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新奇书网(www.xxqishu.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书名:我把青春浪费给你   作者:夜惊鸿   文案:   邵龙老爸是个暴发户,顶级暴发的那种   他第一次看见穷亲戚家小孩儿章玉叶,那时候这小亲戚才十一岁   身材还带着小女孩儿的单薄   两条腿纤细得没有一点儿肉   细脚伶仃地站在礼堂的大铁门门口   十八岁的邵龙就记住了   回家千方百计打听小亲戚的信息   小亲戚十八岁的时候   他二十五,马上赴美留学   时隔这么多年,他竟然一眼就认出来她   就好像他这么多年从不曾将她忘记   她回答他的声音也没有了十一岁时的胆怯颤抖   甚至带着一丝雀跃   眼睛盯着他,目光亮亮的   语气中满满的倾慕   邵龙知道自己喜欢这个女孩儿   觉得她就像甜美的蜜   于是他找到机会   第一时间就将小亲戚吃干抹净   然后他觉得   好像怎么也吃不够   【荷尔蒙爆棚臭小子 x 可爱纠结穷丫头】   一句话简介:爱是一场走心的疯狂   本文又名:   《两个不正常人类咋看对眼的》   《不折腾能死吗》   《靠天靠地靠不住 想HE还得靠作者夜惊鸿开金手指》   《这文写完了我折腾脱了一层皮 真不省心》   不是真亲戚,非骨科;   前半段胡作非为没节操,后半段好像节操也没回来;   人物不正常,较真儿大可不必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边缘恋歌 破镜重圆 阴差阳错   搜索关键字:主角:邵龙章玉叶 ┃ 配角:一堆 ┃ 其它:挺多的   一句话简介:爱是一次走心的疯狂 第1章   章玉叶是个单看五官,不算多出彩的女孩儿,没人会说她丑,但是也绝对没人会在第一眼看见她,就认为她跟“美女”这俩字有什么关系。但是如果看多了,就会发现她长得十分吸引人,双唇饱满,尤其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眼神亮亮的,很有少女不谙世事的味道。   她这个样子,自然地吸引了很多的男孩儿喜欢。加上她出身不怎么好,她妈年纪轻轻地就嫁了三次,末了彻底玩野了,想收心也收不住,跟最后一个难忍绿帽压顶的丈夫一离,就独个儿带着俩女儿过了,十几年来撒野似地风流。   她这个当妈的个人作风上一言难尽,拐得章玉叶同母异父的姐姐薛金枝也跟着“不是个好东西”,年纪小小的就开始交男朋友。   一家母女三人,老的大的全都没个“正行”,连带着这个小的章玉叶也成了别人眼里“看上去就不是个好东西”的女孩儿,所以追她的男孩儿就显得更多了一些,毕竟不管是男生还是男人,都喜欢“好上手”的女性。   她们家挺穷的。妈妈郑娇娥在钢厂主街尽头儿开了个发廊,做这附近职工的生意。钢厂亏损,这里的人都不怎么有钱,所以发廊的生意也不能说好,勉强算是能糊口,外加她自己风流主要也是为了快活,不怎么看重男人的钱包,有时候男方得了她的意了,她还要拿自己的私房钱倒贴那个男的,因此供养两个女儿紧紧巴巴地。薛金枝和章玉叶小时候穿的戴的,都不怎么样。   章玉叶十一岁的时候,郑娇娥带着她和薛金枝去参加一个据说是一个亲戚长辈的葬礼,在那儿,她第一次遇见了邵龙。那一年邵龙十八岁,秋天正要去外地念大学,章玉叶后来听人说他要去的那个大学特别好,名校中的名牌,能考进去的都是学霸。   她穿着一件儿薛金枝刚刚淘汰下来的素花裙子,面料都已经洗得泛白了,穿在她身上却有些短,还没到膝盖,因为她虽然只有十一岁,身量却很高,一米六二,比大四岁的薛金枝还要高一些。   她身材带着小女孩儿的单薄,两条腿纤细得没有一点儿肉,细脚伶仃地站在礼堂的大铁门门口,漆黑斑驳的铁门,周围来往神情肃穆的人们,衬得满脸天真的少女与周遭格格不入,仿佛满是生机的纯真小鹿误入了枯寂的死亡坟场。   邵龙就那样看到了她,他先是没太在意,随便看了这女孩儿两眼,可最后不知道是因为她的眼睛,还是什么,他竟然丢下身边的一众不停攀关系的远亲,走到章玉叶身边,看着她小小的薄薄的脸上一双茫然的眼睛,问她:“你是谁家的?”   章玉叶不认识邵龙,但是她对这个眼睛里精光四射、个子又特别高的男的很害怕,害怕什么她不太明白,只觉得这个人不像是个好人。她不敢多看,怕这个坏人对自己使坏,就低下头去了,小声说出妈妈的名字,声音里带着腼腆和畏惧。   邵龙显然不知道谁是郑娇娥,又问了章玉叶几句话,见她一副要把脑袋扎进胸口的架势,对话十分费力,恰好刚刚一个表亲又叫他,他就离开了。   下次见面的时候,是六年之后。章玉叶初三要毕业了,身材已经彻底发育,个子很高,当年有些稚气的小女孩儿的一张脸,这会儿依然有些稚嫩,但是脸颊丰盈,白皙透亮,看一眼就能让人想到“青春”两个字,只是这张很稚嫩的脸上长了一双若有所思的眼睛,让她看上去十分成熟,像是二十多岁的女孩儿。   他们是在一个亲戚的婚礼上再次见到的。邵龙马上赴美留学。时隔这么多年,他竟然一眼就认出来章玉叶。虽然是个婚礼,但是章玉叶显然也并没有像其他宾客那样隆重打扮,穿着一身很普通的牛仔T恤衫,T恤还都起球了,看上去十分廉价,好在她肤色好,身材也好,所以这普通的衣服倒也没掩住她的丽质天生。   就是这衣服和美色的不匹配,让邵龙这样别有居心的男人看了,会心生怜惜,觉得衣服辱人了。   邵龙走到她旁边,对着完全是个少女模样的章玉叶,声音额外地低沉,听起来仿佛他心口的位置声音与心脏在共振,他对她说道:“你怎么来这儿了?”   章玉叶微微抬头,看着邵龙,她这个身高,还要抬起头才能看到脸的男人并不多。章玉叶看了两眼,认出来这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就是十一岁时跟自己打招呼的那个亲戚——说来奇怪,她当时那么小,之后这些年又遇到过很多很多的人,但是这么久了还能一眼就把邵龙认出来,就好像她这些年一直想着他似的。   她嗯了一声,说话的时候,声音没有十一岁时那么胆怯颤抖了,她长大了一些,没有小时候那么怕他了,回答的声音甚至带着一丝雀跃,眼睛盯着邵龙,目光亮亮的,对他说道:“是我妈表姐家的孩子结婚。”   “你妈跟这家是亲戚吗?”   她点头,眼睛依然亮亮地盯着邵龙,少女的目光不懂遮掩,里面满满的倾慕。   邵龙被这个目光盯着,难免心动,浑身上下的每个毛孔都有些痒酥酥的。他左右看了看,并没有什么人注意到他们,来参加婚礼的人不是忙着吃,就是忙着喝,到处都是瞎忙一团的人们。他找了一会儿,看见酒店马路对面有个街心小公园,公园的那边儿是片林子。   如果不是这么久的第一次见面,他应该建议两个人到楼上开个房间,这个宾馆他熟,房间还算过得去。但是——他看着她的眼睛,从天然的妩媚温柔里捕捉到了一丝单纯稚嫩,他心头一动,所有开房的念头瞬间打消。   但心脏仍然跃跃欲试,他盯着面前脸颊红红的少女,心头仿佛脱缰野马一样,怦怦乱跳,控制不住。   如果那一会儿许雯不曾出来,不曾老远地就对着他招手,还大声喊他的名字,他很可能将心中的想法——拉着章玉叶去一个来往的宾客都注意不到的地方,将自己双手和嘴唇的的那些不可言说的想法,狠狠地在她年轻的身体上付诸实施。   然而许雯一声又一声地喊“邵龙”,见邵龙不回答,还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向着他跑了过来。她身上穿着卡其色的MAXMARA风衣,里面是一件GUCCI的裙子,脚上的那双鞋子最贵,据说是现在时尚界最潮也最装逼的那个设计师刚出的限量新款——许雯家发了财之后,她非国外的高档牌子不穿了,整个人打扮得一股大牌味,跟她想要给人的观感完全一致。   她一身的排场实在大,即使是邵龙也得承认这个女人的外表确实非常上的了台面,带着不跌分。   许雯算是邵龙非正式的未婚妻。说是非正式,是因为还没举行仪式,但是两家都已经心照不宣。许雯爸爸仕途畅通,家族长辈社会地位全都拿得出手,跟邵家勉强算是门当户对。但是邵家能让许雯进门,主要看中的倒不是许雯父亲,而是看上了她叔叔。邵家搞化工的,许雯叔叔是西南最大的国营化工集团的厂长,厂子亏损本身不值什么钱,但是厂子有地,面积有六百余亩,全都在未来城市发展的黄金地段。邵家想吞了它很久了。   当然许雯本身也不错,拿得出手,谈吐知性大方,学历教养全都是一流的,跟邵龙站在一起,郎才女貌。   所以邵龙本身也不反对这个婚姻,默许了家里的安排,他唯一坚持的就是不过早结婚,结婚证那种东西等自己三十岁之后再说。   他很了解自己,在三十岁之前,他收不住心。   其实三十岁之后,他认为自己也不会彻底收心,但是身上有个结婚证和没有之间,在外面风流的性质还是不一样。   他不喜欢有个人管着自己,自认为有资格管的也不行。   许雯高兴地走到他身边,自然地挽起他的胳膊对他说道:“你在这里干嘛?我找你半天了?”   邵龙对她笑了笑,指着对面的章玉叶说道:“跟这个亲戚家的小孩儿说会儿话。”   许雯看向章玉叶,她听他叫章玉叶“亲戚家的小孩儿”,但是目光在章玉叶稚气的脸和高挑的身材上扫了扫,以她对邵龙的了解,猜疑的心立时大涨,手臂挽紧邵龙,不太高兴地说道:“哪来的亲戚?”   “远房的。”邵龙答,目光并没有从章玉叶的脸上收回,还在看着她。他见她一双懵懂的眼睛呆呆地盯着许雯,从他们胳膊紧挽的姿势,她显然明白了许雯的身份,稚嫩的脸腾地一下红了,眼睛里先前看着他的亮光渐渐暗淡了下去——她太小了,心里想什么一目了然,甚至都不会假装。   这个念头让邵龙十分高兴。他第一眼就喜欢这个女孩儿,觉得她眉眼儿之间有一股说不清的味道,不是惊艳的美丽,更像是一种骨子里的随和,一看就让人感觉很好哄到手。   虽然她因为年小尚不知男女之情,但年小的好处也摆在眼前,明摆着的浑然天成,未染尘埃。   他相信如果自己现在下手,他应该是她的第一个男人。 第2章   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儿,可口得像甜美的蜜,让人难耐品尝的Yu望。邵龙在这方面从来不自律,一贯按照自己的喜好,想怎样就怎样。他觉得这个女孩儿很合心意,心里就惦记上了,不得手不罢休。   所以他的眼神一直落在章玉叶身上,并不收敛,即使许雯在旁边,那目光也裹挟着他脑海中那些不可言说的念头,肆无忌惮地落在对面的少女身上。   说穿了,他沾花捻草并不忌讳许雯,他想许雯很聪明,应该明白自己为什么选她,她也应该明白两个人结合的根基是什么。所以说,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这点好,互相之间能就一些敏感有趣的事情达成共识,而不必坏了体面。   他的目光和紧挽着他的许雯,让章玉叶有些紧张。她原本很高兴的,看见邵龙的那一刹那,她心都要乐开了花。可是现在她却十分不开心,好像她梦想了一个特别漂亮的花园,里面各样的美,却被闯进来的两个莽撞的野兽给糟蹋了,而如果她再不快点儿动作,这两只猛兽会一并不留情地将她也撞倒在地,管她死活地从她身上碾压过去……   于是她立即就离开了,走了很远,才想起来回头跟邵龙摆手。她摆手的时候看见邵龙依然站在原地,眼睛依然精光四射地盯着自己。   这个眼神不知道为什么,让她心里哆嗦了一下,小腿肚子甚至都因此抽了一下,让她差一点儿绊倒。   或许因为眼神太亮了吧?让她想起了虎视眈眈伺机动作的野兽,随时可以张开利齿,撕咬被他看上的猎物。   她脚步匆匆地跑开了,着急地找到了妈妈。郑娇娥今天穿了新鲜的衣服,黑丝绒的旗袍,上面银线绣了一只凤凰,裹着她苗条的身材,从背影看上去,倒也风姿绰约,挺能唬人。就是一张脸实在不年轻了,这些年所有的放纵和操劳,终究是刻在了她那张曾经美丽的脸上,脸颊上每条下垂的肌肉都显示这个女人已经年华老去,唯独剩了一点儿徐娘的风韵在眼睛里,因为喝了喜酒,使得这眼睛里的风韵比平时更浓了一些。   郑娇娥正在上头,看见闺女过来找自己挺高兴,硬是拉着她坐下,让女儿再吃点儿。   章玉叶不想吃,她被她妈硬是拉来吃喜酒,就已经够难受的了——她对喜酒并没有意见,跟许多年轻女孩儿一样,她也喜欢参加婚礼,看美丽的新娘,吃好吃的酒席,然后在婚礼仪式中想象未来的某一天,那个喜悦幸福的美丽新娘换成自己会是什么样子?   可是她再喜欢婚礼,也不爱跟她妈她姐一起来,因为她知道她妈她姐名声不好,大家亲戚熟人什么的都是表面客气,其实心理多数都瞧不起她们母女。遇到这种瞧不起,她妈大大咧咧地看不出来,她姐大大咧咧地不在乎,结果母女三人最难受的反而是她。   所以她不愿意她妈出门,巴不得所有人当自己家隐形,谁都不理她们才好。   可郑娇娥不干,非让章玉叶坐下吃一口,还凑到她耳朵边儿叮嘱:“我花了八百的份子钱,这一桌宴席的标准才四千,还小气吧啦的坐了十个人,我就算喝这一整瓶的酒都没吃回儿本儿。你再帮我吃点儿!”   章玉叶对吃回本儿这件事儿不咋上心,但是从小的经验让她知道她妈喝酒了,最好不要跟她犟,尤其是在周围人这么多的情况下。她只好坐下,听话地张嘴吃,希望妈妈看在自己吃得够多够本了,能快点儿走。   可她吃了不到两分钟,她妈妈旁边就站了一个高个子男人,像是桌子边儿突然多出来一座雕像那么显眼,这人往那里一站,整个婚礼的宾客都瞬间成了背景一样,唯有他,显眼得让人无法错开眼睛。   章玉叶看着雕像一般闪闪发光的邵龙,参加婚礼的人都正装打扮,唯有他随意地穿着橙色的休闲西装白色的衬衫,衬衫甚至都没有扎领带,随便敞开的领口露出一个哨子挂坠,那挂坠的红色丝线仿佛能发光一般,让章玉叶的心头瞬间全是那红色的线,心脏还剧烈地跳,脑子却空了,跟死机了一样什么都没法想。   她在满了的心脏和空了的大脑中明白了一件儿事儿:这个邵龙又追过来了!特意为了她。   特意为了她!   这个念头让她死机的脑袋咣当了一下,好像一江春水被不知道哪儿来的陨石砸中,翻起滔天巨浪,把她震得有些懵。   她妈妈郑娇娥也特别高兴。她名声不清白,这家人请她过来,不过就是新郎官的老娘想把她的份子钱算计过来,对她并不热络,她来了半天也没什么人搭理她。这会儿看见这整个婚礼上人人都巴结的邵家公子竟然走到自己身边儿,跟自己打招呼,笑得眼角鱼尾纹都能夹死苍蝇,立即就站了起来,双手伸了出去,黏黏糊糊地拉住了邵龙的手,特别热情。   章玉叶懵了的脑子醒过来,看见她妈紧紧握着邵龙的手,雪白的脸立即着了火,她惭愧得无法抬起头,恨不得找个缝隙钻进去,看不见自己妈妈现在的丢脸样子。   可声音还是能钻进耳朵,不管她怎么低头,都能听见邵龙低沉的声音,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自己妈妈聊天。他没有用心,他完全是在敷衍自己妈妈,她能听出来,可是他说话的技巧太高,又因为地位和姿态比她妈妈郑娇娥高太多,所以郑娇娥并不能体会到他声音里的敷衍。   她听着他俩毫无营养的谈话,原本秋风过耳一般,毫不相关,可是听多了,邵龙低沉的声音越来越靠近她的心脏,她心口莫名地烫了起来,仿佛开水,一突一突地咕嘟着,在她嗓子眼以下胸口以上的位置,活蹦乱跳地。   她整个人也仿佛被开水烧着了似的,烫,烫得迷糊,以至于有一阵子她甚至都不知道周围发生了什么。   直到她听见妈妈熟悉的大笑声,她才猛地醒过来,抬起头看着跟邵龙聊得高兴的母亲。   她虽然年小,可是她知道邵龙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样的追逐满足了她作为女性的虚荣感,让她有点儿高兴,但是这点儿高兴不足以让她忘掉刚刚邵龙和许雯紧挽胳膊的那一幕。   邵龙眼睛里的狩猎光芒她也十分提防,本能地感觉,自己似乎就是他看中的那个猎物。   自保的本能让她站起来,伸手扯了扯她妈妈郑娇娥的衣服,说话的时候,故意不看向邵龙,小声催促她妈妈离开。   “等会儿,没看见我跟人聊天呢——”郑娇娥笑着说,能跟邵龙聊几句,她是真心高兴。这婚礼来了这么多人,能入了邵家公子法眼的根本没有几个,多数的人想要给他递根烟都不够资格。她原本觉得今天硬掏了八百块的份子钱特别傻,这会儿却觉得太值了。   这可是邵龙,大名鼎鼎的邵程宮的儿子,西南王,电视上新闻上全都露过脸的人物。这人拔根毛比她全家三口的腰加一块儿都粗了。   她当然要巴结了。   郑娇娥心里十分高兴,指着章玉叶对邵龙说道:“我小女儿,论起来,算是你妹妹了。”   邵龙顺势看向章玉叶,将她想逃的姿态尽收眼底,心里一阵兴奋的颤抖,仿佛看到了自己追逐的小兽害怕躲避想要保命的样子——他很喜欢她这个神态,这样子说明这个女孩儿虽然小,可是对自己的心思门清,什么都懂。他感到了自己喉咙发紧,有些迫切难耐,追逐令他兴奋,追逐一个敏感可口的小兽,兴奋的程度则指数级提升。   他盯着她,居心叵测地问了一句:“多大了?”   “十七了。个子长得高,就性子还像个小孩儿似的。”   邵龙倒是真没想到她才十七,有点儿惊讶,冲匆忙瞅了自己一眼的章玉叶呲牙一乐,见她看见自己笑了,立即扭开头,跟受惊的兔子似的。他盯着她受惊的神情,还有少女眼睛里的慌张闪躲,心里突然就起了一股子疯狂上头的劲儿,满口雪白的牙齿都有些酸了,好想弄点儿什么嫩嫩的东西咬一下,他看着她纤细雪白的脖颈,眼神深黯,心中的饥渴难耐仿佛浇了油点了火,腾腾地控制不住火势了。   “开车来的吗?”他目光没有从章玉叶身上收回来,问着郑娇娥,见章玉叶在自己说话时,突然推开椅子起身,神情慌张,一副急着离开的架势。   小动物嗅到了危险,迫不及待地想要逃走了吗?   “没有。我们没车,家里就我们娘三个,养个车干啥呀?”郑娇娥回答,对邵龙笑,没想到这个邵家的公子竟然会主动问自己开没开车,语气里带了感激。   “我开车过来的,送你们回去……”   邵龙这句话没说完,推开椅子的章玉叶突然插口,对她妈妈不高兴地说道:“妈,咱走吧!” 第3章   “你这哥哥——”   郑娇娥的这句话说了一半,章玉叶就匆匆打断她,带着少女的稚气与倔脾气,莫名其妙地冲她妈妈发作道:“人家带着女朋友过来的,哪儿有地方给咱们坐?你快点儿走,我下午还得去学校呢。”   郑娇娥听了,有些不好意思,冲邵龙说道:“我——我还真不知道你带了女朋友。那我们就不打扰你们俩了。你看我都不好意思请你来家里窜门……”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邵龙接过话头,目光从章玉叶身上收回来,看着眼前的郑娇娥。他不大看得起这个女人,章玉叶十一岁那年初遇之后,小小的章玉叶细声细气地对邵龙说她妈妈叫郑娇娥,邵龙回家就问了自己母亲谢华郑娇娥是谁,之后也听过一些她的传言。他才知道他们家跟郑家算是远亲,邵龙的外曾祖母,也就是谢华的外婆,改嫁给郑娇娥的外公,郑娇娥的母亲则是邵龙外曾祖母改嫁之后的继女。这种关系的远亲,以郑娇娥如今混的社会层级与邵家之间的差距,跟没有一样。   而且邵龙母亲谢华对郑娇娥也十分看不起,讲起来,就十分不齿她的作风和为人。不过邵龙在人生观上不能说是谢华的拥趸,他看不起郑娇娥,纯属是她没有值得他看得起的地方罢了。   不是为了惦记她的女儿,他根本不会浪费时间跟这种女人说话。   章玉叶听见她母亲喜出望外的音调,知道妈妈一定是答应了坐人家的车子。她心怦怦地跳,自己并不知道这样乱跳的原因,对这个自己有些在意,但是又特别想回避的男的,心情复杂,复杂到她自己都搞不清楚。   她坐在车后座上,郑娇娥坐在她旁边,许雯坐在邵龙旁边的副驾上。章玉叶能感到许雯的不高兴,她虽然小,但是也懂许雯为什么会不高兴,所以她从上车开始就不怎么说话。可是她妈妈明显没有她的顾虑,坐上车子就问东问西,对车子和许雯都满是好奇,惊讶的语气,仿佛一个农村刚进城看啥都新鲜的老太太。   不过也正因为郑娇娥的一句接一句的话,让章玉叶知道,许雯真的是邵龙的未婚妻,而且听许雯的意思,他们的婚期应该就在年内。   章玉叶知道了这俩人的关系之后,之前有些复杂理不清的心情,突然消失无踪,少女心事,瞬间无痕。   她说到底,跟她妈她姐不一样,她有洁癖,已经有了未婚妻的男人,在她这里,算是死会了。   她专注地看着车窗外,仿佛窗外那些城市的景色有什么特殊吸引她的地方,青春的脸颊从车子的后视镜看过去,稚嫩极了,仿佛诱人的小苹果。   下车回家的路上,郑娇娥还在喋喋不休邵龙的事情。她对今天花了八百的冤大头钱,但是意外得到邵龙的垂青十分兴奋,之后的几天里,对邵龙这次的殷勤念念不忘,连薛金枝都听得不太耐烦。   薛金枝今年二十一岁,在家附近念一个不知道将来干什么用的工商管理专科,听见邵龙的名字频繁地出现在家里,抱怨了几次。她跟章玉叶长得很像,姐俩是一个路数的妩媚,但是跟生来就是家里的小女儿章玉叶相比,作为长女的她,有一些小女儿没有的心眼儿,这心眼儿表现在外表上,就是她的妩媚里比单纯的章玉叶多了一丝妖冶。   她举止已经有了成年女性的媚态,却很有心眼儿地将这妩媚释放得恰到好处,还能做到媚而不腻,以至于异性看了她心喜,同性看了她倒也不烦。   于是这样的薛金枝自然不会缺男朋友,而且她找男朋友,还有个一以贯之的条件:就是必须有钱。   她们家境一般,薛金枝心高气大,穿用都不能比其她女人差,全都要用最好的,于是她从会交男朋友开始,就不再花家里的钱了。她向男人要钱,要得坦荡,毫不遮掩,将“物质女孩儿”几个字体现得淋漓尽致。而出乎她妹章玉叶的意料,这个世界能接受薛金枝这一款美女的男人出人意料的多。   男女之间各取所需,倒也相安无事,所以这几年薛金枝一天比一天过得滋润。   还是个大专生的薛金枝,浑身上下就已经全都是奢侈品了,就连脚上用的指甲油都四百多块一瓶。牌子是什么薛金枝暂时不太在意,她现在还停留在看一件东西的好坏,就看价钱多少的阶段。   这个只跟有钱男人做朋友的薛金枝,倒是保持了周末回家休息的习惯,还没疯彻底。楼下她妈在发廊里招呼客人。她一边儿涂着四百多块的指甲油,一边儿听见汽车在自家门前熄火的声音。她最近对车子也很感兴趣,新看上的一个男生家里有辆奥迪,据说很有钱。她从窗子向下看过去,心想如果是奥迪奔驰,就证明来的人也是有钱人?   如果是大众别克这类经济型牌子的,那就搭理都不用搭理了,开这种车的男人有钱也是极其抠门那种,就算她放出手段从他们手里抠出钱了,将来甩掉也是个麻烦,黏黏糊糊的总想着藕断丝连——她懒得浪费时间在他们身上。   她可没有她妈那么傻!   她看见了两个男的打开车门,走下了车。那辆车前面金色的牌子,上面间杂着黑红格子,中间她看不太清,好像是一只马。她心想难道这就是宝马吗?倒是听说也是名牌车子?   她心中琢磨着车子的牌子,并没有仔细看车上下来的俩男的长什么样,反正男人长什么样都没差,脱光了也差不多都一个德行,男人对她来说只有有钱的和没钱的区别。   然后就在这时,她看见了站在自己家楼下,四顾中好像在找人的邵龙。   她目光落在他脸上的那一瞬间,眼珠焊住了一般,再也没办法移动,她以为自己脊梁上被人贴了烙铁,从后脊梁骨开始,瞬间浑身上下全都烫了。她跟章玉叶不一样,她是个地地道道的成熟女人,她从来不会为了一个弱不禁风的小白脸动心。此刻看着邵龙,她单凭邵龙的这张脸和脸上的那个鼻子眼睛,就能想象他脱光了浑身上下汗流浃背,那荷尔蒙爆棚的样子了。   薛金枝心头热劲儿上来,立即丢下指甲油,从楼上噔噔噔地跑下去,到了楼下,正好邵龙带着另外一个男的走进来。   觑面相逢,薛金枝感到了脑海中混乱放电的那些神经末梢,每一条都仿佛疯狂的触手一般,向着对面进来的男人扑去。她盯着邵龙,平生第一次,被一个萍水相逢的男人震得呆若木鸡。   这才是男人,男人中的男人!她的目光被蛊惑迷乱了一般,缠绕在邵龙身上,根本收不回来。   郑娇娥也听见了声音,她从发廊的屋子里出来,看见进来的人竟然是邵龙,这真跟天上掉下来一条活龙相似了。郑娇娥笑得眼尾纹又多了一条,连忙问道:“你怎么过来了?这咋不打个招呼呢?我出去接你啊?”   邵龙笑了,指着身后的青年男人,说道:“我朋友曾一郎。”   曾一郎长得也很出色,而且帅得没有邵龙那么侵略性,斯文俊秀,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很可亲。他用目光打量着郑娇娥,回过头来看着薛金枝,将薛金枝的青春妩媚看在眼里,然后冲邵龙满是疑问地抛了个眼色。   邵龙示意他目标不是这个,眼睛到处看了看,没见到章玉叶,对郑娇娥说道:“我们哥俩想找个地方打牌。你这儿方便不?”   郑娇娥高兴得喜出望外,一叠声地说:“我这儿就是专门干这个的啊?你不知道,你大姨我啊,剪头都是副业,主业就是打牌!”   她咋咋呼呼地说完,曾一郎看她这个架势,憋不住笑了,眼睛盯着邵龙,对邵龙这次的品味打了个大大的问号。邵龙立即看了曾一郎一眼,曾一郎会意,知道邵龙虽然品味突然下滑,但是确实是很认真来这儿泡妞的,就收了笑容,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劳力士游艇,暗示邵龙抓紧时间,既然目标不是眼前这两个,就别浪费时间。   邵龙眼睛向着薛金枝跑下来的楼上望了一下,想到章玉叶那个稚嫩的青苹果似的脸,心头难耐的痒痒,盼着章玉叶在家,盼着她在家听见自己的声音,能主动走下来。   这样他就省了好多麻烦。跟眼前这俩女人打牌耗时间什么的,实在是无聊透顶。   他失望了,楼梯上空无一人,黑黝黝地,带着拆迁区的破旧和黯淡,没有他这两天一直惦记的那个小姑娘的踪迹。 第4章   “那你一定打得特别好了?我这兄弟一堆钱没地方输呢,今儿输您这儿不正好了?”邵龙收敛了失望,他既然来了,无论如何都打定主意不空手而归,为此消耗一天的时间也不是不行。于是他对郑娇娥说道:“那咱们就开始吧。我本来寻思了半天,也没有个打牌的好地方,冷不丁想到你这儿了,没想到还真来对了。”   郑娇娥更高兴了,她这辈子除了搞男人瘾大,就属牌瘾最大了,一听见有人找自己打牌,连赚钱的营生都丢在脑袋后头了。而且邵龙是什么人那?他那么有钱,他的朋友身家能差了?   都明说要“输钱”给自己了,这牌不打她不就是个傻子?   郑娇娥立即就关了店门,殷勤地招呼邵龙和曾一郎去了后面,她们一家人实际上生活的一个五十来平的两室小屋。   晚上章玉叶从打工的地方回到家,就听见了麻将声响。她听习惯了自己家的麻将声,从小陪着她长到大的,并没有觉得今天有什么稀奇,大不了就是对妈妈牌瘾越来越大,竟然生意最好的周末也能为了打牌关店而感到一丝无奈。她将带回来的麻酱面放在进门的地方,本拟把面给了她妈,说一句话就回屋,却不想一眼就发现今天妈吗的牌搭子是俩年轻的男的——   她第一反应是妈妈又交了年轻的男朋友,紧接着的念头是妈妈的钱又要被男人坑走了,然后家里又要有一阵子的乌云阴雨——这么想时,两个牌搭子从桌子上抬起头,几乎一起转过来看向她。   一个是邵龙,另外一个不认识。   她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第一个念头是不可置信,紧接着就猜到了他来的目的,这让她的不可置信直接变成了震惊,震得忘了移动,甚至连邵龙看见自己,眼睛倏地一亮,立即起身对她说话,她都没有醒过来。   郑娇娥看见邵龙起身,才意识到小女儿回来了,不舍地将眼睛从麻将上移开,看了一眼呆愣像个木头的小女儿,不高兴地哂道:“你干嘛呢?你哥跟你说话呢?”   章玉叶被妈妈的这句话弄醒了,她低下头,没敢看站起身的邵龙,也不知道她妈和他又都冲自己说了些什么,快步跑回自己房间去了。   她甚至忘了跟邵龙打招呼。   她进门就将房门关得死死地,顺手反锁上,走到床边重重地坐下。   可是屋子还是太小了,麻将声音哐啷哐啷地传过来,令人心烦意乱,她从小就讨厌这个声音,今天尤其觉得刺耳。她翻出耳机,将手机音量调到最大,放歌当背景音乐,即使这样也难以心绪平定,就打开微信,同桌林震和另外几个同学给他发了信息,她将心思从楼下蓦然出现的邵龙身上暂时移开,先处理微信上的信息。   她所在的初中不怎么好,凭成绩她肯定考不上好高中,但是好在她们有几个指标到校生的名额,现在她能指望的就是这个指标到校生,不然的话,她就只能去旁边的普高,然后大概率跟她姐姐一样,考个专科了事儿。   她想考大学,她妈和她姐对她想要念大学这件事儿都不太支持,觉得她浪费时间,而且从家庭条件的角度上来讲,她们家也不太供得起一个大学生。   不过,念不念得起到时候再说,起码她得先考上。   林震给她的微信,发了个他新做的女装汉服的照片,问她好不好看——林震是个外表斯文瘦弱的男生,手特别巧,心思也细腻温柔,与其说他是男生,不如说是妹子更贴切,平时章玉叶也是把林震当成闺蜜。章玉叶回了林震一个笑脸,让他穿上自己看看——她想着林震换装打扮,能消耗多一些时间,可以更好地分散精力,让她别想楼下的邵龙。   心中实在是太害怕了,因为她知道,他就是来找她的!   他那个人,再闲蒙了,也不会没事儿跑到自己家找妈妈和姐姐打牌!   林震那边儿半天没有回复她,耳机里传来皇后乐队的《LOVE OF MY LIFE》,章玉叶心中有感,觉得这首歌比平时更让人感伤,微信那头儿林震的视频邀请就发过来了,章玉叶点了接听,就见光着膀子的林震出现在她眼前。   看见视频里章玉叶因为湿润有些发亮的一双眼睛,林震问:“你干嘛哭了?”   章玉叶跟林震之间没有秘密,他俩是可以一起发傻发疯又不怕对方见笑的关系。章玉叶就答:“听《LOVE OF MY LIFE》听得伤心了。”   “上一次我听伤心的时候,你还说你听不懂呢?”林震一边说,一边拿起他做的汉服,他十分瘦削,肤色白皙,身上一点儿赘肉都没有,在他转过身来的时候,后背上可以看见隐隐的伤疤痕迹,仿佛被人用利器重伤过一般。   章玉叶盯着他的后背,在心里叹了口气,抹了一下眼睛说:“我怎么知道,可能跟今天心情有关系。你不是说一首歌是一个心情吗?”   “哦?那你的意思是说,你今天心情不好吗?”林震兜转汉服,披在身上,遮住了后背的疤痕。   章玉叶知道他的疤痕,她跟林震的关系会这么亲密,起因就是他背上的这些伤。   林震也只有在她面前,才会毫无遮掩地露出身上的疮疤。林家家境很好,父母都是高知,可惜林震作为独子,学习竟然没有随了父母,不但没有傲人的成绩,连性格都不讨父母喜欢。不过他们倒是在他的零花钱上十分大方,林震也没有别的爱好,就喜欢做衣服,从初二开始做汉服,现在家里堆了十来件他自己设计制作的衣服了。   林震对着镜头给章玉叶看上身效果,那衣服是粉色绸子的,材质从镜头看过去,有些反光,配着林震一张苍白消瘦的男生脸,效果诡异得吓人。