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新奇书网(www.xxqishu.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师姐可太咸鱼了》   作者:青色兔子   本文文案:   身为北斗宫大师姐,蓝霓裳被众人寄予厚望。   蓝霓裳打个呵欠:修炼什么?最后还不是被男主炼成丹药。   男主(愤怒伤心还委屈):我从未见过如此颠倒黑白之人!   第20章解锁 傲娇不懂爱大魔王X心有所属狠心大美人   第23章解锁 娇媚妖女X克己守礼谷主   内容标签: 女配 甜甜文 爽文 异闻传说   搜索关键字:主角:蓝霓裳 ┃ 配角:墨孤烟,江无眠,灵虚真君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女配毫无求生欲   立意:他一生所求,不过蓝霓裳一句软语 第1章 楔子   石林紧紧捏着四百三十八号的木牌,跟随着登天梯的人流一步一步往上爬,原本黝黑的脸色热得紫红。   头顶好似有十个太阳那么炽热,身畔的飓风又像是要掀翻这天地。   又是一阵飓风刮来,就在石林身旁,便有两位修士惨叫着跌落下去。   虽然明知北斗宫定然有人施法相救,这些失败者只是吃些惊吓,旁观者却仍不免有些胆寒。   石林四肢着地,趴在天梯上不敢动弹。   在他头顶,一个炼神期的大佬啐了口唾沫,粗着嗓子骂道:“他娘的!老子死也要爬上去!万里迢迢来了,就是做鬼,老子也要瞧一眼三界第一美人蓝霓裳!”   此言一出,登时赞同声云集。   就连老实憨厚如石林,饶是四肢都扒着天梯不敢动弹,也忍不住用脑袋狠狠点了一点。   又有修士笑道:“就是做了鬼,我也要修成鬼仙,再来瞧一眼大美人。”   众人哈哈大笑,方才还吓破胆的修士们又豪气冲天了。   众人心里念着三界第一美人蓝霓裳,登天梯的路都变短了。   不知不觉中,石林仰头,已经能望见天梯尽头那巨大的白玉碑。   盛大的天光自白玉碑后直射出来,是这十数年间在别处见不到的光明。   石林忍不住感叹,这北斗宫所依的天玄山果真不同凡响。   号码牌在手中已被握得汗津津的。   石林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心道,这次就算不能在北斗宫留下来,登过这一遭天梯,回去有故事讲,却也不亏。   待到众人爬过天梯,聚集在白玉碑下的广场上清点人数时,却已经不足百人。   殿内走出来几个青色道袍的男修,该是北斗宫的弟子们。   “温宴师兄,这一批里可用之人,似乎不多。”   为首的温宴师兄看上去不过二十岁年纪,眉目清正,神色端肃,此刻扫视着众参选修士,隐有担忧之色,闻言只微微颔首。   “别处都好说,我只担心大师姐处不好交代……”   “为之奈何?”温宴揉着额角,叹了口气,“去请大师姐来观月殿,先行挑人吧。”   那男弟子喜滋滋应了才要走,却又被温宴唤住。   “你去不妥,去瑶光师叔那边借问菡萏师妹,请她代为传话。”   这温宴显然在北斗宫一众弟子中颇有威信。   那男弟子登时如霜打的茄子,又不敢不听,闷声应着去了。   石林站在第一排,将这番对答听得清楚,心知两人口中的“大师姐”便是北斗宫那位三界闻名的蓝霓裳。   没想到竟是她来亲选!   石林一颗心砰砰直跳,正神思渺远,忽觉身上一凉,却见一名青袍弟子正对他念着清洁咒。   那弟子见他惊讶,解释道:“可不能汗津津得去见仙长。”又叹了口气,“你们这一批里没有一个女修士,已经要让大师姐不悦了,更不能衣冠不整得到大师姐跟前。”   石林讷讷点头,难道这三界第一美人竟是不喜男修的么?   过了天梯试炼,石林仰头,才见这天玄山上的天色,看似晴朗,实则阴云涌动,亦望不见太阳。   虽然如此,却已经比世间别处明亮许多。   他回忆起登天梯的过程,想来那烈日飓风,都是北斗宫仙长的法术所成了,当真神乎其神。   百余修士在观月殿中列队排开,拱手静候仙长挑选。   温宴领着北斗宫中六门掌事弟子,只等天枢门下大师姐蓝霓裳前来。   殿中声息不闻,忽然飞来一只翠羽报信鸟,绕着温宴盘旋三周。   这是北斗宫中隔空对话之法。   温宴将那翠羽鸟儿接在掌中。   瑶光门下弟子菡萏的声音便自翠鸟口中传出来,道:“大师姐已经自探月阁动身了。”   “知晓了,有劳菡萏师妹。”温宴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问道:“你观大师姐心绪如何?”   那边菡萏没有回答,却另有一道缠|绵娇媚的女音透过来。   “这等阴晴欲雨的天气,合该往梨雪湖畔养花去。”女子低声喟叹,似是自言自语。   然而那低低的自语,却透过翠羽鸟儿,清晰无误的直抵观月殿中每个人耳中。   有一种缱绻柔软的情愫,在众人心中疯狂滋长。   殿中除了温宴修为稍高,尚能红了脸勉力抵挡不至失态,众青袍弟子早已心动神摇,仿佛能自虚空中望见貌美女子伸手试雨的模样。更不必说石林等低阶修士,有的甚至已膝软骨麻,跌坐在地。   石林忍了两息,终究抵抗不得,膝盖一软,“咣当”跪了下去。   温宴忙念个火诀,将翠鸟烧为原型,切断了通话。   众人从各自迷思中迷迷瞪瞪醒过神来,再看温宴掌中,却见躺着一只纸鸟,已不见翠鸟,更不闻那女子声音。   然而那女子的声音却仿佛在他们心中扎了根,仍久久萦绕不去。   刚从石林上首爬起来的炼神期大佬喃喃道:“方才……难道就是蓝霓裳么?”   定然是蓝霓裳了。   那声音若不属于三界第一美人蓝霓裳,更有谁人堪当呢?   不只是待选修士们心惊,便是上首的北斗宫弟子也多有惶恐失态的。   有小弟子惊疑道:“我入门三年,这是第一次听到大师姐的声音。大师姐……修为如此深厚么?只以声音便能惑乱人心?”   便有略知一二的弟子道:“你这却是想错了。大师姐方才说话丝毫未用灵力,与修为丝毫无关。若她说话时用了灵力,此刻殿中人,连你我在内,岂能这样快清醒?”   小弟子不语,在心里品了品,再开口时已带了哭腔,道:“这可怎生是好?若是能再听到大师姐同我说话,便是永也不醒来,我亦甘愿。”   温宴叹了口气,心道,这蓝霓裳有如此天资,若是肯潜心修炼,飞升证道大有可为,只可惜……   他不再想下去,无奈摇头,起身给修为稍浅的众人丢了三重清心咒,又带着几个高阶弟子,把观月殿里里外外叠了五重清正咒,确保能有效降低大师姐自带的魅惑技能,待一切结束后,能让众待选修士精神正常得走出去。   细碎清越的铃音由远及近,空气中浮动起似兰似麝的香气,瑶光门下女弟子菡萏当先走入观月殿,随后由两名清丽女修牵引着一顶虚浮空中的绮丽软轿进来。   软轿四面帘幕低垂,密不透风,绝无可能窥见轿内人容貌。   想来那轿中人,便该是蓝霓裳了。   温宴忙起身,快步趋近轿前,恭敬道:“大师姐,在下玉衡门下弟子温宴,携众同门于观月殿恭迎大师姐驾临。”   “温宴呐,”轿中人低笑一声,似乎觉得他自报家门的行为有些逗趣,“我记得你。”   温宴脸上一红,心中一荡,察觉不对,忙敛容摄神,尽量平静道:“大师姐,不知菡萏师妹是否已告知您,此次试炼只挑选出百名男修。如今七位师父集体闭关参详天破图,咱们北斗宫中以大师姐为尊,挑拣人自然也由您开始。”   听到这次试炼只挑选出百名男修,轿中人“唔”了一声,似是有些失望。   她淡声道:“那便从速挑拣吧。”   丹红色的软轿虚浮空中,停在观月殿上阶正中。   温宴等人齐齐望向软轿。   蓝霓裳身为天下修真界第一大门派的大师姐,又顶着三界第一美人的名号,不出凌霄峰已有三年,众多弟子只以为她是在潜心修炼,唯有温宴等掌事弟子略晓内情,如今见她肯亲来选人,对于她要选何等样人,众人心里各有猜测,都屏息静听。   鸦雀无声的观月殿内,轿中人漫不经心开口问道:“诸位待选修士中,可有精通厨艺的?”   此言一出,众皆愕然。   万万没想到,她会问厨艺。   能登天梯来到北斗宫的修士,早已辟谷不知多少时日,恐怕上一顿吃凡人的食物都要百多年前了,连厨具怎么用的都已忘记,更何谈厨艺呢?   百名待选修士都楞在当地。   唯有石林颤巍巍举起了手,“我……小人……小的从前做过厨子。这次为了筹路费来北斗宫,又在水路来的船上给凡间贵人做过吃食,厨艺倒未曾全忘……”   瞬间殿中上百道目光齐刷刷盯住了石林。   然而这百道目光,都不如隔着软轿帘幕的那一道目光更具穿透力。   石林汗出如浆,便是登天梯时,也不曾流过这样多的汗水。   虽然看不到,但石林能感觉到,轿中人正盯着他,看透了他。   看透了他的心肝脾肺肾,看透了他最犄角旮旯里的小心思,看透了……   不过一刹那,于石林却像是修道三百年那样久。   “还算老实。”轿中人淡声点评了一句,似乎是勉强认可了石林。   石林听了这一句,才觉得心脏重又开始跳动。   轿中人又问道:“可有善侍弄花木的?”   此言一出,众待选修士又是面面相觑。   若说培植灵草仙花,倒也有几个待选修士偏医修系,但因轿中人有前面厨艺一问,众人一时搞不清这侍弄的乃是灵草仙花,还是凡间那等只图赏心悦目、罔顾疗效灵力的普通花木,倒不敢立时应答。   正在这沉默的间隙,忽见一朵娇艳的山茶花,似蝴蝶般由殿门翩跹而入。   那茶花虽美,又似蝴蝶,然而一入殿门,便扎猛子直扑软轿,失了方才的优美,倒似被毒虫追赶着一般。   “霓裳霓裳!”那朵茶花贴在丹红色的软轿帘幕上,用蓝霓裳自己的声音,喊着霓裳的名字,着急燎火道:“师弟归来,已至南宫门!”   那茶花话音未落,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一道红色曼妙的影子自软轿中腾空而出,快如虚影般冲出了殿门,只抛下仓皇一句,“若他问起,只道我在探月阁习剑,不曾来过此间。”   待众人回过神来,唯有那丹红软轿底下的一只水红色翘头履,表明着那女子的确曾来过。   青袍弟子中,有人不确定的问道:“大师姐这是……鞋子掉了?”   温宴盯着那只遗落的鞋子,面色沉重,“是他回来了。”   小弟子问道:“谁?”   是谁能让大师姐蓝霓裳如此望风而逃?连鞋子掉了都不曾察觉。   温宴叹了口气,道:“四海八荒,只有这么一个人能让蓝霓裳变色。”   “那便是她的同门师弟,墨孤烟。”   忽然,殿中数百人都感到一阵彻骨寒意席卷而来。   如果说方才的天色还是阴晴欲雨,此刻却已是乌云压城、风雷齐至。   一丝声息不闻,殿外不知何时有人驭马杀到。   那是一匹足有两人高的墨黑骏马,如云似雾,没有实体,身体边缘随着风向飘忽不定,像是随时会暴涨膨胀,将这墨黑色染遍天地。   马上骑士翻身入殿,视殿中百余人如无物,身影一晃,已立在那顶丹红软轿旁,将那只遗落的红色翘头履抄在手中。他捏了捏掌中之物,抿唇起身,忽然目光微凝,将那朵贴在软轿帘幕上瑟瑟发抖的茶花拢在手心。   碗口大的茶花,火焰般层层叠叠的花瓣齐齐瑟瑟发抖着。茶花周身萦绕着的浅蓝色烟雾似有若无,依稀染着属于主人的气息。   他垂首轻嗅茶花,鸦羽般的睫毛温柔低垂下来。   殿外乌云散尽,风雷骤止。   ***   墨孤烟一步踏入师姐蓝霓裳所居的凌霄峰,只觉恍如隔世。   他这三年守着废墟之境,距离凌霄峰不过百里,却全然是两个世界。废墟之境,山寒水瘦,唯有搅天风雪、万鬼嚎哭。   此间却是温暖馨香,四壁花影下如潮。   无数他能叫出名字的、叫不出名字的花朵灼灼盛放,不管外面是霜雪满路,还是赤地千里,此间都只是春深似海。   而在那花潮深处,他的师姐捏着个不成样子的剑诀起势,柔柳似的胳膊仿佛托不起那柄黑金重剑。女子云鬓扰扰,微微偏过脸来,明眸向他望来,作出一副惊讶的样子,挑眉问道:“你怎么回来了?可是那废墟之境待不下去了?”   墨孤烟无意拆穿她太过明显的谎言。   那只水红色的翘头履与火焰般的茶花都安稳收在他袖中乾坤袋里。   见来人不应声,蓝霓裳自己心虚,不禁背后出汗,脑海里飞快盘算着——应该没有疏漏吧?   她一路赶回凌霄峰,成功在墨孤烟之前摸出了剑,以紧迫的时间,接连换了七八个剑诀,才选出自己操作最自如的一则,摆好了姿势,就是担心又给他拿住短处。   蓝霓裳心里哀叹,当初听师父说,这家伙不是要满五年历劫成功才回来的么?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就提前回来了。   她捏着剑诀,着实觉得无趣,想着怎么打发墨孤烟离开探月阁,又想着墨孤烟既然回来,有些事倒不需她出面去做了,免了好些麻烦,倒也不是没有好处,便忍不住露出个笑容来。   墨孤烟被那笑容晃花了眼——她鲜少这样对自己笑。   他愣了愣,别过目光,淡声道:“师姐可选出新师弟了?”   蓝霓裳有些摸不着头脑,“师父要再选徒弟?”   “那么,这次北斗宫所选……”   蓝霓裳恍然大悟,“别的门下大约要收些低阶弟子,咱们天枢门下,只是我要挑两个侍从罢了。”   墨孤烟不动声色得放缓了面色。   蓝霓裳心道,原来他是为了这事儿赶回来的。就算是师父想选新徒弟,她都要拦着。毕竟就墨孤烟这狗脾气,若是来个不合心意的师弟师妹,还不得给他折腾死。   若她早清楚这人的脾气,三年前就是忤逆师父,在寒溟洞关上十载,也绝不会认下墨孤烟这个师弟。 第2章 初见 那少年摔在地上血污之中,脏了面……   凌霄峰顶的搅天风雪之中,蓝霓裳独坐山崖畔,托腮望着夜空中那三轮血月,第一千零一次回忆起自己是如何来到这书中世界、又如何成了北斗宫大师姐的。   这一切都要从那条她留在某小说网站的评论说起。   上辈子她从小身体不好,常住医院,好在科技发达,各种小说电影综艺等娱乐从来不缺,使她的病床生涯非但不枯燥,反倒丰富滋润。   网上有病友交流群,里面的同龄年轻女孩们,时常互相推荐好看的小说。   在蓝霓裳手术前一天,有位热心病友给她发了一本修仙小说的链接,兴奋地跟她说,里面有个超级强大的女配角跟她名字一样,也叫蓝霓裳。书里这个蓝霓裳不仅攻击能力强大,而且有神奇的自愈能力,百杀不死,又是百媚之体,斩男无数,作恶多端,如果不是重生女主太逆天,根本没人能杀死这个蓝霓裳。   那病友又送上了美好的祝福:我们不用百杀不死,只要能度过手术就好啦!希望霓裳你一切都能好起来啊!   蓝霓裳这个名字并不常见,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与自己同名的角色,好奇之下当然就点开了链接。   匆匆扫了一眼简介并不符合自己口味,倒是配角栏里“蓝霓裳”的名字比男主还要靠前,看来的确是个重要角色。   她看了一眼字数,虽然还在连载,但是已经有四十多万字,可以开宰了。她又习惯看文之前先看评论,于是决定先看看底下评论怎么样。   就看到最新评论里,有个叫“打分-2”的读者留言道:【呜呜呜,作者大大定了官配没得办法,我只能自己暗戳戳产粮,硬盘码字给自己看,美强惨傲娇大小姐X表面无所谓内心自卑得要死在乎得要死前期小炸毛后期三界巨佬魔王大人,这样的CP真的很好吃!看着硬盘里的颜色小同人文,我流下了了不够不够的泪水……】 正文文案没能引起蓝霓裳的兴趣,这个读者的CP取向却刚好戳中了蓝霓裳的心头所爱。   手机刚好这时候跳出了下午的手术安排日程。   这次手术危险性还是很大。   只不过是不做必然死,做了还有一丝希望而已。   蓝霓裳回复了那位产粮评论,【我下午要去做手术啦,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姐妹看到的话可以把粮给我一口口么?真的很萌这个设定!我有好多同类型美文都可以推荐给你呀!在线等。】   躺在病床上,无念无想得望着窗外终日不变的风景,她感到阵阵困倦涌了上来,迷蒙中握着手机睡着了,并不知道这条评论引起了怎样的轩然大波。   蓝霓裳的回复很快被顶成了高楼。   【3楼 卧槽,不是吧!为了看同人文,2楼的姐妹竟然这么狠!】   【4楼 哈哈哈哈哈好,2楼的霓裳好样的!我就不一样了,我是朋友,绝症,想看(狗头)】   【5楼 你们都想看女二和男主的CP,我却只想看女二和女主的CP(冷漠脸)】   【6楼 求问“朋友,绝症,想看”是什么梗啊,为什么你们都很懂的样子】   【7楼 我来给楼上科普,当我们在网上求一些不和谐资源的时候,有羞耻心的孩子们通常会假托朋友之名,同时为了最大化请求的迫切感,通常这个朋友的设定是身患绝症,非常急迫。久而久之,就简化成了“朋友,绝症,想看”。当然像2楼姐妹这种自身命不久矣的加强版,我混迹江湖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只能说一句,大佬,喝啤酒!】   【8楼 没有身患绝症的我,还配看看么?如果我告诉你我口袋比脸还干净,还欠着花呗9999元呢?(卑微)】   【9楼 花呗能欠下9999元,只能说明是有钱人。我就不一样了,我花呗额度只有500块……楼主可以看看我么?】   热门小说下的评论就像是一个独立的热闹世界,读者来来往往,在评论中从小说讨论延伸到自己的生活喜好,有趣的新评论被不断回复着顶上来,蓝霓裳回复的这条评论便渐渐淹没在留言堆里。   这个小插曲本来该像海里的一朵浪花那样,来得轻巧,去得自然也悄然。   谁知道第二天,有人又回复了这条评论。   【17楼 2楼是我的朋友,昨天下午手术没有成功,已经离开了。希望在新的世界,她能像书里的霓裳那样强大起来吧。】   【18楼 17楼什么情况?】   【19楼 !!!我摸进17楼的读者专栏,又顺着摸到了她的长评作者专栏,然后摸到了她的微博……然后顺着摸到了她朋友,也就是2楼……emmm也叫蓝霓裳,真的已经离开了……RIP】   【20楼 竟然是真的?】   【21楼 我去微博留言了,不过估计妹子已经看不到了……RIP】   【22楼 突然有点分不清书和现实了……RIP】   【23楼 2楼的妹子好年轻啊,看昨天的微博,还在期待下个月十八岁生日怎么过呢。突然好难过。不知道能为她做点什么。】   ……   一片震惊与惋惜的回复,在留言楼里雪花般涌现出来。   可是生命是如此宝贵脆弱又神奇,起死回生之术从来只在书上见,何时又曾真的发生过呢?   【147楼 也许她只是去了另一个世界,说不定就是书里的世界呢】   【148楼 那还是去另一个世界里。这本书里她作为女配,下场可不怎么美丽。】   【149楼 可以去这本书的同人世界呐。不仅同名,而且人设真的强啊,就连女主不也拿她没办法么?如果不是女主重生作弊的话,其实蓝霓裳才算女主吧,虽然最后都被男主灭掉了(狗头)】   【150楼 之前在另一个穿书文里看到,好像是集齐多少条留言就穿了……】   【151楼 让蓝霓裳穿书吧!】   【152楼 让蓝霓裳穿书吧!+1】   ……   【999楼 让蓝霓裳穿书吧!】   ……   来自世界各地的祈愿留言,出自许许多多女孩们善良的心愿,最终汇集成了文下的千层高楼。   当然,这一切蓝霓裳都不知道。   所以此刻蓝霓裳坐在风雪之巅,回忆的只有那篇文的文案和自己回复的那篇评论。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是她不该求颜色同人小说,还是手术前睡得太香甜了——以至于一睡不醒。   如果早知道要穿书,她真不该睡过去,至少要把小说通读一遍嘛。   如今好了,任凭她怎么努力回忆,也只有文案上的零星总结。   这个书中世界,大约杀人夺宝都是稀松平常,更有修炼魔道的,以修道之人为“食物”,吸收其灵力精华,助自己修为。   那女主沈星怜上辈子爱上了男主,却因灵魄之体,被男主给做成“人丹”给炼制了。炼也就炼了吧,男主为了获得妖魅一族的血,先与女配蓝霓裳把女主的人丹分而食之,赚取了蓝霓裳的信任,又找机会把女配给炼了,最终重归魔尊之位,称霸三界。   而死去的沈星怜这才知道她原来是一本男频升级流爽文里的人物,除了男主墨孤烟,所有的人都是炮灰,而她不过是炮灰女配一号罢了。这叫沈星怜死不瞑目,重生而来,步步设计,要把连男主在内,所有负过她的人,都给炼了。被炼的人里,当然也少不了蓝霓裳。   蓝霓裳来到这书中世界时,身体是还只有七岁的女童,被察觉异象的北斗宫掌门天枢道长下山捡来,带回北斗宫做了第三代的大师姐,如今忽忽已过十年。   按照书中设定,当夜空中三轮血月都实体化的时候,也就是女主沈星怜重生之时了。   蓝霓裳仰望着夜空中红色的月亮,三轮血月居中的一枚,只边缘还有些模糊,最多不出半个月,女主就会重生了。   “大师姐,到处都寻不到你,我猜你就又在凌霄峰看月亮。”一道带笑清朗的男声响起,透着几分欣喜,“果然是我找到了。”   蓝霓裳思绪被打断,有些恼怒,横眼看向来人,却见是玉衡门下的师弟温宴,冷脸道:“有事?”   蓝霓裳上辈子是个病人,父母对她千依百顺,又因年轻美丽,连医院里的病友医护都对她倍加呵护;她又不曾在外生活过,所以给养得任性又天真。当初爱她之人只求她能活下去,哪里更会去苛求她的性格呢?   来到这书中世界后,那捡了她的天枢道长更是对她百般宠溺纵容。蓝霓裳甚至怀疑过这具身体是便宜师父的私生女。好在渐渐长开之后,蓝霓裳生得明艳万分,与槁枯如木的天枢师父,实在没有半分相像之处,这才渐渐打消了北斗宫上下的疑心。   前世今生,蓝霓裳都是那个天真任性的蓝霓裳。   见蓝霓裳横眼冷问,那温宴非但不怒,反觉心中一烫。   美人纵然是冷眼相对,嗔恼发怒,都别有风情。   温宴在诸位师弟中,也算得上是能说会道,颇为周全之人,此刻却是口中讷讷,呆了一呆,才想起来意,不敢再看大师姐那明艳的面容,低头看着自己脚尖,道:“今夜要去除灭天玄山下的赤猴。素日都是咱们师兄弟几个同去,只是如今血月魔盛,恐怕我们几个不够稳妥。如今七位师父,或闭关修炼,或远行在外,咱们北斗宫中唯有大师姐您才镇得住场子。”   相传上古时期,大荒之中,有山名合虚,乃日月所出。   后合虚山崩塌,有其中山石陨落至此,化为天玄山,灵气充沛,福泽绵延,孕育出如今修真界一大门派北斗宫。   因此地灵气充沛,虽然有北斗宫人士镇守,却仍有妖魔物魅流连附近,抱着侥幸心理修炼。这赤猴便是其中的一种妖物,形似猴子,若只有零星几只的时候,倒是羞涩怕生,避人行走;但是一旦成群结队后,便会鬣毛化为赤色,掠食周边凡人村落,甚至围攻修士;毒性又烈,若是寻常修士给赤猴抓咬了,修为大减倒也罢了,丢了命的都有。   所以北斗宫都会定期派人去除灭赤猴,不给他们繁衍集群的机会。   蓝霓裳托腮听温宴说着来意,方才的恼意已是散了,噙着笑道:“好哇,你是求大师姐我来帮忙的——对不对?”   温宴忙点头道:“只不知请不请得动您?”   蓝霓裳上一世病床上躺了一辈子,其实是个好动的性子。只因平时门派里无事劳动她下山,这些又都是分派好的任务,人家不来请,她也不去问。如今见温宴来问,言语恭敬,蓝霓裳便素手一抬,招出自己的“万花绫”。   那万花绫一出,只见红绫如电,周身却浮动着各色鲜花,当真华美异常;于朦胧血月红光下,不像杀人的武器,倒似花团锦簇的画作。   温宴笑道:“大师姐这万花绫中的花,怕是又多了几种。”   蓝霓裳“哼”了一声,受他逢迎,当先走着,笑道:“几只赤猴罢了,还要大师姐我来帮你们,回头叫玉衡师父知道了,准得骂你们修炼不勤。”   温宴苦笑道:“大师姐说的是。我们资质蠢笨,比不得大师姐,纵然不修不炼,也是打遍北斗宫无敌手。”他见蓝霓裳微含笑意,又趁热打铁道:“大师姐资质上佳,只要稍加修炼,必是修真界响当当的人物。从前修真人士比试切磋的场子,大师姐怎么一次都不去呢?”   去做什么?赶着给男主女主的炼成人丹么?   提起这桩压在心头的大事,蓝霓裳满心不痛快,偏又无法对人说,见温宴还眼巴巴等着回答,只得冷脸斥道:“偏你话多!”   温宴知道这大师姐被娇惯养大,在北斗宫地位超然,吃她冷语,也只得默默受着。   蓝霓裳一路下到山脚,见几个师弟都等在白玉碑前,一声招呼,娇斥道:“还傻看着做什么?杀赤猴去呀。”   夜晚的枫雾林与村落接壤处,烟雾迷蒙不定,隐隐有好似切木头似的声音传来,那是赤猴的叫声。村落里户门紧闭,连鸡犬都没了声音,唯恐引了赤猴来。   蓝霓裳率领几个师弟,把趁着夜色从枫雾林里跑出来想要袭击村落的赤猴纷纷斩杀。夜色越浓,赤猴越多。它们竟像是杀不尽一般,地上已堆了一层血污,却并不妨碍新的赤猴争先恐后扑上来。   玉衡门下小师弟李吉光心生惧意,道:“这赤猴也太多了。咱们设个屏障走吧。等过了这魔气最盛的几夜再来。”他不过十六岁年纪,生得腼腆清秀,像个姑娘家。   其余几人虽然没说,却也隐有退却之意。   “咱们走了,这些不会法术的村民怎么办?”蓝霓裳一面用万花绫绞断扑上来的赤猴脖颈,一面分神看向一群人里修为最浅的李吉光,见他面色苍白、摇摇欲坠,安慰道:“小吉光,你别怕,这些猴子撑不了多久。”说着,把万花绫往李吉光身侧一甩,帮他击落了两只赤猴。   见大师姐表态,几个师弟身为男子,也不好言退,只能硬着头皮顶上。   斗得正酣,忽见东方白光大盛,紧跟着一道紫电追来,方才还面目狰狞的赤猴忽然吱哇乱叫起来,活似被雷电击打了一般,夹着尾巴连窜带爬往枫雾林深处跑去。   众人一愣,蓝霓裳笑着叫道:“师父几时回来的?”   天枢道长御剑落下,笑道:“为师再不来,这些臭猴子伤了你怎么办?”   温宴李吉光等人纷纷躬身拜见,“见过掌门师伯。”   天枢道长并不理会几个旁门小弟子,走上前来,拂尘一扫,为蓝霓裳除了身上血污,慈爱笑道:“这才像个样子。”   温宴:……   李吉光:……   所以说,北斗宫上下疑心蓝霓裳是掌门的私生女,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蓝霓裳倒是已经习惯了,笑道:“师父不是说要下个月才能回来么?”又“咦”了一声,揪着师父的拂尘道:“师父换了新拂尘?从前那把‘清风’呢?”   天枢道长叹了口气,道:“路上出了点差池,幸得一人相救。我便先携他回来了。”   “携谁回来的?”蓝霓裳一愣,忽然听到切木头的声音又起,是又有赤猴在近旁。她才与赤猴激战过,耳目敏感,又天资绝佳,竟是众人中第一个出手的——万花绫劈空破开,将隐在雾气里的赤猴拖了出来,被一同拖出来的却还有一位少年。   天枢道长道:“墨孤烟救了我一命。我已决意把他收入门下。从今往后,这就是你的同门师弟了。”   墨孤烟。   蓝霓裳握着万花绫的手微微一颤,另一端的少年与赤猴一同被重重摔在了地上。   那少年摔在地上血污之中,脏了面容,只一双冷眸如寒星淬成,盯着蓝霓裳看了一瞬便偏过脸去。   只是那双眼睛,已经足以让蓝霓裳认出他。   她与墨孤烟方才目光一对,便是心头大震,只觉左手小指处的疤痕又奇痒刺痛起来,竟忍不住微颤起来。   蓝霓裳左手小指指端外侧,有两痕月牙似的印记,与周边白净细腻的皮肤不同,呈新生儿般的淡粉色。这两痕粉色的月牙痕迹,十年来不痛不痒,却也消除不得,如今一见这墨孤烟,便又痛又痒起来。   蓝霓裳捏紧小指,上下打量着墨孤烟,心道:当年那孩子竟然没死。   “墨孤烟,还不快见过你师姐?”天枢道长佯怒道。   蓝霓裳却是真怒道:“谁要他来做我师弟!” 第3章 他不能自控得“唔”了一声……      蓝霓裳怒气冲冲,转身就走。   天枢道长跟在她身后,像个不知所措的老父亲,“徒儿,你听为师说,这墨孤烟于师父有救命之恩……”   蓝霓裳扬起万花绫,往天枢道长周身要害探了一探,关切道:“师父可受伤了?”   天枢道长心头一暖,道:“多亏有那墨孤烟,为师倒是没有受伤。”   蓝霓裳一听墨孤烟的名字就烦,扭头又走,恼道:“就算是他救了师父,多的是法子报答,做什么非要收他来做我的同门师弟?我不喜欢他。”   论起来,那她还救过墨孤烟的性命呢。不敢奢望报答也就算了,还要日夜担心将来哪天给他或是他那位女主炼成丹药吃了。   师徒俩一边争论一边往天玄山下走去,直到背后传来温宴惊诧的声音。   “墨……小兄弟,你要往里哪里去?”   蓝霓裳与天枢道长一起回头,却见那少年正背向众人,缓缓往枫雾林中走去。   墨孤烟听见有人唤他,脚步不停,讽刺道:“哪里去不得?偏要留在这里讨人嫌。”   天枢道长忙道:“孤烟快回来,那枫雾林中魔物甚多,你修为不深,去了凶多吉少。”   “多谢老道长好意。”墨孤烟仍是头也不回,“你是个好人,可惜有个不讲恩义的徒弟。”他也不叫天枢道长师父了。   此言一出,把蓝霓裳气得雪腮绯红。   她掌中万花绫飞出,刹那间缠上墨孤烟腰身,把人活生生拖回来摔在地上,低头怒问道:“你骂谁不讲恩义?”   墨孤烟摔在地上,形容狼狈,知道自己不是蓝霓裳对手,更何况周边都是她的亲友,动起手来自己岂能讨了好去,嘴上却丝毫不肯吃亏,索性仰躺在泥地上,盯着蓝霓裳,讽笑道:“谁急了,就是谁。”   蓝霓裳杏眼圆睁,雪腮如霞,斥道:“一码归一码,你救了师父,要什么金银珠宝、灵芝仙草只管开口。但我不喜欢你,不要你做我师弟,你若识趣,就拿了东西走人。”   墨孤烟气定神闲,笑道:“原来在你心中,你师父的性命就值些金银珠宝、灵芝仙草。”   “你!”蓝霓裳被他言语上拿住了错处,见他曲解自己的意思,偏偏一解释又弱了气势,好似输给了他。她定在原地,拿万花绫捆着地上的少年,只气得眼中蓄泪,像是随时要给气哭了,却又红唇紧抿,弯成倔强恼怒的模样。   三轮血月发出的红光,在她身后仿佛成了无尽霞光。   墨孤烟看得心中一动,鸦睫低垂,避开了视线,道:“你松开,我走就是了。谁又稀罕做你们北斗宫的弟子来着?”   此言一出,不只是蓝霓裳,连一旁的温宴、李吉光等人也都得罪了。   李吉光年纪小,闻言怒道:“你敢瞧不起我们北斗宫?”   天枢道长温言道:“孤烟,不要意气用事。如今血月渐臻圆满,三界魔气大盛,恐将妖物横行、战乱不断。你修为尚浅,且孤身一人,又为救我受了伤,若离了北斗宫,当真凶险。还是先随我上山,把伤养好。收徒之事,容后再议也罢。”   他到底还是迁就蓝霓裳,况且报恩也的确不只收徒这一桩办法,不过是他当时所能想到的最好一条。   墨孤烟还未说话,蓝霓裳却又不许。   蓝霓裳心急之下也顾不得了,叫道:“师父怎地还要收他上山?难道看不出他是魔种么?”   众人一愣。   天枢道长道:“徒儿莫要乱说。魔界三千年前被镇压之后,便不曾闯出过废墟之境。人间哪里还会有魔种?”   墨孤烟咳笑出声,悠悠道:“天下闻名的修仙正道北斗宫却也不过如此。有的受恩不报,有的含血喷人,还有的就像是哈巴狗,主人欺辱人时,他也在旁边汪汪叫上两声。”   李吉光怒道:“你骂谁哈巴狗?”作势抬剑要刺他。   墨孤烟笑道:“你们瞧着掌门女徒弟不喜欢我,便也要骂我几声,回头好冲着她摇尾巴,是也不是?”话音未落,便觉腰间一紧,又被蓝霓裳扯了起来。   他只道又要给这貌美高傲的大小姐折磨,咬紧了牙关,冷冷盯着她,心道:不管她使什么手段,我都绝不求饶。若是杀了我也就罢了,只要我不死,待逃出去后,日后总要千倍万倍得讨回来。   墨孤烟毒誓才立下,便觉左手一暖,一只温暖滑腻的柔荑握了上来。   蓝霓裳红唇紧抿,恶狠狠瞪他一眼,道:“你识趣些放开神海,叫我进去探上一探。若敢阻挡,神碎魄散,都是你咎由自取!”   她虽然做着恶狠狠的模样,然而生得明艳娇美,如此恶态,非但不吓人,反倒另有一种娇憨撩人的风情。   墨孤烟被她扯到身边,近到能嗅到她身上如兰似麝的香气,感受到掌中柔软,只觉一颗心砰砰乱跳,再不敢看她,才垂下眼去,却又望见那只握着自己的白嫩小手,一时间只觉神海间的灵识都成了浆糊,更不用说去阻挡对方的探看了。   蓝霓裳灵力通过两人交握的手,探入墨孤烟的神海,丝毫未遇阻拦。   修道之人,神海乃是至关重要之地。若两人修为相近,探入时,一着不慎便有玉石俱焚的风险;若是一人极高,一人极低,那么低者便有被吞没噬灭的风险。总而言之,若非能以命相托之人,这神海是断然不会主动打开的。除非是高等修士强逼低等修士,那便是弱肉强食,没得办法。   蓝霓裳此举极为大胆,她知道这墨孤烟乃是男主,后来毁天灭地的人物,此时只道他伪装而来,必有所图,可恨师父被他蒙蔽。如今为了揭穿他的真面目,凶险也顾不得了。她担心墨孤烟留了后手,怕他突然发难,自己就要毙命于此,因而探入时便小心翼翼,只放了一缕灵识去查验。   那一缕灵识像是生了触角的新叶,在墨孤烟的神海之中,怯生生得左探右探,企图验得一丝魔种的气息。   墨孤烟小扇子般的长睫毛“忽哒”落了下来,他不能自控得“唔”了一声,声音中饱含了痛苦与忍耐之意。   他的手在蓝霓裳细滑修长的五指间轻轻发颤,偏偏神海被侵入,连甩脱的力气都没有。   蓝霓裳初入神海,待了几息,见不曾反噬,胆子稍壮,一时未查到魔种气息,却不甘心,大着胆子又往深处寻去。   墨孤烟又是“唔”的一声,这次连身体都轻颤起来。   天枢道长在旁道:“徒儿不可鲁莽!快快放开他。”   蓝霓裳也没想取他性命,一来当着师父和众同门的面、定然不会眼睁睁看着她下手;二来这毕竟是男主,谁知道作者给他开了什么逆天的外挂。   蓝霓裳收回灵识,疑惑道:“奇怪,怎地探不出来?”她所探得的神海,别说能做毁天灭地的男主,就是登天梯给北斗宫做杂役恐怕都不过。里面一片灰蒙蒙的,说是刚筑基的修士都是抬举了他。   就算他还没能成长为究极形态的男主,这个起步也太弱了。   蓝霓裳认定了这墨孤烟必有隐瞒,只是众人一时看不破罢了。   蓝霓裳回过神来,才觉得跟墨孤烟距离太近了,手一动——却发觉还给他握着。   “放手!”蓝霓裳恼道:“离我远点。”   墨孤烟身上还沾着方才赤猴的血污,腥气冲鼻,中人欲呕。   墨孤烟方才拼尽了全力忍耐着,待到神海中酥酥麻麻的感觉消退了,便听到蓝霓裳的娇斥声。他才迷迷蒙蒙得睁开眼睛,循声望向蓝霓裳。   蓝霓裳恰好羞恼抬头,一瞬间望入了少年眼睛。   只见那双方才冷如寒星的黑眸,此刻盈满了水泽雾气,长而黑的睫毛轻颤着,却掩不住眼角一抹潮红。   美且脆弱,直抵人心最柔软之处。   蓝霓裳红唇微张,嫌恶训斥他的话说了一半,忽然没了下文,只用力把手抽了出来,站得离他远了些。她定了定神,心道,是了,这墨孤烟若是没点魅惑人心的本事,又如何赚得各路女子都迷迷糊糊成了他的丹药。   她虽然也是修道中人,然而身在正道北斗宫,上辈子是个三观正常的小姑娘,对于炼人修丹一道自然瞧不上。方才自己竟然也被动摇了心神,蓝霓裳更是不悦,回过神来再看向墨孤烟时,更倍加了几分嫌恶恼怒。   墨孤烟神志清明过来,便见蓝霓裳隔开距离,用鄙夷嫌恶的目光瞪着他。   他心知自己这点修为,自然不够北斗宫大师姐看入眼的,然而少年傲气,如何能按下这被人鄙薄的欺辱,便故意更强要面子,“呸”了一声,把被蓝霓裳握过的手狠狠擦在脏污的衣服上,冷然道:“脏了我的手!”   蓝霓裳两辈子被娇惯着长大,不只长辈疼爱,就是同辈之人也都是捧着她,何曾受过这等鄙夷?她一怒之下,热血上头,手中万花绫直扑出去,撞在墨孤烟肩头,把人冲上半空,叫道:“躲躲藏藏算什么东西?拿出你的真本事来!叫我师父好好认认你是谁!”   墨孤烟本就有伤,神海才被强行侵|入,又吃了这一击,半空中便呕出血来,眼前一黑,只道这次必死无疑。   天枢道长拂尘一抚,把昏过去的墨孤烟稳稳接住,平生罕见得对蓝霓裳起了厉色,“你这是闹什么?”   蓝霓裳吃了师父的斥责,急道:“师父,这人真是魔种。”   天枢道长惊诧道:“你从前虽然也孩子气玩闹,然而本心纯善,从来不曾这般伤人。今日这是怎么了?”面上厉色渐起,冷声道:“看来都是我素日管教不严的过错。”   “师父……”   天枢道长见自幼养大的徒弟满面委屈,却不得不硬起心肠,“今日这事,你无故出重手伤人,不得不罚。”   “罚我什么都认。”蓝霓裳坚持道:“只这个人不能带回去。”顿了顿,一咬牙道:“他以后会害死咱们的。”   “这是什么胡话!”天枢道长道:“你与他今日初见,如何知道以后如何?纵然如你所言,此人救我性命在先,日后我死在他手上,也无怨言,皆是天意。”说着广袖一扬,将众人笼住,法术一施,已都转回北斗宫观月殿中。 第4章 他自嘲一笑,自己本就是野……      北斗宫刑囚堂已有多年未开启。   如今刑囚堂的掌事玉衡,也就是温宴、李吉光的师父,正极力劝解天枢道长,“掌门师兄,霓裳这孩子是咱们看着长大的,自幼是个直脾气,真性情,若说真有什么害人的心,那是断然不可能的。否则,就在咱们眼皮子底下,焉得不约束?那寒溟洞中,冰寒万分,霓裳一个女孩子,如何受得住?你纵然要罚她,却也不该罚得这样重。”   天枢道长叹道:“我心中如何不疼爱她?正因爱之深,而有责之切。你我修道之人,如今魔气日盛,诱惑纷乱,一次行错,便会踏入魔道,万劫不复。我只盼着这次罚过之后,霓裳能清明本心,正道修仙。果能如此,便是这孩子愿我恨我,我也认了。”   话说到这份上,玉衡道长便不好再劝,然而仍是望着掌门师兄踟蹰,显然是在想还有什么办法能叫他改变心意。   天枢道长看出他为难,摆手道:“你若是怕有一日历劫成神后,见了师尊不好交代,那也不必你这刑囚堂掌事动手了。我亲自罚她!”   “掌门师兄多心了,”玉衡道长苦笑道:“我是刑囚堂掌事,自然是我来做了这恶人。”   于是叫温宴、李吉光等人把蓝霓裳带上堂来。   蓝霓裳走上前来,红衣张扬,脊背挺直,只扭着脸不肯看师父与师叔,犹自委屈忿忿。   玉衡道长才要宣布惩罚,却被天枢道长摆手止住。   “温宴,去把咱们北斗宫七门下,统共二百三十名弟子,都叫来刑囚堂。”   这是要拿蓝霓裳做筏子给众人看了。   温宴硬着头皮去看自家师父。   玉衡道长低声道:“掌门师兄……”   天枢道长摆手道:“我意已决,不必再劝。”   李吉光悄声对蓝霓裳道:“大师姐,你快认个错,掌门师伯消了气就不罚你了。”   蓝霓裳小脸素白,昂首冷然道:“我没错。”   玉衡道长觑着天枢道长面色,心里暗暗惊疑,自忖道:掌门师兄向来纵容这唯一的徒弟蓝霓裳,从前连修炼之事,也都是随她心意,从不多加要求。怎地出去一趟,回来竟舍得重罚她了?莫不是在外面所见情形着实不好?   天枢道长却只是端凝坐着,垂首沉思,显然心中有一则极重大的事情,叫他为难。   这北斗宫原是三千年前,曾参与镇魔之战的北斗真君的洞府,后来北斗真君静修日久,静极思动,往三界中寻了七位弟子,以北斗七星命名。   这便是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瑶光这七位道长。   三百年前,北斗真君羽化登仙,天枢道长以师兄之长,便继承了北斗宫掌门之位。   七人原本在天玄山上,无意理会外界因果,谁知自十年前魔气日盛,为了镇守北斗宫灵脉,七人不得不下山除魔,来往之间便有了因缘,十年下来,北斗宫弟子已有二百三十名之多。   这其中,唯有天枢道长徒弟最少,十年来只有蓝霓裳一人。   如今北斗宫弟子齐聚刑囚堂前,见掌门宫主天枢道长,竟然要亲罚大师姐蓝霓裳,都心中惊骇,不知大师姐是犯了何等样的大错。   见众弟子集齐,天枢道长起身,绕行刑囚堂内,缓缓开口道:“如今血月贯空,魔气日盛,我等正道更当把持自身,一步行错,堕入魔道,便是万劫不复。外面那些邪门歪道,有杀人夺宝的,有炼人为丹的,你可知起因都在何处?都在一个‘欲’字,贪欲太盛,便会想要恃强凌弱。我今日罚你们大师姐,却也是要训诫你们。你们出身北斗宫,放眼三界,都是青年俊才,万不可自恃修为,对不如己者,横加凌|辱,肆意欺压。”说到最后几句,天枢道长声色俱厉,隐含精光的眼睛直刺爱徒蓝霓裳后背。   蓝霓裳偏过脸去,心道:那墨孤烟算什么弱?   “这次,我从外面带回来一个新弟子,名唤墨孤烟,他如今伤着,翌日再来拜见你们。这墨孤烟以后就是你们的师弟了,他虽然修为低浅,你们却不可欺他,要拿出做师兄的姿态来,教导他帮助他。你们大师姐失手误伤了小师弟,自己心中惭愧,自请受罚。”天枢道长到底还是疼爱霓裳,不愿在众人面前叫她难堪,为她遮掩过去,“我既然是掌门,便不能徇私,这便罚她往寒溟洞中修行三月,期限不满,差一日也不许下来。”   “寒溟洞”三字一出,众弟子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天玄山镇守着魔族出口的废墟之境,而这寒溟洞就在废墟之境与天玄山接壤之处,里面遍布寒溟精石,酷寒无比。常人不等靠近,便会被活活冻死。便是修道人士,若没有法宝护体,在里面也挨不过三日三夜。   这次天枢掌门罚大师姐往寒溟洞中修炼,还一去就是三个月,当真是再重没有的惩罚了。   谁知道这却还不是全部。   天枢道长看了一眼昂首不语的爱徒,叹了口气,对她低声道:“寒溟洞中虽冷,但你若勤于修炼,于你修道却也大有好处。”又道:“你伤了墨孤烟,若是毫发无损得走出去,人家难免说我这个做师父的偏袒。”他右手一扬,挥动拂尘,便要往蓝霓裳背上挥去。   虽然他动作看似缓慢,那拂尘又飘飘荡荡,看似毫无力道。   玉衡等人却知道,天枢道长这一拂尘下去,便是天玄山也要颤一颤,都惊呼道:“掌门师兄不可!”又有叫道“霓裳快躲开!”或是“大师姐快认错!”的。   一时间刑囚堂中人声鼎沸。   混乱中,玉衡道长猛扑上来,抽出长鲸剑撑住了天枢道长的拂尘,叫道:“师兄,三思!”   天枢道长沉声道:“师弟,你让开!”   正闹得不可开交,忽听得门边传来一声低咳。   旁人不知是谁,蓝霓裳却听出了来人身份,猛地扭头看去,果然是墨孤烟。   墨孤烟手撑在门廊上,唇边还有一缕未擦净的血痕,见堂中人都望过来,勾勾嘴角,道:“听说师父传召,徒儿来迟了。”他话虽然是冲天枢道长说的,人却是望着蓝霓裳,显然是故意气她。   蓝霓裳恨恨瞪着他,见不得他来得意,哼了一声,扭过头去,扎成一束的乌发也如主人般怒气冲冲晃起来。   墨孤烟虽然肩头剧痛欲裂,然而见蓝霓裳恼怒,他便心中快意,竟不知不觉中露了点笑意。   天枢道长道:“是我要你去养伤的,你又来乱跑做什么?”又道:“玉衡让开,我若今日不管教霓裳,她翌日闯出大祸来,伤及自身,又如何收场?”   蓝霓裳也知道师父这一拂尘之力,虽然咬牙硬撑不肯认错,然而肩头微颤,显然也是紧张害怕。   墨孤烟原本见她气焰嚣张、又鄙夷于自己,便也恼恨于她,然而细究起来,与这娇美的小姑娘并无深仇。想来她作为北斗宫大师姐,这么多年来又是天枢道长唯一的徒弟,众星捧月似得长大的,忽然不知哪里冒出自己这么个穷酸小子来,竟成了她的师弟,不入她的眼,却也不能怪她。   墨孤烟见她肩头微颤,目光下移,落在她紧握的手上,又想起了被她握住的那一刹那。   墨孤烟道:“师姐伤了的人是我,怎么罚她总要我心气儿能平才是。”   天枢道长一愣,道:“你要怎么罚她?”担心这新徒弟怕是要霓裳也震裂肩膀才肯罢休。   蓝霓裳更是恨恨瞪着他,心道:这恶魔不知要出什么狠招。   墨孤烟将众人神情都看得清清楚楚,见不管是口口声声说要罚她的天枢道长,还是在旁拦着的玉衡道长,亦或是旁观的众弟子,无不将担心之色显露脸上。   他自嘲一笑,自己本就是野草一株、孤烟一缕,生死无人管。倒是堂中跪着的那大小姐,当真是千娇万宠,众人心头肉,阖宫眼中珠。   蓝霓裳最耐不住,横眉冷问道:“你待如何?”   “也不如何。”墨孤烟淡淡一笑,轻声道:“只要师姐跟我道一句对不住,我便再不追究。” 第5章 寒溟洞      众人初时只当墨孤烟要狠狠罚她,至少要也给她把肩头震碎才肯罢休,谁知道等来的却是这样一句轻飘飘的话。   “只要师姐跟我道一句对不住,我便再不追究。”   不只是蓝霓裳,整个刑囚堂的人都愣住了。   墨孤烟却知道,对蓝霓裳这样心高气傲的大小姐来说,要她低头认错,这份折辱可比碎了她的肩头更叫她憋屈。   蓝霓裳瞪着墨孤烟,一时没想好是发怒还是忍耐,顿了顿,迟疑道:“你说真的?”   墨孤烟道:“我骗你又有什么好处?”   蓝霓裳虽然一直不肯认错,但到底从未受过重罚,方才眼见天枢师父拂尘一扫,夹着山崩地裂之势向自己袭来,一颗心砰砰乱跳,好似要死过去一般。   要知道求死之人,死过一次,可再没勇气尝试第二次了。   一边是天枢师父的拂尘将落,一边是一句看似轻飘飘的“对不住”。   玉衡道长道:“霓裳,别气你师父了!”   温宴、李吉光等人也都劝道:“大师姐,你就照他说的做吧,总好过给掌门师伯毒打一顿。”   蓝霓裳望着师父仍架在半空中的拂尘,脸上浮现出惧色。   别说是被毒打,两辈子算起来,蓝霓裳也没被人动过一根手指头。   她眼睛一闭,大喊道:“墨孤烟,是我对不住你!”话一出口,只觉众人似乎都窃窃私语着取笑于她,那墨孤烟自然是最得意的。   天枢道长有了台阶,这才放下拂尘,斥道:“这都是你师弟宽宏大量。等你从寒溟洞中修炼归来,可要担起师姐的职责来,不可再欺|辱他。”   当着众人这一句“对不住”喊出来,蓝霓裳只觉自己的面子里子都给喊碎了,又听天枢师父呵斥,满腔委屈恼恨都往墨孤烟身上冲去:这人好生阴险,他是故意当着众人作出这幅好人模样!却叫我作了恶人!   蓝霓裳只觉脸上火烧一般,紧闭的眼睛里滴出大颗泪水来,不去看众人反应,她起身冲出堂门,御剑往寒溟洞而去。   寒溟洞在天玄山最高峰极乐峰之上。   此峰之所以被名为“极乐”,便是因其高耸入云,下临冰渊,又与废墟之境接壤,若有人纵身自峰顶跃下,在死去之前,乘风坠落之感,堪比极乐。   蓝霓裳才上极乐峰,便觉迎面的风凛冽如刀,刹那间就干了她脸上泪痕。   峰顶被数千年的风雪打磨出一处光滑明净的平台来,只最东侧耸立着一处山洞,上面无碑无名,但是蓝霓裳往洞口一站,便觉寒气扑面,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便知道这是“寒溟洞”无误了。   三轮血月下,无人的极乐峰巅,蓝霓裳抱紧了双臂,高声说给自己听,“好哇,师父罚我来此处。寒溟洞又有什么可怕?在这里住三个月算什么?我便是这辈子都不回去了又如何!”一面说着,一面咬牙冲进了寒溟洞。   她高声叫过,便听到洞内阵阵回声,“这辈子都不回去了”“不回去了”……   蓝霓裳忍不住又打了个寒颤,有些埋怨自己,在心里念就好了,做什么要说出来呢?这层层回声听起来……也挺吓人的。   那寒溟洞中倒也并没有什么神奇之处,只是莫名冰寒。蓝霓裳试着往里走到最深处,原以为别有洞天,谁知道也不过五步便走到最深处了。   只是洞里堆着许多粉晶色的石头,这便是据说自从极之渊遗留下来的寒溟精石了。   蓝霓裳握了一枚在手中,触手温润,谁知握得不过两秒钟,便觉一股寒意从手心直穿手臂,几乎是打在心头,差点把一颗心都冻僵了。   蓝霓裳慌忙扔了那石头,也不敢再乱动,打理出没有精石的一角来,蜷缩着抱着膝盖坐下来,望着洞外的血月出神,渐觉寒气入体,颇有些支撑不住,只能打起精神,把天枢师父从前教的心法回忆起来,比照着练习,好让自己暖和些,抵御那寒气。   这边蓝霓裳在极乐峰寒溟洞中受罚,那边她最讨厌的墨孤烟却在天玄山上安安稳稳扎下来。   天枢道长毕竟是正道掌门,既然认了墨孤烟做徒弟,又有救命之恩,对这新收的徒弟便很是上心。蓝霓裳那一绫击在墨孤烟肩头,使得墨孤烟半空中呕血,看着厉害,其实却是表面伤,真正使得他呕血的却是旧疾,却也只能细细调理。   这几日,墨孤烟多是在卧床养伤,每日的灵芝仙药都是由几个旁门师兄送来。   因为蓝霓裳被处罚一事,这些师兄没一个给墨孤烟好脸色看。   墨孤烟也浑不在意,心道:你们个个都拿那大师姐当个宝,与我却没丝毫关系。难道因为你们一个个都捧着她,我瞧不上这等行径,便成了我的错么?   墨孤烟便只做看不懂他们脸色。   来人放了伤药便走,墨孤烟也没有半个谢字。   忽忽五日过去,这日来送药的却是玉衡门下的小弟子李吉光。   他进门来,把一罐熬好的伤药重重搁在桌上,怒气冲冲转身要走,看到躺在床上自在惬意的墨孤烟,却又忍不下心中愤怒,冷笑道:“且看你还能逍遥几日!”   墨孤烟躺得无聊,微笑道:“小师兄此话怎讲?”   北斗宫以入门先后排序,如今墨孤烟乃是最新入门的弟子,虽然年岁比李吉光、蓝霓裳都要大,却还是要称呼师兄、师姐的。   李吉光冷笑道:“你见大师姐被罚去了寒溟洞,心里快意吧?”   墨孤烟仰躺床上,翘着二郎腿,微笑道:“那是师父罚她,我又有什么快意不快意的?”   李吉光怒道:“别看你这会儿得意。等大师姐在寒溟洞真冻伤了,掌门师伯绝不会放过你,我们北斗宫上下也不会放过你。”   墨孤烟道:“这话倒是奇了。又不是我要她去寒溟洞修炼三个月的,这笔账怎能算到我头上?再者,咱们北斗宫上下都是高人,又岂会因为区区寒气便冻病了的?”他听出李吉光话里话外都在挑明他外人的身份,便偏偏要说“咱们北斗宫”。   李吉光果然被他气得鼻子一歪,知道说不过他,只冷笑道:“你且等着便是。”   墨孤烟虽然还躺着,心思却活动起来。当日刑囚堂听众人的语气,那寒溟洞显然是叫这些修道高士也胆寒的地方。这天枢老道虽说打着给自己讨公道的旗号,可谁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况且人家养了那娇蛮小姐整整十年不是假的,这北斗宫上上下下都偏着一颗心对那蓝霓裳。若这娇小姐真出了什么差池,北斗宫上上下下定然会迁怒于他。   想到此处,墨孤烟斜眼瞅着转身要走的李吉光,慢悠悠道:“你既然如此挂心,怎么不自己去看看?”   李吉光怒道:“掌门师伯怕我们去打扰大师姐修行,已在极乐峰下设下禁制。”   墨孤烟两手一摊,“那我也没办法啦。”   “我们是都立过了师徒契约,禁制对我们才有效。你虽然口头上拜过了掌门师伯,却还没举行仪式,算不得真正弟子,那禁制于你却是无碍。”   墨孤烟心中“啊”了一声,原来如此,就说哪有这么好的事情,随手救了个人,就成了天下修仙人梦寐以求的北斗宫弟子。那天枢老道果然是别有图谋,否则怎么说认了他做徒弟,又不曾提过认徒还要做仪式一事。转念又想,他一个穷小子,稀里糊涂得过着,就连筑基都是这天枢老道帮着的,又有什么值得人家一宫掌门图谋呢?   当初也是这么想,墨孤烟才肯跟天枢道长来北斗宫的。   李吉光道:“知道大师姐受罚寒溟洞,咱们几个师兄弟凑了几件御寒法宝出来,可惜没人能破极乐峰的禁制。”他盯着墨孤烟,“你既然入了门,也得喊她一声大师姐。你若有丝毫同门之谊,便该自请给她送些法宝去。”   李吉光提到禁制一事时,墨孤烟便早已明白他的意图,但他偏就是要等对方亲口说出来。   人心都是偏的,比起他这样一个穷酸小子,北斗宫上下自然都偏爱蓝霓裳。蓝霓裳因他被罚,众人为之愤懑,若不是上有掌门等人约束,只怕早有人忍不住对墨孤烟动手了。   墨孤烟道:“法宝何在?要我送东西,总该把东西给我看看。”又道:“若你们私赠些奇怪的东西,却要我在里面不明不白担了干系,我是不干的。”   李吉光见他这般畏首畏尾,心中鄙夷,却仍是把乾坤袋中早已准备好的法宝亮出来给他看。   看时,的确是外面千金不换的好宝贝。   一件火眠衣,一枚暖神珠,还有一件御风帐。   墨孤烟从未见过这等法宝,心中好奇,却不愿在人前露短,只掀开眼皮,惫懒道:“放那儿吧。我歇够了,若心情好,就给你们师姐送去。”   他人在天玄山,李吉光倒并不怕他携宝跑人。   一时李吉光离开,墨孤烟静听他脚步声走远,这才从床上一跃而起,摸着桌上的三件法宝把玩,想起当日刑囚堂中蓝霓裳素白着脸、竟肯低头认错的模样,心道:听李吉光等人的口气,那寒溟洞显然是冰寒可怖,那大小姐从没吃过这等苦头,如今自己在上面困了五日,只怕已是冻得瑟瑟发抖。我如今带了这几件宝贝上去,说不得能叫她低头服软。   一想到那高傲娇蛮的大小姐,要向自己示好服软,以求几件法宝,墨孤烟忍不住唇角一弯,拖着还隐有疼痛的肩膀,快步往极乐峰而去。 第6章 就是最离谱荒诞的梦里,也……   果然如李吉光所言,墨孤烟往极乐峰去的路上,丝毫没有遇到阻拦。   但是他遇到的是更大的难题。   墨孤烟本就修为尚浅,连御剑飞行都做不到,只能像个普通人那样一步步往极乐峰顶爬去。又因他此前救天枢道长时便受了重伤,后又被蓝霓裳震裂肩头,爬到半山腰,已觉胸口憋闷,肩头更是疼痛难忍。更兼越往上行,天气越冷,风霜愈加凛冽,若是换了旁人,到此境地便道一声“为之奈何”原路返回了。   然而墨孤烟究竟不同常人,一股倔意撑着他,这极乐峰越是难攀,他越要拼力一试。   这极乐峰上,并没有给普通人上山的小径。墨孤烟一路在密林中攀爬,借助雪松岩石之力,身上的衣服也给树枝划得不成样子,鞋子踩在泥泞处也掉了一只。这也倒都罢了,越往上去,气温越低,渐渐有雪花落下来。   等墨孤烟拼着一口气终于爬到峰顶平台,望见那小小洞口时,连眉毛都被雪花压成了白色。   墨孤烟僵硬着手脚挪到洞口,见里面粉色精石盈盈若有光,最里侧背对洞口卧着一人,大红色衣衫就像她的人一样张扬傲慢,此刻却动也不动,仿佛那女子正在独自默默垂泪。   墨孤烟气还没喘匀,见蓝霓裳这等可怜情状,却已是忍不住笑起来,站在洞口咳了一声,道:“咦?我这乾坤袋里有三件御寒的法宝,方才来的路上倒是忘了。”他本是要勾蓝霓裳过来求肯,话一出口自己却也愣了,是啊,袋中有这三件宝贝,来路上怎么忘了给自己穿上?   呆了一呆,墨孤烟也想不明白,只转头又望向洞内,却见蓝霓裳仍是动也不动,他凝视数息,大着胆子往洞内走去,然而时刻戒备,生怕她又出手打人。   谁知直到墨孤烟走到她身后,女孩仍是动也不动。   她该不会是……冻死了吧?   这个念头一出,墨孤烟心头砰砰乱跳,呆在原地。   不过五日前,这娇蛮的小姑娘还在自己跟前耀武扬威,因不喜欢他来做师弟便污蔑他是魔种,武器打在他肩头留下的疼痛还未消去……人难道已经……   墨孤烟壮着胆子去掰女孩的肩膀,要她转身过来好探她鼻息。他的手掌搭在女孩肩头,只轻轻用力,那女孩便已仰面躺倒,只见她眉如墨画、唇似含朱,美得活色生香,确是蓝霓裳的模样。然而他所见过的蓝霓裳或怒或恼或笑或泣,从未有过此刻这张死人面上的平静之态。   蓝霓裳竟然死了?   墨孤烟抚着那尚自温软的女子肩头,正吓得六神无主,忽然只觉眼前一花,那死去的女孩化作了一朵碗口大的红花落在地上。   他一时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幻觉,下意识把那朵花捧在掌心。   却见乃是一朵红如火焰的山茶花,层层叠叠的花瓣映着洞中精石微光,在墨孤烟手心微微颤抖着,霎是可怜可爱。   是幻术?   墨孤烟还未从蓝霓裳已死又未死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便听到破空声如雷鸣,几乎同时腰间传来熟悉的束紧拖拽之感,下一秒,他便整个人被拖出了寒溟洞,甩到了半空中,腾云驾雾般掠过极乐峰之巅的平台,往山崖下跌去。   极乐峰高耸入云,下临冰渊,这一遭跌下去,那真是有去无回。   墨孤烟再忍不住,吓得大叫起来。   那束在他腰间的红绫却仿佛有生命一般,并非真要把他摔死,临到半山腰又往山体抽拉,到了目的地便松了开来。   红绫虽撤,力却未消。   墨孤烟一落地便忍不住往前连滚带翻,不知翻了几个跟头才停下来。   他被摔得七荤八素,眼前金星直冒,牵动旧疾,咳嗽连连,喉咙里也冒了血腥气,趴在地上还没能撑起身来,就听脑袋顶上传来一道诧异的娇斥声。   “怎么是你?”   墨孤烟抬头,就见蓝霓裳高坐在一棵花树枝丫上,红绫收在她掌心,红衣与满树鲜花争艳。此刻她正探身瞅着他,眼神探究而戒备。   蓝霓裳最初意气用事,当真在寒溟洞枯坐了一夜,然而里面着实冰寒,不得不运起灵力抵挡。为了与那寒意对抗,灵力消耗得很快。过了气头上,蓝霓裳自己一盘算,多不划算呀,有这些灵力,自己都能在这山上造个小花房了。   索性也没有人看管她。   说干就干,蓝霓裳就从寒溟洞撤出来,在风雪漫天的极乐峰上,挑了一处避风处,三五天之内,自己慢慢改出一处温暖如春的花房来,无人来打扰她,虽然孤单了些,却也逍遥。   唯一的担心就是师父天枢道长上来查看,不过这也难不倒蓝霓裳。她留了一朵附了自己神识的山茶花在那寒溟洞中,若是天枢道长上极乐峰,以其灵力深厚,在半山腰就会被山茶花探到,届时蓝霓裳再赶过去,便也能遮掩过去。   谁知道这一日来的是墨孤烟,他修为尚浅,灵力低微,直到伸手碰到了那花,才惊动了蓝霓裳。她心知这绝不会是师父,还以为是山上什么成精的鸟兽误入了寒溟洞,担心损毁自己留下的花儿,便招出万花绫,把闯入者拖到了跟前。   谁知道并不是什么成精的鸟兽,反倒是狼狈不堪的墨孤烟。   蓝霓裳心中大起戒备之意,心道,这魔种趁着无人,摸上极乐峰,难道是要对她下手?   墨孤烟顺着蓝霓裳的目光低头看向自己身上,却见自己衣衫褴褛,鞋子也丢了一只,裤腿上泥泞不堪。原以为蓝霓裳在那寒溟洞中苦不堪言,自己带了那三件法宝来,总能叫她服软求肯,谁知道她自己在这极乐峰上另辟天地,过得逍遥自在,反倒是他自己又爬又滚、闹得狼狈不堪。   墨孤烟一声不吭撑起身体,也不说话,转头就走。   “你这人好生奇怪。”蓝霓裳红绫微扬,熟练得缠住墨孤烟腰间,上下打量着他,道:“这极乐峰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么?”手腕一扬,把人拽到树下,俯视着他逼问道:“你偷偷摸摸闯入寒溟洞,是想做什么?”   墨孤烟只是咬牙不说话。   蓝霓裳灵力一运,缠着墨孤烟腰的红绫越收越紧,她人却仍是歪靠在一枝生满红花的枝丫上,笑盈盈道:“你若不老实交代,我稍稍用力,就把你分成两截。”   墨孤烟微微抬头,只能望见她脚上那双绯红的翘头履在花树之间摇来荡去,好不自在。   蓝霓裳虽然口中带笑,却时刻紧盯着他,怕他突然使出什么魔族的厉害招数来。   墨孤烟偏过脸去,冷声道:“我本是贱命一条,你想杀便杀,却休想要我求饶。”   “说得硬气。”蓝霓裳笑道:“我倒要看看,你骨头是不是也硬。”说着扬动万花绫,将墨孤烟托起又摔落,又道:“此前当着我师父和同门们,你不好使出魔族的手段。如今这里只你我二人,你又还遮掩什么?”   墨孤烟被摔得去了半条命,忍下涌上来的血腥气,宁死不求饶,闻言更是冷笑道:“可惜北斗宫上下,只你一人看出我是魔种,又有谁来信你?”   “好哇,你这是承认了!”蓝霓裳猛地挺直了脊背,冷声道:“你来北斗宫究竟是何目的?又是怎么迷惑了我师父?”   墨孤烟连连冷笑,一时没想好究竟怎么回答能最让她生气。   蓝霓裳却已是等不及,灵力涌出,红绫如光,又更缠紧了墨孤烟的腰。   墨孤烟胸中一痛,再忍不住,一缕鲜血顺着唇角流出来。   蓝霓裳见状,眼神闪躲了一下,别开了目光。   若是墨孤烟使出手段来与她对打,蓝霓裳自然无所畏惧。   可是此刻墨孤烟却仿佛毫无还手之力,被她拿万花绫缚住,便好似待宰的狼一般。   在此之前,蓝霓裳两辈子都没做过恃强凌弱、故意折磨人的事情。   之所以追着墨孤烟打,也是她认定了这人乃是魔种,强大无匹,是故意装弱蒙蔽众人、图谋不轨,所以蓝霓裳出手时毫无心理负担。   可是此刻见墨孤烟重伤如此,仍是不肯还手,蓝霓裳竟有种自己在欺负弱小的错觉,那杀招便使不出来。   可是若他果然这样弱,又如何能救了师父天枢道长呢?   蓝霓裳硬起心肠,红绫飞出,将墨孤烟打得心神俱碎。   墨孤烟眼前一黑,双膝酸软,倒伏在地,只道自己这次必死。上次还有天枢道长阻拦,此地却只有他与蓝霓裳二人。这女孩这样讨厌他,又心狠手辣,得了机会,自然要除之而后快了。   蓝霓裳见墨孤烟软倒在地,也是吓了一跳。   她出招看似凌厉,然而并没有用太多灵力,充其量不过与温宴等人过招时的八分力罢了——怎地墨孤烟这样不能打?这真是书中的男主么?   这个疑问一起,蓝霓裳忽然一颗心乱跳,若他不是,自己岂不是错害了人?   她跃下花树,走到墨孤烟身边,拿脚尖踢了踢他肩头,见他毫无反应,怕他脸埋在泥土里给憋死了,便伸手把他翻过来,却见他一张脸脏污得不成样子,难辨面目。   她抚着自己又开始痛痒的左手小指,盯着地上躺着的墨孤烟,心里各种念头此起彼伏。   墨孤烟昏昏沉沉中不知过了多久,再恢复意识时,还未睁眼,先闻到一股如兰似麝的花香,脸上冰冰凉凉,好似有人在用湿布给他擦拭。   他这是死了又转世了么?   墨孤烟强撑着将眼皮撑开一线,就见一个天仙似的美人正俯身望着他、一双明眸中隐有关切担忧之意。他愣了一愣,才认出这美丽绝伦的少女竟是蓝霓裳来。   也难怪他一见之下竟没能认出来。   自相见以来,蓝霓裳对他不是喊打就是喊杀,就是最离谱荒诞的梦里,也不会有个蓝霓裳如此刻这般照料他、关切他、担忧他。 第7章 墨孤烟昏沉中望着张牙舞爪……      少女见他醒来,目光微动,收回了那些关切担忧,仿佛只是他初醒来的幻觉。   “自己擦。”她把湿帕子丢在他胸膛,坐得离他远了些,好看的眉目间又露出他熟悉的嫌恶之色。   墨孤烟嗅到自己身上的泥土腥气与血腥气,知道像蓝霓裳这般养尊处优长大的人定然受不了这等气味,咧嘴露出个苦笑来。他忍着胸口酸痛与肩头、腰间的不适,自己翻身,跪在地上,双手撑地,缓慢艰难的爬起身来,气喘吁吁得靠着一株雪松歪斜坐了,不至于滑倒下去。   蓝霓裳在一旁看着,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若是墨孤烟此刻出声求助,蓝霓裳定然会上前帮手。   然而墨孤烟宁肯自己折腾,千难万难,也不肯跟她相求。   蓝霓裳看到最后,也不见墨孤烟开口相求,不知为何,心中升起一股火气来。   她瞪着墨孤烟,道:“你怎么救了我师父?”   “怎么?”墨孤烟一开口就要把蓝霓裳气死,“我不该救?”   “你!”蓝霓裳怒瞪着他,想到自己此前的决定,深呼吸又深呼吸,压着脾气道:“我是问,你灵力这样弱,我师父却是三界数得上名号的人物。是什么情境下,你却能救了我师父?”   蓝霓裳这疑惑本来没有问题,就连她问话的语气都比平时放缓了。   然而偏偏墨孤烟是个傲气偏激的,听蓝霓裳这样说,便觉得蓝霓裳瞧不起自己灵力低微,垂着头忍耐片刻,道:“你真想知道?”   蓝霓裳身子倾向他,睁着一双清灵灵的眼睛,虽然满心想拿一句“废话”堵回去,却仍是应了一声,“自然是真想知道。”   墨孤烟冷笑道:“你跪下来给我磕个头,我就告诉你。”   蓝霓裳“刷”得站起身来,红绫绷直,如剑般抵上墨孤烟喉咙,气得颤声道:“你这人当真可恶。我好声好气同你说话,你却来戏弄我。”   墨孤烟斜靠着雪松,形状懒散,丝毫不以生死为意,淡声道:“你又要怎么折磨我?你看我不顺眼,给我个痛快便是了。”