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香世家》全集 作者“梨云裳 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xxqishu.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第一章再世为人 刚过了芒种时节,盛夏将至,郁郁葱葱的树叶中犹自间杂着许多尚未凋零的花瓣,暗示着刚刚逝去的无限春光。 “小姐,小姐,您慢点儿!” 一个丫环模样的女子从石板路上奔了出来,气喘吁吁地唤道。 她前面几步远的地方,一个身着木兰青双绣缎裳的女子猛然停住脚步,后面的丫环刚跑了几步,一时收不住脚,撞在了她的身上。 “你眼睛瞎了?”华香正没好气,立刻回头怒骂道。 “翠巧知错,求小姐恕罪!”翠巧是个伶俐的,知道小姐正因为大太太不肯带她去安平伯府闹脾气,急忙跪下认罪。 华香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翠巧忙起身跟上。 华香抬起凤眼看了看四周,不禁蹙眉道:“这不是惜云楼么?” 翠巧赔笑道:“小姐,前面就是三小姐住的地方了。” 华香的嘴角划过一丝冷冷的笑意,说道:“走,去瞧瞧她做什么呢!” 翠巧的心里稍稍放了下来,三小姐是庶出,又一向秉性温和。小姐这次心情不好,寻她来出气是最好不过。 只要小姐的气消了,自己就不用这么担惊受怕的了…… 刚想了一会儿的功夫,华香已走到前头去了,翠巧忙加快脚步,跟在后头。 惜云楼的门前静悄悄的,翠巧上前推开房门,华香径自向前走去。 院子里打扫地干干净净,只有几片淡粉色的花瓣落在地上,在和煦的轻风中微微摇动。 华香扫视了一下院子,目光忽然落在一样物事上。 她不由得火气直往上冲,跺了跺脚,快步进了房。 “沈如香,你给我出来!” 一声尖利的怒骂陡然响起,瞬间刺破了这安详幽静的气氛。 一个丫环应声而出,见来人是华香,脸上不免露出几分惧色,忙上前行礼道:“二小姐,您来了。” 华香看都不看她一眼,仍然叫着:“沈如香呢?还不快滚出来!” 一个长挑身材的娴静女子缓步走了出来,含笑说道:“原来是二姐姐来了,请坐。” 华香撇了撇嘴,怒道:“你以为你是娘娘么?我喊破了嗓子,你才舍得出来?” 如香已习惯了华香一向凌厉的态度,并不以为意,只是回头说道:“初兰,给二姐姐上茶。” 华香见如香不理她,一股无名火烧得更加厉害,她上前扯过如香,将她拉到门口,指着院子的一处说道:“我问你,好好儿的,你怎么就摆上这供桌来?你是存心要咒老爷太太不成?” 如香顺势看去,脸上微微一笑,说道:“我还当是什么?原来二姐姐是说这个。” 她伸手握住华香拉扯着她的手,将华香领进房中,笑道:“难道二姐姐忘了?今儿要送花神,院子里的丫头们都去园子里玩了,我这几日有些春困,懒怠出门,便在这院子里设了供桌。二姐姐可不要多心。” 华香推掉如香的手,冷笑道:“你少装没事儿人!我还不知道你?大姐刚嫁过去才几个月,你就不安分了!我告诉你,有我在这家里,你就别想出幺蛾子!” 如香脸上的笑容褪了一些,侧过脸去,见初兰已端了茶盘上来,战战兢兢地不敢上前。 如香走过去端过茶盅来,双手向华香递去,说道:“大热天的,二姐姐用些茶罢,消消火气。” 华香反手一挥,将茶哗啦啦全泼在如香身上,她指着如香骂道:“别以为你花言巧语就没事了!老爷能被你哄得晕头转向,你可骗不了我!” 想起素日里父亲对如香的格外看重,华香更加恼怒起来,几处火气凑在一处,她随手拿起案几上的玉壶春瓶,向如香丢了过去。 如香正低头整理着身上的茶叶茶水,猛然觉得头上受了重重地一击,眼前一黑,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华香犹自怒骂不绝:“死蹄子,还跟我装?”上前又踢了好几脚,才觉得稍稍解气。 初兰早已扑上前去,吓得双眼含泪,急促地叫道:“小姐,小姐,您没事罢?” 一旁看了半天好戏的翠巧觉得有些不对劲,偷偷拉了拉华香的衣角,低声道:“小姐。” 华香这才低头看着地上的如香,只见如香一动不动,双目紧闭,任凭初兰哭喊摇晃着,仍然没有一点儿反应。 华香心底一惊,难道这小丫头这么不经打,一下子就伤着了? 初兰忽然觉得手中滑腻腻的,感觉不对,打开手心一看,竟然是一手的鲜血! 初兰的声音都被吓得变了调:“小姐,小姐,您快醒醒!” 翠巧试探地向如香的鼻下探了探,顿时脸色大变,哆哆嗦嗦地看向华香:“三小姐好像……好像没有气了……” 华香吓了一大跳,不由得退了好几步,直到背后顶住了桌子,才勉强站住。 初兰的视线转向华香,哭道:“二小姐,求求您,快去请郎中,救救我家小姐!” 华香定了定神,说道:“她不是一向命硬得很么?我就不信这蹄子还能死了不成?” 说罢,华香转身向外走去,脚步越来越快,待出了大门,几乎是逃掉一般地跑起来了。 翠巧在身后紧紧地跟着,主仆二人离惜云楼越来越远,华香忽然脚下一个踉跄,直摔倒在地上。 翠巧急忙扶华香起来,颤声道:“小姐。” 华香气喘吁吁,也不知是吓得还是累得,她抓住翠巧的手,低声说道:“快,快去找母亲!” 春晓苑的厢房里,华香已经吓得面色灰白,她跪在地上,抱住大太太的腿,哭道:“女儿真的不是故意的,求母亲救救女儿!” 相比华香的慌乱,大太太镇定了许多,她听着华香语无伦次地说完了事情的经过,问道:“如香真的死了?” 华香颤声道:“女儿走的时候,她……她已经像是没气了……头上都是血……那么多的血……” 大太太站起身来,说道:“受了这么重的伤,纵是不死也是个废人了。” 华香咬住嘴唇,泪水滚滚而下:“母亲,女儿该怎么办?” 大太太仰起头,看着黑沉沉的房梁,似乎在沉思。 华香看大太太半晌不说话,更加忐忑不安,她抽泣着说道:“父亲一向疼爱三妹妹……” 大太太陡然厉声道:“住口!” 华香吓得一句话再不敢说,只是垂首哀泣。 大太太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眼角跳动了几下,她深深吸了几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 “你去让翠巧把初兰叫过来,这件事情的口风谁也不许露。” 华香听到大太太的声音,才稍稍安心下来,她立刻应道:“是,女儿这就去。” 华香出了厢房,大太太闭目沉思了一会儿,沉声道:“来人。” 罗妈妈立刻走了进来:“太太,有何吩咐?” 大太太低声嘱咐了她几句,罗妈妈脸色微微一变,随即恢复了原状。 罗妈妈垂下眼帘,说道:“是,奴婢这就去办。” 大太太叹了口气,说道:“这也是没有办法。” 罗妈妈面无表情地说道:“大太太都是为了让老爷省省心。” 想了想,罗妈妈试探地问道:“大姨娘那里……” 大太太似乎心思烦乱,摆了摆手,说道:“七丫头已得了怪病,她正焦心着。就别拿这件事情去烦她了。” 罗妈妈低声说道:“她早晚也是要知道的。” 大太太冷冷地哼了一声,说道:“就算是知道了,她又敢说什么?” 罗妈妈心底微微一颤,不敢再多说,退出房去了。 无边无际的黑暗,一会儿像是堕入了冰窟,一会儿又想是掉进了火窑,她不知道这是在哪里,口中只能发出一些无意义的呼喊,却得不到一丝回应。 痛,浑身都在痛,这种痛像是利锥刺入了骨髓,痛得连叫都不敢叫。 似乎是过了几百年那么长,她才终于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满是焦虑和忧心的妇人的面容。 看到了那张脸,她才稍稍安心下来,嘴唇翕动了半天,低低地唤道:“姨娘——” 终归是生下自己的娘亲,府里也只有大姨娘,才会这样担心她。 大姨娘见她睁开了眼睛,顿时松了口气,喜极而泣道:“好孩子,你可总算是醒了!” 她只觉得浑身的皮肤都像烧裂了一样的疼,嘴唇干得几乎发不出声音,她又唤道:“姨娘——” 大姨娘止住了她,说道:“你好好养着罢,别说话了。” 她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大姨娘站起身来,吩咐道:“你们几个好好照顾七小姐。” 她微微蹙了蹙眉头。 七小姐?大姨娘是不是累得糊涂了?自己是排行老三的啊? 七妹妹书香自入春就得了怪病,浑身高烧浮肿,大姨娘日夜守着,已经熬得疲惫不堪,自己又受了重伤,累得大姨娘又来看自己,大概是忙得说错了话罢。 身上的痛楚由不得她多想,一个脚步声走到床前,轻轻地唤道:“小姐,喝药罢。” 她勉强睁开眼睛,待看清了眼前的人,又是一怔。 锦瑟?怎么是她?她不是伺候七妹妹的么? 初兰呢?初兰去哪了? 她问不出话来,只得就着锦瑟的手,一口一口把药喝光了。 第二章再遇故人(一) 一晃已经是秋天了,书香坐在行云阁的院子里,怔怔地望着地上打着旋的落叶。 转眼过去半年多了,这半年来,她一直在行云阁里养病,几乎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与世隔绝?她的嘴角泛起一丝淡淡的苦笑。 她花了好长的时间,才明白那一个自己已经不在了,现在的自己活在七妹妹沈书香的身体里。 两世为人,她竟有一种隔岸看花的感觉。 大姨娘只有她和七妹妹两个女儿,若是她们两人同时离世,大姨娘岂不是要伤心欲绝? 或许是上天垂悯,给了她另一次生命,给大姨娘留下一个女儿。 尽管是这样的阴差阳错。 身上的浮肿早已消失,那场怪病悄然袭上了书香的身,又在大家均束手无策的时候,悄然褪去了。 仿佛,一切只是为了她的重生。 从前的她,沉静安分,却只因为一个庶女的身份,被二小姐华香百般欺辱,直到最后连性命都丢掉了。 这一世,她不会再万事容忍。 只是,或许是因她年纪幼小,又大病初愈,怕她禁不起打击,每次她试探着问起三小姐如香的死,锦瑟和碧萱等人均是闭口不言,或者岔开话头。 她分明记得,那个玉壶春瓶砸过来之后的天昏地暗。 只是,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一片微黄的叶子轻轻飘落在她的肩膀上,打断了她的思绪。 “小姐,起风了,进房来吧,当心着凉!”碧萱柔和的声音响了起来。 “知道了。”书香应了一声,起身向房内走去。 碧萱抬起眼睛看着书香。 巴掌大的小脸带着淡淡的忧伤,许是久病初愈的缘故,本就白皙的皮肤如今更显得如同半透明的一般,带着微微的憔悴。 不知为何,小姐自从半年多以前从昏迷中醒来,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从前的天真娇憨似乎一夜之间就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时不时的若有所思。 或许是大病之后,身子还未完全好的缘故吧? 碧萱自嘲的摇了摇头,低头继续整理着果盘。 帘栊轻响,锦瑟进了房,轻声说道:“小姐,今儿可觉得好些了?” 书香脸上露出一抹笑意:“还好。” 锦瑟仍然有些不放心,仔细看了看书香的脸色,才开口说道:“我刚从暖翠阁那边过来,听小丫头说,一会儿万妈妈要过来瞧瞧小姐。” 书香说道:“知道了。” 万妈妈是老太太身边伺候的,既然暖翠阁的小丫头都知道了这件事,那就是老太太遣了万妈妈来看视自己。 行云阁的位置本就偏僻,她又卧床病了半年多,这段日子来,除了大姨娘时常来看,其他就只有几个同是庶出的姐妹们过来看了几次,老太太和大太太遣人问过两次,华香一次都没来看过。 只有夏天的时候,有一次华香在院外看到她院子里的芍药花开得好,命小丫环进来摘了一捧,连问都没问候书香一声儿。 也难怪,大姐玉香出嫁以后,沈府里嫡出的小姐就只有华香了,自然瞧不起这些姨娘生的妹妹们。 书香的心思又转了回来。 只是,前两次老太太只是遣了身边的丫环来问问自己,这次却让身边最得力的万妈妈亲自过来。 难道是老太太知道她身子已经痊愈了? 这样也好,她在行云阁里闷了这么久,早就想出去透透气了。 而且,她想知道,自己在前生死去之后,到底出了什么事,让身边所有的人对沈如香的死讳莫如深。 想到这里,她缓缓起身,说道:“锦瑟,打盆水来,我想梳妆。” 锦瑟答应着出去了。 书香问碧萱道:“晴烟哪去了?” 碧萱说道:“昨儿她收拾小姐的首饰,看那支缠丝双扣银镯有些暗了,说要拿去洗洗,刚出门。” 银镯子? 她已经有多久没有戴过首饰了? 书香点点头,说道:“那一会儿你来替我梳头罢。” 碧萱将果盘端到书香旁的桌子上,笑道:“只要小姐不嫌弃我笨拙就好了。” 小丫头端了铜盆进来,锦瑟试了试水温,说道:“小姐,水打来了。” 书香抬手在水中探了探,说道:“再添些热水。” 锦瑟微微一怔。 这水温自己刚刚试过,并不凉啊? 锦瑟将铜盆接过来放在雕花面盆架上,提起水壶又添了些热水。 书香又试了试温度,有些烫手。 温热的水掠过脸上的皮肤,直暖得浑身都松弛下来。 书香洗过脸,从锦瑟手中接过帕子,拭干水珠。 再仰起头来,书香白皙的脸上已透出隐隐的红晕来,残留的那一抹病色的苍白已消失殆尽。 碧萱用玉梳一下一下替书香梳理着头发,锦瑟看着镜中的书香,含笑道:“小姐的身子真是大好了,看着也比从前更好看了。” 书香抿嘴一笑,看向菱花镜中的自己。 只是一瞥,她的笑容却瞬间凝固了。 这面容,怎么…… 她微微咬住了嘴唇。 碧萱小心地将鎏银喜鹊珠花插进书香的发鬓中,端详了一会儿,又正了正,这才满意。 刚收拾停当,已经听见院子里传来小丫头的声音:“万妈妈,您老怎么来了?” 万妈妈笑道:“怎么我就不能来?你们小姐可好些了?” 锦瑟闻言已上前打起帘子,笑道:“万妈妈,外头风大,快进来说话。” 万妈妈体态微胖,身着藤青色的褙子,进了房,便去看书香。 书香早已站起身来,含笑说道:“万妈妈好。” 万妈妈上前握住书香的手,上下打量了片刻,便笑道:“一阵子没见,七小姐都长得这么漂亮了!要是老太太见了,指不定多么高兴!” 书香心中微微一动,侧身让座,说道:“多谢老太太记挂着,祖母身体可好?” 万妈妈的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情,向一旁坐了,说道:“你是知道老太太的,一直就有风湿的病根,前阵子下了几天的雨,老太太便说有些腿疼。又想起七小姐来,说这几天天气冷,也不知道小姐的身子好些了没有。” 第三章再遇故人(二) 书香刚刚坐下,听见万妈妈这样说,便又起身,恭敬地说道:“祖母病着,还挂念着我,真是让我愧不敢受。请妈妈回去跟祖母说,我已好些了,请祖母不要记挂,安心养病。” 万妈妈的笑容更深了些,说道:“如此最好。” 锦瑟端上茶盘来,说道:“妈妈请用茶。” 万妈妈接过茶来,揭开茶盖闻了闻,眉头微微一蹙,便并不喝,随手放在一旁。 书香看在眼里,转念一想,便知道是锦瑟做了手脚。 果然万妈妈问锦瑟道:“七小姐平时常喝这种茶?” 锦瑟一脸茫然地说道:“这茶小姐平时还舍不得喝,妈妈好不容易来一次是贵客,特特儿泡了孝敬妈妈的。怎么,妈妈喝着不习惯?” 万妈妈的脸色一僵,笑道:“原来七小姐喜欢喝这种茶。” 岔开话题不提,这万妈妈看着一团和气,说话却也圆滑。 书香笑道:“我这天天吃药,吃得嘴都苦了,哪里还喝得出茶味,不过是聊以解渴罢了。” 万妈妈说道:“过阵子秋茶下来了,我给小姐送过来些尝尝。” 书香说道:“多谢妈妈。” 又闲话了几句,万妈妈便起身告辞:“老太太那边该吃药了。” 书香送到门外。 返身回来,书香走到桌旁,拿起那盏万妈妈一口未尝的茶,闻了闻。 茶色浑浊,唯有苦意。 书香摇了摇头,说道:“锦瑟,怎么给万妈妈泡了这茶来?” 锦瑟说道:“小姐这半年来病着,屋里什么用度不被那些势利小人克扣着?不是缺少短两,就是些以次充好的东西。我是心里不平,想让万妈妈也知道知道,咱们的日子过成了什么样!” 书香叹了口气,说道:“你又何必争这口闲气?有茶叶喝已经是好的了。” 碧萱也在一旁说道:“小姐只是这样不愿惹是非,小姐自己都不肯说,那起子人岂不是更要蹬鼻子上脸了?” 书香心里一动。 不愿惹是非,从前的自己何尝不是如此?却也落得那样的结果。 书香说道:“我岂不知你们心里也是为了我?只是俗话说的好,久病床前无孝子。更何况他们只是下人,何必要讨好我这个庶出的小姐。” 说到最后,书香的声音已经低沉了下来。 知道书香心里不好受,锦瑟和碧萱纵是心有不忿,却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书香想了想,问道:“老太太近来还是要午睡到未时三刻?” 小姐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来? 锦瑟说道:“是。瑞哥儿开蒙了,老太太也轻松了不少。” 书香起身说道:“咱们去暖翠阁。” 锦瑟一怔:“小姐,你的身子还没完全好……” 书香向锦瑟微微一笑,示意她放心:“没事。” 万妈妈将药碗端到老太太跟前,说道:“老太太,该喝药了。” 老太太看了黑漆漆的药碗,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面带厌烦地说道:“成日价儿吃这些药,苦得要命,又没什么效验。” 万妈妈赔笑道:“良药苦口利于病,老太太还是趁热喝了罢。” 老太太摆了摆手:“先放着,等会凉了我再喝。” 万妈妈没法,只好将药碗放在桌子上。 老太太问道:“你去看过七丫头了?” 万妈妈答道:“是,我刚从行云阁那边回来。” 老太太嗯了一声,说道:“她怎么样了?” 万妈妈笑道:“我瞧着是大好了,脸色也好看多了。听说老太太这阵子身子不大舒服,还说要来给老太太请安呢。” 老太太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让她好好养着罢,身子好利索了再出来,也不迟这一天两天的。” 万妈妈答应着,想了想,脸上露出了迟疑的神色。 老太太扫了她一眼,说道:“有什么话就说罢,还藏着掖着做什么?” 万妈妈忙说道:“我哪敢有事瞒着老太太?只是我看着七小姐的容貌,倒是比生病之前变了些。” 老太太不以为然:“女大十八变,算算七丫头也十三了,又大半年没露面,你冷不丁一看,可不觉得模样变了么?” 万妈妈小心地看了看老太太的脸色,斟酌着说道:“老太太说得是,只是七小姐的样貌,倒像是一个人……” 老太太刚欲说话,帘外的小丫头已说道:“七小姐来了。” 万妈妈便闭口不提。 书香一进房,老太太便知道万妈妈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长挑身材,削肩柳腰,从前的稚气褪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沉静娴雅。 老太太的心头微微一跳。 书香恭敬地行了个礼,说道:“听说祖母身子不适,现下可好些了?” 老太太看了一眼万妈妈,清清嗓子,含笑道:“好孩子,难为你记挂着,快坐罢。” 小丫头搬上锦杌来。 书香却并不坐,看了看桌旁的药碗,说道:“祖母在吃药?我来得可不巧了。” 老太太看着书香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越看越像那个人,一时竟怔住了。 万妈妈看了看老太太的脸色,忙笑道:“怎么说是不巧?要我说,七小姐来的刚好,快帮我劝劝老太太,老太太正嫌药苦,不肯吃呢!” 老太太回过神来,便适宜地蹙了蹙眉头,说道:“天天喝这个药,弄得我连吃饭的胃口都没有了。” 书香立在地上,笑道:“请祖母先把药喝了罢,我还有礼物要送给祖母。” 老太太颇感兴趣地问道:“哦?是什么?” 书香掩口一笑:“祖母先吃药,我再拿出来。” 老太太不禁笑了,指着书香向万妈妈说道:“这丫头怎么胆子倒越来越大了?” 万妈妈附和道:“都是老太太疼的她们。” 说着话,万妈妈已经把药碗重新端了起来。 老太太将药喝了,一旁的采霜立刻将漱口的茶递上来。 放下药碗,书香才示意身后的锦瑟将手中的盒子奉上。 第四章再遇故人(三) 采露上前接了盒子,看着老太太,老太太向前探了探身子,问道:“还卖关子?到底是什么?” 书香上前揭了盖子,露出里面装着五色蜜饯的果盘来,笑道:“这是丫环做的,祖母尝一颗,看合不合口味?” 采露拣了一颗蜜饯海棠果,用帕子奉给老太太吃了。 老太太笑道:“还是七丫头有心,这果子倒很甜。” 书香说道:“祖母喜欢就好,我也是病得时间久了,一直没断了吃药。这都是丫环做的,待喝了药以后吃几颗,就不会觉得吃饭也没胃口了。我想着祖母也要吃药,就让她们装了一盒送过来。” 老太太看了看果盒,意思是还要再吃一颗,采露忙又拣了奉上。 老太太心情好了许多,说道:“就算是她们做得再多,也要你想着才是。是哪个丫头做的?” 书香笑道:“是寻冬。” 老太太有些想不起来是谁,万妈妈说道:“是方福全的侄女,打小就分到行云阁做事的。” 老太太恍然道:“原来是她?平时不声不响的,心思倒细。” 万妈妈见老太太喜欢,也凑趣道:“俗话说,有其主必有其仆。七小姐是真孝顺,这样小的事情也想得到。” 一番话说得老太太更加眉开眼笑起来。 忽然帘子外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祖母,瞧我拿了什么来?” 话音未落,人已经掀了帘子进来,紧接着响起外头小丫头慌张的声音:“禀老太太,二小姐来了!” 书香的心陡然坠了下去。 华香…… 她缓缓站起身来。 老太太并未发现她的异样,看着刚刚快步进来的华香笑道:“还没出阁呢,就像一阵风似的,也不知道你母亲怎么教导的你!” 虽是教训,眼里却满是笑意。 华香并没正眼看书香一眼,直奔老太太榻上坐了,撒娇道:“孙女儿好不容易给祖母寻了好东西,祖母不夸我,反怪我,也不怕孙女儿心寒么?” 书香上前行礼道:“二姐姐。” 老太太拉过华香的手,笑道:“行了,我这把老骨头可禁不起你揉搓。还不见过你妹妹。” 华香有些不情愿地扫了书香一眼,这一看,却如遭了雷击一般,再也挪不开眼睛。 她吓得屏住了呼吸。 这不是死了的沈如香吗?! 老太太锐利地看了华香一眼。 万妈妈急忙上前来打圆场:“怎么七小姐病了一场,二小姐都不认识了?” 书香这才回过神来,掩饰似的勉强笑笑,低声说道:“七妹妹。” 书香淡淡地笑。 万妈妈看了看脸色苍白的华香,提醒道:“二小姐又寻了什么好东西孝敬老太太?” 华香醒过味来,拿出一个小小的青缎包裹来,说道:“我听说虎骨对祖母的病有奇效,只是这东西难得,外头药铺里多是假的,我特特儿去求了大姐,才从安平伯府得了,这不赶着给祖母送过来了。” 老太太的脸色却似乎有些淡淡的,吩咐采露接过来,说道:“多大的事儿,也跑去找你大姐。知道的说你孝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小家子气,这点儿东西也去求人家。” 几句话说的华香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书香笑道:“二姐姐这是心疼祖母,一时想不到那么多也是有的。祖母若是再责怪二姐姐,岂不是让二姐姐寒心?” 老太太这才笑了,说道:“一阵子不见,你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又向华香说道:“看你七妹妹多向着你!” 华香不知道说什么,只得尴尬地笑笑。 老太太要留书香用晚饭。 书香笑道:“原想在祖母这里吃点儿好吃的,只是孙女儿出来半日了,见到祖母安好,也就放心了。孙女儿还想去看望一下母亲。” 老太太脸上露出笑意来。 七丫头果然懂事了! 老太太说道:“去吧,晚间风大,叫丫环给你拿披风送去。” 又回头吩咐道:“把晚上的菜拣几样装了,给七丫头送去。” 书香感激地笑笑。 老太太知道,大太太是不会留她用饭的。 出了暖翠阁,刚走了几步,便见大姨娘快步走了过来。 书香停下脚步,绷紧的心放了下来。 她上前唤道:“姨娘怎么来了?” 大姨娘拉住她的手,上下打量了好几遍,像是生怕她掉了几块肉似的。 见书香无恙,大姨娘才放心下来,嗔道:“你身子还没好完全,怎么就这么跑出来了?” 书香安慰大姨娘道:“我已经没事了,刚从老太太那儿出来。” 大姨娘说道:“我刚听说你去了暖翠阁,这才赶着过来。老太太那边怎么样?” 书香的心底涌上一阵暖流。 大姨娘是怕自己年纪小,说话不知道分寸,惹得老太太生气罢? 书香说道:“老太太很好,还留我用饭呢?” 大姨娘这才放心地笑了,又想起什么似的,叮嘱道:“你既去给老太太请了安,少不得也要去给大太太请安的,别让人说咱们失了规矩。” 书香的眼神黯了黯。 没办法,谁让她是庶出…… 庶出就要事事勤谨小心,像刚才,华香可以肆无忌惮地高声说笑,可以直接坐在老太太身边撒娇,她就不可以。 她不想让大姨娘担心,便笑道:“姨娘说得很是,我也想现在就过去请大太太的安,再迟一会子,赶上大太太吃饭就不便了。” 大姨娘自嘲地笑了:“瞧我,拉住你说起话来就没完没了了,还站在风口上。走罢,我和你一起去。” 大姨娘是怕自己受委屈罢? 只是,大太太再怎么教训自己,也是应该的,若是大姨娘在一旁,看在眼里,听在耳里,只怕徒惹烦忧。 想到这里,她笑道:“老太太刚才赏了我几碗菜,晚上姨娘和我一起用罢。” 大姨娘心头一暖。 有好吃的还记得叫她同吃,没白疼了她一场。 大姨娘说道:“好。” 书香说道:“那姨娘去吩咐一下厨房,把姨娘那份菜直接送到行云阁就好了。我去给大太太请过安就来。” 大姨娘有些犹豫,书香笑道:“若不然,咱们一会儿就只能吃冷菜冷饭了。” 那些管厨房的婆子才不会给她们这些人单独热菜。 大姨娘说道:“那我这就去准备。” 看着大姨娘的背影,书香的笑容渐渐褪去。 她有一种预感,大太太不会给她好脸色的。 第五章再遇故人(四) 春晓苑里间,罗妈妈正和大太太说话。 “眼看着要秋收了,偏偏前阵子东边的几个庄子遭了雹子,只怕今年的收成比往年要差些。” 大太太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东边那几个庄子向来是出息最大的,又遭了灾,平日里还好,如今几个丫头都越来越大了,过了年就除了国孝,两三年内就都要出嫁,家里的日子真是越发捉襟见肘了。” 想起明年其他府里也要办嫁娶等事,到时少不得要贴些人情财礼,大太太的心头又添了几分烦恼。 罗妈妈想了想,试探着说道:“要不,几个庶出小姐的嫁妆,斟酌着减点儿……” 大太太摇摇头:“几个姨娘倒不敢说什么,老太太可盯着呢!头里给麟哥儿娶亲,还有玉香出嫁的事情,都是照惯例又额外添了不少东西的,禄哥儿的东西虽然比麟哥儿的少了点儿,却多了个庄子,也差不多了。要是和他们差得太远,老太太第一个就会不高兴。” 罗妈妈似是抱怨地说道:“二小姐都十七了,刚及笄的那会儿要议亲,结果赶上了国孝。再说咱们还得给瑞哥儿留一份呢!老太太若是不高兴,不如让老太太拿出压箱底的钱给孙女做嫁妆……” 罗妈妈的声音越来越小。 大太太叹了口气:“谁敢惦记老太太的东西?上次我不过是提了提老太太做寿时收的七宝盆景做得精致,就被老爷说了几句。” 罗妈妈住了口。 门外响起小丫环的声音:“七小姐来了。” 大太太闻言一怔,看向罗妈妈。 罗妈妈忙说道:“刚进门的时候听说七小姐去暖翠阁了。” 给老太太请过安,又来给大太太请安罢。不过是常礼。 大太太扶着百灵出了里间。 印象里的书香圆圆的脸蛋,稚气未脱,时不时说上几句不谙世事的话语,惹得人直发笑。 大太太抬眼看去。 书香立在青石砖地上,见了大太太,恭敬地行下礼去:“母亲安康。” 大太太的心头猛然打了一个突。 跟在身后的罗妈妈见了书香,也是一怔。 大太太定了定神,抬手道:“你来了,坐罢。” 书香顺从地说道:“是。” 待大太太坐了,书香才侧身坐下。 大太太上下打量了她几眼,说道:“你身子可大好了?” 书香起身回道:“多谢母亲关心,已好得多了。” 大太太嗯了一声,说道:“半年多不见,你个子长高了不少。” 书香微微一笑,说道:“许是补药吃得多了。” 大太太有些心不在焉:“你最近做什么呢?” 书香说道:“只是看看书,做些针线。” 看书?从前的如香也爱看书…… 大太太眉头微微一蹙:“你身子弱,看书太劳神了。女孩子家还是多做做针黹女红。” 看书劳神,做针线就不劳神? 书香低了头,答道:“是,女儿记下了。” 大太太扫了她一眼,想起从前的事,声音不免有些严厉了些:“你可要学好,不要像你三姐姐,到最后连个……” 大太太止住了话头。 书香的心头打了个突。 听大太太的意思,好像自己做了多么大逆不道的事。 又不好多问,书香低声答应着。 罗妈妈适时说道:“七小姐还小呢,大太太费费心,多教导教导她就好了。” 大太太沉默了半晌,说道:“回头让针线房的人给她做两套衣裳。” 罗妈妈应了。 教训过了,再吩咐做新衣裳,打一巴掌给颗枣。 书香说道:“谢谢母亲。” 西次间传来杯碟碰撞的声音,书香识趣地起身告辞。 大太太也不留她,让小丫环送了出去。 书香刚走,华香就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母亲,您可看见七妹妹了?” 大太太刚刚舒展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说过你多少次了,这么大的姑娘一点儿稳当的样子都没有!” 亏得还是大户小姐,总是这样手忙脚乱的,都是自己平时太宠着她。玉香和她都是自己生的,怎么一个肚子里就跑出这么两个天差地别的女儿来。 华香像是没听见,仍然追问着:“您看到七妹妹了么?” 罗妈妈看了眼面带愠色的大太太,替她说道:“七小姐刚走。” 百灵扶着大太太进了西次间,香桐已经布好了杯箸,见大太太进了房,才把菜的盖子依次揭开。 华香跟在大太太身后,焦急地说道:“母亲瞧见了?她怎么长得和那个人一个模样?” 大太太瞪了她一眼,华香这才看见一屋子的丫环婆子,讪讪地住了口。 百灵扶着大太太坐下,用帕子包了黄檀筷子递给大太太。 早有丫环给华香添了一副碗筷。 食不言,寝不语,华香就是再不懂规矩,也不敢再说话了。 一顿饭吃得她食不知味。 用过了饭,丫环婆子们将碗筷撤了,又奉上茶来,大太太才淡淡地说道:“她和如香都是大姨娘生的,容貌长得厮像些又有什么奇怪?” 似乎这不过是一件最平常的事情。 华香听大太太这样说,才稍稍放下心来。 或许是自己太大惊小怪了。 大太太扫了她一眼,说道:“在外头别再这样惊慌失措的了,好像心虚似的。” 华香蓦然想起了在暖翠阁看到七妹妹的情景。 难道老太太看出了什么端倪? 她不敢把此事告诉大太太。 若是说了,少不得又要挨训斥。 书香刚回到行云阁,便看见大姨娘迎了出来,问道:“怎么样?” 书香扶着大姨娘进了房,边走边说道:“母亲说我个子长了不少,让人给我做新衣裳呢!” 大姨娘一直提着的心放了下来。 大太太对这些庶出的小姐都是爱理不理的,五小姐妍香天天变着法的讨好大太太,也没落下什么好处。 只要书香安然无恙就好。 锦瑟迎了出来,笑道:“刚要让人去热热饭菜,可巧小姐就回来了。” 这么开心,看来老太太的赏的菜送来了。 第六章谜团(一) 书香替大姨娘搛了一块红油鹅掌。 大姨娘絮絮地说着大太太的好话:“……她是个面冷心热的人,也难怪她,管着这么大的家业,天天事情多……” 书香耐心地听着。 只有她们两个人吃饭,也就不用讲究那么多规矩了。 大姨娘今儿似乎格外高兴。 “……你开春的时候得的怪病,请了多少郎中来都看不好。我也是病急乱投医,连土方子都找来给你用上了……多亏了大太太,才能让外头那些专治疑难杂症的郎中进府,总算是把你从阎王爷那抢了过来……” 想起大姨娘那些日子衣不解带地照顾自己,书香的神情柔和了许多。 “要不是姨娘没日没夜的守着,我的性命早就没了。” 大姨娘怜爱地看着书香:“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过了这一劫,往后一定顺顺当当。” 用过了饭,碧萱收拾了碗筷出去了。 书香看了看房内,说道:“锦瑟,去给姨娘泡壶老树普洱来。” 碧萱答应着,书香又叮嘱道:“那茶醒的时间长,你当心看着。” 碧萱出去了。 见房中无人,书香向大姨娘问道:“姨娘,三姐姐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我病了一场,三姐姐就不明不白地没了!” 大姨娘没想到书香忽然这样问,不由得愣怔住了。 书香神情肃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姨娘要是不肯说,我问府里的丫环婆子,总有知道的!” 大姨娘支支吾吾地说道:“好端端地怎么问起她来?” 书香说道:“今儿我去见大太太,大太太提起三姐姐来……” 书香打住话头,观察着大姨娘的神色。 大姨娘果然脸色一变:“她说什么了?” 书香不答,只是幽幽地叹了口气。 大姨娘心急起来:“定是你如今越长越像三小姐,大太太才提起这件事来。” 书香抬起眼睛看着大姨娘,墨玉般的眸子里已经是雾气蒙蒙。 她低声道:“姨娘,三姐姐也是您的女儿。” 大姨娘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摆手道:“再别说这话!” 房中没人,大姨娘还是不放心,走到窗边关上了窗子。 沉默了半晌,大姨娘才叹道:“那时你病着,其中缘由你自然不知。就连我,也没见到你三姐姐最后一面。” 说着,大姨娘的眼睛中已有点点泪光。 书香凝神听着大姨娘的话。 “你说的是,纵是我不说,府里又有谁不知道?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与其让你听那些婆子的碎嘴,不如我亲口告诉你。” 书香的心头一阵狂跳,自己死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终于要揭晓了。 “那天府里的人都去园子送花神,你三姐姐推说身子不爽利,只留了初兰在惜云楼。后来寻个由头遣初兰出了门,她便一头撞在柱子上,初兰回来的时候吓了一跳,好在只是撞晕了过去。初兰好容易扶她上了床,房里又没别人,初兰想要去回大太太,又怕三小姐醒了没人在身旁守着。到了晚间三小姐醒了,只说是自己不小心碰了,嘱咐她不准告诉别人,初兰见她如此说,也就没多想。谁知到了半夜,三小姐竟然自缢了!” 书香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什么?” 自缢?这怎么可能? 大姨娘含泪说道:“三小姐脾气一向和气,谁能想到她会这样想不开?” 书香想起了自己现在的身份,便竭力收敛了震惊,说道:“难道是三姐姐不小心撞到了头,神志不清,这才做出这种事情……” 大姨娘叹道:“要是这样就好了。” 书香咬住了嘴唇。 大姨娘低声在书香耳边说道:“……找了坐婆来验尸,竟然发现三小姐已经有了——” 大姨娘止住了话头。 仿佛耳边响起了一声炸雷,书香瞬间呆住了,只是怔怔地看着大姨娘一张一合的嘴,说不出话来。 “……大太太给了坐婆许多银子,嘱她不准说出去。这样的丑事,任谁也要按下不发,何况是咱们这样的人家……” 大姨娘怎么说也是自己的亲生娘亲,怎么能由着别人这样污蔑自己! 书香陡然开口:“姨娘!难道您也相信三姐姐是这样不知羞耻的人?!” 大姨娘吓了一跳,说道:“若不是出了这样的事,好端端地她干吗寻死?何况她跟着老爷在任上这么多年,不像你们一直养在深宅大院里,难保不出事……” 书香气得满脸通红,不知不觉站起身来:“这都是初兰说的?” 大姨娘见书香气色不对,声音更小了:“初兰是三小姐贴身伺候的,什么事不知道?再说女孩子家的名声最重要,若不是真有其事,初兰怎么会无缘无故说这些话?” 书香蓦然觉得大姨娘变得十分陌生起来。 她冷冷地说道:“初兰现在在哪儿?” 大姨娘面露不屑:“把三小姐伺候成这样,大太太没把她卖了就算开恩了!听说是配了个庄上的小厮。这种丫头早该远远发配了才是,免得搅得家宅不安。” 书香颓然坐在椅子上。 没想到自己死后,居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这就是自己想要的结果? 也许真的是,有些事情,知道真相比不知道更痛苦。 初兰…… 自己死的时候,初兰是在身边的。 还有翠巧和华香。 自己都已经死了,她们还这样作践自己! 初兰去了庄子,自己是不能见到她了,更别提从她口中问出真相。 初兰伺候自己多年,绝不会无缘无故这样无中生有。 华香虽然刁蛮,却并不聪明。 父亲做人磊落,又一向疼爱自己,断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处变不惊,还可以在短短的时间内伪造自己自缢的假象,胁迫初兰说谎…… 只有大太太。 书香机伶伶打了个寒颤。 第七章谜团(二) 次日早上书香起床洗漱后,便去了暖翠阁。 进了房,见采露刚从里间端了铜盆出来,便知道还要再等一会儿。 大太太立在地上,身后跟着几个服饰各异的奶奶和小姐。 华香和大太太挨得最近,压根就不往身后的妹妹们瞟上一眼。 她身旁立着五小姐妍香,鸭蛋脸面,身量苗条,一双水杏般的眼睛时不时地看向大太太和华香的脸。 大奶奶严氏身穿绛红襦裙,端庄守礼。 二奶奶蔡氏挽着云鬟,温柔可亲。 四小姐梨香素肤凝脂,蛾眉似蹙,穿着水雾绿的描花长裙,和六小姐灵香站在一起,离大太太稍稍有些距离。 灵香纤腰轻萝,如春花初绽,芳姿绰约。 书香脸上微微一红,上前见过众人,告罪道:“我来得迟了。” 华香扫了她一眼,轻哼了一声。 妍香想要说什么,看了看大太太,到嘴边的话又缩了回来,只是向书香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 灵香拉过书香的手,轻声道:“你病了这许久,谁还会挑你的不是……” 似是想到大太太在场,灵香话说了一半便住了口。 里间传来一阵轻咳,小丫环挑起帘子,采霜扶着老太太走了出来。 大太太立刻上前陪着笑:“娘。” 老太太嗯了一声,华香上前扶着老太太坐在紫檀镶楠木榻上,一脸关切地问道:“祖母可是不舒服?” 老太太清了清嗓子,说道:“这几天早上起来,喉咙总是痒痒的。” 大太太说道:“大概是这几日天气太干了,媳妇已吩咐厨房熬了川贝枇杷,一会儿就给娘送过来。” 梨香、妍香、灵香、书香齐齐上前行礼:“祖母安康。” 老太太的脸上露出笑意来:“好孩子,快起来。” 书香等人起身,听着老太太和大太太说话。 “昨儿麟哥儿和瑞哥儿说了会儿话,媳妇也不懂得什么,只听麟哥儿说瑞哥儿的字写得比以前好了。” 提起瑞哥儿,老太太的笑意更浓了:“三岁看小,七岁看老。这孩子将来准错不了。” 大太太迎合着老太太的话:“都是娘教得好。” 四爷沈景瑞刚六岁,和大爷沈景麟都是大太太所生,大太太三十多了才得了瑞哥儿,合家都当做宝贝一样看待。老太太更是疼爱得不得了,大太太见老太太喜欢瑞哥儿,顺势就将瑞哥儿放在老太太身边养。老太太年老之人,喜欢热闹,成日里看着小孙子,十分喜欢。 妍香和二爷沈景禄都是三姨娘所生,见老太太提起瑞哥儿,便笑道:“二哥前儿在外头寻了个顽意儿,说要孝顺祖母呢……不知道送过来没有?” 老太太想起这件事,忍不住失笑:“说起来倒好笑,禄哥儿得了个雀儿,说是人家从南方带过来的,巴巴地端来给我,我一瞧,这不就是红子雀嘛!” 说得众人笑了起来。 妍香脸上便有些讪讪的。 华香笑道:“想是二哥没去过城郊新盖的园子,那里头有几百只!” 妍香的脸更红了。 好在老太太转移了话题:“说到那个花园子,收拾得怎么样了?” 大太太说道:“盖得差不多了。明年开春就可以去赏花了。” 老太太点点头:“万宏来了信,冬月就要回京了。这次回来,能安安稳稳地在家里住几个月就好了。到时候咱们一家子都去花园子里逛去。” 说起儿子,老太太有些怅然。 沈万宏便是书香等人的父亲,是工部管水利的右侍郎。常年在外,难得回家几次。 华香笑道:“那敢情好!成日在屋里都闷出病来了,要是能出去散散心就好了!” 老太太看了眼华香,嗔道:“就知道玩,回头有了婆家,有的是你逛的!” 虽然是责怪,却带着喜色。 书香心思一动。 老太太看着不声不响立在一旁书香,想起一件事来,向大太太说道:“七丫头的身量长了不少,你命人去开了库房,拿两匹缎子给她做两套新衣裳去。” 大太太忙说:“昨儿已安排下了。书香病了大半年,常例的夏衣也没做,我想着给她多做两件。” 老太太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就是大太太,在老太太面前总是表现出对这些庶出的小姐关怀得无微不至。 老太太又想起一件事来:“过几天是六丫头的生辰了罢?” 灵香上前笑道:“不是什么大事,劳祖母记挂着。” 声音婉转动听。 老太太想了想,说道:“过了年六丫头就及笄了,这次我出五十两银子,给六丫头摆两桌席,家里人热闹热闹。” 灵香的脸红了,行礼道:“多谢祖母。” 难道灵香的亲事也要说定了? 否则为什么这样张罗着给灵香过生日。 说了几句闲话,众人散了。 刚回到行云阁,锦瑟一脸喜色地迎了上来:“老太太让采月送来两盒茶叶。” 这么快。 看着锦瑟喜洋洋的样子,书香笑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家子气了?不过是两盒茶叶罢了。” 锦瑟有些不服气,跟着书香进了房,说道:“不是东西的事,东西事小,脸面可是大事!这样一来,下面的媳妇婆子都知道小姐您身子好了,又见老太太喜欢,她们就不敢对小姐粗心大意的了。” 这样说来,昨日锦瑟泡粗茶给万妈妈喝,还真因祸得福了。 书香想起这件事,说道:“以后别这样做了,若是让人知道,又说我们不安分了。” 锦瑟的热情减了些,只得答应了。 果然下午就有人来看望书香。 寒暄了一阵,无非是保重身体之类的话,送走了众人,满腹疑团的书香唤来了锦瑟。 “管事的妈妈和媳妇怎么这么多生面孔,以前的妈妈呢?” 锦瑟端了茶给书香,说道:“小姐病了半年,原来不知道家里的事。刚入夏的时候大太太就把后门上的婆子都换了。” 书香蹙眉:“好好地怎么全换了?” 就算是谁的差事没办好,也不至于全都换下去罢? 锦瑟却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 第八章谜团(三) 书香回味着锦瑟刚刚说的话。 初夏的时候换了一拨人,那是三小姐的事情刚过去的时候。 书香猜到了些端倪,她不动声色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看来家里的规矩改了不少。” 锦瑟松了口气,说道:“换了婆子,又放出去几个丫环。” 初兰也在其中! 果然和三小姐的事情有关。 锦瑟怕书香不知道府里的新规矩,继续一五一十地说着:“……天一黑就关角门,又加了上夜的人……跟外头说是国孝,小姐们都好久没出门了……” 难怪今天华香嚷着闷出病来了。 父亲常年在外头办差,每次都要带姨娘同去的。自己是三小姐的时候,常跟了父亲在外。这次父亲出门却谁也没带,六个姨娘和八个小姐都留在家里。 想起大姨娘的话—— “……她跟着老爷在任上这么多年,不像你们一直养在深宅大院里,难保不出事……” 书香咬住了嘴唇。 父亲这是伤心了。 一想到父亲以为自己做出那样不知廉耻的事,书香一时心如刀绞。 锦瑟见书香一直不出声,还以为是自己说得多了,声音便低了下去,渐渐住了口。 书香回过神来,向锦瑟勉强一笑,说道:“你让碧萱进来。” 碧萱进了房,书香先说了老太太命做新衣裳的事,又说道:“你去问问,二姐姐是不是要议亲了?” 锦瑟在一旁说道:“二小姐都十七岁了,要不是国孝,说不准早就嫁出去了!” 碧萱抿嘴笑道:“锦瑟姐姐都十八岁了吧?不是更要出嫁了?” 锦瑟脸一红,手上的帕子就丢了过来:“你这小蹄子!” 书香身子痊愈,又得了老太太的看重,行云阁的人心情都大好。 书香说道:“让寻冬也帮着问问。” 碧萱笑着出去了。 碧萱和寻冬都是家生子,让她们两人去打听最合适不过。 书香就和锦瑟说起灵香生日送礼的事情来。 从前的她喜欢写大字,姐妹生日的时候常常送了字画、扇面或者对联去。现在半年多没写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写得出来。 就让锦瑟准备了笔墨。 书香一笔一划认真着写着蝇头小楷。 娟秀的笔迹,隐隐透着柔弱的味道。 书香写来写去不满意,终于叹息着搁置了笔。 日子过去的久了,什么都会变的。 那些自己曾经以为永远也不会改变的东西,就这样不知不觉地改变了。 书香望着墨迹未干的纸张出神。 晚上碧萱进来回话。 “听于妈妈说,前几天孟都御使的二太太来看老太太,说起她家的三爷和四爷都到了议亲的年龄,又说两位爷相貌才学都不错。老太太就上了心。” 难怪会特意叫万妈妈来看自己。 原以为华香还没有议亲,梨香、妍香、灵香和自己就更遥遥无期了。 只是这样看来,倒像是要同时计议似的。 都御使是正二品官职,要议亲的又是三爷和四爷,只怕大太太会觉得屈了华香。 不过要是从庶出的小姐中挑一个嫁过去,倒也是不错的亲事。 书香摩挲着手中的针线不出声。 若是自己还是三小姐,只怕此时就会是第一个人选。 门当户对,年纪也相当…… 父亲冬月就会回来,现在商量婚事,过了年就可以下定。 细腻的银针在烛光下泛着晶亮的光芒。 书香抬起头,说道:“去让寻冬给我找个喜庆点儿的花样子来。” 锦瑟过来说道:“小姐身子刚好些,可别劳累着了。” 书香说道:“我自有分寸。” 次日去暖翠阁便早了些。 进房的时候,大太太和华香还没到 万妈妈和气地笑:“七小姐来得这么早!” 书香笑着点点头,问道:“昨儿听见祖母咳嗽,也不知道好些了么?” 万妈妈说道:“昨天用了些枇杷膏,今儿起来便没咳嗽。” 书香放下心来:“那就好。” 从锦瑟手中拿过小盒来,说道:“这是蜜饯秋梨,给祖母润润嗓子。劳烦妈妈帮我送进去。” 万妈妈探究地看了看书香。 书香会意,便有些羞涩地笑了起来:“前儿我给祖母送了些蜜饯,昨儿早起祖母便有些不舒服,我只怕是蜜饯做得太甜了……” 明明是尽孝心,还瞻前顾后的。 万妈妈不禁起了恻隐之心。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万妈妈不动声色地接过盒子。 书香松了口气。 大太太和华香等人依次进了房。 少顷老太太出来,众人向老太太行过礼,华香便笑道:“昨儿祖母说要给七妹妹做衣裳,我想着衣裳做好还要有些日子,这天气又一天比一天冷,就想把我那还没穿的新衣给七妹妹送两套去,免得七妹妹着了凉。” 万妈妈在心底冷笑。 要送妹妹衣服就直接送去,还特特儿跑到老太太这里来表功。做点儿事情就嚷嚷得阖府皆知。 哪像七小姐这样既不张扬又尽了心。 老太太点点头:“也好,我瞧着你俩身量也差不多。” 说完这句话就说其他事情了。 华香不禁有些气馁。 本想借着这个由头把自己的旧衣服拿给书香穿,回头自己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多做两套。 又能落下一个照顾妹妹的名声。 想来书香也不敢挑三拣四。 没想到老太太竟然连夸奖的话也没有一句。 华香不由得多看了老太太几眼。 难不成祖母真是老糊涂了…… 想起前日孟二太太的话,华香心一沉。 祖母不会让自己嫁给孟家的庶子罢? 她可不想嫁个平平凡凡的人,至少也要像大姐一样嫁给一个有爵位的世子才行! 她又看了看大太太,安心了不少。 有母亲在,母亲会给自己做主的! 老太太已经说到秋收的事:“……听说东边的庄子都糟了雹灾?也不知损失了多少。” 大太太说道:“娘不必操心,老爷不在家,应酬就少了许多。家用上也没差多少。” 听着大太太含含糊糊的话,老太太心里发出一声叹息。 大太太就是这样好强,就算再难也要打肿脸充胖子。 老太太管了那么多年家,岂不知道家里还有多少家底? 只是大太太既然这样说,老太太也不好当着一屋子的人细问。 老太太岔开了话题。 第九章谜团(四) 大太太松了口气。 她知道老太太明白如今家道有些艰难,但是她只能硬着头皮这样回答。 她经营了多年才有了现在的地位,她不能轻易放弃。 身后还站着两个媳妇。 严氏和麟哥儿成亲的时间不短了,按理说大太太早该让她学着管家,毕竟是名正言顺的长房长媳。老太太又几次三番当着她的面夸奖严氏贤淑。 但是她不想这么早就把权力交出去。 大太太看了看不谙世事的华香。 华香眼看着要出嫁了,她这个做母亲的总该多替她打算才是。 何况还有瑞哥儿呢! 大太太带着两个奶奶和小姐告退。 老太太留华香、灵香和书香留下用早饭。 “庄子刚送来的粳米,我叫熬了粥,你们也尝尝。” 梨香淡然自若地跟着大太太出去了。 妍香有些不自在,却也不好说什么。 老太太喜欢留谁吃饭是老太太的事,她总不能死乞白赖地留下。 出门前,妍香回头瞟了一眼书香。 华香她是不敢比的,灵香活泼爱说话,老太太一向喜欢。只是忽然留了书香,她便有些不服气起来。 转念一想,或许是老太太许久没见到书香了,想留她多说一会儿话罢? 妍香跟在二奶奶身后出了门。 华香当仁不让地坐在了老太太左首的位子,灵香和书香谦让着也坐了。 老太太说道:“你们多吃些,瑞哥儿早起还吃了一大碗呢!” 用过了饭,老太太留下她们几个说话,依次问着近日做了什么针线,读了什么书。 一说到这上头,华香便有些支吾起来。 好在灵香接过话头,向老太太请教起牡丹的绣法,笑道:“……祖母的针线是出了名的好,现在我房里还收着一条从前祖母绣的帕子,上头的牡丹花鲜亮得不得了,看着都好像能闻到香味儿似的。我照着绣了好久,总觉得学不到其中的韵味。” 一番话说得老太太十分受用,笑道:“我现在是拿不动针线了,当年提起鸿胪寺卿何家的大小姐,谁不说绣的花最好看?要是能教给你们就好了。” 说着瞟了一眼华香和书香。 华香一提起针线活就不敢言声儿,书香倒是一脸惊喜:“祖母说的是认真的?我早就想来请教了,就怕祖母嫌我笨。” 老太太呵呵地笑:“谁也不是一生下来就百精百灵的,俗话说,勤能补拙,平时多用点儿心也就差不离了。” 灵香掩口笑道:“我们哪里还顾得上补拙,藏拙还来不及呢!” 一句话说得一屋子人都笑起来。 说着话外头有小丫环来禀道:“镇国公家的尚二奶奶来了。” 老太太原本一直倚在榻上说笑,听了这话便坐起身来:“快请进来。” 尚二奶奶进来便要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身体可好?” 离她最近的采露忙扶了她起来,老太太已说道:“不必多礼。” 华香,灵香和书香早已站了起来:“尚二奶奶好。” 尚二奶奶穿着宝蓝色彩晕锦褙子,显得十分爽利。见了三个小姐,立刻上前拉过她们的手,喜欢得不得了的样子,回头笑道:“老太太真是好福气,几位小姐个个儿都跟天仙似的!叫我看了这个,又舍不下那个!” 书香和灵香适时地低下头,一脸小女儿的羞涩之态。 只有华香笑着应道:“二奶奶说笑了。” 老太太笑容满面地指着椅子让座:“快坐罢,别夸坏了她们。” 尚二奶奶落座笑道:“难怪小姐都如珠似玉的,原来老太太这样的宠孙女儿。哪能夸两句就能把人夸坏的!” 老太太笑道:“尚老夫人近日可好?” 尚二奶奶见问,便起身答道:“老夫人很好,前儿还说起从前的事来,说有一阵子没看到老太太了。” 老太太指了指自己的腿,说道:“人老喽,连屋子都懒怠出,我也时常想起尚老夫人来。小时候我们常在一起的。” 老太太的脸上露出向往的神情。 一旁的采月上茶给尚二奶奶。 尚二奶奶接过茶,笑道:“这回我是替我家老夫人来传话了,说什么也要请您来我们府里见见。” 一旁的华香眼睛一亮。 书香看在眼里, 老太太已问道:“府上有了什么喜事?” 尚二奶奶的满面笑容:“初六要摆百日酒。” 老太太恍然大悟:“瞧我这记性,是府上少夫人的哥儿满百日了罢?” 尚二奶奶笑道:“老太太记得不错,是我家少夫人的哥儿。” 不知为何,书香看到尚二奶奶的脸上划过一丝落寞。 她注意到尚二奶奶说到尚少夫人的时候用的称呼是少夫人,不是大嫂。 老太太已问道:“……可起了名字了?” 尚二奶奶说道:“爹爹和大哥想了好多名字了,总是觉得不满意。” 书香的眼睛望着尚二奶奶。 起个名字都这样挑三拣四,联想起尚老夫人让尚二奶奶亲自到各府来请客摆百日酒,可见尚家对这个孩子是多么的看重。 似乎感受到了书香的目光,尚二奶奶看向她们三个,笑道:“老夫人还惦记着让老太太带几位小姐过去见见呢!” 尚二奶奶掩口笑道:“老夫人说,也不知道沈家的小姐是什么模样,沈老太太藏得像得了什么宝贝似的!” 说得老太太笑了起来:“什么宝贝,既然老夫人想见见,那天让她们几个也跟着去逛逛也就是了。” 尚二奶奶眨眨眼睛:“可不就是宝贝么?我今儿一见才知道,比宝贝还金贵呢!” 说得连华香都红了脸,只是低了头笑。 又说了几句闲话,尚二奶奶起身告辞:“还要靖远侯府和安平伯府。” 书香等人起身相送。 送走了尚二奶奶,老太太看了看灵香,说道:“偏是在初六,撞了你的好日子。” 灵香忙笑道:“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到那边也是一样热闹。” 老太太总有些觉得不妥:“早些回来再给你补上也罢。” 灵香推辞了几句。 老太太又向华香说道:“回去给你七妹妹挑两件鲜亮的衣裳,她身子刚好,穿件红的罢,显得气色好。” 第十章谜团(五) 华香没想到老太太现在忽然又提起这件事来,现在看来不但要送书香衣裳,而且要挑好衣裳送,华香有些不情愿。 却又不敢表现出来,陪笑道:“是,我一会儿就亲自挑好的送去。” 书香有些吃惊:“祖母,我也要去?” 老太太合上眼睛,似乎有些疲惫:“你也许久没出门了。” 书香看了看老太太的脸色,便不好再问。 几人一同告辞出来。 出了门,华香扫了一眼书香,不禁有些气恼。 好好的事儿,结果闹了这么个结果。 她重重地哼了一声,快步向前走去。 灵香看了一眼华香的背影,忍不住扑哧一笑,附在书香耳旁说道:“别理她,她那是心疼她的新衣裳呢!” 书香想了想,也觉得好笑。 廊下的锦瑟和碧峰忙跟上前来。 书香和灵香走到假山后头分了手。 待到灵香走远,锦瑟说道:“小姐,今儿老太太像是很高兴?要不怎么留了三位小姐这么久?” 书香抿住了嘴唇。 老太太留了她们一早上,大概不是只是说说闲话这样简单。 镇国公府那样的人家,出门拜客前总是要知会一声儿的,老太太知道尚家二奶奶要过来。 留着她们到现在,难道是为了让尚家二奶奶邀请她们一同过去? 可是锦瑟明明说近半年来沈家小姐都不出门。 想起尚家二奶奶的话:都说老太太藏着孙女儿不放出门去呢! 家里的六个小姐都到了议亲的年纪,若是为如香的事,过去半年多了也该宽一些了。更何况如果总是不让小姐们见客,外头的人指不定会有什么不好听的话说出来。 如果小姐们的名声有损,议亲的事情就更难了。 锦瑟看书香不出声,不免有些忐忑起来。 小姐真是人越大,心思就越多了! 现在什么话也不和自己说了,弄得自己每天都要猜来猜去。 锦瑟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把刚刚听到的话告诉书香。 “我在廊下和尚二奶奶带来的丫环说了会儿话。” 书香提起了兴趣:“都说了些什么?” 锦瑟将有用的讲给书香听:“尚二奶奶是尚家二房的,尚老夫人也喜欢她爱说笑,做事爽利,这才把请客的事情交给她来办。尚少夫人的哥儿是长房长孙,不出意外的话一定是镇国公世孙的。所以这次摆酒,镇国公府特别地看重。” 尚二奶奶的丫环怎么会和外人说这些话? 锦瑟顿了顿,说道:“听说镇国公的老夫人最近要给二房的四爷议亲。” 书香顿时恍然大悟。 尚二奶奶是二房的人,自然要极力替二房张罗。 这可是一门好亲事。 华香该是最合适的人选。 自己能知道,华香也会知道。 老太太留下了她们三个,自然是因为她们三人是府里小姐中比较出众的。 梨香性格沉默,带出去只怕会给人木讷之感。 妍香虽然爱说话,性子却笨了些。 华香是嫡女,年纪也合适,但是如果只留下华香一个人,未免太过明显。 所以留下了灵香和她一同吃饭说话,在外人看来,只不过是最平常不过的祖孙天伦之乐罢了。 但是灵香和她才不过十三四岁,和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华香站在一起,高低立现。 书香不禁叹气。 不过既然明白了自己只是陪衬,她也就释然了很多。 就算能攀上镇国公府又能怎样?看尚二奶奶这样精明能干的人,嫁入镇国公府不也是笑意难掩落落寡欢,还要为尚少夫人的孩子摆百日酒的事四处奔波。 或许她想借机给尚家四爷寻个能干的媳妇,振兴二房罢? 书香想着,回了行云阁。 天快黑的时候,外头说翠巧来了。 锦瑟亲自迎了出去:“姐姐这么有空!” 翠巧进了房,书香放下手中的书卷,笑着让座。 翠巧垂着眼帘说道:“七小姐好,我家小姐吩咐我来给七小姐送衣裳。” 华香挑了一下午的衣裳? 书香瞟了一眼翠巧放在炕上的包袱,并不打开看,吩咐外头道:“给翠巧姑娘上茶。” 翠巧忙推辞:“我该回去了,快到小姐用晚饭的时候了。” 挑了这个时候来送东西,就是不想在行云阁多坐罢? 书香说道:“既如此,我也不便留姑娘,还烦请姑娘回去向二姐姐道谢。” 翠巧似乎不敢抬头看书香,唯唯答应着告辞了。 锦瑟送翠巧出去,回来奇道:“翠巧今儿不大对劲!” 书香浅浅地笑:“怎么不对劲了?” 小丫环收拾茶碗出去,锦瑟说道:“平日里翠巧刁得紧,连看也不大看我们一眼的。今儿倒好像是做了亏心事似的,话也不敢多说一句。” 做了亏心事? 书香心中一动。 初兰是不在府里了,可是还有翠巧! 那天她就跟在华香身边…… 书香正在沉思,锦瑟已吃惊地说起话来:“哟,这衣裳可真好看!” 书香闻言,抬头看去,见锦瑟已将翠巧拿来的包袱打开来,抖出一件桃红色的裙衫来。 云霏妆花锦衣,绣着百花飞蝶,袖口和裙角细细地围着云纹滚边,绣工精巧,鲜艳明媚。 华香怎么给自己拿了一件这样精致的衣裳来? 若是自己穿了这样一件衣裳去做客,定然是要夺人眼目的。 华香为什么要让自己出风头? 难道自己先前猜错了,华香并不想攀镇国公家的亲事? 锦瑟见华香望着衣服发怔,还以为书香也觉得这衣裳好看,喜道:“小姐可要试试看?” 书香缓缓摇了摇头:“先收起来罢。” 锦瑟见书香的神情有些淡淡的,便收起了衣裳,叫过碧萱来放进箱子里。 碧萱放好了裙子,转过来便向书香笑道:“小姐如今好了,我裁度着给小姐多做几双鞋袜,不知小姐有没有喜欢的样式,我好照着做。” 锦瑟笑道:“别的我倒不知道,只是你该给小姐做双精致的鞋子,好配着刚才那套衣裳穿!” 书香说道:“还是做几双家常的样式就罢了。” 穿得太过张扬,难保会惹人注目。 碧萱答应了。 第十一章做客(一) 这天刚从暖翠阁请安回来,还没走到院子门口,便听见有人在高声叫嚷:“……要这么点儿的东西都不给……不说自己没本事,还怪在人家身上……” 听着像是粗使婆子李婆子的声音。 书香皱了皱眉头。 锦瑟快步走到院子里,喝道:“谁这么没规矩!?看着小姐不在家就高声大气的!反了天了?” 李婆子见锦瑟进了院,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口中犹自嘟囔着:“就是欺负我们小姐不是太太养的罢了……” 还未说完,锦瑟已经发作起来:“谁也没硬摁着你的头在这里做事来!不愿意做只管回了管事的,早早出去完了!” 书香叹了口气,说道:“算了,跟她们吵什么?” 锦瑟毕竟是大丫环,刚才听了李婆子的怨言,一时没压住火气,又怕书香听见了心里不好受,便急慌慌地叫起来。现下听见书香的话,想起自己的身份来,不禁也有些尴尬。 锦瑟便扶了书香进房,说道:“那些婆子嘴里能说出什么好话来?狗嘴吐不出象牙,小姐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颇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 书香不语,向窗边炕上坐了,晴烟端上茶来,锦瑟的火气还没全消,耐不住就向晴烟说道:“那李婆子是怎么回事?在院子里嚷得天都快塌了,你也不管管!” 晴烟放下了茶盏,抱怨似的说道:“也不是了不得的大事,不过是家里的皂角粉没了,小丫环去问唐广才家的要,唐广才家的没给,李婆子就嚷起来了。碧萱姐姐出去了,我说了两句,李婆子又不听,我总不能和她对着吵。” 晴烟是二等丫环,院里的婆子和小丫环自然没有像怕锦瑟和碧萱那样怕她。 锦瑟想起刚刚自己在院里和李婆子对口的情景,脸上微微一红,火气不知不觉低了些:“她们大概是以为老太太留着小姐用早饭,看着小姐不在家,就生起事端来。” 晴烟还在说着皂角粉的事:“唐广才家的不过仗着唐妈妈在大太太身边是得脸的,对咱们就正眼也不瞧上一眼。一心巴结着二小姐!咱们这还算好的,你没见迎祥苑那边的用度,比咱们这边还不如!唐广才家的总说着二小姐将来出嫁,定是要她们两口子做陪房的,二小姐嫁的不是世子就是大户长房,到时候就是她们露脸的时候了……” 迎祥苑是梨香住的地方。 晴烟絮絮叨叨地说着,书香已听出了一些端倪。 锦瑟见书香脸色不好,忙止住了晴烟:“你怎么越大越不懂事了,这些事情也拿到小姐跟前来说!” 书香知道锦瑟是怕自己又多心,不禁微微一笑。 自己两生都是庶女,又怎么会在意这些。 书香叫住晴烟:“你说二姐姐要嫁给世子,从哪听来的?” 晴烟见书香并不责怪她,胆子也大了些:“家里谁不知道?只是大家都不说罢了。咱家的大姑奶奶嫁到安平伯府,进门就封了诰命夫人。二小姐要出嫁,那边的家世和大姑奶奶也差不到哪儿去。” 书香挑起眉头:“难道是有了看好的人家?” 晴烟笑道:“京里有权势的公侯就那么几家,还没议亲的世子也就那么几位,不过是大太太斟酌着许给谁家罢了!” 书香有些不以为然。 父亲不在京,家里的事情只有大太太和大哥在支撑,玉香嫁到安平伯府已经是有些高攀了,要给华香找一个差不多的人家,谈何容易。 华香一定也要挣个诰命夫人的身份罢? 镇国公府已经是数一数二的人家了,华香只是瞧不上二房四爷的身份。 不知怎么书香就想起那件华丽的有些过分的衣裳来。 锦瑟向晴烟使了个眼色,晴烟悄悄退了出去。 梧桐苑中,秋晓正在心疼那件送给书香的衣裳:“小姐那么喜欢那件衣裳,改了几次样子才做成的,怎么就给了七小姐?什么衣裳就得配什么人,那七小姐穿得再好也不过是披了羽毛的山鸡,变不成凤凰!” 翠巧把黑檀木箱笼盖上,嗔道:“不过是件衣裳,你就这么心疼得不得了。现在还没过了国孝,这衣服再好看小姐也不能穿出去,那天老太太发了话,小姐总不能随便拿一件去搪塞。” 秋晓嘟着嘴:“就算是国孝,留着明年开春了也好穿啊!” 翠巧看秋晓还不明白,就拉过她,低声说道:“这次镇国公府请小姐去做客,八成就是要相看相看小姐,那镇国公是什么人家?穿得太过艳丽了难免就会给人轻浮之感,这衣裳再漂亮也是不能穿的。六小姐那边倒不必担心,只是老太太近日来十分喜欢七小姐,咱们小姐就是要借着这件事试试老太太的态度。小姐拿着这么好的衣裳送给七小姐,要是她穿了去,就会让人家以为七小姐不懂规矩,不够端庄。要是她不穿,老太太那边小姐也好交待。” 秋晓恍然大悟:“这样小姐既做了好人,又不会让七小姐抢了自己的风头!” 翠巧笑着点点头。 一进了暖翠阁,书香便觉得房里气氛有些异样。 表面上是欢声笑语,老太太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大太太也是笑容满面,只有大奶奶的脸上却有些不自在似的。 二奶奶坐在椅上,一脸掩不住的喜色中透着隐隐的得意。 书香上前请了安。 见华香和灵香等人也是一脸茫然,书香便知道她们也不清楚出了什么事。 华香上前笑道:“祖母叫大家来用晚饭,可是祖母又得了新奇的东西来,让大家都来尝尝鲜?” 亲亲热热的话语中透着刺探。 老太太笑道:“你就知道吃!等会儿你二哥回来,有的是你吃的!” 书香敏锐地看了大奶奶一眼。 老太太没提大哥…… 大奶奶只觉得有些坐不住。 按理说自己先嫁过来一年多,这种事怎么偏偏让人家占了先? 她不知不觉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第十二章做客(二) 她娘家严家祖上做过礼部尚书,她也是堂堂正正的嫡女,嫁到沈家做长房长媳,两年多来兢兢业业,不敢走错了一步。好不容易在太婆婆和婆婆前挣下了贤名,凭空却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再贤惠又有什么用处? 她蓦地想起一句话: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一屋子的人笑语嫣然地说着话,她低下头,目光悄悄落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 怎么这么不争气? 她也是贤惠的了,嫁进来不到一年就抬了沈景麟的通房丫环秋平做姨娘,又把自己的丫环婉儿放在房里开了脸,怎么长房里就一直没有动静? 反而让嫁过来没到一年的二奶奶蔡氏占了先机…… 她有些胆怯地瞟了一眼大太太。 此刻大太太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消息刚传来的时候,她心里头也是高兴的,终于要抱上孙子了! 只是,沈景禄毕竟只是个庶子…… 三姨娘不比二姨娘,是自己从娘家带来的丫环。她也是世家小姐,嫁过来之前就知道嫡庶之分的事,所以千方百计地笼络住老爷,直到自己生下了一儿一女,才默许老爷有了几位姨娘。三姨娘是老爷的通房丫环,跟自己本就不是一条心,她也因此用嫡妻的身份打压过三姨娘几次,又硬压着她先抬了大姨娘和二姨娘,就是想杀杀她的气势。没想到三姨娘的肚子倒争气,给老爷生下了沈景禄和妍香一儿一女。她和老爷的情分本就不同,有了儿子更加得了老爷的看重,就越发不如其他几位姨娘恭顺。如今偏偏是她生下的儿子有了子息…… 大太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有了子息又怎样?只要自己好好调教,不怕孙儿不和自己亲。难道沈景禄会放着堂堂正正的嫡母不亲近,反而自甘下贱地去讨好丫环出身的姨娘不成? 书香默不作声地看着表情各异的众人。 老太太叫了全家人过来用饭,一定是有事要说。 一团喜气,应该是好消息。 只是大奶奶的笑容为什么那么勉强…… 一向规矩的二奶奶当着老太太和大太太的面大大方方地坐着…… 莫不是二嫂有了身子? 书香终归是闺中的小姐,不免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闹了个脸热。 打量了下周围,幸好无人注意到她。 老太太的注意力放在二奶奶身上,一屋子太太奶奶小姐的注意力就都放在二奶奶身上。 妍香立在二奶奶身旁,格外的亲热。 毕竟是亲嫂子…… 华香坐在老太太身旁,时不时好奇地看着二奶奶。 梨香端端正正地坐着,只是淡淡地笑。 只怕这房里,只有老太太一个人是真心地高兴。 外头传来丫环的声音:“二爷回来了!” 老太太支起身子,说道:“快叫他进来!” 沈景禄进了房。 一袭宝蓝缎暗花锦衣,越发衬得沈景禄面如冠玉,丰神俊朗。 沈景禄上前给老太太和大太太请安:“祖母,母亲!” 老太太看着沈景禄十分高兴:“都是要当爹的人了,还是这样成日在外头乱跑!” 沈景禄一怔,看了一眼大太太,目光就落在了二奶奶身上。 二奶奶由丫环扶着,站起身来,一脸的娇羞,细声细气地唤了一声:“二爷!” 沈景禄脸上渐渐浮上了惊喜:“你……你是说……” 老太太看着沈景禄笑出声来:“你媳妇有了身子,你这个做夫君的还不知道?真是奇了!” 沈景禄有些不好意思,二奶奶忙说道:“是我还没作准儿,谁也没告诉,免得大家知道了担心。” 是怕大家空欢喜罢? 老太太见二奶奶护着沈景禄,一副夫唱妇随的样子十分满意。 一屋子的人便恍然大悟起来,纷纷上前道喜。 大奶奶也只得上前笑着说了几句吉祥话。 正笑着,外头丫环说道:“瑞哥儿回来了!” 大太太忙说道:“快进来。” 早有丫环打起帘子来。 一个身穿湖绿织锦衫的孩童闯了进来,后面紧紧跟着几个丫环和妈妈,生怕跟丢了似的。 沈景瑞进来就直接爬上了老太太的榻上:“祖母!” 老太太看见沈景瑞就一脸的笑容:“今儿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沈景瑞嘟着嘴,不耐烦地说道:“先生又留我写大字!” 书香看向这个最小的弟弟,难道是做了错事被罚? 见沈景瑞不高兴,老太太的笑容也褪了些:“这半个月来留了你几次了?你这次又做了什么?” 大太太忙上前陪笑道:“上了一天的学,瑞哥儿先去换了衣裳,再过来陪祖母说话。” 老太太看了大太太一眼,没说话。 乳娘和丫环上来把沈景瑞带了下去。 老太太看了看二奶奶,笑容重新回到了脸上:“你明儿就不要过来晨昏定省了,好好儿在房里养着,想吃什么只管吩咐了厨房去做。”又嘱咐沈景禄道:“你这匹野马也该收收蹄子了,打明儿起哪也不许去,在家陪你媳妇说话儿。” 二奶奶红着脸答应了,又笑道:“祖母要是拘着他,只怕他更急得抓耳挠腮了,还不如放他出去才好。” 老太太听了这话忍不住地笑,又正色道:“你虽不比你大哥是有职在身的,也该学学好!成天就知道走鸡斗狗,和一群纨绔子弟混在一起,我听了都替你心焦,我不盼着你出人头地,也不要在外面闯祸才好!” 沈景禄一团喜气的脸渐渐红一阵白一阵的。 二奶奶看着有些心疼,却又不敢顶嘴。 本想着借着有孕的事情让丈夫露露脸,没想到却挨了老太太的训斥…… 不过想起平日里沈景禄的不务正业,二奶奶也觉得老太太的的话并没有说错。 她的手心不着痕迹地放在小腹上。 她比不上大奶奶出身正派,又读书识字,是个大家闺秀。她父亲只是个工部给事中,是老爷赏识才结了这门亲,她有自知之明,在沈家的婚事上,她是高攀了。 第十三章做客(三) 上有太婆婆,婆婆,三姨娘,还有大奶奶,下有七个小姑子。她平日里只是规行矩步,低眉顺眼。大奶奶不能做的事,她不能做,大奶奶能做的事,她得斟酌着看着别人的脸色才能做。大奶奶没有的,她不能有,大奶奶有的,她也不能有。 二爷和她虽然夫妇和顺,却终究吃亏在是庶子上,家里内有大太太,外有大哥,二爷想干什么也插不下手去,反而落下一个不务正业的罪名。 所以当她知道自己有了身孕的时候,终于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本以为她有了身孕大家会更看重二爷和她,可如今…… 她一定要把孩子好好地生下来,争口气! 自己这一年是不能侍奉二爷了,是不是该给房里的初珍开了脸…… 她脸上挂着笑容,心里默默思量。 老太条蓦然想起一事来,又喜道:“禄哥儿,快给你父亲写封信,告诉他他快做祖父了!” 沈景禄这才自在了些,陪笑答应着。 书香却觉得有些不妥,想要说什么,却又顿了顿,看向旁人。 大太太沉默不语。 大奶奶似乎不愿开口。 华香一副呆头鹅的模样,妍香欢天喜地,梨香一向沉默,灵香年纪又小。 书香想了想,上前笑道:“父亲下个月就回京了,若是现在去送信,只怕等信到了那边,父亲已经到家了!” 众人这才回味过来,老太太笑道:“我可不是乐得糊涂了么!还好七丫头记着。也好,让你父亲一到家就高兴高兴!” 一屋子人重新欢声笑语起来。 老太太吩咐传饭:“麟哥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大家都饿了,也别等着了。” 又吩咐万妈妈:“挑几样麟哥儿爱吃的菜给他留着。” 大奶奶笑着:“不用麻烦了,房里留着点心。” 老太太的心里还是记挂着大爷的! 大奶奶稍稍放心下来。 大太太已经带了瑞哥儿坐好,闻言便说道:“麟哥儿近来忙得很,天天早出晚归的,大媳妇也是怕他晚上饿着肚子。” 老太太点点头。 大家各怀心思地用了饭。 转眼到了初五,书香觉得老太太表面上似乎没说什么,暗地里却十分在意初六去镇国公府做客的事情。 提前就让万妈妈挨个嘱咐三个小姐出门的规矩,又时常打发丫环来看视衣裳饰物等可都准备好了,还找了两个办事妥当的的妈妈跟着出门。 也是,镇国公府办满月酒,去的都是外命妇和各府有头有脸的人物,若是多行一步多说一句,说不准就要被人笑话。 最兴奋的就是华香了,翠巧和秋晓被她支使得团团转,首饰衣裳帕子香囊等物色色都要预备好,偏生她的东西又格外多,梧桐苑几日来闹得鸡飞狗跳。 初五这天就有小丫环给行云阁送来头油和脂粉,传话说这都是时新的样式,上等的货色,让把平常用的都换了。 碧萱问道:“小姐明日穿哪件衣服去?” 书香已经斟酌了好几日,老太太也说让她穿红的,只是打扮得太过艳丽了不免惹人非议,太过暗淡了又未免显得过于老成。 碧萱拿着翠巧送过来的云霏锦衣,向书香身上比了笔,笑说道:“这衣裳的颜色衬得小姐越发白净了。” 书香纤细的手指划过锦衣上细密的丝绣,大概许多女孩子家都抵抗不了这样一件漂亮的衣裳罢? 书香猛然缩回了手。 既然如此,华香为什么偏偏会舍得送这件衣裳给她? 若是不穿,未免落下挑三拣四的名声,老太太知道了定是不喜;若是穿了…… 如今可是国孝! 书香恍然大悟。 国孝期间,像她们这样的官家女眷是不能穿大红色的,这件衣裳想必是华香做了,想等着除了国孝再穿的,既然现在不能穿,老太太又嘱咐她要给挑件红色的衣裳给书香,她就将这件衣服送了来…… 书香咬住了嘴唇。 自己并没有得罪华香啊,为什么华香要这样害自己? 这件衣裳,她到底是穿还是不穿? 书香带着锦瑟去了回燕楼。 “七妹妹!”灵香见了她,笑着迎上前去,“怎么这么有空?” 书香笑道:“明日出门,六姐姐的东西可预备齐了?” 灵香指了指屋子里头:“九华正给我熨着衣裳呢!” 书香和灵香说笑着进了房。 九华向书香行了礼,笑道:“七小姐好!” 书香点头微笑。 灵香让座道:“你身子刚好,快坐下说话。” 书香说道:“我也没什么可准备的,想着明日是六姐姐的生辰,咱们又要去镇国公府,说不准回来是什么时候了,就想着先把贺仪给姐姐送来。” 锦瑟适时将手中的匣子递了上去。 书香不经意地看向角落里的九华。 熨板上的衣裳是藕色的。 灵香有些惊喜,接过匣子放在桌上:“多谢七妹妹!” 书香笑道:“不过是自己绣的几个香囊,姐姐喜欢就好。” 灵香说道:“七妹妹的针黹一向是出色的,连祖母都夸呢!” 两人说了会儿针线上的话,书香起身告辞:“不耽误姐姐的功夫了。” 灵香送她出门,说道:“成日里也是没事,妹妹得了空儿常来坐坐。” 书香笑着答应了。 灵香回了房,九华放下熨斗,将衣裳翻了个面,说道:“我怎么瞧着七小姐的模样越来越像三小姐了!” 灵香的脸色有些怅然:“我看着也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现下看了七妹妹,就总觉得是三姐姐又回来了似的。” 如香从前和灵香十分要好。 九华见灵香的神情有些凄凉,忙换了个话题:“七小姐怎么忽然跑到咱们这儿来了?” 灵香回过神来,打开书香送来的匣子,笑道:“大概是从来没出过门做客,心里有些忐忑罢?” 九华抿着嘴笑:“许是来探探小姐要穿什么衣裳!” 灵香拿出匣子里的香囊来,吉庆有余、五蝠臻寿、喜上眉梢,不由得赞道:“七妹妹的针线做得真是好!” 每个人都有五个不停旋转的球:工作、健康、家庭、朋友和灵魂。工作是橡胶球,掉下去会弹起来;而另外四个都是玻璃球,掉了-----就碎了。. 第十四章做客(四) 九华听了也放下熨斗过来同看,看着精巧的香囊忍不住拿起来把玩:“看不出七小姐小小年纪,居然做得这么好!” 灵香的眼神却有些黯淡:“从前三姐姐最擅长针线,每到过年过节的时候都会送一些香囊络子给家里人,如今真真儿是物在人亡了!” 九华劝道:“小姐也不要太感伤了,若是被人听了去,还以为小姐对三小姐……” 九华欲言又止。 灵香手中的香囊渐渐收紧,脸色也冷了下来,沉声说道:“我才不信三姐姐会做出那样的丑事!” 九华吓了一跳,忙说:“小姐,您小点儿声!” 灵香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九华商量着将香囊收了起来,又倒了盏茶端给灵香:“都是过去的事了,小姐也不要总是挂在心上,咱们毕竟势单力薄,纵然知道些什么,又能怎样?我劝小姐还是省省心罢!” 灵香翕动着嘴唇,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九华见灵香的神情渐渐平复了,这才又拿起熨斗。 房中静悄悄的,只有熨斗发出轻微的咝咝响声。 * 次日一早,沈老太太便带着沈家三位小姐去了镇国公府。 镇国公府门前的大街早已打扫的干干净净,街两头都有侍卫守着,不许闲杂人等进出。 尚二奶奶在门口迎着客,满面笑容中有着淡淡的倦色。 “沈老太太,刚才我们老夫人还念叨您呢!您慢点儿!” 尚二奶奶亲自扶着沈老太太下了马车。 沈老太太笑道:“年纪大了,倒给你们添麻烦!” 尚二奶奶忙道:“瞧您说的!沈家大太太怎么没来?” 二奶奶刚有了身子,大太太有不少事情要安排。 沈老太太不欲细说此事,便随口说道:“家里哪离得了她?” 华香在一旁笑道:“母亲还让我给您问好呢!” 又有马车停在镇国公府大门口。 尚二奶奶将沈老太太一行四人托付给了两个管事妈妈。 书香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跟在沈老太太身后。 镇国公府崇阁巍峨,青松拂檐,处处透着端肃严整。两个仆妇引着几人向内堂走去。 集英阁里已有不少人在坐着说话,见沈老太太进了屋,便有许多太太奶奶站起身来迎接。 书香眼角的余光瞟见有几个人并未起身。 尚老夫人坐在首位,笑着向沈老太太招手:“三催四请的你才肯来!你怎么就那么矜贵!” 尚家与沈家是世交,因此分外熟稔。 采霜扶着沈老太太向尚老夫人右首坐了,沈老太太笑道:“不服老不行了,我这腿脚是一天不如一天,在家里连床榻都懒怠下,再往后出门可更难了!” 尚老夫人佯嗔道:“你才多大,就敢在我面前喊老?” 书香等人向尚老夫人行礼请安,尚老夫人讶异道:“难怪你成日在家里都不嫌闷,敢情有这么几个伶俐的孙女陪着!快上来让我瞧瞧!” 华香就先走上前去,脆生生地唤道:“老夫人好!” 灵香和书香站在华香身后,微微地笑。 尚老夫人拉过华香的手,转头向沈老太太问道:“这是你家的二小姐?” 沈老太太点点头,华香笑道:“老夫人,我叫华香。” 尚老夫人从头到脚打量着她,赞道:“好一朵漂亮的牡丹花!” 一旁的妈妈奉上见面礼来,黑漆端盘上是一式三样的翡翠福至玉佩。 华香等人道了谢。 三人在沈老太太身后落了座。 华香扫了一眼书香身上的豆青色披风,忍不住翘起了嘴。 这丫头倒机灵,生怕自己送的那件衣裳太打眼,特特穿了一件不起眼的家常披风! 想想自己的初衷,华香有些失落。 她并非对镇国公府家的亲事无心,只是这样急巴巴地上前,未免让人瞧不起。 何况只是个二房的四爷。 若是让书香或者灵香失了规矩,自己这个做姐姐的上前帮忙,岂不是显得自己行事大方? 偏生这个小丫头又这样谨慎…… 华香忽然心生一计。 书香旁边的两个奶奶模样的人在低声私语。 “今儿的场面可真不小,看那边,李尚书和都御史府上都过来人了。” “可不是,前面还坐着安清县主呢!” “是嘉阳大长公主府上的安清县主?” “是啊,前不久刚刚下旨册封的……” 书香顺着她们看得方向望过去。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端坐在上首,身后立着几个肃整的仆妇。少女身着宝蓝镂金菱锦对襟宫装,带着金累丝凤形头面,眉如翠羽,肌如白雪,偶尔淡淡地一笑,光艳照人。 外头有人传道:“福宁长公主到!” 一屋子的人站起身来。 有人讶异,有人艳羡,有人低声说道:“福宁长公主也来了!” 便有两个宫女簇拥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子走了进来,只见她身着雪青色的中衣,外罩着秋香色暗花缂金丝锦缎的褙子,滚两寸红褐纹锦边,面似芙蓉,云鬓高堆,衬的发髻上的珠钗生辉,举手投足一派端庄高贵。 安清县主早已走下来笑道:“福宁姐姐!” 福宁长公主拉过她的手笑道:“你来得倒比我早了!” 尚老夫人便欲起身,福宁长公主看向身边的宫女,一个宫女立刻上前扶住了尚老夫人,福宁长公主微笑着点点头:“老夫人不必多礼。” 待福宁长公主落座,众人才纷纷坐了下来。 书香身旁的一个奶奶一脸掩不住的羡慕:“福宁长公主是太后最宠爱的女儿,这次她能亲自来贺喜,镇国公府真是好大的面子!” 众人笑语嫣然,书香和灵香对视了一眼,灵香向她点点头,示意她不要紧张。 书香会意一笑。 一旁的华香悄悄抬脚踩住了书香的披风下摆,然后端起茶来,刚要端到唇边,忽然像被烫了似的,“嗳哟”一声轻呼,一盏茶已经直直地朝书香泼了过去! 书香下意识地立身向旁边一躲,谁知披风却被什么东西绊住了似的,“咝”地一声扯了开去,薄薄的海水云锦缎披风顺势从身上滑落了下去。 每个人都有五个不停旋转的球:工作、健康、家庭、朋友和灵魂。工作是橡胶球,掉下去会弹起来;而另外四个都是玻璃球,掉了-----就碎了。. 第十五章做客(五) 众人谈笑一顿,齐刷刷地向这边看来。 灵香忙起身拉过书香:“七妹妹没烫着罢?” 沈老太太面色十分不虞,刚带出来就闹出事故来! 华香一脸瞠目结舌,连话也不会说了,怔怔地看着书香身上的秋香色素绫月华裙。 书香向众人款款施礼,说道:“二姐姐失手跌落了茶盏,惊扰大家,万请恕罪!” 又向灵香微微一笑:“没泼着我,多谢六姐姐关心。” 这才关切地看向华香:“二姐姐没事罢?” 尚老夫人笑着向沈老太太道:“岁岁(碎碎)平安,你家二小姐倒给我们诚哥儿提了个好彩头!” 尚二奶奶一旁凑趣道:“可不是嘛,这叫天降吉兆,真是碰也没处碰去!” 气氛缓和了下来。 便有丫环上来收拾了碎瓷片。 沈老太太脸色稍稍温和了些,略带歉意地说道:“都是我调教得不好,让大家笑话了。” 尚二奶奶笑道:“嗳哟,瞧老太太说的!要是我们家有这么瓷娃娃一样的小姐,定是连重话也说不得一句的!哪里还说得上调教!” 华香的脸上有些讪讪的,转而心里又怨恨起书香来:什么东西?竟然敢不穿自己送去的衣裳?! 害得她当众出了这么大的丑! 书香静静地坐在一旁,似乎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 华香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难道真的是无意的? 她想起刚刚立起身来的时候,看到华香缩之不迭的脚。 灵香不安地看了看书香和华香。 三人正各自想着心事,有丫环上前说道:“少夫人带着诚哥儿来了。” 众人顿时热闹起来:“快抱进来让我们瞧瞧!” 尚少夫人进了房。 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却十分端庄大方:“劳动众位夫人、太太、奶奶、小姐了!” 又上前见过福宁长公主和安清县主,方欲行礼早已被扶了起来:“今儿你是主人,何必多礼!” 众人的视线聚在了乳娘抱着的诚哥儿身上。 穿着簇新的宝蓝苏缎对襟小褂,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一屋子的人,一点儿都不怕生。 大家立刻交口称赞起来。 各人身边的大丫环纷纷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贺仪。 赤金项圈、长命锁、玉麒麟、笔墨端砚、御制锦缎、流水价地端了上来。 尚老夫人让尚二奶奶接了,笑道:“才多大的孩子,就用得这许多东西!” 大家客气了一番,尚二奶奶见时辰到了,便吩咐开席。 谁也不会在这种场面大快朵颐,各色精致的菜肴摆了上来,不过是拣相近的略动了动。外院的席就热闹许多,时不时传过来几声喧闹的笑声,夹杂着酒意。每到这个时候,书香便和灵香对视着偷偷一笑。 待用过饭,尚二奶奶让着众人去西次间用茶,外头的婆子丫环收拾着席面,尚二奶奶笑道:“新进的茶,大家尝尝!” 华香悄悄拉了一下灵香的衣袖。 灵香迷惑着跟她悄悄走了出去。 到了廊下,华香看了看四下无人,说道:“我觉得腮上痒得紧,想找个地方洗把脸才好。” 灵香有些为难:“二姐姐,这里不比家里,到处乱走只怕不好……” 她们出来做客都没有带丫环,只有老太太带了大丫环采霜随身服侍。 话音未落,华香已经不屑地说道:“不过是在内院找个地方洗脸罢了,咱们难道还能往外院走去?偏你就这样胆小!” 她一向瞧不起这些庶出的妹妹,个个儿都是胆小懦弱,看着就上不了台面! 灵香不敢做声了。 华香就拉着她的手向外走去。 没想到镇国公府这样的大,处处看着又都是差不多的景致。偏今日摆酒,上房的婆子丫环都在席间伺候,偌大的园子里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不见。 华香急躁起来:“连个人也没有!怎么堂堂公府里丫环婆子这么少?” 灵香小声地提议:“不如咱们回席间去,悄悄吩咐个丫环打盆水来……” 华香白了她一眼:“亏你想得出来!还怕别人不知道咱们要梳妆不成?” 她刚泼了茶碗,转身又要水又要帕子的,人家岂不会怪她没眼色。 灵香只得默不作声。 再转了几个弯,两人连回去的路也找不到了。 华香心里发急,脸上又痒得难受,脚下不由得快了起来。 灵香小步跟在后面:“二姐姐,等等我!” 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处花园,清凉的秋风从碧波荡漾的湖上吹过来,让她们两人焦灼的心情稍稍平复了些。 灵香哪走过这么远的路,坐在湖边的大石上,说道:“二姐姐,这可怎么办?” 华香没好气地说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忽然假山后头传来一阵由远而近的脚步声,华香一喜,总算是遇到人了! 她立刻绕过假山,叫道:“喂,内院摆席的地方怎么走?” 灵香勉强站起身来,跟在华香身后绕过了假山,抬眼看去。 两人顿时愣在了原地。 那人想是没料到会在这里遇到她们,也愣怔了一下,犹豫地开口道:“你们……” 眼前立着一个面目清秀,身着华服的年轻男子,俊雅的脸上满是讶异。 华香的脸腾地红了。 灵香以帕掩口,生怕自己忍不住叫出声来。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四爷!您的扇子……” 跟上来的丫环见镇国公府四爷尚元凯正和沈家两位小姐面面相觑地站在一起,立刻惊呼出声:“四爷!” 每个人都有五个不停旋转的球:工作、健康、家庭、朋友和灵魂。工作是橡胶球,掉下去会弹起来;而另外四个都是玻璃球,掉了-----就碎了。. 第十六章做客(六) “什么?”沈老太太顾不得遮掩,猛地站了起来。 一屋子的人朝这边看了过来。 说话的丫环胆怯地看了一眼尚老夫人和尚二奶奶,轻声却很确定地说道:“沈二小姐和沈六小姐在后花园碰上了四爷……” 有人诧异地低呼,有人担忧,有人私语起来。 沈老太太心乱如麻,怎么自己带了三个小姐出来,就这么多的事端? 她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各家带来的小姐都端端正正地坐在屋里,似乎更加衬托了沈家小姐的轻狂浮躁。 心头就有一阵隐隐作痛。 沈老太太强作镇定地站起身来,不料脚下一个踉跄,还未完全痊愈的膝盖传来阵阵疼痛。 “嗳哟”,沈老太太忍不住轻呼出声。 “祖母!”书香立刻站起身来,快步上前,扶住了沈老太太的手,“祖母可没事么?” 沈老太太不吭声,脸色却白得吓人。 报信的丫环急得乱转:“沈老太太是不是过去看看……” 话没说完便被尚二奶奶刀子一样的眼神逼了回去。 从哪找来这么笨的丫头,当着一屋子的人就这么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出了这样的事,沈家两位小姐清誉不保不说,镇国公府岂不也会落下不懂礼数的名声!? 正不知如何开口,耳边已传来一个柔和的声音:“祖母的腿不大舒服,要不,我去看看二姐姐和六姐姐?” 沈老太太和尚二奶奶略带惊异地看着书香。 按理说,自家姐妹遇到这样的事,连老太太都会心慌意乱,这个稚气未脱的小丫头却仍然镇定自若。 甚至还一脸温柔地征询着老太太的意见。 离沈老太太座位不远的福宁长公主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沈老太太暗暗挪动了一下腿,却觉得十分沉重,她看了眼书香,书香那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沈老太太。 不知为何,沈老太太的慌乱就少了许多。 沈老太太略一思索,点了点头:“你去瞧瞧状况也好,有什么消息,快点儿过来告诉我一声儿。” 这里可不是沈府! 书香答应着,回头向那慌张的丫环微微一笑:“请姑娘带路。” 尚二奶奶上前接过沈老太太的手:“老太太觉得怎么样?要不要请太医过来瞧瞧?” 沈老太太摆了摆手,说道:“老毛病!不碍的。” 尚老夫人看了看屋内众人,笑道:“你总嚷着自己老了,不老也被自己喊老喽!” 沈老太太勉强地笑:“不服老,不行了!” 众人这才笑着说起话来。 书香跟在丫环的身后,向后花园走去。 “姑娘怎么称呼?” 那丫环忙不迭地摆手:“七小姐可别这么叫我,我担不起!七小姐就叫我红芍罢!” “红芍姑娘。”书香脸上带着笑,“刚刚到底是怎么回事?” 红芍一脸的担忧:“四爷喝了酒,说着心头烦热,想去花园走走。半路又发现没带扇子,叫我回去拿,等我拿了扇子追上四爷的时候,就只看见四爷和二小姐和六小姐面对面在假山那边站着……” 打了照面? 书香心一沉。 大家闺秀哪能轻易和外面的男子相见?华香马上要谈婚论嫁了,灵香也快及笄了,这样一来可怎么是好? 书香想了想,便将身上带的碧玉滕花玉佩摘了下来,塞在红芍手中:“还请姑娘不要将此事说出去!” 红芍下意识地往外推:“这可使不得!” 书香攥着红芍的手不放开,眼底透着一丝慌乱:“这关系到我两个姐姐的声名,还求姑娘多多体谅!我出来得匆忙,没带什么好东西,姐姐先收着!” 若是不收,未免会让书香以为自己嫌弃礼轻。 红芍只得团紧了手心,面色间却仍有着犹豫:“刚才我在老夫人和二奶奶面前都说了……” 书香说道:“只要姑娘肯包涵,老夫人和二奶奶那边我来说。” 事关两位待字闺中的小姐声誉,这种事情是不会拿上台面来说的,喜欢搬弄是非的,多是府中做事的下人。 说着话已经到了后花园,远远便听见低低地抽泣声,书香心里发急,刚要快步上前,又想起了什么,四下看了看,见没有旁人,才拾步向声音的方向走去。 华香坐在一块大石上,眉眼之间皆是恼怒和烦乱:“你别哭了行不行?” 书香顺势看去,见灵香正缩在假山脚下,低着头抚摸着脚踝,时不时发出委屈的抽泣。 书香上前去扶住灵香的手臂:“六姐姐怎么了?难道是受了伤?” 华香见来的是书香,有些讶异:“祖母呢?” 书香叫了一声“二姐姐”,说道:“祖母腿不好,命我过来看看。” 又想要扶起灵香:“六姐姐起来说话。” 华香撇了撇嘴:“别理她!见个人就吓得把脚崴了,没出息!” 书香扫了华香一眼,没有做声。 灵香仰起头,抓住书香的手臂,一双珠泪盈盈的大眼睛望着书香:“七妹妹,你跟祖母说,我们不是故意的……” 书香冷然说道:“要说,你们自己去跟祖母说!” 从来没见过书香如此声色俱厉,灵香和华香均是一脸惊讶。 红芍早已退得远远的。 书香深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一屋子的人都知道你们见到了尚家四爷!若是你们这样躲着不出去,只会坐实了这个罪名!纵使你们舍得一辈子不出嫁,祖母的面子往哪搁?父亲的颜面又何存?!” 灵香有些怨怼地看了华香一眼,都是她要乱跑! 只是,灵香不敢当着面说出来。 书香似乎知道灵香在想什么,语气温和了些:“如今再追究原因已经没有用了,想想怎么度过眼前的难关才是真的!” 华香十分不服气:“不就是见了个男人么?又什么大不了的?我们连句话都没说,就各自走开了!外头的人爱说什么说什么去,我才不在乎!” 书香看着华香那张骄横的脸,不由得攥紧了手中的帕子:“你不在乎,祖母在乎!父亲在乎!母亲也在乎!” 每个人都有五个不停旋转的球:工作、健康、家庭、朋友和灵魂。工作是橡胶球,掉下去会弹起来;而另外四个都是玻璃球,掉了-----就碎了。. 第十七章做客(七) 华香大惊失色。 这几个庶出的妹妹她一向瞧不起,更有哪个敢这样的指责她? 她陡然立起身来,便要发作。 书香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等回了家,你怎么发脾气都随便你!这里可是镇国公府!” 顿了顿,她又说道:“祖母可等着你们回话呢!” 华香的脸涨得通红。 灵香看着书香,似乎不认识她了似的。 书香搀起灵香,低声地安慰了几句,缓缓向正屋走去。 华香忍住到了嘴边的话,跟在她们身后。 一屋子的人见了她们,皆有吃惊的神情。 书香立在屋子正中,坦然地微笑,恭敬地说道:“让众位夫人奶奶担心,真是过意不去。原来是二姐姐想净手,没料到却迷了路,又寻不到人问,竟然走到花园子里去了。不巧四爷正在花园里醒酒,远远地听见二姐姐和六姐姐的声音,大概知道家里有女客,就立刻回避了。偏六姐姐又崴了脚走不动,就请红芍姑娘来带个信儿……” 尚二奶奶瞪了一眼红芍,都是这个口没遮拦的小丫头,跑到正屋来乱说! 沈老太太这才松了口气。 尚二奶奶忙上前拉过灵香和华香:“都是我考虑的不周到了,害得两位妹妹迷路!妹妹伤得可没事么?” 灵香脸上犹自残留着慌乱,低声答道:“不关二奶奶的事,是我们自己不好。” 尚老夫人和众人的心都放了下来。 福宁长公主深深地看了书香一眼。 不过是十三四岁的小丫头,说起话来竟然如此落落大方,滴水不漏。 镇国公府园子大,小姐初次来不识路径,也是寻常。她话里说着尚四爷知道家中有女眷提前绕路,既夸奖了四爷守礼知进退,又暗示沈家两位小姐无恙,将一场祸事消弭于无形,小小年纪,真是难得。 屋子内,众人看向书香的眼神便多了些许打量。 书香已退到沈老太太身旁,关切地询问起身子的状况来。 沈老太太轻轻拍了拍书香的手,似乎是示意自己没事,又似乎是嘉奖。 沈老太太身子不适,灵香又崴了脚,坐了一会儿,沈家四人便提前告辞。 “得了空可要常来坐坐!”尚二奶奶笑着向沈老太太说着话,又看了书香一眼。 书香不声不响地垂首立在一旁,脸上挂着礼貌的微笑。 回了沈府,大太太和大奶奶来问了安,见几人神色各异,老太太的腿病又莫名其妙加重了些,便有些奇怪起来。 老太太却并不解释,说了几句便说劳累,打发了众人出去,连屋里的丫环妈妈也遣了,单留了书香一个人问话。 “情形到底是怎样?”老太太冷着脸问道。 书香想了想,便言简意赅地答道:“二姐姐说腮上发痒,拉了六姐姐出去,想找个丫环婆子要盆水来净脸。出了门却找不到人,不小心走到了花园子里,遇到了尚家四爷。” 老太太追问道:“见了面了?” 书香犹豫了片刻,轻轻点了点头:“六姐姐心里一慌就崴了脚。” 老太太叹了口气。 书香劝道:“只是不小心见了一面,那个叫红芍的丫环我也嘱咐过了,想来不会乱说。尚四爷不是寻常人家的浪荡子弟,更不会拿这种事情乱作文章。祖母大可放心。” 老太太看着书香的眼神多了些郑重:“你做得已经够好了,难为你了。”顿了顿,说道:“只是我担心华香这个性子,往后不知道还会闯出什么祸来……” 书香微微一怔。 老太太这是在和她说体己话? 书香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垂下了眼帘。 再抬眼,只见老太太正打量着书香身上秋香色的衣裳。 书香便不好意思地笑了:“二姐姐给我拿了一件大红的衣裳,我早起穿了,十分好看。只是却觉得有些薄,就又穿了件秋香色外衫,加了披风……” 老太太嗯了一声,说道:“你身子刚好,难免怕冷。” 书香暗暗松了口气。 春晓苑里,大太太看着一脸忿忿的华香:“可是出了什么事?” 华香见问,便嘟着嘴说道:“母亲,七妹妹也太无礼了些!您可得好好管教管教她!” 大太太的眉头蹙了起来:“她可有什么失礼的地方?” 华香撇着嘴:“哼!什么东西?居然还呵斥我!当着别人的面却装好人!” 见华香避而不答,大太太更加心里没底了。 这个华香一向是揪住了别人的错处,就劈里啪啦说个没完的。若是自己犯了错,却会避重就轻…… 想着老太太回来的时候沉凝的脸色,又遣了众人单留下了书香,大太太不由得沉思起来。 华香上前撒娇般地摇晃着大太太的手:“母亲!” 想到近日自己正在给华香寻着亲事,若是这个时候华香出了什么错,那可就麻烦了! 大太太便不像往常一样和颜悦色起来。 “是不是你闯了祸?!” 华香吓了一跳,脸色立刻露出躲闪的神情,嘴上嘟囔着:“母亲怎么也偏心那个七丫头起来?分明是她不知尊卑……” 大太太重重地拍了下案子:“到底怎么回事?!” 华香微微哆嗦了一下。 母亲可从来没有这样严厉过…… 华香不免有些委屈:“不过去镇国公府的花园里逛逛,碰到了他们家四爷……” 大太太顿时气得不打一处来。 华香急忙又说道:“不只我一个,还有六妹妹呢!也没说话,打了个照面就分开了……” 难怪老太太出去一趟,腿上又不利索了,敢情是又急又气! 大太太冷冷地问道:“书香呢?” 华香知道大太太动了真气,却也不敢再耍脾气,低声说道:“书香在祖母身边。” 大太太又问道:“这事情还有谁知道?” 若是这事被人传开来去,华香和灵香就别想出嫁了! 华香连忙说道:“书香跟大家说我和灵香迷了路,凑巧碰到了尚四爷的丫环!” 凑巧?怎么就那么巧! 大太太冷笑,明眼人谁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是装糊涂罢了! 第十八章胭脂(一) 书香刚回了行云阁,还没来得及换衣裳,大姨娘便来了。 “听说老太太心情不好,可是闯了什么祸?”大姨娘一脸的焦灼。 书香含笑让座,又让碧萱泡茶来:“没什么事,想来是祖母的腿痛,出了趟门十分辛苦。脸色便不大好。” 大姨娘这才略略放心下来。 “我是怕你年纪小,不知道礼数,我又是什么都不懂的,就算是想教导你规矩也轮不到我……” 大姨娘的神色有些黯然。 庶出的小姐总是不如嫡出的小姐嫁得好,这和在姨娘身边教养不无关系。虽说无论哪个姨娘诞下了子嗣,都是叫正室母亲的,但是府里的正室们通常不会特别宠爱庶出的子女。尤其是有自己的孩子的,自然是在嫡出的孩子身上格外用心。庶出的小姐在琴棋书画、德容言功上就远远不如嫡出小姐。 大姨娘犹豫着开了口:“你也该经常去春晓苑走动走动,若是能得了太太的欢心,对你有不少好处的。” 书香年纪越来越大,到了说亲的时候,还不是太太说了算?太太喜欢了,一句话就能决定书香一辈子的命运。 书香笑着奉茶给大姨娘:“姨娘别操心了,二姐姐还没议亲呢!我这样巴巴地跑上去,人家还以为我等不及了……” 书香打住话头,脸上泛起了红晕,掩了口轻声地笑。 大姨娘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嗔道:“你这丫头,这话也是你说得的?小心叫人家听去了,说你不知羞!” 书香见大姨娘的忧色减了不少,才略略放心。 书香轻轻地吹着茶,却想起前生的事情来。 记忆中自己和书香虽然都是大姨娘生的,大姨娘却从来没有对自己这样亲热和关心过。待她虽好,却总是有一种若有若无的疏离。 就好像,对待一个客人一样…… 书香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吓了一跳。 她随即自嘲地轻轻摇了摇头。 七妹妹年纪小,大姨娘偏疼她多些,又有什么奇怪的…… 书香打住思绪,和大姨娘闲话起家常来。 暖翠阁,老太太倚在榻上眯着养神,采霜替老太太轻轻捶着腿。 采露端上药碗来,进房看了看老太太,采霜向她摇了摇头,示意别吵。 采露将药碗放在桌上,便想悄悄退下。 刚退了两步,就听见老太太的声音:“采露。” 采露忙上前道:“老太太,该吃药了。” 老太太嗯了一声,却不起身,也不睁开眼睛。 采露不由得和采霜面面相觑。 半晌,老太太才长叹一声,睁开眼睛。 采露忙上前和采霜一边一个扶老太太起身,服侍老太太喝了药。 采露端上果盒来,拣了一颗蜜饯瓜条奉给老太太。 老太太看了看果盒,噙了蜜饯。 采露刚要下去,老太太说道:“你去浆洗房看看,今儿七丫头那边送去了什么衣裳?” 采露迷惑地答应着,退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外头的小丫环打起了帘子:“万妈妈来了。” 万妈妈早就听说了头里的动静,寻思着老太太心情不好,便指了一事出去了,过了这一阵子才回来。 进了房,见老太太面色如常,万妈妈才放下心来,笑道:“老太太这么早就回来了,可歇过午觉了?” 老太太招手让她上前,道:“就是这腿又不好了。” 万妈妈露出担忧的表情,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将手上的包袱打开来给老太太看:“我让我那二媳妇给老太太做了套暖腿,也不知道合适不合适。” 老太太命采露收了:“难为你想得周全。” 采露出去了,万妈妈上前说道:“晌午于顺家的过来了。” 于妈妈也是老太太身边的人,替老太太管着庄子上的事。 老太太抬起眼睛:“有什么事?” 正是秋收,于妈妈不在庄子上做事,来上房做什么? 万妈妈见老太太疑心,忙笑道:“也没什么事,送来些瓜果让家里人尝尝鲜。” 老太太这才放下心来:“给瑞哥儿留几个,其余的送去给几个丫头吃去罢。” 万妈妈闻言不禁有些为难。 庄子收成不好,于妈妈也是借着送瓜果的由头来探探上房的口风,本来就没送多少,再分给几个爷和小姐,只怕少了又让人看了笑话。 万妈妈心里思量了一下,瑞哥儿那份是一定要留下的,不但留还要留好的,那就只能从几位小姐那儿动些手脚了。 二小姐的那份是不用想的了,谁还敢去老虎嘴边捋须呢?老太太如今偏疼六小姐和七小姐,四小姐不言不语是个好性儿的,五小姐又是不敢说话的…… 片刻之间,万妈妈已有了计较。 她笑道:“难怪府里的爷和小姐都孝顺老太太,老太太也是真疼他们。” 老太太嘴角浮起一抹微笑。 说了几句话,老太太又想起一件事来。 “二丫头晌午说脸上发痒,我一开始还以为是秋日里太燥了。六丫头的脸上红红的,像是哭过了似的。七丫头的脸上也有些发红,你们可看出来了?” 万妈妈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便笑道:“我这刚进来,还没看见几位小姐呢!” 一句话将自己的关系推得一干二净。 采霜蹙眉回想了一会儿:“三位小姐的脸上好像是比往日红了些。” 老太太说道:“真是什么事情都要操心。采霜,你去把我昨儿吩咐送过去的新制胭脂都拿回来。” 采霜答应了,老太太又补充了一句:“只把六丫头和七丫头的那份拿过来就行了。” 华香是个兜不住事情的,有了芝麻大点儿的事情都会嚷得阖府皆知。 采霜笑道:“老太太放心,我明白该怎么做。”转身出去了。 万妈妈看了采霜的背影一眼。 难怪是老太太身边最得力的丫环,一点就透。 第十九章胭脂(二) 锦瑟笑着迎上前去:“姐姐怎么今儿这么有空!” 采霜是老太太身边的人,府里的丫环见了她都要加几分奉承。 “刚服侍老太太歇下,想过来瞧瞧七小姐做什么呢?” 书香站起身来让座:“姑娘辛苦了,坐下歇歇。” 采霜侧身在临窗的炕边坐了,拿起桌上的绣绷看了看,赞道:“好鲜亮的活计!” 小丫环奉上茶,锦瑟端过果盘来,让道:“姐姐用些茶。” 书香微笑着说道:“天气越发冷了,祖母腿脚又不好,我想给祖母做套护腿,冬日里也好用。” 采霜放下绣绷,说道:“说到暖腿,刚才万妈妈倒送了一对儿过去,只是这绣工上就比七小姐的差远了。” 书香听见万妈妈已抢了先,眼神便一黯。 采霜见状笑道:“我本想再做一对儿给老太太换着用,既然七小姐已做了,我就不献丑了!” 锦瑟见采霜心情好,便凑趣说道:“原来姐姐也会偷懒!” 三人说笑了几句,采霜说道:“七小姐的气色好多了,白里透红的。” 锦瑟快言快语地说道:“这是一早上要出门,特意搽了胭脂打扮的呢!” 采霜笑道:“是么?听说前儿老太太特意打发人给几位小姐送来了新制的胭脂,我正好不在屋里,倒没看见。七小姐用着怎么样?” 书香望着采霜含笑的眼睛,心思微微一动,说道:“用着是不大一样,香气也有些浓,或许是我用不大习惯的原因。” 锦瑟已去梳妆台上将胭脂取了来,递与采霜:“姐姐看看,我怎么倒没看出什么好处来?” 采霜拿在手中端详了一会儿,才笑道:“听人说这胭脂好,我也不过是好奇看看罢了。” 书香见采霜并没有将胭脂放下的意思,便顺势说道:“姑娘若是喜欢,不妨拿去用罢。” 采霜有些讶异地说道:“老太太赏给小姐的东西,我怎么好拿去?” 书香见了采霜的神情,更坚定了心里的判断,便说道:“又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我还有一些,姑娘留着好了。” 采霜便不再推辞,又客套了几句,起身告辞。 锦瑟送了采霜出去,回来便有些埋怨:“也是老太太身边当差的,怎么眼皮子这样浅。” 书香却摇摇头,说道:“事情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 锦瑟有些不解,书香却不再多说。 老太太看着采露带回来的衣裳,蹙起了眉头。 艳丽的颜色,上等的质地,精致的做工,分明就是给华香量身定做的。 华香一向喜欢出风头,又瞧不起几个妹妹,怎么这次倒这么大方了? 想起在镇国公府华香找理由出去逛花园的情形,老太太叹了口气。 真是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愁。 只是,一向粗心大意的华香又怎么忽然有了这样的心机?大太太绝对不会给她出这样的主意。 老太太的眼前闪过翠巧的影子。 这个时候,翠巧刚掀开帘子进了房。 见房中只有秋晓服侍,翠巧便上前向华香说道:“小姐,听说刚才采霜去了回燕楼和行云阁。” 华香听了有些不高兴:“跟我说这些做什么?祖母年纪大了,偏疼她们两个又怎么了?”顿了顿还是有些不甘心,问道:“这次又给她们送什么好东西了?” 翠巧说道:“可不是有些奇怪么?没送东西,反而倒把前儿赏下的胭脂拿走了。两边都是一样的情形。” 华香一脸迷惑:“胭脂?祖母要那个做什么?难道祖母也要打扮?” 翠巧却比华香想得深:“恐怕是东西出了什么差错。” 华香奇道:“那怎么不来我这里拿?要是不好,又怎么会单单留给我?”转念一想,华香便笑了起来:“定是这胭脂十分贵重,老太太舍不得让她们两个用,所以才叫采霜要了回去。” 翠巧心中暗暗叹气,这个小姐,怎么想事情总是这么简单!?她说来说去,暗示的意思已经十分明白,费了半天的功夫却是对牛弹琴。 院子里一个丫环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向门口的小丫环说道:“我的帕子好像丢在园子里了,我出去找找,一会儿就回来。” 看门的小丫环点了点头:“姐姐快去快回。” 那丫环快步出了院子,走到园子里东张西望起来。等走得看不见梧桐苑了,才抓了一个路过的婆子,急促地说道:“快出去告诉我姑妈,就说老太太要查胭脂的事呢!” 偏生那婆子又有些蠢笨,胡乱地答应了,又问道:“姑娘的姑妈是谁啊?” 那丫环急得直跺脚:“就是唐广才家的!快去啊!” 晚上便有人传老太太的话给二奶奶:“……老太太说二奶奶有了身子,再接触香料怕对孩子不好,嘱咐二奶奶别再用胭脂水粉这些东西了。” 二奶奶笑着答应,又让人拿了赏钱给来人,一脸喜孜孜的表情。 待人走了,二奶奶便向沈景禄说道:“看老太太如今多看重我!丁点儿的事也巴巴地派人过来嘱咐,我早说什么来着,有了身子就大不一样了!” 沈景禄说道:“祖母年纪大了,思虑得也多,这样的小事也记挂着。” 二奶奶笑着用手指点着沈景禄的额头:“你只顾着惦记老太太,都不惦记你儿子!” 夜幕悄然降临,几盏灯笼在秋风中轻轻摇晃着,衬得偌大的沈府越发静谧祥和。 伺候老太太用了晚膳,采霜便去了春晓苑。 给大太太行过礼,采霜递上一个小匣子来,低声说道:“老太太说,请大太太查查这东西的来历。” 罗妈妈收了匣子,想要探探口风,采霜却不多留,起身告辞:“老太太那边还有事。” 香桐送了采霜出去。 大太太看向罗妈妈手中的匣子,打开一看,却是一小盒殷红的胭脂,随着盒盖的掀起,散发出阵阵的香味。 罗妈妈一脸迷惑地看着大太太。 第二十章胭脂(三) 院子里弥漫着桂花浓郁的香气,书香独自立在院子中,怅然若失。 惜云楼,这个她生活了那么久的地方,如今已是杂草丛生。 只过去了半年而已,却早已物是人非。 转瞬,灰飞烟灭;转瞬,沧海桑田。 她缓步进了房,房中的家具摆设如旧,只是空置已久,有一种阴沉沉的冷。 就在这个堂屋中,她颓然倒地,这是她前生最后的记忆。 她纤细的手指划过了光滑的桌面,似乎想起了什么。 按理说这里不会再有人居住,为什么房间的家具中却没有太多的灰尘? 难道是还有人来打扫么? 由不得她多想,锦瑟被她支走了,她才偷偷来看看旧居。 她还有事情要做。 转回到院子里,她拿出了锦袋。 虽然无人照料,堂前那些木槿花却开得更加茂盛了,吐红露粉,繁花似锦,点点疏影在风中摇晃着,便有了一种妖娆的美丽。 书香刚刚蹲下了身子,便听见门口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是谁?” 书香讶异地回过头去,待看清了来人,不由得更加惊奇:“六姐姐!” 灵香身后站着碧峰,主仆二人看起来比书香还要诧异。 “七妹妹,你怎么自己跑这儿来了?” 贸然问了一句,灵香便发觉自己失口了。 七妹妹和三姐姐毕竟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她病好了来三姐姐的旧居悼念,也无可厚非。自己这一问,倒显得突兀了。 书香却十分坦然:“我路过这里,瞧这木槿花开得好,就想采一些回去。” 灵香笑着走上前来:“几日没来,这花还真开了。” 书香看着碧峰手中的水盆,心头涌起了一阵感动。 是灵香,常来打扫惜云楼…… 沈府小姐中,除了玉香和华香,其余的都是庶出。而庶出的小姐中,梨香沉默,妍香谄媚,书香年纪幼小,自己前生便和聪慧的灵香十分交好。 书香环顾了一下院子,往日那些与灵香拈花吟诗,下棋品茶的情景仿佛又浮现在了眼前。 一旁的灵香却是另一番心思。 三姐姐生前温柔睿智,却总是被华香处处刁难,衣裳首饰皆不敢用艳丽的颜色和款式,只有在廊下种了许多木槿花,聊以自慰。木槿花色彩艳丽,又能从春天开到秋天,惜云楼的小院子里,便常常是一片鸟语花香。 想到这里,灵香轻声吟诵道:“昨日一花开,今日一花开。今日花正好,昨日花已老。” 书香应声对道:“始知人老不如花,可惜落花君莫扫。” 灵香讶异地看向书香:“七妹妹也知道这首词?” 书香淡淡地笑:“无意中看到的,觉得好就背下来了。” 灵香望着玉立在摇曳的花影中的书香,忽然就觉得十分的熟悉。这种感觉,像是剥开一层又一层繁复的花瓣,终于嗅到了花蜜的甘甜。 她差点冲口而出,那个称呼。 书香恬淡的笑容宛如天边飘渺的云朵:“……姐姐来得正好,帮我把花瓣收起来罢。” 灵香回过神来,强迫自己把思绪放下,笑道:“妹妹要这些花瓣做什么?” 书香故作神秘:“过一阵子姐姐就知道了。” 书香和灵香说笑着出了惜云楼。 妍香远远地看见,脸上浮现出一抹不屑:“两个黄毛丫头!” 身旁的绿槐说道:“如今老太太最疼的可就是她们两个了,前儿庄子送来的瓜果,老太太吩咐只给了瑞哥儿、六小姐和七小姐。” 想起那件事来妍香就心烦,却还嘴硬地说道:“不过是几颗瓜果罢了,往常老太太也没少了给我的。从前老太太和大太太赏给我的东西还少么?这点儿东西算什么?” 说罢,便径自转身向前走去。 绿槐忙跟了上去。 妍香的脸色有些难看:“现在得了好有什么用?能寻个好人家才是长长久久的事!” 想到这里,妍香才觉得舒畅了些。老太太偏疼她们又怎样?掌握着她们命运的,可是大太太…… 春晓苑中,东次间已没了旁人,唐广才家的脸色灰败,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着:“太太,奴婢是一时糊涂,以为价钱高的东西必是好的,结果办错了差事,求太太重重责罚!” 大太太沉声问道:“这一盒胭脂多少银子?” 唐广才家的颤着声音回道:“回太太的话,这一盒是……是五两银子。” 五两银子,这一盒胭脂够得上府里小姐半个月的月例了! 大太太气得说不出话。 一旁的唐妈妈也觉得十分丢脸,自己的侄媳妇闯了这么大的祸,害得二小姐和六小姐差点名声受损,又把老太太惊动了,就算是大太太想护着她,也不好越过老太太去。 大太太捏着胭脂盒,竭力平定着心绪。 老太太让采霜送来这盒胭脂,分明就是在指责她管家不严,唐广才家的是唐妈妈的侄媳妇,自然也是大太太的人,老太太让她处理这件事,就已经是在府里下人面前给她留几分颜面了。 看着地上颤抖的下人,大太太怒火中烧。 唐广才家的管着沈府各处的胭脂水粉,头油皂角等物,实实是个肥缺,大太太也知道这些买办背地里没少借着做事揩府里的油水,只是要借重唐妈妈和唐广才,她才睁一眼闭一眼。没想到她们越发地猖狂起来。 老爷不在京里做事,家里收入的少,支出的多,渐渐已经是入不敷出。今年庄子收成又不好,明年还又接二连三的嫁娶等事…… 大太太越想越是烦心,猛地拍了下桌子。 第二十一章胭脂(四) 锦瑟进了房:“小姐,大太太带着唐广才家的去了暖翠阁。” 书香放下了手中的书卷,有些讶异地抬起了头。 没想到大太太的动作这么快…… 幸好她昨天早早地做了准备,要不然就来不及了。 书香站起身,叫过碧萱来:“给我换身衣裳,我要去暖翠阁。” 锦瑟疑惑地问道:“小姐要这个时候去暖翠阁?” 都知道大太太要严惩唐广才家的,小姐这个时候去,也太不是时候了罢? 书香微微一笑:“这个时候去才好。” 见大太太面色不善地进了房,后面还跟着垂头丧气的唐广才家的,房里的丫环奉上了茶就悄悄退了出去。 大太太先给老太太请安:“娘,今儿身子可好些了?” 老太太一看这情景就明白了几分,点点头应道:“还好。” 大太太沉声说道:“娘交待的事我已经查明了,都是这个奴婢惹的祸!” 又回头喝道:“还不跪下!” 唐广才家的哆哆嗦嗦地跪下了:“老太太,奴婢真不是故意的,求老太太开恩!” 老太太冷冷地盯着唐广才家的。 大太太这几年也太不像话了,竟然留着这样的奴才在府里,是不是以为她老糊涂了,就可以大权在握,不用再把她放在眼里? 那天她命人把胭脂拿到仙蝶坊去让制胭脂的师傅鉴别,人家一看就说这是下等的劣货,不但有损肌肤,严重的甚至还会起疹子。 想起那日华香嚷着脸上发痒的事,原来罪魁祸首在这里。 唐广才家的哭着叩首:“还求老太太看在奴婢一家几辈子为沈府做事的情面上,饶了奴婢……” 闯了这么大的祸还存着奢望,这些仆妇真是不懂规矩! 大太太厉声打断了唐广才家的:“住口!老太太面前哪有你说话的份?” 门外的丫环婆子们不禁噤若寒蝉。 大太太这是杀鸡给猴看,她要让阖府上下的仆妇都知道,做错了事就绝不会轻饶。 老太太看了一眼大太太。 既然带到了暖翠阁,就是让老太太发落。老太太若是责罚得重了,唐广才家的毕竟是大太太的人,未免太不给大太太留情面。若是责罚得轻了,只怕府里的下人更要不服管束。大太太是看准了老太太不愿意生事,才将唐广才家的带了过来。只是这样,未免也太小看老太太了。 老太太正要说话,门外传来一个声音:“七小姐来了。” 大太太蹙起了眉头。 这个七丫头,也太没眼色了! 其他人都早早地躲了出去,她还偏偏挑这个时候来。是不懂事,还是没听说府里的事? 老太太说道:“你先起来罢!” 唐广才家的站起身,垂首侍立在一旁,心头燃起了一阵希望。 老太太不想让别人看到她这副狼狈的模样,大概是不会撵她出府了…… 书香捧着一个镶螺钿雕葵花的匣子笑盈盈地进了房。 见了大太太,书香有些迟疑地行了礼:“母亲。” 老太太看见书香温煦如春风的俏脸,心情好了些,招手叫她过去:“你怎么来了?” 书香见大太太并未责怪,这才胆子大了起来,笑道:“我做了点儿东西,想拿过来让祖母看看。” 老太太的视线落在了书香手中的匣子上。 书香打开了盒盖,还没等看清是什么,一阵幽幽的甜香就飘了出来。 老太太不禁问道:“这是什么味道?” 书香笑着将盒子捧了上去,好让老太太看仔细:“我前儿见这花开得好,一时兴起就照书上记载的法子,做了盒胭脂。没想到还真的做成了,特意拿过来让祖母也看看。” 一听到胭脂两个字,大太太和唐广才家的均诧异地抬起头来。 老太太接过盒子仔细地端详,说道:“我年轻的时候也喜欢这些花啊粉啊的,老了就懒得看了。” 书香笑道:“谁不知道祖母是最识货的,我也不知道这成色怎么样,想让祖母指点指点。” 几句话说得老太太十分受用,心情也大好起来:“自己做的东西无非是图个新鲜好顽,难道你还想拿出去叫卖不成?” 说完,老太太已自先笑了起来。 大太太和书香自然也跟着笑,屋里的气氛渐渐缓和了下来。 老太太看了一会儿,说道:“到底是自己做的,颜色鲜亮,味道也好闻得紧。”将盒子递给了书香,又说道:“好端端的怎么忽然想着做起这个来了?” 书香接过盒子盖好,笑答道:“说起来还多亏了那日祖母送过来的那盒胭脂,我闻着那味道倒像是木槿花香似的,就想起园子里如今到处是这种花,左右无事就做着玩了。法子也不难,若是祖母喜欢,回头我再多做几盒送给祖母和姐姐们。” 老太太眼睛一亮:“这倒是个法子。家里丫环多,若是都能用自己制的胭脂,家用上倒也能省下不少。” 说着话,眼神已瞟向了大太太。 大太太忙说道:“还是娘的主意多,府里的丫环闲着也是淘气,不如让她们学着做些,用着也好。只是要让七丫头费心了。” 书香说道:“母亲说得太客气了,我倒巴不得热闹些才好。” 老太太笑着指着书香:“还是年轻人,贪玩好热闹。”又看了一眼唐广才家的,“没想到你那一盒五两银子的胭脂还有这样的好处。” 唐广才家的脸涨得通红,心里的石头却落了地。 真没想到,她一向瞧不起的庶出小姐,竟然在这个时候救了她…… 书香又说起胭脂的事情来:“不光是木槿花,到了春天还可以用石榴花,甜甜的好闻又好用……” 待众人散去,采霜端了茶进房来,奉给老太太。 老太太似乎有些疲惫,合上眼睛说道:“这个七丫头还真不简单。” 采霜有些不知如何回答,老太太这是说书香有心计,还是书香心灵手巧? 老太太说道:“没想到冬莲那个没什么心眼儿的,倒生了这么个伶俐的丫头。” 第二十二章胭脂(五) 冬莲是大姨娘的名字。 采霜见老太太的神情是喜欢的,便说道:“还是老太太调教的好,府里的小姐都聪明慧巧。” 老太太叹气:“你也不用安慰我,我统共就一个儿子,倒养了七个孙女。龙生九子还各有不同呢,何况是这么多孩子。”顿了顿,又说道:“别看七丫头年纪小,除了嫁出去的玉香,我这些孙女里头就数她是个尖儿。” 采霜想起方才的事来,试探着说道:“七小姐看着柔柔弱弱的,胆子倒大,大太太正在房里回话,七小姐就进来了。” 这是在暗示老太太书香也许是早有准备,别有用心。 老太太说道:“你没看书香刚进房那神情,她没料到大太太也会在这里。又怎么会是故意来的?就算是故意来的,也是怕府里生事,特意找了个台阶给我们下。单是这份体谅和心胸,就是极难得的。” 和采霜说了会儿话,老太太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打起盹来。 回到春晓苑,大太太扫了一眼唐妈妈。 唐妈妈立刻低头说道:“这次的事情虽说是过去了,只是这唐广才家的,还是要重重责罚才是,否则府里就没了规矩。” 不说是自己的侄媳妇,只说是唐广才家的,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大太太反而倒有些犹豫起来。老太太都没再追究,她要是再铁面无私下去,未免会落得一个翻脸不认人的名声,更何况唐妈妈正管着庄子上的事,她侄子又是外院的管事,如果是认真责罚起来,也不免会寒了唐妈妈的心。须知这些世仆最是难驯服的,主子平日里有千般的好也不一定记得,但凡小惩大诫一番,必定心怀怨愤…… 想到此处,大太太放缓了口气:“革她三个月的银米也就罢了,只是以后可要当心办差。” 唐广才家的提了半天的心,听了这话不禁大喜过望,立刻跪下道:“多谢大太太开恩!奴婢往后再不敢了!” 大太太点点头,唐广才家的一脸感激地退出了房。 罗妈妈进了房:“大太太,李尚书家的三太太来了。” 大太太有些疑惑:“她怎么忽然来了?”又问道:“可见过老太太了?” 罗妈妈答道:“老太太刚歇下了。” 就是还没见到。 既如此,总不能让客人在外头等着,大太太命罗妈妈将人请进来,百灵替大太太换了件外衫,刚抿了抿头发,就听见外头的小丫环说道:“李三太太来了。” 大太太起身笑迎道:“快请进来。” 李三太太穿着紫檀色缕金蜀锦玉裙,微微发胖,更衬得圆圆的脸一团喜气,进了房就笑道:“可好一阵子没见着大太太了,近来可好?” 大太太抬手让座,笑道:“劳您记挂着,家里一切都好。” 李三太太就先问起老太太来:“听说腿不大好,特意带了两瓶石斛杜仲酒来,一天温服一盏,对风湿是极好的。本想去给老太太请安,谁知来得这样不巧,老太太已歇下了,也不好打扰。” 虽是这样说,脸上却并没有遗憾或失落的神情,大太太看在眼里,便知道三太太来沈府是来找自己的。能不能见到老太太,她也就并未放在心上。 大太太示意罗妈妈接过礼物,又谢了几句,笑着让茶道:“这是去年老爷在福建任上带回来的大红袍,三太太尝尝看。” 李三太太不说是因何事而来,大太太也不便直接相问。 李三太太又问起老爷的归程。 闲话了几句,三太太笑问道:“那日在镇国公府见了府上的三位小姐,离得远也没仔细看,倒听人说是模样脾气都是出众的,大太太怎么不叫出来见见?” 听人说沈府小姐出众?大太太心思一动。 李三太太与镇国公府二太太十分要好,难道是为了尚家二房四爷的亲事…… 想起那天华香说起曾经与尚四爷在花园见过面的事,大太太心头燃起一阵希望。 如果能攀上镇国公府家的亲事,虽然是二房,对华香来说也是十分好的了。 大太太便笑道:“见见也没什么,只怕倒惹得三太太笑话。” 李三太太掩口笑道:“大太太别怕我吓着三位小姐就好!” 两人说笑着,大太太命罗妈妈去请华香等人过来:“让二小姐,六小姐和七小姐过来给李三太太请安。” 大太太和李三太太在房中说着闲话不提。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罗妈妈笑着进了房:“小姐们来了。” 先进房的是灵香和书香,两人向李三太太刚行了礼,便被李三太太亲手扶了起来:“嗳哟,快不要多礼。” 李三太太拉着灵香和书香的手说话,又拿出见面礼来,趁这个时候,大太太询问地看着罗妈妈。 罗妈妈低声说道:“翠巧说二小姐随后就到。” 当着李三太太的面,大太太不好多问,便只是点了点头。 李三太太一手一个拉着灵香和书香,笑着向大太太道:“大太太真是有福气的人,养的女儿个个儿都跟画上走下来的似的。” 大太太刚要客气几句,外头帘子一响,小丫环的声音已传了进来:“二小姐来了。” 和穿着家常衣裳的灵香和书香相比,华香明显是精心打扮过了。秋香色的刻丝并蒂莲彩晕锦春衫,银凤镂花长簪垂下细细的蝴蝶流苏,仿佛振翅欲飞,更衬得一双凤眼流光溢彩,笑意盈盈。 房里的人都有一瞬间的愣怔。 大太太没想到华香会忽然这样妆扮起来,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灵香和书香交换了一个眼神。 李三太太反应得最快,立刻上前拉住华香的手,笑道:“哟,这仙女儿似的人物是您家的二小姐?” 华香见李三太太的脸上透着惊艳的神情,不由得更加得意起来,款款施礼道:“见过李三太太。” 大太太回过神来,笑道:“这就是我家的二丫头。” 李三太太啧啧称赞:“不愧是嫡出的小姐,这通身的气派就是不同。” 第二十三章试探(一) 华香扫了一眼黯然失色的灵香和书香,嘴角轻蔑地一撇,想起秋晓的话来:什么衣裳就得配什么人!只要她稍微打扮一下,高低立现。 书香淡淡地笑,垂下眼帘,和灵香一同默不作声地喝茶。 李三太太显得和华香十分亲热:“二小姐多大了?如今在读什么书?得了空儿去我家玩……” 大太太看在眼里,方才的猜想又作准了几分。 她低下头望着手中的茶盏,将深深的笑意隐藏起来。 华香虽然冲动任性了些,毕竟是嫡出小姐,相貌又是出色的,遇到有客的场面终究还是落落大方。 大太太扫了一眼灵香和书香。一个纤细,一个柔弱,见了贵客就畏手畏脚,哪能和自己的亲生女儿相比…… 李三太太正说着话:“……过几日我们老太太过生日,大太太可一定要带着几位小姐过去赏光!” 大太太笑着应承了,李三太太又似乎意有所指地加了一句:“镇国公家的二太太也会去。” 大太太脸上的笑意就更浓了。 锦霞阁,妍香猛地抬起头来,说道:“什么?” 绿槐一脸的忿色:“大太太叫了二小姐,六小姐和七小姐过去见客。” 妍香气得把手中的茶盏重重地放下:“灵香和书香算是个什么东西?黄毛还没褪尽呢,就叫出去见人!” 大太太怎么偏偏就不叫她? 绿槐的眼珠转了转:“我听说大太太要给几位小姐说亲……” 妍香咬住了嘴唇。她岂不知这层厉害关系?枉她平日百般讨好大太太和华香,这个时候竟然把她抛在一边! 转念一想,大太太第一要考虑的必定是华香,嫡出的小姐嫁得好了,大太太才有可能考虑这些庶出的女儿。虽然生她的三姨娘如今正风光,可是却一心一意巴着刚有身子的二奶奶,哪有心思顾得上她?二奶奶如今正是老太太捧在手心里的人,大太太虽然面上喜欢,心里却终究对二哥和二嫂有些隔阂。三姨娘近来又借着此事有几分张狂,大太太十分不喜。若是因为三姨娘影响了自己的终身大事…… 妍香心头打了个突。 她站起身来,说道:“把前儿老太太赏我的堆纱的花拿出来几支,我要去看看七妹妹。” 灵香和书香住处离得不远,辞了李三太太和大太太,两人便结伴回去。 灵香说道:“李三太太一年也来不了几次,今儿怎么倒忽然来了,无缘无故地倒惹人奇怪。” 书香说道:“或许是父亲要回来了,她们就想多走动走动罢。” 灵香想想也是,便转了话题:“你前儿送来的胭脂十分好,用了觉得又轻又薄,反倒比外头买的好些。” 书香笑道:“这也是为了报答你当日和我一同收集花瓣的功劳啊!” 灵香睁大了眼睛:“原来是为了做胭脂!你这小鬼精灵,主意还真多!” 书香拉着灵香的手说道:“这话也只能和六姐姐说,父亲为官清廉,又常年在外,大哥虽然在朝中供职,俸禄却也不多。咱们这一大家子,家用上全靠庄子上的出息,若是哪年庄子上有了差错,就难免捉襟见肘起来。胭脂虽然小物件,只是咱们府里女眷多,再加上各房的丫环,一年下来这些胭脂水粉的银两也不少了。咱们虽说是吃粮不管事的,心里也该为家里多打算些才是。” 灵香有些讶异:“你这小脑瓜想得倒多。”想了想又说道:“你说的的确在理,我闲来无事也替府里算算帐,也真不知道大太太这些年是怎么支撑过来的。” 书香见灵香有些黯然,便逗她道:“六姐姐愁的是什么?过几年姐姐也要出阁了,少不了姐姐的嫁妆就是了!” 灵香红了脸,作势要打书香:“你这促狭的小丫头!” 书香笑着闪躲,嘴上却不依不饶:“要不然大太太干吗要叫姐姐出去见客?我瞧着李三太太总看着姐姐呢!” 灵香拉住书香的衣袖:“你这丫头当真讨打!” 正笑着,忽然锦瑟唤道:“小姐,五小姐过来了!” 灵香和书香便松了手,锦瑟和碧峰上前替她们抚平衣裳上的褶皱,妍香已走近前来:“离老远就听见你们俩叽叽呱呱笑个不停,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书香看了一眼灵香,笑答道:“六姐姐在算计嫁妆呢!” 灵香作势要拧书香的嘴:“五姐姐别听她胡说!” 妍香看着她们两人亲密的样子,不知为何心头竟涌起一阵酸意。 想起自己来的目的,妍香勉强笑了笑:“正要去寻两位妹妹,可巧在这儿碰见了,不如妹妹们去我那里坐坐。” 书香有些诧异,妍香一向依着华香行事,也不大放她们在眼里,这会儿怎么忽然热络起来。想起她们刚刚见过李三太太出来,书香有了些头绪。 灵香看了看书香,笑道:“也好。” 书香不好推辞,便与两人一同去了锦霞阁。 锦霞阁附近栽着一片桃树,每年春天都会开出大片大片的桃花来,远远看去如朝霞一般锦绣灿烂,故名锦霞阁。进了院子,便看见东面墙壁上是一整墙的藤蔓,已是深秋,藤叶均是由浅入深的黄色,十分好看。 灵香见了不由赞道:“五姐姐这里的景色也是好的了。” 妍香脸上浮起一丝得意来:“是母亲赏的,大概是知道我喜欢桃花罢!” 言下之意是她要比灵香和书香受宠得多。 书香笑而不语,与灵香进了房。 房中熏着淡淡的百合香,案几上摆着一对青瓷螺珠瓶,立着五彩冰梅蝶纹瓷盏,倒也有几分雅致。 妍香吩咐绿槐将盒子捧了上来:“这几支花做得好看,我就想着给姐妹们拿去戴着玩。” 灵香和书香谢过,一人拣了两支,书香随手拿起一支樱草色铃兰纱花,似乎是无意地说道:“这个样式若是四姐姐戴了,定是好看。” 妍香笑容一滞,顿了顿才说道:“七妹妹的眼光是不错的,这支就留给四姐姐。” 书香笑着放下了花。 第二十四章试探(二) 绿槐收了盒子,白凝奉茶上来,妍香笑道:“这是昨儿万妈妈送来的新茶,妹妹们尝尝看。” 灵香最不喜妍香总是拿老太太和大太太赏下的东西炫耀,就向书香说道:“前儿万妈妈也给七妹妹送去新茶了罢?” 书香浅笑道:“大概是姐妹们都有的。” 妍香有些没趣,说道:“方才我还想着给你们送去些,刚从二姐姐那里回来,谁知二姐姐竟然不在。” 书香啜了一口茶。府里谁不知道李三太太刚走,妍香却装作不知情似的来透她们的话。 灵香见书香不接茬,便说道:“李家三太太来了,我们和二姐姐一起去请安,大概是和五姐姐不巧错开了。” 妍香的笑容有些勉强:“原来如此,倒让我扑了个空。也不知道李三太太来有什么事?” 这样问也未免太心急了。 书香抬起眼睛看着妍香:“我们也不过就是过去问安行礼罢了,三太太和母亲说话,我们也不便在一旁听着。”顿了顿,又说道:“纵是三太太有什么事找母亲,也不会当着我们说。” 灵香已察觉出了妍香的意图,心里不禁有些厌恶起来。这个五姐姐平时看都不愿看她们一眼,这个时候又巴巴地上前讨好,不就是想打听消息么? 灵香看了一眼书香,这个七妹妹说的话绵里藏针,让别有用心的人听了必定心生不安。 妍香果然就有些不自在起来。 问不出什么,妍香的面上渐渐懒怠,说了几句话,书香便找了个借口起身告辞。 出了锦霞阁,灵香回头望了望,低声说道:“这个墙头草!” 书香劝道:“算了,何必和她一般见识?” 同是庶女,妍香也不过是想给自己多一些准备。 灵香看向书香的眼神温和了下来:“你可要多为自己打算打算,别再像——” 灵香戛然住口,深深地叹了口气。 书香垂下了眼帘。她岂不知灵香说的是从前的自己,死得不明不白还被污蔑得体无完肤,不就是因为一个庶女的身份。 书香和灵香各怀心思地分了手。 老太太微微睁开了眼睛:“李三太太走了?” 万妈妈凑上前来:“在大太太那里留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大太太叫二小姐,六小姐和七小姐过去请安。” 老太太嗯了一声,又闭上了眼睛。 看来大太太很明白老太太的意思,华香过了年就十八岁了,要抓紧敲定她的婚事。 万妈妈悄悄退了出去。 廊下候着的丫环上前低声问道:“老太太知道了?” 万妈妈点了点头:“去告诉大太太,老太太没说什么。” 李三太太毕竟是越过了老太太直接去见了大太太,大太太总是要顾忌一下老太太的意思,另外也要试探一下老太太对华香婚事上的态度。 那丫环低声笑道:“老太太也这么大年纪了,咱们府里头外面的事情不都是大太太在管?老太太也该省省心,享享清福了!” 万妈妈嗔道:“乱嚼舌头的小蹄子,还不快去回话呢!” 那丫环笑着走了。 锦瑟点起了烛火,向书香说道:“小姐少看会儿书罢,眼睛看坏了可怎么办?” 书香忍不住笑出声来:“哪能看几页书就能把眼睛看坏了呢,你也太过小心了些。” 虽是这么说,书香到底还是放下了手中的诗集。 她生病的时候,除了大姨娘,就只有锦瑟和碧萱等几个丫环侍奉着,府里的下人见她病得凶险,都不大过问,有时甚至还背着老太太和大太太作践行云阁的人,都是锦瑟和碧萱等人想尽办法照顾着她。单是这份患难与共的情谊,在这深宅大院里就是极难得的了。 锦瑟是个直性子,对书香忠心耿耿,碧萱聪慧又不失沉稳,有她们两个,这院子里的事就都料理得妥妥当当。 书香正想着,忽然听到外头小丫环的声音:“唐嫂子怎么来了?小姐正看书呢,快请进。” 就听见唐广才家的说道:“姑娘还是通禀一声儿罢,我这样冒冒失失地进去,倒打扰小姐看书了。” 书香的嘴角扬起一抹笑容来,低声向锦瑟道:“你去请她进来。” 锦瑟有些不高兴:“平日里尽看她的脸色,现在还得我去请……”嘟嘟囔囔地去了。 就听见院子里响起锦瑟有些阴阳怪气的声音:“哟,真是稀客啊!什么风把唐嫂子吹过来了?” 书香有些啼笑皆非,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个锦瑟,嘴上丁点儿也不饶人。 或许是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唐广才家的进了房,脸色有些讪讪的。 书香站起身来笑道:“唐嫂子来了,请坐。” 唐广才家的也是有头脸的管事媳妇,书香对她这样客气,从前她是不会觉得有什么的,现在却有些不自在起来,忙说道:“小姐快坐,我说几句话就走。” 锦瑟跟在后头,撇了撇嘴,说道:“嫂子事情多,忙得很,我们也不敢留。” 书香向锦瑟使了个颜色,锦瑟这才住了口。 唐广才家的低了头,看不清脸上的神色,沉默了片刻,才开口说道:“我这次来也不为别的,七小姐宽宏大量,不跟我一般见识,反倒还替我说情开脱,我心里实在是……” 唐广才家的有些哽咽起来。 书香看向锦瑟,锦瑟忙把房里的小丫环带了出去。 书香淡淡地笑:“唐嫂子太客气了,我也不过是凑巧罢了,头里的事我是不知道的。” 唐广才家的立刻说道:“是是是,所以说七小姐是贵人呢,几句话就把这罪过揭了,要是我被撵了出去,我们家几辈子的体面就算完了。” 说完,唐广才家的就跪在地上,给书香磕了个头:“奴婢多谢七小姐的恩德。” 书香忙伸手扶起她来,含笑说道:“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嫂子这样,反倒让我不知该怎么办了。这次是嫂子命里合该有此一劫,往后小心些也就是了。” 唐广才家的这才站了起来:“往后小姐若是有什么差遣,只管吩咐。” 书香客气了几句,唐广才家的便告辞了。 第二十五章试探(三) 锦瑟进了房:“我当是什么事,原来是为了谢谢小姐搭救之恩的,这也用不上大晚上偷偷摸摸地来罢?明摆着不想让人看见罢了。” 书香说道:“她毕竟是大太太那边的人,总要防着那些好搬弄口舌的丫环婆子。她能来谢我,就已经是难得的了。” 锦瑟叹气:“小姐总是这样宽厚。” 碧萱打了帘子进来,笑道:“锦瑟姐姐就是不知足,往后有她照看,咱们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锦瑟撇了撇嘴,将茶盏收拾了下去,说道:“且瞧着罢!” 碧萱上前服侍书香歇下不提。 华香面带厌恶地看着梳妆台上的胭脂水粉:“这是什么玩意?” 秋晓拿起来说道:“这是七小姐用木槿花做的,老太太还夸她心灵手巧呢!特意拿给各位小姐用着看看。” 华香哼了一声:“我才不用这种东西呢!拿我常用的来。” 秋晓面有难色:“采霜姐姐前儿打发人来,把唐嫂子买进来的胭脂拿回去了,小姐从前用的也没多少了……” 华香拍着桌子恼道:“连盒胭脂都没有,让我怎么梳妆打扮?明儿就要去李尚书家了,难道就让我这样素着脸去不成?” 秋晓不敢顶嘴,只得低了头唯唯答应。 华香顺手从桌上拿起一根金镶翠挑簪,朝着秋晓的胳膊就扎了下去:“你嗯嗯嗯什么?你这蹄子也敢笑话我?” 秋晓吓得眼泪都掉下来了,忙跪下说道:“奴婢……奴婢这就叫人去给小姐买好的来!” 华香将簪子一甩,恨声道:“打发人买,说不准有又要买上次那种的货色!害得我在外头出丑!” 想起镇国公府发生的事,华香气得更加厉害。 秋晓战战兢兢地说道:“奴婢听说,仙蝶坊里的水粉是京城里最好的……” 华香提起了兴趣:“仙蝶坊?我也听人说起过,听说那里卖的胭脂货色上乘,种类又多。对了,那儿的香囊做得也巧,我见寒烟身上有一个……” 说着说着,华香忽然想到一个主意,立时兴奋起来:“明儿我就去那里看看!” 秋晓吓了一大跳,忙说道:“小姐,只怕大太太不会答应罢?” 华香斜了秋晓一眼,秋晓立刻不敢说话了。 华香喜孜孜地将金簪拿起来插进了发髻,向海棠纹铜镜照着。 秋晓小心翼翼地看着华香,嘴唇翕动了几下,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次日大太太带着华香,灵香和书香三人去了李尚书府,直到申时初刻才回来。 换过了衣裳,大太太就去了暖翠阁。 老太太正吩咐采露剥瓜子仁:“留着给瑞哥儿下了学吃。” 见大太太脸上微有喜色,又想到这个时候才回来,老太太猜到了些端倪,笑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大太太答道:“这还是早的呢,李三太太还要留着我们用过晚饭才回来呢!” 老太太意有所指地说道:“还留了谁?” 大太太想了想,说道:“还有靖远侯夫人和尚二太太。” 老太太不由得蹙起了眉头:“靖远侯夫人也去了?” 大太太答道:“是,带了宁家二小姐。” 老太太点点头,看来各家都在为儿女的婚事忙碌。 大太太想起白日里的事就有些高兴,李三太太今日特意将尚二太太的位置安排得和她相邻,尚二太太的样子也十分热络,还特意给华香等人带了见面礼,借着说话又仔细打量,看样子对华香十分满意。 大女儿玉香嫁入了安平伯府做了少夫人,要是二女儿能嫁到镇国公府…… 大太太微笑起来。那以后自己就风光了! 人一高兴,似乎话就多了起来,大太太和老太太说着闲话。 正说得热闹,忽然一个小丫环直跑进来,气喘吁吁地说道:“禀老太太,大太太,二小姐她——二小姐她不见了!” 大太太心口猛地一提,老太太也吃了一惊,支起身子追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小丫环颤声说道:“半天没见着二小姐了,翠巧姐姐打发了人到处找也找不到……” 大太太只觉得眼前发黑。 老太太急得站起身来,一旁的万妈妈和采霜忙扶住了她,老太太说道:“多找找人手去找,一个大活人怎么能就不见了?” 大太太定了定神,起身说道:“娘先别着急,华香也不是三岁的小孩子,方才我回来的时候她还跟在我后头来着,一定走不远……” 话虽这样说,大太太却想起刚才的事来。华香进了大门就说累了没精神,要先回房休息,她想着华香在李尚书家坐了一天难免疲惫,她又满脑子都是尚二太太说的那些话,就没多想,和华香在二门便分了手,转身这丫头就不见了…… 难道她和自己分开就出了门?! 大太太不敢再想下去,立刻叫百灵带着人去各房和花园里去找,又叫过罗妈妈去外院打听有没有人见过二小姐,府里顿时忙乱起来。 书香疑惑地说道:“明明是一起回来的,二姐姐能去哪儿呢?” 万妈妈叹气道:“各房里都没找见,连八小姐和四爷那里都去过了,都说没看见。” 书香沉吟不语。 万妈妈说道:“七小姐先歇着,我再带人去别处找找。” 书香站起身来:“万妈妈辛苦了。” 万妈妈无奈地摇了摇头:“要是七小姐见着了二小姐,或者听到了什么信儿,别忘了告诉老太太那边。” 书香点头应允。 送走了万妈妈,书香思索了片刻,就带着锦瑟去了暖翠阁。 老太太正忧心忡忡地说着话:“二丫头能去哪呢?眼看天就要黑了,真让人一点儿都不省心!” 说着又想起翠巧来:“……连主子都看不住,她是怎么当差的?!” 小丫环撩起了帘子:“禀老太太,七小姐来了。” 书香进了房,老太太招手叫她过去:“你说急不急人,院子都翻遍了还是找不到,内院里没有一个丫环婆子看见她的,她能去哪儿呢?” 书香安慰道:“祖母先别急,母亲带我们回来的时候还见二姐姐来着,这才多大一会儿功夫,一定不会有事的。” 这时梨香,灵香和妍香也进了房,还没说上几句话,就有一个小丫环进了房来,老太太顾不得别的,立刻问道:“可有消息了?” 那小丫环面色惊慌,迟疑了片刻才说道:“外院有人说看见小姐一个人出门去了!” 第二十六章试探(四) 众人顿时目瞪口呆。 妍香不相信似的又问了一遍:“你说二姐姐一个人出了府?” 小丫环点点头,说道:“看门的杜三见二小姐匆匆地出门去了,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喊了几声,二小姐也没理他。” 老太太气得手都发抖起来:“他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二小姐走了?这些府里当差的办事可真是尽心尽力!给我赏他十大板!” 书香劝道:“祖母消消气儿,大概是二姐姐路上落了什么东西,就回头去找找。如今二姐姐已有了下落,只管打发人出去寻就是了。” 一句话提醒了老太太,老太太忙说道:“还愣在这儿干什么,快叫人去找啊!” 那小丫环急忙答应着出去了。 大太太进了房,见老太太面色不善,便知道老太太已听说了消息。待要劝几句,又怕惹火烧身,待要辩解几句,又不知如何开口。 华香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平日里行事又骄纵任性,只是大太太也没想到,华香竟然会做出这样胆大包天的事来。 大太太垂首立在地上,不敢言语。 老太太见了大太太,想起她对华香的纵容溺爱,忍不住就想发作,看了看身旁的书香等人,终究还是按捺了下来。 屋子里静悄悄地,鸦雀不闻。 老太太紧紧握着书香的手,竟有些微微的颤抖。未出阁的小姐就这样跑到大街上抛头露面,若是出了什么事…… 老太太不敢再想下去。她抬眼看了看身旁的几个孙女,要是华香闯了祸,连累了几个妹妹的名声,以后可怎么办? 老太太的视线落在离自己最近的书香身上。 房里的人数她年纪最小,却又数她最镇定,书香站在老太太的身旁,温暖的小手给老太太的掌心传来阵阵的热度,看着她安静的脸,老太太渐渐平定了下来。 似乎知道老太太在想什么,书香轻声说道:“二姐姐一个人走不远,祖母别担心,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老太太缓缓地点了点头。 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门外终于传来了纷沓的脚步声,大太太立刻站起身来,走到门口。 门外传来小丫环的声音:“二小姐回来了!” 老太太总算放下心来,说道:“怎么不进来?” 小丫环进了房,抬头看了看书香等人,说道:“是大姑爷送二小姐回来的。” 老太太有些疑惑:“这是怎么回事?”环顾了一下房里的人,终究是心里焦急着华香,说道:“都是自家人,快请大姑爷进来说话。” 丫环打起帘子,一个身着湖蓝广绫长衫的男子进了房,随后是一脸不情不愿的华香。 见华香安然无恙,一屋子的人才松了口气。 大太太招呼男子坐下:“幸亏遇到了世子爷,要不然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这男子便是沈家大小姐玉香的夫君,安平伯世子赵启铭。 赵启铭一进房便看见一屋子的人,微微一怔,似乎是也没料到华香的出走引起了这么大的动静。 当着赵启铭的面,老太太和大太太都不便斥责华香,老太太的脸色阴晴不定,大太太强作笑颜招呼着赵启铭,一时竟无人理睬华香。 华香狠狠地瞪了赵启铭的背影一眼,哼了一声,自顾自坐下了。 书香和灵香有些担忧地看着房里的人。 赵启铭上前向老太太和大太太行礼:“我在东大街凑巧碰见了二妹妹,就顺路送二妹妹回来。让祖母和母亲担心了。” 书香看了看华香愤愤的神情,很明显华香不是自愿回来的,赵启铭能劝华香乖乖回家,定是经历了一番周折。 老太太的脸色缓和了下来:“哪里,倒是让大姑爷费心了。” 大太太有意转换话题:“亲家老夫人,老爷和夫人都好罢?” 赵启铭说道:“多谢母亲记挂,家里一切都好。玉香前儿还说想回来看看祖母。”顿了顿,他扫了眼身后的华香,加了一句:“听说祖母风湿犯了,近来好些了没有?” 老太太想起那日华香送来的虎骨,心里的气恼消了些:“人老了,毛病就多了。还没谢谢府上送来的虎骨。” 赵启铭微微地笑:“若是有效验,改日再送来些。” 又说了几句话,赵启铭起身告辞,大太太挽留不住,便亲自送了他出去。 房中只剩下了老太太和华香等人,气氛渐渐冷了下来。 书香便起身笑道:“祖母也该用晚饭了,我们就不打扰了。” 她向众人使了个眼色,灵香等人也跟着纷纷告辞。 出了暖翠阁,梨香忧心地回头看了看房里,低声说:“也不知道二姐姐会怎么样。” 妍香却并不担心,反而有些怪梨香大惊小怪:“祖母和母亲那么疼二姐姐,又怎么舍得责罚她?再说又没闯出什么祸事来,你担心什么?” 书香和灵香跟在后面,沉默不语。 老太太虽然疼爱华香,却并不是是非不分的人,如今又是华香议亲的关键时期,老太太应该不会纵容华香。 但是大太太那里…… 只怕老太太若是训斥责罚了华香,大太太定是会护短,当年如香的事情,不是也就那样过去了么?大太太和老太太关系疏远,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在华香的身上。从小便是如此,华香每次闯了祸,大太太都舍不得责骂,久而久之,便养成了她如此骄纵任性的脾气。 几人心不在焉地分了手。 晚间就传来消息:“老太太命二小姐一个月不准出院子。” 听了锦瑟的话,书香拈着棋子的手顿了顿,才落在棋盘上。 碧萱无奈地摇头:“小姐又赢了。” 锦瑟上前来笑道:“小姐的棋艺越来越精湛了,以前饶我五个子,现在饶我九个子我也下不过。” 书香笑着和碧萱一同拣起错落的棋子:“下棋要凝神静气,纵观全局。若是只看一小块地方的得与失,就难免顾此失彼。” 第二十七章试探(五) 碧萱疑惑地问道:“难道下棋不是一点儿一点儿地下么?小姐以前曾经说过,要寸土必争。”转而又自嘲道:“只是我总是争了寸土,失了大局。” 书香笑着说道:“看透的人,处处是生机;看不透的人,处处是困境。偶尔因大失小,未免不是件好事。” 碧萱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寻冬从外头走了进来:“小姐可知道了?老太太命二小姐一个月不准出门呢!” 锦瑟笑道:“我刚说过了,你又巴巴地跑过来告诉我们。” 寻冬放下手中的陶罐:“小姐可知道是为什么?” 书香有些奇怪:“不就是因为二姐姐今日偷偷跑出府去的原因么?” 寻冬摇摇头:“要只是为这个,老太太不过说几句就完事了,哪能罚得这么重?我听我婶子说,是因为二小姐在外头遇到了孟二太太!” 书香的心猛地一沉。 原本以为华香只是偷偷跑出去,正巧被赵启铭遇到带了回来,没想到居然还遇见了熟人。而且还是曾经露出过想要和沈府结亲意愿的孟家…… 华香为何如此气急败坏,老太太为何发怒重罚,赵启铭为何亲自送华香回来,原来竟然是为这个缘故。 若是这件事情传了出去,沈府颜面何存?还有镇国公府家的亲事…… 书香沉吟不语。 接下来的几天,府里上下的人均是小心翼翼,对华香的事情更是一个字都不敢提。 三小姐的事情虽说大太太下了严令,不准府里人私下谈论,但是像这种事情总是会让人好奇不已,沈府表面上风平浪静,私下里却是传言四起。刚刚稍微平静了些,又出了华香偷偷跑到仙蝶坊买胭脂的事。若是让人听了去,说不定就要在京里的人家中传出沈府治家不严的名声。 大太太越想越是烦心。 她也想板起脸来教训华香一顿,可是一看到华香那满腹委屈的样子,想好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华香的话仿佛又响在了耳边:“谁知道那个书香搞什么鬼?我才不要用她做的胭脂呢!……打发人去买?母亲难道忘了唐嫂子买来的东西,差点害死我!只有我自己去挑我才能放心!……母亲就是怪我没跟母亲说一声儿就跑出去,我也是怕母亲担心……” 大太太叹了口气。华香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头?要是以往也就算了,可是这时候偏偏是她议亲的节骨眼儿,又偏偏遇到了孟二太太。要知道这种事情最是容易引起是非,也难怪老太太生气。 真是让她左右为难。 刚得了消息,老爷眼看就要回来了,要是知道出了这种事,自己想保华香也保不住。如香的事情老爷刚刚放下了些,转眼又要烦心二女儿。只怕老爷为了整治家风,狠狠重罚华香也说不定。 大太太思量了两天,就命百灵去梧桐苑看看华香。 华香正在房里发脾气:“闷也闷死了!” 翠巧和秋晓绞尽脑汁地想着给华香解闷的游戏:“小姐要不要看看书?下棋呢?剪纸呢?” 华香撅着嘴坐在桌旁:“没意思!” 外头的小丫环说道:“百灵姑娘来了。” 华香眼睛一亮,立刻跳起来:“快叫她进来!” 百灵进了房,华香上前说道:“是不是母亲帮我跟祖母说话了?我什么时候能出去?” 百灵笑着扶住华香的手臂:“小姐别急,大太太让我来告诉小姐几句话。” 见百灵避而不答自己的问题,华香有些失望:“难道我还真的要在院子里关一个月?用不上三天我就要闷死了!” 百灵扶着华香坐下,又抬眼看了看翠巧和秋晓,秋晓会意,将房里的丫环都带了出去,只留了翠巧一人服侍。 百灵这才说道:“二小姐可知道,老爷还有半个月就要回来了?” 华香一愣:“父亲要回来了?” 她不怕祖母,也不怕母亲,只怕这个严肃的父亲。无论她怎么撒娇,老爷总是对她的错处照罚不误。 百灵点点头:“刚来的信,已经启程了,大概十几天就能到京。” 华香脸上闪过一抹惧色:“祖母一定会把这件事情告诉父亲的!” 百灵说道:“大太太可不也是这样想的么?” 看着华香惊慌的样子,百灵说道:“所以大太太想嘱咐小姐几句话。” 华香放心了些,母亲总是有办法的! 她抓住百灵的手,焦急地问道:“母亲怎么说?” 百灵低声在华香耳旁说了一会儿,华香脸色变了变,忐忑地问道:“这样行么?” 百灵说道:“大太太说这只是权宜之计,怎么说也要先把老爷那一关过了再说,不过是月余的事,过了这一阵也就快过年了,事情一多,老爷八成就忘了。” 华香点点头:“你回去告诉母亲,我照办便是。” 百灵又叮嘱了翠巧几句,便起身告辞。 书香在烛下翻看着《仙机武库》,时而蹙眉,时而顿悟,看得聚精会神。 锦瑟进房便搓着手:“怎么忽然这么冷了!” 见书香还在对着棋谱沉思,便说道:“小姐都看了半日了,还不早点儿歇着呢!” 说着便上前来拿起书香放在膝上的手炉,一入手不由得“嗳哟”一声:“都这么凉了,小姐也不嫌冷!” 书香终于抬起头来笑道:“看得入神就忘了。” 锦瑟嘟着嘴:“碧萱哪去了?怎么屋子里就小姐一个人?” 书香由着锦瑟拿走了手中的书,说道:“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儿冷清,她们几人要打双陆,说怕吵了我看书,去隔壁屋子了。” 锦瑟抱怨似的说道:“只顾着玩,小姐跟前连个端茶倒水的人都没有。头里那些规矩说了也是白说,我刚从角门进来,那些婆子们也正斗牌呢!一个个越来越没规矩了,要是再出什么祸事——” 锦瑟想起了什么,偷偷看了书香一眼,书香笑道:“夜里越发长了,闲着也是发闷,只要不误了事就好。” 锦瑟服侍书香睡下。 一早上还没起床就听见外头有丫环惊喜的声音:“哟,下了这么大的雪!” 第二十八章赏雪(一) 书香披了件外衫站在窗前,雪大概是半夜下起来的,如今已积了三指许高,屋檐和庭院地面上皆是洁白的雪,连早已没有叶子的树枝上也点缀了不少雪花。 书香喃喃地自语:“今年冬天来得这样迟。” 碧萱端着铜盆进了房:“小姐怎么站在地上?当心着凉!” 自从她重病痊愈,锦瑟和碧萱就总是担心她的身体,好像她是个瓷娃娃,稍微一碰就会受伤。 书香回过头笑:“听见人说外面下雪了,一着急就跑过来了。” 碧萱和晴烟伺候书香穿衣打扮整齐,又加了一件竹叶青银丝荷花毛斗篷。锦瑟撑起伞来,跟书香去暖翠阁请安。 进房便听见老太太正在和万妈妈闲话:“……也不知会不会耽搁路程。” 老太太见了她,笑容便浓了些:“下了雪,你身子又单薄,仔细着了风寒。” 采露上前替书香解下了毛斗篷,书香笑道:“多谢祖母记挂,我如今身子早就好了。这点儿冷不算什么。倒是雪下了一夜,只怕祖母睡得不安稳。” 老太太说道:“上了年纪,夜里就总是睡一会儿醒一会儿的,也没什么。”说着话就看到书香的毛斗篷,“这还是前年给你做的罢?难怪瞧着短了些。” 书香微微地笑:“是我个子长得高了,穿着倒还不觉得什么。” 老太太就吩咐采霜:“我记得箱子里还有件松花绿银貂毛的,你找出来给七丫头送去。” 书香推辞着,老太太说道:“那样式颜色正适合你穿,难道还要留着给我这老太婆穿不成?” 房里的人都笑了。 大太太进房的时候,正看到这一幕。 老太太真是越来越偏爱七丫头了。 大太太上前问安,老太太说起书香进门时的话题:“也不知道万宏走到哪了,下了这么大的雪,别耽搁行程才好。” 半年多没见到儿子了,老太太心里十分记挂。 大太太答道:“快的话也要十天才能到京。” 书香笑道:“那边天气要比京里暖一些,想来即便下雪也不会很大。” 老太太看着书香:“你又没去过那边,怎么知道那里比京城暖和?” 书香微微一怔。 当她还是沈如香的时候曾经和父亲去过好几个地方,这些气候风土自然是知道的,可是现在她是七小姐,是足不出户的沈书香。 书香垂下眼帘,说道:“我也是从书上看到的。” 老太太的神情多了些赞许:“你看的书倒多。” 众人说了几句话,方要散去,外头有婆子进来禀道:“定国公府差人送了请帖来。” 老太太和大太太闻言对视了一眼。沈家向来与定国公府并未有太多往来,怎么今儿忽然送来了请帖? 虽然有些疑惑,但总要接待来人,大太太走了出去。 书香等人就散了。 谁知刚回了行云阁,大太太就差人来唤:“请七小姐过去一趟。” 书香一头雾水地去了。 大太太正在老太太处,大太太正襟危坐,老太太沉默不语。 见书香来了,大太太指了指桌上的请帖:“你看看。” 请帖是御制的泥金绘祥云纹粉蜡笺,书香看了看老太太,老太太微微颌首,书香这才拿起了请帖,只看了一眼,书香便露出惊讶的神情。 书香轻轻将请帖放在桌上,老太太问道:“你和安清县主很是要好吗?” 书香垂首答道:“只是上次和祖母在镇国公府见过一面而已。” 老太太点了点头,那天书香一直在她身边,连话都没和安清县主说过一句。 大太太却似乎并不相信:“若是不熟,怎么会单单给你下了帖子,请你过去赏雪?” 书香也是一脸迷惑:“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大太太征询地看着老太太。 老太太沉吟了片刻,说道:“既然人家邀了你,你就打扮打扮,去一趟罢。” 大太太不放心:“书香年纪小,要不还是媳妇带着书香去罢。” 老太太看了大太太一眼:“请帖上只写着请沈七小姐,要是你带着她去,未免让人觉得小家子气。” 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请帖上没请大太太。 大太太便不好说什么了。 老太太像是在宽慰她,又像是宽慰自己:“大概就是年轻的小姐想寻个由头热闹一番罢了。让两个妥当的人跟着,定国公府不比别人家,别让人看了笑话。七丫头是个稳当的人,也不用太过担心。” 大太太只得答应了,出去安排不提。 老太太招手让书香过去,拉着她坐在身边:“别害怕,既然安清县主请了你,你就是客,到了那里,少说话少走动,人家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别失了分寸就好……” 书香微微地笑。老太太虽然口头上说不担心,嘱咐她的时候却是一脸的郑重其事。 只是,为什么安清县主忽然下帖请自己做客? 安清县主是嘉阳大长公主的女儿,嘉阳大长公主是当今皇上的姑妈,下嫁给当今的定国公,既是皇亲国戚,又是朝中重臣。算起来安清县主是皇上的表妹,又深得太后喜欢,听说已经由太后亲自指婚,订了肃南伯世子的亲事,待除了国孝就要完婚。 京里的官家女眷中,安清县主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她出身高贵,却十分平易近人,与很多官家小姐都是闺中姐妹。书香也听说过安清县主的名声,却一直无缘相识。 今日安清县主怎么会忽然请她去做客呢? 华香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什么?还给她下了帖子?真是好大的面子!” 小丫环替翠巧掸着身上的雪花,翠巧说道:“府里人都说这事呢!说安清县主从前邀过几次客人,大小姐也曾经去过一次。还说七小姐是贵人相,安清县主见了一次就喜欢上了。” 华香想起那日在镇国公府的事来:“借着我出丑,她去装好人,她算个什么东西!?” 越想越气,华香呼地掀开了被子,跳下床来。 翠巧急忙扶住了华香:“小姐当心!您现在的身子可受不得风寒!” 翠巧悄悄地拍了拍华香的手臂。 华香想起大太太的嘱咐,又想起老太太的责罚,气呼呼地坐在了床边。 第二十九章赏雪(二) 一辆青顶黑帷油车碌碌地行在大街上,在雪地上留下两条绵延的车辙。 书香披着老太太赏下的松花绿彩绣蝶纹毛斗篷,端坐在车子里,听着车轮轧着雪地,咯吱咯吱的声音,心里不免有些忐忑。 作为沈书香,这还是她第一次独自出门。去见的,是连一句话都没说过的安清县主。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努力镇定下来。 定国公府的大门并不十分奢华,反而还透出几分朴实。两个大石狮子一左一右地伫立在门前,地面上打扫地干干净净,只有红漆大门上的七七四十九个铜门钉透露着主人的身份。 两个管事的媳妇迎了书香进去,进了大门又换了婆子抬的银顶垂缨暖轿,走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轿子才微微一晃,落了地。 有丫环打起了轿帘:“沈七小姐,请。” 书香下了轿,抬眼望去,景色陡然开阔起来,眼前是一大片白茫茫的雪地,让人看了心情不由得大好。 左手边是一座木制的梁桥,桥面的雪只铺了淡淡的一层,上面落着一行足印,雪还在扯絮般地下,可见是有仆人隔一会儿便打扫了积雪。桥的尽头是一座凌空而建的楼阁,飞檐画壁,精致绝伦。还未拾步进去,便可想像若是立在此楼中,环顾四周,定是令人心旷神怡。 身边的丫环轻声提醒道:“沈七小姐,请进罢。” 书香向那丫环微微一笑以示感谢,便抬步向前走去。 走到门前便可隐隐听见房中的欢声笑语,丫环打起了帘子,脆声说道:“小姐,沈七小姐到了。” 进了房,书香便觉得被温暖裹住了,在冰天雪地里走了好一会儿,手炉里的温热早已褪去,现下一暖和,身子便如落进了温泉一般的舒适起来。 房里已坐了七八个小姐,均是锦衣华裘,安清县主坐在正位,穿着嫩黄色刻丝蟹爪菊洋缎褙子,腰间系着掺金珠线穗**绦,一双红珊瑚耳环微微跳跃着,越发衬得顾盼神飞。 见书香进了房,安清县主站起身来笑道:“刚还说起你来,快进来坐。” 又亲自吩咐一旁的丫环:“给沈七小姐换个暖和的手炉。” 书香笑着告罪:“是我来得迟了,还请县主恕罪。” 挨着安清县主坐的一个小姐笑道:“你也不用忙着告罪,我们的规矩是来晚了先自罚三大杯!” 书香微怔,见那小姐的大眼睛里透出狡黠的光芒,正不知如何应对,另一个小姐已开了口:“你就会欺负人家小姑娘!”便回头向书香招手:“过来坐我旁边。” 便有丫环搬了凳子过来。 众人落了座,安清县主便说道:“这就是我刚刚提起的沈家七小姐。”又含笑问书香道:“上次见得匆忙,还没来得及请教七小姐的闺名。” 书香笑着说道:“我是沈氏书香。” 那紧挨着安清县主的小姐便说道:“这名字起得好,沈七小姐定是出身书香门第,我们这儿正好还少个女先生呢!” 一席人被她逗得发笑,安清县主便依次介绍起众人来,书香向众人见过礼,留心记得那个长着一双大眼睛的小姐是肃南伯家的大小姐章筠慧,那个为自己开脱的是太常寺卿方家的三小姐方语岚。 有几人是曾在镇国公府和李尚书家见过的,皆是公侯贵胄家的千金。 章筠慧掩口笑道:“方才县主说沈七小姐模样清俊,我还不服气,心想着这么多的千金小姐放在这儿,难道还比不过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谁知这一见了,才知道县主说得也太客气了,幸好沈七小姐没坐在我旁边,否则我真真儿要自惭形秽了!” 书香脸上微微一红:“章大小姐取笑了。” 一旁的方语岚见书香有些拘束,便笑说道:“你别理那个疯丫头,她是打趣人打趣惯了的,我们都不搭理她,她才寻你的由头呢!” 章筠慧故作委屈:“这话说的真是要冤死我,你们成日欺负人家,好不容易来了个沈七小姐,你们又巴巴地护着,难不成我就合该被欺负不成?” 一席人皆笑,安清县主向书香笑道:“这丫头惯会耍嘴,你可不要见怪才是。” 书香忙道:“章大小姐言语活泼,我见了高兴还来不及,何来见怪?” 安清县主笑着颌首,向众人说道:“你们尝尝这茶怎样?” 书香见方语岚端起茶盏,也跟着用帕子托了茶啜了,但见茶汤金红透亮,入口只觉滑顺浓香,像是极品大红袍,却又多了几分轻浮爽甜。正沉吟着,方语岚已说道:“这大红袍的味道怎么和平时用的不同?回味更加清爽甘甜了些。” 安清县主淡淡地笑:“方妹妹说得不错,这是一大早命人采的枝头上的雪,化成水熬开了泡的茶。” 就有几个小姐说道:“还是县主的主意好,新鲜奇巧。” 安清县主笑道:“我这茶可不是白喝的,今儿邀大家来是来赏雪,喝过了茶,大家可要做几首好诗来。” 众人还未说话,章筠慧已起身笑道:“嗳哟,才喝了口茶,就要人吟诗作对的,县主的主意打得可真好,几杯茶就换咱们的好诗!” 安清县主也被逗得发笑:“你再说,先让你多做几首!” 章筠慧这才一脸故作埋怨的落了座,转脸低声向书香说道:“我刚说她们都欺负我,你还不信呢!这回瞧见了罢?” 虽然声音不大,章筠慧却是故意要安清县主听见的,安清县主就笑道:“还说?我先罚你,看你还耍不耍嘴?” 章筠慧故作告饶:“好县主,我肚子里有几两东西您还不知道?快饶了我罢!” 房中的气氛便热闹起来,有人装作求情,有人笑着打趣,还有人说该罚的,安清县主想了想,便说道:“就罚你起个韵,第一个做出来。再不能饶了!” 章筠慧笑道:“县主打得好算盘!面上是对我宽宏大量,原来是想让我抛砖引玉呢!” 方语岚说道:“还不快起韵呢!再过一会儿,当心认真罚你!” 第三十章赏雪(三) 章筠慧扑扇着大眼睛,故作思索状,口中念念有词地说道:“今儿题目自然是咏雪了,既然有雪,不如就用街斜韵。花对叶,雨对雪,水涌对火烈!” 安清县主失笑:“你倒会讨现成便宜,既如此,就先做一首来。” 章筠慧走到窗前,将窗棂推开,回头笑道:“这里本来是湖,到了冬天下了雪又是一番景色,也不知道当初是谁设计的定国公府……” 众人纷纷笑催道:“别插科打诨的,快做来!” 章筠慧这才念道:“乍听风声烈,开门雪满阶。银妆裹寒山,万径人踪灭。” 安清县主说道:“拖了半天才只做了个五言绝句,还有一句是抄古人的,真是个懒丫头!” 章筠慧笑道:“我作诗一向只做三句,到最后一句总是接不上了,要不县主替我改一句?” 安清县主摇头叹道:“真真儿拿你没办法!”想了想念道,“不如换一句:翠竹捧素月。” 方语岚笑道:“县主这一句真是点睛之笔,勾勒得好一幅夜半赏雪图。” 几位小姐品评了几句,安清县主命备下笔墨纸砚,众人便各各凝思沉吟。书香见那砚台款式虽是普通的竹报平安,却泽如美玉,雕刻细腻,不由得端详起来。 章筠慧走到书香身旁,笑问道:“沈七小姐怎么还不快写?难道也有七步成诗的敏捷么?” 话说得十分直白,书香却知她心直口快,并不以为忤,笑答道:“我看这砚台做得十分精致。” 章筠慧顺势看去,笑道:“沈七小姐真有眼光,这是山西澄泥砚。储墨不耗,积墨不腐,冬不冻,夏不枯,写字作画虫不蛀……” 安清县主抬头笑道:“哪里来的卖砚台的伙计?快拉出去,不要扰了我们的雅兴。” 众人都笑了起来。 书香说道:“原来竟有这么多好处,章大小姐不说,我还不知道呢。” 见大家在思索诗词,方语岚在一旁悄声道:“你自己做完了就来逗我们说话,等会儿若是我和沈七小姐出了丑,看不打你才怪!” 章筠慧笑着走到一旁去了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众人皆已写成,安清县主命丫环将写好的诗句粘在墙上,众人依次看去。 安清县主的诗: 银殿筑玉重嶂叠,飞寒凌雪鸟啼绝。 华藻偏应彩笔砌,谁言女子不俊杰? 方语岚赞道:“县主的诗总是这般有气势。” 再往下看了几首,皆是应时之句,无甚新鲜意趣。 最末的一首诗字迹娟秀,只见上面写道: 匝地琼瑶驭宫车,锦绣珠玑临霜写, 漫天自怜无沁香,不见故人曾击节。 几番逝水几番别,何向云端撒玉玦, 不肯随做轻浮舞,烈风助我上五岳! 安清县主面露诧异之色:“这诗是谁做的?” 书香微微一笑:“让县主见笑了。” 众人都露出讶异的神色,方语岚说道:“看不出你小小年纪,写的诗倒十分大气。” 安清县主颇有深意地看向书香,暗暗点头不语。 章筠慧笑道:“我最喜欢的还是县主的那一句‘谁言女子不俊杰’,县主柔柔弱弱的女子,做的诗真是好力气。” 方语岚笑道:“要我说,咱们这些人里,只有你是个女中豪杰呢!” 众人一齐笑了起来:“豪杰倒不一定,牙尖嘴利倒是真的!” 说笑了一阵,安清县主留大家用过午饭,又说了好一阵子的话,各位小姐这才纷纷告辞。 安清县主亲自携了书香的手,送出门去,说道:“我曾见过沈大小姐,也是个出色的,只是自从她出嫁后来往就不多了。你日后若是无事,常来我这里坐坐。我父母亲不比旁人,是最开明不过的。” 书香说道:“多谢县主厚爱。” 安清县主又嘱咐了书香几句,这才依依不舍地放开了手。 回了沈府已是未末,老太太刚午觉起来,书香先去回了老太太:“安清县主让我替她问您好。” 老太太关切地问道:“没怎么样罢?” 这是问书香有没有做错事说错话。 书香含笑答道:“只是几个闺中的小姐赏雪闲话罢了,也没什么。” 老太太这才放下心来,又催促她说道:“去告诉你母亲一声儿,也好叫她放心。” 书香告辞出去。 又去了春晓苑,大太太试探了几句,书香却似乎并不明白,只是说着家常的话,大太太见问不出什么来。只得罢了。 待书香离去,罗妈妈进了房,瞧瞧大太太的脸色,说道:“看七小姐的模样似乎有些喜气。” 大太太哼了一声:“不过是被安清县主请去吃了顿饭,就沾沾自喜起来。我瞧着她那样子,也不是个通透的人。” 罗妈妈却想得多些:“不会是七小姐在装糊涂罢?” 大太太接过罗妈妈端上的茶:“她才多大,还想骗过咱们?就算是再多的心眼,也不敢跟我算计。” 罗妈妈点了点头,当初的三小姐是大老爷最喜欢的小姐,多么聪明的一个人,不也就那么死了,老爷都没说什么。在大宅院里,庶出的小姐命如草芥。 庶出就是庶出,量她们也兴不起多大的风浪。 大太太想起前几天万妈妈说过的事情来:“……难道现下开铺子真的那样赚银子?” 罗妈妈把万妈妈的原话说了一遍:“一年就收回来了本金,转年就在西大街买了新铺面,她一个侄子认识那家掌柜的,穿得十分富贵体面,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官府家的公子……” 大太太沉吟不语。 书香回到行云阁,碧萱早迎出来:“小姐仔细脚下。” 锦瑟扶着书香进了院子,说小丫环们道:“这些懒骨头,也不把雪扫干净,若是滑了脚,看不剥你们的皮!” 书香含笑说道:“雪下得这么大,就算是不停的扫也扫不干净,何必又说她们。” 说着话进了房,碧萱替书香掸落了雪花,锦瑟说道:“要是府里的主子都是小姐这样的心肠,这些丫环早就反了天了。” 第三十一章酝酿(一) 碧萱将书香身上的毛斗篷解下来挂在熏笼上烘着,笑道:“别人我不敢说,要是造反,锦瑟姐姐就是头一个!” 锦瑟作势要打:“你个小油嘴!” 书香向熏笼旁坐了,将手靠近了暖和着,说道:“你们也不小了,往后遇到事也要多思量着。院子里的小丫环有几个是府里的家生子,要是当真寻了不是,无论是骂是罚,只怕没的招人埋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 锦瑟说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小姐说得倒轻巧。四小姐倒是个不生事的,也没见府里下人怎么敬着,凡事倒总拿迎祥苑那边做由头。前阵子后院管小姐们的厨房那边少了个什么盏,那婆子就一口咬定是送到四小姐房里去了,不就是看着四小姐不言不语是个好性的?到底还是从迎祥苑的月例扣了出来……” 梨香一向懦弱,只是这样被下人欺负着,也太过分了些。她又何尝不是受过这样的待遇,要不是得了老太太的怜爱和大姨娘的私下照顾,自己和梨香的处境又有什么分别? 书香低头不语。 碧萱想起一件事情来,岔开了话题:“小姐可知道,二小姐病了!” 书香打住了思绪,有些惊讶:“怎么好端端地就病了?” 碧萱提了小丫环刚送进来的水壶沏茶,说道:“今儿小姐刚出门,翠巧就打发小丫环来告诉各房,说二小姐身子不舒服,大太太已请郎中进府里看视了,嘱咐各房的小姐无事不要出门。” 锦瑟撇了撇嘴:“二小姐这病来得可真是时候!” 碧萱看了看门外,压低了声音:“府里谁不知道二小姐闯了祸,老太太正在气头上。头一天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病倒了,这病只怕有些蹊跷。” 书香沉吟着:“话也不能这么说。二姐姐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她一向娇纵惯了的,忽然受了罚,说不定是真的又羞又气病倒了。”顿了顿又说道:“可打发人去问了?” 碧萱说道:“我的意思也是去看看呢,虽然小姐白日里不在家,总该叫个人去瞧瞧才是。谁知梧桐苑的小丫环像是说好了似的,都说二小姐要静养,等好些了再看也不迟。” 书香淡淡地笑:“二姐姐怎么忽然这样谨慎起来了?” 碧萱同锦瑟一起服侍书香换了衣裳:“二小姐哪里有这样的细心?还不都是她房里的翠巧替她做的打算。二小姐是个兜不住事的,万一大家去了梧桐苑,看出什么破绽来,岂不是惹人笑话。索性一股脑推了的干净。” 书香点点头:“翠巧也算是个精明的丫头了。” 碧萱替书香理了理藕色的丝绦,说道:“可不是么,二小姐又不比四小姐是个不理事的,不但房里的事情一律不管,还要唯恐她惹出什么事来呢!要不是有翠巧,梧桐苑只怕早就一团糟了。二小姐想不到的,翠巧替她想着,料理得妥妥当当;二小姐想要做的,翠巧知道了在一旁劝着帮衬着,少生了多少事端。当初翠巧是老太太身边的二等丫环,就是看她样貌性情都十分出挑,行事又细心妥帖,这才给了二小姐,如今都成了二小姐的臂膀了。” 锦瑟快言快语地说道:“当初三小姐的事,不也是翠巧……” 碧萱飞快地向锦瑟使了个眼色,锦瑟这才发觉失言,立时住了口。 书香的心猛地一颤。 想起临死的那一刻,翠巧那双惊慌失措的眼睛。 当初华香分明就是去惜云楼找茬出气的,翠巧明明知道园子里的丫环小姐都出去送花神,各房里都没有人,却并不制止华香,还跟着华香去了惜云楼。华香向自己泼茶,砸花瓶,翠巧连话都没有说一句,这样妥帖的人,为什么却不劝劝华香…… 书香纤细的手指在袖子里紧紧地攥紧。 因为她是庶女…… 因为她长年和父亲在外,和府里人都不大相熟,连亲生的大姨娘都不甚关心她…… 因为她住的惜云楼是最偏僻的院子,即使有了大动静也不至于惊动了旁人…… 好一个行事妥帖的翠巧,好一个替主子着想的翠巧! 如果当初翠巧能稍微阻拦一下,能劝几句,华香又怎么会闯出这么大的祸来…… 还有初兰,为什么初兰要帮衬着别人污蔑她? 自己的死是被华香失手造成的,但名声被污却又是大太太的主意。 书香闭上眼睛,生生地逼回眼中的泪意。 锦瑟见书香半晌不出声,不免有些忐忑起来,和碧萱对视了一眼,小心翼翼地唤道:“小姐。” 书香竭力平定了心神,轻声说道:“早上不是说寻冬又做了蜜饯么?拿来我尝尝。” 锦瑟松了口气,回身去取果盒了。 酸酸甜甜的蜜饯放在口中,却掩不住心中的苦涩。 这一世,她再不能任人欺辱,任人污蔑,她要保护好自己,再不会做待宰的羔羊。 这日大太太正在吩咐人从库房里搬东西出来,有小丫环过来传话:“李三太太来了,正在老太太那边说话呢,老太太请大太太过去。” 大太太一怔。华香偷偷跑出府去,遇上了孟二太太,这件事只怕早就在官家女眷中传开了,她命华香装病也是为了躲避。本以为镇国公府家的亲事定是不成了,她也没再多想,谁知李三太太竟然会在这个时候来。 难道是事情还有什么转机…… 想到这里,大太太再也无心安排,吩咐人去找大奶奶:“让她挑一扇炕屏,送到暖翠阁去摆上。” 大太太去了暖翠阁。 李三太太正在和老太太说着闲话,见了大太太便站起身来:“大太太好。” 见李三太太的脸色如常,大太太放下心来,笑着迎上去:“我来得迟了,快请坐。” 李三太太笑道:“上次没见着老太太,心里一直惦记着,今儿来瞧瞧老太太的身子怎么样了。” 像是在撇清和大太太的关系,又像是特意剖白自己的来意不是为了亲事,大太太的笑容微微一滞。 第三十二章酝酿(二) 老太太说道:“一把老骨头了,总是三天疼两天痛的,还劳人家记挂着。” 李三太太笑道:“瞧老太太说的,回头几位小姐议了亲,老太太还得多喝几杯喜酒呢!” 话锋一转,似乎又绕回了亲事。 大太太已经摸不清李三太太的真实意图。 难道李三太太是想直接和老太太说亲? 若真是这样,让她这个名副其实的管家大太太颜面何存。难道华香的事情是怪在了她的头上,否则孙辈的亲事又怎么会直接和老太太计议? 如果真是这样,等大老爷回来了她要怎么交代…… 大太太想着,后背已有了隐隐的寒意。 如香的事情是她一手策划的,当初也是不得已的办法,要是不想让别人说三道四,就只能安排一个让人不好直接说出口的理由。更何况如香还有那样的根源在那里…… 只是当时也是冒了极大的风险,否则这事情传出去,沈府的小姐就一个也别想出嫁了。所以她才死死地封住了消息,又借着这个事情将府里那些向来不顺从的仆从撤的撤,换的换,里里外外管事的都换成了自己的人。府里只有几个婆子隐隐地猜到些缘由。 但是大老爷已经开始怀疑她的管家能力,要不是她一口咬定是大老爷太过娇惯纵容了如香,让大老爷心怀内疚,只怕这事情对她的地位也是不小的打击。 大太太正想着,已听到李三太太说起镇国公府家的事情:“……与贵府上是世交,四爷也是老太太看着长大的,如今更听说已补了从七品太常寺主簿,刚满十八岁的孩子,前途真是不可限量……” 大太太打起精神,李三太太此番来定是来探沈府的口风的,老太太一定也是明白,这才叫人唤了她来,不管怎样,她不能失了一家之主的庄重。 老太太笑着应和:“我本就看着那孩子很好,相貌也清俊,不像他爷爷,一脸的武夫相,让人瞧着生畏。” 大太太和李三太太都笑了,李三太太说道:“说话做事也是温文尔雅的,哪天让他过来跟老太太请安。” 这样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 老太太看了一眼大太太,大太太从进屋就几乎没有说过话。也难怪,李三太太一直望着老太太,她总不好直接插嘴进来。 毕竟这种事情,女家要矜持一些。 大太太坐了一会儿,见李三太太似乎不好直说,便寻了个借口离开了。 出了暖翠阁,大太太的心情有些沉重。李三太太的样子分明就是想替尚家四爷提亲,为什么却不肯跟自己直说,就算是知道了华香的事,也不该对自己这样的冷淡。转念一想,李三太太既然能来,说明亲事还有希望,只要华香能嫁入镇国公府,现在的一点儿冷遇又算什么。她才是华香的嫡亲生母,是镇国公府未来的亲家太太。 思量着已到了春晓苑,刚进了房,百灵就过来禀道:“大奶奶已选好炕屏了,知道暖翠阁有客,就放在偏厦里了,回头再命人抬过去。” 大太太随口问道:“选得哪一个?” 百灵说道:“就是前年老太太做寿时收的那架黄花梨刻丝九重春色的炕屏。” 大太太点点头:“眼看到年下了,该用些喜庆的,她倒还算有眼光。” 见大太太的脸色有些不乐,百灵也不敢多说,和香桐服侍大太太换了衣裳。 罗妈妈进了房:“大太太这几日睡得好些了?” 大太太向来有夜间不寐的症状,自从管家以来,更是思虑甚重,每每夜里过了三更以后才能睡一会儿,吃了许多药,只是不见好。近来几日事情多,更加严重了起来,白日里也常常头晕,偏偏大太太又十分要强,一直硬撑着。 百灵说道:“还是老样子,昨儿四更就醒了。” 罗妈妈上前说道:“总这样也不是个办法,我让我侄子在外头寻了个民间的方子,大太太要不要试试看?” 大太太扶着额头:“那么多郎中都没看好,只会说什么肝郁化火,胃府不和的。偏方又不是没试过,苦头没少吃,还是一点儿不见好。” 罗妈妈说道:“话虽这样说,只是这方子据说是灵验得很,不少人用过了都有效验。” 大太太疲惫地说道:“真是病急乱投医了,试试也好,反正也不会再坏到哪里去。” 到了晚间,大太太借口想看看瑞哥儿,提前去了暖翠阁。 府里的其他人还没到,老太太也知道大太太所为何事,便遣了不相干的人出去,才和大太太说了李三太太的来意。 “什么?”大太太顾不得身份,惊讶万分地抬起头,直视着老太太。 老太太叹了口气:“二丫头出了那样的事,别说是镇国公府那样的人家,就算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只怕也不好说了。终归还是真心想和咱们家结亲,这才提了六丫头。” 大太太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她定了定神,勉强开口道:“灵香只是个庶出……” 话只说了半句,意思却很明显。 老太太瞪了大太太一眼:“那咱们府里还有其他嫡出的小姐么?庶出又怎样?我瞧着六丫头比二丫头小着好几岁,行事却大方得很。” 大太太低下了头,老太太的意思她何尝不明白,只是华香好好的女孩儿,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错,结果眼看着要计议好的亲事拱手送给了别人。老太太看着几个小姐都是她的亲孙女,平时又偏爱着灵香,心里自然乐意。可是华香都十八岁了,错过了镇国公府还能在找谁家,又出了那件有损名声的事,往后的亲事可怎么办? 老太太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是答应了,她这个做媳妇的又怎能忤逆…… 大太太翕动着嘴唇,终于说道:“灵香的年纪还是小了些,再说上面还有华香、梨香和妍香三个姐姐没有议亲呢!” 老太太接过采霜手中的茶抿了一口:“不过是先将这件事情定下来,怎么也要等明年以后才能商量日子。” 到时候几位小姐的亲事也都该有些眉目了。 老太太冷眼看着大太太失望的脸色。 第三十三章酝酿(三) 大太太就是想不开,这样好的亲事去哪里找?大太太只想着自己,未免也太自私了些。沈府虽然和镇国公府是世家之好,终归还是要靠联姻来巩固彼此之间的关系,大太太指望着华香能攀上这门亲事,可是华香偏偏又这样不争气。剩下的几个,梨香懦弱,妍香愚蠢,书香年纪小,墨香更小。老太太本来就有意想让灵香嫁过去,只是怕庶出的身份被尚家瞧不起,这回尚家主动要求灵香,不是正好吗?灵香的生母四姨娘又是个不多事的,老太太本想让灵香寄在大太太名下,这样嫁过去面子上好看,对沈家也有利,只是看大太太现在的样子,老太太觉得还是先不提此事为好。 大太太斟酌着还想再说些什么,老太太却回头去找采露:“我这腿又有些疼了。” 采露就忙拿过美人捶替老太太捶腿。 大太太只得怏怏地退了出去。 被门外的冷风一吹,大太太的头顿时剧痛了起来。好不容易支撑到了春晓苑,进了门就有些站立不稳,眼前一黑,直栽倒在了地上。 