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huk.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师尊见我毛茸茸 作者: 叶霜刀 简介: 本文将于1月14日从31章开始完结v,还没看完的小可爱们抓紧时间哦~ 预收萌宠文《重生成流浪猫老大》主攻仙侠《魔尊和他的小侍卫》戳专栏可见~求收藏啦 【本文文案】 他是仙门遗孤,是戍边将军,是上古凶兽转世,他有一个连自己都忘记的心上人。 席风作为凡人生活了二十年,直到他展开一卷画轴,进入了画中幻境。 四千年前的故人与往事,纷至沓来。 * 白藏死而复生之后,身边那只毛茸茸不见了,只留给他无尽的寿命和深入神魂的痛苦。 辗转四千年,白藏才又在画境中遇到了转世的他—— “这一次我能守住天下苍生,也能守住你。” ※食用指南: 1.席风x白藏,主攻,师徒年下,1v1,HE 2.攻本体是超大只毛茸茸(焚骨),前世为了复活受而死 3.私设多,有微量副CP 4.封面Q版人设感谢Picrewの五百式メーカー 内容标签: 强强 年下 灵异神怪 仙侠修真 搜索关键字:主角:席风,白藏(cang) ┃ 配角:★预收文《龙崽崽种田养夫君》求收藏 ┃ 其它:★预收文《魔尊和他的小侍卫》求收藏 一句话简介:不是萌宠文! 立意: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1、梦鲤镇(一)   如果有机会重来一次,席风一定会直接把那幅来路不明的画扔进火里。   毕竟他活了二十多年,还从来没遇到过这种倒霉事。   离奇地进入一幅画里就算了,一进来还被逼着成了亲,入了洞房,然后新娘子自己一掀盖头,赫然露出一张神色狰狞的男人脸。   吓得席风忍不住叫出了声。   “闭嘴。”男新娘立刻捂着席风的嘴把他按在床上,“再敢鬼叫一声我就掐死你!”   这人目露凶光,一脸杀气,看起来不像开玩笑的,席风赶紧唔唔两声表示明白。   对方见他识相,才起了身,顺便在他衣服上擦了擦手,然后走到桌边坐下,端起酒壶仰头饮了一气。   席风从床上爬下来,远远地打量这人。   不得不说,此人收了一身杀气后,还算是赏心悦目。他五官其实很柔和,丹凤朝阳的婚服里裹着一把劲瘦细腰,好像一只手就能掐过来。   就是脸色太差了些,眉头蹙着,嘴唇也发白,一副病死鬼的样子。   他叫什么来着……席风努力回想了一下,方才那婚礼司仪好像是说,新郎卫息,新娘……唐锦。   “唐公子?”席风试探着叫他。   对方斜过来一个看傻子似的眼神:“我叫白藏。”   哦,原来不是正主,也是个冒牌货。   那谁怕谁啊。   席风这么想着,胆大了些,便也坐过去了,打算喝杯酒润润嗓子。   酒刚倒上,白藏就端起来一口闷了。   席风一愣,只好重新倒了一杯。   结果白藏又手疾眼快抢走喝了。   席风怒道:“白公子,你这是何意?”   白藏这次干脆直接把他手里的酒壶拿走了:“傻小子,我好心劝你一句,酒里有药,你喝不得。”   “什么药?”席风不服气了,凭什么他喝不得,白藏就喝得。   白藏却晃晃酒壶,脸上挂着若有似无的笑,语气不紧不慢:“春宵一刻值千金,自然是……春~药~了。”   “……”席风果然心虚了些,问道,“那你怎么能喝?”   白藏唇角一勾:“你是凡人,我又不是。这玩意对我没用,我当然能喝。”   凡人?席风冷不丁被戳了痛处,神色瞬间沉了下去。   明明生于仙门世家,父母兄长都是天资卓越的修仙者,却唯独他席风是个不折不扣的凡人,一丝灵力都无。   十六年前天魔来袭,沧浪云海全门覆灭,只留他一个漏网之鱼,苟且偷生。   故而席风恨死了自己这肉//体凡胎,恨自己既不能重振仙门,也不能报仇雪恨。   一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废物。   白藏又问:“所以你一个凡人,是怎么进到乙级画境里来的?”   席风的思绪被拽回来:“乙级画境是什么?”   白藏放下酒杯,微微诧异:“你不知道?”   席风没好气道:“我个凡人能知道什么?”   “嗯……”看他这样子,白藏心念一转,起了调戏的心思,“就是一个吃人的地方。专吃你这种单纯可爱还长得帅的傻小子。”   “……”   席风决定闭嘴,不和白藏说话了。   俩人就这么沉默了半晌,白藏把一壶酒都喝完了,百无聊赖地叠酒杯玩。   “喂,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呢。”   席风眼皮都没抬,装听不见。   白藏只好继续唱独角戏:“乙级画境就是乙级画境嘛。画境你总知道吧,画魔所造的幻境,分为甲乙丙丁四个等级,乙级是仅次于甲级的难度,对应画轴上的紫色花标。”   画轴?席风猛地回想起来,他还真是在打开了一个画轴之后,稀里糊涂地来了这里。   至于画轴上的花标,他又仔细想了想,的确是一朵紫色鸢尾。   “乙级画境很难的,你一个人,恐怕不能顺利破境哦。”白藏把下巴搁在手心里托着,叹口气,“正好我的身体也不太舒服,不如我们结个伴吧?两个人也好有个照应。”   一脸的假惺惺,语气也装腔作势。   席风虽不屑,但他还未见识到这画境的真面目,谨慎些总是没错的。他们一进来便被安排着拜堂成亲,扮一对新人,说不定也是别有用意。这般想着,席风还是点头答应了白藏的提议。   白藏便笑眯眯道:“这下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吧?”   “……席风。”   “席风。”白藏把这名字在口中过了一遍,摇头晃脑,“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好名字。”   又冲席他伸出手来:“把你怀里那面铜镜给我吧。”   铜镜?席风伸手在衣襟里一摸,还真有面镜子。真是奇了,他都不知道自己身上有这玩意,白藏居然知道。   这铜镜只巴掌大小,是双面的,镜边双龙环绕戏珠,活灵活现,隐隐透着柔和金光,不似凡物。   横竖也不知道有什么用,席风就给了白藏。   “正好到子时了。”白藏接过铜镜,把它摆在桌上,以灵力催动。   镜边双龙首尾相接游动起来,镜面金光大作,渐渐映出一个人影。   “老白?是你吗?”镜中传来一青年男子的声音。   白藏颔首:“嗯。”   席风瞥了镜子一眼,那里头的男子摇着把洒金折扇,眉目尽是风流。   “你那边有人?”他问道。   “刚认识的。”白藏把镜子转了转,好让席风能被他看见。   镜子里折扇遮住了主人的下半边脸,只留一双桃花眼含情脉脉,语出惊人:“哎哟,这小郎君可真是俊啊,看这剑眉星目英姿飒爽的,我可以……”   “洛无欢。”白藏赶紧截住他的话,“穿件衣服吧你,口水都流到地上了。”   “哪有口水啊,这是我对小郎君一见如故相见恨晚的泪水。”洛无欢说着,还冲席风抛了个媚眼。   席风:“……”   席风六岁以后都在军营里长大,从没见过这等轻浮放浪之人,两只拳头在桌子底下捏得咯吱作响。   白藏冲洛无欢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只要你不怕跪搓板,你爱看谁看谁。但是现在你给我认真点,三天后就是满月了,我时间不多。”   满月?满月会怎么样?席风闻言,好奇地看了白藏一眼。   满月之时月汐之力最为强盛,可荡涤天地间浊气,是对修炼大有益处的一段时间。不过听白藏的语气,好像不是要赶时间去修行,倒像是满月时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一样。   只是白藏并不打算解释。   那边两人又鬼扯了几句,才开始说正事。   先前洛无欢与白藏是一同进入这个画境的,但入境以后就被分开了。白藏到了席风这边,洛无欢则是孤身一人落在黄泉鬼界。   活人本进不得鬼界,一入黄泉生魂散,再想重回人间,只能去渡忘川河,走轮回路。   欲渡忘川,前缘尽忘。   洛无欢摇着折扇,面露几分怅然:“我一进来便发觉,我的生魂居然真的被抽出去了。”   席风大吃一惊,白藏看起来却并不意外,也不怎么担心,甚至颇为悠闲地将桌上的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各抓了些,放到席风跟前。   而洛无欢的生魂虽然不见了,身上却多了一样东西,就是双龙铜镜。   他一眼看出这是件灵器,便试着用灵力催动,但当时另一面双龙铜镜在席风这个凡人手上,所以他也没能得到回应。   洛无欢便沿着忘川彼岸前行,没走多久,就有一队红袍鬼役迎面过来,七手八脚地把他塞到一把椅子上,抬起来飞快地走了。   鬼役在忘川河水上如履平地,几乎是瞬息之间就将洛无欢带到了一座紫竹小院。院中雾气沉沉,竹林影影绰绰,七盏红纸灯笼挂在屋檐,无风却兀自摇曳。   洛无欢被放在小院中央,鬼役分立两旁,用虚无缥缈的声音齐齐唱道:“新郎到——”   新郎到,新娘笑   凤裙红妆,金玉步摇   “梧桐树上鬼儿吊——”   洛无欢把最后一个字轻轻唱完的时候,忽然来了一阵阴风,将席风房间里的蜡烛吹熄了。   后背登时传来一阵冷意,席风像被冻住了一样,动弹不得。   “别怕。”白藏伸出手,一朵赤金色的火焰安安静静出现在他手心里。   房间被照亮,冷意瞬间褪去。席风松了口气,但身上还有余悸,颤栗不止。白藏见状,动动手指,那朵火焰便晃晃悠悠飘了过来,浮在席风肩头,又像只小动物似的蹭了蹭他的脸颊。   虽是火却丝毫不烫,是恰好的温暖,还很伶俐可爱。   席风有点惊讶,他幼时也见过不少灵宠,但从没见过这种的,不知属于什么异术。   转过头去,白藏却也是一脸的不可置信。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席风,像是在看什么妖魔鬼怪似的,眼神快要把人烫个窟窿。   “怎么了?”   因为他的火蹭了自己,所以就不高兴了?席风乱七八糟地猜测着,没想到白藏是这样小气的人。   白藏没答话,那边镜子里的洛无欢倒看不下去了,幽怨地哼了一声:“你俩对视够了没有?”   白藏这才恍然回神,把灯重新点上:“你继续说。”   洛无欢撇撇嘴,没好气地说下去。   那些鬼役唱完后,竹屋的大门便开了,先是飞出无数彼岸花瓣,落在地上,铺成红毯。随后,一身大红婚服的唐锦踏着彼岸花毯缓缓走来,最后在洛无欢身边站定。   黄泉鬼界的唐锦没有盖盖头,她身姿婀娜,面容明媚,眼神却空洞无光,一举一动仿佛牵线木偶。   红袍鬼役主持了婚礼,礼成之后,唐锦转过身来,眼睛已经恢复神采:“我久居于此,也久困于此。”   洛无欢展扇轻摇,将她审视一番:“姑娘你神魂有损,故而忘川不渡。”   神魂残缺却能维持不散的情况极少,除了唐锦,洛无欢有一位好友亦是如此,因而才能一眼看出。   唐锦果然点头:“我的残魂在梦鲤镇的锦鲤妖身上,她害死了我,现在又要去害我夫君。你若能救下我夫君,我便放你归去,你若救不了……就留下当我的养魂鼎罢。”   像是怕洛无欢不答应,她又招招手,身后的鬼役用托盘端出来一个白玉瓶,瓶身幽幽地透着些华光,正是洛无欢被抽离的生魂。   洛无欢一哂:“姑娘真是说笑,你取走我生魂,还让我帮你救人。试问我没了生魂,还怎么回得去人间啊?”   “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了。”唐锦毫不讲道理,发布完任务转身就走。   “唉……”洛无欢长叹口气,用扇柄敲了敲桌子,“所以老白啊,我真的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这任务只能交给你了。”   白藏依旧没什么反应,席风却是有点慌了。   “可现在新郎是我,那真正的唐锦夫君难道已经……?”   作者有话要说:   给新文打个广告,戳专栏可见~   下本开《重生成流浪猫老大》:   程淅,男,27岁,人生的第一身警服还没穿旧的时候,就因公殉职了。   可能是他执念太深,又或许是老天不忍,给了他一个重生的机会。   只不过……程淅重生成了一只猫。重生成猫就算了,还是只灰头土脸、骨瘦如柴的流浪猫,要多惨有多惨。   不仅是他,这条街上还有很多这样的流浪猫,挨饿受冻,被人类赶,被野狗追……日子过得简直不要太艰难。   程淅一下子就坐不住了,这可是他负责的片区,怎么能这样落后!必须好好整顿,带领猫猫们走向共同富裕,猫生巅峰!   分任务,找工作,联络邻居,扩展业务……第一个五年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程淅甚至还出卖美色,拉来了猫粮赞助!   只是这个人类赞助商怎么这么眼熟呢……   程淅过了好久才想起来,这不是他在警校那个死对头嘛!   【重生成流浪猫的程淅(受)vs假对头真暗恋的老同学樊行舟(攻)】   ——预收文《魔尊和他的小侍卫》——   迟夜青上辈子自尸山血海中走来,好不容易爬上魔尊之位,却被年少竹马白月光背叛,斩于剑下,连魂魄都被打散。   而他最后一眼,看见的竟然是身边那个不起眼的小侍卫,抱着他的尸身从悬崖上一跃而下。   ……   迟夜青重生了,重生在他刚当上魔尊的那一天。   白月光向他送上贺礼,迟夜青:不太喜欢,扔了吧。   属下鼓动他讨伐仙门,迟夜青:天气不错,还是去春游吧。   下边新送来一批侍卫,迟的夜青激动地指着那个小侍卫:你你你!就是你!贴身保护我!   小侍卫:……???   【主攻:魔尊x小侍卫】 2、梦鲤镇(二)   那真正的新郎卫息,难道已经死了?   席风越想越觉得心凉。唐锦已经死了,所以白藏顶替了新娘的位置,那么同理推测,被他所顶替的新郎,是不是也已经死了呢?   但再仔细想想,若是真正的新郎已经遇害,唐锦给洛无欢的任务就无法完成,这样不光他的生魂拿不回来,所有人都得耗死在这里。   开场死局,不太可能。   白藏也说:“乙级任务没那么简单,唐锦发布的也未必就是真正的破境任务。别的明天再说吧,我困了。”   他看起来确实不怎么担心任务,挥挥手直接把铜镜的灵力维系断了。   “……”席风一阵无语,也不知道刚才是谁说自己时间不多的。   白藏伸了个懒腰,衣服也不脱,直接就往床上一躺。席风没动,继续坐在桌边琢磨了一会儿,直到白藏等烦了,动动手指隔空熄了他的灯。   席风只好摸黑爬到床上:“白公子,更深露重,分我点被子可好?”   白藏倒是挺大方,一整条被子直接糊在了席风脸上。席风把被子抖了抖铺了铺,钻进去躺好,还好心给白藏也盖上了。   白藏的身体明显地僵了一下,席风忍不住在黑夜里弯起了嘴角。   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席风躺了半晌也睡不着,就干瞪眼看着房梁。   “你的刀,不是凡品吧?”白藏也没睡,突然开口问道。   席风的陌刀就放在床边,寒潭陨铁淬炼的刀身,冷得像冰,黑过深夜。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刀:“嗯。”   “你是凡人,它却肯认你?”白藏又问。   席风的眼神黯淡下来。   陌刀“寒川”,是沧浪云海的掌门信物,代代相传。上一任掌门席沐泽临死之前,将它传给了自己的小儿子。仙刃守约,滴血认主,年仅六岁的席风成了沧浪云海最后一位掌门人。   但有什么用呢?仙门不复,亲人长逝,世上再无沧浪云海。即便手握寒川,席风也只是一介凡人罢了。   “席风?”见他迟迟没有动静,白藏轻轻唤了一声。   席风这才答他:“是家父遗物,所以认我。”   白藏不识趣地接着问:“你爹应该修为不低吧,那你为什么没有灵力,无法修行?”   席风心想这人真烦,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我天生缺了一块仙骨,感受不到灵力,也就无法修行。”   仙骨?   白藏迟疑地在被子里摸到自己颈上挂的吊坠。   那是一块玉骨,是他一位知己好友的……遗骨。   席风说完后好一阵子,白藏都没再说话。   本来以为白藏睡了,他却又轻轻开口:“那你后来去做了什么?”   席风略去前因后果不提,只道:“我现在是斜阳关的守将。”   “哦。”   白藏又没动静了。   席风等了等,再探头过去时,只模模糊糊看见他把脸埋在被子里,整个人团着一动不动,大概已经睡着了。   席风只好躺回去,无声叹气,继续盯着房梁捱过长夜漫漫。   最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睡着的,等席风醒来的时候,天早就大亮了。他顺手把被子叠起来,忽然看见白藏的枕头上有一片水渍,已经干了。   难道他睡觉流口水?   席风转头看去,白藏正坐在镜子前梳头发,那身新娘婚服已经被换下了,换成绣着雅致竹叶的广袖长袍,发髻也拆了,墨发柔顺搭在肩上,只用玉簪在脑后半挽起来。   看见席风醒了,他立刻嘲讽道:“你也太能睡了,我家后山上的竹熊都没你能睡。”   席风走过来,看见他正脸,一愣:“你的眼睛怎么这么肿?”   白藏:“……”   席风想了想,又道:“我听我们军医说,晨起颜面水肿,可能是肾有问题,你要不要……”   话还没说完,一支金簪便直直飞刺过来了。席风赶紧偏头躲掉:“好险。”   白藏肿眼睛一瞪,瞪出了好几层眼皮儿:“你再瞎说,我就把你钉在门上。”   昨天好像也是这么威胁人的。席风笑道:“那你就只能守寡了。”   白藏:“……”   怎么睡了一觉,这傻小子像换了个人似的,满嘴瞎叭叭。   席风说完也反应过来自己的玩笑有点过,慌忙掩饰:“那个……好饿啊,白公子你饿不饿?要不我去找点吃的吧。”   说完拔脚就跑了。   白藏:“呵。”   ……   席风先在附近走了走,确定这院子里没什么危险后,才循着香味找到了厨房,却又在柴房外听见有人呼救的微弱声音。   “有人吗?救救我……”   席风四下看看,周围不知怎么回事,一个人都没有。而柴房里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似乎再过一时半刻,那女子就要断气了。   席风紧握手中陌刀,思量一番,还是选择去推开了柴房的门。   屋子里很黑,散发着浓郁的干柴和尘土味。席风站在门口,等眼睛适应了,才脚步轻缓往里走去。   一个年轻女子被绳子捆着,和柴堆扔在一起。她的布裙破破烂烂,还沾了血,狼狈憔悴,但看见席风时,眼睛却倏地一亮,竟然喜极而泣:“卫郎你终于来救我了!我就知道,我知道你不会不要我的!”   席风皱起了眉。她口中的卫郎,应当就是新郎卫息吧。可她又是谁,怎么会被绑在这里?   “你是谁?”席风问道。   女子一愣:“我,我是阿离啊。卫郎你不认得阿离了么?”   阿离?离……鲤……席风登时心中一凛,莫非这就是唐锦所说的锦鲤妖?   “我前几天摔到头,失忆了。”席风随口胡诌,“是谁把你关在这的?”   阿离也将信将疑地看着席风。   席风看似云淡风轻不动声色,其实右手已经背在身后握紧了刀柄。他毕竟是个冒牌货,连个易容都没有,也不知道能糊弄到什么程度。   阿离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幽怨地瞪着他:“还能有谁啊,你娶的好老婆。”   白藏?   席风又一想,不对不对,自己是疯了吗,新娘是唐锦才对。   可是唐锦不是已经死了吗?她身在黄泉鬼界,又怎么能对阿离做些什么呢?   “卫郎你说过的,我才是你此生挚爱。”阿离鬓发散乱,楚楚可怜,“卫郎,我好痛啊,你给我解开好不好?”   席风听得脑仁抽疼,唐锦的事还没搞清楚,又来一个,他简直想把这处处留情的卫息找出来砍了。   “那你先等一会儿吧,我得回去问问我‘老婆’。”席风自然不会就这么轻信了阿离的话,打算先回去告诉白藏。   走到门口的时候,后方忽然一道气刃袭来,势如破竹,急切凌厉,席风急忙转身,提刀挡了一下。   “这就是你所谓的喜欢?”   而阿离双眸暗红,已然入魔,她放声长笑,字字泣血:“卫息!是你负我!”   锦鲤妖翻浪涛天,水墙倾泻,密不透风地将席风裹挟,这次,纵是寒川在手也无能为力了。   作者有话要说:   白藏:肾个铲铲!没见过人哭嘛QAQ 3、梦鲤镇(三)   席风没有灵力,不通法术,抽刀断水纯粹就是个笑话。   这水寒冷刺骨,席风很快就失了气力,因缺氧而恍惚起来。   难不成就要这么死了?   这一辈子还真是……   席风苦笑闭眼,却没想到一把千机扇就这么分水破浪而来,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他解救回了地面上。   “白公子?”席风微微诧异。   白藏伸手扶了他一把:“你这倒霉鬼,一出门就遇到妖。”   席风讪讪地低下头,其实是他自己多管闲事来着。   说话间,锦鲤妖又张牙舞爪地扑了上来,席风默默后退一步,身边白藏千机扇轻轻一甩,三根银针飞射而出,落在阿离灵息、玉华和汇门三处大穴上,将她的灵脉封住了。   “呃……卫息!!!”阿离呕一口血,怒不可遏,破柴房都被她的吼声震得晃了两下。   席风再次后退了一步。   白藏展扇遮面,回头看他:“这女的谁啊?”   席风干巴巴道:“是卫息的另一个……此生挚爱。”   奇怪,明明不是他干的事,可白藏这样一问,还真叫席风生出了几分被质问的感觉,好生尴尬。   话音刚落,阿离又疯了。她强行冲破银针的封印,金丹妖力直奔席风而来,竟是要以死相拼。但这次有白藏在,她注定白费力气,凌空而起的水浪甚至还未聚集成形,阿离整个人就已经软软倒了下去,再无声息。   席风甚至都没看清白藏是怎么出手的。   “就……杀了?”席风愕然地看向白藏,“会不会太过草率了?”   而且唐锦不是说,她的残魂还在锦鲤妖身上嘛。   白藏却慢悠悠走过去,捡起地上的死鱼丢给席风:“法术替身罢了。阿离好歹是一方大妖,本尊怎会这样又蠢又弱。”   席风被烫了手似的,赶快把死鱼扔了出去,嫌弃道:“诡计多端。”   “这就诡计多端了?”白藏用扇柄挑起了席风的下巴,笑得不怀好意,“小将军你怎么这么单纯,会被骗的。”   席风黑着脸躲开他的动作:“我有什么好骗的。”   “比如……骗婚?”白藏的眼神刻意上上下下打量着席风,他身上还穿着婚服,红衣似血,艳丽灼目。   “……”席风一时语塞,索性转身走了。   白藏赶紧跟上:“哎,你不是饿了吗,我们先去吃东西吧。”   “小将军等等我呀。”   ……   最后席风还是被白藏拉着坐到了一家酒楼里。   梦鲤镇地处江南,镇上又有一连理湖,水美鱼鲜,这醉玉楼便是镇上做鱼最有名的一家。   招牌蜜汁醋鱼自然是要来一条的,鱼蓉蒸蛋爽滑鲜嫩,酥炸鱼饼也别有风味。考虑到席风常驻在斜阳关或许喜辣,白藏又加了道水煮鱼和麻辣鱼皮。   然而席风听着他一个一个报菜名,脸色越来越难看。   “不喜欢?”白藏又翻翻菜单,“是不是太腻了些,那就再来一碗粳米鱼片粥吧。”   席风终于忍不住道:“你是故意的吗?点一桌子鱼。”   白藏却笑嘻嘻:“本地特色嘛,来都来了,当然要尝尝。”   不过话是这么说着,菜上来后,白藏反倒一下筷子都没动,就只是喝酒。   “怎么不吃?”席风问。   白藏笑着摇头:“我不能吃,你自己吃吧。味道怎么样?我闻着还不错。”   “挺好的。”席风格外喜欢那碟麻辣鱼皮,已经吃了大半下去。斜阳关远在西北,放眼四望皆是黄沙枯石,人们鲜少能吃到鱼。但沧浪云海是临江的,席风幼时倒是常吃鱼虾江鲜,这么算来,得有十几年没吃过鱼了。   “你真的不吃吗?”席风夹着一块鱼饼,有点想放在白藏碗里,但又怕冒犯到他,“为什么不能吃?”   白藏挡了一下席风的筷子,示意他自己吃:“我不能食人间五谷。”   席风动作一滞,不可置信地看着白藏。   虽已知晓他修为高深,年龄必定不小,可席风着实没有想到,白藏竟已成仙了。   毕竟只有仙人,才是不食人间五谷的吧。   “你那是什么眼神,跟看老妖怪似的。”白藏拿起一根筷子敲他,嗔笑道,“我的年纪是大了一点点,但也没那么可怕吧。”   可怕当然说不上,白藏看起来至多二十五六,虽说这张嘴讨人嫌了些,但也算是一派清雅温润,光风霁月,怎么都跟老妖怪沾不上边。   席风便顺着话头问他,“那你到底多大了?”   白藏以扇掩唇,低声道:“也就比你大个几千岁而已。”   席风一愣,紧接着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几千年前,别说沧浪云海了,现今这仙门五派一个都没出生,彼时人间征战不停,天灾瘟疫频发,百姓苦不堪言,哀鸿遍野……白藏他又能在哪里修的哪门子仙呢。   再者说,千岁仙再不济,也能在天界混个不小的仙职了,怎么会像他这样狼狈地困在画境里,还被迫穿起了女装。   席风越想越觉得白藏就是在耍他。   为老不尊!   白藏把席风的表情变幻尽收眼底,险些就要笑出声来。   “我没骗你。”他真诚地说。   席风不理他,一下把鱼饼塞进嘴里,又吸溜了一大口鱼片粥,鼓着腮帮子大嚼特嚼。   白藏见状也没再解释,一边喝酒一边盯着席风看,好像他是什么开胃下酒菜似的。   等席风吃好了,白藏把小二叫过来结账。   “这位爷,一共四十二苏子。”   苏子?那是什么?席风好奇地看向白藏。   白藏从袖中拿出荷包,数了五枚钱币递给小二:“不用找了。”   小二高兴地接了:“多谢这位爷!”   见席风好奇,白藏又取了几枚拿给他看。   “画境中通用的钱币,名叫苏子。我刚才给的是银苏子,一枚银苏子等于十苏子,一枚金苏子等于一百苏子。”   苏子是椭圆形的,一面刻了一枝芍药,另一面写着“蜃梦城制”。   席风便问:“蜃梦城是什么地方?”   白藏不屑一笑:“妖魔鬼怪魑魅魍魉聚集之地,反正不是什么好地方。”   席风总觉得他这话里带着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但再去细究时,白藏就又是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了。   看过苏子后,两人起身离开了醉玉楼。   醉玉楼门口的石狮子边上,半躺着个老乞丐,一大把灰白的胡子糊在脸上,看不清长相,只觉邋遢得很。   “二位爷,行行好吧。”他颠了颠手里的破碗,里头的几枚苏子碰撞碗底,发出清脆响声。   席风没钱,扭头看白藏。   白藏干脆直接把荷包给了他,揶揄道:“小将军真是菩萨心肠。”   “但凡能有别的办法,谁愿意出来乞讨呢。”席风笑笑,从白藏的荷包里拿了两枚银苏子,“算我欠你的,出去了还你。”   白藏也笑了:“我可不要人间那臭钱,你得给我别的好东西。”   席风过去把银苏子给了老乞丐,回来才问:“那你想要什么?”   “嗯……”白藏抱着胳膊倚在另一尊石狮子上,唇角逐渐勾起,“这时候我是不是应该说,要你以身相许啊?”   席风一愣,也学他不正经起来:“行啊。”   “反正我光棍一条,家徒四壁,只要你不怕我把你吃穷,我倒是没有意见。”   他们说说笑笑往前走着,没走多远,就被那老乞丐追了上来。   “怎么了老伯?”   “公子,老夫见你面善,想拜托你一件事。”   席风心里一咯噔,莫非是要发布任务了?   “老伯请讲。”   老乞丐便继续道:“老夫有一不孝女,偷着同一个野小子私定了终身。我本来是不答应的,不过这小子也算争气,愣是自己闯出了一条路,生意越做越大,买了大宅子,聘礼堆得满院子都放不开。”   能听得出,老乞丐对这位女婿还是很满意的。   “可我女儿还没过门呢,就被人害死了。可怜老夫一把年纪,从没做过亏心事,却落了个家破人亡的下场。”老乞丐重重叹气。   席风和白藏对视一眼,难不成他女儿就是唐锦?   “这个,是定亲的时候,那小子给小女的信物。”老乞丐从怀里拿出一个木匣子,“能不能劳烦公子,替老夫将它送到镇上卫府去。顺便跟那卫老板说一声,是小女没这个福分,叫他别等啦,还是另寻好姑娘吧。”   席风接过木匣:“冒昧问一句,您女儿的名字是?”   “哦,对对,您瞧我这破记性。小女叫唐锦。”   果然。   席风点点头:“老伯您放心,东西和话,我一定都带到。”   老乞丐得了他承诺,千恩万谢地走了。   席风转头问白藏:“怎么办?”   “我先看看这个。”白藏拿过那个木匣,打开一看,是一支金镶玉的步摇。   “还记得那歌谣吗?”   席风自然记得,那歌谣本就诡异,被洛无欢唱出来,连他屋子里的灯都熄了。   新郎到,新娘笑   凤裙红妆,金玉步摇   梧桐树上鬼儿吊   “你是说……这就是歌谣里的金玉步摇?”   白藏点头,指指席风:“新郎。”   又指自己:“新娘。”   “还有我那套新娘婚服上,绣的正是丹凤朝阳。”   席风拿起步摇,接道:“金玉步摇也有了。所以破境的线索,是那首歌谣?”   “有可能。”白藏撇撇嘴,一脸嫌弃,“我怕是还得再扮一次新娘。”   作者有话要说:   不吃饭得永生! 4、梦鲤镇(四)   白藏倒不是对女装多厌恶排斥,就是有些别扭罢了。席风识相地没提这茬:“我们去唐家看看?”   “好。”   初入画境时,席风迎亲,已经来过唐家一次。这个唐家并未像老乞丐所说的那样家破人亡,虽然宅子与卫息府邸的三进三出碧瓦朱檐没得比,但小院依湖而立错落有致,也是赏心悦目。   而且唐家也是有亲人的,倒并非那位老伯,乃是唐锦的亲哥嫂,唐铎和李芸珠。   到了地方,席风上前去敲门,但许久都没人应。   “你让开。”白藏扯着袖子把他拽到一边,另一手轻轻一挥,紧闭的院门便吱呀一声打开了。   席风一愣:“这合适吗?”   白藏睨他一眼,抬脚便往里走。   席风转念一想,横竖都是幻境,做不得真,赶紧跟上了白藏。   小院里还铺着红毯,迎亲时撒的花瓣红纸无人打扫,沾了一夜的露水,血污似的泥泞不堪。一旁红梅却开得热闹俏丽,白藏被吸引了目光,便驻足欣赏片刻。   就在这短暂停留里,席风先他一步推开了东厢房的门。   “小心!”   门开一瞬,数十粒暗器金星子齐齐射向席风。   席风闪身躲开的同时,白藏也倏忽而至他身前,浩瀚的灵力汹涌荡开,瞬间将所有的金星子都震成齑粉。   “倒霉鬼!”白藏没好气道,“没受伤吧?”   “没有。”席风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太轻率了。”   “知道就好。你还是跟紧我吧,免得再闯祸。”   白藏捋一把鬓发,迤迤然走进东厢房,席风紧随其后。   他们足尖落地瞬间,眼前景象骤变,屋舍消失,参天巨树拔地而起,草木葱葱郁郁,一望无际。   席风站在原地,瞠目结舌。   “七星六合阵。”白藏扶额,“这小鲤鱼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   很明显白藏也着了锦鲤妖的道。席风想起刚才的事,没忍住,噗嗤就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白藏瞪他。   席风急忙正色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两个倒霉鬼一起,也挺好的。”   “肯定是你把衰气过给我了。”白藏翻起白眼。   七星六合阵,将北斗七星按照一定角度嵌入六合阵中,以摇光作为阵眼,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和开阳与六合相合,化为六门,六门相异,且只有一门是生门。   若想破阵,须得先找到阵眼所在,再推出六门位置,最后才能从中确定生门。   锦鲤妖这阵以山石树木为布,范围极大,失之毫厘则差之千里,白藏也不得不谨慎起来。   “你就在这里等我,哪里也别去。”白藏嘱咐道。   席风:“哦,好。”   结果白藏走出去几步,又折回来了:“算了,你这倒霉鬼,我不放心。”   推算了一下方位后,白藏带着席风向东南走去。   席风知道阵法这东西大意不得,也不想再给白藏添麻烦,一直紧紧地跟着他的脚步,旁的东西碰都不碰一下。   他们在灌木间走了很久,才有条小路显露出来。并行的还有一条小溪,水质清冽,潺潺不息。再往前行,水道逐渐开阔,最终汇入一汪大湖之中。   “连理湖。”席风惊讶道,“这里竟然是梦鲤镇。”   白藏示意他别出声,又抬手指指湖对岸。   接天莲叶之中,躺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他穿着短一大截的旧上衣和破裤子,纤细的双腿浸在水里,上半身躺在岸上,裸露的皮肤在阳光下笼着一层耀眼的白光。   白藏和席风从灌木多的一侧,悄悄绕了过去。   少年并没有发现他们,而是惬意地看着一尾金红锦鲤绕着他游来游去。   “你要是能离开水就好了,我就可以带你去看更好玩的东西。人间有很多好吃的,点心,甜的咸的都有,晚上还有花灯,小孩子玩的焰火棒……夜里在桥底下躺着,风轻轻一吹,荷叶哗啦啦地响,底下的小虫儿小青蛙也跟着叫,有趣极了。”   少年把脑后垫着的胳膊也垂到水里,小锦鲤立刻游过来,亲昵地挨着他的手心吐泡泡。   “不如你就叫阿离吧,愿你早日离开这里,好去人间看看。”少年用指尖碰碰小锦鲤的头,笑道。   阿离……原来这只小锦鲤就是阿离,那这里便是阿离的记忆了吧。   少年又用手逗了小锦鲤一会儿,后来干脆把衣服都脱了,就在湖边的水里洗起澡来。   阿离一开始吓了一跳,甩着漂亮的尾巴游远了些,但没过一会儿就又回来了,在水中缠着洗澡的少年。   少年似是被小锦鲤弄痒痒了,一直笑个不停:“阿离,别闹。”   “你是在心疼我吗?”他双手拢起,把阿离捧出水面,用鼻尖挨了一下小锦鲤的嘴巴,“没关系的,不疼,我早都忘了。”   席风这才注意到,少年身上有很多疤,有些是利器伤的,有些是烫的,大小深浅各不相同,却无一例外的触目惊心。   少年很快把小锦鲤放回了水里,转过身去专心洗澡。   白藏忽然开口:“他是天魔。”   “什么?”   白藏示意席风看少年后腰上的印记:“新月环,天魔血脉独有的印记。不过他这个印记颜色浅淡,可能是混血。”   席风看向少年的眼神立刻变了。   沧浪云海满门皆死于天魔之手,席风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但却无法把强大恐怖的天魔,同湖边这个骨瘦如柴伤痕累累的少年,联系在一起。   少年洗完澡后,又坐在岸边和小鲤鱼说了一会儿话。阿离这时候应该是已经有了灵智的,只是还不能化形。   临走前,少年把手伸进水里,点点阿离:“我要走了,你也回去吧。”   阿离不舍地用尾巴缠着他的手,又用头拱了个莲蓬过来给他。   “谢谢阿离。”少年把莲蓬收好,起身离开了。   席风和白藏又等了等,湖边都再无动静。过去查探时,小锦鲤也早不见踪迹。   席风忍不住问道:“白公子,修仙者历来以斩妖除魔为己任,可那妖魔……就都是坏的吗?”   白藏笑笑,反问他:“那你觉得,人,就都是好的吗?”   当然不。席风沉默了。   那么……或许刚才的少年并不算坏。他是混血,可能不被天魔一族承认,所以才流落人间,小小年纪遍体鳞伤。可即使这样,他仍觉得人间美好,想带小锦鲤去看看。   这样内心强大而温柔的少年,就算是天魔,又怎么会作恶呢。   席风想到这里,便释然了,抬起头,白藏执一枝莲蓬,笑嘻嘻递过来:“送你。”   “谢谢。”席风也展颜一笑。   白藏嫌晒,又摘了一片荷叶顶在头上遮阳:“这里不是生门,我们再去下一个看看吧。”   席风紧跟白藏的脚步,周边景色几经变换,最后成了一片素裹银妆。   连理湖仍然是连理湖,但那些丛生灌木,参天巨树皆不见踪影,换作了屋舍俨然。湖上水榭亭台,顽童嬉戏,也已不复往日安静。   少年似乎长高了一些,但仍穿着不合尺寸的单薄衣裳,坐在湖边,看着这冰雪。湖面上结了厚厚一层冰,小锦鲤焦急地在下头游来游去,却没办法触碰到他。   少年也没有帮她一把的意思,而是望着水榭里玩耍的小孩们:“阿离,我真羡慕他们。”   “我也好想有一个家,普普通通的就好。受了委屈可以找娘哭,犯了错误也会被爹骂,一年四季有衣裳穿,一日三餐有热饭吃,就足够了。”   隔着冰,阿离听得并不真切,但少年的悲伤难过,却是实实在在传到她心底里了。   她想保护他,她想给他一个家。   很久之后,少年才低头看她:“阿离,我在人间流浪了太久,有点累了。”   阿离在水下不停地转圈圈,恨不能立刻冲破冰面,化成人形,将她的少年紧紧抱住,告诉他,你还有我。   可此时的阿离,终究是太弱小了。   少年的一颗眼泪落在冰面上,没能将冰消融些许,反倒冻在了上面。   风雪渐渐紧了,水榭里的孩童都被爹娘唤着回家去了。天地之大,连理湖畔,又只剩一个少年。   他一动不动,像是感受不到透骨寒冷。雪花落了少年满身,终是与天地归为一色。   “我比他幸运。”席风突然道。   席风也曾无家可归流落街头,但他幸运地遇到秦统领,神机府便成了第二个家。虽然边关的日子也很苦,虽然他也伤过痛过,但心里总是知道,这世上还有个地方,还有些人,是爱着他,等着他的。   白藏把荷叶往席风头上一扣,替他挡了些雪,“那你恨吗?”   席风在荷叶底下看着他。   “天魔。”没想到白藏早已猜到了席风的身世,“沧浪云海掌门席沐泽,就是你爹吧。”   席风静静立在风雪中,半晌才道:“怎能不恨,可恨又如何,我一介凡人,什么都做不了。”   “其实,”白藏犹豫着说道,“我倒是有办法能帮你修行,只是你既然已经有了一番人间际遇……”   “真的吗?”席风听了眼睛都亮了,“白公子,你此话当真?”   他这缺了仙骨的毛病,给不少前辈高人都看过,无一不是束手无策。而白藏居然说,他有办法。   既然有办法,席风当然是想试一试的。   “当真。”白藏神情严肃,看着席风,“但我有一个条件,你想修行,就必须入我绝影门下,拜我为师。”   席风当即便在白藏跟前跪下了:“弟子席风,拜见师尊。”   “你真的想清楚了?”   席风毫不犹豫直接磕了三个头,拜师礼成。   实在仓促,没有敬师茶,席风索性把那莲蓬端出去了,飒爽一笑:“师尊。”   瞧,他的确是比那少年幸运多了。即使迟了二十年,他终究还是续上了这段仙缘。   二人拜师行礼时,阿离的记忆也已结束。   六门去其二,还剩四门,其中一干一坤,一生一死。   “去下一个?”席风问。   “不急。”白藏微笑道,“你先把上衣脱了。”   作者有话要说:   白藏:计划通   席风:=口=! 5、梦鲤镇(五)   “啊?”席风怀疑自己听错了。   脱上衣干嘛?   “快点,你师尊又不会害你。”白藏催促道。   席风纠结了一下,还是乖乖把衣服脱了。虽然白藏有时候挺不正经的,但都拜师了,应该不会对自己徒弟做什么的……吧。   在这冰天雪地里脱衣服,实在是有些冷,白藏便掐了两团焚骨天火出来给他取暖。席风心里刚有点感动,结果就被他下一句话打碎了个彻底。   白藏:“乖徒,想不到你还挺有料的嘛。”   席风咬牙:“师尊!”   白藏扇子一抖遮住了脸,躲开他的怒视绕到后面去了。   “站着别动。”   席风便站着,随后,湿润触感在他后背上游走,浓重的血腥味也自身后袭来。   “师尊?”   “别说话。”   白藏的指尖源源不断地流出鲜血来,在席风背上画成一道复杂符咒。画成之时,符咒金光一闪,隐进了席风体内。同时,他的心口处皮肤,渐渐长出一个赤金色火焰形标记。   席风低头看着它:“这是什么?”   白藏掏出帕子来擦净手上的血,莞尔一笑:“这个叫做,‘把我放在你的心尖儿上’。”   席风:“……”   “好了,快把衣服穿上吧。”白藏愉悦道,“我们该去找下一个门了。”   师徒二人踏雪而行,留下一长串深深浅浅的脚印。而就在走入干门的一刻,席风头顶突然落下一枚冰锥,他本能一躲,脚步踏错,眼前霎那间就黑了。   “师尊?”席风没敢动,试探着叫了一声。   没有回应。   席风有点慌了,他不会误入了死门吧?   这里黑得让席风忍不住怀疑自己瞎了,他伸出手四下去摸,又什么都摸不着。   席风就这么僵硬地原地站了一会儿,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试探着往前迈了一步。   随即,有一点萤火虫般的星光在他脚边亮起。席风一喜,又往前走了一步,便又亮起一点星光。   这星光虽微弱渺小,也照不见多大地方,但于席风来说,多少算是个慰藉。他一步一步摸索着向前走,身后逐渐汇聚了一条星河。   “席风。”不知走了多久,白藏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席风转过身,见白藏正站在星河的另一端,惊喜地唤他:“师尊!”   “快过来,你那个方向是错的。”白藏又说。   席风满口答应,抬脚就往白藏那边跑去。   变故陡然发生。   席风跑到星河中段时,脚下星光,连同不远处的白藏,突然全都不见了。席风心中一凛,随后脚下踩着的地面也消失了。   他开始在黑暗中下坠。   怎么会这样……这就是死门吗,给他看一眼希望,再将他坠入绝望。   可惜他才刚拜了师,却终究是有缘无分。   席风下坠了很久很久,久到他想完白藏,想完神机府,还有时间去回忆了一下幼时的沧浪云海。等到终于落地时,他预料中的剧痛与死亡却并未出现。   席风跌落在了一个山谷中,这里阴暗潮湿,地上长着一些石笋,和会发光的蘑菇。   他爬起来,不可置信地拍拍身体,又活动了腿脚,确实没有受伤。   不远处还躺着一个人,穿着金红相间的罗裙,看身形是个姑娘。席风便走上前去,低头一看,果然是阿离。   阿离过了好一阵子才醒过来,又费了很大力气才爬起来。她的脚摔伤了,走路一瘸一拐的,疼得脸上全是冷汗。席风忍不住伸手想扶她一把,这才发现,他根本碰不到阿离。   这是阿离的记忆。   席风便只能跟着她,看她独自走过岩浆翻滚的火焰桥,爬过严寒刺骨的雪山之巅,蹚过带着腐蚀性的水潭,奄奄一息,只剩一口气,最后在万蛇谷的神树下,求得了一枚灵果。   阿离毫不犹豫地将灵果吃下,欣慰地笑着:“卫郎,我马上就可以来找你了,你等着我。”   吃过灵果,阿离身上渐渐笼起了红光。她当即打坐调息起来,一个时辰后,伤势大好,修为也提升许多,可以完全维持住人形了。   阿离为了早日和少年相见,历尽千辛万苦,用这果子提升了自己的修为。   阿离喜笑颜开地离去了,回忆结束。席风好奇地走到神树下,想看看神树会不会指给他一条离开的路。   结果神树也落了一枚灵果在他面前。   席风:“……”他不是要这个啊喂。   可惜神树不会说话。席风只好把灵果收好,在附近随意走动着,想看看能不能有别的收获。   结果还真的叫他误打误撞,撞进了坤门里去。   他的师尊白藏就在入口处坐着,背靠一棵红枫。   席风有了刚才的教训,不敢鲁莽,先喊了他一句:“师尊,是你吗?”   白藏抬抬眼皮,脸色不大好看:“嗯。”   “我能过去吗?”席风又问。   白藏没好气地白他一眼:“能。”   席风这才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白藏身边去。   他不在的时候,白藏不知遇到了什么,弄得自己一身伤,脸色苍白如纸,唇角血迹未干,身上也沾了很多血。   “你这是……怎么了?”   席风震惊极了,也心疼极了,手伸出来半天,都不知道能落在哪,生怕碰到白藏的伤处。指尖颤个不停,最后也只是替他理了理凌乱的鬓发,抚一把皱巴巴的领口。   “行了行了,我没事。”白藏挥手把他挡开,扶着树干起身,“你刚才走错位置,七星六合阵重组了,我们得重新来过。”   白藏站都站不稳,尽管他极力掩饰,席风仍然能从他皱起的眉头,紧抿的唇里,看出他正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席风猛地想起那枚灵果,阿离吃了它之后伤势恢复了很多,就赶忙拿出来递给白藏:“师尊,你把它吃了吧,应该可以治你的伤。”   白藏看了一眼,诧异道:“结丹果?你从哪弄来的?”   席风便把刚才在山谷里的一番所见所得说给白藏。   白藏听完便笑了,欣慰道:“我这身伤总算没有白受。你知道这结丹果有何功效吗?”   席风亲眼见得阿离的变化,自然知晓:“提升修为,调理伤势。”   “不止。”白藏用扇柄抵在席风的小腹丹田处,“这结丹果千年只结一枚,管你是凡人还是凡兽,就算是条鼻涕虫,吃了它,都能立地结丹。”   席风听完,结结实实地愣住了,半晌才道:“所以我吃了它,也能结丹,修行了?”   白藏肯定地点点头。   就……这么简单?当年仙门六派无数高人大能都束手无策的病症,就这小小一枚果子,便都能解决了?   白藏又道:“结丹耗时较长,且需人护法。你先收好,等破了境寻个安全地方再吃。”   白藏一时说话太多,身子受不住,掩着嘴咳了好半天。席风给他顺顺后背,却仍旧把那结丹果托到白藏眼前:“还是你吃吧。”   “啧……傻小子。”白藏用扇子敲了席风一下,“拿走,我不要。这点小伤,还死不了呢。”   白藏执意不吃,席风也没办法,只得作罢。但在他的强烈要求下,白藏又打坐调息了片刻,两人才向前走去。   这是一片枫林,恰逢仲秋,霜叶尽染,漫山遍野皆是金红似火。   阿离穿着更胜枫叶的金红色纱裙,广袖翩跹,衣袂纷飞,正在练一支舞。她的动作像鱼儿般轻盈灵动,汗湿的碎发有些粘在额头上,却掩不住她满脸的幸福。   即使这一支舞已经足够完美,阿离还是将它又练了很多遍。她采了枫林里最大最漂亮的一片枫叶,回到了她的故乡连理湖。   昔日落魄少年已经出落成了翩翩佳公子,即便只是穿着普通布衣,在桥上站着,也引得不少姑娘小姐的侧目。但他只是凭栏而望,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惆怅。   “唐锦来了。”白藏提醒道。   席风转过头去,看见一个穿蓝衣的姑娘,打着纸伞拾级而来。   “卫息。”唐锦唤他。   卫息先是闭了闭眼睛,然后换上一副轻巧和煦的笑容:“锦儿。”   唐锦明显也是心事重重强颜欢笑,但还是打起精神来,将身上背的小包袱解下来给了卫息:“我拿了一些干粮给你,路上别饿着自己。”   “好,你放心。”卫息接过包袱,顺势又握住了唐锦的手,“锦儿等我,最多三年,我一定回来娶你。”   纸伞微微倾斜,替他们遮去了斜斜雨丝。伞下的狭小空间里,一对年轻人依依惜别,互诉衷肠。   一派清雅淡然的江南烟雨中,却唯有一团金红,像火一样鲜艳,热烈,而又如此的突兀,不合时宜。   “阿离来晚了,她化形太迟了。”席风面露惋惜。   即使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阿离还是晚了一步。   雨渐渐大了,阿离整个人都湿透,可她一动不动,就这样死死盯着那两个人。   两颗黑葡萄似的眼睛,已经隐隐透出血色。   “原来她那么早就入魔了。”   那片火红枫叶落在了地上,落在了水中,最后被积水载着,像条小鱼似的漂到了白藏脚边。   席风把它捡了起来。   “在卫息眼里,阿离只是一条鲤鱼,一个伙伴,可在阿离眼里,卫息却是她唯一的希望和信念。”   白藏没有接席风的话。   “师尊……?”   白藏看向他的表情变得复杂又受伤。   “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6、梦鲤镇(六)   席风没太懂白藏的意思:“也?”   “没什么。”白藏别开脸,闷闷地出了一口气,“走吧。”   白藏似乎有心事。但他不愿说,席风也不好去问。   大雨未歇,将过往的一切都冲刷干净。   当年阿离带着满心欢喜来找卫息,却目睹了这样一幕,一时情绪不稳,有了入魔之兆。若她后续能够想清楚,放下执念,也尚有回头之机。   但显然,她选了另一条路。   物换星移,七星六合阵将白藏和席风送至唐家门前。   这时的阿离仍是穿着一身红裙,却不再缀金。面纱遮住了她的半张脸,仅露出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里头是恨意决绝。   她推开唐家大门,昂首挺胸走了进去。   此时唐家只有一个人,唐锦的嫂子李芸珠,正在小院里侍弄花草。   李芸珠见阿离来了,立刻把工具放下,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迎上前来:“离姑娘来了,快进去坐,我给你沏茶。”   相较于她的热络,阿离却冷淡得很:“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这……”李芸珠面露难色,“离姑娘,我家锦妹打小就跟卫息一起长大,他虽落魄,却也对锦妹一心一意,算得上是一桩好姻缘,我们为何要拆散?”   “一起长大,一心一意?”阿离冷笑连连,问,“你可知卫息有多大年岁了?”   李芸珠:“锦妹十七,卫息长她两岁,今年应是十九。”   “十九,呵。”阿离轻蔑地瞥她一眼,“还是我告诉你吧,梦鲤镇都还没有的时候,就已经有卫息了。对他来说千百年都是眨眼一瞬间,而唐锦一生至多几十年,不过是白驹过隙,昙花一现罢了。等到唐锦老去,死去,他都仍旧是这副年轻模样……这就是你们眼中的好姻缘么?”   听她说完,李芸珠整个人都呆住了:“你,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你又知道什么!”阿离一脚踢翻了旁边的花盆,高声喝道,“陪他长大陪他落魄的明明是我!我在连理湖中守了他四百多年,好不容易才修成人形!明明是我先来的,我才是最爱他的!”   阿离怒极恨极,情绪激动,眼泪止不住地流淌下来,将面纱都湿透了。   “可是离姑娘,感情的事,不是这么算的。”李芸珠看起来有点怕阿离,但还是努力组织着语言,“锦妹来的晚也好,是凡人也好,都敌不过他们此时的两情相悦啊。”   阿离闻言转过头来,目光凶狠地瞪着李芸珠,隐隐又有入魔的迹象。李芸珠害怕地缩了一下,随即,心口猛地一痛。   “两情相悦?”阿离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卫郎可是天生半仙之体,唐锦算个什么东西,她配吗?”   而李芸珠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口那一柄匕首,已经再说不出话来。   席风看向白藏:“半仙之体?”   “卫息居然是仙魔混血。”白藏皱起眉头,“天道怎么没杀了他。”   仙元与魔种一体共生,成仙成魔皆在一念之间。如果卫息选择入魔,在半仙之体的加持下,他的能力可以达到颠覆三界的程度。   难道去向不明的卫息,已经因为唐锦之死而入魔了?   不及细思,那边阿离毁尸灭迹后,又将自己变成了李芸珠的样子。她若无其事地拿着花锄,把刚刚那株被踢翻的兰花,精心栽在了花圃里。   可兰花娇贵,用血浇灌过的泥土是养不活的。   ……   这段回忆结束后,天色迅速暗了下来。白藏的身体情况还是不太好,席风便自作主张留下过夜了。   “那就在这厅里吧,旁的房间不要去,东西也别乱动。”白藏没有再强撑,嘱咐过席风,就去旁边调息了。   席风将陌刀横置膝上,像个护卫似的坐在白藏身后,闭目沉思,一言不发。   他在脑中排兵布阵一般把这些记忆片段串联重演,忽然发现了一个细节。接着,便睁开眼睛,四下搜索了一番,起身向另一边的茶桌走去。   茶桌上的茶碗很旧了,有一只还破了一块,天青色的釉面脱落下去,露出洁白锋利的缺口。   席风拿起这只带缺口的茶碗,转过身,面向白藏。五步之外,他的师尊席地而坐,腰背挺得笔直,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一头墨发垂顺而下。   席风观察了白藏一会儿,才将拇指按在茶碗的缺口上,用力划了下去。   同时在心里默数,三,二,一。   白藏回过头来。   “我口渴,喝点水。”席风举起茶碗示意。   白藏的目光在茶碗上停留片刻,才转回去坐好:“茶碗破了,换一只吧。”   “好的,师尊。”   席风收回手来,皱眉看着手中茶碗。方才他特意用手指挡住了那个缺口,任白藏视力再好,都是不可能看得见的。   而他用力在缺口划过的手指上,毫发无伤,连皮都没破一点。   “你是不是饿了?”白藏又问道。   “不饿。”   席风放下茶碗,没有再去白藏身后,而是到门口的台阶上坐着。   月将满,明晃晃地挂在漆夜当空,将四周的星星都照得黯然失色。席风抬头看了很久,久到脖子发僵,视野模糊,甚至觉得那月亮开始泛起血色。   可他还是不想进屋。   子时一到,白藏再次用双龙铜镜联系上了洛无欢。   “嗨,老白。”洛无欢主动打招呼,“那位小郎君呢?”   白藏往门口看了一眼,只看到一个马尾高束的后脑勺。   “好像心情不好,在外面赏月呢。”   洛无欢摇头叹气:“白长老,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那么俊俏的小郎君你也舍得欺负,良心不会痛吗?”   “我没欺负他。”白藏又看了席风一眼,压低声音,“可能是饿了。”   门口的席风听得一清二楚:“……”   “饿?”洛无欢也装模作样地小声说道,“他没有辟谷?”   “他是凡人,要吃饭的。今天就吃了一餐,确实早该饿了。”白藏按了按额角,这一天发生的事太多,他头都有点痛了,根本不记得给席风找吃的。   洛无欢听得目瞪口呆:“凡人?凡人居然敢闯乙级画境?”   “他是被选中的。”白藏无奈,“对了,我把他收到绝影门了,知会你一声。”   “那敢情好,这么养眼的小郎君,就是放在房中日日看着,修为也能突飞猛进。”   这俩人的对话席风实在听不下去了,提着刀过来,先瞥了镜子里洛无欢一眼,才看向白藏,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句:“师尊!”   白藏憋着笑把他拉到镜子前:“来,席风,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绝影门门主,洛无欢。”   席风的表情一下子就僵在了脸上。   啥?门主?洛无欢这么风流放浪,哪里像个一门之主了?   相反,洛无欢的反应则是差点原地爆炸。   “白藏!你不是说你不收徒吗?你这又是什么意思?当年我那么求你你都不收我,现在却收了一个凡人入门,你是不是故意想气死我?!”   白藏:“真不是。当初不是向你解释过了?你身份特殊,不适合拜我为师。再说我们虽无师徒之名,可该教的能教的,我都教给你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哼哼……行吧。”洛无欢勉强接受了白藏的说辞,又调笑着看向席风,“那我便认下这位师弟了。师弟,来叫声师兄听听。”   “……”席风想了想,还是叫了,“师兄。”   人在屋檐下,套个近乎总没坏处。   洛无欢十分受用,“哎,好师弟。”   白藏在那边笑得一脸无害:“门主啊,你师弟入门晚基础弱,正需要天材地宝灵丹妙药辅助修行,不如就把你那张紫金鸾凤榻送他吧,权当是你给师弟的见面礼了。”   话音未落,洛无欢的笑容就已凝固了。   看着洛无欢吃瘪的表情,席风差点笑出声,连忙装作咳嗽掩饰了过去。   最后洛无欢还是咬牙切齿地答应了,也不敢再和白藏废话,主动说起黄泉鬼界那边的情况。   “我怀疑,我所在的这里,其实不是真的黄泉鬼界。”   “怎么说?”   洛无欢先扭头看了看旁边,才继续说道:“唐锦不在的时候,我偷偷去了忘川河。”   忘川是轮回必经之路,只有喝过孟婆汤,前尘尽忘的魂魄,才能上奈何,渡忘川,入轮回。之前洛无欢没喝孟婆汤,所以是被鬼役抬着过的忘川。   今天他趁唐锦不在,又偷偷溜到了忘川河边。河上如初来时一样,鬼气森然,哀鸣阵阵,漆黑的水中白骨浮沉,若隐若现。   在忘川河边等了一等,洛无欢便见一白袍鬼役,远远从河对岸走过来,臂上挎一只竹篮,里头竟然是一个小婴儿。   洛无欢连忙跟上白袍鬼役。鬼役随即发现了他,脚步便越走越快,最后几乎是贴着地皮飞了起来,却始终甩不掉洛无欢。   最后到了一处大泽中,鬼役不见了。   洛无欢丝毫不惧,气定神闲地摇着折扇,进了那老榕错杂,虬根盘结的大泽。   也不知这大泽中究竟有几棵榕树,它们繁叶连绵,枝干参天,全都连在了一起,层层叠叠,呈环抱之姿,守护着中央的圆形祭台。   “你们猜,祭台上是什么?”洛无欢忽然卖了个关子。   “那个婴儿?”席风猜测道。   “一棵梧桐树。”洛无欢啧啧称奇,“一棵从根到叶,皆为纯金打造的梧桐树。”   金梧桐树下,刚刚的白袍鬼役把竹篮交给一个女人。女人取出里面的婴儿,洛无欢这才看清,那不是真正的婴儿,而是一个惟妙惟肖的布娃娃。   她把布娃娃挂在了金梧桐树上。 7、梦鲤镇(七)   席风猛然又回想起那首歌谣来。   新郎到,新娘笑   凤裙红妆,金玉步摇   梧桐树上鬼儿吊   到此为止,歌谣中的所有人和物,都出现了。   但最后一句仍然存疑,因为猜不到这金梧桐树和那个布娃娃,究竟有什么用途。洛无欢听过白藏的分析,也摇头:“那个女人一直守在金梧桐树下,谨慎起见我就没有过去。”   “是个什么样的女人?”白藏又问。   洛无欢略微回忆:“大约三十岁上下,肤白,清瘦,穿了一身鹅黄裙子,头上戴杏花。”   白藏与席风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李芸珠。”   居然是唐锦的嫂子李芸珠。   在唐家小院的那段记忆中,李芸珠已经被阿离杀害了,出现在黄泉鬼界无可厚非,但她不去渡忘川入轮回,在祭台上搞什么东西?   “原来她就是李芸珠。”洛无欢继续道,“我看不出她在做什么,祭台上也没有什么动静,于是等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先前,洛无欢之所以说这里不是真的黄泉鬼界,就是因为他回去的时候,忘川河竟然变了样。   河中仍旧白骨浮沉,但水上多了七盏巨大的纸灯锦鲤,是以北斗七星的位置排列,红纸缀金,火光相映,明明晃晃,在漆黑的水面上洒下粼粼朱光。   若是忘川河上什么都没有,洛无欢可不敢碰这水一下。现在河上多了诡异的七盏纸灯,他反倒不怕了,当即飞身上前,落在了摇光位置的灯上。从顶端向下看去,能看到纸灯中没有灯油,火光完全是用灵力维持的。   在忘川河上点河灯,这位倒是有想法得很,就是不知道这灯有什么用。   洛无欢最后总结,“祭台那边,李芸珠在金梧桐树上挂了个娃娃,这边忘川河上就多了七盏纸灯锦鲤,应该不是巧合。所以我猜这里根本就不是什么黄泉鬼界,而是那个锦鲤妖故意为之。”   白藏点点头表示赞同:“我和席风所处之地,这七星六合阵也是阿离所布。”   “她未免也太有本事了。”席风忍不住咋舌。   他们一伙连人带鬼都被阿离玩得团团转。   “你们继续破阵吧,我再找机会去祭台看看。”洛无欢展扇半遮面,打了个哈欠,“困了,我先撤了。”   “无欢。”白藏提醒他,“如非必要,你不能再使用灵力了。”   进入画境本就会消耗人的灵力,洛无欢现在魂魄不全,很容易灵力耗损过度,他感到困倦便是表现之一。   “我有数,放心。”洛无欢抬手断了铜镜的灵力维系。   白藏便也把双龙铜镜收起来,然后抬眸看向席风:“要不要去厨房找点吃的?”   席风:“……我不饿。”   “哎,可是我想做。”白藏伸手,“扶我一把。”   席风只得把白藏扶起来,跟着他去了唐家的厨房。   厨房虽小,五脏俱全,且收拾得干净整洁,一目了然。   白藏四下挑选了一番,备齐食材,就卷起袖子开干。两条白茄子去皮切丁,和着肉末一起炒了,酱香浓郁,鲜嫩爽口。盛出来放在一边,白藏又去和面擀面。   席风本来不觉得饿,被这香味一勾,肚子还真叫了起来,索性拿了筷子先去偷吃。   “别吃完了,还有面呢。”白藏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茄丁肉末打卤面,做太多了碗装不下,最后干脆拿了个汤盆来盛。席风便抱着一盆面坐到台阶上,吸溜吸溜地吃了个精光。   白藏坐在他旁边,托着下巴边看边笑,眼睛弯弯:“还说不饿。”   “刚才不饿,闻见香味儿就饿了。”席风吃完了擦擦嘴巴,“谢谢师尊,很好吃。”   白藏又逗他:“是师尊很好吃,还是面很好吃?”   席风装没听见,大踏步地拿着汤盆去厨房洗了。   白藏没动地方,看着月渐西行,看着北斗星隐,夜风缠云,有彗星划过,留下一抹血色。   忽然,唐家大门被敲响了,不疾不徐,敲了三下。   席风听见了,急急从厨房跑出来,持刀戒备。   “师尊?”   白藏起身,不作停留:“我们从后面走。”   能让白藏忌惮,不愿照面的,想必不是什么好东西。席风随白藏从后门离开,没走几步,周围景色倏地变幻,到了连理湖上。   七盏纸灯锦鲤错落湖面,排成北斗七星,火光红纸相映,在黑夜里充满了华美诡异的气息。   红裙缀金,衣带翩跹的女子踏水而来,乌发迎风乱舞,极尽妖冶疯狂。   而阿离的一双眼睛,已是彻底的猩红。   “都……得……死……!”   妖风猎猎,裹挟湖水腥气汹涌而来。白藏立刻落下结界,反推席风一把:“退后!”   席风自知灵力微弱,不逞匹夫之勇,乖乖退到白藏身后。阿离一击落空,歪头看向席风,肆意狂笑,脸上逐渐长出红色鳞片,宽大美丽的鱼尾也在身后铺散开来。   “哈哈哈哈……都去死吧——!”   阿离的鱼尾狠狠一甩,湖面随即连环炸开,竟是从水下破了白藏的结界。此时的湖水像沸腾了一般,翻滚四溅,落在身上却是无数碎冰利刃,挨一下便是一个窟窿。白藏急急荡开灵力去抵挡,但还是慢了一步,顷刻间一身竹叶袍子就化作了血衣褴褛。   “师尊!”席风自身后接住摇摇欲坠的白藏,声音颤抖:“师尊你怎么样?你撑住……我能救你,我还有这个……”   席风拿出结丹果喂给白藏,白藏头一偏,嫌弃道:“你号丧呢?祸害遗千年,小鲤鱼都没死,我若是就这么死了,岂不是白活了几千年?”   白藏把结丹果塞回席风怀里,自己摸了颗药出来吞了,稍作调息,重新对上阿离。   “小鲤鱼,这次我不会手下留情了。”   阿离死死地盯着白藏,宽阔水墙自她身后高耸而起,大有摧枯拉朽之势。而白藏虽形容狼狈,神色却是从容不迫,唇角含笑,眼底隐着杀意。   席风依旧在白藏身后,看着师尊衣袂翻飞,掌中火起。平时乖巧可爱宛若灵宠的赤金色火焰,此刻化为炼狱恶魔,咆哮而出绵延不绝,与阿离的水墙相撞,连理湖上激起千层巨浪。   漆夜霎时亮如白昼,席风眯了眯眼才能适应,再去看时,连理湖已成火海,滴水不留,寸草不生,天地间只剩一片赤金,绚烂灼目,令一切都黯然失色。   风吹烈烈,这便是可以燃尽世间万物的焚骨天火。   阿离在湖底痛苦地嘶吼着,咒骂着,哭喊着,终是无力回天。   连理湖畔,锦鲤少年,再不复当年。   不过半刻,湖上归于寂静。   随着白藏的灵力耗尽,焚骨天火也偃旗息鼓,黑暗重新包裹万物。席风站在连理湖底的焦土上,再次将力竭的师尊揽进怀里。   “师尊,这次你可没法拒绝了。”席风把结丹果拿出来,放在了白藏口中。   灵果疗伤需要时间,安全起见,席风又将白藏抱到了岸上。   不远处,阿离的尸身上,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   席风安顿好白藏,小心翼翼地过去查看。   妖族身死会化为原形,此时躺在湖底的,已经不是红裙阿离,而是一尾金红的大锦鲤。她较几百年前大了许多倍,圆润舒展,金鳞美艳,若非自甘入魔,将来能得道成仙也未可知。   那闪闪发光的,便是阿离的妖丹。席风伸手去捡,不想刚一触到妖丹,它就化作一缕金光散了。   席风只好作罢,回去白藏那边。   这七星六合阵也不知是什么情况,自席风走错方位打乱了顺序,就变得不可捉摸起来。他们被强行转移到连理湖与阿离一战,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他有心去问问洛无欢,可又没有灵力,用不了双龙铜镜。   “席风,你好生没用啊。”   席风重重叹了一口气,许是叹得太用力了,又或者岔了气,反正丹田处突然不适起来,像是有股力量在里面乱窜。一开始只是隐约地疼,后来那股力量越发狂躁起来,横冲直撞,毫无章法,没多久就把席风疼晕过去了。   师徒二人倚着同一棵树不省人事,旁边的连理湖却又渐渐蓄满了水。七盏纸灯锦鲤灼灼其上,在漆黑的水面上洒下碎金无数。   ……   “席风?席风!醒醒了!”   席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抬手遮了遮光,才看清白藏的脸。   “师尊。”   白藏不知道从哪弄了身新衣服换上了,人模狗样的,叉腰瞪着席风,骂道:“你胆儿也太肥了,什么都不懂就敢去融妖丹,灵力出岔是会死人的!”   席风没听明白,迷茫地眨了眨眼。   “……幸亏我醒得及时,保你一条小命。”白藏嘀嘀咕咕了一通,倒也没有真生气,伸手把他拉了起来,“走吧,这阵要破了。”   这次走的是回梦鲤镇的方向。席风边走边问:“昨晚到底怎么回事?”   白藏也只是推测:“应该同鬼界的金梧桐树和布娃娃有关,两边的七盏纸灯可能是某种开关,李芸珠完成祭台仪式后,开关开启,我们这边的七星六合阵就会有反应。”   阴阳分两界,一河一湖,各有一对新人,各有七盏纸灯锦鲤,各有一面双龙铜镜。   他们似乎隐约摸到了些眉目,但还得等洛无欢再探祭台才行。   时间不多,白藏和席风加快脚步,回到了唐家小院。   推开门,只见一个灰袍僧人站在院中,持念珠,闭目诵经。   席风向白藏使个眼色,白藏点了点头。这人他们认识,是唐锦的哥哥唐铎。   作者有话要说:   白藏:打卤面!烤鱼!徒弟弟还想吃什么?   席风:吃……师尊。 8、梦鲤镇(八)   从唐铎的装束可以看出,他已出家了。出家的原因一目了然,无外乎四个字“家破人亡”罢了。   当初阿离杀了李芸珠,又以身替之,很难不被同床共枕的丈夫发现。而唐铎察觉“李芸珠”的异样时,并未深究到底,才给了阿离可乘之机,最终酿下大祸——   卫息走后,唐锦日日去庙里上香,祈求心上人平安归来,也为他们求一段美好姻缘。   那天也是一个雨天,在山脚下,一个潦倒的男人坐在树下,浑身都湿透了,沾满了泥巴,狼狈不堪。他抓住唐锦的裙摆,把齐膝断掉的双腿给她看,又用无助祈求的眼神看着她。   他说:“姑娘,给点吃的吧,我好久都没吃东西了。”   唐锦就去给他买了两块饼。一来,这是拜菩萨路上遇见的,必然要帮;二来,卫息幼时也曾潦倒落魄,吃了许多苦,算是唐锦的一个心结,所以再见了可怜人便想帮一把。   往后,唐锦又接济了他几次,有时家里做了包子大饼,就带几个去给他。一来二去,两人就熟了,偶尔也在山脚的树底下歇歇脚,拉两句家常。   这便是那祸根了。   也不知风言风语是什么时候,从哪里传出来的,总之似是一夜之间,街坊四邻就都知道了——唐家女儿跟个山底下的叫花子不清不楚,日日私会。   这可把唐锦她爹气得不轻,自家女儿什么样子,当爹的自然心中有数。只是这事百口莫辩,他索性选了个省事的法子,直接把唐锦关在家里了。   唐锦就继续在家里吃斋念佛,一心等着卫息回来。   等着等着,卫息没来,更离谱的事却来了。   唐锦的肚子大了。   家里人都吓得够呛,以为唐锦得了什么不得了的绝症,慌慌张张请大夫来看,却得了一句姑娘有喜。   这下唐家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唐铎讲到这里,长长地叹了口气:“外头都说,是锦儿和那个叫花子私通,才怀了孕,我和爹自然是不信的。可这孩子不论生与不生,锦儿的名声都已毁了。”   唐锦受不了这变故,在一个满月夜,吊死在院里的梧桐树上了。   “可哪里有什么孩子啊,都是遭了妖怪的算计。”唐铎从怀中取出一张纸人符咒,“就是这东西,附在锦儿身上,营造了怀孕的假象。”   “晚了,都晚了……”唐铎说完,恍恍惚惚地往外走。   席风赶紧追问了一句:“那后来,卫息回来了吗?”   唐铎苍凉一笑:“迟来的清白,和迟来的爱人,还有用吗?都不过是笑话罢了。”   李芸珠被杀,唐锦冤死,唐父发疯出走,唐铎皈依佛门……好好的一个家,就这么散了。小院犹在,四季花开,却再无人去赏。   唐铎走后,一阵天旋地转,席风和白藏重新回到了唐家小院的东厢房,七星六合阵的入口处。   阵破了。   席风走上前去,看见供桌上摆着唐锦和李芸珠的牌位。阿离把七星六合阵的入口选在这里,其心可诛。   给两位上了香,添了灯油,席风才转身出去。白藏不知道去哪儿了,只留了一张字条,道是去找破境之法,让席风自己在镇上玩玩,还把钱袋也留给他了。   八成是嫌自己拖后腿。席风腹诽着,拿了钱袋出去。   这会儿街上还有不少卖早点的,有馄饨、米粥,配着些时令小菜,也有包子和蒸饺,皮薄馅大味美,令人胃口大开。   前面不远便是一家包子铺,一锅大肉包刚刚蒸好,整整齐齐码在屉上,洁白松软,鲜香扑鼻。   席风顿时感觉腹中空空,索性就进去要了几个大肉包,就着一碗蛋花汤,狼吞虎咽起来。两个肉包几口就下了肚,抬手拿第三个时,席风忽然看见对面茶摊边有个小乞丐。   今日万里无云,碧空如洗,清晨和煦的阳光落在小乞丐身上,把他的小脸照得粉雕玉琢。   若非命运不公,应当也会长成个翩翩少年,如玉公子吧。   席风心血来潮,拿了两个包子过去,“来,请你吃包子。”   小乞丐歪着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席风。   “拿着呀。”席风见他不接,直接把包子塞在了他手里,又顺势也在墙根底下盘腿坐了。   小乞丐弯弯嘴角,才不紧不慢地咬了一口,慢慢咀嚼。一大一小两个人,便这般悠闲地在墙根底下晒太阳吃包子。   “你不是娶亲么,怎么偷跑出来。”过了一会儿,小乞丐慢吞吞地问。   席风诧异:“我娶亲?”   不是娶过了吗?   小乞丐也十分惊讶:“今天十月十二,是卫息娶唐锦过门的日子呀。”   席风一口包子噎在了嗓子里,不上不下卡得他难受。小乞丐好心给他拍了拍后背,席风忙摆摆手,拔脚跑了。   白藏说过,他还得再扮一次新娘,也就是说他们还有一次婚礼。   那不就是今天吗?!   席风火急火燎地跑回卫府,正好跟喜娘丫鬟们打了个照面。   “爷,您这一大早跑哪去了?我还以为您逃婚了呢,差点给老娘我吓死过去。”喜娘冲着席风连环鄙视。   席风只好说:“我出去吃了个饭。”   被丫鬟们拥着回了房,席风身上那身乱七八糟的婚服被换了新的,头发也重新梳过,洗了脸,净了手,又是一位英气逼人的新郎官。   喜娘还在他耳边叨叨着婚礼流程,席风却早就开始神游天外了。   不知道白藏在哪儿。   白藏肯定知道今天要成亲的吧。   从一进幻境,席风就跟着白藏行动,后来又拜了师,甚至以性命相托。可说到底他们相识不过两日,这份信任究竟从何而来,席风自己也说不清楚。   但席风就是知道,一会儿他骑着马到唐家去,肯定能见着凤裙红妆的白藏。   一个时辰后,迎亲队伍吹吹打打地上了街,丫鬟们分行两侧,挎着花篮,一路上香花乱洒,粉蝶翻飞,引得街坊四邻纷纷驻足侧目。   路过那个茶摊的时候,席风还特地看了一眼,小乞丐仍旧坐在墙根底下,远远地看着这边。   只是他的表情不像刚才那么闲适了,稚嫩的眼中藏着不合年龄的落寞。   转过那个路口,天色渐渐阴了下来。   唐家照旧是张灯结彩的,大老远就有两个小丫鬟出来迎。这两个姑娘究竟是从哪冒出来的,实在没法深究,就连唐铎李芸珠夫妇俩,席风都不太敢直视。   一进门,白藏就从唐锦闺房里露了个头:“席风,过来。”   席风便乖乖过去,被白藏扯到了屋里。   “师尊,你怎么没换衣服?”席风问。   白藏却不答话,兀自从怀里摸出了双龙铜镜。席风还在纳闷,双龙铜镜不是只有子时才能用么,就见白藏把它放在了唐锦的妆奁上。   唐锦的妆奁上缺一块镜子,双龙铜镜放在上面,恰好合适。   白藏为铜镜注入了灵力,随后,铜镜金光大作,将镜子前的两个人吸了进去。   席风只觉眼前一暗,待再看清周围时,景象已大相径庭。   这是一间幽暗的屋子,床柜桌椅皆是紫竹打造,桌上燃着香,轻纱织锦的屏风后面,坐着一个摇折扇的人。   屋子是黄泉鬼界唐锦的闺房,人自然是绝影门主洛无欢。   “无欢。”白藏叫他。   “哎,我在。”洛无欢起身上前,一脸笑意却是冲着席风而来,“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师弟这样貌这身段……绝对称得上一声绝色。”   又来了。席风真是想不通洛无欢什么毛病,这么喜欢调戏他一个大男人。   师徒俩谁也没理他,白藏直截了当问道:“唐锦呢?”   洛无欢:“外面呢。”   把姑娘赶到外面,自己鸠占鹊巢睡人家闺房,这种事真是做得令人发指。   三人鱼贯而出,坐在石凳上的唐锦起身,福了一福:“唐锦见过各位公子。”   洛无欢:“好了,不要耽搁,我们边走边说。”   要去的地方,自然就是祭台。   前夜和白藏合计过以后,洛无欢又去了一次祭台,使法子让李芸珠把来龙去脉都说清楚了。   那个布娃娃其实就是养魂鼎,名叫识鬼,是一种上古秘术,可将人的残魂寄养其中,逐渐修复。   唐锦死后,阿离毁了她一魂一魄,使她无法再入轮回,李芸珠受人指点,便用这法子帮唐锦养魂。   在金梧桐树的滋养下,识鬼成长迅速,已经不是布娃娃的模样,而是个六七岁的小姑娘。她闭眼睡着,梧桐叶盖在身上,淡金的灵力充盈环绕。   “来不及等识鬼再长大了。”洛无欢看向唐锦,“唐姑娘,这是唯一的机会。”   唐锦点头:“无妨。再让他陪我长大一次便是。”   白藏便立即施法,送唐锦神魂进了识鬼体内。李芸珠拿出准备好的衣服给她穿上,小唐锦就板着一张清秀可人的脸走下了祭台。   “走吧。”   将洛无欢那面双龙铜镜放在唐锦的妆奁上,他们便齐齐回了唐家小院。看着自己久违的房间,小唐锦一时还有些怔忡。   但白藏没给她时间感慨:“别愣着,都出去,我要换衣服。”   大红绸缎丹凤朝阳的婚服,镶金缀玉凤舞九天的步摇,云鬓轻挽,眼尾挑红,席风看见白藏这副样子的时候,那句“称得上一声绝色”蓦地出现在脑海里。   但是……席风目光下移,突然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9、梦鲤镇(九)   在白藏的脖颈上,有一圈骇人的伤疤,时间应当很久远了,但还是能清清楚楚地看到每一针缝痕。   之前他的领口高,又用长发遮着,席风才没发现。   白藏拿着盖头正要让席风帮忙盖一下,扭头看见他的表情,猛地反应过来:“吓到你了?”   是真的绕了脖子整整一圈,就像……就像是头掉了,又被重新缝了回去。   “真的那么吓人?”白藏看席风还傻呆呆的,叹了口气,伸手把发髻拆了,重新用长发将伤疤遮了起来。   席风心里憋闷至极,一时半会儿竟然缓不过来。倒不是吓的……他在战场上,什么缺胳膊少腿掉脑袋的尸体没见过,可这缝痕,却是看一眼都觉得心中痛得要命。   白藏这么光风霁月仿若谪仙的人,怎么会受这种伤呢。   也不知道谁缝的,手艺真差,丑死了。   白藏不知道徒弟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以为他还在害怕,只好自己把盖头盖上了,径自往外走。   眼看白藏就要绊在门槛上,席风赶紧回过神来,把他扶了过去。出了门,又一路抱到花轿上。   上花轿前,白藏偷偷撩起盖头,冲席风眨了眨眼,“夫君辛苦。”   “……”   席风烫了手似的把轿帘落下了。   迎亲队伍接上新娘子,再度吹吹打打地出发了。洛无欢随行在侧,小唐锦干脆直接钻到花轿里和白藏共乘。   此时,天色已经非常阴沉昏暗,没多久就飘起了雪。   似乎在预示着什么。   席风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前面,风雪迎面扑来,落了他满头满身,久久不化。   行至茶摊前,原本坐在那里的小乞丐突然挺起上身,目不转睛地盯着白藏的轿子。   接着便起身走上前来。   席风勒马,沉静地看着他。   “我能看看新娘子吗?”小乞丐问。   “不可以哦。”洛无欢站在轿边,从袖中拿出一块糖,“还是请你吃喜糖吧。”   小乞丐没接,隔着轿帘怔怔看了半晌,最终还是失魂落魄地走了。他走后,一阵狂风倏忽而至,骤然掀起漫天冰雪,将那单薄身影湮没在茫茫天地之间。   席风总觉得小乞丐不对劲,但也无暇深究,速速启程,赶着吉时回去成亲。   可不出一里,冰雪已没了半截马腿,无法再前进。   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停了下来,暄天锣鼓也停了下来,一片皑皑之中只剩呼啸风声,雪片倾泄。   白藏撩起帘子,跳了出来,喊道:“不对,得回去追那个小乞丐!”   说罢,把小唐锦往洛无欢怀里一丢,接着转身将席风拦腰一揽,便带着他腾空而起,往小乞丐离开的方向追去。   洛无欢只来得及看着空中远去的两抹红色骂了一句娘。   老实说这种被带着飞的感觉实在不太好,脚下没有借力之处,席风也只能紧紧扣住白藏的腰,任风雪刀子一样在脸上刮。   他们在连理湖边的桥上找到了小乞丐。他在桥栏上坐着,从头到脚都是白的,像一个雪人。   白藏在不远处将席风放下,此时的积雪马上就要触到腰际。   “师尊,这雪怎么回事?”   白藏冲小乞丐扬扬下巴,“问他。”   席风便要过去,但又被白藏拉住了,等了一时半刻,洛无欢才骑着一只机关玄雀带小唐锦御风而至。   雪太厚,小唐锦没法下地,就留在了机关玄雀上。这鸟通体玄黑,眼珠是两块金色琉璃,羽翅皆为竹制,玄铁骨架纤长瘦削,别具美感。   席风好奇地多看了两眼,白藏便笑道:“回头我送你一只。”   洛无欢:“你不是说这机关玄雀是专门为我做的吗?”   白藏:“所以得给我徒弟做一只更大更漂亮的才行。”   洛无欢哼了一声,带头向小乞丐走去。   “喂,差不多行了,你还真想用雪埋了这里啊。”   然而小乞丐看都没看洛无欢一眼,直接糊了他一脸雪。   小唐锦:“噗。”   洛无欢抹了把脸,却并不生气,而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唐锦。随后,他勾勾手指,将机关玄雀唤了过来。   桥上雪少,小唐锦便下来,站在了小乞丐面前。   良久,她才隔着风雪,盈盈一笑:“卫息。”   小乞丐疑惑地看看席风,又看看唐锦:“我不是卫息。”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你的名字真好听。等雪停了,我们一起上街玩儿呀。我给你买绿豆糕吃,你陪我放风筝好不好?”   “可是……”小乞丐还是执着地看着席风与白藏,“卫息要娶唐锦过门的。”   小唐锦闻言笑意更深了:“那好啊,说定了,十年之后,你来娶我。”   席风还在专心看着他们,白藏突然牵住他的手,拉着他一齐拜向无垠天地。   小乞丐终于展颜,风雪骤停。   “新郎到,新娘笑   凤裙红妆,金玉步摇   有情人天荒地老……”   一片淡紫色残片从空中打着旋儿落下来,落在洁白无瑕的雪地上。白藏过去把它捡起来,回头一笑:“破境成功,各位辛苦。”   传送法阵迅速开启。   席风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已回到了自己家中。耳边只余白藏的一句:   “斜阳关等我。”   再去看桌上的画轴,绘着一片红梅映雪,一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这一次,他们应当能在那小院里天荒地老了吧。   ……   席风把画轴卷起来收好,还未细思接下来要做什么,就有个士兵急吼吼地跑了进来。   “席将军!不好了!不知从哪来了几个妖怪,伤了城中百姓,被我等击退了,但现在还在城门口徘徊……”   席风立刻提刀往外走:“去看看。”   自两千多年前,妖皇与人间帝王达成约定,妖族便一直与人族和平共处,鲜少伤人。如此成群结队大张旗鼓地袭击人族领域,实在诡异。   席风骑马直奔斜阳关口,上了城墙,远远看了一眼,心中就有了数。   “这是魔,不是妖。”   五只劣魔盘踞在城墙下,龇牙咧嘴地四处乱挠。   劣魔是魔中实力最微末的魔,灵智未开,不能化形,本能即为杀戮。但劣魔畏光,长居幽谷地裂,这般出现在人世,着实诡异。   席风从侧门出了关,独自对上五只劣魔。   “将军小心啊!”几个士兵冲他大喊。   席风的刀法是秦统领专门请人教的。陌刀“寒川”虽长却并不厚重,一招一式亦以飘逸轻灵的身法见长,进退皆宜,攻守兼备。   劣魔蠢笨,未能在席风刀下活过二十招。杀掉最后一只时,他忽然上前,用刀尖在它胸口挑了个洞。   一片血肉模糊里,一枚小小的残片散发着微弱的白光。   席风索性把另外四只也剖了,一共拿到五枚白色残片。   不知道白色和紫色的有什么区别,回头给白藏看看。席风如是想着,笑眯眯转身进城。   士兵们早就给他把城门开了,百姓们夹道欢迎,喜笑颜开地欢呼着。   “将军好厉害!”   “将军威武!”   这有什么厉害的,你们没见过更厉害的人。席风一边想着,一边接过下属递过来的帕子擦手:“受伤的百姓怎么样了?”   “回将军,都安顿好了,没有大碍。”   席风点头:“那就好。你找人买点补品分给他们,算我账上。若是有情绪不稳的,也多多注意着些。”   “是。”   魔的出现,总归是个不好的兆头。几只劣魔实力微末,席风尚能抵挡。可若是画魔、天魔来袭,又有谁能护住这些手无寸铁的凡人呢?   莫名其妙进入的画境,莫名其妙出现在人间的魔,都令人心忧不已。   好在,满月后的第一天,白藏就如约来了。   仍旧是一身竹叶袍子,墨发未束,柔顺地搭在肩上,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徒弟!”白藏在城门前叫他。   城墙上的红衣小将军眼睛一亮:“师尊!”   又冲守城士兵喊道:“速速开门!”   大家都好奇地看着白藏。   白藏却皱眉把席风拽得一踉跄:“你身上怎么这么浓的魔气?”   说罢还把脸凑到席风胸口,仔细闻了闻。   席风赶紧后退了些许,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荷包,递给白藏:“我回来那天,城外来了五只劣魔,我在他们身上找到了这些。”   白藏打开一看,分外诧异:“画境残片?”   “嗯。劣魔一般不会出现在人世,我在想,会不会和这东西有关,就留下来给你看看。”席风粲然一笑,“走吧师尊,进城再说。”   说是城,其实也就是斜阳关内一个边陲小镇。   斜阳关地处西北,毗邻图海沙漠,依一片绿洲而建。这会儿还早,太阳不晒,大家都抓紧时间忙活着,待到午后,便要呆在家里不再出来了。   “师尊一路辛苦,先去前面茶舍歇歇脚吧。”   白藏连忙摆手:“不辛苦不辛苦,我画传送阵来的。”   席风:“……”   “但确实有点口渴。”白藏赶紧补救道。   回斜阳关这两天,席风好不容易找回了一些当将军的感觉,准备好好招待师尊,尽一下地主之谊。结果一对上白藏,又彻底破功。   茶舍里人还不少,都在喝早茶。见到席风进来,纷纷同他打招呼。   席风一一笑应,选了个清净角落坐下,招呼小二:“一壶兰香毛峰,再来一碟云片糕。”   回过头,只见白藏斜坐在软椅上,慵懒惬意:“原来你喜欢吃甜的。”   “也不是特别喜欢,但是这家云片糕是冰镇过的,很爽口。”   师徒俩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忽然,茶舍另一边人群里传来一阵惊呼。   只听那说书人急急喝道:“彗冲南斗乃不祥之兆,届时必将天下大乱!要知道,上一次彗冲南斗,可是在四千五百年前,仙魔大战,三界颠覆,人间一场烈火足足烧了七天七夜……”   听到这里,席风看向白藏:“年初,钦天监确实说过今年将有彗冲南斗之象。”   白藏不紧不慢地拈起一块云片糕,闻了闻,又笑着塞在席风嘴里:“徒弟啊,迷信可是要不得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加班,所以晚了_(:з)∠)_   第一个小副本结束啦~ 10、重欢楼(一)   “那这魔又是怎么回事?还有画境……总不会都是巧合吧。”   白藏不紧不慢啜了口茶:“画境一直都存在,画魔亦无法离开画境,无需担忧。至于这些劣魔,你都打得过,还怕什么。”   “……”虽然但是总感觉哪里不对。   席风又问:“那天魔呢?还有其他的魔族,也不能掉以轻心。”   “那说书的不是说了么,四千五百年前,一场烈火烧了七天七夜,把世间魔气几乎都烧干净了,魔族就此式微,人间太平。”   席风蹙起眉头,不明白他为何这般轻敌:“可是师尊,彗冲南斗不就是混沌之象吗?混沌之力若是转化为魔气,魔族实力大涨,必将卷土重来啊。”   还有那些画境残片,似乎也能为魔所用。   白藏听乐了:“可以啊你,居然连混沌之力都知道……行吧,你说的没错,确实不乏这种可能。”   席风一急:“那怎么办?”   “看着办呗。”白藏屈起指节敲在了席风头上,“难道你以为我还能更改天象不成?傻小子,真看得起你师尊。”   “哦。”席风揉揉脑袋,又道,“师尊,我还有一个问题。”   “……问。”   “画境里的人和事,是真的还是假的?”   这个问题,之前还在画境中的时候,席风就在思考了。如果是虚无幻影,画魔以何为凭将其创造?如果确有其事,那卫息一个仙魔混血,留着岂不是隐患?   白藏看出他的心思,沉沉叹了口气:“是真的。”   画魔可没那个本事,凭空捏造出这么多有血有肉的人,再织成幻境。   画境的本质,是记忆和执念。   梦鲤镇这个画境,逆推回去,当时的真实情况应该是卫息将阿离囚禁在了连理湖中,而唐锦被送入轮回。但他们的执念被画魔抓住,无限扩大,才有了阿离的七星六合阵,唐锦的黄泉鬼界,卫息的有情人天荒地老。   “所以卫息这个人,有可能现在还活着?”席风愕然。   白藏点头:“仙魔的寿命都非常长,如果不出意外,他一定还在。”   “但是嘛,”他又道,“反正这些年都没有天魔现世的消息。”   也就是说卫息没有入魔。   席风便稍稍放下了心,喝口茶,又听白藏叫他:“徒弟啊,你这职位这么重要,是不是走不开?”   席风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已拜入了绝影门,于情于理都得去师门走一遭的。只是绝影门远在巴蜀,而他的确不能久离斜阳关。   见他面露难色,白藏了然:“无妨无妨,我就是问问。你动不了我可以动嘛,我就赖在徒弟这了成不成?”   当然求之不得。   住处也好说,席风家就他一个人,另收拾间屋子出来给白藏就行了。   晚上,白藏便把席风叫过来,拿出了一个巴掌大的画轴。   这个画轴和之前那个不一样,小巧玲珑的,上头有一枝靛青色的竹叶。   “这是什么画境?”席风好奇问道。甲级的金莲,乙级的鸢尾,丙级蓝风铃,丁级白水仙,白藏没说过还有以竹叶为花标的画境。   “这个不一样。”白藏并未解释,只道,“不要带刀。”   席风略一迟疑,还是将寒川放下,进了画境。   先感受到的是凛冽木香,混着冰雪的味道。   接着看到黑白两色的帘幔交错,掩映之下目之所及,皆是刀。席风从床上起身,小心翼翼地从那些刀架和帘幔中走过。   “师尊?”   白藏不在这里。   席风又转了两圈,没发现这个摆满了各式刀的房间有什么别的玄机。屋主是个收集刀的狂热分子,且只爱黑白两色,好好的一间卧房,被布置得阴森可怖。   包括席风自己,此刻身上都是从头到脚一身黑。   咚咚咚——   没过多久,门被敲响了。   “四爷,楼主请您去议事厅。”   四爷应该就是席风在这个画境中的身份了。席风只得应声,然后出去。   房门一开,席风当即怔住。   脚下这座木楼通天贯地,一望无际,星辰云霞漂浮其中,仿佛触手可及,其间无数条薄绡交错为路,轻盈绮丽。一些动物奔忙在楼中,却有条不紊,井然有序。   “四爷请。”   敲门和引路的是一只胖乎乎的红毛狐狸,脖子上挂了一个金珠项圈,跑起来叮当作响。他带着席风走上一条天青色薄绡,那薄绡便缓缓移动起来,逐渐下沉。   满天星辰飞快地消失在头顶空中。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薄绡才停下来。席风跟着狐狸,又换了一座吊椅,自山洞中呼啸滑过,才到了所谓的议事厅。   像较于楼中的瑰丽奇景,这个议事厅就显得太过寒酸了。不过是一个半圆台子,几根雕花柱子,首座一把贵妃椅子,还遮了一面薄纱帘子。   已经有三个人站在前头了,听见席风的脚步声,不约而同回头看他,但脸上都没什么表情。   那个红衣的小少年倒是微微勾了一下嘴角,却不是冲席风,而是给他带路的红毛狐狸。   “娇娇,快来。”他清脆的声音喊道。   名叫娇娇的狐狸飞快地窜了过去,被少年抱起来胡乱摸了一通。   “慕云歌,楼主跟前还是收敛一点为好。”旁边那个穿绿衣服的明显不悦。   但红衣少年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另外一个蓝衣服看着还沉稳些,冲席风招了招手:“小风,来,楼主等很久了。”   席风快步过去,往贵妃椅上瞟了一眼,那上面明明没有人。   但当他在蓝衣服旁边站好,还真的就有声音传了过来。   “席风,谢芷含,折情,慕云歌。”楼主依次叫了他们的名字,“我今天叫你们来,便是为了明日开始的楼主之争。   “重欢楼创立多年,历经六代门主,一千余年。前几日我接到指示,第七任门主即将出现,就在你们四个之中。   “按照规矩,你们要在七天内决出胜负。”门主停顿一下,笑了笑,“方法不限。”   他话音刚落,席风就感到身边出现了一股凛冽杀意,急忙伸手去背后拔刀,但摸了个空。   进画境前,白藏没让他带刀。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想加班啊啊啊啊 11、重欢楼(二)   席风心中骇然,立刻闪身去躲,但闻一声铮铮剑鸣,身边的蓝衣人为他挡住了这一击。   谢芷含。   这人生得端方雅正,颇有一派君子之风,长剑稳稳格住了慕云歌的匕首,温言劝道:“我们四人共事多年,感情深厚,即便要争楼主之位,也不必自相残杀。”   “大哥说得对呀。”穿绿衣服的折情笑嘻嘻应和。   席风的目光立刻被折情吸引去了,无他,只是因为手中那把折扇。   绝影门人以千机扇为武器,白藏虽用扇不多,但总也是带着的。   难道折情是白藏?   见席风看自己,折情便也冲他一笑:“四弟来得最晚,年纪又小,我们得尊老爱幼才好嘛。”   “尊老爱幼?”慕云歌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那我就只能先杀你了。”   说罢将匕首猛地换了个方向,反手刺向折情。   “哎哎哎……”折情被打得连连退了好几步,虽未受伤,但手里的折扇还是被捅了个大窟窿。   他低头捧着扇子,痛惜不已:“慕云歌,这个月你已经弄坏我三把折扇了。”   “等你死了,我多烧几把给你。”慕云歌鼻孔朝天,抱着狐狸趾高气昂地走了。   折情摇了摇他的漏风扇子,叹道:“年轻果然是好啊,是不是,大哥?”   谢芷含没应声,归剑入鞘,也走了。   “嘿。”折情摇摇头,看向最后的席风,“四弟?要不要跟我去喝一杯?”   席风:“……”   从议事厅出去,折情带着席风走了另一条浅葱色的薄绡,上面还细细绣了精致的卷草纹,时不时有几只小白兔从上面跑过。   这一趟花的时间比来时还长,薄绡的尽头几乎与月亮齐平。那里有一片花草繁茂的空地,用琉璃搭了个小亭子,在星月光辉的照耀下流光溢彩。   四只小白兔头顶着托盘,提前给他们上了酒菜。   “四弟,坐。”折情把破洞折扇随手一扔,大剌剌坐在琉璃凳上,抓了一把五香花生米。   席风直勾勾地盯着他。   “干嘛这么看着我?”折情扔了几颗花生米在嘴里,边嚼边说,“不是二哥不请你喝酒,以前叫你你都不来呀,好景好酒都浪费那两个蠢货了,不解风情。”   席风垂下眼帘,遮住了眸中的失望。   折情不是白藏,白藏不食人间五谷的。   话说回来,白藏到底去哪儿了?难道也和梦鲤镇画境一样,被分到了另一个空间中?那可就难办了……席风没有灵力,没法联系他。   “喝酒呀,四弟。”折情见席风发愣,便给他倒了杯酒,又递了筷子。   席风还是没动。   “四弟怕我下毒?”折情爽快地笑了起来,“那你大可放心,我可不会像某人一样,戕害自家兄弟。实话告诉你吧,其实我根本无意楼主之位。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当个破楼主有什么好的,一辈子都被困在这重欢楼里,再好看再稀奇的景色也都看腻了。”   折情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酣然舒畅:“四弟,人间才是最好玩的地方。凡人虽如蜉蝣,朝生暮死,但他们活得,可比我们有趣多了。”   越是生命短暂,越要不遗余力地活着,以滴水穿石,以星火燎原,以生生不息,以代代相传。   席风忽然对折情有些刮目相看了。   折情把酒杯往席风跟前推了推:“喝呀,四弟。这是我从乐陵带回来的百花酿,不醉人的。”   席风盯着这琉璃杯百花酿半晌,终是心下一横,饮尽。   “别光喝酒,吃菜!”折情又给席风递筷子。   席风一言不发,只顾吃吃喝喝。折情滔滔不绝地说了半天,也没得到什么回应,遗憾叹道:“原来你也是块木头。”   木头蹭了折情一壶百花酿,酒足饭饱,被送回了房间。   黑白两色将视野侵占,雪松木香扑鼻而来,席风略略清醒了一些。这里和他离开前没有任何变化,刀器横陈,萧瑟肃杀。   席风缓步向前,将这些刀一一仔细看过。一共一百二十七把单刀,四十二对双刀,每一把刀前的石牌上,都写着它的来历与名字。   一路看过去的时候,席风很怕看到认识的刀或原主名字。但看到最后,又隐隐有些失望。   逝者不可追。   席风最后将一把名为“白虹”的横刀拿了下来。这把刀重量长度都与他的寒川相近,用着应当还顺手些。   先前在议事厅,若是谢芷含没有帮他挡下慕云歌的匕首,他可能已经死了。但白藏为何不让他带刀,席风不想也不敢细思。   把刀放在枕边,席风躺到床上准备小憩一会儿。   香炉的流香渐渐浓郁起来。   自连理湖与阿离一战后,席风就常有丹田隐痛之症,只是发作时尚可忍受,便没有和白藏说。   现下倒是好些了,喝了酒腹中暖融融的,又被这香气熏得四肢百骸都舒适通透。   有几股微妙的力量在席风周身游走着。   他惊讶地睁开眼睛,立即起身盘膝而坐,抱元守一,试着感受和引导那些灵力。   这种感觉是席风从未有过的。他幼时早慧,三岁时已熟记本门心法秘籍,却因没有灵力而无从修炼。如今忽然有了灵力,自然令他无比兴奋与期待。   只是不知为何,他体内的灵力竟有两股,一冰一火,属性相斥,无法融合。席风不敢冒险,只得将它们分别引导运行了三个周天,暂时和平共处。   调息完毕,席风是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当即下床,拿起那把横刀向前一劈,十尺外的几层帘幔便凌空碎裂,落到了地上。   “师尊,我有灵力了,我能修行了!”席风激动地叫出了声。   可惜白藏不在。   但席风转念一想,这说不定就是白藏为他安排的机缘呢。当日拜师之时,白藏说过,他有办法让席风修行。   所以不论白藏在不在这里,他都要好好完成这个画境的任务。   第二天清早,席风才刚睡下不久,就被外面的打斗声吵醒了。他烦躁地翻了个身,把头整个蒙住,却无济于事。   什么破房子,隔音这么差。   席风努力睁着两只迷茫的眼睛,打开门,就见折情背对他站在门口。   “四弟你醒啦。”折情闻声转身,手中一把新折扇,风骚地挽了个花。   “……”   席风看看前面,一蓝一红两道身影在星河薄绡间飞快地穿梭交战,灵力激荡四射,只见刀光剑影。   怎么一大早就打起来了。   折情善解人意,主动解释道:“嗐,刚才慕云歌趁你熟睡来杀你,没成想谢芷含就在你房门口守着,他俩就打起来了。”   慕云歌偷袭?谢芷含还守在他门口?   席风听得眼前一黑,十分无语。   折情被看得心虚,主动坦白:“我……我在你房门另一边。”   席风:“……” 12、重欢楼(三)   一大清早就来守别人门口,这两个人……是变态么。   折情故作掩饰地转过脸去:“咳咳,我们也是担心你嘛。你看,某些人就是对你图谋不轨。”   也不知道这慕云歌到底什么毛病,明明看起来关系最差的就是他和折情了,结果次次出手都是冲着席风来。   谢芷含和折情的态度就更有意思了,明里暗里都是护着席风的,摆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倒显得慕云歌冷酷无情。   前面两人还在酣战,折情看得兴起,竟然不知道从哪掏出了一把瓜子来边看边吃,还兴致勃勃地讲解:“嚯,谢芷含这一招青鹤戾天漂亮极了,慕云歌果然招架不住,可惜没伤到要害。”   “慕云歌反击了!好一式灵狐摆尾,这内伤可够谢芷含喝一壶的。”   “……”席风默默地后退一步,关上了门。   只是睡意已经消了,席风也不打算再躺着,干脆就继续打坐调息,熟悉那两股灵力。   这冰火两种灵力都很精纯,虽然相斥,但并不相斗,席风便依照昨天的法子,将它们分别运转,还算得心应手。   不久,门外又吵了起来。席风本不欲理会,但折情敲门叫他,也只好出去。   “四弟,大事不妙啦。”折情大呼。   席风抬眼一看,谢芷含脸上三道血痕,眼眶乌青,衣服也破破烂烂,惨不忍睹;慕云歌那边也没好到哪去,腰侧被戳了个大窟窿,红衫滑落一半,几道剑伤几乎刻骨。   可是不都站得稳稳当当么,哪里不妙了。   折情压低了声音,但音量还是大得足以让所有人听见:“昨晚,重欢楼的镇楼之宝——令天剑丢了。”   “你好像很开心?”席风忍不住斜眼瞥他。   折情一脸的幸灾乐祸毫不掩饰:“哎呀,没有的事。我当然是着急啊,所以才把你们叫来,一起商讨对策。”   其余三人:“……”   折情清清嗓子,继续道,“其实我觉得,这令天剑丢得太是时候了。不如就以此作为楼主之争的考核,七天之内,谁先找到令天剑,谁就当下一任楼主,如何?”   谢芷含:“嗯。”   慕云歌:“哼。”   折情一拍扇:“那就这么定啦!”   席风没来得及插上一句嘴,折情就自顾自说完了。随后,慕云歌率先离开。   “哎,云歌等我!”折情罕见地对慕云歌和颜悦色,急急追去了。   席风只好看了一眼谢芷含。   “告辞。”谢芷含高冷地点点头,竟然也转身走了。   这层就只剩席风自己。   星河隐去,清早的阳光照透微尘,薄绡慵懒旖旎。   席风叹口浊气,回屋去拿了刀,打算出去转转。先前已经向折情打听了重欢楼的情况,他们四个身为重欢楼的四大刺客,除了楼主住处外,其余地方皆可自由出入,倒是很方便。   乘幽紫色的薄绡缓缓下沉,有半透明的蝴蝶在身侧翻飞。席风抬头去看,便有一只停在他光洁的额头上,蝶翅轻颤,落下一片鳞粉。   薄绡尽头,是一座地宫。   蝴蝶簇拥着席风,将他带到门前。门口缠绕的花藤依次分开,待席风进去后,又在他身后合拢。   前方长长的甬道里,灯火长明,两侧各伫立着十尊姿态各异的罗刹。   席风从罗刹脚下走过,鞋跟磕在青石地面上,声音被地宫空间无限放大,有些悚然。   穿过甬道,有一只猎犬守在下一道门前。它冲席风龇了龇牙,“四爷,老狗等您很久了。”   席风诧异:“等我?”   但猎犬并未解答,只是为他打开了门。   席风进门的时候,猎犬又突然道,“四爷,您得快点跑。”   不等席风回头再问,四面八方的巨大马蹄声已冲着他呼啸而来。席风只好拼命地跑起来,跑在地宫唯一的一条狭小甬道上。甬道两侧皆是万丈深渊,毒雾袅袅,浮石嶙峋,稍有不慎就要万劫不复。   马蹄声逐渐接近,仿佛下一刻就能将他踩在脚下。   而就在此时,席风猛地拔出刀来,在地上划出一道深深裂痕,才堪堪止住了狂奔的脚步。   前方的路断了。   席风回过头,已经看到那些千军万马。   “阴兵?”   地宫中怎么会有这么多阴兵?   但现在来不及去想了,眼看阴兵将至,席风只能孤注一掷,用横刀在地上一撑,翻身跃过,落到深渊中的一块浮石上。浮石晃了几晃,立刻生出裂纹。   席风大骇,只得再跳去下一块浮石。   被迫连跳了十几块浮石,才终于甩掉了阴兵。席风落至前方小平台上,一个支撑不住,单膝跪地,撑着刀剧烈喘息着。   方才慌不择路,已经偏离了原来甬道的方向,不知身在何处了。   前方是个直径约二十米的环形木质平台,中间盘旋向下,其余细节模模糊糊的看不清。席风休息片刻,起身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住了。   他皱起眉,看看周围,又看看脚下,苦笑道:“我看不清了。”   是刚才深渊毒雾的作用。   席风走到平台一侧时,已经彻底看不见了。他深吸口气,定了定心神,便原地坐下,尝试用灵力驱散体内毒素。   孰料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席风就这么睡过去了。   梦中世界仅剩黑白两色。   席风感觉身上沉甸甸的,压着什么。他睁眼去看,惊觉自己变成了一只兽,蜷卧在地上,毛茸茸的肚皮里躺着一个小小的人。   “……”   这个角度只能看见这人的头顶,一头黑发油光水滑的,掩着白色的袍子,下面是一双赤脚。   席风使劲鼓了鼓肚皮,把这人弄醒了。   他抬起头来,使劲揉了揉眼睛:“到时辰了么?”   席风一下就呆住了,他……他是白藏。   原来师尊在这里。   白藏慢吞吞地爬了起来,还不忘给席风捋顺了肚皮上的毛,然后背上旁边的药篓,哈口气,搓了搓手:“走吧。”   地上都是雪,白藏却赤着脚。虽然席风看不见颜色,但也能想象到,他的手脚、脸颊、鼻尖,一定都是红彤彤的颜色。   “师尊,到我背上来吧。”席风说。   白藏却是一愣:“你叫我什么?师尊?”   “是啊。”席风也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一只兽,可能白藏没认出他,便解释道,“我是席风。”   白藏努力思索了一番,还是摇摇头:“席风是谁?你不是焚骨吗?”   作者有话要说:   席风:原来我是毛茸茸   白藏:RUA! 13、重欢楼(四)   焚骨?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但席风一时想不起来。梦境里的白藏似乎也不太对劲。   不过不管怎么说,也不能让他赤脚踩在雪地上。   席风又说了一遍:“来我背上吧。”   白藏看起来是很想的,但又有点畏惧,眼睛亮晶晶地看席风:“可以吗?”   席风矮下身子,伏在白藏身前。   白藏抿了抿嘴唇,下定决心一般伸出手,抓住席风脊背上的毛发,用力爬了上去。   “师尊,坐稳了。”席风站起来,暗暗适应了一下四足着地的感觉。   好像还行。   “我不是你师尊,你还是叫我白藏吧。”白藏再一次纠正道。   席风:“……”   他的言行举止,神态动作都和先前大相径庭,但容貌又确实相差无几。非要细究起来,就好像是……年少的白藏。   席风避而不答,只问:“现在去哪儿?”   白藏:“去昆仑裂缝。先直走就好,我给你指路。”   一只威风凛凛的白色大兽便在这雪山之中走了起来。   席风的毛又长又白,蓬松温暖,白藏不知不觉就把自己埋了进去,只留一颗小脑袋在外面看路。   “右拐。”   “上面上面,往上走。”   “这里陡,小心。”   也不知道这是要去哪里,做什么,席风不管也不问,一心驮着白藏去他要去的地方。   背上的人很轻,却莫名给他一种满足感。仿佛这样一人一兽结伴而行,就是世间最美好的事。   昆仑裂缝在昆仑山脉深处,他们走了很久才到。白藏说一年前此处降下火陨,劈开了这一条昆仑裂缝,魔气外泄,在昆仑灵脉上生出了许多奇花异草,他就是想来采一朵黑叶莲回去,给一个人治病。   “你喜欢的人吗?”   席风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这吃味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会对白藏有这种想法的?   而且这话,也并不是他刚才想说的啊?   后背上的白藏摇了摇头:“不,就是我的一个病人。”   席风惊讶:“你为了一个萍水相逢的病人冒险来昆仑采药?”   白藏就笑:“我不来,他就要死啦。”   他好像不觉得自己正在做一件很危险的事,反而很高兴,高兴自己可以救活一个绝症病人。   席风带他到了昆仑裂缝,那条缝隙太过狭窄,席风进不去,他就只能一个人钻进去找黑叶莲。   昆仑山脉位于人界和魔界的交界处,这道裂缝便是把魔界撕开了一个口子,站在外面都能听到魔物的嘶吼咆哮,还有魔气不断地溢出来,席风担心得在外面不停打转。   所幸,白藏很快就出来了,虽然手脚都被山石磨破了皮,但还真的摘到了一朵黑叶莲。他看起来很开心,一见席风就眉眼弯弯地笑起来。   他真好看。   白藏踮起脚,伸胳膊摸了摸席风的额头:“谢谢你,焚骨。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份功德有你一半。”   被白藏摸过的地方,有点烫。   席风的心里,也有点烫。   好像下一刻就能烧起来一样。   等等,烧起来?席风恍然记起,焚骨……白藏使的那种灵火,不就是叫焚骨天火吗?   梦一下子就醒了。   席风睁开眼,深渊毒雾的效力已经消失,他仍坐在重欢楼地宫的环形平台上,眼前的一切清清楚楚。   可他的心里又不清楚了。刚才的梦……真的只是梦吗?那一点醋意,一点怦然,未免太过真实。   只是现在也无暇深究,席风只得把满腹疑惑按捺下来,继续前行,向地宫的更深处走去。   沿着环形平台盘旋下行,绕得席风头都晕了,脚下才逐渐平缓,变成狭窄的小桥。下面满是浓黑腥臭的液体,一直覆到桥面上薄薄一层,轻微涌动着,湿滑黏腻,令人作呕。   席风用刀尖先试探了两下,又往前走了两步,便不动了。   有一只血肉模糊的手从下面的黑水中伸出来,握住了他的脚腕。   席风立刻提刀砍过去,那手便断了,但紧接着又有更多只手缠上来。   水下有含糊的声音重复着:“白……藏……”   “白藏?”席风有点不确定,下意识重复了一遍。   脚下黑水立刻翻涌起来,万鬼齐哭,群魔哀号,小桥剧烈摇晃着,想把席风甩下去。   “白藏……在哪……”   席风拼尽全力稳住身体,但无济于事,还是直直地栽倒下去,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已经回到了刀兵陈列的房间里。   折情坐在床边,轻轻给他扇着风,责怪道:“四弟,你怎么跑到怨海去了?要不是我及时赶到,你可就小命不保喽。”   “怨海?”   “是啊,怨海在重欢楼地下十八层,镇着无数恶鬼怨灵,可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折情将折扇一合,起身,“好了,既然你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谢芷含刚才也受了伤,等着我去接骨呢。”   席风感觉自己没什么问题,也就坐了起来:“他怎么了?”   折情含糊其辞:“嗯……他去上面找令天剑来着。”   “哦。”折情的态度不正常,席风立马从床上下来了,“我也去看看他。”   “你还是歇着吧。”   席风提刀:“走吧。”   折情:“……”   谢芷含没在自己的房间里,而是在折情那。席风踩着镶金边的琉璃砖进屋,差点叫这金碧辉煌闪瞎了眼。   谢芷含躺在一张冰床上,半边身子都鲜血淋漓的,皮肉被撕扯得惨不忍睹,右手前臂只剩森然白骨。   “你们俩商量好的?一个下十八层怨海,一个上八十一层九重天,真是棒极了。”折情似乎很不满,也没有帮谢芷含处理伤口,甚至不慌不忙地从果盘里拿出一个苹果啃了起来。   席风便问:“八十一层九重天是什么地方?”   折情:“问他啊,我又没去过。”   谢芷含闭着眼睛,看起来很痛苦:“天道所在。”   折情笑他:“你见到天道了?”   谢芷含摇头。   席风又问:“那你见到了什么?”   谢芷含忽然睁开眼睛,转过头来。席风和他对视的一瞬间,便不能动了,六识也被控制,被迫看到了谢芷含的一段记忆。   九重天上夜空浩瀚,只有一张星图。每一颗星星都沿着自己的轨迹运行着,有的亮,有的暗,有的逐渐陨落,有的也缓缓升起。   谢芷含伸出右手,去抓住了一颗蓝色星星,改变了它的轨迹。   星图立刻变了。所有星星都快速闪烁着,变幻位置,最终找到新的轨迹。但有一颗紫色的星星被挤出了既定轨道,斜斜飞了出去,从南斗六星中央划过,然后陨落。   南斗六星被冲撞得移了位,帝星天府冲破轨道,星图隐去,天道震怒,当即降下天罚在谢芷含身上。   看到这里,谢芷含及时解除了法术控制,免得席风也尝到天罚之苦。   上通天道,下达地狱,谢芷含一己之力便能造就彗冲南斗之象……这重欢楼究竟是什么地方?   折情在旁边好奇问:“你看到什么了?”   谢芷含冲席风微微摇了摇头。   席风便没说,转而问折情:“白藏是谁?”   先前在怨海,那些恶鬼怨灵口中皆唤着白藏的名字,仿佛这样便可嚼其骨啖其肉饮其血,以解深恨一二。   折情却哈哈一笑,揶揄道:“四弟脑袋坏掉了不成?白藏不就是我们重欢楼楼主吗?——哦,马上就不是了。” 14、重欢楼(五)   白藏是重欢楼楼主?!   席风下意识想否认,又忽然想起这里是画境,那白藏变成了这什么楼主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样的话,席风就一定得去找他了。   三十二层的天灯殿,楼主平常都在那里处理事务。席风本想自己去的,结果折情非要和他一起,美其名曰怕他再走错路。   “天灯殿岔路比较多嘛,又有机关,我怕你误伤自己。”折情如是说。   席风只好同意,和折情一起乘金色的龙形薄绡去了天灯殿。   三十二层和重欢楼别处迥然不同,处处灯火通明,就连作为使役的都是明黄色的纸灯龙,一条条游动在薄绡之间,时不时还吞云吐雾一番,喷出亮闪闪的金色细粉,化作空中星云薄雾。   这一层每隔几步,就有一扇门,放眼望去数不清的门,一模一样。   “走这边。”折情叫住席风,“这道门看着顺眼些。”   “顺眼?”席风无语。   “信我信我。”折情推着席风进去,“反正所有的门都是通往天灯殿的,只不过风景不太一样嘛。”   但是这条路的风景显然就不太好。   像是一间地牢密室。   “我信你个鬼。”席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折情的脸色却不太对劲。   “怎么了?”   折情勉强笑笑:“没事,走吧。”   前面的地上、墙上,到处都是机关刑具,有不少还沾着陈年血污。他们小心避开地上的机关,一言不发地向前走着。   席风打量那些东西的同时也在观察折情,对方虽然竭力保持镇静,但仍能从眼神和细微动作看出来,他很紧张。   如果怕见楼主,他一开始就不会跟来,那么他的紧张,就是因为这些刑具。   席风便故意道:“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啊,怪吓人的。”   折情看席风一眼,竟然伸手把他往自己身边拉了一把:“没关系,有我在呢。这里是刑堂,已经弃用很久了,不用害怕。”   那你又在怕些什么?   席风没问出口,因为马上就看到折情的表情变了。   他的眼神牢牢黏在墙上挂着的一件衣服上,红色布料配着许多银饰,应是很好看的,只是几乎被血浸透,皱皱巴巴像一团干海带,不成样子。   折情停下脚步,有些颤抖地伸手掐诀,用法术重演了这件衣服的过往。   这次换席风的表情变了。   这一身银饰红衣的确张扬美丽,尤其是穿在慕云歌身上。狐族的少年古灵精怪,像一捧炽热的火,从青丘这一头,烧到青丘那一头。   慕云歌是青丘赤狐一族的少主,娇纵跋扈,总是牵着铁链,像遛狗一样遛一只小天魔,以示自己身份高贵。   这天他又在遛天魔,但是狐族祭祀马上就到了,大家都忙着,没人有闲工夫哄他。   “折情,好没意思啊。”慕云歌把铁链一扔,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   天魔折情自己把铁链从脖子上摘下来,坐在慕云歌旁边:“嗯。”   慕云歌气呼呼掐他腰上软肉:“你‘嗯’什么‘嗯’,无趣死了!快给我想个新乐子!”   “嗯……”折情想了一会儿,“那我们来玩‘捉迷藏’吧。”   慕云歌立刻来了兴致:“那是什么?”   “是我在人界学的一种游戏,我来教你。”折情便给慕云歌讲了捉迷藏的规则。   第一局由慕云歌来捉人。   他解下发带,把自己的眼睛蒙住,然后开始原地转圈。   “一,二,三……十!”   “我来抓你了!”   折情没走太远,就蹲在一丛灌木里,一眼就能看见他头顶的魔角。   慕云歌噔噔噔跑过去,一把抓住折情的魔角:“找到了!”   “哎呀,你真厉害。”折情站起来,从身上摘下两颗苍耳子。   “这次换你找我了!”慕云歌亲自把折情的眼睛用发带蒙住,“不许偷看哦。”   然后趁着折情转圈的功夫,摇身一变成了一只红色的小狐狸,飞快地向林子深处跑去。   他大抵是想好好捉弄折情一番,把他吓哭才好。可没想到飞来横祸,慕云歌在林子里被一个黑衣人捉住,并带走了。   这人便是当时的重欢楼楼主。   慕云歌被带回重欢楼,就在这间密室里,他的灵脉被废,再逆天重塑,神魂反复分裂融合,终于成就一身铜筋铁骨,修为大乘,却也失去记忆,失去自我,成了一个受人控制的傀儡。   那一身红衣就永远地留在了这里,狐族少主慕云歌,也永远地留在了这里。   折情闭上眼睛,不忍再看。   席风几乎可以肯定,折情是有意选择这一扇门的,也可以肯定,折情是为了慕云歌,才踏入重欢楼。   不知道该说什么,任何语言此时都苍白无力。席风最后只是抬手拍了拍折情的肩膀。   折情也只是摇了摇头:“走吧。”   走过一条狭长的暗道,前方豁然开朗,天灯殿触手可及。席风和折情俱是心里一松,却没想到出口处的纸灯龙突然吐了一口金雾过来,扑了他们满脸。   “唔……咳咳……”   席风被呛得咳了半天,眼冒金星,两肺闷疼。   折情也没好到哪去,冲着那纸灯龙骂骂咧咧,结果骂到一半,突然卡住了。   “折情?”   折情甩开手中折扇,直冲席风袭来。   席风急忙横刀挡住,让开原地:“你干什么!”   折情双眼空洞,显然已经不受控制了。折扇似飞刀一般旋转着冲向席风,他只能被迫去躲闪抵挡,渐渐处于下风。   “折情你醒醒!”席风大喊道。   但折情是铁了心要置席风于死地,席风无法,只得撇下扇子不管,拧身冲向折情,手中横刀被灌注灵力,一举捅穿折情的右侧肩胛,将他钉在了身后的石墙上。   作为交换,折扇在席风胸前划过,几层布料应声而裂,里面的皮肉却完好无损。   席风暗自咬牙,他又害白藏受伤了。   折情半晌才苏醒过来,哎哟哎哟地叫席风放了他。   席风黑着脸给他把刀拔了:“活该。”   折情捂着伤处惨笑:“谁知道这破玩意这么小心眼。”   又等折情调息了一时半刻,血差不多止住了,他们才继续往天灯殿去。   走过长长的浮灯水路,步通天阶,总算见得天灯殿的庐山真面目。   华灯溢彩之下,一名红衣少年持短刀而立。   慕云歌。 15、重欢楼(六)   少年红衣罗衫,热烈绚烂,却又面色冷峻,眸中溢满杀气。   折情脚步一顿,略微迟疑,在几个台阶外停了下来。   慕云歌观望了一会儿,见他们没什么动作,也便收起了短刀:“楼主有令,在楼主之争结束前,任何人不得踏入天灯殿。你们还是回吧。”   折情笑而反问:“那你又为何在这儿?”   慕云歌不假思索:“我自然是在这里拦住所有擅闯之人。”   “这么说,你是无意于楼主之位了?还是说……”折情唰地一下展开折扇,“楼主之位已经是你囊中之物?”   席风忍不住看了折情一眼。   他才在密室里得知了当年之事,现下又要和慕云歌站在对立面,心里想必是不痛快的。   慕云歌闻言拧起了眉,刚刚收起的短刀再次出鞘,摆出进攻姿态。   台阶下的折情却只是勾勾唇角,一派清风朗月地摇着扇子。   他仰起头,问道:“慕云歌,你当真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慕云歌疑他有诈,并不答话。   “青丘,赤狐族,你都忘了吗?你从战俘中救下的小天魔,也忘了吗?”折情一步步踏上台阶,站定在慕云歌面前。   这次换慕云歌仰头看他,手中短刀已经横上折情脖颈。   几步之外,席风的横刀也蓄势待发。   但折情冲他微微摇头,“你退后,别插手。”   九尾在慕云歌身后骤然展开,他占得一招先机,刀刃直接贴着折情的颈动脉上划下。折情急忙用扇去挡,扇破,气劲在他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痕。   折情随手扔了那把破扇子:“你既然都不记得,也就不是我认识的慕云歌了。”   紫黑的魔气自他脚下而起,魔角显露,脸颊上的魔纹也若隐若现。一把巨大的镰刀出现手中,刃上黑血滴落,落在地上,便蚀出一个浅坑。   慕云歌眼中有一瞬的迷茫闪过,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对折情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说出来。   短刀与镰刀相接,一条狐尾挥过来将折情紧紧缠住,折情变幻魔体抽身而出,转手便砍了慕云歌那条尾巴,毫不手软。   慕云歌痛极,半跪在地上完全化成原形,剩余八条狐尾一起袭来,将折情团团围住。   而折情却不动声色,只待一个合适时机,将他的狐尾一举斩下。   狐狸失了九尾,便什么都不是了。   却就在这紧要关头,背后天灯殿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身黑衣的重欢楼楼主站到门前,将一支白玉短笛横在唇边。   席风心道不妙。一支诡奇的异域小调飘出来,听得人头皮发麻。   原以为这小调是用来控制慕云歌的,却没想到是对折情。他的镰刀当啷掉在地上,魔体也迅速消退,恢复成人形。   慕云歌狐眼眯起,腾跃而起,将折情重重踩在地上,尖锐的犬牙抵在他颈侧。   折情无谓地笑笑:“你要咬死我吗?”   “你自找的。”慕云歌说。   “那你就咬吧。”折情抬起左手,摸了摸慕云歌毛茸茸的大脸,“你欠我这么多,下辈子得给我当小媳妇才还得清。”   慕云歌听不懂他说什么,凶神恶煞地龇龇牙,一口咬下去,把折情的左边肩膀整个咬碎了。   台阶下席风则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上面的黑衣人。   “师尊……”   先前从折情口中得知,楼主的名字叫白藏时,席风是欣喜的。可现在看见楼主鬼魅一般的身姿,席风多希望他不是白藏。   但那张脸他又怎会认错。   白藏停止吹奏,走到折情身边,用鞋尖抬起他的下巴:“真蠢。”   折情的右肩被席风捅了一刀,慕云歌又咬碎了他的左肩,这会儿实在是爬不起来,狼狈地躺在地上抽气。   “天底下没有比你混得更差的天魔了。”白藏啧啧摇头,不欲再多言,随手开了一扇门便将折情扔了进去。   “……”席风张了张嘴,但是又不知道能说什么。   白藏好像不打算搭理席风,处理完折情后就带着慕云歌回天灯殿了。快进门的时候,又忽然回头看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席风心头一动,叫住了白藏。   “师尊!”   白藏果然停住脚步,转过身来:“云歌,你先去疗伤吧。”   慕云歌不疑有他,径自走了。天灯殿前只剩师徒二人。   席风松了口气:“师尊没事就好,我真怕我会搞砸任务害了你。”   白藏只是微笑:“师尊这个称呼好像还挺有意思的。你喜欢这么叫?”   席风当场愣了。怎么回事?白藏不认识他了?   “你是不是想当楼主?其实我还真有个办法……”白藏的话里带了一丝蛊惑意味,“跟我合作,我保你当楼主,而你只需要供我驱策便可。怎么样?”   供他驱策……像慕云歌那样?   “不,不用了,我不想当楼主。”席风退后了一步。   白藏跟着上前,怜爱地摸摸他的脸:“别拒绝得那么快嘛,我又不会害你。”   他的手好凉,像冰一样。席风缩了一下,下意识离他远了些,后背已经靠在了栏杆上。   白藏一双温柔秋水般的眸子紧紧盯着席风,缓缓开口,再一次问道:“席风,你想当楼主吗?”   席风和他对视片刻,眼神变得空洞,呆呆答道:“……想。”   “好孩子。”   白藏伸出手,去牵席风。可就在手指碰到席风的一瞬间,忽然燃起一捧赤金色火焰,将白藏的手灼伤了。   席风后知后觉回过神来:“怎么了师尊?”   “没事。”白藏把受伤的手背在身后,略有不快地瞪了席风一眼,“你走吧。”   席风点点头:“那就劳烦师尊把我送到折情那吧,他伤太重了,我得去看看他。”   白藏:“……”   白藏看起来非常不耐烦,但还是给席风开了一扇门。席风道了谢,赶紧进门去了。   进门的一瞬间他就做了好几种设想,却没想到折情是被送到了这里。   挂着慕云歌衣服的那间牢室。   折情歪坐在墙角勉力调息,两条胳膊都软软垂着,衣袖滴滴答答淌着血。   看见席风过来,折情虚弱地冲他一笑:“你怎么也来了?你的故人也不认识你了吗?”   席风默默叹了口气,虽然不太想承认,但白藏好像确实把他们之前认识的事情忘了。   “要只是忘了也还好,还能少受点苦。”折情看向墙上红衣,眼神里满是落寞。   席风的弦却一下子绷紧了:“什么意思?你是说楼主也和慕云歌一样被……”   作者有话要说:   补上啦! 16、重欢楼(七)   “我可没这么说,你不要乱扣帽子。”折情收回眼神,揶揄地看向席风,“很重要的人么?”   席风不假思索:“当然。”   “那你可要小心些了。”   “怎么说?”   折情幽幽叹了口气,语气深沉:“重欢楼这千余年里,楼主一直是百年一届,唯独他——第六代一直掌权至今,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席风:“为何?”   折情卖完关子,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去问谢芷含。”   “……”席风差点再给他一刀。   折情把头后仰,靠在墙上,闭了眼睛:“去吧,他应该恢复得差不多了。”   谢芷含的伤确实已经好了,席风去的时候,他正端着一盘醉沙果喂兔子。   “就你自己?”谢芷含顺手塞了一颗醉沙果在席风嘴里,“折情终于被楼主弄死了?”   “……没有。”   这些人怎么回事。   谢芷含惋惜地唉了一声,问他:“你有事?”   席风便道:“折情叫我来问你,第六代楼主为什么可以掌权至今?”   谢芷含的神色冷了下来,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蒙蔽天道,玩弄星图罢了。”   八十一层九重天?   上次谢芷含在那里都险些丢了性命,没想到楼主竟然有本事骗过天道。   “晚上我还要再去一趟九重天,你想跟着的话,就在八十层等我。”谢芷含终于把那只兔子醉倒了,满意地上下其手了一番,表情也变得柔软餍足。   撸完兔子,谢芷含心满意足地走了,席风便也回到自己房间去。   没见屋里有香炉之类的东西,雪松冷香却越发馥郁了。席风照旧在床上打坐,运行灵力,不久便觉通体舒畅,四肢暖意融融,额头鼻尖渗出了一层薄汗,十分畅快。   这次席风试着修习了沧浪云海的独门心法,没费什么力气就突破了第三层,内视时见丹田中灵力已隐隐有凝结之势,竟然是快要结丹了。   这下连席风自己都瞠目结舌。这种修行速度他闻所未闻,就算是当年门派中天资最出色的大师兄,也整整花了一年时间才结丹。   沉下心将重欢楼的画境细节一一梳理,席风好像发现了其中关窍。   上次跟折情喝了一顿酒,回来以后他就有了灵力,这次是吃了谢芷含喂的果子,居然就要结丹。   还有屋子里的香,可能也有些作用。   席风心里顿时五味杂陈。白藏为他开了这个画境,助他修行,可自己却被抹了记忆,在那边扮演个什么破楼主。也不知道他的破境任务是什么,他们作为敌对的双方,又能否都成功破境。   万一只有一个人可以……   席风死死咬着牙,强迫自己停止了思考。   不可能的,他们的师徒缘分不会这么浅。   席风的心绪已经乱了,不适宜再修炼,便提前出门去八十层等谢芷含。   高处不胜寒,七十层往上入目皆白,银色薄绡上挂满了冰凌雪凇,仿佛一踏即碎,至八十层已是万丈悬崖,雪山之巅。   厚厚的雪毯被踩得咯吱作响,在席风身后留下一串脚印。   放眼望去雪山连绵不断,夕阳下远远地映出一条蜿蜒金边。这里根本没有路,也看不见所谓的八十一层九重天。   好在席风现在有灵力护体,并不觉得冷。他找了处背风的地方,就地坐下,等着谢芷含过来。   天地茫茫,究竟是什么时候变成黑白两色的,席风根本没注意。   一开始只是觉得腿麻了,想换个姿势,站起来才发现自己又变成了那只毛茸茸的白色大兽——焚骨。   席风:“……”   既来之则安之,既然入了梦境,想必是有一些线索的。席风便迈着四条毛茸茸的爪子往前走去。   结果因为腿麻一时没有控制住平衡,原地摔了个大狗啃雪。   太难了,席风不想起来了。   雪地松松软软的,被他压了个大坑,席风忽然兴起,在雪里打了两个滚,沾了一身亮晶晶的雪,活像个大白糯米团子。   有一只雪兔路过,呆呆地看了他一眼,飞快地逃走了。   席风赶紧爬起来站好,抖抖身上的毛,佯装成无事发生的样子。   反正也不知道该往哪走,席风干脆就选了雪兔逃跑的方向,吧嗒吧嗒不紧不慢地走过去。   不多一会儿,就看见前面的雪底下好像埋了什么,鼓起来一个小鼓包。席风快跑了两步过去,连拱带刨地挖出来一个人。   他脸朝下趴着,一身深色单衣湿透了又冻起来,硬壳子似的贴着身体。   席风心里咯噔一下,小心翼翼地把人翻过来,果然看到白藏那张恬淡安静的脸。   “师尊……”席风在耳边唤他,“白藏,醒醒。”   白藏被冻成个冰块,没有给席风任何回应。   席风着急地喷了喷鼻子,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救白藏,忽然想起上次梦境伊始的场景,决定如法炮制。   先甩甩大尾巴把四周的积雪都扫开,露出一片空地来,然后曲腿卧下去,再把冻得硬邦邦的白藏叼过来,塞到自己毛茸茸的肚皮下面暖着。   一定能救师尊的。席风坚定地想着,把爪子又蜷紧了些。   肚皮上的毛很快就变得湿漉漉了,怀里的人也软了下来。席风欣喜地低头去查看,却意外发现那些湿漉漉的毛发被染成了深色。   席风眼中都是黑白,辨不清颜色,但灵敏的嗅觉却告诉他,那是血。   白藏身上有伤。   席风又急了,赶紧把白藏放下来,试图为他脱掉衣服查看伤势。   但这个动作难度太高了。   现在的他太大,白藏又太小,席风没有手,拿那道又紧又复杂的腰封毫无办法。   他伸出爪尖试了好几次,都无法准确地勾对地方,最后索性放弃了,直接用灵力震碎了那件衣服。   一览无遗。   刚才只顾着救人,现下席风才猛然觉出一丝尴尬来。   这可是师尊啊……   白藏的身体很瘦,皮肤苍白几乎与雪色无异,更显得胸口那条横亘的伤口狰狞骇人。之前伤口被冻住了流不出血,现在暖化了,鲜血又开始外渗,与雪水混在一起,落在身下的地上。   席风仔细检查了白藏的身体,只这一道伤,暂且安下了心。   把毛茸茸的脑袋凑过去,小心翼翼地给他把血污舔干净,止了血,才重新揽回怀里,放在柔软温暖的肚皮上。   不过这一次席风没等到白藏醒来。倒不是他如何,是谢芷含一个灌了灵力的脑瓜崩弹过来,直接把席风从黑白梦境里弹出来了。   “想死去外面,别脏了我的地方。”谢芷含的语气比雪还冷,“雪山上睡觉,真是嫌自己命长。”   席风:“……”   扰人清梦天打雷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04 20:39:03~2021-04-05 23:50: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猫崽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7、重欢楼(八)   刚才谢芷含说这是他的地方,席风还没反应过来,等看见悬崖边上那个茅草屋才后知后觉,他居然真的是住在这里的。   重欢楼的四大刺客,一个住雪山之巅茅草屋,一个住浮夸奢华琉璃殿,还有一个屋子里放了几百把刀。慕云歌的地方席风没去过,但总觉得也不会是什么正常住处,说不定是个狐狸洞。   谢芷含的茅草屋后,有一高耸峭壁,其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剑痕,其中一道垂直劈下来,连屋檐也削去一块,光秃秃的。   “好剑法。”席风由衷赞赏道。   谢芷含脚步一顿,并未理会,推开门率先而入。   席风随后跟上,即便已经有了准备,也还是被屋里的陈设惊了一下。   不,严格来说,谢芷含的屋子里根本没有陈设,就一张草席子,旁边整齐叠着两身蓝色道袍。   席风顿时对谢芷含刮目相看。毕竟他们行军打仗时的条件,都要比这里要好一些。   谢芷含大抵猜到席风所想,色厉内荏道:“不就是个睡觉的地方,弄得那么啰嗦干什么。”   席风连连称是。   只是这屋子里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谢芷含带他进来干嘛?   但见他一脸高深莫测,席风也就没问,等着他自己揭晓。   谢芷含先把那两身衣服挪了挪地方,接着把草席子也卷了起来。然后执剑而立,画阵掐诀,原本被草席子盖着的地方,竟然显露出一扇门板来。   “你在这里挖了地道?”席风着实被谢芷含的一系列操作震惊了。   谢芷含的脸色终于转晴,带了点小得意:“走吧。”   他把门板拉开,跳了下去。底下是个半米高的台阶,席风跟着跳过去,伸头往里看看,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   谢芷含抬手关上门板的一瞬,地道里的烛火就亮了。   暖黄烛光铺陈一地,映照的却是自上而下悬挂的无数红色漆牌。席风抬头看去,有的已经脱落斑驳,有的还崭新如初,上面端端正正写著名字。   “这是……”   “死在重欢楼刺客手中的人。”   重欢楼承天道意,妖魔仙人皆可杀,当初设立只为维系三界太平。但千年过去,初心早已不在。   谢芷含不像折情那般话多,只安安静静带着席风向前走,什么也不解释。他们先是走了一段下坡路,转过一个弯,烛火便消失在身后,前面只有一眼望不到头的长长阶梯,一直延伸到夜空天际。   他停下脚步,掐诀御剑,又把席风也拉了上来:“别乱动。”   淡蓝色剑光载着他们飞上八十一层九重天。   虽然已经借谢芷含的眼睛看过九重天了,但身临其境的感觉还是让席风觉得心口一重。   天地无垠,星罗棋布,无数星辰各司其职,掌管天下万事万物。席风站在这里,只觉自己如蚍蜉之于巨树,微末渺小。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觉得。   比如旁边这个又想抓星星乱扔的谢芷含。   再比如从南斗六星那边突然出现的重欢楼楼主。   席风下意识向前一步,刚想叫一声师尊,又赶紧把话咽了回去。谢芷含还在这,他不能暴露白藏的身份。   白藏背着手,慢慢悠悠地走过来,无视了谢芷含,冲席风微微一笑:“上次我们还没有聊完,你说……你想当楼主,是不是?”   席风此时当真是万分纠结。他怕当上楼主是破境关键,又怕当了楼主会让白藏任务失败,因此赡前顾后,左右为难。   暗自博弈了好一会儿,他才下定决心似的点了点头:“是。”   谢芷含诧异地看向席风。   当上楼主的方法有很多种,和白藏做交易无疑是最次的那一种。   白藏挑衅地看了谢芷含一眼,然后伸出手,从星图上摘下了那颗代表席风的暗红色星星。   谢芷含忽然出剑,拦在白藏颈前,转头问席风:“你是认真的?”   白藏也不急,微微歪着头,似笑非笑,看向席风的眼神里仿佛盛满了宠溺。   席风深吸口气,替他拨开了谢芷含的剑:“是,我意已决。”   白藏终于笑开了:“听见了?没有脑子的剑修。”   谢芷含无暇顾他,依旧想要挽留席风:“你想当楼主,我和折情都可以帮你,慕云歌不会是你的对手。”   可惜,可惜席风并非真的属意楼主之位,只是想搞清楚白藏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而已。   “不必。”席风再次拒绝。   白藏终于拿着席风的星星走到南斗六星的位置下。先前谢芷含篡改星图,令天府星脱轨陨落,故而南斗六星只剩五星。   现在总算可以恢复了。   席风的星星被放在了天府位置,新的帝星一出现,整个星图的星星立刻急切闪烁起来,原本暗红色的星星也逐渐变亮,成为南斗六星中最耀眼的一颗。   一切已成定局,谢芷含最后看了席风一眼,转身走了。   白藏浑不在意那个没有脑子的剑修,满意地站在星图前欣赏自己的杰作。   “师尊。”席风终于可以这样叫他,“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白藏回过头来,奇怪道:“我忘了什么吗?”   席风只好摇摇头。   欣赏够了,白藏便带席风离开了九重天。和谢芷含带他走的地道小路不同,白藏是乘了一只机关玄雀直接从天灯殿飞上来的。   席风忽然想起,师尊说过要送他一只又大又漂亮的机关鸟。   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收到。   这次席风终于得以进了天灯殿的大门。甫一进去,就见慕云歌病恹恹地坐在餐桌前,对着一桌美味佳肴都毫无食欲。   断了一条尾巴,这个打击的确不是那么容易接受。   慕云歌本来不想搭理楼主,但看见席风,还是黑着脸问了一句:“楼主是已经定下了人选吗?”   白藏:“没错。”   席风以为慕云歌会突然发难,右手已经暗暗背到身后,握住了刀柄。但没想到,这狐狸少年只是呆呆点头,并无其他反应。   这下席风也有点懵了。最开始说要决出一人当楼主的时候,慕云歌明明是最积极的,一心想杀了席风。可他现下却对席风要当楼主之事无动于衷,实在匪夷所思。   白藏也无意在这里细说,伸手牵了席风就走。席风觉着手中异样,低头一看,白藏不知为何竟然戴上了一副蚕丝手套。   这天气也不冻手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05 23:50:32~2021-04-06 23:46: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猫崽子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8、重欢楼(九)   白藏察觉到他的目光,笑着解释:“受了点小伤,不能见风而已,不碍事。”   穿过几道回廊,席风被带去了天灯殿的后殿。这里不像外面那样灯火通明,只在树上点了几盏幽幽小灯。   然后七拐八拐进了一个院子。   红叶掩映之下,一池泉水明净清澈,水面上浮着一人高的袅袅雾气,宛若仙境。   “这温泉有强身健体,提升功力之效,去试试吧。”白藏道。   席风站在池边,谨慎地看了一会儿,没有立刻下去。忽有一阵微风吹过,一片红叶落进水中,逐渐转为了鲜嫩欲滴的绿色。   “这……”   “你还不信我?这水都能使枯叶返青,对修行自然也是大有裨益。”白藏催促地推了推席风,“快进去。”   席风被推了个趔趄,脚一滑,整个就跌进了池中。他被呛着喝了好几口水,正要挣扎着爬上岸,才惊觉两只脚腕被池底的水草缠了个结结实实。   白藏在岸上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你就别白费力气了,拘见草一旦缠上谁,少说也要十二个时辰才肯松口。不如就趁这个时间好好享受吧。”   说完,白藏便离开了。席风只觉池水迅速升温,热气腾腾,不消片刻就要将他煮熟,只得凝神屏息,调动体内的冰灵力来抵挡热量。   又过了一时半刻,一池清水剧烈沸腾起来。席风本就修为尚浅,气海内灵力有限,几番对抗下来,竟是有耗尽之势。而池水仍在翻滚不停,情况十分不妙。   也不知道白藏在他身上画下的那个阵法还有没有用,但不管是烫死自己,还是烫死白藏,都不是席风想见的结果。   死马当成活马医,剩下的火灵力也被席风运转至经脉中,强行与冰灵力并行。   冰火不容,尖锐的痛感立刻从周身袭来,倒显得这池水没有那么烫了。席风紧闭着眼睛,几乎要支撑不住。   “平息,聚意。人有形而气无形,意随心动,气随意动,天人合一。”   恍惚之间,席风好像听见有人在念什么心法口诀。也顾不得其他了,立刻照此运行起来。   不多时,周身刺痛便渐渐消失了,且席风惊奇地发现,他的冰火两种灵力虽不能相融,却是可以互相转化的。意随心动,气随意动,大抵就是这个意思。   池水热度不减,为火灵力源源不断地提供了能量,再被席风转化成冰灵力,以抵御热力伤害。   很快席风便得心应手了,分神睁眼四处看了看,在一棵树下见着了一只红色的小狐狸,正悠闲地坐着舔毛。   是慕云歌。   席风便道:“多谢。”   慕云歌抖了抖耳朵表示听见了。   又过了一会儿,池水的温度总算降了下来。席风松了口气,敛气归元,在温度适宜的水中伸展了一下筋骨。   “专心。”慕云歌提醒他。   席风早就料到池水的温度变化是循环往复的,但没有料到会来的这么快,也没料到这一次来的不是池水沸腾,而是寒潭刺骨。   池水温度降得极快,若是席风再晚一息运起火灵力,怕是就要被冻伤。但有了刚才的经验,他还算应付自如。   慕云歌一直在树下看着他,最后看困了,打个了哈欠,就地盘成一团。   席风就这样在水里泡了一天一夜整整十二个时辰,池底的拘见草才把他放开。席风赶紧爬上岸,瘫在了地上。   小狐狸慕云歌迈着骄矜的小碎步走过来,在席风脸上蹬了个爪印:“起来。”   席风不想动,但慕云歌一直蹬他,只好有气无力地坐起来,拧了一把头发上的水:“干什么?”   “你就不会用法术把自己弄干吗?”慕云歌的狐狸眼里满是嫌弃。   席风:“不会啊。”   慕云歌翻着白眼替他烘干了身上的水,又用小爪子蹬他:“你快点打坐调息啊,怎么又蠢又懒。”   席风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照做了。冰火两种灵力顺畅无阻地在经脉中运行着,轻盈充沛,即使并行也不会再有滞涩刺痛之感,亦可不费吹灰之力地相互转化。   运行三个周天后,席风内视,惊喜地发现一颗精纯温润的金丹安安静静运转其中。   席风结丹了。   “哼哼。”慕云歌坐在旁边邀功。   席风便伸手撸了一把毛:“谢谢你啊,云歌。”   慕云歌哼哼唧唧的,半天才用很小很小的声音问席风:“他还好吗?”   席风一愣:“谁?”   “……”慕云歌支支吾吾,“折情。”   没想到慕云歌还会关心折情。他被楼主重塑后不是已经失去记忆了吗?   “不知道。”席风实话实说,“我走的时候,他看起来……不太好。”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但应该死不了。”   慕云歌舔舔爪子:“那个蠢蛋老是去挑战楼主,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他身上有摄魂蛊,不可能成功的。”   摄魂蛊,怪不得白藏吹笛子能控制他。   可即使知道不可能成功,即使每次都会遍体鳞伤,折情还在这么做。   愚蠢又可怜。   席风忍不住问慕云歌:“来重欢楼之前的事,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慕云歌疑惑地歪歪头:“我从出生就在重欢楼啊。”   席风又问:“那你父母呢?你总不会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吧?你一只纯血赤狐,怎么会出生在这里呢?”   慕云歌被他的一串问题问懵了,半晌才犹豫着开口:“那你是什么意思?”   “你还是问折情去吧。”   慕云歌刚抬屁股要走,一个愉悦轻松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   “问不了了。”白藏笑眯眯地说。   席风回过头,一眼看见他手中鲜血淋漓的一对魔角。   “天魔角可是好东西,尤其他这一对又这么漂亮,刚好给我的新披风做装饰。”白藏满意地欣赏了一番折情的魔角,随手扔进池子里去泡着了。   席风站起来:“你把他杀了?”   白藏耸耸肩膀,不置可否。   席风和折情相识虽然只有这么几天,心中仍觉钝痛惋惜。慕云歌则是一句话没说,直接跑了。   白藏盯着小狐狸离开的地方看了一会儿,才转过脸来,对席风笑道:“玩弄一个人最好的方法,就是挖个坑,让他自己跳进去,再看着他在坑底无尽挣扎。”   席风只觉自己从里到外都冷透了。   这个人不可能是他的师尊,不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长胖了呜呜呜呜呜呜饿肚子码字感谢在2021-04-06 23:46:02~2021-04-07 20:53: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猫崽子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9、重欢楼(十)   席风不相信。非要论起来,黑白梦境里那个愿意为了救病治人亲自冒险去昆仑裂缝的人,才更像白藏一点。   所以会有两种情况,要么这个楼主确实不是白藏,要么白藏和慕云歌一样,被抹去记忆制成了傀儡。   席风更倾向于后者。毕竟照折情和谢芷含所说,他们两个都无意于楼主之位,那么席风当上楼主的可能性就很高,这个任务大概率不是真正的破境任务。而他和白藏一起进入画境,却成了对立阵营,加上那个奇异的黑白梦境,九重天和怨海,诸多谜团都集中在了白藏身上,这难道不是一个很明显的暗示吗?   席风忽然有一个猜测,他的任务并不是当上楼主,而是拯救失去记忆被控制的白藏。   然而他现在又被白藏用法术禁锢住了,动弹不得。   “你在怕我?”白藏问。   席风冷冷看他:“我怕你干什么。”   “不怕就好……”白藏忽而绽开一个勾魂摄魄的笑,“只有什么都不怕的人,才能颠覆这个天下。”   他把手伸到席风耳边,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   随即,万鬼齐哭,群魔啸叫之声纷至沓来,震得席风耳中轰鸣不止。不久,声音远去,四周安静下来。   席风只觉眼前一暗,待再看清时,竟是回到了斜阳关的家中。   屋内饭香四溢,一个男人在餐桌边忙着布置碗筷,衣摆的竹叶绣花分外眼熟。   他转过来,眨眨眼睛,轻柔叫他:“徒弟。”   席风的脑子里嗡的一声,只觉得里面全是浆糊。   他怎么回来了?难道白藏已经率先破境了?   “你怎么这副表情?不愿意看见我嘛。”白藏故作委屈,一双眼睛连嗔带怨盯着席风。   “没,没有。”席风咳了两声掩饰掉脸上的不自然,“没想到师尊破境如此之快,是我太蠢笨了。”   “着实蠢笨,该罚。”白藏端起一杯酒递过来,“罚你三杯,认不认?”   席风接过酒杯来,正要递到嘴边,忽而一阵风卷过来,酒杯掉在地上碎了。   席风诧异地看向旁边,一个一身白衣的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那,急急对席风喊道:“不能喝!”   “你是谁?”席风问他。   他强行挤到席风和白藏之间去,将席风护在了身后:“我是白虹——那把刀的刀灵。”   刀?   席风想起来了,因为最初进入画境时,白藏没让他带刀,他就从房间里拿了一把横刀暂时防身。这把刀的名字就叫做白虹。   席风迟疑地摸向身后,名为白虹的横刀还在。   他一下子就明白了,这里根本不是他的家,这里仍然是在画境中。   白虹注意着他的表情变化:“想明白了?”   席风脸色沉沉地点了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得问你自己。”白虹看了白藏一眼,“你看见的一切,都是由你自己决定的。”   “你是说,我想看见谁,就能看见谁?”   这也太离谱了。   可白虹就是点了头,“你试试便知。”   席风闭上眼睛,努力在脑中回想折情的模样。   “四弟啊,这么多好吃的都不叫我,太不够意思了。”折情的声音蓦地从身后传来。   席风不可置信地转过身,但见一身绿衫的折情摇着折扇翩翩而至,笑得灿烂温暖。   席风又闭上眼睛,集中精神冥想许久。这次他想的人,很特别。   一对夫妻从里屋走出,看起来比席风大不了几岁,却笑着唤他:“风儿,又从哪里贪玩回来啊?快去洗手吃饭。”   白藏给每个人都盛了饭,大家围着桌子坐下来,一家人一样说说笑笑,一同看向席风:“风儿快过来吃饭呀。”   每个人都那么真实,又那么虚假。   可即使知道都是假的,席风还是心绪波动,几近崩溃了:“这他妈的算什么?这个画境还有完没完了?!”   他想拔出刀来,但被白虹按住了:“控制你自己。”   “我控制不了!我不想控制了!”席风抓着白虹的衣襟,怒道,“你告诉我,怎么结束这个画境?我不陪你们玩了!”   白虹微愠,又无奈:“我说过了,一切由你自己控制。”   由自己控制……自己……控制……   席风的目光从每一个人脸上滑过。已故多年的父母,生死未卜的折情,和……白藏。   他死死盯着白藏,在脑海里想象着,想象这一切全部消失,想象这个白藏和重欢楼楼主相重合。   席风回到了天灯殿后殿的温泉池旁。   楼主白藏已经将折情的一对魔角洗净了,拿在手里把玩。见席风出现,高兴地笑了:“如此之快?果然不愧是我看中的人。”   席风却将刀尖指向他:“把我师尊还回来。”   白藏不退反进,故意将胸口抵在席风刀尖上:“你师尊在哪里,你心里难道不清楚吗?”   言下之意,他就是真正的白藏。   可他越这么说,就越露出破绽。   席风猛地将刀尖一送,眼前人便不见了。   得意的笑声回荡在天灯殿上空:“哈哈哈……才刚开始呢。”   ……   重欢楼的动物们都忙得脚不沾地。   席风坐在天灯殿大殿的主座上,面前放着一叠纸,乱七八糟地写了很多字,也画了很多旁人看不懂的符号。   那天白藏离开后,通知全楼,主动将楼主之位让予席风。也就是说,楼主之争已经提前结束,席风现在就是第七代重欢楼楼主了。   画境仍在继续,说明席风的破境任务没有完成,果然另有玄机。   这一上午他一直在想,如果白藏是被控制着的,那究竟是在供谁驱策?目的为何?   还有白虹的事。   进画境前,白藏不让他带刀,应该就是为他留了这样一个后手,让刀灵救了他一次。而白藏既然能预料到这些,是否也已经预料到了自己将失去记忆,被控制呢?   那他的应对方法又是什么?   席风想来想去都没有个头绪,正烦躁时,一条纸灯龙忽然敲门进来了,瓮声瓮气道:“楼主,由于令天剑遗失,魔界裂缝失去镇守,许多魔物已经从八十层进入重欢楼了!”   令天剑……把这玩意忘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哎晚了晚了对不住对不住……这章算昨天的 20、重欢楼(十一)   乘机关玄雀飞上重欢楼八十层,席风还没落地,就已感受到浓郁的魔气。   不远处,谢芷含独自在魔界裂缝处苦苦支撑结界,但随着时间推移,他的灵力逐渐耗尽,已是强弩之末了。   有小魔物从他剑下逃过,冲着席风这边跑过来,被斩于刀下。   谢芷含分神回头,喊道:“令天剑呢?!”   “我怎么知道!”席风一路切瓜砍菜似的到了谢芷含边上,帮他分担了一些压力,“这东西无休无尽地往外跑,你就要在这一直耗到死吗?!”   谢芷含冷笑:“我不挡在这,让它们都进了重欢楼,大家都别想活。”   他修复结界的速度开始变慢,而裂缝肉眼可见地逐渐拓宽着,有更多的魔物从里面跑出来。   席风一个猛刺将两只劣魔捅了个串儿,雪地上甩出一长串血迹:“你去找慕云歌想别的办法,我来挡一阵。”   谢芷含梗着脖子:“你去!”   席风:“……”   行吧,反正席风也不懂修复结界,帮他清理了一圈魔物之后,便果断地乘机关玄雀下去了。   如果没猜错的话,慕云歌应该找到了折情,并把他带回了自己那里。   三十六层是慕云歌的住处,比天灯殿高一些,是一片幽泽和密林,光线透不进来,空中弥漫着淡青色的瘴。   不知道慕云歌在哪。   席风往里走了走,遇到几只红毛小狐狸,但都不像慕云歌的娇娇一样会说话。最后还是慕云歌感知到了有人来访,专门派娇娇出来接的他。   慕云歌倒是不住狐狸洞,但也没好到哪去。他的屋子是用竹子和木头搭起来的,用藤挂在一棵很高的树上。但尽管如此,木屋里还是很潮。   “你来了。”一个虚弱的声音从吊床上传来。   席风惊喜地看过去:“折情!”   他一直以为楼主把折情杀了……没想到他还活着。   折情的头上七扭八歪地缠着纱布,胳膊也吊在胸前,但精神看起来还好:“我这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竟然能叫小狐狸伺候我好几天,真是做鬼也值了。”   慕云歌还是小狐狸形态,坐在桌子上用个吃剩的桃核扔他:“那你赶快去做鬼。”   折情狡黠一笑:“或许你可以叫我‘死鬼’,这也是鬼的一种,在人间常用来……”   “那个……你们先听我说。”席风尴尬地打断了他俩的打情骂俏,“魔界裂缝快守不住了,谢芷含一个人暂时挡着,估计这会儿已经被魔物包围了,所以我是来找云歌帮忙的。”   慕云歌抖抖耳朵:“我还没恢复,帮不了。”   不过被折情砍了一尾,慕云歌的恢复速度也太慢了。   “令天剑丢失后,不只是魔界裂缝,重欢楼很多地方都失去了灵力支持。”折情解释道,“这里的瘴气与魔气同出一源,最近一直在孕育魔物,小狐狸得分心去除掉它们。”   这么说来,令天剑就如同重欢楼的中枢所在……可是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会说丢就丢了呢?   折情从吊床上挪下来,一只手捋了捋头发:“还是我和你去救谢芷含吧。”   “你?”席风上下打量着他。   “嘿。你瞧不起我是不是?”折情边说边往外走,“别说断了一只手,就算两只手都断了,谢芷含也不是我的对手。”   全盛的谢芷含和折情究竟谁更强不好说,但现在的谢芷含的确有够惨。   席风把折情带到八十层去的时候,魔界裂缝已经彻底打开了。这时的裂缝已经不能再称之为裂缝——变成了一道门。   谢芷含将剑插在地上,起了一个覆盖整个雪山之巅的结界,所有魔物都被囿于其中,也包括谢芷含自己。   一只原型天魔伫立在他跟前,垂首看着这个手中无剑的剑修,与看一只蝼蚁无异。   “谢芷含!放我进去!”折情在结界外喊道。   谢芷含没动,那只天魔却朝这边歪了歪头。   “自甘堕落。” 他对折情说。   折情才懒得理他,手中已经握上了大镰刀:“谢芷含,你再不放我进去,我可就要把你的结界破了。”   谢芷含还是没动。   天魔呵呵笑道:“你把结界破了,他就真的死了。”   席风和折情俱是一愣。   折情许久才抬起那只受伤的手,艰难地,覆在眼前淡蓝色的结界上。   “去找令天剑,我只能撑四个时辰。”   谢芷含留给他们的最后一句话。   这道结界,是以谢芷含神魂所筑。结界被破,他的神魂便散了。可即便结界完好,四个时辰后,他的神魂一样会散。   散了的意思,就是再也没有了。   天地浩渺,谢芷含永远归于虚无。   “走吧,只有四个时辰。”折情拉了席风一把。   坐在机关玄雀上,席风忽然问道:“如果我们没找到令天剑,重欢楼被魔族占领了,会怎么样?”   “其实也不会怎么样。天道守则是‘平衡’,不管哪边越了界,天道都会出手制裁的。重欢楼没了还会有别的楼,三界平衡总归是要维系的。”   折情顿了顿,又问:“说起来谢芷含在九重天究竟看到了什么?”   席风便把谢芷含两次上九重天的事情都告诉折情了。   折情听了猛地揪了一下机关玄雀的脖子,差点把他俩揪翻了车,怒道:“你们两个笨蛋!”   席风赶紧稳了一下身形:“怎么说?”   “我就不该让你去问谢芷含,没想到他蠢得令人发指。”折情气得头上冒烟,“天道洞察万事万物,怎么可能被一个小小的重欢楼楼主所蒙蔽。他之所以横行霸道了这么多年,不过因为他本就是天道化身罢了。”   席风听得目瞪口呆,折情还在骂谢芷含:“我以为他知道才叫你去问他的!这个没有脑子的剑修……死都死不明白!”   “你错了。他若真不明白,就不会死守雪山之巅,让我们去找令天剑了。”   席风循着声音看去,慕云歌红衫飞舞,翩跹而至。   他仍是初见时热烈张扬的模样,但眼眸里却又有什么不一样了。   “我知道令天剑在哪里了。”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   算了以后还是半夜更吧,白天实在没空码字_(:з)∠)_ 21、重欢楼(十二)   席风和折情刚才离开后,慕云歌就去了幽泽密林里巡视,顺便除掉新生魔物。   受魔界裂缝的影响,林子里的瘴气更浓了。   按理说,瘴气越浓,他的法力越会受制,以至于伤势愈合极慢,无法维持人形。