来的艳词,人生儿苦短幸遇这尤物香甜,水骨嫩,梢带媚,行乐及时醉花间……   午后,孟续成坐在郗氏屋里,喝着母亲亲手炖的百合汤,拿勺子嫌不过瘾,托着碗一饮而尽,其实他不爱吃苦的东西,但要母亲高兴,便得痛快吃掉。   郗氏果然高兴,给他擦嘴,满眼爱意。   丫头走过来脚步轻轻的,说话也很轻,“太太,衣裳熨好了,你看看?”   “拿来”   郗氏放下帕子,从托盘里拎起一件男人衣裳,精致的绣工,颜色是漂亮的深藤黄,孟续成看一眼随口问:“我的?”其实他不喜欢绣花的衣裳,郗氏没说话,眼里竟隐出些不好意思来。   轻声道:“你爹爹的”   对丫头说,“去拿给他吧!”   孟续成这才明白过来,爹爹在啊……   丫头捧了衣裳进了里间,不一会儿传出孟燕集的声音,再是椅子移动声,过会儿人走出来了,他只看着郗氏伸展双臂说:“在这里歇午觉真是舒服,君兰的床”   突然发现儿子在这里,便住口。   “给父亲请安”孟续成起身见礼。   “哟,成哥儿来了”他目光掠过儿子的脸,他同郗氏坐在一处,儿子正年轻,而妻子也并不显老,妻儿和睦安宁,心里就生出些幸福来。   郗氏坐着看他刚上身的衣裳显得人很是精神,目光也有柔意,“老爷不是要出去?”   他走过来,将她喝过的百合汤拿起喝了两口,“是要出去,我回来会经过祥福绸庄,要不要给你带点料子回来?”   郗氏习惯性的摇头,孟续成却说:“要的,若是有一种戗了银丝的浅紫色缎子,织凤尾纹的,特别适合母亲裁衣,请父亲一定要带匹回来!”   孟燕集点头,好。   他走后,郗氏问儿子,“你怎么叫爹爹买那么浅的颜色?”   孟续成说:“紫藤那样的紫,并不艳丽,小姑娘唯嫌压不住,祖母那年纪又有点飘,太文弱的略嫌苦意,太张扬的有不搭,母亲穿正好!”   郗氏听了笑着去拍他:“就你能说!一匹料子也有这么多道道!”   母子又聊了一阵,孟续成觉得火候差不离,说出了自己的来意,请求郗氏准许他带着孟柿一起去青州。   郗氏听了隔了一会儿才有反应,表情既是意外又是高兴,也有些不满。   “你这是去提亲么?”   孟续成赧色道:“儿子不敢造次……还是以拜访为主”   郗氏对刘黎初是满意的,但对儿子一厢情愿单枪匹马上门还是觉得不妥。   “凡事还是该按着章程一步步来,等开了春我找了媒人亲自去一趟不是更好?你怎的又急起了”   孟续成笑着道:“若母亲当真去提亲,这趟我更要去了,上次刘小姐在家里受了委屈,我又赶考在即,来不及照顾她的心情,如今我考完了,就该马上去表示安慰,借机弄明白她的心意,若是刘夫人还有心结,便可趁机开解一下;她看在儿子是太太生的,念及旧情,估计也不会一点机会不给吧!等儿子这里理顺了,母亲再去提亲才是水到渠成”   郗氏听他说的仿佛也有点道理。   “可你带着桂小伴去算怎么回事?初姐儿看见她还不好事变成坏事了?”   孟续成沉默了一下,示意屋里的人出去,有些话该告诉母亲了吧,他来之前和孟柿有过激烈的争论,两人意见向左,谁也没说服谁。孟柿认为母亲已经接受她离世的现实,好容易恢复平静的生活,而且她性格固执,一向不太能接受鬼神怪力,若将她重生的事说出来,非但不能让她相信,可能还会勾起她的痛苦,横生风波。   而孟续成认为,郗氏若知道女儿换了个身体回到家里,会十分感恩安慰,而她一旦能认下孟柿,要想给她一个体面的身份办法就多了。   他眼神复杂犹豫,“她,她或许是……”然而关系重大,挣扎了一下终是没能开口。   郗氏看着他奇怪,“你从不这样吞吞吐吐的,到底什么事?既来了就说吧”   “母亲,如何看待桂小伴这个人?”   郗氏目光垂了下,冷静道:“不就是个贫寒人家里想要一步登天的丫头”   “你一直是这样看待她的?”   “是啊,难道现今有何不同?”   孟续成套不出她的真心话,母子两你看我我看你,想说话又不说。   郗氏性子急,“你别这么磨叽,我是你亲娘,她如今也算小辈,难道还会当头给你们一棒不成?”   “无论说什么,母亲都能心平气和听下去?”   “可以”   “你说吧”   ……   孟续成直到入夜了才回来,一个人进了书房,坐在黑暗里,灯也是阿良闻声跑来点的,孟柿反复看了外头几次,终于端了一盘橘子去看他,他一人面对着窗子坐着,听见帘动,回过头看她,满含意味的轻唤一声“四儿”。   孟柿抑制不住颤抖,橘子滚落两个到地上,他弯腰捡起放桌上,朝她伸出手,过来妹妹。   孟柿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却又不敢求证,站在原地不动。   孟续成站起来看她,眼里有泪光,“怕什么呢……你之前的提议,说请刘黎初想法子帮你准备个身份,算是嫂嫂给小姑的见面礼,原本我觉得是甚好的……但你终究是我孟家的女儿,你就该以孟家嫡女的身份出嫁才不委屈”   孟柿放下盘子,“可是哥哥,孟柿死了……丧礼都办了,下葬了,阖家皆知,亲友皆晓,我那孟氏嫡女的身份永远也回不来了!”   “孟柿没了,孟栮的身份还在啊……”   孟柿糊涂了,孟栮?那是个不存在的姐姐,长辈们从来不提的姐姐?她不是在青州么?   “谁说的用孟栮的身份?”   “是娘”   “什么?”   孟柿傻了,一把抓住哥哥的手臂摇着,“她?娘说的?你都跟她说了?她信了?不可能……”   孟续成含泪微笑,摸了摸她的头顶,“傻四儿,这世上还有比娘亲更盼着女儿回来的人吗?”   孟柿捂着嘴,眼泪骨碌碌流下来,擦都擦不干净。   “擦擦眼泪,一会儿娘过来看你!”   整个孟府的人都入睡了,一两声秋蝉只觉得夜里更静,孟续成亲自带着郗氏进到自己卧室里,孟柿听见脚步声时已经站得笔直,帘子掀开,首先看见的便是郗氏哭的像桃儿的双眼,嘴唇也抽动着,一进来便死死上下盯着她看,两人隔着三五步,谁也不敢说话,谁也不敢上前,最后还是孟柿一头扑进她怀里,跪在她脚下!   “孩儿不孝!弃双亲而去,致母日日思儿哀恸毁骨……上天垂怜,又送孩儿回来了,娘亲娘亲啊!”   郗氏捏着帕子的拳头在她柔嫩的背上似怨似恨的敲了两下,又心疼的抱紧了她的头,又捧起她的脸看,再摇头,道:“这作的什么孽!”   孟柿只会喊着娘,郗氏终于抱紧她,“我苦命的姑娘呀!”孟续成虽然早将人都遣了出去,又让芦花婆和香草一前一后守好了门,还是被她们的哭声惊了一跳,到窗前往外查看,再回头时,眼眶也是红的。   两人相拥相泣近一个时辰,反复说着思念回忆,直到泪尽,孟续成之前已经把自己认定她是妹妹的种种严丝合缝的说了,郗氏其实心里早觉得异样,心里也不止一次的猜想过,只是不肯不愿不敢认证,听了儿子的话,再结合自己的意识,终于相信是自己的姑娘借了具身子重活回来了。   想到她刚回来时受的刁难侮辱,心疼得无以复加,她本是情感外露的人,搂着失而复得的女儿,只把个孟柿往怀里揉,又亲额头。 第59章 新生   娘儿都俩累了, 窝在孟续成的床上,孟柿赖在母亲怀里,闻着从小就习惯的牡丹香膏气味, 嗲声嗲气的说话,说什么不重要, 心里补偿而已。   郗氏理着她的长发:“四儿你放心,我同你哥哥一定想个万全的法子,你只要好好演一出戏,等你从青州回来, 便不再是二爷屋里的侍妾,而是我早年生的第一个女儿!”   “唔?”孟柿用脸拱着郗氏,小兽找奶一般。   娘亲做主, 她也不那么担心, 幸福就是的了。   “可是,娘什么时候生过另一个女儿了?”   郗氏娓娓道来,“自然是没生,当年你祖父还活着的时候,说是一心要和青州郗氏结亲, 不愿娶当地的小姐,其实是因为当时显庆伯家的小姐看上你爹爹, 伯府门风不正,出过私逃的小姐,这两位小姐乃同母所生,性格偏激妇道有亏。   她有几分美貌, 原本是想入选三王妃的,但被你大祖母的女儿压了一头,落选了, 退而求其次,看上你爹爹了想下嫁过来。   当时郗孟两家刚开始谈婚嫁,意向明确,两地相隔远来不及操办,你祖父一咬牙便对外称已经结了,举家筹备了十几日,选了个吉日,披红挂绿鞭炮灯笼吹吹打打一番,你父亲迎了个丫头假扮的我拜堂成了亲,显庆伯知道后仍不死心,说让女儿娶个平妻便了,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她连三王侧妃都不肯,如何肯做你爹爹的平妻,一旦嫁进来必然要靠着家世逼我让贤的……”   孟柿听得津津有味,想不到那样儒雅的祖父也有胆魄手段做这样的事。   孟续成亲自伺候两人,倒茶水端点心,然后坐在床边椅子上安静听着。   “你祖父说太不巧了,儿媳妇当月便有了做床喜,孟家有家训,怀孕生养的媳妇受优待,永远不得休弃,除非亡故方可续弦,我居然“怀孕”了,那是天大地大没有肚皮大……”   “等我真的嫁过来,那第一胎已经快生了,若生了嫡长男声势便太大了,不好收拾,便说生了个姑娘,我日日假装坐月子,借了个农家的孩子在院里哭了几天,很快说青州家里祖母日夜思念孙女,几乎哭瞎了眼睛,我为尽孝道,便将初生的长女送回青州去陪伴,那时孟枝已经四岁了,这个便行二,叫做孟栮”。   “如今,便借她的身份给你了”   孟柿听了第一反应自然是高兴,随后也涌上一层不清不楚的落寞,只有她本人能体会的滋味,身份还是孟家女儿,但脸孔身体却来自另外一个人,将来即便堂皇从家里走出去,还是有很多人看着她会叫桂小伴……即便换了孟栮这个名字。   她并不是不感恩,能重活一遍已是无上的福泽,只是单纯有点黯然落寞,留恋孟柿那个名字,那个无忧无虑聪慧活泼的少女近十五年的人生。   但眼前重得了母亲的疼爱,还是很幸福的事,她翻个身,贴着母亲下巴问:“这么多年没人见过二小姐?大家不疑心吗?”   郗氏道:“自然是疑心的,也有亲戚问起,不过,只要家里人众口一词,大家再做做戏,青州你大舅那里也配合一下,大约就无事了”   “可是,大姑姑那里,祖母那里可不好通融,大姑姑是不会肯让桂小伴成为孟栮的,还有……爹爹”她苦恼的抱住郗氏的胳膊。   以后她换了身份住在家里,顶着桂小伴的脸孔管孟燕集叫爹爹,他不得羞愤而亡?   这时候孟续成插嘴了,“四儿何必想那么多,比起你能回来,那些麻烦又算的了什么?祖母大姑姑那里我去磨,一次不成那就两次三次,我肯定能办成,至于爹爹,一开始就别见面,等娘亲慢慢的跟他说通了,他也只得接受,反正按孟栮的年纪也可以出嫁了,尽快给你定门亲事!”   郗氏一想到爱女刚活回来又要嫁人,舍不得,“亲事不急,在家养个两年好好找一个再说”   也不怕她年纪大了嫁不出去。   ……   郗氏一秒也不想离开女儿,说的累了哭的虚脱,便拥了宝贝儿歪在儿子床上睡了,孟续成给两人盖上被子,放了帐子,带着满心的感慨嘘唏自己去了书房。   迷迷糊糊睡到近凌晨,孟柿梦中觉得被一样东西在头顶狠扎了一下,挺疼的,伸手一摸湿而黏,竟然出血了,意识到应当是郗氏常戴的虾须簪扎的……   她想睁眼,却觉得脑袋异常沉重,眼皮像被粘住了一般,用尽力气手脚都动弹不得,而脑海里却传来一个仿佛隔着千重山万重水的清寥之声,似女又似男,似凉又有些暖,那人在说:还一滴亲血,消一世业病,好自珍重……   那声音由轻而重,最后如洪钟铙钹在耳边回旋,孟柿大汗淋漓叫了一声踢了一脚,才挣脱,终于睁开了眼,刚要动,身边有人先动了一下,一个带着迷糊的声音问:“嗯?四儿醒了?”   孟柿一睁眼便看见郗氏关切的脸,太好了,不是梦,她看着母亲软软的叫了声,伸出手臂搂她的脖子,郗氏一手托着她的背,一手擦她额头的汗,又摸摸她的额头,惊喜道:“不烧了!真的不烧了?芦花婆你来摸摸看,四儿是不是退热了?”   芦花婆跑过来反复的摸,“真的不烧了!太太!”   声音里也满是狂喜,随后对着床边的人道:“快去,小姐退烧了,瑞雪去绞热热的巾子来给她擦汗,香草去炖她最爱汤面,煮烂烂的不要放油,她肠胃弱”   “千春!你去拿替换的干净衣裳来!”   什么千春?   孟柿一愣,千春什么时候回来的?她不是嫁人走了吗?还有,她没发烧啊?……这里,哎?不是孟续成的屋子!   她睡的是自己的床!她最喜欢的鹅黄色米字纹纱帐,嫩得像刚开的月季!   再看郗氏,她样子更年轻一些,穿着枣红色寝衣,一脸疲乏,嘴皮都有些起翘,屋子里一股药味,窗帘拉的密不透风……   最后看自己,手臂细瘦可怜,穿着孟续成从祥福绸庄买的粉橙色料子做的衣裳,后来她越来越瘦穿了晃荡,还吐了血在上面,千春就悄悄把它烧了。   所以……   “娘,给我镜子”   郗氏听了一怔,“要镜子做什么?你如今脸色不好,等病好了再照吧”   “要镜子,给我镜子”   她两手撑着床自己坐了起来,头确实有点晕也没什么力气,但身体并不像之前那样沉重。   郗氏看着她自己坐起来,有点不敢相信,看一眼身边的婆子,她从妆台上找了个椭圆的靶镜给她,孟柿手儿颤抖心里狂跳嘴皮哆嗦,看了一眼,整个人就一震,再看,脸色刹那间一片白……   郗氏哄着,“好了好了,收了吧,很快会胖起来的”。   孟柿慢慢睁大眼,眼泪夺眶而出,苍天菩萨保佑,她孟柿,又回来了!   回到了十四岁半的春天!   回到了转入病重前的那场寒热,上一世的她就是因为这场寒热持续了两个月才拖垮了身体,而今天,她退了烧,重新坐在床头,记起当时烧得最迷糊时,郗氏衣不解带亲自陪了她两天,给她喂药擦身抱着她哭,两天下来自己也累脱了像……   郗氏看她呆愣愣的,还在安慰她,“瘦了不要紧,等病好了就又白白胖胖的,我儿最好看啦!”   汤面和药同时端进来,香草问:“先吃汤面吧?”   郗氏接过来想亲自喂,孟柿摇头,“孩儿可以自己吃,娘亲,你快回房去歇息吧,吃完了我也好好睡一觉,孩儿,已经没事了!你放心”   是真的,她除了觉得还有些气短,浑身的骨头却不再疼痛,而且,整个人有从泥潭里爬出来去了重负的感觉,铮铮向上,她饿坏了,一碗汤面连水都喝掉,千春扶着她站了一会儿消食,窗外阳光灿烂,才看了一眼芦花婆就扶着她转身,“久病之人莫要一下子去看太阳,眼睛会疼……现在可以喝药了,不烫了。”   她接过来,那熟悉的令人反胃的气味先是刺激了她一下,这药,她少说喝了几百碗!一怔,眼泪掉了两颗在碗里,芦花婆道:“再去重新熬一碗”   孟柿摇头,捏住鼻子一口气灌下去,好像也没那么恶心!身体的反应真的没那么糟糕了!不禁想起苏醒前梦里的声音,还一滴亲血,消一世业病!是真的吗?   这是老天恩赐了她再一次重生的机会吗?一定是的!   所以她要快快好起来,孟续成为她买了个极品七宝如意簪,打算在及笄礼上插的,上一世她十五岁生日时都下不来床,自然也没有举办,辜负了大房祖母特地请了三王妃最好的闺友,正一品诰命的李夫人来为她做赞者。   现在,她不但可以有盛大的及笄礼,还来得及阻止一些不好的事发生。   还有邓括!   一想到他,她的心脏砰砰跳,几乎要晕厥过去,脸上一阵异样的红晕,芦花婆吓得以为她又不好了,忙搀她回床上去。   她记得高烧时,邓括陪着孟续成来看过她一次,还带了许多小玩意逗她开心,后来大约有要紧事走了,直到她去世都没再看见他,等她变成桂小伴抬进来后,偶尔从下人嘴里听说,真是看不出来,七爷在四小姐的丧礼上居然红了眼睛!   上一次做孟柿,身体不好不敢期待未来,又畏惧两人辈分差异,但是经历了这一场惊天动地的变换,她没什么怕的了,来日尚多,一定可以再得到他的爱!   躺着的她一面抹着眼泪,一面踌躇满志,要好好计划自己的未来。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泥萌有两个选择,一个古言【陪太子读书我成了太子妃】欢脱甜文。   还有个现言【一根叫秦斯芒的刺】深情恋,女主又渣又迷,又冷又飒。   请问宝贝要哪个?给个收呗,谢谢啦! 第60章 心安   孟柿的身体以惊人的速度好起来, 饭量大增,郗氏更是变了法子的弄人参、乳鸽、虫草,燕窝, 雪蛤给她吃,很快她瘪瘪的脸庞又长回了肉。   孟续成深知身体健康的重要, 练剑的时候也拉了她去蹲马步练拳,她的小细胳膊也开始有了点肌肉。   孟燕集每隔两三日会来看望爱女,带吃的玩的,还塞银子。   有一日她在花园里散步, 耳听到墙外路过的婆子说,大姑太太想把将她的外甥女给老爷做妾!   孟柿一愣,对啊, 宋氏是差不多要开始张罗这事了, 听到桂小伴这个名字,她心情复杂之极,同情怜悯或厌恶都有,实在抱歉了,这一次一定不能让你进来, 也不能让邓括看见你。   想到这她又有些不安,邓括大约还有半个月就会来孟家, 她有没有特别丑啊?   撂下手里的野花,一阵风似的跑到镜子前照,铜镜里的少女还略微有点瘦,却有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睛, 桂小伴的眼睛也很漂亮,尾部微挑,有点媚, 孟柿的娇似春风,更有几分纯洁聪慧,容颜也一样的可人,可与桂小伴是两种不同的味道,到底谁更好看呢?   她咬着下唇突然没了主意,心慌慌。   关键,邓括会喜欢哪一种?毕竟他曾经喜欢过顶着桂小伴脸孔的她!   想起那次在书房,他来说桂小雨的消息,看见她穿着浅蓝衣裙时他惊艳的表情,蓝色!他自己也甚爱天幕一般的灰蓝,库房里还有没有蓝色的料子?她扭头便往郗氏院里跑。   郗氏正在收拾屋子,就听得门外婆子在喊:“四小姐慢些,小心摔了”   这一回头便看见女儿活泼泼的跑了进来,“娘我要找匹料子!”她喘着气,脸蛋红红的。   心里一柔,问:“什么料子?至于跑这么急”   “浅蓝色的,那种很干净的蓝”她认真道。   郗氏知道她一向喜欢鹅黄浅橙橘红这类颜色,很少穿蓝的,便叫冬娘拿了钥匙,“你陪小姐去挑挑看,若是没有称心的,去绸庄买一匹来”   郗氏的衣料库大都是暖色深色,一进去黑压压的,像回到了冬天,她自己也不太会打扮,总喜欢用深色压着自己,所以孟燕集看着一点新鲜感都没有!孟柿撑着手坐在桌上看着下人们搬了十几匹出来,都不称心,从桌上跳下来,“去买!”   自她病好后,郗氏对她是无原则的宠,孟燕集也是,两人都给她钱,加上孟续成也给,她可谓内院第一小富婆!让孟榴很是羡慕。   车马以最快的速度备好,她带着两个丫头一个婆子两个小厮气派出街,直奔城中最好的祥福绸庄,进了门便直接上二楼,坐着慢条斯理的挑,将四季所需的面料买齐了,包括郗氏的。   然后去水粉胭脂店,首饰店,杂货铺,将荷包里的银子几乎花空,回来的路上买了孟燕集最爱的杏仁酥,买了一对儿当时邓括寄养在她那儿的紫色金鱼,孟续成喜欢的旧书,郗氏爱吃的卤牛肉和松子,下人们拎着一大堆东西回了府。   回来后正归置东西,风声已经传到宋氏院里,丹凤带着个兜不住的笑跑来说,“老太太担心四小姐身子尚未大安,就这么跑到街上去吹风,东西也不必一下子买太多,铺子又不会说关就关,还说若太太那里挑不中,可以去她屋里挑的,说来都是心疼小姐的缘故”   以前她觉不出丹凤的假,如今看一眼就掂量出来。   便拎了一盒糕团粽子糖给她,“带给祖母,跟她说孙女知道了”   她花的是爹娘的钱,用不着她心疼,孟燕集赚钱本事一流,对她又大方,郗氏当年是带了令人咋舌数目的陪嫁来的,四小姐我不缺钱,就缺任性!   桌上堆着小山似的料子,芦花婆和香草帮着理,孟柿将东西归成好几份,自己的,留下一匹她心心念念要的那种浅蓝,干净得仿佛天地初开,天池的雪莲,其余的暂时收起来。   郗氏的,选了适合她的冷色,七八种,厚薄都有,到时候她打算好好同她说,赶制一批新衣出来,旧的就别穿了。   孟燕集有过一件深藤黄色绣花的衣裳,本来还要一年多才做出来,不要紧,你姑娘提前给你做了,绣你喜欢的玉兰枝。   还有,孟续成的鞋是该添一双了,裁鞋面的时候忽然想起那晚在船上,邓括露出过羡慕孟续成脚上新鞋的表情,便顺手多剪了一副。   做完这些她忽然有一种宠着他们的感觉,这感觉太稀罕了!上一世她病重,拖累一家人,郗氏更是抑郁了大半年,如今她摆脱了噩运,要好好爱这些人。   ……   邓括站在天平山脚下,看着花了十几个时辰才完整从土里连根刨出来的古树,七八个工人用软麻绳编袋把根系包起来,洒了水,树冠太大,不得不用锯子锯掉一些,邓括亲自看着,锯哪里留哪里,差不多了,便由几十人将树搬至缀连在一起的拉板车上,前面拖后面推,大树就这么慢慢的向前移动。   见山拍拍手上的泥,用袖管擦汗。   “国公爷送你那么多财宝,七爷你回人家一棵树,这也……太”抠门两字没出口,邓括自己脚上也有些泥,便猛跺两下。   “你懂什么,财宝哪里赚不到,这古树他觅了十几年都没有遇到称心的,我送他这棵树,不但能偿他心愿,还不会落个巴结权贵的俗名”   见山觉得巴结权贵也算不得不好的名声,多少人想巴结还巴结不上呢。   “那送过去能活吗?”   邓括迈腿向前走,“国公爷家花匠养了好几个,就是人不活了,这树也不会不活”   只怕有些人活的还不如国公爷家的树。   见山嘿嘿笑,“七爷,咱们回松江还是去孟府?”   邓括走路的速度慢下来,看了天色,“去孟府吧,听二爷说他四妹妹病了许久,去看看”   见山也收了嬉笑神色,跟着一旁说:“是了,那四小姐可真可怜……”   “孟老爷和太太那么宠爱,长得也百里挑一,性子也特别好,可就是身子骨弱,我听他们说,这回病的不轻,连太太都自己去守着了”   回头看见邓括暗淡下来的面色,双唇紧抿,什么也不说。   “七爷,咱们回去经过皮市街给她买点好玩的东西,兴许她看了高兴一点”邓括点头,“她喜欢金鱼,买几对”   “七爷不是认得好几个名医,怎不请了去孟府给四小姐看病?”   邓括道:“请了”   “那名医怎么说?”   邓括看那他一眼内容空白,有撞墙之感,见山一顿没敢再说话。主仆二人雇了车往城西南去,到了客院,邓括洗了澡出来换衣裳,伸手拿了件黑色的,想一想又放回去,找了一件米黄色织锦的,见山看了道:“这件颜色穿的少,七爷不是最喜欢蓝色?”   邓括本来不想搭理他,系腰带时还是说了一句:“这颜色让人看了安宁”   到了青茂居,孟续成正练剑,大汗淋漓,见他来了很是意外,“七爷怎么这时候来了?”   邓括站在廊下看他擦汗收剑,“我这一阵都不在苏州,你妹妹可是又病了?”   孟续成走过来,脸上并没有想象中的深沉焦虑,“哦是这样,本来昏昏沉沉烧了十几日,把母亲吓得睡不着觉了,怕她有不测陪了两日,谁知忽然烧就退了!之前许多症状也轻了,还有更奇怪的……”   “什么奇怪的”   两人一起走到孟续成屋里,他在屏风内穿衣裳,邓括在外坐着,“我二十天前遇到个化缘的老和尚,耳朵极长,耳垂有些透明似的,他主动拦住我,给我一卷手抄的地藏经,换我身上银子去塑一尊菩萨金身,我荷包里所有的银子一共只十五两,我说可是太少了些,他道不少不少正好,给了他后,便听他说家中小女业病可消……我当时不信,谁知竟成真了!”   他穿好衣裳出来。   “我带七爷去过去,她前日还问七爷多久会来的”   邓括一直肃穆听着,直到这时才松下表情,“问我?”   “对!她对七爷很是关切,以前也常问的”   两人乘着晚春里薄薄的夜色来到孟柿的小院,原先叫落英园的,孟柿才改了叫心安筑,门头上的字还是孟续成新题的,进了她的院子,小厮们正把修剪掉的树枝残叶扎捆着准备运出去,整个院子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地圃里分片种着兰花,月季,绣球,茉莉等,门框窗框都焕然一新,廊下挂着鹦鹉笼,还有一排三张花几,放着三个大金鱼缸,院中中央搭了个紫藤和葡萄架,下面放了石桌和藤椅,地上趴着一只新来白脚狸花猫。   孟续成一点点看着变的,没有多奇怪,邓括却觉像来了新天地般,到处生机勃勃,意趣盎然。   就不知那个病体恹恹的小姑娘如今什么样了。   千春对着二人福,“二爷,七老爷安”   “四小姐呢?”   “在屋里做针线”   孟续成皱了皱眉,“灯下做什么针线?真是不听话!”说着第一个进了屋。   屋里点了三盏灯,明亮辉煌,孟柿穿着件淡蓝色的衣裙坐在窗边,看见他们来了,放下手里的东西,身姿仙袅轻盈,邓括多看了那轻雾般的衣裙一眼,是一种湖面落了雪,映着晨曦之光的蓝,当时连呼吸都停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我在猜,这章能不能凑满5条评论,赌一包辣条! 第61章 宝箱   “二哥哥, 七爷”   轻盈的女孩儿在自己面前屈膝,头顶戴了个□□相间的小花珠,胸口别了个金鱼别针, 赤金的,鱼眼睛和尾巴都镶蓝宝石, 一副金枝玉叶的派头。   孟续成嗯了一声坐下,邓括站了一会儿才有些适应,不用说,这屋里的摆设也全变了, 都用了苏式细作的家具,那流畅简洁的花纹居然同自己客院里的有七八分像,只每样都小巧一些。   再看小姑娘, 削瘦苍白的双颊早已不见, 小脸丰盈,容色明亮,那双眼睛看向他时,似带着情意,看的邓括心里有些恍惚, 仿佛两人有过些渊源似的。   “我给你们泡茶”   她燕子一样轻巧,走到东窗下早已准备好的小茶盘旁, “这个茶我从祖母那里讨来的,跟满穗学了泡法,你们尝一下,若是不好喝也不要笑话我”   邓括坐下, 她就站在离他半尺远的地方,银边中袖下一只皓腕忙碌着,闻到熟悉的香味, 他又一愣,正是自己最爱喝的古树寿眉。   “七爷”她将第一杯给了他,两只赛雪的小手到了面前,指端微红。   邓括接过来喝了一口,火候还不错,初次泡能有这水平也算很可以了。小姑娘摸过的杯子有点新鲜的香味,不是脂粉气,是梅子的味道,因而不曾冲了茶香。   “哪儿来的梅子香?”他侧脸看着她问。   “哦,因为手上有香脂味,会影响茶味,我用泡了梅子的水洗手”   孟续成喝着茶问:“在做什么?也不管眼睛了”   孟柿大方的说:“是二哥哥和七爷的鞋”   嗯?邓括一顿,茶汤洒了几滴,米黄色衫子顿时出现一朵梅花形的水渍。他抬眼看她,不知该说什么,孟续成显然也没想到,放了杯子问:“怎么……也做七爷的?”   “我病时他一直关心,还特地叫人送新鲜玩意儿,如今我好了,怎么不要报答一二”   孟续成言不由衷的点头,“也是”   但是妹妹,女子不可以随便给外男做衣裳和鞋袜的,这个你不知道么?仿佛孟燕集都很少得到她做的东西,也就他一直穿妹妹做的鞋。   邓括终于开口,摆出长辈的口吻笑的慈祥一些:“你身体好了就行,不必特地做给我”   身边的人儿忽然安静了,手不再动,呼吸里有委屈的味道,邓括感到些不安,去看她,她眼中似有花瓣雨落下,孟续成一看这样忙说:“七爷不必客气,她做都做了,你是长辈,孝敬一下也是要的”   邓括听了点头,“那……多谢”   小姑娘顿时又欢喜了,忙拿了石青色的鞋帮过来,“哥哥一直喜欢兰花,七爷喜欢万字纹还是流云?”   邓括凑过去看了一眼,鞋帮已经挺括,看着就是一双好鞋,嗯,“都行”,只是鞋上还要绣花,那不是女人的?   孟柿便说,“那就流云纹吧,我用金色线绣,沉稳大气”   “好”邓括挪开目光去拿杯子,却发现杯中无水,便自己拎起壶倒,孟柿一看忙放下鞋帮去抢,“我是主,七爷是客,怎么能让你动手……哎呀”   力度没掌握好,热水洒出来,她娇嫩的手指霎时红了一片,邓括放下壶看着她的手,迅速掏出自己的帕子给她裹上,又对丫头道:“去舀井水进来!”   孟续成一直冷眼看着,直到孟柿烫了手才开口,“先去金鱼盆里浸着”孟柿立刻照做,把卷松的帕子顺势塞进了自己袖口,若无其事对上哥哥的目光,两人默契一直很好,当下里便“交流”起来。   你这样有些奇怪。   我知道,但我就想这样,而且你不要管我。   为什么?   你猜……   两人从孟柿屋里出来,孟续成忽然没头没脑说:“四儿眼看要及笄了”   邓括点头,“是啊,那就是大姑娘了”   发现孟续成奇怪的审视他,“怎么,我说的不对?”   “对”   其实孟续成想问,你同我小姑姑可有什么说法了。但他不敢问,这事一直是祖母在一厢情愿的撮合,听母亲说过,邓括很是厌烦。   邓括继续往外院走,孟续成看着他的背影,捏了拳站了一会儿,又往孟柿屋里去,孟柿看他回来也不吃惊,反而气定神闲坐着绣花,孟续成一看,绣的流云,便是邓括那双了,自己的还扔在笸箩里,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不是最要紧了?   “千春先出去”,门儿关上了。   他拿过孟柿手里的鞋帮转悠着,说:“四儿,说说你的意思”   “便如哥哥看见的那样”   “就是没看懂”   “哦,按照娘说的,我及笄后便要议亲,到时候请哥哥去同娘讲一声,首选七爷”想了想又更正,“只选七爷”。   手里的鞋帮掉在桌上,绣了一朵的流云纹仿佛笑话他,他觉得自己一定听错了。   “选七爷?……”   对,他妹妹郑重点头,不知怎么回事,这场病后,原本还带着孩儿气的孟柿一扫幼稚,变成了楚楚动人的大姑娘,衣裳首饰妆容都改变,身条不知什么时候悄悄抽了一截,站着已齐了自己的肩,小圆脸也拔长了,那双眼睛顾盼生辉,还知道怎么看人能叫人妥协……   这是什么魔法?   “选七爷的前提是,七爷愿意入选,四儿,七爷一直都说不想成家,而且,祖母想让他娶小姑姑的,你也知道,他还是你长辈,所以这个荒唐的想法不要再提了,我就当没听见,方才出门时我看他也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你年纪小,又病才好,想来他也不会计较,以后还是收敛着些吧……”   孟柿一语不发低下头,不一会儿两颗泪珠珠便落到裙子上。   “我话说重了?”   孟柿不抬头,继续哭。   “哥哥是为你好,怕你惹出笑话来,毕竟两家关系那么近,怕因为这事闹的不愉快了,以后多尴尬,七爷他二十好几了,经历复杂实在齐大非偶”   “可我就看中他,我生病前就喜欢他了,那样的身体自顾不暇又怎能拖累他,现在我好了,哥哥若是真的疼我,就帮我如愿吧”   孟续成挠了挠眉头,“怎么帮法?人家喜不喜欢你也这种事也能帮?他主意大,又倔,还爱满地界的跑,谁能牵住他的心?从没见过哪个女人能绊住他,你能?”   孟柿道:“试过了若是还不行,我就能死心了,反正我绝不会同别人议亲的!哥哥知道我话算话!”   孟续成闷闷的坐下,拿犯了倔驴脾气的妹妹没一点办法。   “女追男,不成个体统!”   “所以哥哥要想法子让他来追我”   “恕哥哥没那个本事,你叫我读书写字哪怕吃喝玩乐都行,保媒拉纤还真不拿手”   “所以哥哥算是答应了?”   “?”   “我什么时候答应的?”   孟续成看她一眼恨道:“你哪件事没赖上我过?你说”   “我也帮你呀,祖母不是要你见那徐六小姐?到时候我帮你想办法!人一定要和喜欢的人成亲,不然就会像爹爹和娘一样”   “爹爹和娘也没到你说的那么僵,不是照样有了我们三个?”   “可是娘如今过得一点也不舒心,爹爹又要纳妾了”   “纳谁家的妾?”   “已故大姑父的外甥女”   看眼孟续成脸色也不好看了。   “她就不能不管我们家的事?”   “她不能,祖母也很乐意她管……所以我想把家里的事理顺了”   孟续成又看她,陌生的很,“家里事靠你理顺,那娘做什么?”   “咱们家的事,光靠娘和祖母日日斗争是永远理不顺的,大姑姑都嫁出去了还回来管娘家的事,我作为大姑娘为什么不能管自己家的事?”   听着好像也有道理。   ……   孟续成走时虽没明确答应,但孟柿有把握,他看不惯两个姑姑的行为,最终会支持自己。   这次重生回来,有近一年自己的记忆外加桂小伴七八个月的记忆,一些重要事情都做了记录,要尽一己之力挽回或规避。   眼下最紧急的两件事,一是打消桂小伴嫁进来的念头,二是治疗大伯母的脸。   桂小伴住在大姑姑家里,雇上车大半个时辰就能到,毕竟身临其主过,她能体会她的部分感受,当时是因为看见了孟燕集的好样貌又贪图孟家富贵她才点头了,如果有人告诉她一些不堪的“实情”呢?   她大概就不肯来了吧!   孟柿盘点了一下自己的财产,除了爹娘给的银子,还有近二十两,大树洞里的藏的珠宝首饰,若是当了大概也有七八十两,凑齐一百两,这些钱若拿去“威逼利诱”她,应该能有效果。   她知道桂小伴实在不算聪明,性子是简单的,有了这些傍身银子,一来算对借过她七八个月身体的回报,二来,不把她真的安顿好,哪天一个头昏又想进孟府可就麻烦了。   她跑到宋氏那里请安,陪着老太太唠了会儿家常,不费吹灰之力便得知明个大姑姑要去南门的观音庙里上香为小女儿求子。   小女儿出嫁后一直未能怀孕,可是急坏了她,依她对大姑姑的了解,她出门办如此神圣的事情,肯定不会带着桂小伴去,这就给了她绝佳的机会。   从宋氏院里出来,她先去树洞里取了她的宝箱,留两样实在喜欢的,其余的包好,带了千春和一个小厮前往城南的裕泰当铺。   