一屋子的人顿时慌了手脚。 百灵立刻打发小丫环去找罗妈妈过来,又叫香桐去拿至宝丹来,百灵也顾不得大太太还躺在地上,扶了大太太的头,用拇指摁着大太太的人中穴,小丫环又拿了热水浸过的帕子进来。待罗妈妈进了房,见这情形也吓了一大跳,忙上前按着内关穴,又唤着大太太,众人忙了好一阵子,大太太才悠悠醒转了过来。 罗妈妈和百灵等人稍稍放下了心。 罗妈妈就让百灵去请郎中进府把脉,自己去暖翠阁将此事告诉了老太太:“大太太病了,方才在房里晕了过去。” 老太太蹙起眉头,顿了顿才说道:“知道了,回去告诉她好生养着罢。” 罗妈妈见老太太的脸色淡淡的,还不知道是所为何事,心里却有些埋怨。大太太为府里操劳了这么久,累得都病倒了,老太太还是这样冷冰冰的。 采霜端了药碗进来,罗妈妈便识趣地告辞了出去。 房中无人,老太太便有些生气起来:“眼看也是要做祖母的人了,竟然还是这样担不起事来。多大的事,也值得气成这样。要是我也是这样的脾气,早被她们气死多少回了。” 采霜安慰着老太太:“大太太也是着急二小姐的婚事,任谁听了这样的消息也是要不自在的,李三太太又是越过了她跟老太太计议的,大太太自然憋着一口气。” 老太太哼了一声:“家里一大堆的事,她又在这个时候病了,二孙媳妇还有了身子……”老太太支起身子喝了药,“好像还嫌家里不够乱似的。” 大奶奶听了春晓苑的小丫环来报的信,便站起身来:“怎么忽然就病了?我去瞧瞧。” 说完话,她看了一眼刚刚进房的沈景麟。 秋平正在拿着帕子服侍沈景麟洗手,沈景麟擦干了手上的水,才说道:“你先过去,我换了衣服就去。” 大奶奶答应了,便带着丫环去了春晓苑。 不知为何,听到大太太病倒的消息,大奶奶那一瞬间竟然有一种隐隐的惊喜。 大老爷不在家,老太太也病着,二奶奶有了身孕…… 能管家的只有她了。 大奶奶深深地吸了口气。嫁过来这么久,她终于有机会出头了。 关切地问候了大太太的病情,大奶奶又亲手替大太太擦了手,殷勤了半天,大太太却连一点儿口风都没松。过了一会儿沈景麟过来看视,大奶奶只得退到床边候着。 看着大太太苍白倦怠的脸,大奶奶心里暗暗地计议,大太太的身子看着不大好,无论怎么样都要调养一段日子,就算是大太太心不甘情不愿,掌家的责任还是要交给她,只要她有了机会…… 她毕竟是名正言顺的长房长媳。 想到这里,大奶奶的脸色就松快了不少。 大太太和沈景麟说了几句话,就见外头有小丫环探头。 香桐见了走出去,压低声音训斥道:“作死呢?不知道大太太正病着?” 小丫环忙说道:“老太太叫大奶奶过去呢!” 香桐一愣,大太太才病倒,老太太就要嘱咐大奶奶么?也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虽是这样想,香桐却不敢瞒,进房去看大太太没注意,把话悄悄地向大奶奶说了。 大奶奶再也坐不住了。 罗妈妈在一旁冷眼看着。 墙还没倒呢,大家就想推了。 好不容易沈景麟起身告辞,大奶奶忙跟着走了。 罗妈妈和香桐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色。 大太太病着,这种话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说的。现下只有让大太太养好了身子,府里的一切自然还是大太太做主。 大奶奶快步去了暖翠阁。 笑容满面地进了房,却看见灵香和书香已经在房里了。 大奶奶一怔,上前给老太太行了礼:“老太太身子可好?” 老太太点点头,问了几句大太太的状况,就直入正题:“家不可一日无主,你们母亲病着,家里的日子却还是照样要过。你们母亲养病的这段日子,家里的事情就暂时交给大孙媳妇,六丫头和七丫头帮衬着些。” 大奶奶愣住了。 两个没出阁的小姐能帮什么忙?就算是老太太信不过大奶奶,要人帮衬,府里还有华香等几位年长的小姐,也不该叫两个还没及笄的小姐帮衬。 大奶奶瞟了一眼娇柔的灵香和沉默的书香。 老太太的话说的丝毫没有转圜的余地,大奶奶勉强地笑,说道:“老太太信得过我,我一定竭尽全力。” 又上前拉过灵香和书香的手:“往后要偏劳两位妹妹了。” 三人客气了几句,老太太又指了暖翠阁的东厢房说道:“我这里地方大,离你们几个的住处也都不远,打明儿个开始每日早上卯时三刻,你们三个就过来议事,有不懂的也只管来问我就是了。” 老太太这样安排,明摆着就是要夺大太太的权。自己不好出头,就指了孙媳妇和孙女的名头,虽然嘴上说着只是大太太生病的权宜之计,等回头定了规矩又怎能那么容易更改的。只怕大太太知道了会气得更加病重。 第三十四章酝酿(四) 大奶奶笑道:“这怎么好,反扰得老太太睡不好。” 脸上笑着,大奶奶心里却有些发愁。老太太将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只怕反倒显不出大奶奶的好处来。 姜还是老的辣。 老太太嘱咐了几句,就命她们散了。 行到岔路口上,大奶奶热络地说道:“老太太看重两位妹妹,妹妹可要多多帮着我才是。” 沉默了半晌的书香微微地笑,道:“大嫂太客气了,我们两人又懂得什么,不给大嫂添麻烦就算好的了。” 大奶奶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自己也真是的,两个庶出的小姐又能有多大的能耐?是自己太多虑了。 灵香笑道:“我们两个不过是祖母拉过来顶缸的,大嫂可千万别抬举了我们。” 三人笑着分了手。 望着大奶奶离去的背影,灵香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只怕母亲的病一时半会是好不了了。” 书香轻轻地叹了口气:“还不知道母亲是为什么病的,只听说从暖翠阁出来就昏倒在房里。” 一个大太太,一个华香,两人的病都有些蹊跷。 无论怎样,老太太对大太太的不满一向是阖府皆知,但是这次,老太太的行动却未免心急了些。 若是大太太真的被气出了什么好歹…… 书香似乎是在宽慰着灵香,也宽慰着自己:“父亲很快就要回来了。” 灵香有些释然,虽然和书香一起被卷入这场老太太和大太太之间的斗争不是她们的本愿,但是既然老太太发过了话,又有大奶奶照看,她们只要规矩行事便可以了,等父亲回来,情形自然就会好起来了。 采霜在老太太的指挥下修剪着盆景。 “这儿,剪掉一个尖儿就好,对,就是这样。” 老太太的精神看起来很好。 采霜放下了小剪子,笑道:“好不容易长几根枝,又剪得差不多了。” 老太太说道:“你不明白,这枝杈长得多了,这树反而就乱了。在它刚冒头的时候就剪掉,才能长得更好看。” 老太太端详着自己的杰作,笑了起来:“府里的事也是一样,要是我不管,各房又要惹出事端来。大孙媳妇想管家,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她以为这个家是这么好当的呢!大媳妇就是个厉害的了,府里的事情不也是这边压了葫芦,那边起了瓢?” 采霜扶着老太太下了美人榻:“为什么老太太偏偏挑了六小姐和七小姐帮着大奶奶呢?” 老太太摩挲着盆景油绿的叶子:“别看七丫头年纪小,行事可比她几个姐姐强得多。二丫头闯了那么大的祸,关她一阵子也是好的,正好收收她的性子。四丫头更不用说,别人不去找她的麻烦就已经是阿弥陀佛了。五丫头连个话都说不好,又怎么能服众?我只担心七丫头年纪小,所以叫了六丫头帮着她,有什么事也好商量。” 采霜了然地点了点头。 说起这些,老太太想起一件事来:“二丫头当真病了?你打发人去看了没有?” 采霜说道:“去看了两次,都不巧,二小姐在休息,就没进房。”顿了顿,又说道:“听说各房的小姐去看了,也都没让进呢!” 老太太冷笑道:“都是大媳妇惯的她,受了这点儿委屈就耍起小性子来。” 话虽这样说,老太太还是放心不下:“你再去看看,到底给我寻个准信来,别真的是病了。” 采霜答应着:“我一会儿就去瞧瞧。” 行云阁,锦瑟一脸的惊喜:“老太太当真要小姐帮着管家?” 书香忍不住地笑:“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把你乐成了这样!” 锦瑟就合掌念了一句佛:“难怪大姨娘说小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呢!老太太看重小姐,我们也跟着有了脸面!” 碧萱听了佯呸了一口:“再有脸面也不过是个丫环罢了。” 锦瑟不服气:“看你说的,小姐能管家,咱们也跟着学学,见见世面,省得天天像个呆子似的,一问三不知!” 书香淡淡地笑:“要是真想学,就先把你这口无遮拦的性子改了罢。” 碧萱忍不住地笑,又正色说道:“小姐说得对,往后锦瑟姐姐可不能这样刁钻了,要不然连小姐的脸面都丢了,到时候就不知道是谁有脸,谁没脸了!” 几句话说的锦瑟红了脸:“我不也是被那些见利忘义的小人气得么?不说她们,心头实在气不过。” 书香拉过锦瑟,语重心长地说道:“逞一时口舌之快又有何用?没得倒落人埋怨,若是你当真肯听我的话,往后说话做事可要三思而后行。” 锦瑟认真地点点头:“小姐,我记下了。” 次日书香便早早梳洗了,喝了小半碗粥就去了暖翠阁。 大奶奶已先到了,正坐在窗下的炕沿喝茶,几个丫环媳妇在一旁服侍着。 大奶**上梳着朝阳连环髻,佩着镶珠绞纹链抹额,身上穿着玫瑰紫撒亮金牡丹花冬衣,神色端严。见了书香,才露出一丝笑容来,抬手向左边让座:“七妹妹来得倒早,快过来坐。” 刚说了几句话,灵香也到了。 看着灵香身上的青莲色锦缎扣身袄儿,再看看自己挑的杏色弹墨藤纹绵裙,书香向灵香心有灵犀地一笑。 三人坐了,罗妈妈便过来请示下,大奶奶点点头,罗妈妈就点起卯来。 众人皆到齐了,鸦雀不闻地立在地上,大奶奶清了清嗓子,说道:“虽然大太太身子不好,家里的规矩是一点儿也不能错的,眼看到年下了,事情多,你们别看着府里没人就放纵起来,若是办错了差事——”大奶奶打住了话头,抬眼扫视了一下房里的众人,“我定不会轻饶!” 接着稍稍放缓了语气:“若有什么事,只管打发人来问我。”瞟了一眼身边的两人,又加了一句,“要是找不到我,问两位小姐也是一样的。” 书香向大奶奶微微地笑。 立在地上的众人互相看了看,都不出声。 第三十五章刁难(一) 书香啜了口茶,见几个管事媳妇上前回了话,都是素日里与大房亲近的人,而大太太身边的得力的婆子媳妇,只是低了头,偶尔有人抬眼扫了罗妈妈一眼。 罗妈妈面无表情地侍立在大奶奶身旁。 大奶奶发落了事宜,看也没看罗妈妈一眼。 罗妈妈再怎么说也老太太吩咐了来帮着大奶奶管家的,大奶奶这样立威,也未免太心急了些。 书香和灵香坦然自若,房里只有大奶奶一人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万妈妈进了房,上前说道:“老太太说,若是大奶奶和两位小姐这边完了事,就请过去用早膳呢!” 这是老太太派了万妈妈进来查看情况,大奶奶又岂能不明白这个道理,便笑道:“我们这就过去。” 一旁有几个没回话的媳妇婆子脸上就露出焦急的神情来。 书香看了,想了想便说道:“若是没什么要紧的事了,咱们就过去也好,免得祖母等着。” 这是暗示那几个人赶紧上前回话。 饶是如此,那几个媳妇却有些犹豫,大奶奶这是第一次管家,谁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若是大奶奶想立规矩抖威风,自己不小心惹火上身怎么办。 有人求救似的看向罗妈妈。 罗妈妈只得开口说道:“都听见话了没?若有事就快点儿回。” 有实在等不过的,就上前回了话:“大太太昨天说大老爷快到家了,吩咐将书房收拾出来,奴婢们不敢擅自乱动,还请大奶奶拿个主意。” 大老爷的事,大奶奶总不至于敢驳。 大奶奶就有些沉吟。 平日里大老爷的书房没人敢轻易的进去,家里的婆子丫环又没几个懂这方面规矩的,要是碰坏了书或者弄坏了东西,惹得大老爷不高兴…… 见大奶奶脸色迟疑,书香适宜地说道:“不如让我带着丫环去整理一下。” 大奶奶略有些不放心地看着书香:“这使得么?” 书香笑道:“不过就是进去扫扫地,擦擦灰尘罢了,父亲的东西一律不动,纵有不明白的,打发人问问母亲也就是了。” 大奶奶想想也是这个道理,虽然不过是整理房间,只是地方紧要,家里人都怕担干系罢了。 大奶奶看了书香一眼。到底是年轻的小姐,说话办事都欠考虑。 大奶奶就笑道:“七妹妹若是能去,自然是最合适不过的。” 就安排了几个婆子媳妇:“一会儿就去七小姐那里,听候七小姐差遣。” 又有两人回了话,大奶奶吩咐既毕,带着书香和灵香去了老太太那里。 早膳已摆下了,老太太见了她们,招手叫她们上前:“忙了一早上,饿了罢?” 灵香笑道:“我不过是在旁坐着,大嫂才是操心劳神的呢!” 大奶奶殷勤地用帕子包着筷子递给老太太:“让老太太等着我们,真是罪过。”脸上却露出一抹得意的神色。 老太太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说道:“你也坐下用些罢。” 大奶奶更加喜形于色。 大户人家的媳妇在婆婆和长辈面前都是要立规矩的,即使是大太太,不得老太太的话也不能随意坐在席间吃喝,老太太这样吩咐她,是进一步确立了大奶奶在府里的位置。 用过了早饭,书香就起身告辞:“想和六姐姐一同去瞧瞧母亲。” 老太太露出满意的神色,这才是孝顺的孩子,哪像大奶奶,才管了一天的家就想把大太太丢在脑后。 老太太说道:“坐一会儿再去不迟,刚用了饭,外头冷,别被风吹了积食。” 大奶奶起身笑道:“孙媳妇还想去各处看看,熟悉府里的情形。” 这样做虽然看起来十分勤谨,在明眼人看来却似乎显得有些迫不及待。 老太太不便留,点点头说道:“去罢,多带几个人伺候着。” 大奶奶前呼后拥地出去了。 老太太脸上闪过一丝不悦,灵香看了看老太太,笑道:“昨儿我去瞧了二嫂,二嫂气色好得很,说能吃能睡的,还说祖母赏下的阿胶很好呢!” 提到这个有了身子的孙媳妇,老太太高兴起来:“她要是喜欢,再打发人送去两盒。” 书香说道:“我病着的时候祖母也送了阿胶过去,祖母自己舍不得吃,都赏给了我们。” 老太太说道:“你那时不是病着么,你二嫂现在又是双身子的人,不留给你们吃,给我这把老骨头吃了倒浪费。” 灵香忙笑道:“祖母才是最该吃这些补品的,要是祖母只顾着疼惜我们,省下东西来给我们吃,我们岂不是罪过了。” 书香和灵香左一句右一句,逗得老太太很是高兴,说了一阵话才告辞出去。 刚出了门正碰上李三太太进了院子,灵香和书香上前见了礼。 李三太太拉着灵香十分亲热:“两位小姐真是孝顺懂事,陪着老太太说了这么半天的话。” 书香落落大方地说道:“三太太过奖了,我们陪着祖母是应该的。” 李三太太拉着灵香不放开:“昨儿听老太太提起宋记糕点铺的状元糕,我今儿特意带了过来,两位小姐可要尝尝。” 嘴里说的是两位小姐,眼睛却是笑盈盈地看着灵香。 书香便不开口。 灵香说道:“祖母还没尝过,我们怎么能先用呢?” 书香上前扶过李三太太的手臂:“外头冷,三太太快进去说话罢,我们也该告辞了。” 李三太太就笑着进了房,临进门前,还回头看了灵香一眼。 书香看在眼里,心里就有些思量起来。 李三太太最近经常来沈府,刚才见了她们还特意解释是来送状元饼的,颇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 想起那次在李尚书府的情形,尚二太太与大太太比邻而坐。 难道是镇国公府有心要与沈府结亲? 如果镇国公府要提华香的亲事,华香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病了,是不愿意,还是…… 大太太的病难道也是因为华香的亲事? 书香抬头看了灵香一眼。 第三十六章刁难(二) 两次出去做客,都是老太太或者大太太带着她们三人去的,她一开始也以为镇国公府是看上了华香,华香年纪相当,又是嫡女,一切看起来都顺理成章。 但是如果真的是华香,李三太太为什么却是和老太太计议?和大太太商量不是更合适吗?怎么也没有越过母亲和祖母商量亲事的道理。 李三太太方才和灵香十分亲热,难道是…… 书香抿住嘴唇,跟在灵香身后。 如果真的提了灵香,沈府会抓紧落实其他几位姐姐的亲事,然后就会是书香…… 虽然现在大太太病了,家里的一切看起来都是老太太说了算,但是亲事这上头怎么也不会越过大太太头上去,妍香多年来苦心讨好大太太和华香,不也是为了这个结果。 想打算,就要越早越好,如果被人抢了先机,她的一辈子就只能是个傀儡。 灵香回头笑道:“妹妹怎么走得这样慢?” 书香上前几步跟在灵香身后:“我在想要怎么整理父亲的书房呢!” 灵香虚点了一下她的额头:“你呀,总是这样好心,看大嫂为难就顾不得别的了,现在知道担心了?” 书香扶住灵香的手臂:“大嫂头一天管家,总要做点样子出来才是。”顿了顿又掩口笑,“左右我也是闲着发慌。” 心头却又转过一个念头,老太太明明知道她和灵香只是庶出的小姐,年纪又小,为什么还指名要她们两人帮着大奶奶管家?一开始她以为老太太只是怕大奶奶一人难以服众,才让她们两人帮忙照看。现在仔细思量,只怕不是那么简单。 如果是灵香的亲事近了,老太太自然想利用这个机会锻炼灵香,毕竟镇国公府那样的大户人家,规矩多,能懂得府里的事情,对灵香有益无害。 灵香又是庶出…… 书香默不作声地跟在灵香身后。 春晓苑里,百灵恭敬地奉了茶,说道:“大太太一向睡不好,这才犯了头疼的病,昨儿吃药刚好了些,睡到如今还没起呢!” 灵香向内室看了看,放下了茶盏:“既如此,我们就不扰母亲休息了。” 书香也跟着起身:“让母亲好好养病,回头我们再过来请安。” 百灵送书香和灵香出去:“等大太太醒了,我一定转告。” 出了春晓苑,书香说道:“六姐姐,那我就先回去了。” 灵香回头嫣然一笑:“你有事就快去罢。” 书香回了行云阁,碧萱上前服侍她净手:“大奶奶指派的人都过来了,只有连登家的还没到。” 说着抬眼看了看书香的脸色。 书香拿起帕子拭去手上的水:“如果我没记错,那个连登家的是杂役房里办差的罢?” 碧萱说道:“小姐记得不错,大奶奶说让她带两个粗使婆子过来打扫,现在……” 书香看了看天色:“带上咱们院子里的婆子和丫环,现在就走罢。” 碧萱面有难色:“小姐,连登家的还没到……” 书香冷冷地说道:“难道我还要等着她不成?” 碧萱垂下了眼帘。 书香缓了缓语气:“锦瑟呢?” 碧萱答道:“万妈妈说要给小姐拿些绣线,锦瑟怕别人挑不好,自己去了。” 书香点点头,站起身:“咱们走罢。” 寒风卷着枯败的落叶,在灰砖上打着旋,又渐渐消散无踪。 书香停下了脚步。 缓缓仰起头,她的视线落在了门上的匾额上。 归无轩。 曾经,除了大姐玉香,府里的小姐中只有她才能进入这个府里其他人眼中的禁地。 往日父亲陪她读书,教她练字的情形又浮现在眼前。 父亲曾经说过:“世间万物,皆是由有归无。” 所以这里命为归无轩。 如今,已是物依旧,人非昨。 书香拾步上了台阶。 如果可能,她想亲口告诉父亲,并不是一切都是由有归无,有时候,命运会有第二次机会。 书香站在院子里,指挥着带来的人做事。 粗使的婆子去打水和扫院子,门口也要打扫干净。小丫环负责擦桌椅和洗抹布。识字的丫环去擦拭书架上的灰尘,又命身量高大的婆子去换过门帘。 书香则亲手整理着案几。 大老爷用着顺手的毛笔,她擦干净了放在案上。几幅大老爷喜欢的画,她找出来命人挂上。砚台,笔架,花斛,无一不是大老爷的常用之物。 书香沉默不语地做事。 好在众人都十分小心勤谨,院子和房间很快就打扫得干净整齐了。 书香正带人查看着书架,碧萱上前附耳说道:“连登家的来了。” 书香淡淡地笑,连登家的已蹭着脚走上前来。 书香摩挲着书脊:“这上头还有些灰尘,让小丫环掸一掸,记着要轻点使力。” 身旁的丫环答应了,书香又去查看下一个书架。 连登家的见书香不理她,只得又跟了上来。 碧萱瞪了她一眼,说道:“连嫂子来得真早。” 声音不高,但足以让房里的人都听见了。 连登家的说道:“罗妈妈叫我过去做事了。” 碧萱狠狠地瞪了连登家的一眼。 来晚了还这样振振有词,早上大奶奶发配事情的时候罗妈妈也在场,怎么这样巧又安排了她的事。就算是罗妈妈叫了她,难道她还不知道哪头轻重,就这样放下了七小姐的事情,去替罗妈妈办事。即便是真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走不开,难道就不能打发个小丫环过来告个假。分明就是不把这个庶出的七小姐放在眼里。 一屋子的人轻手轻脚地做着事,却都立着耳朵等着看好戏。 书香抬起眼睛:“连嫂子来得正好,这边还有几个架子没查看,我还有事,不如连嫂子帮我看一下。” 碧萱有些吃惊。 书香竟然连一句重话都没说。 连登家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就知道这个小姐是什么都不懂的。大老爷书房的东西谁敢乱动,她就是怕担责任才找了借口躲出去,料到这个时候整理得差不多了才来,往后屋子里出了什么差错也找不到她头上。 反正这个七小姐年纪小,又是个姨娘养的,能懂什么事?她是有头有脸的管事媳妇,就算书香心里有怨怼也不好表现出来。 连登家的垂下眼帘,掩住了脸上的得意:“那七小姐去忙罢。” 书香带着碧萱和行云阁的人离开了。 余下的人就窃窃私语起来。 连登家的站在台阶上,说道:“看什么热闹,还不快干活!都不想吃午饭了?” 第三十七章刁难三 暖翠阁,玉香亲手奉茶给老太太:“祖母。” 老太太接过茶,看了玉香一眼。 青莲色广绫通袖长袄,头上只插戴了几只素银珍珠的簪子,薄施脂粉,虽然已是安平伯府的掌家少夫人,在老太太面前仍旧是一副恭敬的样子,让人看了不由得心中生怜。 老太太心头一软,语气也温和了许多:“家里都好?” 玉香答道:“前几日夫人出门,着了些风寒,吃了几副药,现下已好些了。” 老太太点点头:“上了年纪的人总是这样,稍有不慎,病啊痛的就找上来了。你也要多多照看些才是。” 老太太话里意有所指,玉香本就是为了大太太才回来的,听了这话就低下了头:“是,我记下了。” 老太太又嘱咐了几句,说道:“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去瞧瞧你母亲罢。” 玉香就辞了老太太出去。 老太太指了指门口,向采霜说道:“到底是母女连心,我病了这一阵子,她也没说回来看看。” 采霜笑着说道:“大姑奶奶毕竟是那边的掌家少夫人,一时脱不开身也是有的。” 老太太似笑非笑地看着采霜:“倒是我想得多了。” 采霜扶着老太太起身:“老太太别怪我多嘴,大姑奶奶这不是刚回来就过来给您请安了么?到底也越不过您去。” 老太太叹道:“你也别来安慰我,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现在我还能明白事理,她再怎么也不敢错了礼数,往后的事情,可就难说了。” 采霜劝了老太太几句,唤过采露等人过来服侍老太太用了午膳。 玉香望着大太太苍白的脸色,十分担忧:“母亲怎么忽然就病得这么重了?” 罗妈妈在一旁说道:“大姑奶奶是知道大太太的,事必躬亲,最近府里的事情又多,常常吃不下睡不好的,结果就犯了头疼病。”罗妈妈觉得这样说未免让玉香听了担心,又宽慰道:“好在郎中说看得早,若是安心调养,也是不妨事的。” 大太太拉过玉香的手:“我又没怎么样,你怎么就来了,那边哪能少得了你?” 玉香拍着大太太的手示意她放心:“一听说母亲病了,我心里就怎么放不下,总要过来看一眼才能放心。母亲现下觉得怎么样?” 大太太吃力地揉了揉额头:“疼得好些,就是觉得一起身就有些头晕目眩的。” 玉香就吩咐带来的丫环捧上盒子来:“这是宫里的安神丸,对母亲的病是极好的。” 香桐接过了盒子,玉香微微压低了声音:“母亲只管养病,只要身子好了,府里的事情自然还是母亲做主。” 到底是玉香最了解大太太。 罗妈妈和香桐就带着房里的丫环出去了。 母女二人说了好一会儿的衷肠话,大太太心里这才放松了些,叹道:“要是你还在家里帮着我,哪能让那两个小东西上台面。老太太也是糊涂了,你大嫂帮着管管事情也就罢了,还叫两个没及笄的小丫头帮忙,没得让人看了笑话。” 玉香想了想,迟疑着说道:“要不然,我回家里住两天?也好照顾母亲。” 大太太眼睛一亮,随即又黯然了下去:“你毕竟是嫁出去的女儿了,怎么好端端地住回娘家,让人看了会怎么说?再说那边也一刻离不得你,终归还是夫家的事情重要些。”大太太合上眼睛,似乎在思索,顿了顿又说道:“你放心,这点儿事情也不算什么,我虽然病着,也不会眼看着她们把家里弄的一团糟。” 两人又说起华香的事情来,大太太把镇国公府那边的意思说了,玉香劝道:“说起来大概也是没有缘分。虽然这门亲事是好的,人家若不肯也没有办法。京里合适的人家还有几个,我回去也替二妹妹看看。”想了想又说道:“尚家又不是不想和咱们家结亲,六妹妹毕竟也是沈家的女儿。” 有了玉香在身边,大太太就觉得有了依靠一般,玉香的话句句妥帖,许多道理不是大太太不明白,只是终究是道理好讲,意难平。 玉香在春晓苑陪大太太用过了午膳才离开。 一早上翠巧就告诉华香,玉香回府了,华香就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怎么还不过来?” 翠巧安慰着华香:“先要去向老太太请安,又要看大太太,怎么也要一会儿的功夫。” 华香忿忿然:“一个不许我出院子,一个让我生病,没病也要被闷出病来。” 等了一上午,却等来玉香已经离开的消息。 华香瞪着眼睛:“大姐怎么不来看我?难道没人告诉她我也病了么?” 秋晓战战兢兢:“奴婢也不知道……” 看着华香又要发火,翠巧上前劝道:“大姑奶奶现在不比从前,毕竟是安平伯府的掌家少夫人,上上下下多少事情要料理。小姐看咱们家里这些事情,就把人累得团团转,大太太都累病了。安平伯府那边人口多,事情自然也多,规矩又大。大姑奶奶抽空回来一趟也不容易。小姐宽宽心,回头老太太气消了,小姐去求求老太太或者大太太,去安平伯府看看大姑奶奶不就行了……” 华香撅起嘴:“她都不来看我,我干嘛要去看她?” 翠巧回头瞪了秋晓一眼:“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去给小姐准备午饭。” 秋晓如逢大赦地出去了。 翠巧端了茶给华香:“大太太如今身子不好,小姐就当是替大太太着想,好好在院子里养着精神罢。” 要是华香再闯下什么祸,大太太又怎么能安心养病。 华香将茶盏推开一边:“说起来更让人生气。祖母让大嫂管家,就算是怕大嫂做不好什么,也该叫上我帮忙。怎么就叫了那两个小丫头。”华香站起身来,“我倒要看看她们要怎么管好这个家。” 这一日早上在暖翠阁东厢房,大奶奶发落了事宜,众人便要告退了出去,方要出门,一直没说话的书香忽然开了口:“连嫂子请留步。” ———————————————————————— 第三十八章刁难四 各种各样的眼神落在连登家的身上。 连登家的心头一跳,停住了脚步。 众人出了房门。 连登家的独自一人伫立在地上,不知为何背上就有了寒意。 大奶奶和灵香询问地看向书香,书香不动声色地啜了口茶,才缓缓说道:“前儿大嫂指了连嫂子,帮着我整理父亲的书房。” 说到这里,书香停顿了一下,大奶奶说道:“是有这回事。怎么,是连登家的出了岔子?” 不等书香说话,连登家的就急忙剖白:“那日我刚要去七小姐那里帮忙,不巧罗妈妈有件要紧事叫我去,我就去了,等我办完了事,再赶到大老爷的书房,七小姐已收拾得差不多了。” 虽然连登家的忙着洗脱自己,却让人听明白了她那日并不曾去书房做事,书房就算有了岔子,也与她无干。 大奶奶微微蹙起了眉头。 连登家的不听从吩咐,那就是瞧不起七小姐,连大奶奶的吩咐也没放在心上。 书香轻轻地笑:“连嫂子别担心,我也不过是问问罢了。” 看书香并没有责怪的意思,连登家的才放下心来。 书香说道:“那日我请连嫂子帮忙查看书房里的几个书架,看看收拾干净了没有。后来我又去看了看,觉得后面第二排书架上的书像是被动过了。连嫂子也知道,父亲做事最喜欢一丝不苟,书房里的书虽然多,他一向都是命人摆放得整整齐齐。忽然空了一块,让人看着不免奇怪。” 连登家的冷汗流了下来。 她并没有动过书架上的书。其实,她从七小姐走了以后就没进过书房。 难道是有人趁着七小姐离开,自己又没当心,竟然敢偷了大老爷的书…… 如果当真是丢了书,她的罪名可不小。 如果是七小姐设的局,报复她不肯听吩咐,那她就更逃不了了。 七小姐年纪这样小,竟然知道老爷的喜好和习惯,但是这份细致和留心,就已经让她心生惊畏。 房中的几个人都不开口。 书香端起茶盏,说道:“连嫂子的儿子,听说已经六岁了?” 这个时候怎么忽然提起这件事情来?连登家的只得答道:“是,七小姐记得不错。” 书香吹了吹茶叶:“我听人说那孩子很是聪明,已开了蒙。” 连登家的不知书香是何用意,唯唯答应而已。 大奶奶和灵香都看着书香。 书香说道:“孩子喜欢读书是好事,若是还缺什么书,跟大奶奶或者和我说,打发人出去买了送去就是。虽然父亲常年在外,书房是没人进的,只是少了东西,总是不好。再说父亲书房里的书,只怕也不适合给小孩子看。” 连登家的立刻跪在了地上。 这话已经说得明明白白,书香认定是她拿了大老爷的书。书香的话说得毫无破绽,分明是说她仗着脸面生事,先有不肯听大奶奶和七小姐的话去归无轩做事,接下来又有趁着七小姐不在拿走了大老爷的书,她家里的孩子又喜欢看书,任是谁听了都会顺理成章的这样想。 连登家的已吓得有些结结巴巴:“大奶奶明鉴,两位小姐明鉴,我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拿大老爷的东西,我儿子虽然喜欢看书,我也不过是去街上买几本而已,又怎么敢打大老爷书房的主意。” 书香浅笑道:“我原本也这样想呢,只是父亲书房里有不少书都是珍本,街上是买不到的。嫂子心急孩子的学业也是人之常情,只是不该做这样的事。” 连登家的已经有些颤抖:“冤枉!当真不是我拿的!” 大奶奶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磕头的仆妇。 大太太才病了几天,她们就要生事,分明是看不起她和两位小姐。 书香虽然沉默,却是个不可轻视的。听她说话,府里仆妇的底细已查得清清楚楚,这也是连登家的被吓得不轻的原因。 挑了这个时候说起此事,就是想在这些仆妇面前立威。大奶奶看了看一旁的灵香和书香,再看看自己,颇有些三堂会审的样子。 这样也好,免得失了主子的威仪,回头又被人说起行事不如大太太。 大奶奶就清了清嗓子:“七小姐既然把后面的事情交给了你,这丢了的书不问你还问谁去?难道你说七小姐拿了书不成,还是七小姐安心设计你?” 这话就说得重了。 连登家的吓得辩也不敢再辨,只是磕头流泪:“奴婢不敢!” 书香就说道:“母亲病着,家里的事情既然交给大奶奶和我们,我们纵然不明白事理也只能硬着头皮帮衬。我们不求有功,只求无过。嫂子若是知道书在什么地方,就悄悄拿给我们便是。若是不知道,当时我又不在那里,只有嫂子知道那时的情形,还请嫂子仔细想想当时是怎么回事,到底把书找回来才是。” 这话说得这样低声下气,连登家的却冷汗涔涔。无论这书到底是谁拿走的,终究还是要着落在她的身上。 大奶奶瞪了连登家的一眼,冷冷地说道:“七小姐的吩咐你没听见?” 连登家的只得说道:“奴婢这就去找!” 书香又嘱咐道:“祖母和母亲都病着,还请连嫂子不要声张。” 就是让她暗地行事。 连登家的垂首答应,磕头告退了。 房里只有大奶奶和灵香及众人贴身的丫环,书香就站起身来告罪:“都是我太粗心,不该提前走了。要不然也不会有后面的事。” 大奶奶安慰道:“怎么会是你的错,你已经做得很好了。都是那些下人想要搞鬼。” 灵香说道:“七妹妹不必自责,这书又没长翅膀,怎么会就丢了,一定还在府里。” 书香却仍然有些担忧,墨玉般的眼睛含着点点泪光:“弄丢了父亲的书,我可怎么交代。” 大奶奶和灵香少不得安慰了几句,灵香说道:“快不要这样,等会儿还要去和祖母用早膳,被看见了可怎么好。” 书香这才擦了擦眼角,勉强地开口说道:“我也打发了房里的人四下打听,要是实在找不到,也只有向父亲告罪了。” 大奶奶看着书香泪眼楚楚的样子,心里忍不住叹气,到底是庶出的孩子,胆子小得让人可怜。 第三十九章刁难五 三人刚出了暖翠阁,就看见秋晓急匆匆地向这边走来,到了跟前,颤声说道:“大奶奶,六小姐,七小姐,快去看看我家小姐罢!” 三人吃了一惊,大奶奶忙问:“你们小姐怎么了?” 秋晓满脸的焦灼:“小姐昨儿就说身子不舒服,今儿早上好不容易吃了半碗粥,又吐了出来,我们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灵香和书香对视了一眼。 华香的病本就有些蹊跷,谁去看视都是一律不见,换了几个郎中来请脉,说法也都不一样。如今也只是在梧桐苑静养,今儿怎么忽然就这样严重了? 大奶奶已向前走去:“咱们去看看。” 秋晓还要说什么,书香摆手止住了她,回头看看暖翠阁,压低声音说道:“别让老太太听见。” 几人走了一段距离才问起华香的情况,秋晓又细细地说了一遍。大奶奶就吩咐人去请郎中:“务必找个好郎中过来。” 进了梧桐苑,见罗妈妈已经到了,正半坐在炕沿替华香抚背,见了三人只是抬了眼,也不起身,只顾忙着照料华香。 华香穿着贴身的亵衣,被子已滑落到胸前,头发散乱着,眉头紧蹙,越发衬得脸色苍白,看起来十分痛楚。 大奶奶关切地问道:“可好些了?” 一旁的翠巧替华香答道:“刚又干呕了一阵,倒没吐出什么东西来。” 罗妈妈瞪了翠巧一眼:“肚子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哪还能吐出什么?还不快给二小姐端茶漱口。” 翠巧就低了头出去了。 罗妈妈面色有些不善,只是对大奶奶说道:“二小姐的身子不好,还请大奶奶传郎中进来把把脉罢。” 大奶奶听了就有些气,什么时候还轮到你一个妈妈来教训主子该做什么了? 灵香就说道:“大嫂一听见二姐姐病了,就立刻打发人去请郎中了。二姐姐到底怎么样了?” 罗妈妈也不看灵香,说道:“二小姐也病了一阵子了,这不听说大太太病了,十分担心,又偏偏不能出去看视照顾,一着急这病情就加重了。” 大奶奶眉头微蹙。 这算是什么话,好像大家都不关心华香一样,又暗指老太太的安排不公。罗妈妈虽然是大太太面前得脸的,说话也用不着这样夹枪带棒的罢,阴阳怪气的说给谁听? 见大奶奶不说话,书香说道:“这不一听说二姐姐病了,我们就赶紧过来看看。俗话说治病要对症下药,二姐姐这是天冷着了风寒,还是一时心里着急上了火?我们知道是什么病症,也好照看。” 罗妈妈看了书香一眼。难道书香的意思是华香在装病?否则怎么句句指向华香的病情。 罗妈妈的声音就低了下去:“我也没瞧出来是怎么样,只听说二小姐从昨天吃不下东西,今儿好不容易吃了些,又都吐了出来,就急忙过来看看。” 灵香说道:“那就等郎中进来请了脉再说。” 华香忽然睁开眼睛:“你们几个去求求祖母,让我看看母亲罢!” 大奶奶迟疑地看了看身旁的书香和灵香。 华香眼里含着泪:“要是看不到母亲,我这病也好不了,不如让我死了痛快!” 说着又捶着胸口,咳嗽起来。 罗妈妈和翠巧急忙帮着华香顺气。 书香上前说道:“二姐姐不必担心,若是担心母亲的病情,罗妈妈是最清楚不过的了。问问罗妈妈也可略解忧虑。二姐姐要是自己身子也养不好,让母亲知道了岂不是更添担心,等过一阵子二姐姐身子好些了,再去看视母亲也不迟。” 华香狠狠地瞪了书香一眼,又掩面嚎啕道:“要不然让我住去春晓苑里禁足还不成吗?我只不出院子就罢了!说让我一个人在这里养病,憋闷也憋闷死了!”说到这里灵机一动,说道:“定是这院子风水不好,要不然我怎么越发病得严重了?你们去和祖母说,我要去见母亲,我要去春晓苑!” 华香搬出风水的说法,众人便不好再说什么。大奶奶心里十分忧虑,如果华香认真闹起来,再指使梧桐苑的下人添油加醋,定说是梧桐苑的风水不好,才让华香身染病恙,那大奶奶就会落下不关心小姑子的罪名,以华香的性子,这样做也不是不可能。若是真要让她住进春晓苑,大太太正病着,又怎么能让华香去打扰大太太养病。如果搬到别的处所去,大奶奶又会平白无故多出一大堆事情要安排。 华香分明就是想借着由头逼老太太解除对她的禁足之令。 大奶奶只觉得十分头痛。 书香看了看大奶奶,又看了看正哭闹不休的华香,开口劝道:“二姐姐当心哭坏了身子,本来就病着,这样哭下去怎么得了?我去跟祖母说说。” 听到华香这样痛快就答应了,华香渐渐止住了哭声:“你不是哄我?” 书香微微地笑:“我怎么会哄二姐姐?二姐姐安心养着罢,回头我就去跟祖母说。” 华香这才安静了下来。 众人又宽慰了几句,秋晓进了房:“郎中来了。” 罗妈妈忙让翠巧和秋晓将帘子放下,大奶奶就带着灵香和书香去了西次间。 灵香看向书香:“你当真要去和祖母说?” 书香说道:“二姐姐这样也不是办法,祖母迟早会知道的,还不如早些告诉祖母。母亲正病着,到底怎样,还是要祖母拿个主意才是。” 大奶奶点点头:“七妹妹说得是。”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若是刻意隐瞒反而不好。 老太太那边对华香的事到底是个什么态度,谁也不好说。如果老太太一心软,就此放了华香,别人在其中搀和倒落得两边不讨好。要是不回禀一声儿就依了华香,老太太那边说不定就要不高兴。 大奶奶说道:“等会儿我问问郎中,二妹妹身子到底是怎样。两位妹妹若是有事就先回去,这边有我呢!” 这是让两位小姐回避。 灵香和书香就起身离开:“得了准信还请大嫂打发人告诉我们一声儿。” 第四十章刁难六 书香委婉地将华香的情形告诉了老太太。 老太太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问道:“你看你二姐姐是怎么样?” 书香有些迟疑,顿了顿才说道:“二姐姐在这样病下去,只怕对身子不好。” 老太太叹了口气,说道:“你也折腾了一早上了,先回去罢。” 老太太不表明态度,谁也不好说什么,书香行礼退了出去。 老太太想起身,万妈妈忙伸手搀扶着她起来。 老太太说道:“这七丫头也越来越不肯说实话了,二丫头的病明明是装出来的,她还特意来替二丫头说情。” 万妈妈笑道:“瞧老太太这话说的,难道想让七小姐说二小姐的不是?就算真有不是也不该七小姐说的。” 几句话说得老太太扑哧一笑:“这样说来,倒是我理亏了。到底是她们姐妹情深,我这个老太太是不成的喽!” 万妈妈看老太太高兴,就笑道:“嗳哟,难道老太太还嫌七小姐偏心二小姐?我可要替七小姐叫屈,府里谁不知道七小姐最是细心又孝顺的。” 老太太叹道:“谁说不是?这样人人躲着的差事,也只有七丫头肯过来说和。还不是怕家里人之间生了嫌隙,这孩子年纪虽小却是最顾大体的。” 万妈妈就凑趣又夸了几句书香。 老太太叫采霜和采露过来:“给我换身衣裳,咱们去看看二丫头。” 万妈妈微微有些吃惊,看来老太太是真疼华香,否则怎么明明腿不舒服还要亲自去看。 到底是嫡亲的孙女,做错了事,老太太气头过去了也就算了。 众人上前服侍老太太。 老太太腿不好,前呼后拥地走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到了梧桐苑。 翠巧早就得了信,让秋晓照看着华香,自己带着丫环在门口迎着。见老太太来了,忙上前请安:“老太太。” 老太太看了她一眼:“你们小姐好些了没有?” 翠巧脸上就露出担忧的神情:“郎中把过脉了,说是虚火上升,已开了知柏地黄丸。” 老太太微微冷笑。郎中连方子都没开,只开了成药。华香到底有没有病,众人心里都有数。 老太太径直向房里走去,翠巧等人忙在身后跟上。 华香躺在床上,发鬓蓬乱,双眼浮肿,看着有几分憔悴,见了老太太就掉下泪来:“祖母怎么来了。” 小丫环端上锦杌,采霜扶着老太太坐了,老太太开口说道:“怎么好好地就病了,现下觉得怎么样?” 见老太太关心,华香就抽抽搭搭地说道:“祖母,孙女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求祖母让我出去看看母亲。” 老太太叹了口气:“你这样子怎么出去,且好生养着罢,你母亲那边还有你大嫂和几个妹妹照顾呢,不用担心。” 华香见老太太不允,就急了起来,挣着要起来,翠巧忙上前扶起华香。 华香说道:“总要我亲眼见见母亲才能放心。祖母就让我出去罢!这院子我住着太憋闷,只怕让我出去透透气,这病也就好了。” 老太太蹙了蹙眉头。说来说去只是为了能出去,要是就这样松了口风,只怕是越发纵了华香的脾气。 都是快十八岁的姑娘了,行事说话还是这样一点儿没有思量,要是再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当初决定关她一个月也是为了煞煞她的性子。 老太太就说道:“梧桐苑是府里最好的一处院子,当初也是因为你喜欢才给了你,怎么现在又嫌不好。你母亲病着,你大嫂刚接手管家,你就好好养着精神,少生些事罢。” 见老太太话语中有责备的意思,华香忍不住就说道:“哪里是我生事?我也是住着实在憋闷。祖母瞧我闷得都病了,也不肯疼惜我。” 说着又要掉眼泪,老太太的脸色却越发难看起来。 翠巧就小心翼翼地劝道:“小姐别这样说,若说老太太不疼惜小姐,岂不是寒了老太太亲自看小姐的这片心。” 又向老太太道:“二小姐这是病得心里难受,说话口不择言,还请老太太恕罪。” 老太太失望地摇了摇头。连翠巧都比华香懂事,这个嫡出小姐做事怎么还不如一个丫环。 老太太刚要起身,华香却伸手拉住了老太太的衣角,哭道:“祖母,再这样闷下去我这病就好不了了!祖母怎么能这样狠心,只疼六妹妹和七妹妹……” 翠巧听华香说出这样的话来,顿时吓了一大跳,忙上前去拦华香:“小姐!” 老太太气得不轻,采霜采露急忙上前扶着老太太,老太太气喘吁吁地说道:“好、好、好!你要养病,你就搬去西北角那个院子去住!那里安静,你好好养着罢!养不好就不要出来了!” 说罢,也不再看华香,转身就出了房。 华香没想到老太太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顿时愣住了。 西北角是府里最偏僻的地方,老太太怎么会让她搬到那里去住。 老太太出了梧桐苑,就听见房里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夹杂着华香的哭叫。 老太太回头厉声说道:“砸坏的东西从她月例银子里扣!” 又扫视了一遍身边的人,万妈妈和采霜等人都吓得心头一突。老太太说道:“谁也不许劝!” 万妈妈到嘴边的话缩了回去。 大太太猛地睁开了眼睛:“什么?老太太让华香搬到府里西北角?” 罗妈妈担忧地说道:“可不是么!那里偏僻冷清,院子又许久没人打扫了,只怕二小姐受不住。” 大太太有些生气:“老太太是怎么回事?家里就这么一个嫡亲的孙女也不疼惜,反而去疼那些姨娘生的孙女。” 罗妈妈说道:“现下可怎么办呢?” 大太太想要起身,后脑却传来一阵针扎般的刺痛。她顿时闭上了眼睛,发出一声呻吟。 罗妈妈忙扶着大太太慢慢躺下:“大太太您慢些。” 大太太歇了一会儿,说道:“老太太这是想趁我病着,要把掌家的权力收回去。” 罗妈妈忧心忡忡:“大太太还是安心养病要紧,只要身子养好了,余下的事情都好说。” 大太太摇摇头:“只怕那时候就晚了。” 第四十一章刁难七 老太太回了暖翠阁就让采霜去找大奶奶过来:“你命人把西北角的院子收拾出来,打发华香搬过去。” 万妈妈等人立在老太太身边,低了头都不出声。 大奶奶刚听见了点儿风声,见房里气氛凝重,便也不敢多问,答应了下来。 灵香知道了消息想去看看,被书香劝住了:“祖母现在正在气头上,不如等几天再说。否则再将祖母气坏了可怎么好。” 灵香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就拉住书香的手说道:“也难怪祖母生气,二姐姐怎么能说出那样的话来。” 书香说道:“二姐姐一向心直口快,这次被祖母关了这么久,心里难免有怨怼。只是这次也有些太口无遮拦了些。” 灵香有些担心:“也不知道祖母怎么样了。” 书香开解了几句,岔开了话题:“昨儿听人说祖母让人给六姐姐做了新衣裳。” 灵香脸上微微一红:“不过是多了两套循例的冬衣,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书香笑着说道:“那有什么奇怪的,祖母前阵子不是也特意给我做了新衣。” 灵香脸更红了,拉过书香低声道:“这话我也只能说给妹妹听,最近祖母不知怎么常叫我过去说话,赏赐也多了些。万妈妈有几次莫名其妙地对着我笑,弄得我心里发毛。” 书香掩口笑道:“难道是六姐姐好事近了?” 灵香虚打了书香一下:“人家和你说知心话,你还拿人家取笑!说别的我还信,这种事情怎么可能轮到我?还有二姐姐,四姐姐和五姐姐呢!” 书香说道:“说不定三位姐姐的事情早已说下了。难道祖母和母亲替姐姐们定了人家,还巴巴地告诉咱们不成?” 灵香扭过身去不理书香:“小丫头嘴巴这样刁!” 书香拉着灵香笑道:“不过是几句玩笑话,六姐姐就认真起来。要是以后得了个比我还刁钻的小姑子可怎么办?” 这话逗得灵香又是羞又是笑:“我就不信还有人比你还油嘴滑舌!” 两人说笑了一阵,书香才起身告辞。 老太太催了大奶奶好几次,大奶奶见事情实在没有转圜的余地,只得让人将华香和梧桐苑里的人移到了西北角的院子。华香哭闹不休,吵着要去找大太太。只是府里上下均知道老太太这次是动了真怒,要认真惩治华香。大太太那边又没有动静,丫环仆妇们便听从大奶奶的吩咐将华香搬出了梧桐苑。 华香搬家,连登家的管着杂役房,几日来十分忙碌,又要暗地里打听归无轩丢的几本书,直愁得食不下咽,寝不安生。这日晚间小丫环送了晚饭过来,她吃不下,只把食盒推在了一边。 她男人连登在茶水房里做事,冬日里各处事情多,直忙到掌灯时分才回了房,进屋就看见连登家的在桌旁唉声叹气。 连登洗了把脸说道:“愁有什么用?你们杂役房里人多,叫人四处打听去啊!坐在炕上发愁,那书就能自己长翅膀飞回来?” 连登家的瞪了男人一眼:“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大老爷的书房丢了东西,就算是有人诚心拿了,躲着还来不及,难道还四下敲鼓告诉别人去不成?大奶奶和七小姐又三番五次来催问,真真儿要逼死了我!” 连登走到桌旁掀开食盒:“再怎么愁也得吃了东西再说,要不然东西没找到,人就先累垮了!” 连登家的愁眉苦脸地说道:“没长心的东西,自己媳妇出了岔子,不说帮忙还只顾着说风凉话——” 还没等她说完,就听见连登“咦”了一声:“这是什么?” 连登家的抬眼看去,见连登从食盒里拿出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油布包来。她心下一动,夺过油布包打开来看,里面竟然是四五本书! 两人顿时面面相觑。连登结结巴巴地说道:“这——这是哪来的?” 连登家的顾不得说话,攥着油布包就出去找方才那个送饭的小丫环。 找了半晌,好不容易找到了那个小丫环,连登家的就拉着她去了角落,迫不及待地问道:“这东西是哪来的?” 偏那小丫环又十分蠢笨,问了半天也问不出什么,只说自己拿了食盒就送到她房里去了,又一个劲解释自己连盖子都没打开过。还以为是连登家的要捉她偷吃东西,急得哭了出来。 连登家的没有办法,想要去厨房里查,一来怕别人知道,二来下人的厨房人多手杂,就算是去问只怕也没有结果,只得垂头丧气地回了房。 连登已上炕躺着,见她回去就说道:“你找了好几日的东西,人家给你送了来,你还追问什么,赶紧把东西送回去就完了。” 连登家的把书扔在桌上,没好气地说道:“你知道什么!定是那偷书的人听说大奶奶和七小姐要追查这件事,心里头害怕,就把东西悄悄地送到我这里来。这么一来,东西是找到了,我偷书的罪名也就落实了!” 连登家的越想越是心烦,看着桌子上的书,简直就是烫手的山芋。 又是一夜无眠。 罗妈妈端着百合银耳甜汤劝华香:“二小姐多少吃一些。” 华香扭过脸去:“不吃!” 罗妈妈苦劝无果,只得将汤碗放在一旁:“小姐这样作践自己的身子,让大太太知道了该多心疼!” 华香嘟着嘴:“反正祖母也不管我,还是让我自生自灭算了!” 罗妈妈看了看门外,翠巧会意地走到门口。 罗妈妈就低声说道:“大太太也是没有办法,毕竟是老太太发了话,要是再闹下去对小姐和太太都不好。再说大老爷已到了通州,两三天就要回来,到时候万一老太太在老爷面前说了什么……”罗妈妈故意顿了顿,看着华香开始迟疑的脸色,说道:“大太太的意思,小姐不如安生些,养养身子。老太太把小姐移到这里也未尝不是好事,一来躲开人多眼杂,二来老太太这次罚得重了,这件事情也就算过去了。大太太岂能不知道小姐的委屈,只是小姐也该替大太太想想,若是小姐真的病了,大太太该有多心疼?又不好拗着老太太的意思。小姐想想大太太是怎么病的,还不是替小姐的事情操心?如今府里只有小姐一个是大太太的嫡亲女儿,大太太不疼小姐又疼谁?就是老太太,心里头对小姐也是疼得不得了,是小姐这次话说的太重,老太太才伤了心。所谓爱之深,责之切,小姐只要忍过了这一阵儿,以后老太太气恼消了,自然会有小姐的好处……” 罗妈妈絮絮叨叨地说了半晌,华香才委委屈屈地点了点头。 第四十二章父亲一 书香和梨香等人一同去看望了华香回来,妍香说道:“说不准真是梧桐苑风水的问题,你们看二姐姐换了地方,气色还真好了不少。” 书香微微一笑,并不作声,梨香柔声说道:“不管怎么样,只要二姐姐对身子有益就好。” 灵香也不搭腔,只看着书香笑。 妍香近来看书香两人有些不顺眼,就说道:“你们俩笑什么呢?” 书香看了一眼妍香,说道:“看着二姐姐病好了,我们自然也跟着高兴。” 妍香碰了个软钉子,不说话了。 四人在岔路分了手。 拐过假山,前面就是行云阁,书香远远地看见一个媳妇打扮的人匆匆离去。 书香回头看着锦瑟:“那人看样子像是刚从咱们那出去的。” 锦瑟踮起脚看了看:“离得远,也看不清是谁。”转而又说道:“小姐最近帮着大奶奶管家,房里来来往往的人就多了。” 看锦瑟有些不以为意,书香说道:“我恍恍惚惚看着像是连登家的,难道是丢的书有了消息?” 锦瑟这才醒过味来:“那咱们快回去看看。” 刚进了院子,碧萱就迎了上来:“小姐回来了。” 锦瑟问道:“刚才连登家的来过了?” 碧萱有些惊讶:“锦瑟姐姐怎么知道?” 锦瑟看着书香有些佩服:“是小姐看见的。” 书香看了看院子里的丫环婆子,锦瑟和碧萱会意地不再提起此事。 进了房,碧萱将小丫环打发了出去,才向书香说道:“连登家的把书送回来了。” 锦瑟惊喜地说道:“找到了?”就向碧萱手里的包裹看了看,喜道:“真是谢天谢地。” 书香翻看着包袱里的书:“她说什么了?” 碧萱说道:“她说是别人偷偷送到她房里去的,大概是怕声张起来。” 锦瑟不满地说道:“她干嘛不亲自跟小姐回话?” 书香和几位小姐一起去看视华香的事情满院子都知道,连登家的偏偏挑了这个时候过来。 碧萱看着书香的脸色:“小姐,您说这书当真是连登家的拿的么?” 书香接过锦瑟奉上的茶:“你觉得呢?” 锦瑟说道:“十有八九就是她。要不怎么连见小姐都不敢,偷偷把书送过来就算了。小姐应该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整治她们才好。” 书香笑着说道:“要是让你当家,这府里非要被你翻过天来不可。” 锦瑟也笑:“我不也是为了替小姐争个脸面。”想起那天的事情来,“那天连登家的竟然敢不听小姐吩咐,我知道了差点气死。偏偏我又不在家,要不然非要揪她过来给小姐赔罪。” 书香指了指桌上的书:“包起来放好,明儿我送回去。” 碧萱疑惑地问道:“小姐就这样算了?” 书香说道:“关键是书找回来就好。”喝了口茶又微笑道:“连登家的这次也吓得不轻。刚才在二姐姐那里听见翠巧抱怨,说搬家的时候杂役房出了不少岔子,只怕连登家的又要落埋怨。” 锦瑟掩口笑道:“心思都在大老爷丢的书那儿呢,不出岔子才怪。” 书香说道:“母亲的病已见好了些,父亲又马上就要到家了,大奶奶那边也不好过,这件事就这样算了罢。” 碧萱将包袱收好:“但愿连登家的能记住这个教训,往后少生些事。” 书香叹了口气:“把这几天熬过去就好了。” 这日刚用过午膳,就有丫环过来传话:“大老爷回来了,正在外头下车呢。” 书香带了锦瑟去了暖翠阁。 大奶奶已先到了,灵香、妍香和梨香也陆续到了。二奶奶坐在椅子上,显得气色很好,三姨娘立在二奶奶身旁。十一岁的沈景新挨着六姨娘站着,显得有些局促。沈景瑞和墨香笑着在老太太身旁玩闹。 几位姨娘都立在地上。 大太太额角贴着膏药,虽然刻意打扮了一番,却掩不住淡青色的眼窝。 家里人除了沈景麟还没到家,华香被禁足,都到齐了。 老太太已着人催了好几次:“怎么还没进来。” 采霜笑道:“二爷在外面迎着呢,说大老爷定要看着那些书搬下来才能放心。” 老太太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就是这个脾气,也不知道这些书怎么就这样宝贝。” 大家说了一会儿话,丫环打起了帘子:“大老爷来了。” 众人都站起身来,向门口看去。 沈万宏身着一袭墨色蜀锦袍,神色中透着淡淡的疲倦。 见沈万宏进了房,大太太便要起身,大姨娘和二姨娘忙扶着大太太的手臂。 一屋子的人都立起身来,恭敬地叫着:“老爷。”“父亲。” 老太太的眼角都堆起笑来:“快坐下歇歇。” 又吩咐采霜:“给大老爷沏上热茶来。” 大太太问道:“老爷一路上还顺利罢?” 看见大太太虚弱的样子,沈万宏的脸色稍稍有些缓和:“还好。” 大姨娘和二姨娘就扶着大太太坐下了。 丫环伺候瑞哥儿和墨香下了老太太的榻,规规矩矩地给沈万宏行礼,老太太笑道:“还不快去看看你父亲!” 大概是半年多没见,瑞哥儿和墨香有些不安,扭扭捏捏地不肯上前。 书香看了看身边的姐妹,就上前笑道:“父亲辛苦了,请坐下说话罢。” 又将采霜端上的茶接了过来,亲手奉给沈万宏。 书香开口说话,瑞哥儿和墨香就像松了口气似的,向老太太的身边靠拢过去。 而沈万宏一看到书香,宛如遭受了雷击一般,竟愣住了。 眼前的人活脱脱是如香的模样,如香的举止…… 那个他曾经最疼爱的女儿…… 他原以为过去了这么久,他可以放下心中的负疚和伤痛,没想到一看到书香那酷似如香的音容笑貌,他仍然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书香有些迷惑地看向沈万宏。 父亲消瘦了许多,笑容也少了。而此刻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满满的都是震惊。 沈万宏不说话,房里的气氛就立刻沉重了起来。 站在二奶奶身旁的三姨娘适时笑道:“老爷,您还不知道罢?您就要做祖父了!” 沈万宏回过神来,移开了盯在书香身上的目光,看着二奶奶。 二奶奶满脸通红地低了头。 跟在沈万宏身后的沈景禄就凑上前来,低声说了几句话。 看着沈万宏的脸色露出喜悦的神情,三姨娘忍不住地得意。瞟了一眼病怏怏的大太太,又看了看沈景禄和二奶奶,三姨娘的笑容更深了。 第四十三章父亲二 书香悄悄地回到灵香身旁。 三姨娘亲自服侍沈万宏坐了,老太太就问起路上的事情来,瑞哥儿和墨香终究是小孩子,过了一会儿就不再拘束。屋子里响起了欢声笑语,气氛十分融洽。 大太太陪了一阵子就由大姨娘扶着回了春晓苑。 和老太太说了会儿话,沈万宏说还有事情要安排,起身告辞。 三姨娘就款款站出来笑道:“不如我帮着老爷收拾行李。” 沈万宏默许了,三姨娘在一屋子人复杂的目光中跟着沈万宏离去。 大太太病着,大奶奶虽管家又不好去帮着公公整理东西,剩下几个姨娘都是上不了台面的,只有三姨娘风头正盛。 书香也随着众人起身告辞。 晚间大姨娘去行云阁和书香说话:“大太太的身子真是不好,今儿老爷回来也是硬撑着出去见了。” 书香说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母亲毕竟是上了年纪了,又是积劳成疾,只好慢慢调养。” 大姨娘凑过来低声说道:“你不知道,一来是老爷刚回来,大太太总要见见;二来也是担心二小姐。” 没想到沈万宏连问都没问华香一声,不知是已经知道了,还是没注意到一屋子的儿女中少了一个华香。 华香的事情阖府皆知,只怕向来交好的人家中都有了传言,毕竟是在外面遇到了孟二太太。若不是因为这件事,孟二太太怎么最近一直没上门,刚刚露出来议亲的苗头也就断了。倒有些像是躲避着似的。 大姨娘有些担心:“但愿不要影响到府里其他小姐的事情就好。” 没出阁的大户小姐在大街上抛头露面,难免让人会质疑沈府的家风。沈万宏那时又不在家。 书香望着大姨娘忧心忡忡的神色,微微一笑以示安慰:“姨娘多虑了,若是会有不好的传言,李三太太又怎么会天天往咱们家跑。” 其他的小姐和大姨娘又有什么关系,大姨娘真正关心的只是书香的婚事。 大姨娘眼睛一亮:“可不是?我前阵子还纳闷呢,李三太太怎么忽然这么热络起来了,三天两头的来咱们家走动。”大姨娘看了看房里的人,压低了声音:“我跟老太太那边的人打听过了,大概是六小姐的事情。” 书香从前的猜测又作准了几分。 大姨娘是老太太赏给沈万宏的,跟暖翠阁那边的人关系十分密切。老太太也喜欢大姨娘做事本分,从不仗着自己是老太太的人而对大太太少了半分恭敬。老太太喜欢的人,府里的下人自然又多敬着大姨娘几分。 书香听了这话就垂下了眼帘。 大姨娘还以为书香有些羞涩,劝道:“我的小姐,你也要多为自己打算才是。你没瞧见六小姐虽然也是庶出,可有老太太疼着,说的婚事多么体面。这可是一辈子的事,我如今统共剩下了你一个,想帮忙又说不上话,你不知道我这心里头……” 书香听见大姨娘提起如香就有些伤感,说道:“姨娘别急,我年纪还小呢,再说上头还有几个姐姐。” 大姨娘擦了擦眼角,说道:“二小姐是不必说的了,就算是惹了什么祸事还有大太太保着。四小姐是个没算计的,二姨娘近来在大太太面前倒是更加勤谨小心了,我冷眼瞧着只怕也没什么用处。五小姐是三姨娘生的,如今三姨娘风光,她的事情也不用发愁。六小姐有老太太呢!现下只有你最让我担心,本来身子就不好,在老太太面前就失了不少机会,虽然现在老太太让你帮着大奶奶管家,脸面是有了,可是也是暂时的。过阵子大太太身子养好了,这个家自然还是大太太管着。六小姐又议了亲,以后你可怎么办?” 书香劝道:“我知道姨娘都是为了我,姨娘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明白?如今父亲已经回来了,家里的事情又有大奶奶照看,姨娘不必替我发愁。再说府里的事情总归老太太还是说的上话的,就算是大太太有了什么打算,老太太也不会放着不管。姨娘从前也是伺候过老太太的,岂不知老太太心里是最有计较的。老太太能替六姐姐的事情做主,又怎么会不管我们?” 大姨娘说道:“你不懂这里的厉害。近大太太虽然病着,可一点儿都没糊涂。府里的事情她件件都知道,我只怕又有什么变故,到时候就晚了!”看了看房中低声说道:“我听见过几句,好像是大太太想要开铺子呢!” 书香讶异地抬起眼睛:“怎么忽然有了这个主意?” 家里的用度一向都是从庄子上来的,家里又没人懂得经商,大太太怎么就想要开铺子了? 大姨娘说道:“还不是罗妈妈那个侄子,为了巴结大太太,成日里撺掇罗妈妈在大太太耳边吹风。说什么他的一个朋友是开铺子的,是怎样成把成把地赚银子。你也知道,家里这几年一直是入不敷出的,只靠着老爷和你大哥的俸禄又怎么能养得起这么一大家子人。大太太正为银钱的事情发愁,听到这个主意自然动了心思。” 书香蹙眉道:“虽然如此,只怕祖母和父亲知道了此事也不会轻易答应。家里又没有知道这其中关窍的人,就算是罗妈妈的侄子有关系,人家也不见得会把其中的诀窍教给咱们。” 大姨娘叹道:“谁不知道是这个道理,可是也不知道是罗妈妈的意思还是大太太的意思,我听香桐说,要是和人家结了亲,人家成了沈家的女婿,自然肯上心帮忙。” 书香大吃一惊:“您说什么?” 沈府再怎么说也是官家,大太太怎么会想到和商贾结亲!? 大姨娘忙说道:“你可别告诉人家,我也只是听香桐说罗妈妈露出过这个口风,也不知道大太太是怎么想的。要是让老太太和老爷知道,指不定要怎么大发雷霆。” 书香被这个消息惊得说不出话。 虽然大太太一向不待见几个庶出的小姐,但是书香没想到大太太会想要和商贾之家结亲。 第四十四章父亲三 京城里的商贾大部分都是外迁,往上数三代几乎都不是京城里的住户。籍贯天南海北各处都有。京里的大户人家都不愿与之结亲,谁知道女儿嫁过去会不会跟着人家回到祖籍之地。再说商贾之家就算是富可敌国,身份地位和官家也是差得太远。 倒是常听说商贾家的女儿送到官家做姨娘的,或者和庶子结亲,从来没听说过官家小姐下嫁之事。 书香立刻想到了沈家的几位小姐。 如果大太太真有心要与商贾结亲,应该会从家中的庶出小姐挑一个嫁过去。 三姨娘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妍香是不会嫁过去的。灵香十有八九是定了镇国公府家,剩下的就只有她和梨香。 书香咬住了嘴唇。 她不能在前生不明不白的死去,又在今生任人摆布。 可是如果真的只有两个选择,她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梨香嫁进门不当户不对的人家。 书香心事重重地送走了大姨娘。 锦瑟进房看看书香的脸色:“小姐,大姨娘说的是真的么?” 书香说道:“哪件事?” 锦瑟吞吞吐吐地低声说道:“就是——就是大太太说要府里的小姐嫁给商贾的事。” 书香知道锦瑟也是为她担心,可是这话毕竟大姨娘也是猜测,她又怎么好确定。 锦瑟就担心起来:“小姐可要早作打算,咱们这样人家的小姐怎么可以去嫁给商人,别说是小姐,就算是我们也是不愿意的。” 书香的心里百味杂陈。 看着锦瑟低着的头,她知道锦瑟也是为她担心,否则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连姑娘家的羞涩也顾不得了。 书香轻轻地叹气:“还没到那个份上,事情就还有余地。你也别太担心。就算真的是我,我也会想尽办法让你们留在府里。” 锦瑟忙抬头含泪说道:“小姐说这样的话,真真儿让我死无葬身之地。我要是存了这个心思,哪能在小姐面前说这些话。往后无论小姐去哪,我都要跟着的服侍小姐,就算小姐嫌我笨拙,不许我跟着服侍,我这心里也再没第二个主子……” 书香听了十分感动,忙止住她的话头:“瞧你,说着说着就急了,别说事情还八字没有一撇,就算是真的母亲定了是我,祖母和父亲又怎么会答应。总还有转圜的余地。” 锦瑟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就破涕为笑道:“是我太心急了,听见点儿风声就不管不顾起来。” 书香笑着安慰她:“快去洗把脸罢,哭得像只花猫一样。” 锦瑟就低了头出去了。 连锦瑟都明白这种事情是做不得的,为什么大太太就有了这样的想法。如果真是罗妈妈的侄子在撺掇,以大太太的性格也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大太太从来也不是耳根软的人。 更何况大太太和老太太关系一向不睦,大老爷又已经回家,大太太再也不能在府中只手遮天。 说不准是大姨娘误听了什么风声,加上担心书香,才会这样说。 但是书香不能冒险。如果真的有这样的事,她一定要早作准备。 碧萱和晴烟进房来服侍书香歇下不提。 沈万宏年底回京叙职,同时也要等候新的调令,几乎年年都要如此。虽然常年不在家,好在过年的时候总会回来,待开春以后才会离家。这也是为什么沈万宏将家眷接进京城的缘故,毕竟一年总有两三个月是住在家里的。 回来也闲不住,既然回了京就要到处去拜访亲友和同朝为官的人家,又到了年下,要预备过年的事宜,家里家外许多的事。 大奶奶自然是越发的忙碌。大太太身子已经渐渐好转,府里的事却都推给大奶奶,家里的用度越发捉襟见肘,行事又处处受制,大奶奶心里暗暗叫苦,面子上还要硬撑。 书香看在眼里,却是有心无力。 大太太这一招釜底抽薪,实在是阴险之至。府里的下人早就换做了大太太的人,只要罗妈妈稍稍暗示,就会在大奶奶面前制造不少麻烦。大太太这是想让大奶奶知难而退。 书香和灵香只能尽力帮大奶奶维持。 沈万宏回到家中,家用上不但没有填补,反而还有多了不少支出来。沈万宏出门访客,迎来送往,宴席礼品等等,都是既要花银子又要张罗的差事。 大奶奶无法,暗地里取了不少自己房中的银两出来,勉励支撑。 这一日沈景新身边的丫环初柳急慌慌地走来寻大奶奶:“三爷伤了人,求大奶奶去瞧瞧。” 大奶奶听了心里也发急,站起身向外走出去,边走边问道:“是怎么回事?” 初柳跟着大奶奶身后:“大奶奶也知道我们三爷,平日里就喜欢舞刀弄剑的,今儿又不知打哪听来的花样,说要练什么飞刀,结果不小心就伤了北林。” 北林是沈景新的随身小厮。 大奶奶说道:“伤得怎么样?” 初柳也是吓得慌了,说道:“我也没瞧见怎么样,远远地就听见北林叫了一声,捂着胳膊倒下了,我就急忙来找大奶奶。” 也难怪初柳,沈景新要练飞刀,她哪有胆子站得那么近。 大奶奶听见只是伤了手臂,就稍稍放下心来。 六姨娘已经在沈景新的院子张罗,见大奶奶到了就赶紧让着进屋,说道:“大奶奶别着急,北林只是手臂上被划了个口子,已经命人包扎好了。” 大奶奶总算松了口气,客气道:“六姨娘辛苦了。” 六姨娘见大奶奶并没有责备的意思,一身的紧张终于松懈下来,要是这事由大太太来处理,就不会有这么轻松混过去。 沈景新脸上还残留着惊慌,站在门外不敢进房。 大奶奶就叫了沈景新进来,细问起经过来,又叫了一个媳妇去瞧瞧北林的伤势,听说无碍才嘱咐沈景新道:“以后可千万要小心。” 沈景新答应了下来,大奶奶就叫秋平去取五两银子:“给北林养伤用的。” 秋平看了看大奶奶,大奶奶向她使了个眼色,秋平转身走了出去。 第四十五章父亲四 大奶奶说了几句话,又有媳妇过来回话,大奶奶就起身离开:“等会儿让秋平把银子送过来,这里还请六姨娘照看一会儿。” 六姨娘送了大奶奶出去。 难得这一日天气和暖,三姨娘陪着沈万宏在园子里散步,说着家里的事。沈万宏难得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倒也很是高兴。 不知不觉走到假山后头,就听见不远处传来说话的声音,像是两个女子在说着什么,声音一高一低的听不大清楚。三姨娘刚要说话,就看见沈万宏摆了摆手。 三姨娘识趣地放慢了脚步,悄无声息地跟在沈万宏身后。 沈万宏听见了些只言片语,“老太太”“银子”之类的话,心有疑惑,便凝神细听起来。 两个女子像是哪个房里的大丫环,只听一个丫环说道:“我们大奶奶也太吃亏了些,我们劝着把这些事情和老太太说,偏偏大奶奶又是极为孝顺的,生怕老太太知道了又要动气,只有自己咬牙硬撑着。明眼人谁不知道是大太太在暗中搞鬼,银子攥得死死的,一分不拿出来,事情倒是都推给大奶奶。无论谁去回话都说病着不肯出来。府里谁看不出来?” 另一个丫环的声音低了些:“我们小姐也说过几次,只是发愁帮不上忙。你也是知道我们房的,哪里有什么底子。但凡小姐有办法,也不能看着大奶奶这样为难。” 第一个丫环就缓下了语气:“我也不过是气不过,和你抱怨几句。不怕和你说,我们房里早就没银子了,三爷又凭空出了这样一件事,要不是锦瑟刚拿了月例,又听说了这件事,让你给我送来,我都不知道去哪里寻救急的法子。回去还请你谢谢你们小姐,我们这儿稍稍能周转开了,就把银子给你们送去。” 第二个丫环安慰道:“姐姐这样说也太客气了,老太太指了我们小姐和大奶奶一起管着府里的事,小姐又怎么能坐视不理。姐姐放心,我们房里虽没什么银子,却也没什么大的开销,上次出了胭脂的那件事,我们小姐就留了心。府里的开销小姐是说不上什么话,但是我们房里是处处俭省的,倒也不等银子用。” 第一个丫环叹道:“说起胭脂的事情,到底还是这上面闯的祸,否则二小姐又怎么会惹得老太太不高兴。这件事情也不能全怪唐嫂子,咱们家里女眷多,胭脂头油这些东西又净要拣好的买来,她也是没办法,一时希图便宜才办错了差事。要是府里还像从前那样,不缺银钱使,唐嫂子也愿意买上等的货色,差事办好了,两头都便宜。” 第二个丫环说道:“咱们也别只顾着说话了,你快给三爷那边送去,再去跟大奶奶回个话,别让大奶奶惦记着。” 第一个丫环又谢了几句,两人才分了手。 三姨娘从一开始听到这些话,就有些心惊胆战,沈万宏又不出声,她更加心虚起来。等到两个丫环的脚步声消失不闻,三姨娘才试探地唤了一声:“老爷。” 沈万宏的脸色有些难看,沉默了半晌才问道:“你看没看到两个丫环是哪个房里的?” 三姨娘隐隐约约看到了几眼,说话声音又听得真切,低声答道:“像是大奶奶房里的秋平和七小姐房里的碧萱。” 沈万宏冷冷地哼了一声,说道:“我走了才半年,家里就败落到这步田地!华香的事情原来也是这上头来的,母女两个一起生病,还真是会挑时候!” 三姨娘低了头,不知如何回答。 沈万宏大步绕过了假山,向上房走去。 三姨娘急忙叫过贴身的丫环:“快去告诉五小姐和二奶奶,这几日没事别出房,也别惹事端。大老爷心情不好,别让咱们的人撞到枪头上去。” 丫环答应着走了。 三姨娘看着沈万宏越来越远的背影,想了想,到底还是不敢追上去,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百灵带着一屋子的人恭敬地唤道:“大老爷。” 罗妈妈扶着大太太起身,大太太说道:“老爷怎么来了。” 小丫环端上锦杌来,沈万宏坐了,扫了一眼房里的人,大太太会意,就打发了罗妈妈和丫环等人出去。 房中只有大太太和沈万宏两人,沈万宏却沉吟着不说话。 大太太病成这样,也不见得是为了躲事。华香的脾气沈万宏清楚,他不在家,华香越发的放肆起来,竟然连老太太的话也不听了,大太太夹在中间岂不为难,急火攻心也是有的。 刚刚在园子里听见两个丫环的说话,他气得不轻,只想着大太太管家不善,治家不严。可到了这里,瞧见大太太病怏怏的样子,想好的话却有些问不出口。 他怎么能就这样为了两个丫环的话来问罪。 再说这一大家子的事,上有老下有小,家底又薄,大太太做事怎么能没有难处,再说就是看在大太太为这个家操心的份上,也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想到这里沈万宏的脸色就缓和了些,问道:“你的身子怎么样?” 沈万宏这样面色不虞的进了房,大太太十分忐忑,还以为沈万宏会问起华香的事,正不知如何替华香开脱,听了沈万宏这样问,就稍稍松了口气:“谢老爷关心,已经好得多了。” 大太太试探地说了几句家里的闲话,沈万宏就慢慢引到家用上的话头来:“今年庄子的出息不好,家里的用度上是不是有不少难处?” 大太太猜到了些端倪,就斟酌着说道:“老爷也是知道家里底子的,全都靠着庄上的出息过活。老爷刚回来,我本不想让老爷操心,只是这身子实在不争气,家里的事情全靠大媳妇张罗着,要是有什么错处,还请老爷多多担待。” 大太太隐晦地说起家用的难处,又先低声下气的赔罪,沈万宏就实在说不出谴责的话来。 想了想才说道:“几个孩子也不小了,将来的嫁妆上又要预备着,要不,先卖两个庄子应应急。” 第四十六章父亲五 大太太忙说道:“倒还没到那个地步。再说庄子就算是收成再不好,每年也能支撑着家里。要是卖了庄子,长远看来还是不划算。更何况咱们这样的人家,哪有卖祖产的道理,这话传出去咱们家的脸面可往哪儿搁?” 一番话说得沈万宏犹豫起来。这个道理他何尝不明白,可是府里除了庄子也实在没有什么家底。 大太太本想提醒沈万宏,孙女的嫁妆还有老太太的私房可以拿出来,斟酌了一会儿却觉得不能提这个由头,沈万宏最是孝顺,要是知道大太太还惦记着老太太的东西,一定会生气。不如避开这个敏感的话题。 大太太就趁机说起酝酿已久的主意来:“这事情就算老爷不说,我也思量了好一阵子了,总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如今庄子上是一年不如一年,家里的开销却越来越多,总要想个长远的法子才是。”大太太顿了顿,看沈万宏的神色在听自己的话,就继续说道:“东大街那里有几个铺面和家里管事的相熟,我听人说起过其中的事情,别看铺子不大,赚得可不少。我想着银两放在手里是死的,要是放在铺子里,说不准也能生出银子来,趁着现在家里还有些底子,早作打算才好。要是坐吃山空,往后的日子就越发艰难了。” 大太太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头痛又隐隐犯了起来,她强抑制住后脑传来的阵阵钝痛,等待着沈万宏开口。 沈万宏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你说的也有些道理,只是家里并无可用之人。这从商的诀窍又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学到的,想入行只怕也难。” 大太太见沈万宏的口气有些松动,心下就有了底,说道:“外院的管事罗茂昌,倒是有几个经商的朋友,我看他还算机灵,要是老爷有意,哪天叫他进来问问。” 沈万宏说道:“还有要做什么行当,也要好好斟酌。” 大太太说道:“要依我说,不妨开个南货铺。一来是咱们老家那边的出产,只要派几个妥当的人去江浙那边采买就好;二来像咱们这样住在京里的南方官家很多,我去别人家闲话的时候也常听见人说吃不惯京里的东西,若是咱们家开了个南货铺,一定会有不少亲友来捧场;三来这些南货的本钱又不高,周转起来也方便。” 沈万宏沉吟着。 大太太说的头头是道,可见是早有准备。事事都考虑得这样周全,他反倒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大太太都是为了沈府。 沈万宏没有直接答应,而是岔开了话题:“你好好养着身子,眼看要过年了,还有不少事情。” 大太太心中一喜,沈万宏既然没有拒绝,这件事情就差不多可以做得。 至于和商贾结亲的事,还需要慢慢地透沈万宏的口风。 见沈万宏站起身来,大太太也想要起来相送,沈万宏摆摆手:“你躺着罢。” 候在外头半晌的罗妈妈和百灵等人立在廊下恭送着沈万宏。 沈万宏走了,百灵和香桐忙进来伺候着,罗妈妈看大太太合上了眼睛,似乎十分疲倦。 罗妈妈就试探地轻声说道:“大太太可要歇一会儿?” 大太太叹了口气,百灵伸手替大太太轻轻揉捏着太阳穴。 罗妈妈接过香桐递上来的茶,服侍大太太喝了一口,大太太说道:“你们看着大老爷的神色是怎么样?” 罗妈妈和百灵对视了一眼,说道:“刚来的时候脸上像是带着气似的,不过出去的时候已经平和多了。” 她们候在廊下大气也不敢出,心惊胆战地听着房里的动静。好在没出什么事,否则以大太太现在的身子又怎么受得住。 大太太睁开了眼睛:“我跟老爷说起了开铺子的事。” 罗妈妈有些紧张,等着大太太的话,连端在手中的茶盏也顾不得放下。 大太太看了看罗妈妈,说道:“看老爷的意思,十有八九是准了。” 罗妈妈心中一喜,脸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垂首说道:“那往后又要大太太操劳了。” 大太太淡淡地说道:“老爷的意思是等我病好了,这个家还是要交给我来管。” 罗妈妈这才露出喜色来:“有大老爷这句话,大太太就可以安枕无忧了。” 老太太毕竟上了年纪,沈万宏终究还是一家之主。大奶奶再折腾又怎样,不过是替大太太填补亏空罢了。 大太太的嘴角划起一丝笑容,闭上眼睛。 百灵轻轻放下了帘子。 锦瑟坐在炕沿上帮书香分拣针线:“三爷都十一岁了,还是小孩心性,早上说又把书童北林的胳膊划伤了,大奶奶和六姨娘忙了半日。” 书香拿出两根紫色的线在烛火下比对着:“三弟弟从小就淘气。” 锦瑟说道:“四爷就已是不爱读书的了,三爷更不爱读书,看见书就嚷着头痛,一玩起棍棒啊刀枪啊就生龙活虎的。三爷小的时候老太太也管过几次,总是这个样子,连老太太也懒得说了,索性就让三爷天天的习武。说来也奇怪,咱们家里从来也没出过武官,怎么三爷就对武艺这么上心。” 书香挑了一根绣线,笑道:“凡事也没有绝对,说不准三弟弟就是天生做武官的料呢!” 老太太这四个孙子中,最不受宠的就是沈景新,早早就分了院子出去住,性子顽劣,幸好还有六姨娘照看着,否则更像一匹脱了缰的野马了。 沈万宏刚回来,沈景新就闯了祸,也难怪六姨娘害怕。 锦瑟替书香将绣线穿在针上,递给书香:“碧萱说秋平和她抱怨了好一会儿,说家道艰难,还说大太太凡事不管,大奶奶又不能去跟老太太诉苦,这段日子过得着实难得紧。” 书香的手顿了顿,说道:“大奶奶如今也真是有些骑虎难下。” 锦瑟悄声道:“可不是么!听说现在大奶奶房里连五两银子都拿不出,再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 第四十七章疑心一 书香低头做着针线。 原本以为父亲回来,她们能松口气,没想到还是一样。父亲对管家一向不大在行,又不清楚府里现在的状况,大奶奶有口难言,老太太的病时好时坏,凡事也不大上心。只怕这件事情到最后还是大太太渔翁得利。 大奶奶要是这次受了挫折,往后再想管家就难了。 只怕这也是大太太一直按兵不动的原因。等大奶奶实在支撑不下去,她再出来收拾烂摊子,做尽了好人。 谋得这样深远,正符合大太太的性子。 书香长长地叹了口气。 与此同时,归无轩中也传来一声怅然若失的叹息。 沈万宏独自坐在案几前,视线从桌上的笔架游离到砚台,又移到了墙上的字画。 不知是谁,把归无轩布置地如此合他的心意。 沈万宏不禁想起了如香。 他的书房一向是府里的禁地,除了四个儿子,只有玉香和如香可以进入归无轩。 而四个儿子中,沈景禄和沈景新是不好读书的,沈景瑞年纪又太小,沈景麟的房中有一个小书房,只有偶尔才会到归无轩。因此自从玉香出嫁后,在偌大的书房中,便只有如香一个人陪侍他左右。 神思疲惫的时候,她会给沈万宏奉上一杯热茶;烛火昏暗的时候,她会剪去烛花。有时高谈阔论,有时手谈不倦,恬静细心的如香,曾经是他最大的慰藉。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如香,做出让他那样震惊那样愤怒的事…… 直到现在他也不愿意相信。难道真的是他纵容了如香,难道如香并不像她表面上那样知书达理,难道真的是大太太所说的“有什么样的娘亲就有什么样的女儿……” 八个女儿中,他最喜爱的就是如香,而大太太最宠爱的是华香。华香也是被惯坏的孩子,都没有做出那样的事来。听到如香的死讯,华香还哭得浑身发抖,差点昏厥过去。 从那以后,他对华香多了不少好感,华香虽然骄纵,毕竟还是姐妹情深。 可这次回来,又听说华香私自跑出府去,还遇到了孟二太太,弄得平日里交好的人家中传出了关于沈府小姐的流言蜚语,他对华香仅存的好感瞬间荡然无存。 他也明白都是大太太素日太纵容了华香,才有了这样的事,可是他却一直没有向大太太问罪。 和大太太相比,他在如香的事情上,罪过不是更大? 沈万宏竭力从脑海中驱走如香的音容笑貌,视线移到了案上的书信。 他为官二十年来兢兢业业,虽然没有出过大错,却因为人清廉耿直,一直得不到提拔,所得的差事皆是出京的任上,相比很多京官来说,就少了许多安逸。他并不怕吃苦,但是前几天收到的这封信却让他多了几分思量。 有人递了折子,弹劾许多在外任的京官借着皇差的名义在地方上大肆索贿,这封信是他一个要好的同年写来的,说听到了风声,皇上要彻查此事,恐怕牵连甚广。沈万宏虽然并没有受过贿赂,但是接受一番盘查是免不了的了。 他想到这里就有些寒心,自己在外做了那么多年的事,人家一个折子就会让他蒙上莫须有的罪名。 他这些年为了差事常年在外,家里只有一群女眷,沈景麟虽然也是朝中做事的官员,毕竟还是资历太浅。沈万宏也想趁着这次叙职,寻个机会留在京里任职,可以照看家里。 沈府的小姐也都到了议亲的年纪,他总要亲自选好人家才是。要不是他常年在外,华香的婚事又怎么会拖得这么久。 各种思绪纷至沓来,沈万宏你疲惫地揉着额头。 也许年纪越大,人的思虑就会越多。从前的雄心壮志渐渐消失殆尽,而年轻时的锋芒也磨平了棱角。也许,从不肯轻易向人低头的他,这次要做些准备了。 隔了几日,大太太的身子已好了不少,一早一晚便去暖翠阁给老太太请安。大奶奶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见了大太太就不免有些低声下气起来,许多事情也亲自去跟大太太回话。渐渐府里的下人也又去春晓苑请大太太示下了。 书香看在眼里,就替大奶奶松了口气,现如今这样的情形,若是能潜移默化地将管家的权力交给大太太,对大奶奶也未尝不是好事。 这一日众人都在暖翠阁里说着话,大太太和大奶奶说起过年要准备的事宜,时不时请教一下老太太的意见,气氛倒也十分融洽。 大太太说道:“如今大老爷也回来了,另外过了年就除了国孝,我想着这次过年办得热闹些,不知娘的意思是怎样?” 老太太笑道:“你这话说到心里去了。万宏难得回来,府里正好热闹。” 说着话,老太太扫了大奶奶一眼。大奶奶恭顺地立在一旁,言语也没有一声儿,再没了当初掌家的气势。 老太太心底暗暗摇头,大奶奶失就失在操之过急,也把掌家的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了些。不过这样也好,总要多历练几次,人才会成熟起来。 就听大太太说道:“说起来,各房也该预备下做春衫了。娘看看什么时候有空,我叫人过来裁量。” 老太太点点头:“这几天也没什么事,你叫人明天过来罢。再迟了就快过年了,来来往往的人多,我也没心情了。” 大太太应了,又说道:“那我叫人早些过来,给娘这边量过了,再去给小姐们裁量。”顿了顿笑道:“咱们家里女孩子多,只怕两三天也量不完。” 老太太心中微动,看了大太太一眼,说道:“说起来,我倒忘了问问,二丫头最近怎么样了?” 大太太正是要老太太想起华香来,忙答道:“二丫头已好些了,我去看过两次,她总问起老太太的身子来,还说抄了两部《无量寿经》,想献给老太太呢!” 老太太点点头:“难得她倒这样懂事起来,只要她能好好的,比替我抄多少佛经都强。算算日子,她禁足也有一个月了罢?” 大太太赔笑道:“到了后天就满一个月了。” 老太太摆摆手:“罢了罢了,她父亲回来也没见着,后天让她去给她父亲请安。” 大太太喜道:“那我替华香谢谢老太太恩典。” 熬了这么久,总算把华香的过错揭过去了。沈万宏那边,总比老太太容易说话些。 第四十八章疑心二 房中暖意融融,老太太刚歇过午觉,采霜往香炉中添了些香,说道:“这是大老爷带回来的迦南香,老太太觉得怎么样?” 老太太嗯了一声:“难怪和平日里用的不同,倒也罢了。” 采露上前服侍老太太喝茶,外头传来小丫环的声音:“七小姐来了。” 书香披着驼色蝶纹古香缎棉披风进了房,带进来一阵清凉的气息,老太太见了她就露出笑容来:“这样冷的天,你还巴巴地过来。” 采月上前替书香解了披风,书香朝手上呵了呵热气,说道:“我还怕吵到祖母呢!没扰了祖母的午觉罢?” 老太太忙让采霜把自己的手炉给书香端过去:“刚睡醒,正盼着谁过来陪我说说话呢。” 书香推辞着手炉:“别凉着祖母。” 老太太说道:“你身子骨单薄,当心着了寒气。让她们再给我现添一个就是了。” 书香这才接了手炉:“多谢祖母。” 老太太问道:“这阵子你在房里忙什么呢?” 书香笑道:“这几天冷,我也没出门,挑了几个花样子绣了些荷包和香囊,拿过来给祖母看看。” 采霜将书香拿出来的牡丹团刻锦盒接了过来,打开给老太太看。里面放着几十个五颜六色的荷包香囊等物,样式皆是喜庆吉利的图案,十分好看。 老太太说道:“怎么绣了这么多,当心累坏了身子。” 书香抿嘴笑道:“也不算什么。我想着快到年下了,来往的客人多,祖母定要准备赏赐的东西。我左右闲着也是发闷,就绣了些预备着,若是祖母不嫌我绣得不好,就留着赏人罢。” 老太太心中一喜。 每到逢年过节的时候,都会有人过来给老太太请安问好,每次老太太都要赏些或时新或精巧的东西,这些精致的绣件正合老太太的心意。 老太太就让采霜收了起来,笑着向书香道:“还是你细心。” 书香说道:“只怕没有针线房里人做得好,倒让祖母见笑了。” 老太太说道:“东西是小,难得的是你这片心,这样费工夫又费心思地做出来。” 书香笑道:“要是祖母喜欢,我回去再绣一些出来。祖母喜欢什么样式?” 祖孙二人絮絮地说了好一会儿,大太太进来回话,才打住了话头。 大太太看了一眼书香,书香恭敬地向大太太行礼:“母亲。” 大太太微微点了点头,就向老太太问道:“娘,针线房的人上午可过来了?” 老太太嗯了一声,说道:“你来得正好,我刚要打发人跟你说一声儿,新做的衣裳给采霜多做一套,要样式颜色鲜艳些的。” 采霜吓了一跳,忙说道:“老太太,这怎么使得?” 大太太接口笑道:“姑娘服侍老太太最是尽心尽力,多做一套衣裳也算不得什么。”又向老太太说道:“我这就吩咐下去。” 采霜有些忐忑,抬眼想要说什么,却又犹豫起来,微微地惊慌中,看到书香向她亲切地笑,轻轻点了点头。 采霜这才稍稍心安下来,低下了头,心里就涌出一阵感动来。 书香起身送大太太出去,回来向老太太笑道:“见祖母和母亲身子好些了,我们这心才算放了下来。” 老太太说道:“这阵子家里的事情多,她能照看一阵子是最好不过。” 言下之意,似乎还是想让大奶奶掌家。 书香说道:“要不是前阵子祖母让我和六姐姐跟大奶奶学着规矩,我们还不知道,原来家里的事情是这样多的。这可真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了。现在想想祖母和母亲也真是辛苦。我们又不懂事,若是能稍微帮帮忙也是好的。” 老太太看了看书香,书香又说道:“昨儿我在园子里看见了于妈妈,说起庄子上的事来。听说今年的收成不好,家里开销大,父亲和母亲正有些发愁,不知道祖母知道不知道这回事?” 老太太望着书香那双盛满忧虑的大眼睛,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回答。若不是知道大太太不待见这些庶出的小姐,她真要以为书香是来替大太太做说客的。 转念一想,只怕是书香前阵子和大奶奶一同管家,看到了家中的账本,才知道现在沈府实在是有些捉襟见肘。这些孙女中只有书香聪明懂事,又一心一意为了沈府,单是看她几次行事的大方妥帖,老太太就已经知道这些孙女中只有书香是可以依靠的。 可是书香忽然说起这件事情来,又是什么意思…… 见老太太沉吟不语,书香垂下眼帘,声音也低了下去:“我也知道这些事情不该我问的,只是我想着凡事该早作准备,若是放任自流,只怕往后要越发艰难了。” 见书香有些惶恐,老太太就开口说道:“我倒不是怪你多事,只是有些讶异罢了。家里这些人虽然面上是亲亲热热的,可是各人都有各人的心思。我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然还这样的担心家里。我是有些感叹,只怕就连你母亲,也未必有你这样的心胸……” 书香听老太太这样说,就站起身来,低头说道:“祖母别这样说,我既然是沈家的人,替沈家思量也是应该的。母亲管家不易,还请祖母多多体谅。”顿了顿又说道:“我听大姨娘说,罗妈妈有个亲戚,是外院的采买管事。母亲大概有意开个铺子,让罗妈妈的这个亲戚出去打听过了。我也不懂这件事情是怎么样,只是想若是家里能有个铺子,用度也不用全靠着庄子了……” 老太太一听见大太太想要开铺子,就立刻蹙紧了眉头。 难怪一直推病不出,又紧紧扣着银子让大奶奶难以管家,原来大太太是有这个打算。 老太太顿时气恼起来,这么大的事情,她竟然一点儿不知道,要不是书香过来说起,只怕大太太要一直隐瞒下去。大太太这样做,分明是不把老太太放在眼里。 不知沈万宏知道了没有,如果只是大太太的主意也就罢了,若是沈万宏也有意瞒着老太太…… 见老太太面色不善,书香惶惑地打住了话头。 第四十九章疑心三 采霜适时地上前,轻声唤道:“老太太,药已经熬好了。” 书香也跟着岔开了话题:“那我就不打扰祖母了。” 书香刚要起身,老太太就开口问道:“你刚才说,大太太找的人是一个外院的采买管事?” 书香不知道老太太的意思,犹疑地答道:“我听大姨娘说起过一次,好像是这样的。” 老太太点点头示意知道了,采霜端上药碗来,书香就行礼告辞了。 出了暖翠阁,冰冷的风扑面而来,书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看老太太的样子,之前并不知道大太太的意图,现在知道了大太太想要开铺子的事情,老太太一定会插手。这样,她和梨香就有了暂时的安全。 哪怕老太太什么都不做,大太太知道了老太太的心思,也就不敢擅自妄动。 书香知道她这样做是兵行险招,如果稍有不慎,老太太就会以为她是替大太太说话,就会对她的印象大打折扣。即使老太太明白书香并不是大太太的人,她这样去跟老太太说大太太的事情,也会让老太太以为她另有所图。 书香有些无奈地笑,她会有什么希图?只不过是想让自己获得一份暂时的安全罢了。 但是只要还在大太太的掌控下,她就还是要步步小心。 不知不觉,书香已经走到了归无轩,她仰起头来,有些留恋地看向归无轩屋檐上的积雪。 不知什么时候,还能有从前那种温馨的时光。 书香紧了紧披风,转身离去。 与此同时,春晓苑中,沈万宏遣了大太太出去:“你吩咐下去,让人把晚饭送到归无轩。” 大太太有些迟疑地看了看一旁面带惊惶的华香,刚想开口,就迎上沈万宏冰冷的目光。她明白这次沈万宏是要教训华香,支开她只是为了不让她在一旁劝阻。可是她又怎么能让华香一个人面对气头上的沈万宏。 华香见大太太迟迟不开口说话,忍不住低声呜咽地唤道:“母亲——” 沈万宏陡然开口:“住口!” 连大太太都吓得一抖,华香更是差点哭出声来,泪珠在眼中一个劲地打着转。 大太太硬下心肠,带着一屋子的人出去了。 华香低了头立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沉默了半晌,沈万宏才开口:“本来这种话该你母亲说,可是我看你母亲太纵了你,连重话也舍不得说一句,这才让你闯了祸!” 华香想要分辨,刚抬起头来看着沈万宏的脸,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沈万宏冷冷地说道:“堂堂的深闺小姐,竟然自己跑出家去,你让我和你母亲,还有你祖母的脸面往哪搁?好,就算是你不在意,你怎么不想想,万一在外面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你倒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一点儿都不考虑家里人的担心。你这样子让你的弟弟妹妹怎么看?亏你还是嫡出,我看你还不如你几个妹妹!书香年纪那么小都比你懂事。你看看你,琴棋书画,刺绣针线,哪一样是出色的?” 华香满腹的委屈,眼泪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父亲就是一直不喜欢自己,宁可去喜欢庶出的如香。从前一看到如香,连说话声音也柔和了一些,看到自己就连一丝笑容也没有。她不过是偷偷溜出府去,就让父亲这样疾言厉色地训斥,对其他的弟弟妹妹怎么就没有这样的严苛? 半年多没见面了,自己又被老太太禁足了整整一个月,好容易出来见了父亲,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斥责,华香越发地伤心起来。 沈万宏发了一通脾气,见华香只是低着头哭,连错也不认一句,忍不住说道:“你都十七了,不过一两年就要出嫁,怎么一点儿也不顾惜自己的名声?要不是出了这件事,尚家的婚事又怎么能说给灵香。你还说我和你母亲不疼惜你,你自己也要争口气才是……” 华香惊诧得一动也不能动。 镇国公府的婚事竟然给了灵香,难怪母亲在自己面前一句也不说。她还以为是镇国公府家想等她的事冷一冷再议,没想到人家就这样迫不及待地提了自己的妹妹。 华香只觉得脊背发凉。这样好的人家去哪里找,她还曾经幻想自己嫁入了镇国公府,将来比大姐姐玉香嫁的安平伯府还要尊贵。谁知竟然就这样给了灵香…… 她又羞又气,几乎浑身发抖,沈万宏再说了什么,她也听不下去了。 沈万宏看着华香的样子就直摇头,这孩子不但愚蠢,又是个暴躁的性子,往后嫁了人可怎么办。他不禁想起乖巧柔顺的如香来,口中就说道:“要是你有如香一分的品性也好……” 华香一听到如香的名字,顿时如同雷击了一般仰起头来:“父亲!” 沈万宏陡然住了口。 他怎么能一时忘形,又想起如香来。如香的名字现在已经成了沈府的大忌,任谁也不敢提及。 而华香却是另一番心思。如香死了那么久,父亲竟然还是念念不忘,往后若是传出了什么风声,父亲只怕立刻就会疑心到自己。 想起如香临死前的样子,华香忍不住发起抖来。 沈万宏还以为华香是又气又羞,自己也不知该如何解释,沉默了半晌就转身离开了房间。 屋子里只留下华香一个人,过了气头上,华香抬眼打量着空荡荡的的房间,心底陡然升起一种莫名的惊恐来。 书香刚到了行云阁的门口,就看见秋晓从角房里走了出来。见书香在院子里,秋晓忙上前行礼:“七小姐好。” 书香点点头:“你怎么忽然过来了?二姐姐呢?” 秋晓微微低下头,说道:“我是来找碧萱说话的。” 言下之意就是她并不是华香打发过来的。 既然是丫环之间的事,书香就不好直问,向秋晓微微一笑,进了房。 锦瑟跟在书香身后,回头见秋晓已经走远了,才悄声说道:“秋晓好像哭过了似的。” 书香也看到秋晓的脸庞有些红红的,只是毕竟是华香房里的人,她也不好太过关心,听锦瑟这样说,书香就说道:“二姐姐最近心情不好,秋晓是她身边的人,只怕是受了委屈也说不定。” ———————————————————————— 第五十章疑心四 两人正猜测着,碧萱进了房:“小姐怎么这会子才回来,我正要打发人去问问。” 锦瑟问道:“秋晓怎么来了?” 碧萱并不答话,先打发了小丫环出去打水,才说道:“老太太今儿才让二小姐出院子,秋晓得了空,就过来和我说说闲话。” 书香见碧萱说的话避重就轻,不禁有些疑惑起来,想了想却又不好直问,见锦瑟也是蹙着眉头,就说道:“寻冬昨儿做了蜜饯,拿过来你们几个吃去。” 书香岔开了话题,碧萱就暗暗松口气,看看书香那张恬静温暖的脸,碧萱不由得有些庆幸。虽说她们是府里有头脸的大丫环,可是终究还是下人。她们命运的好与坏,全都要取决于主子的心情。 秋晓虽然是华香身边的人,府里的仆妇都要给她几分颜面。可是华香脾气不好,对丫环婆子都是喜怒无常。更何况前段时间出了那件事,自那以后,秋晓过得一直如履薄冰。 哪里像碧萱跟了书香这样的主子,连一点儿蜜饯也惦记着给自己屋里的人。 碧萱服侍书香净了手就退了出去,回到自己的房间,看着窗下秋晓喝过还没来得及撤下去的茶盏,又想起秋晓方才来的情形。 碧萱送了书香出去,回自己房里做针线,没做了几针就听见小丫环在外头招呼道:“秋晓姐姐怎么来了,真不巧,我们小姐刚出去。” 秋晓在院子里问道:“碧萱在吗?” 碧萱听见这话就放下了手中的绣绷,起身开了门,笑道:“秋晓姐姐这么有空。” 秋晓就进了碧萱的房,四下看了看,挤出一个笑容来:“我们小姐去了春晓苑,我想着许久没见你了,就过来看看。” 华香虽然是个粗心的,房里却有个翠巧张罗,因此华香房里的消息十分灵通,秋晓这样说,自然是听说书香不在家,这才过来找碧萱说话。 碧萱见秋晓的笑容有些勉强,就打发小丫环去泡茶,又给秋晓让座,又端出果子来款待。 秋晓看着碧萱张罗,神情有些低落:“看你现在的日子,你们小姐对你们自然都是极好的。” 碧萱微微地笑:“我们小姐性子温和,平日里对我们连句重话也不说的。” 想起秋晓现在的处境,碧萱说了几句就岔开了话头:“姐姐这阵子在那边住得还习惯吗?” 华香搬去了府里西北角的院子,房里的丫环婆子也都跟着过去了。那边院子年久失修,大奶奶虽尽力整理过了,环境毕竟还是远远比不上梧桐苑。时常听见有华香院子里的人抱怨。 秋晓接过碧萱递过来的茶,说道:“比梧桐苑冷了些,住久了也就罢了。” 碧萱关切地说道:“姐姐小时候生过病的,可要保重身子。” 秋晓和碧萱都是家生子,从小就在府里长大,从前也时常在一起玩闹的,后来秋晓去了老太太的房里,碧萱跟了书香,两人的走动就少了些,但儿时的情分还在。 秋晓有些感动:“多谢你还记挂着我。最近我常想起咱们小时候的事,天天一起玩,一起吃饭,一起睡觉,现在大了就慢慢生疏了。又想着过不了几年,只怕又是一番景象。倒不如趁着如今还在一个家里,多走动走动。” 碧萱听她这样说,便想起自己来,也有些伤感。书香和华香年纪都不小了,一两年内就要议亲,到时候她和秋晓自然都是跟了各自的主子去,往后见面的机会也少了。 碧萱劝秋晓道:“姐姐何必这样想,咱们好不容易熬到了一等丫环的位置,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何况二小姐又是嫡出,将来定然嫁得好,你跟过去也不会受苦。何况姐姐毕竟是老太太赏下的,就算是二小姐,见了你也要另眼相待。” 秋晓忽然堕下泪来:“你这样说,我倒想起从前的事情来。当初我们几人都在老太太的房里做事,后来老太太把我给了二小姐,秋云给了大姑奶奶,秋平给了大爷,秋卉给了八小姐。如今秋云跟了大姑奶奶去了安平伯府,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一次。秋平虽说开了脸,不也是一样跟着大奶奶操心,忙得连话都说不上几句。五姨娘是个不爱生事的,天天带着八小姐只在自己房里,哪怕外面炸了雷也不会出来看一眼,秋卉就更见不着了。小时候看着人家做一等丫环,多么风光体面,咱们私下里也说,将来当了大丫环如何如何。现在大丫环的体面倒是有了,可是心里这滋味,反而还不如别人舒坦!” 碧萱知道秋晓是为了华香的事情,着实委屈不已,便勉强开口笑道:“看姐姐说的,难道还想让咱们像小时候一样天天在一处玩,什么都不管?谁都是这样熬过来的,姐姐有现在这样已经是别人盼也盼不到的运气,反而还这样哭哭啼啼的。” 秋晓拉过碧萱的手,低声说道:“我从前还以为跟着嫡出的小姐,比寻常的丫环更体面,甚至还瞧不起庶出的几位小姐。现在看看你,再看看我自己,我觉得还不如跟了六小姐或者七小姐,免得受现在的气!” 碧萱轻轻拍了拍秋晓的手,以示安慰:“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姐姐能跟了二小姐也是姐姐的福气,怎么忽然说起这种话来。” 秋晓仰起满是泪水的脸看着碧萱:“像咱们这样的人,自己的事是不能自己做主的。若是跟了个好主子,将来的终身也有了指望,可是我……” 碧萱心里一动,秋晓的年纪也不小了,难道是华香有了安排? 秋晓已抽抽搭搭地说道:“……若是二小姐的意思,我也不怨。左右是我的命苦罢了,可是她不过是和我一样的人,就要去大太太那边回了我的事,让我往后怎么见人?” 碧萱知道秋晓口中的她指的是翠巧。华香房里的事都是翠巧做主,可是碧萱没想到翠巧会连同是大丫环的秋晓也要压制。 第五十一章疑心五 碧萱说道:“姐姐这是说得哪里话?难道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秋晓的头低了下去,像是不好直说。 碧萱就安慰她道:“姐姐别听风就是雨的,翠巧姐姐虽然为人刚强了些,却也不像是会做出这样的事,只怕是姐姐听错了。” 秋晓摇摇头,委屈地说道:“你不知道我们房里的事,自从二小姐被老太太责罚,又搬到西北角去,翠巧就一直埋怨我。那天我本知道二小姐要偷偷跑出府去,却一直没跟别人说,翠巧是嫌我懦弱不管事,这才想趁着机会撵我出去。” 碧萱有些讶异:“那天的事,姐姐本是知道的?” 秋晓含泪说道:“你也知道二小姐的脾气,哪里是听人劝的?我不过说了句话,就被二小姐打了几下。要是让我再偷偷告诉翠巧去,二小姐不打死我才怪!再说我还存着侥幸,以为二小姐不过是说说而已,谁知道二小姐真的跑了出去。” 碧萱点点头:“姐姐说得是。主子要做什么,哪里轮到我们这些人来管。” 秋晓哭道:“可不是这样的道理呢!她却天天揪着这件事不放,三番两次说我伺候小姐不尽心。听说二小姐要议亲,她就想趁着还在府里把我打发了,免得将来跟了去,更碍她的眼。” 碧萱看着秋晓,同情不已,安慰了她半晌,秋晓怕华香快要回去了,这才起身告辞。 碧萱拿起桌上的针线,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二小姐要议亲早已是阖府皆知的事情,可是出了那件事也就搁下了,最近听见上房的人说,原本打算给二小姐的婚事却给了六小姐,若是真的,那么七小姐的好事只怕也是近了。 不出什么岔子的话,将来她和锦瑟自然都是跟七小姐去的。七小姐是个温和宽厚的,她倒不担心,怕只怕那边人家有什么不好。如果是公侯之家,七小姐庶出的身份又怎么会有好日子过。如果是小门小户的,又要担心生计之事。最怕的是送给大户人家做姨娘,她在沈府长大,这样官家联姻的事情听了不知多少次。 如今府里是大太太当家,也不知大太太是什么心思,几位庶出小姐的婚事又是怎样。 碧萱越想越是心慌,索性放下针线出了门。 * 前几天下了雪,往西北角的院子的路不大好走,等秋晓回去,已经又是过了好一阵子了。 翠巧看了秋晓一眼,一句话也没说就转身出了房。 秋晓看着翠巧的背影,心里十分复杂。同样是老太太赏下的丫环,翠巧怎么就一点儿都不顾惜她。 秋晓自去洗了把脸。华香不在,房里无事,她就回了自己的房。 隐隐约约听见翠巧在院子里说道:“我去春晓苑接小姐,有什么事你们去问迎南。” 翠巧大概是回来安排事情的,忙过了还要去跟着华香。秋晓在房里冷冷地撇了撇嘴,有事让小丫环去问二等丫环迎南,明摆着是说秋晓不是管事的。 秋晓翻身躺在了窗下,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朦朦胧胧地睡着了。 待睁开了眼睛已经是掌灯时分,秋晓一惊急忙起身去了华香的屋子。 华香大概是刚刚回来,小丫环正服侍着净手,秋晓这才放下心来,上前去替华香挽起袖子,褪了玉镯。 华香心烦意乱地用帕子揩了揩手,翠巧进来说道:“小姐,该用饭了。” 华香说道:“不吃,气都气饱了,哪吃得下去。” 秋晓胆战心惊地不敢答言,悄悄站到了一旁。翠巧瞪了秋晓一眼,上前劝华香道:“小姐的身子刚好些,不吃饭怎么行。我特意吩咐厨房做的奶汁鱼片。” 翠巧劝了好一会儿,华香才说道:“传上来罢。” 秋晓就出去吩咐摆饭。 华香吃了几口,忽然放下了筷子,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你们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一屋子的丫环面面相觑,翠巧说道:“我们没听到什么啊?小姐,怎么了?” 华香似乎有些惊恐地摇摇头:“没、没什么。” 饭却吃不下了,翠巧只好让人撤了席。见华香有些闷闷不乐的,翠巧说道:“小姐要不要打双陆?” 华香向来爱玩,冬日里夜长,华香常叫了丫环一起玩闹。今晚华香却没什么兴致,只说道:“算了,我有些乏了,想躺一会儿。” 秋晓和迎南上前铺了床。 华香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白日里沈万宏说的话字字句句似乎仍响在耳边,震得她的脑海里嗡嗡作响。 华香只觉得委屈,她又没做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怎么就失了祖母和父亲的欢心。若不是还有母亲,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好不容易走了一个如香,现下又出来一个书香,父亲难道是看到书香触景伤情,又想起如香的事情来? 华香忍不住心惊肉跳。 她竭力想挥去如香的影子,可是却怎么也挥之不去,反而和书香重叠在一起。华香闭上眼睛就仿佛看见如香那温婉的笑。 如香刚刚死去的那段日子,她几乎夜夜无法入睡,总是不自觉地想起那一地的鲜血,想起如香惨白的面容。稍微有点声音她就会尖叫,还是翠巧夜夜衣不解带地守着,她才渐渐平静了下来。 可是父亲今天忽然提起了如香,她心底那层深深的秘密瞬间被揭了开来。 她本以为如香死了就是死了,有母亲的严谕,再也不会有人敢提起她,华香也再也不会想起她。可是今天她忽然知道事情并不是这样的,总有人会对如香念念不忘。 比如父亲,比如祖母,比如书香…… 每次书香看到她的时候,好像总是一种若有所思的神情,而书香那张酷似如香的脸,让她一见了就又恨又怕。 房里忽然发出一下轻轻的咯吱声,好像有人小心翼翼地迈出了一步。 华香顿时毛骨悚然。 ———————————————————— 收藏终于过三百了,今天晚上八点有加更,明天和后天也有…… 谢谢各位亲的支持!梨子爱你们! 第五十二章疑心六 年关将近,应酬渐渐多了起来。常有客人来沈府给老太太请安,或与大太太闲话,安清县主邀请书香去定国公府去做客,这次见的人比上次赏雪时还多了几位,不但有章筠慧、方语岚等人,还有靖远侯家两位小姐。众人吟诗作对,又互相赠与年下的礼物,直到天擦黑,书香才回了沈府。 怕老太太惦记着,书香顾不得换衣裳就直接去了暖翠阁。 老太太穿着绛紫色暗花彩晕锦大袖衣,看上去十分精神,正逗着瑞哥儿玩,见书香回来就笑着问道:“怎么去了这样久。” 采露上前替书香解了毛斗篷,采月递上手炉,书香接了过去,笑道:“用在午饭,安清县主留我们用茶,又带我们去定国公府的暖房看花,等出来竟然就这么晚了,劳祖母记挂着。” 老太太点点头:“都是闺中小姐,常和她们走动走动也好,我年轻的时候也有几个好姐妹的。” 就是不责怪书香回来晚的事情了。 老太太留书香用饭,又命人去请其他几位小姐:“华香住得远,就别叫她来回折腾了。叫四丫头、五丫头和六丫头过来。人多也热闹些。” 少顷梨香和灵香到了,丫环回话道:“五小姐在春晓苑呢,说是大太太留着用饭。” 老太太微微一怔,什么时候大太太对庶出的小姐这样好了? 转念一想,或许是妍香去给大太太送过年用的东西,大太太这才顺势留了她。三姨娘最近手头宽裕,妍香也跟着得了些实惠,又是常有心巴结大太太的,也没什么奇怪。 老太太就招呼三个孙女和瑞哥儿吃饭,一屋子欢声笑语的,很是热闹。 此刻在春晓苑里,妍香正小心翼翼地看着大太太。 虽然她有心孝顺大太太,大太太却一直淡淡的,她也寻不到机会。今天大太太却忽然叫她过来说话,又留她用饭,她有些受宠若惊。 要知道这家里的小姐中,一向只有华香才有资格陪着大太太用饭的。 大太太也不说什么,只是问她几句家常的闲话,妍香渐渐放下心来,或许是大太太看她平日里孝顺,这才给她一次机会罢?想到这里,妍香不禁微微地笑了起来。 桌上的杯碗撤了下去,百灵端了茶盘进来,妍香忙起身替大太太斟了茶奉上去:“母亲,请用茶。” 大太太招呼她坐下:“你也尝尝看,这是人家刚送来的庐山云雾。” 妍香顺从地啜了一口,大太太抬眼问道:“怎么样?” 妍香平常对茶并不甚了解,见大太太问,就说道:“挺好的。” 大太太似乎对这样的回答并不太满意,抿了抿茶盖说道:“听说这是贡茶,花了不少银子才买来的。” 妍香忙说:“难怪这样的好,刚刚喝着还不觉得怎样,现在倒觉得满口清香呢。” 大太太这才露出一丝笑容来:“这茶还是我从前在安平伯府喝过一次,后来打发人去买,才知道价格贵得很。你也知道咱们家里的状况,哪能把银子花在这上头,也就罢了。” 妍香说道:“母亲上上下下的操劳,用些好茶也是应该的。” 大太太摇摇头:“我知道你这孩子孝顺,可这话也就是说说罢了。你不当家,不知道这家里开门七件事,处处都是要银子的。往后要是你也当了当家奶奶,就知道这家用上头的难处了。” 妍香听了心头一跳,紧张了起来。难道大太太叫她来,是想和她说议亲的事? 她可一点儿都没有准备。 正不知道如何应对,大太太已吩咐香桐:“去把昨儿得的那盒珍珠拿过来。” 又和妍香说道:“别的事我也管不了许多,我只盼着你能嫁个家底富裕的人家,免得将来在家用上操心。” 妍香红着脸低下了头。 大太太打开匣子,只见锦缎上是上百颗圆润的珍珠,妍香看了也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哟,这珍珠当真好看。” 大太太的嘴角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也是送茶的那一家送来的,不过是寻常的年关礼物,就这样的大手笔,什么时候咱们家里也能这样富裕就好了。” 妍香的心底就有了思量。 大太太冷眼看着妍香的脸色,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就不动声色地喝了口茶,说道:“本想把这些珠子送给你们姐妹一人十几颗戴着玩,只是我看着这些珠子大小差不多,实在是难得,分开了十分可惜。不如你拿去穿成项链,戴了必定好看。” 妍香有些吃惊:“这怎么好?还是母亲自己留着罢。” 大太太说道:“我是上了年纪的人了,留着这些做什么,还不如都给你们姐妹的。再说你一向孝顺我,这些也是你该得的。” 妍香有些羞涩,却掩不住喜色:“那就多谢母亲了。” 又说了几句话,大太太露出困倦的神色来,妍香就起身告辞了。 看着妍香离去的背影,大太太微微一笑,叫过百灵来:“让底下的人再给她们院子里的人吹吹风。” 百灵会意地点点头:“是,我这就去吩咐她们。” 晚间沈万宏回了房,大太太上前服侍他更衣,说道:“老爷可见过罗茂昌了?” 沈万宏嗯了一声,大太太看沈万宏的脸色并不难看,就问道:“老爷觉得怎样?” 沈万宏想了想,说道:“这事还要斟酌斟酌。” 大太太替沈万宏换上家常的袍子,笑着说道:“听说年下里不少铺子的租期都到了,若是想寻个好铺面,还要趁早相看才好。” 沈万宏回身去房里坐下:“毕竟没经历过这种事,还是思虑得周全些。” 大太太蹲下给沈万宏脱了鞋,说道:“老爷说得是。”想了想说道:“宋家——就是和罗茂昌要好的那个宋家,如今在京里开着七八间铺子,只东大街上就有两三间。昨儿他家太太过来给咱们家问好,送了不少东西。还说想让他儿子也过来给老爷请安,就是怕老爷不肯见呢。” 第五十三章疑心七 沈万宏说道:“又没什么往来,你招呼一下也就罢了。” 大太太笑道:“要是老爷不忙,见见也好。毕竟还想让人家帮着咱们家开铺子的事。” 沈万宏沉吟不语。 官商交往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他从未接触过商贾,一时也不知如何应酬。 大太太见沈万宏有些松动就笑道:“也不知是不是宋太太在自夸,一个劲说他家公子相貌堂堂,品性又好,从前也是读过书的。如果真是这样,和他们走动走动也没什么坏处,老爷若是没空,让麟儿或禄儿去见见也好。” 沈万宏摇摇头:“禄儿就算了,他不上赶着去找那些人就算不错的了。麟儿最近也是早出晚归的,不一定有时间。看看再说罢。” 话说到这里,大太太也不好再多说,服侍着沈万宏歇下不提。 书香从暖翠阁出来,天已黑透了。锦瑟没在外面守着,书香就叫了一个丫环跟着自己。 这晚没有月光,好在雪地里的路径也并不难找,想起刚才老太太叫了府里的小姐去暖翠阁用晚饭,却单单不叫华香,书香就有些莫名的感触。 听说父亲将华香狠狠地申斥了一场,老太太又没发话让华香搬回梧桐苑,不知道此刻的华香会是什么样。 书香想着,脚步就转向了西北角。 跟着的丫环一愣,唤道:“七小姐,行云阁的路在那边。” 书香回头向她微微一笑:“我去看看二姐姐,你先回去罢。” 那丫环本就是临时过来跟着书香的,此刻已冻得直搓手,见书香发了话,犹豫了一阵:“这怎么使得?” 书香说道:“我认得路,你放心,快回去罢。” 那丫环就说道:“那七小姐当心些脚下。” 书香笑着答应了。 想是没料到这么晚还有人来,书香扣了好一会儿的门环,才有人出来应:“嗳哟,七小姐怎么来了?” 书香进了院子:“二姐姐歇下了么?” 那婆子不敢怠慢,引着书香进了房:“七小姐先坐,我去回一声儿。” 少顷翠巧就出来了:“七小姐来了。” 书香点点头:“好几天没见着二姐姐了,我正好路过就过来看看。” 翠巧一看到书香就有些莫名的害怕,低下了头答应着,一边去给书香泡茶。 华香住的地方这样远,书香怎么会是路过,定是专程来看华香的。 翠巧说道:“多谢七小姐记挂着,我们小姐正在房里说心里闷呢,七小姐能来陪陪我们小姐说话,真是再好不过。” 自从搬到了这边,华香的房里就冷清了许多,华香一向热闹惯了,怎么受得了。书香笑着起身:“那我进去看看二姐姐。” 翠巧引着书香去华香的房间。 这院子原本就偏僻,此时天又黑,越发衬得四下冷冷清清,万籁俱寂。 隔着门板,书香看见纸窗透出光来,便知道华香还在房里,翠巧提高些声音道:“小姐,七小姐来看您了。” 不知是不是华香没听见,屋里悄无声息。 翠巧有些疑惑地看了看书香:“我刚出来的时候小姐还没睡。” 总不能让书香在外面等着,这样冷的天。 翠巧就推开了门。 不知哪里忽然吹起一阵风,跟在书香身后打着旋进了屋,桌上的烛火竟然唰地一声灭了。 就听见房里响起一声惊怖的尖叫。 大太太刚歇下便有丫环急匆匆地来报:“大太太快去瞧瞧罢,二小姐被吓着了,发起热来了。” 大太太一听心里就打了个突,忙披了外衫起身,刚弯腰去地上捡鞋子,后脑就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看大太太的身形有些摇晃,百灵急忙上前扶住了大太太,替她穿上了鞋子,说道:“大太太,没事罢?” 大太太揉了揉太阳穴,香桐浸了热毛巾给大太太擦脸,大太太定了定神,问来人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的二小姐怎么会被吓着?” 那丫环答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七小姐来了不一会儿就听见二小姐叫起来。” 书香。 大太太的眼前浮现出书香那张似曾熟悉的脸。 大太太隐隐猜到了是什么缘故,却不能说,穿好了衣裳便带着百灵等人去了华香的院子。 书香正在房里安慰着华香,又吩咐丫环婆子准备热茶和安神的药。华香吓得不轻,脸色煞白地躺在床上,睁着一双眼睛怔怔地望着地上来来往往的丫环婆子。 大太太看了十分心疼:“你这是怎么了?” 华香看到大太太才哇的一声哭出来:“母亲!” 大太太坐在床边搂着华香,轻轻地拍着她的手臂:“没事了,有我在这呢!” 书香上前恭敬地行了礼:“母亲。” 大太太扫了一眼书香,口气有些严厉:“这是怎么回事?” 书香深深地吸了口气,照实说道:“我本想来瞧瞧二姐姐,没想到刚进了门,风就把蜡烛打灭了,想是把二姐姐吓了一跳。” 大太太看着书香不说话,不过是风吹灭了蜡烛,怎么就会把华香吓成这样。 翠巧看着大太太冷冷的脸色不敢说话,秋晓更是瑟瑟发抖。 大太太看着这一屋子吓得噤若寒蝉的人就有些气不打一处来,这样一群人照看华香怎么行。 忽然听见华香说道:“母亲,有鬼!这里有鬼!” 大太太只觉得怀中的华香越加颤抖起来,身子也像是要蜷成一团,十分可怜。 大太太轻轻地拍着华香的后背,安慰道:“哪里有鬼,这是你七妹妹在这儿呢,你看看,一屋子的人,还有我在这儿,好孩子,别害怕,我们都陪着你。” 华香颤抖着露出一只眼睛看着地上的人,冷不丁又打了个哆嗦,缩回到大太太的怀里。 大太太没法,只好温声软语地抚慰着华香,又向书香说道:“时辰不早了,你先回去罢。” 书香想了想,就起身说道:“那母亲也早点儿歇着,若有什么事就打发人过来叫我。” 大太太点点头,秋晓送书香出了门。 第五十四章疑心八 锦瑟早已听见动静,来华香的院子里守着,见书香出来才松了口气,上前说道:“小姐没事罢?” 书香淡淡地笑:“我没事。” 又回头向秋晓说道:“二姐姐那边正忙着,姑娘先回去罢,我这就走了。” 秋晓向书香行了个礼:“七小姐慢走。” 书香带着锦瑟离了华香的院子。 锦瑟看着书香的脸色渐渐冷了下来,还以为是因为她迎得晚了,只得开口说道:“小姐,我知道错了。” 书香一愣,才知道锦瑟在说什么,便说道:“没什么,不关你的事。” 书香加快脚步,向行云阁走去。 她的确不是故意想去吓唬华香的,但是偏偏事情就这样的巧。她知道她的死去是由华香造成的,但是也知道华香只是失手,她不能原谅的,是大太太在她死去之后为了掩盖华香的罪行,而污蔑她的名声。 今天晚上看到大太太和华香的神情,她知道自己酷似前生的容颜让她们两人惴惴不安。就连翠巧,也是一脸的惊慌失色。 书香望着黑漆漆的夜空。原来世间并没有鬼,是人的心里有鬼。 逝者已矣,她现在想要的,只是安安稳稳过一生。 书香的念头转到了另一件事上。 大太太能留妍香用饭,说明妍香的确是这些庶出小姐中最得宠的,但是这不代表大太太就会给妍香寻一门好亲事。 在大太太的眼中,这些庶出的小姐都只是工具罢了。 大太太这样忽然对妍香示好,到底是因为二奶奶的身孕,还是因为想利用妍香?如果是利用,那么大太太到底想做什么呢? 隔了几天大太太叫人来传书香过去:“前面来了客人,请七小姐过去见见呢!” 年下来往的人多,叫小姐出去见客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可是来传话的人却特意传达了大太太的意思:“……来的客是要紧的人,大太太请小姐打扮一下。” 书香就有些思量起来。如今正是风声鹤唳的时候,人人都十分谨慎小心,若是行错了一步,只怕从前做的努力都要付诸东流。 华香病着,自然是不能出去见客了。灵香的亲事已初步定了下来,也不会叫她出去。余下的只有梨香、妍香和自己。 问题是,不知道来的客人是什么身份,现叫人出去打听已经是来不及了。书香挑了一件鹅黄色的刻丝梅纹广陵褙子穿在身上,又插戴了两支金镶宝石碧玺点翠花簪,清秀中透着文雅,微微侧过头,就现出几分娇柔来。 书香对着镜子照了照,既不招摇又不寒酸。 书香带着锦瑟去了春晓苑。 梨香和妍香也刚刚到,见了书香刚寒暄了几句,就有丫环打起帘子:“四小姐、五小姐、七小姐来了。” 三人依次进了房,大太太坐在上首,另有两位妇人一左一右地坐着,看穿着打扮却也并不十分讲究,书香不清楚来人的身份,就随着梨香和妍香默不作声地立在地上,只给大太太请了安。 大太太却并不向她们三人介绍来人的身份,只是笑着向左首的妇人说道:“这就是我们家三个孩子。” 那妇人便向大太太恭维了几句,右首的妇人却站起来走到她们跟前,拉着手依次相看了好一会儿,又笑着问了几句话,才回了座位。 书香揣度着,看那两人的样子像是大户人家的管事妈妈,大概是哪位公侯家的打发过来问好的。但如果只是这样,为什么大太太会特意吩咐她们三人过来? 十有八九是想与人家结亲。 大太太与两人说着话,书香低了头捻弄着衣带,听了好一会儿却听不出什么端倪来,书香的心里更加惴惴不安了。 说了会儿闲话两人就起身告辞,大太太热情地送了出去,回来见她们三人还立在地上,就淡淡地说道:“回去罢,这里没你们的事了。” 三人一头雾水地行礼告退。 出了春晓苑,梨香先开口说道:“两位妹妹可知道她们是哪家的?” 妍香瞟了一眼梨香和书香,爱答不理地说道:“来来往往的人这么多,谁能个个儿都记得,你问我,我还不知道问谁去。” 梨香不知道妍香为何忽然这样心情不好起来,就迷惑地看着书香。书香说道:“四姐姐别多心,大概是人家来咱们家过来问好,顺便就提起咱们来。二姐姐如今正病着,自然就叫了咱们几人出来。” 华香从那日受了惊吓就一直闭门不出。 妍香瞪了书香一眼,这个七妹妹怎么病好以后就这样惹人厌起来。 梨香听书香这样说就稍稍放下心来:“七妹妹说的是。” 回了行云阁,书香立刻叫碧萱出去打听:“问问今天来的是谁家的人?” 锦瑟说道:“我让寻冬也去问问。” 书香说道:“还是别让她去了,你出去探探老太太那边的风声。” 寻冬是方妈妈的侄女,虽然平日里细心体贴,毕竟还是和大太太那边关系密切。 锦瑟和碧萱都出去了。 书香坐在房里,只觉得心神不宁,若是大太太忽然有了什么其他的心思,那么留给自己的时间就太少了。 书香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只要事情还没有尘埃落定,一切都还会有转机。 过了半个时辰的功夫,碧萱才回来,说道:“小姐,我问过了,今儿过来给大太太问好的是庆王府的人。” 书香一惊:“庆王府?!” 碧萱说道:“不错,来的人是庆王府的两个妈妈。” 难怪穿着打扮皆不同,就连举手投足的气势也与寻常人家的管事妈妈不一样。 书香蹙起了眉头:“庆王府的人怎么忽然来给咱们家问好了?” 少顷锦瑟也回来了:“庆王府的人先去给老太太请了安,没坐多一会儿就去了大太太那里,在大太太那儿留了一个多时辰。” 书香拧紧了帕子。今日的阵势十足是想要计议亲事,可是以庆王府的身份又怎么可能迎娶沈家的庶出小姐。难道是…… 书香不敢再想下去。 第五十五章暗涌一 老太太啜了口茶,合上了茶盖,声音不大,却将地上跪着的人吓得一抖。 万妈妈也有些忐忑,老太太忽然问起她那在外院管事的侄子,又指名要见见,还不知道有什么事。万妈妈东想西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出了岔子。 采霜带着屋子里的人退了出去,只留了万妈妈和万炳贵。 万炳贵跪下好一会儿了,老太太却不吩咐起身,只是上下冷眼打量,看得人心里直发慌。 沉默了半晌,老太太才悠悠地开口:“我久已不管事了,好多面孔都没见过。”又扫了一眼万妈妈,“你有一个这样得脸的侄子,我竟然都不知道。” 万妈妈低了头,心惊胆战地答道:“老太太言重了,是我一时没想到,早该让他进来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生气还是冷笑。 万炳贵不敢抬头,膝行上前道:“奴才只是个处事房里跑腿的,早就有心想过来给老太太磕头,只是怕老太太嫌弃我上不了台面。” 老太太放下茶盏:“这话说得倒好听,难怪都说你在外面人缘好,原来嘴长得乖觉。” 看老太太神色微霁,万妈妈和万炳贵才稍稍放下心来,万妈妈赔笑道:“这都是老太太的恩典,人家听说他是沈府的家丁,才给他几分颜面。” 老太太说道:“你们还记得自己的本分就好。” 一句话说得万妈妈心又提了起来。 老太太到底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怎么会忽然想起问起她侄子的事情来。 老太太沉声问道:“听说你和罗茂昌是拜把子兄弟?” 万妈妈的心陡然落了下去,难道老太太知道她和罗妈妈交好的事情了? 万炳贵偷偷瞄了一眼万妈妈,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奴才和罗茂昌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的确要好些。” 老太太紧逼不舍地问道:“那撺掇大太太开铺子的事,是你俩谁的主意?” 不只万炳贵,连万妈妈的后背都隐隐冒出冷汗来。 原以为老太太不理会府里的事,他们才敢有这个想法,若是沈府能开铺子,他们自然有不少油水可捞。谁知道老太太并不糊涂,府里发生的事,一件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去。 万妈妈看了看老太太的脸色。 只是不清楚老太太到底知道了多少,若是知道大太太有心将沈家小姐嫁去宋家,那别说开铺子的事情是做不得了,就连他们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看万炳贵脸色迟疑,老太太眯起眼睛,冷冷地说道:“我知道,你们是看我老了,都想奔着高枝儿去了!连问句话都这样吞吞吐吐的!” 万炳贵吓得连连磕头:“奴才不敢!这件事……这件事原本是奴才看到外面的一个朋友是开铺子的,赚了不少银子,就和罗茂昌说起过几次,后来才有了这个心思……老太太饶命!奴才们也是想帮衬着府里……” 老太太重重地哼了一声:“这样说来,你们倒是忠仆了!?” 万炳贵不敢答言,伏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万妈妈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这个侄子也真是兜不住事,被老太太几句话就全说了出来。 事到如今,万妈妈也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老太太息怒,这都是奴婢们不好,没好好调教他们,让他们多嘴多舌地闯了祸。” 老太太看了万妈妈一眼,万妈妈就有些羞愤地低下了头。 她在沈府几十年,有了今天着实不易,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出岔子,失了老太太的欢心。 开铺子不是小事,老太太也不见得会不同意,只是因为大太太不跟她商量才生气起来,迁怒于这些下人。 万妈妈觉得这个时候自己应该表现出对老太太的忠心,就又老着脸说道:“这阵子我一直在内院,竟然不知道这个孩子在外头竟这样放肆,要不是老太太细心,差点闯了祸。我这就出去详细打听这件事。” 老太太听万妈妈这样说,似乎是急着想撇清此事与她的关系,但是这个时候也需要一个年老资深的人去打探消息,老太太就顺势地嗯了一声。 万炳贵见老太太松了口风,急忙爬起来打自己的耳光:“奴才该死,奴才知错!奴才往后再也不敢胡说八道了!” 老太太抬眼看着万炳贵,直到他打了数十下才开口:“行了行了,吵得让人心烦。” 万炳贵老老实实地趴在了地上。 老太太看了万妈妈一眼,万妈妈会意地说道:“奴婢这就出去问问。” 万炳贵一脸哀求地看着老太太,万妈妈出了门,老太太才问道:“你认识的是什么朋友?开的什么铺子?你一五一十地都跟我说。” 大太太替沈万宏宽了外衫,说道:“庆王府的人来过了,我叫了梨香,妍香和书香出去见了见。” 沈万宏嗯了一声:“几个孩子都不小了,也该出来见见世面。” 大太太笑道:“我可不也是这样想的么?咱们家的小姐要是出去了畏手畏脚的,上不的台面可怎么好?所以最近有客我都常叫她们出来的。” 沈万宏露出一丝笑意:“还是你想得周全。” 大太太就趁势说道:“尚家已经过来换过了庚帖,尚四爷年纪也不小了,看意思是想过了年就下定。若是这样,我琢磨着梨香和妍香的事情也该早些计议了。” 沈万宏扬起了眉头:“哦?你心里已有了合适的人家了?” 大太太却不直接回答这句话,先替沈万宏倒了杯茶,才说道:“老爷不是想留京么?按理说以老爷的资历,也该留在京里享几年福了,若是有人能在吏部说句话,这事也不难办。” 沈万宏想起刚才大太太提及的人家,若有所思:“你是说,去求求庆王?” 大太太见沈万宏的语气并不像从前那样冷漠,笑容就深了一些,轻声说道:“庆王府的两个婆子说,过了年就除了国孝,王爷想娶一房妾室……” 第五十六章暗涌二 转眼已到了岁末,二十四这天祭过灶,老太太吩咐给各房送了灶糖。书香正在回燕楼与灵香对弈,见了灶糖就忍不住地笑:“不是只有小孩子才能吃灶糖?” 灵香命碧峰接了,笑道:“祖母还拿咱们当小孩子呢!” 书香听了抿嘴直笑,又向来人说道:“我那份送去了吗?” 丫环答道:“这就送过去了。” 书香说道:“直接放在这儿罢,我那里还不一定有人在家,等会儿我自己带回去就行。免得你两头的跑。” 丫环素知道书香是个好说话的,年下又惦记着看热闹,听书香这样说就谢过了书香,欢天喜地的走了。 灵香望着喜不自禁的丫环不由得笑:“这点儿事也乐成这样。”又向书香道:“你也真是好性儿,对府里的下人都这样,对你们院子里的人不是更好?难怪锦瑟和碧萱在外人面前没口的夸你。” 书香也顺势看着丫环的背影,说道:“不过是举手之劳,就能让她们高兴,何乐不为呢?再说一年就这么一次,还不让她们多玩一阵儿。” 灵香有些无奈:“要是往后你当了奶奶可怎么办?府里的下人都被你纵坏了!” 书香睁大眼睛一脸的无辜:“姐姐还没出嫁,哪还有我的份?” 灵香顿时飞红了脸:“就你伶牙俐齿的,说你一句,有十句等着呢!” 书香抿着嘴笑,看了看四下,悄声说道:“说到这儿,我还一直没问过你,那日在镇国公府,你和二姐姐遇到了尚四爷……” 灵香的脸都红透了,伸手作势要打:“你再说我就不依了!” 书香笑着躲闪着:“也不知道尚家四爷是什么样的人物,能有这样的福气娶了六姐姐——” 灵香从棋盘上探过身想抓住书香:“你还说!” 姐妹两人笑成一团。 灵香虽然羞赧,却也禁不住想起那日的情形来。 湖边吹来的微风,撩动着尚元凯袍角轻轻地翻飞,虽是脸上带着讶异,却掩不住眉眼的清俊。猝不及防地遇到了她们,尚元凯回过神来就立刻避开,还让红芍带她和二姐姐回去,谁知她这样不争气却崴了脚。 自从得知老太太答应将她许给了尚元凯,她时常闭上眼睛就看到他那温文尔雅的样子。 书香望着灵香熠熠生辉的眼睛,不知为何就生出几分羡慕来。 碧萱在园子里遇见了步履匆匆的秋晓,就迎上前问道:“姐姐这是去哪里?” 秋晓停下了脚步,脸带愁容地说道:“二小姐自从那日以后身子就一天不如一天,一到晚上就睡不着,也不准吹灯,整夜地要人陪着,就算是困得受不住,打了个盹也是一会儿就醒来一次。这不刚熬了药要送去。” 碧萱看着她手中的药罐,也不禁有些担忧:“你们那边也太偏僻了些。” 秋晓看了看周围,低声说道:“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总听见二小姐叫着三小姐的名字,我们那边本来就离惜云楼不远,你说会不会是三小姐阴魂不散……” 碧萱忙止住她的话头:“姐姐快低声些!当心让人听了去。” 秋晓叹了一声:“我也不过是跟你说说,我们院子里的人都这样传呢!只不过是翠巧不准我们在外面说去罢了。” 碧萱也有些害怕:“府里现下正忙着过年的事,你们可当心些不要让老太太和老爷那边的人听了去。” 秋晓愁容满面:“都忙着过年,厨房那边一点儿闲工夫也没有,这药还是我亲自去催着才熬好的。” 碧萱刚要劝慰几句,就看见一个小丫环走了过来:“姐姐原来在这里,翠巧姐姐让我过来看看呢!” 秋晓只得和碧萱分了手,向园子西北角匆匆而去。 碧萱望着秋晓的背影,又想起秋晓方才的话,忍不住生出一阵寒意来。 晚间回了房,碧萱和书香说起白日里的事,只是隐去了秋晓说三小姐的话,书香听了低下了头:“说起来都怪我,那天晚上也不知怎了就想过去看看二姐姐,结果二姐姐就惊着了,总想去看看,又怕二姐姐病着要静养。” 其实她是怕华香看了她又想起如香来,若是真的把华香吓出个什么好歹…… 她并不想害人。 碧萱劝慰道:“这事也不能怪小姐,只是因缘凑巧罢了。二小姐还有大太太照看呢,养一阵子就好了。” 提起大太太,书香又想起那日的事来,问道:“庆王府的人到底和大太太说了什么,可打听到了?” 庆王府的人不会无缘无故地在春晓苑留一个多时辰。 碧萱面露犹疑:“那天来人的时候大太太把人都打发了出去,房里只有百灵和香桐伺候着。” 这两个丫环是大太太亲近的人,从她们那里打听不出什么东西来。 书香有些失望。 碧萱说道:“不过我听见大太太房里的曼薇说起过庆王府的事,说庆王爷和咱们老爷年纪差不多,可是姨娘却是一房接着一房的娶。庆王爷又是皇叔,不知道有多少人家想巴结着把自己家女儿送去呢!” 书香听了这话,正迎合上自己那日的心思,不由得蹙紧了眉头。 锦瑟听了这话就撇嘴道:“有这样多趋炎附势的人,就有这样的王爷,不过是送自己家的小姐过去当了姨娘,难道就真的能一步登天?还不如直接送进宫里去,机会还多些呢!” 碧萱笑道:“可不是么!可是偏就有那样的人,巴巴地把自己家的女儿送了去,差点连门缝都挤扁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书香的思绪却已经不在她们的话头上了。 父亲是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的,若是当真有人想把沈家的小姐送到公侯家做妾室,只可能是大太太的主意。 商贾的事情还没有个消息传过来,这边又多出来庆王府的事情。不知道她和梨香还有妍香,会是什么样的命运。 难道她真的要成为大太太的工具。 书香垂下了眼帘。 现在只有希望父亲能够拒绝,让大太太打灭了这些心思。 第五十七章暗涌三 但是即便有父亲做主又能怎样,回绝了庆王府,还有其他不知什么样的人家。 她总是要出嫁的。 想起白日里灵香那羞赧却掩不住幸福的脸,书香就有些感慨,为什么自己的命运就这样的周折。 她绝不能就这样什么也不做,等着命运的安排。 书香开口说道:“你们这阵子常去暖翠阁和春晓苑走动着,看看老太太和大太太的意思。” 过年定有不少人家来拜访,若是有议亲的苗头,只可能是在老太太和大太太这边,尤其是大太太,谁知道会不会忽然又出了什么变故。 锦瑟和碧萱看着书香严肃的脸色上带着淡淡的担忧,就认真地答应了下来。 这几日客人来来往往,大太太也出去了两日去拜访一向交好的人家,亲自去送了年礼和回礼。府里上上下下忙着过年的事宜,张灯结彩自然不必说,大奶奶还从库房中拿出不少喜庆的摆件给各房送去,老太太给众人的赏是采霜和万妈妈送来的,大太太那边的赏是罗妈妈和百灵负责。厨房里半刻也停不下火,都在忙碌着准备面食糕点。一时间府里熙熙攘攘,十分喜庆热闹。 腊月二十九,书香站在院子里,笑盈盈地看着锦瑟和碧萱带着丫环们贴窗花。 喜上眉梢、吉庆有鱼、天女散花、各色的花团锦簇,贴在窗上越发显得玲珑剔透。 锦瑟呵着手向书香跑来:“小姐,瞧这个花怎么样?我特意剪的呢!” 书香就着锦瑟的手仔细端详着。只见这窗花中间是双喜团花,四角贴着蝴蝶角花,两旁配着花篮和盘花,看样子十分繁琐。 书香笑着夸奖:“好看,你剪了好一会儿罢?” 锦瑟见书香喜欢,高兴地笑了起来:“麻烦是麻烦,不过我想着要给小姐借点儿喜气,再麻烦也顾不得了。” 书香看着团花中间的喜字,微微红了脸:“大年下的,胡说什么呢!” 锦瑟认真地看着书香:“六小姐的事情既然已经定下了,小姐的好事自然也要近了。” 书香薄嗔道:“快去贴上罢,就你多嘴。” 锦瑟抿嘴笑着跑开了。 贴好了窗花,书香带着丫环们边看边笑,一会儿有人说这个是我剪的,一会儿有人说你那只喜鹊剪出了三条腿,嬉笑着好不热闹。 看了好一会儿,碧萱说道:“小姐也在外头站了半天了,快进房暖和暖和。” 书香笑道:“也不觉得冷。”带着锦瑟和碧萱进了房。 锦瑟替书香的手炉换了炭,说道:“还没过年呢,天气倒好像就暖起来了。” 碧萱说道:“今年的天气倒奇怪,只下了几场雪,就一直是艳阳高照的。” 书香拿起桌上的几张窗花,递给碧萱:“找个盒子装上,把这几张福禄寿给暖翠阁送去。” 锦瑟笑道:“老太太那边哪能少了这些?只怕贴也贴不完。” 书香淡淡地笑:“刚得了祖母的赏,总要表示表示才好。东西不贵重,只不过是一点儿心意。” 碧萱去柜子里取出一个锦盒来:“我现在就送去,免得一会儿误了老太太吃饭。” 书香点头应允了。 锦瑟让小丫环打了水,将屋子里的地擦了:“折腾了半天,地上都是灰,小心呛得小姐犯了咳嗽。” 书香拿了本书在窗下看了起来。 少顷碧萱回来,进房就说道:“小姐,暖翠阁那边有客,我把东西给了采月就回来了。” 书香放下书,随口问道:“可知道是哪个府里的客?” 碧萱说道:“听说是宁家的夫人带着二小姐和三小姐来的。” 书香听了这话,想起曾经在定国公府见过宁二小姐和宁三小姐,不由得笑了起来:“原来是他家。” 碧萱却误会了书香的意思:“小姐原来也知道宁家的名声?” 锦瑟接口道:“谁不知道呢?宁家自从他家大爷袭了爵,惹下多少事端来?可惜了好好的一个侯府,竟然出了这样的人物。” 书香有些迷惑:“你们说的是什么?” 碧萱和锦瑟就说了起来:“小姐那阵子病着,难怪没听说过。宁家从前的老侯爷倒是正直严肃的人,跟咱们老爷也有些交情。他家世子爷却是最会闯祸的,偏偏他家老夫人又溺爱万分,老侯爷管过几次,总有老夫人和夫人护着,世子爷就越发猖狂起来。在外面又是赌,又是闹,又是——”锦瑟看了一眼碧萱,低声说道:“……尽去那种不干净的地方。等老侯爷过世了,世子爷成了侯爷,就更反了天了,把个好好的靖远侯府弄得声名狼藉,官家的小姐都不敢嫁过去。如今二小姐和三小姐年纪也不小了,亲事上却一拖再拖。难怪宁夫人着急,去哪儿都带着两位小姐。” 书香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难怪上次见到宁家两位小姐,都像是不大爱说话似的,问到和宁家有关的事情就脸色难看。她先前还以为两位宁小姐羞涩内向,原来其中还有这个缘故。 锦瑟看着碧萱说道:“带咱们家来做什么,咱们府里又没有适龄的爷,三爷过了年也才十二岁,怎么会和他们家议亲。” 碧萱微微地笑:“这可真是‘病急乱投医’了!” 书香拿起了书卷:“或许是让祖母和母亲看看,若是亲友家里有适当的,也算多些门路。” 见书香打算看书,锦瑟和碧萱就打住了话头,锦瑟带着小丫环去打扫其他房间,碧萱给书香上了杯茶就退了出去。 第二天一早,书香换过新衣裳,去了暖翠阁。 暖翠阁的廊下挂着一溜簇新的大红灯笼,屋子里的摆件都是喜庆鲜艳的样式,老太太穿着紫檀色彩绣祥云纹浣花锦褙子,梳着瑶台髻,头上插着一根通透碧绿的玉簪和几根赤金宝钗,在一屋子儿孙的陪伴下,喜气洋洋。 书香上前行了礼:“祖母安康,父亲安康,母亲安康。” 大太太只是点点头,就又去看沈景瑞。沈万宏深深地看了书香一会儿,便和沈景麟说起话来。只有老太太笑容满面地招呼她:“好孩子,快过来坐在我身边。” 第五十八章暗涌四 书香走上前去,笑道:“孙女来晚了。” 妍香看着书香坐在从前华香的位子上,闷哼了一声。 看华香病着,这个七妹妹就要趁势争宠。 几个婆子将案几抬了进来,摆上各色的糕点,芙蓉糕,团圆糕,年年有鱼,摞得高高的。 万妈妈亲手端过来红滟滟的糖稀,笑着请老太太:“请老太太点福!” 沈景瑞看着好玩,跑了下来:“给我,给我!” 大太太起身去拉他:“别闹,福是要让祖母点的。” 老太太笑道:“不过是图个高兴,让谁点又有什么关系。”说完了就由采霜扶着,点了最上头的两条鱼睛,把毛笔递给了沈景瑞:“让你母亲教你也点福。” 见老太太如此宠溺沈景瑞,大太太笑着答应了,亲手教着沈景瑞点鱼睛。 老太太又吩咐道:“再拿两管毛笔来,让几个丫头也点点福,沾沾喜气。” 大太太的笑容便褪去了一些。 书香听着有些心跳,老太太这话里似乎别有用意。 沈景瑞见大太太握住了他的手,就闹起来:“母亲,我还要玩!” 大太太哄着他:“还要给你姐姐们留着几条呢,咱们等会儿吃糕。” 沈景瑞是被宠惯的了,听了这话哪里肯依:“不嘛,我就要!我就要!” 大太太看了看书香等人,妍香忙说道:“我的就让弟弟点。” 大太太刚要笑,就听见沈万宏沉声说道:“不许闹,回去好好坐着!” 屋里顿时冷了下来。 沈万宏看着大太太纵容孩子就想起华香来,华香若不是太过任性又怎么会闯那么多的祸,连过年都病着不能出来,真是咎由自取。 他可不想让这个最小的儿子也变成华香的样子。 沈景瑞一愣,扁了扁嘴刚要哭,大太太忙揽过他:“别闹,再闹你父亲就不高兴了。” 老太太有些责怪地看了沈万宏一眼:“过年嘛,让孩子高兴高兴也好。” 沈万宏哼了一声,终归是老太太发了话,他不好开口驳回。 沈景瑞怏怏地回了自己的座位。 书香见房里的人面面相觑都不敢说话,就笑着站起身来:“不是要点福么?等会儿糖稀就凝了。”说着向桌上的糕点了鱼睛,灵香也跟着上前点了,将毛笔递给梨香,笑道:“多亏了祖母开口,让我们也沾沾福气。就怕我年纪小,福气要是大了,我还受不住。” 书香也笑道:“看六姐姐说的,祖母的福气那么大,也没见的祖母受不住。” 几句话把老太太也逗乐了,一屋子的人这才渐渐又说笑起来。 三十和初一大家都在暖翠阁里陪着老太太,初二的时候玉香和赵启铭来了沈府,大太太十分高兴,亲自张罗着留饭,又将准备好的东西给玉香带着,忙里忙外。 老太太听了微微一笑:“由着她忙罢,也是怕失了礼数让安平伯府笑话。” 刚说了几句话就听见外头丫环禀道:“二小姐来了。” 老太太有些惊讶,坐起身来说道:“快进来。” 华香面容憔悴地进了房,只见她身上捂得严严实实,头上也戴了貂毛兜帽,像是一丝风儿也透不进去一般。 进了房,华香颤颤地给老太太行礼:“祖母安康。” 看华香这样,老太太也有些于心不忍:“你还病着,怎么就跑出来了。” 华香含着眼泪:“孙女儿惹祖母这样生气,祖母还惦记着孙女儿的身子。” 老太太最看不得孩子掉眼泪,忙说道:“瞧你说的,快坐下说话。” 华香坐了,又垂着眼帘说道:“这几天过年,我也没来给祖母磕个头,祖母不怪罪我就好。” 老太太见华香这样可怜,从前的气就消了不少,温言抚慰了半晌,华香才起身告辞。 华香出了暖翠阁就去了春晓苑,路上翠巧不安地问道:“老太太没看出来什么罢?” 华香的脸色不复有刚才在老太太面前的乖巧柔顺,哼了一声说道:“关了我这好一阵子,天大的气恼也该消了。刚才还叫人给我送血燕过去。” 翠巧这才放下心来,劝道:“小姐但凡从前听我几句劝,也不会有今天的地步。哪能想去看看大姑奶奶都要这样费一番周折。” 华香的性子已比从前收敛了些,听了这话便说道:“好了好了,我都记得了。” 翠巧知道华香不耐烦,也不敢多说,跟着华香去了春晓苑。 玉香正在和大太太说着话,看见华香来了就站起身来迎着:“二妹妹不是病着么?” 大太太也有些担忧地看着华香的脸色:“怎么忽然来了?莫非有什么事?” 华香见了大太太和玉香就嘟起嘴来像是赌气一般:“大姐回来了也不去看看我,我再不过来,咱们姐妹什么时候能见上面。” 不等玉香说话,大太太就说道:“看你这孩子,你当你大姐还像在家时一样,和你天天的做伴,如今毕竟是赵家的当家少夫人,能回来一趟都是不易。” 玉香笑着拉住华香的手臂:“刚还跟母亲提起来,问问二妹妹的身子可好些了没有?如今见到了也放心不少。” 大太太指着桌上的盒子说道:“你看,这还是你大姐特意给你带回来的补品。” 华香这才消了气:“人家也是想大姐,这才忍着病过来。” 母女三人在房中说着话。 华香向玉香诉苦道:“大姐这阵子不在家,不知道家里发生的事。如今祖母只疼着六妹妹和七妹妹,对我却越来越瞧不上眼。我都不知道是为什么,论孝顺论说话,我哪里就不如那两个庶出的丫头了?”说着说着就气恼起来:“指不定就是那个七丫头在祖母面前说了我什么坏话,要不然祖母怎么只偏疼她。” 镇国公府定了灵香的事情玉香也知道,正不知道如何劝慰华香,听华香这样说就说道:“二妹妹也别急,祖母的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向来只喜欢恭谨柔顺的,二妹妹脾气太直,有时说话难免不讨祖母的喜欢,往后只要小心些也就好了。” ———————————————————————— 第五十九章暗涌五 劝了几句,玉香看向大太太,笑着说道:“看到二妹妹,我倒想起一件事来。上次我和母亲说,回去给二妹妹的事情相看着,还真打听到一个好人家。” 华香怔怔地听着,听到最后一句就有些羞了起来:“大姐怎么当了少夫人,什么话都敢说了。” 玉香笑着拉过华香:“你都十八了,还羞什么?” 大太太心里着急,问道:“是什么样的人家?” 玉香说道:“年前太常寺卿方家的大太太来给我们老夫人请安,说起他家大爷过了年就二十岁了,相貌品性都是极好的,想让我们老夫人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家。我就想起二妹妹来。” 一听只是正三品的太常寺卿,华香脸上就不免有些失望。 玉香看了看华香,笑道:“虽然不是什么公侯人家,不过家室清白,也十分殷实,何况方大爷是十分有出息的,读书很是用功。再说毕竟是长房长媳,将来定是管家奶奶。也不屈了二妹妹。” 大太太听得十分高兴:“那过几天我去方家走动走动。” 玉香笑道:“母亲何必这样心急,依咱们的家世和方家联姻也是门当户对了,二妹妹又是正正经经的嫡出小姐,母亲该矜持些才好。依我说,不如让我们老夫人透透方家的口风,若是能得了我们老夫人做保山,二妹妹嫁过去也有颜面。” 大太太笑道:“还是你想得周全,既如此,你就和方家多走动走动。” 玉香说道:“母亲放心,二妹妹的事,我怎能不上心?” 玉香说了一会儿话便起身告辞:“家里那边事情也多,出来久了只怕老夫人劳碌。” 大太太知道她事情繁忙,也不虚留她,打发了人去看看赵启铭是否还在和沈万宏说话,母女三人又互相嘱咐了一阵儿,才送玉香离了沈府。 玉香走后,大太太看着华香,说道:“你大姐的话你也听见了,这阵子就好好在家里,不许再闯祸。” 华香拉着大太太的袖子撒娇:“我的病刚好些,母亲又来责备我,难道我真有那么多的不是?” 大太太见了又软下心来,拉着华香坐下:“好孩子,如今老太太和你父亲都让我好好看着你,你若是再有了什么事我可怎么跟他们交待?你就当是心疼我,少生些事罢。” 华香央求道:“天天闷在那边都要烦死我了,母亲想想办法让我搬回梧桐苑罢。” 大太太听了面露迟疑:“别说老太太没发话,就算是发了话,如今各房都忙着,哪有还有空儿给你安排搬家。再说现在天气冷,梧桐苑空了好一阵子,只怕寒气更重。不如你先安心住着,等天气暖和些了再说不迟。” 华香十分失望,说道:“那母亲让我出去逛逛可好?” 大太太立刻一口拒绝:“别说你现在身子没好完全,就算是身子没病也不能再让你出去胡闹。” 华香气恼地甩开手:“母亲也不疼我了!”说着就要掉眼泪。 大太太叹了口气:“这样,你先养好身子,若是你乖乖听话,到元宵节的时候让你和几个姐妹出去看花灯。” 华香眼睛一亮:“母亲此话当真?” 大太太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呀,我真拿你没办法!” 华香破涕为笑。 锦瑟回来告诉书香:“大姑奶奶走了。” 书香坐在桌旁看着碧萱和寻冬等人扎花灯,听了锦瑟的话点点头:“知道了。” 已经快到申时三刻了,玉香在春晓苑和大太太还有华香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 寻冬手巧,这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扎好了一个,拿给书香看:“小姐,看这个怎么样?” 书香笑道:“好看。” 寻冬说道:“不如小姐写上几句吉祥话儿,讨个吉利。” 书香说道:“你的点子倒多,不过是几句话罢了,也能扯上这些。” 锦瑟已端了笔墨过来:“小姐还是写上几个字,挂起来也能取个好彩头。” 碧萱笑道:“瞧你们两个,一个比一个聒噪。” 书香拿过笔随手写了两句,寻冬接过来拿去晾干。 锦瑟想起一件事,说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安清县主再下帖子来请小姐。” 书香看着锦瑟笑:“你倒像是比我还心急。” 锦瑟说道:“自从下人们知道县主喜欢小姐,三天两头的过来巴结,以前上赶着和她们要也要不来的东西,如今早早地就挑好的给咱们送来。我能不替小姐着急么?” 书香说道:“逢高踩低也是人之常情,你何必气不过。如今家家都忙着过年,定国公府更是忙,安清县主哪里有这样的闲心。” 碧萱端了茶给书香:“小姐说的是。不说人家,只看咱们家就知道了。老爷初一只在家了呆了半日,下午就出去了,晚上什么时辰回来的都不知道。初二更是一早就出了门。大爷也是这般,二爷不用说,平日里就不大在家里的,现下没他的事,更要到处逛去了。” 书香有些感叹:“二嫂如今有了身子,二哥哥也是刚知道的时候安心在家陪了两天,过后又是老样子了。” 碧萱笑道:“小姐何必替人家发愁?难道是怕自己将来……” 书香嗔道:“连你也学得轻口薄舌的了。” 碧萱笑着打住了话头。 这日妍香去了西北角的院子看华香,进了房就闻到一股浓郁的汤药味:“二姐姐的身子好些了么?” 秋晓迎了出来行礼:“五小姐来了,我们小姐刚喝过药。” 妍香就进了内房,唤道:“二姐姐。” 华香正苦得蹙着眉头,漱了口说道:“你怎么来了。” 妍香坐在地上的锦杌,说道:“我来看看二姐姐好些了没有。” 华香拈了翠巧端着的蜜饯:“也没什么事,前阵子就是睡不着觉,熬得人难受,这几日好些了。” 妍香想起府里的传言,觉得还是不要提这个话题为好,说道:“听说母亲从前也是这个毛病,还是吃了大姐带回来的药才好了。” 第六十章暗涌六 翠巧说道:“大太太把剩下的药给了我们小姐,小姐这才睡得踏实多了。” 妍香谄媚地笑:“母亲对二姐姐自然是最好的了。” 华香接过秋晓递的帕子揩了手:“说起来,我正要打发人去找你。母亲说十五那天让咱们姐妹出去看花灯,我想问问你去不去?” 妍香受宠若惊地说道:“二姐姐叫我,我自然要去的。只是不知还有谁?” 华香想了想:“四妹妹说话闷得很,不带她也罢。六妹妹最近是不出门的了,七妹妹嘛……” 华香顿了顿,她最近看到书香就觉得碍眼。总觉得是书香在老太太面前说了她什么话。还有镇国公府的事,要不是书香,她怎么会出那么大的岔子,连亲事都给了灵香。 妍香有些呆呆地等着华香说下去。 华香看了一眼妍香,忽然有了一个主意:“带七妹妹也去。不过,我有件事要和你商量。” * 书香穿着秋香色的妆花缎彩绣春衫,笑盈盈地站在地上。 老太太说道:“你真是出落得越发好看了,快上来让我瞧瞧。” 书香走到老太太身边,笑道:“还是祖母给我做的衣裳好。” 老太太拉着书香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这阵子不能动针线,你在房里做什么呢?” 书香说道:“不过是看看书,下下棋罢了。本想和寻冬学着做些蜜饯,可惜这时候果子少,也就放下了。” 老太太点点头,露出满意的神情,又似乎是不经意地问道:“最近去看你二姐姐没有?” 书香微微一怔,想起那日听说华香来给老太太请安的事,笑道:“听说二姐姐病着要静养,我没敢去打扰。只是听翠巧说二姐姐这几日已好些了。” 老太太颌首不语。想来府里的流言书香也听到了,华香这次被书香吓出病来,病重的时候直喊着如香的名字,书香只怕是为了避嫌才没有去看望华香。 书香不过是和如香长相厮像些,同是姐妹也没什么奇怪。华香怎么会这样害怕? 老太太本就对如香的死有些怀疑,这次联系上华香的表现,更增了不少疑心。 她可不相信如香会做出这种有辱家门的事。可惜那阵子她的风湿病得十分重,府里的事都由大太太做主,竟然稀里糊涂就这样过去了。 也是因为这件事,她便觉得大太太管家有些过于一手遮天,才动了插手家事的念头。 看着老太太沉吟着,书香说道:“听说外头在鞭春牛呢,锦瑟出去看了一眼,说好热闹。还有踩高跷的,唱戏的。” 老太太回过神来,笑道:“还是个小孩心性呢,一听见玩就坐不住。” 书香趁势笑道:“我又没见过什么的,不如祖母讲给我听听。” 老太太说了好一会儿,笑道:“成日里闷在家里也是没事,十五你也跟着你二姐姐和五姐姐看花灯去。” 书香有些迟疑:“只我们三个人去么?” 老太太说道:“怕什么,不过是在官家的帷子里看看热闹罢了,又不用你们去大街上抛头露面的。” 书香笑道:“我还是在家里陪着祖母。” 老太太说道:“你们年轻轻的不出去玩,难道还等到我一把年纪了再出去。” 书香陪着老太太说笑了一阵,大太太进房来回话,书香就起身告辞。 书香出了房,大太太上前笑道:“尚家遣了两个婆子来送岁盘,娘可要看看?” 老太太摆了摆手:“你收着罢,我也懒怠看了。” 大太太答应了,说了几句闲话,老太太忽然说道:“外院管事有个叫万炳贵的,你可知道?” 大太太一愣,不知老太太是何用意,只得答道:“媳妇知道这个人。” 老太太抿了口茶:“我瞧着他做事还算机灵,在外头关系又广,是可以重用的。” 大太太心头有些慌乱,难道是老太太知道了自己的打算,特意来点醒自己的? 老太太扫了大太太一眼,说道:“你也不用瞒我,我知道如今家道有些艰难,你一个人忙里忙外的也是不易,我都看在眼里。” 大太太陪着笑:“娘言重了,这些都是媳妇应当做的。” 老太太说道:“听说如今开铺子能赚些银子,这几天我也打听过了,不少和咱们交好的人家都在京里有铺面,若是这样,不如咱们家也开一间试试,若是有结余呢自然是好的,总比什么都指望着庄子强些。” 大太太已经目瞪口呆。老太太怎么忽然说起这件事来,难道自己的心思老太太竟然都知道么?若是这样,那和宋家的亲事岂不是要多了周折。 老太太先开口说起开铺子的事,那往后这些事情都要回老太太一声儿才可做得。万炳贵也成了老太太的人。 老太太也不看大太太的神情,只是说道:“过了年事情多,你也要尽早张罗起来。” 大太太只得答应了下来。 见老太太合上眼睛,大太太低下头告辞了出去。 一路上心烦意乱,怎么也没想到这事情居然被老太太占了先机,往后若是铺子赚了银子还好,若是赚不到那就是大太太的过错。大太太顿时有了一种落入圈套的感觉。 书香和灵香正在房里看着字帖品评,忽然看见梨香身边的大丫环夏莲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六小姐,七小姐,快去瞧瞧我们小姐罢。” 书香和灵香惊讶地起身说道:“四姐姐怎么了?” 夏莲脸上挂着泪珠,哽咽着说道:“不知道小姐打哪儿听见人说,大太太要送小姐去庆王府做姨娘,小姐回来就一直哭哭啼啼的,饭也不肯吃,茶也不肯喝。求两位小姐去劝劝我们小姐,再这样下去身子可要受不住了!” 书香心一沉。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只是书香以为总要过了年才有个准信,没想到这么快就传出了风声。 灵香惦记着梨香,拉着书香去了迎祥苑。 相比沈府其他的院落,迎祥苑显得有些朴素,虽然没有华丽的装饰,却打扫得十分干净。 第六十一章暗涌七 梨香哭得双眼红肿,见了两人只是低低地唤了一声:“六妹妹,七妹妹。” 书香顿时心生恻然,上前拉着梨香的手,温言说道:“四姐姐这是怎么了?” 梨香低头不语,只是小声地啜泣着,灵香看了也于心不忍,说道:“四姐姐,别哭了,当心哭坏了身子。” 梨香抽泣着说道:“六妹妹,你是个有福气的,不像我……” 书香安慰道:“四姐姐别这样说,还没到最后关头,总有办法可想。何况不过是听了别人几句闲话,四姐姐怎么就这样当真起来。” 梨香说道:“我亲耳听到的,还能有假?我也不敢怨母亲,左右是我自己命苦。” 灵香说道:“七妹妹说得有理,四姐姐别听那起子人顺嘴浑说。” 梨香含羞带委屈地说道:“我是听见母亲房里的人说的,那天庆王府来人的时候,七妹妹也见到了,当时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只是没想到竟然是为了这个。母亲已跟父亲说了,要把我送去……” 说到最后一句,梨香已经是哭得说不出话来。 书香劝道:“大概母亲只是说起庆王爷想纳妾的事,也没说一定要送四姐姐去。四姐姐也知道府里的那些下人,听了风就是雨的,什么话都拿出来添油加醋地说,四姐姐若是听信了她们,岂不是惹人笑话。就算是母亲有这个心思,父亲那还有一关,何况祖母也不会答应。” 灵香想了想,说道:“要不,咱们去求求祖母,若是祖母发了话,母亲就算有这个意思也不会提了。” 梨香忙说道:“这怎么使得?一来祖母若是问起谁说的这话,我怎么说得出口;二来若是我不愿意听从母亲的意思,祖母知道了只怕会更不喜欢我。” 婚姻大事一向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梨香本就懦弱又怎么能自己做主。 灵香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何况梨香一向内向,在老太太面前也没讨过什么好,万一这次做错了不是更惹老太太烦心。 书香说道:“四姐姐先收了眼泪,别一会儿眼睛肿了,让人看了起疑心。我和六姐姐打发人出去探探母亲房里的口风,若是没有这个事情自然最好,若是当真母亲有这个意思咱们再另做打算。哭哭啼啼的也解决不了问题。” 灵香也劝道:“事情还不知是什么样,四姐姐可千万不能自己作践自己的身子。” 两人劝说了好一会儿,梨香才止住了眼泪,勉强笑道:“瞧我,两位妹妹来半天了连口茶也没顾上喝。” 夏莲上前将已经凉了的茶换了新的,又奉给梨香一盏:“小姐润润嗓子。” 梨香喝了茶,说道:“看我这个做姐姐的,反而让妹妹替我操心。” 书香微笑道:“四姐姐说这样的话就太见外了,自家姐妹还要这么客气可怎么得了。” 梨香又留灵香和书香在迎祥苑里用饭,书香向来知道迎祥苑是不大受下人待见的,不想给梨香添麻烦,就推辞了,和灵香起身离去。 出了院子,书香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母亲会不会真的把四姐姐送去做庆王爷的妾室。” 同样是庶女,看了梨香,书香忍不住有些唇亡齿寒。 灵香说道:“妹妹不必如此,毕竟现在还有老太太做主。” 言下之意是大太太的决定也不一定就没有一丝的转圜。 书香说道:“那天六姐姐没在,只有我和四姐姐、五姐姐出去见了,母亲还特意嘱咐要打扮一番,分明就是让人来相看的,当时我心里就有些忐忑,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消息。” 三个人中,梨香年纪最长,又温和柔顺,自然最适合做王爷家的姨娘。只怕大太太也是这个想法。 灵香听了也不禁蹙眉:“我听说父亲最近在想办法留京,若是这样,只怕是想拉拢庆王府的关系,只是这样做也未免太……” 灵香不好直说父母的不是,欲言又止。 书香说道:“不管怎么样,咱们还是该替四姐姐想想办法才是。” 灵香和书香曾经受命与大奶奶一同掌家,府里的下人怎么也要给她们两个房里的人一些颜面,她们命人打听消息总比梨香一个人想办法好些。 灵香点点头:“如今也只能尽人力,听天命了。” 沈万宏进了房,大太太忙迎了上去:“老爷今天回来的这样早。” 闻到沈万宏身上的酒味,大太太便叫人进来,找出衣裳给沈万宏换了:“老爷这是在哪儿喝了酒?” 沈万宏清了清嗓子:“不过是几个旧相识。” 大太太察言观色,便知道沈万宏的事情不大顺利。沈万宏近来几乎天天在外面应酬,主要还是为了能留在京里。可是京里这些官家关系错综复杂,沈万宏想要临时抱佛脚又谈何容易。 大太太想起那日的谈话,觉得此时还是应该岔开话题,就回头去唤人:“怎么还不泡茶来?” 曼薇忙掀帘子进来:“这就来。” 大太太见曼薇神色慌张,便有些不悦,刚要教训几句,想起沈万宏还在房里,就只是哼了一声,没说什么。 沈万宏坐在炕桌边,拿起早上读的一本书来,大太太赔笑道:“老爷还是歇会儿罢,当心劳神。” 沈万宏似乎不愿多说,摇了摇头,大太太只好摆手命众人出去。 晚间书香正跟锦瑟和碧萱在房里说话,忽然听见小丫环来禀:“唐嫂子来了。” 书香有些奇怪,和锦瑟碧萱对视了一眼,说道:“请进来罢。” 唐广才家的进了房,给书香行礼:“七小姐好。” 书香笑着虚扶了一下:“唐嫂子不要多礼。” 唐广才家的起身笑道:“这几天过年,我们家那口子也得了些赏,我想着孝顺一些给七小姐,就是怕七小姐看不上眼。”说着递上一个盒子来。 锦瑟看着书香脸色,书香说道:“唐嫂子太客气了,如此就多谢了。” 锦瑟这才接了盒子。 书香吩咐碧萱去上茶,笑着和唐广才家的寒暄着。 第六十二章暗涌八 唐广才家的这时候来一定是有事情,与其和她客气还不如直接收下东西,这样她要是有话也容易讲些。 唐广才家的见碧萱端上茶来,忙起身接了,笑道:“劳烦姑娘了。” 说着往房里四下一瞟,碧萱会意,带着小丫环出去了。 房里无人,唐广才家的就说道:“头里大太太教训了曼薇一顿,说老爷回了房她做事还是毛手毛脚的,当着一屋子的人狠狠申斥了一通,曼薇哭了半天。按说曼薇不过是倒茶慢了点儿,怎么大太太就这样认真起来,何况曼薇毕竟也是二等丫环,就这样教训也太不给留颜面了。” 书香看着唐广才家的。下午碧萱去大太太房里打听消息的时候找的就是曼薇,难道正巧被大太太看见了? 似乎是看出书香的担心,唐广才家的笑着说道:“大家猜度着许是大太太最近事情多,一时心烦,曼薇又凑巧撞上了,这才来了脾气。最近大太太管家越发的严了,不过俗话说的好,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大太太这样也是为了府里好。何况几位小姐又要出阁,这段日子还是小心些才好。” 书香笑着附和了几句,心里却有些思量。 难道唐广才家的是特意来暗示她这段时间要小心行事吗?如果是这样,那唐广才家的到底是传达的谁的意思,是大太太的还是老太太的,或者是大老爷的? 书香说道:“难怪听人家说唐嫂子最是明事理的,说的话句句在理,六姐姐的事我也听说了一些,知道六姐姐这阵子不能出门,我常去陪着她闲话呢。” 只提灵香的事情,书香这样说一来是想探探唐广才家的这次的来意,二来是暗指下午碧萱去找曼薇,并不是因为书香知道了梨香的事情。 唐广才家的微微一笑,低声说道:“六小姐当真是有福气的,镇国公府可是好人家,和咱们家是世交,来往也方便得很。听说尚四爷也是个有出息的。” 这种事情书香也不好多说,只是笑道:“六姐姐有这样好的人家,我们听了也替她高兴。” 这种暗示已经很明显了,唐广才家的若是为了梨香的事情,此刻就应该说出来意了。 唐广才家的斟酌着说道:“听说四小姐昨儿一天都没出门。” 果然是为了梨香的事情。不过,唐广才家的要来告诉书香什么呢? 书香拿起茶盏喝了口茶,顿了顿才说道:“我和六姐姐去看了看四姐姐,像是心情不大好的样子。” 唐广才家的叹了口气:“大太太房里的事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也不好多说,不过若是七小姐方便,不妨劝劝四小姐,尽管放下心来。” 书香眼睛一亮,瞬间又垂下了眼帘:“唐嫂子的意思是……” 唐广才家的看了看门口,压低声音说道:“碧萱姑娘去春晓苑的时候我也在,这件事情正好我是知道的。大太太一开始的确有将四小姐许给庆王府的意思,但是和大老爷那边刚一露口风就被大老爷驳了回去。如今大太太在大老爷面前还有些不大敢说话呢。七小姐让四小姐安下心来罢,别白白烦恼着,反倒伤了身子。” 书香心中大喜过望,一双黑翟石般亮晶晶的大眼睛望着唐广才家的:“唐嫂子,此话当真?” 唐广才家的见了书香的样子,脸上忍不住露出微笑来:“我哪里敢骗七小姐呢!这是我们家的姑妈亲口说的,还能有假?” 唐广才家的口中说的人是大太太身边的唐妈妈。 书香这才放下心来:“唐嫂子,我真不知该如何谢你才好。” 唐广才家的说道:“七小姐说这话也太见外了,上次的事情,我心里一直记着七小姐的好处呢,如今总算得了个机会报答。只是这阵子七小姐最好别遣人去大太太房里那边了,大太太这阵子心情不好,正为了开铺子的事情闹脾气呢。七小姐何必去撞那个枪头,最好嘱咐一下院子里的人也尽量不要去春晓苑,免得大太太疑心。” 梨香的事情既然有了好消息,书香就放下心来,听了唐广才家的说这话,便问道:“难道母亲开铺子的事情有了什么周折?” 唐广才家的说道:“我也只是听见谁说了几句,好像是开铺子的事情成了老太太的主意,正催促大太太置办起来呢!大太太也是忙里忙外的事多,这才烦心起来。” 书香微微地笑,大太太筹划了那么久的事情被老太太得了去,大太太岂不是又气又愤,还不能表现出什么来。苦心经营了那么久,到头来却是给他人作嫁衣裳。 书香问道:“既是这样就好了,我头里还听人说,大太太要和商贾家结亲。如今老太太要插手,这件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唐广才家的却说道:“只怕是来不及了,大太太已经和那边提起过了,看起来五小姐自己也是愿意的——” 书香大吃一惊。她没想到大太太的行动竟然这样的快,更没想到妍香竟然自己愿意嫁到商贾家。 唐广才家的继续说着:“许是大太太在六小姐的事情上一直憋着一股火,这次大概是想来个先斩后奏。等换了庚帖,就算是老太太知道了只怕也说不出什么了。何况开铺子的事情老太太也是答应了的,和商贾结亲对咱们家里也有好处。” 书香仍然掩不去脸上的震惊:“这样说,五姐姐是要嫁到商贾家里了?” 唐广才家的笑道:“其实宋家也没什么不好,听说从前也是读书出身,只是屡试不中才弃文从商。如今家道十分殷实,五小姐嫁过去就是正经的当家奶奶,吃穿用度只怕比咱们府里还要好。” 书香垂眸不语。 或许是人各有志,妍香一直听大太太的话,又是向来艳羡富贵人家的,这样嫁给商贾家,对她或许来说是件好事。 像她们这样的庶女,又怎么会得到真正的富贵,能得一个富字已是难得的了。 第六十三章邂逅一 时辰不早了,唐广才家的告辞出去。 书香向刚进房来的碧萱说道:“你快去迎祥苑一趟,告诉四姐姐,庆王府的事是做不得准的,让她放心,明儿我再亲自过去和她细说。” 碧萱答应着,锦瑟说道:“这功夫,只怕四小姐已睡下了罢。” 书香说道:“出了昨天的事情,她哪里还睡得着。就算是睡下了,你去和她报个信,她一定也是高兴。”想了想又说道:“让晴烟和你一起去,免得天黑你害怕。” 碧萱笑道:“这样报喜的事,小姐还想让晴烟也得一份赏么?还是我自己去罢。” 书香忍不住地笑:“就你卖乖,快去罢。” 碧萱出去了,锦瑟伺候书香卸了钗环,说道:“碧萱哪里是贪图赏赐呢,晴烟刚吃过晚饭就嚷着头痛,碧萱让她去躺着了,这是不想再让她折腾。” 书香这才明白,说道:“碧萱真是体贴。”又叹道:“你们几个能好好相处,我省了多少心。” 锦瑟不知道书香是否听说了秋晓的事情,说道:“看小姐说的,好像我们几个活该吵架似的。” 书香扑哧一笑:“你们吵架,我能得什么好处?” 锦瑟笑道:“俗话说,家和万事兴。咱们院子里人虽然不多,却最是和睦不过的。你看二小姐的院子里,伺候的人多了,就天天都有事端。上次搬到西北角去,那些婆子成日价的在外头嚼舌根子抱怨,翠巧和秋晓也是明里暗里斗得像两个乌眼鸡。依我说何苦来?都是一个院子里做事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互相让一步也就有了。亏得二小姐是个不管事的,要是事事操心,也够头痛的。” 书香想起上次锦瑟说起翠巧的事来,就问道:“我怎么听人说,三姐姐死得那天,翠巧曾经跟着二姐姐去了惜云楼?” 锦瑟有些迟疑:“这我倒不知道,不过三小姐出事那几天,翠巧倒是天天往大太太房里跑的。” 书香摩挲着摘下来的玉蝶簪子沉吟不语。 自己死的时候,只有华香、翠巧和初兰在场,如今初兰已经不知道哪里去了。华香一见了她就会心虚,也不知道翠巧能不能说出真相。 锦瑟服侍书香歇下不提。 转眼便到了上元节,天擦黑的时候华香、妍香和书香上了三乘小轿,提前去了专为官家女眷赏灯圈起来的帷子。 帷子设在一处城墙上头,四周的入口都被布帷围住了,这是怕闲杂人等不小心冲撞了官家的太太小姐们,也为官家女眷设了一处较为安全的观灯场所。 书香跟在华香后面上了城头,向下看去,只见街上如星河倒注,处处都是华灯高放,更有许多灯轮、灯树、灯楼,衬得京城亮如白昼。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还有摊贩叫卖之声,丝竹弦管,大大小小的戏台,着实热闹不已。 书香看了这处又看那处,觉得十分新鲜。正看得有趣,忽然有人唤道:“这不是沈七小姐吗?” 书香循声望去,脸上浮现出笑容来,上前见礼道:“宁二小姐,宁三小姐,你们也来了。” 宁家两位小姐都是曾在定国公府见过的,宁二小姐看着书香身旁的华香和妍香,笑道:“这两位也是沈家的小姐罢?” 书香就介绍道:“这是我二姐姐,这是我五姐姐。” 宁二小姐听了就有些不自然,和宁三小姐对视了一眼,说道:“这位就是沈家二小姐?” 书香笑道:“是的,两位小姐还没见过罢?” 宁三小姐好奇地看了看华香,书香看到宁二小姐拉了拉宁三小姐的衣袖,宁三小姐这才收回了目光。 书香转念一想,大概是她们已经听说了华香私自跑到大街上的事情,这才对华香有些好奇。 宁家两位小姐和书香寒暄了几句就分了手。 妍香有些嫉妒地看了书香一眼,华香冷冷地哼了一声。 一会儿的功夫,书香又看到了几位相识的小姐,章筠慧更是亲热地拉着书香说了好一阵子话。 华香和妍香不免受了冷落。 华香有些气鼓鼓地,想了想却又笑着说道:“她们都去走百病了罢?咱们也去!” 说着向妍香使了个眼色。妍香想起那日华香的嘱咐,不知为何竟忽然有些不安起来。 华香起身向城头走去,妍香和书香也只得跟了上去。 帷子里人虽然多,好在都是官家女眷,倒也不妨事,走过了两个桥头,已经到了帷子的边缘。华香回头说道:“怎么只围了两座桥?” 书香有些不明所以:“二姐姐,怎么了?” 华香瞟了书香一眼:“你懂得什么?走百病至少要走三座桥才算好,这只走了两座,怎么算是走百病?” 书香笑道:“原来是这样,还是二姐姐懂得多。只是帷子就这么大的地方,二姐姐也看见了,第三座桥不走也罢。” 话音未落华香就呸了一口:“我身子刚好些,正盼着要好好走走,祛了百病,你还说什么不走也罢。不成,今儿我非得走满三座桥不可。” 说着竟然掀了帷子直接走了出去。 书香吓了一大跳,却又不好不跟着,只得唤道:“二姐姐快回来!这可使不得!” 又回头向妍香道:“五姐姐帮忙劝劝。” 妍香却说道:“二姐姐说得有理,你若是不敢就在里面呆着罢!” 说着竟然跟了华香出去。 书香顿时愣在原地。 要是跟华香和妍香走散了自己回去可怎么交代,可是出了帷子,外面那么多人…… 此时已容不得她多想,书香只得跟着出了帷子,小跑着追上了华香:“二姐姐,咱们还是回去罢!” 华香重重地哼了一声:“你是不是成心盼着我生病?一年就这么一个机会你还横挡着,你以为老太太宠着你你就能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书香被噎得说不出话。 妍香见书香尴尬的样子就低声说道:“别着急,二姐姐再走一座桥自然就回去了。这里偏僻,也遇不到什么人。” 第六十四章邂逅二 书香心急如焚,却实在没有办法,只好跟在华香身后,希望华香能早点走了桥回到帷子里。 眼看离帷子越来越远,华香却不肯走桥,一会儿说这个桥人太多,一会儿说那个桥不够长,直走了好半天才挑中了一座。 华香瞥了书香一眼,说道:“你不是说不走也罢么?你就在这里等着,我和五妹妹走个来回就回来。” 书香刚要说什么,华香忽然看到了什么似的说道:“咦,那边的灯真好看,你去买几个回来,等会我也要挂的。” 书香刚要说自己不会买东西,华香已经带着妍香走进了人群中。 书香无奈地走向那个灯摊。 华香虽然骄横,说得却没错,这个灯摊里的灯种类繁多,样式精巧,让人看着眼花缭乱。 仙鹤灯、锦鸡灯、黄鹂灯、孔雀灯、鹦鹉灯、獬豸灯、狮子灯、青熊灯、猛虎灯、锦豹灯、骆驼灯……各式各样,书香从没见过这么多样式的灯,一时只顾着看,竟不知选那一盏才好。 书香摸了摸荷包里临出门前锦瑟塞进去的几锭银子,犹豫地选了两盏黄鹂灯和孔雀灯,给了摊主一锭碎银子,又惦记着华香和妍香回来了没有,一个劲地回头张望。 摊主将铜板递给书香,书香急着去桥头等华香二人,一回身却不小心撞上了一个人。 手中的灯盏顿时跌落在地上。 书香和那人都吓了一跳,两人同时弯腰伸手去捡地上的花灯,见对方伸手却又同时缩了回来。 书香不敢抬头,只是小声说道:“还是我自己捡罢。” 只听见一个清朗的男声说道:“是我不小心撞了小姐,小姐可没事么?” 书香一听是个年轻男子,更不敢抬头了,也不敢说话,只是拼命地摇头。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窘迫,那男子轻声说道:“真是对不住。” 说着已将地上的花灯拾了起来,递给书香:“那在下就告辞了。” 书香的脖子都低得酸痛了,接过花灯却不敢回答。只是用眼角看着面前的墨色靴子离开了自己。 书香这才松了口气,走到桥头惴惴不安地等待着华香和妍香。 谁知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两人还是不见回来,书香越来越是心急,踮着脚向那边张望着,只见人群来来往往,哪里有华香和妍香的影子。 书香万分为难,若是就此离去,一来自己找不到回去的路,二来如果丢了华香和妍香自己回去又该如何向家里交代,没有三个小姐一起出去却只有书香一个人回来的道理。 想起华香从前是闯过祸的,书香更加忧心如焚。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华香和妍香却一直了无影踪。 书香茫然地望着四周,想寻个熟人回去带信,可是街上都是市井小民,她一个深闺小姐又能认识谁。 夜渐渐深了,书香急得差点哭出来,华香和妍香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一直不见回来。 开始有路人用各种眼光看着焦虑不安的书香。 书香无处可去,无人可问,只觉得孤苦无依。 观灯的人群渐渐地开始散去,书香顿时恐惧起来。 若是就这样被丢在大街上,她的名声就算彻底毁了。 可是她怎样才能回到沈府? 正在书香仿徨无计的时候,忽然听见耳畔传来一个似曾熟悉的声音:“小姐怎么还站在这里?” 书香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抬头向那人看去。 只见眼前是一个年轻的男子,身着宝蓝色的弹墨菱锦长衫,眉目俊雅,一双墨玉般的眼睛被满街的灯光映得熠熠生辉,连身边都似乎笼罩着淡淡的光芒。 书香见是陌生男子,不由得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那男子见书香惊恐万分,就向书香微微一笑,指了指书香怀中的花灯。 书香这才想起来在哪里听见过这个人的声音,这不就是刚刚被自己撞了一下的人么? 他的笑容格外温暖安心,他轻声说道:“小姐别怕,在下宁致远,是靖远侯府宁家的人。” 靖远侯府宁家。书香立刻想起宁家二小姐和三小姐,脱口而出:“你是宁若霞的哥哥?” 宁致远有些迷惑:“小姐怎么知道?” 书香忽然想起自己这是在和陌生男子说话,就垂下了头,低声说道:“我……我是工部右侍郎沈万宏的女儿。” 宁致远闻言笑道:“原来是沈小姐,沈小姐怎么不在帷子里,反而跑到大街上?可是迷路了?” 想起方才的惶恐无计,书香泫然欲泣:“我二姐姐和五姐姐说要走百病,可是出了帷子就不见了,还请宁公子帮忙找找。” 宁致远见书香的样子就于心不忍,温言说道:“沈小姐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不如在下先送你回帷子。或许沈家两位小姐已经在帷子里了。节下人多,她们大概是和沈小姐一样迷了路。” 书香想了想,觉得暂时只能这样,就低低行礼道:“有劳宁公子了。” 宁致远在前面领路,书香跟在他的身后。 宁致远并不回头,说道:“你刚才买的是孔雀灯?” 书香低声答应了,宁致远又笑道:“我三妹妹也喜欢孔雀灯,在家里扎了几个,还送给我一个挂着呢!” 宁致远只是在前头带路,并不回头,书香听着宁致远的声音就渐渐放松下来,不禁开口问道:“宁三小姐和你很是要好吗?” 宁致远嗯了一声:“我母亲只有我们兄妹两人,二妹妹是大娘家的。” 书香觉得不好直接打听人家的私事,低头不语。 宁致远又说道:“京里的灯还不算多的,我去辽东的时候,看到那里有冰做的灯。” 书香奇道:“冰做的灯?” 宁致远笑道:“我一开始也是不信,直到亲眼看见才知道。他们用河水冻成冰块,然后在冰块里面掏出一个洞来,把花灯放在里面。灯火隔着冰透出来,格外好看。” 书香想着这情景,不禁有些神往。 远远地看到了帷子,书香忽然觉得有隐隐的不舍,宁致远躬身行礼:“沈小姐快进去罢,我也该去接两个妹妹回去了。” 第六十五章邂逅三 书香只得垂首回礼:“有劳宁公子了。” 书香望着宁致远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何心里竟有一丝怅然。 回了帷子,书香刚走了几步就听见华香的声音:“你跑到哪去了?” 书香这才松了口气,迎上前去:“二姐姐,五姐姐。” 华香抢先说道:“我们走了桥就回去找你,谁知道一会儿的功夫你就跑得没影了,看我回去不告诉母亲!” 书香想要争辩几句,一抬头看到华香洋洋得意的样子,瞬间明白了事情的缘由。 原来是华香故意把自己丢在外头,想让她出丑! 书香心中五味杂陈,竟说不出话来。 华香竟然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她一向以为华香只是任性骄纵些,从没想过华香会故意设下圈套让她钻。想起前世自己得了父亲的喜爱,华香就一直看她不顺眼的样子,书香似乎有些明白了当初华香为什么那样三番五次地找她的麻烦。 谁能保证,那次华香的失手,一点儿也没有故意的成分呢? 或许在华香的心里,是真的希望如香死掉。 书香望着华香美丽的脸庞,隐隐生出一阵寒意来。 回到沈府,华香就抢先去大太太那里告状,似乎要出了帷子去走百病全都是书香一个人的主意。再加上妍香在一旁作证,大太太二话没说就命令书香禁足十天,罚抄女则一百遍。 书香默默地应承了下来。 老太太听说了这件事,蹙紧眉头说道:“七丫头自己跑出帷子?有没有闯祸?” 采霜替老太太捶着腿:“闯祸倒没听说,只是听二小姐和五小姐说,七小姐在外头逛了好一会儿才回去。” 老太太哼了一声:“要是说二丫头做出这种事情还差不多,就算给七丫头吃了熊心豹子胆她也不敢,那孩子平日里做什么事情都前思后想的,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做出这种事情来。” 老太太想了想:“你去把妍香叫过来,我要亲自问问她。” 采霜答应着,起身出去了。 妍香听见老太太叫她就打了一个哆嗦,老太太一定是为了上元节的事,想起华香的嘱咐,妍香忐忑不安地去了暖翠阁。 老太太直接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妍香结结巴巴地说道:“七妹妹说要走百病,就自己出了帷子,我和二姐姐劝她她也不回来……” 老太太严厉地盯着妍香:“你说仔细点儿。七丫头为什么要出帷子,又是怎么找到外头的?她是一个人还是和别人一起出去的?去了多长时间?回来又说了什么话?” 被老太太这样劈头盖脸地一问,妍香顿时漏了馅儿:“是二姐姐非要出去的,我没法才跟了去,七妹妹到了外面就和我们走散了。” 老太太顿时气得不打一处来,指着妍香一时竟不知说什么话:“你们——你们可真是——” 妍香吓得跪在了地上。 老太太一叠声地命人去叫大太太和华香:“让她们也来听听!” 妍香吓得痛哭流涕,若是华香知道了自己以后哪能还有好日子过,好不容易大太太给她说了一门富裕的人家,难道她就这样失了大太太的欢心。 大太太铁青着脸站在地上,老太太也不看她,直接斥责着华香的不懂事。 妍香恨不能蜷成一团,好躲避开大太太和华香那刀子一样的目光。 老太太骂过了华香又向大太太说道:“……你也不问问清楚,就直接罚了七丫头,我看该罚的是华香!还不快打发人去让书香出来呢!?” 大太太忍着气答应了下来。 老太太也真是不给自己留颜面,不过是个庶女罢了,竟然连大太太的脸面也顾不得了,老太太让大太太这样出尔反尔,往后可怎么管家。 万妈妈等人站在廊下听着动静,没一个人敢进房去劝。 老太太和大太太的关系一向不和,这次算是彻底撕破了脸。往后这几个庶出小姐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尤其是书香首当其冲。 老太太气恼消了些,才让大太太和华香等人离去。 华香擦着脸上的泪痕,委屈地向大太太唤道:“母亲。” 大太太看着华香的样子就说不出责备的话,脸色也稍稍缓和了些,安慰道:“你祖母这是被书香灌了迷魂汤了,什么事都向着她。