可现在站在林中,情况却与先前不太一样。瘴气侵入四肢百骸,带来的不再是沉重滞涩之感,而是宛若新生的轻盈舒展,灵力充沛。   慕云歌惊讶地看着自己的伤势飞速愈合,同时感到脑海中有什么渐渐清晰起来。   他立刻出去找到席风和折情,带他们回到重欢楼八十层。   席风奇怪地问:“我们不找令天剑了吗?”   慕云歌:“令天剑就在这里。”   席风与折情对视一眼,不解。   慕云歌继续道:“我就是令天剑。”   接着,他无视身后二人,主动上前,抬手触碰谢芷含留下的结界。   覆盖了整个八十层的淡蓝色结界顷刻间化为无数碎片,然后消散在空中,彻底不见。   原本还站在结界内的蓝衣男子,无声无息地倒在了地上。   “慕云歌!”   席风和折情没能拦住他,只见一道艳丽红光逆行穿过无数魔物,直奔那只天魔而去。   折情的大镰刀接踵而至。   席风的反应没有那么快,回过神来时已经被魔物层层包围了。他只好拔出刀来先解决这些劣魔,同时密切注意着慕云歌和折情那边的情况。   好在他们二人联手,对付一只天魔还是绰绰有余的。   只是身旁的魔界裂缝还在源源不断地有魔物涌入。   天魔被斩于折情刀下之时,一只不一样的魔从裂缝中款款走来。他肤白似雪,青丝如墨,一袭飘逸白衣勒着一把细腰,衬得双腿修长。   折情和慕云歌看见他,都愣住了。   大杀四方的折情忽然收了手中镰刀,规规矩矩地站好,冲他道:“父亲。”   父亲?!   席风目不转睛地看着前面……这人到底是谁他不敢说,但那张脸他不可能认错,是白藏。   席风还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又见慕云歌向前一步,一脸欢欣喊道:“阿娘!”   席风:“……”   已知折情是被抓到青丘的魔族战俘,那么他爹不可能是慕云歌的娘。   ……什么鬼。   席风甩了甩头,把这个奇怪的想法甩了出去,远远地冲那边喊道:“折情!云歌!快醒醒!是幻觉!”   “哦?”白藏看向席风,“你看见的我是什么样子?”   他伸出手指慵懒地朝这边一点,那些魔物便让开了一条路,好让席风能走过去。席风不作迟疑,抹一把脸上的魔血,提刀跑到折情和慕云歌身边。   这两人眼神发直,显然已经不受控制了。   “醒醒!”席风抬手各给了他们一掌,把二人打回魂来,结果他们转了个身,竟然朝席风攻了过来。   摄魂之术……他果然是楼主!   席风躲开折情和慕云歌的攻击,持刀刺了过去。窄而薄的刀刃穿过白藏胸口,他盈盈一笑,蓦地消失在席风眼前。   “我有一些疑惑,不知可否……”清冽的声音又从身后飘过来。   席风拧身,双手举刀狠狠劈下——   “……请你解答。”声音又出现在另一边,“你为何要杀自己最爱的人?”   席风手一顿,收回刀来,冷笑道:“我最爱的人?那你可变错了。”   白藏远远地现身,不合他形象地放声狂笑:“错的是你才对,我一直是我,从未变过。”   什么意思?   席风凝眉细思,刀灵白虹的话忽然回响在耳边——“你看见的一切,都是由你自己决定的。”   所以折情看见了父亲,慕云歌看见了阿娘,而他看见了白藏。   可又为什么说,是他最爱的人?他们相识甚短,最多不过一句相见恨晚,还远远够不上爱这个字眼。   白藏看出他心中所想,反问:“不爱,又如何会看见?”   “要你管!”席风不欲多言,再次提刀砍了过去。   他看见谁并不重要,眼前敌人究竟是谁也不重要,只要知道他不是真正的白藏就够了。   横刀白虹被灌注了席风的灵力,冰与火交相辉映,灵光四溅,迅捷如风刺穿白藏心脏,再将刀刃翻转,横向斩断。   可白藏又不见了。   “哈哈哈……”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你果真有趣,重欢楼有你在,应该有意思多了。”   随后连声音也消失了。雪花纷纷扬扬洒下来,一众魔物重新聚拢。   折情总算回过神来:“怎么回事?”   席风没好气道:“楼主来过了。”   “我好像看到了阿娘。”慕云歌喃喃。   席风战斗太久近乎力竭,一脚踢开两只劣魔,撕着嗓子在他耳边喊:“快点想办法!”   慕云歌一个激灵醒过来,转身向魔界裂缝跑去。   “云歌!”折情追在他身后,“你干什么!”   红衣少年站在魔界裂缝前的玉台上,令天法阵重启,重欢楼重获灵力支持,魔物逐渐被驱除。   少年笑望折情:“小天魔,你自由了。”   “慕云歌!!!”   折情扑到玉台上,少年却已不能被触碰。   紫黑魔气将折情团团裹住,他的皮肤变为硬铠,骨刺嶙峋,魔纹显露,却独独少了一对魔角。   令天法阵对这只天魔进行了无差别攻击,但折情一动没动,暗色的魔血滴滴答答落下来,在雪地里烫出一个又一个洞。   “折情。”席风把他拉起来,“把魔气收回去。”   折情死死瞪着前面。   慕云歌已经不在那里了,玉台上只剩一把青金色的剑,华光溢彩,剑意凛然。   ……   席风抱着一只火红的小狐狸,踏进久违的琉璃殿。   折情今日穿了一身黑,更显得脸色憔悴。他抱着一坛灵酒,斜斜倚在榻上:“你来了。”   席风把狐狸扔进他怀里:“给你。”   “什么玩意?”折情皱着眉把狐狸拎起来,“丑死了。”   小狐狸冲他凶狠龇牙。   “慕云歌的半魂。”席风从桌上捡了个沙果塞在小狐狸嘴里,“你养不养?不养就还我。”   折情立马把狐狸抱了起来,“谁说我不养!”   又小心翼翼看向席风:“你……没骗我?”   席风:“爱信不信。”   又拿了一把剑出来:“这个也给你。”   是谢芷含的剑。   折情眸光微动,不可置信地看着席风。   席风拍拍他肩膀:“人间很好,你带他们去看看。” 22、重欢楼(十三)   人间很好,有名山大川四季繁花,有八街九陌流水人家,有知己一二,与君煮酒烹茶。   折情背着剑,抱着狐狸走了。偌大的重欢楼只剩席风一个人。   画境仍未破。   他乘幽紫色薄绡下行,再次来到了地宫。小蝴蝶们远远地看见他,都飞远了,不再像之前那样热络地簇拥过来。   门口的花藤因灵力失控而枯萎过,现在又在枯藤上开出了新花。   席风拨开枯藤,走进去,长明灯照着甬道两侧的二十尊罗刹。再往前,会说话的猎犬不知所踪,只有一眼望不到边的阴兵列阵。   走上前去,便是烽烟四起,鼓角齐鸣,将士们震天呼喝,刀枪反射出森森寒光。   席风看了一会儿,忽然明白过来,上次他是听了猎犬的提示,才下意识地向前跑去,实际上这些阴兵并不是在追他。   他们战死沙场,执念不消,因此一直守在怨海入口处,镇着那些邪祟。   席风绕过阴兵阵,继续走下去,想到深渊毒雾那里,看看能不能再进一次黑白梦境。   楼主不是白藏,那梦境里的呢?   他这次直接在小路尽头坐下了,闭上眼睛,任由深渊毒雾丝丝缕缕将他缠绕。   不多时,清澈温柔的声音便在耳边道:“把毛拔了。”   席风欣喜地睁开眼睛,黑白两色的视野里,白藏递过来一只死翘翘的芦花鸡。   他今天穿得很利落,窄袖的圆领袍子,左肩开着几朵墨梅,头发也用发带扎起来,露出纤长的一截颈子。没有伤疤的白藏果然看着舒服许多,至少不会让席风有种心里憋闷的感觉。   白藏看他愣神,指节敲在毛茸茸大脑袋上:“快点,我饿了。”   席风这才低下头,看着两爪捧着的芦花鸡,有点郁闷。   他为什么每次都变成这只兽?太不方便了,而且师尊还不认识他。   用笨拙的爪子揪了一会儿鸡毛,席风彻底破功:“我不行了。”   “笨。”白藏把那只惨不忍睹的鸡拿过来,按在了水盆里,“用开水烫呀。”   “……”可是这盆里是凉水啊。   见席风还是傻呆呆的,白藏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道:“你烧水呀。”   “……”听起来没有比拔毛容易到哪去。   席风站起来在四周转了一圈,叼了几根木柴过来,白藏便把柴火在水盆底下摆好。   然后一人一兽大眼瞪小眼。   席风:“怎、怎么烧?”   白藏叹气:“点火。”   钻木取火?   席风迟疑地捡起一根柴,然后放在另一根柴上,用毛茸茸的爪子捧着搓了几下。   这个画面用脚后跟想一想都很好笑,可席风居然真的做了。白藏在旁边笑得花枝乱颤,然后歪在席风身上把他的毛揉得一团乱。   “焚骨,你怎么这么可爱……”白藏擦擦眼泪,“你的焚骨天火呢?”   席风心中微动,果然,焚骨天火和焚骨是有关系的。   “是之前的伤没好吗?”白藏扒开席风头上的毛,仔细查探了一番,“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呀。”   席风只好道:“不是,我……忘了怎么用。”   可是白藏不是也会焚骨天火吗?他怎么不自己用?   席风心中突然有了一个猜测。白藏原本是不会焚骨天火的,后来才通过某种方式,获得了焚骨的天赋招式。   “这也能忘?”白藏又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张张嘴就能喷火呢。”   席风:“……”   席风不抱希望地冲着那堆柴火张嘴,吹了口气。虽然焚骨的天赋如此简单粗暴,但席风并不觉得他能张嘴喷火,毕竟他又不是真的焚骨。   然后就见一团赤金色的火焰喷薄而出,将柴火,柴火上架的水盆连同里边的水和芦花鸡,全都裹成了一个大火球,熊熊燃烧起来。   席风:“……”   白藏吓得后退了好几步,然后又哈哈大笑:“你这火也太大了哈哈哈……”   席风有点郁闷,他在白藏面前好像就没有过什么好形象。不过看见白藏笑得那么开心,又觉得心中温暖柔软。   又来了……那种不属于他的感觉。   席风明显能感觉到,这只兽对白藏,怀着一种很浓郁的感情,叫做喜欢。   就像阿离对卫息。   寻常的水灭不了焚骨天火,白藏只好另寻吃食。他这时候好像还没成仙,也不太懂厨艺,经常就着野果子啃一块硬成石头的饼。   怪不得那么瘦。席风的视线在白藏的腰和腿上来回巡视。   白藏这次又是在采药,顺便也在林子里采点蘑菇。席风看着筐底一堆五颜六色的蘑菇担忧极了,偷偷挑出来丢了不少。   不知道他这次又要救什么人,需要背着那么大一只竹筐来采药。席风跟在他后面,就只能看见一只筐子在慢慢移动。   想想师尊那个小身板,席风叹气:“把筐放到我背上来吧。”   白藏这次倒是没有推辞,抹了把汗,把药筐挂在了席风身上:“功德分你一半,焚骨你一定能早日修成正果的。”   席风笑了笑,他真的好喜欢分功德。   “焚骨,这次就不陪你玩啦,采完药我得赶快回开阳城,瘟疫已经拖得太久了,每天都要死很多人。”白藏的步子迈得又急又快,眼睛全力搜索着周围的草药,根本不看路。   “好。”原来是瘟疫,那这次能救很多人,功德确实不少。   但焚骨心里还是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丝失落之情。   席风推测,焚骨定是无法化成人形的,他体型又大,不能跟着白藏进城,因此只能在野外等着他来找自己。   不知道他后来有没有向白藏诉说心意。   席风还在沉思的时候,白藏忽然拍了拍他的头:“你该回去了。”   回去?回哪里去?   席风不解,但梦境戛然而止。   他睁开眼,仍处在地宫小路尽头,深渊之中。   毒雾却消失了。   席风不想下去怨海,便原路返回重欢楼上层。楼中夜幕星海依旧,浮云缭绕,一轮明月旁,折情的琉璃殿安静伫立,与月华交相辉映。   他一个人在这里又呆了七天,地宫和九重天去过无数次,天灯殿也被翻了个底朝天,他甚至试着在楼里放了一把火,想看看能不能直接烧掉这个鬼地方。   但什么都没有,他一无所获,连黑白梦境都没有再进过了。   怎么会这样……   席风坐在天灯殿的大殿里,折情的魔角摆在眼前,告诉他重欢楼里发生过的一切都不是幻觉。   变成了一个死局。   “白虹,你还在吗?”席风不知道第多少次问那把横刀。   但他好像打定主意不理席风了。   “到底怎么才能破境呢……”   席风正烦躁着,一个声音忽然道:“是不是很绝望?”   “明明除了魔,救了同伴,当了楼主,却还是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那个假的白藏走进殿来,一脸邪笑:“这样子的你,真是太有趣了。”   “你别用他的脸和我讲话。”席风拔刀,横在他颈上。   “哈哈哈哈……”假白藏大笑,“我说过了,你看到的,是你心中所想。我一直是我,从未伪装。”   心中所想?   席风立刻闭目凝神,想象自己离开了画境。   “你真的要离开吗?”   假白藏的语气略带失望:“既然你不想玩了,那我就送你出去吧。   “青竹画境,两万苏子一次,欢迎再次光临。”   什么玩意?   席风正要问他,却一阵天旋地转,回到了自己家里。   白藏正坐在地上组装一只机关玄雀,见他回来,转头一笑:“怎么去了这么久?收获如何?”   席风愣愣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转身,气冲冲地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席风:搞半天我玩了个模拟游戏?   白藏:但你也没通关…… 23、颜如玉(一)   进画境前,白藏根本没说过他不会跟着席风进去,席风也一直在画境里找他,为他担心。   结果他就在外面悠哉悠哉地做鸟。   想想席风都觉得自己是个大傻子。   去城墙上转了一圈,吹了半天的风,席风才稍微冷静下来了一些。但还是不想回家,干脆就去府里处理了一些事务。   画境和外界的时间流逝速度不同,他在重欢楼中呆了十几天,外面也不过十几个时辰而已,没有积攒多少工作,进画境前递交的调动申请也还没有回音。   席风只好又百无聊赖地回到了街上。   这会儿已是午后了,一天里最热的时候,斜阳关的街上几乎没有人。席风没走多远就被晒得晕晕乎乎,赶紧就近随便找了家店铺进去了。   这店里有点黑,席风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适应了光线,转身看去,原来是颜如玉书肆。   斜阳关只有这一家书肆,还是三年前一个外乡人开的。一开始席风来过几次,看到那些经史子集就头痛,再也没来过。本来以为这书肆定然开不了多久就倒闭了,没想到生意居然不错,现在都还开着。   书肆老板是个斯文公子,右眼前边戴了个据说叫“眼镜”的东西,看着奇奇怪怪的。他先前不知道在做什么,见席风进来,有点慌乱地收拾了一下桌上的书,才走下来招呼他。   “哎呀,是席将军,有失远迎。席将军是……买书?”   席风不好意思说自己来乘凉,便模棱两可道:“唔,随便看看。”   “哦……您看您看。”老板引着席风往一边的架子上看去,“这边是一些兵法,再往前是史书,对面是诗文。偏门一些的比如武功心法和奇门遁甲,小店也是有的。”   席风其实什么也不想看,就故作高深地在书架间转了两圈,然后随便拿了本诗文,道:“你忙去吧,不用管我。”   “没事没事,我不忙的。席将军是想读诗?我可以给您推荐……”   席风赶紧把书放了回去:“不用了。”   他之前在神机府跟着秦统领的两个儿子上了几年学堂,没少被夫子打手心。   现在他看见书都头疼,难以想象斜阳关的百姓们居然这样爱看书。   自愧不如。   书肆不大,席风转到第二圈的时候突然发觉,老板好像在刻意挡着他,不让他往最里面的那排架子上去。   “我去那边看看。”席风轻轻一拨就把瘦瘦小小的老板拨到了一边,径直往里走去。   “哎!席将军!那边没什么好看的!”老板急忙跟上他,边走边喊。   他这般紧张,定然有鬼。   席风伸头一排排看过去,《徐氏针灸法》、《百草新编》、《妇科千金药方》、《苗家药经》……不就是些医书么,他紧张个什么劲?   从上面拿了两本翻翻,里边也都是些药理和组方,没什么特别的。不过这类书籍朝廷一直严管,小心点没错,席风便多翻了几本。   翻到下面,这问题就出来了。   “《推拿穴位图》?”席风拿着一本书摊在老板眼前。   老板瞥了一眼上边的颠鸾倒凤图,被烫了似的低下了头:“呃……”   怪不得,怪不得,席风还以为大家真的那么爱看经史子集呢,甚至一度十分唾弃自己。   这下心安了。   把那个架子上的书都翻了一遍,席风象征性地拿了几本:“没收了,下回再让我看到,你这书肆就别开了。”   反正他下回也不会来了。   小老板松了口气,连连点头,又从旁边架子上胡乱拿了几本书一起塞给席风,毕恭毕敬地把这尊瘟神往外送。   结果席风走到门口,又停住了,看向墙角的一个青瓷卷轴缸。   那里头有一支画轴格外引人注目,是金色的,上头一朵怒放的金莲。   老板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急忙又把那画轴拿出来了,也塞过去:“云崖五子江揽月之作,席将军喜欢便收着。”   席风:“……”   虽然不知道江揽月是谁,但这画轴中疑似有一个甲级画境,兹事体大,席风还是厚着脸皮拿走了。   外头的太阳一如既往的烈,席风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地方能去,只得口干舌燥地跑回家去。   白藏已将机关玄雀的零件收起来了,桌子上摆着几个小菜,还有一碗饭,明显是给他做的。   席风一见着白藏,就想起那个劳什子青竹画境,想起自己被骗得团团转,脸色立马就黑下来了。   “你去买书啦。”白藏看见他怀里抱着一摞书,忙不迭接了过来,摆在旁边的博物架上。   然后冲席风一笑,微微仰着头,带着那么一丢丢讨好的意味。   席风别过脸去,把另一手的画轴也递给他:“你看这个。”   “咦?”白藏接过画轴,用灵力探了一番,“这里面的画境已经被破了。”   画轴展开,上面画了个白衣剑客,长身玉立,斜倚一树梨花。   “江揽月。”白藏看一眼落款,皱起了眉。   “认识?”   “见过一面。”白藏看起来不打算多说,把画轴卷好也搁在了博物架上,“你快吃饭吧。”   “哦。”席风便坐下,一言不发埋头吃饭。   白藏不吃,但也在席风对面坐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忽而一笑:“你居然结丹了,看来这个画境还不赖。”   席风冷笑:“呵呵。”   白藏视而不见,问道:“是个什么样的画境?”   席风本不想说,可不知道怎么,白藏这一问,他那股子委屈劲就上来了,心里酸溜溜的,带着几分怨气:“不知道!”   “……”白藏自然明白原委,老实道歉,“是我的错,我应该提前跟你说清楚的。本来是怕你不敢一个人去,没想到……你很厉害。”   就这还厉害?他都没搞懂这个画境到底是怎么回事。席风掀掀眼皮,没好气问:“青竹画境到底是什么?”   白藏:“是我在蜃梦城向一个画魔买的,他专门做了这种画境来卖,里面多少有些特殊机遇,或能提升修为境界,或能获得奇珍异宝。”   怪不得离开画境的时候,那个奇怪的声音说,两万苏子一次……   奸商!   见席风表情变幻,白藏又忍不住问他:“到底遇见什么了?好徒儿,快说说。”   席风只好把重欢楼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经历挑挑拣拣说给白藏,不过他留了个小心思,没说黑白梦境的事。   不知道为什么,他不太想向白藏提起焚骨。   说到后来席风一个人在重欢楼里无望地呆了七天的时候,白藏的表情也挂不住了,又向他道歉:“对不起,席风,这次真的怪我……”   “师尊,算了。”席风吃完最后一口饭,拿了刀便往外走,“我出去巡视。”   心里还是憋闷,听白藏道歉更憋闷。   席风刚走到门口,就迎面看见一张华丽无比的床颤颤巍巍飞了过来。   席风:“?!”   随后便是洛无欢从后面露出脸道:“师弟,我给你把紫金鸾凤榻送来啦!”   作者有话要说:   蹭个0点试试 24、颜如玉(二)   白藏从后面过来,非常熟练地指挥着洛无欢把席风原来那张小木板床扔出来,再把紫金鸾凤榻摆进去。   洛无欢拍拍手:“完美。”   席风伸头看了看,一间不大的卧房里,桌椅板凳都是灰扑扑的,窗帘也早就掉了颜色,唯独那张紫金鸾凤榻又宽又阔,上面镶的无数灵石熠熠生辉。   席风感觉头更大了。   “师弟,躺上来试试?”洛无欢盛情邀请。   席风连连摇头:“不了不了。”   白藏则看起来不太满意:“屋子太窄了,采光不好,在这里看书会把眼睛看坏的。”   看书?看什么书?   席风心里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只见白藏把他从书肆收的那几本书抱了过来,整整齐齐摆在了床头上。   洛无欢随手拿起一本:“哟?师弟还看医书啊。”   席风:“等、等一下……”   晚了。   这一本原名叫《翻花戏》,是配了插图的话本子,这一页正是画着两个男子在牡丹花下没羞没臊。洛无欢顿时眼睛睁得老大,看了看席风,又看了看手里的书:“师弟……”   “这是我收缴来的。”席风无力地解释。   “哦~”洛无欢显然不信,不仅不信,还把书杵到白藏眼前给他看。   席风立刻伸手去夺,洛无欢往后一躲,那本书就被撕成了两半。   “啊呀,可惜。”   白藏却笑眯眯把两半残书都拿过来了,并在一起,指尖在书脊上轻轻扫过,就将它恢复了原样。然后看向席风:“你不看,送我可好?”   “呃。”席风一脸尴尬。白藏向他要本书当然没问题,但是这种书……   洛无欢还在旁边添油加醋:“师弟明显舍不得嘛,老白你就不要横刀夺爱了。”   白藏依旧眼巴巴瞅着他:“席风?”   席风只得松口:“你喜欢拿去就是。”   白藏喜滋滋拿著书走了,席风却更是疑惑。他要这书干什么?难不成书里另有玄机?席风有心想问,但又觉着自己还在生着白藏的气,不想主动去找他说话。   一直到晚上,席风都没见白藏的影,只好自己去厨房做饭。路过白藏房间的时候,下意识扭头看了一眼,就见他捧着那话本子津津有味地看着。   席风:“……”   洛无欢在后面唰地一展折扇,挡住了席风的视线:“你师尊清心寡欲了几千年,难得有点人气儿,就随他吧。”   席风回头:“几千年?”   “是啊。”洛无欢推着席风往前走,“具体几千年我也不知道,反正他出生那会儿,还没有什么仙门呢,三界乱成一锅粥,人族最弱,好几次险些就被灭族。”   席风听了一时无言……他还以为之前白藏是骗他的。   又问:“那师尊为什么下凡?”   洛无欢听乐了:“下凡?白藏不会骗你说他是神仙吧,你还信了?”   “……”虽然白藏没说过,但难道不是吗?席风有点懵,“那他是什么?”   不是仙怎么活了几千年?又为什么不食人间五谷?   “嗯……”洛无欢斟酌了一下措辞,“你还记得上个画境里的唐锦吗?白藏和她差不多。”   席风震惊得嘴都合不上了。按他说的意思,白藏根本不是“活”了几千年,而是一直“死”到了现在。   那不就是鬼吗?   他拜了一只鬼当师尊?   “你们说我什么坏话呢?”白藏的声音冷不丁从身后传来。   席风吓得一激灵,下意识往旁边跳开了:“师、师尊……”   白藏没有深究,道:“我看书忘了时间,没有做饭。要不还是去外面吃吧?”   席风忙不迭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煮碗面就行。”   “那怎么行。”洛无欢伸手搭上席风的肩膀,把他往外带,“你们这最好的店在哪,我们好好宰你师尊一顿。我跟你说他可有钱了,富可敌国……”   一路上基本都是洛无欢一直在说话,席风回头看了几次,白藏一个人走在他俩后面,影子在月光下拉得老长。   鬼会有影子吗?   ……   斜阳关地方太小,也没什么登得上台面的食肆,这会儿还开着的就只有一家客栈。   洛无欢进门就招呼小二:“你们这招牌菜随便上一些,再来一坛好酒。”   “好咧!客官,席将军,随便坐!”   白藏坐了席风对面,叫烛火映着,脸上没有一点血色。他看起来也不太高兴,只喝了两杯酒就不动了。   席风纠结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他:“师尊为什么不吃东西?”   白藏:“消化不了。”   “那为什么能喝酒?”   白藏:“喝完用法力蒸发掉。”   席风:“……”   白藏又道:“我不是鬼。”   很明显之前席风和洛无欢的对话被他听见了,席风顿时有点尴尬。   “还有问题吗?”   席风:“没、没了……”   白藏点点头,又不说话了。   气氛被弄得有点僵,连洛无欢都不再说个不停,屋里的温度好像也降了一些。   客栈里没有别的客人,小二趴在台前打着瞌睡。   不多时,客栈的门突然被踢开了。   一个戴面具穿墨蓝劲装的男人大步走进来,抓着另一个瘦小男人掼在他们桌前。   席风抬头一看,这不是颜如玉书肆的老板么。   那面具男径自走到洛无欢身后,低头道:“门主,就是他。”   “他怎么了?”席风不明所以。   洛无欢冷笑连连:“勾结画魔,残害凡人,这便是仙门之首明音渡的门风吗?”   “我没有!”书肆老板恳切地看向席风,“席将军,我真的从没害过人。我确是明音弟子不假,但我资质平庸,修为低微,几年前就离开门派了,怎么敢与魔族为伍!”   席风不知道洛无欢这是唱的哪一出,也不好盖棺定论。但提到画魔,他还是有话想问问这位的:“今天你送我的那幅江揽月的画,是哪里来的?”   他马上答道:“回席将军,是我上个月从一个长安行商手里收的。那画里本来有个甲级画境,但已经被破了,我便低价收了过来。江揽月的画在江南还算小有名气,我本是打算倒卖一番,赚个差价的。”   “他家里还有很多江揽月的画,”面具男突然插嘴,“有不少画境还在。”   老板又辩解道:“那你们不去找江揽月,找我干什么!我只是个卖书画的!”   这时,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白藏忽然抬起了头:“江揽月不会画画。” 25、颜如玉(三)   书肆老板顿时哑了下去,半晌才磕磕巴巴地说:“不、不可能吧……云崖五子个个惊才绝艳……”   白藏继续道:“江揽月是个剑痴,除了剑术外一窍不通,这事在云崖山人尽皆知,并不是什么秘密。”   “可是,可是在江南一带,江揽月的画作真的很有名啊!”书肆老板仍不肯改口,语气信誓旦旦,看起来不像说假话的。   洛无欢略一沉吟,分析道:“会不会是这样,有人假借江揽月的名义与画魔勾结,制造了这些画轴,好栽赃给江揽月。”   白藏点点头:“云崖山离江南甚远,大家不了解江揽月也正常。”   “那我去江南看看。”面具男立刻就要往外走。   “哎,惊澜。”洛无欢把他拉住了,捧着那只手揉揉捏捏,“着什么急啊,又不在这一会儿。你都好几天没陪我了……”   白藏:“咳咳。”   席风:“……”   书肆老板小心翼翼地看向席风:“席将军,我真的没有害人……能放我回去么?”   这席风可做不了主,又看向洛无欢,洛无欢的心思已经都扑到惊澜身上去了,大发慈悲地摆了摆手:“走吧走吧,明天记得把那些江揽月的画轴都送过来。”   “好的好的。”书肆老板头也不回地就跑了,看样子被吓得不轻。   惊澜被洛无欢拉到身边坐下,摘了面具。   席风无意一瞥,却叫惊澜吸引了目光去。此人应是有些外族血统,五官深刻冷清,气质凛冽,尤其是眉骨上一道长疤,越发显得他杀意深沉。   就像一把随时准备出鞘的剑。   许是席风盯着人家看得太久,冷不防在桌子底下挨了洛无欢一脚:“别瞎看,有主的。”   席风:“……”   白藏见状,在旁边看热闹不嫌事大:“上次也不知道是谁,在画境里对着我徒弟垂涎三尺……”   惊澜夹菜的动作一顿,缓缓看向洛无欢。   那一刻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杀气。   洛无欢疯狂摇头:“不是,不是我。”   但惊澜只是笑了笑,没说什么,甚至还给洛无欢夹了菜。   席风和白藏偷偷交换了一个眼神,达成共识:某人今晚要遭殃。   为了给洛无欢创造机会,白藏把自己的房间让给了他和惊澜。但席风家就只有两间卧房,所以席风只能把师尊安排进了自己房间。   白藏抱着小被子站在屋门口:“要不我在地上睡吧。”   “不行。”席风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斜阳关昼夜温差特别大,睡地上冻不死也要冻病的。   再说又不是没睡过一张床。   “好吧。”白藏乖乖爬到那张紫金鸾凤榻上躺好。   席风看见这金光闪闪的床就头疼,但也没什么办法,只得也熄了灯躺下。   白藏睡里面,席风在外面,背对背躺着,中间像隔着一条河。两人谁也不说话,安安静静的,只能听见呼吸声。   席风躺得胳膊都麻了,估摸着白藏已经睡着了,才打算悄悄翻个身。结果还没动作,就听见旁边有窸窸窣窣的动静。   白藏的被子里伸出一只手,然后摸了摸,摸到床头上,飞快地拿了一本话本子塞到被窝里。   席风扭过头,就见那边被窝缝里透着一点亮光。   “……”席风想了想,还是没出声,闭眼睡了。   白藏之所以把紫金鸾凤榻骗过来给席风,是因为它作为一品灵器,的确对修行大有裨益。席风才刚入梦,就觉天地灵气丝丝缕缕地汇聚起来,源源不断地被他吸纳入体,融进经脉。   想不到紫金鸾凤榻的使用方式是这样的,席风立刻在梦境中打坐修炼。   修习几个时辰后,席风只觉丹田中热流涌动,周身通畅,修为提升不少。   另一边,白藏盘腿坐在地上,一手捧着话本子,一手抱着一坛酒,抬头看向席风的眼神都湿漉漉的,脸颊飞着两片红霞:“……”   居然喝醉了。   席风只好去拉他:“师尊别喝了,小心醉在梦里醒不过来。”   结果没想到白藏坐得这般稳当,席风不仅没拉动他,还反被拽倒在了地上,把白藏压了个结结实实。   “唔……对不起师尊。”席风急忙想爬起来,但手脚一时没找到支撑点,就像只大狗似的拱了两下。   一股香气从白藏身上飘了出来。   “好香。”白藏好像也在席风身上闻见了香味,下意识埋在他颈窝里深深吸气。   “好香。”他重复了一遍,声音软绵绵的。   “师尊……”席风想起来,但这次是真的起不来了。   白藏把他抱住了。   不光抱住了,还用腿在他身上蹭来蹭去,两颗白牙咬着湿润的唇,明晃晃的,像是在索吻。   冒出这个想法的时候,席风的脑袋里轰地一下就炸了。   “不……不行。”席风用力掰开白藏环着他的胳膊,翻身爬了起来,“你喝醉了,师尊。”   白藏还在原地躺着,衣衫凌乱。   席风不敢再看,转过身急匆匆地往梦境边缘跑去。   梦一下就醒了。   席风在熹微晨光里睁开眼睛,回忆起刚才的梦,不禁有些羞赧。可当他扭头看向旁边的时候,却发现,床上只有他自己一个人。   白藏不在?那他是怎么入梦的?   席风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之际,白藏拿着一身干净衣服进来了,给他放在枕边:“早饭好了,一会儿来吃。”   “师尊。”   白藏回过头:“怎么?”   席风厚着脸皮问:“师尊昨晚……做梦了吗?”   “没有。”白藏有点不好意思,“我看话本入了迷,一不小心就看到天亮了。”   “……啊?”   所以白藏一夜没睡?   那梦里的白藏是怎么回事?   席风一时间有点懵,白藏便关切地问他:“怎么了?你做了什么梦吗?”   “没有没有。”席风赶紧摇头。这种梦,打死他也不敢告诉白藏。   白藏又道:“如果做了什么梦,想来也是紫金鸾凤榻的功效,不用太在意。”   席风:“……”   他都这么说了,席风也只好把这个离谱的梦暂且抛诸脑后。结果等大家都坐好吃饭的时候,洛无欢又贼兮兮地凑过来了。   “怎么样?师兄送你的床棒不棒?”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15 23:54:28~2021-04-16 22:55: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兔子酱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6、颜如玉(四)   席风在心里冷笑,棒,棒极了,他要是再没定力一点,没准就在梦里大逆不道了。   不过他不打算表现出来,故作疑惑地看向洛无欢:“它除了华丽一些,有别的作用吗?我觉得还不如我的小木床睡着舒服。”   “啊?”洛无欢果然被骗到了,不可置信地上下打量席风,“不可能啊……那你晚上做梦了没有?梦到什么了?”   呵,想套话,门都没有。   席风果断摇头:“没有,一觉睡到自然醒。”   旁边的白藏倒是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不过也没拆穿,默默给大家盛粥。   配的菜是清炒蘑菇,火候刚刚好,鲜滑爽口。   只是还没吃几口,席风家门就被敲响了,是书肆老板来送画轴。   “席将军,都……都在这了。”他抱着一堆画轴走了老远,累出一脑门汗,“没事我就先走了。”   席风本想留他喝杯茶,结果他太急,转身就跑,跟一个刚进门的小兵撞了个结结实实,只听砰的一声,两人都坐在了地上。   书肆老板捂着头哀叫:“哎哟疼死我了……”   小兵穿着软铠要好一些,赶紧一骨碌爬起来扶他,然后才对席风行礼:“席将军,神机府的萧将军到了。”   话音刚落,萧明染就已迤迤然走了进来。他穿了一身便服,玄衣绣着金色暗纹,贵气逼人,立刻成为所有人注视的焦点。   萧明染的目光从院中每一个人脸上划过,在洛无欢脸上多停了些许,最后落到席风身上,展颜一笑:“小风,好久不见。”   “萧大哥,真没想到会是你过来替我。快进去坐。”席风将萧明染让进屋里,又对那小兵道,“你把书肆老板送回家去。”   进了屋,萧明染似笑非笑看了洛无欢一眼:“我是听说最近斜阳关不太平,怕小风你被奸人蒙蔽,才自请调任的。”   洛无欢用扇子指他:“萧明染,你不会说话就别说,少阴阳怪气的。”   席风倒茶的动作一顿:“你们……认识?”   “不认识。”萧明染主动接过茶杯,悠哉悠哉地呷了一口。   这两人之间一定有什么过节,只是当事人不愿说罢了。洛无欢脸色比锅底还黑,惊澜见状,主动把他带了出去。   萧明染坐在主位,看了白藏一眼:“这位是?”   席风刚要介绍,就被白藏抢了先:“我是席风的朋友。”   又对席风道:“既然你有事,我就先走了,回见。”   席风:“……”   什么情况?   “不好意思啊小风,我好像把你的朋友们都吓跑了。”萧明染翘着二郎腿,语气里明显透着得意。   席风无奈问道:“萧大哥,到底怎么回事?”   萧明染则是伸手按上了席风的手腕脉门,半晌,叹了口气:“果然该来的总会来的。”   “小风,听萧大哥一句劝,你要修仙可以,但绝影门不行。洛无欢十七岁篡位夺权,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不择手段,还有他身边那个戴面具的,人称‘魍魉’,生而为人却长在魔界,根本不懂人情为何……你若和他们一起,怎么叫我和秦统领放心呢?”   “……”   这一番话信息量太大,席风想问的太多,但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神机府隶属朝廷,好像跟这些仙门中人没什么关系吧。   萧明染面露嫌弃,但还是解释道:“我爹当年在外行军,曾与一位姑娘有过一段露水姻缘,那姑娘诞下一子,就是洛无欢。”   席风惊得合不拢嘴。   “后来他们母子寻来,被我爹打出去了。”萧明染继续道,“再听到消息,就是洛无欢夺权,当了绝影门门主。”   所以洛无欢其实是萧明染同父异母的弟弟。   席风听完很是气愤,反驳道:“可是如果你爹当初没有在外留情,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而你却把错都怪在洛无欢头上,试问谁又能选择自己的出身呢?”   萧明染错愕地看着席风,没接话。   席风便站了起来:“萧大哥,下午我再同你交接,你赶路辛苦,先在我家休息吧。”   说完就出去了。   白藏正在门外的树下等他。   席风没见洛无欢和惊澜,遂问:“师兄他们呢?”   “去苏州了。”白藏扭头看看家里,“你不用陪客人吗?”   席风撇撇嘴:“不管他。我都没吃饱,师尊陪我吃饭去。”   白藏笑应:“好。”   许是席风的脸色看起来不太高兴,白藏就在路上问他:“萧将军是说了什么吗?”   “嗯。”想来这些事白藏都知道,席风也没打算隐瞒,“他说了师兄的身世。”   白藏点点头:“其实都是上一辈的恩怨,他们两个也没什么错,造化弄人罢了。”   席风又问:“那师兄是怎么……篡位夺权的?”   十七岁就能搞出这么大阵仗,洛无欢也太有本事了点。   白藏却睁大了眼睛:“篡位夺权?萧明染是这么跟你说的?”   “啊。不是吗?”席风心里咯噔一下,难道萧明染骗他?   “当然不是。”白藏认真解释道,“前门主洛摇纱是无欢的娘,门主之位本来就该是他的。”   其实在沧浪云海之前,绝影门就先遭到了一支魔族小队的侵袭。情急之下,伤重的洛摇纱把幼子托付给亲信,送去了萧家。   倘若萧家留下了小无欢,就该是另外一个故事了,可惜没有。   就在洛无欢无处可去,流落在外时,他遇到了白藏,后来又回到绝影门,与惊澜里应外合,肃清魔族,当了门主。   “绝影门历来姓洛,萧明染不会不知道。”白藏又补了一句。   言下之意,他是有意挑拨。   席风便笑:“本来我也不信他,我自然是站在师尊师兄这边的。”   白藏忽然无辜地眨眨眼:“你不生我气了?”   “……”   席风扭过头去,生硬地转移话题:“我们什么时候去苏州找他们?”   “先不去苏州。”白藏得意笑道,“兵分两路,我们去云崖山。”   ……   三日后,席风和白藏到了云崖山脚下。   云崖山峰林绵延,溪瀑众多,山脚下花草繁茂,山顶又终年覆雪,云雾缭绕,一山可观四季之景,胜似仙境。   白藏上次来时,得是几十年前了。如今故地重游,云崖山倒是没什么变化,山脚下的镇子却迥然不同了。   “这里是西棠镇,再往前边是东棠镇。过去这两个镇子大多都以卖花为业,现在……”白藏举目四望,几乎在镇上看不到什么花,“呃,现在可能有了别的出路吧。”   两人在西棠镇的主街上走了不久,便察觉到了异样。   镇上商铺大门紧闭,路上空空如也,别说人了,连只鸟都没有。   东棠镇也是如此。   “怎么回事?”   白藏放出灵识探查一番,皱起了眉:“有魔气残留。”   席风:“难道云崖山也遇袭了?”   如果是这样,那可能会有些棘手。白藏正打算先上山去看看情况,就见一人远远地御剑而来。   白衣金兰,一剑浩然。   江揽月。 27、颜如玉(五)   他本是路过,见下面有人,才改了方向,落到席风白藏跟前。   “道友慈悲。”他恭恭敬敬掬了一礼,“不知二位从何而来?要去往何处?”   江揽月一身仙风道骨,礼数周正,倒不像白藏口中的剑痴。而且,他似乎也并不认识白藏。   席风看向白藏,对方略一沉吟,拿出了一封拜帖,笑道:“江道长慈悲。我们是绝影门人,奉门主之命前来拜访。”   “哦?道友认得贫道。”江揽月接过拜帖,当即打开看了,“原来是百药长老,失敬失敬。既然如此,二位请随我上山吧。”   白藏便召出给席风做的那只机关玄雀,师徒共乘,跟在江揽月身后御风而上。   “师尊,他好像不记得你了。”席风小声嘀咕。   白藏笑笑:“本就交情不深,这么多年过去,忘了也正常。”   “可是你就记得啊。”席风反驳道。   白藏又笑:“我拢共就认识那么几个人,再记不清就是真的脑袋不好使了。”   席风摇头:“我还是觉得这个人有问题。”   “有没有问题,去云崖山一探便知。”   云崖十二峰高低错落各有奇景,主峰积雪皑皑,高耸入云,形似白发少女,故名天女峰。   云崖宫便在这一片茫茫之中巍峨伫立。   “冷不冷?”从玄雀上下来,白藏下意识摸了摸席风的手。   席风早已结丹,有灵力护体,自然是不怕冷的。白藏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好意思笑了:“果然我的记性也不太好。”   倒是席风有些惊讶,白藏的手居然比他还凉。仔细看过去,他面色唇色也是浅浅淡淡的,几乎要融进雪里。   似乎一直抱恙在身的样子。   江揽月先他们一步到了,等在云崖宫外:“二位道友请随我来。”   既然是递了拜帖,还是要见一见云崖宫主的。宫主听说白藏是来求药,欣然应允,还给他们安排了住处,就在这天女峰上,江揽月的院子旁边。   江揽月便又带他们去住处,路上洒扫的弟子们见到他,纷纷行礼,他便也一一回应。   白藏随口搭讪:“江道长很受晚辈们喜欢。”   “见笑了。他们时常跟着贫道修习剑术,故而关系亲近一些。”   说话间,还有个女弟子专程过来送了一坛酒给他。江揽月接了,待这弟子走后又转送给白藏和席风:“这是云崖特产云雾酒,二位道友不嫌弃就尝尝看。”   白藏接过:“多谢。”   又走了一段盘山小路,总算到了地方。江揽月位列云崖五子,地位不言而喻,住处却十分简陋,只在山谷边上圈了个篱笆院子。   席风忽然就想到谢芷含……难道剑修都喜欢这样?   不过旁边的客房倒是舒适许多,屋里还燃着香炉,清心凝神。   江揽月把他们安顿好,再行一礼:“道友路途辛劳,便早点歇息吧。贫道就住在旁边,有事尽管吩咐。”   他走后,白藏抬手就把那香炉熄了。   “怎么了?”席风好奇地去香炉边看了看,“难道有毒?”   白藏伸个懒腰,靠在金丝绒的坐垫上,拍开酒坛深吸一口:“不是,我不喜欢梨香。”   还是云雾酒的清冽雪香更合他心意。   见他已经完全被酒勾了过去,席风只好自己去四处瞎转。   院子后面是一道峡谷,谷中长着不少奇花异草。席风想走近了看看,但被谷口的结界拦住,只好折了回来。   正要回屋时,忽然有一只白团子咕噜咕噜滚过来,倒在席风脚边不动了。   “这是什么?”席风用脚尖轻轻踢了一下。   “哼唧!”   小家伙只拳头大小,圆乎乎毛茸茸的,长着一对冰蓝色的圆眼珠,还有两只小尖耳朵。   不知道咬不咬人。席风隔着袖子把它拎起来,小家伙也一动不动,任由他把自己拎进了屋子,搁在白藏眼前。   白藏从酒坛里抬了抬眼皮:“多大了还玩雪,一会儿化了到处是水。”   席风只好伸手戳了戳小家伙:“这活的,不是雪。”   小家伙:“哼唧!”   “嗯?”白藏总算回了神,把酒意驱散了些,“雪球?”   “它叫雪球?”   “好像不是……雪团?雪圆?”白藏有点尴尬,“我忘了。它是江揽月的灵宠,怎么在你这?”   听见主人的名字,小家伙激动地原地转了几个圈,这才露出四只又细又短的脚。   “它自己过来的。”席风用手指逗它,“灵宠应该不咬人吧?”   话音刚落,小家伙就啊呜一口咬住了席风的手指。   白藏:“噗。”   “师尊。”席风幽怨地看他。   白藏摸了摸小家伙的毛,小家伙舒服地叫了一声,便把席风放开了。席风举起手指到眼前看了看,上面什么都没有。   旁边的白藏状似无意地搓了搓手指。   “师尊,你把那个法阵撤了吧。”   白藏明知故问:“什么法阵?”   席风梗了一下,那个法阵的名字实在恶趣味:“把我放在你的心尖儿上。”   梦鲤镇画境中,席风拜师后,白藏曾在他后背画下一个血阵,用以……替君承伤。   白藏却仍在装傻:“好好好,我把你放在我心尖儿上就是了。”   “师尊!”席风瞪他一眼,认真道,“我现在有灵力,有自保之力了,而且以后会更强,也可以和大家并肩作战。”   他都这样说了,白藏也只好一脸为难道:“嗯……但是这个阵的确无法解开,除非咱俩之中有一个死了。”   “……”   席风差点抓狂。   白藏赶紧转移话题:“汤圆好像有话要说。”   这个小家伙到底叫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它正哼哼唧唧地缠着白藏,抱着他的手指想往外走。   “它是不是要带我们去什么地方?”席风也想摸摸,但又怕被咬,只能眼巴巴看着。   “那就去看看呗。”白藏起身,把酒坛递给席风,“给你留了一口。”   席风撇嘴,“不喝。”   “真的不喝?那你可不要后悔。”   白藏心满意足地喝光了最后一口酒。   小家伙顺着白藏的头发一路爬到了他头顶,舒舒服服地窝了起来:“哼唧!”   “它说出门右转。”   白藏放下酒坛,向外走去。   他们被小家伙带着,到了屋后的一口枯井边。   席风趴在边上往下看,黑咕隆咚的,什么都看不见。   “哼唧!!!”小家伙忽然从白藏头上跳了下来,跳到席风身上,一脚把他从井口踹进去了。   “席风!”白藏大惊失色。 28、颜如玉(六)   掉下去的席风没有回应。   井下仍是黑咕隆咚的,一点回音都没有。白藏不作迟疑,也跟着跳了下去。   其实这井不深,人跳下去就不见了,是因为底下有一个传送法阵。白藏进了阵,周围顿时一片白光刺目,等他适应了才看清,自己是被传到了无垠沙漠。   “席风?”   白藏眯着眼睛四下搜索一番,没看见徒弟的人影。   此处烈日炎炎,风沙肆虐,既是如此,也就没有必要多留。   毫无耐心的白藏信手掐诀,直接离开了。   他这次到了个阴雨绵绵的城镇,刚好可以舒缓一下从沙漠里带来的燥热。路上有不少行人,但看起来都很怪异。   两个头上长角的小姑娘结伴走过,沙哑的声音冷不防钻进白藏耳朵里。   “好想见见城主呀。”   “你上次不是见了吗?我都还没见过……城主长什么样?”   “城主像仙人一样!是蜃梦城最漂亮的人!”   “蜃梦城怎么可能有仙……我不信,除非你让我看看!”   “……”   白藏往树后面躲了躲,目送她们叽叽喳喳地离去。   蜃梦城很大,白藏躲着行人,在小巷子里走了很久,才到达目的地——四面高墙铁门紧闭,只在门上写了三个金字:梦华驿。   四下看看,确定旁边没人,白藏才掏出一枚小小的令牌,放在门锁上,验明身份。随后铁门打开,他便闪身进去了。   一位老伯颤颤巍巍走过来,冲白藏点了点头,结果头就掉了,咕噜噜滚出去老远。   白藏只得帮他把头捡回来,安回到脖子上。   “陈伯,我用一下万灵阵。”白藏打过招呼,就径自走到里面的高台上去了。   万灵阵可问世间万事万物前因后果,只要使用者的灵力足够支持。不过白藏只想问问席风的位置,倒不需要太多消耗。   一道金光闪过,白藏看清席风所在,立刻就掐诀离开了。   陈伯慢吞吞地把脑袋转对位置,又慢吞吞地冲着已经无人的万灵阵,道了一句:“恭送城主。”   ……   半个时辰前,席风被踹进井里以后,就到了个奇怪的地方。   放眼望去全是砖墙,像是个迷宫。   雪球似的小家伙踩在席风头上,哼哼唧唧地瞎指挥,席风就跟着它瞎走。   它揪左边头发,席风就左拐,揪右边头发,席风就右拐。   最后拐来拐去,又回到了原点。   “你到底行不行?笨死了。”席风嫌弃道。   “哼唧!!!”小家伙左右头发一起揪。   “唉。”席风有点累了,随便找了面墙靠着坐下,任小家伙怎么揪头发也不想动了。   他觉得自己可能命犯孤寡,要么一个人,要么走着走着变成一个人。   小家伙从他头上滚下来,火急火燎地拽他衣服下摆。   “哼唧哼唧!”   “走不动了,要么你背我吧。”席风大喇喇伸开腿,把小家伙压在了袍子下面。   就在小家伙奋力挣扎的时候,忽然有微风轻轻扑来。   带着一身湿润雾气的白藏就这么凭空出现,朝着席风微微一笑:“那我背你?”   席风错愕一瞬,立刻欣喜地爬了起来:“师尊!”   “嗯。”白藏抬头打量四周,“这是什么地方?”   “不知道,但走不出去。”席风顿了顿,弯腰把小家伙拎起来,“也可能因为它太笨。”   小家伙不服:“哼唧!”   白藏伸手把小家伙接过来,放在头上,然后冲面前的砖墙挥了挥袖子。   就在席风惊讶的目光里,所有砖墙都渐渐消失了。   还能这样?   “这是一个画境。”白藏走在前面领路,“但和画轴里那些不一样。”   “有何区别?”   白藏:“这个画境的主人不是画魔。它被人改造过了,可以脱离画轴存在,是一个比较稳定的空间。”   外面那些迷宫似的砖墙,就是用来拦住外人,防止误闯的。所以不是小家伙带错路,而是根本没有路。   但还是没敌过白藏这样直接拆墙的。   他们信步前行,走了好远一段,才看见前面有栋房子。   这位画境主人非常谨慎,除了最外层的迷宫,还在房子外面设了剑阵结界。   不过这次就没有那么好运了,白藏试了几次,都无法破阵,还不小心触发了剑阵,差点被剑光捅个对穿。   “哼唧!!”小家伙从白藏头上跳下来,横冲直撞地往剑阵里冲。   “喂!”席风赶紧去抓它,却被白藏拽了回来。   “你看。”白藏示意。   只见小家伙径直冲了进去,却并未触发剑阵,而是安然无恙地到达了内部的房子里。   小家伙是江揽月的灵宠,剑阵不会伤它,所以这个画境的主人是江揽月?   在门外哼哼唧唧叫了半天,小家伙才把门叫开,开心地扑进了那人的怀里。   他把小家伙揉了一通,才发觉这边有人,转头看过来——   果然是江揽月。   席风便打了个招呼:“江道长,你的灵宠找不到路,非要我们送它回来,就劳烦你再把我们送出去啦。”   江揽月走到剑阵边上,看看席风,又看看白藏,先是疑惑,随后恍然:“白藏?怎么是你?”   画境里这个江揽月似乎和外面的不太一样。   白藏的反应也大不相同:“揽月,好久不见。你这是……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江揽月垂下眼帘,不愿作答,“你怎么来了?”   “五十年之期到了,我来采新的还魂草。”   江揽月闻言微微睁大了眼睛:“已经五十年了么……”   不难猜出,他已经在这剑阵中呆了很久很久,所以不知年月。   那么外面的江揽月又是谁?   白藏:“这剑阵是谁设的?可有法子破了?”   江揽月无奈地叹口气,向白藏伸出手来:“借我点灵力。”   淡金色的灵力汇聚到江揽月手上,他虚虚握着一把剑光,轻而易举地关闭了剑阵结界。   “请进吧。”   仙门翘楚,云崖五子之一的江揽月,如今就像一个凡人。   他手中无剑,亦无灵力,穿着松垮道袍,不修边幅地在简陋的屋中煮一壶陈茶。   见席风叫白藏师尊,江揽月便也给他斟一杯茶:“根骨不错,后生可畏。”   “谢谢江道长。”席风接茶的时候,眼尖地看见江揽月两只手腕上刺满了禁锢符咒。   白藏也看见了,直截了当问他:“外头那个冒充你的,是什么人?”   江揽月扯下袖子遮了遮,无奈道:“是我弟弟,江破月。”   作者有话要说:   兄……弟……情……深…… 29、颜如玉(七)   他的话让白藏微微讶异,毕竟世人皆知江揽月,却从不知他还有个弟弟。   “我们是孪生子。”江揽月解释道,“七岁时,我被师尊带进云崖山,就和俗世断了联系,所以不知道家中突逢变故,也不知道他竟然流离在外那么多年。”   “后来在明音渡,我偶然遇到了他,就把他带回云崖山了。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会被弟弟软禁至此。   江揽月自嘲地笑了一下。   白藏却在他话中抓住了别的重点:“明音渡?”   “对。就是上次仙缘会,破月在渡口摆渡,我一眼便认出了。”陷入回忆里的江揽月略显惆怅,“他说他在明音过得不好,我才起了恻隐之心,将他带回。”   “你就没想过,他如果真的在明音过得不好,会能修成半步金仙的境界?”   江揽月张了张嘴,但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的确太单纯了。明明一剑动河山,在人情世故上,却像只什么都不懂的小白兔。   看他这样子,白藏也只能叹口气,又问:“你弟弟会不会画画?”   江揽月点点头:“破月画技很出色。”   那便是了,颜如玉书肆里那些画轴,其实出自江破月之手。书肆老板也出身明音,说不定就是受他指使,将他的画轴散到各处,为祸人间。   白藏清清嗓子,道:“揽月,我须得给你提个醒。你弟弟……很可能与魔族有关系。”   这话着实把江揽月吓着了:“啊?不、不会吧。”   在江揽月心里,纵使被弟弟软禁,顶替身份,也仍觉得他只是深有苦衷。   白藏只好把这来龙去脉都讲给江揽月听。   “所以,他是在……帮着魔族害人?”听完以后,江揽月满脸的不可置信。   白藏刚张口要答,一把朗润的嗓音便远远传来:“帮魔族?他们配么。”   江破月一身白衣金兰,浩然剑负在身后,款款而至。   他们兄弟二人长得几乎一模一样,面对面站着,像照镜子似的。   无视旁边的师徒俩,江揽月兀自冲哥哥一笑:“好哥哥,你不听话,偷偷放外人进来。”   江揽月却将眼睛瞪得大大的,质问弟弟:“你真的勾结魔族?”   “哥哥怎么这么好骗,别人说什么你都信。”江破月故作嗔怒,“勾结魔族对我有什么好处?那些凡人又与我何干?哥哥又不是不知道,我最想杀的人,唯你罢了。”   “……”   江破月见他不说话,又道:“哥哥,这两个人对你图谋不轨,就让我来解决吧。”   说罢,浩然剑已经出鞘。   “破月,他们是我朋友!”江揽月急忙去拦他,但晚了一步。   画境在强大的灵力催动下快速重组,瞬息之间,席风和白藏所处之地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席风四处张望,看着铺天盖地的层层纸墙感叹:“江破月到底是怎么操控画境的?”   “不知道,可能是用了什么法宝。”白藏掐了一朵焚骨天火出来,丢到纸墙上,但无法点燃。   “这个画境等级太高,不能强行破境。”   那就只能正常完成破境任务。   席风沿着唯一的一条路向前走去:“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所有东西都是纸做的?”   屋顶、墙和地面都是纸的,桌椅板凳也是纸的,连盘子里的菜都是切成条条块块的碎纸。   “这是一本书。”白藏一语道破天机。   “哈哈哈……百药长老很聪明嘛。”江破月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二位就请好好享受吧。”   他说完后,白色的纸墙就像帷幕一样层层拉开,一条繁华的街道映入眼帘。   同样的,这些鳞次栉比的商铺,熙熙攘攘的行人,也都是纸做的。   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白藏拽拽席风的袖子:“走吧,看看他搞什么名堂。”   现在的席风对于各种画境都已经泰然自若了,自然地与白藏并肩走着,时不时看一眼周围的商铺。   路过一个卖包子的,他还兴致勃勃地过去研究了一下纸蒸笼里的纸包子。   白色,无味,还是空心的。   “看起来就很难吃。”看完回来,席风对白藏如是说道。   白藏便笑他:“那你得抓紧时间破境了,纸包子不能吃,怕是要被饿死。”   “唔……”席风还认真思考了一下,“我已经结丹了,应该可以辟谷了吧?”   “可以,但没必要。”白藏忽然吸了口气,“你有没有闻到香味?”   席风闻言也深吸了一口气,果然闻到若有似无的饭香味飘了过来。   他们循着香味来源找过去,一幢华美精致的纸楼蓦地闯入视线,牌匾上书三个烫金大字:京花苑。   几个漂亮的小纸人站在门口招徕客人,手里还挥着五颜六色的纸手绢。   席风:“这好像是……”   白藏:“青楼。”   席风偷偷看了白藏一眼,他好像有进去一探的打算。   难道他们要师徒结伴逛青楼?   白藏清清嗓子,一脸正气道:“这画境中的食物都是纸做的,没有味道,偏偏这京花苑里就有饭香味,如此反常,当然不能放过。”   席风忙不迭点头:“师尊说的对。”   于是便由一位穿浅黄衣裳的纸人引着他们进了京花苑。   京花苑中香气更浓,流水席上摆满了珍馐美味,席间宾客络绎不绝,处处欢声笑语,杯盏叮当。   “怎么这么热闹?”席风好奇道,“大家难道都是来吃饭的?”   他的话被旁边的一个纸人公子听见了,好心解释:“是月公子要登台献艺,大家都是来看月公子的。”   月公子?   席风向另一边的高台上看去,果然见一穿红衣的纸人,以轻纱遮面,斜坐在一面鼓上,怀抱四弦琵琶。   相较于其他纸人,这位月公子的确要更精致一些,称得上是活灵活现。   就在席风看得正起劲的时候,白藏忽然道:“江揽月。”   “嗯?”   “月公子就是江揽月。”   席风惊讶地看过来:“你怎么知道?”   在他看来,那就是一个好看的纸人而已,还用纱遮了脸,怎么可能看出来到底是谁。   白藏指指自己右边眼尾:“江揽月这个地方有一颗红痣,他弟弟没有。”   席风便再向高台上定睛看去,果然见到那月公子的右边眼尾上,画了个红红的点。   “所以说,”席风恍然大悟,“‘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原来是这个意思?”   江破月搞了个纸做的画境,然后把他哥哥放进来遭折辱……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30、颜如玉(八)   旁边的白藏盯着月公子看了一会儿,忽然抓住席风的手腕,带着他穿过层层人群,上了一侧的看台。   看台上是雅座,观演最佳位置,当然不是谁想去就能去的。楼梯口守着的纸人把他们拦住了,堆出一个假得不能再假的笑容:“二位爷,有预约票吗?”   预约?师徒两个对视一眼,很明显是没有的。   白藏想了想,试探地塞过去一把苏子:“有是有的,但是忘带了。小哥通融一下?”   谁料这纸人看了一眼那些苏子,立刻不耐烦地推了回来:“滚开滚开,没预约还想看月公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白藏:“……”   难道是钱太少了?   “不是。”席风把白藏拉到一边,示意他看大堂里正在交易的两个纸人,“他们用的是人界的银两。”   略一思索,白藏就明白过来:“这是江破月造的画境,和画魔的不一样。”   席风便从自己荷包里取了一锭银子:“我去试试。”   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这次纸人喜笑颜开地收下了银子,还给他们寻了个最靠近舞台的位置。坐在这里,连月公子身上穿的衣服的细节都一览无余。   在椅子上坐好,席风好整以暇看过去,演出马上就要开始了。   七个白裙飞舞飘飘若仙的纸人鱼贯而出,众星拱月般将月公子围在舞台中央。   古琴低沉的前奏响起,纸人们跟随节奏舞动,曼妙轻盈,姿态万千。   接着,便是万众瞩目的月公子,轻抬皓腕,素手拨弦——   一串刺耳滑稽的旋律跑了出来。   跳舞的纸人们一愣,登时乱了节奏,又手忙脚乱地稳住步伐,竭力完成表演。   但台下已经轰然大乱了。   “怎么回事儿?”   “假的吧!”   “这就是头牌?快滚吧!”   “哈哈哈哈笑死了……你们京花苑就这?”   ……   京花苑的纸人们赶紧出来救场,安抚客人,场面一度非常混乱,没人再注意台上贻笑大方的月公子。   他被一个伴舞纸人状似无意地,从那面大鼓上推了下来,落地时又刚刚好被琵琶砸中了手,鲜血一下子从手心伤口中汩汩流出。   席风啧啧道:“纸人还能流血啊。”   “过去看看。”白藏伸手在席风腰上一揽,带着他越过栏杆,从看台上飞至月公子身边。   受了伤的月公子呆呆坐在地上,没什么反应,任由鲜血流得到处都是。   席风心道奇怪,便叫他:“月公子?”   月公子:“……”   “他怎么回事?”席风纳闷,伸手想把月公子扶起来。   这一扶不要紧,只听沉闷的“咯吱”一声,月公子的肩膀,就被他拽脱臼了。   “……”席风崩溃地看向白藏,“师尊,我没使劲啊!”   白藏把席风的手拉回来:“这个纸人有问题。”   具体哪里有问题,他也不好说。而且这里人多眼杂,也不是仔细检查的好地方。白藏想了想,拎着月公子的后衣领把他拎起来,塞到席风手里:“拿着。”   纸人果然是纸人,虽然和真人一般大小,却几乎没有重量。   白藏四下看看,领着席风钻进了舞台帷幕。   帷幕之后,便是京花苑的后身,伶人小倌们的居所。   和前堂的奢靡混乱相比,这里可称得上是世外桃源了。大大小小的院落楼阁布置得极清幽雅致,间或栽着一些雪白的梨树,都争奇斗艳地绽着,散着香。   浓烈的花香四面八方往鼻子里钻,席风被痒得打了个喷嚏,猛然想起白藏说他不喜欢梨香,便扭头看去,果然见师尊嫌弃地皱着鼻子。   “梨香的确不太好闻。”席风笑道。   “唔。”   白藏并未对这梨香再发表什么意见,而是径自向前走去。不远处有个晾满了湿衣裳的院子,里边有个纸人少年正坐在大木桶前洗洗涮涮。   真是奇怪,这些纸人不怕火,也不怕水,还能流血。   周围也没有其他人了,白藏便过去问道:“劳驾,请问月公子住在哪间院子?”   少年循着声音抬头,看见席风手中拎着的月公子,立刻扔下衣服跑了过来:“月公子!他怎么了?”   “从台上摔下来了。”   少年看起来很着急,想把月公子接过来,但他太过瘦小,抱不动月公子,只好求助席风:“您能帮我把月公子送回房间吗?”   “当然可以。”   连连道谢后,纸人少年便领着他们往院落深处走去。   一路上,通过询问纸人少年,师徒俩也大概了解了月公子的情况。   月公子原本出身贵族,却因族人犯罪而被连坐,贬为奴籍,又辗转来到京花苑。他虽是名义上的头牌,实际上今天是第一次登台,也不曾接待过客人。   把月公子放到床上,席风问道:“他一直不说话,是不是被吓着了?”   少年摇摇头:“月公子刚来的那天,在房中自尽了一次,又被救过来了。后来金乌先生和他在房中谈了一会儿,他不再寻短见,却成了这个样子。”   “金乌先生?”   “哦,就是京花苑的东家。”少年顿了顿,又道,“金乌先生有个莲台法宝,每次有公子耍性子寻短见,他就带着那个去给他们‘安魂’。”   安魂?怕不是收魂吧。   白藏便问:“那金乌先生在哪?”   少年刚张嘴要答,外头就传来一阵不疾不徐的敲门声。   三人不约而同转头看过去,席风和白藏是警惕与好奇,少年却是一脸紧张。   “怎么办……是、是金乌先生来了!”他磕磕巴巴道。   门外的金乌先生并不等人来给他开门,象征性地敲过以后,就自己推门进来了。他是一个高高大大的纸人,穿着华丽的袍子,蓄一把大胡子,活像年画上的财神爷。   这位财神爷一进来就冲少年吹胡子瞪眼:“小石头!你怎么伺候公子的!”   少年扑通一声跪下:“是小石头错了,请金乌先生责罚!”   尽管金乌先生看起来很生气,却并没有真的责罚小石头。见月公子还在床上躺着,他又过去假惺惺地嘘寒问暖了一番。   当然,月公子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临走的时候,他对月公子道:“念在你是身体不适,我就不追究了。明晚的吟月宴上,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若是再搞砸了……你就等着挂牌接客吧!”   “……”   威胁完人以后,金乌先生大摇大摆地走了,只剩下愁眉苦脸的小石头,和宛如死人的月公子。   “这可怎么办呀……”   席风看一眼白藏,主动分析道:“月公子变成这样,应该和金乌先生那个莲台有关。”   白藏点点头,继续问小石头:“金乌先生住在哪?”   小石头向窗外一指:“那栋最高的阁楼就是,不过他只有晚上才在那里。”   事不宜迟,席风和白藏当晚就去夜探阁楼了。   说也奇怪,他们两个外人,在京花苑中却如入无人之境,就连金乌先生住的那阁楼,也是来去自如。   “会不会是故意引我们过去?”站在阁楼门口,席风忍不住猜测道。   “有可能。”白藏谨慎地四处看看,“小心一些,不要离我太远。”   阁楼共七层,最下面两层一点光都没有,从第三层开始有了一些烛光,向上逐渐汇聚,第七层已亮如白昼。   “金乌的意思,是太阳。他应该住在最上面一层。”白藏指指楼梯,“这边。”   席风跟在他后面,边走边问:“金乌先生会不会是江破月?”   “有可能。月本纯阴,借日光而生阳,正好暗喻月公子的‘阳气’在金乌先生这里。而江破月,也是借了兄长的‘名气’才得以立足的,这么说倒也解释得通。”   席风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又问:“江破月为什么恨他哥哥?”   白藏语气幽幽:“可能是求不得,又放不下吧。”   这话听得席风一头雾水,江揽月从小离家,他弟弟对他能有什么求不得的?   再去问白藏,他却什么都不说了。   阁楼第七层已至。   转过楼梯拐角,便是一个巨大的莲花池,清澈见底的水中浮着田田莲叶,和一朵含苞待放的金边白莲。   池上云雾袅袅团团,在光芒照射下氤氲得像一片神光。   走近莲花池,白藏就皱起眉来:“那朵莲花就是月公子的元神。”   席风:“能带走吗?”   摘花倒是不难,只怕损了月公子的元神。   白藏果然摇头:“元神得用专门的灵器来容纳,我身上没带着。”   席风却眼睛一亮:“金乌先生的法宝莲台!”   只是这种重要的灵器,金乌先生八成会带在身边。   二人小心翼翼地在阁楼中搜索着金乌先生的位置,但转了一大圈都没有收获,每个房间都空无一人。   回到莲池边上,席风叹了口浊气:“他不会不在吧。”   “谁?!”   莲池另一边忽然传来一声厉喝。   席风吓了一跳,扭头一看,影影绰绰的云雾里,居然有个纸人在莲花池里洗澡。   见他起身朝这边走来,白藏立刻掐诀落结界,隐去了二人的身形。   纸人警惕地在莲池中搜索一番,没发现什么异常,疑惑皱眉:“难道是我听错了?”   但实际上此时席风和白藏就离他半步之遥,几乎是大眼瞪小眼地站着。   席风用眼神示意白藏:这人是谁?   白藏微微摇头。   这个纸人的精致度和月公子不相上下,又能大摇大摆地在莲池里洗澡,想必是个重要的人物。   他没找到可疑的人,只好回那朵莲花边去了。   转身的时候,他后腰上一个代表天魔血脉的新月环印记赫然在目。   那个位置,那个浅淡的颜色……   “卫息???”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麻辣牛肉真好吃~ 31、颜如玉(九)   席风与白藏对视一眼,两人都微微惊讶,但又不敢确定。毕竟眼前是个纸人,卫息又和云崖没什么关系,仅凭新月环印记认人未免草率了一些。   不过,这个画境也有天魔参与是毋庸置疑的。天魔是魔族中最为强大的一支,若是他们与江破月这种实力强盛的修仙者联手,再借彗冲南斗之力,势必会在这人间掀起一场大乱。   也不知道能不能阻止他们。   席风心里隐隐有种直觉,天魔重出于世的背后,是有人在蓄意谋划。   正乱七八糟地想着,前面的纸人已经洗完澡,站起来了。他凌空伸手一召,便召来了一套纸衣服,穿在身上。   再转过身,竟然连面容也变了。   这花里胡哨的衣袍,四方脸上一把大胡子……不是金乌先生是谁?!   只见金乌先生站在莲池边,手腕一翻,一尊小巧玲珑的莲台便出现在掌心里。他缓缓将月公子的元神引入莲台中,然后带着走了。   “看来金乌先生不是江破月。”白藏撤了结界,“揽月没有魔族血脉,他弟弟也不会有。”   “元神拿不到了,先回去吧。”   即便是纸人,天魔的实力也不容小觑。况且莲台被金乌先生藏在体内,他们没法在不惊动他的情况下偷走月公子元神。   ……   第二天一早,小石头就请了一位大夫来给月公子看病。   纸人大夫左摸摸,右看看,坦言这失魂症他是没有办法,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处还是可以补一补的。   “补?”   纸人破了,用补倒也没错。只是月公子身上除了手心的伤口,就只有被席风拽脱臼的肩膀了,难道还有别的伤么?   席风正纳闷着,就见大夫将月公子的衣服解开了。   在场的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虽然只是一个纸人,染了一身青青红红的颜色,但却是无声地诉说着月公子曾受过的非人对待。   席风看向小石头:“怎么回事?”   小石头也慌了,使劲摇头:“我不知道啊,不知道!除了金乌先生,没人来过的!”   难道是金乌先生?可惜月公子此时浑浑噩噩,说不出话来,无法证实。大家只能按下性子,先让大夫给月公子补伤口。   席风也很好奇纸人是怎么修补的,便凑得近了些。   旁边的小石头看起来似是不满,但又不敢说,左看右看,最后只在席风和白藏中间挤了个脑袋出来。   就见大夫将药箱打开,里面都是些浅绿色的干草。   “先说好,我这纸莎草都是上品,要贵一些的,但可以保证不留疤。”大夫伸出一只手,“五两银子。”   “五两银子?你怎么不去抢呢!”小石头扒拉开席风和白藏,钻出来气得跳脚。   大夫撇撇嘴,盖上药箱:“不补就算了。”   “哎,别。”席风急忙拦住他,“我有。”   说罢便拿出荷包,取了五两碎银给他。   小石头瞪大了眼睛看着席风,满脸震惊,仿佛从没见过这么多钱似的。   见钱眼开的大夫忙不迭收好银子,重新打开药箱,开始给月公子修补伤口。   席风本来以为修补之术会另有玄机,没想到只要把那些纸莎草放到伤口上,只消几息时间,伤口就自动长好了。而且确如大夫所说,一点疤都没留。   对纸人来说,纸莎草倒是种好东西。   只是身上的伤易补,元神空缺却难救。   他们夜探阁楼未果,月公子的元神依旧没有归位,那么晚上的演出一样是会搞砸的。   可月公子的元神明明就在金乌先生手中,他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京花苑这边走不通了,我们去外面找找线索吧。”白藏伸手从席风腰间的荷包里摸出一块碎银,递给小石头,“看好你家月公子。”   小石头还挺倔,头一扭,对银子视而不见:“照顾月公子本来就是我的事,不用你说。”   “……”   见他这样说了,白藏也没有强求,便把碎银放到自己袖中了。   出门的时候席风回头看了一眼,小石头的纸脸上,五官都皱在了一起,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后悔。   今天外面在下雨,虽然不大,但这阴雨绵绵也让人身上黏黏糊糊不舒服。路上的纸人少了很多,只偶尔有一两个打着伞匆匆走过。   师徒并行,见席风的衣服都洇湿了,白藏才后知后觉在他们头上撑了个防雨的结界。   席风扭过头,视线正好落在白藏的睫毛上,上面沾了些细密的雨珠,晶莹剔透。   莫名地,与黑白梦境里那个脆弱的医者相重合。   “师尊。”席风心血来潮叫他。   “嗯?”白藏抬眼回望,睫毛上的小雨珠随之掉落。   “他们称你为百药长老,所以你也是大夫吗?”   “嗯,我粗通医理,在门中掌管百药谷。”白藏点点头,然后又笑了,“但我可不会治这些纸人。”   席风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又问:“那如果有这样一个病人,想要治好他的病,必须去很危险的地方采一株药,你会去冒险吗?”   这样问他,不过是想确认一些事情,印证心中的猜想。   “为什么这么问?”白藏认真地思索了一下,“如果是过去的我,应该会去的。”   席风歪头,好奇道:“那现在呢?”   白藏神色淡漠,摇摇头:“除非是重要的人。”   白藏在世间几千年,常人对他来说不过昙花一现,能称得上“重要”的人,又能有谁呢。   虽然不知道他的心境缘何发生了变化,但席风几乎已能确定,黑白梦境并非一个普通梦境,那些事是真实发生过的,而梦境中人,的确就是年轻时的白藏。   席风还想再问问妖兽焚骨的事,结果还没张嘴,就被前面一阵吵嚷吸引了注意去。   一家店铺门口,围着十几个纸人,中间推推搡搡的,好像是在打架。   一个胖纸人叉着腰骂道:“你他娘的耍我?!没钱还想要孩子?娘的……老娘把孩子拆了都不给你!”   另一个干瘦的纸人被推在地上,也不依不饶:“黑店!奸商!说好了用上品纸莎草给我家孩子,你倒好,用劣品滥竽充数!还想赚钱……赚钱买棺材吧!”   “嘿?你个穷鬼还敢骂我!你他娘的……”   一胖一瘦两个纸人又扭打在了一起,围观的人看热闹不嫌事大,不仅不拉架,甚至还有人拍手叫好。   席风抬头看了看,这家店名叫“纸婴堂”,下头还有行小字“国字七七九号”。   绕过门口的一堆人,师徒二人悄悄进了这纸婴堂。   纸人没有生育能力,想要后代,就要到这纸婴堂来买。店里卖的纸婴也是不一样的,就如刚才瘦纸人所说,有用上品纸莎草做的,也有用中品、下品甚至劣品纸莎草做的。   纸莎草不仅可以修补纸人的伤口,甚至可以直接做成纸人。   席风忽然有个大胆的想法。 32、颜如玉(十)   席风凑到白藏耳边悄悄道:“我们能不能做一个假的月公子?”   白藏立刻就明白了席风的意思。   如果能做一个纸人冒充月公子,顺利完成今晚的演出,那金乌先生就不能刁难他了。只是这纸人该如何做呢?   看着纸婴堂里陈列的样品纸婴,白藏清清嗓子,把店里的伙计叫了过来:“我想要个孩子。”   伙计一听生意来了,立马换了一副态度:“好说好说。看您气质出众,谈吐不凡,想必是想要一个各方面都优秀过人的孩子吧?”   翻译过来,看你有钱,来个贵的?   “咳咳。”白藏故作高深,“你且先仔细说说。”   席风也添油加醋:“你们家门口还热闹着呢,不说明白了我们可不敢给钱。”   “哎哟,二位爷,外头那是无赖呀,怎么能信呢。小店开了百余年,可是童叟无欺,再说上面管的那么严,纸莎草来去消耗都是有记录的,哪里动得了手脚。”伙计解释道。   席风:“记录?”   “是呀,自从前两年出了私贩纸莎草的大案,就管得更严了,纸莎草一律由上面专供专送,一般人根本弄不到。”   这样一来,想做纸人就不太容易了,只能从这里买。   “那你们店的技术怎么样?不会白糟蹋了上品纸莎草吧。”   伙计一听他们要上品纸莎草,更来劲了,连忙道:“这您尽管放心!我们店都是手艺最出色的纸婴师,从浆草到铸骨,再到裱皮、画神,一共二十几道工序,道道把关,绝不敷衍!”   听起来还挺复杂,就算能搞到纸莎草,他们自己也做不成。   席风又问:“只能做小婴儿吗?能不能做大一点?”   伙计一愣,看看席风,又看看白藏,恍然大悟:“是,是,两个男人带孩子的确费力了些,小婴儿也确实难带。做大一点么,自然是可以的。”   虽然他脑补的方向不太对,但二人都自动忽略了:“那能做多大?”   伙计试探道:“两岁?”   席风摇头:“再大点。”   伙计:“那就四岁,四岁省心多了。”   席风:“还能再大点吗?”   这回伙计就不懂了:“四岁还不行么?这养孩子得慢慢来,要培养感情的,再大了不方便培养感情了。虽说你们两个男人是挺不容易的,但既然打算一起养孩子,那就得付出心血……”   眼看这伙计越跑越偏,白藏赶紧拦住了他:“成年人能不能做?”   “啥?”伙计顿时翻了脸,不耐烦地一挥袖子,“合着你们拿我寻开心呢?超过五岁都犯法,还成年人……滚滚滚,不做就滚,不要影响老子做生意。”   “……”   席风和白藏便麻溜地滚了。   这一条路走不通,也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办法。师徒二人又在城中转了一圈,没有其他收获,只得在天将黑时回到了京花苑。   金乌先生的吟月宴已经准备就绪了。相较昨天那一场,这吟月宴排场不减,但更风雅清致,更是置了流觞曲水在大堂中,对酒赋诗。   故而今天这一场,来者地位更高。有早到的宾客,已经三两入座,低声谈论着昨天月公子的演出失误。   “听说,是月公子身体抱恙,手指受了伤,故而没有弹好。”   “也不知道月公子恢复得怎么样,今夜能否得听天籁。”   “唉,既然受伤了就该好好歇息,待好彻底了再奏也不迟。”   “可怜他也是身不由己啊。”   “……”   看来金乌先生已经为昨天的事找好了借口,并且完美地掩饰过去了。只是他所图为何呢?他心里再清楚不过,月公子今晚的演出一定还会搞砸的。   另一边,小石头已经为月公子穿戴整齐,打扮好了。   见席风和白藏回来,小石头急忙迎上来:“找到办法了吗?”   席风摇摇头,少年的嘴巴立马就耷拉了下去:“唉……这回算是完了。”   一袭红衣的月公子坐在床边,对即将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白藏从纸婴堂出来就一直没说话,现在看着月公子,忽然道:“如果我替他呢?会立刻被发现吗?”   他和江揽月的身形倒是相差无几,再戴上面纱,应该可以糊弄一二。就是不知道在这些纸人眼里,他们究竟是什么样子,能不能蒙混过关。   小石头眼前一亮,看着白藏:“真的吗?我觉得行!”   “那就试试。”   月公子的衣服刚穿上就又被小石头脱了下来。有趣的是,这衣服明明是纸做的,穿到白藏身上,就成了柔软半透的轻纱,层层叠叠,隐隐约约,带着一丝欲语还休。   面纱也戴上,垂下来刚好遮住白藏颈间的疤。小石头拿起朱笔,在白藏的眼尾点了一颗红痣。   “太像了!”他欢呼道。   席风摸着下巴,将白藏上下打量一番,心想师尊明明比那个纸糊的家伙好看一万倍好吗。   “那一会儿就由我替月公子登台吧。”可能是衣服太透,白藏颇为不适地扯了又扯,“小石头,你说说我该做什么。”   小石头从琴架上把月公子的琵琶取下来递给白藏:“也没什么,弹好琴就行了。今晚的曲子是《塞上曲》。”   白藏抱着琵琶,忽然沉默了。   席风好像明白了什么:“师尊,你会弹琵琶吗?”   “……不会。”   这是一个很棘手的问题,他既不会弹琵琶,也没听过这首曲子。   白藏扶着额头问小石头:“谁会弹这个曲子?赶快找来弹一下让我听听。”   “你要现在学?”小石头非常惊讶,这曲子可是很难的,现学怕是来不及。   “听一遍就行,快去。”   只要听过就好办,到时候可以用法术来复现演奏,白藏只要做做样子便好。   没想到小石头说道:“我会。”   这次换席风和白藏惊讶了。还以为小石头只是个侍童,没想到居然也身怀才艺。   小石头得意道:“哼,我会的可不比月公子少。”   于是他便抱起琵琶,将《塞上曲》完完整整演奏了一遍。   哀哀思念,悲之切。   白藏用法术将琵琶曲收录妥当:“这回应当没有问题了。”   小石头又教了白藏抱琴的姿势,和几种指法,足够他在台上做样子用了。   这一来一回,又耽误了不少时间,外头有人来催,小石头便赶紧送白藏去前面候场。   曲水流觞,映月风情。   席风站在台下人群中,目不转睛地盯着白藏。   他坐在一树梨花边上,雪白花瓣扑簌簌落下,更衬红衣灼艳。琵琶上有金色的流光闪烁,是白藏的灵力在自行弹奏。   在座的文人骚客无不陶醉其中,赞不绝口,更有人一掷千金只为博美人一笑。   金乌先生款款走来,将银两纳入怀中,假笑着应承了几句。可当他转过身看向台上白藏时,表情却瞬间变了。   随后离开了前堂。   席风心道不妙,立刻跟着离开,果然见金乌先生匆匆忙忙去了月公子的院子。   他踢开房门,直奔卧房——   屋里空空如也,月公子不见了。 33、颜如玉(十一)   想来是小石头提前把月公子转移了,这小少年机灵得很。   金乌先生回过头来,看向席风的脸上写满了愤怒:“把月公子交出来!”   席风闲倚门边,笑道:“月公子不是在台上吗?”   “那是假的!你们这些烂人……”金乌先生的纸胡子被他自己吹的猎猎响,“我迟早把你们……全都毁掉!”   看得出金乌先生是真的非常着急,顾不得再跟席风拉扯,就气急败坏地出去找人了。   席风便又回了前边,等着接应白藏。   这次吟月宴的演出总算没有搞砸,小石头的曲子广受好评,轻纱遮面的白藏也吊足了宾客胃口,一直到他退场,前堂里的人们都还欲罢不能,叫着再来一曲。   开什么玩笑,白藏连一个音都弹不出来。   从台侧下来,席风已经等在那里了,主动接过白藏的琵琶,又伸手扶了一把,免得他下台阶时踩到衣裙。   “没出岔子吧?”白藏问。   “没有。”席风摇头,把刚才的事说给他听,“金乌先生发现了,但月公子已经被小石头藏起来,所以没有抓到。”   “那就好。”又走远了些,周围没人了,白藏才把面纱摘下来,松了口气,“刚才在台上还真是紧张。”   席风忍不住低笑一声,“师尊很厉害。”   “你取笑我?”白藏冷不丁把面纱往席风脸上一丢,“下次再有这种事就让你去。”   席风下意识躲开,面纱就落在了地上。他也没去捡,毫不真诚地向白藏道歉:“我错了师尊。”   下次还敢。   吵吵闹闹回了月公子的院子,小石头还没回来。   “他把月公子带哪儿去了?”白藏问。   “不知道。”席风一屁股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横竖也出不去京花苑。”   为了防止这些公子们跑路,京花苑前后门的守卫森严堪比监狱,要是能逃掉,估计小石头早就带着月公子跑了。   白藏想想也是,不必着急,索性跟着在席风旁边坐了。   他还未把衣服换回来,又没了面纱挡着,白皙的脖颈和锁骨便一览无遗,叫人很容易就被那伤疤吸引了目光去。   席风试了几次都没法转移注意,心里别扭,索性叫他:“师尊。”   白藏正琢磨着去哪弄点酒喝,呆呆抬头:“嗯?”   席风指指他的脖子:“这个……可以和我说说吗?”   “啊。”白藏忽然抬手捂住,“又吓到你了。我去把衣服换了。”   “没有,没有吓到。”席风赶紧解释,但白藏已经绕进里间去了。   珠帘掩映之间,红衣坠地。   像是怕看见什么似的,席风赶紧把目光收了回来。   不多时,白藏便换好衣服回来了。他习惯穿深色的衣服,领高袖广,裹得严严实实。这一件墨绿染得很有质感,腰间绣上几枝竹叶,更衬他腰细如竹,挺拔坚韧。   “也不知道小石头什么时候回来。”白藏打了个哈欠,状似无意地转移了刚才的话题,“有点馋酒了。”   席风见他不愿意说,也就没有再提,接着他话头道:“要不我出去找找?”   “那就一起吧,反正闲着也无事。”   这不出去不知道,一出去才发现,京花苑里都乱成了一锅粥,他们居然这么久都没听见动静。   “怎么了这是?”席风随手抓住一个纸人问道。   那纸人答:“月公子丢了,金乌先生大怒,正让大家找呢!”   偷偷瞥一眼旁边,还好白藏把衣服换回来了。   席风便故意大声说道:“月公子怎么会丢呢?他能去哪呢?”   “谁知道呢。不过金乌先生说谁找到月公子就赏他一斛珍珠,所以大家都在找。”语毕,这纸人就赶紧到处找他的珍珠去了。   席风忍不住啧啧道:“不知道的还以为金乌先生有多喜欢月公子呢,其实还不如一个侍童。”   “只是月公子对他有用罢了。”   不过看这阵仗,用不了多久就能把京花苑翻个底朝天了,只要小石头和月公子还在这,就一定会被找出来。   果不其然,才半个时辰,角落的一个空院子里就传来了激动的叫声:“找到月公子了!”   众人乌央乌央地赶过去,把小小的院子堵了个水泄不通。席风和白藏使了法术才得以挤到里面,金乌先生随后赶到,大家便为他让出了一条仅供一人通过的小路。   最先找到的那人邀功似的跟在金乌先生身边,喋喋不休地讲述着他是如何如何找到的月公子。   金乌先生听得不耐烦,挥手把他推出去老远,又把挡在门口的小石头抓过来:“你好大的胆子!”   小石头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竟然从金乌先生手里挣脱了,冲他喊道:“少废话,把阿月的元神交出来!”   “滚开!”金乌先生一脚踹在小石头胸口上,直接把那处的薄纸踩破了,露出里面黄绿相间的劣品纸莎草。   “下等人也配!”金乌先生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进屋。   白藏忙不迭拉着席风跟上,先人一步占据了两个室内看戏位置。   月公子仍是呆呆傻傻地躺在床上,美得毫无生气。   “阿月!”小石头追赶上来,拼命拦在月公子床前,一双眼睛铜铃似的瞪着金乌先生。   金乌先生看见月公子后,平静了不少,甚至对小石头笑了一下:“你怎么不杀他,舍不得吗?”   一石激起千层浪,金乌先生这句话,让所有人都惊讶地看向了小石头。   “……”小石头神色一凛,“你胡说什么,少乱扣屎盆子,想害阿月的明明是你!”   “哈哈哈……”金乌先生笑得胡子都一翘一翘,指着自己道,“我害他?他能给我创造价值,我害他干什么?倒是你,小东西,岁数不大龌龊事可没少干。”   大家听得云里雾里,不明白金乌先生究竟什么意思。但当他伸手去解月公子的衣服时,席风忽然明白了。   之前他们一直以为月公子身上的伤出自金乌先生之手,现在看来,罪魁祸首恐怕另有其人。   小石头才是和月公子接触最多的人,有足够的作案时间。   不过,之前席风出于好心,帮了小石头一个忙。   “嗯?”金乌先生看着月公子白白净净毫发无伤的身体,倍感疑惑,“你哪来的钱给他治伤?”   “我听不懂你说什么。”小石头冷冷道,“元神给我,放了阿月,赎身的钱我以后还你。”   金乌先生一翻手心,莲台出现在他掌上:“想要?”   小石头眼睛一亮,立刻伸手去夺。   金乌先生反应更快,躲开他的攻势,眼神凌厉:“我才刚把他元神养好,怎么可能再给你糟蹋。”   这话堪比晴天霹雳。   他们一直以为金乌先生是坏人,没想到家贼难防,小石头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这时候小石头也懒得再掩饰,移到床边掐着月公子的脖子把他拉了起来,以一种非常扭曲的姿势朝向金乌先生:“我再说一遍,把阿月的元神给我,否则我就毁了这纸身。没了纸身,就算你把元神养得再好,他也只能永远呆在那个破莲花里了。” 34、颜如玉(十二)   “你!!!”金乌先生气得咬牙。   如果月公子的纸身真的被小石头毁了,他的元神无处可去,就只能永远寄养在法器之中。   “交出来吧。”小石头伸出手,绽开一个志在必得的笑,“阿月是我的,也只能是我的。”   金乌先生冷冷看着他,莲台再次出现在掌中,白色花瓣上流动着淡金色的光芒。   “我没了月公子,不过是少赚一些钱,而你……”金乌先生忽然不生气也不着急了,勾唇一笑,“让我猜猜,你为什么不杀他。”   小石头的脸色瞬间白了。   金乌先生继续道:“你们从小一同长大,他自幼多病多灾,得人指点使了邪术吸走你的灵气,害你一辈子都是这副长不大的模样。你本应恨他入骨,将他千刀万剐,可你却……”   “别说了!”小石头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金乌先生嘻嘻笑了一阵,把莲台举到眼前:“既然如此,我便帮帮你吧。拿着个纸身有什么意思,我直接帮你把他元神毁了,以解你心头之恨,如何?”   纸身毁了尚且有法子重塑,元神毁了可就真的没了。   小石头渐渐泄了气,把月公子揽在怀里顺了顺头发和衣服,又冲金乌先生道:“你不是就想赚钱吗?把阿月的元神还来,放他走,我替他留在这里。”   金乌先生挑起眉毛:“你?”   “我怎么了!你瞧不起谁?”小石头气鼓鼓的,“阿月的琵琶还是我教的呢!”   金乌先生打量了小石头一阵,不怀好意地笑了:“倒也可以,正好有些客人就喜欢你这种长不大的……”   小石头捏了捏拳头,终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金乌先生便拿着莲台过来,释放了月公子的元神。淡金色的元神丝丝缕缕回到纸身中,月公子呆滞的眼睛也渐渐恢复了光芒。   可就在元神全部入体的一刹那,变故陡生!   一旁的小石头果断从身体中取出一把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金乌先生的心脏。   但不成想金乌先生早有准备,四两拨千斤地化解了小石头的攻势,将他的匕首拨到一边,又抓住手腕反推了回去。   刀尖调转方向,直取小石头咽喉!   围观群众皆骇然。   席风第一反应是拔刀去拆招,但白藏的焚骨天火更快。   这画境里的纸人虽然水火不侵,但不代表其他东西也不怕火。只见一团火焰在两个纸人之间晃了几晃,那把匕首就被烧没了,只剩小石头手里一滩焦黑的灰烬。   金乌先生:“……”   小石头:“……”   “咳咳。”白藏清清嗓子,道,“大家有什么事商量着来嘛,何必动刀动枪的。你们看,月公子都看不下去了。”   刚刚醒来就被点名的月公子有一瞬间的迷茫:“……?”   小石头喜出望外地转过身,扑到月公子床边:“阿月,阿月,你终于醒了!”   月公子忽然面露惊恐地看着他。   只一个表情,便足以证实刚才金乌先生所言非虚。   “阿月,对不起。”小石头跪在床边道歉,“以后天高海阔都随你去,不会有人再拘着你了。”   月公子的声音沙哑难耐:“什么意思?”   “秘密。”小石头莞尔一笑,“就当做我最后送你的礼物吧。”   月公子听了,挣扎着要坐起来。   小石头赶紧去扶他,却一个踉跄,直直倒在了月公子怀里。   所有人都转头看去,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如魔爪一样从小石头后心探入,里面的纸莎草争先恐后地溢出来,伴随着浓稠鲜红的血液。   “弟弟!!!”月公子惊呼出声。   这魔爪仍在小石头体内狠狠翻搅,它的主人金乌先生,狞笑着看向月公子:“他将你卖进烟花之地,又对你百般折辱,我帮你杀了他,岂不快哉?”   显然月公子并不觉快意,他眼泪扑簌簌落下,沾湿了自己的脸,也沾湿了小石头的发。   小石头费力抬起手,擦去了月公子脸上的泪:“阿月,对不起……”   濒死之际,有一些记忆片段从他眉心飘出来,掺着杂质,灰蒙蒙的,不久就要消散。   白藏急忙施术,用自己的纯净灵力承载那些碎片,直接收进体内,在脑中复现了小石头的记忆。   身边的席风略带紧张看着他,见他神情不对,立刻握住了师尊的手:“怎么了?”   “小石头才是江破月。”白藏抬头与席风对视,六识相通,共享了这段记忆。   这是江破月初入明音渡的一段时光。   那年明音渡广收门徒,江破月顺利通过入门试炼,成为明音弟子。   但他虽与江揽月一卵双生,资质却天差地别。若说江揽月是天上月,江破月就像泥中石,任他怎么摸爬滚打,奋力挣扎,也摆脱不了满身泥泞,见不到半寸天光。   转折发生在他入门第三年。   那是一个朗夜,明音渡的大部分人都在自己房中休息,江破月却偷偷溜出来,去一座无人的小岛上练剑。   他每天都如此,从未被人发现过,但那天不知为何,他御剑而至时,那里已经有一个人了。   此人一袭华服,是代表明音的紫白配色,衣摆绣着大团大团的双色绣球,银蝶翩跹,表示此人的地位至少位列长老级别。   但江破月不认识他,明音渡十位长老中,没有他这样白发委地,冷若冰霜的一位。   他用灰蓝色的眸子看向江破月:“你有执念。”   江破月:“……”   “你想变得强大,睥睨众生,想让过去瞧不起你的人臣服于你,想满足自己内心隐秘的欲望。”   江破月没说话,静静等着下文。   他又道:“但你资质太差,灵气不纯,经脉也窄涩,即使这样日夜练习,也不过堪堪赶上同门的脚步。”   江破月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这个人说的一点不差,他就是这样一个天资愚钝的人,即便付出百倍努力,结了丹,往后也再难寸进。   可又痴心妄想,觊觎本不属于自己的一切。   江破月悲凉又不甘的心情真切地萦绕在席风心头,他几乎能猜到接下来的发展。   那位神秘人继续说道:“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你能引气入体,哪怕是用天材地宝去堆,也能堆个半步金仙出来。”   但江破月只是个小小的明音弟子,哪来的什么天材地宝呢?   “我可以提供给你。”他果然道,“但是作为交换,你出师以后,要为我做三件事。”   这实在是极大的诱惑。   江破月并未思考太久,就答应了下来。   从此以后,他的修行突飞猛进,一日千里,迅速崭露头角,成为众人景仰的对象。   记忆断断续续,最后一幕停在一间密室里。江破月恭恭敬敬跪在白发神秘人面前,从他手里接过了一个画轴。   他缓缓开口,嗓音幽寒:“人界安稳了四千五百余年,也该变变天了。” 35、颜如玉(十三)   小石头的记忆到此为止,这个梦境也在渐渐破碎。   千钧一发之际,白藏的千机扇赫然出手,带着汹汹灵力飞向几步之遥的金乌先生。   金乌先生大惊失色,但已经躲闪不及,喉咙被锋利的扇边轻轻一扫,便裂开一个大口子,里边的纸莎草噗嗤就冒了出来。   “你们……呼呼……”金乌先生说话的时候,纸莎草碎屑就从他的伤口里吹出来,“毁灭……呼呼……”   他体内的莲台失去灵力支撑,被弹了出来,又飞去白藏手上。   金乌先生到底想说什么,已经无从得知了。席风只觉头脚颠倒似的一阵旋转,就和白藏一起回到了软禁江揽月的小院里。   好像没人。   “揽月?”白藏冲屋里轻唤了一声。   内室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们便在外面等了等,结果出来的是江破月。   他好像是刚睡醒,衣衫松松垮垮披在身上,发冠也没戴,慵懒地打了个哈欠:“你们倒是挺快。”   白藏的千机扇还在手上,心思一动便朝江破月攻了过去。   他这招并未使出灵力,江破月随手一挡就化解了,却没想到这只是虚晃一招,白藏的真正目的在后头这一掌。   这一掌起码使出了白藏的七分实力,掌风把他的头发衣衫都鼓动起来,携着澎湃的灵力,结结实实拍在江破月胸口上。   江破月被打得后退一步,但他只是皱了皱眉,随即浩然剑出,森寒剑光一闪而过,白藏就生生被逼退好几步,后背撞到门柱上,才堪堪稳住身形。   随后,有一缕墨发飘飘悠悠地落到他脚下。   “师尊!”席风赶紧去扶白藏。   也不知道白藏怎么就动起手来,且颇为尴尬的是,江破月的实力好像在他之上,一点也不像画境里所说,是用天材地宝堆出来的境界。   浩然剑出的声音惊动了屋里人,江揽月急急忙忙跑出来,所有人都扭头看他,气氛迅速沉默了。   他比刚才那位还要衣冠不整,甚至能从松垮的领口里窥见白皙胸膛。   上面好像还有些斑驳痕迹。   “怎么回事?”江揽月浑然不觉,视线一一扫过去,见席风半扶着白藏,立刻转头怒视身边的弟弟。   江破月哎呀一声,却眉眼含笑地先去给哥哥拢了拢衣襟,才不紧不慢道:“哥哥莫要冤枉我,是他先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的。我挨的这一掌可不轻呢,换做旁人怕是魂魄都要被打散了。”   白藏:“……”   然而江揽月根本不吃他这一套,冷冷道:“你闹够了没有?”   “真的是他先打我!”没想到哥哥不信,江破月偏头剜了白藏一眼,又转回来故作委屈地看着他,活像一只白毛大狗狗。   也是奇了,这兄弟俩明明长着一模一样的脸,可又做着全然不同的表情,还这样毫无违和感。   江揽月懒得再费口舌,干脆代他向白藏拱手道歉:“白兄,实在对不起,我弟弟太娇纵了。”   白藏好笑道:“没事,确实是我打他在先。”   江揽月:“……”   有白藏亲自承认,江破月这回可扬了眉,一个劲吵吵嚷嚷:“你听你听!哥哥还不信我!”   江揽月素来寡淡的脸上划过一丝迷茫。   白藏实在看不下去了,转了话头问道:“江破月,明音那位白发人给你的画轴呢?”   画轴是画境的钥匙,画魔的依托,而白发人给江破月的那个画轴,很可能就蕴藏着什么重要线索。   但江破月翻个白眼,不屑道:“早就被我炼化了,你少打什么歪主意。”   白藏听了,神色更加凝重:“你是融了那个画轴,才晋升半步金仙的?”   江破月一愣,没想到他连这都能猜到,微微诧异地上下打量白藏,却看不出他境界如何,不由得心里犯嘀咕。   “那画轴虽然可以提升修为,却也蕴含大量魔气。”白藏继续道,“魔气与金丹不能彻底融合,留在体内,迟早会反噬的。”   江破月不以为然:“我既然敢做,就不怕什么后果。”   江揽月呆呆看着弟弟,说不出话来。   他早该知道的,这是一个疯子。   白藏轻叹,又问:“他交给你的三件事是什么?”   江破月嗤笑一声:“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很清楚他要做的事是什么,难道你就这样纵容他为害三界吗?”   听到这里,江揽月总算插上了嘴:“破月,‘他’是谁?”   江破月不理哥哥的疑问,对白藏道:“我怎么会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你们想知道,自己去明音渡问好了。”   说罢,竟是袍袖一挥,就将白藏席风二人送出了画境,重新回到那枯井边上。   席风愣了一下,问道:“那我们去明音渡?”   “不着急,等采了还魂草再去。”白藏颇为惋惜地搓搓自己鬓边断发,叹了口气:“走了走了,先睡一觉再说。”   席风还以为还魂草是个拜山的借口,没想到他是真的要。   便问:“还魂草是做什么的?”   白藏:“顾名思义,养魂呗。”   他没有细说的意思,席风就没再问。二人回小院中小憩了半晌,醒来吃过云崖弟子送的晚饭,等到皓月当空时,就收到了洛无欢那边的消息。   席风这才发现,梦鲤镇画境中那对双龙铜镜,竟然被白藏带出来了。   “这东西比通灵符好用,我就拿了。”白藏说得轻描淡写。   洛无欢久违地出现在铜镜里,和席风打招呼:“嗨,师弟。”   席风摆摆手:“师兄。”   洛无欢好像正在吃饭,面前摆了好几样菜,时不时还伸过一双筷子来,夹些菜到他碗里。   席风便也冲那双筷子打招呼:“晚上好,惊澜。”   这下洛无欢又不干了:“瞎问什么好?白藏管好你徒弟。”   席风:“……”   白藏:“算了算了,这么晚了,徒弟我们睡觉吧。”   那边惊澜干脆直接把镜子拿了过来,怼到自己面前,直奔主题:“苏州这边的确有很多江揽月的画作,而且情况比我们预想的还要严重,起码已经有数以千计的凡人被卷进画境中,至今无人破境。”   洛无欢又补充道:“斜阳关书肆的那个颜如玉,今天我们碰到他了,穿着一身明音高阶弟子服。但以防打草惊蛇,我们暂时没找他。”   江南是明音渡的势力范围,出了这么大的事,明音不可能置身事外。而且江破月、颜如玉还有那个白发神秘人,全都出身明音,绝不会是巧合。   明音渡这一趟,他们势在必行。   白藏点头:“正好快仙缘会了,仙门五派都得参加,省的我们再找理由。”   先前就听江揽月说起过仙缘会,席风好奇问道:“仙缘会是什么?”   洛无欢便解释道:“说得冠冕堂皇的,其实就是比武大会,相亲大会,寻宝大会,八卦大会,美食大会……”   说到这里,洛无欢还咂咂嘴,“不过明音渡的海鲜还是不错的。”   这边惦记着海鲜,那边白藏则是托着下巴算计着,怎么才能从明音捞点好东西给席风。   天材地宝来者不拒,灵丹妙药多多益善。   算计得明明白白。   商量完仙缘会的事,洛无欢又关心了一下自家白长老:“白藏,你采到草了吗?后天可就是满月了,别耽误了。”   白藏点点头:“明天就去,赶得及。”   又是满月……席风忍不住问道:“满月会怎样?为什么还需要还魂草?”   镜子里的洛无欢一脸狡黠:“满月的时候,白藏神魂不稳,会变成一只小白猫哦~” 36、颜如玉(十四)   师尊变猫?!   白藏却面无表情地把镜子拿起来:“我不是真的猫,但你是真的狗。”   然后不等洛无欢再张嘴,就果断断了联络。   抬起头,见席风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白藏又一脸揶揄:“这种话你不会也信吧?”   “啊,不。”席风赶紧摇头,“但是满月……究竟会怎样?”   变成猫什么的,自然不可信,不过洛无欢说白藏会神魂不稳,八成是真的。   毕竟,还魂草不就正是用以养魂吗?   满月之时月汐之力最为强盛,可荡涤天地间浊气,对修行者来说大有益处。但凡事有两面性,如果神魂有损,这种强势的月汐之力就会长驱直入,给不完整的神魂带来难以言喻的痛苦。   洛无欢曾说,白藏的情况与画境中的唐锦相似。当时席风理解错了,现在想来,他的意思应该是,白藏和唐锦一样,神魂有损。   那边白藏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观察了席风一会儿,好笑道:“你又瞎想了些什么?不过是身体会虚弱一点,不必在意的。”   席风本来还想问问他的神魂是怎么损伤的,但看白藏这样子,怕是不肯说实话,干脆就闭了嘴。   ……   第二日早膳后,江破月来领他们去采还魂草。   白藏刚跟他打过,两人谁也不理谁,席风想起江破月做的那些事就觉恶心,便也不说话,三人就这么气氛诡异地走着。   还魂草长在天女峰顶,须得御剑上去。   江破月不想等他们那慢悠悠的机甲鸟,召出浩然剑一跃而上:“我在峰顶等你们。”   席风在山下翻白眼:“希望浩然剑把他摔死。”   不过也就说说。浩然剑本是江揽月的佩剑,能受他驱策,肯定也是认过主的,自然会护主人周全。   “上来吧。”白藏已唤来机关玄雀,朝席风伸出手。   机关玄雀长鸣一声,摆着火焰般的长尾,盘旋飞向天女峰顶。   越往上温度越低,还飘起雪花来,山风呼啸,天地之间一片茫茫之色。   峰顶松树下有一小亭,外头笼着光晕一样的结界,江破月正坐在里面喝茶。   席风拍拍机关玄雀的后背:“乖,去那边亭子里。”   机关玄雀鸣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下一刻,江破月就被突然冲进来的机甲鸟掀了个底朝天。   茶汤淅淅沥沥地顺着道袍往下滴,下摆绣的金兰上还挂了几片碧绿茶叶。   “你们干什么!”江破月怒斥道。   席风没忍住笑了一下,又赶紧压下嘴角:“不好意思,我第一次驭机关玄雀,不太熟练。”   “哼!”江破月从地上爬起来,气呼呼地甩甩袖子,“还魂草就在周围,你们自己去采吧。”   席风左顾右盼,周围除了雪就是雪,哪里有什么草?   白藏却扯扯席风袖子,把他带出了小亭。   “还魂草没有实体,看不见的。”猜到席风的疑问,白藏主动解释。   席风惊讶:“那怎么采?”   “眼睛看不见就用神魂来看。”白藏伸出手指在他眉心一点,周遭立刻变了样。   席风的心脏瞬间扑通扑通地剧烈跳动起来。眼前的黑白景象对他来说太过熟悉,只不过这次他没有变成焚骨而已。   白藏以为他被吓着了,关切地拍拍后背:“只是暂时封闭你的视觉,等采完草我就帮你恢复。”   “我知道的。”席风点点头,“不过师尊,为什么神魂所见的景象只有黑白两色呢?”   白藏正在掏储物袋的动作一顿:“什么?”   席风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然后看着白藏,忽然从他的表情里品出了一丝不对劲。   “难道师尊所见……不是黑白?”席风试探着问。   白藏避开席风的视线,尴尬地笑笑:“嗯。”   席风:“……”   怎么回事。   “不用太在意,有的人也是这样的……妖族也是……”白藏含糊其辞,然后递给席风一个小袋子,“采到了还魂草就装在这里面。还魂草是蓝色的,看见了你就知道。”   “蓝色?”   席风叹气,这恐怕有点难。   白藏赶紧改口:“它像冰晶一样,六个角的。”   眼看就有一场暴风雪要来,雪后再开山起码要等三五天,还魂草可等不了那么久,也就是说,他们只能在这一个时辰左右的时间里,尽可能地多采一点。   因此他们决定分头去采。但白藏不放心,又在席风身上施了个追踪印记。   时间紧迫,席风也顾不得再思考什么颜色问题,专心找起还魂草来。   好在还魂草的植株不算太小,又晶莹剔透闪着光,否则席风可能还真的看不见。   席风一路采着草向前走去,不知不觉就走进了一道狭窄山谷里,等回过神来时,头顶竟已经完全被乌云遮蔽了。   狂风还在推着他往前走,漫天暴雪瞬息而至。   这时候折回去已经不可能了,席风只能继续前行,借着两侧的山石遮挡住一些风雪。   这时候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白藏千万不要来找他。   虽然以白藏的行事风格……应该不太可能。   席风沿着山谷走了一阵,在一侧的峭壁上发现一个山洞,就打算进去躲躲。进去之前,还把发带拆了绑在洞口的石头上。   红色的,醒目,白藏过来一眼就能看见。   而另一边的白藏其实早就发觉天象有异,又感应到席风的位置逐渐靠近山谷,索性放弃采草,直追徒弟而去了。   只是他没席风运气好,在暴风雪最强的时候,被前后夹击在了山谷中。   天女峰孕育自云崖山灵脉,连风雪都带着灵力,一次次击破白藏的结界,令他寸步难行。   偏偏这时候,天黑了下来,乌云之后,一轮金黄满月若隐若现。   山洞里的席风看见月亮后更是坐立难安,内心几经挣扎,最后还是跑了出去,逆着风雪原路返回去找白藏。   其实也没走出去多远就找到了。在雪中看见白藏的那一幕,奇异地与黑白梦境相重叠,让席风都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有醒。   他跑过去把白藏从雪里刨出来,人事不省的师尊就和黑白梦境里一样的寒冷僵硬。   “师尊,再坚持一下。”   席风把白藏抱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抱回山洞里。   这时候他倒希望自己是焚骨了,起码还能用毛茸茸的肚皮给白藏暖暖身子。破山洞里没有热水,控火他也不会,只能把人揽在怀里,输一些火灵力过去,却也是杯水车薪。   席风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迫切地希望自己变强。   他想保护白藏。   作者有话要说:   补上啦~ 37、颜如玉(十五)   这个想法好像有点不切实际,况且白藏是师,他是徒,断没有要徒弟去保护师尊的道理。   可它就是产生了,像一朵花长在席风心上,根须搔得他心底痒痒,上头开着一抹明艳的红,悄无声息却引人注意。   他叹了口气,伸手把白藏的长发拨到脑后。之前上面沾了很多雪,现在化了,变得又湿又冷。   没了头发遮挡,他脖颈上的疤就又显露出来。   席风把指尖贴上去,轻轻摩挲那一小片凹凸不平的组织。薄薄的皮肤之下,脉搏缓慢地跳动着,虽弱,但还顽强。   总之不管曾经历过什么,幸好,他活下来了。   ……   白藏没有睡太久,约莫也就两个时辰,便皱着眉醒了过来。他微微偏头,席风熟悉的脸庞就映入眼帘。   有心想挣开,可这个徒弟人高马大,手长脚长,像只八爪鱼似的紧紧箍着,令他动弹不得。   外面风雪还在呼号,席风沉沉睡着,白藏最终还是没有叫醒他。   人的怀抱和妖兽的怀抱……果然还是不一样的。白藏看着山洞顶上黑漆漆的石头,没头没脑地想。   不过,虽然没有又长又软的毛,却是一样的温暖舒适。   这么想着,白藏又笑了。   只是这笑看起来有一点苦。   受月汐之力影响,他的神魂一直躁动不安,承受着难熬的痛苦。就像整个人被撕成碎片,再一点一点融合起来,再撕碎,再融合,无休无止。   这个时候的白藏是没有灵力的,所以每个月的月圆之夜,他都会找个安全的地方,独自度过。   只有今天是个例外。   白藏深吸了口气,咬着嘴唇忍下一波汹涌袭来的痛楚,免得不小心叫出声,吵醒席风。   他的手就搭在席风胸口上,能清楚地感知到底下强壮有力的心跳。再往上,是小山一样起伏的脖颈与喉结。   山洞里没有光源,看不真切,但借着外头的月光和雪光,席风脖子上那道轮廓线格外分明。   他真好看。   白藏咽了口口水,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用指腹撩了一下。又像做了亏心事一样,赶快把手抽回来藏好。   那一点肌肤相触的感觉还停留在手上,竟连神魂之痛都消弭了些许。   “焚骨……”白藏在黑暗中无声开口,“我终于把你等来了。”   这一夜白藏睡睡醒醒无数次,常常被痛醒了,又痛昏过去。有几次无意识地呻丨吟出声,席风立刻就被惊醒,手忙脚乱地查看情况。   可神魂上的伤,又哪里能看得见呢。席风心疼极了,索性拿出一株还魂草来,直接给白藏吃下,这才安稳了许多。   席风一共采了三十三株还魂草,吃掉一株,还剩三十二株。   可还魂草五十年才成熟一次,每年又有十二个月,怎么可能够吃。   也就是说,几乎每一个月圆之夜,白藏都只能生生地捱过去。   一股勃然怒气在席风心底憋着,找不到出口。如果可以,他恨不得立刻提刀冲出去,将那个伤了师尊神魂的人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嗯……”白藏忽然扭了扭身子,无意识地攥紧了席风的领口,眉头也轻轻蹙起。   他又在痛了。   那还魂草根本就没什么用。   席风登时就顾不上生气了,急忙把人抱紧了些,手掌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脊背。   外面风雪渐歇,那轮玉盘似的圆月招摇地挂在天上。   一箭射下来算了。   席风咬牙切齿地想。   一夜终于熬过,晨曦刚从天边泛起的时候,席风才又被睡意席卷,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不久,白藏醒来。   他眨眨眼,看见席风眼下的青色,便没有动。   虽然一整晚都昏昏沉沉痛苦难当,但他还是有些意识的,知道席风夜里醒了几次,给他喂药,还输了灵力。   尽管没起到什么作用,白藏心里仍旧一片温暖。   就像这个怀抱一样,根本舍不得离开。   又赖了一会儿,眼看着红日升起,金光照进洞口,白藏才依依不舍地起了身。他的灵力还没恢复,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先打坐调息。   两个时辰后,席风才醒来。   他先是发觉怀里空了,吓了一跳,猛地弹坐起来,然后才看见旁边安静打坐的白藏。   “师尊。”   白藏转过头来,憔悴苍白的脸上扯出一个勉强的笑:“你醒啦。”   “嗯。你好点了吗?”席风凑过来,小心地抓住白藏的手腕。   还好还好,脉搏强壮了许多,手也有温度了。   白藏揶揄他:“你什么时候还会把脉了?”   席风摇头:“我不会。师尊不如教教我,我很想学。”   以前席风从没思考过这问题,现在想来,医者治病救人,同阎罗博弈,奉为神道都不为过。若是他能学有所成,将来为白藏解除痛苦,岂不美哉?   白藏却道:“贪多嚼不烂。你还是先把心法和刀法练好吧。”   “……”席风只得悻悻点头。   沧浪云海的心法已有小成,绝影门的心法也已突破第三层,但这远远不够,他还得再快一点,再强一点,才有资格保护身边的人。   调息了一会儿,白藏感觉舒服一些了,就站了起来:“谷口肯定被大雪封住了,这两天出不去,只能在山谷里找找有没有吃的了。”   “师尊。”席风急忙叫住他,“别出去了,一会儿怕是又得下雪。我不吃东西没事的。”   他早就可以辟谷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白藏好像对吃饭很执着,一日三餐都非要给他安排上。   白藏果然道:“不行,饿肚子会影响修行速度。我记得这山谷里有雪兔和山鸡,我出去找找。”   说着就要往外走了,席风只得跟上:“师尊等等我,我们一起去。”   刚走到洞口,白藏就突然止住了脚步。席风疑惑地顺着他目光看过去,恍然大悟。   “昨天怕师尊找不到我,就把发带留在那里当记号了。”席风不好意思地捋了一把头发,他昨天心急,完全忘记身上有追踪标记了。   白藏又看看他一头披散的长发,莫名觉得好笑——现在他们两个的样子还真是像。   便从储物袋中摸了摸,掏出一根赤金色火焰纹的发带来:“我帮你扎一下?”   席风瞥了一眼,那发带上的花纹明显就是焚骨天火,顿时有点不太想要。   可这是师尊给的……   纠结了一时半刻,席风最终还是乖乖半蹲到白藏面前,让他给自己把头发束好:“那就谢谢师尊了。”   白藏又拿出一把角梳,细细地帮他把头发梳顺,再在脑后拢成一个马尾,用发带仔细扎起来。   “好了。”白藏笑眯眯,“徒弟的头发这么软,想必心也很软呢。”   “……”席风不知答什么,索性站起来走了。   他们所处的地方其实离入口并不远,再往里走,山谷深处是很广阔的一片冰原。   雪松树下,有一只毛茸茸的雪团子在哼哼唧唧地玩耍。   “江道长的灵宠?”席风诧异道。   白藏仔细看了看:“不是,揽月那只比它要胖一些。”   再往前走走,原来每棵雪松下都围着一堆蹦蹦跶跶的雪团子。   “这到底是什么?”席风忍不住问。   “我想想。”白藏想了一会儿,才道,“是一种灵,叫祝松。”   雪团子们见有人过来,哼哼唧唧地四散跑远了,唯有一只最胖的,不小心被松枝卡住,四只小脚只得拼命踢踏,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声。   “哈哈哈,它好呆。”席风在旁边幸灾乐祸。   白藏走上前去,帮这只胖团子解开了松枝,捧在手心里顺了顺毛,“没事啦,不要怕。”   胖团子乖乖窝在白藏手中:“哼唧哼唧……”   见它这样听话,席风也没忍住伸出手指去逗了逗。   胖团子眨巴眨巴它的小黑豆眼,又用小尖耳朵蹭蹭席风的手。   席风受宠若惊:“它竟然不咬我。”   “祝松性格很温顺的,揽月那只是被他宠坏了。”白藏把它举到席风眼前,“要不要养?”   “啊?”席风有点手足无措地接过来,和胖团子大眼瞪小眼,“我,我养不好的。小时候秦统领送我一只野兔,没过两天就死了。”   “那不一样,这是灵宠。”白藏本也是随口一提,见席风不愿意也不勉强,“不过你不想养就算了,反正它也没什么用,还吃得多。”   一听自己遭了嫌弃,胖团子立马不干了,竟然在席风手里扭了起来,还边扭边唧唧叫。   席风:“……它在干嘛?”   白藏掩唇笑了:“跳舞讨好你。”   席风也没忍住笑了,见这胖团子这么积极,也有点跃跃欲试:“要不,我养它试试?”   “可以先带在身边,反正我们一时半会儿也不走。以后下定决心要养了,再结灵契也不迟。”白藏道。   席风点点头,又戳戳胖团子毛茸茸的脑袋:“希望你能喜欢我吧。”   胖团子蹭蹭蹭爬到席风头上去,趾高气扬地叫道:“哼唧唧!!!”   “它好像对你很有信心呢。”   白藏拢了拢袖口,伸手从雪松树上摘下一个松塔递给胖团子。   胖团子高兴地抱着松塔剥松子吃。   师徒二人又继续往山谷深处走去,有不少小动物探头探脑地观察他们。   “我们真的要抓兔子吃吗?不太好吧。”席风没想到这山谷中还别有洞天,孕育了如此多的灵兽。   白藏也陷入了沉思:“好像是不太好。”   头顶的胖团子听懂了他俩的对话,哼唧哼唧地要给他们指路。   “哎哟你别揪我头发……师尊刚扎好的。”席风被迫跟着胖团子的指引向另一边走去。   巨大的画卷在冰原上展开。   作者有话要说:   刚才少粘了一段过来_(:з”∠)_ 38、颜如玉(十六)   席风还没见过这么大的画卷,几乎和神机府的校场一样大,不禁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   “没事,这不是画境。”白藏安抚道。   再仔细一看,这画卷的确和画轴不同。   画卷展开铺在地上,其上生着不少仙树灵草,百花争妍,落英缤纷,间或有灵兽穿梭其中,时而摘叶衔果,时而奔跑嬉戏,一派祥和之景。   看了一会儿,席风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此处千里冰封,不适宜植物生长,所以才用这仙器,造了一处桃源洞天出来。”   白藏点点头:“正是如此。”   头上的胖团子还在哼哼唧唧,席风便继续跟着它的指引,走进了那画卷中去。   甫一进去,就觉周身温暖舒适起来。画卷中的空间宛如仙境,充斥着丰盈的灵力,令人神清气爽。席风深吸口气,又舒展了一下筋骨,仿佛体内浊气都被净化了,整个人轻灵舒爽得很。   胖团子把他们引到画卷深处去,那里有一池温泉,池边还有棵桃树,结满了粉嫩饱满的大桃子。   “哼唧!”它铆足了劲在席风头顶一蹬,就跃到了那棵桃树上去。   再一踩,就有一颗熟透的大桃子掉了下来。   席风赶紧伸手接住。   桃子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已经有些软了。把薄薄的皮剥下来,里边是细腻香甜的果肉,汁水横流,十分诱人。   席风刚想把这颗桃子给白藏,猛然想起他是不能吃的,转而问道:“师尊,要不要尝一口桃汁?”   桃汁应该可以的吧。   白藏看看席风,又看看他手里的桃,笑道:“好。”   席风正想着怎么榨一些桃汁出来,就见白藏低下头,在他手指上吮了一口流下来的桃汁。   “好甜。”白藏舔舔嘴唇。   席风整个人都呆住了。   那个温软触感转瞬即逝,虽然轻,却在他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始作俑者白藏将千机扇一展,遮去了脸上表情:“你先吃,我去看看温泉。”   说完便走了。   留下席风心情复杂地把桃子吃完,又沉了沉气,才向温泉走去。   热气袅袅,灵力激荡。   大抵是昨夜真的损伤太大,向来喜欢强撑的白藏这会儿也撑不住了,已经自顾自脱了衣裳泡进去,借着灵泉修复身体。   他靠在池边的暖石上,睡颜恬静。   有一只小鹿远远地从树后露出头来,好奇地看着他们。席风本不欲理会,胖团子却炸了毛,眼看着要大声叫唤起来,席风赶紧伸手,捏住了它的小脑袋。   “嘘。”席风用很小的声音道,“师尊在睡觉。”   胖团子眨眨眼,似乎听懂了。   席风便放它去一边玩了,也在师尊旁边打起坐来。   这里的灵力纯净又充沛,实为修行圣地。不过调息了两个时辰,席风的心法境界就又突破了一层。   欣喜地睁眼,便对上白藏笑盈盈的目光:“恭喜。”   “多谢。”席风又问:“师尊可感觉好些了?”   “还可以。”白藏趴在暖石上,墨发倾泻入水,随着水流沉浮漂荡,像是深渊中伸出的触手,想要勾着什么人的魂魄沉进去。   席风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那就好。”   下一瞬,只听“哗啦”一声,白藏就这么毫无征兆地从水里站了起来。   席风下意识抬头,就被白藏光洁的后背晃了眼。   白藏很快就穿上了衣服,转过身来,一脸讶异:“徒弟,你怎么了?”   席风不明所以,但觉脸上湿乎乎的,就用手去摸,赫然摸了一手的血。   他居然流鼻血了。   “是那仙桃的效力太强了。”白藏并没有笑他,而是拿了一方手帕出来给他把鼻血细细擦净,“不碍事的,别紧张。”   席风倒不是紧张,只是暗暗觉得,或许也不完全是仙桃的效力。   擦过鼻血的帕子已经脏了,席风就要了过来,打算洗干净再还给师尊。叠起来的时候,才发现上面还绣了花。   是一枝芍药。   模样很眼熟,但席风一时想不起来,便作罢。   二人又在林子里走了走,一只雪团子哼唧哼唧地滚了过来,冲着白藏一通乱叫。   席风仔细辨认了一番:“这个好像是江道长的那只了。”   白藏把它捧起来:“是揽月出了什么事吗?”   “哼唧哼唧!”雪团子急切地抱着白藏的手指,要拉着他走。   白藏便叫席风:“跟上去看看吧。”   画卷的尽头,是一个传送法阵,江揽月的灵宠祝松应该就是从这里过来的。   “从这里传出去,应该就离开山谷了。”白藏回过头,“你想好了吗?”   他问的是那只胖团子。   席风也回过头,就见胖团子眨巴着他的小黑豆眼,看看席风,又看看草丛里的小鹿。   “它应该不太想离开这里。”席风笑了笑,“我们走吧,师尊。”   传送阵开,师徒二人被带回天女峰顶的小亭中。   白衣道长正在假寐,雪团子扑进他怀里,一直钻进了衣襟里去,藏起来不见了。   席风仔细看看他,眼尾有红痣,这居然是江揽月。   “揽月道长?”   江揽月撑着石桌起身,苦笑道:“是我。”   席风诧异:“他怎么肯放你出来?”   白藏心道不对劲,抓过江揽月的双手来看,那上头密密麻麻的禁锢符咒都不见了,他的灵脉也不再受制,精纯的灵力细细流淌着。   “江破月怎么了?”白藏问道。   江揽月垂下眼帘,神色淡淡:“死了。”   死了?!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江揽月回忆起当时情况,面露不忍,“他夜里惊醒,一言不发解了我身上的禁制,又给我恢复修为。我还没来得及问个清楚,他就……金丹爆体了。”   金丹爆体,通常是走火入魔的修士才会有此死法。   “他金丹不纯。”白藏摇摇头。   用融合的法子修炼极为凶险,江破月强行与那个画轴融合,提升自己境界,终是遭了反噬。   江揽月叹了口气:“虽说这都是他咎由自取,可我还是想走一趟明音,查一查。”   仙缘会在即,白藏和席风本也打算去凑热闹,便和江揽月一拍即合,约好了第二天一起出发去明音渡。   江揽月又对白藏关切道:“今夜就再在云崖留一晚吧,我看你还有些虚弱,须得好好调息才是。”   他说得一点不错。白藏虽比昨晚好了不少,可恢复的灵力还是不足一成。尤其是入夜以后,天地间残余的一部分月汐之力,亦令他颇为难熬。   当晚,席风便向江揽月讨了些灵酒,给白藏送过去。   “师尊,我能进来吗?”席风敲敲门,又轻轻推了一下,才发现门从里面栓住了。   席风心里咯噔一下,提高了音量:“师尊!”   白藏这才回应他:“睡觉了。”   声音很小,像是闷在被子里。   一想到白藏可能正独自缩在床上,把自己裹成一个茧,默默忍受着痛苦,席风就一阵烦躁。   但还是耐下性子哄他:“师尊开开门吧,我给你带了酒。”   房中又没有反应了。   席风等了等,没等到答复,一阵心惊胆战的,干脆直接用灵力开了门。   屋里窗帘拉着,一点光亮都没有。   摸索着走过去把酒放下,点了一盏小灯,席风才轻手轻脚走到床边去。   果然如他想的那般,床上一团被子裹得鼓鼓囊囊。   “师尊?”   他轻轻叫了一句,白藏仍然没有反应。   难不成疼晕过去了?   席风赶紧掀了个被角,打算把人挖出来看看情况。   结果就只听急促的一声惊呼,席风吓得差点把手里的烛台扔出去。   看着白藏手里的东西,席风感觉脑袋一阵眩晕:“师尊你……”   他的好师尊躲在被子里一手夜明珠,一手小话本,竟是看得入了迷,连席风进屋,走到身边了都没发觉。   亏他还在担心!   白藏欲盖弥彰地把小话本往被子底下掖了掖,心虚地冲席风笑笑,“有点疼,睡不着。”   席风:“哦。”   是看话本兴奋得睡不着吧。   席风咬咬牙,放下烛台转身出去了。   边走边唾弃自己:多管闲事。   白藏看着他气呼呼离开的背影,没忍住笑了起来。   ……   第二日是个大晴天,阳光洒下来,整座云崖山都金灿灿的。   江揽月早早就在院中布置阵法了,白藏灵力没有恢复,得由他来画阵传送。明音渡距云崖山甚远,阵法要求非常高,这一画就是两个时辰。   结果阵都画好了,这师徒俩还没起床。   江揽月只好上前去敲门:“白藏,你醒了吗?”   没人应。   又去席风那边敲门:“席风,你醒了吗?”   “哎,醒了醒了。”这次有人应了,不过应的人是白藏。   江揽月便拢起手等着白藏出来:“原来是你住这边啊,我以为是你徒弟呢。”   结果门打开了,出来的人是席风。   “江道长早。”   “呃,早。”江揽月看看席风,又看看他身后的白藏,似是想说什么,最终又什么都没说。   其实昨晚席风走后,白藏想了想,还是跟着跑了过去。这个徒弟话不多,心思却不少,有时候白藏总想逗逗他,又怕过了火,生出嫌隙。   到后来白藏真的发作起来,席风仍是不忍,便把他留在房间里过夜了。   今天天亮,月汐之力才彻底被荡涤干净,白藏也不再是一副虚弱样子。头发用银簪半挽起来,一身靛青色竹叶袍子,十分清秀俊朗。   因着要赴仙缘会,席风也换了同款袍子,以示绝影门人的身份。   白藏走出来,见到院中的阵法,赞不绝口:“辛苦了,揽月。”   “无妨。那我们现在就出发?”   “等等。”   白藏快步走进自己原来的房间去,把那坛酒拿了出来,笑道:“好了,走吧。”   阵法启动,金光环绕,不多时,便将三人送到了舟山岛。   因为要开仙缘会,这里已经被明音装饰一新,但奇怪的是,市集上竟然没什么人,偶有路过,也是匆匆忙忙,像在躲什么似的。   “怎么回事?”   席风随手拦住一位老人家,还没开口问,对方就张牙舞爪地大叫起来:“无常……无常索命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30 20:50:35~2021-05-02 20:53: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鹤子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9、颜如玉(十七)   无常?   几人对视一眼,不解其意。   “老人家,你再仔细说说?”江揽月温声道。   但这老人家已经被吓得有些恍惚了,把他们往旁边一推,便夺路而逃。   席风猜测道:“难不成路上没人,就是因为这个‘无常’?”   “有可能。”白藏指指老人家来的方向,“我们过去看看吧。”   三人便沿着这条路走过去,没多久,就有一股血腥味丝丝缕缕地飘了过来。   源头不难找,是这条街上最气派的那栋房子,从匾额上可以看出,这家人姓宋。   走上前去,便能看见宋府门口的台阶上,赫然印着一个血脚印。看尺寸,凶手是个男子,且十分招摇,竟然这样大喇喇地从正门离开,还留下痕迹。   席风上前去敲了敲门:“请问有人吗?”   敲完等了等,没人应,他便直接把门推开了。   门内的血腥气更加浓烈,地上星星点点都是血迹,还没干透。不远处的花廊里,横七竖八躺着几个下人。   “过去看看。”白藏以扇掩鼻,走在前面。   这几人有男有女,死状一致,均为七窍出血,死于内伤。他们的衣衫规整,身上也没有外伤,死前应是没有经过搏斗与挣扎。   仅是这样,不足以在院中留下那么多的血迹。   他们继续探寻,果然在屋内发现了其他的尸体。这几人衣着华贵,应是宋家的主人了。他们的样子与外面的下人们相比,可谓是惨烈非常。尤其是宋家夫妇,不仅内伤出血,身上还有很多的外伤,伤口都很细,应是被极薄的利刃所伤,连衣裳都被割得褴褛不堪。   这样的外伤不致命,却带着极强的泄愤意味。   江揽月蹲在地上一一查看过这些尸体,起身道:“凶手应该是个明音门人。明音弟子善音律,可杀人于无形。至于外伤……像是琴弦所为,此人或许用的是弦乐器,琴或琵琶之类。”   白藏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仙缘会在即,明音却出了这样的事,偏偏我们一路走来,一个明音弟子都没见着。”   江揽月点头:“的确蹊跷。”   “师尊,你会不会重演过往的法术?”席风忽然问道。   在重欢楼画境中,折情就是用这种法术,重演了他和慕云歌的过往。   “嗯?你怎么知道还有这种法术的?”白藏不禁好奇道,“这可不算什么正经法术。”   “……”席风噎了一下,不明白哪里不正经了,只好含糊道,“我见别人用过。”   白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有再问,转身向江揽月伸出了手:“揽月,借我些灵力。”   方才席风听他说这不是正经法术,便已认定师尊是不会的,不成想他还真的施展起来。   时间回溯到不久前。   宋家一家人在桌前围坐,丫鬟们轮番上菜,摆了满满一桌。但这几人的神情都不算高兴,尤其是宋氏,嘴角快要撇到下巴上去了。   下边还空着一个座位,应该是一个小辈的。   上完菜,宋氏对最后那个丫鬟道:“再去叫小姐吃饭。”   丫鬟应声走了,她又冲对面几个小辈说道:“小姑娘家家的修什么仙,都是江湖骗子!你们这当哥哥的也不拦着点,成天陪她往外跑,这下街坊四邻都知道灵儿是个疯丫头了,以后还怎么嫁人!”   “娘……”一个少年忍不住反驳她,“明音是正儿八经的仙门,不是骗子。再说了,灵儿天生一身仙骨,明心长老愿意收她为徒,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与那些凡夫俗子怎可相提并论。”   另一个少年也道:“是啊娘,您别气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小妹她既然有这仙缘,您就别管了,这是她的造化。”   “造化个屁!”宋氏气得摔了筷子,指着这两个儿子大骂,“我不管你们能长这么大吗?修仙修仙,一个两个的都想修仙,就凭你们?屎壳郎也想上天!什么狗屁明音,一群骗子!害我孩子,不得好死!”   大概是饭桌上常演这出,几个少年顿时集体噤声,低头扒饭,不再去惹这炮仗一般的老娘。   又等了等,这位据说一身仙骨的宋灵儿总算来了。   仙不仙骨的看不出来,不过这小姑娘的确气质出尘。也就十四五的年纪,个子已经很高了,清瘦挺拔,步伐沉稳,迤迤然走过来落座,无视了所有人,一脸的波澜不惊。   她这副样子,更惹得宋氏气上心头。   “一会儿吃了饭,张媒婆要过来,你别拉着个脸子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给我机灵点!”宋氏喘了口气,继续指指点点,“还有这衣裳,换那身粉红的去!你这从头白到脚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老子死了!”   宋老爷刚抬了个头想说话,又被宋氏瞪了回去。   宋氏继续说个不停:“你要真有本事,就好好伺候着张媒婆,叫她给你说门好亲事,保你下半辈子吃穿不愁,也能帮衬着几个哥哥点。”   小少年又插嘴道:“我们有手有脚,怎么用得着妹妹帮衬。”   “闭嘴!我让你说话了吗?”宋氏甩过去一个眼刀。   听到这里,宋灵儿才终于冷冷地笑了一下。   “能当你们家的女儿……实在是上辈子造的孽啊。”她轻飘飘地说。   这话可算是彻底惹恼了宋氏,她拍案而起,随手抓了个饭团就冲宋灵儿扔了过来,但被小姑娘轻轻巧巧躲过了。   “你……你……”宋氏气得呼哧呼哧说不出话来,指着宋灵儿的手抖个不停。   宋老爷急忙站起来搀住她,又冲女儿使眼色,让她先出去。   但宋灵儿像看不见似的,手腕一翻,怀中便凭空多了一把琴。这下所有人都呆住了,直勾勾盯着她看。   抱着琴的宋灵儿什么也不说,状似无意地随手拨着琴弦。她弹出来的琴音也不成调子,却带着巨大的灵力,范围波及整个宋府。   离她最近的小少年先支撑不住,捂着胸口倒了下去。   鲜血汩汩地从他七窍流出。   岁数稍长的宋氏夫妇反而坚持到了最后。宋氏此时已经满脸鲜血,扶着桌子才能勉强站立,一张口就是一股鲜血流出,根本不能再说话。   宋灵儿却不打算放过她。   琴弦被她抽出,在灵力的加持下化为利刃,疯狂地向两位长辈攻去,留下满身的斑斑血痕。   约莫一刻钟后,宋氏夫妇才在这酷刑一般的痛苦中死去。   罪魁祸首宋灵儿收琴入体,拍了拍手:“无趣。”   她转身向外走去,身形陡然变化,瞬息之间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一个白衣白发,白纱遮面的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要上班了QAQ 40、明音渡(一)   看完这段过往,席风问道:“难道他就是明音那个白发神秘人?”   “不好说,外表是可以变化的。”白藏顿了顿,又道,“但老人家口中的‘无常’指的就是他,应该不会错了。白发白衣,白纱遮面,腰间还挂了个骷髅头骨,寻常百姓见了,当作白无常也是合情合理。”   江揽月浩然剑在手,怒道:“仙门五派之首的明音,竟然还藏着这种魔头,绝不能就此姑息。”   “不急不急。”白藏按下他的剑,“我们且先看看明音如何处理这事。不管是不是明音门人所为,这桩命案出在明音的地盘上,他们总不会置之不理吧。”   席风心想他们可能还真的置之不理,毕竟外面连一个明音弟子都没有。   从宋府出去,稍作休整,洛无欢和惊澜便从苏州赶来汇合了。   “哟,江道长,好久不见。”洛无欢冲江揽月打招呼。   江揽月拱手见礼:“见过洛门主。”   “客气客气。师弟啊,我带了个老熟人来见你。”洛无欢说着,从身后拎过来一个瘦小男人,推到席风跟前。   席风定睛一看,这不是书肆老板颜如玉嘛。   颜如玉颇为尴尬地唤了一声:“席将军。”   此时的他和在斜阳关时可是大相径庭,一身浅紫间白的明音高阶弟子服,衣袂飘摇,环佩叮当,头上还别了一枝珊瑚簪子,华美异常。   “颜公子。”席风拍拍他的肩膀,“本将军还以为你是个老实人呢。”   “席将军我真的没有骗您。再说了,江揽月那些画作,我不是都已经给您送过去了吗?”   突然被点到名字,江揽月面露疑惑:“什么画?”   “哈哈哈。”洛无欢又把颜如玉推到江揽月那边去,幸灾乐祸道,“给你介绍介绍,这位就是云崖五子之一的,江揽月江道长。”   颜如玉:“……”   洛无欢问江揽月:“江道长,你画技如何?可有作品?”   江揽月心中已有计较,摇头道:“我不会画画。”   颜如玉那边一脸快哭了的表情,抓着席风的袖子不撒手:“席将军,我是真的不知情啊,我就是想倒卖点钱,什么画境画魔的,跟我真的没有关系啊。”   “还死不认账?”洛无欢皱眉,“那你倒是说说,苏州城为何会陷入画魔的控制之中?满城都是浓郁的魔气,别说你不知情!”   “什么?!”席风这边三人俱是一惊,短短三天时间,苏州城竟已沦陷了?   浩然剑出,江揽月持剑横在颜如玉颈上,厉声问道:“你们明音究竟在谋划什么?”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惊澜忽然开口提醒:“小心。”   这颜如玉惯会使些不入流的招数,方才被江揽月质问,他就已悄悄在袖中摸了一颗闪光珠,趁大家不注意,将它捏碎,便是一阵白光炫目,大家什么都看不见了。   等闪光珠的效力过去,周围赫然已经变了样。   “这狗东西!”洛无欢啐了一口,“我们被他弄到画境里来了。”   白藏歪头看看,席风、江揽月和惊澜也都在,稍稍放心,又道:“他有自由出入画境的法子,果然是跟画魔有了勾结。”   “都说了我不可能冤枉他。”   事已至此,也别无他法,只能尽力破境。   众人四处看看,没看出这是什么地方。倒是洛无欢认出来了,好笑道:“这居然是明音的珍馐岛。”   席风:“珍馐岛?怎么叫这种名字。”   洛无欢摇摇扇子,故作深沉:“这你就不懂了吧?珍馐,美食也,所以珍馐岛就是美食诞生的地方咯。”   席风恍然大悟:“哦,原来是厨房。”   “是也。”洛无欢笑道。   正打算去这珍馐岛深处一探,身后的渡口上就跑过来个紫色的身影,是一位明音女弟子:“你们几个不要乱跑了,大选马上就要开幕了,赶快回明音岛去。”   她说完了,才仔细看了看这几人,看到江揽月的时候身躯一震,立刻行了个礼:“明月长老。”   江揽月不明所以,只好高深莫测地点点头:“嗯。”   好在女弟子传完话就走了,没多说什么。   她走后,洛无欢立刻叫唤起来:“大家都是一起来的,怎么江道长身份不一样?叛徒!”   看江揽月也有些尴尬,白藏便道:“八成是看实力的,揽月已是半步金仙的境界,我们自然比不上。”   洛无欢却不信这套说辞:“那你呢?白藏,你的真正实力应该与江道长不相上下吧。”   “这不是满月刚过嘛。”白藏点到为止,没有完全说明白,但洛无欢已经懂了。   “行吧行吧,那咱们就先去看看那个大选开幕是怎么回事。”   明音渡其实是一片群岛,地处东南一隅,此时正值春夏之交,常有弟子在岛上练琴,旋律被和煦海风吹送过来,亦真亦幻。   “早些年,明音还未入世,这琴音传到陆上去,常被百姓传作是人鱼之声。”   几人从珍馐岛的渡口拖了条小船入海,乘着赶往明音岛。小船是施过法术的,无需划动,自己便可沿着固定的航线前行,速度很快,亦很平稳。   “仙门五派里边,就明音这么瞎讲究。”洛无欢拍拍船帮子,感慨道,“别的门派不都是御剑么,不会就自己走着。”   白藏笑他:“那你叫不会御剑的明音弟子下水游着?”   洛无欢:“……”   好像也有道理。   说说笑笑间,明音岛就到了。   岛上已经聚集了很多人,密密麻麻地站在广场上,全都面向另一边的高台,兴奋地讨论着。   高台上坐的,是明音掌门沈寒轩、几位长老和他们的座下首徒。   还有一个空位。   沈寒轩的声音通过灵力放大传来:“诸位让一让,请明月长老入座。”   江揽月:“……”   整个岛上的所有人全部向他投来目光,有探寻,也有艳羡。   “去吧。”白藏在后边轻轻推了他一下。   江揽月无法,只得硬着头皮向高台走去。他的座位在沈寒轩左侧,想必是地位不低的一位长老,不禁在心里叫苦。   落了座,旁边的一位长老便冲他笑了笑:“听闻明月去了珍馐岛,可是肚子饿了?正好我这里有盒椰子饼,你拿去尝尝吧。”   江揽月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这人桌前的小牌牌上写着“明心长老”四字,便装模作样应道:“多谢明心长老。”   所有人都到了场,这大选就要开幕了。先是鸣鼓奏乐了一番,才有一位男弟子上前解说:   “本次明音弟子大选采取淘汰制,共四场比试,每隔七天进行一场,败者直接淘汰,胜者进入下一轮。四场比试全部通过者,方可入门,成为正式弟子。”   话音一落,满座哗然。   白藏也是一脸凝重:“大家认真一些,一般的画境不会设定这样的规则,这很可能是个甲级画境。比试输了,不仅会在大选中被淘汰,还会直接破境失败,后果非我们所能承受。”   “这颜如玉,是想把我们困死在这里。” 41、明音渡(二)   那男弟子又继续说了比试的具体规则。第一场,比的是斫琴,参选者要在七天内斫出一把琴作为自己的入门武器,合格则过关,不合格则淘汰。   为保公正,会将参选者随机分组,每组配有两个明音高阶弟子作为监督指导。   “现在各位的身份牌上已显示分组情况,请大家按照分组找到自己的带队师兄,进行接下来的学习。预祝大家四场全过,明音欢迎你们!”男弟子最后说道。   四人同时向腰间摸去。   “我是明心长老组的。”席风看完自己的,又去看白藏的,“师尊和我是一组。”   白藏纠正他:“现在不能叫师尊了,别人听到会生疑。”   “好,那叫什么?”   “叫名字啊。”   席风张了张嘴,小声道:“白藏?”   白藏点头:“嗯。”   虽然直呼师尊名讳不太好,但席风却一点都不觉得违和。难道是因为在黑白梦境里,一直这样叫的缘故?   来不及细思,旁边洛无欢就哇哇叫了起来:“为什么是明月!我死定了!”   明月长老,现在是江揽月。   白藏笑道:“放心吧,是他座下的弟子来教你们,不会是揽月本人的。”   让江揽月教剑法还成,教斫琴,饶了他吧。   另一边,惊澜一直没说话,洛无欢就伸手扒拉他的牌子来看,写的是明理长老。   也就是说,他们五人一同入画境,除了白藏席风师徒,其他人完全被分开了。   “这牌子能换么……”洛无欢担忧地看着惊澜。   惊澜不动声色把牌子挂回腰间,伸手摸了摸洛无欢的头发,安慰道:“你只管做好自己的,不用担心我。”   “好吧。”也没有别的办法,洛无欢一阵长吁短叹,时不时还幽怨地看向白藏。   “你瞪我也没用,这组不是我分的。”白藏牵起席风的袖子,“走,我们去找明心座下的师兄。”   明心长老这组的带队师兄有两个,松亭雪和唐烬。   二人都是明心长老的得意弟子,松亭雪是这一代的大师兄,能力自然不凡,唐烬是他师弟,亦十分出色。两个翩翩少年站在台上,师兄抱琴,师弟执剑,相视一笑间,眼中仿佛再也容不下任何人。   又过了半晌,等人聚集地差不多了,他们才走下台来,与一众参选者寒暄几句,带着大家一起离开。   “我们要去的地方是朝露岛。”松亭雪站在船头,向大家介绍,“第一场比试结束之前,大家都要暂时住在这里,斫琴的材料也从岛上获取。除了每日卯时和酉时,可以前往珍馐岛用餐外,其他时间任何人不得离开朝露岛,违者取消参选资格。”   唐烬坐在他旁边,笑着补充道:“这七天我和师兄会跟大家一起住在朝露岛,大家遇到什么问题尽管来找我们就好。但是要提醒一下诸位,不要试图用投机取巧的方法取胜,一旦被发现,将终身不得再入明音。”   众人连连称是。不多时,小船就带着大家登上了朝露岛。   这座小岛属明心长老管辖,岛上树木葱郁,灵气欲滴,想来不乏斫琴所用的好木料。   其他人也都是这样认为的,下了船就开始跃跃欲试,眼神直往林子里瞟,生怕落后一步,好木料被别人抢了。   但师兄们还没说话,现在不能乱跑。   松亭雪对大家的小动作视而不见,慢条斯理道:“大家的落脚处就在前面院中,门牌上已写好姓名,随时都可以回去休息。”   说完,才终于在大家的期待中挥了挥手:“现在可以开始了。”   话音一落,就有十几个参选者一窝蜂跑出去,争先恐后钻进了林子里。   席风想着反正自己对斫琴一窍不通,就和白藏留在了原地。   一起留下的还有另外几个参选者,以及松亭雪和唐烬。   唐烬好奇地看着他们:“你们不去选料子吗?好料子要被抢走了哦。”   一个女孩子高傲地哼了一声:“斫琴又不是砍柴,随便什么木头都行的。选木料要择天时地利,用心感受灵木与天地之共鸣,方能选出真正的好木料。我看现在天时未到,先去睡一觉好了。”   说完便打着哈欠走了。   唐烬没管她,侧头与松亭雪嘀咕了一句什么,唇角微扬,眉眼在阳光下闪耀得像璀璨星河一般。   “我倒觉得她说的不对。”另外一个少年壮着胆子说道。   唐烬便饶有兴致地问他:“那你以为如何?”   少年朗声道:“弟子以为,琴音由人掌控,也用之于人,因此比起天地共鸣来说,应是与人的共鸣更为重要。”   唐烬赞许地点点头。   余下的参选者皆若有所思,有人赶紧抓住时机问起问题来,松亭雪和唐烬都耐心地一一解答了。   “好了,纸上得来终觉浅,大家有机会还是去走一走,看一看吧,相信会有更多感悟。”松亭雪最后总结道。   得了指点,便又有几人也进了林子。席风见状遂问白藏:“我们也去吗?”   白藏却不着急:“不是有七天时间吗?这才第一天,不急,先回房喝杯茶休息一下。”   他们信步前行,看见松亭雪和唐烬已经先一步回到院中了,正坐在树下的石桌上喝茶。   “你们没有去林子吗?”唐烬问道。   白藏点头:“人多会影响灵木的气息,我们等他们回来了再去。”   一直不怎么说话的松亭雪忽然转过头来:“这种说法我倒是第一次听说,很有意思。”   “其实不是我们选择灵木,而是灵木选择我们。”白藏一脸的高深莫测道。   席风偷偷打量着白藏,一时也拿不准他到底是真的颇有心得,还是在胡说八道。   松亭雪却一副被惊到了的样子:“你很有天分。”   “哇。”唐烬捧着脸,一脸崇拜地看着松亭雪,“师兄很少夸人呢。”   “……”松亭雪被他弄了个红脸,生硬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低下头不再言语。   这师兄弟二人之间的气氛总是颇为特别,似乎容不下第三个人的存在。白藏见状也不欲多留,带着席风告辞离开了。   明音为参选者安排的住处都是两人一间,白藏和席风本不在一起,白藏便施了个小法术,将室友的名字替换成了席风。   进屋关门,白藏又落了结界,确保他们的说话内容不会被外面的人听见。   “师尊有何想法?”席风直截了当问他。   白藏却挑挑眉毛:“不是说了叫名字吗?”   “……这不是只有我们嘛。”席风咕哝了一句,但还是顺着他的意思改口道,“白藏。”   白藏似是挺高兴他这么叫,笑嘻嘻地解释:“我是怕你改不过来,先习惯习惯。”   席风懒得再扯称呼问题,又问了一遍:“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在七天之内做一把琴,太难了。”   就算是熟练的斫琴师,要在七天之内从选材到完工,也是十分紧迫的。   “非也非也。”白藏眼中透着些狡黠,“你没听那人说的吗,第一轮做的琴,是要作为自己的入门武器的。明音弟子虽以乐器为武,但并不都是琴,也有笛箫之类。所以此‘琴’非彼‘琴’,做出来的东西,只要是样乐器就行。”   “那好像是要简单一些。”席风期待地看向白藏,“看来你已胸有成竹了。那我们做哪种乐器?”   白藏想了想:“笛子吧。砍一节竹子钻几个孔,应该不难。话说笛子一共有几个孔?”   席风:“……”   实锤了,这人一路上全都是在胡说八道。 42、明音渡(三)   白藏大概也觉得自己的话不靠谱,又极力挽回道:“我真的只是忘了。六个还是八个来着?”   席风叹气:“不知道。”   这颜如玉够狠,他们两个怕不是第一场就要折在这里。   “如果破境失败会怎样?直接魂飞魄散吗?”席风瘫在椅子上,凉凉地问。   “啧。”白藏丢过来一个嫌弃的眼神,“你对我就这么没信心?那松亭雪刚才还说我有天分呢。”   席风:“……”   这也能算?   白藏继续自信发言:“天才不需要知道笛子有几个孔。”   虽然不知道他的自信从哪来,但席风还是没有再打击他。兴许师尊真的有什么法子呢?   两人在房里呆了一下午,等入了夜,席风刚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就被白藏叫醒了。   “走,我们去砍竹子。”   “啊?”席风费力地睁开眼,头发乱糟糟的,一脸迷茫,“现在?”   “嗯,快起。”白藏潇洒地打了个响指,席风的头发就自动理顺束好了。又往下看了一眼,犹豫着收手,“衣服我就不帮你穿了。”   席风只好从被窝里爬出来,胡乱穿上衣服,摇摇晃晃地跟着白藏出去。   困,真的好困,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困。   一轮弯月安静挂在头顶,夜风阵阵吹来,林中沙沙作响,似乎有什么人在窃窃私语。   “他们不会这时候还在里边砍树吧。”席风醒了盹,一脸惊讶道。   白藏却没头没脑问他:“你说规则里为什么有一条是不允许离开朝露岛?”   席风想了想,道:“怕别人帮忙?”   “规则里没说不允许合作,住处都是两人一间,而且还分配了指导师兄,也就是说只要最终的乐器是本人亲手做出来的就符合规定,并不要求完全独立完成。”白藏反驳了席风的推测。   席风又想了想,不得头绪。白藏也不解释,两人继续往林中走去。   走到林边时,看着摇摇晃晃鬼魅一般的树影,席风突然就悟了:“要么岛上有东西,要么岛外有东西。我更倾向于岛上……这林子里怕是有问题。”   “孺子可教。”白藏满意地点点头。   越是有问题,那就越得上去看看,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个画境的破境任务到底是什么。   进了林子,湿气便慢慢缠上来了,带着泥土和枝叶的清香味。地上有些纷杂的脚印,应该是白天那些参选者留下的。   走了一会儿,席风就觉得有些古怪:“几十个人进来找木料,难道都没找到吗?怎么一棵被砍过的树都没看见。”   “不止。”白藏神色凝重地看着眼前一棵银杏,“这棵树刚才见过。”   “迷阵?”席风仔细看看,这棵银杏树上刻着一个弯月形的记号,想来是其他迷路的人留下的。   白藏却摇摇头:“没感觉有阵。”   既然白藏没感觉到,那就不是了。以他的修为境界,应该还没人能布出他感受不到的迷阵。   但他们又确确实实被一股神秘力量困在了林子里。   搞不清楚原因,瞎走也没用,白藏索性拉着席风在一块小空地上休息。   这边背靠竹林,时不时还能听见竹子拔节的声音。   百无聊赖地坐了一会儿,白藏忽然起身:“我去砍根竹子来练练手好了。”   “哎,白藏。”席风刚要叫他别去,就听见竹林里传来一声尖叫。   “去看看。”白藏亮出千机扇,谨慎地向竹林里走去。   席风赶紧跟上。   竹林中湿气更重,已成了雾,饱含竹叶香气,丝丝缕缕地在空中流动着。   刚才那一声尖叫后就没了动静,他们凭着记忆走了一段不短的距离,才找到声音的来源。   “嘶……”席风看清楚眼前情形,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发出尖叫的,是白天那个谈论天地共鸣的小姑娘。她被黏在一张巨大的蛛网上,高高挂着,不远处还有一只墨绿色的大蜘蛛对她虎视眈眈。   “是竹蛛。”白藏小声道,“它会制造幻觉,引诱猎物进网。小心一些。”   那张蛛网起码有三丈高,每根蛛丝都结实得能够直接切断猎物的脖子。   竹蛛悄无声息地从蛛网上走过,长着绒毛的脑袋微微颤动,两排大小不一的眼睛闪烁着诡异的铜色光芒。   它即将靠近小姑娘了。   丝毫不用怀疑,这丑陋的竹蛛肯定是有毒的,它会把口器刺进小姑娘的身体里,注入大量的毒液,彻底麻痹她后,再一点一点地细细品尝。   “我们要救她吗?”席风问。   竹蛛不同于其他怪物,它能制造幻觉,这不是用刀用修为就能轻易抵挡的。   白藏却没答话,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竹蛛,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白藏?”席风忽然觉得不对,伸手拍了拍他,“师尊!”   白藏被拍得晃了一晃,接着僵硬地朝着前面的蛛网走去。   他被竹蛛的幻觉控制了。   “师尊快回来!”席风也顾不得叫声会惊动竹蛛了,一边在白藏耳边喊着,一边抓着他的手往回拉。   白藏却大力地一挥胳膊,把他推倒在了地上。   席风赶紧爬起来再去拉他,这时候的白藏离蛛网已经只有一步之遥了。   席风干脆直接扑过去,把白藏扑倒在了地上,死死压住。   “白藏你醒醒!!!”席风低吼道。   白藏仰面躺在地上,长发在沾着露的小草上铺展开来。他的眼睛睁着,却没有神采,两手无意识地在席风身侧乱抓。   不能放开他,放开了,就是万劫不复。席风满脑子只有这一个想法。   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用回头,席风也知道,是竹蛛爬过来了。   竹蛛用它恶心的两排眼睛看着席风和白藏。   席风腾出右手来,悄悄召出陌刀寒川,准备在竹蛛探出口器的瞬间,将它的绒毛脑袋捅个对穿。   但竹蛛生性谨慎,并没有直接张口,而是转过身去,用尾部冲着他们吐起丝来。   席风大惊,急忙抱着白藏向另一边滚去。   但还是太迟了,半透明的蛛丝飞射而出,转瞬之间便将席风和白藏包裹了起来。   席风运起灵力灌注陌刀,却难以将这蛛丝斩断一根。   “师尊……”席风苦笑着看向怀里人,“被这东西吃掉实在不是什么好死法。”   不过若是能死在一起,倒也不算太坏。   这个想法冒出来的时候,周围的蛛丝立刻不见了。   席风诧异地抬头四望,满目都是层层围住的红色床帐,身下是绣着鸳鸯戏水的大红锦被,而白藏被他圈在怀里,清瘦的身形在纱衣下若隐若现。 43、明音渡(四)   席风的脑子一下就懵了。   毋庸置疑,这肯定是竹蛛制造的幻觉。但它为什么要制造这样的幻觉?他和师尊也不是这种关系啊。   等再低下头的时候,席风又发现,他撑在白藏身侧的两只手,变成了毛茸茸的白色大爪子。   席风:“……”   这就有点意思了。   以前席风变成焚骨,都是在黑白梦境里,以焚骨的身份重历它的记忆。但现在眼前分明是一片红色,并非黑白梦境,也就不可能是焚骨的记忆。   席风扭头看了看自己,毛茸茸的洁白身体上,生着火焰一样的赤金色花纹,上头流光熠熠,是妖力外露的表现。   这样的焚骨,席风在黑白梦境里是从没见过的。他只知道焚骨身上有花纹,却看不出到底是什么颜色。   可竹蛛又怎么知道焚骨的模样呢?   席风正琢磨着,白藏就醒了。   “焚骨,你压着我了。”白藏笑盈盈地推了他一把。   “哦。”席风赶紧把自己庞大的身躯挪到一边。   焚骨的体型比这张床小不了多少,为了不再压到白藏,席风努力了又努力,才把自己缩在了一侧。   大大的兽努力蜷起来的样子,乖巧中透着几分可怜,惹得白藏心里痒痒的,索性扑过来抱住了他。   “焚骨,我好喜欢你。”白藏轻轻揪住他尖尖的耳朵,在耳边小声说道。   说给焚骨的悄悄话真真切切落在了席风耳中,令他一瞬间呆滞。   之前每次进入黑白梦境时,他都会变成焚骨,甚至能感受到焚骨的心意,所以他很清楚,这只连人形都化不成的妖兽,对白藏,究竟是怀着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一条腿忽然抬起来,搭在了席风身上。   若不是脸上有毛挡着,席风此刻的脸怕是红得没法见人。   “师、师尊……”席风磕磕巴巴地唤他。   往常白藏一定会纠正他的称呼,没想到这次居然应了:“嗯。”   白藏意乱情迷地看着他,薄唇微启,眼瞳里水光潋滟,像盛着一汪璀璨星河。   席风险些就陷进去了,才刚把头探过去一点,就幡然醒悟过来。   不对不对,这是竹蛛的幻觉。   席风定了定神,越发觉得自己是被竹蛛误导了。   这满目的红床纱帐,实在刺眼。   恶心的竹蛛!   席风愤怒地扯下半边帘子,冲着外头大吼了一声。   焚骨天火从他口中喷出,周围立刻燃成一片赤金色火海,将竹蛛制造的这一场幻觉燃烧殆尽。   ……   不久,席风从火海中醒来,睁开眼睛,发觉自己仍旧靠在竹林外的树下,白藏就在他身边,专注地削着一根竹子。   “难道是我做了个梦?”席风一时反应不过来,只感觉心中憋闷,无处发泄。   白藏却看都没看他:“不是梦。”   “啊?”   白藏示意席风向后看。   原本郁郁葱葱的竹林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大火燃尽后的一片焦黑。   “怎么回事?”席风诧异道。   就算他在竹蛛的幻觉里放了一把火,也不可能把外面的竹子都烧了吧。   “刚才你陷入了竹蛛制造的幻觉中,险些被蛛网缠住。情急之下,我就把蛛网烧了。”白藏顿了顿,又小声道,“一时没收住,火有点大。”   所以其实竹林是白藏烧的,之前席风所见所为的确是在幻觉中。   