换了别人章玉叶肯定不会实话实说,但是林震不一样——他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信任的人,比她妈她姐都要信任。   “太难看了,一点儿都配不上你。”她指着视频上林震露出来的锁骨,“你太白了,这个肤色儿穿不了死亡芭比粉,换个低调点儿的颜色……”   “我根本就不是给我自己做的,你看不出来这是女式的啊?”林震说,一边说一边走到他屋子内的穿衣镜前,前后左右转了转,细声细气地说:“我做的时候,心里想着的是你穿。周一我给你带到学校去,你试试?”   “行吧。”章玉叶答应了,她想到上学,就想到周一要交的作业,暂时压下客厅里突然出现的邵龙给自己带来的烦恼,对林震说道:“对了,数学和英语作业你给我看看,有几个题我不会……”   林震哦了一声,穿着汉服给她翻作业,嘴上问道:“你家又在打麻将?哗啦声也太大了点儿,我都听得一清二楚?”   章玉叶嗯了一声,想到麻将,就又想到邵龙,她虽然没有谈恋爱的经验,可是心里却凭借本能猜到了邵龙今天过来,百分之百是因为自己!   她对邵龙的追求有些恐慌,也有些茫然,不明白这人想干什么呢?他已经有了女朋友了啊?而且他也知道自己知道他有女朋友了啊?难道他以为,自己会背着他女朋友,跟他耍着玩吗?   她不懂,也不知道怎么办,反锁上门,是她现在唯一能想到的解决办法。   因为她心里明白,邵龙跟自己拒绝的那些同龄男生,完全不一样。   他会很难缠,十分难缠,缠到她很难拒绝,她在心里意识到。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从来没有遇到这样“特别”的男性追求自己,她觉得彻底地将他排除出自己的生活,也是一件艰难的事情——他没有真的开口追求她,一切都是她的想象,如果他真的开口了,她——   她心里会很高兴,特别高兴,好像全世界最好的东西摆在自己眼前那么高兴。   然后她可能会不舍得拒绝他,她很怕自己,怕自己是个没有原则、没有骨头、遇到个条件好的自己喜欢的男人追求了自己,就控制不住答应了人家的女人?   也不管人家有没有女友,是不是真心对待自己……   像她妈妈一样……   她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离他远点儿,这样生活就会继续保持原样。她从来没有交过男朋友,对邵龙这样硬生生地闯入自己的生活,不知所措。   她只是明白,如果真的没有底线地接受了邵龙的追求,她平静的毫无波澜的生活,将会有一场惊心的暴雨等着自己。在这样的暴雨没有发生之前,她能做的,就是离他远点儿,再远点儿——如果能通过无视将他打发走,是最好的结果了。   “你要是没地方写作业,不如来我家?”林震问她:“咱俩一起睡,反正我爸妈都出差了——”   章玉叶听了这话,心想我才不要跟你睡,你就算没当自己是个男的,在外人眼里你还是地地道道的男的,我们家的名声本来就不怎么地了,我这一跟你睡,还不得立即就传得沸沸扬扬的?   她没有说话,视频里林震开始脱衣服,瘦削成一块平板的他动作慢吞吞地,像是一只没吃饱的白色树懒。就在这时候,章玉叶听见外面有人敲门,敲得很大声,她戴着耳机都听到了。   她拿着手机去打开门,心中满以为是郑娇娥或者薛金枝,却没想到敲门的竟然是邵龙。   她盯着他,愣在门口,满脸的不知所措。 第5章   邵龙是故意过来找她的,他根本就不爱跟那俩女的打麻将,在外面等了这么长时间的每一分每一秒对他来说都是折磨,而她竟然还是不肯出来,他猜想自己再怎么等,恐怕都不会等来这女孩儿主动出现在自己眼前了。   他也猜到了她害怕,他自认对女人的心思多少有一些了解,所以对她的心思猜到了几分。他让曾一郎拖住客厅母女俩,自己穿过黑暗狭窄的走廊和楼道来敲她的门,却不想一上来就看见她手机屏幕中脱衣服的男的。   邵龙眼睛一眯,心口一股怒火腾地一下冒起,以为她在跟人聊脱衣视频。   这个发现实在是太过意外。他虽然认定她是个好上手的女孩儿,跟她玩耍起来也会很有趣,但是他可没想到她这么“好上手”?   他脸色登时变了,粗着嗓子没好气地问道:“你干什么呢?”   章玉叶还没回答,视频那边儿的林震却浑身一僵,他也听见了邵龙的声音,立即一步冲到镜头前,光着他瘦骨嶙峋纸片一般白的膀子,冲章玉叶好奇地道:“小叶子,谁在说话?”   章玉叶张开嘴,声音都没有发出来,邵龙已经占据了视频头,把章玉叶挤到旁边,手指顶到林震的脑门上,十分粗莽地警告道:“你谁?哪里的王八?敢对未成年人干这种下流事儿?”   林震被骂得目瞪口呆,看着视频里男人味儿十足的一张脸,半天说不出话来。   章玉叶赶紧将手机屏幕对着自己,她对好朋友无端因为自己的缘故被骂十分过意不去,心里也不喜欢邵龙这个口气,甚至有些反感。   她知道邵龙是邵程宫的儿子,邵程宫在她们这里太出名了,就连章玉叶也不得不在心里承认邵龙因为出身,在身份和地位上都比普通人要高,毕竟——在现在的时代,有钱有势就是实力,没钱没势先天失利。但是承认这些是一回事,当这种高高在上的姿态落在自己身上,能不能接受是另外一回事。   她没法接受。   “那是我同学,你怎么能骂他呢?”她口气不好,对她来说算是很不寻常的口气了,因为天性来讲,她是个非常单纯也极为随和的女孩儿,这个口气纯粹是因为心疼林震——林震天生敏感,章玉叶害怕林震被邵龙这么两句话弄得受伤,记在心上就不好了。   “同学?什么同学要光着身子聊天?”邵龙不信,他也很生气,声音也放大了,似乎并没有意识到他不过就是个过来打牌的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几天前他甚至连章玉叶是谁都要想半天。   “林震。他——他是我同桌和好朋友。”章玉叶回答,一双眼睛因为生气变得十分亮,对邵龙说话的时候语气里带着责备:“你干嘛骂人?你这样骂他,把他弄哭了怎么办?”   “什么男的骂一句就哭?娘娘腔恶心不恶心?”邵龙说,语气没有半点儿内疚,他伸手扒拉过来章玉叶的手机,看着视频里的林震,看这个小男生身材虽然挺高,可是一副排骨架的德行,白斩鸡一般的小胸脯也好意思露出来,他指着林震问道:“你哭了吗?”   林震盯着邵龙,隔了一会儿,他缓缓摇了摇头。   邵龙转头对章玉叶,理直气壮地说道:“怎样?他不是没哭吗?”   他这副表现,让章玉叶瞠目结舌,这个——这个就是那种典型的有钱有势人家养出来的那种自我中心自以为是到了极点的男生吧?   竟然直接上嘴就说林震“娘娘腔”?天知道林震因为这三个字,这几年受了多少伤!   她从小见多了邵龙这样的男人,在她妈妈的入幕之宾里,越是年轻的好看的,越是自以为自己多帅多英俊的,或者哪怕身上有一点儿出彩的地方,自私自利的比例都高得可怕。   她妈妈总是为这样没良心没质量的坏男人动心,哪怕最后被抛弃的时候哭得要死要活的,也改不了她那个心性。   章玉叶对邵龙的这个看法,多少减轻了她心中对他的害怕,先前因为跟他对话而红了的脸,也慢慢地恢复正常了。   她的言行立即就有了条理,邵龙给林震的指控让她心里不高兴,分辨道:“没哭怎么了?没哭不代表你刚才那句话是对的吧?万一他伤在心上了呢?”   邵龙被这个话弄得语塞,一时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转头看着镜头里的林震,扬了一下下颏,问这个小弱鸡男生:“喂,你伤心了吗?”   林震摇摇头,眼睛盯着邵龙,说话声音带着颤抖答:“没有,我没伤心。”   邵龙转过头,对章玉叶挑了挑眉毛,说:“咋样?他说他没伤心。”   林震你这个叛徒!你有点儿骨气能死吗?章玉叶在心里骂同桌。   邵龙看章玉叶脸色不开心,他过来是因为想跟她亲近,偷空儿多说两句话,让她当自己的小女人,并不是为了跟她争个面红耳赤。他忍住了自己对视频里那个娘们兮兮的白斩鸡的吐槽,只对章玉叶说道:“你怎么不出来?躲在里面,是因为我们打麻将吵到你了?”   章玉叶不知道怎么回答这句话,转身回屋子去了。   邵龙跟在后面进去,看见屋子很窄,高低床,上下铺都铺着鲜艳的床单,似乎是姐俩住的。屋子里到处都是女孩儿的用品,堆得满满的,倒不显得乱,显然这屋子的两个姑娘很勤快,经常收拾。   邵龙很少进这么局促的屋子,高大的他在室内显得突兀又不合适。章玉叶也没有让他坐,她走到靠墙的小书桌前,拉开木头椅子,打算写作业。   “什么作业?”邵龙问,凑过来看她手里的书。   “英语。”章玉叶展开卷子,她英语不好,所以在这门课上用的精力最多,但是英语偏偏又是特别吃童子功的一门课,她跟班上那些从小就上补习班的同学比起来,英语的听力和口语能力差了一个级别,语感更是天差地,短时间根本追不上。   “你这儿错了。”邵龙用手指着她的一道题,凑得离章玉叶近了些,身上男性的气息几乎笼罩了椅子上的少女,“选C。”   “啊?为什么啊?”章玉叶问,脸抬起来,向上看着他。   “这个短语的用法有些怪,而且确实有些麻烦,如果你不能凭借预感选出正确答案,那就记住这个短语你在主句用了将来时,你回答的时候用现在时就好了。”邵龙说。   “可——为什么啊?”章玉叶不明白,真心发问,眉心甚至因为遇到了自己不懂的知识点,而微微皱了起来。   邵龙盯着她的眉心,对她这么苦恼而微微惊讶,这么漂亮的女孩儿,学习态度会这么端正,实在太加印象分了。他心想看不出来她这么上进,原本从外表判断,还以为她这个年纪和这个家庭背景,心思会都在怎么打扮和吸引异性身上,如她姐姐,甚至她妈妈一样。   他多少收了狭戏的心态,发现自己出奇地喜欢这样的她——喜欢学习,证明她除了天生丽质之外,还有其他的值得喜欢的地方。   他欠身坐在桌子一角,给她解释这个知识点。两三个来回之后,发现她领悟力还算可以,不能说是自己遇到过的最聪明的女孩儿,但是很好学,求知时那双眼角上挑,清澈中带着妩媚的眼睛看着自己,仿佛不谙世事的小鹿,会让人不自主地在心口生出怜爱的感情。   邵龙不知不觉就坐久了。   曾一郎走过来,站在走廊,就看见给小女孩儿当家教的邵龙。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见邵龙坐在桌子边,用纯正的英语给那个小女生讲解习题,曾一郎不知道自己该笑还是该哭——这个家伙处心积虑过来泡马子,为此还把自己都拉来了,怎么马子没泡到,还兼职干上家教了?   他好奇地看向邵龙辅导的女生,之前章玉叶进来,他就看了一眼,印象不深,因为这女孩儿明显太稚嫩,脸都没长开,脸颊还有婴儿肥呢,完全的一张素颜也跟他们哥几个平时喜欢泡的那种妖艳熟女完全不是同种类型。   所以他根本就没在意,心里还为邵龙竟然喜欢这个平平无奇的小女孩而暗笑,以为兄弟这次看走眼了。这会儿因为邵龙竟然耐心当起了家教,就多少上了心,仔细看着章玉叶,见她面色粉嫩,一双妩媚生姿的眼睛,侧面鼻梁挺直俏皮,不算典型的大美女,但是久处花丛的曾一郎在看清她眼睛的时候,就明白了为什么邵龙会喜欢她。   那眼睛仿佛是清晨玫瑰上的两点珠露,玫瑰尚未盛开,但晶莹珠露就已经用她的美丽吸引了晨光,那不解世事的眼睛和双唇,可以想象会有多甜美——这小美女会把邵龙这个风流成性的家伙迷得神魂颠倒,实在是意料之中。   好兄弟吃腻了大餐,偶尔想换个软软的、甜甜腻腻的可口小面点的心理,他还是明白的。 第6章   “你干嘛呢?”曾一郎对邵龙说。   邵龙扭过头,看见曾一郎,欠身从桌子上下来,对他说道:“她这几个题都不会,我给她讲讲。你怎么过来了?”   怎么不在外面拖住那娘俩?   曾一郎刚要开口回答,客厅椅子传来声响,郑娇娥已经走上来了,看见开着的门里邵龙拿着女儿的试卷,满脸惊讶地说道:“这咋的,还讲上课了啊?我说你怎么不出来了,是不是小叶子缠着你了?”   这个“缠”字她脱口而出,听在章玉叶和邵龙耳朵里,却实在太魔性了。邵龙心想如果她能“缠”着自己,那可就太好了,心中甚至因为这个念头产生了各种绮念。他难以压抑心中的兴奋,眼皮撩起,看了一眼章玉叶;至于章玉叶,则因为妈妈这个词用得冒失而羞红了脸,使劲儿冲郑娇娥瞪了一下眼睛。   郑娇娥视若不见,对着邵龙继续说道:“小叶子英语不好,这一天天我都替她愁,人家同学都能请个家教什么的,凭我剪头那点儿收入哪里负担得起哦?别说我还得供她姐念书——”   邵龙当然明白了郑娇娥的意思,他对她这么上道十分高兴,刚刚在外面客厅输了点儿钱给她,看来是个可以打交道的女人。他立即说道:“不嫌弃的话,让小叶子找我吧,反正离我出国还有一阵子,我来辅导她就是了。”   章玉叶坐在椅子上,听见她妈妈兴奋得声音都高了。妈妈跟邵龙之间几句话的交锋,对她来说,认知上仿佛进入了陌生的时空。她在这样的家里长大,很小就熟知男女之间追逐玩乐逢场作戏的那些程序和伎俩,可是以往那些都发生在妈妈和姐姐身上,现在听着母亲拔高了因为兴奋而有些尖利的声音,她心内冰雪浸透了一般,猛地意识到这些乱七八糟的男女之事,现在是落在自己头上了。   她有些冷,身体激灵一震,像是害怕,又像是别的什么。   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可是真落在自己身上,她又有一种不真实的异样感,仿佛前一刻自己还坐在妈妈的怀里吃奶,下一刻突然就被妈妈推出去,一个人在陌生冰冷的世界里挣扎的感觉。   她默默地听着,一言不发,等到所有人终于离开她的小屋,剩下她一个人和满屋子的清静时,她才有时间细细地沉淀和思考刚才的事情。   但是她其实也思考不出来,她虽然聪明,但聪明不是清醒,那通常都是岁月才能给予的品质。在心意上她也不够坚定,如果她够坚定,应该在看见许雯的第一瞬间,就将邵龙这个人彻底摒弃才对。   但是事实就是,她心里什么都明白,但是今天邵龙出现在她的家,哄她母亲和姐姐打牌,还借机跟她亲近,图得什么全都明摆着的,但是她就是一边明白着,一边儿犯着糊涂。   好在她虽然糊涂,多少还有理智,总算尽自己全力躲避了邵龙的追求,每天晚上放学先在林震家里做作业,回家尽量在晚上十点之后,周末的时候她干脆全天都在面店打工,打工完了也先不回家,照样找了林震玩。这样成功地躲避了一段时间之后,邵龙那个人的对她的影响也就渐渐衰减一些。   她眼前心里没了邵龙那个人发出的蛊惑,就更清楚自己于他,不过就是逗个闷子的工具而已,她跟被他耍着玩的小猫小狗没什么差别。   在他心里,他就没拿她当回事儿。   这个念头让她又清醒了一些,脑子里想着不过就是两个月,两个月以后他出国了也就没事儿了。更何况,她只要躲得好,邵龙从她这里得不到任何甜头,没准儿没等两个月邵龙就已经腻了她了。   她见多了她妈她姐怎么给男人甜头,吊住那些所谓的男朋友,也见多了看似一头火热的男人因为她妈她姐一时没有兜揽,转头就翻脸不认人的下三滥样儿,她想邵龙那个人跟这些男人也没什么区别,她只管继续躲就行了。   这个念头挺让人沮丧的。章玉叶看着眼前的收银机,在心里叹了口气。她在这个面店打工半年多了,周末的时候人多,老板娘和老板俩人忙不过来,因为老板一家也算是郑娇娥发廊的客户,所以就请了章玉叶过来帮忙。从早上十一点开始上工,到晚上九点下工,一个小时算她七块钱。有时候章玉叶看着面前墙上挂着的大大的菜单价格表,心想自己在这里站一天,赚的钱只够吃四碗面,就觉得无论多苦多难,自己都要考上大学!   从这个小面店出门右拐,走路都不用十分钟,就是这个城市最忙碌的写字楼楼群。她常常能看见那里面出来的年轻时尚的女孩儿,外表气质跟她家发廊来往的那些人完全不一样,她在心里猜测,这些女孩儿无一例外的,应该都读过大学,都懂得很多她妈不懂的道理,也都明白很多她妈那样的人不明白的事情。   她想做那样的女性,想尝一尝跟她妈妈相比,完全不一样的人生是个什么样子的?   而能实现这个梦想的手段,就只有考上大学了。   她心里存着这样的梦,在即将中考的重要关口,还要挤出时间来赚着一天七十块钱的辛苦钱,躲着在她身上没安好心的邵龙,日子在学校、林震家、自己家和小面店循环不变地过着,她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邵龙缠累了,打退堂鼓了,找到更容易更新鲜的目标了,甚至干脆出国泡洋妞去了,这样打游击的生活也就可以告一段落了。   可就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周末,她跟往天一样在面店里收着银,来来往往的顾客从她面前穿梭而过,她听见一个声音对她说:“杂酱面二两。”   年轻的男性的声音,吐字非常清楚,音色低沉富有磁性,是受过教育的那种人发出的声音。   但即使这声音十分好听,章玉叶也并没有因此抬头,她一样盯着屏幕一边下单,一边熟练地答:“十七。加小菜吗?笋子花生米榨菜一样两块,荤菜六块,要吗?”   “你推荐一个呢?”这个声线十分惹人的男人对她说道,故意撩她。   章玉叶在这里打工,总能遇到故意撩自己的男的,不过这个声音太特别了,仿佛直击心灵。她忍不住抬起头,看见邵龙站在面前,心头顿时一震,见他一双幽黑眼睛动也不动地落在她脸上,目光露骨,想要什么一眼即知。   章玉叶实在没料到他竟然会追到面店来,惊得脸色立变,她张开口,嘴唇开合两次,才找到声音问:“你——你怎么来这里了?”   “过来吃面。听说你在这里打工?”邵龙一边问,一边转过身看了看这家店,店很小,就靠墙两排六张桌椅,好在还挺干净,他收回目光,很随意评价了一句:“这里生意——还挺好的。”   “嗯。”章玉叶答,她从开始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开始在屏幕上下单,心里知道邵龙不是过来吃面,也就没有给他加小菜,简单地二两杂酱面了事。她下完单,照例问了一句:“你是在这里吃,还是打包呢?”   “就在这里吃。”他说,选了个离收银台最近的座位,坐下了。   章玉叶继续收银,隔了五分钟左右,老板娘从里面端了面出来,放在邵龙面前。章玉叶从屏幕上微微撩起眼皮看着邵龙,见他全程拿着手机,并没有吃面,甚至对那碗散发香气的杂酱面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是嫌弃碗筷脏吗?还是嫌弃不好吃?   或者他根本就不饿?   半个小时之后,他依然坐在桌子那里,面前的那碗面纹丝未动。老板娘和老板从操作间出来看了好几次,对这个点了面但是一口不吃的客人十分好奇,中间老板娘还好心提醒了一次,告知这面要趁新鲜吃,一会儿就塌了,结果他只是简单地嗯了一声,身体姿势并没有变,看样子并没有听进去。   他这个样子自然成了面店里面所有人的注意力中心。章玉叶看见老板和老板娘窃窃私语,她对别人的闲言闲语向来敏感,怀疑老板娘已经猜到了邵龙来这里枯坐的意思,心中有些着急,但是又毫无办法。眼看她快要下班了,她心想如果自己一会儿下班结了账,而一口面都没吃的邵龙立即跟着出去的话,关于自己的闲话会瞬间传遍所有熟人的耳朵。   她想到这里,怪起邵龙来,觉得他的冒失行为太自私了,跑到这里来,像个二傻子一样坐一个晚上,是专门过来给自己添堵的吗?   她将账目结算清楚,跟老板娘交接过,趁着老板娘离开去后面储藏室,快步来到邵龙旁边,对他小声说道:“这面有毒吗?你不吃,刚才为什么要点?”   这样故意浪费别人的劳动,尤其还是当着辛苦的老板和老板娘的面,把面原封不动地剩下,即使是你付过钱的劳动,也不可原谅。   太羞辱人了,等于当面扇人耳光! 第7章   在章玉叶心里,她并不认为邵龙是自己的朋友,但是出于一种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心理,她不想让老板夫妻两个认为邵龙这人素质低劣,在背后说他的坏话。   虽然他素质是够低的,被人说坏话很正常。   她站在邵龙旁边,一脸执拗地盯着他,还有他面前冷掉塌成一团的面,所有的不高兴都摆在脸上了。   邵龙总算从手机上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章玉叶,看出她的不高兴,然后出乎章玉叶意料,他竟然拿起筷子,夹着冷掉的,还糊成一团的杂酱面吃了起来。   章玉叶有些惊讶,见他大口大口地吃面,心想这面放了这么长时间就跟浆糊一样难吃了,他这是干什么啊?   她盯着吞面的他,脑子里最先闪过的字是“缺心眼”,可想到他读的那所大学,从那个大学毕业又出国到名校深造的人,应该不会缺心眼——   那就是“戏精”了?   不管哪样,都够烦的。   她心里莫名地升起一股厌恶,实在太厌恶了,一瞬间冲淡了她先前对他所有的那些小女孩儿似的迷恋。她走回收银台拿了自己的书包就向外跑,没跑出多远,就听见身后邵龙跟出来的声音。   她猛地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见他站在自己身后两米远的位置,满脸“你跑什么”和“你往哪儿跑”的神情?   章玉叶看着他这个神情,想到最近这段时间因为他,给自己带来的这些麻烦,心里一阵窝火。她向来不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容貌与性格都是特别好欺负的那种,尤其是容貌,妩媚稚嫩,年轻得没有个性,看一眼就容易让人惦记上,尤其是别有居心的男人。   邵龙就属于其中之一。   “你——”她想说你能不能不要跟着我了,可她一句话没有说完,就看见邵龙突然捂着嘴,神情大变,冲到旁边的灌木丛后面,哇哇大吐起来。   章玉叶纳闷片刻,走了过去,隔着灌木丛她看见邵龙姿态狼狈地扶着树,一副毒发虚弱的样子。她奇怪地问:“你怎么了?”   “那面果然有毒。”他咳嗽了一下,似乎在拿纸巾擦嘴,一边擦一边对章玉叶说道:“你能不能行个好,给我买瓶水去?我——我不洗一下嘴巴我没法走。”   不就是吐了吗,怎么还不能走路了?你还真当自己中毒了啊?章玉叶心想。不过她好脾气地什么都没有说,转身去了旁边的便利店买了一瓶纯净水,出来递给邵龙。   他漱口漱了十几下,声音弄得特别响,末了好像还清洗了手和脸,搞半天才算完事,他拿着个空瓶子走到章玉叶身边,有些沮丧地说:“我的预感再一次准确,那面果然不能吃。”   章玉叶听了这话,哭笑不得,她心想难道他真的有些傻吗?实在难以想象有这样外表的男的,会是个二傻子,可是他刚刚的行为又真的有些傻里傻气的。   她想象不出有哪个脑壳正常的男的,会把那么大一碗冷掉了的油乎乎又糊成一团的酱面就那么吞下去的?   你不吐谁吐啊?   她原本是有些惧怕他的,怕到一直躲着他,也不敢跟他说话,只想着混过这段时间,他出国了这段儿被他使劲儿追的经历也就结束了。这会儿想到他这人有些傻气,怕他的心就淡了一些,说话时声音里甚至带了些责备地道:“冷了当然不能吃了,你要是趁热吃就不一样了。高哥的面在这附近可有名了,很多旁边大楼里面的白领都趁着午休,特意跑过来吃他的面。”   邵龙听了,嘴唇动了一下,明显想要就那面发表一下“不一样”的评论,很辛苦地忍住没说,只耸了耸眉毛,换了个话题说道:“你怎么最近不回家?”   不回家的原因你还不知道吗?   难道真的有点儿傻吗?   章玉叶抱紧书包,想了想,反问他:“你怎么一个人出来吃面?你女朋友没有陪着你吗?”   邵龙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看了一眼章玉叶,知道她虽然年小,又像个面团似的看着好脾气,但是心眼儿并不缺,该硬气显露锋芒的时候,倒也能挺脖子硬刚。他心里对她更有些喜欢,性儿柔和当然好,养着舒服,但是太绵软了,时间久了估计自己很容易就腻了。   他心里想着歪门邪道,说话的声音一点儿邪门的波动都没有,似乎有个女朋友,又对别的女孩儿穷追不舍这件事儿对他来说啥都不是,“问她干什么?我又不是她影子,干什么还都得带着她?”   可是——   章玉叶“可是”了半天,想不出来该怎么接下去。她想要说你有女朋友了,能不能离我远点儿,可是话到嘴边,又觉得这种全是棱角的话太得罪人了。   她还从来没真地得罪过什么人呢,何况这个邵龙一看就不好得罪。   邵龙站了这么一会儿,从刚刚的呕吐中缓了过来,手上的空瓶子他不拿着了,随便在空中一丢,穿着白色鞋子的右脚高高抬起,抽冷子就飞起一个抽射,将空瓶子对着旁边的垃圾桶踢了过去。   瓶子受到这样生猛的撞击,在垃圾桶上发出哐的一声,踢里当啷摔在旁边的人行道上,滚了几个滚,然后才死挺不动了。   章玉叶目瞪口呆,盯着那个砸扁了的塑料瓶子,不知道哪个让自己更惊讶?是这个躺在路中间的被重重一击之后废弃了的瓶子,还是旁边一脸浑不在意的肇事者邵龙?   他全然不在意的姿态,混不吝的样子,就算她只有十七岁,也多少领会了这个样子的邵龙是个什么性子。她莫名其妙地就将这个瓶子跟自己连在了一起,心想如果我是这瓶水,被他用完了,腻了,八成也就是这个德行了吧?   一脚飞起,狠狠踢开,踢得远远地,跟个垃圾一样。   看看他怎么对待他女朋友的,不就知道他是个什么人了吗?那天在车上,那个许雯还一脸幸福地以为他马上要跟她结婚了呢?   更何况,跟许雯相比,自己连个女朋友的身份都没有。她在心里有些难过地想到。   人越是缺少什么,就越是对什么越加渴望吧?   她从小看着她妈在男女关系上撒野,郑娇娥日常在男人那里伤了心,碰了壁,回到家里各种伤春悲秋的感叹,所有这些感叹于她这个成年人不过是顺嘴说说,闲着也是闲着,但是却给了两个成长期的女儿巨大的影响。   并且这种影响因为性格的不同,效果也不同。薛金枝是完全没了顾忌,有样学样,成了她妈妈郑娇娥的升级版,小小年纪放浪形骸,招蜂引蝶,没个正经样子;至于章玉叶,则因为天生胆小和敏感,对她妈的作风和为人从心里否定了个彻底。凡是她妈妈做的,她决定自己长大后绝对不做;凡是她妈妈赞成的,她闭着眼睛反对就是了。   因为她妈赞成的事情一定不对。   眼前也是,她妈一定赞成邵龙了,她虽然躲贼似的躲了这么长时间,但是她心里明白,这阵子邵龙过来打牌,应该是输给了她妈妈很多钱。估计在她妈心里,巴不得她赶紧跟了邵龙算了,就当拿她还债了。   她从那瓶子上移开目光,低下头,因为年纪小,加上胆小,她要出口的话先把她自己难为够呛,脸都热得像是烧着了,嗫嚅了半天,也没有把自己要说的话说出口来。   好难!她在心里想,真的好难!我要是说了,他会不会打我?   像他这样的人,还没有被人拒绝过吧?至少没有被我这样的女生拒绝过?   我算个什么呢?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女生,竟然还敢拒绝他?   说起来,这也只能怪他,外面的女生那么多,好端端地为什么偏要看上我呢?   她胡思乱想了不知道多少个念头,最后眼睛一闭,一狠心,声音里带着哆嗦地说道:“你别别别跟着我我了,我不不不愿意!”   她不愿意什么,她都说不清楚,声音为什么颤抖,心情为什么激动,她也一概不明白,只知道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开始背着书包跑,甚至都不敢回头。   她跑出去大概三四十米远,被追上来的邵龙拦住了,她有些难受,猜想他接下来会做的动作,脖子微微一缩,身体都颤抖了,真的害怕他恼羞成怒,跟自己来硬的。   要是他打我,我该怎么办呢?或者更可怕的,他要是强x我,我我我我是不是应该现在就开始喊喊喊了?吸引别别别别别别人的注意?   她害怕了半天,可劭龙并没有做什么多余的动作,反倒对着身体僵硬一副受惊样子的章玉叶不解地问:“你怕我干什么?”   “你你你你可怕,我才才才才怕的的的啊?”她依然心有余悸,说话的声音颤抖不止。   邵龙无语地看着她,本来想数落她两句,可是看见她那张脸,娇腮透红,眼波躲闪,真跟个受惊的小兔子似的,心里就痒得不得了,痒得甚至忘了数落她。   他死死地盯着她的脸,心想别的不讲,眼面前的这些人里,就是她了! 第8章   在这里再提醒一次:   因为有时候读者隐藏了作者有话说,所以在正文再说一次:   女主角虽然念初三,但是实打实的17岁,快18,因为她有那么个妈,所以上学晚了;我说这个文不适合三观“极度严谨”的读者,因为女主角后面跟男主角做了,17岁,我觉得这个年纪可以做,如果你觉得不行,求别约;男主角是我写过的男主角最渣,没有之一。不是我赞同男主角的人生观和处事逻辑,而是我觉得浑身是毛病的人,知错能改的人,写起来更有趣。   晋江好文千千万,如果接受不了这文设定,求放过   一个写着玩的小破文罢了,男的尤其渣滥混,能坚持读下来的,都是女侠o(∩_∩)o   最后,挖鼻孔,求各位女侠收藏   就这个女孩儿了,想方设法他都要弄到手!   今天不行,就换个时间,这个地方不行,就换个地方,过去的招儿不行,那就换点儿别的招儿!反正——他眼睛在章玉叶的浑身上下打量,心里琢磨的全都是见不得人的念头,每个念头化作实体摆在眼前,都能吓死一百个章玉叶。   “怕我干什么?我能怎么地你?胡思乱想什么呢?”邵龙在脑子里将章玉叶NENG来NENG去,各种不可言说,嘴上却光明磊落地说道:“你天天这个点儿下班?也不怕这条路上有坏人?”   坏人就是你,还能有什么坏人比你更坏呢?章玉叶在心里寻思,表面上却不敢照直说出来,她怕得罪了他,只道:“有时候林震会过来接我。”   “林震是谁?”邵龙问,口气盛气凌人,好像林震是个抢劫犯,抢了他的宝贝。   “我同学。”她说,眼睛瞅了一眼邵龙,不满他说到林震的名字时,那副颐指气使的架势,心想这还只是听见林震过来接自己他就已经这个样子了,要是此时林震在他眼前,不知道要受他怎样的气?她想到这里,琢磨着怎么才能把他彻底打发走?   她刚才明明说过了不让他跟着自己了吧?那应该算是明明白白的拒绝了吧?   为什么他一副没有听见的样子?   难道要再说一遍吗?   她想到这里,脸更红了,为难地轻咬下唇。   邵龙盯着她雪白整齐的牙齿,轻轻咬着娇嫩的嘴唇,雪白稚嫩的脸上不知道烦得什么,眉头都蹙了起来——美人轻颦最要命,邵龙看见她这个样子,第一个念头是把自己这条命给她,第二个念头是用胳膊一把将她夹起来,找个没人的地方酱酱酿酿、酿酿酱酱一番……   可惜——还不到下手的时候啊,他在心里遗憾地想。   可是又有些心痒难耐,等不下去了。   应该再多用点儿钱,他琢磨着,反正那玩意儿自己有得是,现在这点儿钱跟逗猫玩儿似的,委屈她了,以她的资质,一掷千金,令君王一笑倾城再笑倾国都是应该的。   心里定了主意,姿态就更从容了一些,对刚刚十分介意的那个林震也就放过了,对章玉叶说道:“我陪你过去吧。以后别这么晚下班,遇到危险不值得。”   危险不危险,关你什么事儿呢?能不能别装出一副关心我的样子?章玉叶在心里想。   “别让你那个同学来接你了,我以后过来接,我没时间的时候会让我一个小弟过来接你——”听见了吗,我可是有“小弟”的人,牛逼不?