你也别太委屈了,自然有我给你做主。” 华香听着眼泪又掉了下来:“我就不明白祖母为什么那么偏心!” 大太太冷冷地说道:“也不全怪你祖母,都是那个书香狐媚,天天就会去老太太面前卖乖说嘴。她以为有老太太护着就行了,连我这个做母亲的都敢不恭敬了,还敢欺负你,真是反了天了。” 华香用帕子擦着眼角:“母亲可不能让她这种小人得了志。” 大太太冷笑:“且看着罢!让她猖狂几日,有她哭的时候!” 书香听到老太太打发人来吩咐让她解除禁足的事情,也是微微一怔。 她没想到老太太竟然会为了她驳了大太太的命令。 虽说这次错并不在她,可是老太太这样做,往后和大太太的关系不是更加紧张了么?以老太太的脾性,不应该这样的兴师动众。 书香命锦瑟赏了报信的人,那婆子千恩万谢地走了。 书香坐在窗下,怔怔地望着桌上的那两盏花灯,陷入了沉思。 老太太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上申斥大太太?是不是有其他的意图?若是如此,难道是为了近日府里几位小姐的婚事么?灵香和妍香的婚事基本已经定了下来,剩下的只有梨香和自己。过年那几天常有客人来借着拜年的机会来看看她们,听上房的风声,也有几家露出过议亲的意思。毕竟现在已除了国孝,各府里又几乎都有适龄的公子和小姐,大概都有早日议亲的苗头。 想起婚事,书香不知怎么就想起上元节那晚的事情来。 书香顿时觉得脸上滚烫。 第六十六章名声一 这一日和沈万宏说话,大太太说起灵香的事来:“……请人合了八字,说是很好的婚事。尚家四爷我也见过了,相貌品性都是好的,毕竟是大户人家出身,进退有度,很是守礼。我和尚二太太也说起过几次,她对咱们灵香也是很中意的。” 话这样说,似乎灵香能和镇国公府家结亲,都是大太太张罗的功劳。 镇国公府虽不如定国公府显赫,却也是公侯世家,和沈府又是世交,沈万宏也很满意。 见沈万宏高兴,大太太又趁机说起妍香来:“老爷是见过宋辉那孩子的,虽然没有功名,家道也十分殷实,毕竟也是读书人出身。若是老爷喜欢,不妨就及早将这件事情定下来。” 定了宋家的亲事,大太太开铺子的事情自然也就有了底气。也不怪大太太心急,老太太那边已经发了话,她若是不抓紧将铺子开起来,只怕老太太又要不高兴,何况老太太现在和大太太的关系这样僵硬,大太太不能再有话柄落在老太太手中。 沈万宏却还是有些犹豫:“这事不能操之过急。” 大太太不由得有些焦虑,想了想,斟酌着说道:“老爷可是嫌弃宋家门户低微?” 沈万宏没说话。 大太太就说道:“宋辉也不过二十出头罢了,若是真有心做官,往后捐个功名也不是不成。不过大概是那孩子几次应试不举,有些心灰意懒罢了。况且他家里还有几个兄弟在读书,保不齐将来也会中了举做官,他们家里如今也不是供不起读书的孩子,只要有这个心思,谁知道往后的事情是怎样的?谁家也不是从祖上就是做官出身的,只要孩子肯争气就好。” 沈万宏沉吟了片刻。官家和商贾结亲也不是没有这个先例,只是他总还是存了心思,想让女儿都有个好归宿。但是想想自己在官场浮沉了这么多年,究竟也没落了多少好处,还不如让孩子富足过一生。何况官家的事情多,虽然有颜面,但是若是出了错处,动不动就是举家颓败,他看了这么多年,这种事情也见得多了。若是能让妍香踏实地过日子也好。 沈万宏终于点了点头。 大太太如释重负,笑道:“宋家太太跟我求了好几次了,我也是瞧着他家孩子不错,才有了这个心思。妍香嫁过去就是正经奶奶,吃穿用度哪一样也不比家里差。” 口上虽是这样说,大太太却也有自己的心思。和宋家结亲,往后若是再有捉襟见肘的时候,也有人帮衬,宋家自然是极乐意的,商贾能和官家联姻,往后在京里的生意也能更上一层楼,对沈府和宋家来说都是一门好亲事。 沈万宏说道:“你能考虑得这么周全,我也就放心了。我这些年不在京,家里多亏了你。” 大太太听得眼睛微热,忙笑着说道:“老爷说这话我可禁不起,这都是我分内的事。” 妍香的事情能得到沈万宏的首肯,大太太就顿时有了主心骨。老太太那边就算是不高兴也顾不得了,现在大太太当务之急是要把铺子开起来。 妍香和灵香的事情既然都定下了,大太太不禁又想起华香来。 尚元凯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尚二太太的意思是早些将事情办了,妍香那边倒是没什么,华香却比较棘手。总不能让灵香压着华香先出嫁。 梨香的事,上次大太太被沈万宏申斥了几句就再也不敢打庆王府的主意。 大太太给沈万宏端了杯茶,就悄悄退了出去。 玉香怎么上次提过方家的事情就再也没有了消息,大太太心下焦躁起来。 到了二月二,大太太就打发两个婆子去安平伯府送礼物,又捎话给玉香,让她得了空回来一趟。 书香向老太太行礼:“孙女儿多谢祖母。” 老太太见书香脸上有些憔悴,不免有些心疼,温言道:“好孩子,坐罢。” 采露奉上茶来,书香接过,抬头看了采露一眼,又看了看房内的人。 老太太会意,说道:“你们出去罢,我和七丫头说说话儿。” 众人退出了房。书香才开口说道:“祖母也别为我的事生气,二姐姐和五姐姐并不是故意的,母亲罚我也是为了整治家风,祖母千万不要责怪母亲和两位姐姐。” 老太太叹气,书香分明是被人设计,竟然还这样大度地来给大太太和华香等人求情。 老太太说道:“你母亲是为了整治家风,我这样做也是为了整治家风。前阵子你也跟着大孙媳妇管过家的,按理说咱们家的事情你知道得该更清楚才是。要是都像你母亲一般这样颠倒黑白,往后家里怎么立规矩?下人们又怎么会服气。” 书香不好驳老太太的话,只得低下头说道:“只是祖母为了我一人这样行事,让我心里怎么过意得去。”又起身行礼道:“那一晚的事情我也有责任,还求祖母将我一并责罚。” 老太太说道:“你先坐下说话。” 顿了顿又说道:“你也知道你二姐姐的脾气,一向任性惯了的,我本以为关她一阵子,她能收收性子,谁知道还是这样的放肆。竟然还学会设计坑害别人了,她这样子,我不重重的责罚怎么行?如今家里正是多事之秋,我不能让她一个人坏了府里的名声。” 老太太既然这样坚持,书香也不好太过执拗,只得不再提及此事。 祖孙两人刚说了几句话,就听见外头说道:“禀老太太,大姑奶奶回来了。” 老太太微微蹙眉,已经过了年,玉香怎么会无缘无故回来?难道是为了大太太和华香的事。 玉香进了房,书香起身见礼:“大姐好。” 玉香回来了两次都没有见过书香,这次一见也是有些讶异,书香出落得越来越像如香了。 玉香点点头,便上前给老太太行礼:“祖母身子可好?” 老太太说道:“还是老样子,你怎么回来了?” 玉香笑着问候了几句老太太,书香见玉香扫了自己一眼,便识趣地起身告辞:“大姐多陪祖母说会儿话罢,我先回去了。” 第六十七章名声二 老太太也想探探玉香的口风,便也不多留书香:“回去的路上当心些。” 书香出了房,老太太就问到:“你夫家都还好罢?” 玉香含笑答道:“承祖母记挂着,家里一切都好。” 老太太说道:“你也是管家少夫人了,行事说话也要细致些。” 玉香何等聪明的人,听了老太太这样的提点岂有不明白的道理,就垂下眼帘越发的恭顺:“孙女儿谨记祖母教诲。” 老太太说道:“怎么瞧着你像是瘦了些,可是过年事情多,累着了?” 玉香答道:“多谢祖母关怀,我身体倒没事,就是最近吃得少了些。” 老太太说道:“我是管过家的,知道其中的操心艰难。你母亲最近也有些不适,你二妹妹年前就病了,现在也不大好,我让她在院子里静养呢!” 这是告诉玉香这次回来就不要去看华香了。 玉香心里微有不满却不敢表现出来:“既如此,我一会儿去给母亲问个安就回去了。” 华香被老太太命令搬到西北角的院子,玉香也是听说的,谁知现在天气和暖了老太太还是不松口让华香搬回梧桐苑,竟然有就这样让她继续住下去的意思。 玉香想起这次回家的目的也有些烦心。 老太太见玉香说来说去也不漏什么口风,有些不乐意,说道:“我也乏了,你去看看你母亲罢。” 玉香说了几句让老太太好好照顾身子的话就离开了。 老太太看着玉香离去的房门口,感叹了起来:“怎么一样的聪明伶俐,她就这样心胸狭窄。” 采霜隐隐猜到了老太太在说谁,轻声劝道:“大姑奶奶毕竟是嫁出去的人了,凡事多思虑些也是有的,倒也不一定是想瞒着老太太。” 老太太接过采霜奉上的茶:“才管了不到一年的家就这样起来,将来还不知会是什么样。我就怕她聪明反被聪明误!” 采霜笑着劝老太太:“老太太这话说得可不一定对,老太太这样聪明的人,怎么就没看见有‘误’的时候!” 老太太扑哧一笑:“嗳哟,你这张嘴连我也敢编排了。好在你是个丫环,要是个小姐,我可不被你排揎得下不来台!” 采霜陪着老太太说笑了几句,老太太的气恼才消了些。 玉香进房的时候,大太太正在喝药,玉香忙上前接过茶盏侍奉大太太漱口。 大太太将漱口水吐在香桐捧着的漱盂里,才开口向玉香说道:“什么时候来的?” 玉香抽出帕子替大太太揩着嘴:“刚去给老太太请了安,就过来了。” 大太太问道:“老太太说什么了没有?” 玉香说道:“也不过是几句家常话,就催我过来看看母亲了。” 大太太遣退了房里的人,向玉香说道:“你这几日没回来,不知道家里的事——” 便将华香和书香的事跟玉香说了。 玉香有些讶异:“老太太竟然这样不给母亲留颜面。” 大太太叹了口气:“连你也这样说,可知我现在在府里的地位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玉香想起刚刚还在老太太那里看到了书香,就说起来:“……没想到这样小的年纪,也是个有心计的。” 大太太现在提起书香就气不打一处来:“也不知给老太太灌了什么迷魂汤,让老太太一心只向着她。我病着的时候,老太太竟然还让她帮着管家,你说她能懂得什么?老太太越老越是糊涂了。阖府里又不是只有她一个孙女。” 玉香劝着大太太:“母亲何必跟一个丫头置气,不如早日给她找个人家打发了算了。反正现在灵香也许了人家。” 说起婚事,大太太忙问道:“上次你说的方家,可打听过了?” 玉香脸上露出一丝迟疑来:“我本以为让我家夫人去说,是十拿九稳的事情。刚一说起的时候,方大太太也像是乐意的,谁知道一听说是二妹妹,方大太太竟有些不大高兴的样子。” 大太太心头一突,追问道:“什么叫不大高兴?难道华香配给他们家,还辱没了他们不成?” 玉香见大太太不高兴,忙说道:“母亲别生气,我本来也以为是件极好的亲事,连我们夫人也不知道方大太太到底是什么意思,问了好一会儿,才知道,原来方家是听说了二妹妹前阵子的事……” 大太太的脑中顿时嗡地一阵轰鸣。 她知道华香那次偷偷跑出府去买胭脂的事,的确是有些不妥当,但是她没想到竟然会这样的严重。不知道孟二太太到底说了什么,但是京城中适婚的女子这样多,一般人家肯定会想选一个名声清白的小姐做媳妇。 可是华香怎么办,难道就这样嫁不出去了不成? 玉香看大太太的脸色苍白起来,忙劝道:“母亲别急,方家不成就算了,总还有合适的人家,我回去慢慢再看看。” 大太太苦笑,华香不但要让她操心,还要让玉香也跟着费心。华香已经十八岁了,如今在外面又有不利于她的传言,想要寻个合适的亲事又谈何容易。玉香毕竟是安平伯府的管家少夫人,哪能为娘家妹妹的事情如此操心,何况安平伯夫人亲自出头说媒都被拒绝,安平伯府的人又该怎么看华香,又该怎么看待沈府,玉香能不被牵连就是好的。 华香已经是这样了,沈府不能再让玉香出什么岔子。 大太太说道:“你毕竟是尚家的人,总这样为娘家的事情也不好。华香的事情还是我和你父亲慢慢看罢。” 玉香有些犹豫。若是华香不是声名受损,她也愿意帮娘家这个忙,但是上次她一听说方家是嫌弃华香行事冲动任性,连累了声名,她恨不能找个地洞藏起来。她的婆婆安平伯夫人虽然也没说她什么,但是她一向要强,又怎么受得了这个委屈。 所以她才这么久也不回来给大太太消息。 母女二人又说了会儿妍香和灵香的婚事,玉香才起身告辞。 第六十八章名声三 华香猛地抬起头来:“什么?嫌弃我声名有损?” 一向胆大的翠巧也吓了一跳,她已经尽量委婉地把大太太那边打听来的消息告诉了华香,可是华香一听还是立刻冒了火气。 翠巧忙上前安抚华香:“人家也不是这个意思,小姐可千万别多心。” 华香气得将手中的茶盏摔在地上:“什么叫声名有损?不过是在大街上抛头露面就叫声名有损?那街上那么多女子个个儿就都不用嫁人了!” 翠巧叫小丫环进来收拾碎瓷片,劝道:“咱们家毕竟不是寻常人家,有些微词也是难免。小姐别生气了,方家又不是什么公侯人家,他们就算是肯大太太也不见得能答应呢!” 华香重重地哼了一声:“什么方家,我连听都没听说过!就这样的人家还敢嫌弃我,当心他们家儿子娶不到媳妇!” 翠巧见小丫环笨手笨脚地收拾着,回头瞪了秋晓一眼:“还不快把地面打扫干净?等会儿若是扎伤了小姐怎么办?” 秋晓忍了口气,蹲下捡着瓷片,手上一错了劲,不小心竟扎到了手指,痛得秋晓低声惊呼。 翠巧骂道:“笨死了!做这么点儿事情还要受伤,没看见小姐正烦着么?尽会添乱!” 秋晓指头本就痛得揪心,听翠巧这样一说顿时压不住火气:“还不都是你回来七嘴八舌得乱说!这是什么话,也巴巴地跑过来告诉小姐!何况我做错了事情自然有小姐教训,你是什么东西,也来说嘴!?” 翠巧见秋晓回嘴,立刻高声申斥:“办错了差事你还有理了!?你是欺负小姐平时不管这些事,我替小姐管教你又怎样?” 秋晓不甘示弱,两人竟在房里大声对骂起来。 华香气得不行,咚咚地拍着桌子:“你们两个都给我滚出去!” 自己本来就烦心,两个丫环还当着她的面吵架。 进来几个丫环把秋晓和翠巧劝开了,带着两人出了房,只留下一个二等丫环迎南伺候华香。 迎南倒了杯茶,战战兢兢地端给华香。 华香一脸怒色,看了眼迎南,迎南顿时吓得浑身哆嗦。 沈万宏十分疲惫,却是满脸喜色地进了暖翠阁。 老太太见了沈万宏很是高兴,一边吩咐看座,一边又让丫环拿上果盘来。 老太太看了看沈万宏,笑道:“什么事高兴成这样?” 沈万宏笑答道:“真是什么也瞒不过娘。” 他年前年后奔波了这么久,所求的事情终于有了准信。 沈万宏说道:“京郊运河常年淤塞,皇上今儿刚下了旨,命我协助靖远侯爷督办此事。” 督办京郊运河,沈万宏就可以留在京里了。 老太太闻言一怔:“靖远侯?他什么时候也负责工部的事情了?” 沈万宏说道:“这个我也不大清楚,皇上既然下了令,我们照办就是了。” 或许是皇上见靖远侯常年无事,让他挂个空衔罢?只是想起宁家的那些传言,老太太还是放心不下:“可没听说过靖远侯从前有过什么功绩。” 老太太这是暗示沈万宏,宁家的名声在外可不大好。 沈万宏笑道:“娘放心罢。只要有儿子在就不会出大乱子。” 老太太转念一想,靖远侯宁致达一向好的是声色犬马,让他去督办运河又能有什么实际意义,应该都是沈万宏操心。这样也好,至少不会给沈万宏捣乱。 老太太想起在外任职多年的沈万宏这回终于能好好在京里住几年,顿时高兴起来:“这可是好事,叫各房的人晚上都来一起用饭,热闹热闹。” 打发人出去各房通知着,老太太又细细地嘱咐了沈万宏好一会儿。 过了半晌,出去报信的丫环进来回话:“大奶奶说大爷回来了就一起过来。二小姐说身子不舒服,不能过来了。二奶奶和二爷、四小姐、五小姐、六小姐、七小姐说这就过来。” 老太太本来很高兴的心情被冲淡了些,说道:“怎么华香又病了?” 那丫环说道:“这是迎南姐姐说的,奴婢也没细问。” 老太太眉头微蹙。华香房里一向都是翠巧出面,怎么这次是一个二等丫环出来说话。想起玉香刚刚回来过的事情,老太太似乎猜到了什么。 各房的人陆陆续续都到了,大太太却始终不见踪影。 老太太见人到齐了就吩咐摆饭,大奶奶刚说是不是要等等大太太,就被老太太的眼神止住了。 书香看在眼里,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老太太这样和大太太僵持也不是办法,毕竟是一家人,还有父亲在中间。 这个时候显然也不是说话的好时机,书香只好默不作声。 此时大太太正在西北角的院子里,华香又哭又闹,几乎让大太太的头疼病又犯了。 “怎么偏偏就是我的不是?老太太和父亲都是一样的偏心!只疼几个庶出的丫头,我才是嫡出的正经小姐,她们算什么东西!?母亲可要为我做主……” 华香伏在大太太怀中直哭得肝肠寸断。 大太太看了心有不忍,抚摸着华香的后背安慰道:“这些我都知道,是老太太糊涂了,好孩子,别理她们就完了。” 华香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我也不想理睬她们,可是她们都欺负到我头上来了!那个书香,年纪不大,一肚子的坏水,尽在老太太面前编排我的不是。那次要不是她非要做什么胭脂,我又怎么可能跑出去买东西……” 大太太想起这件事情来就窝火,不禁说道:“她就会惯做好人,把老太太哄得团团转。” 华香气愤愤地说道:“可不是么!衬得我们都是粗笨的,只有她乖巧会讨好。”说着拉住大太太的袖子,“母亲得想个办法教训教训她,要不然她连母亲都不放在眼里。” 大太太冷哼一声:“早晚有一天会让她自食其果。” 华香拉过大太太的手揉着胸口:“气得我晚饭也吃不下,心口疼得紧。” 大太太忙叫人翻出药来,忧心道:“你这样病着也不是法子,怎么吃了这么多药还是不见好。” 第六十九章名声四 华香说道:“会不会是风水不好?这里本来就僻静,我前阵子夜夜做恶梦。” 大太太说道:“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回头我找个师父进来看看。” 华香点点头,大太太陪着华香,等华香睡下了才离开。 在暖翠阁用过晚饭,书香回了行云阁。 锦瑟等人早已听说了沈万宏要留京的消息,一脸的喜色:“这下可好了。” 书香微微地笑:“你怎么这么高兴?” 碧萱帮书香解了棉披风:“大老爷能留京任职,岂不是天大的好事?一来咱们家里有了主心骨;二来又不必在外劳碌奔波;三来照看家里也方便了好些。” 锦瑟笑道:“免得家里一有点儿什么事情就要赶紧写信打发人去告诉大老爷,耽搁时间不说,又劳民伤财。若是大老爷去的地方稍微远些,一来一回儿就要小半年的功夫。” 书香向熏笼旁暖着手,笑道:“这么说,父亲一年到头也就能往家里捎两三封信了?” 碧萱也忍不住扑哧一笑:“锦瑟姐姐打得好算盘,若是让锦瑟姐姐当上账房先生可怎么得了?” 一屋子的人都笑。 锦瑟迷惘的神情让书香看了更忍俊不禁,边笑边提示道:“难道父亲就不能让别人捎信回来?还非等着家里写了信才回么?何况还有官驿,若是快的话几天就到京城了。” 碧萱接口道:“难道姐姐没听说过‘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连荔枝都送得来,何况是几封家信。” 锦瑟这才明白过来,有些讪讪地笑道:“是我想得不周全了。” 说着话就说起靖远侯来,寻冬在一旁做着针线,说道:“我听我姑丈说,靖远侯府的人都张扬得很呢!看别府的下人都是斜着眼睛看,见了主子就点头哈腰的,一脸奴才相。” 寻冬的姑丈方福全是处事房的管事,沈府来往的客人都是他们接待的,自然最了解这些事情。 靖远侯宁家在京城里的名声是出名的不好,书香也略有耳闻,听了这话不由得点点头叹道:“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锦瑟给书香续了些茶水:“小姐说得太客气了,他们那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有这样的主子,自然就有这样的下人。” 不知怎么书香忽然想起宁致远那温和的样子来,竟脱口说道:“也不尽然。” 锦瑟有些奇怪地看着书香:“小姐这是怎么了?” 书香一怔,回过神来已经脸庞微热,忙低头抿口茶掩饰过了,说道:“你们又没见过靖远侯,怎么就这样说的有板有眼起来。我看宁家的两位小姐说话都是再和气不过的,行事也谨慎得很。就算是靖远侯一人有些不检点,也不关宁家其他人的事。何况这样的闲话,也不该咱们说三道四的。” 碧萱和锦瑟诧异地对视了一眼。书香怎么忽然为宁家开脱起来。 顿了顿,碧萱笑道:“小姐说得没错。我们也没见过宁家的人,不过是人云亦云罢了。” 大家就岔开了话题,说起三月三做风筝的事情来。 翠巧带着小丫环向前匆匆地走去,一边走一边催促着:“快点儿!等会药凉了就没不好了!” 小丫环小跑着跟在翠巧身后。 刚转过回廊,翠巧陡然看到面前出现一个人,忙停下脚步,身后的小丫环吓了一跳:“翠巧姐姐,怎么了?” 翠巧见前方的人是大姨娘,就淡淡地说道:“大姨娘。” 大姨娘见了翠巧,勉强笑道:“姑娘这是去哪儿?” 翠巧仗着自己是嫡小姐身边的大丫环,对府里的姨娘也不大搭理,见了大姨娘连句好都不说,大姨娘心里自然不舒服。 翠巧说道:“二小姐的药熬好了,正要赶着送去。” 大姨娘说道:“二小姐的身子好些了吗?” 翠巧有些不耐烦,都说了要给二小姐送药了,大姨娘还站在这里和自己寒暄,就答道:“正养着呢!” 察觉出翠巧的冷淡,大姨娘识趣地说道:“那姑娘快去给二小姐送药罢。” 翠巧嗯了一声,却没有让开的意思,回廊一共就这么大,翠巧身后还跟着一个端着药的小丫环。大姨娘只得侧侧身,让她们过去。 看着翠巧挺直的背影,大姨娘忍不住哼了一声,身旁的丫环小荷说道:“姨娘别跟她一般见识。” 大姨娘待要说几句什么,想了想又生生忍住,转身离去了。 华香喝过了药,苦得直呸呸呸的,说道:“这又是什么鬼东西?” 翠巧赔笑说道:“这是大太太在外头打听到的方子,俗话说,良药苦口利于病,小姐喝了药才会好起来。来,漱漱口罢。” 华香漱了口,说道:“这药都有些凉了,你是怎么弄的?” 翠巧有些为难,华香挑剔,不准在院子里熬药弄得烟熏火燎的,要熬药就只能去厨房里熬。西北角的院子本就偏僻,如今天气冷,一来一往的自然就浪费时间。 翠巧说道:“路上碰见了大姨娘,拉着我说了几句话。” 华香撇了撇嘴:“难不成她还能惦记我的病?只怕是盼着我早些死了才好。” 大姨娘生下的两个女儿,如香和书香,个个儿都是华香的对头。华香很是不喜欢大姨娘。 一旁擦着梳妆台的的秋晓抬头瞪了翠巧一眼。 看见华香要生气就赶紧把错处推给别人,翠巧最擅长挑拨离间。 自从上次吵过架,秋晓和翠巧几乎形同陌路。 华香躺了一会儿,翻来覆去的一直睡不着,翠巧看了看华香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姐,怎么了?” 华香蹙着眉头说道:“怎么疼得好像更厉害了。” 翠巧忙上前帮华香揉着心口:“小姐别想那些生气的事,养养神就好了。” 华香一声比一声高的呻吟起来:“不得了,越来越疼了。” 翠巧着急起来,抬眼寻人,见了秋晓说道:“还不快去回大太太!” 秋晓也害怕起来,忙出门去春晓苑了。 第七十章石破一 大太太进房就看见翠巧等人抱着扭动的华香,竭力让华香不再挣扎。华香双手紧紧地攥在心口前,高声呼痛。 大太太吓得眼泪都掉了出来,上前抱住了华香:“这是怎么了?” 翠巧结结巴巴地说道:“小姐吃过药就疼起来,怎么也不见好。” 大太太问道:“打发人去请郎中了没有?” 翠巧连连点头:“已打发人去了。” 大太太替华香揉着胸口,不断地安慰着,努力让华香平静下来,一屋子人手忙脚乱地递着热毛巾。 过了好一会儿,华香才渐渐停止了挣扎,脸色苍白,鬓角都被冷汗濡湿了。大太太看了着实心疼不已。 郎中进来给华香请脉,大太太叫过翠巧去,问道:“小姐吃得什么药?” 翠巧吓得出了一层汗,说道:“就是大太太拿来的方子,我亲自看着她们熬的。” 大太太蹙紧了眉头,听说多少人用了这个方子都很灵,怎么到了华香这里就变成了这样。 大太太扫了一眼翠巧,翠巧何等机灵,立刻猜到大太太是怀疑她做了手脚,忙跪下发誓道:“苍天为证,奴婢对小姐和大太太都是一心一意的,半点儿异心也没有。” 大太太脸色缓和了些,翠巧跟了华香这么多年,她也是放心得过的,何况翠巧又有什么理由要害华香,阖府里还有哪个小姐比华香的地位更尊贵?翠巧这样聪明应该不会做傻事。 翠巧见大太太沉吟着,就大着胆子低声说道:“不过奴婢端药回来的时候,路上遇见了大姨娘。” 话只说一半,聪明的人都是一点就透。 大太太眯缝的眼睛里露出一丝冷冽的光芒。 书香去回燕楼找灵香一起画风筝样子:“谁不知道六姐姐最擅长丹青,颜色也是最多的,我就过来蹭六姐姐的好东西,还要请六姐姐给我画两个漂亮的风筝才行。” 灵香笑道:“不给,若是你得了,又要到处显摆去,万一别人也来让我画,我可没那么多闲功夫。” 书香抿嘴笑道:“要不然我就说是我自己画的,只怕占了六姐姐的风头。”又拿出两个香囊来,“知道六姐姐一向是无利不早起,特特儿地带了礼物来,还求六姐姐赏脸罢。” 知道书香和灵香一向说笑惯了的,书香刚说了要请灵香画风筝,小丫环就预备下了,书香又指着小丫环说道:“你看人家都替你预备下东西了,难道六姐姐当真就这样难请。” 灵香半是无奈半是笑地走到书案旁:“你呀,真是磨人。好了好了,我画就是。” 两人边说笑边描着风筝样子。 描好了书香就催着去挂:“外面日头正好,快出去挂上,晾干了,我还要照着做呢!” 几个丫环跟着书香和灵香走到了院子里,书香找了一棵树枝挂好了,色彩缤纷的纸张在阳台的照耀下越发鲜艳明媚。 书香指着说道:“只是个样子就这样好看,若是做成风筝放起来一定让人羡慕。” 灵香掩口笑道:“一个风筝就让人羡慕,你当人家都像你一样。” 书香笑道:“哪里是羡慕我的风筝呢?是羡慕我有个这样手巧的姐姐!” 院子里的丫环都跟着笑起来。 笑声刚落,便听见院子外头有说话的声音,书香和灵香有些疑惑,打发小丫环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少顷小丫环进来回话:“大太太请了静明庵的慧慈师太进来看风水,刚刚在外头看咱们院子。” 两人闻言均是一怔,书香说道:“又不是要开土动工的,怎么母亲忽然找人来看风水?” 灵香想了想,说道:“难道是母亲想加盖个院子?” 书香却有些不好的预感,说道:“咱们也别瞎猜了,母亲自然有分寸的。”说着便起身告辞,“扰了六姐姐好一会儿,我也该回去了。” 灵香送了书香出门,望着远处的婆子们簇拥着大太太等人,有些忧心地说道:“但愿别有什么事才好。” 书香也不知道怎么安慰灵香,心怀忐忑地回了行云阁。 到了晚间就有了消息,碧萱进来说道:“二小姐身子不好,说是夜夜做恶梦睡不着,大太太就请慧慈师太来看看西北角的院子,师太说道是僻静了些,但是也不妨,二小姐病着正适合将养身子。然后也没说别的,只是指了个方向,说那边有些不妥。大太太就请慧慈师太回房说话了,慧慈师太跟大太太说了什么也没人听见。” 书香问道:“可知道慧慈师太指的是哪处院子?” 碧萱有些迟疑地说道:“好像是姨娘们住的院子。” 书香心里顿时一沉。 房中无人,老太太向书香说道:“好好地让人来看什么风水?刚消停了两天就又想生事。” 书香劝着老太太:“母亲也是为了家里人担心才会这样做,祖母不必生气。” 老太太拉着书香说道:“你们年纪小,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如今这些什么师父哪有几个是高人,十有八九都是骗子。真正的高人哪里会来咱们这样的俗世?我就怕那些人说了什么,妖言惑众地扰得家宅不安。” 书香心里岂不是也是这样的担心,想起碧萱说那个慧慈师太指了姨娘们住的院落,更加忧心。又不好在老太太面前表现出来,只得竭力安慰。 老太太和书香说了会儿话,才稍稍消了气恼,这时外头有人禀道:“靖远侯府的周妈妈来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笑着向书香道:“你父亲得了差事,这段日子靖远侯府倒是三天两头的打发人来问好。”说着就让人请进来。 书香看着老太太高兴也跟着松了口气,周妈妈进了房给老太太行礼:“老太太近来可好?” 老太太说道:“劳府上记挂着,都好。” 又让人看座,周妈妈笑着说道:“老太太面前哪有我们坐的道理。” 见来了人,书香也站起身来,周妈妈能代表靖远侯府来问安,一定是有脸面的妈妈。这些礼数也是不能或缺的。 第七十一章石破二 周妈妈进房就看见老太太身边坐着一个明艳端庄的年轻女子,便知是府上的小姐,只是不知道排行不好称呼,就笑道:“这是贵府的小姐罢,真像一朵水仙花一样。” 老太太一向器重书香和灵香,听人夸奖更是高兴起来:“这是我家七丫头。” 周妈妈极口夸奖了几句,一双眼睛却不住地上下打量着书香。 书香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了头。宁府想要和沈府交好原本也是为了公事,只是这样盯着人家小姐看也未免太露骨了些。 老太太看了书香一眼,说道:“刚才你说一个什么糕?听着倒新奇,不知道咱家的厨房能不能做出来,若是你会做,不妨去教教她们,做出来也让我们尝尝。” 这是暗示书香该走了。 书香松了口气,顺势起身笑道:“祖母吩咐,孙女自当从命,就怕做得不好,徒惹祖母笑话。” 老太太笑道:“有什么可笑话的,不过是尝个新鲜。” 书香向老太太行礼,又向周妈妈点了点头,告辞出去了。 周妈妈看着书香出了房,说道:“老太太真是好福气,天天有这样漂亮聪慧的孙女陪着。” 老太太笑道:“我这腿脚不利索,她们倒想着时不时过来陪我说说话解闷儿。” 周妈妈眼睛亮晶晶地,试探着问道:“若是将来谁家得了这样的媳妇,那真是祖上修来的造化。” 似乎是在暗示着什么。 老太太心思微动,却不搭茬,叫过采霜来:“前儿我吃的那个果子很好,拿上来给客人尝尝。” 周妈妈见老太太不接话,不禁有些失落。宁大太太常吩咐人来沈府走动,所为何事她心知肚明。靖远侯爷是个不管事的,偏偏皇上派了他督办运河,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吗?宁大太太心里着实忧心得紧,三番五次派人来探沈府的口风,想让沈万宏多多帮衬。可沈万宏是出了名的木讷严肃,宁府想要和沈府拉拢关系却又不知如何下手。 周妈妈想起了刚刚离去的书香。 寒暄了一阵,周妈妈心里有事,急着回去,便起身告辞:“我们大太太说,若是老太太和大太太得了空,还请常去走动走动才好。” 老太太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腿:“我也想答应,但凡好些了一定去拜会的。” 周妈妈笑着告退了。 老太太说了好一会儿的话,神思有些倦怠,采霜采露上前服侍老太太躺在榻上。 老太太合上眼睛,说道:“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一双眼睛倒像做贼似的。” 采霜知道老太太是有些不高兴周妈妈对书香的态度,笑道:“依我看,倒真是要做贼似的,想把咱们家的七小姐偷走呢。” 这话正撞上老太太的心思,老太太睁开眼睛,说道:“你们也看出来了?” 采露说道:“这个周妈妈进了房就不错眼珠地盯着七小姐,把七小姐都看得不好意思了。” 老太太想起周妈妈的暗示,蹙紧了眉头:“按说也是好人家,宁老太太和宁大太太我都是见过的。只是靖远侯爷的名声是不大好。” 涉及到沈府小姐的婚事,采霜和采露就不好插嘴了。老太太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大媳妇这几天正忙着华香的事情,哪里顾得上这些。少不得还是要我操心。” 采霜轻声说道:“事情还不一定是怎样呢,老太太先别多想了,养养神罢。” 老太太叹气,话虽这样讲,凡事毕竟还是要未雨绸缪才可能占得先机。沈万宏留京虽然是好事,但是要和京城里的各户人家打好关系,又谈何容易。 老太太心事重重地合上了眼睛。 书香带着锦瑟去了厨房,还没到门口,就有婆子听说了赶着迎了上来,陪笑道:“里头烟熏火燎的,七小姐这样尊贵的人怎么好进去。七小姐想吃什么只管吩咐,我们传话进去,这就赶着做出来。” 早有小丫环搬着杌子小跑过来,放在书香身旁,那婆子说道:“这么脏让七小姐怎么坐,还不快去拿新褥子来。” 书香微笑道:“妈妈不必麻烦了,是我今儿和祖母闲话的时候,提起在书上看的一个糕点样式,祖母就让我来看看厨房能不能做出来。” 婆子笑着说道:“还请七小姐指点。” 书香就细细地说道:“把面糊舀到梅花模子里,中间放上猪油、豆沙、松子仁、枣泥等馅心,用小火慢慢地烤,快熟的时候洒上糖,再盖上铁盖,等甜的味道都融进去就算好了。” 那婆子笑道:“记下了,七小姐放心,我们一定做出来给七小姐送去。” 书香说道:“是祖母要的,还是先给祖母送去罢。” 婆子看了看四周,说道:“厨房里毕竟没做过这样的点心,就怕做得不合老太太胃口,还请七小姐先尝尝看,若是好吃再送上去不迟。” 书香一想,这样的新样式,这些婆子们自然不敢轻易尝试,万一老太太不喜欢,岂不是落埋怨。 书香微微地笑:“也好,回头先送到我那罢。” 离开厨房刚走了几步,书香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一阵喧闹声,书香抬起头寻找着声音的方向,一旁的锦瑟却有些紧张起来:“小姐,听声音像是姨娘住的院子那边传来的。” 书香想起大太太那日找人进府看风水的事,立刻朝那边走去。 走到跟前,喧哗的声音却已经消失不闻了,书香又担心又奇怪,正没主意的时候,忽然看见碧萱急匆匆地小跑着过来,见了她就说道:“小姐快去看看罢,二小姐不知道为什么派人叫大姨娘过去,大姨娘不过问了几句,二小姐房里的人就吵了起来,硬是逼着大姨娘去了二小姐那里,我怕出事,正到处地找小姐呢。” 书香听了这话,便抬步向西北角华香的院子走去,边走边问着碧萱:“母亲可知道这件事么?” 碧萱跟在书香身后,说道:“我一听说这事就找小姐来了,别的动静还没听见。” 第七十二章石破三 书香点点头,事发突然,碧萱能有这样的心思已经是不易。 刚进了华香的院子,就听见房里传来骂声:“……我病成这样还不是你克的!要不怎么好好的药碰了你就变成了毒药?连慧慈师太都说是你的缘故,你还狡辩什么?” 听起来是华香的声音,可是这是在骂谁? 书香顾不得丫环通传,快步进了房。 华香只穿着贴身的亵衣,倚着软垫半坐在床上,正指着地上的一个人高声斥责着,屋里的丫环婆子大概是没想到书香会在这个时候进来,顿时神情都慌乱起来。 书香一眼就看见了立在地上正掩面哭泣的大姨娘。 见了这情景,书香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大姨娘再怎么说也是伺候沈万宏的,华香怎么可以当着一屋子的人这样的斥骂。沈府里的规矩,平日里伺候长辈的下人也是要留情面的,华香竟然就这样骂起大姨娘来,难道大姨娘连个丫环也不如? 书香深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上前说道:“二姐姐这是做什么呢?” 华香见书香进来,怒火更加冲了上来,随手抓起枕头就扔向大姨娘:“生得两个丫头个个儿的就会狐媚讨好,做下不知廉耻的事……” 书香听华香说出这样的话来,气得浑身颤抖,上前就抓住华香的手腕:“你说什么!” 大姨娘见状忙上前拉住书香:“七小姐别嚷,二小姐也不过是问我几句话罢了。” 书香看着满脸泪痕的大姨娘,这个时候了,大姨娘还在护着自己,怕她和华香吵起来对她没有好处。 书香说道:“姨娘先去洗把脸,我劝劝二姐姐。” 又扫视了一屋子噤若寒蝉的丫环婆子:“看什么热闹?你们小姐吵架一个也不知道劝,平日里说三道四挑拨离间的,这个时候倒成了锯了嘴的葫芦了?” 从没见过书香发火,丫环婆子们一愣,立刻上前给华香整理衣裳,又有小丫环打水来伺候大姨娘洗脸。 华香甩开书香的手,说道:“你猖狂什么?这是谁的地方,屋子里又是谁的奴才?还轮不着你来教训!” 书香冷冷地说道:“我不过是替二姐姐教训奴才,二姐姐这样的纵容她们,难道不怕她们将来闯出祸事来?” 书香话语犀利,华香恼羞成怒道:“你和你那不知羞耻的三姐姐一样!当心将来也沦落到她那个下场!” 书香冷哼了一声,轻轻说道:“三姐姐是怎么死的,只有二姐姐最清楚!” 华香顿时只觉得像是被一瓢冰水兜头浇了下来,浑身都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这时一旁的大姨娘忽然过来跪倒在华香床前,哭道:“二小姐别生七小姐的气,也别说这样的话。三小姐做出什么事来也不关七小姐的事啊!实话告诉二小姐,三小姐不是奴婢的亲生女儿!” 屋里的人闻言都是大惊失色。 书香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向后退了一步,用手扶着床边的栏柱才停了下来,她定了定神,说道:“姨娘说什么?” 华香更是盯着跪在自己窗前的大姨娘,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大姨娘哭道:“奴婢伺候老爷多年,就只生下七小姐一个。还求二小姐开恩,饶了奴婢和七小姐罢!” 翠巧忙挥手撵了众人出去。 书香颤声问道:“姨娘别是气糊涂了罢?这话哪里是随便说得的?” 大姨娘仰起满脸泪水的脸,哭道:“这事二小姐问大太太就知是真是假。三小姐是老爷的丫环玉柔生下的,大太太说玉柔勾引老爷,趁老爷不在家处死了玉柔,玉柔临死前将三小姐托付给我。三小姐只是寄养在我名下的,二小姐可别因为三小姐做了什么事就连累了七小姐……” 书香再也听不下去了,脑中宛如雷鸣一般嗡嗡直响。 自己竟然不是大姨娘的亲生女儿! 回想起大姨娘从前对自己的疏远和冷淡,对自己死去的漠不关心,这一切疑问,书香终于有了答案。 望着大姨娘,书香的心里百味杂陈。这个不是自己亲生姨娘的人,养下了自己,对现在的自己又是这样的关怀备至,此刻的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大姨娘了。 华香震惊万分,她只是想找个借口教训教训大姨娘,谁知竟然无意中得知了这样一个秘密。她惊慌失措之余,习惯地四下寻找着翠巧。 大姨娘还跪在地上哭诉着,房中的人却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打击得不知如何应对。 书香最先回过神来,上前扶起了大姨娘:“姨娘起来说话。” 大姨娘略带乞求地看着华香的脸色。书香说道:“姨娘再怎么说也是长辈,哪里有长辈给小辈跪下的道理,姨娘快起来。” 大姨娘这才颤抖着站了起来,嗫嚅着说道:“二小姐,奴婢知道错了……” 书香冷着脸打断了大姨娘的话:“我陪姨娘先回去,别打扰二姐姐调养身子。” 华香也回过神来,见书香扶着大姨娘要走,不满地喊道:“哎,你们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说走就走?” 书香猛地转过身来,盯住华香的脸,一字一顿地说道:“二姐姐这样行事,老太太知道了会怎么说!?” 华香立刻闭上了嘴。 书香再也不理华香,扶着抽泣着的大姨娘出了院子。 走了没多远就碰上了罗妈妈,见书香和大姨娘这个样子吓了一跳,忙上前说道:“七小姐,这是怎么了?” 书香冷冷地看了罗妈妈一眼,华香叫大姨娘过去的事连碧萱都知道,早早地过来给自己报信,大太太房里反而是到现在才打发人来看,分明就是拖延时间,想让华香拿大姨娘出气。 见书香不理,罗妈妈有些讪讪地,又向大姨娘问道:“姨娘可没事么?” 虽是向大姨娘问着好,眼睛却瞟着她们身后华香的院子。 大姨娘勉强挤出笑容来:“多谢罗嫂子,我没事。” 书香冷冷地说道:“二姐姐把姨娘叫过去一顿申斥,姨娘受了委屈才会哭成这样。” 罗妈妈脸色微变,她倒不是怕大姨娘会有什么麻烦,只是没想到书香竟然也在。书香是老太太喜欢的人,若是将这件事情告诉老太太…… 第七十三章石破四 罗妈妈赔笑道:“二小姐病着身子不好,还请七小姐多多担待。” 书香点点头,扶着大姨娘径直走了。 罗妈妈惦记着华香,快步进了院子。 大姨娘低声说道:“你又何必为我强出头,二小姐说我几句,又不会掉块肉。你得罪了她和大太太,往后可怎么好?” 书香说道:“姨娘也有些太软弱了,怎么就这样由着她作践?她虽然是嫡出又能怎么样,难道连姨娘的面子也不给?府里的事还有祖母和父亲做主,她还能杀了我不成?” 大姨娘见书香动了怒,也不敢再说什么,低头和书香回了行云阁。 锦瑟和碧萱在外头廊下候着,听见了房里吵闹的声音,也不敢多问多说,回了房就赶紧叫小丫环打水替大姨娘重新梳妆,又冲泡了压惊茶来,书香思绪纷乱,见大姨娘情绪低落却又不能问,两人各怀心思,说了会儿话,大姨娘就回房了。 知道书香心情不好,锦瑟和碧萱等人都不敢打扰,书香怔怔地坐在桌前想着心事。 自己原来不是大姨娘亲生,自己的亲娘是一个叫玉柔的丫环。可是玉柔这个名字,为什么她两世都没有听人提起过。书香知道大太太一向心狠手辣,但是她真的没想到大太太竟然会亲自处死自己的亲娘。父亲呢,父亲知道这件事情又会是什么心情?想起父亲对自己前生格外的疼爱,书香心如刀绞。 父亲,从前大概是很疼爱玉柔的罢…… 书香闭上眼睛,忍住眼中的泪意。 当初玉柔将她托付给大姨娘的时候,或许也是因为大姨娘最温和柔顺,玉柔相信大姨娘会好好将她养育成人。当玉柔不能再保护自己的女儿的时候,她唯一的愿望就是让女儿好好地活下去。毕竟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她现在要以沈书香的身份活下去。不但要活得好,更要活得风光!庶女的命运不该是这样的卑微,不该是被人利用,她要竭力保护自己,更要为自己争一个风光的未来! 老太太听了这件事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好好一个家,她非要搅成这样!要不是七丫头去了,她指不定又要惹出什么祸事来!” 万妈妈上前替老太太抚背顺气:“二小姐也不过是想和大姨娘说说话,老太太别生气。” 老太太怒道:“她会找冬莲说话!?你见她什么时候搭理过这些姨娘?还不是拿人撒气!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连伺候她父亲的人都这样不敬重,再不教训,下一个就该对我不敬了!” 万妈妈忙劝道:“老太太别说这样的气话,二小姐再怎么也不会不敬重您的,您怎么能和那些姨娘相比。” 老太太是气坏了,说了这话自己也觉得有些口不择言:“一件事接着一件事,府里那么多丫头加一起也没有她一个让人操心的。大媳妇哪去了?这个时候又躲一边去了。” 万妈妈赔笑道:“老太太不记得了?大太太今儿去靖远侯府了。” 老太太这才想起这件事情来,接过采霜奉上的茶喝了一口,问道:“这会子还没回来?” 万妈妈说道:“这个时辰了,大概是靖远侯府留大太太用饭。” 老太太点点头,近来宁府与沈府走动十分频繁,事事殷勤周到,留大太太用饭也没什么奇怪。 老太太想了想,说道:“这件事情还是别让万宏知道,他最近忙得很,哪里有空替家里的事情操心。等大媳妇回来了,你去说一声儿罢。” 万妈妈答应了。老太太这是让万妈妈去传达老太太的意思,华香做出这样的事来,老太太要看看大太太会怎么样处置华香。华香病着,处置得重了又要担心身子,处置的轻了又不足以服众,老太太将这个难题踢给了大太太。 万妈妈和大太太暗中交好,察觉到了老太太的意思,也不免替大太太发愁。当着老太太的面却又不能表现出来,万妈妈陪老太太说了好一阵子的话,看老太太气平顺了些才退了出去。 这日书香正在房中写字,外头小丫环禀道:“小姐,采霜姐姐来了。” 书香放下毛笔,抬头向刚刚进房来的采霜笑道:“姑娘今儿这么有空。” 晴烟端上茶来,采霜往书案上看了看,说道:“我来得不巧了,扰了七小姐的雅兴。” 书香说道:“不过是闲来无事写几幅字练练手罢了,不妨事的。” 采霜笑道:“难怪老太太说,七小姐的字和诗都是极好的,不枉名字里就带着书香之气。” 书香笑道:“祖母什么时候说的这话,定是拿我取笑呢。” 采霜双手奉上一个大红泥金请柬来:“这是老太太命我给七小姐送来的,请七小姐过目。” 书香诧异地接过请柬,打开看了一下,只见上面写着:“二月二十六日辰时,洁治春筵。静候光临。常姮娥敬约。” 常姮娥是安清县主的闺名。 采霜笑道:“定国公府的梅花听说是极有名的。” 这是老太太怕书香不知分寸,暗示书香这请帖的意思是来请书香去定国公府赏花。 书香笑着收起了请柬:“请柬是什么时候送来的?为我的事又扰得祖母不得安生。” 若是早就送来的,老太太这会子才让人送到行云阁来,应该就是不想让书香去。 采霜微笑着说道:“今儿刚送来,老太太看了一眼就吩咐我送小姐这里来了,这会子只怕定国公府来送帖子的婆子还没走呢。” 这是说老太太是同意让书香去赴宴的。 书香笑着说道:“那我可有眼福了。” 采霜坐了一会儿就要走,书香知道这是上房有客,采霜放心不下,就送采霜出了房。 锦瑟早就按捺不住,上前拿过安清县主的请帖翻来覆去地看:“不愧是定国公府,连个请柬都做得这样精致。” 书香忍不住笑:“再精致也不过是一张纸。” 碧萱也凑过来瞧:“安清县主的闺名是姮娥么?一定是神仙一样的人物。”说着脸上露出神往的表情。 第七十四章试探一 书香抿着嘴笑:“不过是个帖子,你们两个就疯魔了。” 碧萱回过神来,笑道:“瞧我糊涂的,我这就去准备小姐的衣裳去。” 书香一怔,不禁失笑:“还有好几天的功夫,你急什么。” 锦瑟说道:“赏花自然要穿得漂亮些,何况现在也能穿红的了,碧萱一定要给小姐挑件好看的衣裳才好。”想想不放心,放下请帖说道:“咱俩一起去看。” 书香无奈地笑。 大太太遣退了房里的人,亲自服侍沈万宏换了衣裳。 沈万宏的神色有些疲惫,看不出是喜是怒。 大太太试探着说道:“前儿去靖远侯府,宁大太太留了饭,说了不少老爷的好话。” 沈万宏轻轻叹着气。靖远侯宁致达是个纨绔,京郊运河清淤的准备事宜件件都要沈万宏自己张罗操心,宁府自然也知道其中的缘故,这阵子来结交沈府也是正常的事情。 大太太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把宁大太太的意思说给沈万宏知道:“宁大太太叫过宁府的二爷来见了,年纪刚满二十,已是礼部的主事。人也长得斯文,和侯爷倒是不一样的。” 沈万宏终于集中了注意力:“怎么忽然叫宁家二爷来问安?” 大太太笑道:“宁大太太提起在李尚书家见过咱们家的几个孩子,很是喜欢呢。” 沈万宏不由得一怔:“难道宁家想和咱们家结亲?” 大太太说道:“上回我是带华香、灵香和书香一起去的。” 就是说宁大太太看上的小姐是这三位小姐中的一个,灵香已经许给了镇国公府,书香年纪又小。 沈万宏有些心事重重:“宁家虽然也是世袭的爵位,只是现在靖远侯的名声……” 大太太说道:“宁二爷人还是不错的,若是有机会老爷也可以见见。” 大太太实在是心急华香的事,宁致达虽然名声不好,宁致远却是看着十分儒雅的,华香的脾性大太太知道的最清楚,若能嫁入公侯之家自然是好,可是以华香的心机又怎么能做掌家的奶奶,还是求个富贵平安最重要。 沈万宏却又另外的心思,虽然现在是皇上下了旨命他和靖远侯监管京郊水利,照这个道理说沈家和宁家应该更亲近才是,可是如今靖远侯是宁致达,才袭了爵多久就把宁家的名声搞得一团糟,往后指不定还要闯出什么祸来,要是连累了沈家可怎么好。但是既然宁大太太开了这个口,沈家一口回绝会不会太不给宁家面子,沈万宏往后还要和宁致达在一起办事,抬头不见低头的见的,可要怎么相处。 沈万宏沉吟了半晌,说道:“这件事还是先搁下,商量商量再说。” 大太太一怔,没想到沈万宏会不急不慢的给出这样一句话。如今京里公侯之家虽然并不算少,但是合适的人家也就那么几家,华香年纪又不小了,哪能再这样拖下去。 沈万宏对靖远侯家的亲事难道是不赞成? 大太太只得硬着头皮说道:“老爷是不是担心宁家的名声不好?” 沈万宏疲倦地合上了眼睛:“也不只是这样。” 大太太见沈万宏这个态度,心里有些委屈起来,子女们的婚事都是大太太一人张罗,华香是嫡亲的女儿,沈万宏对她婚事的态度却还不如灵香。大太太想起上次她和沈万宏提起,想要送梨香去庆王府去做妾室,沈万宏将她狠狠斥责了一顿的事。不过是个庶出的小姐,沈万宏还这样放在心上,对华香的婚事却这样不上心。 大太太低声说道:“老爷恕我多句嘴,华香已经十八岁了,再拖下去就成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 沈万宏睁开眼睛,眼神渐渐冷峻起来:“难道我就不为华香担心?府里这些孩子中最让人操心的就是华香,若不是你对她这样骄纵,又怎么会有今天的结果?她现在连对冬莲都敢叫骂,这样的孩子若是嫁到别人家里又怎么会尊敬公婆,相夫教子?现在她还在家里,闯出什么祸来还有我们照看,往后出嫁了怎么办?到时候别说是我的脸面,连你和娘的脸面也都丢光了!” 大太太被沈万宏一通话噎得说不出话来。 沈万宏怎么会忽然提起大姨娘的事来,是哪个碎嘴的下人去告诉他的? 大太太想起罗妈妈那天回话说书香和大姨娘在一起,不由得咬住了牙根。这个七丫头竟然还学会跟沈万宏告状了! 大太太低下头,掩住了眼里的冷厉,忍气吞声地说道:“老爷说得是,我知道这件事以后也想教训华香,可是那孩子这几日犯心口疼,还请老爷开恩,待她身子养好了些,再责罚她。” 沈万宏哼了一声:“犯心口疼?病成那样还有心思叫冬莲过去斥骂,她精神头倒好。” 大太太气得眼泪都要涌出来,华香毕竟是嫡小姐,大姨娘虽然是侍奉沈万宏的,说到底却也不过是个奴才,沈万宏竟然这样的维护她。 见大太太委屈的样子,沈万宏也不再多说,翻个身睡了。 大太太却犯了失眠的毛病,怕吵醒沈万宏,半夜连翻个身都要小心翼翼的,次日起来便觉得头疼病又隐隐地发作了,忙叫百灵研了药服下才好了些。 少不得忙碌了一上午,用过午饭,罗妈妈好说歹说才劝了大太太歇个午觉,大太太才觉得朦朦胧胧地要睡着了,忽然听见外头有低低的说话声:“你怎么来了?难道是二小姐那边有什么事情?” 一听到二小姐三个字,大太太打了机伶,醒了过来。 侧耳听去像是翠巧的声音:“大太太可在么?” 香桐低声说道:“大太太正睡觉呢。” 大太太心里一突,翠巧是贴身服侍华香的,她怎么忽然来,难道是华香又出了什么事?大太太想到这里,再也没有了一丝睡意,翻身起来说道:“谁在外面?” 香桐应声进了房:“大太太这么快就醒了?” 翠巧跟在香桐身后进来,大太太顾不得回答,直问翠巧道:“有什么事?” 第七十五章试探二 书香从定国公府回来,先去陪老太太说了一会儿话,才回了行云阁。 锦瑟从暖翠阁接了书香回来,一路上都在问在定国公府的事,又问书香有没有嘉阳大长公主,又问梅花开得好不好。书香笑着一一回答了,锦瑟问了半天,说道:“眼看三月三了,也不知道安清县主会不会请小姐去放风筝。” 书香笑着摇头:“才几天的功夫,哪能这样快。” 主仆两人说笑着进了院子。 书香刚刚坐下,就听见隔壁传来隐隐的抽泣声:“……也不知我怎么就这样命苦!” 书香询问地看向锦瑟。锦瑟会意,去了隔壁的屋子。 少顷锦瑟和碧萱两人带着一个丫环进了房,那人一进来就低着头跪下:“奴婢不知道七小姐回来,惊扰了七小姐,还请七小姐恕罪。” 书香忙让锦瑟扶她起来,这才看清来的人竟是华香身旁的丫环秋晓。 只见她此刻脸颊粉光融融,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犹自含着眼泪,一脸的委屈。 书香看了碧萱一眼,碧萱就把屋里的人都打发了出去,书香这才柔声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受了委屈?二姐姐最近病着,房里事情难免又多又乱。” 秋晓听了这话眼泪又止不住地掉了下来:“若是二小姐打我骂我,我都不怨。如今是翠巧怎么看我都不顺眼,早就几次三番背着人跟二小姐说,想要打发我出去。这次直接去找大太太回话了,说我又懒又笨,还说什么我人大了心思就不在二小姐身上了,总想着要配个人嫁出去……” 秋晓含羞忍耻地说了这句话,再也说不下去,捂着脸痛哭失声。 书香见了着实心有不忍。房里丫环私下结怨的事情在大户人家里也是难免的,只是翠巧这样跟大太太说,岂不是把秋晓的名声都毁尽了?这种话传出去,大太太会怎么看待秋晓?府里的人会怎么看待秋晓?让秋晓往后还怎么做人。 书香让碧萱给秋晓浸了帕子来擦脸,安慰道:“姑娘先别着急,母亲那边毕竟还没有消息……”说到这里又顿了顿,才继续说道:“翠巧也不一定就是这样说的,姑娘别听了流言蜚语就先乱了自己的阵脚。” 书香本想宽慰秋晓说大太太那边不一定会答应这件事,转念一想,大太太向来信任翠巧,华香那边也被翠巧笼络得死死的,哪里还有秋晓说话的份?何况大太太最在意的就是华香,华香的婚事如今更是几经周折还是没有个结果,若是这个时候华香的身边出了心思不正的丫环,在华香耳边吹风……大太太一定会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翠巧也当真聪明,挑这样的话来诋毁秋晓。 望着楚楚可怜的秋晓,书香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姑娘服侍二姐姐也有好几年了罢?” 秋晓擦了擦眼角,哽咽着说道:“我十三岁就开始服侍二小姐了。” 书香微微地笑:“在这之前姑娘是哪个房里当差的?” 秋晓不知书香怎么忽然问起这件事来,答道:“我和秋云姐姐几个人是一起挑上来的,最初都在老太太房里做事的。” 书香让锦瑟端上茶来给秋晓润润嗓子,说道:“若是这样,二姐姐想打发你出去,总要回祖母一声儿罢。” 秋晓一怔,眼前似乎看到了一线生机。就算是大太太听了翠巧的话,要打发秋晓出去,怎么也要禀老太太一声儿,自己虽然不如翠巧得宠,却也是华香房里的大丫环,又是老太太亲自赏下的,哪能像普通的丫环,主子发一句话就要卷了包袱走人。 见秋晓面色迟疑,书香低头抿了口茶,悠悠地说道:“母亲那边,翠巧已经抢了先机,难道姑娘就这样坐以待毙不成?” 这话说得再明显不过,这是让秋晓主动去求老太太。 秋晓的心顿时砰砰直跳,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如果自己现在去求老太太,说不准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如今在府里能制止大太太的人就只有老太太和老爷了。事到如今,不管怎么样总比这样等着大太太发落好。 秋晓站起身来给书香行礼:“多谢七小姐指点。” 书香淡淡地笑:“姑娘是个聪明人,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姑娘心里一定是有数的。” 秋晓心里咯噔一下,难道书香是暗示自己也像翠巧一样去老太太面前告状?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自己该说什么呢?如果不说翠巧的事情,自己这样莫名其妙地去找老太太又要用什么理由?若是说错了什么话,老太太会不会以为是秋晓怨恨翠巧才去老太太面前说坏话的?何况老太太最近正不喜华香,如果知道了华香房里丫环吵架的事情不是会更烦心? 秋晓左右为难。 书香轻声说道:“祖母也不是不疼二姐姐,只是二姐姐几次行事说话都让老太太很是心寒,其实二姐姐也是个直性子,大概是听了谁说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的。姑娘回去得了空也好好劝劝二姐姐罢。” 秋晓顿如醐醍灌顶,向书香行礼告退:“多谢七小姐教导,我出来了好一会儿了,也该回去了。” 书香见秋晓泪痕未干的脸上已有了隐隐的喜色,便知道秋晓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笑着点了点头。 碧萱送了秋晓出去,回来说道:“也不知道秋晓能不能把话说得圆滑些,若是惹了老太太不高兴反而不好了。” 书香说道:“这是她关乎终身的大事,岂能不用心思?毕竟是祖母房里出来的丫环,这些心机还是有的,否则怎么能做到大丫环?” 锦瑟笑道:“嗳哟,瞧小姐说的,我和碧萱都是大丫环,难道就都是有心机的?小姐说话怎么打一个还捎上一筐的?” 书香笑道:“连我都说不过你,你自己说你算不算有心机的?” 碧萱笑着给书香续了茶:“对了,还没问小姐,去定国公府可有什么新鲜事?说给我听听。” 书香摆手笑道:“罢了罢了,跟锦瑟说了一路,回来你又问,你若想知道,就去问锦瑟罢。” 第七十六章试探三 锦瑟和碧萱在一旁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热闹,书香却望着外头渐渐黑下去的天色,想起白日里的事情来。 宁二小姐宁若霞见了她十分亲热:“自从上元节那日以后就一直没见你,最近做什么呢?” 书香笑着答道:“也不过是写写字,做做针线罢了。” 宁三小姐宁若莲说道:“说起上元节来,那天我二哥哥本来说好了去帷子那边接我和二姐姐回去,谁知我和二姐姐左等右等,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二哥哥,只顾急着问他怎么了,就没顾得上和你道别。” 书香听她提起那日的事,脸上忍不住有些热,低声说道:“也没什么,我和我二姐姐和五姐姐也走散了。” 宁若霞忽然说道:“沈七小姐的脸上怎么有些红了?别是对花粉过敏罢?” 书香登时更加窘迫,宁若莲看了看她,笑道:“这样子倒有些像那天咱们问二哥哥话的样子呢!” 宁若霞说道:“说来也奇怪,二哥哥一向最守承诺的,那天却晚了好一会儿,说有急事罢?却怎么问也不肯说。” 书香不敢答言,假装扭过头去看花,好在宁若莲说了几句就岔开了话题。 书香刚松了口气,就发觉有人轻轻拉她的衣角,回过头去却看见是方语岚,便点头笑道:“方三小姐,怎么了?” 方语岚笑着拉过她的手:“那边有一棵树开得格外别致,你和我一起去看看。” 离了人群远些,方语岚低声说道:“刚才的话我都听见了,可巧我知道宁二爷做什么去了。” 书香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方语岚。 方语岚眼睛里都是笑意,悄声说道:“我刚巧站在帷子边上。” 这就是说宁致远送书香回来的事情被她看见了。 方语岚说道:“本来我也不认识宁二爷,可巧我和宁家两位小姐一同出了帷子上车回去,正好看见了他,我大哥说那是宁家二爷。” 书香的心口就像揣着一只小鹿,砰砰跳个不停,刚刚褪下去的红晕又阵阵涌上了脸颊。 方语岚见她又窘又羞的样子,笑着安慰道:“你放心,这件事我一个人都没讲过,不过话说回来,你和他还真是……” 书香不待听完就扭过身去,低声说道:“方三小姐说什么呢。” 方语岚笑着拉她转过来:“好好好,我不说了。” ………… 书香轻轻叹了口气,怎么宁致远这样的人,偏偏就有那样声名狼藉的哥哥,结果到现在还没议亲,宁家几位小姐也是如此,真是造化弄人。 书香的心里有个隐隐的念头,她想触碰却又不敢,仿佛那是个水中的倒影,又像是一座海市蜃楼,只能远远地看着,却不能伸手触摸。这感觉如此美好,美好的让书香几近窒息。 老太太正和沈万宏说着花园子的事情:“……七丫头回来说定国公府的梅花都开了,我想起也该看看咱家的花园子里头怎么样了,若是好的话,寻个日子让家里的人都去散散心。” 老太太正说得高兴,忽然小丫环禀道:“老太太,二小姐房里的秋晓求见。” 老太太听到二小姐三个字就皱起了眉头,当着沈万宏的面也不好发作,说道:“进来罢。” 秋晓进了房就跪在地上:“奴婢来得唐突,还求老太太恕罪。” 老太太见秋晓发鬓散乱,双眼红肿,脸色苍白憔悴,就隐约觉得有事发生,沉声问道:“什么事?” 秋晓哭着给老太太磕头,说道:“奴婢是老太太赏给二小姐的,如今奴婢做错了事,还求老太太赏奴婢个恩典。奴婢宁可一死!” 沈万宏蹙紧了眉头,只是碍于这是内宅,又是当着老太太的面,沈万宏没有说话。 老太太说道:“你做错了什么事?就这样要死要活的?” 秋晓满脸的泪水,泣不成声地说道:“奴婢惹得二小姐不高兴,翠巧姐姐已经去回了大太太,求大太太将奴婢打发出去——”秋晓膝行上前,哭道:“奴婢宁可死在府里也不愿出去受那腌臜气,只求老太太让奴婢干干净净地走。” 老太太听秋晓话里有话,就追问道:“什么腌臜气?谁给你气受了?” 秋晓从前是老太太身边做事的丫环,府里就算是有头有脸的婆子媳妇也要给几分颜面。 秋晓掩面哭道:“翠巧姐姐回大太太的话,奴婢也说不出口。” 翠巧和秋晓都是老太太赏给华香的丫环,翠巧有什么话却去回大太太,秋晓的样子却是凡事全凭老太太做主。哪个忠诚哪个奸诈,明眼人一看便知。 老太太想起从前对翠巧的疑心,不由得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咳嗽起来。采霜怕老太太气坏了身子,忙上前抚着背劝道:“老太太先别生气,秋晓姑娘一时气急了,说话不清不楚,待问明白了再说。” 又回头向秋晓道:“姑娘别只顾着哭,好容易见了老太太的面,别说话这样吞吞吐吐的。” 秋晓这才收了收眼泪,垂首低声说道:“翠巧姐姐说奴婢做事笨拙,二小姐夜里常害怕的,总要有人睡在床前,一叫就要答应。奴婢睡得死,好几次惹得二小姐生气。” 说秋晓做事笨拙,那就是说老太太调教得不好?老太太脸色难看了起来。 沈万宏却忽然问道:“华香晚上经常会害怕?我怎么没听说过。” 老太太听沈万宏这样问也疑心起来:“难怪她身子一天不如一天的,原来晚上都睡不着觉,又怎么有精神。” 秋晓答道:“二小姐从前也没有这样,自从去年入夏以后,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就忽然变得害怕起来,晚上风吹得声音大一点儿也要吓一大跳的。渐渐就落下了这个病。” 去年初夏时分?沈万宏和老太太都想起那件事来。 沈万宏沉声问道:“怎么那时候没有请郎中来看?” 第七十七章真相一 秋晓嗫嚅着答道:“是翠巧姐姐不许我们声张的。” 沈万宏疑心大起,若不是有什么缘故,翠巧为什么要叮嘱华香房里的人不许声张? 老太太问道:“连大媳妇也不知道?” 秋晓想了想,说道:“大太太是知道些的,只是也没说请郎中来看,只是吩咐我们晚上都在小姐床前守着就是了。” 华香病了也不是什么怪事,为什么大太太刻意瞒着老太太和沈万宏? 老太太问道:“你可知道二丫头在怕什么?” 秋晓竭力回忆着,断断续续地说道:“……有几次听见小姐像是做恶梦了,喊着什么血啊鬼啊的,好像还有什么冤死了别怪我。我们都害怕是小姐被鬼迷了呢。” 沈万宏不敢再问下去,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一个事实。他曾经那么希望如香的死亡是另一个原因,现在他却不敢去寻求真相。 老太太看了看沈万宏的脸色,说道:“我房里还有两个缺儿,若是二丫头嫌你伺候得不好,你就回我这里来罢。” 秋晓大喜过望,连连磕头道:“奴婢多谢老太太恩典,多谢老爷恩典。” 老太太暗中摇头,她留下秋晓也是有私心的,她不想秋晓将这样的话说出去,却也不能就这样将秋晓送回华香的房里,许多疑团,还需要秋晓才能解开。 沈万宏面色沉凝地向老太太告辞,老太太轻声说道:“我早就说过,凡事不能太早下定论,这次的事情我还是要说这句话。” 无论华香做了什么,毕竟都是沈万宏的女儿。 沈万宏点头答应。作为父亲,他也不愿意相信华香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但是各种蛛丝马迹渐渐显露出来,一件一件摆在他的眼前,渐渐靠拢着那个事实。目前知道的还都只是推测,这件事情的真相,大太太和翠巧一定是知情的人。 沈万宏心事重重地走在园子里,他似乎漏下了什么重要的线索,却又怎么也抓不到,或者说,他并不是很愿意去主动抓住这个线索,因为他怕,他害怕那个可能的结果。 最后这个念头还是钻进了他的脑海,他在春日灿烂的阳光下闭上了眼睛。 初兰,那个当初一口咬定如香和别人有私情的丫环。 书香在房里默不作声地做着针线,水红色的花瓣在绣针下渐渐绽放,越发地鲜活明艳起来。 锦瑟进房挑了烛花,说道:“小姐歇歇罢,当心累坏了眼睛。” 书香又绣了几针,放下了绣绷,忽然开口问道:“锦瑟,你真的相信三姐姐是自尽的么?” 锦瑟一怔,想了想,说道:“三小姐前几年一直跟老爷在任上,我和她房里的人也不熟。这件事情,谁也说不好。小姐怎么忽然问起这件事情来了?” 书香望着跳跃的烛火,似乎是自语地说道:“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可是这世上偏偏就有许多事情是黑白颠倒的。” 锦瑟有些担心地看着书香:“小姐这是怎么了?” 书香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重新拿起了绣绷。 这个时候,西北角院子里的华香刚刚喝过了药,蹙着眉头坐在床上:“怎么天天吃药也不见好,都是一群庸医!” 翠巧将药碗搁在一旁小丫环端着的茶盘上,劝道:“但凡病了都没有吃一天药就能好的道理,何况小姐早就有那个病根,小姐还是少生气,慢慢调养罢。” 华香听翠巧说起病根两个字就又想起如香的事情来,望着黑魆魆的屋角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说道:“天都这么黑了,再多点几根蜡烛。” 翠巧忧虑地看了华香一眼,转身吩咐小丫环去拿烛台来,又扶了华香躺下,刚要转身,华香一把拉住了翠巧的手:“再陪我一会儿。” 翠巧知道华香害怕,便任由华香拉着她的手。刚说了几句闲话,就看见拿蜡烛的小丫环进了房,说道:“翠巧姐姐,采霜姐姐来了,说请姐姐过去说话呢。” 华香有些诧异:“她来了怎么不进来?” 小丫环见了华香有些怕,低了头说道:“说是怕扰了小姐养病。” 华香哼了一声:“我才病了几天,连这些奴婢也不拿我放在眼里了。” 翠巧劝道:“小姐别生这闲气,先睡会儿罢,我出去看看。” 华香这才放开了手。 翠巧掀开帘子去了厢房。采霜正坐在房里等着,采霜是老太太身边头一个得用的丫环,自然早有小丫环奉上茶来,又陪着说话,见翠巧进来才笑着告退出去。 翠巧上前笑道:“姐姐怎么这样有空?” 采霜却面无笑意,放下茶盏,开门见山地说道:“我来有两件事情:第一,老太太说你们房里的秋晓针线活做得好,暂且留她在暖翠阁使唤一段日子;第二,老太太说有事情要问姑娘,请姑娘这就过去一趟。” 翠巧一听见秋晓的事情就觉得有些不对,当初秋晓是老太太亲口赏给华香做事的,怎么这次忽然就这样叫回去了?连问都没问一声华香,事前也一点儿风声都没露过。采霜的神色看起来又是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再也没有平日里的和颜悦色。再听到第二件事,这么晚了,老太太怎么会忽然叫自己去问话,谁不知道华香身边是离不开翠巧的,何况现在秋晓又不在,房里没有一个主事的大丫环怎么行? 翠巧正沉吟着,采霜已有些不耐烦,加重了语气说道:“老太太说请姑娘这就过去。” 翠巧不敢耽搁,只得说道:“我回一声儿二小姐就去。” 采霜竟然起身说道:“不必了,让小丫环进去说一声儿就行了,你跟我一起去罢。” 翠巧心里顿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她立刻搜肠刮肚地回忆自己这段日子是不是犯了什么错,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若不是最近的事,难道是那件事情犯了? 想起老太太说留下秋晓的事情,翠巧的心慌乱地直跳。可是秋晓并不知道其中的缘故,又怎么会向老太太告密。到底是哪里走漏了风声? 此时已容不得她多想,翠巧跟在采霜身后出了院子。 第七十八章真相二 翠巧进了房就跪在地上恭敬地磕头:“奴婢给老太太请安。” 虽然天气已经和暖起来,青石砖地面却仍有丝丝的寒气透出来,抵着翠巧的额头,让她的身子越发冷得紧绷起来。 跪了好一会儿,却听不见老太太的声音,翠巧从侧面瞟着房里的情况,只见两边都看不到人,屋里静得连一根针落在地上都听得见。 又跪了半晌,翠巧的膝盖已经酸痛起来,她大着胆子抬眼看上去,正迎上老太太那双森冷的眸子。 翠巧顿时吓了一大跳,忙磕头道:“奴婢……奴婢……” 老太太重重地哼了一声:“你伺候得你家小姐很好啊!” 翠巧不知老太太这样说是什么意思,颤声答道:“这……这是奴婢的本分。” 老太太冷冷地说道:“你别以为我老糊涂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你说,二丫头到底是怎么病的?” 翠巧一听问的是这个,大大地松了口气,声音也渐渐镇定了下来:“二小姐是晚上睡不好,又说心口疼,久了就成了症候。” 老太太说道:“二丫头从前也没有这个毛病,怎么忽然就睡不好了?” 翠巧说道:“这个……这个奴婢也不大知道。” 老太太冷不丁地说道:“二丫头只怕得的是心病罢?!” 翠巧大惊失色。 * 华香接过迎南手中的茶,只喝了半口就全吐在迎南的裙子上,华香将茶盏咣啷啷地摔在地上,骂道:“你想烫死我?” 迎南吓得也不敢擦拭身上的水渍,含泪说道:“奴婢知错,奴婢这就给小姐重泡一盏。” 华香余怒未消:“翠巧呢?怎么还不回来?” 迎南哆嗦着答道:“要不奴婢去问问?” 华香不耐烦地说道:“罢了罢了,你再出去,房里更没人了。” 迎南不敢答言。 华香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老太太怎么这么晚了还叫翠巧过去问话,一点儿也不体谅她在病中,身边离不开人,老太太也不知是老糊涂了还是成心不让她好过。华香越想越气,更加睡不着了。这段日子以来,她房里的烛火到晚间也是不能熄的,只有房里有光亮,她才不会那么害怕。此刻她盯着明灭不定的烛火,长吁短叹着,一夜无眠。 直到天快亮的时候,华香才朦胧地睡着了。 园子里是明媚的春光,华香在盛开的花丛中扑捉着蝴蝶,玩得不亦乐乎。忽然听见假山后面传来阵阵的筝声,幽怨婉转,如泣如诉,华香蹙着眉头说道:“谁这么不知趣儿?这样好的天气却来弹筝。” 一边说着,华香已绕过了假山,只见竹林旁有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背向她坐着,正拨弄着琴弦。华香瞧着背影十分眼熟,像是哪个庶出的妹妹,就厉声问道:“谁啊?快别弹了,难听死了!” 那女子却不转过头来,双手离了琴弦,轻声笑道:“怎么?二姐姐不喜欢吗?” 华香一时想不起这是谁,说道:“你是哪个房的?好大的胆子!” 红衣女子笑得越发愉悦:“二姐姐怎么连我也不记得了?” 华香似乎忽然想起了她是谁,不由得退后一步:“你……你到底是谁?” 红衣女子缓缓转过头来。 华香尖叫一声,惊醒了过来,迎南忙上前问道:“小姐,怎么了?” 华香迷蒙的眼睛看向窗外,此时已是天光大亮,而她的额头上,冷汗涔涔。 华香定了定神,说道:“翠巧!翠巧!” 迎南说道:“翠巧姐姐还没回来。” 华香一怔:“一夜都没回来?” 迎南也露出担心的样子:“是。也没有消息传过来。” 华香立刻掀了被子起身:“走,咱们上祖母那里问问去!” 房外传进来一个严厉的声音:“你要去问谁?” 小丫环打了帘子,请老太太进来,一屋子的人忙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 老太太盯着华香,看都没看其他人,沉声说道:“你们都出去!” 丫环们忙悄悄地退出了房。 采霜搬过锦杌来放在华香的床前,扶着老太太坐下。 华香不知老太太此行前来是何用意,说道:“祖母,孙女这段日子连院子都没出,难道又惹祖母不高兴了么?” 老太太看着华香委屈的脸,百感交集。 她曾经那么疼爱这个嫡亲的孙女,她的美丽,她的活泼,她的天真,她的娇憨,每一个笑容每一句话都让老太太高兴。华香也曾经那么讨老太太的欢心,老太太病着,她到处去求珍稀的药材,给老太太送去。而现在,一切都是那样的遥远,祖孙之间的温馨已经不复存在。 这个任性的孩子,亲手毁了自己在老太太心目中的样子。 老太太沉默半晌,说道:“你实话告诉我,如香是不是因为你才死的?” 华香刚刚拭去的冷汗又阵阵地冒了出来,她一脸惊恐地看着老太太,本能地说道:“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看到华香的反应,老太太已经有了答案,她缓缓闭上苍老的眼睛,想要掩饰住心中的悲凉,一行泪水却忍不住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华香回过神来,猛然下床抱住了老太太的腿,哭喊道:“祖母别听人瞎说,真的不是我!三妹妹是因为自己不知羞耻才自尽的,和我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啊!母亲也知道的!祖母若是不信,就叫母亲过来问!” 老太太一动不动,任由华香摇晃着她的身子,等华香喊完了才缓缓开口:“翠巧都已经说了。” 这七个字瞬间让华香安静了下来。 华香想起了自己早上做的那个梦,没错,一定是如香回来了,是如香来找自己了!是如香要报仇! 华香吓得跪在地上蜷成一团,样子十分可怜,口中喃喃自语着:“不要来找我,不要来找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老太太看着颤抖不已的华香,老泪纵横:“真的是你?华香,你怎么能杀死自己的亲妹妹!” 第七十九章真相三 华香茫然地看着老太太,眼神像是穿过了老太太的身体,望向空荡荡的天空,她忽然笑了,笑得越来越大声:“三妹妹死了!被我亲手打死的!以后再也不会有人跟我争宠了!哈哈哈!” 她忽然又止住了笑声,举起双手仔细地端详,说道:“血?怎么这么多血!”她拼命地搓着并不存在的血迹,又哭又叫起来:“快来人哪!救命!救命!” 老太太闭上双眼,不忍再看。她扶着采霜的手,缓缓走出了房间。 清晨的阳光洒在老太太泪痕未干的脸上,廊下的丫环婆子噤若寒蝉地望着老太太。身后,是华香哭闹的声音。 老太太疲倦地摆了摆手:“让大媳妇过来看看罢。” 采霜和采露扶着老太太回了暖翠阁。 大太太见了华香这副样子吓得眼泪都掉了下来,上前抱住华香:“这是怎么了?翠巧呢!” 迎南哪里见过这阵势,哭着答道:“早上老太太来问小姐几句话,小姐就变成了这样。翠巧姐姐昨天夜里被老太太叫过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大太太心里一个咯噔。她了解华香,也了解老太太,是什么事情能让老太太一早上就来兴师问罪,又把华香吓成了这样?只有那件事…… 都怪自己一时没顾到,要是昨天晚上大太太知道翠巧被老太太叫去的事情,大概也能打听到是为了什么事情。没想到只过了一夜,事情竟然变成了这样。 想起沈万宏这几日的冷漠,大太太心里直发沉,难道沈万宏也知道了? 事不宜迟,大太太吩咐道:“还不快去叫郎中来?” 哄着华香稍稍安分了些,大太太就立刻出了院子,命人去暖翠阁打听消息。 刚走了几步就有小丫环迎面赶上来:“大太太,大老爷请您回房,说有事相商。” 大太太强自按捺住心中的不安,转身去了春晓苑。 沈万宏是不是已经知道了?难道是叫自己回去问罪吗?大太太迅速想着对策。无论如何,自己都不能承认,否则自己和华香就全都完了。大太太了解沈万宏和老太太的脾气,出了这样的事,他们不会就这样置之不理。如果是这样,那么大太太这些年的辛苦经营就都付诸东流了。还有华香的婚事,老太太和沈万宏又会怎么处置华香?想起华香,大太太越发地坚定起来。 只要矢口否认,沈万宏和老太太又能拿大太太怎么样?当年知道这些事情的人几乎都已经被大太太发落了出去,府里的下人除了罗妈妈和翠巧没有人再知道真相。罗妈妈对大太太是忠心耿耿,不用怀疑的,可是翠巧……老太太为什么偏偏叫了翠巧过去,一夜没回来? 大太太想起那天翠巧来找自己的事情。翠巧对华香一直都是服侍周到,绝无二心,那天她来说的话也证明了这一点,若不是一心为华香着想,翠巧又怎么会那么担心秋晓带坏了华香?毕竟她们都是老太太房里出来的,一块儿长大的丫环,要不是为了主子翠巧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何况如香的事情翠巧也有责任,两位小姐打架,她都不劝劝,不拦着?要不是翠巧,如香也许就不会死…… 大太太胡思乱想着,已经走到了春晓苑。 站在房门前,大太太竭力定了定神,点头示意小丫环掀开帘子。 地上跪着一个人,沈万宏面色沉凝地坐在上首,大太太目不斜视地进了房,给沈万宏行礼:“老爷。” 沈万宏点点头,大太太便向西首坐了,这才把视线落在地上那人的脸上。 一看到这个人,大太太顿时面如土色。 沈万宏冷眼看着。 地上跪着的人穿着一身粗布衣裙,上面打着好几个补丁,发鬓上只包着一块头巾,见了大太太,畏缩着磕头:“给大太太请安。” 大太太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初兰?她不是被自己嫁到庄子上了吗?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回来? 大太太又惊又怕地看着沈万宏,沈万宏却垂下眼帘,缓缓地喝着茶。 初兰到底说了什么?沈万宏为什么一言不发?大太太心里像是有十五个水桶,七上八下。 屋子里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大太太强作镇定,说道:“你不是嫁出去了么?怎么回来了?可是有什么难处?庄上的日子本就比不得府里,若有什么难处,不妨和我说……” 沈万宏冷冷地打断了大太太的话:“是我叫她回来的。” 大太太只觉得后背的冷汗唰地下来了。 初兰向大太太拼命地磕头,哭道:“大太太饶了奴婢罢。自从出了那件事,奴婢夜夜睡不着觉,总看见三小姐好像就在眼前,奴婢实在是受不了了!”初兰膝行上前,“大太太,您还是让奴婢死了罢,奴婢实在是受不了折磨了!” 大太太面如死灰,初兰的哭喊,她似乎一句也听不见了。 沈万宏摆手命初兰退下,房中只剩下沈万宏和大太太两个人。 许久,沈万宏才缓缓开口:“我知道你一向娇惯华香,可我没想到,你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大太太和沈万宏成亲二十多年,从未见过沈万宏如此声色俱厉。大太太站起身来,还想辩解几句:“华香实在是失手才会伤了如香,妾身也是怕老爷伤心才出此下策……” 沈万宏猛地一拍桌子:“住口!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狡辩!怕我伤心?怕我伤心你就可以编造出那样的谎言来污蔑如香?你分明就是想包庇华香!真没想到,你竟然这样糊涂!” 大太太含泪跪下:“老爷息怒,妾身知道错了。” 沈万宏话语冷峻:“知道错了,你以为这样就可以了么?这样就可以掩盖你做出的那些事吗?如香错在何处?为何被华香打死还要含冤九泉?”沈万宏有些动容,“若是换做华香,你还会这样冷漠,这样无动于衷吗!?” 大太太无言以对。 第八十章真相四 沈万宏长叹一声,站起身来向外走去,路过大太太身边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 “这个家,你当不起,你也不配当!” 说罢,沈万宏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大太太如受五雷轰顶。脑海中只盘旋着一句话:完了,一切都完了。 她这么多年的经营,她贤良的声名,全都毁在了一个庶女的身上。 仿佛破空而来一柄锐利的长剑,刺中大太太的顶门,她一声尖叫,昏倒在地上。 采霜给老太太奉上一盏茶,看了看老太太的脸色,试探着问道:“老太太,那翠巧要怎么办?” 总不能一直把翠巧关在角房里。听小丫环说,翠巧从关进去就不吃不喝,口口声声要见大太太和华香。 老太太从沉思中醒来,听了这话,想了想说道:“叫个人牙子进来,卖了罢。” 采霜不敢劝,只得应了下来。 翠巧犯下这样的事情,若是被家法处置就是死路一条,老太太这已经是留她一条活路了。可是到了人牙子手里又能卖到什么好地方去?采霜不敢想。翠巧毕竟也是做过大丫环的人,也不知道能不能吃得了外头的苦楚。 老太太叹道:“这丫头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从小就百精百灵的,谁知这样聪明的心思却用不到正地方。” 再聪明的人,若是心术不正也不会有好下场。 * 书香和灵香看着几个丫环在园子里放风筝,书香说道:“我早就说六姐姐画的样子最好看,现在看看,我说的不错罢?” 灵香笑道:“巴巴地让我累了半日的手腕,你说几句奉承话就得了便宜了!” 锦瑟和碧峰等人比着放风筝,说笑着十分高兴。 碧萱跑过来,把线轴递给书香:“小姐也来放,去去晦气。” 书香用帕子垫了,接过线轴,金红色的蝴蝶高高地飞在空中,在阳光下放出耀眼的光芒。 灵香看着有趣,也伸手去扶着线轴,谁知用错了力,风筝摇摇摆摆地就要坠下来。书香低声惊呼,顺着风筝落下的方向却看到几个陌生的婆子向这边走来。 碧萱跑过去将风筝捡了起来,回头正碰上那几个婆子,碧萱认得其中一个,笑道:“朱婶子好。” 朱婆子见了忙笑道:“姑娘好兴致,放风筝呢?” 碧萱说道:“我们小姐和六小姐在那边呢!” 朱婶子刚想过去问好,想起自己还有事在身,就笑道:“我带这几人出去,还请姑娘帮我给两位小姐带个好罢。” 碧萱答应了,抬眼却看见几人身后低头立着一个人,不由得讶异道:“翠巧姐姐?!” 这一声儿唤得不高,却足以让书香听见了,书香闻声走了过来,朱婆子忙说道:“七小姐当心。” 书香见朱婆子带进来的几个婆子虽然穿得整齐,眉眼间却有一股贼眉鼠眼的神气,又十分面生,就在树后停下了脚步:“这是怎么回事?” 朱婆子忙上前几步,低声说道:“回七小姐的话,老太太吩咐奴婢带人牙子进来,将翠巧姑娘打发出去。” 听了这话,书香和碧萱等人均是一惊。 沈府从来也没有这样的规矩,丫环到了年纪,若不是爷的通房,都会指给外院的管事或者庄上的小厮配婚,哪有卖出府去的道理,何况翠巧又是嫡小姐的贴身丫环,将来最低也该配个外院得脸的管事,怎么会忽然叫人牙子卖出去? 这边翠巧见了书香,顾不得羞耻,匆忙上前就跪了下去,扯住书香的裙角哭道:“奴婢求七小姐跟老太太说说,不要卖了奴婢,奴婢宁可做个粗使丫环,也不要出府!三小姐的事情真的不是奴婢的错,奴婢错就错在知情不报。求七小姐去和老太太说说……”翠巧泣不成声,“……老太太一向喜欢七小姐,七小姐的话老太太一定会听的!求求七小姐……” 翠巧刚跪下朱婆子就上前拉扯她,口中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来向七小姐求情?还不快老老实实地出去呢!别给脸不要脸!” 翠巧死命地挣开朱婆子的手,仰起满是泪水的脸看向书香:“七小姐,发发慈悲……” 书香望着眼前的这一幕,老太太这样发落翠巧,一定是知道了那件事…… 她的冤屈,终于洗脱了。 看着翠巧把书香的裙摆扯得不像样子,碧萱也上前帮忙,口中劝道:“姑娘何苦如此,老太太都已经发话了,我们小姐又能怎样?姑娘还是少生些事,好好出去罢。也给自己留些脸面。” 或许是碧萱最后一句话触动了翠巧的心思,翠巧松了手,朱婆子趁势拉起了翠巧,又赶紧给书香赔罪:“她也是急了,还请七小姐恕罪。” 书香看着呆若木鸡的翠巧,开口道:“姑娘到现在还不知悔改,别人又怎么能帮你?姑娘这就要出府了,我送姑娘一句话:善恶到头终有报。若是姑娘往后一心向善,或许还能得个好结果。” 翠巧怔怔地站着,书香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碧萱跟了上来,疑惑地说道:“这是怎么回事?听说秋晓也去暖翠阁做事了,那二小姐房里岂不是没人伺候了么?二小姐现在又病着……” 书香淡淡地说道:“祖母这样安排自然有祖母的道理,咱们还是少操些心罢。” 碧萱有些奇怪地打住了话头。 书香去暖翠阁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正和大奶奶说着话:“……清明祭祖的事情可要早些张罗起来。” 书香听到了这一句,又见大太太并不在房里,便知道老太太这是教大奶奶管家,笑道:“大嫂。” 大奶奶的脸上再也没有当初接手管家时的张扬和骄傲,取而代之的是从容和端庄,见书香进来也笑着点头:“七妹妹这么早就来了。” 老太太也并不避讳书香,和书香说了几句话就又嘱咐起大奶奶来。 书香看在眼里,着实替大奶奶高兴。大奶奶虽然年纪不大,却也是大户人家出身,端淑严谨,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大奶奶接手管家的事应该不会有什么困难。 第八十一章真相五 和大奶奶说完话,老太太向书香说道:“你母亲的头疼病又犯了,这次只怕是要长期调养才好,我想就让她安心养着罢。家里的事情就交给你大嫂。” 书香起身含笑向大奶奶说道:“往后就要大嫂多多操心了。” 大奶奶想起从前和书香灵香一同掌家的事情,就和书香多了几分亲热:“看七妹妹说得这样客气,若是我有什么差池,还请七妹妹不要见怪。” 说了几句话,梨香、妍香和灵香也到了,妍香忧心地问道:“母亲到底病得怎么样了?去看了两次总是推说不方便,一直也没见着。” 老太太脸色淡淡的:“不过是老毛病了,也不用太担心。” 妍香还不知趣地问着:“要不要请几个高明的郎中来瞧瞧?” 老太太直接置之不理。还是大奶奶说道:“已经请人去看过了。” 妍香这才发觉到老太太的冷漠,讪讪地住了口。 自从那次妍香在老太太面前出卖了华香,大太太就一直对妍香冷冷的,宋家的婚事刚有了些眉目就被搁置了,她心里着急又不敢表现出来,直接去问别人更怕别人笑话她。偏偏这个时候大太太又病倒了,这样宋家的事情不是更遥遥无期了吗?眼看镇国公府已经下了定,她这个做姐姐的却还一点消息也无,难道要让灵香压着自己出嫁不成? 妍香偷眼看了看灵香和书香,还是她们聪慧,一开始就巴结好了老太太,凡事自然有老太太做主,不像自己现在高不高低不低的,挂在老太太和大太太中间,左右为难。 书香和灵香陪着老太太说话,妍香垂头丧气地坐在梨香的身边。 西次间传来杯碗碰撞的声音,梨香起身向老太太告辞,妍香这才回过神来,也跟着站起了身。 老太太留书香和灵香一同用饭:“我让她们做了糟鹌鹑,你们尝尝。” 妍香垂下眼帘,跟在梨香和大奶奶身后出了房。 大奶奶看了一眼妍香,这个五妹妹一向亲近大太太,如今大太太失势,不免就有些慌起来。只是三姨娘如今正得宠,二奶奶又怀着沈家的骨肉,大奶奶还是应该多多拉拢妍香才是。 大奶奶笑道:“听说咱们京郊花园子里的梅花开了,不知两位妹妹可愿意去瞧瞧?” 梨香微笑道:“园子里的梅树也结了骨朵了。最近祖母和母亲身子不好,还是别添麻烦了。” 梨香一向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不出头就不出头。 妍香却也有些提不起兴趣:“全凭大嫂安排罢。” 书香都已经去过定国公府赏花了,她们这算什么?况且又是自家的花园子,有什么好看的。 大奶奶沉默不语,她刚掌家,妍香就这样一副嘴脸,难道还盼着大太太好了,继续巴结大太太不成?大奶奶想起秋平的话—— “怕是出了大事了,春晓苑里的婆子说老爷发了好大的脾气,出来的时候脸色特别得难看。二小姐那边老太太发了话,一概不许去看呢!郎中倒是请了几个,都不是平日里面熟的。翠巧给人牙子带去了,听看门的婆子说大概卖到教坊去了……” 大奶奶看着郁郁寡欢的妍香,心底发出一声冷笑。大太太若是看顾妍香,又怎么会把妍香的婚事拖到现在?大奶奶也知道大太太的意思,想把妍香许给宋家,她乍一听这个消息也十分惊讶,只不过一来是大太太的主意,二来这桩婚事对沈府也有好处,她也就没说什么。何况宋家那样的富,也足以抵过没有功名的缺点了。 大太太病了,如今管家的是她,和宋家的联姻之事也自然着落在她的身上,宋家能娶到官家小姐自然是喜出望外,大奶奶也乐得做这顺水人情。何况老太太也曾经和她提起过开铺子的事情,她也需要拉拢宋家。 她不能再像上次那样,一点儿心机也没有就直接接手管家的事,这次,她会沉住气,一步一步的来。 大奶奶与梨香和妍香寒暄了几句便分了手。 书香离开暖翠阁已经过了戌时,锦瑟见书香出来,便笑着跟了上来:“老太太怎么留了小姐这么久。” 书香说道:“说着话高兴就忘了时辰,你等了半晌了罢?冷不冷?” 锦瑟呵了呵手:“不妨事,刚才采月姐姐叫我去厢房里坐着等,是我怕误了小姐才又出来的。” 主仆二人说着话向外走去。 刚走到了半柱香的时辰,书香忽然觉得脸颊一凉,似是有水滴落在上面,锦瑟在身旁说道:“嗳哟,怎么忽然下起雨了?” 书香说道:“好像是下雨了,咱们快着点儿回去。” 锦瑟看了看四周说道:“还要走好一会儿,要不小姐先在廊下等等,我取了伞再回来接小姐。” 书香说道:“不妨事,这雨还没下起来呢。” 锦瑟却不肯:“这一路回去都没有个遮挡的地方,万一走到半路下大了可怎么办?小姐的身子可禁不起着凉。” 书香想想也是这个道理,说道:“你去附近的院子借一把伞,不必回去取。” 锦瑟答应着去了。 书香立在廊下,听着偶尔的小雨滴落在屋檐上,滴答滴答的轻响。她仰起脸向前望去。 那边就是归无轩了,也不知道沈万宏现在歇下了没有。 忽然听见隐隐的脚步声,似乎有人走到了照壁后头,书香刚要开口询问,就看见那边人影一闪,似乎是将手里的东西放在了石桌上。 借着隐隐的灯光,书香看那人影似乎是个男子,不由得吓了一跳,忙隐到暗处。 待那人开口,书香才听出来是沈万宏的声音。这才松了口气,却也不好贸然出来,只好静静地立在廊下。 沈万宏点起放在石桌上的蜡烛,书香站在暗处,将沈万宏的举动看得清清楚楚。 这是要做什么? 沈万宏又点了三炷香,插在香炉里,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玉柔,如香,我实在是对不住你们娘俩……” 第八十二章真相六 书香的心立刻跳到了嗓子眼,她几乎紧张得屏住了呼吸。 刚刚落了几滴的雨竟然停了下来,四周一片寂静,只有沈万宏悲怆的声音隐隐地传来。 “……玉柔,你一定恨我,恨我没能好好照看你。可是家有家规,你我毕竟是……她占着道理,我又不在家。等我回来,一切都晚了……我连你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书香听着沈万宏低低的声音,眼泪不知不觉地涌了出来。身后抵着冰冷坚硬的石壁,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我只能加倍的对如香好,我怕她再对如香下手,出门上任也都带着如香,可是我没想到,阴差阳错,竟然是华香害死了如香。玉柔,我该怎么办?她们都是我的女儿啊……” 书香死死地咬住嘴唇,生怕自己哭出声音来。 “……如香死了,她竟然还是不肯放过如香,连我都被她蒙蔽了,差点让如香冤死。现在,我终于可以为如香正名了,如今华香疯了,她已经付出代价了……” 真的吗?父亲真的认为华香已经为如香的死付出代价了么?既然是这样,为什么沈万宏的声音里充满了悲伤和失落?如香是他的女儿,可是华香,虽然做了那么多的错事,可是华香仍然还是他的女儿,他嫡亲的女儿…… 无论事情的真相是怎么样,沈万宏,都不过只是一个伤心的父亲。 书香真想走出去,安慰沈万宏,可是理智让她止住了脚步。 香炉中最后一缕青烟袅袅地散去,沈万宏长叹一声,吹灭了蜡烛。 听着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书香缓缓用帕子擦干脸上的泪痕。 “小姐?”锦瑟的声音传了过来。 书香清了清嗓子,应道:“我在这里。” 锦瑟手里提着伞,见了书香才放下心来:“吓了我一跳,还以为小姐等不得,已经走了。” 书香说道:“没什么。咱们回去罢。” 锦瑟听书香的声音有些哽咽,奇怪地看着书香,无奈天黑也看不清楚,刚要开口相询,书香已经走到前头去了。 锦瑟只得咽下了话语,跟上书香。 周妈妈笑着给老太太行礼:“老太太的气色看着真好。” 老太太笑道:“多谢府上记挂着。”说着回头吩咐人去叫大奶奶。 大奶奶刚刚接手家里的事,这些经常来往的人家,都应该熟悉才好。 周妈妈刚刚在外头已隐隐听说如今沈府是大奶奶掌家,听见老太太命传大奶奶过来也十分高兴,宁大太太想和沈府结亲,沈万宏和沈大太太那边却一直没有动静,既然大奶奶管家,沈府小姐的婚事将来少不得也要仰仗大奶奶,若是能早些和大奶奶熟悉了自然更好。 老太太扫了周妈妈一眼,沈万宏早就跟老太太说过宁府想要和沈府结亲的意思,可是现在沈府只有梨香和书香两位小姐还没有议亲。宁致达声名狼藉,宁致远就算是再有出息又能怎么样?往后的媳妇少不得要和宁致达接触,谁愿意让自己家里清白的女儿嫁进这样的人家。何况现在沈万宏已经留京任职,何必要上赶着讨好公侯人家。回头在京里保不齐就要落下卖女求荣的名声。 梨香是庶出,又性格温顺,嫁进大户人家只怕就要吃亏受气。书香虽然聪慧,终归还是年纪小,老太太仍然有些不放心。因此宁府的亲事,老太太是不大愿意的。但是碍于面子又不能直接回绝,只好暂时敷衍着罢了。 老太太抿了口茶,应该早些把这些意思透露给大奶奶才好,免得说话不知分寸,惹下什么事端。 大奶奶进了房,周妈妈就上前行礼:“见过大奶奶。” 大奶奶是见过周妈妈的,笑道:“周妈妈来了,府上都好?” 周妈妈见大奶奶笑容满面的十分热络,心就先放下一半,笑着回了话:“都好,我们老夫人和夫人让我来给府上问安呢!” 看样子大奶奶是个好相处的,再说年纪不大,总比沈大太太好应对些。 老太太说道:“总让府上给我们送礼物,我这心里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大孙媳妇,上次七丫头教厨房做的那个梅花糕,我吃着不错,新鲜又好吃,你去让厨房装两盒子给靖远侯府带回去。” 周妈妈听了忙说道:“这怎么好?老太太喜欢吃就留着罢。” 老太太说道:“叫她们再做就是了。” 大奶奶已让秋平去吩咐厨房了,回来看到周妈妈推辞就笑道:“祖母说得是,也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不过是拿回去让宁老夫人和宁夫人尝尝鲜。” 周妈妈这才顺势说道:“那就多谢老太太和大奶奶了,我们老夫人和夫人一定高兴。” 老太太笑着说道:“你不知道,人一上了年纪,牙口不好了,就想吃一些甜软的东西。” 周妈妈眼睛转了转,笑道:“刚才听老太太说这名堂是七小姐的主意?七小姐真是心灵手巧。” 听到周妈妈特意问起书香,大奶奶看了看老太太的脸色。 老太太淡淡地笑:“不过是小孩子的玩意,也没什么。” 周妈妈有些不甘心似的,笑着说道:“怎么没见七小姐?” 老太太笑容褪去了些,顿了顿才答道:“大概在自己房里罢。” 周妈妈看老太太有些冷淡,大奶奶又不搭茬,忙岔开了话题,说了几句家常话,便起身告辞了。 老太太望着周妈妈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若有所思。 大奶奶上前给老太太换了茶,老太太说道:“你看这个周婆子怎么样?” 大奶奶想了想,说道:“似乎是对七妹妹很上心。” 老太太微微颌首:“她是替宁家来探探风声的。”就把宁家想和沈家结亲的意思说了。 大奶奶也看出了些苗头,并不吃惊,只是不知道老太太是什么意思:“宁府最近和咱们家走得很近。” 老太太合上眼睛,说道:“如今是用得着咱们了。你看从前宁府什么时候对咱们家这样亲近。” 老太太这样说,说明她对靖远侯府并不大欣赏。 第八十三章真相七 大奶奶心领神会。 像老太太这样的官家女眷,对宁致达这种纨绔浪荡子弟都有一种类似排斥的反感,老太太肯见周妈妈,一来也是沈家和宁家从前也是有过交往的,二来如今沈万宏毕竟在名义上还是和宁致达同管着京郊运河的事,总不能冷若冰霜地拒之门外。但是若是轮到结亲,老太太的意思就很坚决了。 大奶奶试探着说道:“要不,哪天我去靖远侯府一趟。” 大太太病了,老太太腿脚不便,大奶奶这是想去透露一下沈家的意思,免得往后若是宁家托人来提亲,一口回绝了让宁家面子上下不来。 老太太想了想,点点头应允:“宁家常遣人来问安,你去回拜一下也是应该的。” 大奶奶虽然年纪轻,不过现在也是沈家的掌家奶奶了,去拜会宁家也不会让人觉得失了面子。况且年纪轻也有年纪轻的好处,说笑着也就把不愿意结亲的意思透露了。 大奶奶刚刚接手管家的事,这些事情都要一一历练才好。 老太太又补了一句:“话说的婉转些,不要失了礼数。” 大奶奶笑着应道:“祖母就放心罢。” * 书香正和大姨娘在房里说着话:“还是姨娘的手巧,打的络子这样好看。” 大姨娘心情很好,笑着说道:“你若是想学,我教给你就是了。” 如香的事情真相大白,大姨娘再也不用担惊受怕,总以为是自己管教无方才招惹了这样的祸事。往后书香也不用再受如香的影响了,大姨娘心里放下了一块石头。 门外进来一个小丫环回话:“七小姐,大姨娘,初兰要回庄子上了,来给大姨娘磕头。” 书香眼角一挑,初兰? 大姨娘并未发觉书香的异样,听了这话蹙着眉头说道:“她来做什么?” 初兰虽然曾经是大丫环,却是背弃了如香,替大太太做了虚假的证词,这样的奴婢谁也看不上。 大姨娘摆了摆手:“她的心意我领了,就说我这边有事,不用让她进来了。” 书香说道:“姨娘,这毕竟是人家的一片心意,姨娘还是让她进来罢。” 大姨娘终归只算是半个主子,若是这个时候不许初兰进来,外头人指不定就要传言大太太病了大姨娘就张狂起来。 大姨娘见书香开了口,就笑着向书香说道:“那就依你。” 小丫环这才出去传了初兰进来。 初兰畏畏缩缩地进了房,忙跪下磕头道:“奴婢给七小姐请安,给大姨娘请安。” 书香看着初兰,心里五味杂陈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大姨娘淡淡地说道:“起来罢。” 初兰这才起身,也不敢抬眼,只是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地上,似乎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不到一年的功夫,从前伶俐的初兰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书香打量了初兰几眼,只见她穿着一套粗布衣裳,膝头和袖子都打着补丁,头上只用木簪挽着一个发髻,看上去还算整洁。 大概是庄子上的日子不好过。 大姨娘扫了初兰一眼,说道:“你什么时候回去?” 初兰忙答道:“奴婢明儿起早就走。” 大姨娘嗯了一声,觉得有些无话可说。 要不是她作证,如香又怎么会平白无故地受那样的污蔑。虽然如香不是大姨娘亲生,毕竟是寄养在大姨娘名下的,出了这样的事,大姨娘自然面上无光。 可能也是觉得对不起大姨娘,初兰这才特意恭恭敬敬地来给大姨娘磕头,以当赔罪。 大姨娘刚要吩咐初兰下去,书香就开口说道:“你们庄子上过得怎么样?” 初兰低着头说道:“若是收成不差,还算凑合。” 书香看了一眼初兰的手,曾经那双纤细白皙的手,如今已经是青筋暴露,晒成了黧黑色。 书香柔声说道:“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初兰胆怯地抬起了头,一对上书香的眼睛,就吓得立即跪倒在地:“小姐——小姐——” 大姨娘看见初兰这副样子就心生嫌恶,初兰大概是见书香长相酷似如香,又十分心虚,这才一时错认。 书香看着初兰瘦削憔悴的脸,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初兰痛哭流涕:“小姐,我知道错了!我给小姐立了长生牌位,日日供奉啊!小姐,我也是被大太太逼的,大太太说要是我不肯说,就要勒死我!小姐……” 大姨娘不等她说完就打断了她的话:“胡言乱语说的是什么?还不睁开你眼睛看看这是谁!” 初兰打住了话头,一双泪珠滚滚的眼睛竭力想透过眼泪,看清楚书香的脸。 过了半晌,初兰才回过神来,低声嗫嚅着:“七小姐……” 书香见初兰神思恍惚,不免心生恻隐,摆摆手命她出去。 小丫环拉起初兰出了房。 大姨娘向初兰的背影呸了一声,说道:“谁让她贪生怕死,背弃主子来!这样还算便宜她了!” 书香轻轻叹了口气:“看样子她在庄子上过得也不好。” 大姨娘说道:“七小姐就是心软。依我说,这种人就该拖出去喂狗!七小姐还不知道罢,这丫头配给了西边庄上的一个小厮,她男人成日价就只会吃酒耍钱,稍不如意就非打即骂,地里的活全都让初兰一个人做。那些庄子里的人,知道她是府上办错了差事才发落下去的,更是没好脸色给她。她能有好日子过才怪!” 不知为什么,虽然书香也曾经怨过初兰,怨她为什么要说假话污蔑自己,可是看到初兰这个样子,书香心里却一点儿也没有那种复仇的快感。 毕竟初兰曾服侍了她那么多年。 书香心情有些沉重地向大姨娘告辞。 郎中隔着帷幔替大太太诊脉,说道:“大太太平日里忧虑太过,脉象不稳,虽然可用汤药,但还是要以调养精神为要。” 罗妈妈一边听一边答应着。 大太太勉强开口:“二小姐怎么样了?” 罗妈妈眼中含泪:“太太养养神罢,二小姐那边还有我们呢。” 第八十四章议亲一 大太太不放心,追问道:“二小姐好些了吗?” 郎中看了罗妈妈一眼,说道:“二小姐已经不闹了,只是还有些不大认得人。” 罗妈妈劝道:“那边院子僻静,正好让二小姐安心养着。” 大太太咳嗽了几声,说道:“二小姐的病还可治得么?” 郎中放下诊脉的手,说道:“二小姐只是一时受了刺激,神志昏昧,若是能好好调养,痊愈不难。” 大太太这才放下心来:“还请先生多多费心。” 郎中出了房,百灵拿出一锭银子来谢过了郎中,又吩咐婆子送了出去。 罗妈妈看着百灵的动作也有些伤感,大太太不管家了,房里的用度顿时捉襟见肘,连答谢郎中的银两也少了一些。虽然大太太还有些私房,可是这样坐吃山空总不是办法。难道往后还要让大太太看着大奶奶的脸色过日子么? 别说是大太太病着,就算是大太太身子好了,老太太和老爷也不会让大太太出门,今后的日子可该怎么过? 罗妈妈愁眉不展。 本以为开铺子的事情是十拿九稳了,谁知凭空出了这样的事情,现在宋家也上赶着去巴结大奶奶了,大太太这边就算是过来了也只是问候几句便走。外头相好的人家更不用说了,头几天还来看看,往后就直接只和老太太和大奶奶说话。就连府里的下人也开始不服管教起来。 大太太为了开铺子费了多少心机,谁知到头来却是为他人作嫁衣裳。罗妈妈想到这里就替大太太气不平。只不过死了个庶出小姐,她娘亲连个正经姨娘都没混上的,大老爷竟然这样惩治大太太,难道大太太这些年为沈府的功劳就一点儿也看不见么? 罗妈妈正思量着,只听大太太床上传来虚弱的呻吟:“来人。” 罗妈妈和百灵急忙进了房。 大太太微微地点点头:“茶。” 百灵倒了茶水,罗妈妈扶着大太太起身,服侍大太太润了润嗓子。 大太太喘了几口气,才开口说道:“家里最近有什么动静?” 罗妈妈说道:“五小姐近来和大奶奶走动得多一些,七小姐还是老样子,时常在老太太房里,平日里也就常与大姨娘和六小姐说话。” 大太太哼了一声:“妍香这是怪我在她婚事不上心了。” 罗妈妈劝道:“五小姐断不敢这样想,还天天打发人来问候大太太呢。” 大太太摇了摇头:“墙倒众人推,她也不过是想给自己求个好未来。”顿了顿说道:“老太太那边对宁家的亲事是什么态度?” 罗妈妈迟疑着说道:“听说是不大乐意。” 大太太沉重地叹了口气:“老太太和老爷都不想和宁家结亲,怎么就这样糊涂?虽然靖远侯名声不大好,可是人家毕竟是正经世袭的爵位,满京城去打算又能有几家?老爷吃亏就吃在心眼太实在了。” 虽然沈万宏和大太太关系这样僵硬,大太太还是惦记着沈家的地位和未来。 罗妈妈欲言又止。 就算是沈家乐意又能怎样?现下华香是那个样子,虽然外头还不知道具体的情形,可是早晚纸里也包不住火。只怕华香的婚事是没人会上门提了。虽然沈家还有梨香和书香没议亲,毕竟是隔了肚皮的,就算嫁过去又怎么会和大太太一条心。 大太太真是病得糊涂了,想得这样一厢情愿。 大太太合上了眼睛,罗妈妈和百灵退了出去。 * 老太太刚歇过午觉起来,万妈妈进房笑道:“老太太起来了?” 采露给老太太捶着腿,老太太说道:“春困秋乏夏打盹,我这又不知睡到什么时候了。” 万妈妈给老太太奉了茶,笑道:“还不晚,刚过了申时。” 老太太说道:“都到了这个时辰了。” 见万妈妈笑眯眯地看着自己,老太太便知道万妈妈有事,问道:“怎么了?” 万妈妈说道:“工部郎中郑家的二太太来了,听说老太太在歇中觉,在偏厅等了好一会儿了。” 老太太忙道:“怎么不叫醒我?快请进来。” 郑二太太微微有些发福,穿着一身绛红色莲纹天香绢褙子,脸上带着敦厚的笑,进房就给老太太行礼:“老太太好。” 老太太笑道:“劳您久等了,上了岁数,也不知怎么就这样贪睡起来。” 又招呼郑二太太坐,命采霜上茶。 郑二太太笑道:“也没等多一会儿,老太太这样客气。” 老太太和郑二太太寒暄了一会儿,渐渐转到正题上:“我们老爷一向都是很敬重沈大老爷的,这次知道沈大老爷留京任职,高兴得不得了。早就想来拜会,又怕大老爷有皇命在身,耽误了大老爷的事务。” 老太太向来喜欢郑二太太老实宽厚,说道:“说这话就见外了,万宏时常提起郑郎中来,夸他办事严谨细心。依我说,正该多些走动才是。” 郑二太太笑道:“我家立文刚考过殿试,中了二甲进士。我们老爷的意思是想请大家去我们家里热闹一番,还请老太太赏脸。” 老太太眼睛一亮,满脸喜色:“文哥儿中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郑二太太只是抿着嘴笑,掩不住的高兴之色。 老太太笑道:“他小时候我就说他很不错,八九岁的时候就看着端重老成,又一心肯读书。” 郑二太太笑道:“多谢老太太夸奖,还请老太太千万赏光。” 老太太说道:“这是自然。说起来,文哥儿也有二十岁了罢?” 郑二太太答道:“刚满二十一岁。” 老太太说道:“不知定了哪家的小姐?” 郑二太太有些羞赧地笑:“立文那孩子虽然看着不言不语的,却有一个死心眼,非说什么考不中就不娶亲。老太太你说这话可笑不可笑?若是三四十岁还不中,岂不是要急死我们!” 老太太说道:“那是这孩子心气高,有出息。这么说,文哥儿还没说下亲事?” 郑二太太点点头:“若是老太太有合适的孩子,还请帮忙多关照关照。” 第八十五章议亲二 老太太笑道:“嗳哟,文哥儿中了二甲进士,回头提亲的不得踏破您府上的门槛?” 郑二奶奶有些不好意思:“老太太也不是外人,我们家里的底细您还不知道?虽然孩子考中了,可是毕竟比不得京城里的大户人家。何况我们也没什么好求的,只要家世清白,孩子稳重,小两口能和气过日子就好。老太太也知道我家孩子,看着太过老实,只怕也不一定有合适的人家看得上我们。” 老太太笑道:“瞧二太太说的,人家说亲都把自己家孩子说得一朵花似的,你们倒好,还没怎么样先失了自己的威风。我就不信新科进士还娶不到媳妇?” 郑二太太腼腆地说道:“那就请老太太帮忙留心。” 老太太笑着应允了。 送走了郑二太太,老太太不免思量起来。郑府虽然比不上沈府,郑府又是族中的二房,可是毕竟是正正经经的官家,又是知根知底的。郑立文还是新科进士,为人稳重老实,没什么意外的话,往后的前途也是一片光明。能和郑家结亲,对沈万宏也有好处。 老太太有了主意,就吩咐人叫大奶奶过来,和大奶奶商议起来:“你去告诉四丫头和七丫头,四月十六去郑府做客。你也跟着我去。” 大奶奶答应了下来,老太太又说道:“天气也热起来了,嘱咐两个丫头换身新衣裳。” 大奶奶抬眼对上了老太太颇有深意的眼睛,便明白了老太太的用意,微微一笑,说道:“祖母放心,我会照看的。” 老太太满意地点点头,这种话不能点得太透,大奶奶现在是越来越聪明沉稳了。 书香谢过了秋平,锦瑟亲自送秋平出去,返身回来说道:“他们家三爷中了举摆酒,为什么咱们家要去这么多人?” 书香低着头做针线:“郑二老爷是工部郎中,与父亲同朝为官,亲近些也没什么。” 锦瑟还是有些不明所以:“那秋平还特意吩咐碧萱,给小姐挑两身新衣裳,还说若是小姐没有合适的头面首饰,大奶奶那里就给小姐送来两套呢!” 书香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抬头说道:“秋平是这样嘱咐碧萱的?” 锦瑟见书香有了兴趣,就上前说道:“可不是,刚才出去,秋平特意去碧萱房里嘱咐的。” 书香思量起来。 如今是关键时期,任何风吹草动也不能放过。 书香叫过碧萱来:“你去打听打听,今儿郑二太太来,都跟老太太说了什么?” 锦瑟也觉得有些蹊跷,等碧萱出去了,问书香道:“小姐,难道是大老爷的事……?” 沈万宏刚刚留京,郑二老爷又是工部郎中,难道是朝中有了什么变故?沈万宏在京中根基不稳,别在这个时候有什么岔子才好。 书香微微一笑:“先别瞎猜了。父亲一向清廉,会有什么事?等碧萱回来再说罢。” 锦瑟这才不言语了。 少顷碧萱来回话:“只是说了些家常的闲话,不过听说老太太很是喜欢郑家三爷。” 书香露出一抹笑意来,既然这样,就不会是坏事。或许是老太太留了心思。 新科进士,家世清白,虽然官职不如沈万宏高,却也是个好人家。 同样是结亲,靖远侯宁家那样巴结老太太,老太太也不肯松口。看来老太太和沈万宏看重的不是官职地位,而是人品。 郑家三爷已经二十一岁了,书香才十四岁,这门亲事应该是想说给梨香的。 碧萱拿了几件衣裳进来,给书香过目。书香挑了一件鹅黄色的织锦春衫,说道:“首饰就戴那两支海棠珠花和四蝶穿花簪。” 既大方又不打眼,想起梨香那温柔的面庞,书香这身衣裳做她的陪衬最好。 碧萱将衣裳细心地包好拿了出去。 * 妍香带着绿槐进了院子,角落里的几株杏树都开了花,粉粉的花瓣颤巍巍地落了满地,越发衬得院子里清冷安静。 绿槐稍稍提高了声音:“可有人在么?” 一个小丫环从厢房走了出来:“五小姐,您来了。” 妍香点点头:“二姐姐怎么样了?” 小丫环似乎有些懵懂,说道:“好些了,五小姐您等等,我去叫人过来。” 说着也不请妍香进屋,转身跑开了。 绿槐一怔:“怎么二小姐的房里越来越没有规矩了,难道就让小姐这样站在院子里等着?” 妍香说道:“算了,翠巧走了,这房里哪里还有人管事。咱们也别较这个劲了。” 说着话已有一个大丫环匆匆迎了出来,见了妍香赔笑道:“五小姐来了,快请进来。” 绿槐认得这是华香房里的二等丫环亦梅,说道:“我们小姐好一阵子没见到二小姐了,着实惦记得紧,想来看看二小姐怎么样了。” 亦梅一边往里让妍香,一边答道:“已经好些了,也不怎么闹,如今也认得迎南姐姐了,就是还时不时的叫翠巧姐姐进来说话。” 说到这里,亦梅不由得脸色黯然。 翠巧服侍二小姐那么久,哪点儿不尽心尽力了?到头来却落得这样一个结果,让别的丫环看了也难免心寒。 绿槐听亦梅提起翠巧也觉得不知如何搭腔,妍香说道:“二姐姐好些就好,慢慢调养罢,总有痊愈的一天。” 亦梅勉强笑笑,谁不知道华香出了这件事就算是毁了,即便是往后完全好了,谁又会求娶一个得过疯病的小姐。 从前华香房里的人多么有脸面,就算是迎南和亦梅这样的二等丫环也比伺候庶出小姐们的贴身丫环强,外院的陪房和管事更是挤破了头地往华香房里送小丫环,如今看着华香出了这样的事,往日里在院子里一群一群的小丫环如今都各自偷闲,找出路去了。谁还能在这里混吃等死,陪着一个疯了的华香浪费功夫。 妍香看着冷冷清清的院子,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第八十六章议亲三 华香怔怔地坐在窗下,一双曾经神采飞扬的眼睛里透着空荡荡的茫然。 妍香见此情景不禁有些胆怯,迎南陪在华香身旁,见妍香进来起身行了个礼:“五小姐。” 妍香点点头,大着胆子向前走了两步,试探着唤道:“二姐姐。” 华香就像没有听见一样。 妍香有些尴尬,又提高了声音:“二姐姐!” 华香缓缓回头,看着妍香。妍香一喜,说道:“二姐姐可好些了?” 华香却像见到鬼了一样,猛然向后退去,缩在床角处,惊惧地说道:“你是谁!?” 妍香失落了下来,说道:“二姐姐不认得我了?我是你的五妹妹啊!” 华香拼命地挥手,不许妍香靠近:“你不是妹妹,我没有妹妹!我的妹妹都死了!都死了!” 迎南忙劝着妍香:“二小姐情绪不大好,五小姐还是看一眼就回去罢。” 妍香见华香这个样子也实在是说不成话,只得说道:“二姐姐慢慢养着,我先回去了。” 华香也不答话,只是惊恐地盯着妍香,妍香被她看得不禁打了个寒噤,忙转身出去了。 直到走到外头灿烂的阳光下,妍香才松了口气。 绿槐跟在妍香身后,也看见了方才的情景,忧心地说道:“二小姐这病,只怕一时半会也好不了了。” 妍香蹙着眉头:“母亲那边也不准看视,好容易见了二姐姐一面,又是这个样子。” 绿槐劝道:“如今大太太和二小姐那边是说不上话了,就算能说上话,小姐的事情大太太也做不了主。小姐还是和大奶奶好好相处罢,我看着大奶奶也是想拉拢小姐的。” 妍香摇了摇头:“大嫂这样只是做给姨娘看的,姨娘如今虽然得宠,上面毕竟还有大姨娘和二姨娘呢。” 妍香的意思是三姨娘那边也是做不得准的,三姨娘都依靠不上,大奶奶又怎么会真心帮她。 妍香仰脸看着天边的一抹流云:“怎么偏偏我就这样命苦。” 绿槐劝着妍香:“老太太不会不管小姐的,小姐别白白担心,反伤了身子。” 妍香苦笑,带着绿槐回了锦霞阁。 * 十六日一早,老太太带着众人出了门。 老太太和大奶奶同坐一辆车,梨香和书香坐了一辆车。丫环婆子和小厮们簇拥着去了郑府。 相比沈府,郑府的院落显得小了一些,郑老太太还健在,因此几个房头都生活在一起,越发显得有些拥挤。 一听说沈老太太和沈大奶奶等人来了,郑二太太亲自出来迎接:“老太太,您慢着点儿。” 老太太扶了郑二太太的手下了车,笑道:“怎么好让你来扶我。” 郑二太太笑道:“老太太是我们请也请不来的稀客,快请进。” 大奶奶带着梨香和书香在老太太身后,郑二太太的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梨香和书香身上。 梨香安静柔顺,书香虽带有些稚气未脱却显得落落大方,郑二太太眼睛一亮:“这是贵府的两位小姐?” 老太太抿嘴笑道:“大的那个是我那四孙女,小的是七孙女。” 郑二太太想起那天老太太说的话,又见了梨香,顿时喜上眉梢。上前拉着梨香和书香,亲热地寒暄着。 老太太满意地点点头。 沈府里,老太太和大奶奶带着两位小姐出门做客,园子里便显得安静了许多。 罗妈妈却脚步匆忙地向大奶奶的住处走去。 进了院子,小丫环刚迎上来,还没等说话,罗妈妈就嚷了起来:“秋平,秋平!” 秋平应声而出:“罗妈妈,您老怎么来了。” 罗妈妈哼了一声,也不答话,径直进了房。 秋平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得跟在罗妈妈身后走了进去。 罗妈妈喝令小丫环出去,这才向秋平说道:“大太太还以为大奶奶是个稳重的,没想到大奶奶才管家几天,就出了这多少乱子。你让大太太怎么放心得下?” 秋平没头没脑地挨了几句训,只好硬着头皮问道:“敢问妈妈,出了什么事了?” 罗妈妈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你还做梦呢!你看看,这种东西也能在园子里么?” 秋平也识得几个字,大略扫了几眼,脸色登时就变了。 罗妈妈气呼呼地说道:“这是我们房里丫环给大太太取药的时候,在园子里捡到的。你说园子里住的都是小姐,这东西是哪里来的?” 秋平哪里经得过这些事,顿时吓得不轻,迟疑着说道:“妈妈别急,或许是春天风大,从外头吹进来的?” 罗妈妈不等秋平说完就呸了一口:“多大的风能翻过这么高的墙?能吹到园子里?你也不用砌词狡辩,赶紧去查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别等到丑事闹大了,那可就晚了!” 秋平定了定神,说道:“妈妈一心为家里好,我们都知道。只是这不过是一首诗,又上没题词下没落款的,没头没脑地去哪里寻?声张起来反倒对咱们家里不好。园子里的几位小姐都是稳妥持重的,断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或是哪个房里的大丫环身上的也未为可知。” 罗妈妈冷笑道:“你也知道这种事情不能声张?大太太病着,得了这个气得不行,立刻就吩咐我过来查问。你说是大丫环身上的,你说说看,这是哪个丫环写的?哪个丫环能有这样好的字,这样的文思?” 秋平被罗妈妈噎得说不出话来。 罗妈妈揣起那张纸:“大太太也料到大奶奶想不到会是谁做的。叫我来给你们提个醒,二小姐病成那样,自然是不会做这种事情的;四小姐更不用说了,平日连话也不常说一句的,又不出门,哪里知道这些事情?五小姐和六小姐是定了人家的,就算再愚蠢也不会自毁前程。” 罗妈妈说到这里,话语戛然而止。 秋平顿时呆住了。 第八十七章议亲四 沈万宏刚回府,百灵来请:“大老爷,大太太请您过去说话。” 沈万宏一听见大太太的事情就蹙起了眉头:“让她安生养着罢,少操心些。” 百灵大概是得了大太太的严令,脸上露出迟疑的神色:“大老爷若是得了空儿还请过去一趟罢,大太太说有要紧事。” 沈万宏有些不耐烦:“知道了,你先回去罢。” 百灵只好退了出去。 沈万宏拿起书看了几眼,终归是心里有事放不下,起身去了春晓苑。 罗妈妈见沈万宏来了就像是松了口气似的,笑着迎了出去:“大老爷来了。” 声音稍稍提高了些,房里躺着的大太太闻声睁开了眼睛。 香桐忙扶着大太太起来。 沈万宏进了房,见大太太病得憔悴的样子,便有些不忍说什么,冷着脸说道:“你不好好养着,还操心什么?” 罗妈妈在一旁竖着耳朵听着。 沈万宏和大太太终归是二十多年的夫妻,大太太就算做了再出格的事,毕竟还有那么多年的情分在那里。罗妈妈私下想着,沈万宏不过是气几天,过了这一阵也就平复了。 大太太吃力地摆了摆手,罗妈妈知趣地带着房里的人退了出去。 大太太看着沈万宏冷若冰霜的样子,不知不觉地垂下泪来:“老爷,如香的事情是我错了,可是如香已经没了,难道老爷还要华香给她陪葬吗?华香现下变成了那个样子……”大太太哽咽地说不出话,顿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也是华香的报应,就算是我们娘俩欠了如香的,该还清了罢?还求老爷能看在我这么多年为沈家的份上,看在华香这辈子已经毁了的份上,饶了我们娘俩罢!” 沈万宏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道:“你让我来就为了说这些?” 大太太的心一点点寒冷了下去。她自以为是了解沈万宏的,可是为什么沈万宏这次就这样一点儿也不肯通融?难道真要逼死她和华香才算?不过是为了一个如香…… 大太太冷不丁想起一件事来,不由得打了个寒噤。难道,沈万宏是想起了玉柔…… 大太太蓦然想起自己去处死玉柔的场景,玉柔临死之前那哀怨的眼神,此时像刀子割她的胸口,撕裂一样的疼痛。 大太太硬生生打住自己的想法,喘了几口气,从枕头下拿出一张纸来:“老爷,这是在园子里捡到的。” 沈万宏接过那张纸一看,本就寒冰一样的面容顿时铁青了起来。 大太太低声说道:“我知道我管家不力,老爷把家里的事情交给大媳妇,也是为了能让我安心养病。可是出了这样的事,我也不敢瞒着老爷。如香的事情虽然不是真的,毕竟也有传言在外头,若是这首诗词被人家看见了,咱们家里的几个丫头……” 大太太欲言又止,话里的意思却十分明显。 沈万宏气得将手中的纸捏得吱吱作响:“这是在哪捡到的?” 大太太见沈万宏信了,就忙说道:“是小丫环在行云阁外头的杏树下面捡到的,还以为是哪位小姐的诗作,怕流落到外头就送到我这里。谁知竟是这种淫词滥调。”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好在那个小丫环不认识字。” 这是暗示此事只有大太太知道。 沈万宏攥着纸张,气呼呼地坐在桌旁。 大太太低声下气地说道:“我见了也是吓了一大跳,打发了那个小丫环就让人去问问秋平,大媳妇那边也不知道这是哪来的。我琢磨了半天,觉得像是……” 大太太看着沈万宏的神色,见沈万宏是听她话的样子,就大着胆子说道:“华香虽然任性,我却是最清楚这孩子品性的,别说她现在病着没有这个心情,就算是真有这样的事,她也没这样好的文墨。梨香一向怕事,成日只是在自己房里,多一步也不敢走的,自然也不会是她。妍香一向孝顺,但凡有事都是先禀过了我和老太太,才敢行事,何况她也写不出这样好的字来。灵香是已经定下镇国公府家的了,虽然诗词最好,却也不会这样自毁名声。我只怕是书香年纪小不懂事。” 不懂事还能写出思春的诗词?大太太这个理由也太过苍白了些。 见沈万宏依然不说话,大太太只得顺着话茬说下去:“虽然书香才十四岁,可是也不算小了,我想着要不趁早将她的亲事定下来,免得以后闯出祸反倒不好收场。前几日永宁知州余三太太过来,说起她们家五爷到了议亲的年纪。门户也是清白的,只是余家过几日要上任,将来书香也要跟着远嫁……” 沈万宏蓦然开口:“好了!” 大太太吓了一跳,讪讪地住口。 沈万宏渐渐平静了下来,又低头看了看那首诗。 满纸的思春之意。大太太所虑也不无道理,只是只因为一张纸就这样给书香定罪,未免也太匆促了。沈万宏想起了大太太在如香事上的所作所为,他不能再让书香重蹈覆辙。 大太太思虑得这样周详,连人家都找好了,难道是早有这样的心思? 沈万宏沉吟着,大太太的心慌乱起来,难道是沈万宏看出了什么端倪?她又从头想了一遍,自己并没有露出什么马脚。 可是沈万宏既然这个态度,就是不想让她插手,这个时候她不能操之过急。 沈万宏站起身,沉声说道:“这件事情你不用插手了,我会处理的。” 大太太刚要开口说话,沈万宏已转身出了房。 大太太十分不甘心,她好不容易等到这个机会,沈万宏却这样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话就走了。难道这件伤风败俗的事情还不够动摇大奶奶管家的位置吗? 她本想借着老太太和大奶奶都不在家,将这件事情声张起来,一来会让府里下人对大奶奶管家的能力产生质疑,二来可以陷书香于不利的境地,只要能将这个眼中钉远远地打发了出去,大太太宁愿冒险。 可是沈万宏…… 大太太长长地叹了口气,若是沈万宏执意护短,她又能有什么办法。 第八十八章议亲五 秋平站在书香的房里,紧张得手都不知往哪放。 书香见了不禁有些诧异,秋平跟着大奶奶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今儿倒这样不知规矩起来?难道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要说? 书香不动声色地向晴烟道:“去给秋平姑娘倒茶来。” 秋平忙摆手道:“不必了,多谢七小姐。” 见秋平像是心虚的样子,书香更加确定了自己方才的想法。 秋平低着头说道:“端午节快到了,大奶奶说,想请锦瑟和碧萱过去帮忙打几个络子。” 书香蹙起了眉头。先不说现在离端午节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就算是大奶奶真的想要丫环去帮忙做活计,又怎么会指名叫书香身边的两个大丫环过去?何况谁不知道书香房里做针线活的一向是寻冬。为什么指着名字偏偏要锦瑟和碧萱。 秋平胆怯地看了看书香的脸色。大奶奶听说罗妈妈来闹的事情就着急起来,立刻让她来叫锦瑟和碧萱问话,她也是没办法硬着头皮才过来的。 书香一向聪慧,是不是看出自己的借口很生硬了?若是书香问起来,她要怎么圆谎…… 秋平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见书香开口:“既然是这样,姑娘这就带她们两个过去罢,我这里也没什么事。” 秋平抬头对上书香含笑的眼睛,一瞬间竟不敢对视,忙谢过了书香。 正在这个时候,忽然听见房门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没等通报,一个人就掀了帘子径直走了进来。 一屋子的人吓了一跳,纷纷抬头向门口看去。 只见妍香穿着雪青色蝶纹琵琶襟褂子,脸上气得红涨起来,进房就直指着书香说道:“你自己做了丑事,别叫别人来应!” 书香一头雾水:“五姐姐这是怎么了?” 妍香怒冲冲地说道:“别以为你讨了祖母喜欢,就张狂起来!还写了什么淫词滥调,满园子飞去!你是不是不知羞?明明是说给别人的亲事,你还巴巴地惦记着……” 书香越听越怒,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够了!” 妍香猛然住口,不敢置信地看着书香。做了亏心事还这么理直气壮,书香是不是吃了豹子胆了? 书香扶着锦瑟的手站起身:“亏你还是大户小姐,口中不三不四说的是什么?别说我没做过,就算是我做错了什么事,上面还有祖母和父亲母亲教导,轮不到你上门来撒野!” 妍香彻底目瞪口呆。 秋平在一旁吓得战战兢兢,但是此时又由不得她袖手旁观,只得壮起胆子上前劝道:“两位小姐消消气,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 妍香回过神来,狠狠地甩开秋平的手:“什么误会?园子里都传开了!说她惦记着宋家富贵,又埋怨祖母和父亲迟迟不给她说亲,写了满纸的思春之语。这个时候还在这里撇清白……” 书香听明白妍香的话,顿时又羞又气,怒道:“你说是我写的,你有什么证据?什么流言蜚语,我们这里怎么没听到?只怕就是你在兴风作浪!家里刚安宁了些,你就想生事?什么宋家?我连听都没听说过!” 妍香气冲冲地还要回嘴,书香已一转身进了房,回头丢下一句话:“五姐姐累了,送五姐姐回去!” 妍香紫涨了脸皮,秋平等人已经连拉带劝地拉着妍香出了房。 妍香临出门前回头狠狠地呸了一口:“什么东西!” 书香受了一场气,回到房里头脑却越发清明起来。妍香气冲冲地跑过来向自己问罪,这里头一定是有人做了手脚,宋家?莫不是就是说给妍香的那家商贾? 书香想到这一节,气极反笑。妍香真是糊涂透顶,她以为好的亲事,别人就未必以为是好人家!还没过门竟然就这样跑过来拈酸吃醋,妍香将来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只是,这传言到底是谁说出来的? 书香想起秋平胆战心惊的样子,大奶奶刚刚接手掌家,而且和自己关系要好,绝对不是大奶奶那边惹的是非。二奶奶一直在房里养胎,自顾尚且不暇,哪里有空陷害旁人?三姨娘眼里只有二奶奶,更不会和书香作对。家里一直看自己不顺眼的只有华香和大太太那边的人,可是华香病成了那样,房里的人也作鸟兽散,怎么会有心思设下这样的圈套?难道是大太太病着也不放心书香,一定要致书香与死地? 书香想起前世自己被大太太诽谤的事情,顿时涌上一阵恨意来。 外头的动静已经渐渐消失,书香沉声唤道:“锦瑟,碧萱。” 两人应声进了房,书香吩咐道:“刚才五姐姐的话你们也听到了,看来园子里的流言对咱们不利。不过咱们行得正,坐得端,自然不怕这些言语。刚才秋平说大奶奶叫你们两人过去,只怕也是为了问这件事。你们就堂堂正正地去,明明白白地照实说。” 锦瑟和碧萱庄重地答应了下来,书香说道:“叫寻冬去打听一下大太太那边的消息。” 碧萱有些迟疑地提醒道:“小姐,寻冬可是方妈妈的侄女。” 书香微微地笑:“如今五姐姐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我这边若是没有动作反而会让人起疑心。就说是我打发寻冬去看看大太太的病好些了没有,别的也不用多说。” 锦瑟和碧萱答应着出去了。 书香的脸色渐渐变得凝重,大太太这是要做什么?想要诬陷自己,挑拨妍香?还是…… 书香心一沉,大太太被迫失去掌家的权力,一定会想方设法给大奶奶障碍,不让大奶奶顺利的接手管家的事,大太太这个计策,真是一石三鸟。 难道还要让大太太继续在家里横行吗?书香暗暗下定了决心,她绝对不能让大太太就这样奸计得逞! 第八十九章议亲六 寻冬进来回话:“方妈妈说大太太换了方子,刚吃了两天。” 书香轻轻嗯了一声,寻冬这样说,就说明大太太的病还没有好,否则为何要换新的方子吃药?二来说明大太太依然是不见人的,寻冬也不过是听方妈妈的话回来这样学着给书香听。 书香打发寻冬出去了,嘴角淡淡地浮起笑容来。她也没指望寻冬能带回来什么有用的消息,她需要的消息自然会有人告诉她。 果然晚间小丫环就说唐广才家的来给书香送东西。 书香吩咐晴烟来给唐广才家的上茶,笑着说道:“唐嫂子,最近可好?” 唐广才家的笑答道:“多谢七小姐惦记着,都好。” 书香抬手让座:“唐嫂子劳碌了半日,快坐着说话。” 唐广才家的将手中的纸包递给晴烟:“这是刚买回来的蔷薇硝,我想着锦瑟姑娘曾经说过七小姐常用这个,就赶紧送过来了。” 书香笑道:“多谢唐嫂子。”吩咐晴烟收了。 寒暄了几句,唐广才家的转入了正题:“大太太还是时不时的头痛,不过疼得倒好些了,天天也是用药养着。大太太也真是一心为家里人,病成这个样子还惦记着家里的事情,想起来一件就打发人去叮嘱大奶奶,也亏得这样,家里的事情才没乱了方寸。” 书香浅浅地笑:“母亲也是放心不下家里的事。” 唐广才家的目光闪烁:“可不是么,家里来了人也要问是谁家的客,若是要紧的客人,扶着病还要撑着应酬。这不前日刚吃了药,就听说余家来人了,忙让百灵请进来,说了一个多时辰的话。” 余家?书香眼角一跳,家里来的客人那么多,怎么唐广才家的偏偏就提到了余家。 书香垂下眼帘掩住心中的猜测:“大概是交情很好,所以母亲才一定要见。” 唐广才家的说道:“听说余家三老爷是永宁知州,大概也是年前回来叙职,听说过阵子又要上任去呢!” 永宁知州?永宁…… 书香飞快在脑海中搜索着,那是个偏远的地方,可又不是要塞,和京里的事情会有什么关系?是什么让大太太病着还要见余家? 唐广才家的低下了声音,索性将事情挑明:“听余三太太说,他们家五爷在永宁还是个有名的才子呢!” 原来是为了亲事! 书香顿时豁然开朗,大太太这样煞费心机,原来是为了将书香远远地嫁出去…… 永宁,书香苦笑着,那个只在书上看到过的地方,难道就要成为她未来的归宿吗? 书香暗暗咬住了嘴唇。 唐广才家的见书香沉默不语,还以为书香没明白她的意思,不由得心急起来:“七小姐,容我说句僭越的话,您可得……早作打算。” 书香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多谢唐嫂子,我记住了。” 唐广才家的担忧地看着书香,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 书香虽然聪慧,毕竟年纪幼小,哪里知道这其中的关系?若是远嫁,别说父母姊妹往后几年才能见一面,若是在夫家有了什么委屈,连个撑腰的人也没有。余五爷的房头又不是族长,往后的日子可要怎么过?还有陪嫁的庄子都在京城附近,要是嫁到永宁去,想管起来可就难上加难了。 可是这话要怎么说出口?书香这样小,能不能明白都不知道。 想到这里,唐广才家的心里油然生出一阵怜惜来。 这话只有大姨娘才能劝劝书香了。若是等大太太那边和沈万宏说下了,木已成舟,结果就再难改变。 书香却似乎并不大放在心上,和唐广才家的寒暄了几句就吩咐晴烟送客了。 * 大太太叫了罗妈妈进来:“那件事情怎么样了?” 罗妈妈低声回道:“大奶奶回来就叫锦瑟和碧萱过去了,到现在还没出来。” 大太太闭上眼睛,脸上浮现出一丝得意的微笑。 这样看来,大奶奶一定是着急了,要不然怎么会这么明目张胆地叫两个丫环过去问话。就算是书香没做这回事,让大奶奶这样一折腾,也会在下人口中坐实了书香的罪名。 到时候,沈万宏就只能答应让书香远嫁,否则留在京里,指不定又要传出什么样的流言来。事关沈家的名誉,就算是老太太不高兴也只能默不作声。 不过是一个庶女,又怎么能斗得过大太太? 罗妈妈也凑趣说道:“二小姐这几天也好些了,听迎南说,晚上也睡得着了,饭也能吃下了。” 大太太点点头:“让她们好好伺候着,华香若是真能痊愈,我重重有赏。” 罗妈妈答应着退了出去。 * 初柳在厨房里等着传饭,听到厨房里的几个婆子在说着闲话:“……真没想到,竟然能写出这种东西来,我这一把年纪的看着都脸红呢!” “看着倒是端庄贤淑的,没想到一肚子花花肠子!” “和以前的三小姐是一个姨娘养的,谁知道是不是大姨娘的毛病……” 说到后来婆子的声音低了下去,不知又说了什么,几人哈哈大笑起来。 初柳听得一头雾水,但是听到大姨娘养下的小姐就留了心,拉过一个十三四岁的丫环问道:“这是怎么了?” 小丫环说道:“姐姐还不知道罢?七小姐写了思春的诗,被人捡了去了,现在园子里都传遍了!” 初柳吓了一大跳:“怎么会有这种事?” 小丫环摇摇头说道:“我也是听人说的,都说七小姐看着不像这种人,可是证据确凿的,谁能不信……哎,姐姐去哪?三爷的饭还没传呢!” 初柳不待听完,已经急匆匆地向外走去。 “三爷!”沈景新正在练弓箭瞄准着靶子,初柳快步走了过来。 “当心点儿!”沈景新刚要松手就看到了初柳,忙停下了手,“急慌慌地跑什么,射伤了你怎么办?” 初柳低声将方才听到的话说了。 沈景新听了一怔,随即说道:“七姐姐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第九十章议亲七 初柳一脸焦灼:“听说园子里都传遍了,大太太正催着大老爷早点儿给七小姐议亲呢!否则要是这种话传到外头去,七小姐可怎么好?” 华香不过是在大街上抛头露面被人看见,就落下名声有损的后果,要是书香写了居心不良的诗这种事传出去,不止书香议亲无望,连沈家声名都要受到影响。 沈景新放下了手中的弓箭,低着头思索起来。 * 万妈妈陪着老太太说着闲话:“不愧是新科举人,人长得斯文,说话也中听。亏着我是借了老太太的光,要不然哪有这样的福气!” 郑立文来拜会沈万宏,先进来给老太太请了安。 老太太也十分满意:“这孩子是出息了,小时候见他才那么大一点儿……” 正在这个时候,外头传来丫环的声音:“禀老太太,七小姐来了。” 老太太心情好,听了这话就扶着万妈妈的手坐起来:“这一早一晚天气这么凉,也就她还惦记着过来。” 万妈妈凑趣道:“要不然老太太怎么疼七小姐呢!” 书香进了房,给老太太行礼:“祖母安康。” 老太太见书香不是往日笑容满面的样子,就有些奇怪:“不必多礼,坐罢。” 书香低着头告了座。 老太太说道:“叫采霜给你拿芙蓉糕吃。” 书香忙推辞道:“祖母别麻烦了,我不过是来看看祖母。” 说着说着竟像是要哭出来的样子,老太太更加讶异了,问道:“这是怎么了?” 书香清了清嗓子,勉强笑道:“没什么,大概是在方才让风吹着了,有些头疼。” 老太太心中疑惑,但是看书香一副不欲多说的样子也没办法多问,就说道:“不舒服就早些回去歇着罢,叫丫环给你煮姜糖水喝,暖暖身子。” 书香说道:“多谢祖母关心,孙女儿没事。”说着起身拿出一个包袱来:“这是孙女做的三副护腿,也不知道合适不合适。” 老太太很是纳闷,这天气一天比一天暖,书香怎么这个时候送护腿来? 万妈妈察言观色,先接了书香手中的包袱,笑道:“刚才我还说七小姐最是孝顺老太太的,按说这些东西交给针线房也就罢了,可是难得七小姐这一片孝心。” 书香垂首说道:“也是赶着只做出三套来,往后若是孙女不在祖母身边了,也算是个念想儿……” 说着,书香泫然欲泣。 老太太越看越是奇怪,问道:“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 书香忙忍住眼泪,抬头看着老太太,浮现出一丝笑容来:“没什么,孙女先回去了。” 老太太望着书香向门口走去,外头的丫环打起了帘子,书香却不抬步,回首看向老太太,一双大眼睛里含着莹莹的泪光,更增加了几分楚楚可怜。 老太太看着书香依恋地望着她,心中升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书香默默地出了房。 老太太蹙着眉头看向万妈妈:“你说七丫头今儿是怎么了?像是有什么事似的。” 万妈妈也听说了园子里传的话,却不好直说给老太太,见老太太问,便说道:“大概是想到几位小姐都议了亲,不几年就要出嫁,想起老太太就舍不得起来。” 老太太却有些不以为然:“说的亲事都是京里的人家,就算出嫁了来往也方便,何况七丫头的事情还没有定下来……” 老太太忽然打住了话头。难道是书香听到了什么风声,却又不好直接跟她说,才会这样难过起来?可是老太太确实还没谈及书香的亲事,一来是书香年纪小,二来老太太喜欢书香,想替书香寻个好人家,才把这件事放了下来。难道是沈万宏和大太太那边有了什么主意? 老太太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叫过采霜来:“去外头问问,我不在家的时候出了什么事?” 万妈妈见了便笑道:“大奶奶前儿刚挑上来小丫环,说要给老太太这边送几个伶俐的呢!要不我去看看?” 老太太惦记着书香的事,漫不经心地点点头。 万妈妈悄悄退了出去。 老太太听了采霜委婉地说了外头的流言,顿时气得拍着桌子:“也不问问青红皂白,就这样定了罪?七丫头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你去查清楚,是谁造的谣!” 采霜低着头答应了,心里却暗暗苦笑,这种话传出来容易,顺藤摸瓜寻下去可就难了,知道老太太震怒,就算是有人说了,谁又能承认? 老太太气得着实不轻,想起书香来又格外心疼:“难怪看着像是哭过了,问她什么又不肯说,这孩子就是死心眼。难道我这个做祖母的是摆设不成?出了这样的事还不肯告诉我!” 采霜劝道:“七小姐也是怕老太太知道了担心。” 老太太摇着头叹气:“这孩子就是这点吃亏。”又想起余家的事情,“……这又是谁的主意?难道给七丫头说亲,还要瞒着我不成?这个家里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采霜斟酌着说道:“大奶奶那边知道了也是急得不得了,叫了锦瑟和碧萱两个伺候七小姐的丫环去说话,却也问不出什么来。” 老太太冷哼一声,说道:“是我气糊涂了,除了她还能有谁?趁着我这阵子只顾着四丫头的事情,竟然没顾得上七丫头,差点让她毁了七丫头一辈子!” 知道老太太说的是大太太,采霜低着头不敢接茬。 老太太越想越气:“病着还不忘兴风作浪!她这是要干什么?” 老太太将手里的茶盏咣啷啷摔在地上。 与此同时,归无轩里的沈万宏也是一脸怒色:“你说什么?这是你写的?” 本就局促不安的沈景新吓了一大跳,连忙跪下说道:“儿子在外头看见,也不懂是什么意思,看着好就抄了下来,那天在园子里出来丢了,回来还找了几日。谁知道竟然连累了园子里住着的姐姐。” 沈万宏重重地哼了一声:“你不是最讨厌读书吗?怎么还会留心这种东西?” 第九十一章议亲八 沈景新硬着头皮说道:“都是儿子的错,还求父亲饶了儿子!儿子以后再也不敢了!” 沈万宏深深地叹了口气:“子不教,父之过。你一向住在外院子,是我对你管教得不够。” 沈景新吃了一惊,抬头看着沈万宏,确信沈万宏没有太多责怪的意思,才慢慢放下心来,给沈万宏磕头说道:“儿子该死。” 沈万宏说道:“你先起来罢。” 沈景新的心底涌上一阵愧疚来,低着头站起身。 沈万宏看着这个只有十二岁的三儿子,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要不是他常年在外放任,忽视了家里这些儿女的教导,又怎么会有这接二连三的事?也怪他太过信任大太太,竟然没料到这个和自己共同生活了二十多年的结发妻子,对这些庶出的子女竟然这样暗加抵制。二儿子沈景禄虽然成家却没立业,成日只知道在外喝酒看戏,走鸡斗狗。沈景新还不到十岁就从内院分了出去,除了按时送了月例几乎不闻不问,连学业都荒废了,哪里有官家孩子十二三岁还在院子里胡闹的?想起许多交好人家的公子十三四岁就入了秋闱参加考试,沈万宏心里越发的悔恨愧疚。 而嫡出的两个公子沈景麟和沈景瑞,大太太却是管教有加,六岁开蒙,之后便延请名师教育,功课更是日日督导。相比之下,庶出的沈景禄和沈景新,却是一事无成…… 沈万宏深深地吸了口气,说道:“过几天你和你四弟弟一起去听课罢,我会告诉严先生的。” 沈景新没想到沈万宏不但不追究他的错处,反而还会这样亲切地和他说话,只是他心里始终不愿读书,自己在外院散漫了这几年,也实在是看见书本就头痛。可是沈万宏这样说出来,他又不好反驳。一时犹疑不定。 沈万宏看了看沈景新,声音不禁严厉了起来:“怎么,还是不愿读书?” 堂堂工部右侍郎的公子竟然不喜读书,这让沈万宏的颜面往哪儿搁?要知道沈家可是书香门第,别说是公子,就连小姐也都是要读书认字的。 沈景新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跪了下来:“父亲,孩儿想去从军!” 沈万宏顿时怔住了。 时下官家男子通常都有习文习武两条路,可是沈万宏一时还反应不过来,自己家里也没有出过武将,怎么沈景新小小年纪却有了从军的念头? 从军也不是不好,只是沈万宏刚刚回到京城家里,三儿子就要去从军,这让沈万宏心里油然生出一种不舍。只是这种感觉转瞬即逝,大丈夫志在四方,怎么能受家小的牵绊。 沈景新惴惴不安地跪在地上,心里犹如十五个水桶一样七上八下。虽然他自小喜武,却一直都只是在院子里打打闹闹罢了,从军的念头也是听外头小厮们无意中说起谁谁家将军这样威风,战功如何显赫,才存了这个念想,虽然也跟六姨娘说过几次,六姨娘却只当他是小孩子的玩笑话,从来没有当过真。这次他也是大着胆子才跟沈万宏求恳的,他知道,要是想实现从军的愿望,就必须得到沈万宏的同意。 沈万宏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能吃得了那苦?” 沈景新见沈万宏的语气有所松动,忍不住心中一喜,说道:“孩儿不怕吃苦!” 沈万宏却似乎并不相信,说道:“军中可不是像家里一样,有一大堆婆子丫环伺候着,闯了祸还有父亲保护。而且边塞环境艰苦,只怕你在家里享福惯了的,一出去就受不了苦楚了。” 沈景新跪直了身子,朗声说道:“孩儿不怕!” 只要能让他去从军,他什么苦都能吃得! 沈万宏的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他只是用了个激将法,生怕沈景新只是一时兴起,到时候在军中吃苦受罪会反悔,那时可就不是现在父子相谈这样简单的情形了。 沈万宏站起身来,淡淡地说道:“你既然存了报效朝廷的念头,为父也不能阻拦你。只是你现在年纪还小,身子骨单薄,只怕你能吃苦,身子也受不了。过阵子我会请个武师来教你武艺,强身健体,你若是真有这个心思,磨刀也不误砍柴功,三年以后再说罢!” 沈景新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父亲竟然这么痛快就答应了他,而且还要给他请个师父!这可是他做梦也不敢想的事! 沈景新眼睛一热,给沈万宏恭敬地磕了一个头,说道:“孩儿多谢父亲!” 沈万宏点点头,沈景新心情复杂地退了出去。 * 书香以手支颐坐在窗下,怔怔地望着窗外。 院子里的树上纷纷扬扬地落着粉白色的花瓣,在璀璨的阳光下珠光折动,透着隐隐的轻薄透明。 又是春天了。 原来她也只是重生了一年而已,这一年过得却似乎比一世还要辛苦。 采霜笑着进了房:“七小姐。” 书香收回了思绪,勉强笑着站起身:“姑娘来了。” 采霜岂不知道书香的心思,见如今书香白皙的小脸上露出少有的哀怨,往日笑意盈盈的眼睛也失去了光彩,折射着点点水光,越发增添了几分动人。 采霜的声音不由得柔和了下来,却透出淡淡的喜意:“定国公府打发人送帖子来了。” 书香接过帖子却并未露出多少喜色,只是淡淡地说道:“有劳姑娘了。祖母可还好罢?” 采霜说道:“老太太这几日腿脚好了不少,那日听说是三爷抄的诗词落在院子里,还要起身亲自去打三爷呢!这才发觉腿脚轻快了不少,人一高兴,精神就好多了,想着这阵子去各府上拜会拜会。今儿接了帖子还和我们开玩笑,说只请了七小姐一个人,老太太还想去逛逛定国公府的大花园子呢!” 书香看了看采霜,不过是一句客套话,采霜却噼里啪啦地说了这么大一堆。采霜从来也不是多话的人。不爱说话的人,若是忽然说了许多话,就应该是有目的的。 第九十二章议亲九 老太太的腿脚不好,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就算是各府来请,老太太十次也常有八九次是推辞掉的。在这个时候却忽然要各个交好的府上拜会,会是为了什么事?沈万宏留京的事情已成定局,华香虽然名声不好,这阵子养病却十分安分,老太太也犯不着为她操心。若是为了府里公子小姐的婚事,适龄的除了书香还有谁? 采霜难道是在暗示书香,老太太正在为她物色一个好人家? 书香斟酌着开口:“如今天气和暖,祖母自然也乐意出去走走。” 采霜的眼睛露出几分深意来:“老太太腿脚不方便,还说让七小姐准备着,回头带着七小姐一起去照看照看呢!” 书香就算是先前不明白,现在也该明白了,不由得羞红了脸,低着头说道:“请转告祖母,就说书香记下了,一定不负祖母的嘱咐。” 采霜这才笑着走了。 书香坐在炕沿上,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 她料得没错,老太太不会这样由着大太太将自己远嫁的。一来如今大太太已经在老太太心目中没有了什么地位,二来大太太也没有什么权力,沈府里实际的权力还是掌握在老太太手中。这个时候,老太太又怎么会把孙女的亲事交给大太太来做主。 这次大太太突然发难,书香并不是没有料到,大太太掌家这么多年怎么会轻易咽下这口气,一定会想法设法给大奶奶设置难题,把权力夺回来。但是书香没想到大太太会挑她来作为陷害栽赃的对象,更没想到大太太上来就用上了毁她名声的招数。 书香轻轻地冷哼,她怎么可能会让同一块石头绊倒两次。 大太太这次趁着老太太,大奶奶和书香等人都不在家,暗地里指使罗妈妈去大闹,更将传言在一天之内传得阖府皆知,这种手段,这种心思,真不像是一个还沉疴在身的人做得出来的。看来大太太这次是想一击必中,谁知半路杀出一个沈景新来,担了这个罪状,让大太太也猝不及防。 作为闺中小姐,私怀春心便是大逆不道,而作为官家公子,在外抄了这等思春的诗词回来,便最多不过受几句责备也就罢了,说不准还会让人认为风流儒雅。大概这也是沈景新大着胆子来担了这个罪名的原因之一。 可是,沈景新到底为什么会忽然出头?书香蹙紧了眉头,她并不记得自己和沈景新的关系有多么要好。 但现在不是研究这个的时机,书香摇了摇头,拿起了桌上的帖子。 书香并不是第一次来定国公府的后花园,但是这次来,看到的景象却又是十分不同。 郁郁葱葱的垂柳随着微风摇曳生姿,纷繁的牡丹在各种花卉的衬托下肆意地绽放着,幽静的亭盖上覆盖着生机勃勃的大片花朵,偶尔有几支颤巍巍的垂落下来,坐在其间望着花园中的处处美景,既清凉又赏心悦目。 安清县主拉过书香的手,上下打量了几眼,说道:“怎么几日不见,你瘦了这么多?” 书香淡淡地笑:“我一向有些消夏,瘦些也没什么。” 章筠慧快言快语:“那怎么脸色也不好看?莫不是病了?” 书香展颜一笑:“多谢记挂着,我很好。” 书香既然不肯说,大家也就不便问,坐在亭中赏花喝茶,吟诗作对,倒也是一片笑语殷殷。 方语岚和书香一同离席去更衣,回来的路上,两人立在花丛旁边说起话来。 方语岚说道:“贵府二小姐可好些了?” 玉香的婆婆安平伯夫人曾经透露过想给华香和方语岚大哥做媒的意思,因此方语岚知道华香,何况华香的事情如今传得京城里官家里都知道,方语岚这样问候起来,书香微微一怔。 若不是知道方语岚不是那种尖酸刻薄的人,书香真是不知如何应对。此时也只有勉强地笑笑:“已好些了,多谢记挂着。” 方语岚叹了口气,拉起书香的手,诚恳地说道:“你我知心如此,这些话我也不会瞒你。贵府二小姐不是个好相与的人,沈大太太又那样偏宠她,你的处境,我们也有些听说了。” 大户人家里的姨娘和正室之斗也是寻常,庶出的公子小姐和嫡出终究差了不少。沈府的家事,外人只要稍稍有些脑筋便会猜到一二。 书香不便说家里的不是,只有低下了头。 方语岚见她神色间有些忧伤,劝慰道:“好在沈大老爷如今留京任职,你的事情自然会有人做主。” 书香脸上一热,说道:“谢谢方姐姐。我也不是……” 话说了一半便说不下去了,方语岚毕竟也是未出阁的小姐,这种私下的话也只能说到这里。只是看着书香并未因自己的话语稍解忧烦,反而又添了一层愁色,不禁心中犯起了思量。 她是真心想帮书香,可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方语岚忽然眼睛一亮,悄声问道:“上次我问你的事……” 书香想起上次方语岚和她说的悄悄话,提起宁致远来,顿时脸都红到耳根,她转过头去掩饰住羞涩,低声说道:“人家叫你姐姐,你又拿我取笑起来。” 方语岚闻言也是脸上一片羞色,想想也是失笑,自己也是闺中小姐,怎么倒打听起这些事情来了。 只是看着书香粉色的脸颊和垂首的娇羞,方语岚心中有了主意。 方语岚握住书香的手,说道:“我也是看你为家里的事情不开心,才想逗你说话。我话说得僭越,倒是我的不是了。” 方语岚这样一赔礼,书香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忙说道:“瞧方姐姐说的,这样说不是生分了么。咱们也出来好一会儿了,先回去罢。别让她们拿住了咱们又要罚诗罚酒的。” 两人说笑着走开来去。 第九十三章赐婚一 百灵扶着大太太靠在枕垫上,又给沈万宏上了茶,告退了出去。 大太太太阳穴上贴着膏药,看起来病恹恹的,十分憔悴。一双眼睛却是眨也不眨地看着沈万宏:“老爷,上次和您说的事,您觉得怎么样?余家那边快启程了,若是老爷觉得合适,就趁早定下来。免得时间匆促,事情预备的不周全。” 沈万宏脸色有些不虞:“你打发人叫我过来就是为了这件事?上次的事情不是说过了吗,都是小三惹的祸,和书香没什么关系。” 大太太早就知道沈万宏会这样说,就说道:“也是大媳妇太心急了,怎么就这样不清不楚地去问了锦瑟和碧萱,这不是坐实了书香的罪名么?虽然现在事情清楚了,可是府里还是有人乱传,我也是怕流言多了对书香不好。何况余家也是个不错的人家。” 沈万宏隐隐猜到了大太太的心思,却又不愿说破,只是说道:“余家虽然好,只是太远了些。” 沈万宏本想委婉地表明自己的立场,谁知大太太立刻接口道:“永宁虽然远却也是个好地方,何况余三老爷又是知州,难道老爷还怕书香嫁过去受委屈不成?” 沈万宏心中不悦,大太太这话像是在谴责沈万宏不为书香着想,又像是暗指沈万宏不关心家里子女的事情。沈万宏也不是不满意余家,只是想到书香小小年纪就要远嫁,心里十分不舍,何况还有老太太那边。老太太疼爱书香阖府皆知,若是知道沈万宏和大太太做主将书香嫁到永宁去,十有八九是不会同意的。沈万宏好不容易才能在老太太跟前尽孝,不愿违逆老太太的心愿。 沈万宏又想起大姨娘听到风声后向他的求恳,是啊,大姨娘伺候了自己这么多年,书香又是她唯一的骨肉,怎么舍得将书香嫁到永宁去。 沈万宏坚定了信心,摇摇头,直接地拒绝了大太太:“京里这么多户人家,还是看看再说罢。” 大太太不禁十分失望,眼看自己的计策就要成功了,大奶奶那边地位不稳,在园子里捡到一首香艳的诗词,这个罪名就可以理直气壮地指责大奶奶管家失职。又可以栽赃给书香,逼得沈万宏答应书香远嫁。谁知沈景新这个时候忽然来自认下了这个罪名。 大太太到现在还是不明白,沈景新早就搬到外院去住了,跟内院里的人又没什么太多的往来,怎么这次偏偏就会为书香出头。 不管怎么样,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大太太已经是黔驴技穷,想和沈万宏商量商量,不过也是存了一点儿妄想罢了。 大太太只好岔开了话题:“华香已经好些了,郎中说再调养几日便可出来给老爷请安,到时候若是有不知礼的地方,还请老爷多多体谅。” 大太太是怕华香刚刚好转,见了沈万宏又被惊吓到。毕竟现在的华香已经受不了那么多刺激了。 沈万宏一听到华香的名字就蹙起了眉头,只是想想心又软了下来,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他又怎么忍心让华香就这样疯傻下去。 沈万宏看了看大太太垂着眼帘的恭顺样子,带着一丝丝乞怜,华香是大太太的心头肉,沈万宏连大姨娘替书香说情都肯听,怎么好对大太太的求恳视若无睹。 大太太看着沈万宏冷若冰霜的脸,心底油然而生一种悲伤的绝望,这可是她的夫君啊,怎么就会到了今天这样的地步。 沈万宏起身出了房。 * 书香在窗下修剪着绣球花。 这几天大太太那边一直没有动静,应该是没有劝说动沈万宏,梨香、妍香和灵香的亲事都已经定了。郑立文中了新科举人要衣锦还乡,郑家的意思是早些定下日子。沈万宏和老太太也没有意见,毕竟灵香的好事也要近了,早定下来也好。大奶奶这几日忙里忙外,为了三个小姑子的事情着实操劳。 尽管如此,书香也不敢掉以轻心,大太太不是轻易认输的脾气,只要她的婚事一日不定下来,大太太就不会死心。虽然沈万宏不是个耳根软的,但是书香也怕沈万宏会被大太太的话说动了心思。 书香怔怔地想着,锦瑟走了进来:“小姐。” 书香回过神来,点点头:“什么事?” 锦瑟却有些欲言又止,想了想才为难地开口:“红梅说她老子娘病了,想要回去侍奉一阵日子。” 红梅是行云阁的小丫环。 书香听锦瑟说话的声音像是不高兴,抬起头来说道:“既然如此,就让她回去看看罢。” 锦瑟忍不住说道:“小姐也太好性了,竟然这么痛快就答应了人家。若是别人见小姐这样好说话,都来请假可怎么行?咱们院子里的活还有谁做?” 锦瑟虽然是个直性子,却一向是刀子嘴豆腐心,怎么忽然这么气不平起来? 书香放下手中的小剪子:“都谁请假了?” 锦瑟忿忿地说道:“不过刚露出点儿风声,就这样巴不得地要离开。就好像小姐挡了她们财路似的。” 碧萱听见这话进了房,劝道:“锦瑟姐姐也太性急了些,这话拿到小姐面前说什么。” 书香明白了锦瑟的意思,微微一笑:“红梅愿意走就走,或许她娘当真是病了。” 锦瑟还以为书香没想到那一层,气呼呼地开口说道:“刚听说小姐许的人家不好,就赶紧这样那样的要走,我就不信她们能攀到天上的高枝儿去。” 书香却并不大以为意:“我记得红梅是杜三家的女儿罢?” 碧萱给书香沏了茶端上来,说道:“小姐记得不错。” 书香拿起剪子继续修剪着花枝:“上次杜三因为二姐姐偷跑出去的事挨了十大板,又革了差事,她老子娘好像是浆洗房的。家里都指望着红梅能出息呢,若是跟了我,只怕真是耽误了她。” 锦瑟虽然口快心眼却不傻,听书香说了这话就怕书香是有些生气了,不禁后悔起来自己的莽撞,小姐正为家里的事情烦心,自己还要拿这些小事来烦小姐。 第九十四章赐婚二 碧萱看锦瑟不说话就上前来劝道:“小姐别理她们,她们侍奉不了小姐,是她们没福气。” 书香微微地笑:“人家也有人家的难处。” 倒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碧萱和锦瑟也不好说什么,书香又说道:“锦瑟,你去问问院子里的婆子丫环,有谁想要走的,就只管走,我会去替她们回大嫂就是了。别为了我一个,耽误大家的前程。” 锦瑟咬住了下唇:“小姐……” 书香抬眼看着锦瑟,脸上虽挂着笑,眼睛里却是一点儿笑意也无:“没听见我说的话么?这样踩低逢高的人,留在咱们屋里也是个祸害,不如早早地打发了出去。” 锦瑟和碧萱这才明白书香真正的用意,低头答应了下来。 * 这日从暖翠阁请安回来,刚进了院子就有小丫环迎了上来:“小姐回来了,初柳姑娘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 书香一怔:“初柳?伺候三弟弟的那个初柳?” 小丫环说道:“是三爷房里的初柳姑娘。” 初柳怎么忽然来了? 书香想起沈景新担了诗词罪名的事,难道初柳是为这个才来的么? 锦瑟和晴烟服侍书香更衣净手,初柳才从外头进来,给书香行礼:“七小姐好。” 书香说道:“起来罢,给姑娘看座。” 初柳忙说道:“多谢七小姐,奴婢站着说话就好。”说着拿过一个锦盒来,“这是我们三爷在外头买的两根簪子,让我来送给七小姐。” 书香有些奇怪,怎么沈景新忽然无缘无故地给书香送礼物来,便试探着问道:“三弟弟什么时候出去了?” 初柳笑道:“大老爷给三爷请了位师父教习武艺,三爷高兴得不得了,非要亲自出去给师父挑件见面礼,在外头逛的时候看见这簪子好看,说是正好配七小姐的,就买了打发我送来。” 书香仍是迷惑不解,给师父买见面礼,怎么就能逛到首饰铺子里去?这分明就是沈景新特意给书香买的。 书香给锦瑟和晴烟使了个眼色:“去给初柳姑娘拿果子来吃。” 锦瑟和晴烟退了出去。 房里没有了旁人,初柳似乎就松口气,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下礼去:“七小姐对我们三爷关怀照看的恩情,我们三爷是不会忘记的。只是三爷住在外院,一直没有机会当面道谢,还请七小姐不要见怪。” 书香顿时一头雾水:“什么恩情?此话又从何说起?” 初柳仰起脸来:“七小姐施恩不图报,三爷却一直记在心里。上次三爷用飞刀伤了北林,亏得是七小姐拿了五两银子给北林治伤,三爷对七小姐十分感激的。” 书香这才想起这件事来,说道:“我当是什么,不过是件小事罢了,你们还记得这样清楚。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 初柳听书香这样说,眼中含着泪说道:“三爷早早就出去单住,这几年内院的人哪个肯照看三爷?虽然月例银子是不缺,可平日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也只有六姨娘时常照看。府里的太太奶奶和小姐们,也只有逢年过节见面能说上几句,平日里又有谁记得我们三爷?肯照顾的就更没有了……” 书香见初柳说得可怜,不禁也有些动容,温言说道:“三弟弟的心意我领了,东西我也收下,只是你们房里日子也不好过,往后还是别买这些东西了。自家姐弟,亲近也不在送这些东西。” 初柳听了更是感激,跪下哭道:“奴婢今儿来也不全为了三爷,奴婢自己也有私心。初兰是奴婢的姐姐,却对三小姐做出那样的事情,奴婢心里实在是愧对大姨娘,愧对七小姐,恨不能以命报答七小姐和大姨娘,只是没有机会。七小姐宅心仁厚,不计较初兰的罪过,奴婢心里却一直过意不去,想要寻个机会给初兰赎罪。往后七小姐若有差遣,还求七小姐……” 书香不待她说完就打住了她的话头:“姑娘快快请起,再不要说这样的话。” 初柳抽抽搭搭地起了身,书香安慰道:“初兰做的事怎么能由你来赎罪?往后断不可这样想了。你有这片心已经是难得的,只要姑娘服侍好三弟弟,就比什么都强。” 初柳说道:“多谢七小姐,奴婢记下了。” 锦瑟适时地进了房:“姑娘请用茶。” 初柳擦了擦眼角,低声道:“多谢姐姐,多谢七小姐,只是我出来好一会儿了,也该回去了。” 书香知道沈景新房里的事都是初柳打理,也不虚留她:“姑娘慢走,回去还请替我谢谢三弟弟。” 初柳行礼退了出去。 书香看着初柳的身影有些感慨,同样是做奴婢的,初柳一心只是替主子着想,初兰做的事和她并无关系,只因她们是姐妹,就愿意替初兰承担。而自己院子红梅那样的人,却见了主子要过得不好了,就急急忙忙地要离开寻出路,这样自私自利的奴婢,要她们又有何用。 书香沉声问道:“锦瑟,前儿我交代你的事情都做好了?” 锦瑟恭敬地答道:“已经回了大奶奶,大奶奶那边答应了,红梅等人我也已经打发出去了。” 书香说道:“也好,早早打发了出去,咱们院子里也清净。” 锦瑟笑着应了。 * 老太太半倚在榻上,采月拿着美人捶捶着腿。 大奶奶立在地上回话:“这是四妹妹、五妹妹和六妹妹的嫁妆单子,请老太太过目。” 老太太一边看着,一边点头:“很是妥当。今年你三个妹妹都要出嫁,也难为你了。” 梨香嫁的郑家是官家,妍香嫁的宋家是商贾,灵香嫁的镇国公府是公侯世家,大奶奶在安排嫁妆上尽量做到不偏不倚,却又不会丢了沈府的面子,以沈府现在的家底,大奶奶能做到这一点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大奶奶得到了老太太的肯定,心里才高兴起来,还是谦虚道:“都是老太太操心,我不过是跑跑腿罢了。” 第九十五章赐婚三 宋家和沈府婚事在即,开铺子的事情自然也紧锣密鼓地张罗着,大奶奶近来实在是忙。 大奶奶就又说起开铺子的事情来:“宋家替咱们在东大街找了铺面,位置很好,挨着街面……” 刚说到这儿,忽然万妈妈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老太太!老太太!” 老太太吓了一跳,立刻坐起身来:“怎么了?” 万妈妈也是府里的老人了,又是老太太身边办事的,若不是事情重大怎么会吓成这样。 万妈妈脸色都白了,结结巴巴地说道:“宫里来人了……说、说让接旨……” 老太太闻言也是顿时变了脸色,好好地怎么会忽然传下了旨意,难道是沈万宏或是沈景麟办差出了差错…… 大奶奶更是吓得话都不会说了。 此时也容不得老太太等人多想,万妈妈催促道:“公公还在外头等着呢!” 老太太回过神来:“快去预备香案。”又催问着,“万宏和麟哥儿回来了么?” 底下人答道:“大老爷和大爷都还没回来呢!二爷没在家。” 沈景禄就不用指望了,成日价都是在外头的。 现下沈府里只有女眷,老太太只好说道:“去叫新哥儿换了衣裳出来。” 想了想又说道:“大媳妇病着就别出来了,我和大孙媳妇去接旨。” 采霜采露等人急忙拿出衣裳来,伺候老太太和大奶奶换了,老太太心里直打鼓,想了多少种可能,到底是因为什么事忽然下了旨?只是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忐忑地带着大奶奶出去了。 几个管家正点头哈腰地服侍着一个公公模样的人:“艾公公,您老请用茶。” 沈景新也是刚刚到,身上的衣裳虽然簇新却还有些不整齐,硬着头皮站在门口处,身边的初柳慌张地抹着沈景新身上的一处褶皱。 艾公公身后立着几个小太监,均是脸色沉凝,老太太进了房,见了这副场景更是摸不准艾公公此行前来的目的。艾公公见老太太和大奶奶进了房,才起身淡淡地说道:“这位就是沈老太太罢?” 老太太不知道怎么称呼,一旁的管家忙说道:“这位是艾公公。” 管家又笑着向艾公公道:“这是我们老太太,大奶奶,这位是三爷。” 艾公公点点头,从身后的小太监捧的紫檀木盘中端起旨来:“请老太太和三爷接懿旨!” 老太太忙带着大奶奶和沈景新跪在香案后头。 艾公公展开金黄色的绢帛,宣读道:“奉皇太后懿旨,工部右侍郎沈万宏之女沈书香,淑慎性成,柔嘉维则,知书达理,敦睦嘉仁。今赐婚靖远侯府宁致远……” 老太太愣在了原地。 艾公公宣读完懿旨,没听见老太太的回应,脸上微微露出不耐烦。太后下旨赐婚,是多么荣耀的事,要是别的人家早就高高兴兴地接了旨,笑脸相迎加上重重的打赏,沈家老太太却是一副震惊的样子,像是话也不会说了,难道是欢喜过头了? 老太太身后的大奶奶和沈景新见老太太不说话,心急如焚,沈景新暗暗地扯了扯老太太的衣角,轻声唤道:“祖母!” 老太太这才回过神来,恭恭敬敬地带着大奶奶和沈景新等人磕头谢恩:“臣妇叩谢太后娘娘圣恩,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艾公公这才露出一丝笑容来,将懿旨捧给老太太:“咱家恭喜老太太,恭喜七小姐了!” 老太太唯唯答应着,又吩咐人给艾公公打赏:“公公辛苦了。” 艾公公笑道:“不忙,太后娘娘还有赏赐。” 说着身后的小太监捧着红绸子盖着的端盘上前,艾公公指着说道:“太后娘娘赐给沈七小姐添妆的。” 老太太受宠若惊,让大奶奶亲手接过来:“多谢太后娘娘恩典。” 艾公公笑道:“太后娘娘说了,也不用沈七小姐进宫谢恩了,好好在家做待嫁娘罢。” 老太太实在是一头雾水,不清楚书香的事情怎么忽然就惊动了太后,此时不容细想,只好笑着与艾公公应酬。 艾公公说了几句场面话就告辞了,老太太也不敢留,亲自送了出去。 待送走了宫里的人,老太太才松了口气,扶住了身边的大奶奶,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倒是沈景新一脸的惊喜:“太后娘娘亲自给七姐姐赐婚?这真是天大的好事!”说着一脸向往,“也不知道那个宁致远是个什么样的人?” 老太太扶着大奶奶往暖翠阁走去,沉默了半晌,才说道:“又得麻烦你多置办一套嫁妆了!” 大奶奶心里也是七上八下,忙说道:“祖母这话说的太客气了,只是不知七妹妹的事该怎么办……” 大奶奶实在是不知该如何行事,但凡有一点儿主意,也不会出口向老太太请教。沈府哪里有过太后赐婚的先例,虽然梨香等人的嫁妆份例在那摆着,只是书香是太后亲自下旨赐婚,又怎么能和其他小姐们一样?要是置办得不好就会让人以为寒酸,到时候丢的不光是沈府的颜面,还有太后的颜面。 老太太说道:“先照着灵香的那一份置办罢。我再拿出一些东西来给四个丫头添上。” 大奶奶答应了下来,见老太太似乎心事重重,也不敢开口多问。 老太太进房坐下,说道:“你去忙你的罢,我这里没什么事了。” 大奶奶行礼告退。 采霜上前服侍老太太更衣净手,老太太叹了口气:“你也听见说了罢?” 前院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后院早就听见了。 采霜说道:“太后娘娘下旨赐婚,对七小姐也是好事。” 老太太抬眼看着采霜:“你说是好事?” 采霜小心地替老太太卸着钗环:“靖远侯府也是大户人家,何况现在和大老爷又是同僚,前阵子周妈妈来的时候就几次露出想求亲的意思,只是看老太太一直不肯松口才不敢直接让人来提亲。奴婢私下猜测着,大概是宁夫人去求了太后,太后才下了这样的旨意,一来也是宁府表示是真心求亲,二来七小姐有太后做保山,也能老太太免了不少忧虑。看来宁府是真的想和大老爷交好。” 第九十六章赐婚四 老太太叹了口气:“我也想着是这个道理,只是书香年纪小,又是庶出,宁府是世袭的爵位,我怕书香嫁过去会受委屈。何况宁府大房也不是好相与的。” 采霜知道老太太一直不喜宁致达的做派,就劝道:“这次太后指婚的是宁府二房的二爷,七小姐嫁过去自然是在二房过日子,何况七小姐行事稳重妥当,老太太也是知道的,就只管放心好了。” 老太太疲惫地闭上眼睛:“事已至此,好与不好,也只能看七丫头自己的造化了。” * “什么?”大太太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起得猛了,顿时只觉天旋地转。 百灵忙上前扶住大太太,罗妈妈立在地上回话:“太后下旨,给七小姐赐婚,是靖远侯府的宁二爷。” 大太太只觉得一块千斤重石头瞬间压住了她的胸口,让她喘不过气来,连说话都断断续续起来:“怎么……怎么太后忽然下旨……七丫头的事,太后又怎么会插手……” 太后下了旨,书香的婚事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大太太就算是再想做手脚也没有办法了。 大太太想着就万分气恼,这个书香怎么就那么命好,在府里有老太太和沈万宏护着,现在连婚事都这样的风光。 罗妈妈上前说道:“听说,大概是七小姐跟安清县主那边走得近……” 大太太想起了什么似的,睁开眼睛说道:“你是说这都是书香在暗地里搞鬼?书香和那个宁二爷早就……” 罗妈妈低下了头:“奴婢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大太太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是哪里出了纰漏:“不对啊,书香一向也不大出门,只有去定国公府的几次,也都没听说有什么事。” 百灵给大太太端上茶来:“这种事情谁好说得的?就算是真有什么事,现在有了太后娘娘的懿旨,也没人敢说什么。” 大太太听了这话未免觉得刺心,揉着胸口说道:“说的也是这个道理,只是这其中的关窍,怎么也想不明白。” 罗妈妈上前说道:“大太太先想想该怎么办罢,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七小姐顺顺当当地嫁到靖远侯府去?” 大太太斜了罗妈妈一眼:“太后都下旨了,还能有什么办法?” 罗妈妈低声在大太太耳边说了几句,大太太脸色阴晴不定,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如今也只能这样了,你快点儿去办这件事,别让人看出了马脚。” 罗妈妈答应着出去了。 * 书香乍听见这个消息也是吓了一跳,怎么忽然太后下旨亲自给她赐婚?太后又是怎么知道她的事情的? 碧萱倒是一团欢喜:“我早说咱们小姐最是有福气的,现在看看怎么样?连太后娘娘都给咱们小姐下旨了,往后看谁还敢说什么!” 锦瑟也是一副解气的样子:“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现在听说了不知是怎样的后悔呢!” 晴烟抿嘴笑道:“说不定肠子都悔青了!” 几个丫环笑语嫣然,书香却只是淡淡地笑:“你们别闹了,让人家看见成什么样子?” 锦瑟说道:“当初大姑奶奶嫁到安平伯府,是多么的风光,我还以为这辈子也就能见着一次了,没想到我们小姐比大姑奶奶还风光!真是菩萨保佑!” 书香笑而不答,低下头做着针线。 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宁夫人进宫求了太后的恩典,还是安清县主那边…… 书香不知不觉想起宁致远来,不由得一阵脸热心跳。她是真的没想到,自己会有这样的幸运。 这段日子来大太太多少次地想要对她的婚事做手脚,她虽然几次逃过了,却也是心神俱疲。硬是撑着一口不服输的气才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好不容易大太太不再管事,她刚松了口气就传来太后指婚的旨意。 幸亏是宁致远,若是别人,她也只能感叹命运坎坷了。 只是那个声名狼藉的靖远侯…… 书香想到这里,指尖微微一抖,刺中了手指。 往后,自己该多多小心才是。 不管怎样,此刻的书香心里是喜多于忧的,她虽然是庶女,却是太后亲自赐婚,有这一层关节在,想来宁致达即使再不堪也不敢对她怎样。想到这里,书香略略放下了心。 书香正思量着,外头传话来:“大姨娘来了。” 大姨娘进了房就拉着书香的手,含泪笑道:“我的小姐,我可真没想到也有今日!” 大姨娘喜极而泣,书香也有些动容,拉大姨娘坐下:“姨娘哭什么?该高兴才是……” 书香说着就羞赧地低下了头,大姨娘忙擦了擦眼角,笑道:“可不是我乐得糊涂了,竟然哭起来。小姐不知道,我一听见这个消息差点都不敢相信,还以为是谁拿我开玩笑呢!没想到是真的。我早就说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没想到福泽这样深厚……” 大姨娘说着忽然咳嗽起来,书香忙让人给大姨娘拿枇杷膏来,又给大姨娘抚背:“姨娘这是怎么了?” 大姨娘咳嗽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不妨事,大概是春天太干了,最近总是咳嗽。” 书香说道:“有没有请郎中来看?” 大姨娘面露难色,低声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算了。” 大太太如今不管事,大奶奶终归是刚刚掌家,总有顾不到的地方,何况最近又要忙着置办梨香等人的嫁妆。姨娘那边的院子现在都是三姨娘在管事…… 书香想到这一层就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系,站起身来说道:“姨娘病了不请郎中怎么行?我这就去回老太太。” 大姨娘忙拉住书香:“小姐别为我的事去惊动老太太,我不过是小毛病,养几天就好了。别让人说小姐刚刚风光了就张扬……” 书香见大姨娘为自己打算得这样妥帖,忍不住眼中微湿:“姨娘病程这样还为我着想,让我怎么担当得起……” 大姨娘宽慰地看着书香:“只要小姐好,就比什么都强。小姐现在有老太太,还有太后,我就放心了。”说着又咳嗽起来。 第九十七章安排一 书香亲手将枇杷膏端给大姨娘:“姨娘润润嗓子。” 大姨娘接了过来,刚喝了以后却又呛了似的咳嗽起来,书香忙接过茶盏,眼睛余光却扫见茶盏中那抹鲜红的血迹。 书香吓了一大跳,失声道:“姨娘!” 大姨娘却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脸上露出歉疚的神色:“倒让小姐替我担心了。” 书香眼中含泪:“姨娘怎么病成这样,也不和我说?” 大姨娘拍拍书香的手:“小姐别为我担心,我没事的。” 书香不由分说地叫过锦瑟来:“快去给姨娘请个郎中来,诊金从咱们房里出。” 大姨娘还要推辞,书香说道:“姨娘别想那么多,只管好好将养身子,这病怎么能拖得的?早些治了才好。” 大姨娘欣慰地点点头,书香再也不是小女孩了,行事说话自有一番主见和威严,也难怪会得老太太的喜欢。 这样的书香,她有什么不放心的。 大姨娘一听见太后下了给书香赐婚的旨意,欣喜之余却又生出几番担忧来,书香还没及笄,又是庶出,嫁到侯府去若是受了委屈可怎么办?她又不像三姨娘是得宠的,就算是想帮也帮不上,大太太那边更不用指望,不给书香添堵就是好的。何况沈府毕竟不过是普通的官家,沈万宏在朝中又不甚得势。大姨娘虽然只是个丫环出身,却也知道嫁出去的小姐要有个好娘家撑腰,在夫家才能过得好。否则就算是嫡女又能怎样?玉香嫁到安平伯府去虽然做了管家少夫人,不也是事事小心勤谨,连娘家都回不了几次。 可如今看到书香这沉稳中不失坚毅的样子,大姨娘略略放下心来,想起老太太将她叫过去宽慰时说的话:“将来也就看七丫头自己的造化了。” 大姨娘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就算她再担心又有什么用,她又能做什么…… 大姨娘想起这个不禁有些黯然,只好宽慰自己,她能做的也就只有好好照看自己身子,免得让书香分心。 书香亲自送大姨娘回了院子,又嘱咐了冬莲好一会儿,吩咐郎中这边看过了病就去行云阁回个话,这才带了碧萱回来。 * 迎南扶着华香给沈万宏和大太太行礼请安。 月余不见,华香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大大的眼睛有些畏缩地看了沈万宏一眼,就急忙低下了头。 大太太见华香再没有从前神采飞扬的样子,顿时心酸起来,哽咽道:“快起来。” 迎南引着华香坐在锦杌上,沈万宏见这副情景也叹了口气,说道:“觉得身子怎么样?” 沈万宏一开口华香就打了个哆嗦,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好在迎南扶住了,定了定神才低声开口:“好些了,多谢父亲、母亲。” 大太太看华香看着沈万宏露出畏惧的样子,十分心疼,温言道:“你只管好好养身子,从前的事情也就不必提了。” 沈万宏眉头一蹙,难道如香就白死了?难道大太太那些罪过就都一笔勾销了? 只是看着华香这副样子也不能说这种话,沈万宏面色有些难看,沉默不语。 大太太看了沈万宏一眼,适时说道:“早些回去罢。路上慢些走。” 又嘱咐迎南:“好好服侍二小姐。” 迎南答应了,小心地扶着华香出了房。 等华香离去,大太太就掉下眼泪来:“老爷也看见了,华香这副样子可怎么办?咱们毕竟是华香的亲生父母,咱们不为她着想还有谁为她着想?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个人的罪过,还求老爷饶恕了华香罢!” 大太太擦了擦眼睛,继续说道:“以后华香还要出嫁,难道让她这副样子嫁人不成?妾身现在统共剩下华香这一个女儿,如今又是一身的病,只怕也活不了几年。只求老爷看在妾身伺候老爷这么多年的份上,将来能为华香做主,妾身来世当牛做马报答老爷。” 话说到这个份上,沈万宏就算再气恼也说不出口来,叹了口气道:“你养好身子再说罢,你心疼华香,华香难道就不是我的女儿?她的事情我自然会放在心上。” 大太太听沈万宏这样说才放下心来,垂泪道:“那妾身就多谢老爷了。” 沈万宏刚要走,大太太又开口道:“还有一件事情想和老爷商量,华香病了这一阵儿,房里两个大丫环都因故出去了,只有迎南和亦梅两个二等丫环。先前是因为华香病着,也不好安排新的人伺候,现在华香已经好了不少,往后要调养身子,妾身想着再挑几个丫环给华香。梨香等几个也要出嫁了,园子里事情多,顺便也挑几个给她们送去,免得人手不够,做事不周到。” 这些内院的事情沈万宏一向不大理会,就说道:“你去和大媳妇说就是了。” 大太太见沈万宏答应了,心里升起一阵暗喜。这件事情就算是过了明路了,自己也好安排。 * 晚上锦瑟进来回话:“郎中已经给大姨娘看过了,说是血气衰弱,藏府虚赢,已开了方子了。” 书香问道:“问过郎中没有,大姨娘的病重不重?” 锦瑟面有难色,说道:“郎中只说安心调养,这病根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只怕要调养一阵子才能见好。” 书香听了有些忧虑。 碧萱劝慰道:“小姐别担心,大姨娘不过三十岁许的年纪,就算是有什么病,吃些药也好得快些。亏得小姐发现得早,若是依着大姨娘的性子,指不定又要拖到什么时候。早治一日也能早好一日。” 书香说道:“我这阵子不方便出门,你们勤去大姨娘那边问候着,有什么消息早点儿告诉我。” 锦瑟和碧萱答应着:“大姨娘对我们也是极好的,即便是小姐不吩咐,我们也会记在心里头,常去探望的。” 书香又嘱咐道:“大嫂最近忙得顾不上,若是缺医少药的,就从咱们房里直接拿过去就是了,也不必过来回我。” —————————————— 推荐个不错的文文~ [波okid=2363880,波okname=《卿本贤良》] 魂穿至一具病入膏肓的身体内, 同父异母的姐姐端着一碗汤药哄她,“……喝了药,就永远也不会痛苦了。” 那是一碗毒药,她心有余,力不足,无法反抗,也不能反抗。 一天之内,几番风口浪尖,那对心如蛇蝎的母女,既然她来到了这个世界,就不允许她们再继续欺世盗名! - 呃,这里也是讲究例律证据的,惩治恶人不是一天两天能做到的, 那么,在这之前,对付恶人最效的办法,就是,比她们更恶! 对了,那个某某公子,卿,实乃贤良淑德的良家子,不要害怕~ 第九十八章安排二 碧萱说道:“小姐就放心罢,我们都理会得。” 又笑着说道:“小姐说好笑不好笑?红梅刚进来说她娘的病好些了,怕小姐这边急着使唤,就催她回来了。” 锦瑟撇了撇嘴说道:“要以我说岂止是可笑,简直是脸皮比城墙还厚了!一看见小姐这边风光起来,立时就打发了丫头回来。这等逢迎的人我最瞧不上眼!还是早早打发了出去才好!” 书香沉吟了一会儿,说道:“那你明儿去回了大嫂子,就说红梅做错了事,我叫她出去就是了。别的也不用多说,别耽误了红梅前程。” 锦瑟冷笑着说道:“耽误了她的前程?我看她出去以后,还去哪儿找小姐这样好的主子!现在才叫她们知道什么叫打了眼呢!” 书香知道锦瑟因为红梅要出去的事窝了一肚子气,这回借着由头发作了出来。