席风莫名松了口气,又担忧地问:“那,我们把人家的竹林烧了……怎么办?”   白藏看着他,再转头看看不远处安静躺着不省人事的小姑娘,一本正经道:“谁说是我们烧的?谁看见了?”   席风:“……”   第二天一早,大家聚在珍馐岛吃饭的时候,全都在热烈讨论这件事。   “昨晚你们有没有看见朝露岛上的大火?把半边天都照亮了,烧了好久呢!”   “看到了看到了,那火焰是赤金色的,一看就是灵火!怕不是有什么人在渡劫吧?”   “不知道有没有人受伤啊,朝露岛上还有几十个参选者呢。”   “……”   白藏和席风坐在角落边吃边听,等昨晚的小姑娘走进来,他们立刻起身。   “恩人!请受在下一拜!”白藏把她拦在大堂中央,动作夸张地鞠了一躬。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一边窃窃私语,一边好奇地看着他们。   小姑娘却是被白藏弄得一头雾水:“怎么?”   白藏大声道:“昨晚在竹林中,多亏姑娘你拔刀相助,从大火之中救下我兄弟二人性命。姑娘菩萨心肠,修为卓绝,江河都为你倾覆,天地黯然失色……我看这次大选的头筹,定非姑娘莫属了!”   周围立刻叽叽喳喳讨论起来。   这姑娘的女伴也好奇问她:“善善,你修为竟已这么精进了?”   不等她答话,白藏立刻又接道:“原来是善善姑娘!失礼失礼。大恩不言谢,善善姑娘日后若有什么用得着我们的地方,请尽管开口,我兄弟二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善善被他说晕了头,想反驳又不知从何而起,还被捧得有点飘飘然,最后也就点头应下了:“你不用客气,路见不平而已,不足挂齿。”   这下大家又激烈议论起来,这届参选者中,竟然有个修为如此了得的姑娘,人如其名,人美心善。   善善姑娘一时间成了不少人心目中的崇拜对象和竞争对手。   见大家的注意力暂时被转移了,白藏才带着席风乘船回了朝露岛。   一路上席风都没说话。   “怎么了?”白藏演完那一出,又恢复了冷冷淡淡的表情。   席风只是还没完全从幻觉的影响中走出来,总是忍不住去想焚骨和白藏的关系。   “没怎么。”席风收回心思,把脸伸到白藏面前去,扯了个乖巧的笑:“师尊,我想学那个焚骨天火,可以教我吗?”   白藏没想到席风会问这个,微张着唇怔了一会儿,才答道:“我可以教你控火术,但焚骨天火不行。”   “为什么?”席风还是笑着,语气却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白藏仿佛没有察觉,随口解释道:“你的境界不够,驾驭不了。”   是吗?   “那我要到什么境界才能学?”席风又追问。   白藏被问得愣了愣,终于正视了他的要求:“你为什么非要学焚骨天火?”   看来是学不了。席风摊摊手:“也不是非要学,太难就算了。”   他就是想试试白藏的反应,结果也侧面印证了他的猜测,焚骨天火应该是焚骨的天赋,后来白藏通过某种特殊方式才获得了这个技能,自然没法再教给席风。   那究竟是什么特殊方式呢?   席风却无从得知了。   船靠岸后,他们都默契地没有再提这回事。   朝露岛上,松亭雪和唐烬并肩在竹林边站着,一个魂不守舍,一个满目绝望。 44、明音渡(五)   这些人来了才不到一天,就把他们师尊亲手种的竹林毁了。   “师兄,现在跑还来得及吗?”唐烬有气无力地问。   “来不及了,全明音都知道了,师尊一定正在赶来的路上。”松亭雪也有气无力地答道。   还有几个参选者抱团猫在角落里,不敢直面明心长老的怒火。   万一明心长老一气之下把他们全都赶出朝露岛,他们这次明音大选就全泡汤了。   白藏和席风上了岸,也没有凑过去,混在人堆里看着情况。   过了一会儿,明心长老才到。   明心长老就是之前给过江揽月一盒椰子饼的那位,位列明音十长老之首,亦是这座朝露岛的主人。   当时离得太远只能看个轮廓,现在大家看清了明心长老的模样,无一不惊为天人。   “怎么在这站着?”   明心长老温声询问他的两个徒弟,桃花眼微微弯着,琉璃似的眸子里看不出一丝愠色。   松亭雪上前半步,将师弟半挡在身侧:“师尊,我们……查看竹林。”   明心长老便转头看向竹林,阳光直射到他身上,浅紫色华服熠熠生辉,眉心一点朱砂红得耀眼。他面露惋惜,启唇轻叹道:“怎么烧得这样严重。”   “是。”松亭雪继续汇报,“昨夜突发天火,一共四千四百四十三根玉灵竹,全部烧毁。”   “四千四百四十三?”明心长老略带玩味地看了他一眼,“我明明有四千四百四十四根玉灵竹的。”   少了一根。   唐烬马上接过话头,对明心长老笑道:“师尊别急,肯定是师兄数错了,我一会儿再去数一遍就是。”   “罢了,少了就少了,数它作甚。”明心长老无所谓地甩甩袖子,再抬手时掌中多了个小铃铛,笑着递过去,“上回烬儿说夜里睡不安稳,为师就特地炼了个安睡铃,拿去挂在床头吧。”   唐烬高兴地接过铃铛,捧在手心看了又看,爱不释手:“多谢师尊!有了师兄的静魂香和师尊的安睡铃,烬儿以后一定再也不会做噩梦了。”   明心长老笑容敛去,看向自己的大弟子:“哦?我倒不知你于香道一门还有涉猎。”   “师兄专门为我学的。”唐烬抢先答道,脸上满是自豪的神情。   明心长老却嗤之以鼻:“真本事没学到,旁门左道倒是不少。”   唐烬刚要辩解,就被松亭雪扯了扯袖子:“师尊教训的是。”   “你该知道身为明音大师兄的责任,不要整日沉湎于私情小爱之中。”明心长老又道。   “是,谨遵师尊教诲。”松亭雪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明心长老这才满意,带着两个徒弟向院子走去。   众人躲在旁边看得一清二楚,等人走远了,就忍不住私下讨论起来。这明心长老对两个徒弟,态度可是截然不同,很难不让人揣测猜度。   大多数人都觉得他太偏心小徒弟,冷落大徒弟,也有人认为他只是对大徒弟严格,毕竟松亭雪身为明音大师兄,责任大,要求便也更高。   却有一女子阴阳怪气道:“我看他是见不得自己两个徒弟关系好吧。”   这话又不知是从何说起了,一堆人就此争论不休。   白藏和席风没参与讨论,而是又悄悄钻进了林子里。   “少的那根竹子在你那里吧?”席风问。   白藏点点头:“只救下一根,还被烧了一半。”   这样一来,朝露岛上的其他参选者就没法使用竹子了。若是有只会做笛箫的人,怕是有点麻烦。   果不其然,没多久就有个高个子少年跑进来,绕着满地焦黑的竹子捶胸顿足:“全烧了……一根都没留下……”   席风便叫他:“小兄弟!你做笛还是箫?”   他愁眉苦脸答道:“我只会做箫……这可如何是好。”   席风又问:“箫有几孔?”   “前五后一,共六孔。”少年说完重重叹了口气,“几个孔也没用了,做箫至少要三节竹,现在连一节都没有。”   席风与白藏换了个眼神,然后把这少年拉近了些,低声道:“你若能保密,我们就做个交易怎么样?我有竹子,你教我做箫。”   “你有竹子?!”   白藏便把那根烧了一半的竹子从储物袋中拿出来给他看:“昨晚从大火里抢下来的。”   这少年眼睛立刻就亮了,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这根竹料太棒了!”   “哎哎哎,你还没答应呢。”席风故意把竹子拿了过来,不让他摸。   “答应答应!两位老兄放心,我孟野出了名的嘴巴紧,什么都不会说出去的。”孟野满口答应下来。   他们便带着孟野回了院子,在房间里捣鼓起来。   孟野对他们仅有的这一根竹子非常重视,一寸一寸算着长度,争取实现利用最大化。   但他量了半天,最后还是不尽人意:“小白哥,这根竹子最多只能做两支箫。这两节蜂腰太过,这一节被虫咬了,都不能用。只有上三节和下四节可以用,余下的部分最多只能做个哨子。”   哨子……能算乐器吗?   “两支就两支,先做再说。”席风帮他们把工具箱打开,一一摆在桌上,“白藏,好好学,你可是天才。”   白藏瞪他一眼,敢笑话师尊,等死吧你。   席风却哈哈笑着出门去了。   白藏的乐器有了,就只差他的,不过不急,这才第二天。席风悠闲地在院中走了走,一不小心就看见那师兄弟两个在假山边坐着。   唐烬把头靠在松亭雪肩上,手里把玩着那个安睡铃:“我检查过了,这铃铛没有问题,为什么要扔了?”   “……”松亭雪似是很无奈,“他送的,我不喜欢。你想要我再给你炼一个行不行?”   “你怎么连师尊的醋都吃呀,醋缸子!”唐烬清脆地笑了起来,笑得滚进了松亭雪的怀里去。   松亭雪便抱住他,应和道:“是,我是醋缸子,所以你最好收敛点,不要对着谁都笑得那么好看,我会淹死在醋缸里的。”   “不会的。”唐烬抬起头,笑盈盈地看着师兄,然后把脸凑过去,“如果师兄溺水了,我会救你的……像这样。”   眼看他们两个人快要叠成一个人,席风赶紧转身走了。   难道明心长老的偏心眼,真的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席风边走边想,这仙门之首就是不一样,地方大,生活也精彩。   在院子里转了两圈没什么新的发现,席风又不想回去看白藏和孟野做箫,干脆就跟几个参选者一起进了林子。   他本是想看看其他人都选了什么样的材料,顺便认认灵木,没想到运气差到极点,才从竹蛛口下逃生,就又遇到了一头夔牛。 45、明音渡(六)   夔牛这种兽并不多见,长得很是古怪,头上独角,身下一足,张口大如盆,声似震天雷。   不过它的战斗力并不算强,在一群参选者的合力攻击下已经受了不少的伤,现下又被几个人围了起来,逃脱不能,焦躁地乱喷鼻息。   它是一头雌性夔牛,只有成年男子的身形大小,否则这些人怕是不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围攻。它应该是出来觅食的,周围散落着一些新鲜的灵草和果子,上面还留有齿痕。   采了不吃,想必是要带回去给同类。   席风于心不忍,对那些人道:“这头夔牛可能还有幼崽要照顾,放过它吧。”   那些人却只听到了“幼崽”二字,更兴奋了:“幼崽?那不就是说,至少还有一头夔牛?”   “放了放了!我们跟着它找夔牛崽子去!”   “用夔牛皮做成的鼓可是上品灵器,明颜长老的法器‘一锤定音鼓‘就是用夔牛皮做的鼓面,威力十足!”   众人一听,更是跃跃欲试,甚至开始讨论起夔牛皮的分配问题。   糟糕。席风暗暗叫苦。   他们打定主意要去找小夔牛,围着夔牛的几个人就果断收了阵仗,让出离开的路。   夔牛一时没动,谨慎地看着这几个人。   “走吧走吧,不打你了。”一人哄道。   夔牛便信了他们的话,飞快地衔起地上的灵草和果子,跳着离开了。   参选者们等了等才追上去,都不用再留追踪标记,只消跟着地上的血迹,就能找到夔牛。   席风没办法,只能也跟过去,打算看情况随机应变。   这片林子很大,深处已经密得透不进多少光了。一片沼地边上倒了棵老树,粗壮的树干下形成一块荫蔽湿润的区域,夔牛母子就栖身在此处。   小夔牛好像是生病了,没什么神采,恹恹地倒在地上安安静静吃着母亲喂过来的食物。   走在前面的一个人看到它们,发出惊喜的低呼:“还真有小夔牛!”   人群中立刻一阵骚动,甚至有人已经端起了袖弩,打算占得一步先机。但他立刻就被旁边的人发现了,众怒之下,只得悻悻地放下了武器。   “就算加上小夔牛,这皮也是不够分给每个人做鼓的。”一个衣着考究的公子扬声对大家道,“我看不如这样,我这里有一道测灵符,就是灵猎中常用的那种。待会儿我们各尽其力一起杀掉夔牛,最后谁出力多,谁就有资格分夔牛皮,一切以符咒的测定结果为准,大家意下如何?”   这也算是灵猎中的通用规则了,大多数人都没有异议。   那么接下来就到了各显神通的时候。   因为夔牛已经负了伤,实力大减,小夔牛又还病着,大家都觉得这场战斗不会太久,遂纷纷祭出法宝,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对它们造成最大的伤害。   席风混在人群中,努力思考着能救下夔牛的办法,却一时没有头绪。   这边的动静很快引起了夔牛的注意,它警惕地站起来,挡在小夔牛身前,用独角冲着人群,眼中透出决绝的光芒。   席风心道不好,这夔牛怕是要以死相拼了。   没有人注意到天上渐渐聚起了团团积云,风起云涌,紫雷若隐若现。   一个抱琴的参选者已经开始以琴音扰乱夔牛心智,其他人也纷纷跟上,一时间各色灵力交织相撞,五花八门的乐器琴音纷杂错乱,互相影响,反倒没起到多大效果。   最大的作用大概就是激怒夔牛了。   尤其是在一道白色剑光闪过,小夔牛头上多了一道伤口以后,夔牛母亲的眼睛瞬间转为了红色,瞪得足足有原来的两倍大,仿佛随时要爆裂开来。   它从胸腔中发出一声愤懑怒吼。   “快躲开!”席风急急喊道。   一道惊天雷同时落下。   这一道雷劈在了刚才伤了小夔牛的那人身上,是个使剑的姑娘,当场就被劈倒在地,没了呼吸。   这下一众参选者们才从膨胀的念头里回过神来,哆哆嗦嗦地往后退。   但也有不死心的:“退什么!不就是死了一个吗?我们可还有十几个人呢!”   “就是!胆小鬼想走就走,一会儿我们剥了夔牛皮,可不要眼馋!”又有人附和道。   这么一激,原本想跑的几个人,也犹豫着留了下来。   席风越听越来气,一边在心里暗骂,一边召陌刀寒川入手,吼道:“别管夔牛了,你们看看脚下!”   所有人下意识低头看去,皆是骇然。   “这是什么!”   “我的脚被缠住了!”   “是鬼手藤。”席风砍断绕在自己脚上的藤蔓,它们就立刻重新缠上来,拼着力气要将他拽进沼泽里去。   泥沼很快就没到脚腕了。   旁边有个矮胖子,已经吓破了胆,指着席风慌不择言:“是不是你戏弄我们?!快给老子解开!”   “……”席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要是有这本事,早在刚才就把这些人全都捆起来扔出去了,何必等到现在。   先前那个使灵符的公子还冷静些,这种情况也不失礼数,冲席风拱手道:“这位兄台从一开始就阻止我们猎夔牛,想必是知道一些隐情。现下人命关天,还望兄台出手相助。”   “我可没那么大本事。”席风指指自己脚下,泥沼已经到他小腿肚了,鬼手藤也卷到了大腿上,“我猜夔牛是这片林子的守护灵兽,你们想伤它,必然要遭天谴的。”   听席风这么说,有胆小的人顿时面如死灰,闭眼等死了。   席风没再搭理他们,一边用陌刀砍断缠上来的鬼手藤,一边观察着夔牛那边的情况。   夔牛浑身浴血,怒气未消,头顶雷云不散,大有压顶之势。   不死不休。   紫雷开始接二连三地劈下来,沼泽地里一片鬼哭狼嚎。   这些雷不像第一道那样直接置人于死地,但也能造成不小的伤害。不知是夔牛故意折磨人,还是它已是强弩之末,灵力不支所致。   席风持刀引开两道雷,整条手臂就已经麻了,再抬不起来。眼看又一道雷即将落下,他刚要咬牙受了,就见头顶倏然绽开一朵芍药,替他挨了雷,化为灰烬。   回过头去,白藏凌空而至。   他应该是做箫做到一半匆匆赶来的,连外袍都没穿,头发也被风吹得有些凌乱。   “席风。”白藏唤他一声,伸手相握,一个拧身带着席风脱离了沼泽地和鬼手藤的控制。   底下的人仿佛见到神祇一般,全部伸着手臂哭喊着求白藏救人。   “……”白藏瞪了席风一眼,“你们这是搞什么?”   席风只好示意他看那边的夔牛母子:“他们想猎夔牛,结果被反将一军。”   白藏看了一眼,眉头顿时蹙起:“那头大的要死了。”   他带着席风落到夔牛身边,浓重的血腥味立刻扑面而来。   夔牛现在还在应激状态,白藏不敢靠近,只能远远地把灵力送过去,将它包裹起来。   白藏的灵力纯净温和,渐渐平息了夔牛的怒火。天上的雷云散去,沼泽中的鬼手藤也偃旗息鼓。   那些人已经被泥沼埋到胸口了,即使没了鬼手藤,也不能自己逃脱,只能可怜兮兮地看着这边,企图得到拯救。   夔牛母亲倒在了地上。   白藏赶紧过去,蹲在它身边,用手摸了摸它的角。   夔牛口中发出一声悲怆的嗡鸣。   “我会帮你治好小夔牛的,放心。”白藏道。   夔牛连叫三声,声声凄切,通天彻地,苦雨倾泻而下,整个朝露岛都被染上几分寒意。   夔牛的尸身逐渐消融在苦雨中,只留下一张皮。   有些人即使身在泥沼,眼睛都为之一亮,露出贪婪丑恶的神情。   白藏冷冷看了那些人一眼,然后捡起夔牛皮,当着他们的面放进了自己的储物袋里。   “席风,带上小夔牛,我们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沼泽地里的人就很像一盘仰望星空 46、明音渡(七)   扔下沼泽地里那些人,白藏和席风直接带着小夔牛回住处去。   路上碰到松亭雪和唐烬,正是看见天象异变才匆匆赶来的,席风便向他们大致讲了事情经过。   唐烬听了非常生气:“师兄!他们竟然害死了夔牛!”   “此事事关重大,须得由师尊定夺。”松亭雪冲席风和白藏点点头,“多谢你们救下小夔牛,劳烦二位先代为照顾,我这就请师尊过来。”   “好的。”席风答应下来,又问,“那夔牛留下来的皮……如何处置为好?”   白藏刚皱起眉,就听松亭雪道:“夔牛死后若留下了皮,就是它自愿送你们的,自然是随你们处置。”   白藏这才神色转霁。   “席风,别耽误二位师兄去救人了,我们先回去给小夔牛喂点东西吃。”白藏扯了一下席风的袖子。   唐烬听了,便从腰上解下一枚腰牌递过来:“那你们带它去珍馐岛找点吃的吧,顺便再到回春岛上找明颜长老帮它看看伤。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是遵明心长老的令。”   “好的师兄。”席风接过腰牌。   看唐烬这般自然地以明心长老的名义发号施令,松亭雪别过头去,面色稍有不虞。   但他什么也没说。   得了腰牌,席风和白藏不再耽搁,改路去渡口乘船。   因为席风怀里的小夔牛,他们一路上受了不少探寻好奇的目光,有些明音弟子还上来询问一番,看起来对小夔牛十分感兴趣。   也是从这些人口中,他们才知道,原来并不是每个岛屿都像朝露岛这样灵木成林,珍兽出没的,甚至有些岛屿贫瘠得看不见一点绿色。   若是被分到这些地方,就更考验参选者的心性和悟性。   “幸亏我们在朝露岛。”席风嘀咕道。   白藏不置可否:“各有利弊罢了。”   这会儿不是吃饭时间,珍馐岛上除了干活的弟子,就没有其他人了。席风看见菜园里有个戴草帽的少年正在浇水,就过去把令牌拿出来,说明来意。   “噢,喂小夔牛啊。”草帽少年伸手摸了摸小夔牛的脑袋,一笑露出两颗虎牙,“你们等着,我给它割点甜玉露草去,我养的小兔子们最爱吃那个了。”   草帽少年说完就提着镰刀走了。等回来时,抱了整整一大筐的甜玉露草,都是才割下来的,带着露水,鲜嫩欲滴。   席风当即喂了小夔牛一点,它果然爱吃。   “你们要好好照顾小夔牛呀,草不够了再来找我!”草帽少年热情道。   席风赶紧道谢:“好的,多谢。”   “谢什么。”草帽少年摆摆手,“明心长老的事就是全明音的事,明心长老的夔牛就是全明音的夔牛哇!”   “哦?此话怎讲?”席风没想到明心长老居然这么受欢迎。   “你不知道?”草帽少年继续热情解释,“明心长老人美心善,战力超群,连续三十六年蝉联‘明音美人榜’、‘明音最受欢迎榜’和‘明音最具实力榜’三榜榜首,那可是全明音的梦中情人啊!”   席风:“……”   白藏生硬地打断了话头:“时间不早了,我们去回春岛给小夔牛看病吧。”   “你们要去找明颜长老?那可得小心一点,她和明心长老不对付,不一定愿意给小夔牛看病。”草帽少年又道。   席风只好问他:“这又是为什么?”   草帽少年嘿嘿一乐:“你猜三十六年前,‘明音美人榜’的榜首是谁?”   “不会就是明颜长老吧?”   “没错。”草帽少年给了他俩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这还真是有点棘手了。   但不管怎么说,这一趟还是要去的。   船上,席风忍不住道:“这明音弟子真是闲得无聊,排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榜。”   “沧浪云海没有?”白藏问。   “没有……吧?”这一问,席风也不很确定了,毕竟他那时候还小。   又看向白藏,笑道:“看来绝影门也有,那美人榜榜首一定非师尊莫属了。”   冷不防被调戏了的白藏幽幽看着他:“那你觉得我和明心长老,谁更好看?”   “呃……”席风心里叫苦不迭,真是自己挖坑自己跳,好端端提什么美人榜。   但还是清了清嗓子,真诚答道:“当然是师尊了,师尊在我心里是三界第一美人。”   白藏:“呵呵。”   席风被他笑得心里发毛,一个字都不敢再说了。   好不容易捱到船靠岸,席风几乎是小跑着上了回春岛。   这个岛不大,但地势平坦,大多数地方都被开垦出来当了药田。由于明颜长老是位女子,故而岛上的明音弟子也都是女子。   席风在岸边找了个看起来比较好说话的姑娘,亮出令牌,又给她看看小夔牛,言辞恳切地求见明颜长老。   结果小姑娘一脸的不耐烦:“师尊不在岛上,你们走吧。”   席风只好再问:“那她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   “我哪知道她去哪儿了,师尊出门难道还要知会我吗?你烦不烦,赶紧走开。”小姑娘一脸不耐地拿着药锄往外赶他们。   白藏略一沉吟,从储物袋中拿出那张夔牛皮:“你家师尊要不要夔牛皮?”   “啊……夔牛皮!”看到夔牛皮,小姑娘的脸色立刻变了。   明颜长老的法器“一锤定音鼓”就是用夔牛皮做的,听闻使用已久,鼓面略有残损,却寻不到合适的夔牛皮来修补。倘若一直补不上,等鼓面彻底破了,这鼓就算废了。   “这夔牛皮是小夔牛的母亲所留,想要夔牛皮,就帮小夔牛治治病,这不为过吧?”白藏又道。   小姑娘果然点点头,改了态度:“你们随我来吧。”   明颜长老住在一座小竹楼上,周围垂着很多粉色纱帐,四角缀有风铃,风一吹,就叮叮当当地响起来,连成一首独一无二的曲。   小姑娘带着他们上楼去,明颜长老正在研究一本医书。   “师尊,他们想请您为小夔牛诊治。”   明颜长老不耐烦地挥挥手:“你带他们上来干什么,我又不是兽医。”   小姑娘又贴在她耳边小声说道:“他们有夔牛皮。”   “什么?”明颜长老眼睛一亮,立刻抬起了头,“你们真有夔牛皮?”   白藏只好又把夔牛皮拿出来:“如假包换。”   见明颜长老动了心,席风便把小夔牛轻轻放到旁边的竹席上,冲她行了一礼:“明颜长老,劳烦了。”   “什么劳烦不劳烦的……都是小事。”明颜长老笑容满面地走过来,边给小夔牛检查边道,“其实我也用不了一整张夔牛皮,我的鼓没那么大,不过既然你们这么有心……”   “我没说都给你。”白藏忽然道。   明颜长老一梗,拧起眉头便要发火:“你们胆敢戏耍本座?”   “不敢不敢,长老息怒。”席风赶紧用胳膊肘捣了白藏一下。   白藏心下好笑,慢悠悠继续道:“我们兄弟千里迢迢来参加明音大选,不想早早离去。只是我已做好自己的乐器,弟弟的却还没有着落,所以希望您能留下一小块夔牛皮,教他做一面鼓。”   听说他们只要一小块,明颜长老才放了心,好奇地打量席风:“你要做鼓?用鼓作法器的人可太少了。”   白藏替他答道:“是,他先前在军营里敲鼓,不会别的。”   席风:“……”   不好意思,其实他连鼓也没敲过。   明心长老给小夔牛头上的伤口换了药,又写了张内服的方子,交给弟子去熬。然后把他们领到一间空屋里,召出了自己的一锤定音鼓。   “夔牛皮给我,我亲自演示更换鼓面的过程,就这一次,能不能学会就看你自己了。”   白藏从夔牛皮上切下一块,然后把剩下的给了明颜长老。   明颜长老其实人还挺好,一边做一边给他们讲解,从夔牛皮的处理到鼓身的选材,再到组装固定,小细节也都没有放过,一一道来。   “我学会了。”席风又行一礼,“多谢明颜长老。”   “不客气。”明颜长老心情很好,眼神在席风和白藏的脸上飘来飘去,“你们可要好好比试,争取通过大选,明年在美人榜上把未晞老东西挤下来。”   席风一愣,怀疑自己听错了,不确定地问道:“谁?”   明颜长老:“未晞……哦,就是明心。”   席风又问:“请问他的名字是哪两个字?”   “就是‘蒹葭萋萋,白露未晞’的未晞。”明颜长老颇为不解,“怎么了吗?”   “哦,没事没事。”   席风和白藏赶紧抱起小夔牛离开了。   一出回春岛,席风立马问白藏:“他不会是那个卫息吧?”   白藏的表情很严肃。   作者有话要说:   人物情报:   未晞(卫息)   初登场:画境·梦鲤镇   身份:明音·明心长老   血统:仙魔混血   年龄:四千岁左右 47、明音渡(八)   船驶出去老远,白藏才开口:“第一次见到唐烬的时候,我就莫名觉得他身上的气息很熟悉,只是一直没想起来。”   “啊?唐烬?”席风没搞懂他什么意思,不是在说未晞吗,怎么又扯到唐烬了。   白藏歪了歪身子,靠在船舷上继续道:“如果我没猜错,唐烬是唐锦的转世。”   唐锦,梦鲤镇画境中真正的新娘,原本与卫息是一对青梅竹马的恋人,却被锦鲤妖阿离所害,又因神魂有损而被困于黄泉鬼界。   离开那个画境后,白藏就曾推断过,唐锦的魂魄应该早已被卫息送入轮回了。   也就是说,唐锦转世为唐烬,是有可能的。   “所以未晞又去找到了唐锦的转世,还收他为徒。”席风话头一顿,倒吸了口凉气,“……结果唐烬和他师兄在一起了。”   怪不得未晞对两个徒弟的态度截然不同。   “希望他能看开吧。如果因此而入魔,那麻烦就大了。”白藏闭了闭眼睛,不敢再想。   未晞身负仙魔两种血脉,成仙入魔只在他一念之间。   席风点点头:“等我们破了境,再去明音看看现在的未晞如何了。”   白藏便看过来,眼中含着笑意:“你好像对破境已经胜券在握了?”   “还行。”席风抖抖手里的夔牛皮,“至少做这个鼓,应该不成问题。”   刚才明颜长老讲解得很透彻,席风心中已有想法,一回到朝露岛,就马不停蹄地钻进林子里去找合适的灵木做鼓身了。   白藏没跟着,而是回了院子。   先前席风在林子里和夔牛对阵的时候,被劈了两道雷,虽然他尽力抵挡了,但还是有一部分雷电之力打在了身上。   打在了白藏身上。   当时他立刻就动身去救席风,后来又带小夔牛去看病,根本没空查看伤势。   白藏急匆匆进屋关门,落结界,甚至都没坚持走到床边,就扶着墙跌坐在了地上。解开衣服,两道暗红色的闪电伤痕交错蜿蜒在他身上,从右肩一直到腰际,还在向下延伸。   这种伤没法直接用灵力修复,只能慢慢养。   白藏从储物袋里找了两颗药吃下,又打坐调息了一会儿,才感觉没有那么痛了。   但他没起来,而是换了个姿势,就这么靠墙坐着,闭目沉思。   虽然早就猜到过,以未晞的血脉能力,不可能会甘于平庸,但他竟然成了明音十长老之首,也实在是出乎白藏的意料。   再加上现在魔族异动频频,颜如玉和江破月、明音白发人、已经被魔气侵蚀的苏州城,数个谜团皆指向明音,很难让人不去怀疑这位拥有一半魔血的明心长老。   还有对前尘往事一无所知的唐烬。   白藏太了解未晞这样做的原因了。当一个人的执念深到疯魔的时候,他就连天道法则都不管不顾了,偏要去等,去找,去逆天而行,以一己之力改变命运轨迹,甚至前世因果。   倒行逆施,必遭反噬。可世间还是有无数痴人,如飞蛾扑火,甘之如饴。   良久,白藏才睁开眼睛,抬手抚上脖子里挂着的吊坠。   那是焚骨的遗骨。   当年仙魔大战中,焚骨身陨,只留下这一块骨,和白藏颈上的伤疤。   等他再见到席风,都是四千多年过去了。   所以未晞的心情,他当然懂。   ……   白藏很少这样放任自己发呆想事,一不注意时间就过去了。外面夜色渐浓,院子里也开始有走来走去的脚步声。   估摸着席风也要回来了,白藏才慢慢起身,把衣服整理好。   撤掉结界没一会儿,席风果然就推门进来了,怀里还抱着块木料。   “师尊,我找到合适的灵木了。”他一进来便兴冲冲说道。   “嗯。”白藏倒了杯茶给他。   咕咚咕咚把茶喝了,席风刚要介绍一下他千挑万选出来的这块凤凰木,就先敏锐地察觉了师尊的不对劲。   “师尊你不舒服吗?”   白藏抬起头:“没有。”   席风还是略有疑惑,忽然把脸凑了上来,几乎就要贴上白藏的:“脸色苍白,眼睛也有点红,昨晚是不是又熬夜看小话本了?”   “……”白藏默默别过了脸去。   这次真的没有。   “那你早点休息吧。”席风把烛台端了起来,“我到外面去做鼓。”   虽然时间还很充裕,但席风想尽快完成,免得再节外生枝。   白藏急忙把他拽住了:“就在这做吧,我不困。”   说着又把还没做好的竹箫也拿了出来:“我们一起。”   席风犹豫了一下,也不太想去外面喂蚊子,就又坐下了:“好,那我们做一小会儿就睡觉。”   白藏的箫已经大致成形了,孟野帮他定好了每个孔的位置,只需要小心地把孔打好,再打磨抛光就可以了。   席风那边动静就比较大了,坐在地上大刀阔斧地锯木头,上品的凤凰木愣是让他锯得像堆柴火。   白藏看了他好几次,终于没忍住问:“你这样做真的没问题吗?”   “没有。”席风坚定地应道。   白藏便不再管了。又过了一会儿再看,席风已经把那块凤凰木全都锯成了小木板,正一块一块地拼起来。   每两块之间的缝隙,都要用特殊的胶水粘合,这个也是明颜长老给的。粘合的好坏,直接影响着鼓的音色,所以要非常认真仔细才行。   白藏钻完了孔,就托着下巴静静看席风粘木头。   烛火通明,把他们的影子投在地板上。   白藏看了一会儿,忽然往前探身,歪了一下头。   “怎么了?”席风觉察到他的动作。   “没什么,脖子有点酸。”白藏抿唇一笑。   “你累了就先去睡,我把这几块粘好。”席风低下头,继续专心致志地粘木头。   这次白藏没再推辞,他确实是有点撑不住了:“好,那我去睡了。”   白藏走后,席风停下手里的活,若有所思地侧头看了看旁边的影子。   刚才白藏歪头的时候,影子跟着靠过来,和他的挨在一起,就像是在接吻。   席风余光瞥见后,手一抖,粘歪了一块木板,现在只能一点一点把胶水磨掉,再重新粘合。   只是木板可以重新粘,他乱了的心却回不去了。   ……   第二天在珍馐岛吃早饭的时候,席风和白藏碰到了惊澜。   他盛了一份蛋羹,小鸡啄米似的吃着,时不时抬头在人群中搜寻一番。   席风端着一碗抄手坐到他对面:“早。”   惊澜点点头:“早。看见无欢了吗?”   “没有。”席风如实答道。   惊澜:“昨天晚饭的时候遇到无欢,他说他们岛上连根草都没有,全是断壁残垣,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材料。”   白藏便问:“那你的乐器做得怎么样?”   惊澜点点头:“已经做好了。”   白藏的竹箫只剩最后的调整,席风的腰鼓今天也能做好,这样一来他们三个的第一轮比试应该都稳了,只差洛无欢。   可惜后面几天都没有再遇到洛无欢了。   大家替他揪了好几天的心,到了比试的时候还忧心忡忡,结果往人堆里一看,这人比谁都神采飞扬。   洛无欢手里那个金灿灿的家伙,实在是太引人注目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四舍五入他们亲了 48、明音渡(九)   白藏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一步,躲在席风和惊澜身后。   “怎么了?”席风小声问他。   白藏:“他要过来了,快假装不认识。”   席风扭头去看,果然见洛无欢风风火火地往这边过来了。   “嗨,小风风!”他欢快地过来打招呼,然后还敲了一下手里的锣。   是的,洛无欢的乐器,是一面铜锣。   而且还是用一只锅盖改造的铜锣。   旁边的人听见声音都侧目过来,人群中回荡着一阵阵此起彼伏的轻蔑笑声。   席风怕洛无欢难堪,忙道:“无欢兄,早上好。吃过早饭了吗?”   “吃了吃了。”谁料洛无欢丝毫不觉周围异样,只顾着把那面铜锣杵到席风眼前,“看看哥哥这锣怎么样?”   席风看了一眼,真诚道:“很棒。”   洛无欢满脸得意:“哈哈哈,我也觉得我真是太棒了。惊澜呢?惊澜你看我的锣!”   他又把锣举到惊澜跟前去,但惊澜只是微微扯了扯唇角:“嗯,很棒。”   “敷衍!”洛无欢哼了一声,懒得和他一般见识,问其他人,“你们都做的是什么?”   席风先把自己的腰鼓给他看:“一面鼓。”   洛无欢顿时又眉开眼笑了:“哈哈哈,咱俩果然绝配,敲锣打鼓!”   “你跟谁绝配?”白藏冷不防冒出来,用长箫敲了洛无欢的肩膀。   洛无欢转过头,故作惊讶:“嗯?原来你还会吹箫啊?你吹箫技术怎么样?”   “……”   气氛冷了好一会儿,冷到席风都觉得浑身不适了,遂问洛无欢:“听说你们那边一片废墟,什么都没有?”   “可不是么。那个破金枝岛,灵脉被毁得七零八落,粘都粘不起来,连根草都种不活。”洛无欢重重叹了口气,“我又不懂乐器,好不容易才在那些破房子里找到一个能敲出动静的东西。”   听起来的确很惨。   再看看从金枝岛过来的其他参选者,大家手里的乐器真的是五花八门。有个小姑娘抱着一把茶桌做的琴,还有个少年用大小不一的旧瓷碗做了一套编钟,甚至有个人用椅背和毛线做出了箜篌。   大家看到他们,忽然又觉得洛无欢的铜锣不是那么的难以接受了。   只是这些“乐器”,真的能通过第一关比试吗?   “别担心,你能过的。”惊澜安慰了他一句,还伸手摸了摸头。   洛无欢总算得到了想要的,刚才那股夸张的浮躁劲一瞬间卸去,整个人都从内而外平静下来。   “没过也没关系,不管什么结果我都陪着你。”惊澜又道。   “嗯。”洛无欢往惊澜那边凑了凑,悄悄在袖子底下牵住了他的手。   又等了好一阵子,明音掌门和十位长老才姗姗来迟。   一个巨大的测灵台被布置在广场正中央,用以检测参选者们的乐器。被测者带着乐器一同上台,若灵台亮起,则此场通过,若灵台不亮,则淘汰。   为防止作弊,十位长老当众抽签,参选者们按照抽签顺序逐一上台检测。   排第一位的是明颜长老组,席风和白藏所属的明心长老组排在第三位,惊澜所属的明理长老组第四位,洛无欢所属的明月长老组第九位。   “还要等那么久啊。”洛无欢又有些烦躁起来。   第一组被测的参选者可谓是万众瞩目,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看着测灵台。   第一个小姑娘抱着琵琶,趾高气昂地上了台。还不等她站稳,测灵台就灵力暴涨,光芒四射,表示她已通过第一场斫琴比试。   旁边的明音弟子记下她的名字,高声宣布:“高紫晴,通过!”   众人皆投以羡慕的眼神。   但第二个参选者就没有那么好运了,这小公子抱的琴倒是很精致,往上一站,测灵台却怎么都不亮。   “陈墨书,未通过。”明音弟子毫不留情地宣布了结果,“请下去吧。”   人群中又传来一阵嘘声。   这陈墨书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还不肯认命:“再、再让我试一次吧,我的琴真的没问题。”   结果明音弟子下一句话更不留情面:“测灵台显示,你的琴身非自己所斫,琴弦亦是外来材料,都违反了规则。”   此话一出,满座哗然。大家都没想到测灵台居然可以测得这么精确,连琴弦的来源都能知晓。不过这样一来,的确是很难再动手脚了。   而陈墨书的违规行为被当众点出,也没脸再说什么,急忙夹着尾巴下台,灰溜溜地收拾东西离开明音了。   有了这个例子在前,后边的检测就顺利了许多。   大家看了一会儿也累了,三三两两去了旁边的树荫下休息,等轮到自己的时候再过去。   洛无欢和惊澜也找地方休息去了,席风和白藏因为排得靠前,还在那边等着。   席风摸摸自己的小鼓,鼓身打磨得很光滑,上了黛色的漆,还画了只小夔牛。夔牛皮做的鼓面,敲起来鼓声清脆,回响醇厚,即使席风不懂,也觉得悦耳动听。   白藏看见了他的小动作,以为他紧张,便道:“你一定能通过的。”   席风回以一笑:“你也是。”   白藏是真的毫不担心他们,包括洛无欢的锣,他认为都会通过的。不过,出于好奇,他问席风:“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被淘汰了,破境失败,你会怎么办?”   “那就不是我‘会’怎么办,而是我‘能’怎么办了。”席风笑了笑,抱起胳膊,似乎很认真地思考着这个问题,“破境失败的结果如果是死,那倒也没什么,反正我一个人无牵无挂……最多就是有点遗憾吧。”   “遗憾什么?”白藏追问。   席风微微低头,看向白藏,看着他明亮的眼眸中,映出自己的模样。   “遗憾我来得太晚。”   白藏没听懂:“什么?”   “没什么。”席风不肯再解释了,抱着小鼓向前走去,“快到我们了,走吧。”   白藏只好跟上。   得益于朝露岛的人杰地灵,物产丰富,明心长老组的所有参选者全部通过这一轮比试。   但也只有七个人而已。在林中追杀夔牛的那些参选者,全都被取消参赛资格请离明音渡了。   明心长老亲自向大家解释了这件事,又道:“万物有灵,众生平等,我们虽以除魔卫道为己任,却不可为一己私欲,妄造杀孽。望诸位引以为戒。”   顺利通过检测后,席风和白藏回到洛无欢那边。过了没多久,惊澜也没什么悬念地回来了。   席风这才看见惊澜的乐器,是一支骨笛,用什么鸟类的尺骨做的,打磨得很光滑,末端还系了根羽毛当装饰。   惊澜把骨笛别在腰间,低声道:“刚才听那边的明音弟子说,后面有一轮比试是让大家分组合奏。”   “啊?”洛无欢呆呆地看看大家的乐器,又看看自己的锣,“救命……” 49、明音渡(十)   他要怎么拿这破锣和大家合奏啊?   一支悠扬的笛箫和鸣曲中出现铜锣的声音,想想都浑身起鸡皮疙瘩。   洛无欢满脸绝望:“要不这样吧,你们吹完了,我就端着锣上前喊一顿‘各位父老乡亲,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大家都被逗笑了,席风拍拍他的肩膀:“没事,不是还有我吗?咱俩一起敲锣打鼓。”   洛无欢感动地抓住席风的手:“你真好……”   “行了,和鸣是第三场比试,早着呢。”白藏把席风的手从洛无欢手里拽了出来,“对我们来说,第二场比试才是最难的。”   第二场比的是音律。要说斫琴还有投机取巧的余地,音律可就要看真水平了。   然而他们几个都对音律一窍不通。   忐忑地捱到了洛无欢通过测灵台的考验,还没松口气,那边就开始公布第二场比试的规则了。   “明音大选第二场,音律之试。”一位明音弟子站在高台上,大声说道,“准备时间同样是七天,七天内,每组的长老会亲自授课,教习音律。七天后,所有参选者入试炼塔进行考核,通过则进入第三场和鸣之试,未通过则淘汰。”   底下马上有人举手问道:“试炼塔里有什么?”   明音弟子微微一笑:“无可奉告。”   “嘁……”   这一场分组稍有调整,明心长老组因为只剩了七个参选者,便从其他组中分了几个人过来,其中就有洛无欢。   往长老们那边看去,江揽月眨眨眼睛,显然是故意为之。   “这还差不多。”洛无欢在底下咕哝,“真让他来教音律,我就可以等死了。”   但是对于江揽月来说,这一次的确是个不小的考验。他的身份是明月长老,按照规则,应当亲自教习参选者们音律。   众所周知……江揽月他是个剑痴,只懂剑术。   不过话又说回来,规则是针对参选者的,参选者比试不过就要被淘汰,却并没有规定,如果组里的人都淘汰光了,这个长老会怎么样。   沈掌门又啰啰嗦嗦说了一堆话以后,各组的师兄们就来带大家回岛了。   见洛无欢仍然有点不开心,惊澜还是那句话:“不用担心我。”   惊澜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就好像一切尽在他掌控之中。   临走前洛无欢还在和惊澜依依惜别,结果一上船就像换了个人似的:“终于离开那个破金枝岛了,舒服!”   别的参选者好奇地看着他和他的锣:“金枝岛上果真那么破?”   “不信你自己去看嘛,就跟被雷劈过似的。”   坐在参选者中间的唐烬接过话头:“金枝岛还真的是被雷劈过,毁了灵脉,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当年的金枝岛可不比朝露岛差。”   大家顿时来了兴趣:“师兄你仔细说说!”   反正也不是什么秘密,唐烬索性讲了下去:“这得从金枝岛的主人,明月长老说起。”   此明月长老并非江揽月,是明音渡十位长老中年龄最小的一个,据说是天生灵体,甚得灵木灵兽们喜欢,故而成为了灵气馥郁的金枝岛的主人。   但明月长老性格孤冷,鲜少与人交流,总是一个人呆在岛上,和兽类为伍。   “那把金枝岛分给他,岂不是浪费了?”有人问道。   唐烬摇摇头:“虽然明月长老性子冷,但向来是有求必应的。门中若是遇到难题,明月长老也总是会尽心尽力帮忙。”   明音十二破阵曲中,有八首都是明月长老所谱。他几乎精通所有乐器,尤其是琵琶。   唐烬:“明月长老的法器‘冰弦焦尾’就是一把琵琶,是用被雷劈过的龙血树配以冰蚕丝做的。”   又有人发出惊讶的声音:“他不会就是为了做琵琶才引雷劈了金枝岛吧?”   “明月长老那么爱护岛上的灵木,怎么可能。”唐烬摇摇头,“不过冰弦焦尾的琴身木料的确是取自那次雷火之劫。”   那日天象有异动,明月长老便摆卦卜算,算得不久明音将有一场浩劫。   如果仅仅是卜算也就罢了,可明月长老居然鬼迷心窍,企图以一己之力改变天象运道。   结果就是他触怒天道,降下九十九道天罚雷,直接劈毁了金枝岛上的全部灵脉。好在明月长老天生灵体,修为高深,才留下一命,但也修养了很久,至今仍未恢复至全盛。   听到这里,席风忽然觉得,这位明月长老很像重欢楼画境中的谢芷含。   以一己之力挑战天道。   见大家都听得心情沉重,唐烬又笑了:“但不管怎么说,明月长老的琵琶还是首屈一指的,斫得仙器冰弦焦尾也算是因祸得福。如果大家可以通过四场比试,就能在入门欢迎会上听到明月长老的演奏了。”   一听说能欣赏到明月长老的天籁琵琶曲,大家又振奋了起来,开始询问第二场比试的相关事宜。   只有席风这边三个人面面相觑:江揽月他能行吗?又要教音律又要弹琵琶的,也太难为他了。   小船很快到了朝露岛,明心长老已经在那里喝茶等候了。   一身浅紫色华服的仙君端坐于石凳上,微风轻拂而过,撩起他鬓边碎发,荡出一圈无形的道骨仙风。   他转过头来,明眸微弯:“欢迎诸位来到朝露岛。”   明心长老挥挥袖子,桌上的茶盘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把琴。   琴头雕着一朵栩栩如生的莲花,花瓣间灵气袅袅,宛若云雾,正是应了这把琴的名字“雾散”。   雾散弦动,琴音在灵力的加持下传到朝露岛的每一个角落,顿时云停风止,连阳光都柔和了下来。   “气行出声,声为阳,音为阴。”明心长老起身,慢慢踱步过来,“五音十二律,五音为宫、商、角、征、羽……”   他从未拨弦,雾散的琴音却不停,还吸引了几只小兔子从林中探出了头。一众参选者也被吸引了注意,聚精会神地听着明心长老的讲解。   等到一曲终了,大家恍然回神时,夜幕都已渐渐垂下,竟然无人察觉。   明心长老收起琴,重新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大家自行休息吧。”   洛无欢马上把席风和白藏拉到了一起,低声道:“这个人有点厉害,他能控制大家的精神力。”   席风点点头,非常赞同:“不知不觉就陷进去了。”   两人一起看向白藏:“你呢?”   “我倒是不像你们那么严重。”白藏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明心长老,不料竟与他对视上了。   白藏收回目光,继续道:“是他的琴音在控制大家。不过似乎没有什么坏处,只是辅助凝神,利于灵气入体而已。”   “小友真知灼见。”明心长老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大家竟然都没有察觉。他勾唇浅笑,伸手递给白藏一枚令签,“倘若小友通过终试,希望我有机会得一高徒。”   啥?席风顿时怒发冲冠,这人居然想当他师祖!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5-14 20:59:42~2021-05-15 21:45: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你身上有他的化生势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0、明音渡(十一)   白藏没接那令签,只是对明心长老笑笑:“承蒙长老青睐,但我并无把握通过终试,一切还等到时再说吧。”   “哦?这样啊。”明心长老看了一眼席风,笑意却更深了,“无妨,我相信你一定能通过终试的,不必妄自菲薄。”   说完,他便自顾自将那令签塞在白藏手里,转身走了。   “他什么意思?”席风面色不善地盯着明心长老的背影。   “不知道,管他呢。”白藏没当回事,随意把令签扔进了储物袋里。   见席风心情不佳,白藏又扯扯他袖子,软声道:“陪我去趟珍馐岛吧?有点馋酒了。”   这会儿正是晚餐时间,参选者可以前往珍馐岛用餐。洛无欢听说要去吃饭喝酒,忙不迭也跟着上了船。   船上,白藏和洛无欢三言两语地聊着天,席风却一直沉默不语,独自坐在船尾,望着霞光粼粼的海面发呆。   他也很奇怪自己刚才是怎么了。明心长老说要收白藏为徒的时候,那一股怒气来得莫名其妙,却又真真切切,甚至现在都余韵未消。   明明知道这是画境之中,做不得真,但席风就是有点讨厌未晞。   这种情绪一直被他带到了饭桌上,白藏看不下去,塞了个饺子在他嘴里:“嘴上都能挂醋瓶了。”   席风嚼了嚼,猪肉玉米馅的,还挺好吃。遂又自己夹了一个,端着小碗问白藏:“醋在哪?”   白藏笑他:“你不是自带醋瓶吗?我专门给你盛的饺子。”   席风一愣,随后反应过来白藏的意思,瞬间偃旗息鼓,再也没脾气了。   洛无欢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夹着个饺子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好在诡异的气氛没有持续太久,就被人群中突如其来的一阵骚动打断了。大家齐齐扭头看去,原来是明月长老来了。   其他参选者也听说了明月长老的事迹,这会儿全都争着和这位奇人打招呼。   当然他们并不知道眼前的明月长老并不是真正的明月长老。   江揽月秉承一贯的高冷风格,一个人都没理,环视一圈后,径直走到角落一桌,坐在了洛无欢对面。   “大哥……”洛无欢咬牙切齿地压着声音,“你别这么堂而皇之地坐过来啊。”   而江揽月对周遭的目光毫无感觉,还颇为疑惑地问道:“为何?”   洛无欢一阵无语,索性低下头继续吃饭,免得自己说出什么失态的话来。   周围的人还在瞅着这边窃窃私语,白藏只好落了个结界在他们外围,以隔绝这些人的注意。   确保万无一失后,白藏才问道:“揽月,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江揽月点点头:“还好。我来主要是想提醒你们一声,这一场音律之试并不是真的考察音律 。”   “什么意思?”洛无欢又抬起了头。   江揽月:“音律之试所用的试炼塔,实际上就是珍珑棋境。”   一局一幻境,一棋一人生。珍珑棋境是每个仙门都有的一样法宝,通常是让弟子们进去修行试炼所用。棋境中变化无穷,不同的人进入的是不同的棋局,同一个人每次进入的棋局也都不尽相同。   简单来说,就是单人闯关,没法作弊。   白藏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所以是因为明音弟子都习音律,才把这一场定为音律之试。实际上只要能闯过珍珑棋境就算通过,并不拘泥形式,我没说错吧?”   江揽月点点头。   “原来是这样,吓死我了。”洛无欢大大地松了口气,“我还以为真让我把那破锣敲成曲儿呢。”   既然这场比试与音律并没有什么必然联系,他们后来干脆就连明心长老的音律课都不去听了。   毕竟席风看见这人就心烦得很。   ……   七天很快过去,音律之试如期举行。   这次不用再排队等待,所有人将一同进入试炼塔。   为了确保参选者的安全,每人身上都带了一枚明音特制的脱身符,遇到危险时使用此符,即可立刻离开试炼。   当然,这样离开试炼的话,就相当于未通过比试,要被淘汰了。   进去前,白藏帮席风检查了脱身符:“如果真的遇到危险就用掉,被淘汰也未必就没有转机。”   席风点头:“知道的,师尊。”   洛无欢嫌这两个人磨磨唧唧,直接一边拉一个,三人一起进了试炼塔。   短暂的黑暗过去,等席风再看清时,目之所及只有无垠黄沙。   阳光毒辣,耀得人睁不开眼。席风只抬了一下头,就觉眼前一黑,差点失明。他下意识伸出手来遮挡,抬起来的却是一只白毛爪子。   席风无语至极:“下次变焚骨前能不能提个醒,我好准备准备。”   但回应他的只有大漠狂风,粗鲁地吹了他一嘴沙子。   “呸呸呸……”席风吐掉沙子,认命地迈着四条腿向前走去。   这片沙漠比想象中的要小一些,他本来还担心会迷失在其中,没想到走了不远就看见了前面的小城镇。   城墙已经被风化得坑坑洼洼了,城门上的字也看不清,只隐约能辨认出一个“阳”字。   “有人吗?”   席风进城,边走边东张西望,看了半天终于发觉,这好像是座空城。   一个人都没有。   不……等等。   席风小跑几步,走到城中的塔楼下面站定。   高高的塔楼上,挂着一个死人。   看身形应该是个男子,穿了一身白衣,几乎都被血染透了,干涸后成了皱巴巴的红褐色,又在风沙的摧残下变得褴褛破碎。   最重要的是,他没有头。   席风站在那里静静看了一会儿,心里萦绕着些许愁闷。   过去两军交战,也常将敌军死俘这样悬挂示威,但席风向来不喜欢。战争已经造了无数杀孽,又何必再折磨这些死后亡灵。   上面这位兄弟连头都没了,死无全尸,也不能入土为安,着实凄惨。   席风心念一动,想上去把他放下来,就进了塔楼。   塔楼一共四层,上到第三层的时候,一转弯,席风便直直撞上了一个人的后背。   他一头白发委地,转过身来,灰蓝眼眸冷冷看向席风。   席风心中咯噔一下,继而狂跳。   这是……指给江破月歧路的,那个明音白发人。   “怎么,你来为他报仇?”白发人淡淡发问。   “不。”席风后退了一步,免得踩到地上的白发,“我只是好奇。”   白发人既然守在这里,说不定就是凶手,席风才不会蠢到去挑衅他。   “好奇什么?好奇他的头去哪儿了?还是好奇我怎么杀的他?”白发人轻轻一笑,面容逐渐变得妖冶,银白的发丝间竟然冒出一对魔角来。   他是天魔!   席风立刻转身,飞快地向外跑去,但也实在无法快过天魔的速度。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了呜呜呜 51、明音渡(十二)   一串荆棘长刺追着从席风脚下刺出,他来不及躲开,只能就地滚了两圈,再拧身一跃,甩着毛茸茸的大尾巴冲向白发人。   明明不是自己的身体,席风的动作却无比的精准而迅速,后腿重重踢在白发人的胸口上,大尾巴把他的脸扫得偏向一边。   这一击得逞之顺利,令席风都颇为讶异。然而下一瞬,白发人清清淡淡的笑声就从身后传来。   “果真是只大猫呢。”他斜靠着路边的店门,好整以暇看向这边。   竟然是幻影。   席风转过身,本能地伏低上半身,做出进攻的姿态,怒目而视。   对方却不紧不慢,手中拈着一缕白色绒毛把玩:“看来是我低估了他……能把焚骨凶兽驯成猫,也算一手好本事。”   席风猝不及防地心中一紧。   他在说谁?白藏?   一直和焚骨在一起的人,应该只有白藏吧。   “养猫好像还挺有意思的。”白发人轻轻吹了一口气,手中那缕白毛就被吹了起来,在空中化为金色的灵团,隐入席风的眉心。   那是一团记忆。   被迫接受记忆前的一瞬,白发人轻佻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反正他都死了,不如当我的猫吧?”   席风被这恶心的语气激得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却没有力气再扑上去咬他了。   这团记忆不属于焚骨,强行接纳他人记忆的后果就是他现在脑袋剧痛,仿佛要裂开一样。   白发人逐渐从他的视野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黑暗,有许多金色光点在其中跳动,相互融合,再将黑暗驱散。   记忆的主人正坐在一间富丽堂皇的屋子里,面前小桌上摆了些茶果糕点,但他一动没动。   不久,一个男人急匆匆走进来。   这时候他的头发还没有变白,眼眸是纯净的冰蓝,脸上的焦急也情真意切。   记忆的主人转头看向他,一个名字蓦地闯入席风脑海。从这段记忆里,席风终于得知了那白发人的名字——无遮。   年轻的天魔学着人间的礼数抱拳鞠躬:“医仙,医仙大人……求求您救救我妻子吧!”   被称为医仙的人却无动于衷:“我不会。”   “求求您了……”无遮继续苦苦哀求,甚至放下颜面给他跪了下来。   而他始终不为所动。   他的冷硬终于磨没了无遮所有的耐心,天魔一怒之下甩开长鞭,强行将他捆了起来,押至病人床前。   大床上的锦被早已被汗水浸透,虚弱的产妇双手抓着床帏,徒劳地呻.吟着。   这个孩子难产,她已经生了三天三夜了,若换作寻常凡人,早就见阎罗去了。   只是换了十几个产婆过来,使了不少办法,都无济于事,这孩子像是铁了心不肯出来似的,一动不动。   所以实在是万不得已,否则无遮也不愿请一个男人来给自己的妻子接生。只是产妇已经逐渐虚弱,再不出手,怕是真的要一尸两命了。   然而这位医仙大人却还是铁石心肠,无动于衷。   无遮把他推了个踉跄:“快点,救她!”   医仙的语气十分不耐烦:“我说过了,我是大夫,不是产婆,不会接生。”   “我不管!”无遮咆哮起来,“她快死了!!你救她!!!”   席风透过记忆都感觉自己被震得耳膜疼。   这时候床上的产妇忽然开了口,声音微弱:“让我死吧……”   无遮马上驳斥回去:“你别说话!我不会让你死的!”   说完便又要去逼旁边的医仙。   但不等他发作,医仙突然改了口:“你先出去吧。”   这便是要救了。   无遮终于悄悄松了口气,耐下性子说了几句好话,然后退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医仙和产妇。   产妇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仙君……”   医仙并不打算出手扶她,任她在那边挣扎扭动,只冷眼相看:“你自甘堕落,与魔为伴,注定要自食恶果的。”   “我知道,我知道……”产妇终于半靠着坐起来了一些,伸出纤细的胳膊,用苍白的手指抓住医仙的衣袍,“可是孩子没有错……求你……求你救救他……”   在她的连连哭求之下,医仙的表情也有所松动,几番纠结之后,他终于出手,用仙术帮助产妇顺利诞下一子。   给孩子擦干净包起来,放在产妇枕边,医仙本意是让他们母子温存,却没想到这产妇竟然当场咬破中指,以血起誓,在自己的孩子身上设下禁咒。   “天神在上,小仙朝露愿散去仙魂,永生永世不入轮回,换我孩子在世间一席之地。为保三界太平,小仙为他设下神魂禁咒,倘若他将来入魔,必将受万鬼噬心之苦,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血誓立下,朝露的仙魂便开始消散了。   她低下头亲了亲自己的孩子,眼中满是爱与不舍。   医仙本想替她把无遮叫进来,却被拒绝了。   “最后这点时间就留给我和孩子吧。”朝露说道,“多谢仙君了。”   不出一炷香的时间,朝露就彻底归于天地。   门外等候的无遮似是有所感应,猛地推开门冲了进来。   房间里只剩医仙,和床上熟睡的婴儿。   “你杀了她?!”无遮怒不可遏地抓起他的衣襟,“你杀了朝露!!”   医仙并未回答,只淡淡道:“她是仙,你是魔。”   “那又如何!”   “终是殊途。”   他冷淡无情的反应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无遮再也控制不住自己,魔气暴涨,魔体显露,一头墨发顷刻间化为白雪。   “你们这些所谓的仙……正道……便是这般无情冷血吗——”   他啸叫着伸出魔爪,冷刃一闪而过。   这段记忆就在这里戛然而止。   席风过了一会儿才恢复过来,他抬起头,看了看塔楼上挂着的那具无头尸体。   虽无法确定,但看衣着和身形,应当就是刚才那段记忆的主人,那位医仙。   “朝露又不是他杀的。”席风厌恶地看了旁边的无遮一眼,“他还帮忙接生了呢。”   无遮脸上挂着奇怪的微笑:“他要是早点帮忙,朝露也未必会死。”   “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朝露是自己散去仙魂的。你倒不如反省一下自己,毕竟要是没有孩子,就什么事都没有了。”虽然焚骨身体的眼睛不太好翻,但席风还是尽力地翻了个大白眼。   “呵呵……”无遮迤迤然走了过来,手掌按在席风毛茸茸的头上,“那你知道这段记忆是谁的吗?”   席风忽然感到一阵冰凉刺骨的感觉自眉心而起,席卷全身。   无遮抬头看向塔楼上的尸体,咧嘴一笑:“白藏……真是个好听的名字呢。” 52、明音渡(十三)   白藏……?   席风怔在原地。   秋于五色为白,序属归藏。白藏的名字的确不错。而大多数时候,他也确实像秋天一样,是冷淡内敛的。   但有时候,白色的秋天也会尽染霜红。   倏尔,一片不知哪里飘来的枫叶落在那具尸体身上,就像蝴蝶吻过花蕊,纵使千般不舍,最终还是落在了地上。   席风几乎是立刻就想到白藏脖颈上的伤疤。   像是脑袋掉了又被人缝起来的,绕了脖子整整一周的伤疤。   所以,他真的是白藏吗?   “你……杀了白藏?”席风的神魂深处隐隐约约痛了起来。   无遮放声大笑,眼中满是嘲弄:“听听,多么熟悉的一句话啊。”   席风冲上来,却被无遮的魔气困住,无法再前进分毫。   “这不是一样的事情吗?”无遮弯下腰,掐住毛茸茸的脖子,灰蓝的眼眸中映出焚骨倒影,“你再也见不到他了,你碰不到他,也听不见他的声音,触不到他的温度……因为他死了,彻彻底底地死了。”   “哈哈哈……痛失所爱的滋味,不好受吧?”他笑得和煦,却言如寒冰。   痛失所爱……白藏……   席风胸中蔓延着苦涩和悲切,神魂之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无法思考,更分辨不出这名为心痛的感觉究竟是来自于焚骨,还是他自己。   原来神魂痛起来是这样的,就像被撕碎了再重新融合,再撕碎,再融合……白藏他怎么忍得了。   想到白藏残缺的神魂,席风强迫自己抬起了头,刚想吐出焚骨天火,就骤然被一道魔气打中,整个人都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   “……无遮!”席风立刻爬了起来,却猛然发觉,他撑在地上的是自己的两只手,而不是毛茸茸的爪子了。   呵,这样也好。   席风狞笑着召出陌刀寒川,冰火两种灵力交替流过,刀身嗡鸣不止。   无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将寒川横在身前,席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来吧,不死不休!”   就算对方是天魔,就算胜算渺茫,席风也决意一战。   无遮抚了抚白色的发尾:“就凭你吗?毛都没长齐的小奶猫。”   席风不同他废话,提刀直刺过来——   “你知道四千五百年有多长吗?”   “你知道每个月圆之夜的神魂之痛有多难熬吗?”   “你知道仙魔混血对于天下苍生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他声嘶力竭地质问,所有灵力都被灌注在寒川的刀身上,破釜沉舟,与天魔一战。   城中风起云涌,黄沙漫天。席风两眼通红,到后来已经顾不得什么刀法招式,完全是凭本能在劈砍。   他的身上应该全是伤,却又毫发无伤。   无遮伸出两指夹住席风的刀刃,面露疑惑:“师徒同命契……谁在为你承伤?”   “与你何干!”席风两手握住刀柄,想将寒川从他指间抽出来,可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   无遮饶有兴味地笑笑,猛然松开手,力竭的席风就抱着寒川结结实实坐在了地上。   “小猫儿,爪子磨利一点再来吧。”他嗤笑一声,转身离去。   眼看他就要走远了,席风不知道哪里来的一把子力气,突然爬起来追着跑过去。   他跑的很快,狂风从脚下骤起。   须臾之间,数道赤金色火焰像围墙一样高高升起,在风沙中烈烈燃烧着,将无遮团团包围起来。   无遮惊恐地回过身:“你……”   缥缈的声音湮没在火里。   席风的眼睛已经转为血红,手中燃着世间至真至纯之火,铺天盖地迎风而来。   这一场焚骨天火,七日不熄,燃尽万物。   ……   像是宿醉后又做了冗长的梦,席风醒过来时,整个人没有一处是不痛的,脑袋沉重得抬不起来。   他艰难地动动手指,摸到身边一片柔软的布料。   是白藏的袖子。   这张床不算宽,被席风占了大半,白藏只能侧躺在外面,两手交叠蜷在胸口前,看着有些可怜巴巴。   试炼塔里发生的一切还历历在目,席风勉强翻了个身,视线落在白藏的脖子上。   他总是穿着衣领很高的衣服,再把头发散下来,遮住那一圈缝痕。   是谁为他缝了伤口,又拼凑起不完整的神魂?   席风想不到答案,鬼使神差地探出了手,落在白藏颈间的伤疤上。   想把它们消掉。   大概是本就睡得不安稳,白藏被他的动作弄醒了,睁眼的瞬间有些迷茫。   “白藏。”席风唤他。   “嗯,你醒了。”白藏浅浅一笑,完全没注意到席风叫的是他的名字,而不是“师尊”。   席风也回以微笑,打算先问问情况:“我怎么了?”   “你在试炼塔里晕过去了。”白藏慢慢坐了起来,小幅度地活动了一下肩膀,“不过没事,我们的音律之试都通过了。”   “通过了?”席风略一思索,看来把那个无遮打败后,他就算通过比试了。   白藏点点头:“嗯。你遇到了什么?”   “……一个天魔。”席风并不打算把那些都告诉白藏,转而问道,“你呢?”   白藏面露嫌弃:“九头蛇妖,扭来扭去恶心得很。”   席风被他逗乐了,笑得干咳了两声。   “师尊。”席风朝他伸出手。   白藏不明所以地握住:“嗯?”   席风:“我起不来,你拉拉我。”   白藏却把手收了回去:“起不来你就躺着吧。”   “师尊……”席风仍然伸着手,眨眨眼睛,故作委屈状。   没想到白藏不仅不吃他这一套,还干脆也躺回去了,耍赖道:“唉,我也起不来,怎么办呢。”   席风愣了愣,继而闷闷地笑了起来,笑得白藏心里直发毛。   “师尊。”席风笑够了,正了神色,问道,“你伤得重不重?”   他跟无遮打的那一场,应当受了不少的伤,只是因为那个阵法的原因,都被转移到了白藏身上。   见他只是问起这个,白藏暗暗松了口气:“不重,别担心。”   席风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这个人又在逞强了。明明脸色那么苍白,明明一举一动都牵扯着伤口,却还硬撑着死不承认。   他头脑一热,心头一动,便伸出一条胳膊来,虚虚抱住了白藏。   “席风……”白藏吓了一跳,下意识挣扎起来。   “嘘。”席风拍拍他的后背,“让我抱一下。”   席风不愿再去想,去探寻究竟是谁复活了白藏。现在能够看着他,抱着他,听他的声音,感受他的温暖,就够了。   白藏便乖乖由他抱着,苍白的脸上回了一点血色。   良久,席风忽然开口:“那个阵叫师徒同命契是吗?”   白藏已经有点困了,迷迷糊糊应道:“怎么了?”   “如果我们不再是师徒关系,是不是就能解除了?”   席风的语气严肃又认真,白藏瞬间就没了瞌睡,惊慌地抬起头来:“你要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席风:娶师尊第一步……   白藏:你休想死师徒! 53、明音渡(十四)   “不干什么。”席风轻轻把白藏的头按回枕头上,“师尊你说实话,到底有没有办法解?”   白藏看向他的眼睛,席风也不闪躲,两人就这么对视了半晌,最后还是白藏先败下阵来,不情不愿道:“有。”   “那就解了吧。”   他不问是什么办法,也不说是什么原因,语气里带着一点点强硬。   但白藏还想讨价还价:“等你再强大一点,行吗?”   “我已经够强了。”席风忽然坐起来,在白藏的注视下伸出右手,“你看。”   席风的掌心里,一团赤金色火焰安静燃烧着。   自刚才醒来以后,他就感觉体内多了一股力量,与他的火灵力系出一脉,温暖热烈。由于已经在试炼塔中使用过一次,他很确定,这就是焚骨天火的力量。   因为吸收了那一段记忆,他意外地掌控了焚骨天火。   白藏也坐起来,看看火焰,又看看席风,手指抓着他的衣角,整个人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你遇到的天魔是谁?”   看他这反应,席风就知道自己最后的一点侥幸也彻底破灭了……那些果然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无遮没有骗他。   一想到无遮的所作所为,席风就恨不得回到四千五百年前去,毁他修为,散他神魂,将他的魔种内丹扔进河里喂鱼,把他的身体一寸寸碾成齑粉,挫骨扬灰。   席风脑中又开始钝痛,脸色都沉了下来,却不愿在白藏面前提他,只僵硬道:“不知道。”   他的语气实在不好,白藏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咽了回去,低声应了他的要求:“等我伤势恢复了,就帮你解开。”   说完不等席风回答,便翻身下床,离开了房间。   他动作颓然,背影匆匆,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席风没管他,独自在屋里坐了一会儿,才恍然回过神来,刚才白藏好像有些难过。   又急急忙忙跑出去找他。   白藏正和洛无欢在小院里坐着,抱着一坛酒发呆。   席风刚想说他受了伤还喝酒,就看见那酒坛子的封泥都没拆,只好又闭上了嘴。   洛无欢先发现他来,忙道:“师弟你来的正好,快看看你师尊这是怎么了,话也不说,酒也不喝,就这么干坐着发呆。”   “……”席风看向白藏,轻轻唤他,“师尊。”   白藏闻言转过头来,扯了个极其敷衍的笑,就又回到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了。   他只是有点不知该怎么面对席风。席风意外获得了焚骨天火的力量,那是不是也知道了些别的什么?   而且席风刚才的话……是不是想断绝师徒关系?   白藏根本不敢问。   席风走到白藏面前,蹲了下来,像个小童似的仰起头看他:“师尊,我刚才不是冲你发脾气。我只是……不想你再为我受伤了。”   旁边洛无欢一脸好奇:“他受伤和你有什么关系?”   席风便向他解释:“是师徒同命契。”   “师徒同命契?!”洛无欢一下子跳了起来,“白藏你疯了!”   “我没疯。”白藏瞪他。   洛无欢根本不理他的眼神,咄咄道:“结了师徒同命契,不管他伤了病了死了,你都得替他承担,你还说你没疯?”   “……”白藏先看了席风一眼,又烦躁地瞥洛无欢,“我又不会死。”   “你!”洛无欢气结,抬手指了白藏半天,一个字都没说出来,最后干脆甩甩袖子一走了之。   席风顾不上管他,整个人愣愣地看着白藏:“什么意思?”   什么叫不会死?这四海八荒中凡是活物,人仙妖魔皆难逃一死,他又怎么能脱离生死轮回呢?   没想到白藏下一句话更加骇人听闻:“我本来就不算活着。”   “死了就是死了,魂魄只有重入轮回,是不可能再活过来的。”白藏说得很慢,每个字却像尖刀一样刺在席风心里,“我早就死了。”   早就死了,所以脱离轮回道,不会再死一次。   早就死了,所以不能吃东西,喝了酒也只能用法力蒸发掉。   早就死了,却在这人间踽踽独行几千年……   白藏沉默了几息,又深吸口气,继续道:“当时我醒来以后,其实并不觉得感激,甚至想直接散去神魂。”   他忽然停顿,看向席风。   一刹那间,席风觉得他是透过自己,看到了谁……或许是那个复活了他的人。他的眸中有一点水汽,睫毛温柔地垂着,眼尾隐隐泛红。   席风呼吸一滞,听见自己用很轻很轻的声音问:“为什么?”   “不为什么。”白藏忽然又不打算说了。他把头转向一边,用力眨眨眼睛,随后挂上一副完美而虚假的笑容。   席风果然被他牵动,心中刺痛,拧起眉来:“师尊!”   “你想知道呀?”白藏弯下腰,把下巴搁在手心里,与他平视,露出狡黠的眼神,“那你告诉我,你遇到的天魔是谁?你又是怎么学会焚骨天火的?”   席风完全没想到他一句话峰回路转,居然反问起自己来。   如果咬死不说的话,可能就很难再有机会让白藏敞开心扉,说出那些陈年旧事了。   要说出来吗?   其实出于私心,席风并不想让白藏知道,他能在特定情况下化身焚骨的事情。   反正焚骨都不在了,现在白藏身边,有他陪着就好。   “那个天魔叫……”席风看着白藏,自然地念出一个名字,“折情。”   他竭力让自己的表情看不出一丝破绽。折情的确是天魔,只不过是在另一个画境中遇到的。   白藏盯着他看了良久,眼中有些疑惑:“折情?”   想了又想,白藏还是觉得,自己应该不认识一个叫折情的天魔。   “还有第二个问题呢,你是怎么学会焚骨天火的?”白藏不死心,又问。   席风只好继续编下去:“我接受了他的一段记忆。”   “什么记忆?”   “呃……他和一只妖兽爱而不得的往事。”   席风故意把折情和慕云歌的事说得模棱两可。慕云歌是狐妖,也可算作是妖兽,他与折情的感情的确曲折,这话不算撒谎。   就算白藏查他记忆,这一段也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而且席风有七成把握,他不会查。   所以尽管心跳如擂鼓,席风还是表现得十分镇定,云淡风轻。   而白藏听了他的话后,果然被误导了,惯性以为他口中的“妖兽”就是焚骨,以为他是因为这段记忆才习得了焚骨天火。   于是白藏的重点就意外地落在了别处:“爱而不得?”   席风顿时心跳漏了一拍。   白藏低声喃喃,神色复杂。几千年前的事情太过久远,他费了些力气,才想起来和焚骨的初遇。   是在一座雪山上,他受伤晕倒在雪里,冻僵了,被焚骨救下。那时候焚骨的身形的确已经很大,是成年体了,如果曾与什么人有什么过往,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不过焚骨从来没说过。   白藏犹豫着伸出手,抵在席风眉心上。   席风眼皮一跳,难道他赌错了?白藏果真要查他记忆?   他紧张得要死,拼命回想着折情和慕云歌在青丘的那一段记忆,生怕被白藏看出漏洞。   但白藏最终也没使出灵力,又把手放下了。   “师尊?”   白藏轻叹口气,揭开了怀里那坛酒的封泥:“席风,陪我喝点酒吧。”   有些往事,借着酒意才说得出口。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们520快乐!!! 54、明音渡(十五)   白藏从储物袋里拿出两只小碗,倒满酒,师徒两个一人一碗,沉默不语地喝了几个来回。   琼浆入腹,便开始侵蚀白藏的五脏六腑。不过他这次没有驱散酒意,就这么放任自己痛着。   痛了几千年,他早已习惯了,甚至还觉得快意。   “我所在的那个时期,现在已经被称作‘上古’了。当时世间征战不断,又逢瘟疫肆虐,妖魔横行,而人族力量弱小,逐渐式微。”他嗓音清澈,目光落在很远的地方。   “但就算这样,大家也从未放弃过活下去的信念。”   白藏天生通灵,又随母亲学习过巫医之术,曾是西南群山环抱的几个部族中,最受人景仰的大巫祝。   有他在的那段时间,几个部族的人们生了病都能得到救治,新生儿的夭折情况也少了很多。后来他还根据每个部族的领地特点,制定历法,帮大家筛选作物,建造房子。   所有人都相信着,总有一天,他们的大巫祝会带着大家,建立一个繁荣富饶的国度。   然而好景不长,魔族终究是将魔爪伸了过来,大家拿起武器拼死一战,却还是势单力薄,尽数长眠在了这片他们深爱的土地上。   讽刺的是,那几天白藏上山为一个族人采药,躲过了这一劫。   后来他就离开了故土,四处游历,走走停停,到了北方一个名为“图海”的小国。   图海的王城开阳,当时正在经历一场严重的瘟疫。白藏去的时候,开阳已经封城,禁止任何人进出。   他便上前去敲了城门。   城墙上的兵士见状,伸出长矛冲他呵斥:“任何人不准进城!速速离开!”   白藏抬起头,大声道:“烦请通报一声!我有治疗瘟疫的办法。”   几个兵士一听他能治瘟疫,都犹豫了起来。一方面此人衣着怪异,不知什么来历,又是否另有图谋;另一方面,大家早已被瘟疫折磨得身心俱疲,城中死病无数,哀鸿遍野,实在是急需有效的治疗方案。   经过短暂的商量后,其中一个兵士做了决定:“去通报王上。”   白藏便站在门外等着。   其实他此时也只是心中有个推测而已,一路走来听流民所说的症状,似乎不是瘟疫,而是魔气侵染。   部族覆灭后他游历四方,救人无数,实在不愿再看到悲剧重演,故而冒险前来。   过了很长时间,那个前去通报的兵士才回来了,对白藏道:“王上说,现在城中瘟疫严重,确实非常需要帮助,但这种瘟疫传染性极强,我们亦不愿意连累外乡人,希望您考虑好自身安危再做决定。”   白藏笑笑,不假思索道:“请开门吧。”   那年秋天,开阳城门为他一人开。   讲到这里,白藏忽然沉默了一会儿。席风侧头,看见他耳畔的墨发被风微微吹起,露出脖颈上的一小段伤疤。   仿若一枝伸着刺的蔷薇。   席风的目光在那枝蔷薇上流连,声音低哑:“你救了他们吗?”   “嗯。”白藏伸手捋了一把头发,蔷薇就又被隐藏起来,“但那只是魔族的一次小小试探。”   进城以后,白藏很快找到了魔气来源,设法除掉后,又为开阳百姓炼制灵药,在城中设置驱除魔气的阵法,不出两个月的时间,就把这场“瘟疫”彻底治好了。   图海王邀请白藏在开阳小住,盛情难却,他就留了下来。这样白藏自然就成了图海国的贵客,开阳百姓心里的医仙。   甚至还在城南为他立了一座医仙祠。   由于这些年他在人间救死扶伤,又受了香火供奉,没过多久,白藏功德圆满,就此飞升了。   只是他内心深处并不情愿。在他看来,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赎罪罢了。   没有护好族人的罪。   所以不配成仙。   但他略过了这一段,没告诉席风。   席风见白藏面露惆怅,猜测道:“后来魔族又卷土重来了?”   白藏点点头:“没过多久,天生彗冲南斗之象,画魔降世,人间彻底生灵涂炭。”   这次天魔与画魔两大魔族强强联手,又有妖族助阵,来势汹汹,短短几日之内险些将人族赶尽杀绝。   为了三界平衡,天界插手了这次魔族异动,也就有了后来人尽皆知的仙魔大战。   “那时候我还在开阳,但是这次,我又没有护住他们。”白藏忆起旧事,神色惨淡。   一支天魔小队屠尽开阳城,入主王宫,俘虏了白藏。   这支小队的首领,就是天魔无遮。   当时还有另外一位名叫朝露的仙子也被俘虏,但她姿容清丽,被无遮看中,直接收进房中,故而白藏根本不知道她的存在。   等他得知的时候,就是朝露难产那日了。   他被迫去给朝露接生,后又死在无遮刀下,身首异处。   这件事席风已经在无遮给的记忆中看过一遍,但他却发现,白藏所讲的,与他看到的,有很大出入。   那段记忆中,朝露是立下血誓后自散仙魂的。   但白藏说,朝露根本没有生下孩子,因为他亲手杀了朝露,一尸两命。   “仙魔混血留在世上是祸害,朝露自然清楚,而且她也不愿再委身天魔苟且偷生,所以求我杀了她。”白藏顿了顿,看向自己的手,“我就……把她杀了。”   这双手救人,同时也杀人。   席风心头一动,伸手覆在白藏手上:“你没有错。”   白藏笑着摇摇头,继续道:“无遮很生气,所以把我也杀了。”   这话听起来有点奇怪,尤其是在他撩起头发,专门把伤疤给席风看了以后:“就这样,‘咔嚓’一下,我的头就滚到地上去了。”   白藏仍旧笑着:“那时候我想的是:太好了,我总算解脱了。”   所以在焚骨将他复活以后,他其实是不大高兴的。   “焚骨?”席风瞪大了眼睛,复活了白藏的居然是焚骨吗?   白藏不知道席风已经知道了一些焚骨的事,解释道:“是,就是‘焚骨天火’的那个焚骨。它是一只上古凶兽,曾经救过我一次,后来就总是黏着我了。”   焚骨挖心剖骨,动用禁术,用自己的命换了白藏的命,临死前一把焚骨天火将整个开阳城燃成灰烬。   也是因为这样,白藏意外习得了焚骨天火。   席风被惊得缓不过劲来,磕磕巴巴问:“什么……样的……禁术?”   “其实是一种阵法,叫焚骨血阵。用焚骨兽的鲜血画阵,死者尸身置于阵眼,焚玉骨为媒修补神魂,七天七夜后即可将修补好的神魂还纳体内,再逐渐融合。”   “焚玉骨是焚骨兽心尖之上的一块薄骨,质如白玉,有起死回生之效。”白藏把脖子上戴的吊坠拿出来,给席风看,“就是它。”   席风伸手去碰,焚玉骨在触到他指尖的一刹那,金色的华光一闪而过。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小可爱们~ 55、明音渡(十六)   这是席风第一次见到焚玉骨,却莫名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可能是因为在画境中数次化身焚骨,又或者因为他现在拥有了焚骨天火之力,所以与焚玉骨有了些许感应吧。席风默默地想。   “我醒来后,焚骨已经不在了,只剩它在我胸口放着。”白藏把玉骨紧紧握在手心里,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它是世间最后一只焚骨兽,至此,这一脉终成绝响。   开阳城被焚骨天火烧了七天七夜,风吹成沙,不复存在。   天地浩渺,却只留白藏一个人。   他把吊坠放回衣服里,轻哼一声:“它倒好,自己投胎去了,留了这么大一个烂摊子给我。”   说这话的时候,白藏是看着席风的。   席风并不觉得他是真的在责怪焚骨,反而从他眼中看见温柔与坚定。   这让席风忽然有点嫉妒焚骨。   白藏没再说话,把最后一滴酒都喝干净后,伸个懒腰,站了起来:“好了,故事讲完了,回去吧。”   他径自走出树影,走到太阳的余晖下。   “师尊!”   席风伸手挽留,却只在他身上抓住一段晚霞。   “我会努力陪你久一点。”   白藏笑应:“好。”   ……   晚霞很快褪去,夜幕降临。   洛无欢带着惊澜敲开他们的房门,席风满脸诧异:“惊澜怎么过来了?”   难道在音律之试里朝露岛又折损了一批参选者?   “不是不是。”洛无欢看他表情就知道他想岔了,解释道,“这不是第三场和鸣之试了嘛,全岛开放,大家可以自由组队了。”   席风:“原来如此。”   洛无欢不怀好意地一笑:“因为你那时还昏迷着,我就自作主张把你收到我们队伍里了,免得你个敲鼓的找不着队友。怎么样,师兄是不是特别体贴?”   “……”席风想了想洛无欢的铜锣,感动至极,敷衍道,“体贴,体贴。”   长箫、骨笛、铜锣、腰鼓,他们这四种乐器,能奏出什么东西来?这一场怕是完了。   四个人围坐桌前沉默了半晌,最后还是洛无欢先没憋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席风瞪着他,忽然觉出些不对劲。   “师尊?”他转头看向白藏。   “咳咳。”白藏清清嗓子,好整以暇道,“其实和鸣之试并不考察合奏,而是小组对战切磋。但规则要求每个人所使用的武器,都必须是第一场斫琴之试时制作的那一把。”   席风恍然大悟:“所以只要在奏乐的时候灌注灵力,使琴音给对方造成伤害就可以了。”   “没错。”白藏点点头。   说起来容易,但对席风这种原本用刀的人来说,其实并不算简单。   刀有形而音无形,要想打中对方还不伤及队友,实际上是非常难的事情。   所以这一次,他们不能掉以轻心,必须好好准备了。   “这就是你俩大晚上跑过来的原因?”席风不可置信地看着洛无欢和惊澜,“你们让我大半夜在房间里敲鼓?”   洛无欢的眼神往旁边飘去:“这可不是我的主意……”   “师尊。”席风转过头,挑眉。   “我们都不通乐理,当然得勤加练习才行。”白藏眨眨眼睛,软下声音道,“而且,不是说要陪我的吗?”   “……”   不知想到了什么,席风的脸可疑地红了。   “等会儿等会儿……”洛无欢看看席风,又看看白藏,笃定道,“你俩有问题。”   白藏拨拨头发,笑得一脸纯良:“有什么问题?”   洛无欢刚想说什么,惊澜就在桌子下面用腿撞了他一下,把他的话撞了回去:“门主,我们是来练习和鸣的。”   “哎呀,急什么。”洛无欢把凳子往另一边挪了挪,靠白藏更近了些,“老白,从实招来,你是不是又干什么丧尽天良的事了。”   一边说着,眼神一边往席风那边瞟。   白藏哑然失笑:“又?”   他正要为自己辩解一番,可还没张嘴就被打断了。席风一下子把那面夔牛皮小鼓拿了出来,语气生硬地说道:“开始吧。”   便只好把嘴闭上,着手落下隔音结界。   白藏术法精湛,结界的效力十分强大,以至于外面已经打得天翻地覆,他们却在屋里毫无察觉。甚至屋顶整个塌下来的时候,席风还以为是他敲鼓的力气太大把墙震倒了。   大家手忙脚乱地躲开掉下来的房梁瓦片,齐齐向着打斗的中心看去——   两道浅紫的身影在月华下激烈缠斗,一人抱琴,一人执剑,琴音与剑鸣频频相撞,所及之处枝叶满地,灵兽奔逃,朝露岛上一片狼藉。   “松亭雪和唐烬怎么会打起来?”席风皱起眉头,略带紧张地看着半空中的那对师兄弟。   再明显不过,松亭雪现在处于绝对的上风,唐烬起初还能反击,很快就被打得节节败退,只能勉强防御。   白藏则看得更清明:“松亭雪身上好像染了魔气。”   松亭雪本就琴艺精湛,被魔气侵染后不受控制,招招对着唐烬下死手。   只是他们已经打了这么一会儿,怎么明心长老还没有来管管自己的徒弟?   “再这么打下去,唐烬得死在松亭雪手上。”席风不忍袖手旁观,咬牙召出寒川,纵身一跃,加入了战局。   洛无欢没拉住他,“啧”的一声:“你家席风还挺爱管闲事。”   只是席风的修为连唐烬都不及,焚骨天火也还未得心应手,所以白藏没空搭理洛无欢,急忙跟上。   松亭雪发觉对手实力增强,当即改变战术,奏出一段绵长曲调,在身前形成一道音障。   音障另一边,照镜子似的,出现了另一个松亭雪。   是他的心魔。   “心魔音障!”唐烬擦一把唇边血迹,持剑顶上,“你们快去找师尊,我还能抵挡一会儿!”   松亭雪眸色泛红,心魔已生,再不阻止就要彻底入魔了。   可他们打了这么久,朝露岛都快被毁完了,竟然没有任何人前来查看情况。白藏正打算叫席风脱身去渡口看一看,底下就传来洛无欢的喊声:   “整个岛都被结界封了!出不去!”   而音障中的松亭雪抱着琴,得意一笑。   唐烬连耳朵都开始流血了,咬着牙唤他:“师兄你醒醒!”   “席风,带他下去。”白藏见状,直接上前替下唐烬的位置,把他丢给席风,“你和无欢在下面,只要松亭雪弹琴,你们就敲锣打鼓,声音越大越好!”   以白藏的境界,与松亭雪对阵绰绰有余,破掉音障也不是难事,但他的心魔,却只有他自己能打败。   松亭雪凝望着音障另一边的心魔,那个原本与他一模一样的心魔,逐渐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样子——   唐烬。 56、明音渡(十七)   而真正的唐烬跪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喊着师兄,喊着他的名字,衣冠散乱,唇角滴血,松亭雪却置若罔闻,眼中只有那只心魔。   惊澜沉着脸把唐烬带远了些,席风和洛无欢在音障旁不停地敲锣打鼓,场面看起来有些滑稽。但这方法的确行之有效,灌注了灵力的锣鼓声干扰了松亭雪对琴音的控制,使音障开始出现裂痕。   白藏抓住时机,瞄准一处较大的裂痕,将灵力凝成利刃,一举击破松亭雪的音障。   音障破碎的瞬间,白藏和心魔唐烬一左一右同时来到松亭雪的身边。   心魔的声音极尽蛊惑,贴着松亭雪的耳朵道:“杀……杀了他们,这世间就只有你我了……”   白藏一惊,立刻展扇挡住松亭雪的回身一击:“松亭雪!”   松亭雪满目猩红,信手拨弦,指间流出震慑人心的琴音。   白藏迅速以焚骨天火回击,但不知为何,赤金色的火焰只在他手中闪烁一下,就不见了踪影。   白藏一愣,音波已经荡开,他躲闪不及,只觉脑中一阵轰鸣,随即剧痛自五脏六腑中迸发,瞬间蔓延至身体各处。   他痛得什么都看不见了,身形不稳,从高处坠落下来。   “师尊!!”   席风几乎是同时飞身迎上,接住了白藏,带他回到地面上。   白藏虚虚抓着席风的衣服,侧头吐出一口血:“他魔气太盛了,用焚骨天火……”   “好,好,都交给我,师尊你撑住。”   席风不再耽搁,将白藏交给洛无欢,只身上前对阵松亭雪。   不能杀他,但要尽量燃尽魔气。   赤金色火焰在席风手中盘旋燃烧,照亮他们所处的一角夜空,将松亭雪的脸映得如同鬼魅。   夜晚的海风有些凉。   松亭雪再次抬手按弦时,席风的焚骨天火已经出手。夜风将赤金色火焰吹得更猛烈,带着摧枯拉朽之势向松亭雪扑过去。   琴音随后荡出,将焚骨天火碎成无数火星,天女散花般洒满夜空。   席风毫不犹豫,再次燃起火焰攻去。   一时间朝露岛上空火光熠熠,亮如白昼。   心魔虽然无法被焚骨天火伤及,却也是面露惧色,不停地在松亭雪耳边说着什么。   唐烬在下面目眦欲裂:“放开我师兄——”   忽然,一道尖锐的笛声响起。   这声音实在算不上好听,刺得人头皮发麻,旋律也毫无章法,非常怪异。但席风却惊讶地发现,松亭雪身上的魔气在这笛声的引导下,像烟雾一样逸了出来。   紫黑的颜色,袅袅盘旋。   这是席风头一次见到魔气的实体,不禁诧异地看向笛声源头。   漫天火光花雨中,竟是惊澜在吹奏那支骨笛。   没时间细究,席风急忙再次使出两道焚骨天火,配合着惊澜的笛声,将松亭雪身上的魔气燃烧殆尽。   心魔消失,松亭雪的眸子也褪去血色,继而失去意识,跌了下来。   席风刚要去拉他,就从下面冲上来一个浅紫人影,牢牢接住了松亭雪。   “师兄……”唐烬泣不成声。   “他没死。”席风没心思管他们,丢下一句算作安慰就赶忙折回去查看白藏的情况。   白藏已经彻底晕过去了,洛无欢揽着他,手指搭在他腕上,一脸凝重。   席风心里咯噔一下:“怎么了?”   “离满月还早着,他的神魂怎么会这么弱,修为也不如往常。”洛无欢皱着眉头质问席风,“谁伤了他?”   席风赶紧把自己在试炼塔中与天魔血战的事告诉他。   由于师徒同命契的缘故,那些伤都被转嫁到了白藏身上。   洛无欢却摇摇头:“不对不对,师徒同命契不会转移神魂之伤。”   那就是白藏之前受了伤,却没告诉他们。   想到这,席风心里一紧,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他总是什么都不说。   总是一笑置之。   每次有危险都挡在前面,保护所有人。   他就算不会死,也会痛啊。   席风现在仍对山洞里那个雪夜记忆犹新,白藏缩在他怀里睡睡醒醒,无意识地痛吟出声,虚弱得像一个雪人,一触即化。   可第二天,他又像没事人一样笑着说,我去给你找吃的。   就算他在四千五百年里把痛熬成了习惯,席风却不能习惯。   大概是席风的表情太过难看,洛无欢有点被吓到,拍了拍他:“……别紧张,白藏没事,等一会儿应该就醒了。”   说完就把白藏塞给他:“你带他找个地方休息,我和惊澜去叫人。”   这个明音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朝露岛闹了这么大动静,竟然一个人都没有来。   之前打个夔牛不是都搞得人尽皆知么。   洛无欢骂骂咧咧地走了,席风却根本不想管这些,小心翼翼地把白藏抱起来,找了个完好的房间便进去休息了。   ……   房门关上,将一切喧嚣都隔绝在外。   席风守在白藏床前,握着他的一只手。   已经暖了很久了,却还是凉。   看着他脆弱的睡颜,席风有点怨焚骨,怨他复活白藏,让他经历了这么多的人间困苦。   但又感激焚骨,送白藏来到他身边。   席风执起白藏的手,低下头去,在骨节上印下蜻蜓点水般的一吻。   或许是他的呼吸太烫,烫得白藏睁开了眼,痴痴地望着他。   “……师尊。”席风赶紧放下手,“你感觉怎么样?”   “我没事。”白藏果然道。   微笑的弧度都与往常一模一样。   但眼神又不太一样。   “就是……我好像看不见了。”白藏的笑容出现了一丝裂痕。   “什么?!”席风立刻倾身去查看白藏的眼睛。   没有伤口,没有红肿,一如既往的温柔好看,却独独缺了些神采。   席风把手在他眼前晃晃:“一点都看不到吗?”   白藏这会儿倒是很老实:“嗯,灰蒙蒙的。”   “怎么回事?是被松亭雪伤到了吗?”席风慌乱地去摸白藏的储物袋,“有没有药?我给你拿药。”   “应该不是。”白藏却一点都不急,“可能是被画境制约了。”   画境制约?   “什么意思?”   白藏解释道:“画魔为了保护自己而设的一种禁制,当画境中出现实力强大且有可能破坏画境的人时,就会触发禁制,在一定程度上制约这个人的实力。”   顿了顿,又笑了:“刚才我想直接用焚骨天火烧了朝露岛来着,可能因此触发了禁制。”   “可我也用焚骨天火了。”席风仍旧有些怀疑,“师尊别骗我。”   “我哪有骗你?”白藏忍不住笑出了声,“我保证,最迟离开这个画境的时候,一定能恢复。行不行?” 57、明音渡(十八)   席风没应声。   不知道刚才白藏发现自己看不见的时候,心里有没有害怕,倒是他的心跳现在都没平缓下来,额头上冒了一层虚汗,要不是人在床边坐着,或许就已经晕过去了。   可白藏不仅没什么反应,甚至还反过来哄他。   窝心。   见他半天都不说话,白藏又探出手指摸索了一下:“席风?”   燥热的手背被一点冰凉触上,席风心里一酸,急忙反握住白藏的手,带着鼻音道:“在呢。”   “你不会哭了吧?”白藏轻轻搔他掌心,喟叹,“太可惜了,我看不见。”   “我才没哭呢。”席风瓮声瓮气。   白藏用离散的眼神看向席风,却仍是灰蒙蒙一片。他暗暗将神识铺展出去,才模模糊糊看到了席风的表情。   他的确没哭,但整个人都垂头丧气的,时不时抬起眼眸将白藏上下打量一遍,像是在确认他的完好。   这眼神太过受伤,白藏被看得不自在,立即把神识收敛了,决定说些什么转移一下注意力,便问他:“哎,你对今晚的事怎么看?”   席风答:“不想看。”   “……”白藏只好自问自答,“松亭雪的心魔应该是受到魔气影响才出现的,心魔幻化成唐烬的样子,想蛊惑松亭雪,借他的手屠戮明音。”   “师尊的意思是,明音渡已经被魔族侵袭了?”   “有可能。”白藏又问,“你还记得那个传授给江破月画轴的白发人吗?”   无遮。席风当然记得。   死都不会忘。   一想到他,手指就止不住地颤抖,想立刻提刀将他碎尸万段。   “席风?”白藏觉察到席风的手指在颤,忙唤他,“你怎么了?”   席风回过神来,稳住心神:“没事。我记得他。”   白藏安抚地拍拍他,继续道:“也有可能是他在操纵,除了江破月,他肯定还有其他部署,没准松亭雪也是一个。”   经他一点,席风才忽然想到,当初在江破月的记忆里,白藏是见过无遮的。   那时他一定认出来了,但却只字未提。   这让席风有些疑惑,皱起了眉。   白藏看不见,故而不知道席风这些神情变化,还自顾自继续道:“进来以后我们一直在朝露岛上,也不知道别处是什么情况,要是能联系上揽月就好了。”   “那……我去找他?”席风问。   话音刚落,门就吱呀一声开了。   “不用,我来了。”江揽月踏进屋来。   方才松亭雪昏迷后,外围结界不攻自破,洛无欢和惊澜便离开了朝露岛,惊澜去找其他管事,洛无欢则去找了江揽月。   席风病急乱投医,拉着江揽月便道:“江道长,你来看看我师尊的眼睛,他突然看不见了。”   江揽月的脸上划过一丝迷茫无措。   白藏笑他:“你别难为揽月了。”   席风不死心,又问:“那江道长有什么别的消息吗?其他岛上有没有异动?”   江揽月摇摇头:“并未发现什么异动,我过来时各位长老已经在检查了,目前为止只在朝露岛查到了魔气痕迹。”   怎么会这样。   白藏也从床上坐了起来,疑惑道:“一点异常都没有吗?”   “没有。”江揽月轻叹口气,“其实进画境后我一直在找破月的线索,但他在明音时似乎用的是假名,所以没有查到。”   “至于明心长老那两个徒弟……”他略微回忆了一下,继续道:“松亭雪是九岁入门的,天赋极高,明心很喜欢他,将一身绝学倾囊相授。而松亭雪也不负所望,十七岁时就成为这一代弟子中的大师兄。”   “唐烬……他本并无仙骨,听说是明心外出游历时收下的,还亲手为他易骨改命,仙丹法宝不要钱地送。但即使这样,唐烬的资质也仅排中上,而且他身为明音弟子,用的却不是乐器,而是剑,足以见得明心对他的纵容。”   “只不过,”江揽月咳了咳,道破别人的隐私之事让他颇为尴尬,“只不过松亭雪与唐烬似乎有意结为道侣,这让明心很是不满。”   明心长老收唐烬为徒的真正原因,席风已经知晓了,却没想到他会因此对原本喜爱的大弟子心生妒恨,冷眼相待。   席风正想着,一个念头忽然出现在脑海中:“会不会有这样一种可能,松亭雪入魔与明心长老有关?”   毕竟明心长老是仙魔混血啊。   白藏立刻站了起来:“松亭雪在哪?”   席风刚想说还在外面,就被江揽月抢了话头:“我来的时候,正好遇到明心把他带走。”   “去找他。”白藏当机立断。   席风赶紧过去扶着白藏,同江揽月一起出去。但没走多远,一队明音弟子就跑了过来,把他们拦住了。   “见过明月长老。”为首的明音弟子先给江揽月行礼,又对席风和白藏道,“由于这次明音大选发生意外,掌门急召所有参选者到明音岛议事,二位随我们来吧。”   不等席风和白藏说话,江揽月就先一抬下巴:“我正是要带他们过去,你们去找别的参选者吧。”   那个明音弟子不疑有他,便行礼告辞:“有劳明月长老了。”   江揽月颔首,目送他们走远了,才问道:“现在怎么办,要去明音岛吗?”   “不急,我看看明心长老在哪。”白藏伸出手,灵力在指尖凝出一个光团,原地转了两圈,就颤颤巍巍地飞走了。   “它去哪了?”白藏看不见,便问。   江揽月辨了辨方向:“就是明音岛。”   看来明心长老也去了明音岛。   坐船过去的时候,席风好奇问白藏:“师尊,你什么时候在明心身上下了追踪咒的?”   白藏:“明音大选刚开始那天。因为看他和揽月走得近,我们又要分头行动,就下了个追踪咒,有备无患。”   江揽月不禁动容,看向白藏的眼神里感情复杂。   席风立刻张口想说什么,又忽然想起白藏反正也看不见,便安心地把嘴闭上了。   载着三个人的小船在海上稳稳驶过,身后的波浪像一条长长的尾。   明音岛上空笼罩着巨大的法阵,将整个岛屿照得亮如白昼。   如大选开幕那天一样,沈掌门和几位长老坐在高台之上,底下参选者们和一众明音弟子整齐站立。   大家窃窃私语地讨论着。   登岛的同时,白藏的神识再次铺开,覆盖到整个明音岛。   他看到明心长老在高台上,松亭雪和唐烬在台下与明音弟子站在一起。   席风也发现了:“他这么快就没事了?”   松亭雪眸色如常,衣冠干净妥帖,怀中抱着七弦琴,就像之前的一切都从未发生过。   太奇怪了。 58、明音渡(十九)   又等了一会儿,两侧的明音弟子敲钟示警,大家迅速安静下来。   沈掌门清清嗓子,扬声说道:“诸位仙友,首先感谢大家选择明音,无论此次大选结果如何,明音的大门永远为你们敞开。”   什么意思?底下再次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   抬手示意大家安静,沈掌门继续道:“由于发生了一些特殊情况,我们决定将后两场比试合为一场,并提前到明天进行,通过的人即可正式成为明音弟子。”   此言一出,不少人都心情激动起来。少一场比试,就相当于多了一倍的通过几率,只要再熬过这一场,便可结下仙缘,改变人生。   但也有人持观望态度,似乎对沈掌门口中的“特殊情况”更感兴趣一些。   有知情人小声说道:“好像又是朝露岛那边的问题。”   “朝露岛怎么回回出事?”   他们的议论自然躲不过在座仙君们的耳朵,高台上的几位长老表情各异,一脸的看热闹不嫌事大。   明心长老倒是泰然,仿佛这事跟他毫无干系。   而他的大弟子,站在明音弟子队伍之首的松亭雪,脸色却不太好看。   他嘴唇紧抿,两眼直愣愣地瞪着一众参选者们。   旁边的唐烬在小声跟他说话,时不时扯扯他的袖子,带着些央求的意味。   但松亭雪毫无反应。   忽然,人群中不知谁说了一句:“好像是大师兄和魔族勾结!”   满座哗然的同时,说这话的人脖子一歪,就软软倒在了地上,再无声息。   大家低头看去,他脖子上多了一道细细的透明琴弦,竟然瞬息之间就被取了性命。   而琴弦另一端……   连在松亭雪手上。   唐烬紧紧抱着他的手臂:“师兄!你快醒醒!”   松亭雪不为所动,身上的魔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汇聚起来,眸子立刻转为猩红,再次入魔!   场面失控,参选者们乱成一团。   就在此时,明心长老从高台上飞身而出,凌空启动了明音岛上空的剑阵结界,紫色华光直指松亭雪而去。   “逆徒松亭雪勾结魔族,残害同门,罪不可赦——就地诛杀!”   明心长老厉声大喊:“凡在此战中出力者,皆可入我明音!”   他衣袍猎猎,看向松亭雪的眼中没有一丝感情。   此时明音岛的剑阵里,一半被松亭雪的魔气充斥,一半被明心长老的紫色华光占据。   明音弟子和参选者们逃窜其中,有人想趁乱离开明音岛,却猛然发现这剑阵只进不出,他们被关在了里面。   ——要么战,要么死。   很快地,岛上所有人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   大多数人都站在紫色华光之下,脸上挂着虚假的愤慨和凛然,准备在大家群起而攻之的时候,凑过去补上一刀。   而松亭雪这边,只有唐烬一人。   唐烬手执长剑,护在松亭雪身前,剑尖所指,是往日敬爱的师尊。   “师尊,您若是执意要杀师兄,就先从烬儿的尸体上踏过去吧!”   他字字铿锵泣血,明心长老却不为所动,怀中雾散琴上莲花盛放,流光溢彩。   “烬儿,让开。”   “师尊!”   “唐烬!”明心长老的声音仿佛来自深渊,“你师兄已然入魔了!他刚才还打伤了你,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快过来!”   “他没有!”唐烬回头看了松亭雪一眼,对方的眼睛仍是猩红,紫黑魔气不断从他眉心溢出,看起来痛苦非常。   “师尊,这些魔气才是蹊跷,它们从何而来,我们根本没有弄清,怎么能就这样对师兄痛下杀手呢?!”   唐烬脸上有泪落下。   “不要再说了!让开!”明心长老的手指勾起琴弦。   海风呼啸刮过,掀起一人高的巨浪。   唐烬以一己之力迎上,被明心长老的音浪弹开,摔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   “去帮他。”白藏忽然道。   刚才他一直没有动作,就是在暗暗观察松亭雪身上的魔气。松亭雪这次入魔和刚才稍有不同,心魔并未出现,且这些魔气似乎不太受他控制。   更像是魔气在控制松亭雪。   但白藏现在目盲,席风不敢直接离开,犹豫道:“师尊,那你……”   “你去便是。”   席风咬咬牙,召出陌刀赶往唐烬身边。   江揽月亦从高台上跃下,去另一边牵制明心长老。   四人交战,三对一的局面,明心长老仍以碾压之势稳占上风。   白藏躲在暗处观察着明心长老,他招式古朴,琴意超然,灵力之强连一剑动河山的江揽月都望尘莫及,竟已隐隐有了仙姿。   天生半仙之体,名不虚传。   只是这样看来,明心长老不仅没有入魔,甚至已一只脚踏入了仙界,又怎么会为一己私情戕害自己的徒弟呢?   白藏还在凝眉细思,不得要领,那边就已陡然生变。   先是明心长老虚晃一招避开江揽月,接着推开上前拦他的席风,雾散琴在手中瞬间化为一把锋刃长剑,直刺松亭雪而来。   席风立刻回身,但已经来不及。   速度太快了,他只看到一片紫白的衣袖在眼前划过,下一瞬明心长老就已经到了松亭雪跟前。   松亭雪发现了他,猩红的眼眸中回复些许神采,嘴唇微张,似是在叫“师尊”。   但他的师尊却没有看见。   又或是视而不见。   危险已经近在眼前,松亭雪仍然没有察觉。   海风吹起浓重的腥咸味道,漆黑的海面下暗潮涌动。   这一剑轻而易举,一剑穿心。   血花四溅,握着剑柄的手一颤,然后慌乱地收回:“烬儿!!!”   唐烬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比师尊更快的,但他这么想着,就做到了。他将身躯挡在松亭雪身前,替他受这一剑,继而跌进了熟悉的怀抱里。   “我说过,要杀他,就先杀我吧……”   松亭雪抱着唐烬,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的眼中有一瞬间恢复清明,接着又坠入更疯狂的血色。   “呃啊啊啊啊——”   松亭雪的吼声荡起明音海域的惊涛骇浪,魔气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集他一身,整个人如同刚从地狱中归来的修罗。   所有人都面如土色,争先恐后地向岸边跑去,想要逃离明音岛。   但护岛法阵还没关,没有人能离开。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修罗一步步走来,将他们寸寸撕碎,挫骨扬灰。   修罗脚下是鲜血铺成的黄泉路,海风将他的雪色长发吹起。   像一面孤独摇曳的引魂幡。   ……   画境渐渐分离崩析,周围的人也消失不见。   一块金色残片自松亭雪体内浮现,飘至席风手中。   破境成功,传送法阵开启。   不多时,他们一行五人就回到了舟山岛的街上。   先前颜如玉在这里把他们坑进了画境,等他们好容易破境出来,那厮早就不知所踪了。   不过这会儿也懒得管他。   第一件事,席风先掰过白藏的肩膀,在他眼前晃了晃:“师尊,看得见我吗?”   白藏笑着拍掉他的手:“看得见看得见,一清二楚。”   那便好。   第二件事,席风又对大家道:“松亭雪彻底入魔后,瞬间白头。”   江揽月:“你的意思是……”   “应该不是教唆江破月的那位。”白藏接过话头,“你们还记得我们初到舟山岛时,那老人家口中的‘白无常’吗?”   “你是说松亭雪就是那个白无常?”江揽月稍微一想,便赞同道,“他入魔后大杀四方,如果没有被明音抓住,逃了出来,在周围城镇里行凶也是极有可能。”   这样一分析,大家都倾向于松亭雪就是那“白无常”。   他虽然也是个可怜人,但造下这么多杀孽,已然不能再被原谅了。   一行人边说边走,行至一街口茶摊时,江揽月忽然拔剑,冲着一人刺去。   大家惊骇地看过去,与江揽月打成一团的,赫然就是那白衣白发,腰间系着头骨的“白无常”。 59、明音渡(二十)   他们二人缠斗几个回合,最后还是江揽月赢了半招,剑尖刺在白无常的左肩上。   白无常放下怀里的琴,指腹顺着江揽月的剑身摸索过去,触到上面的铭文:“浩然剑?你是云崖五子江揽月。”   江揽月收回浩然剑,上下打量着他。   他一身缟素,发白胜雪,连眼睛都用白绸蒙住。怀里抱着的琴仍是画境中那一把,只是琴身破旧,还多了很多裂痕。但他背上的剑却被保护得很好,通体幽蓝,麟光闪烁,正是唐烬的佩剑。   毋庸置疑,这就是松亭雪本人。   只是他现在这模样,虽然古怪,却神智清楚,不像入了魔的样子。   见江揽月不说话,松亭雪便退开些许,径自回身走到茶摊坐下,倒了杯粗茶。   江揽月追过来,伸出手想探一探他的神魂,但被松亭雪挡住了。   “江仙君究竟想要如何?”他质问道。   江揽月反问回去:“你若坦荡,又何必躲闪?”   气氛瞬间又剑拔弩张起来,大家见状赶快过去拦住二人,免得他们再打起来。   茶摊老板也小跑出来,点头哈腰地请大家坐下,上了壶好茶:“仙君们有话好好说,小的请仙君们喝茶。”   这几个仙君一看就实力不凡,万一真的大打出手,他这茶摊怕不是要直接被夷为平地。   白藏呷一口茶,好整以暇道:“画境向来和常世大有出入,揽月你也不必太冲动。”   “画境?”松亭雪转向白藏,打量一番,“抱歉,恕我眼拙,您是……?”   看来他不是真的目盲,用白绸蒙眼大约是为了遮掩那一双红瞳。   白藏心下了然,道:“我是绝影门人,专程来明音渡调查魔族入侵一事。”   “哦。”松亭雪冷淡地应了一声,又看向另外三人。   席风、洛无欢和惊澜也好奇地回望他。   观察了一会儿,他对洛无欢道:“这位就是一战成名的洛门主吧。”   “你怎么知道?”洛无欢笑了笑,“我好像是第一次来明音,应该没有见过你。”   松亭雪没喝白藏给他倒的那杯好茶,仍旧端起原来的粗茶喝了一口,语气淡淡:“这个一脸杀气,那个一脸傻气,都不太像。”   “一脸杀气”的肯定是惊澜,那“一脸傻气”的就只能是席风了。   席风险些被茶水呛住,放下茶杯恶狠狠地瞪着松亭雪。   松亭雪似是没感觉到,又歪头看江揽月:“你徒弟?跟你挺像的。”   “不好意思,我的。”白藏赶紧发言认领徒弟。   江揽月眉毛一挑:“你什么意思?”   “哦?”松亭雪没理江揽月,重新转向席风,将他细细观察,摇头道,“不像。绝影门人身法诡谲,杀机暗藏,哪有你这样的。你千机扇使得不怎么样吧?”   “嗯……我用刀。”席风看着他被白绸蒙住的眼睛,心里暗暗惊讶,松亭雪看人也太准了。   松亭雪冷若冰霜的脸上终于有了点不一样的表情,带着探寻问白藏:“你也用刀?”   白藏摇头:“他爱用什么就用什么,随他喜欢。”   松亭雪表情微妙,陷入了沉默。   大家面面相觑,而后才反应过来,唐烬似乎也是这样,出身明音,却以剑为刃。   那把剑现在还在松亭雪背上背着。   不小心触及了他的伤心事,茶桌上一时间没人再说话。   过了半晌,还是松亭雪又开口道:“刚才说,你们是来查画境魔族的?”   “是。”白藏应道,“画魔现世已经有段时间了,我们先前查到一个可疑的明音弟子,所以想借着仙缘会的契机去明音渡看看。”   “叫什么?”   “颜如玉。”   松亭雪抿着唇想了想:“不认识,或许是我离开后的新弟子。”   唐烬离世后,他便叛离明音,至今已十二载有余。   物是人非。   松亭雪轻叹一声:“既然你们要去明音渡,那我就不去了。”   “你本来是要去明音渡?”   以松亭雪的身份处境,若非有要紧事,想来是不愿重回明音的。   “嗯,苏州受魔气侵染严重,我本是想趁仙缘会混进明音,去藏书阁找找驱散魔气的办法,顺便看看有没有焚骨的线索。”   席风立刻抬起头:“焚骨?”   松亭雪以为他好奇,便解释道:“焚骨是一种上古凶兽,它心尖上的一块薄骨,质如白玉,有起死回生之效。”   不必问,他找焚骨,定然是想复活唐烬的。   “这世上已经没有焚骨了。”一直没说话的白藏忽然开口,“最后一只焚骨兽,四千五百年前就死了。”   松亭雪被他说得愣了愣:“万一……”   “没有万一。”白藏的语气变得凉薄而生硬。   旁人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变了脸,席风却知道。因为这世上最后一只焚骨兽,就是为复活白藏而死。   松亭雪的脸色不大好看,白藏亦然。   席风只好硬着头皮打破僵局:“呃……那你还要去明音吗?”   松亭雪微微摇头:“不去。被发现了不好收场。”   说到这里,那个问题终于要被摆到台面上来了。   江揽月轻轻用指节敲了一下桌子:“松亭雪,你真的入魔了吗?你为什么蒙着眼睛?”   松亭雪仿佛没听见一样,垂着头,像是在专心观察粗瓷杯里的茶叶渣。   “松亭雪。”江揽月又叫他。   他这才慢慢抬起头来,解下眼睛上蒙着的白绸。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动作,看着那根白绸从他脸上滑落,然后震惊地倒吸一口凉气。   松亭雪的眼睛并不是红色的,确切地说……他已经没有眼睛了。   他的眼窝深陷,上面覆着伤痕累累的皮肤,还有两扇雪羽似的睫毛。   “唐烬死后,我的确疯了几年。”松亭雪的语气听不出什么起伏,“那时候我看谁都是他,一怒之下就把眼睛挖了。”   自挖双目,那得有多疼。   席风忽然又想到焚骨……自剖玉骨,怕是要更疼吧。   “但自始至终,我都没有入魔。”松亭雪重新将白绸系上,站了起来,“信不信由你。”   说完他便留了一枚铜钱在桌上,向外走去。   江揽月却再次将他拦住:“你要去哪里?”   “回苏州城。”   江揽月马上接道:“我跟你一起。”   “那个,江道长。”席风小声道,“我们不是要一起去仙缘会吗?”   明明一开始是江揽月自己说要去明音查他弟弟江破月的消息,现在又突然起意要跟着松亭雪去苏州城,实在令人摸不着头脑。   难道他怀疑苏州的魔气侵染与松亭雪有关?   看江揽月神色纠结,洛无欢噌地站了起来:“算啦算啦,离仙缘会开始不是还有两天嘛,我们就先一起去苏州吧,我来画传送阵。”   松亭雪:“……”   作者有话要说:   我很爱小雪雪的 60、姑苏夜(一)   大抵是猜到江揽月的怀疑,松亭雪固然心中不满,也没有再说什么。   洛无欢移步茶摊外的空地,灵力在他手中凝成纯净的蓝紫色光团,顺畅地画下一个巨大的传送法阵。   “走啦。”   ……   天地瞬间变幻,昼夜相替,苏州城最大的吴水茶楼赫然撕开黑暗,出现在眼前。   “怎么会突然到了夜里?”席风小声问洛无欢,“师兄,你不会传错地方了吧?”   舟山岛和苏州相距不算太远,传送法阵须臾而至,洛无欢不至于犯这种错误,立刻反驳道:“不可能,肯定是这里有蹊跷,大家小心一点。”   松亭雪微微抬起头,铺开神识,感受四周万物:“我离开前,苏州不是这样。”   “这是苏州没错,同时这也是一个画境。”白藏为大家解释道,“先前苏州城就被魔气严重侵染,现在看来,应是已经沦陷了。画魔占据了整座城,直接将它变成一个画境。”   闻言,松亭雪转过来,用神识打量白藏:“你好像对画魔和画境都很了解。”   “略知一二罢了。”白藏冲他微笑,不动声色地挡住了他的神识探寻。   松亭雪也勾勾唇角,没有再提:“既来之,则安之,那就随便看看吧。”   他抬脚便进了吴水茶楼,大家只能跟上。   席风缀在最后悄悄问白藏:“他没有眼睛,是怎么看路的?”   白藏:“将神识铺开,可以感受万事万物。你闭眼一试便知。”   原来还能这样。席风立刻按照白藏所说,闭上眼睛,将神识向四周铺展开来——   夜风轻轻吹过旁边的香樟树,有一只瓢虫从树叶上落下来,展开翅膀飞走了。   吴水茶楼前的小莲池里,一尾红底金斑的小金鱼吐了一串泡泡。   一步之外,白藏轻轻柔柔地看着他。这模样太过美好,席风心中一动,神识便探出去,轻轻撩起师尊的鬓发,在圆润的耳垂上留下一片滚烫。   白藏整个人一颤,立刻垂下了眼眸。   席风没有察觉,继续将神识铺展出去,感受风停云动,虫行鸟鸣。在神识覆盖范围中,一草一木都逃不过他的感知,竟然比眼睛“看”得更加清晰透彻。   美中不足的是,这对于灵力维持的要求有点高。席风不过将神识铺开了这么一小会儿,就觉得有些累了,赶紧收了回来,把眼睛睁开。   而松亭雪能时时刻刻维持神识在外,足以见得他实力莫测。   席风忽然又想到什么,问:“师尊,那时在画境里,你也是这样用神识看我的?”   “……”白藏却什么都没说,径自向茶楼里走去。   “师尊?师尊等等我。”席风不知道白藏怎么了,跟在后面连连唤他。   白藏充耳不闻。   吴水茶楼大堂内,洛无欢他们已经找了张桌子坐下了,正跟小二说着什么。   “怪事?没有啊,咱们苏州这些年太平得很。”这会儿夜深了,茶楼里没什么人,小二便多说了两句,“正好乞巧节要到了,各位可以去瞧瞧盛景。”   洛无欢点了点头,又指指角落里的一个瘦削背影:“冒昧问一句,他是做什么的?我见他一直低着头写字,有点好奇。”   “嗐,他啊。”小二手里的布巾一甩,语气中充满了不屑,“颜家的大公子,放着好好的家业不愿继承,非要写什么书。这不,又被他爹打出来了,在那里写书呢。”   “颜家?他叫什么名字?”   “颜金玉。怎么,你们认识?”   颜金玉?和颜如玉有什么关系?几个人换了个眼神,纷纷起身朝那个人走过去。   小二怕他们是找茬的,还拦了拦,但被惊澜挡到一边去了。   他们这浩浩荡荡的举动丝毫没有影响到专注写书的人,直到洛无欢把头都伸过去了,他才吓了一跳,抬起头来。   “你们……你们干什么?”   大家一看,什么颜金玉,这不就是颜如玉么。   “颜如玉,你又在搞什么?”洛无欢不耐烦地问道。   对方却眼睛一亮:“颜如玉?这个名字妙啊,‘书中自有颜如玉’……好好好,我这本书就署名颜如玉好了。”   洛无欢:“……”   敢情他这见鬼的名字还是洛无欢帮他取的。   几人都暗自偷笑,白藏好意提醒洛无欢:“这是在画境中,你别着急。”   “行行行,我不着急。”洛无欢便一撩衣袍,在颜如玉身边坐下了,“那颜公子,不知在下是否有幸拜读您的高作呢?”   颜如玉被他弄了个大红脸,拿起旁边写好的一叠书稿递过来,结结巴巴道:“可、可以,请兄台雅正。”   洛无欢狐疑地接过来,先看了一眼白藏。   白藏微微点了个头。   这个颜如玉和他们之前在舟山岛所见的那个,截然不同。倒是更像斜阳关书肆里那个唯唯诺诺的小老板。   “《姑苏梦华》。”洛无欢先念了一下书题,然后翻到下一页,继续念道:“昔有古寺依水而筑……”   才念了一句,颜如玉就伸手扯着他的袖子央求道:“兄台别、别念出来啊。”   “你写书不就是要人看的?怎么还不能念了。”洛无欢摇摇头,但也没再念,又往下看了几页。   是说姑苏城外的江边有一古寺,里边的老住持收养了一个弃婴,取法号为君行。君行小和尚常偷溜去姑苏城里玩,在城中结识了很多朋友,又发生了许多故事。   颜如玉的小楷写得很漂亮,字斟句酌,借君行小和尚的眼睛,将一个繁华梦幻的水城姑苏徐徐展开在看客眼前。   洛无欢只看了几页,倒也觉得有趣,忍不住夸了他一句:“写得挺好嘛。”   “真、真的吗?”颜如玉仰着脸看他,眼睛里仿佛盛满了星星。   “咳咳,还行。”洛无欢赶紧把书稿塞给白藏,自己躲到惊澜身后去了,“老白你看看,你不是爱看这个么。”   白藏接过来,一眼就认出来,这跟席风之前从颜如玉那收缴的话本《翻花戏》是同一个人所写。   原以为颜如玉只是卖书,没想到那些书是他自己写的。   随意翻了翻,白藏便把书稿放回颜如玉手里,问道:“你家里不让你写书?”   “嗯。”颜如玉的眼神黯下来,珍惜地抚了抚书稿纸角,“我家世代经商,我又是长子,爹娘不叫我习文。”   “所以你就跑出来,在茶楼里写?”   “嗯。”   颜如玉面露愧色,但眼中又满含坚定。   这书,他是一定要写的。   不久颜如玉走后,大家就在吴水茶楼上层住下了,结果还没睡上两个时辰,就又被外面的吵嚷声惊醒。   “颜家走水了!快来人救火啊!!”   作者有话要说:   新副本冲! 61、姑苏夜(二)   等他们出去看的时候,不远处的颜府已经火光冲天了。   席风随便抓了一个救火的路人问道:“请问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哇,好像跟颜大公子有关。”   又问了几个人,都不知情。席风干脆直接走到颜府里边去,抓了个丫鬟来问。   问清楚后再回来告诉大家:“是颜夫人烧了颜如玉写的书,颜如玉一怒之下把火盆掀了,不小心点着了门帘,又烧了房子。”   白藏想到那本《姑苏梦华》,有点惋惜,“就这么烧了啊。”   “要帮忙救火吗?”席风看了看火势,现在已经小一些了,但要靠这些人一桶水一桶水地去扑,估计还得好一阵子才能彻底扑灭。   到时候颜府就剩不下什么东西了。   现在颜家夫妇和两个小儿子都已经逃出来,在路边坐着休息了,唯独不见大公子。颜夫人频频指挥下人进火场去找,但始终没见颜如玉出来。   ”都怨你!”颜夫人冲颜老爷骂道,“大半夜的又提那事做什么!”   颜老爷也不服气:“跟我有什么关系?是你把阿玉的书烧了的。”   “要不是你提,他会顶嘴吗?他不顶嘴,我会气得烧书吗?!”   洛无欢见状道:“火救不救无所谓,得把颜如玉救出来。”   “先找找他人在哪。”白藏转过头来,“席风,你试着找一下。”   席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白藏是让他用神识去找,便立刻铺开神识,覆盖到整个颜府的范围。   后院几间屋子没有着火,颜如玉应该不在里面。着火的是前厅和花廊,因为都是木制建筑,又挂了很多帘幔,火势很容易就蔓延开来。   席风的神识在其间细细搜索着,还好他灵力属火,倒也不觉得炽热。不多时,就在会客厅的大花瓶后面发现了颜如玉,他已经被烟熏得昏迷了。   “找到了。”席风立刻道,“进会客厅左转的青花大花瓶后面。”   惊澜立刻就冲进去了。   “哎!等我啊!”席风赶紧也跟着,但被洛无欢一把拉了回来。   洛无欢:“你就别去拖后腿了,省得惊澜还得扛两个。”   席风:“……”   其他人也没动,就这么在外面等着惊澜回来。席风想了想,惊澜好像就是这样,很少见他说话,但实力又异常强大,总能在关键时刻力挽狂澜。   大约半柱香的时间过去,惊澜就背着颜如玉出来了。他没把人送到颜家夫妇那边,而是交给了白藏。   “他两条腿都断了。”惊澜道。   众人大惊,纷纷低下头去查看。   白藏的灵力在指尖凝成薄刃,轻轻划开颜如玉的裤子,只见两条腿的膝盖及小腿上半部分,都呈现出一种扭曲的姿态,覆满了交错的青紫痕迹。   很明显能看出来,这是硬生生被人打断的。   席风回头看了颜家夫妇一眼,那两人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大儿子已经被救出来了,还在装腔作势地询问火势。   不出意外,颜如玉的腿就是被颜父打断的。   烧书,断腿……难以想象颜如玉当时的心情是怎样的。席风忽然觉得,这场火会不会就是颜如玉故意为之?   不过这得等颜如玉醒过来才能知道了。   白藏懒得顾忌其他,直接用灵力为颜如玉修复了双腿的伤,又将他唤醒。   “呃啊啊啊……”颜如玉一醒来便是一副痛苦崩溃的样子,“别烧我的书!”   “……”席风拍拍他肩膀,“颜公子,是我。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颜如玉迷茫地瞪了半天眼睛,才看清楚席风的脸,又看到其他人,“是你们啊。”   他想起刚才发生的事,神色迅速落寞下来。   大家不敢提他伤心事,过了一会儿,还是颜如玉自己先开口:“《姑苏梦华》没了。”   他的梦也没了。   白藏便安慰了他一句:“书没了还可以再写,人没事就好。我帮你把腿接上了,你起来走走看。”   颜如玉长叹一声,狼狈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原地走了两步:“谢谢仙君救我。”   “不客气。”白藏又问,“你回家以后,发生什么事了?”   颜如玉道:“我一进门,我爹就拿着棍子打我……然后我娘从我书包里拿出《姑苏梦华》,直接就丢进了火盆里……”   尽管颜如玉马上扑过去抢,那叠融尽了他心血的宣纸还是被火舌瞬间吞噬,毁于一旦。   他疯了一样冲上去和父母扭打在一起,却没想到颜老爷会狠心至此,就这么生生打断了儿子的腿。   颜如玉伏在地上,心如死灰,看着眼前那个燃烧着的火盆,干脆伸手挑翻了它——   毁灭吧。   全都毁灭吧。   大火在身边熊熊燃烧,颜如玉却动弹不得,直到失去意识。   他的脸上还沾着烟灰,也浑不在意,再次向大家道谢后,失魂落魄地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了。   自始至终,也没有看颜家夫妇那边一眼。   洛无欢分析道:“如果现实也是这样,颜如玉应该离开家后没多久,就入了明音。”   白藏却问他:“你觉得这个颜如玉和你之前在苏州遇到的颜如玉,是一个人吗?”   洛无欢被他问得一愣。   白藏又看向席风:“颜如玉书肆在斜阳关开了三年,你觉得书肆老板和这个颜如玉,是同一个人吗?”   席风想了想,点头:“我觉得是。”   洛无欢那边却摇摇头:“这么说来,真的不像。就算他离开家,离开父母,从小养成的性格也不是轻易就能改变的。”   这个颜如玉很难去变成那种意气风发,诡计多端的样子。   惊澜难得开口:“那要不要跟着他去看看?”   “跟不上了。”江揽月指着颜如玉离开的方向,“他走着走着,人就凭空消失了。”   大家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已经看不见任何人影。   不止如此,刚才还混乱不堪的颜府也变了样子,方才的大火、救火的人群,统统不见了。   “怎么回事?”   转身再回吴水茶楼,这灯火通明的茶楼也不见了,换了一间小小的茶馆,门边一面旗子在夜风中轻轻摇曳,上头写着“吴水茶馆”四个字。   茶馆靠门的位置,坐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他没有头发,身上穿着一件蓝色粗布僧衣,手里捧一杯热茶,静静看着外面。   “我们好像进了《姑苏梦华》的世界。”白藏推测道,“他应该就是君行小和尚了。”   君行喝了一口茶,又拈起一块米糕小口小口地吃。等这一块米糕吃完了,他等的人也来了。   “榕哥!”他欢快地招招手。   榕哥看着比君行要大两岁,个子高挑,头发利落地扎着,一手提一只小水桶,一手抱着半个大西瓜,生气又无奈地走了进来。 62、姑苏夜(三)   “榕哥我帮你。”君行跑出来接过榕哥手里的水桶。   榕哥甩了甩手,改用两手抱着西瓜:“你怎么又偷跑出来?小心道清师父关你禁闭。”   “不会不会。”君行咧嘴一笑,露出一排齐整的小白牙,“这次就是师父让我来的。”   榕哥一脸的不相信:“让你来干什么?吃糕听曲么?”   “才不是!”君行把水桶拎到屋里放下,又喜滋滋地去接榕哥的西瓜,“明天就是乞巧节了,师父让我挑了一担书来晒。”   榕哥依旧将信将疑:“难道你们寺里没有地方晒书?”   “我怎么知道,师父让我晒我就晒呗。”君行不以为然,在柜台上四处扒拉着,“榕哥,刀在哪儿?”   “我什么时候说要给你吃瓜了?”榕哥在小和尚圆润的额头上弹了个脑瓜崩,“晚上凉,吃了要肚子疼。”   “放到明天就不新鲜了。”君行不达目的不罢休,最后翻了个木勺出来,用袖子擦擦,挖下西瓜中央最甜的一块。   榕哥挑眉看着他。   君行把勺子举起来:“榕哥,张嘴。”   榕哥叼走他勺子里的瓜,咔嚓咔嚓几下吃掉,打个哈欠向后院走去:“你吃完早点休息,我先去睡了。”   “晓得了。”   抱着半个西瓜的小和尚重新坐回门口的位置,边吃边专注地看着外面。   躲在树丛后面的席风小声问道:“他到底在看什么?”   榕哥回来之前他就在看,现在还在看。席风顺着他的眼神找了找,也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白藏:“可能什么都没看,只是在想事情。”   “老和尚让他来晒书肯定有别的用意。”洛无欢有点困了,歪头靠着惊澜。   大家这才想起来,洛无欢是看过《姑苏梦华》的,连忙问他:“那后来呢?”   洛无欢摆摆手:“我哪知道,我只看了前几页,没讲到这里。”   “那我去别处看看。”松亭雪说完,就转身自顾自走了。   他好像不太喜欢和旁人呆在一起。   但江揽月非常不识趣:“我也去看看。”   然后就追着松亭雪而去。   “……”   剩下的人只好找了个地方休息,可一直到齐门河上有小船缓缓驶过,街上的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天上却仍是漆黑一片。   白藏抬头看了看,眉头皱起:“彗冲南斗。”   彗冲南斗时,混沌之力强盛,且极易转化为魔气。   “这个画境非同寻常,大家小心。”白藏提醒道,又从储物袋中拿出几枚金色画境残片,分发给每个人,“如果遇到魔族,可用此物暂时提升实力。”   席风想起之前在斜阳关杀掉的那几只反常的劣魔,每一只的胸口中都藏着一枚画境残片。便忍不住问道:“从画魔那得来的东西,能随便用吗?”   白藏却又塞给他几个紫色残片:“放心,这些我都净化过了。”   大家听他这么说,就安心收下了。   洛无欢冲白藏挤挤眼睛:“老白,一会儿你们来跟着这小灯泡吧。我和惊澜去找找别的线索,分头行动方便一些。”   白藏明知故问:“什么方便?”   “什么都方便。”洛无欢不与他扯皮,拉着惊澜便钻进小巷子里去了。   剩下席风和白藏在茶馆外又等了等,君行才伸着懒腰走了出来。   他慢悠悠地帮榕哥准备好早茶的材料,然后便挑起那一担经书:“榕哥,我去晒书了。”   “原来你真的是来晒书的。”榕哥倚着门框笑道,“那早去早回。”   小和尚应声,挑着经书出了门。   白藏和席风在街上远远地尾随君行。   “这天上根本没有太阳,他怎么晒书?”席风奇怪地问道。   “说不定晒书就是晒月亮晒星星呢。”白藏示意他看街上的人。   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高兴的笑容,街道两旁灯火通明,丝毫没有被这反常的天象所影响。   “要么只有我们看到的是晚上,要么这个画境根本就没有白天,所以大家习以为常。”白藏解释道,“我更倾向于后者。”   但小和尚却不大一样。方才他一出茶馆的门,脸上的笑意就不见了,此刻神情沉重地挑着经书,与街上的一派欢欣格格不入。   君行目不斜视,一步不停地挑着经书穿过大街小巷,走到魁星庙才停住。   拜魁星是乞巧节特有的活动,此时魁星庙前已经立了一个崭新的魁星爷,虽是用竹篾和宣纸糊的,却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不少书生打扮的年轻人都在魁星爷跟前上供跪拜,今夜无风,香火味一直飘到河面上,才逐渐淡了。   君行走到魁星爷跟前,冷着脸把担子放下,拿出里边的书来,一本一本摆在空地上。   很奇怪,他的书并不是整整齐齐摆着的,东一本西一本,且有的摊开,有的合着。   周围的人纷纷好奇地看着他,但也没人阻止,都想看看他到底要干什么。   白藏却是立刻就反应过来了:“他在摆一个阵。”   “什么阵?”   “还看不出来。”白藏摇摇头,又盯着那边看了一会儿,语气中有些许疑惑,“奇怪,这个阵不合规制……按说是启动不了的。”   旁边有好事的人去逗君行:“小和尚,你这是卖书啊?我看看这一本。”   说着就伸手要去拿。   “别动!!!”   君行马上厉声喝止了他。   “好好好我不动,不动行了吧。”那人悻悻地收回手,摸了摸鼻子,又小声嘀咕,“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几本旧书。”   他嘴上这么说着,心中却耿耿于怀,过了一会儿,竟然趁君行背对他摆书的时候,伸出脚来冲着最近的一本书踩了上去,瞬间就在封面上留下半个又宽又大的鞋印。   明明没有风,那本书的书页却哗啦啦地翻了起来。   君行闻声回过头来,一双眼睛像铜铃似的瞪着他:“都叫你别动了!”   对方趾高气扬:“我就动了你能拿我……”   他话还没说完,一个巨大的黑影便从后面慢慢压了过来。   它身形纤长,头小尾大,身后两对半透明翅膀不停地颤动着,前足像镰刀一样高高举起,再利落地劈下来—— 63、姑苏夜(四)   所有人都吓得屏住呼吸,没了动作。   这是一只螳螂,至少有两层木楼那么高,通体墨黑光滑,壳上缠绕着藤蔓似的紫红色花纹。它抬起镰刀一样的前足,小小的脑袋看着底下的凡人,有魔气丝丝缕缕地逸出来,诡谲而骇人。   巨镰即将落到那个人的头上,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树后冷不丁地飞出一把玄铁折扇,速度极快,不等人看清楚,就听“铛”的一声刺耳巨响,那东西的一只前足便被打偏了,砍在了空地上,留下一尺多深的沟壑。   众人又呆滞地看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尖叫着四散奔逃。   魔化螳螂转转小脑袋,看到了树下的白藏和席风,果断放弃原来的目标,向这边移动过来。   “席风,你躲远点。”白藏扔下一句,便纵身一跃,落到螳螂身前,将它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   席风按兵不动,但陌刀寒川已在手中摆出攻击姿态,冰蓝灵力暗流其上,另一手捧一团赤金色焚骨天火,在夜色中烈烈燃烧着。   前方白藏已经和魔化螳螂缠斗起来,一招一式都带起极为强劲的罡风,将周围的树木打得落叶遍地,木楼的屋檐也缺了好几块。   螳螂的动作很快,但白藏胜在体型小,绕着它的身体来回穿梭,声东击西,将这虫子打得应接不暇,身上的硬壳子也开始出现裂痕,流出紫黑色的粘稠血液。   血液滴滴答答落在地上,蚀出一个又一个深浅不一的坑。   席风下意识喊道:“螳螂有毒,师尊小心!”   螳螂听见他的喊声,动作一顿,将头转了过来。   “快跑!”白藏急急展开手中的千机扇,无数细针随他的动作甩出,分散刺向螳螂的眼睛和关节处。   螳螂薄如蝉翼的双翅展开,挡掉了大部分细针,但还是有不少扎在了它硬壳之间的缝隙里。   疼痛使它躁动起来,挥舞着两只大镰刀一样的前足逼近白藏。   白藏一直想将它的前足斩断,但试了几次都无法做到,那硬壳实在太坚固了。现在被螳螂节节逼近,毒血又不停地滴下来,使得他的活动范围越来越狭小,衣袍开始被腐蚀得褴褛破烂。   而螳螂却仍游刃有余,一对前足齐齐打在白藏的千机扇上,不仅没有退缩,还向下压了几寸。   这一下压得白藏直接单膝跪在了地上,急忙调动灵力与之抗衡。   他旧伤未愈,实在难以久战。   “师尊!”席风追上来,挥刀掀开螳螂的前足,揽着白藏退出五六步去,“师尊你怎么样?”   刚才那一跪让白藏的左膝被地上的毒血腐蚀,只能微微靠着席风才勉强站住:“我没事。”   席风低下头去查看了一下白藏的伤,又瞥一眼身后的螳螂,咬牙道:“你乘机关玄雀先走。”   说完竟是头也不回地找魔化螳螂算账去了。   怒火使他手中的焚骨天火更盛,顺着胳膊一路燃到肩膀上,在他身后拉出一面摇曳的赤金色旗帜。   另一手的寒川冷光骤起,冰花飞舞四溅,与螳螂的前足相撞,发出骨骼碎裂的清脆声音。   螳螂的身体一抖,想将前足收回来,却发现它们竟然已经和席风的陌刀冻到了一起。   冰霜仍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蔓延。   “敢伤我的人,活得不耐烦了。”席风的眼底泛出一抹血色,磅礴的灵力轰然出袭,将已经冻成冰的两只前足瞬间击碎。   失去了强力前足的螳螂,痛苦地扭动着。   席风却不肯善罢甘休,直接将焚骨天火迎风甩出,范围覆盖毒血染过的整片空地,螳螂和它的残肢碎块瞬间被烈火吞噬,在响亮的噼啪声中燃成灰烬。   火光照亮了半个苏州城,照出屋舍树影间藏着的数不清的魔化动物。   席风心底一震,立刻回身去找白藏。   虽然方才就让他走了,但白藏是绝对不肯独自离开的。   “师尊,我们得换个安全的地方,先为你疗伤。”席风召出机关玄雀,抱着白藏坐了上去。   白藏看起来没什么反应,心中却还在为刚才席风与螳螂的一战而翻江倒海。   那都不能称之为一战,纯粹是席风对螳螂单方面的屠杀。   趁席风不注意,白藏看了看自己的手——真的已经弱到这种地步了吗?   ……   机关玄雀缓缓飞至上空,停在了一座较高的木楼露台上,至少可以抵挡住一些走兽的来袭。   席风先从白藏的储物袋里找了张毯子铺在地上,才把他抱下来。   “师尊,你看看用哪个。”席风拿着他的储物袋,把各种伤药一瓶一瓶地往外掏。   这方面他不懂,还是让白藏自己来比较稳妥。   白藏哭笑不得地按住他的手:“够了够了,只要那个金色瓶子。”   “这个?”席风便把金色瓶子的药留下,剩下的再一股脑儿放回去。   “嗯。”白藏拿过药来,又迟疑一下,“你……转过去。”   只是腿伤,有必要吗?席风狐疑地看着白藏,但并未转身。   白藏只好低下头,默默地把裤腿撕开了。   席风愣了一下,心里暗骂自己蠢蛋,竟然没想到腿伤是要脱裤子的。   他左膝那一片皮肉已经被毒血腐蚀得溃烂不堪了,甚至连白骨都隐约可见,不停地向外渗着脓血。   席风蹲下来,紧张地看着那里:“师尊,怎么办?这也太严重了。”   “都说让你别看了。”白藏笑了笑,指尖凝出一个月白色光团,轻轻将它放在了伤口上。   小光团开始吸收伤口的脓血,越来越大,颜色也变得浑浊起来。   等它将脓血吸完,也彻底变成了黑乎乎的颜色,自己跑到旁边去随风散了。   伤口处长出新鲜的红肉,以缓慢的速度开始愈合。   见席风一直蹲在旁边看,白藏索性将药瓶丢进他手里:“你帮我上药吧。”   “啊?”刚才还气势汹汹单杀螳螂的席风,现下捧着个小药瓶如临大敌,“我,我怕弄疼你……”   “怕什么。”白藏忽然躺了下去,将胳膊垫在脑后看起了星星,“弄疼我吧。”   “……”   一炷香后,席风才小心翼翼地给白藏上完了药,弄得自己出了满头满脸的汗。   白藏打着哈欠坐起来:“完了?”   “……嗯。”席风松口气,把药瓶还给白藏。   看着金色的药瓶,他又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师尊,你刚才为什么不用焚骨天火?”   很明显,这螳螂是怕焚骨天火的。可白藏一直用千机扇与他打斗,甚至直接以灵力抗衡,却都不曾使出焚骨天火。   白藏苦笑一下,声音有些许的沙哑:“我用不了焚骨天火了。”   作者有话要说:   白藏:我怀疑你就是想看我脱裤子…… 64、姑苏夜(五)   自从席风拿回他身为焚骨的天赋,白藏就失去了掌控焚骨天火的资格。   同时,焚玉骨带给他的灵力支持和神魂滋养也在迅速衰弱。   终究是要还回去了。   白藏淡淡一笑,见席风还在眼巴巴看着他,便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不碍事,别紧张。”   “师尊,你到底怎么了?”席风抓住白藏冰凉的手,“师兄说你的神魂很弱,是怎么回事?”   白藏没想到洛无欢连这都说,只好又开始胡扯,“啊……这不是彗冲南斗嘛,有点影响而已。”   席风将信将疑地看着他,总觉得并没有这么简单。   白藏怕他又问东问西,急忙转移了话题:“你觉得这个画境怎么样?”   “……魔气太重。”席风现在对魔气的感知越来越敏锐了,稍稍凝神便能感觉到周围的魔气波动。   比如右后方大约五十尺外的花坛里,正有一条魔化蚯蚓往外蠕动着,手腕粗的身躯来回扭动,把旁边的白菊花全都挤进了土里。   “画魔没有这么强大的力量,苏州城一定还有天魔坐镇。”白藏叹了口气,“不知道苏州的百姓们怎么样了,如果魔气侵染至神魂,就真的没有办法了。”   “那会怎样?”   “彻底变成魔。”白藏顿了顿,解释道,“凡人入魔,轻则长睡不醒,重则被魔气所控,成为没有意识的行尸走肉,直至死去。”   也就是说,若不能阻止魔族此次进犯,不仅苏州百姓危在旦夕,整个神州大地的人族都将难逃此劫。   席风不禁想到四千五百年的那一场浩劫。同样是彗冲南斗,同样是魔族来袭,大厦将倾,最后是焚骨燃尽自己,才换来了这人间太平。   “焚骨天火可以烧掉这个画境吗?”席风忽然问道。   说完不等白藏回答,掌中就已经燃起明亮的赤金色火焰,朝着身后的花坛扔了过去。   焚骨天火乘风而起,被席风不断催大火势,渐燃成海,吞噬一切。   与此同时,他的灵力也在飞速消耗着。   席风咬着牙打算再将火烧大一些,却被白藏强行按下了。   “别浪费了,你就算耗尽灵力也差得远呢。”白藏扶着他的肩膀,慢慢站了起来,“还是想办法破境吧。”   席风扶住白藏:“魔物会不会和君行小和尚有关?”   白藏略一思索:“的确是在他摆出经书法阵后出现的,那我们去找找他吧。”   正打算把机关玄雀叫过来的时候,一阵突如其来的风掀起了白藏的长发。   有浓重的魔气正朝他们袭来。   “师尊小心!”   白藏刚要回头去看,就被席风护在怀里,压在了身下。   同时,一只比院子还大的飞蛾贴着他们飞过,洒落的鳞粉像刀子一样,瞬息之间就将席风后背的衣服割成碎片,留下一片血肉模糊。   所幸飞蛾没有停留,而是直直冲进了火海里,炸成一团混着浓烟魔气的云。   谨慎地等了等,感觉魔气彻底消失了,席风才把白藏扶起来,然后反手摸了一把后背。   那里火辣辣地疼着,鲜血顺着衣裳往下淌个不停。   席风眼前阵阵发黑,却疯了一样地笑了起来:“师尊,你总算把那师徒同命契给断了。”   他好久没这样快意地痛过,竟然有些享受。   以后可以不必再让师尊受伤了。   而白藏却愣愣地看着他,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袖角。   他没有断掉师徒同命契。   没有生效的原因,只能是……他已经太虚弱了。   “师尊?”   席风不放心地摸了摸白藏的后背,确定他没有受伤,才松了口气,继续问道:“你怎么了?”   “没事。”白藏收回神来,强撑着笑了笑,“你转过去,我帮你疗伤。”   席风便乖乖转过去,背对着他。   白藏猛地看见那片伤,心里一揪,慌忙又闭上了眼睛。   他见过无数比这更严重更骇人的伤,却仍是于心不忍。   强迫自己定下心神,白藏才重新睁开眼,纯澈的白色光团凝于指尖,细细将伤口清理干净,再寸寸愈合。   治好伤后,他没有立刻让席风转回来,而是偷偷唤起了他背后隐藏的师徒同命契。   赤金色的法阵如今黯淡无光,果然是失去了灵力支持。   白藏踟蹰片刻,仍然决定要将它重新激活。   他划破手指,打算将法阵再次描绘,却恍然发现——   伤口苍白如纸,根本没有血流出来。   “师尊?”见身后迟迟没有动静,席风疑惑问道。   “嗯,嗯,好了。”白藏急忙将法阵隐去,又低头从储物袋里翻出一套衣服递给席风。   “谢谢师尊。”席风并未察觉异样,迅速将衣服换上了。   “去找君行?”   白藏却摇摇头,指着两条街外的一幢小院道:“不急,我方才听见那边有个小女孩在哭,你去看看吧。”   “啊?有吗?”席风侧过耳朵,却并未听见什么哭声。   “快去。”白藏催促道。   席风犹疑片刻,但还是去了:“那师尊在这里等我。”   看着他走远后,白藏才转身乘上机关玄雀,往苏州城最暗的地方飞去。   小巷逼仄,脚下生着湿滑的青苔。   白藏扶着墙,慢慢向前走了一段,至拐角的台阶处停下了脚步。   有个衣不蔽体的小乞丐靠在台阶上睡着,魔气乱七八糟缠在他瘦弱的身体上。   白藏蹲下来,将指尖抵在他眉心上,放出灵力去试他的神魂。   幼小的神魂已经被魔气侵染大半,无力回天了。   “……抱歉。”   白藏短暂地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时,已是另一种眼神。   他的手指没有收回,渐渐的,有无数小小的浅金色光团从小乞丐眉心逸出来,在白藏手中汇聚成半片残魂,干干净净,未被魔气侵染。   “抱歉。”   白藏又重复一遍,然后将手中残魂强行从自己的眉心灌入了体内。   神魂剧痛骤然来袭,他一下子跌坐在地上,起不来身,只能勉强打坐调息。   小乞丐仍躺在他身边,原本温热的身体逐渐冷了下去。 65、姑苏夜(六)   三个时辰后,白藏才勉强将神魂融合,体内的血液得以重新流动起来,灵力也渐渐恢复。   他闭眼铺开神识,发现席风还在先前的木楼露台上,不禁有点叫苦。   乘机关玄雀磨磨蹭蹭飞回去,结果还没落地,就迎上徒弟的质问:   “你去哪儿了?”   “呃……”白藏局促地捋了捋头发,“我去那边看了看情况。”   席风没什么表情,但看得出情绪不佳。他刚才没找到什么小女孩,回来后却发现师尊不见了,又惊又怕,立刻去周围寻找。   可白藏仿佛在这魔物环伺的画境里蒸发了。   整整三个时辰,席风几乎找遍了大半个苏州城,仍然一无所获。   远处时不时传来魔物的叫声,席风根本不敢去想,若是神魂虚弱的师尊遇上魔物,能有几成胜算?   大概是席风现在的脸色太难看,白藏走过来,扯着他的袖子晃了晃:“席风……你别生气。”   “你去哪儿了?为什么骗我?”席风仍旧质问,低落的语气中带着一丝鼻音。   白藏张了张嘴,回答他的却只有一句:“对不起。”   他打定主意不说,席风也没有办法。只能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把心中的疑惑不满统统咽下:“算了,走吧。”   ……   苏州城仍旧笼在浓重的黑夜里,齐门河从城中安静流过,将七日不熄的焚骨天火隔在对岸。   方才还热闹的乞巧街市,如今已经空无一人。   他们回到魁星庙,打算先查看一下先前君行所摆的法阵,却发现那满地的经书如今一本都不见了。   “被收起来了?”席风心生疑惑,刚才魔化螳螂来得突然,他们根本来不及注意君行的动作。   白藏放出灵力探寻一番,摇头:“法阵已成,还在运转。”   席风又回忆道:“当时是那个人故意踩了君行的经书,螳螂才出现的。”   “你是说,魔物和经书有关?”白藏略一思忖,“也不无可能。只是现在什么痕迹都没有了,查起来不太容易。”   席风闭上眼睛,将神识铺得更远了些,依然没有发现君行的踪影。   倒是看见洛无欢和惊澜那两个,正蹲在不远处的河边研究一只死掉的魔化蟾蜍。   那东西不太悦目,席风忽视掉了,转而对白藏道:“要不回茶馆去看看?”   君行和榕哥关系很好,说不定摆完法阵就回去了呢。   师徒二人便乘上机关玄雀,沿着河水往回飞去。   白藏坐在前面,腰背挺得笔直。   席风皱眉望着师尊的背影,总觉得他有些不对劲。   自从白藏和松亭雪打过那一场,就总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神魂虚弱,灵力也几近枯竭,甚至不敌一只魔化螳螂。可现在再看,他仿佛换了个人似的,神采奕奕,周身散发着淡淡的灵华。   离开的那三个时辰,白藏究竟去做什么了?   席风心里像梗着一根刺,连带眼神也逐渐阴沉下来。   而前面的白藏对此一无所知,专心驾着机关玄雀回到茶馆,寻了个宽敞安全的地方稳稳落下。   吴水茶馆看起来没什么异常,门口的灯笼依旧金红亮眼,周围飘着沁人心脾的清醇茶香。   “有人在吗?”白藏收起机关玄雀,上前问道。   “来咯!”里边传来榕哥的应声。   过了一小会儿,榕哥才掀开帘子出来,边擦手边招呼他们:“客官随便坐,喝点什么?”   白藏看他一眼,没什么反应,随便找了张桌子坐了:“来一壶茉莉花吧。”   席风却没动,直勾勾地盯着榕哥。   他的四肢上都缠绕着紫黑魔气,正一点一点地向上蔓延,怕是用不了多久就要侵入体内,触及神魂。   “客官?”榕哥略带茫然地看看席风,又看看白藏。   “席风,过来坐。”白藏只好唤他。   席风没说什么,回身走到白藏对面坐下。等榕哥走了,他才道:“他身上都是魔气。”   “我知道。”白藏自然也看见了,“所幸侵染不深,还有办法。”   等一会儿榕哥来上茶时,白藏便悄悄在他身上施了个祛除魔气的法咒。   榕哥浑然不觉,动作娴熟地为他们斟茶:“客官,您的茉莉花茶,小心烫口。”   “有劳。”白藏问道,“请问君行小师父是否回来了?”   “您是来找君行的?”榕哥没有多想,笑了笑,“他一早去魁星庙晒书,没有回来呢。”   白藏点点头:“多谢。”   见他们没有别的事要问,榕哥也不是话多的,便利落地收起托盘去干活了。   席风抿了口茶,余光一直瞥着榕哥,确定他身上的魔气没有再蔓延下去。   那个法咒非常有效。   “师尊的身体似乎突然好转了。”他冷不丁道。   白藏端茶的动作一顿,知道该来的还是躲不过,讪讪应道:“嗯……”   “看来我不在的时候,师尊恢复得要快一些呢。”席风收回目光,飞快地从白藏脸上扫过,继而垂下眼帘,只盯着自己的茶杯。   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混合着委屈、生气和失落的复杂气息,像是一锅煮开的醋,咕嘟咕嘟冒着酸溜溜的泡泡。   “我是有一些事瞒着你。”白藏斟酌着开口,语气又慢又轻,“也不是什么特别要紧的事,只是出于我的私心……我还没准备好该怎么告诉你。”   席风听了,抬起头来:“关于你的身体吗?”   白藏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   席风将眉头皱得更紧。   死而复活,神魂残缺,这个问题他早就不止一次地考虑过。焚骨逆天而行换来的,究竟是命,还是诅咒?   席风又问:“那师尊能和我说说焚骨吗?”   白藏没想到他会问起焚骨,神色纠结起来。但刚刚的气氛已经很僵了,他不想彻底谈崩,还是问道:“你想听什么?”   “你们是什么关系?”   “同生共死过的朋友。”   “……朋友?”   这两个字从席风口中问出来,尾音上挑,似乎带着一丝玩味。   白藏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席风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难道是他恢复了焚骨的记忆,所以故意来询问试探?   可他看过来的眼神澄澈,又不像藏了什么复杂心思的。   最后白藏还是重复答道:“是,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这次换席风沉默了。   难道他理解错了焚骨的心情?   可是每一次黑白梦境中,焚骨那些掩藏不住的小心思,席风都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的。   忽然,另一个可能蓦地出现在他脑海里。   焚骨会不会,至死都没有向白藏吐露过心意?   所以白藏只把它当成朋友。   想到这种可能,席风的心情忽然就平静下来了。   “知道了。”他笑了笑,一口喝掉杯中已经冷了的茶,“那我就静等师尊准备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6-01 23:26:14~2021-06-02 20:57: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兔子酱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66、姑苏夜(七)   说罢,他把茶杯放下,双臂撑在桌上,半身前倾,整张脸都伸到了白藏眼前去,一双招子亮得吓人。   白藏的心跳骤然加速,下意识往后躲了一下。   “别动。”席风盯着他看了半晌,几乎要把人看穿个窟窿,最后却只是伸出手来抚了抚他的发:“师尊头发乱了。”   然后重新坐好,摆出一副纯良无害的笑。   白藏:“……”   谁也没有再说什么,气氛像杯里的茶一样渐渐冷了下来。席风不再看师尊,而是转过头静静看着窗外。   浓得化不开的夜里,烛火灯光照不到的地方,涌动着无数危险气息。   但这吴水茶馆好似被魔物忽略,始终没有被影响。   榕哥在店里忙忙碌碌,半旧的桌椅板凳被他擦得纤尘不染。   他身上的魔气也渐渐消散了。   天上忽然有一颗流星划过。   “现在什么时辰了?”席风问道。   榕哥抬头看看外面:“快到未时了吧。奇怪,今天怎么都没有人来,难道都去乞巧了?”   席风又问:“你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吗?”   “啊?”这下把榕哥问懵了,“外面怎么了吗?”   “现在外面有很多魔物,大家都躲在家里了,街上没有人。”   席风刚说完,榕哥就把抹布一丢,边摘围裙边往外跑:“客官你们随意,我去找找君行!”   “别去!”席风刚喊出口,榕哥就已经跑出去了。   情急之下,白藏一挥手,茶馆门外的旗杆便倒了,横在榕哥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榕哥吓了一跳:“哎哟!”   “榕哥,你别出去。”席风赶过来,把他拉回屋里,再去把旗杆扶起来。   榕哥靠在门边拍拍胸脯:“吓死我啦。怎么回事?”   席风:“外面太危险了,遇到魔物你一个人应付不来。”   说完,他便帮榕哥把外头摆的桌椅板凳都收进来了,窗子也关好锁死,只留下一扇小门:“我们去找君行,你呆在家里,不要出去。”   榕哥看出这两个人很厉害,又认识君行,也就没有推辞:“那你们千万要小心。”   白藏还给了他几张防身的符咒,才跟席风一起离开了茶馆。   门在他们身后合上。   席风回头看了一眼,问白藏:“会不会是君行留了什么保护他的法术,才没有魔物过来的?”   “我看看。”白藏放出灵力试探一番,却摇摇头,“没有。”   席风又思索道:“难道是这里有什么特殊?”   目前看来,吴水茶馆最特殊的,就是它的平静了。但一时半会儿也搞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他们还是决定去别的地方看看。   这次没有乘机关玄雀,师徒两人就沿着河边的小路往城中走。   夏末时分天气应该还很热,但湿润的风徐徐吹过,却带来一阵凉意。   席风想起刚才见过的几只魔物,忽然灵光一闪:“师尊,你说会不会是只有特定的几种动物,才能被魔化的?”   魔化的螳螂、蚯蚓、飞蛾和蟾蜍,都是原本很小的虫子或动物。如果有猫狗被魔化,体型应当大到苏州城任何一个角落都能看见才对,但很明显没有。   白藏刚开口想说什么,就远远地看见河里飘着一朵巨大的红莲,只好话音一转,道:“看来不只有动物才能被魔化。”   “去看看。”席风召出寒川,朝那朵红莲走去。   这朵红莲极美、极大,横跨了整条齐门河,花瓣招展盛放,将路旁的树都挤得倒在地上,中间金黄色的花蕊簇在一起,散发出清甜的香气。   它和其他的魔物不太一样,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开着,遗世独立,似乎不屑于与那些魔物同流合污。   席风又走近了些,大着胆子伸出手,想去碰一碰最近的这片花瓣。   “别碰。”白藏提醒道。   但席风的手已经放上去了。   “好像没什么反应。”他轻轻摩挲了一下这片花瓣,冰凉滑腻的手感,比寻常花瓣要坚韧一些,上面的脉络清晰可见。   顺着往下看去,花瓣底部层叠掩映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   席风探出身子想看得仔细些,不料这红莲突然发作,像个老鼠夹子似的瞬间合拢,啪地一下便把他吞进去了。   白藏惊呼出声:“席风!!!”   他立刻扑上去想救人,但是任凭怎么去掰花瓣,怎么用法术炸它,这朵花就像铜墙铁壁似的,纹丝不动。   “席风!能听到我说话吗?”白藏大声喊他,又用力拍拍花瓣。   只有河里的小蛤//蟆“咕呱咕呱”地回应他。   白藏飞身踏上红莲顶端,干脆蹲在上头用千机扇的扇柄去撬,但花瓣合拢之处严丝合缝,像一个从未绽放过的饱满骨朵,拒绝任何人的来访。   “狗东西。”白藏气得踹了它一脚。   结果下一瞬就从花瓣里头传来席风瓮声瓮气的回答:“师尊你说什么?”   “……”   白藏重新蹲下来,清清嗓子,温声道:“席风,里面怎么样?”   “不知道,太黑了看不清。”席风似乎在走路,时不时传来敲打墙面的声音,“好像是很多个小房间连在一起……嘶!”   白藏一惊,紧张问:“怎么了怎么了?”   “踩着个东西。”席风小心翼翼地弯腰下去摸,肉嘟嘟软乎乎,温凉滑腻,藕节似的手腕上还戴了个镯子。   “是个小孩。”   小孩啊呜一口,冲着席风的手就咬上去了。   席风又叫了一声,一把把她甩开,摸了摸自己的手。   还好,没有咬破。这黑咕隆咚的也不知道是人是鬼,万一伤口被魔气侵染,那就麻烦了。   被甩开的小孩抽噎两下,继而放声大哭起来。   声音大到白藏都感觉脚下的红莲在颤。   里边的席风耳朵都差点被震聋,只能又摸索着去哄那个孩子。   他不敢在密闭空间里点焚骨天火,试探了几次才成功摸到小孩的脑袋,轻轻拍了拍:“别哭了。”   对方根本不理睬,席风想了想,又道:“再哭就让大螳螂来把你切碎。”   小孩哭得更凶了。   “唉,算了我不吓唬你了。”席风盘腿在她身边坐下,摸着她头上的簪花,问,“能不能告诉哥哥,你头上戴的是什么花呀?”   “呜呜呜……兰花……”   “啊,兰花呀。”