千春嘴特别紧,不像香草会问东问西,所以她只能带她出去。   进了当铺,她直接对伙计道:“请大掌柜出来,我要当面跟他谈”。   作者有话要说:  看书的小天使们,世界上最远的距离就是你看了我的书,却懒得理我,呜呜。 第62章 说服   掌柜的出来一瞧, 这是哪家的小姐哟?俏生生把那上好的珠宝都比下去了!   再看东西“请问小姐,这些东西是死当还是活当?”   “不当,卖了”   “哦……那可不少呢”   掌柜的拿起一只厚实的莲蓬荷叶银镯子, 雕工栩栩如生,还有恒福的戳记, 都是足银的。   “这么好的东西都不爱了?将来可会后悔?”   其实会啊,孟柿肚子里在流眼泪,但是比起这些钱能带来的安宁,咬咬牙算了, 终究还是后者更重要。   她摇头,轻描淡写。   “以后会有更好的”   “所有这些加起来,掌柜的请给个实价吧!”   邓括刚在茶楼里见了个远客, 聊了些时政事务后分手, 一路行来,打算去古玩店里转转,走了两步便倒退一步,裕泰当铺的窗下露出个熟悉的侧脸,主人微皱眉头, 嘴角绷着似乎有些不高兴,心里奇怪, 孟柿到当铺里做什么?   自然不能视而不见,便向大门走去。   “五十两不能再多了!怕是小姐对首饰的行情不太了解,这些样式并不是时兴的,像这种錾刻牡丹纹, 如今不太做了……”   孟柿只想骂一句奸商!   “我家的首饰全是找的最好的工匠做的,精工足料!你既这样压价,我去别处问问了!”   掌柜的一看生意要黄, 忙笑着道:“哎别走啊,小姐若成心卖,这样吧,我也大气一回,一共六十两包圆!”   “一百两我要了!”   两人一转头,便见着一个冷峻笔挺的华服男子冷冰冰站在身后。   “七……爷?”   孟柿暗叫不好,怎么偏偏被他给撞见了,他若问自己为什么要当东西那该怎么说?   “拿上东西跟我走吧”他眼睛扫了桌上的东西一下,又看孟柿一眼,语气不容置疑。   掌柜的正要阻拦,邓括偏了头皱眉,“怎么,哄骗不成改明抢了?……这是我家中财物,小孩子不懂事拿出来玩的,如今我带她回去,掌柜的有异议?”   掌柜的一看这人愠起来就不太好惹的样子,只好摇头:“不敢,拿走拿走”   千春把东西抱好,跟在灰溜溜的主子身后往外走,旁边沿河有个凉亭,里面没有人,邓括指了一下,“到那里去说”   孟柿硬着头皮跟进去,坐在一面的石凳上,邓括看着她不知愁滋味的脸庞问:“你卖东西做什么?”   孟柿老实答:“要用钱”   邓括气得笑了,“是买房还是置地?还是了结官司啊,要把这些都卖了,以后都不戴了?”   “就是要用钱”   “不能跟我世兄要?还有你二哥。”   “这事不想让他们知道”   邓括看了看河面上的波光,转过来问:“到底什么事要用这么多钱?”   孟柿低头,“也……不能叫七爷知道”   “非用不可?”   “是”   她抬起头目光冷静,“七爷就别管了,这些东西只要掌柜的给到七十两也就不亏了”   当时她要走,掌柜的主动长了十两,说不定走到门口的时候又涨十两呢,所以你还坏了我事,我卖自己的东西。   邓括回头对千春说:“打开我看看,都是些什么?”   千春看孟柿,孟柿点头“给七爷看看”   邓括随手翻了翻,东西都是很好的,而且不是市面上随便买的到的,七十两还是有点亏,“这样,卖给我吧!我给你八十两,将来你若后悔了,还能赎回去。”   孟柿有点心动,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万一,赎不回去呢?七爷拿这些首饰有什么用?”   他忽然提唇一笑,眼中星芒旋转,“我可以留着,给以后的邓太太用啊”   河上吹过一阵带着点腥气的风,他的长衫飘了几下,语气说不上郑重,表情淡淡,孟柿的心莫名其妙就跳快了,他从来没提过成家啊未来太太之类的话,这是动了凡心了?   “七爷要娶妻了?”   他定她一眼不答,“把东西拿好,回去吧,回头我叫个丫头把银子送进来”   孟柿追上去,“七爷!今儿就得要,明儿就得用”   他住脚低头看她,眼神有些捉摸不透,“这么急着用钱么?没惹什么麻烦吧,要不你告诉到底什么事,我还能帮你!”   孟柿赶紧摇头,“你帮不了我……其实是女人的事情,七爷不方便管,也求你别问了,千万别告诉我爹娘还有哥哥好不好?我保证我做的不是坏事!”   女人的事?她已经自视为女人了?他看她的眼睛,瞳仁又黑又大,再往下弯了一点,看到她身前的婉转曲线,好像还真是的……   面上一热,点了头转身往前走。   ……   孟柿回到屋里,没过多会儿,小丫头便求见,道:“七爷送了点糕团过来给小姐”,说着将一个小小的青藤提篮递过来。   千春拎过来,孟柿笑着说几句场面客套话,又打赏十几个铜板,亲自打开盖子一看,我的天!不是白花花的银子,而是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愣了愣拿起来,上面巨大的红戳还有点油泥的气味,不是说好八十两吗?这多出来的二十两怎么回是?   算了,八十两也是借,一百两也是借,以后再想办法还吧!   东西都收好,她跑去娄姨娘的小院,娄姨娘每隔一日可以去陪孟杞,去的那日便如同过节,不去的那日便手脚不停的给她做衣裳,孟柿隔着门帘唤了一声,她听到了偏头一看,立刻丢下东西亲自迎了出来。   “四小姐”   “你过来可是有事?”这也是家里的小神仙,寻常当着郗氏或宋氏的面,她也少不得要奉承几句的,私下里没什么来往,她家里有时候送点土产过来了,也会每个院里孝敬一点,孟柿过来,一般也是看望小七,绝不是看自己。   孟柿慢悠悠走进去,环视她的屋子,有点清寒,收拾的挺干净,桌上,柜上有孟杞的东西,窗边斜插着一个五彩大风车,床围上挂着小燕子小猫香囊。   “姨娘在做什么?”   娄姨娘把个绣花绷子递过去,“给太太绣一个神龛布,原先那个旧了,放着不敬”   入眼是土黄底子上绣了阿弥陀佛四个青色的大字,俗是俗了点,却也是必须要用的东西。   “姨娘同太太一条心,做东西也格外用心,我娘一直是知道的”   娄姨娘听了慢慢抬起头来,“四小姐,可是有什么事要我做?”   “是啊,我娘如今有些烦恼,或许姨娘能帮着排解,不知你可愿意?”   她讶异道:“我吗?我什么都听太太的,只唯恐给她添麻烦……是针线活?”   孟柿摇头,“我拿姨娘当自己人,有件事需要你同我一起去办,以解我娘后顾之忧”   “四小姐尽管开口,只要是我做得到的”   孟柿凑到她耳边说:“大姑太太要把她十六岁的外甥女弄进来给爹爹做妾,你可听说了?”   她啊了一声,一脸的抵触和不悦。   “十六?也太年轻了吧……老太太这都是第几次给人了”   孟柿说:“不但年轻,而且美貌”   “嗯,我……见过她”她眼光闪躲,一脸的不是滋味,“就算是郑姨娘大姨娘年轻时候,也比不上她一半,如今……更不用比了,好比拿着鱼眼睛去比珍珠了!”   孟柿道:“其实我不愿她进来,娘更不愿她进来,我相信你和郑姨娘也不会想她进来!所以我们去一趟,打消她的念头!”   她听了先是一脸的深以为然,随后又犹豫,“那大姑太太要是知道了,跟老太太一说,还不得捏死我?再说我嘴笨胆子也小,这种事,说不定郑姨娘更来事,小姐……何不去找她?反而来找最没用的那个”   “郑姨娘一向和祖母同进退,我信不过她,我娘倒一直拿你当个心腹,小七也和我亲,有事自然和你来讲,这才是同盟的道理!   况且你见过桂小伴,她也见过你,你去说的话当然有几分可信,这件事姨娘若能办好,我便也投桃报李,去跟娘说,七小姐慢慢大了,人又聪慧,请她出面说项,送到程家家学里去读书,不管学的怎样,能同程小姐,王二小姐一道长大,就更体面了!   再说她又读书又学女红辛苦,叫姨娘住到她院子里照顾她,我相信,娘一定会听我的话!”   “我知道姨娘为了七小姐没有什么不敢做的……”   你连我都敢谋害不是?这个对你算什么。   她有些憧憬,眼光渐渐聚集成一束光,悲壮的点头,“我愿意去!该说什么,小姐你教给我,背我也背熟它!”   孟柿道:“好!痛快!”   第二天辰时中,孟柿就带着千春和娄姨娘坐上了马车,清晨路上人少,半个时辰就到了柳家,几人下车后,孟柿亲自去了门房叩门。   小厮认得她是孟府的小姐,便道:“啊呀,不巧了,我们太太前脚刚走,表小姐可是扑了个空了!”   孟柿笑道:“无妨事呀,我进去找个东西就走了,问姑姑反而不知道,你们家表小姐可在?问她就行,不过是要个绣片而已!”   小厮听了道:“在!表小姐一个人在家,我这就找丫头送你进去” 第63章 见面   进了内院, 桂小伴的院子就在两个表姐院子的中间,看着就有点生不逢时之感,两边树有点密, 光线有点暗,送孟柿三人到院门口, 丫头说:“表小姐不喜欢人随便进她院子,我就不进去了”说完匆匆走了。   孟柿看一眼有些紧张的娄姨娘,“别怕,人总要有所付出才有得到, 大姑姑最多知道我来过,不知道你来。”   两人进去,千春守在门口, 院里有个婆子在洒水扫地, 看见她们来忙对着屋子叫:“表小姐,有人来看你了!”   屋里传出一声响亮的嗯?“谁啊?”   随后听见脚步声,帘子被大力推开,一个脑袋探出来,两人对视的第一时间, 孟柿的心猛跳了几下,多奇异的相遇啊!   桂小伴还是顶着她那张漂亮的脸, 眼神直白,穿着一件茄紫的短裳下面一条米色裙子,挺跳的颜色,式样也普通, 但有姿色支撑却也不妨碍。   “你是……”   “她是孟府四小姐,特地来看你”   “孟府小姐?找我什么事?”   孟柿驻足看了她好一会儿才抑制住内心的激动。   她的声音响亮而直率,音质也不一样, 她在当桂小伴的时候好像也不是这个声音。   她推开帘子走出来盯着孟柿上上下下看:“怎么是你来,你家太太呢?”   “骂人你可不是我对手,打架你更不行”   孟柿笑了:“我好好的和你说话,打架做什么?”   她眨眨眼,“嗯,说什么?”   孟柿道:“可以进去说吗?”   “进呗”她先掉头。   又高声唤:“红云,给客人倒茶!”   三人坐在桂小伴的小客厅里,她屋子里有一股青草味道,她撑着下巴看孟柿,“你真是四小姐?”   “对啊”   “你怎么知道我?”   孟柿从她脸上收回目光,看着桌上的梅肉干和茶盅,“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爹爹又要纳妾,这在我家不算新鲜事,知道是谁要进来,大家更是议论纷纷。”   “哦?”她也有些难为情。   “可是你家老太太还说他一门心思对女人好,他有多少门妾啊?”   孟柿不直接回答她,“你最好不要嫁到我家来!我爹爹的姨娘不是那么好当的!远不及找个老诚平常的男人做个正妻来的幸福”   她呆了一下,脸有些红,有些狼狈,“你跑来说这个有些奇怪啊,是你太太叫你来的?……我本来也不想答应的,但是……你家老太太一个劲说好话,说你爹爹人长得俊,对自己人很宠爱,你家里又富裕,不然我一个孤女,也没什么好归宿!”   “那表小姐可就上当了!”   娄姨娘突然气鼓鼓说,“先不说老爷见一个爱一个,除了家里这几个,外面逛楼子吃席面的朋友带的,凡有点姿色的,他都喜欢,女人见他生的好,也乐意往上贴,若是逢场作戏一番也就算了,他倒是真的多情,一时间喜欢好几个也是有的,若真娶回来了,不过几个月甜头过了就丢脑后了,   做姨娘若是肚皮争气生个孩子,勉强还有点指望……那也要见一个主子拜一个,家里老太太太太老爷,少爷,姐儿都是主子,自己就跟下人一样,不得上桌吃饭见不了客,守着自己的小院,那日子,凡是有点心气的都过不下去!”   桂小伴问:“你是哪个?”   “她是我爹爹的最小的姨娘,嫁进来时也就十八岁,如今爹爹一个月也难得去看她一次……说句不该说的,我娘性格刚强,作风凛冽,在她手底下,就是条鱼想从手指缝里溜出去,也是不能够!”   “啊?……那若是肚皮争气,有个孩子,不是能好一些吧?老太太说有了孩子抱到她院里去,我也能住过去,到时候便是太太也奈何不了我”   这话是孟燕云转述给她的,她也觉得有些不牢靠。   娄姨娘切了一声,“我的天!这话她说了多少回了,也没见她抱哪个孩子过去,她守着她一屋子的东西,连贴身伺候的人都信不过,还肯叫你去?除非太阳打南面出来!”   “你进门铁定还是太太管着,七小姐是我生的,太太开恩,十日里可以去看个两三日,若是做了错事,一个月不给看也是有的,我那孩子也不跟我亲,我做件衣裳还得过了太太的手给她,你说这日子好不好?”   她听了眼光阴下来,即便这样那脸还是好看的。   “我听她们说的千好万好,本就糊涂了,现在想想,若是诓我过去,也不能全信。”   “要是生不出孩子,可就更惨了,连独院子都没有,和个丫头没两样,就一两的月钱”   “怎么会生不出孩子?我……我”她想说她身体好的很,又年轻,肯定生孩子没问题,但到底是个未嫁的姑娘,说不出口。   娄姨娘在她耳边说了几句,然后掏帕子捂着嘴退回来,一脸无奈委屈状。   桂小伴听得长大了嘴,眼睛连翻几下,像个噎住的金鱼,脸上一片白一片红,“啊?这个……那,你家老太太怎么没说呀!”   娄姨娘幽怨道:“这种事儿子怎么肯叫母亲知道,我那七小姐生出来六岁了,之后好几个姨娘加上太太还有三个通房丫头,皆无身孕,他每日都有人伺候的,怕是那次受伤后落下后遗症了!”   孟柿不知道她具体说了什么,听到这里也大致猜着了,果然是姨娘,完全能懂即将做姨娘人的心,她这是想暗示孟燕集那方面……不行了?   这招厉害!   桂小伴面色僵硬的坐了好久,不断的转换着捏手指,她指甲秃秃的,还不平,像是自己啃的……   “你们……为什么告诉这些?”她气息有点急促。   “因为我不想我娘又要对付一个新人,而且,你若真的嫁进来,我,我哥哥,还有弟弟,我们三个肯定是不会接纳你的,再加上爹爹其他的女人,明争暗斗你一个要对付多少个?累不累值不值?自己算”   “况即便你得了宠,我娘也可以去青楼买个更绝色的进来,想要分我爹爹的心,也很容易!”   桂小伴终于一拍桌子站起来,气呼呼道:“鬼才要到你孟家去当妾!我可没那么傻!”   孟柿看差不多了,便掏出那张银票,“既然坏了你的婚事,当然这婚事非坏不可!也总要给你点补偿的……这一百两银子的银票你自己收好,存作傍身钱,将来不管你舅母我姑姑怎样对你,心里都不用慌了!……以后若有难处,也可以来孟府找我,只要我做得到,一定帮你”   桂小伴还从来没见过银票呢,想问一句是不是真的?又怕露怯,狐疑间,那小神情也有几分有趣,孟柿道:“是不是真的,你去票庄一问便知,我骗你于我自己一点好处没有,犯不上跑这里来戏弄你一场!我就是不想我娘烦心,所以不让你进门”   “嗯”她终于点头。   “我也不是贪财之人,只是我真的有不再寄人篱下的打算,又不好意思跟舅母张口,即便说了,她也绝无可能给我这么多,现在有了这笔钱,我说不定回江北老家去了,我不喜欢你们苏州,实则你们这里的娘子也看不惯我的,真这样,老天也算在帮我,那我谢谢四小姐吧!”   说着站起来向孟柿一福。   孟柿起了恻隐之心,究竟她在她心里是极为特殊的!   “如果你真要回乡,我定助你一臂之力!”   桂小伴顿时开颜,如艳丽花儿一般,孟柿觉得她还是单纯的,便提醒她:“在你完全决定好之前,千万莫要把你的想法说给不相干的人,若是真的打定主意了,就叫人来孟府找我,我派人送你去,还有……你样貌出众,路上容易惹事,千万小心,别叫看上你的人算计了!将来若要找终生的依靠,也要睁大眼,看他是不是真的对你好,有种说甜言蜜语的男人,或是眼神乱转的可一定要离远些!”   听这四小姐说的竟都是掏心窝子的话,桂小伴感到了久违的暖意。   “我知道了,我若上路,会换粗布衣裳,不戴首饰不梳头脸上弄点煤灰,讲话粗声粗气,在吃点大蒜好不好?”   “好……吧”   孟柿咯咯笑着点头。   桂小伴突然伸手拍了拍她的脸,“你长这么好看,还这么聪明,我喜欢你!”   孟柿不知为何鼻子忽然一酸。   就从胸口摘下那个最心爱的赤金嵌宝金鱼别针放到她手里。   “这个是我最喜欢的,先藏好,等你以后有了好归宿,安稳了再拿出来戴吧!”   ……   回府的马车上,孟柿拿着桂小伴送的回礼,与金鱼别针相差十万八千里的泥捏金鱼,桂小伴屋里挂了不少泥捏的玩意儿,马、猪、狗、小人儿,还挺惟妙惟肖的。   娄姨娘感慨:“她也是个苦命的,关键人还不机灵,若是找个本份的男人做妻也还不错,咱们这种大宅子进来了两眼一抹黑,糟蹋了……”   “四小姐怎么会知道她失散妹妹的下落?方才说出来的时候,我一开始还以为骗她的呢,后来想想真没必要,才信了”   孟柿道:“偶尔从一个人嘴里听到的,她妹妹过得还可以,收养她的人家不算穷,是挺可靠的人家,她去见一见也好的” 第64章 邀请   两人在车里眯了个觉, 事情办得顺利,孟柿下车时脚步也轻快,根本没有注意跟了去又跟着回来的见山, 他看着三个女人进了内院,自己往客院去, 一进门邓括正好要出来,看见他问:“回来了?出去这么久,上哪儿了?”   见山道:“她们去了大姑太太的柳家”   邓括转着扇子的手一停,想了想, 不知道这玲珑心思的女孩儿带了银票去柳家做什么,回来看见桌上那盒打开着的首饰,一串绿碧柳的手钏黄绿可人, 可以想象曾经戴在那细白的腕子上是何等的耀眼。   “你这两天去打听一下, 柳家有什么事情?”   ……   孟柿回了心安筑,院中地上放着个大缸,走近一看,居然是十几条鲜活白鱼,旁边盆里浸着一篓虾, 弓着身子一下下跳着,“哟这是哪儿来的呀?”   香草端一盆清水过来往里添, 水一倒,鱼儿便欢快的跳跃,“芦花婆的儿子送来的,他们网船上现捞的, 一路带着水挑进来的!”   “大不大?恐怕每条都有一斤吧”   孟柿侧过头看,认真道:“你看的是侧面,其实会有两斤。”右手按着圆润的小下巴, “这么多鱼我一个人怎么吃得了?”忽而双手一拍,“那就请客吧!”   ……   一早,邓括醒后看了会儿头顶的帐子,呼吸还没平复,发生了一件很难以启齿的事!   他居然很罕见的做了个感受清晰的春梦!   梦里有个女孩儿的声音,一会儿说:“你给我呼呼,我就不疼了”,一会儿又眼泪汪汪抓着他说,“你陪我一起去”   他想看清那张脸,却只见个洁白的耳垂,嫩又软,豆腐一样,然后就咬了一口!   正觉得整个人沉溺在绵软的罗网里不想挣扎,听见自己在说混账话,“我这么做,你不躲吗?”,再是幽暗的屋里,怀里忽然抱住了个身体,还是想看清那人的脸,不知怎么又到了如水的月下,他俯首含住了一双红唇,品尝良久……   醒了,身下不堪。   见山起床时,便看到七爷自己在洗衣裤,惊得下巴要掉下来!   “七爷!你这是在做什么?”难道下人都死光了不成?   他转过一些不理见山,额头青筋微露,衣袖卷到手臂上,肌肉膨胀十分有力度,又往盆里倒了一桶井水。   “你怎么自己在洗衣裳?叫丫头婆子洗啊!”   “实在不行,还有我呢,我来吧!”   他要上前,被邓括推开,“好了,已经”   “去给我晾了吧”   见山忙把他拧得干干的衣裤收走去后院晾,身后冷不丁丢来一句寒丝丝的,“别多嘴!就说你洗的!”   “嗯!嗯嗯嗯!”   这头他刚放下衣袖,长长舒了一口气,春夏交替时节,空气里花草的香味特别清新,身后有人唤他:“七爷!”   这声音麻了他一下,怎么同昨晚梦里的有些相似。   来不及细辩慢慢转身,孟柿站在开了半扇的院门口,一手扒着门上的铜环,身体斜着探进来,露半张脸蛋,眼睛俏皮眨一下,这景象炸在他脑子里,越发迷糊。   她走进来,紧盯着他的眼睛,似乎觉察到他的异样,他侧过脸咳了一声,恢复了平静神色转过来,“四小姐一大早找我,有什么事?”   她四处看看,忽然指着院墙外一棵大樱桃树,“七爷可知道那棵树上的樱桃还有吗?”   他若有所思看了一眼,“怕是落尽了”樱桃果期短,这棵树也以观赏为主,每年虽也会结果子,但被鸟儿吃去不少,熟的又生在高处,够得着的地方小而且青。   他看着她,眼光柔和,“你找我何事?”   “想请七爷好生找一个治皮肤病的大夫,我要带他去吴江给我大伯母看病”   邓括微一怔,“你怎知我能找到?”   孟柿灿烂的笑,“我就是知道”   “难道不是吗?”   邓括捻了下手指,“你什么时候要?我下午去请的时候便与他约好日子。”   孟柿道:“三日后行吗”   以她对孟杉的了解,劝一劝差不多成了,再用一天去说服郗氏让她们出门,加上收拾东西,应该差不多。   “问过她后才知”他一口答应。   “若是讲好了,我叫丫头进去告诉你”   孟柿眼波一转“七爷自己进来告诉我,我得了几条白鱼,还有一篓白虾,打算下厨做几个好菜,七爷何不过来用晚膳?”   “嗯?”   他似笑不笑:“你会做菜?”   “会!”   孟柿要证明自己,“九岁时我个子长高了,够的着灶台,娘说要学几个拿手菜,再学几样点心,特地请了厨娘来教我,我做的还挺可以的……所以七爷你一定要来啊”   邓括看着活泼灵动的她,虽觉得着不是很合适,却不忍泼她冷水,还是点了点头,孟柿欢快的说了句“那说好了”便走了。   一回头看见猛地缩回树后的见山,“出来,躲着干什么?”   见山一溜小跑到门口,看看孟柿的背影,有点结巴:“刚才那个是四小姐?”   邓括点头往屋里走道,是又怎样。   “她怎么来了?她从来不到这里来……我方才打眼一瞧,跟个大小姐一般了。”   邓括住了脚步,“啰嗦什么,给我收拾东西,马上去一趟仁心医馆!”   ……   孟柿拐到孟杉院子里,孟杉脸上长了块藓,正照着镜子叹气,“春天开花多,你容易长这个!抹点硝粉就好了”   一回头看见笑盈盈的孟柿,忙起身拉她进来。   姐妹俩你捏我一下,我搂你一把很是亲密,孟杉的嬷嬷看了叠着手道:“这规矩教了这么多,怎么一碰见四小姐就都忘了,站没站相扭七倒八呢!”   大房在仪容仪表这一块比二房管的还严些,孟柿因为从小身体不好又会撒娇,这些规矩郗氏没盯她太死,姐妹俩被嬷嬷说了,便抿唇相看一眼,一本正经在桌旁坐下。   嬷嬷去取茶果,孟柿对孟杉说:“我想大伯母了,不如我们一齐回去看她?”   孟杉一下子转不过弯来,眨了下眼,“我娘?你想她?”   对,孟柿点头,“我病了那一阵子,她也病了那么久,连着过年元宵节都不得见,咱们回去看看她好不好?你不想她吗?”   孟杉不是个有心人,有些事情她自己知道就好,她不打算和她说太多,到了大房,主要是要把那个害人的丫头找出来,再会一下大姨娘,请她暗中保护大伯母,这是家里的一串事情,还有更棘手的是,大祖母为什么要偷偷离开家,这个原因她还没摸透,不过,那次带了瞿大姐去给大伯母治病,回来时的船上,孟续成曾不小心透了一点口风,大祖母是因为三王妃的事才走的……   三王妃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导致大祖母做出这样不合常理的事,而且一走就是两个多月?   孟柿心里隐约有些猜测,此次去看望大祖母时,少不得侧面了解一下三王妃的事情。   孟杉被她勾起了思乡情绪,沉默了点头,“我娘的脸也不知好点没有,我也想她”   孟柿说:“我拜托七爷找了个专门治皮肤病的大夫,咱们带他一块回去”   “能治好吗?我娘的脸看了好多医生了”   “能的”   上一次被下了甘蔗红丝毒都能治个大概,这回应该更好治一些吧,只是,不知道邓括还能不能找到龙落子的卵了。   姐妹俩一起去向郗氏告假,郗氏听后自然不能明着反对,哪有拦着不叫女儿去见娘的,“照理我该带着你们一起去,只是我最近实在脱不开身!”   一来她自己身体也很是疲劳,二来孟续永出痘疹还没好利索,她哪能这时候放心走。   “不用娘亲自去,多派点婆子丫头跟着,提前叫人去大房里报个信,这头有人送,那头有人接,一定没事的”   郗氏看着给自己打保票的女儿,主意都是她在拿,大她几个月的孟杉什么都听她的,便说:“先不要急,让我好好想想,还是找个人带你们去才放心。”   “嗯”孟柿往她的美人靠上一坐,道:“还有一件事要请娘赏脸”   郗氏看着账册单子头也没抬,“又是什么鬼主意?”   “请娘来我屋里用晚膳吧”   “哦?”   郗氏抬头看她。   “芦花婆的儿子送来活的白鱼白虾,还有时鲜蔬菜,我让他们都洗好备好了,亲自做几个菜招待娘……还有哥哥爹爹,和,七爷”   郗氏稀奇的笑了,“怎么一下子这么乖觉?今儿又是什么日子?”   孟柿揪了下鼻子,说:“日子不重要,我病了那那么久,娘和哥哥都辛苦了,再说我做菜的手艺学了好久都没有让人好好的品鉴一下……快忘了”   郗氏看着女儿出神,病一病长一长的老话果然没错啊,这孩子怎么这么可人疼呢?   “哦,怎么还叫了七爷?”   孟柿大大方方道:“既请了爹爹,当然也请他,七爷不也算咱们家的人么?”   郗氏听了好像也跳不出错来,“只是你祖母若知道他到你院里吃饭,谁都叫了,偏偏没有她,过几天又要作怪闹事了!” 第65章 托付   孟柿听了不为所动, 她已经看透了,父母间关系之所以这么僵,祖母可谓功不可没!   因为她自私愚蠢爱操控, 放任两个姑姑过多掺和家事,才凭空生出那么多矛盾, 她要保住这个家的安宁和睦,就得帮着母亲将她伸得太长的手推过去!不行就斩一刀。   前一世的她病弱无神,力所不及,不但帮不上忙还分了郗氏不少精力, 削弱了她的战斗力,而且,如果没有经历桂小伴那些事, 都感受不到祖母的危害这么严重。   现在不一样了, 谁还不是家里的姑奶奶呢?除弊治乱责无旁贷!   便对母亲说:“祖母肠胃弱,我所做的多是鱼虾还有生食,她不便消化,到时候我选做的清爽的,让人送一两样去尝尝, 也算孝敬了。”   郗氏佩服于女儿心思敏捷,化解一个问题连想都不用想, 很是欣慰。   回过头想想,祖母对她委实算不上好,她病重时,担心孟续成挂念她影响他考试, 不惜找了个不能拒绝的由头把孟续成支去了常熟宋家,怕他想着回来,先是叫人模仿孟柿的笔迹写信, 说二哥哥勿念,我身体好多了,而且日日在寒山寺的禅房里诵经消业,你不要来,你来了我也不能见你,你若功课温得不好,我还要怪你……   等孟续成发现笔迹假冒后,觉得妹妹一定是情况恶化,心急火燎想回来,她干脆指使宋府的家丁把他住的院子围住,不让他出来,孟续成彻底被激怒,以要放火为要挟,宋家才不得已开了门,结果孟续成日夜兼程赶到家也没见到孟柿最后一面。   妹妹最后的病痛时光,他没有陪在身边,这是孟续成心里永恒的伤疤!   也是因为这事,他对祖母的芥蒂越来越深,宁死也不愿选择她给他安排的徐小姐,或许换一种方式相遇,徐惜屏未必那么令他避之不及!   ……   夕阳余晖尚照在孟家各院各户,孟柿的心安筑早早点了六角灯笼,一桌饭菜已经摆好在前厅里,厅里布置得雅洁可亲,花几上放着几盆茉莉,屋角有两缸金鱼,屋里大都用了绿色摆设,春水绿的花盆和挂瓶,烟绿的窗纱,软垫帐幔是墨绿,配着白墙显得干净舒适。   她自己还在小厨房里做最后一道菜,她听见山说过,七爷最喜欢清蒸白鱼,但她今日的做法借鉴了桂小伴的记忆,先将鱼腌一下,蒸时鱼肚子里放纱布包的嫩豆腐和百合,蒸好后将纱布包拿掉,吃鱼时便有了清甜的味道,这已经是蒸的第三条了,第一条太咸,喂了猫,第二条太老,还喂猫,这条,猫自己已经打着饱嗝来说过了,我不吃了你自己留着吧。   孟燕集是第一个到的,一看挂匾还以为走错了,“心安筑?这是我家里?”   千春迎出来,“老爷请进”   一看收拾得特别俊俏的院子,他点点头,“名字改的好,园子更好!”带着一脸新鲜背着手要进厨房查看,被孟杉请了出去,“二叔不许偷看!”   正笑着,孟续成和邓括一前一后来了,三人很是配合的先坐着喝茶,顺便欣赏桌上的菜,郗氏最后一个来,没有刻意打扮,但应孟柿要求,一定要穿月白衣裳,戴绿宝石耳坠。   她进了门四处一看才明白这样穿戴的原因,这孩子真是个水晶心肝的玲珑人!   客人都入座了,孟柿便叫厨子帮她把鱼端上饭桌中央,自己换了件淡黄衣裳深绿裙子入席,一番餐前寒暄过,她笑着举杯,“第一杯敬爹爹和母亲,宠爱我十五年,既使女儿病时也未有一丝嫌弃,孩儿感恩,先干了”说完仰头将一盅酒饮尽。   孟燕集听得发愣,郗氏眼圈都红了,孟续成忙打趣道:“那我呢?我也宠了你十五年啊,你又这么淘气”   孟柿娇嗔:“你也欺负过我呀,你还抢过我的糖人呢!”   大家又都笑了,邓括笔直坐着,看那张罗了这桌酒菜的“大厨”,总有一种黄苕小儿一晃变成个大姑娘的不可思议感觉。   “第二杯敬哥哥和七爷,你们也都关心我”又一饮而尽,邓括却在想,她把他和孟续成放在一起谢,是不是有点失误?   “第三杯我要敬来日”   她眼波流过邓括的脸,他背对灯坐着,光晕把他的轮廓镶了一圈,刚劲的骨肉此刻看起来有些柔软,“有来日,真是太好了,我……不胜欢欣”   孟续成只道她是因为从鬼门关溜了一圈回来有些感慨,笑着说:“这话说的,你最小,谁的来日能有你多?小时候体弱多病没什么要紧,好了就是好了,你看你如今多强壮,双下巴都快出来了!”   孟柿急的跺脚,把脸抬起来,“才没有!我下巴还是尖的!”   邓括下意识去看她的小下巴,凝脂一样,弧线清晰我见犹怜,发现自己竟然有去捏一下的想法后心里一咯噔!耳廓就热了。   他拿起筷子问,“那,请问菜可以吃了吗?”   孟柿点头,“可以可以,凡是白色碟子的都是松鹤楼买来的,青花碟子的便是我做的,七爷想先吃哪个?”   邓括提筷看了一圈,大厨立刻指着中间的鱼;“我看还是这个好了!”   孟续成接着打趣,“这是你养的哪条鱼?纷纷还是花团?小狮王?”   夹了一块在嘴里品着的邓括不知为何,听见小狮王三个字便有所触动,肯定在这家里听到过。   孟柿哼了一声,“这是芦花婆儿子送来的白鱼,我的纷纷花团小狮子都活的好好的呢……”   又转向邓括问,“怎么样七爷?”   孟燕集一边夹拌金菇茄子一边道:“就是不肯叫一句七叔,小时候就不肯,如今更是……”   邓括又尝一块,很认真的点头,“这鱼蒸得甚好!咸淡,火候,滋味都上乘!……仿佛有另一种清香在里面。”   眼见被夸赞的“大厨”明媚如月的笑,颊上浮起一抹淡红,邓括也翘了嘴角。   孟杉捂着嘴笑:“必定得好,这条还不好,就要蒸第四条了,门口那喵喵可要撑破肚皮了!”   白虾,孟柿用了最简单的做法,便是姜末葱花黄酒呛,再加一点点糟酪,滋味浓郁,也得了邓括好几句夸。   郗氏指着金瓜鱼翅问,“那个可是我教你的?拿来我尝,若是做的不地道,可要打手心的”   丫头正要去端,孟燕集已经伸手取了一盏放在她面前,看着她道:“太太还会做这个?怎么我好像都没吃过?看来口福不行啊”   郗氏转脸看他,“我没做给老爷过吗?”   “没有”孟燕集肯定答。   她低头没答话,用勺子舀了一点,“还地道吗?”女儿跑到她面前蹲下,小手扒在她手边,眼巴巴看着她。   其实最正宗的味道她也快忘了,还是新婚第三日做给孟燕集吃的,只做了那一次,后来两人渐行渐远,哪里还有这样你侬我侬的时候。   “不错!”她在孟柿的鼻尖上点了一下。   她怎么可能说女儿不好。   儿女是她在这家里最大的也是唯一的安慰,是她的至宝,当然他们也够争气,女儿聪慧可人,长子文章出众,已经得了禀生资格只等着院试,势头明朗秀才是稳的,小儿子性格赤诚,也是个好孩子。   要是没有他们,她才不愿意待在这个家呢。   孟燕集看到她耳垂上晃动的绿宝石坠子,是自己送的,之前她不太喜欢很少戴,今日却戴了来,映着灯火显得很好看!   “给我也尝尝”他尝了一口,似曾相识的味道在舌尖弥漫开来,仿佛是吃过的。   郗氏问孟杉,“杉儿这趟回去,要住多久?”   孟杉答:“二婶婶,我回去三到五日,看母亲治病的情形,若觉得我当住回去,便下月遣人来搬东西”   郗氏点头,“回去就怕你娘看了要怪我没把你养好”   “哪里,我都胖了一圈了,我才有双下巴呢”说着一抬脸,果然是的。   孟柿问邓括,“七爷可找到合适的大夫了?”   邓括放下筷子,用帕子擦擦嘴说:“找到了,是个女的”孟柿心里一安,想了想又说:“我这几日翻医书看的,好像说有一味药叫做龙落子的卵,说不定有奇效,七爷知道哪里能有?”   邓括定了定,慢慢看向她。   “那个,我正打算去正兴药行里问的,这么偏冷的药,你怎么会知道?”   孟柿的声音低柔下来,“嗯,是很偏冷,听说那卵泡了剥掉薄衣才能用……”   谁都听不出意味的话,只有邓括慢慢陷入一种虚幻,脑子里浮现的是一幕绝对不适合饭桌上想起的画面,他热血沸腾的将一个姑娘堵在了门后,然后……还咬了她耳垂一口!胸中霎时层云激荡,为了掩饰,便拿起酒杯灌了一大口,孟柿看着他喉结滚动,抿嘴一笑,忽然想起小丫头说起的,徐惜屏一直偷看孟续成的喉结,当时不明所以,现在她明白了!   