便微笑着说道:“你没听说过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么?何况以我现在的情形……”书香低下头顿了顿,“还是少生些事。” 锦瑟这才住了口。 次日一早秋平送来两匹绸缎,笑着向书香说道:“这是大奶奶让奴婢送来的。大奶奶说,赶早不赶晚,若是七小姐得了空儿就早些做出来呢!” 书香脸都红透了,即便是往日再落落大方此时也扭捏起来,还是碧萱上前接了应道:“多谢大奶奶记挂着。” 秋平和碧萱寒暄了几句就出去了。 碧萱打开缎子,说道:“这是上好的妆花缎,做绣品最合适不过了。”又想起一件事来,“不是太后娘娘还赐下了绸缎了么?怎么不见送来?” 还没说完书香就打断了她的话头:“好了好了,还不快去做事。只顾着翻看东西。” 碧萱看着书香抿着嘴偷笑,书香扫了碧萱一眼,碧萱敛了笑说道:“我去找花样子来给小姐挑。” 碧萱叫过寻冬和晴烟来一起选花样子,几人围在炕桌上说得正高兴,锦瑟掀帘子进了房。 书香抬眼看着锦瑟:“去大嫂子那边说过了?” 锦瑟点点头,脸上却露出古怪的神色,书香便知锦瑟有话要说,看了碧萱等人一眼,碧萱就带着寻冬和晴烟去了西次间。 锦瑟这才开口道:“小姐说奇怪不奇怪?我把要将红梅打发出去的事跟秋平姑娘说了,秋平姑娘也没问什么就应了下来,还说减两个丫环也没什么,过几日还要挑上来的。我就有些奇怪,前几天不是刚刚挑过丫环?怎么现在又要挑?” 书香想了想说道:“是不是二姐姐那边的翠巧和秋晓出去了,一直空着两个,大嫂子想要挑两个大丫环送过去?听说二姐姐最近病已经好些了,前阵子挑丫环的时候没给二姐姐房里安排,也是怕二姐姐房里用了新人,二姐姐会不习惯。现在既然病好了,自然也该补上缺了。” 锦瑟蹙眉说道:“若是这样只管将两个妥当的二等丫环提上来不就行了?怎么又要挑新的?况且听秋平姑娘的意思,每个小姐房里都要添人手呢!” 这就奇怪了,各房里的丫环都是有定例的,好端端地怎么忽然要加人手?何况家里如今的状况,又怎么有闲钱养那么多人? 大奶奶不会有那么多的主意,况且大奶奶最近那么忙,又怎么会想到这么多? 难道是大太太要借着这件事情动什么手脚? 书香说道:“你让碧萱勤打听着外头的消息,这挑丫环的事情是谁张罗的?” 如果不是大奶奶,那就是老太太和大太太。要是老太太还好说,如果是大太太的主意。 书香暗暗警惕起来。 * 老太太这几日也是忙,四个小姐将要出嫁,换庚帖,置办嫁妆,接聘礼,择日子,件件都是大事。偏偏大太太病倒了,虽然有大奶奶帮忙,老太太却终是不太放心,毕竟是小姐们一辈子的事,若是出了一点儿差错将来就是在夫家落下口舌。何况大奶奶毕竟是年轻压不住台面,若是老太太亲自出面,许多事情也好办得多。 这会子老太太正叫采霜将箱子都搬出来找东西。 “那个蕉叶白端砚哪去了?” 采霜说道:“不是四爷开蒙的时候老太太赏给他润笔了么?” 老太太想起来,笑道:“瞧我这记性。我还想着这东西好,六丫头和七丫头都是喜欢看书写字的,留着给她们添箱呢!” 采霜拿起两块砚台来说道:“这两块是天青冻的,雕工也细腻。” 老太太拿上来仔细看了看:“倒也罢了,一会儿给她们俩送去。” 正说着话,外头掀帘子说道:“大老爷来了。” 沈万宏进房就看见满地打开的箱子,各种首饰绸缎等物摆得桌子和炕上都是,说道:“这是做什么呢?” 老太太指着地上的箱子笑道:“看看箱底还有什么东西,给几个丫头做陪嫁。” 沈万宏看了心中暖暖的,温言说道:“这些东西母亲留着便是,孩子们的嫁妆自然有公中置办的。” 老太太说道:“我一把老骨头留着做什么?早晚也都是你们的。何况六丫头和七丫头是要嫁进公侯之府的,面子上总要做得好看一些。” 沈万宏做官这么多年却也没攒下什么家业,想到小姐出嫁还要老太太拿出体己来,不由得心生愧疚:“都是儿子没用,让老太太破费了。” 老太太佯嗔道:“看你说的,难道为了给孩子一点儿东西,你就东想西想起来?左右不过是些身外之物,孩子们过得好才是真的。” 沈万宏低头应道:“母亲教训得是。” 老太太说道:“这端午节也过了,郑家的意思是五月十六迎娶,你看怎么样?” 沈万宏也知道郑家将要回乡探亲,便说道:“虽然仓促了些,不过也赶得及。” 老太太笑道:“我就知道你会体谅他们的难处,那我明天就打发人去给郑家回话。” 沈万宏说道:“母亲做主就好。” ———————————————————————————— (下周强推,日更六千。请各位亲多多支持!谢谢!) 第九十九章安排三 寻冬进来向书香说道:“小姐,刚才我去上房听人说,给各房的丫环已经选好了,几位小姐房里各添一个二等丫环。大概一会儿就会送人过来了。” 梨香即将出嫁,若是要添丫环就要紧着办好,免得让人说偏了哪个房里的。 书香点点头示意知道了。各添一个二等丫环,看来来头不小。晴烟和寻冬也不过是二等丫环,回头还不知道新丫环是哪里送来的,若是后面有老太太或者大太太那边的陪房做靠山,就要连锦瑟和碧萱都要容让着些。 书香低下头绣着手中的玉堂富贵,这样鲜丽明艳的颜色,书香心里却欢快不起来。 果然没过一会儿小丫环就在外头说道:“小姐,秋平姑娘来了。” 书香放下手中的针线,示意锦瑟上前。锦瑟笑着迎了上去:“这么热的天,姑娘怎么来了,快进来凉快凉快。” 秋平笑着和锦瑟寒暄,书香的视线却不动声色地落在秋平身后的丫环身上。 一身豆青色素绡褙子,两手规矩地交握着,头低着看不清面容。虽然是新来的丫环,却看不出有丝毫的拘谨羞涩。 秋平先给书香问好:“七小姐好。” 书香笑着应道:“姑娘这样有空。”又招呼寻冬来上茶。 秋平拉过身后的丫环说道:“这是春英,十七岁了。”又向春英说道:“给七小姐磕头。” 春英乖巧地跪下行了认主大礼。 书香看向秋平,等着下文。 秋平说道:“她原是大太太房里的,大太太说病着也用不了这么多人,又说新来的小丫环只怕不懂规矩,伺候不了各房的小姐们,就从身边挑了几个妥当的,给几位小姐送过来。新挑的丫环都送到大太太那边,让罗妈妈调教着。” 大太太病了不是该着人仔细伺候吗,怎么反而说倒用不了这么多人。既然病了,怎么还有闲工夫调教新丫环。 大太太的行事总是有冠冕堂皇的理由,衬得她自己百般好,也让人容不得拒绝。 书香微微笑着:“还是母亲想得周到。” 见书香并无异议,秋平暗暗松了口气。不知为何,自从太后下旨赐婚给书香,府里的下人看向书香的眼熟就多了几分畏惧。 幸好书香是个和善的,否则秋平还不太好直接就把人带过来。 像是掩饰什么似的,秋平说道:“大太太说春英的针线是极好的,想着七小姐这边活计多,时间又紧,特意挑了她过来帮衬七小姐。” 大太太这番心思,府里谁看不出来?分明就是想借着这个由头给各房即将出嫁的小姐身边安插眼线。幸好书香素来不是爱为难别人的。 书香仍是笑得淡然:“母亲总是这样妥帖。” 秋平又嘱咐了春英几句,这才起身离开。 春英站在地上,十分恭谨的样子。 书香说道:“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春英微微仰起了脸。白净的额头,弯弯的眉毛,垂下的眼睫盖住了眼睛,让人看不清神色。是个模样不大出挑的,只是性情不知道怎么样。 书香微笑着说道:“我们房里的规矩也不多,你有什么不懂的只管问锦瑟和碧萱就是了。秋平姑娘说你针线好,你拿了这块布去绣两个帕子来给我看看。” 春英低声答应,伸出双手接过了帕子。书香想了想又说道:“西边有个角房空着,你就住那里去罢,回头让碧萱叫小丫环去给你收拾收拾。” 锦瑟和碧萱是单独住两个房间的,晴烟和寻冬住在一个屋子里,书香这样安排,已经是给春英脸面了。 春英行礼说道:“奴婢多谢小姐。” 那双眼睛始终没有抬起来正视书香。 书香让碧萱带着春英下去了。 锦瑟按捺了半晌,这会儿才得了空上前说话:“还真是从大太太房里出来的,大太太这样做也太明显了罢?竟然给各个小姐身边都安排了自己的人。” 书香却不答锦瑟的话,只是问道:“你瞧着春英怎么样?” 锦瑟想了想:“看着像是稳重仔细的,好像有点儿怕七小姐的样子。” 书香轻笑一声:“怕我?” 锦瑟说道:“她从进门就低着头,一直不敢看七小姐呢。” 书香接过锦瑟端来的茶,吹了吹茶沫子,说道:“她这样做,自然是得到母亲嘱咐了。你记住,越是胆小的人,就越是让人难以提防。” 锦瑟郑重地点点头:“小姐,我记住了。回头我会让人多盯着她的。” 书香说道:“也别安排她别的什么差事。既然秋平说了她针线好,就让她一直在房里做针线罢。咱们这边的活计正好还多着,上房这边的事情就还是你们四个来做。” 这样安排,春英就少了许多打探的机会。 锦瑟忧心道:“这样也只是暂时之计,往后可怎么办呢?何况……”锦瑟犹豫了一会儿,觉得还是应该直说出来,“何况以后到了宁家呢?” 小姐陪嫁通常都是带着平日里身边伺候的四个丫环,小丫环和粗使婆子也是有定例的。还有加上至少两房的陪房。这个时候忽然安排一个春英过来,陪嫁丫环的定例就多了一个。春英是大太太身边伺候的,自然不能就丢在府里,一定是要带着的。锦瑟和碧萱是一等丫环,更没有不陪嫁的道理。那就只能在晴烟和寻冬中间取舍一个了。 锦瑟与晴烟和寻冬都是多年要好的关系,想到这一层就又担心又伤怀。 书香柔声说道:“你先别担心,往后的事情还不一定是怎么样呢?车到山前必有路,总会有办法的。” 说着又笑道:“锦瑟越发长进了,知道未雨绸缪了!” 锦瑟听了这话被逗得一笑,心情也好了不少。是啊,她对小姐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小姐虽然年纪不大,行事却最是周到细致。小姐一定会想出办法来的。 * 暖翠阁里,玉香正陪着老太太说话。 老太太说道:“好好地你怎么还回来了,不是打发人去告诉你了么。家里的事情有你大嫂子呢,不用担心。” 玉香笑道:“家里这么多喜事,我能不回来凑凑热闹么?我家夫人还特意吩咐我准备了四套头面首饰,给四个妹妹添妆。” 老太太露出笑容来:“亲家夫人太客气了,回去你替我多谢谢夫人。” 玉香说道:“都是自家人,祖母也客气上了。” 祖孙两人说笑不已。 玉香能替安平伯府来给沈府四位小姐添妆,也是有脸面的事。何况这也说明玉香在安平伯府是很得婆母欢心的。 老太太心情好,对玉香也就爽快了许多,说了几句话就催着玉香去看大太太:“你母亲身子好些了,只是一阵子没出门了,怕憋闷着了。你回来得正好,早些去陪陪她,说说话。” 玉香答应了,老太太又想起一件事来:“你二妹妹也好了不少,你若有空也见见。” 玉香这次回来正是因为放心不下华香,见老太太直接说了出来更加高兴。这时候外头说镇国公府派了人来说话,老太太忙吩咐快请,玉香借势起身告辞。 出了暖翠阁,玉香正好瞧见几个婆子引着一个打扮整齐的婆子进了院子,想着大概就是镇国公府派来的人。心里不禁微微触动。镇国公府的婚事本该是华香的,谁知华香却这样没有福气,这样好的人家却被灵香得了去。 玉香想到这里,不免更替大太太和华香担忧,加快脚步向春晓苑而去。 大太太听说玉香来了,精神顿时好了不少,百灵扶着大太太从床上坐起来,玉香进房见了这个情景,忙上来帮忙扶着大太太。 大太太看着玉香说不出的欣慰:“好孩子,如今也就你还惦记着我。” 玉香听了这话一阵心酸,忍住泪意勉强笑道:“瞧母亲说的,刚刚我从祖母那边回来,祖母还让我给母亲带好呢。” 大太太摆摆手:“你也不用安慰我,老太太和老爷都恨着我呢,就因为你三妹妹的事。” 玉香也知道些大太太和华香一直生病的原因,想到这里也忍不住埋怨老太太和沈万宏,不过死了个庶女罢了,值得就这样折腾大太太和华香吗? 玉香劝道:“母亲别多想了,祖母和父亲还是记挂母亲的,若是当真追究起来,就不是现在的局面了。” 大太太冷笑道:“你当他们还是在意我的脸面吗?不过是怕家丑外扬罢了。你看看我现在,不过是等死……” 玉香忙说道:“母亲千万别这么说,我还指望着母亲帮我出主意呢,母亲可不能不管我。”说着竟滴下泪来。 大太太顾不得自己的事情,问道:“怎么?伯夫人给你委屈了?” 玉香擦了擦眼角说道:“那倒没有。母亲也知道管家的难处,何况我又是管着那么大一家子,事事都要做足脸面,哪一样不要用银钱?偏偏世子爷又是不管事的,什么都要学着老爷,天天念叨着清廉公正什么的。眼看着家里一天天亏空下去。我又不能和外人说,只能干着急。东大街上的两个铺面租给了别人,看着人家赚钱,家里却只能收一点儿租金,我就想着要不我也学着做些买卖,只是没有明白人。” 第一百章安排四 玉香这是听大太太从前提起过开铺子的事,想来求大太太帮忙。 可是宋家现在只与老太太和大奶奶来往,让大太太想说话也说不上,大太太想起这件事情来就心有不甘。 可是现在也不能直接拒绝玉香,否则岂不是让玉香寒了心。 大太太沉吟着说道:“还没到那个地步,难道让堂堂安平伯世子的少夫人去开铺子吗?世子爷如今在吏部当差,油水怎么会少得了?” 玉香委屈道:“我也劝过他几次,无奈他就是个死脑筋,怎么说都不听,我看着都着急。” 这时外头传来小丫环的声音:“大太太,大姑奶奶,二小姐来了。” 大太太向玉香说道:“这事你容我想想,过几天你再来。” 玉香点头答应,回首向门口看去。 迎南扶着华香缓缓走上前来,华香慢慢地屈身行礼:“母亲。” 略显呆滞的目光又落在玉香身上,迟疑地开口:“大姐。” 玉香知道华香曾经发了失心疯,只是没想到华香如今竟变成了这副模样,忍不住落泪道:“二妹妹这是怎么了?” 大太太心疼华香,说话难免就刻薄了起来:“还不是老太太逼的?活生生把一个好好的小姐逼成了这样!又怕什么影响别的小姐出嫁,连郎中都是偷偷摸摸地请进来。华香连院子都不能出,就算是好人也憋傻了,何况是个病人!” 玉香拉着华香的手,引着她坐下,华香只是看看大太太,又看看玉香,偶尔露出一丝傻笑,话也不多说一句。 玉香说道:“二妹妹这个样子,往后一辈子可怎么办?” 大太太也忍不住哭了起来:“大不了我活一日就伺候她一日,等我死了,她可就没有活路了!” 华香胆怯地伸手给大太太擦泪:“母亲不哭。” 大太太点点头,竭力止住泪水:“嗯,我不哭。好华香,好孩子。” 玉香想了想,说道:“这阵子几个妹妹都要出嫁,只怕更折腾二妹妹。家里在京郊不是有个花园子吗?不如收拾了出来让二妹妹住到那里去,环境也好,每日在园子里散散心,只怕还好得快一些。” 大太太听了眼睛一亮:“这话倒也不错。”想想又黯然地摇摇头,“虽然是好事,可是你大嫂子最近哪还有空儿顾得上华香?那四个小姐的婚事还忙得来不及呢!” 玉香听了负气道:“难道她们就只顾着那四个丫头,连嫡小姐都不顾了么?母亲让罗妈妈替二妹妹收拾收拾,拾掇好了,我安排安平伯府的马车来接二妹妹。那边的花园子我也打发人去收拾出来,管教不让二妹妹受委屈就是了。” 大太太听了这话,感激地拉过玉香的手:“还是你心疼我和你二妹妹,这样安排最好。” 华香在一旁笑,迎南扯了扯华香的衣角,华香才反应过来:“多谢大姐。” 玉香替华香抿了抿鬓边的乱发:“只要能把二妹妹养好,让我再辛苦也无妨。” * 书香正在房里和锦瑟分绣线,外头说道:“六小姐好,我们小姐正在房里呢!” 书香抬起头来,这阵子订了亲,各房小姐都在自己房里做活计,也不方便出门,怎么灵香忽然来了? 灵香笑着进了房:“七妹妹做什么呢?” 书香指了指炕上的绣线:“挑得我眼睛都花了,六姐姐来得正好,陪我说说话。” 锦瑟下了炕去给灵香端茶,灵香说道:“不必了,我正是来请七妹妹去我那里品茶的。” 书香就起身笑道:“还是六姐姐最知道我,早几日就想去叨扰六姐姐的茶了,只怕六姐姐忙着没空搭理我。” 灵香扑哧一笑:“瞧你说得,明明是想占人家的便宜,嘴上还说得这么可怜。” 两人说笑着出了院子。 刚过了端午节,院子里郁郁葱葱,花枝繁盛,书香和灵香一边缓缓行着,一边品评着花树景色。走到一处僻静些的地方,灵香向身后的碧峰使了个眼色,碧峰会意,便笑着拉过锦瑟的手:“那边的花开得正好,咱们俩去摘几枝回来插瓶。” 碧峰和锦瑟走远了,灵香问道:“七妹妹,你们房里也添了丫环了罢?” 书香便知灵香是为了这件事才拉自己出来的,说道:“添了个二等丫环,听说是母亲房里出来的,说是帮我来做针线。” 书香一上来便说的这样透彻,灵香也说了起来:“……早上就给我那儿送去了,也说是母亲房里调教好的,说什么房里的事情正多着,添些人手来帮衬。七妹妹,你说这算是什么意思?还怕咱们嫁出去了就不管娘家了么?赶紧早早就安排下人手。” 书香忙说道:“六姐姐别着急,我琢磨着,这该不是祖母和大嫂子的意思。姐姐想想往日里祖母是如何对咱们的,又怎么会这个时候安排人?大嫂子更没有这么多的心思。只有母亲才会想到这些。” 灵香冷笑道:“我还以为母亲病着就不会理会这些事,谁知道样样想在前头。三姐姐的事情还没过去呢,二姐姐都被弄成了那个样子,母亲还有闲心做这些事。” 书香笑着安慰灵香:“虽然是母亲房里出来的,可毕竟是在咱们跟前伺候着。以后要怎样不是还是咱们说了算?六姐姐又气什么了。不喜欢大不了打发出去便是。” 灵香说道:“母亲房里出来的人,怎么退回去?也不能挑她们的不是,要不然不是说母亲调教得不好么?真是怎么看都不顺眼,想着就堵着一口气。” 书香想了想,说道:“姐姐这样聪明,总有办法的。何况现在母亲病着,房里的人心思都散了。说不定也是丫环自己看母亲失势了,这才想要出来奔个前程呢!” 灵香眼睛一亮:“七妹妹倒提醒我了。” 书香和灵香相视而笑。灵香向后头说道:“你们两个要摘多少花才算?别一会儿把花园子里的好花都摘尽了!” 碧峰和锦瑟笑着跟了上来。 * 万妈妈进房就笑着说道:“老太太打发我来看看,七小姐的绣品做得怎么样了?” 书香羞红了脸,拈着绣绷站起身来:“妈妈请坐。祖母这几日可好?” 万妈妈说道:“人说‘人逢喜事精神爽’,老太太这几天可好着呢,连吃东西也特别有胃口。” 书香低下头说道:“那我就放心了,好几天没见着祖母了,还怕天气热起来,祖母就吃不下东西。” 万妈妈笑道:“老太太也时常念叨七小姐呢!只是这几日上房里客人多,七小姐去了也不方便说话。” 书香叫碧萱端上茶来,说道:“只要祖母身子安康就好。” 万妈妈拿出一个匣子来:“这是前儿大姑奶奶回来,给几位小姐带的东西。说是安平伯夫人送的各人一副赤金头面,给小姐们添妆的。” 书香叫晴烟过来收了,说道:“大姐想得真是细致。” 万妈妈颇有深意地说道:“大姑奶奶虽然是嫁出去了,可是一点儿也没忘了娘家,只是那边事情多,这才没空儿回来。那也时常打发人来问安送东西的,老太太知道,大姑奶奶心里一直惦记着家里呢!” 书香岂不明白万妈妈话里的意思,笑着答道:“大姐是最孝顺的,我们都该好好跟大姐学着才好。” 万妈妈满意地点点头,说了几句话便起身告辞:“还要去看看四小姐。” 梨香的院子相对来说有些远,万妈妈也就没有按照长幼之序送东西。不过这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梨香并不大得宠,嫁的郑家又是即将还乡的,什么时候回京还不知道,因此万妈妈也就没那么心急着巴结。 送走了万妈妈,晴烟将匣子打开来给书香过目:“小姐看看,这做工多好。” 大红的锦缎上衬着一套赤金打造的首饰,黄灿灿的项圈上雕着繁复的牡丹花,缀着点点流苏的额披,两支牡丹花步摇,两支牡丹缠枝钗,四朵鎏金喜鹊珠花,一副赤金滴珠耳环。件件精致绝伦,令人爱不释手。 锦瑟和碧萱也上前来看,不由得赞道:“真好看,这副首饰小姐出嫁那天戴上也合适。” 书香笑着让晴烟把东西收起来:“那天自然要戴老太太赐下的东西。这个留着压箱罢。” 不过是安平伯府送来一副头面首饰,若是就这样巴巴地戴上,未免显得眼皮子浅,不知轻重。 书香想起方才万妈妈说的话,说道:“大姐去春晓苑了罢?见到二姐姐了么?” 碧萱答道:“听说是大太太让迎南扶着二小姐过去了,说了好半天的话呢!” 四个庶出小姐都要嫁人了,这样压过了嫡出的华香,大太太肯定心里有气,玉香这个时候自然是要安慰大太太和华香的。 寻冬在一旁听见了,回头说道:“听说二小姐房里这几日正在收拾东西呢,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书香蹙紧了眉头,老太太命华香不要出门,好好调养,怎么忽然收拾起东西来了,难道是要出门?那这件事情,老太太和大奶奶知道不知道呢? ———————————————————————— 梨子新坑: [波okid=2359157,波okname=《妾居一品》] 【私家介绍】 本文属于文风轻松的女强文,有点小白,但绝对不狗血! 请各位亲先收着,养肥了再看哈~~梨子谢谢大家支持啦! 【正式简介】 穿越就穿越吧,为什么让她一睁开眼睛就看到自己身穿着火红的嫁衣,坐在地上,愣愣地对着一个四脚朝天的板凳,脖子上套着半根绳索? 还搞不清楚状况,就被人七手八脚地捆了塞进花轿,震耳欲聋的锣鼓声掩盖地外面连她的尖叫都听不到。 一个人的洞房花烛,第二天早上就被押着去给跋扈的正妻磕头请安,一抬头还看到一大群花红柳绿的妾室! 她不禁哀叹,老天是不是真的要整死自己啊! 要不然怎么会把她丢到这个听都没听说过的王朝,又另加一个足足有零下九十九度那么冷的冰山老公!?好像这一切还嫌不够,再塞上严酷毒辣的正妻和几个争宠的妾室! 她咬着牙忍住身上的疼痛,站起身来环顾王府,她可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倒的! 看她怎么在这个府里翻云覆雨,狠斗美妾,拉拢婆婆,闲着没事再赚来大把的银子! 第一百零一章安排五 书香拾起绣绷继续做着针线,似乎是不经意地问道:“那个春英这几天做什么呢?” 锦瑟一边收拾着桌子上的茶盏,一边答道:“只是坐在房里做针线,倒还安静。不过寻冬说春英曾叫她过去说过两回话,说是要问问她蜜饯果子要怎么做。” 做蜜饯果子?春英这是要问什么?只怕不过是借着由头套问书香身边人的话。 锦瑟见书香不说话就沉不住气:“小姐早日想个办法罢,就这样晾着也不是个事。” 书香抬头笑道:“她是母亲身边伺候的人,我怎么能随意支使她?况且秋平姑娘前儿就说是让春英来帮着做针线的。咱们房里也没有那么多活计,难道让她来替你们端茶倒水不成?” 锦瑟微微撅起嘴:“她在咱们院子住着一天,我这心里一天就不踏实。” 书香细心地绣着锦帕上的翠绿欲滴的竹叶,半晌才开口:“就算要撵了她,也总得有个说法。” 锦瑟眼睛一亮,上前说道:“……要不,就说她不听小姐吩咐?” 书香忍不住扑哧笑了:“别忘了人家可是母亲房里调教出来的人,若是不妥当,母亲怎么会送到咱们这儿来?难道她敬着母亲,就不敬着我这个七小姐?还是说母亲调教得不好?何况她来了成日只是坐在房里做活计,又哪儿挑的出错来。” 锦瑟一脸沮丧:“那可怎么办啊,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近了,难道小姐还真要带着她去侯府不成?” 书香脸颊浮现出淡淡的红晕来,低声笑道:“你就是这个急性子,来日方长。” 锦瑟只好心事重重地出了房。 锦瑟在院子里看着小丫环洗茶盏茶壶,忽然看见春英走了出来,笑着跟锦瑟打招呼:“姐姐忙着呢?” 锦瑟点点头,终究还是放不下脸来不理她:“有什么事吗?” 春英扬了扬手中绣了一半的帕子,笑道:“总觉得这朵出水莲绣不好,想问问寻冬姐姐。姐姐看见寻冬姐姐了么?” 锦瑟向角房扬了扬头:“在房里呢。” 春英便去了寻冬房里。锦瑟看着春英的背影就觉得不自在,心里暗暗嘀咕着:一口一个姐姐,叫的这么亲热,说不准就是口蜜腹剑的人。 春英进了寻冬的房:“姐姐做什么呢?” 寻冬站起身笑迎着:“姑娘怎么来了。” 春英将帕子展开给寻冬看:“早就听说姐姐的刺绣是最好的,姐姐说这花该怎么绣,是绣开满的了,还是半开的?” 寻冬客气了几句,两人说了会儿刺绣的话,春英笑道:“姐姐得了空儿真该多指点我些。我来七小姐房里之前,方妈妈还特意请姐姐多照看照看我呢!” 寻冬忙说道:“看姑娘说的这样客气,姑娘是大太太房里的人,我想亲近还来不及呢。” 春英微微一怔,旋即笑道:“过去的事还提它做什么,如今大太太让我来服侍七小姐,以后还请姐姐多提点我。” 寻冬笑着拿过果盒来:“来,吃些果子。” 春英见寻冬似乎想岔开话题,想了想还是说道:“我初来乍到的,也不知道七小姐是什么样的脾气。” 寻冬只好斟酌着答道:“小姐人很和气,对下人从不打骂的。” 春英紧追不舍地问道:“七小姐的婚事是太后指的,府里人都猜测呢,怎么忽然七小姐就得了太后的垂青了呢?” 寻冬实在想不出如何回答,支支吾吾地说道:“这个我也不清楚,小姐去定国公府的时候也没带我们去。” 春英抓住了什么关键似的说道:“难道真是在定国公府的时候……” 话音未落就听见锦瑟在院子里说道:“寻冬,小姐叫你过去呢!” 寻冬如逢大赦地起身:“我先过去了。” 春英有些失落地跟在寻冬身后:“得了空儿姐姐常去我那儿坐坐。” 寻冬嘴上答应着,急忙去了上房。 书香将一个匣子拿出来:“后天就是四姐姐出阁的日子了,你把这个给四姐姐送过去。” 寻冬笑道:“是,我这就去。” 书香想了想又说道:“这几天四姐姐那边事情多人手杂,看看四姐姐那边还有什么事没有,若是能帮就帮帮忙。若是没什么事你送了东西就回来罢,也别给人家添麻烦。” 书香是怕梨香行事温顺,受了委屈。 寻冬答应了下来,捧着盒子出了房。 * 罗妈妈进了院子,正在熬药的亦梅忙站起身来:“罗妈妈来了,快请进屋坐。” 罗妈妈蹙起了眉头:“怎么倒是你在熬药,新送来的小丫环呢?” 亦梅说道:“我是怕她们不会熬药,还是我亲自看着才放心。” 罗妈妈点点头,往里屋走去:“难为你倒是个细心的,只是现下你们房里一共只有你和迎南两个大丫环,你要是不在二小姐身边守着可怎么行?” 亦梅答应着:“过几日那几个小丫环得用了就好了。” 罗妈妈叹气:“大太太那边也少不得人伺候,有几个得力的,你也知道,都送到四个小姐身边去了,事情定得仓促,你们这边就匀不出人手来了。” 这话正说在亦梅心坎上,亦梅本就因为这事有些埋怨,听罗妈妈说了出来忙心虚似的说道:“妈妈说哪里的话呢,大太太这样安排自然有大太太的道理,我们辛苦一些也无妨的,只要二小姐能好起来。” 罗妈妈点点头:“你懂这个道理就好。”说着进了房,“小姐怎么样了?” 迎南站起身来:“小姐正和我说去花园子的事呢!” 罗妈妈上前仔细看着华香的脸色:“看着小姐脸色红润了些。” 迎南笑道:“小姐听说要去花园子住,可高兴了,这几天话也多了。” 华香指着小杌子:“妈妈坐。” 罗妈妈见华香说话清楚就放心不少:“小姐的东西收拾得怎么样了?” 迎南端了茶来给罗妈妈,说道:“如今天气热,带的衣服虽多,好在都不是太沉的,我想着小姐是过去养病的,首饰也没带多少。至于书啊针线啊之类的东西更用不上了,只是日常用的一些小件,倒也不多。也不知道大姑奶奶那边来信了没有,我们这里一两天就可以动身了。” 罗妈妈说道:“我正是为这件事来的,大姑奶奶刚捎话来了,说这几日各府的婚事多,她忙得抽不开身,只好定在二十八日,让来告诉你们一声儿。” 迎南一怔:“二十八日?那不是五小姐出阁的日子么?” 罗妈妈无奈:“也实在是没有办法,大太太说了,安平伯府的马车一早就来,在后门那里等着。那天接亲都是在前院,后院正好清净,也没什么人。咱们也能走得安静些。” 大太太这是怕太过吵闹又惊吓着华香。 迎南却总觉得有些不妥:“万一……” 罗妈妈说道:“这几日你只要小心伺候二小姐就行了,别的不要管。二小姐的药还够不够?大太太说要是不够的话,提前多抓些,好直接带过去。” 罗妈妈岔开了话题,迎南也不好再问。罗妈妈交代完大太太的话,就起身回去了。 * 迎祥苑房里摆了许多东西,丫环婆子人来人往的送着东西和传话来,虽然是一派热闹喜气,寻冬却没看见素日里交好的菊蕊。 拉过一个小丫环问着,那小丫环说道:“菊蕊姐姐正在房里呢,姐姐去那边找罢。” 说着伸手指了个方向,小丫环就匆匆地跑了出去。 寻冬心中疑惑,这时正是手忙脚乱的时候,菊蕊怎么却在房里躲着? 寻冬扣了几下房门,房里传出一个哽咽的声音:“谁呀?” 寻冬说道:“菊蕊,我是寻冬。” 房门应声而开,菊蕊红肿着眼睛立在门口,拉着寻冬进了房:“姐姐怎么忽然来了。” 寻冬看着菊蕊一脸的讶异:“我来给四小姐送些东西,你这是怎么了?” 菊蕊提起伤心事忍不住又是泪珠滚滚,抱住寻冬痛哭失声:“想不到我服侍了四小姐一场,到头来却落得这个下场!” 寻冬被菊蕊哭得心酸不已,扶着菊蕊的肩膀说道:“好好的,这到底是怎么了。难道是四小姐打骂你了?” 菊蕊哭得头都抬不起来:“若当真是小姐打骂我了,我也就不怨了。姐姐知道的,前几日大太太打发房里的人,给各个院子里各添了一个二等丫环。我们小姐马上就是要出嫁的人了,本来说好了我们四个陪着过去,这忽然多出来一个人,又是大太太赏下的,哪有不带过去的道理。姐姐也知道我们小姐的脾气,宁可自己吃亏受委屈也不会顶撞大太太的,这不,刚和我说,出嫁不带着我过去了,让我留在府里……” 说到这里,菊蕊哽咽难言。 寻冬听了也是伤心,忍不住陪着掉下泪来:“这是怎么话说的?难道你从小服侍四小姐的情分就这么完了?难为你还一直勤谨小心,这些年不是白费了心思么……” 第一百零二章安排六 寻冬说到这里打住了话头,毕竟是主子做的决定,她们这些做奴婢的又能有什么话说。可是菊蕊伺候了梨香一场,竟然落得这个下场,未免让人寒心。何况菊蕊留在沈府又能去哪里,四个小姐都是要出嫁的,各房如今也不缺人手,就算是调到别的房头做事,又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菊蕊捻着衣角,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我知道我们小姐也是实在没有办法,刚才还好言好语地安慰我半天。夏莲她们几个都是外府买来的,若是留在府里无亲无靠的可怎么办?只有我是个家生子,就算是不能跟了我们小姐过去,往后也好安置。可是一想到要离开小姐,我这心里就……” 寻冬听到这里触动了心事,书香院子里只有她和碧萱是家生子,她的姑妈方妈妈又是大太太面前的人,若是书香出嫁了…… 碧萱可是书香面前得用的一等大丫环。 想起那个春英,再看看眼前哭得可怜兮兮的菊蕊,寻冬顿时如坐针毡。 * 书香坐在房里,听着外头的动静。锦瑟晴烟等人跑进跑出的,不时带进来消息: “……四姑爷可真是老实人,被二爷逗得脸都红了!” 碧萱在房里陪着书香,听了这话笑着说道:“老太太以前总怕四小姐性格温柔沉默,将来受夫家的气呢!现在看来,倒是少了这一层担心呢!” 书香也抿着嘴笑:“四姐姐是个有福气的。” 想起那日梨香听说大太太要把她送去做妾室,梨香哭得委屈的样子,书香现在打心底里为梨香高兴。 锦瑟又跑了进来,笑得话都说得断断续续的:“……四姑爷的酒量还真是不、不行……被三爷硬灌了一口就咳嗽起来了,老太太又笑又是生气,还说三爷就会出坏招儿呢!四姑爷一边咳嗽还忙着给三爷说情……那样子……” 书香的脑海中闪过第一个念头竟是:也不知宁致远的酒量怎么样…… 书香羞红了脸,笑道:“三弟弟就喜欢热闹。” 一屋子人正说笑着,忽然晴烟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五小姐在前院二门那里崴了脚,大奶奶在前头正忙着,小姐要不要去看看?” 书香惊讶地站起身来:“五姐姐怎么跑那儿去了?” 虽是梨香出嫁,却因为妍香、灵香、书香都是待嫁,因此都在房里没有出去,老太太头一天还特意打发采霜挨个嘱咐了一遍,生怕这天人多事杂,不小心冲撞了哪位小姐。怎么妍香还特意跑到前院去。 此时前面正忙乱得一塌糊涂,书香不用想就知道大奶奶和老太太都是不得空儿的,大太太虽然抱病也在前面受礼,后院只有几位小姐。 书香吩咐道:“快去着人担软轿,先把五姐姐送回去。” 事不宜迟,若是等久了被人看到就不好了。 晴烟忙出去了,书香带着锦瑟和碧萱等人往锦霞阁走去。 进了院子,几个小丫环还在探头探脑地听着前院的热闹,见书香来了吓了一大跳,赶紧跑过来行礼:“七小姐好,我们小姐……” 小丫环还不知道该怎么交代妍香的去处,书香已经不容分说地吩咐了下去:“快去准备热水,把五姐姐的床铺好。有没有黄酒?快去拿来……” 小丫环们摸不着头脑,见书香面色沉凝也不敢问,忙各自去准备了。 过了一会儿几个粗使婆子担了软轿进来,妍香蹙紧眉头,双手抚着脚腕,嗳哟嗳哟地叫着痛。锦霞阁的丫环见了这情形更是吃惊,赶紧上前伺候。 书香低头查看妍香的伤势,只见脚腕处红肿着,微微一动妍香就呼痛不已。 书香有条不紊地吩咐着:“先热敷,再擦黄酒。”又要打发人去请郎中,妍香赶紧说道:“别请郎中,我不碍事的。” 妍香生怕惊动了前院,老太太知道了又要责骂她。 她不过是想偷偷看看梨香出嫁的样子,过几天就是她出阁的样子,她心里实在是按捺不住的好奇。私下里也想知道自己出嫁的时候会不会比梨香要风光得多。 可是没想到一不小心竟然崴了脚,妍香真是又羞又气,一边担心老太太知道了会骂她没规矩,一边又怕耽误了自己出嫁的好日子。 书香也不问她为何偷偷跑去前院,妍香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可是一听到要请郎中她只好开口阻止,要是请了郎中进府,大奶奶和老太太就一定会知道了。 书香蹙着眉头说道:“五姐姐伤成这样,怎么可以不请郎中来看?何况二十八日五姐姐就要……”书香顿了顿,“耽误了可是大事。” 妍香岂不知道是大事,可是她心里又实在是害怕,她一向不得老太太欢心,若是在这个关键时候让老太太知道她闯了祸,指不定还要出什么事。 书香像是看透了妍香的心思:“祖母和大嫂子都在前院,一时半会儿是不会知道的……五姐姐先看了伤再说。” 妍香看着书香这样体贴不禁心怀愧疚,她从前一直和华香交好,对书香是嫉妒又讨厌,谁知这个时候还要书香来帮衬着自己。 妍香默许了,书香就叫婆子快去请个跌打郎中来:“从后院领进来,前院都是贵客,可要当心些不要乱走。” 那婆子也知道事情轻重,忙答应着出去了。 书香坐了会儿,见妍香的情况好些了,便起身离开:“五姐姐先养着,我回去了。” 妍香这时却又舍不得让书香走,还不知道自己的伤势怎么样,她又是没主意的,有书香在身边,她总是安心些。 妍香有些不好意思地开了口:“七妹妹再坐坐。” 书香回过头去看着妍香带着求恳的脸,却并不落座,轻声说道:“郎中一会儿就过来给五姐姐治伤,我回头再来看五姐姐。” 书香不会忘记上元节那天,是华香和妍香将她引出帷子的。从那以后她便决定,再也不会将自己置于险地之中。何况郎中毕竟是男人,她以此来做回避的理由,也是冠冕堂皇。 妍香被书香这样拒绝了,脸色黯然了下来,只好说道:“七妹妹慢走。” 书香带着自己的人回了行云阁。 锦瑟看着四下无人,小声说道:“五小姐大概是想去看看热闹的,结果却不小心……” 马上就要出嫁了,妍香行事还是这样毛毛躁躁的,连府里的丫环也有些看不下去。 书香说道:“别管那么多了,咱们做好自己的事就好了。” 妍香做得再错不该由着下人说嘴,何况妍香即将出嫁,若是府里下人信口乱说岂不是坏了妍香的声誉。大户人家的婆子丫环人多嘴杂,传来传去就指不定又传成了什么样。 锦瑟见书香无意说妍香的事情,便识趣地住了口。 书香回头看了锦瑟一眼,笑道:“也不知道前院怎么样了,你不是喜欢看热闹么,怎么不去了。” 锦瑟这才高兴起来:“我这就去瞧瞧。” 晴烟在一旁掩着嘴笑:“慢点儿跑,当心崴了脚!” 书香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丫头,和锦瑟学的一样嘴刁,再也不饶人!” 一众人等说笑着进了院子,寻冬迎了上来:“小姐这是去哪了?我刚回来吓了一跳,院子里连个人都没有。” 晴烟说道:“五小姐在前院崴了脚,咱们小姐去照看了一会儿。” 寻冬略已思忖便明白其中发生了什么事,勉强笑着说道:“小姐走了半日,渴了罢?我刚用井水湃的果子,小姐进屋用几个。” 书香笑着点点头:“还是寻冬最细心。” 碧萱在一旁故意埋怨道:“难道我们就不细心了?不过是几个果子罢了,小姐就夸奖寻冬,我们成日做事也得不到一句夸奖。” 书香拈起一颗熟杏,笑指着碧萱:“我刚说了晴烟嘴刁,你是不是也想显摆显摆?” 说的屋子里人都笑了,寻冬看着笑语嫣然的书香,心底油然生出一种深深的不舍来。 梨香今日出嫁,寻冬知道菊蕊心里难受,特意去安慰了半晌,看着菊蕊哭得那么凄凉,她也陪着掉了不少眼泪。 若是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她自己的身上,她只怕哭得比菊蕊还要凄惨。 她和菊蕊都是家生子,打小就在园子里服侍,她虽然只是个二等丫环,却一直都和锦瑟晴烟等人在行云阁里做事的,和锦瑟等人情如姐妹。若是当真她们都跟了书香嫁去,而单单留下她一个人在府里…… 寻冬几乎不敢想下去。 屋里的小丫环被晴烟带出去做事了,碧萱服侍着书香净脸更衣,寻冬想了想,走上前去说道:“我来给小姐梳头罢。” 书香将玉梳递给寻冬:“也不用那么麻烦,将鬓边的头发替我抿上去就好。” 碧萱端了水盆出去,寻冬一下一下替书香梳着头发,有意无意地说道:“那天秋平姑娘送春英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春英是个不爱说话的,谁知相处几天下来,原来春英也是爱说爱笑的呢。” 第一百零二章安排(六) 寻冬说到这里打住了话头,毕竟是主子做的决定,她们这些做奴婢的又能有什么话说。可是菊蕊伺候了梨香一场,竟然落得这个下场,未免让人寒心。何况菊蕊留在沈府又能去哪里,四个小姐都是要出嫁的,各房如今也不缺人手,就算是调到别的房头做事,又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菊蕊捻着衣角,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我知道我们小姐也是实在没有办法,刚才还好言好语地安慰我半天。夏莲她们几个都是外府买来的,若是留在府里无亲无靠的可怎么办?只有我是个家生子,就算是不能跟了我们小姐过去,往后也好安置。可是一想到要离开小姐,我这心里就……” 寻冬听到这里触动了心事,书香院子里只有她和碧萱是家生子,她的姑妈方妈妈又是大太太面前的人,若是书香出嫁了…… 碧萱可是书香面前得用的一等大丫环。 想起那个春英,再看看眼前哭得可怜兮兮的菊蕊,寻冬顿时如坐针毡。 * 书香坐在房里,听着外头的动静。锦瑟晴烟等人跑进跑出的,不时带进来消息: “……四姑爷可真是老实人,被二爷逗得脸都红了!” 碧萱在房里陪着书香,听了这话笑着说道:“老太太以前总怕四小姐性格温柔沉默,将来受夫家的气呢!现在看来,倒是少了这一层担心呢!” 书香也抿着嘴笑:“四姐姐是个有福气的。” 想起那日梨香听说大太太要把她送去做妾室,梨香哭得委屈的样子,书香现在打心底里为梨香高兴。 锦瑟又跑了进来,笑得话都说得断断续续的:“……四姑爷的酒量还真是不、不行……被三爷硬灌了一口就咳嗽起来了,老太太又笑又是生气,还说三爷就会出坏招儿呢!四姑爷一边咳嗽还忙着给三爷说情……那样子……” 书香的脑海中闪过第一个念头竟是:也不知宁致远的酒量怎么样…… 书香羞红了脸,笑道:“三弟弟就喜欢热闹。” 一屋子人正说笑着,忽然晴烟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五小姐在前院二门那里崴了脚,大奶奶在前头正忙着,小姐要不要去看看?” 书香惊讶地站起身来:“五姐姐怎么跑那儿去了?” 虽是梨香出嫁,却因为妍香、灵香、书香都是待嫁,因此都在房里没有出去,老太太头一天还特意打发采霜挨个嘱咐了一遍,生怕这天人多事杂,不小心冲撞了哪位小姐。怎么妍香还特意跑到前院去。 此时前面正忙乱得一塌糊涂,书香不用想就知道大奶奶和老太太都是不得空儿的,大太太虽然抱病也在前面受礼,后院只有几位小姐。 书香吩咐道:“快去着人担软轿,先把五姐姐送回去。” 事不宜迟,若是等久了被人看到就不好了。 晴烟忙出去了,书香带着锦瑟和碧萱等人往锦霞阁走去。 进了院子,几个小丫环还在探头探脑地听着前院的热闹,见书香来了吓了一大跳,赶紧跑过来行礼:“七小姐好,我们小姐……” 小丫环还不知道该怎么交代妍香的去处,书香已经不容分说地吩咐了下去:“快去准备热水,把五姐姐的床铺好。有没有黄酒?快去拿来……” 小丫环们摸不着头脑,见书香面色沉凝也不敢问,忙各自去准备了。 过了一会儿几个粗使婆子担了软轿进来,妍香蹙紧眉头,双手抚着脚腕,嗳哟嗳哟地叫着痛。锦霞阁的丫环见了这情形更是吃惊,赶紧上前伺候。 书香低头查看妍香的伤势,只见脚腕处红肿着,微微一动妍香就呼痛不已。 书香有条不紊地吩咐着:“先热敷,再擦黄酒。”又要打发人去请郎中,妍香赶紧说道:“别请郎中,我不碍事的。” 妍香生怕惊动了前院,老太太知道了又要责骂她。 她不过是想偷偷看看梨香出嫁的样子,过几天就是她出阁的样子,她心里实在是按捺不住的好奇。私下里也想知道自己出嫁的时候会不会比梨香要风光得多。 可是没想到一不小心竟然崴了脚,妍香真是又羞又气,一边担心老太太知道了会骂她没规矩,一边又怕耽误了自己出嫁的好日子。 书香也不问她为何偷偷跑去前院,妍香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可是一听到要请郎中她只好开口阻止,要是请了郎中进府,大奶奶和老太太就一定会知道了。 书香蹙着眉头说道:“五姐姐伤成这样,怎么可以不请郎中来看?何况二十八日五姐姐就要……”书香顿了顿,“耽误了可是大事。” 妍香岂不知道是大事,可是她心里又实在是害怕,她一向不得老太太欢心,若是在这个关键时候让老太太知道她闯了祸,指不定还要出什么事。 书香像是看透了妍香的心思:“祖母和大嫂子都在前院,一时半会儿是不会知道的……五姐姐先看了伤再说。” 妍香看着书香这样体贴不禁心怀愧疚,她从前一直和华香交好,对书香是嫉妒又讨厌,谁知这个时候还要书香来帮衬着自己。 妍香默许了,书香就叫婆子快去请个跌打郎中来:“从后院领进来,前院都是贵客,可要当心些不要乱走。” 那婆子也知道事情轻重,忙答应着出去了。 书香坐了会儿,见妍香的情况好些了,便起身离开:“五姐姐先养着,我回去了。” 妍香这时却又舍不得让书香走,还不知道自己的伤势怎么样,她又是没主意的,有书香在身边,她总是安心些。 妍香有些不好意思地开了口:“七妹妹再坐坐。” 书香回过头去看着妍香带着求恳的脸,却并不落座,轻声说道:“郎中一会儿就过来给五姐姐治伤,我回头再来看五姐姐。” 书香不会忘记上元节那天,是华香和妍香将她引出帷子的。从那以后她便决定,再也不会将自己置于险地之中。何况郎中毕竟是男人,她以此来做回避的理由,也是冠冕堂皇。 妍香被书香这样拒绝了,脸色黯然了下来,只好说道:“七妹妹慢走。” 书香带着自己的人回了行云阁。 锦瑟看着四下无人,小声说道:“五小姐大概是想去看看热闹的,结果却不小心……” 马上就要出嫁了,妍香行事还是这样毛毛躁躁的,连府里的丫环也有些看不下去。 书香说道:“别管那么多了,咱们做好自己的事就好了。” 妍香做得再错不该由着下人说嘴,何况妍香即将出嫁,若是府里下人信口乱说岂不是坏了妍香的声誉。大户人家的婆子丫环人多嘴杂,传来传去就指不定又传成了什么样。 锦瑟见书香无意说妍香的事情,便识趣地住了口。 书香回头看了锦瑟一眼,笑道:“也不知道前院怎么样了,你不是喜欢看热闹么,怎么不去了。” 锦瑟这才高兴起来:“我这就去瞧瞧。” 晴烟在一旁掩着嘴笑:“慢点儿跑,当心崴了脚!” 书香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丫头,和锦瑟学的一样嘴刁,再也不饶人!” 一众人等说笑着进了院子,寻冬迎了上来:“小姐这是去哪了?我刚回来吓了一跳,院子里连个人都没有。” 晴烟说道:“五小姐在前院崴了脚,咱们小姐去照看了一会儿。” 寻冬略已思忖便明白其中发生了什么事,勉强笑着说道:“小姐走了半日,渴了罢?我刚用井水湃的果子,小姐进屋用几个。” 书香笑着点点头:“还是寻冬最细心。” 碧萱在一旁故意埋怨道:“难道我们就不细心了?不过是几个果子罢了,小姐就夸奖寻冬,我们成日做事也得不到一句夸奖。” 书香拈起一颗熟杏,笑指着碧萱:“我刚说了晴烟嘴刁,你是不是也想显摆显摆?” 说的屋子里人都笑了,寻冬看着笑语嫣然的书香,心底油然生出一种深深的不舍来。 梨香今日出嫁,寻冬知道菊蕊心里难受,特意去安慰了半晌,看着菊蕊哭得那么凄凉,她也陪着掉了不少眼泪。 若是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她自己的身上,她只怕哭得比菊蕊还要凄惨。 她和菊蕊都是家生子,打小就在园子里服侍,她虽然只是个二等丫环,却一直都和锦瑟晴烟等人在行云阁里做事的,和锦瑟等人情如姐妹。若是当真她们都跟了书香嫁去,而单单留下她一个人在府里…… 寻冬几乎不敢想下去。 屋里的小丫环被晴烟带出去做事了,碧萱服侍着书香净脸更衣,寻冬想了想,走上前去说道:“我来给小姐梳头罢。” 书香将玉梳递给寻冬:“也不用那么麻烦,将鬓边的头发替我抿上去就好。” 碧萱端了水盆出去,寻冬一下一下替书香梳着头发,有意无意地说道:“那天秋平姑娘送春英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春英是个不爱说话的,谁知相处几天下来,原来春英也是爱说爱笑的呢。” 章节目录第一百零三章安排(七) 书香从镜中看着寻冬,怎么忽然提起春英来了?难道寻冬知道书香问起春英这几天和寻冬说话的事情了,特意来到书香面前剖白的么? 书香微笑着说道:“那也好,往后你们在一起也容易相处些。” 寻冬顿了顿,说道:“春英也是个有心思的,常问我打听小姐的喜好习惯,大概想着好伺候小姐呢。” 有心思的?只怕心思不在这上头吧?连寻冬都看得出来,书香又怎么能任春英在院子里捣鬼。 寻冬打开了话头就一直说了下去:“……问起小姐为什么能被太后指婚,还问小姐和定国公府的关系怎么样。我只说我也不清楚。” 书香笑道:“她问得那么多,你就直说好了,说的越细越好。” 寻冬讶异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看着镜子中的书香:“小姐,这怎么行?” 书香看着寻冬担忧焦急的样子,心里暖融融的,身边这四个丫环她一直都当做心腹,只有寻冬因为是方妈妈的侄女,有时会存了些芥蒂。但是寻冬温柔细心,服侍书香一直都没有过什么异心,这次她能将春英的用意跟书香说了,更证明寻冬的心里是只有书香的。书香彻底放下心来。 书香将鬓边的几缕发丝抿了上去,回头向寻冬笑道:“不但要说这些,还要说些别的事情。” 寻冬不解地看着书香,书香招招手,附耳和寻冬说了几句话,话一说完,书香和寻冬都羞红了脸。 寻冬望着书香慧黠的眼睛,脸色赧红地说道:“这……这样能行么?” 书香抿嘴笑道:“你一个人还不够。我叫锦瑟和你演一出戏……” * 一个小丫环在行云阁外探着头,李婆子看着是大太太那边的小丫环,就出来说道:“姑娘怎么来了?” 小丫环说道:“春英姐姐在吗?” 李婆子笑道:“春英姑娘在房里做活呢。外头热,姑娘进来说话。” 小丫环摇摇头:“妈妈帮我把春英姐姐叫出来,我说几句话就走。” 春英走了出来。见到小丫环有些吃惊,忙带着小丫环走到远处一处树荫下面:“你怎么过来了?是不是大太太有话吩咐?” 小丫环看着四下无人。低声说道:“姐姐听说了么?六小姐房里的秀英姐姐被撵出去了!” 春英大吃一惊:“这是怎么回事?” 秀英和春英都是大太太房里出来,安排给各个小姐房里的。 小丫环说道:“秀英姐姐在六小姐面前说错了话,六小姐说她对大太太不敬,着实申斥了一番,又说六小姐房里留不得这样的丫环,就直接打发了出去。” 虽然秀英也是大太太房里的二等丫环,但是灵香既然发了这样的话。秀英自然连回春晓苑当差的资格也没有了,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只能去下面杂役房里做事。灵香毕竟是要嫁到镇国公府去的,就算是大太太也不能得罪了灵香。 春英听了这话不免唇亡齿寒,低了头寻思着。 小丫环悄声说道:“大太太让我来告诉姐姐,在七小姐面前可要勤谨些,尽量少说话,少做事。熬过了这几天,等七小姐嫁到了侯府就好了。” 春英面色凝重地点点头。 * 老太太累了一天,正躺在榻上和大奶奶说着话:“……那几件炕屏你亲自看着搬回库里去,小心别碰坏了。过几天还要拿出来的。” 见大奶奶一直忙着,秋平在门外有些着急,老太太抬起眼睛看见了:“那不是秋平吗?” 秋平见老太太问,只得进了房:“老太太。大奶奶,五小姐的脚伤着了。” 老太太眉头皱起来:“这又是怎么回事?昨儿我不是告诉她们都在自己房里呆着别出来吗?怎么还能伤了脚?伤得重不重?” 秋平只好说道:“听说是在前院走路崴着了。七小姐已经让人请郎中进来看了。” 老太太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不由得有些生气:“好不容易二丫头消停了几日,五丫头又开始不让人省心了。” 大奶奶忙说道:“祖母先歇着,我去瞧瞧。” 老太太想了想说道:“让采霜拿两瓶红花油去。还有十几天就要出阁了,偏偏这个时候受伤。” 大奶奶安慰老太太道:“不过是崴了脚,我去看看,若是没有伤筋动骨的,将养几天也就好了,误不了好事。” 老太太哼了一声:“若是误了也只怪她自己不小心,非要跑出来看什么热闹。怎么一样的小姐,六丫头和七丫头就没事?” 话虽这样说,终究还是催着大奶奶和采霜去了锦霞阁:“找个手劲大点儿的婆子给她好好揉揉,把淤血揉开了就好得快了。让她别怕疼。” 大奶奶带着采霜和秋平出去了,老太太向万妈妈叹气道:“今天不过是嫁了一个梨香,我这把老骨头就要散架了,后面还有三个丫头呢!” 万妈妈笑着说道:“只怕老太太不是怕累,是心疼小姐嫁出去就不在身旁了罢。” 这话逗得老太太一笑:“听你这样说啊,我还真有点儿心疼。好不容易养大的丫头,就这样给了别人,唉……” 万妈妈笑着给老太太端上一碗糯米莲子甜汤:“难道老太太还想着让小姐们都不出嫁,一直在家里陪着老太太不成?老太太用点儿甜汤,去去火气。” 老太太笑着摇摇头:“女大当嫁,我也不过是抱怨几句罢了。” 万妈妈说道:“过两年等三爷四爷也娶了媳妇,也让人家把好不容易养大的小姐送到咱们家来,老太太不就高兴了?” 说起沈景新和沈景瑞,老太太高兴起来:“……新哥儿也真是长大了,这几年都没在我眼前,没想到还会喝酒了,你看今天把四姑爷灌的。” 万妈妈陪着老太太说了一会儿话,见老太太露出困倦的神态,这才告辞出来。 万妈妈直接去了春晓苑,香桐迎了出来:“万妈妈来了,屋里请。” 万妈妈问道:“大太太身子怎么样了?” 香桐说道:“忙了半日又头疼起来,正躺着呢。” 说着打起了帘子,大太太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薄薄的锦被,头上敷着凉水浸的帕子,蹙着眉头像是十分不舒服。 万妈妈上前来,小声问一旁伺候的罗妈妈:“大太太可吃过药了?” 罗妈妈说道:“吃过了,只是不见好。你也知道,大太太本就有这个头疼病,今儿被敲锣打鼓的吵了一上午,又犯了老毛病。” 万妈妈一脸忧虑:“大太太还是多多保养才好。” 说着话大太太睁开了眼睛:“你怎么来了?老太太那边没事了?” 万妈妈忙上前回话:“老太太刚歇下了,我惦记着大太太的身子好些了没有,就过来看看。” 大太太在前面受了郑立文的礼就说头痛提前退了席,万妈妈这会儿才得了空儿过来看视。 大太太微微颌首:“现下已好些了。老太太说什么了没有?” 今日毕竟是梨香出嫁的大日子,老太太还没退席,大太太这个做媳妇的反而提前走了,让一屋子的人看起来像什么样子。 万妈妈犹豫了一下,说道:“老太太倒是没说什么。” 大太太看向万妈妈,那是别人说什么了? 万妈妈知道失了口,忙赔笑道:“大太太身子不舒服,谁会说什么?大太太能出来便是好的了。” 这话说出口,大太太有些不高兴,就连一旁的罗妈妈也悄悄扯了扯万妈妈的衣角。万妈妈这话说的好像大太太已经病得多么重了似的,又好像是大太太不给梨香脸面。万妈妈一向会说话的,怎么这次就这样口不择言起来。 万妈妈也情知说错了话,却一时不知道如何弥补。从前她和大太太这边关系是很要好的,可是大太太失势之后,她就有些懒怠来往了,这次来也不知怎么,说话竟然这样颠三倒四,让春晓苑房里的人看了,说不定还要以为万妈妈逢高踩低。 万妈妈讪讪地寻个理由出去了。 大太太看着万妈妈离去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墙倒众人推。我从前还指望她能替我说话做事,如今看来,她倒像是避之唯恐不及了。” 罗妈妈劝慰道:“大概是万婆子今儿累了一天,脑筋也不好使了。大太太别跟她一般见识。往日里大太太对她也不薄,她不会这样忘恩负义的。” 话虽这样说,可是看看万妈妈的样子,罗妈妈也觉得自己的理由太过苍白。 罗妈妈想了想补充道:“若是万婆子当真不愿意跟着大太太了,今天也就不会过来看您了。” 大太太想起自己病了这半日,竟然只有一个万妈妈过来看视,不禁心生凄凉。过几日华香也要送到京郊花园去静养,大太太只觉得心里像是剜了一块肉般不舍。 大太太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低声说道:“去看看二小姐那里还缺什么东西吗?若是少了什么,早些去置办了。” 罗妈妈答应着:“大太太放心,奴婢一定办得妥帖。” 第一百零四章安排(八) 锦瑟在窗前看着角房里的动静,书香看见她那个样子忍不住笑:“不过叫你说几句话,瞧你乐的!” 锦瑟悄声笑道:“我等不及想看好戏呢!小姐这招这么高明,我急得心都痒痒了。对了,小姐这招叫什么?回头我也学学。” 书香掩口笑道:“这招就叫‘请君入瓮’!” 锦瑟忍不住失笑。 正说着,锦瑟忽然看到角房帘子一动,春英走出了门。 锦瑟急忙向书香摆了摆手,抢先跨出了房门。 春英的房间离上房有些远,锦瑟出了房便转到东边厢房寻冬的屋子,装作没看到春英的样子。 春英见锦瑟急匆匆地出了房,便留了心,故意放慢脚步。 锦瑟掀起帘子进了寻冬的房间:“你在房里做什么呢?” 寻冬见锦瑟向她使了个眼色,便会意地顺着锦瑟的话头说:“姐姐怎么忽然有空儿了,快坐,我叫小丫环给姐姐泡茶。” 两人说着话,却都留神听着外头的声音,听见窸窣的脚步声近了,锦瑟才长叹了一声,忧心忡忡地说道:“小姐出阁的日子就快到了,你可想好了没有?你姑妈是大太太身边的人,若是能替你说几句话,你也就不用跳这个火坑了。” 寻冬说道:“话虽是这样说,可是我又怎么舍得小姐,怎么舍得姐姐们?咱们都是一处长大的情分,我怎么能独个儿留在府里?”说着话便哽咽起来,“我姑妈也问过我几次,我虽然知道靖远侯府不是个好去处,可是一想到小姐和你们,我心里真真儿放不下!” 锦瑟看着寻冬哭了也伤心起来。扳过寻冬的肩膀劝道:“我们是没办法了,只有你和碧萱是家生子,若是想留在家里。也有人说得上话。你放心,我们去了那边一定会小心在意的。只是若是真是造化差了,我们也……” 两人说着抱头哭了起来。春英在窗下听得又是莫名其妙又是心惊胆战,忙凝神听下去。 寻冬哭得抽抽搭搭地说道:“……这可是一辈子的事。都说侯爷性子最是在女孩子身上上心的。如今又袭了爵位,就连老夫人和夫人都管不了。不只自己房里的姨娘和通房丫环就放了十几个,听说连侯府二房三房里的丫环都被……你们若是去了,凡事可要千万留心。能躲着就躲着,还要千万照看好小姐……” 春英吓得咬住了帕子,生怕叫出声来。靖远侯宁致达是出了名的浪荡子,好色成性。要是真的被……那自己一辈子不就完了。 锦瑟擦着眼泪说道:“听说侯爷的几个姨娘,都是不到一年的功夫就纳了,如今也都不得宠了。少夫人又是悍妒成性,天天要几个姨娘在面前立规矩,稍微错了一点儿就重重地责罚,反倒连个丫环都不如。听说一个姨娘怀了胎都被打掉了……” 寻冬拉着锦瑟担心地说道:“姐姐和碧萱姐姐,晴烟姐姐到了那头,千万不要出门,天天就在房里伺候小姐就是了。要不就求求小姐,早早让二爷给你们开了脸。咱们这些做奴婢的,只要能留在小姐身边,就是天大的福分了……” 锦瑟凄凉地说道:“哪有小姐刚嫁过去,就把身边的丫环开了脸的?就算是迫不得已。我也不能跟小姐开这个口,何况这种事情……”锦瑟脸上滚烫,羞赧起来,忙岔开了话题:“不说这个了。我瞧着大太太把春英送过来,心里就想着大概是方妈妈怕你跟着去受委屈,就跟大太太说下了,给小姐再添个二等丫环,正好把你的名额空出来。方妈妈对你可真好。” 寻冬叹道:“姑妈只有我这么一个侄女,我老子娘又是一直担心我的,大概也是怕侯爷是个不成器的。这才替我预备了后路。”寻冬拉过锦瑟的手,泪珠又滚落了下来:“我实在是放心不下你们!” 锦瑟安慰道:“看你说的这话,能逃出去一个算一个,你在家里好好地,我们知道了也高兴。往后若是我们当真走投无路了……”锦瑟哽咽难言,“也能来投奔你……” 两人在房里哭成一团,外头的春英已是面如死灰。 难怪方妈妈对自己那么和善,又特意嘱咐寻冬照看她,原来存了这个心思! 春英想通这一节忍不住又恨又气,她本以为跟着七小姐陪嫁去了靖远侯府,往后的日子就好过多了,何况这边还有大太太在撑腰。谁知听了锦瑟和寻冬的话才知道,自己原来只是一颗棋子,是一个方妈妈设计给寻冬的替身! 自己怎么能这么糊涂,还真以为是大太太看她多年勤谨小心,提拔了她。没想到原来这其中还有这个缘故。幸好她这次无意中偷听到了锦瑟和寻冬说话,否则过几日跟着嫁过去,若是被靖远侯…… 春英暗暗地跺脚,事不宜迟,自己得赶紧想个办法,摆脱这个差事! 锦瑟和寻冬从窗缝看着春英的背影匆匆离去,忍不住露出会心的笑容。 小丫环打来水给锦瑟和寻冬净脸,锦瑟用帕子拭干了水珠,笑道:“你还真是的,说哭就哭,连带我都伤心起来了。” 寻冬勉强一笑,她哪里是装哭,一想到要与书香和锦瑟等人分开,她就止不住眼泪。 锦瑟笑着指了指春英房间的方向,悄声道:“看这招‘请君入瓮’到底管用不管用罢!” 寻冬有些发愣:“请君入瓮?” 锦瑟笑道:“这是小姐起的名,我一听,可不还真是这么回事么!” 寻冬想明白了也笑了起来:“小姐还真是的,出个计策还起个文绉绉的名。” 锦瑟轻轻在脸上拍着胭脂:“要是没这个主意,指不定现在你就是真哭了!” 寻冬扑哧笑出声来,道:“难道姐姐还真想让我哭?用着我的胭脂,嘴里还损着我。” 两人说笑了会儿,收拾好了便去上房给书香回话。 书香听锦瑟说着方才的情形,笑道:“我可没教你这么多话,你都是打哪儿学的?” 锦瑟给书香端了茶:“自然都是外头那些婆子说的,说的像是靖远侯无恶不作的魔头一样。我不过是添油加醋了几分,反正是侯府内院的事,春英还能去哪儿求证去不成。” 书香有些无奈地摇摇头:“你这张嘴啊,连我都怕了你了!” 寻冬却还是担心:“小姐,您说春英真的会想办法不跟小姐去么?” 书香笑着看向寻冬:“若是你,你还会去吗?” 寻冬脸一红:“我自然知道都是锦瑟姐姐胡说的。” 锦瑟笑着来拧寻冬的脸:“小蹄子,我帮着你,你还说我胡说。” 书香看着锦瑟和寻冬笑着闹,沉静地笑:“你知道是胡说,可是春英不知道啊!” 寻冬想了想,这才稍稍放下心来。锦瑟说道:“放心,小姐又怎么会丢下你。就算是春英这次没有动静,小姐还有下一招呢!” 主仆三人说笑不已。 * 老太太看着书香和灵香,一脸的喜欢:“好几日没见着你俩了,像是又长高了些。” 灵香穿着翡翠色彩绣并蒂莲春衫,书香一身柳黄烟笼梅花百水裙,略带腼腆地站在地上笑,衬得姣丽无双。 书香上前奉茶给老太太:“祖母这几日身子可好?” 老太太点点头:“虽说劳累了些,却还无妨。”用眼神示意着地上放着的四个箱子:“我找出来些东西给你们压箱,也不知道你们喜欢不喜欢,看看去。” 书香和灵香都脸红了起来,低着头谢过了老太太。 首饰、绸缎、文房四宝、古董花瓶……样样都是精致华贵,将每人的两个箱子塞的满满的,书香看着眼睛微热,老太太竟然给了她们这么多陪嫁。 老太太笑着说道:“还有两处庄子,是额外给你们俩的。地契我已经给了碧萱和碧峰了,过两天我再替你们寻两个陪房。” 书香感动不已,与灵香一同含泪拜谢:“祖母……” 老太太摆摆手:“我老了,留着这些东西也没什么用。只要你们过得好就比什么都强。” 说到这里想起来一件事,笑道:“你们父亲给你们俩各准备的不少书,依我说,往后你们哪有那么多时间看书,倒是把日子过起来才是真的。” 沈万宏一生最喜好的便是书,这次以书做嫁妆,也当真是难得的了。 书香和灵香和老太太说了会儿话,就有婆子进来回道:“宋家打发人来看视五小姐。” 老太太想起这件事就觉得不舒服,妍香偷偷跑出去看梨香出嫁,结果崴伤了脚,还不知会不会耽误出嫁的日子,只好提前通知了宋家。幸好宋家此时是巴结沈府的,也不会多说什么,倒是怕耽误事,三天两头打发人来看视妍香的伤势。 老太太说道:“你们直接把人带过去罢。” 婆子有些迟疑:“那人说先给老太太请了安再去。” 宋家毕竟是商贾,总是怕和官家交往中失了礼数。 书香和灵香便适时起身:“祖母,我们先回去了。” 老太太点点头:“做活计也别熬得太晚,小心身子。”嘱咐了几句才让两人离开。 第一百零五章闹婚(一) 玉香将用凉水浸的帕子拧干,敷在大太太额头上。 大太太说道:“你听见说了罢?五丫头偷偷跑出去看热闹,结果崴了脚。现在府里下人都看笑话呢!真是个上不得台面的。” 玉香说道:“五妹妹也是心急,谁知道就出了这样的事。” 大太太撇嘴道:“你还不知道她?和她那个三姨娘一个出息,有点儿什么事就恨不能嚷得满京城都听见。不过是嫁个商贾罢了,也值得这样心急火燎的。毕竟是个小姐,这成什么样子。” 玉香试探着问道:“我听说那个宋家,在京里开了十多间铺子了,着实赚了不少银子。” 大太太想起前日玉香说的话,拉过玉香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你上次说的事我仔细想过了。你们家里毕竟是安平伯府,若是你亲自开铺子岂不是失了脸面?不像咱们家,就算是光明正大地开起铺子了,也没人说什么。何况你们东大街那两个铺面虽然位置好,但也要看是谁在做,要是咱们来做,未必就像人家赚得那么多。万一有了什么闪失,还不如像现在坐着吃租金这样稳妥。” 玉香见大太太劝她不要开铺子,不禁着急起来:“母亲不知道,我那边实在是寅吃卯粮。母亲说的道理我岂有不明白的道理?只是我真是想不出什么主意来。” 大太太神秘地笑:“你这孩子,就是死心眼。放着家里现成的金山不用,非要去外头捡芝麻。” 玉香听得一头雾水:“母亲的意思是……” 大太太说道:“世子爷如今在吏部当差,多少人上赶着送礼。就算世子爷是个铁石心肠的人,难道你就不能想想办法?” 玉香听懂了大太太的意思,不禁又是迟疑又是担心:“这样怕是不行罢?那些人都是找世子爷办事的。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么好出头。” 大太太用手指点着玉香的额头:“说你死心眼,还真是个榆木脑袋。真不知道你从前的聪明劲儿都哪儿去了!难道还要你亲自出面吗?你屋里的那些陪房,外头的管事。都是摆设?还是你管家这么久了,连一个心腹都没有?” 玉香听大太太这样提醒,沉吟着说道:“若是我收了银钱。又怎么在世子爷面前说话?世子爷知道了一定不会答应的。” 大太太恨铁不成钢地摇着头:“你呀……”悄声在玉香耳边说了几句话。 玉香一怔:“这……这怎么成?哪有给了银钱办不成事的?若是闹起来,我的脸面可就没了!” 大太太说道:“偏你就这样胆小!那些人本来就是要走偏道儿。难道你还要白纸黑字给人立下字据不成?何况人家也不一定就补不上差事,只要补上了,自然会重重地谢你。若是补不了,你就想办法拖延一段时日,反正吏部下了公文也要一年半载的。要是实在不成,好多人也不好往回再要银钱了,谁敢得罪堂堂的安平伯府?要是真碰上那种泼皮无赖的。大不了就把原银奉还罢了。这可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岂不是比你开铺子费心费力来得容易。” 玉香低着头沉吟不语。 大太太说道:“这样现成的买卖你不做,偏要低了自己的身份去开铺子,到时候又是搭银子又要搭人手的,你自己掂量着办罢!” 言下之意就是,玉香若是实在要开铺子,大太太这里是帮不上什么忙的。 玉香蹙着眉头说道:“母亲的话我记下了,回去我再斟酌斟酌。” * 锦瑟掀帘子进了房。 书香抬头看见锦瑟一脸的得意,笑道:“又有什么消息了?这么高兴。” 锦瑟上前悄声笑道:“小姐的计策当真高明,那个春英‘入瓮’了!” 书香失笑:“好好的话到你嘴里就说成这样,怎么了?” 锦瑟说道:“刚才小丫环来说。春英病了,这几日做不了活计,想求小姐给个恩典,让她出去养病呢!还说什么怕把病气过给了小姐。哼,惺惺作态给谁看?” 书香放下心来,低着头做针线:“既然这样就让她出去养着罢。不过,做戏要做足,回头你让寻冬去送送她。” 锦瑟笑着说道:“知道了,我这就打发寻冬过去。” 顿了顿又笑道:“只是让寻冬知道这个好消息,却又要装着哭丧脸,也太难为了寻冬。” 书香笑得拿不住绣绷,连针线一起扣在裙子里。 碧萱进房见书香和锦瑟笑成这样,有些摸不着头脑:“小姐这是怎么了?” 锦瑟逗着碧萱:“小姐知道老太太让你管庄子,正说要给你配给一个庄户上的小厮呢!” 碧萱顿时红了脸,书香止住了笑,说道:“别听锦瑟胡说,有什么事?” 锦瑟笑着出了房。 碧萱说道:“听说五小姐的脚好些了,大概是不会耽误出阁的日子了。” 书香点点头:“那就好。” 碧萱说道:“亏得那天是小姐过去帮忙,要是耽搁了伤势,哪儿还能好得这么快。”又说道,“连个谢字都不说,这个五小姐可真是……” 书香说道:“算了,难道你还希图她谢?我也不过是想让祖母和大嫂子少操心些。” 碧萱打住了话头,拿过一个红漆描金团花扁匣来:“这是老太太给小姐的庄子地契,小姐看看罢。” 书香打开来看了,说道:“我知道了,你拿去收好了罢。” 碧萱又说道:“老太太可是还要给小姐一房陪房?” 书香听碧萱提起这件事来,抬头说道:“怎么?” 碧萱笑道:“若是这样,我这里倒有两个妥当的人选。” 书香放下针线,说道:“嗯,说来听听。” 碧萱是家生子,府里许多下人她都知道根底。 碧萱说道:“我姨妈和茶水房里的鲁兴媳妇关系要好,那鲁兴就是东头庄子上做事的。因为今年收成不好,庄子用不了那么多人,于妈妈带了过来在府里外院做些杂活。这两口子都是老实厚道的人,也是因为嘴笨,只会做事不会讨好主子,所以这些年也一直没提拔上来。” 书香沉吟着:“这件事我知道了,回头你叫鲁兴家的过来让我看看。” 碧萱笑道:“我想着若是小姐觉得好,我就让我姨妈跟于妈妈说说,让于妈妈给老太太耳边吹吹风,这事儿就十有**了。” 书香不禁微笑,碧萱一向妥当,行事总是前后思虑周全,这点也是书香最放心的地方。以后去了靖远侯府,自己身边这几个丫环就是最得力的臂膀。 书香点头答应:“好。” 于妈妈是老太太身边的人,这个鲁兴两口子跟大太太那边没有一点儿关系,这也是碧萱挑选他们的一个主要原因。大太太管家这么多年,府里的关系早已错综复杂,想寻几个和大太太没有关系的下人,着实不容易。碧萱也是留心了许久,才挑中了鲁兴两口子。 碧萱给书香端上茶来,柔声道:“小姐歇会儿罢。” 出阁的日子定得紧,书香年纪又小,谁也没料到会这样早就出嫁。嫁妆里的许多绣品都没有预备,书香和房里的人这几日都在忙着赶活计。 书香说道:“不妨事,你若是忙就出去做事罢。” 碧萱笑道:“也没什么事。”说着便在炕边坐了,陪着书香做起针线来。 * 寻冬这还是第一次进春英的房间,只见春英头上戴着一圈石青色的抹额,脸色苍白,口中咳嗽着,见寻冬进来忙让座,一着急又咳嗽得急了,连话也说不上来。 寻冬忙上前帮着抚背:“你这是怎么了?” 春英匀了匀气,才说出话来:“前儿半夜起来,没披上外衫就出去了,回来便觉得有些凉。谁知就重起来,姐姐当心些,小心过给姐姐。” 寻冬心底暗笑,这样热的天气,竟然也能着凉。 脸上却是担忧的神情:“这怎么好?可吃过药了?” 春英说道:“多谢姐姐记挂着,吃了两天药,只是不见好。又怕耽误小姐的事,我想着还是出去养着。等养好了我再上来。” 寻冬立刻露出慌乱的神情,竭力劝阻道:“妹妹何必出去养着,不过是着了些风寒罢了,我叫两个小丫环服侍妹妹。到了外院,哪里有这里这么方便。” 寻冬越是劝阻,春英越是疑心,无论寻冬怎么说春英就是咬定了要出去养病,寻冬劝了半日无果,只得一脸沮丧地说道:“那我送送妹妹。” 春英披了件薄薄的披风,抱着小包袱出了院子。 寻冬看在眼里心底暗笑,若是养好了还回来,春英怎么这样早早就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病着还不忘带出去。 春英走到二门向寻冬说道:“我病着,也不好面辞七小姐,还请姐姐回去替我和七小姐说一声儿,就说春英实在是没有福分。” 话说得这样决绝,分明是一去不回头的架势。 寻冬还在做最后的挽留:“安心养着,早些回来才是。” 春英胡乱答应着,逃也似地走了。 寻冬终于笑出声来。 第一百零六章闹婚(二) 转眼到了二十八日,大奶奶寅时初刻便起来,见沈景麟也睁开了眼睛,忙说道:“爷再睡一会儿,时辰还早呢,我得去前头看着。” 沈景麟嗯了一声,转身又睡了。 夏日里天亮得早,待大奶奶梳洗好,天色已经蒙蒙亮了起来,大奶奶带着秋平等人去了上房,又打发人去看看老太太和大太太等人起来了没有。 妍香几乎一夜没睡,崴伤的脚腕还有些隐隐作痛,好在调养得当,没耽误了日子。绿槐和白凝等人忙里忙外的,妍香日常用的家具摆设等前一日已经送去了宋家,妍香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心里有些复杂,更多的是期待和喜悦。 三姨娘在房里看着身穿嫁衣的妍香,高兴得不得了,虽然自己做了一辈子的姨娘,自己的女儿却是堂堂正正嫁出去的,看着妍香,三姨娘似乎了了一生的心愿。 大太太病着,妍香出嫁的事自然都交给三姨娘来打理,三姨娘絮絮叨叨地嘱咐着妍香,妍香有一声没一声儿地答应着,耳朵却立起来听着外头的动静。 大奶奶打发过来的小丫环在门外见妍香早已打扮好了,忍不住掩着嘴偷笑,冷不丁被绿槐推搡了一下:“笑什么呢?” 小丫环吓了一跳,忙止住了笑,说道:“大奶奶让我来瞧瞧呢。” 一来就瞧见妍香迫不及待的样子,小丫环想笑又不敢,脸色十分古怪。 绿槐说道:“我们这儿没什么事了,你要是闲着就去跟厨房说一声儿,小姐起得早,如今还没吃东西呢,叫厨房送些粥来。别没事在这儿探头探脑的。” 小丫环忙说道:“大奶奶还等着我回话呢!姐姐叫别人去吩咐罢。”说着一溜烟地跑了。 绿槐狠狠地瞪了小丫环的背影一眼:“我们小姐还没嫁出去呢。就不听我吩咐了,钉子那么大点儿的丫头也敢起刺儿。” 嘟囔了几句,绿槐转身去打发小丫环去了厨房。 大奶奶正和老太太在上房里说话。听了小丫环的回话,又见那小丫环满脸的笑,老太太和大奶奶不由得也笑了起来:“知道了。你出去罢。” 小丫环刚出去,采霜带两个提着食盒的婆子进了房:“奴婢昨儿吩咐厨房预备了粳米粥和糕点。老太太和大奶奶用些罢。” 一个婆子在外头探着头,大奶奶扫了她一眼,见那婆子脸色焦灼,便使了个眼色,那婆子去廊下候着了。 大奶奶给老太太面前布菜,老太太说道:“你也吃些,一会儿指不定要忙到什么时候呢。” 大奶奶笑道:“今儿起得早。出来前喝了几口粥,不饿呢,祖母先用着,我出去看看。” 老太太说道:“你也太仔细了些。” 大奶奶将老太太爱吃的小菜摆到前面,笑道:“是祖母常告诉我的,小心驶得万年船。做事再小心也不为过。” 老太太赞许地点点头,大奶奶退出了房。 廊下的婆子急忙上前来,也顾不得旁边还有丫环,低声说道:“大奶奶,后院的婆子说。一大早上就有个马车在后门那儿守着。” 大奶奶脸色微变:“看没看清楚是谁家的?” 婆子见大奶奶都不知道这件事,更加着慌起来。今儿可是妍香出嫁的日子,这无缘无故来的马车到底是怎么回事? 婆子说道:“是辆黑顶小油车,也没看清楚车夫的模样。只是。听说不像是相熟的。” 大奶奶蹙紧了眉头,若是来贺喜的宾客,怎么这么早就来了,而且还守在后门。若是家里人安排下的,那自己怎么不知道这件事。 宋家毕竟不是知根底的人家,会不会是有人暗地里想使坏?宋家在京城里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说不准会结下什么仇家。万一是有人想捣乱,那沈府的名声岂不是也被连累了。 大奶奶努了努嘴:“你去叫几个人看着那马车的动静。再叫上几个有力气的小厮去守着,若是有了什么变故,立刻将他们制住,别扰了前院的事。” 那婆子答应着去了。 安平伯府的车夫栾大一早上就在后院等着了,左等右等却始终不见有人出来,不由得抱怨道:“这二小姐还真是难伺候,到底什么时候走也没给个准信儿,这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好不容易看到后门开了,一个婆子探头出来,栾大急忙上前说道:“哎,我是来接你们小姐的……” 话还没说完,那婆子竟然像见了鬼似的,咣当就把门关上了。 栾大顿时气恼起来,狠狠地在后门踢了一脚泄气。什么东西,见了他竟然连话也不说一句,他起个大早过来接二小姐,容易吗?不用你们端茶倒水的,连个笑脸都没有? 后门几个婆子均是一脸严肃,低声商量着。 “……不认识是哪家的,也不知道是谁安排的,你们说,是不是奇怪?” “我刚去开门,他张嘴就是说来接小姐的,笑话,咱们今天只有五小姐出嫁,他一个大男人来接什么小姐?分明就是来捣乱的!” “依我说,早点儿打出去才是正经,要是真的扰了前面的喜事,咱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我说也是,反正大奶奶也发话了,无论如何都不能扰了今天五小姐的婚事。咱们几个,再加上那几个小子,还怕后门那个人跑了不成?” “快点儿动手罢!万一他看后门进不来,跑到前门去捣乱怎么办?这马上就要到时辰了!” 几个婆子商议已定,叫小厮抄起家伙,婆子也顺手拿起笤帚和门闩等物,悄悄走到后门,将门打开了条缝。 栾大等得正心焦,见后门开了,立刻喊道:“你们是怎么当差的,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上路!?” 几个婆子听了这话顿时怒火中烧,今儿可是沈家五小姐出嫁的大喜日子,这个男人竟然张口就说什么上路不上路的,这不是咒人吗? 当头的婆子一挥手,几个婆子和小厮一拥而上,栾大猝不及防,几下就被众人打倒在地。棍棒没头没脑地向栾大身上打去,婆子们边打边骂:“哪里来的野男人,往死里打!” “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也敢来撒野!” “打!打完了再揪他去见官!” 栾大争辩的声音被淹没在一片混乱中。 白凝气喘吁吁地跑进了锦霞阁:“不好了!后门打起来了!” 三姨娘吓了一跳,立刻站起身来:“这是怎么回事?” 前面接亲的轿子还没到,怎么后门倒闹起来了? 妍香刚刚盖上红绸,听了这话心里一着急,就撤掉了盖头:“怎么打起来了?难道是宋家人失了什么礼数?” 白凝急得直摆手:“好像不是宋家来接亲的,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男人,一大早上就跑到后门说什么要接小姐,还催着要上路。看门的婆子见那人来捣乱,就打起来了。” 妍香又急又忧心,站起身来在房里直转圈:“这是怎么回事?我也没得罪过什么人啊,怎么偏偏今天来给我捣乱。” 说着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三姨娘急忙劝道:“小姐别着急,我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三姨娘脚步匆匆地向后门走去,刚过了二门就看见罗妈妈神色慌张地小步跑了出去,不由得讶异道:“妈妈这是去哪里?” 罗妈妈见了三姨娘,脸色顿时尴尬了起来,支吾了几句就向后门方向去了,三姨娘心里更加疑惑,立刻跟在罗妈妈身后。 后门的婆子和小厮已经把栾大捆了,正喝问着,罗妈妈急忙上前说道:“嗳哟,这是怎么话说的!?快给他松绑!” 婆子们见了罗妈妈这样说,不免惊讶起来:“罗嫂子,这是怎么回事?” 罗妈妈当着一群下人和三姨娘的面,不好多说什么,只说道:“这是大姑奶奶派来的人,你们没长眼么!” 小厮们听了这话吓了一跳,赶紧给栾大解开了绳子,栾大揉着酸痛的胳膊,气呼呼地说道:“这到底是要干什么?我们少夫人派我过来接——” 罗妈妈立刻拦住了栾大的话头,勉强笑道:“这位小哥辛苦了,快进来喝杯茶。” 栾大憋了一肚子气,哪有心思喝什么茶,大喊道:“回去我可要跟少夫人回个明白!明明是少夫人让我来接二小姐的,怎么反倒把我拿住了?你们沈府讲不讲道理!?” 三姨娘这才听明白,原来这场闹剧是为了华香的事,顿时气得七窍生烟,上前就抓住了罗妈妈:“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谁不知道今儿是五小姐的好日子,怎么偏偏要闹上这一出?你们是不是诚心欺负五小姐?” 罗妈妈被栾大和三姨娘问得说不出话来,一脸的苦相:“三姨娘,咱们府里的事,回头再说……” 三姨娘劈脸给了罗妈妈一个耳光,恨恨地说道:“你还知道是府里的事?你还知道五小姐?别以为你仗着自己是太太身边的人,就拿腔作势起来!看我今儿饶不饶你!?” 第一百零七章闹婚(三) 罗妈妈是大太太身边得力的人,哪里受过这种委屈,挨了一耳光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一焦躁就伸手推开了三姨娘。三姨娘顿时不依不饶起来,拽着罗妈妈的领口不肯松手,口中叫骂道:“反了天了,一个奴婢竟然敢打起主子来了!太太就是这么教导你规矩的!?” 罗妈妈恼道:“放手!你算什么主子!?” 三姨娘怒喊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婆子见势头不好,赶紧上来拉开了两人,不住地劝说道:“三姨娘刚才也说今儿是五小姐的好日子,怎么反而带头嚷嚷起来。何况这是在大街上,丢了脸面就不好了。罗妈妈也是一时着急说错了话,等回到府里自然随着三姨娘处置。” 三姨娘听别的还没觉得什么,听到婆子说今儿是妍香出嫁的日子,这才恨恨地说道:“回去看我怎么拾掇你!”转身进去看妍香了。 罗妈妈气得脸色都变了,一旁的栾大见场面闹哄哄的,也插不上口,这会儿见三姨娘走了,才上前问罗妈妈道:“到底还要不要接二小姐?” 罗妈妈瞪了栾大一眼:“都这样子了还接什么?” 栾大平白无故挨了打,无非是看着沈府是玉香的娘家才留了几分脸面,忍住没发脾气,现在见罗妈妈恶言恶语地,脸色也不好看起来:“难不成今儿的事倒怪起我来了?既这样我就回去了,府里还等着我有事呢!” 说着也不等罗妈妈说话,牵着马头就走了。 罗妈妈想叫住他,想想又住了口,回头看着一圈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着,恨恨地跺了跺脚。转身进了门。 三姨娘抿了抿鬓边的乱发,这才进了房。 妍香撅着嘴,三姨娘说道:“小姐。方才不过是几个下人在外头嚷嚷,我去呵斥了几句,现下已经没事了。” 妍香哼了一声:“真是没规矩。姨娘怎么没叫婆子打她们一顿?” 三姨娘笑道:“今天是小姐的好日子,哪能打人呢?”见妍香还是不高兴。三姨娘岔开了话题,“我听见前院的锣鼓都敲开了,小姐快盖上盖头,一会儿就来接亲了!” 妍香这才露出一丝笑容,由着三姨娘轻轻披上了红绸。 * 大太太听了罗妈妈的回话,蹙紧了眉头:“怎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罗妈妈脸色有些难看:“我本来悄悄地告诉了一个后门的婆子,让她盯着点儿。谁知她却没了人影,我问着小丫环,说那婆子闹肚子去了茅房。后门的其他几个婆子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听人说是大奶奶吩咐的,怕有人捣乱,这才打了起来。” 大太太瞪了罗妈妈一眼,罗妈妈怎么做事不妥当起来,结果华香没送出去,反而还闹将起来,回头老太太和沈万宏知道了。指不定要怎么说。 这一眼扫过去,却看见罗妈妈低着头,脸颊红肿着,大太太到了嘴边的责备换成了关切:“脸上怎么了?” 罗妈妈正是故意将受伤的脸给大太太这边看的。听了这话忙掩饰似的遮住了脸颊:“没什么,不过是三姨娘打了一下。” 大太太的眼睛眯缝了起来,露出冷冷的光:“什么?” 罗妈妈可怜兮兮地看着大太太:“三姨娘听说有人要在五小姐出嫁的日子捣乱,到了后门遇上了奴婢,错以为是奴婢指使的,这才……大太太别担心,奴婢没事。” 罗妈妈越是这样说,大太太越是生气。难道真当大太太失势了么?一个三姨娘居然也敢动手打起大太太身边的人来。 大太太咬住牙根,重重地哼了一声。 罗妈妈见大太太生气起来,不由得心里暗喜。那三姨娘算个什么东西,竟然敢打起她来了,只要她略施小计,三姨娘就别想有好日子过。虽然大太太和沈万宏如今关系僵硬,又不再管家,可是大太太毕竟是正妻,想要收拾三姨娘还是绰绰有余。何况大太太早就看三姨娘不顺眼,趁着大太太病了成日讨好沈万宏,又借着二奶奶怀着长房长孙的由头,渐渐竟然拿起主子的架势来。罗妈妈太了解大太太了,眼下大太太虽然对三姨娘的行为睁一眼闭一眼,实际上早已心怀不满了。这次趁着罗妈妈挨打,大太太对三姨娘的不满更深了。 罗妈妈试探着问大太太:“前院宋家的人来接亲了,大太太可要出去受礼?” 大太太翻了个身,将脸转向了床内侧:“若有人来问,就说我病着,起不来。” 罗妈妈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 锣鼓喧天中,老太太笑容满面地受了礼,转向大奶奶的脸上却透着焦灼:“大媳妇怎么还不过来?可打发人去问了?” 大奶奶也是脸色不好看:“打发人去问了好几次了,只说是母亲头痛病发了,实在出来不得。” 老太太已带了怒气:“昨儿还是好好的,今儿怎么就起不来了?” 大奶奶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要不,我再打发人去看看。” 老太太和大奶奶还不知道后门发生的事。 老太太叹气:“都去看了好几次了,还是不出来。若是她是个有心的,难道还要咱们去三催四请?” 大奶奶不好直说大太太的不是,只得沉默不语。 老太太看着院子里沈景禄和沈景新等人和宋辉笑着说话,低声说道:“难道你母亲对宋家的婚事不赞成?不应该啊,这宋家不就是她亲自选的么?” 大奶奶劝道:“祖母别想那么多了,先应付过去这一阵儿再说。” 还有一屋子的宾客要招待,要是老太太思虑过多,让人看出什么端倪来就不好了。 老太太紧蹙着眉头:“嫁女儿的日子,偏偏这个做母亲的不肯出来,像什么样子!?” 在座的都是明眼人,大太太这样公然不肯出来受礼,宋家又是商贾……指不定会落下什么闲言碎语。 大奶奶劝慰老太太的话淹没在忽然响起来的爆竹声中。 好不容易将妍香送出了门,大奶奶暗暗松了口气,宋家也是明白人,见大太太一直不露面,便也知趣地没有提,到底是做了多年买卖的人,行事便圆滑些。 至于大太太这样做,会不会让宋家对妍香有所偏见,大奶奶现在也顾不得想了。 早上来回话的婆子,得了空儿将后门发生的时候告诉了大奶奶。 大奶奶一听说那马车是安平伯府来接二小姐的就吃了一惊,又听说罗妈妈被三姨娘打了,略一思忖便知道是怎么回事,大太太的心思也明白了几分。不由得脸色沉了下来,向婆子说道:“你去罢,我知道了。” 大奶奶进房见老太太一脸的疲惫,也不好将这件事告诉老太太,问候了几句就退了出来。 倒是采霜给老太太捶腿的时候,将这件事情说给了老太太:“……一早上宋家还没来迎亲,咱们家后门就停了辆马车,大奶奶怕是来捣乱的,让婆子和小厮过去看着,不知怎么就打了起来。是大太太身边的罗妈妈过去说了才知道,原来是大姑奶奶打发马车来接二小姐的。” 老太太听了这话倏地睁开眼睛:“接华香?这个时候玉香要接华香做什么?”又疑惑起来,“……要是玉香来接,怎么我倒不知道?” 采霜迟疑着说道:“到底为什么就没人知道了,不过,听着像是大太太的主意。” 罗妈妈出头去平息了事情,此事自然是跟大太太有关。 老太太沉吟着:“去让采露打听打听,大媳妇这是要做什么?” 采霜答应了,又说道:“……好像罗妈妈被三姨娘打了一巴掌。” 老太太眉头一挑:“就为这事,她都不出来受新姑爷的礼?” 采霜垂首不语。 老太太冷哼了一声:“……真是不知道轻重!” * 书香手里做着针线,听着锦瑟将白日里的事情说了:“……五小姐嫁得也真是不顺利,竟然出了这么多波折。先是脚崴了,接着又有人打了起来,连大太太都病了不肯出来。宋家迎亲的脸上也不好看。” 书香说道:“宋家如今就只有银钱上多了,我听说这次迎亲,宋家是正经要大大地热闹一番,谁知母亲竟然不肯出去,他们自然觉得下不来台。” 话虽这样说,只是大太太到底为何不肯出来受礼?梨香一向不得宠,出嫁那一日大太太还硬撑着出来坐了会儿,这次怎么反而对宋家这样冷淡疏离起来?难道是因为宋家和大奶奶走得近了?可是开铺子的事情是大太太张罗起来的,宋家的亲事也是大太太一手促成的,怎么会只因为罗妈妈挨了三姨娘一巴掌,大太太就这样不留情面了呢? 难道大太太是想让宋家对沈家心存芥蒂,让沈家开铺子的事情做不成?只是这样,妍香和宋家结亲的目的岂不是前功尽弃?而且,让嫁去宋家的妍香往后可怎么过…… 难道大太太的性情真的就这样自私凉薄,为了一己私欲竟然将沈府的利益弃之不顾。 书香揉了揉发紧的眉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第一百零八章闹婚(四) 这天一早,书香刚净过脸,寻冬就进了房:“小姐听说了么?昨儿大太太让三姨娘在春晓苑立规矩,三姨娘在春晓苑做事做了一整天呢!” 书香略一思忖便知道是因为罗妈妈挨打的事,叹道:“三姨娘也是有年纪的人了……何必如此。” 妍香刚出嫁,大太太就这样迫不及待了。恐怕大太太对三姨娘也不会太过为难,只是将三姨娘留在春晓苑跟前,三姨娘就够不自在的了。何况还要满院子地声张此事。三姨娘在姨娘里头是得脸的,大太太此举最重要的目的是为了让三姨娘没有脸面,提醒三姨娘的身份不过是个妾室。 只是这样明目张胆的,让沈万宏和老太太听说了又会对大太太作何感想。 何况二奶奶如今还怀着身孕,将要临盆。二奶奶的身子一直都是三姨娘照看的,大太太这个时候将三姨娘绊住脚,二奶奶那边说不定就要着急起来。 碧萱劝道:“小姐眼看是要出嫁的人了,这些事还是别理会了,只当做没听见就算完了。” 三姨娘毕竟不是书香的亲生姨娘,只是这事若是妍香听见了,又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书香记起妍香来,便想起了大姨娘:“姨娘这几日好些了么?” 锦瑟说道:“知道小姐惦记着,我天天打发小丫环去看视呢。只是好一天坏一天的,这几天暑气重,吃的少了些。不过咳嗽倒是轻了。” 书香点点头,叹道:“偏偏我又不能出门,心里干着急帮不上忙,还好你们替我想着。” 锦瑟笑道:“要不是小姐时常问着,管姨娘们厨房的那个管婆子哪能天天记着给大姨娘熬冰糖梨水喝?” 书香面露怅然:“现在还好,若是过几日我不在家了……指不定又是什么样子。” 妍香出嫁才几日,大太太就作践起三姨娘来,还不是看内院没人替三姨娘说话。 碧萱和锦瑟宽慰书香好一会儿。针线房的人来送做好的衣裳给书香过目,这才打住了话头。 * 老太太和大奶奶看着宁府的聘礼抬进来。 四个宁府的管事婆子有条不紊地吩咐着。又将几样特别珍贵的东西指给老太太看:“这是太后娘娘赐下的紫玉如意,还有嘉阳大长公主赏的一对儿金宝珊瑚。” 嘉阳大长公主是安清县主的母亲,这也就是安清县主送给书香的。 太后亲自指婚,就连靖远侯府的人也觉得面上有光采,喜笑颜开。争先恐后地说着吉祥话儿。 “……我们夫人和二太太叫了人来合八字,都说是上上大吉的姻缘。一万个也难挑出一个来!” “夫人和老夫人都高兴得不得了。老太太不知道,我们老夫人最疼的就是我们二爷,将来七小姐嫁过去老夫人指不定有多么高兴!” “老太太真是有福气!调教的小姐一个比一个好……” 老太太乐得合不拢嘴。又细细地问起宁致远的品性脾气。宁府婆子自然是满口称赞。 说了半天的话,聘礼才都抬了进来,老太太见了更是笑容满面。 七七四十九抬。已经是最大的聘礼了。虽然早就听说靖远侯府一向豪奢,老太太也没料到宁府对沈府的婚事这样看重。 转念想想,既然书香的婚事是太后亲自赐下的,宁府自然要竭力应承才是。何况现在宁致达和沈万宏又是在一起当差的,这门婚事又正和宁府心意。 宁府的婆子陪老太太说了会儿话才告辞离去。 老太太让大奶奶拿着礼单又看了一遍。笑道:“当年玉香出嫁的时候也没有这么风光,看来这次要比别人都要办得热闹了。” 大奶奶见老太太高兴也凑趣说了几句话,眼睛望着满屋子的聘礼却露出复杂的神色。老太太知道她的心意,说道:“你是不是怕咱们的嫁妆配不上宁府下的聘礼?” 大奶奶被老太太说中了心思,不好意思地笑了。老太太笑道:“虽然规矩是夫家下的聘礼和嫁妆差不多才是。可是咱们家如今的状况,就算是把家底掏出来只怕也不够置办的。你也不用担心。我自有主意。” 大奶奶不解地看着老太太:“祖母的意思是……” 老太太指着地上的礼箱说道:“公中出的嫁妆跟梨香和妍香的差不多,这一份先不说。太后娘娘和嘉阳大长公主赏下的东西,自然是要给七丫头带过去的。我早想到六丫头和七丫头要嫁得好些,所以前儿又特意给她们预备下了不少东西,这份自然也算到嫁妆里。” 大奶奶听了不禁有些惭愧:“都是孙媳妇无能,让老太太操心。还是老太太想得周到。” 老太太笑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像你年纪这么大的时候,哪里想得到这些。”又说道,“打发人去看看万宏回来了没有,叫他也来看看。” 沈万宏进房见了满地系着红绸的箱子不禁一怔,想来也是没有料到宁府会下这么多的聘礼,老太太笑着让采霜把礼单拿给沈万宏看:“七丫头是个有福气的。” 单从聘礼上就能看出宁府对这门婚事的重视,将来书香嫁过去自然也会受看重。 老太太拉着沈万宏一直说着话,像是有事要说。大奶奶想起大太太这几日的行事,隐约猜到了几分,便指了一事出去了。 老太太让人将聘礼搬下去,起身去了西次间,沈万宏跟在老太太身后。 屋里无人,老太太就说起妍香那日的事来,沈万宏也听了些风声,如今听老太太说得仔细,蹙眉道:“玉香怎么会要接华香出府去?何况这么大的事也不跟家里说一声儿。” 老太太沉着脸:“这话你还是去问你媳妇。要不是她点头答应,玉香又怎么敢这样行事?大概就是你媳妇趁着玉香回来,说起我怎么待她和华香不好了,玉香这才要瞒着我把华香接走。只是我没想到竟然连你这个做父亲的都不知道。” 沈万宏忙敛袂低下了头:“母亲别生气,都是儿子不好。” 老太太见沈万宏赔礼,脸色缓和了些:“我不是不分是非的人,这件事也不是你的错。只是你也该去问问你媳妇,到底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好端端的要把华香接出去。华香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小姐,哪能就这样被人不明不白的带走?若是损了名声,往后可怎么办?这一阵子我忙着那四个丫头出嫁的事,的确是忽略了华香,可我也没打算不管华香。华香错得再多,毕竟也是我的孙女,往后养好了身子,我自然也会一样风光地将她嫁出去。” 一番话说得沈万宏汗颜不已:“是儿子一直没顾上家里,都要母亲替孙女儿操心。” 老太太叹气:“操心倒也罢了。我只是怕操心了还落得埋怨。” 沈万宏说道:“母亲别生气,儿子这就去问问。一定给母亲一个交代。” 老太太沉默不语,沈万宏恭敬地退出了房。 沈万宏一想到要回春晓苑和大太太说话,心里就像塞了块石头一样沉重。三姨娘那日受了委屈,着实跟沈万宏哭诉了好一阵,说起妍香出嫁那日的事,更是振振有词:“……难道我连一个下人也打不得?” 沈万宏站在院子里,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一层层从深紫褪到亮红,晚霞满天。 难道他留京照看家里的选择错了么?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琐事让他烦心。 罗妈妈见沈万宏进了房,立刻谄笑着迎了上来,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内室的大太太听见:“大老爷,您来了,快屋里请。” 躺着的大太太听到声音忙支起了身子,沈万宏已经许久没到她房里来了,她有时候想起来私下埋怨,这样久也见不到沈万宏一次,跟沈万宏在外放任又有什么区别。成日只是在姨娘院子里过夜,这也是她厌恶三姨娘的另一个原因。这回听说沈万宏进了春晓苑,大太太便竭力打起精神来。 “老爷。”大太太强展笑容地招呼着,“可用过饭了?” 沈万宏没有用过晚饭,但却没有胃口,就胡乱地点点头。 看着沈万宏脸色不好看,百灵端上了茶,就和罗妈妈退出了房。 沈万宏看着憔悴的大太太,二十多年的夫妻,他好像蓦然发现大太太原来是一个陌生人。他不知道自己是离大太太越来越远,还是从来就没有靠近过。这个女人,在他外放的这些年来支撑了沈家,替他孝敬母亲,替他教养儿女。也是这个女人,一味偏袒自己亲生的嫡女,却置庶子庶女于不顾。还是这个女人,自私凉薄,将被华香害死的如香污蔑的体无完肤…… 大太太迎着沈万宏渐渐复杂的眼神,不知为何心虚起来,难道沈万宏是为了她责罚三姨娘的事情兴师问罪吗?还是为了华香…… 大太太想到华香,心里顿时委屈不平起来。她也是为了华香好啊,华香这个样子,若是留在沈府往后还有活路吗? 第一百零九章出嫁(一) 老太太现在命华香连院子都不许出,还不是怕人家知道华香得了疯病,会丢了沈府的脸面,可是为了脸面就可以这样让华香一直禁足吗?华香本就是心病,一直关着又怎么能养得好? 大太太清了清嗓子,轻声问道:“老爷有什么话,不妨对妾身直说罢。” 大太太知道,沈万宏对她已经不是从前的态度了,为了如香的事,沈万宏心里一直怨着大太太。所以她才会这样说,只是这一句话说出来,大太太心底泛上浓浓的凄凉来。多年的夫妻,沈万宏怎么对自己就这样的冷漠?难道她为沈家做的一切,沈万宏都可以不在意吗? 听大太太这样说,沈万宏反而有些不好开口,沉默了半晌,沈万宏才说道:“华香……可好些了?” 大太太忍了半天的眼泪随着这一句话落了下来,她哽咽着说道:“妾身知道老爷埋怨妾身,可是妾身真的都是为了华香。华香这个样子关起来怎么行?不但病好不了,反而越发重了起来。妾身也是想让华香好好调养,这才跟玉香说,让玉香帮忙安排华香去京郊花园子住一阵,谁知玉香偏偏忙得走不开,这才不得已定了和妍香一天的日子,本想从后门悄悄的把华香接走也就罢了,谁知道三姨娘偏偏跑了去,非说是冲撞了妍香……” 沈万宏沉下了脸:“也不全怪她,她心里着急妍香的婚事才会嚷起来。你也是想得不周全,怎么就定了这一天,晚几天又能怎么样?你不体谅她还偏偏叫她过来责罚她。” 大太太哭得说不出话来,顿了顿才说道:“……妍香接亲都是在前院,怎么在后院就能冲撞上了?妾身房里的人辩解了几句就被三姨娘连骂带打的,老爷想想,若是老爷身边的人被打了,老爷是什么心情?妾身知道三姨娘最近管着姨娘院子里的事,也怕丢了她脸面,这才只是叫她过来问了几句。也不知怎么院子里就传开妾身要责罚她的话来。妾身跟着老爷这么多年了,老爷纳了六房姨娘。妾身可有什么悍妒之行?纵使老爷不在京,妾身也是小心翼翼的和六房姨娘和睦相处。若是妾身当真是要拿三姨娘立规矩,又怎么能容她到今日?妾身知道如今老爷是厌恶妾身了,可是妾身求老爷看在华香病成那个样子的份上,让华香出府去调养。给华香一条活路罢!只要华香能痊愈,老爷想怎么责罚妾身,妾身甘愿受罚就是了。” 沈万宏蹙紧了眉头,大太太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但是此事毕竟是从大太太身上而起,总不能就这样算了。 沈万宏说道:“你想要华香出府养着只管和我说便是,或者跟大媳妇说。让大媳妇安排也好。何必要去让玉香安排。玉香毕竟是嫁出去的女儿了,哪里方便为娘家做事。” 大太太噙着眼泪说道:“府里四个女儿要出嫁,妾身本就病着帮不上什么忙,难道还要去给大媳妇添麻烦。妾身也是管过家的人,知道这嫁娶之事最是繁琐。因此上才不愿让大媳妇烦心。本想着不过是找一辆马车的事,谁知道就出了这样的岔子。妍香也是妾身的女儿,一向又孝顺妾身,妾身怎么会在她出嫁的日子故意使坏?” 沈万宏想起妍香出嫁那日的事,怒色渐生:“你既这样说。怎么宋家姑爷来行礼的时候,你却推病不出?难道不是因为三姨娘打了你身边的人?” 大太太眼泪又涌了出来:“老爷这样说。真是让妾身死无葬身之地。妾身本就病着,那日听说为了接华香,安平伯府的马车扰了妍香的婚事,一着急就昏晕了过去。百灵和香桐她们救了半日才醒过来,又怕前头听见妾身病了,耽误妍香出嫁,这才让百灵推辞了。”说着话大太太一脸的委屈,“……她们要去请郎中还是妾身拦下的,怕扰了妍香的婚事。早上安平伯府马车的事就已经是妾身考虑的不周全了,若是妾身再借着生病的由头折腾起来,妾身岂不是罪人了?老爷若不信就去问问百灵。” 沈万宏被大太太哭得无话可说,站起身来便欲出门去,走到门口才回头说道:“好了,华香的事我自会去安排,你不必管了。” 大太太擦着眼泪,心里还抱有一丝希望地说道:“天色晚了,老爷不如……” 沈万宏不待她说完就出了房,大太太尴尬地住了口,刚刚压下去的委屈涌了上来,转身向床内又呜咽地哭了好一会儿。 罗妈妈和百灵进房见大太太如此,也不好劝得,只得打了水服侍大太太净脸。 见大太太止住了眼泪,罗妈妈劝道:“大太太也别伤心了,大太太的话,大老爷是听进去了,只是一时还转不过来。大太太别只顾着哭,坏了自己身子。” 大太太哭过了也觉得自己不值,沈万宏毕竟也没说什么,看来自己说了那么多话也不是一点儿效验也没有。想起三姨娘那张扬的脸,大太太就气不打一处来。 沈万宏刚回京才半年,三姨娘就这样热络地巴结上了,大太太才不会糟践自己的身子,留着好日子给三姨娘。 百灵服侍大太太吃了药。 * 老太太把给书香预备的添箱一一指给书香看:“这些都是各家送来的贺礼,回头都给你一起送过去。” 书香羞赧地笑:“多谢祖母。” 老太太拉过书香的手:“你年纪这样小,我本想多留你在身边几年,唉……” 书香心底也十分不舍,柔声道:“我一定会常回来看祖母的。” 老太太笑得勉强:“傻孩子,往后你就是夫家的人,哪能像现在这样自在。” 书香笑得有些撒娇:“无论我到了哪儿都是祖母的孙女。” 老太太被书香逗得一笑,心情也好了不少,这时外头小丫环说道:“老太太,鲁兴家的和何旺家的到了。” 老太太说道:“让她们进来罢。” 书香刚要起身,老太太就伸手拉住了她:“等等。” 书香只得坐在老太太身边。 两个二十岁许的媳妇进了房,恭敬地跪下给老太太行礼:“奴婢给老太太请安,给七小姐请安。” 老太太说道:“起来罢,让你们七小姐看看。” 两人站起了身,一个穿着鸭青广陵褙子,神色恭谨,一个身着水蓝平素绡外衫,整齐利索。 老太太看着书香不解的神色,笑道:“前儿我说给你两个陪房,满府里挑着,她们两个还算不错。你带去罢。” 书香面色惊讶中带着感动:“祖母……祖母对我这样好,我……” 老太太欣慰地看着书香:“跟祖母还这样客气。” 老太太指着穿鸭青褙子的媳妇说道:“这个是鲁兴家的,”又指了另一个,“那是何旺家的。都是打笑从外头买来的丫环,主子给配了小厮。鲁兴管庄子是好的,回头你就把庄子上的事情交给他,鲁兴家的会算账,将来你也吃不了亏。” 书香笑道:“亏得祖母替我预备下了,要不我还真不知道其中的关系。” 老太太虚点了一下书香的额头:“你这丫头,跟祖母还不说实话,谁不知道你房里是最知道节省的,现在又到我面前装糊涂。” 书香笑而不答。 老太太又指着何旺家的说道:“何旺是外头处事房的管事,往后有什么事你只管问他。” 书香心里记下,对老太太又多了层感激。 管庄子的,处事房的,会打算盘的,老太太替她准备得这样妥当周到。 老太太吩咐完了话,就让两个媳妇下去了,又和书香说道:“你四姐姐已经跟着郑家回乡了,前儿回来跟我辞行,我瞧着她气色倒像是比在家里好些了,这才放心。你也知道,你四姐姐是个好性子的,我从前还担心她往后在夫家受欺负,如今看来,倒是我多虑了。” 书香笑道:“四姐姐是个有福气的。虽然我没见过四姐夫,但是听人说都是极好的。” 老太太也很是满意:“中了进士倒是其次,主要是这孩子我是看着长大的,品性好,又刻苦,当真是难得。” 书香和老太太说了一会儿梨香的话。老太太却只字未提妍香,书香听说前几天妍香和宋辉也回了门,老太太却像是不想说这件事一样。 老太太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心里对商贾之家还是心存芥蒂。总觉得和宋家结亲似乎是们不当户不对。何况宋家的婚事又是大太太定下的,待老太太知道已经是晚了。老太太自然对这件亲事有些不满意。只是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老太太也只能认下宋家这个亲家。但是妍香本就不得老太太的欢心,如今又得罪了大太太,往后宋家若是想让妍香替他们向沈府说话,只怕也是不易。 书香想起妍香那次为思春诗词的事情到行云阁吵闹的情景,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 陪着老太太说了会儿话,书香便告辞离去。 第一百一十章出嫁(二) 回燕楼的院子里,书香和灵香躺在竹塌上望着繁星点点的夜空。 风清月朗,浮光耀金。灵香命小丫环熄了灯笼,明澈的月光洒落下来,在灵香和书香身上镀了一层淡淡的光晕。书香墨玉般莹润的眼睛中折射着点点星光,越发显得灵动娇媚。 两人沉默了半晌,静静地欣赏这美好的夜色,许久,灵香才幽幽地叹了口气:“如此良辰美景,往后也不知能不能和妹妹一同赏月了。” 书香听了这话也十分感慨,明日灵香就要出嫁了,过了这个夜晚,她和灵香见面的机会就少了。在沈府里,除了老太太,便只有灵香是真心的对她好,许多知心话,也只能和灵香说。可是到了明日,灵香就要嫁做他人妇,以后姐妹相亲相爱的日子,就要渐渐变成回忆了。 书香怕勾起灵香的伤感,笑道:“往后良辰美景,自然有更好的人陪着姐姐,姐姐何必作此闺中怨语。” 灵香被书香说得脸色一红,幸好夜色渐浓,不曾被书香发觉。灵香说道:“你也别只顾着说我,过几日也是你的好日子。我倒是担心宁府那边的人不好应对,怕你受了委屈。” 书香想起宁致达在外的名声,不由得脸色微微黯然,不过转瞬便消失了。反倒是宁致远的音容笑貌,在脑海里越发的清晰。 灵香看着书香出神的样子,反倒看得呆了:“转眼七妹妹也长大了,要是三姐姐还在,看到七妹妹指不定有多么喜欢。” 书香鼻子微酸,忙转过头掩饰过了,说道:“逝者已矣,六姐姐也不必太感伤了。” 灵香望着天边那颗明亮的星,轻声说道:“那时候你还小,我和三姐姐最是要好。三姐姐最喜欢我亲手制的春茶,还曾经题了一首词给我。” 书香怅然地喃喃念道:“雨润带言。杏花不滴相思瓣。苦涩回甘,一如当年相见。” 灵香讶异地看着书香:“妹妹也知道?” 书香低下头。从前与灵香那些回忆一幕幕在眼前掠过。她曾经多么不舍得离开灵香,不舍得疼爱她的亲人。 这一刻她如此感谢上天,给了她第二次生命,让她能够好好地和灵香再续姐妹情分。 书香勉强笑笑:“我曾经在三姐姐案上看到过这首词。” 灵香苦涩地笑:“可惜真真儿是‘物在人亡无见期’了!” 书香拉着灵香的手,紧紧握着。低声说道:“三姐姐虽然没了,可是她一定会知道姐姐的心意。” 灵香也握住书香的手,说道:“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和三姐姐很像。一样的聪慧。一样的温柔。只是你比三姐姐多了几分心计。要是三姐姐也能对人多些提防,也就不会被二姐姐……” 灵香打住了话头,脸色沉凝。 书香劝慰灵香道:“明儿是姐姐的好日子。姐姐何必这样感伤,若是三姐姐知道了,一定也不喜欢姐姐这样怨天尤人。” 灵香勉强笑道:“你说得也是。三姐姐总是喜欢我高兴的样子,我怎么能这个时候让三姐姐和我一起伤心。” 书香露出笑容来,说道:“这才是我的好姐姐呢!” 灵香又说起宁府的事。不放心似的叮嘱着书香:“……嫁过去以后可要凡事小心。听说宁府现在是大房掌家,你嫁过去是在二房里过活。你是明白道理的人,也不需要我多说,只是那个靖远侯……你可要多多小心。” 书香说道:“姐姐放心,我自有分寸。”顿了顿又笑道。“姐姐还是多想想自己罢。” 灵香一愣,这才想起自己也是待嫁的身份。不禁笑道:“我还不是担心你,促狭的丫头。” 书香笑容淡了些,说道:“姐姐的心性脾气自然是好的,只是有时行事说话未免太锋利了些。俗话说‘世道每逢谦处好,人情常在忍中全’。尚家又是公侯世家,姐姐千万记得要多包容些,多担待些。” 灵香笑着说道:“怎么反倒是你来教训我?你也不过是十几岁的丫头呢!” 话虽如此说,书香的话,灵香却暗暗记在了心里,和书香也更亲近了几分。 两人低声说了半夜的衷肠话,直到天快亮了,碧峰出来催灵香梳洗打扮,书香才回了行云阁。 * 转眼到了六月二十五日,头几天锦瑟和碧萱等人就忙碌起来,将书香日常用的东西都收拾起来,大奶奶一早就来催,外头又有嫁妆,以及老太太和沈万宏送的添箱,太后赐下的添妆,各府送的礼物,七七八八地装了十几车,忙乱了大半日才整理好,大奶奶亲自带着管事的婆子送到了宁府。 书香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望着窗外盛开的牡丹花。这个房间她住了一年多,此刻离别在即,她顿生不舍。 她的视线从窗外移进了房内,大红的嫁衣搭在衣架子上,上头金线的绣云飞凤折动着点点光芒,让人舍不得挪开眼睛。 明日,她就要穿上这身嫁衣,堂堂正正地出嫁了。想起自己在婚事上的波折,她不禁百感交集。无论怎么样,她毕竟没有让自己受委屈。而且还是和一个她已经亲眼见过的男子成亲,总比那些盲婚哑嫁的小姐们好多了。 何况,还是一个她心里有淡淡好感的男子。想起宁致远温和的样子,书香的嘴角露出一丝羞涩却欢愉的笑。 可是往后,她就不再是有沈老太太和沈万宏护着的沈七小姐了,而是靖远侯府的宁二奶奶。以后再有什么事,她只能靠自己了。 书香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眼中露出坚毅和果敢来。经历过生死,书香知道一个道理:只有内心的强大才是真正的强大,她绝对不会让自己再沦为他人的工具,再受他人的欺凌。庶女的身份又怎样?只要拥有强大的内心,一样可以活出精彩的人生。 锦瑟进了房:“小姐,老太太叫您过去呢!” 书香收起了思绪,缓缓站起身。 * 老太太看着淡然自若的书香,露出笑容来:“过来我身边坐。” 老太太拉着书香的小手,仿佛怎么看也看不够,这么乖巧聪慧的孙女,明天就要嫁到别人家了。 想到这里老太太忍不住伤感起来,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前几天又刚刚嫁出了灵香,老太太眼睛一热便想掉眼泪。 书香握着老太太的手柔声说道:“祖母。” 老太太点点头,答应了一声:“好孩子,明儿到了宁府,可要好好过日子。” 老太太低声嘱咐了书香好一会儿,采霜从外头带婆子搬了两只小箱子进来。老太太这才想起来:“这是老家的香樟树做的箱子,今儿才送过来。幸好还来得及。” 书香有些惊讶。沈家籍贯在江南,许多事情还保留着江南的习俗。江南大户人家,如果生了女儿,就在院子里种两棵香樟树,等到女儿长成,院子外头的人看见了,便知道这家有女儿待嫁。等女儿出嫁的时候,就会砍掉香樟树,做成箱子,里面装满丝绸,取“两厢厮守”(两箱丝绸)的意思。 可是沈府入京已经多年,许多习惯都已经入乡随俗了,书香没料到老太太竟然还记着这些。 采霜笑着说道:“四小姐、五小姐和六小姐都没赶上,幸好紧赶慢赶着总算赶上了七小姐的日子。老太太也别只顾着和七小姐说话,倒是该打赏打赏底下日夜赶工的工匠呢!” 老太太笑道:“倒是我忘记了。你说得很是,该重重地打赏!” 采霜亮晶晶地眼睛看着书香:“奴婢恭喜七小姐了。” 书香脸上微红,低着头笑了。 老太太想起一件事来,温言说道:“……明天就要出阁了,你去看看你姨娘罢。” 书香惊讶地抬起头来,对上老太太鼓励的眼神。 沈府里妻妾地位分明,大姨娘虽然是书香的亲生姨娘,名分上却是奴婢,而书香尽管是庶出却是主子。因此一向只有大姨娘去行云阁见书香,书香却不能去姨娘住的院子看大姨娘,否则就是低了身份。 而现在大姨娘卧病在床,又不能出来见书香,书香心里暗暗惦记却又不敢表现出来。谁知老太太竟然这样爽快地说了出来。 书香心里感激不已,深深地给老太太行了礼:“孙女多谢祖母。” 老太太点点头,母女连心,书香虽然从来没有露出过想去看大姨娘的意思,心里却一直是惦记着,否则又怎么天天打发人去看大姨娘。老太太一向看重孝道,若是人连生下自己的人都不惦记着,和禽兽又有什么分别。 何况虽然几个姨娘生下的子女都是由大太太教导着,可是老太太一想到大太太做下的那些事,就觉得大太太这个母亲做得实在是不够格。也难怪这些庶子庶女不能从心里头敬着大太太。 老太太疲惫地闭上眼睛,吩咐采霜道:“把西厢房收拾出来,今儿就让七丫头住在这儿罢。明儿起来我也好照看。” 第一百一十一章出嫁(三) 书香几乎一夜都没合眼。 倒不是换了住处她住着不习惯,老太太怕她睡得不舒服,特意吩咐将玉片穿成的凉席给她送了来,垫在身下有种清爽又凉润的感觉。可是书香却怎么也无法入睡。 心头像是有一只小兔子,不停地扑通扑通跳着,一刻也不得安宁。 碧萱见她翻来覆去的,几次过来问候,书香不好说自己的慌乱,只说没事,后两次干脆装作合眼睡着了。 可碧萱那样聪明,只怕早就看出自己的紧张了罢?书香想到这一点儿更加脸红心跳,心神不宁。 好容易挨到了四更,锦瑟进来服侍书香沐浴,穿上净白色的中衣。 书香见晴烟笑盈盈地站在一边,脸上没来由地热了起来,嗔道:“看什么呢,还不过来给我梳头。” 晴烟笑道:“今儿不该我给小姐梳头呢。” 书香这才想起来,新嫁娘都是要由全福夫人来梳头的,倒是她一时忘了。 书香脸红得更厉害了,锦瑟看着镜子中的书香,抿嘴笑道:“要不要打盆凉水来,小姐再洗洗脸。这样下去连胭脂都不用涂了。” 书香嗔道:“就你多嘴。”说着话想起一件事来,嘱咐道:“一会儿你们也去打扮打扮。” 锦瑟等四个丫环今天要跟着书香一起去宁府。 说着话全福夫人已经进来了,见了书香满脸笑容:“七小姐大喜了。” 锦瑟将红包塞给全福夫人,全福夫人先拿起喜梳来给书香梳头,每梳一次就说一句吉祥喜庆的话:“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 梳好了发髻又给书香细细地傅粉描眉。 全福夫人一边给书香打扮一边赞叹着:“七小姐真漂亮,像天上的仙女儿似的。” 老太太和大奶奶带着丫环进了西厢房,小小的房间顿时拥挤起来。 大红宫纱喜字灯笼点了起来,在逐渐亮起来的天色中显得十分喜庆。 给新嫁娘添箱本该是大太太做的事,只是大太太如今病着。老太太就亲自来给书香添箱了。 老太太踩着地上的红纸走到了书香的身边,书香正打扮着。想要起身忙被老太太按住:“你坐着罢,今儿是你的大日子,不用守那么多规矩。” 书香望着老太太,忽然有种流泪的冲动。 老太太看着书香也是有些不舍的心酸,握住书香的手。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大奶奶接过丫环手中的端盘,轻声唤道:“祖母。” 老太太鼻音很重地嗯了一声,将端盘上的头饰,衣衫。宫绦,绣鞋等物一件一件放进箱子里,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打在锦簇团团的石榴花纹上,洇湿了好几个小小的深色印迹。 书香望着老太太的一举一动,眼泪也忍不住掉了下来,全福夫人很有经验地拿早已准备好的帕子,轻轻揩去了书香脸上的泪滴。说道:“七小姐别伤心,老太太这是高兴呢!” 采霜拿过帕子给老太太擦了擦眼角,老太太勉强笑道:“是,我这是高兴。” 老太太合上箱子,向书香说道:“我去看看你八妹妹和三弟弟来了没有。” 按规矩。墨香要给书香抱着被子的,只是墨香太小。不过是象征性的抱一下,再有丫环放到马车上给书香送到宁府。沈景新作为弟弟要替书香押妆。 老太太只是找个借口出去,怕自己看着这场面又要忍不住落泪。 出了房,老太太像是解释似的跟大奶奶说道:“怎么人老了,眼泪倒多起来了。” 大奶奶知道老太太是舍不得书香,温言说道:“宁府离咱们家也不远。” 言下之意就是劝老太太别太伤心,两家离得近,往来也方便。 老太太扶着大奶奶去了正房。 全福夫人给书香披上了大红绣金嫁衣,书香顿时觉得浑身紧绷了起来,怔怔地坐在锦杌上,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面如桃花,脸若凝脂,艳光灼灼,动人心魄。 连锦瑟进来也看得一呆:“小姐这样好看。” 一句话说得书香脸更热了。 外头忽然响起了炮仗的声音,锦瑟立刻向外跑去:“我出去看看。” 碧萱和晴烟也跟了出去,只有寻冬微笑地在书香身旁守着。 锦瑟和晴烟等人跑进跑出地跟书香说着外头的情形:“姑爷来迎亲了,姑爷真是一表人才。” 书香微微笑了,她们还不知道书香已经见过宁致远了,还细细地向书香描绘着宁致远的长相。书香想起宁致远在外头的穿着喜袍行礼的样子,又是一阵脸红心跳。 “姑爷在前头行礼呢!老太太和大老爷高兴得不得了!” 书香微微蹙眉,看来大太太还是没有出来。灵香出嫁的时候大太太就推了头痛,明眼人自然知道,大太太是因为心里头想着是灵香占了华香的亲事,才不肯出来受礼。 书香正想着,碧萱跑进来说道:“大太太出来了,姑爷已经行过礼了。” 书香心头一松。 锦瑟忽然跑进来气喘吁吁地说道:“喜婆来了。” 书香立刻紧张起来,双手在袖口中紧紧地扭着。 两个喜婆进了房就给书香笑着行礼:“请七小姐落喜。” 碧萱便将小丫头捧着的红木漆盘上的盖头取下来,轻轻落在书香的头上。 眼前顿时一片大红,只能透过盖头的缝隙看到脚下的路,两个喜婆一边一个扶着书香站起身,锦瑟碧萱等四个丫环跟在书香身后,踏着红纸出了房。 外头似乎许多的人,书香看不清眼前的情形,只觉得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她的身上,看得她浑身不自在,几乎连路都不会走了。 好容易停下了脚步,喜婆说道:“七小姐,该走了。” 这一句话说出来,书香的眼泪立刻涌了出来,她就这样离开沈府了,这个她两世为人的家。 一只手伸过来扶住了她,沈万宏的声音有些低沉:“吉时到了,上轿罢。” 又低声在书香耳边嘱咐道:“好好照看自己。” 书香的眼泪越发汹涌了起来,直哭得哽咽难言。 望着书香瑟缩抖动的肩膀,老太太扶着大奶奶的手,也是止不住的眼泪。 沈万宏亲手搀着书香进了花轿。 老太太将铜镜放进书香的怀里,轿帘放了下来。 书香紧紧抱住怀中的铜镜,似乎还能感受到老太太的体温。最疼她的老太太,亲自来送她出嫁了。 书香终于痛哭失声。 与此同时,震耳欲聋的炮仗响了起来,锣鼓喧天,书香的哭声淹没在一片喧闹中。 两个喜婆交换了一个眼色。新娘出嫁一向都是要哭嫁的,哭得越凶越好。看来这个沈七小姐是个重情的人。 八人抬的花轿落在了宁府门口,早已守候在院里和门外的人立刻热闹起来:“来了,来了!” 轿帘处传来三声箭响,书香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忍不住哑然失笑。 喜娘掀开轿帘,将书香手中的铜镜拿了出来,这才扶着书香下轿。 礼乐声、炮仗声,掺杂着人们的笑语,书香只觉得身子似乎已经不是自己的了,由着喜娘引着走过垂花门,过了火盆和马鞍,马上又有点点的五谷洒在书香身上。 好容易被领着进了正房,喜娘在身边扶着书香,低声引着书香拜了天地父母,夫妻对拜,这才进了新房。 喜娘扶着书香坐在床榻左首,书香终于暗暗松了口气。这样,她就算是嫁入宁府了。 方才和宁致远拜天地拜父母的时候,身旁传来的温度和气息让书香浑身紧绷,这是她将要托付一生的夫君,她想到这一点心里就比任何时候都要慌乱。 对拜的时候她几乎紧张的无法呼吸,手中紧紧抓着喜缎,身子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现在她坐在床榻上,心里满满地是希冀,却又不敢希冀着。 她从来都知道这个道理,想要的越多,得到的反而会越失望。她控制自己不要乱想,眼前却又浮现出宁致远温和的笑容。 过了好一阵儿,书香才渐渐平静了些。 锦瑟和碧萱等人大概是得了吩咐,在门外守着不曾进房。锦瑟趁无人的时候从窗口和她说了几句,无非是问她怎么样、饿不饿之类的话。 似乎有丫环在窗外和门口偷看她,窃窃的私语让书香听了不禁莞尔。 门外忽然传来了脚步声,书香刚刚放松下来的身子立刻又紧绷了起来。 透过红盖头的下面,她看到了一双玄色锦靴停在了自己眼前,喜娘笑着说道:“请二爷掀盖头。” 书香屏住了呼吸。 宁致远拿起红布包着的秤杆将红绸子轻轻挑开,一旁的喜娘赶紧笑道:“恭祝二爷,二奶奶称心如意。” 宁致远只觉得眼前一亮,书香微微低着头,他曾经魂牵梦萦的容貌就这样出现在他的眼前。 眼前的人鬓鬟如云,娇羞含笑,长长的睫毛垂在眼上,越发显得肤色胜雪。 喜娘端上合卺酒:“恭祝二爷二奶奶成双成对。” **辣的酒喝进去,书香只觉得身子更加热了起来。脸上宛如火烧一般。 宁致远看着书香微蹙的眉头,清亮的眼中含了一抹淡淡的笑意,抬手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第一百一十二章出嫁(四) 书香不敢抬头,心头像揣着一只小鹿,扑通扑通跳得慌乱,面上却还要竭力镇定。 喜娘让着宁致远坐到床榻右侧:“二爷,二奶奶,撒帐了。” 一边说,几个媳妇子便笑着上前,将手中的桂圆、瓜子、红枣、花生、莲子和金钱等物向床上撒去,边撒边说着吉祥话。书香眼睛余光看见宁致远坐在自己旁边,下意识的念头竟想是起身躲避。好容易才强自按捺心神,从袖口拿出红包来给喜娘和撒账的全福人。 屋里正笑着,外头有丫环说道:“老夫人请二爷去前面宴席呢。” 书香一怔,才发觉宁致远已在房里站了好一会儿,大概是宁老夫人在前头着急了,这才着人来催。 只是这么一说,倒像是宁致远舍不得离开新房和书香似的,书香深深地低了头,脸红得几乎要沁出血来。 宁致远应了,向书香说道:“你也累了,先歇歇罢。我去前院了。” 书香窘得说不出话,只是点了点头。 宁致远出了房,沈大奶奶这才带着锦瑟和碧萱进来,书香此时竟觉得像是好几天没见到了似的,方要起身说话,沈大奶奶急忙赶上几步走到书香跟前:“快坐着别动。” 书香看着锦瑟和碧萱,两人皆是一脸的喜色,锦瑟说道:“小姐饿了没有?” 话音未落,沈大奶奶就嗔道:“还叫小姐?” 锦瑟恍然,笑着改口道:“二奶奶。” 书香从一早上就没吃过东西,大概是太紧张了,也不怎么觉得饿,见锦瑟手里捧着碗,就说道:“我不饿。你先放下罢。” 沈大奶奶弯腰将书香的鞋子脱了下来,换成簇新的红绣鞋,笑道:“往后你就是宁家的媳妇了。可要记得三从四德,相夫教子。” 几句话说得书香珠泪莹莹,低声应道:“多谢大嫂。我记住了。” 沈大奶奶也是过来人,知道书香此时有些害怕。就安慰了书香几句,说道:“我们先出去了,过几天咱们回门再说话。” 前面的宴席还要沈大奶奶出面,书香也不好留沈大奶奶。 沈大奶奶嘱咐锦瑟和碧萱:“好好陪着你们二奶奶。”这才出了房。 锦瑟看着书香正襟危坐的样子不免有些心疼:“这会子也没人,二奶奶歇歇罢。” 书香向锦瑟笑笑:“我没事。”手却不自觉地捏了捏脖子。 头低了一上午,又那么重的头面压着,此时只觉得脖子酸痛不已。 碧萱上前来说道:“我给二奶奶揉揉肩。” 书香摆手阻止:“不必了。” 一会儿指不定还要有人来闹新房。若是被人看见成什么样子。书香刚进宁府,可不想落得一个娇生惯养的名声。 锦瑟给书香倒了杯茶,说道:“二奶奶润润嗓子。” 书香接过来喝了,口中的酒味还未散去,喝了茶只觉得苦涩不已。 锦瑟嘱咐书香道:“我听人说,成亲这一天新娘子就算是累了也不能躺下,要不然一年到头都会生病的。小姐先忍一忍,过了今天就好了。” 书香知道锦瑟是为了她好,向锦瑟微笑道:“知道了。” 有锦瑟和碧萱在她身边,她安心了不少。 碧萱也笑道:“我也听说。新娘子的头发是不能解开的,要由新郎官解开才吉祥。这叫——”碧萱掩着口笑,低声道:“……这叫结发夫妻。” 一句话说得锦瑟笑个不停,书香脸上腾得飞上两朵红云。嗔道:“就你们知道得多。” 三人正说笑着,外头小丫环说道:“二小姐,三小姐来了。” 书香向锦瑟和碧萱使了个眼色,两人退到一旁。 宁若霞和宁若莲一前一后进了房,笑着齐声唤道:“二嫂。” 锦瑟给两人搬上锦杌来,宁若霞说道:“我一听说太后给二哥哥和你赐婚,高兴得不得了。要不是母亲说待嫁娘不能出门,我真想去看看你呢!” 从前在定国公府,宁若霞两人便和书香十分要好,如今成了一家人,自然更是亲近。 宁若莲虽然比宁若霞小,但是性格沉稳得多,见了书香只是笑,一双大眼睛里却透露出满满的喜悦和亲密。 书香让碧萱拿过两个红包来,含笑递给了宁若霞和宁若莲:“二妹妹,三妹妹。” 宁若霞拉着书香的手,像是有许多话想说却又说不出来,叹气道:“可惜你刚嫁过来,我又要走了。” 书香不解地看着宁若霞,宁若莲轻声道:“前几天刚给二姐姐过了聘礼。” 书香这才明白,和宁若霞说道:“这是好事啊。往后相处还有的是机会。” 宁若霞这才高兴了些,和书香说了好一会儿话,才起身离开:“二嫂先歇着,过几天我们再来找二嫂说话。” 书香笑着答应了。 一个小丫环跑进跑出好几次,热络地问着书香:“二奶奶可要净脸?”“二奶奶要不要热水?” 锦瑟和碧萱头一天进门,未免两眼一抹黑,这个小丫环倒是个乖觉有眼色的。 书香笑着招手叫她过去:“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小丫环笑着说道:“回二奶奶的话,奴婢双兰,十二岁了。” 书香问道:“你是在二爷跟前伺候的吗?” 双兰才十二,宁致远房里怎么用这么小的丫环。 双兰笑道:“二爷跟前伺候的丫环是绿云姐姐和香竹姐姐,奴婢不过是在院子里做些杂活儿的。” 书香莞尔,这个双兰说话爽快,做事伶俐,大概也是不甘久居人下的。所以才趁机巴结起书香来。不过这样也好,书香正好可以借机熟悉宁府的情形。 书香问道:“听说宁府还有三老爷那一房,也在一起过活。” 宁若霞是大房的小姐,宁若莲是二房的小姐。怎么这么半天都没有见到三房的人。 双兰说道:“三老爷那边有四爷和五小姐,四爷十七岁了,五小姐十二岁,不大常出来的。” 宁家四爷年纪大,不方便进来也是常情。听双兰的话,五小姐倒像是胆小的。书香想起宁若莲来,不免心中暗暗感慨。 宁致远排行第二,那宁家三爷是哪一房的? 书香说道:“我原不知道二爷还有两个弟弟。” 双兰笑道:“三爷是大老爷那边的姨娘养的。” 书香点点头,又问了几句话,打发双兰出去了。 一旁的碧萱上前悄声说道:“才在外头见了绿云一面,是个懂规矩的。听说香竹模样不错,也爱说笑些。” 今儿是她嫁进来的日子,宁致远房里的两个大丫环却都没在跟前伺候。绿云这也叫懂规矩?还是故意想避开书香? 碧萱一向稳妥,既然说出香竹这番话来,可见香竹是个有心思的,就连外头的丫环们都看得出来。 书香低头思量了起来。 * 天色暗了下来,锦瑟和晴烟叫小丫环将大红的灯笼挂了起来,正忙着忽然听到院子门口有人说道:“二爷回来了。” 碧萱抬起头向门口看去,无意中看见香竹已站在了新房门口,一脸热切地望着宁致远。 朦胧的夜色中,宁致远的身材看起来越发的颀长挺拔,走近了才看见领口已经解开了两个扣子,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酒气。 香竹便欲上前扶宁致远进房,锦瑟和碧萱等人冷眼看着。 香竹柔声道:“二爷可要用些醒酒汤?” 宁致远摆摆手,问道:“二奶奶用过饭了没有?” 香竹脸上的笑容褪了些,方要开口,锦瑟已先说道:“二奶奶一直没用呢,说等着二爷。” 宁致远露出一丝微笑,说道:“去把饭菜端上来罢。” 说着进了房,香竹愣在原地,顿时有些尴尬起来。 锦瑟和碧萱等人跟着进了新房。书香见宁致远进来,便站起身来行了个礼:“二爷。” 声音柔而不媚,宁致远抬眼就看见书香娉婷玉立在桌旁,两支高高的红烛灼灼燃烧着,越发衬得书香面如芙蓉,娇丽多姿。 宁致远深深吸了口气,声音不知不觉柔和了下来:“等了这么久,你也累了罢。” 书香浅浅地笑:“妾身不累,二爷在外面应酬宾客,才是劳心的。” 香竹站在门外,想进来却又不好进来,心里还留着一丝幻想,以为宁致远会叫她过去伺候换衣裳,谁知书香跟着宁致远进了套间。香竹不禁微微撅起了嘴,垂头丧气地出去了。 书香壮起胆子走近宁致远,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去替宁致远解扣子,淡淡的酒气扑鼻而来,熏人欲醉,书香的脸立刻红了,心里也慌乱起来,手指抖得更加厉害。 偏偏这件衣裳扣子又多,书香半天才解开一个扣子,摸索着又向下面的扣子解去。 宁致远静静地看着书香微窘的样子,嘴角渐渐露出笑意来,伸手自己解开了扣子:“还是我自己来罢。” 手指碰到了书香的指尖,书香火燎了一般的缩了回去。 宁致远深深地看着书香像是受惊的小鹿一般的神情,又是好笑,又是怜惜,轻轻握了一下书香的手,低声说道:“别怕。” 第一百一十三章燕尔(一) 书香只觉得被宁致远握住的手滚烫得像是握着一块烧红的炭,躲又不是,松开也不是,只得呆呆地立在原地。待宁致远换好了衣裳,两人出了套间。 书香的脸上还残留着方才那一幕的红晕,怔怔地坐在桌前有点儿回不过神来,倒是宁致远将饭菜一筷子一筷子地拣到她碗里:“一天没吃东西了,你多吃些。” 地上的丫环们忍不住低下头偷笑。 书香的脸更红了,忐忑不已地吃了几口,就再也吃不下了。 绿云和锦瑟服侍宁致远和书香梳洗。锦瑟想起白日碧萱说过的话,只是将书香头上的簪环卸了,发髻却没拆。 丫环婆子将房里收拾整齐后,便心照不宣地退出了房。 艳红的锦帐低低地垂了下来,彤彤的烛光映得书香脸色酡红,一双剪水秋瞳更是莹润如水,顾盼流转。 宁致远伸手轻轻触碰她的脸颊,仿佛书香是一件名贵的瓷器,一不小心就会碰碎了似的。修长的手指缓缓滑落下来,放在书香的肩膀上。 书香年纪不大,身量却比别的女子高出不少,如今与宁致远对立也只是比他矮了两寸许。此时书香脸如火烫,小巧的手指紧紧地蜷缩着,身体也止不住微微发抖起来。 宁致远低声说道:“你还记得上元节那夜的事吗?” 书香心头一颤,仰起脸迎上宁致远深邃的眼睛。 那天夜里他只是去接二妹妹和三妹妹回府,谁知在街上遇到了书香。 他时常会想起那天书香立在街上彷徨无措的神情,像是一只迷路的小鹿,大大的眼睛里装满了担忧和惊惧。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身边的人都消失了,世上只留下面前这个无助的女子,让他油然想要保护和怜惜。 而此刻。他想要保护的人就俏生生地站在他的眼前。 宁致远轻轻拥书香入怀,鼻端传来书香发髻上馥郁的香气,他不由得稍稍加紧手上的力度。她怎么这样瘦。宽大的衣裙下是书香瑟瑟发抖的身子,纤细的腰肢仿佛不盈一握。 书香从来没有被男子这样抱过,她闻着宁致远身上的男子气息。心慌得几乎要跳出胸口,她却又不想挣扎。不知为何。她忽然有一种安心的感觉。 自从她重生以后,她几乎无时无刻不是提心吊胆,防备着大太太和华香等人的阴谋。躲过了明枪,还有暗箭。她从来都没有过片刻彻底的安宁。 而此时,她忽然觉得一切往事都渐渐离她远去,她贴在宁致远的胸前,听着他沉稳的心跳。紧绷了一天的身子终于放松了下来。 书香觉得头发散落了下来,宁致远轻柔地解开了她的发髻,她想起碧萱说过的话,脸上露出欢悦而羞涩的微笑。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从此以后,她不需要再一个人面对苦难了,过了今夜,她将开始一段崭新的生活。 轻薄的红纱悄悄垂了下来,给静谧的夏夜增添了朦胧的气氛。 温柔的吻从额头到脸颊,再延伸到锁骨。书香忍不住地颤栗,她本能地想要退缩,身体却不自觉地生涩地迎合。 宁致远看着怀中的书香,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抖着。像是蹁跹欲飞的蝴蝶。微蹙的眉头拧成好看的样子,洁白的贝齿紧紧地咬住嘴唇,却不经意地流泻出低声的轻吟。 他怜惜地放缓了动作,伸手轻轻拂去她濡湿的发丝,柔声问道:“是不是很痛。” 她睁开眼睛,对上他的目光却又赶紧垂下了眼帘,嫣红的樱唇微微撅起,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似的,微微地点点头。 他忍不住轻啄她的脸颊,侵入她身体的那部分却不曾抽离。他实在舍不得这种感觉,舍不得放开她。 修长的手指缓缓地滑过她锦缎般的背,他努力想让她紧张的身子放松下来。 书香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柔嫩的手指抓着身下的褥子,已经传来隐隐的酸痛,她强迫自己松开了手,却又不知该放在哪里。 最初的痛楚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阵阵的酥麻,她努力想适应这种全新的感觉。 似乎发觉到了她的意图,他开始试探性的小幅度的动作,在确定她已经适应了以后,他才渐渐加大了力度…… 帐子中传出断断续续的轻吟,高高的红烛燃烧着,映得房间里春色无边。 * 锦瑟和碧萱服侍书香沐浴,脸上带着颇有深意的笑,把书香看得越发羞涩起来。 披了衣裳出来,床上的被褥已经换了新的,白色的锦帕也不知哪里去了。书香钻进了被窝,悄悄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脸颊,稍稍松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宁致远也沐浴出来了,房里的丫环给茶壶里倒了些热水,这才推出去。 宁致远见书香背对着自己,微微一笑,搂过了她的肩膀:“睡了?” 书香的脸埋在被子里,发出闷闷的声音:“有点儿累。” 宁致远看着她瘦瘦的肩膀,是啊,折腾了一天,怎么能不累呢。 宁致远吹灭灯也上了床。 书香下意识地向床内挪了挪,却不小心压到一个坚硬的东西,不由得嗳哟一声,宁致远翻身起来:“怎么了?” 书香从被窝里摸出一颗莲子来,宁致远看见不禁笑了起来。书香嘟着嘴将莲子放到枕边,又躺下了。 宁致远俯在书香耳畔轻声说道:“是个好兆头。” 连生贵子。 温热的气息吹在书香的耳垂上,书香顿时脸上发热。 本以为换了地方会睡不好,谁知竟然一觉睡到天亮。 宁致远坐在床边看着书香熟睡的样子,睫毛轻轻翕动着,微嘟着的樱唇,长长的秀发如云般散落在枕上。看得宁致远挪不开眼睛。 外面的丫环见宁致远起身,便想进来伺候,宁致远摆摆手,示意她们先出去。 丫环偷偷地笑,没想到二爷竟然是个细心的,生怕她们扰了二奶奶休息。 书香朦朦胧胧地翻了个身,蓦然觉得枕边空了,心一慌就睁开了眼睛。 看到宁致远就坐在身旁,书香才放下心来,陡然又想起一事:“什么时辰了。” 宁致远看了看天色:“刚过了辰时。” 书香懊恼地赶紧起身,竟然睡到这个时候,哪有新媳妇第一天就睡懒觉的。 门外的丫环赶紧进来服侍两人起身。 周妈妈捧着红漆盒子进了房,早有人将喜帕端了过来,周妈妈小心地收了起来,满面笑容地向书香说道:“给二奶奶道喜了。” 书香轻轻地应了一声。 房外的香竹看向书香的眼色有些复杂,却也不得不低了头过来给书香请安行礼。 书香不动声色地瞟了香竹一眼,清秀的眉眼,白皙的脸,个子不高却也有几分婀娜姿态。果然不像绿云,一搭眼就能看出来是个老实本分的。 书香开口说道:“你们先下去吧,我还要去给老夫人、夫人、二太太请安。” 香竹见书香连话都没和她说一句就打发了她,脸色立刻不自在起来。 宁致远理了理袖口说道:“咱们一块儿过去。” 书香本就怕第一天进府不熟悉路径,一听这话顿时大大地松了口气,心底也涌上淡淡的感激来。 大概宁致远也是担心她吧?宁府的大房是出了名的…… 书香跟在宁致远身后出了房。 * 宁老夫人穿着枣红色的绣金褙子坐在上头,宁夫人,宁二太太,宁三太太坐在两侧,受了书香的礼。 老夫人欣慰的笑道:“快起来吧。” 宁夫人脸上挂着淡淡的笑,眼睛里却带着审视的意味上下打量着书香。 宁二太太脸色慈祥,宁三太太只是笑,沉默不语。 老夫人絮絮地关心着书香:“……住得可习惯吗?房里的下人还听用吧?” 书香一一答着,老夫人问了几句话,才露出满意的神色。 只是听周妈妈说过几次沈家七小姐的品貌性情,还没等相看,竟然忽然出了太后赐婚的旨意。老夫人之前还在担心书香会不会不合心意,现在看来,不只人长得好,行事说话也是落落大方。 到底没有辱没了宁致远。 何况沈万宏在朝中素来有清廉的名声,虽说门第不及靖远侯府,却也是清白的好人家。 老夫人抿了茶,终于放下心来。 宁夫人看着在书香身旁的宁致远,不禁笑道:“致远这孩子,今儿倒这样勤谨。” 书香看了眼宁夫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对身旁的二太太和三太太几乎不屑一顾。 这样子,倒比沈大太太从前还要张扬。 书香想起之前碧萱和锦瑟说的话,宁府如今是大房袭了爵,宁夫人掌家。宁致远虽然是礼部主事,到底二房也没有大房如今这样风光。 书香微微笑着不说话。 宁致远淡淡地笑:“给祖母请安原是应当的。”不卑不亢。 二太太开口说道:“听说你喜欢读书?” 沈万宏给书香预备的嫁妆里有满满一箱子的书。 书香恭顺地答道:“闲来无事也常翻看些。” 二太太点点头:“若莲也喜欢看书,你闲了的时候也可以教教她。” 第一百一十四章燕尔(二) 书香笑道:“三妹妹是最聪慧不过的,哪里有媳妇教导她的道理。讨教几句倒是应该的。” 三太太一直不开口,只是偶尔看书香几眼,似乎有些审视的意味,又似乎带着些许好奇。 书香说了会儿话,宁致远便带着她起身告辞:“不打扰长辈们说话了。” 老夫人也没有开口相留,书香刚刚嫁进来,房里还有许多事情需要熟悉和安排。 宁夫人只是低了头喝茶,只有二太太笑着点点头:“去吧。” 出了房,书香暗暗松了口气。除了宁夫人,其他人对她的态度还算是温和。这就让她放下不少心了。 宁致远侧过头看着书香的脸,刚刚进房前还是紧绷绷的样子,现在倒是如释重负了。他以为她年纪小会不懂礼数,没想到却是这样的进退有度。 书香不经意地迎上宁致远的眼神,微微一愣:“二爷。” 宁致远露出温和的笑容:“平日里你喜欢看什么书?” 书香有些发窘地低下头,不过是二奶奶一句话,宁致远就记住了。 人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她还怕二太太方才问的话还有别的意思。 书香轻声答道:“山海经,有时候看些宋词。家里书不多,我也不过是看着玩罢了。” 宁致远停下脚步:“要不要去书房看看?” 书香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宁致远看着她小心翼翼的神情就觉得好笑,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我的书房在这边。” 是个不大的院子,窗下种着竹子,郁郁葱葱地撑起一片荫凉。宁致远指着院子里的梧桐树笑道:“还是我小时候跟着祖父一起种的,现在长这么高了。” 书香仰头望着繁茂的梧桐树,笑道:“祖父这是希望你能成才。” 凤栖梧桐。宁致远见书香轻轻一句话就点出老侯爷的寓意,对书香的聪慧便多了些喜爱。 房里挂着几幅字画,两边的柜子和架子上满满的全是书。看着竟然像是比归无轩的还要多。书香说道:“这么多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看完。” 宁致远听她有些孩子气的话,不禁笑道:“大哥从小就不喜欢读书。祖父过世后,我就把祖父的书都搬过来了。还有不少是后添置的。” 书香走到架子旁依次看起来,四书五经自然不必说,还有许多书香只听说过却没见过的珍本,书香刚要伸手去拿,忽然想起来这是宁致远的书房,小手便落了下去。 宁致远替她将那本书抽了出来,放在她手里:“这里的书你可以随便看。” 书香笑着接过来:“二爷在礼部做事。自然是博览群书,我不过是闲来无事翻看而已。”顿了顿又说道,“只怕也看不了多少。” 她已不在是闺阁中的小姐,往后要管着房里的事,哪里还有那么多的时间。 宁致远像是猜到了她的心思,说道:“房里的事你问绿云就可以了,回头我会吩咐她的。” 这是要帮她树立威信吗?书香微微笑了起来,他这样睿智细心,往后相处起来也会容易得多。 书香应了:“那就有劳二爷了。” 宁致远拿着一本书翻看着,眼角却看着书香。她就这样落落大方的应承了下来。难道都不在意他房里的那两个大丫环吗?他想起香竹早晨那副不自在的模样。 香竹的心思他并不是不知道,虽然收几个通房丫环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他大哥是那样一个名声在外头,他在这些行为上就格外的检点起来。这是一个原因。另外。他从小读书用功,心气自然也高了不少,便立意要寻个贤良淑德,才貌双全的女子,因此身边服侍的丫环他便不肯轻易看得上。绿云和香竹是从小服侍他的,绿云稳重老实,香竹活泼可爱,他便更倚重绿云些,尽管二太太也曾经露出过将绿云或香竹开了脸的意思,他却都婉言拒绝了。 身旁的书香看书看得十分认真,似乎沉浸在书里的意境中。 外头传来小丫环的声音:“二爷,二奶奶,安清县主来了,说给二爷和二奶奶道喜呢!老夫人请二爷和二奶奶去上房。” 书香放下书,露出欢喜的神情:“是县主来了?我好久没见过她了。” 宁致远看着书香高兴的样子,将书放回书架上,笑道:“你和安清县主关系很是要好吗?” 书香略带羞涩地笑:“曾经见过几次面。” 宁致远却也并不深究,拾步向外走去:“走吧。” * 老夫人和宁夫人笑着和安清县主说话:“……这样热的天,还劳烦县主大驾。” 安清县主穿着桃红彩绣牡丹纹春衫,说道:“我和二奶奶在闺中就是好友,亲自来道贺也是应该的。” 宁夫人脸上带笑,心里却是不以为然。沈书香不过是个庶出,门第又不高,怎么会有安清县主这样的好友。安清县主也曾经给宁若霞下过帖子的,怎么没听宁若霞说过安清县主和沈书香走得亲密。 想到这里,宁夫人吩咐丫环道:“去把二小姐和三小姐叫过来,给县主请安。” 安清县主笑道:“夫人不必客气。” 宁夫人微微一怔,安清县主这样说,那就是说这次来只是为了沈书香。那个沈书香什么地方好,竟然得了安清县主的喜欢。 老夫人听了这话也是有些诧异,听到安清县主忽然来访就已经很出人意料了。宁家虽然是公侯世家,和定国公府却也没有那么交好,能达到让安清县主亲自来贺喜的地步。难道安清县主这次来真的只是为了沈书香?若是这样,这个二孙媳妇倒真得让老夫人刮目相看了。 能让安清县主如此重视的人,自然不会是等闲之辈。 正说着话,书香已经到了,身后还跟着宁若霞和宁若莲。三人进房便给安清县主行礼,安清县主说道:“快起来,咱们从前也常在一起说话的,不必拘礼。” 老夫人和宁夫人不动声色地看着书香。 书香说道:“好一阵子没见到县主了,县主还好吧?” 安清县主笑道:“你还说呢,这些日子你不出门,我连诗社都懒得开了。回头可要认真罚你。” 老夫人和宁夫人暗暗交换了一个眼色。看来安清县主和书香确实十分熟悉,说话都这样亲近。 书香和安清县主说着家常话。宁若霞和宁若莲立在书香身旁只是微笑,宁夫人也觉得有些插不进嘴去,坐了一会儿便笑道:“这样坐着说话也没意思,后院的牡丹花开得好,不如请县主移步去那边赏花。” 老夫人看了宁夫人一眼,虽然宁夫人一向是被奉承惯了的,但客人毕竟是安清县主。安清县主此次前来是给了二房面子,宁夫人就这样说出来,明摆着是不愿在一旁陪坐。若说是赏花,定国公府什么花没有,还巴巴地跑到靖远侯府来赏花。 安清县主却笑道:“也好。”说着站起身来,老夫人忙命丫环婆子跟着陪侍。 宁若霞大概也是觉得宁夫人说话太过直白,出了房便笑道:“母亲大概是怕咱们在一块儿说话,她们在跟前不方便。” 书香垂下眼帘不说话,宁若霞虽然是想替宁夫人遮掩,只是也太过欲盖弥彰了。 安清县主微笑道:“宁夫人是个细心的。” 这话说得颇有深意,书香和宁若霞也不好接口。 书香笑着岔开了话题:“我昨儿刚进府,还没逛过花园子呢。今儿倒是借了县主的光了。” 安清县主笑道:“你呀,就知道讨巧。” 说笑了几句,方才的事情便揭过不提。 靖远侯府的花园比沈府的要大得多,还特意圈出一片水池来,种了满池的莲花,正值炎夏,莲花层层盛开,十分好看。安清县主不由得停住了脚步:“这里就很好。” 宁若霞就命跟着的丫环取桌椅来。 书香与安清县主指点着湖中的莲花,安清县主笑着携了书香的手:“我看那边的莲花开得更茂盛些,你随我去看看。” 这是暗示宁若霞和宁若莲不要跟上来。 宁若霞只得笑着应道:“县主和二嫂当心些,不要滑了脚。” 安清县主和书香离了众人,安清县主看了看身后,悄声道:“你那个小姑子说话倒是有趣。” 书香抿着嘴笑:“还请县主多多包涵。” 宁若霞是大房的小姐,有宁致达那样的大哥,便也很少出门,自然不大会说话。 安清县主摆了摆手:“我也不过是来看看你怎么样了,别人说什么我又怎么会在意。” 书香心底涌上一阵感动来,低声道:“多谢县主关怀。” 安清县主指着池中的莲花笑道:“莲花是花中君子,也不知你家二爷是不是君子?” 书香羞赧地笑道:“县主取笑了。” 安清县主笑着拉过书香的手:“怎么,出了阁就忘了我这个媒人?” 书香一脸惊诧地抬起头来:“县主……” 安清县主的脸上带着笑,亮晶晶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第一百一十五章燕尔(三) 她一直不明白为何太后会忽然给她赐婚,思来想去也只能认为是宁夫人进宫去求了太后。可是一来她只是沈家庶出的小姐,即使是宁家想和沈家结亲,又怎么好惊动太后?二来她这次见了宁夫人,也觉得以宁夫人的样子,不像是会为二房做这样多打算的人。 那到底是为何,书香一直想不明白。 难道是安清县主…… 可是安清县主又怎么忽然为自己去求太后了? 安清县主看着书香疑惑的神情,笑着说道:“方三小姐都和我说了。我想你母亲那样容不得你,只怕也不会给你寻一门好亲事,恰好你和宁二爷有缘分,我也不过是仗着和福宁长公主要好,才去太后跟前求了个恩典。” 书香听了,不禁眼中含泪:“书香何德何能,竟然劳动县主和长公主替书香担心。” 安清县主轻轻拍了拍书香的手臂,说道:“我和你这般要好,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许给门不当户不对的人家?靖远侯虽然名声不大好,可是我问过我父亲,宁家二爷却是个性子温和的,做事也稳重。否则我也不会这样上心。” 书香没想到她的婚事竟然会有这样多的波折,想起安清县主替她考虑得如此周到,不禁心里又是感激又是欢喜。 安清县主又嘱咐了书香几句,这才笑道:“咱们也出去吧,别让你两个小姑子等急了。” 书香笑着和安清县主走了过去。 * 书香面色沉凝地坐在房里,锦瑟和碧萱两人将打听到的消息说给她听:“……绿云和香竹是平日里在二爷跟前服侍的,另有四个小丫环和四个粗使婆子。跟着二爷身边的两个小厮是长兴和长旺。” 书香点点头,说道:“你们这两日瞧着,那个绿云和香竹都是怎么样的?” 外头的人倒也罢了,这个绿云和香竹是宁致远跟前的人。态度又不明朗,虽然表面对书香是恭敬着的,却明显保持着距离。 碧萱说道:“绿云是家生子。老子娘都是在二太太跟前当差的。二太太喜欢她稳重大方,细心妥帖,二爷房里的事都是交给她打理的。” 这么说绿云是个得脸的大丫环。既然二太太喜欢,大概是已经开了脸了吧?只是二太太也没有和书香提过。书香更不能直接拿这话去问二太太和宁致远。 书香暗暗记在心里。 锦瑟说道:“香竹是从小打外府里买过来的,本来是在老夫人跟前做事,老夫人喜欢她言语活泼,做事伶俐。就赏给了二爷。”顿了顿又低声说道:“下面小丫环都说香竹伶牙俐齿的,天天没事儿就在二爷身边卖弄。二奶奶可要留心些。” 书香想起香竹那双冷漠疏离的眼睛,带着隐隐的妒恨。 既然是老夫人赏下的,自然又比别个不同。在房里张扬些也情有可原,只是若是这丫头心里有什么歪念头,书香可容不得她挑唆使坏。 碧萱又说道:“听说二爷平日里喜欢吃甜食,我已经嘱咐寻冬这回多做些蜜饯了。二爷平日里忙,晚上常常不能按时吃饭,院子里西北角有个小厨房,是特意给二爷预备的。” 书香微笑着说道:“你们打听得倒细。” 不过才两天的功夫,竟然就能打听到这么多的消息,看来这两个丫环是真的成熟了不少。 锦瑟笑道:“都是二奶奶调教得好,就算我们是块木头。跟着二奶奶也学机灵了。” 书香忍不住笑,又问道:“你们这几日怎么样,过得可习惯么?” 碧萱说道:“多谢二奶奶关心,我们都很好。那个双兰倒是个有眼色的。凡事都想得周全。” 书香想起那个一脸热情的小丫头,这几日上房的事都有大丫环打理,想必双兰见插不下手去,就上赶着笼络起锦瑟和碧萱等人来。 锦瑟和碧萱能这么快熟悉宁致远房里的情形,这个双兰大概是功不可没。 书香拿起书来,说道:“既如此,就赏她两串钱买果子吃。” 锦瑟笑着上前给书香换了茶:“只怕她的心气可不在这两串钱上头。” 书香笑而不答。 碧萱说道:“二奶奶早些歇着吧,明儿还要回门呢。” 书香看着已经漆黑的天色,不由得有些担忧起来。碧萱察觉到了书香的怅然,说道:“二爷也快回来了。” 下午忽然有人来请宁致远,像是有急事的样子,宁致远匆匆交代了她几句就出了门,到现在还没回来。 书香说道:“我不累,你们先下去吧。” 锦瑟和碧萱知道书香的性子,虽然温和,骨子里却有一股子倔强。知道劝不动书香,只好悄悄退了出去。 * 到了戌末,才听见小丫环的声音:“二爷回来了。” 书香放下书站起身来,宁致远进了房,见书香迎上来,脸色才缓和了下来:“你怎么还没睡。” 书香淡淡地笑道:“还不累。怎么,外头下雨了么?” 宁致远的外衫上有几点水滴的印迹。 宁致远说道:“刚落了几个雨点。” 绿云看了眼没迎上前的锦瑟和碧萱,便上前来服侍宁致远更衣。 书香望着绿云露出一抹微笑。 宁致远换了衣裳出来,说道:“你用过饭了没有?” 绿云低着头退了下去。 书香说道:“下午吃了几块绿豆糕,还不饿。二爷可用过了?” 宁致远挽起袖口来洗了手:“还没有。” 书香叫锦瑟将小厨房里的晚饭传进来:“也不知道二爷什么时候回来,我就吩咐小厨房那边一直热着。” 宁致远看了眼书香,新婚才几天他就这么晚才回来,书香一点儿怨色没有,还张罗着给自己留饭。而且,连问都没问一声儿。到底是心地宽和还是并不在意? 书香亲自给宁致远布下碗箸。 下午就出去了,戌时末刻才回来,竟然都没有在外头用饭,可见是要紧的事。宁致远忙了半日,她应该让宁致远好好休息,这才是做妻子的本分。 何况若是有什么话,他想告诉她的,往后他自然会说。若是想要刻意隐瞒,追问又有什么用处。 宁致远拉着书香坐下:“你也陪我吃一点儿。” 当着一屋子丫环的面,书香的脸倏地红了,她不着痕迹地抽回了手,坐在宁致远的身旁。 宁致远看着书香微红的面庞,终于露出一抹笑容。他就知道书香一直在等他回来,晚饭也不曾吃过。 他曾经很期盼过这种场景,不再一个人孤单地吃饭,无论走多远,回来得多晚,都有一个人一直在等着他回来。 可是当真拥有这一切的时候,他却忽然觉得这样的不真实。 灯下的书香温柔娇俏,美得像是画中人。几乎让他忘了白日里的疲惫。 书香被宁致远看得羞赧起来,给他盛了汤,低声道:“二爷半天没吃东西了,先喝点儿汤吧。” 宁致远笑着拿起了银勺。 * 沈老太太拉着书香的手怎么也看不够,像是几年没见了一样。 沈大奶奶笑道:“七姑奶奶真是越来越俊俏了。” 沈老太太听了这话看向宁致远,温和守度,知书达理。又见书香虽是神情羞涩,眼睛里却透着喜悦幸福的光芒,这才彻底放心下来。 宁致远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退,沈老太太知道他要去拜见沈万宏,便命丫环带了他宁致远过去。 沈老太太看着书香笑:“你父亲见了一定高兴。” 书香抿着嘴微笑,这说明沈老太太对宁致远还是很满意的。 没有外人,沈老太太就问道:“宁家的人对你怎么样?” 书香说道:“老夫人和二太太对我都很好,三太太很客气。” 沈老太太微微眯起眼睛,宁夫人呢?怎么书香却没提起宁夫人。 书香顿了顿才说道:“前天安清县主去宁府了,宁夫人还让我陪着赏花呢。” 沈老太太略一思量便察觉到了其中的意思,安清县主与书香交好,特意亲自去宁府贺喜,也算是让书香初到宁府便有了不少脸面。可是宁夫人却连相陪都不陪,直接让书香陪侍安清县主。 虽然书香和安清县主的私交好,但是毕竟是刚过门的新媳妇,怎么一家之主的宁夫人就这样放心把安清县主交给书香?安清县主毕竟是有朝廷诰命的人,宁夫人这样也太不给定国公府面子了。 沈老太太想起前几日听说的流言。皇上即位才不多久,皇后正在着手培养自己的势力,宁家大房便是皇后那一派的。而书香是由太后指婚给宁致远的,太后与定国公府的嘉阳大长公主关系亲密,安清县主自然是太后那一派的人。太后给书香指婚的原因沈老太太一直猜不明白,到底是太后是想因此拉拢宁家,还是想在宁家培养自己的势力? 无论是哪一个原因,宁家大房的宁夫人只怕都已经认定,书香是太后塞给宁家的一个眼线。 若是这样,书香往后在宁家的日子可就步履维艰了。 沈老太太看向书香目光颇有深意:“……既然已嫁做人妇,往后你可要多勤谨小心些。” 第一百一十六章提防(一) 书香听了沈老太太的话,不知怎么心就往下一沉。 不知怎么她就想起昨日宁致远忽然被叫走的事情来。若不是十万火急,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忽然叫宁致远出去。宁夫人对她始终又是冷冰冰的态度,偶尔说上几句话也常是暗藏刀锋。 她一开始也想不明白,宁家大房已经袭了爵,正是风光的时候,为什么会对二房还如此疏离提防?若说是宁致远对大房的地位有什么威胁,可是宁致远现在也不过是个正六品的礼部主事,又怎么会让宁夫人如此警惕? 若不是因为爵位和银钱,那就应该是朝廷中的党派之争。 书香暗暗蹙着眉头,这可就不是她能了解的了。 沈老太太见书香有些担忧,便安慰她说道:“只要你婆母对你好就行了,别的事你也不必理会。” 书香笑着应了。是啊,就算是她理会了又能怎样,难道凭她的力量能改变或是影响什么。只有平日里多加留心,免得当真有一天事到临头了,一点儿防备也没有。 书香和沈老太太闲话了一会儿,说道:“祖母保重身子,我去看看母亲。” 沈老太太说道:“早上你大姐回来了,这会儿大概也在春晓苑。” 这是提醒书香,这时候过去只怕是不方便。 玉香每次回来都会和大太太说上半天的话,如果书香此时过去岂不是没眼色。 书香笑着点点头:“那我就叨扰祖母一会儿,只要祖母别嫌我聒噪。” 沈老太太笑道:“你呀,就是一张嘴。回头哄得你婆母高兴才是真的。” 说到这里,沈老太太想起一件事来,就叫了采霜过来:“前儿收的那两瓶山参蜜浆,你拿来给七丫头带回去。” 书香忙说道:“祖母留着滋补身子吧。给我们做什么。” 沈老太太笑着拍了拍书香的手:“也不是给你的,让你给你家老夫人和你婆母带回去。你今儿回门,哪能让你空手回去。” 书香心生感激。柔声道:“多谢祖母了。” 沈老太太说道:“你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去看看冬莲吧。她服侍了我几年,又服侍了你父亲这么多年。也着实是辛苦了。”说着脸色却黯淡了下来。 书香心头一颤,难道是大姨娘的病势沉重了? 有了这个念头。书香便有些坐不住了,沈老太太也不留她,叫小丫环跟着去了姨娘的院子。 大姨娘见了书香吓了一跳,赶忙要起身:“我的姑奶奶,你怎么来了。” 书香上前拉住大姨娘的手,只觉得大姨娘似乎又比几天前瘦了一圈,手上的骨节都暴露了出来。书香焦急地问道:“姨娘这是怎么了,前几日还好好的,怎么几天不见,反而又病成了这样。” 大姨娘勉强笑着,眼里却渐渐涌出泪珠来:“我倒不妨事的,姑奶奶怎么样?宁家人对你好不好?” 书香鼻子微酸,眼圈也红了起来:“姨娘好好养着吧,我好得很。” 大姨娘这是心疼书香出嫁,又担心书香嫁过去受委屈,本就病着的身子才越发沉重了起来。 听了书香的话。大姨娘才露出放心的笑容来,眼睛却不自觉地向门口瞟去:“姑爷今天也回来了吧?” 书香知道大姨娘很想看看宁致远,可是大姨娘病着出不去,宁致远又不能进内院来。 书香握住大姨娘的手。低声将宁致远的样貌性情说了,大姨娘关切地问道:“……那姑爷身边的丫环,你有什么打算?” 大姨娘做了一辈子姨娘,最是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很担心书香降服不了宁致远身边有头脸的大丫环。 书香微笑着示意大姨娘放心:“他是有分寸的。” 大姨娘看着书香还带着些稚嫩的脸庞,担忧地说道:“姑奶奶可不能掉以轻心,这男人的心啊,最是不定性。何况那两个丫环在他身边时间长了,可比姑奶奶知道姑爷的心思。” 大姨娘想起沈万宏来,这样清廉诚实的人,家里还有大太太那样刻薄的妻子,不也是又娶了六个姨娘,何况宁致远还这样年轻。 书香说道:“姨娘难道对我也不放心。”说着笑了起来。 大姨娘想了想,书香毕竟是太后亲自指给宁致远的,想来宁致远碍着这层关系,也不敢乱来。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书香安慰了大姨娘好一会儿,小丫环来催书香:“七姑爷在前院等着七姑奶奶呢!” 书香有些不舍地起身,又嘱咐小荷好好照看大姨娘,这才出了房。 宁致远坐在前厅喝茶,见书香出来便站起身来,书香勉强地露出一个笑容来:“让二爷久等了。” 宁致远敏感地察觉到书香的低落,想起方才丫环说书香去看了大姨娘,难道是大姨娘那边出了什么事? 书香打发婆子去安排回去的事,宁致远见书香似乎不想说,又是在沈府,便也不方便问。 少顷婆子便来回话:“七姑爷,七姑奶奶,车马已经备好了。” 书香点点头,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忙叫那婆子回来,递给她一锭银子:“我回来地匆忙,没顾得上。你拿着去给大姨娘买些果子和糕点送去。大姨娘喜欢吃雪山梅和栗子糕。” 宁致远在身旁看着书香愁忧满面的样子。 书香是庶出,这个大姨娘应该是书香的亲生姨娘吧?只是,书香为什么会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 书香和宁致远给老夫人行礼:“祖母。” 老夫人说道:“回来了,家里都好吧?” 书香恭谨地回话:“多谢祖母关心,家里都好。” 宁致远看了书香一眼。长长的睫毛盖住了眼睛,看不清神色。 当真是一切都好吗?若是如此出门的时候为何一直心神不宁。 老夫人倒像是不大在意这些,说了会儿家常话就说道:“这几天热得很,我吩咐厨房做了百合莲子甜汤,去去暑气。晚上你们都留在这儿用饭吧。” 书香笑着应了。 老夫人这是想让书香认认宁家的人。 宁府虽然三个房头一起过活,好在人丁却不多。大房的靖远侯宁致达和三爷宁致连,大小姐宁若云已经出嫁了,二小姐宁若霞书香是见过的。二房除了宁致远便只有一个三小姐宁若莲。三房那边是四爷宁致选和五小姐宁若薇。 四个兄弟中只有宁致达和宁致远成了家,宁少夫人书香还没有见过。 书香一边思量着一边笑着向老夫人告退:“还要去娘那里。” 从娘家回门回来,自然也该去二太太那里禀一声儿,老夫人点点头。 这个二孙媳妇果然是个懂礼数的。 二太太正在房里和一个打扮齐整的婆子说话,那婆子见书香进了房忙笑道:“二奶奶。” 书香见这婆子举止打扮不俗,便知道是二太太身边得脸的人,只是不知怎么称呼,二太太说道:“这是曹义家的。” 书香便笑着点头回礼:“曹妈妈。” 曹妈妈心头一喜,这个新二奶奶倒是和气的。 书香让锦瑟将山参蜜浆拿上来:“给娘滋补身子的。” 二太太笑道:“难为你们还惦记着我。”叫过丫环来收了进去,又细细地问起沈老太太的身子来:“听说沈老太太腿脚不大好。” 书香答道:“最近天气热,倒还不妨事。” 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二太太见了心里有些感叹,到底是庶出,行事总是恭顺的样子。想到这里便更亲切了:“……房里有什么事只管过来和我说。” 书香忙笑道:“谢谢娘,倒也没什么。” 说了会儿闲话,便有小丫环过来请二太太和书香等人过去:“老夫人那边要传饭了。” 二太太带着书香去了老夫人那里。 书香进房与众人见了礼,见宁若霞,宁若莲已经到了。西边窗下坐着一个低着头的女孩子,看身量像是十二三岁的样子。书香进房她只是抬头看了一眼,见书香看过来就急忙低下了头。 这位就是宁若薇了吧? 书香正思量着,一个身着宝蓝古香缎衣的少年上前来施礼:“二嫂。” 书香刚要开口,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这是四弟。” 书香侧头向宁致远笑笑,算是打过招呼,又回礼给宁致选:“四弟好。” 知道老夫人叫她晚上过来见过家人,她将早已预备下的礼物交给宁致选,宁致选谢过了,便去三太太身边了。 书香走到宁若薇身边,笑道:“你是五妹妹吧?” 宁若薇像是吓了一跳,抬起头就对上书香那双温和的眼睛。 宁若薇轻轻地点了点头。 书香笑着将一个玛瑙珠串递给她:“五妹妹的衣裳真好看。” 宁若薇羞涩地笑了,犹豫了片刻,才将珠串戴在手腕上。 忽然门外传来一个声音:“快给我端茶来,热死我了!” 屋里的人齐齐地向门口看去。 一个身着湖绿浣花锦对襟长衫的男子快步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解着领口处的扣子。只见他剑眉大眼,薄薄的嘴唇紧紧地抿着,似乎十分地不耐烦。 第一百一十七章提防(二) 老夫人说道:“你就总是这样火烧火燎的,还不见过你二弟媳妇。” 宁致达这才发现房里多了个人,一抬头就看见书香娉婷地立在窗下,侧身给他行了礼。 宁致达不由得看得呆了。 身上穿着水红色的并蒂莲纹春衫,白嫩的皮肤似乎是半透明的,鬓发如云,一双似乎笼罩着雾气的眼睛透着淡淡的疏离,却丝毫不影响她的美丽。 宁致远不动声色地走到书香身旁,挡住了宁致达的视线,说道:“这是侯爷。” 书香敏感地发觉到宁致远没有叫宁致达大哥。这是不是说明宁致远和宁致达关系并不好呢? 书香垂下了眼帘:“侯爷。” 宁致达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当做回礼。 宁夫人见了宁致达进房来才露出了笑容:“来这边坐。” 丫环奉上茶来,宁致达喝了一口皱起了眉头:“这么热的天还上着热茶,你会不会做事?” 丫环吓得瑟瑟发抖,眼泪都差点掉了下来。 一屋子的人鸦雀无声。 老夫人清了清嗓子:“好了,让她们给你上酸梅汤来吧。”颇有些息事宁人的意味。 给宁致达上茶的丫环如逢大赦地下去了。 宁致达有意无意地扫了书香那边几眼,却都被宁致远挡住了视线。 书香抬眼向宁致远微微地笑,算是答谢他的回护之意。 宁致远回了一个让她安心的笑容。 见人都到齐了,老夫人便吩咐上菜,趁着丫环和婆子在地上忙碌的时候,书香悄悄拉了一下宁致远的衣角,低声问道:“怎么没见少夫人?” 这种场合宁致达的妻子怎么没来? 宁致远听了这话脸色却变得不太好看起来,迟疑了片刻才轻声说道:“大嫂生病了。” 书香看了宁致远一眼。低下头不再说话。 叫宁致达侯爷,却叫少夫人大嫂。或者在宁致远心里,这个宁少夫人要比宁致达值得尊重得多。 再抬起眼睛却迎上二太太的目光。看得书香微微羞赧,看来她和宁致远说悄悄话的样子被二太太看见了。好在二太太也没说什么,只是向书香鼓励地笑了笑。书香这才放下心来。 有宁致达在房里。众人的情绪似乎低落了不少,一顿饭吃得寡然无味。 老太太似乎也发觉到了这一点。待吃过了饭就让宁致达出去:“你在外忙了一天了,快回去换身衣裳吧。” 宁致达也急着离了众人,却又有些不舍地看了一眼书香,书香不动声色地侧过了身。 宁致达心里惦记着旁的事,便顺势起身出去了。 吃过了饭,老夫人带着众人去西次间喝茶。 宁夫人和二太太陪着老夫人坐,宁若霞和宁若莲坐在一块儿。宁致连和宁致选去廊下逗弄着鹦鹉。宁若薇紧紧地挨着三太太坐,始终低着头听大家说话,只是偶尔抬眼看看书香。 宁夫人坐了一会儿便寻个借口出去了,书香看着宁夫人似乎有些担忧的样子,连宁致连和宁致选和她告辞都没有听见。 难道是大房出了什么事?否则宁夫人和宁致达怎么都是心神不宁的样子。 书香低头抿了口茶,悄悄看了眼老夫人和二太太,都是脸色不太好看的样子。 宁致远也应该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吧?为什么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是不是跟少夫人有关。 一屋子人说了会儿话也就散了,这次晚饭算得上是老夫人安排书香和宁家人正式见面。 二太太带着宁致远和书香回了二房。 进了屋子,二太太吩咐宁致远和书香坐了。这才向宁致远说道:“你大嫂看着是不太好。” 书香心思一动。 二太太看了眼书香,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当着书香的面说这些话,犹豫了片刻才说道:“……也有快半个月了,连御医都请来看过了。都是有些凶险。这几日越发重了起来,老夫人说明儿让娘家人来看看。” 书香垂着眼帘不说话,二太太说得这样隐晦,大概就是不好说少夫人的病因,只是说眼下的病势沉重了。叫娘家人来看,大概是真的病势垂危了 虽然是病了,可是为什么众人的脸色都是这样遮遮掩掩的,难道是病得有什么古怪。 二太太想起宁致达看着书香的眼神,叮嘱她道:“……这阵子天气热,没事就少出门,免得中了暑气。” 大概是让她尽量避免和宁致达见面吧,或者是大房有病人,怕书香沾染了什么病气。 不管是什么原因,二太太都是为了维护书香。书香心下感激,起身应了下来。 书香回房就命碧萱和锦瑟去打听打听大房的情形:“……最好让双兰去问问。” 她刚进门,若是锦瑟和碧萱说话做事不小心,难免会让人觉得她这个新媳妇太过留心大房的事。 过了半晌锦瑟进了房,脸上却带着些许气恼的样子,书香知道锦瑟向来是有什么都挂在脸上的,便放下书问道:“怎么?” 锦瑟看房中无人,才上前低声说道:“少夫人是因为小产才病的。” 书香蹙紧了眉头。难怪宁致远和二太太都是对她不好直说的样子。宁夫人神思恍惚大概也是因为惦记着少夫人。 锦瑟恼火地说道:“二奶奶可知道少夫人是怎么小产的?” 是啊,少夫人怀的可是长房长孙,若是个男孩,将来可是要袭爵的,宁府上下一定会加倍的小心,怎么会小产?难道是其中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书香扬起眉毛:“怎么回事?” 锦瑟深深吸了口气,像是要压住心里的火气:“……听说是被侯爷打了。” 书香咬住了嘴唇。虽然宁致达名声不好,可是她真的没想到宁致达竟然会对怀孕的妻子拳脚相加。 锦瑟低声说着:“……少夫人怀了胎,宁夫人就让几个姨娘和通房丫头伺候侯爷。听说是因为一个姨娘格外受宠,就对少夫人不敬起来,少夫人申斥了几句,谁知侯爷听说了这件事,不由分说就打了少夫人。少夫人又气又怒,孩子也因此就掉了。之后就病了,一直血流不止的。宁夫人和老夫人着急起来,请了多少郎中都看不好,眼看着一天天沉重了下去。” 书香垂下眼帘,只怕少夫人这也是心病吧。嫁了个这样的夫君,竟然为一个姨娘就将她打得小产。 说着话碧萱也回来了:“侯爷刚才去了三房。” 书香一怔,她还以为宁致达是因为惦记着少夫人才着急离席,谁知道竟然是去了三房。 碧萱说起来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听说是看上了三房的一个丫环。” 书香叹了口气,妻子病势沉重,宁致达竟然还惦记着寻花问柳。 书香想起二太太嘱咐她的话,说道:“以后你们也小心些,没事不要出门。” 她可不想让锦瑟碧萱等人被这个宁致达染指。 锦瑟和碧萱齐声应了。 * 知道阖府都在为少夫人的病情担忧,书香除了每日晨昏定省便只是在房里做女红和看书,偶尔去二太太房里说话。 宁若莲本就喜欢书香,从书香做了她嫂子以后,便时常来房里看望书香。 这日书香正与宁若莲下棋,宁致远回来了,书香起身迎着:“二爷今天回来得这么早。” 宁若莲笑道:“二哥。” 宁致远看了眼棋盘:“在下棋?” 书香笑着服侍宁致远换了外衫:“不过是随便下几盘,打发时间罢了。” 宁致远净了脸,接过绿云手中的帕子:“我倒不知道你还会下棋。” 书香抿着嘴笑:“下得不好,让二爷见笑了。” 话音未落宁若莲就笑道:“二哥别听二嫂说,都快杀得我片甲不留了。” 宁致远也笑了,自从书香嫁过来,宁若莲变得活泼了许多。从前宁若莲虽然常和宁若霞在一起,可是毕竟碍着宁致达和宁夫人。现在有了书香,宁若莲也算有了伴。 见书香和宁若莲姑嫂融洽,宁致远看着也高兴。 宁若莲说笑了几句就回去了。 书香跟着宁致远进了套间,服侍他换过衣裳。 出了套间宁致远先坐到了棋盘旁边:“让我也领教领教你的棋艺。” 书香羞红了脸:“我可不是二爷的对手。” 宁致远明亮的眼睛看着书香:“二奶奶太过谦了。” 说得书香扑哧一笑,也坐到了案几边。 宁致远看着下了一半的棋盘,说道:“你方才是执黑子?” 书香点点头,黑棋为主,白棋为客,正符合她和宁若莲的身份。 宁致远凝视着棋盘思索了一会儿,笑道:“难怪三妹妹说被你杀得片甲不留。” 看不出书香这样温顺的人,布起局来却是步步紧逼,环环相扣。 书香掩口笑道:“那就请二爷来反败为胜。” 难得宁致远心情好,书香也乐意奉陪。 自从那日宁致远被人忽然叫出去,这几日他便早出晚归,总像是有心事似的。书香不好问,心里却也暗暗担心。好不容易宁致远今儿回来得早,又有此雅兴,书香也就放心了些。 大概是困扰宁致远几天的事情有了眉目。 第一百一十八章提防(三) 棋盘角落一处厮杀的正难分难解,宁致远执棋沉思良久。 书香望着宁致远微蹙的眉头,笑道:“二爷,妾身有一事请教。” 宁致远从棋盘上抬起眼睛:“什么事?” 书香指着一旁的茶壶问道:“若是想烧一壶水,生火到一半的时候发现柴不够了,二爷说,该怎么办?” 宁致远不禁微笑:“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来了?” 书香扬起眉头:“二爷会怎么做呢?” 宁致远看着书香略带撒娇的神情,说道:“那就再去抱些柴进来。” 书香摇摇头:“若是不方便呢?” 宁致远笑道:“或者去买,或者去借,不都可以么?” 书香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意:“假如来不及呢?” 宁致远探究地看着书香,书香笑道:“为什么二爷不把壶里的水倒掉一些呢?” 宁致远若有所悟。 书香说道:“世事总不能万般如意,有舍才有得。” 宁致远嘴角轻扬,书香这是在提示他什么? 他低下头看着棋盘,片刻便悟出了道理,便不顾那个角落,转而向别处下了一子。 书香笑着点了点头。 一盘将完,忽然绿云急匆匆地进了房,来不及行礼,便忙开口说道:“二爷,二奶奶,不好了,少夫人殁了!” 宁致远不禁将手中的棋子捏紧。 书香看了宁致远一眼,提醒似的说道:“二爷,咱们去娘那里吧。” 宁致远脸色铁青,和书香换了身素服去了二太太那里。 宁若莲已经到了,见了宁致远和书香站起身来,眼里含着泪说道:“二哥。二嫂。” 二太太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刚才老夫人打发人来了,咱们先过去吧。”顿了顿又说道:“可惜了你大嫂……”话音未落。眼圈已是红了。 宁若莲低头垂泪不已。 书香从来没见过宁致远这样的神情,沉凝着脸,脸上又是悲伤又是恼怒。 四人不发一言地出了房。 虽然书香从未见过少夫人。可是见二太太和宁致远等人的态度,便知道这个少夫人在宁府向来是得人心的。便也生出几分感伤来。 三个房头的人都去了老夫人处,书香到了见只有宁夫人和宁致达不在,想来是去预备发丧的事了。众人均是脸色哀伤,就连一向不言不语的宁若薇也低了头垂泪。 老夫人擦着眼角和三太太说道:“……嫁过来还不到一年,谁知道竟然是这样薄命的。” 一屋子人脸色都很难看,想来都知道少夫人到底是因为什么才去世的。想起那个宁致达,谁都不会有好心情。 老夫人见了二太太说道:“你来得正好。这几日事情多,大媳妇一个人忙不过来,你和三媳妇也帮衬着些。” 书香听了这话抬眼看了看老夫人和三太太,三太太沉默寡言,也不知能不能堪当大用。 大概老夫人也想到了这一层,又说道:“虽然二孙媳妇进门才没几天,你也带着她一同帮衬帮衬吧。” 书香暗暗吃惊,少夫人发丧这么大的事,怎么老夫人这样信任地交给了她。 虽然心中疑惑,书香还是上前应了下来。 老夫人看着书香。似乎想要开口嘱咐几句,想了想却又岔开不提。 她也并不放心这个二孙媳妇,只是上祭的年轻媳妇小姐也会有不少,宁府的孙媳妇如今只有书香。不过是让书香陪着来客说说话罢了,又会出什么岔子。何况她这几日冷眼瞧着,书香行事说话虽然恭顺却不失大方,何况书香又是安清县主看重的人,想来也不会是不懂规矩的。也好通过这件事来看书香的行事,若是当真堪当大用…… 老夫人还有其他的心思。 * 次日一大早便有交好的人家前来探望,到了中午更是乱哄哄的,前院已经设好了灵堂,时不时便会响起一阵哭声。 一时间宁府上下人等均披了孝服,宁夫人前后院忙碌着,三太太只是坐在房里陪着众人,二太太带着书香帮衬着里外的事。时不时便有婆子丫环进来,找不到宁夫人,便只好请二太太的示下。 二太太将事项发落得有条不紊,书香看在眼里暗暗点头。二太太虽然不掌家,却也是个心中自有主意的。 只是大的事件二太太还是要打发了人去问宁夫人,宁夫人出来露面几次,说不上几句话就又有人来催。 书香四下打量,这个时候,宁致达竟然没有出面。 前院的男客都是有宁致远和宁致连等人接待着,作为正主儿的宁致达却不知去了哪里。 想起宁夫人也是不太出面,书香不由得有些纳闷,虽然办丧事情杂乱,可毕竟是宁家大房的事,怎么掌家的宁夫人和靖远侯宁致达都像是躲着什么似的。 事情很快有了答案,一个丫环慌张地跑了进来,低声回了二太太:“林大太太来了。” 林家是少夫人的娘家。 二太太眉头微蹙,回首却发现宁夫人又不见了踪影,大概也是得了这个消息。 二太太只得站起身来:“请林大太太去偏室。” 若是要闹起来,也不至于当着一屋子的人丢了脸面。 书香默默地跟着二太太出去,二太太回头看了眼书香,露出一丝赞许的意思。 连书香一个刚进门的新媳妇都不会躲事,这一点就已经比宁夫人强多了。 林大太太红肿着眼睛坐在房里,抬头见了二太太也不起身,眼泪又涌了起来,立时哭出声来:“我那苦命的儿……” 二太太心一沉,只得上前劝道:“亲家太太保重身子——” 话未说完已经被林大太太兜头打断:“宁夫人呢?宁致达呢!?他们怎么不出来?” 二太太脸上有些下不来,一旁的书香已奉上茶来,柔声道:“大太太请用茶。” 林大太太不知书香是什么身份,冷哼了一声就不再理睬,只是向着二太太的脸咄咄逼问:“叫宁致达出来见我!当初下聘的时候是怎么说的?怎么我家好好的女儿才嫁过来一年就没了!?” 书香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林大太太手旁,看来林大太太这次是有备而来,一定要闹宁家一个难堪。 二太太面有难色,她进来前就打发人去请宁夫人了,可是她也知道,宁夫人这半天就是预备着要躲开林大太太的质问,单凭她打发了人过去又怎么可能请得过来。 二太太又不能晾着林大太太不管,否则当真闹起来,宁家最后的脸面也就荡然无存了。 林大太太用帕子捂着脸只是大哭,时不时抬头骂上几句,二太太涨红了脸,想劝慰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毕竟是宁致达惹的祸,二太太身为宁家的人怎么好为自家开脱。 书香遣了房里的丫环婆子出去,见二太太也是长吁短叹的,偶尔说上几句也是苍白无力,反倒让林大太太越发的恼火起来。 林大太太还在不依不饶地骂道:“……见了我就躲出去,我看她能躲几天?” 书香便上前说道:“大太太先别太伤心,娘已经打发人去请夫人过来了。” 林大太太擦了擦眼角瞟了书香一眼,二太太忙说道:“这是我家二媳妇。” 林大太太别过了脸不搭理书香,书香不以为意,又温言说道:“也请大太太多多体谅,夫人是掌家的夫人,前后多少事情要料理。大太太也是掌家的,自然也知道其中的事情。夫人也不是存心躲着大太太,倒是真的走不开,所以特意吩咐我和娘来陪着大太太。” 林大太太脸色缓和了少许,办丧起来自然是手忙脚乱,宁夫人忙成这样也是为了让少夫人的丧事风光些不出差错。宁家大房无人,让二房的二太太和二媳妇两个人来陪着已经是难得的了。前院还放着那么多客人呢。 林大太太不由得多看了书香一眼。听说也是刚娶进来才几天的新媳妇,怎么说话这样大方。 书香继续说道:“方才我出来的时候还听见老夫人心疼大嫂,在后院正哭着。”书香说到这里擦了擦眼角,“侯爷也是愧对大太太。” 少夫人毕竟是孙媳妇,能让老夫人这样心疼,可见少夫人是很得老夫人喜欢的。 林大太太不由得开口说道:“他还能愧对?当初又干什么去了。” 书香劝慰道:“大太太,容我说句僭越的话,人死不能复生。大太太如今还是为以后的事情多打算打算。” 一来书香几乎没听说过这个林家,二来见林大太太的言语样子便觉得不像是世家出身,这样的人家能与靖远侯府结亲,就只有两种可能,为了攀附权贵或者迫于宁致达的权势。 如果是后者,那就算是少夫人是因为宁致达而死,林大太太也不敢这样明目张胆地来闹。如果是前者,那林家这样趋炎附势的人家自然也不会得罪宁府。林大太太来闹,大概不过是为了能多得些好处。 为了攀附权贵就把女儿嫁给臭名昭著的宁致达,书香对林大太太也就提不起尊敬来。 第一百一十九章提防(四) 林大太太听了书香这话果然迟疑起来。 人死不能复生,是啊,就算是她再闹起来又有什么用,万一当真得罪了宁府,那她可就真的吃不了兜着走了。何况那个宁致达又是个出了名的浪荡子弟,就算是真的耍起泼皮无赖来,他们一个小小的林家又能拿宁致达怎么样? 二太太见林大太太低了头思量着,便知道书香的话说到了林大太太的心坎上,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只要人有软肋,就不可怕。怕就怕林家对宁府没有什么要求,那可才是真的难办。 二太太和书香劝了林大太太半天,林大太太的脸色才缓和了下来,抹着眼泪说道:“……我那女儿也真是命苦。还指望她跟着侯爷,封了诰命,我们家也跟着风光风光,谁知也是个没福气的。” 也是个没福气的,这话又是说谁。 书香说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大太太请节哀。” 林大太太清了清嗓子,说道:“还请二太太带我去灵前哭一哭。二太太不知道,我那女儿嫁过来之前,和她大弟弟最是要好,我今儿来之前,她大弟弟还特意让我来替他送送他姐姐。唉,二太太不知道,她大弟弟现在都十八岁了,还没混上个一官半职的,我女儿生前最是惦记他。” 书香听了心底里冷笑。既然当真是姐弟情深,为什么今天都没有亲自来,反而让林大太太替他来送,又没什么官职的人,难道就忙成了这样?林大太太这话分明就是想借着少夫人的去世来要求宁府替她儿子寻个职位。 二太太也听明白了这个意思,只是不管家却不好直接应承,只好暂时敷衍着。谁知林大太太却紧逼不舍:“……前阵子皇上将京郊运河的差事给了侯爷,可见侯爷现在是很得重用的。” 这是暗示林大太太心里清楚宁致达完全有这个能力。 二太太面露难色:“那也是工部的事,侯爷毕竟管不到吏部。” 林大太太脸上立刻不高兴了:“谁不知道六部都是通了声气的。不过是请侯爷说句话罢了。何况侯爷是有爵位的人,我们又不要求什么高官厚禄,只要给他舅弟安排个差事罢了。” 这话说得也太过分了。少夫人尸骨未寒,林大太太竟然就这么着急地做起交易来了。大概是生怕少夫人死了。往后再和宁府求情就难了。 书香开口说道:“大太太先别急,都是一家人,何必说这样见外的话。何况这事我们也做不了主,待回头跟夫人和侯爷商量过了再说。大太太也说是侯爷的亲舅弟,侯爷自然会尽心尽力。” 书香这是暗示林大太太,她们毕竟二房,又没有宁致达有权势。就算是现在空口无凭地应承下来也没什么用处。倒不如让宁夫人和宁致达做决定。 林大太太这才心有不甘地住了口。 到了晚间,二太太看左右无人便拉起书香的手,轻声说道:“真是委屈你了。” 书香淡淡地笑:“娘说的这是哪里话。” 二太太叹了口气:“你才嫁进来几天就遇上了这样的事。今儿要不是你,那个林大太太还不知道要怎样闹起来,倒让你受累了。” 书香安慰二太太道:“我毕竟是小辈,就算是林大太太想要骂几句也无妨。” 总比二太太受辱要好。 二太太听了这话对书香更生出一份敬重感激来,两人去了老夫人那里,寻了个机会将林大太太的意思说了。 老夫人沉吟着说道:“原来林家倒存着这样的念头。” 二太太低声说道:“这事关系重大,媳妇不敢做主,只好来回老夫人。” 老夫人看着二太太和书香恭顺的样子。明明是大房宁致达闯下的祸,却要二太太和书香出头解决。老夫人虽然在后面却也知道前院的情形,宁夫人躲着不肯出来,却将林大太太推给了二太太和书香。 老夫人也见过林大太太几次。略一思索便知道林大太太一定给了二太太和书香难堪。此时两人站在自己面前却没有丝毫的不满和委屈,满脸都是为宁家着想的担忧。 老夫人不由得叹气道:“我知道了,你们婆媳俩也辛苦了一整天,早点儿回去歇着吧。” 二太太和书香告退出去了。 老夫人看着书香的身影若有所思。 二太太做媳妇这么多年,老夫人很了解二太太的行事和品性,性情虽然端庄却十分敦厚,又怎么能将刁蛮自私的林大太太安安静静地打发走了? 想起二太太来回话还带着书香,老夫人眯起了眼睛。 这应该是书香的功劳。 * 书香回了房,忙碌了一天,此时只觉得周身似乎都散了架。 锦瑟和碧萱忙上前服侍书香换衣裳,净了脸。 书香一边拭去脸上的水珠,一边问道:“二爷呢?” 锦瑟答道:“有个要紧的客,二爷陪着呢。” 书香点点头:“打发人去看看,前头留饭了没有?” 碧萱应了,刚要出去,就看见宁致远掀开帘子进了房,书香站起身来:“二爷回来了。” 书香看了锦瑟一眼,宁致远这个时候回来,说明还没用饭。 锦瑟会意地出去了。 书香上前想服侍宁致远换衣裳,宁致远却笑道:“你也累了一天了,歇会儿吧。”说着看了碧萱一眼,“让碧萱替我换就行了。” 碧萱也有些吃惊,下意识地看向书香。 这些日子来,如果不是书香服侍宁致远,通常都是绿云。