席风点点头,语气煞有介事,“兰花好哇,兰花高洁雅致,不像某些花,表面上看起来出淤泥而不染,实际上一肚子坏水,坏透了。”   他话音刚落,这红莲就虎躯一震。   顶上的白藏差点摔下去,赶紧稳住身形,拍了拍莲花:“席风,发生什么了?”   席风顾不上理他,趁热打铁:“某些花最讨厌了,长得花模狗样的,没想到竟然还吃小孩,太可气了!等我出去了一定把它的莲子全都扒干净煮成莲子羹,荷叶做成荷叶饼,莲藕拿去熬汤,花瓣还能酿成酱……”   红莲花气得疯狂摇晃起来,层层叠叠的花瓣骤然绽开,把肚子里这一大一小连同顶上蹲着的白藏全都扔进了河里。   席风不会水,拎着小孩的衣领迅速向下沉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结尾稍有改动~ 67、姑苏夜(八)   河水瞬间从他耳鼻中灌进来,眼睛也睁不开,只觉整个人都被水紧密包裹着,渐渐缺氧,陷入了漫无边际的混沌之中。   手里的小孩很沉,且还在挣扎,很快就从他手中挣脱了。   “席风。”白藏似乎在远处叫他。   可是水里怎么听得到声音呢?   席风努力睁开眼,却是徒劳。他被红莲的茎缠绕着,沉到了河底最深最暗的地方,绝无自救的可能。   失去意识前,他脑中最后浮现的是白藏的脸。   “师尊,对不起……”   而河面上,已经恢复了往日平静,巨大的红莲盛然绽放,莲瓣上沾着晶莹夺目的水珠。   不久,河中突然炸起一片水花,接着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游上来,把手中的小女孩放到岸边。   “在这呆着不许动,听见没!”他粗鲁地吼了一句,然后深吸一口气,重新扎到水下。   河水并不冰冷,白藏心中却升起阵阵寒意。   红莲的根茎在水下有意阻挠着他的行动,所以白藏虽然能感应到席风的位置,但怎么都绕不过去。   “让开!”他愤怒的声音在水中荡起汹涌涟漪。   红莲不为所动,甚至探出嫩茎撩了一把白藏的头发,挑衅示威。   “呵……”白藏冷笑一声,“找、死。”   下一刻,他手中倏地出现了一把陌刀,与席风的“寒川”形制相似,竟能在水下燃着烈烈火焰,所及之处河水迅速沸腾,烫得那些红莲根茎争先恐后地让开了去路。   但白藏并不打算放过它们,游过之处火光闪烁,所有根茎都被斩成寸段,在滚烫的河水中无依浮沉。   散开的墨发随波涌动,使他看起来形如水中鬼魅。   摆脱了红莲的阻挠,白藏顺利找到了河底的席风,先喂了颗避水丹给他,然后再将缠绕的根茎一一斩断,迅速带着人浮上水面。   那红莲似乎还想对白藏出手,但被他狠狠瞪了一眼,最终作罢,继续安安静静地开着。   白藏把席风放在岸上,拍了拍他的脸:“席风,醒醒。”   但席风脸色惨白,浑身冰冷,根本没有反应。   白藏又抓着他手腕送了些灵力进去,依旧无济于事。   “怎么回事。”   最后白藏想了想,跪在徒弟身边按起他的胸口来。   按了一会儿,又俯下身去掰着他的嘴巴吹气。   旁边的小女孩见了,慌忙捂上眼睛,却忍不住留了两条指缝偷偷地看。   这般往复数次,费了白藏好大力气,席风才终于有了点反应,浅浅地咳嗽起来。   白藏的一颗心总算放回了肚子里,瞬间脱力跌坐在了一边。微微喘了口气,他抹一把头发上的水,一抬头就对上小女孩黑溜溜的一双大眼睛。   “……”   想到刚才的所作所为,他的脸突然烧了起来。   忍不住抬起手碰碰自己的嘴唇,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些柔软触感。   小女孩还在看他,嘴巴渐渐张大成一个圆。   “嘘。”白藏把食指抵在唇上,冲她眨眨眼,“你什么都没看到。”   小女孩懵懂地学着他的样子,短短的手指压在嘴巴上:“嘘……”   趁着席风还没醒来,白藏用法术把三个人的衣服头发都弄干了。   见小女孩头上的簪花掉了,白藏便随手一拈,变了朵芍药出来,簪在她的发髻上。   “花花……”她抬手摸了摸,眼睛忽闪忽闪,很是喜欢。   席风的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师尊好像很喜欢芍药。”   之前白藏拿了块帕子给席风擦鼻血,上面绣的就是芍药。那帕子现在还在席风身上。   白藏却耸耸肩膀,面露无辜:“是我只会变芍药。”   “原来是这样吗?”席风将信将疑,却不打算再深究,爬起来用力咳了一阵,总算舒坦了,咬牙切齿道,“我去把这破莲花杀了。”   “你歇着。”白藏按下他提刀的手,“刀给我,我来杀。”   席风还没反应过来,手中的刀就没了。   “啊??”   白藏已经手握寒川凌空而起,轻轻落到红莲中央的莲蕊上。   “师尊小心!”席风急急喊道。   送上门来的口粮不吃白不吃,红莲一抖,便将白藏整个包了起来。   席风一愣,忽然回过味来。难不成师尊是故意被吞的?   耐心等了一会儿,果然就见这红莲从内部炸开了,白藏执寒川飞旋而出,刀光残影将所有花瓣削成碎片,洋洋洒洒落满了河面。   他仍旧落在莲蕊上,双手举起寒川,刀尖向下对准莲心——   “啊啊啊!!!”席风身边的小女孩突然爆出一阵响彻天地的尖叫。   白藏猛地抬头,正好看到一道暗红色的魔气隐入小女孩眉心。   “不好,她被红莲附体了。”白藏赶快过去,施法抑制住红莲魔种与小女孩神魂的融合。   席风急忙接住她软软倒下来的小身体,无措道:“那,那怎么办?”   “我先试着引一下。”白藏伸手按在她的眉心处,淡金色的灵力环绕涌动,却始终不见那抹暗红色再出现。   “不行。”白藏摇摇头,收回了手,“还是先去找君行吧。”   解铃还须系铃人。城中魔物若真是因君行所起,那他应该也会有制服它们的方法。   白藏指挥席风把小女孩背上,然后一起向前走去,边走边道:“《姑苏梦华》中的小和尚君行,虽然顽劣,但品性不坏,在姑苏也交到了很多朋友。既然这个画境以这本书为蓝本,君行这个人物应该不会改变太多,很可能是被画魔蛊惑利用了,才使姑苏城变成如今这样。”   席风:“那画魔的目的会是什么?”   “魔族的目的始终都是占据人界。”白藏沉沉叹了口气,“魔界的确环境恶劣,所以千年以来,他们一直想要灭绝人族,占据人界。”   这次画魔与天魔联手,又借彗冲南斗之力和《姑苏梦华》,才造出这么大的画境,架空了整座苏州城。   如果这个方法行之有效,那么他们只需要如法炮制,渐渐占据更多的人族城池,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将整个人界据为己有了。   到那时,神州大陆将变成一个庞大而稳定的画境,魔族横行其中,世间再无人族踪迹。   “一定要阻止他们。”席风听完白藏的分析,坚定道。   “嗯。”白藏也用这般语气回应他。   又走了一阵,他们便在一棵歪脖垂柳底下遇到了江揽月和松亭雪。   松亭雪气定神闲靠坐在一块石头上,江揽月离他仅一步之遥,抱着剑站得笔直。再远一点的地上,倒着一只油光水滑的魔化麻雀。   “江道长,松师兄,你们没有受伤吧?”席风问道。   二人一齐摇头。江揽月指指那只麻雀:“这东西有些难缠,怎么来的?”   席风便把魁星庙前发生的事简略说了一下。   “君行么……”松亭雪在神识中搜索了一下,“他就在两条街外的路边坐着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不管不管,就是亲了(跑走 68、姑苏夜(九)   什么?!他们找了这么久的君行,原来竟然就在身边吗?   席风立刻铺开神识,却什么都没发现。   看向白藏,对方也轻轻摇头。   松亭雪察觉了他们的举动,笑道:“我瞎了这么久,神识自然要比常人敏感一些。是真是假,过去一看便知。”   路程很近,约莫走了一刻钟就到了。   空无一人的摊子上,只有一个身穿僧衣的光头小少年坐在桌边,吸溜吸溜地吃着一碗素面。   他身旁的扁担筐中空空如也,一本经书都没有了。   “君行。”   君行转过头来,擦擦嘴:“你们找我?”   随即,他的眼神凝固在席风身上。   不,应该是席风身后背着的小女孩身上。   “兰娘!”君行扔下筷子跑过来,紧张地问道,“她怎么了?”   席风放下兰娘,似笑非笑:“原来你认识她?”   “我是看着兰娘长大的,自然认得。”君行见兰娘不省人事,焦急地抱着她晃了晃,又拍拍脸蛋,连连呼唤。   这番举动看得席风皱起了眉。   如果魁星庙前的古怪法阵和这些魔物真的是君行所为,他又怎会看不出兰娘是被魔种附体?这般拍拍打打的动作,明显是普通凡人才会做的事。   当然,也不排除另一种可能——他在装傻。   席风故意问道:“这附近有没有医馆?送兰娘过去看看吧。”   “医馆……”君行抬起头,茫然地四处看看,“这边好像没有医馆,而且店铺都关了,没有人。”   “是啊,没有人了。”席风应和着,心中几乎已经确定,君行就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白藏站在旁边笑眯眯地补了一刀:“看来这小丫头时运不济,只能等死了。”   “你胡说!”君行立刻反驳了他,“兰娘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是么……”白藏仍旧是笑,“出家人不打诳语,到底是谁在胡说,小师父应当心中有数。”   君行被他噎得够呛,不再争辩,起身把旁边的竹筐拖过来,打算把兰娘放进去,用扁担挑着走。   就在他转身的一刹那,兰娘的眉心红光一闪,红莲魔种便离开了她的身体,转而投向君行。   与此同时,白藏反应极快,已经放出灵力追上魔种,将它拦在了君行身前。   红莲一击不中,立刻调转方向回到了兰娘体内。   君行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们:“刚才那是什么?”   “别演了,差不多行了。”席风嗤之以鼻,“那不就是你弄出来的好东西吗?”   “……”君行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跌坐在了长凳上。   席风也不催他,见旁边大锅里的面汤还热着,就径自去盛了一碗,坐在另一张桌子边慢慢喝着。   在水里泡了许久,又背着兰娘走了这么远,纵使身强体壮,也觉得有些不支了。   其他人也都各自找了地方休息,或坐或站,看似随意,实则四面环绕,已经将君行离开的路彻底堵死了。   不过君行倒是真的没想跑。   他远远地看着兰娘。   小姑娘要到年底才满八岁,今年刚开始换牙,两颗门牙都掉了,说话总是漏风,却还是高高兴兴地缠着君行小哥哥,要把自己的小牙送他一颗。   兰娘真的是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她自幼体弱,每个月都要跟着母亲到寺里小住几日,上香祈福。每每母亲去听住持讲经,兰娘就溜出来跟君行玩。   有时候君行进城,也会给兰娘带点佛饼和自己做的小玩意。   可那么活泼可爱的一个小姑娘,现在就这样了无生气地躺在了地上,随时都可能被魔种鸠占鹊巢,彻底成为红莲的奴隶和傀儡。   君行看着看着,眼圈就红了。   “你们能不能救救她?”他抬起头,无助地看向每一个人。   但每一个人都对他冷眼相待。   最后,还是席风先开口:“你在魁星庙外,究竟摆了一个什么阵?”   君行用比蚊子还小的声音答道:“……好像是叫‘南斗化魔阵’吧,但我没有摆成,经书被那些人弄乱了。”   “没有摆成?”   可是之前白藏已经探查过,法阵确实在运行当中了。   “若是没有摆成,那些魔化的螳螂麻雀,河里的巨大红莲,都是从哪来的?”席风又问道。   “不知道,我不知道。”君行的头越摇越快,声音越来越抖,眼里的泪马上就噙不住了。   眼泪落下的一瞬间,他从长凳上起身,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   其他人赶紧去追,席风边跑边回头喊道:“江道长,带上兰娘!”   但江揽月已经跑出去老远了。缀在最后的是松亭雪,他只好无奈地折回去,把兰娘抱起来,重新去追大家。   前面的君行慌不择路,七拐八拐跑到了一条死胡同里去,再转身时,竟然从墙上倒吊下来一只魔化蝙蝠。   席风和白藏随后赶到,将君行和蝙蝠一起堵在了巷子里。   “别……别过来!”君行抖如筛糠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   蝙蝠转过毛发稀疏的大脑袋,冲他张开了嘴,露出口中两对锋利雪白的尖牙。   这是一只吸血蝠。   “你别动,别出声,它看不见的。”白藏说完以后,手中掐了一个灵团,猛地朝墙上扔过去。   灵团炸开,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成功吸引了蝙蝠的注意。   它放弃角落的君行,转而向白藏这边移动过来。   白藏扯着席风的袖子,随着蝙蝠的动作,慢慢地往巷子外退去。   小巷太暗太逼仄,不管是打起来还是逃跑,都会很棘手。   包括魔化蝙蝠自己,也只能在墙上倒吊着,缓缓靠近他们。   但就在离巷口一步之遥的地方,它突然展开蝠翼,猛地向白藏俯冲过来。   “师尊!!”席风大惊失色,抄起一团焚骨天火就扔了上去,又马上召出寒川过去解救白藏。   但其实白藏根本没有被蝙蝠伤到,他矮身躲过蝙蝠的第一击,仗着对方体型庞大,不能轻易转身,竟然钻进小巷里去。   局势瞬间变了。   白藏大声喊道:“席风,你走!不用管我!”   但席风却没动。   他看到蝙蝠面对焚骨天火的时候,竟然向前探了探头,甚至想伸出爪子来触碰一番。   这种东西不是应该很怕火的吗? 69、姑苏夜(十)   为了印证自己的想法,席风又扔了一团焚骨天火出去,让它绕着蝙蝠飞了两圈。   蝙蝠虽然视力差,却能感应到火焰的位置,黑溜溜的眼睛始终追逐着它,两只蒲扇似的大耳朵不停震颤。   席风便引着火焰慢慢后退。   起初,蝙蝠谨慎地趴在巷子口,不肯追出来,与他对峙着。   松亭雪带着兰娘追过来后,它可能是感应到了兰娘体内的魔种,有一瞬间的兴奋和躁动。   席风没有放过这一点微末反应,歪头对松亭雪道:“松师兄,把兰娘给我。”   松亭雪自然也在神识中看见了魔化蝙蝠的样子,略一犹豫,还是把兰娘塞在席风怀里,然后召出琴来,横在臂上,与他并肩而立。   “没事,我应该能应付。”席风一手抱兰娘,一手执寒川,刀尖向下,刃上燃起热烈的焚骨天火。   “滋滋滋……”蝙蝠口中发出一串急促的叫声。   黑色的蝠翼骤然张开,像乌云一样遮蔽住漫天星光,朝着席风压顶而来。   “让开!”席风大吼一声,立刻转身奔跑起来。   蝙蝠紧追不舍。   白藏从巷子里跑出来的时候,只看到前面一道火焰闪过,彗星一样拉着长长的尾。   “你徒弟挺有意思的。”松亭雪道。   白藏顾不上答话,目不转睛地盯着席风,试图想出一种能帮助他的方法。   “他说他能应付。”松亭雪又道。   “……”   “吓死我了。”君行这时候才扶着墙走过来,“现在是什么情况?”   说罢,他便看见被蝙蝠追着的席风怀里,抱着一个小姑娘。   “兰娘!”   君行身体向前倾着,看起来非常焦急,似乎随时都可能扑出去。   一只手从身后覆上来,抓住了他的后衣领。   “我不会拖后腿的。”君行急忙将脚收了回来。   白藏的手却没动,反而抓得更紧了些。   本来也不是打算拉他回来的。   前边席风有意控制着自己的速度,对这蝙蝠若即若离,却始终没有被追上。   陌刀上的焚骨天火烈烈作响。   他时不时看一眼怀里的兰娘,终于,小姑娘的眉心渐渐透出一片红色。   “滋滋滋……”蝙蝠身上腾起浓重的魔气。   红莲魔种破体而出的一刹,席风猛地旋身倒地,抱着兰娘滚到了一边。   魔物相碰,迸出撼天动地的轰鸣。   红莲魔种没有实体,索性直接侵进了蝙蝠体内,与它争夺起神魂与身体来。   巨大的蝙蝠伏在地上,蝠翼疯狂扇动,尖牙将青石地面都刺穿,口中滴滴答答落下浓腥鲜血。   见它们两相制衡住,席风才抱着兰娘爬起来,与大家会合。   “太鲁莽了。”白藏责备道。   席风把兰娘头上歪了的芍药重新戴正,从善如流:“下次不会了。”   “可你怎知他们会相斗?”江揽月问。   “兰娘靠近蝙蝠的时候,它有反应。”席风笑笑,“魔性相似嘛,我猜红莲它也想找个更合适的身体。”   兰娘显然就不太合适。   说话间,那边的蝙蝠已经被破坏得惨不忍睹了。   红莲魔种孤注一掷,得不到的就毁掉,根本不给蝙蝠再翻身的机会,几乎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在战斗。   巨大蝙蝠的黑翼变得破烂不堪,风一吹就从边缘散了,空气中弥漫着腐烂的味道。   “滋滋……”它微弱地发出最后的呜咽。   黑灰色的魔气先是逸散,然后又重新聚拢起来,隐隐透出一些红色。   “红莲没死!”   席风当机立断燃起焚骨天火,瞬间将蝙蝠整个吞噬。   几乎是同时,白藏的结界在外围落下,彻底绝了红莲魔种再逃生的机会。   一切都将被燃成灰烬。   松亭雪不易察觉地歪了歪头,似乎对这对师徒的默契颇有兴趣。   席风回过身蹲下,将兰娘放了下来:“师尊,你看看兰娘。”   “嗯。”白藏也蹲下来,释放出淡金色灵力,温柔地将兰娘整个包裹。   君行在旁边不停地问:“她没事吧?那个什么魔种已经出来了,她应该没事了吧?”   白藏的眉头却渐渐皱起来了。   席风心里咯噔一下:“怎么了?”   “她的神魂已经散了。”白藏收回手来,灵华随即从兰娘身上消失。   “怎么可能?!”君行握着兰娘的一只手,“她还热着!她没有死!”   白藏没有解释,直截了当抓起他的手,按在兰娘的胸口上。   “有心跳吗?”他冷冷地问。   君行愣愣的,没有反应。   “你看着她长大,又间接地害死了她,你满意了吗?” 70、姑苏夜(十一)   兰娘静静躺在席风怀里,身体的温度在飞速流失。   而君行跪坐在她身旁,满目颓然。   “我一直在想,你在魁星庙前布的是什么阵。”松亭雪倚在一棵树下,闲闲地道,“方才看见天象才忽然想起来,南斗化魔阵,是么?”   白藏惊讶地看过去,这个阵他从没听过。   “是多年前一个明音弟子独创的。”松亭雪解释道,“此阵太过邪性,一直放在沈掌门手中严加看管,没想到还是被有心人偷出来了。”   所以这次魔族入世,果真与明音脱不了干系。   “那怎么才能破阵?”席风问君行。   君行抬头看着他,嘴唇嗫嚅两下,突然爬起来跑了。   “抓住他!”白藏急忙喊道。   连动都没动,江揽月的飞剑便瞬间横至君行身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君行想改换方向,但飞剑比他更快,总能准确地断定他的方向,剑刃相向,剑气凛然。   “你再往前走一步,就得血溅当场。”江揽月在他身后道。   末了,君行还是转了回来,低着头闷声道:“我不会闭阵。”   白藏便问:“这个阵是谁教你布的?”   君行沉默了很久,才摇摇头:“不知道。”   没想到都到了这份上,他竟然还不肯说出实情。   席风看着孤零零躺在地上的兰娘,冷笑道:“看来你还想害死更多的人。兰娘你不在乎,那榕哥呢?我们刚从茶馆过来,他身上已经缠满魔气了。”   “榕哥!”君行惊呼一声,想要立刻冲去茶馆找他,但又被江揽月的飞剑拦住,寸步难行。   “你说出是谁教你布阵的,我们就放你走。”   “我真的不知道!”君行急得跳脚,“他从来没出现过,我只听得到声音,是个男人。”   传音术并不稀奇,不足以证明什么,只能说明此人非常谨慎,不敢轻易抛头露面。   看君行确实是不知道此人身份,江揽月与白藏换了个眼神,随后收了飞剑。   “多谢施主!”君行竟然胡乱道了句谢,拔脚就向吴水茶馆跑去。   “我们也去?”席风问。   “你们去吧,我来送这小丫头最后一程。”松亭雪走过来,挽起袖子,又对江揽月道,“江仙君,不是要监视我么,一起来吧。”   江揽月:“……”   白藏见他俩已经混熟了,就没说什么,直接召出机关玄雀,拉着席风坐了上去。   “走吧。”   机关玄雀比君行跑着要快得多,即使白藏放慢了速度,也依然在他之前到了吴水茶馆。   虽只过了不到三个时辰,这里的样子却与之前大相径庭。   “这是……被魔物袭击了?”席风看着这满地狼藉,不禁心惊肉跳。   明明之前还安然静好,他们甚至猜测是不是君行留了什么保护榕哥的法门。可现在茶馆的一大半都被砸塌了,还留下很多打斗痕迹,和一片断壁残垣。   君行姗姗来迟,一见这场面就慌了,险些跪在地上。他踉踉跄跄地冲进废墟里去,边喊着榕哥的名字,边用手去刨那些砖石碎块。   席风看着他,没有动。   他刚到的时候就铺开神识搜索过了,那废墟底下没人。   令人不得不在意的是,君行的一举一动,都在表示出他的身份——一个凡人。   那个声音为什么要让一个凡人帮他布下这南斗化魔阵?君行又为什么要帮他?是威逼,还是利诱?   “你后悔吗?”席风忽然问他。   君行的手指已经被磨破出血了,他浑然不觉,又去擦眼下的泪,结果擦出两道血泪。   但他什么都没说。   即使兰娘死了,即使榕哥可能也遭遇不测,即使整座姑苏城都为此陪葬,君行仍说不出这一句悔。   他长在佛门,应当没什么欲求,所以席风更倾向于,他是被威胁的。   那个声音手中,握着极为重要的筹码。   席风这样想通了,就小声问白藏:“君行在哪个寺里修行?”   白藏回忆了一下《姑苏梦华》的内容:“城西半山腰上的寒水寺。”   “走。”席风没理君行,拉着白藏上了机关玄雀,向西飞去。   这个画境中没有昼夜更替,也看不出具体的时间,只是这时的风有些凉了,天上也起了雾。   在一片茫茫中飞了许久,最后什么都看不清了,席风只得让机关玄雀停了下来:“这是到哪里了?”   白藏低头看看下面:“好像不太对。”   他们一直向西没有改过方向,估摸着已经飞了半个多时辰,按说怎么也该出城了,可底下那黑白分明的,明明就是姑苏的城墙。 71、姑苏夜(十二)   “再往前一点试试。”白藏操控玄雀,同时观察着位置,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不行,这些奇怪的雾把路挡住了。”   他们又换了几个位置试了试,都没办法出城,只得调转方向,回城里去。   没走多远,席风忽然放慢了机关玄雀的速度:“师尊,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是一股若有似无的甜香,又带着些许辛辣,从下方丝丝缕缕升上来,调皮地绕着席风打转。   等了一会儿身后也没反应,他疑惑地回过头去,才发现白藏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竟然不在机关玄雀上了。   “师尊!”他立刻操控机关玄雀下降,同时铺开神识去找白藏。   但很奇怪,即使他尽力将神识铺到最远,也什么都看不见,仿佛天地间只剩这灰蒙蒙的雾霭。   机关玄雀很久才降落,停在宽敞的街上。   席风没有立刻下来,而是惊讶地看着周围。   这里的建筑明显不是苏州的风格,街道宽阔平整,路边种着高大的行道树,底下的小花坛里栽了一些芍药。   放眼望去,两侧也都是两三层高的小楼,用整块的花岗岩砌成,嵌着大大小小的琉璃窗户,和精致的雕着花的门。   看起来又是个幻境,且八成与之前闻到的香味有关。   既来之则安之,席风便收起机关玄雀,随意在街上四处走动着,同时在神识中留意周围的情况。   这个地方是有生灵存在的,只是他不能确定究竟是什么。   似乎有人,也有妖,甚至还有魔。   但他们都没有身体,只有神魂在外飘荡着,而且都在朝着一个方向移动。   席风悄悄靠近过去。   一个傻乎乎的声音说道:“你们说,城主会喜欢我么?听说他喜欢毛茸茸的,我应该能被选上吧?”   “哈哈哈!”旁边爆发出一阵嘲笑声,“城主喜欢的是又大又白的毛茸茸,不是黄鼠狼!”   先前那个声音急着辩解:“我不是黄鼠狼,我是狐狸!狐狸!”   旁边有个女孩子的声音道:“狐狸精都是又美又勾人的,哪有你这样的?”   那只狐狸委屈极了,用很小很小的声音嘟囔着:“藏狐也是狐啊……”   席风偷偷从树后探出头去看,很容易就找到了那只胖乎乎灰突突的藏狐。   和旁边那些花枝招展的家伙们比起来,它实在是太普通,又太特别了。   队伍中还不断地有新成员加入,都是没有实体的神魂,大多是妖,有些化了人形,有些干脆就以原形示人。   席风观察了一会儿,干脆大着胆子混进去,在藏狐身边挤了个位置。   大家都嫌弃地打量着他,然后纷纷退远了些,给他和藏狐让出了老大一片地方。   席风不明所以:“怎么了?”   “你别说话!丑到我了!”一只黄色胖鸟叽叽喳喳道。   席风:“……”   连藏狐也忍不住开口:“兄弟,不是我打击你,你这个样子,连我都不如,城主不会喜欢的。”   席风忽略他后半句话,直接问道:“城主是什么?”   话音未落,所有神魂都扭过头来看他,气氛像结了冰似的瞬间冷了下来。   没有人回答他,也没有人再说话。   忽然,四面八方有钟声传来。   “快跑,宫门开了!再不跑赶不上了!”   大家呼啦啦一下子向前跑去,席风还没搞清楚状况,就已经被簇拥着离开了原地。   一座华丽巍峨的宫殿逐渐出现在视野中。   朱墙碧瓦,花团锦簇,匾额上书三个赤金大字:蜃梦宫。   住在这蜃梦宫里的,应该就是城主了。   席风有些好笑地看着旁边的家伙们搔首弄姿,也开始好奇起这位城主来。   到底是何方神圣,能受到这么多妖魔鬼怪的喜爱?   过了好长时间,才从那座宫殿里出来一个人。他戴着神秘的面具,脚踏芍药铺成的花毯,迤迤然走上前来。   他墨发披散,柔顺地搭在肩上,一袭白衣飘飘若仙,紧扣的腰封勾勒出一把劲瘦细腰。   只是这么远远一瞥,席风就顿时心跳如擂鼓,慌忙用手掩住胸口,免得心脏不受控制地跳出来。   即使城主戴了面具,他也能一眼认出,这是他的师尊白藏。   芍药一直铺到很远,席风使劲挤了个靠前的位置,望眼欲穿地等着白藏走过来。   有时会有人丢花在白藏身上,无一例外都是芍药。但他走得很慢很慢,目不斜视,也从未为谁驻足。   白藏手上拿着一朵血红的芍药,随着他的脚步微微颤动着。   很快,他就来到了席风身边。   席风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刚想张口唤他,就被那朵血红的芍药扔了个满怀。   周围登时引起轩然大波。   “怎么回事?城主怎么会选他!”   “他那么丑!!”   席风忍不住偷笑了一下,心想这是我的师尊,当然会选我了。   白藏没有理会那些聒噪的神魂,伸手在席风腰上一揽,便带着他飞回到蜃梦宫门口,在王座上坐下。   接着,他挥了挥手。   地上的芍药花毯瞬间变成浓绿的毒液,在地上飞速蔓延开来。   大家手忙脚乱地躲避,但还是不可避免地沾到了毒液。   很快,他们的神魂渐渐被迫撕裂,又胡乱融合在一起,生出丑陋的新肉和疤痕,虬结着像是榕树的老根。   席风看到那只傻乎乎的藏狐也没能幸免,它变得更傻了,巨大的脑袋上顶着两只不合比例的小耳朵,站在原地呆呆看着白藏。   它的眼睛是雾一样的灰蒙蒙,毫无神采。   “师尊……你在做什么?”席风忍不住回头问道。   “让他们变得更强。”白藏缓缓摩挲着王座上雕刻的龙头,“成为我的一柄利刃。”   就像炼蛊?   席风不禁打了个寒战。   那些妖魔鬼怪的神魂虽然举止怪异,却都是怀着对城主的喜爱之情而来的。他们满怀希望期待被城主选中,殊不知,已经一只脚踏入了地狱。   这鬼面阎罗,现在就坐在席风旁边,身上散发着好闻的味道。   若有似无的甜香中,混有一丝丝辛辣,就像一坛醇酒,只闻香便能醉了。   席风伸出手,扣在白藏的面具上。   “师尊,我想看看你。”   白藏就着他的手将头一偏,面具顺势落下。   眉眼柔和,唇角含笑,怎么看都没有破绽,就是白藏无疑。   可这让席风更加无措。   面前的局势已经不能更乱,不少神魂已经互相厮杀起来,神魂碎片像云一样飘在四处,很快就被风吹散了,然后再继续产生新的,再吹散。   他们着了魔一样疯狂杀戮,大有不死不休之势。   残缺的神魂们开始互相融合吞噬,组合成一只只可怖的怪物。   大概一刻钟过去,那些神魂才杀出了一个最终结果。   经过数次的分裂又融合,已经不能看出这位胜者原来是什么东西了。   丑陋不堪,灵力驳杂,满身杀伐之气。   但它看着白藏,灰蒙蒙的眼睛里像是含着泪。   白藏走下王座,来到它跟前:“乖。”   它呜咽一声,低下头去。   看到它肩上有一道还未融合的裂痕,白藏便伸手为他抚平了。   这个神魂融合得很好,力量较最初的任何一个都更为强盛霸道。   “城主……”   它傻傻地唤他,沙哑的声音听在席风耳中格外熟悉。   是藏狐。   而白藏笑着摸了摸它的头,然后开始掐诀:“乖孩子,城主永远记得你。”   面目全非的藏狐最后变成了一个金褐色的灵团。   白藏将它从眉心灌入体内,脸上露出餍足愉悦的表情。   “以魂补魂是最好的办法。席风不会怪我吧?”他回眸笑道。   作者有话要说:   【人物情报】   蜃梦城主·白藏   初登场: 72、姑苏夜(十三)   白藏曾说,蜃梦城是妖魔鬼怪魑魅魍魉聚集之地,他还在此向一个画魔购买过特殊的青竹画境。   画境中的通行货币“苏子”,一面写着“蜃梦城制”,一面刻着一枝芍药。   白藏的手帕上也绣着芍药。   似乎有什么被串起来了。   席风感到寒意四起,想起身,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   只能看着白藏一步步走过来,把手放到他的咽喉处,再缓缓收紧。   ……   “席风!”   从一片混沌中挣扎着醒来,席风觉得整个人都像是被泡在水里,湿漉漉的非常难受。   他靠在一双单薄的腿上,白藏正用袖子帮他擦额头上的汗。   “你醒了,有哪里不舒服吗?”   席风仰着面,这个角度的师尊看起来有点陌生。   “哪里都不舒服。”他随口说。   “啊……”白藏顿时紧张起来,腿上的肌肉都微微痉挛僵硬。   席风笑笑,撑着地坐直身体:“骗你的,我没事。”   “……”白藏垂下眼眸,“没事就好。”   他的神态看起来很不自然,仍旧保持原来的姿势跪坐在地上,衣衫稍显凌乱,手指上还染了些红色,莫名的有些旖旎意味。   席风这才注意到,他们旁边不远处,散落着满地的合欢花。   三四人才能合抱过来的魔化合欢树,竟然被直接连根拔起,树干倒下来时压垮了一整排房子,在地上留下巨大的深坑和数不清的地裂。   残余的花香逐渐被泥土味冲淡。   “师尊?”席风问,“是你杀了那棵合欢吗?”   白藏点点头:“它的香味有致幻作用,我们都中招了。”   “是幻觉吗?”席风皱起眉,若有所思。   “你看到什么了?”白藏好奇问道。   席风迟疑一下,试探着说:“我看到……蜃梦城。”   果然,白藏在听到蜃梦城三个字后,瞳孔一缩,下意识地向前探身,语气瞬间变了:“蜃梦城?!”   见他这种反应,席风反倒有些后悔说出来了。   他怕师尊真的是那个蜃梦城主。   便避重就轻道:“嗯……就随便在城里转了转,见到几只妖怪神魂,还跟一只藏狐说了几句话。”   白藏的手指仍然紧紧绞着衣角,眉头蹙起:“你们说了什么?”   “也没说什么……”席风伸个懒腰,故作随意,“他就说他很喜欢城主,想进蜃梦宫而已。”   白藏一惊:“那,见了吗?”   席风笑笑:“这不是刚走到蜃梦宫门口,就被师尊叫醒了。”   这下白藏才总算松了口气,整个人瞬间放松下来,用力到泛白的手指也放开了衣角。   看得席风心里蓦地蔓延开一阵疼。   所以……师尊真的是蜃梦城主吗?   蜃梦城又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席风却不敢去问了。   “我休息好了,我们回茶馆去吧。”他站起身来,朝白藏伸出手,“师尊。”   白藏没有搭他的手,摇摇晃晃地勉强站起来,结果因为跪了太久,腿都没知觉了,竟然一下子往前栽倒过去。   吓得席风赶紧抱住他:“师尊?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腿麻了而已。”白藏不好意思地笑笑,想要推开席风的肩膀,但没有推动。   “就这样,我扶你一会儿。”席风像一面墙似的稳稳撑住他。   白藏没有再说什么,两人就这样静静站了一会儿,直到他的腿恢复知觉。   “行了。”他又推席风。   这次一下子就推开了,席风怀里骤然一空,还觉得有点不舍,讪讪道:“那就走吧。”   吴水茶馆依然是那片废墟残垣的模样。   小和尚君行又不见了,反倒是洛无欢和惊澜一站一坐,不知道在做什么。   “师兄。”席风叫那个站着的。   洛无欢抬起头来,顿时眉开眼笑:“你们总算回来了,快来快来。”   “怎么了?”席风走近了才发现,惊澜面的长凳上躺着一个人。   是一身魔气的榕哥。   他脸色乌青,手指成爪,紧闭的眼睛上方,逐渐生出黑灰色的细小鳞片。   “怎么回事?他被魔种附体了吗?”   “不是。”白藏摇摇头,“他是真的被魔化了。”   惊澜已经帮忙用灵力遏制住了榕哥魔化的速度,但他魔化的程度已经太深,几乎没有逆转的可能。   白藏头疼地按按额角:“君行呢?”   这个小和尚受人胁迫才布了南斗化魔阵,结果害了自己的朋友,害了所有人。   席风略一沉吟:“去魁星庙看看吧。”   君行自幼长在佛门,倘若他有一颗普度众生的佛心,此刻应当会在那里,想办法破阵,弥补,赎罪。   天上飘来几朵厚厚的云,把月亮星星全都遮住了,路上黑得什么都看不清。   “师尊。”席风忽然握住白藏的手。   白藏吓得一激灵:“怎么?”   “没事,怕走散嘛。”席风调皮地捏捏他的手指。   其实是发觉白藏一直有点魂不守舍,才忽然起意,去牵手的。   能看得出他非常在意蜃梦城的秘密,这倒让席风没法去开口问些什么了。   他舍不得看白藏这样,心里的天平也早就偏得不能再偏。   就算他是蜃梦城主,就算他养了无数妖魔鬼怪魑魅魍魉在城里又如何,他永远是席风的师尊。   是这个世上最在意的人。   想通以后,席风的心情都晴朗起来,下意识牵着白藏的手晃了晃。   “你怎么好像很开心?”白藏疑惑地问他。   “因为秋风的温度刚刚好。”席风没头没脑地说。   在席风的坚持下,他们就这样牵着手走到了魁星庙。   果然如他推测的那样,君行小和尚就在这里。   他跪在地上,背影阵阵抽搐,竟然是在哭。   “小六子……呜呜呜……”   席风走过去低头一看,地上躺着一个死人。   一个十多岁的少年,和君行差不多的年纪,面容泛着青黑色,扭曲可怖,身体也像枯藤一般蜷缩在一起,皮肤上皲裂开细密的裂痕。   显然,他也是因魔化而死。   席风在君行身后开口,语气薄凉:“你还执迷不悟吗?”   跪在地上的君行抱着小六子的一只枯手,抽噎摇头:“这个阵我不会破,我救不了他们……”   白藏轻叹口气:“君行,带我们去找那个‘声音’吧。”   那个蛊惑了他,酿下大祸的罪魁祸首。   作者有话要说:   秋风CPget! 73、姑苏夜(十四)   君行一时间没有答话,他们便在旁边等着。   “他会答应吗?”席风小声问白藏。   白藏摇了摇头,他也只是在赌而已。   赌君行心中还有良善的一面,赌颜如玉的《姑苏梦华》值得这一次冒险。   大约过了一刻钟,君行踉跄着站了起来,把小六子抱到一棵树下,拿着佛珠虔诚地诵了一段经。   有星星点点的灵华从小六子身上逸出来,逐渐飞到遥远的天上。   “走吧,我带你们去。”   君行转过身,脸色苍白地扯了个笑:“但我不保证,他会出现。”   “去了再说。”席风召出机关玄雀。   好在白藏在做这只玄雀时故意做大了一些,加一个小和尚也不算太挤。君行坐在席风和白藏中间的位置,紧紧抓着玄雀的木羽,看起来随时要两眼一翻晕过去的样子。   “怕高就闭上眼睛。”白藏提醒他。   “我不、不怕。”君行硬撑着说道。   机关玄雀按照他指的方向一路飞过去,再往前就到了姑苏城的城墙处。   席风回过头问:“你确定是这个方向吗?”   这个方向之前他和白藏走过,但被雾挡住,根本过不了城墙线。   “确定。”君行毫不犹豫道。   既然他这么说了,席风也就没再置喙。   天上仍然是有雾,但没之前那么浓。他控着机关玄雀飞得很低,不久,毫无阻碍地越过了城墙。   姑苏城外,树木葱郁,河水潺潺声清幽悦耳。   “看来出城的关键是君行。”白藏道。   “应该是。”席风顿了顿,又道,“不过这样的话,师兄和江道长他们,是不是就没法出城了?”   白藏摇头:“应该不会。我在沿途留了记号,他们若是能出城,一定会赶过来的。”   听师尊这样说,席风也放了心。毕竟那个声音的主人听起来不容小觑,只有他们师徒二人的话,可能会有些棘手。   沿河水逆流而上,半山腰上,依山傍水间,一座小小的寒水寺映入眼帘。   “就是那里。”君行满脸虚弱,有气无力道。   机关玄雀刚一落地,他就被席风拎了下来,险些站不稳直接跪下去,还好及时抱住了旁边的小树。   明知道他是恐高,席风还是故意道:“现在知道怕了,当初做坏事的时候干嘛去了?”   君行:“……”   白藏在寒山寺门前留下最后一个记号,又好心用灵力帮君行顺了顺气。   这个举动惹得席风颇有不快,冲着君行阴阳怪气了一番。   “行了,席风。”白藏在底下碰碰他的手。   席风嘀嘀咕咕一阵,还是被安抚了下来。   等君行在寺门口稍稍休息了一下,他们才走上前去敲门。   “今天应该是小师弟当值。”君行挠挠自己光溜溜的脑袋,“他平素最懒,可能还没起。”   又敲了几下,等了半晌,也不见这个小师弟来开门。席风等得不耐烦了,干脆用法术直接强行破了门。   白藏跟在最后进去,默默地反思了一下自己是不是把徒弟教坏了。   不过没有人来开门还真不是因为小师弟在睡觉。   这寒水寺里根本没有人。院内的摆设一如往常,但香炉都冷着,贡品也许久没有换过,大殿里的金佛像上都蒙了一层细细的尘。   “师父!师父!!”君行焦急地跑进跑出,大声喊道。   禅房和弟子房都空着,大家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君行找过寺中每一个角落,但都一无所获。   “那个,还没找。”席风提醒他,大殿后面的一间小房子没有去看。   君行抬眼看了看那边,又立刻收回目光来,像是不敢去看。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终于鼓起勇气走过去,走得很慢很慢,最后驻足在紧闭的门前。   “这是历代住持圆寂的地方。”   不算宽厚的手放在门环上,迟迟没有推开。   “推啊,推开门,就能见到你师父了。”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君行猛地回过头:“是他!”   那个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幕后主使。   陌刀寒川立刻出现在席风手上,凌空斩了一刀:“滚出来!”   “哈哈哈哈……”那个声音狂笑不止,“老秃驴,快看看你的好徒弟吧,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卖了你居然还有脸回来。”   听他的意思,住持还活着,而且就在他手里。君行听了眼睛都亮了:“师父……你快把我师父放了!我都已经按你说的做了!”   “可你身为出家人出尔反尔,不守信用,这样叫我如何能放人?”声音的主人倏而出现在他们身后,却又隐在一团浓郁的黑雾中,“君行,你太令我失望了。”   不等他说完,席风的刀风就已经劈了过去。   “寒川?”黑雾被劈散了,又很快重新聚集,绕着席风转了一圈,“沧浪云海席沐泽是你什么人?”   席风一击不中,又调转刀势斜砍出去,根本不理这团没脸见人的东西。   黑雾与他周旋了一会儿,许是腻了,忽而掀起一阵风将他击退。   等席风稳住脚步再想攻过去时,却怎么都动不了了。双手像是失去控制,根本再提不起陌刀来。   “你是守境画魔。”白藏忽然道。   “嗯哼。”黑雾承认了,靠近白藏打量一番,“气味有点像,你也是沧浪云海的?奇怪……我应该没留活口啊。”   “什么……?”席风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是你屠了沧浪云海满门?”   白藏赶紧过去按住他的肩膀,免得他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事来。   黑雾声音飘渺地笑了笑:“我只是帮了个小忙而已。”   “那到底是谁!!!”   席风吼得破了音,脚下大地都为之一颤。   黑雾缩了一下:“是谁呢……你还是问他吧。”   说完竟然就这么跑了。   过了几息,穿着袈裟的老住持便凭空出现在他们面前。   “师父!”方才一直躲在白藏身后的君行跑出来,跌跌撞撞地扑进老住持怀里,蹭了他一身的鼻涕眼泪。   老住持爱怜地摸了摸小和尚的后脑勺。   “呜呜呜对不起师父……”君行哭得上起不接下气,一个劲儿地道歉。   白藏看了一会儿,忽然转向身边一脸沮丧的席风:“抱抱?”   “……”席风尴尬地摸摸鼻子,默默把头转过去了。   而就在他们松懈之时,变故陡生——   老住持抚在君行身上的手骤然成爪,直接从背后刺入君行体内,摘了他的心。   君行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的师父,身体一软,慢慢地滑落到地上。   他的眼睛大大地睁着,泪痕犹在。   “你?!”席风想起刚才黑雾的话,暗暗懊恼刚才的大意。   眼前的人可能根本就不是老住持。   “哈哈哈哈……”老住持爆出一串不属于他的笑声,继而摇身一变,又变成了那团黑雾,“又见面了,席小公子。——我没猜错吧?”   白藏千机扇展,不着痕迹地上前半步,把席风护在了身后:“阁下若想聊天,不妨以真面目示人。”   对方看了白藏一眼:“千机扇……绝影门倒是个好地方,可惜没几个人,门主还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不值得魔尊大人走这一趟。”   魔尊?   白藏刚要再问,就见一支缀着雀翎的短箭从天而降,穿过黑雾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石板碎裂声。   “你说谁毛都没长齐呢?”   抬头一看,洛无欢和惊澜乘着机关玄雀停在半空中,身边是御剑而行的江揽月与松亭雪。   他们隐隐呈包围之姿,将黑雾围在中央。   黑雾不停颤着,看起来很恐惧。但有了前车之鉴,席风和白藏并不会信他。   很快,黑雾中伸出一只白皙纤长的手来。   “好大的排场,真是令我受宠若惊啊。”   等他整个人从雾中走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个画魔……居然是颜如玉的模样。   他歪头一笑,摸了摸自己的鬓发:“你们可真是……阴魂不散呢。” 74、姑苏夜(十五)   这个说话的语气,这个狡黠的神态,是坑他们进明音渡画境的那个颜如玉无疑了。   “是你!”洛无欢用扇子指着他,咬牙切齿道,“这次一定抓住你!”   画魔不屑地一弯嘴角:“那你来啊。”   被这么多人围着还有恃无恐,他背后的天魔可能比他们想的还要强。   席风紧皱着眉,关心的却是另外一回事:“真正的颜如玉,被你杀了?”   其实,对于那个瘦削斯文的书肆老板,席风并没有太多印象。他不爱看书,平日里除了例行巡查,也不会去颜如玉书肆。那次进去躲太阳,确实算是个意外,没想到牵扯出了这么多事。   可如果他没去呢?真正的颜如玉就这么消失在世上,没有人会记得他的存在。   也没有人记得他的《姑苏梦华》。   画魔一哂,凉凉道:“你说颜金玉?他连自己想做的事都不敢去做,不敢去争,还有什么脸活着?白瞎这一副好皮囊,不如给我~”   席风冷笑,寒川的刀尖一闪,直指对方咽喉:“那,你又有什么资格顶着他的脸招摇撞骗?”   “资格?”画魔颜如玉摸摸自己的脸,好笑道,“实力难道还不够说明一切吗?”   “别和他废话了,杀了他!”一旁的江揽月听不下去了,浩然剑挽了个利落的剑花,率先上前与颜如玉打了起来。   颜如玉拆他几招,随后怀中凭空出现一把琴,金色的琴弦凌空拨动,以他为中心,荡开数圈强劲的音波。   音波扩散过来,白藏迅速落下结界,却发现这些音波并不具备攻击力。   “我还有事,恕不奉陪,你们就好好享受这姑苏梦华吧。”   说完,颜如玉便重新化为一团黑雾,散了,只留这缥缈的声音回荡在寒水寺中,教人恨得牙根痒痒。   小和尚君行还躺在地上,后心留下一个狰狞血洞,两眼中残余着最后被师父亲手杀害的震惊。   席风一言不发地走过去,将他的眼睛合上,抱到了寒水寺的菩提树下安葬。   “主角没了,怎么办?”洛无欢问。   《姑苏梦华》的主角君行已死,榕哥也彻底魔化,甚至连作者都被画魔残害,这样一来,之前的线索就都断了。   白藏道:“但画境还在,一定就有别的办法离开。”   “办法已经有了,他不是让我们‘好好享受这姑苏梦华’吗?”松亭雪在旁边悠悠开口。   “你的意思是……”   松亭雪抬手落下传送阵:“回城看看吧。”   ……   姑苏城仍被夜色笼罩,魁星庙前游人络绎不绝。   “好像恢复正常了?”   白藏放出灵力探查一番,点点头:“南斗化魔阵消失了。”   不仅如此,先前那些魔化了的大螳螂、红莲花,就像从没出现过似的,连席风放的那一把焚骨天火,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仿佛有人把时间倒回了一切还未发生的时候。   松亭雪抬头看向魁星像,双眼上蒙着的白绸被夜风吹起,像是想抓住什么。   “这就是画魔吗?”他说,“随心所欲地控制一方世界,控制普通人。”   白藏:“对,画境本就是画魔所造,守境画魔可以完全控制画境中的一切。”   松亭雪忽然转过头来,问白藏:“凭什么?”   白藏:“……”   不过松亭雪好像也不是想要白藏回答他,又把头转回去,自言自语:“难道人族弱小,便注定要被奴役欺侮吗……”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这次白藏认认真真地回答道,“比起仙魔妖族来说,人族的确弱小,却依然顽强地在这片土地上生存繁衍了几千年,有了国家城池,有了科技文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才是最强大的力量。所以我相信,人族的未来一定会鹏程万里。”   很少见他用这种语气说话,大家不禁都面露微讶。   而在席风眼里,他和黑白梦境中的少年白藏渐渐重叠了起来。   即使现在的身份不再是医者,白藏也依然心系苍生,热爱并信任着他们。   “师尊。”席风忍不住上前去,握住了白藏的手。   白藏看着他澄澈炽热的眼睛,感受着手心里的滚烫,忽然觉得自己这四千五百多年,值了。   眼看他俩之间的气氛越来越容不得第三人插嘴,洛无欢赶紧站出来道:“好了,还得尽快破境去救苏州的百姓呢,别耽误时间了,大家分头找线索吧。”   说完便拉着惊澜走了。   松亭雪将白藏的话思索一番,发出一声喟叹,也跟着江揽月离开。   来魁星庙拜魁星的人越来越多,熙熙攘攘的人群把他们挤得都靠在了一起,实在没法再站着不动了。   “出去看看?”席风轻声问,像是怕把这柔柔的气氛惊扰。   “好。”   乞巧佳节,街上的人一点都不比魁星庙里少。   “公子,买个灯笼吧!”一个挑着灯笼的少女朝席风甜甜一笑,“打着灯笼,才好‘斗巧’嘛!”   斗巧?   虽然不知道这是种什么活动,但席风看了看,街上的人们好像确实都是打着灯笼的。   便道:“师尊,你选一个。”   白藏将少女挑着的灯笼一个一个地看过来,险些挑花了眼。最后从上面拿了个白狐狸下来:“这个吧。”   少女哎呀一声:“公子怎么选了这个,这只狐狸是我家妹妹才学时扎的,有点走形,我本来没想拿来的,她硬要我带上。”   “没关系,就这个。”白藏看起来挺满意。   席风却知道原因。   这只白狐狸胖胖的,尖耳朵大尾巴,再配上眉心的红色火焰纹,活脱脱就是一只小焚骨。   “那就要这个吧。”席风又随手拿了一只白兔灯给自己,付了钱。   少女开心地收下:“谢谢公子,百年好合!”   这声“百年好合”像道雷似的劈了白藏的耳朵,他没想到会被当成这种关系,连忙把和席风握着的手分开了。   席风下意识蜷了蜷手指,但只勾到一缕微凉的风。   师尊很在意吗……   白藏没发觉他的小动作,还把手里的灯笼举到眼前看了又看,眸子里满是藏不住的喜欢。   就这么喜欢焚骨吗……   席风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   想了又想,他干脆伸手把白藏手里的焚骨灯笼拿了过来,又把自己的白兔灯笼塞给他:“师尊我们换换。”   “嗯?怎么了吗?”   “没什么,就是突然不想要兔子了。”   白藏哑然失笑:“怎么像小孩子似的。”   席风却不答话,拿着灯笼风一样地走了。   前面不远处,就是“兰夜斗巧”的比赛擂台,里里外外围了好些人,很是热闹。   作者有话要说:   蹭个九点玄学,还有一段随后补上!   补上啦。席风:吃自己的醋真开心(。   感谢在2021-06-09 17:49:29~2021-06-11 20:56: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云雾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75、姑苏夜(十六)   兰夜斗巧有很多种玩法,这里正在比的是穿乞巧针。   只见彩楼高台之上有七名年轻女子已经手持五彩丝线,做好了穿针准备,只待旁边的铜锣一响,便要以最快的速度将五彩丝线穿过面前的七孔针。   最先穿针成功的姑娘,也就是这一场斗巧的得巧者了,输巧的人要把事先准备好的礼物送给她,寓意心灵手巧。   席风打着灯笼过去,在人堆里挤了个位置,驻足观看。   “预备——”主持的老者喊道。   七个小姑娘立刻低下头,捏着丝线准备好。   铜锣一响,她们便飞快地穿起针来。   高台上没有点灯,只能靠着月光来照明。七孔针的针孔一个比一个小,要用五彩丝线全部穿过,着实不是易事。   底下的人群也跟着紧张起来。忽然,有一人低呼:“她已经穿过四孔了!”   大家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是个穿鹅黄襦裙的姑娘,多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葱白手指捏着五彩丝线,灵巧地在七孔针间穿梭。   她的一双杏眼全神贯注盯着面前的七孔针,夜风将细碎的刘海吹起,露出额上贴的粉红色花钿。   很快,她樱唇一笑:“成了!”   铜锣再次敲响,表示这次穿针乞巧结束,得巧者就是这位穿鹅黄襦裙的姑娘。   “哎呀,我就差一点点!”旁边穿粉裙的姑娘懊恼地一跺脚,娇嗔了一句,却并不真的生气,仍是笑吟吟地捧了礼物给得巧的姑娘,“莺娘,恭喜你!”   “多谢钰娘!你也很棒呢。”莺娘一一接过礼物,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走,咱们去下一个!”   姑娘们连连应声,鱼贯下了楼梯,手挽着手,提着灯笼和礼物,欢快地往前去了。   “人间真好。”白藏在席风身后笑道。   他们站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满目华灯彩绦,姑娘们的裙摆比霞光更绚烂,欢声笑语胜却无数仙音天籁。   是了,人间真好。   席风抓住白藏的腕子:“走,师尊,我们去那边看看。”   兰夜斗巧中排场最大的一项寻巧,马上就要开始了。   刚才穿针的几个姑娘也到了这边,手上还多了巧果、糖人等吃食,兴高采烈地边吃边挤过来。   钰娘志在必得:“这次我一定要赢过莺娘!”   “噗……”莺娘掩唇低笑,“好好好~”   “劳驾问一句,这寻巧是怎么个玩法?”席风恰好在钰娘旁边,便向她问道。   钰娘一听是个臭男人来搭讪,本不欲理,忽而又看见旁边的白藏,小脸一红,忙正了正神色,解释道:“在我们姑苏,每逢乞巧节,城中各处都会藏下很多用菱角莲藕雕刻的小物件,所有人都可以去找,找到的越多,讨的巧就越多。”   莺娘看她一眼,揶揄道:“这些小物件还可以用来赠予心上人,寓意情深义重。钰娘你可要多找一些啊~”   “莺娘!”   也不等席风道谢,钰娘就害羞钻进人堆里去了。   席风听懂了规则,狡黠地捏捏白藏的手腕:“师尊,一起寻巧去。”   白藏睨他一眼:“怎么,你有心上人要送?”   “当然有啊。”席风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白藏没料到他的答案,愣了一下,就被席风拉着走了。   “菱角莲藕雕刻的小东西,搞不好会藏在什么边边角角里,怪不得要打着灯笼找。”席风举起灯笼,贴着墙边一点一点看过去。   白藏落在他身后好几步远,斜斜打着那只白兔灯笼,不找也不看,就这么静静跟着。   一直走到下一个路口,席风还是一无所获。   “怎么回事!”他回过头,叉着腰嚷嚷,“我看着姑苏城里根本就没有……”   话还没说完,他就看到不远处白藏头顶的香樟树上,挂着一只莲藕雕成的小船。   小船只有半个巴掌大,染了胭脂色,船篷上并肩停着两只绿豆粒大的小鸟,憨态可掬,栩栩如生。   有风吹过的时候,小船载着小鸟摇摇晃晃。   “别动。”席风忽然走过来,几乎是和白藏脸贴脸站着。   白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下子紧张起来,浑身一动不动地绷着,眼睛直直盯着近在咫尺的席风的喉结。   眼看着那张脸越来越近,他的心都快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但席风只是伸出手去,凝灵力为刃,切断细线,再稳稳接住落下的小船。   他会心一笑,递到白藏眼前,“找到了。”   白藏:“……”   “哎,师尊去哪儿?”   白藏没理席风,乱七八糟地往前走着。   从席风说心上人的时候开始,他就乱了,一直到刚才,他竟然恍惚间以为席风是要吻他。   简直疯了。   席风跑了几步追上来:“师尊,你怎么了?”   白藏根本不敢看他,可又被拦住了去路,便只好低着头别扭道:“没怎么。”   “是不是不舒服?”席风把脸凑过来,仔仔细细地观察白藏脸色,倒也没看出什么异常。   白藏把他的脸推开:“说了没事。”   “……好吧。”席风应了,但还是担心,便四下看看,指着一处人少的地方道,“去水边休息一会儿吧。”   “你不找了?”   “一个就够了。”席风晃晃手里的小船。   白藏看了小船一眼,什么也没说,径自向刚才他指的地方走去。   这里是放许愿船的地方,现在还没什么人来,等再晚一些,少年少女们就会带着自己的小船,来水边许下心愿。   白藏拣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了,席风也挨着他坐下,一时无言。   不远处,有一座纸扎的鹊桥横跨在齐门河上空,桥上铺满了鲜花,吸引了不少萤火虫过来,染了一片荧光点点,如梦似幻。   河边来来往往的人也越来越多。   “师尊,快看。”席风忽然唤他。   白藏抬起头,刚好看到第一枚烟花袅袅升到半空,在夜色中炸开一朵金莲。   随后,第二枚第三枚也相继升空,而后烟花四起,缠绵绽放,开成一片火树银花不夜天。   他们身边已经聚集了非常多的人,大家手中都捧着自己做的小纸船,对着鹊桥上的牛郎织女,虔诚地许下心愿,再放进河里。   天上的烟花映着水里的船,小船儿载着心愿,在长长的星河中渐行渐远。   白藏痴痴地看着烟花,完全没发现身边的席风也在痴痴地看着他。   “师尊。”烟花快放完的时候,席风轻轻拉过白藏的手。   白藏收回目光,不明所以。   “我……”   席风深吸了口气,望着白藏,把手里的莲藕小船放进他的手心:“我想把这个送给你。” 76、姑苏夜(十七)   什么?   白藏呆呆地看看席风,又看看手里的莲藕小船,一时间没太明白他的意思。   “不是……给心上人吗?”白藏语气里充满了不确定。   席风注视着他,字字温柔:“是,是心上人。”   眼前人,就是心上人。   白藏眨眨眼,把这话在脑子里过了好几遍,而后慢慢睁大了眼睛,里面盛满了不可置信。   看他反应,席风暗暗叹了口气,心道这般行径果然还是太过惊世骇俗,把师尊吓到了,只好无奈笑笑:“你不用回应我。就当讨个好彩头……收着吧。”   说完便佯装无所谓的样子,把头转了过去,不敢再看他。   “啊……”白藏望着席风的侧脸,张口几次,最后还是把要说的话吞了回去。   不要回应的么。   白藏垂下头,胭脂色的小船静静躺在他手心里,沉甸甸的,上面还残留着席风的体温,几乎有些烫手。   烫得他素来冰冷的心,都跟着变得火热。   ……   放船的人群一直到后半夜才逐渐散去,后来街上又举行了游街活动,但是他们没再去凑热闹。   铜月西行,天边泛起一抹青白。   “天要亮了。”席风忽然道。   自从他们进了这个画境,就没见过白天,不管什么时辰,这里永远都是黑漆漆的。   而现在,天竟然亮了。   第一缕阳光照到岸边,一位身材瘦削的年轻公子慢慢走来。他抱着几卷书,拿着一支炭笔,像是有感而发想起了什么,匆匆在手里的空白书页上记了下来。   朝阳在他身后升起,照亮整个姑苏。   “是……颜如玉。”席风小声说。   白藏点点头,这是真正的颜如玉,是他留在《姑苏梦华》里的一缕心魂。   颜如玉的心魂走上前来,冲他们腼腆一笑:“谢谢你们。”   他又提笔在书页上写了几句话,为《姑苏梦华》落下一个不算太完美的结局。   “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谢谢你们。”他重复道谢,笑着摆摆手,“再见。”   一阵晨风吹来,颜如玉的心魂开始在空中飘散。   “等等!”白藏手忙脚乱地从储物袋里拿出一座莲台,将颜如玉的残魂收了进去。   “这是……金乌先生的?”席风面露诧异,没想到白藏居然把纸人画境里,那个可以收纳神魂的宝物带出来了。   白藏转过身来:“其实我……”   其实他怎么样,席风却没能听到了。眼前这座由颜如玉一手书写的姑苏城,迅速化作了荧光无数,最后彻底消失在天地间。   所有人回到真正的苏州城,一阵桂香顺着河水漫了过来。   “师尊刚才说了什么?”席风接着问道。   只是现下洛无欢他们都在旁边,白藏不想说给这么多人听,便含糊道:“没什么。”   离开画境的时候,他手里的小船也跟着消失了。合起的手掌,早已恢复了往常的冰凉。   洛无欢没注意到他俩的异样,悠哉地摇着扇子:“这回总不是画境了吧。”   松亭雪肯定道:“这是真正的苏州。”   即使姑苏画境已破,这里仍被浓郁地魔气笼罩着。   白藏当即回身,在苏州城门下布了一个小型驱魔阵。如果有沾染魔气的人畜从阵中走过,便可以将身上大部分魔气驱除干净。   “这样就可以了?”松亭雪好奇地看了一会儿,问道。   “不够。”白藏摇摇头,“要想驱除全城的魔气,靠这种阵完全是杯水车薪。按照苏州的大小,起码要布四个驱魔大阵才行。”   若是放在过去,布几个大阵对白藏来说,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他如今神魂虚弱,灵力渐衰,怕是连一个大阵都布不出来。   松亭雪心思敏锐,感觉到白藏话语中的迟疑,便问:“布阵很难吗?我能不能做?”   白藏:“倒也不难,只是需要大量的灵力维持,所以布阵者的修为必须足够高。”   “那我们大家的灵力汇聚到一处,不就可以了?”席风出主意道。   “你们不是还要去明音赴仙缘会吗?时间不多了。”松亭雪向白藏伸出手,“劳烦白长老看看,我的修为够不够。”   一时间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白藏便把手覆在了松亭雪掌上,探出灵力。   松亭雪的灵脉顺畅宽阔,灵流不息,丹田中浩瀚如海,竟已隐隐有突破半步金仙之势。   “足够了。”白藏收回手。   “那便好,还请白长老教我布阵之法。”   随后,这两人就这么在路边学起布阵来。洛无欢闲得无聊,叫着另外几人去一旁的茶馆喝茶。   这个位置,就是《姑苏梦华》中榕哥的吴水茶馆所在。   这里叫城南茶馆。   见来了客人,茶馆小二殷勤地给他们擦桌奉茶。   洛无欢一闻,竟然是雨前龙井,便笑问他:“我们还没点茶呢,这龙井就不请自来了,一会儿怕不是要狮子大开口?”   “不是不是,客官您多虑了。”小二连连解释,“小的是看几位客官刚才与无常先生一起,想来是熟识,这壶龙井,就算小的送各位的,不要钱。”   “无常先生?”洛无欢来了兴致,“那你与‘白无常’又有什么瓜葛?”   松亭雪那人,怎么看也不像能跟一个茶馆小二扯上关系的。   小二面露疑惑:“怎么,客官不知道?这几个月无常先生在苏州斩妖除魔,救了好多人。不过他总是独来独往的,也不讲话,我们想感谢他,但总找不着机会。”   舟山岛的白无常杀人,苏州的白无常却救人,实在有趣得紧。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们自然知道,救人的白无常才是松亭雪,至于舟山岛那个冒牌货到底是谁,又受了什么人的指使,这一趟仙缘会八成就能见分晓了。   洛无欢摸了块碎银出来扔到小二怀里:“要谢人找正主,这茶算我买的。”   “哎哟客官,小的不是这个意思……”小二顿时苦了一张脸,想把银子还给洛无欢。   但惊澜直接将剑鞘一横,把他的手拦回去了。   小二没办法,只得收了银子,一边嘀嘀咕咕骂自己嘴笨,一边去别的桌上张罗了。   等那边松亭雪和白藏讨论完布阵事宜过来,洛无欢笑嘻嘻倒了杯茶给松亭雪:   “无常先生,苏州百姓们孝敬你的。”   松亭雪:“……”   这个冰雪似的男人头一回耳根泛红,显得这样局促。他等了许久,才端起茶来一饮而尽,又幽幽叹道:“我没那么伟大,只是做了他想做的事罢了。”   倘若唐烬还在,是一定愿意帮助这些百姓,斩妖除魔的。   他的佩剑还在松亭雪背上,名唤“不熄”,是希望不熄,是正义不灭。   喝过茶,松亭雪将他们送到茶馆旁无人的空地上,准备画阵传送去明音渡。   “松师兄,等我们回来,再来苏州找你。”席风摆摆手。   松亭雪弯弯嘴角:“好,到时请你们喝茶。”   传送阵启动,金光大作,将他们送往明音渡。   仙缘会在即,渡口人声鼎沸,仙门五派的弟子皆汇聚于此,热热闹闹地攀谈着。 77、仙缘会(一)   他们这次都穿着便服,看不出何门何派,不过江揽月好歹也是云崖五子之一,不少人认得他,就过来打个招呼,寒暄两句。   江揽月一一回复:   “午好。”   “久仰。”   “见过前辈。”   也有一些人认出了洛无欢,却鲜少上前攀谈,多半点点头或是行个礼,就绕着他们走开了。   “嘿!”洛无欢拧了眉毛,用扇子指着江揽月,“我不比他有人情味儿?”   白藏将他的手按下:“门主,注意言行。”   “门主”洛无欢扁扁嘴:“行吧。”   当初洛无欢一战成名,从天魔手里夺回绝影门,至今仍是许多人口中谈资。只是这本该是桩美谈,却不知为何,传来传去把洛无欢传成了个心狠手辣的疯子。   以至于竟然没人敢上前来和他说话,生怕一时失言惹怒了这位传说中的绝影门主。   “无趣。”洛无欢百无聊赖的摇着扇子,看江揽月像根木头似的,送走一位前来搭讪的明音少女。   忽然,渡口那边传来一阵骚动。   洛无欢顿时来了兴致,伸着脖子去看:“怎么了?怎么了?”   “门主,注意言行。”席风憋着笑戳了他一下。   好像是来了什么人。   席风个子高,一抬眼便看见那边被人群簇拥着的,一身浅紫间白华服,身上叮叮当当像个移动首饰架的颜如玉。   席风脸色黑了黑,“是颜如玉来了。”   “颜师兄,颜师兄给我签个名啊!”旁边有个少年大喊着跑过。   “……”   另一边有两人看着年长一些,不像他这般疯狂,但也在讨论着:“颜如玉这几年的确爬得挺快,难怪明心长老当初收他为徒,也算是慧眼识珠了。”   “嘁,他?算了吧。”另一人却嗤之以鼻,“颜如玉不就跟那个谁一样,靠天材地宝堆出来的境界。未晞收徒的眼光越来越差,别说松亭雪了,他连唐烬都比不上。”   两人聊到这里,有个陌生的声音冷不丁插了进来:“打扰,请问您刚才说,是谁靠天材地宝堆出来的境界?”   方才说话的人立刻警觉起来,将他上下打量一番,见到他的佩剑才认出人来:“原来是江仙尊,失敬。方才我们在说颜如玉,喏,就是那边那个。”   江揽月却摇摇头:“另一个。”   “另一个?”对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忙道,“哦哦,是叫石岳,原本只是个洒扫弟子,后来不知道傍上了哪条大腿,竟然靠天材地宝堆了个小玄境出来……不过后来就没他消息了,听说已经不在明音。”   石岳,石月,破月……他是江破月。   “多谢。”江揽月微有怔忡,魂不守舍地走了。   没走出几步,就跟颜如玉撞了个满怀。   “江仙尊小心。”颜如玉装模作样地扶了他一把。   怕他们起冲突,洛无欢赶紧带着几人过来了,大摇大摆往江揽月身边一站,愣是把颜如玉挤到了两步之外,才好整以暇看着他:“哎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小颜啊。”   颜如玉被叫小颜也不气,笑吟吟的:“洛门主竟然认得如玉,真是如玉的荣幸。”   “……”洛无欢梗了一下,又故意问他,“今天人可不少,小颜你是负责在这里摆渡吗?”   旁边人群里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没想到颜如玉仍然面色不改:“如玉是来代家师迎接诸位的,仙缘会期间还请诸位下榻朝露岛,也好让如玉尽尽地主之谊。洛门主,请吧。”   洛无欢一下子就愣了。   这是唱哪出?   人群中已经嘀嘀咕咕讨论开了,渡口人太多,不是久留之地,白藏便上前替洛无欢应了下来。   江揽月不是绝影门人,本有理由拒绝,但他想借机从颜如玉身上找江破月的线索,还是跟着上了船。   朝露岛与画境中的模样别无二致,这样乘船过来,席风心里还颇有感慨。   上次登岛,是在画境中,由松亭雪和唐烬作陪。那时松亭雪还不是白无常,一言一行刻板拘谨,和老狐狸似的颜如玉截然不同。   他还在那边装模作样地介绍朝露岛的仙植灵兽。   席风听得有点心烦,随口问道:“你们岛上有夔牛吗?我想用夔牛皮做面鼓。”   颜如玉:“……”   洛无欢:“噗。”   “席兄真是幽默,夔牛可是上古仙兽。”颜如玉讪讪地笑了笑,果然闭了嘴,不再说东扯西了。   登了岛,颜如玉直接领他们到一处别院住下,倒没再逞什么口舌之快。   有趣的是,这处别院,刚好就是席风和白藏在明音渡画境中住的那一处,连摆设都分毫不差。   仿佛有人刻意为之。   “师尊。”席风也坐下来,问道,“画魔能控制所有画境吗?颜如玉是《姑苏梦华》的守境画魔,那明音渡画境,有没有可能也是他在控制?”   “不排除这种可能。”白藏斟了杯茶给他,“刚一到明音,我就感觉到极强的混沌之力。彗冲南斗之力已经非常强盛,明音海域恰好是受影响最大的地方。”   所以颜如玉的境界,可能还真不是用天材地宝堆出来的,彗冲南斗就够了。   “狐狸尾巴早晚会露出来的,不急。”   “还有他的师尊明心长老,很快就能会一会他了。”   当晚,明音岛夜宴宾客,明音九位长老全部出席。   “明音不是有十位长老?”席风好奇道。   旁边有人替他解惑:“明月长老前些年意外仙陨了,他座下又无弟子继承衣钵,故而长老之位空了下来。”   其他九位长老分坐在沈掌门两侧,离他最近的,也是最引人注目的,就是明心长老未晞。   无他,这人身上的仙气太浓了,仿佛下一刻就要原地飞升。   未晞相貌出挑,一双桃花眼光华熠熠,眉心更是已经修出一点艳红朱砂,标志着此人离证道飞升就只差个机缘了。   难以想象,这样的人会和画魔扯上关系。   大抵是未晞身上的仙气太吸引人,席间有人昏了头,竟然当众向他问起当年的首徒松亭雪。   一时间杯盏声都停了,连沈掌门都转过头来,看向未晞。   未晞面不改色道:“松亭雪已不是明音门人,与我也没有任何关系。现在我座下的弟子,只有如玉一个。”   这话一出,旁边的颜如玉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明心长老这么急着撇清关系,是怕有人向你问起舟山岛无常索命之事吗?”洛无欢摇着扇子,慵懒说道。   舟山岛有“白无常”行凶,这事很多人都听说了,却不知与未晞有什么关系,忙好奇地问他。   洛无欢便似笑非笑,继续道:“洛某来时路过舟山岛,恰巧偶遇了这‘白无常’,你们猜是谁?”   “莫非是……”   “正是因恋人身陨而一夕白发的明音大师兄——松亭雪呀。”洛无欢轻飘飘地看向未晞。   未晞握着酒杯的手指骤然收紧了。 78、仙缘会(二)   底下的人议论纷纷,言辞激烈地谴责起松亭雪来,不过也有不少了解他的人,暂且持怀疑态度。   而座上未晞,脸色渐渐变得有些难看,目光也游移不定,不敢与旁人触碰。   “看他的反应,松师兄的事可能真有隐情。”席风一直观察着未晞,小声说道。   洛无欢以扇遮面,歪头笑道:“你且看吧。”   待众人讨论得差不多了,未晞才轻轻敲了一下酒杯:“诸位。”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未晞站起来,先扯了个虚假完美的笑,才不紧不慢地开口:“未晞先向大家,向舟山岛的百姓们赔个不是,是我教徒无方,才有了如今的恶果,这一点,我不会否认。”   说到这,他端起酒杯遥遥一敬,一饮而尽。   旁边的人立刻跟着应和:“明心长老言重了,那松亭雪自甘堕落与魔物为伍,怎么能是您的过错呢。”   “是我没有把他教好。”未晞抬抬手示意那人不要再说,神情看起来略带失落,“亭雪曾是我的亲传弟子,如今酿下大错,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所以,我绝不会对此事放任不管,诸位大可放心。”   “如玉,从即日起,尽遣朝露岛弟子出岛,捉拿叛门弟子松亭雪,定要给仙门百姓一个交代!”   未晞这一句掷地有声,引得众人刮目相看,连连赞赏。   眼看风向被他掌控,洛无欢却啪地一合扇子,在手上转了两圈,不屑道:“明心长老真是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未晞也不恼,笑问他:“那洛门主觉得,未晞应该怎么做才妥当?”   洛无欢反问:“那么请问明心长老,您的弟子松亭雪什么境界?”   未晞不假思索答:“小玄境。”   “错。”洛无欢朗声说给所有人听,“那天我见到松亭雪,他已跨入半步金仙之境。”   现今仙门五派中,半步金仙的数量两只手就能数得过来,底下的人果然又开始讨论。   未晞的眉头微微皱起。   洛无欢继续咄咄道:“你们朝露岛的弟子,最高也不过小玄境吧?恐怕所有人加在一起,都打不过一个松亭雪呢。不知道明心长老下达此令,究竟是要自己的弟子去送死,还是……根本就是在敷衍大家呢?”   未晞紧紧盯着洛无欢,眼中隐约有了怒意,几乎是从牙缝里挤了一句:“那我亲自去。”   “哎……不急不急。”洛无欢却又不依了,晃晃扇子,“我话还没说完呢,明心长老你先坐,坐。”   未晞的手在身侧握了又握,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一撩袍子坐了回去。   众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又去催促洛无欢接着说。   洛无欢好整以暇喝了口酒,继续道:“前不久苏州遭到魔族侵袭,满城魔气,还出了人命——这事大家应该都听说了吧?”   这么大的事自然是人尽皆知,大家连连称是。   “所以来仙缘会之前,我们又走了一趟苏州。你们猜如何?”洛无欢笑笑,看向上座的未晞,“苏州竟然也有一个‘白无常’。”   未晞瞳孔一缩,端坐的身子往前不自觉探去,看向洛无欢的眼神前所未有的慌乱。   洛无欢坦荡地与他对视:“苏州在天魔和画魔的联手攻势之下,只差一点就沦陷了。所幸,白无常破了苏州的画境,又在城中布下驱魔阵,总算解除了危机。”   这样说来,苏州的白无常不仅没有杀人,还是在行侠仗义。   “舟山岛的白无常妄造杀孽,苏州城的白无常却救下满城百姓。”洛无欢一字一句问他,“明心长老,你可是最了解松亭雪的人了。你说,究竟哪一个白无常……才是他呢?”   “……”未晞张了张口,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震撼的事情,在竭力克制着自己不要失态。   洛无欢也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他已经完成了白藏交给他的任务,无视周遭的嘀嘀咕咕,专心同惊澜喝酒去了。   “席风。”白藏忽然唤道。   席风一回头,就被白藏手里的一块绿豆糕塞了满口,只好先吞下去,才咕哝着问:“怎么了师尊?”   “没事。”白藏笑得眉眼弯弯,“这个绿豆糕闻着很香,你替我尝尝。”   席风不疑有他,认真咂摸了一下味道:“有点太甜了。”   “啊,是吗。那喝点茶。”白藏又端着一杯温茶递到席风嘴边。   “我自己来吧,师尊。”席风伸手接茶杯,却被白藏另一只手按住了。   “就这么喝。”   席风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低头,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他这才肯作罢,将茶杯放下。   然后抬起头,冲未晞笑了笑。   席风这才发现,方才未晞一直盯着他们看。   未晞看过来的眼神有些复杂,半晌才移开目光,对旁边的沈掌门道:“掌门,我身体不太舒服,想先回去。”   沈掌门也觉得刚才那一出有点尴尬,就没说什么,点点头放他走了。   随后,白藏扯了一把席风的袖子,叫着他悄悄离席,跟上了先离开的未晞。   一直跟到渡口,未晞停下脚步,回头问他们:“你们有事?”   白藏无辜道:“没事啊。”   未晞皱眉:“那为何一直跟着我?”   白藏:“你徒弟安排我们住在朝露岛。”   未晞:“……”   席风总觉得未晞刚才差点骂街。   不过他还是忍住了。   渡口现在只有一条船在,未晞也不好让他们等下一趟,只好三人共乘,一同回朝露岛。   未晞独坐船头,只留给他们一个挺拔孤傲的背影。   白藏和席风两人并排坐在未晞身后,似是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聊。   “上次在姑苏乞巧,你猜松亭雪最后有没有寻到巧?”白藏眨眨眼,问道。   席风心领神会,故意说道:“松师兄那么厉害,神识一铺,有什么寻不到的。只是我猜他可能不愿去找吧,毕竟唐师兄已经不在了……”   未晞忽然回过身,凶神恶煞地瞪着他。   席风赶紧低头:“不好意思,明心长老。我忘了……”   “他还好吗?”未晞忽然问。   “啊?谁?”   “阿雪。”   “呃……”没想到他会问起松亭雪,席风哽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若说不好,如今的松亭雪比在明音时,更要心性洒脱,意念坚定,否则也不会这么快就升了半步金仙;可若说好……他满头银发,一身缟素,甚至在疯癫中自剜双目,还因此得了个“白无常”的绰号,怎么想也不能算作过得好。   究竟好不好,只有松亭雪自己才有资格评判。   见席风许久没答,未晞猜到原委,重重叹了口气:“是我负了阿雪。”   未晞这个反应,让他们始料未及。   当初他的两个得意弟子,唐烬直接死在他手中,松亭雪也因此发了疯,师徒反目,叛出明音。   “那时阿雪满身魔气,在明音岛上大杀四方,我真的没有办法……我已经失手杀了烬儿,我不能再杀阿雪了……他是我从小养大的,我当然清楚他的秉性。”   未晞仍然背对他们,身姿却不再挺拔。他弓着背伏在自己膝上,声音有一点低沉哽咽。   “我只能谎称他入了魔,然后逐出了明音。”他继续说道,“我本想等风波过去,再找个由头偷偷把他接回来,却没想到这一别,就是十二年音讯全无。”   未晞也是到最近,才听说了白无常的事情。   白藏便问:“那刚才,你为什么不承认,苏州的白无常才是松亭雪?”   “是……是我太懦弱。如果我承认了,就等于我承认……十二年前的我错了。”   “我不配当他的师尊……”   席风听得目瞪口呆,简直没法相信这样的人居然已经一只脚踏入仙界。   小船靠岸,未晞最后道:“谢谢你们带来阿雪的消息。等仙缘会结束,我会去苏州找他,了却这一段因缘。”   他走后,席风露出嫌弃的表情:“这种人也能飞升……”   “他是半仙之体,修行本就容易。”白藏淡淡一笑,“恐怕松亭雪这件事,就是牵绊住他飞升的石头,一旦松亭雪原谅他,尘缘了却,他就能渡劫飞升了。”   “哼,松师兄千万不能原谅他。”席风忿忿道。   “哦?为什么?”   席风看着白藏,眼神忽然认真起来:“倘若有人杀了我的至亲至爱,我管他是人是魔,就算是大罗金仙,也得滚去十八层地狱里,受万鬼噬心之刑。”   原谅?痴心妄想。   “唔。”白藏原本随口一问,没成想他答得这么认真,忍不住又去逗他,“那要是你打不过人家怎么办?”   他立刻答道:“那就化作厉鬼,白日缠身,夜晚入梦,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没想到席风会说出这样的话,白藏愣是从他眼里看出了几分疯狂意味,忙不迭道:“那种事不会发生的。”   “那样最好。”席风敛去眸中异样,换上轻松的神情,冲白藏一笑。   “因为我的至亲至爱,就只有师尊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白藏:我怀疑你在立什么要命的flag…… 79、仙缘会(三)   等洛无欢喝够了酒回来,就见这师徒两个,一个靠在榻上看话本,一个坐在桌前擦陌刀,谁也不说话,屋子里安静得诡异。   “哎……你俩真没意思。”洛无欢从怀里摸出两枚腰牌,一边一个扔给他们,“明音通行令,收好了。”   “谢谢师兄。”席风看了一眼,就是普通的腰牌,没什么特别的,便收进怀里了。   然后继续低头擦刀。   白藏更是连看都没看,把腰牌直接扔进了储物袋。   洛无欢叉着腰在屋里站着,左看一眼,右看一眼:“怎么了这是?你俩吵架了?”   “没有。”席风答。   他和白藏有什么好吵的,不过是他说完那番露骨的话,自觉尴尬,一时没脸再去往白藏跟前凑。   是他大逆不道鬼迷心窍,师尊的不回应已经算是留给他体面了。   “没吵架那这是干嘛?”洛无欢没往别处想,走过来拉席风,“走走走,逛夜市去。白藏!”   他这一叫,白藏才像刚回过神来一样,“啊,怎么?”   “……”洛无欢无语地白了他一眼,“逛夜市,去不去?”   “哦,去。”白藏应声,然后放下话本从榻上起身,顺便把衣服的褶皱理顺。   席风一低头,就无意间瞥到,白藏看的话本封皮上,好像写的是什么《我对师尊大逆不道》……   席风:“……”   一定是眼花看错了。   由于惊澜陪江揽月去打听石岳的事,还没回来,所以只有他们三个人一起去夜市。   洛无欢衣服都没换,一身玄色华服滚着金边,下摆全是金线绣的竹叶暗纹,被灯火一映,流光溢彩,叫人想忽略都难。   如他所愿,走出去被人叫了一路的“洛门主”。   “哼,我看以后谁还敢小瞧绝影门。”洛无欢挤在席风和白藏中间,晃着扇子大摇大摆道。   白藏敷衍应和:“嗯,以后谁也不敢小瞧绝影门的裁缝。”   洛无欢:“……”   仙缘会上的夜市也算是一大特色,不少外门弟子和散修都会趁这个时候,来置换些需要的灵药灵器,运气好还能淘到宝贝。   这会儿才入夜不久,夜市上就已经很多人了。   除了交易灵药灵器,也有单纯的茶水小吃摊子,是沈掌门特许附近的渔民过来摆摊,赚点零钱贴补家用。   “哎,等等,我想吃那个。”洛无欢忽然丢下一句,就跑到旁边烤扇贝的摊子上去排队了。   席风看了一眼,没什么兴趣,便和白藏站在旁边等他。   正想着找个话头和白藏说话,席风就发觉,方才还在他右手边站着的师尊,不知何时挪到了他身后去。   “师尊?”席风莫名其妙地回头。   “……”白藏微微缩着身子,把头埋在席风的影子里。   “你怎么了?”席风转过来,刚要伸手想摸摸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就听到身后清脆如黄莺的一道声音穿越重重人群而来——   “白藏!!”   那一刻,席风似乎看见白藏露出了一个痛苦的表情。   “白藏,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那个声音随后就到了他们跟前,是个一身粉衣的少女,头上戴着可爱的毛球发饰,手里拿把纸伞。   她身后还跟着四五个相同装束的姑娘,也都打着伞。明显是仙门五派中,昆仑宫的弟子。   席风一下子就明白过来,这姑娘和白藏是旧识,白藏刚才是在躲她。   不过现在看来肯定是躲不掉了,席风只得往旁边让开,悄悄扯了扯白藏的袖子。   白藏心道要坏事,只能僵硬地抬起头,冲对方扯出个不大自然的笑,“师姑娘。”   姑娘大大咧咧地一笑:“怎么这般生分,叫我小文就好啦。”   但白藏没妥协,还是连名带姓叫了人家:“师文。”   “啧。”师文姑娘略有不满,不过也没再说什么,看向旁边的席风,“这是……?”   白藏:“我徒弟。”   “哦。”师文点点头,继续毫不遮掩地将席风细细打量。   她的眼神太过锋利,仿佛能把人看穿,以至于席风感到些许不适,忍不住瞎想起来。   难不成她和白藏……?所以嫌自己在这里碍事?   席风心里顿时酸不拉唧的,扭头对白藏道:“那我先去旁边看看。”   说完逃也似的拔脚就走,结果被白藏一把拉住了手腕:“别走,就呆在这。”   他也很慌,不想一个人面对。   “……”席风下意识看了师文一眼,果然见她的目光里多了些探寻。   “白藏,怎么没见我师弟?”师文又问。   她的眼神有意无意地往下瞟,但白藏像看不见似的,一直没放开席风的手。   席风被白藏抓着,感觉脑子里一阵阵发懵。   其实白藏现在也是一个头两个大,恨不得原地掐诀离开明音岛。   但他不能,所以只好陪着笑脸答话:“芳泽有事,没来。”   师文显然是不肯轻易放过他的,满脸都写着不相信:“他能有什么事?你不会让他上山去采药了吧?我可告诉你啊,我师弟从小就身子骨弱,要不是昆仑太冷不适宜他休养,我们才不让你带他走呢。你要敢欺负他,我昆仑上下三千姐妹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不敢不敢……”白藏连忙摇头,“他是真的有事,最近对音律感兴趣,在学琴呢。”   “真的?”师文半信半疑,眯起眼睛看着白藏。   小姑娘个子不高,气势倒是足,盯得白藏差点就要绷不住。   好在她最后还是信了,不再刁难,让白藏大大松了口气。   不过她走的时候,又分明是故意的,整个人硬是从席风和白藏中间挤过去,使得白藏不得不把席风的手腕放开了。   席风把手收回来,背在身后,悄悄摸了摸白藏握过的地方。   他的手总是凉的,连带席风从手腕处流过的血,也跟着凉了。   听师文的意思,白藏和那个芳泽……   “展芳泽是昆仑宫唯一的男弟子。”大抵是知道席风不会主动问,白藏干脆直接自顾自开始解释。   “三百年前,我把他从昆仑带了出来,之后就再没回去过。师文是师姐,关心他也是人之常情,就是性子急躁了些,你别在意。”   席风等了等,见白藏已经说完了,才干巴巴地点头:“哦。”   完全没解释到正点上。   席风那边一脸郁闷,白藏歪头看了他一会儿,忽而绽开一个笑:“你怎么不问我?”   席风垂着头,声音闷闷的:“问什么。”   “问我和芳泽是什么关系啊。”   他说得坦荡,倒让席风禁不住再次生疑。   难道不是他想的那样?   作者有话要说:   围观看热闹的洛无欢:笨,都说了你师尊是千年老处男了 80、仙缘会(四)   “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即使席风不说,白藏也能把他心思猜得八//九不离十。   “只是我欠芳泽一条命,所以无颜面对师文。”白藏一声轻叹,面露怅然。   席风却听得睁大了眼睛。   展芳泽死了?   “他原本只是想随我学医,我和他又志趣相投,就没有多想,带他离开昆仑,去了南方。   “没想到离开昆仑后,他的身体每况愈下,连我也束手无策,最后还是……   “芳泽怕他的师姐妹们难过,不让我说……所以连骨灰都没能送回故土。”   “师尊。”席风握住白藏的手,“这不是你的错。”   白藏摇摇头:“师文刚才有一句话说错了。昆仑虽冷,却不会影响芳泽休养,相反,只有昆仑灵脉和山上的纯净灵气,才能真正地滋养他的神魂。”   “所以……”   “所以我不该带他出来。”   席风却道:“如果换做是我,我宁可在这人间红尘里短短走一遭,也不愿困在那只有冰雪的昆仑山上修长生。”   白藏微微讶异地看他,随后就笑了:“这样的话,芳泽还真的说过。”   “因为英雄所见略同。”席风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那好吧。”白藏又叹一句,“这么说我也不算太对不起他,毕竟后来我还帮他讨了个老婆。”   “啊?什么?”席风没太明白他的意思,展芳泽不是死了吗?怎么还讨了老婆?   这次白藏却不肯再讲了:“无关紧要的事,不说他了。无欢怎么还没回来?我们去找找吧。”   说完就拉着席风去烤扇贝的摊子了。   原来刚才洛无欢买完扇贝,又看见隔壁的酥山不错,就继续跑去排队买。   “人太多了,哪里都要等。”洛无欢烦躁地说。   “人多是好事。”白藏从他手上拈起一只扇贝闻了闻,递给席风,“第一届仙缘会的时候,只有三位掌门和几个弟子,连口茶都没有,就在昆仑山的一棵长命松底下谈了一天一夜。”   “你怎么知道?”洛无欢问。   白藏微笑:“路过。”   席风吃着香嫩的蒜蓉扇贝,心里非常赞同白藏的话。   弱小就要被欺凌,一如四千五百年前,人族险些被魔族所灭。   只有强大起来,才能反抗,才能立足。   也正是有了那一次,三位掌门达成共识,才有了如今人族的修行大道。目之所及,都是前辈们心血所铸。   “嘁,我还以为你要说你就是那棵长命松。”洛无欢没想那么多,总算轮到他了,赶紧向老板买了两份酥山,还多讨了一勺红豆。   白藏不吃,就看着席风和洛无欢你一口我一口,吃相像两个半大孩子。   边走边吃,没走多远,洛无欢突然低声骂了一句。   “怎么了,吃到虫子?”席风探头去看他碗里。   洛无欢示意他看前面:“出门遇瘟神,晦气!”   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原来是颜如玉。   颜如玉没什么好看的,席风却被他旁边的人吸引住目光,移不开眼了。   他不会认错,那个人是折情。   ——席风在重欢楼画境中结识的一只天魔。   不过那是画境,眼前这个应当不认识他。   只是折情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跟颜如玉走在一起?   洛无欢忽然用胳膊肘拐了席风一下:“看什么呢?”   “那个穿绿衣服的。”席风压低声音道,“是个天魔。”   魔族行走人间时通常都会收敛魔气,与常人无异,只用眼睛看是看不出来的。所以既然席风这么说,就表示他有证据。   白藏忽然想到了什么:“是你上次说的那个折情?”   没想到他记得这么清楚,席风不禁心里一慌:“……是。”   要命,不会露馅吧。   他是怎么猜到的?   席风有点后悔之前拿折情当挡箭牌了。   不过白藏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再问什么。   “要不要跟上去看看?”洛无欢问,“两个魔物混在一起,肯定不干好事。”   席风这会儿不敢面对白藏,索性带头走在前面,隔着层层的人群跟踪折情。   很快,他就发现,颜如玉对折情的态度很不一般。   “二爷,听说你这几天睡不安稳,前面有家铺子的香调得不错,去看看?”颜如玉歪头看着折情,一脸笑意。   但折情连个眼神都懒得分给他:“不去。”   “那……吃点海鲜?”   “不吃。”   “李裁缝家新得了一匹布料,叫人鱼绡,做法衣特别合适……”   “不要。”   看着颜如玉吃瘪,席风差点就笑出了声。   似是感觉到这边的目光,折情突然回过了头,向席风走来。   席风急忙转身,假装在旁边摊子上挑选东西。   折情就这么径直过来,在席风身边停住。   “这个玉佩还有吗?”折情指着席风手里的玉佩问老板。   席风低头一看,是他在摊子上随手拿的一块红玉,被雕成了胖乎乎的小狐狸。   老板:“哎呀,这位仙君真不好意思,就这一块了。”   红狐狸么……席风摩挲了一下玉佩,想到了慕云歌。   “既然道友想要,就让给你吧。”席风笑笑,把玉佩递给了折情。   折情惊讶地接过来:“真的么?”   席风点头,故意道:“看你这么喜欢,想必是养了狐狸吧。”   折情更吃惊了:“你怎么知道?”   “冒犯一下。”席风便伸出手,从他衣襟上拈起了一根红红的狐狸毛,“喏。”   折情一下子笑了起来:“是我家小狐狸的毛,最近天气热,他总在掉毛。”   他笑起来的样子和画境中没什么区别,依旧是那副潇洒快意模样。   折情掏出钱来买下了狐狸玉佩,期间颜如玉想帮忙付,但被挡下了。   “还没问你名字。”折情把玉佩收进储物袋,笑问席风,“要不要跟我去喝一杯?”   要不要跟我去喝一杯?   重欢楼画境里,折情也说过同样的话。   “我叫席风。”席风答道。   折情点点头:“折情。”   又四下看看,见旁边不远就有个小酒馆,便自来熟地拉他过去:“走,喝酒去。”   颜如玉被丢下了,气得跳脚,但折情理都不理他。   洛无欢笑眯眯溜达过来,用扇子拍了拍他肩膀:“热脸贴冷屁股啦?”   颜如玉恼羞成怒,冲他一挥袖子:“滚!”   “啧,真凶。”洛无欢撇撇嘴,不再管他,也和白藏进那小酒馆去了。   颜如玉铁青着脸在原地站着,嘟嘟囔囔地骂了折情好几句,这才调整好心情,装作满面春风地跟过去。   小酒馆里来了好几个人,一下子热闹起来。   折情和席风坐一桌,在靠门的位置;洛无欢和白藏坐得稍远些,挨着楼梯;剩下颜如玉一个光棍,不仅受到小二的热烈欢迎,还被安排坐在正中央一桌。   “他好像一直跟着你。”席风瞟了一眼颜如玉,故意道。   折情轻蔑地笑笑:“苍蝇而已。”   “哦?”席风面露好奇,“他不是明心长老的首徒吗?我看大家好像都挺喜欢他。”   “嗳,什么首徒,不就是有点小手段,比松亭雪差远了。”折情给席风倒上酒,又补一句,“明心其实也没有多喜欢他,不过是用着顺手而已。”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刻意收敛声音,是以周围坐的几个人,肯定都听见了。   包括颜如玉。   席风偏头看了一眼,颜如玉此时正紧紧捏着酒杯,竭力克制自己的怒火。   他不会忌惮他们几个,唯一的可能就是,折情是他不敢得罪的人。   结合他刚才在街上的举动,席风心里大致有了个猜测。   作者有话要说:   【人物情报】   折情   初登场:画境·重欢楼   身份:重欢楼四大刺客之一   血统:天魔   感谢在2021-06-18 18:32:57~2021-06-19 23:50: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鹤子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81、仙缘会(五)   魔族中也是等级分明的,折情显然比颜如玉地位更高。   刚才颜如玉叫他“二爷”,席风估摸着,应该是和长老差不多的级别。   而地位最高的,应该就是颜如玉先前提到过的“魔尊”了。   魔尊又会是谁呢?   席风按捺住心思,先与折情推杯换盏了一番,才随口道,“今年仙缘会人真多,也不知道能不能淘到宝贝。”   “原来你也是来淘宝贝的?我还当你是哪个仙门子弟。”折情爽快一笑,“这样甚好,一会儿我们喝够了酒,就一道出去找宝贝。话说,你是要找什么?灵刃吗?”   席风哪里是要找宝贝,连忙在脑中随便想了一个答道:“我想找个养魂的法器。”   “养魂啊……”折情还认真地思索了一下,“这可有点难找。我倒是有一个,不过还有用,不能给你。”   “没事没事,随缘就好。”席风又问,“你呢?要找什么?”   折情把玩着酒杯,压低声音道:“你知不知道那个……‘碎片’?”   席风一愣:“画境残片?”   “那可是好东西。”折情神神秘秘地挤了挤眼。   画境残片的功效,白藏先前提过一点。但以折情的境界,应该不需要再用残片来提升功力了。   白藏和折情都在收集残片,难道残片还有别的用处?   席风也学他压低了声音,问道:“有什么用?”   折情故作神秘:“附耳过来。”   他们越是这样,那边颜如玉的脖子就伸得越长,但他又不敢动用法术偷听,怕惹怒了折情。   所以折情放心地在席风耳边道:“既然叫画境残片,那当然就是用残片拼画境咯。”   “残片可以拼成画境?!”   “嘘,嘘。”折情手指抵在唇上,“不要告诉别人,要不然黑市上的残片又涨价了。”   “……”席风一脸复杂点头,“好的。”   按折情所说,他找残片肯定就是要拼画境了。   难道白藏也是?   席风偷偷瞥了旁边一眼,正好和白藏的目光对上。   笑意轻浅,温温柔柔。   席风收回眼神,内心非常困惑,想不到白藏拼画境能用来做什么。   但他知道,师尊身上的谜团已经开始浮现了。   酒足饭饱以后,折情又拉着席风去街上淘换宝贝。   白藏和洛无欢照旧远远缀着,颜如玉跟得更紧,也就离他们三步之遥,折情不可能没有发觉。   懒得理他罢了。   这会儿街上的人比刚才还多,要不是被折情拉着袖子,席风可能已经被挤丢了。   他们七拐八拐,没几下就把颜如玉甩得没影了。   当然,白藏和洛无欢也没影了。   “总算把麻烦精甩掉了。”折情哈哈一笑,拍拍席风的肩膀,“不过你那两个朋友好像也被甩掉了,不碍事吧?”   席风只得摇头:“没事,回头我再去找他们。”   “那我们走着。”折情带头向前走去。   席风跟着他,四处张望了一番,看不出来这是什么地方。   但这条街上人很少,冷冷清清的,和刚才夜市上的热闹截然不同。   折情带他到了一块空地,伸手一拂,就从空地上凭空显现出一道巨大的门来。   “三界鬼市。”折情推开门,带席风踏了进去。   先是一段漆黑的甬道,越往里走,周围的妖魔之气就越重。   穿过甬道,席风登时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木楼通天贯地,星河璀璨,无数薄绡交错其间,美轮美奂。   这是……重欢楼啊。   “怎么了?”折情看他呆住,关切地拍了拍。   席风回过神来,摇头:“没事。”   既然画境可以用残片拼,那重欢楼画境,说不定就是谁做出来的。白藏不是还花了两万苏子么。   不可当真。   “走,我们上楼去。”折情带席风乘上一条浅紫色薄绡。   席风什么也不说,兀自站立,安静看着前面。   倒是折情,看了他好几次,忍不住问:“你不好奇这里么?”   好奇?如果是第一次来,应该会吧。   但重欢楼画境里,席风曾一个人在里面呆了七天七夜。   每一层楼,每一个房间,每一条薄绡的起止点,他都再清楚不过了。   比如脚下这条浅紫的,通往十九层,那里有一个富丽堂皇的大殿。   席风叹了口气,对折情道:“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梦到过这里。”   “哦?你梦到什么?”折情来了兴致。   “我梦到八十一层。”席风转过头,看着他,“那里有一个星盘。”   “哈哈哈……”折情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你以为八十一层上是九重天呀?还星盘。”折情笑够了,指着上面道,“八十一层是个斗兽场,你想看,一会儿我们去看看。”   席风:“……不了。”   看来这个三界鬼市和重欢楼真的不一样。   席风略有失望地低下头,错过了折情脸上凝重的表情。   浅紫色薄绡在第十九层停下,大殿前的金匾上写了几个鬼画符似的字,席风不认识。   “私货行。”折情解释道,“那是鸟族的字。”   他们一进去,原本吵吵嚷嚷的大殿里就渐渐安静了下来。   席风本来以为是因为折情身份高,后来才发现,这些奇形怪状的妖魔鬼怪好像都在盯着他看。   “没事,他们许久没见过人族,觉得稀奇而已。”   折情安慰了他一句,然后轻车熟路带他去找到了一只孔雀妖。   他是只白孔雀,化了个半人半妖的形态,额上三片雀翎花钿,白袍底下拖着非常长的雀尾,导致别人都得绕着他走,以免踩到。   “阿阙。”折情熟稔地叫他。   孔阙抬起头,眼睛一弯:“情哥!”   席风心里默默梗了一下,情哥这称呼……   但折情丝毫不觉哪里不对,向孔阙问道:“火龙泪还有没有啦,帮我搞一滴。”   “你还要?!上次不是给过你了吗?”孔阙扁着嘴,一脸的不情愿,“我只剩这一滴了。”   “你要那个又没用。我拿忘忧果和你换行了吧,十颗够不够?”折情说着,就拿出储物袋来掏果子。   孔阙眼巴巴瞅着他的储物袋:“十三颗,一颗都不能少。”   “行行行,十三就十三。”折情懒得再和他讨价还价,数了十三颗暗红色的小灵果出来给他。   孔阙收了忘忧果,爽快地把火龙泪也给了折情。   “走了。”折情拉着席风离开。   大殿门口,折情把火龙泪递给席风:“送你。”   席风惊讶道:“我?”   折情点点头:“火龙泪,上品养魂灵器。谁要养魂,你给他戴脖子里就好了。”   席风接过来,入手先是一片温润,随即就慢慢热了起来,能感觉到纯净的灵气在丝丝缕缕往外逸。   样子也很漂亮,用红绒线穿起来,晶莹剔透的,里面像燃着火焰。   “这太贵重了……”席风虽然想要,但总不好意思白收,又给推了回去。   折情挡住了他的动作:“不知道为什么,见到你,总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方才你让我一个玉佩,这个就当是还礼了,不许再推辞。”   话说到这份上,席风只得收下。   折情又带着他上了二十七层。   这里和别处很不一样,一个个的小房间里,都用红线吊着无数的灵团。   “碰碰运气。”折情随手把席风推进一个小房间。   木门吱呀一声在他身后关上了,灵团们顿时失去红线的牵制,在房间里乱飞起来。   席风愣愣地站在原地,有点不知所措。   这是什么意思?   过了一会儿,一个淡金色的灵团晃晃悠悠地飞过来,停到席风眼前。   席风伸出手,抓住了它。   眼前景象瞬间变了。 82、仙缘会(六)   他身处一座小山之中,潺潺的小溪从青葱灌木间流过,溪水清冽,映出焚骨毛茸茸的轮廓。   那个灵团居然是焚骨的记忆。   对于这种情况,席风已经非常淡定了,他踏踏爪子,抖抖毛,昂首挺胸地顺着溪流往前走去。   这里山清水秀,灵气异常充沛,就连脚下的野草都散发着香甜的味道。   前面不远,是一座古色古香的小木屋。   屋前种了一片芍药,开得正艳。   席风站在篱笆外看着,心想,这芍药不会是白藏种的吧。   白藏住在这里?   他这么一想,小木屋的门就开了。   一身白衣的白藏倚在门边,面无表情。   席风下意识离那些芍药远了些:“我没碰……”   但白藏好像没听见他说话似的,一动也不动。   席风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反应。   “白藏?”席风走上前去,试探着唤他。   白藏木讷地转了转头,看过来的眼睛里毫无神采。   席风疑惑地伸出爪子去碰碰他,却惊讶地发现,他的爪子从白藏身上穿过去了。   这个白藏竟然是魂体。   而且看他浑浑噩噩的样子,还是个不完整的魂体。   席风马上就联想到,这地方的充沛灵气可能就是为了维持这片残魂而准备的。   难道这就是白藏残缺丢失的神魂?   一旦生出了这种想法,席风的心里就没法再平静下来了。   如果这真是白藏丢失的那一片残魂,那只要把它带回去,和他的神魂融合,他以后就不必再月月受那剜心蚀骨之苦。   席风越想越激动,恨不能立刻带着这片残魂去见白藏。   不过得先找个灵器容纳它才行。不完整的神魂非常脆弱,一旦离开了这片充沛灵气,很可能就直接消散了。   “白藏,先进来。”席风边往屋里走边叫他。   外头太阳怪热的,再把他晒坏了。   进了屋,里边的陈设很简单,但椅子上都铺了柔软厚实的毯子,床边花瓶也插着新摘的芍药,整间屋子纤尘不染,清香扑鼻,看得出主人是用了心的。   “有没有灵器?”席风随口一问。   本也没指望得到回答,但白藏似乎听懂了,慢慢抬起手,指了指床边的柜子。   “那里啊。”席风走过去,叼着把手把柜门打开。   柜子里只有一只金灿灿的小铃铛,安安静静躺在隔板上。   席风伸出爪子去拿它,结果刚一碰到,它就自己飞了出来,疯狂地浮在半空中摇晃。   不知道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席风谨慎地退回去挡在了白藏身前。   小铃铛兀自晃了一会儿,清脆的铃声渐渐消失了。   “焚骨。”白藏的声音忽然响起。   席风以为是白藏残魂在叫他,回过头,又猛然发觉不对。   这声音是从铃铛里传出来的。   “焚骨……能到这里来的应该只有你吧?”白藏低低笑了一声,“真抱歉,未经允许擅自住进了你的心境。”   他的语气里其实几乎没有什么歉意,反倒带着一丝恃宠而骄的意味——他知道焚骨不会责怪他。   他清清嗓子,又继续道:“自打彗冲南斗以来,魔族势如破竹,已经攻下人界半壁江山。我有预感,不久之后……   “我将身陨于人间。”   这是四千五百年前的事情。席风不禁大吃一惊,原来白藏早就预料到自己会死了。   “但人族不可能就此覆灭,我相信。”白藏语气坚定,“所以我偷偷分了一缕神魂出来,养在你的心境中。待我死后转生,你就带它来找我,为我恢复记忆,重塑仙身,可好?”   席风听完以后,浑身的毛都炸起来了。   其实白藏早就为那次做好了准备……可却是阴差阳错。   他没想到焚骨至死都没听到小铃铛里的话,更没想到焚骨会动用禁术,以命易命,将他强行复活。   究其原因……席风觉得无非是一个情字吧。   天意弄人。   小铃铛完成了它的使命,从空中坠落下来。   席风伸爪接住了它。   “这个小铃铛应该可以暂时容纳神魂吧。”席风轻轻拨弄了一下,没看出个所以然,就试着朝白藏的残魂摇了摇,“白藏,进来。”   白藏残魂呆呆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反应。   “奇怪,坏了吗?”席风又走近了些,使劲摇摇铃铛。   这次有反应了。   席风心中一喜,期待地看着白藏的残魂渐渐化为淡金色灵团,朝这边飘了过来。   小铃铛被席风用大爪子捧着,已经准备好接收白藏的残魂。   可白藏却没有进铃铛里去。   席风只觉得眼前金光一闪,那个灵团就从他的眉心钻进去了。   “白藏!!”他惊呼出声。   但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随着残魂的融入,席风感觉头痛欲裂,一些不属于他的记忆强行涌了进来。   都是白藏的记忆……   ……   “哎,席风!”   折情把他拍醒了。   席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从焚骨的心境里出来了。   “我让你抽个奖你怎么还晕了呢?遇到什么了?”折情问道。   “……”席风一言不发地闭上眼,在脑海里翻找白藏的记忆。   幼时见闻……部落祭祀……仙界的一角……记忆被分割得很碎,但却足以证实,那缕白藏残魂现在就在席风体内。   席风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我得马上回去。”   他心境中可没有那么充沛的灵气,拖得时间久了,残魂出了差池,白藏就再也恢复不了完整的神魂了。   折情没拦住他,只能赶紧跟上,边走边问:“到底怎么了?你在里边遇到了什么?”   席风摇摇头,一个字也不肯说。   薄绡下行,经过漫长的等待,才回到三界鬼市的一楼大厅里。   席风向门口走去,猝不及防地,在挤挤攘攘的群魔乱舞里,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白……”席风下意识叫他名字,反应过来又急急改口,“师尊。”   白藏闻声转过头来,铁青着一张脸。   完了,师尊生气了。   席风磨磨蹭蹭地走过去,刚要道歉,就听白藏恶狠狠地骂了他一句。   “再敢跟别人乱跑,就打断你的腿。”   席风:“……对不起,师尊。”   完蛋了,白藏从没这样骂过他,看来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但很奇怪,白藏只是将他上下打量一番,轻描淡写点点头:“没事。”   没事??   席风心里犯嘀咕,本想再去哄哄,就听见白藏又说:   “还好没事……这些蠢东西要是敢动你,我就把他们全都沉进怨海里去。”   席风:“……”   怎么感觉白藏不太对劲。   见到席风平安,白藏的脸色稍霁,但看向折情的眼神里还是像藏着刀子。   “这个天魔好像有点强,不知道能不能打过。”   听到这句话,席风终于发觉白藏是哪里不对劲了。   ——或者说,不是白藏不对劲,是他有问题。   他居然能听见白藏的心声。   作者有话要说:   席风:刺……刺激!   (为了区别,白藏的心声都用“”括起来啦~)   感谢在2021-06-20 21:56:45~2021-06-22 16:18: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兔子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83、仙缘会(七)   为了验证这个听起来匪夷所思的事情,席风故意拉着折情对白藏道:“师尊,这是我新认识的朋友,他叫折情。”   “知道他是天魔还跟着走,出了事我救都来不及。”   白藏心里这么想着,却仍是端出一副温雅和煦的笑,冲折情点了点头:“你好。”   折情没有多想,还按小辈的礼数向他行了一礼:“见过仙君。”   又对席风道:“既然你师尊来找你了,我就先走啦,改天再同你喝酒。”   说完不等他应声,就飞快地溜了。   白藏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折情离开的方向,心里道:“还算识相……先饶你一命吧。”   席风:“……”   “先走,这里不宜久留。”白藏没有给席风思考或提问的时间,拉着他的手就往外走。   大厅里的妖魔鬼怪都诡异地沉默着,不约而同为他们让开一条通路。   席风觉得他们似乎很怕白藏。   明明一开始来的时候,都是热火朝天地聊着的。   大概是进入三界鬼市的方式不一样,白藏带席风出去以后,直接回到了朝露岛的房间里。   白藏还没说话,席风就急吼吼地对他说道:“师尊,快把你的残魂拿回去,就在我心境里。”   白藏一愣:“你说什么?”   “你的残魂!你放在焚骨心境里的残魂!”席风抓起白藏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上,“快拿回去,我没有那么多灵力,保护不了它太久。”   “席风怎么知道……血脉觉醒了?不可能啊……”   白藏看着呆呆的,心里话却没停。   席风就这么听着。   “我以为它早就消散了呢。”   “不过……这样也好。”   “席风的心跳得好快……他在紧张我么?”   白藏笑笑,把手抽了回来:“没必要了。”   “什么意思?”席风愕然。   “时间太久啦,四千多年前的残魂,已经很衰弱了,没什么用。”白藏的语气很轻松,像是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不过好歹是仙魂,对你应该还有用,你把它融了,可以提升些修为。”   听起来倒是很合理。   可他心里,明明不是这么说的。   “太晚了……我的神魂早就变得丑陋破烂,怎么补都补不回来了。”   听见这句心声的那一刻,席风差点就落下泪来。   他立刻打断了白藏的心声,不敢再听下去:“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我又不差这些修为。”   再破再丑又怎么样,补一点算一点。   大不了以后再想别的办法。   “哦,还有。”   席风从怀里拿出折情给他的火龙泪:“这个给你。”   白藏低下头,有些意外:“火龙泪?哪来的?”   “折情给的。”席风解开绳扣,双手捏着红线,“我帮你戴上?”   白藏却按下他的手,皱着眉把火龙泪接了过来。   “傻小子……不会用了什么做交换吧。”   “……没有。”席风无奈道。   他也觉得很奇怪,但折情的确没有提任何要求,就这么把这么珍贵的火龙泪白送给他了。   “什么没有?”白藏动作一顿,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席风心里咯噔一下,坏了,他竟然一个没注意,回答了白藏的心声。   不过好在白藏没有深究,而是低下头,将火龙泪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   没有任何问题。   “没问题的话,就戴上吧,这个不是可以养魂吗?”席风仍执着道,“还有你的残魂,你还是拿回去,能补一点是一点。”   白藏看看手里的火龙泪,又看看席风,神色显得很是纠结。   “席风怎么好像能听到我心里想的一样。”   席风:“!!”   吓得他赶紧找了把椅子坐下,喝了口茶。   “席风。”   “席风席风!”   白藏忽然在心里叫起他来。   席风目不斜视,假装听不见。   “是我想多了么……”   “算了。”   “那你帮我戴上吧。”白藏又把火龙泪递回来,笑眯眯道。   席风还谨慎地确认了一下,刚才那句的确是白藏张口说出来的,这才起身接过火龙泪,给白藏戴到了脖子上。   白藏背对着他,长发被拨到一侧,露出那道暗色的缝痕。   席风没忍住,用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   “痒。”白藏缩了缩脖子,躲开了。   他把头发放下来掩好,转回身,手上多了另一样东西。   “这个给你。”他伸手递过来。   同时在心里说了一句:   “物归原主。”   席风低头一看,头皮都麻了:“焚玉骨?”   这不是焚骨复活白藏用的那块骨吗?   物归原主又是什么意思?   “护身符。”白藏解释道。   护身符这种说辞席风当然不信,可盯着白藏看了半晌,却再没听见他的心声了。   又不能去问,直接被闷了个结结实实。   “焚骨给你的,我不要。”席风坐回到椅子上。   白藏:“真不要啊?”   “不要。”   过了一会儿……   “噗,吃醋也太可爱了。”   “好想抱抱他啊。”   席风不可置信地扭头看向白藏。   白藏一脸茫然:“怎么了吗?”   ……难道是幻觉?   席风忍不住怀疑起自己来。   听见别人心声这种事太离谱了,离谱到他觉得没准是自己精神上出了什么问题。   “唉,不要就算了。”   “但是有了火龙泪就不太想戴它了。”   “总不能扔了吧……扔了焚骨会不会怪我?”   白藏又开始在心里念念叨叨了。   席风吓了一跳,动作很大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朝白藏伸出手:“给我吧。”   “啊。”白藏满脸莫名其妙,“什么?”   “焚玉骨。”   “不是不要吗?”   “我改主意了,现在要了。”   从白藏那拿到焚玉骨,席风才松了口气。   要是真的扔了,也太伤焚骨的心了。   “他好像真的能听见我在想什么。”   白藏忽然心道。   席风一下子挺直了脊背,如坐针毡。   “唔……是因为我的残魂在他体内吧。”   席风一想,好像是这么回事。他吸收了白藏的残魂以后,就开始能听到他的心声了。   “这样我夜里看话本岂不是就会被发现了?”   白藏没头没脑地担心起来。   席风心中好笑,又因他这句话而放松下来,骤然释怀。   师尊才是那个被窥破秘密的人,他都不紧张,自己瞎担心个什么劲。   不过还是给白藏留点空间吧。   如果两人离得够远,应该就不会产生感应了。   席风便起身道:“师尊早点休息吧,我也回去睡了。”   “嗯,好。”白藏摆摆手。   走到门口的时候,席风刚一开门,就听见白藏又在心里嘀嘀咕咕起来。   距离远了,有点听不清。   席风笑了笑,没想到师尊心里话这么多,像个小孩子,有点可爱。   结果白藏下一句,就吓得他差点绊倒在门槛上。   “席风,其实我早就喜欢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玩的就是心跳 84、仙缘会(八)   “席风,其实我早就喜欢你了。”   席风根本不敢回头,几乎是落荒而逃。   一直到洗过澡躺在床上,他的脑袋里还是不受控制地,反复回荡着白藏的那句心声。   白藏是认真的吗?还是只是发现了他们之间的感应,才故意逗他?   想了半天也没有答案。   还有焚玉骨。   这个东西对于白藏和焚骨来说意义非凡,不然白藏也不会珍而重之地把它贴身佩戴了四千五百多年。   竟然就这么随意地给了他。   席风把焚玉骨拿出来,月光穿过窗子照在上面,反射出半透的莹莹的柔光。   手指轻轻摩挲,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涌上心头。   这种熟悉,不是说曾经见过,就好像……好像它本来就属于席风的一样。   物归原主吗?   席风在黑暗里皱起眉来。   难道他和焚骨……   ……   这一夜席风睡得很不踏实。   应是受到残魂的影响,他做了很多支离破碎的,关于白藏,关于焚骨的梦。   在梦里,白藏一直是现在的样子,而他有时是自己,有时又变成焚骨的模样。   洛无欢来房间里找他的时候,他还被梦魇着,出了满脸满身的汗。   “席风?”   “席风!醒醒,你怎么了?”   洛无欢叫了好几次,都没能把他叫醒。   过了好一阵子,席风才迷茫地睁开眼睛,口中无意识地唤着白藏的名字。   洛无欢一听就乐了:“你这是在梦里和你师尊干什么坏事了?一副被榨干的样子。”   席风沉沉回想着梦里的内容,觉得心里钝痛,很不舒服,没理会洛无欢的玩笑。   “你知道焚骨吗?”他冷不丁地问。   洛无欢摇扇子的动作一顿:“怎么了?”   席风又问:“你知道焚骨和师尊的事吗?”   洛无欢哈哈一笑,却对他的问题避而不答:“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焚骨都死了那么久,提他干嘛。”   他显然是知道些什么的。   席风幽幽看向洛无欢:“焚骨死了,我不是还活着么。”   洛无欢被看得浑身发毛,蹑手蹑脚地站起来,准备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他是因为焚骨,才收我为徒的吧。”   “我是不是焚骨的……”   “……转世?”   席风的话像一串响雷似的在洛无欢耳边炸开,把他打得寸步难行。   “……”他讪讪地笑了一下,“你不去问白藏,问我干什么……你们的事我怎么好说……”   席风这时候已经从床上坐起来了,散乱的衣襟敞开,心口那个赤金色的火焰标记若隐若现。   洛无欢瞥见了,知道没法再骗他,泄气似的点了点头。   席风无声哂笑。   早该想到的。   他天生资质那么差,白藏凭什么愿意收他,又次次护他周全,甚至以身承伤。   还说什么早就喜欢他……   不就是因为焚骨吗。   “那你觉得我和焚骨是一个人吗?”席风又开始问洛无欢,“喝过孟婆汤,过了忘川奈何,重入轮回更名改姓后的我,难道还是焚骨吗?”   洛无欢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你的神魂没有变。”   席风忽而放声大笑起来。   等他笑够了,才伸手抓过外袍,边穿边往外走去。   “我是我,焚骨是焚骨,就算神魂是同一个,我也不是他。”   一见他要走,洛无欢瞬间就慌了,忙不迭去追他:“没人把你当焚骨,你吃的哪门子千年老陈醋啊……席风,席风你回来!”   他跑出去老远,但还是没追上,只得扭头去找白藏。   白藏对这一切毫不知情,因为火龙泪的温养功效,现在还沉沉睡着。   急得冒烟的洛无欢跑进来,结果叫了半天都没能把白藏叫醒。   这师徒两个怎么回事,睡觉都睡不醒的。   想着他也不会睡太久,洛无欢就坐在旁边等着,却没想到白藏竟然一觉睡到了下午。   他一醒,洛无欢立马凑过来了:“白藏,你怎么样了?哪里不舒服吗?”   白藏被他问得莫名其妙:“我没事啊。怎么这么问?”   不仅没有不舒服,还睡得神清气爽。   “现在都快戌时了。”洛无欢翻个白眼道。   “啊?”白藏连忙坐了起来,“我睡了那么久吗?”   火龙泪从他颈窝里滑下来,吊在脖颈前晃了两晃。   洛无欢眼尖看见了,伸手拽出来仔细看了看:“你不是戴的焚玉骨吗,什么时候换了这个。”   “昨天。”白藏眼含笑意,“席风送我的,我就把焚玉骨给他了。”   很好,洛无欢现在知道席风为什么大清早发了那一顿疯了。   “你把焚玉骨给他,不怕他误会吗?”洛无欢无语地看着白藏。   “他误会什么了?”   白藏看起来浑不在意,慢条斯理地拿过袍子一层一层往身上套。   洛无欢站起来,离他远了些,才道:“他误会你是因为焚骨才……”   白藏总算有了点反应,系衣带的动作顿住,皱起眉来:“才什么?”   “才收他为徒啊。”洛无欢一跺脚。   “哦……这么说也没错。”白藏总算穿完了衣服,又坐到镜前梳头发,“起初的确是因为发现他是焚骨转世,才临时起意收他为徒的。毕竟他遗失仙骨是为了我,我总得亲自了结这段因果。现在焚玉骨物归原主,用不了多久,他就能神魂归位,血脉觉醒了。”   洛无欢连着翻了好几个白眼:“你只把人家当因果,人家可是把你当心上人的。”   白藏:“……”   没想到白藏这么冷血无情,洛无欢在一边揣着手,语气凉凉:“反正他现在已经跑了,跑之前还说‘我是我,焚骨是焚骨,就算神魂是同一个,我也不是他’……你看着办吧。”   白藏一愣:“跑了?”   洛无欢点头:“跑了。”   白藏低头沉思半晌,末了叹了口气:“我从没把他当成焚骨。”   “轮回过后就是另一个人了,我当然明白。”   “我喜欢的是席风,不是焚骨。”   洛无欢听得一脸嫌弃:“那你倒是告诉他啊。”   白藏便起身往外走:“他走多久了?我去找找吧。”   洛无欢晃晃悠悠跟上:“走挺久了,怕是不太好找。”   白藏直接伸手掐诀,激活了先前在席风身上留下的追踪标记,却意外发现,在明音岛范围内都没有回应。   “奇怪。”他又把追踪范围扩大了一圈,但就连整个明音海域中,都没发现席风的踪迹。   难不成又和那个天魔去三界鬼市了?   白藏一脸煞气地打算去荡平三界鬼市,但还没出发,就被夺门而入的江揽月打断了。   “我看见席风被未晞带走了。”他急急说道。 85、仙缘会(九)   “未晞?他找席风干什么。”白藏眉头皱了起来,“带去哪儿了?”   江揽月:“他们在朝露岛渡口乘船走的,去了金枝岛的方向,我御剑跟了一阵,但小船突然消失,跟丢了。”   “突然消失?”   明音的渡船速度不算快,海上又没有什么遮挡物,江揽月御剑不可能会跟丢。   只能是未晞发现了他,所以使了法术甩掉。   “走,去金枝岛看看。”白藏立刻动身前往渡口,“揽月和我一起,无欢你和惊澜留下吧。”   谁知道金枝岛上会遇到什么,留个人也好照应。   金枝岛是明音群岛中,离主岛最远的一个,从朝露岛乘船过去,大约需要一刻钟。   白藏和江揽月一起坐在船头。   “到了船消失的地方就说一声。”白藏提醒道。   江揽月点头:“快了。”   这会儿已近黄昏,巨大的落日浮在海面上,把寥寥的几朵云染成金红辉映的颜色。   美是美,但白藏无心欣赏。   又向前行了一段,江揽月忽然起身,指着不远处的海面:“大概就是这里。”   白藏当即飞身离船,踏水而去。   他放出一道灵力,在海面上散开,碎星似的洒进水里。   “海里好像有一个法阵。”   原本以为未晞是用法术甩开了江揽月,现在看来,怕是他们入了阵中,所以才突然消失的。   江揽月御剑跟过来:“要下去吗?”   “我下去看看,你在上面等着。”白藏说完,就掐了个避水诀,然后沉入海里。   这片海域被保护得很好,海水清澈,依稀可见海底的珊瑚和细沙。   几块珊瑚看似攀附岩石随意生长着,在白藏眼中却另有玄机。   一个基础的八卦玄门阵变式。   布阵之人大抵是觉得阵在海底,不会被轻易发现,所以做得有些敷衍。   白藏在底下游了几圈,记清楚阵门方位,就回海面上去了。   “揽月,跟着我。”他冲江揽月点点头。   按照海下的阵门布置,白藏轻而易举地带江揽月入了阵。   景象变幻,他们来到了一座海下地宫之中,大殿上点着长明宫灯,里面的灯油散发出阵阵幽香。   “鲛人油。”白藏厌恶地偏过头。   鲛人一族与世无争,却因珍贵,常常遭到其他种族的侵略奴役。   没想到仙门之首的明音也会做这种事。   “那边好像有路。”江揽月环顾一周,手执长剑,谨慎地向前走去。   白藏跟在他身后,将神识铺开,但遭到了周围结界的阻挡,只看了个大概轮廓。   “前面有很多岔路和房间,应该是个迷宫。”   他们每走一段,身后的鲛人油灯就会熄灭一盏。等他们走到迷宫入口时,来路上的鲛人油灯已经全部熄灭,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海风呼啸而来,咸腥味和鲛人香混着扑了他们一身。   白藏险些当场干呕起来,强忍着掩了掩口鼻:“没有回头路了,往前走吧。”   脚下的路逐渐变得湿滑,有水滴滴答答地顺着石壁往下流。   江揽月将浩然剑出鞘,借剑光照明。   第一个岔路口。   石壁延伸出三个一模一样的洞口,都被潮湿冰冷的雾气充斥着,什么也看不清。   “走哪边?”江揽月问。   白藏微侧了一下耳朵,合眼凝听:“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什么?”江揽月也闭上眼睛,仔细听了一下,“确实有,像是乐声。”   是从左侧那个洞口里传出来的,缥缈虚无的琵琶曲。   “你猜……是引诱,还是警告?”白藏饶有兴味地笑了一下。   江揽月认真思索:“乐声靡靡,或许是引诱。那我们走另外两个?”   白藏偏不:“就走左边。”   说完,他就率先走进了左边的洞口。   乐声瞬间清晰起来。   “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   屋内有一人在轻轻唱和着一曲《琵琶行》。   白藏没动,后进来的江揽月看见那人背影,不禁一喜:“席风!”   “他不是席风。”白藏抬手拦了拦江揽月,“小心脚下。”   江揽月低头一看,不禁骇然。   无数根透明琴弦纵横交错,最高的已过小腿,若是没有注意直接走过去,怕是要当场被切成肉块。   琴弦一直延伸到石洞内部,遍布其中。   再抬头,顶上钟乳石高悬,随时都可能落下来,将人从头贯穿。   “雕虫小技。”江揽月当即拔出浩然剑,准备强拆了这些陷阱。   “等等。”白藏又把他拦住了,“先看看那边的‘席风’要做什么。”   “……江州司马青衫湿。”   他终于唱完了那首《琵琶行》,转过脸来,露出一双赤色的眼眸。   竟然是魔。   他们与这魔物对峙了半晌,却不见对面有什么动作。   白藏从储物袋中摸出一张符纸来,画了几笔,幻化出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纸人。   “去。”他轻轻一推,纸人白藏就轻飘飘地进了石洞。   地上的琴弦立刻被触发,在纸人身上划出数条伤口。再往前走,上方的钟乳石也纷纷下落,将纸人刺穿。   但当伤痕累累的纸人白藏走到“席风”跟前时,他却只是看着纸人,毫无反应。   “怎么回事?”江揽月疑惑。   白藏操纵纸人在“席风”身边走来走去,又伸手去碰他,这才发现,眼前的“席风”竟然不知何时变成了一幅画。   江揽月大惊:“他刚才不是还在唱歌吗?”   “画吗……”白藏皱起眉来。   下一瞬,他干脆化为灵体,转移进了纸人体内。   随后说道:“揽月,变个纸人过来。”   江揽月不疑有他,如法炮制,以纸人的形态进入石洞内。   透过纸人的眼睛,看见的景象居然是不一样的。   地上的琴弦都变成了纸做的家具、屏风,头顶的钟乳石是形态各异的吊灯。   帷幔掩映之下,“席风”站在出口的门边,眼睛已经恢复深沉墨色。   “上次你弟弟就是把我们丢进了一个这样的画境,里面都是纸人。”   江揽月:“你是说……这个迷宫,可能跟破月有关?”   白藏只道:“猜测罢了。”   他们谨慎地绕过所有家具和帷幔,来到那个“席风”跟前。   白藏伸手碰了碰他。   “席风”摆动手臂,不知道从哪掏出一支笔递过来。   白藏:“……”   江揽月:“什么意思?”   白藏摇摇头,索性先把笔接了过来。   接着,“席风”向旁边让开,露出身后的一扇白色纸墙。   “笔……墙……”江揽月想了想,一脸的怀疑,“他让我们自己画个门?”   听起来有点离谱。   白藏倒觉得也不是没有可能,便信手挥毫,在白墙上画了一扇大大的门。   随着他的笔迹,一道金色流光划过,画出来的门变成了一扇可以打开的纸门。   江揽月:“……”   推门的时候,白藏忽然道:“这个布局风格的确像你弟弟。”   离开纸门,他们恢复了原身,重新踏上阴暗潮湿的迷宫中。   江揽月边走边道:“奇怪,我们都离开那个石洞了,但是这乐声却没停。”   “你识得这首曲子吗?”白藏问他。   江揽月被问住了,忙凝神听了听:“我不通音律……但的确有些耳熟。”   白藏:“这是《塞上曲》。”   “《塞上曲》……”江揽月连忙在记忆里搜索起来,很快有了答案:“破月会弹这首曲子!”   白藏笑笑,不置可否:“且向前走吧,又到岔路口了。”   还是一模一样的三个石洞,雾气缭绕,什么也看不见。   江揽月主动凑过去听声:“还是选有乐声的吗?”   白藏随便点了点头,其实他觉得选哪个都一样。   如果这个地宫真的是江破月所设,他应该是想传达出什么信息,而不是用地宫来困住或杀死闯入者。   江揽月很快选好了中间那个石洞,先一步走了进去。   《塞上曲》未歇,但调子陡转,变得铿锵起来,同时多了一道沉重钟声相合。   浓重的香火味扑面而来,一座道观映入眼帘。   香客络绎,仙气缭绕。   “这是什么地方,云崖山吗?”白藏问。   江揽月摇头:“云崖山一向清冷,没有这么多人的观。”   所幸这次路上没设置什么机关陷阱,他们便随意在观中走了走。   然后又发现了一个“席风”。   这次是位道长模样。   白藏没忍住笑了:“他这样真奇怪。”   江揽月看了看,也勾起唇角:“席风身上有杀伐之气,不太适合穿道袍。”   但这“席风”一本正经地坐在那里,桌上摆着签筒八卦等法器,打定主意要当一个道士。   “小道长,可否算一卦?”白藏走上前去,在他对面坐下。   “席风”严肃地摆了个“请”的手势。   白藏便拿起签筒,摇出一支签,递了过去。   他便将签文念了出来:“我见瞒人汉,如篮盛水走。一气将归家,篮里何曾有。”   “这算什么卦?竹篮打水一场空?”白藏佯装生气。   小道长“席风”没什么表情,干巴巴道:“亦可作‘久旱逢霖’解。”   白藏不依:“不好不好。小道长还是再给我测个字吧。”   “席风”又干巴巴点头:“请写。”   白藏便提起笔,在白纸上写下一个“道”字。   “席风”看了看,稍加思索,开始解释:“这一‘道’字,分‘行’和‘首’两部分,‘首’是人头,‘行’是道路,合起来,便是……”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诡异地扭了扭脖子:“身首异处……终殊途……”   下一刻,白藏直接把他的算卦摊子掀了,千机扇指过去,恶狠狠道:“别以为你顶着他的脸,我就不敢动手!”   江揽月见状也赶紧拔了剑。   道观中所有人都围过来,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眼中透出猩红血色。   作者有话要说:   哎呀,怎么突然戳人家痛处 86、仙缘会(十)   “怎么回事?”江揽月没看懂白藏怎么突然大怒。   他不知道白藏的过去,不知道身首异处,更不知道一句“殊途”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懒得陪你们玩了,把席风交出来。”   白藏脚下汇聚起罡风,将他衣袍吹得猎猎。   随后,千机扇出手,与那个假的席风缠斗起来。   江揽月在白藏身后处理那些低级魔物,整个道观中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魔物还在源源不断地扑过来。   “太麻烦了!”江揽月忽然吼了一句。   浩然剑被他一剑掷地,荡开身边的一圈魔物,又在自己和白藏身上落下结界,祭出剑阵,将整个道观连同里头的魔物全部困于阵中,就地绞杀,片甲不留。   江揽月灵力澎湃,这一招震得整个道观都跟着晃动起来。   白藏一掌拍散了假席风的幻影,低头看了一眼:“这个石洞要塌了。”   他话音刚落,方才被浩然剑插过的地上便裂开了无数缝隙,向四周无限延伸开来,以肉眼所见的速度扩大着。   江揽月心中一凛,还不待反应,地面就塌陷了。   他们跌落下去,重新坠入黑暗的石洞里。   这里不像先前的石洞那么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些许尘土味道。   乐声清晰震耳,《塞上曲》的源头就在这里。   白藏起身,把江揽月拉起来,而后掐了朵灵火把烛台点亮,照出这个石洞的全貌。   似乎是一个人的居所,石床、石桌和石椅一应俱全,旁边的书架上还摆了些书。   石桌上架着一把琵琶,无人拨弦,兀自演奏着《塞上曲》。   江揽月一眼认出了它:“冰弦焦尾,这是明月长老的琵琶,我在画境里见过。”   白藏则去了书架前:“这有一本日记。”   这本日记很厚,封面上没有字,里头记得都是些修行体会,字也漂亮规整,可以看出写日记的人是个勤奋细心的人。   但再往后翻,内容就变了。   从甲戌年秋开始,日记本上就不再记录修行体会,而是变成了日常琐事,遣词造句很随意,字体也变得潦草起来。   “今日去珍馐岛,帮颜如玉摘菜。他说想离开明音,去外面看看。”   “今日颜如玉给了我一盒他自己做的点心,外面糊了,但馅儿没熟。”   “今日和颜如玉偷偷溜到舟山岛玩,被大师兄抓住了,但没罚我们。”   “今日又下雨,已经下了好几天雨,鱼都游到地宫里来了,我和颜如玉抓了好久。”   “……”   满篇子都是颜如玉。   再到后面,内容又不一样了。   “今日听师尊讲了些道法,和我原先所想有些出入。”   “今日去师尊那儿,拿了几颗灵丹,但不太想吃,先收起来吧。”   “今日师尊又叫我给他弹琵琶,他既然听不惯我的曲,还总叫我弹,不知是什么毛病。”   “今日去岛上,没见着师尊,已经半个多月不见他人了。”   “今日师尊回来了,给了我一幅画,说它是‘源’,什么源,我也不清楚。”   “……”   “这好像是江破月的日记。”白藏看完后,随手递给了江揽月,再去查看别处。   江揽月一翻开就点了头:“是破月的字。”   江破月在明音时,应该和颜如玉关系不错。后来颜如玉离开明音,所以这日记上也就没有了颜如玉的事。   师尊是这时候出现的,还给了江破月一幅叫‘源’的画。   他的师尊应该就是先前他们在江破月记忆中见过的,那个白发人。   “难道那个白发人是明月长老?”   否则他的冰弦焦尾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日记中也提到过,江破月的师尊常让他去过去弹琵琶。   “揽月,那副画你见过吗?”白藏问。   江破月到云崖时,应该还没有融画入体。   江揽月面露难色:“他房间里有很多画,我不知道是哪一幅。”   白藏点点头,没有再问什么。   石洞的其他地方也没有线索了,石门后面刻了一张地图,上面标出了从地宫去金枝岛的路线。   江揽月把日记揣进怀里,和白藏按照地图所指,离开了地宫。   地宫的出口是个法阵,他们被直接传送到了金枝岛的林子里。   金枝岛的灵脉曾被天雷劈毁,这许多年过去,现在才堪堪恢复了一丁点绿色。   不远处,有一人正蹲在地上侍弄灵植。   白藏打算过去问问路,才走了两步,忽然觉得那人有点眼熟。   未晞。   下一刻,未晞只觉一道杀气从身后逼近,急忙闪身躲开了。   白藏的千机扇打了个回旋,把他才修整好的一棵花苗拦腰斩断。   未晞一看花苗死了,顿时也来了脾气,雾散琴召出,和白藏昏天黑地地打了起来。   两人都是一脚踏在仙界的人物,连江揽月这个半步金仙都插不上手,只能在底下帮白藏掠阵。   一个时辰过去,金枝岛上才恢复起来的灵脉又被毁了个干净,灵力激荡发出的光芒和声音总算把人引来了。   沈掌门亲自跑过来,求求这个,劝劝那个,好说歹说让未晞和白藏从天上下来了。   “江仙君,到底怎么回事?”沈掌门擦了把汗,偷偷问江揽月。   江揽月义正辞严:“我看见明心长老带走了百药长老的徒弟。”   未晞立刻道:“我今日根本没见过他徒弟。江仙君怕不是练剑太辛苦,眼睛花了吧。”   沈掌门也道:“是啊,江仙君,百药长老。今天明心一直同我在一起,方才才离开的,你们是不是看错了?”   沈掌门的话还是可信的,这下连江揽月也愣了。   白藏一直没说话,其实他现在也心有疑惑。   就算席风身上有什么东西是未晞所图,这般大张旗鼓地把他带走,也太愚蠢了些。   未晞可不像这么愚蠢的人。   “这样吧百药长老,我立刻派弟子全岛搜查,寻找令徒。你别着急,只要他还在明音,就一定不会有事的。”沈掌门赶紧出来当和事佬。   想到师徒同命契还在,自己也没什么反应,席风应当无虞。白藏便哼了一声,算是应了,又问未晞:“你徒弟颜如玉呢?”   沈掌门怕他们吵起来,忙替未晞答道:“我着如玉去舟山接青羽上仙了。”   “青羽?”白藏皱起眉来,“他怎么来了。”   沈掌门耐心为他解惑:“这不是人界魔物横行,实在棘手嘛,我们几位掌门就商量着,将青羽上仙请来坐镇。”   这青羽上仙也是白藏当年飞升后的旧识,是个修无情道的剑修,性子冷清,不是很熟。   白藏就没有再说什么,拱手告辞。   回到朝露岛的住处,白藏一进院门,就见树下站了个穿淡蓝色长衫的背影。   “青羽……?”他不确定地唤道。 87、仙缘会(十一)   那人回过身来,淡淡一笑:“白藏上仙,好久不见。”   白藏古怪地看着他:“我早已不是仙。”   “百仙谱上仍有你名字,你的藏风殿也还原封不动保留着。”青羽点到即止,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看你脸色不太好,是身体有恙?”   “刚和人打了一架,有点累。”白藏掸掸衣裳上不存在的灰尘,向屋里走去,“进来说吧。”   青羽欣然跟上。   四千多年哪怕对于仙来说,也不算短了,何况白藏和青羽本来就不熟。   倒了茶以后,两人就这么面对面坐着,半晌没有说话。   青羽像是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才终于开口:“白藏,虽然现在说什么都太晚了,但我还是想,郑重地向你道个歉。”   道歉?   白藏满心迷惑,并不记得青羽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青羽继续说道:“四千五百多年前,你求天帝派兵援助人族,各殿都出了人手。我殿中派去的宫仙,就是……朝露。”   “朝露?”白藏不禁睁大了眼睛。   那个遭到天魔无遮的折辱,难产之际求白藏给她个痛快的朝露,竟然是青羽殿中的宫仙。   朝露被白藏亲手所杀,白藏又因朝露而死。   “……造化弄人。”白藏只能这样回复他。   但这本就不是朝露的错,更不是青羽的错,谈不上什么原谅。   白藏也从没后悔过。   青羽点点头:“后来我听说了这件事,一直在忘川找你,没想到你竟然未入轮回。”   因为焚骨将他逆天复活了。   这些前尘往事白藏已经不想再提,直接问他:“你突然下凡来,是有什么事吗?”   “是。”青羽从善如流结束了上一个话题,“这次彗冲南斗,魔族出世,如若不早点出手,恐将再次酿成大祸。”   “哦。”白藏淡淡应道。   有仙界干预,异动应该很快就能解决了,他乐得轻松。   结果青羽又道:“其实还有一件私事。”   白藏:“……”   “那副画……有一半在你手上吧?”青羽似笑非笑地问。   知道瞒不过去了,白藏干脆直接点头承认:“是在我这里。”   “哦?”青羽好奇地向前探了探身子,“你用它做了什么?”   白藏高深莫测地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无可奉告。”   青羽端祥了一会儿他的表情,叹口气:“我只是怕你最后玩火自焚,收不了场。”   “还有,”他顿了一下,又道,“另一半的下落,你应该也已有消息了,但这一半,我不能再让你拿到。”   白藏却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用什么方法阻止我?”   青羽被他问得梗了一下,半晌才轻轻道:“我没办法阻止你,所以我得赶在你前面。”   这么一说,倒让白藏有兴趣了:“你要这画干什么?”   据他所知,青羽这个人就跟江揽月差不多,除了无上剑道,没什么欲求。   没想到青羽却道:“它本来就是我所作。”   “《道子心》是你画的?!”这次白藏是真的震惊了。   “看来你拿的是上半。”青羽笑笑,“是我画的,画中道子是我师尊。”   白藏:“……”   他手中的确是上半。   一想到刚才的谈话,就感觉尴尬非常。   不过青羽似乎并不在意这个,而是面露惆怅:“当初我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若早知道这一场人间大乱因它而起,我……”   “你就不画了?”白藏接过话头。   青羽只微微摇头,却没再答了。   ……   听说颜如玉在舟山岛渡口顶着大太阳等了一天,也没等到青羽上仙,最后灰溜溜地回来了。   晚宴上,青羽和白藏一起进来,引得众弟子窃窃私语了好一阵子。   白藏视而不见,自己捡了个角落的空位坐下,留青羽一个人杵在大殿中央。   沈掌门敲了敲桌面,令众人安静下来:“见笑了,青羽上仙。请上座。”   青羽笑了笑:“不必麻烦。难得下凡一次,又遇见好友,我便与他同坐吧。”   说罢,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跑到角落去坐到了白藏身边。   白藏顿时感觉有无数道目光都朝他飞过来。   溜又溜不得,只能干坐着,尽量无视。   青羽不知道他不能进食,席间还给他夹了两次菜,但都被挡下来了。   “你以前没有这么冷。”青羽叹道。   白藏回他:“你以前也没有这么热。”   “哈哈哈……”青羽笑了一阵,笑得满堂的人又都看了过来。   白藏简直想把他打晕扔出去。   “哎,白藏。那边那个小弟子一直看你。”青羽忽然低声道。   白藏顺他眼神看过去,原来是一脸苦大仇深的颜如玉。   “人家看的是你。”   “为何是我?”   白藏瞥他一眼:“人家早早去舟山岛接你,结果你晾了人家一天,他能不怨?”   “还有这种事?”青羽执箸的手一顿,“可我不知道呀,沈寒轩没说派了人接我。”   “什么?”   白藏的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   如果连沈掌门都在帮着未晞和颜如玉……   白藏忽然在桌下扯了扯青羽的衣袖:“帮我找个人。”   青羽:“谁?”   “我徒弟,身上有我的师徒同命契。”   青羽见他异常认真,没有多问,顺手从桌上拿了个没用过的碟子,取了白藏一滴精血放上去,然后掐了追踪诀。   这个追踪诀可探查三界中大部分位置,灵力消耗巨大,白藏承受不起,所以才请青羽帮他。   但过了许久,青羽都没说话。   白藏眉头越皱越深:“怎么样?”   “查不到。”青羽实话实说,“两种可能,要么他进了画境,要么你们的同命契断了。”   他话都没说完的时候,白藏就已经站起来了。   “我去找他。”   “哎,白藏!”   青羽没叫住他,赶紧伸手冲沈掌门打了个招呼,再追出去。   这一耽搁,就没追上,只看见白藏撕裂空间离开的背影。   蜃梦城。   白藏从万灵阵中走下来,吓得旁边吃面的陈伯掉了碗。   “小心。”白藏隔空托住面碗,放到陈伯旁边的小桌上,“你吃,不用管我。”   说完又转回去,掐诀在万灵阵中寻找席风去向。   他前前后后试了五次,第六次的时候灵力不支,没有成功。   五次的结果都是一样的,查无此人。   “怎么会这样……”   白藏扶住旁边的石柱,浑身微微颤抖。   连万灵阵都找不到,只能说明,他们的师徒同命契真的断了。   原本还压得住性子,是因为他身上没伤,便意味着席风的安全。   现在完全不一样了。   “席风……”   白藏忽而心尖剧痛,整个人失去意识,从万灵阵上跌落下来。 88、仙缘会(十二)   席风被关在一个画境的山洞之中。   这个山洞很小,暗不见光,里面堆满了潮湿的枯枝败叶,可能还有些死掉的蛇虫鼠蚁之类,混在一起散发出难闻的腐烂味道。   山洞的石壁上钉着两条手腕粗的锁妖链,牢牢捆住席风的双臂,将他吊在半空,脚下还加了一重禁锢法阵。   他身上衣衫破烂,横亘着几条深可见骨的骇人伤口。为了防止伤口愈合,上面还贴了许多符咒,早已被血浸透。   唯一庆幸的是,师徒同命契已经断了。   要不然这伤落在白藏身上,他得心疼死。   但他现在也根本没心思顾及自己的伤。   离开那天是七月十三,马上就到满月了。   画境和外界时间流速不同,也不知如今到底是什么日子。   昏昏沉沉过了许久,总算有人进来了。   席风本就没有睡沉,一听见声音,立刻睁开了眼睛:“……颜如玉。”   颜如玉笑眯眯:“精神不错嘛。”   说罢,走上前来,伸出手按上了席风胸口处的一道伤口。   “唔……”   席风一下子疼得眉头紧皱起来,牙关死死咬着,却不肯吐露半点呻//吟。   颜如玉根本不在意他的反应,又毫不留情地,将手指从裂开的皮肉间探了进去。   他在摸席风的骨。   滚烫的鲜血顺着颜如玉的手淌下来,血肉模糊间,席风的胸骨被反复摩挲翻弄,像是在找什么。   “奇怪。”颜如玉面露疑色,“难道一定要化成原形吗?”   “哈哈哈……”席风从散落的发间抬起头来,狞笑道,“你要焚玉骨?你想复活谁?”   颜如玉没找到焚玉骨,颇为不耐地抽回手来:“劝你还是识相一点,也能少受点苦。”   “我没有焚玉骨。”席风一字一顿回他。   “没了焚玉骨你就死了,别以为我不知道。”颜如玉一向没什么耐心,懒得和席风磨嘴皮子,在他身上留下几道新伤后就走了。   走到洞口时,又忽然回过头来,不怀好意道:“哎呀,忘了告诉你,再过两个时辰,十五的满月就要升起来了哦。”   白藏!   席风猛地挣了一下,锁妖链与石壁碰撞发出刺耳的声音,同时牵动伤口,一下子将他痛晕过去。   妖兽重伤时,神魂会被迫回到心境中修养。   席风的心境里,现在住着白藏的残魂。奇怪的是,他的灵力不如焚骨纯净充沛,白藏残魂的状态却好了很多。   “你受伤了?”席风一出现,他立刻迎了上来。   席风按着胸口,奇怪地看着他。   白藏被他看得局促,语无伦次地道起谢来:“谢谢焚骨,你这里很舒服……”   “……”席风赶紧抬手打断他,“让我躺一下,白藏,我有点累。”   白藏便扶他在树荫下躺好,乖巧道:“你把我融进体内,可以修复你的伤。”   又来。   席风闭上眼,假装听不见他说话。   但白藏就这么坐在旁边,一动不动看着他,视线几乎在他身上灼出个窟窿,实在是让人难以入眠。   席风只好又睁开了眼:“我来之前你在做什么?不用管我,继续去吧。”   白藏摇摇头:“什么都没做,我只是在等你来。”   “等我?”席风不解,他除非像这样受了重伤,被迫回来修养,平时是绝不会跑到心境里来睡觉的。   “嗯,等你。”白藏坚定道。   “你怎么知道我要来?”   “我不知道,所以一直等。”   席风:“……”   这个残魂,有点奇怪。   “那你等我做什么?”席风接着问他。   “等你把我融进体内。”   这次他是真的好奇起来了,甚至坐了起来,认真问道:“为什么非要融合?”   白藏也认真答他:“你需要尽快恢复,然后去救我。”   这话让席风一下子呆住了。   白藏有危险……   但看着眼前的残魂,席风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去将他融进体内。   这是白藏的仙魂,是可以为他重塑仙身的。   融了,就再也没有了。   “我再想想,你先在这。”席风说完,不等白藏残魂再回应,就强行离开了心境,醒了过来。   这一趟几乎没有恢复,还白浪费了些灵力。   但席风不在乎,他满脑子都是刚才颜如玉说满月将至,和白藏残魂说等着他去救他。   除了融魂,还有一个办法能让他迅速恢复。   刚才颜如玉没找到的东西,白藏给他的那个焚玉骨吊坠,就放在他腰后挂着的储物袋里。   将神识铺过去,顺利拿了出来。   席风看着焚玉骨,突然笑着叹了口气。   “我不愿承认是你,又不得不承认是你……甚至必须要成为你。”   “罢了……只要是为了师尊。”   他心念一动,焚玉骨便从那道绽开的伤口处钻进皮肤,附在了骨上。   一股巨大的灵力袭来,让席风彻底晕了过去。   ……   “去去去,城主不吃东西,不要添乱。”   一个穿粉衫的小公子站在院中吆五喝六:“香萝,去看看药炼好了没?绿鸢,城主怕冷,你再添点炭,记着不要梨香,城主不喜欢梨香。”   满院的丫鬟们被支使得手忙脚乱,却仍不能让他满意。   “唉,笨死了笨死了。也不知道城主收你们回来有什么用!”粉衫公子急得满头大汗,旁边给他打扇的丫鬟都快把扇子扇出残影了。   丫鬟们心里左盼右盼,盼了好久,才总算把救世主盼来了,忙不迭行礼:“祝夫人。”   一身劲装秀发高束的姑娘风风火火走进来,直接把手里的剑一扔:“展芳泽,你看你那熊样儿!就会窝里横!”   “诗诗,诗诗你总算回来了。”展芳泽抱着剑凑过去,狗腿道:“今天收获怎么样?肯定不错吧。诗诗出马,一个顶俩!不,仨!顶仨!”   祝晓诗翻了个白眼,没理他的马屁:“城主呢?”   “唉,还没醒。”展芳泽一下子又愁眉苦脸了,“他的神魂太弱了,补都无从下手……又不让用人魂,这不是自寻死路嘛。”   “城主不愿妄造杀孽。”祝晓诗拍了他一下,把手里的玉瓶递过去,“我找了几个残魂,你看看能不能用。”   展芳泽不情不愿地接过来,睨了一眼:“这都什么啊,驳杂难看……怎么还有只大鹅?”   “可能它正好在旁边就顺手收进来了。”祝晓诗尴尬地摸摸鼻子。   “唉……这些破烂残魂怎么可能补得上嘛,城主那可是仙魂。”展芳泽嘴上嘟嘟囔囔地说着,但还是赶紧拿着玉瓶进屋去了。   盛夏七月,屋里燃着炭,铺了好几层锦被的暖玉床上,白藏仍浑身冰凉,紧闭着眼睛,毫无苏醒迹象。 89、仙缘会(十三)   展芳泽把玉瓶放在旁边,先去检查了一下白藏的情况。   之前他从万灵阵上跌下来,是急火攻心所致。展芳泽没有多想,输送灵力帮他顺了顺心脉,就让他接着睡了。   没想到这一睡就是一天一夜都没醒,展芳泽才发觉出不对劲来。   一探查,白藏的神魂竟然开始呈现出枯槁之象了。   展芳泽被吓个半死,赶紧给他吃了固神丹,床旁摆满灵气充足的灵石,暂且稳住神魂,然后让祝晓诗出去找魂来给他补。   结果祝晓诗找来的都是什么,死了几百年头都没了的小妖的残魂,;还有一只桃树精,就只剩一截树杈……那个大鹅倒是新鲜完整,可普通的鹅魂又没有什么用。   如果能得到修士的神魂,最好是小玄境以上的,起码能把白藏的仙魂修复四成。   但白藏不让随便杀人。   “你啊……死要面子活受罪,以前是,现在也是。”展芳泽对睡着的白藏念叨了一句。   玉瓶里的残魂被收拾净化了一番,接着一股脑儿全都扔进了白藏身体里,连那只大鹅也没放过。   聊胜于无。   很快,白藏的神魂开始主动吞噬它们,然后融合。   这个过程是非常痛苦的,不亚于月汐之力的影响。白藏虽没有醒,但整个人时不时剧烈颤抖,手指将锦被抓得全是褶皱。   “席风……”他口中无意识呢喃出声。   “席风是谁?”展芳泽坐在旁边,仗着白藏听不见,随口胡说,“你这次出去这么久都不回来,该不是在外面养了小白脸吧?你也太不地道了。”   过了一会儿,又继续嘟囔:“你把蜃梦城就这么丢给我,我管不来的呀。我只想给诗诗弹琴画画,城主我做不好的。”   “在这里,大家只认你这个城主,所以你别想撒手不管,赶紧起来。”展芳泽叹口气,伸手覆上白藏的手背。   不是的……不是……   白藏忽然一把攥住了展芳泽的手。   展芳泽吓了一跳,紧张地探身过去看他:“白藏?你醒了吗?”   白藏其实是醒了的,展芳泽聒噪的声音一直萦绕在他耳边,吵得他头痛。   但他动不了,连眼睛都睁不开,想说话也开不了口,只觉痛意从神魂深处一波一波荡出来,蔓延到四肢百骸。   融魂还未完成。   又不知过了多久,白藏才终于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   旁边趴着睡觉的展芳泽被他吵醒,惊喜地抬起头:“白藏……”   白藏略过他,下了床,沉着脸开始穿衣服。   “你去哪儿?”展芳泽拉住他,“你刚融完魂,不能乱跑。”   “来不及了,我得去救人。”白藏披上外袍,边系衣带边往外走。   展芳泽急急跟在后面:“救谁?那个席风吗?他谁啊这么大面子,你命都不要都得去救他……”   白藏忽然回头,瞪了他一眼。   展芳泽脖子一缩,马上噤声了。   虽说城主大人平常不生气,但真要发起脾气起来,就不是随随便便能收场的了。   临走之前,白藏又忽然叫他:“芳泽。”   “啊?咋了?”展芳泽揣着手,从一片粉红衣衫里抬起头。   “我在明音遇到师文了,她还问起你。”   “是吗?师姐她还好吧?”展芳泽笑了笑,“知道她好就行啦,你可别告诉她我的事,要不然她肯定不依不饶缠着你。”   白藏点点头,犹豫着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谢谢你,芳泽。”   “哎呀谢什么,几百年的交情了。哦对了,如果有机会,这个帮我带给师姐吧。”展芳泽从袖中拿出一枚蝴蝶形伞坠。   这个东西白藏见过类似的。   以前有一阵子祝晓诗非要学什么女红,又是编花又是刺绣的,做了好多小东西送给他们。   竟然还有师文的。   “好,一定送到。”   白藏接了过来,转身落下传送阵,离开了蜃梦城。   ……   回到明音时,正在下雨。   白藏本来想再去金枝岛看看,结果半路上一道法力忽然过来,把他截住了。   “……青羽。”白藏只得落到明音海域的一艘小船上。   青羽斜坐在船头,手里拿着个杯子正在喝酒,周身未设结界,任雨丝打湿他的衣裳,在酒杯里激起涟漪。   白藏无语地看着他这番古怪行径:“你有没有事?没事我先走了。”   “你不是找人吗?我帮你查到了。”青羽抬抬眼皮。   “他在哪?”   “你先前说那个明音小弟子去舟山岛接我,我觉着奇怪,就偷偷去舟山岛查了一下。”青羽笑笑,喝了一口混着雨水的酒,“那天他根本没去舟山岛。”   白藏面色一沉:“你的意思是……”   那天带走席风的是颜如玉。   “至于你徒弟,应该被他弄到画境里去了。”青羽抬起头,扬扬下巴,“那人原来是个画魔,我先前竟然没发现。”   虽然他也没查到席风的具体位置,但这个消息也算很有用了。   白藏道了谢,立刻动身再去找颜如玉。   踏进传送阵的时候,青羽忽然在他身后道:“今天是满月。”   满月……   随着阵法启动,青羽的声音骤然消失在白藏耳边。   满月又怎样。   他不会允许席风这一世再出什么意外。   找到颜如玉的时候,他正在明音岛上布置明天论道会的场地。   见白藏一身杀气走过来,颜如玉不慌不忙地跟他打招呼:“百药长老。”   旁边有几个弟子偷眼打量,白藏便敷衍地勾了勾嘴角,语气轻佻:“方便找个地方谈谈吗?我有问题想请教你一下。”   