你生活里没见过这么金光闪闪牛逼大发了的人物吧?我通常都不这么嘚瑟的,事实上我从来都不这么嘚瑟,看你都把我逼成啥样了?邵龙在心里念着,眼神瞥了一眼章玉叶。   章玉叶显然领会到了他这句话的牛逼之处,胆怯地又咬了咬嘴唇,咬得邵龙的心又是一哆嗦,看着她咬唇的动作硬生生又咽了一口唾沫,就见章玉叶拒绝他道:“我我我用不着人接。”   被我的排场震到了,邵龙盯着她心虚的表情,在心里有些得意地想。看来用钱攻有戏,早知道这样,一开始就送套楼什么的,不就完事儿了吗?至于费这个劲吗?   他在心里定了主意,后面陪着章玉叶的路上没再说多余的话,等她到了林震家楼下,看见林震下来,眼睛瞄了瞄林震的瘦皮猴似的身材,根本懒得搭理林震,连跟简单的招呼都懒得给,转身大模大样地走了。   林震看着走远的邵龙,一副被震到的表情,问章玉叶:“他——就是那天视频里的那个人吧?你说的那个邵龙?”   章玉叶嗯了一声,她早就想找个人好好聊聊邵龙这个事儿了,她妈她姐不靠谱,跟她们俩商量等于把自己直接卖了。现在林震已经见到了邵龙,她等俩人上楼躲进林震的屋子,门一关上,她赶紧就问:“你看见他了?你觉得他咋样?”   “那人——你确定他是追你?”林震问,看着章玉叶,瘦削的脸上几乎没有血色,白得仿佛能反光,他眼仁是深棕色的,猛一眼看过去,有些像漂亮的混血。但是他其实是地地道道的汉人,而且因为太瘦太内向,在学校里也没什么人注意,导致他在这个颜值正义的年代里,白长了一张好脸。   他唯一的朋友就是同桌章玉叶。   章玉叶点头,将手里的书包放下,小声对林震说道:“我其实觉得他就是想来祸害我,根本不是想要追我。”   祸害?林震神情一动,看着眼前的章玉叶。十七岁的少女身体已经完全发育了,前凸后翘,青春与成熟两种女性的诱人特质同时在她年轻的身体上体现。林震跟章玉叶三年同桌和好友,当然知道章玉叶的受欢迎程度,他心想所有的男的都喜欢她,都想跟她做那些禁忌的事情,但是目前看来,这个邵龙是实力最强劲的,也是最不好招惹的。   因为跟邵龙比起来,他们都是小孩,而邵龙是个不折不扣的大人了。   “你这样感觉吗?”林震坐在章玉叶身边,握着她的手,章玉叶的手白白净净,肉嘟嘟的,特别招人揉搓,跟她的给人的感觉一样,好脾气,好欺负。   章玉叶点头,跟林震她什么都能说,她既不怕他笑话她,也不怕他背叛她,她跟信任自己一样信任自己这个唯一的朋友:“我心里很怕,我看见他就怕。你懂我这种感觉吗?”   她本以为林震会摇头,没想到林震竟然十分慎重地点了点头,他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闪过一抹忧色,扇子一般的眼睫毛微微垂下,眼睑下方形成一排阴影,侧脸看过去,仿佛西方油画上那不食人间烟火的美少年。他十分肯定地道:“你既然这样感觉,那你最好离他远点儿,千万别让他得手。”   “是吧?你也是这种感觉?”章玉叶听见林震跟自己一个想法,想到自己这阵子过的躲猫鼠一般的日子,就是一阵心悸,闹心地长叹道:“我真是——什么运气?怎么就被这个人惦记上了呢?”   “行了,你心里不是挺得意的?”林震斜了她一眼,章玉叶之所以跟他关系铁,原因之一就是林震这人不说假话,他但凡不张嘴也就罢了,张嘴说出来的,就一定是真话,而真话通常都不怎么好听,所以除了章玉叶,真没什么人喜欢他:“你别说你不喜欢他,你就算说了我也不相信。”   章玉叶瞪着林震,脸从白到红,在林震那能照出人影子的深棕色眼睛下,她嗫嚅了一会儿,娇艳的红唇微微颤抖,后来懊恼地叹了口气,向后栽倒在林震的床上叹气:“他有女朋友。”   说这句话时,章玉叶双手捂脸,室内的灯照在她修长的身体上,穿着T恤和牛仔裤并不能遮掩她年轻的风情。林震看着她,眼睛沿着她紧实美好的前胸,纤细不盈一握的细腰,向下滑到修长得不可思议的双腿上,深棕色的眸子里闪过一抹迷惑和烦恼。隔了一会儿,他伸出手来,轻轻把章玉叶捂脸的手掰了下来。   “你听见了没有?他有女朋友,我喜欢他又有什么用呢?”章玉叶拉着林震的手,摇了摇,声音里带着苦恼。   “女朋友又怎么了?”林震随便章玉叶拉,也不躲闪,他说话的声音本来就有些疏冷,这会儿更是听上去没什么人情味:“就冲他到处留情的这个表现,他对女朋友也就那样,可能还没对你上心……”   “你怎么这么说?”章玉叶烦恼更重,盯着林震:“我跟他女朋友怎么比?”   “有什么不能比的?你哪里比她差了?”林震一边说,一边张开手指,跟章玉叶十指相扣,盯着章玉叶的眼睛说:“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好,这本身就是最好的,你懂不懂?”   这句话成功地安抚了她,章玉叶对林震笑了一下,笑容里依然有烦恼,但是眉心展开了。林震看了,微微一笑,对她说道:“只要你爱他就行了,别的你不用管。”   这句话显然又让章玉叶糊涂了,她紧了一下两人互握的手,不解地问:“你怎么这么说?”   “我能怎么说呢?”林震薄薄的嘴唇微微翘起,透明的眼睛盯着章玉叶,“难道两个人之间,看的不就是爱还是不爱吗?你爱他,就去爱,别的什么都不用管;你不爱,你觉得他是个祸害,那就离他远点儿,他虽然难缠,可也不至于真就强取豪夺硬是把你弄到手吧?”   “你——”章玉叶听了这些话,感到手中握着的林震的手,冰凉,握了半天也没有温度一般。他所说的这些话她仔细地回想,越想脑子越是乱,她手心渐渐沁出汗水来,那汗水的热度沿着手掌向上,她很快全身都因为突如其来的热度僵硬发木,仿佛置身热度异空间一般,脑海半天空白。 第9章   “要是自己做不了自己的主,现在这样也挺好,躲着也行,反正你不是说他不久就出国了吗?”林震看出来她的异样,冷淡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关心,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章玉叶不知道作何反应,她那个晚上心思不宁,作业也没有做完,回到家之后,一直胡思乱想到后半夜,天蒙蒙亮的时候,她才勉强合眼睡了几个小时。   早上她起晚了,她姐薛金枝在窗子下面敷面膜,看见她爬起来说了一句:“你昨晚上翻来覆去地干什么?谈恋爱了啊?”   章玉叶张嘴想要回答,她姐手机就响了,薛金枝冲她摆了摆手,接了电话。   电话是她姐现在的“男朋友”打过来的,说一会儿带她出门,薛金枝现在跟个外围也没什么差别,在电话里嗲声嗲气地要东要西,放下电话就对章玉叶撇撇嘴说道:“死男人,上次出门跟我说忘带卡了,眼巴巴地路过金泰LIFT没带我进去,我看中的那个铂金包跟他提过三次了,到现在也没到手。”   章玉叶不说话,她看惯了,知道说什么她姐都不会听。   薛金枝一边忙着打扮,一边儿继续刚才的话题,问她:“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章玉叶摇头说:“我才初三,谈什么恋爱?”   “你的身子可不是这么说的呢——”薛金枝睨了一眼章玉叶的身材,笑得不像个姐姐,极为轻浮,“听姐的,别端着,端着多累啊?趁着年轻想玩就玩,天下的多金帅气的男人那么多,钱那么好花,你端着给谁看啊?累不累?”   章玉叶嗯了一声,不跟她姐废话。她没睡好,心情就不好,想到今天下午要返校,叹了口气,脱了身上睡衣,打算换了衣服出门去林震那儿做作业。   “我昨儿那件儿裙子不要了,给你了,你穿着吧。”薛金枝头也不抬地说。   章玉叶嗯了一声,她从小就穿她姐剩的,长大了虽然想不穿,可是不穿她就没得穿了。而且她姐现在交了“男朋友”,剩的衣服都九成新,质量也好,很多就穿了几次,她有时候心里膈应不想要,架不住她妈又骂又抱怨的,还威胁不给她上学的钱,她就只好闷不吭声穿上拉倒,息事宁人。   全家三口,她脾气最好,惹不起家里这俩女人。   薛金枝比章玉叶矮了一点儿,看见自己的长裙只到章玉叶的膝盖,薛金枝撇了撇嘴,说道:“这裙子我买的时候以为什么名牌儿呢,后来才知道根本他妈的什么都不是!一千块一件儿也什么都不是!那个该死的守财奴拿这破牌子糊弄老娘,我立即就踹了他了。”   章玉叶不吭声,她光听她姐这些话,就知道她姐不可救药了,一条道走到黑了。   “那个邵龙也不知道今天来不来?要是下午过来,我逛完街还得赶紧赶回来。小叶子,你收着点儿啊,他来了你就先别回来了,听见了没?”薛金枝拿着碧欧泉瓶子的手停在半空中,一双大眼睛盯着章玉叶,口气是随意的,但是眼神带着恣意的嚣张——这是个章玉叶没有回答,她就已经笃定答案的问题。   果然章玉叶嗯了一声,说了一句:“那我晚上在林震家里吃完饭再回来。”   薛金枝听见林震这个名字,喝了一声,不屑地道:“你跟这个同性恋小娘们玩得倒是……”   章玉叶哐地一下关上厕所的门,用力特别大,把薛金枝后半截的话震没了。薛金枝盯着紧闭的厕所门,切了一声。   章玉叶背着书包,找到一个单车,向林震家骑去。她骑出不到十米,旁边停下来一辆车,车窗落下来,章玉叶看见一个司机的位置上坐着一个不认识的男的,二十七八岁的样子,脸上戴着个大墨镜,挺气派的。   她不知道他干嘛在自己旁边停下,盯着他,听见他对自己招呼道:“你是章玉叶吗?”   章玉叶狐疑地点点头,心想他怎么知道自己?   “你们音乐老师是张杨不?”   章玉叶点头,准确地说,张杨是她去年的音乐老师,到了初三之后,没有音乐课了,而且听说张杨也辞职了,现在不是她们学校的老师了。   “我是她朋友,我叫梅郢阳,我跟她一起合伙了造型工作室,张老师跟我推荐你,你想不想跟我过去看看?”   你谁啊我跟你过去看,当我是傻子吗?章玉叶摇头说自己还有事,没时间,不想搭理他,骑车就想离开。   “你不信也没关系,这是我的名片,你拿着。回头我让张杨老师跟你联系,她你总该信了吧?”梅郢阳一边说,一边从车窗里递出来一张名片,发着香水味儿,上面一溜儿抬头总监发行人,看上去好像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   章玉叶把名片收进书包,她提防别人的心理很重,轻易不相信人,所以也没有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她到了林震家,林震正在屋子里忙活衣服,客厅里放着打板的架子,旁边裁剪的桌子堆着五颜六色的布料,靠墙的挂烫机还冒着水汽。章玉叶进门,先往主卧看了一眼,没听见声音,就小声问:“你爸妈没过来?”   林震摇头,他爸妈在新校区那边儿买了一栋大一点儿的房子,平时上课做科研都在那边儿,原本说好了周末两天过来陪孩子,但是最近过来的次数越来越少。   章玉叶知道这是因为林震跟他爸爸不合,他爸爸不喜欢林震的性格,从小就看不上他,等林震越大越无法像父亲要求的那样长后,似乎有些放弃了,破罐子破摔,不怎么理睬这个儿子了。   林震妈妈则是个女强人,用自己的专利开了个公司,忙得飞起,根本没时间也没精力管儿子。   所以这里平时就林震一个人,林震性格清冷,没什么朋友,平时除了章玉叶,也没有第二个人来。章玉叶本身也是个特别不招灾不惹祸的,她过来了,俩人就安静地学习吃饭做伴儿,章玉叶喜欢在林震这里呆着胜过自己的家,起码在这里,没大人大声喧哗,也没有讨厌的麻将声。   她把书包放下,看着林震画好的纸板,这些纸板使用她的身高围度,做出来的成衣等同于给章玉叶量身定做。不过章玉叶本身对这些复古的小众爱好并不热衷,她只是觉得林震喜欢,自己就跟着喜欢,对怎么做出这些花花绿绿的玩意一点儿都不感兴趣。   但是让她穿,尤其是当模特穿,她还是挺喜欢的。她跟着林震起哄这件事儿,主要还是为了穿上新衣服的那点儿虚荣和高兴。   “一会儿咱们俩去钟楼那边儿的公园,我给你拍点儿照片。”林震拿着剪子,一边儿裁纸边,一边儿对章玉叶说。他把牛皮纸用一把银色的小剪子裁下来,再用小指头那么长的针和粗线把牛皮纸缝在衣料上,粗剪的毛坯就出来了。   好啊,章玉叶说。她没睡好,精神有些萎靡,把刚刚梅郢阳给的名片给林震看了,林震瞄了一眼,说是骗子别理他。章玉叶就把那名片丢垃圾桶了 。   林震看她没精神的样子,问她怎么了?   章玉叶说昨天没睡好。   林震眼睛从纸模上移开,看了一眼章玉叶:“想邵龙了?”   章玉叶嗯了一声,少女心事,越琢磨越是想不开:“你昨天说的话,我回去想了一个晚上,我要是按你说的做了,不管他有没有女朋友,只管自己开心就行了,那不就成了我妈和我姐了吗?”她说完这句话,目光盯着林震,乌黑柔和的一双瞳仁里闪着懵懂的光。   那懵懂属于青春。   “那当然不一样。”林震用粉笔沿着纸模腋下画一条弧线,声音里带着少年的清脆和锐气,略微有些冰冷:“你妈和你姐算什么东西?干嘛拿她们跟你比?你要是听我的,趁早离她们俩远点儿,不然早晚被她俩牵连。”   这话林震说过很多次,章玉叶听过就忘,她觉得林震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儿无情。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他父母也是这一挂的,好像知识分子人家容易这个家风,明明是亲亲热热的一家人,感情好的时候也看不出他们一家人多亲密,感情崩了——比如现在的林震和父母,从外头也看不出关系有多崩坏。   林震扫了一眼章玉叶的脸,看她神情就知道她没有听进去自己的话,他摇摇头:“你妈那个人,这辈子追求的就是男女之间的那点儿事儿,她懂个什么啊?一个会说话的动物而已。至于你姐,更次了,比你妈还不如,就知道死要钱,廉耻都不要了。在她们俩身上,我只看到一个‘丑’字……”   章玉叶咬着大拇指,她一紧张就容易咬大手指,“骂得太狠了。”她嘟哝,毕竟是她的亲人,有些不忍心。   林震扫了一眼她咬秃了的大拇指,忍了忍,把剩下骂薛金枝的话吞了进去:“你不要把你跟她们比,完全不一样怎么比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章   “我跟了邵龙,不就一样了吗?”章玉叶小声说,声调特别苦恼:“有颜值,有钱,有女朋友——我妈我姐都这样选男人吧?我把这几样都占全了啊?”   “你喜欢,你爱,就这一点就不一样。”林震丢下手里的粉笔,拿了一件雪白的宫廷华丽风的样衣走到章玉叶身边,这衣服不是他做的,他现在还做不出来这么复杂的式样,是他从网上汉服店买的样衣:“你妈和你姐做事就一个字能形容:丑。而你,就‘美’多了。你跟了邵龙,就只是因为你喜欢他,跟贪图上床,跟贪图他有钱完全没有关系。我觉得你要是能不管不顾当个陷入爱情的小疯子,还是个挺有本事的事儿呢?”   章玉叶被逗笑了,她噗嗤一下指着林震说道:“我明白了,你就是损友。”   林震坦然地点头:“我是啊,我从来没有说过我是良朋益友。你看我哪里像个正常的人吗?连我爸妈都觉得我不正常……”   章玉叶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他:“别胡说了!有完没完?”   林震没有接下去,低下头,接着裁剪牛皮纸,查拉查拉的声音很响。章玉叶不理他,她坐在林家阳台的躺椅上,拿出课本来看,不知道看了多长时间,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她被争吵声惊醒,睁开眼睛,感到身上盖了毛巾毯,知道是林震怕自己冷盖上的。她转过头向争吵方看过去,只见客厅内站着林震父母。   她见过很多次林震父母,林爸长得风度翩翩的,跟林震特别像,林母看脸就一般了,身材因为疏于管理,也有些粗胖,衣着上更不注意,带着一股子农村妇女的气质,完全看不出来她是个手握十三项国家专利的高级知识分子。   争吵发生在林父和林母之间,争吵的源头是林震。   章玉叶这是第一次听见他们家人撕破脸皮争吵,听了一会儿,不知道自己该站起来出声呢,还是闷不吭声躲着更好,心中正在犹豫,就见林父突然一个巴掌,扇在林震的脸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啪。   章玉叶吓了一跳,震惊地正要起来,就见一直冷漠地站在一边听父母争吵的林震突然爆发地对着父亲大叫道:“你凭什么打我?”   “凭我是你爸爸!你看看你,哪里像个男子汉?你在家里搞的这是些什么?哪个你这个年纪的男孩儿像你……”   “别人跟我有什么关系?别人怎么样跟我怎么样,用得着比吗?”林震大吼,眼睛红了。   “当然要比!怎么不比?你不知道你跟你同龄的男人都是竞争关系吗?你现在这个德行,将来怎么争得过那些男孩儿?你看你……”   “凭什么他们就是好的,我就是坏的?规则你定的啊?裁判你来当的啊?你认为他们好就他们好?我还认为我全世界最牛逼呢!你看不出来是你眼瞎!”林震挨了一巴掌之后,说话也不管不顾了,肆无忌惮地发泄出来。   林父听见这话,气得浑身颤抖:“年少无知!烂泥扶不上墙!你看你给我生的什么好后代?”林父指着林母骂道,一边骂,一边从屋子里抓起一根羽毛球拍,照着林震劈头盖脸地打过去。   林震身材瘦弱,根本不是他父亲的对手,球拍抽在他后背上,发出让人心惊的啪啪声。   这就是他后背那些伤痕的由来,而且,伤了很多年了。   林母在一旁看着,一张脸上全是愤怒,但是奇怪地,竟然并没有出手阻止丈夫殴打儿子。   章玉叶第一次看见真实的家庭暴力,她完全无法想象表面看起来斯文儒雅的林父林母,背着人竟然是这个德行。她从躺椅上一下子起身,冲进客厅喊道:“别打他!”   林父林母想不到家里竟然有外人,同时吓了一跳,回头看着她,认出是章玉叶,林母松了一口气,对拿着羽毛球拍楞在半空中的林父说道:“打了这么多下了,你到底疯够了没有?”   林父脸上的肌肉动了动,怒气让他的眼睛带着一股疯狂的光,有一瞬间章玉叶甚至担心他会不会连自己这个外人一起打?   毕竟自己阻扰了他揍人的兴头?   林父丢下羽毛球拍,指着林母说道:“我之前说过什么,你仔细想想,想不通的话,我跟你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说完,他气势汹汹地出门而去。   门在他身后发出砰地一声巨响。   林母双手抱胸,低头沉默了半晌,扭头对一旁呆若木鸡的儿子说道:“你确实不是我跟你爸爸理想中的儿子,而你自己现在这个趋势,我感觉有点儿跟我们对着干的意思。我不懂一个像你这样聪明的孩子,为什么会走入歧道到这个程度?我现在很忙,生活不单单只有老公儿子,对我来说,我的事业我本身也同样重要。所以我不想让你的恶意搅乱我生活的步骤,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第一……”   林震不等她说完,就打断她说道:“我不要你给我选择,你给我的任何选择我都不选!我要我自己选。”   林母似乎习惯了儿子的叛逆,摇头摊手:“你说吧,你选什么?”   林震毫不犹豫地答:“我选择自己生活,你们都别管我!”   林母摇头说道:“这就是问题所在,你无法自己管自己,你从何而来生活费?你不知道钱即是债吗?你一个需要靠欠父母债活着的未成年人,妄谈自立,不是太不自量力了?”   “所以只是因为钱,是吗?”林震说道:“那我从现在起不要你们的钱,你们就能不管我了,对吗?”   林母盯着儿子,眼睛里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没说话。   “会不会连这个房子你们也不让我住?那也行,只要你们能不管我,我流浪街头我都愿意——”   林母摇头,长长地叹息,手轻轻按着额头:“真的是一个死循环,我放弃,不必争吵了,吵不出结果!我还是那句话,你如果这样选择,就自行面对后果。但是该我尽的义务我还是要尽的,你不必担心生活费。”   她说完这句话,转身就离开了,刚刚被暴打的儿子身上的那些伤痕,她跟没有看见一样。   章玉叶走到林震身边,伸手把他抱住。林震死命地挣了好几下,可是他身材瘦弱,章玉叶又拼命抱住他,就没挣开。他力气渐渐小了,后来一动不动地任凭章玉叶抱着,最后把头埋在章玉叶的肩膀上,哭了出来。   章玉叶跟着流泪,她隔了好半天才小声说道:“你爸妈太吓人了。”   林震不吭声,抗拒拥抱的双手慢慢抬起,轻轻地抱住了章玉叶,对她说道:“别怕,就是两个看似精致的自私鬼。”   章玉叶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其实都搞不懂他们家这群人争吵的点儿在哪儿?仅仅因为林震女里女气就这样对他吗?可是为什么他们看不到林震身上过人的聪明和才华呢?   连她这个外人都看到了啊?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他松开自己之后,在他瘦骨嶙峋的后背上,给他揉加热了的白酒。   出行拍照的计划也被打乱了,林震挨打了情绪极为低落,如果不是有章玉叶陪着,不知道要发什么疯。章玉叶原本在林震这里蹭饭,都是吃现成的,因为林震不但做衣服手巧,做饭也挺有天分,对着手机菜谱很容易就搞出色香味俱全的饭菜。   但是今天他挨了打,章玉叶只能自己去做饭,做出来的东西端到林震面前,林震非常给面子地吃了两口,然后对她说道:“以后还是我做吧,你只管等着吃。”   章玉叶脸红了,扒拉了两口炒鸡蛋,是挺难吃,就汗颜地说:“我听说要抓住男人的心,就要抓住男人的胃,那我——”   “都是些什么狗屁!”林震听了,径直爆粗:“你脑子抽了信这些话?你抓住男人的心干什么?有毛病啊去抓男人的心?”   章玉叶瞪着林震,雪白的脸上是年轻的茫然,完全不懂林震暴怒的点儿。   “你信这些洗脑的话干什么?抓什么男人的心?你要这么信,这世界上最大的爱情赢家都是大厨了?”   “哪儿不对了啊?”章玉叶不跟他计较,毕竟后背上十来道抽痕的人,脾气冲点儿也是正常的。他俩关系这么好,主要也是因为章玉叶脾气好,特别好欺负。   “全都不对!没有一个字对!你最应该抓住的心,是自己的!”林震推开饭菜,不吃了,看着章玉叶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世界上,你自己的心最重要,你知不知道?不是父母想要你怎样,不是外人想要你怎样,不是这个世界想要你怎样,也不是你喜欢的那个男人想要你怎样,是你自己想要的才最重要!我让你跟邵龙在一起也是因为这个,你问问你自己的心,你喜欢不喜欢他?”   章玉叶知道他又要说迷惑的话了,林震什么都好,就是活得很迷惑,脑子的道道儿跟一般人全都不一样。 第11章   章玉叶把自己炒的又糊又咸死人的鸡蛋埋进饭里,吃了一口,难以下咽,她硬是吞了一口,说话的时候脸红了:“可我不能缺德呀?那么做不是太缺德了吗?”   “这个世界上最没劲的人是哪种你知道吗?”   章玉叶知道他又要说迷惑的话了,林震什么都好,就是活得很迷惑,脑子的道道儿跟一般人全都不一样。不过,她喜欢他这么迷惑,她也喜欢他说的大多数话。她还觉得林震很勇敢,即使他被他那个人高马大的父亲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她还是觉得他很勇敢。   “就是草他妈的道德卫士!我就喜欢缺德!谁干缺德事儿我觉得谁牛逼!”林震说道激动处,使劲儿捶了一下沙发靠背,牵动后背的伤,疼得他呲牙咧嘴地嘶了一声。   他这是被他爸妈给刺激的,章玉叶心想,可怜的林震,“我没那么牛逼,我就想当个不牛逼的人,老老实实地活着。我不听你的。”她把半生不熟的大白菜叶子放在饭碗里,就着自己咸死人的鸡蛋吃了起来。   不过他说的不为男人的心,做那些徒劳的事情,倒是可以听一听。   “你不是老实,是你的心像个天使,所以你才做什么都美,就算去抢了别人的男朋友别人的老公都美。”林震看着章玉叶,说了一句肉麻的话,特别肉麻,让章玉叶嘴里的饭险些喷出来,脸都红了,连连摆手说:“你可别扣帽子给我了,戴帽子太累。我就是胆小,想干的事情不敢干,没有你胆子大,说起来我要佩服你才对?”   “我吗?”林震听了章玉叶的话,反问了一句,似乎想要说什么,话到嘴边神情一怔,若有所失地茫然了片刻,眼圈儿突然红了,后来再没有说话。   章玉叶想不到自己还能见到张杨,而且是跟梅郢阳一起过来的。以前在学校的张杨打扮就很时髦,现在辞职了,身上的衣着比以前豪放许多,第一眼看上去,章玉叶都没有认出来。   张杨倒也不浪费时间,开门见山说道:“小叶子,让你过来帮忙是因为看中了你的形象。我也不白让你帮,找别人别人交钱外加排队,找你我还得付你工资,你考虑看看呢?”   章玉叶没经历过这事儿,她根本定不了,只能回答说自己回家问问大人。其实她也不知道老妈能给什么好主意,她在生活的任何事情上,都不信任郑娇娥的判断力。   她能咨询的唯一参谋就是林震。结果林震听说是张杨开的造型设计工作室,嗤了一声说:“她能造个什么型啊?看她自己打扮的,除了土就是土……”   “你别光顾着笑话人放毒,帮我想想这事儿怎么办?”章玉叶有些着急,她平生第一次遇到这事儿,根本没主意。   “去呗,看她能折腾出什么花来。”林震说道。   章玉叶听见林震竟然让自己去,有些意外,想了半天,又害怕又跃跃欲试,后来抓着林震的胳膊求他跟自己一起去。林震被她缠不过,就答应了,“你怕什么呢?张杨又不是野兽,还能吃了你?”   她不是怕张杨,她是有点儿提防那个梅郢阳,但是她没有跟林震直说,怕是自己自我意识过剩误会了姓梅的。   周五的晚上她放学回家早了点儿,到家她妈竟然没在发廊里忙活,坐在客厅里等着她。章玉叶以为她妈病了,虽然她妈不像“普通”的妈妈,但是章玉叶却是个地地道道的普通女儿,像别的普通女儿关心妈妈一样,她也关心着郑娇娥。   她书包都没有放下,就问郑娇娥:“咋了?喝酒喝多了胃疼吗?”   郑娇娥挥了挥手,说没有,眼睛落在小女儿身上,神情是高兴的,眼神里却带着一点儿忧愁,好像有什么事让她又是欢喜又是担忧。   “那是怎么了?”又是哪个男人让你伤心了吗?这么大的人了什么时候能靠谱一次啊别再为男人伤心劳神的?她走到一边儿的椅子上坐下,眼睛看着她的亲妈——虽然她心里关心郑娇娥,但是她跟她并不亲密,从小郑娇娥对她的教养方式,让她们母女想亲密也亲密不起来。一个连女儿到了学龄都忘了,导致女儿整整晚了两年才上小学的妈,怎么亲密呢?   章玉叶不习惯像别的小女孩儿那样,跟母亲搂搂抱抱的。   “明天我们俩出去逛逛吧。”郑娇娥半天说了一句话。   章玉叶以为她单纯是想散心,也没疑心,不过她周末要打工,郑娇娥想要逛她就只能请假。   母女俩第二天上午结伴出门,去新开的荣华里逛。章玉叶知道郑娇娥没有钱,不懂她来这种奢侈品名品店扎堆的地方逛什么?这里的一杯奶茶她妈妈都不舍得买,渴了只能到处找便利店买一瓶农夫山泉的网红地带,她们俩是过来体味吃瘪的滋味吗?   “你看见旁边那个小区没?”郑娇娥指给章玉叶看旁边的一个看起来特别高档的大楼,声音有些兴奋地说:“听人说,那里面住的很多都是有钱人的小三。”   章玉叶看过去,她老妈老姐都当人小三,尤其她姐薛金枝,只要男人有钱简直生冷不忌,是个男人就行,所以她对小三这个职业倒没有一般人那么反感。她心想她妈特意带自己过来这里,就是为了看别人的“小三”当得有多成功吗?   “那边儿的那几个不咋地的小区,听说聚集的很多都是外围和二奶,还有不入流的捞女。”郑娇娥指着另外几栋楼房,指点女儿。   章玉叶好脾气地嗯了一声,不知道她妈到底卖的什么药?   “你姐不听劝,我是管不了她,随便她破瓢乱摔吧,不给我惹祸就行了。”郑娇娥说到这里,眼睛看着章玉叶,十七岁娉婷婀娜的女儿,一张雪白的小脸上妩媚含情的一双眼睛,像一头温顺单纯的小鹿,又像诱人不自知的小妖狐——难怪被那个人被看上了,还为了她大费周章,既舍得低声下气赔小心,又舍得一掷千金下本钱。   最难得的是,那个人的人才还万里挑一,唉,倒贴都找不到门路的这么个人!   这事儿多好!   她想到这里,定下了主意——其实她早就定下了主意,在看到这栋楼里的这套房子,在看到新开的楼盘里给她内部价留的六套房子,相当于倒手白送她三百多万块钱的时候,她就定了主意了。   她知道什么对自己女儿是最好的!   不过她倒也不至于把这事儿摆台面上跟女儿明说,她虽然不算是个合格的妈妈,但是自己生的孩子,而且才十七岁,她多少还是了解章玉叶性格的。于是她用了一点儿自己觉得还算委婉的手段,带着章玉叶给她买了很多好衣服,这是章玉叶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享受过的待遇。以至于她看见她妈不停地买,开始担忧她妈是不是重病不治了,或者失心疯了,这个花钱法,是没有明天了吗?   “我给你买,你就拿着,管那么多干什么?”郑娇娥嗔道,对这个即将给自己的生活带来翻天覆地变化的金贵女儿心疼得不得了,和颜悦色地说道:“我告诉你,女人这辈子吃香的喝辣的才是真的。你姐要是像你就好了,哪至于现在单蹦零卖又卖不上价呢?”   章玉叶不知道她妈的话什么意思,心中有些不好的念头,但是又觉得妈妈应该不至于吧?也就没有深想。   可是逛街逛到中途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还是太天真了——她这个缺心眼的妈还真就至于。   因为她下午四点还要去打工,看她妈带着她进了一个装潢挺赶客的饭店,脚下犹豫,担心她妈来这么高档的地方会没钱付账,“咱走吧?在高哥那里吃饭,是我的话,他给打半价呢?”这样她跟她妈两个人付一个人的面钱就能吃饱了。   “你别小孩儿气,进来吧。”郑娇娥对章玉叶说道,硬是拉着她进去了。   章玉叶眼睛没地方放。她身上穿着她妈新给她买的一套裙子,粉红色的带着金线流苏,特别繁复,但是也特别漂亮。这衣服一般人穿会衬得人脸黄体陋,但是章玉叶这个婷婷十七岁的年纪穿上,却显得姿态清逸,看着纯洁又妩媚,极为漂亮吸睛。   她真的十分担心她妈的精神状态和钱包,看见她妈找了个位置坐下,她伸手拽了拽郑娇娥的衣角小声地问:“这得多少钱啊?”   “你担心钱干啥啊?”郑娇娥哂道,先前带着女儿在街上逛时,神情中似有若无的犹疑和忧愁,这会儿已经消失了。她目光落在女儿穿着彩线金缕一般漂亮的裙子上,打量着眼前没有做头没有做脸却光彩照人,凭借一张素颜的脸就让周围坐着的美女全都黯然失色的小女儿——心里底定了不少。她再看看周围的装潢,看着那些长得不错身材也不错穿着制服的女服务员,心里更是定了主意,心想要按姿色论,自己的这个小女儿也就是个八分的人才吧,不算什么国色天香倾国倾城的大美人,顶多占了个甜和媚,要是没被那个人那样的“贵人”看中,将来专科毕业八成也就跟眼前这些女孩儿似的,一朵花的年纪一把水葱似的人才当个大堂服务员了事儿……   那不是太亏了吗?   