宁致远怎么忽然点名要碧萱服侍。 书香笑道:“也好。” 碧萱红了脸,低头跟着宁致远进了套间。 一旁的香竹偷偷打量了书香一眼,不知道这位二奶奶到底是真的贤良淑德还是不动声色。既然宁致远叫了碧萱进去,怎么书香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想到这里香竹不禁多了些指望。 锦瑟带了丫环进来摆饭。宁致远换衣裳出来就坐到了桌旁,书香面色如常地说道:“二爷还没用饭吧。”说着站起身来。 宁致远点点头,说道:“你也过来一起吃。” 锦瑟眼神复杂地扫了碧萱一眼。 一时房里鸦雀不闻,只有偶尔的杯碟碰撞之声。 宁致远看了看书香,这样沉静的面容,让人和她坐在一起的时候格外安心。 用过了饭,锦瑟和绿云将碗筷收拾了下去。宁致远和书香去窗下吃茶。 书香将林大太太的意思说给宁致远听:“……娘已经禀过老夫人了。” 宁致远看着书香还有些稚嫩的脸庞,那个林大太太是出了名的难缠,竟然会被书香这样年轻的女子劝服了。 宁致远低下头吹了吹茶叶:“林大太太说话一向刻薄,你没受什么委屈吧?” 书香笑了笑:“倒也没什么。” 宁致远若有所思地看着跳跃的烛火:“大嫂是个贤惠的,只可惜……” 宁致远打住了话题,书香看着他带着淡淡忧伤的神色,是可惜少夫人被林家人送来攀附权贵,还是可惜少夫人嫁了宁致达那样的人。 书香也跟着感慨起来,难怪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再贤淑的女子,嫁得不好也逃不过红颜薄命的结果。 书香温言说道:“二爷也累了一天,早点儿歇着吧。” 宁致远放下了茶盏:“林大太太说要替她儿子谋个出身?” 书香点点头,林大太太的态度这样强硬,只怕要是对林家没个交待,她是不会甘心的。 宁致远说道:“也难怪他们,毕竟大嫂是因为侯爷的缘故才……” 宁致远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又说道:“就怕林家的公子不是那块料。” 长姐过世,竟然都不亲自来吊唁。 书香想起白日里林大太太说的话:……十八岁了还没有一官半职。 林家虽然比不上宁府,却也不至于一点儿门路也没有吧,怎么能让长子到十八岁了还是游手好闲的。就算是平常人家的儿子,这个年纪也该有些出息了。 再想到林大太太那副样子,书香也叹了口气。 宁致远见书香担忧的神情,有些心疼起来。都是宁致达闯下的祸,书香过门才几天就要跟着担心。虽然书香没说林大太太的言语,但宁致远也能猜到些,那个林大太太哪里是那么好相与的。何况这次来又是想要借着少夫人的去世要挟宁府给她儿子谋个差事,言语行事之间自然会强硬些。 宁致远拍了拍书香的手背,温言说道:“你陪了一天的客人也辛苦了,去躺会儿吧。我还要去前头看看。” 是想去找宁夫人和宁致达说话吧? 书香顺从地点点头:“晚间风露大,二爷当心身子。” 宁致远回头向书香笑了笑:“你早些睡,不用等我。” 要和宁致达商量林家的事,还不知道会到什么时候。 书香脸上微热,一旁的锦瑟和碧萱等人忙低下头掩住脸上的笑意。 二爷倒是个细心会心疼人的。 书香送宁致远出了院子,不知怎么忽然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暮色四临。 第一百二十章提防(五) 老夫人说道:“这几日事情多,你一个人怕是也忙不过来。不如让二媳妇和二孙媳妇帮衬帮衬。” 宁夫人听了这话抬起头来,怎么老夫人忽然看重二房起来。若是说帮衬,前几日不是说过了么?二太太带着书香和三太太都在前院陪着女客,难道老夫人的意思是要二房插手后院的事。 宁夫人斟酌着说道:“毕竟是媳妇房里的事,不好劳动二弟妹和二侄媳妇。” 老夫人早就料到宁夫人会这样说,就说道:“这话说的也太外道。虽然是你的儿媳妇没了,可是毕竟也是宁家的事。何况你也说是你房里的事,前面宾客那么多,你总也不出面也不好。不如后院的事让二侄媳妇帮你分担一下。” 宁夫人抿紧了嘴唇。老夫人这是在暗示她躲出去不肯见林大太太的事吗?拿出这样的理由来,她就算是不答应也不行了。而且老夫人很直白地说这是要让沈书香管事。 那个沈书香有什么好,才进门几天竟然能让老夫人看重? 宁夫人只得答应了下来:“那就要劳烦二侄媳妇了。” 老夫人将宁夫人不情不愿的神色看个一清二楚,不由得轻哼一声。自己儿子将儿媳妇打得小产,竟然还躲着不敢见亲家太太,这番担当和胆气还不如书香一个十几岁的新媳妇。就算宁致达袭了爵又能怎样?那些虽然出身公侯世家却又能力胆识差的人,丢了差事又丢命的事情还少吗?老夫人可不能眼睁睁看着大房将宁家败落了。 老夫人想起宁致达的事情就觉得寒心,连带对宁夫人也是冷淡了起来:“没事你就早些回去吧,这几日忙的事情多着呢。” 宁夫人行礼出去了。老夫人身边的大丫环夏蕊进来奉茶:“老夫人润润嗓子。” 老夫人指着门口说道:“……致达本就是个没长进的,好不容易娶了个媳妇倒是贤惠,没想到这才一年就落得这样的结果。可见长房真是绝灭无人了。” 夏蕊劝道:“老夫人别生气,保重身子要紧。” 若不是气得不轻,老夫人怎么会这样说话。 老夫人长叹了口气:“不是我红口白牙地咒他们,只是他们再这么胡闹下去……我也得为宁家早做打算。” 说到这里又想起一事:“那几个丫头还在闹?” 夏蕊知道老夫人这是在问宁致达房里的事,轻声回道:“侯爷这几日心情不好,常在房里喝闷酒,就算是出去了也是喝得醉醺醺才回来。那几个姨娘倒还不敢怎么样。” 老夫人冷哼一声:“也消停不了几天。” 少夫人活着的时候都闹成那样,现在宁致达房里没了主事的人。那几个争风吃醋的妾室自然会更张狂。宁夫人又一味偏袒宁致达,行事昏昧又没有主张,以后大房的日子可平静不了。 老夫人想到这里,又想起书香来,问道:“那个二孙媳妇。带了几个丫环过来的?” 夏蕊给老夫人捶着腿:“二奶奶陪嫁过来有四个大丫环,四个小丫环,两个粗使婆子。另加两房陪房。” 老夫人问道:“那四个大丫环是怎么样的?” 夏蕊想了想。依次说道:“两个在二奶奶身边的大丫环长得都还不错,一个叫锦瑟,听说是个爽快人。一个叫碧萱,最是细心不过的。” 老夫人若有所思地说道:“这个致远是和致达不一样。像他这个年纪,致达都已经有三四个通房丫环了。致远反倒一个都没有。” 夏蕊趁机说道:“二爷身边的绿云和香竹。都是服侍二爷多年的了。” 话点到为止,老夫人若是有心就会明白是什么意思。 老夫人微笑着喝了口茶:“二侄媳妇刚进门,也不用着急。”顿了顿又说道:“让她自己掂量着吧!” 夏蕊低下头笑了,老夫人这边的意思是不反对给宁致远添通房丫环的,现在只要看书香的意思了。 香竹知道了一定会高兴。 * 因是夏天,停灵三日就发了丧。宁夫人和宁致达亲自将少夫人的棺木送到了庵里,少不得又忙乱了几日。 宁夫人虽然表面应了老夫人的话,答应让书香帮忙管家,却对书香又冷淡疏远了几分,书香看在眼里。便也不大出门。谁知二太太到底上了些年纪的人,接连忙了几天就中了暑气。书香成日在二房里忙前忙后,亲自侍奉汤药。反倒让二太太又是感动又是过意不去,婆媳关系又亲厚了一层。 这日书香刚回到自己房里。锦瑟就迎了上来:“二奶奶快进房歇歇。” 书香看着锦瑟,说道:“可有什么事?” 锦瑟欲言又止,脸色却有些不好看。 书香微微地笑:“你呀,有什么都摆在脸上,还瞒着我做什么。” 锦瑟这才上前低声说道:“二爷刚回来,见二奶奶不在房里,反而把碧萱叫出去了。” 书香心中微微一沉,宁致远这是要做什么。 锦瑟越想越是生气:“……没想到她还有这份心思。算是我瞎了眼。” 书香说道:“话先别说的太早,你和碧萱在一起这么多年,难道还不知道碧萱的品性。” 还不一定是为什么事呢,别这样早就下结论。 碧萱毕竟是书香身边的大丫环,一向又都是勤谨端厚的,书香怎么也不肯信她能做出对不起自己的事。 可是碧萱等人终究是跟着书香陪嫁过来的,自然也是宁致远的人,要是宁致远有什么心思…… 不知怎么书香忽然心底涌上一阵难过。 锦瑟也跟着担心:“……二爷和侯爷是兄弟,侯爷是那样的人,难保二爷就一点儿心思也没有的。二奶奶看他身边还留着香竹那样的丫头,就知道二爷也不是……” 书香越听越是心慌,陡然开口道:“好了,别再说了!” 锦瑟吓了一跳,从来也没见书香这样烦心过,锦瑟不由得恼恨自己的多嘴来。 八字儿还没一撇呢,她就先煽风点火起来。 书香看着锦瑟懊恼的样子,脸色渐渐温和了下来:“有酸梅汤没有?” 锦瑟忙说道:“瞧我多粗心,我这就给二奶奶拿去。” 锦瑟虽然多嘴,却是一心一意为她好的,这也是怕她没有准备,才会提前跟她说起。 书香小口小口地抿着酸梅汤,碧萱掀开帘子进了房:“二奶奶回来了。” 书香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外头热,你也喝点酸梅汤解解暑气。” 锦瑟看着碧萱就觉得不顺眼,见碧萱回来了却对宁致远为什么叫她出去的事情绝口不提,更加暗自恼火起来。 书香嘱咐锦瑟:“酸梅汤给二爷留一些。” 碧萱说道:“刚才有人来找二爷,二爷刚出门了。” 锦瑟忍不住说道:“就你知道的清楚!” 碧萱讶异地看着锦瑟。 书香轻轻咳嗽了两声,似乎在提醒着锦瑟,锦瑟这才别过头去。 碧萱仍是面带迷惘,书香笑道:“你去问问寻冬,前几日我吃的那蜜饯莱阳梨,还有没有了,若是有的话,给装起来一罐,我要给二太太送去。” 碧萱答应着出去了。 锦瑟上前说道:“二奶奶怎么不问问这小蹄子,跟二爷说了什么?” 书香低下头用长长的银勺子搅动着面前的酸梅汤:“如果她想告诉我,自然会告诉我。如果不想告诉我,我何必强人所难。” 锦瑟气得直跺脚:“二奶奶在家里就是这样一副好脾气。要是二奶奶不好问,我替二奶奶问她去!”说着就要出门。 书香叫住她:“你先回来。” 锦瑟不情愿地停下了脚步。 书香说道:“我知道你也是为我好,只是这种事情怎么好直问她的?先让这件事冷几天,回头我再问问碧萱的意思。” 锦瑟回过头来看着书香:“才跟着二奶奶过来几天,就生出这种痴心妄想来,我最看不得这样的人!” 书香淡淡地笑,却又露出几分失落来:“也要看二爷的意思。” 锦瑟看了书香这样更是心疼:“二奶奶,容我说句僭越的话。这种风气可不能长,别忘了那边还有个香竹惦记着二爷呢!若是二奶奶就这么松口让二爷收了……”锦瑟说不出口,急得脸都红了,“回头指不定还有多少人呢!” 书香却不再开口,只是怔怔地望着面前酡红色的酸梅汤。男人三妻四妾也是平常,她又怎敢奢望让宁致远与她一心到白头。 只是,她才嫁过来几天啊,宁致远就这样明目张胆地叫了碧萱…… 难道她真的看错了宁致远…… 晚间宁致远又是酉末才回来,书香放下手中的针线起身迎着:“二爷可用过饭了?” 一边问着,书香就闻到了宁致远身上的酒气。 宁致远的眼睛在烛光下越发亮晶晶的,松了领口的扣子笑道:“你做什么呢?” 书香浅笑着说道:“不过是做些针线。二爷可要沐浴?” 宁致远点点头,书香就叫了绿云进来。 谁知刚放好热水,宁致远就拉住了书香的手:“我有话和你说。” 书香的脸腾地红了。 一屋子的丫环知趣地退了出去 第一百二十一章提防(六) 书香从来没有服侍过别人沐浴,有些笨手笨脚地帮宁致远褪了外衫,便闭上眼睛不敢看。倒惹得宁致远好笑,自己动手脱了衣衫。 书香红着脸帮宁致远轻轻擦着肩膀,蔼蔼的雾气和淡淡的酒气掺在一起,有一种令人微醺的意味。 宁致远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书香。” 书香应了一声:“二爷有何吩咐?是不是要添些凉水?妾身这就去拿……” 宁致远却拉着书香的手不放她走,一双眼睛深深地看着书香:“这阵子辛苦你了。” 是说她在少夫人的丧事上操劳,还是说她服侍二太太辛苦? 书香羞涩地想将手抽出来,却被宁致远更紧地握住。 宁致远说道:“林家大爷的事,有些眉目了。” 书香停止了挣扎,看向宁致远温润的眉眼。 宁致远说道:“也是侯爷的意思,让林大爷去京郊运河上管粮米,也是个肥缺了。” 书香想起了沈万宏,不知道一向清廉的沈万宏知道了这件事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书香垂下眼帘说道:“大嫂毕竟是……也算是给林家的补偿吧。” 宁致远见书香如此善解人意,不由得心生感慨:“这几日我常在外头,陪你的时间太少了。” 书香羞赧起来:“二爷说的哪里话,妾身在家里很好。二爷是有职位在身的人,怎么能天天陪着妾身在家里……”越往后的声音越小。 宁致远说道:“我是在礼部当差的,礼部有了什么事情我自然要跟着处理。你可知道最近这样忙是为了什么事情?” 书香有些诧异地抬起了头,宁致远这是要和她商量吗?还是要将他的公事说给她听?不管怎么样。宁致远肯和她说这样的话,已经是对她有了充分的信任。 宁致远微微笑着,脸色却渐渐沉了下来:“有人说今年春闱,试题提前泄露了出去。” 书香轻声低呼,这可是关系到朝廷选拔人才的大事,难怪宁致远这一阵子如此忙碌。 见书香静静地凝神细听,宁致远便继续说道:“自然是先要把消息压下来,暗里还要打发人四下打听消息。如果真有此事……” 宁致远蹙紧了眉头,那礼部可就难辞其咎了。 书香想到梨香的夫君,郑立文不就是新科进士吗?如果真的有这样的事情。会不会对郑家有所影响。 宁致远看着书香担忧的神色,宽慰地拍了拍她的手:“别怕,我派人查了几日,没查到什么证据,反倒找到了散播这流言的人。” 书香心底一宽:“散播流言?那就是说。春闱泄题的事情纯属子虚乌有了?” 宁致远为书香的细心和敏感露出一丝赞许的笑容:“十有**是这样。” 书香脑海中却又浮现出另一个疑惑:“谁会散播这种流言呢?是不是落榜的人家,心有不甘才会这样行事?” 宁致远缓缓地摇了摇头:“你道是哪家传出来的?是庆王府。” 书香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庆王府?难道是当初沈大太太想要送梨香过去做妾的庆王府吗? 宁致远的脸上露出疲惫的神色来:“大概是庆王府一个管事散出来的话。我还奇怪。这个管事家里又没有人应试,为什么会故意传这样的话?” 书香也跟着担忧起来。区区一个管事怎么会有这样的胆子,要是此事与庆王爷有关,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可是庆王为什么要传出这样的流言呢? 宁致远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当今的皇后便是当年庆王一力保举的。” 说完这句话。宁致远起身出了浴桶。 书香一边帮宁致远披上衣裳,一边思索着宁致远方才说的话。 庆王府散播春闱泄题的流言。庆王是皇上的皇叔,是保举皇后的人。难道这样的话竟然是皇后的意思?如果真是如此,为什么皇后和庆王会流播这样的传言呢? 宁致远披着外衫出了套间,低声说道:“我查访了几天才知道,这件事,礼部竟然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那就是说,传布流言的人只是为了让宁致远有所行动。 书香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 她是太后赐婚给宁致远的,而宁家大房是皇后那一派的人。太后与皇后明争暗斗已经是众所周知的秘密,难道皇后或庆王是为了借这件事情来试探宁致远的态度? 是因为皇后担心她是太后安插在宁府的一颗棋子吗? 宁夫人对书香的提防和疏离,书香终于明白是因为什么了。 可是如果真的是宁府对她起了疑心。那宁致远为何要告诉她这些呢? 宁致远回头看着书香怔怔的样子,微蹙的眉头中透着隐隐的担忧,不由得嘴角一扬。将书香拉到自己身边。 书香陡然落进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不由得下意识地想要挣脱。谁知宁致远虽然看着并不健壮,手臂却十分有力,书香挣了几下没挣开,只好放弃了挣扎,脸色酡红地低下了头。 宁致远感觉到书香的额头抵着自己的胸口,身子里忽然莫名地躁动起来,手沿着她纤细的腰肢向上游走,书香的长发顺势滑落了下来,披在书香的肩头和背上。 书香又是羞又是急,低声说道:“二爷,外头还有丫环呢……” 谁知书香的扭动越发点燃了宁致远的火焰,他紧紧抱住书香,或轻或重的吻顺着她的额头和脸颊滑落了下去。 书香只觉得浑身微微颤栗,宁致远的动作像一条火蛇,游走在每一处都点燃起炽热的火焰。她的挣扎和躲闪渐渐变成了顺从和迎合。 宁致远轻轻啮咬着她小巧的耳垂,呵出的热气让她几乎屏住了呼吸。 宁致远用极轻极轻的声音在她耳边说道:“别怕,有我呢。” 书香轻轻闭上了眼睛。 * 寻冬笑着进了房:“二奶奶,喜事,大喜事!” 书香诧异地抬起头来:“什么喜事?” 寻冬笑道:“沈二奶奶生下了小公子!” 书香顿时一脸喜色:“什么?二嫂生了?” 锦瑟和碧萱也走上前来,连珠炮似的问道:“当真?沈二奶奶生了个公子?”“什么时候的事?快说啊!” 寻冬笑着答道:“就是昨儿的事,我姑妈特意打发人来告诉我的。”想了想觉得这话说的不对,笑容淡了些,又说道:“知道咱们少夫人刚没了,来的人也不好直接进来报喜,只说让我跟二奶奶说一声儿。若是二奶奶得了空儿,还请二奶奶回去看看呢。” 书香抿嘴笑道:“这回祖母指不定有多么高兴呢!” 想了想吩咐道:“锦瑟,准备些补品和礼物,你和寻冬一同回去看看。” 两人听了均是一脸喜色,尤其是寻冬,从小就在沈府长大的,这次能回去看看自然十分开心。 碧萱看着寻冬高兴的样子,未免露出羡慕的神情来。 锦瑟看了碧萱一眼,没说什么。自从那次锦瑟说了碧萱和宁致远的事,虽然书香没表态,但是锦瑟已经和碧萱疏离了不少。 碧萱也是沈府家生子,可是这次书香却命锦瑟和寻冬回去问好。可见书香对碧萱已经存了些戒心了。 锦瑟这样想着,叫了寻冬出去找礼物了。 碧萱上前给书香换了茶:“二奶奶不回去看看么?” 书香说道:“咱们家毕竟刚出了白事,我不好直接回去。过了这一阵儿再说吧。” 碧萱欲言又止。 书香看了碧萱一眼,说道:“怎么,有事?” 碧萱想了想,说道:“也没什么,我先出去了。” 书香看着碧萱的背影若有所思。 碧萱怎么最近总是向有事又不好开口的样子,难道当真是…… 书香生生打住了自己的念头。 该来的总会来的,不该来的自己多想反倒会劳心伤神,还是顺其自然吧。 到了晚间锦瑟得了空儿向书香说道:“碧萱拿了药材和补品,说让我回去给大姨娘捎去。” 说着将手里的东西拿给书香看。 书香也懂些药理,略略翻看了便发现其中有几味名贵的药材和补品,不由得疑惑起来。碧萱一向跟着自己,这些东西又是哪里来的。 锦瑟看着书香沉思的脸,不免发了急:“这小蹄子能从哪里得来的这些好东西?分明就是侯爷赏的,二奶奶,我前儿说的话,您可不能不往心里去。若是现在纵了她,以后二奶奶在房里可如何立威?” 书香说道:“既然是她让你给姨娘的,那你就只管送去好了。” 就算是碧萱当真对宁致远有心思,若是还能想着把这些药材给大姨娘,倒也是良心未泯。 锦瑟撅着嘴:“二奶奶!” 书香抬起头,露出一个沉静的笑容,反问道:“如果当真是二爷赏给她的,那你说说看,二爷现在和她会是怎么回事?” 锦瑟一听这话就愣住了。 宁致远能将这么珍贵的东西给碧萱,那就一定是对碧萱有了什么…… 书香见锦瑟明白了她的意思,就又低下了头,似是怅然又似是无奈地说道:“……到了这个地步,就算是我要打要闹又能怎样?” 第一百二十二章提防(七) 锦瑟不由得泄了气:“难道就这样由着她……” 书香轻声说道:“你们几个人服侍了我这么多年,我一定会给你们安排个好归宿。”顿了顿又说道:“就算是碧萱有了这个心思,也没什么。至少还能长长久久地留在我身边。” 锦瑟忍不住眼中含泪:“二奶奶……” 书香向锦瑟微微地笑:“快拿出去吧,被人看见就不好了。” 锦瑟这才低头出了房。 * 一屋子人立在房里,等老夫人开口。 老夫人缓缓说道:“这一阵子大家都辛苦了,总算是将大孙媳妇的事情打理得差不多了。多亏了大媳妇忙里忙外地日夜操劳。” 说着话看向宁夫人,脸上虽然带着淡淡的笑,眼神却是有着隐隐的不满和责备。 老夫人让夏蕊都打听过了,宁夫人宁可自己多劳碌着,甚至耽误事情,都不叫书香插手。书香偶尔露出过几次帮忙的意思,却都被宁夫人寻借口挡了回去,几次三番下来,书香也再不好开口,便借着二太太中暑的时候,成日在二房里伺候,门也不大出。 分明是宁夫人不肯放权,对书香百般提防。亏得还是大房媳妇,连这点儿心胸都没有。 老夫人自然是不高兴的。 宁夫人却似乎并没有看出老夫人的意思,只是垂了眼帘一脸的恭谨:“娘说的哪里话,这都是媳妇分内的事情。”脸色却露出隐隐的自得来。 虽说里外忙碌,却也终究没出了什么差错,更封住了老夫人的口,让老夫人再说不出让书香帮忙的话来。 老夫人暗暗叹了口气,说道:“大媳妇也劳碌了。瞧着倒是像瘦了些似的。” 宁夫人听老夫人这样关怀的话,不由的笑容更大了些,老夫人还是倚重自己的。 宁夫人说道:“多谢娘关心。媳妇不妨事。” 老夫人点点头:“你也是有儿有女的人了,更要保重身子才好。前院还没收拾利索,不如就交给二孙媳妇吧。左右不过是看着人把东西搬到库房里。” 宁夫人犹如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老夫人竟然就这样当着一屋子的人将这种话说了出来。让明眼人看了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老夫人这是想要宁夫人交权。 宁夫人不由得又是气又是急,却又不好表现出来。犹豫着说道:“二弟妹还病着,二房里也少不了二侄媳妇。老夫人也说不是什么大事,还是让媳妇来做吧。” 老夫人的脸渐渐沉了下来,她本想让宁夫人留些脸面,谁知道宁夫人竟然敢当众驳她的回。想到这里老夫人怒火渐盛。嘴上却说道:“我也是怕你太操劳了。要不然让若霞帮着也好。” 毕竟书香进门时日不长,虽然老夫人对书香很是欣赏。却也有些不敢放手让书香去做事,若是为了这件事和宁夫人结下了梁子,往后万一有了什么差错也难以转圜。 老夫人已经退了一步了,宁夫人再不肯答应就太过分了。宁夫人只好答道:“那就依娘的意思。” 老夫人这才点点头,又将视线转向了书香:“虽然只是些琐事,你也要多多小心才好。有不懂的就去问问你大娘。” 书香恭顺的神色中带着些许感激:“孙媳妇记下了。” 老夫人这是想试试她的能力,这才两次帮她创造机会。 书香低着头暗暗思量,老夫人虽然并不管事,但是说话却还是很有分量的。大房宁大老爷去世的早,宁夫人只守着一个嫡子宁致达。未免骄纵过分。何况年纪轻轻的就袭了爵,越发不把宁府其他人放在眼里。眼下就只有老夫人一个人的话能起作用了。 看老夫人的意思,这次少夫人因宁致达而死,老夫人也是对宁家大房越发寒心了。这才想扶植二房早作准备。何况老夫人本就偏爱宁致远。 三太太始终沉默不语。似乎对方才大家的说话充耳不闻。 宁若莲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书香,见书香看过来就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 说过了话就传上饭菜来,趁着众人闲谈,宁若霞走了过来:“以后就要偏劳二嫂了。” 幸好书香和宁若霞本就交好,宁若霞也不是像宁夫人那样自私的人,书香想到这一点还稍稍放心。想必老夫人也是因此才叫宁若霞和书香一同做事的吧,万一书香遇到了难题不好请教宁夫人,宁若霞去问总会便宜许多。 用过了饭大家去西次间品茶,老夫人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问书香道:“听说你家二奶奶生了。” 书香笑道:“谢老夫人记挂着,生下了一个男孩。” 老夫人笑了起来:“这阵子只顾忙着家里的事,反倒耽误了。回头该重重地封一份礼才好。” 书香谢道:“老夫人太客气了。” 老夫人似乎很有兴趣,继续问道:“是长房长孙吧?” 沈万宏是沈家大房的独苗,沈二奶奶这次生下的是沈家大房的长孙。 书香笑道:“老夫人记性真好。” 年老之人都喜欢孩子,老夫人自然也盼着能早些抱上重孙,谁知宁致达是那样不成器的,房里的姨娘和通房丫环一大堆,就没有一个怀上胎的。好不容易少夫人有了却又被宁致达…… 老夫人大概是想起了这件事,刚刚欢愉起来的笑容又褪了下去,看着宁夫人也没有了好脸色。 宁夫人自然看出了老夫人的意思,心里反而也憋了一股火。书香过来才不到一个月竟然就这样得老夫人的欢心,当初的大儿媳妇也是一副贤良淑德,老夫人虽然喜欢却也没有像对书香这样好过。连沈家的事情都跟着打听了清楚,林家的事情老夫人却连问都没问过一声。 林大太太来用少夫人的死要挟宁府的事情是众所周知的秘密,还是宁致达给林大爷谋了个肥差,老夫人竟然不闻不问起来。难道是怕求到她跟前去? 一样是孙媳妇的娘家,态度却是这样的天差地别。 一屋子人各怀心思,说了会儿话就散了。 * 见锦瑟和寻冬进了房,书香抬起头笑道:“这么早就回来了。” 锦瑟一向是个爱说话的,寻冬素日沉静些,这次回来也是满面喜色,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回沈府的情形:“……老太太叫我们俩过去问了半天的话,都是问小姐在这里过得好不好,我们说让老太太放心,二奶奶好着呢,二爷虽然忙了些,却也没忘了惦记二奶奶。老太太听了可高兴了。” 书香脸上微热,嗔道:“两个碎嘴的丫头,满大街卖弄这些做什么。” 锦瑟狡黠地笑,说起了别的房:“二爷添了儿子高兴得不得了,连门都不出了,成日在房里看着孩子,好像怎么也看不够似的。三爷又长高了不少……听说二小姐身子大好了……唐广才家的还拉着我们问了好一会儿二奶奶的事呢……” 书香心里惦记着急,就问道:“大姨娘怎么样了?可好些了吗?” 锦瑟和寻冬的笑容淡去了,交换了一个眼色。 书香心头猛然一提,疾声道:“怎么了?难道姨娘……” 锦瑟忙说道:“二奶奶别着急,只是姨娘的病……恕奴婢多口,看着是不大好……” 书香鼻子一酸,泪珠就滚落了下来:“你明着说吧,到底是怎样?” 锦瑟声音沉重:“姨娘这阵子成日成夜的咳血,吃了多少药也不管用。见了我们只睁开眼睛问‘二姑奶奶怎么样’,我们回道很好,姨娘就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书香低下头擦眼泪。 寻冬劝道:“二奶奶别着急,姨娘这病只能慢慢养,哪有什么病几天就好了的?偶尔有反复也是正常的事。” 锦瑟也说道:“是啊,我们把药都给大姨娘带过去了,嘱咐小荷好好照顾着大姨娘。说不准用了些好药,大姨娘就好起来了。” 书香知道两个丫环也是怕她太担心,只得勉强点了点头。 正说着话,宁致远回来了,大家便打住话头不提。 书香刚要起身,宁致远就摆了摆手:“你坐着吧,叫碧萱进来。” 锦瑟抬起头来看书香的脸色。 书香不动声色地笑道:“碧萱这丫头是个细心的,二爷想来也喜欢她服侍得妥帖。” 如果真的只隔了层窗户纸,不如早些挑破。 宁致远回头看着书香,沉静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的波澜,只有明亮的眼色比往日黯淡了些许。 她这是在吃醋吗? 宁致远微微地笑:“不错,素日里她最是细心谨慎。” 书香的心微微一沉,没想到宁致远竟然这样爽快。 宁致远看着书香微微粉红的面颊:“怎么了,倒像是哭过了。” 书香低下头掩饰:“没事,大概是天太热的缘故。” 宁致远看着书香像小孩子受了委屈似的神情,不由得觉得好笑,便开口说道:“碧萱,你进来。” 书香的心情越发低落了下去,难道宁致远当真要当着她的面…… 碧萱应声进了房:“二爷,二奶奶。” 第一百二十三章丫环(一) 香竹站在门外,听见房里的动静赶紧停下了脚步,挪了几步去窗下凝神听着。 锦瑟怒目圆睁地看着碧萱,只是碍于宁致远和书香在场,不好发作。 宁致远却似乎没发现房里凝重的气氛,脸上挂着淡淡的笑:“碧萱,我问你几句话。” 书香深深吸了口气,站起身来:“二爷,还是让妾身问吧,毕竟碧萱是妾身的丫环,何况二爷房里的事,妾身也该过问。” 就当是让他给自己多留一份颜面吧,书香悲伤地想。 不料宁致远却说道:“不,还是我亲口问着她,才能放心。” 书香不敢置信地抬头看着宁致远,宁致远就这样当着丫环的面直接驳了她的话,往后她身为宁致远房里的正室,威严何在? 外头的香竹听到这里,嘴角划起一丝冷笑。宁致远到底还是没有把书香放在心上,否则怎么能当着书香的丫环面前给书香没脸。 宁致远看着书香的泪水还在眼里打转,语气不知不觉柔和了下来:“待我问过了碧萱,你就知道了。” 书香勉强地点点头。事到如今,她就算说什么又有什么用。就像她从前说的,即便她真的打闹起来,伤的也是她自己的脸面。 宁致远转头面对着碧萱:“碧萱,前儿我给你的东西,你可安排好了?” 碧萱低着头答道:“回二爷的话,奴婢都办妥了。锦瑟姐姐刚送到沈府去。” 锦瑟和书香同时惊讶地抬起头来,难道送药给大姨娘是宁致远的主意? 宁致远扫了一眼书香诧异地表情,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过是上次和你回门的时候见你不大高兴,我就叫碧萱过去问问是怎么回事,知道是你姨娘病了。我就让碧萱把药给沈府送去。你想到哪里去了?” 书香顿时羞红了脸,低着头捻弄着衣角,细声细气地说道:“二爷说的什么话?我……我哪有什么想法……” 锦瑟恍然大悟。再看向碧萱的眼神里不免多了几分愧疚。 反倒是碧萱,坦坦然地站在地上,脸上挂着淡淡的笑。 窗外的香竹恨恨地跺了跺脚。转身跑了出去。 宁致远见书香娇不胜羞的样子,心里又是喜欢又是有些无奈。这个小姑娘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难道就这么不信任自己吗?还是以为他和宁致达一样…… 只是,宁致远心里还是高兴多一些,书香一向不大表露感情,这次却几次三番想要掉泪,又强自忍住。说明在书香心里还是在意他的。宁致远想到这一点心里就十分地欢喜。 宁致远走到书香身边,抬手抿了抿书香鬓边的发:“看你这样子……” 书香自己想想也觉得好笑。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锦瑟和碧萱悄悄退了出去。 * 这日书香起早就去了老夫人处请安,刚说了几句话宁夫人也到了,身后还带着一个眉眼清秀的丫环。 书香侧过身跟宁夫人行了礼,看了看宁夫人身旁的丫环。 穿着家常的青布衣裳,头上只插了根白玉簪子,低着头,一副顺从的模样。 按理说给长辈请安,若不是为了什么特殊的事,所带的丫环通常都是在外头廊下候着的,哪有就跟着进了上房的道理。 难道是宁夫人又要给宁致达抬姨娘? 书香默不作声地立在一旁。宁夫人抬眼看了看书香,不由得微微蹙了蹙眉头,长辈要说话,怎么她这个媳妇还在一旁候着。真是没眼色。 老夫人觉察到了宁夫人对书香的排斥,就说道:“你来得正好,我正和二孙媳妇说着中秋节的事呢,你也来听听。” 宁夫人心里更加不满,老夫人这话一来是要护着书香,二来听着倒像是书香如今管家的人,她这个宁夫人反而要靠后。要不然怎么老夫人不和宁夫人商议,反而要和书香商议。 宁夫人却不敢表露出来,只得笑着说道:“还是娘想得长远,媳妇这次来也是想听听娘的意思。” 说着就把身后的丫环拉了上来:“娘看看这个丫环怎么样。” 老夫人抬起了眼睛,那丫环像是微微有些拘谨,但是很快就放松了下来,大大方方地给老夫人行了礼:“老夫人安康。” 老夫人也是有些摸不着头脑,宁夫人这是要做什么,怎么忽然无缘无故地把丫环带过来给她看。 老夫人不动声色地说道:“倒是个齐整干净的孩子。” 宁夫人笑着说道:“前阵子娘房里的丫环少了个缺还没补上,媳妇一直想着,只是找不到合适的丫头。若是娘看着顺眼,就让素烟留下伺候娘。” 不必说老夫人,就连书香也都看出来宁夫人的意思,宁夫人这不是要在老夫人身边安排人吗? 老夫人顿了顿,又重新审视了一下素烟,半晌才说道:“我这里也不缺人。” 这是想拒绝宁夫人了。 老夫人自然一眼就看穿了宁夫人的意图,与其现在答应了,将来养虎为患,还不如早早就回绝的好。 宁夫人的脸色自然不大好看,只是事已至此,总不能就这么鸣金收兵,便说道:“这个素烟是媳妇调教过的,做事妥帖细心,所以才想着要是让她来伺候娘,是最合适不过的了。也算是媳妇的一点孝心。” 书香冷冷地看着宁夫人,宁夫人自己都亲口承认这个素烟是她一手调教的了,老夫人怎么会把她留在身边。只是宁夫人都说出孝顺的话来,老夫人也不能当着书香的面让宁夫人太过难堪。 老夫人低头喝了口茶,半天不说话。 宁夫人和素烟站在地上,渐渐觉得不自在起来。尤其是素烟,她可没想到一个老太婆竟然这么难对付,想起宁夫人之前的嘱咐,素烟一时竟萌生了退却的意思。 正在素烟浑身直冒冷汗的时候,老夫人开了口:“那就让她留下吧。” 宁夫人终于松了口气。夏蕊上来将素烟带走了。 老夫人说道:“中秋节前一天咱们去宫中领宴。” 这也是往年的规矩,宁夫人刚要答应就听见老夫人继续说道:“……我打算带着你和二孙媳妇一起去。” 不止宁夫人吃惊,连书香也吓了一跳,抬起头来看着老夫人。 老夫人却似乎把这当做再平常不过的事:“致远的婚事毕竟是太后亲自下旨赐的,总该进宫谢恩才是。” 见老夫人主意已决,宁夫人和书香都不好再说什么。宁夫人心里却是一万个不乐意,书香连个诰命都没混上,怎么能有资格跟着进宫领宴,都是老夫人偏心。 宁夫人脸色难看,老夫人却不以为意,又回头去嘱咐书香了。 宁夫人正低头思量着此事,忽然外头传来一个慌张的声音:“不好了!老夫人,夫人……” 一屋子人惊讶地抬头向门口看去。 一个丫环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脸色苍白,似乎受了极大的惊吓,哆哆嗦嗦地连话都说不出来。 宁夫人不禁眉头紧蹙,喝道:“什么事这样慌张?” 丫环像瘫了一样跪倒在地上,颤抖着说道:“老夫人,夫人,二奶奶,不好了,外头……有人跳井了!” 老夫人霍地站起身来,书香急忙伸手扶住。 老夫人一手扶着书香,另一只手指着丫环:“说清楚,怎么回事?” 那丫环吓得哭了出来:“求老夫人去看看吧,奴婢……奴婢……” 书香见那丫环慌不择言,清了清嗓子说道:“你别怕,慢慢地说,又不是你的错,你慌什么。” 那丫环这才稍稍平静了些,只是还是脸色茫然,似乎不知如何开口。 书香又问道:“你是哪个房的丫环?” 丫环艰难地开口:“奴婢是浆洗房的,名叫迎儿。” 书香说道:“迎儿,你在哪儿看见有人跳井的?” 似乎是书香平和的语气让迎儿放松了下来,迎儿说道:“奴婢早起洗衣裳,去打水的时候才发现井里飘着个人……” 说到这里,迎儿又哆嗦了起来。 书香看着脸色铁青的老夫人和阴沉的宁夫人,回头向夏蕊说道:“请姑娘去吩咐粗使婆子,先把人捞上来。查明是哪一房的事,再过来回话。”又征询地问道:“老夫人,夫人,这样处置可好?” 老夫人点点头,书香扶着老夫人慢慢坐下。 宁夫人阴鹫地看着书香,长辈还在这里,哪有她说话的份,明摆着要在老夫人面前卖弄。 老夫人心头烦乱,没注意到宁夫人的态度,只是皱着眉头唉声叹气:“作孽,真是作孽!” 书香劝道:“老夫人别着急,先打发人问问是哪房的人再计议。” 老夫人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便不再开口,只等着外头的消息。 一时间房里鸦雀无声,只有老夫人偶尔的长叹。 过了半晌才有婆子来禀道:“回老夫人,夫人,二奶奶,人已经捞上来了,不过早就断了气了。看着像是昨天夜里就跳井了。” 老夫人问道:“是什么人?” 婆子答道:“是三房的丫环平真。” 第一百二十四章丫环(二) 房里的几个人都是大吃一惊。 宁家尽管是三个房头一处过活,可是只有大房和二房的人出了仕。三老爷早早的就没了,扔下一儿一女,三太太是年轻就守了寡的。三太太本就性格温顺,这些年在大房的压制下更是懦弱沉默,平时连话都不说一句,就连宁若薇也是和三太太一样的性格。主子是这样的性情,三房的下人就更不用说了,平日里见了大房二房的人便觉得矮了一头,怎么忽然冷不丁冒出一个跳井的事情来。 事关三房的脸面,书香也不好开口,宁夫人看着老夫人的脸色,试探着说道:“娘,要不让媳妇去问问三弟妹……” 老夫人看了宁夫人一眼,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宁夫人说话就像是先入为主,以为是三太太的缘故,虽然表面上说的话是要回避众人,私下去问清楚这个事情,其实已经让人觉得宁夫人的意思是平真跳井的事,三太太难辞其咎。 老夫人沉声道:“书香,你去请你三婶过来。” 书香一怔,这是老夫人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是不是在老夫人的心里,她的地位已经提高了呢? 这个时候也容不得书香多想,书香答应下来便出了房。 廊下的锦瑟赶紧跟了上来,看看左右无人,悄声道:“二奶奶。” 书香也不停步,说道:“你也听见说了吧?” 锦瑟说道:“听见说了,是三房出了事?二奶奶这是去哪儿?” 书香说道:“老夫人让我去请三太太过来说话。” 锦瑟也是微微一愣,转眼脸上就带了些喜色:“老夫人倒是越来越倚重二奶奶了,这是好事。” 书香脸色沉凝:“这个时候别说那么多了,先跟我去三房。” 老夫人驳了宁夫人的话,意思很明显。老夫人已经不太放心宁夫人了。老夫人命书香亲自去请三太太,一来是看重此事,二来也是因为书香行事说话有分寸。不至于吓着三太太。 若是让宁夫人去问,指不定局势就变成了什么样子。 锦瑟在身后却有些疑惑,不过是一个丫环跳了井。怎么老夫人这样如临大敌,还要亲自过问。 想到这里锦瑟就开口问道:“二奶奶。老夫人怎么对三房的丫环这样在意起来?” 书香蹙眉说道:“宁府家训有一条:奴仆有过,宜以理谴责,毋轻出恶言,非理挞辱。你想想看,要不是天大的事情,怎么会把好好的人逼得跳了井?违了家训,那是多大的罪过?” 锦瑟这才明白。 书香却还有更深的一层意思没说。如今宁府成家立业的男子只有宁致达和宁致远。大老爷和三老爷早亡,二老爷常年在外任职。说白了宁府现下女眷众多,而撑起门户的宁致达又是个扶不起的纨绔子弟,是依靠不上的。虽然宁府如今风光,可是也有许多的问题隐藏在暗处。正如一座宫殿,表面看着恢弘,内里却以千疮百孔,禁不起一点儿的折腾。虽然只是个丫环跳了井,但毕竟也是人命关天,万一牵扯出旁的事情来…… 书香深深吸了口气。她虽然刚进门不到一个月。可是冷眼看着,这个宁府关系要比沈府复杂得多。 眼下这件事情,她一点头绪也没有。 书香在三房的院子外头停住了脚步。 早有小丫环跑过来行礼:“二奶奶。” 书香点点头:“三婶呢?” 小丫环连忙跑进院子去回话了。 书香抬眼看着三房的院子,看着比老夫人和二房的地方都小。却也打扫得十分干净,位置偏僻了些,倒也安静清幽。 只是,这么平静的院子里,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一个大丫环迎了出来:“二奶奶来了,快屋里请。” 书香见这丫环面熟,看穿戴举止也像是主子身边伺候的人,只是一时叫不上名字来,只好点头笑笑。 那丫环打起了帘子。 三太太正坐在炕边上做针线,见书香进了房,脸上却并没有露出太多的吃惊来,只是让座看茶。 书香看了三太太的脸色,便知道三太太已经听说了外头的事。 只是,三太太怎么这么平静?难道是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是什么缘故? 书香不敢久留,笑着谢了座,直接说明了来意:“老夫人让我来请三婶过去说话呢。” 三太太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放下了手中的绣绷:“那咱们这就过去吧。” 书香悄悄松了口气,她来之前还有些担心三太太会是什么反应,是哭闹?是胆怯?是委屈?却没想到是这样的平静。 书香跟在三太太身后去见了老夫人。 老夫人和宁夫人方才大概是商量过了,脸色已经平静了不少,三太太上前行了礼,老夫人说道:“坐吧。” 宁夫人看了一眼书香,似乎在奇怪为什么书香不退下。老夫人见了,就说道:“毕竟是家里的事,二媳妇病着,就让书香替她听听吧。” 宁夫人几乎不被察觉地冷哼了一声。 一屋子的丫环婆子知趣地退下了。 老夫人看着三太太,斟酌了会儿,觉得还是直入主题比较好:“你们院里的平真,今早上被人发现跳井了。” 三太太垂下了眼帘:“媳妇听说了。” 虽然三太太一脸恭谨温顺,书香却敏感地看到了三太太那微微抽动的眼角。 老夫人问道:“那丫头是怎么回事?” 三太太却沉默不答,整个人宛如木雕泥塑一般不言不语。 老夫人不由得一头雾水,又催问道:“……到底是一条人命,总该有个说法。” 哪有好端端的人就跳了井的。 三太太沉默了半天才长叹一声:“娘,都是媳妇管教不严,娘还是责罚媳妇吧。” 说着竟然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老夫人忙说道:“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你先起来。” 说着看向书香,书香会意,急忙上前扶起了三太太。 三太太眼里涌出泪来,却又不肯说话了。 老夫人又是急又是发愁,却也知道这个三媳妇是个闷葫芦,她要是不肯说的话,定然是怎么问都不会开口的。 宁夫人看着三太太的样子就觉得心烦,早就觉得这个三房的寡妇是个累赘,这个时候又给家里添烦心的事,要不是碍着老太太,早就让她分家单过了。也就是老夫人看她年轻守寡不容易,这才要把三房留在家里。 三太太擦了擦眼角,只是低着头。屋子里顿时一片沉默。 老夫人见这样也不是个办法,便放缓了语气:“三媳妇,我叫你过来也不是为了罚你,只是想知道平真那个丫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也是进门快二十年的媳妇了,岂不知道咱们家里的规矩。若是那丫环当真有错,当主子的责罚了也没什么关系,只是你总要有个说法拿出来,才能让众人心服。” 三太太只是垂泪:“都是媳妇的错,才出了这么大的事,给娘和家里添了麻烦,请娘重重责罚。” 老夫人实在是问不出什么,蹙着眉说道:“罢了,你先回去吧。书香,送你三婶回房。” 书香轻轻地答道:“是。”便上前来搀三太太。 三太太扶了书香的手,沉默不语地走着,虽然竭力维持着镇定,脚下却有些踉跄。 书香看三太太不停地擦泪,终于开口道:“三婶平日里是不是很喜欢那个平真姑娘?” 三太太有些吃惊,抬起眼来看着书香。 书香微微一笑:“要不是三婶看重的人,怎么三婶会这么伤心。” 三太太听了这话忍不住又掉下眼泪来,书香劝道:“三婶,听侄媳妇说句话,只要无愧于心,又何必悲叹人事无常。” 三太太喃喃地将这句话念了两遍,忽然抓住了书香的手:“孩子,你说的很是。只是平真……平真服侍了我这么多年,没想到却落了这么个下场,我这心里……” 书香柔声道:“三婶,您再伤心,平真姑娘也已经去了,再也回不来了,也看不见三婶替她掉的眼泪,替她心里惋惜。” 三太太摇摇头:“你不知道,平真……实在是冤枉啊……” 书香默不作声,她知道三太太这样的人,若是想说,自然会说,要是不想说,就算是追问也没有用。 三太太扶着书香的手,走了好一会儿,忽然开口道:“你说得对,人活一世,自然要无愧于己,无愧于他人。要是我不说,平真那丫头就真的含冤九泉了。” 书香放下心来,向三太太露出鼓励的微笑:“三婶是明白人,自然不用侄媳妇多说。” 三太太似乎是给自己鼓着勇气,默默伫立了一会儿,才说道:“我这就去和老夫人说,只是……”她颇有深意地看着书香,说出的话来却有些迟疑,“只是这件事,你不大方便知道……” 书香却丝毫不为意,笑道:“那侄媳妇就不送三婶了,三婶路上当心。” 三太太讶异地看着书香向她行了礼便转身离去,脸上的惊诧渐渐变成了赞许和敬佩。 第一百二十五章丫环(三) 宁夫人在书香和三太太出去后就离开了,老夫人一个人在房里正在合目沉思。 三太太返回了老夫人房里,老夫人听到小丫环的通禀就吃了一惊。怎么又回来了,难道这么快就改变了主意? 三太太垂着眼睛进了房,脸颊处还残留着几抹微红,像是刚刚擦干了泪。 老夫人见三太太的样子就觉得有些不忍,温言说道:“坐吧。”又让夏蕊端上茶来。 三太太手中握着茶盏,却是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又像是不知道怎样开口。 老夫人也不催,只是低了头喝茶,房间里只有时不时茶盏相碰的声音。 过了半晌,三太太才长叹了口气:“媳妇不敢瞒着娘,那平真……平真是因为怀了身孕……才跳了井的。” 老夫人手中的茶盏微微一抖。 话既然开了头,再说下去就容易了一些,三太太艰难地清了清嗓子:“……前阵子就有人察觉平真不大对劲,饭也懒怠吃,还常背着人哭。我叫过来问了两次却又怎么也不肯说。直到前几天和她同住的秋实发现她许久不曾来小日子了,又常反酸干呕的,追问着她紧了,才知道她竟然是有了身子。秋实不敢瞒着,就来回了我。我听了自然是生气,昨天把她叫过去问,平真却只是哭,一个字也不肯说。谁知到了夜里她就跳了井……要是我知道这孩子这样烈性,我也不会逼得她这么紧……” 说着三太太又擦起了眼角。 老夫人沉默了半晌,试探着问道:“难道是致选的?” 三房里如今只有一个宁致选是个爷,若是私下和丫环有了什么私情也是正常的。 三太太说道:“娘也是知道我们房里的事的,致选这一年来天天都在书房,连吃住都不出来。书房离我们院子里有些远。平真又是天天在我跟前当差的,若是致选做的事,我总会看出些端倪来。更何况。”三太太咬了咬下唇,说道:“娘了解致选的脾气,平日里最是守礼的人。媳妇觉得不像是致选闯的祸。” 老夫人听这话有道理,便说道:“不错。知子莫若母,致选也是个稳当的孩子。” 三太太还有另一个原因没说出来,如果真是宁致选做的事,一个丫环有了身孕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是抬个姨娘也就罢了,向来母亲房里赏给儿子丫环的事情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何必就非得跳了井闹出人命来。 如果不是宁致选。那宁府里还有宁致达,宁致远和宁致连。宁致远刚娶了书香,又天天忙着在朝里当差,哪里有空去三房寻事端。宁致连是住在外院的,内院都很少进来。老夫人想到这里就叹了口气,这件事情十有**又是宁致达的缘故…… 三太太抬眼看了看老夫人,老夫人是个最聪明细致的,听了三太太这些话,自然也会想到那上头去。 三太太抿紧了嘴唇。 * 书香给二太太端了一碗酸梅汤:“这是刚用新汲的井水湃出来的,娘喝几口去去暑气。” 二太太接了过来。笑道:“亏得你这几天细心照看我,要不然我哪里好得这么快。” 书香笑道:“娘过奖了,这都是媳妇分内的事。” 二太太给一旁的丫环宛竹使了个眼色,宛竹带着房里的人出去了。 书香见状便猜到二太太是为了白日里听到的消息。果然二太太开口问道:“三房的丫环跳了井,到底是怎么回事。” 书香说道:“媳妇也是头里才听见,老夫人让媳妇去请三婶过去说话,三婶却怎么也不肯说。” 二太太轻轻搅动着碗里的酸梅汤:“夫人当时也在吧?” 书香点点头:“当时夫人也在一旁呢,不过没说什么。” 二太太沉吟不语。 三太太不肯当着宁夫人的面说这其中的缘故,大概就是因为这件事情又是和宁致达有关。 书香顿了顿说道:“不过,后来老夫人让媳妇送三婶回去的路上,三婶忽然像是又想明白了什么,和媳妇说要去回老夫人的话,就让媳妇先回来了。” 二太太抬眼看着书香,仍然是低眉顺眼的恭谨样子,没有一丝的自夸。二太太不由得露出一抹笑容来。 她和三太太妯娌这么多年,自然也知道三太太的脾气,连老夫人都问不出来的话,三太太怎么这么快又能转过脑筋来,自然是有书香的功劳。 二太太想起那日在林大太太面前,书香的说话行事,便又加深了对书香的肯定。 想到这里二太太就笑道:“你三婶一向都是不爱说话的,没想到和你倒还说得来。” 书香脸色微微红了,低了头说道:“哪里,大概是三婶心疼丫环没了,心里头难受才拉着媳妇说了几句话。” 二太太将酸梅汤递给书香,笑道:“你也忙了半日了,早些回去吧。” 书香接过碗,柔声道:“娘好好歇着,外头的事就少操心些。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媳妇去做就好了。” 二太太笑着点点头,这个书香还真是人不可貌相,看着年纪不大,没想到这么细致妥帖,宁致远有了这样的媳妇,二太太也放心了不少。 * 在老夫人身边当差的彭妈妈脸色肃然地将手里的东西端给老夫人看:“老夫人,这是从平真房里搜出来的。” 几锭银子,玉坠,首饰,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丫环该有的东西。 三太太抬头看了一眼,说道:“这些东西媳妇不认识。” 也就是说这些都不是三太太赏给平真的。 老夫人的脸色十分难看。 房里正是沉重的气氛,忽然听见房外头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素烟姑娘这是要去哪儿?” 老夫人挑起了眼睛,正好看见一个人影影绰绰地立在窗下。老夫人房里的丫环都是伶俐的,又得了夏蕊的嘱咐,自然都会多注意素烟些,这是外头的丫环在给房里的人提醒。 素烟见被人看见了,只好挪着脚步进了房:“奴婢看看老夫人有没有什么吩咐。” 老夫人冷哼一声,说道:“你来的正好,我正愁没人问话呢!” 素烟是宁夫人送来的,对大房里的事情自然知道的多些。 素烟吓了一跳,她不过是想来偷偷地探听消息,谁知反而成了自投罗网。 老夫人让彭妈妈把东西给素烟看:“你看看这些东西你认识吗?” 素烟眼睛都不敢抬,只是跪下拼命的磕头:“奴婢……奴婢不认识……” 老夫人皱起了眉头:“看都不看一眼,就说不认识?你家夫人是怎么调教的你?” 素烟只好抬头看了一眼,看见玉坠的时候脸色唰地变了。 老夫人看在眼里,紧逼不舍地问道:“这东西是谁的?” 素烟又害怕又不敢回答,只是一脸惊恐地跪在地上,支支吾吾地不敢说话。 老夫人冷不丁重重地拍了桌子一下:“快说!是谁的!” 素烟吓得呜咽起来:“奴婢……奴婢像是看见……看见过侯爷身上好像有过这么一件东西……老夫人饶了奴婢吧,奴婢也记不清了!” 老夫人气得紧紧地抓住桌子角,连骨节都挣得发白。一旁的夏蕊赶紧上来替老夫人抚背顺气。 既然素烟在这里,最好就把事情问个清楚,老夫人缓了缓气,沉声说道:“三房平真的事情你知道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素烟只是伏在地上哭,浑身发抖却终究是不敢说。 老夫人怒火渐盛,看着彭妈妈说道:“这个刁滑的奴婢,看来不打是不肯说了!” 彭妈妈知道老夫人是动了真怒,便上前抓住了素烟的头发,把素烟的脸扬了起来。素烟满脸都是惊恐的泪,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彭妈妈的手。嘴里想要求饶,却只发出几声闷闷的呜咽。 彭妈妈回头看了看老夫人,老夫人冷冷地说道:“不会说话的嘴留着做什么?给我狠狠地打!什么时候打得她会说话了,什么时候再停下!” 彭妈妈的手重重地落了下去,随着一声脆响,素烟的左脸颊立刻浮起了一层红印。 素烟立刻尖叫道:“老夫人饶命,老夫人饶命啊!” 老夫人重重地哼了一声:“现在倒会说话了?” 彭妈妈放开了手,素烟连滚带爬地向老夫人靠近了几步,哭道:“侯爷的事奴婢当真不知道,老夫人……” 见老夫人的脸色又沉了下来,素烟赶紧说道:“不过奴婢在夫人身边的时候,倒是听说过些风声,大概……大概是跟平真姑娘有关。” 老夫人垂着眼帘不说话,彭妈妈说道:“还不快说!吞吞吐吐的,是不是刚才那一下还不够疼!?” 素烟惊恐地摸着自己的左脸,竹筒倒豆子一般地说了出来:“……奴婢也是听大房的丫环说的,说前阵子侯爷看上了三房的一个丫环,动不动就往三房那里跑。就为这事,侯爷身边的二姨娘还发了好几次脾气。大概是二姨娘寻死觅活的,少夫人又没了,侯爷这阵子才不去三房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丫环(四) 老夫人早已气得浑身乱颤,素烟还在继续往下说:“……侯爷这一阵子总也不在家,听说就在前几天,还有个三房的丫环来大房——也有人说是二姨娘叫人把那丫环带过来的——总之是被二姨娘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那丫环哭得泪人一样,还说什么‘要不是一点儿门路也没有了,也不会来求侯爷……’这些话,奴婢听人说,好像……好像就是三房的平真……” 三太太听了这些,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涌了出来,一边擦着眼角一边叹气,低声说道:“真是可怜……早知是这样,我也不该……” 素烟胆怯地看着老夫人:“奴婢真的就知道这么多了,老夫人,您就饶了奴婢吧……” 老夫人现在哪还有心思想她的事,疲惫地摆了摆手,似乎是让素烟退下。 素烟如蒙大赦地给老夫人磕了头,退了出去。 老夫人老泪纵横,口中喃喃道:“孽障、真是孽障!” 宁致达竟然连婶婶身边的丫环都惦记上了,还闹出这种一尸两命的惨剧。 老夫人定了定神,沉声道:“去叫大媳妇过来。” * 书香低着头,听双兰把上房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平真姐姐想求侯爷把她抬了姨娘,谁知被二姨娘打骂了一顿,又被三太太追问着,这才跳了井。” 书香从二太太处回来就叫双兰去问问老夫人那边的动静,双兰毕竟是宁府的丫环,年纪不大,又伶俐懂事,叫她去打听再合适不过。若是让锦瑟和碧萱等人出面,旁人自然就知道这是书香想要打听消息了。 书香让锦瑟拿了两百个钱给双兰。笑道:“你做得很好,拿着买果子吃吧。” 双兰双手接过了钱,一脸喜色地笑道:“奴婢多谢二奶奶!” 倒不是为这几个钱。书香信任她,让她去打听消息,说明是看重她了。这才是双兰开心的主要原因。 双兰高高兴兴地出了门,书香的笑容却淡了下来。难怪三太太说不方便在她面前说起这件事。原来又是宁致达做下了丑事。 锦瑟在一旁嘟着嘴,书香无意中抬头看见了,问道:“怎么阴沉个脸,谁惹你不高兴了?” 锦瑟看房中无人,就带着怒气说道:“我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主子,竟然能做出这样的事来,少夫人没了才几天?又出了丫环的事。真真是……气死我了。” 书香苦笑道:“你气什么,老夫人现在才不知道是气成什么样了呢!” 锦瑟刚要说话,就听见外头绿云的声音:“二爷这么早就回来了。” 书香站起身来,给锦瑟使了个眼色,锦瑟这才愤愤地闭上了嘴。 宁致远沉着脸进了房,书香便知道宁致远是听说了家里出了事才赶回来了,上前服侍宁致远换了衣裳。 宁致远看着正细心给他系扣子的书香,脸色缓和了些:“前头的事你也听说了吧?” 书香把最后一颗扣子系好,说道:“二爷别生气,老夫人年纪大了。二爷还得多劝着老夫人一些。” 宁致远点点头,书香如今最担心的是老夫人被气出什么病来。 宁致远乍一听到这件事,又是烦乱又是恼火,虽然知道宁致达是什么样子的人。他还是没想到宁致达竟然能始乱终弃,最终逼出了人命。 最多不过是再抬个姨娘罢了,就因为受宠的二姨娘闹了几次,宁致达就做出这样的事来。 想着这些,宁致远的脸色渐渐变得阴沉起来。 书香温言劝道:“事已至此,二爷先想想该怎么善后吧,别让这件事情传出去,那咱们家的脸面可就……” 是啊,这种丑事传出去,靖远侯府的脸面就荡然无存了。 宁致远拍了拍书香的手臂:“我知道了。” 两人刚出了套间,绿云就急匆匆地进了房:“二爷,二奶奶,快去看看吧,老夫人把侯爷带去祠堂,说要家法伺候呢!” 宁致远和书香同时脸色一变,也顾不得多说,忙带人去了祠堂。 宁夫人拉着老夫人的袖子,低声下气地求恳着:“娘,您就饶了致达这一次吧。大热的天,万一有个什么好歹……” 老夫人不为所动,一张脸铁青着:“要不是你太过溺爱,他怎么会变成这样?再不教训他,下一次就要弑君造反了!那时候我看你有几个脑袋赔!” 宁夫人被老夫人当着满屋子下人的面兜头盖脸地骂了一顿,顿时觉得脸面无光,可是回头看看宁致达,只好又老着脸皮说道:“娘,都是媳妇和致达的错,还求娘恕罪……” 老夫人直接扭过了身子,不再理睬宁夫人。 宁夫人尴尬地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宁夫人就想不明白,不过是死了个丫环,有什么大不了的,还要家法伺候。宁致达可是宁府的侯爷,这么金贵的身子怎么能受得了这种苦。 宁夫人只好又低声说道:“娘听媳妇说句话,如今致达还在办差,如果打坏了身子,耽误了朝廷的事可怎么办,娘,还是大局为重。” 老夫人呸了一口:“大局为重?亏你说得出口!你自己看看你儿子都干了什么事?还让别人大局为重,他什么时候替别人想过?” 宁夫人终于不敢再说话了。 这个时候宁致远和书香到了,隔了一会儿二太太和三太太也来了。 老夫人看着脸色还有些苍白的二太太,想说什么,顿了顿却没开口。又扫了一眼神色复杂的三太太,似乎下定了决心。 老夫人怒声道:“还不跪下!” 宁致达一脸不情愿地跪下了。 老夫人颤巍巍地指着宁致达:“当着列祖列宗的面,你说,你都干了些什么!?” 宁致达皱着眉头:“祖母,平真的事情真的不怪我,我原想等几天,过了这一阵儿再说,谁知她是个没福气的……” 老夫人怒道:“住口!逼死人命了,你竟然还是一副不在乎的样子!什么等几天?你不知道她都有了身子吗?你让她怎么等?还有,我问你,你房里的二姨娘是怎么回事?我和你母亲还没死呢,你房里的事情就由姨娘来做主了吗?无法无天的东西,回头就叫人来把她卖了!” 宁致达一听立刻站起身来:“那可不行!” 宁夫人吓了一跳,赶紧做手势让宁致达跪下。 老夫人见宁致达公然顶撞,更加生气起来:“你们听听他说的什么话!为了个姨娘,竟然连我都敢顶撞起来!” 宁致达还想为二姨娘分辨:“……卖了谁也不能卖了她!要不然,我就……” 下面的话却怎么也不敢说出口了。 老夫人气得浑身颤抖,指着管家周德说道:“给我打,打死这个孽障!” 周德等人看着老夫人,又看着宁致达,谁也不敢上前。 老夫人恨声道:“还不快动手!连我的话也不听了?” 周德只好带人上前,先给宁致达行礼:“侯爷,得罪了。” 宁夫人刚要张口,就被老夫人一个凌厉的眼神堵了回去。 宁致达趴在长凳上,口中还在说着:“祖母,真的不怪我!祖母!” 老夫人根本就不听他的,命人立刻请出家法来:“我就当着列祖列宗的灵位,教训你这个不肖子孙!” 藤条一下一下地打在宁致达身上,宁致达哪里吃得了这种苦,顿时哇哇大叫起来。 宁夫人看得满眼含泪,还不忘恶狠狠地瞪了二太太三太太和书香等人一眼。宁致达被打成这样,这些人连劝都不劝一句,真是一群没良心的。 老夫人却还嫌周德等人打得不够狠,高声道:“给我狠狠地打!谁敢偷懒不使劲,我就撵了他出府!” 周德等人只好继续加力。 宁致达的声音顿时高了几个腔调。 书香不忍再看,在宁致远身旁低下了头。 这一顿直打得宁致达昏晕了过去,老夫人才下令停手。 宁夫人在一旁早已哭得肝肠寸断,还是书香早早命人准备了藤椅,抬了宁致达,宁夫人这才回过神来,连话也不跟众人说一句,带着宁致达回了房。 二太太和三太太上前扶住了老夫人。 老夫人疲惫地摆了摆手:“请郎中去瞧瞧吧,真是家门不幸……” 众人不好接话,送老夫人回了房。 * 晚间,绿云和锦瑟进房铺了床铺,宁致远向书香说道:“这一阵子侯爷养伤,夫人自然要看着,祖母受了今天这样一场折腾,只怕也要将养几日,家里的事情你要多操心些。” 书香露出一个让宁致远安心的笑容:“二爷放心,我会记得的。” 香竹进房来给宁致远行了个礼:“奴婢给二爷做了四双袜子,放在柜子里了,二爷想着穿。” 宁致远点点头表示知道了,香竹见宁致远连话也没说一句,不禁有些失望。 书香看了香竹一眼:“辛苦你了,早点去歇着吧。” 香竹只好和绿云等人退了出去。 宁致远吹灭了灯。 书香的眼睛在黑夜中像星星一样明亮:“二爷。” 第一百二十七章离别(一) 宁致远嗯了一声,回身抱住了书香。 书香轻轻地说道:“二爷,那个香竹,倒像是有心思的……” 宁致远睁开了眼睛,带着些好笑的神情看着书香:“什么心思?” 书香顿时语塞,想起上次对碧萱的误会,忍不住扑哧轻笑了出来。 宁致远摸了摸书香的头发,柔声道:“别多想了,快睡吧。” 书香埋下头,她似乎越来越依恋他身上的气息了,她轻轻地动了动,想要找一个更舒服的姿势。 宁致远看着怀里的书香,安恬的眉眼,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这样温柔安静的人,却又时不时让他看见她柔弱外表下的坚强和冷静。 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宁致远不禁好奇起来。 不过,他并不急于知道答案,他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来探究。 想到这里,宁致远轻轻合上眼睛,渐渐沉入了梦乡。 * 宁致达伤势重,起不了身,这阵子便在家里养病。宁府反而因此少了不少事端,日子不知不觉快到中秋了。 书香提前打发碧萱和寻冬去沈府送了节下的礼,宁夫人时常要照顾宁致达,节下的来客多,老夫人便时常叫二太太和书香出来陪着说话,家里许多事情也渐渐交给了书香。 碧萱从沈府回来,便去找书香回话:“二奶奶。” 书香正带着几个婆子看着人把节下的礼一样一样摆到库房里,回头看了眼碧萱:“回来了。” 碧萱见书香忙着,便笑道:“二奶奶,那我先回房去了。” 书香眉头微蹙:“有事吗?” 碧萱说道:“也没什么。二奶奶先忙吧。” 书香便知道碧萱是有事要禀,只是现在人多忙乱的不好开口,便点点头示意知道了。 书香安排好了库房的事就回了房,碧萱早已等在屋里,见书香回来就迎上前来,一边服侍书香净了手,一边说道:“二奶奶若是得了空儿,还是回沈府看看吧。大姨娘……大姨娘看着不太好。” 书香方才已隐隐料到了是大姨娘的事,听碧萱这样一说,鼻子就一酸。清了清嗓子才说道:“知道了,我回头就去禀老夫人。” 碧萱知道书香心情沉重,便也不多说,安静地退了出去。 到了晚间寻冬进来说道:“二奶奶知道了吧?咱们家的二小姐身子大好了,大太太正四处张罗着给二小姐说亲呢。” 书香一怔。华香的病好了? 寻冬给书香端了杯茶:“我也是听我姑妈说的,大太太这一阵子高兴的不得了,连身子也好了些。” 正说着话。锦瑟进了房:“二奶奶早点儿歇着吧,明儿还要起早进宫呢。” 寻冬笑道:“二奶奶进了宫可要仔细看看,回来跟我们好好说说。” 书香被寻冬的话逗得一笑:“你当我是逛园子去呢,还东张西望的。” 寻冬不好意思地笑了。 锦瑟去箱子里拿衣裳:“二奶奶看明儿穿哪件好些?” 书香挑了一件秋香色蟹爪菊花纹的春衫:“就这件吧。” 寻冬打量了一番说道:“二奶奶。这件会不会太素淡了些。” 书香微微地笑:“素淡些才好。” 第一次去见太后,总不能太过张扬。何况书香也不是正经的诰命夫人,这番进宫只是陪着老夫人和宁夫人的。 书香垂下眼帘,想起宁致远曾经和她提起过的春闱泄题的流言,朝廷上有党派之争,在后宫中也会有所体现,不止是宫里的内命妇,还有明天一同进宫赴宴的外命妇。 在这种关系复杂的场合里,最好还是先隐藏自己,才会尽可能的获得安全。 次日一早,书香就打扮好了。去老夫人处候着。 老夫人穿着一件如意缎绣五彩祥云朝服,夏蕊正细心地给老夫人发髻上插戴着簪子和头花。 老夫人见了书香说道:“你来得这么早,我正要打发人去看看你起来了没有。” 书香笑道:“我吩咐厨房给老夫人预备了粳米粥。老夫人可要用一些?” 老夫人问道:“还不饿,不过。还是吃些好。” 说着话宁夫人也来了:“娘,外头的车马已经安排好了。” 老夫人扶着夏蕊站起身来:“知道了。” 书香和宁夫人陪着老夫人用了早饭,便出了门,登上车往皇宫的方向而去。 书香陪着老夫人坐在一辆马车里,听着车轮辘辘的声音,忍不住心里有些紧张。老夫人仿佛看出了她的不安,笑着轻拍拍她的手臂:“别害怕,我头一次进宫的时候,也是慌得不得了。” 书香点点头,轻轻地呼了口气。 到了宫门口,马车停了下来,就听见有内侍出来迎接:“是靖远侯府的老夫人和夫人到了吧?” 宁府的下人说道:“正是,有劳公公了。” 内侍笑道:“里面请。” 马车重新又走动了起来,进入宫门走了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众人又换了轿子,这才往内宫城而去。 有宫女迎出来,引着老夫人和书香等人进了偏殿,脆声说道:“请宁老夫人和宁夫人稍候。” 偏殿里已有了不少身着诰命服的妇人,老夫人和宁夫人与众人打过招呼,便与几个交好的人家寒暄起来。 书香跟在老夫人身旁,一副温顺从容的样子。 就有人好奇地问道:“这是哪位?” 老夫人笑着答道:“这是我的二孙媳妇。” 书香只是柔和地笑笑。 忽然听到一个诧异的声音:“你怎么在这儿?” 书香和老夫人同时向来人看去,只见玉香一脸的错愕,正看着书香,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书香和玉香见了礼,说道:“妹妹是来服侍老夫人的。” 老夫人抬眼看了看玉香:“这位是安平伯府的少夫人吧?” 书香笑着给老夫人和宁夫人介绍:“这就是我大姐。” 老夫人点点头,当是见过礼了,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玉香毕竟也是堂堂的安平伯少夫人,怎么说话行事却这么毛毛躁躁的。 玉香大概是没想到会在宫宴遇上书香,脸上的震惊还未完全褪去,想要说什么,顿了顿却又没说出口,转身离去了。 玉香刚走,安清县主就走了过来:“书香,你也来了。” 一边打着招呼,一边与老夫人和宁夫人见了礼。 书香见到安清县主才终于放松了些,两人说起话来。 书香说道:“我家老夫人还惦记让我亲自来跟太后谢恩,我只怕太后没有时间,哪里得空见我这样的人。”说着红了脸低下头。 安清县主知道书香是说向太后谢恩赐婚的事,便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回头有机会再谢恩也是一样。” 两人说笑了一会儿,宫女进来请众人去正殿赴宴。 书香跟在老夫人和宁夫人身后向正殿走去,一抬眼却无意中看见玉香和一个她不相识的夫人在急促地说着什么,脸色似乎十分焦灼。那夫人却一脸犹疑,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玉香顿时有些沮丧。 书香心里诧异,玉香这是在做什么? 这时候也由不得她多想,只听上面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太后娘娘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书香跟着众人一同跪下,齐声呼道:“臣妇参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恭祝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后缓缓抬手:“平身。” 众人说道:“谢太后娘娘,谢皇后娘娘。” 书香随老夫人和宁夫人落了座,太后微笑着说道:“大家辛苦了。” 众人齐称不敢,书香有些好奇地看着皇后,皇后坐在太后身旁,服饰明艳,妆容动人,却只是静静地微笑,并不开口说话。 皇后似乎察觉到了书香的目光,微微侧脸看向书香,书香急忙低下了头。 原来这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竟然这样年轻…… 虽然隔得远,书香仍能感觉到皇后身上那种威严的压迫感。 好在这时内侍已经传太后的命,吩咐开席,书香才稍稍松了口气。 宴席过后,众人又去向太后和皇后谢恩,这才出了宫。 一天的折腾下来,书香只觉得身上似乎都散了架,送老夫人回去后,才强撑着回了房。 锦瑟和碧萱忙上来服侍书香换了衣裳,卸下钗环。 书香正倚在美人榻上歇着,宁致远回来了。 书香便要起身,宁致远见书香一脸疲惫之色,忙说道:“你别起来了,让丫环服侍就好。” 书香也知道宁致远不是那样挑剔的人,便笑了笑,又躺在了榻上。 宁致远换了衣裳出来:“累坏了吧?” 书香点点头:“早听说宫里的规矩大,没想到竟然这么累。” 宁致远笑道:“往后还有你累的时候呢!” 书香顿时撅起了嘴,宁致远看着她赌气的小脸忍俊不禁,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快好好躺着吧,明儿才是过节的正日子呢。” 书香苦着脸:“二爷就饶了我吧。” 宁致远笑道:“我可没逗你,你今儿养好身子,明儿才有精神过节呀。” 书香转过身蒙住脸,闷着声音说道:“我不起来了,外头的事就劳烦二爷打理吧!” 第一百二十八章离别(二) 宁致远拍了拍书香的肩膀:“你呀,先好好睡一觉,明天还有好东西给你看。” 书香腾地坐起身来,睁大了眼睛:“什么好东西?” 宁致远看着书香略带稚气的好奇样子,笑道:“到了明天,你就知道了。” 书香有些泄气,看着宁致远又出了房。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习惯在他的面前卸掉面具,心情也总是见了他就会好起来,甚至会在他面前露出许多孩子气的举动。或许是因为她知道,只有在他面前,她才可以完全卸掉防备,卸掉武装,恢复最真实的自己。 或许在最亲近的人面前,总是这样不设防的吧? 书香正想着,忽然看到门口有人影一闪,抬起头就看见寻冬在探头探脑的,书香忍不住笑道:“干什么呢,像个贼似的。” 寻冬笑嘻嘻地进了房:“我看看二奶奶睡下了没有。” 书香一转念,便知道寻冬是心急想打听宫里的情形,反正自己也睡不着了,索性翻了个身:“你是不是想问问宫里都是什么样子的啊?” 寻冬不好意思地笑了:“什么都瞒不过二奶奶。” 书香一边回忆着一边说道:“也没觉得怎么样,就是很大,什么地方都是特别的大。” 寻冬仔细地听着,追问道:“听说宫里的摆设不是金的就是银的,或者是玉的……还说皇上的龙椅和龙床都是金子做的……宫里的娘娘们顿顿都吃燕窝……这些都是真的吗?” 书香忍不住乐了:“你这都是听谁说的,顿顿吃燕窝,也不嫌腻烦。” 主仆两人说笑不已。 * 次日便是八月十五,到了晚间,各房头的人都去老夫人处去吃团圆饭。宁致达伤势好了些,也拄着拐来了。终究是吃了教训,在老夫人面前也收敛了不少。 宁若莲和宁若薇挨着坐在一起,书香见宁若薇总是低着头。也不大吃菜,便给宁若薇拣了两筷子菜:“五妹妹多吃些。” 宁若薇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来,眼睛不自觉地看向三太太。三太太笑着点点头:“还不谢谢你二嫂。” 宁若薇嗫嚅了一会儿,才细声细气地说道:“谢谢二嫂。” 书香微笑着说道:“五妹妹这样瘦。可要多吃些才好。” 宁若薇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来,又低下了头。 书香和三太太对视了一眼,三太太略带感激地向书香笑了笑。 三房的人本就不大受重视,宁若薇又是胆小不说话的,平日里也极少有人注意到她,书香能这样细心照顾,三太太已经是心生感激了。 宁夫人正搜肠刮肚地寻找着合适的话题。尽量缓解老夫人和宁致达之间尴尬的气氛。一会儿问问宁致选书读得怎么样了,一会儿又问宁致远最近在忙什么。 宁致远和宁致选答了宁夫人的话,宁夫人笑道:“按理说,致选年纪也不小了,我最近正想着给致选议亲呢。” 说着有意无意地瞟了三太太一眼。 宁夫人还因为宁致达被打的事情生三太太的气,现在说起这个话头更觉得三太太看着不顺眼,自己的儿子都十七了,也不惦记着张罗婚事,天天就看着儿子闷在房里读书,母子三人都是一样的脾气。 反倒是她这个宁夫人要替三房张罗。宁夫人想到这里,觉得自己很是不计前嫌,就越发觉得三太太是个不知感恩的人。 三太太看了致选一眼,说道:“致选年纪也不算大。再等两年也不迟。” 三房本就是靠着大房和二房过活的,家底单薄,宁致选又是个没有功名和职位的,怎么好说亲。何况宁府的名声在外头也不是很好,又有哪个好人家愿意把女儿嫁过来。三太太本想着让宁致选有了功名再议,这样也容易些。 宁致选见三太太这样回答宁夫人,就暗暗松了口气。他一直和宁致远要好,心底也佩服宁致远的为人行事,他如今这样刻苦攻读,也是想向宁致远一样,有了功名职位,再考虑娶亲的事。 老夫人抬眼看了看三太太和宁夫人,说道:“致选的事,慢慢再看吧,有合适的人家再议也好。” 就是说老夫人也不是很心急宁致选的婚事,一来宁致选正在读书,若是娶亲未免会分心,要是娶进来一个安静省心的还好,万一是个不省事的,反而耽误了宁致选。二来老夫人也知道些三太太的心思,虽然沉默寡言,却是个有志气的,这么多年来守着一双儿女,就是为了能教养儿女成才,否则怎么天天看着宁致选一心读书。 宁夫人见众人都不接她的话,只好又转移了话题:“我记得小时候有先生给致远算过命,说致远命中有贵妻呢!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话虽这样说着,宁夫人的嘴角却划起一抹讥讽的笑。 工部右侍郎沈府的庶出小姐,怎么算得上是贵妻? 不止是书香,席间好几个人都听出宁夫人话里的讥讽之意,老夫人不动声色地扫了宁夫人一眼,二太太和三太太心照不宣地对视着,宁致远看着书香微微地笑,示意她放心。 老夫人说道:“能让太后赐婚,安清县主亲自上门恭贺,书香自然是致远的贵妻了。” 宁夫人顿时语塞。 书香感激地看着老夫人,老夫人指着面前的一盘糕点,吩咐夏蕊:“这盘糕好吃,你端过去给书香和若莲她们吃去。” 这是在暗示大家,书香是很得老夫人喜欢的。 书香起身谢过了老夫人。 宁夫人讪讪地闭上了嘴。 散了席,宁致达要净手,一瘸一拐地出了房。 刚出门就看见廊下一个丫环在跟另外几个丫环说话:“二奶奶出门忘了拿团扇,请姐姐一会儿帮忙给递进去。” 宁致达听见这声音婉转动听,就回头看了一眼,正看见那丫环的侧面,长条身材,腰如柳枝,如云的鬓发,长长的睫毛扑扇着,十分娇俏可爱。 宁致达不由得站住了脚步。 那丫环说完了话就转身离开了,宁致达走了过去,廊下的几个丫环急忙站起来行礼:“侯爷。” 宁致达问道:“刚才那个丫环是哪个房头的?” 几个丫环有些害怕地对视了一眼,一个丫环迟疑着说道:“那是……那是二奶奶房里的晴烟。” * 晚间书香和宁致远回了房,锦瑟和绿云上前来服侍两人换了衣裳,书香笑道:“二爷昨儿说的是什么好东西,总该拿出来了吧?” 宁致远说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性急了?” 书香见锦瑟和绿云在一旁低了头偷笑,脸上微热,说道:“妾身一直都这么性急的,是二爷不知道……二爷快拿出来吧。” 宁致远笑着从怀中掏出一块雪色的玉佩:“这是凉玉,人带在身上可以祛暑邪之气。” 书香接过来看,玉佩大如雀卵,花纹精细,握在手心果然有一种凉丝丝的润泽之意。 宁致远说道:“这几日天热得紧,我想正好给你用得上。” 书香低了头:“过了中秋,眼看就要凉了,这哪算什么好东西。” 口中虽这样说着,书香的声音中却透着甜丝丝的喜悦。 宁致远轻笑,在书香耳边低声说道:“就算现在用不着,还有明年夏天,后年夏天……总有用得着的时候。” 书香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二爷什么时候学得这样油嘴滑舌的。” 宁致远笑而不答,出了套间。 * 书香的马车刚停到沈府门口,就有小厮飞跑着报给二门的婆子:“快进去禀一声儿,七姑奶奶回来了!” 锦瑟扶着书香下了马车:“二奶奶,当心脚下。” 进了二门没走多远,就看见万妈妈亲自迎了出来:“七姑奶奶好。” 书香笑道:“怎么好劳烦妈妈亲自出来。” 万妈妈满面笑容:“看七姑奶奶说的,老太太天天念叨着七姑奶奶呢,这回瞧见了指不定有多么高兴。” 书香可是嫁进了侯府,听寻冬回来说的样子,侯府的老夫人是很喜欢书香的。 沈府的小姐中,除了玉香就只有书香嫁得最显赫最风光,万妈妈怎么能不上赶着巴结。 书香边走边问道:“母亲最近身子怎么样?” 万妈妈笑答道:“大太太一听说二小姐大好了,自己的病也跟着去了一半,现在正紧着给二小姐张罗婚事呢!只是……” 万妈妈迟疑地打住了话头。 书香微微一笑。华香是得过疯病的,这样的小姐哪家肯娶。华香毕竟是沈府的嫡女,大太太是断不肯让华香受委屈的,高不成低不就,这婚事自然难计议。 书香心知肚明,便将此事揭开不提,万妈妈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对书香也更加倍应承起来。 难怪沈老太太和宁老夫人对书香都是一万个满意,这样聪慧的女子,无论是娘家还是婆家自然都是喜欢的。嫁过去不久就在婆家站稳了脚跟,七姑奶奶将来一定会风光,万妈妈可要提早打好关系。 书香进了房,沈老太太喜道:“快过来。” 第一百二十九章离别(三) 书香忙上前行礼,再起身眼睛已有盈盈水光:“祖母身子可好?” 沈老太太上下打量着书香,笑着点点头:“好,好。你看着倒像是丰腴些了。” 书香脸色一红:“祖母又拿我取笑了。” 沈老太太拉着书香坐在身边:“听说你婆母病了?现在怎么样了。” 书香便知道是上次碧萱等人回来的时候,沈老太太问话知道的这个消息,答道:“已经好得多了。” 沈老太太拍着书香的手:“听说你一直在二太太身边奉药,我还怕你受累。” 书香笑道:“祖母放心,我身子好着呢。这些不算什么。” 沈老太太仔细打量着书香的脸,这才放心地点点头:“气色还好。你小时候生过病的,自己可要多当心。” 书香想起让自己重获生命的那一场大病,眼神黯了黯,说道:“孙女记下了。”说着岔开了话题,“听说二姐姐大好了。” 沈老太太说道:“是好了,脾气也收敛了些。唉,虽说这孩子是太过任性了些,可这一次也是受了场大罪。” 书香劝道:“二姐姐痊愈了就好,祖母也能少操心些。” 沈老太太叹气:“但愿如你所言吧。” 祖孙两个说了好一会儿的话,书香又去看了大太太。 大太太气色的确好了许多,看见书香也只是淡淡地问候了几句,刚说了会儿话,罗妈妈就进来了。 书香见状便起身告辞:“母亲好好将养身子,女儿以后再来看母亲。” 大太太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书香出了门。罗妈妈便上前回话:“……大太太让打听的事情问清楚了,那蒋家是翰林院的编修,妻子已经死了好几年了,留下一个公子一个小姐。” 大太太蹙着眉头,翰林院编修不过是听着好听,实际只是个正七品的官职,又是没什么实权和油水的。何况又是续弦,家里还有一双儿女,就华香那个脾气,嫁过去做了后娘。势必要引起不少事端。 可是大太太张罗了这么久,只有这一家还算是个正经人家,其他的更拿不上台面来了。沈老太太对华香的事情几乎是不闻不问,沈万宏还记着大太太和华香的事呢,也是不大上心。何况现在正忙着,哪里还有时间顾得上华香。 大太太想到这里心里就有些伤心,一样的儿女。那四个庶出小姐都风风光光嫁出去了,到了这个嫡出的华香,沈老太太和沈万宏就这样不管不顾起来。 大太太忍住眼里的泪意,不管怎么样华香还有她这个亲娘。她一定要给华香找个像样的人家。 大太太低头琢磨了会儿罗妈妈的话,问道:“那家人怎么样?” 罗妈妈回道:“人丁倒是不多。老爷和老太太也都已经不在了,现如今家里除了蒋老爷和公子小姐,就只有几个下人了。” 没有公婆,这一点倒省心些。大太太也怕华香嫁过去受公婆的气。 罗妈妈见大太太有些心动,就说道:“蒋家如今也是没有主母,家里事情都交给管家来做,弄得颠七倒八的。二小姐嫁过去就是正经的当家奶奶,又没有公婆小姑子这些人给受气。若说是担心前面那一个留下的公子和小姐,左右还有乳娘和丫环呢,二小姐也不用操心什么。” 过了八月十五。到年底就快了,要是等过了年,华香可就十九岁了…… 大太太似乎下定了决心。 * 书香在园子里正走着。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一个声音:“七姐姐,七姐姐!” 书香抬头看去。只见沈景新远远地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叫着她,书香忙停下了脚步,抬高了声音说道:“慢点儿跑,当心脚下!” 沈景新跑到了书香面前,脸都跑得通红,却是十分的高兴:“我一听七姐姐回来了,就赶紧跑过来看看。” 书香笑着,拿出帕子来递给沈景新:“看你跑得一头的汗,快擦擦。” 沈景新一边擦脸一边打量着书香,忽然问道:“七姐姐,七姐夫对你好不好?” 一句话问得书香羞红了脸,一旁的锦瑟笑道:“看三爷问的,哪里会不好呢。” 沈景新这才觉得有些唐突,笑着做了个鬼脸。 书香上下打量着沈景新:“三弟弟像是长壮实了不少。” 沈景新说到这里就是一脸的兴奋:“父亲给我请的师父可厉害了,天天看着我练功。七姐姐你看着啊。” 说着沈景新把帕子递给锦瑟,就地拉开架势挥舞起来,书香边看边笑。 打了好一会儿,沈景新才收了手,热切地看着书香:“七姐姐看我打得怎么样?” 书香笑道:“好,很好。” 沈景新高兴地说道:“这还没学完呢,等我一套都学成了,再打给七姐姐看。” 书香笑着答应:“你可要好好用功。” 沈景新用力地点点头,书香从锦瑟手中的包袱里拿出一盒糕点来:“这是前几天进宫,太后娘娘赏下的,本想让六姨娘给你捎过去,你过来了就正好带回去吧。” 沈景新接了过来,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也没什么送七姐姐的……” 书香打住了他的话头:“自家姐弟还说这些。你用功些,我看着就高兴了。” 沈景新答应了,说道:“七姐姐是不是要去看大姨娘?我送你过去吧。” 姐弟两人边说话边走,书香到了姨娘的院子门口,沈景新才恋恋不舍地和书香分了手。 早有小丫环跑进去告诉了大姨娘,书香进房的时候,大姨娘正竭力想坐起身来。 书香忙上前按住了大姨娘:“姨娘快躺着吧。” 月余不见,大姨娘又瘦了一大圈,连眼窝都塌陷了下去,看着书香的眼神却仍然热切:“姑奶奶近来可好?” 书香看着大姨娘这个样子忍不住掉下泪来:“我都好。姨娘……姨娘您怎么瘦成了这样?” 大姨娘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来:“姑奶奶别担心,我没事……” 话音未落,大姨娘又拼命咳嗽起来,一旁的小荷忙上前服侍着。 书香低下头,见痰盒里都是血丝,心知大姨娘的病是一天比一天重了,泪忍不住更汹涌了起来。 大姨娘缓了口气,说道:“姑奶奶,我……我是不成的了,姑奶奶嫁了个好人家,我也就没什么可挂念的了……” 书香扶住大姨娘,哽咽道:“姨娘别说这种丧气话,不过是病得重了些,慢慢将养就会好的。” 大姨娘又咳了两声,低声说道:“姑奶奶有个好归宿,我没什么惦记的了,只是……只是……” 大姨娘说不出话来,低下了头。书香看见大姨娘的衣襟上落了两滴水珠。 沉默了半晌,大姨娘才开口:“小荷,你先出去,我有话跟姑奶奶说。” 小荷不放心地看着大姨娘:“姨娘……” 大姨娘无力地摆了两下手:“我没事,你……你先出去候着。” 小荷退了下去。 大姨娘缓缓将视线移到书香身上,似乎想从她脸上搜索到什么:“姑奶奶,你真是越来越像三小姐……” 书香心头一颤,大姨娘这是要说什么? 大姨娘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从小就在老太太身边服侍,后来又跟了老爷,老爷对我也很好,我这辈子没什么亏欠的了……只有一件事……” 书香隐隐知道了大姨娘要说什么,不由得攥紧了大姨娘的手:“姨娘歇会儿吧,别说这么多了。” 大姨娘似乎没听到书香的话,两眼无神地看着窗外翠绿欲滴的树叶,似乎在自言自语:“……我和玉柔情如姐妹,大太太要杀玉柔的时候,我眼睁睁看着,却帮不了她……玉柔死了,临死前求我照顾三小姐……三小姐那时候还那么小,什么都不知道,我抱着她,她还对我笑……可是我没照看好三小姐,我死了以后可怎么去面对玉柔和三小姐啊……” 大姨娘痛哭失声。 书香眼泪也止不住地落了下来,勉强劝慰着大姨娘:“姨娘别伤心了,先保重身子要紧。” 大姨娘不由得紧紧攥住书香的手:“姑奶奶就让我说吧,要不我死了也闭不上眼睛……三小姐死得冤枉啊!都是我没照顾好三小姐……三小姐没了,大太太说三小姐是自尽的,我……我竟然还当了真,还以为三小姐是那样的人……我真是没脸见三小姐……” 大姨娘伏在枕上,瘦骨伶仃的肩膀剧烈地抖动着。 书香含着眼泪,扶起了大姨娘,柔声道:“姨娘,别伤心了,三姐姐……三姐姐不会怪姨娘的!玉柔也不会怪姨娘……这些不是姨娘的错……” 大姨娘缓缓抬起头来,一脸的悲怆:“是我辜负了玉柔,是我愧对三小姐……我还相信了大太太说的话,她说有什么样的娘亲就有什么样的女儿……三小姐被冤枉的时候,我应该站出来说话的呀!可是我没有……我真是……” 书香抱住大姨娘:“姨娘,真的不是姨娘的错!三姐姐一定不会怪姨娘的!” 第一百三十章离别(四) 宁致远进房就看见书香支着脸坐在窗下,一双盈盈的眼睛像是波光粼粼的湖水,闪动着泪光。 不知书香在想些什么,连宁致远回来都没发觉。 绿云刚要上前说话,宁致远就轻轻摆了摆手。 窗外的夕阳将书香的侧面折射成一个好看的剪影,宁致远尽量放轻脚步走到书香身旁。 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缓缓滑落了下来,宁致远心头不由得如针刺般地痛,忍不住开口问道:“怎么了。” 书香吓了一跳,忙下意识地用帕子擦了擦脸颊,站起身来,强笑道:“二爷回来了,妾身去给二爷倒茶。” 宁致远深深地看着书香来不及掩去的悲伤神色,他实在是很想追问的,可是书香却露出一副不欲多说的样子,让他有些无法开口。 他一直觉得她有秘密,他一直觉得她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下,埋藏着一颗深不见底的心,在某个角落里,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能感觉到书香像鸟儿一样张开柔弱的翅膀,竭力保护着自己,隐藏着自己。可是他多想告诉她,她可以不用一个人承担,他愿意帮她分担痛苦,保守秘密。但每次他都开不了口。 书香端茶过来,已经恢复了平常的神色,只有还带着粉红的脸颊还残留着一抹伤心。书香微微低下头,说道:“二爷怎么回来这么早。” 知道她今天要出门,他不知怎么心里就总是觉得放心不下,一定要回来亲眼看到她,他才能安心。 宁致远接过茶。说道:“今天没什么事,所以回来的早一些。你回来多久了?” 书香看了看天色:“还不到半个时辰。” 她是在沈府受了委屈?还是大姨娘的病有了反复? 宁致远关切地问道:“你姨娘……好些了吗?” 书香低下头捻弄着衣角,竭力忍住泪,但哽咽的声音却没能掩饰过去:“姨娘看着……不大好……” 宁致远心情也沉重了下来,顿了顿才说道:“生老病死也是人之常理,你也别太伤心了。” 他没有说什么慢慢调养之类的废话,这一点让书香忽然觉得十分感激。大姨娘病成了这样,明眼人都知道是回天乏术,沈老太太已吩咐沈大奶奶准备了棺椁,沈老太太一向喜欢大姨娘。东西也准备得格外丰厚一些。只是书香看到了忍不住要掉泪,倒是沈大奶奶劝她这些只是为了冲一冲大姨娘的病气,劝了好一会儿她才收了泪。 待回了宁府,她这副样子又不好去老夫人和二太太跟前回话的,想要回房净脸换了衣裳再去。谁知道就坐在窗下发起呆来。 大姨娘说的那些话,在她脑海里来回地萦绕,回音不绝。她总以为可以忘记从前那些事情。可是现在她才发现,一切努力的忘却都只是徒劳,那些存在过的事情,那些曾经有过的痛楚。是她心里永远的伤痛,是她永生难以忘记的回忆。她可以把这些都压制在心底最深处的角落。她可以许久许久不去碰触,可是大姨娘的话却像一只残忍的手,无情地揭开了她的伤疤。 原来,痛还是那样的痛。 书香扭过脸去,悄悄拭去眼角的泪水。既然不能忘记,那她就只能勇敢面对,她绝不会沉迷于过去,那样只会迷失现在。 书香仰起头迎上宁致远那双深邃的眼眸,他的眼底透露着深切的关心。 至少现在她有一个体贴她的夫君,至少她现在有一处容身之所。至少她还可以重新捡拾起她差点失去的人生。她应该庆幸,应该知足,不是吗? 书香向宁致远露出安心的笑容。低声说道:“妾身没事。” 这一刻宁致远很想把她抱紧在怀中,这个看似柔弱的书香。身体里却有着那么强大的力量,不知为什么这种力量却让宁致远觉得心疼万分,她该有多么痛苦的过去,才会磨砺出这样坚强的内心? 宁致远和书香对立在窗下,两人似乎有千言万语,却又都说不出口。 这时锦瑟进了房:“老夫人请二爷和二奶奶过去用晚膳呢。” 书香回过神来,说道:“知道了,就说我和二爷这就过去。” 书香向宁致远说道:“二爷要不要换身衣裳。” 宁致远摇摇头:“不必了,先去老夫人那儿再说吧。” 书香和宁致远出了房。 * 管厨房的徐婆子见到书香进了小院,顿时惊讶万分,赶紧小跑着迎了上来行礼:“二奶奶!” 其他几个婆子和粗使丫环也忙上前来行礼。 锦瑟和晴烟跟在书香身后,徐婆子抬眼看了书香三人一眼,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试探着说道:“二奶奶……有何吩咐?” 厨房的院子里又脏又乱,哪里有主子亲自过来的?难道是她犯了什么错?徐婆子心里不免忐忑起来。 书香说道:“也没什么事,不过是想来看看罢了。” 徐婆子听了更是心里咚咚地敲鼓,这个二奶奶虽然进门还不到三个月,她可是听说了许多二奶奶的事了,二奶奶得了老夫人的欢心,就连一向不好相处的三太太都对二奶奶另眼看待,她可不想得罪了这位主母。 书香查看了一番,说道:“你们成日在这里烟熏火燎的,真是辛苦了。” 徐婆子弯腰行礼,口中说着“不敢”。 书香笑道:“你别怕,我不过是想做个糕点,又不知道你们会不会做,所以想过来跟你们商量商量。” 徐婆子这才松了口气,笑容满面地说道:“二奶奶有吩咐,直接打发人来叫奴婢就是了,何必贵足踏贱地。” 书香笑着点点头:“你姓徐,对不对?” 徐婆子说道:“是,奴婢是姓徐。” 书香说道:“不知道徐妈妈会不会做梅花糕?” 徐婆子一听书香叫她徐妈妈,顿时受宠若惊,忙不迭地点着头:“会……什么,梅花糕?” 书香笑道:“眼看要到重阳节了,我想做些梅花糕出来。又不好麻烦大厨房,只好来咱们院子的厨房看看。” 徐婆子管的厨房在宁致远院子的角落,平时自然比大厨房的管事少了不少风光,这次见书香亲自来吩咐,徐婆子似乎看到了出头的希望,赶紧说道:“奴婢一定尽力。” 书香见徐婆子的样子就知道她是不会做的,便将梅花糕的做法细细地说了一遍,徐婆子用心记下了,笑道:“奴婢记住了,这样精致的糕点,也就二奶奶这样心思灵巧的想得出来。” 书香见她说得谄媚,也不接话,只是笑了笑。 徐婆子点头哈腰地送书香出了院子:“……奴婢一做好就给二奶奶送去。” 书香点点头,带着锦瑟和晴烟走了出去。 锦瑟回头看了看,悄声说道:“这个徐婆子还真是会见风使舵,一看见二奶奶,笑得脸上皱纹都开了。” 书香忍不住一笑:“瞧你说的。” 晴烟接过话头:“也不能怪她,如今二奶奶可是咱们二房的管家奶奶,就连府里的事情,老夫人还经常叫二奶奶帮衬呢,这个徐妈妈自然要巴结着。” 书香向锦瑟说道:“你也别婆子婆子的叫人家,毕竟她一把年纪了,尊称一声妈妈也没什么。” 锦瑟笑着点点头:“奴婢记下了,二奶奶。” 书香笑嗔道:“你呀,这时候又来讲规矩了。” 果然到了晚间,徐婆子就亲自将做好的糕点送到书香房里:“二奶奶看看,是不是这种糕点。” 书香拈了一块尝了尝,徐婆子紧张地看着书香的脸色。 似乎和沈府吃的不是一个味道,但是这味道似乎又更好了些,口中回荡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甜香。 徐婆子见书香微微蹙着眉头,心里更加忐忑不安起来,又不好直接催问书香,头上都急出了一层细汗。 书香终于开口问道:“这味道倒是不太一样,你是怎么做的?” 徐婆子低声说道:“二奶奶吩咐这糕饼快烤好的时候洒上糖,奴婢私下想着,如今秋天,正是容易焦躁上火的时候,若是糖吃多了对主子的身体未免不好,就……就把糖换成了蜂蜜……” 徐婆子有些懊恼,二奶奶说什么,就按照二奶奶吩咐的做好了,干嘛要独出心裁?一时间不由得紧张起来。 书香露出笑容来,赞道:“很好,比我说的那个法子好多了。” 徐婆子猛然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书香,直到看到书香赞赏的目光,才终于放下心来。 书香吩咐晴烟:“给老夫人和二太太各送去一盒尝尝,若是喜欢了,我让徐妈妈再多做一些。” 又叫过绿云来:“给徐妈妈拿五百个钱。” 徐妈妈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千恩万谢地走了。 锦瑟给书香端了盏茶,说道:“二奶奶,那个徐妈妈没听二奶奶的吩咐,二奶奶怎么反倒赏她?” 一旁的绿云也抬起头来。 书香喝了口茶,笑道:“你说,是听我的吩咐重要,还是照看主子的身子重要?” 锦瑟一时语塞。 书香看着桌上那一盘精致的梅花糕:“宁可不听主子的吩咐,也要照顾主子的身子。这样的下人,自然该赏。” 绿云低下头暗暗地思量。 第一百三十一章离别(五) 正说着话,忽然晴烟直冲了进来,像是后面有人追着似的。 书香和锦瑟等人惊讶地抬头看去,只见晴烟鬓发散乱,脸色红彤彤的,眼角还带着几处泪痕。 跑进了屋子,晴烟才想起了什么似的,收住了脚步。一双眼睛里却滚动着泪花。 书香站起身来:“晴烟,怎么了?” 晴烟见了书香,顿时撇了撇嘴,像是孩子受了委屈,终于见到了亲人一样。却又强忍着不愿哭出来。 锦瑟焦灼地问道:“快说啊,到底怎么了?” 自从跟着书香嫁到宁府,四个丫环的关系便更加亲密起来,此时锦瑟看着晴烟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立刻担心起来。 晴烟拿帕子擦去脸颊的泪珠,低下了头,哽咽着说道:“二奶奶……” 书香眉头微蹙,她是知道晴烟的脾性的,虽然平时爱说爱笑,但是若不是遇到什么大事,一定不会这样慌张的。可是她进了宁府已经这么久了,也没有人明目张胆地给她和她身边的人受过什么气,晴烟不过是去老夫人和二太太房里送梅花糕,怎么回来就变成了这样。难道是老夫人和二太太那边出了什么事? 想到这里书香就着急起来,催问道:“老夫人怎么了?还是二太太……” 晴烟慌乱地摆着手:“不是……二奶奶别着急,老夫人和二太太都好好的,是奴婢……”晴烟嘴一扁。像要哭出来似的,“是奴婢的事……” 书香略略放下心来,关切地问道:“到底怎么了,你说啊,别让一屋子人替你着急。” 晴烟低下头。又是害羞又是委屈。抽抽搭搭地说道:“……奴婢去老夫人那里送了糕点。回来的路上,碰到了侯爷……” 书香咬住了嘴唇。 碰上了宁致达,还能有什么好事?绿云暗暗摇头叹气。 锦瑟紧紧皱着眉头,似乎随时可能发作起来:“他欺负你了?” 连句侯爷也不称呼,可见锦瑟是气到了什么程度。 这个时候书香也没心思责怪锦瑟,拉着晴烟坐在自己身边,又打发锦瑟去打水给晴烟净脸,这才温言劝道:“别着急,慢慢说。” 晴烟的心绪平静了些。断断续续地说道:“……侯爷拦住了路,就是不让我过去,还问我多大了。是哪里人之类的话。我……我还没等说,侯爷就一把拉住了我……我怕得要命,好不容易挣脱了才跑了回来。” 宁致达的伤还没完全好,应该是没追上晴烟。 晴烟抬起头。楚楚可怜地看着书香:“二奶奶,我好怕……” 书香轻轻拍着晴烟的后背,安慰道:“这不是没事了吗?先洗洗脸吧。” 晴烟顾不得锦瑟还在一旁等着,一把抓住了书香的手,满脸的求恳之色:“二奶奶,您可千万别把我给侯爷……我……奴婢宁可去做粗使丫头!二奶奶……” 书香看着晴烟可怜,拉过晴烟的手,柔声说道:“瞧你说的什么话,我怎么会把你给侯爷?虽然我从没说过,可是你们几个,都是和我一起长大的,你们服侍我这么久,我怎么会把你给侯爷做姨娘。” 晴烟这才放下心来,起身去净脸了。 知道晴烟受了惊吓,书香和锦瑟安慰了好一会儿,书香才叫晴烟回去歇着。 锦瑟沉着脸,待晴烟出了房,说道:“二奶奶,这可怎么办?” 这个宁致达也太无恶不作了,三房平真的事情刚平息了几天,这么快就又要对书香的丫环下手。 最糟糕的是,宁致达现下是宁府的当家,谁能管得了他? 书香沉吟不语,锦瑟心里着急,说道:“要不去求求老夫人?” 书香缓缓摇了摇头。为了平真的事,老夫人一直在气头上,这个时候把晴烟的事情告诉老夫人,只有两个结果。一是惹得老夫人更加生气,再教训一顿宁致达。可是这样一来,大房和书香势必结成了仇,宁夫人本来就不喜书香,要是知道书香为了宁致达调戏一个丫环去老夫人那里告状,一定会更加生书香的气。何况宁致达的本性就是这样,即便老夫人再教训,只怕也是治标不能治本。 另一个结果是老夫人大概会直接把晴烟赏给宁致达。毕竟只是一个丫环,宁致达房里的姨娘和通房丫环还少吗?多添了晴烟一个也没什么大不了。虽然书香私下认为老夫人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但是毕竟是祖孙情深,宁致达又是刚挨了打的,谁知老夫人会不会忽然心软,默许了宁致达的行为?不管怎么样,书香不能冒这个险。 锦瑟见书香一直不说话,不由得焦躁起来,跺脚恨声道:“难道就让晴烟吃了这个哑巴亏不成?” 书香说道:“你先别急,办法总会有的。你让晴烟不要出门,先躲一阵子再说。” 宁致达或许也只是一时兴起罢了,成日在家养伤也是无聊,大概看见晴烟就逗了几句。过几天等宁致达养好了伤,又该出门逛去了,慢慢的晴烟的事他也就抛在脑后了。 书香知道这是权宜之计,只是目前也暂时想不出别的办法,她要先保护好晴烟再做决定。 主仆二人在房里商量着,没发现香竹正在廊下假装喂雀,早已将这些话都听了去。 香竹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 * 这日书香正在房里做针线,忽然觉得心里莫名的一阵慌,只觉得阵阵不安涌了上来,刚抬起头就看见寻冬慌张地跑了进来。 书香看见寻冬眼里含的泪,就下意识地站起身来,她似乎已经知道了寻冬开口要说的话是什么,却又抱着一丝希望,希望寻冬说的不是她最最担心的那件事。 寻冬颤抖着说道:“二奶奶……大姨娘、大姨娘她……” 书香眼里顿时涌出一阵热流,渐渐地蒙上来,让她看不清眼前的景物,迷蒙中只觉得寻冬扶着自己坐了下来,她定了定神,轻声问道:“姨娘……怎么了……” 其实她早已知道了答案。 寻冬低声道:“今儿早上,大姨娘没了。” 虽然早有准备,书香听了这话,仍然觉得心口一窒,仿佛一大块石头从天而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寻冬吓了一跳,赶紧给书香抚背顺气:“二奶奶,二奶奶!” 书香好容易才哭出声来:“姨娘……” 宁致远刚走到院子里,就听见书香悲痛的哭声。 他心里顿时一紧,快步走进了房。 书香伏在寻冬肩上,直哭得肝肠寸断。寻冬见宁致远进了房,想要起身却又不能推开书香,脸色十分尴尬。 宁致远握住了书香颤抖的肩膀,将书香揽在自己怀里,轻轻地抚慰着:“好了,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寻冬有点惊讶地看着宁致远,没见过宁致远这么劝人的,哪有劝人使劲哭的? 宁致远却知道这个时候让书香忍着,只会让她更难受,还不如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发泄出来才好。 书香靠在宁致远怀里,哭得越发汹涌起来。宁致远温柔地抚着书香的背,让她慢慢地平静。 寻冬出去打水了。 宁致远低头看着怀里痛哭着的书香,不用问,他也知道是什么事情。 只有大姨娘的离世,才会让书香这样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看到的书香,一直都是沉静的女子,即使是哭,也是沉默的流泪。而这一次,他看到书香止不住的泪水,他忽然觉得又和书香亲近了许多。 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他其实并不羡慕这种生活方式,他想要的是一个会哭会笑,活生生的妻子,而不是一个只和自己保持着距离,永远带着面具的妻子。 此时的书香,这个在他面前痛哭失声的书香,才是那个最亲近的妻子,因为只有在完全不设防的人面前,人才会这样毫不掩饰地痛哭。 书香终于在宁致远的安慰下渐渐平静了下来,她仰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宁致远,轻声道:“二爷,姨娘……妾身的姨娘没了……” 宁致远点点头:“我知道。” 只是短短的三个字,书香却忽然觉得十分的感激和安慰。他是懂她的,一直明白她的心,知道她为何而哭,为何而笑,而且,毫无保留地完全包容,这种默契让她安心又感动。 宁致远轻声说道:“大姨娘若是知道你这般为她,一定也会心生安慰的。” 书香轻轻点了点头。 宁致远看着书香悲伤的脸,她是这样的重情重义,聪慧机敏,他越是了解书香,就是越是喜爱她,欣赏她。 这个女子是他的妻,他想到这一点就觉得自己十分幸运。 寻冬服侍书香净脸,又重新匀了妆。 书香和宁致远说起重阳节的事:“……不知道二爷有没有事,老夫人说想去茱萸会呢。” 茱萸会是在重阳节那日登高宴饮,若是有此打算,该早作准备才是。 宁致远点点头:“好,你去安排吧。” 书香淡淡地笑了笑。老夫人把这样重要的一件事交给她,她的确该尽心尽力,小心谨慎才是。 第一百三十二章陪房(一) 晴烟坐在窗下,仔细地绣着一件蝶纹月华裙,只是似乎总是不能安心做活,时不时抬头向院子里看去。 书香让她这一阵子不要出门,她就连院子也不大出去。她虽然知道书香也是为了她好,可是她的心情还是很沉重,除了沉重,还有隐隐的惶恐和不安。 不得不承认,平真的事情把她吓坏了,她真的很害怕自己会变成第二个平真。但是她怎么可能反抗呢?那个男人是宁致达,是靖远侯府的侯爷,别说是她,就连二奶奶也没有办法。而她只是个奴婢,她的生命和归宿,都是由主子来决定的。即使是主子要她死,她也不能有一句怨言。 晴烟想到这里,不由低下头擦了擦眼角的泪珠。 书香让她躲,可是,躲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难道她就这样一直闷在院子里吗? 晴烟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晴烟妹妹在房里吗?” 晴烟赶紧擦干眼泪,应道:“在呢。” 帘子轻响,香竹笑盈盈地进了房。 晴烟站起身来,勉强笑道:“香竹姐姐,您怎么来了。” 论身份,晴烟是书香身边的二等丫环,而香竹是服侍宁致远的贴身大丫环。晴烟自然要敬着香竹几分。 香竹将手中的小盒子放在桌子上,亲热地说道:“我来找妹妹说说话。” 晴烟有些疑惑,香竹一向是不大亲近书香身边的丫环的。怎么忽然主动来找她了? 晴烟还在犹疑着,香竹已经拿起了那条绣了一半的月华裙:“这是妹妹的针线?做的可真鲜亮,你看这几只蝴蝶,绣得像是要飞起来似的。” 晴烟微微地笑:“姐姐怎么这样有兴致起来。” 知道晴烟对她有所防备,香竹笑着放下了裙面:“我听说妹妹这几天不能出门。怕妹妹闷坏了。特意来陪妹妹呢。” 一口一个妹妹叫的这样亲热。晴烟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却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好和香竹敷衍着。 香竹打开盒子,说道:“这是昨儿老夫人赏给我的蟹黄糕,妹妹也尝尝。这九月的蟹子最肥,做出来的东西也特别好吃。” 晴烟笑着接了过来,心里却暗暗警惕。香竹说这是老夫人赏给她的,难道香竹这是在暗示自己,老夫人是很喜欢香竹的?还是香竹是可以在老夫人面前说的上话的? 晴烟这几天翻来覆去地想着自己的事。她也知道,如今宁府里只有老夫人和宁夫人说的话才能让宁致达有所收敛。宁夫人那边是不用想了,若是知道了这件事。只怕第一个举动就是让书香把晴烟给了宁致达。而老夫人那边呢,要是老夫人能教训宁致达几句,晴烟是不是就能保全自己了? 虽然心里是这样想,但是晴烟不会拿这种话去跟书香说。书香已经够忙碌的,晴烟不愿意让书香再为自己分心。 但是香竹的这几句话却又让晴烟重新燃起了希望。如果香竹能在老夫人面前替自己说上几句话…… 香竹看着晴烟变化不定的脸色,露出一抹得意的微笑。 不过是个小丫环罢了,书香不让她出门,她就一直躲在房里,院子都不大去的。这样乖顺听话的人,最容易摆弄。 香竹想起自己来的目的,说话声音里就加了不少关怀:“……你的事我听说了,侯爷也真是……唉……” 晴烟见香竹这样关心自己,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指望来,却又不敢表露出来,轻声说道:“多谢姐姐关心。” 香竹拉过晴烟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按理说,咱们这些做奴婢的,不该说主子的不是。可是侯爷这次做的确实太过了,妹妹是二奶奶带来的人,又不是我们宁府的人,哪能由着侯爷的性子……就算是看在二奶奶的面子上,也是不该如此。” 几句话正说在晴烟心坎上,晴烟不由得更担心起来。香竹说的不错,她本就不是宁府的人,除了书香,宁府还有谁能为她做主?可是书香毕竟是进门没几个月的弟媳妇,又怎么好管宁致达房里的事。只怕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书香也不得不让步。 看着晴烟焦灼的神情,香竹劝道:“妹妹别太担心,毕竟咱们房里的事情还有二爷和二奶奶做主呢。二爷和二奶奶都是最和气不过的,平日里最是体恤下人,定会护得你周全。” 晴烟低下了头,这些话也不过是泛泛的安慰之词罢了。明眼人谁不知道宁致达是什么样的人,如果真是要硬逼着宁致远和书香…… 就算是书香不肯答应,晴烟又怎么能让书香为了她受委屈,得罪了大房。 香竹看着晴烟的泪滴落下来,叹了口气:“其实依我说,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晴烟此时心乱如麻,听见香竹的话顿时心生希冀,抬头拉住了香竹的手:“若是姐姐能给晴烟指一条活路,晴烟一定不会忘了姐姐的大恩大德!” 香竹急忙虚掩住晴烟的口:“看妹妹说的,你们姐妹何必说得这样客气?何况我也是心疼着妹妹成日在房里愁闷,这才想了这么个主意。” 晴烟急道:“姐姐,到底是什么主意?” 香竹看了看窗外,伸手向正房指着,悄声说道:“这事啊,妹妹还得去求二奶奶……” * 何旺家的进了院子,正好看见晴烟低头出了房,忙笑道:“姑娘这是去哪儿?” 晴烟心里有事,冷不丁倒被吓了一跳,抬起头才看见是何旺家的,勉强笑道:“何嫂子来了。” 何旺两口子自从陪着书香嫁过来,就在外院领了个闲职,书香不大出门,房里的使用宁府又都是有份例的,外府的采买也不多,因此何旺家的也不大常在书香跟前做事的。 毕竟都是从沈府过来的,何旺家的看见晴烟不由得多生出几分亲近来,一抬头却看见晴烟眼睛红肿,似是刚刚哭过了,就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晴烟掩饰地说道:“也没什么。何嫂子来找二奶奶?” 何旺家的笑道:“眼看要过节了,问问二奶奶过节要预备的事呢。” 晴烟便知道何旺家的听说老夫人让书香准备茱萸会的事,也想来帮衬帮衬,便说道:“这会子二奶奶大概在歇中觉呢,我去问问锦瑟姐姐。” 何旺家的笑道:“那就劳烦姑娘了。” 看着晴烟的背影,何旺家的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过了一会儿晴烟出了房,小声说道:“何嫂子晚间再来吧。” 何旺家的便知道书香不得空儿,笑着谢过晴烟出去了。 晴烟在廊下思量了片刻,又进了锦瑟的房。 香竹出的主意虽然让人忍不住多心,可是晴烟现下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这话她却又不能直接给书香说,只有求锦瑟或者碧萱带话给书香。 可是前阵子碧萱的事情刚被书香和锦瑟误会,如果让碧萱去和书香说,未免不大合适。 锦瑟见晴烟又折了回来,不免诧异起来:“你这是怎么了?有事?” 晴烟犹豫了半晌,才含羞将话说了,谁知没等说完,锦瑟就跳了起来,气得脸色都变了:“这是谁给你出的馊主意!?” 晴烟吓了一跳,虽然知道锦瑟是个急性子,可是她也不知道锦瑟竟然一听就炸了窝。 晴烟赶紧说道:“我的好姐姐,快低声些。我……我这不也是没办法吗?何况姐姐也是知道我的,哪里会动这样的脑筋,真真儿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了!不过是寄个名,我一定不会……” 锦瑟劈头盖脸地骂了起来:“亏你想得出来!让二爷把你收了房?二奶奶才嫁过来几天,身边的丫环就这样不安分起来!你让外人看了会怎么说二奶奶!你让二奶奶的脸往哪儿放!” 要是书香当真让宁致远收了晴烟,先不说书香会是什么心情,就是让别人看了,也会暗地耻笑书香的丫环没规矩。要是书香不让收,那更是犯了妒忌的罪名。 晴烟又羞又急,忍不住哭了起来:“我……我哪是这个意思……姐姐也太冤枉人了!” 两人吵着,碧萱和寻冬等人已跑了过来,见锦瑟气得跳脚,晴烟哭得可怜,忙一人一个劝住了。 绿云站在门外,想劝又不好开口。毕竟锦瑟晴烟等人都是书香的丫环,万一说错了话,得罪了哪一个都不好。 香竹一脸不明所已的神情,茫然迷惑地看着房里的几个人。 这个锦瑟可真是个绊脚石,她好不容易劝动了晴烟,没想到却让锦瑟给搅了。 晴烟还在哭着:“……难道你们还不知道我么,我要是有半分那种心思,就让我天打五雷轰,死了没处埋!” 几日来的委屈涌了出来,晴烟一时哭得头都抬不起来。 碧萱和寻冬不知道是因为何事,还以为是锦瑟两人拌嘴,一个劲劝道:“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二奶奶正歇着呢,你们倒在这里吵得惊天动地的。” 锦瑟指着晴烟向碧萱说道:“你听听她说的什么混账话!说要去求二奶奶,把她给二爷收了做姨娘……” 第一百三十三章陪房(二) 锦瑟这一句话叫出来,几个丫环都愣住了。 晴烟捂着脸,哭得抽抽搭搭。 碧萱和寻冬交换着惊讶的眼神。 绿云暗暗地看了香竹一眼,香竹倒像没事人似的,目光有些冷淡地看着眼前这些人。 六个丫环正僵持着,忽然听见正房那边传来书香的声音:“锦瑟。” 锦瑟忙高声答应了一声,又回头向晴烟说道:“趁早把你那歪心思收起来!要是惹得二奶奶生气,我头一个饶不了你!” 晴烟哭得哽咽难言。 碧萱和寻冬看着晴烟,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几个丫环各怀心思地散了。 书香从榻上支起了身子:“外面吵什么呢?” 一睁开眼睛,身边竟然一个人都没有,厢房那边倒是高一声低一声的像是在吵架。她身边这四个丫环平日里关系都很融洽,到底会因为什么事吵成这样。 锦瑟脸上的怒色还没完全褪去,却也知道这话最好不要说给书香听,一时却又找不到合适的借口,支支吾吾地答不出来。 书香看着锦瑟,锦瑟最是心里藏不住事情的,分明是和人吵起来了,却又不肯告诉书香。 书香想起隐隐约约听见的“二爷”的字眼,心头微微地一跳。 锦瑟勉强笑道:“二奶奶醒了,我给二奶奶倒茶。”说着转身往桌子那边去了。 书香的视线看着锦瑟的背影。锦瑟不肯说,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事。能让房里的几个大丫环都跑出去,可见吵得有多么厉害。 锦瑟端了茶过来,岔开了话头:“头里何旺家的来了,大概是想跟二奶奶回话。我说二奶奶正睡着,让她晚间再来。” 书香点点头。锦瑟见书香没有继续追问方才的事。暗暗松了口气。 那边晴烟哭着回了自己的房。走过香竹身边,连看也没看她一眼。 香竹撇了撇嘴,没用的东西,除了哭还会什么,连个话都说不好,要是惊动了宁致远和书香,谁也别想存指望了。 想到这里香竹心里就有些失落,本想借着晴烟的事情去探探书香的口风,谁知道书香那边还不知道。锦瑟这里就直接给拦了下来。锦瑟这个大丫环还真不是好惹的。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书香那边是没听到什么风声的,否则要是被人知道是她的主意。她就更不用有什么打算了。 香竹思量着回了自己的房。 晚间用过了饭,何旺家的来给书香问安:“眼看到节下了,何旺在外头采办了两盒礼物,特意孝敬二奶奶的。” 书香笑着收了:“还没想好给你们赏些什么。你们倒先来给我送礼了。” 何旺从前是沈府处事房的,这些迎来送往的礼仪最是周到。 何旺家的见书香夸奖,喜得笑容满面:“二奶奶这话我们可担不起,如今二奶奶事情多,人又忙得紧,我们就是想孝敬,也不好来打扰。就怕帮不上忙,反而还给二奶奶添乱。” 这话是在暗示书香,他们两口子是想在书香面前当差的。 书香想起沈老太太在介绍这两个陪房的时候说的话。 自从嫁进来,她就一直忙着各种各样的事,这两个陪房还真没太留心,现在想想,她的确应该好好关照一下她的陪房,过了重阳便是年下,过了年春天她就要预备庄子上的事情。 另外老夫人现在慢慢地让她开始管事,那些复杂的关系和礼仪,她更应该早些让何旺准备好才行,免得事到临头出了差错。 想到这里,书香笑道:“你来的正好,我刚还想着要派个妥当的人替我回一趟沈府。明儿你就走一遭吧。” 何旺家的一脸喜色地应了。 这时候传来宁致远的声音:“打发人回沈府做什么?” 一屋的丫环齐声说道:“二爷。” 宁致远脸上带着笑意进了房,书香起身笑迎着:“我们正说话呢,你也不说一声儿就回来了,反倒吓了我一跳。” 何旺家的偷眼看着宁致远和书香,看来两人感情很好,书香和宁致远说话的时候都带着掩不住的笑。 宁致远说道:“不过是随口问问,你什么时候胆子这样小起来。” 绿云上前服侍宁致远进了套间。 书香吩咐何旺家的:“……回去给老太太和大太太问好,”说着眼神一黯,“……就说大姨娘的事情让老太太操心了。” 何旺家的答应了,书香又让锦瑟去拿礼物:“这是给大老爷和大太太的,老太太的另包一份。” 书香本想让寻冬回去的,这次派了何旺家的,却又不好让寻冬和何旺家的一起回去了,毕竟是第一次吩咐何旺家的做事,要是还派了寻冬,一来容易让何旺家的以为书香不信任她,二来书香也是想看看何旺家的办事是不是懂规矩。 宁致远换了身家常的湖蓝广陵长衫,出来就看见一堆的东西摆在桌子上,书香还在吩咐锦瑟找:“……我记得还有一匹雨丝锦,你看看那个花梨木柜子里有没有。” 何旺家的笑着给宁致远行了礼:“二爷。” 心里却有些替书香担心,毕竟是新媳妇,这样粗心,怎么能就这么当着宁致远的面整理要送给娘家的东西。要是宁致远是个稍微有些心思的,难免就会不高兴起来。 何旺家的正思量着,谁知宁致远已开了口:“上次那个玄狐皮,可别忘了包起来。老太太有风湿,现下眼看要入冬了,那狐皮做成护腿是最好不过的。” 书香笑着答应了:“还是二爷细心,我就替我们老太太多谢二爷了。” 宁致远笑而不答。 书香就让锦瑟去翻找狐皮,锦瑟找了会儿没找到,说道:“我记得是晴烟收起来的。回头我再问问她吧。” 何旺家的听锦瑟提起晴烟,抬头看了锦瑟一眼。 脸上淡淡的,却带着一股似有若无的怒气。 宁致远和书香都开了口要寻的东西,又是明儿就要送到沈府的,怎么锦瑟却忽然不紧不忙起来?不过是件东西,叫晴烟过来问问不就得了。为什么还要书香等着。 书香大概也想到了这一点,却并不点破锦瑟的心思,又看着拿别的东西去了。 宁致远见书香忙着,便说道:“我去看看四弟。” 书香起身笑着将宁致远送出了房:“房里太乱,只怕二爷看着也烦心,我这就安排好。” 宁致远说道:“不用着急,别落了什么东西才好。” 待宁致远走了,锦瑟才给碧萱使了个眼色:“你去问问晴烟,那狐皮她给收在哪儿了?” 等宁致远不在,锦瑟才提起晴烟来,难道是因为宁致远和晴烟…… 何旺家的想起刚才进来的时候,听见小丫环说起白日里几个大丫环吵架的事情来。 看着书香淡然的脸色,何旺家的有些思量起来。 也不知道书香听说没听说这件事,不管怎么样,毕竟是自己身边的丫环。大户人家这样的事情也不少,通常若是丫环有了这个心思,主母的心里也就离这个丫环远了,即使是往后丫环抬了姨娘再风光,也总是存了隔阂。 何旺家的想起他家男人这些日子在处事房里,虽然是二奶奶的陪房,可是毕竟吃亏在跟宁府的家仆不熟悉,成日里也不过是闲着,没什么要紧的差事。她也知道该好好奉承书香,可书香身边有这些丫环服侍,她就有些寻不着出路。 要是这次能寻个机会,替书香分忧,往后书香一定会高看他们。如今宁府谁不知道二奶奶是最得老夫人和二太太喜欢的,只要二奶奶看重了他们,自然不愁没有好出路。 何旺家的打定了主意。 书香好容易才归整好了礼物,何旺家的笑道:“依我说,这么多东西,二奶奶也该开个单子才好,免得忙中出错。” 书香点点头:“不错,碧萱,拿纸笔写一份来。” 锦瑟清点着东西,碧萱一笔一划地写好了,何旺家的在一旁看着,赞道:“姑娘写的倒是一手好字,连二奶奶身边的人都是这样伶俐的。” 碧萱抿着嘴笑。 何旺家的小心地将礼单折好,放在怀里,跟书香行礼告辞:“二奶奶也早些歇着吧,奴婢就先回去了。” 书香点点头:“那明天就要辛苦你了。” 何旺家的连称不敢,退了出去 锦瑟给书香卸了钗环:“何嫂子怎么忽然来了,难道还真是来帮衬二奶奶预备过节的事的?” 碧萱收拾着桌子:“我看着倒像是想来巴结二奶奶的。” 书香笑道:“她是我的陪房,来巴结我做什么。” 碧萱说道:“二奶奶还不知道呢,我听说那个何旺在前院也是不大得意的。跟着二奶奶来了快三个月了,也挣不出一个出身来,他们两口子能不着急吗?” 书香扬起眉头:“哦?原来是这样,难怪她这几天总过来想找我回话呢。” 锦瑟撇了撇嘴,说道:“二奶奶怎么这么放心,就把送礼这差事交给她了?” 这可是个好差事,既能回沈府,又能得老太太等人的赏赐。而且书香把这个差事交给了何旺家的,自然就说明何旺家的在书香面前是得用的,沈家人也会高看她几分。 第一百三十四章陪房(三) 书香缓缓地说道:“她是我的陪房,做这些事情也是应当的。何况她是老太太亲自给我挑的,老太太要是看见这次是她回去,自然也能放心不少。” 锦瑟和碧萱恍然大悟。 书香说过了话,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怎么这半天都没见着晴烟?” 锦瑟和碧萱换了个眼色,顿了顿才说道:“二奶奶不是让她这几日都别出门么,大概在她自己房里吧。” 书香看着镜中的锦瑟略带惊慌的神情,更加确定了锦瑟等人有事瞒着她。 可到底是什么事呢,怎么连一向忠心的锦瑟都要隐瞒下来? 书香轻轻地梳着长长的秀发,若有所思。 * 老夫人跟宁夫人和书香说着重阳节的事:“……城郊的妙云山就很好,虽然不高,周围的景色却是极好的,上山去也容易。” 宁府女眷多,想要出门就要动用马车,若是山高坡陡,想要上去就难了。 宁夫人也附和道:“要不然在山上住一夜也好,云枫庵的灵静师太也是相熟的。” 老夫人摇摇头:“还是起早去吧,晚上最好赶回来。” 宁夫人垂下了眼帘,最近老夫人总是驳她的话,大大小小的事都要驳,她虽然生闷气却也没办法。 书香在一旁只是听着,脸上带着淡淡的笑。 这次茱萸会,老夫人的意思是宁府上下都要去,老夫人。宁夫人,她和几位小姐,这么多女眷在一起,怎么好在庵内借住。 老夫人想到出门的事,就想起宁致达来:“……致达的伤可好了?” 宁夫人答道:“多谢娘记挂着。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听着宁夫人略带生硬的回答。老夫人就知道宁夫人还在生她的气。倒也不去理她,只说道:“等他好了,又要到处逛去了。” 宁夫人沉着脸不说话。 二太太笑着岔开了话头:“要是去妙云山的话,就要起早。媳妇有个主意,不如让书香多预备些梅花糕来,路上也好充饥。” 老夫人立刻笑了起来:“怎么我反倒忘了。书香,那天你让人送来的梅花糕味道还真是不错,我记得以前好像在哪里吃过似的,味道又不大一样。” 书香笑着答道:“孙媳妇在娘家的时候也曾做过的。那时老太太说要多准备了些留着送人,大概也送了咱们家来。” 老夫人想了想,点头说道:“不错。是有这么回事。那时我还说这个倒新巧,没想到倒是你做的。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了!” 老夫人十分高兴,与二太太和书香说笑不已。 一旁的宁夫人瞪了书香一眼。这个书香只会一门心思讨好老夫人和二太太,竟然不把她放在眼里,虽然只是一盘糕点罢了,可是书香却没打发人给她送去,想到这里宁夫人心里就不舒服。 老夫人近来也格外偏心起二房来,什么话都愿意跟二太太和书香说,她这个长房管家媳妇反而晾在一边。 这阵子唯一让宁夫人心情好一些的事情,就是宁致达的伤终于好多了,再也不用拄着拐在园子里走了。但是想起老夫人方才的话,宁夫人还是心里不是滋味。 虽然不高兴,可是老夫人说的是实话,宁致达这阵子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就是因为要养伤,等伤势好了,又要出去成日成夜地花天酒地了。 何况现在他房里只有几个姨娘,成日为了争风吃醋又吵又闹,连她都压制不住。宁致达更是天天烦得要命,恨不能赶紧离开宁府。 宁夫人长长地叹了口气。 * 何旺家的将回礼一件一件拿出来:“二奶奶请过目,这些都是老太太给二奶奶的。” 书香看着桌子上的礼物,叹道:“怎么老太太反倒拿了这么多东西给我。” 何旺家的笑道:“不止是二奶奶,六姑奶奶那边也是一样的呢!” 书香无奈地摇摇头。 何旺家的笑着将沈老太太的话说给书香听:“……老太太看见玄狐皮,喜欢得不得了,一听说是二爷让送去的,更是没口地称赞二爷和二奶奶呢,还说这些嫁出去的姑奶奶们,就属二奶奶和六姑奶奶最孝顺,有什么好东西都惦记着她……” 说到这里,何旺家的想起一件事来,看了看房中没有外人,压低了声音:“二奶奶,奴婢这次回去,听说了一件事——二小姐已经订亲了!” 书香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来:“二姐姐……订亲了?” 华香才好了没多久,怎么这么快就订亲了。 何旺家的点点头:“千真万确,奴婢是听大太太房里的人说的。” 书香蹙着眉头:“二姐姐的病虽然大好了,可是……” 哪家会愿意迎娶一个曾经得过失心疯的小姐? 像是看出了书香的疑惑,何旺家的继续说道:“听说是翰林院的,好像姓蒋……是继室……” 书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了,原来如此,蒋家是要续弦,自然就不会那么多讲究。 翰林院?沈万宏一向喜欢读书人,这次沈万宏会满意吧? 书香抿了口茶,淡淡地说道:“那也是好事。” 何旺家的笑道:“就是日子定得急了点儿,听说二十四日是正日子了。” 这么快? 不过回头想想,华香的年纪也实在是不小了,沈大太太一定是希望越快越好。要是等过了年,华香就十九岁了。 只是,华香出嫁的时间这么紧,只怕沈大太太会十分舍不得吧。 书香笑着岔开了话头:“这几日多预备些梅花糕,你去小厨房里吩咐徐妈妈一声儿。” 何旺家的答应着退出房去。 去小厨房传话,徐婆子知道何旺家的是书香的陪房,定要拉着何旺家的说了好一阵儿话,何旺家的才出了院子。 何旺家的脸上带着喜色,看来书香对自己这次办差很是满意,要是能得了书香的看重,往后她们两口子的日子可就好过多了。 她和鲁兴家的都是书香的陪房,可是她知道她是比不过鲁兴两口子的。一来鲁兴家的和碧萱关系要好,关系自然就比她要亲厚一层。二来鲁兴是庄子上的好手,也是书香用得着的人。可是她和何旺就不同了,虽然是沈老太太亲自挑上来的,却只是在处事房当差,和书香既不熟悉,又没有什么长处,就只有多跑腿多献殷勤了。 不过看书香的样子,也不是那种难伺候的主子。何旺家的想到这里就放心多了。 刚转了个拐角,何旺家的猛然迎上了一个人。 何旺家的见了这人,心里顿时吓得乱跳起来,赶紧低头行礼:“侯爷。” 宁致达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的身后,就好像以为她身后还会冒出来一个人似的。 何旺家的心惊肉跳地不敢起身,宁致达怎么忽然跑到二房这边来了? 宁致达不耐烦地问道:“你是二房的?” 没吩咐她起来,何旺家的只好继续保持着低头的姿势,低声答道:“回侯爷的话,奴婢……奴婢是二奶奶身边当差的。” 宁致达一听到“二奶奶”三个字,立刻眼睛一亮,搓着双手问道:“你是二弟妹身边的人?太好了!” 何旺家的不知道为什么宁致达会说“太好了”,简直吓得浑身都要发起抖来。 宁致达看了看四周,脸上带着鬼祟的神情,说道:“你知道不知道……有个叫晴烟的丫环,怎么好几天没出来了?” 何旺家的没想到宁致达竟然会问这个问题,一时竟然愣住了。 宁致达脸色沉了下来:“你耳朵聋了?问你话你没听见?” 何旺家的一哆嗦,颤声说道:“晴烟……?侯爷问的是晴烟姑娘?” 宁致达嘻笑着说道:“对啊,你既然是二弟妹身边的人,肯定认识晴烟吧?” 何旺家的脑子里宛如一团乱麻,下意识地说道:“回侯爷的话,奴婢前儿在二奶奶院子里见过晴烟姑娘一次。” 宁致达眼睛直放光,凑近了何旺家的,问道:“她是不是病了?怎么好几天都没看她出来了?” 何旺家的哪里知道这些事,小声说道:“这……奴婢也不知道。” 宁致达听何旺家的这样说,就失去了兴趣,站直了身子说道:“行了,这里没你的事了。” 何旺家的如蒙大赦,赶紧行礼告退了。 何旺家的快步向外院走去,一边还想着方才的情形。 宁致达怎么忽然问起晴烟来了?晴烟只是书香身边的一个二等丫环,什么时候竟然引起宁致达的注意了? 这几日书香房里的事,锦瑟奇怪的脸色,晴烟红肿的眼睛,何旺家的越想越多,心里渐渐有了答案。 何旺家的想起前一阵子闹得沸沸扬扬的平真的事,不知不觉地收住了脚步。 何旺家的蹙着眉头,要是宁致达看上了书香的丫环,那对书香来说的确不是一件好事。从辈分上讲,宁致达是书香的大伯。从身份上讲,宁致达是宁府的侯爷。无论怎么样,书香都没有拒绝宁致达的道理。 可是以书香这样的性子,又怎么会甘心把晴烟送到宁致达这种人身边做姨娘? 难道,书香最近在烦心的就是这件事? 何旺家的抿紧了嘴唇。 第一百三十五章陪房(四) 正是秋天,妙云山上景致葱茏,放眼望去只觉得心情大好。 众人团团围坐在山上的亭子里,老夫人看起来精神很好,笑着和众人说着话。 宁致达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却说重阳节这日有朋友要请客,就没跟着上山来。老夫人也知道有他在席间众人反而拘束,倒也不来勉强他。 老夫人笑着说道:“好容易出来一趟,你们都去玩吧,陪着我们这些老太太做什么。” 宁若霞和宁若莲早就巴不得这一句,拉着手离了席。 书香见宁若薇还是在三太太身边坐着不动,便起身走过去,低声道:“五妹妹怎么不去?” 宁若薇像是吓了一跳,抬头看见是书香,才露出一丝笑容来,低声说道:“二嫂,我……我……” 一边迟疑着,一边回头去看三太太。 三太太轻轻地推着宁若薇:“你去吧,别走远了就行。” 宁若薇还是有些不敢,书香笑着拉起宁若薇的手:“走吧,我带你去。” 宁若薇这才站起身来。 一旁的老夫人看在眼里,轻轻点了点头。自从书香嫁进门,不但宁若莲变得爱说话了,连宁若薇也渐渐合群了不少。 书香带着宁若薇赶上了宁若霞两人。 到了跟前,正好听见宁若莲在和宁若霞笑闹着说话:“……回头让你也得个牙尖嘴利的小姑子才好!” 书香笑道:“这又是在说谁?” 宁若霞指着宁若莲,说道:“还说我呢。你自己就是个不让二嫂省心的……” 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虽是掩着口笑,脸上却渐渐羞红了。 书香知道宁若霞是已经许了人家的,方才的话大概是宁若莲在和她开玩笑,便顺着说道:“看二妹妹说的。谁不知道三妹妹最好的。” 宁若霞扭着身子做撒娇状:“二嫂偏心!” 三人笑闹着。一旁的宁若薇看着也笑了起来。 宁若霞见宁若薇跟了出来。心里还有些惊讶。宁若薇一向都是不爱玩的,怎么书香反倒有这个本事,说动了她。 知道宁若薇害羞胆小,宁若霞也不便开她的玩笑,岔开了话头:“那边有一大片的花开得倒好,咱们去摘几朵来。” 宁若薇面露胆怯:“娘说……娘说不许我走远的。” 书香看看了宁若霞指的地方,也并不远,就笑着说道:“别怕,咱们都在一处呢。走。咱们摘些花给老夫人插瓶,老夫人一定高兴。” 宁若薇这才跟着大家去了。 虽然是秋天,山上的野花却还开着不少。零零落落地十分好看。几人都是十几岁的姑娘家,见了花哪有不喜欢的,便各自随着喜欢采摘起来。书香留心着宁若薇,宁若霞年长几岁。也知道照看着宁若薇,倒也没走远。只有宁若莲又是高兴又是新奇,反倒远远地跑到另一头去了。 宁若莲采得兴起,见那边几棵树上结了红艳艳的果子可爱,就又跑进了林子,刚采了几个,竟然听见了男子的声音。 宁若莲到底是个深闺小姐,一听到陌生男子的声音,立刻着慌起来,想要跑开,却又怕惊动了别人,待留下却又怕人看见,只好躲在树后。 只听那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似乎在和旁人说着话,宁若莲心下慌张,脚下不小心踩断了一根树枝。 就听见那人警觉地问道:“什么人?” 宁若莲吓得心猛然提了起来,第一个念头就是远远地跑开。 书香每隔一会儿就抬头看看宁若莲的踪影,刚刚宁若莲还在那边摘花,谁知再一抬头,宁若莲竟然不见了。 书香忙对宁若霞说:“二妹妹,你和五妹妹在这边先等会儿,我去看看三妹妹。” 荒郊野外的,要是宁若莲跑丢了可不是小事。 书香提起裙角向宁若莲消失的地方快步走了过去。 刚绕过了两棵树,就看见宁若莲似乎在和两个人说话,其中一个像是男子。书香心头一紧,忙走上前去:“三妹妹。” 宁若莲回头看见书香,一颗提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还没等书香看清和宁若莲说话的两个人是谁,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你也在这儿!” 书香抬头看着眼前的人,不由得惊喜地说道:“方三小姐!” 面前的人正是方语岚,一个长身男子站得稍稍远了些,听见方语岚的声音才回头看了看书香。 书香也看了看那人,只见他眉眼清峻,似是带着些许冷意。 方语岚笑着给书香介绍:“这是我大哥方昊林。” 毕竟是陌生男子,书香向方昊林略点点头当做招呼,就和方语岚说起话来:“你怎么来了?” 方语岚说道:“今儿重阳节,我娘说这边山上景色好,就带我们来了。你……”方语岚笑着看了看书香身后的宁若莲,放低了声音:“听安清县主说,你如今是宁二奶奶了!” 书香抿着嘴笑:“你说这话的样子,倒是和章大小姐一般模样!” 方语岚笑道:“提起她啊,她如今可忙了,你还不知道吧,肃南伯世子和安清县主订了亲,眼看就要成亲了……” 书香一脸的惊喜:“什么日子?我可得厚厚地封一份礼去。” 方语岚说道:“县主一定会给你下帖子的……” 树后面的方昊林轻轻地咳嗽了两声。 方语岚这才像回过味来似的,一看见书香就忘了眼前的事,毕竟方昊林是年轻公子,宁若莲是深闺小姐,哪能久处。 方语岚笑着和书香分了手:“……过阵子得了空儿可要去我家里坐坐,咱们好好说说话!” 书香笑着应了。 书香带着宁若莲往回走去,宁若莲还是有些惊魂未定,走了几步就拉着书香的衣角,低声说道:“二嫂,都是我的错。二嫂可千万别跟娘说……” 书香拍了拍宁若莲的手,安慰道:“别怕,我一定不会跟人说的。只是往后可要多小心些。” 宁若莲忙不迭地点头。 宁若霞和宁若薇似乎有些等着急了,书香笑道:“两位妹妹久等了,咱们这就回去吧。” 正好老夫人也打发人来寻她们:“老夫人说天色不早了,请二奶奶和三位小姐准备准备,这就下山去呢!” 回了亭子,宁夫人脸色不大好看:“你们跑哪儿去了?去了那么久。” 虽然是对着宁若霞说的,眼睛却瞟着书香。 书香毕竟是做嫂子的,哪能就这么带着三位小姐贪玩。 宁若莲露出胆怯的神色来,惊惶地看着书香。 书香答道:“都是侄媳妇的不是。看见方三小姐也在那边,就多说了几句话。” 老夫人问道:“是那个太常寺卿的方家?” 书香说道:“正是。” 老夫人点了点头:“听说方家大爷很有出息。” 宁若莲几乎心惊肉跳了。 书香笑着说道:“也是托安清县主的福,孙媳妇和方三小姐还算要好。” 老夫人嗯了一声,就吩咐众人收拾东西准备下山。 宁夫人埋怨地瞪了书香一眼。 还带着三个小姐呢,就这样满山地逛去,要是遇见了外人怎么办?老夫人竟然连说都没说一句,真是偏心。宁夫人转念一想,大概老夫人也是听见了方家才没有教训书香吧,毕竟方家也是官宦世家,说上几句话也是应该的。 书香扶着老夫人上了马车,一行车马浩浩荡荡地下山而去。 * 何旺家的在院子里犹豫了片刻,才进了房。 寻冬见了,说道:“二奶奶,何嫂子来了。” 锦瑟看见何旺家的就没有好脸色,书香刚忙完重阳节的事,好不容易能歇会儿,这个陪房又没眼色地找了来,能有什么事,无事献殷勤,不就为了能巴结上书香。 书香点点头:“何嫂子来了。” 何旺家的脸上带着笑:“二奶奶这几日辛苦了。” 锦瑟在廊下嘀咕着:“知道二奶奶辛苦,还跑过来折腾二奶奶。” 何旺家的隐隐约约地听了只言片语,顿时脸上有些尴尬起来。 书香笑着让座,又让寻冬倒茶来:“何嫂子有什么事吗?” 她一向喜欢痛快人,而且这个何旺家的给她的印象也算不错,如果真有什么难处,她伸手帮帮也是应该的。 何旺家的看着在窗下擦洗茶盏的寻冬,书香会意地说道:“你们都先出去吧。” 锦瑟见寻冬被支了出来,低声埋怨道:“有事没事跑来坐着,这会儿还把人支出去……难不成她还真有什么正事不成?” 寻冬拉着锦瑟往外走去:“姐姐就别念叨了,二奶奶都没说什么。” 锦瑟撅着嘴争辩:“我这也是心疼二奶奶辛苦……” 书香低头吹了吹漂浮着的茶叶,等着何旺家的开口。 何旺家的似乎斟酌着字眼,说道:“二奶奶,奴婢这次来,是想求二奶奶个恩典。” 书香眉毛轻挑:“什么恩典?” 何旺家的垂首说道:“奴婢上次托二奶奶的福,回了沈府一趟,顺道去看了看奴婢家那二弟弟——如今也有十九岁了,在沈府处事房做采办——奴婢的老子娘知道奴婢是跟着二奶奶嫁过来的,说想求着二奶奶在宁府看看,能不能给他赏门亲事……” 第一百三十六章陪房(五) 书香微微眯起了眼睛。何旺家的怎么会忽然提起这个话头来? 想求门亲事,何旺家的是沈府的家生子,怎么弟弟的亲事反而求到宁府来了? 在处事房做采办,这可是个肥差事。若是当真有心成家,沈府的丫环愿意嫁过去的一定不少。为什么何旺家的偏偏来求她这个已经出嫁的姑奶奶? 难道仅仅是因为何旺家的是书香的陪房吗?还是何旺家的有了什么别的心思? 书香想起她身边这四个丫环,锦瑟和碧萱自然是不必说的,寻冬细心体贴,晴烟心灵手巧,个个都是书香眼前得用的人。 书香垂下了眼帘,似乎在观察手中的汝窑茶盏。 晴烟……难道是何旺家的听说了晴烟的事?难道晴烟的事情这么快就传遍了宁府? 书香转念一想,也不对啊,如果何旺家的知道是宁致达看上了晴烟,又怎么敢趟这个浑水。 见书香沉吟不语。何旺家的有些慌了神,嘴上还在带着希冀地说道:“……我弟弟人也不错,小时候也是读过几年书的,认得些许字……一定不会辱没了姑娘……” 姑娘?这就是说何旺家的的确是想替她弟弟求书香身边的丫环。只是,她到底看上了谁呢? 书香一直沉默不语,何旺家的心底越发忐忑了,自己来的是不是太唐突了?万一弄巧成拙,那可就不好了。 只是。她也是看着自己弟弟实在不错,这才斗着胆子来求书香。现在想想不禁后悔起来,书香是何等尊贵的人,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又怎么会在意一个在沈府做采办的管事。 何旺家的越想越是心虚,身后渐渐冒出一层冷汗来。 许久。书香才缓缓开口:“何嫂子怎么忽然想起来求我了?” 何旺家的见书香并未直接拒绝和斥责。心里的石头才算落了地。忙说道:“二奶奶是奴婢的主子,奴婢自然想来求二奶奶的主意。” 不再直接说恩典了,反说是让书香拿主意。 书香微微地笑,何旺家的虽然是书香的陪房,可是她那弟弟毕竟还是沈府的下人,书香怎么好直接插手。 像是看穿了书香的心意,何旺家的又说道:“奴婢的娘也是服侍老太太的,若是二奶奶答应了……奴婢的娘也能去求老太太。” 意思是,只要书香答应。这件事就不会费什么周折。 既然这样说,何旺家的自然是早已做了打算了。 书香总要问问何旺家的到底看上了谁,才好决定。就问道:“我房里的几个丫环倒也都不小了,只是一时半会我还没想好要放谁出去。” 何旺家的忙接口道:“锦瑟姑娘和碧萱姑娘是二奶奶跟前服侍的人,二奶奶自然是少不了两位姑娘的。奴婢听说寻冬姑娘的蜜饯做的好,二奶奶是最喜欢吃的。自然也要留在身边。” 果然是晴烟。 书香不动声色地说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何旺家的暗暗松了口气,只要书香没一口拒绝,这件事情就有希望。 何旺家的退了出去。 锦瑟和寻冬紧跟着进了房,锦瑟一边走,一边回头去看何旺家的出了院子门没有。等何旺家的走的看不见了,才说道:“二奶奶,何旺家的是来求晴烟的?” 书香也不答话,锦瑟接过寻冬手中的茶盏,给书香换了杯茶。 锦瑟等得心急火燎,她在廊下只听了隐隐约约的几句,像是何旺家的要给她家什么人说亲,既然求到了书香跟前,自然是想求书香房里的丫环。 以锦瑟和碧萱的身份,晾那何旺家的也不敢来跟书香求,寻冬为了跟着书香来宁府,在沈府里也是有过风波的,何旺家的大概也会听说过,自然不会开口让寻冬离开书香。 而且现下晴烟的事书香房里的人都知道,未免就会有底下的人揣度着,大概书香是想打发晴烟出去的。或许何旺家的就是听见了这个风声才大着胆子来求。 毕竟是主子跟前服侍的丫环,见的世面多,人情广,娶进来定然会有好处。 锦瑟正胡思乱想着,书香已抬起头来:“你觉得如何?” 锦瑟竹筒炒豆子一般地说道:“按说晴烟也不小了,若是那家还不错,不如就许了吧!要不然搁在府里也是……” 直到看到书香的眼神,锦瑟才像是想起了什么时候陡然住了口。 锦瑟怎么会这样迫不及待地想要把晴烟打发出去?平日里她和晴烟的关系也不错,怎么这次却像是巴不得立刻就让晴烟嫁出去的样子? 书香想起了那日丫环们吵架的事,虽然她试探了几次,锦瑟碧萱等人却像是约好了似的,都不肯露口风。 难道是晴烟自己有了什么主意?以锦瑟的脾气,眼里自然揉不得一粒沙子,若是晴烟不肯听书香的吩咐,锦瑟和她吵起来也在所难免。 想到这里,书香不免有些寒心。 书香叹了口气,轻声说道:“你去把晴烟叫过来,我要亲自问她。” 锦瑟顿时一凛,难道书香看出了什么端倪?她不由得着急起来。 书香一向心软,对她们几人更是亲如姐妹,万一看着晴烟可怜,答应了晴烟…… 锦瑟顾不得许多,立刻说道:“二奶奶,您可要拿定了主意才成!您才进府几个月,要是落下管教下人不严的名声,对您可怎么办?” 看见锦瑟忧心焦急的样子,书香这时已经确定的确是晴烟自己有了什么主意,是锦瑟一直拦着不许别人在她面前透了口风。虽然知道锦瑟是一片忠心,可是她怎么能就这样瞒着书香? 书香的神色冷了下来,说道:“去叫晴烟过来。” 锦瑟见书香沉下脸来,这才不敢说什么,出去叫了晴烟进来。 晴烟从那日和锦瑟吵过之后就一直躲在房里,连吃饭都是小丫环送进房去的,这时忽然听见书香叫她,便知道大概是为了她的事。锦瑟带着她往正房走去,一边还冷着脸低声嘱咐她:“一会儿在二奶奶面前可别乱说话!要不然,我撕了你的嘴!” 晴烟像是没听见一样,低着头进了房。 书香向锦瑟点点头:“你们先出去吧。” 锦瑟担忧地看着晴烟的背影,却又不敢违抗书香的意思,只好撅着嘴掩上了门。 书香看着晴烟,几日不见,晴烟似乎憔悴了许多,长长的头发只挽了个堕马髻,松松地垂在肩上,反而增加了几分妩媚。 书香的声音不由地放轻了,像是怕惊吓到了晴烟:“你这是怎么了?” 晴烟见书香反倒还是这样关心她,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忙忍住了,低头说道:“奴婢……奴婢没事。” 书香叹了口气:“我也知道是委屈了你,只是我现在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来,只好先让你躲过这一阵儿再说。” 晴烟实在忍不住了,扑通跪在地上,哭道:“二奶奶……” 书香吓了一跳,忙说道:“快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晴烟抽泣着说道:“都是奴婢的错,给二奶奶添了这么多烦心事。要不是怕对二奶奶声名有损,奴婢……奴婢真想死了干净!” 书香起身扶起了晴烟,柔声道:“这话说的就不对了,什么事能比生死还重要?能好好活着,就是天大的福分。” 谁也没有她这样知道生命的珍贵。 晴烟拉着书香的衣角泣不成声:“奴婢知道错了,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直到锦瑟姐姐骂了奴婢一顿,奴婢才醒过味来。奴婢怎么能动二爷的心思……奴婢是糊涂蒙了心……” 二爷?书香听着心头一颤。她担心的没错,原来晴烟真的是想跟着宁致远…… 晴烟说到这里又要跪下去:“奴婢当真没想做对不起二奶奶的事!要不是走投无路……奴婢也没想到那么多,只想着要是……也能留在二奶奶身边……” 晴烟哭得说不出话来。 书香听懂了晴烟的意思,刚刚闪过的那个念头顿时消失了。晴烟也跟着她这么久了,确实也不像是能做出这等事的人。晴烟应该是真的只是一心想留在她身边,这才想了这么个主意…… 不对,书香忽然心头一动。晴烟虽然聪明,却不如碧萱和锦瑟那样通晓世事,要不是有人提点,怎么会想出来这个主意? 书香竭力凝住心神,柔声问道:“这几日你在房里,都谁去看过你?” 晴烟抬头说道:“寻冬常去陪着奴婢说话和做针线的,香竹也去过两次……” 书香的心顿时一沉。 原来真的是香竹。 书香眉头紧蹙,从她刚进门就觉得香竹对宁致远态度不一样,只是香竹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毕竟又是宁致远身边的大丫环,不好书香才进门就打发了出去,书香这才几次忍了下来。没想到这次竟然挑唆晴烟做下这等事。 见书香蹙紧了眉头,晴烟还以为书香不肯原谅自己,泪水又涌了出来:“二奶奶,奴婢真的知道错了,奴婢……要不然奴婢剪了头去做姑子去!奴婢对二爷真的没有别的心思!” 第一百三十七章陪房(六) 书香叹了口气,安慰地拍了拍晴烟的手臂:“我知道。只是你对二爷没有心思,可别人却有……” 晴烟有些迷惘地睁大了眼睛。 书香想起何旺家的说的事,就问道:“……何嫂子有个弟弟,在沈府处事房做采办的,你可认得吗?” 晴烟竭力思索着,模模糊糊地想起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厮,便点了点头:“曾见过的。二奶奶有什么吩咐?” 书香的嘴角漾起淡淡的笑:“我想给你保个媒。” 晴烟立刻明白了书香的意思,脸上又是惊讶又是惶惑:“二奶奶,您别为了这件事就打发奴婢出去……奴婢不愿意离开二奶奶……” 晴烟说到这里,又想到书香大概会误会她的意思,以为她还对宁致远有心思,顿时又羞又怕:“……二奶奶,奴婢真的……” 书香微笑着说道:“别怕,我也不过是想问问你的意思。你也知道,如今侯爷……侯爷惦记上了你,我一时又想不起什么好办法,若是能让你嫁个好人家……虽然是小厮,但是听何嫂子说着是不错的,你若是答应,我再亲自回沈府替你相看相看。” 晴烟羞红了脸,喃喃地说道:“奴婢……奴婢都听二奶奶的吩咐。” 那就是答应了。 书香笑着说道:“你放心,要不是好人家,我也不会答应的。” 晴烟的脸犹如火烧一般的烫,低着头退了出去。 她实在没想到事情竟然会这般柳暗花明。何旺家的那个弟弟她也是在沈府的时候见过的,也听说是个本分人,如今又在管事房…… 只是要是嫁过去,就要离开书香,晴烟想到这里心里就难受得紧。 正思量着。锦瑟跟了上来。不放心地问道:“你没乱说话吧?” 晴烟想着心事。摇了摇头。 锦瑟见晴烟神情尴尬,不免疑惑起来,回头看了看正房,到底惦记着书香,又折了回去。 进房就看见书香正端坐在桌旁,手中稳稳地做着针线。 锦瑟这才放下心来,笑着走上前去:“二奶奶,该用晚膳了。” 书香抬头看了看天色:“再等等吧。” 宁致远还没回来。 锦瑟答应着,将桌子上的茶盏收了下去。 书香绣好了一片花瓣。将线头小心地绞断了。 晴烟看着也不像是不乐意,一来能逃得过宁致达的纠缠,二来又能回沈府过活。何旺家的那个二弟虽然也是个奴才。却也是明媒正娶,总比做宁致达的姨娘强。 只是要离开书香身边,书香想到这一点也觉得舍不得。 心里再放不下,书香也明白一个道理。有时候,该放手的时候就得放手了。 * 近来大房那几个姨娘听说闹得越发厉害,二姨娘三天两头的与人吵闹,还好毕竟怕老夫人,只是在大房里折腾着。宁致达是个只图几天新鲜的人,前阵子还为了二姨娘跟老夫人顶嘴,这阵子渐渐也看得淡了。又嫌房里吵,成日也不回去,只是没日没夜地在外头鬼混。老夫人着人找过好几次,不是在酒楼就是在教坊里,老夫人教训了也不管用,宁夫人更是管不了他,只好由着宁致达在外头花天酒地。 宁致达既不在家,晴烟的事情自然也渐渐冷了下来。 不知不觉到了冬月,何旺家的来探过书香的意思,书香却总是既不拒绝也不答话,何旺家的心里惦记又不好表现出来。 不过自从何旺家的在书香跟前说过那些话以后,书香倒是时不时吩咐何旺家的和鲁兴家的去她房里常走动,也经常打发她们替书香做事。 这日,鲁兴家的一脸恭顺地立在地上回话:“……老太太说前儿二小姐已经出嫁了,众位姑奶奶都忙得紧,也就没打发人来请。大姑奶奶倒是回去了一会儿,不过因为安平伯府里有事,没等二小姐上轿就走了。大老爷一直在京郊呢,也没能赶回来。” 书香抿了口茶。大概沈老太太也觉得华香嫁去做继室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吧?要不然怎么都没有下帖子请她们这些人回去热闹热闹。就连亲姐姐玉香也只是露了个面就走了。 自家人尚且如此,其他的宾客有多少自然也可想而知了。 不知道沈大太太看到华香嫁得这样惨淡,心里会是什么滋味。 书香微微一笑,抬眼看着鲁兴家的。 这阵子书香也着实留意了这两个陪房,大概是因为何旺一直在处事房里当差的,何旺家的也学着有些眼色,又会说话,只是聪明中未免透着不够稳重。鲁兴家的正好相反,沉默谨慎,虽然稳重得多,却又不够机变灵活。 书香说道:“眼看就要到年下了,那两处庄子怎么样了?” 鲁兴家的一怔,书香嫁过来快半年了,还没问过庄子上的事,怎么今儿忽然想起来了。 好在鲁兴家的早有准备,说道:“东头那个庄子还好,南边那个庄子就差了些,不过好在也有富余。” 书香点点头,问道:“听说你男人以前是在东头庄子上做事的?” 鲁兴家的答道:“二奶奶记得不错。” 书香笑着说道:“你和你男人走一趟庄子,把两边的情形都记下了,再来跟我回话。” 鲁兴家的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书香这是让鲁兴管庄子吗? 他们两口子在沈府就是不大得用的,也不是因为他们没本事,就是因为他们两个人都不会巴结奉承主子,看着又木讷,这才一直没得用。当初沈老太太把他们两个人挑上去给书香当陪房,他们也知道是碧萱在书香跟前求了情的,只是不知道书香的性子,也没抱什么希望,只是想着到了宁府,或者能比在沈府的茶水房里当差要好些。谁知来了也只是每月领着钱不做事,鲁兴是个做活做惯了的,成日在宁府里只觉得憋闷,只是书香没开口,又不好到处乱走,只好等着。没想到书香竟然这样不声不响地就替她们做了打算。 书香看着鲁兴家的惊讶的神情,忍不住笑了起来:“祖母说你算盘打得好,眼看到年下了,你可要替我好好算算帐。” 鲁兴家的抑制住激动的心情,低着头行礼:“奴婢多谢二奶奶。” 书香点点头。像鲁兴家的这种沉默老实的人最不擅长表达感情,若是当真对书香感恩,自然会好好替她做事。 书香说道:“你先回去预备预备吧。” 鲁兴家的说道:“也没什么可预备的,若是二奶奶答应,奴婢两口子后天就动身。” 京郊也不是很远,要是顺利的话,大概十天半个月的就能回来了。 书香说道:“那就辛苦你们两个了,明儿我叫人把银子给你们送去。” 鲁兴家的这次真的有点受宠若惊了,连忙摆手道:“不用,也不是出远门,哪里用得了许多银子。” 她和鲁兴两口子已经白领了近半年的银子了,一直觉得没什么差事可做,正心中不安。 书香笑道:“穷家富路,何况庄子那边的情形还不知道是怎么样的,还是早些预备着好。”顿了顿又笑道:“你是个会打算的,自然也不会浪费银钱。” 鲁兴家的心里感激,低着头答应了。 书香大概是怕她们刚去庄子上,难免需要有要打点的地方。虽然鲁兴是书香亲口委派去的,可是庄子上的关系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打进去的,若是手头有些银子,办事自然就方便许多。 书香说道:“你先去吧,,叫何旺家的进来。” 何旺家的已经在廊下等了好一会儿,初冬天气冷,这会儿脚都冻得麻了,见鲁兴家的出了房,这才进去。 也不知道书香和鲁兴家的说了什么,倒说了这么半天。 书香抬头看见何旺家的脸上红扑扑的,忙说道:“晴烟,快给何嫂子拿手炉来。” 何旺家的忙笑着说道:“奴婢可不敢当,不妨事的。” 书香半是埋怨半是嗔怪地说道:“下次去厢房里等着,何必要在外头,万一冻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何旺家的说道:“奴婢哪里就那么金贵了,倒让二奶奶担心了。” 她见鲁兴家的在里头回话,以为不过是一时半会的功夫,谁知道竟然等了这么久。 说着话晴烟已经将装好的手炉送了上来,何旺家的抬眼看着晴烟,笑道:“多谢姑娘了。” 晴烟脸上微微一红,转身出去了。 何旺家的想起自己弟弟那边的事,少不得又笑着向书香说道:“二奶奶也别嫌奴婢絮叨……前儿奴婢老子娘还跟奴婢打听二奶奶的意思呢。” 书香抿嘴微笑,清了清嗓子,何旺家的赶紧放下手炉,起身将茶盏端了上去。 书香吹了吹茶,不急不缓地说道:“何嫂子也喝些茶,暖暖身子。” 何旺家的见书香又岔开了话头,只得讪讪地笑了,端起了茶盏。 喝了几口茶,书香才开口说道:“你也别怪我又拖了你一个多月,晴烟毕竟是我身边的丫环,我也是舍不得她。” 何旺家的见书香说起来,忙赔笑听着。宁致达最近成日不在府里,晴烟自然也被他抛在脑后了,何旺家的还以为是因为宁致达那边没动静了,书香也就不急着放晴烟出去,谁知听书香的意思,竟然似乎还有转圜的余地。 第一百三十八章接任(一) 书香又说道:“这个月十六日是祖母寿诞,我和二爷一块回去给祖母贺寿。你回头帮我拟一份礼单出来。” 何旺家的一怔,不是在说晴烟和她弟弟的亲事吗,怎么书香又说到沈老太太寿诞的事情来。 书香见何旺家的失落的神情,忍不住笑道:“那日事情多,想来你弟弟也会在前院做事吧?” 何旺家的这才明白书香的意思,书香是说要趁着给沈老太太祝寿,亲自相看。 何旺家的立刻喜形于色:“奴婢明白了……奴婢这就去准备。” 见何旺家的急匆匆地退了出去,书香终于笑出声来。 碧萱进来的时候还回头看着何旺家的,一脸的疑惑:“何嫂子这是怎么了?一头走着一头笑,我瞧着都快跳起来了。” 锦瑟也在一旁笑:“大概是喜事近了。” 听的碧萱更是一头雾水。 锦瑟笑够了,上前说道:“二奶奶也真是的,直拖了何嫂子快两个月,要是我呀,早就等不得了。” 书香抬头笑道:“原来你都等不得了,我今儿才知道。” 碧萱一怔,忍不住笑得弯下腰去。 锦瑟扭过身去背对着书香:“二奶奶就会拿我取笑。” 碧萱擦去眼角笑出来的泪珠,说道:“不过话说回来,二奶奶也真有耐性。我前阵子都以为二奶奶不肯答应了。” 书香说道:“我自然要抻她几天,要是她求到我这儿来的时候,我就一口许了,往后晴烟难免受轻视。” 碧萱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二奶奶这是欲擒故纵。” 锦瑟转过身来,说道:“你知道什么,这叫求而不得。二奶奶这样看重晴烟,回头等晴烟嫁过去了,那边自然会更看重晴烟。” 书香笑着点点头,虽然是回了沈府,毕竟是晴烟要离开自己身边的,自己已是宁府的人,往后再想照看晴烟,只怕也不会那么方便了。趁现在给何旺家的透些意思过去。那边自然不敢亏待晴烟。 碧萱掩着口偷笑:“锦瑟姐姐说的很是,我倒忘了,锦瑟姐姐最是明白这些道理的。” 锦瑟笑着过来拧碧萱的脸:“你个油嘴的小蹄子!” 几人正在房里笑着,忽然看见双兰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进门的时候被门槛绊了个踉跄。锦瑟回头看见,刚要开口训斥,就见双兰气喘吁吁地说道:“二奶奶。不好了!” 书香一惊,不由得站起身来:“怎么了?别着急,你慢慢说。” 双兰一脸的惊惶,结结巴巴地说道:“二奶奶。快去前头看看吧……侯爷,侯爷出事了!” 锦瑟和碧萱大惊失色。 书香也不说话。直接去了老夫人那边,锦瑟赶忙跟在身后。 锦瑟小跑着跟上了书香,说道:“二奶奶别着急,仔细脚下。” 书香似乎没听见似的,心里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宁致达会出什么事?难道是和沈万宏一同治理京郊运河出了差错?如果是这样,那沈家会不会受到连累?沈万宏会不会受连累? 书香越想越觉得不放心,宁致达如今只有这一个差事,除了运河的事,还会出什么事?何况宁致达又是个那样性情的人,沈万宏一向耿直。是不是宁致达和沈万宏有了什么争执? 如果当真是运河的事,那就不可能是小事,万一惊动了朝廷和皇上。宁府和沈府都要出大乱子。 书香不由得抚上了胸口,竭力让自己定下神来。 好像自从她知道沈万宏留在京城。和宁致达一同治理运河的时候,就一直在暗暗担心着这种事情的发生。 往老夫人那边去的路似乎一下子漫长起来,书香好容易进了房,见宁夫人也是刚到,正坐在老夫人身边哭得哽咽难言。 书香心头一紧,能让宁夫人哭成这样,一定不会是小事。 老夫人也是满脸泪水,见书香进来,向书香点了点头。 书香犹豫着走到老夫人身边,想要开口询问,却又实在不敢问。 老夫人握住了书香的手,拉书香坐在她身边,刚要说话,却又伤心起来,止住了话头。 书香怔怔地坐在老夫人身边,想要相劝却又无从开口。手中的帕子不由得攥紧了。 这时二太太和三太太也带着人来了,二太太鬓角有些松乱,三太太一脸惶急,大概也是听见消息就立刻赶了过来。 二太太询问地看向书香,书香轻轻地摇了摇头,意思是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老夫人见人到齐了,便擦了擦脸,似乎竭力控制着眼泪。 书香悄悄地站起身来。 老夫人环顾着房里众人,低声说道:“致达……出事了。” 宁夫人听到这句话,哭的声音顿时更大了。 二太太和三太太不由得向宁夫人看去,老夫人颤抖着嘴唇,好容易才说出一句话来:“……致达殁了!” 仿佛晴天霹雳,房里的众人立刻都呆住了。 这怎么可能,宁致达昨儿还好好地在府里,怎么忽然今天就殁了!? 二太太一脸不敢置信,三太太惊讶中带着迟疑。 见老夫人又哭了起来,一旁的书香忙凝住心神,扶住了老夫人。 书香知道老夫人虽然年纪大了,却一点都不糊涂,何况这个消息又怎么是随便说得的。 二太太看着痛不欲生的宁夫人,犹豫着开口问道:“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夫人用帕子捂着眼睛,断断续续地说道:“刚才顺天府尹打发人来,说……”接下来的话老夫人似乎有些难以启齿,顿了顿才说道:“……致达在外头喝酒,和人起了争执,两边就打起来了。谁知一个错手,致达就……知道是侯爷,卫大人已经亲自去了,现在请咱们家里派人去领……去把致达带回来……” 老夫人再也说不下去了。 一屋子人都被这个消息惊呆了。 二太太想要劝却又不知怎么开口,迟疑着说道:“只是错手伤了人,大概也不至于就致命吧。依媳妇的意思,不如让致远先去看看。别是人家听错了消息……” 宁夫人一直低着头哭,听到二太太这话抬起头来,说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那边说仵作都已经验过了,这人还能活着么……” 书香咬住了嘴唇,愁忧满面。 二太太知道宁夫人是伤心过度,也不便辩驳,只好低下了头。 三太太说道:“要不先让致连和致选去看看。” 在这里围着哭也不是个办法,既然顺天府尹派了人来,总得有人去看看才行。 老夫人似乎已经没有主意了,抬头看着书香。 书香迎上老夫人的眼神,轻轻点了点头,回头问夏蕊道:“可打发人去通知二爷了吗?” 夏蕊也是惊慌失措的样子:“奴婢……已经打发人去了。” 书香想了想,向二太太和三太太说道:“那就请三叔和四叔去看看吧,尽快打发人回来送个消息。” 宁夫人哭成那样,很明显是无力主持大局了。 三太太出去吩咐了。 书香又叫人去吩咐管家周德:“就说让他在前院候着,有什么人来打听消息的先挡回去。另外吩咐府里的下人都不许多口。” 二太太看着书香有条不紊地吩咐,心里不由得暗暗佩服书香的临危不乱。老夫人和宁夫人都六神无主了,只有书香还能镇定下来。 书香叫丫环来服侍老夫人和宁夫人净脸,又走到外头廊下去吩咐管事的婆子:“去预备下发丧的东西。” 宁致达的事情出得突然,宁府一点儿准备也没有。 书香打点完了外头的事,又进房去看老夫人和宁夫人。 二太太正劝着老夫人:“娘年纪大了,受不得辛苦,不如先进去躺一会儿,等有了消息再进去跟娘回话。” 老夫人摆了摆手:“我在榻上靠一靠也就罢了。” 宁夫人似乎一下子老了十岁,满脸的憔悴,一双眼睛失去了光彩,茫然地盯着桌子腿。 到了晚间宁致远和宁致选等人才回来,来不及换衣裳,直接去了老夫人房里回话。 宁致远看了一眼书香,沉声说道:“侯爷是在……和人喝酒打了起来,那边也是个官宦人家的公子,打架的时候不小心把侯爷摔在了地上,刚巧碰上了地上的碎瓷片,正划在侯爷的脖子上……” 宁致远还没说完,忽然听见房里响起一声尖锐的呼叫,众人纷纷回头,只见宁夫人直挺挺地站起身来,双手紧紧地抓住领口,身子摇摇晃晃,似乎要摔倒在地上。 书香忙上前要伸手,宁致连已一个箭步跑上前去,宁夫人软软地倒在他的怀里,昏了过去。 宁致连疾声唤道:“母亲,母亲!” 书香忙回头吩咐:“快去请郎中!” 二太太快步上前,伸手用力按在宁夫人的人中穴上,过了好半天,宁夫人才悠悠地醒了过来,一睁开眼睛就哭喊了出来:“我的儿啊!” 一屋子人见此情景难免心酸起来。 书香温言说道:“夫人先回房休息吧。” 宁夫人几乎失去了反驳的力气,顺从地站起身来。书香和二太太送宁夫人回了房。 第一百三十九章接任(二) 宁府中到处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气氛,似乎是暴风雨来之前的短暂宁静,让人压抑地几近窒息。 丫环婆子们虽然脚步匆匆,话却说得极少,个个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似的。 宁夫人一病不起,老夫人虽然勉励撑着,已是憔悴不堪。回话的人自觉地都去请书香拿主意了。 次日就有各府闻讯前来,宁致远在外院忙碌招待,二太太和三太太陪着女客,书香在内院处理事宜。好在还算有条不紊。 宁府少夫人的丧事还没过几个月,又出了宁致达暴亡的事,各种流言不免纷纷传扬开来。 有人说宁府流年不利的,也有人说家风日下的,甚至还有人问宁府是不是招惹了什么邪气。 至于宁致达的死因,说法就更多了。虽然丫环婆子们不敢当着主子的面说,但是私下已有各种流言蜚语,说宁致达是被少夫人和平真索命了的。一时间宁府里人心惶惶。到了晚间,若是无事,各房都早早地关了房门,不敢轻易出来。 而宁致达暴亡的真实原因,宁致远却一直没有跟书香说。一来是事情太多,两人也很少能有私下交谈的时候;二来宁致远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这一点在宁致远第一天回来的时候,书香就隐隐有了预感。 大概是因为宁致达死得不光彩。 宁致远这几日除了要预备发丧的事,还要时不时去顺天府衙。书香已知道那个和宁致达斗殴失手伤人的公子。竟然是中军都督府韩家的嫡次子,名叫韩少元。 中军都督府手握重兵,宁致达虽是有爵位的侯爷,实际地位却没有韩家高。只是事关韩宁两家,顺天府尹也不敢轻易判决。只得上报到刑部。韩少元暂时扣在狱中。等候发落。 听说韩都督第二天就亲自登门来赔罪。老夫人不肯见,宁致远在前院招待了一会儿,老夫人就借故叫宁致远进去,亲自发了话。 “杀人偿命!跟他们有什么可说的?就算他们说出大天来,致达也活不过来了!你赶紧把他们打发走,不必多话!” 书香不知道前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听曹妈妈说韩都督亲自去灵前祭拜了宁致达,才离了宁府。 只是到了晚上宁致远回来,书香看得出他神色凝重。 书香知道宁致远心神疲惫。也不多话,只是服侍了他换过衣裳,就由着宁致远静静地坐在窗下思索。 无论什么事情。一旦涉及到权力,就很难做到各方兼顾。而兵权又是权力最实在的体现,稍有不慎,就会牵连甚广。 而这次。宁府失去的又是如今的当家人,靖远侯宁致达。 无论怎样,宁致达已经没了,而如何处理好韩家的事情,又成了让人头痛万分的事情。 如果真的能像老夫人说的杀人偿命那样简单就好了…… 宁致远缓缓地转动着手中的玉扳指,陷入了沉思。 不知过了多久,宁致远忽然觉得肩上多了件衣裳,抬起头,就看见书香正轻轻地将一件外衫披在他身上。 宁致远微微点头示意:“你这几天也辛苦了,早点儿歇着吧。” 书香柔声说道:“妾身不妨事,倒是二爷成日早出晚归的,应该多休息才是。” 说着,书香不由自主地抬手抚上宁致远的眼角。 才几天的功夫,宁致远的眼下已多了一层淡淡的阴影。 馥郁的香气袭上鼻端,宁致远的心情不由得舒缓了下来,他握住书香的手,拉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左右也睡不着,不如咱们说会儿话。” 书香顺从地坐在宁致远身旁。 宁致远沉默了半晌,才说道:“侯爷的事……这几天我也到处打听了,韩家上下都疏通了关系,只是扣着不发,大概也是想等咱们家让步。韩少元又是嫡出,韩都督是铁了心要保住他的性命了。” 书香轻声说道:“……是顺天府的仵作验的尸,也是顺天府问的供词。二爷可仔细看过了,当时情景真的是韩公子失手吗?” 宁致远看着书香的眼睛,书香这是担心供词被韩都督动了手脚。失手误伤是可以轻判的,如果韩都督当真有心为韩少元开脱,一定会在供词上做文章。 宁致远叹了口气,说道:“当时侯爷的几个朋友也在,卫大人给我看过了供词,也没看出什么破绽来。” 若是要串供或者改状纸,总会有蛛丝马迹可循。 书香听宁致远说得含糊,便低下了头。 宁致远以为书香认为他是在敷衍,伸手握住了书香的手,轻声说道:“不是我故意要瞒你,只是……” 书香抬头止住了宁致远的话头,微笑道:“二爷说的哪里话,妾身怎么会不信二爷呢?” 宁致远说道:“让你知道也没什么,只是我觉得……”他顿了顿,才叹了口气,说道:“侯爷是在教坊里头出的事。” 书香已隐隐猜到了宁致达死得不光彩,所以宁致远才迟疑着不肯说。 宁致远轻声说道:“……侯爷和韩公子都看上了那里的头牌姑娘,又喝多了酒,才会打起来的……侯爷平日里虽然胡闹,却也没结下什么仇家,因此,我推断着韩公子也确实是失手。” 书香看着宁致远的脸,一时百感交集,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宁致达毕竟是长兄,宁致远是怎么也不应该议论他的是非的,这次能跟书香这样坦白,可见是对书香真的坦诚相待。 书香略带感激地垂下了眼帘:“连二爷都这样说,可见那韩公子的确不是故意。” 为教坊里的姑娘斗殴致死,这理由传出去,宁家就会颜面扫地了。 宁致远听出了书香话语里的意思,手上的力度微微紧了紧,说道:“韩都督也是知道咱们家里不愿张扬此事,一边四处打点,一边托人来跟咱们家说和。今天还请了肃南伯亲自过来,答应只要咱们放过了韩少元,什么条件都肯答应。” 书香微微蹙着眉头,肃南伯?章筠慧的父亲? 书香竭力思索着关于肃南伯的事,缓缓说道:“肃南伯与刑部关系密切。” 宁致远有些惊讶地看着书香,书香是怎么知道的? 书香见到宁致远的神情,解释道:“妾身和章大小姐见过几次面。” 宁致远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也不是外人。” 韩都督能请肃南伯亲自来说和,可见是不遗余力。 书香却想得更深,紧蹙着眉头说道:“韩都督能请得动肃南伯,一定是关系十分要好。” 宁致远点点头:“所以一时间,我也难以回话。” 书香猛然想起重阳节那天遇到方语岚的事来,脱口说道:“二爷可知道,肃南伯世子是和安清县主订了亲的?” 宁致远闻言也是一惊。 安清县主与太后亲近,安清县主与肃南伯世子订了亲,肃南伯亲自来替韩家说情…… 书香和宁致远怔怔地对视着,两人均是满脸惊诧。 韩都督是太后那一派的人,而宁致达是亲近皇后的那一派。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仅仅是宁致达暴毙的事情了。韩都督之所以这样紧张,就是怕皇后会认定韩家是为了政见不合,才伤了宁致达。一旦皇后插手此事,势必引起朝廷两派争端。 书香只觉得脊背渐渐覆上了一层冰冷的寒意。 上次只不过是因为太后亲自给宁致远指婚,皇后就授意庆王传出春闱泄题的消息,试探宁致远的态度。这次关系到靖远侯的人命,皇后又怎么能善罢甘休。 宁致远想到这一层,脸色越发地沉凝。 唯今之计,只有快些解决掉宁致达的事。 韩都督派肃南伯来宁府说和,一个原因是因为肃南伯德高望重,另一个原因是因为让肃南伯来,就能暗示宁致远,韩家是太后这一派的人。而太后给宁致远和书香指婚的事情又是人尽皆知,外人理所当然会认为宁致远也是太后看重的人。 这才是韩都督真实的意图。 而现在,宁府对此事的态度将会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宁致远起身在房里来回地踱步,紧张地思索着。 其实结果已经显而易见,若是皇后想要插手此事,太后一定会认为皇后想削弱韩都督的兵权,这件事情未来的发展态势将会越演越烈。 现在要是能及时作出决定,局势还有可能被控制住。 宁致远停住脚步,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 世事总是这样,退一步才能海阔天空。 书香忧道:“二爷,老夫人和夫人那里……二爷可要缓缓地说。” 宁夫人已经伤痛欲绝,要是知道宁致远不肯替宁致达报仇,一定会又气又急。老夫人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一定要韩少元抵命。要是认为宁致远不肯替宁家出头做主,只怕也不会轻易答应。不过老夫人好在肯听道理,只要将形势的严峻讲清楚,老夫人应该也会同意的。 宁致远说道:“我知道,你放心吧。” 书香看了看外头,说道:“时候不早了,二爷歇下吧。明儿还有不少事情呢。” 既然决定了,就要抓紧时间,以免夜长梦多。 宁致远凝重地点点头。 第一百四十章接任(三) 这日是发丧的正日子,宁府上下均是披麻戴孝,处处都是白布和灵幡。大街两旁均是各府设的祭棚,宁夫人病重不能出来,宁致远和书香,宁致选和宁致连在各个祭棚里按礼接祭。 一路浩浩荡荡地到了寄灵的寺里,周德等人安排停灵摆祭之事。书香陪着二太太和三太太在正房里招待女客,正忙着,忽然碧萱进来,悄悄地拉了拉书香的衣角,附耳说道:“二奶奶,大姑奶奶来了。” 书香一怔,玉香也来了? 不过玉香是安平伯府的少夫人,替安平伯府来祭奠也是理所当然。 书香向众人告了罪,出了正房。 玉香独自在厢房里等着,见书香进来,便站起身来,用帕子擦了擦眼角,说道:“七妹妹。” 书香说道:“大姐怎么也来了。” 玉香说道:“七妹妹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这个做姐姐的哪能不来看看。” 书香微微一笑,没有答话。 从前玉香可并不如现在这样热络,没出嫁之前和她们同住在沈府的时候,玉香虽然不像华香那样刁蛮刻薄,对她们这些庶出的妹妹却也没怎么关心过。等嫁到了安平伯府,沈府的事情中,玉香就只管大太太和华香,其他妹妹们几乎是不闻不问。 无事不登三宝殿,书香倒是很想知道,玉香忽然来了是什么用意。 玉香和书香寒暄了几句,就渐渐转到了正题:“听说侯爷是被韩都督家的二公子失手误伤的?” 书香谨慎地答道:“这些事情是二爷在外头料理的。我不大清楚。” 玉香轻蔑地撇了撇嘴角。 庶出就是庶出,即便是嫁到侯府又怎样,还不是一样的什么事情都不懂。 想起自己来的用意,玉香还是压制住了心里的不屑,问道:“不知道宁老夫人和宁夫人怎么样了?” 这个问题书香就不能再敷衍了。说道:“老夫人身子不大好。宁夫人也病了。” 大房的侯爷、嫡子去世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一般人都很难承受。 玉香却似乎并不关心老夫人和宁夫人的身子,只是试探着问道:“也不知道老夫人和宁夫人有什么打算?” 书香抬眼看了看玉香。 难道玉香也是韩都督请来的说客? 书香斟酌着说道:“……侯爷没了,毕竟不是小事。” 玉香也觉得自己问得太唐突了,脸上不由得讪讪地,却还是追问道:“那二爷有什么打算?” 书香坐直了身子,显得有些冷淡:“大姐到底要说什么?” 玉香碰了个钉子,却又像是松了口气似的,将准备好的话一股脑说了出来:“七妹妹,你也别怪大姐多嘴。如今韩都督可是太后面前的红人。又有兵权。妹妹和妹夫的婚事也是太后亲自下旨赏赐的,就算是看在太后的面子上,妹妹也该劝劝二爷……” 书香的脸渐渐沉了下来。玉香却还在兀自滔滔不绝地说着:“……人死不能复生,往后的事情还不知是怎么样的呢!要是宁家这次能放韩公子一条生路,韩家一定对宁府感恩戴德……” 书香猛然站起身来。 玉香吓了一跳,抬头看着书香。 书香强行压制住内心里的不满。说道:“大姐先坐着,前头还有几个要紧的客,妹妹就先失陪了。” 说罢,也不看玉香,径直走了出去。 玉香气得不行,低声向书香的背影说道:“不识好人心!” * 到了沈府门口,宁致达亲手扶着书香下了马车。 沈府的门房赶紧上前来行礼:“七姑爷,七姑奶奶好。” 书香紧了紧披风,与宁致远并肩进了大门。 沈老太太穿着枣红色的鹤纹织锦缎袄,正坐在上首和大奶奶说笑,见书香和宁致远进房,脸上微微有些惊讶,忙吩咐看座,又说道:“你们府里刚出了事,正忙着,怎么还特意跑了来。” 书香笑道:“祖母的寿诞,我们做小辈的怎么能不回来看看。” 刚说了几句话,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怎么七妹妹比我还早!” 书香抬头就看见灵香笑盈盈地进了房。 几个月不见,灵香稍稍丰泽了些,却也更加明艳动人。灵香先给沈老太太行礼拜寿,就拉住了书香的手,亲热地说个不停。 屋里都是女眷,宁致远坐了会儿便告退出去了。 沈老太太见书香和灵香都回来拜寿,高兴得一直笑个不停。这时各府的客人也纷纷来了,大奶奶出去迎接。 灵香向书香说道:“我听我们四爷说了你们家里的事,我还当你今儿不能来了呢。” 书香看了看四周,说道:“祖母寿诞,怎好不来的?就怕我是身上带着孝的人,冲了祖母的好日子。” 灵香忙说道:“怎么你都出了阁,还是这样小心?你明明知道祖母是不会挑这种事情的。” 书香笑道:“知道祖母不会在意,所以我才回来了。” 灵香低声问道:“……那韩家的事,你们二爷是怎么打算的?” 书香知道灵香不会是和玉香一样来做说客的,只是出于关心才这样问。便答道:“还在跟老夫人和夫人商议着。” 灵香叹了口气:“也真难为你们了。” 这话让书香听了又是一番思量,灵香是嫁进镇国公府的,尚元凯又是太常寺主簿,对于朝廷的党派之争,自然也会有所了解。灵香这样关心宁家的事,可见宁致达之死已经在官府世家中引起了不少猜测。 这件事情,真的应该早些了结才好。 书香想着心事。与灵香一同出了房去赴宴。 许多与沈府交好的人家都来给沈老太太祝寿,镇国公府的尚二奶奶、尚四爷,沈老太太的娘家何府,李尚书家的李三太太,都御使孟二太太。还有许多书香不大相熟的人家。 妍香独自回来了。虽然带了不少礼物。脸色却不大好看。大概是因为宋辉没有和她一同前来的缘故。 妍香看向书香和灵香就更不自在了。宁致远和尚元凯都来了,一个商贾宋辉却说事情忙走不开。 玉香和华香都没回来。 席间不少人向书香打探消息,书香只是笑着敷衍几句,心里却暗暗警惕。 关注靖远侯府的人越多,事情涉及的人就越多。 好容易到了宴席结束,趁着大家在看戏,书香走了出来。 何旺家的早已候在廊下,见书香出来忙笑迎了上来。 见何旺家的一脸焦灼和担心,书香抿着嘴笑起来:“头里还把你弟弟夸得一朵花似的。怎么现在又担心起来。” 何旺家的脸色讪讪的:“二奶奶就别取笑奴婢了。” 书香说道:“他人在哪儿呢?” 何旺家的忙说:“二奶奶先在厢房里少坐,奴婢这就叫他过来。” 书香去厢房里坐了,锦瑟和碧萱在一旁服侍着。 书香接过碧萱端上来的茶。说道:“等会儿你们两个也帮晴烟看看。” 锦瑟掩口笑道:“那人我也见过的,不过,我可没想到二奶奶会把他说给晴烟,要不然。当初在沈府的时候,我就该好好打听打听。” 碧萱笑道:“幸好你没打听去,要不然,二奶奶现下就不知道该把他说给谁了!” 锦瑟上前扭着碧萱,笑道:“让你这小蹄子排揎我!” 正笑闹着,何旺家的进了房:“二奶奶,人带来了。” 锦瑟和碧萱一边一个站在书香身旁,书香说道:“叫他进来吧。” 何旺家的去门外传话,带进来一个中等身材的年轻男子。 书香抬眼看了看,只见此人脸色白净,眉眼清秀,举止中带着一股落落大方的气度。 那人上前行了礼:“奴才郝明,七姑奶奶。” 书香一怔:“你叫郝明?” 一旁的锦瑟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书香嗔怪地看了锦瑟一眼,锦瑟忙忍住笑,站直了身子。 郝明说道:“奴才正是。” 书香也觉得有些好笑,便忍住笑意,清了清嗓子,说道:“你多大了?” 郝明说道:“奴才过了年就二十一岁了。” 书香忽然问道:“你平日里除了当差,都做些什么?” 郝明一脸迷惑地答道:“奴才平日喜欢下棋。” 书香不禁莞尔。 又问了几句话,书香说道:“行了,你下去吧。” 郝明给书香行了礼,告退出去。 何旺家的一脸急切地看着书香:“二奶奶,我这弟弟就是太老实,平日里说话也不这么笨嘴笨舌的……” 书香笑着点点头:“我知道了,你不必说了。” 何旺家的只好闭上嘴。 待何旺家的出去了,书香看了看锦瑟和碧萱:“你们俩瞧着怎么样?” 锦瑟忍了半天,终于笑出声来:“郝明?还真是好名!” 书香也抿着嘴乐:“你呀,一点儿正形儿也没有。” 碧萱笑道:“看着倒是个本分人,长得也不错,配得上咱们晴烟。” 锦瑟笑过了,又说道:“和晴烟还真是一对儿!晴烟也喜欢下棋,只是不知道他们俩谁能赢得过谁?” 碧萱说道:“自然是晴烟赢了。晴烟可是二奶奶一手教出来的弟子。” 锦瑟不以为然:“就晴烟那两手,我看不一定。” 锦瑟和碧萱还在争辩着,书香心里已有了主意。 第一百四十章接任三 这日是发丧的正日子,宁府上下均是披麻戴孝,处处都是白布和灵幡。大街两旁均是各府设的祭棚,宁夫人病重不能出来,宁致远和书香,宁致选和宁致连在各个祭棚里按礼接祭。 一路浩浩荡荡地到了寄灵的寺里,周德等人安排停灵摆祭之事。书香陪着二太太和三太太在正房里招待女客,正忙着,忽然碧萱进来,悄悄地拉了拉书香的衣角,附耳说道:“二奶奶,大姑奶奶来了。” 书香一怔,玉香也来了? 不过玉香是安平伯府的少夫人,替安平伯府来祭奠也是理所当然。 书香向众人告了罪,出了正房。 玉香独自在厢房里等着,见书香进来,便站起身来,用帕子擦了擦眼角,说道:“七妹妹。” 书香说道:“大姐怎么也来了。” 玉香说道:“七妹妹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这个做姐姐的哪能不来看看。” 书香微微一笑,没有答话。 从前玉香可并不如现在这样热络,没出嫁之前和她们同住在沈府的时候,玉香虽然不像华香那样刁蛮刻薄,对她们这些庶出的妹妹却也没怎么关心过。等嫁到了安平伯府,沈府的事情中,玉香就只管大太太和华香,其他妹妹们几乎是不闻不问。 无事不登三宝殿,书香倒是很想知道,玉香忽然来了是什么用意。 玉香和书香寒暄了几句,就渐渐转到了正题:“听说侯爷是被韩都督家的二公子失手误伤的?” 书香谨慎地答道:“这些事情是二爷在外头料理的。我不大清楚。” 玉香轻蔑地撇了撇嘴角。 庶出就是庶出,即便是嫁到侯府又怎样,还不是一样的什么事情都不懂。 想起自己来的用意,玉香还是压制住了心里的不屑,问道:“不知道宁老夫人和宁夫人怎么样了?” 这个问题书香就不能再敷衍了。说道:“老夫人身子不大好。宁夫人也病了。” 大房的侯爷、嫡子去世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一般人都很难承受。 玉香却似乎并不关心老夫人和宁夫人的身子,只是试探着问道:“也不知道老夫人和宁夫人有什么打算?” 书香抬眼看了看玉香。 难道玉香也是韩都督请来的说客? 书香斟酌着说道:“……侯爷没了,毕竟不是小事。” 玉香也觉得自己问得太唐突了,脸上不由得讪讪地,却还是追问道:“那二爷有什么打算?” 书香坐直了身子,显得有些冷淡:“大姐到底要说什么?” 玉香碰了个钉子,却又像是松了口气似的,将准备好的话一股脑说了出来:“七妹妹,你也别怪大姐多嘴。如今韩都督可是太后面前的红人。又有兵权。妹妹和妹夫的婚事也是太后亲自下旨赏赐的,就算是看在太后的面子上,妹妹也该劝劝二爷……” 书香的脸渐渐沉了下来。