看喜欢男人的喉结,是会撩得人又痒又酥的。   郗氏听了两人的话问:“七爷还特地请了医生?”   邓括缓了下说是的。   郗氏犹豫着问,“那……七爷这几日是否有空闲?”   “世嫂有话请尽管讲,我这几日并没什么事”   郗氏看看桌上两朵娇花一般的姑娘,试探的开口:“可否拜托七爷送两个孩子去一趟吴江呢?” 第66章 再去   孟燕集摇头道:“唉……他怎么能做这样麻烦的事, 还是找个老诚点的媳妇婆子送吧,实在不行等过几日我空了去一趟。”   孟柿瞟他一眼,才不要你哩!   与此同时邓括已经答应:“我可以去”   又笑道:“世兄不用客气, 她们出门还是有男子陪同比较稳妥些,吴江近, 来去不过几日,我也顺便去办点事,不麻烦的”   他说着话,眼神却弯到斜对面低着头嘴角笑成个菱角的孟柿, 眉梢也带喜气,她有这么高兴么?自己……虽然其实没那么空闲,还有一桩有点急的事, 不过, 现在觉得推几天也行。   接下来他们开始说孟续成的功课,孟柿一点都不担心,便去小厨房看一道点心,丫头端到跟前放下,是一碗桂花鸡头米汤, 只见颜色有点淡红,郗氏问:“这又放了什么?”   “一点玫瑰酱”   邓括想起有一次在孟燕集的院子里碰到她, 她也炖了这样两碗送过来,还特地叫人过来说,七爷没喝汤之前不许走,是两三年前的事;   但是最近他发现自己魂有时不在身上, 经常被一种陌生又似曾相识的柔情笼罩,一面挣扎着对自己说,全是错觉, 你只是独身太久了,有些思偶了?   一面不由自主在一点点回应,仿佛是本能,她可是世兄的孩子啊,怎么会勾的他心底层层泛起涟漪?   看他有点沉默,孟柿想,差不多见好就收,他还在自认为是长辈的那道槛儿面前转悠呢。   ……   三日后,郗氏遣了五六个婆子丫头,四个小厮,带了送往大房的礼品,套了车马,先行雇好大船,亲自送她们出门,到了客院和前院交界处的圆门,便遇到身材修拔的邓括站在茶花旁等她们,熨贴的天幕蓝长袍,镶了两寸宽绣水涡纹缀珍珠的边,腰带扎得更显肩宽腰窄,挂着香囊玉坠荷包都精致无比,身上一点淡香含蕴,双唇闭合深眸投过来,矜贵从容,便有些高不可攀的气场。   郗氏看了一眼想,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这么出尘绝色,遂道:“两个孩子交给七爷带着,还真是门楣有光,再次谢过了!”   邓括又说,世嫂太客气了。   邓括身后跟着挑着行囊的小厮和背着包袱的见山,他手中折扇一收,扇坠儿轻晃指门外,“马车到了,这便走吧,世嫂放心,两位小姐定然安安稳稳的送到,再把……四小姐平安带回来”   孟柿听得四小姐三个字,总觉得暧昧,心里止不住怦怦乱跳。   到了门口碰上背着药箱已等了一会儿的瞿大姐,几人简单见面寒暄,然后上了马车往码头去,码头近,不过一盏茶功夫到了,登船后一路顺风,未时中,船就停在了松陵镇的码头。   大房已遣了十几个奴婢来接,其中包括大祖母身边的李娘子,她先迎了两位小姐,发现身后站着一位素未谋面的公子,孟杉介绍后她点头道:“哦我知道的,原来是邓家七爷啊,好人品!百闻不如一见!”   马车将几人送到孟府,在门口迎接的居然是被大姨娘搀扶的大祖母,一张贵气的心形脸,华发微生,穿着宝蓝色锦缎衣裳,下身是同色裙子,首饰不多,一对儿海棠花金掩鬓足以彰显身份。   孟杉跳下车就跑过去请安,眼泪哗哗往下掉,大祖母一边给她擦,一面道:“你看看你,你四妹妹还在呢,这么眼泪汪汪的,弄的好似二叔二婶对你不好了似的”   孟杉摇头,“二叔二婶对我好的很!祖母你看我都胖了”   “回来好,你娘肯定想你,家里没有孩子在,就是死气沉沉的,连大太阳天都不觉得亮堂!”   大祖母向孟柿伸手,将纤细的女孩儿搂紧怀里,由衷的赞叹,“可真是大姑娘了!多水灵啊……我多少年没见着这么好看的孩子”   孟杉上下看妹妹,“比我还好看吗?”   大祖母笑道:“都好!哪家孩子都不及你两个!”   李娘子已经在她耳边介绍过邓括了,她直接看着邓括道:“多谢邓七爷不但带了名医,还特地送我孙女回来,辛苦了!”   这人物站在蓝天下着实是精彩,便多看了两眼。   邓括忙长揖,“不敢,受世兄之托,举手之劳,不敢当老夫人的谢”   大祖母又道:“要的”   一边走,她又问“请问府上同洛阳的邓阁老可有亲缘关系?”   邓括答:“老夫人见识渊源,邓阁老乃家父的堂叔,去年还曾陪同父母一同去洛阳拜会过……”   一众人浩浩荡荡往里走,到了内外院分隔的穿堂里,一小厮跑过来道:“老夫人,姨娘听说客人到了,特让小的领客人去客房安顿”   大祖母看也没看他淡淡道:“这是家里的贵客,不住在外头”   然后对身边的大姨娘说:“你去安排,让七爷和大夫都住在祥云斋旁边的院子里”   大姨娘点头:“是”却依旧不紧不慢陪着她往里走。   “怎么还不去?”   大姨娘说:“早安排好了,陪着老夫人一块进去”   “嗯”大祖母点头,神情安定。   孟柿一看便明白了,大祖母只信任大姨娘,看不上方姨娘的做事风格。   大姨娘问孟柿,“四小姐是想同三小姐住一块儿,还是住到旁边原来大小姐的屋子?”   孟柿还没说话,大祖母笑道:“这还用问,肯定两个挤一块儿,我也是打小姑娘过来的,最喜欢和姊妹们睡一张大床了!”   孟柿道:“我和三姐姐一起吧,不过,三姐姐睡觉不许磨牙!”   孟杉用手捶她,“就磨就磨!”   到了第三进,大姨娘对身边的丫头说,“你们带七爷去竞自园,正房都收拾好了,进去帮着提东西,若发现缺的,立刻来找我要”   又对瞿大姐说,“之前没料到来的是女大夫,原来安排的东厢房,那就麻烦你跟我住吧!”   瞿大姐走了这一路一站的还没到,已经烦了,大手指着东面的屋子问:“东厢房是不是这儿?”   大姨娘点头,“我就住这儿!有个屋顶就行,用不着把我当女人”说着自己背着药箱就去了。   听了这爽脆人的话,大姨娘说:“那就听大夫自己的意思吧,反正都是准备好的”   终于到孟杉屋里了,大房嫡女究竟不是吃素的,比之孟柿的院子要大上不少,原来屋里候着的丫头早打了水来,铜盆里飘着茉莉香,两人忙着解披风换衣裳,再洗脸洗手。   大姨娘交代一个系赭红腰带的媳妇几句话,就去伺候大祖母了,媳妇托着手进来问,“两位姐儿就在这院里吃点饭,吃完了再去见太太”   孟柿问:“请问七爷和大夫在哪儿吃?”   媳妇答:“四小姐放心,也在他们院里吃”   大房的饭菜比自己家里的更咸一些,但菜色是很丰富的,孟杉一坐下来就到处看:“咦,怎么没有五香蚕豆泥?我一路上想着就要吃家里的蚕豆泥”   蚕豆泥当然不是什么名菜,只是大房厨子自创的土菜,媳妇听了叫来一个丫头,“去跟马嫂子要一碗,少放葱”   又对孟杉道:“有!想着是上不了台面的菜,才没端来”   饭后,孟杉对那媳妇说,“你不用拘在这里了,我自会带着四儿过去”   转头对孟柿说:“咱们去接了七爷和瞿大姐一起去看我娘,这时候她应当是醒着的。”   还是那院子,却还没有张满灰布帷帐,到底大祖母在家,方姨娘还是不敢的,但是醋熏的味道还是能闻得到。   院门口站了三四个丫头拥着一个长脸弯眉大眼的娘子,头发梳的精致,首饰华丽,黑色底子绣百蝶穿花罩纱衣,腰身妖娆,很是显眼。   不用问,定是管家的方姨娘了,她整个人有一种泼辣市井气,同她热烈的五官配的相得益彰,也算是好看的。   瞿大姐打了个饱嗝,压根不管她是谁,就说:“根本用不上醋熏!以后不用熏了!”   方姨娘抿唇快速打量了她几眼,“这个是谁……大夫又是哪位?”眼光拐到邓括脸上,露出吃惊的神情,收敛回去好生的问:“是阁下么?”   邓括看她一眼,指着瞿大姐说,“是她”   方姨娘看向瞿大姐的眼光便多了挑剔,“醋熏的法子我是从家里老人那里听来的,说可以防疫虫的卵”   瞿大姐仰头大笑几声,“胡说八道!谁说她得的疫症,疫症哪来儿的虫卵?你家老人是树妖还是蚁王,活这一把年纪说的话也太可笑了!”   方姨娘脸色很是难看,她看瞿大姐这种人既顶真又直爽,只能忍了一口气道:“以后不熏就是了,你也用不着这么挤兑……   我家太太也不知午睡起了没有,我先去问问,家里水磨盘似的找大夫来看,都说医术高明,看完了又都没有起色,倒累得太太总要起身见人,又要望闻问切的,其实对病人不一定好……”   孟杉听了脸上挂不住了,这话不但贬低了瞿大姐,还连带着薄了邓括的面子,正要张口,身后传来大祖母的声音。   “有病之人四处寻医有何不可?之前的大夫治不了并不表示这位大夫也治不了,看病不望闻问切难道还吹拉弹唱?” 第67章 怒意   方姨娘欠身低眉道:“老夫人来了……我, 并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心疼太太,忍着病痛还要应付大夫一次次问诊, 每次都盼着能有起色,却又老是落空, 失望又辛苦的”   大祖母淡淡看她一眼,“辛苦是肯定的,但病还是要治”   说完带头走到门口,守门的婆子一看她来来, 忙打开门。   方姨娘跟过来说:“老夫人也要进去?……不如还是别进了,万一真过着了就不好了”   大祖母还没说话,瞿大姐已经背着药箱跨进去了, 扔了一句:“废话一篓子, 听得脑子疼了!怕过人的都别进来,免得耽误我治病!”   孟柿和孟杉相视一笑,发现瞿大姐这人的脾气还真包治百病。   邓括最后一个跟着进去,但是却止步于客厅,丫头倒了茶给他, 大祖母由李娘子搀着进来,陪他一起坐下。   大祖母静静看一眼跟进来的方姨娘, “你事情多,那便去忙吧”   她听了陪着笑道:“那也没有太太的病要紧,我等一会儿,待大夫出来了我问过结果再走, 也好放心”   大祖母坚持道:“我在这里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   方姨娘脸色一滞,说是, 一福转身出门,临出门前忍不住瞥了邓括一眼。   屋里空了,大祖母笑着道:“劳动邓七爷亲自送大夫过来很是不安,虽不是多大的病,但女人家钟爱容貌,有点兴师动众的,想来七爷身为男子多少会觉得不解吧……”   邓括答:“老夫人不必不安,晚辈家中也有女眷皆是爱美之人,想来贵府太太难过的不仅仅是容颜受损,还伴有其他痛楚,只盼能早日消除,恢复康健方能阖家安宁。”   “是,七爷所言极是!”   坐了一会儿,一个很是利落的丫头进来说:“老夫人,王府遣人送来一封信,是送过来还等你回屋再看?”   老夫人看看卧室的门,觉得这时候走还有点早,看信也不能耽搁,便说“拿进来吧”。   信送进来,她略带歉意道:“七爷自己用些茶点,老身看一封家书,很快”,说着拆了信封,走到窗旁光亮处展开,看了几行便眉头皱起,脸色沉凝,不一会儿,捏着纸张的手青筋也凸了,宝石戒指微微颤抖,终是无力垂下,无声叹了一口气。   邓括知道大房的姑奶奶有幸嫁入三王府,外人看着尊贵无比,但那段呼风唤雨的日子结束了,王府如今已露式微,前景忧患。   尽管不知道信的内容,看老夫人这情形,势必不是什么好事。   她恢复平静后把信折好放回信封,递给丫头,又回来坐下,勉强一笑,眉心淡淡的忧虑难以掩盖。   邓括思量再三,毕竟这里也是孟府,同苏州的孟府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与其回去后通过孟燕集传话过来,还不如现在直接告诉老夫人算了!便清了清喉咙道:“晚辈造次,冒昧问一句,可是圣上立意要召三王爷去查张秋一案?”   老夫人转脸看着他,“哦?这事已经传得这么快了?”   邓括点头,“想是有人推波助澜想让这事无法转寰吧”   老夫人抿唇不语,默认。   “老夫人若能劝得动,便想法子叫王爷一定推掉”   “推掉?……七爷为什么这么讲?”   “此案圣上既然如此重视,便该下旨启动三司会审,最后圣裁,去年冬,先是命大理寺言少卿去查办,但他刚接手便遭不测,导致审理中断,卷宗也散失许多,监察院本该临危受命,却又将职责推给了刑部,这时候皇上不管两者推诿卸责,却叫三王爷去审案……明摆着是要看他好戏了”   他轻轻摇了摇头。   “恕晚辈直言,三王爷手中既无实权,也无审理案件的经验,之前的拥趸者又被打击得七零八落,自身已难保,很难担此大任,勉强领命督办又不利的话,就给了皇上治罪的机会”   老夫人握拳摆在桌上,“是这话,但实在难推,皇上当着众大臣的面,说朕有难事,自己兄弟第一个抗命,又怎么驱策列位臣工?而且底下也有附议的,弄的王爷是骑虎难下。”   邓括道:“兄弟,也不止三王一个,可以为圣上解忧者有之,只是他看不到!”   “谁?哪个人可荐?”   “高邑王!”   老夫人连连摇头。   “他不是断了条腿多年不露面了?”   “他找了巧匠接了义肢,行动已经无忧,唯不长久站立即可,又有轮椅,当不耽误审案,关键是他一心想做出一番成绩来!”   “这么个烫手山芋,人人推之不及,他何苦揽上?”   邓括站起来慢慢走着,道:“他有便利条件啊,那张秋曾是他门客,算是知己知彼,他出面审理大义断案,一来可彰显才干,二来也表示对皇帝的忠心”   “只是七爷如何知道得这样清楚?”   “晚辈也曾是高邑王的幕僚”   老夫人听了神情严肃,“好!有理有据分析的清楚!老身心中已如明镜……既然要推,那只好让王爷吃些皮肉苦了,从今日起无论哪里有事邀请一律推掉,来客一律不见!等案子审结束了再动……”   邓括道:“案子审结后也不要一时露面,三王爷这一生想保平安,须得谨小慎微远避朝堂不问国事,圣上或可能慢慢放下戒备,王妃性格高傲倔强,只怕有人故意要激怒她以生风波,最好不要出入后宫,我曾听说过皇后颇能揣摩圣意……”   此事聊完,老夫人又问了几个邓括私人的问题,当得知他尚未婚配时,有些惊讶道,“你家中长辈并不着急么?”   邓括坦然道:“急,但是晚辈不受他人催促,非要自己有意愿才会成婚”   媳妇进来道:“老夫人坐得久了,该回屋去推拿了”   ……   瞿大姐卷着袖子大步走出来,直接对坐着的邓括说,“四小姐说你有龙落子的卵,赶紧拿来!”   “看得怎么样了?”邓括问。   “用我的法子治,能恢复个□□成!”   “这么有把握?”   瞿大姐一捋袖子坐下,“我何必骗你!只是有一点,龙落子卵的钱你去同他们算,我是不管的,你愿意奉上也不与我相干,我方才看病时被不知哪里窜出来的野猫挠了一把,这个钱我也是要加倍收的!”   “突然窜出野猫来?”   “是的”孟柿和孟杉脸色发白的走出来。   孟杉拉着孟柿说:“不但挠了瞿大姐,四妹妹也被挠了”话没说完邓括就一下子站起来说,“什么?”   “我看看!”   孟柿看他一脸紧张,顿时觉得不太疼了。   “在哪儿?”邓括眉头拧着问。   瞿大姐斜了一眼道:“在右手腕子上!别大惊小怪的,我给她涂了药了……好好养着没事的!”   又道:“谁还没被猫挠过似的,我不是人?大家不都是骨肉做到,瞎着急啥!”   “给我看看!”邓括口气很坏,无暇顾及瞿大姐的话。   孟柿便拉起袖子小心拿起盖着的帕子给他看,雪白纤细的手腕上果然两道狰狞的血痕!已经洒了药粉,浮肿着,看得他心里一顿紧抽。   见他这样恼怒,孟杉心慌慌的,总觉得是自己身为姐姐没有照顾好妹妹,怯怯的看了邓括一眼。   “是……我没护好四儿,七爷你要怪便怪我吧”   邓括放轻了语气,“你多想了,我怪你做什么,又不是你的错。”   孟杉心道,那你脸色还那么吓人?语气也是……   他忽又肃声问,“那猫呢?”   “从窗户逃出去了。”   一个婆子忙道:“我已经叫了十几个小厮来捉了,捉到就立刻打死!”   孟柿听了脸色一变,“不要打死它,撵它出去便是了,它到了屋里出不去,又见着这么多人围着,吓坏了才豕突狼奔的”   邓括问她:“疼不疼?”   孟柿抬脸和他对上眼光,眨一下眼,举起手臂到他下巴下,娇滴滴道:“以前娘会帮我呼呼,要不,你帮我呼呼?”   孟杉捂嘴笑了,“这么大了还撒娇,七爷莫理她!”   一回头便愣了,邓括虽镇定站着,但耳朵竟然红了,真红了呢!他这么见多识广从容稳重的男子也会因为四儿一句玩笑话红了脸么?   “莫要……淘气”他维持着长辈的口气说,又看了那伤一眼,“瞿大姐没有为你包扎一下?”   瞿大姐瞪他一眼道:“包!我这就包,忙得一点空没有呢,这里还在催!不过这钱全算在你七爷头上,药加纱布,一共二两银子,少一个子儿都不行!”   被敲了竹杠的邓括一点没犹豫,竟然道:“二十两也无所谓,只要你给她止痛治好,而且不能留一点疤,可做得到?”   瞿大姐一边给孟柿上药一边说:“一言为定,若是有一丝疤,我双倍还给你!”   孟杉听傻了,二十两?四妹妹的那两条疤值这么多钱吗?再看孟柿,一张标致的椭圆小脸腮现桃红,贝齿咬着红唇,眼睛乌溜溜看着邓括,活脱脱像一只被主人宠上天的猫儿,她有些模糊的想,就算亲叔叔也不一定对侄女这么好,四儿可真是幸福! 第68章 晚饭   晚饭时间孟燕伯还没有回来, 大祖母坐着饭桌旁看看天色道:“不等了,孩子们饿了,咱们吃吧!”   孟杉道:“那把些好菜留出来给爹爹, 他回来肯定是饿的,小厨房临时做的肯定不如这桌上的”   大祖母笑道:“杉姐儿知道心疼爹爹了, 真是懂事!”   大姨娘托着手道:“三小姐放心,老爷喜欢的菜早就留了一份在大蒸笼里温着,不会让他一个人吃小厨房的菜”   宴席上只看见大姨娘在张罗,并不曾见方姨娘的身影。   大祖母举杯道:“我已经听说这位瞿神医医术十分精湛, 居然用鱼刺当小刀用,而且太太身边的人说,刮疗后用了药立时便有好转, 这是再好不过的消息了!所以这第一杯一定要先敬你!”   瞿大姐倒也不觉得受宠若惊, 说了声谢谢老夫人,将酒饮尽,面不改色。   大祖母好像挺欣赏她这性子,又叫丫头给她布菜,她自然不挑食, 碗里的都吃下去,大祖母问她口味如何, 她直言佐料多了,盐也重了,弄的在场的婆子丫头都有些尴尬,倒是大祖母微微一笑, “她说的对,你们要叫厨子来听听才对,我老了是无所谓, 孩子们还是要养成吃淡吃清的口味才好,肠胃是伴你们一辈子的!”   第二杯敬了邓括,“七爷可算是我所见的青年才俊里最出众的一个!今日午后那一席话,点醒了我的浑沌,足见你是个智谋双全之人,这一杯敬你”   “老夫人谬赞,晚辈十分惭愧。”   邓括站起来,仰头一饮而尽。   大祖母看他的眼光格外的欣赏,道:“听说你同苏州的二老爷有多年的交情,这么多年才第一次来到吴江,还真是机缘不到急不得,到了也躲不得”   邓括听了微笑点头,“晚辈之前就听世兄每每称赞老夫人,是个开明睿智又慈爱大度的,这次见了才知世兄所言尚不及万一”   大祖母哈哈一笑:“老了!行将就木之人,唯有看着你们一个个圆满才算真的安慰!”   孟柿却觉得大祖母话里有话,不由得看她两眼,她捕捉到孙女的眼神,道:“好,那第三杯敬我两个孙女吧!当妹妹的肯陪伴姐姐回家看望长辈,这情意也是无价的,以后啊,一直到老也好这么亲才好,可听见了?”   两个孙女起身饮尽杯中酒。   她放下酒杯,“好了,这酒不能多喝,除了七爷的,其余人的都撤了吧。”   瞿大姐听了道:“我很是喜欢这酒,能否再向老夫人讨一杯喝?”   大祖母哈哈笑:“我就喜欢这样有一说一的人,快给瞿大夫温一瓶来,由着她自斟,回去的时候再给她带上几坛子!”   瞿大姐道:“一坛子即可,多了拿不了”,她对邓括说:“这桌上只我们喝酒,我敬七爷一杯吧”   邓括笑而不语,拿起杯子与她碰杯,大祖母看了道:“七爷交友广泛,不但有鸿儒权贵,也有平民白丁,更有奇人高士,可见你胸怀也广,才有这多人愿意与你来往。”   他拱了手道:“老夫人不知,晚辈年轻时也很狂妄,闹出过不少笑话,也曾因嫉恶如仇生出矛盾,只不过年岁渐长,慢慢懂的包涵,方知有些事可以做却急不得,还有些事其实是不干更好,有才干之人总想施展抱负用力过猛,最难做到的是不急躁”   大祖母点头,“说的对,其实我年轻时也是个急性子,这些道理是过了不惑之年才明白的,你如此年轻就明白,可见悟性超群”   看大祖母对邓括如此推崇,孟柿便想着,两人下午的时候必定谈过重要的话题了吧!   但她还有个要紧任务没完成,便放下筷子说:“今日下午在大伯母屋里,瞿大姐治病时,床边有个穿韭菜绿的丫头不知叫什么名字?”   大姨娘听了看过来,思索片刻道:“可是去年年底新来的那个叫绿梅的?”   身边的婆子点头:“若是四小姐看的不错,韭菜绿的裙子,黑底绣花腰带,嘴巴挺大的那个,就是绿梅!”   “是她”   “她怎么了?”大姨娘看着孟柿轻声却认真的问。   孟柿勉强一笑却不说话,大姨娘嗯了一声,周围不相干的下人便都出去了。   “四儿你说吧,她怎么了?”孟杉歪着头看她,也是一脸好奇。   孟柿说:“容我说一句越权的话,她不适合在大伯母屋里伺候!”   大姨娘听了道:“可是她哪里不妥?她是方姨娘选了送进来的,一向是伶俐勤快的,之前太太屋里的人到了年纪,有的嫁了,有的偷东西被发卖了,人手不足才添的。”   孟杉问:“谁偷东西?”   “说是娟儿”   孟杉眉头皱起,“娟儿怎么可能偷东西?她跟着母亲多年,一直都可靠,母亲也常常赏她,以前的木稥家中老母去世回去奔丧,娟儿还拿出十两银子送她,这么轻财好义的人,怎么会偷东西?当时撵她时,可有告诉我母亲?她同意吗?我不相信她也会信娟儿偷东西的!”   大姨娘听了没有答话。   大祖母道:“管家的是你方姨娘,我看把她叫来问问吧!”   孟柿道:“我只是觉得绿梅办事情不好,当时床底窜出来一只野猫,两个小丫头还还知道抽了枕巾床单去扑,婆子更知道要抱着大伯母,只有她却像自己抱着头缩在墙边,仿佛是来了只老虎!直到猫儿从窗子逃出去了,她才跑过来查问情况,做出一脸关切,若不是瞿大姐死死护住放药和纱布的铜盆,那猫就把它撞翻了!   遇到危急之事她居然弃主子安危于不顾,只是自保,这样的奴婢怎么能放在近身?”   她没有提她和瞿大姐受伤的事,但是孟杉还是说出来了,“对啊,猫还把四儿和瞿大姐的手给抓伤了!”   大祖母听了道:“什么?快过来我看看,伤得要不要紧?”   孟柿忙道:“不妨事的,不用看!瞿大姐第一时间便给我上了药,现在一点都不疼了!”   大祖母沉着脸走过来,问:“那只手?给我看看!”   孟柿只好把袖子撩起来给她看,裹着纱布的那截细白胳膊可怜兮兮,她将女孩子揽在怀里,绷了唇道:“我这宝贝疙瘩儿,平时连盯个蚊子包都舍不得,却叫猫给挠了!?这样回去,让我这脸往哪儿搁?”   大姨娘看她动气,少不得也走过来欠身道:“老夫人请责罚,是妾身照顾不周!”   孟柿倚靠在大祖母怀里,“大姨娘这样说才叫我不安,伯母的院里并不是你在管,怪你岂不是冤枉了你,也并不是咱们孟家的家风。”   大祖母摸着孟柿的头,对大姨娘说:“之前是你老爷要叫她管家,我早是装聋作哑的年纪了,懒得置喙,总想着这是他自己的家自己的老婆自己的姨娘,官场上都理得顺?家里也该安排的妥妥的,怎地做事这么疏漏?看人也走眼,弄个玩忽职守的人管家,还一管这么多年……如今可好,还伤了四儿和瞿大夫!”   “屋里都能窜出猫了,明儿是不是冒出山贼来?这家交给她还得了了?”   一时屋里顿时一片死寂,谁也不敢再说一句。   大祖母把孟柿安抚几下坐下,“四儿莫怕,大祖母还没到那不省人事的时候呢,别人我管不了,我也不想管,孙女我还是护得住的!这个家有我和没有也还是不一样的!”   站直了身子目光平凉,对身边的李娘子说:“等吃过饭了,你带几个人去把方萍萍叫过来!对牌和库房钥匙,总账本一起带过来,就说我有一笔进账银子要查,库房抽盘大件!见了她一刻也不要耽误!我在东厢房里等她!”   发现孩子们都噤若寒蝉,她面色柔和道:“好了!本是该好好吃着饭的,吓着你们了,杉儿过来!”   孟杉来到祖母怀里,她一边一个,“你们啊,以后到了夫家管家,少不得遇到使心眼子的姨娘和不好好当差的下人,若是不可宽宥之错,一定要打到底!周围瓜葛之人也一并挪掉!……要么不动,一动便要拔干净,可记得了?”   两个女孩子点头道记得了。   大祖母看着孟杉道:“四儿我不担心,我觉得你今日做的就很好,先暗暗看在眼里,然后敢在合适时候说出来,说的也清楚……杉儿还懵呼呼的呢,这点啊,你要跟你大姨娘学着点,你太太心就有点太慈了,那方姨娘才敢这么怠慢。   等她脸治好了,我还得好好同她说,不然以后续光媳妇娶进门,一看这家里头的风气,可要笑死了!”   孟杉笑道:“续光媳妇在哪儿呢?他才十二岁!”   “不小了!都是眼门前的事!”   一顿饭总算吃完了,大祖母要去裁办方姨娘和绿梅,其余人便各自回自己住处,孟杉出门前同大祖母说些体己话,孟柿先出来,邓括背着手不紧不慢跟在她身旁,院里凉风宜人,孟柿看着天幕上几点明亮星子道:“空气里有橘花香,七爷可闻到了?”   他道:“你闲事管好了,心情不错?”   孟柿扭头看着他一副了然神情。 第69章 夜探   邓括问:“那个丫头果真到你说的那样?”   孟柿抿嘴一笑, 几分狡黠,“七爷不信当时为什么不问,这时候又何必拆穿我?”   “你为什么这么做?”   她笑而不语。   邓括打趣她, “又是女人的事情?”   孟柿道:“对呀……在这里我是客,大祖母看着我受伤的面上, 一定会严加惩治,三姐姐这人便是教她,也做不成这样的事,大姨娘不便做, 大伯母自顾不暇,况还有心软的毛病……捅破这层纸舍我其谁?”   两人慢慢往院子外走,大祖母的霞松园大又精致, 可以有足够的时间聊一段路。   邓括忽然问:“你该不会来之前就想着要换掉那个丫头的吧?”   孟柿点头, “是,我对方姨娘不放心,对她放在大伯母身边的人更是不放心!大伯母的脸想要彻底的好,就得把她调出去!”   “你只是猜的?”   “是”   通过这两件事,邓括发现她极有主见的一面, 出手沉稳果断,颇有将门风范。   邓括捏了下鼻梁, 不自觉轻叹,“你啊……智者劳心,你不能傻傻的?让别人来为你操心,好好的当你的娇儿不好?”   孟柿止步, 背着手转来眼睛亮晶晶的笑着,“谁能为我操心呢?七爷肯吗?”   邓括想不到她这样大胆,一时发窘。   “七爷到底肯不肯?”孟柿走近一步拉他的袖子。   邓括受不了她这亲又娇的神态, 还有一丝浑然天成的魅惑,他的心跳快了几下,脸上却佯装无动于衷,伸手点她的额头,“怎么这样问,长辈为小辈操心……不是应该的吗?呵呵”   她嘟一下嘴仰头看他,似乎对这个说法不太满意,要从他眼里看出些端倪,却也看不到,待要再问,邓括已经转开脸,用轻快的语气说:“快听,那里丫头在唱什么?”   孟柿看一眼转过头,小丫头们在唱小曲儿,叽叽喳喳的,“不就是翻红绳的歌,身为长辈的七爷没听过嘛?”   说完先出了圆洞门走了。   邓括看着她写满了不开心的背影,说不出哪里有点慌,几乎想追上去解释一下,然而在迈了一步后被心里一个冷静的声音喝住,“站住,这里不是苏州孟家,你要做什么去?”   到了前面树丛,孟柿回身偷看他,他望着自己的方向站着不动,表情读不懂,风吹得他的衣裳飘动,贴住高大健硕的身体,她喜欢这样偷偷的肆无忌惮的打量他,有种他只属于她的遐想。   她还对他坚实的怀抱还有记忆,不同于这世上任何一个抱怀,有时想他了,她会试着依偎在郗氏或芦花婆的怀里,又譬如方才大祖母的怀抱,小时候孟燕集抱她,孟续成也抱过她,但那滋味决然不同!   只有在他怀里,她感到了男女有别,耳朵像塞了棉花,眼前像有云雾,脑子晕乎乎,以她对情的悟性,便知这是爱意了。   孟杉和丫头们找来了,到处唤着:“四儿……四小姐……”   邓括远远指着这边,声音在风里轻飘飘的,“她在前面,快去跟着,夜黑了看不清路,她手臂还有伤”   ……   孟杉很快追过来,在背后叫她,“四儿你走这么快做什么?都不等我”   孟柿停下来,她带着几个丫头,上前勾住她的手臂,眼里有着知晓了什么大秘密的激动。   “猜猜我听到了什么?”她眼睛睁得圆溜溜。   “什么?”孟柿随口问。   “我出来的时候听见李娘子和大姨娘在拐弯处说,我祖母很是看中邓七爷,要给他做大媒呢!”   孟柿脚下一软,“哎,你小心!”孟杉一把抱住她,“走路也不好好看道儿!再摔一跤看你怎么回去?”   孟柿脸色苍白,“我,踩了……石子”   孟杉低头看,“哪有,这是平地啊,哎呀算了我扶着你吧”   孟柿牵了下嘴角,问:“哦……那他可是同意了?”   孟杉与她走上游廊,“这个还不知道,七爷的心思谁猜得到?”   “大祖母提的是哪家的小姐?”孟柿声音虚虚的。   孟杉不留神抓到了她的手,“你的手好凉!夜里有风吧,咱们走快一点”   又说:“还有哪家?就是同从小一起长大的李祖母家啊,她家的那个金贵的不得了的三小姐呀!都快十八了,挑来挑去挑花了眼,看谁都配不上的,现在愁了”   “李祖母急的不行,到处央求门第相当的老夫人帮忙留意合适的人,估计今日祖母见了邓七爷,又知道他尚未婚配,就想起做媒了!”   李家家势显赫,三小姐的祖父是做到工部尚书的,政绩斐然,后因公受伤不得不致仕回乡,走前皇帝甚是不舍,据说是坐在龙椅上以手遮面,眼中有泪影,还将自己御笔亲书的诗送给他,又派了皇家护卫相送到京城门外十里。   她亲娘便是大祖母请来打算给孟柿插簪的赞者,有正一品诰命的身份,她还是三王妃的手帕交,论门第是远高于孟府二房的人家。   三小姐孟柿也见过,七八岁时便是个美人,性情娴雅沉静,大概是所有和邓括说亲的姑娘里最高贵的一个了。   所以邓括会不会动心?若真见了话,挺难预料的。   消沉了一会儿的孟柿慢慢振作起来,无论怎样都不要一副被打倒的样子,自己可是邓括的近水楼台啊,那李小姐在深闺,也不是说来就来的。   孟杉拉着她进了屋子,解掉披风带子,丫头接过来挂在衣架上,“李娘子还说明天便邀请李祖母过来喝茶,趁着千载难逢的时机,先相看一下”   孟柿听了,慢慢笑了一下说哦。   “……”   孟柿沐浴出来后,穿了件橙色的圆领寝衣坐在床上,由丫头帮她擦头发,忽然发现床头桌上放着一对儿小巧的金鱼灯笼,里面点了短蜡烛,胖呼呼的很可爱。   “这个哪儿来的?”   丫头看一眼,高声问门外的丫头:“小菊?金鱼灯笼是谁送来的?”   “哦……是邓七爷叫人送的”   小菊跑进来,“邓七爷说他出去转了转,街角正遇到有人卖这个,便买了一对儿送来给姑娘解闷,还说睡前一定要熄了,免得不慎引燃了……”   她歪着头欣赏着,“小姐你不觉得蜡烛有香味?”   孟柿闻了闻道:“是有,我还以为熏的香呢”   “不是,送来的丫头说蜡烛是香的,能安神的”   门口有人在问:“四小姐睡了吗?”竟然是大姨娘的声音。   “姨娘请进!”孟柿忙伸脚去穿鞋,大姨娘进来看了一眼,“用不着下床,小姐还是坐被子里说话吧”   又问:“手臂还疼吗?”   孟柿答不疼了。   她拉个绣墩坐在床边,看着孟柿道:“三小姐还在沐浴,我特地过来的,小姐可是有什么席上不方便说的?”   她替孟柿掖好被角,“这家里,老爷一向同方姨娘感情更好,这些年我也不大到老爷面前去,管家也是一直是她在管,我从不过问,只是这两天老夫人一定要我接待,今日出了这丫头和野猫的事情,老夫人突然主张,要方姨娘交出管家权,才刚,还把老爷叫过去非要商量个定策出来。”   “只为这个她可能不服气吧?”   大姨娘晶莹的眸子眨了一下,“已经找人审了那丫头,竟是个不中用的,拔萝卜带泥还说出了些别的事情,那猫,也不是自己钻进屋的,内宅的事总不会太干净”   孟柿听了点头,“其实我也觉得可疑,只是不方便乱讲,既然大祖母起了疑心,想必会弄清楚的”   “小姐说的对,若是老爷没有反对,在太太病好之前,可能会叫我暂时管家……其实我并不期望这样,只是老夫人执意如此;我若真接了也得尽人事,席上听小姐说的话,总觉得小姐好像知道些什么,便过来问问,我们家三小姐心大性子单纯,好些东西她看不到眼里,当然这也是她的福气,四小姐明察秋毫,以后是个有作为的人,更能叫人靠一靠,这是二房太太教导的好。”   孟柿说:“姨娘愿意来问我便直说,我见了你们方姨娘这人后,觉得她并不简单,希望姨娘多注意她,能把绿梅那样的丫头放进屋里,多半失误,倒是故意的……姨娘顺着她的心思往下想一下,她在这家里最在意的,最想得到的是什么,提前防范,肯定是对的”   大姨娘静静想了一下,“她……可不就是最想要个孩子么?”说着自己点头:“她入府时就答应不生孩子的,既然这人的承诺比纸薄……好,我会留心”   孟柿知道她比较得大祖母信任,便问:“可否问大姨娘一些关于三王妃的事?”   大姨娘从沉思里抬头,略微有些讶异。   “或许不太方便?”   她摇头,“没什么不方便,只是我知道的也有限,你问就是了,凡我知道的都可以讲”。   孟柿知道孟杉快回来了,索性直接问:“请问王妃在王府是不是过得不太如意?” 第70章 焦虑   大姨娘顿了顿道:“想来四小姐多少从二太太那里听了些, 才会这么问吧……王妃同王爷有时争吵,家里人都知道,老夫人也是头疼的, 王爷风流,王妃性子顶真, 一点委屈不能受,从前王府比较受宠,她过得洒脱,现今……大不如前, 心也难平了”   她起身倒一杯温茶给孟柿,“老夫人最不放心的便是王妃了,若是嫁到寻常人家, 即便有些矛盾也不至于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可王府里若有些事故,不用半天宫里便知道了,府里没个老人压着,全凭着王爷自便,有了火, 还是指望老夫人去灭火”   孟柿没想到大姨娘如此信任自己,肯说这么实在的话!   心里有些小激动, 便下床穿鞋走到她身边,“大姨娘这么实在,请你牢牢记住我这句话,到时候无论你想什么办法, 都一定要做到,否则这家里便有大麻烦!”   她目光深深,在孟柿脸上来回移动, “你是听到了什么?可你还是个孩子整天不出门,哪儿来的消息呢……”   孟柿举手发誓,“姨娘不用问怎么来的,我郑重起誓,下面这话极其要紧,做不到便有祸生!”   “你说,我认真听!”   孟柿道:“明年七月间,无论宫里有什么重大宴请,一定拖住王妃不叫她进宫!务必!”   大姨娘神色凝重,眼光微转,“明年七月是皇后娘娘生辰,王妃为准备生日礼伤神,莫非是这件事?……不让她进宫,是很难办的”   “姨娘很难,但是大祖母一定有法子!”   “嗯,虽然不知道你哪儿得了这警觉,其实今日邓七爷也同老夫人说过几乎差不多的话,甚至还让王爷激流勇退!”   “七爷?”孟柿垂目想了想。   “是了,他朋友多,且又关心时政,肯定得了这方面的消息,所以大祖母更应该重视了”   “既然大家都这么认为,一定是有缘故的,我们老爷也说过差不多的话,只不过老夫人没听进去,如今看来,是要重新思量的”   “思量什么?”   转头便见孟杉洗浴结束披着衣裳进来了,脸孔红扑扑,一副舒服安逸的样子。   大姨娘笑着站起来,“思量明日怎么穿的漂漂亮亮见你李祖母,老夫人特地叫我拿了首饰过来让两位小姐选呢”   转身从窗下的桌上抱起一个花梨木小宝匣,当着两个小姐的面打开,先拿出一对儿碧玉镯子给孟柿,“老夫人说四小姐被猫抓了,她很是心疼!这对镯子是她年轻时很喜欢的,如今手骨粗了皮色也不白净了,戴了不好看,就送给你了”   孟柿一看那碧透莹润的成色,就知是市面上根本看不到的东西,直呼太贵重,不敢收。   大姨娘按住她的手说:“一定要收,四小姐若这时候不拿,明个老夫人必定亲自来送,又何必劳动她跑这一趟?开心收下,这才是孝顺。”   孟杉也拿了那镯子往她怀里放:“收下吧!我祖母好东西多了,不妨事的!”   孟柿这才点头道谢。   孟杉在匣子里翻一翻,找到一个葫芦形累丝金钗,往头上比划,她长的富丽,戴金饰是很相宜的,大姨娘自己装扮清淡,看了那个并不说话,孟杉问:“这个是不是太招摇了?”   “三小姐喜欢就行,李祖母自己也喜欢体面,若是见普通一些的长辈,则不一定戴金了”   “那还是戴个银的吧!这个梅花镶金珠的好看”孟杉戴了去照镜子,果然很合适,大姨娘道:“三小姐眼光很好”。   “那就这个,你帮四儿也选一个”   大姨娘低头,找出个莲子大小粉色珍珠的双股钗,“两位小姐都戴珍珠吧。”   ……   第二天吃了早饭后,大家先去看大伯母的病,几人在屏风外等着,瞿大姐一人在里面,只听得她问:“这里疼不疼?疼还是痒?按下去呢”   偶尔传来大祖母一声轻哼,“腐肉都去掉了,你是有一种牵扯的疼”   “……这药必须要黏,要时时刻刻粘在你脸上,不停的供药!你不要嫌弃它难闻!”   过一会儿瞿大姐拎着药箱出来了,邓括抬起头问:“怎么样?可比昨日好些?”   瞿大姐放下药箱接过丫头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口,“今天只要能保持这样,明天我们就可以回去了”   “这么快?说明很顺利!”   瞿大姐看他一眼,“不是有龙落子卵嘛,多亏这个,效果比我想的还要好!”说着微微一笑,她很少这样文气的笑,“我要写进自己的方子里”   邓括潇洒的收了扇子:“那可是我的药方”   从大伯母院里出来,一个红衣裳小丫头跑来,“三小姐四小姐,还有七爷,老夫人请各位去她院子里,有贵客要见!”   瞿大姐听了道:“你们赶紧去,我就怕见什么客人,且也没空,我先去熬药了……”   几人便直接往大祖母院里走,孟柿侧头看一眼邓括,他今日没穿蓝色,一身黑色缎袍系同色镶金边腰带,挂着金色香囊荷包和金色穗儿玉佩,头上黑玉冠,更显得面如玉人如峰,他穿黑色有一种禁欲高华之感。   打扮这么好看做什么?要学孔雀开屏?哼!   察觉到孟柿看自己,他本想报以一个笑容,却看见她嘟着嘴很快转开了目光,他一愣,还在生昨晚的气?不至于吧,她一直是个有些心胸的孩子。   一进客厅便看见一个身穿金色绣紫色团花的老妇人,头发白了,珠花簪子戴了满头,果然富贵,有一种人便是清淡不得,太素的打扮会有不精神的感觉,李老夫人一见着孟杉便伸手叫:“杉丫头快过来!”   孟杉走过去,她抓着她的手上下看,“快一年没见了,怎么还胖了些?好,珠圆玉润”   又去看孟柿,“这就是四姑娘吧!……这么多年未见,我都不敢认了!”又对大祖母说:“你们孟家的小姐看着就是不一样!我要是还有未娶的孙子就好了,全都带回去,天天在家里看着,多舒心!”   一通热闹夸赞问候后,大祖母指着站的笔直的邓括道:“这位是松江的邓七爷,同洛阳邓阁老是同宗,你道巧不巧?”   两个老妇人说起同邓家渊源,又扯出陈年往事和故人,说到动情处免不了擦泪,孟杉老老实实坐着,却偷偷对孟柿挤眼睛,孟柿看着李老夫人,她看向邓括的眼神里有着惊喜和满意,心情便一点点低落下去。   他这人,还真招老妇人喜欢,回回见了他要给他做媒,上一辈子他难不成也是个老太太?   铺垫的差不多了,大祖母道:“你们两个拘在这不活泼了,不如先去吧,中午饭过来祖母这里吃”   邓括听了也要起身告辞,大祖母又说:“七爷请等等,我还有些话要请教”,邓括只好点头,看一眼脸色微白目不斜视走出去的孟柿,不知道她为何脸色更差了。   ……   两个小姐出来,孟杉看着晴朗的天气道:“哎,你好不容易来一次吴江,我们这里可是真正的丝绸之府!我带你去最大的绸庄转转,看中的料子我送你,给二婶婶孟榴她们也带两匹好不好?”   孟柿拧她的脸:“你那么有钱么?”   孟杉道:“有啊,你送我回家,我送你缎子,那不是礼尚往来么?几匹缎子的钱还是有的,走吧!”   吩咐了婆子,“待会儿你去告诉祖母一声,我同四小姐去买料子,午饭不一定回来吃,请她不要等我们。”   其实她也不想和两个老太太一起吃饭,李祖母身份高贵,在她面前得一板一眼不能马虎,怪累的。   对孟柿说:“我带你去我们自己家的饭馆里吃,比外面的好吃还干净!”   ……   两人定定心心选了十几匹料子,孟柿看颜色织法都是上乘货,甚至有些东西苏州都没见过,孟杉指着她手里一匹银灰色织白色大雁的锦缎问:“这个放在那里看着一般,没有想要取下来的感觉,你这么打开一看,又映着光,便觉得高贵极了!是所有这些里最好看的!”   掌柜的说,“孟小姐眼光顶顶好!这匹缎子是上贡的,大雁是织出来的,你去想可得多费事!”   孟柿轻轻抚摸着光滑的带厚度面料,心里已经在想象邓括穿上的情景,大概会惊为天人吧!   “你这是买给二哥哥的?”   孟柿只好点头,其实另一匹米白色织凤尾的才是买给孟续成的,两人气质不同,这种张扬的贵气的东西更适合邓括,孟续成适合文雅素简的,孟燕集则适合鲜亮花哨的。   “全包起来!”   一结帐才知道,这个上贡的,一匹可以买其他的五匹,孟柿有些不好意思,“太贵了!”孟杉不以为然道:“这么好看的只此一匹,又是宫里出来的,不贵不贵”   姐妹俩出了绸庄又去孟家的子余饭馆吃饭,伙计一看三小姐大驾光临,自然立刻报到掌柜的那里,掌柜的又去厨房亲自看着定菜,做出来的果然不一般,回到吴江的孟杉大小姐派头尽显,孟柿想到前一世她混的那么惨,亲娘生病抑郁,未婚夫被抢,祖母匆促离家秘密处理王府的丧礼,姨娘趁机怀孕夺取主母的地位,她束手无策孤苦无依,再看现在的她,举手投足间的自信快乐,这样子真好!   只要王妃能躲开那场羞辱,就不会不自裁,后面一连串悲剧就不会发生,孟杉的幸福就可以一直延续下去!   唯一横生的枝节竟然是自己的,大祖母那么欣赏邓括,还雷厉风行的叫了李祖母过来瞧人,还单独把他留下来,肯定是想把他和李小姐撮合一番,真是始料未及又让她焦虑不安……   作者有话要说:  下张有糖,硬糖软糖都有。 第71章 重吻   回到家里已是未时过, 两人洗漱后补了个午觉,孟杉被丫头叫醒时发现孟柿还睡着,便轻手轻脚穿了衣裳起来, 丫头道:“是黎里来人了,见不到太太, 要见三小姐,大约是之前太太答应家里的事情,来过几次了都没定下来”   外祖家便是黎里的大户,若不是要紧事情也不会巴巴的过来, 她回头看还睡的安稳的孟柿,“我去吧,你们守好这里, 不要吵醒她”   孟杉一走孟柿就睁开了眼。   她醒了, 却不想动,也不知怎么回事,自从她见到李家那老夫人,尽管她一脸慈爱,还送她很漂亮的小花箍做见面礼, 她还是对她喜欢不起来,连昨日被猫抓的地方也开始隐隐作痛, 上午逛了一路越加严重,想着今日还没上药,却又不想麻烦瞿大姐也不想告诉孟杉,故而赖在床上。   一翻身看见昨晚邓括叫人送的金鱼灯, 没有了里面的烛火,它看起来就是寻常的彩色纸糊的,刷颜色时还留下毛笔的印子, 不禁想着人也如这灯一样,熄了火就没有了生气,没有光彩,连带着远方也不期待了。   邓括便是她心里的光亮。   万一他真的选了豪门李府做岳家她该怎么办?还没往深里想,就发现脸颊都湿了!好久没哭了,胸间憋闷,而为他流出的泪也似乎格外苦涩!   晚饭时千春来叫,她不得不起床,眼睛有点肿,便要了一盆冷水,看见她这样子千春吓了一跳,“小姐你眼睛肿了!……怎么哭了?”   孟柿也有点慌,“嗯,你帮我敷一下,过会儿我还要去吃饭,丢人死了!”   “要不就别去了!”   千春拿了面巾绞干了帮她敷着,发现效果不太好,“就说手臂有些疼,要不,就说吹了风头疼”   孟柿点头“好吧!”   “你可知李老夫人今天是什么时候走的?”   千春道:“我去问问”过一会儿回来了道:“午饭前便走了,说是家里有事情”   “那七爷什么时候出来的?”   千春老实答:“这个不知道”也不太方便去问。   小姐哭了是不是和七爷有关?她不是香草,便是有疑问也不会贸然张口问。   得知孟柿身体不舒服,孟府先派了大夫过来,看后说没什么大事,风露小疾,开了疏散的方子吃一剂便好了。   大祖母特地吩咐厨房做了软糯可口的饭菜送来,孟柿每样用了一点,正喝着汤药,又来了个穿一身桃红色衣裙的媳妇,长得很是俊俏,进门福了福说:“老夫人特命我过来给姑娘解闷,我叫林五娘!别的本事没有,就有一肚子故事,我从小这一只眼便可看到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别人睡了便睡了,我睡了后这只眼啊,它自己会到处看,因此上我少说有几百个故事可以讲……”   看她一片热忱,孟柿不想薄了她的面子,便道:“那烦娘子讲个好笑的吧!”   她哎了一声,“是该听好笑的,有的小病啊,只要痛痛快快笑一场立刻能好!”她也不肯坐,一人在屋里比划,言语活泼辛辣,动作表情夸张,听得屋里几个丫头咯咯的笑,孟柿也露了笑颜,她又道:“姑娘这不是身上有病,倒像是有些不开心”   孟柿抿了唇逗她,“你看我是因为什么不开心?”   她一双伶俐的凤眼转了一圈,道:“姑娘娇养在闺房里,事事如意,出门了自然是想念娘亲爹爹了!我给你讲个家里老太太偏心小孙女的故事”   孟柿也配合的笑了,最后叫千春给她一吊钱,好生送出去了。   林五娘走后她更不想睡了,索性起来在院里散了个步,听得身后有人在唤她,一回头便看见个笑脸,“四小姐只在这院子里怪无聊的,想不想去长庐园看昙花开?”   “哦?”   孟柿听了道:“它不是要开好几个时辰?”   小丫头说:“是的呢,不过现在已经开了两朵,好看极了!而且我听嬷嬷说,开满的时候若是对着月亮许愿是很灵的,四小姐有没有什么愿要许啊?”   当然有,还挺急切的呢。   “走!”   到了才发现,长庐园离着邓括住的竞自园只隔了一堵墙。   花坛前早围了十几个人,这种风雅之事,却只有丫头婆子小厮,并不见主子在,便问,“怎么只有你们在看?”丫头明白她的意思,道:“我们老爷和老夫人在说话,连大姨娘和方姨娘也在里面,三小姐也忙着见黎里来的人,怕是要到很晚了,今年这昙花只有我们几个下人赏了!”   只见丫头们放了两个灯笼架子,高挂着灯笼,月桂树旁,花坛正中果见一株叶片细长约一米高的植物,可奇的是上面挂满洁白的花苞,细数一下竟有几十个!已经开了好几朵,拳头大小,其余的也在一点点展开,有淡淡的芬芳,月光一照简直如潮如瀑!   孟柿被眼前的美景吸引呆了!   丫头特地给她搬了个小椅子,让她坐着好好的看,身旁的观者一拨拨的换,最后走的只剩一两个了,只有她从一开始的两三朵,看到十几朵绽放。   身后有人在说:“夜里凉,看过就回去吧”   孟柿坐着没动,邓括沐浴着月光慢慢踱到她身旁,低头看她,乌云发鬓光泽芬芳,头上只插了一支珠花,清素而鲜甜,大约只有这个年纪的女孩儿能做到了。   他心头柔软模糊,“还是不舒服吗?没出来吃晚饭?现在好点没有?”   孟柿抬头顺着他平整光滑的袍身一路看上去,过了扎得一丝不苟的腰带,到丰隆的胸膛,然后是他精雕的下巴,鼻梁,再往上是他满含关心又温柔的黑眸,心里咯咚一动……   “怎么了?”   “七爷一点不知道?”   嗯?他俯身下来看她,脸色还有点苍白,看向他的双眼脉脉如诉,或许是月色作祟,这样子格外招人怜爱,就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又收回来。   道:“小小年纪,想的有点多”   “走吧,我送你回去,一会儿孟杉回来看见不在,又要着急的”   孟柿顺从的站起来跟着他走,保持一步的距离,他在前头身披月光威武又温柔,仿佛能为她挡着风雨似的,到了池塘边一棵树下,已经能看见孟杉院子的门,发现身后始终没有一点声音,他忍不住转身问,“到底怎么了?”   “别这样一声不吭,我都不知该如何照顾你,若是身子不适,还是叫瞿大姐过来,是不是手臂还疼?”   孟柿一瞬不眨的看着他,“疼”   “你给我呼呼?”   邓括不知道她执着于呼呼是什么缘故,皱了眉牙关一紧转开头看一眼前方,忽然又转回来走到她面前,高大影子罩下来,从齿间低沉说出几个字,“孟柿!……你一再的招惹我”   眼光锁定她的眼睛,“你究竟……想要什么?”   明知故问!   孟柿气馁的想,有这么难撩!?   上一世她当桂小伴的时候他不是挺主动的?满世界的追随她,主动亲近她,难道还是喜欢那张脸更多?   难道自己终究是痴情错付了?刹那间巨大的失望从胸腔喷出来,逼的她眼眶一热,顿时没了底气,算了回去吧,别像个傻子一样!   “七爷晚安!”她说完这句匆匆离开,刚走两步便被一只大手抓住了臂膀!   “你!”她猛地回头,心跳紊乱,只见他脸似冰霜,眼中却有火焰在烧!从未见过这样的他,她心里发憷,脚下却发软,怕他说出什么狠绝的话,又特别想听他将要说的话……   “说清楚再走,你到底要什么?一而再再而三,若是别个,我大可不必不理会,但是你!我”他忽然住口,太阳穴的筋急速一跳。   孟柿心里一击,“为什么别个可以不理会?”   “别个,包括李祖母的孙女吗?”   他松了抓她的手,慢慢抬高下巴,了然的点了一下头。   不可思议的问:“是为这个?”   孟柿破釜沉舟道:“是!一听到又有人给七爷提亲,我就不高兴了,大大的不高兴!”   他脸色古怪,双眼炯炯看着她。   “那我要是没答应呢?你还不高兴吗?”   孟柿反而一下子噎住了,他没答应啊……那我高兴啊。   “可,是以后呢?你到哪儿都有女人喜欢,遇到个长辈就忍不住要给你牵线,你到底是怎么让她们都爱管你的闲事的?她们看不出来你不需要吗?你可不可以明明白白的说,用不着你们瞎热心!”   他忽地自胸腔传出一声笑,邪魅而迷人!再看她的眼神就有些暧昧漂浮,“孟柿,我再问你,你想清楚再说,你到底……要什么?”   孟柿挺直了脊背决绝爽快答,“你!”,神情不像表白,视死如归倒像即将赶赴战场的将军。   空气安静了,连虫鸣风声都听不见了,但是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两人站得太近了,脚尖都碰到,邓括瞪视她许久,终于慢慢伸手一把将她拉到怀里,抱紧。   在她耳边道:“好吧,这样……能不能高兴一点?”   孟柿抱住他的腰,脸埋在他的胸膛里,令她迷醉的气味,委屈的说:“稍微好一点”   邓括在抱住她的第一时候便觉得游离在外的魂魄似乎归位了,那种困扰了他几个月的虚浮恍惚一下子烟消云散!   怀里的这个身体说不出的熟悉,像钥匙插进自己的锁眼,像累极的人睡到自己的床,一定不是第一次拥在怀里!那在梦里无数次出现的耳垂呢?他低下头顺利的找到,试探性的含了一下,软又香,是曾品尝过的味道,又轻轻咬了一口,轻重没掌握好,怀里的女孩儿嘤了一声,弄得他头皮一麻,浑身战栗,赶紧松了口……   孟柿抬起脸,红唇动人邀请,被他重重吻住。 第72章 唇珠   这突如其来的缠绵被一声隐忍的呼声给打断了, 两人仓促间狼狈分开!   圆洞门口,穿着披风提着灯笼的孟杉瞪眼张嘴站着,被看见的一幕彻底惊呆了……   孟柿急急的赶邓括回去, 自己拉着孟杉往屋里走,孟杉的腿像不在自己身上似的, 僵硬的跟着她,孟柿把下人都支出去,关上门,拉着她坐在床上, 看她还是傻愣愣的,便用手拍拍她的脸。   “三姐,三姐!你看着我听我说呀……”   孟杉啊了一声, 回神过来, 看着孟柿,像看一个不认识的人,孟柿羞涩道:“别这样啊!你就当没看见呗……我喜欢他很多年了!”   孟杉哦了一声,跑到桌边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 又回来,急道:“可他, 那你也不能让他抱你呀!他还……他还亲你!”   她捂住脸,颧骨上一片红。   孟柿脸也红红的,心里却甜甜的,“他确实……孟浪, 不过是我愿意的,你千万别以为他是是个轻浮的人,况且我先抱的他, 因为我生病了,他安慰我而已……”   说的颠三倒四,但是孟杉也计较不起来,因为她自己也晕乎乎的。   “你先抱他的?你我看你是疯了!”   “嗯,疯了”   “那么你是想嫁给她?”   “对啊”   孟柿拉着孟杉的手指头来回扭着,“我只会嫁她!别人谁来提亲我都不会答应的”   孟杉嘶了一声抽回自己的手,“扭你自己的,疼!”   “可他,他不是一直都不要成家嘛?他肯去二叔那里提亲吗?他不是很老了吗?”   孟柿不爱听了,“他才不老呢”   “提亲还早……今儿刚刚……明白的心意”   “哦……哦……”她点头。   孟柿突然抱住她,头枕在她肩头:“三姐,你可不能说出去”   孟杉也回手抱住她:“我不说!我向着你,要我做什么你只管告诉我,我只是怕他不是真的要娶你”   “他不是游戏感情的人,大概……会肯娶我的吧”   “要不我帮你去问问?”   “不要不要!”孟柿吓死了,这种事怎么能女人先开口问,她孟柿可不是没人要的。   “水到渠成,不能急的”   “好,只是”   “只是什么?”孟柿紧张的问。   “那以后我岂不是要叫你七婶婶?”   孟柿绷了一会儿终于笑出声来,捶着孟杉,“你讨厌!我打你……”   ……   大伯母的治疗情况很好,不过用了两天的药,她脸上居然开始生新的肌肉了!敷着极厚又黏的药泥,每天早晚各换一次,生肌时皮肉奇痒,她要强忍着不能去挠,怕她睡梦中不自觉去抓,睡觉时必须用绷带绑住她的手,孟杉看的眼泪汪汪,瞿大姐哼了一声:“小姐看不了就出去!你哭成这样,对病人也不好”   孟柿便拉着她站远些,瞿大姐揭开盖着的纱布看,用小银钎子轻轻一戳,试探她是否有反应,大祖母站在床边看着,发现儿媳妇精神也好了许多,欣慰不已。   大伯母按着脸上的纱布,“劳动母亲过来看我,媳妇心里很是有愧,其实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是之前缠绵不退,心里觉得无望,才渐渐消沉”   大祖母摆摆手,“别说了……我懂的,如今碰到这个瞿大姐,是命里的贵人!这趟治好了,不管能不能恢复原初,都要振作起来,别让我个老太婆再担顾忌了……杉儿快十五了!她的婚事理当有你这个亲娘来操持,续光也该从三房接回来,这家再受累也还该你管起来!”   大伯母慢慢点头。   “当然你也不用心急,这一段你要慢慢恢复,不管是精力还是体力,所以我叫了大姨娘从方萍萍手里先把事情都接过来,再由她一点点交还给你”   大伯母听了目露惊讶。   大祖母继续道:“你也别问了,我都同老爷商量好了,不管什么家庭,都不当由妾室长久的主中馈,所以大姨娘也只是代管,你好起来,我才好去享清福!”   其实她也享不了清福,王府的事情还需要她竭力周旋呢,只盼着这头少分心一些吧。   大祖母带头领大家出去,“咱们都走,叫太太好生休养,这屋子里沉闷的很,搬几盆清香的花草进来,外厅里养只悦耳动听的鸟儿,四儿不是擅长养金鱼?叫小子们买几对来,给你大伯母布置好,人看了这些活泼泼的玩意儿,心情自然就好起来”   到了门口,瞿大姐对她说:“我今儿就得赶回去!你家太太的药我已经配好了,汤剂的方子写下了,只要照我说的,连敷带服一个月,这脸上的病基本就没事了”   大祖母听了道:“瞿大夫辛苦!老身很是感激”   “大夫四方行医救人,总要赶去最吃紧的地方,没有拘着人不放的道理”对大姨娘说:“去叫厨房早些开午饭,要让四儿带回去的东西也提前准备好,若是人手不够,就叫两个人跟过去,还有瞿大夫的诊金加倍的给”   大姨娘微笑点着头:“老夫人放心,都准备好了”   吃了午饭,孟柿头上戴着大祖母送的珍珠钗,披着一件大姨娘亲手绣的樱花斗篷,一身鲜亮的告别。大祖母先问了她的伤,再三确认她的脸色红润很是康健后才放心,孟杉又在抹泪珠了,孟柿在她耳边说,“好好守着你娘,她身边新来的丫头你全都要换掉,换知根知底的!”   孟杉点头,她只道还是那只野猫惹的祸。   “我会的,其实大姨娘已经换了两个了,还有……你和七爷的事,有了进展就写信告诉我!”   孟柿脸红了,忍不住偷看一眼站在不远处气定神闲英俊威武的邓括,“写什么信,你下个月不是要叫人来搬东西?到时候大伯母的病肯定好多了,你自己来嘛!”   姐妹俩终于说好话上车,大祖母叫带的东西装了几乎半车!却之不恭,孟柿便全都带走,到了码头,小厮们利落的把东西搬上船,全都安顿好,邓括坐前舱,瞿大姐和孟柿坐后舱,船开好远后,还能看见大房送行的下人站在湖岸目送船去的方向。   瞿大姐照例是专心理她的药瓶子,弄好后便盘腿向着墙闭目养神,嘴里念着孟柿听不懂的话,孟柿忍不住问:“瞿大姐你在念什么?”   她又念了几句才停,“你打断我,我要从头念诵了,药经!我家祖传的,每天背一遍有助于我开方子,你不要再打断我了”   说完又开始背。   孟柿想起上一世答应送她个加隔层的小药箱,便记在心里,打算一回家就交代木匠去做。   这一程水路,到苏州总要戌时左右,今日风向横吹,恐到的更晚,她在铺了软垫的窄榻上躺下,千春把披风给她盖好,一想着邓括就在隔了木板的墙后,就无比的心安且暖,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再睁眼时,舱内光线已暗,身边传来瞿大姐均匀的鼾声。   她低声问千春:“她什么时候睡的?”   “小姐睡了她就睡了,她说她守了大太太两晚,困了,等船到岸了再叫她”   “她不打算吃点东西?”   千春摇头,“不吃,她睡前吃了两个糕团了”   孟柿坐起来理头发,舱房不大,弥漫着一点药味,她转头看着那堵木板墙,忽然想,他在做什么?一时玩心大起,便对着木板敲了几下,那边没有动静,又敲了三下,对面传来一声“咄”。   她抿唇笑了,用食指敲七下,“七爷你在做什么?”   那边还是一声,很像他说“嗯?”   她敲五下,“你在做什么?”。   那边还是一下“嗯?”   孟柿又敲五下,“我能过来么?”   那边停了片刻回了两下,“可以”   “真的?”孟柿又敲两下。   “过来”他再回两下。   孟柿起身整理衣裳,千春一直看着她的奇怪动作,“小姐你要去哪儿?”   “去应证一下方才的暗语”出舱门前回头吩咐她,“你不要过来”   千春哦了一声又坐回去,“湖上风大,披风系紧些!”   孟柿站在邓括的舱门口,心里想着,若他敲那两下根本不是这个意思呢?那自己是不是有点可笑?正笑着思量,舱门就无声的打开了,邓括就站在门口,目光灼热……   “进来”   他声音沙哑。   孟柿红着脸进来,门关上的同时就被他抱着一个旋转,她就坐在了他腿上,手臂环着她的腰。   “乱敲些什么?”他在她耳边低沉的问,热气吐到耳垂上,她睡觉前把耳坠摘了,如今白花花软溜溜的引诱着他,他忍不住就含了一口,轻咬一下,问:“这么不乖?”   孟柿把额头嵌在他颈窝里,喉结离她的嘴唇只有一寸,问:“你那两下敲是什么意思?”   他问,“你那五下又是什么?”   “你先说!”   她离开他颈脖看他的眼睛,黑又深,有柔暗星光。   “我若猜中了可有奖励?”   孟柿觉得他说的奖励或许不是什么好事,迟疑了一下,“怕了?”他眼中火焰一跳,唇几乎擦到她的唇,她的心一阵战栗。   他鼻尖抵上来,“你……不是每一步都在朝我走过来?”   她俏皮道:“我怕什么,你猜呀,无论你怎么猜,我都可以不承认”,话刚说完揽着她腰肢的手臂突然箍紧了,她明显感到侵略的热情,立刻讨饶,“勒!七爷,我一定说实话,七爷放开我吧”   他似笑非笑哼了一声,依旧环着她的腰说:“好,你在做什么?我要过来了?……是不是?”   孟柿看着他眨了一下眼,笑意从嘴角扬起,“你那两下是什么?”   他的头俯近了,眼光滑到她圆嘟嘟带唇珠的唇,形状完美气息流窜,意图明显。   “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下张糖葫芦。 第73章 小手   邓括说完就吻了上去, 热潮汹涌,脊背麻电战栗,他趁她恍惚之际突然深入, 抚慰索取勾缠,孟柿只觉得整个人都出离了!   他……他亲个嘴儿有这么多花招吗?无力再想下去, 应接不暇,丧失抵抗……   邓括的唇不得不停在她锁骨旁……再放任下去自己先要溃不成军了!顿了一会儿,鼻尖向下告别性质的探了一探,闻到令他血脉喷张的幽香。   “孟柿, 坐边上去”他喘息道,孟柿被他的鼻息弄得痒痒的。   她拉好衣领,从他腿上挪开时有一种很是新奇异样的触感……仿佛有什么亘在两人体/间, 正想去看, 他突然伸手过来遮住她的眼睛,“孟柿,先转过去”   发现自己语气有些生硬,又柔声道:“听话”   等了好长一会儿,遮在脸上的手终于放下来了, 他脸上仍残留着奇怪的红晕,刮一下她的鼻尖, “过来了便是害人”说完就一瞬不停的看她。   “长这么好看就要有自觉,不能……那样,眼里闪着光娇滴滴对男人说话……记得了?”说着她的红唇嘟了起来,他一手按住她的膝盖嘴伸过来侧着吻她, 浅尝即止。   孟柿是完全被这两句话给喜晕了!   两手不自觉捧着脸问,“我好看吗?”   他斜睨她,“你没有镜子吗?还是有什么人说你不好看了”   “真的好看?我的意思是在你眼里?”   他在她脸上逡巡了一圈, 仿佛不明白她为何这么不自信,慢慢笑起来,“大概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了”   孟柿的脸腾地烧起来,全身心的满足,嘿嘿嘿的傻笑。   她眼睛里有星星在跳舞,吐气如兰,看的人撩心撩肺。   邓括将身体离开些,亲近后终究遭殃的是他!她又什么还不懂,他吻她时没忍住,伸手摸了她胸脯,只一下的触感就让他差点缴械……起身倒了一杯茶给她,孟柿接过来喝了两口放下,她不觉得渴,她还在回味那句话。   邓括把剩下的喝掉,孟柿愣了,脸更红,真是太神奇了,为什么他每一个举动都让人心跳!   邓括又倒一杯拿在手中,目光仍是围绕着她,其实他方才想叫她回去的,但又舍不得,留在这里自己又容易失控,艰难的很!   便道:“要不我们去船头看月亮?”   孟柿站起来说好,两人出了舱走出去,平湖春月,夜空澄明,湖面仍似那一次般波光粼粼浩渺无边,看见她纤细的手指扒着围板,白的都起荧光了,他把手覆上环住娇嫩的手背,一根根捻揉她的手指,心里想着,这女孩儿一定是有毒的,自己这一把年纪了,也经过不少事,抗拒过不少女子,结果却毫无征兆的栽进这只柔若无骨的小手里……   到岸后,瞿大姐仍是坚持一个人潇洒的走了,大房里派来的小厮挑着东西,跟随孟柿和邓括回去,孟家离着盘门码头不远,步行也就小半个时辰,又是和心爱的人一起,只嫌路程太短,当着外人的面,邓括不能牵她的手,但是她身上的香味却若有若无,两人偶一对视,火花飞溅,不用说话,气氛甜蜜粘稠。   ……   第二日一早,孟柿洗漱好了直接到郗氏屋里,一进门便见着小孟杞打着哈欠站在门口,身边陪着娄姨娘,是来请安的,孟柿看她一眼,她微微一笑。   “快叫四姐姐!”   孟杞走过来往她身上一扑,仰着小脸,“四姐姐”   孟柿捏着她胖胖的小手,又亲一口小脸蛋,牵着她一起进去,一看这么三个一块儿来了,坐着梳头的郗氏道:“赶巧了?”看着女儿一副大姐姐的派头,小孟杞又胖乎乎可爱,再看站后头的姨娘低眉顺眼,心情也就不错起来,至少现在看着都挺好。   “小七,这么早起来困吧?”   孟杞是怕她的,忙着摇头,“不困,小七给太太请安!”   郗氏和悦道:“起来吧,早饭吃了没有?”   娄姨娘帮着回答:“吃过了”,没有特别吩咐,她们都是不敢在这里吃饭的。   隔了一会儿她柔声说:“太太不知道吧,七小姐最近仿佛一下子开窍了似的,认得好些字了,会背三首诗了”   孟杞举着四根胖手指,“四首,昨儿又学了一首”   郗氏听了嗯了一声,却没有说话,孟柿笑道:“哦,小七可真聪明呢!……娘我还没吃早饭,想着娘这里一口一个的小什锦包子馋了,还有咸豆浆……姨娘你坐,我也好几天没见着七妹妹了”   娄姨娘很识趣的搬了张小竹椅,坐得远一些,“前几天我听嬷嬷说,老太太有意叫七小姐住过去,说让满穗儿教她学点规矩”   丫头正一样样往桌上摆吃食,孟柿兴冲冲坐下来,招手叫孟杞过来,选她爱吃的喂她,郗氏皱了一下眉,也坐在桌旁,亲自给两个孩子各倒了一杯牛乳。   “满穗教规矩?”   她给孟柿夹一只包子,“教成丹凤那虚头八脑的样子?……还真要谢她了。”   孟柿咽下牛乳说:“丹凤姐姐是满穗带出来的,观颜察色的本领确实不错!”   郗氏冷笑一声,“这是打算把七姐儿当成丫头去培养?这祖母可真是疼她!当年六姐儿就被郑月娥和她养着教着,如今眼皮浅得,两只眼里只看得见铜钿,连元宵节灯笼穗儿上的铜板都要抠出来带走,一晚上抠了三十几个,觉也不用睡了,要不是有人亲眼看见告诉我,我都不敢信!”   “好歹也是孟府的小姐,成个什么样子?缺那几个钱?丫头小子们都不会干!……现在可好,又想着来祸害小七了,她是怕独独小六一个现眼太出挑了?”   “小七的事我自会安排,不去!”   娄姨娘唯唯诺诺道:“我自然不想七小姐去的,只是……她确实到了该学规矩的年纪,不叫她去似乎也说不通”   郗氏低头思索。   孟柿说:“我前两天在首饰铺里碰到程小姐,她家的家学在城里很有名,娘不如去同程太太说说,把小七送去!两家离的也不算远,那里教出来的必定得体大方。”   郗氏看着桌上的包子眨了两下眼,这便是有戏了,问:“她家有教女训还有女红的师傅?”   “有啊,一个月里,前十天学认字写字,中间是女红,后十天学规矩女训,师傅是女的”   “嗯,那还不错,小七虽不是我生的,但也不能看着她荒废!