他一说完,颜如玉的表情明显就有一瞬间的慌乱,但又迅速绷住了,笑道:“真不巧……晚辈现在有点忙。”   “你忙什么?系这个绣球?我帮你。”白藏说完,也不等颜如玉回应,抬手一挥,地上的几十个绣球便都兀自飞起来,一一挂到了大殿周围的屋檐上。   “不用谢。”白藏拍拍手,锋利的目光再次扫过来,“现在有时间了吗?”   颜如玉:“……”   旁边这么多人在,颜如玉没法直接拂白藏面子,只得点头应下来:“好的,百药长老,请稍等一下,晚辈把下面的事情交代给师弟。”   白藏点点头,站在旁边等着的时候,眼神一刻都没有离开过颜如玉。   周围的弟子们有些已经窃窃私语起来了,白藏也浑不在意。   等颜如玉总算交代完了走过来,白藏直接凌空撕开一道空间裂隙,抓着他一起跳了进去。   裂隙的另一头,在先前白藏和江揽月进过的那个地宫里。   白藏把颜如玉推到石壁上,千机扇抵住他的喉咙:“把席风交出来。”   刚才还装得人模狗样的颜如玉,现在却一点都不慌了,笑嘻嘻撩了一把额发:“原来城主大人也有做不到的事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6-28 23:54:41~2021-06-29 19:27: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兔子酱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90、仙缘会(十四)   白藏嗤笑一声:“你知道的还不少。”   “我好歹也是个画魔,画境中事自然知道得比常人多一些。”   颜如玉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身份,甚至试图拉拢白藏:“城主大人,你的蜃梦城坐拥满城魂灵,为什么不和我们合作呢?”   “我们强强联手,造出三界中最大的画境,最美好的乐园……正如你的‘蜃梦’之名。”   白藏厌恶地别开眼神:“别拿你的肮脏心思揣测我。”   “都这时候了还装什么清高啊。”颜如玉好笑地看着他,“你敢说,你蜃梦城中的魂灵非你所杀?你敢说,你建城之初没有对我画魔同族赶尽杀绝?你敢说……你接近那只焚骨转世,没有私心?”   他的语气不疾不徐,却字字诛心。   白藏执扇的手微微颤抖,随即就被颜如玉拨开了。   “醒醒吧,城主大人。你和我们,是一样的……”   “我不是。”白藏深吸口气,打断了他,“我的过去,不容你一个小画魔随意置喙。我知道你也是听令做事,不为难你,告诉我席风在哪,我自己去救。”   他的身上,骤然释放出强大的威压,令颜如玉心里发慌,险些当场跪下。   “他在……在……”颜如玉被压得汗如雨下,艰难地吐出几个字,“……金枝岛。”   “那还正巧。”白藏抓起颜如玉的衣襟,拖着他往地宫外走去。   这条路他走过,出口刚好就在金枝岛上。   颜如玉破天荒地安静了一路,小鸡仔似的被他抓着。   走进出口传送阵的时候,他却突然歪头笑了一下:“城主,魔尊大人恭候多时了。”   白藏心中一凛,落地时立刻将颜如玉推了出去。   刺目的白色剑光在眼前骤然炸开,颜如玉被剑阵伤及,化为黑雾逃了。   枯木萧瑟,周围只剩被风卷起的黄沙沉浮。   白藏谨慎地站在原地没动。   他的脚下至少叠着三个不同的法阵,皆为威力巨大的剑阵,不可轻举妄动。   “颜如玉,你不是说,你们家魔尊在等我吗?”白藏云淡风轻地摇着扇子,“人呢?”   颜如玉不见踪影,但白藏知道他没走。   过了一会儿,颜如玉的声音果然从不远处飘了过来:“城主既然不想合作,就不必见魔尊大人了。”   白藏轻蔑地笑笑:“是你们魔尊不敢见我吧。”   藏头露尾的,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   “不见就算了,把席风的位置告诉我。”白藏又道。   “就在前面枯树林里。”   这次倒答得挺快,想也知道准备了多少陷阱罗网等着白藏。   白藏把千机扇在手中转了两圈,忽然朝前一抖,从扇骨中射了根梨花针出去。   梨花针飞出去没多远,就撞上一道无形的墙,瞬间被碾为齑粉,给一段枯枝撒了撮银粉。   有点棘手啊……白藏看着不远处的落日,眯了眯眼睛。   夜晚要来了。   他此刻已被金枝岛上布置的天罗地网死死困住,进退两难。   但表面上看起来却一点儿也不急。   “城主大人,天快要黑了。您还不去找席风吗?”颜如玉问道。   白藏暗自笑了笑——有人急了。   “今天太晚了,要不我就……”   明天再来几个字还没出口,颜如玉就在不远处的树上显了形。   他左臂沾了不少血,是刚才被剑阵所伤,脸色也不大好看,瞪着白藏:“你不怕我弄死他吗?”   说罢,竟是一挥手臂,在白藏眼前演示起山洞中的情形来。   不省人事的席风被锁妖链吊着,衣衫半挂,身上爬满了赤金色的火焰花纹。   ——他正在觉醒焚骨血脉。   而白藏却只看到他身上数不尽的伤,将衣衫浸透的血,登时心头火起,睚眦欲裂。   “颜如玉!!!”   一声怒吼震得整个金枝岛都颤了三颤。   颜如玉做作地嘤咛一声,拍拍胸口:“城主大人,您吓到我了。”   他这副模样使白藏怒火烧得更盛,一时忘了脚下剑阵的存在,刚往前踏了一步,就被一道剑光刺穿了小腿,顿时血流如注。   “哎哟城主大人,小心一点儿啊。”颜如玉坐在树杈上,笑得见牙不见眼。   白藏恶狠狠地瞪着他,却无济于事。脚下法阵不破,他碰不到颜如玉,更救不了席风。   但破阵也并非三下两下便能做到的事,尤其是这几个法阵极为复杂,只能慢慢梳理。   很快,天色暗了下来,一轮满月从海天相接的地方跃出,柔和的光华映在白藏身上。   月汐之力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难以言喻的痛苦在他的神魂中迅速蔓延。   他死死咬着牙,强行调动灵力压下这股躁动,面上没有露出一丝痛苦神情。   但颜如玉知道他是在强撑——拖到晚上,就是为了用满月来牵制白藏。   他坐在树上,轻巧地晃了晃腿:“城主大人,你现在的滋味,不大好受吧?”   白藏抿了抿苍白的唇,没有说话。   “说起来,你还得谢谢我呢。”颜如玉继续道,“我帮你把席风的前世记忆都恢复了,就在今晚,他就将觉醒血脉,恢复焚骨原身了。”   “焚玉骨……可是多少天材地宝都换不来的宝贝啊。”   “你敢动他!”白藏下意识又朝颜如玉迈了一步。   剑阵立刻被触发,他躲闪不及,肩上开出一大朵血花。   可笑的是,在巨大的神魂之痛下,这点小伤竟让白藏丝毫没有感觉。   他已经痛得麻木了。   颜如玉啧啧道:“城主大人,你可不要再乱动了,要是被捅成个筛子,让席风看见,得多心疼啊。”   席风?席风在这里?!   白藏此时已经被神魂之痛折磨得恍惚,全靠一丝意念撑着,才没有倒下。一听说席风在这里,他来不及细思,竟然疯了一样地,在天罗地网群魔环伺中,将自己的神识铺了出去,企图找到席风的踪迹。   猎物入网,神识顷刻间就被重创,白藏晃了一晃,从唇角溢出鲜血来。   但是没有,没有发现席风。   “哎哟我的城主大人……您这是何苦呢?”颜如玉嘻嘻笑着,“一只焚骨兽而已,您想要就拿去……只要用蜃梦城来换就可以了。”   放弃蜃梦城,就可以摆脱这个城主之位,一身轻松,和席风浪迹天涯,再不必理这世间事。   听起来很美好,可……   “你做梦。”白藏啐了口血,放声大笑起来,“想要蜃梦城,凭本事来拿!”   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画境残片,紫金相映,正源源不断地被他融进体内。   颜如玉瞪大了眼睛,没想到白藏竟然敢冒着金丹爆体的风险,一次性融下这么多残片。   随后,白藏手中召出一把陌刀,其上火焰缠绕,风吹烈烈,耀眼的赤金色像极了焚骨天火。   “颜如玉,受死吧。”   此时的白藏满脸决绝,竟然丝毫不在意那些穿身而过的剑光暗器,即使已经浑身浴血,也似修罗一般冲向前去。   颜如玉大惊失色,慌忙抱琴应战,召唤了几只魔物前去抵挡白藏。   有了这喘息之机,他立刻占得上风,凌厉的琴音接二连三向白藏攻去。   即便有残片加持,受月汐之力影响的白藏也难以支撑太久,几次都险些爬不起来。   他在剑阵中走出去不过几步,却铺出一条荆棘血路。   血和汗混在一起模糊了他的视线,恍惚间,似乎看见席风就在跟前,触手可及。   但一伸手,他就没了。   白藏失望地收回手来。   “席风……我恐怕不能救出你了。”   “这一世又欠你良多……”   陌刀斩下魔物的头颅,却斩不断颜如玉的琴音。   寥寥无几的灵力像流水一样流出去,他的手脚越来越沉,渐渐提不起刀了。   “可惜,我不会有下一世了。”   白藏忽而自嘲地笑了笑。   “我太无用了……从来都保护不了我爱的人。”   “竹篮打水一场……空。”   白藏最终还是撑着刀跪在了地上,再也起不来身。   无数魔物将他团团围住,争相分食着已经不成模样的神魂。   颜如玉在一旁看着,笑意愈来愈浓。   就在他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头顶的空间骤然裂开一道口子,一只雪白的巨大妖兽从中跃出,脚踏赤金色火焰,直奔魔群中心而去。   “师尊!!!”   忽而来了一阵狂风,裹挟着血雨扑了白藏满身。   浑浑噩噩间,白藏仿佛听见席风在叫他。   是幻觉吗。   他努力想抬头去看,但试了很多次,都没能做到。   “席风,是你吗……”   “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焚骨天火在金枝岛上熊熊燃烧,滔天火光照亮夜空,将那些魔物烧得毕剥作响。   席风冲进火海,把不省人事的白藏衔在口中,然后一个甩头,稳稳丢进了另一边折情的怀里。   “带他走!”席风喊道。   折情早已化为天魔原形,手握长镰准备好与席风并肩而战,结果一下子丢过来个人,搞得他措手不及。   低下头,正好看见白藏的颈子上,挂着他送给席风的火龙泪。   “交给我吧。”他应了席风,头也不回地抱着白藏离开。   空间裂隙在折情身后合上,席风被独自留了下来。   他目光锋利,走到颜如玉的面前。   被雪白皮毛覆盖的身体上,横亘着数条深可见骨的伤口,都是拜眼前这画魔所赐。   没想到颜如玉看起来依旧气定神闲:“焚骨,血脉觉醒的感觉不错吧。”   席风冷冷地瞪着他:“我是席风。”   “席风就是焚骨,焚骨就是席风——有区别吗?”颜如玉毫不在意地笑笑,然后抬头看了一眼折情离开的方向。   “你还真的信他啊,一个天魔。” 91、仙缘会(十五)   席风没理他,转身恢复人形,踢开那些魔物残骸,从地上捡起白藏刚刚用的陌刀。   他从不知道白藏还会用刀。   刀身是百炼钢,轻薄坚韧,爬着些淬火时形成的花纹,刃上流焰缠绕,与焚骨天火同出一脉。   刀柄上手握的地方刻着两个小字:藏风。   席风的心尖像被戳了一下,难道这是白藏锻来送他的刀?   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到了他手上。   猛地回身,藏风刀尖对准了颜如玉的心脏:“拿命来吧。”   颜如玉立刻化作黑雾逃了。   席风早就料到,唇角一勾,方圆百尺外焚骨天火瞬间燃起,连成一片闭合的火墙,连金枝岛上最后一点残枝败叶都不放过,悉数烧成灰烬。   颜如玉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我劝你还是先去找你师尊吧,别被那个天魔骗了!”   “不劳你费心。”   席风动动手指,方才传出声音的位置,顷刻间炸出一个深坑。   这么一来,颜如玉就再不敢出声了。   但席风一点都不着急,不紧不慢地在火墙范围内缓步前行。   他每走一步,脚下就绽开一朵赤金色火焰莲,夺目炽热,将夜色照得扭曲诡谲。   空气在身后逐渐躁动,远处剑光忽隐忽现,应是有人御剑往这边来了。   忽然,席风伸手在空中一抓。   颜如玉被迫现形,脖颈牢牢攥在席风手中,徒劳地蹬着腿。   “放开……我师尊来了……呃!”   席风不仅不放,还加大了手上的力气。   “放心,不会让你死得这么痛快的。”他无声笑起来,露出尖利的犬齿,“你让魔物分食他的神魂,是吗?”   颜如玉脸上露出惊恐的神情。   席风的另一只手覆在他额上,强势的灵力骤然灌入,撕扯着将画魔元神硬生生从肉身躯壳中拖了出来。   “住手!!”   未晞和一众明音高层总算赶到。   但被焚骨天火燃成的火墙拦住了。   沈掌门浑厚的声音传来:“席风!你是要堕魔吗?!”   席风轻巧一笑,拎着颜如玉的元神遥遥一指:“你看我们俩,谁比较像魔?”   火光把他的表情映得形如鬼魅,手中画魔元神奋力挣扎扭动着,景象滑稽又令人胆颤,沈寒轩一时被震住,竟然没能说出话来。   未晞祭出雾散琴,拨弄琴弦,朝眼前的火墙洒出一道混着雨雾的琴音。   但焚骨天火只是扑闪几下,随即燃得更盛。   席风笑意更深了。   他不再理会火墙外的众人,目光重新聚在画魔元神上。   这个家伙的本来面目,居然是这样。   白发委地,面若霜雪。   “是你……”席风喃喃,“你利用了江破月。”   画魔满脸惶恐,一个劲重复着:“不是我……不是我……”   他越是否认,越是讨饶,席风眸中的杀意越是深沉。   指尖一划,一片残魂便从画魔元神上轻飘飘落下。   脚下的火焰莲瞬间将其吞噬,只余一缕青烟迅速消散。   残魂片片飞落,火焰莲愈长愈高,在席风身后张牙舞爪,恣意摇曳,觊觎着他手中剩余的画魔残魂。   “住手!!”未晞再一次喊道。   他竟然硬生生从焚骨天火中走了过来。   纵使周身落了结界,也被极高的温度烫得内脏翻涌,灵脉滞涩。   席风停下动作,冷冷地看着他。   他竟然想救下这魔物吗……   同是徒弟,为何颜如玉的待遇这般两别。   “我不是要包庇他。”未晞先这样说了一句,顿了顿,又道,“收徒不察,教徒无方,助纣为虐,都是我的错,我绝不会脱逃。白长老神魂受损,我愿分出残魂为他修补,只希望你能留如玉一片残魂……”   他说到此处,席风手中的残魂忽然一震。   以为他是听见师尊的话受到触动,刚要说什么,又觉不对。   随后,席风的手骤然一空,残魂竟是自行散了。   星星点点的白色荧光弥漫在周围,有些落在他的身上。   一些零碎记忆蓦地闯了进来。   一个潮湿逼仄的石室中,挂着一幅画。画中人一头白发,面若霜雪,却执剑斩了一段飞花,是这幅画中仅有的一抹艳色。   画名《道子心》,落款处恰好隐在阴影中,席风没能看清画师的名字。   记忆到此为止,画魔神魂彻底消散,不复存在。   “啊呀,没了。”席风冲未晞耸耸肩。   未晞垂下眼帘,看向地上已经冷了的躯壳。   “不好意思,这不是你家画魔的身体。”席风一挥手,将颜如玉的遗体收了起来。   了结此事,席风不欲久留,随意扫了一眼,洛无欢和惊澜似乎不在人群之中,索性也不去管了。   他要赶去找白藏。   ……但白藏在哪呢?   刚才情势紧急,只顾着让折情带白藏离开,但他到底把人带哪去了,席风却并不知道。   “带上我带上我!”人群中忽然有人喊道。   席风回过头,是个穿淡青色长衫的人,没有见过。   他没动,看着这个人毫发无伤地从焚骨天火中走过来。   “青羽上仙。”未晞脸色铁青道。   青羽没应他,笑眯眯看着席风:“我是白藏的旧友,你带上我,我知道他在哪儿。”   席风奇怪:“你怎么知道?”   这还得多亏先前白藏给了青羽的那滴精血了。   青羽没有多作解释,先掐诀探寻了一番白藏的位置,而后落下传送阵。   “找到了。走不走?”   毕竟前车之鉴摆在眼前,席风略有犹豫,一时没动。   青羽便凑过来,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席风被他说动,抬脚入阵时,未晞忽然又把他叫住了。   “把火熄了,金枝岛已经经不起摧残。”他干巴巴道。   “哎~这就是你孤陋寡闻了。”青羽搭着席风的肩,冲他一扬下巴,“焚骨天火燃尽世间万物,是为‘终结’,而终结过后,又有‘新生’,方成轮回。   “金枝岛的灵脉原本已经枯死,如今得了焚骨天火洗礼,七天七夜后便能浴火重生,再焕生机了。”   他说得一本正经,头头是道,一时间连席风都不知道这到底是真是假。   趁着未晞也被他说得愣住的空当,青羽抓起席风的胳膊,把他带进了传送阵。   不过须臾,席风离开了明音,到达一个陌生的地方。   风雪扑面而来,脚下是坚实的冻土,和一望无际的冰原。   席风第一眼望出去,以为是云崖山,细看却又不是。   青羽也面露惊讶:“昆仑?”   “昆仑?”席风重复了一遍。   折情怎么会带白藏来了这里?   眼前的雪松树底下,安静伫立着一座茅草屋。不出意外,白藏现在就在里头。   席风向前走去,心脏不受控制地乱跳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上一章发出来掉了好几个收 92、昆仑宫(一)   推门的时候,门框低沉厚重的声音仿佛推开的是尘封千年的地宫陵寝。   屋里暗得什么都看不清,越发凸显满室的药味苦涩。   席风小心翼翼踏进去。   倒是很好找,一共就两间屋,白藏在里头那一间的床上躺着,安静得像是再不会醒过来。   唯一的窗子被厚厚的窗帘挡个严实,满室黑暗中独独亮了一盏微弱的小灯,吊在白藏床头边。   “引魂灯。”青羽在席风身后道。   席风一怔,立刻收回了脚,不敢再向前靠近半分。   “引魂灯……做什么用的?”   引魂吗?   白藏他……死了?   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席风觉得嘴唇有点干。   青羽拍拍他被冷汗浸透的后背:“别紧张,只是稳神固魂而已。”   他推了席风一把,推到白藏床前,终于见到这个脆弱得快要破碎的男人。   白藏身上血污已经被悉数除去,只穿着干净的白色内衫,松松垮垮,更衬得他病骨伶仃。   席风在床侧半跪下来,伸出手,却只敢握住冰凉的发梢,小心又贪婪地摩挲。   屋里只有他刻意压抑着的,因害怕而粗重急促的呼吸。   青羽在一旁伸出手,释放灵力过去探查一番,眉头渐渐拧了起来:“席风,你得帮帮他。”   “怎么?”席风猛地抬头。   “他的神魂在散,靠引魂灯恐怕不行。”青羽面色凝重,“你进他心境里去,试着把他唤醒。”   席风:“好,我进去以后该怎么做?”   青羽招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   他只说了两个字。   席风听了古怪地看着他:“你确定?”   对方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席风只得按他说的在床旁打坐,伸出右手与白藏握紧。很快,一道金光自他眉心流出,隐入了白藏体内。   每个人的心境模样都是可以随意改变的,比如白藏残魂住进席风的心境后,他就把心境布置成了一座田间小院,屋后种着繁茂大树,院里满是盛开的芍药。   他觉得白藏应该会喜欢这样。   却万万没想到,白藏本人的心境竟然是一道火山天堑。   焦黑的山石底下岩浆翻滚,热浪卷上来,烤得席风口干舌燥。   隔着天堑,对面一块悬石上,坐着白藏的神魂。   他看起来很悠闲,两条腿垂着,没穿鞋子的脚来回晃荡,丝毫不觉自己正被山风吹得摇摇欲坠。   “师尊——”席风喊道。   隔得太远,声音还没到白藏那边,就被火热的山风吹散了。   席风想了想,只能冒险跳过去试试。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温度的影响,他心中有股燥热无从发泄,越看对面的白藏越觉得痒痒,只想立刻奔过去,将他抱个满怀。   稳妥起见,席风化了焚骨原形。   纵使他不太愿意以兽身示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形态的他,弹跳力要比人形强得多。   向后退了些许,席风盯着白藏的方向,飞快地跑了起来。   巨大的雪白妖兽在悬崖边跃起,山风将他的皮毛吹出层层雪浪。   不过须臾,席风已到了天堑另一边。   他抖抖身上被吹乱的毛,重新恢复了人形。   “师尊。”这次的声音能被听见了。   白藏回过头,微微讶异:“席风?你为何在此?”   “我来带你回去。”席风爬上悬石,与他坐在一处。   原来天堑这一边,有一抹绝处逢生的绿色。   白藏刚才就是在看这棵藤,从地缝中艰难地探出头,张着细小的须,抓住一切它能抓住的东西,继而攀上更高更远的地方。   “我过去也很弱,只能依靠你。”席风偏过头,目光回到白藏身上,“现在我可以和你并肩,也可以保护你了。”   白藏笑笑:“嗯。你已不需要我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席风忽然严肃起来,他意识到,白藏的想法可能有一些偏差。   但白藏摇了摇头:“我知道。”   “我只是……有点累了。”   白藏一歪身子,碰瓷似的倒在席风怀里。   神魂相触的感觉是微妙的,他像是一块冰融在席风身上,变成柔软的春水。   席风伸出胳膊,从背后将他整个圈住,抱紧。   “你累了就靠着我歇一歇,想睡多久都可以。”席风的声音低沉缓慢,“但是,你不能不醒来。”   刚才小屋里他那样苍白无声地躺着,险些把席风吓死。   白藏轻笑:“我偏不醒,你能奈我何?”   “那我就赖在这里不走了。”席风低着头,忽然伸手掰过白藏的脸,强行与他对视。   他是在开玩笑,但眸子里的脆弱和深深倦意,也是真切存在的。   “白藏,别离开我。”席风一手扣在他脑后,一手捏着下巴,不加商量地直接吻了上去。   白藏只挣了一下,而后意外地顺从与配合,几乎是予取予求,唇瓣被生涩的吻技弄得又红又肿。   席风面露愧色,觉得有点抱歉,却猛地听见……   “还……还想要。”   “你……”席风眼中一暗,理智瞬间被抛诸脑后,直接压着白藏,再次啃咬上去。   天堑边的悬石上,两道神魂渐渐融为一体,被山风吹得金光四散。   ……   良久,小屋里的两个人才一起醒来。   青羽自来熟地端着茶杯坐在桌边,笑意浓浓:“你们醒啦。”   席风:“……”   “这个人怎么也在。”白藏心里道。   席风从地上起身,给他掖了掖被子:“青羽上仙带我找到你的。”   “哦。”白藏收回目光,看向席风。   “你果然能听见我的心声。”   席风轻笑一声,俯下身,在他耳边道:“不然我怎么知道你喜欢我?”   说完,还顺势偷了个香。   “哎呀旁边有人……”   白藏翻个身,拉起被子蒙住了脸。   席风心中柔软得都要化了,没再去逗他,轻轻落下床帏,转身打个手势,把青羽叫出去了。   “他醒了,应该就没事了吧?”席风问。   青羽点点头:“多加休养即可。”   得了他这句话,席风的心总算放回了肚子里。   他们在外屋坐着,也不知道能不能点灯,黑咕隆咚地大眼瞪小眼。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门是被踹开的,竟然直接咣当一声掉到了地上,风雪呼啸着闯了进来。   折情踩着门板进屋,再转身把它抬起来,安回门框上。   收拾妥当,一道幽紫色魔焰燃起,将房间照亮。   折情回过身,冷不丁看见桌边齐齐瞅着自己的两个人,被吓得一个激灵。   “你们俩是鬼吗也不点灯!”他咆哮道。   席风一脸无辜:“我不知道能不能点。”   折情简直想把他扔出去。   但忍了又忍,终是没说什么。   鼓囊囊的乾坤袋搁在桌上,折情开始一样一样地往外掏东西。   起初是各种各样的仙药灵果,席风不认识,但能觉出它们灵气充沛。   后来的东西就变得古怪起来,各种鸟类的脚爪,蓝色的亮晶晶的鳞片,甚至还有一些不知什么动物的粪便,被冻住了,硬邦邦得像一堆石头。   最后,他竟然掏出一只比人还大的鸟来。   它已经死了,细长的脖颈上留下一道致命伤痕,死得干脆利落。   “夜鸦!”青羽叫出了它的名字。   席风不确定地问道:“这些……做什么用的?”   不会是要给白藏吃吧。   折情果然道:“给你师尊准备的药。有一些只有昆仑才有,要不然我才不来这鬼地方,冷死了。”   青羽在一旁探头探脑,啧啧道:“真要给白藏吃这些啊。”   看起来不太能入口的样子。   席风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急忙拦住折情:“我师尊他不能吃东西。”   白藏神魂有损,复活后无法融进原来的躯壳,只能以灵力维持。   “我说了这是要吃的吗?”折情冲他俩翻个白眼,“他虚弱成那样,也就只能泡泡药浴了。”   泡药浴啊……席风放下心来。   然后便和青羽一起帮着折情,把那堆东西都一一处理好。   “在哪里泡呢?”席风又问。   这个茅草屋里站了他们三个大男人和一只死夜鸦,已经非常拥挤,实在没有地方再摆一只大浴桶。   折情揉揉酸痛的老腰:“屋后面有个冷泉,但是你得想法子让它热起来。”   “这个简单。”席风立刻跑了出去。   昆仑的风雪总是彻夜不停,冷泉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雪。   席风先在冷泉四周落下结界,把风雪完全挡住,再在结界里燃起几处焚骨天火,将积雪渐渐融化。   初步收拾妥当,他又跑回屋里去,把那些东西都搬过来。   折情和青羽都没有要帮忙的意思,揣着手齐齐站在旁边看他跑来跑去。   总算全都搬过来以后,席风抹了把汗:“然后直接放进冷泉里吗?”   “对对对,全放进去。”折情指挥道。   席风便又一股脑儿把他们都扔进水里。   苦涩的药味瞬间弥漫开来。   折情走过去伸手一试,忙叫他:“水温不够,再弄热点。”   席风赶紧又放出焚骨天火来把水烧热。   随着热气渐渐氤氲蒸腾,水里那些东西竟然都化了,彻底溶在泉水中,变成黑乎乎的药汁颜色。   “行了,把你师尊带过来吧。”折情伸了个懒腰,最后嘱咐道,“你记得维持冷泉的温度,每晚这个时候带他来泡两个时辰,连泡九天,他的神魂会稳固很多。”   席风赶紧应下。   方才他们走后,白藏又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醒来时,正被席风抱着往外走。   “唔……去哪儿?”他抓着席风的衣裳,因为冷而往怀里缩了缩。   “给你准备了药浴。”   席风一直抱他到冷泉边的石头上坐下,再伸手帮他解开衣带。   白藏伸头看了一眼黑乎乎的药汁,抽抽鼻子,嫌弃地按住了席风的手:“我不想泡。”   席风停下动作,冲他挑起眉毛。   “看起来好恶心啊……闻着还有犀牛粪和夜鸦血的味道。”   白藏在心里嘀嘀咕咕。   席风被逗笑了,拍拍他手:“那我陪你一起泡好不好?”   “……”白藏委屈巴巴地看着席风,知道肯定是躲不过的,只得点了头。   衣衫落尽,席风又将白藏抱进了冷泉之中。   微烫的泉水一下子将他们团团包裹。 93、昆仑宫(二)   “啊,好烫。”白藏禁不住弹了一下。   他体温太凉了,乍一进来,有些受不住。   席风忙替他隔开了些热气,抱歉道:“是我疏忽了。”   白藏被他团在怀里,叫热气熏得眼睛都雾蒙蒙的:“我看你是想烫死我……”   “才没有,师尊莫要冤枉我。”席风的手在水下轻轻抚过白藏的脊背,令方才的灼热很快平息下来。   泉水一荡一荡地,冲刷着白藏的身体,先前一直撕扯着他的神魂之痛似乎稍有缓解。   “嗳,这么靠着席风真舒服。”   席风冷不防听见这么一句,没忍住就笑了。   白藏先是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随后一下子反应过来,当即就把人推开,竟是要跑。   “师尊!”席风眼疾手快把他捞回来,“别乱动,呛水怎么办?这药汁一看就特别特别难喝。”   “哦。”白藏顶着张红脸,现在什么也不敢想,努力把脑袋放空,呆呆地看着他。   席风转念一想,这不正是个好时机吗?遂又道:“如果你不想被我听见,也是有办法的,只要我把心境里的残魂还给你,不就听不见你的心声了吗?”   “……”白藏虽然脑袋空空,但话还是能听懂的,不屑地睨他一眼,“不要。”   席风:“……”   师尊好难骗。   白藏眼中噙着笑意,毫不见外地在席风怀里扭了扭,给自己翻了个面。   “背靠着更舒服。”   这一句,明显就是故意让席风听的了。   “是吗……我知道了。”席风顺势把他搂得紧了些,手掌正好搭在了小腹上。   水波荡漾,白藏一下子紧绷起来,身体如临大敌地防备着席风的手。   ……太近了。   不过这手掌似乎只是刚巧停在那里,没有其他动作。   白藏紧张之下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有没有想了什么,又被席风听见,便小心翼翼地回头瞥了他一眼。   席风不明所以:“怎么?”   “没事没事。”白藏忙把头转回来。   不过这一扭二动间,他又发现了别的问题。   “席风。”他再次转过头来,“为什么你穿着衣服?”   席风:“我又不用泡药浴。”   “唔……”白藏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公平。   “凭什么我被脱得光溜溜的,你就能穿戴整齐?”   于是命令道:“脱了。”   席风好笑地看着他,刚才的心声可是又被听得清清楚楚了。   “好好好,我脱我脱。”   便将白藏抱起来,放在岸边的一块大石头旁:“师尊,扶稳。”   “我又不是残废……”白藏刚咕哝了一句,双脚踩到水底沙石的剧痛就瞬间袭来,立刻令他噤了声。   困于剑阵之中时,他的双腿所伤甚重,短时间内还无法恢复。   “马上就好。”席风连忙道。   然后等他脱了衣服,自己也傻了眼。   颜如玉在他身上找焚玉骨时弄出的那些伤,他一直没空处理。   其实已经不痛了……就是看着有些狰狞。   “你好了吗?”白藏很快催促道,“我快站不住了。”   “好了。”席风暗自叹口气,从背后把他揽回怀里。   即便隔着水,肌肤相贴的触感也格外分明。   白藏立刻感觉到了异样,半个身子都转了过来,“怎么这么多伤?”   “……没事。”席风又把他肩膀掰回去,不让他看。   “是颜如玉?”白藏立马就猜到了,挣开席风的胳膊,跨坐在他腿上,成了面对面的姿势。   席风顿时整个人像座石雕一样不敢动了。   这可真是坦诚相见了……   白藏的注意力却根本不在这里,他低着头,将席风的伤口一条一条仔细看过来。   粗细深浅都很均匀,位置也经过考量,绝不是打斗中被兵刃所伤。   “他在你身上找焚玉骨?”白藏醍醐灌顶,猛地抬起头来。   席风笑笑:“我没让他找到。”   “……”   白藏伸出手,轻轻触上他心口处那一道伤。   焚玉骨就在那下面。   之前因为师徒同命契而生出的火焰纹,现在也随着焚骨血脉的觉醒,蔓延覆盖到了席风的半边胸膛。   席风实在看不下去白藏的表情,抓住了他的手:“不疼的。”   白藏并起手指,想用灵力帮他愈合,却发现自己一丝灵力都调动不起来。   “……借我点灵力?”白藏试探着问。   席风被逗笑了,按下他的手:“没有,老实呆着。”   白藏又问:“那你怨不怨我?”   “怨你?”   “怨我给了你焚玉骨,让你觉醒血脉。”   他一直对焚骨抱着些酸溜溜的敌意,白藏自然是知晓的。   但席风果断地摇头:“我不怨。如果我当时没有及时赶到,没能救下你……我……”   “所以我又欠你一命。”白藏及时止住了他的话,“两辈子了,还不清了,看来唯有以身相许才行了。”   他本意是想打破这个沉闷的气氛,没想到玩笑不够好笑,席风愣在那根本毫无反应。   白藏尴尬得不行,嘟囔着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师尊,我是焚骨还是席风?   “你喜欢我,是因为我是焚骨的转世吗?”   席风忽然这样问道。   “你当然是席风,我从没把你当成上一世的焚骨。”   总算找到机会解开席风的心结,白藏看着他的眼睛,努力说得真挚而郑重:“我承认,最初收你为徒,是因为发现了你的身份不假。但后来喜欢你,只是因为你,因为你是席风。”   “至于焚骨,我们只是好朋友……没那种感情的。”   这一番话彻底让席风顺了毛。   他甚至暗戳戳地在心里嘲笑焚骨,笑他一世单相思。   不过想想焚骨不就是他自己么,又觉得不好笑了。   把这个奇怪的想法抛诸脑后,席风换了张笑颜对他:“那,你刚才说以身相许,还算数吗?”   白藏:“这个人变脸变得真快!”   席风哈哈一笑:“我听见了,师尊。”   “……算数的。”白藏也笑起来,认认真真回应了他。   ……   被热乎的药汁泡了这么久,白藏整个人都透着一层粉红色,浸湿的长发搭在身上,带出几分旖旎意味。   但他其实并不太舒服。   这个药汁起初还能安抚住神魂之痛,时间长了,似乎效果就没那么明显。   满月刚过,月汐之力仍有残余,对伤痕累累的神魂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这会儿白藏已经在席风怀里换了好几个姿势,蹭得他都快起火了。   “还要泡多久啊……”白藏软绵绵地问。   席风一下一下轻拍他的脊背:“最后一刻钟,马上就好了。”   “唉。”白藏一头栽在席风胸口,“如果我不这么弱,我们就能做点快乐的事了……”   “师尊!”席风哭笑不得。   白藏却根本不怕他,手指在水底下穿梭来去,渐渐地,就摸到了席风的大腿上去。   “好硬。”白藏一边想着,一边用手指戳了戳。   席风一听,不受控制地把腿上肌肉绷得更紧。   白藏低低笑开,手指继续往上移。   ……好像碰到了什么。   正想仔细研究一番的时候,席风忽然招呼也不打,呼啦一下子就抱着他从水里站起来了。   “时间到了。”他生硬地说。   “啊,这么快吗?”白藏面露惋惜,“我以为还要再一会儿呢。”   席风板着一张脸,伸手随便拽了件袍子来给自己穿上,然后直接用折情给的皮毛大氅把白藏一裹,就这么抱着回房间去了。   折情和青羽两个正在外屋下棋,见他们回来,齐齐转过头来看。   白藏从大氅里露了个头,冲他们打招呼:“嗨……”   又冲席风道:“你真厉害,把上仙和天魔凑一局。”   席风根本不给他再说话的机会,径直抱着进了里屋,门也关上了。   “离那个青羽上仙远一点。”白藏立刻在心里道。   席风用口型回他:“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顺便也离那个天魔远一点。”   席风:“……”   行,就当他在吃醋吧。   白藏又被妥善地塞回了被窝里,怕一会儿会冷,席风还放了两个小手炉在里面暖着。   “你也可以进来。”白藏拍拍床边。   席风看着他,半天憋出来一句:“床太小了。”   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说的什么鬼话。   他夺门而逃的时候,白藏在屋里笑得险些喘不上气。   逃到外屋来,又对上折情满是揶揄的一张脸:“你可悠着点,他那么弱,一碰就碎了。”   席风懒得理他,坐到另一边咕咚咕咚连喝了三杯冷茶。   碰当然不敢碰,泡得口干舌燥才是真的。   “看来是必须得在这里呆一阵子了。”青羽拈着棋子在手里把玩,“正好我们可以一起去昆仑宫玩玩。”   席风看他:“我们?”   折情连连摆手:“别带我,明天一早我就走了,家里的狐狸没人管。”   青羽又看向席风,得到一张郎心似铁的黑脸。   “好吧……我自己去。”   第二天一早,折情又叮嘱了席风一番,就急急忙忙走了。   没有早饭可吃,青羽喝了杯隔夜茶也晃晃悠悠地上山,去昆仑宫了。   席风送走他们,回到里屋,轻手轻脚地回到被窝里。   白藏原本自己团在里侧睡着,一感觉到这边的热源,就自觉翻过来,钻进了席风怀里。   席风静静看着他,心里异常满足。   他现在已经拥有了焚骨的全部血脉之力,以及记忆。   那些秘而不宣的感情,那些默默无闻的守护,那些尘封了四千多年的前尘往事,现在全都鲜活地存在于席风的脑海里。   所以他也很难说清楚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总之他知道自己是席风,以及白藏喜欢的是他本人,就够了。   低头吻了吻白藏耳侧,他也闭上眼睛,一起沉沉睡去。   殊不知,他刚钻进被窝的时候,白藏就是醒着的。   等他呼吸变得沉缓,确定睡着以后,白藏便睁开眼,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来,指尖轻轻抵在他的眉心。   白色灵光微闪,读取了席风的一部分记忆。 94、昆仑宫(三)   是他被困在山洞里的时候。   锁妖链在席风手腕上紧紧绕着,整个人吊在半空,无处借力,所有重量都被集中在两只手腕处,皮肉磨破,鲜血顺着手臂流下来,呈现出献祭一般的姿态。   但他的眼睛,始终是鹰隼一般看着前方的。   颜如玉一共来了两次,第一次,先谨慎地用灵力在席风身上探查了一遍,发现了师徒同命契。   “那个白藏……还挺宠你。”他笑了笑,随手掐了个决,就把师徒同命契断了。   命契断开的时候,白藏感觉自己心里也有什么断了,登时抽痛起来。   确定席风身上没问题后,颜如玉又撕开他的衣服,手指一寸寸地顺着肌肤划下去,用灵力切开,再把指尖从伤口探进去,摸索,搅弄。   伤口灼痛,像是被硬生生撕裂。   席风双目赤红,喉咙中发出野兽般压抑的吼声,呼吸急促又沉重。   “应该就在这儿的……怎么没有呢。”颜如玉面露疑惑,索性又切了几道口子,在席风身上四处去找。   已经分辨不出到底哪里在疼,席风只觉得整个上半身都已经麻木了。鲜血滴滴答答流到地上,汇成不小的一片。   脑袋也开始变得混沌。   白藏目眦欲裂地数着,颜如玉一共割了十九道。   但他最后也没找到焚玉骨,生气地掐着席风的脖子,质问:“快点说!焚玉骨在哪?!”   “你杀了我啊。”席风沙哑着嗓子笑他,“杀了我,你永远都别想得到焚玉骨。”   颜如玉怒极,几乎真的要把席风掐死。   但他不能,他背后的“魔尊”想必是要用焚玉骨来复活什么重要的人,他不敢真的杀了席风。   没能问出焚玉骨下落的颜如玉,最后还是忿忿地松开了手。   又从袖中摸出一颗药,塞进席风口中。   席风立刻往外吐,但那药竟然入口即化,迅速变成一滴药液,顺着他的喉咙流下去了。   颜如玉讥笑着拍拍他的脸:“好好享受。”   药液落肚,一股绞痛随着燥热升起,像是有人在他腹中点了把火,一直烧到神魂深处去。   席风在药力作用下昏昏醒醒,有几次都觉得自己已经死了,正身处无间炼狱之中。   颜如玉第二次来时,他刚捱过了一波发作。   手指再次将伤口掀开,撕扯痛感令席风恶心,更别提那指甲划过骨面时,带出的微颤和钝痛。   鲜活强壮的心脏就在手下,一下一下滚烫地跳动着。   颜如玉眼中半是兴奋,半是困惑。   他还是没有找到焚玉骨。   再次将席风折磨质问了一番,最后颜如玉还是一无所获。   最后离开的时候,他忽然道:“今天是七月十五,再过两个时辰,月亮就要出来了。”   便是这句话,激得席风祭出焚玉骨,亲自选择了恢复焚骨血脉。   再后来,就是折情赶过来,从山洞里放出已经恢复了焚骨原身的席风,再一起回到金枝岛去救白藏。   白藏没有再看下去,离开了席风的记忆。   他还睡着。   脸上有些细小的擦伤,白藏用手指轻柔抚过,一一为他愈合了。   身上的伤……白藏轻轻扯了一下席风的衣襟,扯不动。   “怎么睡觉还穿得这么严实。”   “偷偷解开衣带应该不会把他弄醒吧……”   但凡他现在灵力充足,就可以直接把席风的衣服变没。然而他的灵力也就恢复了那么一丢丢,还得留着给席风治伤。   所以只能尽量放轻动作,以免把他吵醒。   “不会醒不会醒不会醒……”白藏在心里祈祷着,成功扒开了席风的外袍。   “啊,怎么还有两层,他穿得好多。”   白藏又继续扒。   “挖竹笋,扒竹笋,辣子肉片炒竹笋……”   总算扒到最后的一层里衣,眼看着就要大功告成的时候,席风醒了。   他冷不防抓住了白藏的手:“师尊。”   白藏尴尬地抽回手:“你睡醒了啊……”   “被你吵醒了。”席风无奈笑笑,看清白藏的模样后,却又皱起了眉,“你刚才哭过吗?”   白藏慌乱地往脸上摸去,竟然摸了一手的泪。   “怎么了?”席风紧张地贴过来。   “……没事。”白藏赶紧把脸擦干,“可能是刚睡醒的缘故,一打哈欠就要流泪。”   席风看着他,明显不信。   白藏讨饶似的一头钻进他怀里,蹭了蹭:“席风……我有点冷。”   “那我点个火。”席风没有多想,随便动动手指,便有一朵焚骨天火出现在半空中,安静燃烧着,将小屋烤得干燥又温暖。   “这样应该不冷了。”席风又把白藏往怀里搂紧了些,重新回到刚才的问题,“你刚才为什么哭?”   怀里的人明显僵了一下。   “我还是冷。”白藏坚持道。   席风疑惑地摸摸白藏,额头不烫,手脚的温度也比平常暖和许多。   “那只能这样了。”席风没头没脑地说。   接着白藏便只觉身边的床往下一陷,然后塌了。   变成了焚骨原形的席风:“……我不是故意的。”   白藏眨了眨眼,随即大笑起来:“哈哈哈……你太重了!”   “唉。”席风幽怨地把白藏从塌了的床上挪下来,放在毛茸茸热乎乎的肚皮上,再蜷起来把他围好。   “这样还冷吗?”   “……不冷了不冷了。”白藏连忙道。   这可不敢再说冷了……再说房子可能都要被点了。   “那就好。”席风还不放心地检查了一遍,确定白藏除了脸露在外面,身体都被自己的毛裹好了,才满意地垂下头,搁在前爪上。   像一只温驯的大猫。   白藏已经很久很久没被这样过,毛茸茸的触感从周身传来,竟然舒服得想落泪。   “最近好像确实有点脆弱……”   赶紧在席风的毛上蹭了蹭,把泪意蹭了回去。   席风的头又抬起来了,转过来看着他。   “我没事,没事。”白藏赶紧笑起来,“就是太喜欢你了,毛茸茸的很舒服。”   席风还是没说话,似乎在考量这句话的可信度。   “真的,我真的没事。”像是怕席风不相信,白藏伸出一条胳膊来,在他肚皮上抚了几下,把蓬松的毛毛顺得油光水滑。   这种体验对席风来说还挺新奇的,毕竟作为人的时候,没人会用这种撸猫的手法去摸他。   ……舒服得险些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好了,把手放进来,外面冷。”席风及时叫停了白藏的撸猫行为。   “哦。”白藏恋恋不舍地把手收了回来。   “有点没摸够……席风的毛好软啊。”   席风的耳朵抖了抖,刻意忽略了这句明显是故意给他听的心声。   不过……他又偷偷瞥了一眼白藏。   一副可怜巴巴又眼含期待的样子。   “以后睡觉的时候变成这样给你摸。”席风最终妥协道。 95、昆仑宫(四)   尽管白藏反复强调自己已经没事了,先前的虚弱只是因为月汐之力,席风还是逼着他泡足了九天的药浴。   第十天,白藏早早就醒了。   这几日几乎是像个废人一样被席风养着,每天除了泡药浴就是被圈在怀里睡觉,实在睡不着了就变成焚骨摸摸毛,连话本子都不让看,说伤神伤眼睛。   如今总算得了自由。   他轻手轻脚地从席风的毛茸茸肚皮里钻出来,在储物袋里找了套衣服穿好。   大抵是想和焚骨的颜色相配,久违地穿了一身白,脖颈处一圈兔毛领围着,将他衬得冰肌玉骨,仙姿出尘。   然后靠着席风坐下,边摸毛,边掏了话本子出来看。   是在明音夜市上新淘的一本,叫《私藏小鲛人》。   小鲛人人身鱼尾,生得柔美可爱,还有一把天籁之嗓,日日去渡口唱歌,与一渔民之子互生情愫。   故事写得倒是不错,只是每每看到插图里的小鲛人,白藏就总是想起海下地宫里,那些用鲛人油点的长明灯。   那股异香,现在一想都好像还在鼻侧。   故事顿时失了兴味,白藏放下话本,转过头去看席风。   席风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金色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白藏笑笑,探出身子去,在席风头顶上摸了两把:“早啊,席风。”   结果席风直接伸爪子出来,搭着他的腰往怀里一带,鼻尖凑过去蹭了半天,才恋恋不舍地放开:“早。”   “你看你,把我衣服都弄乱了。”白藏挪开他的爪子,起身整理衣服。   “好看。”席风从地上站起来,抖抖毛,恢复了人形。   又张开手臂,从后面把他环住:“你穿白色好看,以后都穿白色吧。”   在焚骨的记忆里,白藏几乎都是着一身白的。   但这一世席风认识的白藏,却总是穿着黑色或靛青。   明明白色才最衬他。   “白色多爱脏啊。”白藏回头宠溺一笑,倒也没有拒绝,“那就偶尔穿穿。”   “脏了施个洗涤术不就好了。”席风顺势捧住他脸侧,低头凑了上去。   白藏不是那种刻薄凌厉的长相,唇上是有肉的,唇珠饱满,吻上去柔软微凉,似盛夏的奶油酥山,胜却无数甘露琼浆。   一旦尝了,就再不想放开。   于是席风将他抱得愈来愈紧,吻得愈来愈深,用舌撬开齿列,缠着他的嬉戏,在每一个角落都留下气味与印记。   白藏被他弄得唇瓣嫣红,连眼睛都蒙上一层水雾:“……席风。”   “嗯。”席风最后又在唇边啄了一下,才放开了他。   白藏的脸也变得红扑扑的,欲盖弥彰地捋了一把鬓发遮住。   “这家伙吻技从哪学的……难不成以前找小姑娘练的?”   “嗯?”席风一把把人揽回来,“师尊在想什么呢?”   白藏大惊:“糟了!”   “哈哈哈,什么糟了?师尊你不说清楚,我可不放手。”   白藏:“……”   眼看着人在怀里越来越局促,席风忽然不想再逗他了,伸手捏捏他红得滚烫的耳朵,认真道:“我没有过别人,上辈子没有,这辈子也没有。”   一生一世都只爱你。   “喔。”白藏推开他,背过身去装模作样地整理衣服。   席风也不再说话,心情很好地坐在旁边看着。   等白藏总算调整好自己,脸上的红晕也褪了,才转回来:“我想去趟昆仑宫。”   展芳泽托他给师文带的伞坠还没送到。   既然答应了,总得做到才行。   席风也没问去做什么,一口答应:“好,现在就去?”   白藏点头:“嗯。”   昨晚又是一夜风雪,天亮前才停了,冰原上无边无际的雪毯又厚了几分,在清晨的阳光底下,反射着粼粼的光。   席风一出门,就被寒冷的山风拍了一脸,忙把身后的白藏挡住:“等一下。”   然后化了焚骨原形出来,矮身蹲在他身前:“上来,我载你。”   “啊……不用的,我穿得很厚。”白藏拍拍自己的毛领。   “你腿伤不是才好?”席风干脆用爪子去扒拉他,“快上来,我跑的快一些。”   白藏没法,只得抓着他后背的毛爬了上去。   “抓稳了。”   席风起身,白藏的视野一下子开阔了许多。   他走得很稳,在雪地上留下一长串曲曲折折的脚印。   很久很久以前,焚骨也是这样载着白藏,行走在这片昆仑冰原上。   命运果真是个轮回。   即使不下雪,昆仑山上也是非常冷的,何况风根本没停过。席风不让白藏说话,免得风从口中吹进去,会着凉。   白藏就只能默默地趴在蓬松的毛毛里,感觉自己像个小废物。   走了很远的路,才隐约看见昆仑宫的轮廓,青金色的琉璃瓦光彩夺目。   宫门附近有几个巡逻的弟子,都是十几岁的少女,穿着粉衣,打一把纸伞,十分的玉雪可爱。   昆仑宫中自掌门至弟子,都是女性,展芳泽是这几百年里唯一的例外。   席风走上前来,在门口停住,引得那几个小姑娘都凑过来看。   “这是什么兽?有点像雪狮子。”   “它好威风啊,身上还有火焰一样的花纹。”   “尾巴也好大!毛茸茸的!”   有胆大地还凑上来想摸,但被席风侧身躲开了。   “你来讨吃的吗?”有个胖胖的小姑娘还拿出储物袋来掏,“我好像还剩了一个鸡腿。”   “他不吃鸡腿。”白藏忽然道。   胖胖的小姑娘吓了一跳,忙不迭跑到师姐们身后去了。   大家闻声抬头,这才发现原来毛茸茸大兽上面还有个人。   白藏拍拍席风,他便矮身蹲下,放他下来了。   白藏从袖中取出一封拜帖递上:“打扰了。我叫白藏,与宫主是旧识,你们师文师姐也认识我,劳烦通报一声。”   姑娘们喜欢席风,对这漂亮仙君也颇有好感,叽叽喳喳地领了拜帖去了,只留下两个守门弟子。   其中就有那个胖胖的小姑娘,正眼冒绿光地盯着席风。   “我,我能摸摸他吗?”她问白藏。   白藏哑然失笑:“你得问他,我说了不算。”   席风当然是不乐意的,但想想刚才她还打算把自己的鸡腿分给他吃,又有点不忍拒绝。   最后还是在小姑娘期待的目光里低下了头。   小姑娘伸出手在席风头顶摸了好几下,兴奋地跳了起来:“摸到了摸到了!毛毛好软!”   另一个小姑娘满脸羡慕。   但席风可不想让她们都摸一个遍,估摸着通报的那几个也快回来了,赶紧摇身一变,恢复了人形。   白藏似笑非笑地过来,在广袖底下牵住了他的手。   席风心思一动,偏头咬着他的耳朵道:“下次你就说,这是我家的,不准摸。”   作者有话要说:   我偏要摸!(狂rua) 96、昆仑宫(五)   白藏眸中笑意荡开,低低“嗯”了一声。   看得旁边的两个小姑娘都傻眼了。   那么大一只雪白雪白的毛茸茸,怎么就变成一个臭男人了?!   虽然长得是挺俊的吧……   等那几个去送拜帖的姑娘回来,也都是差不多的反应。   还有一个小声嘀咕:“现在的仙君都玩得这么大么。”   白藏听见,故意咳了两声:“几位小友,不知我们可否进去了?”   “哦哦哦。”对方赶紧让开路,“宫主有请。”   路上有几个洒扫弟子在扫雪。   昆仑宫中都是女弟子,看见他们大都投以好奇的眼神,有的还凑到一起讨论。   她们声音再小,定然也是逃不过仙君的耳朵的,引路的姑娘便主动解释:“前几天也有两位仙君到访,现在还在宫中。师妹们很少见到男子,大惊小怪了些,仙君莫怪。”   “两位?”席风与白藏对视一眼,“一个是青羽,另一个是谁?”   引路姑娘答道:“是青羽上仙和明音的明心长老。”   “未晞?他怎么来了。”席风皱起了眉。   应该不是为颜如玉寻仇,否则他早该杀进小茅屋,而不是进了昆仑宫。   引路姑娘:“明心长老说是有事与宫主商量。”   也不知道是什么事。他们到无华殿的时候,还正巧碰到了未晞从里边出来。   但他神色匆匆,只是看了他们一眼,就急急忙忙地走了,并未停下。   “仙君请吧,宫主就在殿中。”引路姑娘行了一礼,便退下去了。   白藏领着席风走进无华殿。   昆仑宫宫主杜灵犀是个霜雪一样的女子,听说已经活了近千年,是仙门五派的掌门里最年长的一个。   但她仍颜如少女,一头长发像是在昆仑雪水中洗过的乌黑顺直。   “灵犀宫主。”白藏同她打招呼。   杜灵犀微微颔首:“白藏,怎么不见芳泽同你一起?”   早就料到会有此问,白藏便将说给师文的那套说辞又搬了出来:“芳泽近日忙着学习音律,就没出来。”   “他总是这样,正事不干,旁门左道层出不穷。”杜灵犀信了,又看向席风,“这位是?”   白藏碰碰席风:“我徒弟。”   “晚辈席风,见过宫主。”席风从善如流地行礼。   杜灵犀直直地盯着他看了半晌,把人都看毛了,才悠悠道:“你这徒弟来头不小。”   席风心中一凛,这杜灵犀竟然只看一眼,就能看出他的身份血脉么?   白藏极明显地往前跨了半步,挡在了他前头,隔断杜灵犀的目光:“其实我是来找师文的。仙缘会三天前就已结束,她应该回来了吧?”   “仙缘会?”杜灵犀微微蹙眉,“仙缘会应该明天才结束吧。师文还没有回来。”   “什么?”白藏也被她说得一愣,忙在心中重新数了一遍,结果却是一样的。   明明就该是三天前结束才对,难道明音临时延长了时间?   杜灵犀下一句话就更不对劲了:“今日才七月二十,仙缘会不是到廿一吗?”   白藏难掩眸中的震惊,看向席风,对方也是不解。   七月十五满月时白藏受伤,后来又在小茅屋里泡了九天的药浴,至今日,已经是七月廿五了。   不可能会错。   但白藏什么都没说,默默应了:“许是我记错了。那我便叨扰一日,等师文回来吧。”   杜灵犀点点头:“多住几天也无妨,一会儿我让南菱给你们安排客房。”   “多谢宫主。”   从无华殿出来,叫南菱的小姑娘便过来,领着他们去了游云院。   这里白藏以前住过,是昆仑宫中一套独立的大院子,专作客房之用,以便与宫中女弟子分开。   青羽和未晞也住在这,不过说是都出门去了,这会儿不在。   南菱安顿好他们便退下了,白藏把门窗关好,问席风:“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席风摇摇头,“但未晞和青羽都来了,这昆仑宫想必是有什么问题。”   白藏心中赞同,随即放出神识去探查了一番,不过什么都没发现。   “不要浪费灵力。”席风倒了杯热茶给他暖手,“要做什么吩咐我就好。”   白藏揶揄他:“你现在可算是扬眉吐气了,我要天上的月亮你摘不摘得到?”   巧了,他早就想把那个破月亮射下来,免得月月惹师尊难受。   便笑嘻嘻回他:“今晚就去摘。”   “胡说八道。”白藏在桌下轻轻踢了他一脚,小声道,“青羽就在院子外面的山坡上,你去看看他在做什么,顺便问问未晞的事。”   毕竟他是应明音之邀才下的凡,未晞做的事,他没准会知道一二。   “好,我去问问,你在房间里休息,不要乱跑。”席风又不放心地叮嘱一遍,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青羽呆的那个山坡很高,就他一个穿青色袍子的蹲在上面,像长了棵矮冬青。   席风飞身上去,落到他身后不远处:“青羽上仙。”   “哎哟。”青羽吓得一激灵,回过头来,看见是席风,才拍拍胸脯,“吓我一跳,你怎么上山也没动静的。”   “是你太专注了。”席风低头看去,这才发现,青羽竟然是蹲在这做一把雪橇。   “嘿嘿。”青羽往旁边让了让,指着雪橇道,“你来得正是时候,这雪橇刚完工,要不要试试?”   席风:“……不了。”   他怎么记得白藏说过,青羽是个证无情道飞升的剑仙来着?   不太像啊。   被拒绝了,青羽也无所谓,自己撩起袍角往雪橇上一坐,叹了口气:“昆仑的雪真是好看,天上都没有这样的雪。”   席风:“你来昆仑宫,就是为了看雪?”   青羽仰头看他:“是啊。”   席风:“……”   他走的时候,好像的确说的是“去昆仑宫玩玩”。   “那你有没有见到未晞?”席风又问。   “见到了啊,他比我来的还早,估计那晚颜如玉一死,他就跑过来了。”   “什么?”席风顿时皱起了眉,当时明音出了那么大乱子,又死了徒弟,未晞怎么会第一时间跑到昆仑宫来?   “我也不知道他来干什么的,这几天一共就见了他两次。一次是刚过来的时候,在无华殿外面;还有一次是昨天夜里,我去偷酒喝,路过无华殿……”   青羽话至此处,突然顿住:“两次都是在无华殿啊。”   今天席风和白藏见到未晞,也是在无华殿门口。   无华殿有什么玄机?   “你们要是去无华殿玩,记得叫我啊。”青羽丢下这么一句,忽然就驾着雪橇从山顶滑下去了。   席风躲闪不及,被甩了一脸的雪。 97、昆仑宫(六)   “呜呼——”   青羽兴奋的声音漫山遍野地回荡着,席风看了一眼身侧雪山,总觉得这些雪块都跟着蠢蠢欲动。   没过多久,他就拖着雪橇回来了。鼻尖脸颊都被风吹得通红,头发乱七八糟的,却掩不住眸中雀跃。   “太好玩了!席风,你真的不试试吗?”   席风仍然拒绝:“不。”   青羽惋惜地叹口气,重新摆好雪橇,再一次乘着它滑了下去。   第二次回来时,他就不像上一次那么兴奋了。   席风好笑地看着他:“玩够了?”   青羽摇头:“一个人总归是缺了点什么,师尊诚不我欺。”   “师尊?”   “怎么,我有师尊很奇怪吗?”青羽睨了他一眼,“我证道飞升前,也是像你一样,跟着师尊修行的。”   席风默默地想,我们可能不太一样。   青羽又哼道:“我师尊是个用剑的天才,但不怎么刻苦,明明修的是无情道,却三天两头去人间玩乐。他还总讲一些逸闻趣事引诱我,还好我心志坚定,没有被他蛊惑。”   席风:“……”   他没说后来的师尊怎么样了,但席风觉得,或许结果不那么如人意。   又聊了两句,青羽就嚷着没意思去了别处。席风看了看他的小雪橇,丢在这也不合适,只好拖着带回去了。   “师尊,我回来了。”   屋里没有回应,席风立刻放轻了动作,果然就看见白藏正侧卧在里屋榻上小憩,整个人缩在毛茸茸的毯子里,只露出半张柔和苍白的脸。   席风动动手指,在他身边点了两簇火苗烤着。   焚骨天火的热力迅速散发开来,把白藏周围都烤得暖烘烘的。没过多久,他就慢慢将蜷缩的身子舒展开了。   席风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没忍住也脱掉外袍和靴子,掀开毯子躺了上去。   “唔……席风。”白藏忽然翻个身,转到另一面去了,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席风以为把他吵醒了,急忙停住动作,小声唤道:“师尊?”   回应他的却只有绵长的呼吸声。白藏没醒,只是说了句梦话。   席风放下心来,贴着他背后躺好,然后伸手把人揽入怀中。   须臾,白藏冷不丁睁开眼睛,扭头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才刚回来。”席风把头埋进师尊颈窝里蹭蹭,深吸了一口身上的淡淡香气,“再睡一会儿吧。”   白藏被他蹭得浑身一颤,没忍住从口中发出一声轻哼,顿时觉得尴尬极了,忙不迭掩饰:“青羽那边……怎么样?”   席风自然是把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唇角暗暗一勾,却没说破,而是顺着答道:“我去的时候,他在山上做了个雪橇,正滑雪玩呢。”   “……什么?”白藏怀疑自己听错了。   “嗯,滑雪。”席风又肯定地重复了一遍,“那个雪橇我拖回来了,就在门口呢。”   白藏:“……他真的变了很多。”   “他比我晚几百年飞升,刚上来时天天冷着一张脸,说话几个字几个字地蹦。我们都特别奇怪,他这样子是怎么证道的,后来才知道,他证的是无情道。”白藏忆起往事,笑了笑,“说起来他还是第一个证成无情道的修士呢,很厉害了。”   “第一个?”   青羽方才说过,他师尊也是修无情道的。   白藏继续道:“嗯。有那么六七百年里,修士们都爱修无情道,不过真飞升了的,就两个,另一个是位女修,我不太熟。”   “那青羽的师尊呢?”席风便问。   他一问完,怀里的白藏忽然僵了一下。   明明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他却心虚起来:“青羽还和你说他师尊的事了?”   “说了一点……怎么了?”   白藏转过身来,略带紧张地看着他:“他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说他师尊虽然很有天赋,但却经常去人间玩,不思修行。”席风觉察到了白藏的异常,随口问道,“怎么,你和他师尊有过节吗?”   “……没有。”白藏暗暗松了口气,看来青羽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又问:“那未晞呢,你问了没?”   “问了,他说来这的几天里,一共见了未晞两次,都是在无华殿门口。”顿了顿,又道,“我们今日见到他,也是在无华殿外。”   “无华殿……”白藏凝起眉来。   席风好奇:“无华殿中有什么吗?”   “昆仑山脉上有一道裂缝,是魔界与人界的交界,一直由昆仑宫镇守着。无华殿恰好处在昆仑山脉的中点,是守界大阵的阵眼,镇着下面的无数魔物。”   他这么一说,席风就想起来了,前世身为焚骨时,他载着白藏去过魔界裂缝。   难道未晞想破开守界大阵,把魔物放出来?!   但白藏似乎不以为然:“就算他抱着什么想法,杜灵犀也不会让他轻易得逞的。她其实早就可以飞升了,只是放心不下大阵,一直压制着修为。   杜灵犀已经五百多年没有离开过无华殿了。   昆仑宫的姑娘们,默默守在气候严寒的昆仑冰原上,一代一代肩负起守护人间安稳的重任,从未有过怨言。   “那我们就不管他了。”席风紧了紧搂在白藏腰间的手臂,“师尊总是为人间事奔波,早该歇一歇。”   “我都躺了十天了。”   “……不够。”   不知不觉,席风就已经半个身子都压上去了,像条奶凶奶凶的小狗似的,抱着白藏啃了半晌。   白藏被弄得两眼雾蒙蒙的,想把人推开,结果推了两下没有推动,倒像是欲拒还迎。   “要……要吗?”他声音绵软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抖。   席风趴在他身上,明明眼中已经动了情,呼吸都开始急促,却还是摇了摇头。   没想到他还能忍住,白藏屈起一条腿,坏心眼地碰了碰那里:“你确定?”   席风把脸埋在他颈窝里,语气略带委屈,“你身体太差了……受不住。”   “啊……我没事的。”白藏的呼吸也已经急促起来,不想管什么身体不身体的,红着脸伸手去解他腰带。   裤子差一点就被脱下来的时候,席风忽然按住他的手,把人紧紧箍住,再不能动弹。   “不行。”他说,“就这样,抱着就可以了。”   白藏真没想到席风会这么克制。   明明已经箭在弦上,还非要忍着。   只是那东西的存在感太过明显,实在让人无法忽略,他便在席风耳边黏糊糊地说道:“那我帮帮你。”   同时挣开桎梏,手指灵活地从散开的衣衫间钻了进去。   “白藏!”席风急忙抓住他的手往外拽,“我不用……”   作者有话要说:   都怪JJ不让! 98、昆仑宫(七)   白藏眨眨眼:“你都硌到我了。”   席风愣神的一瞬间,就被夺走了主动权。   温凉的手指轻轻覆上,像是久旱终逢甘霖,让他忍不住轻哼出声。   这般反应成功地取悦了白藏,便凑上去,在他颈侧留下一串痕迹。   席风撑在身侧的手越握越紧,眸色沉得像蕴着一场暴风雨。   忽然,他一下子坐了起来,挣开了白藏的手。   白藏当然知道为什么,但只是歪着头,故作懵懂地望着他。   直到席风一把把他捞起来,揽在怀里,将腰封扯下。   “席风?”白藏顿时紧张起来,下意识抓住他的衣角。   席风的声音又低又哑:“别说话。”   手上动作没停,三下五除二就把人剥了个干净,然后眯着眼睛来回打量。   白藏虽瘦但并不弱,每一寸都生得恰到好处,只是早年受过些伤,他懒得去管,就留了几道疤在上头。   如今是真的后悔了,毕竟实在不好看。   只能抬起手臂,欲盖弥彰地挡住,结果又被席风一手拨开。   白藏又羞又恼:“你看什么!”   “好看。”席风倾身上前,虔诚地吻在每一道伤疤上。   “……”白藏被他弄得彻底没脾气,只剩仰着头喘气的份。   席风看够了亲够了,才把手滑下去,将他那处和自己的并在一起,继续刚才未完成的动作。   ……   两人竟然这么不知不觉在床上腻了一天,直到青羽在外头敲门,才惊觉天已经黑了。   席风不敢让青羽进来,迅速穿上衣服去开了门,然后把他堵在外面:“青羽上仙,有事吗?”   “请你们吃饭啊。”青羽笑嘻嘻道,“下午我在山里猎到一头鹿,让厨房帮忙炖了一锅人参鹿肉汤给白藏,很补身子的。”   席风低头看看他端着的托盘,心想这人参鹿肉汤的确不错,便接过来了:“多谢上仙。”   “诶?我不能进去一起吃吗?外面很……”   青羽话还没说完,门就已经关上了。   “……冷啊。”他悻悻地摸摸鼻子。   其实,不是席风不想让青羽进来,只是屋里的味道实在太明显了。   “师尊,青羽上仙炖了汤给你。”他走到床边,把床帏撩起来。   经历过白天那一遭,白藏整个人都还泛着粉色,嘴唇也红艳艳的。   他闻见鹿肉汤的香味,难得的食指大动,主动从被窝里爬出来,坐到桌边:“青羽人呢?他不来一起吃吗?”   席风心虚地咳了一声:“他回房间自己吃去了。”   “好吧。”白藏点点头,拿起勺子喝了一口。   这汤之所以能勾起他的兴趣,是因为汤里放的参片,就是当年他从人界带上仙界,又经过改良的一个品种。   这种参最大的特点,是它的味道不像寻常人参那样苦涩,而是纯粹的清甜。   和鲜嫩的鹿肉搭配在一起,不需要过多的佐料,就已经鲜美非常。   白藏一下子喝下去半碗,餍足地放下勺子,看向席风:“青羽好像还在门口,你叫他进来吧。”   席风不敢说什么,只得又去把人请进来。   一开门,门口的青羽就笑开了:“我正在猜,我数到几的时候,你会来叫我进去呢。”   席风面无表情地让开位置:“那你数到几了?”   青羽边进屋边答:“二百五。”   席风:“……”   屋子里的味道已经被人参鹿肉汤的香气占了大半,也不知青羽有没有闻见别的,但他看到白藏以后,倒是回过头来冲席风挑了挑眉,揶揄道:“看来我这汤送的还真是时候。”   席风默默地去拿了件外袍过来,给白藏披上了。   “青羽,多谢你了。”白藏拿起一只新碗,给他盛了些汤,“汤很好喝。”   “客气。”青羽接过碗来,小口小口地抿着,“好好保重身体才是正道。”   白藏被他噎了一下,也不知道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只得默默点了个头。   最近的确是虚弱了些。   青羽悠哉悠哉地喝了两碗汤,又把锅底的鹿肉也拣来吃了,心满意足:“昆仑真是个好地方啊,真不希望这里出事。”   他似乎话里有话,白藏连忙问:“什么意思?”   青羽意外地看着他:“你没发现吗?”   “发现什么?”白藏茫然地看一眼席风,对方也是一头雾水。   青羽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俩:“这个昆仑宫是个画境,你们居然都没发现吗?”   席风心里咯噔一下,暗暗使出灵力去探,雪山周遭都有结界笼罩,果然是个画境。   白藏的脸色也变了。   “而且这个画境不同寻常。”青羽继续道,“它可以自由进出,我试过很多次了。”   白藏略微沉思,接过他的话头:“就像一个替身,替换了真正的昆仑宫。”   “没错。”   这种特殊的画境,一定有人在亲自操控。   这样一来,杜灵犀口中的时间错误也有了合理解释。   “会不会是未晞?”席风猜测道。   “不排除这种可能。”青羽点点头,又道,“不过……我观察了他很多次,他虽是仙魔混血,却丝毫没有入魔的迹象,反而已经隐隐有了仙气。”   这一点,白藏也试探过。   但他出现在这里,一定和这个昆仑画境有关。却不知他究竟是来救昆仑,还是来害昆仑了。   第二天一早,白藏和席风又去见了杜灵犀。   “灵犀宫主,仙缘会已经结束,不知师文回来了吗?”白藏问。   杜灵犀微微蹙眉:“仙缘会明天才结束,师文还没回来。”   果然。   白藏又问:“仙缘会几时结束?”   杜灵犀:“七月廿一。”   白藏暗暗叹口气,这画境的时间是停滞的,永远都停在了七月廿一这一天。   这一天的昆仑宫究竟发生了什么?   从无华殿出来,白藏拍拍席风:“带我去一下昆仑裂缝。”   “好。”   席风往旁边退了两步,化成焚骨原形,熟练地蹲在白藏跟前:“上来吧。”   循着记忆里的路线,他载着白藏穿越重重雪山,一如数千年前的那样。   昆仑裂缝好像比以前更宽了。   裂缝周围的魔气浓郁得快要滴出血来,地上长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魔植。   白藏从他背上跳下来,向裂缝走去。   旁边的植物立刻疯狂地抖动起来,裂缝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师尊!快回来!”身后的席风突然喊道。   白藏听见他的呼声,下意识退了一步,踩到一丛不起眼的紫色地衣。   地衣剧烈地收缩起来,随后骤然炸开,将一团紫色的烟雾喷了出去,裹着些不明粉尘,落了白藏满身。 99、昆仑宫(八)   “师尊!”   席风迅速跑过去,衔着白藏的衣摆把他拉了回来。   “有没有事?”   “没事没事,别紧张。”白藏推开他,在旁边拂掉身上的粉尘,“应该就是一些孢子。”   听他这么说,席风稍稍放下了心。但刚才裂缝中的东西仍让他心有余悸,便问:“你看到刚才裂缝里的魔物了吗?”   白藏一顿,皱起了眉:“刚才裂缝里有东西?”   他就是因为什么都没看到,所以才想靠近看看的。   “有一只很大的眼睛,暗红色的,透过裂缝往这边看。”席风又扭头看了一眼,“现在不在了。”   裂缝已经恢复成魔气浓郁的紫黑色,但他很确定,刚才就是看到了什么东西的眼睛。   “别过去了,太危险。”见白藏还想靠近,席风低头蹭了蹭他。   白藏顺手揉了一把毛茸茸的耳朵:“没事,我小心一点。”   如果魔界那边真的有异动,他却没有发现,恐将酿成大祸。   尤其是席风这么肯定地说看到了魔物,他就更要查个仔细了。   席风没办法,只得化回了人形,提起陌刀和他一起。   白藏看到那把刀,一愣:“原来它在你这里。”   席风眨眨眼睛:“我可什么都没做,一碰到它,就自动认主了。”   “……本来就是要送你的。”白藏瞥了一眼刀柄上刻的字,立刻别开了视线。   席风就这么看着白藏的耳根逐渐变红,心里软得不行,忍不住贴了上去:“那就,多谢师尊了。”   “别闹。”白藏慌忙推开他,往裂缝走去。   “师尊等我!”   越靠近裂缝,魔气越浓重。   席风掐了一朵焚骨天火出来,在前面探路,周围的魔气碰到火焰,立刻被烧得嘶嘶作响。   “师尊,看着脚下。”他提醒道。   白藏低声应了,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裂缝。   魔气翻涌间,确实是有什么东西在的,只是若隐若现看不清楚。   白藏探着身子去瞧,被席风一把拉到了身后。   那个红眼睛的魔物又来了。   它身形极大,比席风的焚骨原形还要大上两三倍,因此从裂缝间只能窥见一小部分。   周身覆着硬铠似的黑色鳞片,颈侧有尖锐的刺延伸下来,头顶长角,脚爪锋利,无一不在显示着它的战斗力之强。   “这是……龙?”席风不确定地问。   白藏从他身后走出来,隔着裂缝和魔气,与那边的红眼睛对视上了。   “麟龙?”白藏试探着唤了一声。   红眼睛没有反应,只沉沉望着他。   他再次向前伸出手去:“麟龙,是你吧……你还记得我吗?”   麟龙看着眼前的小小手掌,忽而长啸,牵起了一串沉重的铁链声。   “师尊!”席风吓了一跳,急忙把白藏拽回来,“到底怎么回事?”   “没事,这条龙我认识。”白藏拍了拍他以作安抚。   “许多年前,我捡到它的时候,它才破壳不久,还是条小龙崽呢。”   白藏忽然想起了什么,从储物袋里掏了半天,掏出几个乳白色的果子来:“雪香果,还记得吗?我总喂你吃这个,但是你不喜欢,每次都偷偷吐掉。”   麟龙看到雪香果,总算有了点反应,微微偏过头去,红色眼睛中流露出些许嫌弃。   “看,就是它。”白藏先是一喜,旋即又拧起眉来,“谁把它锁在那里了?”   裂缝的那一面已经是魔界范围,能把麟龙锁在魔界的,八成是天魔。   可天魔把它锁在昆仑裂缝处,是什么意思?魔族向来只想通过裂缝去往人界,巴不得裂缝越来越宽,怎么会让一条龙守在这里?   “麟龙,让我看看你的记忆。”白藏抬起手,温言哄道。   麟龙听懂了他的话,慢慢把头放下来,趴在了裂缝边上。   一道纯净灵力穿透层层魔气,来到裂缝的另一边。   但就在白藏即将接触到麟龙记忆的时候,它突然躁动起来,口鼻中喷出魔焰,像是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师尊,先走吧。”席风总觉得不对劲,干脆直接伸手去拉白藏。   白藏没动:“马上,马上就好。”   只差一点点了。   麟龙看起来痛苦非常,甚至直接用头去撞裂缝旁边的山体,把龙角都撞得出了血。   白藏只得停手,收回灵力:“麟龙?”   听见他的呼唤,一双红眼睛直勾勾地盯过来。   席风心中警铃大作,立刻抓住白藏的手,带着他往回跑去。   身后地动山摇,一片阴影黑压压地笼罩过来。   白藏忽然挣开了他的手。   席风猛地停住脚步,回头看去。   不,不是白藏挣开了他,是那条麟龙……麟龙的一半身躯都从裂缝中挤过来了。   它被裂缝结界伤得体无完肤,龙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却浑不在意,一只脚爪将白藏紧紧抓住。   白藏已经昏了过去,一动不动地被它抓着,逐渐缩回裂缝中。   “师尊!!!”   席风撕心裂肺地大喊,反手抽出陌刀,狠狠劈了一道刀风过去。刀风裹挟着焚骨天火打在麟龙身上,霎时留下深可见骨的伤口。   麟龙吃痛,怒吼着向席风喷出魔焰。   焚骨天火与麟龙魔焰相撞,燃成更猛烈的火墙,以劈天盖地之势席卷了整个山间平原。   席风化为焚骨原形,冲进火海,直奔那一抹白色。   就在眼前了。   他顾不上保护自己,毛发被魔焰点燃也无动于衷,眼中只有被麟龙抓着的白藏。   马上,马上就能碰到他了。   可就在席风触手可及便能救下白藏的一瞬,麟龙缩回了裂缝中。   红眼睛只一闪而过,便消失不见了。   结界关闭,昆仑裂缝回到了最初的状态。   “白藏!!!”席风疯了一样地撞向昆仑裂缝,撞得头破血流,可裂缝结界却怎么都不肯再打开了。   他把白藏弄丢了。   ……   青羽赶过来的时候,整片山头都已经被席风的焚骨天火烧得光秃秃,连积雪和冰层也彻底融化,露出底下黑色的土来。   “你这……够惨的啊。”青羽拍拍席风的腿,那里的毛都被烧焦了,一碰就簌簌地掉灰。   席风躲开他的手,化回人形,冷冷看着他:“白藏被抓走了。”   “啊,抓到魔界去了吗?”青羽摸着下巴看向昆仑裂缝,“这可不好办了。”   “如果强行破开结界的话,搞不好那些魔物会趁机溜过来……哎你去哪?”   青羽赶紧回头去追,只听席风在前面答他:“去找未晞。”   那个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去杀了未晞。   未晞自打到了昆仑宫,就一直神出鬼没,偏偏今天好找得很,就在无华殿前站着,像是在等人。   席风脸色铁青,直接用藏风刀尖指着他:“把裂缝结界打开,我要去魔界。” 100、昆仑宫(九)   未晞自然是听见了的,但等了几息,才回过头来,斜睨着近在咫尺的陌刀:“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席风却将刀尖又往前送了送,几乎是一字一顿道:“我说——把结界打开。”   眼看气氛逐渐剑拔弩张,两人下一刻怕是就要打起来,青羽赶紧上前将席风的刀按下了:“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青羽上仙,我看也没有必要说了。原本是想提醒你们,这个昆仑宫有蹊跷……如今看来,真是我自作多情。”未晞自顾自说完,一甩袖子,便转身离开。   “站住!”席风厉喝一声,飞身上前,拦住了未晞,“蹊跷?这昆仑画境中,最蹊跷的恐怕就是你吧?魔尊大人。”   关于魔尊,其实他早就怀疑未晞了。这个只在颜如玉口中听说过的称呼,放在他的师尊——仙魔混血的未晞身上,似乎非常合适。   未晞扬眉看着他,好笑道:“魔尊?你是在说我吗?这可真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你不是魔尊,那你为什么要收一个画魔为徒?又为何出现在这里?”   提到颜如玉,未晞的脸色不大好看,但仍耐着性子解释道:“不管你信与不信,在这次仙缘会之前,我并不知道他是画魔。”   “至于我来昆仑,是受灵犀宫主所托帮她办一件事,只是来晚了一步,昆仑画境已经出现了。”   席风这时候也已经冷静下来,不再用刀指着未晞,但还是语气不善:“那你在这里呆了这么久,就没找到点破境线索?”   未晞摇摇头:“本来是有的,就在无华殿内。但不知怎么回事,就在半个时辰前,它消失了。”   半个时辰前,恰好就是白藏被麟龙抓走的时候。   “你说的线索,不会是无华殿下的守界大阵吧?”   席风笑了笑,身侧的手再次将刀柄握紧。   未晞反问他:“半个时辰前,发生了什么?”   席风:“发生了什么你难道不清楚吗?昆仑裂缝里的麟龙恐怕就是你养的吧?”   未晞:“我从未去过魔界!再说了,麟龙嗜杀,我养那东西做什么?!”   “打住!打住!”青羽再一次站在两人中间,制止了他们的争执,“你们吵来吵去有用吗?当务之急是赶快想办法破境,救出白藏。”   “白藏?他怎么了?”   青羽讪讪答道:“被麟龙抓去魔界了。”   “啊……”未晞错愕了一瞬,旋即安静下来,“难怪这小子疯了似的,原来是这样。”   席风梗着脖子转到一边去了,青羽只得替他道:“就在半个时辰前,白藏被昆仑裂缝里的麟龙抓走,随后裂缝结界就关闭了。”   未晞恍然大悟,接道:“所以无华殿下的那个阵也跟着消失了。”   “守界大阵怎么可能消失?”席风突然插了一句嘴。   未晞哼了一声:“这里是画境,画魔本事再大,也不可能连守界大阵都做的出来。”   “你是说……”   “无华殿底下的阵不是守界大阵,所以,昆仑裂缝的另一面也不一定是魔界。”未晞无奈地看着席风,“白藏应该还在画境里,你不用太紧张了。”   席风一脸狐疑,显然不那么相信他的话。   青羽倒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好像有那么几分道理,所以这个无华殿底下的阵,到底是什么阵呢?”   “这个阵叫寸光阴……是如玉所创。”未晞回过头,看了无华殿一眼,“所以不管怎么说,昆仑陷入险境,我都有责任。”   据未晞所说,进入画境的这几天,他一直在寻找关闭寸光阴的办法,却毫无头绪。   没想到裂缝结界关闭后,寸光阴也跟着关闭了。   “照你说的,寸光阴关闭后,这个画境的时间就已经开始流动了,是吗?”席风盯着不远处的几个人影说道。   “没错。”   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几个穿粉衣的昆仑弟子正说说笑笑地走过来。   中间那个个子高挑,五官硬朗,明显不是女子。   “展芳泽。”席风忽然道。   “嗯?”青羽也看到了他,“你认识?”   “不认识,但昆仑宫只有这么一个男弟子。”席风一边说着,一边向他们走去。   “山下太好玩啦,下次师兄再带我们去呀!”   “没想到凡人的饭菜这么香,我还想吃烧鹅呜呜呜……”   小姑娘们叽叽喳喳地围着展芳泽,言语间充满了对外界的向往。   展芳泽把提着的大包小包都换到一边,腾出手来摸了摸她们的头:“但是昆仑宫是家呀,外面再好,也不如家好。”   “师兄就会哄人,家里那么好,你干嘛还总偷跑出去呀?”   “嘘!嘘!”展芳泽连忙捂住她的嘴,“我哪有偷跑?我那是光明正大地……”   “光明正大地偷跑?”师文的声音从身后走廊上传来。   “呀!大师姐!”   小姑娘们一下子作鸟兽散了,只留下展芳泽独自面对师文的怒火。   “哈……哈哈……师姐好,我给你买了黄香记新出的胭脂,听说是用玫瑰花瓣做的,特别好看……”   师文越靠近,展芳泽的声音就越小,等两人面对面站着时,他就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明明是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在师文面前却缩头缩脑像个小孩。   师文一把夺过他手里的胭脂盒:“别以为一盒胭脂就能收买我!快点从实招来,你都是怎么光明正大地偷跑出去的?”   “哎哟师姐……我没有偷跑,我都是骗她们的。”展芳泽蹭上前来,抓着师文的袖子晃晃,“我最听话了是不是,师姐你了解我的。”   “不,我不了解。”师文甩开他的手,清清嗓子道,“上月初一,你以采买为由偷偷下山,次日才归;上月初八,你又说去山下帮刘大娘的忙,竟然两日才归;上月廿二,你一早就领了令牌去巡山,结果还令牌回来的却是鹿师妹……”   师文在这里一桩一桩数完了他上个月的罪行,最后眉毛一横:“你倒是说说,今天又是做什么好事去了?”   “我,我今天……救人去了。”   “呵呵。”师文被展芳泽这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给气笑了,“那你救的人呢?”   展芳泽一愣,茫然地抬头道:“在……外面?”   师文刚想再损他一顿,就听得一个小弟子大老远边跑边喊:“师姐!师姐!外面有个男人晕倒了!浑身都是血!”   师文:“……”   “我去救人!”展芳泽把手里的东西往师文怀里一塞,拔脚就跑。   席风心里咯噔一下,赶紧跟过去,果不其然,在昆仑宫门口的雪地上,看见了倒在血泊中的白藏。 101、昆仑宫(十)   有几个昆仑弟子围着他,但都不敢出手,一直到展芳泽去了,才赶紧让开位置。   展芳泽是懂医术的,先大致检查了白藏的身体,然后唤了一匹雪狼过来,把他驮进了昆仑宫。   一路上吩咐师妹们准备各样东西,还算是沉着冷静,有条不紊。   席风亦步亦趋跟在后面,抱着胳膊,微微出神。   青羽好奇问道:“白藏受伤了,你怎么不急?”   “这是几百年前发生的事了,我们只是旁观者。”   一路走来席风也进过了不少画境,还是头一回以这种方式参与白藏的过去。   寸光阴关闭后,画境的时间不仅没有恢复如常,反而还倒退了。   席风猜测,或许与白藏的失踪有关。   展芳泽令雪狼将白藏带去了他住的地方,小姑娘们送东西来,放到门口便走了,并不往里去。   “他们好像看不到我们哎。”青羽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一样,跑到昆仑弟子跟前左跳右跳。   席风直接跟着展芳泽进屋:“因为过去无法改变。”   白藏被放在床上,脱下了浸透鲜血的衣服。   一看到他的伤口,展芳泽就皱起了眉。难怪会出这么多的血,这伤口根本不是利刃所致,而是被什么巨兽的爪子生生撕裂的。   再深一点,就要连内脏一起撕开了。   席风根本不忍再看,只一眼赶紧就转过了头去。   展芳泽把门口的东西全都搬过来,找出一卷天蚕纱,沾着雪露细细地给他把伤口清理干净。好在昆仑不缺灵药,止血生肌散足足用了五瓶,总算把血止住了,伤口也开始缓慢地愈合。   外伤还算好处理的,内伤才是棘手。   展芳泽抹了把汗,坐到床边给白藏把脉,没想到这一把就是小半个时辰。   “哎?他是被定住了吗?”青羽等了半天也不见展芳泽有动作,还伸手去他眼前晃了晃,“这把脉也太慢了吧。”   “师尊体质特殊。”   碍于未晞在场,席风不想多说。   又等了等,展芳泽总算开始给白藏输送灵力,调理内伤,他便把青羽和未晞两人都叫出去了。   “估计师尊还得睡一阵子,先去无华殿看看吧。”   无华殿是昆仑宫的主殿,也是宫主杜灵犀的寝殿,平日里巡逻守卫的弟子众多,现在却不知怎么回事,竟然一个人都没看到。   席风铺开神识探查了一番。   这无华殿一共六层,地上有三层加一层阁楼,地下还有两层,一层是杜灵犀的住处,再下面是冰室。   其他地方没什么异常,只有阁楼上还残余着一些灵力波动。   “上阁楼去。”   青羽一直没什么想法,席风说去哪就去哪,倒是未晞,在他说要上阁楼的时候,露出了个古怪的微笑。   三人排成一队踩着殿侧的旋转楼梯上去,席风走在前面,未晞缀在最后。   楼梯又窄又陡,踩上去的时候,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像是快要塌了似的。   “昆仑宫各处都整洁干净,怎么不修修这楼梯呢?看这土,估计至少一个月没擦过了。”青羽边走边道。   席风脚步一顿,迎着光看过去,果然看到楼梯上均匀覆盖着一层细细的尘。   还有一些凌乱的脚印,表示有人曾从这里走过。   “明心长老出入过无华殿多次,应该知道上面有什么吧?”席风明知故问。   未晞皮笑肉不笑:“你没猜错,阁楼上就是寸光阴。”   所以脚印也是他的。   席风哼了一声,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楼梯越往上越陡,光线也越暗,到了阁楼里时,几乎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席风没感觉到危险,便直接掐了朵焚骨天火出来,将黑暗驱散。   一个巨大的红色法阵映入眼帘。   法阵上除阵眼外,共有十层,对应十天干,每层又有十二门,用了不同的符号表示,代表十二地支。   当法阵运转时,十天干和十二地支依次相配,可有六十种变阵。   席风:“难道就是靠变阵来控制时间的吗?”   “这个图案挺好玩,像个刺猬。”青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绕到法阵的另一侧去了,蹲在一个地支边上看得兴致勃勃。   “小心一点。”席风提醒道。   他话音才刚落,身侧就传来咯吱一声。   未晞不知怎么脚滑了一下,踩到了一个地支。   “抱歉。”他赶紧把脚收了回来。   席风收回目光,继续研究这个法阵。   忽然,法阵红光大作,继而运转起来,十天干和十二地支沿着不同的方向转动,速度越来越快。   “怎么回事?!”席风下意识转头瞪着未晞。   未晞也是一脸震惊:“我怎么知道?”   “好像是我们不小心把它开启了。”青羽站起来,退回席风身边,“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刚才我们三个的位置恰好可以组成一道‘阳卦’,加上焚骨的至阳之气,足够催动法阵了。”   这恐怕也是颜如玉将法阵设在昆仑宫的原因。昆仑宫中皆是女子,一般不会有这么多阳气,也就不会误开启法阵。   换言之,寸光阴专为席风而设。   想通了这一层,席风反倒一点都不慌了。   颜如玉和他背后的魔尊想要焚玉骨,就必须要他心甘情愿地奉上,所以白藏在他们手里,应该暂时是安全的。   法阵转了很久,才逐渐减缓了速度,最后停了下来。   席风眼前这一个地支,刚好画的就是一团火。   “哼。”他冷笑一声,状似无意地瞥了未晞一眼,转身下楼去了。   刚才他一直没有动过位置,青羽是反方向一个一个查看过去的,只有未晞,莫名其妙地去踩了一脚,接着法阵就重启了。   席风才不相信他是真的不小心。   从无华殿回到展芳泽的小院,刚才还重伤卧床的白藏,现在竟然好端端坐在树下捣药。   “应该是寸光阴重启,画境里的时间又变了。”青羽解释道。   “嗯。”席风应声,目不转睛地盯着白藏。   他裹在一件狼皮斗篷里,脸又瘦了些,带着重伤初愈的苍白。   但他又是快乐的,眉眼弯起来,眸中像含着星河。   “芳泽。”他向来人唤道。   展芳泽快走两步过来,一把夺过白藏手里的药杵:“你怎么这么执拗呢?都说了不让你出来了,看看这手,冻得像冰块似的。”   “我无聊嘛,看见你的药都没捣,就帮忙捣一下。”白藏从善如流地放下东西,“这就回去了。”   “哎,等等。”展芳泽又把他叫住,塞了个包裹过去,“你要的药酒,我给你烫好了,趁热喝。还有话本子什么的,都在里面了。”   白藏惊喜地看着他:“这么快?谢谢你,芳泽。”   展芳泽脸色一红,忙摆摆手:“没事没事,你快进屋吧。”   等白藏走了以后,他又在树下坐了,拿着白藏刚才用过的药杵,发了好久的呆。   “他脸红个屁啊。”青羽在旁边小声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席风在提刀赶来的路上了   感谢在2021-07-12 00:00:00~2021-07-14 00:4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你的小可爱 1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02、昆仑宫(十一)   见席风没应声,青羽又捅捅他:“席风,你也太沉得住气了吧,你都没发觉这俩人的气氛不对劲吗?”   “不对劲,所以呢?”席风睨他一眼,语气平淡无波。   要不是听白藏说过展芳泽,席风可能真的会以为他们曾经有什么。   可是就算真的有过什么,他也无法再去置喙。   毕竟展芳泽已经不在了。   “……”青羽被他噎了一下,“自信是好事,但是你看看我。”   席风回过头,没懂他的意思。   “我这身法衣,效仿人间盛行一时的染法,用夜露染成,名唤‘天水碧’,你觉得颜色如何?”   “……绿得挺别致的。”   青羽满意地点点头。   席风给了他个大白眼,转身进屋去了。   此时的白藏已经乖乖回到床上,缩在被子里,一手拿着酒葫芦,一手拿着话本子,边喝边看,惬意极了。   仗着他看不见自己,席风直接往床边一坐,歪头去瞧他的书。   这一本名叫《私奔》,说的是个落魄少年和名门千金相爱,但却受到重重阻挠,最后姑娘假死脱身,与少年私奔的故事。   席风皱了皱眉,总觉得这个故事有点熟悉。   又看了一眼旁边的几本,什么《殉情》、《化蝶》、《为你等候千年》……看书名就不像白藏喜欢的类型。   偏偏他还看得津津有味的。   就这么看书看了小半天,天刚擦黑的时候,展芳泽就端着个托盘进来了。   “该喝药了,白哥。”   “嗯,来了。”白藏应道,飞快地看完这一页,然后把书放下,起身坐到桌边。   桌上除了黑乎乎的一碗药,还有一碗米饭和两个小菜,是展芳泽的晚饭。   白藏冲他一挑眉:“你吃饭,我吃药,这合适吗?”   “不是我不想给你吃,是你说你不能吃的呀。”展芳泽夹起一只虾,闻了闻,赞道,“下午才捞上来的寒潭白虾,肉质紧实,味道鲜美,不需要太复杂的做法,简单的白灼就最好。”   连吃两只虾,他又尝了一口油焖冬笋,点点头:“这个时节的冬笋太好吃了,脆嫩爽口,看这汤汁恰到好处,浓浓地裹住笋肉但又不会滴落,咸甜鲜美,配米饭一绝。”   说完以后,便迫不及待地扒了两口米饭,腮帮子鼓囊囊地像只仓鼠。   展芳泽说话的时候,白藏一直黑脸瞪着他,末了一口气把药喝完,重重把碗放下,就转身回床上去了。   围观全程的青羽啧啧道:“看到没,小情侣吵架。”   这次席风没忍住,回了他一嘴:“你从哪看出来他们是情侣了?”   “我从哪都看出来了。”青羽拍拍他肩膀,“席风,你还是坦然面对吧,爱一个人,就要接受他的过去。”   席风:“……”   展芳泽不紧不慢地吃光了饭菜,又喝了口茶,才过去找白藏。   “怎么样,话本子好不好看?都是山下村子里的人写的,跟你们中原大城的比不了。”   白藏点点头:“还行。就是这个……”   他的话忽然断了。   席风凑过去看,白藏就像被定住了一样,一动不动,口形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   “怎么了?”他想碰碰白藏,但记忆没有实体,他的手直接从白藏身上穿过去了。   青羽:“别急,等等看。可能是记忆出了问题。”   等了约莫几句话的工夫,白藏忽然又恢复了,继续道:“……其实我看了也记不住,打发时间罢了。”   中间的几句话莫名其妙就消失了。   展芳泽点点头,羞赧一笑:“其实我还是比较喜欢……”   他喜欢什么,谁也没能听见,记忆再次停住,过了一会儿才继续下去。   席风一头雾水地看向青羽:“这是怎么回事?”   青羽:“这个画境依托于白藏或展芳泽的记忆而存在,刚才应该是记忆出了点问题,画魔没有修补好,所以我们没听到那几句话。”   这时候,一直一言不发的未晞突然插嘴:“不就是讨论话本子吗,没听到就算了,又不重要。”   席风没打算理他,结果青羽回了一句:“这你就不懂了吧,爱一个人,当然就会想知道他的所有事情啦。”   “青羽上仙,”席风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你真的是修无情道的吗?”   “是啊。”他爽快地承认道。   “……不太像。”   那边展芳泽又同白藏闲聊了一会儿,就去收拾了碗筷,回房休息了。   没过多久,白藏也睡下了。   席风不想干等一晚上,便提议再去一次阁楼,让寸光阴把时间再往前推一点。   但这一次似乎推得有点多了。   他们从无华殿出来时,一堆弟子围在小广场上,到处是粉色攒动,唯独中间夹了一抹白。   白藏怀里抱了不少杂七杂八的小东西,应该都是这些昆仑弟子送他的。   “谢谢,谢谢,我拿不了了……”   “拿不了也得拿。”师文又把一个大包袱挂到他手上,“这都是芳泽平时爱吃爱用的,你收好了,不许亏待他,更不能欺负他。”   白藏连忙点头:“师姐放心,我亏待自己也不会亏待芳泽的。”   最矮的小师妹不知道从哪学来的话,也奶声奶气道:“你要一生一世对师兄好!”   白藏哑然失笑:“好,一生一世。”   席风在旁边看着这一幕,感觉自己的脑袋里全是浆糊。   “你……还好吗?”青羽及时地拍拍他,“没事啊,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你就当他哄小孩的,不能作数。”   席风摇摇头,努力在脑中把当初白藏给他的解释又回忆了一遍。   “他们是假扮的。”他肯定道,“展芳泽为了离开昆仑,故意想出了这个主意。他身子弱,如果没有师尊照顾,宫主和师姐妹们不可能放他离开的。”   青羽着实被惊了一下,没想到都到这份上了,席风还能找到理由为白藏开脱。   “呵呵。”未晞在旁边古怪地笑了两声,“是真是假,跟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说完,也不等席风和青羽,就径自跟上送行队伍,往昆仑宫外走去。   师文为他们准备了一架雪橇,由两匹雪狼拉着,顶上有篷可以遮雪,四周还围了帘子挡风,里边点着小暖炉,垫子铺得厚厚的,生怕把人冻着了。   “这展芳泽真是昆仑宫的大宝贝啊。”青羽感叹道。   展芳泽告别自己长大的地方,告别姐妹们,跟着白藏上了雪橇。   他们没走多远,就下起了大雪,风雪大到连雪狼都寸步难行,只得停了下来。   白藏忧心忡忡地看了看天:“我们不能呆在这儿,会被雪埋住的。”   展芳泽:“那怎么办?”   “我出去画传送阵。”   他落了个小结界挡住风雪,然后手忙脚乱地在雪地上画了个传送阵。   法阵开启的时候,席风感觉身后忽然有人推了他一把,把他推进了传送阵里,随后金光一闪,他便也跟着传送走了。   待脚下触到实地,席风发现,他竟然是到了一个江南小城。   回过头,青羽和未晞也跟过来了。   “这个画境竟然把两个地点连在了一起。”   未晞:“画境和画境之间本就是可以相连的,我们只是从一个画境到了另一个画境中。”   但不知为何,传送过来后,白藏和展芳泽就不见了。   席风铺开神识去细细找了一番,发现他们住在一幢小院中。   大概是传送时,寸光阴又把时间向前推进了。在这里,展芳泽的情况看起来不太好。   他懒洋洋地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晒太阳,白藏在旁边的药架间来回穿梭,时不时把一些药丢进炼丹炉里。   “白哥,别忙活了,没用的。”展芳泽摇了摇椅子,笑道,“你还是趁早杀了我,把我的神魂拿去吧。” 103、昆仑宫(十二)   “我要你神魂干什么。”白藏看也不看他,忙着给炼丹炉调火候。   展芳泽:“拿去补你神魂的窟窿啊,都快漏成筛子了。”   白藏的动作忽然顿住,看了他一眼。   “展芳泽,这种玩笑不要乱开。你把神魂给了我,就等于彻彻底底地从这世上消失,再也不会有轮回往生了。”   他的语气很严肃,让展芳泽有些讪讪:“没有便没有了,活这一世我已经很满足。”   这次白藏干脆就不再理他了。   但展芳泽的话还是在席风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让他想起了曾在《姑苏梦华》画境中去过的一个地方。   蜃梦城。   一座画境中的魔鬼城,无数魂灵被困于城中,等待着城主挑选享用。   而蜃梦城主,就是白藏。   如果那是真的,难道他最后真的融了展芳泽的神魂吗?因此才不敢把死讯告诉昆仑宫,怕师文她们来寻仇?   席风越想越心惊,不敢再想下去,赶紧晃晃脑袋,强迫自己转移了注意力。   这时候,未晞问道:“白藏的神魂怎么了?其实我那天就想问……以他的境界修为,不可能被如玉伤得那么重。”   “因为那天是满月呀。”青羽答道,“满月时月汐之力强盛,对于不完整的神魂来说,几乎算是酷刑。”   “这我知道。”未晞的目光一直放在席风身上,“我是想问,他的神魂为什么会有残缺?”   但席风连看都没看他,径自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了。   青羽追上来,悄悄问道:“席风,你是不是因为那天的事,还在迁怒未晞?”   “迁怒?”席风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青羽上仙,难道你也觉得,颜如玉把我骗走,再陷师尊于绝境,真的和未晞毫无关系吗?”   青羽轻叹一声:“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怀疑过他。但是他虽然身负一半的天魔血脉,魔种却从未苏醒过,我偷偷探查过很多次了,错不了。而且用不了多久,他就可以渡劫飞升了,完全没有必要、也没有理由去自甘堕魔。”   席风:“如果他是想要焚玉骨呢?”   “那他早就对你动手了啊。你以为你能受得住他几招?”青羽满是无奈,“明心长老的绝技之一就是幻音曲,只要他想,完全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令你自愿奉上焚玉骨的。”   让青羽这么一说,席风还真的无法反驳了。   未晞从未堕魔,不要焚玉骨,也不曾想杀了他为颜如玉报仇,就好像真的只如他所说,是来昆仑宫办事,不小心卷入画境而已。   看他一脸纠结,青羽又道:“我知道你是担心白藏,但是没必要闹得这么僵,退一步说,万一遇到魔物,我们还得需要他帮忙打架不是?”   席风:“……”   话说到这份上,他再不点头就实在说不过去了。   未晞一直在几步之外等着,看他们说完了,才过来,若无其事地问道:“现在该做什么?一直盯着白藏吗?”   席风又没忍住,冲他翻了个白眼:“你变态吗?一直盯着我师尊干嘛。”   “席风。”青羽赶紧私底下戳了他一下,接过话头,“是是是,估计白藏炼药也得炼上一阵子,咱们没必要一直盯着,不如去找找其他的线索。”   未晞大概也不想再看席风的臭脸了,主动指指身后:“那我去那边好了。”   “那我就走这边吧。”青羽选了另一个方向,“不管有没有发现,天黑之前回这里汇合。”   最后剩下席风自己,他想都没想,脚步一转又回了白藏和展芳泽那里。   院里的炼丹炉还在燃着,人却不见了。   席风正纳闷,就听见屋内传来瓷器摔碎的声音,随后是白藏的一声惊呼。   他赶紧跑进屋,看见展芳泽伏在床边,药碗打翻了,还咳了一地的血。   白藏半跪在旁边,直接用手抵着他胸口输送灵力。   “快点……白藏,趁我还有口气……”展芳泽仍未死心,紧紧抓着白藏的袖子,“你不必有所顾忌,我是心甘情愿把神魂给你的……这一世相逢恨晚,能帮你补好神魂,我也算是……不枉此生。”   勉强把话说完,又是一口鲜血咳出。   “别说了,你现在不适宜说话。”白藏用袖口拭去他唇边血迹,“你若执意如此,我便等你走了,再取你神魂。”   展芳泽一看他松了口,赶紧趁热打铁:“生取最好……”   “免谈。”白藏把他按回床上,抬手清除了地上污秽,便直接出去照看丹炉了。   席风倚在门边,看着白藏专注炼药的身影,心里再清楚不过,刚才他的话只是为了安抚展芳泽的情绪。   他不可能去融好友的神魂。   若是想用其他人的神魂为自己修补,他早就做了,何必去受那几千年的神魂之苦。   席风也是看到刚刚那一幕,才豁然开朗的。   又过了好一阵子,白藏才把药炼好,开了炉,里头只有一颗金丹。   他拿起来仔细检查了一番,然后就这么直接把它吞了下去。   席风一呆,他一直以为那是给展芳泽炼的药,没想到是白藏自己的。   白藏吃过药,抬起头,惆怅地看了一眼天。   此时暮色已经开始降下来了,东方的屋檐上,浅浅淡淡地挂着一轮圆月。   这一日竟然是满月。   那颗药大概就是为了应付这一晚的,白藏匆匆收拾了一下院子里的药,就回房间去休息了。   青羽随后回来,狡黠地看着席风:“让我猜猜,你肯定是在我和未晞走后,哪也没去,直接回来守着白藏了,是不是?”   “是啊。”席风理直气壮地承认。   “我就知道。”青羽笑笑,并不在意,“其实我也没发现什么,在那边茶摊上坐了一会儿就回来了。”   说着,不经意看了一眼天色,皱起眉来:“今天满月啊。”   席风:“嗯,他已经吃过药了,应该会好熬一些。”   “哦?”青羽好奇地去丹炉旁边查看,药虽然没了,但炉里还残留着一些药渣。   席风也凑了过来:“青羽上仙还懂医术?”   “不懂啊,等会儿叫未晞看看。”   很快未晞便也回来了,同样是一无所获。   青羽把他拉到丹炉边上,指着里头黑漆漆的药渣道:“明心长老,你来看看白藏这炼的是什么药?”   未晞对医术也不算精通,但常用的药还是辨得出来,一闻便道:“甜香中带一点辛辣,这里加了大量的移魂花。”   “移魂花?”   “融魂或归魂入体时常用这药。”未晞顿了顿,疑惑道,“他给展芳泽吃这个?”   “不是,是他自己吃了。”   席风感觉一股凉意兜头而下。 104、昆仑宫(十三)   移魂花用于融魂,也就是说,白藏一早就准备着要将展芳泽的神魂……   席风怎么也不敢相信。   “没有其他作用了吗?”青羽显然也是不信,又问未晞,“你再仔细看看,会不会是和别的药搭配起来用的?”   但未晞直接摇了头:“错不了,这炉里隐约还能看到天灵石和龙血晶的残渣,白藏炼的应该就是融魂丹。”   又问席风:“你真的看到他把这药吃了?”   席风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神魂之痛不是一般人能忍得了的,白藏想用别人的神魂来为自己修补,也可以理解。而且展芳泽是自愿的,这你情我愿的事,旁人不好评价。”未晞叹口气,神色颇为纠结,“但愿白藏没有对无辜之人……”   “不会的。”席风打断了他的话,“师尊是医者,不会做那样的事。”   见他这样笃定,未晞便不再说话了。   可其实席风也只是在强装镇定罢了。白藏没有讲过他的过去,关于他和那个蜃梦城的一切,席风都一无所知。   倘若白藏真是那蜃梦之主,城中万千魂灵皆亡于他手,那他便是三界公敌,世所不容,到那时,席风不知道自己如何才能护得住他。   月渐西行,白藏和展芳泽的房间里都还亮着灯。   很快,白藏就出来了,从厨房的锅里盛了碗粥,端着去给展芳泽。   席风等人赶紧跟着进去。   展芳泽本来靠在床头假寐,听见动静,皱着眉睁开眼:“今天不是满月吗?你赶快歇着去,不用管我。”   “我没事。”白藏把粥放到他手上,“忽然想起你还饿着,怎么也不知道说呢?我自己不用吃东西,就总是忘了你。”   展芳泽接过来,又放到床旁小桌上了:“我没胃口。你回去吧,白哥,一会儿疼起来,我可无力照顾你。”   “我吃过药了,不碍事。”白藏在床边坐下,疲惫地笑了笑,“再陪陪你。”   “哎呀你别这样,白哥,弄得我都舍不得死了。”展芳泽靠到白藏身上,握住了他的手。   白藏:“那你就别死。”   展芳泽却叹口气:“若这生死之事什么时候归了我管,我便让世人都不死。”   “异想天开。”白藏笑骂他一句。   “所以啊,我必须得死。”他歪头看向白藏,“不死,怎么能给你补神魂呢?”   白藏一愣,立刻把他的手甩开了,凶巴巴地指着他:“你要是再提,我就不要你神魂了。等你死了,我还要摆往生阵送你去轮回。”   “白哥饶了我吧!”展芳泽嬉皮笑脸地又把白藏抓住了,“我不要轮回,我只希望你能摆脱枷锁。”   他语气太过认真,让白藏一时间说不出话来,陷入满室寂静。   很快,展芳泽便依偎着白藏渐渐睡去。   屋内灯光如豆。   白藏静静凝望着窗外明月,等到展芳泽睡熟了,才轻手轻脚地扶着他躺好,然后离开。   席风跟着他进了房间,但在门口把青羽和未晞拦住了:“你们等一下。”   青羽差点撞到门上,赶紧退了一步:“怎么了?”   “万一我师尊要洗澡呢?你们还是先别进去了。”席风说完,就干脆利落地把青羽和未晞关在了外面。   “都是男的看看又怎么了!”青羽在外边抱怨道。   席风低笑一声,没有理他。   白藏并没有去洗澡,而是凭空变出了一个画轴。   画轴上的花标是双色的,金红相应,图案是一枝芍药。   席风看到花标,心脏突然剧烈跳动起来。难道这画轴里的画境是……蜃梦城?!   但白藏没有立刻打开它,而是坐在了桌边。   他看起来很痛苦,握着画轴的手指紧绷到发白,整个身体微微颤抖着,口中发出细微的气声。   其实从月亮升起来的时候,他就开始痛了,只是怕展芳泽担心,一直假装云淡风轻。   席风心疼地过去,想抱住他,手臂却穿身而过了。   这一晚简直是度日如年,等到这一阵痛过去,白藏的里衣已经被冷汗浸透了,耳边的发丝也贴在了脖子上。   他无暇去管,趁着还有力气,打开了那个画轴。   席风特意站在了白藏身后,以为可以和他一起进入画境的,没想到金光闪过,白藏和画轴都不见了,他还留在原地。   但他看见了画上的内容。   那是个白衣执剑的男人,不过画是半幅,所以他只有上半身,一头白发,面若霜雪,执剑斩了一段飞花。   只一眼,熟悉感便扑面而来。但席风所识用剑的人就那么几个,与画中人最贴近的是松亭雪,但看长相也并非是他。   大概是看到了方才那道金光,青羽又在外面问道:“席风,里面什么情况啊?”   席风环视了一眼空荡荡的房间,无奈道:“进来吧。”   青羽得了准许,立刻推门进来:“我倒要看看白藏洗……白藏呢?”   席风:“呃,师尊他,突然掏出一个画轴,进画境去了。”   未晞马上问道:“什么样的画轴?”   席风没提花标的事:“画上是个白衣白发的剑客,不过只有上半身。”   青羽:“等等,那剑客什么样,你看仔细了吗?”   “他摆了一个这样的姿势。”席风空手比划了一番,继续道,“斩了一枝红杏。”   “表情呢?”青羽又问。   “没什么表情,看着很冷淡。”   回忆到这里,他终于想起来,那熟悉感是从何而来了。   颜如玉魂飞魄散时,有段零星的记忆被席风偶然接收,就是这幅画。   叫……《道子心》。   席风看向未晞,但未晞正看着青羽。   青羽眼中略有困惑,又问:“画上有落款吗?叫什么?”   “叫《道子心》。”   青羽看起来更困惑了。   “有什么问题吗?”席风赶紧问道。   如果那画有问题,白藏说不定要遇到危险了。   青羽摇摇头:“没有没有。既然白藏进了画境,我们就等等吧。展芳泽还留在这,他肯定很快就回来了。”   但没想到,白藏这一走,就走了一整天,从画境回来时,已到了第二日的黄昏。   他不知遇到了什么,衣衫散乱,袖口袍角沾了不少的血,来不及处理便匆忙跑到展芳泽的房间去。   展芳泽已经气若游丝了,苦撑着才见到他最后一面。   “白哥……”   “芳泽,对不起芳泽,我来晚了。”白藏将他抱起来,伸手按在他胸口上,颤抖着输送灵力。   但被展芳泽挡开了:“没用了,我经脉已彻底枯死……白哥,你怎么受伤了,是蜃梦城出了事吗?”   “我没事,一点小伤。”白藏摇摇头,执拗地给他输着灵力。   展芳泽勉强笑笑:“你总说没事。不过等你修补好神魂,就没人能打过你了。”   他周身灵华四散,已是将死之象。   “白哥,别忘了……”   白藏一直抱着他,直到他咽下最后一息。   完整的神魂被分离出来,化为纯净的浅金色灵团。   白藏看了半晌,终是将他从眉心灌入体内。   “什么?!”青羽低呼,“白藏怎么会……”   席风下意识否认:“画境是可以修改的,也许这是画魔在刻意误导我们。”   “倒也不排除这种可能。”青羽点头,“魔族向来诡计多端,这事除非白藏亲口承认,不能妄下定论。”   未晞却一直没说话,盯着白藏。   他吸纳了展芳泽的神魂后,便就地打坐,开始融合神魂。   融合的过程大约三个时辰,完全融合后,白藏整个人都光彩熠熠起来。   他站起身,随手施了个洗涤术,将身上打理一新,然后走到院中。   等席风他们也跟出来以后,白藏忽然回头,冲他们歪头一笑。   “怎么回事……”   “他不是师尊!”席风喊道,“有魔物朝这边来了!”   他拧身往外跑去,同时召出陌刀备战。   “我明白了,这个白藏是画魔变的!”青羽和未晞急忙跟上。   跑出院子,未晞立刻在门口落下音障,同时道:“去传送阵,回昆仑!”   但白藏几乎是瞬移到了传送阵前,再次将他们拦住围困。   周围的魔物越来越多,且不是一般的劣魔,非常难缠,僵持下去他们一定会被耗死在这里。   碍于眼前画魔还披着白藏的皮,青羽只得去问席风:“现在怎么办?”   席风咬咬牙道:“杀了他。”   既是画魔,自然不可姑息。   可尽管这样说着,他手下还是不自觉地留了情,甚至连焚骨天火都没用。   他一边与白藏交手,一边再飞快地思考着,这个变故究竟是如何发生的?   是白藏进了画境后,再出来就换了画魔?又或者从昆仑过来时,就已经是了?   眼前这个白藏,当真是画魔所化吗?   席风尚未想出个头绪,白藏就被未晞的琴音一震,不受控制地朝他这边扑过来。   他下意识地收刀,旁边却有凌空一剑刺了上去。   “你还是心软了。”青羽冲他一挑眉。   席风叹口气,认命地退下来,帮青羽和未晞清理魔物。   白藏受了青羽一剑,实力大减,未晞便奏起幻音曲,引他现出原形。   而这个原形,实在是令席风始料未及。   他白发白衣,面若霜雪,竟然是《道子心》上画的那个剑客。   作者有话要说:   展芳泽:我死了,但我还活着 105、昆仑宫(十四)   青羽用剑指着他,问向席风:“你在画上看到的是他?”   席风点头:“就是他。”   “呵呵……”青羽出乎意料地大笑起来,“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席风不知他在笑什么,就只见无数道冷白剑光似蛛网般交错着,将画魔团团围困。   “席风,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无情道。”   他手腕轻轻一翻,无数剑光便骤然收紧,瞬间从画魔身上穿过,几乎是把他斩成了寸寸薄片。   肉末横飞,血雨纷扬。   席风被血污碎肉洒了一脸,险些当场吐出来:“你是真的无情。”   青羽又是哈哈一笑,拎起他的后衣领,扔进了传送阵:“走了,画境破了。”   ……   席风稀里糊涂被扔回了昆仑宫,一落地,就听见未晞在问青羽:“刚才那个画魔你认识?”   “不认识啊,一个被人操控的小傀儡而已,我怎么会认识。”青羽无所谓道。   未晞看了他一眼,神色似乎有点奇怪:“那你怎么知道他是画中人的?”   这时,席风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先别管什么画魔了,你们看看前面。”   前面不远就是昆仑宫的大门,只是这门已经塌了,满地碎砖裂石上,坐着一条漆黑庞大的麟龙。   它还没发现有人过来,半阖着那双红色眸子,正在小憩。   青羽轻飘飘看了麟龙一眼,转头接着回答未晞的问题:“因为他只学到了画中道子的三分像。”   说完,还冲未晞得意一笑。   未晞很明显地怔住了,而后垂下了头。   “好了,解决了画魔,接着来解决龙吧。”青羽舒了口气,挽个剑花,“这家伙应该不会太难打。”   “等一下。”席风把他的手按下去了,然后向麟龙走去。   “席风!它咬你哦!”青羽在后面大喊。   席风置若罔闻,径自走到了麟龙面前几步之遥的地方才停住。这个距离,如果麟龙突然袭击他,是很难躲开的。   但麟龙只是抬了抬眼皮,看他一眼,随后又继续睡了。   席风见它没反应,试着又走近了一步。   这次麟龙连眼皮都没抬了。   旁边的青羽瞪大了眼睛:“它竟然这么乖的吗?”   边说着,也往这边靠近过来。   忽然,麟龙喷了喷鼻息,长尾一甩,把旁边的一块碎石朝青羽扫了过去。   青羽慌忙躲开了,眉毛一挑指着麟龙:“你什么意思?许他靠近,就不许我靠近啊?”   “我试试。”未晞也走上前来。   这次麟龙的反应更大了,覆着坚硬鳞片的尾巴直劈未晞而来,若不是他及时跳开,怕是要当场殒命。   而他刚才不过是向前走了一步而已。   青羽嘲笑道:“你比我还招龙嫌呢。”   可就算这样,一直在麟龙身边的席风,也没受到一点点波及。   “麟龙?”他试着唤了一声。   麟龙偏头看他,似是在询问。   见它能听懂,席风赶紧问道:“你怎么在这里?白藏呢?”   可能是这个问题有点难理解,麟龙晃了晃它的角,想了一会儿,才慢慢地伸出了爪子。   “小心!”青羽立刻喊道。   席风一时间没动。他没觉出麟龙有恶意,便昂着头,一眨不眨地盯着它。   嶙峋的龙爪逐渐靠近,像巨大的牢笼般从他头顶压了下来——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时间仿佛就此停驻。   席风的身体微微前弓,随时准备着化成焚骨原形。   但麟龙只是虚虚地用爪笼住了他,便不再有动作了。   “它什么意思啊?”青羽小声问道。   “抓?”席风看着麟龙,“抓走了?白藏被抓走了?”   麟龙又晃了晃龙角,收回爪子,换了龙尾过来把他圈住。   席风灵光一现:“不是抓,是保护……白藏让你保护我?”   见自己的意思总算被理解了,麟龙满意地喷喷鼻子,重新卧回到原来的位置,心情很好地继续睡觉。   青羽见状顿时笑开了:“白藏可以啊,竟然能让麟龙听他的话。”   “可是你不是说,白藏是被麟龙抓走的吗?”未晞似笑非笑地看着席风,“原来居然是贼喊捉贼啊。麟龙嗜杀,一生只认一主,白藏养它,真不知道究竟是何居心。”   他这么一番话阴阳怪气的,反倒提醒了席风,便又问麟龙:“白藏呢?他怎么没来?”   麟龙张了张口,竟然从口中吐出一声叹息。   “什么意思?”席风一头雾水,但麟龙已经闭上眼睛,不再理他了。   青羽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白藏不会……出了什么意外吧。”   “不可能。”席风横了他一眼,转身便向昆仑宫内走去。   青羽和未晞不敢从麟龙身边过,只得绕路走了侧门。   他们本以为昆仑宫的大门是被麟龙坐塌的,进去了,才发现根本不是这样。   昆仑宫内处处是断壁残垣,一片狼藉,暗红色血迹星星点点染在雪上,一眼望不见边际。   “这是怎么了?”席风站在坍塌的无华殿前,“除了沧浪云海和绝影门,昆仑也曾遭到魔族浩劫吗?”   “不曾。”未晞立刻回答,“昆仑地位特殊,又有灵犀宫主坐阵,魔族不敢轻易挑衅。”   席风点头:“我去看看寸光阴。”   无华殿虽塌了一半,阁楼却完好保存下来。席风直接飞上楼顶,掀开角落的瓦片,跳了进去。   寸光阴仍在静静运转着。   木质地板在席风脚下发出喑哑的嘎吱声。   他慢慢靠近法阵,忽然,一道兵刃裂空声传来——   他立刻闪身躲开,陌刀出手,回身时却发现,周围空无一人,也根本没有什么兵刃向他袭来。   “奇怪。”席风皱起眉头,重新看向寸光阴。   法阵红光涌动,比外面雪地上的血迹更鲜艳。   那日他们误将寸光阴开启时,站的是个阳卦,席风辨认一番,便向最近的午门走去。   午为阳,属火,法阵上的图案是一团火。   席风走得很慢,每靠近午门一步,耳边就有兵刃杀伐声响起。   这不是有人要偷袭他,而是他听到了什么。   是昆仑浩劫?   当他走到午门旁边,再往前便要踏进法阵的时候,他又听到了无数惨叫哀鸣。   那是属于女子的清脆音色,本该柔美动人,却声声凄厉,字字泣血。   是谁……是谁对她们痛下杀手……   席风像是被蛊惑了一般,抬起脚,踏进了寸光阴阵中,站在午门的火焰之上。   法阵立刻飞快地运转起来,十天干和十二地支迅速重组,以席风所处的午门为新的阵眼,形成了一个与之前大相径庭的变阵。   变阵完成之时,杀伐之声再度传来,这次比先前的更清晰,间或夹杂着一个男人的声音。   男人?席风一下子清醒过来。 106、昆仑宫(十五)   他侧耳细听了一会儿,发现声音并不是从阵中传来,而是在外面,便果断离开阁楼,原路回到无华殿外。   青羽和未晞站在一个拐角处,不知道在看什么。   席风便唤道:“青羽上仙。”   青羽回过头来,脸色发白,神色极不自然:“席风,你……”   “怎么了?”席风见他吞吞吐吐,走过去顺着他们的方向一看,瞬间也变了表情。   眼前魔物四散,前边不远的花廊下,一个白衣男人背对他们,手中掐着一个昆仑弟子的脖子,轻而易举地将她高高举起,再重重摔在地上。   有重伤的弟子强撑着爬起来,但还未站稳,又被一把飞旋而来的千机扇割断颈脉,重新倒了回去。   鲜血渐渐汇成河,将他一身白衣染就刺目血色。   “师尊……”席风艰难地吐出二字,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似是有感应一般,白藏回过了身,与他遥遥相望。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白藏,凌厉狠绝,连眼底都浮着疯狂杀意。   席风立刻要向前走去,但刚一抬脚,就被青羽拉住了袖子:“他看的不是你。这是画境,别冲动。”   他只得止住动作。   “你刚才动了寸光阴?”未晞看向席风,“你进阁楼不久,外面就变样了。白藏带着魔族冲进来,几乎灭了昆仑宫满门。”   “假的。”席风立刻否认,“你不是说过,昆仑宫不曾遭遇劫难吗?这画境处处针对师尊,我看是颜如玉和那个劳什子魔尊居心不良,妄想陷害师尊!什么寸光阴……我这就去把它毁了!”   “席风!”青羽又伸手去拉他,但这次没拉住。   席风飞身跃上无华殿阁楼顶上,抬起双臂,焚骨天火随之而起,整个大殿迅速陷入了火海之中。   他狞笑着,看着这荒诞的画境,心中无数声音在叫嚣,毁灭吧,毁灭吧……   阁楼坍塌的瞬间,寸光阴也不复存在。   焚骨天火的温度迅速将昆仑宫内的冰雪融化,汇聚成溪,汩汩向前流去,却无法将满地的血迹冲刷干净。   然而这画境不过是随着无华殿的湮灭而晃了一晃,什么都没有改变。   麟龙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靠着一栋将倾的楼卧下,静静看着白藏。   白藏一个人在尸山血海间伫立良久,才收起千机扇,又从袖中摸出一个莲台。   席风认得那个灵器,是金乌先生用以纳魂养魂的莲台。   莲台飘飘悠悠地从白藏手上飞出来,浮在整个昆仑宫上空。   很快,无数的神魂化作灵团,被他收入莲台之中。   “他果然是在四处收集神魂。”未晞道。   没有人回应他,席风、青羽包括麟龙,都在目不转睛地盯着白藏,盯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但他只是将莲台收回,略带悲悯地看了一眼,而后郑重地放回袖中。   “麟龙。”白藏唤道。   麟龙听见他的声音,乖乖走了过去,伏低身子,让他骑在背上,而后腾空准备离开。   “怎么会?”青羽惊奇道,“麟龙不是我们这边的吗?”   席风心中一动,当即向麟龙的方向跑去,快接近时,踏了一脚旁边的花坛,便一个飞身,落在了麟龙身上。   这下他与白藏,是真真正正地对视了。   青羽还在底下喊着:“我知道了!麟龙才是连接画境的关键!”   白藏低头瞥了青羽一眼,绽开一个浅浅的笑,然后看向席风:“席风。”   “为什么?我不明白。”席风伸出手,慢慢地,慢慢地贴在白藏脸侧。   有温度的,他摸到了。   “来不及了,下次再细说。”白藏把他的手拿下来,捏了捏,随后塞过去了一个小东西,“如果见到师文,帮我把这个带给她,就说是芳泽给的。”   说完不等席风细看,就拍拍麟龙的背脊:“麟龙,我们走吧。”   麟龙猛地飞得更高,一声龙吟响彻昆仑宫,画境随之开始崩解破碎。   席风被麟龙甩了下来,慢慢地坠落……   ……   这次离开画境的时间格外漫长,长到他们根本无法判断,自己现在究竟是身处现世,还是仍在画境之中。   因为眼前的断壁颓垣一如往昔,死伤的昆仑弟子依然在雪地中不省人事,举目望去仍是满目血色。   可那些微末细节又在提醒着他们,这里是真正的昆仑。   未晞满眼悲怆:“这才是真正的昆仑浩劫。”   周围的魔气浓郁到几乎肉眼可见,每个死去的昆仑弟子身上,都有魔物留下的致命伤痕,而他们的神魂,也全都被抽空了。   席风低下头,看向手中,白藏刚给他的东西。   一只蝴蝶形状的缠花伞坠,用粉蓝两色的丝线缠绕而成,串着几颗不知名的宝石,底下是一条粉白的穗子。   是展芳泽给师文的。   “师文……师文在哪?”席风抬头四望,试图找到一个活着的昆仑弟子。   他一路向宫内跑去,每一个倒在地上的昆仑弟子都被他仔细看过,但每一个都不是师文。   席风绝望地看着手里的伞坠。   那个戴着毛球发饰的少女究竟在哪?   青羽从后面追上来,提醒道:“席风,无华殿。”   “无华殿……对,无华殿。”席风又调转方向,朝无华殿跑去。   他烧了画境中的无华殿,但真正的无华殿还在,也就意味着,杜灵犀还在。   他们冲进大殿,一下子就被几个昆仑弟子围住了,用伞尖指着。   “灵犀,对不起,我来晚了。”未晞说道。   昆仑弟子们谨慎地看向座上,杜灵犀脸色苍白地挥了挥手,她们才敢退下。   未晞快步上前:“灵犀,你怎么样了?究竟发生了什么?”   “七月廿一那日夜里,昆仑宫被魔族偷袭了……死伤惨重。我苦苦支撑,才总算守住了大阵,等到师文她们回来。”   师文现下就立在她身后,眼中满是愤恨。   “我收到你的急讯,就立刻从明音赶过来了。”未晞叹口气,“但是画魔在昆仑设了画境,我们费了些力气才破境出来。”   “不怪你,是我们安逸太久,疏忽大意了。”   未晞又问:“有魔族的线索吗?是哪一族?领头的是谁?”   杜灵犀:“我没有见到,听说是个一身白衣的男子。”   她刚说完,未晞便偏头看了席风一眼:“这个白衣人,我们在画境中也见到了。”   席风不甘示弱地看回去:“对,见到了,不光白衣服,还白头发呢,是个画魔,已经被青羽上仙杀了。”   未晞:“……”   一旁的小姑娘低声询问杜灵犀一句,得到首肯,才捧着个东西走到他们跟前来:“这是魔族身上掉下来的。”   是一枚木质腰牌,一面雕了一枝盛放的芍药,一面刻着三个字:蜃梦城。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要上硬菜了(烟 107、昆仑宫(十六)   未晞拿起腰牌看了看,似笑非笑地问席风:“你知不知道,蜃梦城是什么地方?”   席风笑笑:“明心长老真是看得起我,您都不知道的地方,我怎么会知道呢?”   “哦?原来你也不知道吗?我还以为,你师尊告诉你了呢。”   他把“师尊”二字咬得很重,毫不掩饰地怀疑白藏。   “蜃梦城又不是什么好地方,我师尊又为什么会知道?”席风面露不屑,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握着伞坠的手指,都是冰凉且颤抖着的。   眼看着两人之间的气氛又逐渐紧张,青羽赶紧站了出来:“既然大家都不知道蜃梦城是什么地方,不如我们就想办法去看一看,毕竟,眼见为实嘛。”   未晞欣然应允:“甚好。”   席风也点头:“自然要去。”   “那大家都要去,就不要吵了嘛。”青羽拍拍两人的肩膀,“当务之急是,找到去蜃梦城的方法。”   “没错。魔族此战大捷,难保不会再来,我们必须抓紧时间。”未晞说罢,冲杜灵犀行了一礼,“灵犀宫主,未晞即刻便动身回明音,召集人手,探明蜃梦城位置,为枉死的昆仑弟子讨回公道。”   “劳烦明心长老了。”杜灵犀点点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师文,“我不便离开昆仑,可能帮不上什么忙。这是我亲传弟子师文,让她和你一同回去吧,遇事也好帮衬一二。”   师文早已在心中将那魔族千刀万剐了无数次,听到杜灵犀此言,立刻走上前来跪下,字字铿锵:“弟子定不辱使命。”   旁边的昆仑弟子也想一同前往,但被师文以保护宫主为由阻止了。   “姐妹们放心,师文这一趟,一定要让蜃梦城满城鲜血三日不干!”   杜灵犀虚弱地叹了口气:“师文就是性子烈了点,眼中揉不得沙子,明心长老多担待。”   未晞却一副赞赏的眼光看着师文:“无妨,我很喜欢她这样的性子。”   师文又交代给师妹们不少事,才算放心地站到了未晞身边,准备同他一起去往明音。   “对了,师姑娘。”席风赶紧把手里的伞坠拿出来,递给师文,“这是展芳泽托我师尊给你的,我代为转交。”   “芳泽?”师文惊讶地接了过来。   旁边的姑娘们听说是展芳泽给的,也都凑上来看,连座上的杜灵犀都亮了眼睛。   “你师尊?”杜灵犀看向席风,“你是白藏的徒弟?”   席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先前他和白藏去见的那个杜灵犀,已经是在画境之中,真正的灵犀宫主还不知道他是谁,赶忙过去行礼:“是,晚辈席风见过灵犀宫主。”   “自打他们离开昆仑,就再没回来过了。”杜灵犀语气中含了些抱怨,“芳泽他还好吧?”   “呃。”这可把席风问住了,展芳泽的情况,据他所知,应该不能算是好……吧。   但所有人都在眼巴巴地看着他,他也实在说不出什么别的,只好像白藏当初对师文的那样,点了点头:“他很好,最近在学音律。”   未晞突兀地笑了一下,被席风瞪回去了,好歹没有说破。   其实席风心里也纳闷,如果展芳泽早就死了,那白藏给的伞坠又是怎么回事?单纯一举来粉饰太平,不像是白藏会做的事情。   但不论如何,展芳泽的死讯不应该由他来告诉昆仑宫人。   伞坠交出去,席风的任务也就完成了,接下来就是等着未晞落下传送阵。   浅紫色的大阵压在满地的斑斑血迹上,魔气被轰然驱散,昆仑宫上空的阴霾也慢慢变成了镶着金边的紫红色云霞,仿佛都能听到缥缈仙乐。   席风怔忡地抬起头,没想到未晞的境界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当真如青羽所说,离飞升只差一步。   “走吧。”未晞睨了席风一眼,率先踏入阵中。   师文随后跟上。   青羽推了推席风:“看什么呢?走了走了。”   “嗯,你先去。”席风应道。   青羽不疑有他,抬脚入阵。但等他也传送离开后,席风却没有动作了。   旁边的昆仑弟子提醒他:“你再不入阵,传送阵就要关了。”   结果席风冲她狡黠一笑:“我本来就没打算跟他们走。”   “啊?”对方惊得嘴巴都张开了。   “我另有去处,别担心。”席风摆摆手,转身向昆仑宫外走去。   一离开昆仑宫的大门,他便化为了焚骨原形,飞快地奔跑在昆仑冰原上。   他要再去昆仑裂缝看看。   这里与画境中没什么太大区别,山间生着魔植,越靠近裂缝,魔气便越浓郁。但裂缝是关着的,无法窥见魔界那一边的情形。   席风在白藏被抓的地方站了一会儿,忽然恢复成人形,从地上捡起了什么。   一枚乌黑坚硬的薄片,迎光看去,隐隐反射出五彩斑斓的颜色。   “麟龙?”席风捏着它,无声地笑了笑。   ……   从昆仑裂缝回来,席风在他和白藏住过几天的小茅屋里歇了歇脚,等到子时过后,从怀中掏出了双龙铜镜。   自打明音之事后,白藏就把这东西给了席风,这样如果遇到意外,他还可以联系上洛无欢。   将灵力灌注铜镜之中,很快便有了回应。但那边情况似乎不太对劲。   洛无欢人在室外,举着镜子边走边说,喘得不成句:“席风?你和白藏人呢?怎么这么多天都没有音讯。”   “说来话长,我和师尊没在一起。你那边怎么了?”席风皱眉看了看,总觉得他身后的景色有点眼熟。   “我在斜阳关!”随着他一声喊,镜面景象剧烈晃动起来,随后又重新映上洛无欢的脸,“你快回来一趟,萧明染快死了!”   “什么?!”席风吓得直接站了起来,“斜阳关怎么了?”   镜子那边一阵混乱,洛无欢似乎是在战斗,无暇顾及席风。   又过了半天,才有人拿起镜子,是满脸血的惊澜:“三天前,魔族袭击斜阳关,萧将军死守不退,但城门还是破了……如果白藏不在,你就别来了。”   惊澜说完,双龙铜镜的联络就断了。   席风死死攥着镜子,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不会的,不会有事的。   席风深吸口气,把双龙铜镜收好,去院中画下回斜阳关的传送阵。   他是斜阳关的守将,上任时便发过誓,要与斜阳关百姓共存亡,怎么可能置身事外。   随着刺目的金光亮起,席风手握陌刀藏风,回到了斜阳关。   混沌之力如巨网张开般将斜阳关笼罩,漆黑夜空下,南斗帝星天府摇摇欲坠。   席风长身立于城楼之上,目之所及,已是尸山血海。 108、斜阳关(一)   不远处,萧明染一人抵挡在城门口,魔物前仆后继地涌上来,几乎要把他撕成碎片。   “萧大哥!”席风从城楼上一跃而下,挥刀荡开层层魔物,挡在萧明染身前。   “……小风?”萧明染费了好大力气才站稳,又惊又喜地看着他,“你回来了……我、我对不住你……答应过你要守好斜阳关的……”   他眼神沉下去,喜色转瞬间换了一副要哭的表情。   “别说了萧大哥,这不怪你。”席风唤出机关玄雀,把萧明染扶了上去,“一切交给我,你好好养伤。”   机关玄雀拍拍翅膀,载着满身是血的萧明染向城内飞去。   “小风……”他在玄雀背上艰难地向后看去,却只看见一片火光冲天。   焚骨天火在斜阳关外燃成绵延火墙,凡有魔物想突破,无一不被烧得魂飞魄散,只剩一缕灰烟。   席风跳到城楼顶上,举起手中陌刀,大喊道:“所有人听令!撤回城内!所有人撤回城内!”   方才一直同魔物血战着的守城士兵们,听到熟悉的声音才发现,是他们的席将军回来了。   “席将军!”他们朝着城楼的方向喜极而泣。   “快撤退!!!”席风再一次怒声喊道。   大家对于席风的话向来是言听计从,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全部迅速结束战斗,向城内撤离。   席风低着头,面容冷峻地目送他的士兵们离开。   他初任斜阳关守将时,城中一共有两千五百三十九名驻守士兵,后来增至三千八百四十七名,很多士兵的名字、长相,他都还记得。   席风从头数到尾,正城门处所有还活着的,只剩了五十一人。   城中的百姓们还不知是什么情况。   他慢慢从城墙上走下来,刀尖与地面相擦,所过之处皆留下一道凛冽的寒冰刀光,与墙外的焚骨天火相映,形成双层的护城屏障。   斜阳关就此封城。   “身为魔族,就该老老实实呆在你们的魔界,妄图染指人间,那便只有死路一条。”席风颠了颠手中陌刀,冷笑一声,切瓜砍菜似的把眼前的一只魔劈成两半。   魔血飞溅到席风的脸上,把他的双眼都染成疯狂的红色。   他从城门一路杀入城中,身后血肉堆积成山,脚下血河腥臭湿滑,踏上去,便是血花四溅,仿佛忘川河畔盛开的彼岸花。   城中千门万户闭,将军鏖战至天明。   席风杀尽城中最后一只魔时,已是晨光熹微,血月换红日,魔气以非常缓慢的速度被阳光驱散。   “还好你来了。”洛无欢脱力地往席风旁边一倒,折扇拿不住,掉到了地上。   席风也没力气再抬手,用头砸了他一下:“也还好有你。”   “哎,我眼前都是星星。”洛无欢靠着席风闭上了眼,有气无力道,“你以为我愿意来呢……萧明染他求救求到我这来,我要是不管,又该说我冷血无情……”   他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席风反倒是睡不着,身体已经力竭,精神却还紧张着,一闭眼便是刀光血影肉末横飞,短时间内恐怕无法从昨夜的修罗地狱中走出来。   就这么静静坐了许久,才有一只机关玄雀轻轻落在不远处。   和他们两个比起来,惊澜可要体面多了,至少还能走。   “嘘。”席风冲他比了个手势,又冲洛无欢歪了歪头。   惊澜点点头,没作声,走到他们跟前蹲下,一人喂了颗药。   席风一边把药囫囵吞了,一边诧异地看着他。   惊澜起初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后来突然反应过来,抬手摸了摸头上的独角。   “我是半魔。”他用口型说道。   其实对于惊澜,席风知之甚少。只知道他自幼在魔界长大,实力深不可测,后来随魔族攻打绝影门的时候,倒戈跟了洛无欢。   所以是魔又如何……他永远都心向人间。   席风咧嘴笑开:“你的角很可爱。”   惊澜大约是鲜少得到这样的评价,竟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脸颊也慢慢爬上一层绯红。   “你瞎撩扯什么呢?”洛无欢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冷不丁开口,“可爱也不是你的。还有你,把角收回去。”   惊澜一本正经地解释:“魔气太盛了,我受到影响,暂时收不回去。”   “……”洛无欢又嘀嘀咕咕了两句,冲他伸出了手臂,“没力气。”   惊澜便顺势揽着他,将人抱了起来,放到了机关玄雀上。   不过洛无欢这一只玄雀比席风的要小一些,只能两人同乘,叫惊澜有些纠结,回过头去看向席风。   席风赶紧摆摆手:“你们走吧,我想再歇一歇。”   惊澜本想说呆会儿再来接他,但他这么说了,便没张口,只带着洛无欢飞走了。   席风又愣愣地看了一会儿太阳,直到觉得眼泪都快流下来了,才收回了眼神。   斜阳关的白天非常热,他不能在这里久留,试了几次才成功撑着刀站了起来,然后向回家相反的方向走去。   昨晚南门那边战况激烈,他得去看看情况,确保没有漏网之鱼。   说来也奇怪,这一大早上了,都没有一个城民开门看看外面的情况。   是还在躲着吗?   不过席风也没有想太多,谨慎不是坏事,只要大家都平安就好。   行至南街小巷时,背后突然吹来了一阵冷风。   席风打了个激灵,立刻回头,却被一片冰凉的雪花拂过脸颊。   竟然下雪了。   这雪下得奇怪,且来势汹汹,不多时便将斜阳关整个变了个银装素裹。所有的血迹残骸都被掩盖,连魔气都淡了不少,纯洁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席风心里有点嘀咕,小心地把刀握好,提在身侧随时准备应战。   他走得很慢,脚下传来咯吱咯吱的踩雪声。   很快,那一阵冷风又来了,比刚才的更强劲,同时夹杂着虚无缥缈的琴音。   这个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   席风略微想了一下,不得头绪,也无暇细思,直接提了刀向身后劈出一道刀光。   风被劈散了,鹅毛般的大雪向两侧散开,想要将他围住,琴音似乎也变得清晰。   席风用余光观察了一下方位,向路口的另一个方向慢慢退去。   敌暗我明,他体力尚未恢复,不宜鲁莽。   对方很快察觉了席风的意图,用更猛烈的风雪拦住了他的去路。   而就在此时,席风刀尖一划,掀起漫天雪片,同时借力后跳,闯进了相反方向的一栋房子中。   他本就是此意,刚才不过虚晃一招,那东西果然被骗。   迅速关门落结界,席风放心地舒了口气,转身打量这个房间。   他不记得从前斜阳关有这么一栋房子,方才好像看见外面是有匾额的,只是情况紧急,没有看清。   但他才一转身,就结结实实地愣住了。   房间中央立了一尊白玉石像,雕得是个年轻公子,眉眼温文含笑,身背药篓,手里拿着一枝芍药。   雕像下头还刻了四个大字:医仙白藏。 109、斜阳关(二)   “师尊……”席风喃喃着走上前去。   这雕像的工艺并不那么精湛,五官也算不上多像,可偏偏就是把白藏的神韵表现得八//九不离十。   白藏少时曾游历四方,救下一个名为“图海”的小国,都城开阳的百姓为了纪念他,在城南为他立了一座医仙祠。   没过多久,受了香火供奉的白藏,便功德圆满,立地飞升了。   所以,这就是开阳那座医仙祠。   席风伸出手,拍了拍雕像的一角,笑道:“没想到斜阳关就是古时的开阳。你救过的城池,如今由我来守护,大概也算是宿命吧。”   过了半晌,他又叹道:“可惜不知道这一次我能不能守住……师尊,你就这么忍心看着我一个人么?”   雕像静静的,当然不会回应他。   “唉……”席风干脆在白藏雕像脚边盘腿坐下了,“也不知道外面那是个什么东西,看不见摸不着的,一言不合就下雪。”   门外风声依旧凛冽,锲而不舍地呼啸着,企图吹进屋来。   席风晾了它一会儿,觉着力气恢复一些了,才过去从门缝里朝外看了看。   外面依旧是一片白茫茫,但风雪小了不少,只剩一些零星的小雪花还在飘着。   席风提了提刀,回头冲白藏的雕像一笑:“师尊,我出去了。”   在心里默默祈祷了一句,他猛地拉开门,重新踏进那片冰天雪地之中。   预料中的刺骨严寒和扑面风雪并未袭来,反倒是浓烈的梨花香激得人一激灵,瞬间清醒了。   方才席风看见的满城雪白,原来并不是雪,而是梨花。城中所有的梨树都竞相开放,散落的花瓣飘得到处都是,纷纷扬扬的,就像下雪一样。   他满心困惑地走了几步,花瓣踩在脚下绵软柔弱,便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   不远处传来有人交谈的声音。   “梨花怎么会在冬天开呢?像下雪一样!”   “太奇怪了,是不是要出事啊?”   “听说王后快生了,难道……”   不久,城中的大钟敲了十二下,王后诞下小王子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开阳城。   大家全都兴奋地跑出来,在漫天的雪白梨花中载歌载舞,庆贺小王子的出生。   席风惊讶地在人群中穿过,一路上不小心撞到了好几个人。   “小伙子,唱起来啊!我们的小王子是花神!哈哈哈……”一个胖胖的大叔欢快地转着圈。   花神不花神的,席风不知道,不过这浓烈的梨花香的确不太好闻。   他掩了掩鼻子,向王宫的方向走去。   然后他便发现,每走一步,周围的景象就有些许的变化。花开了又败,败了再开,从白的梨花,到红的海棠,紫的藤萝,黄的杜鹃……整个开阳城就像一座大花园,一年四季开满了各色鲜花,蜂歌蝶舞,香气漫天。   从城南医仙祠走到王宫跟前,席风数着,花开花败一共历了十年。   十年,小王子十岁了。   王宫的门打开,一辆鲜花环绕的马车缓缓驶出。   百姓们夹道欢迎,鼓着掌伸着头,争先恐后地想要看一看小王子。   他叫阿雨木,在图海话中,是“雪梨花”的意思。   十岁的阿雨木安安静静坐在马车上,乌木般的头发上戴着早晨新编的花环,露水微微染湿他的头发,留下沁人的芳香。   阿雨木的皮肤像梨花一样白,眼睛是纯净的冰蓝色,叫人看一眼便挪不开了。   席风跟在人群之后,跟着阿雨木的马车绕了整个开阳城一周,最后停在医仙祠跟前。   自从这座医仙祠建成,图海王室便定下了每年祭祀的规矩,今年便由阿雨木代表图海王室,前来祭拜医仙白藏,以求来年的平安康泰。   阿雨木走进医仙祠,净了手,亲自摆上贡品,上了香,最后跪在蒲团上祷告。   满城百姓都跟着跪在医仙祠外,双手合十,虔诚地祈祷着。   席风还站着,看着这副场景,心中颇受震撼。   “小伙子,愣什么神,快跪下。”旁边的大嫂彪悍地拽了一把席风的裤子。   “哎!”席风的裤子差点就被扒下来了,赶紧顺势跪了下来。   倒也不是没跪过白藏,拜师时可是直接跪了本尊的,但现在的感觉总归是不一样。   就像是……白藏的信徒。   “你的信徒这么多,我可是最特别的一个。”席风也学着他们的样子,双手合十,深深地拜了下去。   “好像要许愿……许什么呢。”席风的眼睛转了转,想到了什么,低头一笑,“师尊,你可听好了,我有三个愿望。”   “第一,让我守住斜阳关,保全城百姓平安。”   “第二,把魔族赶回魔界,还人间安宁。”   “第三……”   他忽然抬头,看了一眼医仙祠中的白藏。   “第三,愿我有幸陪你白头。”   祈祷完毕,一阵风吹起,卷着落花,携着无数心愿,袅袅飞向天际。   歌舞声重新响起,大家簇拥着阿雨木坐上马车,踏上回宫的路途。   席风这次没跟着,他特意等人都走光了,才悄悄走到一旁的花坛边,折了一枝新开的芍药。   然后走进医仙祠,把花放在供桌上:“现在,我是你唯一的信徒了。”   供桌上都是些瓜果,连瓶酒都没有,席风不禁嫌弃了一下,想着去给白藏买点酒来。   大家已经送阿雨木回了王宫,市集上热闹非常,看得席风眼花缭乱,活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小伙子,你买啥呀?”这声音,是刚才拽他裤子的大嫂。   席风不自觉地摸了摸裤腰,讪笑道:“我想买酒。”   “买酒找俺呀!你要啥酒?进来看看,啥都有。”大嫂热情地招呼着,看架势,大有席风不进屋也硬要把他拽进去的架势。   席风赶紧应和着,低头进了屋。   屋里很暗,酒香却浓,混着花果香味,几乎一闻就要把人醉倒了。   大嫂端了一盏灯来,在席风跟前照着:“小伙子,你看看想喝点啥。”   席风的目光却落在那盏灯上:“这灯……”   灯里没有灯油,也没有蜡烛,火焰却分外明亮,几乎可与阳光媲美,显然不是凡物。   “这是灵火符灯,当年白藏医仙亲手做的,可是俺们家的传家宝哩。”大嫂珍爱地摩挲了一下灯座,“小伙子,你是外乡人吧?”   白藏做的,那就不奇怪了。席风笑笑:“是啊,我初来贵地,还不熟悉。”   “不慌不慌,俺们开阳可是好地方,你来了就不想走。”大嫂憨厚一笑,顺手拿了一小坛酒塞给他,“这个就算作见面礼给你吧,今年新酿的葡萄酒,白藏医仙教的酿酒方子,喝了叫你睡三天,神仙都不换!”   “哈哈哈……”盛情难却,席风只得收下了,好奇道,“这也是白藏医仙教的?”   “那可不,那是真正的神仙!”大嫂开了话匣子,拉着席风便开始说个不停。   原来当年白藏在开阳停留数载,不仅治好了“瘟疫”,后来还教大家挖井、储水,种地养殖,加固房屋,用花果粮食来酿酒,用棉花做衣衫被褥,还画了许多常用的符纸,放在小物件中日常使用。   日子一天天地好起来,这也是大家如此崇敬喜爱白藏的原因。   席风听得心里暖流一荡一荡,恨不得立刻冲到白藏身边把人揉进怀里。   “可惜白藏医仙后来走了,他说还得去别的地方帮助大家。”大嫂笑了笑,晒黑的脸上透出些不好意思的红晕,“你看看俺,说起来没完了。小伙子,你要点啥酒哩?”   席风的目光被一只玉白的圆酒坛吸引了:“那是什么酒?”   大嫂一愣:“哎……这个酒坛俺怎么没有见过?”   她说着,便去拿那个酒坛。   “别动!”席风心中警铃大作,但话说晚了,已经来不及。   大嫂靠近的时候,酒坛骤然炸裂了。 110、斜阳关(三)   一团浓郁的魔气从酒坛中逸出,席风立刻燃起焚骨天火去烧,却还是让大部分魔气散到屋外去了。   卖酒的大嫂被魔气冲撞,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席风犹豫了一下,只得先把她扶起来,输了些灵力过去。   那团魔气窜到城中,等他追出来时,早就四散于无形,不见踪影了。   熙熙攘攘的人群丝毫没有察觉异样,一如往常地往来交谈着。   “让一下,借过。”席风匆匆在人群中穿过,快步向着王宫走去。   如果放任魔气不管,开阳城势必会再次迎来一场浩劫,席风既然发现了,就不可能坐视不理。   他向宫外的守卫说明来意,本以为会费些工夫才能被放行,没想到很快就来了一个侍女,将他领进王宫。   王宫内也栽着许多鲜花,尤其是侍女领他走的这一条路,要很小心才不会踩到垂下的花枝。   “开阳城的气候算不得好,为何却能养活这些娇弱的花儿呢?”席风好奇问道。   侍女笑笑:“城中的花都是小王子种的,不需要特别照顾,就能四季开放。所以小王子才是我们的花神呢。”   “这样啊。”席风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小王子出生时就使得满城梨花在冬天绽放,后来又将开阳变作一座花城,很明显,他身上应该是有什么特殊的力量。   但席风没想到的是,这个侍女带他去见的,竟然不是国王和王后,是而小王子阿雨木。   阿雨木独自站在二层的花园露台上,远远地看着席风,一直到他沿着旋转楼梯走上来。   “你从哪里来?”十岁的阿雨木得抬起头看席风,但气势却分毫不减。   席风微微鞠了个躬:“回小王子,我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   阿雨木绕着他转了一圈:“你身上有很强的力量。你想留在这里吗?”   席风摇头:“不,小王子,我来是有事想秉明陛下,他……不在吗?”   阿雨木面无表情:“你告诉我就可以了。”   或许国王和王后是出去了,没有时间再等他们,席风只好告诉了他:“刚才在市集的酒馆里,一个盛满了魔气的酒坛忽然炸了,魔气现在已经散到城中,需要尽快采取措施。”   “魔气?”阿雨木蹙起眉头,眼中划过一丝迷茫。   席风在心里叹了口气,小王子不知魔气为何很正常,但他一时间也找不到简单明了的解释,便道:“如果魔气在城中聚集,就会激发以前流行过的‘瘟疫’,后果非常严重。”   “啊,瘟疫。”这下阿雨木明白了,“原来瘟疫是魔气导致的。那魔气已经散开了,我们该怎么办呢?”   席风:“请小王子下令,让大家立刻回到自己家中,关闭门窗,暂时不要外出。我将尽力驱除城中的魔气。”   阿雨木看了他一会儿,似乎在思考这个方法的可行性。半晌,终于点了点头:“好吧,就试试你说的。”   城里的大钟被敲响,回家的指令迅速传达到每个人耳中,不出一炷香的时间,整个开阳城的大街便空了。   席风出宫去驱魔气,阿雨木骑着一匹机关小木马跟在他后面。   “小王子,您不能出来。”席风赶紧拦住他。   阿雨木眨了眨他冰蓝的眼睛:“我要看看你是怎样驱除魔气的。”   “您可以站在宫墙城楼上看。”   “不。”阿雨木向宫门守卫挥了挥手,宫门打开后,他便骑着小木马哒哒哒地出去了。   木马的屁股上画着一朵芍药,一看便知是出自白藏之手。   席风只得赶紧跟上。   其实他是有点后悔的,应该跟着白藏学一学驱除魔气的法阵,否则就只能像他现在这样,用焚骨天火一点一点地去试探。   焚骨天火可以燃尽魔气,但也会伤及房屋树木,不能随意使用。   席风边向前走,边让小朵的火苗在空中盘旋,遇到魔气时,便会有灰烟升起,以此来追踪魔气的方向。   他们循着灰烟一路烧过去,最后竟然是来到了医仙祠。   “医仙祠怎么会有魔气?”阿雨木斜眼看席风,“医仙大人会把魔气驱除的。”   “呃……”席风讪讪地笑了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这只是一座雕像罢了。   他照旧让焚骨天火过去绕了几圈,没想到就在医仙祠的正门口,突然燃起了一缕浓郁的灰烟。   这里有大量的魔气。   席风立刻拦住阿雨木:“小王子,别过去。”   又不放心地落了个结界,才一个人走进医仙祠。   屋内还是他离开时的样子,白藏雕像安安静静站着,供桌上摆着瓜果,还有席风折的那枝芍药。   芍药的花瓣在轻轻抖动。   席风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旁边的烛火,是一动不动地燃着的,屋里没风。   他缓缓抬起手,然后迅速伸向那枝芍药。   就在指尖触到芍药的一瞬间,浅粉的花朵瞬间化作了一团紫黑魔气,直直朝席风胸口一撞,而后夺门而出。   席风立刻转身去追,心中刚想着还好给阿雨木落了结界,就看见那不听话的小王子站在结界外头,魔气直冲过来了也一动不动。   “小王子!”席风惊叫出声,立刻用焚骨天火去挡,却还是晚了一步。   那团魔气直接从阿雨木的眉心钻进了他体内。   阿雨木对此无知无觉:“怎么了?”   “你有没有觉得不舒服?”席风紧张地抓起他的手,输了一道灵力进去探查,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那团魔气像是石沉大海,再无音讯了。   阿雨木把手抽回来,嫌弃地看着他:“我好得很。”   又问:“你驱完魔气了?”   没驱完,但也驱不了了。   席风只得点点头:“驱完了。”   “那我进去拜一下医仙。”阿雨木从小木马上跳下来,理理衣袍,郑重地走进医仙祠。   这次席风没有跟进去,只站在门口看着。   阿雨木上了香,虔诚地祷告一番,而后虔诚地跪拜下去,久久都未起身。一直到席风忍不住伸头去看的时候,他才站了起来,转身出门。   “走吧。”他说。   席风怔怔地看着他。   “你又怎么了?”阿雨木显然对他有些不满。   “小王子……”席风伸出手,轻轻地碰了一下他的头顶。   乌木般的头发中,竟然钻出了两只圆润的小角,上头布满了暗紫色的魔纹。   阿雨木疑惑地抬起手臂,快要摸到魔角的时候,被席风一把按下了。   “小王子,我们先回宫吧。”席风说罢,不等阿雨木反应,就直接唤出机关玄雀,把他和小木马都丢上去,驾着飞快地往回飞。   阿雨木本来觉得自己的小木马已经非常神奇了,没想到还有机关玄雀这么厉害的坐骑,一下子就被转移了注意,兴奋地四处乱看:“这只鸟真棒!这也是医仙大人做的吗?可以送给我吗?”   席风:“是的,不可以,小王子请坐好,摔下去会变成肉饼的。”   阿雨木才不管他,干脆伸开手臂,闭上眼睛感受风穿过身体的感觉。   有一些不易察觉的微小粉粒,从他的发丝间撒落,随着机关玄雀的飞行,均匀地散布在了整个开阳城中。   作者有话要说:   阿雨木:不是头皮屑!! 111、斜阳关(四)   席风安全把阿雨木带回了王宫,但国王和王后要第二天才能回来,他只得在阿雨木的宫殿里暂住一晚。   这一夜异常寂静,只有微风间或吹过,带着窗外的植物沙沙地摇。   开始的时候,席风还睡了一阵子,不过心里总是惦记着阿雨木体内的那团魔气,睡得不踏实,后来干脆就坐起来了。   房间里有一扇很大的窗,他走过去,掀开帘子打算透透气。   外面的墙上爬满了蔷薇,花枝紧紧挨着,在琉璃窗前探头探脑。席风索性把窗子也打开了,那些蔷薇一下子就钻了进来,仗着自己有刺,在房间里耀武扬威。   席风静静闻了一会儿花香,忽然伸出一根手指,避开花刺,把离他最近的那朵拨过来,仔细看了看。   蔷薇虽有刺,但花朵总归还是柔弱,这一枝却不太一样,花瓣比旁的厚实不少,层层包裹着的花蕊似乎也有点古怪。   席风捏捏花托,又把手指按在花心里揉了两下,很快,他就皱着眉把花放开了。   揉过花心的手指上,被蚀出了一小片伤口,丝丝缕缕地渗着血。   再定睛一看,那蔷薇花上,分明绕着些淡淡的魔气。   白天他已经尽力去驱除魔气了,没想到城中的植物还是被侵染。   这些魔化植物可能会伤人,必须尽快铲除。   阿雨木已经睡了,席风不便去打扰,但若是等到明天,以这些植物的魔化速度,开阳城恐将失控。   天人交战了一番,他还是从窗子里跳了出去,打算先趁夜处理一下已经魔化的植物。   城中的花草树木都是大家重视的珍宝,直接铲除或是用焚骨天火去烧都是不合适的,席风只能仔细辨别被魔气侵染的部分,把它们剪下来,防止扩散。   很快,他手里的花枝树枝就已经拿不下了,索性唤了机关玄雀出来,统统扔到它背上。   玄雀慢悠悠地跟在席风后面,身上载的鲜花越来越多,堆得像座花里胡哨的小山。   这样一路检查清扫过去,待到天明时,恰好也已将全城的魔化植物都处理完毕,让席风大大松了口气。   正打算带着机关玄雀回王宫去,把事情告诉阿雨木,街边早起摆摊的几个小贩就突然大叫起来。   “偷花贼!抓偷花贼啊!”   “这个该死的外乡人偷我们的花!快抓住他!”   席风一愣神的工夫,就被他们七手八脚地抓住了,说什么也不肯撒手。   “那个,我不是偷花贼,这些花生病了,不摘掉会传染给别的花的。”   其他人哪里管他说什么,吵吵嚷嚷地推着他,要去见国王。   席风一想,也行吧,反正他也要去找阿雨木,就打了个哈欠,半推半就地跟着走了。   那边阿雨木还在梦里,就被侍女急急忙忙地叫醒,草草梳洗后,坐着轿子到宫门口去。   大家一看到他,激动地差点把轿子挤翻:“小王子!小王子你看!这个人偷我们的花!”   “谁?谁偷花?”阿雨木连忙抓着扶手坐稳,伸头看了一眼,但只看到机关玄雀身上那座花山。   席风立刻被推上前来。   阿雨木一脸复杂的神情看着他:“席风?”   席风点点头,笑嘻嘻打个招呼:“早上好,小王子。”   听见他们两个对话,围观的人们像开水似的炸开了锅:“小王子认识他?怎么回事?”   “咳咳。”阿雨木打了个手势,制止大家的交谈,“此人不是偷花贼,是我的客人,昨晚我请他帮忙修剪花枝来着,忘了告诉大家,是我的错。”   “啊……这样吗?”   “可是花们开得很好,不需要修剪啊。”   “他把最漂亮的那几棵芍药都剪秃了……”   “好了好了。”阿雨木赶紧打断了他们的控诉,“花儿很快就会再开的,大家不要太难过了。晨市已经开始了,你们还不去忙吗?”   “哦!对对对……我的摊子还没人看呢!”大家惊呼起来,急急忙忙地跑回去了。   “多谢小王子。”席风揉了揉被抓痛的手臂。   阿雨木斜了他一眼:“你最好不是真的偷花贼。”   回到小王子寝宫,阿雨木挥退了下人,又把门窗关好,才神神秘秘地拉着席风小声道:“花的事先放一边,你快看看我头上这是怎么回事。”   他把头上的花环摘下,两只圆乎乎的小魔角立刻从头发里冒了出来。   昨天这角就在了,只是阿雨木回宫后忙着处理了一些杂事,又被侍女催着沐浴睡觉,所以席风一直没来得及说。   “是昨天在医仙祠的时候,有一团魔气钻进了你的身体里。”他只能实话实说,“后来你拜完医仙出来,头上就长角了。”   