既然此前落在蓝霓裳手上未死,墨孤烟也渐渐看出来,她是要逼迫他离开,却下不了狠手真将他杀了。   蓝霓裳气得胸脯起伏不定,咬牙瞪着树下少年,眼珠一转,却道:“好哇,你想要个痛快,我偏不给你痛快!你跟我师父之间究竟发生了何事?若不老老实实招来,我有的是手段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墨孤烟身上酸痛,神思昏沉,一双眼睛似睁未睁得望着女孩。   蓝霓裳站在他跟前,比手画脚,极力描述着自己会施加在他身上的手段有多么残忍。   墨孤烟昏昏沉沉中,望着张牙舞爪的女孩,见她说来说去都是些幼稚可笑的手段,忽然心中生出一丝羡慕。眼前这北斗宫的大师姐,可当真是未曾遇过什么恶人呢。   “喂!”蓝霓裳忽然停下来,俯身瞪着墨孤烟,恼道:“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墨孤烟睫毛低垂,梦中呢喃般道:“听着呢……等我睡醒了再听……”他旧疾更添新伤,两度呕血,攀极乐峰又耗尽体力,灵力本就约等于没有,此前虽然被蓝霓裳拿雪水浸过的帕子激醒了,却仍是虚弱无力,不过片刻便抵不住又神思昏沉起来。   蓝霓裳见他慢慢垂着头安静下去,便知他已是昏睡过去,也知道自己此前出手的确伤了他,一时倒不好上前把人弄醒。   她就在墨孤烟跟前蹲下身来,抱膝盯着他,几分戒备几分好奇还有几分迷惑。   只见他此刻安静昏睡,脸上没有清醒时总挂着的讥讽之意,血月红光落在他苍白的面容上,分明是个极英俊的少年,鸦羽般的睫毛,暗红的薄唇,带了些阴郁的气息,却仍是俊美异常。   蓝霓裳捡了一根小树枝在手,敲在少年舒展的长腿上,恨恨瞪了他半响,见他无知无觉昏睡着,便觉无趣,将那树枝远远抛开了。   ***   天玄山观月殿中,北斗宫掌门天枢道长正与两位师弟天权道长、师弟玉衡道长密谈。   天权道长收回抚在天枢道长背上的双掌,道:“掌门师兄此伤蹊跷,我与玉衡师弟都无法安抚师兄体内这道异动灵力。”   天枢道长摆手道:“这几日来,我也试尽办法,暂时拿它无法。”   玉衡道长道:“这灵力便是伤了师兄那魔物留下的么?”   天枢道长道:“不错。”   天权道长刚赶回来,还不清楚究竟,问道:“掌门师兄是怎么受的伤?这天玄山方圆千里之内,还未听闻有能伤到掌门师兄的魔物。”   天枢道长苦笑道:“岂止是伤了我,险些便害了我性命。”又道:“不需往方圆千里这么大去寻,那魔物就在你我脚下的天玄山,就在那极乐峰之下。”   天权道长与玉衡道长都是面色一变,“掌门师兄是说,废墟之境?”   天枢道长道:“正是那阻绝魔界的废墟之境。”   “有魔物入了废墟之境?”玉衡道长忙问道:“那岂不是当初师尊镇压魔界的禁制已经失效了?”   “如今虽然还能勉力维持,然而自师尊去后这三百年间,我们师兄弟七人,始终参详不透师尊当年留下来的天破图,无法加强废墟之境的禁制,时日一久,便危险了。”天枢道长狠狠一拳砸在自己大腿上,道:“是我无能。”   “掌门师兄快别这么说!”天权、玉衡二人忙都劝解。   天枢道长叹了口气,道:“人自有定数,咱们七个修炼了这三百年,虽各有长短,在天下也数得上名号,可真要比之当年师尊之力,却是差了太多。三百年了,我已不奢求能修到师尊一成境界。所以这十年来,我便转而将希望落在下一辈之中。十年前,我领回了霓裳,若论资质,她乃是师尊后人,自然比咱们都强多了。可惜霓裳只是一派天真,不肯修炼,她又是师尊后人,我素来不愿逼迫于她,如今十年过去,若不是我此次出外遇险,眼见镇压魔界之事,已是刻不容缓,又如何敢把她关到寒溟洞去?她若在那洞中,静心修炼,三月一过,便能大有进益。”   蓝霓裳乃是北斗真君的后人,这一点天枢道长领她回来那日,便与师弟师妹七人都说过了。只因为蓝霓裳母亲出身奇异,不便对外人言。所以蓝霓裳这身世便只局限于七人之间了解。   她既然是北斗真君的后人,不管是天枢道长,还是玉衡、天权等几个师叔,便都不好管束她。以至于蓝霓裳虽然是徒弟,在北斗宫却地位超然,以至于生出了她是天枢掌门私生女的流言。   可惜天枢道长这一片为徒弟的心,蓝霓裳丝毫没能体谅,不但没在寒溟洞中修炼,反倒是在半山腰养花。   “掌门师兄十年来只收了霓裳一个徒儿。”玉衡道长道:“这次却又领回来一个墨孤烟。若只是因为这墨孤烟机缘巧合救了师兄,多得是办法报偿。可是师兄执意要收他为徒弟,难道是这墨孤烟身上也有什么特异之处?”   天枢道长陷入回忆道:“我游历归来,往废墟之境巡查,本待巡查过后便回天玄山上。谁知道血月魔盛,禁制又弱,在那废墟之境与自魔界逃逸出来的魔物斗了半日,斩杀无数,渐觉支撑不住,退往废墟之境外的村落。”   “当时我已受重伤,又灵力耗尽,在村落遇到一只万年巨蟒。它虽是兽类,却境界高深,离渡劫成仙,几乎只一步之遥。我甩脱不掉,眼见要命丧蛇腹,却有一少年掷石子打那蟒蛇,要帮我引开救我一命。”   “那少年只当那蛇是寻常的蛇,却不知道乃是万年巨蟒,历劫前缩成一尾寻常蟒蛇模样。我当时心道自己已是必死,何必还葬送了这少年性命,便叫他快走。谁知那少年却仍是一心要救我。”   玉衡道长道:“这少年便是那墨孤烟么?”   “是他。”天枢道长道:“孤烟当时乃是凡人气息,蟒蛇恼了,便要先取他性命,再来杀我。在那蟒蛇看来,我们二人已是它盘中餐。谁知道……”他停了下来,似乎直到此刻回忆起来,仍觉得不可思议,“那巨蟒分明已经将他吞入腹中,向我扑来,谁知半途之中,那蟒蛇腹炸身碎而死。我上前查看,却见那万年巨蟒元丹已失,那墨孤烟先还笑着对我说,这蟒蛇自己撑死了,谁知话音未落,他人便七窍流血,软倒在地。我只当他这便要死了,到底是救了我性命,我仍是为他运起灵力护体,却察觉那巨蟒元丹不知怎地,入了墨孤烟体内。”   “夺人元丹?”玉衡道长与天权道长都是悚然一惊。   天枢道长慢吞吞道:“却也不能这么说。夺人元丹,那是邪魔外祟的做派。这万年巨蟒本就是邪魔。而那少年,我随后探他灵海,却还是个未曾筑基的凡人。因那元丹不知怎地入了他体内,他承受不住,这才七窍流血,几乎死去。如此三天后,我尝试为他筑基,他这才平息下去。谁知道筑基之后,他灵海中空无一物,连那巨蟒元丹也无影无踪。”   观月殿中一片静默,师兄弟三人各有思虑。   玉衡道长道:“那墨孤烟身世可有特异之处?”   天枢道长缓缓摇头,道:“我寻访了周边村落,都道那墨孤烟从小就在墨家村里长大,然而却又说不出他父母是谁来。这十来年世间动荡,似他这等无父无母的流浪儿也着实不少,我猜测他大约也是其中一个,幼时流落到那村子里,便一直在那里长大了。村民说他平素都在村口破旧道观里生活,观中原有个老道士,三年前也去世了。我查访过那破道观,只是寻常道观,没有丝毫异样。回来路上我也问过墨孤烟。不过他自幼在外讨生活,年纪虽小,心思却机敏,防人之心很深,我也不好多问。他至今也不知那死去的乃是万年巨蟒,只道是条寻常蟒蛇。”   “那他可知道自己身怀巨蟒元丹一事?”玉衡道长又追问道。   天枢道长又摇头,道:“因此事着实奇特,我当时又重伤在身,一心想将他带回北斗宫来,再图后计,恐怕说多了话横生枝节,这一节便未曾跟他提起过。”   玉衡道长舒了口气,道:“还是掌门师兄做事妥当。”   天枢道长道:“我亦不是有意瞒他。只是少年人心性跳脱,此事又着实奇异,恐怕骤然告诉他实情反而是害了他。就算要告诉他,也要等他身子康复之后,再徐徐告知。”   天权道长道:“前有霓裳,后又来个墨孤烟,都是身世奇异。天有异象,人有异样。还是咱们从前师兄弟几个说过的□□——这修真界的未来,终归要落在下一辈身上。但愿来日我辈尘归尘、土归土,他们这些孩子能不堕北斗宫威名,为人间撑起一片天来。”   玉衡道长笑道:“天权师兄又来说什么‘尘归尘、土归土’,我们乃是修道之士,只要诚心不悔,勤奋修炼,焉知没有机缘羽化登仙呢?”   天枢道长听着两个师弟斗嘴,从他们青年时代至今,已听了三百年。   他负手望着观月殿外的三轮血月,轻叹道:“寒溟洞苦寒,霓裳上去五日,也不知如何了。但愿她能体会咱们一片苦心,勤加修炼,历劫证道,以继师尊遗风。”   听了掌门师兄的感叹,天权、玉衡二人也安静下来。   半响,玉衡道长道:“其实尘归尘、土归土也好。咱们把霓裳罚上了寒溟洞,我真怕万一羽化登仙了,见到师尊没法交代……”   天枢道长:……俺也一样。   天权道长:……俺也一样。 第8章 你就是长到天上去,我也能……   极乐峰上,蓝霓裳瞪着昏睡过去的墨孤烟,一时不知该拿他怎么办好。   若说杀了他以绝后患,然而此刻这少年分明孱弱如凡人,还救了师父一命。若是他已经做了什么人人得而诛之的恶事,她下手时便绝对不会犹豫了。   蓝霓裳越想越气,手搭在他肩头,灵力输送,把人给催醒了,盯着他问道:“你从前可害过人?”   墨孤烟身体疲倦酸痛已极,被蓝霓裳折腾醒来,犹自神思昏沉,讽笑道:“平生不曾害过人,只救了一人,便落到你手里了。”   这救的一人,自然就是蓝霓裳师父天枢道长了。   蓝霓裳一噎,手一松,又放任他睡过去。   她恨恨瞪着墨孤烟,心道:明知此人就是日后毁天灭地的大魔头,然而他偏偏还未曾做下恶事,要怎么办?若就这么把人杀了,这个还不知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的少年岂不无辜?这人性格虽然可恶,却也并不该死。   蓝霓裳自己纠结了半天,感觉好像回到了上一世在病房里看哲学网课的时候——一列火车开过来,轨道上站着五个人人,另一轨道上只站着一个人,操纵杆在你手上,你会改变火车轨道么?   一时想不出两全之法,蓝霓裳烦恼极了,手一扬招出万花绫,冲天而起,对着邈远的三轮血月一通乱抽。   抽着抽着,蓝霓裳拿定了主意,既然师父已经认下了这墨孤烟,看来一时间也赶不走他。不如就近盯着他,只要他一有异动,出手害人,这便立时取他性命!   人最烦乱的便是不知如何是好的事情。   这会儿蓝霓裳定下了心神,倒恢复了平静,收起万花绫,落地后还有心情整了整衣衫,又看向周身的花树。   蓝霓裳上辈子因为不能出外运动,仅有的几项爱好中便有养花。   这辈子的武器,也要挑最漂亮的。   当初蓝霓裳来到北斗宫,天枢道长把整个宫中的珍宝神武都摆出来任她挑选。   然而蓝霓裳视上古神武如无物,一眼就看中了美丽如霞光的红绫。   旁人修炼,锻造武器,是追求更锋利、更强大。   蓝霓裳得了红绫,却是一意求华美,要好玩。她也真是心思灵巧,把养花的爱好融入了修炼中,日常见了新的鲜花,便收在乾坤袋中,做成永生花。每当她招出红绫时,便把乾坤袋中的永生花一同散出来,虚浮在红绫周围,美不胜收。   十年下来,蓝霓裳已经收集了一百二十种不同品种的花儿。   由此,她选中的红绫,便被唤作“万花绫”了。   这会儿蓝霓裳解决了心头烦乱之事,静下心来,又继续她被墨孤烟打断的“事业”。   她跪在一株不知名花树下,从散落在地上的千百花瓣中,找寻着最完整美丽的,又细细把它们拼成一朵完整花的模样……   月下美人拾花,本该是一幅赏心悦目的画面。   却把唯一的观看者墨孤烟吓了个半死。   却说墨孤烟在这么个时刻想要折磨他的人身边,哪里能真的昏睡。不过是怕蓝霓裳又来折磨他,所以假意装睡罢了。   他方才见蓝霓裳冲天而起,冲着血月一顿乱抽,灵力爆裂,万花狂舞,不禁心中错愕,没想到这娇蛮大师姐看着好好的一个人,竟会发起疯来。   若只是发疯也就罢了,她疯到一半忽然停下来,跪在地上捡花瓣——已经跪着捡了大半个时辰了。   墨孤烟悄悄瞅着蓝霓裳的行动,在心里衡量,这北斗宫大师姐究竟是又在做什么法术要折磨他,还是说……她其实有些疯癫呢?   墨孤烟想到这里,稍稍睁大了眼睛,仔细观察不远处跪在花树下的女孩。   只见朦胧红光下,女孩捻着一瓣粉花,缎子般乌黑的长发顺着肩头倾泻而下,而女孩垂首望花,明艳无比的脸上浅露温柔喜悦之色,比她恼怒发狠时另有一种叫人怜惜的美丽。   墨孤烟看得心中一动,不免胡思乱想起来。   若是有个长得像蓝霓裳似的女孩在他从前生活的墨家村里,哪怕是个半疯子,恐怕也要给村民争着抢着带回家去做妻子。又想,若是他也还在墨家村旧道观里,会不会……会不会也要把她抢来……做、做夫妻呢?   此念一起,墨孤烟只觉胸中好似煮了一锅沸水。   然而转念一想,他胸中的沸水又凉透了。   就算成了半疯子,这北斗宫大师姐定然也瞧不起他。   想到此处,墨孤烟心里重重哼了一声,心道,难道他又瞧得上她了?这女孩虽然生了一副好皮囊,却娇蛮难缠,动辄打骂,翌日谁跟她结成了道侣,才有罪受呢!   墨孤烟正在胡思乱想,忽然见一道闪电似的小兽冲正俯首拾花的蓝霓裳直扑过去。   不及细思,他脱口叫道:“小心!”随手抓了地上石子,冲那小兽丢去。   却见那小兽冲到蓝霓裳跟前,熟练得往她肩头一蹲,顺着胸脯就窝到了女孩怀里。   原来这小兽却是蓝霓裳养的。   墨孤烟见她抱着小兽向自己看来,自觉没趣,摊开掌心,任由又捡的石子无声落到草地上。   蓝霓裳似有些诧异,抱着那小兽,远远望着他道:“你倒还会出声示警。”   墨孤烟抱臂讥笑道:“我是叫那不长眼的小兽小心,它可不知道有的恶女人吃起兽类来不吐骨头。”   蓝霓裳瞪他一眼。   总归每次跟他说话都要被奚落一番,她也懒得理睬这人了。   蓝霓裳低头,揉|搓着自己从小养的雪貂,柔声道:“你怎么找来了?在探月阁自己待着无聊了么?”   那小雪貂在她怀中仰躺过来,舒服得直哼哼,百般撒娇,甚是亲热。   蓝霓裳摸到它颈间,指尖一顿,从颈圈上取下一张写满字的纸张来。   原来李吉光把三件法宝留给墨孤烟后,到底不放心,在后面悄悄跟着他,见他的确进了极乐峰的禁制内,没有往别处去,这才放心回去。   李吉光算着时间,这墨孤烟深夜时分怎么都该回来了。   可是他在墨孤烟房中左等右等,都不见人回来,一直枯坐到子时,仍不见人回来,不禁担心起来。要是墨孤烟死在了极乐峰上,掌门师伯一定会重罚于他。   李吉光六神无主,也不敢向师父或是掌门师伯自首。倒是同门师兄温宴,素日好脾气,又有主见,李吉光便寻到温宴,把托付法宝给墨孤烟上极乐峰送大师姐的事情一一说了。   温宴知道厉害,那极乐峰既高又险,墨孤烟又重伤未愈,中间若有差池,李吉光便是一桩大罪。然而冒然声张起来,最后证实是虚惊一场,却又傻傻把李吉光交代出去了。于是嘱咐李吉光写了信,找了蓝霓裳养的雪貂来,送上极乐峰去。   虽然北斗宫有翠玉纸鸟的传音之法,然而因为天枢道长在极乐峰设下的禁制,翠鸟上带了法术便破不了禁制。   因此师兄弟二人只好用凡人的法子,写信由雪貂带给蓝霓裳,问清楚情况后再做决定。   因此这信里李吉光便把前因后果都写清楚,又问可曾见过墨孤烟,人往哪里去了;信尾却也少不了安慰大师姐,只要等掌门师伯消气后,他们就想办法求师伯把她放出来。   原来这墨孤烟上极乐峰,是来给她送御寒法宝的。   蓝霓裳漫不经心折着那张纸,歪头看向正在树下装睡的墨孤烟。   她不曾经历过需要看人眼色的生活,自然猜不到墨孤烟是怕她出事之后殃及自身才愿意走这一趟的,只是瞅着墨孤烟打量,越看越疑。   难道他当真是个正直好少年?既救了师父,又不记旧仇来帮她?   不过怎么看他都不像这样的好人。   肯定是李吉光等人逼迫他,他迫不得已才往极乐峰走这一趟。   然而回忆这短短几日两人的交锋,她又觉得墨孤烟实在不像是会受人胁迫的。   他不愿做的事情,那当真是宁死也不会做的。   蓝霓裳一面琢磨一面盯着墨孤烟,不知不觉中,灼灼目光仿佛要在他脸上烧起来。   墨孤烟也无法装睡了,索性睁开眼睛,恶声恶气道:“你看什么看?”   蓝霓裳心思在别处,下意识道:“看你跟小时候比,倒是没怎么变样子。”   墨孤烟一愣,道:“你见过我小时候?”   蓝霓裳回神,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哼了一声,道:“我是说你长得就跟小孩似的。”   墨孤烟却很敏锐,道:“你方才不是这么说的。”又道:“我比你高一头,若说我是小孩似的,你又是什么?”   蓝霓裳不理会他的追问,怒道:“比我高一头又如何?我今年十七,以后还能再长高呢!”   墨孤烟斜靠在花树上,又翘起二郎腿来,笑道:“好得意么?我也十七,你长高,我也长高,你就是长到天上去,我也能比天还高一头。” 第9章 “月亮是你们北斗宫的不成……   蓝霓裳斗嘴赢不了他,噎了一噎,另辟蹊径,嗤笑道:“跟人比身高,你幼稚不幼稚?”   墨孤烟瞧出她的色厉内荏来,尽显获胜者的风度,也不生气,指尖转着一根断草,笑嘻嘻道:“高一头啊高一头。”   蓝霓裳瞪着他。   墨孤烟仍是顾自唱着,偏要气她。   蓝霓裳忍了两息,然而她本就不是受气能忍耐的性格,右手一扬,万花绫飞出,将墨孤烟的脑袋连口带鼻裹了个严严实实。   墨孤烟那恼人的歌声戛然而止。   他倒在地上,透不过气来,大为惶急,双手拼命扒拉脑袋上的红绫。   蓝霓裳见他狼狈,抿嘴一笑,心气平了,撤了红绫,不再理睬他。   墨孤烟吃了教训,怕她再拿红绫憋人,揉着因为窒息而憋红的眼睛,往树后蜷缩着坐了,侧身对着蓝霓裳,保持着最高警惕性留意着她的一举一动,心里恨恨骂道:好残忍的女魔头,等哪天我也修炼了高超的法术,便有你的好果子吃。   然而内心深处,他隐约明白,要习得能压过北斗宫大师姐的法术,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蓝霓裳才不管墨孤烟这会儿在肚子里骂她什么,掌心吐火,烧焦了一根小树枝,在来信背面附上了回答。   她既然决定要就近监视墨孤烟,此刻有这样的机会,自然不会轻易放墨孤烟下极乐峰。   因此她在回信中交代温宴与李吉光,告诉他们墨孤烟在自己这里,要他们安心,不上报给师父天枢道长知道;又要他们在师父天枢道长面前遮掩,要他们每日将墨孤烟的伤药送到极乐峰下,仍由雪貂背负上来。   她做事向来由着自己性子,这会儿也丝毫没觉得有必要向温宴、李吉光等人解释为什么要留下墨孤烟。   一时回信写就,蓝霓裳摸摸那雪貂,将信纸系回它颈间项圈,又召出一朵红艳玲珑的山茶花。   那雪貂训练有素,便追着山茶花跑起来。   只见那山茶花在前,半空中如飘着的一簇小火苗般,引着那貂儿往极乐峰下,渐去渐远,直至望不见了。   墨孤烟从前在村落里,见的兽类不是要吃他,就是他要想办法弄来吃了。此刻见那雪貂通体雪白,情态可爱,又知晓人意,与蓝霓裳配合亲密,墨孤烟转过脸去,故意不看,心道:这北斗宫里的人也着实不中用,只知道些奇技淫巧,又如温宴等人,打扮得油头粉面,更不像是修真之人。   其实温宴、李吉光等人都穿着北斗宫统一的蓝色道袍,并不曾刻意修饰。然而他们在北斗宫上,不需为生计奔波,只要勤心修炼、定期下山清除妖物便是了,比起从前一个人生活、经常为果腹发愁的墨孤烟来,那自然是整洁清爽许多。   虽然温宴等人看墨孤烟时,只惊叹于他少年俊秀,根本无暇顾及衣衫。然而在墨孤烟心中,与这些北斗宫弟子相较,自己衣衫褴褛、出身无名,不免总有些自惭形秽。   两人折腾了半天,如今血月已经升到中天。   蓝霓裳怀中没了雪貂,有些空落落的,索性抱膝坐在花间,沿着这十年来养成的习惯,仰头望着墨黑夜空中的那三轮血月,呆呆出神。   来到书中世界已经十年,剧情还是避无可避得碾压过来。   她上辈子困在病房之中,网络小说看了很多,其中穿书重生的比比皆是。尤其是言情小说里面,通常会有个强大邪恶要毁灭世界的男主,有一类作品喜欢写温柔女主或明朗元气女主作为CP的。于是女主穿越过去之后,总要抱紧男主大腿,希望能避免原着中的悲惨结局。当然最后男主总是喜欢上女主,也不想毁灭世界了,欢欢喜喜结束全文。   蓝霓裳做读者的时候,也喜欢看这类小说。   在午后医院的消毒水气味间,偷得一段甜蜜又快乐的时光,是漫长痛苦的患病人生中的细小幸福。   但是当她成为了书中人物,就对着一个这种类型言情文的男主标配墨孤烟。墨孤烟现在刚被捡回北斗宫,还没有成为大魔王,灵力低微,又是气死人不偿命的狗脾气,这个时候只要她能向那些小说里的女主一样,温柔一点、善良一点、包容一点,就算最后结局不会太好,总不会比她现在这样对待他的结局更坏。   可是蓝霓裳做不到。   上辈子死了,她还能来到这书中世界。可若是这书中的她也死了,又会去往何方呢?   蓝霓裳望月低叹。   她只有这一场人生,不能慷慨拿来与所谓的男主虚与委蛇。   从前担心剧情,如今事到临头,蓝霓裳觉出自己的镇定来。   管它什么男主女主,什么剧情作者,这是她拿痛苦的前世病体换来的新生,谁都别想来打乱她的节奏。   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只要她不在乎,那就爱谁谁。   蓝霓裳拿定了主意,回过神来,望向不远处的墨孤烟,却见他坐在雪松下,也仰头呆呆望着血月,不知在想什么。   蓝霓裳不以为意,正要继续捡花丰富“万花绫”的库存,眼角余光却察觉墨孤烟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喂!你怎么了?”蓝霓裳叫道,往他身边走去。   原来方才见蓝霓裳抱膝望月,墨孤烟自己百无聊赖,不知不觉也学她样子,望向夜空中的三轮血月。   只见墨黑天空上,那三轮血月好似恶魔的眼睛,散着蛊惑人心的光。   墨孤烟望着望着,只觉整个人被那红光所慑,忽然之间,仿佛魂魄到了千里之外,见到了尸横遍野、鬼哭狼嚎的惨烈境况。   他感到悲痛与愤怒,同时一股强大的力量在他胸腔中涌动,喷薄欲出。   那力量一旦寻到了出口,便将毁天灭地。   正在焦急惶急之时,墨孤烟只觉肩头一痛,猛地从幻境里醒过神来,回头一看,却是蓝霓裳不知何时走到了自己身旁——她正将手按在自己此前受伤的肩膀上。   难怪他会觉得肩头一痛。   蓝霓裳警惕得盯着他,问道:“你发什么疯?”   墨孤烟却不肯将方才的险境相告,肩膀一动,抖落了她的手,冷声道:“月亮是你们北斗宫的不成?只许你看,不许我看。”   这句话本来该是发动争执的宣言,如果能配合上他用惯了的讽笑,便更加事半功倍了。   可是偏偏不巧,墨孤烟话音刚落,就听一道比他嗓音更响亮的“咕噜”声从他腹部传出来。   这是凡人的生理机制,明白无误诉说着铁一样的事实——他饿了。   像蓝霓裳这样早已过了辟谷期的修真人士,早已摆脱了五谷之累。   然而墨孤烟刚筑基不过几日,还是要吃饭的,从爬极乐峰到望月亮,他已经饿了整整一天。   伴着这道咕噜声与蓝霓裳惊诧的目光,墨孤烟羞恼已极,耳朵尖都红透了。他挥手打落蓝霓裳的手臂,恶声恶气道:“看什么看?”转身就要往山下去。   “且慢。”蓝霓裳唤他一声,见他仍是闷头往山下走,便右手一扬,用万花绫把人给拖了回来,见他足尖死死抵在山石间不肯再靠近,轻轻一笑,道:“好话不听,偏要我动手——怎么就学不乖呢?”   墨孤烟被她拿万花绫再一次紧紧捆住,动弹不得,只见她走到山间溪水畔,也不见她如何动作,俯身手臂一探一抬,手中已多了两尾活蹦乱跳的肥美鱼儿。   她从乾坤袋中摸出一柄匕首,就在溪水边,将那两尾鱼儿剖腹收拾干净,而后掌心吐火,将它烤的香气四溢,最绝的是,她最后还从乾坤袋中取出孜然细盐等各色调料,均匀得洒在鱼身上,只看手法,像是洒过不下一千次的。   鱼烤好了,她歪头望向墨孤烟,问道:“想吃么?”   墨孤烟咽了咽口水,心知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必然还有要折磨他的下文。他索性一昂头道:“我就是饿死,也不会吃你一口吃食。”   蓝霓裳细长的眉毛微挑,疑惑道:“是我烤的这鱼儿不香么?”   “不香!一点也不香!”墨孤烟大声叫道。 第10章 沈星怜   蓝霓裳明知墨孤烟狗脾气上来口是心非,然而她更不可能好声好气哄人,索性就在墨孤烟跟前咫尺之处,盘膝坐了,万花绫一折,将墨孤烟也压坐下来,就在他跟前,细细得把那两尾焦香肥美的烤鱼给吃完了。   距离近到墨孤烟始终能闻到烤鱼诱人的香气。   墨孤烟扭过头去,不去看吃着烤鱼耀武扬威的少女,心中愤懑,这小姑娘虽生得好皮囊,却性情可恶。她分明已过辟谷,再用人间五谷有害修炼,却拼着修炼受损,也要欺他腹中饥饿。   却不知道蓝霓裳好吃,素日也不禁凡间饮食的,并非为欺他而损修炼。当然,她故意凑上来吃的举动,那就是明明白白的恶趣味了。   蓝霓裳吃饱喝足后,也不去管墨孤烟,仍去捡花顾自娱乐,因吃饱后心情好,还哼起歌来。   墨孤烟饥渴难耐,见她如此自得,又瞥见地上两根吃净的鱼骨头,不禁后悔起来。方才何必要面子喊“不香”呢?应她一声,就算受些折磨,这两尾鱼中总该有他的一尾。如今却只是自讨苦吃。他折腾了一夜,明明已经困极,却因为腹中饥饿,偏偏又睡不着,人还被万花绫捆得严严实实,真是煎熬已极。   他总是不肯认命的,见蓝霓裳背对他又在捣鼓地上的花儿,便尝试着跳着动了两下,虽然距离很短,却总归是能移动的。他小心翼翼往山下跳了几步,在心里把所知道的神天菩萨都拜了一遍,只求能从蓝霓裳眼皮子底下溜走。   谁知,他奋力跳出两丈远,才心头一喜,觉得此事有门,就听身后女孩笑道:“你这是要去哪儿?”   墨孤烟心中哀叹,索性也不回头看她,就躺倒在地上,闭目道:“我梦游你也管?”   蓝霓裳本以为他又要来一句“有本事就杀了我”这种死亡宣言,谁知道他忽然惫懒起来,一时出乎意料,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墨孤烟听到笑声,心中一动,虽然闭着眼睛,却仿佛能看到少女明艳的面容如花绽放。还不等他细想,便觉缠着自己的万花绫一紧,人又腾云驾雾般飞起来。   蓝霓裳以手使绫,将墨孤烟层层叠叠缠在一株花树上,见他不言不语不睁眼已是彻底放弃挣扎,大有“心如死灰”之态,笑道:“你却不要以为我又来折磨你。实在是这极乐峰危险得很,怕你梦游四处走动,万一摔下去了,底下就是冰渊,那可真是师父来了都救不了你。”   她抬头看看天色,见黑夜的墨色已经渐渐淡去,朦胧的红光也似乎也转为鱼肚白。   原来不知不觉,两人已经闹了一夜。   蓝霓裳算着时辰,她的回信由雪貂带去,大约一个时辰之前对方就已经看到了。以温宴的谨慎和李吉光的胆小,他们看到之后,说不定还会再写第二封信要雪貂带回来。然而她的貂儿跟她的人一样,都咸鱼得很。一夜之间,往这极乐峰上下一趟,都还要靠着那貂儿见她不回探月阁来寻主的份儿上。虽然她能支使貂儿下极乐峰回信,李吉光等人却未必能哄得雪貂一夜之间再来第二趟。   想到此处,蓝霓裳对被捆在花树上的墨孤烟叮嘱道:“你在此间不要动。”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上辈子的俏皮话,忍不住又补了一句,“我买几个橘子去。”见墨孤烟睁眼迷惑得瞅着她,还不知道给她做了一回儿子,她忍不住笑出声来,御剑轻快往极乐峰山下飞去。   待到山脚下禁止旁,果然便见李吉光正拿几条新鲜的小鱼求那雪貂,“祖宗,姑奶奶!求求您了!劳烦您再送一次!就一次成么?”   那雪貂显然已经吃了不少小鱼,闻言打了个饱嗝,懒懒闻了闻李吉光手中的鱼,窝在草地上,慢悠悠抖了抖尾巴,大有要合眼睡去的意思。   李吉光这下急了,憋红了一张脸,好像要哭出来。   温宴在旁劝道:“吉光,事已至此,可见是躲不过去了。这次焚星宫弟子来我北斗宫,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明日掌门师伯召集全部弟子,清点不见了墨孤烟,咱们也只能据实以告,全凭掌门师伯发落了。”   李吉光颤声道:“掌门师伯要怎么罚我呢?”   温宴道:“你虽然给了三件法宝,然而并非是你要那墨孤烟上极乐峰的,是他自己连累大师姐受罚,心中愧疚这才主动要求去的。再者,你这也都是为了大师姐好的一片心,掌门师伯必能体谅的。”见李吉光仍是惶恐,便按住他肩膀,顿了顿,又道:“更何况焚星宫找上门来,咱们正是用人之际。你这几日调整好状态,若能代表咱们北斗宫出战,掌门师伯总不会在这时候罚你。”   “什么代表北斗宫出战?”蓝霓裳再忍不住,上前一步,从花树阴影下走出来,问道:“焚星宫的人来咱们天玄山了?”   她本是要躲起来,趁两人不备,跳出来吓他们一吓,开个玩笑,屏息听了半响,却是忍耐不住了。   李吉光不知道她已在近旁,当真被吓了一跳,揉眼望着蓝霓裳,惊喜叫道:“大师姐!”   温宴却是方才看地上雪貂四处寻人,便猜测蓝霓裳就在近旁,这才故意说了那一大段话,此刻却也跟着李吉光叫了一声大师姐,才解释道:“那焚星宫早就觊觎咱们北斗宫的《天破图》,如今不过旧事重提罢了。只是却也太过分了些,从前还都是守着规矩,修道场上见。如今却直接找上门来了。”   蓝霓裳哼了一声,道:“他们焚星宫说咱们的《天破图》没能堪破,难道他们焚星宫的《天裂图》又有人习成了吗?”   温宴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蓝霓裳看在眼里。   温宴低咳一声,道:“大师姐,我也只是风闻。据说那焚星宫宫主,闭关三年,就在这几日便该出关了。他们焚星宫这次大张旗鼓来天玄山,说不得那焚星宫宫主已经习得了部分《天裂图》……当然,我也只是风闻,只是猜测罢了。”   “焚星宫宫主亲自来了?”蓝霓裳一惊。   温宴道:“目前还没有。焚星宫少宫主花无数,带了几个焚星宫高阶弟子先来了。恐怕焚星宫宫主随后便至。”   “喷云吹雾花无数”,这焚星宫的少宫主花无数,乃是修真界最风流多情的男修,无数女修梦中人,平生最爱美色游玩,不务正业。   能驱使这放荡不羁的二世祖花无数往风雪漫天、宫规森严的北斗宫上来的,恐怕唯有他的养母,焚星宫宫主花暮兰了。   “焚星宫这次是来真的了。”温宴愁容道:“这焚星宫少宫主虽然看似浪荡不修,然而从未有跟他交过手的人出来说话,只因为据说修真界见过他出手的人都已经心神俱灭。这等功力,咱们师弟几个可抵挡不住。”他说到此处,仔细观察着蓝霓裳的神色,小心问道:“大师姐这次还不出手吗?”   蓝霓裳凝神细思,衡量着敌我实力,问道:“跟着那花无数来的,你说还有焚星宫的几个高阶弟子,都有谁?”   负责接待焚星宫弟子的便是温宴。   此刻温宴说起来,清楚明白,“那便是‘焚星宫三骄’:萧无伤、赵撼海、李移山,与‘焚星宫四美’杜远黛、林皓雪、杨春柳、沈星怜了。”   沈星怜!   原书女主终于出现了。   蓝霓裳抚着窜到怀中来窝着的雪貂,不知在想什么。   李吉光不服气道:“什么三骄四美,都是些噱头罢了。咱们北斗宫就从来不用这等花里胡哨的名号。”   温宴解释道:“这都是修真界人根据他们的特点给起的。那萧无伤,据说他能打败对方,自己却全然无伤。赵、李二人既是说他们有移山撼海的能力,也是说明他们所修的派系。至于四美,却是当初焚星宫宫主根据各人特点给起的名字,那杜远黛是一双眉毛生得极美,林皓雪是一身削肤,杨春柳是腰肢纤细柔美。”他说到这里便停了。   李吉光正听得入神,问道:“那还有一个沈星怜呢?”   蓝霓裳也抬头望向温宴。   温宴摸摸鼻子苦笑道:“沈星怜此前一直养在焚星宫中,与宫主一同起居,直到花暮兰三年前闭关,她才为焚星宫弟子所知,却也不曾离开过焚星宫。世人只知她是焚星宫四美之一,却不知她因何而美。”   李吉光道:“可是师兄你今日接待,必然见过这沈星怜了吧?你觉得她是因何而美呢?”   温宴顿了顿,似是答不上来,转而道:“大战在即,咱们却在论人美丑,这些等事情过来再说不迟。”又看向蓝霓裳,道:“大师姐,您怎么看?”   蓝霓裳点头道:“我回去想想。”   眼前来了一个女主,山上还捆着一个男主,她是得好好想想。   蓝霓裳又安慰了李吉光两句,便抱着雪貂回了半山腰花房,却见她的万花绫委顿在花树之下,墨孤烟人却已经不见踪影。 第11章 沈星怜真希望自己能拥有……   却说蓝霓裳与温宴、李吉光话别之后,回到半山腰,却只见万花绫,不见墨孤烟,不禁心中一惊。她身形一晃,刹那间便移行至花树前,放出神识,竟察觉不到一丝外人来过的气息。   这极乐峰上,只她与墨孤烟两人,方才她不在,以墨孤烟此刻的实力,无论如何无法自己解开红绫逃脱。   怀中的雪貂仿佛能感知到她的情绪,原本懒洋洋眯眼睡着,此刻却有些不安得蹿到了她肩头。   蓝霓裳轻抚着雪貂,召回万花绫,若有所思。   这极乐峰上,已经被师父设下禁制,那么北斗宫凡有法术在身的修真人士便都不可能入。除非是功力高出天枢师父的人,才能破开禁制。然而如果要似这等毫不留下痕迹,那功力更是高出天枢师父许多,才能这样游刃有余。   然而当今之世,天枢师父已是第一阶的高手,又有谁能高出天枢师父许多呢?   难道是……   蓝霓裳想起方才温宴的那番话。   难道是焚星宫宫主花暮兰?她堪破了焚星真君留下来的《天裂图》,出关后赶到了北斗宫所在的天玄山?   可如果真是焚星宫宫主花暮兰,她又为何要悄无声息来探这极乐峰呢?   蓝霓裳的猜想虽然不完全正确,却已经距离正确答案不算远了。   掳走墨孤烟的人,并非焚星宫宫主花暮兰,而是焚星宫四美之中最神秘的沈星怜。   沈星怜重生在三日前,发现自己正在焚星宫前往北斗宫的先驱弟子中。   她上一世自幼在焚星宫长大,是诸位弟子中唯一贴身服侍宫主花暮兰的,比之宫主养子花无数,陪伴花暮兰的时光还要多一些。   上一世,焚星宫宫主花暮兰便是在这个月堪破了《天裂图》,出关后纠集弟子,往北斗宫来抢夺《天破图》。花暮兰既然已经堪破《天裂图》,那么就算是天枢、玉衡等北斗七子联合一起来,也只能勉强与她打成平手。   所以花暮兰此来,虽然打着要为了阻挡魔界反扑的招牌,要北斗宫交出《天破图》,然而早已打算明抢。就算北斗宫拒绝,花暮兰也不会空手离去。   上一世,沈星怜跟在花暮兰身边,暗中悄悄学习《天裂图》,然而这图分明有十层,却只到第九层,那图上功法文字全消,只留一行血书“极乐峰巅,寒溟洞中”,无论如何显示不出第十层了。   花暮兰说起来,常引以为恨,道“若是能将十层学满,北斗宫上那几个臭道士又能奈我何”。   如今沈星怜重生,上一世的心法不曾忘记,不过三日便已将《天裂图》前九层运转自如。只是无人知晓。真论起来,当今修真界中,除了清风谷那位闭关了三百年的灵虚真君外,最高者便是焚星宫宫主花暮兰,与重生的沈星怜了。   沈星怜既来到了北斗宫,岂有不往极乐峰而去的道理?她自然要来探访“极乐峰巅,寒溟洞中”的秘密。   天枢道长设下的禁制对她来说,宛如小儿把戏。   来时,她已经听北斗宫弟子提起过,知道北斗宫大师姐蓝霓裳被关在极乐峰上。   不过沈星怜不以为意,连天枢道长都不在她眼中,更何况是此时的蓝霓裳呢。   然而沈星怜万万没想到,她会在半山腰遇见墨孤烟。   沈星怜来的时候,正是蓝霓裳烤鱼馋墨孤烟之时。   沈星怜上一世与蓝霓裳交往并不多,只远远见过几面,只记得是惊世的美人,一言一语、一颦一笑都叫人心驰神摇。否则,也不会叫墨孤烟甘心与这蓝霓裳分食她沈星怜的元丹。这一点,叫沈星怜又妒又恨。然而蓝霓裳最终也落得如她一般下场,为墨孤烟所杀,又叫沈星怜有种同病相怜的感慨。   此刻花树下烤鱼逗人的少女,虽然明艳,比之沈星怜上一世见过的美人却差远了,然而一种少年人独有的灵动俏皮,却也动人。   而那被蓝霓裳武器捆住的少年……   沈星怜藏在山石花树之后,望向少年墨孤烟的一双美目中,已经盈满泪水。   她真希望自己能拥有一种力量,叫她说了不爱就永生不念。   她应该恨的,应该怨的,应该见到他的第一面,便挥掌而去,叫他挫骨扬灰,叫前尘往事都灰飞烟灭。   可是真的再见他,沈星怜却只是想哭。   哭与他同在焚星宫的悠长岁月,哭她满腔错伏的少女情怀,哭这弄人的天地造化。   上一世,沈星怜也是这样,按照宫主花暮兰的吩咐来到了北斗宫。后来焚星宫与北斗宫约定,以弟子出战,三局定胜负,来决定《天破图》的归属。前两局一胜一负,最关键的第三局,焚星宫派出的是少宫主花无数。   花无数的实力,修真界人所皆知。   北斗宫眼见必输,众弟子以言语相激,逼得刚入北斗宫的墨孤烟出战。   那时的墨孤烟也是因不入大师姐蓝霓裳的眼,被打成重伤,又素来倔强要强,明知众人故意,却昂然迎战。   众人只道墨孤烟必死,谁知道比试中,花无数一记撼天动地的杀招出来,却是两人都受了重伤,当即便都昏死过去,七窍流血。   花暮兰见养子重伤,一时无暇顾忌《天破图》,强行带上昏死的墨孤烟,本意是若花无数不治身亡,便要墨孤烟来偿命。   由此,墨孤烟便从北斗宫,转入了焚星宫。   沈星怜按照花暮兰的吩咐,对墨孤烟悉心照料。她自幼养在花暮兰身边,不曾与同龄男子长相处过,又性情柔顺,本就怜惜墨孤烟受了重伤,又新奇于他性情桀骜,不觉情愫暗生。   那时的她却不知道,宫主花暮兰为了更大的力量,暗中在墨孤烟身上百般试验,叫他求死不能。而这一切导致墨孤烟恨透了修真界,连带着也恨上了她沈星怜。她的温柔照料、怦然心动、患得患失,在墨孤烟眼中,都是假的。   沈星怜的爱意对墨孤烟来说,都是焚星宫宫主花暮兰为了探知他那奇异的能力,而使出的美人计。   不但可恨,更兼可恶。   沈星怜泪眼朦胧中,见蓝霓裳离开,独留墨孤烟一人,再忍耐不住,灵力催动,叫墨孤烟晕了过去,自己从隐身处走出来,解了万花绫,看墨孤烟软软躺倒在草地上,眉眼都是她曾深爱的模样,眸中泪珠终于滴落下来。   沈星怜携了墨孤烟往寒溟洞飞去,乘风之际,忽然想到,如今一切重来,若是把那些误会一一消除,怀中这人肯不肯取一分真心待她呢?   待到了寒溟洞中,沈星怜上下探寻,却也只是个五步深的洞穴,勉强能容一人弯腰而立,堆满了粉色的晶石,奇寒无比,却也没有什么别的特异之处了。   沈星怜摸上极乐峰便已过了半夜,如今见天色将明,恐怕同住的柳远黛、杜皓雪等人察觉她不在,不管有多少未决之事,此时都必须回去了。   沈星怜望着躺在地上,犹自昏睡的墨孤烟,心道,如今只需将他带下极乐峰,仍叫他出席演武堂的三局比试,待到他与花无数两败俱伤,那么一切就如上一世一般,宫主花暮兰就会将墨孤烟带回焚星宫了。   她一双美目凝望着墨孤烟,只是这一次,她再不会叫他误会了。   沈星怜衣袖一振,这便将墨孤烟带下极乐峰,趁着无人,将他放在观月殿中,又悄悄回了焚星宫弟子下榻的客宿之处。   她灵力强大,修为高深,这一切做来,却是无人察觉。   第二日,三局比试,前两局果然是一胜一负。   眼看便是第三局,墨孤烟对上花无数,一切恰如上一世的剧情。   然而沈星怜千算万算,却是漏算了一个人。   万万没想到,蓝霓裳下了极乐峰。 第12章 墨孤烟,你可愿代我北斗……   在蓝霓裳下极乐峰之前两个时辰,天玄山观月殿中,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北斗宫上下二百三十名弟子分作七八列,立于殿北墙前,为本宫掌门与各自师父壮声势。而对面的焚星宫虽只有不足十人,然而个个神色轻松随意,显然更加游刃有余。   天枢道长立于正中,枯瘦的脸此刻气得铁青,对焚星宫的不速之客冷声道:“你我两宫,同为修真界正道,素来同气连枝。如今你们寻上门来,张口便要取我镇宫之宝《天破图》,着实狂妄,是欺我北斗宫无人么?”   “老道士说话夸张,为人小气。”焚星宫宫主花暮兰慢悠悠道:“我说过了,不过是‘借’这《天破图》看两日罢了。你又何必大动肝火?”   她虽然口中说“借”,然而谁都知道这《天破图》到了她手中,从此便成了焚星宫之物,再没有归还北斗宫那一日了。   天枢道长手中拂尘一摆,五名师弟在他身边集结。   焚星宫宫主花暮兰看在眼里,仍是慢悠悠道;“老道士,我劝你少费些力气。你大约想着,单打独斗赢不了我,要用出你们的北斗七星阵来困住我。可是北斗七星阵,那是要七个人的。如今你们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六位倒是都在,可是你们的师妹瑶光却还没有赶回来。少了一个人,也布不成这北斗七星阵。今日,你们奈何不得我,还是把《天破图》交出来,少些麻烦。”   当日天枢道长捡回墨孤烟,因外界情形严峻,又有此异事,便已经发出召集令,要在外的师弟师妹回天玄山。待到得知焚星宫不怀好意而来,天枢道长又加发了一道召集令。   直到今日焚星宫宫主花暮兰出关赶到,虽然六子俱归,然而师妹瑶光却始终不见人影,不闻声息。   天枢道长本就悬心,此刻听花暮兰竟然主动提起,忽然一凛,盯着花暮兰,冷声道:“你派人拦截了瑶光师妹?”   花暮兰只是微微一笑,算是默认了。   天枢道长大怒,拂尘一辉,直扑上来。   却不见那焚星宫宫主动一根手指,天枢道长冲到她面前三步远,便好似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整个人向后弹飞出去。若不是身后五位师弟齐齐接住他,这一下非得断筋伤骨不可。   饶是如此,天枢道长定住脚步,执拂尘的手已是不能控制得发起抖来,而那拂尘已碎为齑粉。天枢道长将发颤的手掩在宽大的道袍袖口之下,一时说不出话来。   “掌门师兄!”玉衡等人拥住天枢道长。   其中开阳道长性情最为爆烈,“吭啷”一声抖出断阳刀,冲花暮兰喝道:“北斗诸子,不受人欺。你要取《天破图》,需从我尸首上踏过去!”   天枢道长低声喝道:“开阳师弟,莫要冲动。”   大战一触即发。   焚星宫宫主花暮兰慢悠悠道:“啧啧,北斗宫个个都是急脾气。什么事不能谈呢?”她此来为的是《天破图》,并不想真与北斗宫血拼。一旦生死混斗,北斗宫固然血流成河,她们焚星宫来的这些人却也讨不了好处去。再者,若真到了要灭北斗宫才能取得《天破图》的地步,说不定以天枢道长的驴脾气,会来个玉石俱损,到时候人也杀了,图却也毁了。   正是投鼠忌器,叫人烦躁。   而另一边的天枢道长负伤而立,喝止了开阳,心中大震,不知这花暮兰功力竟然精进了这许多。瑶光不在,他们师兄弟六人布不出北斗七星阵,绝不是花暮兰对手。眼见这焚星宫来势汹汹,若是不交出《天破图》,北斗宫上下弟子都要罹难。然而若是就这样交出《天破图》,又如何对得起恩师北斗真君的栽培,如何再立足于这修真界?一时左右为难,难以决断。   便在两方首领各有顾忌,场面僵持住之时,忽然有一道低靡缠绵的带笑男音响起,“诸君也太严肃了。不过是我们焚星宫弟子来与北斗宫的高士讨教切磋罢了。我们焚星宫乃是‘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贵教北斗宫何妨‘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开阳怒喝道:“说话者谁人?”   就见焚星宫宫主花暮兰侧后方走出来一位粉衣男修,只见他身形修长,容貌昳丽,唇角微翘,纵然不言不语,亦天生带了三分勾人笑意。   若是旁的男修穿粉色衣裳,总有些不伦不类。然而这粉色在他身上,却是相得益彰,叫人想起世间所有的明媚美好。   那粉衣男修走上前一步,挥开手中玉柄折扇,扇面上的金牡丹栩栩如生,他欠身微笑道:“在下花无数。”   原来他就是那喷云吹雾,引得无数女修悸动不已又黯然神伤的焚星宫少宫主花无数。   天枢道长盯着花无数,冷声问道:“你要如何讨教切磋?”   花无数徐徐道:“六位道长与我母亲都是长辈,总不好冒然动手,伤了两宫和气。所谓‘有事弟子服其劳’,切磋这等事情自然是我们小辈来更合适。贵宫弟子众多,若是一哄而上或是车轮战,那我们几个固然难以招架,传出去修真界也要说贵宫以多欺少。不如咱们比试三局,若我们焚星宫侥幸两胜,便请贵宫满足我母亲的心愿,将那镇宫之宝借给我母亲观看两日。”   开阳道长冷哼道:“又怕是有借无还!”   花无数微笑道:“若我焚星宫有借无还,贵宫大可纠集修真界五宗七派,甚至请出清风谷灵虚真君来,一并声讨我焚星宫,总不至于讨不回。”他话锋一转,虽仍是笑着,却露出了一丝逼迫之意,曼声叹道:“又或是贵宫连这点自信都没有?”   话说到这份上,北斗宫弟子都觉面上无光。   温宴隐然为众弟子之首,自觉责任重大,抢出一步,对自己师父玉衡道长道:“师父,弟子不才,愿为首战!”   玉衡道长一直在旁观察,伸手示意温宴稍安勿躁,此时才出声道:“这三局人选要怎么定?”   花无数笑道:“既然是在下提出的主意,总不好叫师弟师妹们上场,在下却退缩不前。这三局中,总要有在下一局。”   开阳道长冷笑道:“修真界谁不知你花无数的名号?你既已是三代最强,不管对谁都是赢定了,又何须假惺惺说什么三局两胜?”   花无数笑道:“那么,另外两局焚星宫由谁出战,便由贵宫指定如何?不过此次我们焚星宫男女弟子都来了,总不好都是男弟子出战,所以这两局,分为男弟子一局,女弟子一局,如何?”   他这话听起来不但对男女弟子公平,而且焚星宫做了很大让步。   然而细究起来,这花无数却是滴水不漏得将焚星宫立于不败之地。   焚星宫“四美三骄”驰名世间,其中男弟子以功力深厚闻名,女弟子却是以美貌扬名。如今这三局比试,却不是比美。   若是北斗宫选人,都选了焚星宫的女弟子,那两局赢面颇大。   可是花无数的话限制了,要北斗宫不得不从萧无伤、赵撼海与李移山三名男弟子中选一位。   而在这两局之外,不管北斗宫派哪位弟子迎战花无数,这一局都是输定了的。   这道理很简单,很清晰。   不知花无数能想到,在场的几位长辈也都能分析出来。   是以花无数的办法说完,焚星宫宫主花暮兰固然向养子投去赞许褒奖的目光,天枢道长等人却是心中恼怒。   花无数又叹道:“在下礼让至此,若是贵宫弟子仍吝于赐教,那……说不得,只好还是用在下母亲的法子了。”   要么照他说的规则比试三局,纵然北斗宫输了,还有一层遮羞布。   要么就是花暮兰的硬法子,一着不慎便是阖宫流血。   开阳道长怒道:“说得比唱得还好听!左右你们是要抢走《天破图》,且吃我断阳刀!”   天枢道长道:“好。”   开阳道长道:“掌门师兄说得好,咱们就跟这焚星宫拼了……什么?”他冲到一半,忽然反应过来,“掌门师兄你答应他们了?”   天枢道长拢在袖中的右手仍在微微发颤,闭目道:“便如少宫主所言,三局两胜。”   北斗宫几位长辈都默然同意。   对花无数一局必输,然而另外两局,女弟子一局十有八九可赢,男弟子那一局若是也能赢……   天璇道长道:“男弟子中,以温宴实力最强。他若出战,避开萧无伤,对赵撼海或是李移山,总有七八分赢面。”   玉衡道长点头赞同,又道:“女弟子么,咱们宫中的多半都比焚星宫那徒有虚名的四人强些。不过对战求稳,不如派出瑶光门下的女弟子菡萏,这孩子心性沉稳,在外除魔,临危不乱,可以信赖。”   于是定下了对战人选。   菡萏第一个出场,对战焚星宫四美之首的柳远黛。   缠斗许久,难分胜负,这焚星宫女弟子不但美,竟然并非只有虚名。   正在焦灼之时,忽然人群中有少年叫道:“抓她眉毛!”   菡萏一愣,本就正挥掌往柳远黛脸上而去,此刻下意识往她眉毛看去。   柳远黛也听到了这一声喊,又见菡萏目光上移,恐怕她真要毁自己这双眉毛,心神一乱,忙往后撤去。   一进一退之间,柳远黛灵力散乱,摔落在地,气血翻涌,再难出招,已是败了。   柳远黛爬起身来,一瘸一拐走到宫主花暮兰面前,两道美丽的眉毛此刻颓败下来,颤声道:“弟子无能。”   焚星宫宫主冷哼一声,似乎连看这丢人的弟子一眼都嫌恶。   杜皓雪扯着柳远黛的衣袖,拉她退后入列。   菡萏则性情沉稳,虽然赢了,并无骄矜之色,低头回到北斗宫弟子列中,好奇方才喊话的是谁,却不像是熟悉的人,便低声问左右,“刚才是谁喊的‘抓她眉毛’?”   李吉光凑到她身边,小声道:“是掌门师伯新收的弟子,墨孤烟。”   原来这墨孤烟被沈星怜带下极乐峰,放在观月殿角落,一直昏睡。而焚星宫气势汹汹而来,北斗宫人心惶惶,也无人察觉他在。   直到闹了半日,此前沈星怜灵力催动的睡意才消去,墨孤烟一醒来,便见殿中人摩肩接踵,中央两个女弟子正在缠斗。   墨孤烟起身看了一会儿,又从周围弟子的议论声中搞清楚了来龙去脉。   他见场中缠斗,又见柳远黛总是顾及她的脸,数次放过进攻的机会,避让菡萏往上首走的招数,这才有了“抓她眉毛”这一喊。   此刻墨孤烟这一喊,帮助菡萏快速取胜,众弟子见他虽然衣衫褴褛,却少年英俊,便有女弟子主动为他施了清洁咒,又有女弟子主动同他说话,夸他急智,法子虽然促狭却管用。   墨孤烟大为得意,却心中遗憾,可惜那眼高于顶的大师姐不在此处,见不到他方才急智;转念一想,就算是那蓝霓裳在这里,见到了只怕也要嫌弃他的法子上不得台面。这么一想,那得意之情便荡然无存了。   又有男弟子见他出风头,窃窃私语,投来鄙夷评判的目光。   墨孤烟便觉好没意思,他们都是北斗宫正经弟子,自己一个被捡回来的流浪儿,虽然那天枢老道说认了自己做徒弟,却始终也没做过仪式,谁知道人家打得什么主意呢?一旁女弟子还在夸赞他,墨孤烟却已是冷了脸色,重又走回角落里,背对众人靠墙坐了,继续方才被打断的美梦。   正与他说话的女弟子一愣。   李吉光道:“你别理他。他就是这臭脾气,受不得抬举。”   一句话说得周围弟子都笑了。   见场上旗开得胜,北斗宫弟子都大感振奋。   谁知第二局,温宴却是不慎败给了李移山。   北斗宫的希望,本就在前两局全赢。此刻,第三局对花无数,无人能赢。   眼见北斗宫已是输定了。   花无数轻挥折扇,扇面上的金牡丹便颤巍巍好似要跃出来一般。   他微笑道:“这第三局,便不必比了吧。”见北斗宫无人应答,便转身对花暮兰拱手道:“恭喜母亲得阅《天破图》。”   “比。”天枢道长终于开口,“怎么不比?”   花无数讶然回身,见天枢道长面色严肃似是拿定了主意,微笑道:“天枢掌门,在下出手,不留活口。殿中都是贵教弟子,少了哪一个都不好。您当真要比?”   宛如在说,手心手背都是肉,送谁去死都不好吧?   天权、天璇道长等人,或是在劝天枢道长三思,或是要与焚星宫诸人拼命。   只有玉衡道长一直留意天枢道长,方才顺着他目光所及,见他一直在看那新收的弟子墨孤烟,多少能猜到他的意图。   那墨孤烟既然能有取万年巨蟒金丹而不死的异事,说不得对上花无数,亦能有一丝转机。   虽然如此,对上花无数,若是没有转机,便是必死。   事已至此,却也只能赌一把了。   其它弟子去是必死,墨孤烟却总还有一丝希望。   满殿静默,所有人顺着天枢道长的目光,望向了歪靠在角落墙边、背对众人打盹的少年身上。   “墨孤烟,你可愿出战?”   墨孤烟正睡得迷迷瞪瞪,梦见自己大吃烤鱼,馋得蓝霓裳口水直流呢,猛地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一愣惊醒过来,吸溜了一下梦中吃烤鱼时口中的津液,满心恼怒,不知是谁扰人美梦——这一醒过来,只觉腹中越发饥渴难耐了。   “孤烟。”天枢道长走到他面前,低头垂眉望着他,问道:“你可愿代我北斗宫,出战焚星宫少宫主花无数?”   墨孤烟虽然才从梦中惊醒,却头脑清楚,摇头如拨浪鼓,叫道:“你们都说对上花无数必死,我做什么要去送死?老道士,你这么多弟子不用,就挑我一个新来的,你觉得合适么?”站起身来,道:“不做你们北斗宫的弟子了,我这就走!”   听得他这样说,焚星宫几名女弟子已是忍俊不禁,唯有沈星怜垂眸不敢多看,怕露了行迹。   北斗宫众弟子更是面上无光,叫道“你这小子,北斗宫的弟子之名,你看成什么了?”或道“这种人怎么也配做我北斗宫的弟子”或道“本来还觉可惜,如此看来,就是这墨孤烟去送死最合适了!这等贪生怕死之徒也配活着么”。   各弟子所言,等等不一,却无一人敢说“叫他走,让我来”的。   “孤烟!”天枢道长低声喝道:“你可知我当日为何要带你回北斗宫?”   墨孤烟道:“不是说要报救命之恩么?这恩也不用你报了,你放我走,咱们就恩怨两清。”   “那日你所杀的万年巨蟒,立渡劫飞升只一步之遥。”天枢道长附在他耳边,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道:“你体内有那巨蟒金丹,对上花无数,未必便败。”   墨孤烟一愣,这倒是解释了老道士为何一定要带他回北斗宫来。他端详着天枢道长面色,见不似说谎,又想,若不是真有金丹一事,他一定赢不过花无数,那天枢老道也不至于故意要送他去死。总还是有一丝希望的。   天枢道长见他意动,退开一步,又道:“此前我只是口头说收你为徒,却还未做仪式。你若愿意出战,我便正式收你。我天枢门下,自此便有蓝霓裳与你两位弟子。”   墨孤烟心中一动,道:“做了这仪式,我就是北斗宫的人,谁都不能赶我走?”   “这是自然。”   “你那大徒弟也不能?”   “霓裳或有不喜,却也动不得你。”   天枢道长见他默然不语,不容他再犹豫,当机立断,掌中金光笼罩墨孤烟全身,师徒歃血,正式收他做了徒弟。   墨孤烟既知金丹一事,胆气陡壮,又见众弟子或鄙夷或看热闹,这天枢道长话虽说的好听,却也不过是有用他之处才说了几句实话,谁知道他原来打的什么算盘?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一点,墨孤烟独自求生这十余年早已看透,如今不过更应证了他的看法罢了,却仍无法不心寒。   人间处处如此,倒不如生死一战,成则名震四方,败则再世轮回。   他孤身一人,又有什么好留恋?   墨孤烟望向北斗宫众弟子,见他们或有交好的,都彼此依靠,生怕哪个被点名出来,此刻只盼着他这个外来人去做了替死鬼。   墨孤烟鼻中酸涩,别开目光,昂然道:“大不了就是一死,你们都怕,我却不怕。”他看向花无数,“我要打的就是你么?”   花无数啼笑皆非,望向天枢道长,“贵教真要派这位小兄弟出场?”   墨孤烟走上前来,讥笑道:“谁是你小兄弟?你个小白脸。”   花无数被他奚落,却也无愠色,悲悯叹道:“可惜年少。”又道:“你放心,不痛的。”他折扇一挥,纵身上前,只一招便要取墨孤烟性命。   一旁沈星怜心脏砰砰直跳,盯着场中两人,因为紧张,连身子微颤都不自知。   焚星宫宫主花暮兰对养子的能力很有信心,不关注场上情形,倒是伸手抚在沈星怜肩头,问道:“怎么发抖?可是这天玄山上太冷了?”   沈星怜心中一惊,忙收回目光,低头柔声道:“……是。”   花暮兰解下外袍,为她披上,道:“别着凉了。”   沈星怜不敢避让,披着花暮兰的外袍,只觉柳远黛等人嫉恨的目光似要将她射成筛子,此刻却也不好说什么。   眼见第三局墨孤烟对花无数就要开战,众人都已预见了结局。   忽然听得一声少女娇斥,“墨孤烟,你退下!”   话音未落,殿门抢进来一位少女,红衣张扬,容貌明艳,正是北斗宫大师姐蓝霓裳。   蓝霓裳跃到场中,将墨孤烟一脚踢飞,这才看向对面的花无数,昂首道:“我来!” 第13章 从未有人见过花无数出手……   蓝霓裳突然出现,取代墨孤烟,与花无数对战,出乎所有人意料。   天枢道长心头一震,喝道:“霓裳,还不快回寒溟洞受罚,下来胡闹什么!”   蓝霓裳此前三番四次激墨孤烟出手,结果次次都变成她单方面暴打墨孤烟,对墨孤烟此时的实力很清楚,与花无数对上绝无胜算。   听到天枢师父的话,蓝霓裳眉毛一挑,冲花无数道:“人家是焚星宫的少宫主,由我这北斗宫大师姐来迎战,岂不是正相宜?”   花无数见了蓝霓裳,面色却有几分古怪,笑道:“小丫头,你若死了也怪可惜的。还是听你师父的话,暂且退下。”又道:“你若真想同我切磋,咱们二人私下相约,我便留你性命。”   此话一出,众人都大为惊讶。   须知花无数手下从不留活口,所以无人见过他出招,见过的人都死了。   此刻花无数这番话,分明是说,与蓝霓裳私下切磋后,还愿留她性命。两人那便不是寻常对战,而是早有渊源。   蓝霓裳的确与花无数早已见过。   修真界几大门派之间,每三年都会举行青年才俊的联合比赛。一般是由“一谷两宫”轮流举办,也就是清风谷、焚星宫与北斗宫。   这等联赛,各门底下的年轻有为弟子都会参加。   蓝霓裳虽然懒得去外面比赛,当年在北斗宫的比赛,她却也是旁观了的。   原本联赛之时,正是似花无数这等风流人物,为众女子簇拥之时。   然而六年前的花无数,在北斗宫联赛中,虽然出尽风头,却是于北斗宫中的女弟子们,一个能染指的都没成功。   说起来,都要拜当时尚且只有十一岁的小丫头蓝霓裳所赐。   当时,北斗宫女弟子在一旁齐声呐喊“喷云吹雾花无数”,为他助威,求他眷顾。   而还是小丫头的蓝霓裳就翘脚坐在树上,凉凉道“喷云吹雾花无数,一条锦绣游人路,早已千人走万人踏,你们这些女孩子不是最爱干净么”。   如此种种,不胜枚举。   这实在是花无数风流史上,不堪回首的一笔。   花无数当时却也不恼,反倒觉得蓝霓裳小孩机灵可爱,要认她做妹妹,被蓝霓裳翻个大白眼无情拒绝了。   此刻听了花无数的话,蓝霓裳如同六年前一样又翻了个大白眼,召出万花绫,道:“废话少说!”   花无数叹了口气,挥动折扇,又看向天枢道长,道:“你们不劝劝她么?”   天枢道长与玉衡道长等互相一望,都有些难以决断。   一方面蓝霓裳是师尊后人,不容闪失。另一方面,如果说当今后辈中还有谁能与花无数匹敌,那只可能是因为懒散从不出手的蓝霓裳。   虽然蓝霓裳懒于修炼,但是天枢道长身为师父,很清楚大徒弟的资质能力,真到爆发能力之时,对花无数赢面总比墨孤烟要大一些。   此前派出墨孤烟,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可万一输了,蓝霓裳……   天枢道长下定了决心,与玉衡道长点了点头。   师兄弟两个心意相通,若是赢了,叫焚星宫知难而退自然最好。若是情况不对,说不得他们总要出手,也顾不得什么三局两胜了,哪怕今日血战,也不能叫焚星宫带走《天破图》。   天枢道长道:“霓裳,你多加小心。”   另一边,被蓝霓裳一脚踢飞的墨孤烟,落地咳嗽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心情,揉着疼痛不已的屁|股,看向天枢道长,疑虑陡生——这老道莫不是又骗人?他体内既然有那巨蟒金丹,怎得挨了一脚还是这样痛?说好的修道之人,刀枪不入呢?   眼见场上形势突然转换,从墨孤烟对战花无数,变成了蓝霓裳对战花无数。   焚星宫宫主花暮兰终于把视线挪回了场中。   而一旁的沈星怜却是心神大震——怎么会这样?难道是她不该将墨孤烟带下极乐峰?上一世明明没有这北斗宫大师姐出现,如今怎么……   蓝霓裳对于众人的想法一无所知,万花绫一抖,便往花无数身上缠去。   花无数挥开折扇,扇面上的金牡丹雍容华贵,颤巍巍好似要跃出扇面。   蓝霓裳看得眼前一亮,笑道:“你这牡丹养得越发好了。我要摘来,配我的红绫!”   花无数微笑道:“你既喜欢,我便送你。”话音未落,那金牡丹果真跃出扇面,刹那间金光四射,亮过烈日,刺得围观众人不得不闭上眼睛。   待到那晃眼金光褪去,众人睁开眼睛,却见场中只有一枚通天彻地的巨大金牡丹,却已经不见对战的二人。   “不好!”天枢道长叫道,与几位师弟直扑向那金牡丹。   从未有人见过花无数出手,只因他在花中杀人。 第14章 只是当初废墟之境外的荒……   蓝霓裳听不到花外众人惊呼声,只觉眼前金光一闪,身入虚空,而她来到这修真界后的记忆像一页书那样被人翻开。   三轮血月高悬,风雪搅天的赤沙千里之地,一处沙丘后趴着两个小孩子,一男一女。   女孩背靠沙丘侧身趴着,伸手去推那小男孩,要看他是否还活着。   这小女孩,就是初来修真界,当时只有七岁的蓝霓裳。   “这是什么情况?”蓝霓裳低头看看自己的小手小脚,嘀咕道:“难道是我手术没成功,穿越了?”她又去推那小男孩,“这孩子又是谁?穿书人物的哥哥弟弟么?或者双胞胎?”   小男孩终于被她推得仰面躺倒,露出一张童稚却不掩俊美的小脸,赫然正是墨孤烟年幼时的模样。   这会儿的小蓝霓裳却认不出他,见他生得好看,有些满意得也摸了摸自己的脸,嘀咕道:“我兄弟生得好看,我估计也差不了。”又推了小男孩两下,却见他动也不动,探鼻息确还是活人,看来不是受了伤就是饿晕了。   小蓝霓裳转头望着无边无际的赤沙地,又望向一片红模糊的天地间,在自己的记忆里搜寻了一番,发现自己对目前的情况一无所知。   不管怎么样,总要走出这片无人区,找人求助吧。   小蓝霓裳正在盘算该往哪个方向走,却见那原本昏过去的小男孩仿佛感知到她要离开,虽然他还闭着眼睛,却伸手紧紧攥住了身边人的胳膊。   “带你一起走就是了。”小蓝霓裳好笑道,望了望四下无人的茫茫大漠,一个人上路还是有些怕的。   她勉力背起小男孩,一面嘀咕一面往那三轮血月所在的方向走去。   蓝霓裳是个很有自信的路痴。   上一世她病情好转的时候,跟朋友或表姐弟们出门游玩,总是走在第一个,与人一面聊天一面走路,遇到路口就自信十足得选一个方向转过去。常常一群人跟着她走了错路,绕了大半圈,才有人反应过来。   此刻小蓝霓裳也像上一世一样,觉得那神秘奇异的三轮血月下应该有人,于是背着小男孩,毫不迟疑得就出发了。   况且,她手上也没有地图,谁知道哪个方向是谁的呢?总之,顺着一个方向走到底呗!   小蓝霓裳背着小墨孤烟在废墟之境走了三日三夜。   她察觉自己这具身躯的奇妙之处,越走越精神,而且不困不饿也不渴,路上不小心跌了一跤,摔破了小腿,血流出来,不到片刻便止住了。她疼出来的眼泪还没风干,腿上的伤处已经光滑洁白,跟完好的皮肤没有两样了。   这是什么神奇的自愈能力?难道她就是这个世界的天选之子?!   然而她背上的小男孩,显然没有她的神奇天赋,随着时间的推移,气息越来越微弱。且不说他一上来就是昏睡着,单就这三天不吃不喝,换个好人也要活活渴死了。   背上那是一条温热的生命。   小蓝霓裳没法置之不理,将一个小孩抛在荒漠中等死。   她只能加快步伐,希望在太晚之前,把这孩子送到有人烟的地方去。   然而第三日夜里,小男孩发起高烧来,面色绯红,呼吸急促却微弱。   小蓝霓裳上一世在医院里见过很多来来去去的病友,其中有几个,就是在出现这样的症状后,等不到医生赶来,心电图就成了一条直线。   然而茫茫赤沙之间,在上只有三轮血月,在下只有两个孩子,没有食物,没有水源,也没有医药。   焦急之中,小蓝霓裳忽然灵机一动,如果她有自愈能力的话,那会不会她的血……   她尝试着去咬破自己的指尖,可是发现这个举动,小说里写起来容易,可真正做起来却叫她很想问:小说里那些动不动就咬破食指写字做咒的人,是长了一嘴狗牙猫牙么?