我下午就去程府,若是说定了,准备好束脩米银送过去,你给她准备些文具,下月便去念书吧”   娄姨娘激动的站起来,嘴皮颤了颤,深深一福道:“谢太太一片爱护之心!”   郗氏又拿起筷子,“谢什么?我自然盼着孩子们好,也省的被人说道偏心……没什么事先去吧。”   那对母女走了,孟柿可以同母亲说点体己话,冬娘把蒸蛋端过来道:“太太可听说大姑太太那里的事?”   郗氏冷道:“她的事与我不相干,我也不想知道”   冬娘依旧道:“原本要送她外甥女进来做妾的,谁知竟黄了!”   孟柿不露声色的再夹一只小包子,看着冬娘,鼓励她继续说下去,冬娘说:“外甥女突然反悔不愿意进来了!怎么骗都没用,大姑太太在问呢,最近她可见了什么人,听到了什么闲言碎语,不然怎么平白无故就不肯了?”   孟柿听到这里便知,冬娘显然听说了什么,是在给自己报信。   她那日去柳府,门房上的人肯定告诉大姑姑了,她也难免不会怀疑到她头上,但是她不怕!反正也没人能证明她说了什么,除非桂小伴反水,她会不会反水呢?   她那糊涂性格还真不太确定。   “那大姑姑可查出什么来了?”   冬娘看着她说:“还没有,那外甥女嘴却紧,只说自己绝不肯做妾!做妾宁愿去死!”   “好!有骨气!”孟柿不自觉喝彩。   郗氏看她一眼,“你吃饱了没有?”   孟柿道:“吃饱了,娘,我这次去大房的事还要跟你说呢”   郗氏放下豆浆擦嘴,“是啊是啊,快说来听听”   孟柿便将去大房的事情除了与邓括相关之外,大致说了一遍,郗氏问:“女郎中当真这么厉害?”   “是,她用鱼刺剔腐肉,关键是,大伯母还说不甚疼,奇怪吧?”   郗氏点头:“这可太好了!你大伯母是这家里性子最好的一个,她若没个好下场我第一个难受,如今际遇这般帮忙,叫人给治好了!真是老天有眼”   “这么说方姨娘已经不管家了?”   “是!”   她赞许点头,“老夫人开明也果断,比你大伯父会看人!”   “过一段我要去看她,顺便去李家拜访一下,你大祖母说,杉儿比你大一个月,两人一起办及笄礼,李夫人给你们姐两儿一起插簪子!”   她说这话时笑着,她笑起来其实是很好看的,但上一世女儿又是多病,相公又不和睦,婆母刁钻,弄得她笑不出来。   所以进门来问事情的孟燕集也多看了两眼。   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愿意发言收藏的新朋友?来亲一个。 第74章 送行   “爹爹早!”   孟燕集放慢了脚步, 呵呵笑:“四儿也在?昨晚上回来的?”   孟柿道是,他又问了几句大房的事情,孟柿一一作答, 他看着孟柿说:“还真是长大了,没有爹爹自己也能出门了”   孟柿道:“有七爷呀, 他带着我们一点也不用担心”   孟燕集点头,“那是,他可不是一般人,别说吴江了, 便是东海西京他也去得”   孟柿指着桌上一屉什锦小包子说:“今天蒸的包子特别好,爹爹也吃两个”   孟燕集看了一眼,有点馋, “也好!”   郗氏将一双干净象牙筷子递给他, 他笑看着她说:“多谢君兰”,郗氏一愣,很久没听见他叫自己君兰了,两人闹得不愉快时,互称老爷和太太, 比陌生人都不如!   连吃四只后他满足的擦嘴,“不错不错!菜汁鲜美, 蒸得火候刚刚好!要是每天都有,我可天天过来吃了?”   孟柿立刻拊掌道:“说好了,以后咱们三个,哦不, 还有哥哥,咱们四个一起吃早饭,不但热闹, 菜式也可以多一些,都在娘这里一并做了还能省银子呢!”   郗氏笑着刮她一下鼻子,“你还懂的节省了!”   她穿着孟柿给她买的紫藤色连身裙,这是兄妹两公认最适合她的颜色,显得年轻,还有一种冷艳锐利的味道!孟燕集笑眯眯看着,觉得挺养眼,“那就这么定了”   郗氏看他一眼,“老爷过来什么事?”   “哦……”他一摸额头,“差点忘了,我跟前一小厮家里长辈做寿,我想着赏点银子让他去,也好叫他回去长点脸,却弄不清给多少合适”   郗氏道:“你叫人来问一声不就行了,还自己特地过来”   “不过来哪里吃的到这什锦包子?”他笑起来双眼带桃花,是很好看的。   郗氏有一点恍神,很快轻笑道:“若是跟你年头长的,贴身的,十两也使得,若是年纪小不进屋子的,二三两也说得过去!”   孟燕集听了点头,“有数了!我还有事先去,今儿晚上,老太太院里又叫吃饭了,你在这屋里等我,咱们两一块儿过去!”   郗氏似愣了一会儿才说,“好”   爹娘这里有些小小暗潮,孟柿却想到另一个人,桂小伴既铁了心不进来,那她该想着要回江北老家去了吧,节骨眼上,自己要不要助他一助?一想到那张花样脸庞和她不怎么灵光的脑子,便觉得要想省去事端,还是得助的,不然她可能没到江北就被拐卖了,这姿色肯定进了青楼当花魁了!   看她走神,郗氏唤她,“四儿可是没睡够?”   孟柿站起来摇头:“睡足了,我今儿要买金鱼去,还要给孟杉买点馥春芳的香粉,她这次走的急,好些常用东西都没备着,过几天我叫人给她带去!”   郗氏嗯了一声,看向冬娘,冬娘忙取了一块银子给她,郗氏问“多少?”   “大约三四两”   “再给她一些”   孟柿喜滋滋接过来,爱你的人给你钱用的幸福无可替代!   孟柿兜里揣着银子,肚子里揣着包子,心满意足的出门,到了院外小拱桥上,垂柳拂动间便看见喜欢的人正从外面走来,似也看见了她,驻足望过来,孟柿欣赏了一会儿晨光中他轮廓清楚的脸,忽然拔腿向他奔去,离着一臂距离站住。   “七爷,早”   “跑什么?好好走路”他皱着眉却带着笑,其实她跑来时他有抱起她的冲动,四处看看,没人!便抓住她的左手放到自己胸膛上,低头亲了亲微凉的手指,又咬了一口小指尖才放开。   这一切做的行云流水,孟柿羞红了脸,真是的,亲就算了,总爱咬人!   “来给世嫂请安的?……快去吧”他语气带几分宠溺,“手臂有伤,别吃辛辣之物”   孟柿点头,转身要走,突然被他从身后抱住,脸埋下来在她肩头深嗅,“什么香味这么好闻?”   孟柿心都快跳出来了,红着脸挣脱,其实她自带一点体香,有一点橘花味道,跑到半道上又回头对他眨眼,柿子红的衣裙在满园翠绿中像一只活泼的金鱼,那腰身细极曲线玲珑,邓括看了一眼便觉得血液上涌,暗暗握了一下拳。   ……   一进院门看见正冲洗绿纱窗的香草,“小姐跑哪儿去了?千春一早去你屋里看你不在,正到处找你呢!”   孟柿放慢脚步走,“在娘屋里吃早饭”   “哦,以后我都在那里吃早饭,叫芦花婆不用费心给我弄了”   好啊,香草觉得这样很好,“小姐,桌上有你一封信”   “信?”   孟柿转头,“谁给我的?”   “不知道!”香草把绿纱挂起来,水珠儿滴成一条线,用厚布去吸水,发现有一个小洞,凑近了用指甲挑了一下。   “是门上的小厮送进来的,一个没见过的姑娘亲自送到门房说一定要交到小姐手里”   孟柿想,难道是桂小伴?   三两步进了屋子,果然见一个信封躺在桌上,一大坨浆糊把封口糊得死死的,面上只写了一个大大的“四”字,估计是孟字不会写吧!   撕开来一看,里面有字也有画,毛笔迹粗又弯,像吃饱了桑叶的蚕宝宝,画了一个女孩子的脸,眼睛大大的,皱着眉,是着急的表情?估计是她自己吧!   一只歪手指着河对面的小屋子,她家在江北,应当是回家的意思,还有两个很笨拙的大字,“没有”旁边画了条简易的船。   也亏得孟柿冰雪聪明,换个人还真看不懂了,她要回家,但雇不到船!应当就是这意思吧,看着这么乱七八糟的字和画,她心里还是涌上些说不清的恻然。   对桂小伴,她很容易心软,而桂小伴对她,似乎也格外的信任,哪怕两人只见过一面,而她的出发点还是自私的,用了不怎么光明的手段去逼退她,但是这些都不妨碍她信任她,连养大她的舅母都不能动摇其分毫,就算施压也没有改变她的念头。   让孟柿又感动又惭愧。   唉……孟柿罕见的长叹一口气,桂小伴开口了,她肯定会帮她的,但她还得求孟续成,所有桂小伴有关的事情她不会去求邓括,她不想他们在这一世还有任何交集。   “雇艘船?”   孟续成放下书,“干什么用?”   孟柿放轻声音说:“我要送桂小伴回她江北的老家”   孟续成瞪着她想不通,“谁是桂小伴?为什么你要送她回江北?”   孟柿便把事情说了一遍,孟续成听完眉头拧成个结,“你……四儿这次淘气过头了吧,家里不够你胡闹,连柳府都敢去了,我对你刮目相看啊”   孟柿咧嘴,“嘿嘿,我还是你那妹妹没有一丝改变呢”   “哥哥帮我把她送走就大功告成了!”   “我不管!你这在给娘找麻烦,大姑姑知道了一定不依不饶!”   “她自己弄丢了人凭什么找娘的麻烦?难不成柳府也归娘管了?”   孟续成道:“你能在她眼皮底下把她外甥女送走?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不漏一点风声?只要知道是你在捣鬼,她定然去祖母那里告状,然后不管娘是否知情,账都会记在她头上,家里才太平了没几天,你又生事!”   孟柿急了,大声道:“我怎么是生事?我是在防患于未然!总比眼睁睁看着桂小伴抬进来好得多!她真进来,家里还能太平么?”   “二哥哥你到底帮不帮?不帮我去找别人”   孟续成脸气得发白,“别人,是七爷?他真是闲的长毛了,送了你去吴江,还得管你爹纳妾的事?你考虑过他的处境没有?”   孟柿气短,“是……不让爹爹纳妾”   “对对对,他帮着他世兄的女儿把世兄的小妾偷运出去!呵呵,你哪儿来的勇气去跟他开这个口,他疯了才理你!”   真开口他没准会理我,但是我真是不想跟他开口啊,所以你别啰嗦了,赶紧答应了吧!   孟续成不赞成,孟柿也没法子,一赌气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兄妹俩各自看着自己的鞋不说话。   “我真是为了咱们家好……哥哥”孟柿站起来蹲在他膝盖边,伸手扒拉他的胳膊,开始撒娇:“事情已经都这样了,就差最后一步了,这时候我若不管她,前面的事铁定也暴露了,咱们家还是没个安宁,赌一把!一了百了,行不行?”   孟续成气得拍了她头一下,“真是造孽!看看你被娘纵容成什么样子了?以后谁敢娶你”   “别人敢不敢无所谓,七爷肯娶我就行!”   孟续成听了这话又拍自己头一下,不提还好,这个更麻烦的事还等着他呢,真是个小天魔星!   “哥哥你心平气和想一想,我这个法子叫釜底抽薪,是顶顶妙的!”   为了这顶顶妙的主意,孟续成想了两个时辰周密筹划,派了两个可靠的小厮再三教导,编好了理由出府,掏了银子雇了船,再像柳府里的桂小伴秘密传信,四日后的深夜,一切停当,他带着孟柿到码头送桂小伴。 第75章 马脚   随着两声约定好的小狗叫, 桂小伴果真如约从墙头翻了出来,别说,动作还挺利落, 胆子也大,一点没有对未知前途的茫然!   她打扮成下人的样子, 一身粗布衣裤和布鞋,背着简单的行囊,脸侧头发放下遮面,鼻头脸颊抹了灰, 就一双漂亮的眼睛遮不住,盯着人看时还是容易引发事端。   “孟四,他是谁?”   桂小伴第一次正面看见孟续成。   “我二哥哥!没他什么也弄不成, 既没有船!也没有送你的人!”   她听了立刻鞠躬, “哦,那赶紧谢谢孟二爷!”   孟家也是哈,不管小姐还是少爷都好看的紧,还这么聪明,自己长的吧也还行, 为啥这么笨呢?她摇摇头,放弃这个无解的问题。   孟续成细看她一眼, 惊讶于她出众的颜色,这么一看,送出去也是对的,要不然到了家里, 孟燕集那多情的性子一定会挺喜欢她的,争风吃醋少不了。   便问:“你出来时没人看见吧?   她摇头:“没有,都睡死了。”   “那咱们走吧”   三人乘着夜色匆匆往码头走, 船夫和小厮都在一艘篷船上等着,一看少爷和小姐来了,打算请安,孟续成制止,回头问桂小伴,“你老家的地址肯定错不了?”   桂小伴道,“错不了!我这脑子也就记这个最清楚了,你们放心,只要到了老家我就是要饭也能过下去!”   看一眼孟柿又说:“何况她还给了我钱”   “那好吧……”孟续成现在知道为什么孟柿一定要亲自看着她走了,这个吹火棍一般没拐弯的脑子还真让人不放心!   又对船夫说:“按她说的送她去,顺风的话最多三四天就到了,你们两个过来”小厮忙跑过来,“你们一定要送她到桂家亲戚那里,看着她进了门才算送到,你们才能回来!”   孟柿拉过桂小伴,又塞了些银子在她手里,说:“你到了老家,一定找一样能证明你平安的东西交给他们两个,带给我看!”   桂小伴点头,“知道了,你对我可真好!”   又说:“我得走啦,不然要舍不得你了!”,说完转身上了船,朝孟柿挥挥手,一点没留恋这里的意思,船儿起航,船头的她粗布衣裳难掩身影俏丽,在夜雾里慢慢看不清了,孟柿才发现不知何时脸颊上居然有滴泪。   兄妹两转身往家里走。   孟柿问,“二哥哥还生我气吗?”   孟续成切了一声,“生!”   “离我远点!”   孟柿就往他身边靠,他昂首大步走着,伸手推她的头,姿态很抗拒却没用多少力气,很快又被她挨到身边,夜里凉,他捞起自己的斗篷罩住她,带着她一起走,孟柿发出嘿嘿一声得意的笑。   ……   过了一天,门上被孟柿收买的丫头慌里慌张跑进来说:大姑太太来了,直奔老太太院里去了。   孟柿想了想,忙整理一下头发,换了件粉色夏装,又拎了前天孟燕集给她的点心去请安。看见她来,守门的丫头不好拦着,只朝屋里叫道:“四小姐来给老太太请安”   进了宋氏的屋子,果然见姑姑孟蝉云一脸慌张愁闷坐立不安的样子,见她来了坐正身子勉强笑道:“哦……四儿来请安了”   “大姑母好!祖母安康!”   她按规矩行礼,模样乖巧,不紧不慢。   宋氏和气道:“嗯,看来是病完全好了,气色不错,小脸也有肉了,你姑母正好在这里有点事”   意思是你请安结束可以先走了,孟柿却将点心放在桌上,“这是祖母爱吃的枣泥松子饼,孙女特地叫人留的”   宋氏笑着点头,“真是懂事!”   “比你娘亲孝顺多了!”   孟柿在心里哼了一声,好像你自己女儿给过你什么好东西似的,又看孟蝉云道:“姑母一大早过来可是有什么急事?”   孟蝉云看了她几眼忽然想到什么前倾身子问:“你可是有一日到过我家里?那日我去庙里了不在家,你见过你桂表姐对不对?”   孟柿无辜笑道:“是啊,那日去的不巧,姑母不在家,我要找一个绣片,只有桂表姐一人在家,她便拿给了我”   “你同她说过什么?”   孟柿做出天真表情,“哦,她问我爹爹长什么样子”   宋氏和孟蝉云快速对视,“你怎么说的?”   “爹爹长得很好看啊,望之二十七八的样子。”   “还问别的了没有?”   “问我们家里情况,吃穿用的怎样?”   “你又怎么答的?”   “我如实说了,孟家田产钱粮都有,不愁吃穿”   嗯,两人又对视一眼,这说的都不错啊,怎么人就突然跑了呢?   “再没别的?她还说了什么不曾?”   孟柿做出思索状,歪头想了半天。   “她问我是哪个生的?”   宋氏问,“她为什么问这个?你细细说来”   孟柿认真思索后说:“我说我是太太生的,她问家里有没有姨娘生的孩子,我说有,她问,在孟家嫡女和庶女可有很大差别,我就说,我的月钱是二两,太太还会再贴补我三两,妹妹的月钱是一两,姨娘会不会贴补就不清楚了,她又问,妹妹能不能像我一样自由出门,我说……不能!她还问,最小的妹妹可是一直养在祖母身边的,我说不是,祖母慈爱,经常会去看我们。”   宋氏听了脸色发僵,帕子打在自己膝盖上。   孟柿的话肯定叫桂小伴窥到了妾室并不像她承诺的那般逍遥,所生子女待遇有别,尤其是并没有谁养在“慈爱的”祖母身边,她也没办法怪孟柿,这些扯谎的话,身为孙女不可能知道,但她照实说确实也坏了事!   “你怎地突然想起什么绣片了?”   孟柿道:“就是要给祖母绣一个绶带鸟的抹额呀,当时在柳府看见大姐姐绣给她婆母的好看,就向她讨了绣样,结果走前忘了带”   孟蝉云盯着她问:“好几年前的事了,怎么偏偏这会子想起来?”   孟柿低了头,做出伤心样子,“之前一直病着,没力气做针线,这次病好了,才想起要做一条给祖母,只是想略表一点孝心的”   宋氏一看她都这样了,还能说什么,便对大女儿道:“你好生些问,她三灾八难的才病好!和你姑娘一比,我这孙女好歹还知道给我做点东西,她却只想着给她婆婆做……依我看,你府里弄丢了人只问你那些管家丫头婆子是正经,没必要到我这里来问了”   孟蝉云被顶了几句又被抖了丢人的事出来,心里郁闷,“母亲当时若说的不那么离谱,她或许听了四姑娘的话也就不觉得被骗了呢”   “况且最初看上她的是母亲,我还说不合适来的,是母亲打包票说能劝下来,如今可好,人吓跑了,到时候亲戚问起来,或者哪日桂家冒出个什么人来找我要人,我拿什么还人家?”   宋氏听了大为光火,“这时候又怪我诓了她了?当时不是你说找不到人家愿意娶她,放手里是个烫手山芋,我看你愁的,才想起来给你弟弟做妾的?”   “到底是变成我求你了?这山芋就算烫手,也烫了七八年了,又是谁急着说今年内一定要抬进来”   孟柿听得肚子里暗笑,面上做出手足无措的样子;“祖母,姑母,你们在说什么人丢了?什么要抬进来?谁要当爹爹的妾啊?”   这下两人一起住口。   ……   从宋氏屋里出来,孟柿知道,过几日孟蝉云总归会查出些马脚的,但那时桂小伴已经平安到达,只要见到她带回来的信物,她就没了顾虑,姑母这里就来个死不认账!等桂小伴有了归宿,再想法子让她寄一封书信来,这事就完结了。   然而在九日后,两个小厮带回来的消息让她受足了惊吓!   孟柿问他们要东西,“她人可是送到了?”   一个搓手,一个结巴,最后还是搓手的说:“桂姑娘她……人现在苏州!”   孟柿听了倒退一步差点没站稳,小厮忙道:“小姐莫慌!事情并不是办砸了,而是有个意外……其实,还算是好事情!”   孟柿急的直冒汗,“什么乱七八糟的?有个意外人又在苏州,还不叫办砸?好在哪里?再让你们送一趟吗?”   此时得了消息的孟续成大步流星而来,他面沉如水眼似寒星,手里若提根棍子,便有了打家劫舍的气势,孟柿觉得他一定是来跟自己算账的!   到了面前,他长长的盯了妹妹一眼。   又对那两个摆摆手,院里只剩了兄妹二人,“换件衣裳,跟我出去一趟!”   到外面揍我?   孟柿立刻开始撒娇,一把拉住他的袖管:“哥哥我错了!你要带我到哪里去?娘一会儿要叫我去吃饭哩!找不到我不好吧……”   孟续成一翻手腕抓住她,“不换也行,走吧!”   孟柿摇头乞怜,“哥我不去!你要把我交给谁?大姑母吗?我不!我宁愿去祖母那儿请罪了,哥……你”她跺脚抵抗。   “你到底是不是我哥?”一着急声音大,眼泪也逼出来了。   孟续成苦笑:“我还真想不是!小四你现在怕又有什么用?”   孟柿甩开他,“我不去!”   孟续成上前在她耳边道:“不去姑姑家,我们去顾家!”   “啊?为什么?”   孟柿眼睛瞪得老大,饶是她聪明,也完全猜不到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旺仔好像也慢慢习惯了小国寡民相敬如宾安贫乐道的小小的读者群,宝宝们,爱你们哟。   故事不会太长了哟。 第76章 成全   迎接他们的是顾世子, 他和顾小公子长得不太像,有一张长中带圆的脸,十分的和蔼, 讲话轻声细语但目光明亮,一看见孟续成就说:“二爷来得这样快!”再看身后一脸懵的孟柿, 又用了亲切的口气道:“四小姐!许久未见了,快请进来!”   两人跟着他到了他的内书房。   他虽然看着温和,但行动之间却显得很是干练,衣带当风脚步轻巧, 一路上遇到的下人态度都十分恭敬,足见他在家里的地位。   书房里书不多,布置成一个极舒适的会客厅, 所用的家具摆设器物全是上好的!喝茶用的是一套官窑梅子青绘白玉兰的, 精致带宫廷气!   孟续成没有一点惊讶,可见不是第一次来,倒是孟柿觉得杯子实在好看,就多看了两眼。   顾世子亲自给他们斟茶,和煦的笑道:“先喝口茶润润, 待会儿有个人要见四小姐,有个人要谢四小姐……”   “谁要见我?”孟柿愈加不安,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请喝茶”顾世子还是笑着。   孟柿浅尝一口,心中喝彩,世子泡的茶的技艺纯熟!大概是她喝过最好的大红袍了。   茶喝了三道,顾世子唤一个绸衣丫头过来, 丫头目不斜视,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可见是屋里伺候, 极懂规矩,这么一比,孟家的丫头可自在烂漫多了,其实孟柿更喜欢自己家里的氛围,市井一点人情一点,毕竟是家嘛。   过一会儿廊下一高一低走来两个人影,湘妃帘打起,第一个跑进来的人竟然是桂小伴!只见她神采奕奕,穿着一身漂亮的桃红锦缎衣裳,头上首饰也精致,猛一看有几分高门闺秀的样子。   孟柿彻底愣住了,桂小伴怎么会在顾家?我是不是眼花了?   她毫无心机灿烂一笑,“孟柿!”说着走过来抱一下她,力气大的惊人,孟柿咳嗽了一声。   “你想不到我又回来了吧?……你是皇天菩萨派来保佑我的玉女!我的好运气到了!我以后天天烧高香保佑你平平安安的!”   这样直喇喇的赞美孟柿还是第一次听到,忍不住红了脸,往她身后一看,顾允敬笑着站的笔直,两眼直勾勾瞧着桂小伴,眼里容不下别的任何人和东西,已经不是爱慕可以表述的,根本就是痴情!   便一下子明白过来!   哦哦,对了……顾允敬对桂小伴的容貌是没有半分抵抗力的,上一世他们三个在夜里救了他,在邓括屋里时,他自从见了她,人就魂不守舍的,到了这一世,还是只需要一眼就沦陷!   你看老天这安排,简直比书里说得还巧了!啧啧!   可是这两人是怎么遇到的呢?   “到底怎么回事?你快吓死我了”   桂小伴自己说了:“那晚,我们的船走了没多久,天还没亮的时候,我睡的迷迷糊糊的就听到咣当一声,像跟什么东西撞了!心想完了,船若撞破了可得游到对面去,我起来一看,哦哟吓死人了!”   她眼里惊恐,声音颤抖,完全再现了当时的氛围。   “三四个湿淋淋的蒙面人就往我们船上爬!”   她顿一下,“我一想这不是水匪嘛!不能让他们上船!就拿起桨啊,凳子什么的去砸,被我砸下去两个,小厮砸下去一个,还有一个爬进来了,我们三个一起冲过去把他打得头破血流!然后把他捆了再扔进水里”   “到了甲板上一看,一艘小船用铁爪正勾着我们的船,水里一人还往上爬,还有两艘这样的船,船上也有水匪,只不过离得稍微远些,我一看这样子可要完蛋了!当时湖面上黑压压,到处一看,远处好像有点光,和这么多人打架我们三个肯定是不行的,那我就扯开喉咙喊救命吧,大概我喉咙确实响……还真吓跑了一艘,而且从东面过来了一艘大船,船上的人用木棍子使劲敲铜盆,哇哇大叫,然后就把水匪都吓跑了!”   说到这里,她一指顾允敬。   “他就在船上,他们人多,水匪不敢劫,就跑了!”   顾允敬上前满含爱意的看她一眼,“我看船上就她一个女人和两个小厮,就问她要去哪里,她说要去江北骆马湖老家,我估计她这一路上不会很太平,而且她的船夫也被水匪扎伤了腿,便打算送她去了”   桂小伴接着说:“然后上了他的大船!走了三四天,他和我说了家里的事情,又说他还没成家,又问我多大年纪,是否婚配,我说我孤零零一个,没家没爹没娘,谁知他听了就说,那你也别去了,老家反正也没人,我看你喜欢的很,不如我娶了你吧!”   “所以我们又掉头往回走啦!哈哈!”   孟柿听得既后怕又惊讶又是开心,没想到湖上竟然真不太平!还有就是桂小伴和顾允敬竟然这么有缘份!   顾允敬向孟柿长揖道:“多谢四小姐!多谢孟二爷!若不是你们心存善念要送小伴回乡,我也不会遇见她!便也没有这段缘份了”   孟续成听了有点啼笑皆非,“我们自然是想不到的,我们若知道何苦这么麻烦送她去江北,还不如直接送你家呢……无心之举倒成就一段佳话”   顾世子笑着对弟弟道:“好了你们且去吧,这后面的事我替你们张罗,有些事还要问问孟二爷和四小姐才好办……别忘了你答应我的好生在家不出去,不闯祸”   顾允敬嗷嗷点头答应,“我保证我保证”   看他对待弟弟的态度,简直是慈父对败儿的样子,这个顾允敬也是个好命的,兄长就是他半边天!孟柿觉得有弟弟不如有哥哥,如果只能选一个的话。   桂小伴还有点舍不得孟柿,“我走了哦,我的菩萨玉女小贵人!等我能见人了,就去找你玩好不好?”   孟柿忍着笑意点头,真是个活宝!这样的女孩儿也是人间一奇葩,对自己的容貌一无自觉,糊里糊涂有点莽撞,和顾允敬倒是出奇的配。   “好!你一能见人了就来!”   顾世子带着点歉意道:“二爷和四小姐也看到了,让你们见笑了,舍弟前天带着这位桂小姐回府,见了我第一句话便是要娶她为妻!说实话这么多年,他也闯过祸的,都不及这件事带来的惊吓大啊……”   他用帕子轻轻拭了下汗,孟柿想起以前孟续成说过的,顾世子生下来就是为了给小公子擦屁股的!好吧,你肩上的担子更重了,现在要多擦一个了。   “惊吓还算轻的,只怕老侯爷那关才难过吧”孟续成喝了口茶说。   顾世子摇了摇头:“确实难,那得慢慢的磨,等我给她寻一个说得过去的身份,再去同父亲摊牌才有几分胜算,但是在这之前,这桂小姐的身世还需向二位印证一下,还请不要见怪,毕竟侯府将来的小太太虽不说一定要多高的身份,却也需要是一位清白的姑娘”   清白是清白的,唯名声算不上很好而已,但是孟柿不打算告诉顾世子,这婚事她一定要帮着桂小伴成就,不为别的,就为她脸上洋溢的光彩和顾允敬满眼的爱!而且她正愁着怎么在明年夏天拉顾允敬一把,不让他去同狐朋狗友喝酒,从而惹出攻击新政的祸事,这下好了,新娘子在屋里缠着,怕是拿棒子打他也不会出门了……哈哈!   她忍着心花怒放端正坐着,虽然事情一环环扣的又巧又好,有些还是不能隐瞒的,孟柿便把桂小伴的身世和差点要进孟府的来龙去脉都说了,顾世子听了并没有很惊讶,可见桂小伴没对他撒谎,自己都说过了。   “这件事知道的人少,并不太要紧”。   “哎……我本来同允敬说,实在喜欢,不如纳作妾室算了,那可好办得多了,甚至都不用告诉父亲,谁知他气得跳起来了,道,世上的女子他就娶她一个,否则终身不娶!”   他尴尬一笑,语气里有些无奈,“没想到他还是个忠贞的性格,也算……难得,便有了成全他的想法,他若成了亲能好好过日子生儿育女,我也安慰了。”   孟柿问:“那么世子可有合适的身份可以给她用?”   他摇头:“暂时还没有,我打算忙过这一阵子去一趟金陵,我姨母家里有个贵妾生的小姐不久前病死了,年纪差不多……就是这身份是不太吉利,心里有些不舒服”   孟柿看着他低头略一思索,道:“世子爷容我同二哥哥单独说句话可行?”   顾世子点头,起身,“我正好要去处理个事,小半盏茶功夫回来,四小姐请便了。”   他走后孟柿笑着看孟续成,他扭开脸不看她,没好气道:“你又打什么鬼主意?又要往身上揽事了!还嫌惹得麻烦不够大么?”   “嘿嘿,事情到这个地步了,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   “二哥哥,你还记得咱们二房养在青州的二小姐孟栮吗?”   孟续成放下茶杯看她,“不是很清楚,知道有这回事,你怎么想到的?”   “嗯,她的身份或可借来一用。”   这才叫冥冥之中都有安排,前一世郗氏打算借给她的身份,终究还派上了用场,孟氏二房嫡女,大约也配得上顾府的小公子了!   “可这事还得去同母亲商量,还有青州的舅舅,你确定要绕这么一大圈”   孟柿坚定道:“我去和娘说,她会成全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都一定要幸福哦! 第77章 新衣   暂且不提兄妹俩如何劝得郗氏答应的, 孟柿执意要和孟续成去青州还有一件更要紧的事,那便是要让他和刘黎初见面。   这才是一箭双雕的绝妙机会呢。   孟家几件大事的日程顺便定了下来,等孟续成院试过后, 九月中是孟杉和孟柿及笄礼,他们便要开始筹备青州之行, 将桂小伴带去,把她的身份全部安排好,留在青州待嫁。   传说中的孟栮出生后几个月便去了青州,代替郗氏陪伴患了眼疾日日思念孙女的郗家祖母, 从未再来过苏州,青州的舅舅收到妹妹郗氏的信后,很快回信, 表示帮这个忙是小菜一碟!   但是他提出, 以孟氏女儿的身份嫁到顾家容易被人质疑,还不如说孟栮已经过继给了他,因他膝下正好也没有女儿,还取了个挺好听的名字叫郗伴云……   桂小伴知道自己一转眼成了孟氏过继到青州将军府的唯一嫡女,又反反复复念了这个新名字, 激动得不得了,她抓着顾允敬的手说, 你看看郗将军多有本事,这名字取得多好,伴是我原来的名字,云和你那允字同音, 郗伴云?怎么有这么合适的名字呀!   顾允敬见她高兴自己更高兴,青州郗氏在朝堂上都很有名气,郗老将军是开国功臣, 后辈里也有杰出者,他家的独女嫁到侯府,老侯爷就不会看不起了,虽然他本人不在乎这些,但有了这个身份,两人的婚事就不成问题了。   到时候顾家直接去青州提亲,六礼一气呵成,桂小伴根本不用在苏州露面,反正顾家和柳家没什么往来,孟蝉云也绝对想不到自己的外甥女变成了郗伴云嫁给了顾允敬,即便日后偶然见了也只道是两个长得极为相似的人。   当然,郗氏之所以肯帮忙,也是看在侯府的面子上,卖顾世子一个大大的人情,对孟家绝对没有坏处!   孟柿的新衣裳做好了,由衣铺的小裁缝特地送进来给她试穿,一身宝蓝,一身浅橘红,一身鹅黄,绣花是特地送到镇湖找了臻绣斋的薛绣娘绣的,彩云仙鹤和、牡丹清莲、百蝶穿花美不胜收,一看便知郗氏为她这三身衣裳花了大价钱!   裁缝等她上了身,绕着看了一圈。   “小姐这一阵子长的快,幸亏做的时候便预留了三分,不然还真要嫌小了”   她转了一圈,彩绣光芒莹莹,直把一旁的芦花婆和千春香草几个看呆了,女大十八变,这才十五就跟仙女下凡似的,好看得耀眼!   芦花婆不露声色看了她胸口一眼,走到裁缝身边低语了几句,他点头,在纸上记了尺寸。   江南女孩儿一般胸部不会太丰满,骨架轻盈,孟柿继承了郗氏的前凸后翘外加孟燕集纤长身条,简直是得天独厚!   裁缝问:“小姐自己可有什么不满意的?”   孟柿摇头,“就这样吧!”   “那我们还要去孟太太那里,太太和老爷的衣裳都有要修改之处”   “我带你一起去”   衣裳换下来,伙计小心折好放在带提篮的衣箱里,到了门口当头便遇上板着脸的宋氏。   孟柿脚跟一定,叫了声祖母。   “四儿这是要上哪儿去?”   “我娘那里”   她一眼瞥到伙计提着的衣箱,冷笑:“这可是霞庄的裁缝?”   裁缝忙点头请安道是。   她脸色更难看,“既做衣裳了,怎不到我院里问一声?难道成哥儿中了秀才宴请宾客还叫老祖母穿旧衣裳?你老爷太太也不嫌丢人?不怕邻里亲朋议论?”   孟柿心想,她这是抽风了吧?她和母亲向来你不管我我不管你,平常做衣裳买料子都是各做各的,郗氏喜欢在霞庄做,宋氏喜欢老恒堂,最多为了面上好看送点料子过去。   但想到是二哥哥的好事,不能闹的不愉快,还是转圜些说,想到有一身原本是要做了送给大伯母的,少不得先挪一下吧,便笑道:“祖母错怪了,有一身桂圆色挑金线的衣裳便是做给你的,还有衣襟子上的绣花没完,过两日就送来了”   伙计是极伶俐的人,听了也附和,“是啊,那身料子更好呢,我师傅裁料时便知一定是小辈孝敬老夫人的了!”   宋氏听了面色稍霁,看了她一眼,“你先别去,我还有事情要问你!”   孟柿看一眼芦花婆,芦花婆板着脸走下台阶道:“早起一个个都干嘛去了?门口的花都打蔫了,难不成打算晒了干花塞枕头?”香草听了低头道:“是我给忘了,这就去!”忙提了木桶去井边打水,提了半桶水出了门,回头看一眼跟着宋氏和婆子进了屋子的孟柿,一扭头撒腿便向青茂居跑去。   孟柿笑着给祖母奉茶。   宋氏看了一眼茶盅,再看她,这小丫头长的快,一转眼已经快超过自己了,眉眼舒展自带风韵,不得不承认是家里最好看的女孩子!也是最聪明的,所以干出点事情叫长辈防不胜防。   “我问你,你要说实话!”   孟柿睁大眼道:“好的,祖母问的当然说实话”   宋氏沉着脸:“门房上说,桂小伴走前三天,往家里送了一封信给你?有没有这回事?”   孟柿答:“哦……有啊”   “信呢?拿来我看”   孟柿便转身去床头的小花梨木箱子的抽屉里翻,拿出个信封来,递给宋氏。   宋氏抽过来打开,正反两面看看道:“怎么没字?”   孟柿老实道:“这个四字就是了……她大概不怎么认得字”   宋氏举起纸问:“这里头画的什么?”   信纸上画了个元宝,还有一只摊开的手,和一个朝着天跪拜的小人。   