阿雨木没有他预料中的惊慌失措,只是沉稳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它会长得更大吗?再大我的花环就遮不住了。”   “……应该会的。”席风见过折情的角,几乎有一对鹿角那么大,连半魔惊澜的角,也是有成年人巴掌大的。   “好吧。”阿雨木叹了口气,“希望它不要长得太丑。”   席风忍不住问:“你不害怕吗?”   “怕什么?‘瘟疫’吗?”他笑了笑,“其实我还挺想看看瘟疫是什么样子的,如果只是长角的话,应该还不算太糟。”   “不,你不会想看的。”席风赶紧制止了他的危险想法。   阿雨木无趣地耸了耸肩,转而看向旁边满载鲜花的机关玄雀:“说完了角,再来说这些花吧。到底怎么回事?”   席风赶紧一五一十地把昨天的发现都告诉他,然后道:“剩下的植物也不能保证彻底安全,还是需要经常查看。”   “但是只有你能看到魔气啊,你不能做一些符咒吗?就像白藏医仙做的灵火符那样,如果有花感染了魔气,就发出示警。”   “……”席风默默低下了头,是的,他不会。   虽说跟在白藏身边的时间已经不算短,席风的修为提升了很多,境界也到了小玄境,但毕竟一直为画境中事奔波,只来得及学了些常用的术法,其他诸如符咒、阵法、机甲、占卜等术,实在是无暇顾及。   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阿雨木就大概明白了,幽幽叹道:“算了,我还是再去一趟医仙祠,看看能不能请白藏医仙显灵吧。”   “什么?显灵?”席风掩不住的惊讶。   难道他真的能变个活的白藏出来吗?   “试试而已。”阿雨木站起来,从梨花木的柜子里拿出一盏魂灯,“白藏医仙已经很久都没显灵过了。”   听他话的意思,白藏好像真的出现过。   席风坐在阿雨木的马车上,越接近医仙祠,心里就越按捺不住地激动。 112、斜阳关(五)   他太想念白藏了,自昆仑裂缝一别,就只在那麟龙背上短暂地见过一面,说了两句话。蜃梦城的事情还没有头绪,又一个人踏进开阳画境,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只能干看着医仙祠里又冷又硬的雕像,汲取一点点可怜的慰藉。   他太想念白藏了。   阿雨木让车夫挑了人少的小路走,畅通无阻地到了医仙祠。   兴许是家人生了病,有三五个人正在里头祭拜,他们便在角落里等了等,等他们走后,才进去。   “你在外面看着,不要让任何人进来。”阿雨木吩咐随行的属下。   先前供桌上的瓜果已经被换成更新鲜的,这次还多了些酥饼糕点。   席风看着供品在心里叹气,没有花也没有酒,这些东西白藏又不能吃。   “我出去一下。”他对阿雨木道。   好在医仙祠外面就开着一片芍药。他跑过去东看西看,挑了几枝粉白的,拢成一束,拿回医仙祠。   阿雨木面色不善地看着他:“怎么,这些花也染了魔气吗?”   “没有。”席风笑笑,把花摆在供桌中间,“送给医仙的。”   说完又把先前卖酒大嫂送的一小坛酒拿出来,一并摆了上去。   阿雨木似乎对他乱放供品的行为颇有微词,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转身在蒲团上跪了下来,举起手中的魂灯。   见席风还傻站着,又斜了他一眼:“跪下。”   “哦,好的。”席风从善如流跪到旁边的蒲团上。   接着,阿雨木就把眼睛闭上,魂灯举过头顶,口中念念有词地祷告起来。   这魂灯是个八角形的,底下用莲座托着,上边薄如蝉翼的花瓣间拢着一个金灿灿的光团,灵力非常强盛。   席风只看了一眼,就觉得胸中荡起层层波澜,像是被它吸住了一般,内心无比渴望着亲近。   便真的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想要偷偷触碰那个光团。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离它越来越近,马上就能摸到的时候,魂灯突然光芒大作,灵力疯狂波动起来。   阿雨木睁开了眼睛,一眼看到席风的动作,厉声质问:“你在做什么?!”   席风这才回过神来,略显尴尬地收回手:“我……我刚才好像不受控制了。”   “如果让我知道你在打魂灯的主意,就等着吃不了兜着走吧。”阿雨木重重地哼了一声。   魂灯的光芒久久不散,灵力波动到了一个极点,忽然就止住了。   先是在金色的光芒中模模糊糊出现了一个白色虚影,很快,他越来越近,越来越真切,从虚空中微笑着走来。   “医仙大人显灵了!”阿雨木惊喜地跳了起来,“我成功了!”   白藏却一直盯着席风,眉宇间似有疑惑。   席风也一眨不眨地看着白藏。   这是数千年前的白藏。   他光华熠熠,仙姿绰约,穿着华丽飘逸的法衣,墨发整齐束起,露出的脖颈优美无暇。   他向前一步,发冠上的流苏轻轻摇曳。   “我们是不是见过?”他问席风,“第一眼,你就给我一见如故的感觉。”   席风不想否认,但又没法说出身份,便含糊道:“我与上仙的确有些渊源。”   白藏立刻接道:“有什么渊源?”   席风一下子被问住了,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情急之下把阿雨木推了出来:“上仙,还是先解决要紧事吧。这是我们的小王子……”   “见过医仙大人。”阿雨木乖巧地行了个礼,“我叫阿雨木,是图海的王子。”   白藏总算把目光从席风身上挪到了阿雨木这边来,一下子皱起了眉:“你是图海王子?”   “是的,大人。”   “……”白藏的眼神十分不友好,语气更是冷若冰霜,“可你是个天魔。”   “天魔?”阿雨木重复了一遍,不解地歪歪头,“天魔是什么?”   席风怕白藏是看到阿雨木的魔角,才误会他是天魔,赶紧帮忙解释了一番。   “是这样……我明白了。”白藏摸了摸阿雨木的头,“你先回宫吧,我需要去看看城里的情况。”   说完,不等阿雨木张嘴,就直接挥了挥手,把他送回了王宫。   现在只剩席风,白藏便直接说道:“种族不可能被外力改变。不管被魔气冲撞还是魔气入体,都不可能让一个人变成魔。唯一的可能就是,魔气唤醒了他体内的天魔血脉,使他长出了魔角。”   席风:“可是图海王和王后,不都是凡人吗?”   白藏点头:“所以才蹊跷。这个小王子的身世来历,得仔细问问图海王。”   说到图海王,席风叹了口气:“图海王和王后出门去了,至今未归。”   “出门?”白藏面色一沉,当即从袖中摸出三个铜钱,卜了一卦。   “怎么样?”席风紧张地看着他。   “枯木逢春……倒不算太坏。”白藏松了口气,收起铜钱,“只能等他们回来了。你刚才说城里有魔气,先带我去看看吧。”   席风点点头,走在前面带路。   才一出门,白藏就被医仙祠外头盛放的芍药吸引了目光去:“这是什么花?刚才看到我的供桌上也有,好漂亮。”   席风诧异极了:“你不认识?这是芍药啊。”   “芍药?”白藏忽然折回去,把医仙祠里那束拿了出来,珍惜地捧着,“第一次有人送我花呢,也不知道是谁……好香。”   “是……是我。我看它开的好看,感觉你应该会喜欢。”席风挠了挠头,没想到这个时候的白藏还不认识芍药。   白藏听说是他送的,眼睛都亮了:“谢谢,我很喜欢。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叫席风。”   “席风……”白藏把这名字细细咀嚼了几遍,仍没有想起什么来,又执着地去问他:“你说我们有渊源,到底是什么?”   席风纠结了半晌,在白藏的一再催促下,索性心一横实话实说:“在很多很多年以后,我们会相遇,然后结为师徒。”   “你竟然是从很久以后的来吗?”白藏掩不住地惊讶,“你是我徒弟?”   “是,师尊。”席风无奈地笑笑。   “哇……我以后也有徒弟了。”他一下子热络起来,把什么仙风道骨都抛诸脑后,像个孩子似的晃着席风的胳膊问东问西。   “将来的人间是什么样的?我们住在哪里?每天都做什么?你快和我说说。”   “师尊……说出来就没意思了。”席风冲他挤挤眼睛,“反正,人间很好,我会一直陪着你。”   白藏被他的语气弄得莫名脸红,一下子甩开了他的手,脚步匆匆地向前走去:“……不说,不说就算了。”   席风跟在后面,笑容渐渐冷了下去。   不是他不说,是白藏这一路走来太坎坷,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113、斜阳关(六)   白藏使了个障眼法,让大家都认不出他,随后便脚步轻快地钻进了人群。   “十几年前,开阳城里还没这么热闹呢。”他左看右看,应接不暇,“那时候,城里都是低矮的小土房,人也没这么多,只在天黑前会有小贩过来卖些棉线灯油什么的。”   “哎,这是什么?”白藏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了旁边摊位上摆的小东西。   “公子是外乡人吧,看着眼生。”摊主和气地笑笑,“这个是香球,姑娘们熏香用的,您瞧。”   他从白藏手里把那个银香球拿过来打开,继续道:“这里头有两层圆环,还有一个半圆的小碗,把香搁在里头点上,不管怎么晃都不会撒出来。像这种大一点的,可以挂在床头,或是放在被褥里。还有这种小的,是戴在手上的,又叫‘暗香盈袖’。”   “好生精巧。”白藏又把玩了一番,的确不管怎么晃,里头的半圆小碗永远都是朝上的。   香球外壳上还雕了花纹,细小精致,拿在手中圆润光滑,非常有质感。   “师尊喜欢?我买给你。”席风爽快地拿出荷包,问道,“多少钱?”   摊主:“公子,大香球一百五十苏子,小香球一百二十苏子,如果要一套,可以给您便宜点,一共二百五。”   白藏想了想,把大香球放下了:“我只要这个小的吧。”   席风便拿了一枚金苏子和两枚银苏子给摊主。   离开摊位,白藏问:“苏子是什么?”   “是画境中通用的钱币。一枚金苏子等于一百苏子,一枚银苏子等于十苏子。”席风把白藏当初解释过的话又说给了他听。   白藏点点头,再次产生了新的不解:“画境?”   “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世界,并不是真的常世,而是一个画境。”   席风既然已经坦白了自己的身份,就没打算隐瞒这个画境中的白藏,开阳城中魔气暗涌,他需要白藏帮他破境。   他简略地把画魔和画境的事情告诉了白藏,把白藏听得呆呆的。   “所以我只是一段记忆吗?”他似乎有点失落。   “不,其实……”席风回想了一下阿雨木的那盏魂灯,“我猜你是一片残魂。”   他忽然抓着白藏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上:“魂灯第一次亮起的时候,我这里,有种酥酥麻麻的感觉。”   白藏的手心猝不及防碰到席风胸口,一阵触电般的感觉随之袭来,令他下意识地抽了回去:“什、什么呀。”   “你也有吗?”席风幽深的眼睛看着他。   “没有!”白藏胡乱甩了甩袖子,转身快步走了。   席风跟在他身后,笑意逐渐加深。   看来他真的是白藏的一片残魂,所以才和席风心境中的残魂有感应。   ……   两人把一条街都细细逛了过来,晨市差不多也要散了。开阳城的中午十分炙热,大家都选择呆在家里,到了傍晚时分才会再出来活动。   “开阳不过是片小小绿洲罢了,沙漠环绕,环境恶劣,我起初只是教了他们一些种植养殖的法子,没想到短短十几年,这里几乎是翻天覆地。”白藏坐在一片树荫下歇息,偶尔有风吹过来,带着些不知名的花瓣落在他身上。   “但我没有感觉到魔气……除了在小王子身上。”   他拈起身上的落花,指尖一碾,花瓣便碎了,再次被风带走,吹成空气里的尘埃。   “没有倒是好事,昨天夜里我已经把染了魔气的花全部剪掉了,现在还在王宫里。”席风不知道从哪掏出一把伞来,给白藏遮去天上艳阳,“师尊,去王宫看看吗?”   白藏抬起头,莞尔一笑:“何必费事。”   说完便伸手揽住席风的腰,另一手掐诀,直接带着他传送到了王宫中。   国王和王后不在,阿雨木的寝宫也大门紧闭,侍女侍卫们在外面跪了一地。   “这是怎么了?”席风问道。   阿雨木的贴身侍女回他:“奴婢不知,殿下一回来就把大家都赶了出来,在里面摔摔打打,也不许任何人靠近。”   席风与白藏互看一眼,皆是不解。   先前在医仙祠,白藏确实有些冷落了他,又不由分说把他遣回王宫,但也不至于就因此发起脾气来吧。   “进去看看。”白藏上前去推门。   侍女不敢拦他,那门只轻轻一推,就开了。   阿雨木把屋子里能砸能摔的东西全都摔了,满地都是大大小小的碎瓷片,早上才摘的鲜花被踩得稀烂,香炉也倒了,香灰混着茶水在地毯上拖出一条长长的污渍。   “师尊小心。”席风拉了白藏一把,免得他踩到碎瓷。   “没事。”白藏左右看了看,撩开珠帘向阿雨木的寝室走去。   海外商人远渡重洋带回来的玻璃镜子被毫不留情地打碎,只剩个镜框倒在妆案上,上边镶的宝石也掉了,咕噜噜一直滚到了席风脚边。   “小王子。”他唤了一声。   阿雨木跪在床边,像鸵鸟似的把头整个蒙在了被子里。   席风过去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怎么啦?”   他好像在哭。   席风也不敢贸然去掀他被子,只好在旁边等着他哭完。   过了好半天,阿雨木哭到自己都憋气了,才一把把被子掀了,露出一张红扑扑满是泪痕的小脸。   “你……”席风的眼神却落在他凌乱的发间。   那对魔角,今天早上还很小,能用花环遮着,现在竟然已经有巴掌大了,这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遮得住了。   “它们长得好快!”阿雨木抓着白藏的袖子不肯撒手,“医仙大人,有没有办法让它不要长了?用刀砍掉可以吗?”   “别哭了。”白藏揉揉他的头,“你的角很漂亮啊,像小鹿一样。”   阿雨木拼命地摇头拒绝:“我不要……我是人,我不是魔!”   这下,连白藏都沉默了。   他将指尖抵在阿雨木眉心,释放出一道灵力,在他体内探查了一番。   “怎么样?”席风问。   白藏摇摇头:“魔种都已经生成了。”   “魔种?”席风如醍醐灌顶般反应过来,“难道冲进他体内的那团魔气,其实是一颗魔种?”   “也不乏这种可能。”白藏低头沉思了一番,“我试试能不能把魔种分离出来吧,席风,你为我护法。”   白藏双手掐诀,把他们三人拉入了一个空间之中。   脚下变成一块圆形的雕花浮石,旁边开着几枝菡萏,周围是一望无际的湖水,风一吹,就荡起层层涟漪。   “这里是……”   “我的心境。”   白藏的心境,席风曾进过一次,那是一道火山天堑,焦黑的山石之下,岩浆滚滚。   原来以前并不是这样的。   “殿下,请坐好。”白藏与阿雨木面对面席地而坐,“我会尽力分离你的魔种,但你切记不可心急,不可妄动杂念,否则经脉逆行,就会走火入魔。”   又对席风道:“如果出现意外,你要尽力护住他的心脉。”   “知道了。”席风和阿雨木一同答道。   白藏点点头,闭上眼睛,与阿雨木掌心相对。   席风斜坐在一侧,定定地看着白藏。   其实仔细看来,这个时候的白藏,和后来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如果用什么东西来形容,大概就是初春的新茶,纯净清冽。而后来他历尽千帆,又更像珍藏多年的醇酒,韵味悠长。   但不管他什么样,席风都非常喜欢就是了。   嘴角扬起半天都落不下去,他自觉过火,赶紧把目光收回来,去看另一边的阿雨木。   他脸上的泪痕犹在,嘴唇抿得紧紧的,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到底还是个孩子呢。   席风正看着他,忽然间,阿雨木的眼睛就睁开了。   目视则心杂,席风赶紧小声提醒他:“把眼睛闭上。”   阿雨木却没闭眼,反而用那双冰蓝的眸子直勾勾看了过来。   席风顿觉周身的温度都降低了,阿雨木的眼神中带着强烈的压迫感。   他的心脏疯狂跳动起来,这个眼神……他见过。   天魔无遮。   “师尊……”他不可置信地去唤白藏。   但白藏此时已经屏蔽五感六识,专心为阿雨木分离魔种,听不到他的声音。   阿雨木咧开嘴角,冲席风短暂地笑了一下,而后重新闭上眼睛,恢复了先前的样子。   席风被他笑得心底发麻,不知不觉间已经把陌刀抽了出来,放在身前握着。   刀尖是冲着阿雨木的。   大约过了两个时辰,白藏和阿雨木周身的灵华才渐渐散去。   白藏睁开眼睛,看向席风,苦涩地摇了摇头:“不行,魔种已经彻底扎根,强行分离会伤及他的性命。”   “不行就算了。”席风伸手想把他扶起来,“带我们出去吧。”   “哎,别急。”白藏按住席风,“我刚刚在他体内留下了一个血咒,可以牵制魔种生长,但是可能不太舒服,让他休息一下吧。”   “哦。”席风心里虽然不情愿,但也没说什么。   阿雨木看起来的确不适,呼吸异常急促,汗珠一颗接一颗地滚落下来,小小的拳头握得青筋暴起。   席风怕他突然入魔,寸步不离地守在白藏跟前,握紧陌刀,死死盯着阿雨木。   “你干嘛这么紧张?”白藏拍拍他的手,“你的刀很特别,能给我看看吗?”   席风一个犹豫,陌刀就被白藏拿走了。而就在此时,阿雨木周身的魔气突然暴涨,眼睛睁开时,那抹冰已经换做了深不见底的暗紫。   “师尊小心!”席风侧身护住白藏,两人一起滚到浮石边缘,躲过了阿雨木的一击。   “他竟然入魔了……”   席风抽手把刀拿回来,一手牵着白藏跳了下去。   湖水在他们落下前就凝结成冰,又随着他们的脚步不断向前延伸,铺就一条冰路。   “你为什么可以冻结我心境里的水?”白藏惊讶地看着脚下。   席风来不及解释:“师尊,等他走到水中的时候,我会解开冰冻,到时你就立刻把他沉到水底去。”   白藏点头:“好。”   他们回头看去,阿雨木警惕地站在浮石边缘,看着眼前的冰路,并没有踏上去。   “他不过来呢。”白藏道。   但席风的语气十分笃定:“会过来的。”   无遮谨慎又狭隘,锱铢必较,生性如此。   果然,又过了一会儿,阿雨木下定决心,踩着那道冰路向他们走来。   席风握着白藏的手,等他走到湖中间的时候,捏了一下白藏的手心。   几乎是同时,阿雨木脚下的冰全部消失,平静的湖面上骤起波涛,将他裹成一个水球,直直地沉入水底。   “你在上面等我。”席风丢下一句,就跟着跳了下去。   白藏焦急地在水面上等了好久,却没有感觉到水下有任何波动。   直到席风重新浮上来,气恼地锤了一把水面:“他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不舒服没写完,今天多写一点QAQ 114、斜阳关(七)   “跑了?”白藏赶紧放出神识去感应了一下,“确实已经不在我心境中了。”   “那我们也赶快出去吧。”   他们一从心境中出来,就对上了黑压压的一片人。   图海王情绪激动地扑过来,抓住白藏的手:“上仙!这是怎么回事呀!”   白藏顾不得解释,问道:“小王子呢?”   “阿雨木……”   问到阿雨木,大家纷纷看向了窗外。大大的琉璃窗子外面黑压压的,什么都看不见,就像是到了夜晚。   那是满墙的蔷薇,将整个宫殿裹得密不透风。   图海王重重叹了口气:“孤回来时,外面的花已经把整个开阳城都包住了,阿雨木……孤没看见。”   “小王子刚才直接冲出去了。”一个侍女弱弱地说,“他跑得太快,一下子就看不见了,奴婢们没有追上。”   白藏走到窗边,透过一道细小的缝隙往外看了看:“席风,我们出去找人。其他人呆在宫里,千万不能出去,窗户也要钉死,免得被挤破。”   他说完以后,图海王没有任何犹豫,立刻下令封闭门窗。   “上仙,一定要救救阿雨木啊……”王后焦急地冲着白藏离开的背影道。   王子寝宫的大门已经被藤蔓枝叶紧紧地缠绕封闭,不断地有枝条爬进来,几个侍卫拿着剑拼命地砍,但也已经支撑不了多久。   “都让开。”席风喝道,同时挥起陌刀,劈砍几下,将门外交错的枝条暂时砍断,露出了一条通路。   “师尊,快走。”他握住白藏的手,两人一起快步冲了出去。   藤蔓再次爬了过来,向宫殿内延伸合拢,席风没有犹豫,直接在门口燃起了一道焚骨天火。   植物畏火,果然不再向前,改了方向向窗子爬去。   白藏却讶异地看着席风:“你怎么会焚骨天火的?”   “……这个,回头我再向你解释。”席风含糊一下,重新牵起他的手,“先走吧。”   宫中的路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庭灯砖石都被疯狂生长的植物覆盖了,参天巨树把宫殿捅出了一个个大窟窿,根系像巨蟒般半盘亘在地上,滴答滴答落下的粘稠汁液中,隐藏着致命的毒药。   “我猜,城中突然异变应该和阿雨木的入魔有关。”席风走在前面,用刀劈开拦路的植物,“等找到了他,要怎么办?还能救得回来吗?”   白藏想了一会儿才答:“不知道。魔种觉醒已经不可逆,他绝不可能再变回人族了……至于天魔,于理来说,是要就地诛杀的。”   诛杀……席风的心沉了一下。   毕竟阿雨木是在他眼皮子底下,被魔种袭击的,倘若没有那回事,他也不过是个十岁的,养尊处优的小王子而已。   百姓们心中的花神,能为大家带来鲜花和快乐的小王子,此刻却成了恶魔,独立于开阳城的钟楼顶上。   乌木般的长发随风扬起,头顶上两只魔角,也已经趋于成年天魔的大小。   魔气从他身体中源源不断地逸出,蔓延到整个开阳城中,滋养着所有的植物。   有不少花儿已经长出了尖锐的锯齿和毒刺,疯狂地抓住一切它们所能抓住的东西,撕咬、腐蚀,再化为自己的养分。   白藏见状,拉了席风一把:“先不管他,去找找有没有受伤的人。”   “好。”席风点头,改了方向往市集走去。   好在阿雨木出来时已经是中午了,太阳正盛,室外炎热,大家基本上都躲在家里。这一路走来,也没有发现什么伤亡。   不过有些不走运的,屋子旁边恰好有树,粗壮的枝条便直接撞进房子里,捅了个千疮百孔。   走到那个卖酒的大嫂家时,席风停住了脚步:“最初的魔气就是从这里出来的。”   酒馆的大门已经被茂密的紫铃和夕颜花缠住,凡是沾了花粉的地方,哪怕是砖墙也被蚀成一片坑坑洼洼。   白藏看了一眼,皱起眉来:“进去看看。”   席风便把门口的花藤全都斩断,又用焚骨天火吓退了一些,这才露出那扇千疮百孔的木门。他用刀柄敲了敲门:“有人在吗?”   过了好一会儿,屋里才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有人从锁孔里偷偷往外看:“什么人?”   “大嫂,是我。”席风认出了她的声音,半蹲着把脸凑在锁孔前,“早上我来您这里买酒。”   “哦哦……是你啊。”大嫂很快想了起来,又犹豫着问道,“外面怎么样了?”   席风:“暂时没事,我把门口的花都清理了。您能打开门让我和朋友进去吗?”   大嫂似乎不太想开门,屋里没了动静。   白藏见状,轻叹口气,把席风拉开,自己凑到锁孔前温声道:“大嫂,可以让我们进去看看吗?我在找解决这些植物的办法,您的酒可能有用。”   “你是……”大嫂不可置信地看着门外的人。白藏这会儿没使障眼法,一张柔和温文的脸出现在眼前,叫开阳城的任何一个人都能认得出。   “我是白藏。”白藏微笑道。   “医仙大人!”大嫂一下子就把门拉开了,几乎要扑到白藏身上去,“医仙大人您终于来了!求您救救我们啊……”   她一出门,外面的花枝又蠢蠢欲动起来。白藏挥手挡开,对她道:“先进去。”   席风走在最后,在门口留了一道焚骨天火,才放心地进屋关门。   屋内静悄悄的,没有其他人在,白藏环顾一周,目光在那盏灵火符灯上稍停顿了一下,然后看向角落的酒坛碎片。   “就是它封存着魔种。”席风扬了扬下巴,示意道。   白藏当即走了过去,大嫂在旁边紧张得手足无措:“医仙大人小心啊,我、我刚才都不敢过去。”   “无事。”白藏浑不在意,蹲下来,捡起最大的那块碎瓷片。   那是酒坛的底部,有一个浅浅的凹槽,里面似乎还残留着一些东西,发出浑浊的金色的暗光。   “这是什么?”白藏把它拿了起来。   席风站在旁边,看见它,不禁瞳孔一缩:“……画境残片?”   “画境残片?”白藏重复了一遍,面露疑惑,“那是什么?”   席风并未回答他,而是伸手拿过了那枚残片,放到眼前仔细观察了一番。   这枚残片大约有三指宽,整体浑浊暗淡,却蕴含着强大的混沌之力,很明显未经净化,和以前白藏给他的那些不一样。   难道魔种就是寄生在这枚残片之上的吗?   “到底是什么?让我看看。”白藏见他不理自己,干脆伸出手去拿。   席风捏着残片躲了一下,没想到躲开了白藏,却另有一只手从他身后出现,抢走了残片。   “大嫂!”席风回过身,急急喊道。 115、斜阳关(八)   大嫂紧紧握着那枚残片,面目狰狞,眼中流露出疯狂的喜悦。   画境残片中的混沌之力逸散出来,将她团团围绕,源源不断地从七窍涌入体内。   凡人的身体承受不住这么强的力量,再这样下去,她马上就要爆体而亡。   “不好!”白藏当机立断,迅速劈手打晕了她,将残片拿回到手中。   席风接住倒下的大嫂,把她扶到了旁边的长椅上,很是不解:“她怎么会突然去夺画境残片的?”   白藏看着手里的残片,眉头紧蹙:“城里的魔气开始影响人了。”   说完,他便转身往外走去。   出门的时候,席风跟上来,从他手中拿走了画境残片:“这个,我来保管吧。”   “你……”白藏一愣,手里就空了,莫名地看着他,“我又不会被混沌之力影响。”   “以防万一。”席风笑笑。   从大嫂的酒馆出来,外头已经不像刚才那样平静。被魔气侵染而失去理智的人们全都跑了出来,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着。   甚至有些家畜,牛羊、猫狗之类,也浑浑噩噩地来回走动。   “他们好像没有视力。”席风绕到一个老伯跟前,伸出手来晃了晃。   被魔气侵染的人,双目全都变成了赤红色,皮肤上的魔纹隐约开始显露,手指也长出尖锐乌黑的爪。   “得赶快阻止魔气蔓延,否则大家就救不回来了。”白藏道。   任由事态发展下去,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变成丑陋的劣魔。   很快,街上的人越来越多,他们渐渐汇聚到了一起,调整方向,慢慢向这边靠近过来。   “师尊,你去阿雨木那边看看,我猜魔气现在是听他指令的。”席风笃定这些人一定会来追自己,放心地选择了与白藏相反的方向。   白藏几乎是立刻反应了过来:“残片……席风,他们在追画境残片!”   席风当然知道,否则也不会早早就把残片握在了自己手中。   “我陪他们玩一会儿就过去,你先走。”他又哄了白藏一句,同时脚下借力一踩,翻身跳上了一棵合欢树。   视力不清的人们看不到他,只感觉画境残片好像就在附近,焦急地绕着树干打转,指爪在树皮上留下一道道深刻的痕迹。   白藏远远看了他一会儿,见他确实游刃有余,才转身去钟楼找阿雨木了。   席风坐在合欢树上,指间灵活地翻弄着画境残片:“你们要这玩意干嘛?吃了能升级?变成天魔?”   树底下的那一群当然听不懂他的话,更不会回应他,只是把这棵合欢抓得遍体鳞伤,惨不忍睹。   合欢也是被魔气侵染了的,愤怒地抽出枝条来攻击这些人,对方就回以牙咬指抓,打得不亦乐乎。   席风看热闹似的在树上看着,忽然发现了一件事情。   这些植物好像对于画境残片无动于衷。   他当即把残片举起来,靠近合欢的枝条,果然毫无反应。   “为什么呢……”席风皱着眉想了想,没有任何头绪。   他又掏出储物袋来摸了摸,从里边摸出几个紫色的画境残片,都是白藏以前给的。   “嘿,看这!”席风喊了一句,趁底下的人一愣,把一枚紫色残片扔到了人堆里。   但预想中的哄抢并没有发生。他们像没看到那枚残片似的,任它丢到了地上,继续挠抓着合欢树。   席风若有所思地把两种残片都举到眼前。   暗金色的,是未经净化的,其中蕴藏着浓郁驳杂的混沌之力。而紫色的那一片,被白藏处理过,只剩充沛纯净的灵力。   人族修士无法直接吸纳混沌之力,魔族却是可以吸收灵力为自己所用的,他们没道理会拒绝紫色残片。   除非……   他们并不是想要残片中的力量?   席风把紫色残片收起来,然后试着从暗金色残片上吸取了一点混沌之力。   由于他已经觉醒了焚骨血脉,并不完全属于人族,所以是可以转化混沌之力的。然而这些混沌之力进入经脉时,席风的身体却本能地排斥它们,并产生了难以忍受的痛感。   席风立刻停下动作,握紧了残片。   刚才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是在名为“寸光阴”的大阵中,自四面八方而来的杀伐之声。   这枚残片中,也有那样的声音。它可能并不是一枚普通的残片,而是封印着什么东西。   想到这一层,席风心中一凛,收起了吊儿郎当的神色。   “你们暂且在这玩一会儿吧。”他对底下那群人道。   而后在人群外落下结界,将他们和这棵合欢树圈在一起,就转身跑去找白藏了。   钟楼上。   白藏在离他十步以外的地方站着,风沙把他的法衣和墨发高高卷起。   席风自天而降,落到他身边:“师尊。”   白藏点点头,示意他看向阿雨木。   几乎是瞬息之间,这个十岁的男孩就已经长成十五六的少年。他的头发依旧乌黑柔软,眸中盛着冰蓝星海,魔纹却自额头一路蔓延至脖颈,又隐入胸口衣襟中。   头顶那一对魔角,已然彻底长成,像雄鹿的角,更像两柄凶刃。   阿雨木双臂张开,满城的花草树木都为他所控。   但他却控制不了那棵合欢。   “你……你做了什么?”他皱着眉问席风。   “请他们一起玩个游戏而已。”席风笑笑,拿出了画境残片,“王子殿下,这个东西你是否认识呢?”   阿雨木的眼睛一瞬间瞪大了:“给我!”   他身后骤然抽出无数藤蔓枝条,朝着席风一齐挥来。   席风连忙闪身躲了,直接甩出一道焚骨天火逼退了阿雨木的植物:“有话好好说,王子殿下,真的打起来,你未必是我的对手。”   很明显,阿雨木并不想跟他谈。满城的植物都向席风冲了过来,包括那些参天巨树,都硬生生地把根从地下拔了出来,砸向席风。   “哦哟。”席风低笑了一声,忽然跳到旁边把白藏抱了起来。   白藏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迫凌空跃起,而身下,是一只熟悉的,巨大的毛茸茸妖兽。   “焚骨?!”他无比震惊地抓着柔软的皮毛,“你居然是焚骨?你说你不能化形的……”   “现在能了。”席风没有解释太多,“师尊,我要把这些植物都引到城外烧掉,一会儿你帮忙制住阿雨木。”   “好。”白藏应道。   席风载着白藏一路向城南飞奔而去,阿雨木和他的植物们紧随其后,风卷残云般从开阳城中掠过,留下满地的废墟狼藉。   不多时,城外便燃起了冲天的焚骨天火,魔化植物们被烧得滋滋作响,间或夹杂着阿雨木失控的尖叫。   城中魔气剧烈波动,席风恢复成人形,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中的画境残片。   它变得越发滚烫了,好像马上就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一样。 116、斜阳关(九)   嘈杂的兵刃杀伐声再次凭空出现,在席风耳边回荡不停。   “席风,把那个东西给我!”白藏忽然厉声叫道。   “什么?”席风只看见白藏在喊,却听不清他在喊什么。   “画境残片!!!”白藏几乎是嘶吼着向他冲过来,这次席风终于听清了。   但在白藏碰到他的前一息,残片中的混沌之力就已经爆发,无边无际的黑暗迅速蔓延,将他吞噬其中。   世界一下子安静下来。   席风看不见、听不见,伸出手去摸,也什么都摸不到。除了脚下的大地,就只有他自己的心跳。   “师尊。”他试着唤了一声,没得到回应。   就这样静静站了不久,前方由远及近地,传来了滴水的声音。   啪嗒、啪嗒……   席风侧耳凝听,然后抬起脚,向着声音的来源走去。   他走得很慢,每向前一步,耳边的声音就变得更大、更嘈杂。   最后一声刀吟响彻长空,他的眼前豁然开朗。   天地浩渺,这是四千五百年前,仙魔大战的战场。   他听到的滴水声,是鲜血潺潺;他听到的杀伐声,是人间劫难;他听到的那一声刀吟,为这一切画上了句号。   最后一只魔族颓然倒地,旁边的红衣人也体力不支,撑着刀,缓缓跪了下去。   不,他身上并非红衣,只是被鲜血染透……   席风加快脚步,向他跑了过去。   不过几步之遥的距离,他却跑了很久很久。那人明明触手可及,但总是跑不过去。   天上开始落下阴森血雨,腥风迎面而来,令人几欲作呕。   很快,席风被迫停下了脚步,因为眼前的一切又消失在了雨中。   混沌之力开始在天地间聚集,无数的亡者魂灵离开躯壳,化作莹白的点点光团,向着远方飞去。   席风跟着他们,像是走在萤火乡间,又像是身处浩瀚星海,他似乎能听见魂灵的絮絮低语,却又辨不清他们究竟说了什么。   在这段旅途的终点,那个人负手而立。   他换了一身玄衣,衣襟严密,腰封平整,神情庄重而肃穆。   席风站定在他面前,借着这萤火之光,看着熟悉而又陌生的白藏。   他抬起双臂,手腕交叠压在胸前,鞠躬行了一礼,然后才不紧不慢道:“前路漫漫,吾与诸君共往。”   数不清的魂灵环绕着他,等他从袖中拿出一个金色画轴。   席风心底微微讶异,他以为白藏是来引他们魂归忘川,没想到竟然是……要带进画境吗?   画轴倏地展开,浮在空中,散发出耀眼夺目的金色光芒。   画轴中充盈的灵力吸引着魂灵们,争先恐后地进入其中。他们之中有战死的人族,也有不少妖族和魔族,唯一的共通之处大概是,这些魂灵都不完整。   仙魔交战何等残酷,雷霆万钧下能留住半片残魂已经算是幸运,更多的生灵则是当场灰飞烟灭,再不复存在了。   有一个小小的光团,进画轴前忽然停了下来,凑到白藏脸侧,似是亲了他一下。   席风紧紧盯着它,有那么一瞬间,他看到了它的原形,是只丑丑的藏狐妖。   白藏只是冲它笑了一下,它便害羞了似的,飞快地钻进画轴去了。   待眼前的魂灵都已进入,白藏便把画轴收了起来,妥帖地放回袖中。   他看不到席风,此时此地,只留他一人。   那紧绷着的脊梁忽然就松懈了,白藏原地踉跄一下,竟然没有站稳,跌坐在了地上。   “师尊!”席风下意识去扶他,但根本触碰不到。   白藏没有力气起身,干脆就这么坐着,衣衫也散乱了,领口间露出那道才愈合不久的缝痕。   良久,他自嘲地笑了笑:“我们赢了吗?”   明知道他听不到,席风还是认真答他:“赢了,师尊。你们为后世赢得了几千年的太平,山河犹在,人族不息。”   白藏坐着休息了很久,才慢慢撑着身体,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顾不上整理衣衫,而是拿出了一盏魂灯。   就是阿雨木手中那盏。   他一手执灯,一手掐诀,从自己的眉心处,分离了一片残魂出来,放进灯中,魂灯立刻燃起了金色的光芒。   然后就在席风震惊的目光中,直接将时空撕裂一道口子,把魂灯扔了进去。   神魂受损的白藏更显虚弱,他不再久留,匆匆地画阵离开了。   席风眼前骤然沉入黑暗,再睁眼时,神识已经回到了群魔乱舞的开阳城。   “你醒了……有没有受伤?”白藏关切地问道。   “我没事。”席风干咳了两声,从地上爬起来,“现在怎么样了?”   白藏忧心地看了一眼前方:“我设了结界,但恐怕支撑不了多久,还是得想个法子。”   “把结界撤了吧。”席风深吸口气,看了一眼手中的画境残片,“我有办法了。”   他化为焚骨原形,用宽阔的妖兽经脉源源不断地吸纳着残片中的混沌之力。   残片的金色由暗转明的时候,白藏撤去了阻挡着阿雨木的结界。   巨大的白色妖兽像离弦之箭一样冲了出去,下一刻就要和阿雨木正面撞上。   涌动的混沌之力把雷云都汇聚起来,压在他们头顶,随时准备着摧毁这座城池。   阿雨木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还是咬着牙,操纵着那些植物迎上席风。   但没想到的是,那些魔化藤蔓就像柔弱的菟丝花一般,根本无法对席风造成一丝一毫的伤害和阻挠。他以势如破竹之势奔来,毛茸茸的前爪准确地踏在了阿雨木的额上。   阿雨木惊慌地抬起手来抵挡,却根本来不及。   他的神魂,硬生生被席风一脚踢了出来,茫然地浮在半空。   席风落地一滚,又变回了人形,指间夹着那枚淡金色的画境残片。   “王子殿下,得罪了。”   “不……不要……”阿雨木的神魂在半空中抱头鼠窜,但还是被席风轻而易举地捉住,塞进了残片中。   白藏急急跑过来,扶住席风的手臂:“席风,你没事吧?”   刚才席风强行吸收了大量未经转化的混沌之力,现在的确不太舒服,唇角有些斑点血迹。但他只是用手背蹭了蹭,露出一个无所谓的笑:“没事,别担心。”   他张开手掌,残片躺在手心里,闪着淡淡的金光。   阿雨木被暂时收进了残片里,开阳城的植物们失去魔气供养,霎时间就全部枯萎了。   席风和白藏回到城中,那些受到魔气侵袭的人,也渐渐恢复了正常。   大家迷茫地互相对视着,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从家中到了这里。   白藏大大松了口气:“还好,还好。”   “回王宫去吧。”席风道。阿雨木被他弄成了这样,总得给图海王和王后一个交代。   宫中的植物也全都枯萎了,但被它们弄坏的房屋道路依旧凌乱着。   大家仍然照他离开前的嘱咐,不敢从屋里出来,但都趴在门窗边上往外看着,一见他们回来了,就立刻欢呼起来。   “医仙大人!医仙大人又救了我们!”   “医仙大人请受我们一拜!”   他们才刚走到门口,宫人们就黑压压跪了一地,甚至连图海王和王后,都跪在了地上。   白藏赶紧把他们扶起来:“快请起,大家都请起。”   图海王热泪盈眶地看着白藏:“上仙……多亏了上仙啊。”   “上仙,阿雨木呢?你们找到阿雨木了吗?”王后面容憔悴,眼下明显地挂着几条泪痕,显然已经哭过不止一次。   白藏不知该怎么回答,心虚地看向席风。   席风沉了沉气,转身对侍女们道:“劳烦你们先出去一下。”   图海王会意,立刻挥退了所有下人,门也关上了。   “陛下,王后,请先坐好。”   席风这么一说,王后更紧张了,坐下以后两只手死死掐着图海王的胳膊。图海王也没好到哪去,几乎要把桌角都生生掰下来。   “王子殿下在这里。”席风拿出残片,把阿雨木的神魂放了出来。   失去了身体的阿雨木,不能再操纵魔气和植物,只能一脸愤怒地浮在空中。   白藏帮忙施了个小法术,使图海王和王后能够看到阿雨木的神魂。   但他们看见头长魔角,面上爬满魔纹的阿雨木时,却犹豫了,一时间屋子里非常安静,竟然没有人出声。   半晌,图海王才颤巍巍地问白藏:“上仙,阿雨木这是……死了吗?”   “暂时还没有。”白藏实话实说,“他的身体我们带回来了,就放在露台上。只不过……”   “只不过,如果让他神魂归体,先前的惨剧必将重演。”席风接过白藏的话头,“我的建议是,把王子殿下的身体烧掉。——当然,这样一来,他就真的死了,变成没有身体的游魂。”   “这……”图海王犹豫了。   可是也没有其他办法,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儿子入魔,毁了自己的国家和百姓。   王后站起身来,走到阿雨木的跟前,试图伸手去摸他的脸:“阿雨木……”   明知道摸不到,阿雨木还是侧了侧身子,躲开了。他有些不愿面对父母。   “你为什么不直接打散我?”他环抱双臂,冷冷看着席风。   席风无奈地看回去:“给你个机会赎罪。”   “赎罪?”阿雨木笑了笑,转头看向窗外。   曾经的开阳,因他的出生而变作一座花城,如今又被他一手毁掉,只剩残垣枯枝,黄沙满目。   回不去了。   阿雨木摸了摸头上的角,笑意更浓:“我觉得这样也挺好,那破身体你烧了吧,我不要了。”   “阿雨木!你也不要母后了吗……”王后声泪俱下。   阿雨木看着她,明明眼中也满是悲伤,却没有眼泪可以流。他只能干巴巴地对她说:“对不起,母后。”   “那个……其实他还有别的选择。”白藏试探地开口,“他既然已经变成天魔,或许可以去魔界生活。阿雨木,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你过去,帮你重塑一个新的身体。” 117、斜阳关(十)   席风惊讶地看着白藏。   先前他认出阿雨木就是后来的无遮时,就一直在想,阿雨木堕为魔族,险些屠城亡国,后来究竟是怎样以天魔的身份安然活下来的。   万万没有想到,是白藏给他指了一条这样的路。   阿雨木很爽快地答应了:“好啊,那就多谢上仙了,记得把我的新身体做得漂亮一点。”   王后一听,哭得更伤心了,图海王也焦躁地来回踱步,连连叹气。   “陛下,王后,其实去魔界也未必是坏事。魔族中天魔为尊,殿下他又聪明,一定能够适应的。”白藏劝道,“总比他这样在人间当个游魂要好。他得不到魔气滋养,魂力日渐衰弱,用不了多久就散了。”   去魔界,总比散了强。图海王和王后当然明白,只是实在舍不得这个儿子。   但最终,还是不得不分开。   临出发前,白藏把自己的魂灯交给了席风:“魔界那边我尽快处理好,到时我会回到魂灯中。”   席风点点头,珍重地把魂灯抱在怀里:“我会保管好的。”   阿雨木斜眼看着他们惜别,忽然嗤笑了一声。   席风没理他,继续道:“师尊,你到了魔界,最好把阿雨木的记忆消除,带着人间的记忆,对他来说未必是好事。”   “好。”白藏一口答应下来。   不过席风还是暗暗叹了口气,知道过去发生的事已经无法更改,阿雨木的记忆,八成还是被保留下来了。   白藏画下通往魔界的传送阵,和阿雨木的神魂一起离开了。   ……   境主离开,画境自动崩解,席风抱着魂灯回到了他熟悉的斜阳关。   阳光炽热,他就那么直接坐在路边,脸上晒得火辣辣的,屁股也被烫到麻木了。   “这惊澜,就不知道再来接我一趟。”席风嘀咕了一句,自己站起来,贴着墙根往家走去。   有城民听见外头响动,从窗户里看到是他,连忙打开门来,盛情邀请他们的席将军进屋避暑,但都被席风拒绝了。   主要是现在还有那么口气撑着,这一歇,可能就真的爬不起来了,他总不能再留在人家过夜。   顶着大太阳慢慢挪回去,席风先去看了萧明染。   萧明染比他大七岁,小时候在神机府,基本上席风就是跟在萧明染屁股后边长大的,除了秦统领,就数他和席风最好了。   后来萧明染去了长安任职,席风自请戍边,两人有好几年没见,自上次匆匆一别,谁也不会想到,再见面时,会是这样的场景。   “萧大哥。”席风晃悠进屋,腿脚早已不听使唤了,咕咚一声便坐在了床边地上。   萧明染本来迷迷糊糊的,被这么大动静一闹,瞌睡瞬间跑了,睁开眼睛:“小风。”   “嗯。”席风一只手搭在床边,碰了碰他裹着绷带的手,“你好些了吗?”   他这一问不要紧,没想到萧明染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也没有说话。   “怎么了?”席风一下子也紧张起来,难道他的伤有什么问题吗?   “我……”萧明染垂下眼眸,叹了口气,又故作坚强地冲他笑笑,“没事。”   这表情叫没事?席风差点就一拍床帮站起来了。   “是没什么大事。”洛无欢突然从门口走进来,端着碗药,“无非就是腿废了,手也废了,下半辈子只能在床上躺着了。”   “什么?!”这下席风是真的站起来了,“怎么可能?”   他萧大哥刀山火海都走过来了,十五岁就随军出征,十七岁时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还能全身而退,他怎么可能?   “啧,你坐下。”洛无欢在他肩上按了一下,把他又按回去了,“你激动个什么劲儿啊,没看人家萧将军根本不在乎嘛,该吃吃,该睡睡,躺得舒坦着呢。”   他的语气十足的阴阳怪气,说完以后,萧明染的脸色果然更难看了,洛无欢才心满意足地坐到床边,舀了一勺黑乎乎的汤药递过去:“来,萧将军张张嘴,我喂您吃药。”   萧明染没说什么,顺从地张口把药吞下。   那药的苦味大老远就飘到席风鼻子里了,闻得他直想干呕,萧明染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一口接一口地把药喝完了。   大概是心比药更苦,也就觉不出药苦了吧。   洛无欢喂完了药,又掀开被角检查萧明染的伤。席风也赶紧伸头看了一眼,不过他几乎全身都被纱布缠着,看不出什么端倪。   “师兄,萧大哥的伤怎么样了?”席风问洛无欢。   “嗯?刚才不是说过了嘛,废了废了。”洛无欢把被子放下,端起空碗就走了。   屋里沉默了好一阵子,席风感觉自己从头到脚都麻了,嗖嗖地冒着凉气,像是被人抽空了似的。   “对不起,萧大哥,我……都是我的错。你是来替我守城的,伤也是替我受的,本该躺在这的是我,可是……”   席风说不下去了,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哭得像十几年前那个没了家的小男孩。   萧明染想像当初一般,抬手替他擦擦眼泪,可惜连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了。   只能轻声哄他:“别哭了,小风,不是你的错。不就是瘫了么,这有什么,我的眼睛还能看,我的大脑还能思考,哪怕我此生都只能躺在床上度过,我的灵魂也依然驰骋在疆场上。”   灵魂?席风被提醒了,抹一把眼泪,手忙脚乱地从储物袋中拿出魂灯:“对,还有师尊呢,萧大哥你别急,我师尊一定能治好你的。”   萧明染略带好奇地看着那盏魂灯。   先前就知道席风去了绝影门,拜了师,但却不知道他师尊是谁。刚才又听见他管洛无欢叫师兄,可洛无欢是绝影门主啊,门主的师尊,会是什么人呢?   席风把魂灯检查了一番,里边灵力流转,金光熠熠,想来是白藏的残魂已经回来了。他便送了道灵力进去,和他打了个招呼。   随后,魂灯闪了几下,白藏的残魂出现在他们面前。   因为此处并非画境,而是常世,白藏周身都淡淡的,散着金色灵华。   “席风。”他看见席风,绽开一个微笑。   席风直接拉着他凑到床前:“师尊,你帮我看看他的伤,还能不能治好了?”   “嗯?好,你别着急。”白藏拍拍他的手,然后放出灵力去检查萧明染的身体。   萧明染静静地看着白藏,心里暗暗惊讶了一番,没想到这位师尊看起来居然比席风还要小,他还以为会是个白胡子老者呢。   白藏很快就检查完了,歪头看着席风:“他的伤不是已经治好了吗?断掉的经脉都已经接上了,只要好好休养,大约三四个月就可以恢复如常了。”   席风一愣:“什么?”   萧明染则是马上就反应过来了,突然大声喊道:“洛无欢——”   作者有话要说:   洛无欢:我超记仇的 118、斜阳关(十一)   “喊什么喊?叫魂呢!”洛无欢风风火火跑进来,一看见白藏,整个人呆在了门口。   “白藏,你……你这是怎么了?”他不可置信地指着白藏,“谁把你伤成这样?怎么就剩片残魂了。”   席风现在是一个头两个大,但也只能耐着性子解释道:“这本来就是师尊的一片残魂,是许多年前他分离出来,养在魂灯里的。”   “哦,吓我一跳。”洛无欢拍拍胸脯,把视线放到了萧明染身上,语气立马就变了,“你喊我干嘛?”   萧明染直勾勾盯着他,眼中闪着鹰隼一样的光。直到盯得洛无欢都发毛了,才冷笑一声:“喊你来看看,我这经脉接得怎么样了。”   “不是告诉你了吗,接不上了,都碎成渣了……”洛无欢说着说着忽然感觉不对劲,顿了一下,然后醍醐灌顶般看向白藏,“你!”   白藏一脸无措:“我?”   “哎呀算了算了!”洛无欢胡乱摆了摆手,冲萧明染道,“本来还想多吓唬你几天呢。你知道了也好,记得给医药费啊,我给你接了一晚上的经脉,差点累死……”   他话还没说完,脸就已经红透了,忙不迭就要往外走。   “无欢。”萧明染又叫住他,这次语气却是温柔的,“不管怎样,谢谢你救我。以前我确实对你有诸多偏见,是我错了。小风说的对,上一辈的恩怨与你我无关,我不该那样对你,希望你别太介怀。”   洛无欢被他说得浑身别扭,头也没回,拔脚就走了。   萧明染重重叹气,继续道:“那晚魔族来袭,我除了拼死守住城门,没有任何办法。斜阳关的将士和百姓都是凡人,哪怕只是普通的劣魔,也能要了他们的命。我想来想去,能求救的人,竟然只有洛无欢。”   “我发出传信符的时候,特别怕他不会来。以前每次见面,我都要挖苦他,当初他们母子找来家里,我还跟着泼过热茶……他肯定记恨我的。”萧明染扯扯嘴角,“他不来帮我,也是应该的。”   席风安慰他:“不会的,师兄不是那样的人。”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我记得很清楚。”萧明染闭了闭眼睛,继续说下去,“他和那个‘魍魉’,直接从天而降,两个人什么都没有说,在城里杀了一条血路出来。”   那晚所有人都战到力竭,直到席风回来,他们才有了喘息之机。洛无欢顾不得休息,连夜给萧明染治伤续脉,又接着去帮席风清理魔物,到现在也没能好好地睡一觉。   萧明染闭上了眼睛,心中愧疚至极。   “来日方长,萧大哥,你现在好好养伤才是最重要的。”席风给他掖了掖被角,轻手轻脚走出了房间。   白藏一直跟在后面,跟着席风进了厨房。   厨房里还满是药味,席风转了一圈,只在锅里找到大半个剩馒头,就这么坐在灶台上干啃起来。   彗冲南斗尚未过去,等到了晚上,混沌之力会再次来袭,到时魔族还不知道会使出什么把戏,说不定又有硬仗要打。   所以得吃饱点。   席风嚼着这干馒头,感觉自己都快被噎死了,不由得想念起白藏给他做过的茄子肉末打卤面。   “师尊。”他看向白藏残魂,“你会做面吗?”   白藏一脸的茫然:“我不会做饭。”   席风想起来了,过去白藏和焚骨一道游历的时候,用野果子充饥是常事,每天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有一次抓了只芦花鸡,还被焚骨一把火给烧了。   “唉……”席风长长地叹了口气,继续啃馒头。   白藏看他好像很饿的样子,心生恻隐:“要不,我试试看?”   “不用了。”席风从水缸里舀了瓢水,喝了个水饱,又问,“你把阿雨木带到魔界,还顺利吗?”   白藏点点头:“很顺利,他给自己改了名字,也找到住处了。”   “记忆呢?你把他的记忆消掉了吗?”   席风已经预料到了他的答案,却没想到白藏再次点头:“消掉了。”   “消掉了?”席风皱起了眉,那后来无遮又为什么还是抓了白藏呢。   “是啊,不是你说,让我抹去他的记忆吗?我也觉得这样对他比较好。”   “嗯,消了就好。”现在深究这个问题也没有意义了,席风不打算再讨论,“师尊,要不你进我心境里来吧,我怕不小心把魂灯弄坏了。”   “没事的吧,魂灯没有那么容易坏。”白藏摆摆手,不好意思地笑笑,“进你心境,总归是不太妥当的。”   席风:“没事,反正还有一片师尊残魂在里面。”   “啊?”白藏露出惊讶的表情,眼睛都睁得圆圆的。   “是呀,他说那片残魂他不要了,我就养在心境里。你要进来看看么?”席风鲜少见到这样可爱的白藏,忍不住就想逗逗他。   白藏果然心动了,跃跃欲试道:“那,我就进去呆一小会儿!”   “呆多久都行。”席风伸出手,牵着白藏往自己怀里一带,他便化作一道金光不见了。   席风满意地笑笑,把魂灯收了起来。   洛无欢和惊澜已经去休息了,席风却没法休息,紧接着又去清点了人数,布置善后工作。   守城士兵一共还剩九百九十二人,战死的兄弟们无法回家,他只能一把火烧了,送他们魂归故里。   “把大家的名字都记下来,回头按照籍贯住址,给家属送信、发抚恤。”席风最后看了他们一眼,转身往城门走去。   城门已经破得不能再破了,得尽快加固,还要设结界。   昨晚留下的焚骨天火可燃七天七夜,现下还在城墙外面迎风鼓动,掀起层层热浪。   席风穿过火焰,打算去外面看看情况,没想到就在城门口看到一个熟人。   “松师兄?”   松亭雪回过身来,点点头:“我正在想,你把火烧得这么大,我该怎么进城呢。”   “昨天那些魔族来势汹汹,情急之下我也没有办法,干脆就放火封城了。”席风抬手收了一部分焚骨天火,使城门显露出来,“走,进去再说。”   松亭雪跟着他进城,边走边道:“洛门主给我传讯的时候,我正在舟山岛,脱不开身,所以来迟了。”   “舟山岛?”   “昨晚不止你这里,金陵、云川、连城、蜀山青冥派、舟山岛还有大半个明音,都被魔族偷袭了。”   “连青冥和明音也?”席风心中一寒。   当初的仙门六派,沧浪云海已灭,绝影门虽被洛无欢重振,但也是人丁凋零,昆仑宫刚刚才逃过一劫,青冥和明音现下又陷入险境……各派中,竟然就只剩云崖了。   结果松亭雪下一句便是:“江道长收到急召令,也回云崖山去了,但那边情况如何,还不知道。”   席风神色凝重地走在街上,连大家纷纷从门缝里探出头来看松亭雪,也无暇去理会了。   “看来你这里情况要好很多。”松亭雪拿出个幕篱给自己戴上了,“舟山岛现在还全部困在画境里,我怕自己无法破境,只布了大阵,没敢贸然进去。”   “我也是才从画境中出来。”席风看了一眼天上,“这彗冲南斗,什么时候才能过去?”   松亭雪摇摇头:“彗冲南斗是离火之象,须得七七四十九天方可消退——若等到那时候,人间就不复存在了。”   现在各派恐怕都自顾不暇,魔族说不定又要去攻击其他地方,等着人来救太不现实,他们得另想办法。   “松师兄,我想离开一下,能不能请你今晚帮我照看一下斜阳关?”席风问道。   “当然可以,你要去哪儿?”   席风走到僻静角落,一拂手臂,一扇大门凌空而现。   “三界鬼市。” 119、斜阳关(十二)   魔族的事情,还是找个天魔问问比较靠谱。   席风和松亭雪告别,走进了三界鬼市的大门。   这里一如往常的热闹,没有人注意到有个人族悄悄混了进来。   他乘薄绡径直上了十九层,推开私货行的大门,去找上次卖给他火龙泪的那只孔雀妖。   孔阙一身白衣,拖着长长的雀尾,很好找,席风一眼就看到了。   “孔阙兄。”他招招手,吸引了孔阙的注意。   孔阙将他打量一番,举起手里的两颗蛋:“你要孔雀蛋吗?”   “呃,不要……”席风从不知道公孔雀还能下蛋的,而且竟然还把蛋拿出来卖。   “那你干嘛?”孔阙的神色顿时不耐烦起来。   “我想请问一下,你知不知道折情在哪里?我有事找他。”   孔阙狭长的眼睛斜斜看着他:“你找情哥啊。情哥都好久没来了,我也不知道他在哪。”   “那有什么办法能联系上他吗?”席风又问。   也不知道这话有什么好笑的,孔阙听完就笑了起来。   等他笑够了,才道:“向来只有情哥找别人的份,谁想找他啊,那得看缘分。”   席风:“……”   “不过嘛。”孔阙清清嗓子,“看在你长得还不错的份上,你要是愿意帮我个忙,我就把情哥常去的地方告诉你。”   还能怎样,席风只能答应下来:“你说吧。”   没想到他这么爽快就答应了,孔阙连忙弯腰从羽毛里刨了刨,找出一个小布袋来塞给他:“给你这个。”   “什么东西?”绒布袋软软的,席风捏了捏,里边好像是些颗粒物。   孔阙没答话,又去另一边的羽毛里刨刨,半天才拿出一把小小的钥匙,也塞到他手里:“钥匙千万别丢了。”   这是让他去送东西?   “行吧,送到哪去?”席风问。   “你闭上眼睛,我送你过去。”孔阙理理羽毛,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   席风只得闭上了眼睛。   很快,他只觉身体一轻,周遭有斑斓的灵光飞速闪过,随后便到了另一个地方。   脚下触感柔软,清风拂过他的脸颊。   “我可以睁眼了吗?”以防万一,席风还是问了一句。   没有人回答他。   席风自行睁开眼睛,先是不适应地眯了眯,等那股刺痛劲儿过去,才放眼打量这个地方。   一片广阔的,生着鲜翠灌木和嫩草的丘陵,风徐徐地把他们吹成浪。   不远处,有座小木屋,应该就是席风要送东西的地方了。   他走过去,先敲了敲门。   “有人在吗?”   意料之中的无人应答,席风才把钥匙拿出来,捅进那把样式古老的门锁,旋开了屋门。   就在他做这一切的时候,身后有只红毛小狐狸偷偷看着,等门一开,就呲溜一下像道火焰似的钻进了屋子里。   “哎!出来!”席风赶紧进去抓它,他只是来送东西的,放进狐狸来弄坏了主人的东西就不好了。   但这只小狐狸狡猾地很,总找一些犄角旮旯处钻,让他追也追不上,也不敢用法术。   最后席风先败下了阵来,往桌边的木凳上一坐,摆了摆手:“不追了不追了,随你吧。”   反正孔阙就是让他来送东西,他把东西送到了就行了。   席风满意地安慰了自己一下,然后把那个绒布袋放到桌上显眼处:“任务完成。”   接下来只要回到三界鬼市,找孔阙问出折情常去的地方就行啦。   不过席风打算再坐一下,他本来就没好好休息,又追了半天狐狸,这会儿还心跳的厉害。   横竖也是没事,他就随意打量起这个屋子来。   小木屋不算大,只有一间屋子,用屏风隔成了两半,一边是卧房,一边乱七八糟地摆了些柜架,里面塞满了书卷。   席风现在就在卧房的那一边,这里的大部分空间都被一张大床占据了。   床上铺着柔软的床垫,大到两个成年男子在上面翻滚都没问题。   席风突然就想起了家里那张紫金鸾凤榻,洛无欢送的,也是又大又华丽,躺在上面还会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   思绪一下子就跑远了,席风赶紧晃晃脑袋回过神来。   这一走神不要紧,等他再转头去看时,视线直直地和一只红毛小狐狸对上了。   这家伙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坐在桌上,九条毛茸茸狐尾像盛开的红莲似的铺在身后。   席风:“……”   呵,还是只九尾狐。   正打算出其不意把它抓住,一个想法冷不丁地出现在席风脑中。   “……慕云歌?”他试探着问。   青丘赤狐一族本就狐丁凋零,修成九尾的更是寥寥无几,他可不觉得自己能随随便便就遇到九尾赤狐。   小狐狸炯炯有神地瞪着他,不紧不慢地抬起一只前爪舔舔,然后搭在了席风带来的绒布袋上,歪了歪头。   以为它在询问,席风便道:“这是孔阙托我带给屋主的东西。”   也不知道小狐狸听没听懂,毛茸茸的小爪子又在绒布袋上拍了拍,然后推到席风面前。   席风:“?”   什么意思?   小狐狸一脸的嫌弃,没想到这个人这么笨,只得又伸爪指指绒布袋口的系绳儿。   这回席风明白了:“你让我打开呀?”   可能是怕袋子里的东西撒出来,这个绳儿系得很紧,要不然小狐狸应该是可以自己打开的,用不着他帮忙。   席风也费了些力气才把这个绳结解开,拉开了绒布袋的口子。   一股香甜的味道顿时炸了开来,弥漫得屋里到处都是。   席风低头一看,这居然是一袋子肉干和灵果混合的狐狸粮。   “敢情孔阙是让我给你喂食来了。”席风顿时垮了脸,早知道这样他还追什么狐狸啊。   白折腾一场。   小狐狸鄙视地看了他一眼,叼起绒布袋就跳下桌子,惬意地跑到床上去吃了。   横竖他也没法跟狐狸交流,席风无奈地摇摇头,起身准备离开。   才绕过屏风,就有人风风火火地进来了,边走边喊:“云歌,我回来了,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小狐狸倒是没被叫出来,席风差点跟他撞个满怀。   “什么人!”折情动作极快,眨眼的功夫,长镰就已经横在手中了。   席风赶紧喊道:“是我,席风!”   “……”折情定睛看了看,“是你啊,你怎么在这儿?”   “你先把刀放下……”席风擦了把汗,“我去孔阙那找你,他让我来给小狐狸送吃的。”   “啧。我让他帮忙照顾云歌,他倒是会使唤人。”折情收了武器,不满地走到床边坐下,把吃得正欢的小狐狸拎到怀里。   这狐狸果然是慕云歌,只是看起来似乎还不能化形。   折情一下接一下地撸慕云歌的毛,直到把狐都撸炸毛了,才恋恋不舍地停下,抬起头来:“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席风:“我……我想问问你,魔尊是谁?还有,他的计划是什么?”   折情吃惊地看着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你问我?我是天魔啊,你为何觉得我会告诉你?” 120、斜阳关(十三)   席风一下子就被问愣了,这个问题他从未考虑过。   不管是在重欢楼画境中,还是在明音,折情都帮过他,是同生共死过的兄弟。   所以才压根没想到什么立场问题,就这样贸贸然来了。   折情饶有兴味地观察了一会儿他的表情,终于憋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行了行了,不逗你了。”   他摸着小狐狸的耳朵道:“其实‘魔尊’这个东西,并不存在。魔界的生存法则是弱肉强食,谁强谁就有话语权。其他魔愿意屈服于他,也仅仅是因为他强而已,如果日后他不强了,或是受了伤,被其他魔取而代之,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不过我明白你的意思,你问的这个‘魔尊’,的确是一个人,他拥有控制画境的能力,所以受到画魔的忌惮,奉他为尊……这顶大帽子还是颜如玉给他戴上的呢,马屁精。   “后来也有不少小魔为他做事,或是能力强大的天魔,为了某些目的和他达成契约。反正他想颠覆人间,对魔族来说,也不算坏事,大家都是半推半就,坐享其成的态度。”   席风没想到会是这样,又问:“那你也是吗?”   当时在明音渡,颜如玉一直跟在折情后面献殷勤,明显是因为他的地位要更高一些。   “算是吧。”折情叹口气,面露难色看着怀里的小狐狸,“云歌的残魂是被我一点一点养起来的,好不容易才能化形,还需要很多天材地宝……魔界哪有那么多好东西,只能想别的办法。”   席风想起重欢楼里的事,慕云歌为了救下同伴,自愿献身,只留了一缕残魂。看着小狐狸懵懵懂懂的样子,他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慕云歌的头。   慕云歌乖乖巧巧的,哼唧一声,用毛茸茸的小脑袋蹭了蹭他手心。   “嗯?真是稀奇啊,云歌向来不让别人碰的。孔阙每次来喂食,都被他追得雀飞狐跳。”   “可能是我的焚骨血脉吧。”席风随口应了,继续问道,“所以你其实是见过魔尊的,是吗?”   “见过,只是……”折情顿了一下,摇摇头,“他刻意隐藏了面容和声音,再见到,我也认不出来的。”   席风料到如此,没有太惊讶:“那你能说说,你都帮他做了什么吗?现在彗冲南斗之象已经降临,人间烽烟四起、生灵涂炭,再不想办法阻止,就真的要被他颠覆了。”   “什么?”折情一下子站了起来,“我就几天没去人间,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   席风只好把人间各地各派受到魔族袭击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折情听完,一拍大腿,吓得慕云歌立马从他怀里跳下去了,站在地上不满地舔爪爪。   “我知道他是要干什么了!”   席风喜出望外:“快说!”   “之前他让我帮忙收集画境残片,顺便查一个地方,叫蜃梦城。”折情从怀中摸出一枚小小的金色指环,上边刻满了铭文符咒,“这是出入蜃梦城的凭证,我在一个画境里得到的。”   他把指环放在席风手上,继续道:“你还记不记得,我告诉过你,画境残片可以拼成画境?”   席风连忙答道:“记得。”   “如果我没猜错,他就是在做这个。”折情点点头,“蜃梦城是个特殊的画境,他一定是想要把零散的画境都拼凑起来,再加上这个蜃梦城,做成一个画境之国。”   “但是这么大的画境,就不是一个普通画轴所能承载的了,所以他就想颠覆人界,以此为依托,构建新的庞大画境。”   席风听得愣愣的,半晌才想明白,继续问:“他为什么非要建画境呢?魔界和人界还不够吗?”   折情叹口气,恨铁不成钢地看他一眼:“你走过这么多画境,还没发现它的特别之处吗?”   “你是说……”   “死去的人,可以在画境中得到永生——就像被画进一幅画一样,画在,人就在。如果他真的能做成这个画境之国,那画境中的魂灵,就是真的‘寿与天齐’。”   席风心里隐约想起了什么,但又像被雾笼着,理不清思绪。   “席风,我带你去取一样东西,你拿了就去蜃梦城吧。”折情说着,抬手一画,一个传送阵便落在眼前。   小狐狸见了,哒哒哒跑过来,也要跟着进去。   折情便抱起它来,率先走进了阵中。   席风赶紧跟上。   ……   这次的传送很长,长到席风还有空想了想会是什么地方,画境?或是魔界?   不过他着实没想到,落地会看到这样一幅场景。   一群红的白的狐狸围着他们,嘤嘤唧唧地叫着,有几只还凑上来扒着席风的腿,让他一步也动弹不得。   “哈……”慕云歌在折情怀里探出头,凶巴巴地冲它们哈气。   狐狸们被吓到了,耳朵抿到脑后,灰溜溜地退远了些,也不敢再叫,只发出低低的呜咽。   “做什么,都是些小孩子,你的年纪都能当他们的曾曾曾爷爷了。”折情拍拍慕云歌,把腰间的布袋解下来,抓了些肉干喂给地上的狐狸们。   狐狸们犹豫地看着慕云歌,见他没有再哈气,才扑过去高兴地吃肉干。   席风看看四周,山峦叠嶂间孕育出这一片幽泽,古树与灌木高低错落,不远处有小溪潺潺,岸边开着不知名的紫色小花,十分惬意。   “这里不会是青丘之国吧?”他诧异地看向折情。   折情正弯腰去摸一只白狐,被慕云歌狠狠地抓了三道口子,一脸扭曲道:“嘶……是旧址,狐狸们已经搬走了。”   “搬走了?为什么?”   “唉,说来话长。”折情不敢再去碰其他狐狸,抱着慕云歌给他顺毛,“狐族天性嘛,总爱去人间玩,和那些凡人纠缠不清的,总之最后狐丁凋零,只剩白狐和赤狐两族还有九尾后代——”   说到这,他指了指慕云歌:“而且赤狐组的独苗也受了重伤。所以狐王没有办法,只能带着狐狸们另寻了个地方生活。青丘的位置有太多人知道了,很不安全。”   “哦。”席风点点头,看向脚边欢快打滚的一只红毛狐狸,“这些狐狸没被带走吗?”   “这都是普通狐狸,没开灵智的。”折情又撒了一把肉干,转身朝幽泽深处走去。   狐族习惯住在洞中,九尾狐的洞口在一座小丘边,进去先上行一段,才七拐八拐地向下走去,中间又分了许多岔路,若不是有折情领路,席风就要迷路在里边了。   “你好像对这里很熟?”   折情笑笑:“我在这住了一百多年呢。”   慕云歌像非常赞同似的,响亮地叫了一嗓子。   不过这洞中现下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能隐约辨别出,有些洞中摆着桌凳或小床,是有狐住过的样子。   折情领着席风一路走下去,愈来愈深,连温度都下降了,洞中非常潮湿。   “这是去哪儿?”席风问。   折情:“水牢。”   水牢在狐狸洞的最深处,下半部分被地下水淹没,上半部分挂满了刑具,已经被陈旧的血污覆盖,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了。   “你和云歌在这等我。”折情把小狐狸塞给席风,自己跳下台阶,钻进了水里。   在水下摸索一番,总算找到了要找的东西。   折情抬手拂去上边包裹的污渍,使它露出本来面目,竟是一条赤光涌动的锁链。   “这是?”   折情看了锁链一眼,脸色有点发绿:“这是锁魔链,专门锁天魔的。”   说完就嫌弃地冲席风扔了过去。 121、蜃梦城(一)   席风赶紧腾出一只手来接住了。   锁魔链入手厚重,灵气充裕,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在他手上绽放出更夺目的赤色光芒。   “你拿远点,别碰着我。”折情从水里爬上来,使法术烘干自己,才重新把慕云歌抱在怀里。   他显然是怕这东西的,席风便没有细看,连忙收进了储物袋。   往外走的时候,折情一直没说话,等出了狐狸洞,他才深吸口气,放松下来:“狐族真是奇怪,喜欢住在洞里,不觉得憋闷嘛。”   慕云歌听了,啊呜一口咬在他手腕上。   席风笑笑:“大概是世世代代都这样,习惯了吧。”   折情抬起手臂,一只红毛小狐狸死死咬着手腕吊在上面,任他怎么晃都不撒口,嫌弃道:“习惯确实很可怕。”   “那……我就先走了,等事情都解决完,再找你玩。”天快黑了,席风不敢多作停留。   折情蹲在地上逗慕云歌,头也不抬,摆摆手示意他自便。   席风便走到一旁,落下传送阵。   马上要进去的时候,忽然一道红色身影跑过来,往他脚下丢了个东西,就又跑走了。   席风捡起来一看,是一枚精致的小哨子。   “那是狐族信物。”折情摸着小狐狸的毛,笑道,“遇到困难的时候你就吹哨子,附近的狐妖会来帮忙的。”   “好,谢谢。”席风收好哨子,冲他们挥挥手,踏进了传送阵。   ……   席风先回了斜阳关,这时天将黑未黑,洛无欢和松亭雪正商量着该如何部署防御,以抵挡天黑后可能会来临的魔族进攻。   惊澜充当了医者,带着城里仅有的两个大夫,给伤者处理伤口,旁边还有几个女子帮忙熬药,剩下的人则在打扫城中狼藉。   “给你们这个。”席风直接把慕云歌给的哨子交给了洛无欢,“如果情况不好,就吹哨子,会有狐妖来帮忙。”   洛无欢接过哨子,惊悚地看着他:“你你你……你去私会狐狸精了?”   “怎么说话呢。”席风瞪他一眼,“是朋友给的。”   松亭雪微微偏头,低笑了一声:“你这朋友来头不小啊,这是九尾狐族的信物,一般的狐妖可没有。”   席风重重点头:“就是。”   “行吧。”洛无欢还是小心地把哨子收好了,毕竟晚上说不定要用。   “那斜阳关可就交给你们了。”席风走到城墙上,俯瞰了一眼,“大家一定能坚持下来的。”   “你又要走?”   “嗯,我找到去蜃梦城的办法了。”   不管蜃梦城是个什么地方,他都要去一探究竟。   洛无欢支支吾吾了一会儿,突然对旁边人道:“松亭雪,要不你和他一起去吧。”   “我?”松亭雪很是意外,“那你一个人守斜阳关吗?”   昨天有萧明染和将士们在,他和惊澜仍是力有未逮,一直到席风回来,才把场面控制住的。   席风则是直接拒绝了洛无欢的提议:“不用,我自己去。而且……师尊还在那边呢。”   洛无欢讪讪道:“行吧,那你小心点。”   席风点点头:“我再去看一眼萧大哥就出发。”   萧明染已经知道洛无欢是在吓唬他了,不过也确实伤得很重,只能躺在床上静养。   “萧大哥。”席风走进来,坐到床边。   “小风,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不用担心,都布置好了,你只管安心养伤就好。”席风轻轻拍拍他的手,“我还得去别处帮忙,就不多陪你了。”   “小风!”他刚起身要走,又被萧明染急急叫住。   “怎么了?”   “我还有个事想告诉你。”萧明染歪头示意他坐回来,才继续道,“我来之前,钦天监上奏了一封密折,圣上给我看了。”   钦天监?那莫不是与彗冲南斗有关?   席风赶紧问道:“说了什么?”   “说这彗冲南斗之象,是危象,却也是新生之象,只要坚持过去,不会动摇到国之根本。   “钦天监还算到,南斗六星中帝星更迭,新的天府帝星,就是从斜阳关这个方向升起来的。”   萧明染笑笑:“说不定就是你。”   “萧大哥真会说笑。”席风也笑了笑,心里却把这句话记下了。   他不过是这几年才调来守关的,一直庇护着这片土地的,是白藏啊。   “好啦。真也好,假也好,至少是个念想。”萧明染正了神色,认真看着席风,像看着将要出征的弟弟一样,“萧大哥等你凯旋。”   “放心。”   席风不再停留,转身出门,在院子里拿出那枚金色指环。   将灵力源源不断地灌注在指环中,他的脚下便渐渐开出鲜艳的花朵,越开越多,铺成了一条看不到尽头的花路。   蝴蝶们翩翩环绕着他,衔着他的发梢和衣角,牵起他的指尖,雀跃地把他带向未知的远方。   ……   席风走了很久很久,才走到一扇高耸入云的城门前。   蜃梦城。   这个地方,听名字,像一场虚幻无边的梦。白藏说它是妖魔鬼怪聚集之地,折情说已死之人可以在这里得到永生。   席风曾陷入合欢花粉的幻觉中,来过一次蜃梦城,但也不过是管中窥豹。   这样的蜃梦城,光靠想,是想不出来的。   那城门不过是两根镂空的石柱,里头填满了碎的灵石,不同属性的灵力互相排斥又吸引,在石柱间交替穿梭,织成一扇蛛网一般的城门。   席风走过去,那些“蛛丝”就分开了,放他进了城,又在身后丝丝缕缕地缠上。   往前只有一条路,没走多远,就能看见城里的建筑了。   和幻觉里相同的宽敞街道,两旁种着行道树,还有一排排的楼房,用乳白和浅灰色的花岗岩砌成,嵌着琉璃窗户,阳光一照就折射出绚丽的颜色。   但这里又和幻觉不太一样——街上散落着大大小小的坑,碎砖遍地,行道树也七扭八歪;很多房子的窗户都碎了,乳白色的花岗岩上布满了伤痕,是灵力相撞时巨大的余波所致。   城里看不到人,静得可怕,席风也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   忽然,他脚下一声沉闷的响,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   “这是……”席风把它捡起来,不由得心中一惊,“明音弟子牌!”   未晞已经带着明音门人来了?!   席风顾不得再掩藏行踪,直接召出机关玄雀,大喇喇地在蜃梦城中飞了起来。   好在他还记得蜃梦宫的方向。   头顶的护城结界早就破了,时不时就有混沌碎片掉下来,在地上砸出密密麻麻的坑。   席风一边躲闪,一边驾着机关玄雀落在蜃梦宫的一个小露台上。   这是整个蜃梦城里,受损最严重的地方了,宫殿的一角都被炸出了一个黑黢黢的大洞。   他不知道这一路上有没有人看到他,但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直接从露台上破损的琉璃窗钻进去,到了宫殿内部。   “什么人!”随着一声惊呼,散发着浓烈血腥气的冷刃架在了席风颈侧。 122、蜃梦城(二)   席风下意识抽刀抵挡,对方一见他有备而来,更是如临大敌,干脆先下手为强,招招冲着他的要害刺去。   还没搞清楚状况的席风只得一边应付,一边观察。此人是个男子,一身粉衣已经在打斗中变得破破烂烂,清秀的脸上也带了伤,唯独一双眼睛亮得吓人,恨不得用手中长剑把这不速之客捅个稀巴烂。   又是一招红梅踏雪斜劈过来,席风横刀格住,出声问道:“展芳泽?你是不是展芳泽?”   对方脸色一变,把他推开,重新用剑尖指着:“你是谁?”   “我叫席风。”席风松了口气,率先放下了刀以示友好,“白藏是我师尊,我来找他的。”   “你就是席风?”展芳泽并不轻易相信,眼神在他身上来回巡视,“你凭什么证明?”   “呃……”席风被问住了,他还真不知道这一时间该怎么证明自己,只好道,“你让我见见师尊,不就知道了。”   展芳泽却翻了个大白眼:“嘁。你以为城主是什么人想见就能见的吗?那可是城主,城主懂不懂?你这冒牌货,还是哪凉快哪呆着去吧……”   他这般语气几乎算是色厉内荏,席风一下子就着了急,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腕,厉声问道:“他是不是出事了?”   手腕被握得很紧,展芳泽的剑一下就掉到地上了,顿时没了气焰:“没、没事……你真是席风啊?”   “他在哪?”席风咬着牙问他。   “你放开我,我带你去还不行嘛。”展芳泽眨眨眼,可怜巴巴地看着席风。   席风只得把他放开了。   展芳泽揉揉手腕,捡起地上的剑,归入伞柄中收好,然后手指掐诀,用灵力凝了一只粉白色的小蝴蝶出来。   “你跟着它就好了,我得守在这,以免有人偷袭。”   席风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跟着蝴蝶离开。   他走下楼梯,绕过倒在路中央的大树,踩着碎石和满地残花穿过宽阔的院子,才终于来到这座空旷的宫殿内部。   琉璃窗把阳光折射成斑斓的颜色,投在光滑的地板上。   两侧有烛火雀跃,却照不到红毯尽头。   引路的小蝴蝶飞到这里,便自行消散了。   席风在门口驻足,愣愣地看着前方,一时间不敢再靠近。   城主的王座隐在一片黑暗里。   许久,席风才抬起一只脚,向前迈了一小步,轻轻地落在红毯上。   毯子柔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旁边的烛火猛地一晃。   他沉了沉气,又抬起另一只脚。   这下,他整个人就都站在大殿里,站在红毯上了。   似乎是觉察到这边的异样,王座上的人动了动,传来细微的衣袖摩擦声。   席风心下一喜,顾不得其他,连忙迈开步子,向他走去。   两侧的烛火因他的到来而疯狂摇晃起来。   “师尊。”   他终于走到王座之下,站在几道台阶下头,仰起头来,轻轻唤道:   “师尊,我来了。”   王座上的人斜斜坐着,疲惫地把头撑在手背上,闭目小憩。墨色衣袍将他层层裹住,几乎和阴影融为一体。   他听见席风的声音,不可置信地睁开眼睛。   “我,在做梦吗?”   “不是梦。”   席风踩着金色的台阶走上来,半跪在王座前,握住他的手:“不是梦,师尊。”   白藏动动手指,像羽毛搔在席风的手心。这只手是温暖的,有力量的,像悬崖上生出的藤蔓,像水中驶过的小船,只要抓住,就能逃离深渊。   所以他紧紧地抓住了。   “别怕,我来了。”席风站起来,俯身抱住了他。   白藏怔怔地看着席风,忽然激动起来,用另一手勾住他的脖颈,强迫他把头低下来,再急切地吻上去。   席风顺从地配合着,把这个吻逐渐加深。   而白藏像一条离水的鱼,紧紧攀着他,试图从他口中汲取一点点湿润的气息。   “我原本想一个人处理好所有事,再去找你,结果却是自不量力,都被我搞砸了……”   “我救不了昆仑,救不了麟龙,救不了蜃梦城,也救不了这人间苍生。”   席风听着他的心声,怎么也吻不净脸上的泪水,只觉得那苦涩味道一直蔓延到了心底。   “你不用的,没有人要求你这样做。”他捧起师尊的脸,眼泪一颗接一颗从红肿的双眼中滚落。   白藏哽咽着摇头:“我答应过……我因众生信仰而飞升,我答应过他们的……可我没做到……”   他没保护好自己的族人,没保护好开阳,也没保护好焚骨。他总以为自己在救谁,到头来,却谁也救不了。   这偌大的蜃梦城,就像一个笑话,时时刻刻都在嘲笑着他的无能。   眼看白藏在情绪里愈陷愈深,席风赶紧把他拉了出来:“没关系的,师尊,现在还来得及,不是还有我吗?我和你一起,我们救蜃梦城,救麟龙,救天下人。”   白藏看着他,目光怔忡。   “好啦,别哭了。”席风又吻吻他,把人抱了起来,“你的卧房在哪?先去好好睡一觉。”   “不用,我不想睡。”他紧紧抓着席风的衣襟,“你陪我坐一会儿就好。”   “行。”席风索性直接在这王座上坐了,让白藏坐在他腿上,靠着他,“我就在这陪着你,你累了就睡。”   白藏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席风向下看去,不远处的红毯,摇曳的烛光,琉璃窗下的缤纷投影,全都一览无余。   却唯有身下这王座,是匿在黑暗里的。   ……   蜃梦城中没有昼夜,席风也不记得外面的大钟究竟敲了几个点,总之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后,展芳泽突然跑进来,风风火火地喊白藏的名字。   席风皱起了眉:“你有事吗?”   展芳泽瞪他一眼:“你就是来找白藏睡觉的吗?早知道就不让你进来了。”   白藏睡得浅,一开始就被他吵醒了,装睡到现在也只好睁了眼:“芳泽。”   “白藏!”展芳泽又跑近了些,探过头来盯着他看,“你怎么了?眼睛这么红。”   “没事。”白藏别过脸去,从席风身上站了起来,“你不是在守着观花台吗?发生什么事了?”   展芳泽被提醒了,赶紧说正事:“有些魔和小妖私底下聚集起来了,不知道在密谋什么,我怕……   “我怕他们被利用了,反过来对付我们。”   白藏听完,没有任何反应,目光沉沉地看着远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席风也听不到他的心声,想了想,插嘴道:“那我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不行!”白藏立刻回了头,“太危险了。”   “师尊别急,我的意思是用这个。”他从储物袋里摸了摸,拿了个布娃娃出来。   在布娃娃里灌满灵气,再设下替身咒,它就立刻变成了一个和席风一模一样的人,这时候只消附一缕神识上去,便可操纵自如了。   “告诉我他们在哪儿。”布娃娃席风对展芳泽道。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SISIMO太太离开的消息一下子就哭了,老天还是把她留在了这个夏天呜呜呜……大家一定要注意身体啊,健康才是最重要的QAQ 123、蜃梦城(三)   “出了蜃梦宫往西一直走,有个小花园,他们常在那里碰头。”展芳泽好奇地走近了看他,还伸手摸了摸,“不会被发现吧?”   布娃娃席风躲开了他的手:“不会。”   再说,就算发现了又怎样,不过是个娃娃。   席风活动活动手脚,适应了一下新身体,便出门去了。   之前来的时候,大概是太急着找白藏,没注意到城里其实是有人的。   或者说,魂灵。   他们三三两两聚在树下和房屋的阴影里,时而窃窃私语,时而警惕地四处张望。   席风不怕被他们看,昂首阔步地从街边走过,悠哉的步伐仿佛只是在散步而已。   “哎,没见过那人啊。”不远处的几只妖灵果然议论起来。   “可能是新来的吧,几位仙尊不是救了几个人族送过来嘛。”   一只白狐踩踩爪子,娇柔道:“长得还怪好看的,不知道谁那么狠心,竟然下得去手。”   她刚说完,树上就探下一条小花蛇来,吐吐信子:“嘶嘶,你以为谁都像你,嘶嘶,以貌取人……”   白狐最烦别人说她以貌取人,当下就和小花蛇吵起来了。   席风勾勾嘴角,没管他们,继续往小花园走去。   刚才他们的聊天里,提到了“几位仙尊”,想来就是明音那些人,领头的八成是未晞。   不知道青羽来没来,他与白藏是旧识,多少也应该会帮着白藏的。   席风这么一想,觉得青羽可能是不在。   一路上又见到不少妖灵或是魔魂,人族反倒少之又少,只见着了一个,在巷子口露了个头就转身跑掉了。   席风走得很慢,零零散散地从那些魂灵口中听说了一些事。   比如那几位仙尊是来救蜃梦城的,他们要带着大家一起推翻城主的黑暗统治,获得真正的自由。   席风:“……”   等到了小花园,他更是大吃一惊。   展芳泽说有些魂灵聚在一起密谋什么,他一直以为就像路上看到的那些,三五成群嘀嘀咕咕,或是再多一些,十几只凑在一起也不足为奇。   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小花园的广场上,竟然有五百多只。   妖灵大多是动植物修成,多以自己的原形现身;但魔则面目丑陋,大多化成美艳俊朗的人形,再把魔角和魔纹显露出来,以示自己的身份。   他们凑在一起,鱼龙混杂,倒是很方便席风混进去了。   他走到外围,伸头看了一眼,前面被魂灵们围着的地方,好像是有人在说话,但他们太吵了,听不清。   “你怎么来得这么晚?”旁边的一只妖灵打了个哈欠,“诗诗姐姐都快说完了。”   席风循着声音低头一看,原来是只小鸭子,伸着两条小短腿坐在花坛边上,看着没精打采的。   “我住的那边太远了,走得很累,就来晚了。”席风随口答道。   小鸭子听说他很累,好心地伸出翅膀来拍拍旁边:“坐吧,我也很讨厌走路。”   “哇,谢谢。”席风一点也不客气,抬屁股就在小鸭子旁边坐了,大长腿伸出去老远,还晃了晃,“还是坐着舒服啊……对了,诗诗姐姐刚才说了什么呀?”   “唔,我想想。”小鸭子看起来记性不太好,歪着头想了好久,就在席风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突然一拍脑门,“啊,想起来了。”   席风赶紧眼巴巴地看着他。   小鸭子掰着羽毛,慢吞吞道:“诗诗姐姐说,让大家不要怕,一会儿开完会,会给每个人发养魂丹,等大家恢复一些,仙尊就带我们一起冲进蜃梦宫,杀掉城主!这样大家就能获得自由,重新修炼啦。”   养魂丹?这种上品灵药原料稀缺,炼制方法也非常复杂,不是哪里都能随便买到的,怎么可能每人一颗?   席风皱了皱眉,问道:“每个人都有养魂丹吗?”   “有的。”小鸭子嘿嘿一乐,“其实我就是来领养魂丹的。我的妖灵太弱啦,打不了架的。”   “嘿嘿,那我也等着领一颗。”席风学着他的表情,傻傻笑了一下。   附近的魂灵早就听见他们的聊天了,只是看小鸭子和这人族都不太聪明的样子,灵力又微弱,便没往心里去。   席风又晃着脚和小鸭子闲聊了一会儿,确定了他们口中的仙尊就是未晞等人。不过小鸭子也没真的见过他们,不知道除了未晞以外,还有谁跟着来了。   前边的诗诗姐姐也不知道是谁,难道是师文?   好不容易等诗诗姐姐说完了话,一众魂灵就开始排队等着领养魂丹了。席风和小鸭子自觉排到了队伍后边,免得其他人欺负他们。   布娃娃身上的灵力在不断地消耗着,他不想因为无关紧要的小事打草惊蛇。   领到养魂丹的都迫不及待地吃掉,然后喜滋滋地回家去了。   队伍越来越短,席风也终于看见了那位诗诗姐姐。   并不是他以为的师文,而是个身材高挑面容英气的姑娘,穿了一身劲装,马尾高高束在脑后,腰上佩着一把剑。   席风没有见过她,看装束,也不像是明音弟子。   “给你呀,发什么呆。”她拿着养魂丹在席风眼前晃晃。   “哦。”席风赶紧回过神来,接过那颗暗紫色的丹药,“谢谢诗诗姐姐。”   对方对于他一个大男人管自己叫姐姐的行为似乎不太满意,转头时大马尾一甩就糊了他一脸,差点把他糊到地上去。   “咳咳……”席风一边揉脸一边躲远了些。   小鸭子刚才排在他前面,领了养魂丹就放到随身的挎包里,站在旁边等他。   “要不要一起回家呀?”他仰着头问席风。   席风感受了一下布娃娃体内的灵力,也不太够他去别处了,得尽快把养魂丹带回去,便问道:“你家在哪边?”   “唔,我想想。”小鸭子又抱着头想了半天,“哎呀,我忘了,我家在哪儿呀。”   “那你先跟我回家怎么样?我家有小水池,可以借你泡泡。”席风循循善诱道。   小鸭子并没有感觉到眼前人族的坏心思,高兴地抖抖羽毛:“好呀。”   席风便直接把他抱起来放在臂弯里,抄了个近路回蜃梦宫了。   小鸭子在他怀里睡得整只鸭都软绵绵的,根本没发现自己被带到了什么地方去。   一进屋,布娃娃的灵力就耗尽了,和小鸭子一起掉在地上之前,被跑过来的席风一手一个接个正着。   “怎么样?”白藏问他。   席风把还在睡觉的小鸭子放在一边,拿出那颗养魂丹:“有个叫‘诗诗姐姐’的姑娘在小花园里发这个,说是养魂丹,给每个魂灵都发了一颗。”   “诗诗姐姐?”白藏看了旁边的展芳泽一眼,“她什么样子?”   席风如实形容了一番,展芳泽立刻就跳起来了,拳头握得咯咯响:“是诗诗!他们竟然连诗诗都控制了……”   “是芳泽的妻子,祝晓诗。”白藏解释了一下,又对展芳泽道,“你别急,他们既然用得到诗诗,就暂时不会伤害她。”   然后又接过养魂丹,顺便抱起小鸭子:“席风,我们去研究一下。”   席风跟着他走了一段,突然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展芳泽垂头丧气地靠在门边:“他一个人……没事吧?”   “没事,他虽然满脑子都是他老婆,但理智还是有的。”白藏脚步不停地往前走去。   他们一起去了蜃梦宫中的小河边。   河上飘着几盏河灯,不知道是谁放的,已经褪色了。   白藏挥挥手,河水便向两侧分开了,露出河底的一扇石板门。   “这条河,其实最后会汇入忘川。”进门的时候,他忽然说道。 124、蜃梦城(四)   席风怔了一下的工夫,石板门就已经在身后合上了。外面的河水也重新聚拢,头顶传来潺潺的水声。   光听这声音,就让人觉得周身阴冷潮湿。   “你刚才说,这个丹药,每个魂灵都发了一颗?”白藏把鸭子放到桌上,又拿出养魂丹,对着烛光仔细查看。   席风回过神来,快步走到他身边:“嗯,每人都有。”   这养魂丹说是丹药,其实表面光滑得像颗珠子,上头还有一些暗金色的花纹,倒是精致好看,还有些浅淡的灵华萦绕在周围。   白藏把它拿到鼻下闻了闻,立时就皱起了眉:“这根本不是药。”   说完,他从桌上取了个白瓷杯,倒了半杯水在里面,然后把养魂丹放了进去。   紫金色的的丹药一接触到水,就飞快地旋转起来,渐渐融化在水中。   不多时,杯中的水就变成了浑浊的颜色。白藏用灵力把水蒸干,杯底那一枚小小的画境残片便一览无遗了。   席风惊讶地把它拿起来,忽然间想起在斜阳关杀掉的那些异常的魔物,无一例外,胸口都是有一枚画境残片的。   这些残片显然已经被改造过,其中蕴藏着大量的魔气。   “我知道了,他是想用这个,来操控蜃梦城里的魂灵,好为他所用。”席风的眉头紧紧皱起,“没想到未晞这般谨慎,把大家都骗得团团转。”   “未晞?”白藏眼中划过一丝迷茫。   席风诧异道:“你们不是已经交过手了吗?那些明音弟子,都是未晞带过来的。”   “我不知道,我没见到他。”白藏摇摇头,垂下了眼眸,“是有很多明音弟子的神魂闯进城中,但他们全都失去了神志,只知道疯狂地杀人,我也不清楚到底是谁在操控他们。”   “神魂?”席风一下子愣住了,“他为了控制他们,竟然直接抽出他们的神魂吗?”   他还以为未晞是直接带人过来的呢。   白藏也一脸严肃:“应该是这样,神魂的确比肉身要好操控得多。”   席风只觉胸中一阵寒意漫开。   未晞好歹也是明音的长老,他在明音几百年,几乎是见证了这个门派的历史……竟然能这样毫不犹豫地屠戮自己的门派,再抽出弟子神魂,把他们变成没有神志的杀人工具。   太可怕了。   “如果是未晞,事情就更麻烦了。”白藏无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我现在的实力……恐怕远不及他。”   未晞早早就开始布局算计,说明他的魔种早就觉醒了,在这种情况下,他仍能压制自己的魔息,连白藏和青羽都能骗过,实力可见一斑。   如果他下定决心要与他们一战,必要让体内的魔种吞噬仙元,彻底入魔。   到那时,恐怕就不是一两个小仙能解决的事了。   席风忽然想到了什么,拉着白藏急急道:“对了师尊,我又在画境里找到你的一片残魂,也在我心境里。你还是赶快拿回去吧,我们一起联手对抗未晞。”   “什么?”白藏惊讶地看着他,“你进了什么画境?”   “我去了开阳城,还见到了阿雨木。”席风问道,“他就是无遮吧?”   白藏张了张口,却没说出什么。   这四千多年里发生的一切,就像是一个环。   白藏的族人被魔族残害,他为了赎清自己心中的苟活之罪,踏上了浪迹天涯、行医救人的路。   而后,他救下被魔气侵染的开阳城,受到图海国王室和百姓们的爱戴敬仰,就此飞升,位列仙班。可这图海国的小王子,却阴差阳错,成了魔界的一只天魔。   阿雨木改名换姓,变作天魔无遮,又在四千五百年前的仙魔大战中重返人间,爱上了被派下凡来的仙子朝露,并强迫她与自己成了亲。   朝露怀有一子,生产时难产,无遮就抓了白藏来为她接生,但朝露一心求死,白藏不忍看她再苦苦煎熬,便成全了她。   无遮自然是勃然大怒,将白藏斩首,并悬于开阳城上。   之后,就是焚骨自剖焚玉骨,用禁术焚骨血阵复活了白藏,并在人间燃起七天七夜不灭的焚骨天火,燃尽了人间魔气,也结束了这场大战。   大家都以为结束了。   后来的几千年里,白藏都在忙着用画境残片构建蜃梦城,再把那些因为仙魔大战而死,神魂残缺不能往生的魂灵都送进蜃梦城。   顺便找一找焚骨的转世。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朝露腹中的那个孩子竟然活下来了。   未晞……   他是否知道了那些陈年往事,这个名字,又是谁为他取的呢?   “这么说来,我还算是他的杀母仇人了。”白藏古怪地笑了一下。   “那我就是他杀父仇人,这不是巧了么。”席风用手肘撑着身子,前倾过去,拈了白藏一缕发,“师尊别怕,既然四千多年前我能烧了他爹,今天就能把他也一起烧了。”   白藏无奈地望着这个大言不惭的人,感觉脑袋都隐隐作痛:“算了,你把那两片残魂拿来吧。”   席风乐意至极:“那不如师尊直接进到我心境里去,等融合好了再出来,安全一些。”   “……行吧。”白藏没有再拒绝。   席风便与他面对面坐好,伸出右手来紧紧交握。不多时,一道金光便从白藏眉心飞出,隐进了席风的胸口中。   感觉到心口处暖融融的,是白藏已经在融魂调息了,席风便睁开了眼睛。   对面是白藏温柔恬静的脸,怎么看都看不够。   席风痴痴地盯着人家看了半晌,忽然觉得自己这样有些变态,慌忙别开了眼神。   这一转头,就跟桌上那只小鸭子对视个正着。   席风:“……”   “你醒啦。”他讪讪地和小鸭子打个招呼。   小鸭子刚要说话,一张嘴,就打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响嗝。   随后就在席风惊愕的目光里,不停地打起了嗝。   “你怎么了?吓到了吗?”席风把闲着的手伸过去,轻轻揉了几下小鸭子的肚子,“呼噜呼噜毛,吓不着。”   小鸭子嫌弃地躲开他的手,在桌上站了起来,神气地抖抖毛:“我就是吃得有点撑,活动活动就好了。”   说完,还真的就在桌子上迈着小方步溜达起来。   席风忍住了没笑,佯装认真问:“那你吃什么好吃的了?”   他以为小鸭子是做梦吃东西了,没想到小鸭子用鄙视的眼神瞥了他一眼:“诗诗姐姐给的养魂丹啊,吃了感觉身体里面可有劲了,说不定我很快就能变成大鹏了呢!”   他还展开翅膀,模仿了个大鹏展翅的动作。   “好厉害哦。”席风顺着他哄了一句。   本来看小鸭子没有吃下养魂丹,以为能救他,席风才带他回来的,没想到他还是在路上吃掉了。   不知道小鸭子会变成什么样子。 125、蜃梦城(五)   白藏融魂的时间比预计的要长很多,中间席风不放心,还进心境去看了他一次,等到融合好出来时,已经过去三个时辰了。   “你……不会一直就这么盯着我看吧。”白藏一睁眼,就对上席风熠熠的目光,不禁脸颊微烫。   席风托腮斜靠在桌边,笑意盈盈:“是啊,师尊这么好看,根本看不够。”   白藏突然动作很大地站了起来,挣开他们交握的手,侧身到旁边理了理并不凌乱的衣衫:“那个,咳咳,这段时间没发生什么事吧?”   “我也一直呆在这里,不清楚啊师尊。”席风看着他局促的样子,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也不忍再逗他,清清嗓子正色道,“那只小鸭子吃了养魂丹后,昏睡了大约一个时辰才醒过来,说自己吃撑了,溜达着消食去了。”   这房间不大,也没什么其他的出口,席风便没管它。   白藏转过头四下看看,在角落的木柜边上发现了那只乳白色的小鸭子,正对着墙角不知道干什么。   “吭哧吭哧……”   他俩对视一眼,同时蹑手蹑脚地走过去。   “吭哧吭哧……”   小鸭子埋头在墙角处挖着什么,已经挖出一个不小的坑了,泥土把他的两只橘色脚掌和腿上的羽毛都沾成了黑色。   “你在挖什么呀?”席风问。   小鸭子忙着挖坑,头也不抬,粗声粗气答道:“挖个坑,把你们都埋了!”   席风、白藏:“……”   “这个药的作用,果然是影响神志。”但席风还是不太明白,小鸭子为什么要挖坑。   白藏微蹙着眉,抬手放出一道灵力,将小鸭子的身体探查了一番。   “他只是一只刚开智的小妖,妖力微弱到近乎没有,恐怕吃了那养魂丹,也没什么战斗力,所以只能挖坑埋人了。”白藏推测道。   结果他话刚说完,墙角的小鸭子就嘎嘎一声,全身的羽毛都炸了起来。   “他怎么了?”   白藏谨慎地伸出手臂挡在席风身前:“离远点,他好像要变异了。”   养魂丹中的残片里,蕴藏着大量的魔气,被吃进体内后,就开始渗进经脉中,逐渐到达五脏六腑四肢百骸。   就像开阳城里那些魔化失控,疯狂生长的植物一样。   这小鸭子也是,眨眼间就已经变大了好几圈,从捧在手心里的小小一只,变成了猫儿大小,又变成了狗狗大小,并且还在不停地变大、变大。   他自己也觉察到异样,回过头来,几乎能与席风和白藏平视了。   “师尊小心。”席风拉着白藏,往后退了两步。   白藏则是当机立断,放出一道灵力,让鸭子暂时晕了过去。   “我们得赶紧出去。”白藏就地在鸭子身下画了个禁锢阵法,便转身往外走去,“外面那些妖魔魂灵中不乏有实力强大的,若是再吃了养魂丹,恐怕要更为棘手。”   未晞本就带了不少明音弟子,再加上城里被//操控的魂灵,几乎可以算是一支军队了。   而他们这边……就三个人。   若非如此,白藏也不会主动要回他的残魂。   席风在心底重重叹了口气,召出陌刀来握在手上。   蜃梦宫外的魂灵们吃了养魂丹,都开始发生各种各样的异变,一个个面目狰狞地聚到蜃梦宫门口,但被白藏留下的结界挡住了,只能拼命地攻击结界。   “芳泽!”白藏远远唤了一声。   展芳泽粉色的身影从门口撤了回来,提着剑边跑边喊:“白藏,他们突然都变得好大!结界马上就要破了!”   “我知道。”白藏将神识铺开,观察了一番,“还好,这一波大约有三十多只,大多数是妖灵,我们速战速决,应该可以应付。”   展芳泽却不赞同:“万一还没解决掉,就又有新的过来了呢?我们还是把结界加固一下,从长计议吧。”   白藏摇头:“蜃梦城里到底住着多少魂灵我都不清楚,少则几千,多则几万……光靠挡,是挡不住的。”   他展开千机扇,在结界被破的瞬间冲了出去:“找他们的弱点!”   事已至此,席风和展芳泽顾不得其他,赶紧跟了过去,帮白藏分担一部分压力。   这些魂灵,大多数都是白藏亲手带回蜃梦城的。   或是在斗法中受了重伤,或是渡劫失败,亦或是被他人陷害,总之他们的神魂并不完整,也因此难渡忘川,只能游荡在茫茫三界之中。   如果找不到合适的养魂鼎,残魂的最终结局便只有消散。   而蜃梦城,就是一个巨大的养魂鼎。   白藏也从没要求他们做过什么,只要安安分分地呆在这里,等有朝一日把神魂养完整了,就可以顺着蜃梦宫里的那条河,去往忘川。   所以……   “你们怎么能恩将仇报呢?!”席风用刀背推开一只庞然大魔,转身便化了焚骨原形出来,一爪将他踩在脚下。   这是一只天魔,服下养魂丹后,不仅变大了许多,身上的硬铠也变得更厚,有些地方还长出了坚硬的刺。   他嘶吼着,疯狂扭动身体,想要把席风从身上甩下去。   席风喷出一串焚骨天火,逼退了他要咬过来的血盆大口,然后祭出折情给的锁魔链,结结实实地把这天魔捆了起来。   锁魔链果然十分有用,这天魔不仅再不能动弹,甚至连张口吼叫都做不到了,活像个端午节的大粽子。   如果它对付未晞也能这样奏效,那这一仗应该就简单多了。   席风顿时信心倍增,大尾巴一甩就赶过去帮白藏和展芳泽的忙。   焚骨天火到底是上古神火,这些妖魔们哪怕吃了养魂丹战力倍增,也依然对焚骨天火怀着畏惧之心,下意识地躲避席风。   就是这一点点迟疑,让他们抓住了破绽,迅速结束了蜃梦宫门口的这场战斗。   “退回去,关门落结界。”白藏见清理得差不多了,趁着新的一波还没过来,赶紧喊道。   席风叼起地上的天魔粽子,撒开腿迅速跑回了蜃梦宫内。   这粽子太硬,硌牙。   白藏和展芳泽随后进门,重新落下了一个结界,算是暂时安全了。   “这锁链上……好像有禁制。”白藏走过来,蹲到天魔粽子边,研究起锁魔链来。   “这是折情给我的,叫锁魔链,专门克制天魔的。”席风想着等下或许还要叼粽子,就没变回人形,挨着白藏卧下,给自己舔毛毛。   白藏点点头:“一会儿把它拿下来,我试试看能不能复刻这个禁制。还有,这些魂灵明显惧怕焚骨天火,实在不行……就只能放火烧城了。”   “可能要辛苦你一下。”他笑笑,伸手揉了一把席风脸上的毛。   席风顺便舔了舔他的手,眼里满是无奈:“那样的话,你就白救他们了。”   蜃梦城中这么多的魂灵,光是找到他们带回来,就已经很不容易,又不知在这里温养了多少年,才养得有了模样。眼看再熬一熬,就能渡忘川入轮回了,却又……   如果真的要放火烧城,就是把白藏这几千年的心血都毁于一旦。   白藏扯出一个落寞的笑:“或许都是命吧,谁又逃得开天道操控呢。”   他本就在逆天而行。 126、蜃梦城(六)   “总会有办法的。”席风伸出爪子轻轻一拨,就把白藏按到了自己怀里。   白藏顺从地靠过去,静静地在毛茸茸身上趴了一会儿。   他其实很累了。   连席风偷偷往他经脉里送了灵力都没发觉。   ……   过了许久,白藏才从席风身上起来,指指地上的天魔:“帮我把他弄到暗室去吧。”   “好。”席风找了个不扎嘴的角度,把天魔叼起来跟在他身后。   再次使河水分开,进入那个水下暗室,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已经变得面目全非的小鸭子。   不,现在他一点儿也不小,或许也不能再称为是“鸭子”。   席风下意识把天魔扔了出去,将白藏挡在了身后。   “没事,禁锢阵还在。”白藏安抚地拍拍他。   小鸭子被困在阵法之中,显然是经过了一番激烈的挣扎,满地都是脱落的羽毛,以至于他现在看起来有点秃。   他的双腿变得粗壮强劲,脚趾尖生出了鹰爪一样的钩,蹼上布满密密麻麻的倒刺,似乎只要碰到皮肉,就能掀下一大块血淋淋来。   但翅膀却并不发达,或许鸭子本就不擅长飞行,就干脆放弃了这一部位,使得短小的翅膀长在这庞然大物身上有些许的违和。   “小鸭子?”席风叫了他一声,想看看他是否还有神志。   “嘎!!!”对方怒答道。   这一张嘴,满口的尖牙就露了出来,在巨大的鸭嘴中闪着森森寒光。   他张开大嘴冲席风咬了过来,但被禁锢法阵制住了,重重地撞在上面,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   “看来是听不懂人话了。”席风遗憾地看了一眼小鸭子的豆豆眼。   身体变了那么多,唯独豆豆眼还是那双豆豆眼,总之看着不太聪明。   这屋子里已经有了两只变异的妖魔,一下子就显得空间逼仄起来,白藏便走到墙边摸了摸,按下一个机关。   就在小鸭子挖坑的那个地方,石墙向两边打开,露出了相邻的另一个房间。   “席风,把那天魔带过来。”白藏走进去唤道。   席风目瞪口呆:“哦。”   没想到这底下还不止一个房间啊,也不知道干什么用的。   席风走进去,好奇地四下打量,在墙壁上发现了不少深深浅浅的刻痕,像是打斗造成的。   “把他放到法阵里,然后就把锁魔链收回来吧。”白藏画完禁锢法阵,抬头看见他盯着墙壁看,便主动解释道,“这里以前是禁闭室,有些魂灵不老实,总爱去欺负别人,甚至想吞噬其他魂灵给自己补魂,我们就把他们抓过来,关到认错为止。”   席风点点头,这个城主还真不好当。   把天魔扔到禁锢阵里,席风就收回了锁魔链,顺便恢复人形。   天魔被叼了一路,又摔了个七荤八素,半天才缓过劲来,晃晃悠悠地想去攻击白藏,结果又撞上禁锢阵,砰的一下弹回了地上。   漂亮的大魔角被撞断了一截,紫黑色的魔血争先恐后流了满脸,这个大家伙伸手一摸,竟然就抱着头哭起来了。   “真是头疼。”席风按了按太阳穴,转身把锁魔链给了白藏,“这是九尾狐族的妖器,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复刻,师尊试试吧。”   “九尾狐族?折情不是个天魔吗?”白藏疑惑地看着他。   席风点点头:“折情是天魔,不过,嗯……可能九尾狐族喜欢抓天魔来养着。”   白藏低头一看,这锁链的一头还真有个项圈。   对九尾狐族的印象顿时就有些微妙了。   “好吧,我试试看。”白藏重新走到外面那间屋子里,坐到了桌边,“你出去和芳泽一起吧,我怕他应付不来。”   反正席风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便应了声,转身出去了。   刚一回到地面,就听见城外的大钟响起。   席风站在原地数着,大钟一共敲了十二下。只是不知道现在究竟是子时还是午时,毕竟蜃梦城里是没有黑夜的。   远远地看了一眼,城门处一切如常,展芳泽打着伞蹲在角落里,像一朵粉色的蘑菇。   席风走到一旁树下,拿出双龙铜镜,尝试着联系洛无欢。   如果斜阳关那边还能应付的话,他想借惊澜过来帮帮忙。   镜边的两条小龙首尾相接地转了好几圈,忽然金光一闪,镜面上缓缓浮现出了人影。   看来现在是子时,席风喜出望外:“无欢师兄!”   “你有事吗?”洛无欢举着镜子,脸侧的发丝被夜风高高扬起,看起来是在外面。   席风无视了他略带不耐烦的语气,直接问道:“你们那边怎么样了,魔族有再来过吗?”   洛无欢直接扭转镜子让他自己看。   原来他这是站在城楼上的。   城墙外的一圈焚骨天火还没熄灭,但火势小了一些。城门口多了一个巨大的剑阵,一柄淬蓝的灵剑立在阵眼处,凡是有东西进入剑阵,便会立刻被剑光斩碎,片甲不留。   剑是唐烬的,阵自然是松亭雪的。   有了这一层保障,斜阳关暂时无虞,洛无欢他们也都可以休息一下了。   席风大大松了口气:“真是多亏松师兄了。”   “嗯哼。所以你到底有事吗?”洛无欢把镜子转了回来。   “有,有。”席风怕他关上镜子,赶紧道,“那个,你们那边好像不太需要人手了,能不能让惊澜来蜃梦城啊?”   洛无欢一听,神色立马紧张起来:“怎么了?蜃梦城情况很棘手吗?白藏呢,他有没有事?”   “师尊没事,不过……”席风抬头看了一眼,那朵粉色蘑菇又去加固结界了,外面隐隐约约还有野兽般的嘶吼声传来。   “不过再这么下去,蜃梦城很快就完蛋了。”   席风重重叹了口气,他一点儿也不想烧了蜃梦城。   白藏会很难过的。   镜子那边,惊澜听见了他的话,探了半张脸过来:“明音不是也去人了吗?”   “别提明音了。”席风咬牙切齿,“就是未晞……‘魔尊’就是明心长老未晞!”   “你说什么?”镜子剧烈一晃,被松亭雪抢了过去,“是谁?”   席风没想到松亭雪也在旁边,声音低了一些:“未晞。”   那边久久的安静了一会儿。   镜子仍在松亭雪手上,但席风只看到他纤尘不染的白色衣袍。   席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知道那边的松亭雪是愤怒还是悲伤,不知道他是否需要一点微不足道的安慰。   “松师兄……”   松亭雪重新把镜子拿起来:“蜃梦城怎么去?我去找你们。”   席风这才想起来,折情给的指环被他带进来了,赶紧道:“松师兄等一下,我问问。”   “芳泽!”他急急跑到城门口,问展芳泽,“没有通行令的话,外面的人有办法进蜃梦城吗?我让朋友来支援我们。”   展芳泽看了看他手里的铜镜,犹豫道:“拖累你朋友,不太好吧?白藏不让……”   镜子里的松亭雪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没事,告诉我吧。”   展芳泽权衡再三,还是把万灵阵的通行口诀告诉了松亭雪。   铜镜立刻被丢回到洛无欢手里,只有一句铿锵有力的话传了过来:“我马上来。” 127、蜃梦城(七)   洛无欢在那边叫了两声,但松亭雪已经急匆匆地走了,没有理他。   “他刚才整个人都在抖。”洛无欢无奈地对席风道,“一会儿你劝劝他吧。”   席风点点头:“好。那斜阳关……”   “放心,有我和惊澜呢。”   不知道是不是未晞来了蜃梦城的原因,人间的魔族没有再大肆进攻过,大家都获得了一丝喘息之机。   断开双龙铜镜的联系后,展芳泽给席风指了万灵阵的方向,他便驾着机关玄雀过去接松亭雪了。   万灵阵在一条狭窄的小巷子深处,四面都是高墙,一扇厚厚的大铁门上写着三个金字:梦华驿。   大抵是位置太偏远,这里依然完整如初,没有被先前的打斗波及到。   席风拿出展芳泽给的令牌,放到门锁上,很快,铁门便打开了。   屋里光线很暗,他站在门口适应了一下,才看清里面的布置。   ……其实也没什么布置,屋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只在最里面砌了座高台。   高台之上,巨大的法阵缓缓运行着,散发出幽深的蓝色光芒。   那应该就是万灵阵了。席风沉了口气,抬脚向高台走去。   没走几步,忽然有个什么东西咕噜噜地滚了过来,碰到了他的脚后跟。   席风疑惑地低头一看,顿时心跳都吓得漏了半拍——这居然是一颗人头。   一颗头发花白的,年迈的,男人的头。   他谨慎地往旁边退了两步,精神紧绷起来。   很快,屏风后面颤颤巍巍地走出来一个穿粗布衫的男人,肩膀以上的位置都是空的,两手向前平伸着,似乎在找什么。   席风看看他,又看看地上的头,很明显,他就是在找这颗头。   身体没有眼睛的帮助,走得很困难,三番五次搞错了方向,看得席风都有点急。   犹豫再三,他还是捡起了地上的头,放到了那个人的肩膀上。   “咯咯……咕……”   脑袋转了转,总算找到了合适的方向,眼睛看向了席风:“谢谢……”   “不客气。”席风现在已经猜到了,这个老者应该就是负责管理万灵阵的陈伯。   陈伯的动作很慢,说话也很慢,眼睛倒是转得挺快,把席风上下左右都看了一个遍,看得他心里都毛毛的。   “呃,陈伯,我来万灵阵接一个朋友,他应该马上就过来了。”席风主动解释道。   陈伯没说话,过了好长时间,才僵硬地抬起手,指了指后边的高台。   席风回过头,正好看见万灵阵中灵光大作,松亭雪踏着一片散碎金辉落到阵中。   他仍旧一身雪白,斜斜抱着琴,宛若神祇降临。   “松师兄。”席风高兴地唤他。   松亭雪没有急着走下来,而是先铺开神识将这个地方查探了一番,一切都了然于胸了,才缓缓走下高台。   “其他人呢?”他问席风。   “我这就带你过去。”席风领着他向门口的方向走去,“陈伯,我们就先走啦。”   陈伯随着他们的脚步,把身子转了过来,但那颗不太好用的头没跟上动作,费了好大劲才摆正位置,这时候席风都已经在开门了。   “恭送城主……夫人。”陈伯慢吞吞道。   席风脚下一踉跄,差点被门槛绊倒,摔到门外去。   跟在后面的松亭雪拉了他一把,歪头笑笑,没说什么。   一出门,席风就毫不留情地把门关上了,根本不敢回头看陈伯的表情。   “走吧,我们乘玄雀回去。”   回去的时候,松亭雪想看看蜃梦城,席风就让玄雀绕了些路,正巧遇到几个魂灵在拐角处探头探脑。   “停一下。”松亭雪道。   席风让玄雀停在了一棵树后,伸头往下看了一眼,“他们好像在偷看什么。”   又顺着他们看的方向找了找,没发现什么特别。   “那边……有很多人。”松亭雪侧着头,用神识细细探索着。   可惜神识虽能明察秋毫,却也看不到门窗紧闭的房子里面,他只能凭感觉,确定了那些人的大概位置。   “就在那栋白色的房子下面,有一个地下室,大概有不到三十个人,还有几个在上面活动。”   松亭雪皱起了眉,把缠着眼睛的白纱挤出一道褶皱:“是……他们?”   他指的,自然是未晞和他带来的明音门人。   先前席风也粗略探查过,但他的神识不如松亭雪敏锐,灵力也不够,所以没能发现那些人的栖身之处。   “应该就是他们,我们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吧。”席风小声答道。   松亭雪本也没打算就这么贸然过去对峙,点点头道:“走吧。”   席风便趁着路口那几个魂灵还没发现,驾着机关玄雀在树影下低低飞走了。   而他们飞走后,几个魂灵忽然抬起了头,冲着空无一物的天空,露出丑陋的笑容。   ……   席风带着松亭雪安全回到了蜃梦宫,一落地,展芳泽就嚷嚷着让席风过去帮他加固结界。   松亭雪一并跟着过来了,四处看了看,对他们道:“退后。”   “怎么了?结界还没弄好呢。”展芳泽皱起了眉。   席风则是二话没说,直接拉着他一起退到了后面。   唐烬的剑被松亭雪留在了斜阳关,他便以琴布阵,直接在破损的结界外面,重新落下一层更大更坚固的琴音结界。   “哇……”展芳泽顿时变了神色,用胳膊肘捣了席风一下,“你这朋友好厉害啊,他是明音弟子吗?”   明音弟子善音律乐器,昆仑弟子穿粉衣打伞,绝影弟子持千机扇,都是很容易被认出的特征。   但松亭雪究竟还算不算明音弟子,席风没法给出答案。   他曾是明音这一代弟子中的佼佼者,师弟师妹们敬爱的大师兄,却落得如今这个结果。   松亭雪把结界仔细检查了一遍,确保万无一失后,回过身来:“好了。”   “多谢松师兄。”   席风给他俩互相介绍了一番,又怕展芳泽跑去问松亭雪的门派,赶紧支使他:“芳泽,你去看看我师尊吧,这么久了,不知道研究明白了吗。”   展芳泽早就在外边晒得不耐烦了,不疑有他,应了声便走了。   松亭雪却盯着他背影看了半天,好奇道:“昆仑宫……有男弟子?”   “就他一个。”席风抹了把汗。   松亭雪点点头,不再说话了。   他来之前,洛无欢还让席风劝他,现在看着,好像没什么问题。   席风想了想,试探着问道:“松师兄,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安排?现在城里的魂灵都被他控制了,时不时就要过来攻击我们。”   松亭雪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全都杀了,不就行了?” 128、蜃梦城(八)   席风被噎了一下,决定收回刚才的想法,好好和松亭雪解释。   “松师兄,城里的魂灵都是我师尊一个一个救回来的,包括这个蜃梦城,也是他用无数个画境残片拼凑而成,这是师尊的心血,所以,我想尽可能地保留。   “而且未晞身边,也有被蒙蔽和控制的人,如果情况允许,我们也希望能救下他们。至于未晞……”   他停顿下来,抬眼去观察松亭雪的神色。   这是个话很少的男人,大多数时间都在认真听着别人说,虽然不能从眼睛上判断他的反应,但席风还是通过紧抿的唇和蹙起的眉头,觉察到松亭雪心中的煎熬。   “你们……”松亭雪艰难地开口,“不打算杀他吗?”   “不,松师兄,我不是这个意思。”席风没想到他理解岔了,赶紧解释,“能杀了他当然是众望所归,只是他入魔后的实力,恐怕远超我们所有人,所以杀他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我们可能连一成的胜算都没有。”   这时候席风禁不住又去想,若是青羽上仙在就好了,他到底是个真正的剑仙。   只是青羽当日跟着未晞回了明音,之后就杳无音讯,不知道是回了仙界,还是……   倘若连青羽都被未晞操控,为他效力,那他们这边的胜率将无限接近于零。   松亭雪听了他的话,眉头却稍稍舒展,嘴角噙了一丝笑意:“我找了焚骨很多年,只听人说它是凶兽,残暴嗜杀,绝无可能剖出自己的玉骨去救别人……原来也有例外的。”   席风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他应该是从斜阳关的焚骨天火认出了他的身份,不禁面上有些发热。   刚要说什么,白藏的声音就远远地传过来了。   “是有例外,这只焚骨兽既不残暴,也不嗜杀,还一心想着救人,最重要的是,他是有主的,所以你就别想打焚玉骨的主意了。”他伶牙俐齿地说完,人也站到了席风身边,微微侧身昂头,像极了宣示主权的大猫。   席风这下更脸红了,手在下面偷偷拽他:“师尊……”   松亭雪低笑一声,摇摇头:“白长老,我没动过这心思,你放心好了。”   席风也赶紧解释:“松师兄是来帮我们对付未晞的。”   这下白藏也觉得非常尴尬,他本来已经从展芳泽那知道松亭雪来了,只是刚才过来的时候,冷不丁听见他在说焚玉骨,一下子就慌了神,只想着先把席风护住再说。   “呃,抱歉,我……”   “没事。”松亭雪主动结束了这段对话,侧耳听了听结界外面的动静,那些失了神志的魂灵又在疯狂进攻了。   “我们只有四个人吗?”   白藏面露无奈:“是啊,就四个。”   别看蜃梦城大得堪比国都长安,魂灵无数,可这蜃梦宫里,除了白藏,就只有展芳泽和祝晓诗了,连个洒扫杂役都没有。   未晞来的那天祝晓诗正好在城中巡逻,一下子就中了招,展芳泽又学艺不精,几乎只能靠白藏一人抵挡。   “对了师尊,锁魔链上的禁制,你复刻成功了吗?”席风问。   “成了。”白藏先把锁魔链还给席风,又拿出一面小小的腰鼓。   “这不是我在明音画境里做的那个吗?”席风脱口而出。   白藏点点头:“就是它。刚才我在储物袋里找合适的灵器,突然看见它,就拿来用了。”   “也算是从明音得来的灵感。”他补充一句,带着腰鼓向宫门走去。   结界外面正巧有三只天魔,和暗室里那只一样,都变成了体型巨大,周身覆着硬铠和尖刺的魔物。   白藏一靠近,他们就疯狂地用身体撞击结界,尖锐的指爪划出刺耳的声音。   白藏停在结界的另一面,与天魔只有一步之遥,随后,他举起腰鼓,手指在上面轻拍两下。   带着九尾狐族特有禁制的鼓声传到天魔耳朵里,他们的动作一瞬间迟缓下来。   白藏后退了两步,再次敲响腰鼓。   音浪层层荡开,三只天魔彻底僵在原地,一动都不能再动,只能从喉咙中发出沉闷的吼声。   白藏又继续后退,一直退到二十步以外,禁制的效果才开始衰退。   “还不错。”白藏满意地看着小鼓。   “太好了师尊,这样我们对付起他们来就轻松多了。”席风看着师尊的眼中掩不住的雀跃,要不是旁边还有人在,他早就把白藏抱起来了。   白藏见小鼓效果很好,也高兴地笑了:“回头做面大鼓,给你放到斜阳关的城楼上。”   “真的吗?谢谢师尊!”席风终于还是没忍住,把白藏抱起来原地转了个圈。   “哎!席风!”白藏吓了一跳,下意识搂紧了他。   旁边的松亭雪默默转过了身去。   展芳泽尴尬地踢脚下的石子。   等双脚重新站稳在地上,白藏的脸红得都快滴血了。   “芳泽,这面鼓就给你用吧。”他把小鼓递给了展芳泽。   展芳泽非常诧异:“给我?”   “嗯,席风有锁魔链了,亭雪也有自己的琴,这个就给你吧。”说起来白藏也挺过意不去的,展芳泽跟着他好些年了,他也没给人家弄把像样的伞,一直是从昆仑宫带过来的那把。   “我知道啦,数我最菜,嫌我拖后腿就直说嘛。”展芳泽嘟囔了一句,但还是高高兴兴地接下了小鼓,挂在了身上。   别说,这枣红色的小腰鼓,跟他的一身粉衣配起来,还很好看。   “我没有嫌你拖后腿……要是没有你,这世上也早就没有白藏了。”白藏不知想起了什么,神色变得凝重,“我答应过灵犀宫主,会保护好你。”   展芳泽轻轻叹了口气,当年他是自愿分了一半神魂给白藏的,从没想过要什么回报。   可白藏总觉得自己欠他良多。   “好了,我这不是被你保护得很好嘛。”他笑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席风,你今天出去的时候见到诗诗了吗?”   “没有,不过我们发现了一个地方,未晞他们可能就暂时栖身在那里。”   席风把那栋白色房子的位置一说出来,展芳泽就惊呼一声:“是储灵池!”   “储灵池?”   展芳泽语速很快地解释:“画境残片的灵力根本不够支持整个蜃梦城的运转,所以白藏在地下做了个法阵,用灵石来供应灵力,阵眼就在你说的白房子下面。”   “那不就等于他已经控制了整个蜃梦城?”席风也被吓了一跳。   “没有那么夸张,你别吓唬大家。”白藏站久了有些累,轻轻靠在了席风身上,“那虽然是阵眼,却不是大阵的入口,他们进不去的。再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们毁了大阵,蜃梦城也至少还能再撑一百年,无需担忧。”   但松亭雪还是不放心,又或者急于看到未晞的情况,略一沉吟,便拨动手中琴弦,用音波凝了一只红色的小瓢虫出来。   “还是去探一探比较稳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11 20:57:06~2021-08-12 18:22: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你身上有他的化生势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29、蜃梦城(九)   既然他这么说了,白藏也就没再管,任由那只圆乎乎的小瓢虫飞走了。   席风感觉到白藏靠着他的重量越来越多,干脆直接伸手把人揽了过来:“我们进屋去吧,松师兄的结界应该能撑一阵子,不用都在这守着。”   说完,又贴到白藏耳边,用只有他俩能听见的声音问:“要抱你吗?”   “不用。”白藏伸出一根手指把他推开了,径自向前走去。   “我就是有点累,没事的。”   “真的没事?”   席风追上去,紧紧挨着白藏走:“你要是身上有伤,就去好好休息。”   “没伤。”白藏再一次推开了他,无奈道,“你能不能体谅一下后面那两个人。”   他疑惑地回过头,松亭雪和展芳泽两个全都在东张西望的,假装看风景。   “……对不起。”   被白藏说了一次,席风立马老实了,再也没有闲着没事贴上去拉手搂腰的举动。   大家被白藏带到了一间茶室,总算能好好歇息一下。   “瓢虫已经进去了。”   松亭雪落座后,抬手掐诀,在半空中浮现出瓢虫所看到的景象。   浮影中一开始全是黑的,大家伸头探脑地看了半天,啥也看不见,满脸茫然。   等了一阵子,那黑幕才被拉开,原来是瓢虫不小心被茶碗扣住了,现在才飞出来,换了个位置。   这次它落到了窗边的一盆兰草上,借着花叶遮挡身体。   正对着花盆的位置,坐的就是未晞,旁边还有个娇俏的粉衣少女,正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   展芳泽见了,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指着她大喊一声:“师姐?!我师姐怎么会在这的?”   “是未晞带她来的。”席风赶紧把昆仑宫发生的事向他解释了一下。   展芳泽的拳头握了又握,最后也只得气呼呼地坐下了。   急也没用,他要是能打得过未晞,他早就去了。   这时,另外一个姑娘走了过来,站到未晞的另一侧,同师文搭了几句话。   “诗诗!”展芳泽才刚坐稳,这一拍桌子,又站起来了,气得五官都开始变得狰狞。   白藏扶了扶额头,感觉脑袋里面有一百个展芳泽在喊,不堪重负,马上就要炸了。   “芳泽,你先回房间去休息吧。”   展芳泽委屈地看了他一眼:“我不说话了还不行嘛。”   白藏:“……”   既然都这么说了,白藏也就没再说什么,重新把目光放到了瓢虫的浮影上。   那边的祝晓诗和师文已经吵起来了,未晞夹在她俩中间无动于衷,等两个姑娘都吵累了,暂且休战,他才悠悠开口:   “师文姑娘,我不是专程来救你师弟的,本也是看在灵犀宫主的面子上才带你过来,你若是有什么不满,随时可以离开。”   “明心长老,晚辈对您当然没有任何不满。只是……”师文瞪了祝晓诗一眼,“这个人可是和白藏一起的,我不信她。”   “那你信我吗?”未晞拧眉。   师文见他真的生气了,只得低下头:“……信。”   未晞哼了一声,不再理她,转头去问祝晓诗:“祝姑娘,你刚才说,外面那些魔物又异变了?”   祝晓诗点头,语气毫无波澜:“城里的魂灵一夜之间都变得非常巨大,失去了神志,全都往蜃梦宫聚集而去。”   “蜃梦宫?”未晞把玩着手里的茶碗,突然抬起头,视线状似无意地落在窗边的这盆兰草上。   “白藏先是催使它们异变,又全部召集至蜃梦宫,究竟是要做什么呢?”   那边话音刚落,展芳泽就再一次站了起来,骂骂咧咧地指着未晞:“他猪八戒爬墙头——倒打一耙!白藏!这你能忍?!”   白藏压根不想理他:“席风,你不是说,那个养魂丹是诗诗发给大家的吗?”   “是这样没错。”席风稍加思索,推测道,“这事肯定就是未晞指使的,他不可能不知道,所以应该是在做戏给师姑娘看。”   “可他直接把师姐也操控起来,不是更简单吗?”展芳泽问。   席风被他一提醒,恍然大悟:“我懂了!”   “你懂什么了?”展芳泽更是一头雾水。   松亭雪笑笑,替他解答:“师姑娘是大活人,他控制不了——他似乎,只能控制魂灵。”   包括未晞带来的那些明音弟子,都是被抽出来的神魂,没有一个是像师文这样,完完整整进来的。   “控制魂灵吗?”白藏托着下巴,陷入了沉思之中。   小瓢虫那边的浮影还在继续。   祝晓诗一脸严肃地胡说八道:“城主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现在彗冲南斗已经降临,是时候带着他的妖兵魔将去挞伐人间了。”   “哦……”未晞拖长了音,点点头,“近来人间魔族肆虐,果然是他所为。”   展芳泽彻底被未晞的行径震惊了:“他怎么这么不要脸啊?!”   “可是师姑娘会信。”席风无奈道。   师文果然气得咬牙切齿:“老娘当年真是瞎了眼才觉得白藏是个好人!还把芳泽托付给他……是我害了芳泽。”   这次展芳泽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他忽然后悔了,他早应该亲自去一趟人间,见一见师尊师姐,再告诉她们,自己在蜃梦城很好,不用担心。   “我们会救出她们的。”白藏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展芳泽身边,抬手摸了摸他的头。   那边的未晞也在假惺惺地安慰师文:“放心,他都留了你师弟这么多年,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动他。等我们攻破了蜃梦城,就让青羽上仙帮你师弟重塑个肉身——也不是什么难事,对吧,青羽上仙?”   最后这一句话,仿佛寒冬腊月里吹来的一阵冷风,刀子一般割在席风的心上。   青羽上仙……也在他那边?   “重塑肉身自然是不难。”   熟悉的声音果然传了过来,是在小瓢虫背后的位置,所以他们先前一直没发觉还有其他人在。   青羽仍旧一身青绿色法衣,款款走到师文跟前,抬手擦去了她眼角的一颗泪:“别难过了。我也……看错了他。”   “从前我在仙界朋友很少,只有白藏常来与我说话,我便拿他作知心朋友。谁料他竟然只是图谋我的仙器画轴,将它盗走后便就此消失了。叫我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青羽这一番话说得凄凄惨惨,连师文都唬住了,傻乎乎地反过来哄他。   席风却笑了,刚被冷风刮疼的心窝子霎时又热乎起来:“一听青羽上仙就是在瞎说,师尊怎会偷他什么画轴。他果然还是我们这边的,只是暂且潜伏在未晞那里。”   展芳泽也高兴起来:“这样只要想办法联系上青羽上仙,我们是不是就能里应外合杀掉未晞了?!”   “嗯!一定行!”   两个傻小子自顾自傻笑,全然没有注意到白藏失神的表情。   青羽的画轴,的确是在他手里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12 18:22:17~2021-08-13 22:52: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7190908咚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30、蜃梦城(十)   说起来白藏能建成这座蜃梦城,也少不了那画轴的功劳。   青羽曾说过,他此番下凡有一私事,就是要找回自己的画轴。   只是画轴在上次仙魔大战中被撕成了两半,下半卷至今下落不明,白藏才厚着脸皮暂时霸占上卷,想着等下卷出世,再一齐还给青羽。   当然,画轴绝不是他偷来的,这一点青羽应当很清楚。   “未晞想要瞒天过海,一定不会让师文和青羽随意离开的,想接触他们,很难。”白藏直接浇了盆冷水。   松亭雪也不抱太大希望:“同理,就算你们见到了他们,也未必能轻易取得信任。”   “师姐总不会不信我的话吧?”展芳泽说完,立刻又反驳了自己,“不对,她会觉得我是被蒙蔽或操控了,反而更激起她对白藏的敌意。”   “就是这样。”松亭雪点点头。   席风也泄了气,歪坐在椅子上:“如果能让这些魂灵恢复就好了。”   “很难。”白藏无奈地摇摇头,“刚才我仔细检查过暗室里的小鸭子和天魔,他们的经脉已经完全被残片魔气所侵蚀,想要恢复,只能取出心脉里的画境残片。”   一个两个还能试试,可蜃梦城里成千上万的魂灵,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瓢虫的灵力没多久就耗尽了,浮影消失在空中。   满室归于寂静。   席风还在想着怎么才能去探探青羽的口风,白藏的思绪却飘到了很久以前,他刚被焚骨复活的时候。   焚骨为救他而死,尸骨无存,但留了一样东西给他。   良久,白藏才轻轻开口:“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不等大家催促,他便已经伸出手,将一个金色的画轴拿了出来。   席风一惊:“这是……”   这个金色画轴他在画境中见过数次,却还是头一回看到真的。   “这就是青羽说的那个画轴——不是我偷的。”白藏略有心虚地补充道。   他把画轴打开,展芳泽便“哎呀”了一声:   “怎么只有一半呀?”   白藏:“我得到它的时候,就只有一半。”   这是一幅画的上半部分,画的是个风流剑客,他一身飘逸白衣,墨发飞扬,反手执剑斩了一段红杏,有一朵刚巧落在弯起的唇边。   从题字上可以看出,画名《道子心》,是青羽所作。   “哎?”席风惊讶地凑过去,仔细看看,“怎么会这样?”   白藏不明所以:“怎么了?”   席风解释道:“我在颜如玉的记忆里,还有昆仑画境中,都见过这幅画,但那画上的人是白发,而且神情冷淡,并不像他这样笑着。”   白藏:“你确定是同一幅画?青羽说这是他师尊,已经仙逝了。”   席风点点头:“确定。不过若是青羽上仙的师尊,的确这幅画上的更像。”   青羽给席风讲过他师尊,是个爱玩又贪恋人间温暖的人……想必不会变成那冰霜模样吧。   “或许是画境被画魔改过,不重要了。师尊你接着说。”   白藏便接着道:“我说的办法就是,找到这幅画的另一半,把它们合在一起。”   席风:“合在一起会怎样?”   “其实……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青羽应该把他师尊的神魂封印在了这幅画里。”白藏继续解释,“青羽飞升后,画也跟着带去了仙界,久而久之,画中就滋生了画魔。”   “原来画魔是这么来的?怪不得千百年来,修士们怎么也弄不明白画魔的来历。”松亭雪叹道。   白藏:“是。画魔并不像天魔那般善战,却可以操控幻境。他们设法收集记忆,利用执念,编织成画境,慢慢地侵蚀人间。   “所以如果能找到下半部分,把画轴还原,重新封印,或许可以使他们心脉里的画境残片失效。”   听起来这个办法好像很不错,可是……   “那下半幅画在哪儿呢?”席风问。   白藏耸耸肩:“我不知道。”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另一半画轴的确在一个人手里,并且他知道该怎样使用它。   白藏用这一半构建了蜃梦城,对方却用另一半创造了无数个小画境,分散在人间各处。   “最坏的结果,那一半在未晞手上。”   “唉,你说了还不如不说。”展芳泽一下子瘫回到椅子上,“那就彻底完了呗,怎么看我们也是打不过他了。”   席风却忽然一拍桌子:“不对,另一半一定不在未晞那里。”   “为什么?”展芳泽抬了抬眼皮,显然并不信他。   席风:“很简单,画境是依托画轴而存在的,如果他手上有那半画轴,完全可以直接控制蜃梦城画境,没必要这么麻烦地去控制城里的魂灵。”   说完,他又看向白藏:“师尊,你还记不记得,我们遇到过另一个,能操控画境的人。”   白藏皱着眉想了一会儿,才不确定道:“你是说,江破月?”   “就是他。”席风点头,“那个神秘的明音白发人,曾经给过他一个画轴,当时我们都以为他把画轴融了,现在看来,或许没有。”   “可江破月已经……”白藏说了一半,忽然顿住,不可置信地看向席风,“你的意思是,江破月没死?”   “师尊不觉得,他的‘爆体而亡’很奇怪吗?”席风反问。   白藏细细想了一番,当时江破月死得毫无征兆,的确非常蹊跷。   “如果是这样,可能真的要去一趟云崖山了。”白藏抬头,却不知道该让谁去。   “我去吧。”席风主动道,“我和江道长还熟一些。”   白藏自己走不开,也没有更好的人选,只能点了头:“我送你去。”   说完,他便伸手在空中一划,想要撕开一道空间裂缝,好送席风去云崖山。   可没想到,这一划下去,什么都没有发生。   白藏的脸色霎时就变了,当即闭上眼睛,双手掐诀,想要落下一个传送阵,竟也是毫无反应。   席风和松亭雪见状,也试着画下传送法阵,皆以失败告终。   “蜃梦城和外界的通路被截断了。”白藏颓然道。   “妈的!未晞这个狗贼,我去跟他拼了!”展芳泽气得直喘气,抄起手边的伞来就往外走。   席风赶紧把他拽了回来:“芳泽!你别冲动,我们再想办法就是!”   “还能有什么办法?!我们出不去了,外面的人也进不来,整个蜃梦城就只剩我们四个,拿什么赢啊!”   展芳泽失控地大吼着,双眼变得通红,水汽也渐渐氤氲上来。   席风把他按到椅子上,从怀里拿出双龙铜镜:“我们还有这个呢,再坚持一个白天,等今晚子时一过,我就联系洛师兄,让他去找江道长。江道长手里有画轴,可以再打开通路的。”   展芳泽看着他,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才渐渐安静下来。   这一天,注定要在煎熬中度过了。 131、蜃梦城(十一)   松亭雪主动揽下了看守城门的活儿,让他们几个都去休息休息,尤其是展芳泽,神经已经太过紧张,再硬撑下去,就该崩溃了。   白藏本来还想去暗室,奈何席风不让,只得带着他回了自己的卧房。   “其实刚才我没敢说。”一关上门,白藏就叹气道,“如果蜃梦城的通路被彻底切断,画境灵器也是不能用的。”   所以双龙铜镜很有可能也无法使用,席风根本联系不上洛无欢。   席风:“……”   “算了,先睡觉吧。”白藏笑笑,把他拉到了床上。   “没事的,不是还有我吗?”席风挨着白藏躺下,顺手握了他一缕头发在手中把玩,“我们不是已经商量过了,如果实在没有办法,我就一把火烧了整个蜃梦城……总之不会让未晞去为害人间的。”   “到时候不论是生是死,我们都在一起。”   白藏笑盈盈的,略带着些揶揄:“你什么时候这么会说了?”   可席风却一点都笑不出来,他不想烧掉蜃梦城,更不想见到白藏再次仙陨。   看着席风一脸痛苦的样子,白藏轻叹一声,低头埋进了他怀里:“我本来觉得,我都已经活了这么久了,再没什么可留恋的……没想到还是舍不得。”   席风鼻子一酸,赶紧把他抱得更紧,免得眼泪落下来,被发现了。   “没关系的师尊,我们结伴去渡忘川,过奈何,下辈子还在一起。”   白藏突然感觉头顶一片湿润,刚要抬头去看,就被一只手按住了后脑,动弹不得了。   所以他不敢提醒席风,自己是没法渡忘川的。   已经死过一次的人,再死,就真的魂飞魄散了。   但他还是拍拍席风的后背,笑着安慰道:“好,我们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在一起。”   ……   席风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焚骨的记忆一直影响着他,数千年前的往事反反复复在梦中重现,令他倍感疲惫。   好不容易挣扎着醒过来,见白藏也已经醒了,索性坐了起来:“我去把松师兄替下来吧。”   白藏点点头,从枕边拿起他的衣服递过去。   这一拿一递,就有个小东西从里边掉了出来,落到了被子上。   “这是什么?”白藏把那个黑乎乎的小东西捡起来一看,顿时愣了,“……麟龙的鳞片?你怎么会有这个?”   席风回过头,略微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来:“啊,我在昆仑裂缝附近捡的。”   当时想着或许有用,就收起来了,之后又发生了很多事,他早就把这鳞片的存在抛到了九霄云外。   “那这有用吗?”他顺口问。   “当然有用了!”白藏一下子从床上爬了起来,脸上满是掩盖不住的惊喜,“麟龙最重承诺,谁手上有麟龙的鳞片,就可以让麟龙帮它做一件事。”   “哦。”席风点点头,眼神不经意地从白藏胸口划过,“你先……穿上衣服。”   白藏气笑道:“快走吧你,一会儿我去门口找你。”   一直到走出去老远,席风才后知后觉地回过味儿来。   刚才白藏的意思好像是说,麟龙可以帮他们。   “松师兄。”席风走到蜃梦宫门口,松亭雪正游刃有余地加固结界。   “嗯?”他停下动作,同席风打了个招呼,“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睡醒了就过来替你,师尊等会儿再过来。”席风左右看看,在花坛旁边的石墩上坐下了。   松亭雪点点头,继续加固结界。   大约过了一刻钟,白藏便和展芳泽一道来了。   “好了人到齐了,白藏你快说吧。”展芳泽休息了一会儿,眼睛都变亮了,跃跃欲试地看着白藏。   白藏则是直接从袖中拿出麟龙的鳞片,将灵力注入进去。   墨色的鳞片顿时在灵力加持下放射出五颜六色的夺目光辉,很快,天边雷云聚集,隐隐有紫色闪电在云层中炸裂。   展芳泽傻傻抬着头:“龙呢?”   白藏也微微蹙眉,但没说什么,继续往鳞片中注入灵力。   雷云越积越厚,把蜃梦城的天空压得格外得低,似乎随时就要降下一场洪水暴雨。   席风抬头望着云层最厚最密的方向,当有闪电炸裂时,似乎有黑影在里面涌动。   结界外的变异魂灵似乎也跟着躁动起来。   忽然,一声龙吟响彻天际,随着一道巨大的闪电亮起,通体墨色的麟龙穿越云海,踏着隆隆雷声向他们奔游而来。   几乎是眨眼间,城里的魂灵们就都四散奔逃了。   麟龙转瞬便到了蜃梦宫上空,盘旋许久,才甩着长长的身体,落到白藏跟前,用嘴边的胡须蹭了蹭他。   “麟龙。”白藏拍拍它的头,“你还好吗?”   麟龙晃晃龙角,身体不安地扭动着。   “它身上有很多伤。”白藏那个角度看不见,席风在旁边示意道,“腹部这边尤为严重,像是法器或符咒留下的。”   白藏赶紧绕过去,沿着麟龙的身体走了一圈。   上次在昆仑画境中,它身上还没有这么多伤呢。   “是未晞……肯定是未晞又把它抓去了。”白藏心疼地摸摸麟龙,释放出白色灵力为它疗伤。   麟龙呜咽一声,也不知是伤口在痛,还是在应和白藏的话。   “本来想让麟龙帮我们试一下他们的实力,现在看来暂时不行了。”白藏的神色沉了下去。   “恐怕不行也得行。”松亭雪微微侧头,接了一句,“那边来了很多魂灵……至少两千。”   “什么?!”   席风立刻放出神识,果然看见蜃梦城的主路上,满是浩浩荡荡奔袭而来的魂灵。   而领头的是……师文! 132、蜃梦城(十二)   白藏也感觉到了异动,飞快说道:“给我争取点时间,大概半柱香就行。师文也在里面,你们尽量别伤到她。”   席风点头,召出陌刀挡在最前:“放心。”   “还有芳泽,”白藏又看向另一边的粉色身影,“现在不是解释的好时机,别意气用事。”   “知道了。”展芳泽左手撑伞浮在半空,右手执剑,目光坚定地看向前方,已经做好了同师姐交手的准备。   松亭雪也拨动琴弦,落下巨大的音波阵。   天上的雷云久久不散,席风刀上的火焰被狂风卷起,化作无数火星子,朝着来势汹汹的魂灵们呼啸而去。   炸裂。   再炸裂。   火光四溅。   焚骨天火在他们身上烫出无数道伤口,他们却像没有知觉一般,毫不停顿地冲了过来。   一片混乱中,席风找不到师文的位置,不敢放出焚骨天火,只能用刀气暂且挡住敌方攻势。   没有被他挡住的那些,就自然落到了松亭雪的音波阵里。   松亭雪正坐在一侧屋檐上,轻抚琴弦,一曲华丽铿锵的战歌倾泻而出,所及之处,无数魂灵被琴音所影响,思维错乱,竟然不分敌友,当场互搏起来。   打着伞的展芳泽在低空飘着,偶尔敲一下腰间的小鼓,或是用剑去捅两条漏网之鱼,守住他们的最后一道防线。   虽说是第一次并肩作战,配合得倒也算完美。   白藏在后方马不停蹄地为麟龙修复伤势,麟龙数次焦躁地龙吟出声,似乎是想要尽快加入战局。   “马上就好了,只剩脖子这里。”白藏安抚道。   麟龙的逆鳞边上有一条短而深的伤口,若不是逆鳞微微外翻着,是很难被发现的。   “别动。”白藏在麟龙颈边轻抚了两下,然后把手掌心覆在伤口上,释放出柔和的灵力。   麟龙似乎非常痛苦,但又怕伤到白藏,只能拼命压制自己,低声呜咽着。   这样的反常很快引起了白藏的注意,他有点担心,停下了疗伤的动作。   “麟龙你怎么了?”他低下头,凑得近了些,“我看看你的伤。”   麟龙乖乖地把头偏到一侧,露出自己的逆鳞。   白藏不敢直接去拨逆鳞,便分出一小股灵力,轻轻柔柔地在伤口中查看。   这一看,可不得了。   麟龙的伤口里,竟然埋着一块金色的画境残片。   “未晞……!”白藏一拳砸在了地面上。   自打蜃梦城被攻破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这么愤怒。   倘若未晞只是想要一个画境,或是为父母报仇,他都可以满足……可并不是这样。   未晞不仅染指人界,从仙门修士,到凡人百姓,无辜枉死之人不计其数,甚至还对妖族魔族施以这种残酷手段,夺其神志,变成只听令于他的傀儡。   白藏实在想不通,他究竟为什么。   “师尊——”   正是心乱如麻之际,席风远远的一声呼唤喊醒了他。   “马上就好!”白藏赶紧应道。   虽然不知道麟龙是如何摆脱了未晞的控制,赶来见他的,但这残片放在伤口里,总归是个隐患。   白藏想了想,还是打算帮它把残片拿出来。   “别动,很快就好。”   白藏安抚了一句,便并起两指,小心地探入逆鳞下的伤口中,迅速夹住残片,将它取了出来。   残片在麟龙体内时间过久,已经和血肉黏连在了一起,强行拔除时,巨大的痛苦使麟龙禁不住发出了一声通天彻地的龙吟。   整个蜃梦城都为之一震,厚重的云层激烈相撞,雷声阵阵,终于降下瓢泼的大雨来。   麟龙将白藏放在自己背上,踏着雨水奔腾而上,翱翔于天边云际。   “麟龙!”白藏紧紧抱着它的身体,眼睛被雨水打得根本睁不开,只能大声在它耳边呼喊,“去阻止他们!”   麟龙长吟一声,急急在空中转了个弯,向下俯冲过去。   席风和展芳泽急忙让开,免得被麟龙伤到。   原本还只是勉强抵挡的战况立刻被扭转了,在麟龙巨大的脚爪之下,任他们长出多少尖刺,多厚的硬铠,都无济于事。龙尾狠狠甩起,罡风呼啸着将他们卷到空中,再摔到地上,摔得七零八落。   眼看这一波魂灵已经快要被麟龙收拾干净,席风他们刚松口气,便听得一声清脆嗓音传来——   “白藏!你受死吧!”   师文一手撑伞,一手执剑,凌空直刺过来。   少女粉色的身影在雨幕中显得渺小,却又格外醒目。   “师姐不要!”展芳泽见状,急忙从另一边飞过来,想要替白藏挡住师文这一剑。   白藏仍在麟龙背上,急急甩出手中的千机扇,冲的却是展芳泽的方向。   千机扇飞旋着打偏了展芳泽的伞,使他被迫在空中晃了半圈,等再调整好方向时,已然来不及了。   师文的剑尖已经逼近白藏眼前,寒光中映着少女满含怒火的双眼。   这个距离,白藏已经无处可躲了。   但这千钧一发之际,麟龙忽然在空中翻滚一圈,带着他远离了师文的位置。   “师姑娘……”白藏重新坐稳,试着去唤师文。   师文却充耳不闻,再次持剑狠狠劈过来,麟龙这次早有防备,不等剑风靠近,就已经载着白藏躲开。   这一场生死攸关之战,因为麟龙的存在,变得像一场追逐游戏。   师文连出十数招,都没有碰到白藏的一根头发丝,被气得不轻,干脆直接祭出了飞花落雨阵。   纸伞高高悬停在白藏头顶上空,在师文的灵力引导下,越来越快地旋转起来。伞下无数剑光似飞花般旋开,再如下雨般飞速坠落。   麟龙身躯庞大,难以躲闪,才刚治愈的身体上立时又出现了无数道深深浅浅的伤口,令它发出痛苦的长吟。   白藏没办法阻止师文,只能整个人趴在麟龙身上,大声喊着:“麟龙!快下去!回地面上去!”   感受到后背上的人正为自己挡住剑光,麟龙似是十分难过,低吼了一声,迅速向下降落。   龙爪落地的一瞬间,松亭雪的防护结界已经在他们上方撑起。   与此同时,席风用陌刀劈开落下的剑光,逆行而上,师文的伞转瞬间便被一道焚骨天火吞噬殆尽。   “师姑娘,如果不想听我说话,我可以马上送你去找你的伞。”   席风的刀尖指着师文的喉咙,就像刚才她对白藏一样。   他对这个女人已经没有耐心了,刚才一道飞花落雨,光是他看见的,白藏身上起码就被剑光刺穿了十几处。   若不是因为她是展芳泽的师姐,现在已经被挫骨扬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15 23:55:23~2021-08-16 23:55: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你身上有他的化生势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33、蜃梦城(十三)   然而师文的灵伞这么轻易就被席风烧了,哪里还肯听他说话,不由分说便执剑刺了过来,招招直取要害,显然已是怒火冲天,失了理智。   席风则根本懒得与她对招,燃着焚骨天火的陌刀直接横扫过去,炽热刀气扑面而来,师文躲闪不开,粉色的衣裙登时被烫得破破烂烂,让雨水一浇,全都贴在了身上。   “你——!”   师文咬牙再冲过来,却是直接被打掉了手中的剑。   现下她已经手无寸铁,席风也便收了手:“师姑娘,你对我师尊显然有些误会,下来好好说说吧。”   “误会?哈哈哈哈……”   师文形容狼狈,却笑得癫狂肆意。她张开手掌,手心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只小哨子,被她放在唇边,吹出尖锐凄厉的哨声。   “不好!”松亭雪急急喊道。   哨声控制之下,刚才被打倒的那些魂灵竟又慢慢爬了起来,逐渐缩成一个包围圈,围在松亭雪的结界外,拼了命地想要攻破。   他们本就没有自己的神志,受了哨声影响,更是什么都不在乎不在乎,拼着神魂俱散,也要把眼前的结界冲碎。   结界中的松亭雪十指在琴弦上翻飞,却根本来不及修补裂纹,结界马上就要破了。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粉色身影竟直接从结界中冲了出来。   是展芳泽。   即将接近师文的时候,他在空中骤然旋身,将伞收合,伞尖斜斜划过,挑飞了师文正在吹奏的哨子。   哨声骤停,下头的魔物们也失去了控制,七零八落倒了一地。   “师姐,你不要再被那个人蒙蔽了!”展芳泽生气地指着地下狼藉,“你看看他都做了些什么啊?大家都已经死过一次了,神魂本来就不完整,还要被这样利用、控制,你不觉得这太残忍了吗?!”   师文没想到展芳泽会跑来跟她吵架,几乎是目眦欲裂,只能用更大的声音冲他吼回去:   “是你不要再被蒙蔽了才对!如果不是明心长老,我们刚一踏入蜃梦城,就已经被这些东西撕成碎片了!展芳泽……你回头看看吧!看看那个白藏这些年来都做了什么好事,你还在为他说话!”   这个娇小的女子刚才还在放声大笑,一见到展芳泽,却瞬间泪如雨下。   她自幼就长在昆仑宫,展芳泽是她看着带着长大的师弟,那年他说要跟着白藏离开昆仑的时候,师文本是万般不愿的。   但她尊重展芳泽,也相信了白藏。   没想到百年后的再见,竟会是这样一副场景。   “芳泽,他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这般死心塌地?你为他把命都丢了……连神魂都困在这儿……到底为什么呀……”   师文哭得不能自已,泪水雨水都混在一处,顺着脸庞不停流下。她心境不稳,在空中晃了几晃,眼看就要坠落,展芳泽赶紧过去把人接住,回到了地面上。   “你们去屋里说吧,我要重新布结界了。”松亭雪抱着琴,不客气地赶人。   知道他是怕师文再闹起来,节外生枝,展芳泽点点头,直接抱着师姐向大殿里走去。   席风略微迟疑,没有跟着,而是先赶到一旁查看白藏的情况。   方才他被师文的飞花落雨阵所伤,虽然一身黑衣看不清伤势,可雨水顺着衣摆流下来,依然变作了鲜红的颜色。   他对此浑然不觉,又或者无暇顾及,一直跪在地上用灵力为麟龙治伤。   “师尊。”席风的心口又痛又麻,连开口都带着颤音。   “我没事。”白藏知道他要说什么,短暂地转头安抚了一句,便继续医治了。   麟龙的伤要更严重得多,已经昏死过去,至少有一半鳞片都狰狞地外翻着,露出里面鲜红的血肉。   它太长太大了,席风即便是化出焚骨原形,恐怕也没法把它带到屋里去,所以只能在这里医治,直到它醒来为止。   雨越下越大,松亭雪似乎察觉了什么,不动声色地为他们撑起避雨结界。   席风转过头:“多谢松师兄。”   松亭雪颔首,仍然没说话。   眼看这一时半会儿也没法带白藏去疗伤,席风只得在他身后坐下了,用手掌抵住他的后背,源源不断地把灵力输送过去。   白藏抿抿唇,加紧了手上的动作。   雨仍未歇,噼里啪啦地打在结界上,再汇成雨幕流下来。   大约一个时辰后,麟龙才一声低吟,睁开了眼睛。   与此同时,天边的厚重雷云迅速消散,大雨骤止,蜃梦城上空出现一道华丽的彩虹。   似是终于松了口气,白藏勉强一笑,重重地向后倒去。   席风惊慌失措地接住他,却像是接住了一块冰,周身寒冷僵硬,脸色苍白如纸,已经陷入了昏迷之中。   “师尊!”   麟龙偏过头,小心地蹭蹭白藏的手,喉咙中发出难过的呜咽。   “没事,师尊一定没事的。”席风拍拍麟龙让它在这里等着,转身便抱着白藏去找展芳泽了。   蜃梦宫大殿里,展芳泽和师文还在小声争吵。   但师文已经不像刚才那般激动了,她身上裹着展芳泽的外衫,靠坐在红毯边上,显得有些凄婉。   “我说的是真的,师姐,你信我,未晞才是那个暗地里搞鬼的‘魔尊’。”   展芳泽几乎是把这些年来白藏在做的事都给师文讲了一遍,可惜未晞的所作所为他也不太清楚,就含含糊糊地骂了一通。   师文低着头沉思许久,才轻轻开口:“照你所说,白藏实际上是在救你们。”   “对,没错。”展芳泽使劲点点头,“你别看外面那些家伙吓人,他们被未晞变成这样之前,都是好好在蜃梦城里生活着的。”   “大家都很喜欢城主的……可是现在他们都不认识白藏了。”   展芳泽惆怅地叹气,这几天他眼看着白藏受伤无数,灵力日渐衰弱,却帮不上什么忙,心里比油煎火烤还要难受。   “我、我以为……对不起。”师文嗫嚅着,显然已经接受了展芳泽的说辞,但又对方才自己的行为感到抱歉。   她站起来,打算出去看看白藏,正好就迎上席风抱着人冲了进来。   “芳泽!”他边跑边喊,“你快看看师尊!”   展芳泽吓了一跳,赶紧扶了一把,让他把白藏放到了地毯上。   “麟龙才刚醒,他就晕过去了。”席风半跪在旁边,继续抓着白藏的手为他输送灵力。   展芳泽赶紧伸手点在白藏的眉心,将他全身经脉检查了一番,稍稍松口气:“没事的席风,他只是消耗过大,加上受了伤,灵力不支晕过去了。”   师文听了,略一迟疑,还是拿出一颗雪灵丹,递给了席风。   “对不起……这个你给他吃吧,补元气的。” 134、蜃梦城(十四)   席风伸手接过来,下意识看向了展芳泽。   展芳泽却根本没有犹豫,从他手里拿了药就直接喂给了白藏。   “这个是我们昆仑宫秘制的补药,很好用的。”   席风只好木讷地点了点头,对师文道:“多谢。”   师文没再说什么,知道自己这会儿不招人待见,默默挪到旁边去了。   大约是融回了自己两片残魂的缘故,白藏的身体状况有所好转,这会儿吃了雪灵丹,又被输了些灵力,很快就醒了过来。   “席风。”白藏一醒,就撑着身子坐了起来,“现在什么情况了?”   席风赶紧揽住他:“别担心,暂时没事了。麟龙已经醒了,松师兄在重新布置结界。”   白藏点点头,又看向了不远处的师文,轻声唤道:“师姑娘。”   “嗯。”师文微微低着头,将身上的外衫紧了紧,显得很局促。   白藏见她冷静下来了,便拍拍席风的手:“你去一趟水下的暗室,把那只鸭子带过来。”   “干什么?”席风不大情愿。   “去呀。”白藏又推推他,好生哄道,“它太大了,芳泽搬不动,只能你去。”   他都这么说了,席风也只能答应下来,但临走前还是警告般地看了师文一眼。   鸭子挣扎累了,在禁锢阵里睡得正香,席风没费什么力气,化了焚骨原形就轻轻松松把它叼出来了。回到大殿里的时候,还特意重重地扔到了师文面前。   师文果然吓了一跳,看看已经变得四不像的鸭子,又看看威风凛凛瞪着自己的焚骨兽,脸上的表情几乎就要绷不住了。   “席风,你别吓她。”白藏叫展芳泽扶着站了起来,伸手给席风顺了顺毛。   席风满意地低头蹭蹭,才老老实实变回人形。   师文也站起来,走近了些看那只还在熟睡的鸭子。   “这是……什么?”   “原本是一只傻乎乎的小鸭子,被未晞变成这样了。”席风语气凉凉地解释。   白藏则是直接来到它身边,将灵力在指尖凝成薄刃,刺穿了鸭子的心口处。   鸭子吃痛,立刻便醒来了,眼中一片猩红,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发狂。   