她把自己眼泪都咬掉下来,小拇指都咬肿了,都没能咬出一滴血来。   她最后抽出了小男孩束发的簪子,刺破了自己左手小拇指,眼见血珠盈盈欲滴,忙怼到小男孩口中。   那小男孩一开始无知无觉,几滴鲜血顺着喉咙流入他腹中之后,只见他干裂发紫的嘴唇与暗黄的肤色都莹润鲜活起来。   小蓝霓裳看得暗暗咋舌,她这具身体这么厉害么?几滴血就是起死回生的仙丹?   然而不等她得意,那小男孩像是从这几滴血中获得了力量,又不满足于那一丝源泉,忽然张口咬在她小指上,无声无息就咬了个对穿,血喷涌入他喉头。   他死死抱着小蓝霓裳的手臂,像还没睁眼的小兽,本能得要攫取一切能让他尽快强大的食物。   小蓝霓裳不防备他这一下,疼得瞬间眼泪就飞出来了,推不动他,也甩不脱他,最后逼急了,拿右手往他脸上连抽了三五下,见小男孩面皮被打得紫胀起来,却仍是咬死了她的小指不肯松口。   小蓝霓裳只觉浑身的力气都随着指尖鲜血飞快流失,连打小男孩巴掌的劲都没了。她不知不觉中闭上眼睛,滑落在地,昏过去之前,最后一个念头就是:原来她的第二生这么短。   再睁开眼睛,小蓝霓裳爬起来,发现自己仍在原来的身体里,又充满了精力,仿佛没有被人吸血昏死过去一样。不得不佩服这具身体强大的自愈能力。   她又四处一望,却见左侧似乎是一处村落,右侧却是方才怎么都走不出的大漠。   “你醒了?”男童的声音响起。   小蓝霓裳吓了一跳,回头才见那小男孩斜靠在一块大岩石旁,问道:“你把我们带出来的?刚才……我们在那大漠里。”   小男孩“嗯”了一声,又道:“你前面三日走的方向是错的。”   小蓝霓裳看到他,想起被他当血瓶用的事情,心里还是有点发毛,摸着小指还没愈合的齿痕,以她的自愈能力竟然都消不掉这齿痕,顿时觉得自己可能是摊上事儿了。   “血月消失了么?”小男孩问道。   “什么?”小蓝霓裳抬头望天,见那三轮血月好好挂在天上,“没有呀。”   “哦。”小男孩顿了顿,无奈道:“我现在看不到了。”   小蓝霓裳一愣,走到他面前,见他双眸漆黑却无神,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一时间没想好要不要趁机溜走。   “你要走了么?”小男孩却是很敏锐。   小蓝霓裳心思被叫破,倒不好意思就这么走了,道:“你还记得咱俩怎么到那沙漠里去的么?”   “那是废墟之境。”小男孩说完,歪头愣了一愣,又道:“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知道那是废墟之境。”   “哦。”小蓝霓裳心里嘀咕,难道是跟她差不多经历的穿越者,男频穿越的好像都要称王称霸的,越发觉得还是跟这小家伙分开走比较好。   “我叫墨孤烟。”小男孩说完,俊秀的眉毛微蹙,似乎又在奇怪自己为什么叫这个名字,顿了顿问道:“你呢?”   “我?”小蓝霓裳还没决定要不要继续用上一世的名字,也不想跟这个奇奇怪怪还把她当血瓶用的小家伙有再多牵扯,想了想,玩笑道:“我乃风雷闪电召唤者,全知全能花语者,三界最强玛丽苏之后,噬神女帝。”   她信口胡诌,自己说完都没法完整重复第二遍。   小墨孤烟却是一字一句,清晰准确得重复了一遍,“风雷闪电召唤者,全知全能花语者,三界最强玛丽苏之后,噬神女帝。”他低声道:“我记住了。”   小蓝霓裳的笑容裂在脸上。   小墨孤烟顿了顿,无神的双眸“望”向小蓝霓裳,恳切道:“噬神女帝,你的方向感得练。”   这话说得……   小蓝霓裳道:“前面有条河,我去喝口水。”   小墨孤烟立刻站起来,“我同你一起去。”似乎生怕被抛下。   小蓝霓裳道:“我还要顺便洗个澡。”   小墨孤烟抿嘴不语。   “你就在此地不要动。”小蓝霓裳已是打定主意要走,心道救了他一名,也算发挥过人道主义精神了,就近就是村落,总会有人捡到这孩子。她想到上一世的俏皮话,顺口道:“我去给你摘几个橘子。”   大约是这句话叫小墨孤烟觉得她当真还会回来。   他没有继续要求同去。   小蓝霓裳就直奔不远处的小河而去,而后顺着河水越走越远,远到已经望不见那小男子的身影,渐觉心中莫名愧疚,低头呆了一呆,心道,两人也算过命的交情,就这么骗人走了似乎不好。   她正转身准备回去,就见眼前不知哪里冒出来个老道士。   只见那老道士面如枯木,手持拂尘,开口便要骗人,道:“小女娃,我见你根骨奇佳,乃是修真奇才。你可愿做我徒弟?”   小蓝霓裳警惕得盯着他,准备后撤逃跑。   老道士又道:“我乃北斗宫掌门天枢道长,你若拜了为师,自此便是北斗宫大师姐了。”   小蓝霓裳后撤了两步,正要撒丫子跑人,忽然几条信息在她脑海中一撞,把她给撞傻了。   “我叫墨孤烟。”   “我乃北斗宫掌门天枢道长……”   等等,难道她这是穿到了那本沈星怜重生复仇的书里?   那本她与女配同名的修真言情小说?   在与杀人炼丹男主墨孤烟同行、投靠修真界正派掌门与自己一个七岁小孩在未知世界里流浪的三个选项中,小蓝霓裳选择了看起来安全系数最高的那一个。   十年后,蓝霓裳成了北斗宫当之无愧的大师姐。   只是当初废墟之境外的荒原上,她“忘了”同那个小男孩说一声告辞。 第15章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这门……   忽然一阵雪貂的“呜呜”声将蓝霓裳自回忆中唤醒。   原来蓝霓裳在极乐峰寻不到墨孤烟,又因记挂着温宴、李吉光所言,担心焚星宫要对本门不利,最终闯出师父天枢道长的禁制,赶来观月殿,正好拦下墨孤烟,自己取而代之,与焚星宫少主花无数对战。   进殿之前,蓝霓裳便知道自己与花无数一场恶战在所难免。她是清楚自己的自愈能力,才敢以身犯险。所以她进殿之前,已经将雪貂放在门外。   谁知道当花无数的金牡丹骤然发威,雪貂本能察觉到危险,闪电般蹿进来,蹲到蓝霓裳的肩头,与主人一同被关入了金牡丹之中。   蓝霓裳被宠物一唤,醒过神来,却见自己四面全是金灿灿的弧形墙壁。她伸手去摸那墙壁。只见那墙壁质地柔软,随着她的力道向外凸去,然而不管她怎么推,始终不曾破掉。整个金色天地之间,有一种浓郁的花香。   蓝霓裳性喜养花,立时便分辨出这是金牡丹的香气,确定了自己是进了花无数的金牡丹内部。   六年前的修真界联赛上,她曾亲眼见到,玉衡师叔门下善道师弟,与花无数对战,入了这金牡丹,再没出来。在她之后,善道乃是北斗宫收的第二个徒弟,原是玉衡门下大弟子,尚在温宴之前。都知道入了花无数金牡丹之人,再无生还之理。然而联赛立定生死契,总也怪不到花无数。此后,玉衡门下,提起师兄,那便是温宴了。   此刻蓝霓裳自知入了金牡丹,当然万分小心,寻找破解之法。   她抱着雪貂,在这金牡丹之中四处查探,却不知道注视着她的花无数比她还要震惊诧异。   花无数以花杀人,乃是将人关入金牡丹之中后,花魂入体,遍览此人生平记忆,探查出此人平生憾事,而后为此人编织一则美梦,叫来人在美梦中永久沉睡。毕竟,梦只要不醒来,做梦人又怎会知晓自己在梦中呢?   花无数自认这称不上杀人,而是给了这些人一个不一样的、美好的另一生。   凡入他花梦者,没有一个人曾醒过来。   现在,这个在他金牡丹中四处乱走的蓝霓裳,便是自花梦中醒来的第一人。   蓝霓裳对花无数的诧异一无所知,她抱着雪貂,步步小心,放出神识,四处探寻,其小心谨慎就好比上一世美剧里面赶到案发现场的警察,生怕哪个角落里面就藏着犯罪分子。   她猜想花无数的花中杀人,估计就是将敌人困在花中之后,在对他有利的环境里突然出击,攻其不备。   蓝霓裳放出四探的神识,忽然摸到了一扇门。   那扇门是一朵精美的紫色牡丹花。   蓝霓察觉到这扇门后有人。   她提高戒备,正想要打开这扇门,却见这扇门仿佛知道她心意一般,已经在她面前自行打开。   然而出乎蓝霓裳预料的是,门后的人,不是花无数,却是个从未见过的美丽女子。   那女子靠在一株柳树旁,正抚着新生的柳枝感叹,“他说待到柳枝青了,他就会回来看我。我数着,盼着,总算是又到了春日,他……就在这两日归来吧……”   蓝霓裳正在奇怪,却见那小路尽头远远走来一名男子,粉衣风流,眉眼含笑,正是花无数。   蓝霓裳大惊,万花绫召出,直扑花无数。   然而红绫击到花无数面前,他人便消失了。   蓝霓裳只当他用了闪身术,犹自提防,忽然只见眼前的小路、柳树都渐渐化为虚影消失不见,而那美丽女子猛地回头望向她,尖利道:“你是何人?我的花郎呢?”问话间,她那美丽的皮囊消失了,青面獠牙冲蓝霓裳扑来。   这实在太过奇异惊悚。   蓝霓裳忙向后退去,眼见要给那“女鬼”捉到,忽然脚下一绊,已是跌出了门外,抬头仍是那朵精美的紫色牡丹花门。   她的神识仍能探到,门后那女子仍在。   但是蓝霓裳却不想再开这扇门了。   她转身离去,远远的,仿佛还能听到那女子又在抚柳低叹“他说待到柳枝青了,他就会回来看我……”   蓝霓裳在花中乱转,又开了几道牡丹花门,见里面或是母亲抱着孩子唱摇篮曲,或是夫妻携手恩爱,或是有情人颠鸾倒凤。然而只要她一开了门,母亲的歌声便成了哀嚎——她怀中的婴孩已是死去多时,连尸体都冷硬了。夫妻携手便成了反目,妻子手中的剑插在男子心口,目光冰冷。做快乐事的有情人成了一堆白骨……   蓝霓裳又惊又怕,还有些被情绪感染后,说不出的悲痛与惶恐,下意识想找一处安心平稳之所。   这念头一起,她面前忽然又出现了一扇门。   这扇门跟此前的都不同,金色温暖,低而矮,只能容小儿进入。   蓝霓裳心思一动,人已变小,走入了这扇小小的金牡丹门之中。   却见门内一名少妇正对镜梳发,她的面容在铜镜中模糊不清,然而只一个背影便无比风流婀娜。她的青丝迤逦下泄,一路滑落到脚边堆叠。   她好像什么都不在意,只自顾自梳着那满头青丝。   “娘。”忽然有小男孩喊了一声。   蓝霓裳这才看到角落里还有另一位妇人拉着一个小男孩。   那小男孩正冲对镜梳发的美丽少妇喊娘。   那小男孩天生唇角上翘,此刻虽然目中含泪,却犹带笑意,赫然正是年幼的花无数。而他身边那妇人,若仔细看,竟又几分焚星宫公主花暮兰的模样。   蓝霓裳心中一惊,屏息静观。   “好妹妹,事到如今,你都不肯告诉我那人姓名么?”年轻的花暮兰问道。   那少妇仍是对镜梳发,声音柔媚,轻声道:“暮兰姐姐,你就不要再问了。能说的,我都已经告诉你了。我是个没脸没皮的人,明明当初与花郎两情相悦,结为夫妻有了孩子。谁知道……谁知道……”她肩头轻颤,语带哭腔,“谁知道我自从见了那人一面,便爱上了他……我是轻贱,爱上了那人,勾|引他犯下了错……那人,那人他什么都不知道……”   年轻的花暮兰怒道:“好妹妹,你必然是受了那人蛊惑,竟以为全是自己的错处。你这样美丽,谁见了你不起心思?你怕是上了贼人的当还不自知……你只告诉我那人是谁!”   “啪”的一声,那少妇忽然怒了,将梳子用力扣在妆台上,娇声斥责道:“暮兰姐姐快别这么说!一切都是我自愿的,是我勾|引了他,是我坏他清修。我不说,你不要再问了,我就是死了,也不会说他的名字……”   年轻的花暮兰叹了口气,看一眼身边的小男孩,问道:“那你要怎么同孩子他爹说?”   那少妇伏身低泣,“我不知道……我没有脸面见他……若花郎要我死,我也只好死了叫他消气……”   蓝霓裳听到这里,估计是花无数的母亲当年给他爹戴了绿帽子。   年轻的花暮兰沉吟道:“若你此刻见了孩子他爹,他正在气头上,说不得会伤了你。不如你先到我焚星宫中住一段时日。”   那少妇轻轻摇头,道:“我既然已经爱上了别人,又如何还能同花郎一起?我已将前因后果,都写在这封信中。劳烦暮兰姐姐将这封信转交给花郎……我、我此生都不出来见人啦……”   “你要去哪儿?”花暮兰急问道。   小花无数也在一旁连声叫娘。   那少妇低头不语,半响才道:“我心里烦闷,暮兰姐姐,你让我一个人走走。等我过阵子好些了,再去焚星宫找你。孩子,就劳烦姐姐带给他爹。”她说完,放下信,就走入镜子里,只见那镜子里的背影越走越远,最终看不见了。   不知过了多久,那镜子里走出来一位成熟男子,与花无数面貌相似,却比他更威严些,想来该是花无数的父亲。   这位花郎看了爱妻留下的书信,双目含泪,捏着信纸的手都在发颤。   良久,他落泪道;“我花尽欢身为百花之王、妖魅之主,都说世间无人能逃过我的魅惑,如今却留不得心爱之人的一颗心,何其可悲,何其可笑。”他愣愣出身半响,忽然向花暮兰道:“既然她信任宫主,那花某就也将独子托付给宫主了。”   “你要做什么!”花暮兰才觉不对,抢上前来,却见那花尽欢大笑三声、已是气绝身亡。   小花无数扑上来喊爹,泪珠连连。   蓝霓裳在旁看着,既觉荒谬,又觉悲惨。   忽然虚空中一道男音怒喝,“你怎么闯进来的!”   浓郁的花香扑面而来,满藏杀机。   蓝霓裳翻身后撤,跌出这金牡丹门外,却见花无数正站在自己面前,此刻他那总是含笑的脸上宛如挂了一层严霜。   蓝霓裳自知不小心撞破了人家的童年惨事,摸摸鼻子爬起来,小声道:“这么重要的事情,你这门上怎么不上锁呢?”又道“不对,你一开始就不该把我拉进来呀。”   花无数身世被撞破,本就恼恨至极,也不知这从未开启过的金牡丹门为何竟放蓝霓裳入内,此刻见她说破,更是大怒,怒极反笑,悠悠道:“我原本见你机灵,可惜你要长眠花腹,还有些踟蹰。如今你既然看了不该看的,那我便再不能放你出去了。”   他折扇一挥,四壁柔软的金色花瓣忽然收紧,好似扎紧的口袋一般,要将蓝霓裳捕获。   蓝霓裳只来得将万花绫探出袋口,人却已被四壁捆住,只觉空气稀薄,渐渐透不过气来,而那花壁上忽然渗出粘液来。   花无数在外悠悠道:“只要两个时辰,这花液便能将你化做养料。你的躯体自此消失,你的精魄永锁花门之内。”   蓝霓裳艰难道:“两个时辰……咳咳,外面的人可不会等两个时辰……”   “花中一年,外界一日。”花无数笑道:“在他们看来,不过一眨眼,我就赢了。”   蓝霓裳呼吸急促,感到那粘液没过了手足,心里胡思乱想:也不知道那自愈体质能到什么程度……化成一滩水了,也还能自愈么? 第16章 百媚之体   金牡丹内部渗出的黏液越来越多,渐渐没过了蓝霓裳的胸口。   然而想象中窒息的感觉没有到来。   蓝霓裳浸润在花|液之中,有种温暖安全的感觉,好似在羊水中茁壮成长的婴孩一般。她觉得奇怪极了,一时间忘了挣扎——似乎也无需挣扎。   当花|液逐渐没过她的口鼻之时,一株细长中空的花蕊从她口中蜿蜒而出,向上伸展,穿破了花壁收拢的口袋,将新鲜甜美的空气盈满她肺腑之间。   蓝霓裳试着活动手脚,发现她几乎可以像鱼儿一样,在这花|液之中游动。   她心里嘀咕,这花无数连杀人的法子都粉粉嫩嫩的啊。   花|液继续升高,蓝霓裳闭上了眼睛,感到温暖平和的液体最终没过了她的头顶。   虽然这么比喻有些奇怪,但蓝霓裳感觉这花|液好似在对她洗礼一般。   在她身体与灵魂深处,灰暗的渐渐消失,损败的得到治愈,压抑的破土重生,稚嫩的刹那丰茂,将绽的开至盛大。   纯澈的灵气在她身体里运行,越行越急,越急越壮大。   然而蓝霓裳的灵魄仿佛也在随之扩充,竟能将暴涨的灵气全部容纳下来。   良久,蓝霓裳缓缓睁开眼睛。   原本包裹着她的花|液,化作无数金色粉尘,闪着亮光,四射而去。扎紧的花壁口袋忽然急速扩张,最终炸裂开来,露出了原本的金牡丹内壁。   通天落地的金牡丹之中,只立着粉衣金扇的花无数,他此刻惊怔得瞪着突然出现的蓝霓裳,手中的折扇定格在半空中,扇面的金牡丹已经不见。   “你……你……”花无数望着眼前分明还是蓝霓裳,却又不再是此前那个蓝霓裳的人,能言会道如他,竟然也至于失语。   “我怎么?”蓝霓裳奇怪道,随手抚了抚不知何时散开的头发。   花无数倒吸一口冷气。   风流如他,此生见过美人无数,然而没有一个人,能像眼前的蓝霓裳这样,只一句话,一个撩发的动作,便叫他几乎握不住扇柄。   她的眉眼,分明还是蓝霓裳;她的声音,也分明还能听出原本之人。   然而不知哪里起了变化,魅惑之意,从她的每一根头发丝透出来,从她眼波每一次间流转透出来,从她说话时红唇每一次开合间透出来。   “不是说要将我做成花的养料么?”蓝霓裳摸了摸自己完好的胳膊手腕,笑道:“看来你的法子不管用了。”   她只当自己的自愈能力太过逆天。   女孩含笑似嗔。   花无数阅美无数,此刻却要咬紧牙关,才能抵过筋骨酥麻,不至于滑跪在地。他心知蹊跷,忙闭目凝神,默念清心除魔的法术,这才稍稍镇定了些。   蓝霓裳见他举动异常,又见自己长发比此前愈发黑亮顺滑,双手皮肤比此前愈发白嫩细腻,原还只当是才从花|液中出来的缘故,此刻渐渐察觉不对。   她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枚水晶镜,往镜中一望,大吃一惊,心知坏了。   此前天枢师父设下的禁制失效了。   蓝霓裳这具身体,原本书里的设定就是百媚之体。等到蓝霓裳穿过来,给天枢道长捡回北斗宫做了大师姐,起初因为年纪尚小,再如何美丽,也还是个孩子模样。但是等过了十岁,模样渐渐有长开的趋势了,原本的那份魅意也随之逐渐展露出来。   她的美丽与魅惑,是与年纪性别甚至物种都无关的。   蓝霓裳十岁那年,发现原本就优容于她的世界,不知何时开启了更简单的模式。她的请求,北斗宫上下几乎没有人会拒绝。   不管是多么奇怪的请求。   她凭借这种能力,逃过了一整年的心法修习课程。   当天枢道长来授课,或是委托玉衡道长、瑶光道长等来授课的时候,蓝霓裳只要求肯道“可是师父,我今日真的很想去看昙花开”“师叔,这一节好像有些无趣,我去凌霄峰找找不见了的雪貂如何”又或是“瑶光师叔,你今日用的胭脂似乎格外好看些,是怎么做的”……那么无一例外,蓝霓裳都能逃课成功。   当时玉衡门下大弟子善道与她一同上过几节课,见她逃课成功,也曾想要尝试,结果被玉衡道长骂得狗血淋头,被关在屋子里抄写了一百遍心法,才算揭过此事。   自从以后,善道便知道了一句话,“我们不一样”。   那时节,善道在诸位师弟师妹中入门最早,与蓝霓裳最相熟;又与蓝霓裳穿越前的年龄相近,蓝霓裳也能与他玩到一处。   所以在北斗宫诸位弟子中,善道被蓝霓裳坑的最惨。   不管蓝霓裳什么稀奇古怪的要求,善道都迷迷瞪瞪之中答应下来。   就这么过了一年,直到在蓝霓裳的请求下,善道带她偷偷溜入北斗宫禁地,连禁地原本应该示警的黑羽蛇都投入了蓝霓裳的阵营,非但没有上报,反倒还为她遮掩了闯入的痕迹。   若不是刚好被天枢道长与玉衡道长来巡视撞到,蓝霓裳入禁地又出禁地,竟是悄然无声,没有一个长辈知晓。   这等魅惑的魔力,自来只在妖魅魔族的上古传说里听闻,终归不似正道。   此事之后,天枢道长与几个师弟师妹闭门商议了一日,因联赛来年将在在北斗宫举行,又因蓝霓裳年纪尚小恐怕她把持不住误入歧途,若是惹出事端,殃及自身便不好了。最终决定七人合力、请出师尊北斗真君留下的禁制,用在了初长成的蓝霓裳身上,生生压制住她天生的美丽与魅惑。   如今忽忽七年过去,那被压制的美丽为金牡丹花液洗去,非但不曾黯淡,反倒越发盛大。   蓝霓裳当年对于天枢师父的决定是举双手赞成的。   太过分的美丽,不利于她咸鱼的生活。   如果上一世有人这么跟她说,蓝霓裳肯定要鄙夷这人自恋还矫情。   可是穿到书里,她才明白,一旦作者写下“百媚之体”这四个大字,那样具化后的美丽,是不输于任何神兵的绝世武器。   “你怎得没有死,还……还……”花无数终于找回了自己的神智。   蓝霓裳却是道:“你这牡丹花里关了好多人。我之前开了几道门,里面的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都是此前修真界传说被你杀了的人吧。”   花无数犹自震惊,喃喃道:“牡丹为何不杀你……”   蓝霓裳耸肩无奈,她这自愈体质要怎么解释。   她又道:“我问你,那善道是不是也被你关在花里了?”   花无数低头思索着什么。   蓝霓裳既然探出这花杀不得她,可见她那自愈体质真的逆天,语气也嚣张起来,“喂,你识相点,把善道放出来,我带人出去。否则,我便把你这牡丹花打个稀巴烂。你那扇面上没了金牡丹,以后还风流的起来么?”   花无数道:“凡入花之人,驱壳尽损,纵然活着,却也只余精魄了。”又道:“这花开合皆由我心。你若想出去,需告诉我,方才因何不死。”待到蓝霓裳说了之后,究竟要不要放任,却要看花无数的心意了。   蓝霓裳蹙眉,心道,若真如这花无数所言,牡丹开合由他掌控,那她纵然不死,想出去却也难。转念一想,她身上禁制既然解了,那魅惑的天赋大约也回来了。那她岂不是可以魅惑花无数,控制他的心神,进而找出善道的精魄、控制牡丹花的开合……   花无数见蓝霓裳盯着他出神,心中忽然开始发毛。   蓝霓裳入牡丹花,这一番周折,只觉过了大半日,然而对于观月殿中等候的众人来说,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见蓝霓裳与花无数又跃出了金牡丹。   天枢道长等人见蓝霓裳被花吞没,正扑上来救人,还未奔至花前,就见蓝霓裳一闪身又出现了——她手中还扶着一道少年虚影。   玉衡道长认出了那道精魄虚影,惊叫道:“善道吾徒!”   北斗宫上下都大为惊讶。   另一边,焚星宫宫主花暮兰见养子重新出现,只是淡淡瞥过,目光落在一同出现的蓝霓裳面上,却是神色大变,猛地上前一步。   柳远黛等弟子窃窃私语,“少宫主花中从不失手,这北斗宫大师姐怎得毫发无伤?”待到两人身上金光散去,为众人看清面貌,都是倒吸一口冷气。   蓝霓裳将善道精魄传给玉衡道长,道:“他精魄不稳,需赶紧找驱壳定住。”   她这一开口,满殿之人都觉心动神驰,不觉都痴痴望向她。   唯有天枢道长、花暮兰等修为高深者,能稍自保持。   “不好。”天枢道长忙为众弟子施清心咒,与玉衡道长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担忧,“霓裳身上,师尊留下的禁制被化解了。”   蓝霓裳见众人反应,亦有些烦恼得挠了挠额头,横了花无数一眼,怒道:“都怪你的花!”   她肩上雪貂伴她一路历险,早已看花无数不顺眼很久,可惜花中没有它施展的余地,此刻到了外面,嚣张起来,感知到主人情绪,便直扑花无数面门,要为主人报仇。   花无数犹在发愣,下意识挥扇格挡。   他这一招之力,雪貂可吃不住。   蓝霓裳忙上前营救爱宠,万花绫挥出,不仅击飞了折扇,连花无数的人也击飞出去。她愣了一愣,才意识到花中奇遇,解了禁制,她此刻的灵力已是远胜于前。   花暮兰猛地飞出来,接下养子,盯着蓝霓裳,冷声问道:“你究竟是谁?”   花无数吃她一击,呕出血来,勉强站直,对花暮兰道:“母亲,是孩儿无能。”   “你让开。”花暮兰眉弓甚高,显得颇为威严,“我来会会这大美人。”   花无数站在她面前,却没有挪动。   “让开。”   “母亲,不可。”花无数顿了顿,低声道:“恐怕她与金牡丹花有些渊源。”   花暮兰诧异至极,竟忘了生气,道:“你竟护着她?”又想到此事奇异,此时不好细问,还要等离了北斗宫再说。   然而她大张旗鼓而来,伤了两个得意弟子,若是两手空空而去,如何能忍?   花暮兰双眼一眯,道:“好,我不好欺负小辈。你们北斗宫既然能临阵换人,我们焚星宫要加赛一局,总不为过。沈星怜,你代为师赢她。”   沈星怜在旁,见事事与上一世不同,正心乱如麻,忽然听到师父点名,一愣,细声细气道:“徒儿功力比柳师姐尚且不如,恐怕伤了师父颜面……”   花暮兰微微一笑,亲切抚着她的肩头,在她耳边低声道:“你那《天裂图》已修到第九层……”   沈星怜浑身一震。   花暮兰又道:“焚星宫想偷学绝技的弟子成千上百,若不是我这做师父的放水,你如何能见得《天裂图》真容?”   沈星怜浑身发抖。   原来上一世她自以为聪明的偷学,根本就是宫主故意放行的。   一切都落在这人眼中。   “去吧。”花暮兰温柔摩挲着沈星怜肩头,宛如一位疼爱徒弟的好师父,“养条狗,它还会咬人呢。”   蓝霓裳也正在帮北斗宫弟子施清心咒呢,就见一个娇滴滴的白衣小美人走到了殿中,用小鹿般的眼睛望着她,细声细气道:“师父叫我来跟你打一场。”   蓝霓裳眉头一挑,“你谁?”   “小女沈星怜。” 第17章 蓝霓裳飞起一脚,再次将……   望着场上即将交手的两姝,观月殿中两宫人员神色各异。   眼见蓝霓裳能从焚星宫少宫主花无数手下活着出来,且从花中救出了北斗宫昔日弟子善道,怎么看这一局,都是蓝霓裳赢了。   而修真界三代弟子中,功力以花无数为首。   蓝霓裳既然赢了花无数,那便夺得了这冠首。   就在这种情况下,焚星宫宫主花暮兰竟然又派人对战,要么是她怒极出昏招自取其辱,要么就是她有把握,这新派出的沈星怜竟比少宫主花无数还要厉害。   焚星宫宫主花暮兰,以女子之身,把持修真界两大宫之一的焚星宫三百年,绝不是怒极出昏招之人。   她既有此安排,必然是知道些什么。   焚星宫此前落败的女弟子柳远黛侧目望向场中的沈星怜,心中不忿,对一旁交好的杜皓雪道:“师父果然私下教了她厉害的法术。”   杜皓雪瞅一眼宫主花暮兰所在的方位,低声道:“师姐小心,咱们回屋再说话。”   柳远黛冷哼一声,只道:“我倒要瞧瞧她的本事。”   另一边北斗宫众人,本以为大师姐这下要遭,谁知道她竟然赢了花无数,毫发无伤归来,还把已经“死”去六年的善道师兄给救了回来。   天枢道长等见蓝霓裳身上禁制已解,对她与焚星宫女弟子当下的比试倒是不担心。他们担心的事情,更深远些。   而场中的蓝霓裳见又来一个,便有些不耐烦,因为善道魂魄不稳,要即刻找驱壳稳住方可。如今焚星宫的人不走,引魂入体这样的大事,如何操作。   虽然听沈星怜自报姓名,蓝霓裳知道她是书中重生复仇的女主,此刻却也顾不得多想了,只想赶紧将焚星宫的人打发走,因道:“好,沈星怜,你知道我是谁。咱俩也不需废话,你这就放马过来!”   沈星怜尚未答话,不妨旁边一道少年声音响起。   “师姐你退下。这一局我来。”墨孤烟分开人群,走了出来。   方才原本是他对阵花无数,谁知道蓝霓裳闯入观月殿,替下了他。在蓝霓裳被金牡丹吞噬的那短短刹那间,墨孤烟心中却滚过了成千上百个念头。   待到蓝霓裳从花中重新出现,墨孤烟听身边北斗宫弟子惊呼感叹,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原来那娇蛮任性的师姐,竟有可能一去不回的。   若是她当真死在那金牡丹之中,那被她救下的他又成了什么?   他堂堂男子汉,竟然要一个女孩替他去死不成。   虽然墨孤烟心中清楚,那蓝霓裳主动出战,并非因为他,若是换成温宴又或者李吉光,她也一样会站出来。   此刻见焚星宫又派出弟子挑战蓝霓裳,墨孤烟再也忍耐不得,主动出声,走到场中,要替蓝霓裳对战沈星怜。   猛然听到墨孤烟出声走来,沈星怜一颗心砰砰乱跳,心道,若果真与他对战,那我……那我……   还没等她想明白,就见对面的蓝霓裳飞起一脚,再次将墨孤烟踢飞出去。   蓝霓裳活动着脚腕,烦躁道:“哪儿这么多戏。”又瞪向犹自发愣的沈星怜,叫道:“喂,还打不打?”   沈星怜终于理解了方才那一幕,受惊的小鹿一般,望着蓝霓裳,诧异道:“你怎得如此……粗鲁……”说着,抽出发间点星簪,默运灵力。   沈星怜的武器,便是这一支点星簪。   相传是焚星真君为爱侣所制,后为焚星宫宝物。   不料焚星宫宫主花暮兰竟将这点星簪给了爱徒沈星怜。   看来外界传言,说众多弟子中,花暮兰独宠沈星怜一人,确为实情。   一旁柳远黛等人见沈星怜抽出点星簪,目光中的嫉恨再难遮掩。   蓝霓裳曾在修真界至宝图谱中见过点星簪这武器,说是其能力强大,能在夜空中点出星子来。她第一次见到实物,又知沈星怜乃是原书女主重生而来,恐怕缠斗起来,一时半刻停不下来。   想到方才在花中对花无数,以魅惑之法,控住对方心神,不仅救出了善道,而且全程快速高效。   当下,蓝霓裳只想速战速决,因此又要用魅惑之法,只不要旁人看出来,控制沈星怜,要她作出落败的样子便是。   此刻见沈星怜一簪破空而来,蓝霓裳一面召出万花绫格挡,一面催动灵力、施展魅惑之术。   谁知道蓝霓裳一动灵力,便觉神海之中剧痛无比,天旋地转之间,眼看便要软倒在地。   天枢道长等忙抢上前来,要救大弟子蓝霓裳。   对面花暮兰见北斗宫二代出手,也腾空而起,以一己之力,架住北斗六子,冷笑道:“小辈比试,你们却来插手,不要脸面了么?”   底下李吉光等也要冲出来救人,却被焚星宫以萧无伤为首的几名弟子阻住。   沈星怜此前见蓝霓裳赢了花无数,心中不敢大意,第一招就使出了全部灵力,此刻就算要撤回却也已经来不及了。   眼见沈星怜一簪落下,昏迷在地的蓝霓裳不死也要重伤。   斜刺里冲进来一名黑衣少年,以背脊受了沈星怜这落星一簪,弯腰抱起了蓝霓裳。   来人正是墨孤烟。   原来他被蓝霓裳一脚踹飞之后,时刻留意着场上动静,因他灵力低微,焚星宫弟子忙着对李吉光等人,倒是给他冲入了场中。   点星簪落在墨孤烟背上,强大的气流伴着这一撞,在观月殿中暴裂开来。   发力者沈星怜与受力者墨孤烟朝两个方向,激飞而去,落在地上。   沈星怜攥紧手中点星簪,愣愣的望着原处的墨孤烟。   上一世,墨孤烟也是如此。每当他受到致命攻击之时,体内就好似会有保护罩一样,将他所受的伤害全都反弹回去。当初花暮兰以他做试验,被他这特异之处伤过好几次,于是更加倍虐待他。但是他这“保护罩”仿佛能通晓人的心意善恶,上一世她与他玩笑之时,这保护罩从不伤她。   方才那蓝霓裳对他又打又踹,也不见她反受其力。   想到此处,沈星怜又觉心中一酸。她心中暗叹,明知他不会有事,为何方才还恐惧于撤不回灵力?可见关心则乱四个字,她重活一世都逃不过。   她自己反受了那一簪之力,脚步虚软走回花暮兰跟前,垂着肩膀,瑟缩道:“弟子无能……”   花暮兰顾不上修理她,以一敌六,压住北斗六子,隐然还占了上风。   她原是为《天破图》而来,此刻却因养子与爱徒尽皆惨败,而被激起了性子,眯眼森冷道:“老道士,本宫耐心是有限的。你们北斗宫养的好徒弟,我没有好徒弟,只凭自己,也能叫你血流满宫。”   天枢道长不答话,与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五名师弟一同,脚踩七星阵,力抗花暮兰。   花暮兰冷笑道:“你们六个人,也算得上是七星阵么?”   瑶光道长被拦截在外,至今未归。   “菡萏!”天枢道长忽然叫道。   就见方才与柳远黛对阵的瑶光门下女弟子菡萏一跃而出,站了师父瑶光本来的位置,随着六位师伯而动。她竟然也会这北斗七星阵,当然她的功力比之师父瑶光道长要弱许多,却终究是让这阵法能动起来了。   七人脚下踩阵,口中朗声道:“枢为天,璇为地,玑为人,权为时,衡为音,开阳为律,摇光为星。”   白光自七人脚下阵中亮起。   花暮兰只觉对方六人之力大增,竟隐然有要压过自己之势。   天枢道长等六子并菡萏齐念道:“斗柄指东,天下皆春;斗柄指南,天下皆夏;斗柄指西,天下皆秋;斗柄指北,天下皆冬。”随着每句话,七人自面朝东方,一路转为面南、面西、面北,而观月殿中也于短短四句咒语之间,轮转了春夏秋冬四季。   花暮兰只觉灵力虚耗,心知不妙,翻身后撤,趁七人犹在阵中,横袖扫出,击倒了北斗宫一大片弟子,飞身而起,跃出观月殿,冷笑道:“北斗老道士以多欺少,毁诺无信,我今日耍够了,改日再来讨教!”   话音未落,她人已消失不见。   焚星宫宫主既然撤了,余下弟子也便跟随离开。   只沈星怜与花无数离开前,各有留恋。   北斗宫中,天枢道长方才不过勉力支撑,此刻见大敌一退,都是一跤坐倒,其中菡萏灵力最弱,当即便呕血昏迷。   花暮兰临走又伤了一大批北斗宫弟子。   此刻北斗宫中一片忙乱,温宴指挥尚能行动的弟子救助同门。   玉衡道长缓过神来,忙定住善道不稳的精魄。   而天枢道长则去查看蓝霓裳的伤势。   蓝霓裳并无外伤,就是最后沈星怜那一记点星簪,也是落在了墨孤烟身上。   然而她却一直昏迷不醒。   蓝霓裳这一昏迷,就是七日。   七日之间,北斗宫众人,或是救助同门,或是例行下山除魔,或是修复各处被焚星宫破坏的禁制,只有墨孤烟灵力低微,什么忙都帮不上,而天枢道长自然也顾不上他。   墨孤烟心情复杂,又见蓝霓裳始终不醒。虽说她出战并非为他,他却总觉得好似欠了她的情。   墨孤烟独来独往,江湖飘零久了,忍得了痛,受得了苦,却偏偏不愿受人情。   墨孤烟转来转去,最终在李吉光那里抢了一份给蓝霓裳熬药炼丹的差事。他又不会蓝霓裳那掌心吐火的本事,只得每日里烟熏火燎生炉火,呛得眼中含泪咳嗽不止,他却觉得心里好受些了,仿佛是稍微偿还了一些。   那边蓝霓裳七日一过,终于悠悠醒来。   守着她的李吉光喜极而泣。   蓝霓裳想起昏过去之前的情形,墨孤烟冲过来与沈星怜对上了——男女主一碰面,难道要走主线剧情了?   她揪着李吉光问道:“墨孤烟人呢?”   李吉光还在喜极而泣呢,抽抽噎噎道:“在、在炼丹……”后面的“给你治病”四个字还没吐出来,就见大师姐拔了他腰间佩剑,怒发冲冠往炼丹房而去。   蓝霓裳大怒,好哇,她不过睡了一觉,这狗男主就露出了恶人模样,走上原书中炼丹化魔的路子。   正在炼丹房迎着炉烟含泪吹火的墨孤烟,忽然觉得背后一凉,已是被人拿剑抵住了后心。 第18章 蓝霓裳哪能想到男孩子的……   墨孤烟被人拿剑抵住后心,登时一僵,还来不及动作,就听身后女孩声音娇俏妩媚。   “你既然投入了我师父天枢道长门下,怎得又要做医修?”   是蓝霓裳。   墨孤烟眼睛里,被炉烟熏出的泪水还没擦干,嘴上却是从来不饶人,道:“普通人自然不成。难道师父见我天赋异禀,许我既学法术,又兼医修,也要经你允许么?”   天枢道长门下一共就俩弟子,他自认天赋异禀,那口中的“普通人”除了蓝霓裳便没别人了。   蓝霓裳叫道:“你说对了,就得经过我允许才成!”又道:“你转过身来!”   墨孤烟心知此刻眼圈红红,不愿被她看到自己的狼狈模样,闷不吭声,用力眨眼,希望能把被烟呛出的泪水挥洒出去。   “叫你转身,听到没有?”蓝霓裳手腕前递,剑尖用力,“鬼鬼祟祟做什么呢?丹炉里炼的什么东西?”   墨孤烟仍是背对着她,不动不语。   蓝霓裳目光落在丹炉上,想到书上说墨孤烟化人为丹的事情,脑子里浮现出无数可怖画面,生怕那丹炉打开会出来什么炼化到一半的恶心之物,因手腕一转,横剑撞倒了那丹炉。   墨孤烟一下子惊跳起来,一时也忘了自己的眼睛,瞪着她怒道:“你!”   “我怎么?”蓝霓裳话音未落,就闻到盖子滑落的丹炉里溢出的阵阵清香。她在北斗宫长居十年,自然分辨出这是本宫的灵药,奇道:“师叔竟派了你来炼丹?”她说着,看向墨孤烟,微微一愣,道:“叫你炼丹又不是什么苦差事,你哭什么?”   未来大魔王少年时是个小哭包不成?   还是因为不忿被分派了炼丹的差事,所以走上了化人为丹的不归路?   蓝霓裳的思绪瞬间飙飞十万八千里。   墨孤烟蹲下|身去捡滚出来的丹药,听她这样说,自觉是她仍瞧不起自己,瞧他灵力低微,只配做些烧火看炉的差事,便压着讽刺,平平道:“我没什么本事,能有这看炉子的差事都是同门们照顾了。”   蓝霓裳哪能想到男孩子的心思会如此九曲十八弯,愣了一愣,想到此前试探时他那躺平认揍的水准,诚心实意道:“那倒也不必来炼丹。我知道咱们北斗宫有些外门法术,精妙绝伦,倒不必以灵力为根基。”她倒是还记得昏过去之前是墨孤烟冲过来,替她挡了沈星怜那一簪,虽然嘴上不说什么,到底还是把他认作了北斗宫的一份子——只不过是要时时留心察看,一不小心就容易酿成大错的那种特殊分子。   墨孤烟闻言,却是心中大怒,只当在蓝霓裳看来,他这辈子都不会有什么出息了,只配学些外四路的东西。他将捡起的丹药又重新填回药炉里,冷笑道:“好啊。只等大师姐几时有空了,跟师父师叔们说一声,叫他们可怜可怜我,教我些外门法术。”   蓝霓裳总算听出他话里的讽刺之意来,怒道:“你这人怎么回事?我好心好意帮你出主意,你倒阴阳怪气起来。”   墨孤烟亦怒道:“我求你给我出主意了么?”   “你真是狗咬吕洞宾!”蓝霓裳也是个直脾气,气头上什么话都往外冒,更怒道:“好好好,你就在这炼一辈子丹药好了!我再管你,我就是狗!”   墨孤烟冷笑道:“求师姐你行行好,这辈子都别再管我。”   蓝霓裳真被气得头昏脑涨,恨不能立时离了此地,当即催动灵力,要御剑离开。谁知她一催动灵力,便觉神海一阵剧痛,那日与沈星怜对阵时熟悉的感觉又涌上来,她心知不对,昏过去之前只来得及冲墨孤烟喊了一声,“墨狗子……”   墨孤烟听到这称呼,恨得咬紧牙关,一抬眼,却见女孩面色惨白、身子往下滑落而去,吓了一跳,忙上前扶住蓝霓裳,隔着衣服都能感到她身体冰一般冷。他心知不好,忙运起他那点低微的灵力,健步如飞,负着蓝霓裳往观月殿奔去。   天枢道长等闻讯赶来,探看过蓝霓裳,道:“她灵力怎得虚耗至如此地步?”   玉衡道长皱眉道:“恐怕是那日与焚星宫弟子对战所致。究竟是什么原因,恐怕还要等霓裳醒过来,问过才知道。此刻暂且无碍,只每日拿灵芝丹药温养着。”又交待李吉光与菡萏等人,“你们大师姐性子好动,醒了定然躺不住,你们劝不住她,到时候要速来寻我或是掌门。不要再出现今日这种情况。”   李吉光连连点头,却暗暗看向墨孤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墨孤烟在旁,见蓝霓裳没有大碍,松了口气,暗骂了自己无数声。他一个大男人,跟个大小姐计较什么?她瞧不起他,便瞧不起好了,谁又要她瞧得起了?然而一想到她那高高在上的口吻,一忆起她那怜悯嫌恶的眼神,墨孤烟仍是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挺直脊背站着。   蓝霓裳又调养了三五日,灵丹不要钱般喂下去,便渐渐好转了。   她自己尝试了几次,发现每当催动魅惑之术,便觉头昏无力,不过这症状也随着时日渐渐消失了。   天枢道长说,这是因为那魅惑之术对施用者自身灵力损耗极大。以蓝霓裳原本的灵力,如果要施展出能控制花无数这等境界修真者的法术,那必然要灵力耗尽的。蓝霓裳此前能对阵赢过花无数,恐怕还要多谢金牡丹花中的奇遇,使得她在那刹那灵力极为充沛。   蓝霓裳作为上辈子的游戏少女立刻便明白了,就是说魅惑属于最后的大招,每用一次耗蓝一管,有时候还能给扣成负值,那人估计就死翘翘了。   观月殿中,天枢道长、玉衡道长、蓝霓裳还有一盏灯坐在一处。   “善道精魄不稳,如今急切间寻不到合适的躯壳。”玉衡道长道:“只能先用这镇魂灯留住。大约是霓裳将他救出来的缘故,这镇魂灯在霓裳身边时火焰最为稳定。”   蓝霓裳拎起镇魂灯,与小火苗上那个善道的小影子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把镇魂灯塞进了自己的乾坤袋,道:“玉衡师叔直说叫我保管就是,兜什么圈子。”   如今蓝霓裳灵力渐渐恢复,又破了北斗真君留下的禁制,以单打独斗而论,已是北斗宫的第一高手。除非是天枢等七子,使出七星阵才能压住她。   玉衡道长摸摸鼻子,笑道:“霓裳真是善解人意,冰雪聪明。”   天枢道长正色道:“此前我派弟子出去查探你瑶光师叔的下落,温宴在天玄山脚下捡到了她的胭脂盒。你昏迷这几日来,两百名弟子连夜查找,却始终不见你瑶光师叔。”   蓝霓裳想起从前跟瑶光师叔一同捣腾胭脂的时光,主动请缨道:“我带着温宴再去探探。”顿了顿,又道:“还得带上墨孤烟。”   天枢道长一愣,道:“你不是讨厌他么?”   蓝霓裳哼了一声,道:“知道我讨厌他,师父还不是收了他做徒弟?”   捧了新炼好的丹药来送的墨孤烟,站在殿外听得这一句,垂了睫毛,唯有苦笑。 第19章 血月贯空百年,从来未曾……   蓝霓裳康复之后,便以她为首,又组建了一支寻找瑶光道长的弟子小分队。   队中又有温宴、菡萏、李吉光、墨孤烟和镇魂灯里的善道。   温宴温和持重,菡萏乃是瑶光道长的大弟子,李吉光从来就是蓝霓裳的小跟班,至于镇魂灯里的善道,却是为了给他寻合适的躯壳。须知引魂入体,要带着精魄,让精魄去感知最合适的躯壳,也要看机缘。   里面只有墨孤烟,是因为被蓝霓裳讨厌,才得以选中加入小分队的。   “还磨蹭什么?”李吉光跑回来催促墨孤烟,道:“大师姐和温宴师兄他们都到玉碑前要下山了,你还慢腾腾收拾什么行李?咱们是去寻人的,又不是去游山玩水的。”   其实墨孤烟哪里有什么行李,他来北斗宫的时候两手空空,住了这些时日,也不过多了两套弟子服。   只是自那日听蓝霓裳亲口说过“讨厌”他之后,墨孤烟总不愿再往她跟前去。尤其是当她同别人热热闹闹之时。   此刻见李吉光催促,墨孤烟仍是慢腾腾的,背起轻飘飘的包裹,道:“你既然着急,跟他们先走就是。”   李吉光道:“你这人脾气真是奇怪,也难怪大师姐不喜欢你。”话虽如此,还是拽起墨孤烟,御剑直往玉碑前,去与蓝霓裳等人汇合。   玉碑前,蓝霓裳仍是一身红衣,却蒙了面纱,只露出一双美丽明亮的眼睛。她此刻正在向温宴抱怨,道:“这面纱真是憋闷。”一面说着,一面有些不耐烦得吹着面纱下缘,显是等得久了。   温宴笑道:“你且忍一忍,等寻回瑶光师叔,她精于此道,必然能为大师姐寻到透气的材料,制一顶新的面纱。”   蓝霓裳叹了口气,道:“自然先寻瑶光师叔是正事。”一转眼看到李吉光带着墨孤烟御剑落下,不过只有五六步路,李吉光已经到了跟前,墨孤烟却仍在后面慢吞吞走着,好似一只大乌龟。   蓝霓裳眼睛一瞪,道:“墨孤烟,你快一点!这么多师姐师兄就等着你一个呢!”   墨孤烟也不知为何,听她和温宴说话便觉得生气,觉得他俩女的娇纵,男的虚伪。偏偏蓝霓裳那孔雀般的性格,就爱有人捧着她。   墨孤烟慢吞吞走过来,冷漠道:“我自来就走这么慢,怕耽误你们事情,就不去了。”   蓝霓裳几次交锋,已知吵架赢不过他,索性不再说话,素手一抬,万花绫挥出,把墨孤烟捆住,这便腾云驾雾往天玄山下而去。   墨孤烟被她捆也捆了几次,抛也抛了几次,如今在半空中急速前进,已经不像此前那样害怕狼狈,就望着眼前女孩红衣背影,只听得耳边风声呼呼,尚且来不及想什么,便已到了天玄山脚下。   天玄山脚下,灵力充沛,终年花草蓊郁。   “你在哪里捡到的瑶光师叔胭脂盒?”蓝霓裳问道。   温宴道:“就在前面那棵花树下,我以灵力做了记号。”他领着众人走到那标记了的花树下。   众人离得近了,看清那花树,都变了脸色。   那花树却已变成了焦黑色。   温宴奇道:“我昨日便是在这花树下捡到的瑶光师叔胭脂盒。不过昨日这花树开得极好。”   菡萏道:“你是说这花树一夜之间枯死了?你没有记错?”   这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因天玄山脚下灵力太过充沛,便是枯死的花木,只要挪到天玄山脚下来,只要一个时辰,也会重新返绿开花。   温宴惊疑不定,道:“我绝对不曾记错。我昨日见这花树开得着实好,还曾想过若是大师姐来见了,一定喜欢。”   墨孤烟听他这会儿还不忘拍蓝霓裳马屁,忍不住冷哼一声。   好在此时众人心神都被这异样枯死的花树所吸引,倒也无人问他为何冷哼。   蓝霓裳第一个走到花树下,绕着花树走了两圈,催动灵力,却查验不出蹊跷之处。   温宴道:“不如将镇魂灯取出来,让善道看看。”   若是邪祟妖魔,那么精魄比人更敏锐。修真者看不出俩的,精魄却能。   蓝霓裳点头,将镇魂灯从乾坤袋中取出来。   善道的精魄在镇魂灯中养了数日,已经从一个小小的影子,渐渐变成了半透明的实体,在火苗里半睡半醒着。   蓝霓裳敲敲灯壁,道:“喂,善道,起来干活啦!”   善道在镇魂灯中只觉好似雷鸣大作,吓得一跃而起,顿了顿反应过来,摇头微笑道:“大师姐,我做人的时候给你欺压,如今做了精魄,还要给你做苦工。”   蓝霓裳扬起眉毛,“那你是不做喽?”   善道苦笑道:“做,怎么不做?谁叫你是我的大师姐呢。劳烦大师姐抬抬尊手,把我放到那花树下。”   墨孤烟原是对那镇魂灯好奇,悄悄在旁看着,听了善道与蓝霓裳这番对答,心中既烦躁又疑惑,为何那大师姐娇纵如此,他们却都能忍得下万事顺从;而自己只要瞧见她盛气凌人的模样,便只想比她更强,叫她再也不能瞧不起他,嘴上更是绝不吃亏。   一个温宴拍马屁不够,如今救回来个善道,也是顺着蓝霓裳行事的。   墨孤烟一时有些迷惑,究竟是他们太虚伪,还是他自己的个性太不讨人喜欢了呢?   蓝霓裳才将镇魂灯放在枯死的花树下,灯里的善道便语气大变。   “速速离开这花树三丈之外!”善道语气严肃,甚至还有一丝恐惧。   温宴等人不及细想,忙照他所说的退开。   蓝霓裳道:“那这镇魂灯?”她反而上前,想要拿起镇魂灯,带善道一起离开。若是果真有危险,善道在镇魂灯中,可是毫无自保之力。   谁知就在这刹那间,异变陡生。   那枯死的花树里,忽然伸出来一只绿手,快如闪电般捉住了蓝霓裳正去提灯的手腕。   温宴惊叫道:“是魔草!速退!”   此言一出,几人都是面色大变,纷纷又退了几步。   只墨孤烟不知魔草是什么,虽想跟着众人一同后退,见蓝霓裳被困住,又有些犹豫。   这样一来,墨孤烟反倒成了离蓝霓裳最近的人。   墨孤烟问道:“魔草怎么了?”他定睛一看,才分辨出原来捉住蓝霓裳的那只“手”,乃是许多草与藤蔓结成的。   蓝霓裳也知道魔草厉害,用能动的右手捡起镇魂灯,丢向离她最近的墨孤烟,叫道:“接好了!”   墨孤烟忙伸臂接住。   蓝霓裳又叫道:“你们速回山上,告诉师父——不要过来!”   李吉光吞了吞口水,躲在温宴背后,说不出话来。   温宴道:“师弟,你快过来!人只要给这魔草捉住了,必死无疑!”   墨孤烟一惊,又看向蓝霓裳,见她虽然用力蹬着地面,以万花绫去捆缚背后的花树,然而仍是被那绿手拽着一点一点拖向花树。而她背后那枯死的花树树干,已经裂了开来,好似一张等待进食的凶兽大嘴。   蓝霓裳见他还愣在原地,纵然是危在旦夕,还是忍不住要骂他,“墨孤烟!你这会儿发什么呆!叫你带着镇魂灯滚呐!”   温宴等人深知魔草的厉害,这原是上古魔物,三百年前曾经叫北斗宫几乎全灭。还是当时神隐的北斗真君出现,才解决了那场浩劫。然而如今北斗真君已经飞升,魔草再现,却不知道世间又要有何等浩劫。   以温宴等人之力,若是上前,非但救不了蓝霓裳,还要搭上自己的性命。   所以此刻温宴以翠鸟传信给天枢道长等人,距离蓝霓裳不足十步远,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蓝霓裳要被那魔草吞噬。   墨孤烟呆呆望着即将落入魔草口中的蓝霓裳,忽然感到胸口一阵剧痛。   李吉光望着天叫道:“快看!”   只见天空那三轮血月,明灭不定得闪烁起来。   血月贯空百年,从来未曾如这般闪烁过。   墨孤烟下意识抬头望去,血月的红光落在他黑眸之中,许多零散的画面在他脑海中暴风般刮起。 第20章 重生(入V通知) “不放又如何?”墨……   血月红光入眸,于剧痛中,墨孤烟记起了他的上一世。   原来他并非这寒酸伶仃的流浪子,他原是三界的王,人间的魔。   万物生灵曾匍匐在他脚下,恳求他的恩赦;日月山川曾起落在他掌心,随他心意挪转。   可是在回归这人间魔、三界王之前,他服下了一颗金丹。   一颗由蓝霓裳炼成的金丹。   一念及此,墨孤烟只觉胸中剧痛,几乎晕死过去,浑噩之中,他都记起来了。   上一世,当他降生在这个世界里,他只觉得渴,觉得饿,可是他动弹不得,身边唯有凛冽的风声,唯有终日不断的厉鬼嚎哭。   后来不知哪一日,身边忽然出现了一个小女孩。   她的身躯温暖,想必柔软好吃。他在昏沉中想着。   她竟然想要救他。   在废墟之境的千里赤地上,这胆大妄为的小女孩背着他,小步小步挪动着,往错误的方向充满自信得走着。   那时候的他还是孩童模样,伏在她背上,能感知一切,却口不能言、目不能视。   他在心里计算着这小女孩还有几日便会倒下,心里有讽刺冷漠,竟然还有一丝淡淡的不舍。   毕竟,这具背着他的身体是真的很温暖呵。   毕竟,他已经在这终日寒风鬼哭的地方,一个人过了三百年。   走到第三日,那小女孩忽然停了下来,柔软的手指探上他的胸口鼻尖。   “可别是要死了吧……”   他听到她自言自语着。   他怎么会死呢?   苍天如何肯恩赐他一死。   “啧,怎么咬不破?”她嘀咕着。   然后,他嗅到一缕血气来到了嘴边。   女孩把手指塞到了他干裂的口中。   血!   他吮了一口,只觉被禁锢三百年的身躯渐渐醒来。   同时,他听到了女孩怕疼的哭声。   小女孩的哭声原来是这样的,柔柔软软,娇娇嫩嫩,像是初夏荷叶上的露珠。   从那时起,他总觉得她该是穿着绿衣裳。   可是他错了。   她性喜红衣,十年后再相见,对他总是斥责嫌恶,从不曾柔情以待。   越来越多的血涌入他口中。   可是不够!远远不够!   他需要更多的供奉,去重获最强大的力量!   他张口咬了下去。   小女孩的哭声骤然拔高,她推他,打他,可是如何能逃脱。   越来越多的鲜血涌入他口中,女孩的哭声渐渐低微下去。   她就要死了吧。   他有些惋惜得想。三百年来,第一个献祭于他的人类。   他会好好安葬她的。   他本可以吸干她的血,可是到最后,握着掌下犹有余温的柔软身体,他竟然生生抵住了内心深处对强大力量的渴望,放开了她。   然而这已然无用,女孩失了这样多的血,必然要死了。   他在心底嘲笑自己多此一举。   三百年的囚禁,叫他的心肠都软了么?   这女孩的鲜血似乎格外充满活力,叫他恢复了部分力量,虽然仍旧不能看见,却不妨碍正常行动了。   他捞起地上半死的女孩,虽目不能视,在这废墟之境,却好似走在自家庭院之中,片刻之间,便走出了这女孩走了三日却越走越深的废墟之境。   他把昏死的小女孩放在地上,稍坐盘整体内的灵力。   原以为必死的小女孩,竟然又醒了过来,听起来还活的很好的样子。   “你要走了么?”他开口问道。   人类那点微小的心思,自然瞒不过他。   他方才险些吸干她的血,她恐怕吓得要死,自然会想要逃走。   小女孩心思被叫破,她却机灵,不露惧色,笑道:“我去前面给你摘几个橘子吃。”   呵。给他摘几个橘子吃。   他没有戳穿,小女孩定然要一去不回的。   只是如果留她下来,他担心自己会控制不住,真的吸干她的血。   “我叫墨孤烟。”他不知为何会留下名字,也许是不想就这样放过三百年来第一个供奉于他的人类,又问道:“你呢?”   “我?”小女孩似乎是想了想,而后一口气道:“我乃风雷闪电召唤者,全知全能花语者,三界最强玛丽苏之后,噬神女帝。”   明知她在信口胡诌,他仍是清晰准确得重复了一遍,低声道:“我记住了。”   他听着小女孩走远了,知她不会再回来。   可是他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就放这小女孩一条生路又如何?   小女孩脚步轻轻,根本不知道她是从怎么样的魔鬼身边逃过一死。   可是如今的三界,已经与三百年前迥然不同。   他昔日麾下的万千妖魔战将,都已被镇压在废墟之境下的魔界内。   他以凡人孱弱的身体,根本无法调用精魄内的强大力量。   而当初他的躯壳,被北斗真君、焚星真君与灵虚真君分为三部分,以三张图镇压。   若想重回荣耀巅峰,一血三百年前的仇恨,唯有集齐三图才可。   这三张图,如今分别藏在北斗宫、焚星宫与清风谷。   正是那《天破图》《天裂图》与《天崩图》。   十年游历后,他终于找到机会,趁着天枢道长在外,使计召来万年巨蟒,设计叫天枢道长遇险,他再趁机出现救人。   上一世,他表现的就像是懵懂无知的少年,果然赚的这“见才起意”的老道士把他带回了北斗宫,以为奇货可居,要将他收为徒弟。   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进行的很顺利。   只要他潜入北斗宫,拿到《天破图》,能自如动用他原本三分之一的力量,就足够他拿到另外两张图,重归天界之尊。   万万没想到,那北斗宫大师姐冒了出来,一见面便骂他是“魔种”。   他认出了她,便是当日废墟之境的小女孩。   她自然也认出了他,想到当初他吸食人血的模样,所以才会骂他魔种。   可是他掩饰的很好,北斗宫上下没有人信她。   都以为是她这十年来都是天枢道长唯一的徒弟,如今来了个灵力低微的流浪子做同门师弟,所以不喜欢,便任性使气。   在北斗宫的那三年,蓝霓裳毫不掩饰对他的嫌恶警戒。   而他明明曾是魔王之尊,如今却无法调动原本的力量,成了最不入流的修真者。   天下人唾骂他,瞧不起他,他都不会眨一下眼睛。   可是唯有蓝霓裳不行。   每当她同别人热热闹闹说话时的笑容在转头望见他的那一刹那消失,每当她看花看草看雪貂时眼里的喜悦在望见他的那一刹化为嫌恶,每当她想尽办法要他离开北斗宫,他都会感到不可遏制的愤怒自胸腔涌起。   她那么骄傲,又那样美丽。   她警惕他,监视她,却又戏弄她,撩拨他。   他曾是三界的主人,如今却成了她最瞧不起的家伙。   上一世的墨孤烟发誓,有朝一日重获力量,总要叫她弯腰臣服,用尽手段叫她知道错的多么离谱。   后来他的确做到了。   他在北斗宫拿到了《天破图》,又趁着焚星宫来寻衅使计叫花暮兰带他去了焚星宫,在焚星宫拿到《天裂图》之后,世间已无人能再阻拦他。   重获力量后,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将那不可一世的蓝霓裳绑到了自己身边。   她明明是那样轻佻留情的人,对温宴、对花无数、甚至对清风谷的修士,她都笑容明媚,嗓音撩人。   可不知为何,对他却总是一张冷面。   他便开始杀人。   她忤逆他一次,他便杀北斗宫一人。   终于有一日,她不再忤逆他,可是也不再同他说话,更不再对他笑。   而北斗宫的人也已经杀尽了。   他不知道还有什么法子能叫她动容。   他想要什么东西,从来便是凭借至强大的力量去尽情攫取。   从前他想要谁的心,只需伸手,从那人胸腔中摘出来便是。   可是他想要蓝霓裳的心,想要的却是无法摘出来的那颗心。   他以为他想要的是臣服。   所以他用了最能体现一个女人对男人臣服的办法。   他终于又听到她的声音,压抑着,忍耐着,疼痛的。   可是她仍是不看他。   世人都称她为“魔尊的爱宠”。   他抹去了她的名字,世间再无蓝霓裳。   她越是冷漠,他便越是疯狂。   他杀一切她在意的人,菡萏、花无数、清风谷的修士……   忽然有一日,她又同他说话了,又同他笑了。   那一日,魔界的幽冥之火盛大,好似要烧到那血红的天上去。   血色火光映在她消瘦的面容上,她就倚在大殿旁的柱子上,在等他。   “你回来了。”她同他说话。   他怔住,屠戮清风谷修士后,手上未干的血迹还在滴落。   他意识到她真的在同他说话,忽然觉得心脏一阵酸麻。   “傻站着做什么?”她笑起来,又有些嗔怪,好似又回到了北斗宫中相处的时光。那时候他灵力低微,总跟不上趟,她便是这样不耐烦中带了些嗔怪,唤他训斥他。   他仍有些发愣,呆呆走上台阶。   她伸手,轻轻牵住了他的手,毫不在意他手上的鲜血,也不问他那清风谷的修士是否还活着,却是一笑道:“我找到回去的法子了。”   “什么回去的法子?”他全部心神都落在那只牵着他的柔荑上,下意识问道。   可是她却又不说。   那一夜,她显得有些神秘,然而确实是欣喜的。   他想不明白,也不愿深想,只当是她回心转意。   看来早该杀了那清风谷的臭修士,叫她绝了念想。   那一夜,她喂他喝了许多佳酿。   暗藏惶恐的惊喜席卷了他。   他醉了。   次晨醒来,她早已等候在旁,水晶盘上托了一粒金丹,柔声唤他,“我炼的丹药,能解酒,你试一试。”   他心知有蹊跷,恐怕这丹药更可能是毒药多些。   然而她同他说话,同他微笑,候他酒醉醒来,便是毒药,吃了又如何?   他是魔种,自己便是世间最毒,毒药于他又算什么。   他含笑吞服了那金丹。   眼前的红衣丽人微微一笑,忽然化作了一朵山茶花跌落在地上。   那水晶盘摔了下去,粉身碎骨。   他笑道:“你又同我玩这幻术。从前在天玄山,你就爱把山茶花做成自己的模样,替你去受罚上课。”   他唤了几句,仍不见蓝霓裳出现。   他有些不悦,放出神识,一探之下,三界天地,竟没有她的丝毫气息。   他开始慌了。   他与她血气相融,怎会探不出她的气息?   仆从引他去了炼丹房。   一袭红衣落在地上,丹炉之上青烟袅袅。   她从不离身的万花绫,叠的整整齐齐,摆在丹炉之侧。   她自幼养的雪貂,便趴在那万花绫上。   他冲到丹炉前,调出雪貂的记忆,就见她宽去衣衫,自投炉火之中。   火光冲出,青烟一起,她便魂飞魄散而去。   他心胆俱裂。   好狠。   蓝霓裳,她怎么可以这样狠毒。   她自投丹炉,化为金丹,骗他服下,走的干干净净、彻彻底底,连一丝气息都不曾留下。   后来的日子,他变得浑浑噩噩,有时候恨起来,恨不能将北斗宫再屠一遍。有时候却又在深夜大醉,醒来时枕头却是湿的。   后来,他终于明白。   他要的,从来不是蓝霓裳的臣服。   他一生所求,不过蓝霓裳一句软语。   可是她偏就那么硬,嘴硬,骨头也硬,到死也不曾予他一点柔情。   他和她是太过相似的两个人。   说她骨头硬,其实他又如何不是呢?   他心高气傲,明知她瞧不起自己,更不敢将一颗真心叫她看到,只会使出手段困住她,折磨她,逼着她,所求的无非只是要她对他好一点……   那晚她笑着说的话,成了他挥之不去的梦魇。   “我找到回去的法子了。”她笑着,有些欣喜,有些神秘。   回去?   回去哪里?回去谁身边?   回去……   如果一切能重来。   如果一切能重来。   这个念头叫他发了狂。   千年之间,他四处搜罗禁术,终于在上古禁术中,找到了重生之法。   上古禁术,人有祈愿,纳日月之力,使天地翻覆,令时空倒转,起万物重生。   既然是禁术,总是危险的。   一着不慎,便是魂飞魄散,一切皆空。   然而他不在乎。   她死了,世间本已一切皆空。   他再没有什么怕失去的了。   时空裂缝打开,他竟然真的重生了。   只是大约是中间出了什么纰漏,他却是直到这一刻,才记起上一世的种种。   墨孤烟记起上一世那百年的爱恨情仇,在旁人眼中,他却只不过是抬头呆呆看了一会儿月亮。   “傻站着做什么?”蓝霓裳一面跟魔草奋力搏斗,一面恨不能喷墨孤烟个狗血淋头,什么时候了,他倒望着月亮发起呆来。   傻站着做什么。   就是这一句。   上一世,她打算好要自投丹炉的那个晚上,她等在魔宫殿外,见他归来,她便是这一句“傻站着做什么”。   墨孤烟目眦欲裂,耳边是蓝霓裳那熟悉的声音,一时分不清是前世还是今生。   蓝霓裳对上他的目光,忽然一愣,见他双目通红,心知有异,仰头一望,却见天空中原本的那三轮血月,不知何时竟然又多了一轮。   竟有四轮血月,悬挂在空中,幽幽散着危险的红光。   魔草见风就长,不过这片刻之间,地下又伸出来几只绿色的“手”,在野草丛中疯狂挥舞,要抓取一切有生命之物。   温宴、李吉光等人都吓得迅速往后退去,齐声唤墨孤烟,“快走!”   墨孤烟却好似聋了一般,直勾勾盯着被魔草抓住的蓝霓裳,在众人惊呼声中,缓缓上前走了一步。   这一步下去,天地之间狂风大作,他原本束着的头发也披散开来,随风而舞。   他仍是直勾勾盯着蓝霓裳,又上前一步。   蓝霓裳气得要死,怒骂道:“墨孤烟你犯什么神经病!拿着镇魂灯快走!灯毁了,善道就死的透透的了!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善道不能死。”墨孤烟走到了她面前,盯着她,颤声道:“那你呢?”   蓝霓裳一愣,却见墨孤烟红了眼圈。   他低声又问,“那我呢?”   蓝霓裳自恃那神奇的自愈体质,连花无数的金牡丹花都不怕,想来这魔草虽然可怕,但她活下去的几率总比同队这些人要高一些。   原来这墨孤烟是担心她死了。   蓝霓裳道:“不用管我。你快走。我死不了!”她一面要跟捉住自己的魔草搏斗,一面还要分神用万花绫劈开靠近墨孤烟的魔草,忙乱已极。   “真的么?”墨孤烟却仍是不听,更近前来,几乎与她鼻尖相对,盯着她的眼睛道:“我不信。”   蓝霓裳被他突然逼近惊住了,一时只能也直勾勾看着他。   “你总是骗我。”墨孤烟颤声道,似有无限委屈。   蓝霓裳忽然觉得心跳漏了一拍。   下一瞬,蓝霓裳飞起一脚,踹在墨孤烟肚子上,骂道:“神经病啊!”   然而与此前不同,这一脚却没能把他踹飞。   墨孤烟低头,看了看衣裳前襟上那个灰扑扑的脚印,竟然微微笑了。   活像个真的神经病。   是真的,墨孤烟终于确认了这个事实,他重生了。   他重生回了蓝霓裳还活着的时候。   她还能踹他骂他。   真好。   蓝霓裳已经放弃跟这个神经病理论,万花绫一转,不再与魔草厮杀,却是要捆缚住墨孤烟,将他与镇魂灯送出魔草的攻击范围。   她的万花绫不再压制魔草,那魔草更是汹涌如海般疯长起来,拉扯着她往身后枯死的花树腹中送去。   蓝霓裳拼力运气万花绫,要送墨孤烟与镇魂灯走。   谁知墨孤烟不等万花绫缠住他,人已前冲,抱住蓝霓裳的腰身,与她同坠入枯死花树腹中。   眼见魔草已不可遏制,温宴等人大惊,四散而逃。   而花树腹中,墨孤烟紧紧搂着蓝霓裳,因为用力,连胳膊都在微微颤抖。   为了能再次见到她,他已苦苦等待过千年。   人都落到了花树腹中,蓝霓裳也懒得骂墨孤烟了,斥责道:“放手!现在知道怕了?早叫你走你不走。”她还以为墨孤烟是害怕之中,下意识抱住了身边的人。   墨孤烟仍是紧紧搂着她,感知着这具温热鲜活的身体,无比真切得确知她还活着。   他不答话,亦不放手。   这个拥抱的时间有些长了。   长到即便粗线条如蓝霓裳,也觉得羞恼起来。   蓝霓裳踢他踹他,骂道:“叫你放手!你是聋了么!”   “不放又如何?”墨孤烟在她耳边低声道。   上一世,他曾与她做过最亲密的事。   如今这一抱,他已等了千年。   墨孤烟永生也不能放开。   “你说什么?”蓝霓裳惊了,以为是自己听力出现了问题。   墨孤烟一字一顿,清清楚楚道:“我说,不放又如何?” 第21章 他此刻最想做的,就是将……   “我说, 不放又如何?”抱着她的少年字字清晰。   蓝霓裳惊怔之下,竟然忘记了生气,微微仰头望向他。   却见少年从来冷若寒星的眸中满是疯狂。   那疯狂把他眸中原本的星光都搅碎了。   