玉香却还在兀自滔滔不绝地说着:“……人死不能复生,往后的事情还不知是怎么样的呢!要是宁家这次能放韩公子一条生路,韩家一定对宁府感恩戴德……” 书香猛然站起身来。 玉香吓了一跳,抬头看着书香。 书香强行压制住内心里的不满。说道:“大姐先坐着,前头还有几个要紧的客,妹妹就先失陪了。” 说罢,也不看玉香,径直走了出去。 玉香气得不行,低声向书香的背影说道:“不识好人心!” 到了沈府门口,宁致达亲手扶着书香下了马车。 沈府的门房赶紧上前来行礼:“七姑爷,七姑奶奶好。” 书香紧了紧披风,与宁致远并肩进了大门。 沈老太太穿着枣红色的鹤纹织锦缎袄,正坐在上首和大奶奶说笑,见书香和宁致远进房,脸上微微有些惊讶,忙吩咐看座,又说道:“你们府里刚出了事,正忙着,怎么还特意跑了来。” 书香笑道:“祖母的寿诞,我们做小辈的怎么能不回来看看。” 刚说了几句话,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怎么七妹妹比我还早!” 书香抬头就看见灵香笑盈盈地进了房。 几个月不见,灵香稍稍丰泽了些,却也更加明艳动人。灵香先给沈老太太行礼拜寿,就拉住了书香的手,亲热地说个不停。 屋里都是女眷,宁致远坐了会儿便告退出去了。 沈老太太见书香和灵香都回来拜寿,高兴得一直笑个不停。这时各府的客人也纷纷来了,大奶奶出去迎接。 灵香向书香说道:“我听我们四爷说了你们家里的事,我还当你今儿不能来了呢。” 书香看了看四周,说道:“祖母寿诞,怎好不来的?就怕我是身上带着孝的人,冲了祖母的好日子。” 灵香忙说道:“怎么你都出了阁,还是这样小心?你明明知道祖母是不会挑这种事情的。” 书香笑道:“知道祖母不会在意,所以我才回来了。” 灵香低声问道:“……那韩家的事,你们二爷是怎么打算的?” 书香知道灵香不会是和玉香一样来做说客的,只是出于关心才这样问。便答道:“还在跟老夫人和夫人商议着。” 灵香叹了口气:“也真难为你们了。” 这话让书香听了又是一番思量,灵香是嫁进镇国公府的,尚元凯又是太常寺主簿,对于朝廷的党派之争,自然也会有所了解。灵香这样关心宁家的事,可见宁致达之死已经在官府世家中引起了不少猜测。 这件事情,真的应该早些了结才好。 书香想着心事。与灵香一同出了房去赴宴。 许多与沈府交好的人家都来给沈老太太祝寿,镇国公府的尚二奶奶、尚四爷,沈老太太的娘家何府,李尚书家的李三太太,都御使孟二太太。还有许多书香不大相熟的人家。 妍香独自回来了。虽然带了不少礼物。脸色却不大好看。大概是因为宋辉没有和她一同前来的缘故。 妍香看向书香和灵香就更不自在了。宁致远和尚元凯都来了,一个商贾宋辉却说事情忙走不开。 玉香和华香都没回来。 席间不少人向书香打探消息,书香只是笑着敷衍几句,心里却暗暗警惕。 关注靖远侯府的人越多,事情涉及的人就越多。 好容易到了宴席结束,趁着大家在看戏,书香走了出来。 何旺家的早已候在廊下,见书香出来忙笑迎了上来。 见何旺家的一脸焦灼和担心,书香抿着嘴笑起来:“头里还把你弟弟夸得一朵花似的。怎么现在又担心起来。” 何旺家的脸色讪讪的:“二奶奶就别取笑奴婢了。” 书香说道:“他人在哪儿呢?” 何旺家的忙说:“二奶奶先在厢房里少坐,奴婢这就叫他过来。” 书香去厢房里坐了,锦瑟和碧萱在一旁服侍着。 书香接过碧萱端上来的茶。说道:“等会儿你们两个也帮晴烟看看。” 锦瑟掩口笑道:“那人我也见过的,不过,我可没想到二奶奶会把他说给晴烟,要不然。当初在沈府的时候,我就该好好打听打听。” 碧萱笑道:“幸好你没打听去,要不然,二奶奶现下就不知道该把他说给谁了!” 锦瑟上前扭着碧萱,笑道:“让你这小蹄子排揎我!” 正笑闹着,何旺家的进了房:“二奶奶,人带来了。” 锦瑟和碧萱一边一个站在书香身旁,书香说道:“叫他进来吧。” 何旺家的去门外传话,带进来一个中等身材的年轻男子。 书香抬眼看了看,只见此人脸色白净,眉眼清秀,举止中带着一股落落大方的气度。 那人上前行了礼:“奴才郝明,七姑奶奶。” 书香一怔:“你叫郝明?” 一旁的锦瑟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书香嗔怪地看了锦瑟一眼,锦瑟忙忍住笑,站直了身子。 郝明说道:“奴才正是。” 书香也觉得有些好笑,便忍住笑意,清了清嗓子,说道:“你多大了?” 郝明说道:“奴才过了年就二十一岁了。” 书香忽然问道:“你平日里除了当差,都做些什么?” 郝明一脸迷惑地答道:“奴才平日喜欢下棋。” 书香不禁莞尔。 又问了几句话,书香说道:“行了,你下去吧。” 郝明给书香行了礼,告退出去。 何旺家的一脸急切地看着书香:“二奶奶,我这弟弟就是太老实,平日里说话也不这么笨嘴笨舌的……” 书香笑着点点头:“我知道了,你不必说了。” 何旺家的只好闭上嘴。 待何旺家的出去了,书香看了看锦瑟和碧萱:“你们俩瞧着怎么样?” 锦瑟忍了半天,终于笑出声来:“郝明?还真是好名!” 书香也抿着嘴乐:“你呀,一点儿正形儿也没有。” 碧萱笑道:“看着倒是个本分人,长得也不错,配得上咱们晴烟。” 锦瑟笑过了,又说道:“和晴烟还真是一对儿!晴烟也喜欢下棋,只是不知道他们俩谁能赢得过谁?” 碧萱说道:“自然是晴烟赢了。晴烟可是二奶奶一手教出来的弟子。” 锦瑟不以为然:“就晴烟那两手,我看不一定。” 锦瑟和碧萱还在争辩着,书香心里已有了主意。 第一百四十一章接任(四) 宁致远从老夫人那里回来,一脸疲惫的进了屋。 书香忙叫绿云打水来,说道:“二爷,怎么样了?” 宁致远神色黯然地摇了摇头。 书香的心沉了下去。 她也知道老夫人是最不容易说通的,毕竟是长房长孙,靖远侯府的侯爷没了,老夫人岂肯善罢甘休。 何况朝廷派系之间的明争暗斗,以及皇后和太后两派的态度,这些仅仅还都只是书香和宁致远的猜测,一来不能和老夫人说的太过详尽,二来又不能让老夫人跟着操心。 真是左右为难。 绿云打了水进来,书香服侍了宁致远换了衣裳,净了脸。 宁致远用帕子擦了擦脸,说道:“夫人病者我也就没多说。祖母那边我一提起韩家,祖母就起得一句话也不愿再听。只能以后再说了。” 书香劝道:“二爷别着急,老夫人也是太过伤心,过了这一阵儿,大概也能听得进去劝了。” 只是,不知道时间还是否还来得及。就算老夫人的情绪缓和下来了,能不能答应也是未定之数。 刚说了几句话,忽然外头传来小丫头的焦急的声音:“二爷,二爷!” 书香吓了一跳,这么大呼小叫的,难到又出了变故? 一个小丫鬟气喘吁吁的进了房,书香认得她是老夫人屋里的夏薇,不由得着急起来,莫非是老夫人那边出了什么事? 夏薇右手紧紧地握在胸口,像是喘不过气来,好容易才断断续续地说道:“二爷,二奶奶,宫里来了旨意……宣二爷进宫呢!” 书香心头猛地一跳,刚才还在担心着,没想到这就来了。 宁致远眉头紧蹙,说道:“可知道是什么事?” 夏薇摇摇头:“奴婢不知道,老夫人请二爷快些过去。” 宁致远说道:“知道了。”又回头嘱咐书香,“我去看看是怎么回事,万一……”宁致远打住了话头。 书香强自镇定心神,说道:“二爷放心,家里的事有妾身照看呢。” 宁致远点点头哦,不在多说,带着夏薇出了房。 书香想起了什么似的,叫锦瑟立刻拿大氅来,披在身上快步出去了。 宁致远走在前头,书香追了上去,说道:“妾身也去前面看看。” 宁致远一愣,立刻想了起来。他刚去老夫人那里透露过想让韩家进一步的意思,老夫人却没答应。现下宫里进发了旨意召宁致远进宫,老夫人此刻一定又是着急又是心慌,书香是想去照看和劝慰老夫人。 宁致远感激地点点头,两人一前一后向老夫人那里走去。 老夫人正在和宫里来宣旨的公公寒暄着,几番旁敲侧击,来人却都不说到底为何才来传宁致远进宫的。 论职位,宁致远不过是个正六品礼部主事,哪里能有机会单独面圣。 老夫人越是问不出什么,心里越是没底。想去刚才宁致远话里隐约透出来的意思,更加不安起来。难道真的是宁致达的死引起了朝廷派系之争? 老夫人虽然知道宁致达和宁夫人是向着皇后这一派的,可是却没有太打听这些事。宁致达在世的时候,是个成日只知道吃喝玩乐的人,又怎么会搀和到朝廷和后宫的事?宁夫人的娘家倒是有些身份的,但是宁夫人一个内宅妇人,又能引起什么事端来?老夫人也就没太放在心上。 但是如果宁致达之死并没有太大影响,为什么刚才宁致远会来劝说她答应让宁家和韩家和解呢?老夫人是看着宁致远长大的,知道宁致远的性子虽然含蓄内敛,但绝不是懦弱怕事的人。老夫人也是为宁致达的死太过伤心了,竟然都没有想到这么深的关系,只是一口就拒绝了宁致远的意思。 可是还没等她仔细思量,就忽然有人禀报说宫里派了人来。 要不是有紧急的大事,怎么会传出来给宁致远的旨意。 老夫人还想在从公公口中问出些什么话来,宁致远和书香进了房。 那公公见了宁致远就站起身来,说道:“这就是宁二爷吧?” 宁致远说道:“在下正是,不知公公如何称呼?” 公公说道:“咱家姓褚,事不宜迟,二爷这就跟咱家去吧。” 老夫人不由得心急地站起身来,想要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正焦急万分着,忽然一只温柔的小手扶住了她的手臂,书香唤道:“老夫人。” 老夫人这才稍稍定下神来,回头看了看书香,书香轻轻地却十分坚定地点了点头。 老夫人不由得攥紧了收,看着宁致远跟着褚公公出了房。 书香扶着老夫人缓缓地坐下,吩咐夏蕊道:“劳烦姑娘给老夫人倒杯热茶来,暖暖身子。” 老夫人拉着书香的手不放开,似乎想要确定什么事却又不敢开口相询:“书香,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书香温言劝道:“老夫人先别着急,听孙媳妇慢慢跟您说。” 老夫人心里却是止不住的烦乱,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起来:“……怎么忽然传旨让致远进宫?难道真的是因为致达的事……” 书香接过夏蕊的茶盏,奉给老夫人:“老夫人先喝口茶压压惊。” 老夫人微微颤抖的手端了茶,只抿了一口就放了下来:“书香,你到底知道些什么?快跟我说说。” 书香抬头看了夏蕊一眼,夏蕊会意,带着房里的人退了下去。 书香这才开口说道:“老夫人,头里二爷跟你说过侯爷的事。” 老夫人叹了口气:“致达没了,我这心里也实在是难受。致远说韩都督到处托人来求咱们,只要咱们肯答应放了韩少元。我一听这话只顾着气了,还骂了致远几句,说他不懂事,哪能让致达就这么白白死了……” 老夫人说着说着擦起了眼泪:“我也真是老糊涂了,要不是出了大事,致远这孩子又怎么会个跟我说这些话?我真应该好好思量一番才是。” 书香说道:“老夫人千万别这么说,二爷也是为了咱们宁家好,不得已才想与韩家和解。二爷知道老夫人心疼侯爷,怕老夫人不答应,才没有给韩家准话,就是想听听老夫人的意思。” 老夫人攥住了书香的手,哽咽着说道:“是我太草率了,只要致远能好好的回来,只要咱们宁家能好好的……我……我都答应……” 书香拿出帕子来给老夫人擦泪,劝道:“老夫人别担心,不过是传二爷进宫里去,还不一定是为着什么事呢。老夫人还是等二爷回来再说吧。” 老夫人清了清嗓子,忧心忡忡地说道:“你年纪还小,不知道这其中的关系。你想致远不过是个礼部主事,要是为了朝廷的事,哪能宣旨召他紧急进宫?一定是为了致达的事……”老夫人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急促地说道:“难道是韩都督求到了皇上面前,想求皇上保韩少元一命?” 书香有些不忍心地摇了摇头:“只怕不是。”顿了顿才说道:“前儿二爷说,韩都督还请了肃南伯亲自来说情。” 老夫人说道:“这事我也听说了。能请得动肃南伯,韩家自然也是有些根基的,也看得出的确是有诚意。不过……” 书香轻声说道:“老夫人可知道肃南伯世子已经和安清县主定了亲了?” 老夫人渐渐蹙起了眉头:“安清县主?难道是……”老夫人猛然抬眼看着书香,一脸的惊诧和难以置信。 书香知道老夫人已经想到了这一层,便郑重地点了点头:“二爷就怕事态会进一步扩大,这才想答应韩都督,早早了结了此事。” 老夫人不由得紧紧抓住书香的手:“可是……刚才宫里已经派了人来……” 书香的心情也渐渐低落了下来,说道:“如今……咱们只能先等着。” 这时外头的小丫鬟禀道:“二太太来了。” 老夫人说道:“进来吧。” 二夫人脸上带着些许慌张,进了房就轮流看着老夫人和书香的脸色,似乎想看出什么端倪来。 书香起身行礼:“娘。” 二太太说道:“我听说宫里传了旨意,命致远进宫。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夫人向书香点点头,书香说道:“娘先别急,老夫人也在等宫里的消息呢,传旨的公公也没说是为了什么事。” 二太太脸上的慌张更加明显了,有些坐卧不宁,时不时看向门外,似乎以为宁致远马上就要回来了。 书香劝慰了老夫人和二太太半天,两人才平静了些。 虽然书香是竭力安慰着老夫人和二太太,其实书香心里也是忐忑不安,宫里传出来的旨意到底是谁的,是皇上、皇后还是太后召见宁致远?到底是为了什么事?要是宁致远说错了话,会不会连累到韩家?要是皇上知道了此事,下旨处置韩少元,那事情就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到那时,韩家势必与宁家结下仇怨,恐怕连太后也会认为宁家对此事处置不当。 靖远侯已经没了,宁家如今既没有实权有没有爵位,往后的日子会越来越艰难。 老夫人、二太太和书香在房里默默等待着消息。 第一百四十二章接任(五) 到了酉时,书香让夏蕊去预备晚膳。 眼看天已经黑了下来,宁致远却一点儿消息也无。 老夫人和二太太都没有胃口吃东西,书香劝了几句,也只得罢了。 酉末时分,前院忽然传来了消息:“二爷回来了!” 书香和二太太立刻都站起身来,老夫人也是一脸焦急。 宁致远快步进了房,二太太见宁致远安然无恙就先念了句佛,老夫人也稍稍放下心来,连忙问道:“怎么样?” 宁致远沉声说道:“是皇上传旨召见。”顿了顿又说道:“先问了侯爷的死因,我说是和韩公子喝了酒拌嘴,不小心摔倒在了碎瓷片上,流血不止才没了的。” 这样说就是替韩少元开脱了罪名,最多判个误伤罢了。 老夫人蹙着眉头:“刑部奏折呈上去了么?” 宁致远答道:“已呈上去了,也说是误伤。” 老夫人还是不放心地问道:“传你进宫就为了问这件事?” 宁致远迟疑了片刻,说道:“皇上问过了侯爷的事,就问咱们府里的情形,还问了父亲如今在哪里任职,皇上还说起祖父的功勋,着实称赞了一番。” 老夫人和二太太心里一喜,难道皇上这是想让二房袭爵? 老夫人忙问道:“你看皇上的的意思是怎样的?“ 宁致远似乎笑得有些勉强:“圣上的意思岂是臣子可以胡乱猜度的。“ 老夫人拍拍额头,终于放下心来。 书香却隐隐觉得有几分不对劲,宁致远的神情看起来虽然有镇定却透着几分心事重重,只是在老夫人和二太太面前不提罢了。 老夫人又问了宁致远几句,笑着说道:“没事就好,快去净了手,咱们一起吃饭。“ 只要宁致远平安就好,老夫人提了半日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用过了饭,老夫人就让宁致远和书香早些回去:“致远在外头忙了半日,书香也一直陪着我们,定是早就累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书香说道:“老夫人也劳了半日的神,早点儿休息。” 二太太也和书香一同起身退了出去。 出了老夫人的院子,二太太松了口气:“白日里一听见宫里传了旨,还真是把我吓了一跳。如今看你平安回来,我也就放心了。” 宁致远说道:“娘也辛苦了。” 二太太看看左右,压低声音问道:“皇上传你进去,当真没说别的?” 二太太还是有点不放心。 宁致远说道:“确实没什么了,不过……”宁致远顿了顿,觉得还是不应该瞒着二太太:“今儿皇上问儿子话的时候,皇后娘娘也在一旁。也是皇后娘娘提前祖父的功绩来的。” 书香心头一跳,这么说,想让宁家二房袭爵,是皇后的意思?难道皇后是想拉拢宁致远?如果是这样,那皇后的动作也当真是迅速了,而且还端出了皇上,请皇上亲自下旨请宁致远进宫问话。 二太太似乎也想到了这些,脚下的步伐不知不觉停了下来:“难道皇上下旨传召你,也是皇后娘娘的意思?” 宁致远像是劝慰着二太太,说道:“儿子现下也不过是个礼部主事,除了读书还会做什么?皇后娘娘也太高看儿子了。” 二太太在黑暗中露出一个苦涩的笑意。宁致达那样的胡闹,皇后不是也拉拢过去了么?若是皇后当真想用心培养宁致远,往后的事情,可就由不得宁致远了。 书香跟在二太太和宁致远身后,也是满腹心事。 宁致远和书香将二太太送回去,才转身离开。 书香和宁致远沉默不语地走着,似乎都不知道如何开口。 许久,宁致远才出声唤道:“书香。” 书香应了声,抬头看向宁致远。 黑暗中他的眼神如星星般明亮。 宁致远说道:“没事的。” 书香嘴角漾起一抹笑意,声音虽然轻柔却透着坚定:“二爷放心,妾身不怕。” 似乎感染到了书香的镇定,宁致远也微笑起来。他始终知道她是坚强的,是睿智的,就像在听到皇上有意让宁家二房袭爵的时候,老夫人和二太太第一个念头都是喜悦,而书香看到的却是此事背后的玄机,自然地,也就懂得宁致远的担忧。 前方即使有再多的苦难险阻,她也和他一样,从未想过退却。 三日后,册封的旨意便传到了宁府。 册封宁致远为靖远侯,其母为夫人,妻沈氏为少夫人。 自从宁致达暴毙以后,老夫人还是第一次露出笑脸,带着宁致远,二太太和书香亲自出去接旨。 宁致远在皇上面前说起韩少元是误伤,刑部这边便结了案子。按误伤致死罪名,韩少元被杖责四十,征烧埋银。 宁致达丧期未过,宁府也没有太过张扬。不过素日里交好的人家都闻讯来相贺,也足足忙了两三日。 这日晚间,宁致远回来房,书香正吩咐锦瑟布置碗筷,准备晚膳。 宁致远见了便说道:“忙了几日,你不好好歇着,又张罗什么。” 书香说道:“妾身看侯爷好几天都没好生吃饭了,好容易今天回来的早,想让侯爷多吃些。” 宁致远淡淡地笑:“也好,你也陪我多吃点儿,看你这几天都瘦了。” 书香脸上微微一红,一旁锦瑟低下头偷偷的笑。 宁致远提起筷子,想了想又放了下来,说道:“今天皇上召我进宫,问起大哥生前治理京郊运河的事。” 书香看着宁致远:“难道皇上想让侯爷继续接手这件事?” 宁致远缓缓地点头:“我虽然袭了爵位,却只是个虚衔,并无实职。大哥又是和岳丈大人一起做事的,皇上倒是问了我懂不懂水利这些事情,我说不曾习过,皇上也就没有问下去。” 书香说道:“大伯从前也是不大懂水利的。” 宁致达不也是被委任了和沈万红一同治理运河的事?宁致远对水利不熟悉,皇上大概也不会因此就不让宁致远接任。 宁致远说道:“就算是让我接任,也没什么,还有岳丈大人在呢。” 书香笑了起来:“侯爷什么时候也学会推脱了?” 宁致远叹了口气,看着一桌的菜肴似乎也没有了胃口,半晌才说道:“俗话说:读书万卷不如行万里路。我这么多年来,除了读书,连京城都没有出过,水利方面的书虽然也看过些,但是要论到实际治理,我就差得远了。” 书香正色道:“侯爷何必妄自菲薄?妾身的父亲也是读书人,如今不也是在治理运河吗?要是侯爷有意,妾身父亲一定愿意与侯爷多多研究水利学问的。” 宁致远听了这话,不由得抬头看着书香。 他听皇上有意让他接任的时候也是有些心动的,毕竟这是一个锻炼的好机会,要是能在此事上立功,便不会有人说宁家的子孙都是一群欺世盗名之徒。 这么多年来,他已经在宁致达的名声下忍了太久。 书香看着宁致远深邃的眼睛,微微笑了起来:“父亲一直都很欣赏侯爷的。” 宁致远终于露出了笑容:“快吃饭吧,说了半天的话,菜都凉了。” 说着给书香夹了一筷子菜。 书香也低下头吃了起来。 书香早起去老夫人和和二夫人处请了安,就往宁夫人房里走去。 宁夫人这阵子一直在养病,即使得知了宁致远袭爵的消息也从未说过什么话。 但是书香知道,如果府里有一个人会在宁致远袭爵的事情上不高兴,那这个人就是宁夫人。 宁家二房袭了爵,就代表曾经辉煌的大房失去了权势,宁夫人也没有了掌家的资格。 这对一向自负的宁夫人一定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书香早就觉得应该来看看宁夫人,无论以后的事情怎样,宁夫人毕竟还是宁家的人。 房间里弥漫着浓浓的药味,宁夫人脸颊消瘦地凹陷了下去,一双眼睛也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神采。 书香上前轻声唤道:“夫人,夫人?” 一旁的宁若霞说道:“二嫂,母亲刚吃过药,大概又是睡着了。” 书香向宁若霞报以淡淡的微笑。 宁若霞本是定下了亲事的,最近宁府连遭突变,成亲的日子也就拖了下去。宁若霞并不抱怨,成日只在宁夫人身边伺候。 宁夫人或许是睡着了,或许是不想跟书香说话,此时她对书香的声音似乎毫无反应。 书香在外间和宁若霞说了会话,又嘱咐了宁夫人身边的丫鬟几句,这才起身离去。 听到书香离开的声音,宁夫人睁开了眼睛,问道:“她走了?” 一旁的丫鬟说道:“二少夫人已经走了。” 宁夫人冷哼了一声:“二少夫人?哼!” 第一百四十三章嫉恨(一) 宁若霞进了房,见宁夫人瞪着眼睛,倒吓了一跳:“母亲醒了?” 宁夫人白了宁若霞一眼:“你和她还有什么好说的。” 宁若霞还是有些不明白宁夫人的意思:“母亲这是怎么了?二嫂是来看母亲的。” 宁夫人说道:“你这孩子就是这样实心眼。看我?她会那么好心?不过是来看我的笑话罢了!” 宁若霞不知道宁夫人为什么这么大的火气,小声说道:“二嫂不是那样的人……” 宁夫人气得想斥责宁若霞,看到宁若霞的样子,到嘴边的话又缩了回去,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 为着宁致达的事,宁若霞已经受了不少委屈,连婚事也一拖再拖,宁夫人又怎么好在拿宁若霞撒气。 知道宁夫人心绪不佳,宁若霞也不再多说什么,默默地退出去房去了。 宁夫人在床上越想越是烦心,偏偏这时候又从院子外头传来隐隐的哭声,宁夫人翻身坐了起来,怒道:“鬼哭狼嚎的做什么?出去看看是谁活得不耐烦了?” 彩蝶忙答应着去了,过了一会儿进来回话:“夫人,是……是二姨娘在哭闹。” 宁致达的二姨娘自从宁致达出事之后,三天两头地就要哭上一场,宁夫人听了更是心绪烦乱,又是伤心又是生气。 宁夫人不由得恨声道:“这个蹄子,致达都被她闹死了,她还有脸哭?要是真有本事,去老夫人跟前闹啊,去二房那儿闹啊,只在自己房里哭算什么?” 说到这里。宁夫人猛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打住了话头。 彩蝶还以为宁夫人为二姨娘的哭闹而生气,劝道:“夫人当心气坏了身子,要不,奴婢叫人去劝劝二姨娘。” 宁夫人冷笑道:“劝她?她要是肯听劝的人,哪里还等咱们去劝。” 宁夫人想了想,渐渐有了主意,叫过彩蝶来嘱咐了一番,又说道:“……她不是要闹吗?就让她好好闹一场!” 宁夫人的眼睛渐渐眯缝了起来,透出冷冷的光:“她们想过好日子。没那么容易……” * 宁致远进了房,书香放下手中的书,说道:“侯爷怎么回来得这样晚。” 已是酉末了。 宁致远微笑着说道:“前儿我向皇上递了折子,自请去接任大哥的差事,今儿皇上宣我进宫,已准了。” 书香惊喜地睁大了眼睛:“这么大的事,侯爷怎么也不跟妾身说一声。” 宁致远用帕子揩着脸,说道:“我怕皇上不准。先前就没说。” 书香笑着看向宁致远。 男子本就该有担当,宁致远这样主动请缨,皇上对宁家也会另眼看待。 书香说道:“侯爷还没用饭吧?妾身叫小厨房给侯爷预备了消夜。” 宁致远说道:“还不饿,等等再用吧。” 书香顿了顿,笑道:“不如让她们送进来,先放在熏笼上热着。侯爷想吃的时候也方便些。” 宁致远抬眼看着书香:“也好。” 书香叫了绿云进来:“让徐妈妈把消夜送进来,早些回去歇着吧。碗筷明早再进来收拾。” 宁致远不由得微笑起来。 书香回头看见宁致远的笑,像是被看穿了心思,反而有些窘迫不安起来。说道:“晚间冷,何苦让她们白白守着。又没什么事……” 宁致远笑着拉过书香:“我知道。” 书香总是这样替人着想,连下人的难处都顾虑得周全。 香竹捧着端盘进来。抬头就看见宁致远正抬手给书香抿着鬓角的散发。 香竹忙垂下了眼帘,轻声说道:“侯爷,消夜拿来了。” 宁致远头也不回地说道:“先放在桌子上吧。” 香竹脸色郁郁地将端盘放下,退了出去。 宁致远和书香的感情一日比一日好,她就越来越没有机会。 香竹看着窗子里透出的烛光,听着房里隐隐约约的笑语,不由得咬住了嘴唇。 越没有机会,她就越是想争取。 她服侍了宁致远这么多年,难道连一个姨娘的身份都挣不下么? 香竹想起了夏蕊跟她说的话:“……老夫人没说什么,我瞧着老夫人的意思是答应的,以后的事可就要靠你自己了。” 香竹怔怔地看着窗上摇曳的烛火。她是老夫人挑上来的,也是老夫人赏给宁致远的,如果说宁致远房里的这些丫环中,谁最有资格服侍宁致远,她自然是头一个。 她也是知道规矩的,从前宁致远没娶亲,自然不能先纳妾。宁致远面子上对她和绿云虽然是淡淡的,可香竹却越发觉得宁致远是个守礼的君子,也更坚定了她要服侍宁致远一辈子的决心。 可是现在书香都嫁进来快半年了,宁致远的心里眼里却只有一个书香,她和绿云连服侍的机会都少了。 难道这么多年的心思就这么白费了? 闪烁了好一会儿的烛芯忽然跳了几跳,淹没在滚热的蜡油中,房间里顿时黑了下来。 * 这日书香刚从老夫人房里出来,就看见东北角冒出阵阵的浓烟来,仔细看正是大房院子那边的方向。 书香有些着急,立刻叫人过来:“那边走了水了,快去叫人救火!” 说着,书香带着锦瑟就朝大房那边快步走去。 冬日里正是天干物燥的时候,要是火势蔓延开来,那可不是小事。 书香走了没几步,打发去的丫环就折了回来:“二少夫人,大夫人那边没走水。” 书香蹙着眉头说道:“那怎么有那么多的烟?” 丫环低了头说道:“回二少夫人的话,听说……是二姨娘请了法师,在院子驱鬼。” 驱鬼?好好地驱什么鬼? 只怕不是驱鬼,是有人要搞鬼。 书香想了想,还是向大房那边走了过去。 还没进院子,滚滚的烟就熏得人咳嗽起来。锦瑟忙拿出帕子,让书香掩住口鼻。 大房的院门紧紧地关着,里头传出隐隐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念咒。 书香让锦瑟上前叫门,锦瑟用力扣着门环,说道:“开门!二少夫人来了!” 锦瑟叫了几声,里面却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书香只好提着裙裾上了台阶,和锦瑟一起扣着门环:“快开门!” 大门忽然哗啦一声开了,还没等书香反应过来,一把燃烧着的艾草猛然丢到了书香脚下,书香顿时被浓烟呛得咳嗽连连。 锦瑟一脚踢开了艾草,怒道:“瞎了眼了!也不看看是谁来了!” 又忙转身扶着书香:“二少夫人,您没伤着吧?” 书香摇摇头,挥着手驱散了面前的浓烟,好容易才看清院子里的情形。 院子正中设着供桌,上面摆着一些叫不出名的器物,像是驱鬼的法器。各房的门都紧闭着,一个神婆正站在供桌前摇着手鼓念咒,几个女子在四周燃烧着艾草,整个院子里浓烟阵阵。 书香跨进了院子,说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快住手!” 那神婆似乎没听到书香的话,仍然闭着眼睛在供桌前左摇右晃地念叨着。 书香吩咐跟来的婆子:“快让她们把火熄了!要是走了水可怎么好?” 婆子们答应着,这时从一旁冲过来一个浑身缟素的女子,扑通跪在书香面前,哭喊道:“二少夫人!那厉鬼马上就要驱走了,您可不能在这个时候拦着啊!” 书香低头一看,见这人正是宁致达的二姨娘,此时穿着孝服,一双大大的丹凤眼眨也不眨地盯着书香。 锦瑟说道:“你这是怎么跟二少夫人说话呢?难道二少夫人就由着你们胡闹不成?” 二姨娘顿时嚎啕大哭:“奴婢哪敢跟二少夫人顶嘴啊!奴婢这也是实在没有办法啊!眼看着侯爷和少夫人都没了,奴婢往后可怎么活啊!求二少夫人就给奴婢一条活路吧!” 哭得惊天动地,这哪里是恳求,分明是要挟。 书香沉声说道:“你先起来,这么跪着成什么样子?” 二姨娘吓了一跳,脸上的嚣张登时减了不少。 不是都说书香最是礼待下人的吗?怎么忽然就变了脸了? 正在这个时候,供桌前的神婆忽然跳了起来,手中的桃木剑一扬,直直地朝书香这边飞了过来。 二姨娘吓得忙躲到一旁,锦瑟眼疾手快地将书香拉到一边,那把桃木剑落在了书香的脚下。 锦瑟怒骂道:“你瞎了眼了?伤了二少夫人,让你拿命都赔不起!” 神婆直勾勾地盯着书香,口中冷冷地说道:“姑娘这可就冤枉我了,这剑不是我扔的,是神仙老祖借着我的手要驱邪呢!” 锦瑟高声说道:“你说我们二少夫人是邪是鬼?当心我撕烂了你的嘴!” 那神婆冷笑一声,回身去供桌前跪下,不再理睬锦瑟。 二姨娘惊恐地看着这一幕,猛然抬手指着书香:“是你!是你!!” 书香气得咬紧了嘴唇:“你说什么?” 二姨娘似乎已经神志不清,口中喃喃道:“……难怪几个月的功夫,侯爷和少夫人就都没了,如今夫人也病倒了……真的有鬼!有鬼!” 书香怒极反笑:“难道你说我是鬼?” 二姨娘像是吓坏了,身子紧紧地缩成了一团。 第一百四十四章嫉恨(二) 书香冷冷地笑:“谁是伺候二姨娘的丫环?” 一个丫环怯怯地走了上来行礼:“奴婢灯芯,参见二少夫人。” 书香抬手指着供桌前装腔作势的神婆:“这个婆子是哪来的?” 灯芯看了看二姨娘,小声说道:“是……是门房的婆子从外头请来的。” 书香冷冷地吐出一句话:“给我把她打出去!” 院子里的人都吓了一跳。 二姨娘忽然回过神来,竟然连滚带爬地爬过来拉住了书香的裙角,尖声喊道:“不成!这院子里有鬼,得把鬼驱走啊!要不然……要不然我们谁也活不成!” 书香抖了抖裙角,抖落了二姨娘的手,沉声说道:“住口!你再妖言惑众,我就叫人把你关起来!” 二姨娘顺势在地上打起滚来,哭叫道:“反正也活不了了!不如让我现在就死了吧!让我跟着侯爷去……” 书香冷笑着说道:“你若是当真等不及,我这就让人送你上路!也免得大哥泉下寂寞。” 二姨娘的声音顿时低了下去。 书香再也不屑看她一眼,回头说道:“还等什么,赶紧把她们轰出府去!大夫人正病着,难道还要由着她们吵闹下去吗!?” 几个婆子立刻走上前去,那神婆高声道:“谁敢碰我?你们也不怕有报应……” 话音未落,锦瑟上前就啪啪给了那神婆两个耳光,说道:“什么报应?你这样骗人钱财,搅得别人家宅不宁,你就不怕遭报应!?” 那神婆想必是没遇见过锦瑟这样大胆的人,一时捂着脸竟然答不出话来。 锦瑟向那几个婆子说道:“还不送她出去?” 那神婆不等几个婆子动手。带着身边的人狼狈地逃了出去。 神婆走了,二姨娘顿时显得势单力薄,低着头坐在地上。 书香扫了她一眼,吩咐大房的丫环婆子将院子收拾干净,又亲自去宁夫人房门前问候道:“那些人已经打发走了,夫人觉得怎么样?” 彩蝶拉开了门,说道:“回二少夫人的话,夫人……夫人身子不舒服,已歇下了。” 外头吵得天翻地覆的,宁夫人还能睡得着。 书香也不说穿。微笑着说道:“夫人没事就好,那我就先回去了。” 彩蝶松了口气,行礼说道:“二少夫人慢走。” 书香走到神情萎靡的二姨娘身边,重重地哼了一声,带着人出了院子。 锦瑟的气恼还没全消,恨恨地说道:“那个二姨娘可真能折腾,好好的家,让她搅成这样。上次平真的事不就是她闹的吗?这次竟然还敢冲着二少夫人……” 书香说道:“你觉得真的是二姨娘的主意?” 锦瑟顿住了。 不过是个姨娘罢了。宁致达又是过世的人,二姨娘就算再嚣张,又怎么敢惹到书香头上。 竟然敢叫了神婆进来驱鬼,还把大房的院子闹得乌烟瘴气,宁夫人竟然一直都躲在房里不出声? 锦瑟越想越是心惊,脱口说道:“难道是……” 书香轻轻地叹了口气。 以宁夫人的性子。又怎么会让书香平平安安地接过掌家的权力。 锦瑟看着书香,不由得心疼起来。 书香却忽然笑出声来:“刚才你那两个耳光,打得可真让人解气。” 锦瑟一怔,随即也笑了起来。 * 书香去老夫人那里将大房的事情说了:“……孙媳妇已让人把那婆子撵了出去。只是这二姨娘要怎么处置。还要请老夫人拿个主意。” 老夫人已经听人说起了头里发生的事,没想到书香看着这么柔柔弱弱的女子。行事竟然这样的决断。 老夫人赞许地点点头:“你做得很好。这种市井之徒,不过是招摇撞骗罢了。那个二姨娘大概是看着大房无人。大媳妇又病了,无人管教,这才猖狂起来。” 老夫人想了想,说道:“按理说,致达既然不在了,这些姨娘丫头就该打发出去,免得成日在家里搅灾。这件事就由你来处置吧。” 书香脸上露出迟疑的神色。 毕竟这是大房里的事,要是书香亲自去处置,让宁夫人知道了会怎么想? 老夫人见书香面露犹豫,便说道:“你只说是我的意思就罢了。” 这是在给书香撑腰。 话说到这份上,书香若是拒绝反而不好了。 书香行礼说道:“是,孙媳妇记下了。” 书香从老夫人那里出来就去了二夫人的房里。 二夫人正与宁若莲在房里说话,见书香来了,宁若莲起身迎着:“二嫂。” 书香微笑着说道:“三妹妹也在这里。” 宁若莲和二夫人也听说了大房的事,二夫人关切地问道:“没伤着你吧?” 那神婆举着桃木剑要刺书香的事情被下人们传得沸沸扬扬。 书香笑道:“没碰到我,娘看我这不是好好的。” 二夫人这才放心下来,说道:“这个二姨娘也真是的,闹得越发变本加厉起来。” 书香接过宛竹端上来的茶,说道:“我刚从老夫人那里回来。” 二夫人问道:“老夫人怎么说?” 书香微微一笑:“老夫人说让我来处置。” 宁若莲不由得笑道:“祖母是越来越看重二嫂了。” 书香笑了笑,看向二夫人:“我年纪轻不懂事,也不知道大哥留下的这些姨娘和丫环该怎么处置,还请娘来帮我出个主意。” 二夫人也面露难色,毕竟只是个姨娘,又无所出,让她守着吧,也不合规矩,若是卖了吧,传出去成什么话。 二姨娘毕竟是宁致达身边的人,若是口无遮拦地出去乱说,难免要败坏宁府的门风。 书香斟酌着说道:“如今大哥和大嫂的灵柩还停在庵里……” 一句话提醒了二夫人,二夫人说道:“就把那几个姨娘都送到家庵里去吧。” 书香想了想,说道:“不知道咱们家里从前有没有这个先例。” 二夫人叫进曹妈妈来问话,曹妈妈回忆了一阵儿,说道:“记得太老爷殁了以后,两个姨娘就去云枫庵剃度了,在家庵一直修行到老。” 二夫人问道:“确有此事?” 曹妈妈笑道:“奴婢和周婆子一向说得来,太老爷的一个姨娘便是周婆子的姑妈。二夫人若是不放心,奴婢叫周婆子进来,二夫人当面问问便知道了。” 二夫人这才放下心来,向书香笑道:“如此就好办了。” 书香恭谨地说道:“多谢娘。” 老夫人将此事的处置权力交给书香,又是事关大房,二夫人自然要尽量帮衬书香些,免得出了差错,老夫人和宁夫人那边都不好交代。 二夫人想了想,说道:“回头你也不必亲自去了,交代几个婆子,把她们送到家庵也就罢了。最近家里事情多,尽早办了吧。” 这个二姨娘留在家里,迟早是个祸害。 其他的几个姨娘也就罢了,二夫人是怕惹急了二姨娘,二姨娘又要撒泼。书香是什么身份的人,哪能和一个姨娘闹将起来。无论是吵是打是骂,都是跌了书香的身份。 书香明白二夫人的维护之意,笑着应了下来。 * 晚间宁致远回来,进了房就问道:“听说你今天去了大房。” 大概是前院的下人说起来,宁致远便知道了。 书香笑着服侍宁致远换了衣裳:“侯爷真是手眼通天。” 宁致远笑起来:“……还叫了神婆进来?没惊着你吧?” 书香说道:“难道妾身就像是一点儿惊吓也受不得的?侯爷放心吧,妾身没事。” 宁致远的笑意渐渐褪了下去:“当真是胡闹,老夫人怎么说?” 书香顿了顿,说道:“老夫人让妾身处置。” 宁致远看着书香,眼神中透出信任和赞许:“你已有主意了?” 书香将宁致远换下来的衣裳递给绿云,说道:“妾身哪里有什么主意,还特意去请娘帮忙,这才定下了。” 宁致远便不问要怎么处置,只说道:“那就早些办了吧。眼看到年下了,事情又要多起来。” 书香应了:“妾身记下了。” 宁致远整理着袖口,说道:“如今天气冷,河面都冻住了,运河的事也要明年开春再说。” 书香跟着宁致远出了套间:“侯爷若是无事,不如过几天陪妾身回娘家看看。” 既然要治理运河,就要早作准备。往后要和沈万宏打交道的日子还多着。 宁致远也正有此意:“好,那你准备些礼物。” 书香抿着嘴笑道:“每次都要预备礼物,侯爷也不怕把家搬空了。” 宁致远笑道:“又不是送给别人家,怎么你倒先心疼起来。” 书香脸上一红,说道:“侯爷又拿妾身取笑。” 宁致远笑着摇摇头,低头喝起茶来。 书香却想起从前跟沈万宏在任上时的事来。沈万宏成日早出晚归,她常在书房里看书,典经诗词,地理天象,无所不看。沈万宏是工部侍郎,水利的书有不少,书香也曾研读过几本。 如今宁致远将去治理运河,书香竭力回忆着那些书籍的名字,想着得了空该寻几本回来,给宁致远看看才好。 书香抬眼看着宁致远,嘴角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 第一百四十五章嫉恨(三) 寻冬在门外说道:“二少夫人,鲁嫂子回来了。” 书香说道:“进来吧。” 鲁兴夫妻两人去了半个多月,总算是回来了。 鲁兴家的进了房给书香行礼:“奴婢回来的迟了,还没来得及恭贺二少夫人。” 书香微笑道:“不妨事。” 鲁兴家的说道:“这次回来带了些东西,奴婢已跟锦瑟姑娘交待过了。” 书香眉头轻扬:“哦?都是些什么东西?” 宁府里什么东西都不缺,鲁兴家的会从庄子上带什么呢? 鲁兴家的笑道:“不过是些庄子上出产的东西,我原本说不要这么多,侯爷和二少夫人也未必用得了。后来我们那口子说,东西虽然不值什么银子,难得的是个新鲜罢了。” 书香笑着点点头,问了几句路上辛苦之类的话,便转入了正题:“……今年庄子上种的是什么?收成如何?” 鲁兴家的一五一十地禀道:“今年雨水多,好在咱们东头的庄子上种的多是稻谷和玉米,收成倒比前年好些。南头庄子的果子也比前年打得多,还有几垧地种了菜,尽够庄子上的人吃穿用度了。这是今年的结余。” 说着将两本账册捧了上来。 书香接过来略略看了看,一笔一笔记得十分详尽,条理清晰,不由得说道:“这一趟真是辛苦你们俩了。” 鲁兴家的有些腼腆地笑了:“二少夫人太夸奖奴婢了。” 书香放下了账册,说道:“眼看就是年下了,你们看着庄上的情形,明年可有什么打算?” 鲁兴家的受宠若惊地抬头看着书香。书香这是问她拿主意吗? 书香笑盈盈地看着鲁兴家的,眼神中带着鼓励。 鲁兴家的斟酌着说道:“奴婢瞧着……东头庄子水田多。明年还是该接着种稻谷,咱们上上下下这一大家子人,多预备些粮食总是有备无患。南头庄子里的果树都长高了,眼看着一年比一年收成好,只是该让人精心照看着。明年不妨多种些菜,咱们府里也能省出不少用度来。” 书香缓缓地点了点头,鲁兴家的意思是,东头庄子的情形比较好,南头庄子上的人似乎不大管事。 书香笑着说道:“我知道了,就这么办吧。” 鲁兴家的有些扭捏似的说道:“奴婢还有件事……上次奴婢走的时候。二少夫人给奴婢拿了五十两银子,奴婢花了不少……如今只剩下二十两了。” 说着便拿了出来,鲁兴家的深深地低了头,似乎十分惭愧。 书香看着鲁兴家的,笑道:“这银子本就是给你们用的,何必又送回来。” 鲁兴家的急忙摆手:“这奴婢就不敢当了。二少夫人是顾着奴婢两口子,怕奴婢头一次去庄子,底下人不给方便。这才让奴婢留着疏通的。奴婢已经花费了这么多,哪敢还要二少夫人的银两。” 书香见鲁兴家的急得脸都红了,不由得叹了口气,说道:“快到年下了,这二十两银子你拿回去当过年的使用吧。等明年开了春,我还想让你们两口子去南头庄子上做事呢。” 鲁兴家的吃了一惊。手中的银子差点掉在地上。 这次出去,她和鲁兴两人将两个庄子上的情况都摸得差不多了。东头庄子产粮,虽然出息稳妥,庄子上的人却都是沈老太太那时候派下的老人儿。他们就算是想插手也不大容易。南头庄子上本是种着果树苗,之前也用不了太多人手。只是派了几个人去看着。那些人见主子不大在意,天天也只是闲逛着不干活。眼看着树苗长大了。马上要出收成了,底下的人却还是不精心照看。鲁兴见了还有些着急,说道这些人看着果树哪成呢,正不知道怎么跟书香说,没想到书香就让她们两口子去管南头庄子。 果子总是比粮食值钱的,这可是个好差事。 书香看着鲁兴家的又是惊讶又是欣喜的神情,微微一笑,说道:“若是还有空地,不如多种些菜和杂粮,府里就能省下不少嚼谷。” 鲁兴家的喏喏应了,千恩万谢地退了出去。 锦瑟进了房,笑道:“这个鲁嫂子,说起话来就没完没了,二少夫人还没看见她带回来的东西吧?” 书香抬头说道:“她都带了什么?” 锦瑟掰着指头,一样一样地说道:“小米,年糕,豆包这些就不用说了,还有各式各样的酱菜,腌肉,腌果子……这回可好了,寻冬就不用做那么多的蜜饯了。” 书香笑道:“你呀,就知道吃。” 锦瑟掩着口笑:“还有呢,还有小鸡小鸭,小猫小狗,还有小兔子。” 书香有些惊讶:“都是活的?” 锦瑟说道:“可不是么,我还说这下院子里可热闹了。也不知道那么远的路,鲁嫂子是怎么带回来的。” 书香想了想,问道:“小鸡小鸭这些找个院子先养着吧。猫和狗还有兔子各有多少?” 锦瑟说道:“小猫四对,小狗四对,兔子八对,黑的白的花的都有,二少夫人快去看看吧。” 书香抿嘴笑道:“你要是喜欢养,就每样各留一对,余下的送给大房和三房吧。” 宁若霞和宁若莲见了小猫小狗一定喜欢。 锦瑟答应了,书香又想到一件事,说道:“大房那边除了二小姐,还有三爷房里,你可别忘了。” 宁致连住在外院,不大常与内院走动的。 锦瑟笑道:“知道了,我这就带人送过去。” 宁致远进了房,说道:“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书香把锦瑟打发了出去,笑着迎了上来:“妾身的陪房鲁嫂子回来了,从庄子上带了些小猫小兔子的,妾身让锦瑟给各房送去几只,图个新鲜好顽罢了。” 宁致远笑道:“你可要当心三弟,我还记得小时候园子里有两只小鹿,他天天举着个树枝追,把那鹿撵得满院子跑,祖母看着都于心不忍,到底放了生。” 书香替宁致远解了大氅,说道:“三叔现在都这么大了,哪里还能满院子追着兔子玩呢。” 宁致远说道:“你说得也是,三弟也不小了,又不肯读书,哪能成日在外头混日子。” 说着脸色怅然了起来。 大房老爷去世得早,只留下宁致达和宁致连两个儿子,宁致连又是庶出,一直住在外院。宁致达在世的时候,虽然有爵位却又从不照看这个三弟,结果现在宁致连既不读书又不从军,成日在家只是打发时日。好在宁致连是个性格稳当的,也并不闯祸。 只是现在宁家交给了宁致远,那宁致远自然要考虑宁致连的前程。 书香看着宁致远的神情,说道:“要不,明年侯爷去治理运河的时候,让三叔也跟着去历练一番吧。” 宁致远想了想,犹豫地说道:“三弟读书不大用心,又没什么长处……何况大哥从前已安排了一个林家的大爷了,只怕……”顿了顿又说道:“岳丈大人一向名声清廉,总不好为咱们家的事做这么多让步。” 书香说道:“看侯爷说的,妾身虽然不懂外面的事,但是瞧着三叔也是个稳妥的人,谁是一生下来就什么都会的呢?侯爷也该给三叔一个机会才好,何况也不是定要让三叔独当一面,不过是跟在侯爷身边,也经历经历外头的人和事。人都是慢慢学习才能成长的。” 宁致远看着书香笑了:“你说的也是。既如此,明儿咱们就去看看岳丈吧。” 书香笑着应了下来。 * 沈老太太拉着书香的手絮絮地问着:“……宁夫人的身子好了没有?你们老夫人还好吧?” 书香笑道:“家里都好,祖母就放心吧。我们老夫人还让我给祖母问好呢。” 没有提宁夫人。 沈老太太暗暗地叹了口气。宁致达没了,宁致远袭了爵,书香和二夫人被朝廷封了诰命,宁夫人心里自然会不舒服。 虽然宁致达已经去世了,宁夫人却也不是好相处的,往后书香的日子恐怕还要有难处。 沈老太太想到这里,就嘱咐道:“只怕往后掌家的事情就要交给你了,你可要凡事勤谨小心。” 书香答道:“是,孙女记下了。” 又说了几句,沈老太太叹道:“人家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看着啊,你们嫁了出去,反而更让我惦记。” 书香感动地说道:“祖母好好养着身子吧,我们没事的。” 沈老太太说道:“你也别安慰我啦,前几日你五姐姐还回来一趟,我看她日子过得也是不顺心的。当初宋家的事……唉,我要是多说几句,大概也不会有今天了。” 书香眉头微蹙:“祖母,五姐姐嫁到宋家不是一向很好吗?难道出了什么事?” 沈老太太叹了口气,说道:“我一早就说不能与商贾家结亲,谁知道你母亲竟然也不跟我商量商量,就把妍香给了宋家。那宋家是什么人?行商之人最是见利忘义。从一开始他们家要跟咱们攀亲,我就觉得不是什么好事。那宋家不过是为了能希图着和官家结亲罢了。这几次看妍香在你父亲跟前说不上话,又渐渐地什么难听话都说出来了。妍香到了我跟前也不敢说,我问了几句,她就差点要哭出来,我也不好再多问,只好由着她去了。” 书香听着这番话,低下了头。 第一百四十六章嫉恨(四) 沈老太太还在说着妍香的事:“……出嫁那天就不顺遂,这嫁过去才半年多的功夫,婆家就这样势利起来,往后她可要怎么过?你二姨娘也是个不管事不会说话的,一点儿也帮不上她。再说,就算能帮又能帮什么?你父亲是个什么脾气,你也是知道的,要是能听进去言语的,也不会在外放任这么多年。我看这次啊,宋家可是打错了算盘了。” 书香劝慰道:“祖母别生气,五姐姐也是个聪明人,自然是明白这些道理的。当初嫁过去的时候,五姐姐自己也是愿意的。再说年轻的夫妻哪有不吵嘴的,大概是五姐姐一时气急才会哭出来的,说不定这个时候五姐姐和五姐夫已经好了,祖母还在这里操心。” 几句话逗得沈老太太笑了起来:“你这张嘴啊,就是这么乖顺。你说的也是,妍香一向是什么都挂在脸上的,大概是临出门的时候吵了几句嘴,回娘家就带了气恼来的。” 沈老太太又说起华香来:“……你母亲真是一句话劝也不肯听我的,咱们家里好好的小姐,为什么要送给人家做继室?那蒋编修又是个书呆子,我打头一眼看见,就知道他可是管不住华香的。这两次华香回来,也不大跟我说话,都是直接就去找你母亲了,跟玉香倒是越来越像,成日也不知在屋里嘀咕什么。不过我听你母亲房里的丫环说,华香的日子过得也不大好。蒋家的那两个孩子一个比一个淘气,成日里给华香捣乱,华香气急了打了两次,反倒落下个后母虐儿的名声。听说连蒋家的族长都惊动了。唉,这华香嫁了出去,怎么脾气就一点儿也不知道收敛。” 书香听了这话,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嫁过去才一两个月的功夫,竟然就打起先妻的孩子了。华香毕竟也是大户人家出身,怎么竟然能对孩子动粗。 沈老太太不住地叹气,华香这样真是丢尽了沈家的脸面。 书香轻声说道:“二姐姐终还是太年轻,或许以后就好了。” 话说出来,书香自己也觉得苍白无力。 除了玉香,沈家这些小姐中就是华香年纪最大了。要说是因为年轻,怎么其他的小姐都没有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书香又说道:“二姐姐本就是那个脾气,一嫁过去就做了两个孩子的母亲,自然有耐不住性子的时候。” 沈老太太也觉得华香这个话题太过沉重,便岔开了话头:“怎么你嫁过去也有半年了,身上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书香脸上顿时滚烫,低了头捻着衣角不做声。 沈老太太笑道:“都是嫁出去的媳妇了,怎么还是这么怕羞。”又低声问道:“侯爷对你怎么样?” 书香嘴角微扬。许久才轻轻点了点头。 沈老太太拍拍她的手,似乎在安慰她:“你还小,这些事情也不急,只要侯爷对你好就行了。” 书香脸颊羞红,心底却泛上丝丝的甜意。 * 到了晚间,锦瑟服侍书香梳洗。笑着说道:“别说老太太,我们心里也嘀咕呢。” 书香疑惑地看着锦瑟:“你说什么?” 锦瑟抿着嘴笑,看了看外头,低声说道:“……白日里老太太不是问起二少夫人身上怎么还没动静吗?我们私下里还说。怎么侯爷和二少夫人这么好……” 不等锦瑟说完,书香就嗔道:“你这蹄子连我也敢取笑了。” 锦瑟不再说话。脸上的笑意却越来越浓。 书香回头见锦瑟还忍不住地笑,不由得娇羞起来。将手中的木梳丢了过去:“你真是越来越促狭了,当心我以后给你说个促狭的婆婆,让你成日里受气去。” 锦瑟笑道:“还不知道是谁给谁受气呢!”笑过后说道:“对了,晴烟的事,二少夫人有什么打算?” 书香想了想,说道:“挑个日子过礼吧,过了年就把事情办了。你们也帮她预备预备。” 锦瑟答应了,端着水盆出了门。 刚出门,却差点撞上一个人,锦瑟吓了一跳,忙侧过身,幸好盆里的水没泼到那人身上。 锦瑟抬眼看去,没想到那人却是香竹。 锦瑟见是她,脸上的笑便褪了下去,说道:“大晚上的,你鬼鬼祟祟站在这儿干什么?” 香竹掸了掸身上,不屑地说道:“不过是正好走到门口,谁鬼祟了?” 锦瑟冷哼了一声,不再理她,转身走了。 香竹想起方才说的话,思量着回了房。 * 书香坐在窗下看着书,忽然院子里小丫环说道:“三小姐,五小姐来了。” 书香一怔,宁若薇也来了? 这半年来,只有宁若霞和宁若莲时不时过来和书香说话,宁若薇倒还是第一次。 书香站起身,碧萱已迎了出去:“三小姐,五小姐。” 宁若莲和宁若薇笑应着,一前一后进了房。 宁若莲说道:“二嫂在家做什么呢?” 书香说道:“正盼着有人来陪我说说话呢,两位妹妹快请坐。” 又吩咐碧萱:“去泡上好的龙井来。” 宁若莲拉着宁若薇坐下,书香见宁若薇还是低着头不说话,只是用眼角的余光时不时瞟着屋子里的摆设,似乎有些新奇。 书香笑道:“这么冷的天,妹妹们怎么来了。” 宁若莲掩着口笑道:“二嫂刚还说没人来陪着说话,怎么倒像是不愿意让我们来似的。” 宁若莲和书香最是要好,说起话来也就没有那么多的遮拦和顾忌。 宁若薇听了这话却抬起头来看了书香一眼,似乎当真以为书香是嫌她们来得不巧似的。 书香看着宁若薇笑:“看三妹妹说的,我还不是怕天气冷,没的倒冻坏了你们。真真儿是,好心当成了驴肝肺……” 几句话说的宁若薇也低着头笑了。 宁若莲说道:“前儿二嫂打发人给我们送了小猫小兔子,我房里的丫环们个个都喜欢得不得了,我看着倒是比伺候我还精心呢!”说着自己也不由得笑起来。 书香说道:“不过是给妹妹们解闷的,妹妹喜欢就好。” 宁若莲推着宁若薇:“刚才不是还说要来给二嫂道谢吗?怎么见了二嫂又不说话了。” 宁若薇扭着身子,只是笑而不语。 宁若莲只好替她说道:“刚才我去看三婶,正好看见五妹妹在院子里喂兔子。就说起二嫂来,五妹妹可喜欢那两只兔子了,三婶说成天都是五妹妹亲手喂它们吃的呢!” 书香喜道:“真的?五妹妹这样细心,那两只兔子还真是有福气的。” 宁若薇这才细声细气地说道:“谢谢二嫂。” 书香笑道:“五妹妹太客气了,要是平日无事,常来我这里坐坐,陪我说说话也好。” 宁若薇轻轻地点了点头。 宁若莲故意说道:“我倒是不请自来的了,二嫂怎么也不多让让我。” 书香笑道:“你呀,不用请就来了,这会儿又来讨便宜!” 宁若薇也渐渐放松了下来,三人说笑不已。 * 香竹恭顺地行礼请安:“老夫人。” 老夫人嗯了一声:“你怎么来了,二房里没有事吗?” 香竹忙说道:“奴婢的活计都做好了,想着许久没来给老夫人请安,就过来了。前儿奴婢请夏蕊姐姐把奴婢做的两块帕子送给老夫人,也不知道老夫人喜欢不喜欢。” 老夫人想了想,模模糊糊似乎有这么回事,便点点头:“倒也罢了。” 香竹赔笑道:“老夫人若是喜欢,奴婢回去再做两条。” 老夫人漫不经心地应了,问道:“二房里最近有什么动静没有?” 香竹笑道:“托老夫人的福,二夫人,侯爷和二少夫人都很好。”顿了顿又笑道:“只是前几天二少夫人的小日子迟了好几日,我们还以为二少夫人是有了喜,谁知倒是空欢喜一场。” 老夫人听香竹提起这件事,眉头微微蹙了起来:“说的也是,书香进门也有半年了,怎么反倒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香竹见老夫人这样说,忙说道:“奴婢倒是听说一件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老夫人看着香竹:“什么事?” 香竹看了看左右,低声说道:“奴婢听说,二少夫人从前在娘家的时候,得过一场大病……” 老夫人听着香竹的话,脸色渐渐难看了起来。 香竹说道:“奴婢也是听二少夫人从娘家带过来的婆子说的。说那场病很是凶险,养了大半年才算是痊愈了。不过,自打生了病以后,二少夫人的身子就不大好了。” 老夫人紧蹙着眉头,似乎在沉思。 书香身上一直没有消息,听香竹的话,倒像是书香底子不足,体弱赢虚的。老夫人想着又有些疑惑,平时看着书香也看不出什么来,难道是书香在别人面前硬撑着么? 话说回来,要是书香当真身子不好,影响了子嗣…… 如今宁致远可是宁家的侯爷,当家的人。宁致远又不像宁致达,娶了好几房的姨娘,又有不少通房姨娘。如果当真是因为书香耽误了子息,那可不是小事。 老夫人思量着,眼神落在了香竹身上。 第一百四十七章嫉恨(五) 香竹的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纵使书香再贤惠端淑,让人挑不出一点的错处,无所出这一个罪名足以让她不能翻身。 何况,香竹要的,只是一个姨娘的位子。 只要老夫人肯答应,香竹的身份会一跃而上——老夫人亲自赏下的姨娘。 香竹的心不由得怦怦直跳,眼前似乎看见了宁致远温和的眉眼。 似乎是过了许久,老夫人才缓缓地开口:“你服侍致远也有几年了吧?” 香竹越发的恭顺,低头答道:“奴婢服侍侯爷已经五年了。” 老夫人轻轻地应了一声,却又不说话了,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香竹不敢贸然开口,手心却渗出了层层的冷汗。 她在等,等她的命运。 老夫人看着香竹头上插戴的滴珠银钗,微微地颤抖着,似乎昭示着香竹激动不安的内心。 香竹这么忽然的来了,又有意无意地提起书香的身子,老夫人即使再看不明白,也猜到了香竹的意思。 老夫人并不反对宁致远纳妾,若当真能为二房开枝散叶也是好的,毕竟二房如今只有宁致远一支血脉。 只是老夫人也是知道宁致远的性子的,虽然表面沉稳儒雅,骨子里却自有一股犟脾气。否则,他身边的香竹和绿云怎么到现在还没一点机会。 老夫人微微一笑,香竹这是等急了。 宁致远要是当真对香竹有心思,又怎么会等到这个时候。 强扭的瓜不甜,就算是老夫人亲自发了话,允了此事。宁致远和书香出于孝顺,或许也不会说什么,只是这样一来,老夫人和书香只怕就要隔阂不少。 更何况,香竹这样有心思的丫环,往后要是抬了姨娘,指不定要怎么张扬起来。那宁致达的二姨娘就是个现成的例子。 至于子嗣,书香年纪还小,不如等两年再说。 老夫人终于开了口:“现下你们房里有六个大丫环吧?” 香竹听老夫人这样问,还以为老夫人是在斟酌着姨娘的人选。忙回道:“老夫人记得不错,奴婢和绿云姐姐是从前就在侯爷房里伺候的。二少夫人嫁过来还带了四个大丫环。” 这是暗示老夫人,要是选姨娘,还是要从她和绿云两个宁府的丫环中选一个。 老夫人笑着说道:“你们房里大概也用不了这许多人。” 香竹没听出来老夫人的意思,还当是老夫人当真有意要抬她做姨娘,便笑着答道:“侯爷和二少夫人都是事情少的,奴婢成日也不过是做做针线罢了。” 老夫人点点头,说道:“我这里正好还有缺个针线上的人。不如你还是回我身边来伺候吧!” 香竹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时怔住了。 老夫人也不去看她,向一旁的夏蕊说道:“你去厨房看看,上次那个砂锅煨鹿筋很好,你叫厨房晚上给致远和书香也送过去一份,如今致远成日在外头忙。该补养补养身子。” 夏蕊答应着出去了,走到香竹身边,故意撞了香竹一下。 香竹猛然回过神来,低了头心虚地说道:“奴婢……奴婢……” 老夫人缓缓着抿着茶盅。似笑非笑地说道:“怎么,你不愿意?” 香竹连忙说道:“没有的事。奴婢自然愿意来伺候老夫人……这是……是奴婢的福分。” 声音却是低了下去。 夏蕊不是说老夫人并不反对宁致远纳妾的吗?怎么老夫人忽然这样问她起来,难道是老夫人看出了什么…… 香竹咬住了嘴唇。心里又气又悔。 老夫人说道:“既如此,明儿你就收拾了东西过来吧。你主子那边我自然会去说。” 香竹眼泪差点掉下来,却还要拼命忍着,竭力让声音平静下来。 或许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香竹咬了咬牙,试探着说道:“只求老夫人让奴婢晚几天过来,侯爷房里的事……奴婢还要交待一下。” 如今要是能拖几天,或许还有转机。 老夫人冷笑道:“原来你还管着致远房里的事?我看你这么得闲,还有空儿往我这里跑,还当是致远房里没你的差事了。” 这话说的已经很重了,香竹知道事情已经没有了任何挽回的余地,只好委委屈屈地跪下谢了恩典。 老夫人也不再理她,香竹哭丧着脸退了出去。 夏蕊回来了,老夫人说起香竹的事还有些生气:“……这丫头真是不知好歹!竟然算盘打到我的头上来了。” 夏蕊劝道:“老夫人消消气,香竹姑娘也不一定是那个意思,大概是真心惦记着老夫人,才抽空来请安的。” 老夫人哼了一声,说道:“要是当真如此,我把她要回来,那还是遂了她的愿呢。何必哭丧着脸。” 夏蕊劝慰了半天,老夫人才好了些,端起茶来说道:“我倒要看看她们还要出什么幺蛾子。” 夏蕊低了头给老夫人捶着肩。 她和香竹一向要好,上次老夫人的意思也是她透给香竹的,只是夏蕊没想到,香竹竟然这么着急,居然直接来找老夫人。 老夫人是何等聪慧的人,自然一眼就看穿了香竹的把戏。 夏蕊想到这里还觉得有些后悔,要不是她跟香竹说老夫人不反对宁致远纳妾,或许香竹也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可是她并没有让香竹直接来求老夫人啊。 夏蕊暗暗地叹了口气,看来,香竹的这番心思是白费了。 * 书香见彭妈妈进了房,便起身让座:“给彭妈妈看座。” 彭妈妈笑道:“二少夫人快不要这么客气。” 彭妈妈是老夫人身边服侍的人,书香自然会多几分尊敬。 寻冬给彭妈妈拿了锦杌来,彭妈妈坐了,看看桌上,说道:“二少夫人在看书?” 书香笑道:“不过是闲来无事,随便翻翻。” 彭妈妈啧啧称赞道:“难怪老夫人常说二少夫人的娘家人都是爱读书的,只说沈家大爷,就是读书好考了功名……” 书香笑着和彭妈妈客气了几句。 彭妈妈看了看房里的几个丫环,说道:“二少夫人房里的人可还够使唤吗?” 书香说道:“多谢彭妈妈记挂着,我们房里事情本就不多,这些丫环婆子尽够了。” 彭妈妈这才说明了来意:“前几日老夫人就说房里做针线的人不够使,想起从前给了侯爷的丫环,名叫香竹的,做针线做得好,所以让奴婢来问问二少夫人,想把香竹借过去用几天,不知道二少夫人方便不方便。” 书香笑着说道:“老夫人若是喜欢,只管叫她过去就是了。” 老夫人房里的少个做针线的人,宁府也有自己的针线房的,要是当真针线的人不够使,何不就叫针线房的丫环过去。怎么就单单指名道姓的叫香竹过去。 想起白日里双兰偷偷进来,说起香竹去了老夫人那里的事,书香忍不住微微笑了。 香竹的心思她一直都明白,只是碍于香竹是伺候了宁致远那么久了,书香不好直接发落,这才暂时搁置了下来。 没想到香竹竟然会直接去找老夫人,看来这个丫环对姨娘的位置是志在必得。 只是,许多事情,败就败在操之过急。 书香和彭妈妈说了会儿话,彭妈妈就告辞回去了。 临别时书香说道:“还请妈妈回去多多拜谢老夫人,昨儿的煨鹿筋,侯爷吃了不少呢。” 老夫人听了彭妈妈的回话,笑着点了点头。 书香是个聪明的,想来也猜到了老夫人的心意,这才请彭妈妈谢了老夫人。 * 年关将近,府里的事情越发忙碌起来。 宁夫人病着一直没好,府里的事情渐渐都交给了书香和二夫人,二夫人处事公正,书香聪慧细致,各种大事小情也处理得十分妥当,老夫人很是满意。 这日众人都在老夫人这里说起过年的事,二夫人说道:“庄子上送来了不少鹿肉、狍肉和野鸡这些野味,不知道老夫人喜欢哪些,媳妇吩咐底下人早点预备。” 老夫人想了想,说道:“还是各房都分一些吧,我年纪大了,吃不了这许多,只留下几只野鸡炖得烂烂了送过来就行了。”又想起一事来,说道:“给致连送点狍子肉去,我记得他说过喜欢吃。” 宁夫人病得这一阵,宁致连时常去看视,老夫人也开始注意到这个一向住在外院的长房庶子。 二夫人答应了下来,老夫人叹道:“致连这孩子不像致远和致选,从小就在外院长着,我只晓得他不好读书,倒不知道他是这么孝顺的孩子。” 宁夫人对宁致连谈不上好,也不大管教,没想到宁致达没了,倒是宁致连照看着宁夫人。单是这份不计前嫌就已是难得。 二夫人听了这话也觉得有些感叹。 书香见老夫人和二夫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似乎是想起了宁致达,便笑着说道:“孙媳妇还有一事想请老夫人的示下。” 老夫人回过神来,说道:“什么事?” 书香看了看左右,说道:“孙媳妇私下想着,大夫人的身子已经好了些,二妹妹的亲事是不是该……” 第一百四十八章整顿(一) 老夫人叹道:“亏得孟家是个知礼的人家,要不怎么由得咱们一推再推。” 二夫人说道:“若霞过了年也有十七了。” 老夫人点点头:“既如此,过几日你就亲自去一趟孟家,把咱们家的意思说了,让孟家选个日子吧。大媳妇病了,这些事情也只好劳烦你。” 二夫人忙说道:“娘说的太客气了,这些都是媳妇的本分。” 书香在一旁笑着不说话。 以前因为宁致达,宁家的几位小姐都嫁得晚,毕竟谁家也不愿意有宁致达这样的大舅。好容易宁若霞说下了孟都御使家的三公子,却又因为兄丧和母病,婚事的日期一直不能敲定。 这次宁若霞终于可以安心预备出嫁了。 老夫人看着宁夫人,说道:“若莲也有十五了,要是有合适的人家,你们也多留意。” 二夫人和书香应了。 出了房,二夫人说道:“虽说女儿大了不中留,可是我这心里还真是舍不得你三妹妹。” 二夫人只有这一个女儿,从小带在身边长大的,二老爷又是常年在外,二夫人一直有宁若莲陪伴着,也可聊解寂寞之意。如今宁若莲又要议亲了。 书香笑道:“别说三妹妹还没等出嫁呢,娘就这么伤心起来。就算是三妹妹嫁出去了,娘不是还有媳妇么?” 二夫人这才露出笑容来:“是啊,还好有你。” 婆媳两人一路说笑着。 谁知刚走了没多远,就听见身后传来惊慌的声音:“二夫人,二少夫人!不好了——” 书香诧异地回过头,只见宛竹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急促地说道:“奴婢还以为二夫人在老夫人那里,反倒绕了一圈……二夫人,二少夫人,不好了,门口有人闹起来了!” 二夫人蹙着眉头说道:“闹起来了?谁在咱们家大门口闹?” 宛竹说道:“像是婆媳两个。来了好半天了,门房怎么也劝不走,反而在大门口又是哭又是闹的。” 二夫人说道:“怎么不叫人把她们撵走?大白天的,让别人看见成什么样子!” 宛竹脸色有些难看,迟疑着说道:“本来门房也叫了几个婆子过去,想把她们撵走的。可是……可是那婆媳两个反倒躺在大门口那里,还说什么咱们府里欺负了她们家……” 虽然宁府的住处不挨着大街,还算僻静,可是也有三三两两看热闹的人慢慢聚了起来。门房那里也是没有办法,只好来求二夫人的示下。 二夫人诧异地问道:“什么?说咱们家欺负了她们?怎么回事?” 宛竹咬咬牙,还是把听到的事情说了出来:“……奴婢听她们的意思,大概是咱们府里的管事买了她们家的堆花,本来讲好了价钱。等她们来支银子的时候,咱们府里的管事却又只给了一半。那婆媳两个听说也没什么别的生计,还指望着这卖了堆花的钱过年呢,跟管事理论,管事反叫人把她们打了出去。她们这才不依不饶地在大门哭闹起来。” 二夫人知道宛竹一向稳重,何况这样的事。宛竹也不会平白无故地编造出来诬陷别人,一听这话不由得越发生气起来,怒道:“这事是谁管的?” 宛竹低了头,说道:“……是彭嫂子。” 二夫人气急了。说道:“是彭显家的?还不快把她给我带进来!” 书香在一旁说道:“娘先别动气,门口那婆媳俩。不如媳妇叫人先带她们进来,慢慢问话不迟。” 总不能就让人家婆媳两个在门口这么闹下去。先不管这是非曲折,单是这件事传出去,宁府就已经丢了颜面。 二夫人也是听了宛竹的话气得急了,差点忘了这一茬,听了书香的话就说道:“你说得很是,叫两个婆子先带那婆媳两个进来,带到我院子里去。” 彭显家的听说二夫人叫她去,便猜到是堆花的事情闹到二夫人那里去了,不由得又是心烦又是气恼,宛竹在一旁催着,彭显家的只好跟着宛竹去了二房。 进了房,见那婆媳两个也刚进了院子,彭显家的狠狠地白了她们一眼,口中低声骂道:“不识好歹的东西!” 书香和二夫人一边一个坐在上首,彭显家的行过礼便侍立在一旁,曹妈妈带了那婆媳两人进了房。 二夫人瞪了彭显家的一眼,暂且压住了气恼,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 彭显家的低下了头。 书香看着二夫人铁青的脸色,知道二夫人这次是动了真气。 府里的刁仆借着主子的势力欺压百姓,这是心地正直的二夫人最厌恶的行为之一。 曹妈妈说道:“这是我们二夫人和二少夫人。” 那媳妇是个有眼色的,连忙跪下说道:“给二夫人和二少夫人请安。” 说着也拉着婆婆跪下了。 二夫人给书香使了个眼色,示意书香问话。 书香温言说道:“两位请起,不知怎么称呼?” 年老些的婆婆说道:“民妇是王赵氏,这是民妇的媳妇王周氏。” 书香点点头,说道:“不知道两位在我们府上大门那里吵闹,所为何事?” 王赵氏顿时嚎啕起来:“两位夫人可要为民妇做主啊!民妇两人无依无靠……” 书香清了清嗓子,曹妈妈赶紧拉起了王赵氏,说道:“在二夫人和二少夫人面前岂能容得你们胡闹!?还不快回话!” 王赵氏被扯了几下,哭声渐渐止住了,抽泣着说道:“民妇也不敢惊扰夫人们哪!民妇这也是实在没有办法啊……” 王周氏见婆婆实在说不清楚,只好又爬上前两步,说道:“二夫人,二少夫人,请听民妇一言。” 书香见王周氏说话爽利有眼色,便说道:“你且说来。” 王周氏低下头说道:“民妇婆媳两人是在西大街摆摊卖堆花的,大概十几天前,这位彭嫂子……”说着指了指彭显家的,“这位彭嫂子来到民妇的摊子前,说堆花做得好,问还有多少,要给府里置办年货用的。民妇见彭嫂子是大户人家出来的,百般奉承,价格也让了许多,彭嫂子说府上女眷多,这些堆花不够,让民妇婆媳两个再多做些送来。民妇还以为是碰上了大好人,和婆婆两人没日没夜的做活,总算凑够了彭嫂子要的数目,前儿送了来,彭嫂子说今天来支银子,谁知民妇婆媳两人一大早就来了,等了大半天,彭嫂子却只给了三两银子……” 王周氏说到这里也抹起了眼泪:“民妇也不敢多要,这是头前说好了价格,总共该是六两银子,却被生生克扣了这么多。民妇只有婆媳两个人,还指望拿了这些钱去办年货……” 二夫人气得眉头都要竖起来,厉声问道:“彭显家的,可有此事?” 彭显家的连忙跪下,说道:“二夫人,二少夫人,奴婢冤枉啊!当初讲价钱的时候,奴婢就已经说好了一共是三两银子,谁知道她们今儿一来就说奴婢克扣了她们的银钱,奴婢管着这一块事情,总不能让主子吃亏,就把她们打发出去了,谁知她们竟然不依不饶,就闹起来了……” 王赵氏听了彭显家的这话,恨得爬起身来去厮打彭显家的:“你满嘴胡吣!当初明明说好了是六两银子……” 彭显家的被王赵氏抓住了衣领,顿时摔倒在地上,身上一疼,心里就发急起来,也反手去抓王赵氏。那王赵氏一把年纪了,哪里受得起彭显家的这番折腾,顿落下风,王周氏见婆婆吃亏,也赶紧上前帮着婆婆。 书香忙吩咐丫环把厮打在一起的三人分开。 二夫人怒道:“你们要干什么?这是成何体统!” 彭显家的到底是府里的下人,知道规矩,只好住了手。 王赵氏却还是哭闹不休:“狗仗人势的东西!今天我就拼了我这条老命……” 书香说道:“这位婆婆先别着急,二夫人既然过问了此事,一定会还婆婆一个公道。” 王周氏究竟是年轻媳妇,听书香这样说,也拉住了王赵氏,说道:“娘别哭了,听二夫人和二少夫人怎么发落。” 书香点点头,看向二夫人,意思是等二夫人发落。 二夫人平复了心神,向曹妈妈说道:“去带她们两人下去,给她们支十两银子。” 王赵氏和王周氏吓了一跳,抬头看着二夫人说不出话来。 二夫人余怒未消,别过头去狠狠地盯着彭显家的。 书香便说道:“二夫人平日里最是怜贫惜老的,多出来的银子你们留着置办些年货吧。” 婆媳两人这才回过神来,忙不迭地谢了二夫人和书香,跟着曹妈妈退了出去。 彭显家的见二夫人发了话,便知道二夫人认为此事是宁府的错处,待王赵氏和王周氏离去,不等二夫人开口就忙辩解道:“二夫人,二少夫人明鉴哪,是她们两个刁妇一心要讹诈奴婢……” 二夫人怒道:“住口!你还红口白牙地说她们要讹诈?你再给她们十个胆子,那两个在街上摆摊的婆媳也不敢讹诈咱们靖远侯府!” 第一百四十九章整顿(二) 彭显家的不敢再做声,一张脸上却满是不服气的样子,只是碍于二夫人和书香的身份,这才不再争辩。 二夫人斥道:“区区三两银子的事情,就闹得惊天动地的。你让外头怎么看咱们家?难道堂堂靖远侯府连两个小摊贩都要欺负么?你让这些主子的脸面往哪搁!” 彭显家的被说的低下了头,却仍旧不认错。 书香说道:“娘先消消气,彭嫂子也是想做好差事,只是用错了法子。这次得了教训,下次必定是不敢了。” 论身份,彭显家的是老夫人身边彭妈妈的儿媳,自以为得了脸,平日里在府里也是趾高气扬的。这次为一点儿小事受了二夫人的教训,丢了脸面心里又不服气。她一直这样梗着,二夫人也不好下台,书香这才劝了几句。 只是书香也认为这件事情的确是彭显家的不对。看那婆媳两个,婆婆王赵氏虽然有些糊涂,却也不像是个市井泼妇,王周氏又是个明白事理的,怎么敢为了三两银子就闹到宁府大门去。 先不说彭显家的克扣她们银两,单是这仗着主子的势力,横蛮霸道的样子,就不该宽容。二夫人也是一时心急,这才不顾彭显家的脸面斥责起来。只是这种大户人家管事媳妇的嚣张劲,只怕彭显家的一时半会是改不了的。 二夫人教训了几句,叫彭显家的出去了。 书香给二夫人端了杯茶:“娘用些茶吧,消消火气。” 二夫人喝了几口,放下了茶盏,叹道:“我也知道方才的话说得急了些,可是……你也看见了。她那副样子,分明就是不服气的。” 书香说道:“娘不要跟她们计较,彭嫂子大概也是知错的了,只是不好承认罢了。” 人总是很难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即使认识到了,也会给自己找这样那样的借口。 二夫人刚刚接手管家的事情没多久,底下人心不服也是有的,只是彭显家的这次也有些过分了,分明自己错在先,面对二夫人的指责却又是一副耿耿于怀的样子。 二夫人消了些气恼。说道:“你看这事该怎么处置?” 书香有些迟疑,二夫人放缓了语气,说道:“现下只有咱们两人,你有什么想法,但说不妨。” 书香面色凝重,沉声说道:“依媳妇的看法,当革了彭嫂子的差事。” 二夫人吃了一惊,抬头看着书香。 不过是件小事罢了。为什么书香却建议这么重的责罚彭显家的? 二夫人问书香的意见,也不过是想问问书香的想法,像这种事情,通常都是革两三个月的月钱也就罢了,为什么书香开口就是革了彭显家的差事?而且书香刚刚似乎还在为彭显家的求情,二夫人还以为书香会将此事小事化了。 看着二夫人惊讶的神情。书香轻声却坚定地说道:“彭嫂子言而不实,知错不改,此其一;仗势欺人,欺压平民小贩。此其二;不听主子教训,面是心非。此其三。这样的下人,只怕再留着。对咱们家里也没有什么好处。不如革了差事永不录用。” 听了这话,二夫人反而踌躇起来。彭显家的是彭妈妈的儿媳,要是革了她的差事,彭妈妈必定心生怨怼,只怕就要去老夫人那里求情。到时候无论是何结果,都会让老夫人觉得二夫人能力不够,连这样的小事都不能让下人心服。 但话又说回来,彭显家的此番行事和被教训的态度,明摆着是不服二夫人和书香的管教,要是这次不重重地责罚她,一来往后彭显家的不会再收敛,反而变本加厉;二来会让其他下人纷纷效尤,到时候二夫人和书香的威信就会一落千丈。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宁致达虽然没了,但是大房还没垮,宁夫人还在,这个时候如果不把握机会,二房就算是袭了爵位,二夫人又怎么能和已经掌家多年的宁夫人相比。 在这些下人眼里,只有宁夫人才是真正的掌家夫人。 二夫人心绪烦乱,长长地叹了口气。 书香像是知道二夫人心里的烦恼,轻声说道:“彭妈妈也是府里的老人儿了,要不让媳妇去劝劝彭妈妈,只要道理讲得清楚,彭妈妈也不会心有隔阂。” 二夫人说道:“我也是担心老夫人。” 书香微微一笑:“媳妇知道,娘是担心这些小事惊扰了老夫人。只是此风断不可长,否则终有一天,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娘自然明白这些道理。” 二夫人听了这话心头一震。 不错,她也见过许多世家大族渐渐衰败的样子,也曾唏嘘感叹,但是她没想到,那些曾经风光无限的世族,为什么就会一步一步走到这样的田地。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书香这句话让二夫人醐醍灌顶。 二夫人坚定了决心,点了点头:“你说得不错,这件事情就这么办吧。” 书香说道:“娘,媳妇还有一个念头,请娘斟酌斟酌。” 二夫人说道:“是什么?” 书香说道:“如今年关将近,处事房里的采办也办置了不少年货。如今堆花这件事咱们是知道的了,可是别的事项,或者也会有相同的错处。咱们若是不知道也就罢了,今儿既然知道了,不如借着由头彻查整治一番,免得再闹出今日的事情来。” 二夫人沉吟着说道:“你说得也有道理,凡事应当防患于未然。” 书香还有另一层意思,可以借着此事熟悉各房的管事和采办,也可清查一下账本,对往后掌家的事情定是有益无害。 二夫人说道:“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去办吧,不要太过惊动了才好。” 快到年下了,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就不好了。 书香答应了下来,又说了几句话,书香告辞回了房。 锦瑟迎了上来:“二少夫人怎么回来得这样晚,侯爷已经回来了呢。” 书香抬头就看见宁致远放下了手中的书卷,说道:“你去娘那里了?” 碧萱服侍书香净了手,书香笑道:“什么都瞒不过侯爷。” 书香走到宁致远身边,看了一眼桌上的书,《河防一览》。 是书香前段时间命人从外头买回来的。 书香笑道:“侯爷怎么也不歇歇,回来就看书。” 宁致远揉了揉眉头,说道:“过了年就要去运河上任,我总不能两眼一抹黑。虽然有岳丈大人指教着,终归还是要自己多用功才行。” 书香笑着说道:“侯爷也该多保重自己身子才好。” 宁致远转过了话头:“祖母想给三妹妹议亲了么?” 书香惊讶地问道:“侯爷怎么知道的?” 宁致远看着书香眼睛睁的大大的样子,不由得好笑:“回来的时候去给祖母请安,祖母说起这件事来,还说我经常在外头的,也该替三妹妹相看相看。” 书香笑道:“倒是妾身的疏忽了,早知道侯爷有这个方便,就该早些跟侯爷说,让侯爷有个准备。” 宁致远说道:“看你说的,难道我什么都不做了,成日只打听谁家的公子没娶亲不成?” 书香扑哧笑出声来:“也不知道侯爷有几个妹妹,这么着急。” 宁致远笑着不再答言,又低头看起书来。 书香拔下发髻上的簪子,将桌子上的烛花挑亮,悄悄地去一旁做着针线。 宁致远无意中抬头,便看见书香低着头的侧影。 素手纤纤,细细地牵引着绣线,帕子上的花朵渐渐丰满起来,书香似乎十分认真,全副心思都在这一条玉白色的帕子上。 烛光将她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微微翕动着,像是振翅欲飞的蝴蝶,这样静谧,却又美得惊心动魄。 书香抬起头来,正迎上宁致远那双深邃的眼睛。 手上的针线不知不觉停了下来。 跳跃的烛光衬得书香脸颊泛着微微的红,宁致远伸手将书香拉进怀中。 书香的心口忍不住怦怦直跳,手也不知该放在何处。饶是两人成亲已经半年了,书香还是对这些亲密的举动不大自在。 宁致远抚上她的发鬓,低声的轻唤像是在自语:“书香……” 书香嗯的应了一声,犹如蚊细。 宁致远抱住了书香,怎么嫁给他这么久了,她还是这么瘦,柔软的腰肢不盈一握,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折断,让人忍不住的怜惜。 细碎的吻,由轻入重,从额头延伸至颈窝,书香渐渐面色娇红,偶尔低声发出无意识的轻吟,一双小手也不由自主地抱住了宁致远。 …… 他是温和谦逊的君子,在此刻却犹如一个驰骋沙场的将军,锐不可当,势如破竹。 一声声或高或低的娇吟和喘息,引导着他长驱直入。 书香闭着眼睛,贝齿紧紧地咬住了嘴唇,似乎生怕自己忍不住发出呼叫。 他忽而轻柔忽而猛烈,轻柔的时候像是在试探,又像是在挑逗。猛烈的时候犹如不顾一切,想要把她揉碎。 他一寸一寸地攻占着她,直到书香终于忍不住发出诱惑的嘤咛…… 帷幔半垂,掩住春色无限。 第一百五十章整顿(三) 宁夫人放下药碗,冷哼道:“什么?马上要过年了,她这又是要出什么幺蛾子?” 彩蝶说道:“二少夫人说要彻查账务。” 宁夫人冷笑:“账务?她怎么查?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咱们府里那些管事媳妇和婆子,哪个是好相与的?我管了这么多年的家事,还不知道她们?个个儿都是仗势欺人的。她想治,那就让她治吧,看最后是谁能治倒了谁?” 宁府的这些世仆关系错综复杂,就凭一个刚嫁进来不到半年的新媳妇,难道还能跟那些世世代代在宁府当差的下人们抗衡?这次书香真是要自讨苦吃了。 宁夫人舒舒服服地躺在了床上:“这次,咱们就来坐山观虎斗,等着她把事情搞砸了,老夫人一定就会想起我来,让我来收拾这个烂摊子了。”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宁夫人病刚好了没多久,正在筹划着怎么才能把掌家的权力夺回来,没想到书香自己就要把机会送上门来。 没想到书香这次竟然敢拿彭显家的做由头,那彭显家的是彭妈妈的儿媳妇,是彭妈妈一手提拔上来的,不过为了区区的一点儿小事就革了人家的差事。那彭妈妈心里能高兴?只要在老夫人面前透露几句风声,那老夫人就算再向着书香,也要顾及府里管事的脸面。 这时候只要宁夫人再指点那些下人们几句,就足够书香手忙脚乱的了。 等到书香把府里的事情弄得一团糟,宁夫人就可以适时地出手了。 到时候,掌管宁家的权力会更牢固地把握在她的手里。 宁致达虽然没了,但是她还是宁家的长房夫人。她不能失去了儿子还要失去了权力,那她就当真一点儿地位也没有了。 她还不到五十岁,她还要为自己多多打算。 门外的小丫环说道:“夫人,三爷来了。” 宁夫人有些疲惫地睁开了眼睛:“叫他进来吧。” 她病着这一阵,是宁致连一直用心照看着,她其实心里也不清楚,她也不曾对宁致连有多么的关照,为什么宁致连会在她倒下的时候照顾她。 宁致达夫妻先后去世,这对宁家大房来几乎是致命的打击。她又病了,连掌家的权力都暂且给了二房。老夫人又一直对她疏远冷淡…… 这时候的宁夫人,连许多下人都避之唯恐不及。 只有宁致连站了出来。 彩蝶告诉宁夫人,在她病得人事不省的时候,是宁致连守在床边两天两夜没合眼,直到宁夫人醒过来才退了出去。 人心都是肉长的,即使宁致连这个庶子一直不入她的眼,经历这些事情以后,她还是对宁致连渐渐亲密起来。 何况。如今她的嫡子宁致达已经去世了,大房里,现下只剩下一个宁致连了。 不管怎么样,宁致连毕竟是大房的儿子,比二房和三房的人要亲近的多。 宁致连进了房,先去看看宁夫人的神色。才放心地说道:“母亲今儿的气色好多了。” 说着把手里的纸包递给彩蝶。 宁夫人不由得露出一抹笑意来:“你这是打哪儿回来的?” 小丫环端上锦杌来,宁致连坐了,说道:“儿子听说宋记的栗子糕做得好,特意买了两包给母亲送来尝尝。” 宁夫人说道:“你这孩子。宋记那么远,你还巴巴地跑一趟。” 宁致连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也没什么。母亲若是吃着喜欢,儿子就再去买。” 宁夫人笑着说道:“打发下人去也就罢了。何必你亲自去。” 宁致连说道:“儿子怕他们不小心,若是弄碎了,味道也就不好了。” 宁夫人点点头,宁致连虽然是个男子,倒还细心。 宁夫人说道:“你年纪也不小了,你大哥在的时候,也没顾得上。这阵子我想着,也该给你寻个差事才好。” 宁致连说道:“母亲先好好养着身子,儿子的事情就少操心些吧。二哥前几天还说起这件事来,大概过了年就有准信了。” 宁夫人听宁致连说起宁致远来,眼神一黯。 宁致达那个亲哥哥都没有照顾宁致连,宁致远袭爵还没多少日子就想起照看大房这个弟弟了。 宁夫人此刻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 宁致连见宁夫人沉默,还以为是宁夫人又想起了宁致达,劝道:“母亲也不要太过伤心了,儿子一定会奉养母亲天年的。” 宁夫人看着宁致连认真的表情,心里又是愧疚又是感动,说道:“你一向孝顺,我都是知道的。” 宁致连有些憨厚地笑了。 * 彭显家的正在彭妈妈面前掉眼泪:“娘,媳妇也没想到会到这步田地,不过想着是件小事罢了,谁知二夫人和二少夫人就这么革了媳妇的差事……娘,媳妇往后可怎么办啊……” 彭妈妈烦心地摆摆手:“现在这个时候,哭还有什么用?你在我跟前哭,倒不如去二夫人和二少夫人面前赔个罪,说不定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彭显家的面露犹豫:“听说是二少夫人亲自发了话,要革了媳妇的差事永不录用。” 她就想不通了,为什么这样一点小事,书香会这么重地处罚自己,管事房里哪个婆子和媳妇不趁机捞些油水,她这样又算得了什么? 彭妈妈烦躁地说道:“你也不想想,二少夫人平日那样和气的一个人,为什么单单拿你开刀?让你给府里的主子采买堆花,你竟然跑到大街上去找小摊贩,主子们是何等尊贵的人,怎么能戴这种市井小民做的东西!?难道你让咱们府里的夫人小姐们都戴着这种堆花进宫吗?你也不怕被人笑掉了大牙!” 彭显家的面露羞惭,口中还辩解道:“仙蝶坊里的东西都是那样的贵,媳妇不是也想省些银子吗?何况那婆媳两个虽然穷酸,手艺倒还算精巧,媳妇想着大概不会有人看得出来。” 话音未落就被彭妈妈兜头啐了一口:“呸!你是什么眼色?你能看得出什么好东西!好,就算你是为了府里着想,想着省些银两,那你又为什么克扣人家的银钱?让人在大门口好一场排揎!你把宁府的脸面都丢尽了!我好容易给你在府里寻了个差事,才多久你就闯了这么大的祸事来,你还不服气?二少夫人没打你的板子就已经是给了你脸面了!不知死活的东西!” 彭显家的这才低下了头不敢说话。 彭妈妈余怒未消地骂道:“……如今惊动了二夫人和二少夫人,二少夫人要彻查各个房里的管事和采办,你说说,这些事情都是因为谁!?你知道不知道这几天我都快被唾沫淹死了!个个都知道是你闯了祸,让她们来垫背!你说你,你现在还有脸在我面前哭!” 彭显家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娘,媳妇知道错了。要不娘去跟老夫人求个情……” 彭妈妈气得不行,打断了彭显家的话头:“让跟老夫人面前替你求情!?你就趁早断了这个念想吧!我在老夫人跟前遮掩还来不及呢!你不嫌丢人,我还怕我这张老脸没地方搁呢!” 彭妈妈正嚷着,有小丫环在外头怯生生地说道:“妈妈,二少夫人请您老过去呢!” 彭妈妈的声音实在是太大了,小丫环在外头等了好半天,也插不进去嘴,又不敢让书香等着,只好大着胆子回了话。 彭妈妈高声说道:“知道了!”然后对着镜子抻了抻衣裳,又抿了几下头发,回头说道:“你该干嘛干嘛去,别站在这儿,免得站脏了我的地!” 彭显家的忍气吞声地出去了。 彭妈妈向二房走去。 书香见彭妈妈进来,便笑着让小丫环看座,彭妈妈忙赔笑道:“奴婢不敢。” 书香也不勉强,说道:“请妈妈过来也不为别的,只是为了彭嫂子的事。” 彭妈妈忙说:“二少夫人太客气了,二少夫人只管教训便是。” 书香见彭妈妈脸色潮红,还带着隐约的怒气,便猜到大概是为着彭显家的被革了差事的事,于是开门见山地说道:“彭嫂子的事,想必妈妈也是知道的。按说若是平常,也该顾着妈妈的脸面,不该如此处置彭嫂子。只是那次二夫人教训彭嫂子,彭嫂子连个错处都不肯认,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不肯听二夫人的教导。我想着彭妈妈是明白人,回去也该劝劝彭嫂子。俗话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若是知错不改,下次只怕就不会这样了。” 彭妈妈听得心惊肉跳,她以为只是因为彭显家的办错了事,才会被革了差事,虽然刚才也申斥了彭显家的一顿,私下里她也认为书香这次的处置是有些重了。但是听书香这样一说,彭妈妈才知道,原来彭显家的竟然不听二夫人和二少夫人的教训,这才会被书香革了差事。 这种敢不把主子放在眼里的悍仆,出了错自然是第一个就会被革职的。 彭妈妈做了一辈子的奴婢,哪里不懂得这个道理,听到书香点拨的话,不由自主地就跪了下来:“都是奴婢教导不周,还求二夫人和二少夫人恕罪。” 第一百五十一章整顿(四) 书香忙让锦瑟扶着彭妈妈起来:“妈妈这是何必?做错事的又不是妈妈,我也不过是想让妈妈劝劝彭嫂子罢了。” 彭妈妈只觉得腿都有些发软,低着头忙不迭的答应。 不知道为什么,书香虽然看着和气,却总是让她不由自主地心生畏惧。 彭妈妈敛声屏气地退了出去。 出了二房没走多远,就有相熟的婆子过来打听:“……二少夫人这次到底是什么意思?姐姐也该给我们一个准信儿才是就在。” 书香待人一向温柔和气,没想到这次竟然不声不响就革了彭显家的差事,底下的管事婆子自然有些沉不住气了。 这个刚进府半年的新妇,让她们摸不着脾气,也就越发的害怕起来。 彭显家的虽然只是负责采买首饰堆花头油这些小东西的,却是个有头脸的管事媳妇,又是彭妈妈的儿媳,就算是这些婆子平日里也要给几分脸面,谁知书香竟然这样不留情面。 彭妈妈脸色不虞,冷着脸说道:“大家还是多加小心吧。” 说完就直接走了。 那来打听消息的婆子不禁讪讪地,自语道:“自己媳妇丢了差事,何苦拿我们来撒气。” 虽然抱怨着,却也能猜到彭妈妈在书香那里是折了脸面的。 彭妈妈是老夫人身边第一得用的妈妈,书香都不给留情面,其他的人见了自然也心生畏惧起来。 第二天,锦瑟、碧萱、绿云三人便奉了书香的吩咐,到各个管事媳妇和婆子那里取了账册回来,绿云又去领了账房处的账本。说书香要核查账目。 府里的下人不禁人人自危。 谁知过了三天,二房那里却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便有那心虚的媳妇和婆子,偷偷去寻平日要好的二房丫环,打听起消息来。 书香听了锦瑟的话,微微一笑,说道:“都谁来打听了?把那几处的账本找出来,认真核实。” 行得正做得端的人,自然身正不怕影子斜。只有这等做贼心虚之人,才会听到一点风声便坐立不安。 碧萱笑着拿出两个账册来,说道:“二少夫人这招请君入瓮。当真高明。” 书香接过账册来笑道:“难不成咱们还当真一本一本去查不成?何况那些有心思的人,自然会在账面上做手脚,就算咱们房里大小丫环都过来查,也未必查得出什么来。” 晴烟掩口笑道:“还是二少夫人有先见之明,我还纳闷着,怎么二少夫人拿了账本却一本也不看,只是放在桌上。原来早有玄机。” 连一向不大亲近书香的绿云也露出淡淡的笑容来。 书香抬眼看见绿云,便招手叫她上前:“绿云。这本册子你来看。” 绿云吃惊地看着书香,犹豫着说道:“二少夫人,我……我……” 书香笑着说道:“从前侯爷房里的事都是你来管的,这些账册你一定看得懂。” 绿云便上前接过了册子,心里却还是有些不安。 虽然书香已经嫁过来半年多了,绿云却一直和书香保持着距离。不疏远也不过分亲近,自从香竹的事情过去,绿云的话就更少了。 书香看在眼里,知道绿云对她还是有所保留。便也不去勉强她。 好在锦瑟碧萱等人都是好相处的,绿云和书香的丫环倒也没什么嫌隙。 这次书香吩咐绿云帮她看账册。已经是向她暗示,书香看待绿云和锦瑟等人都是一样的。十分信任。 绿云克制住内心的感激,低头看起账册来。 书香看着绿云认真的模样,忍不住微笑起来。 让绿云帮她看账册,一是可以借机会表达对绿云的信任,二来绿云毕竟在宁府的时间长了,要是有什么纰漏,绿云会比她们都更容易看得出来。 书香一向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绿云能服侍宁致远这么多年,应该是个忠心的丫环,要是绿云和香竹一样是个不本分的,书香也不会容忍她到此时。 书香叫了晴烟和双兰等人进来,吩咐道:“若是再有人跟你们打听账本的事情,就说,我已经查到了些端倪,只是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置。” 锦瑟、碧萱和绿云等人是房里的一等丫环,除了绿云,锦瑟和碧萱与宁府的人也不是十分相熟,那些婆子媳妇应该还不敢向她们打探消息。因为知道锦瑟和碧萱的脾气,若是跟她们打听,书香自然也就知道了。 而晴烟和寻冬就不一样了,同是沈府陪嫁过来的丫环,晴烟和寻冬是二等丫环,平日里管着二房里打水,衣物和送膳等事,自然更容易与府里的下人说得上话,宁府的人也更愿意跟她们打听消息。双兰等小丫环更是如此,书香就知道房里有几个小丫环的姑妈姨妈等亲戚是管事的婆子丫环,这些人自然更容易露了风声出去。 那些本就做贼心虚的人,听了这个消息自然会慌乱不已,露出马脚来。 等双兰等人退了出去,锦瑟笑着说道:“没想到二少夫人还会摆起空城计来。” 书香笑道:“什么叫空城计?这叫虚虚实实,让那些人摸不着咱们的心思。” * 果然第三天便有人沉不住气,偷偷来到二房来求见书香。 那管事媳妇进了房就扑通跪在地上:“二少夫人,奴婢知道错了,求二少夫人饶了奴婢这一次吧!奴婢过了年就把亏空填补上。” 书香不认识此人,便抬眼看向何旺家的。 何旺家的在宁府日子也不短了,宁府上上下下略有些头脸的人,她都是认得的,此时见书香看着自己,忙上前低声说道:“二少夫人,这是管着苗圃房的魏顺媳妇。” 书香点点头,说道:“你先起来说话吧。” 魏顺家的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低着头侍立在一旁。 书香不动声色地吹着茶叶,脑中却转着念头。 那两本账册里,好像并没有苗圃房的账目。 魏顺家的见书香半晌不说话,心里越发的不安起来,惶惑地开口说道:“二少夫人,奴婢……要不是奴婢的儿子病得厉害,奴婢也不敢挪用公中的银子……求二少夫人发发慈悲,我们那口子是个不管事的,家里全指望着奴婢一人的月例过活呢……” 书香放下了茶盏:“我知道你也有苦衷,只是……” 魏顺家的一听到这话腿就软了,不由自主地又跪了下去:“……求二少夫人恕罪!” 锦瑟蹙着眉头斥道:“大胆!二少夫人还在说着话呢,竟然敢打断二少夫人的话头,你是不是……” 锦瑟后半截话被书香的手势阻住了。 魏顺家的吓得眼泪都掉了下来,只是止不住地哭,被锦瑟骂了几句,又不敢开口分辨,又是害怕着急,差点瘫在地上。 不过为了三两银子的堆花,连彭显家的都被革了差事,那彭显家的还有彭妈妈撑腰呢,她无亲无势的又能如何。这次只怕是逃不掉了。 书香看了看账本,说道:“你挪了多少银两?” 魏顺家的颤抖着说道:“二……二十两。” 说完了又膝行上前:“二少夫人,那时奴婢儿子当真病得厉害,奴婢也是一时心急才犯了错……求求二少夫人……” 书香沉吟了片刻,说道:“你儿子病了,为何不跟主子说,反而私自挪用公中的银两?难道只有你一个人有苦衷不成?若是如此,明儿她也来哭,后儿我也来哭,就算再大的家业也被败没了!” 魏顺家的泣不成声,只是呜咽着哀告。 书香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下来:“只是念在你的初犯,又肯来主动认错,这件事情我就不再多作追究了。亏空的银子要尽快补上,往后要尽心尽力做事。” 说着向何旺家的说道:“去跟二夫人说,革她三个月的银米。” 魏顺家的万万没想到书香竟然这样就放过了自己,立刻喜极而泣,连连叩首:“奴婢多谢二少夫人恩典!奴婢一定不会再犯错了!” 魏顺家的感激涕零地走了。 锦瑟不满地说道:“二少夫人,怎么折腾了咱们这么多天,好容易有机会立威,二少夫人反而这么轻轻地就放过她去了?” 书香说道:“若是只为立威,彭显家的那件事情就足以让她们知道畏惧了。这次我这么轻地处置魏顺家的,是为了让其他做了错事的人知道,只要肯来认错,自然会从轻处罚。这样不是给你们都省了不少力气了么?就凭着咱们几个人天天看账本,又能看出什么端倪来?” 锦瑟这才恍然大悟,又问道:“难道二少夫人不怕魏顺家的只是为了装可怜,逃过惩罚才这样做的吗?” 书香面有不忍地摇了摇头:“不过是二十两银子罢了,哪有红口白牙咒自己儿子的?我看着她不像是在撒谎。” 锦瑟想起魏顺家的刚才那样子,也觉得心里有些不忍。 书香看着桌上那一沓厚厚的账册,轻声说道:“一个小小的苗圃房就能亏空二十两,其他的人也就可想而知了。” 这才仅仅是个开始。 第一百五十二章整顿(五) 或许是得知魏顺家的没有受到太重的责罚,这几天常有管事媳妇婆子背着人,偷偷来书香跟前求情或者认错,书香倒也顾及她们的脸面,只要不是太出格,都没有张扬出去,只是扣了她们的月例,责令补上亏空,小惩大诫也就罢了。 毕竟这些管事的下人也是在宁府当差多年的了,轻易也撼动不了她们。书香这次只是给大家一个告诫,也是传递了一个信号:这次书香是要对宁府的事情认真管起来了。 扣了她们的月例也不算什么,这些管事媳妇婆子都是有些身家的,也不在意这一个月的几两银子,书香选择这种方式只是为了让她们收敛一些。 尽管如此,府里还是有两个管事婆子没有来二房向书香求情认错。 一个便是周妈妈,另一个是针线房的岳妈妈。 周妈妈是管家周德的媳妇,也是府里几个最有头脸的管事妈妈之一,当初书香还没嫁进宁府的时候,便是周妈妈经常代替宁老夫人和宁夫人去沈府看视沈老太太,由此可见周妈妈的确是得了主子看重,也是十分有脸面的。 岳妈妈管针线房已有十几年了,府里各房的被褥坐垫,帐幔窗帘这些布料针线的活计都是她带着针线房管着的。岳妈妈是出了名的沉默冷淡,和主子也是不卑不亢,多一句的话也不肯说。当初老夫人也是看她的确是做事细致,针线又好,这才把她提拔了上来。 书香这几天一边核查账务,一边向那些婆子媳妇们打听府里的事情,那些刚刚得了书香恩典的下人为了巴结书香。自然说了许多府里的情形,书香也借此了解了不少内院的事。 只要是有差事的房头,无论是浆洗房、厨房、茶水房、针线房还是处事房,几乎都有虚报账务,仗势欺人等事。只是数量不大,外头吃了亏的人并不敢找靖远侯府的麻烦。那天的王周氏婆媳的事纯属是偶然,毕竟银钱事小,得罪了宁府后果就严重了。 周妈妈并不管着太多府里的事,只是周妈妈是宁夫人的人,因此平日里周妈妈常替宁夫人做些事。至于是什么事,很多人都并不大清楚。周妈妈仗着宁夫人的名头,常去账房里支取银两,几乎已成了惯例。明眼人都知道,这其中有不少的名目是不明不白的,甚至直接流进了周妈妈的腰包,但是碍着宁夫人的面子,以及管家周德的脸面。都不大计较。毕竟这种事情,主子都不管,她们这些做下人的又能如何,不过是在私下里嚼舌头抱怨几句罢了。 针线房里也有几处账目不清楚,书香翻看了几天,却觉得有些棘手。一来岳妈妈秉性沉默冷淡。除了常去老夫人那里请安,其余的事一概不管,成日只是在针线房里做事。就连宁夫人有时候都奈何不了她。岳妈妈是府里的老人儿,又是老夫人一手提拔上来的。书香还真不能太过不顾情面。只是这里要是留了情面不管起来,到了别的房头那里。下人们定是要埋怨主子处事不公。 周妈妈那里就更是令人头痛,周妈妈仗着自己跟随宁夫人多年。就算是老夫人也不能拿她怎么样,何况她时常替宁府主子出去应酬宾客,给要好的人家请安问候,自认为也是见过不少世面的妈妈了,又怎么会将年纪轻轻的书香放在眼里。听说周妈妈背后还时常和人说起,当年她在沈府见到书香未嫁时候的样子,言语中颇有几分轻视。 但凡世家都有这样的悍仆,在府里关系盘根错节,认定只要不出什么大错,主子都不大会与她们计较,天长日久,她们便会变本加厉起来。 书香看着账册沉思着。 周妈妈这样的行事,她是一定要管上一管的,就像当初她坚定地革了彭显家的差事一样,书香始终认为,擒贼先擒王,何况是府里的人和事,只要拿住了几个领头的,余下的人自然也就好收拾了。 至于岳妈妈,书香觉得还需要再让人出去打探打探,只要坐实了罪名,就算是当真闹到了老夫人那里,书香也能有理有据地辩驳。 绿云看着书香微蹙的眉头,悄悄端上新泡的茶来放在书香手边。 书香抬眼向绿云淡淡一笑。 绿云轻声说道:“二少夫人,这周妈妈和岳妈妈的事,二少夫人可曾想好怎么处置了?” 书香看着绿云,说道:“是不是有人让你来问问消息?” 最近宁府的下人最关注的便是二房的动静,来让绿云打听消息也属正常。 绿云急忙摆手:“奴婢不敢,只是……”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这话,奴婢也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书香揉了揉眉头,说道:“房里也没有外人,你不妨直说。” 绿云深深吸了口气,似乎壮起了胆子,说道:“周妈妈一向牙尖嘴利,府里的人没几个能说得过她,大夫人又偏心着她,所以,这周妈妈只怕不会伏二少夫人的管教。” 书香点点头,绿云说的这些她也想过了,但是,这个周妈妈的事情,书香一定要管。 见书香并没有斥责自己的意思,绿云继续说了下去:“奴婢也曾与岳妈妈打过交道。奴婢私下认为,若是当真针线房出了事情,只怕也是底下的人背着岳妈妈做的。岳妈妈虽然不大爱说话,也从不奉承主子,可是做事是极严明的。” 书香沉吟着,绿云这话虽然有出自私心的嫌疑,却也有几分道理。要不是岳妈妈处事决绝公正,老夫人也不会破格提拔她。 绿云说完了话,忐忑不安地侍立在一旁。 书香想了想,说道:“你说的我都已经知道了,多谢你这般为我着想。” 绿云能向她说这些,无非是怕书香不懂府里的形势,万一在周妈妈或者岳妈妈跟前吃了亏,岂不是失了脸面。 绿云这已经是赤胆忠心了。 晴烟走了进来:“老夫人请二少夫人过去说话呢。” 书香点点头,叫碧萱进来服侍她换了衣裳。 * 老夫人命人给书香看座:“近来几日可是辛苦你了。” 书香笑了笑,说道:“这都是孙媳妇的本分。” 老夫人这话似乎别有用意。 书香也知道她在府里彻查账务,闹出不小的动静,老夫人一定是听说了的,难道老夫人这次叫她来也是为了这件事? 夏蕊给书香端上茶来。 老夫人说道:“彭婆子已经和我说过了,认了错,也自领了罚。那件事你处置的很好,银子事小,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咱们家的脸面也让那彭显家的丢了不少。这种人自然要革了差事,往后也再不要用她。” 书香起身说道:“孙媳妇擅自拿了主意,还请老夫人恕罪。” 毕竟彭显家的是服侍老夫人的彭妈妈的儿媳,书香在处置之前,也该问问老夫人的意见。 老夫人说道:“问什么,若是问我,我定要打她的板子!你已经是给我留了情面了。” 这话说得倒也不错,彭显家的不敬二夫人和书香,又仗势欺人,没挨板子已经是书香法外开恩了。 老夫人看了眼夏蕊,夏蕊会意地带着房里的丫环出去了。 老夫人这才说道:“虽然我平日里是不大管事的,可是咱们家里的事情我也知道一些,大媳妇管了那么多年家,虽然没出什么大错,却也养成了不少恶习。你大哥又是那样的人,咱们家里的名声也一向不太好……”说到这里,老夫人的脸色难看了起来。 虽然事实如此,可是毕竟关乎宁家的脸面,老夫人也不愿意说这样的话。又想起了宁致达的死,心情越发的低落起来。 书香低声说道:“老夫人太言重了。” 老夫人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难道我不知道街面上的人都怎么说咱家?连门房都是恶声恶气的,好多人走到咱们家门口都要绕着走。市井百姓都是如此,要好的人家里就更是这般了,虽然平日里当着咱们的面不多说什么,可我也知道她们心里也是瞧不起咱们家的。我这么多年来都不大出门,也是眼不见心不烦罢了。” 书香想起刚刚认识宁若霞和宁若莲的时候,姐妹两人的沉默少言,也不由得暗暗叹气。 老夫人拉住书香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我年纪大了,精力也跟不上。这整治家风的事情,可就要交给你了。” 老夫人从听说书香处置了彭显家的,便觉得书香的确是处事决断,二夫人虽然公正,却少了几分坚决果断。想起从前发生的事情,老夫人越发觉得书香才是掌家的最佳人选。 书香没想到老夫人叫她来,竟然是为了鼓励她,有了老夫人的这些话,她在宁府行事就可以不必那么束手束脚了。 书香想到这里,不由得心生感激,老夫人也是过来人,自然知道掌家的难处,只是这些世仆,就是最难调教的。若不是当真心悦诚服,这些办事多年的妈妈和媳妇又怎么会听从十几岁的书香的管教。 老夫人拍了拍书香的手,似乎是赞赏,又似乎是鼓励。 第一百五十三章整顿(六) 书香命碧萱去将周妈妈请来。 周妈妈毕竟是有脸面的管事妈妈,让身边的大丫环去请她来,自然也是顾及她的脸面。书香身边的三个大丫环中,锦瑟是个急性子,绿云又是宁府的下人,只有叫碧萱去才是最合适的。 周妈妈笑眯眯地进了房:“二少夫人好。” 周妈妈早就听说了书香要整顿宁府的事情,不过她也并没有放在心里,这一阵子依然是我行我素。她想得倒也有些道理,书香虽然惩治了彭显家的,但那是因为彭显家的把事情闹大了,丢了宁府的脸面,书香无论如何也要做出几分样子来给大家看看。再说彭显家的不过是被革了差事,彭妈妈不是还好好的吗?书香就算再能耐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丫头罢了,想要立威服众,手段还差得远呢! 再说,那魏顺家的亏空了二十两银子,不是也认个错就没事了吗?书香不过是想借机会树立她在宁府作为少夫人的地位罢了,又怎么会当真敢撼动她周妈妈的位子。 想到这里,周妈妈越加自信起来。 何况宁府里这些下人,最早认得书香的就是她周妈妈了,要不是她去沈府给沈老太太问安,见过了书香一面,宁府又怎么会去沈府提亲呢? 所以,要不是她周妈妈,书香能不能进宁府的门还不一定呢! 周妈妈十分想当然地把书香嫁进宁府,如今又做了少夫人的功劳归结到自己身上。她认为书香就算再怎么要立威,也会给她留情面的。叫身边的大丫环来请她,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因此周妈妈笑容满面地来了。 书香点了点头:“给妈妈看座。” 见书香这么客气,周妈妈心里就更有底了。 晴烟给周妈妈端了锦杌。周妈妈谢过了书香便坐了下来。 书香微微地笑:“今天请妈妈过来,也不为别的,不过是想问妈妈几件事。” 周妈妈说道:“二少夫人请讲,奴婢一定知无不言。” 书香便拿出账房的账册来,翻了几页,让碧萱拿给周妈妈看:“我这几天看了咱们府里的账册,有几笔银两,是妈妈的名头支出去的。不过这几处开销却也没见到实物,又没有名目,还请妈妈帮忙解释一下。” 碧萱将账册递给了周妈妈。那几处账目都用了签子隔了出来,上面用朱笔细细地勾勒出来,均是“某年某月某日,周德家的支银若干”。 周妈妈扫了一眼,就笑着说道:“嗳哟,我的二少夫人,这些奴婢哪记得清楚?无非都是为府里办差支出来的罢了。” 书香不急也不怒,仍是淡淡的样子:“银两是妈妈支出去的。我们自然要问妈妈。妈妈年纪也不算很老,难道记性就这般差了?” 周妈妈心头微微一跳。 书香这话并没有说周妈妈如何如何,周妈妈却忽然有一种芒刺在背的感觉。 看来,想蒙混是蒙混不过去了。 周妈妈装模作样了看了几处,说道:“这些……这些都是大夫人让奴婢支出来的。” 书香紧追不舍:“这么说,周妈妈是替大夫人支的银钱了?” 周妈妈犹豫地点了点头。 书香笑道:“那我就奇怪了。大夫人房里的的月例和各项采买,都是有份例的,名目也写得清清楚楚。即使是有了其余的支出,都是彩蝶支的银子。名目也写的明白,何年何月因何事。怎么还要周妈妈来支取银两?” 周妈妈被追问的说不出话来。虽然是大冬天,身上却渐渐冒出冷汗来。 书香也不着急。闲闲地拨弄着茶盏中的茶叶:“要不然,就让彩蝶过来跟妈妈对对账目,到底是谁出了错,总不好平白冤屈了旁人。” 宁夫人房里大大小小的事都是彩蝶打理的,只要彩蝶来和周妈妈对质,自然会问出破绽来。 周妈妈咬了咬牙,说道:“二少夫人是不知道,奴婢经常奉了大夫人的吩咐,去外府请安问好的,这去了人家,总不能空手去吧?出门送礼这些都是要用银两的,奴婢……奴婢总不能自掏腰包。” 最后一句话说的声音已低了下去。 看来周妈妈是想把这些账务上的亏空,推搪到与外府迎来送往的账务上去。 周妈妈顿了顿又说道:“从前奴婢也曾去沈府问安过,想必二少夫人定是知道的。” 周妈妈这是在暗示书香,书香能嫁进宁府,那都是她的功劳。 书香微微一笑,又翻开一处账册:“凡是与外府送礼物的名目,这里都有一份账册记得明白,只是不知道周妈妈这些银两又是送到谁家去的?” 宁府的事情多,账册也就多了起来,与外府的迎来送往,都有两本账册,一本是送到别人家去的礼单抄录,二是宁府收的东西的礼单抄录D。周妈妈的支出并未录入到送礼的账册上,只是记在流水账上而已。 周妈妈额头上终于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她掏出帕子擦了擦脸,大概是想要掩饰,微微颤抖的手却暴露了她此刻的慌乱。 书香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周妈妈,似乎在等待着周妈妈的回答。 周妈妈手中的帕子攥得死死地,紧张地思索着对策。 承认这些银两是她昧下的?那是绝对不行的,若是认了,那她们家几辈子的脸面就全完了,连周德的管家之位也别想保住。虽然宁夫人会偏向着她,但是如果宁夫人知道她昧了宁府公中的银子,也绝对不会保她。如今只能想办法与书香周旋,只要不承认,书香也没有证据证明就是她昧下了银钱。 周妈妈清了清发紧的嗓子,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二少夫人,您也知道,有些账目,是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的,这些账目缘由,宁夫人都是知道的。” 这句话暗示了很多层意思。 但凡大户人家,都会有一部分糊涂账,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光明正大地写入账册上,各房生活在一起,主子丫环婆子的一大堆,府里事情又多又杂,难保就不会出什么让人没法明说的事。若是哪个房头出了乱子,自然要去公中拿银子补救,但是这原因却又不能明明白白地写在账册上,大家心知肚明即可。 反正只要主子不追究,这些帐慢慢就会变成烂帐,死账,最后便会汇到每年的流水账上。 周妈妈这样说,一来是暗示书香,有些账目是不能追查的,追查下去,就只有大家一起没脸;二来也是在藐视书香,意思是书香掌家才这么几天,府里多少事情书香都是不懂的,还需要她周妈妈多加提点。 周妈妈知道书香心里明白,这些账目大部分都是她私下昧下的银两,但是书香能拿周妈妈怎么办呢?周妈妈有各种理由为自己开脱,难道书香一个年轻的掌家少夫人会去找宁夫人的麻烦吗? 若是此事惊动了宁夫人,就算是书香惩治了周妈妈,也势必得罪宁夫人。也会让府里上下人等,从老夫人到二夫人,到下面的丫环婆子,都知道书香的掌家能力不够,还要宁夫人亲自出面解决。 周妈妈是认准了书香不敢得罪宁夫人,才会这样说的。 书香浅浅地笑,说道:“妈妈从前也是常去沈府问安的,大概听说过,我在沈府就曾经帮沈大奶奶管着家里的事。” 这一句话就已经够了,周妈妈想欺负书香不懂事,却忘了书香早在未出阁的时候,沈老太太就已经让书香和灵香一起帮沈大奶奶管家了。这些流水账上的猫腻,书香自然一清二楚。 周妈妈现在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宁夫人了。 书香抿了口茶,才缓缓开口:“大夫人如今病着,怎么好拿这些事情去烦扰大夫人。妈妈也是在大夫人身边服侍了这么多年了,怎么反倒忘了这一层。” 这话已经是在指责了,难道为了周妈妈一点儿小事,就要去打扰正在养病的宁夫人吗?周妈妈服侍宁夫人这么久了,宁夫人几番照看偏向周妈妈,在宁夫人病着的时候,周妈妈竟然还只想着自己的事,都不顾及主子的身子。你周妈妈就算再有脸面也不过是个奴婢,要是连自己的主子都侍奉不好,谁又会为你出头。 周妈妈脸上的已经是汗如雨下。 书香叫进寻冬来:“给妈妈打盆水来,净净脸。叫双兰进来,撤些炭火。” 在下人面前,书香这已经是给周妈妈留了脸面了,意思是房里太热,周妈妈受不了才出了这么多的汗。 周妈妈结结巴巴地说道:“多谢……二少夫人,奴婢……奴婢不用。” 书香笑了起来:“我平日里怕冷,就吩咐她们多生了些炭火,现下反倒让妈妈难受了。妈妈还是擦把脸吧,太热了容易头晕,净了脸也能清醒清醒。” 这是让周妈妈好好考虑一下。 话说到这个份上,周妈妈无法推辞了。 周妈妈擦了脸,冰冷的井水确实让她头脑清醒了许多,她终于明白书香这次是决心要向她问个明白了。 书香却不急不缓地说道:“这账册也有快一年了,妈妈记不大清楚也再说难免,要不然,妈妈就回去再想想,想起来了再来回我。” 周妈妈说不出话,只是低下头,深一脚浅一脚地出了房。 第一百五十四章整顿(七) 在一旁听了半天的锦瑟走上前来:“二少夫人怎么不直接问着她?我看她那样子,那些亏空十有*都是她搞的鬼。” 书香接过碧萱端上来的茶,说道:“你也看出来了?那周妈妈自然也明白,我已经知道是她在搞鬼了,她毕竟是府里最有头脸的妈妈之一,我总不能太不留情面。” 上次处置彭显家的已经是先斩后奏,这次对周妈妈不可再这样了,周妈妈虽然是个奴婢,毕竟是宁夫人的人,也要顾着宁夫人的脸面。 锦瑟嘟着嘴:“要是我呀,直接就骂她个狗血临头!二少夫人就这么放了她走,万一她跟宁夫人说了,让宁夫人替她认下了这些帐可怎么办?” 书香缓缓地摇了摇头:“她不会的。” 别说宁夫人还病着,就算是宁夫人痊愈,如今掌家的毕竟是书香和二夫人,何况整治家风是老夫人都首肯的事情,周妈妈又怎么敢迎风而上。 而且,周妈妈这是昧了公中的银两,要是宁夫人知道了这件事,无论于私于公都不会包庇周妈妈,这一点周妈妈也很清楚。 对于宁夫人这样的人,身边的下人即便是再得力,一旦触犯了她的地位,给她脸上抹了黑,她都会毫不犹豫地舍弃,甚至会亲手处置,而且会处置得比谁都严厉。 周妈妈并不傻,她想得明白这层道理。 她只是以为,有宁夫人的名头,书香多少会有所忌惮。 但是周妈妈忘了,她做的事,是不会得到宁夫人的保护的。 碧萱理了理书香发髻上蝴蝶穿花步摇上的流苏。不解地问道:“算起来,周妈妈家里也是半个地主了,怎么还昧着府里的银子。” 书香浅浅笑:“有些人,就是堪不破这一层贪欲。” * “三婶近来可好?”书香笑盈盈地给三太太行了礼。 三太太忙伸手将书香扶了起来:“大冷的天还跑来做什么,当心着凉。” 书香示意绿云将手中的纸包递给三太太身边的大丫环春花:“这是我托人在外头带回来的阳和膏,温补身子最是好的。” 从入冬以来,宁若薇就一直不大肯吃东西,眼看着一天比一天清减下去,请了郎中来看视只说是脾胃虚弱,只能慢慢调养。这阳和膏对健脾养胃最是对症。 三太太自然知道书香是惦记着宁若薇才送来的。不由得心里感激起来。当初宁夫人掌家的时候,对三房几乎不闻不问,哪像书香想得这般周全。何况年关将近,书香又在清查府里账务,这样忙碌还想着宁若薇的身子。 三太太命春花接了过来,与书香道了谢:“难为你还记挂着。” 寒暄了几句,三太太说道:“昨儿老夫人还跟我说起你,夸你行事周全。将家里的事情料理的妥妥当当。” 书香含笑说道:“老夫人太夸奖侄媳妇了。” 三太太看了看房里的丫环,声音放低了些:“你这几日可是在查账目?” 书香说道:“到年下了,许多账册也该整理整理。再说侄媳妇如今刚学着管家,也是为了能心里有个底罢了。” 三太太笑着点点头:“你说得很是,不过,三婶有句话要劝着你:宁可得罪君子。也不要得罪了小人。若是有什么不懂的事,多问问二嫂再做决定。” 书香知道三太太虽然平时不大爱说话,但是心里还是记挂着书香的,和书香说这些话。也是担心书香刚接手府里的事,怕她不知轻重。这才不避嫌疑地说出来。 书香点点头:“多谢三婶教诲,侄媳妇记住了。” 这种话也不能说多。只能点到为止。 书香问道:“五妹妹最近是怎么样了?” 三太太脸上露出忧容来:“每到冬天的时候就是这样,成日也不肯出门,眼看着刚调养好了些,又不肯吃东西了,平日里三顿也只好能吃一顿,只是关着门,不知道在干什么。” 书香想了想:“要不然,侄媳妇去瞧瞧五妹妹?” 三太太长长地叹了口气:“也好,你们年纪差不多,或许她还肯听你的话。” 书香跟在三太太身后,去了宁若薇的住处。 三太太隔着门说道:“若薇,你二嫂来看你了。” 房里悄无声息。 倒是厢房的一个丫环走了来,三太太问道:“寄琴,五小姐在里面做什么呢?” 寄琴给三太太和书香行了礼,低声地说道:“小姐……小姐还是在里面写字,写完了又烧掉,连我们也不让进呢。” 三太太面露凄容:“这孩子还是这样痴心。” 见书香有些疑惑,三太太说道:“咱们先回房说话吧。” 回了三房的正房,秋实给书香换了热茶,三太太才说道:“若薇这孩子,每年一到这个时候就是这样,成日里写写画画,也不肯出门,也不肯说话。” 书香想着这其中定有隐情,便试探着问道:“五妹妹这是……这又是为何呢?” 三太太拿出帕子擦了擦眼角:“你刚嫁进来没多久,自然也不知道这件事。咱们家里原本一共有五位小姐,这排行第四的孩子,年纪轻轻的就夭折了……” 难怪书香从来没听人提起过宁家四小姐。 三太太提起来还是唏嘘不已:“……我只有这两个女儿,四丫头和五丫头一起长大,一起读书,最是要好。谁知天有不测风云,那年冬天,她们俩在冰面上玩,五丫头不小心掉进了冰窟窿里,四丫头顾不得喊人,自己去救五丫头,都是那么小的孩子,她哪有力气,只是死命拉住五丫头不松手,自己也掉了进去,等到婆子和家丁赶过去的时候,四丫头已经……” 听到这里,书香不由得也掉下了眼泪。 三太太顿了顿,说道:“五丫头大病了一场,从那以后,每年到四丫头的忌日,五丫头都是这个样子,把自己关起来,不肯吃饭也不肯说话。唉……” 书香面色沉凝地听着三太太的话。 没想到宁若薇小时候还有这样的经历,这种事情对于成年人来说都是不小的打击,何况是一个孩子。 原来宁若薇的胆小怯弱,都是因此而起。 书香劝慰了三太太半天,才起身离去。 * 针线房里的绣娘们一见书香来了,都是吓了一大跳,赶紧起身行礼:“二少夫人。” 书香和气地笑:“岳妈妈在吗?” 秀娘们忙回道:“妈妈在东次间呢!” 书香点点头:“你们继续做活计吧。” 转身带着锦瑟去了东次间。 书香一走,绣娘们立刻七嘴八舌地低声议论起来: “二少夫人怎能来了?” “是不是咱们这里出了什么差错?” 书香整顿家风的事情阖府皆知,自然是人人自危。 且不说绣娘们的议论,锦瑟在门口说道:“岳妈妈,二少夫人来了。” 便有小丫环来开了门,书香带着锦瑟进了房。 只见岳妈妈放下手中的绣绷,站起身来行了礼:“二少夫人好。” 书香去上首处坐了,岳妈妈在下首侍立。 书香笑道:“妈妈也坐吧。” 岳妈妈说道:“奴婢不敢坏了规矩。” 书香知道岳妈妈一向是这样的脾气,即使在老夫人面前,也是不卑不亢,便也不以为意。 岳妈妈的脸上看不出喜怒神情,只是淡淡地问道:“二少夫人亲身来针线房,可是有什么吩咐?” 如果宁府里有一个主子会亲自去下人房里问候,大概也就是书香了;如果宁府里有一个下人对主子亲自来看视还是这样既不逢迎也不讨好,那就是岳妈妈了。 书香客气地说道:“也没什么,不过是想来问妈妈几句话,还请妈妈多多提点。” 书香这样说话,岳妈妈反而觉得自己有些太过冷淡了,毕竟是书香来看她,她一个奴婢又怎么好对主子指点什么。 她只是觉得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因此并没有把书香清查账册的事情放在心上。 可是现在,书香来了。 就算是岳妈妈再自信,也难免会回忆一下自己到底是不是出了什么纰漏。 书香将针线房的账册拿了出来,让锦瑟捧给岳妈妈:“妈妈一向办事细心周到,这账册上记得也十分明白,让人看了就知道妈妈是个一丝不苟的人。” 岳妈妈脸色缓和了些,但还是有所防备,淡淡地说道:“二少夫人过奖了,这都是奴婢的本分。” 书香微微一笑:“我也知道,针线房里的事情最是繁重琐碎,老夫人能把这里的事情交给妈妈,足见老夫人对妈妈很是信任的。” 岳妈妈听到老夫人的名头,脸上终于露出恭敬的神情:“那都是老夫人的恩典。” 只说是老夫人的恩典,却不说是主子的恩典,看来岳妈妈心里,只有一个老夫人。 书香说道:“账目上虽然没什么问题,只是我让我房里的丫环算了一下,针线房今年采办的绸缎布料倒是不少,只是东西却似乎对不上数目,若说是损耗了,未免也有些太多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整顿(八) 岳妈妈一怔,说道:“不会的,每笔账目我都记得清清楚楚,论损耗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怎么会……” 书香淡淡地笑,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妈妈一向公正严明,老夫人信任妈妈,我自然也是信任妈妈的。我也不过是觉得账目不大对,所以才来问问。若当真是损耗了,妈妈若是得空儿就吩咐大家平日里做事小心些,也就罢了。” 针线房本就是绸缎布匹,针线等用得最多,若是小小的损耗还不妨事,若是因为绣娘出了错,通常都要扣掉相应的工钱,因此上,平日里损耗的也不过是些碎布和线头,又怎么会出那么多的差错。 岳妈妈拿着账册,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书香看着岳妈妈不知所措的样子,有意无意地说道:“针线房里不止妈妈一个人在做差事,若是别的地方出了什么纰漏,或许妈妈没来得及发觉。” 岳妈妈似有所悟。 书香也不再多说,带着锦瑟出了针线房。 该说的她都已经说了,岳妈妈的脸面她也已经给了,往后的事情,就只能看岳妈妈要怎么选择了。 锦瑟跟在书香身后,问道:“二少夫人,岳妈妈能看得出账册里的破绽吗?” 书香停住脚步,似笑非笑地反问着锦瑟:“你觉得呢?” 锦瑟迟疑地摇了摇头:“要是岳妈妈看得出来,也就不会这么坦然地把账册给二少夫人送去了。” 书香说道:“就算是她以前没看出来,这一次,她应该能看出来了。” 书香的话已经说得那么清楚,岳妈妈也不是傻子。事后一定会去核对账目的。 现在能做的就只有等着岳妈妈的行动了。 * 账房的人来给书香回话:“周妈妈送来六百两银子来,说是补流水账面上的银钱。” 锦瑟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竟然有六百两?” 绿云敬佩地看着书香,说道:“二少夫人不过说几句话,周妈妈竟然就这么痛快地填补上了亏空。” 碧萱也奇怪地说道:“怎么周妈妈一声没吭就拿了银子出来?” 就算是周妈妈不拿银两出来,书香又能拿她怎么样? 书香笑着摇摇头:“你们呀,还是不明白周妈妈这个人。不过是六百两银子罢了,她怎么会为这些银子失去自己在府里的地位和脸面?要知道,这些东西是花多少银子都买不来的。” 锦瑟绿云等人若有所思。 书香笑着岔开了话头:“明儿就是大年三十了,你们不赶紧去准备窗花,还在这儿傻站着做什么?” 碧萱笑道:“早就预备下了彩纸和剪刀。等着二少夫人挑样子呢。” 书香说道:“多大的事,你们挑几个剪了不就好了,还非要等着我。” 锦瑟已将针线簸箕端了过来,放在桌上:“依我说,该多剪些麒麟送子、莲笙桂子……” 不待她说完,书香连忙打断了她的话头,嗔道:“让你拿个花样子,也这么多话!” 锦瑟悄悄扮了个鬼脸。将花样子拿了出来。 书香说道:“叫晴烟进来剪几个,她剪的样式最好看。” 锦瑟笑道:“说的也是,明年这个时候,大概就不能叫她剪了,今年该多让她剪出来些才是。” 晴烟年后就要嫁回沈府去了。 书香想到这里心头不免有些怅然,拿着手里的花样子沉思起来。 碧萱用手肘碰了锦瑟一下。给她使了个眼色,锦瑟自知失言,忙说道:“侯爷怎么还不会来,一会儿还要去老夫人那里吃合子呢。” 绿云说道:“每到年下侯爷都要忙上几天的。不是这家请客就是那家坐席,今年大概更要忙碌了。” 宁致远刚袭了爵。自然应酬要格外多一些。 书香点点头:“你们在房里剪窗花,锦瑟跟我去二夫人那里。我要和二夫人一起去吃合子。若是有事,只管去老夫人那边找我就是了。” 说着,随手将手中的花样子放在桌上,却又想起刚才锦瑟说笑着“麒麟送子”“莲笙桂子”之类的话,忍不住又是一阵脸红心跳。 * 大年初二,书香正打算和宁致远说去沈府拜年的事,忽然何旺家的来回话:“……老太太病了,大太太也病着,老太太的意思是若是无事,就请各位姑奶奶过几日再回去吧,如今府里上下的事情都仰仗着大奶奶,大奶奶实在是忙得顾不过来这许多事,若是无意间冷落了几位姑奶奶,反倒不好了。” 书香越听越是疑心,沈老太太一向最疼爱她,怎么会在过年的时候特意命人嘱咐自己,不让自己回府里探视?按说若是沈老太太和沈大太太病了,她身为沈家女儿更应该回去探病,为什么却拦阻了下来? 书香问道:“家里出了什么事?” 何旺家的料想也瞒不过书香,便实话实说:“奴婢回来得匆忙,也没打听得仔细。听说像是大姑奶奶和二姑奶奶的事。” 何旺家的在沈府相熟的下人多,消息也格外灵通些。这也是当初沈老太太为什么把何旺家的给了书香。何旺家的既然这样说,应该就是听到准信儿了。 书香遣了房里的丫环出去,这才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何旺家的说道:“奴婢也是听里头丫环说的……”声音渐渐低了些,“……二姑奶奶的事,二少夫人也是听说过的吧?听说前几天为着蒋家的小公子放爆竹吓着了二姑奶奶,二姑奶奶将小公子狠狠地打了一顿,偏生蒋老爷去别人家做客,不在家,府里的丫环婆子多少人也劝不了二姑奶奶,到底把小公子打伤了,听说现在还躺在床上起不来呢!蒋老爷回家一听说这件事,加上又喝多了酒刚吹了风回来,一下子气恼攻心,半个身子都不能动了。如今蒋家一老一小都躺在床上,蒋家族里的人来沈府说二姑奶奶的不是,把老太太气得话都说不出来。大太太本就是一直养病的,听了这件事情,也不知道是不是……总之大太太是不肯出来见人的了。” 书香听着蹙紧了眉头,华香怎么越发变本加厉起来,她这样做,要置沈府与何地? 只是这件事情也不是书香能管得了的,书香又问起玉香来:“大姐姐是怎么了?” 何旺家的叹了口气:“奴婢也是听外头的人说的,如今……大姑奶奶一直在背着大姑爷卖官呢!” 书香惊讶万分:“卖官?!” 那些朝廷的官职不都是由吏部任命的吗?玉香怎么会有权力做这种事。 何旺家的说道:“大姑爷是在吏部做事的,府上又是安平伯府,以大姑奶奶的身份,帮忙说说情也是人之常情。只是……” 书香明白何旺家的欲言又止的是什么话,只是这朝廷上的事,身为外命妇又岂能随意安排? 何旺家的继续说道:“……也不知道是谁给大姑奶奶出的主意,总之如今想求个小官的人都知道安平伯府的少夫人是有门路的,大姑奶奶一直忙得很,到处应接这些事情。到底办成了没有奴婢倒不知道,不过年前几天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安平伯老爷和世子爷知道了这件事,气得不得了,把大姑奶奶叫过去正经申斥了一番,连府里内院的事都不许大姑奶奶再管了。老太太听见了也是唉声叹气没有办法。” 难怪沈老太太,沈家两个嫡出的小姐都落得这样的田地,沈老太太又怎么能不烦闷生气。 书香叹了口气:“我知道了,这几日你带些滋补的东西给祖母和母亲送去吧,别的话也不用多说。先下去吧。” 何旺家的答应着退了出去。 书香看着红彤彤的窗花,心头不由得蒙上了一层阴影。 华香的事闹得虽然大,毕竟只是家里内院的事,最多只是丢了沈府脸面。而玉香的事却不仅仅是脸面那么简单了。卖官鬻爵,就算是皇亲国戚,也是个大罪名,大概是朝廷还没有玉香卖官的证据,只不过是安平伯和世子听到了风声,这才夺了玉香掌家的权力,狠狠地申斥一番。只怕这样一来,玉香想出门都不容易了。 只是,书香不明白,玉香那么聪明机智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 书香猛然想起在出嫁前,时常听到沈老太太说玉香回来就去找大太太说话的事情。 难道是大太太…… 若是这样,大太太可真是闯下大祸了,不但连累了玉香,更将沈府都扯了进去。 书香又想起跟老夫人和宁夫人进宫那日,玉香在与别人说话的样子。 压低了声音又四处张望着周围,分明是不想让别人知道。 难道玉香当真是这样的财迷心窍,竟然敢在宫中谈论卖官的事情? 不过转念一想,这也不算得什么。能进宫赴宴的自然都是外命妇和官宦人家的女眷,若是想拉些关系做起卖官的买卖来,自然是个绝佳的地方。 何况大家都知道玉香的夫君是吏部的人,对玉香自然就多了几分信任。 只是,难道玉香真的如此糊涂…… 若是此事被朝廷拿住了证据,那整个安平伯府都完了。 书香攥紧了帕子,如果这件事是大太太给玉香出的主意,沈府只怕也逃不了干系。 第一百五十六章成见(一) 岳妈妈向书香行了礼:“奴婢给二少夫人请安。” 书香见岳妈妈忽然来了,便知道针线房的事情有了眉目,一边笑着请岳妈妈起身,一边向碧萱使了个眼色。 碧萱和绿云带着房里的丫环出去了。 岳妈妈低着头,面色又是迟疑又带着些许羞愧,似乎不知道如何开口。 书香说道:“妈妈请坐吧。” 岳妈妈却忽然跪了下来,说道:“奴婢愧对二少夫人,愧对老夫人!奴婢……” 书香料到岳妈妈是知道了针线房的底细,这才来找自己回话的,但是没想到岳妈妈竟然一下子就跪在了自己面前。 岳妈妈这一跪,反倒让书香吃了一惊,忙起身扶着岳妈妈:“妈妈快起来,什么事咱们慢慢再说。” 岳妈妈说道:“奴婢实在没脸去见老夫人,老夫人这么信任奴婢,针线房反而出来这种事情……” 书香安慰道:“妈妈这话就不对了,老夫人信得过妈妈,才把针线房的事情交给妈妈。这么多年,妈妈已经做得很好了,府里谁不知道,针线房的活计一向做得又快又好,这么多琐碎的事情都是妈妈料理的妥妥当当。” 岳妈妈听了这话,反而更加羞愧起来,眼泪也掉了下来:“二少夫人这话,当真让奴婢无地自容……” 书香扶着岳妈妈坐在锦杌上:“那账目的事情,妈妈可查清楚了?” 岳妈妈点点头:“多亏了二少夫人提点,奴婢回去仔细核对了账目,的确有几件上好的绸缎,做成了东西却又对不上数目。奴婢叫了几个绣娘进来问话。这才知道原来是有人私下里克扣了布料……” 书香抬手止住了岳妈妈的话头:“妈妈查清楚了就好,虽然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是有人私下克扣,往后若是成了风气,妈妈也不好再处置了。” 岳妈妈低声却坚定地说道:“二少夫人,奴婢做错了事,还求二少夫人责罚!” 书香说道:“妈妈说的这是哪里话,又不是妈妈指使她们做的,妈妈何必这般自责。人谁无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针线房的事,妈妈自己处置就好了,也不必来回我和老夫人。” 书香这是告诉岳妈妈,事情不必闹大,否则不仅失了岳妈妈的脸面,老夫人也会面上无光。 岳妈妈可以为了自己的错误认罚,却要顾忌老夫人的颜面。书香这样说,也是在暗示岳妈妈。针线房还是要由岳妈妈来管,账目出错的事情只要低调些处理就好了,不必嚷得阖府皆知。 书香这样处置,已是给岳妈妈第二个机会了。 见书香还是这样信任自己,岳妈妈一向冷漠的脸上也露出了感激的神色:“二少夫人……奴婢……” 岳妈妈嘴唇微微颤抖着,想要说什么话却又说不出口。 毕竟岳妈妈是从不会奉承主子的人。此刻即使是心里感激万分,却也实在说不出合适的言语。 书香淡淡地笑:“妈妈太客气了。妈妈在府里做了这么多年的事,一向妥当,我怎么会信不过妈妈。” 岳妈妈点点头。拿帕子擦了擦眼角。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岳妈妈也不再与书香寒暄什么。起身告辞出去了。 书香看着岳妈妈的背影,长长地舒了口气。 其实在去针线房和岳妈妈谈话之后。书香也没有十分的把握。毕竟不了解岳妈妈的为人,如果岳妈妈当真一口咬定针线房没有差错,她也真是难以处置。 若是照规矩处理,势必要折了老夫人的颜面,若是就这么算了,往后其他房里的事情就更难处罚了。 只要把周妈妈和岳妈妈的事情处理好,以后其他人也一定会引以为戒,不敢再有什么歪心思。 连宁夫人和老夫人身边得脸的妈妈都是如此,其他下人又怎么能侥幸逃避责罚。 果然过了年以后,宁府的的下人都收敛了许多,做事更加勤谨,服侍主子更加恭顺,老夫人见了也是暗暗点头。 她果然没有看错书香。 * 正月十六这日,书香回了沈府。 沈老太太一边咳嗽,一边说道:“也没什么事,你还特意回来一趟做什么。” 书香忙上前给沈老太太抚背顺气:“听说祖母病了,早就该过来看看的,谁知一忙就耽误到现在,还请祖母不要怪罪。” 原本是沈老太太吩咐了不让书香等人回来,书香却还给自己身上揽错。 沈老太太想到这一节,不由得又想起玉香和华香来。同样是沈家的小姐,怎么两个嫡出的小姐行事却还不如庶出的书香。 沈老太太神色黯然,拉着书香的手长吁短叹:“……你大姐家的事还不知道是怎么样,虽然没什么证据,外头的风言风语也太难听了些。若是当真闯出祸事来,我可怎么见人……”说着又掉起眼泪来,“……你父亲也是生气,去了安平伯府两次,好容易才劝得和缓了些。你大姐今儿回来,我刚要劝她几句,谁知她也不肯听,匆匆就去你母亲那里了……唉,我说话她是决计不肯听的了……” 书香劝着沈老太太,心里却也有些愁闷。 看玉香的样子,这件事情果然与大太太有关。 沈老太太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一会儿,心里头才好受了些,说道:“如今你也是在宁府管事的人了,可千万要知道分寸,该做的就去做,不该做的千万别做。若是拿不准主意,多问问你家老夫人和你婆婆……” 书香点头答应。 沈老太太这次是真的被玉香和华香气坏了,连带也担心起沈府其他的小姐来。 此时玉香正在大太太床前哭诉:“……母亲,现在可怎生是好?我从来没见过世子爷气成那样,要不是父亲亲自去说情,只怕我现在还出不来呢。” 大太太本就头痛,听了这话更是心烦意乱:“你问我,我又问谁去?你也真是的,怎么做事这么不小心?结果现在被赵家拿住了短处,往后可怎么办?” 玉香哭得更加厉害起来:“……我也是心里没底,所以想求母亲来拿个主意。” 大太太揉着太阳穴,眉头蹙得紧紧的:“我哪儿还有什么主意?你倒是好好地回来了,你二妹妹那里还不知道是怎么样呢!” 玉香进了房就一个劲哭着说自己的事,华香的事情连问都没问一声儿,毕竟是亲姐妹,即便是帮不上什么忙,也不该一点儿都不放在心上。玉香这样也太自私凉薄了些。 玉香听了这话更是一肚子委屈,她都急得焦头烂额了,大太太却还只惦记着华香。都是一样的女儿,大太太怎么能这样的偏心。 何况华香的事情都是华香自己任性自私,去做了人家继室竟然还打先妻留下的孩子,别说是蒋家,就连玉香也觉得此事的确是华香的不对。 玉香本不想提及华香,甚至还羞于在别府的人面前提起她这个二妹妹,就是因为华香做的事情实在是太丢脸了。没出阁就跑到大街上抛头露面,在家里打死妹妹,还为此事得了失心疯,她真是不愿意承认自己有这样的二妹妹。 谁知大太太不但不觉得华香有错,竟然还埋怨她不帮着华香。 想起如香被华香打死的事情,玉香也觉得生气。不是为庶出妹妹被打死而生气,而是生气出了人命,大太太竟然还要帮着隐瞒。 大太太娇惯了华香这么多年,华香能有今日还不都是大太太的错。 玉香收了眼泪,话音也冷了下来:“难道母亲还不愿意看我好好地回来?还是惦记二妹妹多些,没空儿想女儿的事情了?” 大太太听这话不对味,焦躁地说道:“你这是什么话?我难道不盼着你们都好好的?你二妹夫还病着起不来,华香被族里的人看管着不准出来,我想求老爷去说情都说不了。你现下还阴阳怪气地说给谁听?” 毕竟沈万宏是为了玉香的事情去安平伯府说情了,玉香也因此才能回沈府看看。可是蒋家那边,却是迂腐固执,一句话也不肯听。沈万宏也知道这都是华香的错,沈府也实在讲不出什么道理来,努力了两次也只得罢了。 大太太再催促沈万宏,连沈万宏也跟着发了急,两人少不得又吵了一架,沈万宏拂袖而去,连大太太的房间都不来了。 大太太病着又不能出门,只能在家里干着急。又打发沈景麟去说情,还是没有结果。 大太太更加担心起来,偏偏这个时候玉香还来抱怨哭诉。 玉香听大太太这样说,忍不住冲口而出:“母亲怎么能这样偏心,这样自私?我为何能到今日这般田地,不都是母亲当初出的主意?如今我出了事,母亲倒撇得干净!叫我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大太太急怒攻心,强撑着坐起身来,气得嘴唇都哆嗦起来:“你……你说什么?我这都是为了谁!?还不是你当初求到我跟前儿,我才说了那个主意,你自己做不好闯了祸,反倒回来埋怨我……” 第一百五十七章成见(二) 曼薇匆匆进了房:“老太太,七姑奶奶,不好了,大太太房里吵起来了!” 沈老太太一听立刻急了起来,支起身子刚要问话,却一口气憋住了,脸涨得通红,又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书香忙给沈老太太抚着背,曼薇见了便知道自己太唐突了,不禁吓得慌了神,连话也忘了说。 好容易沈老太太咳嗽得好了些,书香才问道:“是怎么回事,你慢慢的说。” 曼薇忙点了点头,说道:“具体是为什么,奴婢也不知道。大姑奶奶和大太太在房里说话,我们在外头守着,一开始还没什么,可是渐渐就听见里头声音高了起来,像是大姑奶奶又哭又叫的,说些什么奴婢也听不懂,只听见大太太好像是在申斥大姑奶奶,还说大姑奶奶闯了祸反回来埋怨大太太,还说什么二姑奶奶的事……奴婢也记不得这许多,罗妈妈和百灵进房去劝也不管用,奴婢只好来回老太太。” 沈老太太捶着胸口,又是生气又是着急,手中攥着帕子哆哆嗦嗦地指向曼薇,向书香说道:“你听听,这都是什么混账话?如今咱们家里是一点儿规矩也没有,太太竟然和姑奶奶吵起架来,也不怕下人们笑话!” 书香劝道:“祖母别生气,要不然让孙女过去看看?” 曼薇的话虽然说得不清不楚,但是明眼人一听就知道这是大太太和玉香因为安平伯府的事情吵了起来,定是玉香埋怨大太太出了卖官的主意,如今闯了祸却又不肯出头,反让玉香出去顶缸。大太太抱怨玉香只顾着自己不想着华香,两人言语不和才吵了起来。 沈老太太叹道:“你去又能怎么样?还是让大孙媳妇去看看吧。劝起来也好说话。” 大太太本就不喜欢书香,沈老太太是怕书香去了反而让大太太更生气。若是不理不睬还好,要是大太太气头上来,说错了话得罪了书香那就不好了。 如今书香毕竟是靖远侯的少夫人,哪里是大太太可以随意责骂的。 书香也知道沈老太太是维护自己,也知道大太太素来和自己不睦,此时过去只怕会火上浇油,越发闹起来。 出了这种事,书香若是要离去反而不好了,书香便坐在沈老太太身边。等着大太太房里的人回话。 过了一顿饭的功夫,大奶奶来了。 沈老太太揉着太阳穴,问道:“怎么样了?” 大奶奶说道:“老太太请放心吧,已经没事了。” 说着看了书香一眼。 书香见状便笑道:“有劳大嫂了。” 大奶奶向书香微微一笑,又说道:“老太太别着急,不过是娘和大妹妹都惦记着二妹妹,心里头着急说话声音才大了些,知道惊动了老太太。娘还让孙媳妇跟老太太陪个不是。” 沈老太太也知道大奶奶这是不想把事情闹大,疲惫地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什么时候我两腿一伸去了,也就不用操这个心了。” 大奶奶和书香少不得又安慰了沈老太太好一会儿。 待沈老太太心情好些了,大奶奶才告辞出去,临出门前。又回头看了书香一眼。 书香看在眼里,便向沈老太太说道:“祖母先歇歇吧,孙女也该回去了。” 沈老太太点点头:“你也是掌家的少夫人了,成日里忙得不知道怎么样呢。反倒还为家里的事留了这么半天。” 书香笑道:“也不算得什么。” 沈老太太说道:“回去给你们老夫人和二夫人问好吧。” 书香答应着出去了。 出了门便看见大奶奶在门口吩咐着婆子什么,见书香出来。大奶奶便将那婆子打发走了。 书香走上前去:“大嫂。” 像是在解释什么似的,大奶奶笑道:“那边廊下的灯笼有两个破了。这些婆子粗心大意的也没看到,我嘱咐她们两句。” 颇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 书香知道大奶奶是找她有事,便顺着大奶奶的话头寒暄了几句。 大奶奶不提,书香自然也不好直问出来,但是要是就这么走了,也未免太不给大奶奶颜面了。 大奶奶笑道:“咱们也别在风口这儿站着了,若是七妹妹没事,不如去我房里坐坐。” 书香应了,两人向大奶奶的住处走去。 进了房,大奶奶就吩咐丫环:“去把前儿送来的大红袍拿出来,给七姑奶奶尝尝。” 书香笑道:“大嫂也太客气了。”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只是不知道大奶奶这是要求什么。 大奶奶让着书香坐了,说道:“如今七妹妹也在宁府管着家里的事,想来是十分辛苦的,也亏得妹妹小小年纪,行事却这样大方妥帖,难怪宁老夫人和宁二夫人都是极喜欢的。从前我就说妹妹是个难得的,如今看起来果然不错。” 这样奉承的话反而让书香觉得有些不舒服,便淡淡的一笑也不接茬,说道:“大嫂过奖了。我倒没什么,反倒是大嫂这阵子忙里忙外的,当真不易。” 巧妙地又将话头转了回去。 大奶奶也觉得自己说得太绕圈子了,于是说道:“忙碌些倒也没什么,左右是咱们自己家里的事,即便再操劳也是应该的。只是府里的事情都是有定数的,外头的反而倒没什么准儿了。咱们家的底子你也是知道的,我接手家里的事时间也不短了,亏得老太太支应帮忙,才没出了什么大错。只是巧妇做不出无米的炊来,如今老爷在京里当差,应酬之类的反而倒更多了。我想着,从前大太太是有开铺子的心思的,我也想把铺子开起来,只是五妹妹那边……” 大奶奶欲言又止,书香心里却是十分明白。 本是为了开铺子的事才与宋家结了亲,谁知妍香却是个没主意的,嫁过去这许久以来,反倒一点儿动静也没有。那宋家见妍香在沈府说不上话,渐渐地也就没了心思,连走动都少了起来,开铺子的事情就一直这么拖了下来。 书香试探着问道:“那大嫂如今有什么打算?” 大奶奶说道:“我琢磨这件事情也有一段时间了,我想这铺子也是人开的,也不一定非要等着宋家帮忙才行。大太太从前的意思是开个南货铺,刚巧我有一个陪房知晓这其中的事,我想着要不就让她试试看,一开始也不要做得太大,先开个小铺面也就罢了,若是好呢,再慢慢扩大,要是不好,也赔不了多少银子。” 书香沉吟了片刻:“这主意倒也不错。” 可是大奶奶和她说这些做什么?难道是想要书香帮忙? 大奶奶似乎鼓了半天的勇气才说出话来:“……只是如今府里的银钱周转上不太方便,不知道七妹妹能不能……” 书香松了口气。 原来是借银两,书香原本还担心大奶奶想让她去求宁致远或者老夫人帮忙。 只是书香虽有两处庄子,也是年下刚拿到的出息,其他的体己也没什么了。 书香嫁进了靖远侯府,又做了掌家少夫人,旁人看着都以为书香有多么风光富庶,其实也只是名头好听罢了。 如今大奶奶和书香开了这个口,书香一时倒不知如何应对了。 一来不知道大奶奶要借多少银两,若是少了还好说,若是多了,她又怎么拿得出来,大奶奶会相信她拿不出那么多银两吗?怕只会认为书香不肯帮忙。 二来就算是书香肯借,此事也应该告诉宁致远一声儿。书香知道宁致远不会反对这件事情,可是书香也怕宁致远会怕她拿不出钱来,替她张罗。 书香现下正在整顿宁府,哪能带着头把宁府的银钱往娘家送? 大奶奶见书香沉吟不语,还以为书香是不好回答,等了片刻便说道:“妹妹也不用着急,若是没有……我再想想办法就是了。” 想办法?怎么想办法?玉香和华香如今是这个样子,一定是帮不上宁府的了。梨香不在京城,就算是在京城,这种事情也拿不了主意。妍香就更不用指望了,灵香那边倒是可能帮得上忙,不过情形大概也跟书香差不多。 书香说道:“大嫂先别着急,这件事,我回去和侯爷商量商量,尽快给大嫂一个答复。” 见书香说得真诚,大奶奶也就稍稍放下心来,不管事情结果如何,书香终究还是惦记着沈府的。 大奶奶便岔开话头,和书香说起家常来。 大奶奶也是实在没有办法,才想和书香开口借银钱的。如今沈府的情形已经是坐吃山空,年下庄子刚送来的出息,怎么精打细算也不够来年的使用,大奶奶这次是当真着急起来。 只是没有本钱,再好的主意也只能是空想。大奶奶只好请书香过来,说了这些话。 果然是管家的少夫人,行事说话已经比在沈府的时候又成熟了不少,大奶奶本来心里没底,跟书香说了会儿话,才觉得好了些。虽然书香也没给大奶奶准话,但是大奶奶原本不安的心情也平静了许多。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放松了下来才发现,事情也没有自己想像得那么糟糕。 第一百五十八章成见(三) 书香看着打扮一新的晴烟,笑得十分开心。 碧萱和寻冬一边一个给晴烟抻着衣裳,寻冬羡慕地说道:“姐姐这身衣裳真好看,这是浣花锦做的吧?摸起来也舒服。” 锦瑟在一旁掩着口笑:“别着急,回头让二少夫人也叫人给你做一身。” 寻冬羞红了脸:“锦瑟姐姐这张嘴,逮住机会就再不饶人。” 晴烟低着头,一脸又羞又喜的神情。 一想到即将出嫁,她的心里就像揣了个小兔子一般跳个不停。 书香打量了晴烟一会儿,总觉得像是少点儿什么,左看右看了会儿才看出来,便笑着说道:“碧萱,去把匣子里那两支红珊瑚的如意钗拿出来,给晴烟戴上。” 晴烟急忙摆着手:“二少夫人,这可使不得,奴婢哪里配戴那么好的东西,这衣裳已经很好了。” 浣花锦已经是上好的料子了,她都没想到书香会把这么好的料子赏给她做嫁衣。 书香笑道:“什么时候你也变得这么扭扭捏捏的了?我说你配,你就配!锦瑟,快去拿出来!” 女人这一辈子只能嫁一次,书香自然愿意让晴烟风光地出嫁。 晴烟眼中已有泪光:“二少夫人,奴婢……” 书香拿这么珍贵的首饰给她添箱,也就是给她添了脸面。毕竟她这次是离开书香嫁到沈府去,书香从沈府嫁了出来,往后便不好再多照看晴烟,给了晴烟贵重些的东西,也是告诉晴烟的夫君一个意思:晴烟在书香面前是得脸的丫环。你们要好好待晴烟。 晴烟看着书香的眼神十分不舍:“二少夫人,奴婢还是想服侍二少夫人,要不……让奴婢晚几年嫁,或者二少夫人再把奴婢叫回来当差吧!” 书香笑着说道:“傻丫头,女孩子大了都嫁人的,我怎么能耽误你一辈子。别说你,过阵子连锦瑟碧萱她们我也要打发出去……” 锦瑟第一个叫了起来:“我不嫁,我要服侍二少夫人一辈子……” 寻冬也嘟着嘴一脸不高兴的样子:“二少夫人是不是嫌弃我们了?这么急着打发我们出去。” 碧萱笑道:“二少夫人嘱咐晴烟也就罢了,别饶上我们。” 书香指着她们三人笑道:“你看看,她们哪个是好打发的?好晴烟。你就先嫁了,也好堵上她们的嘴。” 晴烟也扑哧笑了出来。 书香拉着晴烟的手嘱咐道:“后天你就嫁过去,我跟何旺家的都商量过了,花轿唢呐什么都不缺,嫁妆也让碧萱给你预备好了,明天让鲁兴家的和碧萱一起送过去。前儿我回去跟老太太都说过了,你回去也不会受委屈,让大奶奶再给你安排个差事……” 晴烟只是连连点头。感激地说不出话来。 书香给她设想的如此周到。 想起分别在即,书香也有些伤感,像是安慰晴烟又像是安慰自己似的说道:“往后你就是管事的媳妇了,也能常来走动,见面也有机会……” 晴烟终于掌不住,跪下伏在书香的膝上。哭了起来:“二少夫人……” 锦瑟和碧萱等人也是一脸不舍。 书香拍了拍晴烟的肩膀:“别哭了,嫁人是喜事,该笑才是。” 碧萱勉强笑着,把晴烟扶了起来:“再哭。眼泪掉在新衣裳上面,看你后天穿什么。” 说着掏出帕子给晴烟擦脸。 晴烟竭力忍住眼泪。恭恭敬敬地给书香行了礼:“奴婢多谢二少夫人恩典。” 书香点点头,锦瑟将包好的簪子交给晴烟。 书香清了清嗓子。说道:“晴烟这几日就别做事了,碧萱寻冬你们两人多担待些。” 碧萱和寻冬应了下来。 院里的小丫环说道:“侯爷回来了。” 书香向晴烟使了个眼色,寻冬和晴烟便退到一旁。 宁致远进了房,便看见晴烟穿着一身簇新的衣裳,低着头侍立在门口。 几个丫环说道:“侯爷。” 晴烟悄悄拿帕子拭去了脸上残留的泪痕。 宁致远点点头,绿云便上前服侍宁致远换了衣裳。 晴烟退了出去。 宁致远出了套间,向书香说道:“你做什么呢?” 书香端过茶来:“也没什么事,和她们说说话罢了。” 宁致远见书香脸颊微红,似乎是哭过的样子,想起方才晴烟那身新衣,宁致远似乎想到了什么。 宁致远微笑着说道:“给晴烟拿五十两银子吧,就说是我赏的。” 书香略带惊讶地抬起头。 宁致远说道:“她服侍你这么多年,这也是应得的。” 书香浅浅一笑:“那妾身就替晴烟谢谢侯爷了。” 宁致远看着书香,忽然笑了。 书香像是被他看穿了心思,有些羞赧地别过脸去:“侯爷这几日很忙吧,妾身吩咐小厨房预备下了参芪汤。” 宁致远说道:“晚上再喝吧。” 书香说道:“二妹妹的婚事,娘和孟家商议了,想定在二月十八,侯爷觉得怎么样?” 宁致远放下了茶盏,说道:“二月十八,那就是还有一个月了。” 也不怪孟家将日子定得这样紧,宁若霞出嫁的日子已经拖了好几个月,宁家和孟家为此事也颇费了不少心思。 宁致远只是有些担心,若是赶着预备婚事,只怕会出纰漏。毕竟宁若霞是大房的人,老夫人将此事交给二夫人和书香操办,宁夫人可是盯着这件事呢。 书香笑着说道:“年前就预备下了,虽然日子赶了些,却还来得及。” 从书香开始接手掌家的事情,就记着宁若霞的婚事,家具,嫁妆一应都是要定制的,好在早有准备,不至于手忙脚乱。 宁致远看着书香胸有成竹的样子,便放下心来:“那就定在二月十八吧。” 书香给宁致远换了新沏的茶,默默地放在他手旁。 宁致远觉得书香的神色有些不对劲,似乎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说道:“怎么?” 书香低下头捻着衣角,像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宁致远看了绿云一眼,绿云带着房里的丫环出去了。 书香从没有过这样的时候,有些忐忑又有些心虚,可是要说的话总得说。 宁致远也不催,只是静静地等着。 沉默了半晌,书香才开口:“妾身有件事情,想跟侯爷商量。” 宁致远温和地笑:“什么事?” 书香深深吸了口气,说道:“前儿妾身回娘家一趟,侯爷记得吧。” 宁致远点点头,从书香前天回来,就好像有心事似的。 书香低下头说道:“……妾身的大嫂,跟妾身说家里想开铺子。” 宁致远看着书香别扭的样子,是不是沈大奶奶要求宁府帮忙? 宁致远像是鼓励又像是安慰地说道:“可是有什么难处?若是咱们帮得上的,不妨帮帮忙。铺子要开起来,许多地方都要打点。” 虽然沈家也是官宦人家,可是沈万宏毕竟在外放任多年,在京城里的根基不算深厚,何况沈万宏也不擅长巴结奉承,因此能说得上话的人家也不多。要是沈家开起铺子来,需要打点的地方确实很多,如果有靖远侯府的名头帮着,行事也便宜不少。 书香见宁致远这样说,提了半天的心才稍稍放了下来,说道:“……大嫂说,如今主要是缺本钱。” 宁致远略一沉吟:“若是当真想要开起来,自然要事事周全才好。这件事情你来定吧,我在公中的帐里还有些银两没拿出来,你只管去取出来就是了。” 书香没料到宁致远会这样痛快,连要多少数目都没问,就直接应了这件事。而且,还是要用自己的银子垫付上。 书香忙说道:“妾身不是这个意思,妾身的庄子也有出息,只是没跟侯爷商量,不敢擅动罢了。” 宁致远抬眼看着书香,要挪用书香自己的银子,还要怯生生地来问他的意思。 宁致远覆上书香的小手:“你庄子上的出息先放着吧,去我帐上领出来送到沈府去,更方便些。” 书香一怔:“侯爷,这怎么使得……” 宁致远笑道:“有什么使不得?公中的银钱放着也是放着,你只管提出来就是了。顺便给三妹妹送件礼物吧,你看着挑选。” 宁致远这是把二房里的财务大权全都交给了书香。 书香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心里十分感动。 没想到宁致远不但一口答应了书香借给沈府银两的事,还顺势将二房里的银钱都交给书香。 这是莫大的信任。 宁致远看着书香水光盈盈的眸子,笑着拍了拍她的手:“你呀……” 书香回过神来,别过脸去掩饰自己的神情,勉强笑着说道:“过了正月,侯爷就要去上任了。” 宁致远说道:“嗯,这阵子书虽然读了不少,可是落到实处上,却还不知道是怎么样呢。” 他的心里也没底,虽然不是他第一次当差,可毕竟这是宁府的事,从前宁致达留下的名声,现在还是影响不小。想到这里,他觉得肩上的担子就不轻。 书香说道:“妾身的父亲一定会尽力帮着侯爷的,只是妾身希望侯爷若是有不明白的地方,还要多多不耻下问才好。” 宁致远笑道:“怎么是我不耻下问,应该是岳丈大人不吝赐教才是。” 第一百五十九章成见(四) 书香也忍不住笑了:“侯爷怎么这时候还咬文嚼字的。” 宁致远说道:“就算没有你这一层关系在,对岳丈大人我也一向是很尊敬的。” 书香收起了笑容,庄重地点点头:“妾身知道。不过虽然父亲于私是侯爷的岳丈,于公却是侯爷的下属,侯爷也要明白这一层才好。” 宁致远说道:“放心,无论与公与私,我都会敬重岳丈大人的。” 书香微笑不语。 * 宁夫人猛地翻身坐了起来:“你说什么?她从公中的账面上支了一千两银子?” 账房的李管事被宁夫人吓了一跳,愣怔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启禀大夫人,的确是有这么回事。今儿一早,二少夫人就去了账房,吩咐我们支一千两银子出来。” 宁夫人问道:“她没说是要干什么?” 李管事支支吾吾地说道:“这个……毕竟是二少夫人发了话……” 宁夫人冷笑:“哼,你倒机灵。从前我儿子还是侯爷的时候,可没见你对二房的人这么恭敬。” 李管事不敢答话,低下了头。 宁夫人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这银子是从哪个账面上支的?” 李管事答道:“是从二房的账册里支出去的。大夫人也知道,这些年咱们府上的账册都是放在一起的,各房的支出和盈余都有另外的账册记录下来。二房里侯爷的俸禄,侯爷的庄子,二夫人的庄子和铺子都有单独的账册。这次二少夫人说这钱从侯爷的银钱里取。” 书香是取二房自己的银子,和公中的账目没什么关系。 可是,好容易抓住书香这个把柄。宁夫人岂肯轻易罢休。 宁夫人问完了话,叫彩蝶取赏钱给了李管事:“这事情你不许再跟别人说起,往后自然还有你的好处。” 李管事将银子塞入袖口,满面笑容地谢了赏出去了。 宁夫人立刻吩咐彩蝶:“叫人去二房打听打听,她这是要干什么?” 一千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难道是书香要有什么动作,宁夫人不得不防。 宁夫人的身子已经养得差不多了,不过对外仍然称病。一来别人要是知道她病好了,她自然要经常出去应酬,空余的时间就少了许多;二来如今是二夫人和书香掌家。她病愈了以后要如何自处?宁致达去世以后,大房就彻底失了势,二房顺理成章地接过了宁府的一应事宜,要是她病愈后,老夫人亲口命令她交出掌家的权力,那一切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现在,只要老夫人还没有发话,府里的许多下人就会以为宁夫人还是回重新掌家的。 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只要宁夫人继续病着,二房和三房对宁夫人的提防就不会那么严密,宁夫人若是想要做什么事,也更不容易被人发觉。 宁夫人坐在床边,蹙着眉头思索着。 到了晚间,出去打听的小丫环回来了。宁夫人忙遣了旁人,叫她进来问话。 这小丫环倒是个伶牙俐齿的:“……二房里的丫环说,听说好像是二少夫人的娘家要开铺子缺银两,二少夫人和侯爷说了。侯爷就说从府里的银钱里取出来些。” 宁夫人将小丫环打发了出去,靠在引枕上冷笑:“进门还不到一年呢。就要往娘家里倒腾东西了!前儿还装模作样地把府里的大事小情管了一遍,恨不能满院子嚷嚷去。让别人知道她是多么贤良淑德,如今可露出狐狸尾巴了吧!?” 周妈妈上次在书香面前吃了大亏,虽然没敢去宁夫人那里告状,宁夫人却也听到了些风声。周妈妈再怎么说也是宁夫人的人,书香也没跟宁夫人打个招呼就给威吓了一顿,分明是不把宁夫人放在眼里。 打狗还要看主人,宁夫人自然对书香更加记恨。 彩蝶把茶盏端了上来:“夫人,现下可怎么办?” 宁夫人接过茶吃了一口,想了想才说道:“既然是他们小夫妻两人说的话,老夫人大概还不知道,二夫人也不一定能知道……”宁夫人把茶盏递给彩蝶,嘴角露出一抹冷冷的笑,“我也许久没去给老夫人请安了……” * 书香正陪着老夫人说话:“……这一对羊脂玉瓶,是孙媳妇给三妹妹添箱的,老夫人觉着怎么样?” 老夫人拿在手里,眯着眼睛细细地打量,不住地点头:“好,玉质细腻,难得是两只一模一样。只是……未免太贵重了些。” 书香笑道:“这也是侯爷的意思。” 老夫人满意地笑了。 看来这次让书香准备宁若霞的婚事,似乎比宁夫人办置得还要风光体面。老夫人彻底放下心来。 外头小丫环说道:“大夫人来了。” 老夫人一怔,把手里的玉瓶递给了书香,书香接过来收在锦匣里。 大夫人已经抱病不出许久了,连年三十的团圆饭都没有出来,也没听说病好了,怎么忽然就来了。 老夫人觉得十分奇怪。 彩蝶扶着宁夫人进了房,书香站起身来与宁夫人见礼:“大夫人。” 宁夫人扫了书香一眼,也没应声,由彩蝶扶着坐在了一旁。 书香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宁夫人,又看了看老夫人。 老夫人也是一头雾水,宁夫人这是要做什么?怎么一出来就跟书香冷着个脸,像是书香得罪了她似的。 老夫人清了清嗓子:“你身子好些了?” 宁夫人欠了欠身:“多谢娘关心,媳妇已经好些了,特意来跟娘请安。” 老夫人也是不冷不热的样子:“你身子不好,就不要经常出来走动了,如今天气还冷着,别又着了凉。” 宁夫人答应着,又扫了书香一眼,眼神颇有些不耐烦的意思。 书香知道宁夫人这是要跟老夫人单独说话,便起身告辞:“老夫人,那孙媳妇就先告退了。” 又向宁夫人行了礼,这才出去。 待书香出了房,老夫人脸就沉了下来:“你来得正好,我也有话跟你说。” 宁夫人看着老夫人的脸色,刚才书香在的时候还是有说有笑,见了宁夫人就是这样疏远冷淡,宁夫人不禁有些气苦。 她也为宁府任劳任怨了这么多年,老夫人竟然这样偏心二房。 真是墙倒众人推,老夫人尚且如此,更何况是旁的人。 宁夫人知道老夫人这是要跟她说掌家的事情,便说道:“娘,媳妇这次过来,也是有事想跟娘说。” 老夫人抬眼看着宁夫人,能让宁夫人带着病还要亲自出来跟老夫人说的事,会是什么要紧事呢? 看着宁夫人还有些憔悴的脸,老夫人想起了宁致达,想起宁夫人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如今唯一的嫡出儿子也暴亡,往后的日子还不知道是怎么样。 老夫人脸色不由得缓和了些:“你有什么话?说来听听。” 房里的丫环识趣地下去了。 宁夫人深深吸了口气,沉声说道:“自从媳妇病了,家里的事情都交给二弟妹和二侄媳妇管着,当真是辛苦她们了。只是媳妇病着,实在无法再出来管事,只好偏劳二弟妹和二侄媳妇。” 老夫人听着蹙起了眉头,这话说的意思,好像宁夫人认定掌家的权力还是她的,二夫人和书香只是帮忙代管罢了。 不等老夫人开口,宁夫人又继续说道:“媳妇想着,二侄媳妇的年纪也不小了,又是稳重妥当的人,娘既然信得过,媳妇又有什么信不过的,因此家里的事便也不大过问。可是昨儿账房里的人来跟媳妇回话,说……说二侄媳妇从公中支了一千两银子。” 看着老夫人略有吃惊的神情,宁夫人更有了几分把握,趁热打铁地说道:“……媳妇本也以为是家里的事,可是账房的人说,二侄媳妇支的这一块银子,也没有个交待,账房也不知道该如何入账,只好来问媳妇。毕竟这算不得小数目,账房总该写个细目才是。” 言外之意就是,书香偷偷从公中支了一千两银子,却又不交代去处,十分可疑。 老夫人沉吟不语。 宁夫人微微一笑:“媳妇想着,或许是二侄媳妇有别的用处,毕竟如今致远是侯爷了,迎来送往自然也是常情。只是这件事情媳妇不知道该如何交待账房的人,所以特意来求娘的示下。” 意思是,书香支了银子,没交待话给账房,也没告诉宁夫人,不知道老夫人知道不知道此事? 如果老夫人知道此事,那自然就没什么关系了,如果老夫人也不知道,那书香这样到底是为什么? 宁夫人说了这件事,一句也没说书香的不是,但是已经能让人感觉到,此事的确是书香做得不妥当了。 老夫人沉思了半晌,才说道:“这件事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宁夫人话说到这个份上,此时再跟宁夫人说以后不再让她管家,显然是不合适的。老夫人决定先查清书香这件事情再说。 见老夫人没有动怒,宁夫人不禁有些失望。不过,老夫人没有立刻说掌家的事情以后交给二房,说明老夫人也对书香起了疑心。 只要老夫人命人去打听这一千两银子的去处,书香的罪名就算落实了。 第一百六十章成见(五) 这可不用宁夫人再去做什么手脚了,书香支了银子就是要送去沈府的。 宁夫人不用再多说,老夫人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宁夫人恭敬地行了礼,退出去了。 老夫人倚在榻上,眼神无意中落在一旁的锦盒上。 老夫人想起了刚才书香送来的羊脂玉瓶。 书香刚从账房支了一千两银子,就立刻给宁若霞置办了这么贵重的礼物,还特意拿来给老夫人看看。如果不是别有用心,为什么书香要给宁若霞这么珍贵的玉瓶做添箱。 难道真的这么巧? 老夫人叹了口气,叫来了彭妈妈:“去打听打听,书香支了那一千两银子,是要做什么?” * 晴烟提着一个小包袱,过来跟书香辞行。 明儿就是晴烟出嫁的正日子了,书香的意思是,晴烟毕竟是沈府的奴婢,不如就提前一天回沈府。郝明虽是沈府的奴才,在京城里也有自己家的宅子,晴烟从沈府出嫁是最合适不过。 书香抬眼看见晴烟穿着家常的衣裳,挽着一个青布包袱,低着头站在地上,似乎又要垂泪。 书香笑道:“过来让我看看。” 晴烟走了过去,书香上下打量着她,说道:“还好,就是这包袱太素净了点儿。”说着便回头去找寻冬,“给晴烟换个喜庆点儿的颜色。” 晴烟仰起脸看着书香,泫然欲泣:“二少夫人……” 书香笑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哭哭啼啼的了。” 晴烟欲言又止,满腹话语不知从何说起。 锦瑟过来将晴烟拉了过去:“你呀,平日里和我一个脾气,都是一张利嘴。再不饶人,往后嫁了人,可要收敛着些。”说着掩口笑起来,“你家郝明看着是个好脾气的,你可别总欺负人家,回头何嫂子要是来二少夫人面前告状,看你怎么办?” 一番话说得晴烟又是羞又是急:“看姐姐这话说的……” 屋里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寻冬拿着一个桃红色的包袱皮走过来:“二少夫人,这个可好?” 书香笑道:“很好,你去帮你晴烟姐姐把包袱收拾好了,就陪着她过去吧。明儿一早我叫碧萱也过去。” 晴烟忙说道:“这怎么行?让寻冬和碧萱姐姐陪着二少夫人吧,奴婢那里又没什么大事……” 书香笑道:“怎么不是大事?要不是怕锦瑟一跑出去就玩野了,我就叫她也过去呢!出嫁是一辈子的大事,是女子最大的事,自然尽量要风光些。” 锦瑟故意嘟着嘴:“二少夫人这是罚我呢,要不这么热闹的事,为什么偏偏不许我去。” 晴烟却不依:“二少夫人,要不让寻冬陪着奴婢就行了。碧萱姐姐是二少夫人跟前儿顶用的人,怎么好为奴婢的事出府去。” 书香笑道:“不妨事,不过就是半天的功夫,让她们俩陪着你,你也自在些。” 书香也是过来人,知道女子出嫁那一天是多么的紧张和胆怯。 晴烟无法。只得答应了。寻冬帮晴烟收拾好了包袱,两人拜别了书香。 * 双兰跑过来叫绿云:“绿云姐姐,院子外头有人请姐姐出去说话呢!” 绿云疑惑地向院门口看去,没看见有人。便问道:“谁啊?” 双兰笑嘻嘻地说道:“姐姐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绿云嗔怪地瞪了双兰一眼:“小蹄子,跟我也敢油嘴滑舌的。” 双兰吐吐舌头跑开了。 绿云收拾了手里的活计。向外头走去。 刚出门,就听见有人叫她:“绿云。” 绿云回过头去。才看见是香竹站在墙边,只露了半个身子,探头探脑地叫她。 绿云吓了一跳,看看左右无人,赶紧快步迎了过去:“你怎么过来了?” 香竹将绿云拉到一旁,低声问道:“别问那么多了,我来是有事情要跟你打听。” 绿云有些紧张,不住地那眼瞟着四周:“什么事呀,你如今不是在老夫人房里当差的么……” 香竹问道:“我问你,二少夫人是不是从账房里支了一千两银子?” 绿云没有心理准备,被这么一问,立刻怔住了:“这……” 香竹说道:“老夫人已经知道这件事了,正叫人打听二少夫人支了银子这是要做什么呢。绿云,你知道不知道二少夫人有什么打算?” 绿云面露犹豫,低头不语。 虽然她和香竹都是从小就伺候宁致远的,交情非比寻常,可是现在香竹是老夫人房里的丫环了,二房的许多事还是应该不要让香竹知道的好。 香竹见绿云不说,不免着急了起来:“嗳哟,我的好姐姐,难道你也被二少夫人蒙住了?咱们可是宁家的丫环,不是她们沈家的。” 绿云下意识地替书香辩解:“如今二少夫人也是宁府的人。” 香竹摇头叹息:“枉我还一直当你是个明白人,怎么遇到大事反而这样糊涂起来?你想想看,二少夫人在宁府过了多久?在沈府又过了多久?跟哪边更亲近一些,难道你还看不出来么?我告诉你,别看老夫人对二少夫人和和气气的,这次,老夫人可是认了真了。银子事小,可是二少夫人刚管家就要往外头搬银子,老夫人就算再偏心也不会容这样的事。” 绿云迟疑地摇着头:“二少夫人不是那样的人。” 香竹急得直跺脚:“难道还非得我把话说明白了吗?你以为这件事老夫人是怎么知道的?是大夫人那边查出来的!彩蝶已经把什么话都告诉夏蕊了!要不是我跟夏蕊关系要好,哪里能听到这些消息?这次若果真是二少夫人出了事情,往后二房哪里还有翻身的机会?旁的人我不管,咱们姐妹要好一场,我来给你通个信儿,要是你现在赶着去老夫人那里说了二少夫人的事,老夫人或许念在你对宁府一片忠心,不会处置你。否则,二房里的人谁也跑不了,二少夫人就首当其冲!” 无论香竹怎么说,绿云只是摇头:“二少夫人绝不会做对不起宁府的事,你先回去吧,这件事你不要再乱打听了。” 香竹咬了咬牙,低声说道:“绿云,难道你就一点儿也不奇怪,为什么老夫人忽然叫了我过去服侍吗?” 绿云一怔,香竹刚刚调去老夫人房里的时候,她的确也疑惑过,只是那段日子一直没有机会和香竹说话,也就没有问起过这件事,慢慢的也就淡了。 可是香竹为什么这个时候忽然说起此事来? 香竹脸上渐渐露出委屈的神情:“……咱们两个是从小一起长到这么大的,我是什么样的性子,没人比你更清楚。咱们服侍侯爷这么多年,就连侯爷也没说过我的错处,怎么二少夫人嫁进府才几个月的功夫,就寻了由头把我撵出来……姐姐是灵透的人,也不用我多说。” 绿云的心沉了下去。 她也不是没往这上头想过,香竹说的没错,她确实很了解香竹的性情。在绿云看来,香竹无非就是爱打扮些,爱说笑些,别的错也真的没有。虽然香竹对宁致远是有心思的,可是爷身旁服侍的丫环,不都是爷的人吗?就算香竹性子急了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绿云私下里也有过这个念头,不过没敢再深想罢了。 绿云和香竹最大的区别就在于,香竹凡事总是喜欢争取主动,而绿云的性情更深沉内敛,因此绿云就比香竹更理智,也更懂得规矩和分寸。她们的身份是奴婢,她们的命运,是由主子说了算的。 就算绿云有什么心思,也不会像香竹那样不加掩饰地表现出来。 可是这时绿云听了香竹的话,原本对书香坚定不移的信任,不由得开始动摇起来。 如果真的像香竹说的那样,书香就是早已有了把宁致远从前的丫环打发出去的念头了。先是香竹,下一个就是绿云。 绿云想得出了神。 香竹见自己的话有了效果,嘴角扬起一抹微笑来。 绿云深深地吸了口气:“二少夫人的确从账房里支了一千两银子,不过到底送到哪儿去了,我就不知道了。我只听见头几天二少夫人和侯爷商量,好像是沈府要开铺子。” 香竹见绿云证实了她从夏蕊那里打听来的消息,心里暗暗高兴起来。 看来书香的确是想从宁府取了银子去帮衬沈府。 虽然这银子是二房自己的银钱,可是老夫人不会让书香就这么瞒着自己,把银两从宁府就这么堂而皇之地送到沈府去。若是此风不治,往后你也搬,我也送,宁府不就是乱套了吗? 香竹说道:“绿云,多谢你了。” 见香竹要走,绿云忙拉住了香竹:“这个事情……还是不要我跟老夫人说了,你去回了话就是了。” 绿云总觉得这样是背弃了书香,想起书香对她的信任,她就心里不是个滋味。 当真是左右为难。 香竹巴不得绿云不去,她要的消息她已经得到了,现在她要抓紧时间去老夫人跟前邀功。 就是因为书香,香竹才断了服侍宁致远的念头,可是香竹早就因此记恨上了书香。 要是她将书香从宁府支银子送给沈府的事情告诉老夫人,老夫人一定会处置书香。只要扳倒了书香,她回到二房的机会也就更大了。 香竹满脸喜色地走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成见(六) 碧萱和寻冬回来便去跟书香回话:“没想到那郝家还挺殷实的,这次晴烟嫁过去,我们瞧着倒比许多小门小户的小姐嫁得还好些。一样也不缺,色色都周到妥帖。知道晴烟是二少夫人的丫环,沈府略有头脸的管事妈妈都去坐席了,直闹了整整一天呢……” 寻冬也笑着说道:“郝家在京里的宅子十分齐整利落,一看就是过日子的好人家。” 书香听了才放下心来,笑道:“只要不委屈了晴烟就好。” 碧萱说道:“郝家哪里敢委屈了她呢!别说晴烟,就连我和寻冬,别人知道是靖远侯府出来的大丫环,都上赶着奉承呢,晴烟就更不必说了。” 寻冬说道:“对了,二少夫人还不知道吧,我这次回去见到我姑妈,倒听说了一件事。” 书香抬起头来:“什么事?” 寻冬看了看四下,走到书香身边附耳说道:“……我听我姑妈说,二姑爷看着不好了。” 书香吓了一跳:“什么?” 碧萱将正在房里打扫的小丫环遣了出去。 寻冬这才继续说道:“还不是上次被二姑奶奶气的,蒋家的小公子的腿被打坏了,郎中说怕是要留下残疾,蒋老爷本就中了风,一听到这个消息气恼攻心,立时人事不知昏死了过去,如今病势一天比一天沉重。我姑妈也是在蒋家的人来给大太太回话的时候听见的,听说装殓的东西都预备下了,怕是要保不住……” 书香垂下了眼帘,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华香是这些姐妹中最晚出嫁的,却早早地便要守了寡。 碧萱叹道:“也不怪蒋老爷。那小公子是蒋家的独苗,又早早地没了母亲,蒋老爷一直把小公子娇惯养着,生怕受了一点儿委屈,谁知二姑奶奶嫁过去才几个月,就把小公子伤成了这样……这事任谁看了也是不忍……” 书香沉默了半晌,才问道:“二姐姐如今怎么样了?” 寻冬低声说道:“大太太打发人去看了几次,谁知都被拦了回来,还是二姑奶奶身边的丫环迎南偷偷递出话来,说蒋家族里派人将二姑奶奶看管起来了。二姑奶奶天天在房里寻死觅活的,蒋家的人也不管。迎南也是怕二姑奶奶出了什么岔子,这才叫人给沈府送信,让大太太早些想想办法。” 书香缓缓地摇摇头:“大太太如今还有什么办法可想?错不在蒋家,只怕连老爷也没办法。” 碧萱说道:“可不是么,我听万妈妈说,如今大老爷和大太太都不见面了,听说了二姑奶奶的事。大老爷也是气个半死,说什么没脸去蒋家。老太太知道了此事,只是跟大奶奶念叨了几句就再没问过。” 看来华香真的是没人可以依靠了。 大太太如今无权无势,又一直病着,沈万宏没脸去蒋家说情,老太太是被大太太气得伤了心。不愿再管华香的事。 华香能依靠的,也只有大太太了。可是大太太又怎么帮她?玉香的事情已经够让大太太焦头烂额的了。 书香默默地抚摸着手中的针线,一对鸳鸯在碧波中交颈相依,鲜活地似乎要一跃而出。 华香。这次可真是自作孽…… 主仆三人正各有各的心思,忽然绿云掀帘子走了进来:“二少夫人。” 书香回过神来。说道:“什么事?” 绿云伫立在地上,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似乎不知道怎么开口。 碧萱和寻冬识趣地出去了。 书香也不催,只是静静地等着绿云开口。 绿云迟疑了半晌,才说道:“二少夫人,奴婢、奴婢……”说到这里却又说不下去了,急得眼泪都快要掉下来。 书香温言说道:“别着急,有话慢慢说。” 绿云见书香待她还是这么温柔可亲,更觉得自己对不住书香,不由得扑通一下跪倒在书香面前,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 书香有些吃惊,伸手扶起了绿云:“这是怎么了?” 绿云与锦瑟和碧萱等人不同,虽然平日里对书香恭敬有加,却极少有情绪失控的时候,此时绿云这样泣不成声,书香难免觉得奇怪。 绿云抽泣着说道:“奴婢定是错了……二少夫人……” 书香柔声安慰着绿云,说道:“到底是什么事,也该说出来,让我听听,才知道是错还是对。” 书香的镇定让绿云平静了不少,绿云擦了擦眼泪,将方才香竹找她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她说老夫人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叫人打听二少夫人这是要做什么呢。奴婢听着好像大夫人也知道了……奴婢该死,竟然失口说了二少夫人娘家打算开铺子的事,奴婢有罪,奴婢……” 书香听了也是心头一惊,她本以为此事和宁致远商量过也就罢了,何况这次动用的是宁致远名下的银钱,怎么会就惊动了宁夫人和老夫人。 事无不可对人言。书香觉得此事没必要禀报老夫人,结果到了如今的地步,倒像是书香刻意隐瞒了似的。 感受到书香扶着自己肩膀的手指有些僵硬,绿云心里更加忐忑起来:“……事后奴婢越想越觉得不对,奴婢这样说,不是把二少夫人给出卖了么?若是这话传到老夫人那里,那奴婢岂不是成了罪人!可是要是这样瞒着二少夫人,奴婢又实在觉得对不住主子……” 书香定了定神,说道:“你先起来说话。” 绿云起身站在书香身旁,两只手紧张地绞着帕子。 书香想了想,说道:“香竹说是老夫人命她来打听这件事的?” 绿云竭力思索了一会儿,才明白书香的意思:“……香竹说老夫人命人打听此事,可没说就是让她来打听的……二少夫人的意思是,难道香竹……” 书香微微一笑:“你和香竹从小就是侍奉侯爷的,交情一定非同一般。她来跟你打听,自然也是为此。这件事我不怪你。” 书香心里坦荡,自然不觉得此事有何不妥。 绿云心里却觉得更加愧对书香:“二少夫人,都是奴婢的嘴不严,求二少夫人责罚奴婢吧!” 书香笑道:“设身处地想想,如果我是你,只怕也会这样说。” 事已至此,再责罚绿云又有什么意义,反倒是显得自己理亏,倒不如就这样丢开不提。 只是,香竹为什么这样关心书香从账房里支银子的事? 这才是让书香隐隐觉得不安的事。 宁夫人要对付书香,所以把这件事说给老夫人,这一点书香想得明白。可是香竹又是为了什么呢? 难道经历了上次的事,香竹还是不肯死了这份心思? 如果是这样,只怕香竹会把从绿云那里打听到的消息,添油加醋地说给老夫人。这样一来显得香竹机灵能干,可以在老夫人面前露脸;二来也可以借机给书香抹黑。或许香竹以为只要书香在宁府里丢了颜面,她就更有机会做宁致远的姨娘。 如果是这样,只怕此刻香竹的话已经传到老夫人耳朵里了。 书香不由自主地在袖子里握紧了手指。 她实在没料到,香竹竟然会这样挖空心思地对付她。 香竹对宁致远有心思,书香虽然略有不满,却也没有决定惩治她。倒是老夫人觉得香竹这种丫环留不得,才将香竹调到了老夫人处当差。可是这次,香竹为了姨娘的位子,已经是不择手段。 这也难怪,从前宁致远只是个宁府二公子,正六品礼部主事,香竹都一心想要攀靠,如今宁致远封了靖远侯,香竹自然更加想借机飞上枝头了。 可是麻雀即使飞得再高,也变不成凤凰。 不过如今还不是对付香竹的好时机,眼下最重要的事,是怎么才能挽回局面。 书香默默地思量着。 绿云见书香神色沉凝,越发不安起来,悄声说道:“二少夫人……” 书香打住了思绪,向绿云微微一笑:“没关系,你先出去做事吧。” 绿云满腹心事地出去了。 锦瑟掀帘进了房,回头看看绿云的背影。 到底是什么机密事,绿云竟然在房里留了这么久。 帮书香做事的一向都是锦瑟和碧萱等人,虽然绿云也曾经派过几次差事,不过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可是这次却不一样,碧萱说,绿云像是有事跟书香说,这一留就留了一盏茶的功夫。 是什么事,书香竟然都不告诉锦瑟和碧萱呢? 锦瑟向书香看去,只见书香用手扶着额头,神情似乎有些疲惫。 锦瑟便也不开口打扰书香,只是轻手轻脚地泡了茶放在书香的手旁。 书香抬头见是锦瑟,露出一个略带苦涩的笑容。 锦瑟心头没来由地一紧,轻声唤道:“二少夫人……” 书香神情怅然:“人真的是很难做到让每个人都满意。” 锦瑟就见不得书香低落的样子,脱口说道:“二少夫人这是怎么了?若是谁敢说二少夫人一个字的不好,我头一个就不饶她。” 书香微微一笑,说道:“瞧你说的,谁会说我的不好呢?只是同样一件事,咱们愿意做得坦坦荡荡,别人却未必会以为咱们当真心底无私。” 锦瑟越听越是迷惑:“二少夫人,到底是怎么了?” 书香摇摇头:“没什么,你先出去吧,我想静一静。” 第一百六十二章成见(七) 院子里传来小丫环的声音:“侯爷回来了。” 书香回过神来,深深地吸了口气,整理了一下心情,站起身来迎了出去。 宁致远沉着脸进了院子,见了书香,脸色才缓和了些:“外头冷,你出来做什么,快进屋去。” 书香见宁致远神色不同于往日,觉得有些奇怪,看了看绿云和锦瑟等人,也是一脸茫然。 难道这么快,老夫人就叫宁致远过去问起那一千两银子的事了? 书香服侍宁致远换了衣裳,斟酌着要怎么开口。 宁致远接过锦瑟手中的帕子,净了脸。 屋子里少有的安静,透着淡淡的压抑。 书香接过碧萱端上来的茶,给碧萱使了个眼色。 碧萱会意,示意锦瑟和绿云等人出去。 书香将茶盏端给宁致远:“侯爷喝口茶,暖暖身子。” 宁致远点点头,示意书香坐下。 书香坐了下来,刚要说话,就听见宁致远说道:“陪我下盘棋吧。” 书香微微一怔,这段日子以来两人都十分忙碌,书香这边要操办宁若霞的婚事,要惦记沈府开铺子的事,还有家里的日常琐事。宁致远前几天便去京郊治理运河,也是早出晚归。两人难得有一会儿清闲的时候。 这会儿宁致远怎么忽然想下棋了? 虽然疑惑,书香还是拿出了棋盘。 袅袅的茶香萦绕鼻端,温润的棋子握在手中,不知为什么就有渐渐平静下来的感觉。 下了一盏茶的功夫,书香慢慢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宁致远沉默不语,只是将黑子依次布下去。时而左突右冲,时而陷于困境,完全不是平日里悠闲恬淡、胸有大局的下法。 以手写心,宁致远的心情,只怕不像他表面上这么平静。 下到一半,其实胜负已分。 书香伸手去取茶,衣袖却不小心碰乱了一处棋子,书香一惊,忙笑道:“是妾身不小心了。” 棋局已乱,再继续下也没有什么意义。 宁致远放下了手中的棋子。脸上的神情却仍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心里自然清楚,书香看得出来他心烦意乱的样子,便借势早早结了这盘棋。 书香起身去香炉里添了一把安息香,回眸笑道:“侯爷累了一天了,不如歇着养养神。” 宁致远缓缓摇摇头。 书香已经隐隐察觉宁致远并不是为了府里的事,难道是在外头遇到了不顺心的事情? 可是宁致远不说,书香也不好直言相问。 书香柔声说道:“要不然,侯爷看会儿书?” 宁致远拿起案上的《河防一览》。却又触动了心事。 宁府的名声早就被宁致达毁了,这一点他心里清楚,可是他没想到,宁致达的名声对他的影响是这么大。 他刚去运河上任的头几天,因为天寒地冻,运河还没有开工。只是做些筹备之类的事情。沈万宏对他倒也十分帮衬,闲暇下来便会叫他进帐,拿出河防图来一处一处细细地和他讲解探讨。 他本以为只要他能做出成绩来,便不会有人认为他与宁致达是一样的人。 可是今天他却无意中听到下面官吏的交谈。 “……朝廷也真是的。头里派来一个不干活只会添乱的靖远侯也就罢了,这回又派来一个。也不知道咱们这里是来修运河呢,还是来封侯拜将呢!” 一阵笑声过后。又有人说道:“一看他就是个公子哥的模样,朝廷的事咱们管不了,只有求菩萨别让这位侯爷给咱们再添乱就行了!” 马上有人接口:“谁说不是呢!先前那个侯爷,开工两个月都没见过他人影儿!来了两次,说的狗屁不通,当真要笑掉人的大牙了!” “不懂也就罢了,还把大舅哥都安排到咱们这儿来了,哎呀,难不成当这运河是他们家的了?” “你知道什么啊,不是大舅哥,是人家侯爷的亲小舅子呢!” …… 再往后的话他听不下去了。 握紧了拳头,他竭力克制着自己冲进去怒吼的冲动,转身离开了。 这些人的嘴巴的确是太过刻薄了些,可是,要不是有宁致达在前头做的榜样,别人又怎么会有这样先入为主的想法。 大丈夫能屈能伸,这些闲言碎语又算得了什么。他在心里默默地说道。 只要他能做出成绩来,自然堵得上这些悠悠众口。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那些话就像挥之不去的苍蝇,不停地在他脑海里嗡嗡作响。 所以他回来的时候脸色才会那么难看。 又不想让家里人跟着担心,所以他不能说。 男人,总是要负担起更多的责任。 书香抬头看着宁致远,好一会儿的功夫了,他手中的书一页都没有翻。 他这是怎么了? 