她想到这里,脸上的笑容都自信了不少,伸手拍了拍章玉叶的手,感到小女儿被自己这个亲昵的动作吓了一跳,心里一瞬间闪过一抹不忍。但是这不忍在看见门口进来的那个又高又帅的人影后,立即烟消云散,连个烟儿的痕迹都没留下。   就算卖,能卖给这样的男人,还有什么可亏的呢?郑娇娥心头滚热地想。   她将目光从远处进来的邵龙那里收回来,按照先前的打算,做出一副矜持的样子,假装没看见邵龙,低头对一无所知的小女儿说道:“妈现在对你好点儿,等你将来过上好日子了,别忘了妈就行了。”   章玉叶不知道她妈这句话啥意思,她心里很忐忑,七上八下的,怀疑是身上这件新衣服闹的,还有周围这高档陌生让人浑身不自在的坏境,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太对的事情正在发生似的?   她想要起身走,可是不知道她妈的打算,心中正在挣扎不知道怎么办时,听见身后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怎么这么巧?你们在这儿吃饭?” 第12章   她想要起身走,可是不知道她妈的打算,心中正在挣扎不知道怎么办时,听见身后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怎么这么巧?你们在这儿吃饭?”   章玉叶听见这个声音,心头剧烈一震,她甚至怀疑烟花在自己眼前炸开了。她慌乱地抬起头,看见自己千方百计躲避的邵龙穿着一身骚包黑脚上一双嘚瑟小白鞋,一副浪荡哥的样子站在自己旁边!   她蒙了半天说不出话,想要跟以前一样躲着他,可是当着妈妈的面,又觉得自己这样做妈妈会生气和失望。她不知所措地看着邵龙,又看着妈妈,一张脸迅速变得通红,眼圈儿也跟着红了,这红色因为她肌肤雪白细腻,所以看去极为醒目。一张带着青涩稚气的脸上全然茫然无措的表情,看上去十分可怜,仿佛被架上烤架的一只稚鸟,尚未学会展翅高飞,尚未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阔,就要被烤了做熟了撒上香料成为以备贵人享用的佳肴了。   郑娇娥看着女儿的神情,眼神中闪过一抹不忍,她不禁好奇地望向邵龙,心想女儿这个我见犹怜的可怜相,不知道这个男人会不会心生不忍?却在看清绍龙盯着自己女儿的眼神之后,心头剧烈一跳。她半生欲/海沉浮,身下和心上最稀罕的就是男人,虽然在多数人的眼里她选男人的眼光又差又烂,但是她自己可不这么认为。   她认为自己选得可好了,因为她觉得“好”的男人,好的那个“点儿”外人看不到——   毕竟,就算是她,也知道人要脸树要皮,男女之间的那些事,做得,说不得,更张扬不得。   可是她在看见绍龙的眼睛之后,她见识过那么多的男人,却第一次看见这么张扬外露的欲///望,根本不加掩饰。   如果她是个正常母亲,这时候的本能反应应该是拉着女儿,头也不回地离开。可她不但没有起身拉走女儿,反倒替女儿高兴上了,内心里甚至隐隐觉得自己跟女儿相比,运气太差了。   她在邵龙坐下之后不到五分钟,借口接个电话,起身离开了。她站起来的时候,章玉叶惊慌失措地想要跟着站起来,郑娇娥对着女儿充满母爱地慈悲一笑,按住她说道:“陪你哥待一会儿,我接个电话等会儿就回来。”   章玉叶信以为真,眼睛看着她妈走出去了,隔着二十几米的距离见她妈站在饭店外面,果然在打电话。她放了心,转头看着邵龙,只看了一眼,实在受不了他的眼神,心想为什么非要这样看着自己呢?   她移开了目光。   “喜欢吃点儿什么?”邵龙坐下,舒适地向后靠在椅背上,眼睛盯着对面的章玉叶。鱼已经咬钩了,她们母女也都明白他跟她们之间的这点儿事儿了,他也就不费劲迂回,反正她跟个小兔子似的,只会躲,什么都不懂,还是自己来教她比较迅速快捷。   章玉叶嘟哝了一句什么都不吃,眼睛盯着外面的妈妈。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她妈身上的那件红色纱衣十分醒目。她不知道在跟谁说话,手机贴着耳朵,贴得那么紧,让人怀疑她随时可能误触挂断。章玉叶从没有像这一刻那样,觉得妈妈的身影是如此让自己安心,只是看着她站在那里,她就不害怕了。   她心想我以前总在心里抱怨妈妈不好,妈妈太差劲,可是从今儿以后我再也不了,我妈千不好万不好可是我总能靠着她,她也会保护我的啊?   她多少有些心安,可对面坐着的邵龙还是让她又怨又怕,看他拿起餐单看着上面的菜谱,她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抽冷子说了一句:“我什么都不吃你的!”   这话说得又快又急,根本没有过脑子,带着少年人的愣头愣脑仿佛枪子儿一样脱口而出,直接冲着对面的邵龙而去。   邵龙从餐单上抬起眼睛,简单一个撩眼皮的动作,被他做得如此具有侵略性,让章玉叶心头一颤。   她暗想糟糕了!   果然邵龙放下餐单,餐单在桌子上发出嗒地一下,让章玉叶眼皮一跳。   他对她说:“别说废话。”语气带着一丝不耐,显然被她的刚才的无礼惹起了脾气。   章玉叶心想我怎么说废话了?你脑子里想的什么以为我是傻子我不知道吗?天底下最坏的人就是你了吧?   她小声嘟哝了一句我才没有废话,身体却往下微微出溜,本能地想要避掉他现在气头上的锋芒,挺翘的鼻子甚至微微抽了一下,总是弯弯的好像在笑的嘴角都向下耷拉了。她天生绝不胆大,遇到别人硬刚她第一反应就是犯怂,第二个反应是溜走,能不跟人犯冲就不跟人犯冲!   邵龙看她这个样子,果然稍微满意了一些。追这个小女孩儿这么长时间,他多少有些明白了她跟个死狗似的,不踢一脚不带动的。于是他不理她,直接让服务员过来,点了几个菜,全都偏甜,看她软软糯糯的口味肯定像个小孩子,应该喜欢甜的。   章玉叶看他点了菜,心想这是要跟自己吃饭了吗?   她怎么可能跟他吃饭啊?一起吃饭那不都是熟得不能再熟的人之间才会干的事情吗?   而且,虽然她小,很多事情还不太懂,但是吃人嘴短拿人手短的道理她还是明白的。她心里清楚邵龙这么缠着自己不放,是因为他没安好心,如果自己吃了他的饭,用了他的钱,以后的事情就彻底不清不楚了,就算拒绝,恐怕自己也跟沾了泥巴在身一样,拒绝得不够利落清白。   她转头向饭店外面看过去,心想妈妈该进来了吧?毕竟什么电话要打这么长时间呢?   可是她一眼望去,却大吃一惊,只见饭店外面空空如也,先前她妈妈郑娇娥站的地方没有人了!那抹让她心安的红色已经消失不见了?她心头突地一跳,猛地站起身,动作太过剧烈,面前的桌子都跟着抖了一下。   她抬脚就要向外走,就在这时,她身上的手机电话响了,是她妈妈打过来的。   章玉叶连忙接听,郑娇娥在电话那边儿告诉她让她等一会儿,她现在遇到一个熟人,被拉去办点儿急事儿,等会儿就回来。   “你不用回来了,我才不等你!”章玉叶心急火燎地说道,她脾气好,可是被触碰到底线的时候,就算是个好脾气的小猫咪,那也是有爪子的。   “小叶子,听妈的话,等我回来。”手机里郑娇娥的声音突然郑重起来,口气十分正式,做章玉叶母亲十七年,她极少用这个口气,显然她很担心章玉叶不听话,一个冲动跑了,那就鸡飞蛋打什么都完了。   章玉叶被这个语重心长的口气弄得怔住,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听着手机里的嘟嘟声,她有些怔忡地抬起头来,看着对面的邵龙。而邵龙那副怡然自得的神态让她更加难过,那副自己好像是他囊中物的架势真是让人——寒心。她心想这俩人都逼她:她妈逼她坐在这里陪着邵龙,即使明知她并不愿意,而邵龙呢,就是即使她不愿意,他也要逼着她愿意……   她手微微哆嗦,念头在生气和害怕之间打转。她想做个听话的孩子,如果对面的人不是邵龙的话,她特别想当个听妈妈话的孩子;她也不想跟人起冲突,她不是她姐薛金枝,她长这么大最怕跟人硬碰硬,如果打个洞能让她避免跟人犯冲,她早就是一只地鼠了……   “吃个饭还能毒死你啊?”邵龙看她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心想知道的明白这是孩子小,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强/奸她八百轮了呢?他很生气,以前也不是没有吃过瘪,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章玉叶脸上那副为难,好像是舍身取义炸碉堡牺牲我一人造福全家的架势,让他极为生气,除了觉得没面子,还隐隐地有一点儿他不愿意承认的伤心。   我是不是干了傻逼事儿?他看着章玉叶瑟缩的样子,在心里想到。他本意并不是想要她这么为难,一副被自己欺负了的架势。他并不习惯欺负人,尤其当对象是个这么花朵儿似的女孩儿。他之所以用钱来砸,是因为他觉得这个世界上有谁不爱钱呢?爱钱就会爱他,毕竟他真的很有钱。   我又不是高衙内,何必干这样招人恨的强取豪夺的事儿呢?他盯着章玉叶要哭的表情,在心里琢磨着。干脆让她走吧?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浮起,可这么想的时候,眼睛又忍不住落在她俏丽的脸上。她不能说国色天香,单论五官甚至都没有许雯更符合时下审美,但是她真的很好看,那种让人想要狠狠地骗她、狠狠地欺负她的简单单纯的好看……   特别像一只小鹿。   我要是不欺负她,她也是早晚会被别人欺负,邵龙“慈悲”地想。他收了先前放她走的一念之仁,清了一下嗓子,决定还是别吓她了。   就在他打算好好说话,把刚才那句“毒死你啊”的口气给冲淡一些,章玉叶突然站了起来。这次她非常生猛,咚地一下就起来了,甚至把餐厅实木的桌子都给撞得一晃。然后就在邵龙本能地向前想要伸手拦住她时,她已经抬腿就向外跑了。   像一头小鹿,跑起来也像一头小鹿,眨眼间就冲到了门口。 第13章   章玉叶身体有些哆嗦,眼前是灰的,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自己会这样颤抖?是因为妈妈的电话吗?还是因为邵龙……   她冲出饭店,能感到身后邵龙追了出来。她一边向前飞跑,一边在心里想不是的,我其实并不气邵龙,就如同我并不会因为一只狗咬我而生气,因为狗就是会咬人,邵龙这样的坏人就是会欺负人。   她其实是跟她妈妈生气。   生气似乎也不足以形容她现在的心情。她一边跑,一边用力抹了一下眼睛,没什么眼泪,她只是红了眼睛。如果有一只小兽被母兽一脚踹进陷阱,送给躲藏在一旁的猛兽饱餐一顿,大概那只小兽能跟此刻的她共情。   这伤心得红了眼睛的心情,起初是个萌芽,可是随着她狂奔,越来越急促的呼吸,越来越快速的心跳,仿佛都在她的伤心失望上增添砝码,等她跑出饭店,伤心失望演变成为对郑娇娥背叛的痛恨。   她沿着繁华的荣华里大街狂奔,吸引旁边路人纷纷侧目。她过去多怕来自别人的注意呀?那些鄙夷的复杂的看不起她的眼光,即使她什么都没有做,即使她一直好好地当个好学生好女孩儿,可是人们看过来的目光依然是瞧不起的。现在她知道了,她活该被人瞧不起,因为她真的有这样天下奇葩的妈!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泪流满面,到了拐角的时候,她被后面跟上来的邵龙追到。他伸手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不管她用力挣扎,硬是将她拉到没人的角落。他的脸色很不好,显然他也是第一次这么在大街上追一个狂奔落跑的女孩儿,这给他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和生疏感,甚至让他有片刻的反思,自己这么折腾到底是在干嘛?   他真的成了无恶不作强抢民女的高衙内了吗?   这个良心乍现的想法在看到眼前少女的脸和通红的眼睛之后,一股烟一样腾地一下就散了。他蠢蠢欲动的心瞬间明白了,我可真是坏啊,他在心里自己想着,我他妈坏到家了!   这个认知让他特别轻松,堵着章玉叶仿佛看一个小小的鹿被自己拿住了,这种张开巨口咬断她脖子一口将她吃了的感觉,实在太爽了。他看着她雪白的脸颊上簌簌而落的眼泪,有些心疼,可是又难免想这女孩儿是真美啊,太可心了,哭都能这么好看!要是她能对自己开心地笑,这么亮的眼睛专注地望着自己,除了自己仿佛这个世界都不存在一般,那会是什么样子的?   这个念头让他有半秒钟的失去理智,身体亢奋地勃发,在变态的边缘疯狂试探。   他盯着她湿了红了的眼睛,心里难耐地想要对她做点儿吓死她的事,可嘴上说出话来时,这个吓人的程度大为减轻,他自己也不知道原因,“你跑什么?我怎么地你了?”   她不回答,使劲儿掉眼泪,不是那种很多女孩儿为了讨他欢心的掉眼泪,梨花带雨似的美着哭。她是真的伤心,还夹杂着害怕,脸色越来越白,连看他都不肯看,后来肩膀还哆嗦上了,一副行将崩溃的架势。   这个就没意思了吧?邵龙心想。他变态亢奋的身体有点儿消极了,仿佛自己这边儿火苗腾腾的时候,被她的泪雨给浇熄灭了似的。他伸出手去,想要拍一拍她的头,让她别害怕了,自己再不是人,也不至于在大街上强j她吧?   章玉叶却误会他要打人,连忙向旁边一躲。这个动作成功地让邵龙的手楞在半空中,眼睛也愣愣地盯着她,隔了一会儿,他将楞在半空中的手慢慢伸过去,落在她躲闪瑟缩的头顶上,声音带着沙哑问她:“你怎么这么怕我呢?”   我说到底,并不是禽/兽啊?最多就是坏了点儿,变态了点儿,可我对你家多好啊?你妈不是挺高兴的吗?她还能害你吗?   章玉叶感到落在自己脑袋顶上的手有千斤重,让她特别不舒服。她躲了一下,没躲开,感到他的手指好像挠痒痒似的,在她的头顶发缝那里摩来摩去。她从来没有跟男的这么近过,跟她想象当中的一点儿都不一样,她既没有感到甜蜜,也没有感到喜悦,反而觉得又反感又慌乱,恨不得他立即把手拿开。   这感觉促使她抬起眼睛看着他,这是她跑出饭店之后,第一次正眼看眼前这个男人。她一边儿哭着,一边儿抽泣着想,他太好看了!十一岁那年看见一个好看的大哥哥就特别喜欢的感觉瞬间袭来,时间隔了六年,她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比十一岁的时候好到哪里去,她还是喜欢他这张脸,就算知道他可坏了,满肚子都是坏水,看着自己的时候想的都是肮脏的念头,可是“他太好看了”这个念头还是不住在她脑海里盘旋,直至她后来慢慢地忘了哭。   我色迷心窍,为色昏头,我要不好了?   没有人知道她为了“好”这个字有多努力,有多辛苦,在她成长的环境里,她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能让自己跟“好”这个字沾边儿?可是面前这个“不好”的人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如果她知道有恶魔在引诱自己,眼前的就是了;如果即将变得不好的她面前有深渊,他的目光伸出就是深渊的尽头——   “怕我干什么啊?”她听见深渊张开口对自己说道。她知道他说的都是假的,没有一句是真的,全都是在骗她,可是谎言就是有用,如果没有用,这个世界上也就全都是无趣可恶的真了。   她听着他的话,他的声音里闪着诱哄的亮光,吸引她这个扑光的飞蛾。她最后两滴眼泪掉在脸颊上,啪嗒两声,她感到那眼泪的凉,意识到自己的蠢,然后什么都明白的她就那么蠢地伸出手来,微微拢住邵龙的脖颈,亲了过去。   为什么亲他?为什么闹了一场又哭又闹的,末了没用邵龙做任何事情,她自己就主动投怀送抱了?她不知道,也不清楚,她要是清楚,她现在胸口就不会这样撕裂一般地疼痛了?   理想中的亲吻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她没有概念,因为她从未吻过。可是她却懂得绝对不应该是现在这样的:一点儿都不甜,既不像爱情小说中描绘得仿佛一首诗,也没有美得像梦一样。有的只是陌生男人的气息,虽然非常好闻,可是她并不是为了闻他身上的味道才亲吻他的啊?   她为了什么呢?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我本来就被他吸引,我本来就想亲他,可是原来我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主动尝试一个吻,以为会开启一片美丽陌生的chu女地,实现一场心旷神怡的心动之旅,其实全都是异想天开吗?   吻男人,还真是让人失望,即使是眼前这个让人神志不清的男人;谈恋爱,同样让人失望,就如同妈妈姐姐谈的那些所谓的恋爱一样.   不过就是两个又俗又无聊的rou体做一些自以为浪漫、实际枯燥到极致的事情罢了!   都是自我幻想和自我满足,没劲透了!   她移开嘴唇,眼睛盯着邵龙,迷茫变成沮丧,又从这片沮丧中生出自保的本能——仿佛正常行驶的列车突然偏离轨道,她横冲直撞的脑子把刚才的离谱瞬间一股脑怪在邵龙身上!   全都怪他,全都怪他!如果不是他这么抽冷子闯进自己的生活,跟个不管不顾的禽/兽似地,她怎么会干出这么离谱的事情?   她要是有骨气,就该抽他一个大嘴巴!   “我不是——”她想要狡辩。   我不是想跟你谈恋爱才亲你的,我也不是喜欢你,我只是想要知道这东西是什么滋味才亲的!别自作多情了,你在刚刚那一时刻的作用,跟个实验用的道具没有什么区别——   她话没有说完,就听见邵龙低低地笑了起来。他这个笑声对章玉叶这样的小女孩儿来说,实在太魔性了,以至于她瞪大了眼睛盯着他,不知道自己哪儿惹了他,让他见笑?   “抗拒不了哥,对不?”   她听见邵龙对自己小声说。他刻意这样小声说话的时候,胸腔的共鸣更大,让章玉叶身后的仿古木头墙都跟着共振了似的。她用手抓着新裙子那陌生的料子,将后背稍微从仿古木墙上移开,奓大了胆子顶撞他:“谁谁谁抗拒不了你了?我我全全身都在抗抗拒,你没没看见啊?”   “我看见了。”他还是接着笑,盯着她的眼睛发亮,让人害怕。然后就在章玉叶稍微放了点儿心,觉得他好像理智在线,可以跟自己对话时,他突然伸出手来,握着她的腋下,稍微一用力,就将她凌空架了起来。   章玉叶啊了一声,她长到一米六八这个高度,这种被人当个小猫小狗一样架着提溜起来的经验前所未有。她瞪大了眼睛,被架到半空中往下看着邵龙,耳中听见他说道:“别傻乎乎的怕哥,哥对你好着呢!你长点儿脑子好好想想,啊?”   你好个屁,好人才不会用你这个口气说话,章玉叶在心里想。可这个世界上就有一种事儿,是你脑子明白、心里明白,但是理智不明白的。   她一边琢磨着他不是个好人,一边儿忍不住盯着他看;一边儿觉得他说的话都像是毒蛇吐信子,搁那儿跟自己放毒,可是还是忍不住想要多听一些……   “你看亲都是你主动亲哥的,哥可什么都没干,对不对?像我这样的实诚人哪儿找啊?哥跟你这儿这么实诚,不全都是因为哥稀罕你吗?”   他说到这儿,眼睛盯着眼前少女的眼睛,诱哄着压低声音接着说:“真的特别稀罕你,不然哥真不至于这样。我挺忙的,你懂点儿事儿,别瞎折腾了,啊?” 第14章   章玉叶知道他每句话都是放毒,她心里想着别听别听,也别信,信了就中了他的毒了,可是声音就那么钻进了耳朵。她有些惶恐和无力地意识到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全都入了自己的心了。   她恨不得挖了自己的心。   “把我放下。”她跟他说,说得时候声音有点小。她还是怕他,一种好人对坏人的怕,小兽对猎人的怕,少女对恶兽的怕,连大声跟他说话都不敢,眼睛甚至不敢在他脸上过多停留。   “放下干嘛?”邵龙盯着她,她这个样子真的太好玩了,他有一种自己在她面前会变得更坏的预感。我本来还不算坏,谁让她长得这么好欺负呢?都怪她。   他在心里想,越想越是高兴。   “这样我不舒服!”她声音变得大了点儿,被这么跟个娃娃似的被人捧在半空中,换谁都不会舒服吧?她其实应该一脚把他踢开的,不过她不太敢,她胆小。   “我可以让你特别舒服——”邵龙笑着说,不正经的调子藏不住了,光天化日之下,开始不要脸地公然调戏无知少女。   章玉叶要是个彻底无知少女,她会听不懂这句话的调笑。可是她还真就懂一点儿,因为她妈这辈子就跟邵龙刚刚提到的这种“舒服”打交道了。她脸立即通红,慌乱中也忘了不敢动,硬是晃来晃去让邵龙不得不把她放在地上。   她也不会说什么大道理,她的心和脑子也没准备什么有条理的道理给她。她只是更深地觉得,眼前的邵龙真的不是个好人!   然后她有点儿害怕地一边儿离邵龙远点,一边儿明白了一件事儿:就是自己为这个不是好人的男人动心了。   我喜欢他,她想到这儿都有点儿可怜自己了。我是不是个傻子啊?她抱着胳膊不理邵龙,向街上走,只想自己静静。   “往哪儿去?”邵龙果然跟了上来,在她旁边儿问她。   你别烦我行吗?让我自己静一下行吗?你怎么非要跟着我呢——所有这些话她一句话都没说出口,她不敢,只能全都堵回自己肚子里,把她噎得难受至极。她迈开腿,向前飞走,身边经过的人纷纷侧目,看着这对儿外形亮眼,一看就是正在勾搭闹别扭搞情趣的小情侣。远处还有人指着邵龙,不知道是不是认出他了,指指点点地在说些什么。   “别闹哦,真闹我可是会真生气的。”邵龙跟着她,对她说话,语气中竟然带了警告。   章玉叶被这句话停了脚步,她停得特别急,抽冷子就不动了,让紧跟着的邵龙一下撞在她背上。邵龙正要抬起手帮她揉揉肩膀,章玉叶已经回过头来,清澈的眼睛瞪着他,那个眼神,跟逼急了的小鹿突然散发虎威一个架势。   然后没等邵龙明白怎么回事儿,她突然撒开腿跑上了。这次真的是撒开腿跑,用了全部的力气,跟百米冲刺似的。在人来人往的荣华里这个架势向前冲,实在太惊世骇俗了,路人纷纷看过来,不清楚怎么回事儿。还有正在拍短视频的网红把镜头转了过来,拍戏似的将镜头对准了章玉叶。   邵龙倒是不怎么在乎惊世骇俗,但是他干坏事儿的时候,可不想被人抓包,然后捅到他爸妈那里就没意思了。所以他追了两步,只好停了下来。眼看着章玉叶用逃命的架势向前飞跑,他一边看,一边儿纳闷她怎么跑得这么快?   妈的跑这么快干嘛不去当短跑运动员?   他看着看着,担心她绊倒了,对着她仓皇逃窜越来越远的背影喊了一句:“别跑了,我不追了。”   这一嗓子对一个说话声音特别低的人来说,挺不容易的,邵龙自己都挺感动,心想看这死丫头把我逼成什么样了?明明就是想玩玩罢了,可我还真就怕她犯傻伤了她自己的?   章玉叶全身的力气都用来怎么逃了。她跑得浑身是汗,气喘吁吁,直到全身险些虚脱,才敢找个人多的地方停下来。她不知道邵龙会不会追过来,她现在一点儿都不信他,就算他扯着脖子喊“不会再追了”她也不敢确信。她弯腰扶着膝盖,大喘气了半天,看见自己停的地方是公交车站。正好这会儿过来一辆公交车,她想也不想,也不管这车去哪儿的,就想要上车。   这会儿旁边突然有女人的声音喊了一句:“你干嘛去?”   章玉叶看过去,看见了她姐薛金枝。   郑娇娥没怎么念过书,当年生了女儿,就想着女儿嘛,那就是“金枝玉叶”了,既然老大叫了金枝,老二自然而然就得了个玉叶的名字。   这会儿薛金枝走过来,姐俩站在一起,真的有一种“金枝玉叶”的感觉,一个模子的妩媚漂亮,长得也特别像,一望即知有血缘关系。   薛金枝在荣华里逛,老远就看见路上疯跑过来一个女孩儿,穿着特别惹眼的修身裙子在荣华里繁华的商业街上跑,她还以为是什么网红新搞的吸/粉儿的妖术呢,及至看清跑过来的是自己妹妹,吓得丢下胳膊上挎着的男朋友,及时喊住了要上车落跑的妹妹。   她看章玉叶浑身哆嗦,也没废话,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把她扯到一边,问她:“你怎么了?”   章玉叶满肚子的话,可她一句都没有对她姐说。她只是气红了脸,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薛金枝现在的男朋友是个个子挺高的小伙子,长得一脸好骗的样儿,这时候凑了过来。他看见章玉叶满脸通红,雪白的脸如梅雪初绽月华破云一般光艳照人,看上去跟薛金枝极像,但是眼神儿比薛金枝稚气,是个个子很高的孩子。这个高大的小伙子就有些上心了,以为薛金枝的妹妹是遇到什么麻烦事儿了,就大着嗓门问薛金枝:“她怎么了?”   “哎呀没怎么。”薛金枝不耐烦地答,对这个小伙子没有好声气,看着章玉叶问:“遇着什么事儿了?”   章玉叶还是大口喘气,一声不吭,跟没听到她姐的话似的。   薛金枝对她这样也没办法,她们姐俩从小关系不好也不坏,说不好是因为家庭条件在那儿摆着呢,资源有限,她又要尖儿要惯了,所以从小姐俩就是个竞争态势;要说不坏呢,是因为姐俩虽然从小争到大,但是章玉叶好欺负,根本不跟她这个姐姐争,所以她们姐俩倒也从来没有红脸争吵过。   其实薛金枝印象里,在妹妹小的时候,有一段时间特别黏着自己来着,自己走到哪里她跟到哪里。后来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突然这个妹妹就再也不当自己的小跟班了,不过她那个时候忙着谈恋爱,也没在意,巴不得这个坠脚招人烦的妹妹离自己远点儿呢。现在回想起来,她心里还真是有些想不明白?   就比如现在,明明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脸跟发烧了一样通红,眼睛都肿了,却自己怎么问都不肯回答,到底是为什么呢?   她忍着气,对章玉叶这个死猪一样的架势毫无办法,又不放心让她走开,咬着牙看着她生气。   旁边她现在吊着的男朋友看了,哪壶不开提哪壶地嚷嚷插嘴道:“金枝儿,这是你妹妹吧?她咋地啦?是不是给人欺负了?你问她是哪个狗娘养的欺负她了?我去给你们出气去……”   “有你什么事儿啊?”薛金枝一肚子的气正没有地方发,对这个男朋友的财力也不太满意,要不是他在床上多少有个男人样儿,她早就找个机会踹了他了。这会儿见他没眼色,别人家的家务事儿也插嘴,就不客气地怼他道:“你能不能别说话?看不到我妹妹——”   章玉叶伸出手拉住她姐,对她说道:“你别骂人。”   她知道她姐什么德行,也知道她一贯看人下菜碟,但是这么多年了,看着她姐身边来来往往的男人,她还真是第一次看见她姐这么不留情面地当面损人。她一直以为她姐是个心里心眼比身上毛孔还多的在世狐狸精,见她这么失态,章玉叶怕小伙子被骂得上头了,再干出什么傻事儿,毕竟这男的虽然看起来初出茅庐有点儿傻不愣登,但是往往就是傻瓜愣头青,才更容易偏激啊?   “你又生气了啊?”这小伙子果然被骂得上头了,说话的时候语气跟他的人一样不带拐弯,不高兴都摆在嘴上和脸上:“你咋这么容易生气?那走吧,我去给你买你喜欢的那套链子,多少钱都行,你别生气成不?”   薛金枝翻着眼睛,一套香奈儿耳饰项链,被他说成是“链子”,不懂的还以为是拴狗的链子呢?她一副爱搭理不搭理的架势,也不说去买,也不说不买,小伙子不知道她什么意思,在旁边皱了皱眉毛,走又不舍得,留下也别扭,干脆满脸气呼呼地双手抱胸,再不说话了。   “现在你能说了吧?到底怎么回事儿啊?”薛金枝对章玉叶说,没有旁边这个愣头青捣乱,她开始盘问妹妹了,眼睛盯着章玉叶通红的脸,口气有些发狠。每次薛金枝用这个架势和口气说话的时候,了解她的人都知道这会儿最好不要惹她。 第15章   章玉叶也不想在她姐气头上惹她,可是她真的不想说。   她刚才从邵龙身边逃跑,一直跑一直哭,心灰意冷,只觉得天底下怎么这么多倒霉的事儿,这么多让人失望的人?   她妈那样儿,邵龙也那样儿,这会儿如果再加上她姐,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承受得住……   “你说不说?”薛金枝天生没有什么耐心,问了这么多遍,等了这么长时间,她妹妹还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她脾气腾地一下就上来,也不管旁边还站着自己的“男朋友”呢,上前照着她妹妹就捶了两下,把章玉叶打得哎呦了两声,她还一边儿打一边儿咬牙切齿地说道:“不说我今天就捶死你!快说,谁欺负你了?谁欺负得你满大街跑?我去弄死他!”   章玉叶被打得抱头窜到愣头青身后,这愣头青看薛金枝发飙,也不抱手生气了,连忙张开双臂拦住暴走的薛金枝:“干嘛啊?你干嘛打你妹妹?”   “打死她!看她那样儿就生气!”薛金枝冲过来,脚上的银色内增高小白鞋跑得飞快,手上的戴妃包甩开了,非要追上章玉叶问是谁欺负她了。   “那也不能打她啊?现在不就是你欺负得她满大街跑吗?”愣头青身高体壮,长手长脚,张开双臂薛金枝根本过不去。   章玉叶看她姐过不来,稍微放了点儿心。她安全地猫在愣头青的身后,对她姐的男朋友还是第一次产生了一点儿印象,心想这人不错啊,为什么会眼瞎看上她姐了呢?   她不想被她姐打,也不想跟她姐说邵龙的事儿——她不想在一天之内经受第三次的失望。恰好这会儿身后不远处的公交站一辆公交车进站,她趁着她姐跟愣头青纠缠,一转身就冲着公交车冲了过去。   她逃跑心切,在公交车开走之前赶到,噌地一下就窜上去了。她生怕她姐追过来,挤到公车最后面向外警惕地看了半天,没看见她姐的影子,这才算出了一口长气。   然后她突然就力竭了,想到她妈,想到邵龙说“我会让你舒服”时那流氓一样的口气,哭了一路。   她没回家,直接去了林震那里。在林震家又哭了半天,有林震陪着,下午四点半才鼓足了精神去上班。   林震十分够意思,可能他也没有别的重要事儿可干,就在面店一直陪着她上班。晚上章玉叶的手机一直疯狂地响,全都是她妈打过来的。章玉叶对她妈极度失望,干脆拉黑了郑娇娥的手机号,晚上下班也没回家,就在林震家里睡了。   林震给她准备好了客房,为她特意拿出来一套崭新的高级蚕丝四件套,上面还是粉红色的水仙暗纹。他一边儿上下帮她铺好,一边儿对旁边袖手站着的章玉叶说:“我卧室柜子里有香薰蜡烛,你拿那个桂花的,点在这屋子里。这屋长时间没人住,太空了,点那个会好点儿。”   章玉叶听话地过去找蜡烛,拉开抽屉,看见一堆香薰上放着一本书,《性学报告》。她把那本书跟香薰一起拿出来,走到客房问林震:“你看这个干嘛?”   林震瞅了瞅书名,“翻了翻,没怎么看。”   “上面说了什么?”章玉叶翻开书页,瞅着上面的话。   “没说什么,反正没有我要的答案。”林震说到这里,有些苦恼地道:“我最近看了好多这方面的书,发现没有任何一本书能回答我。小叶子,我——我真的像我爸说的……”   章玉叶把书放下,走到林震旁边,她当然知道林震的烦恼,为此林震爸爸能排入她最讨厌的人第三名,“他爱说什么就说什么,你平时那么明白,怎么有时候也跟我一样犯傻啊?”   “犯傻不是人人都会犯的吗?要是不犯傻,我们也不是人了,已经成仙得道了。”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我也不了解别人,反正我就知道你挺好,你不管是什么都好。”章玉叶对林震说。   林震听了笑了,笑容并没有很开心,但是刚刚烦恼的痕迹淡了一些,“我们俩互相活成了对方的信仰了,我也这样觉得你呢?”   章玉叶唉了一声,坐在林震旁边,跟他一起低着头。室内很久的沉默,然后林震小声地说:“我觉得我不是同性恋,我也不是二椅子……”   章玉叶嗯了一声,伸手握住了林震的手。他的手纤细修长,白皙柔韧,这让她想起邵龙的那双手,坚实有力,骨节分明,只需接触一下就知道那是属于男人的手。   她不像林震,嘴巴那么巧脑子那么好使,会说出那么多的大道理。她就知道握着林震的手,然后听见他哭了,伸手把他抱住了。   林震在她怀里哭了一会儿,“不过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回事儿,像现在这样跟你抱着,你算是我们全校男生的女神了吧?我靠着你的胸,你的胸又这么大,可我一点儿感觉都没有,要不是它咯着我了,我都意识不到你的这个特征。我或许真的不正常,正常男人就应该像那个邵龙似的……”   “邵龙叫正常,你这叫不正常?”章玉叶问。   林震点头,轻声说道:“你不知道,他那种男性就是这个社会全员认可的男人,他从一出生就令身边的所有人满意、赞扬,然后成长过程中也满足了这个社会方方面面的期许。这样的男人自信满足,自在自得,支配别人,肆无忌惮地使用他们的性别优势和统治力。我那天看见他的一刹那,有一刻甚至怀疑自己或许真的是同性恋……”   “你喜欢他?”章玉叶奇怪地问。   林震点头,他从床边站起来,示意章玉叶跟他过去,走到朝南的一个小屋子里,掀开窗边架子上蒙着布的一个框子,只见框内纸上画着一个男人,赫然正是邵龙。   画像上的他穿着一身骚包的白,只领口戴着一只褐色琥珀坠子,这坠子因为是他戴着,褐色都跟着变得邪恶了,仿佛毒蛇的眼睛。他的眼睛从手机视频镜头看过来,目光锐利,唇形若刀,满脸不悦,正是林震第一天从手机里看到的邵龙的形象。   章玉叶猝不及防看见邵龙,吓得一哆嗦,她愣愣地盯着纸上的男人,即使这样看个假脸,她都不敢看他的眼睛,好怕他突然从纸上活了,又接着出来调戏自己。她想到自己今天白天的那段恐怖经历,那句“我会让你舒服”里面所带的调笑与轻视,心哆嗦,手颤抖,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她心想这画像实在太传神了,把邵龙锐利又嘚瑟的气质捕捉得丝毫不差,就应该用布把他遮起来,谁都看不到,省得他出来祸害别人……   林震轻轻摸着画像上邵龙的肩膀,对章玉叶说道:“你看这肩膀,多宽,男人就应该长这样的肩膀才对吧?我怀疑自己是同性恋的时候,就是因为看到了邵龙这个身材,我是真的心动——”   “长得这么壮,用来欺负人,男人要都是这样,那你不是男人也挺好。”章玉叶小声说。   林震已经知道了邵龙和章玉叶之间的事情,章玉叶跟他没有秘密,早就跟他全说了。林震也没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而且他因为觉得章玉叶挺喜欢邵龙的,倒不认为邵龙的行为算是“欺负”,相比之下,他生郑娇娥的气更多一些。   这佐证了他的天下父母全都一个熊样的观点。   “我不是男人,你不是女人,我们俩是什么?俩二椅子?”林震笑,笑得特别大声,跟个神经病似的,他眼睛看着纸上的邵龙画像,眼睛里闪过一抹阴霾,伤心的神色遮掩不住,从嘴角露了出来,导致他的笑声渐渐地变得干巴巴的,笑容也干涩起来,典型的强颜欢笑。   章玉叶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心想什么是女人呢?她根本不懂,而且也不愿意去思考这些东西。她脑子里装得满满的都是今天闹心的事儿,想起来就难过,难过得头昏脑涨,浑身上下一点儿力气都没有。   “可是后来我发现,我其实不是喜欢邵龙,我是羡慕他。”林震将手从邵龙的肩膀上拿下来,他纤细的身体从侧面看,薄薄的,确实跟邵龙那样典型男人全然不同,“我不是基佬同性恋,我也不是男人,我是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爸总说我是个废物,没准儿他真的说对了……”   章玉叶呆呆地听着,她正难受着呢,听见“废物”这俩字,心想“废物”也行啊,如果当个“废物”能没有烦恼,她挺喜欢当“废物”的?   然后她就有点儿自暴自弃,这自暴自弃的念头跟滑滑梯似的,起个头儿,就开始没完没了地向下出溜。她开始的时候不过是想着既然已经不再指望她妈妈会是个好妈妈了,自己也就没必要死乞白赖地非要当个好女儿,这个头儿开始了,她渐渐地也不怎么在乎在李哥那儿当个好的打杂的小妹,甚至在学校里当个好学生,这个从小就深植她脑海里的底线,都跟着松动了。   她突然就觉得前所未有地轻松。   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机也特别巧,当时她们班一个家庭条件比较好的女同学,丢了一块表。监控视频显示章玉叶到过她的座位,并且在教务处过来询问的时候,神色有些慌乱,口气有些激动,惹得教务老师当场就要翻开她的书包。   如果是以前的章玉叶,估计会被这样的羞辱气红了眼睛。可自从“废物章玉叶”这个念头在她脑子里萌芽之后,她跑偏了的脑子就开始跟正常思维较劲,她听见要搜她的书包,一脸的无动于衷的,好像怀疑她是个“贼”这件事对她毫无影响。 第16章   她伸出手,极为配合地乖乖打开书包,当着所有教务老师和班主任的面,把书包倒扣,里面的书本纸笔叮咣咕咚砸在桌子上,掉落在地,然后她把空了书包的兜儿挨个翻了一遍,一脸木然地看着眼前的老师。   “藏在别的地方没有?”有老师问了一句。   她摇摇头,加了一句:“我没偷。”   “偷没偷你说了不算,不在书包里,你也可能出去藏哪儿了,监控上你出去了一趟,到操场转了一圈儿。那表价值将近五万,要是真的是你拿的,就赶紧交出来,等到学校报警了,就不好收拾了?”另外一个老师对她说道。   章玉叶听这话听得心中有气,暗想凭什么怀疑我啊?难道就不能那个佘漾自己弄丢了吗?学校明明规定不允许戴奢侈品上学,她仗着自己的老爸是老板,明目张胆地违抗校规,老师们不批评她,反倒跟自己这个无辜的学生过不去?这个生气要搁她以前,眼泪立马就掉下来了,这会儿她眼泪在鼻子上头涌动,可是就在最难过的那个当口,她跟条件反射似的,不想自己这么难过,本能地想要寻求解脱的法子,然后她就想到了“废物”俩个字,仿佛当个“废物”是让自己不难过的法宝。   她的眼泪就这样,立马没了。   她对接下来的各种怀疑不声不响,无动于衷,老师问多了她就三个字“我没偷”。她这个表现更加深了别人的怀疑,因为没人会面对盗窃的指责这么淡定,除非真的是小偷。加上这手表太过贵重,学校没办法,只好选择了报警。   佘漾非常漂亮,家庭富有,是被父母娇惯着长大的。她对同班同学章玉叶有一种王不见王的心态,总觉得漂亮的章玉叶抢了自己的风头,平时也拿章玉叶当死敌和对手。这会儿因为章玉叶是唯一嫌疑人,她看章玉叶的眼神带了明显的鄙夷,加上认定是她偷了自己的手表,说话的口气十分不客气:“你要是真偷了,也戴不出去吧,你看你那样儿,跟那表配吗?”   始终陪着章玉叶的林震听了这话,看了一眼章玉叶,见章玉叶竟然没被气哭,心里暗暗纳闷,以为她听见这样难听的话,多少会反驳一句,哪知章玉叶竟然一声不吭。他哪里知道章玉叶正在心里跟“废物”两个字较劲,等了一会儿不见章玉叶反应,他忍不住插口道:“那表就配你,对吧?表子配婊/子,所以绝配?”   佘漾被这句话气得脸登时红了,林震这个级别的男生,在班级和学校向来都是被欺负的对象,现在她竟然被这个“死人妖”给骂了,哪里受得了这种气?立即指着林震说道:“关你什么事儿啊,死娘娘腔?”   “说我娘娘腔,那你就是男人婆,你看我不顺眼,我还看不起你呢?你算老几,戴着个破表到学校显摆,丢了就随便诬陷别人?你家有几个臭钱了不起啊?”林震的嘴巴最是刁钻刻薄,不骂人就算了,一旦开骂向来是往死里骂。   佘漾从来没有受过男生的这种气,她听见旁边教育处和班主任都在喝令俩人不许吵架,她受了委屈眼睛都红了,怎么可能理会老师的命令?立即指着林震骂道:“你敢骂我?”   林震也不理老师,刚要反唇相讥,偏这会儿旁边的章玉叶打了个哈欠。他纳闷地转过头看着章玉叶,室内所有人的也都被章玉叶这个动作吃了一惊,佘漾甚至跟看个精神病一样看着章玉叶。章玉叶却恍若不觉,她不太好意思地将手从嘴上拿下来,伸手拉了拉林震,说话的时候好声好气,一点儿生气的迹象都没有,“别吵架,更别跟她吵——”   林震纳闷小叶子说这话啥意思,看着她,却不见她解释,他无奈地伸手握住她的手,感到小叶子的指尖冰凉。他心想她表面上一副不在乎的架势,其实心里还是难受的吧?就忍不住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这个动作看在教务处老师和班主任眼里,同时摇了摇头。   不过林震这样的学生,学校老师都拿他没办法,越是教学经验丰富的老师越是知道林震的可怕之处,简直说不得碰不得,根本不敢惹他,生怕他一个想不开做出偏激的事情,惹出乱子就不得了了。   佘漾却没有这样的顾忌,她冷笑一声说道:“真看不出来,婊/子配狗啊,品味太独特了……”   “狗都看不上你!你就算趴下狗都懒得艹你,你就只配狗屎……”这话实在太恶毒了,林震没说完,就被班主任一声断喝阻止,教务处的三位老师有两个是女的,听得直皱眉头,看林震的眼神跟看个神经病似的。   佘漾更是红了眼睛,漂亮的小脸充血了一般恶狠狠地盯着林震,仿佛看着不共戴天的仇人。   但是林震竟然不怕,可他不怕,章玉叶怕,怕林震一个亢奋把乱子惹到他自己身上——她实在太了解林震了,他激动起来就是个毁天灭地的林日天。于是她伸手拉住林震说:“别说了”。   林震气没消,翻着白眼怒气冲冲地说道:“谁让她戴着奢侈品来学校嘚瑟,丢了就冤枉别人?告诉你蛇经病,有些人你惹不起就不要惹,先撩者贱!你那破表,就算摆在小叶子眼前,她都不稀罕拿!你以为她跟你一样肤浅喜欢这些破玩意?”   佘漾被叫了一句外号“蛇经病”,气得浑身哆嗦,看林震一副越骂越抖擞的表情,跟个病态似的,她本着不跟疯狗较劲对咬的心态,干脆闭嘴不吭声了。   那天警察来了,调查了半天没查出来什么,就不让章玉叶回家,非让她这个第一嫌疑人把家长监护人叫过来。   章玉叶拉黑了她妈,也不觉得她妈过来能有什么正面效果,反面效果她倒是可以想象得出来,所以她硬是不肯给她妈打电话。最后还是班主任从家校联系档案里找到郑娇娥的电话,打了过去,不成想却没人接。   郑娇娥没来,佘漾的爸爸却来了。听说女儿的手表丢了,还被同学辱骂是个“婊/子”,立即就不让了。佘漾爸爸闹了起来,指责学校没有保护好他女儿,还在女儿的泪水里撸起袖子就要揍林震。   学校和警察都管不了这个五大三粗的老爷们,闹到后来,一行人全都被带到派出所去了。   章玉叶和林震都是第一次去派出所,章玉叶在“废物”的心理暗示下,外表看起来倒也平静,林震更是好奇地在到处瞅,对指手画脚破口大骂自己的佘漾爸爸完全不理会,后来佘漾爸爸骂得太过分,他忍不住反唇相讥了一句:“黄鼠狼生了个耗子,我算是知道佘漾像谁了!我咋一点儿都不奇怪你女儿这么招人烦呢?”   派出所用了三个警察才把佘漾爸爸按住,对林震那副欠揍的样儿也十分看不顺眼。警察轮番上来审问,从放学一直盘问到晚上八点,饿得章玉叶头晕眼花,她委屈地坐在满是大老爷们汗臭味儿和烟味的审讯室里,有那么一会儿,委屈得只想哭。   她有些难受地抱着自己的胳膊,心想难道自己都是个“废物”了,也不管用吗?这些苦恼,这些生活中仿佛无休止、无答案的烦恼,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自己呢?   她从被冤枉偷表之后,第一次哭了。眼泪从她眼睛里落下来,掉在雪白的脸颊上,扑落落地仿佛无声的雨,她粉红色的嘴唇哆嗦颤抖着咬紧,哭声被她用力地憋回肚子里。这副梨花带雨杜鹃泣血的画面给对面两个小警察的冲击力太大了,两个大老爷们面面相觑,半天都不知道怎么开口审讯了。   章玉叶饿得委屈,到底是没将“废物”两个字贯彻到底,她对因为有老爸照顾吃饱了喝足了的佘漾十分愤怒,看她一派怡然自得的架势,想到她老爸疼爱,老妈娇宠,自己偏就这么倒霉,被冤枉进了派出所了家里都没有人可以指望,心灰意冷又深感无力。   从被生下来到这个世界,这孤立无援、无可归依的感觉,就着今天的委屈更加深刻地刻入了自己的脑海。想来即使是个“废物”,像自己这样一无所靠的废物也不多吧?   结果第一个赶来驰援他们的不是她妈,反倒是林震的父母。知识分子家庭最讨厌跟犯罪什么的扯上关系,林爸林妈接到电话,立即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第一时间赶到派出所。林爸听了一遍章玉叶的说辞,又听了一遍佘漾的说辞,他这样的聪明人直接找到要害关窍,说了一句:“你去这位同学的座位,是帮她捡起地上的笔?”他看章玉叶点头,又问了一句:“可佘同学说她的笔不可能掉到地上,因为她已经锁上书包了?”   “我也不知道她锁上没锁上,我把笔放进她书包的时候,她书包是开着的。”章玉叶回答,这句话她告诉警察多少遍了。   “那你觉得她的书包为什么会是开着的呢?”林爸问章玉叶。   章玉叶摇了摇头,隔了一会儿,她猛然想起来一件事儿,说道:“上楼的时候,我在楼道上遇到一个女的,不像是我们学校的老师,四十多岁,好像是外人。”   这个线索让派出所的片警重新检查了监控,结果真在楼道的一个监控里看见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佘漾一看见这个女的,立即就认出来是自己妈妈。这边儿派出所一个电话打过去,佘漾妈妈听说是手表的事情,立即说:“是我拿的啊?我没跟她说,怕她弄丢了!都是她爸爸惯的,她一个未成年的学生戴这么贵的东西干什么啊!”   佘妈妈的一番话让一干人等立即作鸟兽散,签字按手印,前后离开派出所。   林震父母对儿子刷新自家知识分子家庭的下限,竟然进出警察局,还差点儿因为辱骂同班女同学而被别的家长暴揍,而痛心不已。夫妻俩失望透顶得一句话没跟林震说,不理睬从放学就没有吃一口东西的儿子,反倒跟佘漾父亲百般道歉,然后开车径直离开了。   章玉叶看着远走的车屁股红灯,说不上羡慕还是失落,她心想像林震爸妈那样的“精英”一定不会有多少痛苦吧?   她相信“精英”如林妈一定不会遇到邵龙那样的人,邵龙那种人也不敢欺负像林妈那样强悍精明的女人,他就只会欺负自己这样的。   而林爸——林爸怎么可能被人欺负呢?   人活着,像他们那样,多好?   她真心羡慕林爸林妈,事实上她现在处在最极端的自我怀疑中,因为她妈和邵龙她现在否定自己、贬低自己,任何跟她不一样的人和事,都能得到她极高的赞许。   她低声跟林震说道:“他俩能赶过来,挺——好,别伤心了。他们至少比我妈强。”   林震木讷着一张脸,只有眼睛深处有着扎扎实实明明白白的痛苦,随着车尾灯渐渐消失,他目光深处的痛苦越来越浓重,直到章玉叶伸手拉住他,他才撇了撇嘴,试图将伤心从自己的表情中抹去。   章玉叶看着他,哭过的眼睛又红了,她不知道如何排解今天的委屈、失望还有伤心?   她指望不上妈妈,也指望不上姐姐,学校的老师更是想都别想,至于林震,他或许比她还需要一个人来开导吧?   她跟林震两个人手拉手站在黑洞洞的街边,心里都仿佛生了个黑暗无底的坑洞,看着对方跟自己一样年轻茫然的脸,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是好。 第17章   邵龙对那天章玉叶落荒而逃并没有太多感觉,就跟逗猫似的,没掌握好尺度,把猫逗炸毛了,找个机会再哄哄就是了,一点儿也不影响他对猫的喜爱。但是他对办事不力的郑娇娥十分生气,就放了几句话给她,让她掂量着办。   那天他直接开车回了自己家。按理说他这个年纪的成年男人,他又事儿挺多的,应该不太愿意跟父母同住,但是他妈谢华因为他要出国了,所以坚持他在家呆着,他也就暂时委屈自己老实了几天。   他进屋的时候,他妈正做美容,上门的美容师又换了一个年轻漂亮的,这姑娘看见他进来,冲他妩媚地笑了笑。劭龙没兴趣,他最近只喜欢一只姓“章”的猫,正逗得来劲,暂时觉得别的小母猫都没什么意思。   他坐在他妈的美容床旁边,凑过去看他老妈的脸。他不得不承认,他妈就算这把年纪了,也是地地道道的国色天香大美人一个,有钱又有颜,也难怪他爸当年先搞大了他老妈的肚子,弄得出身大富大贵的他妈没办法,只能嫁给一文不名的他爸邵程宫。   其实,当年就算怀了自己,流产就得了呗?何必为了自己这么个东西,嫁给他爸那么个东西呢?   傻不傻?   “你干嘛去了?跑步了吗?怎么呼哧带喘的?”谢华做着眼部护理,看不见邵龙,只感到儿子的呼吸不若平时,当妈的心系儿子,立即就觉察到了异样。   追一只抓狂的猫,追得急了点儿,邵龙在心里想。他伸出手在妈妈的脸上按了一下,嘴上说道:“没什么,上楼的时候跑了几步。今儿这个精华的味道好闻,别是加了什么香料吧?你也没问问成分就往脸上糊?”   “小李带来的东西,我信得着啦。小李,你今儿是不是还带了一个富士山什么深海的泥?给我儿子也用一用,他那张脸底子是好,就是不注意捯饬……”   邵龙一听,立马站了起来,想要逃之夭夭,正好这会儿他们家门外头密码响,他爸邵程宫进来了。   邵程宫身高马大,长着一张四四方方的嫩牛五方脸,一管挺阔的鼻子,唇角如刀,双目精光四射,精力旺盛,一看就是不得了的男人。他进门看见儿子,他们父子倒是不常见面 ,邵程宫光在这个市里就养了四个情妇,这还是明面上的,要算上那些主动贴上来的异性,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少个女人了,他也懒得数。正因为他这么忙,邵龙也忙,所以父子之间见面深谈的机会不多,遇见了,邵程宫就要跟这个独子好好聊聊。   当然他们父子心照不宣,邵龙从十七岁就知道他父亲在外面的那些风流烂事,也不由得他不知道,因为他所有的哥们儿兄弟全都知道。事实上这个世界到现在为止,唯一不知道他爸是个养情妇养小三搞外围玩一夜情的糟糕男人的,就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妈谢华。   邵龙有一阵子以为他妈是不是眼瞎?或者是明明知道,却装不知道?   就跟他认识的别的大奶(or原配)似的?   后来他稍微大了一些,突然就有些想明白了,他妈不是眼瞎,也不是知道装不知道,玩女人能玩到他爸这个段数的,也难怪他妈被蒙在鼓里。就比如他爸结婚至今,只要人在本市,每天晚上一定回家,从不在外过夜,四个情妇的房子,他都是兴之所至,选个太阳挂得老高的时间,过去睡睡就完了。至于那些贴上来的外围和一夜情什么的,是比情妇还要单纯的买卖肉/体关系,他爸这么多年都玩出套路了,更不会让任何人抓到把柄。   谢华人躺在美容床上,听见老公进门的声音,她眼睛遮着眼膜,一时看不见老公的人。就这么她要起身还没起身的功夫,邵程宫走到了床边,看见谢华的样子笑了:“又折腾你那脸?在美容院折腾还不够,折腾到家里来了?”   “什么折腾,我这是前期调研,我最近想收购她们公司。”谢华说到这里,突然动了动鼻子,有些奇怪地问:“你身上怎么这股——这股香奈儿的味儿?你去哪儿了?”   邵龙听了,忍不住也仔细闻了一下,果然一股似有若无的女士高级香水的味道,不是他爸平时用的巴宝莉那款木质男香。他脸色登时变了,看着他父亲,立即就冷下了脸。   邵程宫看见了儿子的脸色,冲他悄悄地“啧”了一下,对着谢华呵呵笑了一下,说道:“今儿高级主管的会,有个房靓靓你也知道的,就是那个风风火火像个男人似的女的,嫌老贾身上一股烟味熏着她了,从她包里掏出个小管子就开始喷。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当时熏死我了,她那小管子里喷出来的香水比老贾的烟味还熏人。”   谢华听了,好一会儿没吭声,隔了阵儿才道:“你懂什么,她那个小管子还挺金贵的。”她说完这句话,抬手把眼膜掀开,将操作间里的美容师喊出来,让她先回去。   “可是您还有……”美容师赶紧凑过来,猫腰毕恭毕敬地问,她知道这家人的身份,加上邵程宫气势惊人,她从邵程宫进来,都不敢抬眼看这个人高马大的男人。   “没关系,下次再说,你先回去。”谢华挥挥手,从美容床上下来,让家里的阿姨照管美容师出去。   谢华抬脚去了卧室,没理邵程宫,邵龙看他爸没意思,摸摸鼻子进书房了,他想了想,跟在他妈身后。谢华进屋,回头看见儿子跟了过来,立即就问:“你爸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   这句问话问得直截了当,带着他妈特有的爽直麻利劲儿。邵龙其实挺欣赏自己妈妈,虽然小时候他并没有跟父母一起生活,那会儿他父母都忙,他被没什么文化的爷爷奶奶带到六岁,能上小学了,就开始跟爷爷奶奶住在另外离学校近的屋子里,后来长大了、不缠着父母了、不会给父母带来麻烦了,才被接到父母身边,这多少影响了他跟父母的亲密度,但并不影响他还是他们俩的亲生儿子这件事儿。   于是他能回答的答案有且只有一个,他想也不想地答:“怎么可能呢?又开始瞎猜了。”   “这一次是香奈儿,上一次是迪奥,他身上怎么动不动就有这些女人的香水呢?”   “刚才他不是解释了吗?”邵龙看着他妈的表情,仔细观察她眼睛深处的细微变化,越看心情越是受了影响,渐渐地生起他爸的气来。他一旦生气就会冷脸,这个时候的他,下颏和嘴巴的角度像极了邵程宫,看上去十分无情。而且他因为年轻,一张脸没什么温度的时候,比世故的邵程宫更多了一丝邪恶不逊的味道。   “他是那么一说罢了。”谢华若有所思地说,刚刚做了美容的脸闪着光泽,完美的五官微微蹙起,虽然人到中年,但是依然美得耀眼,她在卧室内踱着步子。她是个自我要求极严的女人,身材保养得凹凸有致,极有风韵。谢华纤细雪白的手指抵着下颏,摇头道:“还有一次,他早上出去的时候,身上喷的明明是家里的爱马仕,可是回来的时候却一股子宝格丽的刺鼻子味,还换了一身衣服。他从哪儿换的?”   “他办公室就有好几套衣服,而且送他香水的人那么多,他办公室抽屉里起码一二十瓶。我爸一个大老粗,要不是为了你,他知道什么喷香水啊?别瞎想了,想那么多干嘛啊?”邵龙看着他妈,说话的声音里带着不耐,这不耐倒不是针对他妈,而是对他爸外面那些居心叵测的女人。   妈的,一定找人好好收拾收拾今天给他爸喷了香奈儿的贱货。   “所以儿子就是没有用!”谢华不高兴地看了一眼邵龙,“要是有个女儿,我说的这些话她一定能懂!你跟你爸一个德行,一个胚子,我跟你说什么都白说!”   邵龙无语,只能投降。“女儿”这两个字是他们家的禁忌,因为谢华在邵龙十一岁的时候,曾经怀过一个女儿,快要七个月大的时候,还是没能留住。   谢华为了那个女儿,得了极为严重的抑郁症,整整两年需要住院治疗。   邵龙是真不能,也不想理会他妈这点儿心思,也没必要理会。好好过日子得了,整天伤春悲秋胡思乱想的是不是吃饱了撑的?   儿子还是女儿的,死了就死了呗?都这么多年了,动不动就提起有意思吗?   还有嫁给我爸那样的男人,指望什么守身如玉不是开玩笑吗?到天上掏龙蛋也比要求这个简单些。   他趁着他妈不理自己,两步窜出门去。他刚合上卧室的门,他爸老远从书房的门口冲他招手,看样子是一直听着这边儿的动静,等着他出来呢。   邵龙走过去,邵程宫示意儿子关上书房的门,他坐在靠椅上,跟儿子心照不宣地互相看了一眼,然后他清了一下嗓子问:“咋样?”   “没发现什么,不过怀疑你了。”邵龙坐在他爸对面。跟他妈不一样,他跟他爸比较亲近一些,主要是因为小时候他妈妈那边儿的亲戚,尤其是他外公外婆舅舅之类的,都不搭理他,他跟着他爸的穷亲戚们长大,他爸又特别孝敬老人照顾家里的弟弟妹妹,也就是他姑他叔,所以他成长的过程中,邵家和邵程宫对他的关心比谢家和谢华要多,他也自然而然地更服膺父族和父亲。   不过今天这事儿,他挺不满意他爸。这不满意显露在他的脸上,连眼神儿都是冷的。 第18章   “麻烦!”邵程宫皱了一下鼻子,暂时丢下这事儿不管,跟邵龙说道:“你这两天是不是闲着?”   我怎么闲着了?我逗猫呢,挺忙的!邵龙心想,问:“还行,有什么事情吗?”   “你去古拉屯那边儿看看,把张国河那个傻子给我弄下来!”邵程宫说道,脸色挺生气。按说古拉屯那边儿张国河掌管的那个炼油厂不大,工人带管理层才三百多,在现今邵程宫的商业版图里,都够不上他手下一个区域主管去费心,可这个地方有一点儿特别,那就是古拉屯的炼油厂,是邵程宫起家的地方。   当年他就是从这个地方的一个普通炼油工人,渐渐作大了,成长为如今的地区首富。他对这个地方很有感情,跟后来他并吞的那些厂子公司完全不一样。可是这个地方从他走后,就一年不如一年,现在的厂长张国河是个大老粗,没念过什么书,偏偏他在古拉屯那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说一不二,谁的话他都不信,也不听,仗着他跟邵程宫俩人是发小的关系,就连邵程宫说他,他都不怎么搭理。   邵程宫早就看张国河不顺眼了,要按他本心,恨不得赶紧让张国河滚蛋。可是他苦出身,很是念旧,也特别不想将自己在商场上鲸吞蚕食的那一套,来对付一起长大的苦兄弟。要不是这次他实在是忍无可忍了,真不想过问古拉屯那个破炼油厂的破事儿。   “他又干啥了?”邵龙问。他也知道张国河这人,他小时候在他爷爷奶奶家长大的,张国河逢年过节必定会到邵家拜访,算是他的叔叔辈。   “干啥了?他干的那些事儿,被多少人打了小报告,在我桌子上堆了一大摞子了!”   “他没什么文化,仗着跟你的关系才当那个厂长,在古拉屯那里算是一霸,估计很多人看他不顺眼,才说他坏话吧?”邵龙说道,声音不太起劲,他有点儿不想去古拉屯。   “你把这些报告拿过去看看,你就知道了。绝对不是无中生有,我了解张国河那个人,这些事儿绝对是他干的。”卲程宫示意桌子上的一个文件袋,邵龙走过去拿起来,看见里面都是打印的文稿。   “怎么搞得跟机密文件似的?”他笑了,知道自己躲不过这趟差事,也就认了,反正离他出国还有一个多月,时间上也来得及。   “背后打小报告这种事儿的人那都是人精,怎么可能留下把柄?不信你可以试试,那纸上面估计除了咱们爷俩和几个秘书的指纹,一个陌生指纹都不会有。”   邵龙轻轻皱了一下鼻子,他爸的秘书,听说都跟他爸有一腿,秘书室外传就是他爸的后宫,而秘书主管陈淼就是他爸的四个固定情妇之一。陈淼上班下班都十分出力,床上床下尽心服侍,所以好处也捞了不少。邵龙听见“秘书”这两个字,心里自动地就有点儿“意味深长”的想法。   “你仔细看看,虽然是小报告,但是有些事情应该是真的,尤其是提到的四号锅炉和五号锅炉的事儿,你必须搞清楚!还有我派过去的那三个技术骨干,你整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真被张国河开除了的话,你就跟张国河说,我说的,让他也别干了!”   邵龙答应了,看他爸没有别的吩咐,转身出去了。他出来站在客厅,看见对面他父母卧室的房门依然关着。他微微犹豫了一下,拿着文件袋走到卧室门口,轻轻推开门,门无声无息地开了一个缝隙,他站门口向内看了一眼,见他妈妈谢华呆呆地坐在室内的梳妆镜前,正在无声无息地掉泪。   邵龙看着妈妈脸上滚珠一样的泪水,心头一动,握着门把手的手微微用力,发出嗒地一声轻响。谢华听见声音,立即擦掉满脸的泪水,警觉地回头问道:“谁?”   邵龙推开门,站在门口问:“妈,我要去古拉屯一趟,我爸让我……”   “你去吧。”谢华脸上泪水已去,站了起来,她出身富贵,自尊心和她的仪态一样高高在上,绝对不想让人发现她躲在室内流泪。她是个就算哭,也当面哭给人看的女人,“去了就好好办事,那里是你爸爸的老家,千万不要闹笑话!”   邵龙嗯了一声,眼睛在他母亲的脸上扫了一下。他从小就认为他的父母都不是一般人,时至今日,他依然这样认为。而且因为他本身是男性,所以随着年岁渐长,他对他父亲卲程宫的了解倒是日渐增多,但是对母亲谢华,他几乎一无所知。   但是这不妨碍他爱她。他并不因为她没有在自己小时候陪着自己,像别的妈妈一样温柔耐心细致地抚养自己长大,而憎恨她。他明白自己的妈妈真的不擅长抚育小孩,她不过是在意外有了一个陌生的小生命,并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之后,选择去做了她更擅长的事情——比如开了她自己的化妆品公司,她自己的连锁造型工作室。   他认为她是个了不起的女人。   所以他有些震惊,因为他几乎从未看过谢华流泪。他对这眼泪不解,这哀伤的泪水从何而来?为什么会出现在他妈妈的脸上?   像他妈妈这样的女人,也会有这样“无用”的泪水吗?   “去吧。”谢华似乎察觉到了儿子的注视,她立即冷下了脸,将所有哀伤脆弱的痕迹掩饰掉,“好好办事,你长大了,不要天天胡闹让我担心。”   邵龙嗯了一声,他从妈妈的神情上意识到她已经戴上了盔甲,又成了平时那个无坚不摧的女斗士了。邵龙放下了心,关上房门,轻轻吐了一口气,心想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为什么就连自己老妈这样聪明到了极点的女人,都会有偷摸流泪,甚至躲起来脆弱的时刻呢?   有那个时间干点儿什么不好?   他走出家门,一边走一边想着家里的事儿,尤其是刚刚母亲脸上那串珠子一样的泪水。虽然她迅速地将泪水抹去,那泪水在他视线里存在的时间短而又短,但是奇怪的是,他竟然久久无法将那泪水从心头抹去。   他将车子向老房子开过去。所谓老房子,就是他从小学到高中时住的房子。他六岁之前在古拉屯的镇上,跟没什么文化也不怎么体面的爷爷奶奶住在一起。到了六岁就被接到城里,那时候他父母的事业都在关键期,就在城里给他额外买了一套房子,将他爷爷奶奶接到了城里,所以他有十二年的时间都在老房子度过。   现在要回古拉屯,他寻思着回老房子看看,倒也不为找什么东西,那里已经太多年没人住了。几年前他离开家读大学的时候,他那会过日子的爷爷奶奶把房子里能带的东西,全都带回老家去了。