那疯狂是她看不懂的情绪, 就像是一个濒死的人忽然有了活下去的机会, 可是那机会闪烁不定,随时可能消失一样。   她觉得危险。   方才他们滚落枯死花树腹中时, 蓝霓裳的面纱已经飘落。   她明艳绝伦的面容露了出来, 落在少年眸中。   墨孤烟低头望向那张叫他魂牵梦萦的面容。   千年间, 在魔界冥火如血的空荡大殿里,在每次大醉泪湿枕巾的夜里,他曾无数次在梦中描摹她的一颦一笑, 却描摹不出一个鲜活的她。   他曾上天入地,只为求一场美梦。   然而美梦不得。   她走得干干净净, 连一个梦都不留给他。   他想过入金牡丹, 在花中美梦里永不醒来。   可是彼时,花无数已经给他杀了。   那是他第一次后悔杀一个人。   她走以后,唯一留下的, 便是那朵山茶花。   火红的碗口大的山茶花,花瓣重重叠叠, 犹如他未曾说出口的千言万语。   他以寒溟精气贮存了那朵山茶花,叫它终日盛开,一如她离开时的模样。   无数次他醉中泪眼望去, 那朵山茶花好似又幻化成了红衣丽人。   蓝霓裳幻术精妙。   他却更胜于她。   可是不管他如何精于幻术,却也再无法让一朵花儿染上属于她的气息。   他对那朵山茶花,珍之,爱之。   他同一朵花说话,同一朵花生气。   世人都说魔尊发了疯, 爱上了一朵花。   他倒宁愿自己只是爱上了一朵花。   一朵花,固然不会爱他,却也不会恨他,恨到要自投丹炉、化为金丹。   一朵花,不会欺他、瞒他、骗他。   可是一朵花,离了枝头,怎能久活?   纵然他是三界之主,以寒溟精气贮存,却也无法叫一朵离了枝头的花儿永生。   那朵山茶花终是日渐颓败下去。   他终夜守着那朵花,不敢合眼。   那一夜,就在东方既白之时,他轻轻眨了一下眼睛,想要抖落睫毛上的泪水。   不过刹那之间,泪水落下,那朵山茶花,花瓣片片凋落。   他大急,伸手去捧那花儿。   可是那花儿就像它的主人一样,嫌恶他任何的碰触。   在他触到花瓣的那一瞬间,整朵花便化为飞灰,往天地间散去,再不见踪迹。   就好似世界上从来未曾有过这朵花。   他大痛,继而大怒,引冥火烧了整座魔宫。   仆从看他跪倒在地,以手抠自己喉咙,却无人敢上前劝阻。   他要把那颗金丹从自己身体里剖出来。   可是他服用了她化成的金丹,也拥有了她的自愈体质,甚至更强大。   利刃破开他的胸腹,不等看清里面的心肝,躯体便已经自愈,入刀之处光滑平整像是从未被切开过。   他只能承受痛苦,承受愤怒,却无法求得死亡。   他想,这就是蓝霓裳给他的报复。   他曾以为,日夜煎熬,便是他无穷生命里的全部。   可是现在,他再一次抱住了她。   他再一次望见她的面容。   那眉眼,他曾在梦中描画过无数次。   那红唇,他曾在梦中肖想了无数次。   墨孤烟如被蛊惑,望着怀中的蓝霓裳,忍不住低下头去,离他日思夜想的美丽面容,越来越近。   近到仿佛可以轻轻一触……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把他打醒了。   蓝霓裳明眸怒睁,运起灵力,挣开了墨孤烟的手臂,一抬手就把他脸打偏过去。   她怒道:“此前只觉得你是个狗脾气,没想到还是个臭流氓!”又道:“这都是些什么破事儿,以后北斗宫要加强思想品德教育了!”   墨孤烟被她打得偏过头去,好半响没有动作。   蓝霓裳瞪着他,心道,这魔草善于蛊惑人心,这家伙灵力低微,抵挡不住,却也不能怪他。她这一巴掌运起了灵力,恐怕要打落他几颗牙齿。   “喂,你说话啊!”蓝霓裳叫道。   墨孤烟终于转过脸来,复又望向女孩,舔了舔被打出血的嘴角,低低笑起来。   蓝霓裳惊了,“你怎么了?”被打了还笑?   墨孤烟俯身,把完好的那半张贴脸到她掌心,眼角上挑,少年的眸中水润黑亮,望着她笑道:“师姐解气了么?要不要再来一巴掌?”   蓝霓裳像是被蝎子蛰了一样,缩手避开了他的脸颊,瞪着他,一时分不清这话是真心还是讽刺。   墨孤烟看着她躲避的动作,胸中一痛,眸中光彩黯淡下去。   她向来如此,毫不掩饰对他的嫌恶。   他默默站直了身体。   蓝霓裳瞪着他,道:“你到底在发什么疯?”   墨孤烟心里一片混沌。   孤身追寻了千年,他此刻最想做的,就是将她嵌入骨血之中,叫她一步都不能离开;他最想做的,就是将她的眼睛捆在自己身上,叫她再也不能看见别人;他最想做的,就是在她身上施下所有的禁制,叫她再也无法消失。   可是他不能。   他不能说,也不能做。   他知道她有多嫌恶他,也知道她能有多么绝情狠毒。   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换得重来的机会。   他还能以师弟的身份,陪伴在她身边。   这已经足够好了。   他不该再有奢求,以防重蹈覆辙。   这样就好。   还能陪在她身边。   他感到心酸,却又喜悦。   墨孤烟终于找回了理智,咳嗽一声,目露迷惑,掩饰道:“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蓝霓裳松了口气,道:“你不知道,这魔草有蛊惑人心的作用。你灵力低微,抵挡不住。”她给他施了个清心咒,没说的是,恐怕还是她这具身体那个百媚之体的设定,叫人把持不住。   墨孤烟低头听她说话,只觉能再听到她的声音,每个字都叫人喜悦。   可若是重生前此时的他,只听到“灵力低微”这四个字,恐怕就要觉得是蓝霓裳瞧不起他,又满腹愤怒。   此刻听蓝霓裳解释过,墨孤烟却只是点头,乖乖道:“原来如此。若不是师姐解释,我竟都不懂的。”   蓝霓裳一噎,只觉这家伙行事越来越诡异。   以他那狗脾气,竟然会有这样乖巧的回答,简直叫人怀疑他是别人假扮的。   蓝霓裳冷脸道:“你好好说话!”   墨孤烟:……我一个魔尊如此乖巧,还要怎么好好说话?   想归想,墨孤烟仍是唇角一弯,柔声道:“好。”   蓝霓裳只觉诡异至极,忍不住伸手搓了搓他被那一巴掌打肿的面皮,确认还是原来的人,不是谁戴了□□。   墨孤烟伤处被碰,疼的“嘶”了一声,可是他的眼睛亮起来,很高兴的样子。   他想,她果然是喜欢这种温润的人。   他乖巧了两句,她便愿意伸手摸他了。   如果这样便能换来她的亲近接纳,那他就是伪装一辈子又何妨。   墨孤烟下定了决心。   忽然,不远处黑暗中,有人声传来。   “吉光师弟!”   “吉光师弟!”   又有人在唤。   “菡萏师姐!温宴师兄!”   听起来,像是温宴、菡萏与李吉光三人也落入了这枯死的花树之中,而且不知怎的失散了,正在互相寻找。   “走,过去看看。”蓝霓裳示意墨孤烟跟在她身后。   走近了,先见到李吉光一个人摸索着,正惶急得呼喊着师兄师姐。   李吉光见了蓝霓裳,不禁一愣。   蓝霓裳还未反应过来,墨孤烟已经将她方才脱落的面纱重又覆在她面上。   蓝霓裳感到他的手指擦过自己面颊,心中异样,横了他一眼。   墨孤烟却是目不斜视,乖巧道:“师姐的面纱,方才刚好给我捡到了。”   蓝霓裳总觉他的举动哪里不对,却也没到要训斥他的程度,只好暂且不去管他。   李吉光反应过来,颤声道:“大师姐?我这是也给魔草捉住了么?”   蓝霓裳道:“不是叫你们走么?怎么回事?”   李吉光道:“我们原本是要走的,可是那魔草疯长,比我们快得多。我们往山上跑,那魔草也往山上长。我们御剑飞起,那魔草就往高处长。后来温宴师兄说这样不是办法,就叫我和菡萏师姐分不同的方向逃。可是,可是……”他想起方才的场景,似乎仍感到可怖,“我实在逃不脱。那些绿色的手,实在是太快了,捉住了我的脚踝,我怕的要死,眼前一黑,便落到了这里。既见不到温宴师兄,也见不到菡萏师姐,又不知怎么撞见了大师姐你。大师姐,咱们是都被魔草捉住了么?那咱们岂不是都要给魔草□□饮魄而死。”   魔草,原是魔界的一种野草,只要给它捉住的生灵,都会被它□□饮魄而死。但是魔草的生长,需要极其强大的灵力作为支撑。若是普通地界,就算落了魔草的种子,灵力不足以支撑,那魔草却也与普通的野草无甚区别,只能长得没过人脚踝,平日里吃些蚊蝇甲虫。   然而这天玄山,乃是大荒合虚山上一粒沙土化成,乃是三界少见的灵力充沛之所。   这魔草不知怎的落在天玄山下,却是选对了地方,凭借充沛的灵力疯长之下,简直要与天比高,与地比厚。   蓝霓裳先安抚李吉光,道:“你别怕。咱们总能找到办法出去的。”   正在说话,就听人声由远及近,“大师姐,吉光师弟,是你们么?”   跑来一男一女,正是失散的温宴与菡萏。   温宴先是问道:“大师姐,吉光师弟,你们可受伤了?小师弟也无碍么?”   李吉光与蓝霓裳都道无碍。   墨孤烟却有些不愿搭理温宴,转头去看漆黑的四壁。   温宴也不恼,叹了口气,道:“这魔草来的蹊跷。天玄山之旁,有废墟之境,掌门师伯不是说三百年前所有的魔物都被镇压在魔界了么?又有那废墟之境阻隔,怎么会又有魔草出现?”   蓝霓裳道:“的确古怪。”   菡萏忽然道:“你们方才听到我师父的声音了么?”她的师父就是瑶光道长。   众人都是一愣,齐声问道:“你听到瑶光师叔的声音了?”   菡萏见状,便知道只有她听到了,饶是素来沉稳,此刻却也白了面色,道:“方才被这魔草捉住,掉到花树腹中来之时,我仿佛是听到了师父的声音。她说,她说……”她的面色越来越苍白,“她说叫我们快走。”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面色大变。   温宴道:“你是仿佛听到了,还是确实听到了?”   菡萏咽了咽口水,点头道:“我确实听到了。”   “不好。”蓝霓裳道:“这魔草的种子怎么刚好就落在捡到瑶光师叔的胭脂盒的那棵花树下呢?”她与菡萏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担忧与惧色,“是有人设局,故意要引我们前来!”   话音未落,就听黑暗中传来响亮的拍掌声。   “好。”花暮兰从暗处走出来,手持火把,照亮了她威严的面容,“北斗宫的弟子们总算还没糊涂到底。”   蓝霓裳等人都是一惊,齐齐往后退了一步。   墨孤烟仍立在原地。   旁人退后,他却不动。   这样一来,便成了墨孤烟挡在众人面前。   蓝霓裳意识到这一点,顿觉失了大师姐的面子,咳嗽一声,又上前一步。   这样一来,她却是与墨孤烟并肩而立了。   墨孤烟垂眸望着两人相挨的臂膀,忽觉心中喜悦无限。   蓝霓裳却察觉不到他的这等心思,全副心神都放在突然出现的花暮兰身上,冷声问道:“是你放出的魔草?是你设局诱使我们前来?瑶光师叔人呢?你到底想做什么!快说!”   “啧啧啧,”花暮兰摇头,道:“北斗宫的老道士们个个性子急不可耐,养出来个千娇百媚的女徒弟,却也是个暴脾气。你到底要问什么?总要叫我一个个回答。”   “少废话。”蓝霓裳怒问道:“你把瑶光师叔怎么了?”   花暮兰盯着她,一步一步走上前来。   她望着蓝霓裳的目光,很是奇异。   “你答应我一个请求。”花暮兰道:“我就回答你的问题。”   “什么请求?”   “把面纱摘了。”   “什么?”蓝霓裳一愣。   花暮兰已走到她面前,凝望着她年轻明亮的双眸,喃喃道:“真像呵,真像呵……我怎的就从未曾想到呢?”她眼中放出奇异的光来。   “大师姐小心。”菡萏提醒道。   北斗宫几名弟子都全神戒备,恐怕这花暮兰要暴起伤人。   花暮兰抬手,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摘掉了蓝霓裳的面纱。   她已修习至《天裂图》第九层,在场无人是她对手。   此刻的墨孤烟空有上一世的记忆,却还未重获从前躯壳的力量,双眸一暗,盯着花暮兰,已叫她在心里死过千万遍。   “你究竟是谁?”花暮兰着迷得盯着她的那张脸,像是询问,又像是自言自语,“你是她的女儿?你父亲又是谁?”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疯话!”蓝霓裳夺过面纱,重又覆上,道:“我自幼就是孤儿,是师父捡我回的北斗宫。如今面纱也给你揭过了,你快交出瑶光师叔!”   花暮兰苦笑,道:“是了,她连儿子都不要了,女儿自然也可舍弃。”又道:“你们怎么都笃定是你们那瑶光师叔在我手上。”她却也不使阴谋诡计,开诚布公道:“我的确派人去拦截过瑶光道长,可是她躲避我的人,逃到天玄山脚下,却不见了踪影。真正掳走她的人,恐怕另有旁人。”   温宴道:“你又怎知瑶光师叔是给人掳走的?”   花暮兰看了温宴一眼,道:“小修士倒谨慎。因为你们瑶光师叔的胭脂盒,原是我捡到的。”   李吉光终于反应过来,“是你把瑶光师叔的胭脂盒放在了这颗花树下!是你设局要害我们!”   “是我设局要见你。”花暮兰对蓝霓裳道:“我听说你终日不下天玄山。若非有瑶光道长失踪一事,恐怕我要再闯一次北斗宫,才能见到你。”   蓝霓裳道:“你要见我做什么?你认识我爹妈?”她也有点好奇,虽然她是穿书过来的,但这具身体总该有个爹妈的。听花暮兰的意思,显然是从她的面容上,认出了故人的影子。   她倒也不傻,想起在金牡丹中见到的画面,又想起方才花暮兰那句“她连儿子都不要了,女儿自然也可舍弃”,心中便有了推论。   只是当着温宴、李吉光、菡萏与墨孤烟,蓝霓裳纵然性情直率,却也不会直接问出“我与花无数难道是兄妹”这种话。   花暮兰张口要回答。   蓝霓裳又摆手道:“这些以后再说。我们先找到瑶光师叔。”   菡萏道:“若是师父给这魔草捉住了,那、那可就活不成啦……”   一片静默中,墨孤烟忽然道:“这不是魔草。”   众人一愣。   花暮兰眯眼看向他,问道:“你如何知道?”   墨孤烟只作不知,平静道:“若这真是你们说的魔草,想来那样可怕之物,我们被它捉住,哪里还能这样说了许久话。”   蓝霓裳也反应过来,抚摸黑暗的内壁,道:“不是魔草,那又是什么?”她看向花暮兰,这是花暮兰设下的局要诱他们前来。   花暮兰道:“的确不是魔草。只是寻常野草,染了魔气。样子吓人,却只能支撑片刻。”她顿了顿,道:“我又不是疯子,为了见你,把真的魔草从魔界取出来,一旦唤醒了魔界那位魔尊,岂不是要生灵涂炭,三界尽毁。”   花暮兰默了一默,像是在回味自己说的话,又道:“又或者我当真是疯了呢?若是我果然能入魔界,取出魔草,搅翻这天地,换她回来,又有何不可?”   众人都觉得这焚星宫宫主不可理喻。   然而忌惮她法力高深,若是发起狂来,在场几个人都不是她对手。   菡萏道:“既然宫主只为见我们大师姐一面,如今人也见到了,我们还要去寻人,便先行告辞了。”   花暮兰却像是已完全沉入了自己的世界,一遍一遍自问道:“若果真能换她回来,又有何不可?我总要再见她一面,问个清楚……”   趁她发疯,菡萏与蓝霓裳使个眼色。   众人慢慢往远离花暮兰的方向退去。   一路上,墨孤烟手抚花树内壁,感受着那些染了魔气的野草里充盈的灵力。   外界成千上万染了魔气的野草放肆捕捉着天玄山脚下的灵力,又因着那一丝未散的魔气,此刻都被墨孤烟吸纳入了体内。   这些灵力太过充沛,不是墨孤烟此刻的身体能运动自如的。   他只能短暂容纳下这些灵气,如果不能运化为己所用,那么这些灵气终归还会散回天地间。   不过这已经足够了。   墨孤烟只需要这些灵力支撑一时,足够他再上极乐峰,从寒溟洞中获得《天破图》,重拾他曾经三分之一的躯体。   那三分之一的躯体,便足够他去获取剩下两幅“图”,齐集他原本的身体。   众人逃出花树之外,只见外面原本遮天蔽日的野草都枯死在了地上。   他们只当是花暮兰所说的,普通野草只能假装一时。   却不知道,这些野草本来吸纳了灵气,虽然不能像真正的魔草那样□□饮魄,却足够长盛不衰。如今不过片刻,便尽皆枯死,乃是被墨孤烟吸干了灵力。   墨孤烟感受着体内充沛的灵力,心道,上一世若是能有这么一出,借着花暮兰搞出来的魔气吸纳灵力,早早变强,那他就不会那样敏感自卑,事事违逆蓝霓裳的意思,最终落得那样下场。   镇魂灯中的善道忽然出声道:“吓死我了。”他长长吸了一口气,“方才我还以为自己真要魂飞魄散死透了。吓得我话都不敢说。早知道外面的世界已经如此凶险,倒不如叫我在金牡丹中做着美梦不醒来呢。”   蓝霓裳哼道:“出息!”   温宴则是道:“这些时日,外面的确不安全。善道师兄要寻找合适的躯壳,恐怕这几日不是很方便。”   善道道:“正是。大师姐,不如先将我放回你的乾坤袋中吧。”   一旦放回乾坤袋中,善道就无法用精魄感知最合适的躯壳了,等于是暂时放弃了寻找合适的躯壳。   菡萏道:“可是这镇魂灯也不能一直点下去……”她叹了口气,“灯芯还只有两根。可是会制这灯芯的人,咱们北斗宫只有我师父一人。如今我师父还没找到……若是灯芯再烧光了,那便只能去清风谷找那里的修士,为善道师兄稳住精魄了。”   听到“清风谷”三个字,墨孤烟眸中闪过一丝杀意。   他垂着睫毛,掩饰得很好。   善道在镇魂灯中打个呵欠,笑道:“还是先找瑶光师叔重要。就算要找清风谷的修士,咱们大师姐跟人家交情好着呢,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咔嚓”一声,却是墨孤烟伸手捏断了镇魂灯的灯柄。   众人愕然。   善道的精魄吓得在镇魂灯中瑟瑟发抖。   蓝霓裳惊怒道:“墨孤烟,你做什么!”   墨孤烟垂眸,看着掌中那截断了的灯柄,乖巧道:“我力气用的大了些。是我错了,师姐。”   蓝霓裳:……   蓝霓裳这人呢,是个顺毛驴,就是说你只要顺着她说话,那就什么都好说。此前墨孤烟少年桀骜,又敏感自卑,总是跟她对着吵,冷嘲热讽压着她,所以就算没有魔种一事,蓝霓裳也对他喜欢不起来。可是此刻墨孤烟忽然弱了下去,非但顺着她的话说,还主动承认错误,少年人睫毛那么一垂,嘴角那么一抿,竟有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   蓝霓裳把那镇魂灯接过来,道:“还是我拎着吧。”竟然没再责骂墨孤烟。   谁知墨孤烟却不放手。   他道:“怎么能让师姐做这苦工呢。还是我来吧,我会小心的。”   蓝霓裳怒道:“给我!”她把镇魂灯夺过来,也不废话,径直往乾坤袋里一塞,结束了这番小争执。   这下子,善道进了乾坤袋,看不到外面情形,也说不得话了。   墨孤烟跟在蓝霓裳身侧,捏着那断了的灯柄,仍是垂眸乖巧的模样,却悄悄笑了。   温宴有些疑惑地看了墨孤烟一眼。   他此前屡次撞见墨孤烟与蓝霓裳针锋相对的场面,也不知这大师姐使了什么手段,竟然叫这浑身是刺的小师弟软了下来。   一行人回北斗宫,将下山见闻与天枢道长等人一一道来,再商量究竟要如何去寻找瑶光道长。   天枢道长等人听完,也都是面色沉重。   玉衡道长道:“你们这番惊险,也都累了,且下去休息吧。”   一时弟子们散去,天枢道长与玉衡道长等几个师弟关起门来说话。   “如今瑶光师妹还未寻到,那花暮兰竟然还未走,恐怕她想取《天破图》的心还没有死。”玉衡道长道:“如此更要快些寻到瑶光师妹,否则花暮兰再来,如无这七星阵,如何能保得住北斗宫。霓裳虽有魅惑之术,以她的能力,却也制不住花暮兰。”   几个师弟也各有见解,只天枢道长一言不发。   终于开阳道长道:“大家的想法怎么样,掌门师兄你倒是给句话啊!”   天枢道长叹一声道:“我只担心,那花暮兰盘旋不去,恐怕不只为了《天破图》。”   “你说是霓裳……”玉衡道长心领神会。   “但愿是我想多了吧。”天枢道长起身,道:“瑶光师妹自然是要寻的。可是这天玄山方圆二百里,我们这半月来都找过无数次了,始终没有踪影。我只怕,瑶光师妹已经……”   开阳道长怒道:“掌门师兄怎能说这样的丧气话!只要一日没见到尸首,我便都要找下去!”他怒气冲冲离了观月殿。   是夜,未知北斗宫六子究竟定下何等计划,去寻回师妹瑶光道长。   而另一边,墨孤烟却趁着夜色,悄悄离开了住处,往极乐峰寒溟洞而去。   他才一动,蓝霓裳便察觉了。   蓝霓裳早已决定将他就近监视,便已在他身上施下法术,这法术能叫她知晓墨孤烟人在何处。   这夜蓝霓裳原本已经睡下,却被雪貂的叫声闹醒了,醒来望着窗外那四轮血月觉得有些心神不定。   她虽然没有通读原书,却从评论中看到过相关的信息,知道每一轮血月就代表书叠了一层。   原本男主升级证道的那本书中,是一轮血月。   待到沈星怜重生复仇的那本书中,便成了两轮血月。   而她穿过来之后,望着夜空中那三轮血月,只以为是自己过来又叠了一层,却想不明白自己穿过来的第三层,算是什么书。   可是昨夜那些假魔草疯长的时候,天空中的血月竟然便成了四轮。   蓝霓裳忽然想起墨孤烟在遮天蔽日的魔草中,一步一步向她走来的场景。   想到此处,蓝霓裳便去查看了一下墨孤烟此时的位置。   按道理,墨孤烟该是在房中熟睡才是。   可是此刻却显示,墨孤烟正在极乐峰之巅,往寒溟洞而去。   蓝霓裳大惊,心道,好哇,他果然要露出狐狸尾巴了!趁着半夜无人去探寒溟洞,那能安什么好心!   蓝霓裳召出万花绫,片刻之间便赶到了极乐峰之巅。   若是此前的墨孤烟,自然察觉不出有人跟随。但是他白日刚通过染了魔气的野草吸饱了灵力,此刻耳聪目明,很轻易便发现自己身后跟了一个小尾巴。   一个叫他一想起,一颗心便又烫又痛的小尾巴。   墨孤烟只作不知,既然她跟随而来,今夜便不好取那《天破图》了。   可是明知她跟在身后,墨孤烟如何舍得回去。   他便打算往寒溟洞坐了,若是她一直不离开,他便一直坐到明日天亮。   如此,他们也算一起看过日出了。   蓝霓裳在他身后跟着,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准备看他究竟要做什么勾当。   谁知墨孤烟到了极乐峰之巅,就往那寒溟洞中盘膝坐了,望着夜空中的四轮血月,不知在出什么神。   蓝霓裳目不转睛盯着,心里奇怪,难道这是什么练功的法子?她看了一刻,便有些不耐烦,若是走了,却又有些不甘心,只能耐着性子继续看下去。   墨孤烟坐在这风雪呼啸的极乐峰之巅,因知有蓝霓裳在侧,只觉心中无边平安喜乐。   就在一片岑寂中,忽然有第三人闯入了极乐峰。   墨孤烟眉头一皱,先察觉了。   蓝霓裳随后也察觉有人靠近。她心道,原来这墨孤烟约了人在这里见面。不知道他约见的是谁,难道也是魔界的人?   正在胡思乱想,却见一位白衣少女已经自半空落下来,收了手中的点星簪,一步转向寒溟洞,望见洞中盘膝而坐的墨孤烟,立时便愣住了,“你、你……你怎地在此处?”她声音轻柔细弱,正是趁夜前来,要再探《天破图》秘密的沈星怜。   墨孤烟认出了她,想到此前在观月殿中,她向蓝霓裳落下的那一簪,只觉浑身灵力涌动,恨不能即刻杀了眼前这人。   然而他知道蓝霓裳正在暗处观察,而他深知她喜欢什么模样的男子。   她喜欢的,是温润的,谦和的,脾气好的。   他早已决意伪装成她喜欢的样子。   自然不会再蓝霓裳面前,对别人下杀手。   墨孤烟仍是盘膝坐着,黑眸有些戒备厌恶得盯着沈星怜,回忆了一番清风谷里那些臭修士的做派,别别扭扭道:“姑娘怎么也深夜在此?”   沈星怜再没想到会在此处遇见墨孤烟,一时只觉身在梦中,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而暗中跟踪的蓝霓裳万万没想到自己吃了个大瓜。   原来这墨孤烟是来见沈星怜的!瞧那娇羞的小模样!那吞吞吐吐的架势!   啧啧啧,原CP就是牛掰!   男主和女主都深夜见面了,接下来是不是要走感情线了?   蓝霓裳很自然地转换成了吃瓜模式,在暗处坐下来,若不是怕发出声响,简直要从乾坤袋里摸出小瓜子嗑起来。   与她吃瓜看戏的心态不同,沈星怜与墨孤烟却是截然不同的想法。   沈星怜见了墨孤烟,一时连要去探《天破图》的秘密都忘了,只想着难道这就是命定的缘分,她重活一世,却还是逃不过他。   而墨孤烟却是很烦躁,本是他与蓝霓裳花前月下,同候日出。如今却不知道为何冒出了第三人,偏偏当着蓝霓裳的面,他还不好出手解决此人。他便一心只想如何将这人赶走。   “你……”   “你……”   两人各怀心思,一开口却是撞倒了一处。   蓝霓裳看得激动不已,俊男美女,情窦初开,好戏即将上演。   她感觉前世看小说时嗑的CP都有了具体的人,就在她眼前。   沈星怜睫毛微颤,略找回几分神智,低头轻声道:“请公子先说。”   墨孤烟也就老实不客气得先开口,又回忆了一番清风谷那些臭修士的做派,别别扭扭道:“此处风雪寒冷,姑娘还是先下山吧。”   蓝霓裳:哇!墨孤烟竟然还会关心人!还是这种别别扭扭的关心!   沈星怜脸颊绯红,有些不敢置信地望向墨孤烟。   上一世,他从不曾这样温和的同她说话。   他总是桀骜不驯,说话带刺。   为何此刻却……   沈星怜忽然愣住,难道说,眼前这个墨孤烟也是重生的?她又自己否决了这个想法,若是重生的,怎么会性情大变到这样地步。   她有些想不明白,又难道说原本的墨孤烟便是眼前这样的好脾气,只是上一世后来给师父捉了各种虐待,这才性情大变,动辄发怒么?   既然见到了墨孤烟,沈星怜不管他怎么说,总是不肯走的。   她轻声道:“我不怕风雪。”   蓝霓裳:哇!女方要表衷情了!   墨孤烟黑眸眯起,盘算着,若是以灵力封住沈星怜的口,再做成她自己失足落崖的样子,会不会给蓝霓裳看出破绽。   沈星怜今夜非但出乎意料见到了墨孤烟,还见他这样温和同她说话。   这是两世来,都不曾有过的事情。   沈星怜压不住胸腔内的情愫,竟忍不住走上前一步,颤声道:“我不怕风雪,公子可知为何?”   蓝霓裳:我知道!只因为你爱如火焰!   墨孤烟并不关心沈星怜为何不怕风雪,他盘算过后,放弃了用灵力将沈星怜灭口的打算。因他此刻用的乃是野草收纳的灵力,运转并不自如。而那日沈星怜的一簪之力,在修真人士之间,也算是高手了。   等待了千年的重生,若非事关蓝霓裳,他不想再冒险。   “公子,只因为我心中有一人。”沈星怜颤声道,泪目望着墨孤烟。   墨孤烟听她说着话,忽然想起上一世的事情来。   那时候他重获了强大的力量,立时便将蓝霓裳绑在身边,要她臣服。   而她待他冷漠异常。   他遍寻三界得来的奇珍异宝,捧到她面前,连一个眼神都换不回。   她总是闷闷不乐,甚至病了,一定要清风谷的修士来给她看病。   清风谷的修士来看过,她的病情果然便好转了。   见她好转,他也欣喜。   那一日,他早早回到魔宫,拢着袖中新捉的通灵雪貂,想要给她一个惊喜。   却听到她与那清风谷的修士在帘幕后调笑。   那清风谷的修士道:“我是修道之人,不可爱人。姑娘不要乱说。”   “十三年前,你梦呓之中说心悦于我。”她轻声道,“我自那时起,便留了心。”   他只听得这两句,便觉心胆俱裂,掌中用力,捏死了那新捉来的通灵雪貂。   雪貂临死时发出几声惨叫,惊动了帘幕内的人。   一切都安静了。   “你梦呓之中说心悦于我。”上一世她的话日夜回响在他耳边,“我自那时起,便留了心。”   既然清风谷的修士可以,他墨孤烟为什么不可以?   墨孤烟从回忆中醒过神来,垂眸一笑,柔声道:“是么?我心中也有一人。”   暗中吃瓜的蓝霓裳:这么快就要欢喜大结局了么!   沈星怜也是震惊得望向墨孤烟。   却见少年坐于风雪之巅,盘膝望月,一笑温柔,道:“我心悦之人,便是我的师姐,蓝霓裳。”   暗中吃瓜的蓝霓裳:嘎? 第22章 墨孤烟在侧,时刻留意着……   蓝霓裳本来躲在暗处, 吃瓜看戏,没想到吃瓜吃到了自己身上。   听到墨孤烟说心悦之人是她,蓝霓裳实在太过惊讶, 脚下一动出了声响。   这动静不小, 叫墨孤烟与沈星怜想要忽视都做不到。   沈星怜因方才见到墨孤烟,心情激荡, 没有察觉近旁还有第三人, 此刻听到动静, 悚然一惊,点星簪挥落下去,“是谁?”   蓝霓裳原本为了躲藏行迹, 就贴在极乐之巅的山崖峭壁之侧,此刻见她一簪凶猛, 翻身躲避, 却忘了自己本已站在绝壁之侧,这一翻便足底落空坠了下去。   墨孤烟本就一直留意着她,此刻直冲出来, 与她同坠极乐之巅。   蓝霓裳虽然踏空,却并不慌乱, 召出万花绫,往山崖之顶的岩石上一绕,身子借力飞起, 便又稳稳落回山巅。   墨孤烟:……   这等生死关头,墨孤烟也无暇掩饰自己充沛的灵力,足尖在峭壁之侧轻点,几个纵身,便也回到了山巅。   谁知蓝霓裳“咦”了一声, 万花绫缠着崖顶岩石,人竟又探身往下而去。   “怎么了?”墨孤烟见她神色不对。   蓝霓裳惊疑不定,“半空那峭壁雪松上,仿佛是瑶光师叔。”   她一路坠落到方才所见的雪松之旁,果然见雪松枝丫上横放着一位青袍女道士。   “瑶光师叔!”蓝霓裳荡过去,将瑶光道长抱起,飞身回到极乐之巅。   他们遍寻不到的瑶光道长,竟然昏死在极乐之巅半空的雪松之上。   若不是蓝霓裳意外落崖,恐怕就是再寻三年,也不会有人想到瑶光道长落在了此间。毕竟极乐之巅下的冰渊,不留生灵。   蓝霓裳将瑶光道长平放在地上,轻抚她腕间,又探她鼻息,却是两样全无。   然而探她神识,却分明还未散。   沈星怜忽然指着瑶光道长指尖道:“有人用针刺她。”   蓝霓裳目光一闪,落在瑶光师叔指尖,却见她十指都插了一根银针,然而这却不是用人要害她,而是为了保住她的性命,用了镇魂针,暂时锁住她的性命。然而这办法只能救急,若是七日之内,没能救活,那镇魂针也无法保住瑶光师叔的躯壳。到时候,最好的情况下,瑶光师叔也只能像善道那样,在一盏镇魂灯里,等待着合适的躯壳。   究竟是谁害了瑶光师叔,又将她抛在这极乐峰之下。   又是谁以镇魂针保住瑶光师叔的性命。   一个个疑问在蓝霓裳心中升起。   “我送瑶光师叔回去,告诉师父等人。”蓝霓裳御剑而去,此刻自然顾不上方才吃瓜的后文。   “我同你一道回去。”墨孤烟道。   蓝霓裳一点头,拉他御剑同行。   沈星怜想了一想,也跟在两人身后。   然而墨孤烟这随之同去,却是调虎离山之计。   他用了幻术,以一枚松针幻化为自己,真身却又返回了寒溟洞中。   他走入低矮的寒溟洞中,回忆着上一世的方位,一伸手推动了内壁的机关。   机关打开之后,他避开禁制,取出挂在里面的画卷,心知这便是那《天破图》了。   因他幻术所能支撑的时间不长,担心给蓝霓裳看出破绽,所以只握着那画卷,将自己从前三分之一的躯壳重新熔铸在此刻的身体里。   刹那间风雷大作,宛如那重又为他所驱使的强大力量。   待一切平静后,墨孤烟又仍将那画卷放归远处,抹去痕迹。   等他真身回去之时,蓝霓裳刚好抱着瑶光道长落在观月殿门前。   而墨孤烟真身刚离开寒溟洞,沈星怜的真身便来到了寒溟洞。   她仍是没有放弃探寻《天破图》的所在。   这次,大约是因为墨孤烟方才刚取走《天破图》中他原身的躯壳,寒溟洞内壁感应到有人临近,机关竟然亮了起来。   沈星怜察觉之后,大喜,设法开了机关。   然而她不懂躲避其中禁制之道,在里面缠斗许久,才险险拿到《天破图》画卷,此时也来不及打开细看,忙默记了一份在早已备好的空白画卷中,仍将原本的《天破图》放归原处。   她并不想叫北斗宫的人知晓《天破图》被盗取,声张起来,在师父花暮兰那里都不好交代。   蓝霓裳乾坤袋里装着镇魂灯,就这样与众位师长一同,带着墨孤烟,走上了往清风谷求医救人的道路。   天枢道长等人迅速赶来。   “是谁对瑶光师妹下此重手?”玉衡道长若有所思。   开阳道长则是怒气勃发,“这还用说么?定然是那花暮兰,拦截瑶光师妹不成,便下手害人。此前她来强取《天破图》不成,怀恨在心,什么手段使不出来。”   天枢道长听着几个师弟各有议论,最终道:“不管是谁害了瑶光师妹。如今最要紧,却是保住她性命。北斗宫中镇魂灯只有一盏,已给玉衡首徒善道用了。如今瑶光师妹指间的镇魂针,也需有人取出。不管是镇魂灯还是镇魂针,原都是清风谷制作的法器。可是敌人在暗处环伺,恐怕往清风谷去的路上,早已埋伏了人手。然而,若是咱们都护送瑶光师妹去往清风谷了,敌人却往此间来,那这北斗宫却由谁人来镇守?”   “弟子不才。”温宴出人意料得站了出来,道:“愿为掌门师伯分忧。”   众人目光落在温宴身上。   “如今咱们去清风谷求医,要救瑶光师妹的性命。清风谷的灵虚真人已经闭关三百年,只他的首徒,也就是如今的清风谷谷主能起这镇魂针,制这镇魂灯。可是那灵虚真人的首徒脾气古怪,咱们北斗宫能跟他说上话的,只有霓裳一人。如此一来,霓裳是必然要同去清风谷的。”天枢道长道:“若是我们都送瑶光往清风谷去了。这北斗宫就交付给温宴了——你肩上的担子很重呐”   提到清风谷灵虚真人的首徒,众人想到那人的古怪性情,都颇为忐忑,不知这一去,能否求得他出手救人,都望向了蓝霓裳。   蓝霓裳有些不自在得摸了摸鼻子。   一旁墨孤烟原是垂眸听着,待到天枢道长提到“灵虚道长首徒”时,黑眸中闪过一丝杀意,又歪头看向蓝霓裳,却见她正不自在,只觉胸中五味陈杂。   开阳道长叫道:“好!那咱们这就出发吧!时间紧迫,总要先将瑶光师妹救醒!”   一时众人收拾准备出发。   天枢道长与玉衡道长却趁四下无人,往极乐之巅寒溟洞中,取了《天破图》,破为两份,各持一半。   天枢道长道:“当日师尊飞升之前,曾交待过,这《天破图》事关重大。他说若不是毁不掉这图,早已将之付之一炬。如今不得不留下来,却千万不能落入恶人手中。如今你我各持半份,若情况不对,你便一人离去,总不能叫恶人将全图都拿到了。”   他却不知道,此刻这幅《天破图》,其中镇压的魔尊躯壳已为墨孤烟取回,而就连上面记载的功法,也已经被沈星怜原样默写了一份带走。   众人在玉碑前集结,准备出发前往清风谷。   李吉光等待之时,问菡萏道:“师姐,那天善道师兄也说大师姐跟清风谷关系好,今日掌门师伯也说清风谷谷主跟大师姐关系好,但是我瞧大师姐的神色,好像有些奇怪。到底从前有什么事情呐?”   菡萏性情沉稳,不爱背后论人,道:“你只管安心修习便是,问这些做什么。”   然而另有好事的弟子笑道:“小吉光,你入门晚,怕是还不知道。六年前联赛在咱们北斗宫举办,清风谷那位谷主一来,见了咱们大师姐就要讨了去做道侣。掌门说大师姐年纪尚小,万万不可。那清风谷谷主却道,那又有什么,要将大师姐接去清风谷养着,待年纪到了再结为道侣。你说这清风谷的谷主,岂不古怪?”   旁人听着,也只道一声这清风谷谷主古怪罢了。   然而一旁墨孤烟心中,却宛如炸了一个旱天雷。   他早就觉得不对。   上一世这瑶光道长被找到的时候,早已成了一具干尸。   找到的地点,也不是在极乐峰之下,而是天玄山下。   而上一世,那清风谷主,每常做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怎么会见到才十一岁的蓝霓裳时,提出这样荒诞奇异的要求。   难道说,重生了的人,不只他一个?   如果清风谷那臭修士也是重生的,那么……她呢?   一想到蓝霓裳可能也是重生的,墨孤烟只觉冷汗涔出。   仿佛他偷来的美梦,只这一天便要醒来了。   墨孤烟定定神,想起此前蓝霓裳对他不假辞色的样子,定然不会是重生的。   若是她记得上一世的事情,又怎么还肯把他留在身边做师弟。   修真之人,自北斗宫赶到清风谷,不过眨眼之间。   众人才在清风谷前落下,脚都尚未踩实地面,就见迎面列队走出来两排谷中男修。   那为首的男修眉清目秀,口齿伶俐,径直走到蓝霓裳面前,躬身朗声道:“奉谷主之命,恭迎谷主夫人前来。”   众目睽睽之下,蓝霓裳有些羞恼,若她平时的脾气,早该骂人了。然而此行要求人救瑶光师叔的性命,她竟然忍下了脾气,红了脸,只低声道:“我是北斗宫大师姐蓝霓裳,可不是你们的什么谷主夫人。”   墨孤烟在侧,时刻留意着她,见她此刻情状,宛如少女娇羞,心中酸楚,几乎难以克制。 第23章 他仍牵着她的手,眉目清……   “你怎么了?”李吉光低声对墨孤烟道:“两眼通红, 直盯着大师姐看。难道大师姐戴着面纱仍对你有魅惑的影响么?”   墨孤烟收回视线,含糊应了一声。   北斗宫一行人抵达清风谷,转过修竹遍布的入口, 就见谷主江无眠正负手而立, 仿佛已经等候了很久。他肩头的衣袍已经为竹叶滴落的露水沾湿,成了深深的绿色。   天枢道长上前说明来意。   江无眠微微点头, 视线从躺着的瑶光道长身上掠过, 重又落在蓝霓裳身上。   蓝霓裳见了他一面, 觉得好生奇怪。   六年前,这江无眠要带她回清风谷养着,她只觉得对方是个变态。可是如今长大了, 对面而立之时,蓝霓裳不知为何, 蓦地生出一股熟悉亲近之意。   江无眠虽然已是谷主, 却还很年轻,眉目清和,叫人想起雪山下的江水。   他一直在望着蓝霓裳。   两人视线在半空中交汇, 不知为何蓝霓裳心中一动低下头去。   江无眠微笑起来,柔声道:“要我救瑶光道长容易, 北斗宫总也要回报我些什么。”   天枢道长一愣,道:“只要能救得瑶光师妹性命,但凭谷主索要。”   江无眠微笑着走上前来, 停在蓝霓裳面前,柔声道:“我要你,好不好?”   蓝霓裳不由自主般望入他温柔的眸中,脑海中忽然闪过许多凌乱的片段。   红衣女子张扬明媚,托着青衫修士的下巴, 红唇一笑,媚声道:“无眠,我要你,好不好?”   青衫修士跪在地上,雨水打湿了他的衣衫,他只是固执低着头,不肯看她,也不肯应答。   蓝霓裳回过神来,心中大惊,这是哪里来的记忆?如此鲜活真切,就像是她亲身经历过一样。   天枢道长道:“谷主莫要玩笑。”   江无眠低头望着蓝霓裳,眸中满是认真,轻声道:“我不曾玩笑。”   蓝霓裳退后半步,惊疑之下,低声道:“谷主,这样不好。”   江无眠眸中一黯,旋即又笑了,道:“唤我无眠。”他见蓝霓裳仍是不语,又道:“唤我无眠,我便救你师叔。”   蓝霓裳愣了愣,看向一旁毫无知觉的瑶光师叔,又抬眼看向江无眠,踟蹰片刻,仍是开口道:“……无眠,请你救我师叔。”   那“无眠”两个字,自她舌尖吐出,自然的就像是她曾经唤过无数遍一般。   蓝霓裳又是一愣。   江无眠低笑出声,满足地就像是实现了平生所愿。他衣袖轻摆,笼罩向瑶光道长,口中念道“起”。只见瑶光道长十指上插的镇魂针激飞出去,遁入竹林不见了。   在旁等候的清风谷弟子抢上前来,将瑶光道长抬起运走。   “这……”天枢道长忙要跟上。   “不必担忧。”江无眠温和解释道:“瑶光道长魂魄受损,要先经药浴,再行救治。”他目光如水,落在蓝霓裳身上,道:“你身上北斗真君留下的禁制解了,是不是有点烦?”   蓝霓裳抓着脸上面纱,嘟囔道:“是有点……”   江无眠一笑,道:“随我来,我有法子。”他侧身,等蓝霓裳跟他一起走。   蓝霓裳犹豫了一下,见瑶光师叔已经被抬了进去,自忖这清风谷主不能对她动手,便往他示意的方向走了两步。   蓝霓裳身后,墨孤烟已忍耐多时,此刻脚下一动,忍不住要跟上去。   李吉光一把拉住他,低声道:“你跟去做什么?咱们都要求那谷主救瑶光师叔呢!大师姐肯定知道该如何行事,不用你去。”   墨孤烟愤怒酸楚之下,看向李吉光时杀意毫不掩饰。   李吉光吓了一跳,松手往后退了一步。   墨孤烟却也反应过来,此刻却做不得什么,强自忍耐着不去看并肩离去的两人。   江无眠与蓝霓裳同行,走出众人视线,拐入竹林深处。   身边这个还算陌生的男子,曾在六年前讨要过她,如今一见面又异常亲密,再加上方才脑海中闪过的记忆碎片,蓝霓裳越走越觉得不自在,脚步渐渐慢下来。   江无眠本就迁就她的速度,放缓了步子,此刻也随之越发慢下来。   “你……”蓝霓裳有许多话要问,却不知该从何问起。   江无眠停下脚步,俯身凝视着她,学她拖长了声调,认真道:“我……?”   蓝霓裳抬头望入他的视线,不知为何,竟然红了脸。   这次却与方才羞恼之下气出来的红脸不同。   “我实在已等了很久。”江无眠有些烦恼得闭了闭眼睛,似乎是放弃了抵抗,再睁开眼睛,人向蓝霓裳倾靠过来,温暖干燥的手在宽大修士青袍下,轻柔的牵住了她的……指尖。   他牵手的方式有些小心,不是紧紧握住,也不是十指交缠。   只是轻轻虚握着她微凉的指尖。   江无眠仔细望着蓝霓裳的神色,仿佛怕惹她丝毫不悦。   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过后,他的耳尖已经红透了。   蓝霓裳惊呆了。   她分不清是好的惊呆还是坏的惊呆。   可是感知到江无眠指尖的温度,她那颗砰砰直跳的心是怎么回事?   蓝霓裳觉得这实在是很奇怪。   她第一次见江无眠,是在六年前的联赛上。   那时候他提了一个叫所有人咋舌的古怪要求。她拒绝之后,便没了下文。   如今清风谷中,她与他不过第二次见面,说过的话十根手指便数的过来。   她自问不是轻浮之人。   若是换了旁的陌生人这样来牵她的手,未及近身,便被她一脚踹飞了。   可是这江无眠……究竟是怎么回事。   见蓝霓裳自始至终没有躲,江无眠像是松了口气,便这样牵着她扔往竹林深处走去,走过的一草一木,都同她讲来历趣闻。   一个好似在一本正经的讲解,一个好似在一脸认真的听着。   可是两个人全部心神,始终都在那虚虚牵着的手上。   蓝霓裳从震惊中极力找回理智,指尖微动,似乎是想要抽出手来。   她的手才微微往回一抽,江无眠忽然合拢了指尖,将她的手圈住了。   他切切实实握住了她的手。   他们在牵手而行!   蓝霓裳心脏猛地一缩,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往脑袋里涌去,冲上耳膜隆隆作响。   更多零散的画面,在她眼前飞速掠过。   通天落地的魔宫殿中,她红衣如火,媚眼如丝,指尖轻划在青衣修士的掌心,在他耳边呵气如兰,“教你写我的名字,蓝、霓、裳。”   青衣修士跪在她塌前,垂眸不敢看她,手臂用力,要抽回手去。   她追上来,指尖只虚拢在他指尖,笑中语带威胁道:“你再躲,我就亲你。”   青衣修士果然不敢再动。   她轻笑一声,指尖又往他掌心划去,“来,再写一个你的名字,江、无、眠。”   ……   “江无眠。”蓝霓裳从记忆碎片中回过神来,喃喃道。   江无眠侧身低头望她,“嗯?”   “江无眠。”蓝霓裳全都想起来了。   他仍牵着她的手,眉目清和,语意温柔,“我在。” 第24章 江无眠垂眸不敢看她,因……   前世今生, 滚滚爱恨在她胸腔中翻涌。   蓝霓裳定在原地,仰头望着江无眠,肩头难以抑制得微微颤抖。   江无眠见她情状有异, 一愣之下, 有些无措,纵有万般不舍, 仍是放了她的手, 低声黯然道:“是我唐突……”   他总是这般!   一次又一次放开她的手!   一遍又一遍推开凑上去的她!   蓝霓裳瞪着他, 眼睛里含了泪,却也含了情。   她别过头去,一时心乱如麻。   上一世, 江无眠分明爱她,却不敢要她。   这一世, 他怎得态度大变, 六年前便忙不迭跑来北斗宫要讨要她。   蓝霓裳一时理不清头绪,心中爱恨过于激烈,因前世太过惨烈的下场, 更没做好与他相认的准备,便只低头不语, 决定先静观其变。   两个人静默地对面而立。   江无眠叹了一声,道:“都是我的过错。如今还是先修复北斗真君给你留下的禁制最重要。姑娘且随我来。”   听听!   称呼都退回去成了“姑娘”。   蓝霓裳气不打一处来,冷笑道:“你这人好生奇怪, 方才我们人还没入清风谷,你就叫谷中弟子早早等候,当着众人的面唤我为谷主夫人,怎得此刻四下无人,只对着我一人之时, 却又叫成了姑娘。我到底是姑娘,还是谷主夫人呐?”她开口时虽然气恼,说到最末一问,却有些出乎自己意料的羞涩,尾音也低落下去,没了最初咄咄逼人的气势。   她噼里啪啦一大通责问甩过来,江无眠只安静听着,俊颜微红,眼神闪躲,竟有些不敢看她。   “喂!”蓝霓裳见他这样,习惯性又代入了上一世的相处模式,逼上前一步,叉腰抬头,娇俏又妩媚,“问你话呢,倒是说呀!我到底是姑娘,还是谷主夫人?”   江无眠避无可避,目光深敛而又温柔,落在女孩面上,想到上一世的下场,心中一痛,抵过了那些羞涩难为情,凝视着她,认真道:“只要你愿意,”他顿了顿,嗓子发紧,睫毛轻颤,俊颜红透,却仍是坚持说完,“此生便是我的夫人。”   他这一句说完,裸|露在外的肌肤,连手腕指尖都红透了。   蓝霓裳愣住。   她忽然想起上一世最后一次见他。   那时候,已为魔尊的墨孤烟撞见她勾|引江无眠。   墨孤烟大约是觉得受了侮|辱,气得要死,百般折磨她。   可是蓝霓裳觉得无所谓。   她的心有自己的主意,任千万折辱,仍是只爱江无眠一人。   墨孤烟也觉出奈何不得她来,转而把江无眠捉来,毁了江无眠的修为,又在江无眠身上种下淫|蛇之|毒。   “睁大眼睛好好看看。”魔宫之中,墨孤烟捉着她的肩膀,叫她不能回避,“你不是爱他高洁么?不是爱他不近女色么?今日就叫你看看,天下男人都一般!睁开眼睛!看着!”   阶下,江无眠身上只余一袭雪白中衣,斜靠着殿中红柱,满目潮红,喘息压抑,偏过头去,低声求肯,“别看……”   他轻轻同她说。   魔族的女侍列队上殿来,照着墨孤烟的吩咐,将白衣如雪的江无眠围在中间。   墨孤烟对事情的发展很满意,嘲讽的在她耳边道:“你再看,他还高洁么?还叫你欢喜么?”   她忍泪倔强道:“我越瞧他,便越欢喜。”   “别看……”江无眠在阶下低低道,他咬破舌尖,守着最后一丝清明,转身背对阶上红衣丽人,忽而拔去了自己发上银簪,手臂挥下,落于两腿之间。   满殿愕然。   “无眠!”她大惊,起身欲扑,却被墨孤烟死死按住。   “死不足惜的狗修士!”墨孤烟森冷道。   阶下江无眠倒在地上,两腿之间血迹蜿蜒,他在情|潮与痛楚的两面夹击之下,将死未死,含血的唇瓣轻启,仍是那两个字,“别看……”   “别看,霓裳……”   他第一次如此亲密唤她名字,却也是最后一次。   从回忆中醒过神来,蓝霓裳望着对面那红成煮熟虾子的清风谷谷主,心软如水,叹道:“你怎么这样傻?”   江无眠红着脸不敢看她,轻轻道:“是啊,我好像是有些傻……”他怎么可以跟她说这种话。在她看来,他恐怕比陌生人好不了多少。这下恐怕要弄巧成拙。   他一颗心揪了起来,可是却不知为何,不想收回说出的话。   微风自竹林间穿过,带来阵阵凉意。   蓝霓裳不轻不重打了个喷嚏。   江无眠一愣,抬手为她施了个暖身咒。   蓝霓裳只觉周身的空气都温暖起来,像是被松软的毯子整个裹了起来,又像是被心爱的人抱在了怀里。   蓝霓裳上一世戏弄江无眠之时,恣意大胆,因知道他一定会躲。   此刻江无眠不再掩饰他的爱意,她反倒生涩起来,既不能调笑,又不舍拒绝,只好低头,在心中悄悄甜蜜。   两人低头并肩而行。   “你跟几个人说过,要人家做谷主夫人呀?”蓝霓裳走出两步,语气随意,眼睛里含了点促狭。   江无眠一愣,忙道:“只你一个。”   “哦……”蓝霓裳早知道答案,此刻却拖长了音,从他口中得到答案,仍是感到又酸又甜,一颗心紧得发痛,瞥他一眼,想起他上一世的万般推拒,轻声道:“那若是我不愿意呢?”   江无眠最怕的情况发生了。   他侧头望向蓝霓裳,却又不敢看真她脸上的神色,怕看到上面的拒绝之色。   “我、我……”江无眠本就没有哄女孩子的经验,此刻又慌乱,“我”了半天,最后只道,“你若是不愿意,那我就不要夫人了。我本是修道之人。”   蓝霓裳最恨他这一句“我本是修道之人”,闻言哼了一声,停下脚步,要跟他拉开距离。   江无眠却好似还陷在她的问题里,也停下脚步,望着虚空之中,一贯清和的眉目间染上焦灼之色,他轻轻道:“可是,你怎么能不愿意呢……”像是在问自己。   蓝霓裳又哼了一声,道:“你是修道之人,还不许我不欢喜你了么?”   江无眠浑身一震,转头望入她眸中,震惊而又委屈,柔声低语,道:“你……怎能……不欢喜我了呢?”声音渐低,几不可闻。   蓝霓裳演戏就演全套,眉毛一扬,道:“我才第二次见你,为什么要欢喜你?”   江无眠又是一震,仿佛是第一次想到这个问题。   他就僵立在那里,眉目间渐渐露出了凄苦之色。   蓝霓裳看在眼里,不忍心再叫他难过,开口道:“你就不问问我喜欢什么样的么?”   江无眠愣愣望着她,依样问道:“你喜欢什么样子的人呢?”   蓝霓裳想到上一世被拒绝的诸多要求,从中挑了最简单的一则,笑道:“我喜欢你穿白色衣裳。”   她说的不是“我喜欢穿白衣裳的人”,而是“我喜欢你穿白色衣裳”。   可是江无眠此刻被她弄得无措又慌乱,哪里能察觉这细微之处透露的情意,只想到上一世她也是这般要求,只是他从不敢答应。   江无眠伸手向自己腰间,就在蓝霓裳眼前解了衣带,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扯开衣襟。   蓝霓裳惊了。   江无眠重活一世,竟然这样奔放了么?   谁知江无眠宽去外面的青色道袍,里面竟仍是一件外袍。   只不过那是一件白色的外袍。   白如雪,柔似云。   江无眠含笑,望着眼前的女孩,有几分忐忑,低低问道:“这件白袍,你喜欢么?”他虽然问的是衣服,却又像是在问人。   此刻眼前这个为你换上白袍的人,可讨你喜欢么?   江无眠垂眸不敢看她,因为羞涩,连眼角都泛着潮红,好似樱花落下了吻。 第25章 在她找到的第一个机会里……   望着眼前为她穿上白衣的男子, 蓝霓裳鼻中一酸。   望着他那清和的眉目,望着他那羞涩的神色,望着他活生生站在眼前, 蓝霓裳只觉刚刚恢复了的上一世的记忆渐渐有了实感。   上一世的爱与痛都沉甸甸压在了她的心上。   她想起北斗宫终年不灭的大火。   她想起天枢师父、善道、温宴、吉光小师弟是如何一个一个死去。   她想起这天地之间是如何再没有了日光, 只有终夜的血月凄冷。   她哭了出来。   先是眼泪大颗大颗自眼眶中跌落,继而嚎啕出声。   见蓝霓裳第一滴泪落下, 江无眠便吓了一跳, 道:“你不喜欢我穿的这一件白衣, 那我、那我……”他手忙脚乱要将原本的青色修士袍穿回去。   “不许穿!”蓝霓裳哭着叫道,上前一步,搂着他劲瘦的腰, 将脸埋在他怀里,闷头大哭。   江无眠整个人都僵住了, 扣在衣襟上的手指不敢再动。   她抱得那样紧, 就像是溺水的人抱着最后的一块木板。   她哭得那样痛,叫他的心也跟着一阵阵收紧。   江无眠想问究竟是哪里出了错,可是他听着她的哭声, 只觉嗓子发紧,口唇微张, 竟然吐不出半个音来。   他小心翼翼,指尖搭上女孩的肩头,见她仍是一径痛哭, 而后半个手掌舒展开,轻轻拢在她肩头,顺着她哭得发颤的脊背温柔抚拍下去。   只希望如此能给她些许安慰,叫她停下那痛极的哭声,也放过他抽痛的心。   蓝霓裳上一世, 任凭墨孤烟怎么折磨她,哪怕是在她面前杀死她的师父、她的师妹、她的亲人,她都不曾掉过一滴眼泪。   她总觉得,哪怕掉一滴泪,都是输了。   墨孤烟恨得要死,拎着天枢师父的头颅给她看,说她真是狠毒,师父死了连一滴泪都没有。   蓝霓裳只是死死盯着墨孤烟,眼神怨毒。   墨孤烟忽然欺身上前,森冷道:“再这么看我,我就挖掉你的眼睛。”   可是她仍是死死盯着他,不改怨毒。   仿佛眨一下睫毛都是她输了。   墨孤烟果然被她激得发了狂,拔了她的发簪,刺入了她的左眼。   眼睛被刺可真痛呐。   血顺着她的左目汩汩而下,而她的右眼仍是死死盯着墨孤烟。   她想,她那时的模样一定很可怖。   因为连魔尊墨孤烟都被她的模样吓到了,手中的簪子跌落下去,人也疯癫了一般,又哭又笑,踉踉跄跄出了魔宫。   而她仍是端坐在原处,俄而伸舌舔了舔方才目中滴落的鲜血。   舔着自己的血,蓝霓裳森然笑了。   不过片刻,她的左眼便已恢复如初。   墨孤烟早已知晓她那神奇的自愈体质,所以折磨她的时候从不手软。   蓝霓裳从不低头。   墨孤烟能叫她流尽鲜血,却永不能叫她落一滴泪。   然而此刻,蓝霓裳埋头在江无眠怀中。   嗅着鼻端男子清远的气息,蓝霓裳感受着上一世肖想了一辈子的人,此刻正将她拥在怀中,温柔安抚。   她再也承受不住。   上一世咬碎牙齿忍下来的泪,如大雨倾盆,都撒在江无眠怀中。   她哭得像个孩子,抽抽噎噎,几乎倒不过气来。   过了不知多久,她的哭声终于低微下去。   蓝霓裳神思恍惚,顿了顿,才感到自己整个人都埋在江无眠怀中,严丝合缝。他的双臂不知何时合拢在她腰间,下巴抵在她发顶,是充满保护欲的姿态。   她哭得倦了,此刻在他怀中,连羞涩都忘了,只觉得安全而又满足,索性把腿上的力气都卸了,整个人靠江无眠支撑着勉强立着。   江无眠开口,下巴抵着她发顶,带来细微亲密的震动感。   “霓裳,怎么这样哭?”他柔声小心问道。   蓝霓裳心想,无眠是以为只他重生了,才能这样坦然对她好。若是给他知晓她也是重生的,那他们便不得不面对上一世那些沉重惨痛的记忆。他又该何等煎熬。   她贪恋这假装轻松的甜蜜,因以哭哑的嗓子,低声掩饰道:“我担心瑶光师叔的伤……”   江无眠松了一大口气。   他没想到十七岁的蓝霓裳这样可爱,会因为担心亲长,而这样大哭起来。   “瑶光道长无碍的。”江无眠退开半步,低头认真凝视着女孩哭红的眼睛,道:“你信我,我一定能救活你的师叔。”   支撑她的怀抱忽然远离了,蓝霓裳心不在焉应了一声,有些不满意,圈着他的腰不肯放开,跟上前半步,仍靠在他怀里,揉着眼睛道:“哭得脚麻了……”   江无眠再次僵住了。   方才是被她突然痛哭搅得六神无主,江无眠关心则乱,只想着怎么安抚她,因心无杂念,所以抱得自然,抚拍也自然。   此刻却不同。   江无眠眼睁睁看她靠过来,只觉脸红心跳,手脚都不知如何放了,最终只将右手虚虚悬在她肩头,将落未落,定格在半空中,姿势很是滑稽。   蓝霓裳却是真的有些倦了。   她骤然之间想起前世种种,又大哭了一场,将憋了一辈子的委屈都发泄尽了,整个人都松弛下来,低声嘟囔道:“无眠,我好困。”   江无眠磕磕绊绊道:“那我、那我先送你去休息。”   蓝霓裳在他怀里摇头。   她不能睡,既然江无眠是重生的,她也是重生的,那么墨孤烟呢?   她回忆着这一世与墨孤烟的相处,似乎他并不知晓上一世的事情,不过他自昨晚开始好像有些奇怪——变得乖巧了许多。   当她以为自己只是穿书,而墨孤烟是还没变成大魔王的少年时,她决定将人留在身边随时勘察。   可是现在她恢复了上一世的记忆,发现原来她不只是穿书,而是穿书后已经活了一世,如今是重生而来。   对墨孤烟,她绝不会再心慈手软。   在她找到的第一个机会里,她就要下手杀了他。   竹林来路尽头,黑衣少年盯着相拥的那对男女,眸色森冷。   果然……   重活一世,还是如此么?   她还是一见到那狗修士,便喜欢上了他么?   相爱的人,不管几生几世,总是能认出对方,爱上彼此么?   墨孤烟拼尽全身力气,才能压下那股想要毁灭这世间的愤怒。   待到愤怒压到了心里最深处,另一种情绪涌了上来,叫他措手不及。   就像他在废墟之境,第一次感受到一个人的体温,就再也忘不掉那份温暖。   如果蓝霓裳总是这样,一见到江无眠,就会爱上他。   就像蓝霓裳化丹离去之后,他不管生死都要闯一闯,只为再见她一面。   如果蓝霓裳也总是这样,一旦江无眠死掉,她也会随之死去。   那么,为了还能在这世间见到她,他只能选择成全。   可如果成全,那他要怎么办?   墨孤烟仰头望向那无垠苍穹,少年眸中莹然有泪。 第26章 只要苍天垂怜,给她与江……   蓝霓裳缜密得考虑着要如何杀死墨孤烟。   杀墨孤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上一世, 墨孤烟作为北斗宫弟子,在众人挤兑下对阵焚星宫少宫主花无数,结果两败俱伤。   而等到墨孤烟成了魔尊, 不顾她的意愿, 将她困在身边之后,以杀北斗宫众人胁迫她, 蓝霓裳尝试过无数次想要杀死他。   可是每一次, 哪怕是在他熟睡之中, 在他体内都会有神秘的力量涌出,将她的伤害尽数反弹出去。   所以每一次,她都被自己打得半死, 又靠着自愈体质恢复。   多数时候,墨孤烟醒来之后, 只是倚在床边, 盯着她,神色晦暗,目光嘲弄。偶尔他若是刚巧做了噩梦, 难免就又是一场折磨。   上一世的她,尝试过所有能杀死一个人的办法。   一开始她还计数着, 第一次,第二次,第三十次……等到超过一千次之后, 她就放弃了计数。   忘记那是第几千零几次的尝试了。   墨孤烟梦中醒来,怔忪得望着她。   她的手指插在他的心口。   他的心脏就在她五指之间跳动。   这一次,她终于骗过了他体内的那股神秘力量。   她告诉自己,这只是一次玩笑,她并不是真要取他性命。   这一次, 她的五指洞穿他的皮肉,没有遇到阻碍。   他望着她,初醒来时,神色懵懂,恍若孩童。   她也低头望着他,毫不犹豫,五指收拢,捏爆了他的心脏。   那一刻,她的杀机再难掩饰。   她骗不过自己,自然也骗不过他体内那股神秘力量。   强大的力量如海啸般席卷整个魔宫。   她重重跌落在地,四肢百骸痛得要爆裂开来。   她看到他走下床来。   他乌发散乱,衣襟大开,被她插|破的胸口鲜血汩汩而出,烂掉的心脏仍在里面跳动。   那一刻,她终于认清,他根本就不是人。   他赤足走到她面前来,垂头看她冷汗涔出忍痛惨叫的狼狈模样,神色怔忪,有些茫然道:“你真的想要我死。”   她扑倒在地上,无力回应。   他蹲下来,将她半揽抱起,为她抚开汗湿的长发,低声问道:“很痛么?有我这么痛么?”他眼睛亮起来,像是很高兴的样子,手指下滑,落在她心口,微微一顿,直直插|了进去。   他捏爆了她的心脏。   那一刻的疼痛,叫蓝霓裳这一刻想来,仍觉惊悸。   她脸色惨白,站立不稳,捂着心口俯下|身去。   一道有力的臂弯揽住了她的腰。   江无眠随她一同俯身,正关切得望着她。   两人目光一触。   江无眠见她痛楚之色,也觉心中一痛,顿了顿,转到她身前蹲下身去。   他身上白袍下摆,如云雾般散落在青石板的小路上,像是青色河水间绽放的一朵硕大莲花。   “上来。”他侧头望她,低声道。   蓝霓裳脚下一软,便扑在他温暖宽阔的背上,手臂柔软,搂着他的脖颈,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他却是双手握拳,不敢托举,只紧紧揽她双腿外侧。   蓝霓裳半阖了眼睛,像一只餍足的猫儿那样,在他温暖的后背上轻轻蹭了蹭脸。   她想到上一世,她是如何决定要回来。   就是因为他最后那一句,“别看,霓裳”。   他那么痛,那么狼狈,却还记挂着她,唯一的担心是怕她看。   从前她喜欢他,追着他,戏弄他,也逼迫他。   她觉得他也是喜欢她的。   可是他总是一径躲避,又总是把“天道”挂在嘴边。   这叫她生气。   有时候也有点伤心。   天道是什么?难道比她还重要么?   陷入情爱之中的人总是这样难以满足。   可是有了那一句“别看,霓裳”,她觉得旁的都不重要了。   她终于明白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   她想这一世已经是死局,她尝试了几千次,都杀不死墨孤烟。   可是有一样她永也不会给他。   她永也不会屈服于他。   他自可以在那个世界里长长久久活着。   可是他永也别想补上这个遗憾,永也别想消除这则执念。   她要叫他的永生里,充满无能的愤怒感。   至于她……   她要回去,要找到江无眠,要告诉他,她从来不是为了好玩。   她是真的喜欢他。   现在她回来了,江无眠也回来了。   他背着她走在这竹林小径间。   她只盼着这条路永也走不到尽头。   唯一的不安,就是墨孤烟。   她该如何杀死他?   上一世,她尝试过几千次,都未曾成功。   蓝霓裳蹙眉细思,要先试探几番,在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看那墨孤烟是不是重生的。若是重生的,那就是最坏的情况,几千种办法都杀不得他,恐怕只有他自己心甘情愿要死,才有可能。若墨孤烟不是重生的,她是不是可以趁着时候尚早,叫他把那执念种在旁人身上?若是能种在本就爱他的人身上,岂不是皆大欢喜?   蓝霓裳想到墨孤烟,实在恨得要死。   可是此刻她趴在江无眠背上,满心的仇恨痛苦,都被甜蜜喜悦覆盖了。   如果一定要表达此刻的心情,她觉得一颗心轻盈快活极了,恨不能帮助全天下所有需要帮助的人,以她骄纵的个性,甚至觉得此时此刻可以宽恕所有伤害过她的人。   而这力量,全来自江无眠的温柔以待。   只要苍天垂怜,给她与江无眠一个美好的结局。   从前种种,她情愿一笔勾销。 第27章 他就像是一个最没胆的小……   哭的确是太消耗体力的事情了。   只有小孩子才会不吝惜气力, 嚎啕大哭。   长大之后的人,有这时间精力,宁肯多睡一会儿。   蓝霓裳这一场大哭过后, 趴在江无眠背上, 神思倦怠,东想西想, 不知不觉中, 含了一点甜蜜睡着了。   江无眠见她安静下来, 察觉她睡着了,怕惊醒她,一路将人背到他自己的房间里, 却有些不好意思往自己床上放,在窗下的软榻上又铺了一层柔软被子, 这才轻手轻脚将女孩安置下。   蓝霓裳迷迷糊糊中, 知道是江无眠在照料她,觉得心安又幸福,躺下去嘟囔了两声, 仍是睡了。   江无眠至此才缓过一口气来,终于可以趁她睡着, 细细看她。   见她睫毛上的泪水还未干,映着窗外的日光,闪着淡淡的光泽, 像是一颗颗的珍珠,种在他心上。   江无眠就斜坐在塌边,一直一直望着,直望到女孩睫毛上的泪水都渐渐风干了。   屋外有弟子走动的声音响起。   江无眠清俊的眉微微蹙起,施个“封”字诀的法术, 隔绝了内外的动静,为女孩掖好被角,出门时眉眼间的温柔已褪尽,只余一派清冷。   他问道:“何事?”声音清淡,极好听,却不含一丝感情。   与他同蓝霓裳说话时,温柔又羞涩的模样,截然不同。   那弟子硬着头皮前来,也颇为惶恐,战战兢兢道:“谷主,北斗宫来的几位道长说是要去给灵虚真君问安……”   “师尊闭关三百载,谁都不见。”江无眠淡漠道。   那弟子仍是战战兢兢,道:“弟子也是这么同他们说的。可是那天枢道长说,他们来咱们清风谷求救,到了地方却不去问安,那是不懂礼数。就算灵虚真君闭关不见,他们也要去北山,哪怕是在山下问过,也是全了礼数。”   “他们去了北山?”江无眠平静的面容上终于有了一丝情绪波动。   他回首望了一眼睡着心上人的房间,又施了一层保护的法术,便往北山去了。   安静的房间里,却又多了一人。   墨孤烟立在窗下塌边,静默得望着熟睡中的蓝霓裳。   