书香放下了手中的针线,轻声说道:“妾身吩咐小厨房煮了参芪汤,先出去给老夫人和二夫人送去。” 宁致远默默地点点头。 书香出了房,锦瑟和碧萱忙迎了出来。 书香吩咐锦瑟:“你带人把参芪汤给老夫人和二夫人送去。” 说着话绿云也回来了,书香示意绿云过来。 绿云跟着书香去了厢房。 书香坐下便问道:“侯爷这是怎么了?” 绿云说道:“奴婢也不清楚,听门房说,侯爷回来的时候脸色就不大好看。” 书香说道:“去问了长兴长旺了吗?” 长兴和长旺是跟着宁致远出门的小厮。 绿云说道:“问过了,听说……”绿云顿了顿,说道:“……像是侯爷在运河那边听了什么话。” 书香看着绿云吞吞吐吐的样子,不由得起了疑心:“听了什么话?” 绿云有些难以启齿,蹙着眉头低下了头。 书香看在眼里,便猜到定是些不好听的话:“是关于咱们家的?” 绿云低声说道:“……是有人在背后嚼碎嘴子,编排从前大爷的事。” 书香顿时了然。 宁致远一定是听到了有人说宁致达的坏话,却又不好出口反驳,这才受了闷气回来。 运河那边除了沈万宏便是宁致远最大,在背后说闲话的只怕是些官职低微的人,若是宁致远与他们较真,只怕会跌了身份。 何况宁致达也实在是不争气,活着的时候落下那许多话柄,也连累了宁府上下人等。 想起宁若霞和宁若莲等人在外的多疑和自卑,书香不由得心生感慨。 宁致远虽是男子,终究还是跨不过这道坎。 事关宁府脸面,宁致远自然心里难受。 书香沉吟了片刻,说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绿云退出去了。 书香想了想,出门叫了碧萱过来:“你去吩咐徐妈妈,晚上做一盘核桃糕。” 碧萱迷惑不解地看着书香,应了下来。 也没听说过书香爱吃核桃糕,怎么忽然就想起来要点这个糕点来吃? 碧萱不好多问,照着书香的话吩咐了下去。 晚饭传上来,宁致远草草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书香却也不多说,命人将碗筷撤了下去。 碧萱将核桃糕端了上来。 书香用帕子拈了一块,笑着让给宁致远:“侯爷尝尝。” 宁致远不便拂了书香的好意,接过来吃了,只觉得入口细腻柔软,滋味糯甜,阵阵的核桃仁香味。 书香说道:“侯爷觉得怎么样?” 宁致远抿了口茶,润润嗓子,说道:“还好。” 书香笑着说道:“侯爷可别小看了这盘核桃糕,做的时候着实费了一番功夫呢。” 宁致远有些好奇:“不过是盘糕点罢了,怎么倒费功夫了?” 书香娓娓道来:“别的先不提,只说核桃。要做核桃糕,先要将核桃在太阳下晒干,再剥壳,然后入锅翻炒,既不能焦糊又不能反生,火候要恰到好处。炒好了又要磨碎成粉末,这才能做核桃糕。” 宁致远不禁露出一抹笑意来:“只一个核桃就要这么麻烦,那其他的呢?” 书香抿着嘴笑,一双大眼睛亮晶晶地闪动着光芒:“其他的更麻烦了。糯米,要浸泡七天,滤干了再炒,炒好了才能磨成细粉,磨好了还要过筛,还要回粉……糖粉做起来也是如此这般……只食材就这么多繁琐的步骤,待要做糕,又要装盆又要走平,还要上屉蒸……”书香笑得握住了嘴:“……真真儿是麻烦!” 宁致远也感染了书香的笑容,笑道:“也不知是当真这么麻烦,还是你说的这么麻烦?” 书香止住了笑,正色道:“可是侯爷想想,若不是这么麻烦,哪能做得成如今侯爷手中的这块核桃糕呢?” 宁致远心头微震,抬眼看着书香。 书香说道:“世间凡事,皆是这般。经历的磨难越多,才能更加完美。所谓‘仁者不忧,勇者不惧’,既然知道前头定是坎坷,忧又有何用?惧又有何用?倒不如一往直前。” 宁致远轻声念着“仁者不忧,勇者不惧”,若有所思。 书香微微地笑,拈起一块核桃糕,放在了口中。 半晌,宁致远抬起头来,与书香相视而笑。 书香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宁致远,一定明白了她的心意。 正如她懂得他一般。 第一百六十三章谋划(一) 老夫人静静地倚在榻上,若有所思。 方才香竹进来,把从二房打听来的话都一五一十地说了。老夫人听了,心里又是吃惊又是疑惑,一时间五味杂陈。 吃惊的是宁夫人的话竟然是真的,书香果然拿了宁府的银子去帮沈府开铺子,而且一点儿口风都没告诉老夫人。 疑惑的是书香为什么会做这样的事,一千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却也不少,书香竟然就这么不声不响地支了去,要不是账房通知了宁夫人,宁夫人又来禀过了老夫人,只怕老夫人现在还在蒙在鼓里。 老夫人心里最在意的并不是那一千两银子,而是书香怎么会都不跟老夫人说一声儿,就这么自作主张。老夫人刚刚把管家的权力交给书香,书香就出了这样的事,让老夫人心里不由得觉得很不舒服。 何况还有个宁夫人在一旁看着。 老夫人十分明白宁夫人的心思。表面上宁夫人似乎是在关心家里的事,实际上是想让老夫人对书香产生警惕和戒备,这样就会渐渐疏远书香,或者对书香见疑。只要老夫人发了话,书香能不能继续掌家还是未知之数。 老夫人和书香之间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得益最大的人无非就是宁夫人。 所以老夫人觉得左右为难,要是太信了宁夫人,未免寒了书香的心;若是偏心着书香,宁夫人即使表面不敢说什么,私下里也一定会觉得老夫人处事不公。 偏偏这一千两银子的事,又是书香做的不够周全了。 老夫人长长地叹了口气。 难道真的是她看错了书香? 老夫人正蹙着眉头沉思着,院子里传来丫环的声音:“二少夫人。” 书香的声音隐隐地传了来:“老夫人歇下了么?” 丫环答道:“老夫人刚歇了中觉起来呢,” 悉悉索索地脚步声渐行渐近。 老夫人支起了身子。书香的声音已经柔和地响了起来:“老夫人。” 老夫人嗯了一声:“进来说话吧。” 香竹打起了帘子,正和书香撞了个对面。 书香看了香竹一眼,香竹不动声色地垂下了眼帘:“二少夫人请。” 该说的话,她都已经原原本本地给老夫人说了,现下看书香来了要怎么解释。 老夫人看到书香深深地看了香竹一眼。 书香这么快就知道了香竹去二房打听消息的事。 老夫人想起刚才她问起香竹,这些话都是谁说出来的。 是绿云。 如果老夫人没有记错,绿云是服侍宁致远的大丫环,一向沉默本分。因此一听是绿云说的话,老夫人才彻底相信了。 可是书香能这么快得到消息,只怕也是绿云给书香透了口风。 看来绿云对书香很是忠心。 而同样是服侍宁致远的丫环。香竹却显得心思太多了些。 老夫人的脑中迅速地转过了这一连串的念头。 若是如此,只怕香竹对书香的事情这般上心,还是别有所图。 老夫人方才的想法不由得动摇了起来。 书香上前给老夫人行了礼:“老夫人安康。” 老夫人说道:“坐吧。” 夏薇给书香奉上茶来,书香接了,向老夫人恭敬地说道:“孙媳妇这次来,是有事向老夫人禀告。” 老夫人便知道书香是来说那一千两银子的事,给夏薇和香竹等人使了个眼色,房里的丫环退了出去。 书香站起身来。端正肃然地给老夫人跪了下去:“孙媳妇擅作主张,特来向老夫人请罪。” 老夫人有些吃惊,伸手扶住了书香,不许她再跪下去:“有话好好说,何必如此?你先起来。” 书香面有愧色地低下了头:“都是孙媳妇不懂事。此事早该与老夫人商议的,是孙媳妇思虑得不周全了。” 书香这样说。老夫人也不好装作完全不知情的样子,声音也缓和了不少:“坐吧,什么事,慢慢说来。” 书香垂首落座。说道:“上次回娘家探病,孙媳妇的大嫂子说家里入不敷出。想要早作打算,就说起了开铺子的事。可是孙媳妇娘家没什么家底。去年孙媳妇姐妹几人出嫁,又花了不少银钱,所以开铺子的事情就一拖再拖下来。孙媳妇想着,若是想要做事,自然是宜早不宜晚,因此就打算从陪嫁庄子的出息里拿出些帮衬帮衬娘家,孙媳妇将此事与侯爷商议,侯爷知道了便说不必动庄子的出息,让孙媳妇从二房侯爷的账面上支出来一千两,先给娘家送去。孙媳妇便听了侯爷的话,次日便从账上支了一千两送到了沈府。此事是孙媳妇私下做主了,还求老夫人恕罪。” 书香将此事说得清清楚楚,老夫人心里的疙瘩也就解开了,老夫人的脸色晴朗了不少,说道:“原来如此。沈侍郎为官清廉,朝野内外无人不知,没想到家境竟然这般……”老夫人缓缓摇头,一脸的慨叹。 书香连沈家清寒的事情都没有瞒着老夫人,自然也是没有把老夫人当成外人。老夫人想到这里,便温和了许多。 只是老夫人没想到,沈家竟然到了这般地步,堂堂正三品工部侍郎,家里竟连一千两银子都拿不出。 书香方才也说了,沈家这样捉襟见肘也是因为去年的几桩嫁娶之事,其中自然也有书香嫁入宁府的事情。老夫人知道书香的陪嫁庄子着实出息丰厚,想来书香也是感激沈府厚待之情才想要帮衬沈府,这一点就说明书香是个重情孝顺,知恩图报的人。 想起宁夫人的嫡出大小姐宁若云出嫁后就极少回宁府,相比之下,老夫人更觉得书香这番孝心的难得。 而且书香也是和宁致远商量了,宁致远发了话,书香才去账房支的银子,这样说来,书香和宁致远也是遇事有商有量,十分融洽。 只要书香和宁致远琴瑟相合,这区区一千两银子又算得了什么。 想到这里,老夫人就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既然致远已经应了,你做主便是,也不必来回我。” 书香抬眼看着老夫人,已经泪光盈动:“孙媳妇……多谢老夫人体谅。” 老夫人看着书香的样子,颇有些不忍。 书香是庶出,沈万宏的职位也不算高,要不是太后指婚,她一开始对这桩婚事也不大情愿。 可是自从书香嫁进了宁家,凡事不敢越雷池一步,谨慎小心,难得一向不近女色的宁致远也十分喜欢她,老夫人这才渐渐接受了书香。 书香走到了今天,比旁人要付出更多的努力和心思。 比如这次,不过是为一千两银子的事,书香还要这般胆战心惊,听到点儿风声就匆匆来向老夫人请罪,老夫人想到这里就觉得书香着实不容易。 别说这银钱不算多,就算更多些,又能怎样?何况还都是宁致远名下的银钱。 老夫人拉着书香的手,半是抚慰半是欣赏:“如今致远和沈老爷一起当差,帮衬沈府些也是应该的。不过是一千两银子罢了,你回去问问娘家,若是不够,我这里还有。” 书香的泪终于落了下来,低低地说道:“多谢老夫人关心,孙媳妇不敢劳烦老夫人。” 老夫人笑道:“我倒忘了,致远房里还有不少体己,要是不够,你只管问他要去,就说是我发了话了!” 书香被老夫人逗得破涕为笑:“那孙媳妇就更不敢了。” 两人渐渐说笑起来。 香竹借着送炭的由头,进了房。 一看到老夫人和书香说说笑笑的样子,香竹不由得怔住了。 怎么才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老夫人竟然跟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和书香有说有笑的十分亲热。 香竹暗暗攥紧了手中的炭筐。 难道书香这么有手段,连老夫人都哄得过去…… 香竹顿时觉得自己重回二房的希望十分渺茫。 书香看似不经意地扫了香竹一眼。 老夫人看在眼里,说道:“看我糊涂的,倒忘了一件事。这丫头的名字和你犯了忌讳,给她改了吧!” 书香回首笑道:“孙媳妇都听老夫人的。” 那就是没有意见了。 香竹没想到她只是想进屋探探风声,谁知火就烧到了自己身上。 放下了炭筐,香竹垂首跪了下来,掩住了一脸的委屈:“……求老夫人、二少夫人赐名。” 老夫人说道:“我房里的丫环都是夏字辈,不如你就叫夏竹吧。” 书香笑道:“那夏竹就是老夫人身边的一等丫环了,月例也涨了,真是她的福气。” 话虽这样说,可是刚刚经过了夏竹去二房打探消息的事,为什么老夫人又要奖赏她呢? 难道老夫人还是认为此事是书香的不对? 似乎是看出了书香的疑惑,老夫人笑道:“我身边有夏蕊和夏薇也就够了,她还是做二等丫环吧。” 从二房里服侍宁致远的一等丫环到老夫人身边的二等丫环,夏竹的身份这是降了。 夏竹强忍着眼里的泪水,委委屈屈地给老夫人和书香叩首谢过了恩典。 老夫人却并不叫她起身,反而似乎闲闲地和书香说了起来:“她过了年也有十九了,年纪不小了。” 夏竹的心头猛地一震。 第一百六十四章谋划(二) 书香也有些意外:“老夫人的意思是……” 老夫人的声音似乎很是随意:“你刚刚掌家,还不知道咱们家里的规矩。这丫环大了,就该早些打发出去,免得留在身边,心思却多了,也不安生做事。” 这话分明说的就是夏竹了。 夏竹咬紧了嘴唇,伏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老夫人说的句句在理,宁府的确是有这个规矩,所以她才那么着急想要早日定了自己的身份。 可谁知道,还没等她计策成功,就等来了老夫人这句话。 或许在此刻,她终于明白了自己的身份,她的命运,是由主子决定的。 即使她做了再多的努力,只要老夫人或者书香的一句话,她所有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书香没想到老夫人竟然动作这么快,刚解决了书香的事情,就立刻要打发了夏竹。 老夫人在靖远侯府住了几十年,经历了夫亡子丧,连长房长孙也没有了,心态自然比庶香要成熟得多。 老夫人明白,要想让宁府这一大家人的人和和气气,那些挑拨主子、居心不良的下人,一个都不能留。而且,越早打发了越好。 所以,老夫人就要立时处置夏竹,而且要当着庶香的面处置。 只改了名字,降了身份都不算什么,只有远远地打发了夏竹,才能让书香知道,老夫人这次是认真要护着书香,也会让书香更加安心,也更加感激老夫人。 不过是一个奴婢罢了,撵了出去也不算什么大事。何况夏竹的年纪确实也是不小了。 书香见老夫人心意已决,便垂下眼帘不再说话。 夏竹吓了一跳,抬起头来含泪看着老夫人:“老夫人,奴婢……” 老夫人眉毛一挑:“怎么,你不愿意?” 夏竹就算是再没眼色,也不敢直接说出不愿意的意思来,她只是个奴婢,别说主子要她嫁人,就算是主子要她死,也不算什么。 奴婢。注定不能有自己的意愿。 夏竹的泪珠落了下来:“奴婢……奴婢还想多服侍老夫人几年。” 老夫人微微冷笑,服侍老夫人?像夏竹这样天天瞪着眼睛等着寻主子差错的奴婢,又怎么会安心服侍老夫人,想要多留几年,不过是想挣个出身罢了。 就像从前宁致达的二姨娘,从丫环提了上来就成日里滋事挑衅,还不是被人压了一辈子,好容易扬眉吐气这才张狂起来。 像这些丫环提上来的姨娘。除非性子本分老实,否则个个儿比谁都难惹。 做奴婢做得惯了,冷不丁做了主子,自然颐指气使起来。 这个夏竹,只怕就是这样的货色。 老夫人想起宁致达的二姨娘,更加坚定了打发夏竹的心思。 这种祸胎不能留在宁府。 老夫人看了看身边的书香。说道:“书香,这件事情就交给你来办吧。别的房里看看有没有年纪大了的丫头,若是有就一并打发出去。” 书香一怔,抬眼看着老夫人。 老夫人这么说有两层意思。一是让书香亲自打发了夏竹,表示这是老夫人对书香的信任;二来是因为老夫人让书香掌家。这种给丫环寻个人家的事情,自然也该让书香来做。 夏竹却是如遭雷轰。 老夫人竟然把她交给了书香处置?! 她这次去找绿云打听也是冒了风险的。凭她对绿云的了解,觉得绿云很有可能会把她去打探消息的事情告诉书香。而夏竹刚刚和老夫人说了从绿云那里听来的话才不多久,书香就来跟老夫人说话,这也坚定了她的想法。 所以,她知道书香一定知道这次是她跟老夫人面前说的坏话。 而老夫人,竟然把她交给了书香处置? 夏竹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不过这不是对宁府不舍的泪,而是害怕的眼泪。 书香一定会借此报复她的。夏竹绝望地想着。 书香面色复杂地看着夏竹,凝重地点了点头:“是,孙媳妇记下了。” * 宁夫人咳嗽了两声,进了房。 老夫人向宁夫人点点头:“别着了凉,快坐吧。” 夏蕊端上滚烫的茶来,彩蝶给宁夫人渐冷的手炉里换了炭。 虽然是是初春,宁夫人却还要抱着手炉。 老夫人看着宁夫人憔悴的神色,斟酌着开口:“你既然病着,就不要再操心府里的事了。” 宁夫人一怔,老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吩咐她让出管家的权力?这样说也太开门见山了吧。 还是暗示她书香的事情已有了定论?难道老夫人就这么偏心书香,竟然就这么不声不响地由着书香把一千两银子拿去贴补娘家。 看着宁夫人阴晴不定的神情,老夫人说道:“书香的事我已经问过了,原来是沈府想开铺子,书香跟致远说了,致远就拿了一千两银子去入了份子。总归是一家人,照看些也没什么。若是将来生意好了,致远他们添了进项,也是好事。何况现在致远正和沈老爷在运河上当差,多帮衬些也是好的。” 宁夫人听得心渐渐沉了下去。 老夫人这话分明就是在回护书香。 还解释是宁致远的主意,要不是因为书香,宁致远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拿出来一千两银子给沈家。 什么入了份子,从来也没听说过二房有心思要开铺子,就算入份子又懂得什么?还不是都是沈家的生意,跟宁家又有何干? 宁夫人愤愤地想着,脸上却不敢表现出来。 宁致达没了,连个子嗣也没留下,宁若霞即将出嫁。在宁府里,她现在能依靠的唯有老夫人。宁夫人还没有这么愚蠢,想要得罪老夫人。 这件事情,老夫人既然已经插手,就说明已经盖棺定论。肯叫她过来解释,已经是给了宁夫人天大的面子。 可是要宁夫人跟着附和,宁夫人又实在不知如何应对,索性沉默下去。 老夫人自然知道宁夫人心里不舒坦,好容易抓到了书香的把柄,却被老夫人轻轻巧巧地揭了过去,宁夫人难免失落。 可是这件事。老夫人不得不这样说。 何况,一开始也是因为宁夫人想要寻书香的错处,才特意来老夫人面前说书香的不是。 说到底还是为了掌家的事。 宁夫人病了这许久,看着虽然仍旧虚弱,却已经是见好了,眼看着身子要痊愈,夺回掌家的权力自然也是迫在眉睫。 在这个关键的时候,若是二房出了一点儿差错。宁夫人都不会放过,甚至会小题大做。 可是好不容易等到这个机会,却又被老夫人轻描淡写地放过了。 宁夫人这样不说话,自然是觉得老夫人处置不公了。 老夫人也是觉得为难,宁夫人掌家那么多年,忽然让她就这么丢掉了地位。难免心有芥蒂。但是如今宁府是大房失势,又人丁凋落。二房的宁致远袭了爵,书香掌家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既然两者只能取其一,该说的话。不如早些说明白了才好。 否则宁夫人只怕会一直惦记着此事,还不知要生出什么事端。 老夫人索性将话挑明了:“不如你就安心养着。家里的事就交给书香吧。我看这孩子不错,行事大方又稳便。家里的事管了这么久,也没出什么差错。” 虽然早已知道是这个结局,但是这话让老夫人亲口说出来,宁夫人还是觉得心如刀绞。 毕竟她为宁府付出了这么多,曾经大房的兴旺发达,此刻却只剩下她孤零零一个,到头来连最后的权力也保不住。 宁夫人终于开口说道:“娘既然决定了,那就这样吧。” 说着便站起身来。 大势已去,再留下去,宁夫人只怕自己会当着老夫人的面掉眼泪。 老夫人看着也有些不忍,吩咐彩蝶道:“好生服侍你主子回去。” 彩蝶知道宁夫人心里不好受,此刻只是勉强支撑着身子,忙伸手扶住了宁夫人,拜别了老夫人。 出了房门,彩蝶就发觉宁夫人身子一沉,几乎整个重量压在彩蝶身上。 彩蝶又不好高声嚷,急得赶紧在宁夫人耳边低声唤道:“夫人!夫人!” 宁夫人喉咙一甜,掏出帕子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老夫人院子里的几个丫环看向了宁夫人这边。 彩蝶心里着慌,宁夫人可不能在这里出丑啊,否则老夫人一定就会知道宁夫人是不甘心的了。 也难怪宁夫人这么难受,一向心高气傲的宁夫人,怎么能受得了这么大的打击。 彩蝶扶着宁夫人出了院子。 宁夫人的身子似乎越来越沉重,脚步也越发踉跄了起来。 彩蝶东张西望着,想叫人来搀扶宁夫人,谁知道园子里此刻空荡荡地一个人也没有。 正焦急万分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关切的声音:“母亲这是怎么了?” 彩蝶回头一看,恰如看见了救星一般,忙说道:“三爷!” 宁致连这是刚从外头回来,正要去给老夫人请安,恰巧遇到了宁夫人和彩蝶。 眼见着宁夫人摇摇欲晃,似乎马上就要跌倒,宁致连赶紧伸手和彩蝶一边一个扶住了宁夫人。 宁夫人面色苍白,帕子掩着口,无力却痛楚地咳嗽着。 宁致连也顾不得多问,回首吩咐贴身的丫环:“快去叫两个粗使婆子,抬了肩舆过来。” 宁夫人听了这话,忙竭力的摆手,偏生又说不出话,急得脸都要涨红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谋划(三) 宁致连看着宁夫人焦灼的眼睛,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宁夫人的意思,忙把丫环叫了回来:“不要抬肩舆了,去抬软轿来。” 宁夫人这才平静了下来。 毕竟她也曾是掌管宁府的夫人,怎么能坐着肩舆回去,让人一看见便知道是被气得病重了。 好在宁致连明白了宁夫人的心意。 一路回来,幸喜无人看见,宁致连亲自在一旁张罗,好容易把宁夫人抬进了内室,安顿了下来。 宁夫人躺在床上,只觉得头阵阵发晕,胸口像是压了块大石头,喘不过气来,喉头腥甜,待气息稍稍均匀了些,猛然又咳嗽了几下,彩蝶等丫环忙上前用帕子接着。 方才在外头,宁夫人也没注意到帕子,这会儿帕子从眼前拿开,她才蓦然发现,雪白的手帕上已有点点的血迹。 宁夫人心头猛震,两行眼泪缓缓滑落了下来。 她才不到五十岁啊,竟然就吐起血来。 宁夫人顿时有一种心灰意冷的感觉。 丫环婆子们忙着服侍宁夫人揩手漱口,似乎没人察觉到宁夫人心情的变化。 宁致连在外头吩咐已毕,便进房来看视宁夫人。 一眼就看见了那触目惊心的帕子。 宁致连见宁夫人一脸黯然,便上前说道:“母亲不必担心,大概是春日里天气燥了些,方才母亲又咳了几声,这才带了些血丝出来,算不得什么大病。” 又回头去吩咐下人:“快去请郎中来,川贝枇杷膏也要早早准备好。” 宁夫人见宁致连安排得井井有条,不禁有些感动。她虽然儿女双全。唯一的亲生儿子宁致达却从未像宁致连这般照顾她,反倒给她惹了不少烦心事。 没想到到了此时,宁夫人可以借重的却是这个她平日里看不起的庶子。 真是世事难料。 宁致连将房里的事情安排好了,刚要离去,无意中看见宁夫人望着自己的眼神。 宁夫人直直地盯着宁致连,似乎有着些许的不舍,更多是深深的依赖。 生病的人总是容易觉得孤单害怕,宁致连见宁夫人这样,也不好直接走开,便坐到床边的锦杌上:“母亲歇会儿吧。儿子就在一旁守着。” 宁夫人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低声说道:“你这孩子……” 下面的话却有些说不出口。 宁致连笑着说道:“母亲还把儿子当孩子呢,儿子也不小了。” 说得宁夫人也露出一抹笑意来:“你就算到了五六十岁,在我眼里也是个孩子。” 母子二人的关系顿时亲昵了许多。 宁夫人身子不适,便也不再多说话,合上了眼睛。 过了会儿外头有人低声说道:“三爷,郎中来了。” 宁致连示意请郎中进来。 丫环将帷幔放了下来,只将宁夫人的手腕露了出来。 郎中将手指轻压在宁夫人的手腕处。捻着胡须,眉头微蹙,似乎在沉思。 宁致连一眼不眨地看着郎中的神情。 半晌,郎中才放下了手,示意宁致连出去说话。 宁致连刚站起身,就听见帷幔里传来宁夫人微弱的声音:“致连……” 宁致连忙应道:“母亲。儿子在这里。” 宁夫人这才放下心来,侧过头,渐渐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床前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宁夫人一个机灵清醒了过来,下意识地问道:“谁啊?” 彩蝶的声音响了起来:“夫人可要喝茶?” 宁夫人清了清嗓子。说道:“不用,三爷呢?” 彩蝶答道:“还在外间和郎中说话呢。” 宁夫人顿了顿。才猛然回过神来。 自己大概睡了好半天了,怎么宁致连还在和郎中说话? 难道是自己的病情有什么不对? 想到方才她吐的那几口血,宁夫人刚刚安稳下来的心立刻怦怦地跳了起来。 宁夫人再也没有了睡意,掀开帷幔,就要坐起身来:“来人。” 一旁的丫环伸手扶住宁夫人。 宁夫人抬起头来,正好看见宁致连进了房。 不知为何,见了宁致连,宁夫人便觉得放心了不少。宁致连见宁夫人坐了起来,忙上前几步:“母亲可觉得好些了?” 宁夫人勉强笑了笑:“还好。”接着就迫不及待地问道:“郎中怎么说?” 宁致连说道:“母亲放心,郎中说母亲不过是急怒攻心,血不归经,只要静养一阵儿就可望好了。” 宁夫人紧紧盯着宁致连的脸色,似乎生怕宁致连是在敷衍她。 宁致连察觉到了宁夫人的不安,便笑着将药方抖了开来:“母亲请看,这是郎中刚开的方子。” 宁夫人也略懂些药理,仔细看过,的确都是温补的药材,一颗心这才彻底放下了。 宁致连扶着宁夫人躺了下来:“母亲只管好好调养,有什么事情,吩咐儿子就是了。” 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大病,宁夫人心情也好了不少,微微笑着说道:“好,好。” 宁夫人这样痛快地答应了下来,宁致连也觉得有些意外,他一直以为宁夫人是冷漠疏远的脾气,这才不敢亲近。何况宁夫人从前掌家,一天到晚十分忙碌,就算是宁致连想要亲近也没有机会。 若是放在从前,宁致连这句话说出来,宁夫人通常只是说房里的事都有下人,叫宁致连不要操心。而这次,宁夫人却很是高兴地答应了下来,似乎对宁致连十分倚重。 宁夫人小憩了一会儿,觉得精神爽快了不少,与宁致连说起衷肠话来:“这次多亏了有你,要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样。” 宁致连忙说道:“母亲这话实在是折煞儿子了,这都是儿子应该做的。” 宁夫人叹道:“以往我事情多,总也顾不上你,你也受了不少委屈。” 宁致连说道:“母亲对儿子百般照看,这份恩情,儿子一直记在心里。父亲早早就没了,儿子的姨娘也没得早,要不是母亲照顾儿子,儿子又岂能有今日。”顿了顿又说道:“……母亲但请放心,大哥虽然去了,儿子也会替大哥克尽孝道,奉养母亲天年的。” 这句话他早就想说,只是一直没有机会。眼看着自从宁致达去世以后,宁夫人就一直疾病缠身的样子,宁致连心里十分难受。 宁夫人娇惯宁致达,这一点他很清楚,但是他从来也没有怨言。宁致达是长子,是嫡子,是世子,集合这么多身份于一身,宁致达自然有骄傲的资本。宁夫人就算是多偏心些宁致达,也是正常的。 宁致连说的也都是真心话,虽然嫡庶有分,他也听说了许多庶子不得宠的事情,何况在宁家大房,大老爷是早早就没了,亲生的姨娘也没了,他虽然挂着长房庶子的身份,实际上已与孤儿无异。要不是宁夫人给他拨了院子,按月供给,他在内院过活只怕更是没有地位。宁夫人为他做的这些事,宁致连已经知足感恩。 听了宁致连的话,宁夫人已经又是羞愧又是感动。 羞愧的是她这么多年几乎都忘了这个庶子,没想到宁致连却在她最孤独的时候伸出了援手,让她觉得心里着实不安。 感动的是宁致连竟然还答应奉养她终老,这对刚刚失去宁致达的宁夫人来说,无疑是一颗定心丸。 宁夫人颤巍巍地攥紧了宁致连的手:“孩子……以后,你就叫我娘吧……” 娘,这是多么亲近的字眼。 宁致连心头猛地一震,不敢相信地看着宁夫人。 直到看到宁夫人激动恳切地眼神,宁致连才相信这是真的,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百感交集地轻声唤道:“娘……” 宁夫人重重地点点头,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 书香将手里的单子给老夫人过目:“……除了老夫人身边的夏竹,大房里有两个丫环到了年纪,二房里孙媳妇身边的一等丫环锦瑟也到了年纪,三房里的丫环还都小。” 老夫人微微一怔,别人倒也罢了,二房的锦瑟,可是书香身边陪嫁过来,头一个得用的大丫环。 那天只想着打发了夏竹,没想到却把书香身边的丫环也牵扯了进来。 这样事情就有些难办了。 要是只打发夏竹,那锦瑟势必要落人口舌,若是连着一起打发了锦瑟,那书香…… 老夫人抬眼看着书香。 书香却是淡然的样子,似乎专心等着老夫人的意见。 老夫人斟酌着说道:“你看着办吧。” 书香微微地笑:“那孙媳妇就斗胆说几句。” 老夫人点点头,表示愿闻其详。 书香坦坦然地说道:“大房的两个大丫环配给府里年龄相当的小厮,眼前的差事也不耽误,孙媳妇叫她们两人过来问了,她们也很愿意。” 不会丢了差事,又不用离开宁府,大房的两个大丫环心里自然乐意。何况宁致达没了,大房里如今只有宁致连一个爷,偏又住在外院的,就算是丫环有什么高攀的心思,也难有机会,倒不如大大方方地听了书香的话,嫁给府里的小厮,正经过日子才好。 书香又继续说道:“至于夏竹,北头的庄子还缺人手,孙媳妇想着,要不然就打发她去庄上过活,庄子上也有几个本分的小厮。” 第一百六十六章谋划(四) 老夫人既然要打发夏竹,那就打发得远远的,最好永远也不会回到宁府。 老夫人露出一抹笑容来:“那就这样办吧。” 大房的丫环书香还叫了过去问问意见,是去是留只要不是坏了规矩,书香也愿意成人之美。 而夏竹就不一样了,几次三番想要陷害书香,书香压根就没打算问夏竹的意愿。 反正老夫人已经发了话,此事都交给书香处置。 书香也大致猜测得到,老夫人是讨厌夏竹多次向老夫人说书香的坏话,一而再,再而三,夏竹不过是个奴婢,怎么能为她坏了老夫人和书香的亲情。 连老夫人都厌弃的人,书香索性就替老夫人将夏竹打发出宁府。 老夫人很是欣赏书香的决断,对待坏人,就是不能有恻隐之心,否则就是给自己的未来埋下隐患。 书香想要巩固掌家少夫人的位置,行事就绝对不能优柔寡断。 在门外偷听的夏竹听到这句话,简直如同五雷轰顶。 北头的庄子,那可是府上收成最不好的庄子,丰年能勉强自给,若是到了灾年,还要靠府里的接济才能勉强过活。 竟然把她派到北头的庄子上去,从小在宁府里长大的她又怎么能吃得了那种苦头。 夏竹之前还抱着侥幸之心,以为书香能把她配给府里的小厮,经历了上次的事,她已不敢奢求,只要能留在宁府,就是天大的恩典。 可是书香连这最后一点儿念头也给她断了。 夏竹倚在门扇上,泪如雨下。 到这一刻。她终于懂了什么叫追悔莫及。 说过了夏竹的事,老夫人的念头就转到了锦瑟的身上。 锦瑟可是书香身边最得用的大丫环,老夫人听说书香身边的一个二等丫环叫晴烟的,已经被书香做主配给了沈府的家丁,锦瑟呢?难道书香也要把她打发回沈府么? 这种安排虽然对锦瑟有好处,可是毕竟是因为老夫人的话才打发了锦瑟出去,书香会不会认为老夫人这是要给书香一个警示或者惩罚? 老夫人正不知该怎么开口,书香已经说道:“至于锦瑟,孙媳妇想替她求老夫人一个恩典。” 老夫人心头一喜,若是书香开口要留下锦瑟。她也乐得做这个顺水人情。毕竟如今书香掌家,正是用人之际,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打发了书香身边的大丫环,老夫人也怕书香做起事情来会有所掣肘。 书香浅笑着说道:“锦瑟是孙媳妇身边的贴身丫环,管着孙媳妇房里的事,若是要打发了出去,只怕一时半会交待不清楚她手里的差事。所以孙媳妇想着,要不让她先留一两个月。待房里的事情交待差不多了,再打发出去。” 老夫人一口应允:“这也是应该的,毕竟是管事的大丫环,哪能就这么随随便便地打发出去。你也斟酌着给她选个好人家。” 言外之意就是,要是没有合适的人家,就留着锦瑟吧。 时间久了。过了这个风头也就算了。 一样是大丫环,夏竹就这样的命如秋叶,随手安置。而锦瑟的命运就要仔细地斟酌掂量。 老夫人也猜到大概是书香想多留锦瑟一段日子,这才暂时这样跟老夫人交待。老夫人也乐见其成,毕竟此事最主要的是要处置夏竹。锦瑟不过是无辜牵连。 只要打发了夏竹,旁的人老夫人也不会太过在意。 书香陪着老夫人说了会儿闲话。这才告辞出去。 * 宁致远进了大门,门房忙起身笑着招呼:“侯爷回来了。” 宁致远点点头,向内院走去。 门房赶紧叫来一个小厮:“快去禀告三爷一声儿,侯爷已经回来了,正往内院去呢!” 长兴和长旺跟着宁致远到了二门,便停住了脚步。 内院都是女眷,即使是家里的小厮,不得命令也不能随意出入。 平日无事,长兴长旺都是服侍宁致远到了二门也就散了,若是有事,宁致远自然会吩咐。 宁致远没说话,抬脚进了二门。 那就是没事了。 长兴和长旺松了口气,刚要转身离去,就看见宁致连小步跑了过来,唤道:“二哥!” 长兴长旺连忙给宁致连请安,宁致连也顾不得别的,问道:“二哥呢?” 长兴向二门里一指:“侯爷刚进内院去。” 宁致连提起袍角就跟进了二门。 长兴和长旺摸不着头脑,对视了一眼,说道:“也不知道有什么事,这么着急。” 宁致连一向不是这么忙三火四的人,难怪下人诧异。 宁致连好容易追上了宁致远:“二哥,等等我。” 宁致远停住了脚步,俊眉轻扬:“怎么,出什么事了?” 宁致远听出了宁致连声音中的气喘吁吁,看来宁致连是一听说宁致远回来就赶紧跑了过来,若不是十万火急的事,又怎么这么赶紧过来。 宁致连跑到宁致远身前,才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 宁致远有些奇怪,虽然宁致连一向住在外院,与他的关系不如宁致选等人亲密,可是也极少有这么说话吞吞吐吐的时候。 不过宁致连这样说,宁致远也不好追问,兄弟两人缓步向老夫人房里走去。 宁致连问候了几句,才转入正题:“二哥,我母亲病了。” 宁致远看得出来,宁致连是憋了好久才说了这句话。 宁致远目露关切:“大夫人身子怎么样?” 见宁致远关心,宁致连才渐渐放松了下来:“郎中说是要体虚心悸,需要慢慢调养。我私下揣度着,或许是大哥去世对母亲的打击太大,所以母亲的身子才渐渐虚耗亏损了下来。” 宁致远也是面露恻然:“心病终需心药医,而且二妹妹眼看就要出嫁了,大夫人难免心里不舍。你若是得了空儿,也常去陪陪大夫人。” 宁致连郑重地说道:“二哥放心吧,我会照顾好母亲的。” 宁致远拍了拍宁致连的肩膀,赞许地点点头。 想到宁夫人多年来对宁致连的漠视,宁致远觉得宁致连能有今日的孝心已是不易。 宁致连有些羞赧地开口:“只是我想着,如今府里的事情都是二嫂管着,我就算是再细心照顾,毕竟是住在外院……我想求二哥一件事。” 宁致远隐约猜到了些:“什么事?” 宁致连低声说道:“还请二嫂能多多照看些母亲。” 宁夫人与书香貌合神离是阖府皆知的事,而且造成这个情势的也不是书香的原因,是宁夫人一直瞧不起书香的身份,如今又怨恨书香夺了她掌家的位子。就宁夫人生病的这件事来说,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为书香的事情生气。 宁致连来求宁致远已经是很难开口,这件事情又不能被宁夫人知道,否则宁夫人的性子只怕不止要生气那么简单。 毕竟身子最重要,宁致连也是怕宁夫人病中动气,痊愈得也就慢了。 他只好私下来求宁致远,希望宁致远能和书香说几句好话,让书香对宁夫人多加照看。 以宁致连的猜度,书香那样聪慧,自然看得出宁夫人和大房对书香的态度,如今又要书香不计前嫌地来照顾宁夫人,实在是有些勉为其难。 宁致远自然知道宁致连也是担心书香会对宁夫人不够关心,这才支支吾吾地来求自己。 想着宁致连孝心可嘉,又不惜亲自来求二房,宁致远也有些唏嘘,说道:“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这就是答应他了。 宁致连深深地给宁致远鞠了一躬:“多谢二哥。” 宁致远扶住了宁致连的手臂,不许他再拜下去:“咱们兄弟还说这些做什么?毕竟大夫人的病才是最重要的。” 宁致连感激地看着宁致远,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以怨报德的事情时常见,能以德报怨却最是难得。 * 书香刚进房,锦瑟就迎了上来:“二少夫人这是去哪儿了,怎么不叫了我跟着服侍。” 书香笑着让锦瑟解下了披风:“不过去老夫人那里说几句话,看你没在房里也就没叫人跟去。” 其实书香是怕锦瑟听说老夫人发话要打发了年纪大的丫环出去,一时受不了这个消息会着急伤心。 锦瑟将披风拿在手里,嘴上还不住地抱怨:“二少夫人如今是什么身份,怎么出门都不带个丫环呢?若是让别人看了去,又要说我们服侍得不周全了。” 书香由着锦瑟唠叨,脸上只是笑。 双兰进了房,见了锦瑟眼睛一亮:“听说姐姐大喜了。” 一句话说得房里的几个丫环都是一怔。 书香立刻给双兰使了个眼色,双兰精乖,马上笑着说道:“过几天咱们二小姐出嫁,说要给各房的大丫环都封个大大的红包呢,怎么姐姐不知道?” 锦瑟敏锐地觉察到了双兰的异样,抬眼看了看书香的脸色。 书香神色如常。 锦瑟满腹狐疑地将披风挂了起来,双兰见状忙出了房。 锦瑟看在眼里,心生一计,回身向书香笑道:“二少夫人先歇会儿,奴婢去拿前儿六姑奶奶打发人来送的老君眉,给二少夫人沏了尝尝。” 第一百六十七章谋划(五) 碧萱上前说起管事媳妇来回话的事,书香听到锦瑟的话便只是点点头。 锦瑟轻手轻脚地出了房。 双兰刚走到院子门口,就听见锦瑟的声音:“等等。” 双兰心头一突,回过头来笑嘻嘻地说道:“姐姐叫我?” 锦瑟说道:“你做什么去?” 双兰说道:“姐姐不是要泡茶么,我去提壶热水来。” 锦瑟哼了一声,更确定双兰有事瞒着她。方才锦瑟说要泡茶是在双兰出去以后才说的,要不是双兰存心在外头偷听,又怎么会知道锦瑟要做什么,更不会见她出来就找由头要溜走。 锦瑟素来泼辣直爽,房里的小丫环都对锦瑟又敬又怕,此时双兰看见锦瑟一副不相信的样子,不由得心下忐忑起来:“姐姐若没事,那我就先去了……” 话音未落,锦瑟一步上前揪住了双兰的耳朵,倒也并不十分疼,双兰却吓了一大跳,眼泪立刻涌了上来:“姐姐,姐姐饶命!” 锦瑟看看四周,扯着双兰出了院门,到墙根下才低声说道:“说!到底是什么事!?” 双兰此时真是有苦说不出,平日里书香喜欢她聪明伶俐,常叫她出去打听消息,所以老夫人那边一发了话,双兰就立刻知道了这个消息。 不过双兰年纪虽小,却也明白事理,心里难免奇怪,嫁人不是好事吗?怎么夏竹和锦瑟一个个都是这个样子,不是哭就是闹的。 可是现在要她怎么说啊?书香那边明摆着是先不要让锦瑟知道,锦瑟这里却起了疑心逼着她审问。 一个是二少夫人,自己的主子;一个是管着自己的大丫环锦瑟,双兰哪个也不敢得罪。 刚才要是不那么嘴快就好了。双兰想到这里真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 见双兰迟疑着不说话,锦瑟就立起眉毛威吓道:“你要是不说,我这就去回了二少夫人,说你办错了差事,让二少夫人打发你出去。” 双兰心里害怕,一时没转过弯来,身上立刻打了个哆嗦。 她在二房里熬了这么久,好容易得了二少夫人的赏识,可不能就这么被撵出去,那她的苦心岂不是都白费了。 何况二少夫人如今风头正盛。要是把她打发出了二房还去哪儿能找到这么好的主子。 双兰被锦瑟吓着了,却没仔细思量,要是书香疑心起来,问起双兰做错了什么事,锦瑟岂不是容易露馅,其实这个理由也不是那么靠得住。 锦瑟也想到了这一层,见双兰已是面露惧色,便趁热打铁地说道:“你看看夏竹。还是侯爷身边的一等大丫环呢,还不是因为二少夫人不喜欢,这才撵了出去。你不过是个小丫环,依我说啊,也不用去回二少夫人,我直接把你打发了也算不得什么……” 双兰慌忙说道:“姐姐。我知道错了,姐姐想问什么,我一定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锦瑟这才微微一笑:“这就对了。我问你,刚才你进房里说什么‘姐姐大喜了’。什么叫大喜了?” 双兰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也只是听到了一点儿风声……” 锦瑟紧追不舍:“什么风声?” 双兰只得说道:“……我听老夫人房里的人说,咱们府里的规矩。丫环过了十八岁就要放出去的,夏竹姐姐说是配给北头庄子上的小厮了。好像大房里也有两个姐姐,再就是咱们房里的……” 仰头看见锦瑟渐渐变色的脸,双兰知趣地打住了话头。 锦瑟不知不觉攥紧了手指。 难怪前几日书香叫了大房的两个丫环过来问话,她还奇怪怎么书香都管起大房的事情来了。 也不是没想过这种事,可是怎么会来得这么突然。 书香竟然都没跟锦瑟漏一丝儿口风,想起方才书香还给双兰使眼色让双兰住口,锦瑟只觉得心如刀绞。 二房里过了十八岁的丫环只有锦瑟一个人,双兰的意思分明就是老夫人命书香打发锦瑟出去。 双兰见锦瑟失神,悄悄地跑开了,只留下锦瑟一个人呆呆地伫立在墙根下。 初春的风还带着丝丝寒意,直吹得锦瑟手脚冰凉。 不会的,书香对晴烟的婚事还如此慎重,又怎么会可以瞒着锦瑟。 锦瑟服侍书香这么多年,自问没出过什么大错,书香又怎么会愿意打发自己出去? 锦瑟又将双兰的话从头捋了一遍。 这件事一定不是书香的本意,只是老夫人怎么忽然关心起书香房里的事来?难道是自己哪里出了错,让老夫人不高兴了? 也不对,锦瑟连老夫人的面都难得见几次,老夫人又怎么会单单针对她? 或许,这件事根本就不是锦瑟的错,只是因为宁府的规矩,年满十八岁的丫环就要打发出去。 锦瑟无意识地绞着双手,苦苦思索着原因。 大房的两个丫环,老夫人身边的夏竹…… 锦瑟眼睛一亮,没错,一定是因为夏竹! 听小丫环说那日夏竹偷偷地来找绿云说话,回头绿云就去了二少夫人的房里,紧接着老夫人就知道了书香从账房里支了一千两银子的事。 顺藤摸瓜地想下去,一定是因为夏竹在老夫人面前说了书香的坏话,老夫人这才要寻借口把夏竹打发出去。要不是如此,毕竟是服侍过主子的大丫环,若是主子念起功劳,怎么也不会给她配到北头那旱涝不定的庄子上去。 这是老夫人要惩治夏竹,谁知寻了这个理由却又连累了无辜的锦瑟。 锦瑟心头火起,那个夏竹从前在二房里就成日妖妖道道地不安分做事,谁知道离了二房还要出这幺蛾子,要不是因为她折腾,锦瑟又怎么会被牵连。 想通了这一节,锦瑟也明白了书香为什么要瞒着自己。锦瑟性子一向直率,书香是怕她知道了这件事,心里难过。 而且书香若是当真要打发自己出去,怎么安排了大房的丫环又打发了夏竹,却迟迟不给她安排婚事。 这一定是书香在老夫人面前回护了自己。 锦瑟跺了跺脚,转身进了房。 书香抬起头就看见锦瑟气冲冲地闯了进来。 碧萱和绿云等人一时摸不着头脑,都看着锦瑟。 锦瑟一见了书香,满腔的怒火和委屈顿时化为乌有,眼泪倒是止不住地掉了下来,哽咽着唤了一声:“二少夫人……” 书香便知道锦瑟是听到了风声,于是给绿云等人使了个眼色。 绿云和碧萱收了桌子上的账册出去了。 锦瑟怔怔地站在地上,心里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书香温言说道:“锦瑟,你过来。” 锦瑟缓缓走了过来,看着书香如画的眉眼,顿生万千不舍,扑通跪在了书香面前,垂泪哭道:“求二少夫人……别打发我出去……” 书香见了也是难受,鼻子微酸,忙忍住了,强笑道:“看你说的,咱们主仆一场,亲如姐妹,我又怎么会要打发了你?” 锦瑟委屈地说道:“我都知道了,老夫人都发了话,二少夫人又怎么能违命?只是我……我实在舍不得二少夫人……” 书香掏出帕子给锦瑟拭泪:“傻丫头,快起来说话。” 说着拉锦瑟起身。 锦瑟的眼泪越发汹涌,哭得哽咽难言。 书香也止不住落泪,锦瑟一向坚强果敢,即便再苦再难的时候,书香也几乎没见过锦瑟掉泪。 能让锦瑟哭成这样,一定是伤透了心。 书香柔声说道:“我跟老夫人说过了,说二房里暂时还缺不了你,老夫人也答应再留你一两个月,或许事情还有转机。” 锦瑟听到这里,脑海却渐渐清明了起来,说道:“二少夫人别为我的事为难了,二少夫人是掌家少夫人,又怎么能为我一个丫环坏了府里的规矩,第一老夫人就不会高兴,第二让府里的下人看了也不心服……” 锦瑟说着又要伤心起来,擦了擦脸上的眼泪才继续说道:“我只求二少夫人能让我留在宁府,能在二少夫人身边做个管事媳妇,就心满意足了。” 书香听锦瑟说得可怜,深深地叹了口气:“虽然你这么说,可是我又怎么忍心?难道为了我的私心,就要把你留在府里做一辈子的奴婢不成?” 锦瑟惊讶地抬起头来。 书香说道:“我要是想留你在身边,府里的小厮还少么?总有合适的人。只是我想着,你服侍了我这么多年,我总该给你寻个好归宿才是。” 锦瑟一时忘了说话,只是呆呆地听着。 难道书香的意思是,要给她寻一门正正经经的婚事? 这可是她们这些做奴婢的,一辈子连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要是能脱离了奴婢的身份…… 锦瑟下意识地摇摇头,这怎么可能呢,她从记事起便是奴婢的身份,又怎么敢奢望其他。 书香极少能看见锦瑟胆怯的样子,不由得笑了:“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受委屈。” 要不然书香也不会在老夫人面前替锦瑟说话,一来是可以多留锦瑟在身边一阵儿,二来也可以替锦瑟好好筹划。 第一百六十八章谋划(六) 刚到寅时,书香就命人把大红的灯笼依次挂起来。 天还没亮,宁府里却是一片忙碌。宴客厅是早就预备好了,婆子们正忙着往桌子上摆瓜子喜糖等物。上上下下都是一团喜气。 时不时有人上前跟书香回话,书香一边安排着事情,又一边竭力思索着还有没有遗漏的地方。今天是宁若霞出嫁的日子,她希望一切都能妥妥当当。 二夫人在内院照看老夫人和宁夫人等人,宁夫人病着,此时也是强撑着出来。老夫人虽没什么不适,毕竟是上了岁数的人。内院的事情还需要有人照管才好。 春日里天亮的晚,卯初的时候天还黑着,书香见前院的事情都已井然有序,心里惦记着宁若霞,便交代了锦瑟和绿云几句,折身去了内院。 宁若霞正由全福人和丫环婆子等团团围着,端端正正地坐在梳妆台前妆扮,见了书香便要起身,书香忙上前按住了她,笑道:“快好生坐着。” 一边问候着,书香一边环顾房里,日常用的家具器物早一天就搬去了,因此闺房里虽然人多,却倒还不显得拥挤。 书香问道:“二小姐可吃过东西了?” 宁若霞身边服侍的大丫环上前回话:“二小姐昨儿没睡好,直翻腾了半夜,今儿又起得早……” 宁若霞听了这话忙嗔道:“就你话多!” 书香微微一笑,知道宁若霞这是怕羞。一夜都没睡好,也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激动。 丫环背过脸去偷偷地笑,又说道:“……早上起来就说头疼吃不下东西,这不厨房送来的燕窝粥还放在那儿没动呢。” 书香说道:“这怎么行。昨儿没睡好,心里定是空的,今天还有一天要忙呢。” 说着便亲手拿起了碗:“好妹妹,快把粥吃了。” 宁若霞面露苦相:“二嫂,我真的吃不下。” 书香像是在哄孩子:“今天是正日子,到那边还不知道何时能吃上东西呢,饿坏了可怎么办?” 宁若霞没办法,只好就着书香的手一口一口喝了粥。 书香这才露出笑容来:“我出去看看老夫人什么时候过来。”说着便往外走去。 宁若霞心里发急,忙叫道:“二嫂!” 书香回眸一看,就猜到宁若霞此时是心里忐忑。想要她陪在身边。 书香不由得想起自己出嫁那日的慌张,便安抚地笑笑,柔声说道:“我去去就回。” 宁若霞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书香刚出门就看见二夫人扶着老夫人往这边走来,忙上前见礼:“老夫人,娘。” 老夫人见了书香,脸上不由得扬起欣慰的笑容:“没想到你来的这么早。” 本以为书香会因为前院的事情忙得走不开,没想到书香竟然早早就来陪宁若霞了。 老夫人也是担心宁若霞心里害怕,这才往这边赶过来。按理说这些该是宁夫人做的事。可是宁夫人身子不适,只好由老夫人和书香等人代劳了。 书香扶住老夫人另一只手臂:“二妹妹刚吃了些粥,现下正在妆扮呢。” 这是告诉老夫人和二夫人,宁若霞这边一切顺利。 老夫人点点头,几人向宁若霞房里去了。 卯时三刻,几个小丫环匆匆跑了过来:“接亲的来了!接亲的来了!” 看着小丫环们着急报喜的样子。老夫人和书香等人都笑了。 老夫人笑道:“别跑,个个儿都有红包!” 二夫人看了书香一眼,书香会意地起身去看宁若霞。 宁若霞已经妆扮好了,一边跟书香说着话。一边却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 一旁的喜娘说道:“二小姐,吉时已到。该落喜了。” 宁若霞忽然看向书香,眼神中流露出隐隐的惶急。 书香温言说道:“别怕。我跟着你一起去孟家,安置妥当了再走。” 宁若霞却轻轻摇了摇头,顿了顿才低声说道:“二嫂,我想……我想去看看母亲。” 书香微微一怔。 昨天不是已经拜别过了么,怎么到这个节骨眼上宁若霞还想再看看宁夫人,难道是还有什么话没有交代? 只是宁若霞这么说了,书香总不能拒绝。 或许宁若霞只是惦记宁夫人病着,长兄长嫂又双双没了,如今宁若霞出嫁,宁夫人身边只怕没人照看。 书香想起宁致远昨儿嘱咐她的话,不由得暗暗叹气。 书香柔声说道:“大夫人在上房呢,我陪你去吧。” 宁若霞感激地点点头。 之所以迟迟不敢提这个要求,就是书香与宁夫人关系不睦,会为了此事为难。 何况自己这本就是个不情之请。 书香和一袭嫁衣的宁若霞一起向上房走去。 老夫人和二夫人已去了前院,宁夫人因为活动不便,此时正在西次间里半靠在榻上,命人去外头打听消息。 看见宁若霞进了房,宁夫人吓了一跳,立时坐起身来:“你怎么来这里了?” 看着宁若霞身边的书香,宁夫人不禁十分生气,也不问问缘由就训斥起来:“你是怎么回事,外头接亲的人都来了,你倒把人带到我这儿来了,你是不是要诚心看我们大房的笑话……” 宁若霞赶紧上前说道:“娘别动气,这都是女儿的主意。” 书香微微一笑,转身出了西次间,让宁夫人和宁若霞两人说话。 宁夫人余怒未消:“……真是太不懂事!” 宁若霞见连累了书香,心里很是过意不去,竭力替书香剖白:“娘的身子不好,先别生气,听女儿解释。都是女儿不好,心里实在放不下娘,这才求二嫂让女儿来再见娘一面。” 说着不禁哽咽起来。 宁夫人的火气渐渐消了,看见宁若霞楚楚的样子心里越发不舍,抬手抚着宁若霞的鬓边:“傻孩子,女孩儿家大了都是要嫁人的,有什么舍得舍不得的?” 宁若霞憋了一夜的慌乱和委屈都随着眼泪爆发,索性大哭起来:“娘,女儿不孝……” 宁夫人忙说道:“快别这样说,又怎么是你不孝了?你这是嫁到孟家去,又不是嫁到天南海北,过几天回门不是还能见面吗?” 宁若霞抽抽搭搭地说道:“娘,往后你可一定要保重身子,要不然我到了那边也不安生,心里总是惦记着娘。” 宁夫人很是感动:“你放心,我没事。” 宁若霞擦了擦眼角,说道:“娘,女儿要走了,想劝您几句话。二嫂不是坏人,您就不要再对二嫂心存芥蒂了。一家人和和气气过日子不好吗?” 宁夫人长长地叹了口气,却又不忍心让宁若霞担忧,便敷衍地点点头:“这些我都知道了,你放心吧。快收拾收拾,接亲的轿子等久了可不好。” 宁若霞又叮嘱了宁夫人几句,才依依不舍地出去了。 书香放下茶盏,柔柔地笑:“咱们走吧,别让人等急了。” 宁若霞神色黯然地点点头,书香又嘱咐婆子:“抬个软轿来,服侍大夫人去前院受礼。” 宁若霞感激地看了看书香,宁夫人不喜欢书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难为书香还这么细心地照看宁夫人。 书香带着宁若霞回了房,一屋子的人早就等急了,见宁若霞回来,忙上前来补了些粉和胭脂,落了喜帕。 书香看着宁若霞这边一切妥当,就赶紧去了前院。 宁致远和宁致连等人都在前头招呼着,二夫人和三太太在内室陪着女客说话,书香见事情还都井然有序,才稍稍放下心来。 略一思索,却发现了一件事情。 书香与众位女眷笑着打过了招呼,走到了三太太身边,得了空悄声问道:“五妹妹怎么没出来?” 宁若莲也跟在二夫人身边与几位小姐说笑着,宁若薇却一直不见。 三太太脸色忧虑,低声说道:“……还是那样子,不肯出来呢,我怎么说她也不听,唉,真是没办法……” 看着前院暂且无事,书香跟二夫人说了一声儿,就去了三房。 想来下人都跑到前头看热闹去了,三房此时倒是冷冷清清。 寻冬跟着书香进了院子,环顾了一下四周,奇道:“难道三房里一个丫环也没留?怎么连个人影儿都没有。” 书香说道:“都去前院了,就算留着丫环也定是溜出去了。” 寻冬笑道:“看不出来三太太那么明事理的人,房里的人却这么没规矩。” 书香听了这话就想起三房的丫环平真的事情来,忙嗔道:“别乱说话。” 主仆两人向宁若薇的房间走去。 刚转过拐角,差点儿撞在一个人身上。 那丫环倒像是比书香和寻冬吓得更厉害,惊叫了一声,连手里的铜盆都摔落在地上。 一看见眼前站着的是书香,丫环立刻回过神来,忙行礼道:“奴婢慌手慌脚的,惊扰了二少夫人,奴婢知错。” 书香认得这丫环是上次见过的寄琴,便说道:“起来吧,是我们来得突然了。” 话里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寄琴这才放下心来。 她也没料到这个时候还会有人来,这才吓了一大跳。 第一百六十九章劝慰(一) 书香低下头,看着寄琴将掉在地上的铜盆捡拾了起来。 方才铜盆翻倒,原先装在里面的东西自然也散落了一地,大大小小的黑色灰烬随着寒风微微地飘动着,让人看了不由得心酸。 书香叹了口气,轻声说道:“……五妹妹还是这样?” 寄琴听书香这样问,就知道书香是听说了宁若薇的事情,便也不隐瞒,黯然说道:“小姐虽然不大爱说话,可是奴婢知道,小姐心里最是重情义的。这几年每到冬日里便是这样,小姐……小姐怎么也忘不了四小姐。” 寻冬听得一头雾水,看眼前的情景却又不好问,只得疑惑地看着书香和寄琴。 书香深深地叹了口气:“我进去瞧瞧五妹妹。” 寄琴一时慌了手脚,散落在地上的东西也忘了收拾,忙说道:“二少夫人,不是奴婢有意得罪,只是我们小姐……我们小姐这个时候总是不见人的。只怕让二少夫人为难。” 书香并不意外:“我知道。”脚步却仍是往房门口去了。 寄琴将铜盆放在廊下,跟在书香身后。 走到门口,只见房门紧紧关着,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寄琴轻声说道:“小姐,小姐?” 房间里一片寂静。 寄琴歉意地看了看书香,又稍稍提高了声音:“小姐,二少夫人来看您了。” 仍然是没有声音。 寄琴叫了好一会儿,宁若薇却像不在房里一样,悄无声息。 寄琴只好向书香说道:“二少夫人别生气,小姐心情不好,这阵子都不见人的。” 顿了顿又忧心忡忡地低声说道:“奴婢看着。倒像是比往年更重了些。” 书香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她走上前去亲自敲门:“五妹妹,五妹妹!” 寄琴和寻冬吓了一跳,书香这样身份的人,岂可亲自叫门。 寄琴还以为书香是动了气,忙劝道:“二少夫人息怒,还求二少夫人看在我们小姐年纪小不懂事的份上,别往心里去……” 书香恍若未闻,敲门的力度却逐渐加强,把门扇敲得咚咚直响:“五妹妹。我知道你在房里,你快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寄琴见书香不理她,只好求助地看向寻冬,寻冬却知道书香的脾气,虽然平日里和气温柔,但是骨子里却是极倔强的。便向寄琴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也无能为力。 寄琴只好退到了书香身后。双手紧张地来回绞着,凝神听着房里的动静。 书香的声音越来越大:“五妹妹,你的事我都听说了。可是你成日里这样自怨自艾又有什么用?难道四妹妹还能活过来吗?!” 寄琴吓得面容失色,这几年来大家都知道宁若薇这般全是因为四小姐,所以大家从不在宁若薇面前提及四小姐的名字和事,谁知道书香就这样高声地喊了出来。 宁若薇本就有着心结。再被书香这样喊破,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寄琴的心跳得宛如擂鼓。 书香还在坚持不懈地敲着房门:“五妹妹,你怎么这样糊涂?难道四妹妹舍命救你,就是让你成日里把自己关起来烧字画的吗!?五妹妹……” 门忽然开了。 门外的三个人顿时一怔。 宁若薇脸色苍白。形容消瘦,显得一双眼睛更大更幽深。此时这双眼睛就一眨不眨地盯着书香。 书香放缓了语气:“五妹妹。” 宁若薇定定的看了书香半天,才侧过身子。做出请书香进房的姿势。 寄琴和寻冬都愣住了。 寄琴本以为宁若薇不会出来,即使出来也是哭泣不止,谁知道宁若薇竟然这样平静。 书香跨过了门槛。 寄琴想要进房服侍,宁若薇却缓缓摇了摇头。 宁若薇的意思很清楚,她要和书香单独说话。 寄琴只好停下了脚步,眼睁睁看着宁若薇在自己面前关上了房门。 这一刻她忽然发现,原来她并不了解这个她从小就服侍的宁五小姐。 或许,宁若薇胆小怯弱的外表下,有一颗倔强的心。 书香环顾着房间,帷幔低低地垂着,窗子都用帘子遮盖的严严实实,这个房间,只怕在白日里光线也不会很好。 宁若薇也不说话,又走到书案旁边写起字来。 书香走了过去。 “此恨何时已。滴空阶、寒更雨歇,葬花天气。三载悠悠魂梦杳,是梦久应醒矣。料也觉、人间无味。不及夜台尘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钗钿约,竟抛弃。 重泉若有双鱼寄。好知他、年来苦乐,与谁相倚。我自中宵成转侧,忍听湘弦重理。待结个、他生知已。还怕两人俱薄命,再缘悭、剩月零风里。清泪尽,纸灰起。” 宁若薇的字迹隽秀娇弱,纸张上犹有泪迹斑斑。 书香心生恻然,见宁若薇还在字字勾勒,便伸手握住了宁若薇手中的笔。 并不用力,却足以让宁若薇停下。 宁若薇的姿势僵硬地凝固着,在满案的白纸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凄凉。 书香轻声说道:“四妹妹已经去了,你又何苦这样作践自己?” 宁若薇缓缓地摇头,动作越来越激烈,泪水也汹涌而出。 书香适时轻拥住宁若薇颤抖的肩膀,柔声抚慰着:“逝者已矣,若是四妹妹在天有灵,看到你这样也一定不会开心。” 宁若薇死死地咬住嘴唇,头靠在书香的肩上,许久才能说出话来:“二嫂……” 这么多年来,书香是第一个在她面前提起四小姐的人。 这么多年来,宁若薇缩在自己的房间里,想要寻求一个出口,或者一个帮助,却没有人肯伸出手来。 所有的人,都在回避,她宁可相信宁府的人是恨她导致了四姐姐的死,也不愿意相信家人只是对她的包容和体谅。 宁若薇的眼前似乎又看见了四姐姐临死的样子,她并不恐惧,只是伤心欲绝:“如果我力气再大一点,坚持得再久一点……或许四姐姐就不会……母亲,祖母,大家也就不会怪我这样没用……” 书香坚定地打断了她的话:“你错了,家里所有的人,甚至包括四妹妹,没有一个人会埋怨你。相反,大家都觉得你很坚强,一直勇敢地承担着这一切。只是,”书香扳过宁若薇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只是你不该把自己藏在房里,不跟任何人说话。我相信,大家一定愿意和你一起,纪念四妹妹的。” 宁若薇的眼神里多了些许希冀,却转瞬又藏在了浓浓地哀伤中:“不,都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一个人,四姐姐才没了……” 书香握住宁若薇肩膀的手渐渐用力,似乎在告诉宁若薇她的话是多么认真:“五妹妹,你听我说,四妹妹救了你,你更应该好好活下去!要活得开心,活得精彩,这样才对得起四妹妹!你知道吗?你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人了,你是为了两个人而活着,你,还有四妹妹!你要为了四妹妹好好活着!” 再没有人会比她懂得生死的意义,就像她现在不仅仅要为了沈如香活着,也要为了曾经的沈书香,为了大姨娘…… 宁若薇看着书香坚决的眼神。 是的,她们都不能仅仅是为了自己而活。 书香的声音缓和了些:“三太太只有你和四妹妹两个女儿,如今四妹妹已经不在了,五妹妹你又变成了这样,你想三太太会是什么心情?你现在应该做的,就是要好好活着,以后要为你自己,还要替四妹妹,好好孝顺三太太才是。” 宁若薇想起这些年来三太太为她性情大变的事情心力交瘁,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出来:“娘……” 书香柔声安慰:“没事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而你,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书香和宁若薇一直在房里不出来,声音也渐渐低微不可闻。门外的寄琴和寻冬等得却是心急如焚。 寄琴急的是不知道宁若薇是什么状况,宁若薇性情孤僻,要是和书香言语不和,得罪了书香,她这个做丫环的该怎么劝? 而寻冬更是心急火燎,前面在迎亲,宁若霞的婚事可是书香一手操办的,一会儿书香还要跟着宁若霞去孟家呢,却在三房里耽误这么长的时间。要是前院找人找不到了,老夫人和二夫人指不定有多么着急。 虽然两人焦急万分,却都不敢去敲门催促。 书香那不管不顾就上前擂门的勇气,可不是谁都有的。 直等的天边微微亮了起来,房门才终于打开了。 寄琴和寻冬忙一边一个迎着,各自看着各自主子的脸色。 书香脸色沉凝,看不出喜悲。宁若薇眼睛有些红肿,却还算平静。 两个丫环这才松了口气。 书香看着寄琴微微一笑:“寄琴,去打盆水来,服侍五妹妹梳洗。”又看向寻冬:“你也进来吧,帮五妹妹梳个漂亮的发髻。” 不过是最寻常的吩咐,两个丫环却都怔住了。 什么?梳洗打扮? 寄琴看着宁若薇,似乎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宁若薇已经许久不曾出门了,就连她这个大丫环都常常几天看不到宁若薇,可是这个时候,宁若薇要出去? 书香看着呆若木鸡的寄琴,不由得笑了:“快去啊,别让前院的人等急了。” 第一百七十章劝慰(二) 老夫人和三太太看到书香带着宁若薇进来,惊讶地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宁若薇脸色憔悴,淡淡地施了胭脂,却也隐隐透出几分清丽来。 书香带着宁若薇给众人行礼:“这是我们五小姐。” 在座的众人虽然都是平日里与宁府十分交好的,却有一多半没见过宁若薇。平日里宁若薇连宁府自家的场合都难得出席,这次出来更是难得。 众位太太奶奶们自然格外亲近起来,尤其是孟二太太,见了宁若薇十分地喜欢:“原来宁五小姐是这么一个可人儿,难怪老夫人和三太太这样藏在家里呢!不过五小姐怎么脸色倒像是不大好的样子,是不是没休息好?” 老夫人给三太太使了个眼色,三太太却还想着宁若薇忽然跟了书香出来的事,一时反应不过来。 书香见状便笑道:“五妹妹和二妹妹平日里很是要好,这次二妹妹出嫁,五妹妹心里舍不得也是有的。” 一句话将此事轻轻地揭了过去。 今日是宁家与孟家结亲的好日子,孟家老爷是都察院的都御使,虽然不如靖远侯府是有世袭的爵位的,倒也是官宦大户人家。官场之间的关系本就微妙,孟二太太这话难免会让人以为是宁府对与孟家的联姻不大上心,否则为什么三房的小姐都不肯出来见客。 宁若薇胆小是宁家人知道的,只是外人未必知道,在这种场合若是细细解释起来,难免要费一番口舌,更会让有心人以为是欲盖弥彰。 倒不如云淡风轻地说几句也就过去了。 听了书香的话。孟二太太脸上的笑意才添了几分真诚,又褪下了手上的翡翠玉镯给了宁若薇:“头一次见五小姐,也没预备什么,这就当是给五小姐的见面礼,五小姐可不要嫌弃才是。” 宁若薇下意识地缩回了手,又不知如何说话,抬眼看了看三太太又看了看书香。 书香微微点了点头,宁若薇才接了,细声细气地说道:“多谢……” 又不知如何称呼,书香笑着上前揽过了宁若薇的肩膀:“这就是娶了你二姐姐的孟家。孟二太太。” 宁若薇行礼说道:“谢过孟二太太。” 孟二太太这一出手,在座的女眷自然也不甘落后,纷纷拿出首饰和礼物来给宁若薇做见面礼。宁若薇极少见过这种场面,未免应付不来,好在书香一直待在宁若薇身旁,替她引荐众人,行礼道谢,这才没失了分寸。 宁若薇与众人说了好一会儿话。胆子稍稍大了些,一双总是垂着的眼睛也露出了不少神采。 老夫人见状不由得暗暗点头。 宁若薇的事情老夫人自然也是知道的,只是劝慰了多次总是不见效果,宁府里的其他孙辈也都要她操心,未免就渐渐淡了下来。 本想着宁若薇小孩儿心性,过了几年自然也就好了。谁知一直拖到这时候,宁若薇的性子却一日又一日的内向胆小起来。 年纪越大,心结越深,越是难以开解。 谁知道宁若薇竟然就肯听书香的话。 现下事情多。客人也多,老夫人也不好问书香是怎么回事。便由着书香引着宁若薇见过了众人。 老夫人看着书香谈笑自若,似乎也感染了身边的宁若薇。心里甚感欣慰。 书香将宁若薇带到宁若莲等人的身边,说道:“三妹妹,我前头还有事要去料理,就让三妹妹带着五妹妹在这里说话吧。” 与宁若莲在一起坐着的都是各家的几位小姐,听了这话便上前与宁若薇互相厮认过了,宁若莲笑道:“二嫂快去吧,这儿有我呢。” 书香拍了拍宁若薇的手,向她鼓励地笑笑。 她能帮宁若薇走出房门,带她来到这个场合,但是不能事事都帮着她。 要是想确认自己的位置,还是要靠自己。无论是谁的帮助,都只能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 这个道理,书香一直明白。 把宁若薇带到众位小姐的身边,书香也是有深意的。 年纪相仿,自然谈得来,几位小姐都是爱说笑的,何况还有宁若莲在一旁照看。 书香笑着走了出去。 孟家姑爷刚在前院拜了祖先,便要进来拜见老夫人和宁夫人等人,然后便是迎亲。 书香刚要去前院看看怎么样了,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七妹妹!” 书香听了这个声音,心头不由得一阵喜悦,立刻回头应道:“六姐姐?!” 灵香笑盈盈地迎了上来,嗔道:“你呀,忙里忙外的,一时半刻也不得消停,我想跟你说句话都说不上。” 书香握住灵香的手,欣喜地上下打量着,灵香穿着一件鹅黄色的织金锦对襟宫装,脸上丰腴了些,却也更显得娇丽动人。 书香说道:“我还想着今儿镇国公府会让谁来,没想到竟然是姐姐,姐姐近来过得可好?” 灵香含笑说道:“我算得什么,哪能替公府来应酬,我是跟着二奶奶来的。大概是夫人知道我有个妹妹嫁进了宁府,所以才叫我一起出来见识见识。” 书香笑道:“什么见识见识,别跟我掉嘴了,我还不知道你,见识得可比我多多了。” 两人说笑了几句,灵香说道:“我也就是看你出来,才跟出来说几句话,赶明儿得了空,你也常去我那里找我说说话,我几次回去看祖母,都不巧和你错开了,心里一直惦记着你呢。我知道今儿你忙,就不拉着你说话了。过几日三月初一,你若是无事,咱们俩一起上庙里进香去。” 书香笑道:“好,我回过了老夫人和二夫人就去。” 灵香说道:“你还是快去前头看看吧,今儿事情多,别只顾着和我说话再耽搁了。”说着便要回房里去。 书香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说道:“六姐姐等等,我有事想求六姐姐。” * 晚间书香回了房,只觉得浑身似乎都散了架,锦瑟和绿云忙上前服侍书香。 碧萱摆上饭菜来,说道:“二少夫人还没吃东西吧,我特意吩咐徐妈妈预备的饭菜,二少夫人用些吧。” 书香强打精神,问道:“侯爷回来了吗?” 绿云说道:“侯爷还在前院呢,或许在陪客。” 书香眉头微蹙:“是什么客人?” 哪家的客人,怎么到这会儿了还没走。 绿云答道:“许是要紧的客,要不然侯爷也不会亲自陪着。” 书香点点头,说道:“把饭菜盖起来吧,等侯爷回来再吃。你们去打热水来,我想沐浴。” 锦瑟忙说道:“二少夫人忙了一日都没好生吃饭,哪能沐浴,还是先吃点儿东西吧。要是想等着侯爷,吃几块糕点也好。要不然岂不是饿坏了。” 书香脸色微红,锦瑟总是这样心直口快。 碧萱见状笑道:“锦瑟姐姐说的是,二少夫人吃两块豌豆黄吧,空着肚子沐浴会头晕的。” 一旁的寻冬已经直接把糕点盘子端了过来,绿云垫了帕子,示意书香可以吃了。 书香实在拗不过这几个丫环,只好拿起糕点吃了两口,就放下了。 锦瑟不依不饶:“二少夫人只吃这么点儿怎么行?要是觉得太干了,我这就拿碗粥来……” 书香忙又拿起了一块糕点:“好了好了,我吃还不行么?” 又是粥又是糕点的,锦瑟这是要让她吃多少? 锦瑟见计谋得逞,不由得笑了起来。 这时门口传来一个声音:“有粥么?那就再来一碗。” 一屋子人吓了一跳,四个丫环忙放下手中的物事,给宁致远行礼:“侯爷。” 书香起身相迎:“侯爷回来了。” 宁致远抬手示意书香不必起身,笑道:“我还没等进来呢,就听见你们一个个的在这儿‘大刑伺候’了!” 锦瑟等人还有些迷惑,绿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侯爷一回来就拿奴婢们取笑。” 锦瑟等人这才明白过来,回头看看书香,又想起刚才的情形,也忍不住失笑。 绿云跟着宁致远进了套间,服侍他换了衣裳。 宁致远出来的时候说道:“她们说得也对,哪能不吃东西呢?以后断不能这样了,就算是为了等我,不过留些热着也就罢了。否则我在外头要是一时回不来,想着你还没吃饭……” 书香听宁致远说得越来越没边,忙打住了他的话头:“侯爷还说妾身呢,快坐下吃饭吧,饭菜都快凉了。” 四个丫环都低头憋着笑。 书香看着几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做什么呢?还不上来服侍侯爷用饭。” 绿云和锦瑟忙上前来。 书香向着宁致远说话,又像是嗔怪着锦瑟等人:“侯爷别恼,都是妾身惯的她们。老夫人还让妾身管家,咱们房里倒越来越没规矩了,妾身实在惭愧。” 几个丫环收了笑,毕恭毕敬起来。 宁致远看着锦瑟和碧萱等人偷瞄书香脸色的样子,也觉得好笑,说道:“别怪她们,她们还不是为了你的身子着想?哪能劳碌了一天还不吃东西的呢?要是我说啊,这几个丫环都该赏才是。” 第一百七十一章劝慰(三) 书香一怔:“该赏?” 宁致远说道:“对啊,为了主子的身子康健,不惜违抗主子甚至‘威胁’主子,这样忠心的丫环去哪里找?你还要打要罚的,岂不是伤了她们的心。” 书香听了这话哑然。 一旁的碧萱见书香脸色松动,便大着胆子说道:“二少夫人,侯爷说的没错呀。上次徐妈妈做梅花糕的时候,不就是没听二少夫人的吩咐,二少夫人还夸她来着。难道二少夫人忘了?” 书香故意长长地叹了口气:“你们呀,只听侯爷的话,都不听我的话了。” 锦瑟心地实在,听了这话立刻辩解道:“二少夫人也太冤屈我们了,我们还不是为了侯爷和二少夫人好……” 书香忍不住笑了:“行了,我不是也没责怪你们?” 锦瑟这才放下心来。 书香说道:“侯爷也累了一天了,快吃饭吧。” 绿云碧萱等人在一旁服侍不提。 * 清早书香起来还觉得身子有些无力,不知为何最近总像是睡不醒似的,每到早上就不愿起来,晚上却又翻来覆去睡不踏实,又怕吵醒了宁致远,连翻身都是轻轻的。 或许是春困的原因吧,书香暗自猜测着。 宁致远最近总是早出晚归的,昨儿一天因为宁若霞出嫁,请了假,今儿天不亮就走了。 书香揉了揉发酸的肩膀,叫锦瑟和碧萱等人进屋来服侍梳洗。 谁知只有碧萱和绿云进了房,寻冬打来水,书香洗了脸才觉得好些了,随口问道:“锦瑟呢?” 碧萱说道:“我们也不知道。一早上起来就没见锦瑟姐姐,问了院子里的小丫环,说是锦瑟姐姐早早就出去了。” 书香有些纳闷,一大早上会有什么事?怎么锦瑟会不说一声儿就跑出去了? 寻冬笑道:“锦瑟姐姐如今是越来越勤快了,往日里锦瑟姐姐最会睡懒觉,今儿却起得比谁都早。” 绿云说道:“当心一会儿我告诉锦瑟,说你在二少夫人面前说她坏话呢!” 寻冬这才笑嘻嘻地住了口。 书香想起来觉得奇怪,转念一想,或许是锦瑟知道书香要给她寻亲事,这才越发的勤谨起来。大概是想在出嫁前再好好服侍书香一段日子。 不但做事更加勤快,对房里的小丫环也越来越上心,教导的严格又耐心,或许是怕她走了以后,书香用着丫环会不顺手。尤其是对寻冬,更是事无巨细地一一交代给寻冬,寻冬虽然嘴里喊着吃了苦头,实际上却学的很是认真。所以寻冬才会说锦瑟越来越勤快了。 知道了锦瑟的心思。大家都心照不宣。 此时锦瑟却守在后门,翘着脚看着远处,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已有早起打扫的婆子和打水的丫环陆陆续续地走了出来,见锦瑟独自站在后门不免很是奇怪:“姑娘这是在做什么?” 锦瑟说道:“在等一个人。” 有婆子笑道:“哟,谁那么大的谱,还让姑娘等着?姑娘要等谁。要不我们去叫了她过来。” 锦瑟可是书香身边头一个得脸的大丫环,府里除了主子,谁敢让她候着。 锦瑟笑而不答,说道:“不用麻烦了。是个熟人,再说往后就要见不到了。等等也无妨。” 见锦瑟是一个人,就有婆子和丫环陪着她说起话来。锦瑟等闲也难得去后院一次。这些人见了自然都巴结起来。 要是讨好了锦瑟,或许只要锦瑟在书香跟前略提了提,她们这些人就能换个好差事了。 有婆子搬了褥子铺在石头上:“这里凉,姑娘且略坐一坐。” 锦瑟笑着谢了,刚坐了一会儿就看见远处过来几个人。 锦瑟站起身来。 看着锦瑟的脸色,众人便知道锦瑟要等的人来了,谁知大家一回头,只看见两个婆子引着一个抱着包袱的丫环。 有人惊讶道:“咦?那不是老夫人身边的夏竹姑娘吗?” 锦瑟方才还一团和气的脸蒙上了一层寒气:“她已经不是头里服侍主子的丫环了,难道你们没听说,她已经配到北头庄子上了么?” 这些人都是惯会见风使舵的,忙争先恐后地附和道:“不错,我前儿就听说了,好像是她得罪了老夫人……” “还得罪了二少夫人呢!” 只得罪了老夫人,又怎么会让锦瑟亲自出来候着夏竹。众人想到这一层立刻都明白了锦瑟的意思。 锦瑟这是想让夏竹出府也要走得难堪吧。 “对对对!哎,真是个没眼色的东西!二少夫人多么好的人,她竟然不知死活地去得罪二少夫人!要是我说啊,就该打发人卖了她!” “还是二少夫人宽宏大量,不但不跟她一般计较,还安排她配了亲事,啧啧啧……” 夏竹没想到一大早上就有这么多人围在后门,不由得心里一惊,下意识地抱紧了手中的包袱。 待走的近了,听见众人的闲言碎语,夏竹几乎连头都抬不起来。 锦瑟走了过去。 两个婆子见是锦瑟,忙笑着上前打招呼:“姑娘怎么这么早?” 锦瑟的嘴角扬起一抹笑意:“夏竹姑娘要成亲了,我怎么能不来送送呢?” 两个婆子只是老夫人房里的粗使婆子,见了书香身边的大丫环自然一脸的谄媚:“姑娘这么重情义,真是难得。” 夏竹听着婆子与锦瑟寒暄,眼泪忍不住要掉了下来。 从前她也是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尊贵,到哪里都是有人巴结有人讨好,可是现在…… 锦瑟看着一直低了头不说话的夏竹,心头的无名火又蹿上了几分。 要不是这个蹄子无事生非,锦瑟现在还在好好的服侍书香,老夫人又怎么会让书香给锦瑟安排亲事…… 结果夏竹自己闹了个鸡飞蛋打不算,连她也给连累了。 锦瑟咬紧了牙,迸出一句话:“我给姑娘道喜了。” 夏竹隐隐猜到了锦瑟要对她不利,从前她和锦瑟就没有什么交情,想来锦瑟也不会有那么好心。 夏竹低着头不说话。 一旁负责押送的婆子看不下去了,推了夏竹一把:“锦瑟姑娘跟你说话呢!你是聋了还是哑了?” 夏竹被推了一个踉跄,才委委屈屈地开了口:“我……多谢姑娘惦记。” 锦瑟冷笑:“惦记?我可不敢惦记姑娘,倒是姑娘自己心里知道,走到今天这份上,到底是因为姑娘‘惦记’了什么?” 锦瑟重重地咬在了“惦记”两个字上。 周围的婆子丫环越来越多,大户人家的奴仆哪个不是眼尖嘴快,何况夏竹在二房里那么多年,忽然被老夫人调到了房里,早就有些闲言碎语了,这次更是被二少夫人亲自吩咐打发了出去,明眼人谁不知道夏竹这是因为什么。 就算有几个糊涂的,也有旁人赶紧附耳告诉了。 押送夏竹的婆子也看出来几分苗头,一开始她们还以为锦瑟是来真心送夏竹,这回看来,锦瑟分明就是来给夏竹找不痛快的。 锦瑟敢明目张胆地找茬,是仗了谁的势力?自然是二少夫人。 说不准,锦瑟这次来就是二少夫人吩咐的。 堂堂侯爷少夫人,自然不会跟一个丫环争风吃醋,但是要是就这么轻轻地放过了夏竹,又容易让人以为书香好欺负。 猜透了锦瑟的心思,众人立刻对夏竹唾骂起来。一来可以巴结锦瑟,二来夏竹的事也实在让人看不下去眼。一个丫环罢了,竟然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要去勾引主子,这样的女子,人人得而骂之。 夏竹反正是被打发出府的了,墙倒众人推是大户人家最常见的事。 锦瑟冷冷地说道:“你可要知足,记得二少夫人的恩情,别再做那恩将仇报的事,否则,我第一个就不饶你!” 身边的一众婆子丫环七嘴八舌地骂了起来:“真是个不知好歹的东西!” “岂止是不知好歹,简直就是不要脸!连主子也惦记上了,不知羞耻!” “也不瞧瞧自己那模样!配个小厮都是抬举她了!” “快滚出去吧,别站脏了我们府里的地!” ………… 夏竹呜咽着分辨,声音却淹没在一片唾骂声中。 锦瑟冷言说道:“老夫人能留你到二小姐出嫁,还不是让你也能得个红包?主子的恩德你可千万要记在心里。不过,你今儿就去了庄子,庄子上什么东西没有?倒是府里的人照顾你这么多年,难道你连一点儿心意也不留下?” 夏竹吓得猛然抬起头来。 锦瑟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要图谋她的财物? 她在宁府这些年也攒了些体己,她还想着要是嫁去了庄子,那边当真日子艰难,她也有私房钱好过日子,可是锦瑟难道连这点儿东西也不给她留下? 婆子和丫环们想起从前孝敬夏竹的东西,又想起夏竹平日里心高气傲的样子,不由得更加恨得牙痒痒,见夏竹一直死死地抱住胸前的包袱,有胆大的婆子伸手就去夺。 夏竹吓得尖叫:“你干什么?放手!” 锦瑟冷笑道:“你身上穿的戴的,一应东西都是主子家的,难道你还想昧了去?” 第一百七十二章劝慰(四) 有了锦瑟这话,几个婆子越发肆无忌惮起来。 “没听见锦瑟姑娘说的吗?你身上的东西全是主子的,难道你还要自己带了去?” “快放手!要不然我们连你这身衣裳也扒了!到时候看你怎么出这个门!” 夏竹此时真是哭天天不应,哭地地不灵,一双手死死地抓住包袱,可是她平日里娇生惯养,又岂是这些粗壮婆子的对手。 夏竹的包袱很快就被抢了下来,连头上的簪钗和耳环都被硬拽了下去。 锦瑟居高临下地看着夏竹,不发一言。 夏竹蓬着头,哭倒在地上:“我可不能活了!你们……你们!我跟你们拼了!” 夏竹一头向锦瑟撞去。 周围的婆子丫环怎么会容她撒泼,立刻拽住了她,还借机在她身上狠掐了几把:“不知死活的东西!竟然还要冒犯姑娘!” 看着夏竹满脸是泪的样子,锦瑟这才笑了:“时辰不早了,别误了姑娘的吉时。” 夏竹哭得肝肠寸断,那可是她积攒了几年的体己,竟然被大家哄抢一空。 她还指望着这些银两过日子呢!没了这些银钱,就算是嫁到庄子上也要被瞧不起。那些可都是她防身立命的根本。 庄子上的人又粗鄙,只知道一味奉承主子,这次要是见她一个府里的大丫环嫁出去,主子都没赏赐东西陪嫁,自然猜的到她在府里是不得主子欢心的。没有了利用价值,庄子上的人又怎么会善待夏竹。 夏竹坐在地上,脸上和身上都蹭了泥土,看着围着她指指点点的一众人等。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竟然就这么灰头土脸地被撵了出去。 锦瑟笑着向老夫人房里的两个婆子说道:“多谢两位妈妈行方便,这两串钱给妈妈打壶酒喝吧,还请好好照看这位夏竹姑娘。” 夏竹身无一物,连外衫都被扒了去,去北头的庄子还要走大半天,这一路上两个婆子不会让她舒服的。 何况是锦瑟亲自发了话,婆子们自然明白其中的关窍。 这其实就相当于是书香嘱咐她们的。 夏竹闻言哭得更加厉害了。 一个婆子一把扯住了夏竹的耳朵:“快起来!大早上的谁耐烦听你哭丧,赶紧跟我们上路!” 夏竹哪里受过这些苦楚,疼得连哭都忘了,赶紧爬起身。 还没等站稳就被另一个婆子狠狠地踹了一脚:“还不快走!等着老娘背你吗?” 夏竹差点又被踹倒。只好勉力撑着,强忍着身上的疼痛,一瘸一拐地向后门走去。 刚走到门口,猛然觉得后背挨了重重的一下,一个石头噗地掉了下去。 不知是谁,捡起一块石头丢了过去。 旁人立刻效仿,纷纷捡起石块向夏竹砸去。 “不知羞耻的小蹄子!赶紧滚到庄子里去勾引男人吧!” “哈哈哈……” 夏竹吓得抱头鼠窜。 两个婆子忙追了过去,追上了还不忘拧了她几下:“浪蹄子。想嫁人想疯了?跑得比兔子还快!” “就是,我们两人哪追得上你?再跑,我就拿绳子给你捆起来。” 夏竹一边哭,一边跟着两个婆子走远了。 前途,对她来说一片灰暗惨淡。 锦瑟看着夏竹凄凉的背影,心头这口恶气总算是出了。 刚刚抢过夏竹包袱的婆子凑了上来:“姑娘。这是夏竹的东西,姑娘可要看看?” 锦瑟心情很好,笑眯眯地说道:“不用了,你们大家帮了我一早上。这些大家拿去分了吧。” 众人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可是从服侍主子的大丫环身上拿来的体己。想想就定是有不少油水。锦瑟竟然连看都不看就给了她们。 有几个人甚至很后悔刚才没有再多打夏竹几下。 一个婆子笑着说道:“姑娘说的这是哪里话?往后姑娘有吩咐,只管说给我们就是了。” 有人帮腔:“就是。那种勾引男人的骚蹄子,没打死她就算便宜她了。” 帮了锦瑟就是帮了二少夫人,这些道理她们很清楚。 锦瑟笑着摆摆手:“行了,我还要回去服侍二少夫人呢,大家都散了吧。” 众人三三两两地散了,都在说着刚才同仇敌忾驱逐夏竹的事。 锦瑟很有一种为民除害的感觉,脚步轻快地回了房。 * 书香听着锦瑟眉飞色舞地说着早上的事,又是气又是笑:“你呀,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儿,就这么擅作主张了?要是让别人看见,该说你仗势欺人了。” 锦瑟撅着嘴显得很不服气:“我就知道二少夫人心地宽厚,不会和她一般计较。可是我可咽不下这口恶气!要是看着她好好地出府嫁人,我看着非活活气死。” 一旁的绿云听了这些话,心里五味杂陈。 她也觉得夏竹这事办得不对,但是听到锦瑟对夏竹这样不留情面,心里还是有些不忍。毕竟多年的情分在那里,绿云一是为夏竹难过,二也难免有唇亡齿寒之感。 书香看了绿云一眼,给锦瑟使了个眼色。 锦瑟知道绿云心里不舒服,放缓了语气:“我也不过是觉得恶人就该有恶报,要是都像二少夫人一样的心肠,岂不是姑息养奸了?” 书香无奈地摇摇头:“你这张嘴啊,说起道理来一套一套的。” 锦瑟说道:“二少夫人还不知道吧?那夏竹离开府里的时候,带了不少体己呢,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偷来的。要是只是攒了月例,也不该有那么多银子。” 绿云听了心头一动,抬眼看着锦瑟。 自从书香嫁过来,二房里的财物就都交给书香来管理了,如果夏竹当真私藏了体己,大概就是在书香嫁过来之前藏起来的,那时候宁致远房里的事可是绿云在管着。 难道是锦瑟起了疑心? 书香见绿云脸上又是惶惑又是担心,便向锦瑟说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什么叫偷来的。夏竹在老夫人和侯爷身边服侍了那么久,得了点儿赏赐又算什么了,偏你就大惊小怪的。” 这话其实是说给绿云听的。 绿云知道书香是怕她多心,这才跟锦瑟解释,脸上不由得现出感激的神情来。 锦瑟笑道:“还是二少夫人想得细致,倒是我胡乱揣测了。” 这事只听外头有小丫环跑过来禀道:“二少夫人,宫里的太医来了。” 书香一怔,这么快?灵香的速度还真是快。 锦瑟一脸不解:“二少夫人请了太医来么?二少夫人身子不舒服怎么不跟奴婢说……”锦瑟的眼睛猛然睁大了,“难道是二少夫人……” 书香不知道锦瑟在说什么,也不知道锦瑟此时的心理变化,书香此刻只是惦记着宫里太医的事情,便起身抿了抿鬓角:“锦瑟,跟我出去。” 锦瑟快步上前,脸上笑眯眯地:“二少夫人慢点儿。” 书香见了锦瑟的表情未免奇怪:“干什么,笑成了这样。” 锦瑟收敛了些笑意,小心地扶住了书香:“当心门槛。” 书香十分好笑,一向大大咧咧的锦瑟怎么忽然这么小心起来,倒像是把她当成七老八十的老太婆。 书香说道:“好了,快走吧。” 锦瑟跟在书香身旁,不住地嘱咐着:“二少夫人当心脚下……二少夫人别碰了身子……” 书香实在被她聒噪得不行,说道:“你这是要做什么,我不是好好的吗?” 锦瑟笑得眉眼俱开:“现在好好的,那更要当心啊。我听婆子们说,这有了身子的女人最不能乱走乱动的……” 书香哭笑不得,停住了脚步:“什么有了身子,你这又是从哪儿听来的?” 锦瑟一脸诧异:“二少夫人这个月的小日子已经迟了十多天了,难道二少夫人不记得了?” 书香脸腾的红了,最近一段日子事情太忙,她还真没注意到这一点。 书香转过身去继续走路:“那也没什么,说不准这几天就来了。” 锦瑟还是不甘心地说道:“二少夫人跟我还瞒着做什么?要不是二少夫人早有了打算,那太医又是谁请来的。” 书香对锦瑟实在是没有办法,只好说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这太医还真不是为我请的。” 锦瑟很不甘心地闭了嘴。 周德正陪着一个身着正五品太医服色的官员用茶,见书香进来,周德忙说道:“这就是我们二少夫人。” 那太医起来躬身行礼:“下官施方济,见过二少夫人。” 书香说道:“施太医不必多礼,请坐下说话。” 又向周德示意:“这里没你的事了,先下去吧。” 周德退了出去。 书香与施太医寒暄了几句,说道:“这次劳动施太医,是家里大夫人身子不适,听说施太医医术是极好的,这才想请施太医过来诊诊脉。” 施太医连称不敢:“二少夫人太客气了,下官理当效力。” 能让镇国公府拿了帖子请他来诊病,这宁二少夫人一定不是等闲之人。 何况这里还是堂堂的靖远侯府,单是这两家的面子,请他一个区区正五品的太医来看诊也不逾矩。 第一百七十三章劝慰(五) 书香见施太医答应地十分爽快,心里也先放心几分。 若是她单单下帖子也不是不行,只是她并不了解太医院哪位太医医术高明,只好让灵香帮她打听打听,谁知道灵香竟然帮得这么彻底,直接用镇国公府的帖子帮她请了来。 不过这样也好,书香明白这生病最是耽误不得,尤其宁夫人这入冬以来都是病不离体,又上了年纪。要是想治病还是早些诊断才好。 灵香能替她做主,说明这个施太医应该有过人之处。果然这一会儿观察下来,施太医对答不卑不亢,隐隐透着自信,想必对自己的医术也很有信心。 书香便笑着起身相让:“那就请施太医移步。” 宁夫人正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房里弥漫着淡淡的安息香,宁夫人闻了只觉得昏昏欲睡。 半睡半醒之间,忽然听见小丫环的声音:“夫人可还歇着呢?二少夫人来了。” 彩蝶压低了声音说道:“夫人睡着呢,你还进来吵闹,还不快出去?” 宁夫人听到二少夫人这个词的时候头脑瞬间清醒了不少。 她?这个时候她还来做什么? 掌家的权力不是都交给书香了吗?难道她还要来落井下石地看自己热闹。 宁夫人一生心高气傲,又岂肯在这个时候失了身份。 宁夫人咳嗽了几声,竭力让声音听起来镇定些:“谁啊?” 彩蝶将帷幔掀了起来:“夫人醒了?外头人说,二少夫人来看夫人了。” 宁夫人只觉得喉咙又涩又痛,清了清嗓子才说道:“进来吧。” 彩蝶有些迟疑,宁夫人此刻的样子实在是不大好。 彩蝶便不答话,先去倒了水给宁夫人喝。 宁夫人润了润嗓子。见彩蝶还站在地上,就说道:“怎么还不去把人请进来?” 彩蝶劝道:“夫人病着,还是养养神吧,要不,外头让奴婢替夫人给推了……” 宁夫人动了气,将手中的茶盏扔在地上:“什么时候我的事情也要你来做主了?还不快去!” 彩蝶吓了一大跳,不敢再说话,忙出去迎着书香。 书香在门外隐隐听见摔东西的声音,紧接着见彩蝶出了房,面色慌张中带着委屈。低了头给书香行礼:“二少夫人久候了,夫人请二少夫人进去说话。” 书香心里暗暗叹了口气,看来宁夫人心绪不佳。 想到自己此行前来的目的,书香进了房。 彩蝶跟着进房,反身关上了房门。 是怕宁夫人受了风?还是怕外头听见里面的动静。 早有伶俐的丫环将方才摔破的茶盏收拾了下去,书香进去的时候,只见一个小丫环正麻利地擦着地上的水渍。 书香故作不见,上前给宁夫人行了礼:“大夫人。近来身子好些了吗?” 宁夫人看着书香的模样,几日不见,书香一脸的神采飞扬。 越发衬托出宁夫人的萎靡不振。 宁夫人心头一紧,又咳嗽了起来,却还伸着手,示意彩蝶上前扶她起来。 虽然方才宁夫人斥责了彩蝶。可彩蝶毕竟还是念主心切,刚要伸手,却见前面的书香已经将宁夫人搀了起来,又拿了引枕给宁夫人倚着。 彩蝶给宁夫人换了帕子。 书香扫了一眼宁夫人刚刚用过的帕子。淡淡的血迹触目惊心。 书香温言说道:“大夫人只管好好养着吧。” 这话不过是寻常的安慰话语,宁夫人听了却觉得书香别有用心。让她好好养着,她都已经病成了这样。难道书香还怕她挣起来和她抢夺掌家的位子吗? 宁夫人漱了口,才说道:“你放心,我还有心愿未了呢,自然不会早早地就去。” 话语中难免加了几分疏远和阴狠。 书香恍若不闻,微笑地说道:“二妹妹嫁得风光,大夫人也能少操心些了。” 宁夫人想起昨日宁若霞出嫁,都是书香前前后后料理得妥当,虽然心中嫉恨,却也不得不承认,书香对宁若霞的婚事的确是上了心了,即便是让她自己来安排,只怕也不会安排得更好。 宁夫人想到这里心里的气恼不由得消了些,却又不好换了温和的口气,便只顾低头喝水,不答书香的话。 一旁的彩蝶担忧地看着书香。宁夫人对书香的敌意显而易见,彩蝶真怕书香会因此厌烦宁夫人,宁夫人在府里一人独大了二十几年,没尝过看人脸色的滋味。如今却是书香管着家里的事,宁致达一房的人已经没了,二小姐也已出嫁。如果大房与书香关系不好,往后宁夫人还能依靠谁? 虽然宁致连对宁夫人照看得细心,可是终究是住在外院的,又是个爷,怎么好管得内院的事。 宁夫人那脾气又不是肯低头认错的,甚至连虚与委蛇也不肯,这样的硬脾气若是落到了低处可是没有好处。 书香似乎没看到彩蝶的神色,仍是一脸的和气:“我听说大夫人病了,早就想来看看,只是每次来得都不巧,总赶着大夫人在休息,到现在才来看大夫人,莫不是大夫人生我的气了?我先给大夫人陪个不是。” 彩蝶在一旁听了这话都替宁夫人羞愧,难怪老夫人这么信任书香,单是这份大度的心胸,宁夫人就及不上书香了。 宁夫人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思。 书香说道:“听三爷说,给大夫人请了几个郎中也看不好是个什么症状,我惦记着治病可不能耽搁,就托人请了宫里的施太医来,如今施太医在外间候着,若是大夫人方便,就叫他进来替大夫人诊诊脉。” 宁夫人听了这话,顿时怔住了。 方才书香的那些话,或许她可以认为是书香在与她客套,或者耍手段,可是现在,书香连太医都替她请来了。 她是大户人家的女眷,自然知道宫里哪个太医医术高明,若是书香请个寻常来的也就罢了,竟然请来了施太医。 这可是多少人家要登门递帖子,都不一定能请到的太医。 宁夫人嘴唇微微翕动着:“……你说,是宫里的施方济太医?” 书香说道:“正是。” 宁夫人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其实,书香完全可以不帮宁夫人这个忙,宁夫人的身子不好,府里也不是没有请过郎中来看,就算是太医也是请过的,只是从前请来的没有施方济名头这么大罢了,而且也没看出什么好歹来。 按照宁夫人的想法,她病着,对书香来说应该是个天大的好事,正是因为宁夫人生病,二房才能顺理成章地接手掌家的事情,所以,宁夫人认为,书香会巴不得她病得越久越好。 可是书香却没有对宁夫人的病不理不睬,几次三番来看视,都因宁夫人看着书香就心烦给推了。书香非但不计前嫌,这次竟然还带了太医来给她诊脉。 宁夫人心里的感动刚刚涌起来,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事,猛然打灭了。 或许书香只是为了博一个孝顺的好名头吧,替宁夫人请太医来看病,让老夫人知道了自然又要夸奖书香懂事。 宁夫人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答应了还是在应付。 暂时不清楚书香的心思,但是宁夫人也没打算就拒绝了书香的好意。 宁夫人微微点了点头,彩蝶便上前放下了帷幔,只留宁夫人的手腕搁在外头。 书香吩咐人去请施太医进来。 施太医进屋就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眉头微微一蹙,随即舒展了开来。 书香站起身说道:“那就有劳施太医了。” 施太医向书香点头回礼:“不敢。” 一边说着话,施太医将手指搭在了宁夫人的手腕上。 书香怕打搅了施太医,轻手轻脚地出了房,去外间坐了。 彩蝶叫丫环给书香上茶,又返身守在宁夫人身边。 过了半晌,施太医才走了出来。 书香说道:“施太医请坐下说话。” 又吩咐人给施太医预备茶水,施太医忙说道:“不急,还是先说说大夫人的病情吧。” 书香微微一笑,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果然是良医,治病为上。 施太医说道:“大夫人这病,以下官看来,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尽管调养得好,只是大夫人似乎郁结难开,思虑太重,因此一直不见好,拖得久了就成了症候。下官把脉觉得,从前的方子虽好,只是药效不够,温补太过,反倒助长了病势。” 一旁的彩蝶说道:“太医大人这话说得一点儿也不错,从前那些郎中只说要温补调养,开得方子也都是滋补为上。我们只道补药吃多了总没有坏处,谁知道听太医大人这样一说,反倒是适得其反了。” 施太医点点头:“既这样就没错了,下官再开两张方子,只是还要请二少夫人常劝劝大夫人,凡事还是要往开处想。否则再好的药,医得了病医不了心。” 书香正色说道:“多谢施太医,我记下了。” 宁致达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施太医或许是以为宁夫人是因为老来丧子,心中苦痛才会病到这步田地。 施太医在外间写着方子,书香进房去看视宁夫人。 第一百七十四章劝慰(六) 床上的帷幔已挂了起来,宁夫人许是听见了方才施太医的话,听说这病可以治得,精神也好了些。只是见了书香仍然没有笑容。 书香说道:“施太医说大夫人的身子是不妨事的,只要好好调养就是了。大夫人只管放宽心养着,若是有什么吩咐,就打发人去跟侄媳妇说……”书香蓦然想到说这话只怕宁夫人又要多心,便加上一句:“……要不就去跟二夫人说,都是一样的。” 宁夫人果然心里有些不自在,书香这话虽然全是出于好意,宁夫人却觉得有一种仰人鼻息的感觉,便转过脸去向床内睡了。 书香知道宁夫人一向是这样的,便也不生气,嘱咐了房里的丫环几句,才出了内室。 施太医将方子给了彩蝶:“照这两张方子抓了药,先吃上十天看看,若是有效验,那最快到了夏天就可望好了。” 彩蝶谢了施太医,施太医又想到一事:“大夫人睡眠是不是不大好?” 彩蝶答道:“大人怎么知道?我们夫人常是睡不着的,一夜睡上半宿就是好的了。” 施太医说道:“大夫人思虑太重,这也是难免的。既这样,少不得还要再说一句,平日里那熏香尽量就不要用了。” 彩蝶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夫人常头痛,安息香是时常要点的。” 施太医微笑着说道:“虽然安息香有安神助眠的功效,但是点的多了,反而容易睡不着觉。若是不信,先停两天熏香试试,要是仍旧睡不好。我再开张安神的汤药。” 彩蝶只得应了。 施太医拿起药箱,书香亲自送了施太医出去,少不得说了许多感谢的话,又让人封了赏来。 施太医躬身告辞,起身又看了看书香的神色,像是欲言又止似的,书香见了,说道:“施太医可是还有什么吩咐?” 施太医忙说道:“吩咐是不敢当的,只是下官看着二少夫人的脸色似乎是不大好,二少夫人也要多保重些身子才是。” 书香想起锦瑟头里说的那些话。不知怎么心就忽然慌乱地一阵跳,脸上也热了起来。 书香掩饰似的低下了头,说道:“我记下了,多谢施太医。” 施太医走了没多大一会儿,外头婆子便来回话:“镇国公府打发了人来,问二少夫人的安呢。” 书香便知道是灵香着人来问消息,理了理鬓边说道:“传进来吧。” 来人进了房,就给书香跪下请安:“奴婢给二少夫人请安。二少夫人福体安康。” 书香见了不由得笑了,还以为是镇国公府家的下人,原来是跟着灵香陪嫁过去的陪房,从前也是沈家的下人,周斌的媳妇。 见了娘家的人,自然分外亲切。书香叫寻冬搬了杌子来,说道:“周嫂子快坐下说话。” 周斌家的也是个伶俐乖觉的,知道书香和灵香一向交好,见书香对她这么热络。心里自然也很是高兴,斜着身子坐了。 书香就问道:“你们奶奶还好吗?” 周斌家的笑道:“昨儿我们四奶奶回了房。就一个劲念叨二少夫人呢,说二少夫人怎么反倒瘦了些。莫不是在宁府受了委屈……”又陪笑道:“……这种话自然不该是奴婢说嘴的,不过是四奶奶惦记着二少夫人,心里着急。” 书香有些无奈地笑:“六姐姐就是这么个脾气,想了什么就说出来。” 书香明白,周斌家的说这些话,其实另有深意。灵香这种话怎么可能当着外人说,一定是在房里身边都是最亲近的人才说的。周斌家的这时候说出来,一是让书香知道灵香对她的关心,二是向书香暗示周斌家的在灵香面前是很得用的人,灵香说那些体己话也不会避着周斌家的。 就是说,书香要是有什么话要传给灵香,周斌家的是最值得信任的。 想来灵香打发了周斌家的来问安,也是想让书香放心。 见了自己娘家的下人,自然不会有什么戒心。灵香也怕书香说话不方便,这才打发了亲信过来。 周斌家的笑道:“四奶奶打发奴婢来,也不是为别的,就是想问问二少夫人,大夫人的身子怎么样了?若是还缺少什么药材补品,看看我们府上有没有,送过来也是一样的。” 周斌家的没问施太医是不是来了,直接问到宁夫人的病情,说明早就知道了施太医已经来过了。 看来周斌家的来了这一会儿,已跟人打听了府里的消息。 这个周斌家的果然是个乖觉的人,难怪灵香信任她,有这么一个人放在身边,书香对灵香也放心了不少。 书香说道:“回去跟六姐姐说,难为六姐姐惦记着,施太医说大夫人的病不妨事,只需安心调养就好。” 周斌家的笑道:“那我们四奶奶就该放心了,四奶奶还说,三月初一想和二少夫人一起去庙里进香呢,不知道二少夫人那日有没有空儿?” 宁夫人的病既然不十分要紧,宁若霞又已经出嫁了,想来书香的事情应该不会太多了。 书香想了想,确实也许久没有出门去了,便说道:“我跟我们老夫人和二夫人说一声儿,没事的话一定去。” 周斌家的应了,和书香说了几句话才起身告辞。 书香叫锦瑟送了出去。 书香忙了这半日,廊下早就聚了几个要回话的媳妇婆子,知道书香有客,都规规矩矩地候着,连一句闲谈也没有。 周斌家的出来正碰上这些人,见了这样不免心中暗暗点头。 果然是书香有手段,嫁过来不到一年就做了掌家少夫人,又将下人都整治得这么肃然。 这份风光,沈家这些嫁出去的小姐中也就只有从前的玉香能与她相比。 如今玉香也是不成的了。 周斌家的想到这里,不免起了巴结的心思,锦瑟又是个爱说话的,何况也知道周斌家的不是外人,一路上两人说了不少的家常话。 锦瑟回来的时候,书香院子里的那些媳妇婆子也刚刚离开。 书香扶着额头靠在美人榻上,悠悠地叹了口气:“不知不觉又过去了一天了。” 碧萱轻轻替书香揉着太阳穴:“二少夫人这是事情太多,才觉得时间过去得快。” 锦瑟进房便看见这一幕,便问道:“二少夫人头疼吗?” 书香睁开眼见是锦瑟回来,说道:“还好。周嫂子走了?” 锦瑟给书香倒了茶来:“我送到二门才回来的,二少夫人没看出来吧,那个周嫂子倒还真是个爱说话的。” 书香笑道:“哪里看不出来,不过这话说得多不是本事,说得好才叫本事。你看那周嫂子,话不少,可是一句得罪人的都没有,就算是得罪人的话,让她说出来也像是格外中听些。” 碧萱听了扑哧一笑:“二少夫人这是看她是六姑奶奶身边得用的人,这才看着亲近起来。” 锦瑟抿着嘴笑:“二少夫人这话我就不明白了,难道是在点拨我?这房里就属我说的话最多,也不知道算有本事的呢还算没本事的。” 书香指着锦瑟向碧萱说道:“你看看她这张嘴,有的没的都能说上一大堆。你说她是有本事的还是没本事的?” 碧萱笑道:“要是锦瑟姐姐算是没本事的,我们这些就更是连给人提鞋都不配了。” 主仆说笑了几句,锦瑟就打发了房里的小丫环出去:“快传晚饭了,你们还腻在这里做什么?当心一会儿没了饭吃饿得哭!” 小丫环们给书香行礼后就出去了。 锦瑟见房里无人才说道:“二少夫人是什么时候叫人请了太医?我们怎么不知道。” 书香说道:“昨儿在席间看见了六姐姐,我想起六姐夫人面广,知道的多些,就托了六姐姐去问问太医院哪个太医脉息好,谁知道六姐姐这样的急性子,竟然直接给请了来。” 碧萱说道:“定是施太医医术高明,来请他的人多了,六姑奶奶怕被人占了先,这才替二少夫人下了帖子。” 锦瑟撅着嘴说道:“要我说,二少夫人也太实在了。不过是侯爷一句话,二少夫人还这么巴巴地托人打听。要是二少夫人不知道,就直接去回了老夫人,请老夫人亲自下个帖子不就行了?” 书香说道:“我知道你是维护我。可是如今大房跟咱们关系不大好,好不容易有了和缓的机会,我也想办得好些,再说大夫人的病也再耽误不得了。” 锦瑟和碧萱对视了一眼,两人均是一样的心思。 说到底,大夫人这次病势反复也是因为二房得了掌家的权力,想来书香也是觉得过意不去。再说宁府大房和二房的关系本就不好,要是这件事上稍微落了什么把柄,难免就会被人说三道四,宁夫人也会更生气。 书香却是另一个意思。 她也不是没想过去问问老夫人,只是老夫人不待见宁夫人,若是知道书香为了宁夫人的病情兴师动众的,只怕又要不高兴。再说书香也是怕给老夫人添麻烦,前段时间为了宁若霞出嫁的事,老夫人也很是折腾了一阵子,好容易歇下来几天,书香不想让老夫人为大夫人的事情烦心。 第一百七十五章劝慰(七) 房里一阵沉默。 锦瑟忽然想起一事,忙低声说道:“二少夫人可知道么?二姑爷没了!” 书香和碧萱都是一脸的惊诧:“什么?” 锦瑟上前说道:“刚才我送周嫂子出去,是周嫂子说的,听说就是前几天的事。六姑奶奶也是打发人回去看老太太,才听说的。许是老太太知道二少夫人这几天在忙着咱们三小姐的婚事,顾不过来,所以也没打发人来给二少夫人送信。” 书香仍然没有完全摆脱震惊,沈家这些小姐中只有华香嫁的最晚,没想到竟然早早就守了寡。 周斌家的也是知道华香守寡的消息不会这么快就传到书香那里,所以才特意告诉了锦瑟。 书香说道:“那二姐姐怎么样了?” 锦瑟撇撇嘴,华香未出阁之前就是不大得人心的,几次三番找书香的麻烦,锦瑟自然也不喜欢华香。 锦瑟说道:“能怎么样?说句不中听的话,”锦瑟压低了声音,“要不是二姑奶奶那么折腾,二姑爷也不会早早的就没了。如今撇下两个孤儿没爹没娘的……唉,真是可怜。” 蒋家那对儿女越是可怜,越是衬得华香恶毒。 书香说道:“二姐夫虽然不是什么大官,蒋家也是大族,怎么会看着那两个孩子受苦。” 碧萱也觉得替孩子担忧:“二少夫人不知道,这孩子要是没了爹娘,就算是家里再富裕再有权势,那也是寄人篱下,得不到什么好处的。” 书香听了这话。不由得长长叹了口气。 碧萱向锦瑟问道:“那蒋家是什么意思?咱们二姑奶奶是正室,难道不能带着两个孩子过活么?” 锦瑟摇摇头:“我也是听周嫂子说的,二姑奶奶对那两个孩子不好,那是众人皆知的。如今二姑爷又没了,蒋家族里又怎么肯把两个孩子给二姑奶奶带着。只怕这件事还有不少波折。再说……”锦瑟看了看门外,轻声说道:“二姑爷虽然只是个编修,家里也是有些田地庄子的。我听着周嫂子那话的意思,大概是蒋家的人要借着孩子的事把二姑爷名下的东西都弄走呢!” 书香讶异地抬起头。 这事竟然像是要越闹越大了。 蒋编修尸骨未寒,蒋家族里的人就要图谋他家的东西了。有这样的亲戚,那两个孩子只怕也得不到什么好处。更别提华香了。 锦瑟说道:“想来咱们大太太也是多少听说了这些事,尽管病着,还是强撑着去了蒋家,大概就是怕二姑奶奶不懂事,被人占了便宜去。” 书香问道:“老太太和老爷是怎么说?” 锦瑟冷笑着说道:“外头的人谁不知道二姑爷是被咱们二姑奶奶气死的,老太太只是打发人去看了一次,尽了礼数也就算了。老爷发了好大的脾气,连大太太要去蒋家都不许呢。大太太还是趁着老爷去当差才背着去了蒋家的。” 沈老太太和沈万宏的态度很明显。只帮理不帮亲。 再说华香做出殴打幼子,气死夫君的事,沈家的颜面都被她丢尽了。以沈老太太和沈万宏的脾气还不知道要怎么生气。 书香低头想了想,说道:“锦瑟,你去准备一下,明儿我回去看看。” 锦瑟说道:“要我说。二少夫人还是先别回去,等过一阵子风头过去了再说吧。听说老太太如今病了,谁也不见呢。大太太这几天又住在蒋家。” 沈老太太是不是嫌华香的事情丢人,这才闭门谢客的? 不知道沈老太太是真病还是怎么。书香还是心里惦记着,就叫了何旺家的进来。吩咐她带些补品回去给沈老太太请安,又嘱咐她不要多说多问。看看沈老太太就回来。 何旺家的说话行事圆滑,应该不会让沈老太太以为书香是要来打听华香的消息。 这个时候,还是谨慎些为好。 * 次日晚上何旺家的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人,见了书香就跪了下来:“二少夫人……” 书香抬眼看去,不禁又惊又喜:“晴烟!” 晴烟已换做了妇人装扮,看着书香,眼里忍不住涌上了眼泪:“奴婢好想二少夫人……” 书香闻言鼻子一酸,忙掩饰过了,叫碧萱去把晴烟扶起来:“快过来让我看看。” 锦瑟在一旁笑道:“难道二少夫人还怕晴烟受了委屈不成?” 何旺家的忙说道:“奴婢的弟弟再不长进,也不敢给她受委屈啊。” 书香说道:“何嫂子你别听锦瑟的话,她是闹着玩的呢。” 何旺家的这才放下心来,也跟着笑了。 晴烟穿着家常的鸦青褙子,发髻梳得溜光水滑,看着气色很好。 碧萱也在一旁打量着晴烟:“看着倒像是胖了好些。” 晴烟羞红了脸:“碧萱姐姐也拿我取笑。” 说笑了几句,何旺家的上前回话:“奴婢回去的不巧,采月姑娘说老太太刚歇下了。” 那就是没见着沈老太太了。 书香不禁微觉失望,何旺家的又说道:“不过采月姑娘说老太太的身子没有大碍,养几天就好了。怕二少夫人不放心,还特意吩咐奴婢的弟媳妇跟着过来回话。” 书香这才知道晴烟这回来是沈老太太吩咐的,心下顿时一宽。 采月只是个丫环,说的话自然都是沈老太太的意思。 沈老太太已说了要闭门谢客,自然也不好再见何旺家的,但是沈老太太又怕书香担心,这才命晴烟跟来回话。 既然知道沈老太太身子没事,书香自然也放下了心,便拉着晴烟问长问短起来。 何旺家的回了话就出去了。 晴烟在沈府的日子过得还不错,郝明一家对晴烟都极好,沈老太太也亲自发话,让晴烟去管事房里当差。晴烟是家生子,又是书香做主嫁到沈府的,沈府的婆子丫环们对晴烟都很是客气。 碧萱笑道:“以后可就不能叫晴烟了,得叫郝明家的。” 书香忍不住笑:“倒是我疏忽了。” 关于华香守寡的事,锦瑟还都是从周斌家的那里听来的,现在看见了晴烟回来,好奇心顿起,便细细地问了起来。 书香也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晴烟就一五一十地说了起来:“……可巧那日是奴婢在上房当差,才服侍老太太用了午饭,就看见有人急慌慌地跑了进来,说是二姑爷没了。老太太听见吓了一跳,忙打发人去回大太太和大老爷,一边又叫那蒋家报信的人过来细问,这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因为二姑奶奶那次打了蒋家的小公子,二姑爷气得中了风,行住坐卧都是要人服侍,管不得家里的事。蒋家族里就派了人来,将二姑奶奶狠狠地训斥了一顿,又不许二姑奶奶出门,竟像是软禁起来了。二姑奶奶哪里受得了这些委屈,成日又是哭又是闹的,到底是咱们家带去的婆子没办法,才偷偷地说了咱们二姑奶奶从前是有些病根的,不好太过受刺激。蒋家的人就说二姑爷要养病,把二姑奶奶安排到别的院子去住了。二姑奶奶是个没成算的,哪里知道那些人早就惦记上蒋家的东西了,这回借机把二姑奶奶关起来,那些人更没法没天了,整天算计这样算计那样,二姑爷生病的人哪里受得这些折腾,那病势一天天就沉重了下来,拖了这么久,终于是撒手而去了。” 书香没想到这其中的事情竟然这么复杂,听得愣住了。 原来蒋编修还不完全是被华香气死的,只是蒋家的人也太过无耻了些。 锦瑟听得早已义愤填膺:“那些人怎么都这么狼心狗肺的?二姑奶奶身边的丫环婆子呢?怎么也不为二姑奶奶说句话!” 晴烟叹气道:“你们又不是不是二姑奶奶的那些事,从前那个翠巧倒是个机灵能干的,秋晓是回了老太太身边了。留下的那个迎南和亦梅,一个个儿倒像是锯了嘴儿的葫芦,哪有个能主事的丫环?当初二姑奶奶出嫁的时候,大太太安排得仓促,又想着蒋家人丁单薄,咱们二姑奶奶嫁过去就是掌家奶奶,便也没安排什么人手,谁知道竟会凭空出了这么一件事。” 那时候华香要养病,身边的丫环婆子被打发了不少,留下的人也都是老实木讷的,那些稍微机灵些的丫环,见华香病得要不好了,早就求了人出去了。只有几个性子安稳又没什么门路的丫环婆子留了下来。大太太身边倒是有几个丫环,当初为了看着几个庶出小姐都分光了。何况大太太怕华香受刺激,身边的人尽都挑看着笨拙不爱说话的人安排。谁知到今日却为此事吃了这么大的亏。 书香想到此事,抬头看了看几个丫环,锦瑟碧萱寻冬,那都是她的左膀右臂。只这一点,她比华香就幸运多了。 碧萱问道:“那老太太和大老爷真的不管二姑奶奶了吗?” 晴烟想了想,说道:“明里说是不管了,不过我瞧着,老太太还是叫婆子去蒋家打听消息呢!大老爷成日里不在家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态度。” 书香说道:“这天气一日比一日暖了,运河那边的事还有好多,侯爷最近也是早出晚归的,更何况的是父亲。” 以书香对沈万宏的了解,这件事情沈万宏未必会管。 第一百七十六章劝慰(八) 晴烟和众人都是多年的交情,这月余没见,便觉得有说不完的话,不知不觉就坐到了掌灯时分。 书香让晴烟留下吃饭,晴烟忙告罪道:“是奴婢的不好,奴婢早就该回去了,一时竟然忘了时辰。” 碧萱说道:“哟,还真跟我们拿上管事媳妇的架势了?还不快坐下呢,我叫徐妈妈给你做红油鹅掌。” 书香也笑道:“这有什么了,吃过饭我叫人派马车送你回去。” 晴烟说道:“奴婢不敢,只是……”顿了顿才低声说道:“……老太太叫奴婢从七姑奶奶这回去就去回话呢。” 既然是沈老太太的吩咐,书香也不好再留,叫碧萱包了些补品让晴烟带回沈府,派了马车送回去。 寻冬送了晴烟回来,说道:“如今晴烟姐姐还真是不大一样了,倒是比从前更守规矩了。” 书香说道:“如今她也是在老太太跟前当差的媳妇了,自然要学着规矩,要不然,老太太那边人来人往的,被人耻笑了去就不好了。” 寻冬笑道:“这是我不懂了,多谢二少夫人教导。” 锦瑟上前点了点寻冬的额头:“你呀,总是这么笨笨的!二少夫人说的话你还不明白吗?咱们这里也是人来人往的,你什么时候有过规矩了?” 寻冬近日来被锦瑟斥责地惯了,只是笑着不说话。 书香说道:“你就别再训她了,非要在我面前教导她,难道是想让我夸你能干不成?” 这话说的一屋子人都笑了,寻冬更是笑得合不拢嘴:“还是二少夫人厉害,一句话就把锦瑟姐姐说住了。” 锦瑟哼了一声:“看在二少夫人替你求情的份上。就饶了你。往后可要学着有点眼色,要不然等我走了……” 锦瑟遽然打住了话头,别过身去收拾着桌上的茶盏。 书香知道锦瑟心里难受,便说道:“去看看晚饭好了没?不是让徐妈妈做了红油鹅掌吗?我今天倒不是很想吃,给锦瑟送去吧。我记得她平日里最爱吃辣的。” 没想到锦瑟听了这话,眼泪倒一下子掉了出来,闷闷地应了一声,快步出了房。 书香和碧萱对视了一眼,碧萱怕书香也难过,忙强笑着说道:“那二少夫人想吃什么。我叫人去预备。” 书香想了想,说道:“不知怎么,倒忽然想酸笋鸡皮汤喝。你去厨房看看可方便吗,若是麻烦也就算了。” 碧萱说道:“又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我这就告诉徐妈妈一声儿去。” 说着便向外走去,书香叫住了她:“碧萱。” 碧萱回过头来:“二少夫人还有什么吩咐?” 书香顿了顿,轻声说道:“晚饭你就不用上来伺候了。去和锦瑟一起吃吧,这里有绿云和寻冬就行了。” 书香这是让碧萱劝慰劝慰锦瑟。 碧萱点点头,说道:“二少夫人放心吧。” * 老夫人看着书香的眼神带着少许心疼:“这阵子可辛苦你了。” 书香说道:“这都是孙媳妇该做的,算不得辛苦。” 老夫人笑道:“那天好多人都跟我夸奖你,说你年纪轻轻的,办事却这么妥帖。我听了面子上也有光彩。” 宁夫人病了是大家都知道的事。自然是管不了事。宁若霞这种嫁娶大事又最是繁琐,别说是书香一个过门不到一年的媳妇,就算是许多夫人太太也不见得能办得这么妥当的。 老夫人这话虽然是称赞书香,倒也是实情。 书香谦虚了几句。老夫人说起宁夫人的事来:“……原来是你不声不响地请了太医回来,也真难为你了。” 书香忙站起身来。敛眉说道:“事出仓促,没来得及回老夫人。是孙媳妇的不是了。” 老夫人见书香惶恐,便伸手拉着书香坐下,笑道:“我又没说什么,看你吓的。我都听说了,是你们家的六姑奶奶,拿了镇国公府的帖子去请,才请来了施太医。这施太医可是不大好请啊,你能请了他来,大媳妇的病就有望了。” 书香见老夫人并没有责怪的意思,这才放下心来,说道:“孙媳妇想着,若是能早看一日,便能早好一日。施太医说大夫人的病并无不妥,开了两张方子,孙媳妇已吩咐人取了药。” 老夫人能将这件事情知道的这么清楚,也不见得是信不过书香,是府里耳目众多才知道的吧。也难怪老夫人,从前宁府的事情都交给宁夫人,反倒把宁府弄得越来越没有规矩,老夫人现在自然要多留心些。 何况书香又是个年轻媳妇。 老夫人缓缓地摇了摇头:“唉,你当我不知道那日她吐血的事吗?也是我有些心急了,要不然也不会……” 老夫人本来也想慢慢地说给宁夫人,谁知道宁夫人却像是害怕似的,越见老夫人要把掌家的权力收回去,越是要千方百计地争取,弄得最后草木皆兵,倒把事情弄得一团糟。老夫人想着长痛不如短痛,倒不如索性开门见山地把话说开了,免得宁夫人总惦记着,反倒对身子不好。谁知道宁夫人的病却因此加重了,老夫人想到这里也觉得微感内疚。 书香劝道:“老夫人不必多心,孙媳妇想着此事也不是老夫人的过错。自从大哥去世,大夫人的身子就一直不好。那天来老夫人这里的时候就已经是扶病来的,何况又是迎着冷风走了一路,这才咳嗽了起来。” 老夫人这才稍稍放心下来,转而又觉得书香对宁夫人格外的宽容大度。 从书香嫁过来,宁夫人便一直瞧不起书香的身份,后来又为掌家之事几次三番想要对书香不利,书香却并不记恨,反而还帮宁夫人说话。 老妇人可不认为书香有那么笨,竟然看不出宁夫人对书香的敌意。 对仇视自己的人,能做到不记恨就已是不易,书香还替宁夫人延医用药就更是难得了。 书香这样说,老夫人若是再说什么就不好了,便又问起那日宁若薇的事来:“……怎么五丫头就肯听你的话?你是怎么劝她的?” 也真难为了老夫人,忍了几天才有机会问起这件事。 书香微笑着说道:“我不过是说四妹妹若是看到五妹妹的样子一定也会跟着难过的,五妹妹听了这话就答应跟侄媳妇出来见客了。” 老夫人这才明白,原来宁府的人不许任何人在宁若薇面前提起四小姐,不但没有帮助宁若薇,反而却让宁若薇在痛苦里越陷越深,难以自拔。 大家都以为对的事,结果并不一定是对的。 老夫人若有所思。 * 转眼到了三月初一,这日一大早,书香刚出了院子,就有小丫环跑进来报信:“二少夫人,镇国公府的马车已经到了。” 书香不禁莞尔,灵香都嫁人这么久了,性子还是这么急。她已经是起得很早了,没想到灵香竟然都到了。 一群丫环婆子簇拥着书香出去了。 碧峰焦急地踮脚向院子里看着,见到书香等人出来,顿时满脸喜色:“来了!七姑奶奶来了!” 书香微微一笑,看来是灵香等急了,这才叫碧峰下来守着。 碧峰上前给书香行礼:“七姑奶奶好。” 书香点点头:“六姐姐呢?” 碧峰引着书香向一辆青顶油车走去,早有小丫环把凳子放在马车旁边。 碧峰说道:“我们四奶奶说,请七姑奶奶和四奶奶坐一辆车呢。” 书香看了看身边的人,脸上不免露出犹豫的神情。 老夫人和二夫人一听见她说要去庙里进香,便吩咐多带人去,只婆子丫环就带了十几个。书香要是坐了镇国公府的马车,这些人可怎么办。 还没等说话,只见马车的帘子掀起一条缝来:“七妹妹还等什么呢?还不快上来?” 碧峰笑道:“七姑奶奶只管放心上车吧,让丫环婆子们坐靖远侯府的马车,跟在咱们后面就行了。” 书香只得扶着碧峰的手上了车,灵香伸手拉她坐下,又摸了摸她的手炉,嗔道:“虽然如今不比前阵子那么冷了,你怎么就站在外头不上车?冻坏了怎么办?不怕你婆婆和太婆婆埋怨我?” 书香笑道:“六姐姐又不是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被冻坏过了?倒是六姐姐,怎么就自己掀了帘子说话,也不怕被人瞧见。” 灵香刮着书香的脸皮,笑道:“你还说我呢?堂堂的靖远侯少夫人就这么站在大街上发怔,不是也没丢了什么脸面?我不过掀帘子说句话又怎么了?” 书香无奈地摇头:“我是怎么也说不过六姐姐的。” 灵香面露得意,说道:“你怎么这么慢,我好容易跟庙里的主持讲好了,要她给我留着门烧头香,你还磨蹭着,我都急死了。” 书香还没等答话,灵香就恍然大悟似的说道:“我知道了,定是你婆婆不放心,叫了那么多人跟着你,这才耽搁了。” 书香抿着嘴笑:“话都被六姐姐说完了,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两人说笑着,往城西而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七章劝慰(九) 城西的金光寺向来香火鼎盛,民间传言说这里的送子观音最是灵验,因此观音阁也是女眷们必去的。 知客僧引着书香和灵香在正殿上过了头香,便去后院的客房里稍事休息。 碧萱端上茶来,说道:“茶具和茶叶都是咱们自己带来的,二少夫人和六姑奶奶用些吧。” 怕寺院里的器具不干净,碧萱倒是想得细心。 灵香抿了口茶,说道:“还是你的丫头伶俐,自从我把碧峰打发出去嫁了人,身边的丫环用着总是不如意。瞧瞧,这些东西我们也带了,指不定她们又给撂到什么地方去了。倒叫我偏了你的茶。” 书香笑道:“谁不知道六姐姐是品茶的行家,只要不嫌我们的茶难吃就好了。” 两人说了会儿话,书香渐渐觉得头昏脑重,忍不住掩着口打了个呵欠。 灵香说道:“我说你嫁了人反倒娇惯了,你还嘴硬。今儿不过起早了些,就困倦起来了。” 书香有些羞赧,这阵子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时常无缘无故就觉得精神倦怠,似乎总也睡不够似的。 灵香笑道:“跟我你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我又不会耻笑了你去。叫她们将带来的褥子铺上,你歇会儿吧。我去观音阁里拜拜。” 碧萱等人便将带来的小褥子铺在了床榻上,书香说道:“既如此,我就不陪六姐姐了。” 灵香带了丫环出去了,书香倚在枕上,合上了眼睛。 碧萱拈了把安息香放在熏炉里,香气淡淡地弥漫开来。 书香乍一闻到这个香气,倒觉得这味道比往日格外重了些似的。便咳嗽了几声,碧萱上前轻声问到:“二少夫人,可是睡不惯这地方?” 书香摇摇头:“把那香炉撤了吧,闻着呛得慌。” 碧萱有些奇怪,却也不好说什么,叫婆子进来将香炉搬了出去。 书香翻了个身,刚要合上眼睛,猛然心口涌上一阵烦恶,忍不住呕了起来。碧萱忙上前抚背,丫环端了漱盂过来。一屋子人忙乱不已。 书香干呕了半晌,却什么都没吐出来,碧萱忧心地说道:“二少夫人这是怎么了?要不然我去跟六姑奶奶说一声儿,咱们先回去吧。” 书香摆了摆手,接过丫环手中的茶盏漱了口,这才说道:“没什么,许是起得早了,又走了半日。心口不大舒服,现下好些了。” 折腾了这一阵,自然是歇不成了。书香起身换了衣裳:“咱们去找六姐姐吧。” 碧萱见书香确实没什么大碍,这才跟着书香出了房。 观音阁门口处的青铜大香炉中烟雾缭绕,衬得庙堂里的观音像模糊不清。书香拜了拜,又扶着碧萱的手进了内堂。 此时天色大亮。已有寥寥的香客进来上香,书香向着千手观音四面拜了,便向门口走去。 碧萱在书香耳边低声说道:“二少夫人也去拜拜送子观音吧,听说这里的送子观音最灵了。”顿了顿又笑道:“刚才六姑奶奶说要来拜观音。只怕也是为了求子嗣。” 书香嗔怪地看了碧萱一眼:“尽胡说,六姐姐不是这样的人。” 碧萱只是抿着嘴笑。脸上的神情却再是明白不过。 书香看了看四下:“怎么六姐姐倒不在这里。” 尽管嘴上说着不信,心里却还想着灵香拜过了送子观音没有。书香的眼神不自觉地便向送子观音那边瞟了过去。 看出书香的心意。碧萱轻笑出声:“过了这好一会儿了,只怕六姑奶奶已经拜过了。” 书香想了想,既然来了,不妨就拜拜好了。 虽然她并不急着求子嗣,宁致远和老夫人等人也没有露出过责备的意思,书香终究还是觉得心里有些不安。 既然做了宁家妇,就该尽女子的本分,延续香火,承祧祖业。 世间女子的心愿,大抵如此。 走近了些,书香便听见低低的哭声,似乎是从送子观音前传过来的。书香向碧萱摆了摆手。 既然有人,自然不方便再过去,书香刚要转身,却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求观音大士慈悲,信女只求早日诞下子嗣,让夫君和婆母不再对信女百般苛责……” 书香心头一跳,回过头向观音像前的蒲团上看去。 竟然是她? 女子饮泣的声音还在传过来:“……过去种种,都是信女的错处,信女已诚心悔过,还求观音大士成全。” 祷告既毕,女子站起身来,抬头便迎上了书香的目光,不禁愣住了。 书香缓缓走了出来,轻声唤道:“五姐姐。” 妍香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薄棉披风,头上的发髻只用一根青玉簪松松地挽着,未施胭脂的脸上是掩不住的憔悴。 或许是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书香,妍香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七妹妹,怎么你也在这里。” 书香看着妍香尴尬的样子,不好提方才的事,便顺着妍香的话说道:“我和六姐姐一起来上香的,怎么,五姐姐没瞧见六姐姐吗?” 妍香勉强笑笑:“这我倒真没看见。” 她起个大早赶过来,就是不想遇到别人,谁知却遇见了书香。 妍香一向爱脸面,却被书香看去了这样颓败的模样,想要遮掩却又没法遮掩,一时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书香看妍香这样子,又想起沈老太太曾经说过宋家的事,心里也有些不忍。 从前的妍香,虽然并不太得沈老太太和沈大太太的喜爱,却也是世家小姐,不曾受过什么委屈。她又最喜富贵排场,没料到今日却打扮的像个民妇,身边连个丫环都没带。 可想而知,妍香在宋家的日子过得并不尽如人意。 书香拉住了妍香的手,温言说道:“好容易见到了五姐姐,五姐姐若是无事,不如去后院咱们姐妹说说话儿。” 妍香看到书香就想立刻离开,不为别的,只为这一份自惭形秽,她就已经受不了了。 尽管在宋家地位不高,妍香还是想保留住最后一丝尊严。 尤其是看到书香如今的样子,美衣华服,丫环婆子一大群跟在身后,又是靖远侯少夫人的身份。 当初她怎么就那么糊涂,只顾着夫家的富,却不知道贵的重要。 如今尝到了苦果,却已经无法回头。 看出妍香的迟疑,书香的声音更柔和了些:“想必六姐姐也一定想念五姐姐得紧,咱们过去吧。” 妍香只得点点头,跟着书香去了后院。 灵香还没回来,书香打发小丫环出去传话,一边吩咐泡了热热的茶给妍香暖暖身子。 书香说道:“我几次回去,都没见到五姐姐,想来五姐姐是家里事情多,抽不开身。只是平日里再忙,五姐姐也要多照看自己身子才好。” 妍香无言以对,她素来是个没什么心机的,未出阁在沈家的时候,也只知道一味奉承沈大太太和华香,自己却没什么主意。待嫁到宋家,宋太太又是个有些手段的,不出一年就把她看管得牢牢的,连带她陪嫁的东西都拿了去。她开始也并不以为意,想着她既然是宋家的媳妇,把财物田产这些入了公中也算不得什么,横竖有她的吃穿享用。谁知宋家见她在沈家那里说不上话,借不上力,渐渐地就把她冷落了,宋太太成日里指桑骂槐,百般刁难,如今又说她无所出,张罗着给宋辉纳妾。妍香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偷偷跑来金光寺求告观音,想要早日怀胎,好堵上宋太太的嘴。 听书香的话,倒像是以为妍香已做了掌家奶奶,这才抽不出空来。 妍香想着自己的委屈,忍不住堕下泪来。 书香一愣,忙掏出帕子给妍香揩脸,又给碧萱使了个眼色,碧萱带了房里不相干的人出去了。 妍香这一哭就收不住眼泪,在宋家受委屈受了这么久,乍一见了亲人,倍觉亲切,索性竹筒倒豆子地把自己的心事都说给了书香,书香一头听,一头渐渐惊讶起来。原以为沈老太太说的有些言过其实,现在看来,倒是比沈老太太说的还要严重了。 妍香抽抽噎噎地说着:“……前阵子大嫂说想让我夫君帮着开铺子,太太就在家大吵了一通,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出来了,什么没得过沈家的好处,什么我这个媳妇是如何如何不合她的心意……还有好多更难听的呢,我都没脸说出来……我怎么就这样命苦,早知道是这样的下场,我真不该……”妍香打住了话头,抬头看了看书香,又悲从中来,却再也说不出什么,只是掩面痛哭。 书香知道她没说出来的那些话,妍香定是恨透了沈大太太,只是不好说出来。 子女不言父母非,沈大太太将妍香许给了宋家,虽然说不上是蒙骗,却也是用了些手段的。如今妍香嫁到宋家,自然明白了沈大太太为何要用庶女与宋家结亲,被利用的滋味一定不好受。 尤其是妍香处在这样的位置上,自然更是满心怨恨沈大太太。 书香看着妍香哭得可怜,忍不住生出几分恻隐之心。 第一百七十八章劝慰(十) 书香想了想,劝道:“五姐姐别这么伤心,宋家也是书香门第,如今又是富户。比寻常的人家已经是好了许多。五姐姐嫁过去的时间还不算长,偶然有些不习惯也是有的。这其中或许还有误会,可别为了些许小事,弄得婆媳不和。” 书香说的已经很委婉了,当今圣上以孝治天下,因此最重孝道,宋太太即使有再多的不对,也是妍香的婆母,妍香是不应该心怀怨愤的,更不能出言诋毁。妍香在书香面前说自己婆母的不是,虽然是亲姐妹,毕竟已是两家人,这话要是传出去,外人只会认为是妍香不会做媳妇,不懂孝顺婆母。 书香这样是暗暗点拨妍香,虽然从妍香的话上听来,似乎都是宋太太过于刁难了,可是书香岂不知道妍香的性子,行事愚钝,偏又自认为有几分小聪明,只怕是不服宋太太的管教已久,自然会在言谈举止上流露出来,那宋太太又怎会是甘心被媳妇压制的,日子一长,两人关系便僵了下来。因此也不能偏听妍香一面之言,一个巴掌拍不响,妍香定然也有错的地方。 妍香将心里的委屈诉说了出来,也觉得畅快了些,心情渐渐平静了下来,想起自己方才的失态,也觉得有些尴尬,勉强笑着说道:“看我,倒让七妹妹见笑了。七妹妹近来可好?” 书香见妍香不欲再提方才的事,也随着她的话头说道:“多谢五姐姐,我们家里都好。” 宋家是商贾之家,向来与官家没什么太多的往来,妍香的消息便不如其他人那么灵通。只有偶尔回到沈府才能听到些消息,也听说了些宁家的事,便问道:“听说侯爷和父亲一同治理京郊运河呢,平日里定是辛苦的吧。” 书香微微一笑:“治理运河是为朝廷效力,为百姓造福的好事,即便辛苦些也是值得的。” 妍香的性子真是收敛了许多,从前她一味追随华香,也沾染了不少华香的脾气,动不动就使小性摔脸子,一句话不合心意便要顶撞回去。这要是放在从前。妍香只怕会对书香嫉妒有加,又怎么会是这样温和的态度。话里非但没有拈酸吃醋,反倒还透露出几分关心。看来这人经历了些挫折,的确会成熟起来。 妍香看着书香不禁十分羡慕,这七妹妹似乎一直都是淡然的样子,在沈府的时候便是恬然安静,如今做了少夫人,却也没见得有多么趾高气扬。照样是温和恬静的模样。妍香想了想自己,如果现在她和书香的位置换过来,她一定会瞧不起书香,更不会亲亲热热地拉着书香说话。 但是书香却不会,在她眼中,似乎这些姐妹都是一样的人。不管嫁给了谁,都是不分高低贵贱,照样是自己的姐妹。 尝过了人情冷暖,妍香对世情看得更透彻了。 两人说了会儿话。灵香却迟迟不来,妍香出来的久了。生怕回去晚了又要被宋太太拿住把柄责难,便要起身告辞。 书香挽留不住。只好亲自送了出来。 书香拉着妍香的手,说道:“五姐姐若是得了空儿,不妨常去我那里坐坐,我成日里在家也是没事,五姐姐去陪我说说话,做做针线也是好的。” 妍香面有难色,迟疑着说道:“不是我不愿意,只是……”想到方才那样子反正已经被书香看了去,索性也就照直说了,“……要是我婆母知道了,只怕是又要怪我。” 书香笑道:“不过是和自家姐妹串串门,宋太太怎么会不准呢?”顿了顿,又意有所指地说道:“要不然五姐姐就跟宋太太说,是要去我家里,宋太太应该会更放心的。” 妍香一怔,立刻就明白了书香的意思。 宋家当初与沈府结亲,就是为了能攀上官家的门路,可是迎娶了妍香之后,宋家才发现一来沈万宏虽然是工部右侍郎,却为人清廉严明,并不肯对亲家帮忙,二来妍香在沈府的地位并不算高,沈大太太和沈老太太既不喜欢妍香,妍香自然就更说不上话了。妍香的利用价值一旦消失,宋家就渐渐地将妍香看得淡了。这才会有宋太太百般刁难妍香之事。 那子嗣之事,也不过是宋太太为了责难妍香找的借口罢了,妍香嫁过去还不到一年,哪里就会因为无所出而受到婆家嫌弃?妍香又年轻,往后的机会还多着呢。 所以,妍香与宋太太失和之事,究其原因就是因为宋家觉得妍香不能对宋家的生意有所帮助,空有个官小姐的身份,却没有什么实惠。 既然是这个原因,那么如果妍香和书香走得亲近,宋太太自然会对妍香另眼看待了。 书香是妍香的妹妹,如今的身份又是靖远侯少夫人,这样尊贵的人家,宋家一定会乐意巴结。想沈万宏只是个右侍郎就已经被宋家上赶着奉承了,那如果妍香攀上了靖远侯府的关系,宋太太一定更加高兴。 那样妍香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妍香想通了这一点,对书香油然而生出一阵感激来。虽然书香只是说了几句客气话,在妍香这里,却能有很大的用处。 妍香不由得攥紧了书香的手:“七妹妹,我……”满心感激,却不知说什么才好。 书香笑着拍了拍妍香的手:“赶日不如撞日,后儿三月初三,正该放风筝的,我们家后花园宽敞些,到时候五姐姐一定要过来,咱们姐妹好好玩上一天。回头我请六姐姐也一起过去……六姐姐若是知道我遇上了你,一定会高兴的不得了,只怕还会怪我没留住你呢!你一会儿回去,要是宋太太问起你今天的事,你不妨照直说就好了。” 灵香是镇国公府的四奶奶,虽不是掌家奶奶,却也是身份尊贵的了。如果一个靖远侯府还不够,那就再加上一个镇国公府。宋太太若是知道了妍香与这样门第的人家往来,对妍香的态度一定会好很多。 书香不但提点她怎么回去跟宋太太回话,连带今日回去晚的事都帮她想到了。 走到角门,妍香拉着书香的手,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这个七妹妹,她一向瞧不起的七妹妹,今日却给了她这么大的帮助。 从来便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书香能不计前嫌地这样帮助她,妍香不禁觉得无地自容。 书香温言说道:“五姐姐先回去吧,让宋太太等得急了就不好了……后天咱们见了面再好好说话。” 妍香用力地点点头,只是不敢开口,生怕一开口,眼泪就要掉下来。 * 书香折回客房,灵香已经回来了,见面就问道:“五姐姐人呢?” 碧萱服侍书香解了披风,书香笑道:“也不知道六姐姐哪里逛去了,竟然就到了这会子,五姐姐等不得,已经先走了。” 灵香不禁有些懊恼:“快别说了,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婆子,定要拉住了我要给我算命,拉着我絮叨了好半天。” 书香微微一笑,也不揭穿。灵香也是官家奶奶,到了哪里不是带着一群丫环婆子的,怎么会被一个算命的婆子绊住了这么久,说不准就是灵香自己好奇,才耽搁了下来。 书香接过茶盏喝了口茶:“那些算命先生婆子的,嘴巴最是厉害,要是被她们拉上啊,那是说上三天三夜只怕都不会有重样的。” 灵香眼睛一亮,说道:“七妹妹怎么知道?莫不是也曾经遇到过这样的人吗?” 书香忙说道:“哪里的话,我不过是猜度着罢了。” 灵香问道:“对了,你是怎么遇到五姐姐的?怎么我也去了观音阁,偏生就没看见。” 书香说道:“许是你们刚巧错开了吧。唉,说起五姐姐,也是一肚子委屈呢……”说着就将妍香的话一五一十地向灵香说了。 灵香一听就竖起了眉头:“那宋家不过是个商贾之家,竟然就这么作践五姐姐?不行,我得回了祖母去。让祖母也评评这个理。” 说着便要起身,书香忙拉住了她,说道:“六姐姐怎么还是这么个脾气,先坐下说话。” 灵香脸上的神色还是气呼呼地:“当初把五姐姐许给了宋家,我还心里疑惑着,母亲怎么会答应这件事?祖母竟然也不反对,就这么糊涂地应了,原来倒有这些缘故在里头。那宋家真是得了便宜又要卖乖,如今看着五姐姐不能替他们说话,竟就要这样羞辱五姐姐!” 书香说道:“六姐姐先别动气。五姐姐的事,我以前也曾经听祖母提起过,不过今儿看到五姐姐,宋家竟像是比那时还要过分了。只是这毕竟是五姐姐夫家的事,咱们又怎么好管得?要是将此事告诉祖母,不但帮不上什么忙,反倒又让祖母担心。” 灵香愤愤地说道:“难道就这么算了不成?” 书香说道:“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方才六姐姐不在,我也劝了五姐姐几句。怕五姐姐在家里憋闷,已经请了她后日初三去我家里放风筝,六姐姐若是无事,不妨也一起过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九章姨娘(一) 灵香眼睛一亮:“这样最好。那宋家不是势力吗?要是知道五姐姐跟咱们两家走得亲近,只怕要眼红得不得了!” 书香抿着嘴笑,灵香跟她想到一起去了。 书香手指轻刮着自己的脸皮,笑着向灵香道:“也不知羞,咱们又不是皇亲国戚的,怎么就让人眼红了呀。” 灵香说漏了嘴,心里正不自在,见书香这么说,更是红了脸,伸手就去抓书香:“你这小丫头还是这么促狭。”顿了顿,又不服气似的说道:“不是皇亲国戚又怎么样?宋家那样的人家,看到妍香和你亲近,定然会生出指望来。你今儿做了好人,只怕以后那宋家就找上你了。” 书香笑道:“我不过是个没出过深宅大院的妇人,找我来又能做什么呀?倒是六姐姐家里……”没等说完,灵香就上前装作要拧她的嘴:“……我叫你说!” 两人说笑了几句,又说起后日放风筝的事,灵香叹道:“我记得从前常和三姐姐放风筝的,三姐姐手巧,做出来风筝都那么好看……可惜这么好的人偏偏就那么短命。” 书香听到灵香提起往事,也觉得心里恻然。 灵香望着窗外,说道:“刚才我去烧香的时候,替三姐姐祷祝了几句,但愿三姐姐早些投生。只是今生,我们是做不得姐妹了。” 书香轻轻握住了灵香的手:“三姐姐也一定惦记着六姐姐呢,今生做不得,还有来生……” 惟愿生生世世,姐妹情笃。 * 一听说书香要放风筝,别人倒还罢了。头一个锦瑟就是最喜欢热闹的,听了书香的吩咐就埋怨:“前儿我就说天暖和了,该做上几个风筝留着玩,碧萱倒排场了我一顿,说二少夫人如今不比往日,哪里还有空儿放风筝呢。这倒好了,后天就要用,还得赶着做出来。” 书香笑道:“何必那么麻烦,去库房里找出来两个就行了,不过是图个热闹。” 锦瑟撅着嘴:“那怎么成?库房里的风筝都不知道是哪年的了。样式又不新鲜,颜色也不好看。哪里有自己做的新鲜有趣。” 书香无奈:“随你安排吧。” 锦瑟便出去叫了小丫环进来,挨个儿吩咐,拆了竹条,又要预备颜料,又要预备纸张,又要预备线轴,倒把七八个小丫环支使得团团转。 正忙着。外头人说道:“侯爷回来了。” 锦瑟忙叫小丫环把刚铺好的纸张收起来,宁致远已进了房,一眼就看见了众人:“这是做什么呢?” 书香笑着迎上前去:“后儿三月三,妾身约了五姐姐和六姐姐来咱们后园子里放风筝呢。库房里的那些风筝不是样式老了就是颜色不好看,妾身叫锦瑟现画一个。” 说着给锦瑟使了个眼色,锦瑟见书香掩饰。悄悄松了口气,一边低声吩咐小丫环收拾了东西。 宁致远却走到案几旁看着,说道:“我还怕你成日里在家里闷着,没想到你倒有好兴致。我也就不怕你闷坏了身子。” 书香脸上微热。说道:“哪里就闷坏了。” 宁致远看见那些匀开的颜色红红绿绿的很是鲜艳,一时兴起。笑道:“也不必收了,我直接画一个好了。” 书香有些讶异:“没想到侯爷也喜欢这个。” 锦瑟忙吩咐小丫环将刚收好的纸张拿出来。亲自铺上。 书香拿了铜狮镇纸压住纸边:“侯爷要画个什么?” 宁致远拿起毛笔来,思忖了片刻,忽然笑了,说道:“等画完了你就知道了。” 书香抿嘴掩住笑意,宁致远心情好,竟然还跟她卖起关子来。 夜色低垂,烛火微动,书香起身剪了烛芯,恰似一幅红袖添香的景色。 宁致远放下了毛笔:“画好了。” 书香走到案几旁,不禁赞道:“好漂亮的刘海戏金蟾!” 转瞬却明白了宁致远的用意,书香不禁一阵羞赧,扭身进了内室。 宁致远跟了进来:“怎么,你不喜欢?” 书香斜坐在窗下,低着头只是不语。 宁致远拿了外衫给书香披上:“一早一晚这么冷,你怎么也不穿得暖些。” 书香摩挲着炕几桌面上细密的纹理,不知在想些什么。 宁致远叹了口气,说道:“你别多心,我不过是看着那画好看,图个喜庆罢了。要是你不喜欢,我再重画一幅。” 书香还是低着头,不肯开口。 宁致远站起身来便向外间走去:“是我的不是了,我这就去烧了那画。” 是他一时忘形了,竟忘了想书香会不会多心。谁不知道女子在子嗣上最是上心的,他们成亲近一年了,却还没有动静,书香虽然不说,心里却是担心的。 他心里其实并不着急,只是一时疏忽,这才画了那幅刘海戏金蟾。 宁致远越想越是懊恼,刚走到门口,却听见书香嗤地轻声笑起来。 宁致远还当是他听错了,惊讶地回过头来。 只见书香笑盈盈地看着宁致远,脸上的神色薄怒轻嗔:“侯爷什么时候这么小心了?” 宁致远心头一宽,想想自己刚才的窘态,也笑了起来。 原来最是在乎的人,才会这样让自己牵肠挂肚。 * 到了初三这日,灵香和妍香竟一同来了,书香迎了出去,见此情形不禁奇怪,灵香笑着说道:“自从那日听说五姐姐也要来,我就索性又起了个大早,去宋府接了五姐姐一同过来。”顿了顿又笑了起来,“免得你一会儿出来一趟的迎着。” 书香知道灵香是那日听见宋家欺辱妍香的事,心里不忿,这才亲自去宋家接了妍香出来。那宋太太见灵香与妍香这样要好,竟然能亲自去接妍香一同出门,往后自然更是要看重妍香了。 书香微微地笑,亲热地挽起妍香的手臂:“五姐姐快进来,我们老夫人还等着两位呢。” 妍香和灵香给老夫人请了安,老夫人看着两人很是高兴:“我道我们家二孙媳妇就是极好的了,没想到她两个姐姐也是这么出挑。沈家的女儿真是个个儿灵秀。” 说着就吩咐人拿了见面礼。 书香笑道:“嗳哟,早知道就不请你们两个来了,这一来,倒把我比下去了。” 众人说笑了几句,妍香和灵香见老夫人疼爱书香,心里自然多了几分羡慕。再看老夫人送的见面礼,两人各是一整套的赤金红宝头面,这么重的见面礼,也能看得出老夫人对书香家人的重视。 灵香和妍香陪着老夫人说了会儿话,老夫人便说道:“你们不是张罗着要放风筝吗?那就过去吧,别让我这把老骨头拘着了你们,倒不自在。” 众人起身告辞,书香笑道:“一会儿老夫人就去门口看看,我们放得高,老夫人这边应该能看见的。” 老夫人应了,又说道:“多带些人去,热闹热闹。” 三人出了房,书香让寻冬去吩咐廊下的小丫环,将宁若莲和宁若薇也请过来。 妍香从前在沈府并不大与众人一同放风筝的,因为华香看不起这些庶出的妹妹,她怕得罪华香,也就不大肯与书香等人亲近。这次来到宁府,与灵香和书香一同放风筝,倒像是格外新鲜似的。 或许是在宋家拘得久了,压抑久了,这次出来,妍香特别的高兴。 宁若莲和宁若薇也带了丫环一同来了,姑娘家心性,说起放风筝来都是极好的兴致。 众人便各自拿出风筝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旁边还有各自的丫环玩闹成一团,一会儿说你绕了我的线,一会儿说我踩了你的鞋,嘻嘻哈哈地十分热闹。 锦瑟将风筝放了起来,就把线轴交给书香:“二少夫人来放放晦气,放了晦气,这一年都会好呢!” 书香拿帕子垫了手,接过了线轴。 手上一紧,书香连忙用力,笑道:“今儿风倒不小。” 锦瑟在一旁指着天上的风筝笑,书香抬眼向天空看去,湛蓝的天空,几只风筝高高低低的垂着,在刺眼的阳光下格外醒目。 书香猛然觉得一阵眩晕袭了上来,手中的线轴便再也把持不住,直直地跌落了下去。 身旁的锦瑟见书香身子摇摇晃晃,不禁吓了一跳,忙扶住了书香,疾声道:“二少夫人!二少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书香只觉得天地之间都旋转了起来,再也站立不住,顺势软倒在锦瑟的怀里。 饶是锦瑟胆大,此刻也慌了手脚,声音焦灼万分:“快来人哪!” 众人都围了上来,灵香和妍香最是关切:“七妹妹,七妹妹!” 宁若莲和宁若薇吓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二嫂!” 书香竭力凝定心神,勉强开口说道:“我没事……” 灵香说道:“都晕倒了还说没事呢!快叫人请郎中进来看看。” 一句话提醒了已经急昏了头的锦瑟,忙命人去请郎中来,又叫人抬了肩舆来,将书香送回了房。 众人刚服侍书香躺下,老夫人那边就打发了丫环来问。原来是众人离了后院,老夫人见天上的风筝不见了,就叫人来看看是出了什么事。(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章姨娘(二) 书香见是老夫人派来的人,便扶着绿云的手勉力坐了起来:“是我有些头晕,你去回了老夫人,说我没什么大碍,略躺躺就好了。” 书香这是怕老夫人知道了担心。 灵香和妍香见书香如此,劝道:“你好生躺着吧,都这个时候了,还只顾想着别人。” 书香到底不放心,又打发碧萱跟了老夫人派来的人过去回话。碧萱谨慎细心,应该不会说错话。 少顷郎中请了进来,灵香、妍香,宁若莲等人都去屏风后候着,绿云放下了帷幔。 一屋子的人鸦雀无声,似乎屏住了呼吸。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郎中的声音:“恭喜二少夫人了,二少夫人的身子并没有什么大碍,您这是有喜了。” 书香在帘子后猛地睁大了眼睛。 真的吗?自己竟然有了身孕了? 屏风后的灵香等人个个都是一脸喜色,灵香更是迫不及待地开口说道:“真是菩萨保佑!” 猛然从屏风后面传出来的声音把郎中吓了一跳,绿云笑着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多问。 郎中会意地笑了,颇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郎中去外间开了方子,还向喜形于色的锦瑟和绿云细细地交代着:“头三个月是最最要紧的,千万不要让少夫人劳累着,也不要太操心。这是两张保胎的方子,还请姑娘照方子抓了,按时给少夫人喝……” 两人接了方子就匆匆进房去看书香,还是何旺家的给郎中封了赏钱,又送了出去。 灵香和妍香等人更是郎中一出去就拥了过来,个个脸上都是笑意:“恭喜七妹妹。”“恭喜二嫂。” 书香羞涩地点点头应着。却掩不住眉眼之间浓浓的笑意。 宁若莲拉起宁若薇:“走,咱们快告诉祖母去。” 灵香笑道:“难怪人家都说金光寺的送子观音最灵,前天刚拜过,今天就得了好消息!”说着又推身边的妍香,“只怕五姐姐的好事也快近了呢!” 妍香被说得羞了,虚打了灵香一下:“六妹妹欢喜得疯了,连我都拿来打趣。” 口中虽然是这样说着,到底还是存了些希冀。说不准金光寺的观音真的那么灵验,自己和书香可是同一日去拜的…… 灵香打断了妍香的思绪:“要是侯爷知道了,指不定还有多么高兴。七妹妹。怎么你只顾着笑,什么都不记得了,快打发人去告诉侯爷一声儿啊。” 书香面带羞涩:“何必这样兴师动众的,侯爷晚间就回来了。” 灵香笑道:“你还真是沉得住气。也罢,路程太远,等派人到了运河那边,只怕侯爷都到了家了。” 妍香也说道:“七妹妹,你是有了身子的人了。可要多保重身子。” 灵香想到一事,向妍香说道:“五姐姐,咱们也回沈府告诉祖母这个好消息,祖母听了一定高兴。” 妍香应了:“也好,七妹妹累了半日,好好歇着吧。我们先走了。” 书香还要起身相送,被灵香急忙按倒在床上:“我的好妹妹,你快躺着吧!” 书香躺在床上,听着锦瑟在院子里张罗的声音。身上渐渐松弛了下来,心里满满的都是幸福和快乐。 小手放在肚子上。不敢用力,却又舍不得移开。孩子。她有孩子了…… 一个小小的生命正在她的身体里努力生长,这种感觉是那么的充实,那么的满足。 书香渐渐沉入了梦乡。 * 老夫人听了宁若莲的话,乐得一下子站了起来:“此话当真?书香、书香真的有了身孕了?” 宁若薇上前扶着老夫人,也是忍不住的笑。 宁若莲说道:“这话哪能随便说着呢?是真的!听说已经快两个月了呢。二嫂瞒得好严。” 老夫人嗔道:“你懂什么?你二嫂是怕消息不准,空欢喜一场,这才忍着没说。只这一份踏实稳重,你和若薇就该好好跟你们二嫂学着。” 宁若薇唯唯应了,宁若莲知道老夫人心里高兴,故意撅着嘴撒娇说道:“我们俩巴巴地跑过来跟祖母报喜,反倒挨了祖母一顿教训,祖母也不怕寒了我们的孝心!” 老夫人扑哧笑了出来,扶着宁若薇的手,指着宁若莲笑道:“你瞧瞧你三姐姐那张嘴!真是越来越厉害了,如今连我的话都不听了!以前还有你二姐姐辖制她,如今你二姐姐嫁了人。她就更猖狂了。”又向宁若莲说道:“当着你五妹妹的面还这么着,你这个姐姐可真是……” 宁若莲索性粘在老夫人身旁撒起娇来:“横竖有祖母教导呢,何必让我这个姐姐来给五妹妹立规矩?” 老夫人心里高兴,和两个孙女说笑不已:“这几天真是好事连连,昨儿老二还写信来,说过一阵子就要回京了呢。” 宁若莲睁大了眼睛,一脸惊喜:“父亲要回来了?怎么娘竟然没跟我说?” 老夫人说道:“你一大早上就去跟你二嫂她们放风筝去了,你娘哪里得空儿跟你说?对了,说起这事来,你一会儿去跟你母亲说,如今你二嫂有了身子,家里的事就别再让她操心了。让你母亲多担待些,若是忙不过来,你也帮着你母亲。” 老夫人看了看一旁的宁若薇,说道:“五丫头年纪不小了,也跟着你二伯母身旁历练历练。” 宁若薇讶异地看着老夫人,老夫人向她鼓励地笑了笑。 虽然宁若薇如今已经比从前好多了,也不再怕生,不敢说话。但是还是太沉默了些,老夫人想借此机会让宁若薇也多学些东西。 宁若莲自然明白老夫人的心意,便上前拉过宁若薇的手,笑道:“那往后妹妹要常去我那里,自从二姐姐出嫁,我一个人时常闷得很。妹妹若是没事,就只管过去找我说话。”见宁若薇应了,宁若莲又看了看老夫人,“我也想去三房找妹妹的,就怕扰了四哥哥读书。” 老夫人拍了拍宁若莲的手:“你呀,就是没一刻安生。” * 宁大夫人听了这个消息,脸色都变了:“她竟然有了身子?她才多大的年纪?” 书香怎么不声不响地就怀了身孕? 大夫人也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只是见书香年纪小,身子单薄,并没想到书香能这么早就有身孕。 宁致达折腾了那么久都没留下一男半女的,书香才嫁过来不到一年竟然就有了消息。 大夫人心里十分不安,这个喜讯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二房现在有了爵位,又担着皇差,书香管着内院的事,如今又有了身孕…… 二房的位置越来越稳固,大夫人想要设计就再难插下手去。 彩蝶小声地提醒着大夫人:“二少夫人虽然年纪小,可是那身量看着已经是个大人了,又嫁进来一年多了,怀上身孕也是没什么奇……” 大夫人啐了一口,打断了彩蝶的话:“没什么?等她生下了男孩,再封了世子,咱们可就再难翻身了!” 彩蝶不言语了。 大夫人猛然又想到一事:“她有了身子,自然不好再管事的。老夫人怎么说?” 彩蝶说道:“老夫人说让二夫人先管着。” 大夫人眯起了眼睛,老夫人这是把她忘记了?让二夫人管着,那就是说,回头还是要让书香管家的。 老夫人是不是彻底放弃大夫人了? 彩蝶看着大夫人的脸色,心里却有些担心。 书香对大夫人那么好,又是请太医又是送药来,大夫人才能好得这么快,没想到大夫人才好了没几天,就又惦记上书香了。 这样的恩将仇报,未免让底下服侍她的人看了都觉得寒心。 大夫人冷冷地笑:“她以为有了孩子就能得了意了?且还早着呢!别说这孩子还不知道是怎么样……” 彩蝶蹙紧了眉头,连未出世的孩子都这样诅咒起来,大夫人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不过是失了掌家的权力和地位罢了,大夫人如今看二房的态度那就是生生的嫉恨。 彩蝶私下想着,不再掌家,对大夫人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何必要这样不肯放手?大夫人年纪大了,内院的事情迟早都要交出去,何必就这样看不开呢? 大夫人可没猜到彩蝶的心思,她坐在桌旁,竭力思索着计策。 书香有了身孕,老夫人待二房一定会更加不同,而大房的地位就会一落千丈。 而从另一个角度看,书香身子不方便,自然就不能管家里的事,二夫人孤掌难鸣,一定不是大夫人的对手。这对大夫人来说,又是个绝好的机会。 但是以老夫人对大夫人现在的态度,大夫人要是直接出头,只怕会让老夫人起疑心。那要怎么样才能想个借口,让老夫人答应大夫人的要求,借机夺回掌家的权力呢? 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点一点做。有了前几次的经验,大夫人这次一定不会操之过急。 大夫人望着柜子上摆着的那盘水果,陡然有了主意。 彩蝶顺着大夫人的目光,落在那红艳艳的苹果上。 那是一早上宁致连送来的,说让大夫人尝尝鲜。 不过是几个苹果罢了,为什么大夫人的眼神会那么奇怪? 彩蝶的心不知为什么就渐渐沉了下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一章姨娘(三) 宁致远刚进了二门,便有小丫环跑了过来,笑容满面地说道:“侯爷,您可总算是回来了!” 宁致远微怔,问道:“可是有什么事?” 小丫环抿着嘴笑得合不拢口,却又不说是什么事:“侯爷快回房去看看二少夫人吧!” 宁致远一头雾水,向二房走去,走到半路就看见绿云迎了上来。 绿云匆匆给宁致远行了礼,笑道:“恭喜侯爷!” 宁致远忙问道:“怎么了?” 绿云笑道:“侯爷,二少夫人有喜了!” 宁致远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愣在了原地。心里有种火一般的喜悦,渐渐弥漫了全身。 书香有身孕了?他要做父亲了! 绿云轻轻地推了推宁致远,提醒似的说道:“侯爷?” 宁致远回过神来,话也顾不得说一句,立刻快步向内院走去。绿云忙跟在身后。 两个眼生的婆子正在书香床前服侍着,宁致远顾不上问,只是向书香看去。 书香安安稳稳地坐在床上,见宁致远步履匆忙地进了房,脸上不由得漾满了笑意:“侯爷。”说着便要起身。 两个婆子忙伸手拦住了:“二少夫人快别动,这头三个月最是要紧,老夫人吩咐了,让二少夫人卧床静养呢。” 书香羞红了脸,宁致远走到床前,握住了书香的手:“你觉得怎么样?” 两个婆子识趣地下去了。 书香一双眼睛蕴满盈盈的笑意:“侯爷。” 只是这一声,却像是包含着无数的意思。 自从知道自己有了身孕,书香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是浑身充盈着奇异的力量,就在这力量的中心。孕育着一个新生命。 似乎这一刻,她深切地感觉到身体里有着她和宁致远的骨血,真正的合二为一。 宁致远看着书香,仿佛第一次看见书香一样,书香似乎变了一个人,她是这么容光焕发,这么光彩夺目。 他的心里有太多太多的感情,惊喜,激动,怜爱……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只是抱住书香。抱得那么紧,似乎他一松手,她就会飞走一样。 书香娇嗔着:“侯爷,您轻点儿。” 宁致远忙松开了手,却又舍不得放开,他恨不能将她捧在手心,仿佛她是天底下最珍贵的宝物。 宁致远的手轻柔地抚过她的鬓边:“书香,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多么的高兴……” 红烛高照,映得房间内暖意融融。 * 大夫人给老夫人行了礼:“娘,媳妇病了这许久,给娘添了不少麻烦,心里当真过意不去。” 老夫人隐隐觉得有些诧异。大夫人向来不大会说这些和软的话的,怎么今儿倒忽然亲自来赔礼告罪了?难道当真是病了这么久,看开了许多事情? 大夫人既然这么说了,老夫人也不能驳了她的面子。便说道:“都是一家人,何必说这些客套话?只要你身子好了。就比什么都强。何况这阵子操心的也并不是我,倒是你二弟妹和书香管着家里的事。操劳了这许久。” 大夫人只觉得心头有口气堵着,二夫人和书香掌家就是辛苦的,她替宁府做了那么久的事就是应该的? 想到她今日来的目的,大夫人忍下了这口闷气,说道:“娘说的很是,二弟妹和二侄媳妇着实是辛苦了。说起二侄媳妇,媳妇听说她已经有了身子了,真是件喜事。” 老夫人想到此事,脸上神情松缓了下来,露出了笑容:“这可是件大喜事,你也知道,我盼着这重孙辈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老夫人陡然住了口。 宁致达胡闹了那许久,也没留下一男半女,好容易大少夫人有了身孕,却又被宁致达生生弄的小产了,连大少夫人的命也断送在这上头。这件事情无论如何也算不得是件美好的回忆。 大夫人想起来更是心酸不已,她竭力忍住眼中的泪水,强打起笑意来:“老夫人也该提点提点致远,他们年轻人,不知道轻重……这刚怀上孩子,身子是极要紧的。” 老夫人清了清嗓子,说道:“这是自然,你放心,我都安排好了。” 大夫人趁机说道:“说起安排,论理呢,咱们这样的人家——致远又是当家的侯爷——二房里总该多添些人口才是。前阵子是二侄媳妇刚嫁过来,不好就提这件事的,现下二侄媳妇又有了孩子,身子不方便,娘看看,是不是该安排几个通房丫环……” 老夫人沉吟不语。 她也不是没考虑过这件事,只是上次夏竹的事情上老夫人做得那么决绝,如今这么快又要安排通房,未免有点出尔反尔的意思。 当初夏竹的事上老夫人也是为了维护书香,结果被锦瑟那样一闹,倒像是书香不准宁致远纳妾似的。 老夫人并不相信锦瑟是被书香指使的,书香要是想对夏竹不利,也绝对不会等那么久还不动手,却让一个大丫环吵得沸沸扬扬的。正是因为相信书香,老夫人才没有提过锦瑟的事。锦瑟或许仅仅是因为与夏竹关系不和,才故意去给夏竹难堪的,但是在别人眼中,未免就会猜度着这是书香的意思。 要是在这个时候给宁致远置下通房丫环,会不会影响书香的身子? 老夫人蓦然想起大少夫人的事,当初要不是为了那几个姨娘,宁致达也不会对大少夫人动手。 老夫人相信宁致远的人品,不会做出宁致达那种事来,但是凡事就怕万一。何况还不知道书香是什么想法。 毕竟书香肚子里的孩子才是最重要的。 大夫人见老夫人面色迟疑,又说道:“媳妇也不过是忽然想起来,才说起这件事的,娘可不要多心。” 老夫人说道:“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只是书香刚刚有了身孕,只怕禁不起折腾。” 这话听在大夫人耳中,不免就觉得讪讪的。 大夫人便说道:“依媳妇的意思呢,也不必去外头寻那些不干不净的丫头,只在府里的丫环里挑几个稳重本分的就好,知根知底,又了解性情,岂不比外头的好些?不必说别的,单是致远身边的绿云,就是个性情沉静的,又服侍了致远这么多年,二侄媳妇也一定不会反对的。” 老夫人听了微微点了点头。 府里的几位爷都是从小就给了丫环的,等到爷年纪长大,将丫环抬了通房或者姨娘也是顺理成章的事。绿云也是老夫人相看了几年的,看着的确是合适。 大夫人偷眼看着老夫人的神色,不禁心头窃喜。 只听老夫人说道:“这件事回头我跟二媳妇商量商量再说。” 既然这样说,这件事十有*就是成了。 大夫人心里放下好大一块石头,她来说和此事,也是担了许久的心。本来给府里的爷抬个通房不算什么大事,只是宁府里前面既然有宁致达做下的许多荒唐事,后面又有夏竹觊觎主子,这丫环抬做姨娘就变成了大家都不敢提的尴尬事。 本以为老夫人不会同意,没想到老夫人竟然默许了。 大夫人心里想着,老夫人再疼书香,也比不过疼宁致远。书香怀了身孕,前前后后要有差不多一年的时间不能服侍宁致远,让宁致远一个男人如何忍得。老夫人是明白人,自然舍不得让孙儿受这样的委屈。 说完了头一件事,大夫人又说起另一件事来:“娘,媳妇这阵子病着,倒多亏了致连殷勤照看,这孩子在外院住着,天天都惦记着来看媳妇,若是没有致连,媳妇的病也不会好得这么快。” 老夫人自然是明白其中的道理,大夫人这病终归还是从心伤宁致达之死而起,想到大夫人只有这一个亲生儿子,百般宠溺却不得善终,心里的伤痛可想而知。而有了宁致连多般照看,心里的郁结渐渐散了,这病自然也就好了。 老夫人颌首说道:“致连是个好孩子,这一阵子多亏了他了。” 大夫人趁势说道:“致连也有十八岁了,媳妇想着,是不是该替他相看婚事了?” 老夫人微微一怔,随即就高兴起来了。看来大夫人病了这一场,果然看开了不少事情,从前最瞧不起宁致连这个庶子,扔在外院就不大过问了,没想到如今竟然惦记起宁致连的亲事来。 宁致连都已经十八岁了,还没有议亲,老夫人虽然想起过几次,终究是隔了一层关系,不好直接插手干涉,何况从前府里的事都是大夫人管着,她既不提,谁又好开口。 如今大夫人要给宁致连议亲,老夫人自然满口答应:“你说的很是,是该给致连说门亲事了。” 大夫人笑着说道:“如今我的身子既然好了,少不得也要去拜会拜会要好的人家,一定会特别留心这件事。” 那就是说,大夫人要亲自给宁致连相看。 老夫人对大夫人的态度很是满意:“也好,你的眼光自然是极好的。” 老夫人是答应将此事全权交给大夫人了。 大夫人病了这么久,好不容易痊愈了,却没有了掌家的权力,自然清闲起来,老夫人想着要是有件事拘着她,大夫人就不会去寻二房的麻烦了。大夫人既然主动提出要给宁致连议亲,老夫人自然是顺水推舟。 大夫人见老夫人高兴,又陪着老夫人说了半日的话,才起身告辞。(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二章姨娘(四) 鲁兴家的站在院子里头,似乎是想进房却又不敢进去似的,踟蹰不已。 倒是寻冬出来倒水才看见了,招呼道:“鲁嫂子这么早就来了,怎么不进来?”又埋怨小丫环,“见鲁嫂子来了也不知道通禀一声儿,你们是打量着这几天忙,我们都没空管你们了是不是?” 书香有了身孕,是头等大事,这段日子几个大丫环都忙得跟什么似的。 小丫环们不敢回嘴,只得略带委屈地站着挨训。 鲁兴家的忙说道:“姑娘快不要说这样的话,是我怕扰了二少夫人,这才不让她们说的。” 寻冬笑道:“嫂子也太小心了些。”说着引了鲁兴家的进了房。 书香拥着被子躺在床上,锦瑟正拿着小碗服侍书香喝粥。 书香说道:“哪里就这么娇贵了,连手也不能动一动!” 锦瑟笑道:“还是小心些好,二少夫人就当是疼我们吧,别让我们为难。” 书香无奈地摇摇头,抬眼看见鲁兴家的站在地上,便问道:“鲁嫂子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看书香说话,锦瑟的拿着汤匙的手却仍然倔强地不肯放下:“任是有天大的急事,二少夫人也得先喝了这碗燕窝粥再说。”说着扫了鲁兴家的一眼,又略提高了声音,“我说二少夫人,您如今可是双身子的人,就听听奴婢的劝,凡事少操心些吧!” 鲁兴家的本就迟疑,听了锦瑟这敲打的话,更是拘谨起来,连手脚都不知道放了。 书香笑着推开了锦瑟的手:“我也吃得差不多了,你拿去吃了吧。” 书香的说得和气。声音中却隐藏着一种坚决。 锦瑟嘟着嘴,不情不愿地出去了。 鲁兴家的上前赔罪:“都是奴婢的不是,明知道二少夫人身子不便,还要过来打扰。” 书香说道:“这是哪里的话,自从……”顿了顿才笑道:“我成日在屋里坐着也是发闷,正盼着人来陪我说说话。” 这话倒不是安慰鲁兴家的,自从她有了身孕,头一个老夫人,还有二夫人和宁致远,个个把她看得比什么都金贵。不许出门,连床都不许下,每天只能在中午日头和暖的时候在院子里,由丫环扶着走上两圈。一应食物却变着法儿地坐了,流水般送来,一定要把她补得又白又胖才好。 书香从前的事情多,冷不丁闲下来,十分地不习惯。 见鲁兴家的面色犹豫。书香催问道:“鲁嫂子有什么事?” 这么一大早地就在廊下候着,鲁兴家的一定是有事要回。只是被锦瑟方才的话敲打了一番,本就谨慎的鲁兴家的就不好直说了。 鲁兴家的想了想,这事也只能问书香,眼看着日子一天一天暖了起来,再不说可是要耽误了。 鲁兴家的就说道:“倒也没什么。只是庄子上的事。” 书香恍然,年下的时候曾经说过,让鲁兴两口子去管南头的庄子,大概是鲁兴家的见书香一直不曾再提起这个话来。心里没底,才来问问。 书香笑道:“这倒是我的疏忽了。鲁嫂子也知道,我是年轻媳妇。哪里懂得这里头的诀窍——现下时令不早了,庄子上的事早该安排了。” 鲁兴家的松了口气,忙说道:“也算不得晚,不过是想来请二少夫人的示下,今年是该怎么样?” 书香想了想,问道:“我也没经历过这些事,想听听鲁嫂子的意见。” 鲁兴家的便将早已想好的话说了出来:“今年春天雨水少,奴婢想着,只怕夏天要旱起来,不如多种些高粱,就算是旱了也不怕……南头庄子的果树需得多用些人手,好好看管。庄子里有两亩沙地,正适合种葡萄……” 鲁兴家的侃侃而谈,书香听得不住点头。 外头的锦瑟沉不住气了,借着倒茶又走了进来,将帘子狠狠一摔,打断了鲁兴家的话。 鲁兴家的见锦瑟脸色不好看,这才想起了什么,讪讪地住了口。 老夫人早就说了不要再让书香操心,她反倒又来说个没完了。 可是这两个庄子是书香的陪嫁庄子,又是交给鲁兴两口子打理的,他们两个人哪里敢自作主张。要是去回宁致远吧,宁致远更是忙得早晚见不到人,连话都说不上。 鲁兴家的也是犹豫了许久,才硬着头皮来的,种庄稼等不得人,这时令已经不早了。 书香嗔怪地看了锦瑟一眼,便向鲁兴家的说道:“可见你是用了心的,鲁嫂子辛苦了。” 鲁兴家的低了头,说道:“二少夫人说的是哪里话,折煞奴婢了。” 书香想了想,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就这样办吧。该用多少银两,拿了我的对牌去账房领就是了。” 鲁兴家的见书香如此信任她,更是感动,忙说道:“奴婢两口子一定好好做事,多谢二少夫人了。” 鲁兴家的退了出去,忍了半天的锦瑟走上前来说道:“我天天说让二少夫人别再操心,偏偏不肯听我的话,回头让老夫人二夫人知道了,奴婢们少不得又要挨训斥。” 说着又把寻冬叫了过来:“怎么你倒越大越没有成算了,有什么话,你问问她不就得了,还巴巴地领到二少夫人跟前,有的没的说了一大堆。” 寻冬说道:“我也是看鲁嫂子在廊下站了半天,想进来又不敢进来,这才出去问问的。” 书香说道:“好了好了,你还说要我少操心,如今又当着我的面和寻冬吵架。” 锦瑟这才住了口,脸色却还是阴郁着。 忽然听外头的小丫环说道:“给老夫人请安。” 屋里的几个人都是一怔,老夫人怎么忽然来了。 锦瑟和寻冬忙上前帮书香收拾着,绿云去打起了帘子。 老夫人扶着夏蕊进了房,见书香要起身,忙说道:“快不要起来,好生躺着吧。” 碧萱给老夫人端了锦杌坐了,老夫人仔细看了看书香的脸,说道:“气色还好。” 书香笑道:“孙媳妇好得很,老夫人就不要替孙媳妇操心了。” 老夫人说道:“你们年轻人不懂,这头一胎特别的要紧,可千万不能有闪失。” 两人说了会儿话,绿云奉上茶来:“老夫人,请用茶。” 老夫人接过抿了两口,打量了绿云几眼,向书香说道:“这丫头服侍了致远多年,是个勤谨本分的。” 书香笑道:“从前侯爷的身都是她经管的,事事都打点得妥帖,要不是有她帮衬,好些事我还不知道该如何入手。” 绿云垂下了眼帘:“老夫人和二少夫人过奖了。” 老夫人将茶盏递给了夏蕊,说道:“如今你房里的事情多,人手不够了吧?前儿我把夏竹要了去,晴烟又嫁了人,这两个缺儿一直都没补上。不如再挑几个上来服侍你们俩。” 书香心头微微一动,抬眼看着老夫人,老夫人的神色却并无异常。 老夫人要给她的房里添丫环? 虽然如今她有了身孕,身边服侍的人是忙了些,可是也不一定就要为了这件事添丫环吧。以前她管着宁府上上下下的事,比现在不知忙了多少,老夫人也没说起要给她添丫环的事。现下她有了身子,府里的事情自然是不用管了,身边的丫环又个个得力,老夫人怎么却在这个时候说起给她添丫环的事情来。 既然说是为她有身子的事添了人,那就该是服侍她,老夫人又怎么说是服侍她和宁致远两个人。 难道是因为她身子不便,老夫人怕宁致远受了委屈,这才要挑人服侍他…… 那就是要给宁致远抬通房或者姨娘了。 书香想起老夫人刚刚的话,特意提起夏竹来,难道是为了提醒她夏竹的事?书香知道,夏竹的事情上是老夫人替她遮掩过了,也相当于在府里的丫环前树立了榜样,不许再有人觊觎主子。难道老夫人的意思是让书香想起夏竹那件事上老夫人的恩情,让书香对宁致远纳妾之事更宽容些? 还有绿云,老夫人在这个时候单单挑出绿云来夸奖,一定不会是什么巧合。 书香不动声色地瞟了绿云一眼,她是了解绿云的,若是绿云和夏竹是同样的心思,她也不会对绿云另眼看待。看绿云的神情,似乎也是很吃惊诧异。 那么说,老夫人想要给宁致远纳妾,是老夫人自己的想法。 书香微微一笑,说道:“多谢老夫人替孙媳妇想得这么周全,孙媳妇身边这些人,都是使唤惯了的,若是挑了新的进来,少不得绿云和锦瑟还要调教几天,只怕……” 只怕不是添了人手,而是去了人手。 老夫人见书香说得这么委婉,虽然心中有些不快,却也觉得是这个道理。书香刚怀了身孕才没多久,要是忽然换了服侍的人,只怕会很不习惯,心情上也要受影响。老夫人刚说过头一胎是顶要紧的,又怎么好在这个节骨眼上给书香添堵。 要不然过了头三个月,胎气稳了再说吧。 老夫人说道:“那这件事就先放几天,我院子里有几个丫头倒是看着不错,也是调教好了的,若是你这边人手不够,直接打发她们过来就是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三章姨娘(五) 看着不错,那就是长相出众了。 看来老太太在这件事上已经早有准备了,早早地就挑了合适的丫头调教着,待时机合适了就直接送到房里来。 书香垂下了眼帘:“老夫人费心了。” 话不投机,老夫人略坐了坐,嘱咐了几句好好保养身子之类的话就走了。 书香默默地喝着红枣水,房里寂静无声。 到底是锦瑟沉不住气,把房里的小丫环们都撵了出去,就问道:“老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要挑了人上来服侍侯爷和二少夫人,莫不是嫌弃我们服侍的不好了?”一头说着,一头已经委屈起来,“也不知道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就是入不得老夫人的眼。” 锦瑟这是又勾起上次老夫人发话要将十八岁的大丫环打发出去配人的伤心事。虽然大家都知道锦瑟只是因为夏竹受了连累,可是这次老夫人又说了那些话,难保锦瑟不多心。 碧萱忙上前来劝慰:“老夫人又没说是你,姐姐从来不是多心的人,怎么今儿倒胡思乱想起来?快不要哭了,二少夫人是有了身子的人,哪里禁得起姐姐的眼泪。” 碧萱这么一提醒,锦瑟才想起来自己是失态了,强收了眼泪,过来看书香:“是我不懂事了,怎么就忘了二少夫人,二少夫人别往心里去。” 寻冬也来帮书香掖了掖被角,劝道:“老夫人也是心疼二少夫人,才有了刚才的话,二少夫人别多心。” 书香苦笑,连几个丫环都听得出老夫人的意思,她又怎么能装聋作哑下去。 抬眼看看。见锦瑟碧萱等人都围在自己床前,只有绿云远远地站在窗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锦瑟顺着书香的目光看去,也看见绿云背对着她们站着,看不清楚神色,想起刚才老夫人意有所指的话,不免有些刺心,嘴上就溜出几句话来:“只怕二少夫人还没多心,就已经有人多心起来了。一样是服侍的人,怎么就单单挑她的好。我就不服。” 绿云的肩膀剧烈的一抖。 书香伸手拉了拉锦瑟的袖子,锦瑟这才别过头来,住了口。 书香轻声说道:“我乏了,你们先出去吧。” 她想好好理一理思绪。 锦瑟等人轻手轻脚地下去了,绿云回过身来,向书香这边看了看,似乎想说什么,顿了顿。却还是抿紧了嘴唇,低头走了出去。 书香看在眼里,心里不免有所触动。 她嫁进来近一年,绿云一直在眼前服侍,书香自认为看人的眼里不差,真的是没看出绿云有别的心思。 书香闭上眼睛。想起从她跟宁致远成亲以后,绿云的各种表现。从一开始的疏远戒备,到后来慢慢的熟悉,再到现在的亲近忠实。论感情。绿云的确比不过锦瑟碧萱等人,但是在书香眼里。已经把绿云当成自己人了。 但是把绿云当自己人,不代表书香就能接受她做宁致远的通房或者姨娘。 作为女子。心里应该都是希望夫君也能从一而终的吧。 书香把手轻轻地放在肚子上,这里有一个小小的生命,是她和宁致远的骨肉,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她都会视如珍宝。 是男孩固然好,但如果是女孩呢? 当初只不过是因为听说她未出阁时曾经得过一场大病,夏竹就以此做把柄去老夫人那里进言,以为可以借此机会抬了她做姨娘。如果书香生不出男孩怎么办?就算现在拒绝了老夫人,打发了绿云,以后呢?以后还会有其他的女子。 书香想得头都痛了起来。 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有为一件事这么困扰过。 书香的思绪又飘到了宁致远身上,他会答应纳妾吗?应该会的吧,男人三妻四妾再平常不过,何况只是抬一个服侍了他多年的丫环,怎么看都是水到渠成的事。谁能说宁致远对绿云就一点儿感情也没有呢? 那她该怎么办,如果老夫人和宁致远都答应了下来,她还能有什么办法反对?只能强颜欢笑地接过绿云敬的茶,容忍绿云和自己分享宁致远…… 书香的心狠狠的痛了起来。 书香从来没有这么深切地思念宁致远,她迫不及待地想看到他,却又怕看到他,她怕他会说出她最怕的那句话。 冰凉的眼泪悄悄地落了下来。 * 书香这一睡,就睡到了午饭的时辰。锦瑟碧萱等人知道书香心绪不佳,又不好劝慰,时不时在门口听听动静,却什么都听不到。 眼看着午饭的时辰都过了,锦瑟上前轻叩门板:“二少夫人,该用午饭了。” 书香如今的身子,不按时吃饭可怎么行。 隔了一会儿才听见书香的声音:“进来吧。” 锦瑟和碧萱进了房,偷看向书香看去,见书香脸色还算平静,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碧萱在桌旁布菜,锦瑟服侍书香起身梳洗。 绿云悄悄走了进来,默不作声地将床铺好。 锦瑟瞪了绿云一眼,当着书香的面却不好再说什么。 书香本就心情不好,身子这几天又闹腾的厉害,看着饭菜就没有胃口,勉强吃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 碧萱劝道:“二少夫人只吃这么少可怎么行?再吃些吧。” 书香摇摇头:“我实在吃不下,你们收了吧。” 锦瑟和碧萱只好将饭菜收拾了下去,绿云却忽然跪在了书香面前:“二少夫人,奴婢有话回禀。” 锦瑟见绿云这样,下意识地就要发作,书香使了个颜色制止了。锦瑟只得忿忿地出去了。 房里只有绿云和书香两人,书香说道:“你有什么话,起来再说吧。” 绿云却不肯起身,说道:“奴婢知道二少夫人如今怀着身子,不该再操心,可是这件事,也只能求二少夫人的恩典。” 书香心头一震,难道绿云竟然等不得了,头里见老夫人说话被书香拒绝了,就要自己过来求书香? 书香定了定心神,说道:“你服侍了侯爷这么多年,一向尽心尽力,我都是知道的。你有什么心愿,不妨说出来,我跟侯爷商量了再说。” 绿云不是傻子,应该知道书香是不情愿让宁致远纳妾的,书香这么说,已经是给绿云留了很大的颜面。若是绿云再借着脸子爬上来,就太过分了。 绿云给书香磕了个头,沉声说道:“奴婢想求二少夫人,成全奴婢和长兴。” 书香吃了一惊,抬眼看着绿云。 长兴?宁致远的小厮长兴? 绿云低着头,看不清神色,只是连耳根都红透了,细声说道:“本来奴婢的事,是断不该自己拿主意的……只是奴婢从小和长兴一起服侍侯爷,彼此都熟悉……”绿云羞得说不下去,只是深深地埋下了头,“又想着侯爷和二少夫人都是最宽厚不过的,这才斗胆来求二少夫人……” 书香鼻子一酸,眼泪差点落了下来。 绿云竟然能不顾羞耻地来她跟前诉说私情,都是因为刚刚老夫人露出了要把绿云抬了做姨娘的意思。绿云一定是怕她为难,这才放下脸面来跟她说这些话,一来让书香安心,二来也能断别人的念头。 原来她真的没有看错绿云,绿云竟然比她想象的还要忠实。 绿云见书香半晌不说话,又膝行上前,说道:“二少夫人……求二少夫人就成全了奴婢吧……” 头里她听到老夫人的话,简直如同雷轰一般,她从小服侍宁致远,也不是没曾想过此事,只是见书香嫁进来之后,宁致远与书香情深意笃,眼里心里只有一个书香,哪里还容得旁人。 她服侍宁致远这么多年,岂能不了解宁致远的心思,她从来没见过也没想过宁致远会这样对一个女子情深爱重。 这番心意,也只能给书香一个人。 若是等老夫人发话将她给了宁致远,宁致远和书香势必是不好拒绝的,可是就算她抬了姨娘又怎样,宁致远会对自己好吗?就算是宁致远念在她从小服侍的情分上,给她留些恩情,可是她又要怎么面对书香?书香对她这么的信任,她却想着要做姨娘,别说是书香,就连锦瑟碧萱等人,她也没脸面对。 与其要书香为难,倒不如她主动说要出去。 长兴跟了宁致远多年,她是了解性情的,也知道长兴对她始终有那么一点儿意思,只是她始终想着要好好服侍主子,并不大放在心上。现在想想,要是书香和宁致远肯将她配了长兴,也不失为一个解决眼前问题的好办法。 更何况她还有私心,若是跟了长兴,她就可以不用离开宁府,可以继续在二房里做事,继续服侍书香和宁致远。 若是将她打发出去,将来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 绿云左思右想,只有这个办法是两全其美。既不用抬她做姨娘,夹在书香和宁致远之间碍眼,又不用离开宁府,可以继续服侍宁致远和书香。 看着书香愁肠百结,绿云实在是不忍心,这才将此事说了出来。让书香知道她并没有那个心思,让书香放心。(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四章姨娘(六) 书香看着绿云坚定的脸,叹了口气,伸手扶绿云起来:“你的心思我都明白,地上凉,你先起来,这件事咱们慢慢再说。” 这话的意思,是说书香知道绿云并不是跟长兴当真有了私情,书香明白绿云此举全是为了书香着想。 绿云依言站起身来,书香缓缓说道:“不是我不肯答应,只是你毕竟是服侍侯爷这么久了,要是我做主将你配给别人,少不得别人就要胡乱猜测起来。你对我这一片心意,我是知道的。可是你想想,头里已经出了夏竹那件事,要是你再配给了侯爷的小厮,别人会怎么议论咱们房里的事?” 更深的话书香没说,想来绿云也猜得出大概。 绿云和夏竹都是书香嫁进来之前就服侍宁致远的,以前怎么就一点儿错处也挑不出来,偏偏书香嫁进来不上一年,就找理由都打发了出去。夏竹那件事还好说,毕竟是老夫人出面发的话,可是绿云这里呢?即便是书香和绿云自己心里明白,可是外头的人指不定就要传出什么话来。本来这妻妾之争就是大户人家里常见的事,如果书香做主将绿云安排了婚事,下人定是要说这是主母悍妒,让宁致远连个身边的大丫环也不容不下。 书香刚刚才开始管家里的事,要是传出这样的名声,要怎么才能服众。须知高处不胜寒,越是手握权力的人,行事就越是要光明正大。 何况刚刚老夫人已经来透过话了,言外之意就是要抬绿云做姨娘,这话刚说了没到一天,书香就给绿云配婚事。这事情让老夫人知道,该怎么看待书香? 老夫人毕竟是书香太婆婆,就算再疼书香,也是要看宁致远的面子,如果书香这样行事,老夫人一定会对书香心存芥蒂。 凡事要想周到万全,就得前思后想。就像这件事,表面上虽然看着简单,实际上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无论怎么处置。都容易落下把柄。 听了书香的话,绿云低着头思量。 书香又说道:“你为我着想,我感念在心。也不怕和你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看老夫人的意思,头一个相中的便是你,你跟了侯爷这么多年,老夫人自然看在眼里,借着现在的机会抬了你。也算不得什么……” 绿云急忙分辨:“二少夫人,奴婢当真没有这个心思!二少夫人……” 书香摆了摆手,示意绿云继续听下去:“可你想过没有,就算我不顾老夫人的颜面,不顾你服侍侯爷多年的情分,将你配给了长兴。可是以后呢?这次抬不了你,难道还抬不得别人?老夫人说话的时候,你也是在一旁听到了的,老夫人说上房里还有几个丫头。是老夫人亲自调教的。你想想,老夫人说这些话又是什么意思?” 书香明白。老夫人大概也是怕书香不肯答应抬绿云做通房,担心书香找个借口将这件事推辞掉。那样话就不好回转了,所以才又提起老夫人身边的几个丫环。其实就是暗示书香,就算抬不得绿云,还可以让老夫人亲自赏几个丫环进来服侍,到时候就更难回绝。 话说到这个份上,绿云也明白了,老夫人要给宁致远纳妾抬通房,那是早晚的事,就算绿云这次找借口躲了过去,还有其他的丫环,书香不可能每一个都想办法拒绝。 