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回去是找什么,或许,他只是听见了“古拉屯”这个名字,想到了老房子,所以想去看看吧?   时间已经接近了晚上,他副驾驶上放着张国河的小报告,向老房子开去。经过三岔桥的时候,听见收音机里唱的“谁可疑谁可怜谁无辜谁苟活我已经看到最后结果”,突然想到谢华脸上的泪水,心情没来由地瞬间跌落谷底。他抬手关了收音机,就在这个时候,他在车外看见从“小马家装”里面走出来的朱勇,跟一个长头发紧身裤的男人走在一起。   朱勇是他父亲的办公室主任,所谓的大内总管。   邵龙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下了车,砰地一下关上车门。他关门的声音让朱勇和那个男人同时看过来,朱勇当然认识邵龙,脸上登时笑得一朵花似的,赶紧冲过来双手向邵龙伸出来,嘴上说道:“怎么在这儿见到你了?跑这儿也来看家装?”   邵龙盯着他问:“你来干嘛?”   “你爸又整了一个,在荣华里那边儿送了一套房子。我就请田总监看看装修,这次这个跟另外几个不一样,是个留美回来的,长得好,有品位,也特别挑,所以我今天亲自跟着看看……”朱勇放低了声音,对邵龙笑呵呵地说道。他既然是“大内总管”,对邵家的这点儿事儿自然门清,知道邵龙跟他爸卲程宫是一个模子的,甚至某种程度上,邵龙比卲程宫更会玩儿,毕竟邵龙单身没有管束,长得又年轻潇洒,女人前赴后继的程度比年近半百的卲程宫要猛烈多了。   邵龙看着朱勇,他心里想着这事儿跟这个姓朱的没关系,他一个打工的,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可是心里这么想着,手却自动动了。邵龙是打架的行家里手,邵家发迹之后他学了将近十五年的搏击,一拳就将朱勇打得歪过去了,扑通倒在路上。邵龙跟个饿虎扑食似的,骑在朱勇身上狠狠地冲着他脸捶。   几拳过去朱勇嚎都嚎不出来了,只从被打松动的牙缝中间比窦娥还冤地问了一句:“咋地啦?我到底做错啥了啊?龙爷您倒是给我个痛快话,您让我明白明白行吗?我明白过来了,不用您打,我罪该万死我自己找个地方去死,不用您劳动尊手行吗?”   “你他妈的!”邵龙最后踹了他一脚,眼神像一只疯狂的狼,根本懒得跟朱勇解释,转身上车,扬长而去。   朱勇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身上所有挨了打的地方,全都钻心地疼。他向来知道邵家的公子邵龙有“毒龙”这个外号,背地里大家都说他“五毒俱全”,这五毒倒不是说他吃喝嫖赌抽,而是说他怨毒阴毒刻毒狠毒歹毒所有跟毒沾边儿的词儿,放他身上贴特别合适!   所以平时他才特别小心翼翼地伺候着,生怕得罪了他。   可今儿到底是为什么啊?我到底哪句话说错了啊?   一直在旁边看着的田总监这时候走过来,把朱勇从地上捞起来。他看朱勇唉声叹气地哭丧不已,一径儿不明白今儿自己为何遭了这么一遭?   田总监看着邵龙走远的车尾灯,清隽的脸上闪过一抹了然,“可能他心里有事儿,应该跟你关系不大。”   “心里有事儿?”朱勇一愣,摸着自己被打松动了的牙床子,“我咋不知道?”   “我也是猜的。我看他刚才下车时眼神有些冲动,那会儿就已经有心事了,所以你就是倒霉撞到枪口上了。”田总监说道。 第19章   邵龙后来才琢磨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朱勇动怒。   人都打完了,车开出去老远,他才想起来是因为妈妈。他心想朱勇明明认识自己妈妈,每次看见了谢华问长问短,跑前跑后,而且跟父亲别的下属不同的是,朱勇跟邵家多年来往,谢华和卲程宫早就不仅仅当他是个员工。朱勇结婚的时候,因为卲程宫回不来,谢华人还在出差,都连夜赶了回来,不但亲自到场给朱勇面子,另外还送了一份昂贵的大礼给朱勇那个矮挫胖的新娘子……   而这样的关系,刚刚朱勇今天遇见自己,竟然还能满脸嬉皮笑脸地说他在帮父亲的新情妇装修房子?   这人还有心吗?   邵龙直到车开进老房子所在的小区,都还在生气,结果看见自己家的车位上竟然停了一辆车,他更是火大。这车位他一年也不用一次,不用脑子想也知道这绝对不是这车第一次占他的车位了。   他也没费力气联系车主,直接走下来,从后备箱拿出千斤顶,照着那车的车窗砸了过去。   车子的报警器响了,他在报警声中把那车的六块玻璃砸得干干净净,然后开车出去。守车库的保安被他吓惨了,看他拿千斤顶的那个架势根本不敢上去拦阻,这会儿看他要开车出去,职责所在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去拦着,不让他走。   邵龙对保安说道:“不让我走,我就直接把你这个狗几把杠子撞翻了!你他妈我的车位被人常年占着没看见你放个屁,要你这个保安有个狗几把用?给我滚一边儿去!”   保安看他眼睛都红了,本着不跟疯狗一般见识省得被咬的心态,只能放他走了。   邵龙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开着车子在外面乱晃,晃着晃着微信上几个好友联系他,他就去找了那几个人玩。玩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他喝多了,车子胡乱丢在朋友家里。朋友派人送他,问他去哪儿?他想了半天,说了老房子的地址。   他在老房子一睡睡到第二天中午,手机把他吵醒,他睁开眼睛一看是陌生号码,没搭理直接关了,起身去浴室洗澡。   这房子里到处都是灰,没人住,他也没舍得让清洁工进来,所以几乎所有没有防尘布遮盖的部位,都灰突突的。   洗着澡,外面的手机又在响,他不理睬。擦干头发从浴室里出来,他的卧室还是老样子,跟当年他读高中的时候,没有任何差别。床单是他奶奶给选的大红格子的,他奶没什么文化,最艰难的时候还在城里捡过破烂卖过废品,所以老人家的品味也十分接地气,选的东西一律以耐用耐脏为第一原则,这间卧室里全都是这样的东西。   但是只有一样东西特别,跟别的大红大绿褐色赭色完全不同,就是他床头放的一个大黄蜂等身玩偶。这个玩偶罩在一层玻璃纸里,布偶身上的黄色经过这么多年,依然光鲜亮丽,时髦时尚的造型与颜色,和这个屋子的土气格格不入。   这个玩偶是他妈妈谢华送给他的。   那是谢华出差新加坡,在国外的玩偶店看见了这个大黄蜂,就让秘书买了带回来,作为礼物送给儿子。这大黄蜂也是这么多年来,谢华唯一送给儿子的礼物。   而她似乎并不知道,邵龙根本不喜欢变形金刚。他之所以会进入电影院看这个电影,之所以会摆弄变形金刚的玩具,不过是因为那时候他的朋友们都喜好这个罢了。   所以他在离家外出念大学的时候,带走了他爷他奶送给他的镶金边儿的碗和银勺子,而将这个玩偶留在了这个老房子里。   他没有多看一眼那个玩偶,直接走到壁橱前面,拉开柜门,他青少年时代穿过的那些衣服,跟自己在这个房子度过的那些往日时光,一起浮现在他眼前。   他伸出手来,摸着自己高中时代的校服,腈纶的质地,宽松的款式,带着重点高中标志性的难看,让他有一瞬间回到了那段只知道读书考学的日子。跟很多富家公子不一样的是,他遗传了父亲的读书天分,从小就是个非常好的学生,如果以成绩论,他青春岁月倒是真的没有浪费,所有属于学生的成功他都拿到了。   然而——然而时至今日,他母亲脸上的泪水突然让他意识到,或许他年少的努力终究是浪费了。   邵龙将手在校服上轻轻拍了一下,衣服上多年的尘土轻轻地荡在空气中,他伸手拉上柜门,走到床边,想让人给他送一套衣服过来。   就在这时,他的房门响了,敲门的人十分愤怒,一边敲一边大声吵嚷。   邵龙听了一会儿,听明白是被自己砸车那个傻逼过来找茬了。他懒得理他,打电话给赵闯,让他带衣服的时候顺便带几个人过来。   然后他看着手机联系人上的“妈妈”两个字,发了一会儿呆,他直觉自己应该给妈妈打一个电话过去,可是习惯又让他裹足不前。成长的过程中建立亲密关系的关键期,他跟母亲的距离太过遥远了,以至于多年来他想要努力让自己成为一个贴心的孩子,但是始终入不了关窍。   他最终还是放下电话,没有给谢华打电话。   赵闯过来的时候,门口砸门的人自然跟他冲突起来。邵龙连门都没开,听着外面的闹腾,等到闹腾声儿没了,他才走过去缓缓打开房门,看着跟赵闯一起来的四个小兄弟,对他们点了点头,闪身让赵闯走了进来。   赵闯把手里的衣服递给邵龙,看他当着自己的面就脱了浴衣,开始慢条斯理地穿衣服。赵闯看了一眼老大的果体,立即闪开眼神儿,即使大家都是男的,赵闯也不得不在心里承认,他老大的果体实在太几把美了,他要是女的八成也得主动往上扑。   “等会儿去物业那里把他们留存的监控拷一份,把那傻逼到底侵占了我多长时间的车位算出来,按照一个月五百块的租金,跟那个傻逼算清楚了。然后你再去做个牌子,竖在我的车位上——”   赵闯一边听一边点头,到这句他忍不住问了一声:“人家物业能让竖牌子吗?”   “不让竖就跟物业说,下次我看见有人占我车位,被砸的就不是车,是他们物业的窗子。”   赵闯想象了一下,暗道你别说,这事儿这个混世魔王还真干得出来,“那牌子写啥啊?”   “占位死全家!”   赵闯听了,心想这几个字也太没文化了,就不能有点儿新意?满大街都这么骂人的,街骂不叫骂。   “不对,你改一下。”邵龙穿上衬衫,想了想,“这句太俗了,满大街都是,你改一下,具有警惕效果的……”   “那——占位砸窗?”赵闯试探着问。   邵龙想了想,点头:“你就写‘不想要车窗你就占’!”   字数有点儿多呢,赵闯心想,不过既然这么吩咐了,他实在太了解邵龙了,就只能照办。他是从古拉屯出来的,从小跟邵龙就认识,中专毕业之后没找到工作,到处打工没赚到钱还差点儿被骗到传销那边儿吃亏,后来还是他老实巴交的农民父母求到邵龙姑姑那边儿,他才从广州灰溜溜地跑回来,到邵龙公司当了个干事。干事干事,他就是给邵龙干事儿的,他和外面站着的几个古拉屯小兄弟都一样,他们这些人在邵龙公司还有一个外号,叫“古拉屯男孩”。   他们古拉屯男孩都算是邵龙发小,这些发小都知道,邵龙说什么就是什么,别反驳,照做就对了。   “我今天就要回古拉屯去,你们哥儿几个准备准备,跟我一起回去。”邵龙说道,披上外衣,拿着手机向外走。一边走他一边想起来,手机好像忘记充电了,他伸手找赵闯,“充电宝给我一个。”   赵闯听了,滴了一滴冷汗,“没带充电宝。”谁想到你能大早上的要充电宝啊?我能记起来给你拿衣服都不错了。   邵龙倒是没说什么,就是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下次记着点儿。”   赵闯赶紧答应了。他跟着邵龙这么久,知道邵龙这个口气就是他没生气,他想着邵龙生气的样儿,忍不住有点儿哆嗦,都有些怜爱自己了,心想我吃的这碗饭容易吗?简直跟封建社会伺候皇帝老儿的大内总管也没什么区别了。   邵龙向外走。他接了他爸的委托,今天就得去古拉屯,以邵程宫做事的脾气,他一天都不能拖。可是他又觉得自己昨天逗猫失败,就这么去了古拉屯,心里有些不甘。   我再去逗逗她,他在心里想。他脑海里浮现章玉叶的脸,越想她那张脸越是痒痒,昨天因为他爸的情妇和他妈的眼泪搞坏了的心情,突然就好了一点儿。   他一刻都按捺不住,也不想等待,让跟在后面的赵闯赶紧去办事儿,自己开着车去找章玉叶。 第20章   今天是周一,章玉叶还在学校上课。   邵龙想到章玉叶还是个初中生,有一刹那深感自己是个变态。   可是也快十八了, 谁让她那么笨呢, 快十八了还念初中?他十八都快大二了。   而且太可爱了,管她是初中生还是老太婆呢?她长那么可爱怎么能怪我变态?邵龙在心里想。   他开车去了她们学校, 路上核计着自己不能空手过去,经过首饰店进去给她买了个挺好看的小月亮坠子。   她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就像小月亮一样, 邵龙高兴地在心里想。他让柜姐将坠子包装成粉红色,上面带着银色的月亮图案,蝴蝶结上还有两个白色的珍珠。   小女孩儿应该会喜欢吧?邵龙站在初中的大铁门外面,看着手上的手表,他站在这里半个小时了, 等得有点儿心浮气躁, 毕竟长这么大, 他除了这只好玩的小猫咪,还从来没有等过人呢?   章玉叶从学校里匆匆跑出来,看见门口等着自己的人竟然是邵龙, 眼睛瞪得仿佛白昼见鬼。   她明显想夺路而逃。邵龙见状立即从车上直起身,看着身形犹豫的章玉叶, 就跟那天在荣华里时候一样, 看出来她想要逃跑了。   邵龙对她晃了晃手里的小盒子,粉色的,带着银色的月亮花纹, 上面蝴蝶结上还缀着两粒珠子的小盒子。他也不跟她解释这动作和这个盒子什么意思,跟对着一只好奇的小猫挥舞逗猫棒一样。果然章玉叶盯着他手里的小盒子,向后退的脚步暂停,跟一只被好奇害死的小猫一样,慢慢地走出了校门。   邵龙看见她越走越近,身上穿着中学那难看宽大的肥校服,却心痒痒得不行,一颗心脏活蹦乱跳的,痒得他想抓住她揉搓揉搓揉搓揉个没完没了。   怎么就能这么可爱?邵龙盯着她粉嫩的脸,渴望她渴望得瞬间变身变/态:我不行了,不得到她,不尝一口她什么味道,我他妈就白活了。他在心里想。   章玉叶走到了他跟前,隔了三米的距离不走了,满脸提防地看着他,好像他是个贼,“你传话进去找我?”她问。   ——说话的嗓音都这么招人稀罕,邵龙心想,他把手里的小盒子凌空丢给她,“给你这个。”他说。   章玉叶本能地接住,好奇地瞅了瞅。她显然没有太多接受男人礼物的经验,神情里有提防,眼神却跃跃欲试,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带着小珠子的蝴蝶结……   有一天,我、要、在、你、脖、子、上,系、上、蝴、蝶、结,就、跟、现、在、这、个、一、模、一、样,然、后、我、也、要、用、你、现、在、这、个、手、势,打开你……   章玉叶浑然不知邵龙满脑子的黄色场景,她往盒子里看了一眼,看见了里面的小月亮项链,宝光璀璨,在中午的太阳下闪着光。   特别好看,也特别贵,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首饰。   八成也是她见过最贵的。   她将盒子合上,首饰盒的盒盖发出“啪”的一声,贼响,把邵龙满脑子的黄色废料打断。她把这个小盒子递回邵龙手里,冲他摇了摇头,是个拒绝的姿势,但是即使是这个姿势,在邵龙眼里也乖乖的,让他心痒难耐。   “不喜欢?”邵龙沙哑着嗓子问,他有些不高兴,还不习惯自己送出去的礼物被退回,“你刚刚不是挺感兴趣的吗?是嫌我礼物没买好?”   章玉叶脸红了,脚尖在地上蹭了蹭,“我就是好奇想看看,可是看完了我觉得也就那样——”   “也就那样?”邵龙声音提高了,看着她,不懂她的意思。   “就是好看是好看,不看挺可惜的。可看完了就得了,反正再好看我也不能要。”她说,然后就转身,跟邵龙说道:“我得去吃饭了,走了。”   往哪儿走!   邵龙伸手将她一把拉住,他的力气太大,章玉叶根本扯都扯不开,而邵龙也知道她扯不开。他并不想用蛮力,他虽然大多数的时候都是个变态,但是奇怪的是,他在她面前挺想当个正常人的。于是他用自己最正经的口气跟她说:“跟我吃。”   章玉叶摇头,说了一串的不。   “我下午要出差,去个狗都不理的破地方,兔子都不稀罕在那里拉屎,破地方什么好东西都没有,别提好吃的了。今天中午你跟我一起吃,就当陪陪我,成吗?”邵龙拽着她,口气挺可怜地跟她说。   章玉叶皱着眉头,明显不太相信,她知道他是个坏人,有许雯那样的女朋友还到处沾花惹草的坏人,所以她不能跟他多说话——   她直觉跟这个人多说话会怀孕。   可她也不敢在校门口用力拉扯,她本来就是这个学校的“红人”,年纪比同学大了好几岁不说,长相和自家门风也让不少眼睛盯着她,更别提佘漾那样的“敌人”正在虎视眈眈了。她只能小小地使劲儿挣扎,嘴上小声说道:“别拉着我,我不想被人看见。”   “看见怎么了?跟我在一起很丢人吗?”邵龙根本不放开她,这种纠缠的状况,不要脸的总比要脸的要来得自在。   “是丢人啊。”她回答,眼睛用力看向校园,看见已经有同学在往这边儿张望了,她吓得更用力挣,“我不想让人以为我傍大款啊。”   “真难听,什么傍大款?哥这么稀罕你,别人看见了只会羡慕嫉妒,背后嚼舌根那是嫉妒疯了——”   “你这人怎么这么自信呢?”她小声嘟嘟,脸都急红了,眼睛不停地看向学校大门,很怕被人发现自己现在的窘态。   “那你怎么这么不自信呢?”邵龙一边说,一边手上用力,形如大街上强抢民女,硬把章玉叶推上自己的车。   现在学校大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人,看见章玉叶和邵龙的姿势,有几个开始窃窃私语,这让章玉叶更是着急。她正在惶措无计,只见大门里跑出来林震,他们俩向来形影不离,林震在饭厅等了半天章玉叶,不见她回来,就匆忙出来找。   章玉叶看见林震,仿佛见了主心骨,连忙冲他招手。其实就算她不招手,林震也明白了她的窘态,全速跑了过来。到了跟前他盯着邵龙拉扯章玉叶的手,也不说话,直接指着邵龙说道:“放开小叶子!”   他这话说得很冲,跟他瘦弱苍白的外表特别不匹配。邵龙一眼就认出来这个是那天跟章玉叶视频的弱鸡,而且有一天晚上自己送章玉叶到某栋楼下,下来接章玉叶的也是他。不过林震太弱了,邵龙倒不至于自降身价跟他一般见识,只是更紧地拉住章玉叶,对林震说话时,一副睥睨的架势,“你、谁、啊?”   “我是她朋友!”林震嚷,他虽然对邵龙没有恶感,不过他见章玉叶都快掉泪了,一个上头就什么都不顾了,“不放开她我就跟你打一架!现在就跟你打!”   他这句话说出来,章玉叶急得直跺脚,邵龙却噗嗤一下被逗乐了,看着跳脚咋呼的林震,他突然有点儿喜欢这个弱鸡了。他手上使劲儿,一把将章玉叶拽到自己身边儿,对林震说:“那就走吧,我请你俩吃饭,吃完饭你再跟我打?”   林震却丝毫不领情,也不知道邵龙请客的珍贵,就算知道以他的个性也不在乎,撸着袖子就冲过来拉住章玉叶的另外一只胳膊,嘴上嚷道:“谁稀罕吃你的饭?你的饭是金汁玉液啊?我吃了能长命百岁还是能白日成仙?小叶子你别怕,你不愿意我绝对不会让他强J你!”   麻痹谁要强J了?你脑子能不能别这么发散啊?现在初中生思想这么复杂的?邵龙气得——也是震惊得手一松,章玉叶还真就被林震给拉走了。他看着眼前两个满脸提防的稚嫩的脸,有一瞬间特别鄙视自己——我她妈在这儿忙什么呢?   这么没谱的事儿不该我干啊?   他看着章玉叶红彤彤的脸蛋,将她晶亮的眼睛看在眼里,心想都怪这丫头撩人,今儿这事儿绝对不能怪自己。   他轻易就原谅了自己,他这人对自己,道德感特别宽松,等同没有底线。   他将手里的粉色小盒子丢给章玉叶,看见章玉叶本能地伸手接住了,他心里多少高兴了一些,暗想她真的是天生的知情识趣,贞洁烈女似的任凭自己的这个小礼物掉在地上,他估计也就死了这个撩拨她的心了。   将来养着她,会给自己带来多少开心?他贪婪地看着章玉叶年轻的脸,在心里核计着,嘴上对她笑着说道:“你要是敢把这个小项链退回来,我就天天到这里来找你……”   章玉叶显然被这句话惊着了,拿着那个粉色小礼盒跟捧着烫手的地瓜似的,不知道怎么办,“我不戴!”她愣了好一会儿,看见邵龙上车了,才想起来对着驾驶位上的邵龙喊道。   你现在不戴,将来有一天会让你戴,而且是用我自己最满意的方式,邵龙斜睨了一眼站在校门口青春年少的少女一眼,在心里得意地想。他即将有一段时间没空儿过来招惹她,忍不住目光在穿着肥大运动服的她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青春纯洁柔美快十八了还在念初中的笨蛋章玉叶,太招人欺负了,身姿仿佛一株亭亭风荷一样立在正午灿烂的阳光下,这身影让邵龙心弦颤动,一瞬间甚至不想走了。留在这里,一直等她,等她下课,等她放学,甚至等着她长大——   他目光瞥到副驾上的那一沓子张国河的材料,想到古拉屯,目光从章玉叶身上有些艰难地移开,脚下一脚油门,离开了。 第21章   邵龙盯着眼前的猪头, 有一瞬间怀疑自己的眼睛。   这猪头显然经过千挑万选,是头黑猪, 猪头上的毛现在还黧黑发亮, 显然生前此猪颇为健康。砍掉脑袋之后,断头处被火仔细地熏烤了。邵龙盯着那熏烤的猪头油滋滋的黑边儿, 脑海中闪过屠夫小心翼翼地拿着冒着红光的火/枪,在张国河欣赏的目光中,用古代宫廷高手匠人的心情, 看着猪头上的猪血由鲜艳变为赭红,鲜血与皮肉在高温下浸润,色彩的变化,血肉由淋漓变得胶着,猪毛被燃烧刺啦着, 猪油被熏烤呲呲着, 血肉油脂变化交错的花纹流畅又天然——那一刹那, 不知道屠夫是不是有一种自己在从事崇高艺术创造的错觉?   然后屠夫将自己屠刀与火/枪做成的工艺品交给张国河,张国河捧着这个艺术品一样的宝贝猪头,将它供在这里, 天天酒肉摆着,上香上供, 用这个猪头“艺术品”保佑古拉屯炼油厂的安全生产?   “我他妈就知道, 一定是有人告我的状了,对不?”张国河牙上咬着大中华,对邵龙说道:“要不然我哥怎么会把你派过来?到底是TM谁整我?我搞死TM的兔崽子!”   邵龙心想就你这个领导水平, 用人全沾亲带故的,管理全是胡说的,安全生产更是靠猪头上供,没人整你就奇怪了,“没人整你,我爸就是担心你忙坏了,让我过来看看,顺便帮帮忙。”邵龙笑着说。   “你比我哥还滑头。”张国河嘴里咬着烟,眯着眼睛看着邵龙说道:“我哥那人还有点儿江湖义气,你没有。我跟你说,小龙儿,这行走江湖靠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邵龙盯着张国河,口气郑重地问:“靠什么?”   “不靠你的那些什么牛逼学历!那玩意儿你出去求职,求爷爷告奶奶让人家赏你一碗饭,你那学历有用,不然啥用没有。”张国河从鼻子里喷出一股烟,像个冬日里志得意满的公马,“自己当老板,当领导,比如我跟你爸这样的,靠的是义气。”   邵龙心想你没学历当然只能说“义气”了,就跟没钱的人只好满嘴谈情怀一样。他虽然是他爸商业帝国的太子爷,但是张国河摆出一副长辈元老架子,他倒也不能来硬的。而且虽然他小时候是在古拉屯长大的,但是跟张国河这种地头蛇终究没法比,张国河这人身上匪气极重,逼急了邵龙怀疑他能把自己悄摸地杀了。   他干得出来!邵龙瞥着张国河叼着烟的嘴,在心里琢磨。   不过这厮倒是也猜对了,我这人或许是没有父辈的那些所谓“义气”,但滑头也有滑头的好处,而到底怎么个“滑头”法,是他这种人想也想象不到的。   他什么都没说,为了防止张国河起疑,当天也没有在厂子里多转,开着车子带着人就离开了。   他爷奶现在住在古拉屯的宅子里。邵程宫发财之后,古拉屯这种“落后偏远”的小镇,也跟着沾了光,尤其是邵爷爷邵奶奶所居住的大宅周边,打造得跟皇家园林似的。   邵龙开车带人进了他爷奶住的“园林”,车队在里面开了足足五分钟,才到了邵家老夫妇所居住的主屋。这园林到处都是金钱打造的痕迹,主屋更是金碧辉煌,仿佛盗版皇宫,可就在皇宫旁边不远的地方,有一块颇大的菜地,如同青青草原上突然出现一块儿难看的癞痢疤瘌,这茄子小白菜的菜地,在草坪和小桥流水中间,显得极为突兀。   地里一个老农妇拎着水桶,正在给茄子秧浇水,满头花白的头发,大中午的热得一脸的汗水——这个老农妇就是邵龙奶奶。   她听见车响,抬起头看见孙子的车子,高兴得一下子扔掉了水桶,过来冲邵龙的车子招手:“你慢点儿!慢点儿!”   邵龙看见他奶也特别高兴。他有时候觉得自己或许真的不算是簪缨红贵谢家的后代。他外公谢远山高知出身的省级高官,主掌东南沿海某省的经济,是个风度翩翩的实权人物,而谢家从上到下,都跟他外公和母亲谢华一样风致清雅,有书香门第的高华与贵气。他爸邵程宫则地道泥腿子出身,靠着开外挂一样的智商和能力硬是闯进了谢家那样的门庭里,跟个愣头愣脑横冲直撞的畜生似的,让谢家上下都无所适从,一直到大家闺秀的谢华大了肚子了,邵程宫登堂入室成了谢家的女婿,谢家从上到下才反应过来怎么一会儿事儿,可惜为时已晚。   所以这种情况下出生的邵龙,自然地在谢家是个另类的存在。他从小跟着邵家老人长大,也让他从心理上更接近邵家这些农民。他这会儿看见他奶穿着老农民的青色对襟儿布衫,靴子上全都是泥,指甲缝里还有菜田的黑渍,不由得想起小时候吃的他奶用这双粗糙的黑手做的那些饭菜来。   我真是比猪还好养活啊!邵龙一边儿笑嘻嘻地从车子上下来,一边儿想到。他抱住他奶,没在乎他奶身上的泥,耳中听见他奶问道:“你咋一个人来的?许雯呢?没带她过来?”   我奶真拿她当孙媳妇了,邵龙心想,“她忙着上班儿呢,下次带过来。”   “上次你也这么说,到现在也没有带回来一次。我还是你俩订婚见到她一面,到现在都这么长时间了,带她过来看看啊?你俩啥时候结婚?”   来了,来了,下一步估计就是生娃,像头猪一样地生娃,子子孙孙无穷尽也!“她忙得很,还没决定嫁不嫁我呢,您老人家着什么急啊?”   “我这不着急抱重孙子吗?你都多大了,赶年二十五了吧?这岁数可不老小了啊,我跟你爷……”   说他爷他爷就出来了,邵老爷子长得慈眉善目,跟老婆子其实很有夫妻相,这样长相的两个人也不知道怎么生出来邵程宫那种狼形凖目的儿子的。邵龙更喜欢他爷,他从小就是在他爷爷的背上长大的。他一个健步冲过去,长臂伸出,一下子就将他爷爷抱了起来,圈着老人家转了几个圈儿。   后面跟着的赵闯和一众“古拉屯男孩”干事,看大笑抱着爷爷转圈圈的邵龙,全都面面相觑,想笑不敢笑,心底有些惊讶。尤其是赵闯,他跟着邵龙挺长时间了,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公子爷这么孩子气呢。他想到昨天那个让自己竖个“占位死全家”牌子,还要砸了物业玻璃的泼皮,一时之间都不知道哪个才是真的龙哥了?   邵龙知道自己这些跟班都是古拉屯的人,让他们散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对他爷奶问自己过来干什么的问题,他随口撒了个谎支吾过去。他爷爷奶奶是很单纯的农民,而且乡土气息浓重,张国河是他爷奶从小看着长大的,这些年每年冬天他爷奶进城猫冬的时候,张国河都要上门探望的,所以他来乡下收拾张国河这件事儿,一定要瞒住他爷奶。   他第二天开始办事儿,为了不让张国河起疑心,做得十分隐蔽,所有的古拉屯男孩他都支开了,只带着赵闯去了炼油厂。他一连三天天天跟赵闯俩人在炼油厂晃悠,身边跟着张国河的“奸细”兼狗腿子办公室主任李兴军,他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这厮汇报给了张国河,也没撵走他,反倒不管去哪儿甚至吃个饭上个厕所,都特意问问李兴军的意见。   李兴军饶是脸皮城墙厚,也被邵龙“约”着自己去上厕所的“创意”闹了个红脸,点头哈腰地对这位太子爷说道:“您这是说啥呢,我在这儿就是伺候您的,上厕所这是哪儿跟哪儿啊?您赶紧的,别憋着了?”   你他娘的才会憋着呢!邵龙在心里想,去厕所了。   李兴军趁着这会儿,赶紧拿电话出来跟张国河汇报。他得到的指示就是跟着邵龙,他去了哪儿,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尤其是有没有人偷偷给邵龙递材料什么的,都要跟张国河讲。电话那边儿张国河听了半天李兴军的汇报,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他就这么一天瞎转悠,转悠了三天?”   李兴军偷偷看了一眼厕所门口,点头小声说:“我也不知道啊哥!您说邵总让他儿子这么个公子哥过来干嘛啊?这不就是个绣花枕头吗?吃喝嫖赌抽,除了嫖,他都占全了。那天跟他支着桌子打麻将,妈的眨眼间我都没明白怎么回事儿呢,赢了我两万……你说他一个年轻人咋这么会赌博?”   “从小跟他叔和姑父在牌桌上学的。”张国河比较了解邵龙,说道:“两万算个屁,你有点儿出息,把他盯紧了,回来到我这儿报销。”   李兴军有张国河这句话,高兴了,看邵龙没出来,又小声说:“邵总这次真是看走了眼了,弄这么个小玩闹过来不纯扯淡吗?看来何丽君她们那伙人也蹦跶不动了,折腾半天,又打小报告又上访又网上整景儿的,结果就……”   “你懂个屁!别瞎咧咧!”张国河在电话里骂道:“这小崽子精着呢,你也不看看他爸妈是谁!你小心盯着他,有情况就跟我汇报。我哥邵总那人虽然够意思,可是也保不齐他耳根子软,何丽君那伙人找了他哪个小情儿吹个枕边风,我哥疑心生暗鬼把小崽子派过来整我,这事儿他们爷俩都干得出来!”   “这小子能跟邵总比吗?”李兴军不相信地问。   “哼,比他老子只强不弱!而且——”张国河声音在电话里顿了顿,隔了一会儿他低沉地加了一句:“而且我哥是个狼形,狼性虽贪但是驯服儿了就是条狗,这小子那可绝对不是狼,我看他麻痹的没准儿是条龙——”   “龙?龙啥啊?”李兴军对这个词儿过敏,心想至于吗?有那么厉害吗?不就是个整天吊儿郎当胡晃的公子哥儿吗?   “是条龙啊,兴军。你哥我这么多年拍他们邵家的马屁,可我至今不知道怎么拿下这个小崽子——”张国河声音里带着叹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道:“就算他还是个十来岁的孩子时,我都琢磨不明白这小子脑子里在想什么。这次邵总要是派别人过来,老哥我都不至于这么担心,但是派了他来,形势才严峻了啊?” 第22章   一边儿吃着甜甜糯糯的炖蹄筋, 一边儿用眼睛瞄着在账单上大大方方地签上“张国河”三个字的邵龙,赵闯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 小心翼翼地问:“龙哥咱这么吃张总的, 行吗?”   他没好意思说咱都吃人家将近四天了,这么一大抱人, 连邵龙都算上就是七个年富力强的小伙子,所谓的“古拉屯男孩”一个不少全都在场,顿顿下饭店, 哪儿吃得好哪儿饭菜贵哪个庄园有特色就奔着哪里去,吃完喝完乐呵完,邵龙就在账单上大笔一挥“张国河”三个字,这是不是——   有点儿欺负人啊?   邵龙听了,无动于衷, 跟没听见一样, 眼皮都没撩起来, 签完单带着古拉屯男孩就出去了。   他出门就看见张国河安排的奸细B站在饭店外面,好像姓吴,叫吴什么东西, 他并没有记。他心里一直把李兴军当成奸细A,这个就是奸细B, 此外他相信自己身边的所谓“古拉屯男孩”中, 也有不少人是潜在的奸细分子,因为他们无一例外地出身于此地,身边的亲友故交或多或少都跟古兰屯炼油厂有丝丝缕缕的关系。