这当然不是原来那封信,孟柿料到送信的事情迟早会被查出来,便早早预备了,桂小伴识不了几个字,便叫香草按照自己要求歪歪扭扭画了点东西。   “哦……就是朝我借钱!”   “她跟你又不熟,怎么问你借钱?”   孟柿道:“谁知道呢,大概是找不到人了吧……”   “那你借给她了?”   “是,借了十两”   “你哪儿来的钱?”   “平常攒的……还有娘给的”   “她借钱干什么你都没问?十两也不少了,你借给她可问她什么时候还了没有?……还有,上次你姑母在这里时,你为什么不说?”   孟柿委屈道:“她不让说啊,说看上一支簪子很喜欢,自己的钱又不够,又不好意思朝姑母伸手,上次我去取绣片,她帮着找了小半个时辰,我也算欠她一个小人情,所以就借给她了!”   宋氏发现自己好像无言以对。   她能骂孙女什么呢?总不能因为她借给表姐十两银子发火吧。   如果桂小伴真是凑了钱逃跑,当然也不会提前告诉孟柿,十两银子也不够跑太远吧。   “她要逃走的事确实没有告诉你?她不是那有心计的人,你没帮着她?”   孟柿做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她为何要告诉我?我也犯不上帮她呀,我与她又没有什么交情,银子是我自己省吃俭用存的,一想到再也还不回来了,觉得被骗了,我都……心疼死了!”   “还有一件事!”   孟柿忙收了心痛的表情看向祖母。   “桂小伴丢的那晚,你这院里到了很晚还有灯亮,这是怎么回事?”   孟柿听了愣愣的,“哪天啊?我最近都赶工做鞋袜,睡的都很晚”   宋氏把茶盅推开些,“你是大小姐,谁会让你夜里做针线?十五日前,过了子时,有人看见花园侧门开,有两个人影进来后往后院去了,你屋里的灯亮着”   她声音提高一拍桌子,“是不是你跑出去了?老实说!不然一会儿叫你爹爹来教训你!你不要以为他宠着你便可以干出圈的事!”   “那是我和阿良出去吃了酒又回来了”   孟续成站在门外说。   宋氏一看他颀长的身影,皱眉道:“我问你妹妹,你又跑来做什么?凡我过来不出一盏茶功夫你必到!”   孟续成掀了帘子进来。   “大半夜的出门,借她一个胆子也不敢,本来就是孙儿经不住好友相邀,又怕爹爹知道了骂人,才偷偷出去的,与妹妹并不相干,祖母若先来问我,便用不着来问她了!”   宋氏气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定哪个嘴贱脚多的跑去你那里通信儿了,这家里就没有比护着妹妹更要紧的事?将来她嫁了呢?你还跑到她夫家去?……成哥儿也不小了,怎么回回做事还是这么不老道?”   孟续成站直了道:“我是哥哥本就该护着妹妹,将来若到了夫家有人敢欺负她,我照样上门去问罪!手足情也是人间至真至纯的感情,只怕比夫妻情还长久呢……怎么就不老道了?难道人老了便什么情意都不要了?那不成了个老物什儿了”   宋氏气的一把摔了茶盅。   脸皮紫红道:“你听听这说的是什么话?成什么体统?成哥儿你这是忤逆长辈!你那些书都读到哪儿去了,谁叫你这样指桑骂槐的?你娘教的?”   孟续成听后挑一下眉,转身向她长长作揖,“孙儿失口悖言气着祖母了,孙儿给你赔不是!”   “但是这事与妹妹无关,若有要罚的,只管罚我就是”   宋氏气的坐立不安,婆子忙上前给她顺气,斜眼见兄妹两一样坦然站着,神情气质相谐,同仇敌忾的样子,就发现自己在这里实在是耍不出威风,两个孩子都大了,想骂几句已经说不过他们,打又打不得。   什么时候孙子孙女都站到了儿媳妇那边去了?她怒目看西面,觉得都是郗氏做的法!   她站起来,“你们不好,我只管找你们太太说理去!” 第78章 认脸   兄妹俩一看她这胡搅蛮缠的样子, 对视一眼,一左一右上去搀她的胳膊,孟续成说:“我娘什么也不知道, 祖母问她还不如直接打孙子一顿,孙子好歹刚得了点微薄功名, 她正忙着接待乡邻客人,祖母现在过去,孙儿是无所谓,只怕爹爹的脸上也无光”   孟柿道:“是啊, 听说府衙里也有人来拜访,祖母过去只怕不方便”   “所以,我们还是送你回屋休息吧”   两人便不顾宋氏啰嗦, 连哄带骗送她回去了, 她刻薄话说了一路,把个郗氏骂的一文不值,两个孩子充耳不闻,又巧言甜语一番,总算是消了气。   从宋氏院里出来, 孟续成慢慢道:“一个大活人不见了,在姑母那里终究不是个事情!”   “外人不知道的, 还以为她亏待外甥女才跑的,与她名声也不好”   “那我们以桂小伴的名义写封信,假托从江北老家送过来,反正依姑母的脾气, 也不会去找她的,只不过给她个结果,以后也不要再惦记着了”   孟续成点头:“做便做周到一点, 便称是她娘家远亲收留她,并将她远嫁西北,感谢柳府收养她多年,送些土产过来答谢,这样也算给姑母一个说头,好叫她可以同亲友邻里交代,省的风言风语乱传,悬着吊着她,担忧出什么病来!”   孟柿头朝他歪一下,“那便又要麻烦哥哥了”   孟续成假装生气瞪她一眼,“快些把你嫁出去算了!省得我操心劳累!”   ……   嫁人么?   孟柿忽然想邓括了。   他出去办事了,已经好几日未见,不过,孟续成的庆贺宴他一定会回来,看着走神的妹妹,孟续成忽然问,“去一趟吴江,你同七爷可曾……”   孟柿红着脸往前跑,“才不告诉你呢”   孟续成看着她的背影先是怔了怔,然后抬脚往郗氏院里去。   郗氏那里刚把要改的衣裳尺寸全定好,霞庄的裁缝在说:“方才过来前遇到你们家老太太了,她问起衣裳的事,小姐说这件桂圆色的是给她做的,只是方才看她一眼,尺寸恐有些出入……不知要不要按那老太太的身材改一改”   郗氏皱眉想了想:“小姐真这么说的?”   伙计说是。   “那改吧”   门口丫头欢天喜地道:“二爷过来了”   郗氏顿露笑容,对伙计说:“今天就这样,你改好了再送来”   孟续成脚步轻快的进来,夕阳斜斜的透过窗子洒进来,照的屋子亮亮的,屋里东西堆得有点多,一些是他的,还有就是给孟柿及笄准备的。   请了安坐下,郗氏收着桌上东西,丫头过来倒茶,孟续成劝了宋氏一箩筐话,早渴了,便连喝几口。   “过来什么事情?”孟续成笑笑不言。   “不会是担心青州你大舅舅吧?我的书信已经寄出去了,估计七八日就能收到,既托了他也不是什么难得不得了的事,一定能办好的,放心就是”   她虽然本意是不想管桂小伴的闲事的,但儿子女儿都来求她,最终还是妥协了,顾侯府的忙,帮就帮一个吧。   “儿子不是担心这个”   “那还有什么?”   孟续成理了下衣袍说:“四儿也大了,母亲心里可想过有相配的人家了?”   郗氏似笑不笑坐了会儿,“想也想过,都是不太满意,还有就是,有些舍不得她”   孟续成说:“舍不得可以多留几天,但是人还是要选起来,我的想法是不能离苏州太远,也不必拘于本城,像水路或马车一日能到的都可以,这样可选的便多了。”   “母亲心里可有大致的轮廓?”   “嗯,总不外是年纪相当,家世相当,婆母脾气好些的,有没有兄弟无所谓,没有小姑子的最好!”   孟续成听了认真道:“我倒是觉得年纪相当这条可以去掉,四儿养的娇,若姑爷略年长几岁,则肯多疼爱她,还有,没有小姑子这条确实相当要紧!”   郗氏看了他问:“你突然问起这个,又说的有几分明确,可是有相中的人选?不妨说出来听听”   孟续成伸手挠一下下巴,“其实,也不算相中,只是觉得找知根知底的比较好”   “知根知底?”   “那是谁?”   孟续成哼哼一声,还是没有勇气说出邓括的名字,生怕郗氏一下子接受不了强烈反对,就把路给堵死了,还是潜移默化慢慢来吧。   过了几日,孟柿亲自送新衣裳去宋氏屋里。   这匹料子是在吴江买的,属于桂圆色里偏红一点,织了金线后更显富丽,宋氏见了果然喜欢,但看样式又觉得不是自己中意的,觉得是四十岁左右人穿更合适,便说:“做前怎么不来问过我?像这个袖子还窄了些,我伸胳膊恐不太自由”   孟柿笑着说:“这是出客用的衣裳,平时也不穿,袖子太大就不精神了,我在吴江的时候看见老李夫人便穿这样的,觉得很是体面,便自作主张给祖母做了!”   宋氏知道老李夫人便是老尚书夫人,她讨厌大祖母,但是不讨厌她,便不再说什么了。   一个媳妇进来,抱着一床绿色被面问:“老太太,小姑奶奶床上的被面有些旧了,你看这个可行?”   宋氏看一眼摇头,“她不喜绿的,你去换粉的,到我库房里去挑,棉胎选厚点的,她要多住些日子了!”   孟柿知道孟燕芳要来,一准是为了邓括!   孟燕芳她倒是不担心,邓括曾明确表示过完全不喜欢她,但是上一世做桂小伴时,宋氏不惜给他下药来撮合二人,难保这次不会,宋氏做事的混乱绝对是一贯风格,她还是孩子时没有关心过,如今可谓是清清楚楚。   看一眼嫩生生的孙女,也不知她哪根筋搭错了,说:“你也许久没见过你小姑姑了,可曾想她?”   孟柿道:“嗯,她上次来带给六妹妹的白杏干我还尝着了呢”   孟燕芳每次回来最多带些蜜饯糖果瓜菜之类的,而且也只会给宋氏,郗氏那里从来不送的,但她会送一些给郑姨娘和孟榴,孟榴带了一包杏干来串门时,孟柿赏脸尝了一个。   宋氏知道小女儿抠门,自顾自说:“便我想着,还是要她住回家吧!她在常熟虞山一个人住着也满三年了……”   这个孟柿不方便说话,便听着。   “这家里你是长女,也大了,可以替长辈分忧,你娘那里我也说不通,所以你帮着拿点主意”   “她原本的院子,那日我正巧路过看了一眼,唉……常年不住人,有些破败相,想另外找个地方给她住”   “四儿你说说看,哪个院子比较好?”   孟柿心想,如今还空着的除了孟燕芳自己的院子,便是锦云斋和清芬园,要不就是含笑阁。   “锦云斋还算大,收拾一下想必能住。”   宋氏摇头,“你大姨娘在那里走的,不吉利”   “清芬园是当年大姑母的院子,她也时不时要回家来住的,自然也不合适。”   “是倒是啊……”   宋氏表情奇怪的看着她,慢吞吞说。   “家里就这些地方,除非有人愿意把自己的屋子让出来”   孟柿心里冷笑,原来是这个打算,你女儿是人,怎么孟燕集的女儿就不是人了?   在小辈里,她住的心安筑是除了孟续成的青茂居之外最新的,八岁生日时,孟燕集为了表示对嫡女的宠爱,将原来的一个旧院子和部分花园合并,屋子重修,围墙廊柱地砖都是新换的,屋里的摆设家具也是新的,树木花草也找了人精心布置,选的位置也好,既安静出脚又方便,离着孟续成和郗氏都近。   看孟柿不答话,她摆布着手上的戒指道:“四儿可有其他喜欢的院子?我叫你爹爹重新给你布置,你小姑姑是苦命的,既然回了家,我也是想她能高兴一点”   孟柿坚定的摇头,“孙女就喜欢自己的院子,小姑姑是祖母最疼爱的,或者跟你住也是可以的。”   谈僵了,宋氏有气无力摆一下手,“不愿意算了,你去吧,我累了”   孟柿走后,满穗帮宋氏揉着背说:“四小姐大了,有主见了。”   宋氏说:“不肯也没关系,她不就十五了,也该找夫婿了,我倒是看中金栗家五郎,上次我大姑娘出阁我去吃酒,他同我说过一次,五郎也十八了,念书虽然一般,但是管理田庄做生意都很老练,人长得也算端正,金栗就想找个漂亮可人的新娘子!咱们四儿可不正合适么”   满穗听了道:“好是好,不过四小姐的婚事,太太肯定是自己做主的”   宋氏不满了,“我好歹也是祖母,一家之主,难道我管不得?”   满穗听了笑:“最后,还是要老爷点头,老太太先同老爷商议定了就行”   “还有啊,初五宴席可曾请了五少爷一起过来?”   宋氏道:“自然请了的,也好叫两个孩子认个脸,没准一看就对眼了呢……”   ……   邓括初四回来的,带来一个令人惊讶的消息,常年不肯出门的邓夫人也来了!原来这次邓括还回了一趟家,而且说动了母亲一起来孟府做客。 第79章 酒意   邓母一来便以最高接待规格接入了正厅, 邓括陪着母亲,孟燕集和郗氏,孟续成和孟柿齐聚一堂。   邓母坐在主客位上, 她今年四十出头,其实她比宋氏小了十几岁, 只是同辈分而已。   孟柿坐在对面最后一张椅子上,邓括走了十几日未见,今日乍一相逢,便觉得他更是丰神俊朗, 他穿着湛蓝色锦缎长袍,腰带织金,门襟袖口金线满绣云纹, 掐了一圈细黑边后又多了大气, 两位老太太热络寒暄,他在一旁带着笑容抿唇听着,一双夺魂黑眸时而看着两人,偶尔也拐到穿着身宝蓝新装的孟柿身上,纵使他善于隐藏情绪, 仍露出几分惊艳的表情。   这个宝藏女孩儿,一个微笑就能让空气也因她甜蜜起来, 她的妙目也时不时看过来,犹如细微的羽毛拂过他脸庞,弄得他心旌摇荡。   孟柿在这几个月里飞快长大,先前的孩气完全都褪去, 脸孔拔长,鼻挺唇红眉目楚楚,已现二房嫡长女的气派, 她看了一眼邓括半握拳搁在膝盖上的手,骨节清晰手指修长,忽地想起那手对自己做过事情,脸上浮起淡红。   邓母穿着真紫色团花锦缎衣裳,因为肤白貌美之故,看着只有三十几岁样子,和孟续成说完话给了一套文房四宝做见面礼,轮到孟柿了,她远远朝她招手,亲切唤她。   “四姐儿过来!”   孟柿端庄起身,慢慢走到她面前,唤一声邓老夫人,她应了,笑吟吟从贴身丫头那里拿起一个雕花红木盒子,打开道:“我到过好几家,都是书香或勋贵人家,还没见过四姐而这么漂亮的姑娘!……早几年见时还是个娃娃呢,今日一看简直不敢认了”   将盒子递给她。   “这套红宝石的首饰,我三十岁时特地找了大宝铺的师傅做的,年节戴过一两次,如今有了年纪,便觉得实在太过鲜亮了,好孩子拿好!你戴着一准成仙女了……”   孟柿低头一看,用了点毅力才忍住惊讶的表情,这也太贵重了吧!   就连最小的一对儿耳坠子都有银杏果大,赤金项圈底下那块椭圆形的宝石居然有鸽子蛋大!还有一支金簪和戒指,镶着介于二者之间大小的一块,颜色浓艳似鸽血,火彩夺目灿烂,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极品!   看她有些吃惊的样子,邓母笑着道:“收起来!我自己没有女孩儿,看了你喜欢的不行呢,快收下。”   邓括在一旁温和劝道:“收下吧,母亲精心在家挑了好几天,库房开了关,关了又开,总算选了这个做见面礼,别辜负她的爱心”   孟柿眼波微流看他一眼说是,神情格外动人,十几日没见,她更美了,而且两人都穿着蓝色,事先并没有商量过,不是默契是什么?   郗氏看着两个蓝色的人儿,觉得好看的出奇,脑子里冒出的全是一对璧人金童玉女之类的,忙自己提醒自己,想的有点歪了。   宋氏这里伸长脖子随意看了一眼,心里就咯噔一惊,无论如何想不到邓母会送孟柿这么重的礼,借着屋里辉煌的灯火打斜里一看,简直要恍瞎人眼了!正要客气推辞几句,就听到孟燕集道:“还不快谢谢你邓祖母!”   孟燕集并没有细看东西才这么说的,想着是场面上的礼,自然要收的,事后他看见那套红宝石首饰,也是生生吓了一跳。   邓母又问:“怎么不见小少爷?”   郗氏道:“伯母请见谅,他一向睡的早,这时候叫过来便不肯好好的睡了,明日他哥哥的宴席上便见到了。”   邓母道点头:“太太这样管孩子很好,是不该因为家里来客人就改了一贯的规矩,看成哥儿和四姐儿这么懂事就知道了”又从丫头手里取过一个锦盒来,“这是小少爷的,请太太替他收下,这么大的孩子我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还是送些文房用具吧”   郗氏忙替儿子道谢,命人接了过去。   之后是两位庶女的礼物,也由郗氏代收了命人送去小院里。   见客结束,孟燕集夫妇回主院,孟续成陪着孟柿回心安筑,孟燕集看着打扮得特别高雅的郗氏,笑吟吟道:“可否请太太移步来喝一杯茶?”   郗氏听他语气轻快友好,便道:“好”   “上哪儿?”   孟燕集道:“最近君兰忙着成哥儿和四儿的事辛苦了,我书房里新来了一株顶天立地的络石,开得繁星一般的小花,香气宜人,在花下喝茶可是惬意之极,还请赏脸”   郗氏看他那神情,倒有几分年轻时的意兴,心里微动,跟着去了。   孟燕集亲自动手泡茶,将第一杯放在郗氏面前,桌上几样蜜饯糕点也是她平常爱吃的,屋里那株络石果然配得上顶天立地,小花开得累垂丰盛,香气弥漫,孟燕集的书房,她大概五六年没进来过了,家具添了些式样新的,气质还是他一贯喜欢的文雅。   郗氏拿起茶杯喝一口,讶异的抬起头看她夫君。   “是卧龙茶?”   “是!我泡得如何?”   郗氏低头又喝两口,点头道:“比我那里泡的还好些”   孟燕集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看着她说:“我以前嫌这茶味儿粗不爱喝,后来有一次在君兰屋里渴了,便随便吃你了半杯,那日正好有些上火,吃后倒有些缓解,便觉得常日里喝大红袍也容易上火,还要换着来,后来叫人特地去莒县买了点正宗的浮来青,又研究了一下泡法,现在啊……每隔几日还想着要吃上一杯”   “待会儿我叫人给你送些过去”   他目光里有些情愫,郗氏看了心微热起来,“老爷有心了”   孟燕集低声道:“能不叫我老爷么?听着没什么滋味”   郗氏问:“那叫什么?”   他伸手,握住她放在桌上的手,“年轻时候,你不是私底下叫我燕郎的?”   郗氏的脸瞬间红了……   暧昧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孟燕集先说:“对了,有个事情要同君兰商量”   郗氏问:“什么事”   “老太太说想给我金栗表兄的儿子,今年十八的五郎和四儿牵个线”   郗氏脸上的红晕和笑容慢慢褪去,目光冷下来,还没说话,孟燕集忙道:“你别着急,我根本没答应!当时她同我说的时候我就讲,四儿的事情一定要太太定夺,只说先问问你的意见,若是正好看得中就便利了,看不中就不用,以太太的眼光为准就是!”   郗氏听他这么说了,也松了面容道:“以后请老爷记着,宋家的人一律不考虑!”   孟燕集一愣,问道:“宋家难道没一个好人?可是太太听说了什么?为何拒绝的如此干脆?”   郗氏说:“你那两表兄生的儿子我虽只小时候见过,外貌先放在一边,听你家里唯一的明白人欢大表姐说过,性格一个二个都像你舅父,同老太太也是一样,一点格调没有,半丝沉稳不见,整天嘁嘁咋咋……你不是也看不上你两个表兄?很少来往的,做父亲的尚且那样,儿子能好到哪里去?”   孟燕集听了有些不高兴。   郗氏还是郗氏,只要张口,方圆之地寸草不生。   虽然宋家的人是不怎么讨人喜欢,却也不能一棒子全打死,况且看着他这个一半宋家人的面,好歹也该婉转些说。   郗氏靠着椅子也是不高兴,“我的四儿,珠玉一般的人,怎么可能同他家谈婚事?”   发现夫君有些沉默,她又说:“老爷不用为难,就推到我身上吧,我是四儿的娘,我不同意她也不能多说什么”   孟燕集想,他还没说宋氏想把孟柿的院子挪给孟燕芳住呢,当时他是一口拒绝的,再怎么挪也不能动孟柿啊,就算她嫁人了,心安筑也绝不会给其他人住!他的女儿在家总不能连个嫁出去的姑姑都不如吧。   他喝了一口茶,苦口道:“君兰你放心,四儿也是我的女儿,我一定会选个品貌俱佳的女婿,把她风风光光嫁出去,宋五若真的不济,我也是不会答应的,……只是,人已经叫过来了,老太太说,明儿让他在主桌旁那桌坐着,你好歹看一眼,看过后我便去回了,面上也不那么难看,君兰,要不,就当给我个面子?”   郗氏看他一脸委曲求全的样子,当然也不会赶尽杀绝,点头:“那行吧”   ……   孟续成院试过后,加上县考府考共拿了三个第一,称作小三元!这样的成绩少不得要庆贺宴请,而前一世这时候的孟柿已经病重,孟续成根本无心庆祝,而且,由于心情受影响,院试也没得第一,今年则大不相同,整个孟府一片喜气。   孟家许久不曾大宴宾客,孟柿想着主角是二哥,自己便穿了一身新做的鹅黄色衣裙,绣银色凤尾花,脚踩青色绣鞋,戴了大祖母送的珍珠钗,看看还嫌素了些,便插了一粉一橙两朵纱花,耳坠子戴了金色小如意流苏,俏皮里带着贵气。   客人里青年人不多,除了几个同孟续成年纪相仿的,都是抱着前来讨教的目的,围着他问东问西,很快人就被他们劫走了。   年轻女孩儿几乎一个没有,剩下的都是宋氏和孟燕集面上的客人,孟柿在主人桌上坐着,郗氏对她说开席后随便吃点菜,等第一轮敬酒后,便可撤了。   郗氏和孟燕集忙着应酬,基本不坐在椅子上,孟柿的目光穿过桌子看去,邓括正在和母亲轻声说话,察觉到这边的注视,抬头深深看她,眼里有笑意,有酒意。 第80章 堵住   宋氏刚同另一位老太太聊了天过来, 一脸的春风得意,看着单独一人坐着的孟柿,做出和蔼样子招手, “四儿过来见见,这位是朱家大奶奶!”   孟柿走过去, 唤了一声大奶奶好。   “前几日的栗子糕和新鲜苞米还有好些玩意儿便是她叫人送来的”   朱家大奶奶上下打量她一番,露出很是惊讶的表情,道:“四小姐果然是貌美如花”   宋氏又指着旁边一位穿雪青色锦袍的魁梧青年,此人脸皮白, 胡茬青,长脸大眼,额头有横纹, 猛一看长得也不差!但是目光却相当粗鲁无礼。   “这位, 算是你五表哥了,便是你金栗表舅的儿子,你舅母生的,如今家里的铺子田产都是他打理着,收益好的很呢, 不比你爹爹差!”   孟柿没过来之前宋五那双贼眼早已到处在寻了,当时第一眼看见孟柿已经心痒骨酥!   看来爹爹和姑太太没有骗自己, 果真是个漂亮的!   自打孟柿过来后,眼光就没舍得离开一下,上上下下的看,只差抹口水了!   宋氏看宋五那眼光便知他极为喜欢孟柿, 故意扯些话来说,不叫孟柿马上回去,孟柿何等聪明, 已经洞察了她的意图,宋五的眼光让她很是厌恶,便退后一步对宋氏说:“孙女要去更衣了”转身就走。   隔了一桌的邓括锐利的扫了宋五一眼,目露戾光,丫头正往桌上摆一道八宝烧鸭,大家都看着那摆盘极其漂亮的菜,没人注意到他的神情。   孟柿出去后,宋五看着她的背影眺望一会儿,显然坐不住了,拿起酒杯豪饮一口起身,左右看看,走了出去,邓括看了一眼他出去的方向,坐着思量片刻,也站起身,对身边的邓母说了两句,理过衣袍出去。   孟柿被宋五看了几眼有被狗舔了几下的恶心,心情郁闷至极,真不知道宋氏是怎么打算的,她那眼光差的离谱!怎么会看上宋五这样的蠢材!?或者又是什么暗地里的交换?也敢把主意打到她身上?   难道在她眼里孙女就不是人?要为她的毫无道理的私欲去牺牲?   她心里有气走的很快,去帮她取止痒膏的香草还没回席,来的路上经过一片紫茉莉,她一时玩心起进去摘了两朵,被蚊子盯了一口在手腕上,痒的很!香草便去取药膏的。   家里到处都是忙碌的下人,不知不觉已经走到蒸露园边上的仙草园,看看葱茏安静的小园子,便决定去透透气。   小径上,两个小厮抬了个圆桌面从对面过来,为了让路,索性登上一旁假山的石阶,往上十几级是个凉亭,正好纾解一下她心中闷气。   到了亭子里俯视灯火辉煌的正院,客人的说话声和笑声隐隐约约传来,她采了一朵右手边攀爬过来的蓝紫色牵牛花,正要舒一口气,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冒失又压抑不住激动的声音。   “四妹妹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乘凉?”   孟柿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回头一看,竟然是宋五站在离她三级的石阶上,微侧着脸,目光粘在她脸上,右手提着袍子,左手捋着下巴,堵着下去的路,孟柿的脸一下子白了!   瞪他一眼道:“这里是我家!我想在哪儿便在哪儿,你过来干什么?下去!别挡着我!”   他听了,带着几分玩味看着她的脸:“四妹妹脾气可大啊,怎么生气了?咱们两初次见面,你如何对我这般不客气?我哪里得罪你了说来听听?我好歹也是你表哥呀……”   孟柿怒道:“能让人见第一面就讨厌,也是你的本事!我才没你这种表哥,你让开!我要下去”   谁知他却不动,还伸长腿拦住路,无赖道:“就算你讨厌我,也没说不许客人来凉亭观景吧?你想下去,也总得好生与我商量,如今路窄,我想上来,你想下去,要我心甘情愿让你,要不你叫我一声五哥哥?我高兴了就让你!”   孟柿气得身子都在发抖,这分明就是个流氓嘛!宋氏居然把这种东西当成座上客?他竟然敢在孟家撒野,自己怎么这么倒霉,没发现他跟过来,若真被他轻薄了可就惨了!心里不禁有些着慌了。   “你不让,我叫人了!”   他嘿嘿一笑:“此地就我们两人,你就算叫了人来,我也可以说,我又不知道你们家小姐在这里,不过偶尔遇到了,哪知小姐脾气不好,平白无故骂我一顿,我倒是想好好让路的,但是她自己走着不当心,崴了脚跌进我怀里,我是好心送她下来的,你祖母必定还是要感谢我的……”   孟柿快气疯了,转头一看,果然最近的下人也离得很远,喊一两声未必听见,便告诫自己一定要稳住,转眼看见地上有块拳头大的石头,便捡起来厉声道:“滚开!不然我砸了!”   宋五先是一愣,随后被她这极生动的样子弄的更加心痒了,美人发火比平常更是好看,他吃准了孟柿是个闺中小姐,没有对付男人的手段,他也知道孟柿是真的讨厌他,但是老太太却有意自己,而孟老爷和太太的态度尚不知道,若是今日闹出轻薄事件,说不定孟家为掩盖女儿的失贞,打落牙齿和血吞,就认下这门亲了?   倒不失为一个机会,反正自己是不会吃亏的!   便笑着继续往上走:“小美人,你是砸不到我的,小心伤了自己哟”   话刚说完便觉得脑后生风,有人狠狠用肘撞他背一下,随后朝他的膝盖窝踹了一脚,他啊了一声就向前摔了个狗吃屎,脸跌在了前两级石阶上,门牙顿时落了一粒!   正想爬起来,又被连着踹了几脚,疼到他哼都哼不出声,身后那人似要弄死他,揍得如疾风暴雨,他觉得自己骨头快断了,血也流了一脸,这样下去要死在这里了!   便抱头嚎起来,“饶命!谁啊?谁在背后打人!救命啊,救命……四小姐求你了,快叫人来救命啊!再打我要死这里了!”   ……   听到了动静跑过来两个小厮,一看这情形吓得直哆嗦!   邓括伸脚把宋五往边上撂,空出路来,朝站在凉亭里看傻了的孟柿伸手,“孟柿过来,别怕!”   孟柿捂着怦怦乱跳的心,看向他刚刚才从震怒转为温柔的眼睛,便被安抚了,她抓住他的手小心绕过宋五走到他面前,惊惶未定颤声叫了一声七爷,眼泪就出来了,脚底一软,邓括立刻揽住她的腰将她搂在胸前,低头看她:“不怕,我在啊”   孟柿看着他点头,长睫毛翘着,带泪的杏眼里只有他的影子。   他心一抽,干脆把她横抱起来下台阶,对一个发傻的小厮道,“你去请老太太和老爷过来,就说邓七爷有要紧事,请他们到客院去,记住,不许走露风声,不要惊动其他客人!快去!”   对另一个说,“你去叫两个人,把他也拖过去!”   两人飞跑着去了,邓括低头看奄奄一息的宋五,又在他背上补了一脚,他发出一声杀猪叫。   孟柿被他抱着,伸手摸他额上的暴筋,他看她的眼里血丝密布,还来不及收拾干净的煞气在燃烧,“七爷别生气了,他并没……碰到我”   “嗯,我知道,他若碰了你,那手便不要想带走了。”说完竟然笑了一下,用嘴唇找到她的手,在手背上轻吮了两下,再亲亲额头,“没事了”   他是说给自己听的,因为他发现,更害怕的那个其实是他!   一想到如果自己晚一步,孟柿会遭到什么样的羞辱,他就疯的想杀了这个狗东西!一边走着,手臂还因为愤怒在微微发抖,孟柿感觉到了,把脸在他下巴上蹭蹭,娇娇的说:“七爷,我可以自己走……”   他绷着唇摇头,继续走,快到客院了,低头去看怀里的宝贝儿两腮桃红,眼光带糖,弄的他一下子意乱起来,哭笑不得放下她,叹口,“孟柿……别这么看我!”   哪么看了呀,真是的,你本来就是我的英雄嘛。   ……   孟燕集和宋氏第一轮赶到,宋五被几个小厮拖来扔在地上,过一会儿郗氏来了,几个人站在他的客厅里,孟柿一个人坐在他的卧室,她对外间发生的事已不关心,而是细细打量着心上人的屋子,每一样东西都拿起来看着。   孟燕集一看这场景忙问,“这是怎么了?谁打得他?”   宋氏一看侄孙这副三魂去了两魂半的死样也吓着了,忙蹲下去拉他遮住头的手臂,“五郎!五郎你怎么样了,你要不要紧能听见么?”   宋五哀嚎了一声,“别碰!我手怕是断了!姑太太你怎么才来啊,可得给我主持公道啊,是他!二话不说冲上来就打了我一顿!”   宋氏抬脸看邓括,“他说的是真的?你打他?”   邓括寒森道:“哼,这畜生怎么不说我为何打他?手没断!都是皮肉伤,照我之前的脾气,本该打断你几根肋骨外加一条腿的!”   孟燕集问:“到底什么事情?”   邓括怒意难掩道:“这畜生一看四儿便起了色心,偷偷尾随她出去,在假山上拦住她,欲行不轨……正好被我碰上!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猪狗不如!”   郗氏听后像母鸡一样冲过来噼里啪啦扇了宋五几巴掌!   作者有话要说:  在一步步走向结局,谢谢宝贝们的陪伴,如果下一本有缘还希望与你们同行。 第81章 我娶   “王八蛋!你想死不挑个日子!敢在孟府里欺负我女儿?”朝着门外嚷:“给我拿棍子来, 我要打断他两条腿去喂狗!”   孟燕集一看她暴怒了,忙上前一把抱住她道:“君兰!忍着些君兰!娘还在这里,我和七爷也在, 哪里用的到你一个妇人动手,不要莽撞!”   郗氏在他怀里好半天才顺过气来, 推开他走到宋氏面前,怒道:“这就是老太太千挑万选看中的人?可真出类拔萃人品出众啊!巴巴的请过来做客,特地叫了四姐儿过去相看,这不是引狼入室么?若不是七爷撞见, 四姐儿的清白可就毁了!……哎我四儿呢?”   邓括忙道:“她在里边歇息,暂时不露面的好,要不世嫂先去陪她吧, 这里交给我们, 放心就好!”   郗氏想了想,甩着袖子往里走,进门看见坐在桌边的女儿,除了神情稍微有些不安,别的都还好好的。   她上前扶住她的胳膊问:“告诉娘, 他那粪爪子可碰到你了?若是碰了,我今日绝不会放他走!你爹爹和祖母若敢包庇, 我就快马加鞭叫人去青州找你舅舅,让他从将军府给我派人过来,我不报官,我准有自己的法子弄死他!”   孟柿被亲娘的绝辣吓到了, 连忙摇头,“不曾不曾!他将我堵在假山台阶上,当时我在凉亭里, 离我还有一段呢,七爷就来了,连踢带踹的,他已经去了半条命了!”   她听了稍微好一些,捧着女儿的脸道:“这么多年我在这孟家装淑娴装文雅,不过是一来还想笼着你爹爹,好歹是自己相公也是自己喜欢过的人,二来无非看着你们三个,你要嫁人,总不能顶着亲娘是个泼妇的名声,你哥哥读书好没准做官去了,我只能收敛着些,日子长了也装习惯了,可要是谁敢踩我尾巴,我可真变成个母老虎!”   她露出罕见的凶悍和匪气,“那就不要怪我心狠!”   孟柿赶紧抱住她,头在她怀里蹭,“娘!娘我没事呀!我好着呢,七爷那顿揍够他受得了,娘你不要生气了,好歹给爹爹一点面子,今儿还是哥哥的庆祝宴呢,我下个月就及笄了,家里都全是好事,咱们不生气,不闹脾气好不好?”   郗氏被她这么娇软一劝,心就化了,气也消了一些,确实,家里最近都是好事,都顺着呢,何必往陡峭处走?   真便宜这个王八羔子了!   外间正传来宋氏的声音,“即便是五郎有错,那也只有当场三个人知道,悄悄解决了就行了,要是大闹起来,一路上多少眼睛多少嘴,一猜便知是孟家出事了,看五郎打得这皮开肉绽半死不活的,多半猜到四儿身上去”   孟燕集说:“半死不活的怎么就猜到四儿身上,难不成她一个姑娘还能将他给打这样了?”   宋氏道:“你当人都傻呀!饭桌上人家也看见五郎对她中意……不管怎样,人伤得这么重,还是先叫郎中进来看看!你表兄如今就指望这个儿子了!”   孟燕集道:“急什么?先想好怎么处置他再说。”   宋氏又说:“他尾随四儿是不对,那也是因为心生爱慕,少年人多情冲动一点,这也是人之常情,谁没有管不住自己的时候啊,况且他也并没得手,挨了这一顿已是大大的过了!”   只听得邓括高声道:“因为爱慕就可以动邪念?冲动就可以猥亵?因为没有得手就可以原谅?管不住自己就可以不受惩罚?恕我完全不能苟同!”   宋氏噎了一下,过一会儿说:“七爷年轻时候也没少做荒唐事,怎么就不能宽宥一下你表侄儿!”   邓括立刻道:“他不配!”   宋氏听了,忍着气说:“你也只是正好路过,之前发生的事你也并未看到,或许五郎不过是想同四儿说句话开个玩笑,他……在家里也是个爱说笑的,不大庄重,才惹出误会……”   邓括冷冷道:“绝不是玩笑,他就是心生歹念的淫徒!”   宋氏只好看着儿子,“依我看,老爷!这种事可大可小,可以高高挂起闹的沸反盈天,也可以关起门来不带响的处置,我先说个法子,你们听一听看看是不是也有道理,可好?”   