绿云鼻子一酸,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二少夫人,那以后可怎么办哪……” 书香拍了拍绿云的手,以示安慰:“你先别哭,我会跟侯爷慢慢商量。至于长兴的事,要是你真心想跟……想跟着他,我一定想办法让你如愿。” 绿云泣不成声:“奴婢……奴婢也不是那个意思……奴婢只是不想离开侯爷,不想离开二少夫人……” 书香也觉得不舍,安慰道:“我明白你的心,快去洗把脸吧,别叫人看出什么来。” 主仆二人正说着,外头传来锦瑟的声音:“二少夫人,该吃药了。” 自从书香怀了身孕,老夫人就吩咐厨房每日熬了安胎的药给书香喝,如今时辰还早,想来是锦瑟放心不下,这才出言提醒。 书香见绿云擦干净了脸,才说道:“端进来吧。” 锦瑟进屋向绿云看去,见两人神色平静,才放下心来,将药碗端给书香:“回二少夫人,五姑奶奶刚才打发婆子来给二少夫人问好,听说二少夫人身子安康,还说过几日五姑奶奶要来看二少夫人。” 书香说道:“怎么没请进来?” 锦瑟说道:“知道二少夫人这边有事,那婆子略坐了会儿就走了。” 书香微微一笑,妍香的确是变了很多,要是在以前,以妍香的性子,只怕是不肯来结交书香的,如今妍香的脾气倒是温和了不少。 书香也愿意与这些姐妹多走动些,沈家这些小姐,华香是不必说了,本来就跟书香关系不好,如今守了寡更是不能轻易出门;梨香远嫁,一年半载才能通个消息;余下只有妍香和灵香。妍香虽然嫁了个商贾,但是日子过得也算不得好,何况妍香的本质并不坏,不过是有些虚荣和小心眼罢了,现在在宋太太的威严下过了一年,那些小脾气已经收敛了许多。 终归是血浓于水,自家姐妹,只要有能力,多帮帮也是好的。 书香劳了半日的神,吃过了药就歇下了,毕竟心里有事,翻来覆去地总是睡不踏实,朦朦胧胧地好容易睡着了,似乎过了不一会儿就听见小丫环的声音:“侯爷回来了。” 书香睁开了眼睛,只见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看样子快到掌灯的时候了。 宁致远身着玄色古香缎长袍,进了房就去看书香:“今儿觉得怎么样?” 看着宁致远关切的眉眼,书香没来由地觉得一阵心酸,坐起身来说道:“妾身很好,侯爷别担心。” 宁致远笑起来,将手中的糕点放在了床头的紫檀圆桌上:“回来的时候路过宋记糕点铺,想起那日你说起想吃那里的豌豆黄,就顺便买了回来。” 书香的视线落在那纸包上,她记得从运河回来应该是走东边的那条路,宋记糕点铺可是在西城,怎么可能是路过。 书香眼中微微有些湿润:“不过是妾身随口说说,侯爷怎么就当真起来。” 宁致远笑着给书香掖了掖被角:“好不容易你说想吃什么,我怎么能不想着。” 丫环在院子里用挂杆将点燃的灯笼挂上,隔着窗纱洒下温暖的光芒。 书香回过神来,说道:“瞧我都糊涂了,都这个时辰了……” 宁致远在外头忙碌了一天,还要特意绕远去给她买糕点,这早晚才回来。书香想到这里,柔声问道:“侯爷还没吃饭吧?妾身去叫她们传饭。” 说着便去吩咐锦瑟和碧萱:“叫徐妈妈把晚饭送进来吧。”又说道:“绿云,去给侯爷换了衣裳。” 特意吩咐绿云去服侍宁致远,显示书香对绿云并没有提防和戒心。 寻冬扶着书香起身:“二少夫人慢着些。” 宁致远已换过了家常的衣裳,用帕子擦着脸,说道:“你刚才在歇着吧,我回来倒把你吵醒了。” 书香扶着寻冬的手慢慢坐在桌旁,笑道:“睡了一天,也该醒了,再睡下去,只怕晚上又要走了困。” 两人用过了饭,绿云上前来沏了茶,给宁致远奉了一盏,碧萱端上了红枣水给书香。 书香说道:“没什么事了,你们先下去吧。” 绿云看了一眼书香,和碧萱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 书香望着宁致远,闪烁的烛火中,他的眼神格外明亮。 这样温暖的一个男子,如此疼惜她,她却不能一个人尽享他的好。 可是,很多事情,不是一味躲避就能解决的,总是要面对。 宁致远的目光渐渐变得探寻,书香似乎面有难色,欲言又止。 他不在家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书香低下头,看着手中茶碗里的红枣,鲜艳欲滴,就像她心头上的伤口。 沉默了许久,书香才开口说道:“妾身有件事,想跟侯爷商量。” 宁致远的眼睛深邃起来,他敏感地听得出,书香的声音中带着隐隐的疏离。 见宁致远不出声,书香继续说了起来,似乎一停下,她就会失去开口的勇气。 “如今妾身身子不方便,不好再服侍侯爷……妾身想着,要是侯爷喜欢那个丫环,就抬了她做通房,替妾身服侍侯爷……” 虽然已经鼓足了勇气,但是当这些话真的说出口的时候,书香还是忍不住泫然欲泣。 宁致远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他霍地站起身来:“这是谁的主意?” 其实不用问,宁致远就知道,这只可能是老夫人和二夫人的主意,怕书香不方便服侍他,这才说了要抬通房和姨娘的话。书香不好驳回,只能忍气吞声地答应下来。 一想到书香受的委屈,宁致远就心如刀绞。 书香还怀着身孕呢!(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五章姨娘(七) 书香没想到宁致远会是这个反应,反倒吓了一跳,她以前从来没见过宁致远发脾气,也没想到宁致远一听到这件事竟然会不喜反怒。 书香紧张地站起身来:“侯爷,是妾身不好,侯爷别生气。” 看见书香略带惊恐的脸,宁致远的火气顿时发不出来,扶着书香缓缓坐下,说道:“别怕,我不是冲你。” 成亲这么久,宁致远第一次看见书香这样的神情,无助中带着伤心,却又要竭力掩饰,让他看了不由得心疼万分。 宁致远说道:“这话你不要再说起了,也不要担心,你只管好生歇着。” 书香抿紧了嘴唇,经历了刚才那一幕,书香就算是想劝宁致远也开不了口。 何况她也有私心,要是宁致远当真不愿纳妾,那可真是太好了。 宁致远安抚了书香好一会儿,才出了卧房,唤了锦瑟过来:“给我换身衣裳,我要出去。” 锦瑟一怔,眼睛不由得就向卧房看去。这么晚了宁致远还要出去,难道是跟书香拌嘴了吗? 可是她们在外头留神听着,也没听见什么动静。 如果是书香刚才提起了老夫人白日里说的话,那宁致远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出去?如果宁致远也属意抬了绿云做通房,怎么偏偏又叫了她进来服侍。 锦瑟猜不透宁致远的意思,只得上前服侍宁致远换了身衣裳。 宁致远面色沉凝,一句话也不说就大步出了房。 老夫人刚要歇下,就听见外头丫环略显意外的声音:“这么晚了,侯爷怎么来了?” 宁致远问道:“老夫人歇下了吗?” 老夫人向夏蕊点了点头,夏蕊出去迎着宁致远:“老夫人还没睡下呢。侯爷请进来说话。” 老夫人披了外衫坐起身来:“你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宁致远抿着嘴唇,却并没说话。 夏蕊轻手轻脚地带了丫环们出去了。 老夫人见宁致远一直沉默,心里不禁着急起来:“到底怎么了?” 宁致远顿了顿,尽量用平缓的语气说道:“没什么,这几天孙儿常常想起大哥来,就想来找祖母说说话。” 老夫人松了口气,说道:“原来是这样,这阵子你成日里忙,咱们娘俩也难得说上几次话。” 宁致远说道:“孙儿想起一句话。妻贤夫祸少。当初大嫂就是难得的贤淑女子,可是大哥还是落得那样的下场……” 老夫人的脸色也悲戚起来:“都是你大哥太不懂事,闯出祸事来,谁也救不得他。” 宁致远沉声说道:“祖母想想,大哥这样,到底是为了什么?” 老夫人一怔,想起宁致达过去种种,不禁沉默了下来。 宁致远继续说道:“祖母也是过来人【手打185最快更新就在Du123】。定是见多了房里妻妾争宠的事,大嫂就算是贤良淑德的了,可是大哥还是为了个姨娘将大嫂……” 大少夫人也是因为小产的病根才死的,宁致达就是间接的凶手。 宁致远顿了顿,又说道:“后来大哥成日里不回家,还不是因为嫌房里的人太过吵闹。这才躲了出去,到底惹了祸端,连性命也赔了进去。祖母,孙儿从那以后就想着。往后绝不做这种宠妾灭妻的事。”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老夫人愣住了。半晌才说道:“可是,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要是让人知道你……难免会说闲话。” 宁致远说道:“祖母难道是怕外头说孙儿惧内吗?难道祖母还不知道书香是什么样的人?” 老夫人想起书香素日的品性,也觉得宁致远说的有些道理,可是脑筋一时还是转不过来:“如今你是侯爷了,总要顾忌几分体面。” 宁致远说道:“孙儿说句实在话,当初大哥还在的时候,咱们府里又有几分体面?如果那时候都不怕外面的人嚼舌根子,这点儿事情又算得什么?” 老夫人犹疑地看着宁致远:“这话是书香来让你说的?” 宁致远说道:“祖母这样说就错怪书香了,孙儿今天一回来,书香就说要给孙儿抬通房,是孙儿自己不肯,还冲书香发了脾气。” 想起刚才书香委屈的样子,宁致远的心底涌上一阵愧疚。 老夫人叹了口气:“我也是怕你没人服侍,既然你自己愿意,那这件事就再也不要提了。书香刚有了身子,你就体谅着些,万不可再使性子了。” 宁致远说道:“今儿的事是孙儿不对,孙儿一听说书香要给孙儿抬通房,就忍不住脾气了。” 老夫人微微一笑,女人会吃醋,男人一样会吃醋,看宁致远着急的样子,像是以为书香误会了他什么似的。 只要小两口能好好过日子,她这个做长辈的又何必多操心。 祖孙俩说了会儿话,老夫人就说起宁致连的婚事来:“这一阵子大媳妇替老三相看了几家,看中了董家的大小姐,昨儿也领来给我看了,我看着也好,模样倒还罢了,举止大方,说话爽利,倒是个难得的。” 宁致远问道:“可是光禄寺卿的董家?” 老夫人笑道:“可不就是那个董家,论起来也是三朝老臣了。” 宁致远说道:“祖母和伯娘看着中意,那就定下来吧。” 老夫人说道:“老三年纪也不小了,自从你大哥没了,长房里如今就只剩他一个,你伯娘往后就全指望着他了,自然要好好替他筹划筹划。” 宁致远说道:“三弟这一阵子跟着我办事,我看着也是个可造之材,只要历练几年也可独当一面了。” 祖孙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宁致远便起身告辞:“祖母早点儿歇着吧,孙儿先回去了。” 老夫人点点头:“回去让书香好好歇着,不要多想。” 宁致远方才一阵冲动地来了,现在想想也觉得有些冲动,微微一笑便不再做声。 锦瑟和绿云还在房里守着,眼看着时辰越来越晚,宁致远却始终没回来。 本来锦瑟和绿云关系还算要好,出了今天的事,绿云自然不好再和锦瑟搭话,锦瑟却也是一副气呼呼的模样。 上回锦瑟教训夏竹的事,府里谁不知道,绿云可不想与锦瑟争吵。何况她自认为光明正大,也不肯辩解。 两个丫环互不理睬,在房里各行各事,一时气氛凝滞。 院子里响起了脚步声,有婆子殷勤的声音:“侯爷回来了,可要预备热水?” 锦瑟和绿云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锦瑟瞪了绿云一眼,抢几步上前站在门口。 宁致远进了房,锦瑟偷眼看着,见宁致远的神情没有出门前那么沉重,不禁松了口气,麻利地服侍宁致远洗漱。 绿云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想要上前又怕锦瑟拦阻,颇有些尴尬。 好在宁致远并没注意这些,他擦了脸上的水珠,轻声问道:“少夫人睡下了吧?” 锦瑟也轻声答道:“像是睡下了,半天没叫人了。” 宁致远想了想,说道:“你们把被褥铺在外间吧。” 锦瑟吓了一跳,眼睛下意识地朝绿云溜了过去,宁致远要在外间睡,难道是要…… 锦瑟一时心乱如麻。 绿云将被褥抱了进来,铺在了窗下的炕上,锦瑟再也耐不住火气,上前抢过了被褥,压低声音说道:“别以为侯爷发话,你就能得了意!这么冷的天,哪能让侯爷睡在外头?” 锦瑟还是希望宁致远能进房去睡的,免得被人趁虚而入。 绿云被锦瑟狠狠地撞了一下,不留神踢翻了地上的漱盂,发出咣啷一声响。 锦瑟气得恨不能揪过绿云来打几下:“二少夫人好容易睡下的,你这是要干什么?” 还没说完,已经听见书香的声音:“锦瑟。” 锦瑟忙把手中的被褥放下,走了过去:“二少夫人醒了?没什么事,是猫儿撞翻了漱盂。”说着狠狠地朝绿云瞪了一眼。 书香清了清嗓子,问道:“侯爷回来了吗?” 宁致远掀起帘子进了卧房:“回来了,见你睡着,怕吵了你,叫他们在外间预备了被褥。” 书香心神微动,成亲近一年来,宁致远何曾和她分床睡过,难道真的是要…… 想到这里,书香的声音有些哽咽,闷闷地说道:“侯爷既然要在外间,那就把被褥抱过去吧。” 这话是在吩咐锦瑟了。 宁致远不由地笑了起来,说道:“你都醒了,怎么还要让我睡在外头?” 书香不做声,眼泪却忍不住掉了下来。 锦瑟上前服侍宁致远脱了衣裳,便退了出去。 宁致远刚坐到床边,书香就翻了个身,面向里,摆出一副拒人千里的姿势。 宁致远伸手轻推了推书香的肩膀,低声笑道:“我真是不明白你了,哪有把夫君推到外间去睡的道理?” 书香忍不住扑哧一笑,说道:“侯爷要睡在外间,又不是妾身要撵侯爷的。” 宁致远笑着脱了鞋,将被子拉过来盖上,说道:“罢罢罢,怎么都是你有道理,快睡吧。” 书香待要问他,却又实在拉不下脸面,想着宁致远成日辛苦,此时定是困倦了,便忍住了不再开口。 第一百八十六章姨娘(八) 听着他均匀的呼吸,书香却怎么也平静不了心神。 宁致远方才去做什么了?她不敢问,又十分担心,等了许久,等的她都耐不住困意睡着了,宁致远才回来。 好容易等得他回来了,却又什么都不说。 书香不禁轻轻地长叹一声。 身边的人动了动,翻过身来,手臂像是无意地放在她的身上,却又小心地没压倒她。 书香试探地轻声唤道:“侯爷?” 宁致远在黑暗中发出一阵轻轻的笑声。 书香松了口气,半是埋怨地说道:“还以为侯爷睡着了。” 宁致远的手臂紧了紧,将她抱在怀里,低声在她耳边说道:“……我已跟祖母说了,你不用再担心了。” 书香吃了一惊,心里却瞬间涌满了感激。 他竟然直接去找了老夫人? 她知道宁致远一向孝顺,对老夫人更是尊敬有加,从不违逆。上次宁致达出了事,宁致远虽然知道事关朝廷争斗,却还因为顾及老夫人的感受,迟迟不肯答应与韩家和解。 这次,他竟然直接去跟老夫人表白他的立场,只是因为她觉得委屈。 书香双眸渐渐湿润了起来,鼻子微酸地说道:“侯爷何必如此……” 宁致远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别想那么多了,睡吧。” 书香嗯了一声,蜷缩在他的怀里。 他的怀抱这样温暖,这么厚重,在这茫茫的黑夜中,给了她莫大的安全感。 这个男人,总是让她充满感激和惊喜。 *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二夫人嘱咐说春捂秋冻,让房里晚几日再换了竹帘,书香这日觉得憋闷,便开了窗子透透气,正好看见寻冬跑进院子来:“二少夫人,五姑奶奶来了。” 书香笑道:“听见了,五姐姐在哪儿呢?” 寻冬从窗子里看见了书香,倒是一愣:“二少夫人怎么在这里吹风,快进房去躺会儿。”一边说着一边进了房,便动手去关窗子。 书香说道:“成日里躺着。骨子都快躺散了,头三个月不是快过去了么,怎么还是这么小心。” 寻冬扶着书香站起身:“二少夫人就少抱怨几句吧,要是让老夫人和二夫人知道了,还不是训斥我们。二少夫人也说了,头三个月眼看就过去了,少不得二少夫人还要委屈几日。” 书香拗不过,只好向美人榻走了过去:“不过抱怨两句。倒惹你说了一大堆话,我看你呀,真是越来越像锦瑟了。” 寻冬抿着嘴笑:“您这是夸奴婢呢,还是埋怨奴婢呢?” 书香忍不住笑了:“我是说你这张嘴,跟锦瑟学的,半点儿也不让着人。”又问道:“五姐姐什么时候过来的?” 寻冬说道:“听前院的人说。来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了,去见过了老夫人,现下在二夫人房里请安,大概就快过来了。” 书香吩咐道:“你去拿两罐好茶叶来。这阵子我不喝茶,白白的放着也是可惜。回头给五姐姐捎过去。上次你做的那些蜜饯还有吧,也给五姐姐拿回去些。” 寻冬答应着。院子里已经响起碧萱的声音:“五姑奶奶来了,快进房说话。” 锦瑟给书香加了两个引枕靠着,书香刚要起身,妍香已经进了房,见状忙说道:“妹妹快好好躺着吧,如今你是有了身子的人,咱们姐妹间用不上这些虚礼。” 书香笑着说道:“五姐姐请坐,我这几日正想着五姐姐来陪我说说话。” 妍香叫身后的丫环把礼物拿了上来:“你五姐夫有个朋友,前阵子去了山东,带了不少阿胶回来,送了我一些,我想着这东西正好给妹妹吃,就给你带过来了。我们家在城西有座山,养的几只鹌鹑,我听说这鹌鹑蛋很是滋补,妹妹多吃些,若是喜欢,下次我再拿给妹妹。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妹妹别嫌弃。” 书香让碧萱接了,笑道:“五姐姐这么惦记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嫌弃?何况这两样东西,就算是有钱还没处买去,都是极难得的,五姐姐还这么客气。” 妍香这才笑了起来,自从她嫁了宋家,才知道商贾家与官宦世家差了太多,渐渐的不免生出不少自卑来,宋家虽然是豪富,无奈银钱都不归她管,这次拿了这些东西,她还怕入不得书香的眼,没想到书香还这么高兴。 书香打量了一阵妍香,说道:“五姐姐看着气色好多了,宋太太和姐夫还好吧?” 这是在问妍香,宋太太和宋辉对她怎么样。 妍香脸色一红,有些腼腆地说道:“还好,前阵子下雨,婆母受了些寒气,年纪大的人,一时半会儿不容易好,我服侍了几天,婆母对我的态度好多了。夫君……夫君对我本来就很好的,只不过是以前……” 以前是因为宋太太不喜欢妍香,宋辉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现在妍香与宋太太关系和睦,宋辉的日子跟着好过起来,一家人自然和和气气。 书香见妍香方才拿了礼物来,就知道妍香现在在宋家的位置已经有所提升。要不然以宋太太的脾气,见妍香出门还不愿意,又怎么会倒赔这些礼物。 一定是宋太太知道妍香要来看书香,才挖空心思准备了这些东西,送得又精致又好看。 妍香说道:“前阵子夫君打发两个掌柜去大嫂那里做事,听说咱们家里铺子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起来了,前儿我回去看祖母,祖母还提起这件事来。” 书香笑道:“祖母一定是夸奖五姐夫年轻有为。” 妍香羞道:“你就别笑我了,若论年轻有为,他和两个妹夫怎么比?不过他能入了祖母的眼,我就放心了。” 说到底,妍香嫁入宋家还是沈大太太为了开铺子,想要搭上宋家的关系,才让庶女与商贾联姻,不料中间却生了这么多的波折,到现在才真正是借上力了。因为沈大太太的原因,沈老太太对宋家也是一万个不满意,如今沈老太太能夸奖宋辉,妍香自然也就有了脸面。 妍香又说道:“那日大嫂拉着我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听说当初大嫂要开铺子,府里的银钱不凑手,还是妹妹拿出来贴补的。” 书香微微一笑:“是有这回事,也算不得什么。” 妍香的脸上露出些许艳羡来:“到底还是妹妹嫁得好,家世好,底子又丰厚,真是富贵无双。” 书香知道妍香一向都是这样,也并不以为意,笑着说道:“五姐姐嫁得也好,五姐夫年纪轻轻就这么精明能干,很难得的。” 妍香说道:“就算再富又能怎样,到底也比不得官家——对了,我倒想着,妹妹既然手里宽裕,何不也开几间铺子呢?”顿了顿又说道:“倒是我糊涂了,如今妹妹身子不方便,家里的事情都没空操心,又怎么能有心思开铺子。 书香却有另一个想法:“五姐姐说的也有些道理,不用说别人家,但看咱们娘家,虽然有不少庄子,却到底不如铺子那么赚钱,碰上年景不好的时候,不但出息不够,反倒还要倒贴。如今我们府里虽然暂时是不愁什么,不过还要未雨绸缪才好。” 妍香笑道:“对啊,谁还会嫌银子多呢?妹妹若是有这个心思,不妨筹划筹划,我跟夫君说一声儿,一定肯帮衬妹妹的。” 书香微笑不语,妍香在宋家生活的久了,说话也沾染了不少商贾家的俗气,不过她这番心思倒的确是为了书香好。 书香说道:“这阵子我身子不方便,侯爷又忙得很,只怕也抽不出空儿来。回头待我跟侯爷商量商量,以后少不得还要劳烦五姐姐。” 妍香说道:“妹妹这话说的太客气了,什么劳烦不劳烦的,妹妹要是有心,只管打发人去告诉我就行。我能有今天,还不是多亏了妹妹提点帮衬,妹妹的事我一定尽心尽力。” 书香和妍香说了半天的话,又留着用了午饭,妍香才起身告辞。 送走了妍香,书香就吩咐锦瑟:“今儿春闱发榜,你去前院打听着消息。” 宁致选多年苦读,今年考了春闱,今天正是四月十五,是放榜的日子。 锦瑟答应了,刚要出去,就听见外头由远而近传来跑步的声音,紧接着就听到绿云在院子里说道:“长兴,你怎么进来了?” 长兴顾不得回答,气喘吁吁地问道:“二少夫人可在房里吗?” 绿云嗔道:“你可真是糊涂了,二少夫人自然是在房里。”想起她不该跟长兴说起书香有了身子的事,赶紧打住了话头,“到底是什么事啊?” 书香在房里听得心急,长兴忽然跑进来,难道是宁致远出了什么事? 书香顾不得别的,扬声说道:“长兴在外头吗?快叫他进来。” 锦瑟打起了帘子,长兴快步走进来,扑通跪在了地上:“二少夫人,大喜事!四爷中了!” 书香顿时一脸喜色:“真的?四叔中了?是第几名?” 长兴喜笑颜开地回道:“回二少夫人的话,是第二十七名。” 第一百八十七章私情(一) 书香不禁赞道:“真是难得”。 会试只录取三百名,宁致选年纪轻轻,能考到二十七名已经很不易了。 长兴说道:“侯爷知道今儿放榜,特意吩咐奴才去礼部大堂外守着,看榜的人又多,奴才的头差点都挤破了!” 书香不由得抿嘴微笑:“辛苦你了,去跟绿云那里领赏吧。” 长兴磕头谢了赏,出去了。 锦瑟和碧萱等人说着贺喜的话,书香笑道:“只顾着贺喜我做什么,该去贺喜老夫人和三太太才是。”又吩咐锦瑟,“帮我换了衣裳,我要亲自去道喜。” 锦瑟面有难色:“二少夫人如今的身子……” 书香嗔道:“不过是出去走走,哪至于就抻着碰着了呢?况且郎中也说胎气平稳,不会有事的。” 锦瑟拗不过书香,只好帮书香换了身衣裳。 还没走到上房,就听见隐隐的欢声笑语传了出来,连门口打帘子的小丫环也是满脸喜色:“二少夫人也来了,老夫人、大夫人、二夫人和三太太都在里头呢!” 老夫人见书香进了房,忙说道:“你这孩子怎么也出来了,快去那边炕上靠一会儿。” 书香上前行了礼,笑道:“孙媳妇没事,一听到四叔中第的消息,就高兴得不得了,怎么也要亲自来给老夫人和三婶婶道喜。” 三太太穿了一件绛红刻丝祥云纹襦裙,脸上掩不住的笑意:“二侄媳妇太客气了,你身子不便,打发人说一声也就罢了,何必亲自过来。” 二夫人说道:“都是自家人。你也不必讲那么多虚礼,去窗下坐着说话吧。” 一屋子人热热闹闹,只有大夫人的笑容有些勉强。 这回宁致选中了会试,连三房都有了脸面,大房反倒还要靠后,这让一向心高气傲的大夫人怎么受得了。 大夫人得了空,便凑趣说道:“这段日子咱们家里真是喜事连连,前儿皇上夸奖咱们侯爷治理运河任劳任怨,这么大的工程竟然还能提前完工,当真是难得。今儿老四又中了。过几日致连又要娶亲——人都说好事成双就是极难得的,咱们家里已经接二连三了。” 老夫人说道:“京郊运河的事是皇差,少不得致远要辛苦些。再说也并不全是他一个人的功劳,要不是有沈老爷,致远又懂得什么呢?”说着便向书香赞许地点了点头。 大夫人本来是想提起宁致连娶亲的话头,没想到老夫人却夸奖起书香来,大夫人的脸色不由得更难看了些。 二夫人笑道:“这都是祖宗保佑,过几日该开了祠堂。好好祭拜才是。” 老夫人便与二夫人说起祭祖的事,书香和三太太说着话,大夫人被晾在了一边。 二夫人和老夫人商量停当,便说道:“快要用午饭了,就不扰老夫人了。” 书香跟着站起身来,含笑说道:“孙媳妇也告辞了。” 大夫人也顺势辞别了老夫人。与书香和二夫人一同出了房。 走到院外,书香向大夫人告辞,大夫人却扭过头去故作不理,鼻子里轻哼了一声。似乎十分轻蔑。 二夫人看在眼里,便拉过书香。说道:“你是双身子的人,慢着些。” 书香笑着向大夫人说道:“伯娘身子刚好。可要多当心身子。” 大夫人也不答言,向另一条路走去。 待大夫人走远了,二夫人说道:“你伯娘一向都是那个脾气,你不要往心里去。” 书香笑道:“些许小事,媳妇怎么会记恨呢?娘,您慢些走。” 婆媳二人说着话离去了。 大夫人走到半路,越想越是生气:“真是越来越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彩蝶知道大夫人是在和书香怄气,便小心地劝道:“夫人别气坏了身子,眼看三爷就要娶亲了,等三奶奶进了门,老夫人见了一定会喜欢的。” 彩蝶担心大夫人看二房和三房都得了意,怕老夫人越来越不看重大房,才委婉地劝慰大夫人。 大夫人却想到另外一层,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来:“你说的很是,等娶了三奶奶进来,咱们也就名正言顺了。” 彩蝶一怔,什么名正言顺?还没等开口相问,大夫人已经走到前头去了,彩蝶忙跟了上去。 晚间宁致远很晚才回来,一脸疲惫之色。 书香忙叫人服侍宁致远梳洗,又吩咐碧萱摆饭。 宁致远洗了脸,脸色也好看了些,走到桌旁坐了。书香将筷子递到他手上,柔声说道:“侯爷累了,吃过饭早早歇息吧。” 宁致远看了看饭菜,说道:“你现在不比从前,我回来的晚,你就先吃吧,不要再等我。” 书香说道:“老夫人和二夫人时常打发人送来补汤和点心,妾身不饿。” 这倒是实话,有了大少夫人的先例,这次书香怀胎,老夫人和二夫人都格外当心。 宁致远点点头,拿起碗筷吃了起来。书香陪着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宁致远今天的神情很是奇怪,疲惫中却难掩喜色,难道也是因为知道了宁致选中了会试的缘故吗?看着却又不大像。 吃过了饭,碧萱和绿云将杯碗收拾了下去,宁致远忽然开口:“运河那边的工程,已经进行的差不多了。” 书香心头一喜,那是不是说明以后宁致远就不会那么忙碌了,也会有空余时间陪自己了? 书香不敢表露出太多的期待,微微低下头,说道:“今天听大夫人说起过,皇上也曾经夸奖过侯爷的。” 宁致远露出笑容来:“这都是岳丈大人的功劳,我不过是沾光罢了。你可知道,这次运河工程提前完工,皇上龙颜大悦,已下旨拟定将岳丈大人提升为工部尚书了。” 书香惊喜交加:“真的?怎么侯爷一点儿风声也没透露过。” 宁致远笑道:“现在说也不晚,前阵子只是听见了风声,旨意是今天才正式下来的。” 书香高兴地站起身来:“祖母知道了指不定有多么高兴呢,我明儿可得去道喜。” 宁致远看着书香的样子,也难掩笑意:“你的身子没事吗?你也许久没出门了,回娘家去走走也好。” 书香猛然想起一件事来,视线落在了宁致远身上:“难道皇上只提升了父亲……侯爷您……” 宁致远的眼神黯淡了些许:“我听说,皇上的意思是要让我去天津建海桥。” 这样的委任,应该是对宁致远的信任,但是如果去天津,就要离开京城,离开家里,离开书香。 所以宁致远并不觉得十分高兴。 书香看着宁致远的样子,隐约猜到了他的心思,书香怀着身孕,自然更不愿意和宁致远分开。可是如果皇上下令,那是由不得违抗的。何况这是皇上要重用宁致远,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宁致远去京郊治理运河,还可以每日回府,可是要去了天津,回来一趟就不容易了。 书香安慰道:“侯爷别担心,家里的事还有老夫人和娘呢,何况如今四叔中了会试,三叔即将娶亲,都能支撑起门户了。” 这是让宁致远不要担心家里。 书香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再说天津也不远,十天半个月的也能回来看看……” 话音未落,她猛然落进了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 宁致远紧紧地抱着书香,像是万分地不舍,却又怕弄痛了她,只是紧紧地把她箍在自己怀里。 他在她耳边低声说道:“要不是怕你长途跋涉辛苦,我真想带了你一起去。” 书香不由得面红心跳:“侯爷别担心妾身,妾身没事。” 宁致远手上的力度加大了些许:“你总是说没事,总是要我不担心,可是……我怎么能放心得下?” 书香的脸颊越来越烫,身子轻轻地扭动了几下:“侯爷不是也说皇上还没下旨吗,去不去得成还说不定的,何必现在就这样……”后面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宁致远接口说道:“……你说我太儿女情长,对吗?” 书香把脸庞埋在宁致远的怀里,声如蚊讷:“这话可不是妾身说的。” 宁致远忍不住笑了起来,放开了手臂,一双温润的眼睛深深地端详着书香,似乎要看到她心里去。 书香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低头捻弄着衣角:“侯爷要是喜欢看,不如叫人给妾身画幅像挂起来好了。” 不过是句玩笑话,宁致远却眼前一亮:“这个主意很好,我请画师来给你画像,我带到天津去,也可聊解思念之意。” 书香大窘:“这怎么行,被人知道了羞也羞死了。” 宁致远哈哈一笑:“又不是给别人看的,你怕什么。” 书香不答,晕红的脸上满是羞涩。 宁致远说道:“好了,时辰不早了,明儿你不是还要回娘家吗?早点儿歇息吧。” 书香应了,便要出去吩咐,宁致远说道:“你去歇着吧,我去叫锦瑟把明儿要拿回去的礼物准备好。”又笑道:“岳丈大人荣升,我自然要备一份厚礼。” 书香笑着答应了下来,看着宁致远走了出去。 这样温情的夜晚,似乎连离别之情也冲淡了几分。 第一百八十八章私情(二) 沈老太太见书香进了房,又是惊又是喜:“你这孩子,若是有心打发人过来说一声也就罢了,怎么还亲自回来。”一边让着书香坐。 书香笑道:“父亲荣升,可是天大的喜讯,孙女一听见就高兴得不得了,恨不能立刻来给祖母道喜才好。” 沈老太太笑道:“可不是嘛,我本想着你父亲年纪也不小了,过几年说不定就要告老还乡,谁知道还有这样的好事。” 书香看了看房里,说道:“母亲的身子还没好吗?” 沈老太太的笑容褪了些,说道:“一时好一时坏的,她那个头疼病,都拖了一年多了,总是不肯好。这几日道贺的人多,前前后后多亏了你大嫂张罗,总算没出了差错。”顿了顿又压低了声音说道:“不是我爱唠叨,我看你母亲那个病,也是被华香气的。” 书香想起华香守寡,沈大太太一定是受了很大的打击,这才到了这样的地步。 书香不想让沈老太太想起那些烦心事,便岔开了话题,问起其他的事来,说起妍香的事,沈老太太听说妍香如今在宋家过得好,便说道:“妍香看着有几分小聪明,其实我看倒是个糊涂人,宋太太又不是个好相与的,她们婆媳能和睦相处我也就放心了。” 两人正闲话着家常,忽然看见香桐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老太太,不好了,大太太厥过去了!” 一屋子人都吓了一大跳,沈老太太忙问道:“你慢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的大媳妇怎么会厥过去?” 香桐绞着双手,显然也是吓得不轻。急得眼泪都掉了下来:“老太太快打发人去看看吧,大太太看着实在不好。” 书香蹙紧了眉头,香桐也是服侍大太太多年的大丫环了,怎么说起话来还是这么没有轻重。说大太太看着不好,不是让老太太着急吗? 老太太果然颤颤地站起身来,向外头走去:“这一天天也真是不让人省心——”又问道:“可打发人去找大奶奶了吗?” 香桐说道:“听说大奶奶在前院待客,奴婢实在不敢打扰,又怕耽误了大太太……” 书香扶着老太太出了房,老太太说道:“你是有身子的人,不必跟着出来了。” 书香哪里肯依:“祖母别担心孙女了。先去看看大太太。” 大太太厥过去了,大奶奶在前院顾不上内院,老太太又上了年纪,一时间府里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 书香想起一事来,回头吩咐丫环:“快请二奶奶去春晓苑。” 二奶奶这一向都在内院照料孩子,应该是有空的。 老太太扶着书香向春晓苑走去,一边问香桐:“到底是怎么回事?” 香桐看了看书香,似乎还有些犹豫。老太太怒道:“吞吞吐吐地做什么?七丫头难道是外人不成?” 香桐赶紧回道:“今儿一早,迎南姑娘回来了,看着十分焦急的样子,回来就匆匆地跑去跟大太太回话……” 迎南是跟着华香嫁到蒋家去的,怎么忽然回来了,难道是华香出了什么事? 老太太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问道:“华香又怎么了?” 香桐低下头,神色像是极难为情的,迟疑着说道:“奴婢在外头也没听得清楚,像是蒋家那边又要对二姑奶奶行什么家法。迎南姑娘害怕。就跑回来跟大太太报信。” 书香却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如果是寻常的事。为什么华香会那么害怕,打发了心腹大丫环回娘家报信?大太太又怎么会忽然厥过去?只怕其中还有什么缘故。 老太太心烦意乱地说道:“蒋老爷不是已经没了吗?两个孩子也给了族里的人抚养。华香还能闯什么祸?” 香桐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所以然来。 老太太和书香带着众人到了春晓苑。还没进房就听见百灵焦急的声音:“太太,您快醒醒啊,太太!” 书香扶着老太太进了房,只见百灵、罗妈妈和几个丫环围在床边,罗妈妈手中拿着一个药碗,正给大太太灌药,只是大太太牙关紧咬,灌进去的药汁都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见老太太进来,众人像是有了主心骨,百灵哭道:“老太太,您快看看大太太啊!” 书香沉声说道:“慌什么,让开。” 百灵等人已是六神无主,忙让开了床边的位置,书香扶着老太太坐下。 大太太脸色青白,一动不动,人中处已经被掐出了血印,却还是昏迷不醒。 老太太虽然不喜欢大太太,看着这幅场景也忍不住流下眼泪来:“这可怎么是好?” 书香问道:“请了郎中没有?” 罗妈妈答道:“已经打发人去请了,不过……”罗妈妈回头看了看大太太。 书香明白罗妈妈的意思,大太太这个样子,连药都灌不进去,情形实在是危急。 正乱着,小丫环说道:“二奶奶,三姨娘来了。” 二奶奶进房见大太太这样也是慌了手脚,三姨娘更是放声大哭:“我的太太,您怎么就这么……” 书香蹙眉喝止:“三姨娘,母亲只是厥过去了。” 三姨娘收了哭声,上前去看了看大太太,开口说道:“早上哥儿身上有些不自在,正巧请了郎中来看,一听说大太太这边出了事,二奶奶就直接带了郎中过来了。” 老太太忙说道:“那快请进来。” 书香等人便去屏风后面坐了,听着外头的动静。 半晌寂静无声,才听到郎中说道:“太太这是急怒攻心,痰迷心窍,需得针灸才好。” 罗妈妈和百灵等人一听可治,大大地松了口气,又过来请示老太太的意思,老太太说道:“快请郎中施针,救人要紧。”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听见大太太闷哼了一声,百灵喜道:“谢天谢地,太太总算是醒了!” 屏风后的人才放下心来,罗妈妈引着郎中去外间开方子,书香扶着老太太走了出来。 大太太面如金纸,微微睁着眼睛,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老太太少不得安慰了几句:“出了天大的事,也不能只顾着着急生气,身子要紧。” 大太太伏在枕上,也不答话,只是滴下泪来,脸上又是伤心又是绝望。 老太太和书香都是一肚子狐疑,当着大太太的面却又不能问,三姨娘殷勤着说道:“太太既然醒了,老太太和七姑奶奶就先回去歇着吧,这边有奴婢服侍呢。” 书香的肚子里怀着靖远侯府的小世子,可不是闹着玩的。 老太太也怕书香受了惊吓,便带着她去西次间坐了,又吩咐采霜:“你去把百灵叫过来。” 大太太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厥过去,一定是华香出了什么事。香桐的话不尽不实,让人听不明白。 百灵是个有眼色的,见老太太叫她过来,就知道是要问大太太的事,想起迎南回来说的话,也觉得华香这件事实在是太大,老太太早晚会知道,索性就照实回了话:“……迎南回来说,蒋家的人发现了二姑奶奶的事,已经通知了蒋家族里,要用族规处置二姑奶奶,已经着人将二姑奶奶看管起来,迎南也是偷跑出来,回来求大太太救命呢。” 老太太还是听着糊涂:“华香这次又闯了什么祸?为什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百灵咬住了嘴唇,似乎难以启齿,半天才低声说道:“听说……听说是因为二姑奶奶不太清白。” 书香一怔,不太清白?难道是…… 老太太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话又是从何说起?华香虽然骄纵些,可是却没做过不干不净的事。那蒋家规矩大,难道竟敢就这么污蔑华香不成?” 华香毕竟是沈家的女儿,要是出了什么不清白的事,沈家也要颜面受损,老太太听了自然着急。 百灵只好照实说道:“老太太,您听了可千万别着急……二姑奶奶那边,听说已经是捉了现行,蒋家是将两人一起关起来的。” 捉奸捉双,要是没有真凭实据,蒋家又怎么会把事情闹得这么大,华香终归还是蒋家的媳妇,蒋家也是不肯给自己身上泼脏水的。 老太太的身子不由得颤抖起来:“什么?那……那男子是什么人?” 百灵低了头,似乎觉得十分难为情:“……是蒋家的一个小厮。” 咕咚,老太太瘫在了椅子上。 书香吓了一跳,赶紧扶着老太太:“祖母,您先别着急,事情还不知道是怎么样,要不我打发人去蒋家看看。” 老太太老泪纵横:“作孽啊,我们沈家怎么就养出这么个女儿!” 书香听了这个消息也是震惊万分,在她印象里,华香虽然任性自私,却并不像是能做出这种不知羞耻的事情的人。 眼前自然是安抚老太太要紧,书香吩咐百灵:“这件事情再不许跟任何人提起,知道吗?” 百灵自然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忙不迭地应了,书香又说道:“你去看看郎中的方子开完了没有,若是开完了,就请郎中进来给老太太把脉。”(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九章私情(三) 老太太上了年纪,只怕也禁不起这么大的刺激。 百灵出了房,书香劝老太太道:“祖母先别急,等问清楚了再说,这种事不是小事情,说不准其中还有什么误会。” 老太太一边叹气一边流泪:“真是家门不幸啊,你父亲刚升了官,偏有出了这种事!我知道你是担心我的身子,才说这些话宽我的……可是你想想,蒋家怎么说也是官宦世家,若不是有了真凭实据,又怎么敢这样冤枉华香?那边说不定已经是什么样子了,华香叫迎南出来报信,说不定现在已经……” 老太太不住地擦着眼泪,也不知是担心华香,还是为华香做出这样的事情而羞愧。 书香想了想,说道:“祖母,要不我亲自去蒋家一趟,先把此事问个清楚再说。” 老太太说道:“那怎么行,如今你身子不方便,怎么好折腾你。再说这毕竟是沈家的事。” 书香说道:“祖母这么说就太见外了,孙女虽然嫁了出去,但也是沈家的女儿,二姐姐出了这么大的事,孙女怎么能不闻不问。” 老太太坚决不允:“你的心意我都知道,但是这件事你就不要出头了,回头我叫你父亲去一趟吧。” 书香说道:“父亲刚刚荣升,怎么好为家里的事耽误了差事,再说……”书香犹豫了片刻说道:“……万一这件事是真的,只怕二姐姐随时都可能有危险。” 华香出了这样的丑事,被蒋家的人关了起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出事。 老太太也觉得书香说的有理,可是一时却又不知该怎么办。 书香说道:“要不然。让二哥拿了我的帖子去拜会蒋家,就说我请二姐姐回来说话,咱们先把二姐姐救出来再说。” 拿了靖远侯府的帖子去蒋家,或许蒋家还能放人。 老太太想想也只有这个办法,便答应了下来,就叫了二奶奶进来说道:“你去叫老二换了衣裳过来,我要嘱咐他几句话。” 二奶奶见了春晓苑这个样子,也隐约猜到是华香出了事,见老太太无缘无故又要叫沈景禄过来,便猜到是要沈景禄替大太太办事。沈景禄本来就不是嫡出。二奶奶又为大奶奶的事对老太太心生埋怨,心下就实在不愿意让沈景禄出头,半晌才说道:“早起哥儿身子就不舒服,这才叫了郎中进来。偏生他又和二爷最亲,刚才我出来,二爷说要跟来,哥儿还不肯放呢。” 听二奶奶的意思,竟像是直接就替沈景禄回绝了。 老太太本来就心情不好。听二奶奶这么说话,更是气直往上涌,便要发作起来。书香忙说道:“侄儿和二哥亲,那是好事。二哥既然走不开,要不还是我去一趟吧。” 老太太冷哼道:“家里放着现成的爷,反倒要嫁出去的妹妹出头。再没有这个道理!你去叫老二立刻过来,我要问问他,难道就这么看着亲妹妹等死不成?” 二奶奶被训的一句话不敢回嘴,只得答应着出去了。 原以为生了哥儿。老太太就会高看她一眼,谁知道真的出了事。老太太还是偏心嫡出的华香。 二奶奶心里不忿,自然就唠叨了沈景禄几句。倒是沈景禄一听说是华香出了事,也顾不得安抚二奶奶,换了衣裳就急急地过来了。 沈景禄进了房就忙问道:“母亲还好吧?二妹妹现在是怎么样?” 老太太见沈景禄一脸关切,心头的气恼也消了不少,便将方才和书香商量的办法说了出来:“……少不得要你辛苦一趟,拿了你七妹妹的帖子,好歹先救你二妹妹出来,回家再说。” 沈景禄一口答应了下来:“祖母和七妹妹别着急,我一定将二妹妹带回来便是。” 老太太叹了口气:“如今蒋家占着理,你千万陪着些小心,说些好话,别得罪了人家。” 先不论华香与蒋家小厮有私情的事是真是假,华香在蒋家终归是不得人心的,这一点老太太也觉得是自家理亏。 沈景禄一一答应了,便拿帖子出去了。 书香说道:“大太太那边已经稳定了,二哥还要一阵儿才能回来,不如祖母先歇一会儿养养神。” 老太太说道:“我哪里睡得着?倒是你,跟着我折腾了半日,去躺会儿吧。” 书香说道:“孙女没事。”又劝了老太太半天,才让老太太歇下了。 书香这才走出门来,叫了何旺家的吩咐道:“你回去跟府里说一声儿,就说这边有事耽搁了,要晚些回去。要是老夫人和二夫人问起来,就说是大太太身子不太好。” 何旺家的答应了。 书香刚要回房,就看见大奶奶脚步匆匆地进了院子:“七妹妹也在这里,老太太和大太太怎么样?” 书香摆了摆手,两人去后面抱厦坐了,才说起话来【手打189最快更新就在Du123】。书香说道:“大太太现在是好些了,老太太忙碌了半日,刚刚歇下。” 大奶奶说道:“前院有两个要紧的客,一时半会儿走不开,谁知道竟出了这么多事,二姑奶奶那边到底是怎么样?” 书香将事情大概说了,大奶奶听了也是咂舌不已:“二姑奶奶怎么会出这种事?别是看错了吧。” 书香说道:“到底是怎么样还不知道,总要等二哥回来再说。” 大奶奶说道:“实在是劳烦七姑奶奶了,我吩咐厨房预备了燕窝粥,一会儿给七姑奶奶送来。” 书香说道:“大嫂别这么客气,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姑嫂说了会儿话,香桐过来请两人过去:“大太太醒了,请大奶奶和七姑奶奶过去说话。” 书香和大奶奶进了房,先闻到一股浓郁的药味,只见大太太脸色憔悴,眼窝都陷了下去,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的样子。 大奶奶上前问道:“大太太觉得怎么样?” 罗妈妈替大太太说道:“刚喝了药,已经好些了。” 书香说道:“母亲放心,二哥已经去蒋家接二姐了,天黑前就会有消息。” 大太太看着神清气爽的书香,不知怎么心里就涌上一种莫名的滋味来。 沈景禄是个连出身都没有的闲人,哪里登得上蒋家的门,大概是拿了书香的帖子才去的。蒋家再怎么占理,要处置华香,也要看在靖远侯府的面子上,留几分余地。有了这一层关系,华香或许还能留一条生路。 她一世要强,到头来她和华香的命运却都是这么的坎坷,反倒还要这个庶出的女儿帮忙。 大太太闭上眼睛,两行浊泪流了下来,低声说道:“劳烦你了,好歹要救出华香来。我……” 大奶奶劝道:“大太太养养神吧,不要说那么多话了,这边的事,还有我和七姑奶奶呢。” 书香只觉得这药味熏得有些头晕,便站起身来:“母亲歇着吧,我们先出去了。” 书香走出门,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才觉得胸口的烦恶好了些。 大奶奶跟在身后,说道:“七姑奶奶也去歇会儿,姑奶奶是有身子的人,可要格外当心。” 书香也确实是乏了,想想沈景禄回来前也没什么事,便依言去次间歇了。 眼看到了掌灯的时分,外头才传来消息:“二爷带了二姑奶奶回来了。” 老太太先松了口气,不管怎么样,华香能安全回来就好。 大太太这边说话不方便,老太太让人把沈景禄和华香带到老太太那里,沈万宏也回来了,众人便都去暖翠阁那边候着。 虽然天气已经热了起来,华香却只穿了一件藕色的中衣,头发蓬散着,脸上未施胭脂,自顾自向窗下坐了,看着却并没有想象中的慌乱和憔悴。 老太太向沈景禄问道:“蒋家那边怎么说?” 沈景禄看了眼华香,说道:“蒋老太爷也是个讲道理的,见我拿了七妹妹的帖子去,便叫了族中的人进去商议,隔了好一会儿才出来,说可以让二妹妹回家来看看,不过明天就要送回去的。” 看来蒋家对华香看管得的确很严,对华香的事也的确很重视。那么说,华香的惩治是逃不了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华香讥讽的声音:“我如今连个奴婢也不如了,送来送去的,难道当我是件玩意儿吗?” 沈万宏气得猛然拍了下桌子:“住口!哪里有你说话的份?” 沈老太太看了看书香,说道:“万宏,有什么事好好说,七丫头是双身子的人,禁不起你大呼小叫的。” 沈万宏气呼呼地说道:“你们听听她说的是什么话?我早说是太过纵了她,到底闯出这么大的祸事来!你说要如何收场?” 华香猛地站起身来:“我就知道你们都多嫌着我,母亲呢?我要见母亲!” 老太太蹙着眉头说道:“你母亲为你的事气得厥过去,郎中说一定要静养,不能再受刺激。你若是有点儿孝心,就不该再去吵她。” 沈万宏怒道:“她要是还惦记着沈家,哪里会做出这样的事来?把我的脸都丢尽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章私情(四) 华香被沈万宏的怒喝吓得一怔,转瞬间便哇的哭了出来:“你们倒不如逼死我算了!” 华香在蒋家吃了不少苦头,好容易回了家,不但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反而劈头盖脸地挨了一顿训斥,华香心里又委屈又气恼。 看着书香好好地坐在上头,华香又是一阵气苦,可见老太太和沈万宏都是偏心的,她这个嫡女反而不如一个庶女有脸面,还不是因为书香如今是靖远侯少夫人,而自己却是个孀妇。 华香越想越是伤心,索性哭得越来越大声。 沈万宏被华香闹得心烦意乱:“你还有脸哭,你在蒋家到底是怎么回事?” 问清楚了事由,才能想出应对的办法。何况沈万宏和老太太还存着一丝侥幸,或许是其中有什么误会,只要不是华香当着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蒋家那边或许还有挽回的余地。 华香只顾着哭,对沈万宏的话是一概不理。一旁的沈景禄低下了头。 老太太看在眼里,就说道:“景禄,蒋家那边是怎么说?” 沈景禄却是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老太太和沈万宏看了,便猜着了几分,定是沈景禄去接华香,蒋家是给了沈景禄难堪了。看沈景禄的样子,好像华香当真是做下了那种不知廉耻的事。 老太太的心不由得冷了几分。 屋子里一时无人说话。 华香擦了擦眼泪,站起身来:“你们既然把我送给那个姓蒋的老头做小老婆,还来管我干什么?不如由着我去,我不要你们现在来假好心!” 沈万宏气得怒骂道:“你说的这是什么混账话?什么叫小老婆?你是三媒六证八抬大轿抬到蒋家的,那是堂堂的正室奶奶!我问你。蒋编修哪里就辱没了你?” 华香冷冷地说道:“一把年纪还拖儿带女的,我好好的女儿家干吗要嫁给这样的人?还不是你们偏心,就连四妹妹嫁得都比我强……”说着又呜咽了起来。 老太太说道:“这门亲事是你母亲亲自选定的,还不是因为你有那个……那个病吗?既然做了人家的媳妇,就要守规矩,你怎么能做出那种事来哪?” 书香怕老太太气坏了,忙低声劝慰道:“祖母先别着急,听二姐姐怎么说。” 华香哼了一声:“谁要你来看笑话?别当我不知道你打得都是什么鬼算盘,算计了我,你也讨不了好去!” 老太太气的猛拍桌子:“你七妹妹好心待你。你却反咬一口,你可真是不知好歹!” 华香说道:“我不知好歹?你们倒是知道好歹的,明知道是个火坑,还叫我跳!把我推出门去,就不管我的死活!既然这样,现在干吗又叫我回来?那老头子死了倒好,免得天天碍着我的眼,来旺一个奴才都比他强百倍……” 还没等说完。已经被沈万宏厉声打断:“闭嘴!你个不知廉耻的东西!”巨大的气恼涌了上来,沈万宏抓起手边的花瓶,狠狠的向华香丢了过去。 “啊——”随着一声尖叫,华香捂着额头倒在地上,一旁的沈景禄连忙伸手去扶,说道:“祖母。父亲别动气,二妹妹到了这地步,总要商量个法子才好。” 沈万宏怒喝道:“让她滚!我们沈家没有这样的女儿!” 书香看了看老太太,老太太显然也被气得不轻。瞪着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事关机密,房里的下人早就打发了出去。书香见华香似乎伤得不轻,便起身去扶华香。 走进去一看。只见华香紧紧捂着额头,鲜血从指缝间不住地冒出来。书香闻到血腥气只觉得头晕,强忍住胸口的烦恶,说道:“二姐姐先起来,我去叫人给二姐姐把伤口包起来。” 书香刚要转身,裤脚却被华香一把抓住,华香仰起脸,骂道:“谁要你假好心!”一边说手上一边用力,狠狠地将书香拽倒。 老太太和书香同时发出尖叫,还没等反应过来,书香已经被一双手紧紧抓住。 原来是沈景禄看着势头不好,便松开扶着华香的手,抓住了书香。 书香惊魂未定,才发现自己的手下意识地抱住了肚子,忙后退了几步,生怕华香又伸手来拉她。 华香被沈景禄丢在地上,一时挣扎不起来,口中还恨恨地骂道:“都是你这个小蹄子,都是你——” 看着书香那张和如香一模一样的脸,华香的心头涌上巨大的恨意,这个女子是她命定的仇人,夺了父亲的宠爱,夺了祖母的偏爱,还偏偏死在了她的手下,又化作厉鬼吓得她发了失心疯…… 她只是想教训教训她,谁知道她竟然就死在了自己手中,从那以后,噩梦一样的命运就缠上了她,求母亲包庇,府里的传言,半夜的鬼叫,那些疯狂的幻觉……她就这样一步一步,越陷越深。 好容易挨到了出嫁,那蒋编修却是个上了年纪的人,又是读腐了书的,一身的书生酸气,半点儿不懂得温存体贴,她越看越不顺眼,越来越挑剔蛮横,直到逼死了蒋编修,她却又陷入了无边的噩梦。 凄凉的长夜,她多么需要一个人给她温暖的怀抱,给她一点点慰藉。 来旺虽然是个奴才,却勤谨伶俐,曲意奉承,她又是任性惯了的,喜欢就是喜欢,她又有什么错处?为什么蒋家和沈家的人就没有一个能容得下她?为什么他们就不肯给自己一条活路? 华香猛然抬起头,仰天大笑。 老太太和书香等人都愣住了。 书香最先反应过来:“二姐姐是不是犯了病了……”说着看向了沈景禄,示意沈景禄制住华香。 要是华香在这里发起疯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华香满头满脸的血,配着疯狂的笑容更显得狰狞,她逐一看着老太太、沈万宏和书香,狠狠地说道:“我没疯!我比什么时候都清楚!哈哈哈!什么父亲,哥哥,妹妹,都是假的!你们都恨不得我死!” 有了刚才的经验,书香退到了华香够不到的地方,沈景禄站在华香身旁,时刻盯着她的举动。 华香猛然止住了笑,说道:“送我回蒋家!我宁可在蒋家等死,也不要在你们这里!” 沈万宏气得嘴唇都颤抖起来:“好!好!我这就派人把你送回去,让他们处置了你!” 老太太想要说什么,看到书香捂着肚子站在墙角的样子,又闭紧了嘴。 沈景禄试探地说道:“要不要去回了太太……” 沈万宏说道:“她这个样子,还见什么太太?你是想把你母亲活活气死吗?” 不过只是听到华香的事,大太太就气得厥了过去,要是看到华香这不知悔改的样子,大太太只怕真的是要性命不保。 沈景禄不敢再问,拉着华香站起身来。 华香头上的伤口还在汩汩地流着血,沈景禄看了看华香的伤口,又看向老太太,意思是要不要处理一下。 沈万宏大声说道:“你就让她这个样子回去!要是蒋家问起来,你就直说是我打的!这个不孝女,打死也罢!” 沈万宏真是气得不轻,竟然让华香就这副样子出去,要是被别人看到了又要惹出无数是非。 老太太显然比沈万宏理智一些,但是又不好当着沈万宏的面说什么,只好给书香使了个眼色。 书香会意,说道:“祖母,父亲,我去看看母亲好些了没有。” 沈万宏在气头上,也没多想,只是挥了挥手。 书香在沈景禄和华香身后出了门。 院子里的丫环见华香满脸是血,都吓了一跳,纷纷让开了道路。 书香在人群中找到了万妈妈,唤她上前,说道:“劳烦妈妈找间静室,给二姐姐的伤处理一下。” 万妈妈连声答应,采霜过来说道:“就去奴婢的房间吧,就在那边。” 华香也不言语,只是冷着脸,随书香安排。 知道事关紧要,小丫环都没敢上前,房里只有万妈妈和采霜忙里忙外给华香清理伤口,又上了药,用白布包了起来。 华香坐在凳子上,瞟了一眼书香,冷声道:“别以为你这样我就领你的情,趁早把你那张脸收起来,我看着恶心。” 书香淡淡地说道:“我知道你为什么恨我。” 华香发出了一声急促的冷笑,像是想表达自己的轻蔑,却掩饰不住自己的紧张。 万妈妈和采霜收拾好血迹斑斑的布条,悄悄退了出去。 书香说道:“你觉得祖母和父亲偏心,觉得人人都对不住你,觉得我夺了你的一切。” 华香沉默不语,她忽然觉得书香有些可怕,清澈的眼睛似乎能看透她的内心。 书香静静地说下去:“二姐姐——我再叫你一声二姐姐,不代表我对你有多少尊敬。我只想告诉你,人在做,天在看,你做的每一件事,总有一天要付出代价。” 华香猛地回过头来,苍白的脸上是怨毒的恨意:“你还要落井下石?” 书香站起身来:“我对你,从来都是问心无愧,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清楚。”(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一章私情(五) 华香听了这话,心里发虚,嘴上却越发强硬了起来:“我还当你是个明白人,没想到你也和她们一样的糊涂!三妹妹不是我杀的,信不信由你。” 书香没想到华香到了这个地步竟然还要嘴硬,不由得攥紧了手指,冷冷地说道:“那天二姐姐带了翠巧,去惜云楼找茬,先泼了三姐姐一裙子的茶,又拿花瓶砸三姐姐的头,难道二姐姐都不记得了?” 华香闻言大惊失色,一双眼睛惊恐地看着书香:“你……你问了初兰了?还是翠巧告诉你了……” 外头的传言虽然都说是华香误杀了如香,却没人知道的这么详细。 书香淡淡的笑,眼睛里却透出冷冽的光芒:“我又何必去问她们?” 华香的脸上再也没有了方才的嚣张和不屑,嘴唇颤抖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书香渐渐靠近了华香的脸,低低的声音似乎夹杂着一丝取笑:“二姐姐可知道,我为什么越来越像三姐姐?” 华香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发出一声惨厉的尖叫。 原来是真的,她最害怕的事情,竟然是真的!书香是被如香的鬼魂附体,是来向她索命的! 难怪大太太的病迟迟不好,难怪她接二连三地一直倒霉! 华香缩在墙角,拼命摇晃着双手:“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 书香站在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华香,口中轻轻地吐出一句话:“自作孽,不可活。” 外头的沈景禄和万妈妈等人听到了房里的动静,连忙走了进来。 书香说道:“看二姐姐的样子。似乎是犯了从前的病了。” 华香从前得过失心疯,是有过病根的。眼前的样子却的确是犯了疯病,惊恐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万妈妈毕竟跟大太太那边好过一场,看华香这副样子不免也觉得可怜,摇了摇头,便去问沈景禄的意思。 沈景禄迟疑地看着书香:“父亲刚才说了,要把二妹妹送回蒋家。” 书香也是有些为难的样子:“按理说,二姐姐毕竟是嫁出去的女儿了,何况又出了那样的事。如果咱们一定要把二姐姐留在家里,蒋家那边也不好交代。” 这话正说在了沈景禄的心坎上,他在蒋家好说歹说了大半天,好容易才劝得蒋家放人,条件却是答应了蒋家,要把华香送回去的。 书香又说道:“二姐姐如今这个样子,或许蒋家也不会太为难二姐姐,毕竟……毕竟是个病人。” 沈景禄不由得点点头。如果华香真的疯了,蒋家自然就不会将华香用族规处置,或许寻个庵堂或者僻静的院落,将华香看管起来也就是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蒋家和沈家的脸面也就能保住了。 书香说道:“已经这么晚了,少不得还要劳烦二哥亲自走一趟。二姐姐这个样子,该多带几个人看着些。” 沈景禄说道:“七妹妹不用操心,我都理会得。”说着便出去吩咐安排了。 锦瑟在一旁适时地说道:“二少夫人,咱们也该回去了。” 书香点点头。去上房劝了老太太和沈万宏几句,便告辞了出去。 * 书香回到宁府已经是戌末。刚进房,绿云就迎了上来:“二少夫人总算是回来了。” 书香向窗下看去。宁致远放下手中的书卷,走了过来:“累了吧。” 成亲这么久,书香从来没有晚归过,宁致远心里定是十分惦记的,见了书香却并不问是因为什么事,只是担心她的身子。 书香微微一笑:“还好,侯爷可吃过饭了吗?” 宁致远敏锐地发觉书香的笑容中有一丝苦涩。 她不是去沈府贺喜沈万宏荣升的吗?为什么脸上却看不出一点喜悦?难道是沈家出了什么事? 宁致远说道:“我还不饿。” 那就是还没吃,书香叫人传饭上来。 碧萱服侍书香换了衣裳,又净了脸,才往桌旁坐了。 书香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向宁致远略带歉意地笑了笑:“妾身在那边用过点心了,所以并不饿。” 宁致远点点头:“你累了一天,早点儿歇着吧。” 书香见宁致远并不追问她晚归的事,心里不免觉得有些许的歉疚:“侯爷……” 宁致远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似乎是安抚:“有什么话回头再说吧。” 书香翕动了几下嘴唇,却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此刻她的心情很复杂,也很混乱。华香出了那样的事,惹得沈老太太和沈万宏那么生气,好好的喜事,全都被搅合了。 这不是她最在意的,她的心里,隐隐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也正是因为这种感觉,让她觉得矛盾又自责。 她是不是太恶毒了?为什么看到华香那样的下场,反而还觉得心里痛快呢? 看着那个害死自己的仇人最终发了疯,她油然生出一种报复的快感,她对华香并没有丝毫的同情,但是华香从血缘上是她的姐姐,华香落得这样的下场,沈府也没有了脸面。 她该为此高兴吗? 这种复杂的情绪在她心中反反复复地纠缠,让她心乱如麻。 书香躺在床内侧,思绪汹涌。 临死之前那撕心裂肺的痛楚,重新在七妹妹身上获得了生命时的悲喜交加,自己名声被污的愤怒,她为求清白一步步走得那么如履薄冰…… 所有回忆潮水一般地涌了过来,将她席卷得睡意全无。 宁致远吹灭了灯,掀开被子上了床。 黑暗中书香的思绪越发清明,身边是宁致远轻微的几不可闻的呼吸声,她忽然觉得有一种从所未有的满足感。 是的,她想要的,她都已经得到了。体贴温存的丈夫,老夫人和二夫人的信任,家人的关怀,还有她肚子那个小小的崭新的生命。 书香不禁发出一声低低的喟叹。 宁致远轻声问道:“怎么了?睡不着吗?” 书香翻了个身,向宁致远的怀里偎去,宁致远有些惊讶,书香从来没有这么主动过。 宁致远转瞬回过神来,伸手抱住了书香,小心地没有压到她的肚子。 怀里的人似乎受了什么委屈,只是紧紧地依靠在他的胸膛,细细的呼吸吹拂着他的脖颈,让他不由得感受到一阵莫名的燥热。 宁致远定了定心神,温言说道:“是身子不舒服?” 书香摇了摇头,宁致远又问道:“那是心情不好?” 这次书香没有否定。 宁致远温暖的手抚摸着书香的背,从书香一回来,他就觉得书香心事重重,只是看着她满脸的疲惫,他又不忍心追问。 可是看现在的情形,如果不问,书香会很烦闷。 如果她可是双身子的人,必须要保证心情愉快。 宁致远清了清嗓子,说道:“要不,我给你讲个笑话?” 书香忍不住发出一声轻笑:“侯爷什么时候还会讲笑话了?” 宁致远见书香开口,语气也轻松了起来:“你看,我还没等讲,你就笑起来了。” 书香的头在宁致远胸前蹭了蹭:“侯爷只会取笑妾身。” 宁致远按捺住内心的冲动,赶紧讲了起来:“从前有个人叫艾子,有一天他路过一座寺庙。只见有个行人,越不过庙前的一条壕沟,便把庙里的神像搬来搭上,踩着过去了。随后又来了一人,见神像受糟蹋,便哀叹不已,继之又扶起神像,用衣服揩抹干净,捧着送回神位,磕头请安方才离去。过了一会,艾子听到庙里的小鬼说:‘大王是神,应该降祸那些侮辱你的人,惩罚他们。’神说:‘如果要给祸事,就应该给那后来的人。’小鬼说:‘为什么呢?不是先前那人侮辱大王,后来那人对大王恭敬吗?’神说:‘先前那人已经不信神了,又怎么能给他祸事呢?’艾子听后就说:‘原来鬼神也怕厉害的人啊!’” 书香笑道:“这也是个糊涂的神仙。” 宁致远的手臂收了收,将书香更紧地抱在怀中,说道“那是因为那个神仙没遇到你啊,要不然更怕得厉害了。” 书香扑哧笑出声来:“侯爷是说妾身也是个恶人么?” 宁致远低声笑道:“是不是个恶人我不知道,只不过,神仙都怕的人,我自然更怕了。” 书香笑得扭过身去:“就知道侯爷是拿话编派人呢,妾身不听了。” 宁致远从背后抱住书香:“我哪里敢编派你,怕你还来不及。” 书香笑得肩膀直颤。 见书香心情好了,宁致远也放心了下来,调了个舒服的姿势,说道:“岳丈大人还好吧?” 书香听得出,宁致远是想试探着问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 书香自然没有想要瞒着宁致远的意思,再说要是她不告诉宁致远,只怕他会一直担心下去。 书香斟酌着说道:“是妾身的二姐姐,出了事。” 宁致远思索了片刻:“是嫁到翰林院蒋家的那个?” 书香点点头,沈家的事,书香向来很少与宁致远提及,宁致远自然不知道华香在家里是什么样子。(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二章夺权(一) 书香却忽然沉默了下来,宁致远只觉得怀中的人身子微微颤抖,似乎心潮起伏。 许久,书香才幽幽地开口:“我三姐姐,是被二姐姐误伤才死的。” 宁致远的心猛然一跳,回过头来凝视着书香。 夜色沉沉,他看不清书香的神色,可是书香的声音却透着掩不住的伤心欲绝。 “……二姐姐生怕父亲知道了会责罚她,就和大太太一起,污蔑三姐姐……说三姐姐是个不清不白的女子,是为了掩盖丑事才自尽而死的……” 话头一打开,便再也收不住,书香源源本本地将事情始末都告诉了宁致远。 说完了那些话,书香只觉得心头畅快了许多,她低声说道:“妾身今儿看见二姐姐那样子,像是好不了了,不知道为什么,妾身对她却一点儿也同情不起来,侯爷,妾身是不是太狠心了些?” 宁致远立刻打断了她的话:“这怎么是你的不是?像她们那样的人,就该为她们做过的事付出代价。你要是同情起她们来,那才是善恶不分。” 书香大大地松了口气,宁致远感觉到她周身的松弛,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呀,就是习惯了对人好,哪次要是待人稍稍差了些,自己就先浑身不自在起来。” 书香腼腆地笑了:“侯爷谬赞了。” 怀里的人儿吐气如兰,腰肢柔软,宁致远只觉得浑身像是着了火一般,他强自按捺了心神,低声说道:“不要胡思乱想了,快睡吧。” 听到他略带嘶哑的声音。书香微微一怔,旋即便感受到了他身子的变化。 他竟然…… 书香不敢再乱动,像只猫一样柔顺地伏在他胸前,枕着他温暖的胸膛,连呼吸都不敢太过用力。 过了许久,她才觉得宁致远渐渐平静,急促的喘息也平稳起来。 书香的嘴角划起一抹微笑,心情一放松,困倦便潮水般涌了上来,她沉沉坠入了梦乡。 * 天气一日比一日热了起来。书香向来怕热,偏偏怀了身孕又不能用太过寒凉的食水,只好成日坐在院子里的杨树下纳凉,聊解暑意。 书香的肚子已经很明显了,前段日子老夫人不放心,又特意请了太医过来给书香请脉,太医也说书香脉象平稳,身子康健。老夫人这才放心下来,又催二夫人早早寻合适的奶娘来。书香看着老夫人张罗得喜气洋洋,也觉得高兴。 唯一让她念念在怀的,就是宁致远去天津上任的日子渐渐近了。 这些日子来,京郊运河的工程已近收尾,宁致远的差事也少了许多。分别在即。两人更加如胶似漆。书香原本还担心宁致远独自上任,老夫人和二夫人会怕宁致远无人照料,再说起给宁致远抬姨娘的事,可是老夫人却一句也不曾提起。大夫人忙着张罗宁致连的婚事。也顾不得书香,这段日子过得十分平静。 这天正是宁致远娶亲的日子。书香因为是有身子的人,不免要忌讳些。便如往常一样叫锦瑟在树下布置了瓜果等物,说些趣事取笑。 书香听着前院锣鼓声止了,笑道:“大概是已经礼成了。” 锦瑟向院外看去,正好看见双兰从外头跑回来,一头兴冲冲地说道:“二少夫人,奴婢看见那个新奶奶了。” 书香看见双兰兴奋的两眼放光,忍不住笑,又叫小丫环给双兰递帕子:“先擦把脸再说,看你跑得一脸的汗。” 双兰胡乱擦了擦脸,一边已经说了起来:“那个三奶奶长得还真是标致,一双大眼睛四处打量,倒是一点儿也不怕生。看见奴婢在门口偷看,还叫奴婢进去,给奴婢抓了把瓜子吃呢!” 书香点点头,这三奶奶是大夫人亲自挑选的,又是如今大房里唯一的奶奶,大夫人自然要挑个好的。听说那是光禄寺卿董家的嫡出大小姐,未出阁便有些声名在外头的。 锦瑟虚啐了双兰一口:“你看着三奶奶好,不如求二少夫人,把你就给了三奶奶那边使唤可好?听你夸得人家像朵花似的,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是你的主子成亲了哪!” 说着院子里的丫环婆子都笑了。 双兰在书香跟前服侍得久了,一张嘴也是利害的,听锦瑟这样说她,便扬起脸笑起来:“姐姐这是吃哪门子的醋?我不过是夸了三奶奶几句,怎么姐姐就不爱听了?” 锦瑟又是气又是笑:“都是二少夫人纵得她,如今越发一点儿规矩都没有了。我不过是听你夸得没边儿了,这才提醒你几句,没想到你这蹄子倒先炸了窝。” 双兰笑道:“二少夫人再不会为这些事怪奴婢的,谁不知道二少夫人最是仁德宽厚的,别说奴婢只夸了三奶奶几句,就算夸上三奶奶一车的话,二少夫人又怎么会多想哪?再说,三奶奶再好,也不能跟二少夫人比呀。” 听到最后一句,锦瑟这才扭过头说道:“算你这蹄子有眼色。” 书香被她们俩逗得笑了半天,说道:“好了好了,刚才我还说在院子里有些闷,想着不知道前头唱戏都唱了什么,你俩倒先唱起来了,我听着倒比前院的戏台子上唱得还好听。” 院子里的人都笑起来,何旺家的笑道:“奴婢原说锦瑟姑娘这张嘴就是最厉害不过的了,府里哪有人能说得过她,谁知道偏就有双兰姑娘这张嘴帮着,说得比什么都热闹似的。更没想到二少夫人这张嘴,倒比十个锦瑟姑娘和双兰姑娘都厉害呢。” 书香笑着点了点何旺家的:“别说我们了,就你这张嘴,满院子就挑不出一个比你更会讨巧的。” 锦瑟在一旁掩口笑道:“那是自然——有其主必有其仆,咱们哪,都是沾了二少夫人的光。” 众人正笑着,老夫人已打发了彭妈妈来看书香,书香坐起身来,叫小丫环给彭妈妈看座。 彭妈妈还没进院子就听见笑声,此时便说道:“老夫人还担心都只顾着去了前院看热闹,二少夫人这边冷清了,这样就好,老夫人也就放心了。” 又叫带来的小丫环把食盒拿上来:“这是老夫人特意吩咐给二少夫人留的菜。” 书香笑着让绿云接了过去,又说道:“今儿前面事情多,我不能帮家里分忧,反倒还要老夫人惦记我,真是过意不去。烦请妈妈回去代我谢过老夫人吧,今儿有些晚了,只怕老夫人也乏了,我明儿再过去请安。” 彭妈妈笑容满面:“老夫人精神倒是好得很,许是见三爷也娶了亲,心里头的事放下了不少。老夫人还说,天气热,二少夫人若是身子不耐烦,就只管歇着。明儿请三奶奶过来和二少夫人见见,也就罢了。” 这是对她今儿不能出门的一种安慰吧,书香笑着点点头。 彭妈妈陪着书香说了会儿,便借口前院事情多,起身告辞了。 彭妈妈一走,书香就叫了双兰过来,旁边服侍的丫环知道书香是要问双兰话,便都悄悄退得远了些。 书香问双兰道:“这次三爷娶亲的事,是大夫人在张罗,还是二夫人在张罗?” 刚才彭妈妈来,一句都没有提到大夫人和二夫人的事。按理说宁致连娶亲,该是管事的二夫人来张罗此事,但是大夫人身子既然好了,宁致连又是大房的庶子,大夫人若是坚持要插手安排宁致连的婚事,也是情理之中。 双兰答道:“老夫人是让二夫人经手的,大夫人一开始说只怕劳碌了二夫人,意思是想自己管着,可是老夫人没松口,这件事也就过去了。后来好像听说大夫人嫌弃二夫人料理得不周全,有些言语传了出来。” 书香点点头,这说明大夫人是想借着宁致连的婚事,夺回掌家的权力,可是老夫人既然没发话,也就只能算了,明里暗里说些不满意的话,无非是想给老夫人和二夫人添堵。 也难怪大夫人会着急,书香如今是因为有了身孕,才暂且不管着家里的事,老夫人把掌家的事交给二夫人,意思就是想等书香调养好了身子,依旧让书香管家的。大夫人若是想趁着这个机会夺回掌家的权力,那就要抓紧时间了。 书香下意识地摸了摸圆圆的肚子,即将为人母的喜悦把对大夫人的忧心冲淡了不少。 趁着书香有孕在身,大夫人倒是弄出了不少动作,只是,老夫人的决心会不会被大夫人动摇呢? 宁致远即将去天津上任,大夫人一定认为此时是个绝好的机会。宁致远不在府里,宁致选如今又进了翰林院读书,成日早出晚归。宁府的爷也就只有宁致连一人了。到那时,大夫人完全可以借着宁致连的势再次振兴大房。 这样费尽心力地挑了董家的大小姐来做儿媳,大夫人也是有了什么打算的吧。 不过双兰的话里,书香听得出来,老夫人还是一力支持二房的,在宁致连的婚事准备上虽然大夫人颇有微词,但是毕竟还是由二夫人经手的。只要实际的权力没有流失,大夫人那边就不会有太过分的举动。 第一百九十三章夺权(二) 日头渐渐高了起来,书香进了房,刚坐下就听见小丫环在院子里说道:“五姑奶奶、六姑奶奶来了。” 书香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快请进来。” 妍香和灵香走进房,灵香笑道:“前面的宴席刚散了,这才得空来看妹妹,妹妹可不要怪我们来得迟了。” 书香让着她们坐:“两位姐姐肯来就好了,我哪里还敢挑什么呢?” 碧萱端上茶来,笑道:“二少夫人刚才还问了两次,问五姑奶奶和六姑奶奶今儿可来了么,前面的席什么时候散。这回总算是把两位姑奶奶盼来了。” 妍香让丫环把礼品拿上来:“知道妹妹府上的补品都是山填海塞的,吃也吃不完,这些是我们爷从外头弄来的时鲜瓜果,听说是有人用什么棚子围起来养的,倒比别人家的提前熟了,不过是吃个新鲜。” 书香笑道:“这几天正想这些东西吃,多谢五姐姐了。” 知道书香等人姐妹相见,定要说些体己话,锦瑟和碧萱把丫环们都带出去了。 妍香就问起那日华香的事,书香约莫说了,妍香和灵香虽然知道些风声,却不知道其中还有这么多的事,一听不由得面面相觑。 灵香有些感慨:“二姐姐也并不是糊涂的人,怎么偏偏就做出这样的事?我乍一听见还当是那些别有用心的人见了父亲升迁,故意编派了污蔑咱们家的。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妍香也觉得百感交集,当初她一味讨好华香和大太太,到头来却落得被大太太当做工具与宋家联姻,现在看看大太太和华香的下场。心里不知是庆幸还是后怕。 书香不欲让灵香和妍香心情烦闷,便岔开了话题:“前面的戏可热闹吗?不知请的是哪一个戏班子?” 灵香说道:“是京城里有名的荣禧班,尤其有一个小旦是极好的,我也不大懂,不过听她们说,那身段和唱功都是难得的。” 妍香想起一事来,说道:“刚才来你这儿,正好听见你们府里两个丫环说话,好像说你们那个三奶奶,倒和那个小旦有几分相似。” 灵香说道:“小丫头混说的。你也当真,让人听了去,指不定又要说你什么了。” 妍香有些讪讪地闭上了嘴,书香笑道:“不过是咱们姐妹几人闲谈罢了,谁又会说出去?”到底是心里有些好奇,问道:“你们还听见她们说什么了?我倒是听说,这个三弟妹是个极标致爽利的人。” 灵香说道:“你算是问对了人,可巧我就见过她一次。还是前阵子卫夫人家摆酒。我看见了这个董大小姐。模样自是不必说,虽不能说是倾国倾城,却也是出挑的了。这也还罢了,单是那说话处事,就不大像是好相与的。” 书香眉头微微一扬:“她在娘家是大小姐,自然是骄纵了些。” 灵香有些出神。似乎在竭力回想那日的情景:“也说不上是骄纵,只是那气度和言语,不像是个温柔随顺的。” 书香笑道:“我们大房里正好缺个管家的媳妇,想来我们大夫人偏就看上了她。也是因为她性子刚强些。” 妍香说道:“既然如此,妹妹可要多加小心。” 妍香是吃过婆家的亏的。听到这里不免叮嘱了几句。 书香说道:“我们是妯娌,又有什么小心不小心的。” 灵香也说道:“你如今正风光。又怀着身子,难保那些小人不会盯着你,妹妹是金贵的人,叫人多防备些也是好的。” 姐妹三人说了半天的话,看着时辰不早了,妍香和灵香才起身告辞。 书香说道:“两位姐姐得了空儿,还请常过来陪我说说话。” 妍香和灵香应了,书香吩咐锦瑟送了两人出去。 过了一顿饭的功夫,锦瑟才回来,说道:“前面的席已经散了,侯爷大概也快回来了。” 书香觉得精神有些疲倦,便说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锦瑟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书香抬起眼睛:“怎么了?” 锦瑟在书香脚旁的杌子坐了,给书香捶着腿,低声说道:“我听说,三奶奶罚了三爷身边的两个大丫环跪在院子里呢。” 书香眉头微蹙:“这是因为什么?” 锦瑟说道:“听说是因为那两个丫环进去给三奶奶请安,去得晚了些。三奶奶就说两人存心怠慢,叫婆子拉出去,在院子里跪足两个时辰。” 书香的视线游移到窗外,正是三伏天,日头火辣辣地照射在地面上,这个时候,在阳光烈的地方站一会儿也要头晕眼花,汗如雨下。三奶奶竟然叫两个丫环跪两个时辰。 这是个下马威吗? 锦瑟低声说道:“那柳絮和杨花都是服侍三爷的,虽然三爷住在外院,那边的消息咱们知道得不多。不过我倒是听说,这两个丫环都是本分的丫头,许是三奶奶多心了。” 宁致连从前一直是宁府里最不得宠的人,柳絮和杨花能不离不弃地服侍他这么多年,也是个难得的。只是以三奶奶来看,自己还没进门,夫君身边就已经有了两个大丫环,自然就要留心了。不管这两个丫环有没有什么其他的心思,单单这一场,就已经让两个丫环对三奶奶心生畏惧了。 书香想了想,问道:“三妹妹和五妹妹去看过三奶奶没有?” 锦瑟说道:“前面的席刚散了没多久,三小姐和五小姐大概是在帮着二夫人安排整理的事,二少夫人可有事?要不我去看看。” 书香点点头,说道:“三奶奶进门半天了,咱们院子也没打发人去看看,你叫绿云带着预备好的礼送去,再去提醒三小姐和五小姐,三奶奶刚进门,礼数都要周全些。” 锦瑟似有所悟:“二少夫人的意思是……” 书香微微一笑:“快去吧,这样热的天,可别把人弄出什么好歹来。” 锦瑟答应着,赶紧退出去了。 书香闭上眼睛,不禁想起自己嫁进宁府那一日的情形。 那天绿云和夏竹压根就没来请安,她虽然心里有些不高兴,却也没表现出来。 而这个三奶奶,倒是进门就立起威风来,虽然做了奶奶就不能像做姑娘一样腼腆,可是这三奶奶也太心急了些,进门才半天,就拿宁致连身边最得脸的大丫环开刀,如果让宁致连知道了,岂不是伤了两人的感情。 书香还记得上次的事,宁致连求宁致远去请太医来看大夫人的病,单是这分对大夫人的小心,书香就愿意帮着宁致连些。 至于以后三奶奶会怎么行事,就不是书香能帮忙的了。 书香想着,渐渐在窗外的阵阵知了声中进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书香才醒了过来,这一觉只觉得睡得浑身酸软,她小心地翻了个身,却听见院子里传来隐隐的声响。 书香说道:“来人。” 寻冬跑了进来:“二少夫人有什么吩咐。” 书香勉强坐起身来:“外头这是做什么呢?” 寻冬笑着说道:“是侯爷……”只说了三个字却又顿住了,握着嘴笑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是侯爷在捉知了。” 书香不禁大奇:“捉知了?” 寻冬扶着书香起身:“侯爷从前院回来,见二少夫人睡下了,便走出房,还叫我们不要惊动了二少夫人,然后就吩咐婆子搬梯子到树下,侯爷就爬到树上去了。” 书香担心起来,嗔道:“你们也不劝着点儿,怎么能让侯爷上树去呢?” 寻冬说道:“我们劝了半日,侯爷不肯听……” 书香摇摇头,走了出去。 一出门就看见宁致远站在树枝上,微微弯着腰,伸手在抓什么东西,一副全神贯注的表情。 书香抬起头,只觉得一阵阵眼晕,又不敢大声,怕惊到了宁致远,只得轻声唤道:“侯爷,侯爷?” 宁致远恍若未闻,双手却猛然合拢,这才低头向书香说道:“外面这么热,你出来做什么?” 书香说道:“侯爷快下来,这么高的地方,可不是闹着玩的。” 宁致远右手虚握着,左手扶着梯子下了树,书香叫婆子们去扶着梯子,等宁致远的双脚稳稳地踏在了地上,才埋怨地说道:“侯爷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只顾着小孩子的玩意。” 宁致远把手中的知了递给小丫环,笑道:“这不算什么。” 一旁的婆子笑道:“二少夫人可别冤枉了侯爷,侯爷是怕这知了声太大,吵到二少夫人休息,这才要上树捉知了的。” 书香听了这话,心头仅存的一缕不快顿时荡然无存,看着宁致远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宁致远说道:“好了,咱们进房去吧,别晒坏了你。” 书香抿嘴一笑:“侯爷在外头这么久了,妾身才出来一会儿,也不觉得热。” 宁致远却不肯,半命令式的说道:“看你脸都红了,还说不热,快进去。” 书香拗不过,只好进了房。 其实她很想说,她脸红并不是因为天气太热…… 第一百九十四章夺权(三) 书香跟在宁致远身后,刚要说话,就听见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看着眼生的丫环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说道:“求侯爷去看看吧,三爷闹起来了,谁也劝不住呢。” 宁致远立刻反身出了房,一边向外走,一边问道:“出什么事了?” 那丫环还没回答,宁致远想起什么时候转过头,看着书香:“你进房歇着,我很快就回来。” 书香点了点头,宁致远才带着那丫环快步走了,边走边问着什么。 锦瑟和绿云还没回来,书香叫了寻冬进来:“你去打听打听,到底出了什么事?” 难道是宁致连那两个丫环的事还没解决?书香算了算时辰,都过去这么半天了,怎么锦瑟还是一点儿消息没有。 少顷寻冬回来了,向书香说道:“是三爷回房,见柳絮和杨花两个跪在院子里,一问才知道是三奶奶要罚她们,听说三爷在前院喝多了酒,一时气不过就叫她们俩起来,三爷说自己去回三奶奶的话,柳絮和杨花定是不敢,还死死劝着三爷,不让三爷为了她们两个得罪三奶奶。几人正拉扯着,偏生被三奶奶看见了,这才闹了起来。” 没有锦瑟和绿云,也没有宁若莲和宁若薇,书香稍稍松了口气。如果这事只是在宁致连的院子,或许动静闹得也不会很大。 不对,书香转念一想,刚才那个报信的丫环,应该就是宁致连院子里的人,如果她那么大呼小叫地跑过来找宁致远,老夫人那边大概也早就听见消息了。 这三奶奶进门还不到一天。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只怕老夫人知道了又要动气。 两个大丫环都不在房里,书香只好叫寻冬和双兰出去打听消息,碧萱留在房里服侍。 过了大半个时辰,宁致远才回了房,书香忙坐起来,叫碧萱服侍宁致远净脸换衣裳,又端来酸梅汤解暑。 宁致远说道:“已经没事了。”示意书香放心。 书香点点头,知道宁致远累了一天,也不好多问。只说道:“侯爷累了,略歇歇吧。” 宁致远靠在临窗的大炕上,书香拿了书卷在一旁坐着。 书香翻了几页书,无意中抬头,才看见宁致远并没睡,一双眼睛深深地看着她,也不知看了多久。 书香放下书,微笑着说道:“侯爷。” 宁致远伸手握住了书香的手指。似乎有些感叹:“妻贤夫祸少,这句话说得还真是有道理。” 书香脸色一红:“好好地,侯爷怎么说起这话来了。” 嘴上虽然这么说,书香也隐约猜到,或许是宁致远处理了宁致连和三奶奶的事,心中生了不少感慨。 宁致远却笑着摇了摇头。一副不欲多说的样子,眯上了眼睛。 晚间宁致远去了老夫人那里,锦瑟进来向书香回话:“……我依着二少夫人的吩咐,请三小姐和五小姐得了空去看看三奶奶。三小姐说知道了,我就和绿云去给三奶奶请安。到了三爷的院子。 正看见柳絮和杨花跪在院子中间,看着已经支撑不住了。院里院外的下人都是一声儿不敢出的,静得瘆人。我们两人也不敢问,也不敢看,进去给三奶奶请了安就出来了。刚出了门,恰巧碰上三爷回来换衣裳,脸上也是红扑扑的,不知道喝了多少酒,我们俩忙上去给三爷请安,谁知道三爷就像没看见我们似的,只是一个劲问谁让两个丫环跪在这里的。哪里有人敢说是三奶奶的命令啊,一院子的人只是低头不敢回话。三爷就生起气来,连大衣裳都甩脱了,硬拉着两个丫环叫她们起来。两个丫环不敢,只是低声劝着三爷,意思是求三爷别为她们得罪了人。三爷像是知道了是三奶奶下的令,就要去找三奶奶,两个丫环更是吓坏了,一边一个抱住了三爷的腿,又是哭又是求,我们看着都不忍心。 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三奶奶出了房,正看见两个丫环在拉扯三爷,三奶奶就动了气,立刻叫人来要打柳絮和杨花,三爷在气头上,就和三奶奶对口起来。满院子的丫环婆子都劝不住,正吵着,三小姐和五小姐也来了,劝了几句,三爷像是平复了些,三奶奶却又不依不饶地闹起来,还说了好多话,我也不敢学给二少夫人听……后来三爷动了大怒,骂了三奶奶,三奶奶的头发都扯乱了,又是哭又是闹,三小姐和五小姐也劝不住。最后还是侯爷来喝住了三爷,又请大夫人过来,安慰了三奶奶半晌,才把事情平了下来。” 书香一边听,一边越来越蹙紧了眉头。白日里听寻冬的话,她就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谁知道竟然惊动了这么多人,连大夫人都亲自出来安抚三奶奶了。 书香问道:“老夫人也知道这件事了吧?” 锦瑟说道:“老夫人打发人来问过,听说事情已经过去了也没说什么。” 老夫人既然已经知道了,那么宁致远现在去了老夫人那里,老夫人一定会问起这件事,娶亲的当天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老夫人对这个三奶奶只怕会重新审量了。 书香沉默了半晌,才说道:“你看着这个三奶奶,是个怎样的人?” 锦瑟白天也听见灵香是怎么评价三奶奶的,听书香问起来,就照实说道:“我瞧着,这三奶奶是个性子极刚强的,只怕不太容易相处。” 书香点点头,虽然她还没见过三奶奶,但是经过了这一天,书香不得不承认,这三奶奶一定不是一个可以小觑的人物。 次日一早,绿云过来悄声说道:“二少夫人,听说三奶奶去二夫人那里请安,许是快往咱们这边来了。” 书香点点头示意知道了,新媳妇到各房头见礼是规矩,经历了昨天的事,书香对三奶奶也有些好奇。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外头的丫环打起了帘子:“三奶奶来了。” 碧萱扶着书香坐了起来,书香抬眼看去,只见三奶奶身穿大红色的织金锦春衫,头上戴着金累丝衔珠牡丹簪,一双大大的眼睛,眼角轻挑,给俏丽的脸上添了几分凌厉。 书香微笑着抬手:“三弟妹请坐,恕我不能起来见礼了。” 三奶奶见书香并不起身,微微一怔,目光顺势就落在了书香的肚子上。 书香仍然是和气的笑:“太医说我这几日还是躺着养养才好。” 三奶奶顿了顿,说道:“二嫂怀着身孕,自然该小心些。” 虽然这么说,三奶奶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刚才去给大夫人和二夫人见礼,大夫人是起身相迎,一团热络,大概也是被她昨天闹得怕了;二夫人虽然不比大夫人那么殷勤,却也是客客气气的,还问她缺什么不缺,十分照顾。没想到这个二嫂不过和她是平辈,竟然摆这么大的谱。 但是书香毕竟是靖远侯的少夫人,又是她的嫂子,无论是从身份还是辈分来说,三奶奶都该对书香尊敬有加。 三奶奶的脸色有些不自然,倒是书香先开了口:“我身子不方便,昨儿也没去给三弟妹道喜,三妹妹可不要见怪。” 三奶奶说道:“二嫂太客气了。” 她早该知道这个书香是不好对付的,还没嫁进宁府之前,大夫人就有意无意地跟她提过两次,听说如今宁府里的是二房最有势力的,书香在有身子之前,还是宁府的掌家少夫人,三奶奶听了大夫人话里像是对书香十分忌惮,就不禁有些不服气,不过是个十几岁的丫头罢了,能有多大的能耐?还不是大夫人没本事,倒被侄媳妇辖制住了。她就暗暗下定了决心,进了宁府就要弄出些手段来,把本该属于大房的东西都夺回来。 昨儿她先拿宁致连房里的人立威,就是想让宁府的人知道,她这个新妇可不是好惹的。 虽然她并没有占到多少便宜,但是看到宁致远和大夫人都亲自赶过去劝解,她还是觉得有些得意的,动静闹得越大,别人就越不敢小觑了她。 书香和三奶奶寒暄了几句,三奶奶就把早已斟酌好的主意说了出来:“我们住在外院,终归是不大方便,我想着过阵子搬到内院来住。” 书香扫了三奶奶一眼,没有要求,没有客气,似乎她这个要求是天经地义。 不过,三奶奶为什么要跟她说起这件事呢?书香如今是不管事的,府里的事情都是二夫人来管,三奶奶又是已经去过二夫人那里的,以三奶奶的性格,不会不跟二夫人说,却巴巴地跑过来跟书香说。 难道是二夫人已经答应了?那三奶奶来通知书香这个消息,是什么意思?是对书香的警告吗?还是暗示书香,三奶奶搬进了内院,会有更多的机会对书香造成威胁? 书香微微地笑:“那敢情好,以后咱们姐妹之间也好多亲近亲近。” 看着书香坦然的样子,三奶奶不禁有些失望。(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五章夺权(四) 书香不动声色地扫了三奶奶一眼,将三奶奶的都神色看在眼里。 难怪大夫人看中了三奶奶,果然是有备而来的,只是三奶奶犯了一个大忌,操之过急。 如果不是三奶奶太沉不住气,一个新妇又怎么会在成亲的当日就急着要处置夫君身边的人?这种不明就里就硬碰硬的脾气,并不适合做内宅的主母。 大夫人只顾想着要娶进一个脾气刚硬的媳妇,却忘了心计才是最重要的。 书香微微一笑,说道:“三弟妹可跟二夫人说过了?” 这是在暗示三奶奶,府里的事如今都是二夫人管着,三奶奶要搬家,得先跟二夫人打过招呼才行。 三奶奶脸色有些不好看:“提过了。” 虽然是跟二夫人和大夫人都说过了,可是大夫人顾左右而言他,二夫人也是岔开话题不说,她虽然泼辣,却也知道规矩的,哪能在长辈面前太过逾矩。 书香剑三奶奶面色不虞,显然是在大夫人和二夫人跟前没得到什么支持的,便笑了笑:“三弟妹想搬进来内院来,那是想多些时间在老夫人和大夫人跟前尽孝,本是极好的事。只是三弟妹和三叔刚刚成亲,要是忽然搬家,只怕太劳碌了些,不如与三叔商量商量再说。” 这却是婉转的拒绝了,三奶奶眉梢一挑,便要张口说话。 书香却不看她,继续说道:“咱们家里的事情多,我呢又是个不管事的,成日在房里坐着也是闷,三弟妹若得了空。还要常来和我说说话才好。”说着接过了寻冬端着的汤碗,竟是一副送客的架势。 三奶奶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碧萱已经走上前来:“奴婢送三奶奶出去。” 三奶奶倏地站起身来,也不说话,转身就蹬蹬地出了门。 碧萱回来的时候面带笑容:“三奶奶像是十分气恼的样子,走到外头,跟着的丫环刚问了一句什么,三奶奶就给了那丫环一巴掌。” 三奶奶进房的时候那可是趾高气扬的,没想到却在书香这里受了一场闷气。碧萱看着也觉得好笑。 书香却没什么笑意,望着窗外,半晌才说道:“往后三叔的院子可就不安生了。” 七月,宁致远就要去天津上任了,书香的身子渐渐笨重,却一定要亲手替宁致远收拾行装,四季衣裳,吃穿用度。色色都要准备的齐全,整整折腾了半个多月,才打发了宁致远起身。 书香本想让绿云跟了去服侍,谁知绿云因为上次老夫人说要将她给了宁致远做通房的事,不肯跟着宁致远去天津,书香只好让寻冬跟去服侍宁致远。 宁致远一走。书香的心里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转眼她和宁致远已经成亲一年多了,这一年来,两人相濡以沫。感情甚笃,这回要短暂分别。书香心中自然万分不舍。 书香劝慰自己,男儿当志在四方。她应该支持宁致远才对,怎么好让他为这些儿女情长牵绊。 好在书香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因此日子过得并不寂寞。 自从那日三奶奶在书香这里挫了些风头,三奶奶对书香就是一副疏远冷淡的样子。只是书香却听说了几次三奶奶的行事,宁致连因为柳絮和杨花的事,和三奶奶一开始闹得很僵,老夫人也劝了两次,无奈宁致连虽然平日里温和孝顺,这次却不知犯了什么犟脾气,就是一心要维护两个丫环。老夫人和大夫人无奈,或许暗地里也觉得宁致连既然成了亲,那房里多两个通房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也就没有深究。 三奶奶为此闹了一场,却没什么结果,又担心宁致连因此远了她,因此渐渐地也就不再管这两个大丫环的事了。但是接下来三奶奶却将宁致连院子里的人都换成了自己的心腹,书香听锦瑟说过两次,那些人仗着三奶奶的名头,对宁致连的人很是欺负了几场,柳絮和杨花首当其冲,受了不少冤枉气。 宁致连的院子里乌烟瘴气,三奶奶这阵儿还顾不上内院的事,不过书香料想,那天三奶奶特意过来通知她,三奶奶是打算要搬进内院的,那么宁致连和三奶奶搬进来应该只是迟早的事。 想来这件事,大夫人也是赞同的,三奶奶进了内院,对府里的事就更容易插手了。大夫人费尽心机地娶进来三奶奶,应该就是想趁着书香有孕,把掌家的权力从二房这里夺走。 书香年底就要临盆,若是调养得当,明年年初就可以继续管家了。大夫人和三奶奶要想有所行动,就要趁早,何况三奶奶本就是个急性子。 这日书香坐在窗下,细心地绣着一个孩童肚兜,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子坐在莲蓬上,笑得格外开心。 锦瑟走了进来,说道:“一眼不见,您怎么又拿起来了,快放下歇歇吧。” 书香仰起脸来,笑道:“不妨事,我……” 还没等说出来,书香只觉得腹中有种奇怪的感觉,像是被人用小指头按了几下,不疼也不痒。 锦瑟看着书香专注的神色,不禁有些紧张:“二少夫人,您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书香摇摇头:“不是,我觉得好像有人在挠我的肚子。” 锦瑟一脸茫然:“没人碰您啊,是不是……”锦秀更加紧张了,“要不我去请太医来看看。” 书香说道:“不用了,没什么事。” 锦瑟却坚持己见:“二少夫人如今是双身子的人,可不能大意了。我这就去。” 说着就出了门,书香叫她不住,只得由她去了。 锦瑟脚步匆匆地出了门,正好碰见了何旺家的,何旺家的说道:“姑娘这么匆匆忙忙的要去哪儿?” 锦瑟蹙着眉头:“二少夫人说肚子像是有人挠了似的,我去请太医进来看看。” 何旺家的一怔:“什么?二少夫人的身子不舒服?” 锦瑟想到院子里只有何旺家的是个媳妇,便拉着她将书香的情况说了一遍,何旺家的拍手笑道:“嗳哟我的姑娘,你可不用去劳烦太医了,这是哥儿在二少夫人肚子动哪!” 锦瑟毕竟是个没经过人事的丫环,听到这里虽然不明所以,却也听出来是不妨事的,这才松了口气,和何旺家的一起进了房。 何旺家的怕书香担心,又细细地将这些跟书香讲了:“……算起来二少夫人怀了身孕也快五个月了,可不是该动了吗?二少夫人别担心,这是哥儿身子骨好,在二少夫人肚子里提胳膊踢腿的呢!” 书香忍不住笑了:“他才多大呢,就知道踢了。” 何旺家的安慰了书香几句,书香问道:“这么热的天还跑来,可是有什么事?” 何旺家的说道:“奴婢昨儿回了沈府一趟,听说今年大旱,家里的几个庄子都没了收成呢,就想着二少夫人也是有两个庄子的,想问问二少夫人有什么打算。” 书香说道:“你倒心细,春天的时候鲁兴家的也说起今年大概要干旱,咱们庄子种了高粱,想来还没什么大碍。前阵子鲁兴家的从庄子捎信来,说南头的庄子幸好有条小河在附近,他们两口子每日早起晚睡地看着庄户给果树浇水,倒也还过得去。” 何旺家的赔笑说道:“那就好,还是二少夫人有远见。” 书香笑道:“哪里是我有远见呢,都是鲁兴家的有见识。”说着又想起一事,“老夫人、大夫人和二夫人名下也是有庄子的吧,你去问问那些管事媳妇,若是庄子上收成不好,就劝着她们也改种高粱吧,如今才七月,或许还来得及。” 何旺家的应了,说道:“奴婢也只好说说罢了,要是拿主意还得是老夫人、大夫人和二夫人拿主意。” 书香点点头:“你就照我的话说了就好。”想起如今大旱,书香不由得叹了口气:“我们这样的人家还要担心,平民百姓又该如何。” 锦瑟端了红枣水来:“二少夫人别再操心了,老夫人不许您管家,也是怕您又劳心劳神,您偏又要找事情来操心。” 书香扑哧一笑:“哪有人闲的没事自己找事操心的呢?我是想着,庄子的收成总是要看老天的,万一有个旱涝的事,收成也是做不得准。” 书香是想到了妍香的建议,或许真应该两手准备,趁着如今宽裕,开几间铺子,也好过都依靠庄子的出息。如果真的遇到了灾年,庄子上反倒还要赔银子进去,家里的用度更要吃紧了。当初的沈府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好在沈大奶奶是个有心思的,总算在妍香夫家的帮助下开起了铺子,虽然铺面不大,生意倒是还好的。书香跟沈大奶奶问过几次,听说本金已经都快赚回来了。 到底还是铺子赚钱快,比等着每年庄子的收成划算多了。 书香想到这里,就吩咐锦瑟:“打发人给宋家送个信,请五姐姐过来说说话。” 第一百九十六章夺权(五) 这日书香刚歇了午觉起来,外头便传来小丫环的声音:“二夫人来了。” 书香坐起身子,二夫人进了房,书香便要下床相迎:“这么热的天,娘怎么来了。” 二夫人说道:“不要讲这些虚礼了,我也是闲来无事,来看看你怎么样了。” 书香扶着碧萱的手说道:“媳妇很好,娘不用担心。” 二夫人的目光落在书香的肚子上:“天气热,你可要更注意保养才好。” 两人说了会儿家常话,二夫人就说道:“昨儿老三媳妇跟老夫人说,想要搬进内院来住,老夫人已经答应了,让我这几天就收拾了院子出来。我想着这不是件小事,就过来和你商量商量。” 二夫人也想到三奶奶这么着急要搬进来,是有什么图谋的吧,所以觉得为难。 该怎么安置宁致连和三奶奶呢?像样的院子如今都有人住着,其他的院落,不是太偏僻了些,就是太小了些。以三奶奶的性子,稍微有点儿不合心意的,定是要吵闹一番。 书香想了想,说道:“二妹妹出嫁以后,那院子不是一直空着吗?” 二夫人说道:“我也想到了那个院子,只是那院子虽然位置好,却嫌小了些。你二妹妹住的时候,下人不多,倒看不出来。要是让老三两口子去住,就不好安排了。” 三奶奶嫁进来的时候,带了不少丫环婆子和陪房,如今这些下人又都是宁致连房里得用的,自然都要安排到一个院子里。 书香笑道:“二妹妹的院子我看着倒不小,怎么说也是个两进两出的套院。让三叔两口子住再合适不过。最重要的是离大夫人的院子很近,从前老夫人知道二妹妹孝顺,为了好照看大夫人,特意选了那个院子。如今三叔两口子既然要搬进来,自然是要与大夫人多亲近的,要是安排远了反而不好。至于那些下人和陪房,咱们家临后街那条巷子不是还有不少空房子么,我的两户陪房如今也是住在那边,每日进来当差,倒也便宜。” 二夫人听了这话。脸上露出笑容来,连连点头。 她也是觉得安排宁若霞从前住的院子给三奶奶最合适,只是三奶奶嫁进来日子虽短,名声却已经是传出去了,二夫人知道她是个刁蛮的,也不愿意与她起正面冲突,因此就想尽量安排得妥当些。宁若霞那院子虽然小了些,却好在位置好。离老夫人和大夫人的住处都不远。而且宁若霞嫁出去才几个月,那边的院子还着人看管着,要是收拾起来也不会太费事。 书香自然明白二夫人的顾虑和想法,所以才提示二夫人,如果三奶奶真的嫌弃那院子太小,就可以用孝道的理由来堵她的嘴。三奶奶那么主动地要搬进来。虽然明眼人都知道三奶奶是想插手内院的事,但是总不能直接说出这个理由来,那么说搬进来多孝敬大夫人就是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三奶奶既然用了这个借口,二夫人把离大夫人住处比较近的院子安排给她。就是理所当然的事。三奶奶就说不出什么来。 那院子既然有些小,又是在内院。三奶奶的陪房自然不好再跟进来住,那就只能去后街那条宁府下人住的巷子。这样三奶奶身边的人手无形中就削弱了,三奶奶想要进内院来大展身手,书香和二夫人自然要提前准备。不过料想三奶奶也不会轻易让自己的人去后街住,要是当真因此跟二夫人和老夫人说起什么来,书香已经说了,连她的陪房都住在那里,三奶奶又有什么理由要陪房住在内院?论身份论地位,三奶奶怎么也越不过书香去,所以这事情还是随了宁府的规矩才好。 书香这个办法,既满足了三奶奶的要求,又给二房这边留下了不少余地。 二夫人又看了看书香的肚子:“你一向是个最聪明不过的,自然也知道那边的心思,不过你现在还是不要多操心,凡事有我和老夫人呢,你如今只管好好将养,把孩子好好生下来。” 书香笑着抚摸着圆圆的肚皮:“娘放心,媳妇知道轻重。” 她当然知道这些道理,如今无论是什么事都没有她肚子里的孩子重要。 娘俩絮絮地说了半天的话,二夫人才起身离去。 次日妍香来看书香,照例带了许多补品来:“七妹妹多吃些,要是不够只管打发人去我家取就是了。” 书香抿着嘴笑:“五姐姐倒是越来越大方了。” 妍香脸上微微一红:“我们家也没什么好东西,也只有这些能拿出手了。” 书香知道宋家没有功名一直是妍香心里的一根刺,因此在这些方面十分留心,书香便岔开了话题:“今儿请五姐姐来,也不为别的,只是上次听五姐姐说起开铺子的事,也没打听清楚,不知现在京城里都有什么铺子生意好些?” 妍香听书香问起这件事,便知道书香是有心开铺子的,便一五一十地说了起来:“咱们家大嫂子开的南货铺,虽然铺面不大,生意却是很好的。只是你也知道咱们家里是没什么家底的,也只好做做这些不要太多本钱的生意。若是妹妹有这个心思,自然还有更好的生意可做。” 书香颇感兴趣地问道:“哦?那是什么生意?” 妍香笑道:“其实我也不懂得什么,只是听你姐夫说过几句,我也就记住了。如今盛世清平,京城里有好多行当都开了铺子的,酒家,绸铺、布店、杂货、药肆、海货房这些都不必说,满街都是这些店铺,哪里还赚得了大宗银子?像大嫂子开的南货铺,也不过是仗着位置好,人头熟,这才做了起来,不过是混个温饱罢了。你姐夫说,要是想赚银子,还是要从取巧二字上做文章。” 书香听了不禁点头:“五姐夫这话说得很是。” 妍香受到鼓舞,继续说了起来:“京城里的达官贵人这么多,银子自然都是不缺的,难得是投其所好。比如同样是做灯,油灯铺子里的货物最贵的也不过几两银子一盏,可是进上的花灯就不一样了,单是材料就要用琉璃、玉石、金箔等物,更不用说做工精巧,花样繁复,这可都是皇亲国戚用的东西,多少人有银子还买不到呢!” 书香若有所思:“五姐姐的意思是,可以开个琉璃灯铺子?” 妍香笑道:“不止是琉璃灯,还有宝石灯、绫绢灯、金箔灯……好多花样呢,你姐夫认得一个人,家里祖传的手艺便是做花灯,正月十五的时候曾给我们家里送过两盏,做得真真儿是奇巧精致,难得一见。” 书香问道:“既然他自己会做,岂不是正好开个花灯铺子么?定是赚了不少银子的。” 妍香掩口说道:“妹妹这话可就错了,刚才我不是说了嘛,这花灯铺子要是做得不好,不过是赚点儿平头百姓的几个铜板。那人虽然有这门手艺,却苦于没有本钱,如今也是逢年过节给各个府里送几盏灯罢了,成不了气候。你姐夫倒是喜欢他手工做得好,只是这花灯要预备的材料实在是金贵,要是想开个像样的铺子,没个五六万两银子便开不起来。我们家里铺子虽多,现银却是没有,这门生意也一直做不得。” 书香想了想,说道:“既如此,哪天你叫他进来,只说是我听说他扎灯扎得好,我们府上要预备中秋的灯,让他带进来几个给我看看。” 妍香眼睛一亮:“那敢情好,妹妹若是能开起这花灯铺子来,以后我也能‘借光’了!” 书香笑道:“姐姐还是这么急性子,八字还没一撇儿呢,就先惦记上了!” 妍香说道:“七妹妹,这人当真是个难得的,你见见就知道了,年纪不过二十出头,生得倒是个斯文的,一点儿也不像个手艺人。你姐夫说他太腼腆,要不然凭他的手艺,早就闯出一番天地来了,我看着倒不是,只看他做的那花灯,就知道他是个心思精巧的人了。” 书香笑着说道:“姐姐把他夸得跟什么似的,我自然要见见了。” 妍香说道:“要是妹妹有这个心思,就抓紧把铺子开起来,正好到了明年上元节能大赚一笔。我还记得前年咱们姐妹上元节去看灯……”妍香想起了什么,有些不好意思地闭上了嘴。 那时候她还不明白事理,一味奉承华香,把书香从帷子里骗了出来,又借口让书香买灯,把书香丢在街上。 书香微微一笑:“都是过去的事了,五姐姐别太放在心上。” 妍香听书香反而来宽慰他,更是羞愧得无地自容:“那时候也是我太糊涂,竟然没料到二姐姐是这样的人。” 提起了华香,妍香又说起华香现在的情形:“听说那蒋家说二姐姐得了疯病,好不了了,那件事自然是不再追究,可是二姐姐以后……也是完了。蒋家把二姐姐送到城外的家庙里,说是二姐姐有鬼附体,要送到庙里才能镇得住。” 关进了庙里,华香是被蒋家彻底放弃了。不管华香是不是真的疯了,她都不可能再出来了。 书香望着窗外生机勃勃的树枝,不置可否。(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七章夺权(六) 妍香说到做到,第三日就打发了人来给书香递了帖子求见。 绿云放下了帘子,锦瑟才领了人进来。 那人进来也不敢抬头,只是弯下腰行礼:“小民成泽,给二少夫人请安。” 成泽是锦瑟从前院领进来的,路上已经问了姓名,锦瑟低声向书香道:“就是‘成则王侯败则寇’那个成则了。” 书香忍不住轻笑,成泽听了锦瑟的话,额头都变红了,低着头说道:“姑娘取笑了,小民是成功的成,泽披天下的泽。” 书香听他说话文绉绉的,不免多看了几眼,那成泽低着头,也看不清楚长相,一身衣裳倒是干干净净的十分整齐,虽然看着有些局促,问起话来却也是对答如流。 一说起花灯来,成泽的话明显变多了,说起来就打不住话头,从花灯的样式到制作的方法,该用什么材料,要预备什么东西,如数家珍,不知不觉脸都扬了起来,一双眼睛也放出了光芒。 书香暗暗点头,这个成泽果然是个做花灯的行家。 书香盘问了一阵,便说道:“你刚才说了那两种,嫦娥奔月灯和玉兔灯,每种各做八个,中秋节前送到府上来。” 成泽应了,笑道:“多谢二少夫人,小民这就回去准备。” 书香说道:“我们府里的规矩是先付一半的定钱,等灯送到了再付另一半,这样可好?” 成泽躬身答谢:“依着府上的规矩就好。” 书香刚要吩咐碧萱拿银子过来,锦瑟抢先说道:“二少夫人,奴婢去取来。” 书香看了锦瑟一眼,锦瑟怎么忽然这么勤快起来了? 锦瑟取了银子交给成泽。说道:“你可要好好做活,只要做的好了,自然能赚更多的银子。” 书香微微蹙眉,锦瑟这话说得太直白,难道是要提醒成泽什么? 却听成泽答道:“能给靖远侯府做灯是小民的体面,不关银子的事。” 书香哑然失笑,难怪妍香的夫君不看好这个成泽,单听他这话,就知道这人是个重名轻利的。不过书香也暗暗佩服成泽的操守,能在这时还做到不卑不亢地答话。要不是城府极深,那就是个心地实诚的人了。 锦瑟显然也对成泽的回答很满意,只听她笑着说道:“你倒是个聪明人。” 成泽起身告辞,照例是锦瑟送了出去,回来的时候笑着向书香说道:“那个人,可真有意思。” 书香颇有兴趣地看着锦瑟:“怎么我没看出来?你倒说说看,他哪里有意思了?” 锦瑟不由得闹了个脸热,扭过身去说道:“我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二少夫人又揪着理不放。” 书香看着锦瑟小女儿的情态,不觉失笑。锦瑟偷偷瞟了书香一眼,见书香笑容满面,更加脸红起来。 书香笑道:“好了,我不笑你了,你过来。我问你几句话。” 锦瑟走上前来:“二少夫人有什么吩咐?” 书香说道:“不是说今天三奶奶她们要搬进来么?这个时辰了,你去看看是怎么样了?” 锦瑟说道:“刚才回来的时候我绕过去看了看,已经搬得差不多了,不过听说三奶奶正在院子里发脾气呢。” 书香眉头一扬:“发脾气?她不是要赶紧搬进来么。如今也合了她的意思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锦瑟撇嘴说道:“可不是嘛?头几天说要搬进来。还是咱们二夫人紧赶慢赶才把那院子收拾出来,如今刚搬进来就挑三拣四的。” 书香说道:“这个话可别去外头说去。毕竟她是个主子。时间赶得这么紧也没办法,这个月只有今天是个黄道吉日,乔迁大吉,要是赶不上,就只能等下个月了。” 锦瑟笑道:“要不然怎么府里的人都说三奶奶是个急性子哪?也不知道三爷是怎么耐烦她的。” 书香忍不住笑了:“你这嘴半分也不肯饶人!”想了想,说道:“咱们还是得去前面看看。” 毕竟这是二夫人亲自安排的,三奶奶这么挑剔,只怕又要惊动了老夫人。 锦瑟和绿云一边一个,扶着书香出了门。 * 到了老夫人的院子,夏薇便迎了上来:“二少夫人来了。” 书香问道:“老夫人在歇着么?” 夏薇摆了摆手,向屋里看了看,悄声说道:“三奶奶刚到,正和老夫人说话呢。”说着便引着书香向房里走去。 书香缓步上了台阶,三奶奶竟然来得这么快。 老夫人坐在榻上,脸色有些不大好看,见了书香才露出笑容来:“你怎么来了,快去那边炕上坐。” 夏薇扶着书香给老夫人行了礼:“好几日没来给老夫人请安了,老夫人可好?” 老夫人笑了笑:“惦记我就打发个丫头过来问候不就行了,何必亲身跑来。” 三奶奶见书香进来,只得勉强起身:“二嫂。” 书香向炕上坐了,笑着说道:“我还怕老夫人发闷,弟妹肯来陪老夫人说说话,是最好不过。” 老夫人扫了三奶奶一眼,似有所指地说道:“以后就不怕闷了,老三他们今天搬到内院来住,以后说话的时候多着呢。” 老夫人的话说到这份上,已是示意三奶奶该走了,三奶奶并非没有听出来,书香这个时候来看望老夫人,自然也是有话要跟老夫人说的,三奶奶本来就不想走,想到这一层,更觉得此时她不该走。 于是三奶奶只作没听懂老夫人的意思,说道:“往后我们住了进来,少不得还要求老夫人多多关照。” 老夫人垂下眼帘喝茶,掩住了脸上的不满。 书香看在眼里,也觉得三奶奶的样子有些尴尬,便说道:“我常盼着三弟妹能过去陪我说说话,只是以前弟妹住在外院,又是有许多事情要忙的,我也不好打发人去请。往后可要经常去我那里走动走动才是。” 三奶奶漫不经心地应了,又向老夫人说道:“老夫人,孙媳妇刚才说的事……老夫人可是允了?” 书香微微一笑,三奶奶实在是太心急了,哪能当着书香的面问这些话? 三奶奶也知道不该在书香面前讨老夫人的示下,可是她实在是着急,今天她们搬家,本就是里里外外一片忙乱,没想到搬进来才发现二夫人安排的院子虽然不小,但是三奶奶带来的人太多,却实在是住不下,眼看着下人安排不了住处,东西还都散乱地堆在房里没法收拾,她只好来求老夫人。 本以为跟老夫人说换个院子,不过是件小事,谁知道老夫人却并没答应,话里话外倒像是责备她不知道好歹似的,三奶奶又着急又生气,又不敢冲撞了老夫人,只好低声下气地求肯。 没想到书香却在这个时候来了,让她想要求老夫人也不好开口。 老夫人抬眼看着三奶奶,把茶盏递给了夏蕊,缓缓说道:“我也知道,你们董家的气派大,你出阁之前又是大小姐,自然是极体面的,你们家给你陪嫁了这么多下人,也是对你的爱护之意。不过你既然搬进内院来,少不得也要知道内院的规矩。咱们家的内院都是女眷,是不准有男子住进来的。就连跟着几位爷的小厮,那也都是到了二门就不再进来的。你也是大户出身,自然明白这些规矩。” 三奶奶硬着头皮站在地上,听到老夫人这些话,心都凉了半截,却还抱着一丝希望地问道:“孙媳妇也知道这事让老夫人为难了,可是孙媳妇这些下人,都是从小就使惯了的。要是不让她们进来伺候,该让她们住哪儿呢?” 老夫人转向书香:“你问问你二嫂,她的陪房都是怎么安排的?” 书香见老夫人问话,便起身答道:“孙媳妇的陪房从一进来就是住在后街那条巷子里的,两家住一个院子,倒也宽敞。要是安排她们差事,从后门进来也就是了,很是方便。” 老夫人哼了一声,说道:“至于丫环婆子们,让她们挤挤也就是了,要是嫌院子小,就再安排个大点儿的院子,专门给你的丫环婆子住。” 三奶奶再笨也听得出老夫人的语气十分不善,忙说道:“不敢,那……那就依着老夫人的安排吧。” 老夫人摆摆手:“你今儿搬家,想必事情很多,我也不留你了,你回去吧。” 这已经是逐客令了,三奶奶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只得退了下去。 三奶奶一走,书香也起身告辞:“那老夫人歇着,孙媳妇先回去了。” 老夫人却说道:“你才来,这会子日头正毒,哪能让你顶着日头回去,先坐会儿吧,我叫她们给你熬燕窝来吃。” 书香只好坐了,说道:“多谢老夫人。” 老夫人叹了口气:“刚搬进来就有这么多是非,往后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哪!” 书香知道老夫人这是在说三奶奶,便劝道:“三弟妹毕竟是年轻媳妇,老夫人和大夫人多教导教导也就好了。” 老夫人摇摇头:“论理,你也是年轻媳妇,怎么就从来没像她这么不懂事?这半天,我倒被她闹得脑壳疼,拿话敲打也听不出来,还是只管问。也是官家出来的小姐,行事说话却差了那么多。” 第一百九十八章陷害(一) 书香只得说道:“以后有机会孙媳妇也会多劝劝三弟妹。” 老夫人说道:“别看我老了,我心里明白得很,你是个好孩子,只不过,有些时候,这好心可不是谁都能给的。” 书香低下了头,不好答应也不好反驳。 老夫人还在自顾自说着:“……就像你娘和你大伯娘,妯娌二十多年了,孰是孰非,我都看在眼里。你可不要学你娘,一味宽容柔顺才好。” 书香轻声说道:“老夫人放心,家和万事兴,孙媳妇一定会和三弟妹好好相处。” 老夫人不置可否地叹了口气。 自从三奶奶进了门,老夫人就一直关注着宁致连房里的动静。刚嫁过来,还没等和宁致连同饮合卺酒,三奶奶就把宁致连房里闹了个乌烟瘴气,这一个月来,老夫人冷眼看着宁致连和三奶奶磕磕绊绊的过日子,却也不好直接去管他们小夫妻房里的事,那边还放着一个正经的婆母大夫人,老夫人再亲,毕竟也是越了辈的。 老夫人心里明白,三奶奶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来,跟大夫人的私下纵容不无关系。大夫人如今心里最在意的就是长房失去了掌家的权力,她想方设法要把权力重新夺回来,也因此才特意挑了一个行事泼辣的媳妇。三奶奶进了门,大夫人也就有了臂膀。三奶奶这么心急地要搬进内院来,自然也是大夫人的意思,想要趁着书香有了身孕,把掌家的权力从二夫人手里夺回来。 二夫人在安排宁致连的住处时,也是来请过老夫人的示下的,老夫人也觉得宁若霞的院子很合适给宁致连小两口住。便答应了下来。谁知道三奶奶刚搬进来就迫不及待地来向老夫人告状。 那院子虽然不大,但是安排下宁致连和三奶奶以及各自的丫环婆子是绰绰有余了,三奶奶来跟老夫人这里求一个更大的院子,自然也是有她的目的。 一来可以暗示老夫人,三奶奶陪嫁来的下人是很多的,这就说明三奶奶很得娘家的看重,所以才有这么丰厚的嫁妆,深宅大院的媳妇,有一个得势的娘家非常重要,三奶奶此举无非是在宣告她的地位和身份;二来如果老夫人答应了三奶奶的要求。宁府的其他人也就知道老夫人是喜欢三奶奶,才会破格答应三奶奶这个要求,三奶奶刚搬进内院,正好可以借此立威;第三个原因也是最重要的,三奶奶说那个院子不合适,就是在表示对二夫人的安排不满,让老夫人觉得二夫人办事不妥当,自然就会对二夫人的能力产生怀疑。 有这么多诱人的条件。三奶奶自然要来老夫人这里来告状,而且恨不能是闹得动静越大越好。 老夫人知道,三奶奶这一系列的举动,就是冲着二房来的。 如今宁致远不在京城,书香又怀着身孕,靠二夫人一个人。只怕是难以抵挡三奶奶和大夫人。 老夫人正担心着此事,书香就来了。老夫人看见书香,才放下心来,看来书香比她认为的还要聪明。一听说三奶奶那边的动静,就立刻来老夫人这里了。 有书香帮着二夫人。老夫人也就省了好大一个心事。 往后,就只能看书香和二夫人的了。 * 过了几日。成泽将书香订好的花灯送了来,书香叫锦瑟把灯拿进来仔细看了看,果然做工精致,比街面上卖的好看多了,碧萱绿云等人看了也是赞不绝口。 书香命锦瑟将余下的一半银两给了成泽,又额外包了五两银子的赏钱:“你做的很好,这点儿银子,给你拿回去置办些节下的吃食吧。” 至于开花灯作坊和铺子的事,书香却没露口风,毕竟这不是小事,书香还是想和宁致远商量了以后再定。 成泽接了银子,跪下谢过了书香,又说道:“多谢二少夫人,小民还额外做了盏灯,还请二少夫人笑纳。” 锦瑟在一旁笑道:“你这个人可真是的,既然专门为二少夫人做了灯,为什么不早点儿拿出来?偏要等二少夫人打赏了你才肯说,难不成还要争多争少不成?” 碧萱和绿云等人回过身偷笑,成泽早已红了脸皮,也不敢抬头,将一盏灯奉上了头顶。 书香有些好奇:“是什么?” 锦瑟接了灯,进帘子里给书香看,书香见了不由得心头一喜,只见大红的缎面上,绣着一副孩童闹灯的场景,每一面都有所不同,绣得虽然小巧,却可见孩童个个憨态可掬,看得出是下了功夫的。 书香略一沉吟,便特意看向了锦瑟,锦瑟垂了眼帘,手指却不停地绞着帕子。 这成泽并未见过书香,又怎么会知道书香怀了身孕?又怎么特意做了这盏灯? 书香早就听妍香说过,成泽行事是不大圆滑的,为什么要特意讨好书香?莫非是已经知道了书香有意请他开花灯铺子吗?妍香是不会将书香的想法告诉成泽的,那成泽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只怕这件事,还有别人在暗中帮助成泽。 书香看着锦瑟窘迫的样子,微微一笑,也不说穿,放下了手中的花灯:“难为你做得精巧。” 锦瑟见书香脸上淡淡的,心里发急,脱口问道:“二少夫人不喜欢?” 书香忍着笑,却不去看锦瑟:“倒也罢了。” 锦瑟顿时满脸失望。 成泽却像是松了口气似的,给书香磕头道:“二少夫人肯看顾小民,是小民的福气,小民告退了。” 锦瑟撅着嘴,看着成泽退了出去,张口想要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书香露出笑容来:“还不快去送送?外面那么大的院子,若是走丢了可怎么办。” 一句话提醒了锦瑟,锦瑟赶紧跟出去了。 看着锦瑟着急的样子,书香终于笑出声来。 * 后天就是中秋了,宁致远早托人捎信来,八月十五那天是要回来的。书香这日早上一起来,就让锦瑟出去吩咐备车,她要去博古斋给老夫人和二夫人挑几样节下的礼。 从博古斋出来已经是午时,锦瑟扶着书香上了车,车辆缓缓向宁府行去。 刚拐进一条小巷,书香猛然觉得车子一震,紧接着便是车夫的骂声:“你活得不耐烦了?敢拦靖远侯府的马车!” 书香眉头轻蹙,示意锦瑟出去看看。 锦瑟将掀起帘子,利落地跳下了马车:“什么人?” 只听一个女子的声音低声问道:“敢问车里的人是靖远侯府的少夫人吗?” 书香将车帘掀起一条缝隙,锦瑟面前站着一个有点驼背的女子,看样子是上了年纪的,穿着粗布衣裳,头上草草地包了一块头巾,虽然外表看着是个普通的民妇,脸上的皮肤却是十分细腻丰润。 锦瑟狐疑地看着面前的人,却不答话:“你是谁?” 那女子脸色焦急,左顾右盼地看了看四周,说道:“我家主子请少夫人借一步说话。” 锦瑟戒备地后退了一步:“你家主子是谁?找我们少夫人有什么事?” 那女子却猛然跪了下去:“这里说话不便,求少夫人救救奴婢的主子!” 锦瑟吓了一跳,赶紧让开来去,书香沉吟了片刻,将车帘的缝隙掀得大了些,说道:“你家主子在哪儿?” 女子像是抓住了一个救命稻草,急切地说道:“我家主子就在前面。” 书香点点头,放下了帘子,轻声说道:“过去看看【。” 锦瑟还有些迟疑:“二少夫人……” 书香说道:“快点儿。” 书香虽然不认得这个女子,但是看她周身的气度,定是大户的贴身仆从,看她焦灼的样子也不似作伪。敢来拦书香的马车,这份勇气也值得书香钦佩。 锦瑟紧紧跟在马车旁边,警惕地看着周围的环境。 行到巷子深处,那女子停下了脚步,看了看左右无人,才上前敲了四下门。 房门立刻打开了,一个年轻些的女子开了门,看见来人顿时一脸喜色:“是靖远侯府的少夫人来了吗?” 先前拦马车的女子低声说道:“是,快去禀告主子。” 然后又走到书香的车旁,说道:“请少夫人下车说话。” 锦瑟立刻说道:“你家主子到底是谁?干什么弄得神神叨叨的?若再不说,我们就回去了!” 书香没说话,也没有下车的意思。 那女子面露难色,说道:“少夫人请放心,我家主子是少夫人的旧相识,若不是身处险境,也实在不敢惊扰少夫人的大驾。还请少夫人进来相见再说。” 书香在车里说道:“你拦我的车,说请我过来救人,如今我也来了,难道你还要瞒着我不成?” 那女子咬了咬牙,走到车帘前,低声说了几句话。 书香面色一变:“此话当真?” 那女子说道:“奴婢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欺瞒二少夫人。” 书香不禁攥紧了手指,迟疑了片刻,终于说道:“锦瑟,扶我下车。” 锦瑟搬了脚凳,扶着书香下了马车,刚要开口相问,书香却向她缓缓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开口。 锦瑟扶着书香进了门,这是个小小的院落,书香跟着那女子走进了厢房,就看见一个身着粗布衣裳的年轻女子正坐在房里。 房里的人见了书香,立刻站起身来:“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书香满脸惊讶:“当真是您!” 第一百九十九章陷害(二) 书香看清了房里女子的面容,立刻便要行礼,那人过来扶住了书香的手臂:“都这个时候了,不必讲究这些虚礼。” 书香还是不敢置信:“县主娘娘,您怎么在这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屋里这个一身民妇装扮的人,竟然是安清县主! 安清县主携了书香的手,向桌旁坐了,书香回头看了看那个拦住书香马车的年迈女子。 察觉到了书香的目光,安清县主说道:“那是我的奶娘,那个年纪小些的,是我的贴身丫环凝云。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很奇怪,只是这件事情一言难尽,咱们还是先挑紧要的说吧。” 书香看着安清县主郑重其事的脸,凝重地点点头。 安清县主叫凝云去门外守着,便说道:“如今太后和皇后不睦,想来你也是听到过风声的。我娘嘉阳大长公主,和太后娘娘从小就关系亲密,皇后看在眼里,便时常在皇上面前编排我和我娘的坏话,好在中间有太后娘娘保着,皇上虽然有些半信半疑,却也没有对我和娘做过什么不利的举动。 自从我嫁进了肃南伯府,皇后便对我们更加提防,偏偏我们伯爷性子刚烈暴躁,对皇后从不逢迎,皇后对我们家里就更加心生记恨,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昨天皇上无意中说起中秋节收到的礼物,其中不乏许多珍稀之物,伯爷听了便说道‘奢靡之始,危亡之渐。’本来只是想提醒皇上,凡事不该太过追求奢华而已,谁知皇后却说伯爷危言耸听,妄图动摇国之根本。 皇上当时虽然没说什么,但是脸色已经很难看了。伯爷仗着是皇上的长辈,又说了许多不中听的话,把皇上气得拂袖而去,伯爷也是个硬骨头,不肯去向皇上赔礼,也赌气回了府。谁知到了晚上,太后娘娘打发人来报信,说皇后在皇上面前说我们府上收的礼比皇宫还多,甚至还说许多地方来进京进贡。 贡品都要先送到到我们府上,要求我们伯爷的恩典才能见到皇上。皇上本来就生气,听了这话哪有不恼的?太后娘娘传话出来,她会在宫里替我们多多周旋,可是以皇上的性子,只怕我们府上的伯爷和世子爷要吃些苦头,让我们立刻拿了太后的懿旨出城躲几日,过了这个风头再回来。我和世子爷赶紧跟伯爷和夫人商量。谁知伯爷却大发雷霆,说他的话都没有错,为什么要躲出去?若是躲了出去,反而会让皇上以为我们是做贼心虚。说什么也不肯离开伯府,世子爷是个孝子,伯爷不肯离开。他自然也不肯走,只是让我陪着夫人快走,夫人和我都死活不肯,世子爷却命奶娘和凝云硬架着我换了衣裳。出了府,夫人那边还不知道是什么样。” 安清县主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情绪显得十分激动,说到世子爷命令奶娘和凝云带她出府的时候。眼泪止不住涌了出来。 书香听的惊心动魄,下意识地抓住了安清县主的手:“娘娘别急,那伯爷和世子爷怎么样了?” 安清县主定了定神,说道:“我们才到西大街,就遇上了巡逻的官兵,凝云是个机灵的,赶紧拉着我和奶娘躲开了,我却依稀听见那些官兵的话,说已经有人围住了肃南伯府,伯爷和世子爷都给带到宫里去了。皇后特意命人将我也带进去,谁知道搜遍了府里也没找到我,皇后便亲自下令关了城门,一定要找到我。” 安清县主的声音有些颤抖,她从小养尊处优,何曾遭受过这样的磨难。 书香略一思忖,说道:“娘娘这个时候千万不能回定国公府,皇后娘娘既然要找娘娘,定国公府只怕早就被围起来了。” 安清县主点点头:“我也想到了这一层,皇后找不到我,一定回去找我娘,如果我这个时候回去,只能让定国公府也受牵连。” 书香看了看四下:“这是哪里?” 安清县主说道:“这是我一个陪房置办的外宅,昨夜里我们实在无处可去,好在奶娘想起了这个房子,就暂时过来躲躲。” 书香蹙眉说道:“此地不该久留,敢问娘娘有什么打算?” 安清县主愁绪满怀:“若是能逃出京城去,那是最好,可是现在这个样子,我身边只有奶娘和凝云,连个马车都没有,也实在是想不出办法。说来也巧,奶娘是冒险出去想办法,凑巧遇上了你,知道你我私交甚好,才求你来帮忙。” 书香说道:“娘娘若是不嫌弃,外头有辆马车是我们府上的,现在就送给娘娘,以解燃眉之急。” 安清县主一筹莫展地摇了摇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就算有了马车,又怎么能出得城去?凝云一早上就去城门那里看过了,那些官兵拿着画像,见到年轻姑娘就拉着打量,见车就搜车,我……”安清县主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若是让我受此大辱,不如让我死了得好!” 书香忙说道:“娘娘千万不要说这样的话。皇上圣明,一定会还伯爷和世子爷的清白。” 安清县主拉住了书香的手:“从前锦衣玉食,身边都是奉承的人,如今真的大难临头,却只有你还肯来救我。”说着忍不住哽咽起来,“之前奶娘也曾经去拦过几个马车或轿子,求过几个从前交好的人家,可是……” 书香看了不禁心生恻然,世态炎凉,人心难测,奶娘在遇到书香之前所受的冷遇,不必说也能大致猜得到。 书香劝道:“娘娘先别急,咱们想想办法。”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的锦瑟见书香许久不出来,却着急起来,过来敲了敲门:“二少夫人,您怎么样了?” 书香听到锦瑟的声音,灵机一动,说道:“娘娘,我倒是有个办法,只不过,要委屈一下娘娘的千金贵体。” * 一辆马车缓缓地向西城门行去,锦瑟扶着车辕,目不斜视地走在马车的旁边,凝云走在另一侧,垂了脸看不清楚神色。 “站住站住!你们是干什么的?”一个官兵走了过来,毫不客气地问道。 锦瑟立刻上前骂道:“瞎了你的狗眼!也不看看是谁的车,就敢伸手拦下来!” 那官兵见锦瑟穿金戴银,身着绫罗绸缎,通身都是大户人家侍女的气派,语气不由得和缓了下来:“恕我眼拙,不知这是哪个府上的马车?” 锦瑟扬起下巴朝车上努了努:“这是我们靖远侯少夫人,要出城去呢,你们快闪开,别惊扰了我们少夫人。” 堂堂的靖远侯府谁不知道,皇上又刚派了宁致远去天津督建海桥,那可是重任,可见靖远侯府在皇上心里的分量。 锦瑟的声音把守城的官兵都引了过来,带头的打量了几眼锦瑟,又看了看垂得低低的车帘,客气地说道:“卑职不知少夫人在此,失礼了,还请少夫人恕罪。” 车里传出书香懒懒的声音:“罢了,你们下去吧。” 领头官兵迟疑着说道:“皇后娘娘有旨,要严查出城的马车,还请少夫人行个方便。” 锦瑟高声骂道:“大胆!少夫人是什么身份,哪能容你们放肆!” 领头官兵却并不理会,靖远侯少夫人固然是得罪不起,但是比起皇后的旨意,他还是宁愿得罪了靖远侯府。 锦瑟死死抓住车辕,摆出一副谁要靠近就跟谁拼命的架势:“你们这群狗奴才,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敢得罪我们少夫人,我跟你们拼了——” 看着锦瑟的样子,领头官兵的心里更添了疑惑,若不是有鬼,为什么这个丫环脸色那么紧张?想到这里,领头官兵更加下定了决心,一定要看个究竟。 锦瑟再泼辣,毕竟只是个女子,这些官兵哪里放在眼里,伸手抓住锦瑟便往旁边一甩,领头的官兵顺势掀开了车帘。 刚看清车里坐着两个女子,领头官兵的脸上早已挨了*辣的一个耳光。 奶娘下了车,破口大骂道:“你们作死呢!?少夫人可是双身子的人,哪里容你们胡作非为!?惊扰了小世子爷,把你们抄家灭族也担待不起!” 领头官兵捂着脸,却不敢说什么,虽然只是瞟了一眼,他却看到了车里的女子腰围宽大,显然是怀了身孕。 既然是这样,锦瑟刚才那么拼命,也就说得通了。 锦瑟被人摔倒在地,此时身上沾了不少灰尘,她哪里吃过这样的亏,立刻翻身起来,叉着腰横街站了,又嚷又骂地闹了起来,引得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你们这群狗眼看人低的奴才,趁着我们侯爷不在府里,连少夫人都欺负上了!要是少夫人有什么好歹,看我饶了你们哪个?!我告诉你们,别以为侯爷不在,就没人治得了你们了!我们少夫人的父亲是堂堂正二品工部尚书,我们少夫人的嫡亲姐姐如今是镇国公府的奶奶!随便拿了帖子递到顺天府,打你们每人一百大板!”(未完待续) 第二百章陷害(三) 领头官兵被锦瑟骂的狗血淋头,却一句话也不敢说,毕竟是他们有错在先,撩了车帘惊扰了靖远侯少夫人,听到锦瑟这顿得理不饶人的话,不免心虚起来,少不得上前赔了半天的不是。 既然知道了车里的人不是安清县主,自然是立刻放行,领头官兵亲自送到城门外头,说了许多赔礼的话。锦瑟和奶娘一边走,口中还嘟嘟囔囔地骂着。 马车走了很远,直到确定城门的官兵再也看不见她们了,奶娘和凝云赶紧掀开车帘唤道:“娘娘,娘娘!” 只见车里的柜子一开,安清县主爬了出来,书香忙伸手扶着。 这马车里的柜子,原本是在依着车厢内部,在窗子下打得一溜长柜子,打开箱盖可以放不少东西,合上盖子,铺一层褥子又可以当座位,本是给大丫环或者妈妈陪坐在车里,服侍主子的,这回正好派上了用场。 安清县主在柜子里闷了半天,好容易才透了口气,书香扶着她坐在柜子上,说道:“事出无奈,还请娘娘不要怪罪。” 安清县主忙说道:“你说的这是哪里话,我该感谢你的救命之恩才对。要不是你肯带我出城,我现在早就被皇后捉去了。” 书香笑道:“我哪里有什么功劳,倒是奶娘见机行事,真是有勇有谋。” 奶娘说道:“少夫人太客气了,只要能救娘娘,让奴婢做什么都是愿意的。” 书香转向安清县主:“娘娘,如今已出城了,娘娘下一步打算去哪里?” 安清县主面有难色:“我城外还有不少庄子,只是现在也去不得……” 书香说道:“那娘娘就去我的庄子那里住几日吧。只是要委屈了娘娘。” 安清县主感激地说道:“怎么好一直麻烦你?要是连累了你……” 书香说道:“帮人自然就帮到底,娘娘就不要再客气了。” 事不宜迟,书香嘱咐了车夫几句,马车转头向南行去。 * 次日辰时,书香才回了宁府。 刚下马车,就见丫环匆匆地迎了过来:“二少夫人,您可总算是回来了,二夫人正说要打发人寻您去呢。” 书香扶着锦瑟的手,说道:“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昨天书香本来打算只是去博古斋就回来的。谁知道半路出了这么一档事,书香又只带了锦瑟一个人出门,来不及回来给宁府报信。昨天赶到南头庄子上已经很晚了,安顿好了安清县主,书香就带着锦瑟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 一夜未归,又没有消息,老夫人和二夫人一定是着急万分。 书香连衣裳都没换,直接就去了老夫人的上房。 夏蕊见书香回来。脸上登时露出喜色来,抬高了声音:“二少夫人回来了!” 就听见房里传来老夫人喜出望外的声音:“快进来说话。” 小丫环打起了帘子,书香进了房,立刻上前行礼:“孙媳妇回来晚了,让老夫人担心,真是过意不去。” 老夫人顾不得这些。招手叫书香过去,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了半天,见书香安然无恙,才放下心来:“你这孩子。怎么也不打发人回来说一声儿?” 书香心里十分愧疚:“老夫人,都是孙媳妇的错。” 书香一进屋。就看见西边椅子上坐着一个人,只是老夫人这么着急。书香还没来得及和那人打招呼。 此时老夫人拉着书香坐在榻上,书香才侧过头看了过去。 三奶奶站起身来,笑容有些心不在焉:“二嫂回来就好。” 想必是因为三奶奶在场,不方便说话,老夫人并没有问起书香去了什么地方的话。 三奶奶站在地上绞着帕子,似乎下定决定不退出去,老夫人也不去看她,只是拉着书香说话。 书香也不好当着三奶奶把安清县主的事说出来,只是问候了老夫人几句,便借口还要去看望二夫人,起身告辞。 临走之前,书香看了眼三奶奶,依着三奶奶的性子,应该会抓住书香一夜不归的事做由头,好好说道几句才是,怎么反而一句话也没说? 带着满腹疑惑,书香出去了。 房里只有老夫人和三奶奶两人,三奶奶猛然跪了下去:“求老夫人救救我父亲……” 老夫人蹙着眉头,十分为难:“不是我不想帮你,只是看现在这样子,皇后娘娘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亲家老爷又是首当其冲,只怕……”顿了顿才说道,“我也是实在说不上话。” 三奶奶又急又怕,眼泪止不住地滚落下来,她何尝不知道这些,只是她现在实在是无人可求,女人除了夫家和娘家,还能依靠谁呢? 她父亲虽然是三朝老臣,却正好因为肃南伯的事牵连了进去。光禄寺掌管酒醴,膳羞,祭祀等事,如今皇上认定是肃南伯私下收了许多原该献给皇宫的贡品,这四海进上的珍馐野味,美酒佳酿等物自然也是肃南伯等人收了,三奶奶的父亲身为光禄寺卿,难脱其责。 前天晚上皇上下令捉了肃南伯和世子,昨天就将涉案之人一概带去问讯,真是雷厉风行。皇后因为肃南伯的儿媳安清县主失踪,更加生气,被抓去的人难免就受了不少连累。 这件事来的太快,老夫人和三奶奶等人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变成了这样的局面。 三奶奶泣不成声:“孙媳妇实在是没有办法,还求老夫人能替我父亲说句话吧,侯爷……侯爷不是快回来了吗?求求老夫人……” 想到要让宁致远替三奶奶家里的事奔走,三奶奶也觉得有些说不出口,毕竟她和书香关系不睦,现在出了事反倒还要来求二房。 老夫人心里有事,见三奶奶只顾苦苦哀求,不免烦躁起来:“难不成我会见死不救吗?致远如今虽然得了皇上的倚重,可是这件事情牵连太大,连太后娘娘说的话都不管用,让致远能怎么办?” 老夫人还有更深的忧虑,皇后这次突然借故发力,借着肃南伯的事,牵连了许多官员,明眼人一看便知,皇后这是要正式与太后交手了。 连堂堂的肃南伯、定国公和嘉阳大长公主都被牵扯了进去,靖远侯府只怕也要被牵连。书香是太后亲自赐婚的,自从宁致达死后,皇后心里早已把靖远侯府当成了太后那一派的人。 皇后既然存心要将此事闹大,那靖远侯府…… 老夫人焦躁地摆了摆手:“你先回去吧。” 三奶奶委委屈屈地站起身,要是早知道宁府是借不上力的,她还不如不嫁过来了。当初大夫人许了她家那么多好处,还说什么大房只有她一个媳妇,自然嫁进来就做管家奶奶,谁知道宁府里却是二房当家的。如今不但连在宁府没什么地位,就连娘家有事,宁府都帮不上。 想起刚才老夫人对书香关切的样子,三奶奶死死咬住了嘴唇。 不过是在外面一夜未归罢了,如今全须全尾的回来,连毫毛也没少一根,老夫人却连一句重话都没说,还着实安抚了书香半天。 同样是孙媳妇,她这边娘家出了这么大的事,老夫人却那么冷淡,恨不能撇清了关系才好。 想到这里,三奶奶又是气恼又是愤怒,也不给老夫人行礼,转身就出了房。 老夫人看着三奶奶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三奶奶到底进府的日子太短,又是个泼辣脾气,根本就不懂这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 宁致远大概晚上就能到家了,还是等宁致远回来再商量吧。 老夫人想着,便着人去外头打听消息去了。 朝廷有了变动,所有的官员人人自危,绝大多数人家都像宁府这样,表面上风平浪静,实际上都是暗流涌动。 好容易到了晚间,天刚擦黑,便有小丫环飞跑进来禀报:“侯爷回来了。” 一听说宁致远回来,老夫人和二夫人等人都像是有了主心骨,赶紧吩咐厨房摆上宴席来,叫家里人都来老夫人这边用饭。 书香坐在窗下的炕沿上,打量着房里众人的神色。 老夫人和二夫人都是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虽然极力掩饰却还是透露出些许焦急。大夫人与三奶奶坐在一起,大夫人面无表情,三奶奶眼皮红肿,容颜憔悴。三太太和宁若薇看着众人,似乎不知道说什么开解才好。 一时间房里鸦雀无声,似乎落根针都能听得见。 直到门外传来脚步声,宁致连和宁致选等人才下意识地站起身来。 宁致远脸色凝重地进了房,扫视着房里的人,目光在书香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书香向他微微点头,示意他放心。 宁致远便上前给老夫人等人行了礼:“祖母,孙儿回来了。” 老夫人擦了擦眼角,抑制住复杂的心情:“一路辛苦了,快坐下歇会儿。” 丫环们便上前将碗盖揭了开来,老夫人说道:“吃饭吧,有什么事,先吃过了饭再说。” 书香走到宁致远身边坐了,宁致远回过头来看着书香,目光里都是探寻。 第二百零一章陷害(四) 书香与宁致远对视了片刻,微微一笑。 不知怎么,看到书香温和却坚定的笑容,宁致远有些烦躁不安的心情就渐渐平定了下来。 这个女子就是有这种能力,让他在最短的时间平复心情。 一桌子各怀心事地吃过了饭,老夫人就带着大家去了西次间品茶说话。 老夫人问的很直接:“宫里的事,想必你听见了些风声吧?” 宁致远说道:“孙儿进京的时候听见人说了。” 他进城就发现到处都是官兵在捉人,京城里人心惶惶,他更加担心起宁家的安危来。 他明白老夫人等人的担心,宁府刚刚稳定下来,实在是禁不起什么波折了。 老夫人刚问了宁致远几句话,沉默了许久的三奶奶猛然站了起来。 一屋子人的眼光齐齐地向三奶奶看去,老夫人蹙着眉头看向大夫人,示意大夫人拉住三奶奶。 三奶奶却推开大夫人的手,向宁致远走了几步,直直地跪了下去:“侯爷,求您救救我们家吧,您是皇上跟前的红人,您和二嫂的婚事又是太后亲自赐下的……您一定能说的上话的!求您去帮我父亲求个情,我父亲真的不是那样的人啊……” 三奶奶刚跪下去,早有准备的书香就起身去扶三奶奶,只是书香腰围臃肿,不容易弯下腰去,只能拉着三奶奶的手臂,劝道:“三弟妹不必如此,先起来说话。” 三奶奶却不肯起身,倔强地一动不动:“侯爷,二嫂。我一个妇道人家,实在是想不出办法,只能来求求您二位,您二位就发发慈悲吧……” 老夫人越听越气,指着三奶奶斥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只顾着你娘家!你不知道致远才是……” 二夫人和三太太忙起身扶住了老夫人,老夫人自知失口,也不愿再说下去,只是向大夫人说道:“把你儿媳妇送回去,别在这里扰咱们说话。” 大夫人只得上前来拉三奶奶。三奶奶本就对大夫人不满,便一把拍开了大夫人的手:“都这个时候了,大夫人何必来做好人?当初大夫人是怎么跟我们说的?如今又是怎么样?等我们一家人都掉进水里淹死了,大夫人也别来救,只管站干岸儿就是了!” 大夫人被三奶奶当众骂了几句,脸上早已下不来了,口气也硬了起来:“亏你还是董家的大小姐,竟然当着老夫人的面跟婆母顶嘴。难不成你父亲就是这么教导你规矩的?难怪皇后娘娘先抓了你父亲去,连自己女儿都教导不好,又怎么管着祭祀贡品的事哪!?” 大夫人这话说得实在是刻薄,没等大夫人说完,三奶奶已站起身,两眼气得都立了起来。直瞪瞪地看着大夫人:“你这话是说谁!?” 老夫人早已气得喘作一团,手指着大夫人和三奶奶:“你们要看着我死,就只管吵!” 老夫人说了这句话,大夫人和三奶奶便都不言声了。都别过了脸,一副气呼呼地样子。 书香刚要上前劝阻。想了想却又改变了注意,向宁若莲和宁若薇使了个眼色。 宁若莲便过去搀住了三奶奶:“三嫂子也是着急娘家的事。这才口不择言起来,大夫人别往心里去。”一边引着三奶奶向窗下坐了。 宁若薇扶着大夫人,说道:“伯娘平日里最疼惜我们这些小辈,又一向宽宏大量,怎么会生三嫂子的气?伯娘快坐下歇歇,听听祖母怎么说。” 书香向宁若薇笑了笑,以示赞赏。 刚才大夫人和三奶奶对峙那情形,总得有人要劝解开才好。二夫人和三太太在老夫人身边分不开身,书香待要上去,可是大夫人和三奶奶都是不喜书香的,只怕更容易向书香撒火,此时正是该用女孩儿的时候,宁若莲和宁若薇年纪小,是大夫人亲侄女,又是三奶奶的小姑子,劝解起来正合适。 老夫人心里担忧,见大夫人和三奶奶吵嘴,不免又是恼怒又是伤心,便滴下泪来:“咱们府里还没什么事呢,就这样你吵我我吵你的,这要是真的有什么事儿,你们早就大难临头各自飞了!” 宁致连和宁致选等人忙跪了下来:“祖母说了这话,让儿孙们实在担待不起。” 半天没说话的宁致远站起身来:“祖母别急,今儿天色晚了,我明儿一早就进宫去打听消息。”说着看了一眼三奶奶。 三奶奶心头一暖,便生出几分感激来,宁致远虽然没有答应她替董家求情,却已经是答应帮着打听消息了。 老夫人很是担心:“如今宫里还不知是什么情形,你这样直接要求见皇上,会不会……” 宁致远沉声说道:“祖母放心,我这次回来,也是要面圣禀报建海桥的事,至于其他的……我自然会见机行事。” 老夫人这才稍稍放心下来,少不得又叮嘱了宁致远半天,这才打发众人出去。 书香与宁致远回了房,打发了绿云等人出去,亲自替宁致远换了衣裳。 宁致远的眼睛跟随书香的动作转动,默默地凝视着书香。 书香看着宁致远的脸,有些心疼:“去了月余,侯爷都瘦了。” 宁致远握住书香的手:“不过才去了半个多月,哪里就月余了。” 书香赧然微笑,宁致远走了二十多天,在她看来竟觉得格外漫长。 宁致远说道:“既然是出去当差,辛苦些自然是难免的,不过也无妨。你这阵子怎么样?” 书香知道宁致远眼前最担心的还是宫里的事,便低声将安清县主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宁致远。 宁致远的神色渐渐凝重:“你可知道这件事若是被皇后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书香的脸是少有的坚定:“县主娘娘并没有错。” 宁致远深深地看着书香的脸,许久,神情才缓和了下来:“你既然做了,少不得咱们要一起担当。” 书香感激地笑了笑,说道:“明儿进宫,你若是能得了机会,就去求见太后娘娘。” 宁致远握紧了书香的手:“我知道,只是这场风波牵涉太广,只怕太后娘娘也是有心无力。” 书香安慰道:“皇上圣明,早晚会知道这一切都是污蔑,到时候一定会还大家清白。” 宁致远微微颌首:“但愿如此。” 书香叫锦瑟等人进来铺了被褥,服侍宁致远歇下。宁致远从天津一路赶回来,已经疲惫不堪,与书香说了会儿话,便沉沉睡去了。 书香心里有事,翻来覆去总也睡不踏实,朦朦胧胧间忽然听见宁致远喃喃地说道:“不能这样,再好的木材石头,也禁不起海水的侵蚀……” 书香觉得奇怪,待要细听,宁致远却翻了个身,又睡着了。 次日宁致远要进宫,书香早早就起来了,让小厨房准备了粳米粥和栗子糕,服侍宁致远吃了。又替宁致远穿上了朝服。 知道事关重大,书香虽然一向沉静,此时也不禁心情复杂了起来。吃饭穿衣,她都一定要亲手服侍,似乎只有这么做了,她才能安心。 宁致远低头看着书香依依不舍的脸,忍不住将她揽入怀中:“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回来。” 不知为何,书香听了这话却更加心酸起来,她抑制住眼泪,岔开了话题:“昨儿侯爷没睡好,我听见侯爷说什么海水,木材,石头的,不知是什么?” 宁致远微微一怔,说道:“是建海桥的事,听说那地方的海桥,建了又倒,倒了又建,也不知道重建了多少回。也不是说从前的人偷工减料,只是海水盐碱太大,不管是什么材料建了,过不了几年都要被侵蚀空了。我冥思苦想了好多天,也想不出办法来。” 书香这才明白:“原来侯爷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成日里琢磨这个,连睡觉都念叨出来了。” 宁致远向书香笑了笑,抬头看看天色,便出了房。 书香追到门口,直到看宁致远走远了,才回转过来,想起刚才的话,书香吩咐道:“去把我拿两箱子书搬出来。” 碧萱奇道:“二少夫人要看书吗?只怕太过劳神了。” 书香摇摇头:“不妨事,你快去找出来吧。” 书香在箱子里翻找了一顿饭的功夫,才找到了那本古籍,她翻看着,脸上渐渐露出了喜色。 料理过房里的事,书香就去了上房。 宁致远今日进宫,老夫人和二夫人心里自然都是担心的,这个时候,书香该与大家一起等着宫里的消息。 许是大夫人觉得昨日的事对不住老夫人,这会儿便陪着小心,尽挑着高兴的事宽慰老夫人,一会儿说起宁致选进了翰林院读书,往后一定是会光大门楣的;一会儿又说起宁若霞在夫家的日子过得如何自在,老夫人脸上只是淡淡的,二夫人也并不十分招揽。 大夫人自言自语了一会儿,便忽然说道:“论理三丫头也不小了,娘和弟妹也该早些留心一门好亲事,免得耽误了三丫头。”(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二章陷害(五) 二夫人看了大夫人一眼,还没等说话,老夫人已开了口:“过了这一阵儿,我自然会亲自替三丫头相看。” 言外之意就是,这件事不用大夫人操心。 大夫人讨了个没趣,便解释似的说道:“如今老三也成了亲,我想着下一个便该是三丫头了。” 老夫人蹙起了眉头,她最不满的便是大夫人定要自己相看儿媳妇,结果讨了个三奶奶这样的进了府,宁致连本来过的好好的,现在房里反而闹得鸡飞狗跳。三奶奶又不招人待见,还总想着在老夫人面前说二房的坏话,让老夫人越发不喜。 二夫人沉默不语,她不是不着急宁若莲的婚事,只是近来家里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从书香怀孕,二夫人就一人承担起管家的事,成日价地忙里忙外,三奶奶嫁进来以后,又凭空添了许多事情,如今宫里的事还不知是什么眉目,她哪里有心思想宁若莲的婚事。 书香见屋里没人说话,便笑道:“毕竟是三妹妹的终身大事,还是要仔细选个人家才好。” 书香这么一说,气氛便缓和了下来,老夫人也觉得大夫人虽然提的不是时候,但是毕竟也是出于为宁若莲考虑,刚才老夫人的表现确实冷淡了些,便接口道:“书香说的很是,俗话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这可是一辈子的事,且慢慢斟酌吧。” 大夫人有台阶可下,自然满脸堆笑地应了下来。 书香却想起去年的一件事来,那个人,和宁若莲倒是般配的一对…… 念头只是转了一转,书香并不打算现在提起。一来此时不是合适的时候,说出来只怕驳了大夫人的面子,二来那边也不知是什么情形,总要慢慢打听着才好。 好容易熬到了未时,前面才传来消息:“侯爷回来了。” 书香和二夫人都紧张地站起身来。 直到看到宁致远毫发未损地进了房,书香才终于放下心来,宁致远向书香微微一笑,便上前去跟老夫人回话:“祖母放心,皇上召见,只是勉励了孙儿几句。让孙儿尽心尽力做事,并没说其他的话。” 老夫人松了口气,问道:“那怎么这会子才回来?” 宁致远说道:“皇上赐宴,留孙儿和几位大臣用了饭。孙儿又去给太后请了安,这才耽搁了些时候。” 书香望着宁致远的表情,竭力想要找到答案。 宁致远见到太后了,那么他有没有说安清县主的事? 宁致远却是一脸沉静,看不出喜忧。 宁府既然没事。大家也就都放下心来,略坐了坐便都散了。 书香与宁致远回了房,就打发了丫环出去,宁致远知道书香担心,不待她问,便说道:“我已经向太后娘娘禀报了。看起来太后娘娘也一直担心县主娘娘的安危,听说县主娘娘好好的住在咱们庄子上,这才放心,还命我回来好好谢你。又说待这一阵风声过去了,重重赏你。” 书香心情放松下来。一边听一边笑:“也不知道侯爷在太后娘娘面前是怎么编派我来,难不成我是希图朝廷嘉奖不成?” 宁致远也笑了:“瞧你说的。难道我是为了领功领赏才去的宫里?” 两人既然知道宁府暂且无事,安清县主的消息又告诉了太后,心情就好多了。 说笑了几句,书香说道:“侯爷这次能在家住多久?” 宁致远说道:“今儿进宫面过圣,明儿就该起身了。天津那边的事情还有好多。” 书香点点头,心底油然而生许多不舍,这次回来,两人还没有好好说过话,宁致远却又要走了。 宁致远安慰道:“只要事情顺利,我不过一两年就能回来。” 书香勉强笑笑,不欲多说这个伤感的话题:“对了,我还有件事要告诉侯爷。” 宁致远眉毛微挑:“难不成你还藏了其他人在别的庄子上?” 书香扑哧一笑:“侯爷当我是什么人?并不是这件事。侯爷最近在惦记海桥的事,我今儿想起来曾经在书上看到一个方法,或许帮得上侯爷。” 宁致远忙问道:“是什么方法?” 书香将桌上的茶具拿了下来,一边摆一边说道:“建桥的时候,桥墩是很重要的,桥墩支撑着桥身的重量,又常年泡在水中,定要建的结实无比才好。我听侯爷说的意思,似乎也是最担心桥墩被海水冲泡,长久下来就会腐蚀变空,无法再支撑桥身。” 宁致远颌首说道:“正是如此。” 书香笑道:“我说的这个主意,虽然不难,只是琐碎了些。先用巨石建筑桥墩,再将石块结合处用海蛎胶固,海蛎长得快,外壳又坚硬无比,用不上一年的功夫便可将桥墩胶合。这段时间便搭建桥身,等桥身建好了,桥墩也就已经长好,必定比用寻常的石块泥土要坚固的多。” 宁致远听了立刻面露喜色:“果然是个好办法。” 书香掩口笑道:“只是要找许多渔民,把捉来的海蛎置于桥墩中,要侯爷费心了。” 宁致远笑道:“只要能建好大桥,这些又算什么?”说着却又担忧起来,“只是不知道这个办法是否行得通。” 书香拿来早上翻出来的那本古籍,说道:“侯爷您看,宋朝的时候便有人用过这个办法了。泉州的洛阳桥,便是这样建的,用海蛎的繁殖来胶固桥基,用巨石架设桥墩,便建起了大桥。” 宁致远喜形于色:“太好了!你真是帮了我大忙。” 书香笑着看向宁致远,极少看到他有这样忘形的时候,看来这次是真的解决了他的难题。 书香叫了绿云进来,吩咐她把这本古籍给宁致远包好带上,又和宁致远商量起开花灯铺子的事。 宁致远十分赞成:“我也早有此意。只是怕你太劳累了,便一直没有提及。咱们府里虽然现在并不缺银钱,只是也该多置办些产业才是最好。你既然有这个想法,不妨就交给那人去做,要用银子只管去账房里取,只是有一点,你可不能太操心了。你如今怀着身孕,万万不可太劳累。” 书香抚摸着腹部,笑道:“侯爷放心,我记得的。” 似乎是为了响应宁致远的话。肚子里又动了几下。 书香将宁致远的手轻轻放在她的腹部:“侯爷,你摸摸看。” 宁致远的大手小心地覆盖着书香的肚子,忽然觉得手心传来一阵异样的感觉。 “这小家伙,在踢我呢!” 看着宁致远又惊又喜的表情,书香笑得格外开心。 * 宁致远走后,书香就叫了成泽进来,将打算开花灯作坊和花灯铺子的事说给他:“……若是你肯做大掌柜的,自然最好。” 成泽愣愣地听着。一时竟然反应不过来。 他经历了太多的怀疑,此时真的有人要帮他开起花灯铺子来,他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锦瑟看着成泽发呆的样子,心里着急,上前就狠狠地拧了一把:“你个呆头鹅,难道是欢喜得疯魔了?二少夫人问你话呢!” 成泽回过身。扑通跪倒在地,给书香连连叩首:“小民愿意!小民多谢二少夫人!” 书香抿着嘴笑:“往后赚了银钱,少不得还有你的好处。” 说着便看了看锦瑟。 成泽却没回过味来,还在感激涕零地说着:“小民不希图什么银钱。要是能将这门制灯手艺传开来去,那小民就是光宗耀祖了……” 成泽还在絮叨地表达着对书香的感激。锦瑟已经气呼呼地扔下一句话:“没见过比你更笨的!”转身便摔帘子进了内室。 书香笑得握住了嘴。 成泽一脸迷惘,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说错了。 书香止住笑。说道:“你回去好好想想,这件事该怎么做,该去什么地方寻铺面,预备好了便来我这里支银子。” 成泽连连答应,又磕了个头,才欢欢喜喜地退了出去。 书香叫了锦瑟过来:“还不快去送送!” 锦瑟扭过身去,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为什么要我送?他又不是没长着腿,还要人抬着出去不成?” 书香笑着说道:“这个成泽看着倒是不错的。” 锦瑟本就是有心的,听了这话脸上倒红了起来,赌气说道:“他好不好,与我有什么相干?模样再好,性子再好,也是个绣花枕头,脑袋倒像个榆木疙瘩!” 书香拉过锦瑟来,语重心长地说道:“从前我只担心你,你这个性子,若是寻常的男子,哪个肯担待你?成泽是个老实人,往后只有你欺负他,断没有他欺负你的道理。” 锦瑟脸红得快沁出血来:“二少夫人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书香笑着说道:“你就别瞒我了。我看得出来,你呀……” 锦瑟说道:“二少夫人别取笑我了,我……我不愿意嫁人,我想一辈子服侍二少夫人。” 书香拍了拍锦瑟的手:“傻丫头,我可不想让人说是我耽误了你。我看中成泽,还有自己的私心。” 锦瑟疑惑地看着书香,书香缓缓说道:“往后成泽能做咱们铺子里的掌柜,自然常在府里走动。你若是跟了他,还可以继续留在我身边做管事媳妇,另外还可以帮着我管铺子里的事,这就是我的私心了。” 锦瑟鼻子一酸,眼泪掉了下来:“二少夫人……” 书香笑着推了推锦瑟:“快去看看吧,别让人家真的在园子里走丢了!” 第二百零三章结局 又过了十几日,书香每天派人去宁致连房里打听消息。三奶奶的娘家被肃南伯一事波及,董家老爷下在刑部大狱里,三奶奶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到处派人去打听风声。这时三奶奶陪嫁来的那些婆子陪房就派上了用场,与各府里都有联系。书香让人去三奶奶那边听消息,也就方便多了。 毕竟这些事情一天不解决,安清县主就多一天的危险。 外头的风声,似乎是皇上过了气头上,渐渐肯听得进去太后的劝告了,这些天再也没抓人,也没有听到皇后那边的消息。朝廷里的人心平定了些,可是肃南伯和世子却一直没有消息,听说还是软禁在宫中。 肃南伯是朝廷重臣,又是皇亲国戚,想要动摇他的位置不是件容易的事。 书香如今能做的,也就只有继续等消息了。 肚子里的孩子似乎很理解她最近的心情,一直不大闹腾,只有每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书香似乎能感觉到孩子在肚子里伸懒腰,踢胳膊踢腿的。 每到这个时候,书香都觉得生活充满了希望。 天气渐渐冷了起来,这天晚上,书香早早地就睡下了,不知什么时候,外头呼呼的风声将书香惊醒,夜似乎又添了几分凉意。 书香小心地翻了个身,拥紧被子,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恍惚中似乎又回到了沈府后院,小丫环来传话:“大太太请七小姐过去呢。” 书香心头一紧,似乎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到了春晓苑,大太太端坐在上首,一张脸木木的没有表情。书香上前行了礼:“母亲叫女儿过来,可有什么吩咐?” 大太太半晌不说话,只是上下打量着书香,书香被看得浑身正不自在,大太太忽然开了口:“我一个人住着很孤单,明儿你搬过来跟我一起住吧。” 书香一愣,忙说道:“女儿怎么好打扰母亲?” 大太太冷冷地微笑:“我就说你是个假装孝顺的,叫你来服侍我也不肯,还是我的华香最贴心。” 不知什么时候华香也走了进来,仍是旧日的打扮。轻蔑地看着书香:“我方才说什么来?母亲只是不肯信我,如今母亲可是知道了她的心了。” 大太太的笑容越发飘忽不定:“我只知道我的华香的心,若是有一日我去了,也只有华香肯陪着我。” 华香笑得格外柔顺:“母亲说的是,咱们母女自然是总在一处的。” 书香听得毛骨悚然,抬眼看去,只见大太太和华香的脸渐渐都模糊起来,让人看不清楚。那笑声却是越来越刺耳,直直地钻进人脑子里来。 书香一声惊叫,坐起身来。 外头还是漆黑一片,厢房却已经有闪烁的烛火,门外有人在低低地说话。 出了什么事?书香陡然提起心来,扬声道:“来人!” 锦瑟和碧萱应声跑了进来:“二少夫人醒了。” 书香定了定神。指着外头的烛火:“谁在外头?” 锦瑟和碧萱对视了一眼,锦瑟支支吾吾地说道:“是……是沈府来的人。” 书香蓦然想起方才的梦来,催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锦瑟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大太太没了。” * 沈府里到处都挂着白布和灵幡。披麻戴孝的大奶奶迎了出来:“七姑奶奶也回来了,老太太在里面呢。” 大奶奶脸色肃穆。却没有悲伤,府里其他的人也是这般。大太太做下那么多的事。又病了许久,在沈府早已经是行尸走肉了。 大太太的离去,似乎让沈府的上上下下都松了口气。 老太太拉着书香的手:“你是有身子的人,何必亲自跑来?我原本不许你父亲告诉你,怕你知道了对身子不好。” 书香答道:“母亲去世,我总该回来看看,尽尽孝道才好。” 老太太缓缓地摇摇头,似乎是不大赞同书香的话,只是大太太已经没了,老太太也不愿再多说死者的不是。 书香抬眼望去,沈家女儿中只有灵香回来了,正陪着大奶奶与众人寒暄。 玉香被安平伯府禁足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了,这也没什么奇怪。华香那样子,更是不可能回来。梨香远嫁,赶不回来。妍香心里大概还是在怨恨大太太,也不肯回来。 没想到大太太临终之时,两个最疼爱的女儿却都不在。 书香在灵前给大太太磕了三个头,内心百感交集。 曾经再风光又如何,用尽心机,不过是误了自己,误了他人。 书香缓缓起身,忽然有小丫环跑了过来,低声说道:“七姑奶奶,宁府派了人来,急着请七姑奶奶出去呢。” 书香眉头微蹙,也来不及细问,忙去老夫人那里告辞,又辞别了众人,便向外走去。 何旺家的站在二门处,急得直跺脚,见书香出来才松了大大的一口气,赶紧迎上前去:“二少夫人快回去看看吧,宫里传出了旨意,让二少夫人即刻进宫。” 书香一听这话,便知道是为安清县主的事:“知道了,咱们这就回去。” 马车早已预备好了,书香上了车,问何旺家的:“可知道是太后娘娘的旨意还是皇后娘娘的旨意?” 何旺家的答道:“来的公公传的是太后娘娘的口谕。” 书香这才放下心来,如果是皇后命她进宫,就说明皇后已经知道了安清县主的事与书香有关,那么书香和宁府势必都要受到牵连。 只是,太后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传书香进宫呢?难道是事情已经有了转机? 书香回了宁府,按品大妆一番,老夫人和二夫人早已得到了消息,亲身来到二房看望。 二夫人一脸的担忧:“好好地,太后娘娘为什么会宣你进宫?你可知道是什么事么?” 将安清县主藏起来的事。书香怕走漏了风声,只对宁致远说过,锦瑟虽然知道,却守口如瓶从没漏过口风。老夫人和二夫人都是不知道的。 书香怕两人担忧,安慰道:“中秋节侯爷回来的时候,提起过曾去给太后请安,太后还说让我没事的时候可以去宫里陪太后说话,大概是这个缘故吧。” 老夫人和二夫人这才放下心来:“原来还有这个话,你们竟然不曾提过。” 书香笑道:“那时候八字还没一撇呢,我要是说了。只怕老夫人和二夫人要怪我太轻狂。” 老夫人笑了起来:“瞧你这张嘴,等会儿见了太后,可不许这么说话。” 二夫人也嘱咐了几句,书香怕误了时辰,便匆匆出府而去。 * 慈庆宫内燃着淡淡的苏合香,两名女官引着书香进了殿,书香不敢抬头,向地上的褥垫跪了。行起三跪九叩的大礼。 便听见太后温和的声音:“起来吧。来人,给靖远侯少夫人赐座。” 书香告了罪,侧身坐了,太后和颜悦色地说了几句闲话,便遣了众位女官出去。 太后这才问道:“要不是上次靖远侯进宫,与哀家说起安清的事。哀家怎么也想不到,安清竟然在你庄子里。”太后平静的声音带着一丝掩不住的颤抖,“安清是哀家看着长大的,要是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哀家该怎么向嘉阳交代?你这次真是帮了哀家的大忙。” 书香忙起身说道:“臣妇不敢,县主娘娘对臣妇有恩。臣妇粉身不足以报,何况只是区区小事。太后娘娘无须挂齿。” 太后叹道:“你道是小事,与哀家可是大事。早就想传你进宫问问,只是碍于皇后的眼线,怕万一走漏了风声,反倒对安清和你都有危险,哀家便一直隐忍。如今安清可还好好地在庄子上?” 书香答道:“回太后娘娘的话,县主娘娘一切安好,请太后娘娘放心。” 书香心念微转,太后现在传她进宫,难道就不怕皇后知道了吗? 像是看出了书香的担忧,太后说道:“那件事,皇上已经想好了,过几天便会有旨意。你放心,宁家不会有事的。” 书香忙跪倒在地:“臣妇谢太后娘娘恩典。” 这样说来,这场皇后与太后的明争暗斗,太后已经占了绝对的优势。既然如此,安清县主就没有危险了,书香心里说不出的喜悦。 太后说道:“快起来吧,你怀着身孕,不必跪了。” 书香缓缓起身,试探着问道:“那……县主娘娘……” 太后含笑说道:“还是要让你跑一趟,亲自接了安清回来吧。肃南伯和世子都已经回府,若是看到了安清一定会很高兴。” 书香顿时喜形于色。 * 书香将安清县主送回肃南伯府,世子与安清县主劫后相见,对书香均是感激万分。 书香不愿打扰他们相聚,略坐了坐便起身告辞,世子躬身相送:“过几日一定带安清上门相谢。” 书香笑道:“实在是不敢当,世子爷太客气了。” 世子与安清县主将书香送上马车,这才依依不舍地告别。 鲁兴夫妻两人跟着书香一起回了宁府,书香一回来,便叫了鲁兴家的进来回话。 鲁兴家的将庄子上的账册递了上来:“东头庄子要年下才能算好账目,这是南头庄子果园的账册,因收得早,便算了出来,请二少夫人过目。” 书香翻看了一会儿,不禁十分吃惊:“竟然有这么多?” 鲁兴家的笑道:“虽然今年天气干旱,好在庄子附近有条河,奴婢等人每日带着人灌溉,总算没误了事。” 书香抬起头,看着鲁兴家的。黝黑的肤色早已没有了从前在府里生活时的白皙,显然是常日在外头劳作所致。 那么一大片果园,每日打水灌溉,劳动量之大可想而知。 书香说道:“真是辛苦你们了。” 得了书香的夸奖,鲁兴家的更是满脸喜色,又说道:“东头的庄子奴婢也去看过了。高粱长得极好,总算没误了事。” 书香想起此事,放下了手中的账册:“亏得你们有先见之明,今年这样的大旱,别说咱们,就连大夫人的庄子也没什么收成,老夫人和二夫人那边的庄子,也是我听了你的话,建议她们赶着种了高粱,总算是没赔太多银子。” 只是大夫人那边。因为不肯听书香的话,今年只怕是没什么进项了。 自从宁致达去世,大房便一蹶不振,进项少了许多,大夫人又病了一场,求医问药不说,还用了许多补品,就已经花去了不少银子。前阵子宁致选娶亲。大夫人为求面子好看,又贴补了许多东西,如今庄子没有收成,对大夫人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鲁兴家的与书香将账目上的事交代清楚,便说打算去东头庄子住几日,书香知道秋收时候快到了。东头庄子事情多,鲁兴家的想要亲自去看着才放心,便答应了下来,又让账房支了三百两银子给他们二人。 打发了鲁兴家的。书香拿起账目细细地看了起来,她头一年管庄子。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好的收成,她虽然不是重钱重利的人。但是看着庄子丰收,心里自然也是高兴的。 次日,书香刚刚用过午饭,外头便传来小丫环的声音:“三奶奶来了。” 锦瑟收拾着碗筷,冷哼道:“她又来做什么?难不成还要给二少夫人添堵?” 书香止住了锦瑟,向外说道:“快请进来。” 三奶奶穿着一件家常的豆青色褙子,头上只插戴着两根玉簪,脸色显得十分憔悴。 看着三奶奶的样子,书香也生出几分恻隐之心,董家老爷一直在刑部大狱里,三奶奶担心得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其他的事且不论,单是这份孝心已经是令人感动了。 三奶奶走到床前来,轻声唤道:“二嫂。” 书香抬手让座:“给三弟妹看茶。” 三奶奶接了茶盏,放在一旁的案几上,手指揉搓着衣角,似乎是欲言又止的样子。 书香给锦瑟使了个眼色,锦瑟撅起嘴,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书香的身子越来越笨重,可是禁不住折腾了,锦瑟实在不想让三奶奶单独留在房中。 看书香的责怪地看了她一眼,锦瑟才退出了房,走到门口还提高了声音:“二少夫人若是有什么吩咐,只管叫奴婢就是,奴婢就在门口守着。” 书香哭笑不得,锦瑟这丫头,倒像是防贼似的。 三奶奶的心思显然没在这上头,待房中无人,三奶奶忽然站起身,跪在了床前。 书香吓了一跳,忙弯腰去扶,谁知腹部沉重,却怎么也够不着三奶奶,书香急得连声说道:“三弟妹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说话。” 三奶奶不肯起身,眼泪已经止不住地落了下来:“二嫂,从前是我不懂事,二嫂宽宏大量,不与我计较,我反倒还听了别人的话,对二嫂心生芥蒂,二嫂千万不要怪我。” 书香一时摸不着头脑,这话是从何说起?三奶奶冷不丁来这么一下是什么意思? 三奶奶低着头,似乎没勇气面对书香,泣不成声地说道:“太后娘娘传了我父亲进宫,不但免了我家的罪过,还着实抚慰了一番。要不是二嫂护着县主娘娘有功,太后娘娘又怎么会这么快就放了我父亲出来?这都是二嫂的脸面。” 书香这才知道是这件事,想必是因为董家与宁家是亲家,太后知道了董家老爷也因肃南伯的事受了牵连,这才提前放了董家老爷出来。 书香将三奶奶拉起来,让她坐在床边,说道:“三弟妹别这么客气,肃南伯一事,皇上已经查明是子虚乌有的事,董老爷清白无辜,自然就开释了出来,也并不是我的功劳。” 三奶奶擦着眼睛,说道:“话虽如此,要不是二嫂的脸面,我父亲还不知何时才能从刑部出来,更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 书香拍了拍三奶奶的手:“不管怎样,三老爷没事就最好,三弟妹这是刚从董府回来?” 三奶奶说道:“是,一大早上娘家那边就打发人来告诉我。说老爷放回来了,我赶紧回去见了父亲,这才知道其中的缘故。我父亲托我向二嫂多多致谢,待养好了身子,还要登门亲自谢过二嫂。” 书香笑道:“这我却不敢当了,劳烦三弟妹转告董老爷,都是一家人,不必这样客气。” 两人说了会儿话,渐渐轻松了起来,三奶奶便问起书香的身子:“二嫂是个有福气的。定能一举得男,给咱们家添个小世子。” 书香笑道:“世子也罢,女儿也罢,我都是喜欢的。”说着便瞟了一眼三奶奶的肚子:“什么时候弟妹也能添个小公子,那就更热闹了。” 三奶奶脸色一红:“二嫂取笑了。” 看着三奶奶脸上的笑容褪了些,书香也能猜到几分缘由,三奶奶从进门便与宁致连关系不和,这是宁府众人皆知的事。宁致连性子平和,这大部分的原因,还是在三奶奶身上。 书香便说道:“弟妹不要怪我这个做嫂子的多嘴,弟妹是个性格直爽的人,心里怎么想,嘴上便怎么说。性子是极得人喜欢的。只是咱们既然做了人家的媳妇,有些本分还是要守的。三叔房里的事我不清楚,也不好说,只是你如今是大房的正经奶奶。大房里除了大夫人和三叔,弟妹就是最尊贵的人了。咱们既然有了这个身份。行事就更要有个体统。这满府上上下下的人,可都看着咱们呢。夫家毕竟比不得娘家。上有婆母,下有小姑子小叔子,咱们虽比不得男子在外建功立业,却也该有女子的担当,这才是大户人家的风范。” 三奶奶低下了头,羞愧不已:“二嫂所言极是,从前的事,是我错了,以后我一定和三爷好好过日子。”说到最后一句话已经是微不可闻。 书香笑着说道:“只要你和三叔好好的,不止是我,就连老夫人和大夫人看了,心里也是高兴。” 说了会儿话,书香叫锦瑟和绿云进来,拿了许多东西出来给三奶奶:“董家老爷吃了些惊吓,这些补品定是用得着的,我身子不方便,劳烦弟妹帮我捎过去吧。这是五千两银子,大夫人身体不好,三叔虽有差事,进项却不多,今年又是旱灾,庄子收成也不大好,你们刚成亲,要用银钱的地方想必也很多,这些银子就给大夫人和弟妹你拿去填补家用吧。若是还不够,就去账房那里再取些。” 三奶奶无论如何也不肯受这银子:“哪有让二嫂出银子贴补的道理,这银子我万万不敢收。” 三奶奶虽然性子急,却并不笨,她知道书香这是听说了大夫人的庄子没什么收成,怕大房手头紧缺,大夫人和三奶奶又是好面子的,不好去公中支银子,才拿出了自己的银子给大房。 书香笑着将银票塞给三奶奶:“你要是真心谢我,就快收了吧,回去好好劝劝大夫人,只要咱们家里和和气气过日子,我就心满意足了。” 三奶奶拿着银票,想起大夫人对书香的敌意,更是羞愧难当。她与宁致连关系不睦,一个原因也是因为她跟宁致连说书香的坏话,宁致连却反驳了回来,两人便吵了起来。那时三奶奶一心相信大夫人的话,认定宁致连是被书香蒙骗,宁致连却说起书香的种种好处,还提起当初大夫人生病,还是书香托人求了太医来诊脉,才调养好的。当时三奶奶还不信,现在看书香说话行事,处处大方妥当,单是这份宽容大度,就是三奶奶望尘莫及的。 看着书香温和的笑,三奶奶暗暗想着,回去一定要好好劝劝大夫人,往后该与二房三房和睦相处才好。 这日雨过天晴,书香与老夫人和二夫人在上房说笑着,大夫人自从那天三奶奶送了五千两银子给自己,又劝解了半天,心里也对书香生出不少感激,如今对书香便和气了许多。 老夫人指着书香笑道:“你这个丫头瞒得我们好苦,要不是宫里传出来消息,我还不信,你居然能做出这么大胆的事来。” 书香起身说道:“老夫人别生气,都是孙媳妇的不是。当时情况实在是紧急。没来得及禀告老夫人,孙媳妇私自行事,还请老夫人恕罪。” 老夫人忙让书香坐下:“你身子沉重,何必又站起来说话,我不过是说几句,并没有埋怨你的意思。” 书香坐了,笑道:“待我回来,也是怕老夫人听了着急,这才没敢说。” 老夫人点点头:“那时候是什么情形?人人自危,你做事缜密细致。不漏口风是对的。” 宁若莲笑道:“祖母那时候还担心咱们家会怎么样呢?哪里还有心思想着别人的事。” 说的众人都笑起来。 宫里昨儿刚传出来消息,皇后被废,这场后宫权力之争,终于是太后全胜而结束了。 宁府过了风雨交加的时期,此时大家的心情自然都轻松起来。 书香看着宁若莲,想起一事来,便说道:“三妹妹那天不是还说想要吃葡萄么?恰好南头庄子的葡萄刚摘下来,已经送进府了。我叫锦瑟陪着二妹妹去二房取些尝尝。” 宁若莲看着书香颇含深意的笑容,心思微动,脸上便热了起来,起身出去了。 书香便向老夫人等人说道:“前阵子说起三妹妹的婚事,我倒想起一个人来。” 老夫人忙问道:“是谁?” 书香说道:“老夫人可知道太常寺卿方家的大爷?” 老夫人沉吟着说道:“原来是他,我倒是听人说起的。那孩子倒是很有出息的,不过好像也听说方家大公子性子有些冷,有的人家去说亲,他都回绝了。要不然怎么到现在还没说上亲事?” 书香笑道:“别人家我不知道,只是这方大爷。倒不是外头说的这样的。说起来方家的三小姐,与我是至交。提起她家大爷来,方三小姐说过,是有一家提过亲的,只是那家女子名声不大好,方家便婉言谢绝了,大概是女家觉得失了脸面,便有了这样的传言。” 老夫人眉毛微挑:“哦?这么说来,还是冤枉了方家公子了。” 书香说道:“老夫人若是放心,我就去问问方家的意思。” 老夫人想了想,看向二夫人:“你说怎么样?” 二夫人说道:“媳妇也是见过方家大公子的,模样自是不必说,也是很有出息的。” 那就是答应了。 老夫人笑道:“你们婆媳都说好,那定是极好的了,哪天得了空儿我也亲自替三丫头相看相看。” 众人正笑着,忽然有婆子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说道:“宫里传来了旨意,请二少夫人出去接旨呢。” 老夫人忙命人备香案,众人换了衣裳,便向前院而来。 出去见了才认得传旨的是太后身边的艾公公,艾公公见了书香,顿时满面堆笑:“咱家恭喜少夫人了。” 书香笑道:“不敢,劳烦公公了。” 艾公公便展开圣旨,众人依次跪了,只听艾公公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靖远侯少夫人沈氏,性资敏慧,勇气可嘉,钦封一品端华夫人,赐金一千两,银五万两,田地千顷。钦此。” 书香一时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二夫人拉她站起身来,笑容满面地说道:“看这孩子欢喜的,还不快谢恩!” 书香忙说道:“臣妇谢皇上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艾公公将圣旨交给书香,向后摆了摆手,两列太监齐齐地走上前来,艾公公说道:“这是太后娘娘的赏赐。” 书香说道:“臣妇何德何能,受此洪恩,臣妇真是感激莫名。” 艾公公笑道:“夫人救护县主娘娘,那是多大的功劳,夫人就不要客气了。”又说道:“太后娘娘口谕,夫人身子不便,就不需亲自进宫谢恩了。” 书香恭顺地说道:“太后娘娘体贴臣妇,臣妇实在不敢当,多谢太后娘娘体恤。” 艾公公走后,众人都是满脸喜气,不住地恭贺着书香。 老夫人笑道:“致远若是知道了,还不知有多么高兴。” 一句话提醒了二夫人,二夫人忙一叠声地叫人进来:“快打发人去天津,告诉侯爷一声儿,让侯爷也跟着高兴高兴。” 大夫人、三太太、三奶奶、宁若莲和宁若薇等人也围着书香不停地恭喜。书香红着脸坐在人群中,只是微笑。 这荣华富贵来得太突然,竟然让她有一种晕眩的感觉。 或许这种不真实的喜悦,才是幸福真实的感觉。 【尾声】 一年后,靖远侯府。 “烨儿,看这边,这边啊。”宁若薇站在暖炕边上,摇着拨浪鼓,努力逗弄着炕上的孩子。 烨儿穿着大红的织锦缎袄,一双黑亮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周围的东西。 文房四宝。木刀木剑,书册,金元宝……各式各样的东西摆在炕上,将他团团包围。 今天是烨儿抓周的日子,连沈老太太都过来了,此时大家围着暖炕站着,都是紧张地看着烨儿的举动。 书香更是紧张,下意识地抓住了宁致远的手。 宁致远低头看着书香。嘴角扬起一抹笑意,低声安慰道:“别怕,烨儿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书香忍不住笑了,是啊,怕烨儿抓到什么不好的东西,炕上摆的都是极好的意头。烨儿想要抓什么都不怕呢。 书香轻声说道:“万一烨儿抓了金元宝可怎么办?” 她可不希望烨儿会变成一个唯利是图的人。 宁致远说道:“那有何不好?那说明烨儿一生都富贵无忧。” 像是为了附和宁致远的意思,烨儿果然伸手向金元宝够去。 书香摇头叹息,那么多笔墨纸砚他不抓,非要去抓元宝。烨儿才这么小就跟金子亲,这是像她还是像宁致远啊? 还没等书香说话。只见烨儿将金元宝放在一本书上,两手将书举给书香看。高兴地喊道:“娘!” 书香大喜过望,将烨儿一把抱在怀里:“娘的乖儿,真聪明。” 宁致远笑道:“烨儿这是说‘书中自有黄金屋’!” 老夫人和沈老太太等人都是哈哈大笑。 锦瑟笑道:“世子爷喜欢书,这跟侯爷和夫人是一模一样呢!” 此时锦瑟已做了妇人打扮,半年前,她与成泽成了亲,成泽管着花灯作坊和铺子,忙跌不可开交,锦瑟则留在书香身边做管事媳妇。 书香笑着说道:“等你有了孩子,我倒要看看,你儿子是不是和你一样牙尖嘴利的。” 说的锦瑟红了脸,只是抿着嘴笑。 沈老太太看起来精神很好,不住地逗弄着书香怀里的烨儿:“这孩子真是越来越像侯爷。” 二夫人说道:“可不是么,这样子跟致远小时候一模一样。” 这时外头有人说道:“谁跟二哥哥一模一样?” 宁若莲走了进来,书香笑道:“三妹妹快进来,看烨儿抓了什么?” 丫环服侍宁若莲脱了外头穿的斗纹锦上添花棉披风,拿到外间抖了抖,宁若莲远远地看过去,笑道:“我就知道烨儿也是个爱书的,只是不要成痴才好!”又说道,“外面下了雪,我刚从外头进来,别过给烨儿寒气。” 二夫人向门外看了看:“三姑爷没来?” 宁若莲脸上一红:“他呀,到了门口又回去了。” 宁若莲已经和方昊林成了亲,两人感情一向很好,怎么这回反倒没有一起进来? 老夫人问道:“这又是什么道理,是不是三丫头你又欺负三姑爷了。” 宁若莲忙说道:“祖母怎么说是我的错?是他看见外头下了雪,说怕我穿着棉披风会冷,又折回去取大氅了。” 书香忍不住笑起来,宁若莲的脸色更红了,老夫人笑道:“真是小孩儿心性,打发个婆子回去也就罢了,还要他亲自跑一趟。” 宁若莲低了头,羞涩地说道:“他怕婆子取的不合心意,就……”往下却再也说不下去了。 看着两人如此亲昵,书香心里觉得很是高兴。 二夫人知道宁若莲当着一屋子人的面说这些害羞,便岔开了话题:“致远,天津那边的事已经差不多了,皇上有没有说让你什么时候回京来?” 宁致远用了书香的建议,在桥墩大石间用海蛎胶合建成桥基,工程的进度比预期快了一半,天津那边的官员上折子,夸奖宁致远建的海桥坚固无比,皇上龙颜大悦,下旨大大地嘉奖了一番。 宁致远说道:“那边的事情大概还需要月余的功夫,皇上的意思,是让我回京来任职。” 二夫人喜形于色:“这下就好了,你回京来,我们也就放心了。” 老夫人也笑道:“是啊,一家人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就在此时,烨儿忽然说道:“爹!” 宁致远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弯腰从书香手中小心地抱起了烨儿:“烨儿说什么?再叫一声儿。” 这一年,宁致远在天津极少回来,陪伴烨儿的时候也很少,因此烨儿与他并不十分亲近,这也让宁致远心里对书香和烨儿十分愧疚。 此时听到烨儿的声音,宁致远简直大喜过望。 烨儿乖巧地伏在宁致远的怀中,奶声奶气地叫道:“爹!” “哎!”宁致远答应得更大声。 大夫人笑道:“哟,这是烨儿知道致远要回来了,心里高兴呢!” 顿时满屋都是欢声笑语。 【全文完】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新奇书网—http://www.xxqi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