他跟个钦差大臣似的空降到古兰屯炼油厂——这个古拉屯镇的经济支柱的消息, 早就传遍了整个镇子,所以他带过来的这些古拉屯男孩近卫军难免被人渗透了,暗地里干一些通风报信的事儿。   所以他什么都不说。   而且事实上,他来这么多天,并没有掌握到比自己来之前更多的讯息。古拉屯炼油厂的问题全都堆在他带过来的那个文件袋里,白纸黑字,十分清楚,可是如果能用这些证据来推翻张国河,那他爸爸邵程宫早就做了,这么容易解决的事情又何必特意派他来呢?   怎么让张国河不得不退下,把这个关键的职位让给父亲属意的能人,他脑子里的馊主意倒是想了几个,不过每个主意都因为某个关键的点儿而面临执行的困难。   爸爸把这么难啃的骨头给我了,我必须得做到!而且这么大一块儿肥肉张国河吃了这么多年,每年的利润百分之八十都进了他自己的腰包,看在他多年做小伏低的份上这一点爸爸倒是还能忍,但是他这个胡搞乱搞的管理水平,早晚要出事儿,难道要等他把这个厂子弄爆炸了,整个镇子都跟着遭殃了,才能换下来他吗?   那我们父子也太没能耐了?   他在脑子里想着张国河这个人的弱点,琢磨着自己的那几个馊主意,思谋来思谋去,还是没什么好办法。   妈的晚上再找个烧钱的地方,让这个该死的张国河再出点儿血!他在心里暗暗想到。他最近因为在这里浪费了太多的时间,心情巨差,一心情差就带着人出来烧钱——烧罪魁祸首张国河的钱!这样多少能让他感到自己还是干了点儿事儿的。   奸细B凑过来,冲邵龙挥了挥手里的包儿,在邵龙一行人经过自己身边的时候,点头哈腰奴颜婢膝地说道:“您吃好了?喝好了?我们张总派我过来给您结账来了。”   邵龙懒得搭理他,没给好脸色,抬头望着天。   因为李兴军重感冒请假,奸细B才接手这份苦差两天,事先虽然被打过预防针,这两天下来,也不禁暗暗咋舌。这他妈有钱的败家子真是能祸祸啊,这么折腾,张总得被折腾进去十万不止了吧?奸细B被邵龙这种败家的能力和精神给震住了,现在看见他嘚瑟傲慢不理人的模样,也以为败家子都这样,也没介意,点头哈腰地拿钱进去结账了。   这么拎着账单跟在人家公子哥儿后面给人擦屁股的事儿,别说奸细B第一次干,就连赵闯跟在邵龙身边儿这么长时间了,当了这么久的“干事”,也头回见到,等到奸细B进去了,赵闯小声跟邵龙说:“他们这么干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为了卖我好儿,让我看见张国河花的钱。”邵龙说,啧了一声,满肚子的馊主意没法发酵,就等于他被张国河困在古拉屯了,他正在心里破口大骂腹诽无数,就看见马路对面一个瘦削的半大少年站在那里,黑洞洞的眼睛跟俩黑窟窿似的,瞪着自己。   看我吗?他在心里想,忍不住扫了两眼这形容诡异的少年,结果第二眼认出来这孩子正是林震。   他心里奇怪,以为自己看错了,冲他招了下手,满以为那孩子看见自己招手了就会离开,结果这少年愣了愣,黑窟窿一样的眼睛盯着他,隔了一会儿,他竟然迈步走了过来。   他越走越近,真的是来找自己的,也真的是林震。   邵龙满心纳闷,等林震走到了自己跟前,他看见这个自己离开前还因为章玉叶而险些冲突起来的少年,一边脸颊上又青又肿,好像被暴揍过,而且因为他肌肤雪白,这青肿格外触目惊心。   他起码有好几天没有好好吃饭了,邵龙看着林震瘦骨嶙峋的身板,乌七八糟的头发,除了青肿之外还有泥污的面孔,在心里暗暗地盘算。“你干嘛来了?”他问,挺好奇的。   林震愣着眼睛,盯着邵龙,不说话。   身上的衣服也全都是褶子,脚上的白鞋一只完全看不出来颜色了,好像掉进沟里似的。   这是离家出走了?这煞笔孩子还搞这么一出呢?   “你干嘛来了快点儿说,我忙着呢,再不说我可走了。”邵龙催促道。   “我来找你。”林震看着邵龙,憔悴苍白的脸上全是孤绝,眼睛里的神情让人看了心惊。   邵龙却不为所动,他盯着林震的眼睛,琢磨了一下说:“找我干嘛?我跟你能有什么事儿?”他说完这句话,猛然想到章玉叶,心想难道是章玉叶有什么事儿吗?可就算她有事儿,找我干什么?我就算跟那个小叶子有什么关系,也不过是我花钱出力然后她享受的一点儿郎情妾意罢了,跟这个小瘦猴八竿子打不着啊?   “我想要死之前,问你几个问题。”林震口气平淡地说道,一双大眼睛紧紧地盯着邵龙,似乎在很仔细地看着邵龙的神情。   他这句话说出来,邵龙身后的古拉屯男孩全都吓着了,立马都好奇地上前看着林震,纷纷小声议论起来。邵龙把嘴里的烟吐了,盯着林震,打量着他要死的样儿,点头道:“你说吧。”   “我不想当着他们的面儿说。”林震指着纷纷议论的古拉男孩们,下颏抬起,满脸倨傲。   “死都要死了,还挑三拣四的,那不就是不想死?”邵龙不太耐烦,他不喜欢浪费时间给不相干的人,青年导师精神鸡汤什么的,他向来不屑一顾。   “他们无法理解我,还会拿我的痛苦当成谈资和笑柄——我讨厌成为煞笔的笑柄!”林震傲慢地说,一副找死的口吻。   古拉屯男孩虽然个个学习不咋地,也都是问题少年转正的“干事”,专门给邵龙跑腿当差的,但是还不至于被人当面骂“煞笔”还听不懂的。这群不良青年有什么涵养,脾气暴躁的立即就指着林震骂了起来,国骂省骂古拉屯屯骂全都招呼上,花样翻新,生怕林震不能领会骂意。   林震一脸“不跟煞笔论短长”的神情,看都懒得看这群人,只盯着邵龙。邵龙被两拨人弄得不耐烦,冲群情激愤的古兰屯男孩示意,让他们到一边儿去。然后他问林震:“想说就赶紧说吧?”   林震看着邵龙,他真的很漂亮,一种跟邵龙完全不同的漂亮,如果说邵龙阳刚高大,符合普罗意义上关于男性的审美,那么林震就完全跟他相反。他苍白瘦削,五官几乎像个美丽的少女,正是时下年轻一族拥趸的“花美男”一型。林震薄薄的嘴唇动了动,很激动地,想要开口说话,可是不知道怎么地话到了他嘴边,他突然又改了主意,转身就走了。   邵龙看他神情,就知道如果自己不在这个时候拦住这个转身就走的少年,恐怕明天附近的河沟里铁轨上就会发现一具少年男尸。他向来没当过好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什么的,对他来说根本狗屁都不如,不过他再不是人也不至于眼睁睁看着一个孩子去死。他一步冲上前拉住林震对他说道:“别整没用的!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你他妈磨磨唧唧的有劲吗?”   “所以你就什么都有劲,对吗?”林震反驳他道。   “你来是跟我讨论我是个什么人吗?”邵龙看着林震,嗤了一下,“那我告诉你,我不是好人!”邵龙放开林震的胳膊,指着远处古拉屯化工厂的大烟囱,抬着下巴说道:“我正要去祸害一个比我更坏的人,等我祸害完他,他八成比你还想死。这世界你看,简直就是我这样人的乐园!妈的,真自在,我天天这么自在我怀疑我都要成仙了?”   林震听了他的话,跟看着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隔了一会儿他说:“我白来了,全是我的错!我把一个煞笔看成了智者,而这不怪你,怪我眼瞎!” 第23章   说完, 他大踏步向前走,这一次背影匆匆, 一去不回头的架势。   邵龙骂了个艹, 追过去拉住他,“那就跟煞笔说说眼瞎的你为什么来找我, 行吗?”   “我不想说了!”林震梗着脖子,十分硬气地说道。   邵龙没耐心了,哄男的他从来都不擅长, 跟他们拳头能解决的他绝对不用嘴。他一把揪住林震的脖领子,“不说就进去吃!你不是想死吗?干脆撑死得了,到阎王爷那里当个饱死鬼地位还能高点儿!”   他不理会林震的挣扎,一把将他拽进了身后边儿的饭店里。林震怎么可能挣扎得过他?跟一只待宰的羔羊似的被他活生生拽进饭店。邵龙进去指着林震,跟服务员说给弄点儿好吃的, 被他揪住脖领子的林震听了, 哑着嗓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嘶声道:“我不能吃好的!只能喝粥和汤, 给我弄点儿蔬菜鸡汤粥就行了,记住不要加香菇!你到底有没有生活常识啊?”他最后一句话是冲着邵龙嚷的。   邵龙瞥了一眼这个死孩子,忍住自己把他按在地上暴揍一顿的冲动, 拖着他进了包间,喊了不加香菇的蔬菜肉汤, 然后对着一副半死不活样子的林震问:“说吧, 你找我干嘛来了?”   林震依然梗着脖子,一脸不屑的表情,好像邵龙是坨屎而他十分嫌弃。   邵龙把手指关节按得噼里啪啦地响, 眼睛盯着林震,一副随时把这个死孩子按地上揍一顿的架势。隔了好一会儿他勉强忍住,把口气放缓道:“来吧,咱们俩煞笔聊聊人生。”   林震听了这话,有些惊讶,他这个年纪的少年再聪明早慧,也凡事都写在脸上。他明显比刚才缓和了下来,跟个紧紧闭上的龟壳裂了缝儿似的,不过一时之间这缝儿还不大,少年剩的最后一丝倔强让他紧闭着嘴,还是没有张口。   邵龙看他这样,倒是笑了:“其实细想想,我好像什么事儿都干过,但是还真没有离家出走过?”   林震乌黑的眼睛盯着邵龙,眨了一下,有些好奇。   “我跟你不一样,我超级优秀,优秀到没必要离家出走——”邵龙笑嘻嘻地说,诚心刺激林震,“你是不是被家里人骂了?脸上一副吃了SHI的样子,还挨打了吧?”   林震听到“挨打”两个字,眼圈儿突然红了,他倔强地扭过头去,嘴唇微微颤抖。   “谁打你的?你妈?你爸?”邵龙盯着他的表情,问道。   “我爸。”林震说,声音颤抖,带着伤心的嘶哑,“扇了我一百个嘴巴。”   邵龙听了,眼睛里闪过一抹阴黯,恰好这时候蔬菜鸡汤粥上来了。林震饿坏了,捧着大碗浓粥手不停地颤抖,连胳膊都在哆嗦。他舀着粥,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不过这一口刚刚咽下去,他就突然掷下羹匙,那羹匙在桌子上发出十分响亮的一声啪,林震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   他放声大嚎,哭得撕心裂肺,惊天动地,声音传了出去,饭店的人都凑到包间门口看热闹。邵龙也看他哭,等到林震的哭声稍微小点儿了,他才说:“嚎就好好嚎,这么大声儿,回头传出去别人以为我强J你了咋办?”   “去你妈的。”林震抽噎着小声骂了一句,哭声更小了一些。   “我妈可不能去,我妈太了不起了,谁都不能去我妈。去你妈吧,你妈能嫁给你爸,活该被她亲生儿子去!”   林震没吭声,看来十分同意去自己的妈。   邵龙让看热闹的都散了,问林震到底怎么了?林震抽抽噎噎地把自己挨打的事儿说了一遍。他从十一岁左右就开始挨打,年龄增长,他越来越像个秀气的女孩儿,而没有发育成为他父亲想要的顶天立地的纯爷们,挨打就成了家常便饭,而因为他的不驯服,这种家庭暴力已经发展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如果只是打就算了,我总有一天能长大到他再也打不动我……”林震说到这里,神情突然变得更为激动,声嘶目呲地颤抖着说:“他发现打我没有效果之后,就开始羞辱我,打我的耳光,脱我的衣服,还当着我妈的面——让我光着,说我反正是个女的——”   邵龙用力地咳了一声,清了一下嗓子,他看着林震肿胀的面孔道:“还真不怪你想去死!你这死爹他妈的这不就是逼你去死吗?”   林震嗯了一声,抬手擦了擦眼泪。   “然后你临死之前突然想到我了,就突然不想死了?咋的,你爱上我了啊?想让我的爱情拯救你?”邵龙问他,漂亮的眼睛里带着戏谑看着林震。   “你能不能说点儿正经的?”林震气得脸通红,抬起头对他说道。   “我有啥正经的跟你说?难道让我跟你说我正想整死个人,跟你商量商量整死他的道儿?”邵龙嗤了一声,俊美的脸上带着揶揄,眼神却很温暖,没有他惯常那种盛气凌人和冷淡,“你来找我如果不是因为爱上我了,那你找我干嘛?我看起来那么像人生导师吗?话先跟你说在前头,我小时候可从来没有挨过打,家庭和睦,父慈母爱,外加本人学业优秀,一表人才,不管读书还是做人都是大老爷们一个——你经历的那一切,我可没有办法跟你共情啊?”   林震听他口气无稽,但是眼神却严肃,心头一暖,轻声说道:“我想问你,我爸这样,我除了去死还能怎么办?”他说完这句话,抬起眼睛盯着邵龙,目光灼灼。   邵龙被他的目光盯着,心中一动,立即明白了。他心头震惊,打量着眼前这个瘦削苍白,虽然高高的,但是顺手一捏就能捏断脖子的少年,神情前所未有地郑重起来,“你想杀了你父亲?”他对林震说。   林震嘴唇霎时雪白,脸上的神情像个濒死的人。   “而你认为我是那种会教你弑父的人?”邵龙问,这句话的语气跟他之前那种云淡风轻中又带着一丝调侃的口气完全不一样,带着不可置信的质问:“真踏马——我看起来有那么坏?”   林震点点头,他都想去死,也不怕邵龙了,就实话实说:“什么看起来坏,你实际上就是坏吧?”   邵龙被这句话噎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对着一个有自杀倾向的少年又不能一吐为快喷死这孩子,险些憋死他,“弑父这个级别的坏,我还真没有尝试过,连想都没想过。你找错人了。”   林震听了,放下羹匙,低着头想了一会儿站起身说:“那我走了。”   走了八成一个想不开就去死了——邵龙看他耷拉脑袋的样儿,在心里想到。虽然我没有义务救他,但是死了也怪可惜的,这死孩子长得这么好,长大了没准儿真能腥风血雨祸国殃民呢?他跟着起身,对林震说道:“得了,别走了。”   林震有些意外,眼神里带着不太确认又极想确认的神情,等着邵龙说完。   邵龙没理他,带着他向外走。饭店的人追上来,问这碗肉粥的帐,邵龙被林震气出来的气正没有地方发,对这个没有眼力价的服务员抽冷子来了一嗓子:“记在那个张国河的账上,你他妈还来问我,看我闲的没空儿揍你吗?”   一碗粥钱也要跟张总结算,您也太抠门了吧?我要是敢拿着这碗粥的单子找到他们厂子,怕不被一顿臭骂?得了,算我倒霉,干脆自己闷不声地掏了算了!饭店的经理在心里把邵龙这个恶霸一通咒骂,认了。   林震跟在邵龙后面,看他这样就说:“你还真是坏事做尽,连偷鸡摸狗吃霸王餐这种事儿也干?”   邵龙被这句话噎得脚下一顿,他斜着眼睛看着林震,心想就这个熊孩子,难道平时说话也这个找打的调调?难道他跟他爹说话也这样?   他想到这里,就难免想到章玉叶。小女孩儿那温和又清亮的眼睛在他眼前晃,邵龙不自觉地一个激灵,心痒痒的,想去招惹她的念头又在脑子里闹腾。他心想这个熊孩子是小叶子的好朋友,能跟她当好朋友的,坏不到哪儿去。他的心情因为想到章玉叶而好了点儿,也不跟熊孩子计较,只简单地答:“我没吃霸王餐,姓张的欠我钱。”   “全世界都欠你钱。”林震小声说。   邵龙全当没听到,带着林震去了化工厂,在那儿一连混了两天。到第三天的时候,林震忍不住了,他离家出走的伤痕经过这几天的休息,轻了许多,脸上的青肿只余下些许痕迹。他好了伤疤忘了疼,对在厂子里胡晃的邵龙说道:“你就这么混日子?你看不见他们搞的这些歪门邪道?”林震指着在化工厂大门口和生产车间门口那超级显眼的供桌,香烟缭绕中摆在供桌中间的猪头此时已经换了新的,这次的猪是个白猪。   “你有什么好办法吗?”邵龙问,来了五天了,是该办事儿了。   “撤了那个姓张的不就完了?”林震说。他当邵龙跟班两天,已经明白那个“欠了邵龙吃饭钱”的张国河,就是这个化工厂的负责人。   “你说的对。”邵龙特别同意地说。   “那你怎么不做?”   “我没那个本事啊?”邵龙叹气地说。 第24章   林震切了一声, 闭嘴不说话了。他跟着邵龙两天了,倒也不是他喜欢跟着邵龙, 他是无处可去。他不想回家回学校, 他其实想去死,但是很奇怪的是, 跟在邵龙这个人身边的时候,死的想法似乎会淡一些。邵龙这个人身上有股特别旺盛的活蹦乱跳的感觉,一种全世界都死了灰暗了, 他也能跟个臭虫似的活到最后的那个劲儿。林震不算了解邵龙,但是他能感觉到他的这股子生命力,并且在手机镜头里第一眼看见他时,就喜欢上了他的这股子劲儿。   怎么会有人这样呢?林震看着邵龙在心里想。他敏锐地觉得邵龙这个人很特殊,这种特殊不是因为他年少识人少, 他相信将来就算自己长大了, 看过了形形色色的人, 邵龙也绝对是里面最特殊的一个。   他的那双眼睛太邪恶了,邪恶得带光,可是那光仔细看, 却不冷,林震甚至觉得邵龙邪恶眼睛里的光温暖。这是个多么迷人的男人啊?如果自己喜欢男人, 为他死了都心甘情愿!   小叶子那个傻瓜, 纠结他有女朋友,这种男人管他有没有女朋友,就算有老婆都不能放过他, 直接把他抢过来才是正确选择吧?   傻瓜!林震在心里怜爱地想,为章玉叶不值。   “你说小叶子这几天在干嘛?”邵龙突然问林震。   林震摇头。他也不知道,他想去自杀的那一天就把手机丢了,这些天都没联系章玉叶。   “我们俩去看看她好不好?”邵龙心血来潮地说,眼睛突然就亮了,看上去十分开心。   他还真是喜欢小叶子,林震看着他的眼睛在心里想。不过这种喜欢应该维持不了多长时间,小叶子那种没什么心眼儿性格又跟个软面团一样的女孩儿,他喜欢她也就是图新鲜罢了,新鲜劲儿一过,以他这种玩家的畜生本性,八成看都懒得看小叶子。   跟丢一块抹布一样,把玩腻了小女孩儿丢了,对这个畜生造不成丝毫心理负担。林震在心里默默地想。   他坐上了邵龙的车子,向城里开去。邵龙一心要去会小情人,而且离开古拉屯不在张国河的势力范围了,他也就没有必要时时刻刻带着自己的那些“古拉屯男孩”,亲自开车跟林震两个人回去了。   他一心想要见章玉叶,车子开得飞快,进了城等个红绿灯的当口,掏出一根烟点着。一旁副驾的林震看了说道:“你最好别抽烟,小叶子讨厌烟味,你抽烟她不会让你亲——”   邵龙听了这话,这烟点不下去了。他把烟放下,冷着眼看着一旁坐着的白得跟个死人似的少年,“你亲过啊?”他口气很凶地说。   妈的,我还没亲过呢,上次小可爱主动亲我的时候怕吓着她,我老老实实地一动没动。难道,被这个臭小子抢先了吗?   他想打死林震。   好在林震及时摇了摇头,还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邵龙,“你竟然能问出这种话,笨蛋吗你?”   邵龙抬手照着林震的脑门扇了一下,“不侮辱人你不会张口说话啊?”   林震扒拉扒拉被邵龙扇乱了的头发。他侧面看上去立体又俊美的五官太完美了,这个花美男的样子明明就是时下最流行的审美,只要他愿意,邵龙相信他想要多少女朋友都行,可这个死孩子开口瞬间就能赶走最花痴的妹子,“我对着小叶子硬不起来,亲个屁!”   邵龙被这句话吓得不轻,喵了个咪的,他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这么坦白自己硬不起来的男的——莫非,他不是男的?而是个姐妹儿?   他——他妈不是看上老子了吧?   邵龙被这个念头震得不轻,险些一脚把林震踹下车子。好在林震这会儿看见了邵龙的表情,无语地说道:“我也没看上你,对着你也不硬,你可别自作多情了——”   邵龙听了,一颗心放下了,踩下放心的油门儿,一边儿向着章玉叶家里开,一边儿说道:“你还挺专一,咋的,没遇到能让你一柱擎天的命中天子还是你天生有毛病啊?”   林震听了这话,皱了皱眉头,他跟邵龙说这些话口气挺随便,但是其实他从未跟任何人说过,连他爸妈章玉叶都没谈过这方面话题。他很奇怪自己这么信任邵龙,仿佛那些滔滔不绝困扰自己的情绪河流,能被邵龙这个堤坝一样的人给堵住一般。“我不知道,我对着我自己可以,而且到现在为止,我只对着我自己可以——”   邵龙噗嗤一下笑了,不小心捶了一下方向盘,喇叭叫了一声。他笑得太开心了,眼泪都崩了出来,不得不把车子靠边儿停下,看着林震,发现自己开始挺喜欢这个怪胎了——果然小叶子喜欢的人我也会喜欢,邵龙在心里想,“所以你都是自己——”   “别缺德行吗?”林震气呼呼地说道:“你知道就行了,问那么细干什么?你变态啊?”   “我变态还是你变态啊?”邵龙无语,看他急了也不逗他了,只是这孩子太欢乐了,这么欢乐的人他还真的很少遇到。   林震脸有些红,好像说了心里话之后不知所措,扭头始终盯着窗外,跟邵龙闹别扭似的。邵龙看他这样子,摇头笑着说:“放心,还有对着白袜子绿大衣兴奋的呢,你是怪胎,不过——”   “开门——”林震突然打断邵龙,口气激动地道。   “干嘛?”邵龙不理他,“我说这么两句就生气了?你也太小气了吧?”   “不是,快开门!”林震敲了敲车窗,指着后面不远处说道:“那边儿挨打的那个是薛金枝。”   “薛金枝挨打关你屁事啊?”邵龙冷漠地说,对大街上的傻逼斗殴没兴趣,谁爱打谁打,打死一个少一个。   “薛金枝是小叶子的姐姐!”林震看邵龙不开门,有些着急地说:“小叶子看见她姐被人欺负了,会伤心的!”   邵龙听了,有些好奇地向后看,果然有一群人在打架。他想了想,拔了钥匙,开了车门,跟林震一起向那群打架的人冲过去。   他到了跟前扫了一眼,发现挨打的果然是薛金枝,而且被打得很惨,倒在地上,被一个女人按着扇耳光。   邵龙对英雄救美这种情节毫无兴趣,要不是这会儿他心里太喜欢章玉叶了,而自己身边儿还跟着一个现成的“奸细”林震,他随便薛金枝被打成猪头都不会管。   但是妈的这个酷爱自撸的怪胎,只怕转头就会告诉小可爱自己对她姐姐见死不救——妈的,那简直就是断了自己跟小可爱的将来!   他只好冲过去,想要伸手薅开行凶的女人,一旁突然冲过来四五个女人对他又喊又骂。邵龙本来还是可管可不管的心态,这会儿被这群女人一骂,他硬生生被骂出脾气来了!心想我才不管这个薛金枝是抢人老公了,还是睡人亲爹呢,你们这些泼妇骂我就不行!   他懒得理那些女人,谁挡着他他就扇谁,还一把将一个想要挠他脸的女人推开,他劲儿太大,把人推了个四脚朝天。那女人哭得惊天动地,邵龙被这哭声逗笑了,对后面跟着的林震呲牙一乐,指着那个哭得满脸花的女人说道:“听见没?张国河杀猪也没有她这个声儿响!”   他这个混不吝的样子太浑了,比流氓还恶霸,人高马大的杵在那儿,一看就不是好人。这群人被他的邪气吓退,一时之间总算没人敢上来了。   林震心想这他妈活生生一个混世魔王,小叶子没准儿是对的,离他远点儿可能也挺好?   他手无缚鸡之力,要不是邵龙,他连这里的一个女人都打不过,遑论救出薛金枝了。这会儿他眼看薛金枝要被扒下裤子和胸罩了,连忙着急地说道:“快点儿!枝姐要被扒光了!”   邵龙看过去,见压着薛金枝的那个女的果然在扒她的裤子。薛金枝身量苗条,根本不是身上五大三粗女人的对手,怎么挣扎也挣脱不开,好在她身上的修身牛仔裤穿上费劲,脱下来一样不容易,一时之间倒还留着体面。   邵龙走过去,一把将行凶的女人推了个趔趄,指着爬起来就要朝自己扑过来的这女人说道:“你手指头碰一下我,我就敢扇死你!信不信?”   这女人信,看一眼眼前这个年轻英俊的男的,说他会杀人分尸还在人家尸体上面蹦迪她都信。可她还是气不过,指着薛金枝哭道:“不要脸,有这样的男朋友还偷人老公!世界上怎么有你这么淫.荡不知道惜福的女人?”   邵龙呸了一声,赶紧撇清:“她倒想!我可不是她男朋友,你别瞎说。我是大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他撇清完,用脚碰了碰倒在地上的薛金枝,“起来吧。”   薛金枝赶紧爬了起来。她的脸跟章玉叶很像,一晃眼邵龙险些以为是章玉叶被打成了猪头,心里立时一动,可是眼睛一对上,容貌上的那点儿相像的印象马上就散了。   章玉叶人甜眼亮,跟薛金枝这张妖气冲天的狐媚脸太不一样了,不过因为姐俩五官上的这一点儿相似,邵龙顾念章玉叶,多少起了点儿怜悯的心肠.   他脱了身上的衬衫给薛金枝披上,遮住她几乎赤/裸的身体,示意林震把她带走。 第25章   没人能拦住邵龙, 这群被羞辱被气昏头的大奶娘子军眼睁睁看着邵龙林震带着妖精离开,一时没人敢说话, 生怕得罪了邵龙这个杀神, 惹得他发飙行凶。   他们越走越远,眼看就要离开风暴圈儿了, 还是带人过来报仇的大奶气不过,突然疯了一样冲过来,张牙舞爪地一边儿攻击薛金枝, 一边儿嘴上嚎道:“我今天非要你丢人现眼!不扒光了你我誓不为人!”   邵龙挡了一下没挡住,被她越过去了,冲到了林震和薛金枝面前。林震哪里是这种暴走状态下的女人对手,根本拦不住。这女人冲到了薛金枝面前,张开的手眼看要碰到了薛金枝蔽体的衣服上, 就在此时, 只听见“啪”地一声, 她脸上被薛金枝用力扇了一个耳光。   这大奶想不到自己竟然会被打,登时气得近疯。邵龙和林震也想不到薛金枝先前都被欺负成那样了,还有余力还击, 也都挺惊讶。薛金枝抬起纤纤手指指着被自己扇了一巴掌的大奶说道:“老母猪,也不看看自己的模样, 还敢打我?先前是你们人多我打不过, 现在你再动我一下试试?我哥在这儿呢,知道他是谁不?再敢乱动,我就让他NENG死你们!”   大奶和激愤的娘子军们, 看见臭不要脸的“小三”竟然还敢还击,瞬间气炸了,但是却没有人敢动,这些女人盯着邵龙,看这个突然插/进来的大帅比小伙子确实气势非凡,不像个好人也就算了,还浑身上下都闪着“钱”字,一脸会仗钱行凶的样子。   她们真被薛金枝这句话唬住了,不想被这个小三的所谓的“哥”给揍一顿,毕竟就算被复仇烈焰燃烧的女人,遇到没人味儿的流氓恶霸,也要在心里掂量掂量损耗的问题。   邵龙也被薛金枝这句话框住了,就算他讨厌被人利用,尤其是被薛金枝在这种情境下利用,他一时也脱不了身。他被薛金枝气得乐了,也没拆穿她,抬手指着旁边义愤填膺比比划划的女人说道:“听见了没?知道古拉屯这名字不?老子是古拉屯老大!我们那旮旯的派出所警察都怕我!”   二线大城市的城里女人谁听过“古拉屯”啊?开车两个小时地图上都找不着的资源没落型小镇,也没整明白他突然提那地方干嘛?   薛金枝却知道邵龙是故意的,卲程宫的儿子这个名头太响亮了,本地最有钱的人家邵家,当然不能出现在街头女人斗殴的风波里了。   她笑眯眯地在邵龙和林震的保护下,上了车子,车门关上之前的那一刹那,她突然把脖子抻出车窗,对着那位刚刚被侮辱了也被伤害了的“大奶”喊道:“你有脸来找我,怎么不找找你老公呢?我告诉你,要不是他威胁我强/奸我,说我不陪他上床他就让我毕不了业,我会愿意跟他个死老头子?嘴臭得跟掏了下水道似的!大肚子十月怀胎的婆娘都没有他丑!你瞎了眼当他是个宝,以为我也跟你一样?你怎么不照照镜子看看你跟我的差距呢?”   她说完这些话,车子就开走了,后视镜里可以看到那个大奶如同被雷劈了的震惊脸,和她身后娘子军们的小声议论。   邵龙从镜子里看着一脸得意的薛金枝,嘴角微微一扯,没说什么。林震更是话少。车内沉默着。隔了很久,后座传来薛金枝呜呜咽咽的声音,听上去哭得十分伤心。   两个男的谁都没有说话,任凭她哭,等她哭得声音小了,擦干了眼泪,才对着正在开车的邵龙说道:“谢谢哥哥。”   “别叫哥。”邵龙答,声音单调冷淡,拒她千里。   薛金枝听见他的声音,心里一哆嗦,她有些怕邵龙,离他远点儿的时候她稀罕他稀罕得眼冒金星,但是离得近了,她却从骨子里怕这个男人。她自问自己也算懂男人的了,天下男人也就那样,在她这儿男人这种两条腿的动物就没有秘密。可是她觉得自己搞不定邵龙,虽然他来家里打过那么多次的麻将,上门来当过那么多次的不速之客,可不管她怎么兜揽,怎么在他眼前晃,他看着她的眼神儿都跟看章玉叶时不一样。   她喜欢他,为他着迷,可她知道自己搞不定这个男人,无关孔方兄,无关猎男术,他就是不喜欢自己。   她心里也很奇怪为什么他会不喜欢自己呢?明显跟小叶子那个小丫头比起来自己更妩媚更动人,别的男人也明显更倾向自己啊?   唉,他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品味还真是个问题。   “带你去找你妹子,你知道她在哪儿——”   薛金枝一听说去找章玉叶,她立即意兴索然,托辞道:“我还有点事儿,她这个点儿在学校呢,地方你们都知道……”   邵龙不等她说完,就打断她:“你跟我们一起去,到了那儿,把刚才我怎么救你的事儿,跟你妹子‘好好’说一说——”   “说这个干什……”薛金枝话吞了回去,从后视镜里跟邵龙对视了一下,知道自己不能拒绝,也不敢拒绝,“我知道了。”她老老实实地答。   “还有我呢?你也跟小叶子说一下我的……”   “你有个屁可说的?”邵龙打断林震,“说你被人一掀一跟头?说我因为你笨手笨脚险些被绊倒?还是说你眼睁睁看着我被三个女人抱住不加援手啊?”   “你被三个女人抱住那不是好事儿吗?我援什么手?再说——”林震说到这里,指着后面的薛金枝:“那会儿我保护枝姐呢——”   “保护个屁!别理他,见到小叶子,提都别提这小子,跟你妹妹多说说我。”邵龙对薛金枝吩咐。   薛金枝不敢反驳,她没有林震的胆子,而且也特别纳闷林震哪里来的胆子竟然敢这样跟邵龙说话?   邵龙看她答应了,微微一扯嘴角说道:“你表现得好,我是不会让人白干活的。到时候你想要什么,直接去选,我把助理电话给你,他会付钱。”   薛金枝听了,眼睛一亮,有点儿不敢相信地问:“真的吗?只是说几句好话,就想要什么给什么?”   邵龙对她笑了笑,他容颜极为俊美,一双眼睛瞳仁颜色很淡,配上棱角分明的薄唇,这样笑的时候看上去魅惑又无情,仿佛一只居心叵测的狼在算计害人,“你觉得这个世界上有你想要的东西,而我会给不起的吗?”   薛金枝心里一动,眼睛都亮了,她知道这句话大有玄机,心头一阵火热。她自认为自己是个会抓住机会的人,而眼前很大可能就是个机会,“当然没有。”她快速地说,语气中加了一丝忠心。   邵龙笑了,懂得了她的识趣,也知道她领会了自己的意思,“好好办事儿,只要事情办得好,我从来不亏待人。”   薛金枝信他,心头彻底被这句话撩得热了起来。她暗道想不到自己的机会竟然是在这儿,仿佛一身本事的人终于遇到了命中的伯乐,心头狂喜。她从生活中想要的东西那么多,而每一次的心机算尽,从这个男人这里敲一笔,那个男人那里榨三次,但是所得永远都没法跟自己心中设想的比——   她总是失望,心中仿佛有一个欲望的深渊,无论她从身边的男人身上怎么搜刮,都填不满这个深渊。   如果跟着邵龙,能帮他办事——这种办事儿当然不是上床,她知道邵龙所需要自己的“办事儿”应该跟性毫无关系,如果事情办得好,这一次应该会多多少少让自己心头的深渊填补一下吧?   林震从前座转过头来,突然盯着薛金枝,一双漂亮的眼睛灼灼地,看着薛金枝一眨不眨。薛金枝对这个娘娘腔毫无耐心,被他这么一脸挑衅地盯着,不耐烦地哂道:“看什么看?”   林震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话,一旁的邵龙突然伸出手来,在林震的脑袋上拍了拍,口气不太好地说:“想不想知道怎么气死你爸?”   林震眼睛一跳,从身子转过来看着邵龙问:“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啊。”