大约是因为这房间里满是江无眠的气息,又或是因为江无眠留下的保护法术,蓝霓裳睡得很香甜,也很安稳。   墨孤烟从未见过这样不设防的蓝霓裳。   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蓝霓裳醒着时对他,总是要么嫌弃要么不悦,不知哪里就又惹了她不高兴。   而上一世他将她困在身边之后,更是再难见她一笑。   上一世,他曾有过无数夜晚,惊梦醒来。有一半时间,他会撞见她正在尝试杀他的新手段。另一半时间里,她就在他身边睡着。可是就连在梦中,她仿佛也不快活。那时候的蓝霓裳,在梦中也蹙着眉头,唇珠仍是倔强得翘着,像是在说连梦中都不会屈服于他。   为了抚平她那紧紧蹙起的眉头,他曾试过以冰冷的手指轻柔抚触,曾试过以火热的唇小心亲吻。通通都不奏效,偶有几次,反倒将她吵醒了。她醒来,便又用那种憎恶怨毒的眼神凌迟他。   他从未见过这般香甜睡着的蓝霓裳。   她歪头蹭着枕头,唇角有一丝甜甜的笑意,整个人哪怕是梦中,都洋溢着满足与甜蜜之感。   原来她可以这样睡。   在江无眠的房间里。   墨孤烟感到他的心在被两股情感撕扯,一半的心在因为愤怒嫉妒而焚烧,另一半的心却因为这偷窥到的属于蓝霓裳柔情的一面而悸动害怕。   他就像是一个最没胆的小贼,只敢趁着主人外出之时,偷偷溜进来看一眼被人家珍藏的宝物。   他多想要,多渴望,可是却不能拥有。   因为那宝物有她自己的一颗心。   蓝霓裳大约睡得热了,翻了个身,卷起了半边被子。   窗外恰吹来一阵风。   墨孤烟下意识去为她盖被子,手拎着被子一角,将要盖到她肩头之时,忽然见蓝霓裳又皱起了眉头。   她又露出了上一世睡梦中的痛苦模样,仿佛是敏锐得察觉了他的存在,嘴角甜蜜的笑意消失了。她不安得轻咬自己下唇,透着几分倔强。   墨孤烟如遭雷击,手一松,被子滑落下去。   她就这么讨厌他么?   与生俱来的憎恶么?   他感到另一股强大的灵息在靠近,清风谷中唯有江无眠有此等功力。   墨孤烟不敢叫蓝霓裳知晓,狼狈不堪,从前不可一世的魔尊,此刻却当真像个小贼那样,翻窗逃走了。   蓝霓裳再醒来时,只见室内灯烛昏黄,竟是忽忽睡过了一个白日。   她目光上移,看到了坐在塌边的江无眠,意识缓了两秒,忽然有些羞涩得低呼一声,翻身把脸埋在了枕头与被子之间。   江无眠讶然,柔声道:“可是哪里不妥?”   蓝霓裳虽然有个百媚之体的设定,但对着喜欢的人,谁不希望永远漂漂亮亮的出现呢。此刻刚醒来不曾梳洗,她总觉得自己蓬头垢面。   “哎呀,你先出去。”蓝霓裳瓮声瓮气道。   江无眠一愣,眉目间闪过一丝忐忑与受伤,却仍是温柔道:“好,我去外面等你。”   蓝霓裳飞速起身,在房间里团团转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不熟悉这里,只好对外面道:“我需要梳洗之物。”   外面江无眠低笑一声,这才释然,不一刻亲自送了梳洗之物进来,放下便又出去了。   一时蓝霓裳梳洗过,自觉又恢复了美貌,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得走出来,道:“我也不知道怎么睡着了。”   江无眠望着她,却有些愣神。   “怎么了?”蓝霓裳走到他跟前,疑惑问道,“这样看着我发呆?”   女孩刚梳洗过的面容,就像沾露的玫瑰花那样娇艳美丽。   江无眠心中一动,脸上微红,挪开视线,轻声道:“没什么……”   蓝霓裳歪头打量着他,道:“到底怎么了?怎么又不看我了?”   江无眠顿了一顿,忍住羞涩,低低道:“我不能再看你了。”   “看我又怎么了?”蓝霓裳好生奇怪。   江无眠想到上一世她总恼他什么都不肯说,此刻很想把心里的话讲给她听,然而他自来寡言,更不会哄女孩。   他在心里逼着自己,飞快地又看了她一眼,像是对自己无奈,又对女孩没有办法,以手遮额,到最后却仍是只有那一句,“我不能再看你了。”   声音低而温柔,像是叹息,奇怪的意思,却是最甜蜜的情话。   蓝霓裳看着他俊颜微红的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   她勾起他的下巴,笑得有些促狭,道:“若我一定要你看我呢?” 第28章 江无眠自背后搂住她,将……   江无眠低咳一声, 退开一步,望向门口,蹙眉道:“何事?”   却是又有谷中弟子前来。   蓝霓裳收回勾着他下巴的手指, 倚在博古架上, 看他对外人时一本正经的样子,偏偏耳朵尖还是红的。   江无眠, 一个人怎么能这样可爱。   门外弟子道:“谷主大人, 北斗宫瑶光道长药浴已毕。天枢道长等人催弟子来请谷主, 等你施救。”   蓝霓裳一听,关切不已,忙道:“那咱们过去吧。”   江无眠望着她过份明艳的面容, 叹了一声,道:“可是你的禁制……”   蓝霓裳道:“我师叔的伤比较要紧。”   江无眠显然并不这么认为, 却也不同她争辩, 手腕被她一拽,便随着她去了。   到了药房内,江无眠关门, 与几名弟子在内为瑶光道长施救。   蓝霓裳与天枢道长、玉衡道长并温宴、李吉光、菡萏、墨孤烟等人候在门外。   蓝霓裳目光从几个弟子身上一一看过。   菡萏作为瑶光道长门下弟子,最为担忧。   温宴与李吉光也都面露忧色。   唯有墨孤烟, 盯着她的目光,像是痴了,也不知在想什么。   蓝霓裳忽然想到来清风谷之前那一夜, 在发现坠落在极乐之巅半山腰的瑶光师叔之前,她偷听到墨孤烟与沈星怜的对话。   少年坐在风雪之巅,对血月轻叹,他心悦于他的师姐蓝霓裳。   此后一路赶来清风谷为救瑶光道长,蓝霓裳差点忘了这回事。   现在想起来, 蓝霓裳只觉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   墨孤烟竟然会说喜欢她这种话。   上一世,他百般折辱她,就因为当初在北斗宫以师姐弟相称的岁月里,他觉得被她轻视了。   如果要定义墨孤烟对她的情感,蓝霓裳觉得连“恨”这个字都不够强烈。   蓝霓裳研判的目光落在墨孤烟身上,难道说墨孤烟没有重生,但是被夺舍了?又或者上一世的墨孤烟,被魔尊给夺舍了?   可是那魔尊又究竟从何而来呢?   蓝霓裳上一世被他困在身边十多年,却始终没能找到他的弱点。   墨孤烟与蓝霓裳对视一久,纵然一颗心历经了千万年,被她捏碎过蹂|躏过,此刻却仍觉怦然,开口哑声道:“师姐这样看我,是为什么?”上一世,她极少正眼看他,尤其是在魔宫之中,仿佛只是看他一眼都会脏了眼睛。   蓝霓裳仍是盯着他,眼睛捕捉着他最细微的表情变化,语气平静道:“我在想究竟是谁害了瑶光师叔。”在回忆起上一世来之前,蓝霓裳也跟大部分人一样,觉得很可能是焚星宫的花暮兰等人抢《天破图》不成,因此不甘心,而对落单的瑶光师叔下手。   可是现在蓝霓裳记起了上一世的事情。   再想到瑶光道长受伤一事,她觉得恐怕没那么简单。她的直觉就是这事儿跟墨孤烟脱不了干系。一旦起了这个疑虑,再想到瑶光道长被发现的地点,蓝霓裳顿时觉得墨孤烟嫌疑太大了。   如果那一晚,她不曾悄悄跟随墨孤烟,又怎么会发现极乐之巅下的瑶光道长。   更叫人起疑的是,墨孤烟半夜一个人跑到极乐峰上去做什么?   听他和沈星怜的对话,两人分明不是约好的。   那么大半夜的,墨孤烟与沈星怜两个重要人物,半夜不睡觉,不约而同跑去极乐之巅是为什么?   难道说极乐之巅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么?   还是说两人都知道瑶光道长受伤昏迷在半山腰峭壁间?   若果真如此,两人就算不是伤害瑶光师叔的人,却也一定认识背后真凶。   想到此处,蓝霓裳盯着墨孤烟的目光森冷起来,她咬牙道:“不知师弟可有高见?”   语气里的敌意,谁都能听出来。   墨孤烟垂眸苦笑。   蓝霓裳还是那个鲜活的蓝霓裳,喜欢便是喜欢,嫌恶便是嫌恶,从不掩饰她的好恶。   可怜过了两辈子,他始终都在她嫌恶的那一类。   墨孤烟有些心灰,轻声道:“我蠢笨得很,没有高见,连低见也没有。师姐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蓝霓裳心中警铃大作。   上一世的墨孤烟,哪怕还没成为魔尊之时,在北斗宫做弟子之时也桀骜得很。这种话他也会说,但都是嘲讽的语气,叫人听了只想打他一顿。   什么时候墨孤烟会用这种认命的语气,承认自己不行了?   蓝霓裳往他身边走了两步,仍是盯着他,道:“你那晚为什么要去极乐峰?”   墨孤烟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他爱的人真是丝毫未变。   前世今生,凡有坏事,她总是第一个想到他。   墨孤烟想到那一晚,他本以为此生可以占到先机,忍着性子,学了他最瞧不起的臭修士,谁知道她终究还是喜欢上了江无眠。原来打动她的,从来不是江无眠做过什么事,而是江无眠这个人。   可恨他还学过江无眠的样子。   可笑的是,他为了求一点爱,去学了情敌的样子,最后却仍是没有改变。   他放下了所有的骄傲,可是对蓝霓裳而言,却一钱不值。   墨孤烟望着她,轻声道:“我去做什么的,师姐不是最清楚么?”   是啊,他是去对月寄怀,倾吐对她那份不敢言说的爱意啊。   蓝霓裳也想到了他最后那句话,哼了一声,冰冷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算是给了他一个明确的回复。   墨孤烟心中大痛。   江无眠梦呓之中说心悦于她,换来她十三载念念不忘。   而他对月说喜欢她,却得来这番羞辱,好一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他可不是吃过她么?   她化为金丹,骗他服下的时候,没想到会是应验了自己的话吧。   旁边弟子们虽然听不懂两人在打什么机锋,却也觉得气氛太过剑拔弩张了。   温宴插言道:“下手之人不知是谁,多亏大师姐与孤烟师弟那晚将瑶光师叔救了回来。若要知道凶手也容易,只等谷主将人救活之后,问一问瑶光师叔,便真相大白了。”   蓝霓裳瞥了墨孤烟一眼,警告道:“且等师叔醒来。”   正说话间,就见房门打开,江无眠略显疲惫,缓步走出来,同蓝霓裳轻声道:“救过来了。”   蓝霓裳欢呼一声,忙上前迎他。   江无眠额上沁汗,脚步虚软,显然起死回生,耗费了他巨大的精力。   他虽然疲惫不堪,望着女孩的笑脸,却仍是忍不住唇角微翘,也露了笑意。   北斗宫众人都涌进房中,要抢着去看瑶光师叔。   蓝霓裳自然也想看一眼救过来的人,她才跟着众人转身,腰身便被人搂紧了。   江无眠自背后搂住她,将脸埋在她后颈间,低声含糊道:“别去。”   蓝霓裳浑身一僵。   他又低声道:“陪我。”   两句话,四个字,却叫蓝霓裳整个人都化成了汁水,而连那汁水都要心甘情愿流向他。   北斗宫唯一还在门外的弟子墨孤烟定在原地,将面前男女亲密情状尽收眼底,却恨不能自己是个瞎子。 第29章 这样温柔的人,若是失控……   蓝霓裳按住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 低声羞涩道:“有人看着呢……”   江无眠下巴搁在她肩头,微微侧头,看向一旁呆立的墨孤烟, 一向清和的眸中染上了一层阴翳。他越发搂紧了怀中人, 吐息在她耳边,道:“有人在又如何?”   蓝霓裳背对着他, 看不到他的神色, 却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隐然的怒意。   她微微一愣, 放软了语气,道:“你生气啦?”   江无眠听她有此一问,唇角微弯, 眸中阴郁褪去,亦柔声道:“现下不气啦。”   江无眠不是圣人。   上一世墨孤烟对蓝霓裳做下的种种事情, 他都一一记在心中, 无法抹去。   好在这一世他早来十数年,有足够的时间布局,保护怀中的女孩。   江无眠拉蓝霓裳转过来面对自己, 道:“陪我?”   蓝霓裳脸红心跳,低头不敢看他, 倒是还记得墨孤烟在旁边看着,怕露出重生的端倪,因轻声道:“你救好了我师叔, 我当然要报答你啦。”   江无眠闻言一愣,却像是有些不太高兴。   他轻声道:“我不要你的报答。”竟像是有几分委屈。   蓝霓裳在心里嗔怪他傻,这时候接一句“我要的报答,就是你以身相许”,不就顺理成章, 皆大欢喜了么?   当此情景,蓝霓裳只好道:“你累坏了。我扶你回去歇一歇。”   有什么情话,到底还是关起门来方便说。   她扶着江无眠,目不斜视走过墨孤烟身边。   墨孤烟要死死攥紧双拳,才能控制住自己。   不要看。   他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   只要看一眼,他便再压不住这滔天的嫉恨。   药房里传来人语声。   李吉光叫道:“瑶光师叔!瑶光师叔!怎得没有反应?你们谷主不是说救活了么?”   清风谷弟子不悦道:“人是救活了。可是你们师叔昏死这许久,怎么可能一下子就醒来?如今不过是救活了她的精魄,还要药浴七日,精魄才能入体,人才算是醒了。”   温宴赔笑道:“仙长误怪。我这师弟也是情急之下,说话失了轻重。”   那清风谷弟子哼了一声,道:“我们谷主为救你们的人,不知耗了多少心血。你们倒好……”他显然很清楚自家谷主付出巨大,因这些人不够感恩的态度,而为自家谷主不平。   李吉光也意识到自己方才语气不对,忙也赔礼。   那清风谷弟子才悻悻作罢。   墨孤烟在外面听到,心想,若是救回她的师叔,就能叫她像对待江无眠那样对待他,他愿意为之付出一切。   转瞬却又苦笑,他早已明白的,根本不是因为江无眠做了什么。   学不来的。   另一边,蓝霓裳扶江无眠回到房中,这才察觉出,他是真的太过疲乏了。   江无眠倚墙靠坐在窗下软榻上,他额上的汗水还湿湿残留着,人却只静静望着蓝霓裳。   蓝霓裳本可以抬手给他一个简单的清洁咒,可是她却并不想如此,反倒从乾坤袋中取出净水方巾,打湿了帕子,俯身细细给他擦去额上汗水。   蓝霓裳虽然没有亲眼见他如何救瑶光道长,但想来起死回生岂会是容易的事。虽然江无眠什么都不曾说,好似救一条人命是等闲事一般。但看他此刻倦容,想必耗损甚大。   江无眠唇角微翘,睫毛却抵挡不住,悄悄垂落下去。   他睡着了。   蓝霓裳手上动作一顿,俯身望着他,几乎是屏住了呼吸。   上一世,她最爱趁他睡着时看他。她可以从入夜时分,一直看到天色将明。她爱他熟睡时安静的模样,也爱他醒来见到她时那一瞬间的慌乱无措。可惜这样的机会太少,上一世相识十三载,她只得过这样的机会三次。   上一世的江无眠不敢接受她,虽然无法阻止她偷偷看他,却从不肯在她面前入睡。   但就在此刻,就在眼前,他面对着她,却毫无防备,静谧睡去。   望着江无眠的睡颜,蓝霓裳在这一刹那,听到了自己心中花绽放的声音。   她环顾室内,在案几上看到了熟悉的一物,一件附灵冰绡衣。   上一世,她第一次见江无眠,就是为了这样一件衣服。   当时为了压制她的魅惑体质,天枢道长带她前来清风谷,请灵虚真君为她施展禁制。然而灵虚真君已经闭关三百年,自然不会因为这等事情出关。天枢道长本来也只是尝试一下。   谁知灵虚真君虽然闭关不出,他的弟子,清风谷的谷主江无眠却听她诉说了苦恼。   他是修道之人,素有仁心佛性,说有一法,可解此厄。   那便是这一件附灵冰绡衣,冰绡衣上的灵力,务必与她的精魄严丝合缝,才能隔绝内外魔气。如此一来,她的魅惑固然伤不到旁人,外界的魔气也伤不到她。   因为要与她的精魄完全吻合,不是小工程。   她便留在清风谷中。   短短三个月,却足够颠倒平生。   在那三个月里,她无所不用其极,想要叫江无眠为她动容。   现在想来,蓝霓裳解释不清她对江无眠的感情。   那甚至不该称为一般的感情,更像是不能遏制的情潮。   她不知道为什么。   上一世在清风谷,她第一眼见到那个负手在青山绿水间的男子,心里便想,这样温柔的人,若是失控了,会是什么样子呢?   从那一刻起,这便成为了她的执念。   她想要这个温柔的男人为她失控。   发疯般的想。 第30章 清风谷中,江无眠灯下画……   蓝霓裳想要的失控, 都藏在这一件附灵冰绡衣里面了。   她抚着这一件洁白如雪的衣裳,想到上一世在清风谷□□度的三个月。   要制作这一样一件与人精魄严丝合缝的附灵衣,江无眠要有足够的时间, 去一丝一寸了解穿衣人, 了解她内心的每一处起伏、每一丝罅隙。   上一世,她和他有在清风谷中的三个月。   这一世, 江无眠又是如何做出了这一件衣裳呢?是他始终记得。   在他上一世淡漠的推拒里, 在他看似无所挂怀的修道中, 他始终记得。   若说她的心是一幅无人能看懂的地图,他便已连地图上未曾显示的无人小径都记熟了。   修道之人不该有执念。   江无眠早已为她失控。   蓝霓裳手捧着那件附灵冰绡衣,坐回窗下软榻上, 垂眸望着江无眠毫不设防的睡颜,心中感叹, 究竟是上一世她不曾看懂江无眠, 还是这一世的江无眠有了变化?   外面忽然传来李吉光的声音,“大师姐!大师姐!掌门师伯叫我们来找你!”   蓝霓裳忙施“封”字诀,却已经晚了。   江无眠眉毛微蹙, 睫毛轻颤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似乎有些迷茫, 望着同坐在榻上的蓝霓裳,顿了一顿,才反应过这是现实来, 继而露出了笑意,声音带着刚醒来的喑哑,轻轻道:“你久在此处,天枢道长要担心了。”   蓝霓裳笑道:“他担心什么?”   江无眠面上一红,不接这茬, 挪开目光,落在她手上的附灵冰绡衣上,道:“你要不要穿上试一试?可以续上北斗真君留下的禁制。”   蓝霓裳清楚这衣服的使用方法,并不只是简单的穿上。   穿衣人要脱去原有的全部衣衫,沐浴清洁后,只穿这一件薄如蝉翼的冰绡衣,再由江无眠催动功法,将这一件附灵冰绡衣融入穿衣人的骨血之中去。   如此,人眼看不到这件衣裳。   这衣裳却能为穿衣人抵挡内外魔气。   修真人求这样一件衣裳,多是为了防魔,且有钱也买不到。   像蓝霓裳这等,不只为了防外界的魔气,更为了防自己魔气的,还当真少见。   可惜上一世的那件附灵冰绡衣,后来给墨孤烟毁掉了。   时至今日,她仍然记得销毁时的疼痛,就好似从她血肉之中挖出了这件衣裳一般。   蓝霓裳依然记得毁衣时的痛,却仍有勇气再穿上这衣裳。   蓝霓裳双手捧起这件轻薄的附灵冰绡衣,一笑道:“穿了这件新衣,我是不是就没有现在美啦?”   容貌是不变的,但是那股魅惑之意会淡下去。   江无眠盯着她手上衣裳,不敢看她,轻声道:“不会。”   在他心中,蓝霓裳无疑怎样都是美的。   蓝霓裳望着他,却是道:“素闻谷主乃是丹青妙手,可否请谷主为我作画一幅?”她上一世便知道,江无眠画功了得。   清风谷中,他有专门一座画室。   不过他从来画山水、画万物,只不肯画人。   上一世她曾问过他,为什么不画人呢。   他沉默了许久,淡声答她三个字,“画不出”。   彼时的她似懂非懂。   隔了很久之后,她偶然窥到了他随身带的一幅画。   他总是在无人之时,展开那副画发呆凝望,一见到她却又立时将画收起来。   蓝霓裳甚至曾经疑心过,那副画上该不会是他的什么心中白月光吧。   她终于找到机会,展开了那副画。   却见画上乃是一朵山茶花,碗口大的花,如火焰般燃烧着,美得放肆恣意,胜过世间一切美人。   此刻蓝霓裳便有了这样一则请求。   “谷主可以么?”   上一世的他不肯给人作画。   这一世呢?   江无眠微微一愣。   蓝霓裳望着他,目光恳切。   她对这“百媚之体”的设定没有什么留恋的,但如果能对江无眠一用,她倒是很乐意。一旦穿上这件附灵冰绡衣,除非有人像墨孤烟那样给她毁掉,她的魅惑能力便被压制了。   是否能颠倒众生,她浑不在意。   她只想要一人为她痴狂。   那就是江无眠。   江无眠沉默了一瞬,心中掠过万千思绪,最终只轻声道:“好。”   他起身,平静道:“我去取作画之物。”   “真的?”蓝霓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上一世,她缠着江无眠给她作画。   他越是拒绝,她就越是纠缠。   不欢而散过好多次,又仍是她再去寻他。   “自然是真的。”江无眠微笑起来。   蓝霓裳大胆起来,道:“是不是我要什么,你都会给啊?”   江无眠柔声道:“只要你要,只要我有。”   蓝霓裳心花怒放,却有种不真实的不踏实感,怕这是一场幻梦,口中追问道:“那若是我要的,你没有呢?”   江无眠一愣,因为太过在意,忽略了女孩的假设之意,抬眸直直问道:“你要什么?”   你要什么,是我所没有的?   蓝霓裳也愣住了,反应过来之后,心中一阵酸麻,低声道:“我只要一幅画。”   一时江无眠取来丹青之物,对着蓝霓裳作画。   时光静好,两人对望一眼,便是无限悸动甜蜜。   而千里之外的天玄山脚下,还有另一幅画作刚被展开。   花暮兰打开手中的《天破图》,催动九层功力,使图最后一页显形,却见上面渐渐露出一幅画来。   画中美人,千娇百媚,赫然正是蓝霓裳的模样。   “这是什么?”花暮兰惊疑,看向徒弟沈星怜。   沈星怜奉命往极乐之巅寒溟洞中取回这《天破图》,也不知为何会出现一幅画,更不知为何画中人会是蓝霓裳。   “不对。”花暮兰又道:“《天破图》《天裂图》《天崩图》这是三百多年前真人们留下的,那时候蓝霓裳远还未出世。这画中人像她,却不是她。”   沈星怜望着师父,道:“那这画中人会是谁?”   花暮兰皱眉,想不出来,又看向那画中人,道:“虽不知是谁,却也是条线索。你说北斗宫众人都往清风谷去了?那蓝霓裳想必也在其中。”   “咱们也去清风谷?”沈星怜会意。   花暮兰点头,又道:“别叫少宫主知晓。让他在焚星宫安心养伤。”   沈星怜答应着。   师徒二人连夜往清风谷赶来。   清风谷中,江无眠灯下画美人。   美人却……离他越来越近了。   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得,想起上一世为眼前人穿附灵冰绡衣时的情形。   江无眠从来平静悠长的呼吸,竟然渐渐急促紊乱了起来。 第31章 而一夜未曾歇下的江无眠……   月移影动, 一幅美人图,在江无眠手中缓缓生成。   蓝霓裳探身,见画中人分明是她, 却比她还要美上几分。   她抿唇一笑, 颇为满意。   江无眠却是画完之后,才回过神来, 蹙眉盯着那那幅美人图, 心道奇怪。   他虽然极擅丹青, 但从来只画山水景物,不曾画过人。需知画人与画别物不同。他答应蓝霓裳的请求,乃是无法拒绝她的缘故, 其实心中只怕画不出她的美。可是当他落笔之时,用色线条就好似从他笔端自然流淌出来的一般。   就好似这幅画, 他早已在心中画过无数遍。   江无眠愣了一愣, 旋即释然,前世今生,他可不是早已把蓝霓裳在心中描摹过了万万次。   然而若是花暮兰与沈星怜在场, 定然会大吃一惊。   因江无眠所画的蓝霓裳,竟与她们从极乐之巅寒溟洞中拿到的《天破图》中美人, 分毫不差。   若不是隔了三百年,这两幅画作,简直就像是出自一人之手。   此刻蓝霓裳只为得了这样一幅画欣喜, 待墨迹干涸之后,便小心收起,要叫人裱好之后,善加收藏。   她收好画,与江无眠对视一眼, 却都将目光落在榻上放着的附灵冰绡衣上。   接下来,便该给她续上北斗真君留下的禁制了。   想到上一世的“穿衣”过程,蓝霓裳不禁也有些羞涩,低头轻声道:“你……救我师叔累坏了吧。这禁制却也不着急……”   江无眠也有些脸热。   他此前一心只想帮蓝霓裳解决烦恼,赶制这件附灵冰绡衣,倒是没想过穿衣时的情形。此刻却不容他不想了。   江无眠应了一声,呆了一呆,道:“那我送你回去。”   他起身送蓝霓裳往北斗宫住宿的屋舍走去。   北斗宫诸位师长正在厅中打坐歇息。   几个弟子则在外面说话。   李吉光正在同几位师姐师兄抱怨,道:“我方才去那谷主房间找大师姐,他们谷中弟子都拦着我不让进。我隔着窗户分明看到大师姐和那谷主了,却每一个人理我。这可不行!大师姐生得好看,那谷主又心怀不轨,总不能因为那谷主救了瑶光师叔,咱们就、咱们就……”   底下的话不太好说出口了。   但是李吉光的意思大家都明白。   温宴道:“不至如此。想必是大师姐与谷主有正经事要谈。”   菡萏在旁心不在焉听着,道:“不行。我还是不放心师父。师父如今未醒,总该有人贴身照料。谷中弟子都是男的,却也不方便。我今晚就在药房服侍师父了。你们都不用等我。”说着,她匆匆独自往药房走去。   李吉光便转向唯一还未发表意见的墨孤烟,道:“你也说句话啊。怎么一来了这清风谷,你就像哑巴了似的。”   “要我说什么?”墨孤烟抱臂倚在墙上,竟然没因为李吉光的责难而发怒。   李吉光急道:“怎么把大师姐叫回来呀。这都多晚了,还叫那谷主扣在房中。你们不是都知道么?那谷主六年前就跟掌门师伯要过大师姐……啧啧,知人知面不知心……”   见他越说越离谱,温宴截口打断道:“少说两句吧。”   毕竟还在人家的地盘上。   墨孤烟却开口了。   他仍是抱臂倚在墙上,灯火在他身后投下长而寂寥的影子。   他轻声道:“若不是她自己愿意,谁又能留得住她?”   李吉光与温宴都是一愣。   李吉光反应过来,瞪眼道:“你什么意思?你是说大师姐自己要留在谷主房中的?你到底是哪边的啊?大师姐怎么会……”他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   在李吉光看来,因知道了清风谷主六年前讨要蓝霓裳的事情在前,便对着谷主有了几分成见。可是就算有成见,李吉光都不能不承认,这清风谷的谷主的确俊美清雅,只皮相就能叫许多女修心动不已,更何况他还救活了瑶光师叔。难道说大师姐她也……   这推测本是墨孤烟自己说出来的,可是见李吉光似乎赞同了他的话,墨孤烟反倒愈发阴郁了。   他挪动了两下,站到了灯火照不到的阴影里。   这下子,他连那道长长的影子也失去了。   蓝霓裳与江无眠并肩走来,就听到这样一番对话。   江无眠侧身望她,轻轻挑眉,似乎在问,果然如他们所说么?   蓝霓裳咳嗽了一声,跳出来叫道:“好哇!你们几个不去服侍瑶光师叔,反倒在这里聚起来嚼我的舌根!”   “大师姐!”李吉光惊喜叫道,“你可算回来啦!”   蓝霓裳拍他脑袋,道:“我就在这谷中,说什么回来不回来的?”   几人说话之时,阴影里的墨孤烟却悄然消失了。   李吉光与温宴都未曾察觉。   蓝霓裳则一开始就背对墨孤烟走上来,不想看到他。   唯有江无眠含笑听着蓝霓裳说话,却往墨孤烟消失的方向,悄悄看了一眼。   墨孤烟掩去踪迹,却是径直往清风谷禁地北山而去。   这北山据说是灵虚真君闭关修炼之所在。   其实却是清风谷镇压《天崩图》之处。   上一世他把清风谷夷为平地,拿到《天崩图》,北山崩裂,也没见那所谓的灵虚真人出现,估计早已死去多年。   清风谷对外却只说灵虚真君在闭关。   恐怕是当初三位真君,北斗真君与焚星真君都羽化登仙,唯有灵虚真君始终不得其法,这才说是闭关在遮羞吧。   呵,这些空有其名的臭修士!   墨孤烟决定如上一世一般,闯入北山禁地,取出《天崩图》。   三图之中,他只要拿到两幅,便能碾压修真界。   他已在极乐之巅取到了《天破图》,今夜只要拿到《天崩图》,他就能如上一世一般,重获绝对力量。   到时候这些臭修士也好,还是蓝霓裳也罢……   墨孤烟想到蓝霓裳,心中一痛。   他这一世一定要做得更加缜密。   亲眼目睹蓝霓裳与江无眠的亲密情状,这半日煎熬之中,墨孤烟已想出绝佳的法子。   是夜,清风谷中众人忽觉地动山摇,衣衫不整跑到院中,只见北方山火大作,更有地动声如雷鸣。   蓝霓裳有些惊讶,上一世不记得清风谷有过地震之事啊。   而一夜未曾歇下的江无眠,临窗望着北方火红的天空,心道,墨孤烟果然动手了。 第32章 “江无眠”哑声道:“可……   墨孤烟一路畅通无阻拿到《天崩图》。   《天崩图》被取出后, 北山立时倾塌,塌陷处喷出岩浆来,原本的山林都化为灰烟。   墨孤烟浑不在意, 只将《天崩图》中镇压的属于他的部分躯壳剥离出来, 重新为他所掌控。   先有《天破图》,又有《天崩图》。   墨孤烟重获了魔尊三分之二的躯壳, 当今之世, 已无人能与他匹敌。   上一世, 当他重获魔尊躯壳之后,便立时搅乱三界,破开废墟之境, 将魔族被镇压了三百载的魔物尽数放了出来,让饿了整整三百年的魔物们在世间横行, 吸收天地间的灵气。   等到他手下的魔兵魔将渐成规模, 墨孤烟原是要打上仙界,一血三百年前被毁神镇体之仇的。   可是没料到身边多了个蓝霓裳。   筹划十三载,反攻仙界只日可待, 谁知蓝霓裳却自化金丹骗他服下。   自她别后,魔尊不问苍生、亦不问仙魔, 只问虚无缥缈之道。   后来,他找到了这样一个机会,重新回到了有蓝霓裳的世间。   墨孤烟缓缓睁开眼睛, 感受着体内放肆霸道的力量,明知废墟之境下有千万魔物等待他去释放,明知有生死之仇等着他去报复,可他早已错过一世,这一次, 他最想的,便是弥补曾经的错误。   绝对,绝对不会再行差踏错。   绝对不会再让她逃走。   墨孤烟将灵力在躯壳之中运转,却觉稍有滞塞之感。   他只当是刚恢复的缘故,灵力与躯壳还未能完全相合,所以没有在意。   只有当施法人的灵力高过别人之时,所施展的幻术,才能以假乱真。   这,就是墨孤烟半日来想出的绝佳主意。   墨孤烟苦笑,回忆着江无眠的模样,施咒在自己身上。   这便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而清风谷中,众人半夜惊醒,见北方火光冲天,地动山摇,都惊骇不已。   天枢道长第一个道:“瑶光师妹!”   “正是!”玉衡道长也道,“我去药房瞧一眼!”   瑶光道长虽然刚被救过来,却还口不能言,眼不能睁,宛如活死人。若是房屋动摇坍塌,瑶光道长可没有自保之力。   于是北斗宫众弟子都跟着师长匆匆赶往药房。   药房之外,菡萏正在搬到院中的床边守着昏迷的师父,见掌门师伯与众人赶来,起身道:“我守着师父,没事的。”   天枢道长亲自探看了两眼,才放下心来。   药房中也是一片混乱。   因地动的缘故,药房中橱柜里存放的药物都倾倒出来。   谷中弟子手忙脚乱,又要保护药材,又要去救助受伤的同门,还有人要照料原本在药房之中的别的病人。   一时间忙乱不堪。   菡萏守了一夜,也有些困倦了。   李吉光道:“师姐你稍微休息一会儿吧。这里还有我和温宴师兄呢,我们替一替你。”   菡萏看向温宴,见他微笑点头,又见掌门师伯等人俱在,自己也着实支撑不住了,便坐在地上,靠墙稍微睡了一会。   蓝霓裳见瑶光师叔无恙,忙又赶去见江无眠。   见火光地动的一刹那,蓝霓裳便想到了江无眠,虽知他是谷主,地形熟悉,又法力高强,当是无虞,却总要亲自看一眼,才能放心。   江无眠也在赶来见蓝霓裳的路上。   两人半途相逢,因心中担忧急切,竟都是愣了一愣,才认出彼此。   “我正要去找你!”蓝霓裳叫道。   江无眠停下来,看了她一眼。   蓝霓裳扑过去,攥住他的袖口,关切道:“你没伤到吧?”   江无眠反应却有些迟缓,顿了一顿,才缓缓摇头。   蓝霓裳见他衣衫整洁,人也完好无损,隔着袖口感触到他的脉搏与体温,才觉放心了些。她心中却闪过一个念头,江无眠的脉搏跳动从来就这么急么?   这只是一个闪念。   蓝霓裳见他无恙,松了口气,笑道:“你没事就好。我方才去药房看了一眼瑶光师叔,她也没事。”她望着北方天空的火光灰烟,忽然叹了口气,看向江无眠,轻声道:“我会不会有点坏呀?大火地动,我却只见关心的人无恙,便觉心满意足。”   江无眠定定凝视着她,又再度摇头。   蓝霓裳又道:“怎么突然又喷火又地动,你们清风谷经常这样么?对啦,你师尊灵虚真人不是说在北山闭关修行么?他不会有事吧?”她一连串话抛出去,都落在火光冲天的夜里。   她这才觉出不对来。   自见面以来,江无眠始终不曾开口说话过。   蓝霓裳仰头望着他,问道:“你怎么都不说话?”   江无眠却在她看来的刹那挪开了视线,轻声道:“你想听我说什么?”音色清越,恍如佛音清磐之声。   蓝霓裳爱极了他的音色,笑靥如花,道:“你说什么我都爱听。”   江无眠一愣,听了她的情话,却仿佛被人当胸抡了一记重锤,望着她露出痛苦之色来。   蓝霓裳原还在笑,见状一惊,忙扶住他,惊慌道:“你这是怎么了?”   江无眠缓缓坐倒在地,垂眸轻声道:“无妨。”   蓝霓裳想了一想,歉疚道:“果然还是之前救我师叔太累了吧?我知道救人对你损耗一定很大……”她不知能做什么减轻他的痛苦疲惫,顿了一顿,握住他的手,将灵力汩汩输送过去。   “江无眠”低头,看着那只握住自己的柔荑,只觉一颗心也被握住了。   那样的轻柔温暖,是他上一世从不曾有过的体验。   “怎么样?”蓝霓裳仰脸冲他笑,又像是逗趣又像是邀功,“我们北斗宫的疗伤之法,也很不错吧?”   “江无眠”哑声道:“可曾为他人疗伤?”   蓝霓裳一愣,先还认真回忆了一番,道:“好像没有吧,就算有人受伤了,也不会找我来救呀。我们北斗宫都是玉衡师叔门下……”她说到这里,看清江无眠神色,才会意过来,贼兮兮的笑了,原来他是吃醋了呀。   蓝霓裳咳嗽一声,眼珠一转,道:“啊,我想起来了。此前善道受伤,是我这么给他治的。温宴受伤,也是我也这么给他治的……”她每报一个名字,就见眼前的男人面色阴郁下去一层,眼见对方面黑如铁、已在爆发边缘,蓝霓裳再忍不住,噗嗤一乐,柔声道:“骗你的啦!”   “江无眠”的死亡名单里已记得密密麻麻,忽然听她这样说,竟一时未反应过来。   蓝霓裳正色道:“我只给你疗过伤。就是现在,就是此刻。”她微笑着,有些甜蜜得勾起他的手指,柔声道:“我真不知道你还会吃醋。我答应你,以后只给你一个人这么疗伤,好不好?”   她勾起他的手指,轻轻晃了一晃。   “江无眠”的心也跟着晃了一晃。   “好。”他着魔般望着她,为了遏制那渴望,喉头咽了几次,才稳住声线,道:“你对我许下的诺言,你可要认啊。”   蓝霓裳一笑道:“这是自然。我像是不认账的那种人么?”   “江无眠”见她对着自己笑意甜蜜、毫不设防,目光落在她嫣红唇瓣上,想到上一世种种亲密,如被蛊惑般,一寸一寸低下头去。   蓝霓裳愣住,没想到江无眠突然成了行动派,心中涌出羞涩之意来,却不舍得躲开。   “江无眠”勾下头来,近到已能嗅到她唇间香气,然而见到她眼中的意乱情迷,与她眼中的倒影。   他忽然起身拉开了距离。   他痛恨这具皮囊,更憎恶要借着这具皮囊去亲近爱人的自己。   蓝霓裳有些不知所措。   “江无眠”背对着她,不敢再看她,只道:“今夜不太平。你快些回去吧。”   说完,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蓝霓裳呆了半响,忽然一笑,所以最后他还是害羞了么?   他逃得过今夜,能逃过明日么?   待明日见到江无眠,定要好好捉弄他一番! 第33章 她与旁人曾有过的一切亲……   见江无眠落荒而逃, 蓝霓裳忍俊不禁,虽北方山火地动,可是她望着自己头顶这一隅的静好夜空, 望着那闪烁的繁星, 却觉满心静谧欢喜。   她往自己住的房间走去,刚好遇到回来的菡萏。   “瑶光师叔那边……”蓝霓裳疑惑道。   菡萏眼底泛青, 为了寻找她师父瑶光道长, 她这几日都不曾安睡, 又守了一夜,此时也熬不住了。她疲倦道:“我原是要在药房凑合睡一夜的。可是那边收拾散落的药材,谷中弟子往来频繁, 我却也睡不着。温宴师兄与李吉光师弟见状,便赶我回来歇息。掌门师伯等人也都在药房守着我师父, 想来该是无事。我明日再过去。”   蓝霓裳道:“你再歇一日吧。我明日再去替温宴师兄和小吉光。”   菡萏微微一愣。在她印象中, 这个大师姐虽然同是北斗宫弟子,却很少跟他们来往。从前善道师兄还在的时候,大师姐与他交往多些。等到善道师兄在联赛中被花无数以金牡丹收走之后, 大师姐就不太与弟子们相处了,多数时间都自己在那凌霄阁中养些花草。她人生得美, 法术又是同辈中佼佼者,不主动来说话,宫中弟子便都有些畏惧她。   菡萏一直觉得大师姐有些高不可攀。这几日因变故陡生, 她与蓝霓裳接触多了些,却没想到蓝霓裳会看到她的难处,主动出言帮忙。   菡萏不知为何,有些眼热鼻酸,低声道:“多谢大师姐。”   蓝霓裳不以为意, 道:“这有什么。”她便往自己房间走去。   菡萏在她背后,却又道:“谢谢你……救我师父。”   救人的明明是清风谷的谷主,但谁不知道,江无眠乃是看在蓝霓裳面子上呢。   修真界曾有人求到清风谷,以整个宗门的积蓄,求江无眠救他们掌门一名。   可是江无眠却是铁石心肠,一句“生死有命”便把人打发了。   瑶光道长出事之后,天枢道长等人大张旗鼓赶来清风谷求救。   虽然没有说破,可天枢道长分明也打着这主意,盼着江无眠能看在蓝霓裳面子上。   否则谷中初见之时,江无眠那一句“我要你,好不好”,北斗宫众人岂能无动于衷。   爱徒如命的天枢道长,只怕第一个就要与江无眠动起手来。   可是所有人都哑忍了,只为了救瑶光道长。   菡萏心中对蓝霓裳有愧。   蓝霓裳却压根没想过这么多,她记起前世情缘,恨不能与江无眠长相厮守呢。   蓝霓裳听她这么说,却觉心中甜蜜,只觉在别人眼中,江无眠与她成了一体。人是江无眠救的,菡萏却来谢她。   蓝霓裳甜甜一笑,道:“救的是你师父,却也是我师叔呀。彼此彼此啦。”她欢欢喜喜拉开门入内,没放在心中。   留菡萏在原地,虽是女子,却也被她那漾着甜意的一笑晃花了眼睛。   蓝霓裳到了房中,取出江无眠的画作,见画上美人,含笑带嗔,心道,原来江无眠看来,她是这幅模样么。   想到上一世她种种撩拨,江无眠总是面红耳赤却不肯松口,彼时她便总是笑着含了丝丝嗔与恼。   原来他都记下来了。   蓝霓裳想到今夜那个近在咫尺,却未能完成的吻。   她与旁人曾有过的一切亲密,却都抵不过这一个未尽之吻。   蓝霓裳侧躺望着那副画,心中酥软,眼皮却渐渐沉重,睡过去之前有个念头,倒是该叫江无眠再画一幅他,将两幅画互换……   次日,蓝霓裳早早起来,便赶往药房,替换温宴与李吉光。   谁知她一入药房,谷中原本忙着收捡药材的弟子便都望着她痴了。   蓝霓裳忙低下头去,这才想起自己禁制已解,又忘了带面纱。   她便离开药房,准备先往江无眠处,把那附灵冰绡衣给“穿”了。   仿佛是心有灵犀,江无眠正站在窗前,捧着那件附灵冰绡衣出神,俊颜微红。   “谷主大人。”蓝霓裳敲敲门扉,故意拖长了音唤他,笑问道:“昨夜睡得可好?”   那个未尽的吻难道就没有扰乱他的心神?   江无眠回过神来,见她来了,放下手中附灵冰绡衣,柔声道:“我睡得好。你呢?”   睡得好?   蓝霓裳狐疑,走近了,分明能看到他眼底青色,原来又是死鸭子嘴硬。她也不拆穿,一挑眉,道:“我睡得当然也好啦。”   两人目光都落在江无眠手中的附灵冰绡衣上。   “你……”   “你……”   两人一同开口。   蓝霓裳难得有些羞涩,挪开目光,道:“你先讲。”   江无眠尽量平静道:“若你今日无事,我便将北斗真君的禁制为你续上。只是续此禁制,需你穿上这件附灵冰绡衣,我为你推转周身大穴,以灵力化此衣入体,让它褪去形体,成为你精魄的保护层。”   蓝霓裳垂头低声道:“好。那就劳烦谷主了。”   江无眠微愣,似乎是没想到她答应的这样爽快,顿了顿,强调道:“我施法之时,你只穿这一件附灵冰绡衣。”他掌中薄如蝉翼的衣裳颤了颤,透明的,根本遮不住半寸风光。   蓝霓裳上一世已经经过一次的事情,却仍觉羞涩难耐,有些恼怒道:“你要说的多么清楚呀。”她低头,轻轻去解自己衣带。   江无眠忙背过身去,期期艾艾道:“你放心。我全程都闭着眼睛。”他却没听到女孩的回答,只听到衣衫簌簌落在地上的声音。   女孩足音轻巧,馨香阵阵,走到了他的面前。   江无眠双眸紧闭,睫毛乱颤,伸臂递出衣衫去,触手却是一片温热的柔软滑腻。   他又羞又惶恐,惊觉自己竟有些把持不住的心猿意马,忙默念了几道清心咒。   女孩仍不吭声,唯有簌簌的穿衣声。   不知过了多久,她娇声道:“穿好了。”   江无眠紧闭双眼,摸索着,伸出颤抖的手指去。 第34章 蓝霓裳僵在原地,盯着眼……   穿衣的过程有些久, 久到用了整整一日。   一切结束后,蓝霓裳满脸通红,看江无眠时, 见他仍闭着眼睛、却是额头沁汗、耳尖透红。   她穿好外面的衣裳, 低声道:“多谢。”   再看镜中女孩,仍是明艳过人, 但是那种蛊惑人心的感觉却消失了。   江无眠哑声道:“不算什么。”   他拢在袖中的手微微颤抖着, 方才指尖的温热之感仍不曾散去。   室内气氛, 安静中又满是暧昧。   蓝霓裳看一眼天色,道:“太晚了。那我……先回去了。”   江无眠背对她,轻轻点头, 又道:“我送你。”   “不用了。”蓝霓裳按住他,看他疲倦的脸色, 知道他一整日施功, 消耗太大,“你好好休息。”   她的手按在他胳膊上,江无眠心中一热, 忽然有些害怕把持不住自己。   他“唔”了一声,仍是闭目不敢看, 没有再坚持。   蓝霓裳独自离开江无眠的房间,往自己住处走去。   沿着竹林小径走到半途,却见江无眠又立在前面, 抱臂等着她。   蓝霓裳一愣,笑嗔道:“不是要你好好休息么?怎么又来送我?还跑到我前面去了。”   “江无眠”闻声,缓缓侧过身来,抱臂看着她。   蓝霓裳快步走到他面前,却见他额上干干净净, 方才的汗水已经干了,面上疲色似乎也缓解了,因笑道:“好哇,谷主用了什么灵丹妙药,这么快就缓过来了?”   “江无眠”含糊应了一声。   蓝霓裳仰脸望着他,笑道:“我都说了自己回来,就这么几步路,你干嘛一定要送我呀?”   她当然知道江无眠为什么要来送她,肯定是放心不下她呀。   可她就想听他亲口说出来。   她都能想象出,江无眠俊颜微红,低声诉说的模样。   “江无眠”低头望着她,一语未发,却是径直牵住了她的手。   他握住了她的手,力道很大,与她五指交缠。   蓝霓裳吓了一跳,心头乱跳,脸烧红起来。   此前江无眠也同她牵手过,可都是温柔又小心的姿态。   此刻他却不知怎么了。   握着她的手,那么用力,像是要把她的骨头捏碎。他的手指根根分明,夹着她的手指,仿佛在上酷刑一般,一用力,两个人都疼得要命。   蓝霓裳下意识要抽回手去。   她的手一动,他仿佛也回过神来。   “江无眠”放松了力道。   蓝霓裳便仍任由他握着手,小心看他面色,关切道:“你怎么啦?不开心么?”   “江无眠”对上她关切的目光,心中怦然,松开与她缠握的手,将她的手拖到眼前,却见女孩白嫩的手指上已泛起红痕。   他愣了一愣,低头,轻轻吻住那红痕。   蓝霓裳咯咯笑起来,又有些羞涩,一边躲,一边叫道:“痒!”   “江无眠”仍低头亲吻,神色阴郁又虔诚。   蓝霓裳笑着叫道:“痒”。又叫道“江无眠,你别闹啦。”   在她喊出“江无眠”这个名字的一刹那,眼前的男人身子一僵,他忽然张口,狠狠咬住了她的小指。   他咬的地方,正是她小拇指上那两道月牙状的粉色疤痕。   “痛痛痛!”蓝霓裳半开玩笑半认真得往回抽手,等男人终于松口,一看小拇指都已经渗血了。   蓝霓裳有些怒了,一抬眼对上江无眠,却又舍不得发火,只自己按住小拇指,藏在身后,想了一想,柔声问道:“你究竟是怎么啦?什么事情叫你心里不痛快么?你说出来,我看看能不能帮你呀。”   她回忆着,刚才离开房间的时候还好好的,这么短的时间内,究竟是发生了什么?难道是他太累了?还是觉得自己附灵冰绡衣一穿好就走人,太过冷漠了?   她越是压着脾气温柔耐心以待,“江无眠”便越觉得醋海涛天。   “江无眠”盯着她,半响道:“不管我怎么对你,你都会对我这样好么?”   蓝霓裳笑道:“我对你好么?我对你还不够好呢。你救了我师叔,又给我做了附灵冰绡衣,还要再救我的同门善道,桩桩件件加在一起,我怎么偿报你都不为过。”更何况还有上一世的记忆在。   “江无眠”哑声道:“即使我是个很坏的人?”   蓝霓裳笑道:“你哪里坏?”   “江无眠”坚持道:“如果我是个很坏的人呢?”   蓝霓裳想了一想,笑道:“那要看是多么坏喽。”   “江无眠”痛苦道:“人神共愤的那种坏。天下人都想杀我的那种坏。”   蓝霓裳甜蜜道:“那我就陪你亡命天涯好不好?”   “江无眠”震惊,盯着她,仿佛要把这句话刻到心底。   蓝霓裳牵住他的衣袖,晃一晃,道:“你究竟是怎么啦?心绪不好么?不然我陪你走走?”   “江无眠”垂下眼皮,轻声道:“没有。我很开心。”   蓝霓裳笑道:“你看着可不像是开心的样子。”   “江无眠”顺着衣袖垂下手来,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我送你回房间。”   两人走到蓝霓裳房间门前。   蓝霓裳一路上留意他的神色,却也看不出究竟,更问不出来。   “江无眠”为她打开门,道:“去睡吧。”   蓝霓裳在旁看着他的动作,忽然有个太过恐怖的联想,一瞬间整个人都僵硬了。   上一世在魔宫,每当墨孤烟催促她入卧房同寝,她总是不愿前往。   墨孤烟是天底下最没有耐心的人。   唯有在逼迫她入卧房这件事情,他显得异常有耐心,大约是很享受这种折磨她的前奏。   他会轻轻推她的肩膀,会贴着她的后背向前,会在她耳边说或淫|邪或可怕的话语。   最后,他会施施然,亲自弯腰为她打开卧房的门。   上一世墨孤烟弯腰开门,侧头望向她的模样,与此刻为她开门的江无眠,如出一辙。   蓝霓裳僵在原地,盯着眼前的“江无眠”,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凉透了。 第35章 屋里屋外,两个一模一样……   因为太过震惊与恐惧, 蓝霓裳第一时间竟然没能做出反应,她想她脸上的表情应该是呆滞的。   她就这么同手同脚得,顺着那扇推开的门, 没有反抗与辩驳, 一步一步走入了卧房,在床边坐下来, 望着“江无眠”关上了那扇门, 听着他离开的脚步声越来越轻。   等到几乎听不到那脚步声了, 蓝霓裳猛地倒吸一口冷气,终于从冻结反应中挣脱出来。   那根本不是江无眠!   那是墨孤烟!   从前她根本没想到还会有这种可能,也从来不曾疑心过。   可是现在仔细回想起来, 从头到尾都是破绽。   江无眠习惯负手而立,他话语不多, 但是绝对不会沉默以对, 也几乎不会违拗她的意愿。   可是这两晚在路上遇到的“江无眠”……   她见到他的时候,他总是抱臂隐藏在黑暗中。   她说许多话,他却总是含糊应一声, 很少回应。   行动之间,他几乎没有问过她的意愿, 直接就上手了。   当她以为是江无眠时,觉得怦然心动。   可是现在……   一想到这两晚路上遇到的可能并非江无眠,而是假扮江无眠的墨孤烟, 蓝霓裳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曾被他握住的那只手,沿着指尖一路向上,直到半条胳膊都泛起了鸡皮疙瘩。   如果不是这推门的举动暴露了墨孤烟身份,蓝霓裳本识不破这幻术。   而这更叫她心惊。   她无法识破墨孤烟的幻术, 那就说明墨孤烟此时的法力要远胜于她了。   但是这一世的墨孤烟,本该是天枢道长捡回来的漂泊少年。在北斗宫极乐峰之上,她曾屡次试探,将墨孤烟打到吐血,确认他没有额外的力量,只是刚入门的修士罢了。可是如今不过短短半月时光,墨孤烟是如何获得了远胜于她的法力?   蓝霓裳很清楚自己的实力,只要好好发挥,三代之中几乎没人是她敌手。   而墨孤烟获得了强大法力之后,为什么没有表露出来,反倒是要扮成江无眠的样子来接近她,欺骗她?   这种种线索,都导向了唯一一种可能。   那就是墨孤烟也是重生的!   而且多半是像她一样,半途才记起上一世的事情。   那么,现在这个重获了强大力量,又扮成江无眠来接近她的墨孤烟,最可能会做什么?实力悬殊的情况下,她又要怎么做,才能制止他,甚至杀死他?   一片纷杂的思绪中,蓝霓裳找到了自己唯一的优势。   那就是她已经知道了墨孤烟的真实情况,而从墨孤烟的行为看来,他还不清楚她是重生的。否则以她上一世的行径,墨孤烟如何能容忍她与江无眠多活一日?   对,这就是她此刻对墨孤烟唯一的优势。   虽然两个人都是重生的,但她知道墨孤烟,墨孤烟却并不知道她。   假扮成江无眠的墨孤烟,究竟想要做什么?   听着门外渐去渐远的脚步声,蓝霓裳心念急转,从窗边花瓶里挑出一朵开得正好的火红茶花——这是江无眠每日亲自送来的,一跃起身,追了出去。   “江无眠”刚要走出厅堂,忽闻身后女孩脚步声匆匆,微微一愣,自沉思中回过神来,驻足回首,心中疑忌,盯着向他跑来的蓝霓裳,一言不发。   蓝霓裳冲到他面前,微微喘息,却是埋头抱住了他。   “江无眠”整个人都僵住了。   蓝霓裳搂着他,用力蹭了几下,确保自己的灵息短时间内不会消散,才仰起头来,笑道:“送你一朵花,记得要想我。”她把那朵火红的山茶花捧出来,为他簪在衣襟上。她觉得自己笑容有些僵硬,手指也因为紧张而微颤,内心不断祈祷,希望不要被墨孤烟识破。   “江无眠”如何能识破?他整个人都傻了。   前世今生,他从不曾拥有过蓝霓裳主动的拥抱,一个也不曾。   他垂眸,满眼都是她比鲜花更明媚甜蜜的笑容,六神无主,甚至忘记了要回抱,直到她撤出他怀中,他的双臂才像有自主意识般,虚拢在她背后,被她一撞,也就破开了,只剩他半环的双臂定格在空中,指尖残存无限留恋。   蓝霓裳手指按着额头,避开他的视线,掩饰内心的慌乱,道:“那……我回去歇息了。”   不待这个假江无眠、真墨孤烟再说什么,蓝霓裳倒退几步,转过厅堂拐角,立时往自己房中飞奔而去。   “江无眠”呆立原地,良久,抚着衣襟上馨香娇嫩的山茶花,他苦笑起来。   哪怕蓝霓裳已经离开,他也没有恢复自己的真容,而是就顶着江无眠这张脸,沿着来时的竹林小径,一步一步往回走。   他身周都是蓝霓裳留下的气息,鼻端是那朵惑乱人心的山茶花香气,心中激荡着太过复杂的情绪,竟果然没能察觉跟踪在他身后的女孩。   蓝霓裳打得便是这个主意。   她要跟踪墨孤烟,看他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但是因为她已经知道,墨孤烟法力大增,既然能以幻术骗过她,她若是冒然跟随,定然是立刻就会被发现。   所以才有她拥抱送花一事,掩去自己可能的灵息。   墨孤烟果然没有察觉身后蓝霓裳在跟踪,只觉满怀都是她留下的气息与暖意。   他沿着竹林小径往回走,每走一步,就好似心中的决定越发坚定了一分。   四轮血月之下,墨孤烟一步一步,走到了江无眠房间外。   他法术高强,掩去自己行动很是容易,就借着夜间月色与房中灯光,他站在墙边,透过那一扇开着的木窗,望着房中的江无眠。   江无眠已准备就寝,此刻除去了外袍,只着一身蓝霓裳最喜欢的白色中衣,黑发倾泻,写意风流。他靠在窗下榻上,正持笔往古籍上标注删改清风谷中的药房,探寻为善道镇魂的最佳方法,整个人散着一种叫人平静信赖的力量。   墨孤烟隔窗盯着他,目光阴狠又痛苦。   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杀死江无眠,然后以江无眠的身份活下去,陪伴在蓝霓裳身边。   屋里屋外,两个一模一样的江无眠,只窗外这个江无眠衣襟上簪了一朵火红的山茶花。   蓝霓裳跟随而来,看到这诡异的一幕,一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第36章 蓝霓裳望着那古卷,却什……   墨孤烟隔窗盯着江无眠, 心中杀机再难掩饰。   他一切都筹备好了。   这几日来,墨孤烟悄悄跟踪江无眠,掌握了清风谷中大小事务, 也清楚了江无眠与蓝霓裳之间的私语甜蜜。   每当蓝霓裳与江无眠言笑无忌, 静室生香之时,暗中总有一双饥渴却又嫉恨的眼睛在窥伺。   墨孤烟想着, 只要杀死江无眠, 再悄无声息将他的尸首处理掉, 然后自己取而代之,就此遮掩一辈子,也算得圆满。   墨孤烟掌中蓄力, 浑身灵力暴涨,就要把江无眠杀死在这静谧的夜里。   而屋内榻上的江无眠似无所觉, 仍以笔圈点着古方, 清和出尘的眉目间满是宁静与认真。   蓝霓裳眼见假的江无眠忽然右手出现赤色光球,心知那是极为强大的灵力,只要一击, 便能叫人魂飞魄散。   上一世在魔宫,她见过许多人, 便是这样消失在墨孤烟面前。   而此刻墨孤烟目光锁定的,正是屋内毫无察觉的江无眠。   蓝霓裳大惊,既顾不上掩饰自己行踪, 也顾不及自己法术远远不及墨孤烟又如何能阻拦得住,情急之下就要从藏身出一跃而出,拦在江无眠身前。   谁知她念头才起,还不及行动,就见那假的江无眠猛地弯下腰去, 手中赤色光球黯淡下去。他弯腰扶着墙,像是在承受极大的痛苦,顿了一顿,竟是顾不上屋内的江无眠,勉强掩饰着行踪,跌跌撞撞几乎是逃走了。   他就从蓝霓裳身边逃走。   蓝霓裳屏息,不敢叫他知晓。   他走出两步,像是法术无法再支撑,江无眠那出尘清和的容貌从他脸上褪去,露出属于墨孤烟那桀骜阴郁的面容来。   此刻,他脚步蹒跚,眉头紧皱。   从蓝霓裳能看到的这一面,能看到墨孤烟死死咬紧了牙齿。   不过一瞬息,墨孤烟便离开了此地。   蓝霓裳呼了一口气,顾不上追墨孤烟,担心他伤害了江无眠,忙跃入屋中,查看江无眠的情形。   江无眠却已立起身来,正往窗外查看,见蓝霓裳跃然而入,惊诧道:“怎得是你?”   蓝霓裳不答反问,道:“你看到什么了?”   江无眠笑道:“我方才在看书,忽见窗外霞光大炽,正觉奇怪。”   蓝霓裳一想,便知道乃是墨孤烟动了杀机之时,手中的赤色光球散出光来,便如霞光一般。看来江无眠并不知道墨孤烟曾来过。   江无眠又笑问道:“你怎么来了?”声音温柔又缱绻。   蓝霓裳望着江无眠,心中闪过许多想法。   她所认识的江无眠,乃是世上最糟糕的说谎者。他几乎不会说谎,也不会掩饰。   上一世,他一直拒绝她,却无法掩饰他的动心。当事情走向对他不利时,他宁可承担可能的危害,也不会说谎蒙混。   她不能告诉江无眠实情。   一旦江无眠知道了实情,他不会说谎,就会给墨孤烟知晓。   而知晓全部实情,是蓝霓裳现在对墨孤烟唯一的优势。   蓝霓裳握住江无眠伸过来的手,柔声道:“没什么,突然又想过来看看你。”   江无眠一笑,拉她同在窗边榻上坐下,将手中古卷递给她看,“我想用这一则法术药方,来为善道稳住魂魄,再徐图躯壳。”   蓝霓裳望着那古卷,却什么都没看进去,出神问道:“若是你有一个世间最强大的敌人,你要如何才能打败他?”   江无眠一愣,道:“是什么样的敌人?”   蓝霓裳道:“说不好,总之是很强大又很邪恶,一心要杀死旁人那种。”   江无眠微微蹙眉,又问道:“他为什么一心要杀死旁人呢?是杀人取乐,还是非杀不可?”   “谁知道呢。总之有人不照着他说的去做,他就要杀了人家。”   “哪有这样的人?”江无眠对蓝霓裳口中“虚构”的恶人有些不满。   蓝霓裳摇着他胳膊,道:“就说真有这么个人,你有办法么?”   江无眠道:“我会将他收住,施以禁制,经年日久,磨去他的戾气。”   蓝霓裳摇头,道:“可这人法力高强,谁都没法打败他,连你也不能。”   江无眠一愣。   蓝霓裳叹了口气,道:“果然还是没有办法吧。”   江无眠安慰她道:“好在只是咱们想象出来的人。”   蓝霓裳忽然又问道:“那若是以我从前魅惑的法术呢?如果我的灵力足够强大,虽然杀不死那恶人,但能不能魅惑他之后,叫他从此自己把自己关起来,永远也不出来呢?”   江无眠早已听她说过与花无数对战、入金牡丹花等事情,稍一思忖,道:“按道理来说,只要你那一瞬灵力暴涨,足够施展能蛊惑对方的魅惑之力,便能叫他照着你的安排做事。不过也只有短短一瞬间而已。”   蓝霓裳眼睛亮了起来,“那便尽够了!”   夜色已深,蓝霓裳仍留在江无眠房中。   江无眠看向她时,目光深邃了几分。   蓝霓裳察觉了他的变化,本该离去,却又担心墨孤烟再来,只装作不知,道:“我房间不知怎得,夜里总有小虫子嗡嗡飞来飞去。我今夜就在这里歇息了。”她仍坐在窗边榻上。   江无眠耳尖微红,道:“我明天叫弟子去为你打扫。那你今夜在此处,我……”他起身,似乎是要避去别的房间。   蓝霓裳拉住他,道:“你就在对面那张床睡吧。”她顿了顿,也觉得有些露骨,掩饰道:“我换了地方,怕自己睡不好。”   江无眠“唔”了一声,脸也红了,低声道:“我不走。我去外间,再取一个枕头来。”   是夜,两人同处一室,对面而睡,都有些神思不宁。   蓝霓裳又是担心又是悸动,还有些筹划着要如何弄死墨孤烟的亢奋,翻来覆去好一会儿,才模模糊糊睡去。   次晨,蓝霓裳是被房间外谷中弟子的汇报声吵醒的。   “谷主大人,药房那边不好了。北斗宫的瑶光道长原本救过来了,今早一看,却不知怎么已死去半夜了。死状可怖,不知是何人下的毒手。” 第37章 蓝霓裳却突然开口道:“……   在被清风谷弟子的汇报声吵醒之前, 蓝霓裳做了一个梦。   一个再离奇不过的梦。   梦中,她也是躺在江无眠的房间里。   与现实不同的是,她没有躺在窗边的榻上, 而是与江无眠在同一张床上。   她在梦中便知道这是梦, 还有几分羞赧,以为是自己因为与江无眠同处一室, 竟然做了这样旖旎的梦。   可是那梦接下去, 却绝非旖旎所能形容了。   梦中的她躺在柒柒床上, 埋头在她背后的男人仿佛也是初醒来。   他抬起头来,竟然是江无眠的面容。   但是江无眠脸上,从来不曾出现过这样乖戾的神色。   “霓裳。”梦中的江无眠在她耳边低语, “你回头看我一眼。”   她仍是背对着他,不肯转身, 假作没有醒来。   “我知道你醒了。”江无眠脸上乖戾的神色越发浓郁, 他揽在她腰上的手开始用力,想要将她肩头掰转过来。   她死死与他相持,不肯回头。   江无眠脸上显出痛苦之色来, 突然,他松开了钳制女人的手, 转而按住了自己太阳穴,脸上神色在痛苦之中,又由乖戾转为平和宁静。   “霓裳。”他再度开口, 温柔而又缱绻,“我又发作了么?”   女人终于回过神来,埋在他怀中,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在这场梦中,蓝霓裳一半神智在梦里, 另一半神智却又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这实在是太离谱,也太疯狂了!   蓝霓裳清醒的那一半神智给她了合理的解释,一定是昨夜撞破墨孤烟假扮江无眠一事,给她的刺激太大了,才会有这样二者合而为一的梦。   不等那梦继续下去,窗外清风谷弟子惶急的汇报声便惊醒了蓝霓裳。   瑶光师叔死了?   蓝霓裳猛地一惊,再顾不上那奇怪的梦,一跃而起,披上外袍便冲出去,抓住正与弟子说话的江无眠,急问道:“我师叔出事了?我要去见她!”   药房中,北斗宫众人都围在已经死去多时的瑶光道长身边。   菡萏反倒在人群最外侧,仿佛是太过悲痛,靠墙坐着,垂头落泪。一旁温宴正在轻声安慰她。   蓝霓裳分开人群走进去,一眼望见床上的瑶光道长,立时也愣住了。   江无眠早已听了弟子汇报,有所准备,见状立时以手遮住了她的眼睛。   谷中弟子说瑶光到最后“死状可怖”,竟是丝毫也没有夸张。   瑶光道长胸口破了一个大洞,原本该有心脏的地方,却是什么都没有。而她的精魄早已不知散去何方。   这是彻底的死了。   蓝霓裳忍了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道:“我师叔身边日夜有人守着,谁能下手?”   李吉光泣道:“都怪我,昨夜睡着了。”   蓝霓裳道:“是谁第一个发现师叔尸首的?”   李吉光抽抽噎噎道:“是菡萏师姐。”   菡萏这时也走过来,满面泪痕,道:“我凌晨醒来,心想温宴师兄与吉光师弟已经替了我两夜,恐怕也都累了。我既然醒了,就想来药房看一眼,哪怕能让他俩稍微休息一会。谁知我来的时候,就见温宴师兄与吉光师弟都睡在厅中,再没有旁人,我想着他俩累了,便没有惊动他俩,到床边想要看一眼师父,谁知道、谁知道……”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她当然是看到了可怖的一幕。   恰在此时,谷中弟子又来传信,说是焚星宫宫主花暮兰与宫中数名弟子前来,听说瑶光道长受了重伤,在此间疗伤,要来探访,还带了上好的灵药。   不管多么好的灵药,都救不回精魄已散之人。   开阳道长大怒,抖出长刀,叫道:“说什么来探访?这焚星宫的人阴魂不散!我看就是她们下的毒手!师妹给她们害死了!我跟她们拼命去!”   李吉光擦着眼泪,也道:“对!肯定就是焚星宫的人干的!当初在天玄山,肯定也是她们先伤了瑶光师叔。现在知道瑶光师叔就要醒了,她们怕瑶光师叔说出实情,便先下手为强,把瑶光师叔彻底害死了!”   一片吵嚷声悲痛声中,天枢道长终于开口,道:“都冷静些。师妹被害,死状可怖。看来下手之人,不但心狠手辣,更是要给我们警告。这场灾祸,北斗宫看来是躲不过去了。我们都看过师妹伤处,这等手法,却不知是哪宗哪派。江谷主行医日久,见多识广,还请不吝赐教。”   江无眠遮住蓝霓裳眼睛的双手自始至终没有放下来,闻言淡声道:“天枢掌门客气了。”他侧目看向瑶光道长的尸身,道:“瑶光道长身上没有丝毫灵息附着,不管动手之人是谁,一定是个心思缜密之人。她胸口的洞,乃是给人用五指抓出来的,这人应当是名男子。若是女子,这双手也太大了些,该是极容易辨认的。”   江无眠说了这几句,垂眸道:“天枢掌门勿怪。我长于疗愈,却不通尸检,只能看出这两点。”   蓝霓裳却突然开口道:“墨孤烟人呢?”   此时瑶光道长遇害,非但北斗宫人马齐聚,就连清风谷中弟子泰半也都等候在外。   北斗宫中众人慌乱,墨孤烟又是新入门的弟子,如天枢道长等人,要特意去想才会想起墨孤烟,此时竟都忘了这人。   直到此刻蓝霓裳提起。   一瞬间,北斗宫所有人心头都滚过这个疑问,“墨孤烟人呢?”   “师姐找我做什么?”