但白藏比它的动作更快,两指灵巧地一勾,就已经把画境残片从它体内取了出来。   离开了残片控制后,它迷茫地伸伸腿,重新昏睡过去。   “就是这个东西,里面蕴含着大量的混沌魔气,可以令它们失去神志,这时再加以蛊惑,或是用特殊的哨声,便能控制它们,为所欲为了。”   白藏坦坦荡荡地把画境残片递给师文。   师文一接过来,就觉得这残片沉重压抑,满载的混沌之力令她周身不适,赶紧还给了白藏。   “那,你怎么证明,这就是未晞做的呢?”她其实已经信了,但还是想听得更明白些。   白藏便又把祝晓诗发给大家丹药的事情告诉她了,顺便道:“晓诗嫁给芳泽快两百年了,不会背叛他的,所以她身体里,一定也有这个东西。”   “等会儿……谁?谁嫁给谁?”师文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话。   “就是未晞那边穿黑衣服的那个女孩子,你们还吵过架的……她叫祝晓诗,是我妻子。”展芳泽颇为羞涩地笑了笑,“我们已经成亲很久了。”   师文:“……”   她还以为,不,是全昆仑宫上下都以为,展芳泽和白藏才是一对。   这个师弟简直太不让人省心了。   师文感觉脑袋里嗡嗡作响,一方面下意识地对祝晓诗颇有微词,一方面又倍感欣慰,师弟虽英年早逝,但能以这种方式“活着”,还成了家,也算是圆满了。   她忽然就理解了白藏建立蜃梦城的用意。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师文主动说道,“其实未晞本来没打算带我,是我硬跟过来的。他也不太相信我,每次说什么事情的时候,都只和祝晓诗还有青羽上仙说。”   “那条麟龙本来是锁在未晞房间里的,刚才它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发狂,自己挣开了锁链,从窗户里逃了出去。当时他们正在商议事情,未晞就直接丢给我一个哨子,让我来把麟龙带回去。”   她并不清楚未晞的计划,甚至这一次出战,未晞可能都没打算再让她回去。   但师文从来不是受气的性子,她拍拍脸,换了个灿烂的笑脸:“麟龙我是带不回去了,不过我嘛,是一定要回去的。”   展芳泽一脸诧异:“师姐……”   “你老婆不要救的吗?”师文睨他一眼,“白藏说她身上也有那个残片,正好等我回去试试看,能不能帮她取出来。就算取不出来也不要紧,我留在那,多少可以探探消息,如果能得到青羽上仙的信任,就更好了。”   她很快便为自己订好了目标,一扫刚才柔弱无助的模样,把展芳泽的外衫扔了回去:“那我就不久留了,免得未晞起疑心。”   白藏和席风默默对视一眼,没想到师文的心态调整得如此之快。   展芳泽看起来倒是习惯多了,认认真真叮嘱道:“那师姐你一定要小心,哪怕什么没做也没关系,保护好自己就行。”   “知道啦。”师文摆摆手,转身便向外走去。   “师姑娘!”席风赶紧叫住了她,“你的伞……”   昆仑宫弟子以伞和剑为武器,但师文的伞方才被席风一把火给烧掉了。   “没事儿,有剑就行了。”师文满不在乎,又格外自信,“我们昆仑弟子,哪怕手里只剩块石头子儿,也能战到最后。”   “常闻昆仑弟子女中豪杰,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松亭雪人未到声先到,随后才迤迤然走进来,将一个蝴蝶形伞坠递给师文:“师姑娘,这是你掉的吧。”   “啊,是我的!”师文赶紧接过来,“多谢。”   展芳泽在旁见了,忙补充道:“师姐,这个伞坠,就是诗诗专门做来送你的。”   “是她做的?”师文回过身,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她知道我?”   “当然了,我常给她讲我们昆仑宫的事,她还一直惋惜,不能亲自去看看呢。”   这下,师文对祝晓诗仅剩的那点芥蒂也烟消云散了,恨不得拍着胸脯保证:“怎么不能?等这事结束了,师姐想法子带你俩回家!”   她仿佛一下子就充满了气力,不再与他们闲扯,脚步轻快地离开蜃梦宫了。   殿内剩下的几个男人,却没法像她这样乐观。   “师文回去后一定会引起未晞的怀疑,以他的性子,不会再拖延太久了。”   白藏愁容满面地看了一眼外面的天空,雷云散去后,天上的漏洞变得更多了。   蜃梦画境正在慢慢崩解。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17 23:55:28~2021-08-18 23:13: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7190908咚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35、蜃梦城(十五)   席风劝白藏先去休息,但他不肯,硬撑着和大家一起重新商议了对策,又去查看了麟龙的情况,确定它也无大碍后,才放心地去躺了一会儿。   即便大家心里已经有了准备,但也没想到,未晞会来的这么急,这么快。   距离师文离开最多也就四个时辰,蜃梦城上空骤然爆出一声巨响,整个画境都摇晃起来,许久才慢慢止住。   所有人都已经跑到了外面,抬头看着天上多出来的那个楔形大裂缝。   蜃梦城内没有黑夜,但不代表它不存在。此时恰是晚上,混沌空间里像是盛着满满的一潭墨,透过天上的大裂缝,把夜色倒了进来。   正对裂缝的地方,南斗六星摇摇欲坠,混沌之气疯狂地在蜃梦城中蔓延开。   “不好,不好……”白藏难得一见的慌乱,“他们来了。”   不消解释,大家都知道“他们”是谁。   脚下的大地似乎都在震颤。   席风紧紧握住白藏的手:“师尊,没事的,我们都在。”   白藏点点头,稳住心神,回头唤道:“麟龙!”   盘踞在一旁多时的麟龙总算得到了召唤,长啸一声,游来白藏跟前。   “都到麟龙背上来,快!”   此时已经顾不得解释犹豫,四个人急忙爬上麟龙后背坐好,黑龙腾空而起的一刹那,蜃梦宫上空的结界就猝然破碎了。   无数魂灵蜂拥而至,它们的眼中闪着猩红的光芒,用坚硬的铠、锐利的刺,还有强劲的指爪和四散的魔气,顷刻间便把蜃梦宫夷为了一片废墟。   已经没有地方可以落脚,麟龙载着他们在上空不停盘旋着,雷云再次酝酿聚集。   没过多久,未晞便御剑而来,怀里抱着他的雾散琴,仍旧是一副一丝不苟,仙气盎然的模样。   “诸君,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这不过是一句假惺惺的开场,落到松亭雪耳中,却无异于诛心。   “确实好久不见了,明心仙尊。”松亭雪坐在麟龙背上,被墨黑鳞片衬得更加苍白。   未晞微微偏头,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绽开一个讥讽的笑:“看来烬儿离开后,你饱受煎熬……也算是自食恶果了。”   松亭雪也笑回去:“某是俗人,不像仙尊这般洒脱,亲手杀了心爱的弟子,却活得愈发滋润了。”   “松亭雪!”未晞果然被他激怒,眼中隐含杀意,“烬儿是被你害死的!是你杀了他!”   松亭雪的笑意冷了下来:“我?他胸口上插着的剑,可不是我的。”   “难道他不是为你挡剑吗?!松亭雪——”未晞的声音越抬越高,额角的青筋都显露出来,“如果没有你,烬儿就不会死,这一切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你还不明白吗?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个错误!”   松亭雪沉默了一下,并不想再与他口舌,直接拨动琴弦,以凌厉的琴音代替了回答。   未晞一个轻巧的转身,便躲过了这一击,玩味道:“你这把琴,还是我亲手斫的呢。”   松亭雪又是一道琴音荡出:“那便用你的琴,取你的命。”   此言一出,他们便再无话可说了,师徒情分早就不复存在,今日是定要决一生死的。   未晞布下琴心剑阵,命祝晓诗、师文与青羽一同为他掠阵,自己则召来琴心剑意,引出数道天雷,在麟龙盘旋的上空酝酿着。   “赶在天雷劈下来之前!”白藏喊道。   未晞云淡风轻地在阵眼处拨弄琴弦,垂眸睥睨,似乎在嘲笑他们的不自量力。   天雷用不了多久就能汇集而成,劈在他们身上,到时候不管是人是龙,甚至连这个蜃梦城,都将化成一捧焦土。   未晞仿佛已经看到了预料之中的结局,唇角微微勾了起来。   麟龙在白藏的指挥下甩尾冲进了琴心剑阵,青羽立刻挽剑直刺,强行将席风从麟龙的脊背上刺了下来。   “青羽!”   席风咬牙在空中旋身,持陌刀砍向青羽,不料却被对方用剑格住,反手甩了出去。   席风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扑向了琴弦剑阵的中央,未晞所在的方向。   “这么着急送死?”未晞抬起手,准备接住这份大礼,“不过焚骨的性命,倒是可以留一留……”   然而他话还未说完,伸出的手腕就被一条燃着焚骨天火的锁链缠住,剧烈的灼痛感几乎要使他发狂。   锁魔链的另一端,席风掌心蕴着一团焚骨天火,狠狠地甩了过来。   未晞下意识抽手抵挡,没想到居然脱不开这小小的锁链,情急之下只能竖起自己的琴,堪堪挡住了这一击。   席风的焚骨天火没有打到未晞身上,但那雾散琴,却七弦尽断,一声短促低吟后,焦黑的琴身裂开一条缝隙,彻底毁坏了。   “你——”未晞用空着的那只手去抓席风,但他只轻轻一拉手里的锁魔链,未晞便一下失了力道,从阵中跌了下来。   只这一瞬间便够了,场上所有人几乎是同时调转方向,将手中兵刃对准了未晞。   未晞的脸上满是错愕,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师文的剑直接穿透了他的腹部,麟龙更是张口咬住他一条腿,几乎能听见骨骼碎裂的声音。   背后雷声隆隆,天雷已经汇成,第一道马上便要落下了。   一片血肉模糊中,未晞却突然放声大笑,狰狞着握住了师文的剑刃,生生把它从身体里拔了出来。   “你们以为这样就能杀了我吗?太天真了……哈哈哈哈……”   席风心道不妙,立刻去拉手里的锁魔链,却是感到手中一空——   未晞竟然用师文的剑,把自己的右手砍了下来。   随后他便撕裂空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怎么就让他跑了!”师文气得咬牙切齿。   “先躲天雷!”白藏喊了一声,叫大家先找地方躲避。   可这数道天雷劈下来,连蜃梦城都要没了,又能躲到哪去呢。   席风只一瞬间的迟疑,就已经转身奔向了雷云最厚的地方。   “席风!!!”白藏在他身后拼命呼喊,席风却充耳不闻。   或许还有办法的。   自从席风觉醒了焚骨血脉后,就几乎一直在用火。连他自己都快忘了,他身体里其实还有另外一种灵力。   席风双手掐诀,将焚骨天火转换为极寒之冰,霜雪气息迅速将他团团裹住。   把雷云全部冻住消耗太多,恐怕难以支持,他只能铤而走险,把天雷引到自己身上,再用冰灵力化解。   他站在最显眼的地方,雷云之下,所有人的前面。   陌刀上燃着的焚骨天火此时已被寒冰取代,森森白气顺着刀刃流淌下来,所及之处,皆成坚冰。   席风抬眼盯着雷云,盯着云层中激荡不停的电光。   就在一道刺目电光亮起的一瞬间,他一跃而起,将陌刀高高举起,朝着那道电光的方向飞去。   其他人远远地看着,竟都不敢呼吸。   天雷劈在席风身上的同时,极寒之冰顺着刀尖蔓延出去,与天雷连成一线,宛若一道冰柱。   只有席风知道,他正和什么样的力量抗衡着。哪怕稍稍退后一步,他都要被天雷击中,霎时灰飞烟灭。   此时此刻,瞬息也似千万年。   席风死咬着牙,几乎用尽了所有的灵力,才终于在这场对抗中占得一丝优势,用极寒之冰将天雷层层包裹,再挥动陌刀,一斩定局。   雷云仍在汇聚,但要形成第二道天雷还需一段时间,席风便立刻回身,让大家赶快离开。   就在他转身之时,却看到那处天裂外,一颗彗星从南斗六星间划过,撞上了帝星天府。   天府陨落的瞬间,蜃梦画境彻底崩塌了。 136、蜃梦城(十六)   坠落的时候,席风想了很多很多。   那年他与白藏在雪山之巅初遇,走过的万水千山,他们生离死别,又在几千年后再度重逢。   席风和焚骨不同,但又相同。   他努力地回头,想再看一眼……   白藏却没时间去多愁善感,未晞把蜃梦城和外界的所有通路都封闭了,就意味着,这个画境崩塌后,他们无法回到常世,很可能要被留在混沌世界中。   被混沌之力撕碎的死法实在是令人喜欢不起来。   白藏奋力将《道子心》抛了出去,灿金色的半扇卷轴倏地展开,像一张巨大而柔软的毯子,垫在下方,接住了坠落的大家。   一道炫目白光亮起,迫使人不得不闭上了眼睛。   等再睁眼时,天地已经换了模样。   “从没觉得脚踏实地的感觉这么好过。”展芳泽跺了跺脚,鞋底沾上了厚厚的一层雪。   “芳泽!!!”   祝晓诗突然大叫,引得众人纷纷回头,结果就看到她扑了展芳泽满怀,根本不在乎旁人眼光,吻得那叫一个忘情。   师文的表情似乎有一瞬间快要裂开了,但还是摸摸鼻子,尴尬地转移注意力:“所以……这里是什么地方?”   “《道子心》画轴内。”白藏看了青羽一眼。   自打进来后,青羽的注意就一直被周围的无边雪色吸引着。   他四处张望许久,终于选定了一个方向,向前走去。   众人纷纷跟上。   这个地方似乎只有雪,连天空都是单调的白色。没走多远,大家就觉得眼睛都有些模糊起来。   好在,很快便有不一样的颜色出现在视野中了。   起初只是一点点鲜艳的红,落在雪地上十分显眼,像是新鲜的血。但低头仔细看去,才发现那哪里是什么血,明明是飘落的花瓣。   越往前走,花瓣就越多,洋洋洒洒落了满地,被晶莹的雪毯柔柔托着,花香里都带了一丝凛冽。   很快,花瓣的源头——一棵繁茂盛放着的红杏,便乍然出现在眼前。   树下落花更多,一张黄杨木的小茶桌边,白衣墨发的男子垂着头,轻轻嗅杯中的残酒。   青羽骤然止住脚步,后边的席风险些就撞上去了,莫名其妙:“怎么了?”   这声音引起了树下之人的注意,他抬起头看过来,对上青羽目光先是一愣,随后玩味地勾起唇角。   “臭小子,怎么不敢过来?”   这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调,一下子便把青羽拉回了许多年前,他还在终南山上,跟着师尊学剑的日子。   那时候沈遇总是闲闲地歪坐在树上,一边喝酒,一边嫌弃他的剑招虚软无力,像是姑娘在跳舞。   又或者偷偷摸摸把冰凉的手塞进他的后脖领里,冰得他一激灵,生气了,才掏出个热乎乎的肉包子来哄。   再或者,死缠烂打拖着他下山去玩,逛村子里的庙会,画丑丑的糖人,把随手抓到的小猫妖扔给他养……   他那时真傻,竟然觉得沈遇麻烦又无聊,从来不肯听他讲完一个完整的故事。   那偷跑下山的小狐狸后来怎么样了呢?   书生与花魁,最后有了结果吗?   离开终南山再也没有回来过的沈遇,又遇到了些什么?   ……   “过来啊,我又不打你。”沈遇的声音把青羽从深深的记忆中拉了出来。   青羽深吸了一口气,才迈开步子,缓缓走到树下。   没想到沈遇竟然挥手一指身旁的红杏,嫌弃道:“我常叫你跟我出去玩,你却只知道在山上练剑,你看看,连红杏是几月开花都不知道,这冰天雪地的,怎么能画一树红杏呢。”   青羽:“……”   青羽:“笔在我手里,我想怎么画就怎么画。”   沈遇一愣,随即毫无形象地大笑起来,笑得桌上的酒杯都跟着颤抖:“我的天啊……你果真是变了许多,不再是我那个小羽毛了。嗯,现在该尊一声‘青羽上仙’才是。”   他有模有样地行了个礼,青羽大惊失色,竟然侧身躲开了:“师尊……”   在一旁偷看到现在,席风才终于确定,这个白衣剑客,就是《道子心》上画的那个人,青羽的师尊。   “啧。”沈遇笑意盈盈,拉了青羽一把,“这小古板还是没变的。过来陪我喝酒,你的朋友们要不要也来?”   他说着便拿起酒坛倒酒,结果里面一滴都没有了。   “我忘了,酒被我喝完了。”沈遇不高兴地把酒坛丢开,“刚才有个臭小子说去给我找酒,结果就一去不复返了,哼,要是被我抓到,我一定要让他把这所有的雪都酿成酒!”   青羽无奈地看着他,正准备从储物袋中取些酒出来,就听见有个清朗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雪怎么能酿酒呢?前辈怕不是醉了。唉……可惜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来的这坛杜康酒啊,看来只能独自享用喽~”   这声音太过耳熟,席风几乎是立刻就知道了来人的身份。   江破月提着一坛酒走过来,视线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却只是轻巧一笑:“我说刚才画境中怎么那么大动静。”   然后便不管他们了,径自在沈遇对面坐下,拍开了酒坛上的封泥。   “沈前辈,你刚才的故事还没讲完呢。那师父入魔以后,他的小徒弟怎么样了?”   沈遇被醇厚的酒香勾起了馋虫,一把抢过来,连饮三杯,才酣叹一声:“谁知道呢?没人烦他了,大约是开心的吧。不过……他本人正好在这,你若是好奇,可以问问。”   沈遇抬头看向青羽,眼尾被酒气熏出了一抹薄红,眸中亮晶晶的,满是细碎的星子。   青羽呼吸一滞,慌忙别过了眼神,语气不善地冲江破月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江破月倒也不遮掩,伸手虚虚在空中一抓,一个灿金色的画轴便被他握在了手里,模样大小都同白藏手里那个如出一辙,显然便是《道子心》的下半卷。   “你们该谢我,若不是我偷天换日,把它从未晞那偷走,你们现在恐怕不会安然地站在这里。”江破月邀功似的,挑挑眉毛,把画轴放在手中转了个圈。   可惜没人接话,只有席风问了一句:“到底怎么回事?”   江破月只好继续说道:“未晞曾交给我三件事,其中一件就是寻找这个画轴的上半卷,因此他不得不给我看了他手里的下半卷。后来我就设法做了个一模一样的,掉包过来了。”   但是未晞一定很快就会发现,所以江破月和他的好友颜如玉演了出戏,成功脱身离开了明音。   再后来,他囚禁双生哥哥江揽月的事,被白藏和席风发现,干脆顺水推舟,舍了肉身,将神魂置于这画轴空间内。   “这里是最原始的那个画境,混沌空间内的所有画境,都源自于此。”江破月托腮看着醉意朦胧的沈遇,随口胡说道,“上有天帝,下有人皇,这画境之中,沈前辈大约就是那位‘境王’吧。”   沈遇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墩,生气道:“你说谁王八?!” 137、蜃梦城(十七)   有人没忍住,发出两声想憋却没憋住的细碎笑声。   沈遇直接一瞪青羽:“是不是你笑我?臭小子。”   青羽嘴巴紧闭,无辜地眨了眨眼。   “那个……其实我还是不太明白,画境到底是什么啊?”师文本来是小声问展芳泽的,奈何周围太寂静,被所有人都听见了。   沈遇笑笑,站起身来,拿着手边的剑,像青羽画中那般,信手挽个剑花,斩了一段红杏。   衣袂纷飞,杏花四散,鲜嫩的花瓣飘在空中,却并不落下,全都轻盈地在他周围萦绕着。   “画境,就好比一片花瓣,它们独自存在,但也可以互相连通,成为一个大的整体。”   说完,沈遇的手腕一转,又将所有花瓣汇集在了手中,变成一枝完整的红杏。   “一棵树上生着无数根枝条,枝条上又开出无数朵花,它们连在一起,共同组成了这棵树。而你们手里那幅画,就是孕育它们的土地。”   沈遇把杏花放在鼻下轻轻嗅过,扔给了青羽。   “在这呆了这么久,腻了腻了,小羽毛,快带我出去,我想看看现在的人间。”   被杏花砸了一脸的青羽:“……”   “人间……现下并不太好。”他叹口气,如实说道,“魔族入侵,借着画魔和彗冲南斗之力,在人间横行肆虐,我们才跟那个领头的天魔打过,被他跑了。”   “你们这么多人都没打过一只天魔?!”沈遇震惊之外还带着一丝鄙夷,“青羽上仙,你这么菜,怎么飞升的?”   他把“上仙”二字念得很重,听得青羽顿时脸色一黑:“我修无情剑道,按照仙界规矩,下凡来只有三成功力可以使用。”   “……你修成了无情道?!”沈遇这回是实打实地对青羽刮目相看了,“我到死都以为那玩意是骗人的,还真能有人修成啊。”   青羽没什么反应,沈遇的神情也渐渐冷了下来,讪笑两声:“你把画修好吧,我和你们一起去抓那个天魔。”   江破月听了,主动把画轴递给了青羽,白藏也拿出了自己那一半。   画轴合二为一后,画境格局将会重新构建,不可能再给画魔任何可乘之机了。   青羽沉了沉气,掐诀落印,随着金色封印画成,一滴心头血从他的眉心飞出来,压在印记之上,将整个封印染成鲜艳的血色,随后渐渐隐入画轴之中。   沈遇在旁看得微微失神,他没想到这画竟然是用青羽的心头血所封印,怪不得即使画轴毁坏,画境四分五裂,这片雪境都一如往昔的安宁。   封印完成后,画轴展开,大家总算看到了这幅画的全貌。   画中沈遇一身白衣胜雪,身旁红杏开得如火如荼,飞扬的发丝与落花缠缠绵绵,一如他眼神里的欲语还休。   “咳咳。”虽说大家看的是画,但沈遇还是感到有些不自在,伸手收了画轴,“行了行了,别看了。”   混沌空间中的全部画境,已经随着《道子心》的修复,而彻底稳定下来,残余的混沌之力慢慢转换成充沛的灵气,令沈遇感到通体舒畅,忍不住伸了个懒腰。   “我来找找你们说的那个天魔。”沈遇说完,蓦地靠近了青羽。   青羽被他冷不丁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躲开,结果对方早有先见之明,一只手牢牢扣住了他的腰。   “你干什么……”   “找人啊,我又没见过。”沈遇理所当然地说道,随后另一手抵住青羽的眉心,读取了他最近的一段记忆。   青羽松了口气,无奈道:“你就不能先说一声?”   “你怕什么?”沈遇揶揄道,“你不会以为我要打你吧?”   那倒不是。   青羽别开脸,不打算再跟这个没正行的师尊说话了。   沈遇心情却很好的样子,嘴角一直弯着就没放下来过。他把佩剑立在雪地上,闭上眼睛,神识顷刻间便蔓延到画境的每一个角落。   不久,他睁开了眼:“找到了。”   一声响指,沈遇便把所有人都转移到了另一个地方。   在皑皑的雪地里呆了太久,乍一换到光线很暗的地方,大家都像瞎了一样,什么都看不见,只能铺开神识先探查了一番。   展芳泽:“这是什么地方?”   师文:“阴气好重啊……好像还有呻//吟声。”   其他人都不知道这是何处,席风却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石壁围起来的一片昏暗空间里,中央是一片浓黑腥臭的水潭,水面上吊着一座浮桥,两端各一块逼仄的小石台上可以站人,他们现在就处在其中的一边。   水中液体不停涌动着,溅到石台上,一片湿滑黏腻,令人作呕。   “这里是怨海。”席风说道。   觉察到有人靠近,怨海中的叫声顿时拔高了几倍,黑水像沸了一般剧烈翻滚着,万鬼齐哭,群魔哀号,无数白骨在其中沉沉浮浮,不断地呼喊着同一个名字:“白藏……”   “白藏?他们叫白藏干什么?”江破月毫不畏惧,直接抬脚踏上了怨海上的那座浮桥。   浮桥承载了他的重量,向下沉了几分,怨海之水立刻漫了上来,同时伸出几只白骨指爪,抓住了江破月的脚腕。   “别瞎跑。”沈遇挥剑替他斩断了那些骨爪,反手把剑立在地上,荡出的灵光立刻吓退了怨海中的怨灵,号叫的声音小了许多,也不敢再伸手出来抓人。   青羽懒得再用神识视物,直接掐了一段剑光出来,悬在怨海上方充作照明:“你不是说未晞在这吗?人呢?”   大家四处看看,这石洞全貌在剑光下一览无余,根本没有未晞的影子。   沈遇也有点奇怪,闭眼重新检查了一番:“没错啊,他就在这里,气息很重。”   “他在这。”江破月突然道。   众人还在四处寻找未晞的时候,江破月不知不觉已经走到浮桥的正中央了。   “未晞有个独门秘技,叫幻音阵……大师兄应该知道怎么破阵吧。”江破月回过头。   松亭雪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大师兄”是在叫他,面色沉道:“你叫我名字就好。”   毕竟……他们二人,如今都不算是明音门人了。   江破月笑笑,没再管称呼问题,取出一把琵琶抱在怀里:“琵琶与琴不太好相合,但也没得选了,你来起手吧。”   看到他手中原本属于明月长老的冰弦焦尾,松亭雪略有疑惑,但还是什么都没说,抱琴奏起了《破阵曲》。   琵琶声音清脆高亢,但被江破月刻意压制了,免得盖过松亭雪的琴音。   古琴低沉的声音倾泻而出,由缓至急,转到高//潮处似是回到了古战场上,兵刃铿锵,杀伐不绝,随着一声怒喊,山崩地裂,天幕倾颓,怨海中再次翻起暗涌。   一具白玉棺从漆黑的水中缓缓浮上来,未晞歪坐在上面,狠狠瞪着松亭雪。   昔日眉心的朱砂已经彻底转为墨色,延伸出一朵黑莲,成为他身份印记的魔纹。 138、怨海灯(一)   幻音阵已破,松亭雪的琴音也没有再继续下去。江破月手慢了些,多弹了几个音,吸引了未晞的注意。   “嗤,我道是谁呢……明月的琵琶原来是被你偷去了。”他晃了晃悬着的小腿,已经全然没有了往日里仙姿出尘的模样。   “若不是师尊,我还不曾发觉你的诡计。冰弦焦尾是他仙陨前传予我的,滴血认主,不容你置喙。”江破月收起琵琶,纳入丹内。   未晞眯着眼看他,好似在看什么稀奇动物一般:“你管明月叫师尊?哈哈哈……就凭你那身破烂仙骨,要不是我砸灵药用法宝,一寸一寸给你通了灵脉,你能有如今这般境界?明月不过给了你个破琵琶,你就拜他门下了,真是好笑得很。”   江破月一笑置之,轻飘飘道:“你扶持我,只是因为你需要一个有用的傀儡,师尊收我入门,却是真心待我的。”   未晞果然被他激怒了,一下子从白玉棺上跳下来,隔着怨海指着他:“石岳!”   “哦,对了。”江破月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衣袖,“明心长老,重新认识一下吧,我姓江,江破月。”   说起来还多亏他哥哥江揽月是个剑痴,极少离开云崖山,以至于大家都只是听过云崖五子江揽月的名声,却鲜少有人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所以江破月就只是改个化名,竟从未被人发现过。   未晞的眼睛转了转,似乎明白了什么,戏谑道:“怪不得呢,一向深居简出的江仙尊有段时间总在山下晃悠,原来是你冒充的。”   江破月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江揽月摊上你这么个兄弟,真是他命中一劫。”未晞啧啧摇头,“不过听说江仙尊天生剑骨,少年时便剑术大成,修为了得,怎么你——是个废物啊?”   他深谙江破月的痛处,毫不顾忌地戳了过去。   江破月垂着头,面目隐进了一片阴影中。   “哎……废物。”未晞又念了一遍,踱回到白玉棺旁,手指从圆润的棱角上划过。   众人都在猜测棺材里的人是谁的时候,松亭雪忽然抖了一下。   他默不作声地,将腰间挂的头骨解了下来。   这是唐烬的遗骸……当初他只得了这一个头骨,其余的部分,不知道被未晞弄到哪去了。   现在,这个头骨竟然散发出莹莹的灵华。   松亭雪捧着头骨的手不停颤抖,厉声质问未晞:“你拘了唐烬的神魂?!”   未晞回过头,笑嘻嘻望着松亭雪,反问道:“听说你一直在找焚玉骨?那你知不知道,这世间最后一只焚骨兽,其实就在你身边啊。”   他指的是席风,松亭雪当然知道。   只是自从白藏向他仔细说过焚骨一族的复活禁术,他就已经打消了这个念头。   “焚玉骨、亡者的遗骸……和他的神魂。”   未晞从怀中拿出一个蓝田玉瓶,隐隐透着淡蓝色的灵华,气息与松亭雪手里的头骨相映。   “这不是齐了么?哈哈哈……”他仰天大笑,近乎癫狂地看着松亭雪,“你是不是对烬儿日思夜想?是不是做梦都想复活他?现在机会来了,只要抓住席风,剖出他的玉骨,就能复活烬儿……”   “唐烬不会愿意的。”松亭雪的声音冰冷,“你忘了他说过的话吗?习武修行是为了保护心爱的人,不能为了一己私欲,妄造杀孽。”   松亭雪发过疯,杀过人,也曾想过用焚玉骨将唐烬复活,但他终是想起了唐烬的话,放弃了这个念头。   爱人已逝,他只能带着他那份,一起活下去。   未晞却嗤之以鼻,颠了颠手里的养魂瓶:“你确定吗,松亭雪?我一直留着烬儿的神魂,等的可就是这一天,你不愿意,我便把他放掉好了。”   说着,他竟然真的打开了瓶塞。   瓶中的灵气立刻逸出来不少,淡蓝色的灵华忽闪忽闪,像是唐烬雀跃着想要出来看看。   这里面只有一缕残魂,若是悉心养着,或许千百年后,还能养成化形,可若是这般放了,就真的不复存在了。   未晞养了他这么久,甚至还命颜如玉去掳了席风企图挖骨,现在却像赌气一般,两眼直勾勾瞪着松亭雪,慢慢翻转手腕,将养魂瓶倒了过来。   那一片淡蓝色残魂逸散的时候,两行血泪从松亭雪的眼纱下缓缓流出。   但他始终未言一语,直到唐烬彻底消失。   “人会死,爱会消退,恨却是永恒的。”未晞随手把黯淡的养魂瓶扔进怨海,重新抚上白玉棺的表面。   他似乎,在等什么。   棺中不会是唐烬,能让未晞这般重视在意的,难道是……   他的母亲朝露?!   席风心中刚浮出一个猜测,未晞便已经刺破手指,滴了三滴血在白玉棺上。   血色瞬间蔓延开,顺着花纹,流满了整个棺盖。   “不好,他在召唤怨灵。”沈遇直接一道剑光打过去,想要中断未晞的仪式,却被结界弹开了。   他们甚至都不知道,未晞是什么时候落下的结界。   “晚了。”未晞勾唇讥笑,缓缓推开了棺盖。   开棺的一瞬间,怨海中涌起千层黑浪,狠狠拍向周围的石壁,几乎要把他们脚下的石台拍碎。无数怨灵残魂争先恐后钻进棺中,啸鸣阵阵,白玉棺难以承受,裂开了密密麻麻的裂纹。   未晞倾身趴在棺边,眉目含笑,显然对自己的作品非常满意。   “白藏……”他伸手把棺中的人扶了起来,“你来看看,还认不认识她。”   被他扶着的女子身形纤弱,肤白胜雪,一双眼睛无神地望着前方,里头的墨色沉得像是怨海里的水。   白藏怎么可能不认识,这是朝露……被他亲手杀了的朝露。   “其实这几千年里,我都在后悔,或许我不该杀了朝露。有个母亲在,至少不会让你独自在人间流浪,不会让你心里长满怨恨。”白藏顿了顿,看向没有神采的女子,“但这是朝露的心愿,所以我尊重她。”   未晞仿佛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冲他喊道:“你不觉得自己的话很可笑吗?我为何会流浪了这么多年?难道是因为我娘吗?难道不是因为你和你养的那条狗吗?!我本来有爹有娘的,都是因为你!!”   莫名被叫成狗的席风十分生气,也大声吼了回去:“你以为朝露愿意生下你吗?你以为一个仙子会爱上魔族吗?你究竟为什么会存在,应该去问问你那个恩将仇报禽兽不如的爹!”   未晞怒极,直接伸手把他抓了过来,死死掐住脖子,咬牙切齿道:“你说什么?!” 139、怨海灯(二)   即使被握住咽喉,席风也依然重复道:“我说你本来就不该存于世上……”   未晞五指骤然收紧,席风的脸涨得通红,脑袋里也嗡嗡作响,再没有一丝一毫的空气能被吸进肺里。   白藏赶紧冲上去,想要救下他,不料未晞随手一掀,便被一道浓郁魔气打了回去。   席风眼前阵阵发黑,口中泛起腥味,无力地挣扎着:“朝露……是被无遮强迫的,你本不该出生……更不该大开杀戒……颠覆人间……”   “不可能!!!”未晞一声暴喝,不许他再说一个字。   不可能,不是这样的。   他明明记得,记得父母恩爱,记得自己原本有一个温暖的家。是白藏和焚骨拆散了他们,留他一个在这世上沉浮流浪……都怪他们……不是这样的……   未晞的思维混乱起来。迷迷糊糊间,他听到沈遇在问他。   “你那时应该刚出生吧,父母都死了,你从何得知这些事情,就没有想过吗?你的记忆到底是从哪来的?”   “我的记忆……”未晞喃喃着,在脑海中一遍遍地探寻,终于,被他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有一些记忆似乎是有人刻意写进了他的脑海,会是谁……是,无遮?   但他很快就否定了。或者说,他已经不愿意去相信真相。   未晞眉心的黑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蔓延,很快就占据了他的右半边脸,再延伸到脖颈之下。   魔角也从散乱的发间钻出,瞬息之间便长到鹿角一般大小,魔纹流光闪烁,森森魔气萦绕其上。   “不是的,不是这样!我不信!”他大喊着,双眸变得血红,野兽一般把席风扑倒在地上,五指成爪去撕扯他的胸口。   “我要复活她,我要听她亲口说,不是这样的,不是的……”   尖锐的魔爪刺穿了席风的皮肉,毫不怜惜地翻找着那块玉骨。   席风痛得发抖,但因为缺氧太久,根本没有力气反抗,只能凭着本能,化为焚骨原形,用体型优势将他推翻过去。   未晞倒在一旁,被席风按在爪下,偏头看看白玉棺里的朝露,又看看面前威风凛凛的焚骨,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是吗?所以我的出生就是个错误?那为什么天道没早点杀了我,为什么要留我在世间沉沦……”   “出生不是你的错,但这一切都是。”   白藏指着怨海里沉浮挣扎的无数怨灵,沉声道:“天道没有杀你,是因为朝露的仙魂在保护你。可你呢?这些年你利用画境害死了多少无辜之人?放着通天仙途你不走,偏要自甘堕魔,你不如问问自己,难道这是天道不公吗?!”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未晞挣开席风的爪子,从地上爬了起来,指着白藏冷笑两声,“你不也是死而复生的吗?同样是逆天而行,凭什么他可以我就不可以?!”   他吼到最后,已经彻底破了音。怨海满载的魔气怨气被操纵起来,在狭小的空间中卷成墨色的龙卷风,一边飞速旋转,一边向席风靠近。   席风直接呼出炽烈的焚骨天火,却没想到,未晞的龙卷风不仅没有被燃尽,反而将他的焚骨天火绞散了。   “哈哈哈哈……”未晞得意大笑,“怨气是这世间最强的力量,任你是焚骨天火,还是极地寒冰,都无法抵挡怨气……我花了几千年才聚齐这千万怨灵于一处,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每一个都是在极度痛苦和恐慌中死去,一边粉碎他们的身体,撕扯他们的神魂,一边告诉他们,是白藏杀了他们……哈哈哈……”   未晞得意地看向白藏:“这些年,你被诅咒反噬得不轻吧?可惜那条狗死了,要不然,也可以为你分担一些。”   白藏沉着脸色,没什么反应,席风却听得都要疯了。   原来怨海中那些残破怨灵都是未晞杀的,原来是他栽赃给白藏,一想到自己也曾怀疑过师尊,想到白藏千年里受到的无妄之苦,席风就觉得心脏像是被人攥住,痛得不能呼吸。   “未晞——”他张开大口,朝未晞喷出一大团赤金色焚骨天火,整个火球像个太阳一样砸过去,照得人快要失明。   几乎是同时,席风身后侧方传来一声轻笑,未晞不知何时瞬移到了浮桥上,悠哉地捋了把鬓发。   “多谢呀,焚骨。”他笑道。   席风下意识地感到不妙,一移过目光,就见白玉棺里的朝露,竟然活了。   由怨灵重组的朝露,在焚骨天火的灼烧中,重新恢复了意识,从白玉棺里爬了出来。   “这不可能!”白藏和青羽异口同声道。   沈遇皱眉想了一下,才不确定地说:“难道是焚骨天火和怨灵有什么反应?可刚才席风想要烧掉怨气,确实是失败了的。”   但很明显,未晞方才是故意激怒席风,引他喷出焚骨天火的。   “朝露!”青羽从腰间解下青玉佩,摇摇举着,“你是我座下宫仙,断不可听信他人指令!现在我命你速速归来!”   然而朝露根本不理他,眼中似是只有未晞一人,殷殷望着他,张开了双臂。   “娘……”未晞喃喃一句,欣喜若狂地从浮桥上翻下来,冲到朝露跟前,紧紧地抱住了她。   朝露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把凌乱的发一一抚顺,眼中盛满了慈祥温柔的笑意。   “怎么会这样。”沈遇摇摇头,百思不得其解。   白藏却突然扔了一句“不对”,便已经飞身冲出,向朝露扔出了千机扇。   未晞冷哼一声,抬手打掉了扇子,将朝露护在身后:“你就这么见不得别人团圆,一定要赶尽杀绝吗?我固然该死,难道我娘她做错了什么吗?你居然想再一次杀她……”   白藏却根本没理他,收回千机扇,直接掠过未晞,再次向他身后的朝露出手。   原本柔弱清丽的朝露,从刚才开始,就被怨气不停侵蚀,现在已经肉眼可见地萎缩下去,从身上流出暗红色血水来。   很快,她就被怨灵蚕食干净,变成了一具皮包骨的干尸。怨灵却不愿离开,缠着她,操纵着她,举起了双手。   这双枯瘦的手上沾满了血水,怨气像蛛丝一样缠绕在上面,并且还在源源不断地吸纳着怨海中的怨气和魔气。   她被撑得越来越大,最后像个巨人一样立在怨海之上,两只眼睛死死盯着白藏。   “你对她做了什么!”未晞崩溃地嘶吼着,一掌拍向白藏后心,但被席风用爪子按下去了。   白藏一边掐诀落阵,一边道:“不是我,是你。你把朝露炼成一只怨魔了。”   怨魔,集怨气而成,正如未晞所说,怨气是天地间最强的力量,怨魔,也是一种最为难缠的魔物。   它会激起人心中的怨气和不满,蛊惑他们陷入煎熬的深渊。   唯有最清正的魂灵,才可以抵御怨魔的幻术。   可谁又敢说……自己没有丝毫怨怼呢。 140、怨海灯(三)   席风不过与朝露对视了一眼,就已经中了她的幻术。   眼前顿时被黑暗遮住,越发显得周围风声浪声清晰起来,甚至还嗅到了丝丝缕缕的鱼腥味儿。   席风努力睁开眼睛,一低头,手里竟然真的拿着一条肥美的鲈鱼。   席风:“……”   这条鲈鱼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用木叉叉着,抹上调料便可以放到火上去烤。   调料也在手边的石板上准备好了,有新鲜的藤椒、野蒜、芫荽,还有些盐巴。   但席风一直没有动作。   他感觉脑袋有些迷糊,刚才是在干嘛来着?怎么像是睡了一觉,就跑到江边烤鱼了。   愣神琢磨的工夫,不知道从哪飞过来一只白色的小山雀,肥嘟嘟的,脖子上一圈毛毛还是灰色,像戴了个小项圈。   它落到席风身边,低头啄了啄他的手。   “哎哟!”席风猛地缩回手来,“什么东西!”   六七岁的小男孩声音清脆嘹亮,听得小山雀一阵兴奋,也跟着大声啾啾啾啾叫了一阵。   席风一看见它,登时就把手上的疼忘了,伸出手悄咪咪地要去抓它。   结果小山雀早就识破了他的企图,小翅膀一扑棱,就躲开他的手,飞到了席风头顶上去,还趾高气昂地叫了一阵。   席风气得不轻,骂道:“哥哥们捉弄我,阿娘罚我,连你个鸟儿精都欺负我,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小山雀低头梳理羽毛,压根没理他。可他说完,却一下子愣了。   对了,他想起来了,他是因为被阿娘罚了,觉得委屈,才偷跑到沧浪江边来的。   这么一想,那股委屈劲又上来了,席风眼睛鼻子一酸,差点就要掉下金豆来。   “我没有偷东西,阿娘怎么不信我呢。”他抽抽鼻子,使劲把石板上的藤椒香料都揉碎了,塞到鱼肚子里去,“反正大家都不信我,不喜欢我,那我干脆走好了……沧浪云海不需要我这样的凡夫俗子。”   小山雀歪歪头,似乎是听懂了,轻轻啄了一下他的头顶。   席风抹了把脸,哼道:“离开沧浪云海我也一样过得好!我会抓鱼烤鱼,一会儿我吃饱了,还要去林子里砍树给自己搭个房子,以后我就自己住在这儿了!”   小山雀啾啾叫着,突然被这气鼓鼓的小男孩一把抓住:“小鸟儿,你要不要和我一起住啊?”   小山雀:“……”   “你应该不是普通的鸟吧?你是山雀精吧?”席风把它从头顶上捧下来,轻轻摸了摸它的羽毛,“等将来你化形了,就变个漂亮姐姐,怎么样?”   刚刚还因为他哭鼻子而心软的小山雀,直接两爪一蹬,狠狠啄了席风一口,扑棱棱飞远了。   “唉,别走啊……漂亮哥哥也行……”   席风叹了口气,失落地继续在鱼身上撒盐。   没过多久,喷香的烤鱼味道就顺着江风飘进了林子里。   不少灵兽精怪都闻见了,哈喇子流得三尺长。   但他们不敢出来,刚才有只特别凶的山雀精,挨个把他们教训了一顿,让他们再也不敢随便离开林子。   所以这会儿江边安静得很,席风烤鱼烤得都快把自己烤睡着了。   “啾啾。”小山雀飞了一圈儿,又回到席风身边,啄一口当做打招呼。   席风抬抬眼皮:“漂亮哥哥回来了?”   小山雀:“?”   “请你吃烤鱼。”席风把鱼从架子上拿下来,递到它眼前。   这条鱼比小山雀还要大得多,鱼皮焦脆,鱼油都被烤出来,还在滋滋响着,吓得小山雀连连退开。   “哈哈哈……”席风毫不客气地嘲笑它,“刚才还那么凶,连鱼都不敢吃吗?”   小山雀直接飞到他脸上一顿啄,给他啄了个大花脸。   “我错了哥。”席风怕了,老老实实撕下一大块鱼肉放在石板上,摆在小山雀眼前。   小山雀抖抖毛,这才津津有味地低头吃了起来。   席风不急着吃鱼,坐在一边呆呆看着它:“花鸟鱼虫都能修炼成精,为何我就感受不到灵气呢?天道为何这般苛待我……”   小山雀听到他的话,鱼也不吃了,扭头用毛茸茸的小脑袋蹭蹭他手背,像是在安慰。   “我也想像爹娘哥哥们一样修行,习刀法,护佑苍生。”席风咬了一大口鱼肉,狠狠咀嚼起来,似乎这样便能疏解心中烦闷。   沧浪云海离江边不远,但一直到深夜,也不曾有半个人来寻他们家小少主。   席风气呼呼地睡在石头边上,连做梦都是去林子里伐木头,盖房子,还带着小山雀一起住了进去。   不知道为什么,梦里的小山雀是个很漂亮的男子,五官精致柔和,眉目含情。   然而他早上是被小山雀啄醒的,漂亮哥哥又变成了小毛球,凶狠狠地扑棱着翅膀,正试图把一只爪子塞进他的鼻孔里。   “阿嚏!”席风猛地打了个喷嚏,差点把小山雀吹出去。   小山雀嫌弃地抖抖毛,啄他一下,又朝沧浪云海的方向走了两步。   “你干嘛呢?”席风看不懂。   小山雀更嫌弃了,干脆直接叼起他的手指,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往那个方向拽了一点点。   “但我不想回家。”席风这次懂了,“他们都不来找我……我这么回去,岂不是很没面子。”   他还委屈着呢,要阿娘和哥哥哄了才能好。   小山雀生气地“笃笃笃”在他手上啄了三个坑,疼得他一下子抽回了手:“好嘛好嘛我回家去。”   席风闷闷不乐地把篝火余烬灭了,一步一蹭地往回挪。   小山雀趴在他头顶跟着,只要他一有犹豫不决的苗头,就在他头皮上啄一下。   席风也是郁闷极了,这破鸟怎么回事,一直缠着他,赶都赶不走。   他根本不想回家好嘛。   但等席风回到沧浪云海,立刻就后悔了。   他昨天离开前,这里还是雕梁画柱,花团锦簇的,弟子们井然有序地出入修习,几个师兄师姐每次看到席风,都要捏捏他的脸,再塞些糖糕点心给他。   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   广场上的五行龙柱全都断了,结海楼坍塌成一片废墟,弟子们横尸遍野,整个门派都笼罩在浓郁的血腥气里。   “爹!娘!哥哥——”   席风一边喊着,一边撒开腿往大殿内跑去。   云生殿前,小山雀似乎看到了什么,一连串地在他头顶啄着,同时发出急切的啾啾声。   席风似乎领会了,突然噤声,轻手轻脚地从侧门狗洞爬了进去。   隔着珠帘,他看到一个白发男人的背影,正和手下说着什么。   “下手狠一点,神魂全部收起来……还有席沐泽那个小儿子,找到了吗?” 141、怨海灯(四)   席沐泽的小儿子?那不就是席风吗!   他赶紧趴得低了些,大气都不敢出,以免被发现。   “还没有。不过,属下听说席沐泽那个小儿子,天生缺了一块仙骨,没有灵力。这样的凡人,怕是撑不过我们的魔音琴障,早就死了。”那个手下低头说道。   白发人沉思了一会儿,点头道:“算了,既然是凡人,也兴不起什么波浪,不管他了。你去清点一下人数,神魂收完后就尽快撤退,仙门那些废物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要来了。”   “是。”手下领命,迅速离开了。   那白发人继续在云生殿里站了一会儿,背着手,白发一直拖到地上。   席风悄悄从椅子底下爬过,打算绕去后殿。   只是他自以为自己的动作已经足够隐蔽,其实早就暴露在对方的神识观察之下。   小山雀也对此浑然不觉,还在席风屁股上踢了两脚,以免他翘得太高,碰到椅子发出声响。   “你去哪儿呀?席小公子。”   席风好不容易爬到门口,一抬头,一张勾魂摄魄的脸近在眼前。   “啊!”他吓了一跳,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你就是席风?”白发人伸手轻轻一拎,就把他拎了起来,嗤笑道,“果真是毫无灵力,弱得很。”   席风手脚都不着地,只能晃着身子去踢他:“你放我下来!”   “嗯……”对方似乎还认真思考了一下,“那好吧。”   随后就真的松了手,让席风重重摔了下去。   不等疼痛的感觉传过来,席风就一骨碌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向外跑去。   没跑几步,就莫名其妙地被抓回来,回过头,白发人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席风咬咬牙,再跑,然后再被抓。   如此重复了几番,他已经累得出了汗,但还是锲而不舍地跑着。   这一次,白发人把他抓回来,没有再放手。   “你这小孩挺有意思……我送你个礼物吧。”白发人说道。   席风当然不会相信他会安什么好心,扑腾着企图逃跑,奈何实力悬殊,还是被他的手指点到了眉心。   一瞬间,冰凉刺骨的感觉从眉心蔓延至胸口,心脏像是被冻住,痛得他险些晕过去。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席风都以为自己已经死了的时候,白发人才把他放开,丢在了一边。   席风缓了口气,便立刻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小山雀扑棱着翅膀跟在后面,离开云生殿时回头看了一眼,那白发人已经不见了。   席风不停地跑着,他怕白发人追上来,怕变成地上躺着的,再也不能动的尸体。   直到他被绊倒,整个人扑在地上,额头被磕了道口子,鲜血和眼泪争先恐后地流下来。   鲜红色覆上亡者的暗红色血迹,重新描绘不久前发生的惨烈与绝望。   “对不起,对不起……”席风手忙脚乱地去擦,擦开血污,才发现,这是平日里最爱逗他的周师兄。   旁边是柳师姐,再旁边是赵师兄……曾经鲜活的亲人们,如今全都横死在席风眼前,受尽折磨,死不瞑目。   “啊啊啊啊啊——”   他崩溃地痛哭出声,趴在师兄已经变得冰冷的躯体上,把清脆的嗓音哭到再不能出声,眼睛肿得睁不开,泪水却还在源源不断地流下来。   六七岁的小小少年,心底竟生出了无尽的悲凉,他无数次地怨恨自己,恨自己昨晚的离家出走。   即便什么都做不了,他至少还可以选择和大家一起。   像是读懂了席风的心思,小山雀飞过来,轻轻在他脸上蹭蹭,啄走了眼下的一颗血泪。   “我要去找爹爹,他那么厉害,不会死的。”席风再次爬起来,四处寻找席沐泽的下落。   席掌门的确没死,但也只剩一口气了。他的一半神魂都被抽走,剩余的残魂全靠境界支撑着,等着最后的一线希望。   好在,席风来得不算太晚。   “风儿……”席沐泽虚弱地唤他。   席风先是一愣,随后疯狂地扑过来,跪倒在爹爹身边,再次哭了起来:“爹爹……你不要死……”   “风儿不哭。”席沐泽没有时间哄他,费尽力气才抬起手,抓着他的一根手指,按在陌刀寒川的刀刃上。   寒川是沧浪云海的掌门佩刀,代代相传,只要滴血认主,便是认了下一任的掌门。   席沐泽临死前拼着最后一口气,把寒川和掌门之位传给了自己的小儿子——连一丝灵气都感受不到,更无法修行的席风。   “沧浪奔腾……云海不散……”   席沐泽的残魂完成使命,像一缕青烟一般,袅袅散了。   可是只剩席风一个人的沧浪云海,怎么能叫做“不散”,又该如何去“奔腾”呢?   席风抱着陌刀,在爹爹的遗体边呆呆坐了很久。   小山雀一直陪着他,日升月落,他就像变作了一尊雕像,连动都不动一下。   到第三次月出的时候,周围的气息渐渐变了。   无数片残魂从开始腐烂的身体中离开,他们因为残缺而无法往生,又因为怨气太重而无法消散,只能浑浑噩噩地游荡着,重复做着死前在做的事。   厮杀。   残魂失去了记忆,不认识彼此,只知道厮杀。   他们本就残缺的魂体变得更残缺,七零八落地沉在地上,怨气重得化成了水,把这些残魂全都淹没,积成一片汪洋。   席风还呆呆坐在那里。   眼看怨海的水就要漫上来,小山雀急了,拼命去啄席风的手,叼着他的衣襟和发梢,想要把他带到高处去。   席风却随手一甩,把小山雀甩了出去,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洁白的羽毛上沾了血污。   “啾啾!!!”小山雀生气地飞回来啄他,可是直到把他手背都啄破了,这人都无动于衷。   抬起头一看,小山雀才发现,整个沧浪云海的怨气,都在飞速地从席风的眉心钻进体内。   可他感受不到灵气,自然也感受不到怨气,只觉得身体越来越涨,像是要炸开了一般。   小山雀瞪着两只黑溜溜小眼珠,惊恐地瞪着席风。   这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几乎是在瞬息之间,就长成了一个成年男人。   他身形颀长,英气逼人,却又生着一双被怨气染成猩红色的眸。   “天地不仁,那便与我共沉沦吧……”   席风咧嘴一笑,手中陌刀怨气暴涨,刀身发出铮铮嗡鸣,随时准备着将所及之处夷为平地。   那小山雀却烦得很,一直啾啾啾啾地绕着席风,还去啄他握刀的手指,企图让他放下陌刀。   席风再次甩开它,刀尖沉进怨海:“天道既许他灭我满门,便也应许我颠覆三界造新坟!”   小山雀被他的疯言疯语吓傻了,扑到他头上一顿乱啄,却无法叫醒这个已经被怨气控制的人。   再这样下去,席风必将失去神志,变成一只可怕的怨魔。   作者有话要说:   当了班主任,刚开学特别忙,最近应该都要半夜更新_(:з)∠)_感谢在2021-08-26 00:10:35~2021-08-27 01:00: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兔子酱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42、怨海灯(五)   就在席风一步一步坠入深渊的时候,白色的小山雀忽然周身灵光闪烁,化为了人形站在他眼前。   席风偏过头看他,眼中充满了困惑。   “席风,醒醒。”小山雀竟然直接伸手,拍了拍席风的脸。   他的人形不如原形那样滚圆可爱,是个有点清冷的公子,脖子上一圈深色痕迹,像是受过伤留的疤。   席风一把攥住他的手腕,从齿缝里挤出三个字:“你是谁?”   “我是白藏。”他答道,“快醒醒,别被怨气控制了。”   席风对后半句充耳不闻,却细细咀嚼他的名字:“白藏……?”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   白藏试着抽了一下手,但被握得很紧,抽不出来,反而更疼,只好皱着眉道:“放开我。”   席风偏不,还把他拉近了些,两人几乎贴在一起,能清晰看见对方白皙皮肤上点缀的几颗小小的痣。   像秋天原野上飘落的枫叶。   “我喜欢你。”席风倏地笑了,掰过白藏的下巴,低头在那颗浅棕色的痣上吻了一下,“跟着我吧,等我做了三界共主,让你当我的王后。”   白藏:“……”   皱眉抹去下巴上的湿意,白藏眼珠一转,反倒捧起席风的脸,直接对着嘴唇咬了上去:“也不是不行……那你得听我的。”   “……怎么做?”席风没想到这小山雀变成人了还咬人,当即咬了回去,一时不察,思路就被带着跑了。   白藏一边从他口中吸走一部分怨气,一边用手抚过他身上几处大穴,暂时将经脉封闭,以免怨气继续深入。   “什么都不做,我把三界送你。”   说完,白藏就拉着席风跑起来,向着沧浪云海禁地的方向。   仙门六派都有自己的门派禁地,有的封印着法宝仙器,有的是一处秘境,皆由高阶法阵或是神兽护守,是本门的不传之秘。   沧浪云海的禁地里,就是一尊仙器。   路上察觉到白藏的意图,席风半是疑惑,半是警惕,怎么也想不明白,连他都不甚了解的门派禁地,为什么一只小山雀会这么轻车熟路。   他伸掌想要偷袭白藏,这才发现自己的经脉不知何时被封住了,根本无法调动体内灵气。   “你到底是什么人?”席风抓着他的手腕,拧眉问道。   白藏却伸出另一只手,捏着一把手指长的小刀,利落地在席风手背上割了一道细长的伤口。   鲜血瞬间流出来,被白藏不客气地捏着滴到地上。   此处是禁地的入口,法阵繁杂,极难破阵,好在席风本就是沧浪云海的血脉传人,只要一点血,就可以轻松打开。   眼前空无一物的山壁上缓缓裂开一道缝隙,刚好可以容一人通过。   席风也是第一次来到自家的禁地,好奇心占了上风,姑且没有再追究白藏封他经脉的事情。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禁地,白藏在前,但手腕依旧被席风紧紧抓着。   自山壁裂口进去,是很长的一段狭路,脚下两侧都是看不见底的深渊,黑雾袅袅,山石嶙峋,隐约还有怨灵的呼喊声,但还没传过来,就叫山风吹碎了。   “小心点。”白藏嘱咐道。   席风却走得悠闲,还四处乱看,仿佛是来逛街一样:“小心什么?这么宽的路,难不成你还能掉下去?”   话音刚落,路就突然断了一截,碎石哗啦啦掉下去,席风脚下的地方成了一块浮石。   他下意识松开了白藏的手,却发现浮石挺稳当,自己没掉下去,便得意地跳到对面,重新抓住他:“不过如此。”   白藏默默白他一眼,以灵光照明,指着脚下道:“五行八卦阵会不会?每逢‘阴土’,浮石必空,跳过去就好了。”   席风低头观察一番,恍然大悟,但还是嘴硬道:“我当然知道这些,不用你说,刚才是走神了没看路而已。”   白藏懒得拆穿他,直接转身,继续往前走去。   这条路沿着山壁裂缝而设,盘旋曲折,渐渐沉入山下地底。一直到脚下的石路变作泥土,周围才豁然开朗起来,一个大平台映入眼帘。   平台之上,纵横交错的刀气镇守着一盏古老魂灯。   但它已经灭了,铜制的灯身上泛着斑驳绿色。   席风远远端详了一会儿,发出疑问:“那玩意儿,应该不能用了吧?”   魂灯之所以是魂灯,就是因为灯中承载着一段魂魄。没有魂魄的魂灯,只能称之为一个“容器”。   “能用。”白藏晃晃席风握着他的手,“去拿过来。”   “我?”席风无语地看着他,“你把我经脉封了,我怎么拿?那些刀气会把我片成片的。”   但白藏依旧把他往前推:“不会的,你是掌门,刀气不会伤你。”   席风就算不想去,也马上就要被推进去了,没办法,只得松开他的手,试探着向前走去。   他一靠近,锋利的刀气果然全都向两侧让开,露出一条通路。   可当他站在魂灯面前的时候,却又有一瞬间的犹豫。   这毕竟是沧浪云海的镇派仙器,即使已经灭了,也依然仙气充裕,这样随随便便地拿出来,交给一只小山雀精,真的合适吗?   “席风,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白藏还在外面问他。   “没有。”席风随口应道,然后伸出手,握住魂灯的底座。   手指触碰到冰凉金属的刹那,他就感觉自己体内的灵力在源源不断地流失,被吸进了魂灯内。同时,平台四周的深渊里,怨灵啸叫不停,连空气都在不安地流动着。   席风想松开手,但已经无法控制自己,只能任由灵力逐渐消失,身体变得越发沉重无力。   吸收完灵力的魂灯,已经变为通体墨黑的颜色。   白藏又在外面喊他,席风脸色一黑,不耐烦地拿起魂灯走回去。   “你先说,你要这破灯干嘛?”席风把手举得高高的,白藏比他矮一些,够不着。   当然白藏也并没有跳起来抢灯的打算,而是先抬手抵在他眉心,探查了一下身体情况。   怨气都被魂灯吸收干净了。   白藏悄悄解开席风的经脉封印,顺手理了理他有些散乱的刘海碎发:“你的王后想要个趁手的法器,不行吗?”   席风被他这一句话噎住了,半天才蹦出一个字:“……行。”   “那还不给我。”白藏笑嘻嘻伸手。   席风总觉得这事不太对劲,潜意识里并不想把魂灯给他,可白藏的每一道命令就像是有魔力,令他无法不服从。   魂灯最终还是到了白藏手上,他抱着灯,再次抬起头,吻住席风的唇。   “谢谢……和你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我很快乐。”   白藏没头没脑地说了这样一句话,随后,席风只觉眼前刺目的金光一闪,吻他的人就不见了,只剩魂灯浮在半空,闪耀着迷人的浅金色光芒。 143、怨海灯(六)   席风伸出手,那魂灯就自然地飞到了他手上。   “白藏?你怎么跑到灯里去了?”他捧着灯凑到眼前,却被金色的灵华灼得有一瞬间失明。   魂灯明明暗暗闪了几次,忽有一道微风从席风唇边擦过,像是继续了那个未完成的吻。   席风心中一悸,有种不好的预感。   “白藏,你别……”   他话还没说完,魂灯里的灵华就飞快地向外飘散开来,化成无数细小的浅金色灵团,浮在空中有如暗夜星光,林中萤火,将每一处角落都微微照亮。   悬崖下的怨灵千百年都在怨海中煎熬沉浮,何曾见过这样纯净温暖的灵华,明亮又耀眼,坚定不移地将怨气缓缓驱散。   席风仍旧站在原处,魂灯在他怀里愈来愈暗,灵力愈来愈弱,最后陡然一闪,一道金光隐入他的眉心后,彻底地归于沉寂。   怨海不复存在,所有的怨气都被白藏净化,怨灵散去,连席风的心里,都像是经过一场洗濯,干净而空旷。   “王后,我突然不想做三界共主了。”他低下头,摸摸魂灯,“你能回来吗?”   席风说完这句话的一刹那,天地斗转,眼前景象迅速变幻,怨魔朝露给他施加的幻术彻底被破了。   他仍身处怨海之中,周身被浓郁的怨气紧紧缠绕,随时都要将他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朝露靠坐在白玉棺旁,双眼阴沉地看着这边,企图再次用幻术控制席风。   但他刚被白藏的灵华净化过,没有那么容易被蛊惑。   席风四处搜寻了一番,其他人几乎全军覆没,还未破除幻术,只有白藏独自与未晞对峙着,已经交上了手。   席风赶紧恢复成人形,召出陌刀去帮忙。   这一次,他手里的不是藏风,而是寒川。   沧浪云海上下近千条人命,几代人的心血,今日也该做个了断。   席风不仅是席风,更是沧浪云海的掌门。   一道凌厉刀风斜劈过去,未晞原本已经伸到白藏面前的魔爪只得改了方向,抓向他的肩膀,但又被轻松格开了。   白藏退了一步,与席风并肩而立,执扇挡在二人身前,问道:“魂灯呢?”   “什么?”   魂灯不是幻象里的东西吗?   席风被问得心里咯噔一下,忽觉不对,试着凝神内视一番,竟然就在自己的心境中看到了方才那盏魂灯。   “把魂灯给我。”白藏又催促道。   席风却犹豫了。   白藏对幻象里的事了如指掌,很明显,就是他帮席风破了朝露的幻术……那他要魂灯干什么?   一想到幻象里白藏为了净化怨气,甘愿以自己为灯芯,散尽神魂,席风就浑身发抖,胸口抽痛到不能呼吸。   “不给!”他大声拒绝了白藏,“我们一起把他杀了就是,不必用魂灯!”   白藏讶异地看他一眼,似乎没想到他反应这般激烈。   未晞还在对面狞笑着:“沧浪魂灯早就灭了,你拿出来也没用!席沐泽废物一个,家门秘宝都护不住,沧浪云海覆灭的功劳起码有他一半,哈哈哈哈……”   眼看着未晞已经彻底疯魔,席风当机立断横刀砍了上去,被他躲开,就再砍再劈,眨眼之间已经过了十几招。   白藏从旁掠阵,以金针暗器帮着席风压制未晞,二人暂时处于上风。   但未晞却不慌不忙,仍游刃有余地应付着。由于朝露的存在,拖得时间越久,局势对他就越有利。   松亭雪、青羽、师文,包括展芳泽等人,如果陷入朝露的幻象中太久,灵气耗尽,被怨气侵蚀,最后就会彻底堕为怨魔。   怨魔的本体是怨气,非兵刃所能杀死,必须净化和超度,所以白藏才会向席风要那盏魂灯。   “席风,把魂灯给我,再拖下去,芳泽和诗诗就危险了。”   这两人修为最低,支撑不了太久。   席风仍旧想也不想地拒绝:“你别说了,我不会给你的。”   魂灯早就灭了,要想重新点燃,必须以灵力充沛的神魂做灯芯——白藏想用谁的神魂,是显而易见的,席风不可能答应。   陌刀寒川上闪烁着冰蓝色流光,招招带起冰屑雪粉,落到未晞身上,便结出一层寒霜,减缓他经脉中魔气的运行速度。   与此同时,怨海的浮桥被焚骨天火点燃,火焰蔓延至脚下,未晞登时陷入了冰火两重天。   但他第一反应,却是先去救朝露。   白玉棺已经被大火团团围困,朝露呆呆坐在焚骨天火中,衣裳都被点着了,头发也变得卷曲,她却没有任何反应。   未晞在她身侧半跪下来,打算把她抱回白玉棺里。   席风与白藏对视了一眼。   未晞双手抱着朝露,无法格挡或反击,是个绝佳的时机。   就在他转身将朝露放进白玉棺的一霎,席风和白藏同时出手,寒川的刀刃与千机扇同时没入未晞的后背,暗色的魔血旋即顺着伤口流下来。   席风又把刀往前送了送,紧紧攥住刀柄,手腕狠狠一转,将刀身在未晞的身体里转了半圈。   未晞的身体一震,手臂脱力,让朝露落回白玉棺的声音有些许沉重。   “席风!”他转回身来,双眸已是鲜红。   一头长发的墨色迅速褪去,白发委地的模样,与先前他们见过数次的神秘人不谋而合。   这是未晞本来的模样。   他随手捋了一缕发丝,在五指间拉紧,构成一把无形的琴,奏出不算悦耳,却威力不俗的音符。   席风当机立断,再次抽刀竖劈下去,刀刃与发丝相碰,巨大的灵力激荡使怨海翻起层层波浪。   “席风小心。”白藏的扇子脱手转了一圈,抵消了浪花拍过来的力道,只有几滴黑水落在他身上,把衣服蚀了几个洞。   “别挣扎了,你们已经输了。”未晞丝毫不顾前胸后背汩汩流着血的伤口,愉悦地望着席风身后的方向。   席风回过头,对上展芳泽呆滞的,和朝露如出一辙的眼神。   他身上由内而外散发着浓郁的怨气。   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把魂灯拿出来的时候,白藏突然叫他一声,随后便扑了个满怀。   “白藏……”席风把他接住,惊慌失措地看向身后。   未晞的长发如无数柄利刃一般,刺穿了白藏的身体,贪婪地吸收着他的灵力。   “快……魂灯……”白藏抓着席风的手,几乎是在恳求。   席风无法再犹豫了,木然地从心境中取出魂灯。他的手颤抖不停,眼泪也早就流了满脸。   “别哭。”白藏抬起头,像小山雀那样啄去了那颗泪珠,“我会一直陪着你。”   席风怀里的重量越来越轻,白藏拥着他,吻着他,呢喃的声音越来越缥缈,最后彻底消散不见。   魂灯渐渐亮起,浅金色的光芒如日出之阳,普照怨海。怨气被灼痛,四处冲撞,却找不到一个角落可以躲避。   他们不情不愿地被魂灯净化着,连朝露也恢复了安静沉睡的模样。   而席风空空举着的双臂却不肯落下。   未晞没有料到这个转折,颓然跌在地上,崩溃质问席风:“你怎么舍得他死?!你怎么舍得!!!”   他算来算去,都没有算到,席风会在幻象中拿到沧浪魂灯,并且用白藏的仙魂去点了灯。   “你不是爱他高于性命吗?你上一世为了复活他甘愿以命易命,怎么现在却用他的神魂点灯!!!”   未晞徒劳地抓着席风的衣服,已经彻底无望了。   怨气散尽,怨海消失,他所有的倚仗都化为虚无,再也掀不起风浪。   穷尽千年,也不过如此。   席风脸色铁青,拨开未晞的手,突然化为焚骨原形,扑过去蛮横地撕咬起来。   浓重的血腥气渐渐弥漫开,唤醒了沉睡在幻象中的人。   展芳泽没找到白藏和未晞,只看见席风独自在地上啃咬着什么,没有多想,走过去拍了拍他:“席风。”   席风回过头,嘴边的白色毛毛已经被血肉染成鲜红的颜色。   而更红的,是他的一双眼睛。   展芳泽吓得倒退了一步,青羽在旁边皱眉道:“不好,他要入魔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快结局了,师尊没死,he保证 144、怨海灯(七)   其余人也陆续醒过来,远远地看着席风。   焚骨原形本就威风凛凛,现在又双目赤红,嘴边染着新鲜的血色,完全是一只开了杀戒的凶兽模样。故而即便大家知道这是席风,也不敢轻易靠近。   未晞的尸身就在他脚边,只剩一堆断骨碎肉团在一起,魂魄也被撕得粉碎,唯有半空中残余的魔气和血腥味交错回荡。   松亭雪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的师尊,曾经不可一世的明心长老,竟然会以这种方式结束他跌宕的一生。   更没想到席风会从无数种杀死未晞的方法里,选了最原始的一种。   巨大的凶兽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边的血迹,睥睨众人,似乎打算再加个餐。   “白藏呢?”展芳泽低声道,“除了白藏,恐怕没人能控制住他。”   青羽脸色有点难看:“你看见头顶那盏魂灯了吗?”   “什么意思?”展芳泽抬起头,不明所以。   青羽艰难地吐出两个字:“白藏。”   展芳泽一下子抓住了青羽的手腕,也顾不得去声音大小了,急急问道,“你什么意思?白藏死了?!”   青羽没有看他,一直盯着席风。他在展芳泽说到“白藏死了”的时候,瞳孔一缩,身上的杀气陡然爆涨。   祝晓诗迅速把展芳泽拉了回来,同时师文已经撑开伞挡在最前,准备迎战席风。   但那只焚骨兽并没有袭击他们。   他抬着头,被浅金色的魂灯吸引了注意,目光紧紧追随着,全然忘了旁边那几个人。   魂灯左摇右晃地挑逗他,又在他伸爪扑过来的时候迅速躲掉,若即若离地引着他,慢慢离开了怨海。   久违的阳光洒下来的时候,魂灯在席风脸侧蹭蹭,不舍地退了回去,回到了那令人窒息的地方,镇守在这片曾经的怨海之上。   席风呆呆站在原地,看着魂灯离开的方向,赤红的双眼逐渐恢复了幽深墨色。   “席风……”展芳泽小声叫他。   祝晓诗在底下轻轻捏了他一下,示意他别出声。   大家齐齐盯着前面,席风慢慢卧了下来,口中发出一声沉痛的呜咽,像只被遗弃的大狗狗一样,眼睛里的泪水越积越多,最后决堤一样淌下来,打湿了好大一片。   沈遇看不得他这副模样,偏过头叹了口气:“唉,死了就死了嘛,何必执念太深。万事万物自有天道安排,因果轮回岂是我等蝼蚁能妄加干涉的。”   “有时候飞蛾扑火,也不过是图那一瞬间的温暖罢了。”青羽微微怅然。   沈遇斜睨着他:“那你不放我去轮回,还把我封印到画里,又是图什么?”   青羽:“……”   沈遇突然灵光一现:“你不会是……”   青羽立刻接道:“不是!”   沈遇挑眉:“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   “……我该回仙界复命了。”   青羽几乎是落荒而逃,临走前反复交代大家,看好席风,他去向天帝说明情况,很快就回来。   几个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打包票,毕竟席风是只凶兽,刚才还险些入魔,真要发起疯来,他们几个哪里是他的对手。   “行了,你们都走吧。”最后还是沈遇摆了摆手,“横竖这是在画境里,我看着他就行了。”   青羽是真的有点着急,点了点头,当即传送走了。   剩下的人倒是不急于一时,师文还在和展芳泽说话,松亭雪则试探着往席风那边靠近。   “你不怕他发狂啊。”江破月这么说着,却也同松亭雪一起,轻手轻脚挪到了席风身边。   松亭雪摇摇头,语气很轻:“他不会的。他刚才只是……太难过了。”   那种感觉,他不能更明白了。   失去至爱的痛苦,不会杀死一个人,却能让人生不如死。   那是一种温柔的折磨,是他留给你的记忆还在,温度还在,触感还在,他拥着你,吻着你,用最动听的声音说着最动人的情话……   留下的人不愿意离开,于是独自在这痛苦中品尝欢愉。   “其实……”沈遇随后也过来了,拍拍松亭雪的肩膀,“唐烬的残魂还在,只是找起来很难。”   先前未晞打算吹散唐烬残魂的时候,沈遇偷偷使了个小法术,将唐烬残魂封印起来,虽然不知飘去了哪里,但却是不会散去的。   “每一个画境都有可能,你若是想找,就得一个一个找过来。”沈遇惋惜道。   若不是怕未晞发现,他当时就直接把唐烬残魂收起来了。就是因为知道松亭雪一定会去找,沈遇才觉得抱歉,给这个已经很不容易的男人,又戴上了一道漫长的枷锁。   “这样也好。”松亭雪却并不觉得疲累,甚至微微兴奋,“每一个画境都可能有他在,如果没有也没关系,他一定在下一个画境等着我。”   这话太苦了,沈遇听不下去,又安慰道:“找不到也没关系,现在画境里灵气很充裕,最多再过一千年,唐烬的神魂修养完整,就能探查到他的位置了。”   画境里的灵气原本来自《道子心》,现在则源于怨海里的白藏魂灯。   沈遇也没想到白藏甘愿用自己的仙魂去做灯芯,这么果断决绝,留那只焚骨独自哭到肝肠寸断。   “哎,席风。”他过去揉了一把席风的白色毛毛,“别哭那么久,有泪沟就不好看了。”   席风用爪子把他推远了些,根本不想听他说话。   沈遇偏不,又凑回来冲他耳朵大声喊道:“你变丑了白藏就不喜欢了!”   席风推他的爪子一下子停在了半空,墨色的眼珠冷冷盯着他。   那一瞬间,所有人都仿佛坠入了万丈冰窟。   但席风依旧没有攻击他们,而是垂着头,默默恢复了人形。   “这才乖嘛。”沈遇又抬起胳膊,强行拍了拍他的头。   席风根本没理他,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变得澄澈的怨海,抬手打个响指,便撕开空间裂缝离开了。   他回到了蜃梦城。   画境是在《道子心》合二为一后,才稳定下来的,那时蜃梦城已经坍塌了一大半,所以现在也依然维持着当时的模样。   天上横亘着一条宽阔的裂缝,南斗六星挂在天外,新的天府星已经入阵,天象渐渐平稳下来。   受未晞蛊惑的魂灵们也陆续恢复了神志,由于没有这段记忆,还在嚷嚷着寻找罪魁祸首,要让城主为他们主持公道。   可他们不知道,他们的城主已经不在了。   白藏不在了。   这些愚蠢的魂灵,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席风冷眼瞪着他们,眼中再次划过浓重的血色。   “嘎嘎!”一只小鸭子突然扑倒在了席风脚上,竟然赖着不走了,扯着嗓门叫个不停。   席风被烦得头疼,弯腰抓着鸭翅膀把他拎起来,手上的力道逐渐加重。 145、怨海灯(八)   小鸭子拼了命地挣扎着,羽毛被拽得七零八落,惨烈的叫声吸引了周围不少魂灵的注意。   “你干什么呢?快放开他!”有人看不下去,上前来掰席风的手。   其他人也点头附和:“再不放手就送你去见城主了!”   席风一下就听笑了,把小鸭子扔到一边,伸出手臂摆了个束手就擒的姿势:“来吧,送我去见他,快点。”   旁人没料到他会是这般反应,只当是个脑袋有问题的,既然小鸭子已经得救,便没再管他,嘀嘀咕咕地散了。   留下席风一个人,傻傻地伸着手,却不会有人来牵住他了。   良久,他才放下有些僵硬的手臂,自嘲地笑笑,转身向蜃梦宫走去。   方才被扔在一边的小鸭子赶紧爬起来,跟在后面。   席风走了好远一段才发现他,眼睛一转,就抬脚挡在了小鸭子面前。   小鸭子走得急,没停稳,一下子撞在了他脚上,又被弹开,跌了个屁股蹲。   “啧,真笨。”席风蹲下来,仔细看了一眼,才发觉这小鸭子居然就是他带去蜃梦宫的那只。   小鸭子失去了那段记忆,仍旧是一只单纯的小鸭子,背着小挎包到处玩耍。   “你跟着我干嘛?”席风问他。   小鸭子抖抖毛,站起来,仰头道:“你身上好像有城主的味道。”   席风一愣,差点就又哭了。   不久前,白藏还是好端端活生生的一个人,结果就那么变成了一盏魂灯。他的气息还残留在席风身上,可用不了多久,也会彻底散去了。   上一世焚骨还能以命易命,但这一世他连遗骨都不曾留下,纵使席风有心,也无法做到。   况且白藏不会愿意的。   失去挚爱的痛苦,席风只能独自承担。   他闭了闭眼睛,把快要涌出的泪意憋回去,拎起小鸭子放在了自己肩上:“走,去蜃梦宫看看。”   “嘎!蜃梦宫?!”小鸭子惊讶地叫了一声,“会见到城主吗?”   席风直截了当答道:“不会。”   小鸭子失望了一瞬,但又马上支棱起来:“没关系!见到蜃梦宫就代表见到城主了,我还没去过蜃梦宫呢……”   虽然一直住在蜃梦城里,但蜃梦宫离居住区有段距离,且有结界保护,寻常的魂灵一般不会有机会见到蜃梦宫和白藏,就更加显得城主神秘。   席风见这么多人都惦记着白藏,心里泛起一阵醋意,忍不住吓唬他:“城主最爱吃鸭子了,一会儿我就把你的毛都拔了,做成烤鸭给城主吃。”   小鸭子嘎嘎嘎笑得停不住,应和道:“好鸭好鸭!”   席风:“……”   无趣。   他不再和小鸭子说话,一路沉默着走到了蜃梦宫外。   宫门处依旧是一片残垣,正门彻底坍塌无法通行,侧门也堆满了碎砖石,反倒是本来是宫墙的地方,被炸开一个大洞,足以容一人通行。   有几只胆大的魂灵围在大洞外面,似乎在讨论从这里偷溜进去的可能性。   席风站在不远处听了一小会儿,直接从他们面前走过,抬脚从大洞里走了进去。   蜃梦宫的结界早就不存在了,白藏不在,展芳泽也不在,根本没有人会管这些。   那些魂灵不知道,席风却是一清二楚的。   几个魂灵还在洞口张望,没想到席风这么轻易就进来了,也跃跃欲试地想要溜进蜃梦城。   但席风直接抬手掐诀,把这个大洞,连同坍塌的宫门一起,全都用结界封住了。   不能让他们知道白藏已经不在了。   席风轻车熟路地往白藏寝殿走去,没有理会小鸭子在他肩上喋喋不休的声音。   蜃梦宫比外面受损更多,路面坑坑洼洼,坑石遍布,席风干脆就直接召出机关玄雀,驾着飞到了白藏寝殿的小露台上。   他在这里种了几盆芍药,用灵露灌溉着,即使主人长时间没有照料,也依然开得如火如荼。   机关玄雀落下来,好奇地对着芍药左看右看,还把头伸到花叶下面去,仿佛在头顶戴了一朵芍药花。   “以前我一直好奇,师尊为什么这么喜爱芍药。”席风的手指轻轻从花瓣上抚过,“原来这是我送他的第一种花。”   忽然很后悔,这一世没有再多送他一些。   他总以为时间还很长,白藏连几千年都等了,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可没想到,这一等,就再没有机会了。   白藏救了开阳,建了蜃梦,留下两座城,和无数信奉敬仰他的子民。   而席风,只有回忆。   他说“我会一直陪着你”。   席风站在白藏的房间里苦笑,他只有回忆陪着自己。   他把小鸭子放到桌上,自己则坐在了旁边。   上次他在这里吃了一顿饭,白藏也是这样坐在椅子上,托着下巴,心情很好地看着他吃饭。   白藏无法进食,看着席风吃饭,却格外地满足。   他以前明明十指不沾阳春水,根本不会做饭,却在席风这一世,给他做好吃的茄子肉丁打卤面。   白藏又不能吃,明明就是专门为他学的。   和师尊在一起的回忆争先恐后在席风脑袋里重演,他这才发觉,原来白藏为他做了那么多。   几千年里,他为席风,为苍生,却从未为过自己。   “我情愿你自私一点。”席风独自喃喃,“又或许是我太自私,我不想失去你,也不想做被独留世上的那个人。”   “师尊,你不是说陪我的吗?”   你骗人。   席风掩着额角,压抑着声音啜泣。   小鸭子原本在溜达,听见他哭了,不解地转回来,轻轻啄他一下:“怎么了嘎?”   席风摇摇头,趴在桌上,让眼泪全部渗进了衣袖里。   小鸭子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能感受到席风的伤心,便乖巧地在一边卧下,静静陪着他。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忽然,一枚小小的浅金色灵团从席风眉心跑出来,在他跟前摇摇晃晃地飞着,时不时蹭蹭他的脸颊和耳朵,又几次趴在眼角,吮去了源源不断流出来的眼泪。   “嘎……”小鸭子忽然兴奋地拍拍翅膀。   城主的味道!他闻到了!   席风抬起头,擦擦眼睛:“你怎么了?”   小鸭子用翅尖指着金色灵团,激动地叫着:“嘎嘎嘎!城主!”   “哪里有城主,连你也骗我。”席风似乎看不见那个灵团,眼角仍挂着水痕,拍了拍小鸭子的鸭头,“你随便去玩吧,蜃梦宫里没人。要走的话,就来找我。”   小鸭子困惑地看着他,那灵团明明就在眼前,刚才还碰了他的嘴巴,怎么他就看不见呢?   百思不得其解,但席风已经下了逐客令,灵团也有意无意地排斥他,小鸭子只得摇摇晃晃地走出去了。   房间只剩下席风一个人,他哭得头疼,想去白藏的床上躺一躺,没想到眼前就直接出现了幻觉。   白藏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146、怨海灯(九)   席风抬起的脚瞬间顿住,又轻轻地收了回去。   即便是幻觉,能见到白藏,也是他不愿醒来的美梦。   “师尊……”他喃喃一声,像是受了委屈的小狗,睁着两只湿漉漉的眼睛,紧紧盯着白藏。   而白藏只是微微笑着,一动不动,像医仙祠里那尊受人供奉的雕像。   席风静静地看了很久,这幻觉始终没有消散,最后他终于鼓起勇气伸出手,想要抚上白藏的脸庞。   意料之中的,他的手指从白藏脸上穿过,对方也没有任何反应。   “师尊……白藏……”席风鼻子一酸,虚虚抱住了白藏,“你回来看我的是不是?我知道你舍不得我……别走了……”   白藏依然微笑着,身体的边缘却开始消散了。   席风惊慌地抱着他,手掌抵在胸口位置,试图释放灵力来挽留他。   但灵力也只是原地打了个旋,就逐渐散了。   这是一场徒劳,席风却在不停地挥霍自己的灵力,即使没有丝毫用处,即使这个白藏马上就要消失了,他仍在输送着自己的灵力,试图挽回。   然而白藏终究是越来越虚弱了。   他的身影渐渐模糊、消散,最后只剩一个极浅淡的金色灵团,像羽毛一样晃晃悠悠地飘落下来。   席风伸出手去接,灵团在他手里短暂停驻,带着冰凉清澈的触感,仿佛要融进掌心的肌理中。   这么想着,席风就鬼使神差地,将它捧到胸前,郑重地按在胸口上。   凉意丝丝沁入,灵团被送进了他的心境之中。   随后,席风的神识也跟着回去,在漫山遍野的盛开芍药中,找到那团浅淡的金色。   “白藏。”他在不远处驻足,抬起手臂。   白藏的灵团流连花间,过了一会儿才注意到他,晃晃悠悠地飘过来,像只蝴蝶似的停在他的指尖上。   “白藏。”席风又唤他名字。   灵团明明暗暗闪烁,像是在回应。   席风眼角还蕴着湿气,勉强笑了笑:“你喜欢这里吗?”   “喜欢就住在这里,好不好?”   他慢慢地在花田中漫步,灵团时不时出去晃一圈,闻一闻花香,但大多数时候,还是待在席风手上,或是头顶。   “我把我的灵力都供给这里,你千万不要走……不要离开我。”席风转过头,虚虚握住粉色芍药上的小灵团。   “百年千年也好,万年也罢,只要我还没死,就一直等着你。”   “总能等到的。”   席风在芍药花下睡了一觉,灵团就趴在他的颈边,随着每一次经脉搏动而微微颤抖。   他们睡了很久。   后来有人在外面叫席风,把他叫醒了,他只好黑着脸坐起来,却不想马上出去,而是伸出手指逗了逗小灵团。   小灵团绕着他的手指转了几圈,似乎是发现了外面有人在唤他,便轻轻推了一把他的手心。   “……”席风佯装生气地戳它一下,“你这么快就厌我了,想赶我走。”   小灵团懒得哄他,飘到旁边的芍药花上玩去了。   席风没办法,只得拍拍屁股站起来。   走之前又想了想,抬手抵在自己眉心,分了一缕神识出来,凝成一只小焚骨的模样,只到席风小腿那么高,威风凛凛地站在灵团旁边,抖了抖毛。   “替我守着他。”席风道。   外面的呼唤声越来越大,他不敢再逗留,最后看了一眼白藏灵团,便离开了心境,神识回到身体中。   一睁眼,就看见展芳泽两手叉腰,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   席风:“……”   “你……”展芳泽张嘴就要开骂,结果一看见席风双眼红得厉害,瞬间想起白藏已经不在的事情,鼻子一酸,差点也落下泪来。   席风把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张口想安慰一句,可又哪里说得出口,最后只干巴巴问道:“你有事吗?”   展芳泽的手落下来,尴尬地在身后搓了搓,扭捏道:“沈遇前辈说,画境已经完全稳定了,蜃梦城的范围会扩展很多……需要一个新城主。”   席风微微皱眉,但什么都没说。   展芳泽只好继续道:“蜃梦城是白藏建的,所以我觉得你……”   “我不当。”席风没等他说完,就直接打断了,语气有点生硬,“你想当你当,我不会留在这里的。”   展芳泽没想到席风拒绝得这么果断,张着嘴愣了一会儿:“那你要去哪儿?”   “我是人,当然回人界去。”席风白了他一眼,边往外走边道。   席风径自去了白藏在蜃梦宫的寝殿,把每一个角落都仔细看过,又拿了几样茶杯、木梳、香球之类的小物件,放到自己的储物袋里。   展芳泽站在门口等着,没有进去。   等席风看遍了,也拿完了,他才小声开口:“这里永远为白藏留着。”   “蜃梦宫里还有只鸭子在逛,你一会儿送他出去。”席风几乎不回应展芳泽的话,一直自顾自说着,显得冷硬又带着几分怪异。   展芳泽呆呆地点头,随后席风就大步从他身边掠过,撕开一道空间裂缝,消失在了画境之中。   ……   斜阳关正是晨曦初现,一阵透骨凉意自四面八方而来,钻进席风的骨头里。   这是一段奇妙的时间,明明有阳光洒下,却比漆黑夜晚还要冰凉。   魔气已经很淡很淡了,路上的血迹也早已干涸,和泥土混在一起,成为一种看起来很脏很恶心的暗色。   路上没有人,往常会有小贩早早出来准备摆摊,现在却一个都没有。   席风先上了城楼,看着伤痕累累的外墙,看着脚下被焚骨天火灼烧过,变得漆黑的砖块,心中徒然生出一阵苍凉。   举目远眺,整个斜阳关俱是如此。   城南一角,坍塌的建筑被风沙掩埋,斜斜地生着一棵沙枣树。   席风第一天调任斜阳关的时候,就注意到这里了。但因为那棵瘦小羸弱的沙枣树,他没有下令清理这片废墟。   也就从未发现过,这下面,埋着白藏的雕像。   席风从城楼上下来,慢慢地穿过大街小巷,走到那棵沙枣树前,摘了一颗还未成熟的小沙枣。   “再也……没机会了。”   小沙枣被他揉捏几下,扔进了旁边的沙地里。   它本可以安安全全长在树上,等到成熟的那一天,被一个路过的旅人摘下,品尝鲜美的味道。   但没机会了。   它被过早地摘下来的时候,就等于已经死了。   再也没机会了。   席风召出陌刀寒川,握着这把仙器神兵,掌门信物,却像握着一把铁锨,把沙枣树连根挖了出来,又继续挖旁边的沙土。   废墟被渐渐清理开,日上中天的时候,原来的土堆已经成了深坑,微微笑着的白藏雕像,就这样完完整整地伫立在坑中。   席风停下动作,抹了把脸上的汗,看着坑里的白藏,终于露出了这段时间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师尊,好久不见。”他招了招手。   作者有话要说:   断更太久了对不起大家qaq   带初三和班主任实在是太熬人了,根本没空码字呜呜呜,但是我会努力码完的!马上就结局了,he保证,大家再等等我,爱你们啾咪! 147、怨海灯(十)   这个笑容像没有熟的小沙枣似的,又苦又涩,仿佛席风随时都可能流下泪来。   但他只是静静望着白藏的雕像,很久很久,最后嘴角慢慢垂下来,轻声叹了口气。   “我们总是在错过。”   “细数起来,连上焚骨那世,你能陪着我的时间都没有多长。”   “白藏,我生气了。”   席风跳到坑里,两手抓住雕像,充沛纯净的灵力被源源不断地灌注到他手上,竟然将白藏雕像慢慢地举了起来。   他把他从不见天日的深坑里拉出来了。   随着一声沉闷巨响,白藏重新伫立在熹微的晨光里,长长的影子映在街上,边缘柔和得像他嘴边的笑。   “走了,回家。”席风抬起手,在白藏的腿上拍了两下。   这尊千斤重的白玉石雕像,竟然随着他的动作,晃了两下,随后缓慢地抬起腿,向前迈了一步。   席风劲瘦的腰杆笔直,步履轻盈,旁边跟着的巨大雕像,每一步踩下去,都把大地震得一颤。   太阳渐渐爬到了头顶。   他带着白藏回到自己在斜阳关的家,但门口太矮了,白藏进不去,他想都没想,直接挥了一刀,把门劈了。   洛无欢听见动静,匆匆跑出来的时候,席风已经把白藏安置在院子里的一角了。   洛无欢满脸惊恐:“你这是干什么……?”   席风弯腰擦去雕像脚上沾的尘土,看着满意了,才回身:“接我师尊回家啊。”   说完,又去屋里搬了张桌子出来,摆在雕像身前,上头搁了几坛酒。   洛无欢站在一边看着他忙来忙去,脸色越来越难看,良久,才哑着嗓子,低低问道:“白藏怎么了?”   “没怎么啊。”席风拍开一坛酒的封泥,给白藏倒了一杯,“这是我刚来斜阳关的时候,大伙送我的,我一直舍不得喝,想留着和最重要的人一起分享。”   “闻着还不错,你尝尝看。”   洛无欢见他这副反应,怎么还能不明白,脸色霎时就白了,手指也颤个不停。他急急迈出一步,正想过去问个明白,冰凉的手指就被一片温暖裹住,阻挡了他的脚步。   惊澜拉着他,微微摇了摇头。   “白藏他……”洛无欢用口型说道,眼里一片水雾。   惊澜摸摸他的头,轻声道:“他完成了千年以来的心愿。”   恩怨勾销,山河安定,三界太平。   他给每个人都找到了归宿,却唯独留了一个伤心人。   席风这时候已经不在院子里了。   他和白藏共饮完一坛酒,就回了房间,直愣愣地平躺在那张紫金鸾凤榻上,试图回想起白藏睡在他身边的感觉。   应该是安静的。   像一头小鹿般蜷着,缩在被子里。   却偷偷露出一双含情的眼。   席风在床头摸寻了一番,那些话本都被白藏带走了,一本都没留下。   ……他应该试着读一读的。   这张床是一品灵器,躺了没多久,席风就坠入了无边梦境里。   他如愿见到了白藏。   氤氲着白色水汽的温泉池子里,白藏背对着他,伏在池边,如瀑墨发下,是一对纤细精致的蝴蝶骨。   席风轻手轻脚地靠近,生怕惊扰了这只小蝴蝶。   梦境似乎受主人意识影响,白藏果真如他所愿,根本没发现有人靠近,甚至席风已经近在咫尺了,也依然沉沉睡着。   席风在池边坐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从什么时候开始,再看他一眼都成了奢望。   白藏一动不动,唯有鸦羽般的睫毛时常颤动,似乎睡得并不安稳。   席风便伸出手,轻轻抚了几下他湿漉漉的头发。   忽然,一只柔软却有力的手握住席风的腕子,那安静睡着的小蝴蝶也睁了眼,略带狡黠地看过来:“你偷袭我?”   席风当即愣住了,呆呆应声:我没有……”   “嗤。”白藏轻笑一声,手上忽然使力,把他整个人拽向自己怀里。   席风毫无防备,一下子就被拽进了温泉池里,扑在白藏身上,溅起了海浪似的水花。   “白藏!”席风赶紧让开身子,把白藏从水里捞出来,“你没事吧?”   白藏却还笑着,抹了把脸上的水,将自己的两瓣唇送到了席风嘴边。   “有事,你得救我。” 他黏黏糊糊地逗他。   席风顺势揽住他的后背,反身便把白藏压在了池边的大石头上,更急切地带着侵略意味吻上去。   白藏向来对他予取予求。   温泉池边不知什么时候,长出了几簇不知名的小野花,粉红色的,像是白藏胸前点缀的点点艳色。   席风几乎一言不发,动作却从未停过,到最后,白藏已经受不住了,连哼都没有力气哼,只能趴在池边任他摆布。   “你为什么一个人走?”最后的时候,席风忽然问道,“我愿意陪你一起的。”   白藏累得意识都散了,半天也没想明白他在说什么,只能含糊敷衍道:“我不走,不会走的。”   “骗人。”席风沉沉看他一眼。   白藏:“……”   他有点拿这个不讲理的人没办法,只能努力地让自己清明过来,试图理解刚才那句话。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身体突然开始化作点点金光,逐渐消散了。   “师尊!”席风惊慌地从水里站起来,伸手去抓身边的小小灵团。   但他们很快就都消散不见,根本抓不住。   “我不会走的……”白藏的身形已经开始不完整,却还在用微弱的声音重复着。   席风绝望地看着他,心中充满了愤怒和不甘。为什么连梦里都不能给他一个成全,为什么要他一遍遍看着心爱的人消散。   最终,温泉池里还是剩下席风自己。   一个较大的灵团没有立刻散去,而是绕着他,调皮地转来转去。   席风颓然跌坐在水里,那个灵团就蹭过来,替他擦净脸上溅到的水珠。   凉凉的,带着些许细微的香气。   席风眸光一动,陡然伸出手,抓住了这个浅金色灵团。   他把它按在胸口上,放进了自己的心境里。   梦一下子就醒来了。   席风忙不迭从榻上坐起来,原地打坐,进了自己的心境。   芍药花海中,两枚一模一样的浅金色灵团互相追逐着,最后终于相遇,融在了一起。   花海金光大作,一个熟悉的身影渐渐出现在眼前。   席风一直在旁看着,这时才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激动,在白藏彻底化为人形的一瞬间,飞奔过去,把他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白藏……”   白藏刚刚化形,还什么都不懂,只歪着头,好奇地看他。   “我是席风,是你的……爱人。”席风握着白藏的手,郑重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白藏(掰手指):其实还有好几片残魂藏在外面呢 148、怨海灯(十一)   白藏的手是没有温度的,被他拢在手心的时候,僵硬得像一根树枝。   席风则直接又把人满怀抱住了。   “你太可恨了,白藏。”席风紧紧搂住他的脊背,巴不得把人融进自己骨血里,声音都带着颤,“你早就决定好了是不是?你早就算到了这一切,还说什么‘会一直陪着你’……你就是打算这样陪我的,是吗?”   “独行世间四千五百多年,你不寂寞吗?无数次魂魄分裂的痛苦,你不怨恨吗?你怎么能这样心甘情愿……心甘情愿……”   他说不下去了,把头埋在白藏发间,让眼泪悄无声息地顺着发丝滑下。   但白藏不可能回答他的。   即便融合了两片残魂,能够勉强在心境中化形,白藏的魂力也依然太过微弱,没有思想,无法动作,根本不能算作是那个人,只是一个模样相同的灵体而已。   可就算是这样,对席风来说,也是弥足珍贵的。   现在他根本不想离开自己的心境了。   他牵起白藏的手,像牵着一个懵懂的小朋友,带他走过心境中芬芳馥郁的芍药花海,在一处微风和煦的地方,画一片小院子,建一幢小木屋,席风神识凝成的那只小焚骨,就盘卧在屋门口,悠闲地晒着太阳。   “我一直想有一个这样的家……和你一起。”席风牵着白藏踏进院门,“没有什么仙门,也没有什么苍生,就你和我,就这块地,一边种芍药,一边种青菜,一日三餐,粗茶淡饭……”   他幻想着这样的日子,脸上不自觉挂了笑,却又很快沉了下去:“我知道是我太自私了,我明白你的。我在没有认识你之前,也觉得可以在斜阳关护着这满城百姓,终此一生……但我现在不这么想了。”   “有过你,我的心就变小了,变得只容得下你,也必须有你……”   “师尊。”席风执起白藏的手,轻轻落下一吻,“还好你留了这缕残魂给我。”   漫长等待的孤寂和痛苦,他甘愿接受。   哪怕再难再久,他也可以等到白藏残魂养好的那一天。   白藏根本听不懂他的话,眼神毫无波澜,木讷地被他拉进了屋子里,又直愣愣地站在了中间。   席风从储物袋里拿出好些物品,一部分是从蜃梦宫带出来的,一部分是他四处搜集的,都悉心摆在了屋内各处,空荡荡的房子一下子就有了人气儿,变得温馨起来。   “好啦,我们的家。”席风擦擦手,牵着白藏四处去看,一边介绍,一边把他的手放到每样东西上,去触摸、感受。   白藏安安静静地跟着他一路走过来,摸过来,似乎都听懂了,又似乎什么都没听懂。   最后席风有点累了,拉着他坐在床上,拍了拍柔软的被褥:“这是床,睡觉的地方。”   白藏的手指压在褥子上,松软的丝绸褥面陷下去,将他的指尖包裹起来。   “你累了吗?想睡一会儿吗?”席风问他。   白藏低着头,没有回答。   席风看了他一会儿,不急也不恼,又扶着他慢慢在床上躺下,盖上那床柔软细腻的锦被。   “闭上眼睛,睡吧。”席风俯下身,在白藏眉心吻了一下。   过了很久很久,白藏才慢慢合上眼帘,遮住了那双毫无神采的眼睛。   小焚骨被席风叫了进来,蜷在床边,陪白藏睡着。   然后他便一个人出去了。   白藏要在这里住很久很久,并且会慢慢恢复神志,所以他得把自己的心境好好布置一下,不能让白藏觉得他不重视。   他得给他最好的。   芍药花海要保留下来,但不需要这么大,除了屋后的一片,其他地方都改成了错落屋舍,有人家,也有各类商肆和游玩场所,大体上参照了过去的开阳城。城中有条小河流过,河边奇景又多了几分沧浪云海的风情。   只是城里寂寥,整个心境中除了他和白藏,是不会有任何其他人存在的。   席风站在冷清的街道上想了许久,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双手掐诀,几乎耗尽了半身灵力,自眉心中抽出了大片的神识。   神识一离体就散了,丝丝缕缕地飘落到地上,就地一卷,便成了数不清的小焚骨,只比猫儿大些,个个虎头虎脑的,好奇地四处乱看。   “随便去找位置,不许打架。”席风吩咐道。   小焚骨们本就是他自己的神识,根本不需要额外的命令,就已经领会了他的意图,向着四面八方的街巷散开,散在了城中各处。   包子铺的小焚骨站在笼屉边,先喷了团火在灶台里,然后用尾巴卷着风箱一下一下地拉着,笼屉上很快就冒出了蒸汽;   旁边茶馆的小焚骨用头顶着茶盘,挨桌给客官们上茶,盈了馨香满室;   另一条街上的乐坊,一群小焚骨凑在台上吹拉弹唱,还有一只在中间装模作样地跳起了舞……   席风用仅剩不多的神识随意看看,没忍住低笑了一声,却是很满意。   这心境之城里总算多了些烟火气。   只是他消耗过多,已经没法走回去了。   坐在街边的石墩上小憩了一会儿,席风直接离开了心境。   斜阳关的事情还没料理清楚,他不敢长时间睡过去。   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天大亮着,院子里有三三两两的说话声。   席风没急着出去,先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头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虚弱,才拉开房门,大步走了出去。   院子里的几个人看见他,俱是眼前一亮,惊喜的心情溢于言表,几乎是直接扑到了他面前。   “席将军!”他们殷殷唤着,“您终于回来了!看见您安然无恙,我们的心才总算落回了肚子里。”   席风拍拍他们肩膀,笑道:“看见你们没事,我也放心了。”   “多亏萧将军!咱们斜阳关,又赢了一次!”   “还有洛公子和惊澜公子!”   他们七嘴八舌地说着,席风转过头,看见萧明染坐在一把椅子上,手边有一根拐杖,应该是已经能下地了。   “是啊,多亏有萧大哥在,要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席风沉沉叹了口气。   多亏了他们,才不至于让席风面临两难的选择。   他很贪心,白藏和斜阳关,乃至天下苍生,他都想保护,也必须要保护。   萧明染也叹口气,够不着席风,就用拐杖轻轻敲了他的腿一下:“人生总是有舍有得,小风,人得向前看。”   席风知道他的意思,宽慰地笑笑:“萧大哥我没事。白藏就是暂时离开一段时间而已,我等他回来就好了。”   这话把萧明染梗了一下,他看一眼院子里突兀伫立的白藏雕像,又看一眼面带微笑的席风,欲言又止半天,最后也没说出什么来,只干巴巴点了点头。   估计在他心里,席风差不多已经是个疯子了。   席风倒也没有辩解,打过招呼就出了门,他想在心境里再添置些东西。 149、怨海灯(十二)   斜阳关城里已经开始有人了,也不多,都是试探着出来看看情况,毕竟魔物刚褪去不久,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再卷土重来。   一路上的人都在打量席风,却不像先前那般都热络地上前来打招呼。毕竟最后一战是萧明染在带兵守城,席风一声不吭就消失的行为,在他们眼里,无异于背弃。   当然也有凑上来的,殷切询问席风去了哪里,有没有受伤,眼神里真真切切写着关心。   席风便停下脚步,冲他们笑笑:“我同他们的魔尊打架去了。”   听见的人们皆是一愣,随后骤然欢腾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吵嚷着,无外乎“就知道席将军不会抛下我们!”“席将军是去做更大的事了!”“是席将军杀了魔尊!”云云。   席风的声音被湮没在其中,他抬手示意几次,人们才终于从极度的喜悦中暂时冷静下来,重新把目光聚集在他身上。   “不是我……”席风的神色沉了下来,“不是我杀了魔尊。”   “那是谁呀?”   席风的眼神看向很远的地方:“是我的师尊,白藏。”   若非他献出仙魂,此时的三界,早已成为未晞的画境魔域。   席风那么残暴地将未晞撕碎,食其骨肉,不过是因为他恨他罢了。   他有时候甚至会想,这三界如何,又与他何干呢?他不过是想和白藏过一世普通人的日子罢了。   几千年了,终究还是落了空。   席风的神情让周围的人噤了声,他的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他口中的师尊白藏,已经不在了。   良久,不知道谁小声说了一句:“我小时候阿婆说,很久很久以前,我们这有一个医仙祠,里边供奉的神仙,就叫白藏。”   马上就有人应和道:“对对对,我也听我爹讲过,白藏医仙在的时候,城里一年四季开着鲜花呢!”   “席将军的师尊,说不定就是医仙转世呢!依我看,我们还是把医仙祠重建起来吧!”   他们根本不理席风的意见,七嘴八舌就讨论开了,有几个见过白藏的,甚至开始手舞足蹈地描述白藏的模样,要一起出钱给他塑个金身像。   席风试了几次也没法把他们的注意力转移过来,最后只得无奈地走开了。   城是老百姓的城,他只不过是个守门的,没权力干涉。——更何况,辞呈早就递上去了,等萧明染的腿恢复,席风就要彻底离开。   斜阳关他守了,天下苍生他也守了,现在,他得去守自己的心上人了。   巷子口的酒馆香气袭人,席风在老板手里塞了块碎金子,几乎搬空了半个酒窖。   市集上有个大叔摆个箩筐,里边是一窝软乎乎白胖胖的小狗崽子,才断奶不久,只会趴在筐里嘤嘤叫。   席风本来都走过去了,又被叫声吸引了回来,蹲在筐前:“大叔,小狗怎么卖?”   大叔哈哈一笑:“自家狗生的,不值钱,席将军喜欢,尽管抱回去养!”   “我就要一只。”席风伸手逗了逗筐里的小狗,认真思忖着该挑哪一只好。   太闹的不行,白藏喜静,惹他心烦;太蔫的也不好,还反过来得要白藏哄着;力气大的怕伤着白藏,力气小的毛色又有点杂……席风挑来挑去,也没决定好到底要哪一只。   大叔一直观察着他,揣摩一番,忽然道:“席将军您在这等我一下。”   席风一脸莫名,但大叔动作太快,已经跑了。   筐里的小狗崽们叫个不停,席风也不敢走开,只得在原地等着大叔回来。   好在没有等太久,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大叔就提着一个竹篮小跑回来了。   “席将军,我觉着,您养只猫更合适。”   大叔掀开竹篮上盖的布,一只奶白色的小猫正躺在柔软的棉花垫子上,瞪着一双金灿灿的瞳仁,朝席风打了个哈欠。   席风把手指探过去,小猫便伸出爪子,抱住手指舔了舔。猫舌上的小刺搔得席风心里痒痒,他着实觉得,猫是要比狗合适一些。   “那我就要这只猫吧。”席风直接把竹篮接了过来,“猫多少钱?”   “不要钱不要钱。”大叔连连摆手,“咱们这不闹老鼠,猫都没什么人要的。”   席风想了想,重新问:“那篮子多少钱?我买这个篮子。”   大叔被他逗乐了,挠头道:“席将军非要给,就给两个铜板好了。”   席风点点头,直接摸了块碎银给他:“没带铜板,不用找了。”   说完就提着篮子走了。   再往前的街上卖手工品的比较多,席风又添置了些常用的工具,还有些奇巧玩意,譬如小孩子常玩的九连环、木弩之类。   等到他去下一条街上买衣裳,又买了好几盒点心回去的时候,城里的人已经议论开了。   “席将军这是要……娶亲了?”   “连玩具都买了,我怎么看这是已经要生了?”   “去问问周裁缝!”   几个好事的溜到裁缝铺去,神神秘秘地拉着周裁缝,问刚才席风买的什么衣裳。   周裁缝被磨得没法,最后一甩手:“你们别问了!不是婚服,也不是小孩的,就是几套寻常的男人衣裳!”   “男人衣裳?”对面几个人叽叽咕咕,又问,“是席将军自己穿?”   “那倒不是……要小一些。”周裁缝使劲想了想,恍然道,“好像和萧将军身量差不多。”   这一句话不要紧,几个时辰后,萧明染要成亲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全城。   可惜萧明染腿脚不便出不了门,压根听不到,席风更是早就回了自己心境,决心再不理会凡尘事了。   他在院子里挖了个小酒窖,一共四百五十坛佳酿整整齐齐码在里边,隐隐约约透着醇厚的酒香。   小玩意儿们都放在白藏房间里,还有些簪子、发带之类,也搁在妆奁上。   装小猫的竹篮就置在白藏床边,小猫好奇地探出头来看,席风便把手指抵在唇边,轻轻“嘘”了一声。   白藏还在睡呢。   衣裳按照一年四季的顺序分开,一一挂进衣橱里。有白藏常穿的靛色和玄色,也有几身白的,甚至还有一件大红色的。   倒不是婚服,只是席风确实是想起了初见时白藏一身大红色婚服的模样,觉着好看,鬼使神差就买回来了。   甚至连院子里那樽医仙白藏的石像,也被席风弄进来了,叫几只小焚骨抬到城里供着。   心境里一下子容纳这么多凡物,消耗了席风大量灵力,他没力气再做别的,干脆翻身上床,在白藏身边躺下了。   白藏还是先前他离开时的样子,姿势一动没动,连发丝都未乱分毫。   席风侧躺着,面向白藏,轻轻伸出了手。   他把他的头发揉乱了,又牵过一只手与自己相扣,仿佛他们一直这样熟睡着。   席风盯着白藏看了一会儿,不知不觉间就真的睡着了。他的灵力流失太快,神魂强迫他进入了休眠之中。   他没有做梦,一觉睡过去,又醒过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除了白藏枕边多了一只蜷缩的小猫。   它感受到席风的呼吸,抬起头,舔了舔自己的爪子。   “敢伸爪子我就咬死你。”席风释放了一点凶兽的威压,吓得小猫呲溜一声就跳下床去,回到了自己的竹篮里。   席风满意地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白藏。   白藏竟然醒了。   他的眼睛是睁开的,呆呆地看着屋顶的房梁。   “白藏。”席风轻轻唤他。   对方没有反应。   其实他自从化形,被养在心境之中,就没有过什么反应。像一只美丽精致的木偶,只能由席风支配和操纵。   席风的手指轻轻点在他眉心,淡金色的灵光微闪,像一泓山泉般缓缓流入。   灵力输入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席风发现,白藏的灵体太过脆弱,根本承受不住他的灵力,很快就从身体各处逸散出来了。   “唉。”席风颓然收回手指,与他额头相抵,语气里满是委屈与无奈,“白藏,你什么时候能恢复啊……”   白藏的睫毛被他的头发搔到,本能地眨了眨眼睛,澄澈的眸子上映出席风的脸庞,让他一瞬间以为白藏是在看自己。   白藏的眼神是空洞的,席风的心也是空洞的。   他抱着白藏在床上躺了许久,窗外的晚霞挤进来,披了他们满身。   小猫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喵呜一声窜上床来,一爪子蹬了个爪印在席风脸上,又跳着去踩那些斑斓的霞。   席风:“……”   他叹口气,坐起身,顺便也把白藏拉起来:“师尊,别睡了,该吃晚饭啦。”   白藏安静地被他扶着,墨发铺了满床。   “嗯……先束发吧。”席风一手搭在白藏腰间,把他带到妆奁前坐下。   其实白藏还是束发更好看,只是他总担心颈上的疤吓人,一直用头发遮着。   席风拿起玉梳,仔细地给他把头发梳顺。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席风莫名想起这句,笑着念给白藏听,“我们一起白发齐眉。”   铜镜里的白藏一动不动,神色清冷地看着前方,任由席风将他的长发挽起,用银簪固定。   “女子才用芍药作簪,我觉得这竹枝也适合你。师尊喜欢吗?”   席风弯下腰,从镜中看过去,白藏颈边利落,伤疤分明,却丝毫不显狰狞。   “其实……一点都不吓人,你不必介怀的。”他偏过头,吻在白藏颈侧。   白藏的喉结微微颤动,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好啦,现在该吃饭了。”席风直起身,又把他从椅子上拉起来,套上一件同是竹叶纹的浅青色长衫,牵着手走出屋子。   晚霞已经消散,夜色烟雾一般漫了上来。   席风带他坐在院里的石桌边,打个响指,便很快有几只小焚骨跑过来,头上顶着食盒,背上挂着佳酿,一股脑都摆在了桌上。   “这个办法,我要是早想到就好了。”席风狡黠一笑,夹了一筷笋丝喂给白藏,“灵力凝成的食物,怎么吃都行。”   白藏机械地咀嚼两下,然后把笋丝咽了下去。   “再尝尝这个酥鱼。”席风又喂了一筷。   这般喂完了一顿饭,白藏身上的灵气倒是充裕多了。席风心情甚好,把剩下的酥鱼都喂了小白猫,随后就牵着白藏出去了。   “白天睡多了,晚上就出来走走,要不然你该睡不着了。”   席风招招手,满城的小焚骨都活动起来,霎时间就把街道装饰一新,满目花灯结彩,乐声轻扬。   “白藏,快看。”席风揽着白藏,示意他看向夜空。   白藏呆呆抬起头,一朵绽放的金色烟花恰好映入眼眸。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9-20 20:49:47~2021-09-27 21:59: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7008310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50、怨海灯(十三)   烟花虽美,稍纵即逝。席风很想让这些烟花一直放下去,却没有那么多的灵力可以用来消耗了。   最后一朵散去后,他偏过头,打了个哈欠。   “师尊,我们去放花灯吧。”   他牵起心上人的手,慢慢走到河边。   对岸的小焚骨们一个接一个地跑过来,浮在河面上,首尾相续,连成一座毛茸茸的小桥。   “小心。”席风扶着白藏,走到桥上。   脚下不同于地面的触感,让白藏有点站不稳,一下子跌到了席风怀里。   席风自然是稳稳把人接住了,勾唇一笑:“这么急着投怀送抱啊?”   白藏却听不懂他的话,目光落在很远很远的河面上,没有回答。   “师尊……你都不看我。”席风撅了嘴,伸手把白藏的脸掰过来,强迫他看向自己,“我改主意了,不放花灯了。”   大概是因为席风一直在耳边说个不停,白藏终于烦了,眼神飘忽一番,停在了他脸上,口中吐出一声黏糊的哼。   “你不乐意?想看花灯?”席风带着笑意低下头,把脸凑了过去,“那你亲我一下,我就给你变个花灯。”   白藏呆呆地盯着他的嘴唇,无意识地吞了一下口水。   然而席风伸着头等了半天,也什么都没等到。知道这人是不会有反应了,他心里默默叹口气,主动上前去,将两人的唇瓣印在了一起。   “亲一下,一盏灯,说话算话。”   席风手心一翻,一盏可爱的焚骨小花灯就出现在他掌上,内里一团焚骨天火安安静静燃着,在灯身上映出赤金色的火焰花纹。   花灯塞在白藏手里,火焰轻轻晃动,映得脸上光影明明暗暗。   席风看了半晌,也没见这人有任何动作,只得又牵着他蹲下去:“师尊,把花灯放到水里。”   白藏像是怕水,蹲下去也紧紧挨着他,手脚都团在一起,护着花灯,像只受了惊的兔子。   “听话,把花灯放下。”席风只得又去拉他手里的花灯。   没想到白藏手上力气不小,席风试了两次都没成功,又怕动作太大把他拽到水里,干脆就放弃了。   “真拿你没办法。”   他索性朝远处挥了挥手,无数盏燃着赤金色焚骨天火的小花灯,便蓦地出现在了河面上,火光摇摇曳曳,顺着水流的方向,一齐缓缓远去。   “快,许个愿。”席风抓起白藏的手,同他十指相扣,抵在胸前,闭上了眼睛。   眼前的景象被黑暗遮住,焚骨天火的光亮却能模模糊糊地透过来,暖暖的,带着心愿驶向远方。   愿白藏早日恢复。   百年、千年、万年……他都可以等。焚骨血脉让他拥有了长久的寿命,他可以一直等下去。   就像折情会把小狐狸养成慕云歌,松亭雪总有一天可以在无数画境中找到唐烬,席风也相信着,他一定能等到仙魂归位的白藏。   “师尊许了什么愿望?”席风睁开眼,轻轻摇了摇白藏的手。   白藏垂着眸子,盯着近处的一盏花灯出神。   那盏花灯不知怎的翻了,一半浸在了水里,一半被焚骨天火燎了,火光一下子窜了起来。   席风勾勾手指,直接将它还原成了一个小小灵团,飞回到他手上:“一下子变这么多花灯,不小心有个残次品也正常,别在意嘛。”   那个灵团被捏碎在他指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席风脸上的笑意也随之消失了。   是灵力消耗太多,濒临枯竭。   妖兽的心境是神魂疗伤之处,灵力充沛,却也架不住他这般肆无忌惮地消耗。   他几乎把所有的灵力都供给心境中了。   “回去吧,师尊,该睡觉了。”席风站起身,手臂一划,直接变了一条小船出来。   这船连船身都没变全,只用星星点点的灵团连着,一前一后各有几只小焚骨簇拥,也都是半透的灵体模样。   席风没时间再哄白藏上船了,直接揽住他的腰,向前一跃,就落到了小船上。   灵光如星云一般萦绕在他们身侧。   “走吧。”他吩咐道。   小焚骨们得了指令,立刻撒开蹄子飞奔出去。   小船儿一下子就升高了,在小城上方凌空而行,向着家的方向。夜风呼啸着,将他们的发丝高高扬起,在风中纠缠不停,难舍难分。   快到家时,席风的灵力就已支撑不住了。船边的小焚骨悉数化作灵烟散去,小船也在空中开始瓦解,化作灵光点点。   一片流星坠地间,席风抱住白藏,落在了自家小屋的屋顶上。   “有点狼狈。”席风体力不支,干脆就在屋顶上坐下了,让白藏坐在他腿间,圈在怀里,“还好已经到家了,我可走不动了。”   白藏不知道在看什么,头一直晃,那根竹枝簪子就一下一下地戳席风的下巴,席风躲了几次也没躲掉,最后只能伸出手,把这碍事的簪子拆了。   柔顺的头发一下子铺开,发梢从席风鼻尖扫过,留下淡淡的竹叶香。   “师尊别动……就这样睡一会儿吧。”席风撑不住了,枕着这清冽的竹叶香,瞬间睡了过去。   过了很久,白藏才缓缓回过头,眼中不见熟睡的男人,唯有一只毛茸茸焚骨盘卧在屋顶上,一只爪子搂着他,洁白的毛发在月光下闪耀着莹莹的绒光。   ……   ……   ……   蜀地是鲜少下雪的,尤其是大雪。记忆里有过那么寥寥几次,都已经是四五百年前的事了。   大雪一下就是半个冬天,山上所有的路全都封死,诸有不便,也唯独那些从未见过雪的少年少女们,才最是兴奋,总想跑到松软的雪地里去打滚、嬉闹。   不知道是对冷风和雪意太过敏感,还是被屋外洒扫弟子的欢声笑语惊扰,已经闭关沉睡了很久很久的席风,在这个雪日的一大早,突然醒来了。   他随手幻化了一件大氅披在身上,长发未束,就这么不修边幅地打开门,闯到粉妆玉砌的世界里。   屋外原本欢腾的声音霎时间停住,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看过来,眼中满是震惊和畏惧。   “席、席风长老!”不知道是谁低声喊了一句。   十几个小弟子像是终于接收到指令,回过神来,齐刷刷向他行礼:“弟子恭迎席风长老出关!”   席风的眼神从他们压低的脸庞上一一扫过,每一张都是陌生的,看来他又睡了很久。   “嗯。”他微微颔首,看向绝影殿的方向,“门主在吗?”   “在的,只是近日大雪封山,恐怕过不去。”先前那个年长一些的少年,主动站出来答道。   要不是因为大雪封山,他们几个小弟子又刚好被留在百药谷,没人管束,也不至于闹出那么大动静,把席风都吵醒了。   这个长老他们向来是只闻其名,从未见过本尊的。毕竟席风每次一睡,动辄几十上百年,几乎就是凡人的一生了。   他点点头,没应小弟子的话。   大雪拦得住他们,怎么可能拦得住席风。   只稍稍眨眼愣神的工夫,方才还站在雪里的席风长老,就已消失在了一众小弟子眼前。   若不是那一串戛然而止的脚印还在眼前,他们恐怕都要怀疑刚才是自己在做梦了。   “原来真的能修成仙啊……我还以为师尊骗人。”小弟子喃喃。   席风此刻已经传送到绝影殿门前,引来了门口守卫弟子的注意。   “什么人?”其中一个执扇拦住他,上下打量着。   此人穿着绝影门的服饰,却并不是他们见过的人。能凭空出现在这里,必定实力莫测,并非凡人。   门中能满足这些条件的人……只有一个。   另一个守卫弟子飞快地思索完毕,赶紧将同门的扇子按下,行了一礼:“弟子薛颜见过席风长老。”   席风瞥他一眼,仍旧没有什么反应,拢拢衣袍,抬脚进了大殿。   雪已下许多天了,绝影殿都成了人迹罕至的地方,也没什么门中事务需要处理,洛无欢乐得清闲,点着暖炉在内室的榻上同惊澜下棋。   “你走错了,这里不能跳步。”惊澜温声说着,把那颗洛无欢刚走过的棋子挪回了原位。   洛无欢偏不,又把棋子拿了回来:“我就要跳,我会传送术,凭什么不能跳?”   惊澜大概已经被他磨得没脾气了,只笑着摇了摇头,没再坚持。   很快,这一局就结束了。   “哈哈,我赢了!”洛无欢高兴地冲惊澜勾勾手指,“愿赌服输,还不过来?”   “……”惊澜抿着唇,上半身前倾过来,把脸凑到洛无欢面前。   仰仗着半身魔族血脉,即使已经过了七百多年,惊澜的样子仍旧同先前没什么变化,是个眉目深邃的年轻男人。   而身为凡人修士的洛无欢,纵使修为高深,寿命绵长,也早已不再是那个张扬风流的少年了。   看着惊澜眼中一如既往的认真和宠溺,洛无欢忽觉老脸发烫,连忙低下头,随意在他唇角一吻,就把人推开了。   “你在害羞么?”惊澜舔舔嘴唇,问道。   “对你害羞个屁啊。”洛无欢白了他一眼,颓然靠在一边,“我就是……突然有点难过。”   “等将来我死了,你……不会变成席风那样吧?”   惊澜对这个问题丝毫没有感到意外,从他发现洛无欢在渐渐变老,而自己却容颜永驻,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天,也早就想好了答案。   “不会。”他绕过来,从身后把洛无欢抱住,“忘川黄泉,我都陪你。”   内室许久没有再传来声响。   站在门口的席风忽然改了主意,不想进去了。 151、怨海灯(十四)   门口的两个守卫弟子还在嘀嘀咕咕地谈论席风长老,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又出来了,吓了一跳。   “席、席风长老。”两人连忙行礼。   那个叫薛颜的,年长一些,心思也活络,大概猜到了里边的情况,对席风道:“每日此时,门主都要小憩一会儿,您若是不急,就坐下等等,我给您端些茶点来。”   他说完便要去准备,但席风摇摇头,捏着他袖边把人拽住了:“不用,也没什么要紧事。回头他醒了,你就告诉他,我下山去了。”   “这……不妥吧?”薛颜面露难色。席风长老难得出关一次,连门主的面都没见到,就离开绝影门了,说出去总归是不好听。   但席风对这些事根本不在意,他觉得洛无欢也不会在意,便道:“没什么不妥。就这样吧,我走了。”   随后便像来时一般,撕开空间裂缝,原地消失了。   ……   锦官城。   当初席风被洛无欢带到绝影门闭关时,这里还没有这么繁华,就是个淳朴的镇子。短短几百年过去,没想到,竟早已超过彼时长安了。   他站在城中,脚下是青砖砌的平坦宽阔的大街,虽然下了雪,但一早就被人扫净了,丝毫不耽误行人出行、商铺营业。   是以街上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竟让席风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   一股冷风迎面吹来,掀翻了他的兜帽,惹得旁边卖香包的娘娘惊呼一声,手里的香包也落了地。   席风微微蹙眉,正打算帮她捡起来,就已经有一个小姑娘抢了先,捡起香包硬塞到了席风手里。   “不是我的……”席风赶紧递回去。   “送你送你!”小姑娘摆摆手表示不要了,接着回过身抓住娘娘的衣角,根本压不住激动到颤的声音,“嘞个男娃儿乖惨咯!”   席风心头一惊,赶紧把兜帽戴上,钻进熙攘人群里去了。   其实他来这里也没有什么目的,就是想看一看,这个地方变成了什么样子。   几千年前的一个秋日黎明,白藏就出生在这片土地上。后来部族衰亡,朝代更替,不论成仙或是复生,每隔一段时间,白藏都会回到这里,看一看故土的模样。   “小二,来壶峨眉白芽。”   说书人铿锵有力地讲着故事,席风选了个角落坐下,捧着茶碗暖了暖手。   茶碗是瓷的,入手细腻,上头绘着花鸟的图案,色彩艳丽,十分灵动。席风把这一盏喝完,翻过来看了看,是邛窑出的。   这东西若在当年,那得是贡品。   席风又仔细把玩了一番,决定一会儿去街上买一套新的,给白藏带回去。   这种精致的小玩意儿,他最为喜爱。   台上的说书人还在讲那小宫女与戍边士兵的故事,席风听了一会儿,有点走神,目光落在了桌边的油灯上。   这油灯也是瓷的,却与寻常灯盏不太一样。席风把它拿起来看,发现灯壁竟然是双层的,夹层中空,留有一小孔,里头注了些冷水。   跑堂的小二发现他在研究油灯,殷勤地跑了过来:“客官,有什么问题吗?”   “这是什么灯?”席风问。   “省油灯啊。”小二理所当然地答道,“这里头加了冷水,灯油就没那么热,自然就省油了。”   席风恍然大悟,通过降温来减少灯油的挥发,再加上双层中空灯盏的烧瓷手艺,这盏省油灯可以算得上是艺术品了。   看看底座,仍旧是邛窑制的。   “多谢了。”席风摸了块碎银给小二,起身离开了茶楼。   省油灯比茶盏更有意思,他要马上去买一盏来。   “师尊你看,就算没有你的灵火符灯,凡人也能制出自己的省油灯。”   席风从市集中穿过,才走了不到一半,手里的东西就已经拿不下了。锦官城里出现了太多太多他没见过的东西,包括这满城的琼楼华屋,名为“蜀锦”的织品,印刷精美的话本书籍……甚至连菜市卖的许多蔬菜瓜果,都是他不曾见过的。   “才不过百年光景,我还以为我一觉睡了四千年呢。”席风走到僻静之处,足尖一点,便站到了高高的木楼屋脊上,窥见了锦官城的旷世繁华,却仍无法看见她的边界。   “她真美。”席风垂着头道,“凡人寿数短暂,力量微弱,却在不断地创造出这诸多奇迹。不管经过多长时间,只要人族不灭,薪火就一定能传下去。”   “师尊,你……看到了吗?”   席风心口微烫,像是白藏给他的回应。   又在锦官城中逗留许久,席风感觉有些累了,才回到了绝影门。   自从他将所有灵力都供给心境之中,修为境界就停在了上玄境,几百年来没有一点长进,甚至因为灵力枯竭,还时常体力不支,整个人透着一股苍白病态。   每次洛无欢看见他,都忧心忡忡:“席风啊,你好歹多给自己留点灵力……万一你真出了什么事,我怎么跟白藏交代啊。”   “我要是死了,白藏也就死了,用不着你交代。”席风熟门熟路怼回去,从储物袋中拿出几包茶叶点心,还有两坛酒,“给你和惊澜的。”   洛无欢接过来,席风便打算离开了。   以往每次都是这样,他每次醒来,都变得更加沉默,两人对坐许久,几乎都是洛无欢在说。   可现在,连洛无欢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白藏的残魂在心境中养了七百多年,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仍旧是那副木偶模样,不会说话,也不会给席风任何回应。   这七百多年里,慕云歌已经可以化形,也恢复了部分记忆,和折情住在青丘旧址;松亭雪找到了唐烬,两人在一处画境中定居下来;沈遇把蜃梦城主的位子丢给展芳泽,他倒也做的得心应手……就连江破月,都终于得到自家哥哥的原谅,大摇大摆地回云崖山去了。   只有白藏,还是那个样子,只要席风的灵力一断,他立马就能消散得无影无踪。   “席风。”洛无欢叫住了已经走到门口的他。   席风回过头来:“怎么?”   “你有没有想过……或许白藏,是不一样的。”洛无欢艰难地开口,“从一开始复活的时候,白藏的仙魂就有无法修复的缺损,因而月月都要受那魂魄分裂之苦……你真的没有想过是为什么吗?”   蜃梦城里的万千残魂,总能在一段时间后养好自己的神魂,入忘川去轮回。   只有白藏,是不可以的。   没想到席风听了,表情没有任何波澜:“我当然想过。可我只有这片残魂了,你要让我放弃吗?不可能的。”   他甚至动过,去怨海拿回魂灯的心思。只是怨海中还镇着无数的魑魅魍魉,他不能再让人界陷入危机。   “没事的,我的灵力还能再撑一段时间,到时候如果真的没办法,我同他一起散了就是。   “我们总归是在一起的……”   “席风。”洛无欢抓住他的手,却一下子哽住了,什么都说不出来。   “哎呀,你别哭啊。”席风捏捏他的手,笑了,“我现在可打不过惊澜,要是他失手把我打死了,你还得给我收尸。”   洛无欢把泪憋回去,拍了他一下:“胡说八道!我不是要说这个,你少打岔。”   “哦好,门主要说什么?”席风揣着手站好,规规矩矩听着。   洛无欢:“我是想说,这不是快过年了嘛。先前每年春节,你都睡着,难得有个机会。你要不要先别睡了,我们一起过个年?”   席风没想到他是说这个。   春节,在他的记忆里,已经是非常非常久远的事情了。上一次和大家一起过年,还是在斜阳关守城的时候。   “好啊。”他很爽快地答应下来。   席风长老出了关,还要和大家一起过年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绝影门。即使山谷还被大雪封着,弟子们也兴高采烈地每天扛着工具去扫雪,总算把所有的积雪都清理掉了。   这次大家准备得格外隆重,还专门在绝影殿外搭了戏台子,每个谷的弟子都得出节目才行。   殿外那个叫薛颜的守卫弟子,来绝影门前是戏班的,这次准备好好给大家露一手,每天都练得格外起劲。其他人见了,也不遑多让,非要在除夕夜上争出个高低不可。   洛无欢见着了几次,笑骂他们:“修炼的时候要有这么大劲头,早就飞升了。”   被骂的弟子油嘴滑舌:“门主啊,飞升那种事,得看机缘……这比赛可就不一样了,只要我们肯努力,到时候一定能博席风长老一笑的。”   “合着你们这么卖力,就是为了讨他开心啊?他不就是看起来比我年轻了那么一点点嘛,我当年比他可好看多了,真是的。”洛无欢冷哼一声,甩甩袖子走了。   席风莫名遭了无妄之灾,赶紧跑去追他:“无欢师兄……”   洛无欢倒也没真的生气,被席风拽住的时候,满脸都是笑意:“行了行了。”   但席风还是固执地哄了一句:“小辈们没见过我,觉得新鲜而已。真论起来,他们和你的感情才更深。”   “哎呀我知道,逗他们玩的,你当什么真。”洛无欢叹口气,没想到席风和惊澜一个比一个正经,当真是无趣。   这次席风只笑笑,没再说什么了。   惊澜带着弟子们去锦官城置办了年货,买了好多灯笼回来,挂在门中各处,远远看去一片红彤彤的,煞是好看。   席风问他要了两个,拿到心境里去,挂在了白藏的窗子外面。   “师尊,又是一年啦。”   “新年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   就在这里提前祝大家新年大吉吧(x 152、怨海灯(十五)   这个年过得比想象中还要热闹,席风被洛无欢拉着,半推半就喝了不少的酒,话也多了,还给小辈们讲了他早年在神机府长大的趣事。   等烟花放完,守岁过子时的时候,不少小弟子都已经支撑不住,睡了过去。席风此时反倒清醒了,扶着桌角起身,往外走去。   “你这就要回去睡了?明天小辈们还要找你拜年呢……”洛无欢跟在后面絮叨,但被席风一抬手,打断了话。   “有人来了。”席风说道。   洛无欢一下子也酒醒了,放出神识感受了一下,竟然没摸透来人是谁。   凶兽的神识却要敏锐的多,席风已经迎到殿外,扬声唤道:“青羽上仙。”   自从怨海一别,青羽就回了仙界,这七百多年里,也不曾有过半点消息。   所以他此番前来,绝不会是为了一起过年的。   青羽看起来很急,一落地便直截了当地问道:“席风,你手上是不是有一片白藏的残魂?”   席风带着警惕打量他,不答反问:“他的仙魂都在魂灯里了,有什么问题吗?”   “连你也没有吗?”青羽眼中的希冀骤然暗了下去,“那这世间,恐怕真的没有白藏的残魂了。”   席风皱起了眉:“到底要干什么?他都已经这样了,你们连残魂都不肯放过吗?”   这句话语气极度生硬,几乎要冒出火来。   青羽这才反应过来被误会了,赶紧道:“不是不是。唉,说来话长,我能进去慢慢说吗?”   席风额上的青筋跳动,没有让青羽进屋。还是洛无欢赶过来,把他挤到一边,请青羽进了殿。   先给他倒了茶,安顿好,洛无欢才去哄席风:“你急什么?先听他说完,若果真是打白藏主意,不用你动手,我和惊澜绝对让他走不出绝影门。”   席风也是喝了酒,冲动了,听了洛无欢的话,暂且敛去怒意,回到殿内坐下。   从来了以后,青羽就一直盯着席风,对他的反应一点都不意外。   “席风,”他晃了晃茶杯,“仙界和人界的时间流逝速度是不一样的,这几百年的时间,对于仙界众仙来说,也不过才几个月而已。”   “所以呢?”席风冷冷道。   青羽继续道:“我一直在天帝那儿为白藏说情,只是恰好赶上了琼露诗会,才耽搁到现在。”   “……说情?”席风腾地站起来,笑了一声,“他命都没了,仙魂也去做了灯芯——难不成你们还想治一个死人的罪吗?”   “不,当然不是。”青羽揉了揉额角,没想到席风这般容易激动,根本不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   “席风,你先听我说。”青羽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坐下。   但席风已经坐不住了,白藏的残魂就在他身上,如果青羽硬抢,他是挡不住的。   只能跑。   席风把逃跑的路线和藏身之处都在脑中想了一遍,觉得没问题了,才重新把注意力放到青羽身上。   “……所以说,虽然白藏先前犯了小错,但绝不至于诛仙,更何况天帝一直留着他的藏风殿,说明他也没有真的怪罪白藏,还在等他回来呢。”青羽喝了口茶,继续道,“至于这次的事呢,说起来应该算是功,毕竟没有白藏的话,这场三界浩劫不可能会这么轻易解决。   “可是,唉……奈何白藏又弄了个蜃梦城出来。这多少扰乱了地府的秩序,实在算不得功绩。”   听到这,席风算是明白了,哪怕白藏人已经死了,九重天上那些破神烂仙们,依然对他指指点点。   他不想再听青羽说了,直接问:“所以你到底是来论功,还是问罪?”   “功!当然是功!”青羽总算说明白了,吐了口气,“我就是被天帝派来,找白藏残魂的,只要有残魂,他就可以用织仙台将白藏的仙魂复原。”   所以青羽一开始问白藏的残魂,就是这个目的。席风有点意外地看了青羽一眼。   然而青羽还在唉声叹气:“可惜啊可惜……连一片残魂都没有了,这下就算是天帝,也没办法修复白藏的仙魂了。”   “……我有。”席风忽然改了口。   “我知道你没……”青羽突然愣住,“你有?!”   “我有。”席风重复一遍,面上却丝毫不见欣喜,眸中沉得像一潭死水,“但不能给你。他无法离开我的心境。”   青羽看起来并不意外:“你把他放在心境里啊。那,我把你带到仙界去?”   他理所当然地说出这话,就好像在说带谁回家吃饭一样。   “可以吗?你不用回去问一下天帝?”席风摸了摸交握的手指骨节,“仙界不允许随意踏足吧,更何况,我是焚骨。”   上古凶兽的名字不是白来的,席风若是想,一把焚骨天火放下去,南天门可能都保不住。   青羽无所谓地笑笑:“你配合我,受个禁制不就行了?为了白藏,我相信你不会不答应的。”   还有一句他没说出来——就算不加禁制,以席风目前的状态,可能连南天门守门的那个小天兵都打不过。   席风耸耸肩,接受了青羽的提议,转头看向洛无欢:“那我去一趟。”   “啊,好。”洛无欢赶紧点头,想起什么,又多嘱咐了两句,“你去了少说话,别顶撞了天帝。这是难得的机会,要是搞砸了,白藏可就……”   “我知道。”   席风当然知道这对白藏来说是唯一的机会。他只是,只是有点紧张。   不是因为要去仙界,是这七百余年,无数个日日夜夜里,看着木偶一般脆弱的白藏,他的希望一天天消磨破灭,心一点点地冷到冰点……   结果突然有一天,有一个人来告诉他,白藏有救了,他们决定要赦免他了。   这听起来很像一个不好笑的玩笑。   青羽伸手点在席风的眉心,落下禁制的时候,他的神情都还在恍惚。   “你……还好吧?”青羽有点不放心,捉过席风的腕子来探,表情顿时失了控,“你丹田气海怎么都是空的?!”   席风抽回手腕,不想解释:“赶紧走吧。”   看青羽还要刨根问底,洛无欢赶紧使了个眼色,迫使他把话咽了回去。   “跨界传送消耗的灵力很多,我是怕你撑不住。”青羽暗暗叹口气,手掌抵在席风后背上,送了些灵力过去。   随后,青金色的法阵落下,带着青羽和席风离开了绝影门。   这次传送比以往的任何一次传送,甚至进入蜃梦城那次,都要长。穿梭在看不到尽头的通道里,席风感觉体内的灵力飞速消耗着,青羽给他的那些,很快就不够用了。   他不得不化了焚骨原形,以免损耗过多,危及到心境里的白藏。   青羽身边骤然多了个毛茸茸的巨兽,吓了他一跳:“席风!”   “没事。”席风跪卧下来,用头轻轻靠着青羽。   “你真是……作死。”青羽无奈地伸出手来,一边继续给他输送灵力,一边把才落下的禁制解了。   连人形都维持不住了,哪里还用得着禁制。   这般强撑着到了仙界,席风在南天门外缓了好一会儿才能行走自如。   只是,依然无法恢复人形。   “算了,就这样吧。”他舔舔麻木的爪子,踩到白玉铺的天街回廊上,“青羽上仙,烦请带路。” 153、藏风殿(一)   青羽带着席风去了天帝寝殿,一路上碰到不少仙尊,都对席风甚是好奇,有位小仙子甚至还伸出手去摸了席风蓬松的毛毛。   “这就是白藏仙君养在人间的那只灵宠吗?太可爱了吧,我也想要一只。”摸过席风的小仙子不知道焚骨是上古凶兽,被他的外表迷惑住,根本走不动路。   旁边的红衣仙尊一下子跳开了,像是受到了很大的惊吓:“哎哟!这焚骨是有主的,你随便乱摸,小心他一把火喷出来,把天街烧得渣都不剩。”   对方将信将疑:“不是吧?什么火啊,万年寒白玉都能烧。”   红衣仙尊捋了把乌黑鬓发,拍拍胸口:“没见识了吧?这是焚骨兽,他的焚骨天火,那是可燃世间万物的。这家伙纵横人界的时候,你这黄毛丫头还没出生呢……”   等小仙子听完了焚骨的故事,再回头想找席风的时候,那毛茸茸焚骨早就不见了。   毕竟席风现在不光纵横不了人界,可能连个火星都喷不出来。   “这些神仙真无聊。”席风冲青羽小声嘀咕。   “哈哈,那是灵疏仙子,按仙界的年龄算,还没成年呢。”   好吧,原来是个小丫头。席风决定原谅她未经同意摸自己毛毛了。   “那另一位呢?”他又问。   “他啊。”青羽突然挤挤眼睛,“他是月老。”   “月老?”席风庞大的身躯顿了一下,“可他看上去……和灵疏仙子差不多大啊。”   在人间的故事里,月老总是个白发白胡子的老爷爷,谁也想不到,竟会是个风流俊俏的少年模样。   “月老是仙界之初就在的一位上仙了,自始至终都是这个模样,心性也像个孩子。”青羽浅笑,语气揶揄起来,“但是你不觉得这个样子,才更符合他的命定职责吗?爱情本就是热情、莽撞、又酸酸甜甜的啊。”   席风毛茸茸的大脸上,勉强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我记得你是修无情道的。”   “咳咳……”青羽敛了神色,故作高深,“是的,没错。”   席风:“……”   青羽还在等着席风问下一句,结果那边又没声了,只好自己接着说下去:“师尊与我同修无情道,其实他天资远超过我,但最后却是我证道飞升。不是因为我得了什么机缘,是因为我突然发现,无情道不是这样的。   “师尊总说人要断情,无欲则刚,可他从来没做到过。无情道对他而言,反倒成了枷锁。”   席风似乎听懂了什么:“所以你干脆抛弃了无情道?”   “非也。”青羽摇摇手指,“天地万物,虽无情,但也有情。道法自然,我只是顺从本心而已。说到底,其实无情道的终极,就是有情道。”   沈遇的无情,是他痴恋红尘,处处留情;而青羽的有情,是他心如明镜,看破众生。   “那沈遇前辈后来去哪儿了呢?”席风继续问。   青羽的声音满是委屈:“我本想带他回仙界的,可师尊说他在画里待太久了,要透透气,就不见了。现在所有的画境连得像迷宫似的,我哪找得到他。”   画境本就受沈遇掌控,其实青羽只要随便在哪个画境里喊一句,沈遇应该都听得见的。席风思索一番,觉得大概是青羽也想给沈遇一点时间,让他自己好好想想吧。   说话间,天帝的玉皇宫就到了。   青羽让席风先在门外等了一下,他去和天帝秉明情况,才又出来接他进去。   天帝才睡醒不久,简单束了发,穿着常服,看着倒没有那么的威严了。   席风站在台阶底下,把毛茸茸的大脑袋低下来,沉声道:“见过天帝陛下。”   “嗯,抬起头来。”天帝道。   席风依言抬了头,赤金色的瞳仁和天帝对视了一番,没想到天帝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这可把席风弄得一头雾水了,疑惑地看向青羽,但对方也是不明就里。   “你前世的时候,孤还同你打过一架呢,你打不过孤,气得把不周山都烧了,冰雪消融,叫人间发了好些年的洪水。”天帝说起往事,脸上满是感慨,“哎……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啊,那时候孤还没当上天帝,有的是闲暇去人间游玩呢。”   席风早就恢复了前世记忆,却根本不记得有这么回事,他觉得天帝一定是认错兽了,或许是他的长辈祖先也未可知。——当然,他不能反驳天帝。好在现在脸上都是毛,看不出表情,席风便安然站着了。   没想到下一刻,天帝伸手一指,一道丰沛的灵气自眉心灌入席风体内,立刻充满了他的丹田气海、奇经八脉,令他当即恢复了人形。   席风:“……”   天帝爽朗一笑:“哈哈哈……孤就知道,你的人身绝非凡品。”   席风干巴巴地笑笑,浑身上下都写着尴尬二字。   一旁的青羽有点受不了这古怪气氛,站出来转移话题:“陛下,我们就别再耽搁了吧?织仙台那边我已经知会过,应当准备停当了。”   天帝只得停止回忆,点头道:“好吧,孤带你们过去。”   随后,眼前景象一转,席风还未反应过来,就已经站在了一方寒气逼人的莲台上。   “席风,你就在莲台上打坐,千万别动。”青羽叮嘱道。   席风点点头,盘腿坐了下来。   织仙台六位仙尊在莲台外布阵,天帝站在席风面前,亲自施行织魂术。   席风闭上眼睛,神魂回到了心境中。   “师尊。”他走进他们的小院子,环顾一周,在树下的贵妃榻上找到了白藏。   白藏手里拿着一卷话本,掀开的仍是春节前席风读到的那一页。   席风走过去,伸出手:“师尊,我带你去个新的地方,好不好?”   白藏自然是没回应,全神贯注地盯着手里的书,眼神却是散的。   “先不看了,等晚上我再接着给你读。”席风拿掉他手里的话本,一把把人抱了起来。   白藏在他怀里僵硬冰凉,席风的手不可遏制地发着抖,犹豫几次,才终于低下头,浅浅地吻他在唇上:“这一次,我们终于能见面吧?”   院门打开,白藏第一次离开了席风的心境。   “天帝陛下。”席风开口提醒,随后神魂归位。   白藏的残魂只有小小的一团,浅金色灵华微弱地闪闪烁烁,若是不加以保护,很快就将消散于无形。   天帝及时施法,将灵团接住了。织魂术生,无色的莲瓣从席风身下升起,层层绽开,将他和白藏一起围在莲心上。   莲心,是红色的,用席风的灵血染成。   待到七七四十九天后,整朵莲花变为血莲,便可为白藏重塑仙身了。   席风闭上眼睛,将小小的灵团拢在胸前,静等织魂术完成。 154、藏风殿(二)   很久以后,席风是以焚骨的形态醒来的。   他盘卧在一张非常大的床上,身下铺着锦被,头顶悬着的香球里,袅袅地逸出清幽竹香。   这副情景让席风好一阵茫然,他晃晃脑袋,使劲儿回想了一番,想起自己应当是在莲台上晕过去的。那时织魂术还未结束,白藏的仙魂只隐约有个轮廓,但他却已灵力耗尽,支撑不住了。   想到这里,席风一下子从床上跳下来,撒开爪子往外跑去。   “你去哪儿?”   跑到门外的时候,有个清清冷冷的声音从树上传来。   席风赶紧刹住脚步,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去。   似火的枫叶间,白衣人斜斜坐在树杈上,一手抱着酒坛,一手拿著书卷,低下头,盈盈一笑。   眸中有光,是完整的白藏。   或许是这九重天上阳光太强,席风这样看着他,眼前越发看不清楚,只觉得满是金光朦胧,中间一抹无暇的白色,在慢慢靠近。   白藏从树上落下,轻轻掠至席风眼前。   “哎呀,怎么哭了?”   毛茸茸的焚骨像座雪山般一下子坐在地上,把大脑袋钻进那人的怀里,蹭得他衣襟散乱,到处都湿乎乎的。   但白藏没躲,反而把他搂紧了些,手指梳进柔软的毛毛里,轻轻揉着。   “让你等急了,是不是?”白藏替席风擦去眼中的泪,却擦不尽赤金色瞳仁里的委屈。   席风先是摇摇头,又点点头,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我以为……你回不来了。”   白藏手中动作一滞,垂下眸子,眼中满是愧疚与心疼:“对不起。”   “你说你会陪着我的,可是你从来没有理过我……总是我一个人在唱独角戏……有时候我都觉得,那个你其实是我的幻觉……我早就疯了,白藏,我疯了……”   席风压抑了太久太久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全部宣泄出来。白藏没有说话,指尖在他后脑轻点,帮他恢复了人形。   “对不起,席风……”   “你怎么敢这样冒险?就不怕出了差池,再也回不来了吗?”   席风声音很大地质问他,仍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整个人都在发抖。   “我怕,我当然怕。”白藏抚着他的后背,又凑上去,黏糊糊地吻他,“但我知道,就算我真的死了,你也会替我活着的。这些年你带我去过的每个地方,斜阳关,沧浪江,锦官城……我都看到了。你同我说过的话,虽然我无法回应,但也都听到了……席风,是因为有你在,我才敢冒险,因为我信你,爱你,才敢身心相托,你能明白吗?”   他呢喃着,抱着席风的手臂越发用力,似是沙漠旅人在渴求生命的水源。   而席风却只是站着,一动不动,整个身体都颤抖不停。他竭力克制着,手掌艰难抬起,贴在了白藏的颈侧。   那里曾有一圈狰狞的疤痕,现在都不见了。   席风用心头灵血为他重塑的仙身,完璧无瑕。那截羊脂般的脖颈,在阳光下,闪着温暖细碎的芒。   “算了……原谅你了。”席风重重叹了一声,颓然收回手来,“以后不许了。”   “嗯,好,以后不会了。”白藏乖乖答应。   身体的战栗渐渐止住,席风退了一步,给白藏把衣襟整理好,又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直到把人的耳尖都看红了,才恋恋不舍地移开了目光。   “这就是你的藏风殿吗?”席风看向周围。   院子里种了很多红枫和银杏,风吹过来,红色和金色的树叶层层摇曳,一浪盖过一浪,就像是焚骨的赤金色火焰在燃烧。   “嗯。”白藏忽然有些紧张,“你喜欢吗?要是不喜欢,我可以……”   “喜欢。”席风在袖子底下牵住他的手,捏了捏,“你送我的那把陌刀,好像也叫‘藏风’?”   白藏脸颊微烫,目光飘忽着看向了远处:“你记错了。”   “嗯?”席风伸手召出了陌刀藏风,确认刀柄的刻字后,递到白藏眼前,“没记错,你看嘛。”   “我不看。”白藏亲手锻的刀,怎么会不知道刻字是什么,好气又好笑地把他的手推开了。   席风便收回陌刀,又问:“你早就知道我的名字?”   白藏继续嘴硬:“我是想用‘枫叶’的‘枫’字,不小心写错了而已,你少自作多情了。”   席风从善如流地点点头:“从哪知道的?”   “从……”白藏刚要答话,又突然反应过来,硬生生闭上了嘴。   “嗯?从哪儿?”席风似笑非笑看他。   被这么直勾勾盯了半天,白藏终于还是坚持不住,败下阵来:“从月老的姻缘簿上看的。”   “哦……”席风预料的没错,心里暗暗想着有空一定要去拜会一下月老。   见他不再追问了,白藏咳了一声,赶紧转移话题:“席风,还有一件事。我虽然仙魂归位,官复原职,但是天帝禁了我的足,这五百年我都不能下凡去了。”   席风想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犹豫道:“我不能留在这里,是吗?”   “嗯,你并非仙族,也无官职,按规矩是不能留在仙界的。”白藏摊摊手,一脸无奈。   按规矩?席风听出他话里的门道,笑了:“那不按规矩呢?”   “不按规矩可就有点难办了,小仙很是为难啊……”白藏总算占了一回上风,故意吊着席风的胃口,疯狂地用眼神暗示。   席风配合地贴上来,手指搭在他的腰封暗扣上,来回摩挲:“上仙想怎么来?在下一定配合。”   白藏刚打算伸出手去挑他下巴,调戏一番,不料就被碰到了腰间软肉,登时笑个不停,彻底破了功:“你别摸了,我痒……”   “哎。”席风讪讪收回手,“你快说,到底怎么办?我可不想再干等五百年,我会死的。”   白藏笑了半天才停下,抹抹眼角,正色道:“你跟我结个仙契,我们再去恒历上仙那登记一下就行了。”   “结契?”席风一听,眼睛都亮了。   “嗯,结契。”白藏一看便知这人已经想歪,憋着笑继续道,“你当我的灵宠,这样就能随意出入仙界了。”   席风果然呆住了:“什么……灵宠?”   “自然是灵宠,你以为是什么?”白藏故意问。   席风幽怨地瞪着他:“我以为你要同我成亲。”   “也不是不行。”   白藏忽然正色,向席风伸出了手:“那你愿意做我的仙侣么?”   这一问来得太突然,以至于席风都没反应过来,直接傻在了原地。   但白藏始终微微笑着,手掌就在他面前,平稳而坚定,毫无退缩之意。   有清风拂过,藏风殿的红枫和银杏叶子被吹落一地,铺在脚下,像是婚礼大典上的红毯。   良久,席风才终于回握住了白藏的手,十指相扣,再也不愿分开。   “求之不得。”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给新文打个广告,戳专栏可见~啾咪   下本开《重生成流浪猫老大》:   程淅,男,27岁,人生的第一身警服还没穿旧的时候,就因公殉职了。   可能是他执念太深,又或许是老天不忍,给了他一个重生的机会。   只不过……程淅重生成了一只猫。重生成猫就算了,还是只灰头土脸、骨瘦如柴的流浪猫,要多惨有多惨。   不仅是他,这条街上还有很多这样的流浪猫,挨饿受冻,被人类赶,被野狗追……日子过得简直不要太艰难。   程淅一下子就坐不住了,这可是他负责的片区,怎么能这样落后!必须好好整顿,带领猫猫们走向共同富裕,猫生巅峰!   分任务,找工作,联络邻居,扩展业务……第一个五年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程淅甚至还出卖美色,拉来了猫粮赞助!   只是这个人类赞助商怎么这么眼熟呢……   程淅过了好久才想起来,这不是他在警校那个死对头嘛!   【重生成流浪猫的程淅(受)vs假对头真暗恋的老同学樊行舟(攻)】   ——预收文《魔尊和他的小侍卫》——   迟夜青上辈子自尸山血海中走来,好不容易爬上魔尊之位,却被年少竹马白月光背叛,斩于剑下,连魂魄都被打散。   而他最后一眼,看见的竟然是身边那个不起眼的小侍卫,抱着他的尸身从悬崖上一跃而下。   ……   迟夜青重生了,重生在他刚当上魔尊的那一天。   白月光向他送上贺礼,迟夜青:不太喜欢,扔了吧。   属下鼓动他讨伐仙门,迟夜青:天气不错,还是去春游吧。   下边新送来一批侍卫,迟的夜青激动地指着那个小侍卫:你你你!就是你!贴身保护我!   小侍卫:……???   【主攻:魔尊x小侍卫】 155、番外·魂契   仙侣大典那天,席风从早上起来就没有一刻休息过,晚宴上又被灌了太多酒,回到藏风殿时已经站都站不稳了,自然是沉沉睡了一夜,什么都没做成。   后来他又忙着去办仙籍手续,还帮天帝训幼狮,白藏也总在仙药院整理文本,两人竟然有好几天都没见上面。   等到白藏被仙药院的药童塞了一盒什么药膏,他才轰然反应过来。   这太不像话了。   把手里的活儿一扔,白藏直接从仙药院跑到了上灵苑,要领着席风回家。   “怎么了师尊?”席风正是焚骨的模样,在教一群半大的小狮子怎么战斗。   这些都是仙界的战狮幼崽,将来要跟着天兵天将上战场的。一时半会也不知道把席风安排在哪儿,天帝就让他先帮忙带这些小狮子。   小狮子们个个毛茸茸的,见到生人,纷纷用黑漆漆的圆眼睛看向白藏,一下子就看得他心里软了下来。   “我……没事。”白藏蹲下来,摸了摸最近的那只小狮子,笑道,“就是来看看你怎么样,什么时候能结束?”   白藏虽然没说,席风也感觉到了他应该是有什么事,便恢复了人形:“今天的训练已经完成了,随时都能结束。”   “是吗。”白藏站了起来,自然地挽了他一下,“那回家去吧。”   席风刚要应好,忽然就有一只白色的小狮子扑到了他腿上,瞬间变成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少年,皮肤雪白,眼睛圆溜溜地瞪着白藏:“他不能走!”   “为何不能?”白藏问。   “我还没学会呢!师父,我想学你那个喷火,好厉害的!”小狮子拉住席风另一边的手臂,撒娇似的摇了摇。   席风嘴角抽搐了一下,赶紧把手臂抽了回来,严词拒绝道:“不行。”   “为什么不行!”对方不依不饶。   “那个是我的天赋,你学不会。还是好好把我今天教的练熟吧。”   席风料到他还会再纠缠,说完这句便赶紧拉着白藏离开了上灵苑,留那小狮子在原地跳脚。   回到藏风殿,白藏手指一勾,所有的门窗便都关上了,结界也严丝合缝地落下,整个藏风殿内只剩他们两个人。   席风被他抵在一扇屏风上,扇柄横在颈间。   “席风,成亲好几日了,你天天和那些狮子鬼混在一起,什么意思?”   “……”席风听得傻眼,完全没懂白藏这是唱哪出,下意识地小声辩解,“没有鬼混……是工作。”   “哦——”白藏拖长音调,目光从席风的眉眼间滑到嘴唇上,再落到被扇柄压住的喉结、领口间若隐若现的锁骨窝里。   “所以你就为了天帝,冷落我?”   他故意冷哼一声,眼神不着痕迹地斜飞出去,佯装在看屏风上的红枫。   席风现在要再不明白,就真是蠢了。   不过他也没打算这么轻易地哄好白藏,反而扁了扁嘴,“还不是为了留在仙界陪你……天帝吩咐的事,我哪敢拒绝啊。陪那些小崽子练了好几天,腰都痛死了……”   白藏一听他说腰痛,瞬间收敛了神色,抬手扶上席风腰侧,一边将纯净的灵力缓缓渡过去,一边抬着头,认真问他:“好一些吗?”   “没有,还是好痛。”席风蹙着眉,好像真有那么回事一样。   这回白藏的眉头也皱起来了,低下头就要去解他的衣裳:“是不是伤着了?给我看看。”   他一低头,那截白生生的脖颈就横在席风眼前了,像根嫩藕似的,散着股清甜味儿。   席风神思一晃,就已经张口啃上去了。   “嘶……”白藏惊了一下,伸手要推他,却被死死扣住了,炙热湿润的唇从颈侧一路吻上耳尖,点了满身满心的火。   扶在席风腰间的纤长手指登时就收紧了,咬牙切齿地掐了两下:“你耍我?!”   “没有,是真的疼。”席风并不肯把人放开,就着这个姿势直接把白藏抱了起来,往寝殿走去。   白藏被迫挂在他身上,只能紧紧勾着席风的脖子,直到被放在铺了锦被的床榻上。   收回手的时候,袖子里那个装了药膏的小瓷盒便一下子滚了出来,躺在大红的锦被上,洁白的颜色刺得白藏一阵面红耳赤。   他赶紧伸手去拿,但席风的动作更快,已经把药盒拿在手里了:“这是什么?”   “跌打损伤药,我从仙药院带出来的,治你的腰伤正好。”白藏灵机一动,急忙说道。   席风半信半疑地打开盒盖,闻了闻:“你确定?”   他的动作让白藏也不确定了,难不成席风还懂了药理?闻一闻便知药膏的功效?   “你不信就还我……”白藏赶紧抬手去夺席风手里的药盒。   “我信,我信。”席风挡开了他的手,把药盒放在床头的小柜上,“一会儿就用。”   这么说着,就已经伸手解开了白藏的腰封暗扣,又去拉那两根细细的衣带子。   白藏微微侧着头,眼眸半阖,默许了他的动作。   很久很久以前,千里冰封的昆仑雪原上,他们也曾在一池温泉里相拥度过几个夜晚。白藏早就忘了那时的细节,只记得自己神魂剧痛,席风便一点点地吻他,轻极柔极,就像现在一样。   “席风。”白藏忽然唤他,握住了他垂下来的一缕头发。   “嗯。”席风抬起头,不知道白藏想到了什么,只隐约觉得他神色略微不对,以为他害怕,便安慰道,“我会轻一点,别怕。”   其实白藏倒不是怕,只是莫明地紧张。也不是对接下来的结契紧张,是被这身下的红色锦被,和席风郑重其事的神情弄得紧张。   于是便勾着席风的脖子把他拉下来,手指在层叠的衣襟上划过,剥开了那些碍事的布料。   “你急什么。”席风笑了一声,但还是顺着白藏的意思,把衣服都脱下来了。   身上那些看了就让人心疼的伤疤,他早就一一消掉了,免得白藏看见了又触景生情。不过当初结同命契时的火焰纹,倒是完完整整地留着,燃在他左边的胸口之上。   白藏果然伸出手指,轻轻抚了上去。   明明是皮肤的温度,可他竟然觉得有些烫,擂鼓般的心跳隔着薄薄的皮肤传过来,白藏一下子缩回了手。   “一会儿……也给你留个……”席风已经解开了白藏的衣裳,手掌探进去,顺着腰侧再往下,将一团柔润的软肉捏了捏,“在这儿行不行?”   白藏:“……”   见他不说话,席风又继续自言自语,手指也换了地方:“这里?”   大腿根触电般地不停战栗,白藏只得躲开了他的动作,眼神也瞥到一旁:“你能不能少说点话?”   “那还是刚才那里吧。”席风并不闭嘴,反而笑意更浓,“我喜欢。”   白藏:“……”   所谓魂契,便是两人神魂相交,在对方的神魂上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不能更改,不可磨灭,生生世世只此一人。   可世间道侣万千,分分合合间,也鲜少有人愿意真正的,和自己的道侣结一道魂契。   毕竟那是同生共死,是神魂相托,是比海枯石烂更长久的,亘古不变。   白藏原以为自己的新身体是用席风的灵血所铸,两人血脉相连,结魂契时便不会太难过,没成想,焚骨血脉霸道如斯,竟然让他险些承受不住。   那是与月汐噬魂之痛完全不同的,似是有无数小虫在他骨缝里啃咬,又好像火焰沿着经脉燃烧的,酥痒炙热的感觉。   席风紧紧缠着他,眼底一抹血色掠过,轰然燎起的焚骨天火便把床上的锦被都燃了。   烈烈火光里,白藏蹙着眉,身下迅速地蔓延出一片薄冰,为他隔开了焚骨天火的炽热。   这一瞬间冰火两重天的刺激,逼得白藏眼角都滚出泪来:“不行了,我要死了……”   席风的犬齿正抵在他的颈侧软肉上,只要再多用一点力,牙尖便能刺穿那处,尝到最新鲜温热的血液。   但他低着头磨蹭几番,最终还是收起牙齿,止住了动作。   火与冰互相消融不见,白藏赤着身子躺在一片焦黑灰烬上,眼中浮起一丝茫然:“怎么了?”   “……怕你受不住。”席风闷闷地答。   白藏先是一愣,嘴唇微张似是要说什么,最终却没有说出口,而是抬起手臂,遮住了自己的半边脸。   