郗氏带着孟柿来到门口,宋氏背对她们没察觉,她压低声道:“既然是小辈间的□□,不如……让他写个保书,保证以后死心塌地对四儿好!到底是亲上加亲,索性把四儿许了他吧!这样你金栗表兄心里有愧,将来肯定对这个儿媳妇好上天,这也算一种因祸得福”   郗氏忍无可忍大吼道:“你放屁!”几人转头看见娘儿两已经出来了。   宋氏被这声吼气的发晕:“你……你说什么?有你这么同婆母说话的?老爷!你还不管管?她哪里有半点太太的样子?这是要踩到我头上来了!似这粗野泼妇,真是坏了我孟家门风!”   看孟燕集闭嘴不语,又拍着胸口道:“告诉你……你不要以为这家里能瞒住四儿受辱的事情!不是几个下人都撞见了?今天家里又这么多客人,要不了一晚就都传出去了?到时候四儿名声也不好了,一个被表兄非礼过的姑娘还能挑到什么好人家?还有谁肯上门提亲?”   邓括忍无可忍道:“谁说没人肯上门提亲的?”   他走到宋氏和孟燕集面前,站得笔直背着手,像一仞山峰,表情郑重目光如炬,“我肯!我邓家算不算好人家?我可以上门提亲!”   说着又转头看向孟柿,微微一笑,“我娶她!”   这话一出,全堂死寂一片,就连地上一直哼哼的宋五也没了声音。   宋氏要扶着桌角才能站稳,嘴里喃喃道:“这……不是你疯了,就是我耳朵坏了!”   邓括走到嘴都合不上的郗氏面前,“世嫂”,郗氏怔怔应了一声。   他长长一揖:“小弟提的仓促,让你受惊吓了,但我的诚心可表天地,请世嫂好好考虑,但不急于一时答复”   又对孟燕集说:“世兄,小弟轻狂多年有些目中无人,幸好品行上不曾放任过自己,且才干不亏,也积攒了薄田几亩,陋室几间,铺子银钱也够养家糊口,若是不嫌弃我过往的放浪,也请考虑一下是否可将爱女托付于我,我定尽全力爱护她……”   宋氏真着急了,“七爷呀!你这又是何必?她可是你侄女,你怎么能娶她?这传出去更难听了!当然还是从平辈里寻一个合适的,之前我同你母亲已有意向,你不要在此时冲动,事情反而越弄越乱了!”   邓括看她一眼,“我的婚事不需要别人做主,我是不会娶不喜欢的人的,姨母就不用为我操心了。”   宋氏一看这情形,两对儿自己撮合的都要完蛋,两下里一比较,当然还是孟燕芳那头更要紧,低头看一眼地上的宋五,狠心道:“先把他送到清芬园里去关着,回头客人走了我同老爷太太商量出个一致的想法再说”   又对孟燕集说:“老爷,回席去吧!”   郗氏便对孟柿说:“四儿就不去了,在这里等着,我马上叫个媳妇来送你回去”   几人要出门了,邓括还站在原地没动,宋氏回头唤他:“七爷还不来?你母亲还在席上等你呢。”   邓括坦荡荡道:“我等接四儿的人来了就去”   孟燕集大步出门去,“快些吧,客人还不知怎么奇怪呢”   厅堂里又安静了,见山很识趣的到院子里去等着。   孟柿还站在他卧室的门口,身姿盈婉眼光如梦。   邓括向她大步走去,右臂一揽强势吻住她,辗转吮吸,直到她喊疼了才停住,转而用唇瓣在她柔滑的脸上一寸一厘的抿着摩挲着,她头晕脑胀,不自觉的抱紧他的窄腰。   他的唇滑到她耳边道:“下月你及笄后我们就订婚,尽早嫁给我!”   说完唇滑到她颈脖,一路舔到耳垂旁,低哑说:“不能再等了,你虽然还小,可我老了”   孟柿残留的意志把他推开些,脖子被亲的太痒了!感觉自己成了他嘴里的美食,被他津津有味吃着,实在是好羞耻呀……   “你才不老!”她嘴唇湿漉漉红嘟嘟。   他眸色深沉看着她笑:“比你大了八岁还不老?你如今是枝头最娇艳的花,是个男人看见你都想采撷,我有没那么好的肚量和涵养,别人打你的主意我就想揍人!却又师出无名碍手碍脚,等你成了邓太太,我才好正大光明把你”   最后两个字他是在她唇齿间说的,“独占”。   孟柿胸腔里一阵潮涌,她从来不知道他是这样的人,一直以来看他都是潇洒独行,轻财轻欲从不留恋什么,仿佛没有什么能羁绊他,没想到遇到了心爱的人,他也是会嫉妒焦虑表现出占有欲的。   原来他这么的想要她啊。   那很好啊……   门外见山急冲冲的喊:“有人来接四小姐了!”   这里邓括立刻直起身子双手扶正她的肩,自己连着后退几步,“我送你到小桥那里,然后我要去正院,这两天趁着我母亲在,一定会把大局定下来!”   孟柿有些不放心问:“能定下来吗?”   邓括看一眼目不斜视走进来的媳妇,是郗氏身边的人,说:“定不了也要定,放心”   孟柿心想,其实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只要爹爹和娘愿意,宋氏的意见根本不用考虑,如果郗氏不同意,她就说,已经和邓括有了肌肤之亲,非他不嫁!   想想她对自己的宠爱,应该不会横加阻拦的。 第82章 了断   席间客人们虽然发现主人们消失了一段, 后来又出现了,是有些奇怪,孟燕集只说是突然来了重要的远亲, 不得不抽身去接待安置一下,似乎也说得过去, 宴席散后,孟续成来到郗氏面前问:“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郗氏道:“你先别问,待会儿同我和爹爹一起去你祖母那里,今儿要解决一件大事!”   两人一起往秋霭园走, 郗氏看着儿子问:“你同七爷关系近,依你看,他这人到底怎么样?”   孟续成答:“在儿子眼里, 他无瑕疵!儿子以他为榜样, 想做他那样的人”   郗氏嗯了一声,“若是选作妹婿呢?你觉得可行?”   孟续成啊了一声,“母亲怎么想到这了?”   他抑制不住脸上的笑容,“那可遂了四儿的心意了!母亲若是当真有这意思,儿子是赞成的!”   郗氏慢慢走着, “还没定呢”,脸上却也带了一点笑, 今日那样护着女儿,看得出是很上心的!他这么多年身边都没有女人,也算洁身自好,至于人品样貌, 放眼全城也数一数二。   孟续成觉得这是个好时机,得顺水推舟一把,“就是祖母说过, 要把小姑姑说给他,他也曾私下里说过,对小姑姑无意,这个母亲可知道?”   郗氏停下脚步,“燕芳跟邓括?”她轻视一笑,“邓括什么人材,要一个退婚回家的老姑娘?真当他是找不到待嫁的女孩儿了?”   “痴心妄想!”   孟续成听她这样说,便知此事宋氏是瞒着她的。   “不过祖母同邓祖母有没有说定就不知道了”   郗氏听了道:“邓括什么脾气,还能让她摆布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秋霭园,郗氏一脸严肃昂头往里走,丫头迎两人进去,发现孟燕集已经到了,正坐在桌旁同宋氏一起低着头沉默中,看见她进来才抬头说:“来了?”   “先定下来宋五怎么办”又看着孟续成说:“成哥儿来了也好,你母亲容易发火,你可以拦着些”   “到底什么事情?”孟续成问。   孟燕集说:“怎么你母亲没告诉你?……那我说吧”   便把宋五跟踪孟柿意图轻薄又被邓括发现揍了一顿的事说了,孟续成恨道:“这淫贼怎么请到家里来的?事先也没人问我一句,难道你们不知道他曾在王老爷家干过这样的事?”   宋氏更觉脸上无光,“我真不知道啊,我是看着你金栗舅舅的面上,想着知根知底亲上加亲才把他叫来的,王老爷家里他怎地了?”   孟续成青着脸看祖母,很是愤懑,她居然想把四儿许给这种人?我这个哥哥先要拼命了!   “他的事我说了都嫌嘴脏!要不是他名声已然臭的可以了,怎么会到现在都说不上一门好好的亲事?祖母可别被宋金栗给骗了!”   宋氏自知理亏,而且她早已做出了取舍,要保住邓括!宋五这里,只要不真的打断他一条腿,随他们处置吧。   “那好,你们三个都是四儿最亲的人,由你们定夺该怎么办,宋五我是不管的了,省的你们说我偏袒,他自己做的丑事自己承担,你们商量好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也不必告诉我!……我去一趟你邓伯母那里,还有事情要谈”   说完竟然溜了,这是当祖母的做派?   ……   出得门来,宋氏直接往厢房里去,孟燕芳一见她进来哭着就扑进她怀里,“娘,你说他,怎么是个忘恩负义之人呢?那四儿才多大,他是她叔叔啊,怎么对她起了那见不得人的念头!就算爱年轻也不能要自己侄女啊?再说……我,也不算很老吧”   宋氏拍着她的背说:“先别急,我看那邓括今日是一时激动说了那话,主要是我之前话说的不好,说没人敢要四儿,他多半有见义勇为的意思,况且你哥哥嫂嫂还没答应,你邓伯母更是还不知道,你常常去看她陪她,是有恩义在的……不怕!”   孟燕芳听了并不觉得安慰,凭女人的直觉,邓括今日所做所言绝不像是一时起意,她哀容满面道:“邓伯母虽然喜欢我,但她一向管不了七爷,况我听说,她送了四儿一套极贵重的红宝石首饰,难道不是婆婆给儿媳的见面礼?我陪了她那么久,也不过得了一套祖母绿的,远不及那个稀罕!”   宋氏其实也是自欺欺人,她看到那套首饰的时候也觉得太贵重了,不像寻常长辈给小辈的礼物,而且邓括说要娶四儿的话时,态度一点不像怄气或是玩笑,郑重的很!   唉……看来,现在不弄些手段是不行的了,便高声对外面叫:“去叫满穗娘子过来!快!”   满穗是她的智囊,一直很有办法的,今日要靠她救火了。   满穗匆匆而来,一见孟燕芳就说:“小姑奶奶可不能颓废,更不能这么干坐着,我方才叫人跟着邓七爷的,他已经去见邓老夫人了,估计都摊牌了,咱们今日只有棋行险招才能反败为胜!”   宋氏问:“怎么个反败为胜法?”   满穗看着孟燕芳红红的眼睛,在宋氏耳边说了几句,又在孟燕芳耳边说了几句,最后道:“不过小姑奶奶须得知道,这法子只能得到人,至于心,要看以后你自己的,而且,你也要随时做好七爷翻脸的准备,他那性子也是有可能的”   孟燕芳脸上血色全无,心里慌的不行,这法子确实有惹怒邓括的可能,但是不用的话,大约她再也没有机会了!   宋氏道:“不试试你一辈子都后悔!试了不成,反正是在家里头,我们把前后门关死了,也传不出去,他自己更无到处宣扬的道理,也不会更糟了!”   三个女人相互看看点头,宋氏整整衣衫,从屋里走了出去。   ……   孟柿在屋里做邓括那件有大雁织锦的衣裳,鞋早已做好,打算一起送给他,在自己的及笄礼上穿,想象一下这件长袍穿在他身上的样子,一定是谪仙天神才有的气度!   千春进来说:“小姐,老太太刚才急着去见邓老夫人了,而且,小姑奶奶也来了,秋霭园里奇奇怪怪的,把粗使下人都支出去了,把已经换班回去的老耳朵和两个婆子又叫回来了,八成有事!”   孟柿放下前襟上缝了一半的如意云边,是一种极讲究的锁边法,轻轻叹了一口气,若不是经历过桂小伴那一世的事情,她还真不一定猜得到这种龌龊勾当,如今一听秋霭园里相似的举动,便能断个十之八.九了。   她们宋家,真干不出一点好事!为达目的不惜弃仁义理信于不顾,目光短浅苟且无格,不怪母亲看不惯祖母,如今她大了,也是越来越看不惯,幸儿爹爹不甚像祖母,像祖父更多一点,倒是两个姑姑继承得山高水长,看来是传女不传男。   总是邓括在护着自己,他也总有想不到的时候,如今有人不惜损害他的名声以道义绑架他,她自当与他一体,绝不能坐视不理!   简单收拾一下,她带着千春和香草出门,夜色茫茫,月亮在树杈间俯瞰人世间百态,也照着她脚下的路,她对自己说:七爷是我孟柿的男人,我喜欢了三辈子的男人,绝不容许你们染指!   宋氏带着个哀怨的表情坐在邓母对面,将席间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不敢隐瞒或夸大,因为邓括肯定已经说了,果然邓老夫人面带歉意说:“我知道,燕芳心里一定不好受!……只是,老七他不比别人,十一二岁起就自己做主,别说他的婚事了,就连他屋里放个什么椅子,桌上搁个什么花瓶都要自己说了算,我早就管不了他,最多提点意见,他肯不肯听全看天意……管多了他真的能跑到大山戈壁里去……”   “现在他都二十二了,更加老成固执。”   宋氏道:“燕芳自己也知道,就是猛然被戳破了个欢喜泡泡,加上她这几年也是用了真情的,一时接受不了。”   邓母也很是不忍心,毕竟孟燕芳一年里总来看她几次,陪伴也算尽心,带给她不少安慰,自己也算默许过宋氏撮合她和儿子的,其实儿子这次到松江来,一定要带她来孟家时,一开始她还以为是为了孟燕芳呢,后来邓括开了家里的贵库房找了两天,说要寻合适的见面礼给四小姐,她才模模糊糊觉得事情不是那样。   但她不是宋氏的性格,整天和儿子媳妇拧着来,其实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要拧着,她早已被邓括锻炼得佛性无为了,只要儿子想做的事,她从来不去阻拦,早年的教训还记忆犹新,干涉是有后果的,儿子极为孝顺,也堪称不孝,原则就是,凡是他的事情一律要听他的,其余什么都好说!   再说这么多年了,听他的好像也没什么不好,无论眼界和才干,乃至运气,都不用为他操心!这也是她的骄傲。   “要不然我亲自去给她赔不是?是我无用,不能约束儿子,辜负她一番情意。”   宋氏拉着她的手摇头,“快别这么说,我和燕芳可没怪你的意思,她也不敢怪七爷,只是真伤心了,这样吧……燕芳如今已是认命,唯独有几句话还想同七爷说,我想着,她也怪可怜的!还想成全她”   说着掏帕子擦眼泪。   “一片痴情换来这么个消息,她又是个听不进劝的,要不请你把七爷叫出来,我领他过去叫燕芳见一面,把什么都说开了,拒绝也拒绝得明明白白,好叫她从此都能丢开,以后还是我孟家的姑奶奶,将来若有合适的人,还可再嫁!这一段,到今日便算完结了,可好?”   邓母觉得她说的合情合理,也低头拭泪,“这是应该的,两人当面做个了断,从此心里再无烟云一片澄净……将来两家人还是要来往的,不想为了这个坏了多年的情谊,不如我一起过去吧!”   宋氏按住她的手:“不急,你随后再来,先叫七爷去,我就在外屋候着,等差不多了就叫丫头请你过来,咱们两个在一旁缓和安慰,这事就算收尾了,可好?”   邓母听了点头说周到,便叫了邓括出来,把刚才的意思说了一遍,“儿子好歹去一趟,毕竟她陪顾我那些日子,也是替你尽了孝心的,理当去谢谢她”   邓括听了点头,“这个儿子可以”说完便对宋氏说:“烦请姨母带我过去” 第83章 后悔   孟柿在邓括必经的路边, 隐在树丛后,她原本以为小姑姑会在她自己的院里上演捉婿大戏,后来发现秋霭园里经过了周密的布置, 虽然惊讶于宋氏不惜把自己搭进去的勇气,转念一想, 当然还是秋霭园保密性更好。   现在就看邓括出不出来,她站在树影下,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若在以前, 她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只有活到第三次才有这个觉悟和胆量。   邓括不出来,她就回去,邓括出来, 说明计策实行了, 听得远处小道上传来脚步声,又见灯笼光略微摇晃,照出一团朦胧影子,宋氏在说:“七爷慢些,我走不了那么快”, 心里一动。   果然看见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出来,停了下脚步道:“小侄走慢些就是”   孟柿悄悄后退, 对千春说:“走,咱们翻墙去”,她出来前换了黑色衣裙,首饰一样没戴, 裙角扎好,以便夜行。   那堵曾经碰到过邓括的墙,后来两人一起躲在了米仓里, 她躲避老鼠扑到他怀里,第一次被男人亲到了耳垂……她熟练的翻过去,再扶着千春过来,说道,你就在这墙角等我,若是听见摔茶壶或推椅子之类的声音或者我叫你,就进来。   孟柿提着裙子猫着腰跳过那垅种了葱蒜的地,侧身从小厨房旁边狭窄的通道过来,正好看见宋氏领着邓括从正门进来,宋氏看一眼守门的,大门在他们身后关上,邓括昂首向前,完全没想到会有什么阴谋在等着他。   宋氏停在东次间门口说:“进去吧,好好同她说,她会听的!待会儿我同你母亲一起过来”   邓括朝她微一颔首,伸手推开了东次间的门。   孟柿飞快的绕到房后的夹道,一路摸到东次间旁梢间的后窗,抓住窗扇向上一提,便从栓座里拔出来,这一招用过多次,依旧熟练,放下窗扇的她爬进去,梢间和次间有个门,这东梢间其实是她的衣帽间,放置四时衣裳鞋袜被褥等,很小,一般不待人。   进去后暗黑一片,唯有门缝里透过一线灯光来,她悄悄挨过去,耳朵贴近,听见邓括礼貌冷淡的声音说:“听姨母说,小姑奶奶有话要当面和我说,我来了,请讲吧”   孟燕芳的声音似在窗边,“你既然都来了,用着的那么避嫌?离那么远,是怕我玷辱了你吗?”   邓括道:“这是什么话,你我男女有别不便靠的太近,有什么就说吧”   “七爷何必这么着急,我等了你几年,你陪我喝杯茶都不行呢?”   很快传来倒水的声音,“七爷请坐”   “这几年,为赢得七爷的欢心,一年里总有四五次会去陪伴邓老夫人,她对我说,七爷虽是块石头,但只要慢慢捂着,也总能热起来,我以为这算是鼓励,便一次次从常熟跑去松江,我在松江邓府待的日子比七爷你都长,府里的人也把我当作半个家里人……”   邓括听了语气缓和一些:“你经常陪伴家母,我感激不尽!但凡我能做到的,你提就是,除了娶你,因为我绝无可能娶一个不爱的人,这点请你一定要见谅”   孟燕芳听了哭起来,隔一会儿说:“请喝茶……我也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我的用情已深不由自主,今晚,只想请你陪我坐一坐,听我倾诉一番,全作这几年痴情的补偿,过了今晚,我就当世上再无你这个人!不惦记也不纠缠。”   邓括道:“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想要的,我尽力做到就是”   孟燕芳又哭了,一阵轻一阵响,邓括显然有些坐立难安,“你这样哭法我可坐不下去了,你我单独见面是很不妥的,有什么你还是说出来,说完了我还有事要办”   孟燕芳渐渐止了哭泣,仍是坚持:“七爷请喝一杯我泡的茶吧,这就是我想做的事”   孟柿顿觉不妙!   上一次是酒里有药,这一次看来是茶了,她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邓括很难不喝啊,不能等了!她用力推一下门,发出噗一声,屋里两人同时问,“谁?谁在推门?”   孟柿知道肯定是栓上了,顾不得别的,拍着门叫:“七爷,你不要喝茶!一定不要喝!”   邓括听出是她的声音,奇道:“孟柿?你怎么在那里……等着,我来开门栓”   孟燕芳尖声道:“不要开!她怎么在隔壁?居然偷听我们说话?怎么就如此急不可耐了?……大嫂怎么教的女儿,这般没规矩没廉耻!……七爷你居然喜欢这样的人,还要娶她?”   邓括不理她,过来拉门栓,孟燕芳追过来阻挡,发出冲撞拉扯声,与此同时,院外传来宋氏的声音,她急切道:“这时候两人怕是说的差不多了,咱们进去看看”   接着是邓母和缓的声音:“依我看没这么快,还是等括儿出来吧,咱们这么闯进去不太好吧”   宋氏拉着她往里走,“没什么不好的”   孟柿知道她的意图了,只怕两位老夫人一进门便会看到孟燕芳扑在邓括的怀里!若是他真喝了茶,再亲密的举动也是可能的,那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急着拍门,“七爷快开门!开门!”   门栓唰地一下拉开了,门从那头快速打开,灯光一下铺泄进来,邓括站在门口,旁边的孟燕芳一看这样怒视她一眼,眼中血红,再回头看一眼门外,转身一把拉散头发,扯开胸襟!   孟柿一看她看着邓括,便知自己猜的不错,便一把推开邓括,将孟燕芳死死抱住,拖着她往门口去,孟燕芳万万没想到侄女会这么化解,一面挣脱一面喊着七爷,宋氏和邓母的说话声已经传到门口,孟柿也叫着:“姑姑你别伤心!小姑姑,你听我说呀。”   门砰地推开!   宋氏和邓母就看见如此怪异的一幕,孟柿死死抱着孟燕芳,孟燕芳拼命要挣脱,邓括站在一旁皱着眉,伸着手想拉却无处下手。   宋氏一声喝,两人分开。   孟柿的头发也散了,发簪斜斜耷拉着,孟燕芳更是狼狈,衣襟散着露出里面的小衣绣花,脸上有泪,气急败坏。   “四儿怎么会在?怎么回事?”她厉声问。   孟燕芳重重推她一把,孟柿踉跄几步,被邓括扶住,她嘶了一声,和孟燕芳纠缠时被掐了几下,肩头,手臂都有,还有一道指痕从下巴划到颈子。   邓括先替她插好发簪,一眼看到那伤问:“怎么回事?”   孟柿此刻不想纠缠这个,自己摸了一下,“路上树枝划的”   宋氏进来,两只眼睛盯着孟柿,“你姑姑同七爷说几句话的功夫,你从哪儿进来的?溜门撬锁还是爬墙翻窗?你这是要当家贼吗?”   虽然她说的也是实情,孟柿脸也有点红,但她依然挺直站着说:“我到祖母院里来请安大多是这个时候,何用得着爬墙翻窗?难道祖母院里是不许孙女来的吗?”   宋氏怔了一下,确实啊,还没到宵禁的时候,她院门是不该锁的,只不过今天她提早叫人锁了而已。   “我都不在你如何瞎跑?”   孟柿眼睛一转硬着头皮说:“我过来时,看正房里确实没有人,听得次间里有说话声,觉得实在奇怪,才想进来看看,谁知门是锁着的,只能从梢间里过来,在门口听得是小姑姑和七爷的声音,自己也觉得不妥,后来听见小姑姑哭了,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一着急就敲了门了”   宋氏板着脸道:“你这样的行为举止哪里配得上孟家嫡女的身份!居然去听壁角,果然你太太管教女儿是不行的!就算当着客人的面,我也不能宽纵包庇,去堂屋里跪一个时辰吧!”   孟燕芳也道:“这样的女子还偏偏有人看中,真是不可思议呢”   邓括上前,把孟柿拉到身后:“言重了,她不过一时好奇过来听了一下,不至于罚跪吧”   “既然姨母说当着客人的面不能宽松,那么客人为她求个情应当可以宽纵”,又对邓母说:“便请母亲也帮着说句话吧!你未来的儿媳妇身子骨弱,之前病了一场才好,不久前又被野猫抓伤过手臂,又才受了惊吓,跪肯定是不能跪的,跪坏了谁又陪的起?”   邓母楞了,没想到儿子还没提亲成功就这样明目张胆的叫孟柿作儿媳妇了!   一看儿子护着孟柿那样子,“是了,还请看在我的薄面上不要罚了吧”   孟燕芳立刻嘤嘤的哭着,“你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其实是七爷先与我拉拉扯扯,四儿看见了才过来抱我的,七爷你……好生不检点!”   邓括听了转过脸来,不可思议道:“你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拉扯你?是你说有话要谈我才过来的,我若想把你怎么样,还用等到今天?”   孟燕芳扑到他面前说:“你当着我母亲和邓姨母的面就不承认了?枉你自称君子,这点担当都没有,既做了又不敢承认!”   邓括气的冷笑道:“你为了得到一个男人竟然不惜信口雌黄故意污蔑,我真是彻底看不起你了!”   孟柿从他身后出来,“小姑姑的衣裳是自己扯开的,我亲眼看见的!”   孟燕芳气的朝她呸了一声:“你住口!小孽障!你几时来的,明明是七爷扯的”   孟柿气的脸都白了,走到门口高声唤千春,千春应声而来,她转身拿起茶壶和邓括面前那杯茶,一起递给她,转身对着宋氏和邓母说:“谁扯的先放一边吧,这茶是小姑姑亲手泡的,几次三番非要逼着七爷喝,七爷幸亏没喝,若真喝了,恐怕就麻烦了,要不要叫千春把茶送到爹爹那里去,找个药郎中来查查里面有什么?到时候,谁是居心叵测设了这个局直等着七爷钻就明明白白了……”   宋氏和孟燕芳听了这话同时色变!   这死丫头怎么猜的到茶里有催情药? 第84章 还愿   邓括母子带着孟柿一起离开秋霭园, 宋氏勉强撑着送他们到院门口,看着三人,未来的一家子走进明亮的月光下, 心里实在不是滋味,转头就叫人锁了门。   到了分岔口, 邓括道:“母亲,我先送四儿回屋”   邓母道:“你去吧,我自己认得路,送到门口就回来, 别叫下人看了说你不守规矩”   邓括点头,带着孟柿往南面走,经过一颗茂盛的橘树, 与院墙形成一个隐秘角落, 邓括一把将她抱至双脚离地,一转身便钻了进去,树枝将二人围绕,月光透过树叶星星点点光照在他脸上,孟柿说了一个“你”, 就被他的吻堵住了……   他吻得温柔细致,时而又凶狠狂野, 舌头灵活又有韧劲,最后唇停在那道划伤上,气息急促的问,“疼吗?那个恶妇竟然抓你”   孟柿伸出手臂抱紧他的脖子撒娇:“不止呢, 她还掐我”   “掐哪儿了?”   “肩膀,手还有腰”   “我看看”   “不要!”   都是不方便的地方。   “我看看……不然不放心”   孟柿嘟嘟嘴,不怎么相信他是因为不放心才要看的。   “让我看看肩膀上的, 乖,看了我好去给你买药”   衣领轻轻拉开,白而圆的肩头果真有青紫的指印,一看就是下狠手掐的,他看了很久终于轻轻吹了吹,怜爱的不行,“给你呼呼,好些没有?”   孟柿看着他深暗的眼眸,双颊红艳艳,什么也不说,他眼角光扫到衣领里埋着一根细细的紫色绸带,暗香可闻,霎时有热流迅速窜到后背向下蔓延。   这已完全是个诱惑力十足的身体了,他忍了一下,没成功,“再呼一下”又低头下去。   ……   孟柿觉得他是个骗子,呼呼才不用舌头呢……   宋氏的侄子宋金栗天刚亮就亲自来接儿子,一见他那惨状气的心疼又发晕,得知事情的经过后,也是不肯承认,但宋五被打了那顿早就没了心气,自己倒过来劝他爹了,只盼着早点放他回家去好好养伤,邓括下手刁钻,骨头都没事,但皮肉疼的厉害,他也是家里的宝贝少爷,从来没这么挨过揍,生生疼了一个晚上,孟续成又不许郎中来医,生不如死……   宋氏见了侄儿也有些冷淡,一句话不帮着说,只让他快些领人出门去,一反平常的亲热态度,宋金栗便知这事是彻底惹怒了孟家人了,孟家比宋家根基深地位高,平常都是一有事就来求宋氏和孟燕集帮忙的,这脸也撕不起,想了想只得忍了气带儿子走了。   又过一日,孟燕集和孟续成一早去郗氏屋里吃早饭。   进门便看见孟柿已经坐在方桌前,明媚鲜妍,显得屋里都亮了,郗氏自己也神采熠熠,穿着新做的绣紫藤花的银色衣裳,仿佛年轻了好几岁。   丫头婆子正往桌上放点心,已经有十几样了,还有人不断的捧着食盒进来。   孟燕集一看热气腾腾香气扑鼻色泽丰富的菜道:“君兰这是要请全家人吃早饭?太丰盛了吧”   郗氏亲自摆碗筷给他,看他一眼,笑得温柔,“对啊,我高兴”   “那是,果然喜色比什么胭脂都好,君兰这一笑,比二十几岁的媳妇子还俊俏鲜艳!”   孟燕集说好听的话,那是顺口就来,毫无做作之感。   孟柿说:“爹爹的话比树上的百灵叫的还好听!”   孟续成给她挟一只虾仁烧卖,“你少说话,多吃饭!”   郗氏给孟燕集夹菜,看一眼宝贝女儿道:“一会儿邓老夫人要过来谈……提亲的事情,成哥儿你带妹妹出去,先买点香烛,然后去报恩寺去还个愿”   “嗯?怎么突然想起去报恩寺还愿了?”孟续成停了筷子问。   “是呀,我昨儿做梦了,梦见他爷爷了,说四儿的好姻缘到了,让今天一定要成哥儿带着去寺庙里烧香还愿”   “我爹?”孟燕集有点意外。   “他宁愿看你都不来看我?”   郗氏笑道:“他本来就喜欢我超过你,当时要不是他逼着你娶我,你早娶了别人”   事实上孟二太爷对郗氏非常的宠,他说过,家里需要郗氏这样气质阳刚的主妇,孟燕集阴柔,宋氏又糊涂蛮缠,还说将来他走后,若是一个文弱些的媳妇,必定被宋氏吃得死死的,家道失衡于小辈不利……   正因为如此,宋氏也更讨厌郗君兰,甚至恶意的揣度过夫君是不是对儿媳有什么龌龊心思,然而她提防查看多年,也没找到一丝影子,虽然这样,嫉恨终是深深埋下的。   孟燕集又问:“为何是报恩寺呢?”   “我梦里看见那八角形的木塔了!连花纹榫头都清清楚楚,跟我自己在那儿一样!当年我怀四儿的时候也是在报恩寺烧香后发现的,她多半与那里有缘吧!”   “行,吃完了我就带她去,母亲请放心”   孟燕集道:“既然去了,多布施些银两修塔吧,那木塔有七八百年了总容易坏,遇到几次老和尚出来化缘”   说着把自己荷包打开,拿出一张银票给儿子!   “这么多?都布施了?”孟续成一惊。   “对”孟燕集眼皮未抬。   “没什么,我机缘巧合入手一个大宅子,等找个好卖家出手,至少能赚这个十几倍,赚了钱不舍得做功德,以后也就不好赚了”   孟柿知道他说的那个宅子,笑着低头又吃了一个红枣糕,吃完饭孟柿说:“二哥哥我先回一趟屋子,你同我过来取样东西”   孟续成在院子中间等,听得墙外一个婆子说:“这家里最热闹的便是姑奶奶”   另一个问:“又怎么了?”   “还能怎么?小的原本看中这个院子,但是四姑娘不肯,如今便住到大姑奶奶的院子里去,结果大姑奶奶回来一看,不乐意了”   媳妇道:“啧啧,这是孟家,嫁出去的女儿还在这里抢东抢西的,真不像话!”   孟续成想了想,便招手叫阿良进来。   “你去追上刚才那两人,一人给一吊钱,让她们到两个姑奶奶的院门口把方才的话多说几遍,多传几个人去”   阿良吃惊道:“二爷,你可从来不做这种事情”   孟续成懒懒一笑:“我在自己家里做点自己想做的事,不行?”   “二哥哥想做什么了?”一转头孟柿笑吟吟从台阶上下来,手里抱着一个布包。   “什么东西?”孟续成指着问。   “给七爷做的衣裳和鞋”   “那我的呢?”   孟柿上前说:“还差个袖管”   孟续成不是滋味了,“怎么你还没嫁呢,我就不及他了?”   孟柿撒娇:“我给哥哥做了好几件长衫了,他才一件而已,我想他在我及笄礼上穿这件,哥哥的明后天也能好”   孟续成当然舍不得真催她,从她手里接过包袱,“谁要你这么赶了,我的慢慢做,还有,上了灯后不许做针线!听见没有?”   孟柿忙说知道了。   这包东西太过显眼,她不能自己送给他,必须要通过哥哥,孟续成领着她出门,去到邓括的客院,见山看见这两人忙跑进去叫邓括,他也才用过早饭,正打算要出门办事,听说兄妹两过来了,笑着出迎。   孟续成将包袱给他,“七爷收好”   邓括一接过就闻到淡淡的橘花香,已经猜到是谁的了。   看向他身后那个窈窕人影,她面带羞意却又落落大方,一切都是刚刚好的样子,好的让他身心服帖,他不是没见过比她更美艳的女人,但是能这么嵌在他心坎上的就这么一个。   “什么东西?”   孟续成道:“七爷拿进去看了就知道了,我现在带四儿去报恩寺还愿,先走了”   邓括看着两人走后拿了包袱进屋,把见山关在门外,见山不满道:“什么宝贝,就不能给我也看看嘛!”   “别吵,影响我看宝贝”   包袱打开,是一件银灰色织白色大雁的长袍,邓括一看便知是上贡的料子,华丽高贵。   大雁取忠贞之含义,看得他嘴角翘起眼神温柔,上身一试,尺寸正好,但他不记得她为自己量过尺寸,难道就是抱过她几次的功劳?那看来以后要经常抱抱。   做工十分讲究,所有包边用了银色缂丝锦,连花纹都一顺的,衣襟和袖口绣了白色暗纹祥云,他总是在外,衣裳基本都是衣铺里买的,邓母针线不算好,很少给儿子做东西,这么特地给他做的还是第一件。   我媳妇儿还真是心灵手巧!   再看鞋,便是去探病时看见她在做的那双,上脚也正合适,心里又像潺潺溪水流淌过,今日邓母要正式去向郗氏谈提亲的事情了,而他自己也于昨天私下里和孟燕集说过,他的诚恳态度在孟燕集那里得了很高的认可,据他透露,郗氏应当也会同意,关键是孟柿自己表过心意了,天下男人就只嫁邓括!   这话是她自己对母亲说的,郗氏当时还拍了她两下,说她不害臊!   孟燕集居然就这么没遮没拦的说出来了,还质问他:“什么时候的事?你是怎么骗到我女儿的心的?”把邓括闹了个大红脸。   孟燕集板着脸道:“你以往的绯色传闻也不少,依我看苍蝇不盯无缝蛋,你多少也有些风流不羁,过去的就算了,今后可只能宠我四儿一个!”   邓括气得两手一摊,道:“我哪有什么绯色传闻,不就是画舫上那个歌姬,我跟本没碰她,她身上脂粉味隔着几尺都熏人,我都厌烦死了!”   孟燕集看着他撇嘴摇头,终于还是捶了他一拳,“也好!你在我眼里是世上最出众的男子,还就怕你流连山川峡谷,不能长久在我身边,也是我女儿眼光好本事大才能留住你……只是你若成了我女婿,我却大有占便宜之感!”   邓括忽而正色,双手平举道:“世兄变成岳丈,我觉得自己才占了便宜,以后可要多疼些小婿了。”   孟燕集假装皱眉,“哎,你这人油嘴滑舌甚会投机取巧,我尚未答应呢!”   