一道懒洋洋的声音自外面响起,墨孤烟披着他那身不讨喜的黑衣,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眼底发青,眼中仔细看,竟然有血丝,竟像是好几晚都没睡的人一样,看起来异常疲惫倦怠。   蓝霓裳心中一突,不知昨夜他假扮江无眠走后去做了什么,此刻见他作戏,她更不会拆穿,只冷哼一声,仍照着从前的脾气,问道:“师叔死啦,你可知道是谁下的手?你一脸疲惫,该不会昨晚做什么坏事去了吧!”   旁人听她这样说,都以为她怀疑是墨孤烟对瑶光道长下的手。   天枢道长斥责道:“霓裳,你看不惯你师弟,却也要分出轻重来。”   墨孤烟望向站在江无眠身边的蓝霓裳,与她目光一触,心中一片刺痛,想到昨夜那个温暖馨香的拥抱,只觉好似自己的一场梦。他可不是去做坏事了么?   江无眠不喜墨孤烟望向蓝霓裳的目光,脚下一错,拦在蓝霓裳身前,挡住了墨孤烟的视线。   墨孤烟直直盯着江无眠,眸色森冷。   清风谷的《天崩图》给人动了手脚,多半就是眼前这臭修士所为。   这臭修士会给《天崩图》做手脚,又会有六年前讨要蓝霓裳之事,多半也是重生而来。不过这臭修士是重生的也好,不是重生的也罢,都没什么区别。   早一日,晚一日,他总要杀了江无眠。 第38章 墨孤烟强自冷静,转而去……   墨孤烟心中杀机一起, 便觉胸口又是一阵剧痛,几乎叫他当场晕厥过去。   昨夜他假扮江无眠,暗中跟随到江无眠房间窗外, 本就要下手, 取而代之,可是动手之时, 却是胸口剧痛, 叫他都承受不住, 当时别说对江无眠下手,就连站立都无法稳定,痛到他扶墙而立, 缓了一缓,才狼狈逃离。   离开之后, 那疼痛却并未消失, 反倒越来越明显,好似火烧心尖一般。   那疼痛的火苗越发炽热盛大。   他倒在柒柒床上,呻、吟出声, 浑身汗如雨下,直到最后痛到意识模糊, 所思所想除了这吞噬一切的痛,再没有其它。那痛感才刹那间退去。   他起身,太过激烈的疼痛突然退去, 若不是他那被汗水湿透的衣衫,几乎要以为方才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   昨夜墨孤烟在房中,有过许多猜测。难道是他在江无眠房外下手,无意间唤醒了什么清风谷的特殊禁制?上一世他杀江无眠之时,清风谷早已被灭, 若是谷中有禁制,却也对他起不了作用。   今日听闻瑶光道长遇害,墨孤烟作为北斗宫弟子,自然要现身。他也想看看那江无眠究竟又何蹊跷之处,叫他昨夜好受煎熬。   此刻墨孤烟心中杀机一起,立时胸口剧痛,与昨夜情形一般无二。   这便暗合了墨孤烟昨夜许多猜想中的一则。   难道是只要他一起杀机,便会剧痛难忍?   想到此处,墨孤烟强自冷静,转而去想昨夜蓝霓裳为他簪在衣襟上的那一朵火红山茶花。   他心中的杀意淡去,转而被一种甜蜜又酸楚的情绪取代。   随着他心中杀意消失,那胸口剧烈的疼痛立时便消退了,就像从未发生过一般。   墨孤烟闭目抚住心头,吐出一股郁气。   竟然是如此,但凡他动了杀念,便会剧痛难当。   痛得厉害了,非但能叫他失去行动能力,还能叫他只求一死。   是何人不知不觉中,给他下了这等厉害的禁制。   墨孤烟睁开眼睛,正对上江无眠平静的视线。   是江无眠!   也许是男人之间的直觉,墨孤烟几乎是立刻便做出了判断。   江无眠在《天崩图》中做了手脚。   那日他拿到《天崩图》,重获部分躯壳,运转灵力之时,曾有滞塞之感。当时他没有在意,以为是太久没有用这副躯壳的缘故。但是如今看来,这江无眠分明也是重生而来,且比他觉醒要早,知道他一定会来取《天崩图》,所以早在其中做了手脚,只等他自取灭亡。   两人目光一触,江无眠望着他狼狈的模样,目露悲悯,继而挪开了视线。   墨孤烟盯着江无眠,目中却仿佛要喷出烈火来烧死他。这念头一起,墨孤烟又觉胸口剧痛。他不敢在想,急切痛楚之中,忙转头去看蓝霓裳,那是最能让他消去杀意的唯一一人。   当他看清蓝霓裳的神色,禁制带来的疼痛消失了,但是另一种由心而发的,更加幽深酸涩的苦痛却又席卷了他的全身,叫他恨不能还是去经受禁止带来的痛苦。   蓝霓裳见墨孤烟面色惨白、形容狼狈,一脸鄙夷憎恶,道:“师父怪我做什么?若是墨孤烟自己心里没鬼,怎么被我一问,就成了这副鬼样子?”   她早已在心中认定,是墨孤烟杀了瑶光师叔。   上一世,瑶光师叔究竟死于何人之手,没有定论。   但是北斗宫上下,此外所有人,却都是死于墨孤烟之手,就死在她眼前。   昨夜,她跟踪墨孤烟来到江无眠房间外,分明见他要对江无眠下毒手。   虽然不知为何,墨孤烟最后狼狈离开。但是既然墨孤烟能对江无眠起杀心,难道就不能对瑶光师叔下手?   蓝霓裳对墨孤烟本就有新入为主的成见,又听江无眠说凶手乃是男子,当下立时便把墨孤烟的罪行给判了个九成九。   墨孤烟冷笑道:“好啊,那就杀了我给瑶光道长偿命好了。”   蓝霓裳叫道:“你承认了!”   天枢道长斥责道:“不要吵闹了!墨孤烟,你不要意气用事!霓裳,你也不要总对你师弟有偏见。”他转向那位来通报的谷中弟子,问道:“那焚星宫宫主带了几人同来?”   那弟子想了一想,道:“除了焚星宫宫主,仿佛还带了四五个男弟子,四五个女弟子的模样。”   北斗宫众人心中都是大为悲愤,均知这就是当日闯入北斗宫的原班人马,竟是如此穷追不舍,一路跟到清风谷来。   江无眠回首看向蓝霓裳,低声道:“你若不喜欢焚星宫的人来,我这谷中闭门谢客便是。”   “来!让她们来!人家都追到门上来了,难道我们北斗宫还怕了她们不成?”蓝霓裳怒道,顿了顿,又道:“这事儿跟你们清风谷没关系,却不要牵连了你。我们出谷去见她们!”   江无眠哪里在乎被牵连,但是他素来迁就蓝霓裳,闻言也不反驳,见她怒气冲冲往外去,便默默跟随在她左右。   天枢道长道:“温宴,你在此守着你瑶光师叔的尸身。”他悲愤道,“诸位师弟,菡萏,跟我走。”   北斗宫众人浩浩汤汤来到清风谷门前,正遇上久候的焚星宫众人。   隔了好远望过去,最显眼的还是一身粉色衣裳的少宫主花无数。   他正躬身在宫主花暮兰跟前,聆听教诲。   花暮兰此前安排沈星怜去取来北斗宫的《天裂图》,打开第九层后却发现里面是一张美人图,图中美人与蓝霓裳几乎一般模样。   因此师徒两人,准备赶来清风谷,细查究竟。   当时花暮兰还特意交待了沈星怜,叫她不要惊动少宫主,让少宫主安心养伤。   谁知道师徒二人才到清风谷,便被花无数带领萧无伤、柳远黛等人追上了。   花暮兰盯着养子,冷笑道:“你消息倒灵通。”说着,横了沈星怜一眼。   沈星怜不敢吭声。   花无数笑道:“儿子担心母亲。”   便在此时,蓝霓裳带人从谷中冲出来,叫道:“你们焚星宫的人,有完没完?” 第39章 蓝霓裳能骗过沈星怜,不……   花暮兰闻言抬头看了一眼来人, 却是又对花无数道:“你究竟是担心我这个所谓的母亲,还是担心金牡丹花认下的那女孩,你自己心里清楚。”   花无数躬身沉默, 不辩驳也不承认。   李吉光紧跟在蓝霓裳身后, 也拔剑怒道:“你们焚星宫真是欺人太甚!”   焚星宫中女弟子柳远黛冷声道:“我们宫主听说你们瑶光道长出事,好心好意来探望。你们把人晾在外面等了许久不说, 一见面便喊打喊杀, 当我们焚星宫的人好欺负么!”   气氛剑拔弩张。   蓝霓裳单挑了沈星怜, 叫道:“你出来,咱俩在北斗宫没分出胜负来!正好再打一仗!”   沈星怜一愣,回首看向师父花暮兰, 等她示意。   花暮兰怒道:“不知死活的东西。你去!”   沈星怜只得走上前来。   蓝霓裳倏忽间便站到她身前,与她鼻尖相对, 极低声道:“跟我边打边走。”   沈星怜又是一愣, 手持点星簪,只见招拆招,不知怎得, 竟真跟随她步步远离了两宫对峙之处。   江无眠时刻注意着蓝霓裳动向,见状也要跟上去, 却被墨孤烟拦住了去路。   江无眠道:“你待如何?”   墨孤烟抵住他肩膀,道:“咱们俩人心中都清楚,就不必伪装了。跟我找个没人的地方, 咱俩打一架。我不动杀心,却也能叫你生不如死。”   江无眠垂眸,淡声道:“这位北斗宫弟子,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墨孤烟人前不好暴露实力,只死死按住江无眠, 叫他无法离开。   两人便僵持住了。   开阳道长性情爆裂,早忍耐不得,抖出长刀,带着诸位弟子便冲上前来。   一时间北斗宫与焚星宫各种人打作一团。   待到天枢道长与花暮兰好不容易控制住场面,却不见了蓝霓裳与沈星怜两人。   蓝霓裳引着沈星怜,往人少之处而去,最后落在崩裂了北山废墟之上。   沈星怜盯着蓝霓裳,神色戒备,手中点星簪始终不曾离开胸前,她一开口,仍是那软绵绵的声音,“你要做什么?”   时间紧迫,两宫之人不知何时会追到,更何况还有个阴魂不散的墨孤烟。   蓝霓裳也不废话,道:“你直说吧,你们这次来是想要什么,能给你们的我就给你们呢。”   沈星怜一愣,几乎怀疑她们在北斗宫埋下的间谍,几时成了蓝霓裳。   蓝霓裳道:“不过我也有条件。你要把你们焚星宫的《天裂图》给我看看。”   沈星怜道:“你如何知道我有《天裂图》?你该去问我师父才是。”   “别说这些虚的了。我看你师父对你那态度,你一定很想脱离她的掌控吧?”蓝霓裳道:“快说你们到底想要什么?”她因为认定了杀害瑶光师叔的凶手是墨孤烟,反倒不认为焚星宫有嫌疑。所以她虽然故意叫嚷着冲出来,其实是另有打算。   就是她昨夜询问过江无眠的那主意。   蓝霓裳想要集齐《天破图》《天裂图》与《天崩图》之后,借助金牡丹花的力量,在瞬间灵力足够充沛之时,施展魅惑之术,控制住墨孤烟,然而彻底制服他。   此刻,她单挑了沈星怜,避开众人耳目,落在荒废的北山,就是为了沈星怜手中的《天裂图》。   当初在北斗宫的那一场对阵,墨孤烟为她挡了沈星怜一簪。   从那一簪之力,蓝霓裳便判断出,沈星怜绝对已经偷习了《天裂图》。   沈星怜想了一想,道:“告诉你却也无妨。我们已经拿到了《天破图》……”   蓝霓裳一惊,自己宫中的《天破图》竟然给花暮兰神不知鬼不觉取走了么?   沈星怜又道:“只是第九层打开,却是一幅美人图。图中美人,容貌与你肖似。师父不解其意,听说你们在清风谷,这才带着我找来。你若是能告知图中玄机,我愿以《天裂图》报偿。”   的确如蓝霓裳所言,沈星怜早已想挣脱花暮兰的束缚掌控。   这次交换成功之后,沈星怜便能通会两图,她当然不会告诉花暮兰实情。   《天破图》中有美人图?还与她容貌肖似?   蓝霓裳却是第一次听说,此前她根本没有见过《天破图》。   但是看沈星怜回应,蓝霓裳便知道,这沈星怜果然手中有《天裂图》。   蓝霓裳露出一幅“早就知道”的神情,道:“我告诉你天破图中美人的玄机,你真的肯把天裂图给我?”   说起来沈星怜与蓝霓裳两个人,其实社会经验都很浅。   上一世,沈星怜一直在焚星宫中长大,一辈子接触最多的两个人,一个是师父花暮兰,另一个就是墨孤烟。结果师父花暮兰死了,墨孤烟又把她炼了丹,虽然下场这样惨,但沈星怜见识的黑暗还是太少。   而蓝霓裳原本是现代的多病少女,打交道最多的是二次元小说动漫游戏。等来到书中世界后,上一世就是忙着追江无眠,然后跟墨孤烟互相伤害。她也没有见识过多少勾心斗角,就算上一世在魔宫所见,也都是旁观者,很少亲历其中,感触也不深。   所以此刻沈星怜与蓝霓裳两人斗法,就好比一个小学二年级跟另一个小学三年级一样。   蓝霓裳能骗过沈星怜,不是她骗术多么高明,只是沈星怜比她更像一张白纸罢了。   此刻蓝霓裳见了沈星怜,却又想起一桩奇怪的事情来。   明明她记得书中,沈星怜被墨孤烟炼成了金丹。   可是在她经历的上一世里,沈星怜分明就跟着焚星宫的人一同死去了,墨孤烟压根没单独把她挑出来。   这又是怎么回事儿?难道她穿的并不是原书?   蓝霓裳终于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这是当然。”沈星怜恳切道:“你若不信,咱们做个禁制下来。”   蓝霓裳慢悠悠道:“不是我不信你……”她心念如电转,正拖延时间,想着怎么编个能叫信服的谎言,把《天破图》中美人图的事情给解释过去,好骗取沈星怜手中的《天裂图》。 第40章 江无眠俊颜微红,似有难……   蓝霓裳眼睛一转, 道:“我把美人图的秘密告诉你了,你却不给我看《天裂图》怎么办?”   沈星怜道:“我早已说过,你若不信, 咱们就做个禁制下来。”   “那多麻烦, 时间久了,你师父或者我宫中人前来查看, 岂不是露馅了?”   “那你说要怎么办?”   蓝霓裳做出大为让步的样子, 道:“这样吧。你先把这《天裂图》给我看一半, 我确信你有《天裂图》。然后我就把美人图的秘密告诉你。之后你再把《天裂图》的另一半给我看。”   沈星怜亲眼所见,那《天破图》第九层的美人,的确与蓝霓裳一模一样, 甚至更美一些。所以此刻听蓝霓裳说知道其中的秘密,沈星怜根本没有起疑, 只觉本当如此, 若是还有谁知道这图中的秘密,必然就是与图中美人一模一样的蓝霓裳了。   沈星怜捏紧了细白的手指,有些仓皇得回头看了看, 怕师父花暮兰当真追来,她不懂什么叫跳出盒子思维, 就顺着蓝霓裳指的路走了,道:“好,我先给你看一半《天裂图》。”   她将摹写的《天裂图》分了一半, 自乾坤袋中取出,递给蓝霓裳。   她虽然社会经验不多,却也有自己心思机敏之处,不是分了前后各一半,而是错乱着抽了许多页。如此, 每一页的法术都有道理,却没办法连起来。   蓝霓裳接过来,在手中翻了翻。   沈星怜盯着她,道:“现下你可以告诉我,美人图中的秘密了吧?”   蓝霓裳翻着《天裂图》,把自己现编好的故事徐徐道来:“你可知道北斗宫为什么要收我?因为我是北斗真君的后人。”她虽然是现编的故事,竟然跟天枢道长所说的事实真相所去不远,“否则,北斗宫上下怎么会这样宽和待我?”   蓝霓裳在北斗宫地位超然,连沈星怜都有所耳闻。   沈星怜点头,道:“那这美人图是你的先祖?”   “嗯。”   沈星怜等了一等,见她不再说话,不敢置信道:“就这样?”   蓝霓裳也觉简单了些,恐怕沈星怜觉得亏了,不肯把剩下一半《天裂图》交付,急切间顾不上周全,道:“当然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还有……”蓝霓裳吞吞吐吐,在现代时看过的一系列小说动漫在脑海中飞转,最后冲口而出了最常见的桥段,“这《天破图》的第九层功法,却是要与我双修,才能领悟。”   沈星怜一脸呆滞,“什么?”   蓝霓裳也反应过来,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呀!   她脸色绯红,却是伸手道:“秘密告诉你了!另一半图给我!”   沈星怜也明白过来,雪腮涨红,下意识把另一半《天裂图》也给了她,才期期艾艾问道:“这是什么古怪道理。那若是练功的是女子,要如何双修?”   蓝霓裳埋头拼接《天裂图》,恨不能咬掉自己舌头,恼道:“你问我,我如何知道?反正我把美人图的秘密告诉你了,你也把《天裂图》给了我,咱俩两清了!”   她把《天裂图》往乾坤袋中一收,刹那间便离开了。   只留一阵香风,与困惑又羞涩的沈星怜。   沈星怜忽然想到当初在北斗宫观月殿中,蓝霓裳自金牡丹中跃然而出之时,那股魅惑美丽,真是叫身为女子的她也心动不已。   她这一世与蓝霓裳一共只打过两次交道,上一次便是在北斗宫那短暂的对战,没想到蓝霓裳竟然是这样的性情么?   沈星怜努力回忆上一世对蓝霓裳的印象,可惜仅有的一点也是从墨孤烟口中得知的,他说北斗宫那个大师姐是个最势利又最恶毒的女人。   这可与她此刻的感受不同。   沈星怜独自呆呆站在荒废的北山上,手中还握着那卷《天破图》,上面的美人仿佛正冲她含情凝睇。   难道说……   果真是要与……   ……双修的么?   蓝霓裳却不只拿到了《天裂图》,她方才借口要看那美人图真假,从沈星怜手中还拿到了《天破图》,她只要拿到了图,放在手中以灵力摹写,一瞬间便可完成。   所以此刻蓝霓裳手中,已有《天裂图》与《天破图》两样稀世珍宝。   接下来,她只要再拿到江无眠手中的《天崩图》就可以了。   她相信这很容易,只要她要,江无眠什么都肯给她。   蓝霓裳之所以这么执着于集齐三图,乃是因为上一世她偷听到的墨孤烟谈话。   当时他说过,修真界的人坐在珍宝之上,却有眼无珠,若是早有人集齐了《天破图》《天裂图》与《天崩图》,便能有与他一战之力,可惜修真界个个都是蠢材,自己先打得不可开交。   想着,蓝霓裳回到谷中。   此时,北斗宫与焚星宫的人,已经在江无眠的调解下,都入了清风谷。   众人乱打了一场,各有输赢,此刻虽然彼此怨恨,却也知道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弄死对方,只好各自克制,等着清风谷给出瑶光道长的尸检结果。   蓝霓裳看一眼北斗宫那边,见师父天枢道长正靠墙入定,不禁心中暗叹,北斗宫连镇宫宝图给人偷去了都不知道,也难怪上一世是一谷二宫中最先抵挡不住魔族入侵的。   此刻却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蓝霓裳走上前去,扯一扯江无眠的衣袖,示意他出去说话。   “你方才可受伤了?”江无眠跟她出来,因刚才墨孤烟阻拦,没能跟着她很是担心。   “我没事。”蓝霓裳早已想好说辞,道:“我看焚星宫来,又是为了我们北斗宫的《天破图》。这些图也不知有什么奇特的,怎么一个个都要来抢。我师父厉害得很,都不肯给我们看一眼那《天破图》。你是谷主,想必有那《天崩图》,给我看一眼可好?”   江无眠一愣,低咳一声,别开视线,轻声道:“这……我不能给你看。”他耳朵尖红了。   蓝霓裳一愣,道:“为什么?”   两人也是有趣,一个不肯欺瞒,不说没有,只说不能给她看。一个也没有避嫌的自觉,径直就问为什么。   江无眠俊颜微红,似有难以启齿之事。 第41章 难道她想要双修进益么?……   “怎么啦?”蓝霓裳见状, 倒不觉得江无眠是故意不给她看,而是觉得有隐情。   江无眠抿唇,看她一眼, 有些羞涩, 还未及开口。   查验尸首的谷中弟子匆匆赶来,道:“谷主大人, 已有结论。”   蓝霓裳便暂时顾不上《天崩图》一事, 道:“怎么说?”   三人入了厅堂。   那弟子朗声道:“瑶光道长的尸检结果, 尸首上虽然没有任何气息,但我们通过药物检测,提取了少量魔草残余。杀害瑶光道长的之人, 用过魔草,应当是魔族之人。”   此言一出, 厅堂中一片哗然。   开阳道长大嗓子门叫道:“怎么会是魔族?魔族被镇压在废墟之境下, 距今已经三百年,世间早已没了魔族!我看就是这焚星宫捣鬼!”   花暮兰慢悠悠道:“江谷主,你手下的人可查清楚了?千万别是跟我焚星宫勾结了, 嫁祸给魔族。”   开阳道长大怒,若不是玉衡道长等人拦着, 又要提刀上前了。   菡萏却是喃喃道:“魔草……魔草……”   李吉光也反应过来,抓着温宴,又抓着蓝霓裳, 叫道:“大师姐!温宴师兄!咱们那日下天玄山找瑶光师叔,不久撞上假魔草了么?当时咱们不就是遇到这焚星宫公主花暮兰了么?如今瑶光师叔既然是魔草害死的,肯定跟他们焚星宫脱不了干系!”   当日在场的菡萏、温宴等人都瞪视着焚星宫众人。   独有蓝霓裳听到“魔草”二字,心头一跳,忽然想到那日遇上假魔草时的一处小细节。   当时众人都被困在枯死的花树里, 又遇见了突然出现的花暮兰,都惊疑不定之时,乃是墨孤烟看破了,那些是假的魔草。   他当时说,若是真的魔草,大家早都死了。   如今想来,墨孤烟那时候就早已恢复了上一世记忆。   他会辨别魔草的真伪,根本不是因为听众人所说判断的,而是因为他觉醒了身为魔尊的记忆。   当日的花暮兰只能借助废墟之境的魔气,用普通的野草,来伪装成魔草的模样。   但是墨孤烟,既然有了强大的力量,又觉醒了上一世的记忆,那么调遣真正的魔草便是易如反掌之事。   蓝霓裳看向清风谷弟子,问道:“你们验出来的,乃是真的魔草?”   她的重音放在“真的”这两个字上。   那弟子道:“绝对错不了。”   蓝霓裳忙垂眸,怕忍不住要看向墨孤烟,暴露了自己真实情况。   但是在内心深处,蓝霓裳再无怀疑。   杀瑶光师叔的人,一定就是墨孤烟。   他可当真歹毒,重活一世,仍是不改歹毒。   李吉光在那边跟焚星宫的人理论,却是没说几句话,自己又气哭了。   蓝霓裳喊他过来,别往前面去了。   李吉光擦擦脸上泪水,看一眼蓝霓裳,忽然一愣,道:“大师姐,你怎么这么……淡然。”他好歹没说出“冷漠”这个词来。   瑶光道长惨遭毒手,北斗宫众人或悲或愤。   如菡萏等与瑶光道长亲厚的,早不知哭过多少次了。   唯独蓝霓裳脸上却是干干净净,一滴泪也没有。   蓝霓裳一愣,她的确显得太理智了一些。   但是上一世她早已经历过瑶光道长之死,也经历过北斗宫诸人的惨死。都说前尘如梦,可真要蓝霓裳说,她反倒觉得眼前这一幕更像是一场梦。倒是上一世那些刻骨铭心的爱与恨,更像是她活生生的人生。   蓝霓裳没有解释,哼了一声,道:“哭又有什么用?还能叫瑶光师叔活过来不成?我们总要给她报仇才是!”她心里想的人,乃是墨孤烟不得好死。   李吉光擦干泪水,抽着鼻子,却是道:“大师姐说得对!我不该再哭了!得叫他们焚星宫付出代价!杀人偿命!”   菡萏正在前面说话,语带颤音,情绪悲愤。   “花暮兰,你乃一宫之主。我底下这些话,若有一句污蔑于你,你尽管指出来。那日你们上北斗宫,硬要抢我北斗宫的镇宫之宝《天破图》,是也不是?为了抢《天破图》,你怕我的师父与几位师伯合成北斗七星阵,便派人去拦截了我瑶光师叔,是也不是?我师父许久都没能回来,发出去的消息也没有回音,我们担心师父,下山去寻找。那日我与大师姐蓝霓裳、师兄温宴、师兄善道精魄、师弟李吉光还有师弟墨孤烟,一行六人,在天玄山下,在我们捡到瑶光师父胭脂盒的花树下,却遇到了魔草,被吞入花树腹中,遇见了你。是也不是?你亲口承认,是你故意引我们前去,只为了见大师姐蓝霓裳一面。是也不是?你又亲口承认,那日的魔草乃是你引魔气附野草假扮的。是也不是?”她连问五个“是也不是”,一句比一句激昂,最后道:“如今我师父本已给江谷主救活,却一夜横死,又在她尸身中检出了魔草,恰在此时,你们焚星宫又找上门来。你告诉我,这巧合是不是太多了些?”   菡萏平素在北斗宫,稳重寡言。   没想到此时因师父之死,她站了出来,竟然逻辑缜密,言语犀利。   北斗宫众人不禁都对她刮目相看。   花暮兰听了她这一通诘问,不慌不忙,仍是悠悠道:“我若果真是因为怕北斗七星阵杀了瑶光道长,怎么不把你也一起杀了呢?”   瑶光道长不在,菡萏补上瑶光之位,却也叫花暮兰很是头疼。   菡萏一噎。   蓝霓裳抬眼,却见一袭白衣的沈星怜正悄悄走进来——她站到了花暮兰身后。   沈星怜仿佛也注意到有人在看她,一抬眼,正与蓝霓裳的视线撞个正着。   蓝霓裳给她使个眼色,是叫她不要暴露了方才交换的秘密。   沈星怜看来却觉得像是媚眼,脸上一红,挪开视线,心道,这北斗宫大师姐真……真不正经。难道……难道她想要双修进益么? 第42章 蓝霓裳原本面红耳赤看着……   眼见北斗宫与焚星宫之间, 又要一场大战。   江无眠站出来,道:“瑶光道长惨死于我谷中,此事乃是清风谷的责任。诸位且慢动武, 容我两日, 查明真相。”   他地位尊崇,又是主人, 两方都要给他面子, 因此彼此克制, 都在清风谷中住下来,等两日后谷主说话。   蓝霓裳却是避开众人,问师父天枢道长道:“师父, 数百年前那场大战,三位真人是如何把彼时的魔尊镇压在废墟之境下的啊?”   天枢道长满心都是瑶光师妹惨死一事, 闻言一愣, 愠色道:“如今哪里是讲故事的时候?”   蓝霓裳不被理解,也不强求,只自行去找江无眠。   江无眠正等着她同行。   蓝霓裳便又拿同样的问题来问他。   江无眠却不会像天枢道长那样对蓝霓裳板起脸来, 而是想了一想,道:“从前听师尊说过一次, 却也记不清楚了。你当真想知道,我去找谷中的记载出来,上面都写得明明白白。”   “这自然最好。”蓝霓裳笑靥如花, 真心实意道:“谷主大人最好啦。”   江无眠微笑起来。   蓝霓裳又道:“若是谷主大人肯把《天崩图》也给我看一眼,那就更好啦。”   江无眠脸上的笑意立时转为羞涩。   “那《天崩图》究竟有什么古怪?怎么我一问起,你就这副样子?”   “我、我什么样子?”   蓝霓裳想了一想,道:“我也不知道,反正我一看你这个样子, 就想亲你。”   江无眠脸更红了。她还真是……前世今生,一样直接热烈。   蓝霓裳一路跟到江无眠房中,仍是不肯放弃对《天崩图》的渴求。   江无眠终于问道:“你为什么这样想看《天崩图》呢?若是想要上面的法术,我摹写一份给你便是。”   蓝霓裳佯怒道:“好哇,当初说什么只要我要,只要你有,原来都是骗人的。”   江无眠招架不住,无奈道:“我自然给你,可是……”   “可是!但是!只不过!”蓝霓裳凶巴巴道:“都是借口!骗人的鬼!”   江无眠败下阵来,犹豫片刻,道:“好。我把《天崩图》原样摹写给你。只是你不要跟我在一个房间里看。”   “为什么?”蓝霓裳奇道。   江无眠却罕见地坚持着。   蓝霓裳本是担心他再被墨孤烟害了,才执意要与他同住,闻言想了一想,道:“那你去药房看看我师父他们。”   药房人多,墨孤烟既然要隐瞒身份,便不会当众下手。   江无眠答应着,将摹写的《天崩图》从乾坤袋中取出来,递给蓝霓裳,不等她打开封面,便忙不迭逃也似的离开了房间。   “奇奇怪怪,像有老虎要吃了他似的。”蓝霓裳一面嘀咕着,一面打开了那《天崩图》,一看之下,也愣住了,看了半页,已是面红耳赤。   原来她对沈星怜信口胡诌的“双修”一事,在这《天崩图》中却是真的。   功法只有几句话,各种姿势双修的图却有厚厚一叠。   只是那画图人,不像此时的画风,反倒像是现代的素描,线条之间,表达精准。   蓝霓裳原本面红耳赤看着,越看却越觉得不对劲。   她越看那画工,越觉得熟悉。   半响,蓝霓裳将《天崩图》摊开在面前案几上,从乾坤袋中取出镇魂灯,召唤善道出来。   善道在乾坤袋中过了几日,根本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此刻被放出来,吓得叫道:“魔草都除掉了么?我是又死了么?”   蓝霓裳敲敲镇魂灯,道:“没事啦。你看这画。”   善道看到案几上的双修图,沉默片刻,叫道:“蓝霓裳你这个变态!长大了竟然画春宫图来毒害我的眼睛!你说你一个好好的姑娘家,没了我陪伴的这几年,怎么就走偏成这个样子了呢!”他说了半天,却不闻蓝霓裳动静,有些奇怪,问道:“喂,你说话呀。”   蓝霓裳面色凝重,道:“你也觉得这是我的画作吧。”   “难道不是?”善道奇怪道。   蓝霓裳又取出从沈星怜那里摹写的《天破图》来,展开第九层的美人图,问善道,“你看这是谁?”   “谁画的你?画工比你可厉害多了。”善道立时道。   蓝霓裳眉头紧皱。   一次相似是巧合,两次可就要费些思量了。   难道说她与这三图,有什么关联? 第43章 花无数望着蓝霓裳,低声……   现在, 蓝霓裳手中,已经集齐了《天破图》《天裂图》与《天崩图》。   虽然三图中最关键的,也是不为外人所知的, 魔尊的躯壳已经被墨孤烟提前取走, 但图中所记载的,的确是北斗宫、焚星宫与清风谷中最正宗高端的法术与灵力修习之法。   蓝霓裳依照图中记载, 默运功法, 果然感到体内灵力涌动, 仿佛江河之水奔涌,越涌越是阔大,竟有绵绵无穷之感。   桌角的镇魂灯幽幽亮着, 善道仍在观察那图中与蓝霓裳一模一样的美人。   清风谷画满春宫的《天崩图》也在一旁摊开着。   善道开口说道:“霓裳,你还记得自己的身世么?”   蓝霓裳一愣, 收住功法, 道:“你知道什么?”她来到这个世界,最开始就出现在废墟之境的千里沙地上,并且在那里遇到了还是孩子的墨孤烟。但是在那更之前, 这具身体的父亲是谁,母亲是谁, 有曾经有过什么经历,蓝霓裳一无所知——她的记忆里好像根本没有七岁之前的事情。   就好像是现代那个蓝霓裳的灵魂,装进了一个七岁的空壳子里。   壳子的过去, 却始终沉默低调,未曾引起过蓝霓裳的思考。   此刻想来,彼时出现在废墟之境的另一个孩童墨孤烟,乃是魔尊的身份。那么与魔尊在一同出现的,一个七岁的女孩, 又该会是什么身份呢?   善道无奈道:“你问我?我是在你之后才给玉衡师父收入北斗宫的,我又怎么会知道你的身世?难道你自己不记得么?掌门师伯也从来没跟你说过么?”   蓝霓裳道:“我也在想。便譬如你原本是佛寺里的弃婴,从小在佛寺长大。菡萏也还是婴儿的时候,便有人放在山门下,给瑶光师父带了回来。李吉光家里乃是开镖局的,他长到十三岁,因有灵性慧根,才给选中做了北斗宫弟子。你们的身份都明明白白,只有我……”她就像是凭空蹦出来的一个七岁孩子,给天枢道长接回北斗宫,一晃过去了十年。   蓝霓裳想到在金牡丹中的奇遇,想到了在“魔草”花树中遇见花暮兰,花暮兰发疯似的对着她说“真像”。   跟谁像呢?   她心中有个隐约的猜想,也许她的身世与那朵金牡丹有关系。   她应该见一见花无数。   花无数很乐意与蓝霓裳见面。   他们约见在毁坏了的北山之上。   花无数粉衣金扇,只是扇面上的金牡丹不似从前盛放,反倒缩了起来,好似打起了花苞。   他望着蓝霓裳,微笑道:“我母亲此次前来,唐突打扰,你没有受惊吧?”   蓝霓裳道:“清风谷又不是我家的地方。她爱来便来,除了江谷主,旁人也不会赶她。”   花无数笑道:“只要你开口,江谷主怎么会不赶人?”他显然已经知道了江无眠与蓝霓裳的关系。   或者说清风谷谷主与北斗宫大师姐相恋的事情,修真界已经传开了。   蓝霓裳与江无眠之间,虽然没有明确的说过要在一起,但行为上已经的的确确是在一起了。   蓝霓裳也不否认,径直道:“你的扇子给我瞧瞧。”   花无数一愣,竟然没有拒绝,就这么把最重要的武器亲自递到了蓝霓裳手中,含笑道:“从前金牡丹好看,这几日它要养养精神,便只是一朵小花苞了。”   蓝霓裳将那扇面展开,只见上面原本占据了大半扇面的金牡丹蜷缩在一角,竟透着几分楚楚可怜的意味。她问道:“你还能召出金牡丹么?”   花无数道:“此时不能。”他竟然直接承认了最要命的弱点,“它上次耗损太大,要修养几日,才能渐渐恢复。等它重新开花,才能再召出来。”   蓝霓裳心中一动。   在穿上附灵冰绡衣之前,她的魅惑之术,与这金牡丹的能力好相似啊。   当初她借着金牡丹之力,对花无数施展了魅惑之术,控制了花无数的心神,叫他放出了善道的精魄。但是因为耗费灵力太大,她也昏睡了好几日,用了无数灵丹妙药,才续上灵力,渐渐恢复了。岂不是跟这金牡丹如出一辙?   蓝霓裳看着花无数,又问道:“六年前,联赛之时你来到北斗宫,总是要将我认作妹妹,那是为什么?”   六年前,蓝霓裳还只有十一岁。彼时花无数要认她做妹妹,那当真就只要妹妹的意思,没有丝毫男女之意。   花无数回忆着,道:“我也不知为什么,那时候见你总是坏我好事,却又精怪可爱,便觉得心中亲切,当真就好似我的小妹妹一般。”   “可是你哪里有妹妹?”蓝霓裳想到金牡丹中所见,咬了咬牙,径直问道:“后来你还见过你母亲么?”   花无数脸色一变,阴沉下来,沉默片刻,道:“不曾。”   他顿了顿,因为知道蓝霓裳深夜约见,又是私下两人,一定是准备开诚布公谈话的,便道:“你问了这许多问题,现在也轮到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你说。”   “那日在金牡丹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蓝霓裳一愣,道:“你不是也在里面吗?你没看到么?”   花无数道:“金牡丹为什么非但不杀你,反而会为你疗伤,解开你的禁制,还给你输送灵力?甚至为了你,违逆了我的命令?”   “这我又怎么会知道?”蓝霓裳道:“你得先告诉我,你这金牡丹到底是什么?”   花无数研判的看着她,确定她没有说谎,到底是对蓝霓裳身世的渴求占了上风,道:“你那日在金牡丹之中也见到了,我的父亲曾是万花之王。我身上流着花妖的血。这金牡丹乃是我族中万年流传的圣物,是历代花妖精魄中最能蛊惑人心的一缕所凝结而成。当初仙魔大战,我的族人都死了,只剩下我父亲一人为王,后来我父亲也死了,便只剩了我一个人。我一个人,便是花妖全族了。而金牡丹一向听从我的心意。十多年来,唯一一次意外,就是那日在北斗宫观月殿中,金牡丹违逆了我的意思,对你释放了善意。所以我想……”他走上前一步,仔细打量着蓝霓裳过分美丽的眉眼,轻声道:“我想,也许你是我的族人……”   他忍不住伸手,轻轻触碰蓝霓裳的眉梢眼角,仿佛想从中找出族人的温度来。   蓝霓裳被他的讲述吸引,也盯着花无数的面容仔细打量,想要找出与自己相像之处。她亲自经历了那日金牡丹中的事情,当然清楚自己从金牡丹中得了多大的好处,不但禁制解了,当时救了她一名,而是灵力充沛了许多,连一些滞塞之处,也都通畅了。   都说丑的人丑的千奇百怪,美的人却都是一样的。   也许这句话是真的。   蓝霓裳望着花无数那昳丽的容貌,心中疑惑,竟真觉得自己与他有几分相像之处,可是要具体说怎么像,却又说不出来。   蓝霓裳退后一步,避开他的手,道:“你是说,我可能也是花妖?我也是你的族人?”   “不止是我的族人。”花无数手垂落下来,有几分失落,“金牡丹只听命于花王血脉。它竟然为了你,违逆我的命令。那就说明,你不单单是我的族人,而且也是花王的血脉,甚至要比我更加纯正。”   蓝霓裳道:“那是什么意思?我是你的亲妹妹?那我……”那她怎么会出现在废墟之境的?   “而且你父亲是花王,我又要怎样才能比你血脉更加纯正?”   花无数无奈道:“我也想不出来。也没有人能问了。”毕竟他母亲远走,再无音讯,父亲已死,族人早已没有。   孑然一身,在焚星宫中作为少宫主长大,花无数十几年来,一直以为世上族人,只有他自己一人了。   忽然出现了一个能叫金牡丹相认的蓝霓裳,他心中怎么会不触动。   这也是为什么他明知养母花暮兰不喜,还是坚持要跟来清风谷的原因。   虽然没有说出口,但因为蓝霓裳可能的身份,花无数不希望她从这世间消失。   再有了关于蓝霓裳身世的猜想后,花无数深夜疗伤之时,面对清风明月,曾有过许多孩童般幼稚的念头。他想到小时候父亲告诉他的那些花妖一族的秘密,年代久远,也不知是真是假。那些传说中埋藏着宝藏的地方,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从前他一个人,浪迹世间,这些孩童时的记忆便也一并封存起来了。可是自从知道蓝霓裳有可能是他活着的族人,甚至是他的亲妹妹之后,那些童年的记忆忽然又鲜活了起来。这一次,也许他可以告诉她,然后他们一同去探访那些属于花妖一组的秘密,去发掘那些久埋地下的宝藏,去勘探那些年代久远的遗迹,去找寻那些湮灭在时光里的故事。   花无数望着蓝霓裳,低声笑道:“你想去看看花妖的世界么?” 第44章 蓝霓裳勾住他手指,道:……   花无数望着蓝霓裳, 低声笑道:“你想去看看花妖的世界么?”   只要蓝霓裳答应,他就要带她启程。   “不。”蓝霓裳虽然很想查明自己这具身体的身世,也很想去看一眼花妖的世界, 但是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很想去,但现在还有别的事情。”   花无数了然, 道:“你是要查你瑶光师叔的死因吧。”   这也是其中一件, 却还比不上“杀死”墨孤烟这件事更重要更紧迫。   没有人能比蓝霓裳更了解, 已经觉醒了的墨孤烟能造成多么大的破坏。瑶光师叔已经死了,很可能就是墨孤烟下的手。如果她不赶紧控制住墨孤烟,那么下一个死的人, 可能就是天枢师父、玉衡师父,甚至是江无眠。   上一世的墨孤烟后来就是个疯子。   这一世的墨孤烟明明已经恢复了记忆, 却还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明显是疯的更彻底,也更阴险了。   现在蓝霓裳唯一的优势,便是知道墨孤烟重生这件事情。   但是这一点优势,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失去。   所以蓝霓裳的动作一定要快!   一定要在墨孤烟察觉出她也是重生的之前,就动手“除掉”他。   蓝霓裳径直道:“这么说来, 我跟你很可能都是花妖一族的?而且说不定还是很近的亲缘关系?”   花无数点头。   蓝霓裳摇着金扇,道:“这金牡丹还要几日才能开放?”   花无数道:“还要两三日,最快。”   蓝霓裳道:“好。那你能召唤出金牡丹, 我也可以么?”   花无数道:“没有试过。也许过几天,你可以尝试一下。”   蓝霓裳道:“到时候,可以把这扇子借给我一用么?”   花无数一愣,道:“你要做什么?”   蓝霓裳道:“我有件事情要做,需要充沛的灵力。还要再辛苦金牡丹一次。”   “是危险的事情?”花无数道:“那我不能借你金扇。”   蓝霓裳心里叹了口气, 看来明着借是不成了,还是要下手……   谁知花无数又道:“我陪你去。”   蓝霓裳愣住。   “你需要金牡丹之时,我帮你召唤它出来。既然有危险,也有我帮你把关。”花无数言谈举止之间,显然是已经将蓝霓裳认为是自己的亲妹妹。   蓝霓裳张了张嘴,道:“你就这么肯定,我是你的……妹妹?”   花无数收回金扇,抚着扇柄,半响没有说话,最后低头轻声道:“你知道当日我的亲生母亲为什么要远走么?”   “为什么?因为她爱上了别人?”   花无数仍抚着扇柄,修长的手指微微颤动,轻声道:“这些年来,我一直有个猜想。就算她爱上了别人,又何必要远走,我父亲又怎么会自戕?我猜测,她离开的时候,已经怀有身孕。”   蓝霓裳瞠目结舌,半响反应过来,道:“你……你是说我……我是……那个女孩?”   花无数默然以对。   蓝霓裳道:“可是,可是……你不是说金牡丹只认花王的血脉么?我如果是你母亲与旁人所生,又怎么会有花王血脉?”   花无数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一些。   良久,他终于开口,柔声道:“我似乎没有告诉过你。我的父母,乃是亲兄妹。”   蓝霓裳恍如被雷劈了。   花无数垂着睫毛,道:“此情为人世不容,但在花妖之中,原是寻常。”   蓝霓裳这次是真说不出话来了。   她忽然想到花无数方才抚摸她眉眼的模样,此前只觉得他是在认人,此刻听他说花妖之中,兄妹之爱,原也寻常,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起来。   蓝霓裳又退开一步,道:“过几日,我会告诉天枢师父,要回北斗宫找到瑶光师叔的地方查探究竟,会带上几个人一同回去。到时候,为了公允,你便也跟着一起。”   “这就是你要用金扇牡丹之处么?”花无数果然善解人意。   蓝霓裳道:“旁的事情,你都不要管。你答应了,我就带你一起。你若不答应……”   “我自然答应。”花无数笑道:“我怎么舍得不答应。”   蓝霓裳感到这对话走向开始变得奇怪了,忙道:“好,那就这么说定了。我这便回去了。今夜的事情,你不要告诉旁人。”   “守口如瓶。”花无数在唇前竖起一根手指。   蓝霓裳满怀心事往房中走去,低头走到门前,却吓了一跳。   江无眠不知何时已等在她房前,手握一卷书,正望月出神,仿佛已经等了很久。   蓝霓裳道:“你怎么来了?”她看一眼天色,再过一两个时辰,天都快亮了。   江无眠不答反问,“你去哪里了?”他的眸色有些深。   蓝霓裳一愣,忽然心中警铃大作,这该不会又是墨孤烟扮演的江无眠吧?   她小心翼翼走上前去,仔细观察着眼前这个江无眠的小动作,竟是看不出端倪来,想了一想,问道:“你先告诉我,你来做什么?”   江无眠一愣,像是没料到她会是这样的态度,将手中书卷递给她,道:“你此前问我废墟之境的事情,我记不清爽,说好了会翻找古籍给你送来。”   这是她问数百年前仙魔大战,最后如何封禁了魔尊一事。   蓝霓裳回想起来,有几分确定了眼前的江无眠是真的江无眠,戒心稍微放下了一些,道:“那为什么要半夜跑来给我?你没有睡觉么?”   江无眠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你深夜出去,又是见了谁?”   蓝霓裳答不上来,但看江无眠的意思,仿佛是他有些吃醋了,心中一喜,又隐约觉得有些奇怪。上一世的江无眠仿佛一切都是风轻云淡,更不用谈吃醋这等情绪。这一世竟然有这样长足的进步了。   蓝霓裳走到他面前,接过了那卷古籍,确定了江无眠的真实身份,放下心来,笑道:“你关心我呀?”   江无眠方才一句话问出来,自己仿佛也有些惊讶,愣了愣,道:“你瑶光师叔的事情还没查清楚。清风谷中也未必一定安全。你若有非要深夜去做不可的事情,可以先告诉我,我陪你一同去。”   蓝霓裳笑道:“好啊。我下次一定告诉你。我以为你睡着了嘛。”   她打开门,却并没有邀请江无眠入内的意思。   江无眠便道:“那我回去了。”   “嗯。”蓝霓裳心中萦绕着太多事情,答应了一声才反应过来,又回身道:“哎,那附灵冰绡衣有取下的法子么?”   江无眠一愣,道:“你要取下来?”   蓝霓裳想到上一世,身上的附灵冰绡衣毁去时,墨孤烟带给她的那种彻骨的疼痛,此刻想来,仍觉得不寒而栗。也许制作人江无眠会有更容易的法子解决呢?   “对呀。”蓝霓裳问道:“你有办法么?”   “为什么要取下来?”江无眠问道。   蓝霓裳又发现了一则江无眠与上一世的不同。   这一世的江无眠,好像很喜欢问“为什么”。   上一世的江无眠从来不问为什么。   一切发生的,他都承受。   他从来不问为什么。   蓝霓裳想了想,也不好把要解去禁制,镇压墨孤烟的事情讲出来,便道:“不可以么?”   “可以自然是可以……”江无眠沉吟着,有些迟疑的样子。   “是要很痛么?”蓝霓裳问道。   “大约吧。”江无眠轻声道,耳朵又红了起来。   蓝霓裳道:“那要怎么做?”   江无眠道:“有一种办法,是要每日用特质的药水浸泡,短则百日,长则半年,便能褪去。”   “要那么久么?”蓝霓裳可等不了那么久,百日都够墨孤烟打碎这世界再重塑一个新的了。   “你很着急么?”江无眠问道。   蓝霓裳点头。   江无眠红着耳朵,附在她轻轻说了一句。   蓝霓裳面色也绯红起来,咬着下唇,道:“那就用这个办法吧……”   江无眠诧异又羞涩,道;“你怎得……”   蓝霓裳勾住他手指,道:“我们要不要先成亲啊?”   江无眠眸色越发黑亮起来,仿佛要把女孩吸入眼睛里,“我们、我们……”   蓝霓裳一句话说出口,也觉冲动了。在封禁住墨孤烟那疯子之前,还是不要做刺激墨孤烟的事情了。   蓝霓裳忙道:“我随口乱说的!我睡啦!”她关了门,隔着门扉,心砰砰直跳。   江无眠立在门外,直到露水打湿了他的肩头,才缓缓离去。   而屋内听到江无眠离去的脚步声,蓝霓裳定定心神,打开江无眠带来的古籍,翻找到数百年前对于仙魔大战的记载,仔细查找当初三位真君是将魔尊困在废墟之境的法术。   天色亮起来了。   蓝霓裳手指停在一行细密的小字上,眸色明亮,道:“找到了。”她将这一页古籍复刻出来,放入了乾坤袋中。   现在,她通过《天破图》《天裂图》与《天崩图》增厚了自己的灵力法术,找到了数百年前三位真君封禁魔尊的法术,只要邀请花无数与墨孤烟通往废墟之境,解去附灵冰绡衣的禁制,而后借助金牡丹之力,对墨孤烟施展魅惑之术,控制住他的心神,叫他自动走入当初三位真君设下的禁制,便能将墨孤烟永远封禁在废墟之境中,叫他永世不得再出! 第45章 而蓝霓裳想的,却是如何……   次日, 北斗宫、焚星宫与清风谷中众人齐聚在厅堂之中。   花暮兰慢悠悠道:“江谷主,瑶光道长的死因还要分析几日?”   开阳道长怒道:“你若等不及,咱们就打起来!我看除了你, 也不会有别人对我们师妹下此毒手!”   花暮兰不理会他, 反而看向蓝霓裳——也正是她此行的真正目的,“我不耐烦听这些蠢道士说话, 还是叫你们的大弟子蓝霓裳来同我说。”   蓝霓裳上前一步, 道:“天枢师父, 当初我在极乐之巅下发现的瑶光师叔,现在回想起来,很应该多看看找到瑶光师叔的地方, 说不定会有——不,是很有可能会有关于凶手的蛛丝马迹。江谷主看起来还需要一两日, 才能得出结论。这段时间, 不如就让弟子回天玄山极乐之巅,去查探可能的凶手下落。”   天枢道长沉吟,这的确也是个办法。   江无眠却是看向蓝霓裳, 他怎么没听她提过这个想法——她要自己回到可能是杀人凶手作案的地方?这太危险了。   蓝霓裳又道:“当初看到瑶光师叔的,除了我, 北斗宫中只有师弟墨孤烟。所以天枢师父,请准许我与师弟墨孤烟一同回去查探。”   天枢道长道:“霓裳言之有理。那就辛苦你与孤烟走这一趟了。”   墨孤烟早知道蓝霓裳不放心自己,就像上一世一样, 最开始在北斗宫中不管做什么,蓝霓裳总是要带上他一起。有些不明根底的弟子还会嫉恨他,却不知道蓝霓裳防备他,就像是防备一条没有心的毒蛇一般。   有时候,墨孤烟真恨不能自己就是一条没有心的毒蛇。   此刻见蓝霓裳提到他, 而天枢道长也同意了,墨孤烟便懒洋洋站出来,道:“既然是大师姐要求的,那我还能如何?”他目光紧紧锁定在蓝霓裳身上,贪婪而又炙热,只一瞬又低下头去。   江无眠忽觉胸中怒气勃发,这情绪于他实在陌生。   便在此时,对面焚星宫中花暮兰开口道:“只你们北斗宫的弟子回去,那还不是你们说什么是什么?若是伪造证据,诬赖我们焚星宫又怎么说?这不行。”   蓝霓裳道:“宫主若是担心这一点,何不也派人同往?”她看向花无数。   花暮兰微微一笑,道:“我这养子早把你看得比什么都重了,我还敢信他的话么?据我说知,当日发现瑶光道长的人,不止你和墨孤烟两人吧?沈星怜,你给我跟着他俩,一同再去看看极乐之巅下还有什么证据。”   沈星怜应了一声,低头出列。   她与蓝霓裳做了交易之事,始终没有告诉花暮兰,一直在找一个离开的机会。   花无数道:“儿子也愿为母亲分忧……”   花暮兰目光落在养子身上,神色阴晴不定,半响道:“去吧。人家是两个弟子,咱们焚星宫也不好落了单。”   就这么,当着三派的面,定下了蓝霓裳与墨孤烟、沈星怜还有花无数一同回极乐之巅,再探瑶光道长出事之处证据的事情。   一时集会散了,蓝霓裳追着江无眠走出去。   在她身后,墨孤烟、花无数与沈星怜的目光都追随着他,各人心中所想不同。   蓝霓裳想着,好在这次成行了。只要到了极乐之巅后,想法子骗墨孤烟进入废墟之境,借助金牡丹之力,用上古籍中的禁制法术,将墨孤烟永远镇压在魔窟之中,便能永绝后患了。但是在那之前,这个计划要按照计划实施,却还有非常关键的一个步骤,那就是与江无眠一同解开封禁魅惑之力的禁制。   时间紧迫,她没有办法用百日、甚至半年的时间去慢慢泡药水,洗去附灵冰绡衣。   唯一的办法,只有试一试昨日江无眠说的那个办法。   可是江无眠怎么走得这样快?   “喂!”蓝霓裳从他步伐中读出了一股怒气,手搭在他胳膊上,好歹把人停下来,跟他站在一处僻静的墙角,道:“你怎么啦?”   江无眠低头看着她,道:“你怎得不要我同行?”   蓝霓裳笑了,道:“你是谷主呀。这里还要靠你主持大局呢。”更何况,她是要去封禁墨孤烟的,可不是谈情说爱的呀。   江无眠犹有愤然之色,垂眸不语。   蓝霓裳认识的江无眠,上一世从来不会这样生气作色。他好像所有的情绪都是淡的,像是冰层下暗潮涌动的河。她知道冰层下,必然有激烈精彩的世界。可是无奈任何人都破不开他的冰层。   此刻见了这样的江无眠,饶是蓝霓裳满心都在盘算如何封禁墨孤烟这样一桩重大又危险的事情,却仍忍不住一颗心软化了。   她揪着江无眠的衣襟,踮脚在他唇上印上轻轻一吻,道:“不许生气啦。还记得昨晚你说的办法么?”   江无眠脸全红了,果然再气不起来,环住她,睫毛微颤,道:“你真的要试么?可是……可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我不明白,好不容易穿上的,你为什么又不想要这附灵冰绡衣了——是穿着不舒服么?”   “不是呀。”蓝霓裳揪着他的衣襟,缠在自己手指上,笑微微望着他,道:“因为我想同你一起做快乐的事情呀。”   这一日的太阳还没有落下,但是谷主房间的帘幕已经合上了。   翌日凌晨,天色都还没有完全方亮。   蓝霓裳从美梦中醒来,自床上坐起,只觉浑身酸软,望着睡在自己身侧的男人,露出了甜蜜的笑容。   江无眠睡得很熟,俊颜微红,侧向蓝霓裳这一面,唇角微微勾起,仿佛还在回味昨夜的疯狂。   蓝霓裳给他施了沉睡的法术,轻手轻脚穿好衣裳,反身看向江无眠,又在他额间落下轻轻一吻。   上一世,墨孤烟破去她的附灵冰绡衣,给她带来无尽的痛楚与折磨。   这一世,江无眠要她承受的,却只有无尽的快乐。   蓝霓裳吻过江无眠,重又戴好面纱,往清风谷外走去。   花无数、墨孤烟与沈星怜三人都已在等候了,见她戴着面纱来了,都有些奇怪。   花无数问道:“你脸又怎么了?要遮起来。”   蓝霓裳故意粗着嗓子,含糊道:“起了小疙瘩,怕见风。”说着运起法术,与三人一同回到了天玄山脚下,入了极乐峰。   花无数与沈星怜走在前面。   蓝霓裳与墨孤烟走在后面。   前面的花无数想着蓝霓裳之前的交待,不知道她究竟要用金扇牡丹做什么事情。   而沈星怜则是自从那一日与蓝霓裳做交易,听得了《天破图》中美人的秘密,原来修习最高端的法术,是要与蓝霓裳这个美人之后双修方可,再看蓝霓裳时便总觉得有些不自在。尤其是这一日同行,沈星怜只觉蓝霓裳哪怕戴着面纱,走路时的摆动都比往日更有风情了。她觉得自己这样的想法很可怕,却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连上一世那样爱过的墨孤烟就在身后都没了心情去关注,只想着自己这可怕的心事,与花无数默默走在前面。   而蓝霓裳与墨孤烟,根本无暇顾及花无数与沈星怜的所思所想,只专心想着身边这人。   不同的是,墨孤烟想的是要如何才能得到蓝霓裳。   而蓝霓裳想的,却是如何才能“杀死”墨孤烟。 第46章 墨孤烟目中血红,迫近她……   如今同行的有四人, 蓝霓裳要借用金牡丹之力,却要将沈星怜想办法抛开,而后才能专心致志对付墨孤烟。   四人已经到了极乐峰之巅, 墨孤烟抱臂站在崖边, 漫不经心看了一眼深不见底的冰渊,道:“瑶光道长就是在这下面找到的。二位要去看看吗?”他问的乃是花无数与沈星怜。   沈星怜道:“要下去么, 少宫主?”她到底还是要做花暮兰交待的事情。   花无数则看向蓝霓裳。   墨孤烟看到花无数的动作, 想到上一世的事情。   上一世花无数口口声声与蓝霓裳乃是兄妹, 谁知道竟然存了见不得人的心思。更叫人恼恨的是,蓝霓裳明明什么都清楚,却不肯断了与花无数的来往。最后逼得他不得不出手杀了花无数。   谁知道蓝霓裳同他发了好大的脾气, 足足有两个月不肯理他。   墨孤烟看着花无数,只觉他还是像上一世那样叫人讨厌。这世上, 唯有清风谷那个江无眠能比花无数更讨厌一些。   墨孤烟捏了捏手指, 若不是为了得到真正的、真实的蓝霓裳,他早已把花无数、江无眠等人杀死无数次了。   杀念一起,墨孤烟胸口又是一阵剧痛。   他原本就站在崖边, 此时剧痛之下,站立不稳, 竟一头栽了下去。   沈星怜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竟也追着跳了下去。   一时间崖上只剩了花无数与蓝霓裳两人。   蓝霓裳知道墨孤烟的特殊体质,这跳下去绝对死不了, 然而沈星怜可就难说了。   果然,不过片刻,墨孤烟重又回到了崖顶,沈星怜却已不见踪影。   花无数道:“我师妹呢?”   墨孤烟挑眉,不耐烦道:“你问我?”   花无数哑然, 忙探头望下去,只见云烟茫茫,哪里还能看到沈星怜的身影。   沈星怜自幼在焚星宫中长大,虽然与花无数交情不多,却也算得上是熟人。   花无数有些不敢置信,道:“她为了救你,追着你跳下去。你怎么能不救她?”   墨孤烟一愣,匪夷所思道:“她自己找死,我为什么要救她?她是你师妹,又不是我师妹。”   花无数彻底无语,看向蓝霓裳,道:“这底下冰渊……”   蓝霓裳按住太阳穴,有些头疼,她不想开口解释,因为她现在解除了附灵冰绡衣,声音又带了魅惑之力,便对着花无数轻轻摇头。   花无数见状,只当沈星怜已是九死一生,站在崖边,却也怪不到墨孤烟,顿了顿,看向墨孤烟,奇怪道:“我师妹与你素无交集,怎么会为了救你跳下去?”   墨孤烟却是一点心理负担也没有,耸耸肩,道:“我哪里知道。”   当夜,三人就停留在极乐之巅。   花无数隐约期盼着沈星怜还活着。   蓝霓裳与墨孤烟却是各怀鬼胎。   “扇子给我看一眼。”蓝霓裳拿过花无数的扇子,只见上面的金牡丹已经半开,看来还要一日光景,才能全开,倒是可以筹划着骗墨孤烟进入废墟之境了。   蓝霓裳握着扇柄,灵力涌动,竟然感到能与那半开的金牡丹花心意相通。有种来自灵魂深处的熟悉之感,让她相信,不需要花无数,她也能操纵金牡丹。   此去废墟之境,封禁墨孤烟,面对墨孤烟的危险是一方面,要去的地方却另有危险性。   蓝霓裳的目光在花无数脸上打个转,做了决定。   她决定自己与墨孤烟同去,将花无数留下。   是夜,趁花无数睡着,蓝霓裳拿走了他的金扇,放入自己乾坤袋中,又拍醒墨孤烟,示意他跟随自己。   墨孤烟本就没有睡着,见状垂眸跟着她,一直走下了极乐峰,才开口道:“师姐要带我去哪里?”   蓝霓裳不答,只是走。   墨孤烟懒洋洋玩笑道:“该不会是将我骗到无人之处,动手杀了吧?再回去告诉北斗宫众人,我失足落入冰渊之中了?”   蓝霓裳心中一惊,斥道:“别胡说!”   这一声又娇又魅。   墨孤烟一愣,道:“你的禁制解了?”   蓝霓裳咳嗽一声。   墨孤烟目中血红,迫近她道:“江无眠给你解的?”   蓝霓裳大惊,心念急转,不能暴露自己重生的事实,而墨孤烟最担心的就是暴露了他重生之事,便道:“你怎么知道?”   是啊,如果墨孤烟不是重生的,又怎么会知道这禁制要怎么解开?   墨孤烟回过神来,拼命压抑下满腔的怒火与醋意,只觉整个人都要爆炸开来。   他咬紧牙关,瞪着蓝霓裳,想要杀江无眠的念头,止也止不住,胸口的剧痛便如同潮水一般越涌越高,又如同炸裂在天空的烟花,烧光一切后便连一丝光都没有了。   墨孤烟抿紧的唇角,涌出血来。   他仍是瞪着蓝霓裳,看着女孩目中露出惊诧之色来,终于抵不过那摧毁一切的疼痛,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 第47章 蓝霓裳跟随着他,目光冷……   墨孤烟再醒来时, 还未睁开眼睛,先听到了耳边凛冽的风声。   那是只有废墟之境才会有的风声,像鬼哭, 像狼嚎, 像世间所有恶意与寒冷的叠加。   朦胧中,墨孤烟仿佛又回到了上一世的开端。   在他只觉得渴, 觉得饿, 可是动弹不得, 身边唯有凛冽的风声,唯有终日不断的厉鬼嚎哭之时,在他身边, 出现了一个小女孩。   她的身躯温暖,想必柔软好吃。   “喂!我知道你醒了!别装死了!”蓝霓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墨孤烟的意识渐渐恢复。   这不是他的上一世, 身边的人也不是曾经那个柔弱的小女孩了。现在她长大了, 做了他的师姐,爱上了别的男人。   呵,杀了他。   想到此处, 墨孤烟胸口又是一阵剧痛。   他原是三界的王,人间的魔。万物生灵曾匍匐在他脚下, 恳求他的恩赦;日月山川曾起落在他掌心,随他心意挪转。   可是不管是上一世的他,还是这一世的他, 都因为一个叫蓝霓裳的女人,弄得如此狼狈不堪。   柔软的手指探上他的胸口鼻尖。   “可别是要死了吧……”   他听到蓝霓裳自言自语着。   多么像当她还是小女孩时,同他说过的话呀。   可是那时候的小女孩,咬破了自己手指,用鲜血救“活”了他。   此刻身边这个长大了的女人, 却只想要甩脱他,恐怕巴不得他死了更好。   墨孤烟缓缓睁开眼睛,望见了蓝霓裳,也望见了无边赤沙。   他与她,竟然又回到了废墟之境。   在墨孤烟昏倒之前,蓝霓裳原本还在发愁要怎么骗墨孤烟进入废墟之境。   没想到说起她如何解开禁制一事,墨孤烟大怒起来,随后便吐血昏迷过去。   正好方便了蓝霓裳。   她趁着墨孤烟昏迷之时,将人挪到了废墟之境中来。中途她也尝试过趁墨孤烟昏迷中下手,果然如上一次尝试过的那几千次一样,也是失败了。   看来对墨孤烟,除了“镇压”,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墨孤烟缓缓坐起身来,倚靠着那并不坚固的沙丘,浑然不在意身上的血迹沙土,只单手撑在膝盖上,定定看着蓝霓裳,轻声沙哑道:“师姐要做什么?”   蓝霓裳金扇插在腰后,神色冷冽,道:“咱们两人打开天窗说亮话。数月前天枢师父将你带回来,那一次在天玄山下根本不是咱俩第一次见面。早在十年前,我在废墟之境中,救的那个小男孩,就是你吧?”   墨孤烟咳嗽一声,用手背掩住嘴边冒出来的血,低哑道:“师姐要同我说什么‘亮话’?”   蓝霓裳道:“当初在废墟之境发生过的事情,你没有忘记吧?”   墨孤烟身上无力,索性仰躺在沙丘上,以手遮眼,苦笑道:“我忘了,请师姐再告诉我一次如何?”   蓝霓裳稳住心神,做出此刻该有的发怒之状,道:“哼,果然是只记仇不记恩的小人。当初在废墟之境,我见你三天三夜,没有知觉,不吃不喝,担心你死了,好心咬破手指给你喝血,却给你吸成了一具干尸。这事你敢说忘记了?”   墨孤烟冷漠道:“是你不知天高地厚要救我。”   蓝霓裳一噎,怒道:“后来我在天玄山再见到你,想起小时候这段经历,便疑心你就是魔种!你肯不肯承认!”   墨孤烟冷声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蓝霓裳态度软下来,道:“我一开始以为你一定是魔种,否则哪有这样吸人血的?你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吸起我的血来,就好像已经吸过无数人的血一般。我再见了你,岂有不害怕的?”她将左手举起来,给他看左手小指上的小小月牙,委屈道:“你看,你给我咬的。”   墨孤烟看她娇嗔发怒的样子,只觉心中发烫,他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小指——而她竟然没有躲开。   墨孤烟只觉胸中快活,好似要爆裂开来。   他小心翼翼捧着她的手,将她小指上那弯弯的月牙捧到自己面前来,声音低哑却温柔,“是我不好。”   蓝霓裳便靠过来,坐到他身边,委屈道:“如果你是我,再见了差点吸干你血的人,会不会害怕?会不会怀疑那人是魔种?”   墨孤烟只觉嗓子发干,看着她冲自己露出委屈的样子来,犹如一只蚌竟然肯对海鸟露出嫩肉一般,她说什么都是对的。   他痴痴望着她,才意识到不知何时她已摘掉了面纱,“会,我当然会害怕……当然也会怀疑……”   蓝霓裳见他顺着自己说话,果然开心,低头一笑,道:“其实不瞒你说。我虽然一开始对你很坏,但其实我知道你不是坏人。如果你真是坏人,当初师父要罚我,你怎么会只要一句道歉便放过我?又怎么会从巨蟒口中救下师父?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情。”   墨孤烟觉得这一切都太过美好了。   美好的,就像是一场梦。   蓝霓裳低头,睨了他一眼,脸上微红道:“但我心里又总担心你是魔种,不敢放心对你好。”   墨孤烟的声音里含了一点哽咽,望着她,不敢置信中还有些惶恐,“你会……对我好?”   蓝霓裳点头道:“是呀。其实我、其实我……”她像是有点羞涩,偏过头去,话说不下去了。   墨孤烟大喜,一颗心仿佛要因为过度的喜悦与甜蜜而炸开来。   “可是……我总是不能消去你是魔种的疑心,总也不敢对你好……”蓝霓裳眼中竟然含了一点泪光,她轻声道:“除非你能证明你不是魔种。”   这不对!这不对!   蓝霓裳哪里会对他含泪!   她的眼里从来没有泪!   她对他总是又狠毒又凶恶,从来不肯落一滴泪。   墨孤烟脑中警铃大作,可是他望着眼前的蓝霓裳,望着她眸中那一点水润的痕迹,心中已被狂喜占据,再也顾不及脑中的提醒。是了,那是从前她疑心他是魔种的缘故,所以才对他那样坏。就像她说的那样,只要他能证明自己不是魔种!   “要我怎么证明……”墨孤烟攥紧了她的小指,仿佛要把她小指上那两枚弯弯的月牙烙在自己心底。   蓝霓裳终于笑了,飞起睫毛看了他一眼,轻声道:“师父说,废墟之境下,有一处魔冢,便是埋葬魔种之地。若是真正的魔种,从来不敢往魔冢中去。你若不是魔种,那敢不敢去一趟呢?”   “我有什么不敢?”墨孤烟撑在沙地上站起身来,摇摇晃晃辨认着魔冢的方向。魔冢其实乃是魔族存放武器之处,也不知道蓝霓裳从哪里得知了这荒唐的说法。可是只要去一趟魔冢,便能叫她消去对自己的疑心,从此对他好,那怎么都值得去一趟。   墨孤烟在前面,站立不稳得往魔冢走去。   蓝霓裳跟随着他,目光冷峻,看已经被她控制了的墨孤烟陷在他自己的臆想里。不管他的臆想世界是怎样的,却都会执行她要求的目的——墨孤烟要去魔冢!   在她背后腰间插着的那把金扇,扇上的金牡丹昨夜已绽放又凋零,重新打上了花苞。 第48章 江无眠抬眸的样子,与墨……   蓝霓裳这是第一次来到废墟之境底下的世界。   她相信, 如果没有墨孤烟带路,她可能根本不可能来到底下的魔界。   废墟之境底下的魔界,如今好似死一般寂静。   她脚下的土地泥泞不堪, 越走越是湿润, 终于没有了泥土,竟是走在浑浊脏污的水上。她没走过一步, 回头看, 便见底下冒出森森白骨来。   饶是蓝霓裳心志坚强, 也还是觉得太过恐怖阴森。   走在前面的墨孤烟忽然回头看她。   蓝霓裳一手捏紧万花绫,一手握住插在腰间的金扇,警戒得盯着他, 不知道他在被控制的臆想中见到了什么。   