席风陡然紧张起来,以为他哪里不舒服,但很快,就又发现这人浑身在颤,便捉住他的手臂,拉下来一看,竟然已经笑得鼻尖都泛红了。   “你笑什么?”席风被弄得有点无措。   “笑你可爱。”白藏换手勾了他脖子,与自己额头相抵,压低了声音道,“告诉你一个小秘密……”   “什么?”   白藏挤挤眼睛,促狭道:“不要相信男人在床上说的话。”   席风似乎是呆了一下,随后才回过味来,耳根霎时间蔓开了大片的绯红,一直染到眼尾,烧起了满眼要吃人似的火光灼灼。   这副模样叫白藏看得心虚,连忙伸手揉了一把他的头发:“好啦,我不乱说了,快点把魂契结完。”   席风还是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目光越来越深,眼中的火越来越盛,光这样看着,几乎就要让白藏烧起来了。   白藏偏偏还不识好歹地撩拨他,用膝盖蹭他,用指尖在紧绷的肌肉上画圈。   “你……”席风终于不再忍受,一把按住他的手,将他死死压住,狠狠地撞击上去。   白藏颈侧蜿蜒着流下一道鲜红血迹,焚骨的尖牙刺穿层层组织,尝到鲜美味道,再把自己的血脉融进去,烙在他完美无瑕的神魂上。   火焰自身下燃起,将他们全部燃烧殆尽。   ……   藏风殿里有一方很大的温泉池,在里头游个来回都不成问题。   所以白藏可以轻易地不让席风追上他。   “别过来。”他趴在池边,使劲扭着身子去看自己的后腰的火焰纹,“你还真的弄在这了……”   席风就浮在不远的地方,一脸餍足地撩着水花:“你怕什么?反正只有我能看见。”   白藏听了他的话,竟然转身游了回来:“我又不是怕人看见。”   席风挑挑眉毛,没明白他的意思。   结果白藏又把头偏到一边,露出才被咬过,还红肿着的一截脖颈:“来,在这儿,再印一个。”   “不是,白藏……你把我弄晕了。”席风这回彻底不明白了。   白藏恨铁不成钢地贴上去,在他胸口的火焰上戳了一下:“你得把印记留在外面才好,留在所有人都能看见的地方,这样才能让他们都知道——   “你是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友情提示:下一篇番外比较长且不太好看 156、番外·谁是供品(一)   白藏被罚了五百年不得离开仙界,没有办法,展芳泽只能送了卷画轴上来,邀故人们到画境中一聚。   只是这画轴……似乎有些不对劲。   “师尊——”   席风站在一处视野开阔的山坡上,大喊了一声。但山谷里回声荡荡,只惊起飞鸟一片。   “芳泽搞什么鬼。”他低声骂了一句,恶狠狠地在脚边的岩石上磨了两下爪子。   席风现在虽是兽形,却不是焚骨,而是一头矫健的成年雪豹。好在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形态,并没有觉得哪里不适应。   只是他们一同进入画境,白藏却不见了,加上这个画境设了禁制,法术和焚骨天火都使不出来,让他心里有细微的慌乱。   强迫自己冷静了一会儿,席风迈开爪子,选了个有水流声的方向走去。   没走多久,他就找到了水声的源头,一条干净清澈的小河。他站在河边,低头看过去,便从水面倒影中看到一只毛发灰白,满身生着黑色斑点的雪豹,宝蓝的眼睛比起焚骨的赤金色瞳仁,要冷峻了不少。   不过,雪豹的毛发比焚骨短很多,这一点席风倒是挺喜欢的。毛茸茸的长毛虽然又暖又舒服,但夏天换季时实在难受,又不好打理,白藏总是施个洗涤术了事,根本不愿意帮他梳毛。   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   盯着水面发了一会儿呆,等席风恍然回神,抬起头时,对岸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只黑漆漆的乌鸦,正站在河边石块上,用那双同样黑漆漆的眼睛盯着他。   席风试探着开口:“……你好?”   乌鸦拍拍翅膀,眼中似乎流露出些许的嫌弃,用沙哑的嗓音喊道:“傻瓜!”   席风:“……”   至少可以确定,这个画境中的动物的确是不太寻常的。   “劳驾问一句,这里是什么地方?我和我的同伴走散了。”席风耐着性子又问。   乌鸦转转眼睛,突然张开翅膀飞了过来,落在席风头顶上。   “乌鸦大哥?”席风努力向上翻着眼睛,却只看到一小片尖尖的阴影。   突然,乌鸦低下头在他毛茸茸的头顶上笃笃地啄了两下,差点把他的脑壳啄出一个血洞。   “傻瓜!”乌鸦仍旧哑着嗓子叫着。   席风吃痛,不停甩着脑袋,试图把这只不讲道理的乌鸦甩下去,但却无济于事,甚至还被乌鸦的爪子揪掉了两撮毛。   “死鸟……”席风愤怒地挥舞着毛爪子,却拿头顶上的乌鸦无可奈何,几番挣扎后,头顶的毛都快秃了,乌鸦还是好端端站着,没有办法,只能顶着它继续向前走去。   走到一个岔路口的时候,乌鸦又开始啄他。   “干什么你!”席风停下脚步,低声吼了一句。   乌鸦置若罔闻,继续执着地啄他毛发稀疏的脑壳。   席风咬着牙继续前行,只是越往前走,头顶的乌鸦就啄得越疼。走了一段,席风就突然反应过来了,掉过头往岔路口的另一边走去。   乌鸦果然住了嘴,满意地叫了两声。   席风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要指路你就不能直说吗?”   结果回应他的依然是:“傻瓜!”   席风:“……行了我懂了,你就会说这俩字。”   在席风的嘀嘀咕咕和“傻瓜”声中,雪豹和乌鸦终于来到森林里的一片偌大空地上。   这片空地上,有一幢白色的房子。   有房子,就代表有人。   席风一下子激动起来,撒开爪子往房子里跑去。   在他撞开房门冲进去的前一刻,乌鸦从他头顶上飞走了。   屋子里是黑的,散发着浓重的尘土味。不过雪豹的夜视力很强,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对,四处环顾一周,便抬脚走了进去。   进屋的一刹那,烛台上的火焰腾地一下就燃了起来,橙色的火舌左右摇摆,像在恐吓,又像是邀请。   席风不怕火,只随意瞟了一眼,便把注意力放在了别处。   比如墙上并排挂着的七幅空白画轴。   墙上挂画不稀奇,但挂白纸,还是七张,就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   席风谨慎地走过去,想要凑近了看看,那画轴是否真的是纯白的。   他走到离画轴很近的地方,在周围嗅了嗅,又抬起一只爪子,想要摸一摸空白画轴。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抬起爪子的一瞬间,一股巨大的力量忽然袭来,压着席风的爪子,结结实实地按在了画轴上。   随着金光一闪,一个圆滚滚的雪豹爪印就留在了空白画轴的一角——它现在不再空白了。   随后,一道欢快童音自身后响起:“欢迎雪豹先生加入游戏!”   席风急忙回过头,却什么都没有看见,只有桌边的一把椅子上,渐渐生出了一只小雪豹的图案。   桌边一共有七把椅子,其中四把上面已经出现了图案,除了代表席风的雪豹,还有熊猫、白蛇,和一只乌鸦。   乌鸦!   席风眼睛一亮,立刻跑出门去,想找到刚才那只乌鸦。   只是屋外碧空如洗,根本没有那只黑漆漆的小鸟的身影了。   席风在空地周围寻觅了一圈儿,没有任何发现,只好又回到了屋里。   七把椅子,七卷空白的画轴,这两者之间,或许是有联系的。席风如是想着。   刚才那道声音说,欢迎加入游戏……看来这画境,果然是展芳泽搞的鬼。   不就是玩游戏么,当年席风可是玩遍沧浪云海无敌手的,还能怕了谁不成。   雪豹的眼中流露出志在必得的神情。   他一屁股在小雪豹椅子上坐下了,长长的大尾巴一下一下甩着,脑中回忆起进入画境后的所有细节。   是乌鸦带他来了这里,桌边已经有了乌鸦的椅子,说明乌鸦也是游戏玩家之一。   现在还剩三把椅子没有出现图案,刚才的童音也没有再说什么,游戏似乎还没有正式开始。   难道必须凑齐七个玩家,游戏才能开始?   所以乌鸦是又去找下一个玩家了?   席风甩着尾巴想了一会儿,越发觉得事情就是这样,干脆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打算也去找找其他玩家。   就在他刚走到门口,还没伸爪开门的时候,门就突然自己打开了。   一阵凉风袭来,席风什么也没看清,只觉得有个白色的东西直冲他的面门砸了过来,随后,就被撞倒在地,眼前闪了好些星星出来。   “抱歉,我还不太会控制翅膀。”那个白色的东西说道。   席风坐在地上,用爪子揉了揉头,等那股眩晕过去了,才看清楚眼前这团白色的东西,原来是一只很漂亮的雪鸮。   “你是第五个?”席风问。   雪鸮本来在梳理羽毛,听到他的声音,动作一顿:“席风?”   这一下,席风也听出来了:“松师兄……是你吗?”   “嗯,我是松亭雪。”雪鸮显得很高兴,转转圆圆的小脑袋,把整间屋子打量一番,“就你自己吗?白藏呢?”   “别提了。”席风垂头丧气的,“一进来就被分开了。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鬼画境。”   松亭雪眯眯眼睛,倒没有席风那么烦躁:“芳泽弄的画境游戏而已,完成系统任务应该就可以破境通关了。”   听了他的话,雪豹的蓝眼睛里划过一丝迷茫:“系统……是什么?”   松亭雪正往空白画轴那边走,听见他的疑问,脚步顿住:“你没有系统?”   席风思索了一下:“是那个小孩儿的声音?”   “不是。”松亭雪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叫他,“你到这边来。”   随后便走到一幅空白画轴跟前,用翅尖指指:“系统现在给我的任务是,在这上面按下爪印。”   说完,雪鸮便扑棱着翅膀飞起来,一脚踢在画轴中间,印上了一个树杈似的鸟类爪印。   “欢迎雪鸮先生加入游戏!”那个欢快童音又响了起来,一只小雪鸮的图案随之出现在旁边的椅子上。   “这个童音是画境播报,大家都能听见。但系统界面只有你自己能看见。”松亭雪飞到椅背上站稳,查看了一下自己的任务状态,“奖励了一个宝箱。”   说完,伸出翅尖在空中点点,一个金色的小箱子就出现在了桌面上。   “宝箱说明:每位玩家每天可开启一次,可随机获得神秘道具。”   松亭雪没有犹豫,读完说明后当即选择了打开宝箱。   席风早就跳到了自己的椅子上,伸着头想要看看宝箱里会开出什么东西。   是一枚橙色的灵果。   松亭雪看了一眼,又开始念:“幻生果,可随机改变玩家的体型大小。嗯……或许会有用,先留着吧。”   然后便操作系统界面,把幻生果和宝箱都放回了系统背包里。   大雪豹坐在椅子上,呆呆地看着他:“这个系统,哪儿来的?”   “一进来就有的。”松亭雪抖了抖羽毛,看席风心情不好,又安慰道,“没事,说不定大家都没有,只有我自己奇怪呢。”   这话显然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席风心里咬牙切齿地把展芳泽骂了好几遍以后,屋门再次打开了。   雪豹和雪鸮双双扭头看过去,跳跃的烛光把他们的身影拉得老长,吓得门口那只黑色兔子毛都炸了起来。   “第六个。”席风嗓音凛冽,悠闲地舔了舔爪子。   “我觉得你还是挺幸运的。”松亭雪诡异地把脑袋转了大半个圈,“至少雪豹很强。”   如果是门口那只巴掌大的垂耳兔,给雪豹塞牙缝都不够。   好在这兔子够黑,藏在角落不动的话,应该不太容易被发现。   小黑兔谨慎地在门口呆了一会儿,感觉屋里这两位似乎并不打算攻击它,才一蹦一跳地走进来,去空白画轴上按了爪印。   “欢迎杨墨先生加入游戏!”   听到这一句,席风和松亭雪对视了一眼——这只兔子居然用的是真名?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0-11 02:18:40~2021-10-28 21:20: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鹤子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57、番外·谁是供品(二)   “杨墨。”松亭雪把这个名字重复了一遍。   他们不认识这个人。   展芳泽最初是说,大家分散在各处,聚起来不方便,不如来画境中,这才给他们分别送的画轴。   可是怎么会有陌生人出现呢?   “你怎么进来的?”他又问地上那只跳不上椅子的小黑兔。   小黑兔明显还不适应动物的身体,试了几次都跳不起来,十分滑稽,最后干脆也放弃了,就地一坐:“我给老师整理画室的时候,看见一幅很旧的画,结果一打开,就莫名其妙地来到这里,还变成了一只兔子。”   “可能是画轴出了问题。”席风跳下椅子,轻轻叼住黑兔的后颈皮,把他放到了画着小黑兔的椅子上。   杨墨吓得不轻,哆嗦了好一会儿,炸起的毛毛才慢慢恢复原样:“我……我恐高。”   席风嫌弃地皱皱鼻子:“你有系统吗?看看奖励。”   “哦对。”杨墨被提醒了,赶紧伸爪点点系统,把奖励给的宝箱放在了桌上,和松亭雪那个如出一辙。   看来进入画境的每个玩家都有自己的系统,除了席风。   松亭雪心疼地看了他一眼,对方耷拉着耳朵,看起来委屈极了。   小黑兔颤巍巍地立起上身,两只前爪紧紧扒住长桌边缘,才堪堪把头露出了桌面,然后点开了自己的宝箱。   箱子盖一开,里边就透出紫莹莹的光来,煞是好看。   席风仗着自己的体型优势,上半身往前一倾,就看到了里头的东西,是一枚蓝紫色的灵果,晶莹剔透,果肉的脉络都清晰可见,似乎还缀着点点的露珠。   可惜他看不到物品说明。   不过杨墨马上就念出来了:“异生果。可随机改变玩家的种族,有效期一天。”   小黑兔无助地伸伸爪,最后还是看向了席风:“可以帮我拿一下吗?够不着……”   “我建议你现在就吃了它,换个种族。”席风伸出毛茸茸的大爪子,把小宝箱拨到了桌子边缘,再轻轻一翻,那枚异生果就掉了出来,刚好落在小黑兔的头顶上。   小黑兔抱着果子缩回凳子上,低头嗅了嗅,似乎在纠结,要不要吃掉它。   “别急着吃。”旁边的松亭雪道,“有效期只有一天,现在吃意义不大。”   席风马上也反应过来:“对,还是到合适的时候再吃吧。”   杨墨听了,深以为然,乖乖把异生果和宝箱都收回了系统背包里。   “然后该干什么呢?”他又问。   席风低下头,像哄孩子似的,把大脑袋凑到小黑兔面前,引导着问·:“你的下一个任务是什么?”   杨墨定睛看了一眼自己的系统面板,念道:“寻找同伴——原来的同伴不一定就是现在的同伴,但每个人总是需要同伴的。限时一天,过期后任务失败。”   “什么意思?”杨墨抬头,看着席风。   席风随口瞎猜道:“就是让你一天之内找个队友吧。你进来的时候是一个人吗?”   小黑兔摇头:“我打开画轴的时候,有个学长在我身边,但不知道他有没有进来。”   “八成进来了。”松亭雪伸出一边翅膀,指了指长桌边的七把椅子,“或许他已经加入了游戏,也可能还在路上,但只要他进了画境,这里就有一把椅子是属于他的。”   “不过你的任务说,‘原来的同伴不一定就是现在的同伴’,所以我觉得这个任务不是让你去找那个人,而是让你找一个新同伴。”席风继续推测道。   雪鸮灵活地晃晃脑袋,表示同意:“你可以先试着找找他,如果找不到,最后再和我们组队。”   “我们?”席风一下子坐直了身子,两只圆耳朵立得老高,“我不和你们组队,我要去找白藏的。”   这时候他忽然觉得没有系统也挺好的,至少不用为了任务去做不想做的事。   如果不能和白藏一起行动,他宁愿一个人的。   松亭雪无语地看着他:“说不定白藏也接到这个任务,已经和别人组队了呢。”   “才不会。”席风立刻反驳。   杨墨后来就没再说话,听着席风和松亭雪左一句右一句,没过多久,最后一位玩家也出现了。   一只白得发光的大狐狸推开木门,大摇大摆地走进来,精锐的目光从每个人脸上划过。   席风居高临下看着他,悄无声息地炸开了身上的毛毛,长长的尾巴在身后荡着。   但白狐没有其他动作,只是看了看他们,就径自走到墙上的空白画轴前,在最后一幅上按下了爪印。   “欢迎白狐先生加入游戏!”童音立刻响起,像是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七位玩家已经全部就位,游戏马上就要开始啦!”   白狐跳上属于他的那把椅子,两只尖耳朵微微抖动:“谁在说话?这语气真欠揍。”   这个声音,这个语气,席风听得眼睛都亮了:“无欢师兄!”   “哦?你是席风?”白狐轻巧地跳到席风身边,狐疑地端详着他毛乎乎的大脸,“这个模样倒是比焚骨好看多了。”   席风眯起眼睛,爪子在椅背上磨了两下:“什么意思?”   “哈哈哈……”洛无欢立马跳开了。笑话,就算席风从焚骨变成了雪豹他也打不过好吗,他只是一只柔弱的小狐狸而已。   “让我猜猜哪个是白藏。”他打着哈哈转移话题,“是这只鸟吧?这是什么鸟?看着傻不拉叽的。”   “我是一只雪鸮。”松亭雪冷冷道。   洛无欢猜错了,顿感尴尬,尤其是他还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一时却想不起是谁。   席风看热闹不嫌事大:“松师兄,他说你长得傻。”   洛无欢:“……”   他和松亭雪不熟,尴尬极了:“不好意思啊,我以为是白藏。”   “除了我们四个,还剩熊猫、白蛇和乌鸦。”松亭雪根本没接他的话,“白藏肯定是其中一个。”   洛无欢:“还有一个是惊澜,我俩一起进来的,但是被分在了不同的地方。”   席风:“所有人都被分开了。对了无欢师兄,你有系统吗?”   洛无欢:“你说那个碍眼的玩意儿啊,有啊,还给了我一个什么宝箱?”   说着,他伸爪一点,那个熟悉的小宝箱就出现在了桌子上。   席风:“……哦。”   他已经不太想知道洛无欢的宝箱里会开出什么了。   洛无欢也没说话,默默打开箱子,看了一眼,就把箱子和果子都收了起来。   雪鸮圆溜溜的眼睛瞥了一眼,那枚果子似乎是金色的。   “你们不继续去做任务吗?”席风也不掩饰,直白道,“我没有系统,也不用做任务,就在这里等着白藏他们吧,你们有任务就去做。”   “不着急,你会有任务的。”白狐伸个懒腰,“那个欠揍的小孩儿不是说,游戏马上就要开始了吗?就先等等看,到底是什么游戏吧。”   既然这么说了,他们也就都没有离开,各自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等着另外的三个玩家回来。   约莫一炷香后,熊猫、白蛇和乌鸦就陆陆续续地到了。   熊猫太胖了,几乎是滚进来的,怀里抱的小竹笋滚了一地,他又一个一个地捡起来,放到桌上。   随后进来的是白蛇,只有小臂那么长,身体细弱,完全没有蛇族应有的威慑力。   最后就是乌鸦了,一进屋,就精准地找到席风的位置,站到了雪豹的头顶上。   席风:“白藏,是你吗?”   乌鸦:“傻瓜!傻瓜!”   白狐看着他俩,没忍住笑出了声:“哈哈哈哈……”   指望乌鸦说话是不可能了,席风无奈地看向另外两位:“谁是惊澜?”   对面熊猫咔嚓咔嚓地嚼着竹笋,没有说话。等小白蛇顺着椅子腿爬上来,才用虚弱的声音答道:“是我……我是惊澜。”   “……”洛无欢的笑声戛然而止。   席风憋着笑,看着大白狐跳到了惊澜的椅子上,便又看向吃得正香的熊猫:“那这是唐烬了?”   熊猫吃竹笋的动作一顿,顶着两个黑眼圈看过来:“你瞅啥?”   这口音……不是唐烬。席风默默看了松亭雪一眼。   反倒是那只小黑兔支棱了起来,一激动,竟然跳上了桌子,抖着声音喊道:“朱瑾学长!”   “?”熊猫疑惑地看着他。   小黑兔:“我是杨墨呀!刚才我们还一起帮陈老师整理画作来着。”   “哦,是你啊。”朱瑾点点头,就继续吃竹子了,没什么表示。   另一边,席风已经跳到了雪鸮的椅子上,小声问他:“唐烬没进来吗?”   松亭雪肯定道:“进来了,开启画轴时,我们一起进来的。”   可是现在七个玩家已经聚齐了,并没有唐烬。   “确定乌鸦是白藏吗?”松亭雪看向席风头上的乌鸦。   乌鸦这次没有大喊傻瓜,而是点了点头。   确定了。   唐烬进了画境,却不是游戏玩家。   “你也别太担心吧……也许唐烬的身份比较特殊呢?像我,就没有那个破系统,也许唐烬就不是游戏玩家,而是别的什么角色。”席风竭力安慰着松亭雪。   松亭雪倒也没有特别担心,啄了啄翅膀边的羽毛:“没事,既然是芳泽做的画境,就不会有什么问题。而且阿烬聪明,不会出事的。”   白藏也想说点什么,结果一张嘴,发出的声音仍然是难听的:“傻瓜!”   “噗。”松亭雪笑了一声,从自己的系统里点点,朝乌鸦发了个组队申请。   白藏果断点了同意。   “铛铛!恭喜雪鸮先生和乌鸦先生组队成功!”那个童音立刻喊道。   “傻瓜!”乌鸦骂了一句,随后在队伍中说道:“松亭雪?”   “嗯。果然在这里你是能正常说话的。”松亭雪又在系统中点点,试图将席风也组进队来,但无法操作。   游戏玩家的选择面板里,只有五个人,没有雪豹。   “如果我猜的没错,每个玩家身上都会有一种禁制,比如我不能说话,和席风没有系统。”白藏问道,“你有吗?”   松亭雪回忆了一下,摇头:“暂时没有发现。”   乌鸦点点头,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游戏限制不可能会在一开始暴露给所有人,但在游戏过程中,一定会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没事,重要的话你帮我转达就行了。”白藏看向另一边的洛无欢和惊澜,“要和他们组队吗?”   松亭雪便选中白狐,打算发出组队申请。   结果就在他点下去的前一瞬,童音大声喊出了公告:   “铛铛!恭喜白狐先生和白蛇先生组队成功!”   随后——   “铛铛!恭喜熊猫先生和黑兔先生组队成功!”   雪鸮冲乌鸦歪歪脑袋:“慢了一步。”   乌鸦拍拍翅膀,并不在意。   很快,童音又继续喊了起来:   “所有玩家已组队待命!   ‘谁是供品’游戏现在开始!   现在开始发放游戏任务,请玩家们注意查收哦!嘻嘻~”   最后这笑声太过欠揍,所有玩家眼中都流露出鄙视的神情。   很快,除雪豹外的每一个玩家,都接到了长长的游戏任务。   ——又到一年一度的神树祭啦,可是这次村民为神树准备的供品却跑掉了。大家赶快把他找出来,千万不能耽误七天后的神树祭哦! 158、番外·谁是供品(三)   随着一阵音乐声响起,每个玩家又接到了各自的任务。当然,这些都和席风没有什么关系。   他是个不受系统支配的玩家。   洛无欢看完自己的任务,嘀嘀咕咕地和惊澜交流完了情报,转过头来狐疑地看着席风:“为什么你没有系统?你不会就是那个‘供品’吧?”   席风正盯着乌鸦尾羽上突兀的一片白羽出神,半晌才回他:“如果游戏这么简单,还玩个什么意思?”   “傻瓜!傻瓜!”乌鸦也赞同地喊了两声。   随即一道白光闪过,白狐就已经轻巧地落在了乌鸦的椅子上,一只前爪轻轻按着他的头:“白藏,席风刚才一直在看你的屁股。”   白藏:“……”   他甩头抖掉洛无欢的爪子,点开系统里的队伍频道,对松亭雪道:“告诉洛无欢,我这里有一条线索,‘供品’是纯白色的。”   松亭雪大受震撼,不太懂白藏的系统怎么这么轻易就透露了重要线索,但还是飞到白狐身边,悄悄告诉了他。   “你认真的?”洛无欢听了也半信半疑,不过思索再三后,还是决定小心为妙,“惊澜,走,我们做任务去了。”   说完就叼起小白蛇,一跃而下,飞速离开了小屋。   席风眯眯眼睛,小声问松亭雪:“你跟他说什么了?”   松亭雪装模作样地抬起一只翅膀遮住嘴巴,但声音却大到足够让所有人听见:“我说‘供品’是纯白色的。”   随着他的话音落地,系统提示他的任务已经完成。   ——“制造谎言。游戏已经开始了,想办法让游戏变得更有趣吧!”   这倒并非松亭雪的本意,他只是听白藏的话,提醒了洛无欢而已。不过这也证明了,白藏从系统那获得的线索,是假的。   很明显,席风说的对,这游戏并没有那么简单。   松亭雪立刻打开队伍频道,把这件事告诉了白藏。   席风则和另外两位玩家互相打量着。   目前场上还剩五位玩家,席风的雪豹、松亭雪的雪鸮、白藏的乌鸦、朱瑾的熊猫和杨墨的黑兔。   其中雪豹、雪鸮和熊猫都是黑白两色的,乌鸦虽然是黑色,但席风刚才看见他有一根白色尾羽,或许也可以算是黑白两色。   至于黑兔,席风仔细观察了一番,没有发现他身上有其他颜色的毛发,就是纯黑色的。   而唯二的两位纯白色玩家,已经提前跑了。   熊猫不紧不慢地把竹笋啃完,用爪子把剥落的笋皮扫到地上,才心满意足地擦了擦嘴:“狐狸和蛇都是白的吧。除了白色,还有其他线索吗?”   没想到这人这么不客气,席风皱皱鼻子,心里升起一阵抵触感。   “傻瓜!”白藏突兀地叫了一声。   “嗯,是傻瓜。”席风一下子就笑了:“算了,我们也去做任务吧。虽然我没系统,但松师兄应该不介意多我一个吧?”   松亭雪从善如流:“当然,雪豹可是很强的。”   说完,一只毛茸茸的大雪豹,便领着一黑一白两只鸟儿走出去了。   白藏懒得走,一直卧在雪豹头顶,但松亭雪还想练习一下飞行,就歪歪扭扭地飞在他们身侧,像只努力扑棱翅膀的肥鸡。   “现在去哪儿?你们有任务要做吗?”席风问。   “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暂时没有任务。”松亭雪现在已经可以飞得比较平稳了,还能抽空扭头看白藏一眼,“系统为什么给你线索?”   白藏坐得稳稳当当,慢条斯理地点开队伍频道:“没有,我瞎说的。”   有一个松亭雪当传话筒就够了,洛无欢太聒噪,还是早点打发走的好。   “……”松亭雪呆了一下,顿时就从半空中掉下来了,还好席风动作快,一侧身便用后背接住了他。   “松师兄,你还是别飞了。”   “不是……”松亭雪坐在雪豹背上,用圆溜溜的眼睛瞪着乌鸦,“白藏说他刚才是瞎说的。”   席风:“怪不得,我就说呢。”   一副很明白的样子。   松亭雪忽然就不想说话了,有点后悔和这两个人组队。   但白藏马上又说道:“等等!我触发了一个支线任务。”   松亭雪赶紧喊席风:“停一下。”   席风:“怎么了?”   松亭雪:“白藏说他触发了一个支线。”   这个支线任务是可以共享给队友的,白藏直接共享出来,让松亭雪也接到了任务。   “小荷的心意。神树祭马上就要到了,小荷也想为神树大人献上一份礼物,可是她不小心把礼物弄丢了,快帮她找找吧!”   松亭雪读完任务说明,把圆脑袋转了三百六十度:“小荷是谁?你到底怎么触发这个任务的?”   白藏:“我怎么知道。你让席风找找。”   松亭雪:“……”   不过不用松亭雪再转达,雪豹就已经仔细地搜寻起来了。兽族灵敏的嗅觉指引着席风,很快,他就在杂草丛里找到了一枚粗糙的银戒指。   “就是这个?”松亭雪狐疑地接过戒指。   席风:“这里只有这个戒指。”   一边说着,他就已经循着戒指主人的气味,轻盈地奔跑起来。   画境很大,雪豹跑了很久,才终于跑到了森林另一侧。   这里有个小村子,大老远就看见熙攘的人群。   “等一下,席风!”松亭雪赶在席风跑进村子前叫住了他,“你这样直接跑进去,会把人都吓跑的吧?”   席风低头看看自己锋利的爪尖:“好像是。”   松亭雪:“我和白藏去看看吧,你就在附近等着,别被人发现。”   乌鸦点点头,难得地没有发出傻瓜叫声。   “行。”席风伸头看了村里一眼,没察觉出什么异样,就答应了,“那我在周围找找有没有线索,一会儿在那边大树底下汇合。”   一黑一白两只鸟很快就飞走不见了,雪豹伸了伸懒腰,随意地往村郊走去。   这个村子应该还算富裕,连村外的小路都是石板砌的,两侧开满了金灿灿的油菜花。   席风怕被人发现,就没有走小路,而是矮着身子在油菜花田里穿行。   这会儿阳光很强,兽族嗅觉又灵敏,浓烈的花香味弄得席风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连鼻涕都冒出来了。   他用爪子蹭蹭鼻子,撒气似的打了一下旁边的油菜花,弄落了不少花瓣。   一个少年的声音忽然传来:“兄弟,你这样要遭蜜婆婆打的。她养了好多蜜蜂,每年都要采新鲜的油菜花蜜给神树大人哩。”   席风立刻支棱了耳朵,四下里查看一番,但没找到说话的人。   “是我,我在这儿。”少年的声音又道,“你后面,戴红帽子的。”   席风回过头,终于在一片金灿灿里看到了小小的一抹红色。   但,这个戴红帽子穿绿衣裳的家伙,是一个稻草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0-31 23:49:11~2021-11-06 23:11: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啊呱 5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59、番外·谁是供品(四)   席风谨慎地走过去,站在稻草人三步之外的地方。   “兄弟,你真威风。你能走近点吗?我想摸摸你的毛。”稻草人这次是真真切切地张口说话了——他的口就是那张破布脸上的一道宽阔裂缝,里头裹着乱七八糟的干草。   席风冷冷地拒绝他:“不行。”   “好吧……那你能帮我一个忙吗?”稻草人又问。   席风盯着他滑稽的脸,没想到就算没有系统,也能触发这种支线任务。   “你说吧。”他倒要看看这稻草人想干什么。   “我就知道你会答应的!”稻草人咧咧嘴算是笑了,“我听说神树祭上特别热闹,也想去凑个热闹,可是我没有脚,你能想办法给我弄两只脚来吗?”   席风看了一眼稻草人身子底下那根棍子,有点怀疑自己刚才听到的内容:“什么?你要走?那这片田怎么办?”   “鸟儿不会来吃油菜花的!神树祭结束我就回来,真的!”稻草人怕席风反悔,着急地抖了起来,“求求你啦!”   “那……行吧。”席风迟疑着,还是接下了任务,“你要什么样的脚?”   “什么样的都行!能让我走路就可以啦!”稻草人倒是不挑,开开心心说道。   席风点点头:“哦。”   能给稻草人当脚的东西,应该不太难找,实在不行就找两根粗树枝。雪豹边走边想着。   不过他没急着去找,而是先去了之前约定的地方。本以为还得等一会儿,没想到一黑一白两只鸟儿早就已经在那里了。   “这么快就好了?”席风问。   松亭雪躲在宽阔的树叶底下,探出来半个小脑瓜,摇了摇:“没有,小荷说那个东西被大王喵偷走了。”   “大王喵?”   “一只很凶的狸花猫……就在村子里,还有很多其他的野猫。”   野猫抓鸟的本事太强,他们两个远远地飞过,就已经引起注意了,根本不敢靠近。   席风想了想,道:“那我去找大王喵?不过可能得等到晚上人们都睡了,我才能偷偷进村子。”   “这样很危险吧,村里有狗,看到你会叫的。”松亭雪依然担忧着。   “傻瓜!”白藏叫了一声,点开队伍频道,对松亭雪道,“把这个给他吃吧。”   说完,就有一颗橙色的灵果突然出现在雪豹的头顶上。他低下头,灵果就滚落下来,被雪豹的毛茸茸大爪子一把接住。   “幻生果?”席风诧异地看着松亭雪。   松亭雪赶紧解释:“白藏给你的。幻生果可以改变大小,如果变小了,豹子和猫差不多,你应该就可以混进村子里了。”   席风皱皱胡子,对这个办法半信半疑:“且不说豹子变小了也还是豹子……万一我变得更大了呢?”   这果子的说明可是“改变大小”,没说一定会变小。   “起码有一半的几率吧。”松亭雪倒是挺乐观。   席风看看白藏,又看看松亭雪,这两只鸟都满眼期待地看着他。犹豫了一会儿,他还是张开嘴巴,舌头一卷就把那枚小灵果吃到了肚子里。   “甜的。”雪豹舔舔嘴巴。   这下树上两只鸟儿更加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了,席风自己也密切关注着身体每一处,连毛发被风吹动的感觉都被无限放大。   很快,幻生果就生效了。   “白藏,天怎么突然黑了?”松亭雪问。   乌鸦展开翅膀哗啦啦飞走了,停在半空中冲雪鸮大叫:“傻瓜!傻瓜!傻瓜!”   松亭雪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危险,连忙摇摇晃晃地飞了起来。就在此时,一条龙柱那么粗的大毛尾巴压了下来,把半棵树都压塌了。   “好险。”雪鸮心有余悸地落在另一棵树上,“我差点没有飞起来。话说白藏,为什么你飞得那么轻松呢?我总觉得很难控制这个身体。”   白藏睨了他一眼,在队伍频道答道:“你太胖了。”   松亭雪似乎是愣住了,半天都没说话。   而他们原来呆的大树边,一只巨大的雪豹无助的蜷在地上,正在努力使自己变得娇小一些。   “我就说这玩意不靠谱。”席风幽怨地瞪着他那双比窗户还大的眼睛。   松亭雪在系统里查看了一下说明,幻生果的有效期是一天,画境中以每日早晨太阳升起的时间作为一天的初始,也就是说,只要等到明天早上,席风就能恢复正常了。   “还有不到九个时辰。”他安慰了席风一句。   席风颓然趴在地上,用长尾巴把自己圈了起来,语气很低落:“你们继续去找线索吧,我估计要在这待到明天早上了。如果看到油菜花田里那个稻草人,帮我告诉他一声,明天我再帮他找脚。”   以他现在这个体型,走到哪都要踩坏一大片植物,还会被村子里的人发现。要是影响了游戏进程,没准就更麻烦了,还不如就在这里等着。   松亭雪看了一眼自己的系统储物袋:“我这里还有一颗,也许你吃了就能变小了。”   “不吃!”席风果断地拒绝了。万一他又变大了,恐怕连这块空地都容不下他了。   “算了。”白藏在队伍频道对松亭雪道,“让他在这呆着吧,我们再回村子里听听消息。神树祭是村民们组织的,他们肯定还有别的安排。”   松亭雪点点头,把白藏的话转达给了席风,随后就和他一起,重新飞回了村里。   那群野猫还在大街小巷里穿梭,天上飞的地上爬的每一只昆虫和飞鸟,都逃不过他们宝石似的圆眼睛。   乌鸦停在一垛稻草上,用横七竖八的干草遮掩住身形;而雪鸮太大,干脆就大喇喇站在了屋檐上,懒得遮掩。   他们隔得很远,全靠系统交流。   “大王喵带着两只猫去偷鱼吃了,小荷的东西就挂在他的脖子上。”白藏远远地盯着那只膘肥体壮的狸花猫。   松亭雪则在听着人们的交谈声:“他们说每年的供品都不一样,是神树大人告诉神女后,再由神女亲自去挑选的。这次供品丢了,神女担心神树大人降罪,竟然连夜逃跑了。”   “那不就是说,现在村子里已经没有人知道供品究竟是什么了?”白藏收回目光,看了一眼街上的人们,的确个个步履匆匆,面露焦急之色。   所以他们根本不用担心暴露,除了那些猫猫狗狗,村子里的人根本不在乎这两只古怪的大鸟。   松亭雪理了理羽毛,闲闲问道:“找神女和问神树,哪个更简单一点?”   白藏还认真地想了一想:“神树吧。”   既然供品是神树自己要的,那问问他不就知道了?   也不知道这神树大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神树大人:你怎么骂人呢? 160、番外·谁是供品(五)   恰好有几个姑娘抱着些罐子和彩绸,要去神树那边布置,松亭雪便叫着白藏一起跟过去了。   神树在很远的山谷里,白藏飞得还算轻松一些,松亭雪就只能隔一会儿便找地方休息一下。   “我飞不动了。”松亭雪再次停在一根树枝上,在队伍频道感叹道,“都走了两个多时辰了,她们一点都不累吗?”   白藏恰巧也发现了这个问题,正在几个姑娘头顶盘旋着,似乎看出了一些端倪。   “她们好像失去了意识。”   白藏左右看看,俯冲到地面上衔了颗小石子,甩头丢到了一个姑娘抱着的广口陶罐里。   罐子里有水,一声扑通随之传来,还溅了些水珠出来,那几个姑娘却无知无觉,眼睛木然地看着前方,脚下不停地走着。   之前在村子里的时候还不是这样的。   白藏落到前面的树枝上,回忆了一番:“好像是进了山谷开始。”   “嗯,我记得她们一开始一直在聊天。”松亭雪有点不好意思,“不过我后来太累了,也没注意到她们什么时候安静下来的。”   如果白藏的记忆没错,那这个山谷肯定是有什么神秘的力量,影响着这几个姑娘的意识。   可是白藏和松亭雪却没事。   难道因为他们是鸟?   两只鸟怀着满腹疑问继续往山谷深处飞去,姑娘们脚程很快,半个时辰后便到了一座华美的宫殿门前。   整座宫殿都是青铜所铸,雕刻着繁复的花纹,造型奇异,在山谷幽光下闪耀着金色的刺目光芒。   姑娘们在宫门外停下,两只鸟便也停下了,好奇地四处乱看。   “这个宫殿好像和村里的建筑不太一样。”松亭雪站在地上,傻乎乎地使劲抬起头。   “芳泽大概想学古蜀国,不过……”白藏评价道,“四不像。”   过了一会儿,金灿灿的宫门才打开了,姑娘们鱼贯而入,两只鸟偷偷从头顶的空隙里跟了进去。   宫殿里倒没有什么复杂的摆设,只有一棵金灿灿的青铜树,枝杈长得很高,一直顶到宫殿顶上,整棵树就像一根又细又长的法杖。   姑娘们走到树下,把罐子里的水倒进树坑里。   青铜树本不是活物,可被这些水浇灌后,树枝上却渐渐长出了嫩芽儿。芽儿们也是青铜的,金灿灿圆滚滚的,还生着些细细的纹路。   姑娘们又把彩绸系到树枝上,底下坠着铜钱和铃铛,无风自动,发出清脆的声响。   待一切都布置完毕后,她们虔诚跪拜了神树,才又拿起空罐子,静静地向外走去。   “我们得出去,她们走后,宫门可能要明天才会打开了。”白藏叫了松亭雪一声,转身跟着姑娘们飞了出去。   松亭雪临走前回头看了看神树,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但又想不起来。   走出门去,天色半明半暗,竟然已经到凌晨日出的时候了。   “宫殿里的时间好像流逝得很快。”白藏道。   松亭雪慢吞吞跟在后面,不知在想什么,没有应声。   白藏只好折回去,用翅膀拍了他一下,“还是飞起来吧,至少跟着她们离开山。我怕这山谷也有问题,万一被困在这里,就难办了。”   闻言,松亭雪扭过头来,圆圆的眼睛里满是困惑。   “怎么……”   白藏话还没说完,一直安静的系统突然弹出一个提示:   玩家雪鸮离开了队伍。   与此同时,熟悉的欢快童音在整个画境上空响起:“玩家雪鸮、乌鸦的队伍解散!”   白藏张口想问,说出口的话却全都是“傻瓜”——他又没办法和松亭雪说话了。   试着在系统中重新邀请他组队,得到的也永远是拒绝,拒绝,拒绝……   性格使然,松亭雪没有理会面前这只奇怪的乌鸦,而是谨慎地退了两步,拍着翅膀摇摇晃晃地从另一边飞走了。   白藏:“……”   好了,他现在知道松亭雪的自身禁制是什么了。正如他不能开口说话,松亭雪每天都会失去记忆,离开队伍。   这对他们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松亭雪离开后,白藏根本无法与席风交流。   可这一时半会儿也没什么解决办法,松亭雪不知道飞去哪了,白藏只能继续跟着姑娘们往山谷外走去。   他还是得先去找席风,这个时间席风应该已经恢复了,等不到他会着急的。   现下还在山谷的范围内,几个姑娘一言不发地走着,白藏干脆就落在其中一个的陶罐上,省了自己飞的力气。   这次他刻意留心,果然是在离开山谷小路的同时,姑娘们眼中就恢复了神采。   白藏赶紧展翅飞了,惹得领头那姑娘啐了一句:“一出来就见乌鸦,晦气!”   另一个道:“别管它了,赶紧回村子去吧。神树大人这次不大高兴呢,我们恐怕得多备点供品。”   白藏高高地飞着,听着她们的对话。   这一路上他都没有离开过,的确见到了青铜宫殿和神树不假,只是她们什么时候见到了神树大人?还知道他不高兴?   “可是我们还是不知道神树大人要的供品到底是什么,如果不是他要的供品,准备再多也没用吧。”   “我记得请回供品以后,神女经常端着一盘生肉回房间,供品应该是吃肉的。”   白藏眼睛一亮,果然有线索!   吃肉、还能养在房间里,那么就可以排除掉熊猫和黑兔了。   乌鸦虽然也能吃肉,但村民们既然觉得乌鸦晦气,应该不会用来作供品的。   而雪豹体型太大又凶猛,神女应该不会把他养在房间里。白藏最后还是把目标放在了雪鸮和白狐,也就是松亭雪和洛无欢身上。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线索,他得赶紧去找席风。   白藏不再跟着几位姑娘,径直往村外的油菜花田飞去。   ……   席风是在听见了那一句童音通报的同时,恢复身形的。   他不知道白藏和松亭雪之间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解散队伍,有点担心他们,便在原地等着。   很快,熟悉的黑色乌鸦就飞回来了,落在席风跟前的一根树枝上。   “师尊。”席风唤了一声,抬头朝白藏飞来的方向看去,但没发现雪鸮的身影。“松师兄呢?你们怎么了?”   白藏张口想说,说出的却是一声沙哑的:“傻瓜!”   看着席风毛茸茸的大脸,白藏心里一阵惆怅。   等他破了境,一定把展芳泽变成一只乌龟!   “算啦,我们先去做别的,没准一会儿松师兄就回来了。”看出白藏着急,席风伸出大爪子,碰了碰乌鸦的羽毛算作安抚。   白藏没再说话,点开自己的系统,看了一眼今天的主线任务。   “神女的留信。机缘巧合下你得知了神女的故事,其实她早为这次的神树祭做好了打算。找到神女的留信,拆穿这场阴谋吧!”   又是找东西……白藏烦躁地骂了一声:“傻瓜!”   席风正在笨拙地用大爪子掰树枝给稻草人做脚,听见声音抬起头来:“怎么了?”   白藏有一堆话想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用翅尖指指村子的方向,又往那边走了两步。   “你要去村里啊?那你小心点,别招惹那些野猫。”席风四爪并用地掰断了一根粗树枝,开心地喵嗷了一声,“一会儿我把脚给稻草人送去,就去村口接你。”   白藏点了一下头,转身就飞走了。   席风又在原地忙活了半天,总算从他压塌的半棵树里,掰出了两根又粗又直的树枝,应该能给稻草人当脚了。   雪豹抖掉身上的树叶,叼起两根树枝,脚步轻快地往油菜花田里走去。   稻草人大老远就看见他了,激动地大喊:“兄弟!你总算来了!”   “昨天出了个小意外。”席风把两根树枝放到稻草人面前,“你看这样可以吗?”   “可以可以可以!什么都可以!”稻草人激动地语无伦次,连嘴里的干草都要漏出来了,“好兄弟!快帮我安上!”   席风没着急动作,而是绕着稻草人转了一圈,观察了一下他的身体。   稻草人是被一根棍子固定在地里的,要是不小心一点,恐怕就把他弄散了。   “还是折断吧……”席风这么想着,就已经退后几步,弓起身子,使出全身的力气,朝稻草人撞了过去。   “唔噗——”   稻草人猝不及防地,被一头成年雄性雪豹撞到身上,差点当场去世。   不过从他出生起就支撑着他的那根棍子,确实一下子就被席风撞断了,断口刚好能被衣服盖住,这一点他倒是挺满意。   “谢……谢谢兄弟。”稻草人虚弱地躺在地上,“兄弟,你能把我扶起来不?”   “别着急。”席风又去把那两根树枝叼过来,一边一根安在了稻草人身上,还细心地比划了一下长度,以免出现长短腿的情况。   安上腿的一瞬间,稻草人就大叫了起来:“啊啊啊——兄弟你太棒了!我感觉到了!我能走了!”   说完,都不用席风再去扶他,稻草人就已经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跳了起来,用两根粗树枝做的脚,稳稳站住了。   席风坐在油菜花边,看着面前的稻草人像踩高跷似的来回走动,心里不禁开始腹诽,展芳泽究竟是想到了什么,才会做出这样的画境?   稻草人兴奋地走了很久,才慢慢冷静下来:“兄弟,你真的帮了我大忙,这样我就可以去参加神树祭了。不过我只是一个稻草人,只能给你这个作为报酬,希望你不要嫌弃哇。”   席风抬头一看,稻草人竟然把手伸进自己的稻草身体里,掏了掏,把一颗晶莹剔透的蓝宝石递了过来。   接过宝石的一瞬间,欢快童音在整个画境上空响起:   “恭喜玩家雪豹获得破境道具!” 161、番外·谁是供品(六)   就这?   席风看着手里的蓝宝石,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就这样轻易地获得了一个破境道具。   “嗯……这是很久很久以前,蜜婆婆给我的。”稻草人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努力把红帽子戴正了,“我也不知道它值不值钱,不过挺好看的,像你的眼睛一样。”   蜜婆婆会把蓝宝石送给一个稻草人,看来也是个挺有趣的人。   席风点点头,把蓝宝石藏在了耳朵里:“谢谢,我很喜欢。”   稻草人见他收下了,松口气:“那我就先走啦,神树谷很远,我得走好久呢。”   听到神树的名字,席风赶紧拉住他:“神树谷?”   “你不知道吗?”稻草人指指远处大山的方向,“就在那边,神树大人就住在神树谷里。不过我也没去过就是啦……都是蜜婆婆告诉我的。”   “哦,这样啊。”席风舔舔爪子,装作并不在意的样子,“那你快去吧,别迟到了。”   “好嘞!回见了兄弟!”稻草人迈着两条树枝做成的腿,蹦蹦跳跳地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席风心里默默想着,以雪豹的速度,过两天再追应该也能追得上。   还是先去找白藏吧。   雪豹矮着身子穿过油菜花田,远远地蹲在村口河边的一块大石头后面。他不敢靠村子太近,怕引起村民的注意。   白藏说不了话,所以他也不知道他究竟回村子来干什么了,好在竖起耳朵听了半天,没听见什么野猫狼狗的叫声。   可是松亭雪又去哪儿了呢?   席风抬起头四处扫视了一番,没有发现那只白白胖胖的大雪鸮。   过了挺长时间,村子里的饭香味一阵又一阵地飘出来的时候,白藏才终于飞出来了。   “白藏——”席风低声吼了一句。   乌鸦便在空中拐了个弯,落到雪豹藏身的大石头上。   “你去做什么了?”席风问道。   白藏懒得张口说傻瓜,他好不容易才潜入神女家里,拿到了那封留信,还没有来得及看。不过他也没急着看,而是伸出翅尖在系统里点点,把完成任务的宝箱拿了出来。   现在他更想要这个。   主线任务奖励的宝箱里,可以开出各种各样的神秘灵果。   白藏需要一颗异生果,用来改变他的物种。   开箱子前,他还在心里默念了一番……结果箱子打开,里边是颗奶白色的果子。   “双生果。真的还是假的?谁知道呢!反正吃了这个果子,你们就变得一模一样啦!”   白藏心情复杂地看看雪豹,又看看这颗果子。   他本来是想,如果能变成小一点的兽类,比如猫狗那种,就可以去找大王喵拿小荷的东西了。没想到是一颗双生果,他就算吃了,也只能变成跟席风一样的雪豹。   雪豹还在好奇地对着双生果嗅来嗅去,圆圆的耳朵一抖一抖的,毛毛柔软又可爱。   好像变成雪豹也挺不错的……   白藏没给自己太多考虑的时间,低头冲着双生果啄了下去。   于是席风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一只乌鸦变成了雪豹,从大石头上滚落下来,压在了他身上。   “师尊……”   白藏慢吞吞地爬起来,坐在一边看看自己的毛爪子,感觉非常满意:“喵嗷!”   美中不足,他还是不能说话。   席风反倒是兴奋起来了,眼睛亮亮地看着面前的另一只雪豹:“师尊,你好帅气!好威风!眼睛像星空一样!”   白藏本来还挺高兴,但一想到他其实只是复制了席风的样子,就没忍住把自己的毛爪子拍在了他头上:“喵嗷!”   “啊,对了。”席风甩甩脑袋,把耳朵里的蓝宝石拿了出来,“稻草人给我的,据说是个破境道具,你收起来吧,我没有地方放。”   刚才听到通报的时候,白藏还在神女的房间里找留信呢,完全没想到席风会突然获得一个破境道具。   席风没有系统,故而看不到物品的说明。白藏也不客气,接过蓝宝石就放进了自己的系统背包里,顺便看了一眼说明。   稻草人的蓝宝石:这是蜜婆婆最喜欢的蓝宝石项链的一部分,只送给天底下最纯洁最可爱的人。   说明有点模棱两可,但白藏注意到了“送给”这两个字。   这颗蓝宝石可能需要交给特定的人物,才能正确使用它的功效。   席风不知道白藏看到的这些内容,见他把蓝宝石收起来了,便开始说神树谷的事:“我听稻草人说,神树大人就在那边的神树谷里,他已经提前过去了。我们要不要也去看看?”   说着,还抬起一只爪子,指了指山谷的方向。   白藏顺着看了一眼,神树谷就是他和松亭雪昨天去过的山谷,便摇了摇头,拒绝了席风的提议。   没有村民的带领,青铜宫殿不一定开门,说不定还会迷失在神树谷里。   他忽然有了另一个想法。   “喵嗷。”一只雪豹蹭了蹭另一只雪豹的脖子,然后站起身来,朝着小树林的方向走了两步,摇着长尾巴等另一只跟过来。   “师尊?”席风不明所以,但还是抬脚跟上。   白藏领着席风一直走到了林子深处。席风一开始以为他在找什么,后来又觉得不像,因为白藏根本没在四处寻觅,完全就是闷着头往树多的地方走。   “师尊,去哪儿呀?我们已经离村子很远很远了。”席风忍不住问道。   白藏这才停下来,绕着附近走了一遭,确定已经离村子很远,并且周围也没有其他的动物了。   要是被其他人发现的话,他还是很难为情的……   席风则完全不知道白藏葫芦里是什么药,蹲坐在地上奇怪地看着他。   随后,他就被白藏两爪并用地推倒了,而且获得了一套热情的舔毛毛服务。   大雪豹仰面躺在地上,被白藏从脸侧舔到脖子,又从胸口一路舔到肚皮,就在他浑身瘫软,快要服从本能发出咕噜咕噜声音的时候,忽然觉得两条后腿间的地方一阵凉意袭来。   混沌的神志一下子就清醒了,席风瑟缩着,从白藏的雪豹眼睛里,看到了一种熟悉的眼神。   他的师尊在某些事情上向来很主动……   但他也实在没能想到,两个人都变成了雪豹的情况下,白藏居然还能兴致盎然……   而另一只雪豹要不是脸上被毛毛盖着,就可以看到他通红的脸颊和耳尖了。   若非不出话,白藏又怎么会想出这种离谱的办法。   席风虽然没有领会他的真实意图,但也明白了他想做的事,尽管内心万般拒绝,也只得硬着头皮蹭过去,像方才白藏对他一样,顺着颈间柔软的毛毛舔下去。   白藏闭上眼睛,两只前爪搭在席风身上,假装自己仍旧是个人。   他们是结了魂契的,魂契不能更改,不可磨灭,无论过了多长时间,无论身处何地,魂契都会一直存在着,哪怕海枯石烂,沧海桑田。   所以即使画境在他们身上设了禁制,压制住灵力,也无法磨灭魂契。   身体紧密相连的时候,他们的神魂也是紧紧交缠的。   只是白藏实在没想到雪豹的……会那么痛,像是无数把小刀在身体里刮,疼得他一下子弹了起来。   席风早就预料到了他的反应,偏头咬住白藏的颈侧,死死把他压制住了。   两根长尾巴也互相缠绕着,随着席风的动作微微颤动。   好在雪豹办事很快,马上结束的时候,白藏瞅准时机,将自己的一缕神魂送进了席风的心境之中。   然后就一脚把这粗鲁的雪豹踢开了。   席风:“……”   “疼死了……啊我不想当雪豹了,我想变回乌鸦。”白藏满脸幽怨地缩到一边,给自己舔了舔毛毛。   “对不起,我……嗯???”席风说到一半,猛地反应过来,“师尊!”   “闭嘴。”白藏阻止了他要说出口的话,“没有松亭雪在太麻烦了,只能这样。”   席风已经很久没听到过白藏的心声,这种心上人就在自己心尖上,声音从脑海中传来的感觉,竟让他无比怀念和留恋。   “松亭雪因为画境禁制失去了记忆,所以离了队,人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白藏长话短说,“我们昨天去了神树谷,见到了神树,还听到了一些消息。我现在怀疑,供品要么是松亭雪,要么是无欢。”   “那我们赶快去找他们?如果先被熊猫和黑兔找到,游戏就输了吧。”席风一边说着,一边就站了起来。   白藏还有点疼,并不想动:“哪有那么简单,完成神树祭不止需要供品,肯定还需要其他东西的,比如你那个蓝宝石。”   这样说着,画境上空便恰好响起了那声欢快童音:“恭喜玩家熊猫获得破境道具!”   “你看吧。”白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展芳泽真是在蜃梦城过得太舒服了,等我出去了就把他挂在城墙上。”   席风却若有所思:“如果是这样的话,其实只需要多触发一些支线任务就行了。我虽然没有系统,但也能接到支线任务,我们可以分头去做。”   “也不尽然。”白藏听了席风的话,才想起自己还有个主线任务,赶紧拿出那封神女的留信来看。   “过了今天,离神树祭就只有二十天了。神树大人要的供品已经准备好,各项布置也在井然有序地进行着。   “一切都和往年一样,只要顺利完成神树祭,村子里的大家,就可以安安心心地过上一年的好日子。   “可是……我却突然有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我想结束这一切……今年的神树祭,将是最后一次……神树大人……将不复存在……”   看完信,两只雪豹面面相觑,两头雾水。   神女到底要做什么? 162、番外·谁是供品(七)   良久,席风才开口道:“或许我们得设法了解一下神树祭的由来。”   神女名义上是神树大人的代言人,可现在信里的意思很明显,这位神女对于神树大人以及神树祭的态度,与她表面上的身份并不相称。   也许一年一度的神树祭上,真的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那就去神树谷看看吧。”白藏也改变了主意,“既然主线任务给了我这封信,就肯定是要追查下去的。”   这一次如果能再进入青铜宫殿,没准就能发现些别的线索。还有松亭雪……他们分开得太突然了,白藏总归是不太放心那只傻鸟。   两只雪豹原地休息了一会儿,就朝着神树谷的方向走去。   为了尝试触发更多的支线任务,这次他们换了一条路线,选择了森林的河边小路。   “这边温度比较低,还挺舒服的。”席风不自觉地靠水近了些。   白藏也蹭过来,探头在水里照了照自己的脸。   不得不承认,雪豹的模样还是十分周正的。   “怎么了?不适应吗?”席风也在旁边伸出了脑袋,关切地问道。   “不是。”白藏瞥了他一眼,转身继续前行,矫健的身躯从树干和石头上一路蹭了过去。   他本意是想尝试触发支线任务,但这番行动看起来像极了是在标记领地。   “白藏。”于是席风赶紧跟上去,用自己的大尾巴去勾白藏的,“你也蹭蹭我。”   白藏停下来,看席风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一个傻子。过了一会儿,他实在受不了了,伸出一只大爪子,把那张充满期待的豹脸推了出去。   其实这一下力气不大,但席风故意被推了个趔趄,身子一歪,撞在了旁边的一棵矮松上。   白藏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随后,席风也被树上掉下来的东西吓了一跳。   “啊啊啊啊吱——”   一个毛乎乎的小家伙趴在雪豹脸上,尾巴吓得全都炸起来了,像个大毛球似的。   席风伸爪把他从脸上扒下来,轻轻按在地上:“啧,一只松鼠。”   白藏也凑过来,低头看了一眼:“这么小,还没成年吧。”   “啊啊啊吱!不要吃松松!”小松鼠吓得乱叫起来,“松松把宝贝都给你!”   “哦?”席风同白藏对视了一眼,又用爪尖轻轻戳了戳小松鼠的屁股,“你有什么宝贝?”   小松鼠一听有戏,吭哧吭哧蹬着腿从席风爪子底下钻出来了:“有好多呢……你、你们跟我来!”   席风龇了龇牙:“你可不要耍什么把戏。”   这应该就是一个新的支线任务了,不过席风没有系统,没办法共享给白藏。   两只雪豹跟着小松鼠走了一段,走到了山脚下的一片松林中。   此地应是人迹罕至,地上覆了厚厚的一层松针,踩上去有点软绵绵的,空气中满是自然清香。   小松鼠对此处很熟,连跑带跳地,带着他们到了一棵粗壮的松树前。   “松松的宝贝就在这里!”他指指树上,随后就呲溜一声爬了上去。   两只雪豹傻傻站在树下等了一会儿,却不见这小东西再露头了。   “他……跑了?”席风不可置信地转过头。   白藏一爪拍在他头上:“蠢!”   席风捂着头坐在大松树底下,豹豹委屈。   雪豹虽然是能爬树的,但这两只假雪豹显然没掌握这个技能。白藏绕着大松树转了两圈,松针太密了,完全看不见小松鼠。   倒是那个哭得嘤嘤嘤的声音有点吵。   “我又没用力,你哭什么?”白藏无奈地看着席风。   席风茫然地抬起头:“啊?我没哭啊。”   白藏也一愣:“那是谁在哭?”   两人不约而同安静下来,竖着耳朵细细聆听哭声的来源。   就在树上。   刚才是被风吹散了,才让白藏听错了位置。   “松松!”席风冲树上喊了一声。   这一声吼叫如雷贯耳,那哭声一下子就止住了。过了半晌,小松鼠才慢吞吞地从树上爬下来,耷拉着两只耳朵,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说道:“松松的宝贝不见了,被偷走了。”   “啊……”席风试探着问,“那要帮你找找吗?”   小松鼠听了他的话,耳朵一下子又支棱起来,眼睛也亮晶晶的:“可以吗?!”   什么可以不可以的,不就是支线任务吗。席风打了个哈欠,直截了当道:“你的宝贝都是些什么?怎么丢的?”   小松鼠伸出他的两只小爪子,如数家珍:“五颗香榧子,七颗山核桃,十颗松塔,十二毛栗子……还有一条旧的绣花手帕,一只袜袋,两本破破烂烂的书,还有……还有松爷爷送我的神奇蘑菇!”   听他数完这一大串宝贝,两只雪豹都没说话。   小松鼠怯怯地看着他们,声音低了下来:“算、算啦……只要能把松爷爷的神奇蘑菇找回来就可以了。”   “神奇蘑菇?”   “嗯!”说起这个宝贝,小松鼠激动得尾巴都在颤,“松爷爷好多好多年才能种出一个神奇蘑菇呢!是可以变成人的神奇蘑菇!我本来想留到生日那天再吃的……松爷爷说我这么聪明,应该去人类的书院里念书的。”   见过了稻草人满地乱跑之后,席风对松鼠念书已经非常能接受了,淡定问道:“那神奇蘑菇长什么样子?”   小松鼠伸爪比划了一下:“这么大,红伞伞,白杆杆,很可爱的!”   “……”席风一愣,扭头看了一眼白藏。   白藏也看着他,眨了眨眼。   吃了神奇蘑菇后变成人……真的不是因为中毒而导致的幻觉吗?   “你们真的可以帮我找吗?”小松鼠搓着手指,目不转睛地盯着两只雪豹。   席风叹口气:“……找。”   管他到底是毒蘑菇还是神奇蘑菇,找就是了。   据小松鼠说,他早上离开树洞以前,洞里的宝贝们都还好好地在里面。坚果们装在袜袋里,神奇蘑菇用手帕包着,两本书垫在底下,免得它们被水汽弄潮了。   “得知道有谁来过才行。”白藏指挥席风,“你让他去问问别的动物。”   席风依言说了,小松鼠对于他们这种反过来支使委托人干活的行为,似乎不大高兴,但还是甩着大尾巴走了。   “然后呢?我们做什么?”席风又问白藏。   “我怀疑是某个白毛玩家干的。”白藏走到大松树的另一面,抬着头,在松枝上发现了一撮白色的绒毛。   席风也走过来,皱起鼻子嗅了嗅:“太久了,闻不出来。会是无欢师兄吗?”   狐狸好像不会爬树。   白藏把每个玩家的动物形象在脑中过了一遍,忽然想到了什么:“今天的播报你还记得吗?”   之前他们还在小树林里讨论破境方法的时候,那讨厌的童音突然来了一句:恭喜玩家熊猫获得破境道具!   “所以是熊猫偷走了神奇蘑菇?”席风若有所思,“松松说吃掉神奇蘑菇就能变成人……”   如果这个推断成立,那么想要成功破境的其中一个条件就是,需要恢复人形。   白藏直接看穿了他的心思,提醒道:“也没说非得自己吃。”   “唔,也是。”   席风总感觉自己变成雪豹以后,的确有点蠢。   不过如果真的是熊猫偷走了神奇蘑菇,想要拿回来可就有点费劲了。两只雪豹倒不是打不过一只熊猫,可是游戏而已,他们并不愿意用这种方式取胜。   白藏想了想,打开自己的系统面板,试着向熊猫发出了一个组队邀请。   很快,被拒绝的消息就出现在他的系统界面上。   这个结果他毫不意外,但却并没有放弃,而是一遍一遍地申请组队。   席风就看着眼前的雪豹坐在地上,抬着一只爪子,在空中点来点去。   “你在做什么?”他忍不住问。   白藏没应声,点击的速度越来越快。   终于,在某一次的点击过后,系统的提示变了,同时,画境上空传来欢快的童音:   “铛铛!恭喜雪豹先生加入玩家朱瑾的队伍!”   紧接着,又是一句:   “玩家雪豹被玩家朱瑾移出了队伍!”   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间,但已经足够白藏看清他们的位置了。   就在这片松林里,靠近山谷的那一边。   “走吧。”白藏站了起来。   席风跟在后面,脑子总算灵光了一回:“我记得一开始的时候,播报用的是‘熊猫’这个名字,但现在是他的本名朱瑾。”   白藏也被提醒了:“刚才播报说我是‘雪豹先生’,但我其实是乌鸦。也就是说,在这个画境里,伪装和变形是有效的。”   “所以……”席风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熊猫已经把蘑菇吃了?!”   其实不光是熊猫,连黑兔也吃了。   朱瑾和杨墨看完神奇蘑菇的说明后,权衡再三,还是没能抵抗住诱惑,一人一半分食了那个蘑菇。   蘑菇的效果是真的,不是幻觉,朱瑾的确慢慢变回了人形,并且没有时间限制。   也就是因为这般激动,他一手抖,在白藏的组队邀请上点了个同意。   虽然马上就把白藏踢出了队伍,但朱瑾觉得还是不安全了。   “杨墨,我们赶快走。”他拉起还没完全变身的杨墨,飞快地朝山谷里跑去。   杨墨才把身子变完,头上还顶着两个黑兔耳朵,像个毛绒玩具似的被朱瑾拽着。   “学长慢点……我想吐……”   “想吐就吐。”朱瑾无情地加快了步伐。   松林另一边的两只雪豹却走得很悠闲,因为白藏说,他的行为已经打草惊蛇了,那两个人不会在原地等着的,追也追不上。   再说了,蘑菇都被吃了,还追什么。   走了一段,他们还碰上了正在打探消息的小松鼠。他从一个喜鹊窝里跑出来,站在树枝上喊他们:“我问到了!小喜说是一只叫做熊猫的——”   “到我背上来,我们带你去。”席风也喊道。   小松鼠看起来兴奋极了,他们实在不忍心把真相告诉他。   他们以为小松鼠找不到蘑菇,会哭的。所以找到地方,看到那些坚果手帕都还在的时候,两只雪豹没敢看,不约而同转过了头。   然而小松鼠只是清点了一遍自己的宝贝,叹了口气:“只有神奇蘑菇不见了,一定是被吃掉了。”   “那个……”席风想安慰他一句,话却哽在喉咙里说不出口。   “没事没事!反正我也不喜欢念书!我就留在这里陪着松爷爷就好啦!”小松鼠摆摆手,又从坚果下面,把那两本书掏了出来,“这是兰姐姐给我的,现在我也用不到啦,你们帮我还给她吧。”   没想到任务失败了也还能有后续。   白藏上前接过了书,放进自己的系统背包里。   “好的,我们帮你转交。”席风答应道。   小松鼠点点头:“神树祭快到了,兰姐姐应该每天傍晚都会去神树谷,你们在谷口等她应该就可以了。”   说完,他便把自己的宝贝们都装在袜袋里,背在身上跑回家去了。   席风看着他走远,转过头问白藏:“是什么书?”   白藏点开系统,重新把书拿了出来:“《诗经》和……《神奇蘑菇》?”   作者有话要说:   神奇蘑菇纯属虚构,不认识的蘑菇不要吃啊 163、番外·谁是供品(八)   《神奇蘑菇》上记载了这样的一个故事。   在很久很久以前的神树村,生活着一群勤劳又淳朴的村民。大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简单而惬意。   直到有一天,一个外乡人的到来,打破了神树村的平静。   那是一个英俊潇洒的小伙子,自称律,从遥远的北方来到这里,迷了路,希望能获得一个歇脚的地方。   律长得仪表堂堂,又谈吐不凡,村民们对他的说辞深信不疑,热情地邀请他在村子里小住下来。   就这样,律认识了村长的小儿子雅。   雅比律小四五岁,正是好奇心最重的少年时,便每天缠着律,问他村子外面的事情。   律给他讲了极北之地的雪山与极光,草原上的羊群和马背上飒爽的姑娘,还有万里大漠连天,长河落日圆。   律说他还要去更远的地方,去秀水灵山的江南,去神秘莫测的雨林,去浩瀚无际的大海。   于是,雅心动了。   他和律约好了,要一起离开,去看一看那些没有见过的风光。   在律将要离开的那一晚,雅偷偷地,溜进了律的房间。   可是他见到的,却不是律,而是一只巴掌大小的松鼠。   松鼠站在桌上,面前放着一碗香气浓郁的蘑菇汤。   那只天青色的汤碗,雅认得,是他亲手烧的。   那碗蘑菇汤,雅认得,是阿娘晚上新煮的。   汤里红艳艳的蘑菇,雅也认得,是阿爹一早去山上采的。   雅在屋子里喊律的名字,喊到声嘶力竭,也只有小松鼠用黑溜溜的眼睛看着他。   律喝了神奇蘑菇煮成的汤,变成了一只小松鼠。   雅疯了,跑进了山谷里,再也没有出来过,听说是被神树大人留下,当作下一任接班人了。   “我觉得应该给展芳泽找点事做了,他这写的什么玩意儿……”席风读完最后一页,爪子忿忿地拍在地上。   “嗯,虽然这个故事是没什么意思,不过……好歹也有点帮助。”白藏认真分析道,“如果这个故事是真的,现任的神树大人,应该就是雅吧。”   席风抬抬眼皮:“所以呢?他要的供品就是松松?”   白藏摇头:“供品是吃肉的……还是先去问问那位兰姑娘吧。”   小松鼠松松口中的兰姐姐,就是那天进谷的几个姑娘里面,最高挑的那个。   她们今天也抱着陶罐,还拿了一些点心,说说笑笑地往神树谷走去。   两只雪豹早就躲在石头后面,见她们走近了,对视一眼,轻手轻脚地分头包抄过来。   进了神树谷,她们就会失去意识,所以必须要在进谷前,堵住她们的去路。   雪豹的脚步很轻,它们矮着身子,悄无声息地慢慢接近,没有引起姑娘们的注意。   “我特地给神树大人烤了一篮小饼干呢,希望他能喜欢。”其中一个说道。   旁边的胖姑娘嗤笑一声:“你烤再多饼干,神树大人也不会选你做神女的。下一任神女肯定是兰姐姐。”   其他姑娘也附和起来,兰姑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但并没有否认这种说法。   就在此时,两只雪豹一同从左右两侧跳了出来,拦在她们面前。   “啊——”   胖姑娘最先反应过来,惊叫一声,扔了手里的东西,掉头就跑。   其他姑娘也随后四散了,点心扔得到处都是,陶罐也摔碎了,里头的水洒了一地。   按照他们之前的计划,白藏随意选了个方向,佯装去追赶逃跑的姑娘们,而席风则紧盯着兰姑娘,把她堵在了一棵树下。   有意思的是,兰姑娘似乎并不像其他人那样害怕,没有跑,怀里的陶罐也稳稳当当抱着,只有用力到发白的指尖透露出些许的紧张。   席风瞪着双眸,表现出一副凶猛的样子,低吼了两声,才把口中衔着的书放到兰姑娘脚边。   是那本《神奇蘑菇》。   兰姑娘:“……”   “你从哪得来的?”她问。   席风迟疑着,不知道是否该开口说话。但又转念一想,既然小松鼠可以口出人言,那雪豹说话,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吧。   “松松给的。”他道。   兰姑娘点点头,似乎毫不意外。她弯腰把书捡了起来,装到斜挎的小包里,又问:“他已经走了吗?我还没见过他人形的样子呢。”   看来兰姑娘不仅给了松松这本书,还对神奇蘑菇的事非常了解,说不定,这些事情就是她告诉松松的。   “他没有变成人,因为神奇蘑菇被偷走了。”席风如实说道。   这一次,兰姑娘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不一样的神情,有些意外,却又很快释然了。   “父亲说的没错,神女的离开,终将会为村子惹来灾祸。”兰姑娘叹了口气,把手指伸进怀里的陶罐,沾了一点水。   水滴落在树下,很快就长出了一朵红伞似的小蘑菇。   席风睁大了眼睛看着它,没想到神奇蘑菇竟然是这样长出来的。   兰姑娘把蘑菇摘下来,递给席风:“你帮我带给松松吧,告诉他,吃了蘑菇赶快走,一定要在神树祭之前离开山谷。”   席风伸爪接了蘑菇,又看了兰姑娘的陶罐一眼。   几个姑娘都抱了陶罐,但只有兰姑娘陶罐里的水,才能长出神奇蘑菇,其他人的水洒到地上,就渗下去了,什么都没发生。   兰姑娘身上,肯定还有秘密的。   这时候白藏已经绕回来了,在兰姑娘身后,冲席风歪了歪头。   “那我现在去找松松,就不耽搁你们了。”看见跑开的姑娘们也结伴走了回来,席风从善如流道。   兰姑娘挥挥手,算作告别。   两只雪豹重新碰头,并肩走到了一块山石后面。   “现在回去还是?”席风问。   白藏探出半个头,看着几个姑娘重新休整好,向着山谷走去,才摇了摇头:“跟着她们。”   小松鼠一直都在,但进山谷的机会,每天仅此一次。   这次他们离远了些,确定姑娘们都已经进了山谷,才赶紧加快脚步跟上。   追上的时候,姑娘们已经失去意识,只机械地往前走着。   两只雪豹亦步亦趋跟着,席风抬头看了一眼兰姑娘,“她罐子里的水肯定有什么特殊的作用。”   “青铜宫殿里那棵神树,就是用这些水浇灌长大的。”白藏道。   “最好想办法搞到一点。”席风有些跃跃欲试,禁不住离兰姑娘近了些,长尾巴扫过她短裙下的小腿。   忽然,兰姑娘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席风一怔,赶紧退回了白藏身边。   “她不是没有意识吗?”   白藏也狐疑地盯着前面,含混道:“应该是这样的……”   但也不排除她伪装的可能。   后面的路程,两只雪豹都谨慎了一些,没有再靠得太近,顺利尾随着来到了青铜宫殿的门前。   至此,一切如常。   随后殿门开了,两只雪豹一左一右跟着钻了进去。   殿内模样也跟前一天没有什么区别,已经长出嫩芽儿的青铜树安安静静立着,树枝上的彩绸微微荡漾。   姑娘们排成一列,兰姑娘在最末,依次将陶罐里的水倒进树坑里。   青铜树吸收了充足的水分,嫩芽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长大,整棵树霎时间枝繁叶茂起来。   之后,姑娘们又把带来的点心整齐摆在神树前方,然后在蒲团上跪了下来。   这一次她们跪了很久。   两只雪豹原本只站在旁边看着,忽然,白藏也走上前去,坐在了兰姑娘旁边的空蒲团上。   原来每只蒲团下都藏着一个小小的法阵,白藏坐到蒲团上的一瞬间,便被吸入阵中,动弹不得了。   视野骤然黑暗下来,他看到一个高挑挺拔的男人站在那里,周围都是黑的,唯有一束微光照在他身上,却只勾出他的轮廓,无法看清他的模样。   “欢迎你,我的朋友。”他用沙哑的嗓音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1-22 12:57:41~2021-11-29 23:45: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鹤子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64、番外·谁是供品(九)   是神树大人。   白藏心里想道。   神树大人似乎是低笑了一下,随后开口:“最近的新朋友多起来了呢。”   白藏:“……”   虽然白藏没接他的话,但神树大人还是自顾自继续说下去了:“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但现在还不行。我最重要的东西被他们弄丢了,你得先帮我找回来。”   “只要你能找到我最重要的东西,我就能实现你的愿望。”神树大人似乎也不太需要白藏的配合,一个人说完了所有的话,“所以快去吧,把他带到我面前来,我们分开太久,他恐怕已经忘了我的模样。”   听完他的话,白藏终于张嘴打算说点什么的时候,眼前却白光一闪,就被神树大人从法阵中踢出来了。   席风环卧在他身侧,眼神凛冽地盯着周围,十足的保护姿态。   “……我出来了。”白藏从蒲团上走下来。   “怎么样?”席风赶紧问。   “这神树大人应该只是个幻象而已。”白藏把神树大人的话都重复了一遍,顿了顿,又道,“如果《神奇蘑菇》上的故事是真的,这个神树大人是雅,那么他口中的‘他们’,应该指的是神女和神树村的村民吧。”   席风皱了皱胡子:“分开太久,已经忘了模样……这指的真的不是松松吗?松松应该就是律吧。”   席风还是坚持他最初的观点,令白藏也有些动摇了。先前大家一直认为丢失的供品就是他们之中的一位玩家,但仔细想想,其实并没有这个说法。   如果是松松,事情反倒简单很多。   “那就等出去了,再找松松问问吧。”白藏暂且接受了这个推断。   又等了一会儿,跪在蒲团上的姑娘们才一一起身,重新拿起已经空了的陶罐。她们对两只雪豹视而不见,像来时一样排成一列,木讷地向殿外走去。   兰姑娘排在最后,她路过雪豹时,席风忽然向前伸了个懒腰,把巨大的脚爪横在了她的脚边。   但兰姑娘并未停顿,目不斜视地跨过去了。   “你说她到底有意识吗?”席风在后头问白藏。   白藏晃着长长的大尾巴,只道:“她本来应该被你绊倒的。”   跟在姑娘们后面离开宫殿的时候,天边都已经泛起一道亮光了。这次他们没有再跟着离开山谷,而是走了另一个方向,想要在山谷里找一找松亭雪的踪迹。   “一会儿我就变回去了。”白藏叹了口气,虽然雪豹不能飞这一点,他不太喜欢,但一想到不能再这样跟席风并肩行走,也有点舍不得。   席风则没有理解他的意思,胡乱安慰道:“没事,你可以站在我头顶上。”   白藏没有再说什么,伸爪点开了自己的系统面板,等待着新一天的主线任务。   这是画境内的第三天了,第七天的时候神树祭就要开始,他们还有四天的时间来找出真正的供品。   想到这里白藏不禁又有点怀疑,供品真的是松松吗?这么轻而易举就被他们找到的话,后面的四天用来做什么?   只是这个问题注定要等到最后才能有答案了。   天很快就大亮了,白藏恢复了乌鸦的身体,同时也接到了新的主线任务:   “神女的踪迹。你读完神女的留信后,来到了青铜宫殿,没想到在这里意外发现了神女的踪迹。那封留信究竟是什么意思?或许可以在这里找到答案。”   白藏把任务读了一遍,飞起来绕着青铜宫殿的大门转了一圈:“哪里有神女的踪迹?”   “神女的踪迹……”席风小声在口中把任务重复了一遍,略微思索,猜测道,“难道神女就在刚才的几个姑娘之中?是兰姑娘?”   结合刚才兰姑娘还存有意识的表现,似乎也不乏这种可能。   但白藏直接反驳了他:“如果兰姑娘是神女,神树大人应该能认出她的。她把供品弄丢了,神树大人怎么会毫无反应?”   “好像也对。”席风立马改变了思路,“那么神女真的是一个人吗?会不会也和我们一样,变成了一种动物。”   雪豹昂起头,看向树梢停留的一只灰雀。   白藏有点犹豫,这个问题他倒是确实没有想过。不过细究起来,为什么他们这些玩家进了画境要变成动物?《神奇蘑菇》中的律被变成了一只松鼠,会不会就是一种提示?   他还在琢磨着,席风就已经张嘴喊起来了:“喂——上面的灰雀——”   白藏也抬起头,恰好看到灰雀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算了,边走边想吧。我们再去别处看看。”白藏飞起来,落到席风头上。   这片山谷里的树木非常高大茂密,除了那条通往青铜宫殿的小路以外,就没有其他可以供人行走的地方了。很显然,除了一年一度的神树祭,村子里的人平时根本不会到这里来,甚至连山谷外的那片松林,都鲜少涉足。   这么一看,神树大人倒并不像是一位被供奉的神明,而是人人畏惧的恶魔。   “我们这样漫无目的地找,很难碰到松师兄吧。”雪豹不太适应这样的密林环境,很快就累了,靠在一块长苔的石头边休息。   白藏在高处飞了一圈,没有什么发现,便站在树枝上点开系统,再次尝试着向松亭雪发出组队申请。   本来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却没想到,欢快童音很快就从山谷上空响起:   “铛铛!恭喜乌鸦先生和雪鸮先生组队成功!”   正在舔毛的席风一愣,不可置信地看向白藏。   白藏也没料到会这么顺利,对着系统提示一时间没了反应。   而且过了很久,松亭雪也没有把他踢出队伍,说明不是手滑才同意的。   “松亭雪?”白藏在队伍频道问道。   这一次,对面很久都没有回复。   白藏打开地图看了看他的位置,发现他就在这山谷里,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松亭雪就在这附近,你先歇着,我去找找他。”白藏又对席风说道。   席风赶紧站了起来:“我休息好了,一起去吧。”   白藏点点头,按照地图的方向飞了过去。   那是一个十分隐蔽的山洞,若不是地图显示松亭雪就在里面,他们也根本发现不了洞口。   “小心点。”白藏嘱咐道。   松亭雪至今还没有回复白藏的队伍消息,难保不会出现什么问题。这山洞里黑漆漆的,还是谨慎为妙。   雪豹的夜视力很好,所以席风倒是并不在意:“师尊,你还是到我头上来吧,你前面是一块石头。”   白藏:“……”   险些撞到石头上的乌鸦飞了回来,默默卧在了雪豹的头顶上。   山洞里是一条狭长的通道,没有岔路,只消一直走下去就好,白藏便也没有再指路。   雪豹的脚步和呼吸都很轻,仿佛只是一阵穿堂风从洞中穿过。   很快,一道微光渐渐亮起,他们走到了山洞的另一个出口处,见到了里面的情形。   雪鸮看起来瘦了一些,羽毛也有点凌乱,他的脚上系着一根很粗的链子,另一端握在一个年轻的男人手上。   这里有两个男人,还有一个看起来十分古怪,乌黑的短发中垂下两条长长的黑色兔耳。   “朱瑾和杨墨?”席风心中有了计较,直接开口问道,“你俩吃了松松的神奇蘑菇?”   朱瑾对他的问题毫不意外,也根本没打算隐藏:“对,没错。还是人形方便行事,你不觉得吗?”   “哦。”席风不置可否,锐利的目光扫向松亭雪脚上的链子,“行这种事?”   朱瑾笑了:“他会飞,我只有这样才能抓住他。换做你也会这么做的——不是吗?”   席风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抓松亭雪,但很明显,他知道一些线索。   松亭雪听了他们的对话,也警惕地看向席风和白藏。   “松师兄,我是席风,你能想起来吗?”席风又指指自己头上,“这是我师尊白藏。”   松亭雪转着圆溜溜的眼珠想了一会儿,似乎有一些印象,却又无法真切地想起来。   不过他总算打开了队伍频道,看见了白藏发给他的几条消息。   面对两个心怀不轨的陌生人类,和两只似乎和自己很熟的动物,松亭雪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   “要怎么做?”他问白藏。   白藏的回复很简单,就两个字:“套话。”   神树谷的地形对人类来说非常难行,尤其是这个山洞里。朱瑾和杨墨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松亭雪抓起来,一定有什么重要的目的。   “你之前说要带我去见谁来着?什么大人?”松亭雪果然开口。   朱瑾无奈地瞥他一眼,只得答道:“神树大人。”   “怎么就要去见神树大人了?难道他就是供品?”席风故作惊讶地问道。   “你装什么蒜!要不是知道他是供品,你们两个跑来干什么!”朱瑾知道瞒不住了,色厉内荏地喊了两句。   席风没想到他们那边会得到这种线索,但不论松亭雪是不是供品,他都要把他救下来的。   雪豹伏低了身子,齿间发出低沉的吼声。   这一下吓得杨墨差点钻到朱瑾怀里去,两只兔耳朵抖个不停。朱瑾腾出一只手拍了拍他,也不打算和席风正面对抗,毕竟他可打不过一头成年雪豹。   左手搂着杨墨,右手牵着雪鸮,朱瑾被席风慢慢逼到了山洞的洞口,身后便是万丈深渊。   “把他留下,我就放你们走。”席风一副十足的狩猎者姿态,抬起一只前爪舔了舔爪尖。   在他看来,朱瑾已经没得可选,插翅难逃了。   可谁也没想到,对方竟然转身一跃,就带着杨墨和松亭雪一起跌了下去。   席风赶紧冲过去往下一看,他们竟然提前在此处备好了藤蔓和藤筐,已经坐着滑下去,安全落地了。   “回见了大猫!”朱瑾得意地冲席风挥挥手臂。 165、番外·谁是供品(十)   席风很气,毕竟很多年没有人敢这样挑衅他了。   白藏感受到身下雪豹体内隐藏的巨大波动,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提醒,席风就已经硬生生从山洞口跃了出去。   乌鸦被惯性甩开,只得张开翅膀飞到一边,而雪豹却沿着陡峭的山壁连摔带滑地落了下去。   白藏看得心惊,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凉了一瞬。   朱瑾也没想到席风会这么拼命,回头看了一眼的工夫,就已经被雪豹追上,一爪踢在后心处,随即整张脸便贴在了冷硬的地面上。   杨墨吓得在旁边团成一团,两只兔耳瑟瑟发抖。   “把他放了。”雪豹的嘴巴贴在朱瑾耳边,低沉的震动一直传到他心底去。   朱瑾疼得险些背过气去,哪里还坚持得住,早已松开了手里的锁链,五官狰狞地挤出些气声:“放……放……”   席风这才把爪子从他背上拿开。   朱瑾趴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才狼狈地爬了起来,从系统背包中拿出一把钥匙,打开了困着松亭雪的锁链。   “谢谢。”松亭雪冲席风小声道了声谢,晃晃悠悠地拍着翅膀飞到了白藏身边落下。   大概是同为鸟类,让他对白藏多了几分信任。   见松亭雪已经安全,席风也没有继续为难那两人的意思,甩了甩爪子,转身回到白藏那边。   “师尊,我们走吧。”   白藏没有答应,而是在心里说道:“让他们两个跟我们一起。”   “为什么?”席风不理解,“两个废物有什么用?”   白藏又道:“他们可以进村子。”   席风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白藏和松亭雪那里,还有个支线任务没完成——“小荷的心意”。   “行吧。”席风只得掉转头去,回到朱瑾和杨墨那里。   杨墨才刚缓过神来,一看见雪豹又雄赳赳地过来了,吓得一头就钻进了朱瑾怀里,撞得他龇牙咧嘴疼了好一会儿。   “干什么?”朱瑾揉着胸口,警惕地瞪着席风。   雪豹也不打算跟他客气,直截了当道:“你俩,跟我们走。”   朱瑾一脸的不可置信:“凭什么?!我都已经把那傻鸟放了!”   “不来我就咬死他。”席风抬起一只爪,搭在了杨墨的小腿上,顺便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巴。   朱瑾被他这不讲理的行为震惊到了,但怀里的男生还在抖如筛糠,朱瑾自己也打不过逃不掉,只得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去哪儿?”   雪豹没答话,示意他跟上,转身回到白藏身边。   松亭雪已经提前从白藏那得到了指示,他们一过来,便道:“我们回青铜宫殿去。”   白藏还是很在意他的任务上所说的“神女的踪迹”,想再去仔细找找。   由于刚才是直接从山上跳下来的,回去时只能绕路,花了不少的时间。等到终于回到青铜宫殿时,太阳已经偏西了。   青铜宫殿还是早上那般模样,安安静静伫立在山谷之中。   白藏卧在雪豹头顶,轻轻啄了一下:“往前走走看。”   席风依言向殿门走去,两只冰蓝色的眼睛瞪得老大,试图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然而还是没什么发现。   “什么都没有啊。”席风甚至还把脸贴到门缝处,往里看了看,也是一无所获。   正打算转身退回的,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脚底下是什么?”   这是杨墨问的。一路上他都太过沉默,也没什么用处,以至于大家几乎都忽略了这个人,只把他当成朱瑾的一个挂件。   席风低头看去,在自己的脚边,青铜殿门的门缝处,有一片不同寻常的黑色。仔细看去,这黑色竟然还在动。   “是蚂蚁。”白藏道。   “怎么会聚集这么多蚂蚁?”席风矮下身子,趴到了地上,打算看看仔细。   原来这门缝底下,沾了几滴棕黄色的黏糊糊液体,散发出香甜的气息,所以吸引了好些蚂蚁。   席风用雪豹灵敏的鼻子嗅了嗅:“像是蜂蜜。”   “蜂蜜?”白藏思索起来,“我们在山谷里走了很远,一个蜂窝都没见过。潮湿闷热的山谷密林也不适宜蜜蜂生活……可是蜂蜜是哪来的?又怎么会滴在门缝下面?”   被白藏一提醒,席风猛然想起了稻草人说过的话。   村子里的蜜婆婆,每年都要种油菜花给蜜蜂酿蜜,再送给神树大人。   “我想到了一个人。”席风转身往离开山谷的方向走去,“我们得回村子一趟……不出意外的话,她那应该有神女的消息。”   其他人不明所以,但见席风这么笃定,也就跟了上来。   路上,白藏把支线任务“小荷的心意”又同松亭雪讲了一遍,让他跟着朱瑾和杨墨,去找大王喵要小荷的东西。   他和席风则是去油菜花田那边找蜜婆婆了。   蜜婆婆的住处很好找,就在油菜花田的另一端,有一间木房子,门前的空地上整整齐齐摆了许多蜂箱,整座房子都被浓郁香甜的蜜香包围着。   席风一闻便知道,这和青铜宫殿的蜂蜜是同一种香味。   不过蜜婆婆不在。   席风敲了好几次门都没有回应,便转到屋侧,趴在窗格上看了看,屋里没有人。   “等一会儿吧。”雪豹挨着屋旁大树坐了下来,在树皮上蹭掉脚底的泥。   白藏展开翅膀绕着那些蜂箱飞了两圈,又飞回来:“蜂箱里的蜜都空了,地上有洒落的蜂蜜,还新鲜着,应该是刚刚收过一次。”   “那蜜婆婆可能是去村子里送蜜了。”席风打个哈欠,用大尾巴把自己圈起来,“师尊,我有点困,先睡一会儿。”   自从进了这个画境,席风几乎就没好好休息过。白藏让他安心睡觉,自己飞到了小路边的篱笆上,等着蜜婆婆回来。   这一等,就一直等到了天擦黑,才等到一个裹着麻布斗篷的驼背妇人,慢慢地从油菜花田间穿过,向这边走来。   白藏飞回雪豹身边,把他叫醒了:“蜜婆婆回来了。”   “哪儿呢?”席风迷迷糊糊地站起来,抖了抖毛,把瞌睡赶走。   “还在路上,快到了。”白藏站在地上抬头望着他,“你要不要先躲一下?”   蜜婆婆怎么说也是个老人家,陡然见到一头雪豹在自己家里,搞不好要吓得晕过去。   虽然席风觉得这个能给稻草人送礼物的蜜婆婆,应该不会害怕他,但还是先躲到屋后去了。   白藏就站在屋顶上,等着蜜婆婆走过来。   蜜婆婆走得越来越慢,一直到天完全黑下来了,才走到门口。   她先是把手里的箩筐放下,又拿了门边挂着的油灯,提着去检查了蜂箱的情况,这才走回来,从兜里拿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屋里比外面还要黑,蜜婆婆把油灯伸过去,才稍稍照亮了一小片范围。   “你们要不要进来?”关门之前,她忽然开口。   屋顶上的白藏心里一惊,“她在说谁?我们?”   “这里没有其他人。”席风说着,就已经从屋后面走出来了,“谢谢你,蜜婆婆,我有点口渴,想要碗水喝。”   白藏一直盯着蜜婆婆,但她的兜帽太大了,整张脸都隐在阴影里,看不见神情。不过也不难猜到,蜜婆婆可不是个普通的老妇人,她见到雪豹的反应可太平静了。   席风跟在蜜婆婆身后进了屋,白藏也赶紧跟上,老老实实站在雪豹的头顶上。   蜜婆婆给席风倒了一碗水,放在地上,席风闻了闻,就是普通的白开水,什么味道都没有。   “蜜婆婆,我能在水里加一点儿蜂蜜吗?这个味道太香了,我想尝尝。”席风又问。   但蜜婆婆拒绝了他:“没有了,都送去神树谷了。”   “好吧。”席风没有再说什么,低头喝起了水。   “少喝点。”白藏怕水里有毒,提醒了一句,又道,“这些蜂蜜果然是送给神树大人的……不知道和神女有什么关系。”   主线任务“神女的踪迹”还没有完成,任务所指的线索,不单单是蜂蜜这一条。   蜜婆婆给席风倒了水以后,就没再管他们,而是走到里屋,窸窸窣窣地把她的麻布斗篷脱了下来。   等再走出来时,她的样子叫白藏都看得愣住。   一个窈窕娇俏的少女,脊背挺直、步态婀娜,同刚才那个驼背蹒跚的老妇人截然相反。   “怎么回事……”白藏嘀咕了一句。   席风也有点摸不着头脑,甚至不能确定,这个少女和刚才的蜜婆婆,到底是不是一个人。   少女走到椅子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你们能找到这,想必已经都知道了。”   知道……知道什么?   席风满心茫然,但还是故作高深地点了点头,等着对方的下一句话。   “我等这一天等了太久,不管是谁,都无法阻止了。”她紧紧攥着手里的茶杯,指节发白,几乎要把它捏碎掉,“那个诅咒早该结束了。我们被这荒唐的诅咒玩弄了这么久,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后人是无辜的,不该承受这些。”   席风和白藏静静听着,慢慢地在心里把她的话理出头绪。   “那个诅咒,指的是《神奇蘑菇》里,对律的诅咒吧。”白藏边想边说,“不过后人又承受了什么?除了一年一度的神树祭,诅咒还对他们有什么别的影响吗?”   席风暂时没办法回答白藏的话,只能继续听着。   蜜婆婆缓了缓情绪,眼神落在窗外很远的地方:“等神树祭结束,这一切也就都结束了……我,也可以安心离开了。”   “说了等于没说。”白藏点开自己未完成的任务,心里有几分绝望。   一直安静着的席风,这时候才斟酌着开了口:“你确保计划万无一失吗?”   “当然。”蜜婆婆立刻答道,“从我放走那只雪鸮开始,计划的每一步就已经尽在我的掌控之中了。”   就在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白藏的任务提示完成。   席风的心里咯噔一下,没想到蜜婆婆就是那个逃走的神女,而供品,竟然真的是松亭雪。   作者有话要说:   果咩,上个月忙考研一直没空更新……新年快乐啊宝子们!   感谢在2021-12-07 23:59:30~2022-01-01 23:48: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只精分的虎砸、鹤子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66、番外·谁是供品(十一)   “万一计划被他们发现了怎么办?”席风又大着胆子套话。   没想到蜜婆婆轻笑一声:“不重要了。箭在弦上,他们发现与否,都不会影响我的计划。”   席风:“那如果……他们找到了供品,并且带去了神树祭呢?”   蜜婆婆忽然收回目光,看了他们一眼:“你们不是已经拿到天空之石了吗,还怕什么?”   天空之石?席风迷茫了一瞬,白藏立刻提醒他,是稻草人送给他的那颗蓝宝石。   破境道具。   “好吧,我只是问问。”   眼看蜜婆婆有点起了疑心,席风怕再说下去,要露出破绽,赶紧搪塞了一句,随后便和白藏一起离开了。   走出去一段,他才松了口气,问道:“师尊,游戏开始时发布的那个任务是什么来着?”   白藏点开自己的系统,念道:“又到一年一度的神树祭了,可是这次村民为神树准备的供品却跑掉了。大家赶快把他找出来,千万不能耽误七天后的神树祭。”   “所以我们的任务是,找到供品,保证神树祭的顺利完成。”席风的脚步顿住,显得有些为难,“那我们是与蜜婆婆为敌啊……有点棘手。”   “按蜜婆婆所说,即便找到了供品,神树祭也可以被天空之石破坏,而天空之石已经在我们手里,她拿不到,这一点还是符合逻辑的。”白藏朝神树村的方向拍了拍翅膀,“得保护好松亭雪。”   松亭雪和朱瑾杨墨一起去村子里了,还没回来,白藏便点开队伍频道询问了一下。   对方很快回复了:“小荷的信物拿到了,但杨墨的耳朵和尾巴被村民看到,他们把他抓了起来,准备明天一早处死。”   “处死?”白藏吓了一跳,赶紧把这件事告诉了席风。   雪豹的白胡子微微颤动,带着一丝迟疑反问回去:“那,去救他?”   虽说他对那两人没什么好感,但这毕竟只是个游戏,朱瑾和杨墨到底怎么进来的都不清楚,犯不着让一个局外人在画境里体验一把死亡。   白藏不置可否,在系统地图里看了一眼松亭雪的位置,展翅向前飞去:“这次可能得靠你。”   真要在村民的监视下救人,两只鸟恐怕做不到。   今天天气不是很好,月亮被厚厚的云遮着,倒是方便了他们行事。席风跟着白藏,沿着墙根底下一路摸进村子,没有被人发现。   杨墨被关在村长家的柴房里,门口有两个守卫,一人拿着一个冷面饼子,沉默地吃着。   白藏和席风只远远看了一会儿,没有贸然行事,而是先与松亭雪和朱瑾汇合了。   “我在周遭探查过了,村民们很戒备,如果硬闯救人,估计很难脱身。”朱瑾率先说道。   松亭雪跟着补充:“而且杨墨受了点伤,精神也不好。”   “那就声东击西。”席风提议道,“我们兵分两路,一路去村北吸引村民注意,一路去救人,然后从南门离开。”   方法可行,但是两边都有危险。   席风把选择权给了朱瑾。   “我去村北。”朱瑾很快作出了决定,“我怕带着杨墨跑不掉,你去救他,应该更稳妥一些。”   他可忘不了白天这只雪豹硬生生从山上跳下来,一脚把他踢倒在地的情形。   ——现在一想起来,还觉得后心隐隐作痛。   朱瑾这个选择倒让席风有点意外。毕竟去吸引村民注意的话,可以说是以身涉险了,即使这边把杨墨救出来了,他也很可能再次被村民抓住,那时再想脱身,可就更难了。   这么一想,席风倒是又有些佩服朱瑾。毕竟按照先前杨墨所说,他们不过是有一段同窗之谊罢了。   “好了,就这么决定吧。”朱瑾以为席风还在犹豫,伸手拍了拍他毛茸茸的后背,“杨墨就交给你啦,我会尽量拖延的。”   “那个双生果应该留到这时候再吃的,这样我们就有两只雪豹了。”白藏忽然嘀咕道。   “放心,我们一定能把杨墨救出来。”席风回答了白藏的话,也算是安慰朱瑾,“而且一个人都不会少。”   席风和白藏肯定是要一起行动的,松亭雪自觉飞到了朱瑾那边,多少算个帮手。   回到柴房外的草垛后面,白藏给松亭雪发了个消息。   松亭雪站在村北的一棵树上,看看白藏的消息,又看看树下的朱瑾。   村北有座祠堂,房子基本上都是木制的,屋顶还铺了茅草,很容易点燃。虽然这么做不地道,但为了救人,朱瑾还是决定当一次纵火犯。   这边现在没人,他直接把祠堂里的长明灯拿出来,灯油洒在祠堂的木墙上点燃,然后把灯扔到了茅草屋顶上。   松亭雪仍然站在树上,点开系统给白藏回了消息:“他把祠堂点了。”   朱瑾就站在祠堂门口,看着火苗一点一点变大,连成一片,又把旁边的屋舍也渐渐吞噬,把半边天都照亮。   “着火啦!快救火啊!”朱瑾转身朝村子里边跑边喊。   松亭雪飞飞停停,在沿途的屋顶上跟着他。   神树村不大,朱瑾这么喊着,几乎就把所有人都喊出来了。大家一抬头,便能看到村北的冲天火光。   “大家快去救火!再不救火祠堂就烧完了!”朱瑾用袖子掩住口鼻,脸上满是烟熏出来的黑痕,就算村民有心辨认,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出来他是谁。   大火就在眼前,也没人顾得上他了,马不停蹄地从家里拿了水桶水盆,去河边打水救火。   席风还蹲在村长家外面,那两个守柴房的对视一眼,明显在犹豫。   他俩要是不走,席风就只能动脚了。   “快去救火啊!”席风在屋后粗声粗气地喊了一声。   其中一个守卫站起来,伸长脖子看了看祠堂的方向,“真的着火了,我们要去看看么?”   “不了吧……”另一个还是没动,“村长让我们看着这个兔妖呢。那么多人都去救火了,不差我们两个。”   他这么一说,先前那个也就重新坐下了。   席风在后面等得着急,时间紧迫,他再等下去,恐怕就要错失良机了。   就在他打算跑出去把这俩人踢晕的时候,村长的屋门突然打开了。村长边穿衣服边跑出来,头发都是散乱的,火急火燎吆喝他们:“赶紧救火去啊!还愣着!那兔子跑不了!”   有了村长的指令,这两个人才终于从柴房前跑了。   村长也紧跟着跑出去,隔了老远,都还能听见他中气十足的喊叫声。   “走远了。”白藏道。   席风一个纵身跳出来,用身体使劲儿一撞,就把柴房的门给撞开了。   里头的杨墨吓了一跳,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险些晕过去。   “杨墨,我来救你。”席风用爪子拍拍他。   杨墨抖如筛糠地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努力想要站起来跟席风离开,却腿软得根本站不起来。   席风料到了这个情况,直接往他跟前一趴:“上来,我驮着你。”   雪豹的体型没有焚骨那么大,不过杨墨瘦削,倒也不吃力。   杨墨整个人趴在席风背上,紧紧抓着他颈侧的毛,连眼睛都不敢睁开。   只觉得耳边有风刮过。   雪豹跑得很快,须臾之间就带着杨墨离开了村子,到油菜花田里才停下来。   “白藏!”席风放下杨墨,喊了一声。   乌鸦拍着翅膀从后面飞过来:“你去吧,我看着他。”   席风正是这个意思,点点头,转身重新跑回村子里。   杨墨很顺利地救出来了,但朱瑾那边情况就不太好。   村子里人多,你一桶我一桶,很快就把火扑灭了。可火是怎么着的呢?大家伙一合计,立马想到了那个满村跑着喊着火的年轻人。   “那不是白天跟兔妖在一起的那个人吗!穿个黑白布衫的高个儿!”   有人这么一说,大家立马就想起来了,紧接着就抓住了正在逃跑的朱瑾,推推搡搡地往祠堂这边带过来了。   与此同时,村长家那边也传来了消息:“那个兔妖不见了!”   朱瑾听了,暗暗松了口气,对这些人的态度也不屑起来:“以多欺少算什么本事?阿墨不过是耳朵长得长了一些,你们就要把他杀了,我看你们这神明昏庸的很嘛,不如烧了算了。”   这话自然是把村民的怒火推上了一个新高度,差点就要把他原地斩立决。   “说,你的同伙是谁?”村长走过来,质问朱瑾。   “同伙?”朱瑾笑笑,“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您这是明知故问什么呢?”   村长气得胡子都抖起来了,指着他的鼻子“你你你”半天都没说出话来,最后一甩袖子,喝道:“把他关起来!神树祭结束之前不许放人!”   “关起来?怎么不杀我啊?”朱瑾被几个壮汉押着,边走边笑,嘴里说个不停。   但他的眼睛时不时就瞟向两侧屋顶上的一只雪鸮。   松亭雪从白藏那得知了席风赶来的消息,大老远飞过去给席风指了路,又回来看着朱瑾这边的情况。   朱瑾倒并不在乎自己,偷偷点开了系统,给杨墨发了个消息。   可惜杨墨没有回。   “你们走慢点啊,我跑了一晚上,脚疼腿疼,喉咙还特别渴……哎怎么说我也帮你们救了火啊,给碗水喝不过分吧……”朱瑾继续念个不停,吸引着村民们的注意力。   故而雪豹轻轻巧巧从后面跟上来的时候,谁都没有发觉。   他慢慢地,混进了村民的队伍里。   最末的那个人举着火把,感觉大腿好像被撞了一下,嚷嚷起来:“谁啊!谁摸我屁股!”   前头的人一回头,正想嘲笑他一番,忽而看见雪豹凛冽的双眸,吓得脸色瞬间就变了。   雪豹压低身子,眼睛紧紧盯着他们,尖锐的齿间挤出低哑的吼声。 167、番外·谁是供品(十二)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骤止,过了很久,不知道谁喊了一声“跑呀!”,大家才恍然大悟一般,丢下手里的水桶水盆,四散奔逃。   席风佯装去追,把他们赶得更远,才折返回来,同朱瑾一起往村外走去。   “早知道他们这么怕我,就不用你去放火了。”席风打了个哈欠。   “哼,这就是人心。”朱瑾揉了揉被抓痛的手臂,无所谓地笑笑,“他们要是合起伙来,没准能把你打死。可谁又愿意去冒那个险呢?毕竟,只要跑得比最后那个人快一点,自己就不会被吃掉。”   席风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又问:“那你怎么愿意为了杨墨冒险?”   “你居然问我这种问题?”朱瑾看他一眼,满是黑炭的脸上露出几分揶揄,“要是乌鸦有危险,你只怕是比我更急。”   “……”席风没答话,不过也可以确定了,朱瑾和杨墨的关系并非仅是同窗而已。   “杨墨平时不是这样的,他没那么弱。初中的时候他父母都意外去世,一直是他一个人生活,所以他其实很强的。可能是因为你们说的‘禁制’吧,来了这里,他脆弱得就像只小兔子,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被人护着。”   朱瑾说这些的时候,不仅丝毫不嫌弃,语气里更是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宠溺。   “哦。”席风从善如流换了个问题,“那你的禁制是什么?”   这个问题让朱瑾一下子垮了脸。   在席风好奇的眼神中,他点开系统背包,拿了一捆竹笋出来:“我的禁制是,每天必须吃十五根竹笋。”   当熊猫的时候,吃十五根竹笋没什么问题,可朱瑾吃了神奇蘑菇变成了人,生吃十五根竹笋简直就像一种酷刑。   席风没忍住,笑出了声。   一起回到油菜花田,这一天的奔波总算结束了。杨墨没有什么大碍,白藏给他找了一些野果子吃,现在精神已经好多了。   “被猫抢走的那个指环我帮你们拿回来了,在雪鸮那。”朱瑾边吃竹笋边道,“你们还有事吗?没事我就带杨墨走了。”   “等等,还有一个问题。”席风叫住他,“你怎么知道雪鸮就是供品的?”   朱瑾对这个问题毫不意外:“一只松鼠告诉我的,他看见神女在山林里抓住雪鸮,带回了家。那锁链还是他给我的呢。”   松鼠?席风和白藏对视一眼,是松松?   “那松鼠会说人话吗?”席风又问。   朱瑾笑了:“肯定会呗,要不我咋听得懂。”   会说人话的松鼠,基本上就是松松无疑了。正好白藏那里还有一朵兰姑娘给松松的神奇蘑菇,不如明天等天亮了去一趟林子,找松松问个究竟。   席风斟酌了一下,还是问朱瑾:“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   没想到朱瑾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我没什么线索可以告诉你们了,神树祭上见吧。”   说完,他就牵起杨墨的手,两个人溜溜达达地沿着小路离开了。   “走就走吧,我们还有别的事要做。”白藏先是点开了队伍频道,对松亭雪道:“把小荷的指环给我。”   松亭雪对他们还有戒备:“为什么?”   白藏:“快天亮了,天亮的时候,你会失去记忆,离开我们的队伍。”   松亭雪:“……”   这个说法听起来很荒谬,更荒谬的是,他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确实没想起今天以前发生的事情。   他不得不承认,白藏说的很可能是真的。所以他只得点开系统,拿出那枚指环,交了出去。   童音适时提醒:“恭喜玩家乌鸦获得破境道具!”   白藏看了看指环的说明:一枚老旧的银指环,上面镶的宝石丢了,花纹也变得黯淡,但却是小荷最珍爱的宝物。她打算在神树祭上把它送给神树大人。   “既然要送给神树大人,小荷怎么会愿意把指环给你们的?”白藏问松亭雪。   松亭雪:“小荷说她去不了神树祭,她父亲让她那天在家里照看刚出生的弟弟,所以就把指环给了朱瑾,让他代为转送。”   “送给神树大人吗……”白藏沉吟着,点点头,“这是个破境道具,没准还真要送给神树大人。”   经他提醒,席风忽然想到一个关键:“神树祭应该是个挺重要的场合吧?我们怎么光明正大地混进去,还要给神树大人送东西?”   “稻草人都能去,我们不能去?”白藏狡黠一笑,倒是并不在意这个问题,“车到山前必有路,现在不如想一想,怎么在天亮之后留住松亭雪。”   松亭雪本人甚至提出了把自己绑在席风身上的办法,但被白藏直接否决了,理由是以他的性格,不仅不会相信他们,还会更加戒备。   所以最后也没商量出个所以然来,一直到天蒙蒙亮,松亭雪脑袋一歪,就退出了他们的队伍。   眼看这雪鸮就要展翅高飞,席风急中生智,叫了他一声:“松师兄!你快来看看,这只乌鸦好像快死了!”   说着还用爪子轻轻拍了白藏一下。   白藏:“……”   认命躺倒。   松亭雪先是疑惑地看了他们一会儿,似乎对雪豹加乌鸦的组合感到惊讶,随后才把目光放到白藏身上,犹豫着走回来,查看了一下乌鸦的情况。   “还热乎着呢。”他说。   “可是他快死了。”席风语气笃定,又哀求地看着松亭雪,“求你救救他吧。”   松亭雪一点儿也看不出来这乌鸦哪里像快死了,但席风这样求他,他也不好一走了之,只好硬着头皮道:“那我试试吧……你先去给他找点水来喝。”   “好嘞。”席风应声,立马撒开爪子跑去找水了。   白藏偷偷抬了抬眼皮,正对上松亭雪探寻的目光,赶紧又把眼皮合上了。   “你为什么骗他?是不是他胁迫你?”松亭雪忽然脑补了什么,神情严肃起来,“我把他支走了,你可以说话。”   白藏心里默默地想,不,我不可以,我一开口,就是“傻瓜”……   不过他还是站了起来,点开系统,给玩家雪鸮发了个组队申请。   不出意外地,雪鸮同意了。   “恭喜玩家乌鸦和玩家雪鸮组队成功!”   白藏加紧速度给松亭雪说了现在的情况,争取短时间内获得他的基础信任,但没想到今天的松亭雪不太买账。   “我习惯自己了。”冷冷丢下这么一句,他就退出队伍,拍拍翅膀飞走了。   席风听见童音提示,知道计划失败了,只得垂头丧气地走回来。   “算了,强求不来。反正我告诉他离那些村民远一点了。”白藏熟稔地飞到席风头上卧好,“我们去找松松吧。”   雪豹在林间飞奔而过,很快就再次来到那棵大树底下,抬头喊了一声松松的名字。   不久,枝叶间便冒出了一颗圆滚滚毛茸茸的小脑袋,朝下望了一眼,十分意外:“是你们啊。”   “兰姑娘给你带了东西,下来拿。”席风招呼道。   松松本来还很忧郁,一听是兰姑娘送东西来,便果断顺着树干溜了下来:“哪呢哪呢?”   白藏点开系统背包,拿出了那朵神奇蘑菇。   松松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几乎是跳起来就要去接。   但雪豹比他更高,也更快,眨眼的功夫就把神奇蘑菇抢过来,按在了自己爪下。   “你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就给你。”席风阴测测笑笑。   松松:“……”   小松鼠一下子就泄了气,但看在神奇蘑菇的面子上,还是勉为其难点了点头:“你问吧。”   席风:“第一个,你在林子里见过神女?”   松松没想到是问这个,愣了一下后才答道:“是啊,她来选神树祭的供品。”   “选了什么供品?”席风又问。   松松果然答:“一只雪鸮。”   席风点点头:“第二个,你知不知道油菜花田那边的蜜婆婆?”   “这是第三个问题。”松松嘀咕了一句,又瞟了席风一眼,“知道啊,这里没人不知道蜜婆婆的。”   “蜜婆婆和兰姑娘有关系吗?”   松松:“没有吧……但兰姑娘和神女关系很好,以前还一起来林子里散步呢!”   看来松松不知道蜜婆婆就是神女。   “第三个问题。”席风清清嗓子,紧紧盯着松松的眼睛,“你,和律有关系吗?”   “律?”松松瞬间呆住了,一动不动地,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逃避。   席风又问了一遍,但只有松林涛声的回应。   明明没有风,松涛却浪浪不停。   等了又等,这只小松鼠才慢慢反应过来,迷惑地搓了搓自己的小脸蛋:“律是谁呀……我怎么好像听松爷爷说过,可是又完全想不起来呢?”   席风:“律就是《神奇蘑菇》上面写的律啊。”   松松“哇”了一声:“原来那是个故事啊!我一直以为是无聊的课文呢……哎呀我认字太少了。”   “所以你到底知道律吗?”问了这么久,席风有点不耐烦了。   “我不记得了,松爷爷肯定知道!松爷爷什么都知道!”松松说完,便大喊了一声,“松爷爷——”   松涛阵阵,隐约还有风声呜咽。   松松神色愕然,不可置信地看着前方,又傻傻愣了好一会儿。   “松爷爷说,他就是律呀。” 168、番外·谁是供品(十三)   雪豹和乌鸦也呆住了。   他们一直以为松松是被变成了松鼠的律,没想到竟然另有其人。   “你能让松爷爷出来见见我们吗?”席风试着问。   松松抖了抖毛茸茸的大尾巴:“松爷爷就在这里呀。”   他充满敬爱地,看了一眼身后高耸入云的古松。   “不是松鼠吗?怎么变成树了?”白藏嘀咕了一句。   席风抬头看着这棵古松,只能看到他的枝叶都在颤抖不停。   “松爷爷,你还记得雅吗?”席风问。   山风再次吹起,松树摇曳不止,许久,才从松松口中,传达出律的话语:“他们说……雅变成了山谷里的一棵树,所以我……也变成了一棵树。”   人和动物寿命短暂,松树却可以活得很长。即便他们无法移动、也再不能相见,律仍愿意以这样的方式,陪着山那边的雅,他心爱的少年。   “神女可能想要杀掉雅。”席风说出了自己的推测,“我们希望神树祭可以顺利完成,但现在还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本希望能从律口中得到一些线索,没想到松爷爷却道出了另外一个秘密:“哪有什么神女啊……蜜是雅的姐姐,她一直在守着小弟呢。”   “守着?”席风拧起了眉毛,“她真的是守着雅吗?”   神女的留信上,明明说的是,她要结束这一切,要让神树大人不复存在。   “我不清楚。”松树摇摇晃晃,“你们去吧,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这些……送给你们。”   松针被抖落下来,掉在地上,长成了好几朵红伞伞白杆杆的神奇蘑菇。   席风看了看那些,又看了看自己脚下兰姑娘给的这一朵,默默地把它推到了松松那边:“兰姑娘给你的。”   松松呆滞地捡起来,有点不知所措。   松涛又响起来,松松语气虚弱地转达:“松爷爷问,这个蘑菇哪里来的?”   席风便把兰姑娘种蘑菇的过程说了一遍。   “啊……是烟罗花蜜!那个蘑菇有毒,不要吃!”松松复述完律的话,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吓得把手里的蘑菇扔出了老远。   “去吧,拿着我的蘑菇去吧,替我向雅问声好。”律最后说了一句,便安静下来,再也没有松涛声了。   “松爷爷累了。”松松乖巧地把那些神奇蘑菇都捡起来,放到席风脚下,“再见。”   说完,便攀着松爷爷的树干爬上去,钻进洞里不见了。   白藏这才跳下来,一个一个把蘑菇全都捡进系统背包里。   童音通报一下子响起来,连续播报了五次:“恭喜玩家乌鸦获得破境道具!”   “一共五朵。”等它播报完了,白藏才继续念系统里的说明,“神奇蘑菇,把你变回最初的样子……应该就是朱瑾和杨墨吃的那种。”   “那这个呢?”席风又去把兰姑娘给的蘑菇捡了回来。   白藏同样把它放进系统背包,却没有说明文字,只简单写着“神奇蘑菇”四个字。   “看来蜜婆婆和兰姑娘真的很有问题啊。”席风总结道。   “兰姑娘害松松有什么意义呢?”白藏还是不解,飞回席风头上,指挥他往村子的方向走。   “不知道,还好松松没有吃。”席风心里犯嘀咕的点却在另一处,“兰姑娘罐子里的水是加了烟罗花蜜的,那后来她不是把水浇给神树了吗?这会不会对神树也有影响?”   这话倒是提醒了白藏,他略一琢磨,豁然开朗:“我知道了!”   席风不解:“你知道什么了?”   白藏并不回答,只催促道:“快快,我们去山谷口等着,跟兰姑娘再去一趟青铜宫殿。”   ……   白藏本是想去探查一番兰姑娘罐子里的水,没想到两人在山谷口没等多久,就等来了浩浩荡荡的村民队伍,皆着盛装,头戴面具,一边奏乐,一边向山谷里迈进。   “神树祭不是还有三天吗?我算错了?”白藏赶紧问。   “没错。”席风躲在一大块石头后面,紧紧盯着队伍,“肯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队伍的最前方,是几位姑娘,个子最高、礼服最繁复的那个,应该就是兰姑娘了,她戴着形如孔雀的面具,怀里抱着一只精致的小陶罐,罐里散发出甜腻的蜜香。   几乎是全村的人都来了,队伍一直绵延了很长很长。直到最后一个人也走进了山谷,天色忽然转暗,同时,白藏的系统中也发布了新的任务:   “由于村子里来了外人,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影响神树祭,村长决定提前举行神树祭。村民们盛装出行,在新任神女的带领下,将在明天第一缕阳光洒下来的时候,开始今年的神树祭。”   白藏念完任务,顿了顿,又道:“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提示:神树祭一旦开始,无法逆转,请做好准备再参加。”   席风忍不住抱怨:“这画境不讲道理,怎么说提前就提前了。”   “可能是我们救杨墨的行为影响了游戏。”白藏倒并不太紧张,伸长脖子张望着,“他们走远了,我们也跟上吧。”   “不是说准备好再参加吗?我们不再准备准备?”席风这么说着,还是依言跟了上去。   “没什么好准备的,松亭雪又不在这。”白藏无所谓道。   前面的队伍很安静,不知道是不是受神树影响,失去了意识,雪豹和乌鸦也不敢靠得太近,只远远地跟着。   拐过一个弯的时候,一个村民忽然从树后跳了出来,戴着山羊面具,吓了席风一跳。   “哈哈哈……”他摘下面具,露出一个欠揍的笑,原来是朱瑾。   席风翻了个白眼:“怎么是你啊。杨墨呢?”   朱瑾狡黠一笑,从斜挎的布包里小心地捧出一个小锦盒,长着一对兔耳的杨墨就紧张兮兮地坐在里头,两只小手紧紧抓着身下的衬布。   “……幻生果?!”席风脱口而出。   “嗯。”朱瑾用指尖点了点杨墨的头,便又把他妥帖地放回布包里了,“这样带着他我放心一些。”   席风深以为然,又问:“你是怎么混进队伍里的?”   朱瑾摊摊手,一副看傻子的表情道:“戴着面具谁也不认识谁,不是轻而易举就混进来了嘛。”   “我是问你面具和衣服哪来的?”席风咬牙切齿。   朱瑾撩撩头发:“不告诉你。”   席风:“……”   “我知道了。”白藏忽然道。   接着,他便从系统背包里拿出了一朵松爷爷给的神奇蘑菇,放到一边,啄了几口。   席风和朱瑾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看着他从一只黑漆漆的乌鸦,慢慢地变成了人。   “师尊!”席风好久没见白藏的人形,有点激动,当下就扑上去蹭了两下。   朱瑾惊得下巴都要掉了:“俺的娘哎……你是明星么?你这也太仙了!”   “明星是什么?”白藏说了一句便顿住了,眼睛一亮,“我能说话了。”   又赶紧说起正事:“我们一共有七个玩家,除去朱瑾和杨墨,还剩五个,松爷爷给我的神奇蘑菇,刚好有五个。所以我猜测,神树祭,一定得要我们恢复人形参加才行。”   说着,也递了一朵蘑菇给席风。   但是席风没接:“先不急吧?等到时候再吃也不晚。我怕我们都早早变回人形,遇上危险不太好办。”   白藏的手在袖子下掐了个决,但无济于事,他的法力还是被限制着。这样,也只得同意了席风的说法。   “其实……唉,你们开宝箱的那些果子呢?”朱瑾最终还是没忍住,自己起头说了起来,“我是用了一颗真言果,给一个村民吃了,骗他说出了一个秘密,以此要挟,才换了一套神树祭的衣服。”   白藏看了看自己的背包,幻生果和双生果都吃掉了,只剩一颗异生果,没什么用。不过今天的宝箱还没有打开过,白藏便把它拿了出来。   “许个愿?”朱瑾提议道。   白藏一愣:“有用?”   朱瑾:“心里安慰嘛……万一成了呢。”   白藏:“……”   他直接打开了宝箱。   两人一豹三颗脑袋齐齐看过去,却什么都没看到。   “你今天是不是打开过了啊?”朱瑾忍不住问。   “没有。”白藏笃定自己的记忆没出问题,便伸出手,在箱子里摸了摸。   “它就在这儿。”他拿出一个谁也看不见的果子,念出了上头的说明,“隐月果,吃了就能藏起来,谁也找不到。”   朱瑾一拍大腿:“好东西啊!我咋没开到!”   “的确是好东西。”白藏笑笑,把手凑到唇边,冲着看不见的果子咬了一口。   才刚刚恢复人形的白藏,又渐渐消失在了席风眼前。   “师尊……”   “我在呢。”   白藏头一遭有这种体验,一下子来了兴致,光明正大地冲着雪豹一顿乱摸,一会儿摸摸耳朵,一会儿捏捏尾巴,又或者把脸埋在毛毛里一阵猛吸,弄得席风一身凌乱。   朱瑾在旁边尴尬极了,忍不住清了清嗓子。   白藏这才收敛了,带着笑意冲席风道:“那我们就去队伍里啦,你跟在后面,小心点。”   席风应声:“不用担心我。”   雪豹不急着前进,目送一身盛装戴着面具的朱瑾远去,回到了赶往神树祭的队伍里。   和他一起的,还有布包里的杨墨,以及谁也看不见的白藏。   此时才过正午,但太阳被厚厚的云遮着,故而显得很暗。   现在离神树祭开始大约还有不到六个时辰。   席风倒不担心白藏那边,所以走得很慢,脑子里一直在想收集到的所有线索,想要从中理出一条线来。   神树实际上是诅咒……诅咒把人变成其他物种,神奇蘑菇可以让这些人恢复……神女想要破坏神树祭,而他们的任务是保护神树祭……   席风好像想明白了,又好像不太明白。   就在他冥思苦想之际,一串奇特的笃笃声自身后传来,只是他太过专注,没有注意到。   那声音跟了他一阵子,终于开口:“兄弟!你也来参加神树祭啦!”   席风吓了一跳,回头一看,竟然是那个破破烂烂的稻草人。 169、番外·谁是供品(十四)   见席风没说话,稻草人又道:“你脚程可真快!幸亏我出发得早,要不然肯定赶不上神树祭了!”   席风的思绪还停留在刚才,没仔细听他的话,只淡淡“嗯”了一声。   “听说神树大人每年都会选一些忠实的信徒,留在宫殿里,我也好想被选中啊!”稻草人又道。   “嗯……”席风习惯性应声,又忽然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稻草人用它的豁口嘴巴又说了一遍:“我好想被神树大人选中,留在宫殿里啊!”   席风在心里犯了一阵嘀咕。那个青铜宫殿里除了一棵树,还有其他人吗?   “每年都会有人留下?”席风问。   “是呀是呀。”稻草人摇头晃脑,“蜜婆婆说,每年都会有十几个人留下来,照顾神树大人的起居……可以每天看到神树大人哎!太幸福了吧!”   每年?那这些年加起来,岂不是青铜宫殿里都要人满为患了。   席风对这套说辞持怀疑态度。   不过稻草人的话,倒也提供了另一条线索——每年的神树祭,都会有十几个人从村子里消失。   比起蜜婆婆告诉稻草人的那一套,席风更倾向于,这些人要么被当成祭品献祭了,要么……变成了其他东西。   稻草人聒噪地说了一路,一直到天擦黑,他们才看见前面驻扎休整的村民队伍。   这里离青铜宫殿不远了,他们将在此处过夜,等到明天天亮时,再进入宫殿。   席风和稻草人也只好找了个隐蔽处停下来休息。   山谷的夜晚温度很低,好在雪豹生着厚厚的皮毛,不仅不觉得冷,还挺享受这徐徐凉风,靠在树下渐渐有了困意。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席风忽然觉得有个重物靠在了自己身上,睁眼一看,却什么都没有。   “白藏。”他小声唤道。   白藏瞥了一眼旁边躺得四仰八叉的稻草人,没有说话,默默把从村民那里顺来的肉干塞到了席风嘴里。   席风嚼嚼吃了,满怀期待地看着眼前空气,微微张开嘴巴等着下一块。   结果肉干没等到,等到的却是白藏抱住他毛茸茸的大脑袋,在嘴边轻轻一吻。   夜风吹着雪豹的绒毛,却吹不散他脸上的热意。   这可是你先动口的。席风心里想着,大爪子一翻,便把白藏从身上掀了下去,按在了铺着落叶的地上。   “给我一个蘑菇。”他哑着嗓子道。   他看不见,白藏盈盈笑着,抬起一只手戳了戳雪豹圆乎乎的脸颊,用气声回答:“不给。”   横竖也看不见,席风索性低下头去拱他,毛茸茸的脸颊在白藏胸前蹭来蹭去,蹭得领口都开了,白藏才手忙脚乱地把他推开。   旁边的稻草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坐起来了,呆呆地开口:“兄弟……”   席风吓得跳了起来,白藏也赶紧拢拢衣领站到一边。虽说现在谁也看不见他,可这样明目张胆的……心里总归是虚的。   “我先走了,有消息再来告诉你。”白藏贴着席风的耳朵,轻轻念了一句,刺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随后一阵微弱的气流掠过,是白藏离开了。   到嘴的师尊就这么飞了。席风微微叹气,看向稻草人:“怎么了?”   稻草人害怕地抱住自己:“我总觉得这里有别人……”   席风默默翻了个白眼,胡乱安慰道:“是山风,这里风有点儿大。”   “哦。”稻草人将信将疑,伸头看了看天际,“什么时候天亮啊……”   “你接着睡吧,天快亮了我叫你。”席风不太想和稻草人聊天,自顾自卧下蜷好,装作要睡觉的样子。   稻草人见状,只得躺了回去,四仰八叉地继续睡。   远处的村民队伍吃过饭后,也陆陆续续都进入了梦乡。   只剩几堆篝火间断地发出一些毕剥声。   不久后,清晨降临,灰雀叽喳飞过,唤醒了沉睡中的人们。   席风醒的时候,村民队伍已经出发了,他赶紧去叫稻草人,不料一扭头,看见一只白毛狐狸端端正正坐在那里,细长的眼睛弯弯,像是露出了个笑容。   席风:“……无欢师兄。”   “又是新的一天了呢,小风风。”洛无欢一拍爪子,系统宝箱出现在地上,“虽然这里边通常只有破烂,但人生总要满怀希望才行。来吧,让我们看看今天是什么垃圾……?”   洛无欢伸爪开了宝箱,精致的盖子一打开,迸出的金光险些刺瞎了他们的眼睛。好容易等光芒散去,席风赶紧低头去看,只见一枚金色滚圆的灵果躺在箱子里,晶莹剔透蕴着灵光。   “我的天,想不到我这倒霉鬼也有转运的时候……”洛无欢伸爪把果子扒拉出来,当即张口把它吃进了嘴里。   “……”席风愣了一下,他还准备听洛无欢念念说明呢,没想到他直接吃了,只好问道,“这是什么果子?”   “福气果啊。”洛无欢嘴里咕咕哝哝的,咬字都变得含糊,“提升幸运度,好事绝不错过,简直就是为我量身打造的。”   席风好奇:“为什么?”   等洛无欢终于把果子吃完了,才舔舔嘴巴,不紧不慢解释:“我的禁制,幸运度史上最低,倒霉事绝不错过。”   席风:“……”   洛无欢又补了一句:“其实也还好啦,惊澜第二天就冬眠了,我都不知道这个季节他眠的哪门子冬,加上自己倒霉,干脆就跟着一起睡了。”   席风这时候才注意到,洛无欢脖子上环着一条首尾相连的小蛇,正是惊澜,还在睡着。   怪不得他们东奔西跑了几天,都没有见到过这两人的影子,原来是躲起来睡觉了。   席风觉得自己已经够惨了,没想到还有更惨的。   说了一会儿话,他们终于打算动身跟上队伍的时候,席风猛地想起来,他还有个稻草人大兄弟。   躺在洛无欢脚下的稻草人:“兄弟,你们说完了不?我想起来了。”   洛无欢吓了一跳,窜出去老远,回过头炸了一身毛,冲稻草人龇牙咧嘴的:“什么东西!”   席风赶紧解释:“这是稻草人,一个……朋友,我们一起去神树祭的。”   洛无欢狐疑地看看席风:“稻草人怎么会说话?”   “嘿,什么意思?”稻草人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两手叉腰,“许你个狐狸精说话,就不许我稻草人说话了?”   洛无欢:“……”   席风顿感头痛,不想再看这两人吵架,干脆直接掉头向青铜宫殿走去。   “神树祭马上开始了,你们还要不要去?” 170、番外·谁是供品(十五)   此时,所有参加神树祭的村民,都已经规规矩矩站在青铜宫殿门外,等着神女完成请神仪式,打开殿门。   白藏仗着没人能看见他,走得很近,把兰姑娘的每一个动作都看得清清楚楚。   只见兰姑娘恭恭敬敬摘下了面具,从手里的瓷罐中,沾了一点蜂蜜,点在了自己的眉心处。很快,那滴蜂蜜便在她眉心化成了一枚雀翎形状的金色花钿,隐约闪着低调的华光。   随后,她原地跪了下来,双臂交叉在胸口处,口中念着叽里咕噜听不懂的话。   白藏虽无法施展法术,却能感受到,这山谷间的纯净灵力都迅速地汇聚起来,朝着兰姑娘涌去,顺着眉心花钿,进入了她的体内。   澎湃的灵力将她衣裙鼓动,发丝飞扬,周身华光四射,后面的村民们立刻跪了一地,虔诚地匍匐在神女的脚下。   白藏悄悄凑到兰姑娘跟前,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瓷罐。里边还有很多蜂蜜,不知道一会儿还有没有用了。   他抬眼皮看看兰姑娘,见对方仍双眼紧闭,口中念念不停,便大着胆子伸出手指,学着刚才她的样子,点了一滴蜂蜜在自己的眉心上。   这山谷间的灵力风向立刻就变了,原本应该被兰姑娘尽数吸收的灵气,分了一半给了白藏。   兰姑娘自然感受到了,倏尔睁开了眼,锐利的目光扫过白藏所站的位置。白藏心里一惊,已经做好了拔脚逃跑的准备,但兰姑娘只是微微蹙眉,并没有什么动作。   她看不见白藏。   白藏松了口气,抬手摸摸自己的眉心,那滴蜂蜜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枚和兰姑娘一模一样的雀翎花钿。   很有意思,这蜂蜜竟然有这种用途,不知道若是点在普通人眉心,是不是也有此效果?   可惜灵气已经被兰姑娘吸收的差不多了,白藏所得有限,并不足以支撑他恢复法力。   又等了等,兰姑娘总算把那叽里咕噜的话念完了,才站起来,转身抬起双臂,示意村民们起身。之后,便是奏乐,跳祭祀舞。   等这一切全部完成后,青铜宫殿的大门,才终于缓缓打开了。   与先前几次的幽暗截然不同的是,今日殿内一片灯火通明,金碧辉煌,两侧的墙壁上燃着长明灯,香炉中飘出袅袅的青烟,檀香味儿钻进每一个人的鼻子里。   兰姑娘走在最前面,仍旧捧着那只精致的瓷罐。几个盛装姑娘跟在后面,手中或执彩幡,或捧玉瓶,还有一个端着一坛酒。她们一行人带着村民们,浩浩荡荡地穿过宫殿,来到那棵枝繁叶茂的青铜树跟前。   两侧,站满了身着华服的侍从,有男有女,皆以轻纱遮面,袖手而立。   跟在最后进来的席风看见了,心想怪不得村民们会相信,每年在神树祭上丢失的人,是留下来伺候神树大人了。   村民们整齐排列在殿前,再次三拜九叩,将身体紧紧贴在地面上,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惹怒了神明。   兰姑娘跪在最中间的蒲团上,随行的姑娘们分跪两侧,口中皆念念有词。   白藏本在观察神树的细节,忽觉一股力量拉扯着他,竟然抵挡不住,被强行压在了一枚空蒲团上,跪了下去。   阵法瞬间启动,白藏再次被拉到神树大人的幻象面前。   这一次,他似乎不太高兴。   “这么久了,还没有找到他吗?”神树大人似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我要你们有何用?”   “本来找到了,可他记性不好,忘了过去的事,又跑掉了。”白藏实话实说。   “胡说!你们就是没有找到!”神树大人对白藏的说辞非常不满,愤怒地甩甩袖子,便有一道罡风直直打了过来。   还好白藏虽然法力不济,身手却还在,轻巧地侧了侧身,便躲过去了。   这一躲不要紧,神树大人更生气了,用气到发抖的手指着白藏,几乎要从那片黑暗中走出来,与他当面对质。   白藏期待着,期待见到神树大人的真容,可惜最终也没能如愿。   神树大人咬牙切齿道:“既然你们如此怠慢,便不要回去了,全都留下来陪着我吧!”   说完,一甩袖子,白藏就被踢出了法阵。   神树大人的震怒同样波及到了其他人,兰姑娘也被迫离开法阵,只得睁开眼睛,清秀的眉头拧了起来。   “神女……”旁边的姑娘小声唤她。   “有人。”兰姑娘打个手势,制止了对方要说出口的话。   那姑娘闭嘴了,兰姑娘才好整以暇站了起来,转身对村民道:“诸位,阿兰临危受命,接替神女一职,却仍无法找回供品,为此,阿兰深感愧疚。如今神树大人震怒,恐将降天罚于神树村,阿兰无力阻挡,惟愿以心头之血,替大家消弭些许罪责。”   此言一出,果然在人群中引起了小小的骚动。但兰姑娘没管他们,自顾自从袖中摸出一把小小的匕首,握在手心里,抵着自己的胸口,深深刺了下去。   人群里的骚动更大了。   队伍的最后面,洛无欢一脸复杂地看着前面,口中道:“这是搞什么把戏?”   席风:“按照先前听说的,她应该是在破坏这场神树祭。”   “破坏?”洛无欢伸长了脖子,试图发现一些蛛丝马迹,只是隔得实在太远,他连兰姑娘到底死没死都看不清楚。   不过,按照逻辑来说,兰姑娘肯定是不能死的。   席风这么想着,果然就见前头那新晋的神女,在姐妹们的搀扶下站直了身子,慢慢走到了青铜树的下方。   青铜树下面有条很浅的河,先前姑娘们来浇水,便是把水倒进了这条河里,方可将青铜树浇灌得枝繁叶茂。如今,神树已经长成,小河里的水也不再需要,便积存在那里,随微风荡起层层的涟漪。   兰姑娘便是把自己的心头血,滴在了这条小河里。   鲜红的血液一进去,便迅速地扩散开,将所有的河水一律染红,方才还波光粼粼的小河顷刻间便成了血池。   这一下便把还在吵闹的村民们全都威慑住了,他们瞬间安静下来,透过面具的孔洞看着这一切。   兰姑娘的心头血流干后,血便自动止住,伤口也很快愈合了。她脸色苍白,但仍微笑着高喊:“大家喝下这血河水吧,便是阿兰替大家赎罪了。神树大人心慈人善,绝不会怪罪你们的。”   村民们还犹豫着,兰姑娘旁边的几位姐妹却已经低下身子,用手捧了血水来喝。大家见状,也犹犹豫豫地向河边走去。   白藏还未想明白这血水中的关窍,那道神秘力量就又来了,不由分说把他按到了蒲团法阵之中。   “我改主意了……队伍后面有一个味道很像他,你去把他领过来,当作新供品吧。”神树大人笑吟吟道。   白藏心里暗骂了一句,就又被踢皮球似的踢出了法阵,甚至干脆直接一脚踢到了他说的那个新供品面前。   白藏定睛一看,险些崩溃:“洛无欢?”   作者有话要说:   洛无欢:福气果生效了,好耶! 171、番外·谁是供品(十六)   “谁在叫我?声音怎么有点熟悉。”洛无欢晃晃他的白毛脑袋,却没找到声音的来源。   “是我师尊。”席风自然一听就听出来了,“现在什么情况?”   白藏就站在洛无欢跟前,对于他忘记自己声音的行为非常不满,伸手揪了一把狐狸耳朵,又把他的脑袋狠狠揉搓了一番,才矮下身,小声道:“神树大人选了新供品,是你。”   洛无欢当即表演了一个狐狐宕机。   说好的福气果呢?怎么就成供品了?!   “什么?”席风听了,也有点崩溃,“这么随便的吗?”   “没准也是好事,至少现在神树祭可以正常进行了。”白藏点开自己的系统背包,点了点,一朵圆滚滚的蘑菇就掉了席风头上,“吃。”   终于可以恢复人形了,席风目露凶光,啊呜一口便把小蘑菇整个吃进嘴里,胡乱嚼两下吞进了肚。   片刻后,没人注意到的角落里,一只威风凛凛的雪豹,渐渐化成了剑眉星目的年轻男人。   在白藏的示意下,席风抱起了白狐,走到人们的视线里,朗声道:   “诸位不必惊慌,供品在这里!”   满座哗然。   那些已经快要走到血河边,马上就要喝下血河水道人们,全都停住了,转过身来看着席风。   “什么人?!”兰姑娘向前一步,厉声喝道,“一个可疑的外乡人,随便抱了只狐狸便说是供品,神树祭岂容你放肆!”   旁的姑娘们也连连应和:“大家快把他抓起来!万一触怒了神树大人就糟了!”   神女毕竟是神女,可信度总高于席风这个陌生人。稍微迟疑一下,一些村民便朝席风走了过来。   “我用性命担保这就是供品!你们若是伤了供品,神树大人怪罪下来,谁能担待的起?!”席风再一次提高了音量。   那些墙头草般的村民们再一次停下了动作,从面具的孔洞里,无措地看向兰姑娘。   兰姑娘心里有点着急,她不清楚眼前人是什么来头,抱着的狐狸又是什么,但她知道,那不是供品,真正的供品是一只雪鸮。   可她说不出来,她是今天才上任的新神女,不应当知道遗失的供品是什么。一旦开口,就会失去村民的信任。   场面僵持之际,一道懒洋洋的声音自村民队伍里传来:“哎呀这多简单,我有办法。”   这话确实说得很简单,但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这人与村民们穿的一样,戴着面具,席风却从声音听出来,他是朱瑾。   朱瑾穿过人群走上前来,从自己背的布包里拿出一枚绿色果子,扔给了席风:“真言果,吃了果子的人必须说真话。”   大概是果子本身来源于画境,村民们并不意外,俱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席风。   席风便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大方方地把真言果吃了。   稍等片刻后,朱瑾问道:“现在请告诉我,供品是什么?”   席风指指怀里抱的白狐:“它。”   村民队伍里再次爆发巨大的骚动。   “这不可能!”兰姑娘惊叫起来,“大家不要相信他!”   一时间,村民们分成了两派,一派顺着兰姑娘的意思要去抓席风,另一派则要把白狐送到神树之下。   眼看着场面越发混乱,神树大人终于不再袖手旁观了。神树的枝叶摇晃起来,带着上头挂的彩绸和福钱也摇曳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   “神树大人显灵了!”不知谁喊了一声,村民们立刻安静了下来。   兰姑娘立刻转过身,在蒲团上跪了下来。   几乎是同时,谁也看不见的白藏,从另一枚蒲团上起了身,离开了神树大人的法阵。   “把狐狸抱过去。”白藏走到席风身边,凑近了小声道。   席风当即照做,抱着白狐就往神树那边走去。   兰姑娘跪在蒲团上,却压根没能入阵,本就心急,又见席风抱着那狐狸过来了,几乎是气急败坏喊道:“拦住他!”   旁的几个姑娘连忙扑了上来,手脚并用地要把席风按在地上。   洛无欢一直像个吉祥物似的被席风抱着,脚都有点麻了,见此机会,干脆后腿一蹬,从他怀里跳了下来,刺溜一下便窜到了神树前摆的供桌上。   毛茸茸的白狐挺胸坐好,趾高气昂地看着底下愚蠢的凡人们。   洛无欢心想,现在就让你们看看什么是真正的神树显灵。   须臾,神树果然剧烈地抖动起来,连空气都被它荡出层层涟漪,所过之处,跪倒一片。   然而神树大人开口却是:“凡人……竟敢戏弄本尊……”   神树大人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回荡在宫殿中,久久不散。   “怎么回事?”席风小声问。   “不知道。”白藏也十分迷惑,打算过去看看的时候,村民们就已经一哄而上了。   洛无欢吓得赶紧往回窜,一边叫唤着“白藏你骗人”,或是“这福气果是假的”云云,一边打算再跳回席风身上去躲一躲。   神树大人还在继续咆哮:“你们……真是越来越讨厌了!讨厌的人……全都变成……蚯蚓!”   “不!不要!”兰姑娘尖叫起来。   但没有人能阻止得了神树大人,他的话刚一说完,穿着祭祀盛装的村民们便飞快地缩小缩小,直到变成一条条趴在地上扭动的蚯蚓。   而刚才喝了血河水的人,却还好端端地站着,没有受到影响。   席风和朱瑾讶异地看着兰姑娘,没想到她说的是真的,血河水真的可以抵御神树大人的诅咒。   可惜现在已经晚了,兰姑娘跪倒在地上,眼中有恨,也有泪。   席风有点无措,他反应过来,他们的行为,害了这些村民。   洛无欢却并不在意,因为他直到此时才发现,自己刚才从一个村民头顶上跳过的时候,村民戴的山羊面具的角,刚好把他脖子上圈的小蛇挂下来了。   这般混乱的情景下,只有小臂长的小白蛇根本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就那么滚到了地上,还被一个人踩到了尾巴。   惊澜一下子就从冬眠中醒来了,吓得四处乱爬,最后被蚯蚓堆盖住,才终于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洛无欢低头扫视一圈,没看见他的小白蛇,干脆再次从席风手中挣脱,跳了下去。   在一片乌泱泱乱扭的蚯蚓中,他刨了好几下,才发现了他那条洁白干净的小白蛇,赶紧用爪子拨开旁边碍事的蚯蚓,打算把惊澜捞起来。   不料,一道白光突然从他眼前闪过,狐狸本能地一缩,等他再定睛去看时,地上的小白蛇已经不见了。   下一瞬,一只雪鸮叼着小白蛇,稳稳当当地落在了青铜树的一根树枝上。   久违的童声播报随后响起:   “恭喜玩家白蛇找到供品!神树祭正常进行!” 172、番外·谁是供品(十七)   正常?现在难道还有什么正常可言吗?来参加神树祭的村民们几乎全都变成了蚯蚓,在地上扭动的样子令人看一眼都毛骨悚然。   说什么正常。   席风心里默默想着。   不过兰姑娘的脸色确确实实是变了的。她没想到这只雪鸮会自己出现在这里,这意味着,她们先前那个计划恐怕没有用了。   松亭雪自然也听到了那句播报,圆溜溜的眼睛向下看了一眼,没太明白明明是自己抓住了白蛇,为什么却是白蛇找到了供品。   白藏又开始在系统里申请与松亭雪组队。   点了几次后,播报终于响了,而松亭雪的名字却没有出现在白藏的队伍面板上。   播报是这么说的:“恭喜玩家雪鸮加入玩家白狐的队伍!”   白藏:“……”   原来洛无欢也在做同样的事。   “福气果果然还是有用的。”洛无欢一笑,在队伍里说道,“松亭雪,快把惊澜拿给我。”   松亭雪:“惊澜?”   洛无欢:“你嘴里的小蛇。”   松亭雪:“不给。”   雪鸮低下头,把惊澜搭在了旁边的树杈上。   洛无欢:“……”   “原来你们找到他了。”神树大人的声音再次传来,但已经和缓了不少,甚至可以听出一丝愉悦:“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下次不许了。好了,我的神女,开始吧。”   兰姑娘颤颤巍巍地在蒲团上跪好,深深一跪:“是,神树大人。”   仅剩的几个村民,加上席风等人,都各怀心思地站在了神树跟前。兰姑娘再次念起叽里咕噜的咒语,那几个真正的村民跪了,包括朱瑾在内的其他人依旧站着。   但神树大人没什么反应。   最后,兰姑娘总算说了句能听懂的人话:“神树大人赐予吾民生命,吾民亦将用生命守护神树大人。”   她捡起刚才刺出心头血的那把匕首,紧紧握在手中,向松亭雪走去。   “不好,得拦住她。”洛无欢突然道。   席风一个箭步冲上前,但白藏早就站在那里,所以比他更快地拦住了兰姑娘的手。   兰姑娘看不见白藏,却感到有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令她的匕首难以寸进。   神树上系的彩绸摇晃了起来,拂过她的手指,匕首便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为什么……”她看着松亭雪,绝望地呢喃。   松亭雪眨了眨眼,再次叼起小白蛇,拍拍翅膀飞到洛无欢身边去了。   另一边,朱瑾摘下了脸上的面具,以它作碗,舀了些血河水,浇在了那些蚯蚓身上。   “是你?!”兰姑娘看到朱瑾的脸,崩溃地大喊,“你们这些外乡人究竟要做什么?你们什么都不懂,还偏要自以为是……”   沾了血河水的蚯蚓剧烈扭动着,不仅没有变回人,还被腐蚀得够呛,当下就死了一多半。   “哈哈哈哈……”神树大人忽然狂笑起来,“看吧看吧!不得好死!”   在场的人都沉默了,此时的神树大人的声音听起来已经有些扭曲,谁也不会想到他为何会有这般反应,不像个悲悯众生的神明,倒像个大仇得报的凡人。   良久,一阵笃笃声由远及近。   大家回过头,便看见一个古怪的稻草人,用两根树枝做成的脚,滑稽地走过来了。   “神树大人好。”稻草人把树枝手臂抬起来,向神树大人微微举了个躬。   席风刚想开口,猛地想起自己已经恢复成人形,稻草人怕是认不出自己,只得又把话咽回去了。   “靠近点,我的朋友,让我看看你漂亮的红帽子。”神树大人说道。   稻草人便顺从地走了几步,一直到神树跟前才停下来。   那顶破旧的红帽子就在一根树枝底下,神树轻轻摇了摇,像是在抚摸它。   过了很久很久,神树大人才发出一声喟叹:“这顶红帽子真的很好看。那么来吧,朋友,告诉我你的愿望。”   稻草人等得就是这一刻,他的纽扣眼睛看起来都闪闪发光:“神树大人,如果可以,我……想变成一个真正的人!”   像是怕神树大人不答应,又卑微地补了一句:“哪怕只有一天也行!求您了,神树大人……”   “人有什么好?你要当人。”神树大人的声音冷了下来,“他们或许比你走得稳一些,帽子比你的漂亮一些,可那又怎样?人心都是丑陋肮脏的东西。”   稻草人并不赞同这样的说法:“可是,我遇到的人,都是很好很善良的。”   这次神树大人久久没有发声。   兰姑娘却突然冷哼一声:“指望他?你省省吧。他只会把人变成别的玩意儿,却不可能把稻草人变成真的人。”   稻草人呆呆地看着她,不知道神女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而兰姑娘话头一起,就停不住了,不用别人问她,已经自顾自说了下去:“你们知道每一年的神树祭,多少人被他变成山雀、松鼠、螳螂、蚂蚁,孤独绝望地在山谷里死去?又有多少纯澈的灵魂被选为供品,当成养料被他享用?他算什么神!他是不折不扣的恶魔!   “阿娘花了一生的时间,才找到了结束这一切的办法……全都被你们毁了……”兰姑娘颓然瘫坐在地上,眼泪一颗接一颗地滚下来。   原来蜜婆婆是兰姑娘的娘。   席风不大会安慰人,便用手肘拐了朱瑾一下,然后抬起头,冲着神树道:“雅,倘若是你的话,便该就此收手了。恩恩怨怨已经是许多年前,如今的村民们,并没有对不起你。”   神树大人显然不会这么轻易被说服,并没有回应。   席风想了想,又道:“雅,我来之前去见了律,他让我替他向你问声好。他说,他很想你。”   这次,神树大人有反应了。   “你骗人。”他说,“律早就死了。他被变成了一只松鼠……松鼠活不了多久的。”   所以他才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他们也尝一尝这种滋味有多难熬。   可是席风又道:“不,律为了能一直陪着你,他变成了山谷外的一棵松树。”   神树大人再次沉默了。   大家也安安静静地等着,等着神树大人想通,自己结束这一切。   但他再开口时,仍然是:“那又如何?一棵山谷外的松树,怎么才能陪伴一棵山谷宫殿里的青铜树呢?这一切都是他们造成的,我们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倘若可以呢?”另一个清淡的声音忽然传来。   席风讶异地看去,竟然是松亭雪。   松亭雪也看向他:“你们那个吃了就能变成人的蘑菇,还有没有?”   “……”席风没想到,这一路上松亭雪都在跟踪他们。   谁也看不见的白藏默默走过去,拿出一朵蘑菇放到松亭雪眼前。   松亭雪毫不犹豫地吃了。   须臾,那个久违的白衣白发人,便出现在大家的面前。他仍用白纱缠着眼睛,却并不影响视物,款款来到神树前。   “阿烬,我找到你了。”他说。 173、番外·谁是供品(十八)   阿烬?神树大人是唐烬?难道不应该是雅吗?   席风困惑地看着松亭雪。   神树大人也否认了他的话:“你在说什么?你是怎么从一只鸟儿变成了愚蠢的人的?”   “他吃了神奇蘑菇。”兰姑娘撑着地,慢慢地坐了起来,“森林里隔三差五就会长出神奇蘑菇,我常去巡视,却找不到源头。”   “神奇蘑菇?”神树大人饶有兴致地重复了一遍,“吃了神奇蘑菇,就能变成人了?稻草人也行?”   “不是。”兰姑娘看了一眼旁边一脸期待的稻草人,无情地掐灭了他的希望,“只有被你变成动物的人,才可以吃神奇蘑菇变回人类。”   这下神树大人又沉默了。   在森林里种蘑菇的这位,很明显在跟他搞对立。   但席风却知道,种蘑菇的人是律。   “他是为了消减你的罪孽。”席风说道。   “谁要他自作多情?!”神树大人语气冰凉,“我早就无法停下,是他们逼我……我不可能原谅他们。”   松亭雪却摇头:“不是原谅,是放下,是放过你自己。”   他又向前一步,伸出手指,便摸到神树的枝叶——冰冷、坚硬,形状优美,看起来生机勃勃,本质却是无情的金属。   但他勾起唇角,仿佛在抚摸恋人的脸庞:“我本来给你准备了礼物,可惜记性不太好,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谁要你礼物。”神树大人整棵树一抖,便把叶子从松亭雪手里抽出来了。   叶缘锋利,在松亭雪手上割了一道狭长的伤口。他收回手来,面上微微怅然。   “你在漫长岁月里把我忘了,我也早已不是原来的我。”神树大人说完后,便不再出声了。   成了一个死结。   一筹莫展之际,人群里突然传来一声叹息。   “如果雪豹兄弟在就好了,那颗蓝宝石,神树大人一定会喜欢的。”稻草人努力挥舞着他的树枝手臂,“那是和天空一样漂亮的石头!”   这话倒是提醒了席风,他们还有两个破境道具在白藏那里。默契的是,他刚要开口,白藏就已经悄悄握住他的手,把两个道具都塞了过来。   一个是稻草人给的蓝宝石,一个是小荷给的旧指环。   “松师兄。”席风走过去,把两样东西都递给松亭雪,“去吧。”   松亭雪还未说话,兰姑娘就眼尖地看见了,惊叫道:“天空之石!你哪里来的?!”   “有什么问题吗?”席风警惕地握住了手。   本来已经颓然放弃了的兰姑娘,却在看到蓝宝石后疯了一样地扑过来:“把它给我!快给我!这是山谷的眼泪,它可以救我们!”   “山谷的眼泪?”松亭雪把蓝宝石从席风手里拿过来,放在鼻下嗅了嗅,“是有一些松香的味道。”   明音门人自幼学琴,常用松香养护琴弦,松亭雪必不会认错。   “这个礼物,算我替律带给你的,行不行?”松亭雪没理兰姑娘,而是把蓝宝石递给了神树。   “我要这有什么用?”这么说着,神树还是摇摇晃晃,把刚才划伤了他的那根树枝伸了过来。   松亭雪想把蓝宝石给他,却发现这个形态的雅,没办法拿住什么东西。   那一瞬间,席风福至心灵,推了推松亭雪的另一只手。   那里还握着小荷的指环。   “啊,我有办法了。”松亭雪领会了席风的意思,把另外一只手也举起来,“看,这是一个叫小荷的孩子给我的,她很喜欢你,想把它送给你做神树祭的礼物。”   神树看见了那枚旧指环,枝叶再次摇晃。   指环上原来镶嵌的宝石不见了,是被小荷的母亲拿去卖掉买了药,所以现在光秃秃的。   松亭雪小心地掰开戒托,把蓝宝石放在了上面,变成一枚华丽的蓝宝石戒指。   “送给你。”   蓝宝石戒指被挂在了神树的一根树枝上,光芒熠熠。   “所以……放下吧。”松亭雪仍旧用那只被划伤的手,抚摸神树的枝叶,“你可以不原谅他们,但要放过自己。这个世界还有人爱你,你不是无法回头的。”   神树在他的抚摸下,抖得越来越厉害,有水顺着树干流下来,将血河里的血水冲淡,重新变得清澈见底。   兰姑娘呆呆地看着,满眼都是不可置信。   过了很久,像是终于哭够了,水流渐渐止住,神树也不再发抖的时候,树杈上出现了一个穿蓝衣的人,他坐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手上戴着那枚蓝宝石戒指,冲松亭雪粲然一笑:“师兄。”   “阿烬。”松亭雪张开双臂,打算接住唐烬。   但唐烬只是跳到了地上,然后才扑过来抱住他,闷闷道:“你总算想起我啦。”   “吃了个溯梦果才想起来。”松亭雪如实答道。   一旁的席风看看唐烬,又看看神树,总觉得这个发展跟他预料的不太一样,忍不住问道:“唐师兄……神树大人不应该是雅吗?”   “是,是雅。”唐烬推开松亭雪,亮了亮手上的戒指,“我让他暂时到天空之石里去了。解铃还须系铃人,他的心结,得由律才能解开。”   也就是说,他们现在就该出发,去山谷外找律了。   走到大殿另一侧,快要出门时,唐烬回头看了一眼。兰姑娘和几个姐妹并没有跟上,而是呆呆地看着神树,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出去后,殿门就会被封死,再等七七四十九日,整座宫殿也将不复存在——你们打算留在这里么?”唐烬远远地冲她们喊道。   姑娘们这才把跌坐在地上的兰姑娘扶起来,小跑着跟上他们的脚步。   青铜门开,晨光乍泄。   这次天亮,没有人再收到新的系统任务,也没有人再去打开宝箱。   已经不需要什么果子了。   白藏的隐身术失了效,冷不丁出现在人群里,但除了稻草人大惊小怪了一番,已经没有人在意了。   他拿出一个神奇蘑菇,塞到了洛无欢嘴里。   洛无欢想了想,不打算把蘑菇分给脖子上的小白蛇,自己咔滋咔滋地吃掉了。   这次队伍里又多了个人,连稻草人都没什么反应了。   “他们本来就是人,我不是,所以我变不成人是正常的,我一点都不羡慕,我就是觉得天气有点阴。”稻草人扁着嘴巴想道。   ……   松林里蔓着一层薄薄的晨雾,露水落在草叶上,踩起来软绵绵的。   大家好像都还没睡醒,闯进林子的人类下意识放轻了动作,生怕吵醒了谁。   松爷爷也还睡着。   他们站在松爷爷面前,抬起头,只看见层层的枝叶隐入云雾,却不见尽头。   他实在是,扎根在这里很久很久了。   唐烬走上前,把手掌贴在树皮上。温热的手掌和冰凉的树皮碰撞,一股麻酥酥的像电流一般的感觉从指尖流过。   松爷爷醒了。   他难掩激动,松果都哗啦啦掉了一地,把稻草人的帽子都砸歪了。   “雅……雅……”他说不出话来,只不停地叫雅的名字。   唐烬摘下戒指,递给松爷爷。   很快,松松从树洞中露了个头,三下两下跑过来拿走戒指,又蹭蹭蹭跑回树洞里去了。   “松松!”兰姑娘突然叫他。   松松再次露了个头,但没有下来,只是礼貌地问道:“兰姐姐,有什么事吗?”   “松松,对不起……”兰姑娘紧张地绞着手指,断断续续道:“我……我给你的神奇蘑菇是假的……我怕你把神树祭的事告诉松爷爷……”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已经不敢再说下去了。   但松松没有什么反应,像是早就知道,又像是已经释然,仍旧礼貌回她:“没关系,兰姐姐。谢谢你借我的书,我很喜欢看。”   说完,他便缩回洞里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唐烬舒了口气,回过头道:“雅留下来了,我们也走吧。”   “唐师兄怎么知道的?”席风问。   唐烬眨眨眼:“因为神树大人一半是我,一半是雅啊。”   他们走出松林的时候,雾气里似乎站着两个少年,手牵着手,目送他们远去。   画境上空响起“游戏结束,所有玩家任务完成”的播报时,画境也开始渐渐崩解了。   所有人对视一眼,眼中都写满了同样的目的——   “展芳泽!你给我死过来!”   “我看你在蜃梦城太闲了是不是?!”   “这就是你说的老朋友聚一聚?”   “你还想跑?站住!”   “诗诗别拦我!我一定要把他挂在城墙上!”   ……   展芳泽挨了一番围殴,衣服都被扯得七零八落的,发冠也散了,一边满地蹦跶着找鞋,一边委屈巴巴地抱怨:   “我看你们玩得很开心嘛……那两个凡人小辈也挺享受的,干嘛打我QAQ。”   白藏喝茶的手一顿,打断道:“等会儿,这QAQ是什么东西?”   “这叫颜文字!是凡间年轻人中流行的……唉说了你们这些老古董也不懂。”展芳泽没找到鞋,只能放弃了,跳到一把椅子上坐下,伸手召出一卷画轴,“还是让我来看看这个画境游戏里的情况吧。”   “还有其他的游戏?”席风和洛无欢来了兴趣,好奇地凑过去看。   “当然有了!我这里同时进行着几百上千个画境游戏呢!”展芳泽眉飞色舞地说着,努力向一群老古董介绍这个名为“无限流”的新鲜玩意儿。   把这群家伙听得一愣一愣的。   总之,蜃梦城在展芳泽的带领下,开展了新的业务,且经营得如火如荼。   而大家在展芳泽的连哄带骗下,一次次地进入画境游戏里,充当NPC,或是亲自玩一场,倒也渐渐乐在其中。   作者有话要说:   完啦完啦,这个番外写的太差了QAQ大家轻拍~最后再安利一下我的预收:   《重生成流浪猫老大》主受萌宠文   《魔尊和他的小侍卫》主攻重生文   戳专栏可见~求收藏啦!爱你们,啾咪!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 http://www.qishu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