邓括坦荡一笑,孟燕集看他俊逸的脸,心里赞叹着,这样两个人将来生下的孩子恐怕漂亮极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两本新书嗷嗷待哺。   《陪太子读书我成了太子妃》活泼小甜文。   《鹧鸪斑》带劲小烈文。   作为取名废,有宝宝能帮忙选一个吗,要是都不行,我再想想,虽然我想也白想…… 第85章 夜访   捐了银子烧香还愿后, 孟柿和孟续成从报恩寺回来,一到家门口便看见一辆青篷马车,背对他们站着一公子, 正与邓括话别结束转身要上车,孟柿看了差点脱口而出, 汤旭蓝!   可是这一世她从未见过他,只能装作不认识。   汤旭蓝看见衣着讲究的二人走过来,便猜是孟府的少爷和小姐了,索性站住等着邓括给自己介绍。   原来他也才考中了秀才, 为了明年的乡试,特地入了鹤山书院去读书,今日是特地来拜访邓括的, 邓括曾对他说起过自己住在孟府, 孟续成因中了小三元名气大的很,他仰慕已久,很想见上一面,得知他正好不在家很是遗憾,在邓括院里坐了一会儿告辞出来, 却又在大门口碰上了,喜不自胜!   孟续成知道无锡汤家也是名门, 又见汤旭蓝谈吐风雅举止大方,便也生了好感,便又邀了他进府,两人有说有笑走在前面, 孟柿和邓括走在后面。   他离她只半尺距离,轻声道:“多谢你做的衣裳,我从来没穿过这么合适的!简直不能再好了……哦, 还有鞋”   孟柿笑看他一眼,“不夸一下料子吗?还是我在吴江选的”   “料子好!喜欢!”他低头到她耳畔,热气拂了过来。   孟柿耳朵红了,心里甜甜的。   他又说,“我也有东西送你”   “嗯?”孟柿看他,嘴角嗪笑眼线逶迤灵动娇丽,看的邓括热血沸腾,恨不得此刻就将她揉进怀里。   “晚上……别锁窗,也别叫丫头上夜。”   “哦”她乖巧的点头,一双水光杏眼盯着他,脸腾地就烧起来。   前头的孟续成突然停下唤孟柿,“四儿你快来,你可知汤公子的弟弟是哪个?”   孟柿哎了一声,在他一瞬不离的火热注视下快步上前。   邓括在他们身后高声说:“我便不进去了,元青兄,咱们有空再约了!”   汤旭蓝听了忙跑过来与他再次道别,邓括施施然大步离去,汤旭蓝笑看着他的背影赞叹,“从未见过邓兄这样潇洒精彩的人物!”   回过身来又笑着对孟柿说:“四小姐大约还不知道,家母正准备为舍弟旭彬,要去吴江的孟府向三小姐提亲呢!”   孟柿听了当然高兴。   “是嘛!”   “是的,家母三日前刚从吴江回无锡,因为之前孟伯母患皮肤病,一直没有见客,听说最近好的差不多了,家母便特地前去看望,说起两家小辈的亲事,原本两位主母便有这意向,如今三小姐即将及笄,便又提起此事,谈妥后家母便请媒人上门了!”   孟柿笑着道:“太好了,多谢汤公子带来这令人高兴的消息!”   ……   睡前孟柿沐浴了出来,等芦花婆检查了火烛后,亲自关门关窗,端了一盅杞参汤进来,眼看孟柿披着长发静静坐在镜子前梳头,眼睛亮亮的,哪有一点困倦的样子,便道:“我替小姐揉揉筋吧,看你这样子竟不想睡呢”   孟柿料想邓括不会来的这么早,嗯了一声坐回到床上,伸出手臂让她揉,芦花婆这手法可是了得,以前孟柿因为病痛睡不着,也是她给揉着揉着便能睡去,有时候郗氏因为生气失眠,也会请她去帮忙。   “芦花婆我问你,你觉得七爷好吗?”   芦花婆手下一顿,又缓缓揉起来,“好的……”   “之前他来的少,我也没多看他,如今他来家里勤,我细细一看,觉得他实在是个好男子!只怕比老爷还好!   “而且他比小姐大八岁,属相可是合的很,人又长得高俊,走路稳当挺胸抬头的,一看便是经得起事情却又温和,小姐看上他是有眼光的”   孟柿听得满意的很。   “你去太太那里吧,我看她这几日事情多,估计睡不好,帮她舒缓一下,然后不用进来直接回你屋吧,我……马上就睡去了”   芦花婆放下她的手起身,道:“小姐有孝心,我自然是成全的,参汤别忘了喝”   等她走后,孟柿只留了一盏高柜上的灯,躺在床上,灯影照得房顶一圈圈荡漾,只觉得心跳加快,有一种要做坏事的紧张和兴奋,既期待又有些怕。   万籁俱寂中,听见有人轻敲她的窗棂……   她起来,赤脚走到窗前,试探轻声问:“谁?”   外面传来熟悉的声音,“我”   “四儿开窗”   她的心跳得更快,略迟疑了一下,还是伸出手指拔开窗栓,一打开便见着他笑着站在面前,夜风拂动他的发,眼里光芒闪闪,长腿轻轻一跨便进来了,孟柿忙把窗又关上。退后一步,连喜带嗔看他,背着手歪着头:“七爷你怎么是这种人?”   他眼光灼灼,“哪种人?”   “登徒子!”   “是”他承认。   “浪荡子”   “是”他走近一步。   “嗯……”孟柿心慌了,结巴着说:“采采花……贼”   那贼一把抱住她,她洗了擦到七八分干的长发散发着迷人的香味,他把脸埋进去嗅着。   “是,说什么都无所谓”他声音暗哑,“我想你了”   孟柿任他抱着,醉了。   但是有些不舒服,动了动问:“什么东西?”   “哦,对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竟是孟柿抵押给他的那个首饰盒。   “还你!打开看看”   孟柿接过来打开,里面自己东西一样不少,还多了一个杏色锦袋。   “拿出来,我送你的”   孟柿将盒子放在身旁的花几上,手指拉开锦袋的收口,取出一只羊脂玉的镯子,洒金皮雕着极其写意灵动的菊花。   好美!   “戴上”   孟柿依言往左手腕上一套,大小正好,镯子和肤色几乎融为一色,温香软玉,他看了几眼就受不了,打横里把她一抱便往床上放,吓得孟柿一声惊呼,却怕惊动人,忙自己咬住手。   他坐下,把她抱在怀里,让她头枕着他的胸膛。   他在她耳边道:“别怕!我不会逾雷池的”   “就想抱着你睡一会儿”   抱着睡一会儿还不算逾雷池?孟柿被他弄糊涂了,不过,多少逾矩的事也同他做了,自己的闺阁教导好像也挺失败的。   他的热息从额头上吹下来,一只手摩挲着她的肩膀,托起下巴,看着她淡黄烛光下的圆唇,色泽格外诱人,张口吸住,孟柿顿觉得自己好像跌进了一口堆满羽毛的井,落下的过程很漫长,落地时柔软又眩晕……   他另一只手顺着曲着的小腿摸到她凉凉的小脚,一顿,“怎么没穿袜子?”   说着用温热的手掌握住了一只柔嫩,孟柿羞的紧,想要抽回来,他牢牢掌握,松开她的唇低声笑:“别羞了,我摸摸有什么关系?……嗯,好小。”   “四儿,今儿我母亲正式提亲了”   她抬起脸坐正了看他,他仍是揉玩着她的小脚,“世嫂她同意了,连婚期都一并定了”   孟柿眼光梦幻,“哦……”这么顺利啊,有点不敢相信,低头偷眼看他,忘了自己的脚还在他手里。   “定了什么时候?”   邓括苦笑一声,“她说十分舍不得你,要满十六岁才嫁,也就是还有一年的时间”   孟柿想一下说道:“一年也不太长啊”   大户人家备嫁嫡女,备个几年也不在话下,光做家具就得两年了。   他捏一下她的脚,她哼一声,他又热血冲头,“小没良心的……要我等那么久”   “四儿”他俯身压下来,眼里薄薄的红浓浓的欲。   左手与她十指交叉握紧,将自己的脸慢慢放在她绵软胸口,半个身体躺在床上,右臂抱着她的腰,手垫在她身后,右腿压在她腿上,这个姿势……孟柿脸烫的不行了,“七爷,你别”   他怎么能这样轻薄自己?   “就一会儿,你太好闻了……尤其这里”他鼻子埋在陷处深深一嗅,她呼吸不平身体起伏,过了一会儿再低头看,他竟已阖眼,下巴搁在她右面,本是叱咤风云的人,侧脸居然静谧得像个孩子,就那么躺在自己怀里,脸孔随着她的呼吸起伏。   他太累了,她不知道而已。   邓府的上房正院已经开始全面翻新,他亲自去买梁柱青瓦金砖条石,还去定做了几套红木家具,都给了加急费的,去苗圃选了花草,去瓷器店订了食用瓷和摆设件,去牙行买丫头选厨子挑园丁……简直是马不停蹄!   到明年八月之前,全都布置到位,处处焕然一新,好迎娶她进门。   听着他渐渐沉缓的呼吸,孟柿用手理了理他的发丝,又轻抚着他的眉头,怕他着凉,想把手边的被子拉过来,身体不敢动,手指一点点抠过来盖在他身上,他迷离间睁眼将她一起裹在怀里,两人抱着一滚被子就上身了,孟柿热的脖子里都是汗。   “热……”她轻声抗议。   他低沉的嗯了一声,“那脱了外衣”   孟柿红着脸摇头,“不要!你松开些我就不热了”   “不松”   他忽然来了精神,咬着她耳垂说:“那日我见着你穿紫色的小衣,美极了!今日穿的什么颜色?”   孟柿气鼓鼓地瞪他:“你!怎么会看到?” 第86章 触碰   邓括一本正经道:“看伤啊, 你姑姑不是掐了你?”   孟柿又气又窘,“你不是看伤,非礼勿视七爷都不知道!”   他邪里邪气一笑, “我勿视了二十几年了,好容易有个机会非礼, 你不可怜我还骂我”   “你就该骂!孟浪!”   “那骂完了给我看看?”   孟柿想跑却被他抱紧,他的手也不老实起来,手指从衣裳下摆里伸进去,来回摸索着细嫩的腰肢, 肌肤太柔滑了,他也有点失控。   “不行”孟柿快哭了,他手指所到之处有被燎出泡的感觉, 唉, 自己就不该放他进来!若是被家里人知道,她脸都丢尽了,想到这就细声细气推他,“七爷你走吧”   他突然呼吸更急了,手从腰间抽出来, 往上真的去解她胸口盘扣,声音哑着:“若我猜着了, 就让我看,……是粉的不是?黄的?绣牡丹金鱼?”   孟柿推开他坐起来,脸红的能滴血了,她的寝衣是柿子红的, 里面是云白色的,绣着一对儿彩色鸳鸯。   两人僵持着,他目光缠绵温柔, 忽然伸手刮她鼻子一下,“逗你呢!不看了,我这就出去,你好好睡觉。”   他整理自己的衣裳和发带,说着:“以后你祖母和小姑姑那里,不要自己一个人去,我和世嫂说好了,她也很是同意,待嫁的这一年里,成哥儿去请安的时候你跟着一起就行,我对她们不放心”   好,孟柿点头,看着他站起来。   “我过两天有事情要办,可能要走十几天,你及笄前我一定回来!”   他往窗口走,“我走了”   孟柿跟过来看着他打开窗,夜风清凉,带来外面青草香。   他伸开双臂,“让我抱抱”   孟柿顺从的依偎他,主动仰头亲他的下巴,他一顿,立刻反客为主吻上她,反复攫取她口中清甜直到他又差点要陷入狼狈。   ……   孟杉和孟柿的双及笄礼都在大房举办,九月初六,孟家二房的人分作两批前往吴江,郗氏带着孟柿孟榴孟杞先去,孟燕集和孟续成还有孟续永第二批来,家里的事托给了娄姨娘和内外管家婆子。   邓括出门办事来不及赶回苏州,便直接去了吴江,松陵码头前来接客的人把整个码头占得满满当当!连渔船上的人都看向这里指指点点,说很久没见过这么热闹的场面了。   大伯母领着孟杉赫然站在人群中间,大伯母穿棕红色锦袍,面目和善唤郗氏:“二弟妹!”   郗氏快步走过去抓住她的手,快速看她一眼,“大嫂你怎么自己来了?码头风大,你在家里等着不好嘛!”   “在家等着也着急,出来见见日头不是很好?”   “你看着很好呢!比以前还白”   大伯母笑着在她耳边说:“还有一块凹的指甲盖大小,在颧骨上,瞿大姐教我填了些珍珠白芷粉,又用胭脂盖一下”   郗氏看一眼道:“放心,一点看不出来!”   两人携手亲热往回走,孟杉早拉了孟柿说了好几句悄悄话了。大伯母回头看两个姑娘,说:“看这小姐妹甜的,我心都化了”   两房已通了书信,两位小姐的婚事都定下了,大伯母说:“一起及笄,一起订婚,连出阁也一起算了!”   郗氏笑道:“我们的日子定在九月,三姐儿呢?”   大伯母说:“和汤家定了五月!……你也别九月了,都五月!成哥儿中的小三元,姐两也算小三喜了,听着多叫人高兴”   郗氏拉着她问,“耳熟!说实话,大嫂,可是有人这么暗地里求过你了?”说着眼睛在人群里找邓括。   “他到了?”   大伯母心知肚明,嘴上却一本正经道:“没有的事!你找谁呢?……咱们上车了”   郗氏收回目光提了裙子踩上小凳子,“七爷是想早些成婚,我舍不得,总觉得四儿还小呢。”   大伯母嗯了一声,吩咐身旁一直跟着的大姨娘,“车马都够么?不够再雇几辆”   大姨娘淡淡道:“有的多呢!太太放心先去,我全都安排好了才回来”   孟榴跑过来叫孟杉,“三姐姐就只顾着和四姐说话,我呢?我不是你妹妹?”   孟杉笑着摸她的脸:“你也是啊,我给你备了好吃好玩的东西”   这是最令孟榴高兴的事,钱和物,远比什么都看重。   一只小手拉了拉孟杉的衣裳,她低头一看,孟杞的小圆脸红红的,“三姐姐我有点饿了”   孟杉忙抱起她,“我们这就回去了,车上也有糕饼和栗子,姐姐剥给你吃”   孟柿刚把孟杞送上车,就听得身后一个醇厚沉稳的声音说:“孟四小姐想不想骑马去啊?”   孟柿眼睛一亮立刻回头,夕阳下,一身蓝色的邓括骑在白马上手握缰绳,目光明亮面带笑容看着她……   路程不长,他带着她走的也不快,孟柿第一次骑马,周围景物在两旁退后,晚风吹得发丝起舞,他呼吸在耳畔,熏的青竹香飘进鼻孔。   “七爷你怎么骑马来的?”   他环着她,“担心来不及,我就自己骑马了,行李都丢给见山见水”   “你喜欢骑马?……干脆我带你去湖边跑一圈?”   所以原本应该第一个到的,却变成最后两个,众目睽睽下,白马四蹄踏风,带着璧人一对在夕阳斜照下款款来到人前,孟杞看了跑到郗氏面前跳着叫:“马!四姐姐和七叔骑大马”   小胖手一指,“太太看哪,我也要骑大马”   邓括长腿一划潇洒落地,再扶着孟柿的腰让她下来,一众女眷都看的有些不好意思,纷纷躲开目光抿嘴偷笑,孟柿面孔红红跑过来,郗氏并没有数落她,把她的碎发别一别,“养在苏州可是也有不好,若在青州,这么慢悠悠骑马有什么意思,我还能打马球打猎呢!”   为了满足小孟杞的心愿,邓括将她抱上去坐了一会儿,她笑得像个年画上的小娃娃!孟榴也露出羡慕的表情,但她究竟大了,不能像孟杞一般提要求,况且她比孟杞还怕郗氏,这次郗氏肯带她出来已是难得的恩典,不然以她庶女的身份,是不能随便到长房来做客的。   邓括把马交给小厮,自己对着郗氏行礼还叫世嫂,纵然带着未来的媳妇这么令人惊讶的出场,人还是气定神闲落落大方,到底是经过风浪走南闯北的人,说穿了也是皮厚!   大伯母看了一眼打趣道:“谁不想有个这样的女婿?真是羡煞人了!”   郗氏说:“汤家少爷也是羡煞人的”   众人一起进了大门,大伯母在郗氏耳边说:“娘昨天还说呢,李老夫人动不动要念叨邓七爷说可惜,没法子把他定给自己孙女,当日特地赶过来见他,十分满意,好话说了一筐,他自己就是不同意!没缘分啊!”   郗氏思忖,估计当时七爷心里早有了四儿,这么一想,他连勋贵之女都不要,独爱自己的四儿还真是有福的,再看他,人群里最耀眼挺拔的一个是自己女婿,心里头很是舒坦。   大房管家权重新回到大伯母手里,但她身体尚未完全恢复,很是倚重大姨娘,许多事还是大姨娘在操持,比如孟家这么多人的住所,全是她安置的,孟柿还和孟杉一起带着孟杞,孟燕集和郗氏一个院子,宋氏和孟榴一个院,孟续成和邓括一个院子带个孟续永。   至于方姨娘,现在被大祖母盯着大伯母管着,大姨娘压着,一个人老老实实待在院子里,唯孟燕伯去看看她,吃顿饭或坐着说说话,很少留宿,远不及之前受宠,这样子也很难怀孕了。   戌时过,孟燕集和孟续成他们来了,孟燕伯亲自去迎的,等把人都领进来安顿好,已近亥时,大房多年没住这么多人了,几乎每个院都亮着灯,送东西的传话的问事的,下人们穿梭忙碌,好一派热闹景象。   小丫头抱着个圆圆的藤盒进来,差点同端了食盒出去的丫头碰上,两人各闪一边,那个说了,“小玲你走这么快?手里拿着什么?”   抱藤盒的抬着小下巴道:“老爷让送来的,是咱们大爷给两个寿星的礼物,特地从湖广遣人送来的呢……能不走快些吗?送了这个我还要去二太太那屋呢!”   原来是孟氏长孙大爷孟续安,他也算有心,惦记着两个妹妹成年了,给每人都送了礼,各得一支红珊瑚簪子,挂细细金流苏,颜色似火一般艳红,相当漂亮!   ……   卯时,一大家子人陆续开始起床,梳洗穿衣打扮吃早饭,大伯母找人看了黄历通胜,将吉时选在未时,孟柿穿着最适合她的浅橘红新装,银白线绣的飞鹤,金线五彩绣的云彩,身材纤侬合度气韵出众,化了妆的脸犹如明珠朝露,灿烂妩媚。   孟杉穿着桃红锦缎,绣的是金粉牡丹绶带鸟,略微丰腴一些,也是肤如凝脂巧笑倩兮。   她转头看了看孟柿,伸手在她圆满骄人的胸部轻轻一戳,低声道:“喂,你的……怎么长这么大了?”   孟柿羞恼的拍开她的手,“别动”,她先前从未注意自己身体,可当她发现邓括对这里有种特别的原始的喜欢,总爱会找机会触碰,她才开始在意的,大概长的有些快,时常有胀胀的感觉。 第87章 终章   孟杉嘿嘿笑:“羞什么, 昨儿你洗澡时我就看见了,形儿可真好看!……”   她低头看看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你那么大”   孟柿红着脸拿了帕子去掷她, “你不许说昏话!我告诉大伯母去……”   孟杉拉住她的手,在她耳边又说了几句, 孟柿听了扑哧笑出声,拧她的胳膊,“你不学好!回头叫大姐姐管你!”   “本来就要像你那样翘翘的”   孟柿忍无可忍,扑过去捂她的嘴。   教习嬷嬷正好进来, 一看这幅样子还得了,轻咳一声,“才梳好的头, 盘着不容易, 都松了!”   两人吐舌一笑,立刻规规矩矩一左一右坐在镜子前,嬷嬷上前仔细查看发髻,将两把乌青油发再盘了一下,赞叹道:“我们孟家姑娘的头发都好!盘起来可漂亮”   ……   外面一个赭红腰带的大丫头往门里探了探头:“太太问, 两位小姐可收拾好了?祠堂开了,彩纸也都烧过, 要过去了!”   两人忙收了笑容,端庄起身,迈着均匀的步伐由大丫头带着往东面祠堂而去,由各自的嬷嬷和贴身丫头陪同, 走向成人的盛大赞礼。   ……   孟燕伯为两人做了致辞后,作为赞者的李三小姐先洗手,用梳子象征性的梳一下, 然后是正宾李夫人洗手,孟氏长女孟枝奉上罗帕和发钗,李夫人吟颂祝词后,分别为两人簪钗,三拜后沾了醴酒吃了饭,便面朝南站着。   两对父母上前,两位笄者跪着聆听父母教诲,而后答:“儿虽不敏,敢不祗承”拜礼后,先后向正宾、客人、乐者、有司、赞者、观礼者、父母行礼,众人依次点头,孟燕集宣布小女侄女笄礼已成!   一套礼仪这才结束。   邓括站在观礼人群中,鹤立鸡群又光芒四射,他穿着孟柿做的那件银白大雁袍,扎同色腰带,带着一种专注又深切的表情看着她,只看她一人,众宾客开始说笑走动,只他还站在原地,所有人都成了他的布景。   孟柿穿过人群走到他面前,叫了声“七爷”。   他上下看她,点头,眼中满是欣赏,用只有她一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孟柿,你终于不再是孩子了”   她面上一红,嗯,她也很想长大。   “我好看吗?”她目光闪闪举起双臂,渴望被他赞扬。   他眨一下眼,“天下无双!……我若晚出手一步,不知又有多少人会看上你,还好,我够果断!”   正和李祖母说话的李三小姐频频看过来几眼,李祖母笑着拉她往客厅里走。   她扭头问,“那个人也是苏州孟府的吗?我怎么没见过”   李祖母呵呵笑了一声,“他不是,他姓邓,现在是孟四小姐的未婚夫了。”   “哦”   李三小姐又回头看了一眼,难怪孟柿笄礼一结束就去同他说话,很是亲密的样子,这两人站在一块,日夜都要向他们倾斜!只是他看起来比孟柿大了不少,这么出色的男人怎么到现在才婚配?   李祖母看孙女一眼,心里暗暗叹息,自己来相看邓括的事她不知道,当然也不知道这个人是曾错过的了……   再看他陪着孟柿在廊下走着,为了迁就她的步调走得缓慢,还低着头倾听她的软语,眼光温柔,越发觉得他是个再好也没有的夫君了,心里愈加遗憾,终究婚姻要靠缘份,但愿孙女的缘份也能快快到来。   ……   晚间大宴席,辈分最高的三个人自然是大祖母,李祖母和宋氏。   三人座位挨着,面朝南坐,李祖母的穿着一贯富丽,她身份和相貌也都压得住,大祖母气质清贵穿衣比较素雅,相形之下宋氏的气质就有点不清不楚,衣裳还算上得台面,是那件桂圆色的新衣,但谈吐举止就差了一截,真是不说话像个摆设,一说话把众人都变成了摆设!   大祖母和李祖母说一些官眷命妇之间的话题,她也插不上嘴,偶尔说上一句也显得很突兀可笑。   李祖母说:“我还记得吉华小时候的样子,生来就傲气,别的姑娘说话婉转,就她直率,但她心也正,还慈悲,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也没变,在王府里还是那样,喜欢她的人一辈子喜欢”   大祖母面有愁意,“李姐姐你可劝过她了?我这个当娘的有时候反而不好说,她听多了也不上心”   李祖母笑笑,“自然要劝慰的”   宋氏道:“当了王妃身份尊贵,在王府里是她的地盘,想怎样也由得她了,依我看有点威仪也是好的,这样才压得住那些侧室!”   大祖母听了只得苦笑,李祖母也笑而不语。   过一会儿,李祖母道:“我给你想个招,经常叫郡主带着小郡主去陪她,看着小辈的可爱,能散一散心绪,再固执的人也会缓和一点,就算分她的心吧”   大祖母点头:“正是这个道理”   宋氏又道:“这小辈也要看孝不孝顺,若是不孝顺,看了没得添堵,心绪哪里散的了?”   场子又冷下来。   大伯母一看,忙对布菜的丫头说:“把那道蜜汁葱姜烤鱼夹给堂婶,她喜欢葱香味的”   郗氏瞟一眼宋氏,心想你能少说几句吗?丢脸还嫌少啊……   饭吃到一半,来了唱弹词的,咿咿呀呀唱了几场,大祖母和李祖母就唱腔风格说了些个人看法,宋氏也发表意见,但是无人能接她的话,大伯母便又叫人给她夹菜。   之后又来了那个惯于说笑话的林娘子,其他人都捂着嘴会心的笑,只有她笑得哈哈响,还要重复林娘子说的新鲜俚语,看来还是市井玩意儿更得她的欢心!   晚宴结束已是戌时过,大房主人才开始陆续送客。   在大房住了两日后,孟家二房的人又返回苏州。   邓括将大家送上大船后自己要回松江,因为在这两天里,大伯母顺利说动了郗氏,把孟柿的婚礼也提前到了明年五月,邓括听后又惊又喜,必须回家去紧急安排一些事情。   回到家第二天下午,孟蝉云就来了,红着眼捏着一封信冲进秋霭园。   “她来信了!这个疯丫头她来信了!真是个浪荡人……”   宋氏刚睡了午觉,眼睛还泡肿着,“什么来信了,谁啊”   孟蝉云一屁股坐下:“桂小伴这个死丫头!这么久没有音信,我还以为她被拐了呢,她,居然跑回她江北老家去了!你说她是不是浪荡子”   “啊?”   “她有那么大本事?你不是说她长了个榆木疙瘩脑子?怎么自己就回去了,她认得东南西北?”   “就是啊!我也纳闷”   “现在说她在远房亲戚家落脚了,人家还给她定了亲,要嫁到西安去!”   宋氏早已不关心这个人,就当听个不相干人的事,倦倦道:“那不正好!你的心病也除了”   孟蝉云看母亲一眼,不悦:“到底也是我养了那么多年的,也总有些感情,况且众霖去世前我也答应他,会好好待他外甥女”   “你待她好有什么用?她还不是屁都不放一个说跑就跑了!行了,走了好,你别惦记了!”   孟蝉云擦擦眼泪。   “我这个做舅母的,也该给她备一份嫁妆才说得过去。”   宋氏冷笑:“瞧瞧,你那专做无用功的老毛病又来了!你银子多的没处使了!怎么备?往江北寄?”   “实在不行,找人去送一趟……”孟蝉云弱声道。   宋氏一把丢了手里的木梳,“你这叫犯贱!”   “将来她嫁到西安,那么远,这辈子都不会来看你一眼!你那点钱还是留着给自己养老吧,你不是养了她那么多年,够对得起她啦!要是有那闲工夫你还是来孝敬孝敬你老娘我吧!”   孟蝉云慢慢站起来看她一眼,“你棺材本可比我厚多了,再说我也挺孝敬你的,你心里最疼妹妹,不但自己贴补她,还强迫弟弟贴补她,先是看中四儿的院子,四儿不肯,又打我那院子的主意,你这个做娘的也太偏心些了!”   宋氏怒起道:“你是姐姐,对妹妹疼爱些也是应该的,她也命够苦的,好容易看上的夫婿又被四儿那小狐狸精给抢了,不像你,有两个姑娘将来有靠,我不贴她贴谁?我不疼她疼哪个?”   “至于你弟弟,他更是欠妹妹的!除非他再给找一个邓括那样的来,不然别说一个院子了,他得做好供养燕芳一辈子的打算!”   “我凭什么要供养燕芳一辈子?”   孟燕集冷着脸进来,看一眼两个以前没觉得,如今却有些不顺眼的女人。   “四儿怎么抢了邓七了?她用得着抢?邓七是一腔热血爱慕她,我要是邓七也选四儿,这两个放一块看看还用选嘛,是个男人都选的一样!”   宋氏惊愕道:“你也不能这么损着燕芳吧!那当初我同他娘可是商定好的,父母之命才是正统,偏偏遇到个不守礼的!他其实就是喜新厌旧……你妹妹受多大的委屈你不心疼?四儿年轻,什么样的找不到,偏偏就要抢自己姑姑的,这毛病就是青州女人那来的!”   孟燕集冷笑,“他之前也没答应过你们,怎么叫喜新厌旧?……你们后来干了什么不光彩的,当我不知道么?若没有后来的事,我自然心疼妹妹没个归宿,有了那个事,我都替你们害臊!……我再说一遍,四儿的院子永远是她的,谁也不许搬进去,至于大姐的院子,她愿意让就让,她不愿意我也不管,燕芳自己有院子,嫌旧可以修,实在不喜欢可以搬回常熟去住!”   “还有,你别老青州女人青州女人的,我还就觉得青州女人好,四儿这么讨人喜欢,也是因为一半青州人的关系!”   宋氏气的冲到他面前,“你听谁嚼蛆了突然看不起妹妹了,是不是有一天连我也嫌弃了,那个青州的泼妇在哪儿,我去撕她的嘴!”   孟燕集背着手往外走,“别动不动就撕的,这家里撕谁都得我同意,再说你也撕不过她”   宋氏哇哇叫道:“我是她婆母!我想撕她还用得着你同意?她吃我的用我的,就得服我管!”   孟燕集驻足转头,“想是娘弄错了吧,除了君兰院里,你们的日常开销才都是我供的,君兰的陪嫁多自己也打理得好,根本不稀罕用我的,我周转不过来时还要向她借头寸呢,她又是我正室娣妻,给我生了三个孩子,我当然许她昂首挺胸在这家里走路!娘你以后管好燕芳就可以了,剩下的事情都有君兰管!”   说完头也不回出门去,气的宋氏直哆嗦,孟蝉云赶紧扶住她,“消消气消消气!弟弟说话不妨头,千万别往心里去”   宋氏一边哭一边道:“都是那小狐狸精的娘,不知突然开了窍还是吹了哪儿的邪风,如今又会发骚又会打扮,把他骗的死心塌地,老树又开了新花了,哎呀……我的儿啊!你不孝啊……我十月怀胎养你这么大,你胳膊肘朝外拐啊……”   孟蝉云默默站起来,听腻了她这极其无聊的话,她其实也羡慕弟妹还能有夫君护着,想起自己早就一个人孤零零,在娘家兴风作浪又有什么意思,看在别人眼里还不是可怜的很,便福了福也走了。   ……   三日前青州郗府来信,有关桂小伴身份的事宜都准备完毕,希望苏州这里在十一月启程,把“郗伴云”大小姐送去青州,动静不用太大,为了掩人耳目,郗府便称邀请妹妹妹婿,大外甥和外甥女和小外甥回去过年,郗氏考虑再三,决定只叫两个孩子回去就算了。   因为她……竟然又有了身孕!   发现的当晚,她已经连着几天胃口不好,因为事情多忙来忙去,连例假晚了也没在意,她年轻时候也有过两个月来一次的,等意识到可能又有了,就叫了郎中来把脉,果然中招!   她一人六神无主了大半天,悄悄叫人把孟燕集请了过来。   看她的眼神说不出的怪,脸色也有些黄,孟燕集上去摸摸她的额头,“你怎么了?病了?”   郗氏道:“老爷喜欢现在这样的日子吗?”   “从何说起啊”   孟燕集想了想,“其实现在觉得还是挺安逸富足的”   “嗯,那要是多一个孩子呢?”   孟燕集皱眉,“哪里多一个,马上要嫁掉一个”,看一眼她似乎有点慵懒的样子,他忽然明白了,“君兰,你是说,你又”   郗氏点点头。   “又来一个,还是这时候,我愁的觉都睡不着,老天爷也太会作弄人了!”   孟燕集倒是挺高兴,站起来在屋里哈哈笑着走了几圈。郗氏捂着头说,别转悠,我看了头晕。   孟燕集一把上前扶住她,她靠着他的肩膀发愁,带着几分温婉,“我都这年纪了居然还能怀上?这不是开玩笑嘛!……都怪你那么孟浪!连着四五个晚上的闹!又不是年轻人了……四儿的婚礼还等我操持呢,我居然……大着肚子!这可真是丢死人了!”   孟燕集得意道:“这么大喜的事,谁敢说丢人?这证明你还年轻,我也很棒不是?怀了就生呗!婚礼不怕,我请人来帮忙就是!你只要坐着叭叭嘴就成了,你看,幸亏婚礼提前了,多巧!好歹那时候你还能出来见人,要不然你不就在坐月子了,到时候连四儿上花轿你都看不到,岂不遗憾?”   郗氏被他说的脸都红了,撒娇似的捶他一下,眼光粼粼,春情荡漾,被孟燕集在嘴上狠狠砸了几口,抱住她说:“这回我看是个姑娘!哦哟……可排到老十了”   又说,“我明儿就叫人物色乳娘去……哦,还有院子,得新修个院子出来了!”   ……   尽管习俗上婚前不许新嫁娘和姑爷见面,但是出发去青州那天,邓括还是悄悄的去送了孟柿。   为节约时间,他们没有选择水路,而是由陆路北上,走前郗氏也给刘府写了信,会派兄妹俩去看望刘夫人和刘黎初,这一世宋氏的气焰被孟燕集压下去了,再没心力去管徐六小姐和孟续成的事。   孟柿在他面前不断的夸刘黎初这好那好的,孟续成奇怪道:“你不就小时候见过她一次,怎么像住一起多年似的?”   孟柿噎了一下道:“反正就是哪儿都好,我可喜欢她了!”   又说:“你也会的,等你见了就知道了!”   郗府还会派了人一站站接引,生怕外甥和外甥女路上有一点点不便。   桂小伴要走了,顾允敬远比她依依不舍!   顾世子看的好气又好笑,拍着弟弟的肩,“你看看你!还不及小伴潇洒明白,她这是去备嫁,你应该高兴,她这一走将来便离你更近了,别磨磨蹭蹭浪费时间了”   桂小伴一打扮更是艳光四射,她摸着顾允敬的脸,“我跟着孟二爷和四小姐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他们都是世上除了你对我最好的人了!不就还有四个月我就嫁过来了,一眨眼就到了你要是想我,可以看我的画像……”   顾允敬画人像很好,早已为她画了好几幅肖像,正面侧脸,笑的嗔的,但是画像哪有人活泼可爱?他还是眼光留恋。   顾世子叹气道:“回去吧,该走了”,真是一物降一物,这个弟弟是个难管的,这下好了,有个能让他听话的媳妇了。   邓括默默站在孟柿身边看着这一幕,孟柿想起,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桂小伴,便细察他的神色,他表情沉静毫无异样,孟柿拉着他退到一旁的树下。   仰头道:“她就是桂小伴,你……可见过?”   邓括摇头,“不曾”   “不觉得面熟?”   邓括伸手握住她的手:“为什么会面熟?”   孟柿不死心,咬着下唇问:“你觉得……她美吗?”   邓括抿唇挑一下眉,“她美不美的与我无关,我的心思只在你身上”   虽然这话很动听,孟柿还是不依不饶,“一定要和我比呢?她到底有没有比我好看?”   邓括微笑伸手轻抚她的头顶,“你这是怎么了?当然不及你!我眼里万人不及你,艳阳或桃李明月和彩霞,这天下风物楚楚皆不及你!不然我游历那么多大川峡谷,为何甘愿到你身边来……”他看一眼那头,大家都在看难分难舍的顾允敬和桂小伴,便低头下来眼光炽热道:“有说这些不相干话的功夫,还不如”   他突然抱着她转身,将自己的背朝外,迅速低头吻住她,倾注满满深情和惜别,直到孟柿两脚虚浮忘记身处何处……   最后听得他在耳边说:“过年时我会去青州看你”   那头桂小伴是甩开顾允敬才脱身的,上了车后,孟柿拉开窗帘向外看,邓括笔直站在午后的阳光下,似一棵桦树,初冬的朔风拍打着他的披风,只显得他骨骼越发健硕……人形越来越小,但那双眼从未离开过她的方向,桂小伴凑过来看看,对孟柿说:“你嫁给他,能生很多小孩”   孟柿还是看着外面,哭笑不得:“你怎么看出来的?”   她抱着孟柿的胳膊,“反正我就知道!”   “还有啊,我生的第一个是女孩儿,你生的是男孩儿,他们两一定要结婚!”车厢里欢声笑语,外面,冬日寒风卷起地上的落叶,马车疾驰向北而去。   孟柿在想,人生就是这么奇怪,有时候聚在一起是一片愁云惨雾,分别倒是一个新的开始,有些人离得近生出的全是怨恨嫌弃,有的人离得远却只剩下思念和眷恋。   她这个命运的宠儿,在躲过了三世所有的悲惨后,来到宽广又绚丽的大道上,即将开启全新的宝藏人生!   【结束】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新奇书网 http://www.xxqi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