墨孤烟忽然大步向她走来,横臂将她抱起, 低头望着她, 无奈笑道:“原来你胆子这样小,走水路还要人抱。”   蓝霓裳:……   原来墨孤烟臆想世界中的她在向他求抱抱。   蓝霓裳强忍住这种想象带来的不适感,僵硬得躺在墨孤烟怀中, 恨不能最大限度远离他。   这一条水路好长好长,长到仿佛没有走完的那一天。   蓝霓裳渐渐松懈下来, 最初的不适感渐渐消失后,她不愿意去看周围与脚下恐怖的景象,只能盯着墨孤烟的下半张脸出神。   他一路都含着笑意。   那笑意, 在他原本冷峻阴郁的面容上,因为稀少而更显动人。   蓝霓裳竟忍不住想,这当真是属于墨孤烟的笑容么?   不知道走了多久,蓝霓裳甚至觉得可能已经过了一天一夜,因为她已经睡过去又醒过来了两三次。虽然她极为讨厌墨孤烟, 甚至是憎恶他。可是上一世被墨孤烟强制留在魔宫中,与他同席共枕,蓝霓裳不得不习惯了他的气息与靠近。此时在墨孤烟怀中,蓝霓裳哪怕心中想着如何“杀掉”他,身体却抵不住睡意。   “到了。”不知过了多久,墨孤烟在她耳边沉声道。   蓝霓裳一惊,离开他的怀抱,往周围一看,却见无边的黑暗中,就在两人跟前两丈之处,长着一株硕大的山茶树,跟人世间的茶树迥然不同。   这株山茶树足有三人那么高,满树生花,无数火焰般的茶花自枝头不断落下,落入漆黑的水面泥地之间,化作一朵小小的红色浪花,好像许许多多的红色眼睛。而那树上的红花,才落便生,竟是无穷无尽。   这是山茶花,是蓝霓裳生平最爱的花。   蓝霓裳愣住了。   忽然之间,那与她极为相似的美人图,秘籍中画法与她如出一辙的春宫图,一一在她脑海中闪过,再看到眼前这株自己最爱的山茶花。   太过巧合了。   巧到叫蓝霓裳要怀疑,在这个世界里,曾经有过一个她。   墨孤烟到了魔冢,心知这是魔族的武器库,于自己是无碍的,只要走上前两步,便能证明自己不是魔种,赚取蓝霓裳的信任。从此她就会放心对他好。   墨孤烟简直是迫不及待得走出了这两步。   在他第二步迈出去后,人已经走入了山茶花会落下的范围之内。   忽然之间,地动山摇,只见那方才静美的山茶树中,忽然爆裂蹿出了三道金光,仿佛天崩之时的光芒,迅如闪电般打在墨孤烟身上,将他紧紧缚住,烧伤了他的皮肉,空气中迷茫出血腥气来。   墨孤烟大惊,竟然挣脱不得,皮肉之痛入骨而来,竟叫他忍不住要痛叫出来。这一下子,他已经从蓝霓裳的魅惑之术中醒过神来,环顾左右,怒看向蓝霓裳,嘶声道:“是你害我!”   这魔冢之内,留有北斗真君、焚星真君与灵虚真君三人的禁制,乃是当初囚住他的禁制。当初为了挣脱这禁制,墨孤烟在永恒的痛苦与折磨中苦苦挨了百年,才终于找到机会逃脱出来。   而中了蓝霓裳的魅惑之术后,被控制住的人会在臆想世界中,找到要去做蓝霓裳指示下那件事的最强理由,却会忘记不利因素。所以方才的墨孤烟会以为只要入了魔冢,证明了自己,便能与蓝霓裳在一起,却全然忘记了禁制之事。   此刻大禁制被触发,墨孤烟再无可能逃脱。   蓝霓裳见状,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入肚中,强撑着的一口气也散了。   她几乎是瘫倒在地,因为此前哪怕借助了金牡丹之力,施展对墨孤烟的魅惑之术,也耗光了她的灵力。   她就坐在那里,看墨孤烟不断挣扎咒骂,看他身上的金光越来越盛大,终于与火一般的山茶花一同覆盖了他的整个躯体,只留下一张面孔露在外面。   蓝霓裳看得有些累了。   她想到江无眠给她的古籍里的记载,虽然她没有办法立时杀掉墨孤烟,却可以将他封禁在魔冢之中,叫他永远不能再出去。   墨孤烟太痛太累了,他正在经历着抽髓剥骨的苦痛,精魄一丝一丝散入山茶花之中。他盯着蓝霓裳,心如刀割,目光怨毒,想着,等到下一个百年!   蓝霓裳却仿佛能看穿他的心思。   她低声道:“别想了。等你彻底散了精魄,我就烧了这株山茶花。你永远都不能再出来了。你的精魄会散为魔界水中的每一具白骨,这世间再也没有你了。”   墨孤烟瞳孔收缩,因为承受着巨大的痛苦,颤声道:“你就……这么恨我……”   “恨过。”蓝霓裳面上一片淡漠,“曾经太恨你了。可是如今我的生命中,有远比恨你更重要的事情。我跟江无眠是相爱的,这你一直都知道,不是么?”提到江无眠,她因疲倦而淡漠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些神采,“为了他,也为了我自己,我会努力忘了你。”   墨孤烟死死盯着她。   “等我彻底忘了你。”蓝霓裳淡声道:“便也能算杀了你吧。”   墨孤烟已经说不出话来,他的精魄已经被层层抽走,整个人昏迷过去,仍被金光束缚在山茶树上。   蓝霓裳讨厌此间气味,不愿多留,召出真火,丢到山茶树上。   那树竟是触火即燃,熊熊大火立时包裹了墨孤烟的全身。   这大火将永世不熄灭。   墨孤烟的身躯无法彻底毁去,但他已经是一具活死人了。   蓝霓裳缓缓起身,正准备离开,忽然见火光中的男人又睁开了眼睛。   看清他的眼神,蓝霓裳忽然心中一颤。   墨孤烟浑身被大火缠绕,此刻忽然睁眼看向蓝霓裳,目中却仿佛含着水光一般的无限深情。   他望着她,轻轻张口,然后温柔笑了。   蓝霓裳离山茶树两丈之远,却准确无误得读出了那口型。   他说的是“霓裳,再见到你,真好。”   而后他再也无力支撑,彻底昏了过去,全部的精魄都已散入了山茶树中,束缚着他的光练由金色转为了银白。   蓝霓裳心神巨震,在他忽然睁眼醒来同她说话的那瞬间,她竟然有股想要冲入火海与他同生共死的触动。   蓝霓裳回过神来,自己抚着胸口,心道,果然是魔界,魔气祸人,不可久留。   她自乾坤袋中倒出许多丹药,补充了一点灵力,沿着来路,返回废墟之境,上极乐之巅一看,却见花无数中了她的沉睡咒,仍在梦中,便将金扇又放回他怀中。   她站在酣睡的花无数身边,数着极乐之巅崖边片片飘落的雪花,只觉过去一夜间发生的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好了,现在都该好了。   墨孤烟“死”了。   蓝霓裳想到墨孤烟最后的眼神,心中难安,自己动身回了清风谷,隔窗望见江无眠,心中稍安,敲了敲窗户。   江无眠抬眼,一见是她,立时笑了起来。   蓝霓裳却被他抬眸的那个瞬间击中了。   江无眠抬眸的样子,与墨孤烟在山茶树大火中抬眸的样子,轮流在她脑海中播放。   蓝霓裳发现,她竟分不清这两个眼神。   她的心剧烈跳动起来。 第49章 她抚了抚江无眠眉尾,想……   墨孤烟已死。   直到离开废墟之境, 蓝霓裳激烈的心跳都没有恢复。   当她转身,望向废墟之境那一片衰败的尘土色,却仿佛还能望见墨孤烟最后的眼神。   此刻, 已经回到清风谷中的蓝霓裳, 隔窗望见江无眠抬眸的模样,一颗心又剧烈跳动起来。   她怎会分不清两人的眼神?   “等到你了。”江无眠探身出窗外, 青衫如竹, 握住了她微凉的手。   他鲜少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刻。   蓝霓裳微微怔忪, 道:“你在等我?”她跟墨孤烟重回极乐之巅,本意是为了探寻瑶光师叔当日遇害的线索,归期未定。江无眠如何能知道她何时回来?除非……他夜夜都等。   蓝霓裳感觉到江无眠掌心的温度, 那颗乱跳的心渐渐安稳下来。   她闭了闭眼睛,甩开脑海中纷繁的念头。   她一定是太激动了。   毕竟前世今生, 墨孤烟带给她的阴影实在是太大了, 那些恨意与痛苦也太过深刻。   上一世的墨孤烟,毁了她的师门,逼得江无眠自戕, 日夜折磨着她。而她化身金丹,骗墨孤烟服下, 以此寻得新生。   谁知这新生之中,仍有墨孤烟纠缠,他不知用了何法, 竟也重活回来。   好在此生幸运,叫她占了先机,察觉了墨孤烟乃是重生的,步步为营,终于将他骗入废墟之境, 借山茶花树的大火,将他烧到神魂皆散。   想来此时的墨孤烟,早已连灰都不剩。   墨孤烟这柄架在她脖颈间的利刃,终于被除掉。   她可以安稳享用这历尽千辛万苦才换来的新的一生——同她所爱的人一起。   “瑶光之死,已有眉目。”江无眠没有问同去的墨孤烟与花无数为何不见,而是直接提起了蓝霓裳最关心之事。   “害瑶光师叔的人找到了?”蓝霓裳果然顾不上再去想墨孤烟之死。   “北斗宫中有内奸。”江无眠望着蓝霓裳,轻声道:“此人乃是温宴。”   温宴?   北斗宫人人交口称赞,稳重君子的温宴?   蓝霓裳诧异已极,但她深知江无眠的性情,若非有十足把握,他断然不会出言。   蓝霓裳闪身入屋,“果真是温宴?他为了什么要害瑶光师叔?我师父他们知道了吗?你说他是内奸——他是什么人的内奸?”   从前在北斗宫与温宴相处的一幕幕自脑海中滑过,蓝霓裳发觉自己对这位同门所知实在很少。   “温宴是焚星宫的人。”江无眠轻声道。   “他是焚星宫的人?”蓝霓裳不解,“他……他从什么时候成了焚星宫的人?焚星宫有什么能给他的是北斗宫不能给他的?他杀了瑶光师叔?是了……瑶光师叔最初重伤,却给你救了回来,那关键的一夜,原是温宴与小师弟李吉光守着的——瑶光师叔的亲传弟子菡萏前一夜守过,给劝回去歇息了。小师弟李吉光向来信服温宴,又对他马首是瞻。若当真是温宴存心要害瑶光师叔,那一晚就是他的机会。”她说到这里,怒道:“温宴人呢?我要问他!自他来到北斗宫,我们上上下下哪里对不起他!他要这样害瑶光师叔!”   “温宴已经死了。”   “死了?”蓝霓裳怔住。   江无眠叹了一声,拉她坐下来,将这几日清风谷中的事情娓娓道来。   原来当日瑶光死后找不出凶手,蓝霓裳与花无数、墨孤烟同回极乐之巅,既是寻找瑶光遇害的线索,也是为了除掉墨孤烟。废墟之境里,蓝霓裳设计诛杀墨孤烟之时,清风谷中却也起了故事。   江无眠作为谷主,早已说了要给双方交待。他知道焚星宫宫主花暮兰乃是为了天破图而来,对北斗宫必有所图,是最有动机加害瑶光之人,奈何众人都寻不到证据,因此与北斗宫天枢道长合谋,以假的天破图机密引花暮兰主动出手。   谁知道却撞见了花暮兰与温宴私下来往之事。   花暮兰见事迹败露,手起掌落,结果了温宴性命,携沈星怜等徒弟逃离了清风谷。   而温宴的来历,也只能由此去推断。   多半早在温宴拜在玉衡门下之前,早已是焚星宫培养的人了。   近二十年前就埋下这一子,焚星宫宫主花暮兰觊觎天破图之事,已非一朝一夕。   “温宴要杀瑶光师叔,自然是怕瑶光师叔醒来说出当日害她的人。”蓝霓裳听了来龙去脉,已是冷静下来,“那这害瑶光师叔的人,便是温宴要维护的人——必然是焚星宫那一位了。”   江无眠轻叹道:“我与你师父也是这样想。”   蓝霓裳捏紧了拳头,“我必为师叔报此仇。”她带着上一世的记忆,早已知晓天崩图、天裂图、天破图之中的秘密。   这三图中原是镇压着墨孤烟的残躯,蕴含着极强的力量,据说集齐三图,便可毁天灭地。   世人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当真是图中记载,有无上心法。   蓝霓裳便是如此骗了来盗取《天破图》的沈星怜。   焚星宫与北斗宫分庭抗礼,花暮兰更是修为惊人,蓝霓裳若想报仇,却也并不容易,况且对方人多势众,自己赤手空拳总是吃亏,还要与天枢师父等人一同前去才好……   蓝霓裳心中盘算着,忽然想到了大师兄善道,若是善道能恢复肉身,也是一大助力。   想到此处,蓝霓裳道:“且不说报仇之事,善道的精魄可寻到合适的肉身了?”   江无眠睫毛微动,垂眸道:“我试了几次,总也不成。他精魄有些古怪,一时说不上来,却也不好再试。他那精魄本就不稳,若强行尝试,恐伤根本。”   蓝霓裳有些失望,可是见江无眠神色间竟有几分小心翼翼,忙道:“我知这是极难的,你已尽力了。至少他精魄还在,总比之前我们都以为他死了要好些。”   虽然她有意说笑,可是江无眠早已瞧见她方才那一丝失望的神色,他默了一默,轻声道:“你奔波归来,累了么?”   蓝霓裳杀了墨孤烟,又才知温宴之事,心情激荡,觉不出累来,但是见江无眠眉梢眼角有倦怠之色,想到他连日来先是救瑶光师叔出了好大力气、又有智引花暮兰等事——况且他虽然没说,当日花暮兰逃脱之时,清风谷中想必也有过一场大战,想来他该是累了。   蓝霓裳起身道:“那我回去了。你也早些歇息。”她抚了抚江无眠眉尾,想到墨孤烟已死,自己与他来日方长,心中欢喜,柔声道:“我明日再来寻你。”   江无眠心头有些躁意,只“嗯”了一声,待要送她回房,忽觉心中慌乱,好似要有什么坏事要发生一般,竟只立在门边,不敢再跟一步。   视野中蓝霓裳红色的背影才转过竹林,江无眠便再也支撑不住,委顿在地。   不知过了多久,月影西斜,屋子里趴在地上的青色身影轻轻一动,重又站了起来,他挥了挥胳膊,又踢了踢腿,像是一个瘫躺多年的人第一次站起来那样,歪歪斜斜走了两步。   “真是狠心呐。”“江无眠”扶着门框站直了身子,“即使重来一世,也还是要我死呢。” 第50章 “魔宫之中,你骗我吞下……   蓝霓裳又梦到了上一世。   一颗鲜红温热的心脏跃动在她掌心, 黏腻的血液顺着她的手指一路坠向空旷的床。   床上,她的枕边人仰面躺倒,黑发缭乱, 黑眸不知何时已悄然睁开。   他静静望着她, 胸口原本安放心脏的地方破了一个爪形的洞。   洞口汩汩涌出黑红色的血来。   她对上他凄凉的视线,轻声奇怪道:“原来你的心也是热的。”   她笑了一笑, 在他的注视下, 五指用力, 捏爆了他的心脏。   真是奇怪呵。   明明已经被摘掉了心脏,在她用力的瞬间,墨孤烟还是痛得蜷缩起来。   他冷白色的脸上冒出汗珠来, 等他从极度的疼痛中缓过来,便猛地向她扑来, 黑眸中蕴着风暴般的怒意与怨恨。   ……   蓝霓裳从梦中惊醒来, 弯腰剧烈喘息,手捂在嘴边,仿佛还能嗅到墨孤烟心脏被捏爆时炸裂的血腥气。   她赤足下地, 推开窗户,呼吸着草木的味道, 渐渐与现实连接,而从梦魇中清醒过来。   据说人真正的死亡在于被人遗忘。   这是墨孤烟不甘死去,所以要在她记忆中长存么?   蓝霓裳仿佛又看到山茶花大火中的墨孤烟, 还有他最后的目光……   她杀死了墨孤烟,应该感到解脱的,为什么反而会不安。   墨孤烟临死前那一瞥,竟叫她不能安眠。   “谁在外面?”蓝霓裳看到了窗外竹林间的一抹暗影,对方的灵力并不具威胁, 但当此非常之时,总不该放松警惕。   一袭青袍的男子缓缓走出来,月下如空谷幽竹,却是江无眠。   见是他,蓝霓裳松了口气,放下了戒备心,柔声道:“你也睡不着么?”   江无眠走到窗下,道:“你回北斗宫路上可是出什么事儿了?”他端详着蓝霓裳的面色,“与你同去的花无数还未归来……墨孤烟也不曾归来……”   听到“墨孤烟”的名字,蓝霓裳不受控制得抖了抖睫毛,她轻声道:“花无数约莫明日便回来了。至于墨孤烟……”她望着江无眠,她知道彼此都是重生而来,倒也不必忌讳了,“墨孤烟……他不会再是个问题了。”   江无眠“哦”了一声,顿了顿,才似叹息般道:“不再是个……‘问题’么……”他袖口中的双手捏紧了,正如他缩成一团的心。   原来在蓝霓裳眼中,他从来只是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   “你怎么了?”蓝霓裳探出窗户来看他,“怎么脸色变得这样白?早说叫你歇息,偏不肯听……”   江无眠扶住窗台,低头垂眸,听女孩急切而又关切的絮语,知道这一切都是冲另一个人去的——那个被他顶替了身份的人。他感到难以遏制的怒意与酸楚,令他神魂震动,几乎无法压制住体内属于真正江无眠的那微小一缕精魄。   他猛地抬起头来,迎着女孩关切诚挚的目光。   蓝霓裳对上他的目光,忽然喉头一哽,所有的话都化为了无声。   那双黑眸中的汹涌暗潮,刹那间将她攫取,带回了今夜那场可怖的梦魇中。   这真是太……离奇了。   明明是她爱的人,怎得会叫她想起墨孤烟那个恶魔来?   ***   拥抱她,还是上一世的事情。   从江无眠的躯壳中苏醒过来时,墨孤烟便知晓,那个“墨孤烟”的壳子已经被毁掉了——被蓝霓裳毁掉的。   前世今生,蓝霓裳对他一般心狠。   上一世,那最后一夜,她喂他喝了许多佳酿。   暗藏惶恐的惊喜席卷了他。   他醉了。   次晨醒来,她早已等候在旁,水晶盘上托了一粒金丹,柔声唤他,“我炼的丹药,能解酒,你试一试。”   他心知有蹊跷,恐怕这丹药更可能是毒药多些。   然而她同他说话,同他微笑,候他酒醉醒来,便是毒药,吃了又如何?   他是魔种,自己便是世间最毒,毒药于他又算什么。   他含笑吞服了那金丹。   眼前的红衣丽人微微一笑,忽然化作了一朵山茶花跌落在地上。   那水晶盘摔了下去,粉身碎骨。   他笑道:“你又同我玩这幻术。从前在天玄山,你就爱把山茶花做成自己的模样,替你去受罚上课。”   他唤了几句,仍不见蓝霓裳出现。   他有些不悦,放出神识,一探之下,三界天地,竟没有她的丝毫气息。   他开始慌了。   他与她血气相融,怎会探不出她的气息?   仆从引他去了炼丹房。   一袭红衣落在地上,丹炉之上青烟袅袅。   她从不离身的万花绫,叠的整整齐齐,摆在丹炉之侧。   她自幼养的雪貂,便趴在那万花绫上。   他冲到丹炉前,调出雪貂的记忆,就见她宽去衣衫,自投炉火之中。   火光冲出,青烟一起,她便魂飞魄散而去。   他心胆俱裂。   好狠。   蓝霓裳,她怎么可以这样狠毒。   她自投丹炉,化为金丹,骗他服下,走的干干净净、彻彻底底,连一丝气息都不曾留下。   后来的日子,他变得浑浑噩噩,有时候恨起来,恨不能将北斗宫再屠一遍。有时候却又在深夜大醉,醒来时枕头却是湿的。   后来,他终于明白。   他要的,从来不是蓝霓裳的臣服。   他一生所求,不过蓝霓裳一句软语。   可是她偏就那么硬,嘴硬,骨头也硬,到死也不曾予他一点柔情。   她所有的柔情,尽付江无眠。   如果一切能重来,如果他以江无眠的身份站在她眼前,她会不会施舍给他一缕真情。   他是魔种,天上地下,唯他独尊。   上一世,在蓝霓裳自戕后,他起出江无眠的骸骨,于三界搜寻出江无眠未散的精魄,援引上古秘术,布下这再生的奇技。   他早已不再幻想——蓝霓裳是绝无可能爱上他的。   她爱的乃是江无眠那般的修士。   他能装作江无眠的样子,却装不出江无眠的性情。   于是他忍受着无人能想象的痛苦,割裂了自己的精魄,与江无眠的精魄合二为一。   重生而来,江无眠是他,他也是江无眠。   只是他要先引诱蓝霓裳来爱上他,所以从前在江无眠的躯壳里,真正的他不敢出现。   直到昨夜——直到重生的墨孤烟被蓝霓裳杀死。   可是蓝霓裳不知道,那个死掉的墨孤烟,躯壳里的精魄,十有其九乃是江无眠,真正属于墨孤烟的精魄只占了一成。   以一成的他,拉着九成的江无眠,在蓝霓裳手中死去;换得九成的他,顶着江无眠的壳子,压着江无眠仅剩的那一丝精魄,携手蓝霓裳共度余生——比起上一世来,这结局已然能让墨孤烟满足。   至少,在上一世他设计的时候,在他的想象中,他是该满意的。   但是当一切都朝着他预计的方向发展,“墨孤烟”死掉了,蓝霓裳与“江无眠”在一起了——他本该满意的。   可是他不能。   他感到不可遏制的怒意与妒火,像是幽冥之地经年不熄的岩浆,炙烤着他此刻凡人的心。   对上蓝霓裳关切的目光,墨孤烟明知这份关切是冲着江无眠去的,哪怕此刻这具身躯为他所有,他却只想要将这天地毁灭。   毁灭吧!   让一切都结束吧!   如果唯有这样,他才能不再感受此刻的痛苦。   那么……就毁灭吧。   他不该抱有希望的。   “你以为你杀死的是墨孤烟么?”“江无眠”盯着女孩,森冷道:“你以为我是谁?”   他高估了自己。   他再多一刻都无法伪装了。   这一切对他来说太痛苦了。   毁灭吧。   蓝霓裳只觉浑身发冷,盯着眼前骤然陌生的青衫男子,因为太过可怖的联想,牙齿发僵,竟然讲不出话来。   “魔宫之中,你骗我吞下所化金丹之时,可曾想到你也会有手刃所爱那一日?”墨孤烟站直了身体,逼近蓝霓裳,墨黑的眸中隐有猩红之色,“想不到吧……茶花真火之中被烧死的,不是我,而是江无眠。” 第51章 山茶花的大火焚烧了一切……   墨孤烟抚着女孩发颤的红唇, 低声叹息道:“该怪谁呢?如果你肯对我慈悲一点,江无眠就不会神魂俱灭。”   蓝霓裳手足冰冷,任由对方的手指抚触着唇瓣, 动弹不得。   “霓裳……”墨孤烟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 终于感到心中烈火熄灭了些许,他微笑, 像是安慰, 又像是讥讽, “霓裳,你怎么连对自己都这样心狠呢?两世了,你的性子还是这样烈, 还是这样恨我,恨不得我死。”   “什么?”蓝霓裳终于回神, 望着对面那张属于江无眠的脸, 口中两字如此破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事实。   墨孤烟抚着属于江无眠的脸,轻声道:“江无眠的大半精魄已经与我的躯壳一同烧尽。霓裳, 你幻术好,将这一张脸变作我本来的样子如何?”   蓝霓裳连退两步。   废墟之境, 茶花真火,火光中男子抬眸向她看来……他那最后的目光……   她以为自己杀的是墨孤烟,实际却是江无眠的精魄?   墨孤烟这个疯子, 竟将他与江无眠的精魄打碎重糅在一起?   难怪!   难怪这一世她遇见的少年墨孤烟,会在巨蟒攻击时救下她的师父天枢道长!当她还未曾察觉墨孤烟重生之时,就已感觉事情不对,因为她所知道的墨孤烟,骨子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恶魔, 若无所图,怎会出手救人。世人生死原都与他无关。   原来这一世,在墨孤烟的外壳下,虽有恶魔墨孤烟的精魄,却还封印着一缕属于江无眠的精魄。   江无眠的精魄,给恶魔的灵魂染上了温度。   这一世与墨孤烟自相识以来的一幕幕,在蓝霓裳脑海中晃过。   枫雾林中初相见,少年摔在血污中,脏了面容,只一双冷眸耀如寒星盯着她。   刑囚堂中她跪着受训,他倚在门边要她说一句“对不起”。   寒溟洞中,他以凡人之躯,攀上极乐峰,为她送来火眠衣。   焚星宫大举来犯,对阵之时,他为她挡下致命一击。   一桩桩,一件件……   她早该想到——这怎么会是墨孤烟那恶魔能做出来的事情?原来在恶魔的躯壳下,藏了一缕属于江无眠的精魄。   墨孤烟看着蓝霓裳面上风云变幻,追着她走上来,轻而缓慢道:“还要杀我么?杀了我,这世上再无江无眠。上天入地,往日来生,你再寻不到他。”   蓝霓裳凝视着他。   墨孤烟轻声笑道:“做什么这样看着我?你看我,也救不回他来了。如果你不是那么恨我……废墟之境的茶花真火焚烧一切,江无眠,没了。”他摊开手来,轻轻一吹,仿佛吹走了江无眠化作的烟尘。   蓝霓裳知道墨孤烟说的都是真的。   她正是因为知道那火的厉害之处,才要引着“墨孤烟”前去好除掉他。   只是她没有想到,墨孤烟竟然藏了这样一手。   “现在你最好乖乖听我的话。”墨孤烟捏住她的肩膀,修长手指触到她支离的蝴蝶骨,“否则,我要毁掉体内这最后一缕江无眠的精魄,易如反掌。”他弯腰逼视着她,黑眸里隐有疯狂红潮,“现下,我中有他,你挖我的心,他一样心痛如绞;你戳我的眼,他亦会双眸泣血。霓裳,你将如何待我?”   正如墨孤烟所说,现下这世上唯一的、仅剩的那一缕属于江无眠的精魄,就附着在墨孤烟的精魄之中。   所谓投鼠忌器,蓝霓裳对墨孤烟无法下手,跟无法将那一缕江无眠的精魄强行拆离,否则江无眠那一缕残损的精魄无所附着,便会四散而去,归于天地之间,为星、为尘、为万物。   蓝霓裳非但无法对墨孤烟下手,甚至要反过来保护他,防止他受任何会震动精魄的重伤。   “上一世,我自投炼炉,化为金丹,骗你服下之后……”蓝霓裳却忽然问道:“在那之后,你做了什么?”   墨孤烟被她忽然冷静的态度弄得一愣,道:“我做了什么?”他冷笑道:“我自是叫江无眠死都不得安宁。”   蓝霓裳却摇头,这并非她所问。   上一世江无眠死后,她悟得重生之法。她是穿书而来的,有着神奇的自愈体质,被百般折磨仍求死不能。当她被痛苦与仇恨折磨到心神恍惚时,脑海中有一道声音告诉她,唯有经真火灼烧,化灰成尘,才能万法归宗,回到过去。   真火灼烧之痛,叫她今世想起,都不禁胆寒颤抖。然而她到底是回来了。   可是墨孤烟又是怎么重生的?   她仰头,视线划过“江无眠”那张恶魔般的脸,透过层层掩映的竹叶,望向无垠的墨色夜空。   夜空中,四轮血月高悬,幽幽散着危险的红光。   这一世,当她在凌霄峰望月之时,空中分明只有三轮血月。   她第一次发现空中血月多了一轮,乃是在北斗山下,同墨孤烟、温宴等人与花暮兰布下的假魔草生死殊斗之时,细想来,那便该是墨孤烟重生回来的节点。   这么说来,墨孤烟每重生一回,空中的血月便会再多一轮么?   蓝霓裳忽然转身疾行。   墨孤烟紧追上来,森冷道:“时至今日,你还有法子甩脱我吗?”   蓝霓裳却是心通神至,刹那间去到了废墟之境。   漫漫黄沙天地之间,墨孤烟仍立在她身旁,冷笑道:“原来你是要去救那臭修士。”   蓝霓裳不答,此地无法施展法术,只能一路疾行,往那日她烧死“墨孤烟”之处而去。   墨孤烟始终与她并肩而行,侧眸盯着她姣好而又冷漠的面孔。   蓝霓裳不去管他,只一意疾跑入魔冢之中,那里有当初北斗真君、灵虚真君与焚星真君一同设下的三大禁制——专为封印并除掉墨孤烟。   蓝霓裳缓步走到那株三人高的山茶树下。   她望见无数火焰般的茶花自枝头不断落下,落入漆黑的水面泥地之间,化作一朵小小的红色浪花,好像许许多多的红色眼睛。那树上的红花,仍如上次所见一般,才落便生,竟是无穷无尽。   只是如今树上,已经没有被捆缚的黑衣少年“墨孤烟”,也没有熊熊燃烧的真火。   墨孤烟站在山茶花落下的范围外,静静与蓝霓裳对视片刻,便也缓步走上前来,轻声道:“我赌你会救我。”   因他体内残存着,这世间最后一缕属于江无眠的精魄。   蓝霓裳不答,静默看他走入山茶花树下,走入了当初三位真君设下的禁制中。   墨孤烟一走入花树下,立时便触发了大禁制。   山茶花树上金光大盛,将他牢牢吸附,火一般的花朵落在他身上,每落一朵,就将落处的肌肤烫作焦黑色。   墨孤烟蹙眉忍受,不肯泄露一声低哼。   蓝霓裳咬紧嘴唇,几乎忍不住要挪开视线——因为在她眼中,那山茶花下受苦的,分明是江无眠的皮囊。   那属于江无眠的洁白肌肤上,落下点点红痕与焦黑;那属于江无眠的清远双眉,此刻紧紧蹙起,叫她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哪怕明知道这具皮囊,此刻属于墨孤烟的精魄,蓝霓裳还是不忍看其受苦。   墨孤烟嘲讽道:“怎么?哪怕只是一具皮囊,你也见不得那臭修士受苦?”他艰难仰脸,叫落下的山茶花烫坏了他大半面容,“他的精魄只有一缕,根本没有痛感。这样,你也舍不得,是也不是?那就上来救我啊——召出你的万花绫,你既是北斗真人之后,同源相出,解了北斗真人的那道禁制,这大禁制自然就解了。若是再晚些,这副你最爱的面孔可就全毁了。”   蓝霓裳别开视线,不再看他,只抬手召来真火,隔空丢到了墨孤烟身上,耳听大火熊熊燃烧之声大作,心知此等酷刑非人所能忍受,不敢去想当日被困在墨孤烟皮囊下的江无眠精魄是如何承受。   墨孤烟眸色血红,忍受真火炼烧的剧痛,却仍死死盯着蓝霓裳,嘶声大笑道:“你当真舍得……那臭修士……”他气息渐渐微弱,整个人已为大火所吞噬。   他隔火遥望着无所动作的蓝霓裳,却仿佛有些高兴,大笑疯狂道:“你到底……恨我比爱他多些。”   大火外模糊的女子身影纹丝不动,晃动的只是他眼前的火苗。   墨孤烟感到神志渐渐模糊,心知自己正在化作飞烟,最后望一眼大火外的女子身影,他忽然心中一痛,张口却已发不出声音,只在心中默道:当日你自投炼炉,化作金丹之时,所受烈火灼烧,可也是这般疼痛苦楚。   墨孤烟已没了神志,自然没有看到,在他化为灰飞前的一刹那,蓝霓裳忽然奔至花树下,与他一同融入了熊熊烈火之中。   山茶花的大火焚烧了一切,血月堕沉,山崩地裂,海涌河奔,时空变幻。   北斗宫凌霄峰的搅天风雪中,独坐崖畔的红衣少女缓缓睁开双眸,望向夜空。   墨蓝色的夜空中,赫然悬着三轮血月。   她回来了。 第52章 火光无风自动,映得石壁……   蓝霓裳坐在崖边, 望着夜空中的三轮血月,掰着手指头理清思路。   她原是现代少女,因缘际会穿到一本书中, 来到书中的第一世, 她以女童之身在废墟之境救了墨孤烟,长大后她恋上江无眠, 却被墨孤烟这魔头百般折辱, 最后在墨孤烟杀了江无眠后, 她寻到重生之法,自投丹炉,化作金丹骗墨孤烟服下, 自己与江无眠双双重生。   谁知道墨孤烟这神经病在她死后,搜寻到已死江无眠的精魄, 与他自己的精魄糅杂, 做了个掉包之计,也重生回来,骗她亲手毁了江无眠精魄, 这便是她与墨孤烟同在魔冢山茶花树下而死的第二世。   而她在第二世死于魔冢真火后,又重生回到第二世的开端——这对她来说, 该是第三世了。此时,天枢师父还没有带回墨孤烟,而江无眠的精魄也还好端端存在于世间——只不过分在“江无眠”与“墨孤烟”这两个躯壳之中。   这便是她第二世, 要亲眼看着墨孤烟被烧成灰烬,再重生回来的原因。这样,在第二世,墨孤烟就无法追着她再次重生。而她还有时间去救回江无眠。   从结果来看,蓝霓裳望着空中的三轮血月, 她成功了。   在第二世,墨孤烟重生后,天空中的血月便多了一轮。   蓝霓裳数着的手指忽然一顿——她记得原书中,天空中的血月是跟随女主沈星怜的重生而增加的;怎么现下成了跟着墨孤烟变化?   难道说……   她忽然有个不太好的猜想,就像原书评论区中讨论的那样,她穿的不是原书,而是原书的同人?   “大师姐。”一声呼唤打断了蓝霓裳的思路。   瑶光门下女弟子菡萏不知何时上得崖来,她恭敬道:“大师姐,天玄山下有民众求助,说是有些妖猴扰民。温宴师兄安排我与小师弟李吉光前去查探,今七位师父或远行或闭关,因此下山前特来向大师姐禀报行踪。”   蓝霓裳恍然,此时焚星宫还未大举进犯,而瑶光师叔等人也都还活着。她想了一想时间,此时再过几日,她同温宴、李吉光下山除妖猴,在枫雾林旁便遇到天枢师父带回来的少年墨孤烟了。而在遇到墨孤烟之后数月,在山下与焚星宫宫主布下的假魔草阵搏斗之时,便是墨孤烟重生之时。   所以说,蓝霓裳此时还有约莫三个月的时间,想法子救出被困在墨孤烟躯壳里的属于江无眠的精魄。   蓝霓裳想到此处,立时站了起来。   菡萏久不闻大师姐回应,正抬眼觑她,见她忽然起身,忙道:“大师姐,可是事有不妥?”   蓝霓裳这才看向菡萏,想到此时瑶光师叔尚在,一切都还来得及,笑道:“好得很。你这便与小师弟下山查探去吧。”她素手一扬,召出万花绫,登时万花齐绽,香气四溢,扑向菡萏。万花绫一卷一送,已将菡萏送下凌霄峰。   而蓝霓裳则疾往藏经塔而去。   她要查阅墨孤烟是如何分裂精魄又合二为一的,而让一切复原的方法又是什么。   藏经塔坐落在北斗宫主殿观月殿之后,乃是一座九层高的石塔,为北斗第二子天璇道长执掌,贮存着许多秘术典籍,其中有北斗真君遗留下来的,也有北斗七子云游在外时搜罗所得。   蓝霓裳既为自愈之体,原对这些秘术典籍没有什么野心贪念,就连所学法术也是为了应付师父天枢道长罢了。待到她第一世为墨孤烟折辱之时,她就算想学通天法术,这北斗宫的藏经塔也早被墨孤烟付之一炬。   在第二世,她重生的节点却有些晚了,直到清风谷中与江无眠相遇,才忆起前尘,此前只当自己是一位寻常的穿书人罢了。   直到这第三世,她重生回到长大后再遇墨孤烟之前,可谓占尽先机,自然不可放过良机。   已是子夜时分,藏经塔底层明灯长燃,守塔的弟子却已有些神思昏然。   直到蓝霓裳推门而入,那两名守塔弟子才幡然惊醒,撑地起身,讷讷道:“见过大师姐!”   蓝霓裳快步走入,道:“天璇师叔可在?”   守塔弟子道:“师父在石塔九层修行,弟子等不敢惊动。”   蓝霓裳颔首道:“我看几卷书,你们自去便是。”   那两名弟子对视一眼,不敢阻拦,反正上面还有高阶弟子值守,怎么也轮不到他们来节制大师姐。况且既然已经言明天璇道长在修行,大师姐自然也不会去擅自惊动。   藏经塔中设有禁制,入内便不可再用法术,本意是为了防止不慎损毁经卷秘籍。   蓝霓裳拾级而上,仰头一望,乃是一圈又一圈盘旋而上的石阶,层层明灯如星,透过最顶层的天窗,直通往神秘危险的夜空血月。   她一步一步向上走去,呼吸渐渐急促,胸腔起伏,小腿发酸,薄汗渐透里衣,而垂在身侧的左手小指上的旧伤又开始奇痒刺痛。   那是两痕月牙似的印记,与周边白净细腻的皮肤不同,呈新生儿般的淡粉色。   这是她初来之时,以女童之身于废墟之境救了濒死的墨孤烟,却被他反咬吸血后留下的痕迹。   这两痕粉色的月牙痕迹,看似浅淡,却总也消除不得。   直走到第九层紧闭的石门前,守门弟子拦下了蓝霓裳。   “弟子舒契见过大师姐。”年轻男子灰布衣灰布鞋,剃发持珠而立,仿佛是个凡人中的和尚,只一双眼睛温润有光,颇肖其师天璇道长。   蓝霓裳顿了顿,才想起天璇道长门下弟子舒契此人。因舒契常年幽居藏经塔中,与北斗宫弟子来往有限,蓝霓裳也只在庆典场合见过这人两面而已。   蓝霓裳这次重生,要赶在墨孤烟重生之前,救出江无眠的精魄,可谓是争分夺秒。她开口,因为一口气爬上九层塔而急促喘息着,“我想见天璇师叔。”   “师父在闭关修行。”舒契温和平静道,左手微动,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把玫瑰交椅示意蓝霓裳坐下歇息。   蓝霓裳承他好意,坐下后喘息稍定,道:“不是我有意打扰天璇师叔清修。只是我想如果这北斗宫中还有谁了解精魄分裂之法,那一定只有天璇师叔了。”   “精魄分裂之法?”舒契眉毛微蹙,温润的目中竟流露出恐惧厌恶之意,“大师姐因何要了解此等恶法?”   “你知道这法子?”蓝霓裳眼睛一亮。   便在此刻,里面传来一道苍老却洪亮的声音,“放她进来。”   正是藏经塔的守塔人天璇道长。   这是蓝霓裳第一次走入北斗宫藏经塔的第九层。   身为北斗宫弟子,她自然无数次从外面仰望过石塔,修习课业时,也曾与同窗在底下几层背诵过晦涩难懂的大道经文,也曾与师弟师妹们吐槽过这石塔的陈旧昏暗——百盏明灯都无法照亮这些沉积千年的经书古籍。   谁知道这藏经塔的最高层,却是迥然有别于底层的陈设。   整块的青石壁古朴庄严,沿石壁熊熊燃烧着上千盏耀目长明灯,腾起的火苗如蛇的长信,尖上吐出一点妖异的蓝,正与塔顶透出的血月红光辉映。   松油燃烧的清香盈满整个空间,向更遥远的夜空弥散开去。   火光无风自动,映得石壁上玄奥的经文仿佛活物一般游走,将踏入其中的陌生来客重重包围。   轰鸣声自背后传来,是舒契在外面推上了石门。   蓝霓裳忍不住环住了双臂。   “近前来。”天璇道长声如洪钟,仿佛神谕。   蓝霓裳定定神,在天璇道长身前的蒲团上坐下来,环顾四周,最终将好奇的目光落在眼前长眉美髯皆雪白、正闭目入定的长者面上,径直问出了此刻最挂心的问题,“天璇师叔,那精魄分裂究竟是怎样的恶法?若是有人将两人的精魄分裂又糅杂在一处,可有法子能恢复如初?”   天璇道长睁眼之前,先哼笑一声,道:“你这娃娃,不于正道上下功夫,专来淘腾这些逸闻故事,可惜了你聪颖过人的天赋。”他长目忽睁,精光乍绽,不输盛年之人。   蓝霓裳经了两世跌宕人生,如今已是第三世,可谓饱经沧桑,忽然被师叔像训孩子似得训了一句,不禁一愣,搜寻着第一世与天璇师父的回忆,不禁有些汗颜。当初她初来异世,大感新鲜,为了弥补在现代因病无法畅快玩耍的童年,可谓淘气已极,仗着小孩的壳子青少年的心,在北斗宫做了一回孩子王,带头逃课躲避训练这些都是家常便饭。天璇师叔的经文课最是无趣,她想办法能避则避,更是没好好上过几次。   蓝霓裳放软了声气儿,“师叔……”   天璇道长自然不会同小辈计较,道:“精魄分裂这等恶法,都已禁绝于世间。连听说过这恶法的人都屈指可数了。你又是从何处听来?”   蓝霓裳一时语塞。   天璇道长见她支吾,已是有了猜想,叹气道:“定是那映魄灯惹出来的祸事。你女孩儿家只知那映魄灯美丽绝伦,见了便爱,却哪里知道这映魄灯背后的血泪故事。” 第53章 这三周目的开端,还不算……   《师姐可太咸鱼了》   蓝霓裳自天璇道长处离开时, 手中多了一盏玲珑剔透的花灯。   那花灯的提绳极长,几乎垂落于地上。   此时血月极盛,世间一切都因蒙着这层幽幽血色而改变了原本颜色。   这一盏雪花状的莲蓬大小的提灯却顾自发着清冷的白光, 好似一片会发光的雪, 竟能不蒙血月之色。   “恭送大师姐。”守塔的舒契垂目合十。   蓝霓裳手臂微微扬起,叫那灯映照到了舒契身上, 一刹那间, 她的目光洞穿了舒契的肉身, 看到了在他周身往复涌动的温润白气——那是舒契的精魄模样。   她点点头,提灯快步下塔去,背影透出几分恍惚之意。   数日后, 因天玄山下妖猴作乱,玉衡门下弟子温宴欲往除妖, 前来凌霄峰请示大师姐蓝霓裳。   未料终日在凌霄峰坐忘血月的大师姐, 这一夜竟早已步入峰下来。   听他说了前因后果,大师姐只淡淡一句“我这便与你们同去”。   温宴讶然,以他对大师姐的了解, 这蓝霓裳可没这么好说话的。   他面上不显,起身时悄悄抬眼去看, 却见女孩红衣乌发、手中拎着一盏雪花般的花灯,此刻也正盯着他。   温宴不知为何,竟心中一凛。   蓝霓裳盯着看的, 并非温宴,而是温宴体内的精魄,那是几缕蓝色的云雾,萦绕在他胸口丹田等处,不及舒契白气之充盈, 却已好过这天玄山上许多人。   这人精魄上看不出善恶端倪,只不知他为何做了焚星宫的奸细,后来暗害了瑶光师叔。当下却也顾不上计较。   一切便如上一世一般,蓝霓裳同温宴来到天玄山下,与等在白玉石碑前的几名师弟汇合,便直往妖猴出没的村落而去。   在烟雾迷蒙不定的枫雾林畔,斩木之声此起彼伏,连这赤猴的叫声也与上一世一般无二。   蓝霓裳一面心不在焉得击打着扑上来的赤猴,一面留心着枫雾林中的动静,盘算着师父天枢道长是否还会如上一世一般现身——携着墨孤烟一同。   地上已堆了一层血污,新的赤猴仍争先恐后扑上来。玉衡门下小师弟李吉光心生惧意,道:“这赤猴也太多了。咱们设个屏障走吧。等过了这魔气最盛的几夜再来。”他不过十六岁年纪,生得腼腆清秀,像个姑娘家。   其余几人虽然没说,却也隐有退却之意。   “咱们走了,这些不会法术的村民怎么办?”蓝霓裳一面用万花绫绞断扑上来的赤猴脖颈,说着与上一世同样的话,却想着截然不同的事情,只随手把万花绫往李吉光身侧一甩,帮他击落了两只赤猴。   见大师姐表态,几个师弟身为男子,也不好言退,只能硬着头皮顶上。   斗得正酣,忽见东方白光大盛,紧跟着一道紫电追来,方才还面目狰狞的赤猴忽然吱哇乱叫起来,活似被雷电击打了一般,夹着尾巴连窜带爬往枫雾林深处跑去。   众人一愣,蓝霓裳轻声叹道:“师父回来了。”   她早已久候。   天枢道长御剑落下,笑道:“为师再不来,这些臭猴子伤了你怎么办?”   温宴李吉光等人纷纷躬身拜见,“见过掌门师伯。”   天枢道长并不理会几个旁门小弟子,走上前来,拂尘一扫,为蓝霓裳除了身上血污,慈爱笑道:“这才像个样子。”   蓝霓裳目视枫雾林中,心知墨孤烟就在其中。   天枢道长又道:“路上出了点差池,幸得一人相救。我便先携他回来了。”   “携谁回来的?”蓝霓裳明知故问。   此时斩木的声音又起,是又有赤猴在近旁。她一直在等待时机,此时自然是众人中第一个出手的——万花绫劈空破开,将隐在雾气里的赤猴拖了出来。   被一同拖出来的自然还有那熟悉的少年。   天枢道长道:“此人救我一命。我已决意把他收入门下。从今往后,这就是你的同门师弟了。”   墨孤烟。   蓝霓裳握着万花绫的手微微一颤,另一端的少年与赤猴一同被重重摔在了地上。   那少年摔在地上血污之中,脏了面容,只一双冷眸如寒星淬成,盯着蓝霓裳看了一瞬便偏过脸去。   只是那双眼睛,已经足以让蓝霓裳确认。   这的确是还未重生的墨孤烟。   她放出映魄灯,往墨孤烟身上一照,只见他周身精魄,尽是温暖金光,叫她见之便要亲近;而只在最外层萦着淡淡墨色,与心口一点蛰居的墨色遥相呼应。   想来这墨色源自那魔头的精魄,这耀目的金光,却是江无眠的精魄。   眼前这少年墨孤烟,精魄还未完全苏醒的那一成属于魔头,剩下的九成却都属于她所爱之人。   那日藏经塔中师叔天璇道长的话语又在她脑海中响起。   “精魄分合之道,一裂皆裂,一合皆合。”   “此等险术,怎能假于他人之手?若要裂魄分魂,又不伤其人,若非本人施法,便只能是此人全身信赖亲近之人。否则,一点小小疏漏,便要魂飞魄散。”   为了恢复江无眠的精魄,她需得小心谨慎,赚取眼前这少年的信任,才好伺机下手,将江无眠的精魄与那魔头的精魄分割开来。   想到此处,蓝霓裳收了掌中映魄灯,伸手去扶泥水中的少年,柔声道:“我不知师弟在林中,伤了你对不住。”   墨孤烟伏地怔忪之间,便见那神仙似的少女俯身弯腰,竟是丝毫不嫌弃他身上脏污。   他不等女孩真碰到他,便早已一跃而起,避开她的手,扭头假作警惕枫雾林中的动静,口中道:“不过就是摔了一跤,又有什么……对不住的。”   蓝霓裳盯着他耳根的一抹红痕,不知他是羞窘还是冻得。   她点一点头,微微笑了。   这三周目的开端,还不算太坏。 第54章 她最爱的皮囊之下,偏偏……      北斗宫观月殿前, 蓝霓裳站在师父天枢道长身边,目光却落在观心镜上——那里面清晰得映出一旁墨孤烟的身影。   许多过往在蓝霓裳脑海中划过。   上一世,她在山脚下认出了墨孤烟, 大为惊怒, 立时指认这人是魔种。但是天枢道长等人无法相信,自然免不了申饬处罚于她。   此时她都想起来了。   在上一世之前, 在最初的那一世, 墨孤烟没有救她的师父, 却也寻到天玄山下来欲求长生之道。她仍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便是十年前在废墟之境吸干她血之人,立时告知师父等人。师父等人仍是不能相信,对墨孤烟百般查探, 不觉有异。如此一来,反倒叫天枢道长觉得对不住墨孤烟, 仍是将他收在了门下。   只不过第一世的墨孤烟与上一世的墨孤烟差异却太大了。   上一世的墨孤烟只要蓝霓裳说一句“对不住”作为赔礼。   第一世的墨孤烟……   蓝霓裳想到此处, 激灵灵打个寒颤。   第一世她那么痛恨恐惧墨孤烟,并不是直到墨孤烟灭掉北斗宫才开始的。早在他还是个外人看来平平无奇的小师弟时,她便早早领教了他的毒辣手段。蓝霓裳不喜他, 他自是知道。于是他在人前装出备受欺辱小师弟的模样,人后却百般羞辱伤害蓝霓裳。   第一世的蓝霓裳岂是他的对手?很快就被气得要死, 却又无力复仇。那时的墨孤烟剪碎了她的万花绫,杀了她的雪貂、剥皮放在她床上……   两世的墨孤烟差异这样大,她怎么没有早早发现端倪呢?   她想到上一世的墨孤烟先是救了她师父, 后来又数次救她于危机之中,若不是她认准了此人是魔种,深畏惧之,怎会认不出他的精魄已换了江无眠的。   观心镜中,黑衣少年目光转来, 正与她的目光在镜中相遇。   蓝霓裳弯起眼睛,镜中少女也笑起来。   墨孤烟微微一愣,有些仓皇得挪开了视线,忽觉身上一凉又一暖,却是镜中那少女捏了个清洁咒,除去了他身上的赤猴血污。   他身上中人欲呕的血腥气为一股馥郁的花香所取代。   蓝霓裳歪过脸来,凝望着他,又笑了一笑。   这一笑真如春雪绽放。   四轮血月发出的红光,在她身后仿佛成了无尽霞光。   天枢道长正同迎出来的玉衡道长等人讲述外出见闻。   “如今血月渐臻圆满,三界魔气大盛,恐将妖物横行、战乱不断。我外出之时,重伤之际,又对上一只万年巨蟒,若非这位小友相助,恐怕我已人死丹毁。这位小友修为尚浅,且孤身一人,又为救我受了伤,若留在外面,当真凶险。我这便待他回来,意欲将之收为弟子,以报救命之恩。事前未曾知会诸位师弟……”   玉衡等人忙都道,“此人既救了掌门师兄,便是我北斗宫上下的恩人。”   蓝霓裳便挨到墨孤烟身边,笑着轻声唤道:“恩人。”   墨孤烟不知所措,正羞窘时,见天枢道长招手唤他上前见礼,便忙躲了过去。   蓝霓裳垂眸忖度,要身边这个墨孤烟信她倒是不难,真正难的,却是如何把江无眠躯壳中属于墨孤烟的精魄分裂出去。   她回忆上一世与江无眠的相处,竟觉自己难以分辨,他的一举一动分明就是江无眠的样子,直到最后那一晚他不再伪装、道出真相……   “今夜你们去除赤猴也累了,早些歇息。”天枢道长在上面交待过了墨孤烟之事,回身看向底下众弟子,目光落在徒弟蓝霓裳身上。   蓝霓裳却没有动,待众人都散尽,连墨孤烟都跟着小师弟李吉光去宿处之后,才走到师父天枢道长身边。   天枢道长慈爱笑道:“怎么?”   蓝霓裳却是在想着,数日之后,焚星宫宫主花暮兰便会逼上门来,而在外的瑶光师叔先是重伤,后被害死之事。   她抬眼看天枢道长,却谨记上一世的教训,若是直白说出她所知晓的“未来”,恐怕不但不能叫亲长警醒,反倒会起反作用。   蓝霓裳想了一想,抬头望月,道:“师父,这空中的血月一直都是四轮么?”   天枢道长不解,道:“原是三轮,这两日间又凝出来一轮。”他叹了口气,“这都是魔气日盛的缘故,如今还能凝为血月,不知日后要如何。”   蓝霓裳心中“唔”了一声,看来这血月的数量既不与原文女主沈星怜相干,也不与墨孤烟相干,竟像是跟着她重生的次数来的。   她如今既然有从前的记忆,当初看过的《天崩图》《天裂图》《天破图》便仍尽在脑海。如今只需除去她身上的附灵冰绡衣,重获天生便有的魅惑之力,以三图充盈灵力,那么此时三界之内,无人能是她的敌手——哪怕是焚星宫宫主花暮兰也不能。   “师父,我欲往清风谷一见江谷主。”   这附灵冰绡衣,自然要制作者江无眠出手施法,才能解去。   天枢道长一愣,关切道:“你的身体可是……”   蓝霓裳先是摇头,而后又停了,“近日隐隐察觉那附灵冰绡衣所在,所以想请江谷主看看罢了。”   这附灵冰绡衣虽名为“衣”,实际却是一层法术屏障,便如人的身体一部分一般,当它恰当运行的时候,人该是感觉不到的。   但哪一日穿的人察觉了这“衣”的所在,自然是出了问题。   天枢道长果然没有阻拦,眉心微皱,像是心里还在为别的事情忧愁,只是道:“原想过几日正式收了那墨孤烟做弟子,你们师姐弟也序过礼……不过这都是末节,你总不好自己去清风谷的,不如叫菡萏陪你同去,我这里还有几件宝物,你带去送给江谷主。”   上门求人“治病”,总不好空着手去。   蓝霓裳笑道:“江谷主那样出尘之人,清风谷又什么都不缺,还要什么宝物?”眼睛一转,又道:“瑶光师叔久在外面,门下只菡萏一个稳妥的。我若带了菡萏走,瑶光师叔回来怎么说?我看那墨孤烟似是受了重伤,不如我带他同去清风谷,若求得动江谷主,给他稍加诊治,岂不极好?”   天枢道长眼睛一亮,道:“这孩子为救为师受伤,我这心中极为过意不去。”他唯一沉吟,做了决断,“这便叫他与你同去。若是求得动江谷主,自然最好。若是江谷主不愿施法救治,你也不要为难,仍旧待他回来,咱们给他慢慢调理便是。”   蓝霓裳见师父虽然同她说话,却始终心事重重的样子,心道,焚星宫的意图师父未必不知,只是从前两世都抵挡不得罢了。   墨孤烟刚在自己分到的一间小室躺下,就听门上“扣扣”两声。   他还当是给他引路的李吉光有事没交代、去而复返,因此强忍身上疼痛,趿拉着鞋子便来开门。   双扇木门一推开,门外却立着个不世的美人。   蓝霓裳笑得温柔,望着他道:“师父说你为救他受了重伤,要我带你去清风谷治伤。你收拾一下,咱们这便走吧。”   纵是墨孤烟在山下,也曾听说过清风谷起死回生的名号。   墨孤烟这半日见北斗宫上下待蓝霓裳态度,也知这位大师姐地位超然。   天枢道长怎么会要她送自己去清风谷医治?这北斗宫当真对他这样……仁心厚爱不成?   蓝霓裳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又道:“原本我也是要去清风谷的,不过顺路而已。”   墨孤烟走出来,关了门,抱臂道:“我没有行囊。”又道:“那清风谷远么?若是远,我可走不到。”   蓝霓裳微微一笑,扬手抛出万花绫。   墨孤烟只觉眼前一亮,无数鲜花萦绕眼前的少女而生,香气馥郁扑鼻。   蓝霓裳从中捞起一朵火红的山茶花,指尖搓动,登时叫那花如巨大的荷叶般长开去,盈盈半悬在空中。   她当先踩了上去,又伸手扶墨孤烟上来,“闭眼。”   墨孤烟依言而行,不过瞬息之间,又听她道:“睁眼”。   墨孤烟睁开眼睛,只见身周皆是修竹,人已在群山环绕之中。   两名绿衣弟子上前来,恭敬道:“清风谷弟子见过北斗宫大师姐。”   原来竟已来到清风谷中。   墨孤烟惊诧感叹道:“竟这般快。”   蓝霓裳轻声解释道:“这是从前江谷主留给北斗宫的法门,来清风谷只需动念之间。”   屋内画竹的江无眠早已感受到蓝霓裳来时,法门开启带来的波动。   他提着画笔,眼看着那一点翠色滴在纸上,毁了这幅他静心所作的修竹图,这才像是惊醒过来一般,一晃身便已赶至谷口相迎。   蓝霓裳望着前来相迎的江无眠,心中翻江倒海。   她最爱的皮囊之下,偏偏藏了她最憎恶的人。   那魔种还当真知道怎样报复于她。 第55章 恰如他那一颗乱跳的心……   蓝霓裳遥望着江无眠, 又想起在藏经塔中,师叔天璇道长的话。   “这精魄分裂糅杂之术,就好比作这一盏映魄灯, 极是考校施术者的手艺。若是手艺不精, 自然要落得魂飞魄散。但手艺妙到巅毫之人,却能尽情操纵, 将原本不相干的两个人, 移花接木, 就好比果农叫梨树上结出海棠果来,又好比花农将桂花细枝接在经年树桩上,使得甲行乙事, 乙说甲话。”   眼前这个江无眠,可不正是她记忆中的江无眠?   真是不错分毫。   这便是天璇师叔所谓的“移花接木”之术吧。   看来那魔种施法之前, 不知早在旁人身上试炼过多少回了, 才能如此精妙。   江无眠目光划过蓝霓裳,落在她背后墨孤烟身上,微微一顿, 又复回到蓝霓裳身上,微笑着念了一句道:“霓裳。”声极温柔。   蓝霓裳忍不住心中一动, 想来这一声定是出于江无眠仅剩的那一丝精魄,那魔种的精魄断然发不出这等声音。   她上前道:“北斗宫蓝霓裳,贸然来见谷主。”错开一步, 让出背后的墨孤烟,介绍道:“这是我师父新收的弟子墨孤烟。”   墨孤烟顿了一顿,学着她的样子,上前道:“见过谷主。”   蓝霓裳虽然知道,眼前的江无眠是第一世重生的, 该走的流程却还是要走。   上一世,江无眠重生在她之前,早在她重生数年前就曾借着比试大会向北斗宫开口,要带她回清风谷。   可惜她上一世重生的节点太晚,彼时只觉这谷主看起来清风朗月、却有些奇奇怪怪,不肯答应,仍旧留在北斗宫中……如此数年过去,见到了被师父天枢道长带回来的墨孤烟。   “如此,入内说话吧。”江无眠微微颔首,在前引路。   蓝霓裳自回忆中醒过神来,见江无眠侧身等候,便快步上前几步,对上他探寻的目光,轻声道:“谷主,那附灵冰绡衣……”   江无眠果然关切,道:“你不舒服了么?”   蓝霓裳点头,凝视着他双眸,不知此刻里面主导的几分是那魔种、又有几分是江无眠本人。   江无眠抿唇,道:“如此,请随我来。”   附灵冰绡衣与蓝霓裳精魄相接,丝毫马虎不得。   江无眠便是当初施法之人,最清楚其中危险,忙引蓝霓裳来到施术房中。   竹门合拢,墨孤烟被关在外面。   “我这位小师弟……”蓝霓裳捏个法障,遮去江无眠目光,她褪尽衣衫,没入灵药浸润的温水中,“为救我师父受了重伤。若谷主得闲,给他看一眼……”   江无眠听着法障后衣物窸窸窣窣之声,前世今生涌上心头,不禁觉得异样,有些诧异于女孩如此熟稔的态度,当下却也不及细想,忙也道:“待此处事了,我便去为他看过。”   “多谢谷主。”   法障后静了片刻。   江无眠屏息。   蓝霓裳默默施术,而后轻声道:“谷主,我精魄已开,请为我除去这附灵冰绡衣。”   江无眠亦轻声道:“得罪了。”衣袖轻挥,解去法障,闭目伸手出去。   除去这附灵冰绡衣的过程,蓝霓裳上一世曾经历过一次,也是在这一间房子里,不过彼时两人情投意合,自有一番缱绻。   此刻蓝霓裳既知江无眠皮囊下藏着那魔种的精魄,自然不能与上一世一无所觉时一般自在。   只是她此来,却也并非只为除去附灵冰绡衣。   要将糅杂的精魄分而复位,她得让这两个人都信任亲近于她,待到时机成熟,才能成功施法,因而既然有相处的机会,自然不能放过。   两个时辰后,江无眠已为蓝霓裳除去附灵冰绡衣,垂眸转身道:“待我查探这法术不妥之处,修复之后,再为你重新施法……”   室内如兰似麝的香气渐渐浓郁。   失去了附灵冰绡衣的束缚,蓝霓裳“百媚之体”的特征不受压制,开始疯狂涌来。   “谷主慢慢来。”她轻轻开口,声音如最能乱人心神的魔音。   饶是江无眠灵力深厚,也不禁感到一阵心驰神摇。   蓝霓裳缓缓掬起一捧浸润了灵药的水,感知着这具身体内充沛的灵力,失去了附灵冰绡衣的束缚后,她被压制的能力如被拦截了的潮水一般乍然放开一般,叫她有一种能与天公比高的妄念。   三图法术尽在她脑海之中,重获被压制多年的魅惑之力,如能寻到三图,拿到原本属于那魔种的力量,再往焚星宫取得“合虚镜”,便能施展裂魂分魄的逆术,届时便能叫那魔种与江无眠各归原位——等到他们各归原位,她仍如上一世一般,将墨孤烟带去废墟之境。她虽然杀不死墨孤烟,三位真君留下的大禁制术却可以。   想到此处,蓝霓裳忍不住泄露了一点笑声。   江无眠背对她,嗅到那如兰似麝的香气,又听到这一点笑声,早已面红耳赤,不敢久留,低声道了句什么,便快步推门而去,竟像是落荒而逃。   蓝霓裳见状,先是笑,继而思索着安静下来。   到底是她眼拙,还是那魔种的法术着实高深,若不是上一世早知,她竟丝毫看不出这江无眠皮囊下藏着那魔种的精魄来。   不行,待寻个合适的时机,她要用映魄灯照他一照才是。   “扣扣”有人在外面敲门。   “能出来吗?”墨孤烟在门外低声问道。   蓝霓裳穿戴齐整,开门道:“谷主没有给你疗伤么?你怎得还在此处?”   墨孤烟望着走出来的蓝霓裳,却是愣住了。   此时的蓝霓裳没了附灵冰绡衣的压制,魅惑之力全开。这种能力已经无关人的美丑,便犹如魔力一般,能击中人的心扉,叫对方不由自主要化为汁水流向她。   蓝霓裳捏了个清心诀,点在墨孤烟眉心。   墨孤烟只觉眉心一凉,方才闪过的许多绮思都如冰雪消融,“那谷主给我疗伤到半途,有弟子来找他,他便暂时走了。我看这谷中有古怪,你的事情若是办完了,咱们不如这就走。若是没办法,便赶紧去做。”   “谷中有古怪?”蓝霓裳一愣,又捏了个隔音咒,笼在两人身周,“你发现了什么?”   墨孤烟却是摇头,道:“我说不清楚,大概是直觉。当日我能救下你师父,也是因着这直觉。”他望着蓝霓裳,恳切道:“你信我,我自幼便有这等直觉。这能力不知救了我多少次。”   他虽然不知道原由,蓝霓裳却能说出一二来。   虽然这墨孤烟外在的性格,看似是个桀骜乖戾的少年,但他的里子属于那个温柔善良的江无眠。   她所了解的江无眠,虽然看似是个出尘的人,内里却最能洞悉旁人善恶。   眼前的墨孤烟说不清这直觉所来,蓝霓裳却觉一切都有缘由。   墨孤烟盯着蓝霓裳,心知自己一个一无所有的不入流修士,又从小在凡人堆里长大,此刻张口就对北斗宫大师姐说天下第一谷有古怪,想来她是不信的。   只是昨夜初见至今,这大师姐非但没有名门骄矜的毛病,反倒很是亲切,对他也颇友善,况且特意带他来清风谷治伤——他觉得,若是眼前这少女,说不得会信他一二。   他眼看着蓝霓裳沉默思索,时间越久,心也就越灰。   一瞬间,从前在村庄里,因为直言说出自己的直觉,而遭受的辱骂嘲笑又浮现在心头。   墨孤烟黑眸微冷,心道,她信与不信,他总是实话讲过了。   他这便转过身去,轻讽道:“你既然不信,我也不来管你。只要你不来管我,放我自己走出去……”   蓝霓裳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就听到这么一句,不禁摇头苦笑——这小少年还真是,跟上一世一模一样的狗脾气。   蓝霓裳柔声道:“我方才不过是在想……”   墨孤烟仍是背对着她,却已经竖起耳朵来。   蓝霓裳扬出万花绫,伸手牵他,继续道:“……该走哪条路而已。”   墨孤烟只觉掌心一暖,嗅到馥郁的香气,刹那之间,已跟随蓝霓裳来到了半空中,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恰如他那一颗乱跳的心。 第56章 可不知哪里出了错,她所……   “这是什么地方?”墨孤烟问道。   在他与蓝霓裳上方的夜空中, 无数星子如火苗般燃烧着垂坠下来,好似整个夜空都将要焚烧为灰烬。   蓝霓裳望着最高星下的巍峨宫殿,轻声笑道:“焚星宫的名号, 你没有听说过吗?”   修真名门, 一谷二宫:清风谷、北斗宫、焚星宫。   蓝霓裳扭头看向惊诧的墨孤烟,又是一笑, 道:“你一天之内, 全都见识过了。”   墨孤烟惊诧于这焚星宫的景象, 迟疑道:“可是我们……来焚星宫做什么?”他告诉蓝霓裳清风谷有古怪,只当是蓝霓裳带他要回北斗宫的。   “何方人士,擅闯我焚星宫?”   两人突然来到焚星宫, 引得此地灵阵扰动,早有弟子前来查探。   “在下北斗宫弟子蓝霓裳, 求见贵宫宫主花暮兰。”蓝霓裳平静道, 目光落在焚星宫弟子身上,却并非她认识的人。   那两名弟子一见蓝霓裳,却已经腿酸骨软、心荡神摇, 不知今夕是何夕。   蓝霓裳蹙眉,捏了清心诀, 隔空点在那两名弟子眉心。   那两名弟子清醒过来,都涨红了脸,心知来人有古怪, 不敢多留,忙回去通报。   蓝霓裳一瞥眼却见墨孤烟愣愣出神,便道:“此地也有古怪?”   墨孤烟像是吓了一跳,回过神来,胡乱一摇头, 脸却有些微红,好在夜色下看不分明。   原来他见了方才那两名弟子的丑态,猜想自己此前是否也如他们一般。他想到此处,又悄悄看了一眼身侧的蓝霓裳,心道,真是奇怪。天玄山下初见之时,虽然也觉这少女美丽无方,可是却不及此时摄人心魄。清风谷中,她同那江谷主在屋子里究竟做了什么……   焚星宫摘星阁内,宫主花暮兰正在筹谋不日往北斗宫侵夺宝图之事,忽然听闻弟子传报说是北斗宫蓝霓裳前来、还带了个受伤的小子,不禁微微一愣。   在旁侍奉的沈星怜却是心中一动,怎得这一世却与上一世不同?陪蓝霓裳来的受伤小子,难道会是墨孤烟么?   沈星怜抬眸看了一眼还在沉吟的宫主,细声细气道:“宫主要考虑这许多事情,不如由弟子先去见一见来人,再同宫主汇报。”   花暮兰凌厉的双眉一扬,道:“他们既然敢闯我这龙潭,难道我反而不敢见人了?叫他们过来便是。我且探一探虚实。”   花暮兰便端坐不动,等沈星怜将人引来,一面思忖着,那北斗宫原是三千年前,曾参与镇魔之战的北斗真君的洞府,后来北斗真君静修日久,静极思动,往三界中寻了七位弟子,以北斗七星命名。三百年前,北斗真君羽化登仙,天枢道长以师兄之长,便继承了北斗宫掌门之位。十年下来,北斗宫弟子已有二百三十名之多。   这其中,唯有天枢道长徒弟最少,十年来只有蓝霓裳一人。这蓝霓裳若论天赋,乃是三代之中第一人,只可惜不肯往修炼之道上用功。   今日这蓝霓裳忽然上门,又没有天枢道长等人陪同,不知打的是什么主意。   花暮兰心中有鬼,难免猜测过多。   另一边,沈星怜奉命前去迎来客。   没想到她昨夜才重生,今日便见到墨孤烟。她已在前往北斗宫的先驱弟子名单里,还以为要过几日在北斗宫才能见到墨孤烟的。   因为这意外的“重逢”,沈星怜一见之下,便愣住了。她法力高深,能抵得住蓝霓裳自发的魅惑之力,守得灵台清明。只是她想不明白,为何这一世相遇的时间点提前了。   她那一双盈盈美目望住墨孤烟,万般情思在心头,最后只道:“宫主请二位前往摘星阁相见。”   蓝霓裳道:“我这位小师弟受了伤,又随我奔波劳累了一日,烦请姑娘为他安排一处暂且歇息。我自己去见宫主便是。”她要见花暮兰商谈的事情,并不欲让墨孤烟知晓。   沈星怜正苦于找不到时机与墨孤烟相处,闻言心头一喜,颤声低语道:“那……公子请随我来。”   墨孤烟突然来到焚星宫,身边认识的只蓝霓裳一个,忽然间被推给了陌生人照料,忙道:“我不劳累。”顿了顿,又道:“我陪你去。”   蓝霓裳略感诧异。   墨孤烟低声道:“我看着焚星宫也有些邪门,万一那宫主有什么古怪……”   沈星怜法力高深,耳聪目明,轻声道:“公子请放心,宫主绝无加害之意。况且……”   蓝霓裳此时不及细说,只虚虚在墨孤烟手臂上推了一推,示意他跟沈星怜走。   墨孤烟满腔的话也都被推了回去,黑眸微闪,手指无意识得捂着被蓝霓裳推过的地方,跟着沈星怜一步三回头得去了。   沈星怜存了私心,没有领墨孤烟去客房,反倒是往自己房中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星夜下,心中所想却是截然不同。   沈星怜几次悄悄看向墨孤烟,都见他望着蓝霓裳离开的方向,想了一想,细声细气道:“公子不必担心北斗宫大师姐。”宫主已经制定了往北斗宫夺宝的计划,此时不会打草惊蛇的。   墨孤烟道:“她……”他一时竟寻不出合适的称呼来唤蓝霓裳。虽然天枢道长说是要收他为徒弟,但到底只还是嘴上的一句话,若要喊“大师姐”未免有些名不正言不顺。直接唤“蓝霓裳”,则显得不够恭敬。若是去掉姓,单唤名字,却未免有些太过亲密了。   “她……这人不知世事艰险……”墨孤烟想到这一日一夜来与蓝霓裳的相处,她初见之时便待他极为亲切和善。北斗宫上下对她的态度,墨孤烟也都默默看在眼里。因此在墨孤烟心中,便觉得蓝霓裳未曾见过外面的世道艰险,自己一个人出去,难免要受骗吃亏的。   沈星怜愣住。她万万没料到,这一世墨孤烟对蓝霓裳的态度,与上一世截然不同。   “摘星阁在何处?”墨孤烟笑道:“你生得好看,想必心地也好,悄悄带我去看一看,如何?”   沈星怜心中甜蜜又酸楚。甜蜜是因为他这一句夸赞,酸楚却是明知他为了什么。她停下脚步,俏生生立在夜风中,一只手轻轻抚上乌发间的簪子。   若是蓝霓裳在,一定能认出这簪子。   沈星怜这发间的簪子,乃是焚星宫至宝之一的点星簪。相传是焚星真君为爱侣所制,其法力强大,能在夜空中点出星子来——也能簪落断人肠。   “你……”沈星怜轻声道:“当真变了好多。”   上一世的墨孤烟哪里会关心旁人?上一世的墨孤烟,不管外面怎么伪装,内心深处却从未将任何人放在心中。   “姑娘说什么?”墨孤烟走近一步,皱眉疑惑。   沈星怜看不透这是他的伪装还是真相,她凝视着他,俄而微微一笑,松开了抚着点星簪的手,仍是细声细气道:“公子说笑了。摘星阁内外遍布禁制,便是我擅自前去都会被发现,更何况是我与公子同去?”说话间已经到了她房间外面,“我观公子脚步虚浮、眉宇暗藏黑气,想是重伤未愈,还是好好歇息一番吧。”   墨孤烟黑眸闪动,还要探寻往摘星阁去的办法。   沈星怜却已忍耐不住,转过脸来,忽然对着他叹了口气,手在背后捏了个法诀,叫眼前的少年沉睡过去;纤指轻挥,送那沉睡的少年躺到香软的床上安卧。   她坐在床边,低头细细看着墨孤烟,忽然伸手,谨慎得捏着他的脸颊骨骼等处——自然是一无所获。   这的确是墨孤烟没错。   可是同样的一个人,她不过是比上一世提前了几日遇到,怎么会这般不同?   细白的手指停在少年沉郁的眉间,沈星怜轻轻叹了口气。   这的确是她所爱之人的容颜。   可不知哪里出了错,她所爱之人却变了一幅性子。 第57章 蓝霓裳被自己这个猜测囧……   摘星阁中, 花暮兰抬头看到蓝霓裳的第一眼便愣住了。   以花暮兰法力之深厚,蓝霓裳天生的魅惑之力对她并没有太大的影响。但花暮兰的确是看她看呆了。   蓝霓裳从门边一路走到花暮兰身前三步处,却见花暮兰连眼睛都没眨一下。蓝霓裳心中奇怪, 她看花暮兰这反应, 不像是因为受魅惑之力的影响,反倒像是在透过她看向什么人。   “见过宫主, ”蓝霓裳时间紧迫, 便开门见山, “我擅自来见宫主,是为了借焚星宫的合虚镜一用。”   合虚镜乃是与点星簪齐名的至宝。   也是弥合分裂精魄的关键法宝。   听到蓝霓裳开口,花暮兰终于回过神来, 仍望着她,有些诧异, 又有些惘然, 半响道:“天枢那老头子早该听我的话,做什么要压制你天生的能力……现今瞧着,不是很好么?”她走上两步, 竟主动牵住了蓝霓裳的手,细细看着蓝霓裳, 再开口时,向来威猛的声音竟透出几分温柔,“你要合虚镜做什么?你也想照一照你镜中的前世今生么?”   蓝霓裳无端身上颤栗, 想要把手抽出来,却又考虑到有求于人,看花暮兰的言行,也觉奇怪,暂且随她去了, 道:“若宫主肯借给我……”   “自然借你。”花暮兰仍是紧紧攥着她的手,近到与她呼吸相闻。   蓝霓裳心中大为诧异。   在她设想之中,若要从焚星宫借走合虚镜这等宝物,非得以花暮兰最想要的三图作为交换不可——甚至还要更付出一番艰辛。谁知道她只是轻巧开口,花暮兰就断然应下,就好像她要的是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件一般。   蓝霓裳心知,纵然自己的魅惑之力失去了压制,但面对这等法力深厚如花暮兰的人,是没有太多用处的。   这焚星宫宫主花暮兰究竟是怎么了?   忽然之间,上一世与花暮兰短暂的几次接触,其中被她遗忘的古怪细节一一浮现在脑海中。   似乎一直以来,这焚星宫宫主对她便有几分不同。上一世,她活着从花无数金牡丹中出来后,也曾对上花暮兰掂量的目光。彼时她不以为意,此刻再想,却觉有些蹊跷。   不知为何,蓝霓裳忽然想起当日在金牡丹中的见闻来。   焚星宫宫主的养子花无数以花杀人,乃是将人关入金牡丹之中后,花魂入体,遍览此人生平记忆,探查出此人平生憾事,而后为此人编织一则美梦,叫来人在美梦中永久沉睡。凡入他花梦者,没有一个人曾醒过来。   而上一世的蓝霓裳,便是自花梦中醒来的第一人。   那一日,蓝霓裳曾在金牡丹中,见到一扇金色温暖,低而矮,只能容小儿进入的小牡丹门。   门内一名少妇正对镜梳发,她的面容在铜镜中模糊不清,然而只一个背影便无比风流婀娜。她的青丝迤逦下泄,一路滑落到脚边堆叠。   她好像什么都不在意,只自顾自梳着那满头青丝。   “娘。”忽然有小男孩喊了一声。   那小男孩天生唇角上翘,此刻虽然目中含泪,却犹带笑意,赫然正是年幼的花无数。男孩身边站着的一位妇人,若仔细看,竟有几分焚星宫公主花暮兰的模样。   “好妹妹,事到如今,你都不肯告诉我那人姓名么?”年轻的花暮兰问道。   那少妇仍是对镜梳发,声音柔媚,轻声道:“暮兰姐姐,你就不要再问了。能说的,我都已经告诉你了。我是个没脸没皮的人,明明当初与花郎两情相悦,结为夫妻有了孩子。谁知道……谁知道……”她肩头轻颤,语带哭腔,“谁知道我自从见了那人一面,便爱上了他……我是轻贱,爱上了那人,勾|引他犯下了错……那人,那人他什么都不知道……”   年轻的花暮兰怒道:“好妹妹,你必然是受了那人蛊惑,竟以为全是自己的错处。你这样美丽,谁见了你不起心思?你怕是上了贼人的当还不自知……你只告诉我那人是谁!”   “啪”的一声,那少妇忽然怒了,将梳子用力扣在妆台上,娇声斥责道:“暮兰姐姐快别这么说!一切都是我自愿的,是我勾|引了他,是我坏他清修。我不说,你不要再问了,我就是死了,也不会说他的名字……”   年轻的花暮兰叹了口气,看一眼身边的小男孩,问道:“那你要怎么同孩子他爹说?”   那少妇伏身低泣,“我不知道……我没有脸面见他……若花郎要我死,我也只好死了叫他消气……”   年轻的花暮兰沉吟道:“若你此刻见了孩子他爹,他正在气头上,说不得会伤了你。不如你先到我焚星宫中住一段时日。”   那少妇轻轻摇头,道:“我既然已经爱上了别人,又如何还能同花郎一起?我已将前因后果,都写在这封信中。劳烦暮兰姐姐将这封信转交给花郎……我、我此生都不出来见人啦……”   “你要去哪儿?”花暮兰急问道。   小花无数也在一旁连声叫娘。   那少妇低头不语,半响才道:“我心里烦闷,暮兰姐姐,你让我一个人走走。等我过阵子好些了,再去焚星宫找你。孩子,就劳烦姐姐带给他爹。”她说完,放下信,就走入镜子里,只见那镜子里的背影越走越远,最终看不见了。   不知过了多久,那镜子里走出来一位成熟男子,与花无数面貌相似,却比他更威严些,想来该是花无数的父亲。   这位花郎看了爱妻留下的书信,双目含泪,捏着信纸的手都在发颤。   良久,他落泪道;“我花尽欢身为百花之王、妖魅之主,都说世间无人能逃过我的魅惑,如今却留不得心爱之人的一颗心,何其可悲,何其可笑。”他愣愣出身半响,忽然向花暮兰道:“既然她信任宫主,那花某就也将独子托付给宫主了。”   “你要做什么!”花暮兰才觉不对,抢上前来,却见那花尽欢大笑三声、已是气绝身亡。   小花无数扑上来喊爹,泪珠连连。   当日北斗宫中与焚星宫之战,蓝霓裳在金牡丹中偶然撞破了花无数的幼年惨剧,当时形势危急,她不及细思,后来一心想要杀死墨孤烟,更不曾在这点事情上留心。   谁知道此刻,手被花暮兰紧紧攥着,隔着稀薄的空气,甚至能感觉到花暮兰面上的热气——蓝霓裳忽然记起了那一日金牡丹中的见闻。   蓝霓裳记起了那个年轻的花暮兰,还有那个被花暮兰唤做“妹妹”的女子,她始终未曾看清那女子的脸,但心中却总觉那女子莫名熟悉亲切。   难道她这具身体真是花无数同母异父的妹妹?是那个金牡丹中的女子与被她坏了清修的男子所出?   蓝霓裳被自己这个猜测囧到了。   花暮兰像是恢复了一点理智,仍盯着她的脸,慢悠悠道:“合虚镜借你不难——只是你要告诉我,借去做什么用?而你在被天枢那老头子捡回去之前,又是何方人士?” 第58章 江谷主说,他的病人名唤……   合虚镜借来做什么, 真话是万万不能告诉旁人的。   蓝霓裳微微低头思索,至于她是何方人士,似乎也很难对别人解释。她抬眸看向花暮兰。   花暮兰显然在等待一个能叫她满意的答案。   蓝霓裳明白, 眼前的花暮兰可不是沈星怜, 她仓促间信口胡诌是无法编出一个叫花暮兰信服的理由来的。   蓝霓裳索性道:“我知道宫主所求,《天破图》《天裂图》与《天崩图》。我可尽付于宫主, 只求一借合虚镜。”   花暮兰冷笑道:“你如何知道我要用这三图?”   蓝霓裳自然不会说什么前世今生的故事, 只轻轻开口, 吐出一个名字:“温宴。”   花暮兰眉弓高起,既怒又不屑,“这个叛徒。”竟也不去追问详细, 只道:“小姑娘口气倒是不小,你能为我取来这三图?”   蓝霓裳微笑道:“我能为宫主默诵这三图所载内容。”她迎着花暮兰的目光, 流利背诵起焚星宫藏图的内容来, 又道:“只要宫主借我合虚镜一用,我便愿助宫主获得无上力量。若宫主不信,我可以在天地鉴证下起誓。”   天地为证的誓言, 对于修真人来说,是有效力的。   蓝霓裳本以为这番利诱之下, 花暮兰定然要心动。毕竟此前两世,花暮兰为了获得三图,所做的丧心病狂之事, 不胜枚举。   谁知道花暮兰听了这话,却自失一笑,道:“无上的力量吗?从前我也迷乱了心神,一直追求力量,却忘记是为了什么。今日见到你, 倒是叫我醒过神来了。世人误解我,我却不愿连你都不懂。”她低下头去,喃喃道:“灵妃,我只愿再见你一面。”   “灵妃?”蓝霓裳听到一个陌生的称呼。   花暮兰怅惘一叹,看着蓝霓裳熟悉的容貌,道:“你能知道三图里蕴含着巨大的力量,已经算是少数知情人了。只是这样巨大的力量,能用来做什么,你却不懂。老人一个个去了,或是羽化成仙,或是陨落星沉,知道这一点的,如今不知还剩几人。《天破》《天崩》《天裂》此三图集齐,便是一枚钥匙。”   “一枚钥匙?”蓝霓裳从未听过这说法。   “我有一位故人,你与她容貌极为相似。若她离开时已怀有身孕,诞下的孩子若是女婴,今日也该有你这般大了。”花暮兰深深凝视着蓝霓裳,“我蹉跎十六载,欲要集齐三宝图,便是为了这一枚钥匙。我那故人所去之处,只有这一枚钥匙才能打开法门。”   忽然之间,蓝霓裳想起上一世,在她骗墨孤烟前往废墟之境时,曾与花无数同行。   彼时花无数曾问过她,“你可想想去花妖的世界看一看?”   当时蓝霓裳杀墨孤烟心切,拒绝了花无数。   此刻,蓝霓裳听着花暮兰讲述与那位名为“灵妃”的故人旧事,心中一动,问道:“那位灵妃,可是花妖?”   花暮兰一愣,道:“她原本不是,只是与花妖结为夫妇后,便也有了花妖的能力。你这魅惑之力,便与他们夫妻如出一辙。”   蓝霓裳犹有些呆呆的,“你是说……我是你那位故人的女儿?”   “如果不是,那你的父母又是何人?”   蓝霓裳被问住了。   在她的认知里,自己就是一个穿越人士,还重生了两次,目前正在进行的已经是三周目了。   但是她从来没想过,自己穿过来的这具身体,还会有些前因故事。   这具身体的父母究竟是谁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花暮兰明显对那个被她唤做灵妃的妹妹感情很深。如果被认为是灵妃的女儿,有利于她借到合虚镜,尽快将江无眠的精魄完整救出来——那么她就可以是灵妃的女儿。   想到此处,蓝霓裳很快做了决断。   她低下头去,没有否认,露出沉思的神色。   这样一来,在花暮兰看来,蓝霓裳的身份已经坐实了十之八|九。   毕竟这个世界里,还能天生有魅惑之力的,除非当初花妖之王的儿女,还能有谁?   花暮兰生性谨慎,还剩的一丝不确定性也要消除。   她按着蓝霓裳肩膀,轻声道:“若你果真是她的女儿……那么,你在这世上还有一位兄长。那便是我的养子花无数。”   “我还有位兄长?”   “正是。我这便唤他回焚星宫,叫你们兄妹相认。”   蓝霓裳见花暮兰神色,便知道花暮兰还未完全相信,这是要亲眼见到金牡丹认下她,才能确信她是故人之女。   既是花暮兰传召,花无数自然不好耽搁。   “母亲,孩儿回来了。”一道缠绵嗓音在门外响起。   “进来。”花暮兰又恢复了她的威严冷冽。   一位身形修长的粉衣男修推门而入。只见他容貌昳丽,唇角微翘,纵然不言不语,亦天生带了三分勾人笑意。   若是旁的男修穿粉色衣裳,总有些不伦不类。然而这粉色在他身上,却是相得益彰,叫人想起世间所有的明媚美好。   粉衣男修信步上前,挥开手中玉柄折扇,扇面上的金牡丹栩栩如生。   此人正是喷云吹雾,引得无数女修悸动不已又黯然神伤的焚星宫少宫主花无数。   花无数一入摘星阁,立时察觉了蓝霓裳的异样。   他躬身对花暮兰行礼时,悄悄抬眸,不引人注意得望了蓝霓裳一眼,露出思考之色。   花暮兰却不提二人极可能是同母异父兄妹之事,而是拍掌道:“北斗宫蓝霓裳来找场子,我焚星宫不能让客人失望而归。我是长辈,出手便是欺负她了。便由你来——可不许疼惜美人,轻纵了去。”   蓝霓裳心知肚明,花暮兰这是要看金牡丹是否认主。   花无数虽然不知前情,却也知道,若果真是为了与北斗宫过招,眼前就有沈星怜等人可用,又何必千里迢迢将他传召回来。只是他素知养母脾气古怪,此刻更不会去质疑,只勾人一笑,望向蓝霓裳,缠绵道:“好美的小丫头,正合给我的牡丹花做肥料。”   他挥开折扇,扇面上的金牡丹雍容华贵,颤巍巍好似要跃出扇面。   蓝霓裳上一世经过一次,并不担心金牡丹对她不利,但在花暮兰眼前,仍是扬手挥出万花绫,摆出严阵以待的架势。   花无数笑道:“你这花虽然也美,却比不得我的金牡丹。”   话音未落,那金牡丹竟跃出扇面,刹那间金光四射,亮过烈日。   待到那晃眼金光褪去,摘星阁中却只见一枚通天彻地的巨大金牡丹。   花暮兰坐在最高处的宝座上,痴痴望着那巨大的金牡丹,忽闻门上“扣扣两声”,她悚然回神,冷肃道:“何事?”   沈星怜不敢擅入,隔着房门细声细气道:“宫主,清风谷江谷主已到宫门前。”   花暮兰皱眉,道:“我焚星宫与清风谷素无交情,江谷主来做什么?”   沈星怜轻声道:“江谷主说,他有病人不告而别。他此来,为那位病人。”   花暮兰正紧张金牡丹给出的判定,哪里有心情去关心什么清风谷跑出来的病人,此时才依稀想起弟子通报时,说那蓝霓裳还带了个受伤的小子。   花暮兰冷声道:“把那同来的小子丢给他便是——不要来扰我!”   门外静了一静,却不闻离去的脚步声。   “怎么?”花暮兰越发不耐烦。   沈星怜奓着胆子,仍是细声细气道:“那江谷主说,他的病人名唤霓裳。” 第59章 轰鸣声中一轮巨大的水晶……   这金牡丹内部, 上一世蓝霓裳早已经历过一次。   这一次再进入,蓝霓裳没了上次的惊慌。她清楚虽然花无数有以花杀人之术,但她既然与这金牡丹颇有渊源, 这花便伤不得她。   只是她既然进来了, 便捎带手把同门善道的精魄带出去。   蓝霓裳沉静睁开眼睛,只见四面已是金灿灿的弧形柔软墙壁。她手撑上去, 那“墙壁”随着她的力道向外凸去。蓝霓裳心知这便是那金牡丹的内部。   整个金色天地之间, 有一种浓郁的花香。   六年前比试之中, 玉衡门下弟子善道就是葬在花中,再不曾出来。   需知花无数以花杀人,乃是将人关入金牡丹之中后, 花魂入体,遍览此人生平记忆, 探查出此人平生憾事, 而后为此人编织一则美梦,叫来人在美梦中永久沉睡。毕竟,梦只要不醒来, 做梦人又怎会知晓自己在梦中呢?   凡入他花梦者,没有一个人曾醒过来。   现在, 这个在他金牡丹中四处乱走的蓝霓裳,便是自花梦中醒来的第一人。   蓝霓裳既与金牡丹颇有渊源,又有上一世对战时所掌握的信息, 因此毫不慌乱,只安静等待着金牡丹以花|液为她带来温暖安全的感觉,一株细长中空的花蕊从她口中蜿蜒而出,向上伸展,将新鲜甜美的空气盈满她肺腑之间。   在她身体与灵魂深处, 灰暗的渐渐消失,损败的得到治愈,压抑的破土重生,稚嫩的刹那丰茂,将绽的开至盛大。   纯澈的灵气在她身体里运行,越行越急,越急越壮大。   然而蓝霓裳的灵魄仿佛也在随之扩充,竟能将暴涨的灵气全部容纳下来。   良久,蓝霓裳缓缓睁开眼睛。   原本包裹着她的花|液,化作无数金色粉尘,闪着亮光,四射而去。扎紧的花壁口袋忽然急速扩张,最终炸裂开来,露出了原本的金牡丹内壁。   通天落地的金牡丹之中,只立着粉衣金扇的花无数,他此刻惊怔得瞪着突然出现的蓝霓裳,手中的折扇定格在半空中,扇面的金牡丹已经不见。   花无数倒吸一口冷气,方才他在花外便已察觉蓝霓裳蛊惑人心的魔魅之力,谁知道在花中却更强烈了。   风流如他,此生见过美人无数,然而没有一个人,能像眼前的蓝霓裳这样,只一句话,便叫他几乎握不住扇柄。   她的眉眼,分明还是蓝霓裳;她的声音,也分明还能听出原本之人。   然而不知哪里起了变化,魅惑之意,从她的每一根头发丝透出来,从她眼波每一次间流转透出来,从她说话时红唇每一次开合间透出来。   蓝霓裳见他举动异常,便知如上一世一般,天枢师父设下的禁制失效了。   附灵冰绡衣已取,师父天枢道长所设的禁制也解了。   她这具神奇的魅魔之力,已全力发散开来。   蓝霓裳不欲久留,忽然扬手道:“看我的眼睛。”   花无数不曾提防,一抬头撞进她的目光里,登时便被蛊惑了,竟然只能按照她的指令,打开困住善道的那一扇花门,将善道的精魄放了出来。   蓝霓裳不想节外生枝,立时将善道的精魄收入镇魂灯中,又将镇魂灯收起;眼波一转,抹去了花无数这一点相关记忆。   摘星阁中,花暮兰焦灼的等待终于有了结果。   蓝霓裳与花无数都完好无损得跃出金牡丹外。   而蓝霓裳的美丽越发盛大。   花暮兰终于动容——金牡丹没有吞噬蓝霓裳。   蓝霓裳的确是她故人之女!   摘星阁中一阵令人不安的沉寂。   忽然,阁门被撞开,江无眠青衫广袖,疾步入内,口中道:“叨扰宫主,这位病人情况紧急,江某不能多候……”他的目光落在蓝霓裳身上,剩下的话飘散在夜空里,脚步却丝毫不停,一路走到她面前去。   蓝霓裳方才在金牡丹花中,不知江无眠前来之事,讶然道:“你怎得来了?”   江无眠径直伸手,牵住她的手,眸光温柔,低声道:“你怎么样?”   蓝霓裳为他目光所惑,傻乎乎道:“什么我怎么样?”   江无眠一笑,当真风光霁月。他似乎舒了口气,道:“那便好。我担心你身体不适,还未给你诊治……”   蓝霓裳这才明白过来。她为了取下附灵冰绡衣,骗江无眠说自己颇感不适。附灵冰绡衣一取,她便同墨孤烟赶来焚星宫借合虚镜,早将清风谷中事情放在脑后——谁知江无眠却当了真,还担心她的身体连夜赶来,擅闯摘星阁。   “谁惹你不高兴了么?”江无眠细细看她,柔声问道。   蓝霓裳不敢看他,抽回手来,这才意识到两人方才的举止有多亲密——自然都给花暮兰与花无数看在眼里了。   花暮兰挑眉一笑,看着蓝霓裳,道:“这魅惑人心的劲儿,看来当真是灵妃的女儿。”她顿了顿,又看了一眼花无数,道:“我原本以为,她果真心狠,再也不会回来了。如今看来,她能舍下儿子,却未必能舍下女儿。”因为这儿子的父亲,她并不在乎;而这女儿的父亲,却是叫她远离此间的神秘人。   “你可还记得你母亲?”花暮兰因为太关切这一则问题,竟没有责问江无眠擅闯的举动。   蓝霓裳摇头,也无所隐瞒,只道:“不记得,也不记得父亲。自我有记忆起,我便是在废墟之境界外的村落边给我师父捡到的。”   若蓝霓裳还是本人,说不定要关心生身父母的问题。但她乃是个穿越来的,只用了一副壳子,当前更关心的却是能不能借到合虚镜的问题。   “我虽不记得父母,但听起来,宫主是我母亲的故人。既然如此,这合虚镜……”蓝霓裳点到即止,“自然,我方才说的交易,也还是作数的。”她愿意以三图所载法术,与花暮兰借合虚镜一用。   花暮兰出神一瞬,道:“能多一条见她的路,总也是好的。你借合虚镜,却是要做什么用?”   蓝霓裳自然不会讲实话,垂眸道:“如宫主所见,我身上禁制已解。我师父说,恐有碍性命,有秘术能重施禁制,只是需这合虚镜一用。”   江无眠听得眉心一动,侧眸看她,目光疑惑又担忧。   蓝霓裳怕他叫破,当下在花暮兰眼前,却也顾不得了,忙牵住他的手,指尖在他手心轻轻一划,阻住了他要说的话。   江无眠浑身一僵,面红过耳,垂首在一旁,被她牵着的手忍不住指尖轻颤。   花暮兰在上首将两人情状尽收眼底,只当一对小儿女情深难耐,因而淡笑一声道:“呵,年轻人。”她捏个法诀,轰鸣声中一轮巨大的水晶明镜飞入门内,停在阁中,镜面烟云密布,叫人看不清镜中物。   “合虚镜——喏,拿去。”花暮兰淡声道,目光锁定在蓝霓裳身上,“不过我有一则条件。”   蓝霓裳探向合虚镜的手定格在半空中,“宫主请讲。” 第60章 当世真君,唯余凌虚真君……   花暮兰却没有立刻说出她要求的条件。   她盯着蓝霓裳端详。   花暮兰这十六年来, 一直在寻找再见灵妃的法子。原本以为这一生只能是她到另一个世界里去找寻灵妃,没想到灵妃还留了一个女儿在这个世界。当初灵妃离开后,她养育了灵妃的儿子, 也是怀着一分妄想, 想着哪一天灵妃会回来看一眼他的儿子。但是已经十六年了,她越等越绝望, 看来灵妃对于这个儿子也并不如何重视。   但是蓝霓裳这个女儿却有些不一样, 若以时间推算, 蓝霓裳应该是灵妃与那个神秘男子的孩子。当日灵妃言谈之间,显然对那男子情根深种,如此一来, 难道灵妃能舍得与那男子所生的女儿么?   只要她等在蓝霓裳身边,那么只要灵妃回来看一眼, 她就能再见到灵妃, 告诉灵妃……   花暮兰盯着蓝霓裳,想要从女孩脸上看出那神秘男子的影子,却只是徒劳, 眼前却晃过的唯有灵妃的模样。   她收回神思,对蓝霓裳道:“我这要求也简单。我有一位女弟子, 名唤沈星怜。我将这合虚镜借给你,你便需让她日夜跟随着你。”她当下修炼正到紧要关头,分不开身, 只能叫沈星怜去做她的眼睛。   蓝霓裳听到是这个要求,反倒松了口气。她上一世与沈星怜打过交道,知道沈星怜比眼前这位焚星宫宫主可是是要好敷衍的。她担心花暮兰反悔,立时应了一声“好”,这便催动灵力, 将那合虚镜收入掌中来。   那磨盘般大的水晶镜慢慢变小,最终化作了蓝霓裳手中的一枚小圆镜子,镜面上却仍拢着烟云。   花暮兰淡声道:“自师尊焚星真君登仙之后,这合虚镜便为烟云所笼。你求此镜,若也是因听了些前人故事,要一窥自己的前世今生,怕是要失望了。”她笑起来,更显得有几分可怖,“不过我这镜子已借给了你,说好的条件却不能反悔。”   蓝霓裳合虚镜在手,距离救回江无眠的精魄只剩最后一步,心情激荡,却不能表露,低头道:“谢过宫主。”便携手江无眠向外走去。   花无数见她这就要走,不禁上前两步,还有话要问。   花暮兰却摆一摆手,示意养子不要阻拦。   花无数望着蓝霓裳远去的背影,面上风云变幻,最终还是不敢违背养母的命令,只在原地,未曾开口。   “你借这合虚镜,是为了治病?”摘星阁外,无人的夜空下,江无眠轻声问道。   蓝霓裳想了一想,借着抚摸镜子的动作将手松开,道:“是。”   “治你的病吗?”江无眠目光落在自己空了的手心,眉心落了一点怅惘。   “不。”蓝霓裳望着江无眠,在心中无声道:治你的病。   “师姐。”墨孤烟跟着沈星怜来到摘星阁外,就见蓝霓裳与清风谷江谷主站在一处说话,不知为何,便唤了一声师姐。   沈星怜走上前来,对蓝霓裳道:“蓝小姐,宫主命我跟随你。”   蓝霓裳打量着沈星怜,女孩与上一世一样装束,是稀世的清丽美人,“你们宫主怎么告诉你的?”   沈星怜细声细气道:“宫主只说要我日夜跟随蓝小姐,服侍于您。”   蓝霓裳先是愕然,继而笑道:“你们宫主这是要你给我做丫鬟么?”   沈星怜颊上绯红,温婉垂首,仍是细声细气道:“小姐若这么想,那我便是。不知小姐今夜要往何处宿下,我先去打点。”   蓝霓裳环顾身边,见同行者有江无眠、沈星怜与墨孤烟。   她心中清楚,四人之中,江无眠是第一世重生的,沈星怜是原书重生的,而她自己却已经是三周目,这样数下来,倒只有墨孤烟是个无知无觉的小可怜。   此刻那小可怜正一会儿看看她,一会儿又看看江无眠,神色变幻不定,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蓝霓裳摇摇头,转而向江无眠道:“我要去尊师闭关之所,可方便吗?”她虽然这么问,但心中很清楚,凌虚真君闭关之处,闲杂人等绝对不许擅入,比之天璇师叔的藏经塔还要关键。而凌虚真君闭关已三百年,见过他的人恐怕都没几个活着了。只不过她更清楚,眼前这个江无眠是重生,不管他体内有几分魔种的精魄,只要她没有像上一世一样将墨孤烟烧死,那潜伏在江无眠体内的魔种精魄便还未苏醒。而重生后的江无眠,从来不会拒绝她的请求。   果然,听了她的话,江无眠眉心微蹙,却没有吐露为难之处。   他望着蓝霓裳,轻柔道:“既然如此,我们便回清风谷。待我为你周旋。”竟是不问缘由。   蓝霓裳眼底潮热,望着他清浅的笑容,更坚定了要救回他的决心。   两人对望之下,彼此情生意动。   “清风谷?”墨孤烟却插|了进|来,斜着眼睛看向江无眠,又看回蓝霓裳,道:“怎得又要回清风谷?”他没记错的话,就在半日之前,他刚亲口告诉蓝霓裳那谷中有古怪,而蓝霓裳立时带他离开,应当是相信他的。   蓝霓裳挪开视线,低声道:“你跟着我便好。”   “我不跟。”墨孤烟却犯了驴脾气,冷笑道:“你看上了人家谷主,非得回去那是你的事情。我的命却只有一条,不用你管,我自己走便是。”   “你!”蓝霓裳忙拦住他,要将精魄裂而再合,眼前这江无眠与墨孤烟缺一不可,可是却又不能把话说明白,只能道:“你这么走了,我如何向师父交待?”   墨孤烟越发冷笑起来,“倒是难为你了,还担心怎么向你师父交待。”他更觉得方才不该唤那一声师姐,“随你回去怎么交待。我是救了你师父,却不是把命卖给了你们北斗宫,我自是抬起脚来,想走就走,爱去哪里就去哪里。”他当真绕开蓝霓裳,快步而去,谁知才走了几步出去,便牵动伤处,胸口一痛,险些软倒在地。   沈星怜早在旁留意,及时扶住了他,细声细气劝道:“墨……墨公子,你又何必跟蓝小姐置气?你这伤势,的确沉重,往清风谷去疗伤,不好么?”   墨孤烟更不愿示弱,挣扎着还要走。   蓝霓裳却已没了耐心,先捏了个沉睡诀,叫墨孤烟昏睡过去,万花绫一扬,将墨孤烟卷起来,道:“等他醒了,就说是他自己昏过去了。”心念一转,已与江无眠回到了清风谷中,至于沈星怜能不能跟得来,却要看她自己的本事了。   清风谷竹林中,江无眠看一眼睡在地上的墨孤烟,微微蹙眉。   “不用管他。”蓝霓裳摸着手中的合虚镜,道:“凌虚真君在何处闭关?”   “你要见我师尊?”江无眠有些为难,好看的眉毛皱了起来,“师尊百年未出……”   “不。”蓝霓裳道:“我只是要在他闭关之处的近旁,坐一会儿而已。”   江无眠讶然。   蓝霓裳手指拂过合虚镜冰凉的镜面,想起那日藏经塔中天璇师叔的话。   “精魄分合之时,裂变天地,非真君级别的修真者不能镇压其能量。当世真君,唯余凌虚真君一人,便是江无眠的师尊。” 第61章 蓝霓裳的目光缠绵起来。……   “清风谷周围有十二峰, ”蓝霓裳早已查探清楚,“你只需告诉我,凌虚真君在其中哪一峰便是。”她顿了一顿, 望着江无眠, 嫣然一笑道:“难道你还怕我加害于你师尊不成?”   江无眠被她用话拿住,不禁一愣, 忙道:“我绝无此意……”   蓝霓裳不言不语, 只看着他。   江无眠败下阵来, 低声叹道:“我带你去便是。”他想着,只要自己守在一旁,总不会出什么差池。又何必惹得她不快活。   蓝霓裳微微一笑, 道:“多谢。不过在去之前,还有一事烦劳谷主。”   “无眠。”江无眠轻声坚持道:“你应当唤我‘无眠’。”   上一世, 清风谷相遇, 他也是这般说。   蓝霓裳心头一动,道:“无眠……”这两个字从口中道出,念过昔日亲密的名字, 她再看江无眠时,连心境也变得不一样。恍惚之间, 她根本无从去分辨,眼前站着的这个江无眠,地上躺着的那个墨孤烟, 究竟谁的皮囊里安放着谁的精魄。他们两个人的精魄混杂在一起,而知道这一点的她,面对无法分割清楚的两个人,似乎把对他们的爱与恨也纠缠在一处了。   蓝霓裳快速摇了摇头,再看向江无眠时, 已恢复了冷静理智,“请为我调两盏安眠的茶水。”   “你身体不适么?”   蓝霓裳没有否认。   江无眠没有再问,立时动身往药房去调制。   然而蓝霓裳要这安眠的茶水,却并不是要给自己用的。   当日藏经塔中,天璇师叔曾经说过,要行这等裂变分合精魄的逆天之举,被分裂精魄的人,一定要处于非常放松自在的状态,否则本体稍加抗衡,便是玉石俱焚。所以这施法之人,一定要是被施法之人非常信任的人才行。   然而在蓝霓裳想来,上一世墨孤烟分裂江无眠精魄之时,绝非天璇师叔所描绘的情况。有时候人力做不到的,借助药物能做到,只要能达成目的,又有什么不可以?沉睡的法诀虽然好用,但一来中了法诀的人,虽然表面睡着了,内里精魄是紧绷警惕的,反而适得其反。   这时候,最好就是借助药剂之力了。   安眠茶已调好,江无眠将两枚药包送到蓝霓裳手中,柔声道:“你若感觉无法入睡之时,只要取一包泡水服下便可。”   蓝霓裳笑道:“多谢。”当下便泡了一盏安眠茶,将中了沉睡诀的墨孤烟唤醒。   墨孤烟迷迷瞪瞪醒来,环顾四周,立时撑起身来,怒道:“你对我用了法术!”又道:“你们想做什么?”他见江无眠虽然站在屋子一角,目光却锁定在蹲于自己身前的蓝霓裳身上。   蓝霓裳微微一笑,柔声道:“你喝了这盏茶,我来为你疗伤。”   墨孤烟哪里能信,连退两步,道:“放我走!”   蓝霓裳收了笑容,又捏了个法诀。   墨孤烟只觉嘴不受控制得张开来,眼睁睁看着蓝霓裳手中那一盏茶水化作一股水箭,直直射|入他口中来。他竟挣扎不得,只觉那温热的茶水,流过他的喉咙,顺着他的食道一路而下,更是呕不出来了。他心中大为惊恐,偏偏人为蓝霓裳所控制,什么都做不了。   蓝霓裳低声叹道:“对不住,不管你是谁,我对着这张脸,真的没有耐心。”   墨孤烟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等他再度夺回身体的控制权时,墨孤烟便感到一阵昏沉的睡意涌上来,整个人都感到无比放松自在,不知不觉中竟再次睡倒在地。   蓝霓裳足尖点在他脸颊上,见他毫无反抗、反倒于睡梦中露出一个香甜的笑意来,便点点头,对江无眠道:“你这制药的手法越发高超了。”   江无眠将全程都看在眼里,却始终只站在角落里,没有一句话询问。   他望着蓝霓裳,轻声道:“我师尊在立鹤峰。”   蓝霓裳一笑,毫不怀疑,“好,那咱们就去立鹤峰。”   立鹤峰位于清风谷之南,峰体竟是白玉质地,渐上渐细,至上首微倾,宛如仙鹤当空而立。而翠竹竟在白玉之中扎根,长满整座山峰,犹如鹤羽。   蓝霓裳以万花绫缚着昏睡的墨孤烟,跟在江无眠身后,走入立鹤峰之上。   “你师尊闭关之处,怎么没有禁制?”蓝霓裳原本还担心凌虚真君所在的地方没有办法施展法术,就好比北斗宫的极乐峰与寒溟洞这些地方,都有禁制的。   “你要在此地施展法术?”江无眠轻声问道。他走在前面,背对着蓝霓裳。   蓝霓裳看不到他的神色,莫名有些不安,便没有回答。   “再往上已无路可走,是只有我师尊能到达的闭关之所。”江无眠停下了脚步。   蓝霓裳仰头望去,只见他们已经到了立鹤峰的山巅,而江无眠所说的“上面”竟然是半空中层云之上的所在。她根本看不到云上有些什么,只能看到血月微冷的红光浸染着云层的边缘,向大地垂落下来,神秘而又危险。   难怪凌虚真君不需要设下禁制,他修行之处,早已是旁人不能到达的地方。   蓝霓裳舒了口气,道:“奔波了一日一夜,你累不累?我们坐下来,喝盏茶吧。”她背对江无眠,从乾坤袋中取出江无眠所做的茶包,捏法诀召来茶盏温水,顷刻间泡了两盏清香四溢的茶水出来。   她平静得递了一盏给江无眠,“喏。”   江无眠接过那一盏茶水,低头看一眼碧玉茶杯中澄澈的茶水,又抬头看一眼对面女孩含笑的双眸。他有心想告诉对面的女孩,那安眠的药物是他亲手调制,他对那药物的气味更是敏感——哪怕她背身煮茶,他也早已清楚,递到他手中来的这一盏茶是掺了药的。   “怎么?”蓝霓裳笑盈盈望着他。   江无眠不语,复又垂眸,望着茶水中自己的倒影。她这一世行事神秘,不知有什么意图。但若是饮此杯中物……   “我若饮下此盏茶水,”江无眠凝望着蓝霓裳,认真问道:“你会快活么?”   蓝霓裳本就没想能瞒过他,也静静望着他,笑道:“若我说会呢?”   江无眠托着茶盏的手指微微一动,往自己唇边送了两分。   蓝霓裳这次重生以来,一直着急着要将两人精魄分割再整合,救回江无眠精魄一事。旁的事情都要在这一件要紧事之后。而事情竟然异常顺利,她这次没有与墨孤烟闹得不可开交,也成功从焚星宫借到了合虚镜,更已经来到了凌虚真君闭关之所的庇荫之下……   一切都太顺利了。   顺利到她忽然有些心慌。   她深深凝望着江无眠。   如果说……万一……万一这法术失败了了呢?   她要冒着万一的风险去拯救他的爱人么?   不,如果此次不成,那她还将忍受烈火焚烧的痛苦,叫这一切从头再来!   蓝霓裳的目光缠绵起来。   四轮神秘的血月辉映下,蓝霓裳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倾身上前,一口饮尽了江无眠杯中的茶水,而后,在清俊男子惊愕的目光中,覆口于他唇齿之间,将那一盏温润的安眠茶水,连同她的馥郁香气,一同渡入他喉中。 第62章 那人的声音像是自天际垂……   清风谷立鹤峰之巅, 终年人迹罕至,从未曾有过这么多人。   蓝霓裳坐在昏睡的墨孤烟与江无眠之间,借着血月神秘危险的红光, 看一看这个的脸, 又看一看那个的脸,在心中默诵着那日藏经塔中天璇师叔所传授的法诀。   “精魄永久, 体无丧倾……”蓝霓裳熟练得默背了一遍, 自觉更多了几分把握, 便停下来,想了一想,为防有疏漏, 仍是从乾坤袋中取出映魄灯,提灯往两人身上照去。   白玉铸就的山巅之所, 一名少女立在两名昏睡的男子之间, 掌中垂地的雪花样明灯精致美丽。那灯映上人的精魄,其光彩夺目,比之天上的血月都毫不相让。   雪花般白净的光落在江无眠身上, 映出他那一团黑气的精魄,只周身泛着淡淡的温暖金光。   蓝霓裳松了口气, 没有错。   这的确是那魔种分裂了两人精魄,又嫁接在一处了。   现在她要做的,就是借着合虚镜之力, 在凌虚真君坐镇之下,将一切拨乱反正,救回江无眠完整的精魄,至于那魔种的精魄……当然要趁着那魔种最虚弱之时,叫他魂飞魄散, 再不能存在于这世间。   她从未施展过这等邪术,然而心中却有依仗。   她所倚仗的,便是在一周目被墨孤烟残害之时,那一道在她耳边响起的声音。   那声音告诉她,身投真火,受焚烧之苦痛,便能回到过去,一切重来。   在她第一周目如此尝试时,其实已经是绝望中抱着希望了。当时她用尽办法,仍杀不得墨孤烟,这耳边的声音所言,听来无稽;但那声音却像带有魔力,叫她不由自主得相信。   蓝霓裳后来想来,这大约是穿越带给她的一点小小外|挂吧。   一周目,她自投丹炉,果然重生回来。可惜重生的节点有些晚了,直到清风谷遇见江无眠才明白,二周目要挽回,却中了墨孤烟调换精魄的计,于是她引着墨孤烟在大禁制下步入真火之中,由此开启了三周目。   那个声音没有骗她。   只要她能够一次又一次忍受浴火之痛,她就能一次又一次重生——直到她成功救回江无眠的那一次为止。   蓝霓裳深呼吸,尽量平稳心神,扬手召出合虚镜。   原本已缩到巴掌大小的合虚镜随着她的意念,于旋转中飞速长大起来,悬于半空中,倒扣对着昏睡的墨孤烟与江无眠,镜面仍是烟云重重。   “天地玄宗,万归本根。广修万劫,证吾神通。”蓝霓裳凝神闭目,催动灵力。   只见合虚镜烟云竟随之急速飞转,露出了清凌凌的镜面,倒映着墨孤烟与江无眠昏睡的模样——自然还有坐于他们中间,正闭目施法的少女。   “三界内外,惟吾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蓝霓裳念出这句法诀,便见她周身金光大盛,仿佛这立鹤峰上升起了一轮烈日,那日光耀得虚空中凌虚真君闭关的云扉都扰动起来。   蓝霓裳闭目施法,正在紧要关头,自然察觉不到那云扉的变化。   “万神朝礼,驭使雷霆。鬼妖丧胆,精怪亡形。”蓝霓裳只觉几乎要掌控不住合虚镜暴涨的灵力,坐着颤抖起来,与此同时,不需要映魄灯的照射,墨孤烟与江无眠的精魄竟浮出人体,好似被漩涡吸附了一般,争先恐后往青光四射的合虚镜中钻去。   “凌虚在上,覆护吾体。”   两人已糅杂的精魄在合虚镜中翻来搅去,黑的归黑的,金的归金的,已是泾渭分明。而半空中凌虚真君闭关的云扉已扰动激烈,仿佛已不堪承受此地波动。就连夜空中那四轮血月,也如蓝霓裳的身体一般,轻颤起来——好像就连那血月也要掉下来了。   “精魄永久,体无丧倾。”蓝霓裳咬紧牙关,吐出最后的邪咒,便已灵力耗尽,颓然扑倒在地,她强撑着掀开眼皮,就见合虚镜中两枚精魄,金色的温暖,正往江无眠身体中去。而黑色的浑噩,正往墨孤烟身体中去。   蓝霓裳一颗心怦怦直跳,她……成功了?   她救回了江无眠?   蓝霓裳浑身发颤,眼中含泪,努力伸出手去,想要碰一碰江无眠兀自沉睡的脸颊。   忽然天地之间雷鸣之声大作,四轮血月在夜空中左摇右晃,连立鹤峰也剧烈动荡起来。在这座白玉山上方的空中,染着血月红光的厚重云层被无数条闪电劈开一次又一次……   在闪电带来的白炽光亮与血月森冷的红光变幻之间,蓝霓裳惊觉一切都消失了——江无眠消失了,墨孤烟消失了,施法的合虚镜也消失了!   她下意识要扣紧身下的白玉山,却发现手指扣入一片虚无——她竟已身在云层!   蓝霓裳处于灵力耗尽的半昏半醒状态之下,迷迷糊糊,甚至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如果她在云上,没有灵力,怎么能不落下去呢?如果这是梦,难道救回江无眠只是她的一场空欢喜么?墨孤烟百般折磨于她,都不曾叫她落泪。可是此刻,她半阖着眼睛,却几乎要含不住那热泪了。   虚空中传来一声极淡的叹息声。   她看到一角染着星光的广袖自更高的空中垂落下来,落在她的身边——然后,她被卷向那更高的空中,最终停在一处温暖之所。   “咚,咚”她听到这样的响声,像是谁的心跳声,贴着她的耳朵在跃动。   蓝霓裳忽然明白过来,她落在一个“人”怀中。   “你是谁?”她傻乎乎问道。   那人的声音像是自天际垂落的清磐之音,他似乎又叹了一声,淡声道:“你在我座下施法,却还不知道我是谁么?”   一根如玉的手指,点在她的眉心。   一股灵犀带着清冽的寒意,席卷了她的心神。   刹那之间,她全都记起来了。 第63章 凌虚真君一笑,当真风光……   刹那之间, 她全都记起来了。   她根本不是什么蓝霓裳,也不是灵妃的女儿。   身边的一切都消失了,她在虚空中, 听着那人“咚咚”的心跳声, 一声又一声,催着无数过往烟尘在她脑海中奔腾。   她就是灵妃。   以蓝霓裳开始的一切, 都只是她的一场幻梦。   一念至此, 灵妃便醒了过来。   她缓缓睁开眼睛, 只觉周身冰寒,自己正卧于粉色晶石上,在她身侧, 一位青衫男子垂眸望着他,他如玉微凉的手指还点在她的眉心。   那男子生着与梦中的江无眠一样的眉眼, 穿着与梦中的江无眠一样的衣衫, 就连他蹙眉凝望的模样也与梦中的江无眠如出一辙。   不,或者该说在这一场幻梦中,是她梦出的江无眠与眼前的男子一模一样。   可她知道, 这男子不是梦中人,而江无眠也不是全部的他。   这男子是凌虚真君。   见她醒来, 凌虚真君坐了下来,贴在她身畔,微凉的手指擦过她耳边的发丝, 淡声叹道:“这一场幻境里,我拿来了四个小世界,你到底还是不要这个我。”   说到这里,他痴痴的,原本茶色透亮而温柔的眸子竟显出了疯狂的血红色。   灵妃坐起身来, 避开了他的手指,看见他的眸色,道:“真君莫要再想了,再想下去又该入魔了。”她感到彻骨的冷,梦中的一切还在脑海中翻滚——她实在是贪恋梦中那个江无眠,在梦中,她差一点就能拥有一个江无眠。   忽然,她身上覆上一层暖,整个人都被凌虚真君搂入了怀中。   他紧紧箍着她的腰肢,像是要将她整个人从中勒断,“冷了?”   他的怀里温暖而又令人窒息。   灵妃用力推他,惊道:“真君自重!”   “什么自重?”凌虚真君眸中疯狂的红色不褪反增,他的气息吐在她耳边,“那日我入魔,你不也是这样为我取暖?”   灵妃捂住自己的脸,羞窘交加,“我……”   凌虚真君不知是痴是恨,“那日清风谷中,你不正是这样诱我入魔?”   灵妃滴下泪来。   滚烫的热泪落在凌虚真君手背上。   他已是万物难侵的近圣之体,此刻却仿佛被这两滴热泪烫伤了,竟手背瑟缩了一下,顿了顿,眸中红光淡去,箍着女子腰肢的手臂也缓缓垂落下去。   “你不要哭。”凌虚真君拉着她的手,宛如梦中那个江无眠一般,柔声道:“是我不好,你看,这朵山茶花喜不喜欢?”他广袖轻舒,露出苍玉般的手腕,腕上竟然系了一朵流光溢彩的金色山茶花。   灵妃从未见过山茶花有金色的,一时泪便止住了。   “我在幻梦中,见你喜欢山茶花,便试着种了些,只出了这一朵金色的。”凌虚真君将那一朵碗口大的金山茶花解下来,一圈一圈用莹白的丝带绑在她纤瘦的手腕上。系好了,他歪着头端详片刻,也不知是在看花还是看人,眸色转回温柔的茶色,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来。   灵妃抚着系带,不敢看他的笑脸,被那花的金光晃得头晕目眩,轻声道:“你也在我的梦中么?”她想到梦中最后一刻,那半空中传来的男子声音,和那个抱住他的人——在她的梦中,当她记起凌虚真君这人的那一刹那,梦便醒来了。   凌虚真君笑道:“我自然在你梦中,否则这梦焉得如此真实。”到底是他拿来用的小世界,虽然用法术编织到了灵妃梦中,然而要细节处处到位也极为不易,而只要一出细节出了问题,灵妃就会意识到那是一场梦。   而一旦梦中人意识到这是一场梦,这梦便也离醒来不远了。   所以为了让灵妃全身心陷在梦中,他先取了第一个小世界,来作为梦中灵妃的前世。在梦中,灵妃以为她是一个穿越到书中的少女,那么对于新世界的种种粗糙疏漏之处,便不会深思,尽得敷衍过去了。   灵妃想到梦中的两次重生,四段人生,犹自恍惚。难怪这梦如此真实,原来凌虚真君也入了她梦中世界,弥合着那个世界里的漏洞。   “你要我做这样一场梦,又有何益处呢?”灵妃站起身来,衣袖垂落下去,遮住了那一朵炫目的金牡丹。她向外走去,每走出一步,醒来的真实感就更强烈几分——而那个虽然残酷却也美好的梦境,也就更渺远了。   她走到了洞口。   凛冽的寒风如刀刮在她面上。   “你带我回了寒溟洞。”灵妃极目远眺,看到熟悉的极乐峰,那正是她梦中望月之处。   极乐峰高耸入云,下临冰渊,又与废墟之境接壤,若有人纵身自峰顶跃下,在死去之前,乘风坠落之感,堪比极乐。   “极乐……”灵妃喃喃道,从洞中走出来,走上了被风雪打磨出的平台上,脚下光滑,一转身便是万丈深渊。   凌虚真君始终在她身边,此时牵住她的手,静静望着她,仿佛时间都停止了。   灵妃抬头,只见当空一轮血月,散着幽微的红光。   这才是她真实的世界。   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要毁灭的世界。   这个大世界里修真者太多,而太阳却已经沉沦,如今不论日夜,只有这一轮血月的微光。如此下去,最多只要一个月,整个大世界就会因为灵力不足,而湮灭归于虚无。而要破解这绝境的唯一办法,便是出一位成圣的大能,将这个即将毁灭的大世界与另一个新生的大世界融合。   这个大世界中,已有万年未曾有人成圣。   而万年来,最接近成圣的人,便是此刻站在她身边,牵着她手的凌虚真君。   她本是受师尊差遣,担负着整个世界生存的期望,前往清风谷助凌虚真君成圣的。   可是她的到来,非但没有帮助凌虚真君成圣,反倒诱使他入魔了。   她如何能担得起这样的罪?   所以在凌虚真君为她编织的梦里,她逃离了灵妃的身份,让灵妃留在花无数金牡丹里,做了一个抛夫弃子的女人。而她在梦中,是灵妃的女儿,母亲的罪,不该加诸于孩子身上。   其实她哪里有儿子,又哪里有女儿呢?   但她确是有未婚夫的。   她把未婚夫的模样,给了梦中的“儿子”花无数。   真实的世界中,她是北斗宫北斗真君的大徒弟,是真正的北斗宫大师姐——天枢道长等人,都还是排在她底下的师弟。   也难怪梦中的蓝霓裳在北斗宫地位超然,因为原是从现实中映射过去的。   焚星宫的焚星真君十年前,强行成圣,却失败了,受了重伤,如今据说连普通修士都不如了。如今的焚星宫主,便是花暮兰。花暮兰虽是女儿身,却也爱女子,且对她是有些痴念的。   至于那梦中的江无眠与墨孤烟……   想到此处,灵妃忍不住看向凌虚真君。   凌虚真君虽有入魔迹象,但如今改悔还是来得及的。她知道那唯一的法子,就是她通过废墟之境,寻一处即将湮灭的小世界,与之一同消失,化为虚无,就像她从未在这世界上存在过。当她消失之时,他入魔的心也会一同消失。   他还会成圣,还能拯救这个大世界。   可是当她好不容易逃出清风谷,来到废墟之境后,却被凌虚真君又捉住了。   他已是要化圣的真君,就连她的师尊北斗真君在他面前都如小儿一般,又怎会看不穿她的心思?   废墟之境激烈的争执后,凌虚真君再次入魔,而后灵妃便昏了过去。   等她再醒来时,便已在极乐峰寒溟洞中。   在这大世界不过短短一个时辰,她却已在梦中小世界里爱恨不知几重天。   灵妃手指微动,取出一枚小巧的妆镜,正是梦中合虚镜缩小后的模样。这镜子却并没有弥合精魄的能力,只是一枚普通的妆镜而已。她自幼用这一枚,习惯了便也常年戴在身上。   此刻她往镜中一望,见镜中女子不过清秀之姿,比之梦中的蓝霓裳逊色太多。她在梦中要蓝霓裳做一个百媚之体、稀世的美人,自然还是推卸罪责的意思——她本无心诱人,奈何天生丽质。那梦中的魔种要来戕害蓝霓裳,却并非蓝霓裳之罪。   那么现实中,她诱使凌虚真君入魔,又是谁的罪过呢?   在梦中,江无眠是从前的凌虚真君;而墨孤烟就像是入魔后的凌虚真君。在她的梦中,墨孤烟对她百般折辱,而她也使劲手段要杀墨孤烟。这一切,入她梦中的凌虚真君也都用神识看着的吧。   若是他都看在眼里,又该会是何等心情呢?   灵妃收了妆镜,看向凌虚真君。   凌虚真君仍立在靠近悬崖的一侧,将她拦在里侧,此刻也正凝望着她,见她看来,像是不由自主一般,便是温柔一笑。   眼前的凌虚真君,比她梦中的江无眠还要叫她欢喜,却也叫她惭愧。   “倒是忘了一物,”凌虚真君动了动手指,从怀中摸出一只雪白娇小的貂儿来,送到灵妃面前,道:“你素来喜欢这物。此地酷寒,恐它经受不住,因此我暂且收着它。如今你醒来,也可物归原主了。”   灵妃望着那只犹在沉睡的雪貂,是她自幼养的。   可她是要自寻一个将要的湮灭的小世界消失的,这貂儿只能托给别人养。   灵妃轻声道:“这貂儿,我已托给书契养着。”   书契,是清风谷的童儿。与她梦中的舒契,原是一个人。   书契的名字,还是凌虚真君起的,取其决断万事之意。   想到此处,灵妃心中一痛。   凌虚真君生来便是要决断这大世界去留之人,却偏偏为她所误。   她误苍生。   凌虚真君见她不接那貂儿,纤长稠密的睫毛便垂了下去,在他眼底打下一片暗影。他托着貂儿的手掌悬在半空中,顿了一顿,又自己收了回去,垂着睫毛,轻声笑道:“也罢,还是我替你养着吧。等你哪天想同它玩耍了,我再放它出来。”   “真君……”灵妃轻声道,终究长痛不如短痛。   凌虚真君却像是有些怕她要说的话,仍垂睫笑着道:“你刚醒来,还是再歇息一会儿。”   灵妃抓住了他要撤走的手,颤声恳切道:“真君,”她看一眼天上光芒微弱的血月,“只要你成圣,万物得救。而你……成圣之后,万事随心,亦不会记得我——这半个月的光景,不过是真君成圣路上的一处小小障碍,过去便过去了。”   凌虚真君垂眸不作声,任由她抓着他的手。   可是在他眼底的暗影里,有怒气蓄积起来。   灵妃心头一凛,怕当下再激得他入魔,语气转柔,轻声道:“我盼着真君……日后都好好的。”   凌虚真君静默了一瞬,抬眸一笑,道:“我知道。”   “那真君就放我走吧。”灵妃声音更低了。   凌虚真君攥着她的手,慢慢收紧用力,又松开,他克制着微笑道:“先不说这个……”他的眸色又开始透出红光来。   灵妃见状只能收声。   凌虚真君安抚她道:“现在比初时好多了。我一生气,便有些压不住魔气。不过我慢慢学着调节了……”   灵妃犹豫了一瞬,还是扶着他往寒溟洞中去。   洞中晶石寒气能压制魔气。   凌虚真君在粉色晶石之间坐下来,青衫宽广,人如美玉。   灵妃站在一旁看着,被他拉着也坐下来。   灵妃心中惶急。   她不是凌虚真君的对手,要逃出必然需要别人的帮助。   可是凌虚真君入魔之事,她不敢叫任何人知晓。   一旦凌虚真君入魔的消息传出去,那么这个大世界最后的希望也就消失了。   “你来清风谷见我,是十五天前,对么?”凌虚真君把玩着他亲手给她系上的金山茶花。   灵妃想了一想,点头。   “你在这洞中睡了一个时辰,小世界里已历四世。”凌虚真君轻抚着那山茶花柔嫩的花瓣,看那金光衬得女孩手腕如雪,“清风谷中十五日,你可数着我们历了多少世?”   为了催化凌虚真君成圣的进度,他需要不断到小世界中去历练,大世界中一个时辰,可能就是小世界里好几世。而他在小世界历练时,可以带一个人同行。每个小世界中历练的效率,是跟大世界进入者的修为有关的。因为凌虚真君本人的修为太高,他若孤身前去,在小世界里要历练的也越发难,效率自然不高。最好是带一个即将突破境界,却还未突破的后辈同行。如此一来,小世界中历练的难度会降低,凌虚真君修完历练的速度也就越快。在这个大世界即将毁灭的极其有限的时间里,每一分每一秒都至关重要。   整个修真界综合考量之后,选出了北斗宫大师姐灵妃。因为灵妃胆大心细,修为也合适,况且为人极有担当,又是名门出身,算得上是最佳人选了。   可是整个大世界的修真界,没有一个人能料到,万年修为的凌虚真君,竟会因为一个女子入了魔。   那个化身为蓝霓裳的梦境逐渐远去。   灵妃顺着凌虚真君的话,想到与他在小世界□□同经历的数不清岁月。实在已数不清已与他共历了多少小世界里的人生。   在清风谷中助他修炼时,每当从一个小世界回来,就好像真的活了一世、甚至两世、三世……随着他们共历的世界越来越多,灵妃开始察觉,她对凌虚真君的感情不一样了。   她对凌虚真君动了心。   即便是没有后来凌虚真君因她入魔之事,灵妃私心想着,等到凌虚真君化圣而去,她也无法再履行与未婚夫的约定了。她想,这都是因为她修为还不够深厚的缘故。   一个小世界又一个小世界,一世又一世。   凌虚真君始终在她身边。   初见时,他分明是极清冷的性子,不知从何时开始,待她和煦了。   再后来……   他就像梦中的江无眠一般,待她极温柔又有耐心。   但她从未想到,这会是他入魔的开端。   是她的贪念吧,是她定力不够吧……   当他们从小世界一次又一次返回,在清风谷的万壑竹林间,她止不住想要靠近他,为他疗愈强行突破带来的伤痛,甚至开始肖想他指尖的温度……是否也像小世界中一样温暖。   是她先碰了他。   他原本是高洁的月,翠色的竹,是清风是冷泉,是不染尘埃的圣。   可她终归还是凡人。   一切的罪,都是她的。   “这是怎么了?”凌虚真君一手牵着她系着金山茶花的手腕,一手抚上她垂泪的眼,柔声道:“还是一心求去么?想到要走,舍不得……么?”   灵妃揩泪摇头。   凌虚真君愣一愣,道:“没有舍不得么?”   这大世界中当真没有值得留念的么?   灵妃泪眼模糊望着她。   她本不是这样爱哭的人。当初修真界选中她去服侍凌虚真君,也是因为她极坚强,又极有韧性的缘故。可是正如在化为蓝霓裳的小世界中,她不会因墨孤烟的折磨落一滴泪,可是却总因江无眠长含热泪。   凌虚真君看懂了她的眼泪,轻声叹道:“你当真一心要走呐。”   他惘然得坐着,像是孩子在夏天捧了一手雪,终是要化的。   灵妃挤出个笑容来,道:“真君已经给我造了一个小世界,我在那世界里,快活过了。可惜我醒来的太早,否则……”否则,至少在梦中可以与救回来的江无眠见上一面。   凌虚真君仍低头坐在一堆粉色晶石之间,轻声道:“那么,你一走,我就成圣了,是不是?”   经过清风谷半月的众小世界历练,凌虚真君已经到了成圣之境,只是因为成圣前先入了魔,魔心不消,无法成圣而已。他的魔心,就是灵妃。只要灵妃随小世界湮灭,他的魔心一除,那么自然便可成圣。   灵妃看着自己一滴滴泪落在他青色的衣袖上,将那颜色染作暗沉,亦轻声道:“是。”她想着,他已经尝试过了,哪怕是小世界中她拼死也要分割开江无眠与墨孤烟,然后杀死魔种。他既然尝试过了,也便会放弃了。她心中有些酸涩,却也觉得好像又能喘过气来了。   “你看月亮。”凌虚真君却转头望着洞口,“是不是还很圆?”   灵妃顺着他的方向看去,见那轮血月只缺了一个小口子,不仔细看,还是圆月的模样。但随着这个大世界灵力越来越少,那缺口就会越来越大,直到整个血月都消失的时候,便是这大世界毁灭之时。   “至少还有十多天呢。”凌虚真君望着那轮血月,“再多陪我一天都不好么?”   灵妃站在他身后,共望着一轮月,嗓子发哽,强逼着自己,尽量平静道:“多留一日,我怕我会想再多留一日。”她怕与他相处越久,便越发无法控制自己的贪念与爱恋。   孰料凌虚真君听了这话,却很高兴的样子,轻声道:“那不是很好么?”   灵妃说不出话来。   凌虚真君久不闻她回应,那一丝浅淡的笑便僵在了脸上,迟疑着回身,抬眼一看便愣住了。   他慌乱起身,将已经无声哭成泪人的灵妃搂在怀中,“你不要哭。”   他怕她哭,可是却寸步也不能让,“我不能放你走。”   凌虚真君捂着她汩汩流泪的眼睛,知她心性坚强,拿定了主意的事情难以更改,便轻柔道:“你这一去,你便没了,我也便记不得你。你舍得,我却舍不得,你再陪我几日,全当了了我的心愿。到那最后一日,我便放你走。”   灵妃觉得此事不妥,但此时寒溟洞中只有她与他二人,若他不肯放人,她断无可能走脱,因此只能道:“那真君说话要算数。”   凌虚真君微微一笑,道:“你有没有想过,在成为凌虚真君之前,我叫什么名字?”   灵妃愣愣抬头,望着他清正的眉目与惑人的笑颜,忽然间福至心灵,试探着唤道:“……江无眠?”   凌虚真君一笑,当真风光霁月,世间再美的景色也无法比拟。 第64章 怕她的爱,只是一场虚妄……   灵妃站在极乐峰, 看血月笼罩下,一片片闪着红色微光的雪花落入深渊之中。   这与她儿时所见的雪,迥然不同。   儿时的雪, 是干净的白色, 落下来,轻柔而又缠绵。   此刻眼前的雪, 却像是世界毁灭的倒数计时。   她又想起那个幻境。   江无眠, 墨孤烟……一个个真实的人, 仿佛真的曾存在于她的生命里。   一片雪花落在她睫毛上,渐渐化为冰凉的水,像一滴泪。   “在想什么?”凌虚真君走到她身边, 遥望着越来越瘦的血月,“我们再入一处幻境, 如何?”   去往幻境里, 过一世,回到大世界,也只过了一个时辰。   不断进入幻境, 她与他就能偷得许多世。   可是灵妃当初之所以被选中,前来佐助凌虚真君成圣, 便是因为她可靠。   她痴迷于凌虚真君,可却也肩负强烈的责任感。   灵妃清楚的知道,她就是凌虚真君成圣路上的心魔。   “其实你有没有想过, ”凌虚真君忽然低喃道:“你爱的,是那个从前没七情六欲的我。当我走下神坛,你对我的爱便也消失了。”   灵妃愣住。   凌虚真君眸色渐渐转红,“否则,你如何舍得离开我?”   这才是他的心魔。   怕她的爱, 只是一场虚妄。 第65章 当她能接受墨孤烟的时候……   凌虚真君赤红双目, 盯着一臂之遥的灵妃,历经无数小世界后,他早已对她情根深种, 可如今她为了天下苍生竟要自寻陨灭、舍弃他。这叫他如何能不生心魔?   当初诱他是她, 如今舍他也是她。   这叫他如何不害怕,怕她口中的爱, 只是一场虚妄。   灵妃没有回应, 只是转过头去, 望着极乐峰染着血月红光的雪,轻声道:“真君自持,莫要再入魔。”   凌虚真君闭了眼睛, 不再看她,只握紧了双拳, 默默调理呼吸, 平复奔涌的情绪。   灵妃静望着极乐峰落下的雪花,脑海中却闪现小世界的种种,在记忆中, 她一忽儿立在清风谷立鹤峰,一忽儿又坐在北斗宫望月。这就好比做了一场极长的美梦, 在梦中的时候,做梦人原不知那是梦的。醒来之后,她知晓那是大梦一场, 但是却一时难以忘怀。   良久,极乐峰上只有雪花飘落的声音。   凌虚真君再开口时,看似已经恢复了平静,看起来与小世界中的江无眠别无二致了,“那么, 我们就约定了——在这个大世界毁灭之前,陪我再历无尽小世界,直到最后一刻。”   直到大世界的毁灭迫在眉睫那一日,她再去选择天下苍生。   凌虚真君垂首,掩去了眸中诡谲疯狂之色。   灵妃没有说话,只是仰头望向血月高悬的夜空。无数雪花迅疾扑落下来,像是大地的泪滴急着寻回眼睛中。她的睫毛被雪水打湿了,融成眼尾一点湿痕。   她不能。   她必须当下就选择一处即将湮灭的小世界,与之同毁。   因为她清楚自己的心,已经在剧烈动摇。   如果再历一世,她不敢保证自己还能狠下心来,选择永远离开。   上一个小世界的她,还会选择毁灭象征着凌虚真君入魔的半身,重来无数遍也要杀死墨孤烟。可如果再来一次,她不敢保证自己还能下得去手——如果代价是江无眠会与之一同消失。   当她能接受墨孤烟的时候,也就是她能接受凌虚真君入魔这一事实的时候。   届时,她将彻底毁了凌虚真君成圣的可能,也就毁了这个大世界。 第66章 世界本就是一场幻梦,而……   灵妃清楚, 她必须马上行动——绝不可以让凌虚真君带她进入下一个小世界。   否则她未必还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但是她要如何让凌虚真君同意呢?   极乐峰上的雪越下越大,而夜空中的那轮血月明灭不定,昭示着这个大世界距离湮灭只有不足一月。   “其实你何必执着。”凌虚真君轻声道:“大世界、小世界又有什么分别?这个大世界湮灭了, 与你另寻一个小世界随之湮灭, 又怎么分出哪个更坏一些?”   他已是近圣之体,此话说来, 如破开岑寂的清磐之音, 叫人忍不住要听从。   灵妃也觉心旌神摇。   她咬唇, 轻声而坚定道:“我不如真君修炼深。我心中,就是有区别的。”   凌虚真君盯着她,道:“所以不管我做什么, 你都决意要走。”   灵妃垂首,道:“恳乞真君应允。”她说出这话的时候, 本没有抱着希望。   可是许久之后, 她听到凌虚真君的声音,“好。”   灵妃难掩惊诧之色。   凌虚真君仍是盯着她,道:“只是我有一个条件。”   “真君请讲。”   “告诉我真话。”   “真话?”灵妃扬眉。   凌虚真君道:“在上一个小世界, 江无眠与墨孤烟之间,你到底还是要杀墨孤烟。如今你已醒来, 我问你一句——你是否更愿从未醒来?”   若是从未醒来,她至少可以在小世界中,得以与江无眠相伴。   凌虚真君垂眸, 怅惘而又忧伤,道:“你一心求去,我强留你只会让你痛苦。只要你一句真话应我,了我心愿,我原意……”他轻声道:“放你走。”   灵妃怔住, 继而感到一种迫切感——若是不抓住凌虚真君这片刻的心软,她将再也没有机会!   “我说。”灵妃上前一步,“真话就是……”她太清楚了,凌虚真君要的真话,其实是他想听的那句话——他要她舍弃苍生选择他。   这一句当作真话说出来的假话,能拯救大世界,那么她愿意说这样一句假话。   灵妃直直望着凌虚真君的眼睛,不是因为诚恳,而是要赚取他的信任,“如今我从小世界中回来,却宁愿自己永远沉沦其中。”   凌虚真君盯着她,轻声道:“这可是你说的。”   灵妃直觉有哪里不对,但是当下不及细想,要一鼓作气,说通凌虚真君,放她寻一处小世界湮灭。   灵妃又上前一步。   凌虚真君此时若是伸出手去,便能将她揽入怀中。   灵妃仰头望着他,颤声道:“真君曾问我,是否爱的是曾经那个没有七情六欲的你。而当你沾染了情爱,我的爱便也消失了。”她含了泪,温柔一笑,“真君,你错了。”她伸手,以指尖轻抚凌虚真君的眉眼,道:“我爱真君,不管是从前的你,还是如今的你,还是未来成圣的你。不管是我在小世界,还是在大世界。不管我是人,还是一只蝴蝶。我对真君之爱,永世不绝。哪怕神魂俱灭,此爱无休。”   就算她随小世界一同湮灭,她的爱仍永远存在,永远不灭。   凌虚真君攥住了她的手,痛苦压抑道:“我不懂……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如何又要舍弃我?”   “这就是我全部的真话。”灵妃忍着手上传来的疼痛,轻声道:“放我走吧。待我走后,这不过是一场真君记不起的幻梦。”   凌虚真君垂下头去,低低“嗯”了一声,掩去了眸中魔化的赤红色。   极乐峰上的雪还在落,血月的红光越来越微弱,两人静坐崖边,满身是雪。   “这个小世界如何?”凌虚真君放出神识,选来一处即将湮灭的小世界。   这个小世界中的天道即将消亡,届时小世界中的所有存在都会湮灭。   灵妃轻声道:“好。”   进入小世界前一瞬,灵妃俯身捧起凌虚真君的脸,轻轻一吻印在他眼角,含泪道:“我去了,真君以后再记不得我。”在她随小世界湮灭之后,大世界中有关于她的一切也将被抹去。   凌虚真君仍坐在雪中,痴痴望着他,感觉着眼角的温热柔软。   “我知自己已无来生,可倘若还有来生,”灵妃含泪笑道:“我愿为真君而舍苍生。”   她遁入小世界的瞬间,凌虚真君握住了她的手,同她一起跌入了这即将湮灭的小世界。   灵妃大惊,待要阻止已来不及。这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转换入小世界之后,两人便会暂时遗忘大世界中的一切,以新的身份相见。   神智与□□消散前一刻,凌虚真君攥紧了灵妃的手腕,双目赤红盯着怀中的女子,嘶声道:“既然你一意求去,我便随你同去!”   灵妃心知大势已去,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怔怔望着他倨傲的下颌。   “既然不能同生。”凌虚真君见她乖巧模样,垂眸笑了,令人心胆俱裂的话,吐出口来犹如春风般温柔,“我愿与你共死。”   事已至此,灵妃轻轻一叹,偏头依偎在他怀中。   大世界中极乐峰的雪还在飘落,而即将湮灭的小世界未尝不会有新的机缘。   即将湮灭固然可惜,但凡人只有一世,不也痛快活过吗?   世界本就是一场幻梦,而你是唯一的真实。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新奇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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