邵龙斜了他一眼,从后视镜看了看薛金枝,对自己今天的收获十分满意,心情好他就决定对这个寻死的孩子好点儿,“你死之前想到我了,天下之大,芸芸众生,你偏偏认为我是你的救世主,不就是你知道我知道吗?”   林震还没有回答,后面的薛金枝突然凑过来,趴到林震的座椅后面问:“你寻死去了?哎呦,看不出来啊,你还挺有本事的?咋没死成呢?胆小了?后悔了?死没那么容易吧?”   林震听见她这么说话,脸上闪过一抹厌恶。他本就厌恶薛金枝,加上天生不吃亏,嘴巴刁钻,所以他立即反唇相讥道:“你可真丑。”   说女人丑等于说男人小,薛金枝勃然大怒,脸立即红了。她向来自诩美貌,还从来没听人说过自己“丑”呢?“你一个娘娘腔,还敢说我丑?”   “我是娘娘腔啊,可你也是真丑。”林震说到这里,瞅了一眼邵龙,更恶毒地加了一句:“你不但丑,还蠢!也不看看自己的德行,敢惦记妹妹的男朋友,不要脸。”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女主角出来,出来就不会消失了。前面铺垫了一下,主要这个文有点儿长,不铺垫的话,后续有些情节出不来。谢谢大家的耐心。 第26章   薛金枝听了恼羞成怒, 立即就要动手揍林震。邵龙哼了一声,薛金枝就不敢造次了, 只能把手收回来, 指着林震对邵龙说道:“哥——龙哥,你也听见他说的话了?你说说他说的是人话吗?”   邵龙对林震说道:“你不会说人话就把嘴闭上!”   林震切了一声, 满脸不屑,倒也闭上嘴了。   车子开到了章玉叶的学校,等了一会儿, 到了午休时间,邵龙让门卫传话进去,说章玉叶的姐姐来找她有事儿。门卫问了薛金枝的名字,把话传进去了。果然不一会儿,章玉叶从学校大门里跑了出来。她身高腿长, 容貌远远看去跟薛金枝有些相像, 但是她一身的蓝色的中学生肥校服, 一把毫无修饰的辫子,一张脸八成就涂了点儿润肤霜,跑近了跟薛金枝精心捯饬的脸差异极大, 尤其两个人的眼睛,迥然不同,章玉叶的年轻稚嫩, 薛金枝则妩媚多情,毫无相像之处。   章玉叶跑出大门,立即看见了邵龙, 她吓了一跳,停下脚步,少女的眼睛盯着邵龙,满脸的提防。   邵龙看见她就特别高兴,痒痒的,想要将她搂住使劲儿RUA的感觉太过强烈,以至于他要将眼睛硬生生地从她身上扯开,才能忍住自己向她奔过去的脚步。他用肘子敲敲车玻璃,薛金枝立即会意,连忙拉开车门,从车上走了下来。   章玉叶立即被她姐的样子吓了一跳。   只见薛金枝被复仇娘子军们打得乌眼青,披头散发嘴角流血,胳膊和大腿更是红一道青一道,衣服大半破碎,里面黑色的胸衣和内裤都露了出来,状况惨烈。   “你怎么了?”章玉叶顾不上邵龙和林震,奔着她姐跑过去。   薛金枝使劲儿咳嗽了一下,她身体倾斜,仿佛站立不稳,用力扶着车门。章玉叶连忙扶住她,有些紧张地问:“你咋啦?”   这样子是吃了大亏了吧?她有些揪心地想。   “被人打了。”薛金枝说到这里,突然哭了出来,眼泪沿着她雪白的脸颊汨汨而落,“七个女的打我一个!就在大街上,扇我的耳光,踢我的下,体,还要当众扒光了我的衣服——”   章玉叶倒抽一口气,扶着她姐的手不禁紧了紧,满脸担心,“你没被扒了吧?”   她年纪小,一想到姐姐被人扒光了的惨状,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害怕得不知道怎么办?要是被当众扒光了,虽然她姐已经八百年前就不做好人了,但是终究还是要作人的。现在自媒体时代,谁知道会不会被人拍了她的裸体放到网上呢?   薛金枝摇了摇头,抬眼看了一下旁边揣兜站着的邵龙,哽咽着说道:“多亏龙哥从旁边经过救了我,要不然我可能要被她们欺负死了。小叶子,被打倒是没什么,可是要是被拍了裸体放到网上,我以后可怎么办呢?那样不是得被那些有头有脸的人嫌弃吗?将来谁还能要我呢?”   章玉叶对她姐的脑回路感到头疼!唉,她心里叹气,可多少年的经验告诉她,这种情况就是闭嘴,一句话都不要说——因为说了也没用。   “你帮我谢谢龙哥啊,毕竟——他喜欢的又不是我……”薛金枝擦了擦眼泪,对章玉叶说道。   章玉叶被这句话说得有些懵,看着一旁的邵龙,见他正好在看着自己,脸上似笑非笑没有个正经样子。她从小就听话,遇到姐姐的吩咐本能的反应就是服从,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嗯了一声,低着头不看邵龙,不想瞅见他那副不良表情,“谢谢——哥——”   “别叫哥,龙哥不喜欢别人直接叫他哥。”薛金枝想到先前叫了一声“哥”被邵龙嫌弃,连忙提醒妹妹。   啊——   章玉叶都没等回答她姐,一旁的邵龙已经摇头道:“她叫哥没事儿!我本来就是她哥,她十一岁的时候就叫我哥,叫得可欢了,对不对小叶子?”他说到这里,对章玉叶眨了一下眼睛。   这个区别对待太明显了,薛金枝心里明镜了,知道在邵龙这里自己彻底没搞头,拍了拍妹妹的手,叹了口气;林震一旁撇了撇嘴,呲了呲牙,翻了个白眼;就是章玉叶红了脸,被邵龙弄得如坐针毡,低着头都不敢抬起来。   她是真的明白,这个邵龙,就不是个好人。   “说呀,你替我谢谢龙哥,他这种身份的人,如果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怎么可能大街上出手管我这事儿?”薛金枝拉着章玉叶的手,催促道。   章玉叶使劲儿抿着嘴——她不想谢邵龙了,她突然觉得这事儿跟她没关系,而且她姐被打八成也活该。邵龙这样的人出手管这事儿,十成十也跟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毫无关系,他就是憋着坏想要使什么阴谋诡计罢了。   薛金枝看了,不由得向邵龙看了一眼,见邵龙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小妹妹,那眼神跟饿了一个冬天的饿狼看见肥美的小羊羔没什么区别。薛金枝跟章玉叶不同,她是经历过事情的女人,当然知道这样的眼神儿对一个男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她心中有些羡慕妹妹,可隐隐地又有些可怜她。   这辈子,恐怕小叶子都逃不开了吧?这到底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呢?她有些难过地看着还不懂事的妹妹,在心里想到。   邵龙将目光从章玉叶的脸蛋儿上收回来,冲薛金枝使了个眼色。薛金枝会意,马上踉跄了一下,捂着肚子使劲儿疼。章玉叶被她搞得都顾不上跟离家出走又归来的林震说话,只能扶住她,折腾了半天,薛金枝还是指着邵龙,让章玉叶无论如何都要替自己谢谢龙哥。   章玉叶嘴巴跟紧闭的蚌壳似的,一点儿缝儿都没有,就是不张嘴。可是她性格没有薛金枝强势,被薛金枝逼着,脸憋得通红,终究拗不过她姐,就像从小到大从来都拗不过她一样,正要再一次随了她姐的意,让这点儿事儿过去算了,一旁一直观望默不作声的林震突然大声说道:“逼她干嘛啊?你玩点儿什么不好,偏玩弄人心?”   他这话是冲着邵龙喊的,没头没脑的,三个人开始都没明白他什么意思。邵龙是三个人里最先反应过来的,他心里没拿这小孩子当回事儿,对他的话也就不在意,可是一顾一盼之间看见章玉叶满脸震惊,他立即就明白章玉叶把这屁话听进去了。   同时他有些心慌地意识到自己确实在是玩弄人心,不过他心慌倒不是因为他感到惭愧,而是他担心章玉叶听进去了林震的话,又躲自己远远的,那可就糟糕了。   说到底,他虽然玩弄人心,可他并没有玩弄她——或者说,他即使玩弄她,也是因为他真心喜欢她。   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她呢?邵龙看着章玉叶稚嫩的脸,在心里想到。如此的美,如此的可爱,简直生下来就是让自己疼的——   他不跟林震一个疯子计较,尤其不能当着章玉叶的面跟他计较。他只是揉了揉手腕子,亮了亮刚刚皮肤上被娘子军们指甲刮出来的红痕。章玉叶看了,忍不住瞥了一眼姐姐猪头一样的脸。她什么都明白,可是最无奈的是她什么都明白却又什么都无力,只好内心叹了口气,小声跟邵龙道谢:“谢谢哥——哥。”   她这么简单的一句谢谢,却显然让邵龙十分高兴,还冲她笑了。   这笑容看在章玉叶眼里,脸上一红,扭开头去。   薛金枝心生羡慕,撇了撇嘴,不作一声。   林震却气得暴躁,他整天想去死的人什么都不怕,立即指着邵龙说道:“太恶心了!挺大个人用这样的招数骗小孩子!”   邵龙想要弄死林震的心都有了,可没等他动作,忙完了她姐的章玉叶已经冲到林震跟前,好几天没见面的发小立即一句一句地说了起来,话又快又密,全都是这些天林震去哪儿了,为什么离家出走之类的,让人插不进口去。   邵龙一旁听着,隔了四五步的距离,看章玉叶雪白稚气的脸上全是焦急,语气中带着谴责和担心,一双漂亮年轻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林震——他越看越是心动,有一瞬间甚至想要变成林震,那样就可以享受她此刻的关心与注意力了。   多稚气的想法,一个小女孩儿的注意力和关心,有什么可稀罕的?邵龙在心里苦笑着想到。   “他也是我救的。”邵龙突然打断没完没了的两个初中生,对章玉叶宣布。   章玉叶闻言,不敢置信地看了一眼邵龙,又转向林震,看林震点了点头。她心头气急,一把拉住林震的胳膊问道:“你为啥啊?你怎么这么傻呢?”   “怎么报答我?”邵龙凑过来,不等林震回答,就说道。他还用手点了点章玉叶的肩膀,示意她看着自己,“我可是又救了你姐,又救了你的好朋友啊?”   章玉叶遇到他就脸红,她当着他的面几乎就没法保持自然,像现在这样近,她觉得自己随时可能窒息。她心里明白邵龙这个人是邪的,跟见血就不松口的吸血鬼一样,自己应该随意一些,自如一些,像那些有心计的女人一样,越是喜欢他就越是面上淡淡的——   可是她越是想这样,就越是做不到,甚至在心里懊恼地觉得,或许自己跟妈妈姐姐都一样,都是不要脸的女人,所以才会被这样邪恶的男人吸引? 第27章   邵龙见她不说话, 一脸又羞又怯的神态,他一个没提防, 自己的手已经伸了出去, 一把抓住章玉叶的胳膊,将她拉到一边。   章玉叶忍不住想要挣脱开, 可邵龙的手抓得太紧,她要是不想整景儿闹笑话就根本别想挣脱。她越是跟他在一起,越是感到自己的脸火烧火燎的, 仿佛她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似乎是私奔,似乎是大白天的跟邵龙做艾而旁边有成百上千的人在围观……   “一会儿放学了,我在那边儿路口等你,带你去个好地方。”邵龙小声跟她说。   章玉叶知道这话的意思, 她根本都不敢回答, 除了摇头她什么动作都做不出来。她太害怕了, 既害怕邵龙,也害怕自己。   她本能地觉得自己站在了一个深渊的边缘,眼前全是危险和不可测的黑暗, 如果她站在原地不动,站立之处足够安全。   只要她不动。   可是深渊深处仿佛有什么诱人的东西在勾引着她, 诱惑着她, 而她近乎恐惧地意识到,似乎自己内心深处想要——不,不仅仅是想要, 她甚至有些渴望向下跳……   她被自己的念头吓出了一身的冷汗,一脸茫然的慌乱,内心无措的叹息,整个人站在邵龙面前像一朵不堪狂风的娇嫩花骨朵一样楚楚可怜……   邵龙越看她就越是喜欢,她越是可怜他就越是喜欢,他真想丢下林震和薛金枝,就这样带着章玉叶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酱酱酿酿一番。不过就在他跃跃欲试的时候,章玉叶突然转身就跑了,拉着林震一眨眼的功夫,就冲进了校园里。   他耸耸肩,看着慌慌张张逃命的小兔子一般的章玉叶,无所谓地挑了一下眉。   “我妹妹——她就是像个小孩儿一样,不太成熟,龙哥你别跟她一般见识。”薛金枝看他神色不太开心,连忙在一旁说道。   “你知道怎么搞定你妹妹?”邵龙看她这么识趣,多少待见了她一些,让她坐在副驾上,一边儿开车一边问道:“我咨询过你妈,不过她弄了半天,全是馊主意,一件事儿都没办成,还差点儿弄得你妹妹讨厌我。”   薛金枝唔了一声,没想到邵龙都已经下手了,这人到底是个变态,还是真喜欢自己妹妹呢?她斜着眼睛打量着邵龙,她只敢看一眼,多一眼都不敢看,就将目光移开。   或许他既是个变态,但又很喜欢妹妹吧?   “我妈懂什么,她要是懂,也不会一辈子窝在拆迁区开个没人光顾的破发廊了。”薛金枝轻声说道:“你问我妈,等于问路于盲。”   “那现在我问你,你知道吗?”邵龙轻笑了一下,问她。   “我当然知道。不过我说了,有什么好处?”薛金枝说到这里看着邵龙,话题都到这个份儿上了,她本质上的贪婪与莽撞无法控制,目光眈眈仿佛一只母狼,“龙哥你这样的人物,不会让人办事儿不给好处吧?”   邵龙特别满意地点头,跟这样的人打交道十分省心,他喜欢。“给我办事儿,办什么事儿会有什么好处,规矩都搁那儿放着呢,你只管放手去办,好处的事儿不要担心。”   “我——我想要一套房子,我自己名下的房子!不知道我妹妹值不值一套房子?”薛金枝问,看向邵龙。   你妹妹在你心里,就值一套房子吗?邵龙在心里想,嘴上答道:“金融湖那边儿开了几个楼盘,你随便挑。不过我先前答应你妈妈给她的好处,因为她办事儿办砸了,我可全都收回来了。你这里也是一样,所以不要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念头,知道吗?”   薛金枝听了这话,心里高兴,可是这高兴又被一种更大的奢望给瞬间淹没。她渴望的那些物质,从小到大费尽心机想要拥有,却一直不够不够不够的好东西,原来在眼前这个男人这里,竟然是动动嘴皮子就有了。她对物质的忠诚让她这会儿崇拜极了邵龙,她仿佛感到自己的灵魂都贴在了邵龙的镶钻肌肤上——   我为什么要陪那些狗屁不是的男人呢?眼前这个只要我足够有用,足够忠心,我跟着他就可以得到我想要的一切了!   邵龙和薛金枝走了,这头章玉叶拉着林震进了校门。她的手紧紧地攥着林震的胳膊,丝毫不肯放开。   因为太过熟悉,章玉叶对林震的痛苦虽然一清二楚,但是她却无法感同身受,她性格太过随和,远没有林震那样激烈和极端,所以她完全不能理解林震一心寻死的念头从何而来。   因为从她的角度来看,他过得明明就不错啊?虽然他爸他妈是极品了一些,但是他们事实上并不跟林震住在一起,而零花钱他们也给得足够。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经济充裕又独居,简直是很多青少年的梦想生活了吧?   不知道他到底痛苦什么,寻思不开什么,以至于非要轻生呢?   林震也不跟她解释,他似乎已经明白了自己跟章玉叶在情感认知上的差异。他理解这种差异,并且他固然认定自己对这个世界的感悟和理解才是高级状态,但是他并不因此就轻视章玉叶这样简单得近乎傻逼的人生观。   他甚至非常珍视章玉叶这样简单的体验式人格,仿佛他铁幕一般的心海里的一缕微风,他享受章玉叶的简单与干净。   他想自己早晚会去死,不过心中的疑问因为没有找到解答,再等一阵儿去死也行。   死还抢什么早晚呢?早一天晚一天之间的差别不大。   章玉叶以为他总算想开了,就放下了心,根本不知道他内心深处在琢磨什么。反倒是林震提醒她道:“别让你姐跟邵龙混在一起,邵龙太危险了,你姐会吃亏的。”   章玉叶不以为然,她就没见她姐吃过亏,“那你还鼓捣我跟邵龙在一起?这会儿又说这样的话?”   林震苍白瘦削的脸愣了一下,他几乎没有血色双唇看上去有一股病态的美,比之没有离家出走之前,整个人更瘦,但是这种瘦似乎非常适合他的气质,让他的整体颜值更上了一个LEVEL,而他说话的声音似乎也多了一丝之前没有的意味,有些超然物外的感觉,“你姐遇到邵龙,跟该死的狗遇到黑巧似的,死路一条。而你怎么会跟你姐一样呢?邵龙对你来说,就只是甜美的黑巧克力而已。你会喜欢他的,到最终你对他会上瘾也说不定?”   章玉叶被说得哑口无言,上瘾两个字也引起她无尽联想,而且都是她恐惧的不愿去深思的联想。   林震真的太聪明了,是不是就是因为他太聪明了,才会想要去自杀,像自己这样就从来没想过去死——章玉叶盯着林震美得病态极致的脸,内心哀伤地想到。她是个不容易被极端情绪侵染的人,她天生随和好说话,青春期很多同龄人都有的迷茫、痛苦、徘徊,她很少感悟到。可这会儿看着林震,站在他旁边,感到他内心深处那些无可排解的苦闷,她仿佛也被感染了似的,跟着难过了起来。   她想不到办法可以帮助好朋友林震,回到家里,看见她姐姐薛金枝越发肿胀的脸,也想不到办法帮助她姐。她隐隐地觉得,如果她姐本性不改,或许这种在大街上被人围殴、扒光的事情,仅仅只是个开端。   会有更多的羞辱、更多的伤害,在她肆无忌惮横冲直撞的前路上等着她呢。   “我以后跟着龙哥干了。”薛金枝对章玉叶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得意洋洋,似乎丝毫不受今天大街上被人围殴的事件影响,“他为了你才收留的我。我都不知道他看中你什么,他的品味还真是怪,就你这样的,哪里能跟他女朋友比啊?”   章玉叶听见“女朋友”三个字,心底一沉,有些郁闷地问她姐:“他跟你聊了许雯?”   “他怎么可能跟我聊这些?”薛金枝说,她忙着在被人扇肿了的脸上涂芦荟胶,清热消火,“是我自己去打听的,我只要想,什么打听不着?人家许雯比你强多了,他有那样的未婚妻,我看他也就是跟你玩玩,玩够了就一脚把你踹了。”   章玉叶嗯了一声,郁闷加深,不过她姐说的话虽然不中听,她自己心理也明白,全都是大实话。她如果真的以为邵龙对自己有什么真情实意,那才叫幼稚加白痴!   我看上去就像个容易被人当做玩物的女生吗?她躺在床上,有些纳闷地想到。是因为我不够洁身自好?是因为我看上去轻浮浅薄?还是就像林震说的,其实这一切都跟我没关系,是邵龙那个人自己的问题?   没有我,就有另外一个章玉花章玉草被他招惹。我遇到他这样的烦人的人,纯属是我倒霉,跟我本身关系不大?   想虽然是这样想,但是并不意味着烦恼能就此散去,尤其是第二天上学她发现林震又走了,给她留了个条子说他去古拉屯找邵龙了。而放学的时候,走到路口的拐角,赫然发现邵龙竟然就在路口等着自己。   这一次他身边谁都没有,看见章玉叶经过,下车就把她拉到了车子里。他显然有些想吻她的意思,但是章玉叶拼命低着头,被逼急了,甚至用力摇晃车子的门把手,要跳下去,他才算了。   但是他双手搭在方向盘上,脸色有些红,目光灼灼盯着她的样子,依然让她害怕。 第28章   “干嘛?这么怕我我是鬼吗?”邵龙看她一直捧着脸, 捂得严严实实的样子,有些好笑, 又有些没了耐心。   可爱是可爱, 可是不是太小了啊?按说前几天就十八了吧?上次她妈妈说她生日是哪天来的?好像就是这几天吧?   要不要这个周末给她补个生日,哄哄她呢?   她还是不说话, 邵龙预料到她不会说话,也不意外。他发动车子,沿着街道开。这座城市的这个时间车多人多, 到处都是人,繁华的街道似乎永远都没有止歇安静的时候。下班的、打工的、放学的、练摊的、卖电瓶车刻假证的,全都拥在这一刻的街道上,让邵龙的车子寸步难行。他看着一旁坐着的章玉叶,随口说道:“我小时候这条街上几乎没有什么人。”   章玉叶没回答, 只把手指动了动, 雪白的脸颊露出一条缝。   “我跟我爷我奶就在旁边儿的福禄巷那边儿住, 我上学在那边儿的铜锣小学。我从三年级就自己一个人上下学了,那时候这条马路上随便跑,也没有什么人, 不像现在这么堵……”   章玉叶不知道他跟自己说这些干什么,有什么意义吗?她其实——其实并不想知道这些事儿啊?   “一会儿我先带你去吃饭——”   “我不想吃饭。”章玉叶反抗道, 声音虽然有些小, 但是对她来说足够勇敢了,“我想回家。”   “吃完了送你回去。”邵龙耐心地说道:“怎么了?陪哥哥吃个饭都不行吗?”   章玉叶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只知道不能跟邵龙这个人呆在一起, 呆在一起她很害怕——他只是想要玩弄我啊?她脑海里全是这个念头,一颗心仿佛在油锅上煎一般,难过极了,可又不能哭,哭了就怂了。   “你姐跑我那儿去了,今天一大早就去了,非要让我给她办事儿——你知道你姐要被学校开除了吗?”邵龙对她慢悠悠地说,车外的人车也很慢,仿佛要努力在此刻的章玉叶眼里刻下痕迹一样。   “那个昨天在大街上带着人把你姐揍了一顿的女的,就是你姐那个学校的头头的老婆。这事儿现在闹得挺大,被人拍了视频认出来了,那个头头和你姐现在都要被开除……”   章玉叶认真地听着,车内的空间太小了,她想要不听也不行。她有些难过地想到也许邵龙把自己拖进来,就是为了让自己知道她姐的倒霉事儿。也许他还想让我求他?如果我求他,他这样的人,就会顺势把我握在掌心,从今以后想怎么玩我就怎么玩我了——   她只用一眨眼的功夫,就想通了所有的关窍,内心说不上是难过还是窃喜,或许我们都是卑劣的人类吧?她仿佛滑滑梯一样,任凭危险的念头在脑海中肆虐:或许我本身跟我姐一样,她不要脸,可我其实还不如她。她贪婪莽撞肆无忌惮,可是至少她贪婪得明明白白。而我,我对自己想要的、渴望的、奢求的,我甚至只敢夜深人静的时候,在理智放松警惕的当口,偷偷摸摸地想一下……   我姐或许是不知廉耻为何物的匪徒,而我就是胆小卑劣的可怜虫了,小偷一样的人物。   “她还想毕业之后让我给找个工作。真看不出来,你姐竟然还想工作。”邵龙轻笑着说道。   他在加码了,让我服从诱惑的砝码,章玉叶在心里想。这人是坏的,从里到外、从头脑到心灵,全都坏,她甚至怀疑邵龙这个人知道什么是“好”?或许有些人就是天生邪恶吧?   比如他?   “你说,我要不要帮你姐?”邵龙说到这里,右手从方向盘上挪开,像是克制不住似的,在她捂着脸颊的手上轻轻地触碰了一下。这触碰极轻,也极为短暂,仿佛他就是用手背在章玉叶的手背上搭了一下,瞬即移开。可章玉叶的反应却仿佛他的手是块烙铁,她跟炸毛的猫一样突然动了一下,猛地一下缩到了车角,一双眼睛瞪得滚圆,满脸震惊地看着邵龙。   邵龙用力咽了一下唾沫,说话的时候声音都有些沙哑:“怕什么?”   章玉叶用力搓了一下自己的手背,反复地擦拭他刚刚用手背碰触过的地方,仿佛那里有什么危险的化学残留。   “你还亲过我呢?你忘了吗?”他看着她的动作,明明是个她极为“嫌弃”自己的动作,可是却看得他口干舌燥,脑海中不由得想到仅仅是手背一点点肌肤的碰触,她就这样敏感,那么如果——   ——如果自己真的将她藏在一个镶金贴钻的屋子里,让她毫无遮掩也毫无保留地为自己绽放缱绻,该是什么样的极致体验呢?   他克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反应,几乎是用尽了全部的自制力,才能将车子开得平稳。或许她是对的,她真的应该离我远点儿,我在她旁边好像是不怎么正常,而这对我自己来说,也是个麻烦。他在心里默默地寻思道,心中虽然这样想,可是车子却义无反顾地沿着他先前预定的方向,开了过去。   “带我去哪儿啊?”章玉叶有些慌张地看着外面,她不想在车子上了,她想要安全,她不想被他这样的人推入深渊。“我想回家。”她慌张地说,声音里尽量不带着恳求,她虽然害怕,可奇怪的是,她害怕却不想求他,仿佛懂得哀求这件事会让他讨厌和看不起。   她矛盾地想到,自己虽然不想跟他亲近,可是这个拒绝的过程,她又想做得体面一点儿。   我并不想他讨厌我,她内心深处有些崩溃地意识到,这是贱吗?这念头像一把刀子一样扎进她的肉、体,羞耻感压得她几乎难以正视自己。   “就是回家,去我家。”邵龙对她说,克制着自己身体的紧绷,语气尽量放轻松,让她放松警惕,“前面拐弯过去,开个十分钟就到了。”   “我——为什么要去你家啊?”她不懂地问:“我不想去!”   没有不想去,没有为什么,我不会放过你,咱俩在一起特别合适——邵龙在心里一一回答,脸上尽量不露出一点儿痕迹,“别怕,哥不会害你。”   章玉叶不知道怎么回答这样的对话,她毫无经验,心里焦急,仿佛溺水的人一般无力自救。在这个时候,邵龙偏又探过手来,在她紧紧攥着书包带子的手上轻轻地握了一下。这个动作他做得很轻,也没有平素的压迫感,甚至连玩弄与调戏的调调都不见了,就是一个稳稳当当的碰触和抚摸,然后在章玉叶一个动摇之间,被他伺机而入,他有力的手指一撬,顺利地握住了她修长白皙的手指。   他就这样握着她的手,一路上都没有松开。   停车的时候,他顺势松开了。章玉叶忍不住动了动手指,刚刚被邵龙握过的地方,触感十分异样,就好像他肌肤上的温度和湿度都在她的手掌上刻下了痕迹一样,她不自觉地抚摩着刚刚被他握着的地方,然后一转眼间,看见左侧的停车位上,一块大大的牌子上用夸张的黑体大字写着:不想要车窗你就占!   这几个字写得张牙舞爪,黑漆底子白漆字体,写字的人一看就没练过书法,字写得歪歪扭扭,还加上白漆淋漓地滴在黑漆底上,让那字气势极强,仿佛下一秒就可以看到写字的人气势汹汹地冲出来揍人的架势——   她纳闷地想这个小区的人还真是没文化,竖个不让人占车位的牌子竟然用这么多字,汉语水平太差了吧?确定不是来搞笑的吗?她正在心里琢磨,就见从驾驶位上下去的邵龙走过去搬走了牌子,然后施施然回到驾驶室把车停在牌子腾出来的位置上。   章玉叶没忍住,还是开口问了:“你竖的牌子?”   邵龙嗯了一声,看神情他丝毫不觉得这个牌子竖得有什么不妥。他停妥车子过来给章玉叶拉开车门,让她从车上下来,顺势像先前在车上一样握着她的手说道:“总有不长眼的占我的位子,竖个牌子提醒他们一下。”   章玉叶并不想下了车子,还被他握着手,在她心里他们并不是这样亲密的关系,而且——而且也不够光明正大。她用力扭了扭手腕,想要挣脱开,邵龙却更紧地握住她,提醒她道:“让哥哥握着你的手,好处大大地有?”   章玉叶不知道自己是反感他的无耻,还是反感他提到了“好处”这两个字?她想到自己的姐姐,又进而想到了自己的妈妈,一股羞辱和气愤让她突然使劲儿,把他的手甩掉,看着他说道:“干嘛啊?你自己有女朋友你不知道吗?”   邵龙却对她的气愤无动于衷,甚至连她的话都懒得反驳,眼睛像看个傻瓜一样看着她说道:“我知道。怎么了?”   我知道——   怎么了——   章玉叶几乎气结,她盯着他,突然意识到他是真的知道,而且他也是真的不在乎!   她越是看着他,越是气馁地意识到如果这是一场战役,她作为战士的被动与无力——我无法说服他,我也无法让他改变,甚至如果我触碰到了他的这一个点,让他在放荡的男女作风上与自己之间做个选择,他九成九会毫不犹豫地放弃自己…… 第29章   不,或许他不会!章玉叶盯着邵龙的眼睛, 心悸地想到。   放弃这样光明磊落的事情他怎么可能做呢?他会接着我行我素, 但是就像黑暗吞噬天边无力的那抹余晖一样,这个叫邵龙的人会吞噬掉她, 潜移默化地改变她,最终让她变得跟他一样:利己,放荡, 在这个世界上随着心意横晃,想怎样就怎样……   她想通了这一点,不但不想跟他只手相握,她甚至都不想跟他再站在一起了。她只想离开。   邵龙察觉到了这一点,他在她动作之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将她拉到自己身边轻声责备地道:“你怎么这么傻?”   我傻?   我还傻了?   难道不应该是他无耻吗?她在心里想到, 有些气愤, 更多的是悲伤。她到底是不是贱,竟然勾引上了这样的男人?她小时候是吃错了什么药,为什么十一岁的时候见了他就倾心不忘?明明——明明这就是一坨shi吧?   她真的生气了, 虽然并不擅长生气和使性子,但是此刻情景她终究难以自控。她一把推开他, 想要跑开。   可是她哪里跑得赢邵龙呢?   她被他从后面一把抓住, 因为用力过猛,还抓疼了她。他看着她因为疼痛而蹙起的眼睛,一边儿着急地问了一句:“疼了吗?”又一边儿着急地跟她分辨:“我不是故意的。只要你别跑, 不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吗?”   她更生气,虽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她想问问他到底想怎么样?难道错的人不是他吗?有了女朋友,还整天背着女朋友招惹自己的人,不是他吗?为什么他的口气,反倒是自己在犯错呢?   她不挣扎了,可她也不跟他走,被邵龙逼急了,她就往地上一蹲,动也不肯动一下。邵龙被她弄得没法,车库终究不是讲理的地方,而且他在这个小区车库里竖了那么嚣张的一个牌子,车库的保安早就认识他了,听见这边儿的动静,从收费亭子里探头探脑地向这边儿张望。   邵龙干脆弯下身,一把将章玉叶抱了起来。章玉叶想不到自己长到这么高了,竟然还有被人凌空抱起来的时候,她吓得惊呼一声,连忙挣扎,嘴上着急地说道:“不要搞事情行吗?”   “不想搞事情,就跟哥好好走。”邵龙的话里带着安抚,“我跟你保证,我什么坏事都不做。”   章玉叶将信将疑,他觉得她跟他对“坏”这个字的定义不一样。就如同自己怎么都不能理解他为什么有了许雯那样漂亮的女朋友,竟然还到处沾花惹草一样?   为什么他可以理直气壮、毫无羞愧感地做这样的事呢?   “别怕。”他看着她提防的眼睛,他的眼睛盯牢她的,同样漆黑的眼珠,他的直接又强势,带着丝毫不退让的光芒。章玉叶不由得有些动摇,心想内心有愧的人会有这样的眼神吗?   是哪里错了吗?   是我错了吗?   她这样犹疑中,跟着邵龙向外走去。她紧紧地背着她的书包,穿过神情古怪的收费员的岗亭,上了电梯,听见邵龙拿出钥匙打开门的声音,她才意识到自己走了多远——   退缩吧,趁着你还来得及。   回去吧,趁着你还没有涉足那个你一无所知的世界!   邵龙掏出钥匙,一边儿打开防盗门,一边儿扭过头看着脚步踌躇的章玉叶。他扭钥匙的手停在一半儿的位置,目光扫视着她,看着她略微退缩的肢体语言,突然对她说道:“想走就走吧。”   章玉叶听了这话,猛然抬起头看着他,看见邵龙俊美的脸庞上笼罩着一层薄怒,他高挺的鼻梁跟挺翘的双唇之间,有着耐心将要丧失殆尽的痕迹,棱角分明的下颏角都微微绷着,眼神中带着一丝挑衅:“要是那么不想进来,现在就走,还来得及。”   章玉叶如果二十七岁,听见这样的话她应该转身就走;如果她三十七岁,她甚至都不会站在这道门前。可她只有十八岁,她在邵龙挑衅和失去耐心的眼神中,感到了转身离开 等于落荒而逃。   她握着自己书包的带子,走了进去。   门在她身后咣当一声合上,那一声响让章玉叶本能地心悸了一下。她立即就后悔了。   但是她甚至来不及深深地后悔,身体就被邵龙从后面一把揽住。密闭的室内,没有一个别的活的生灵,只有他们俩。(晋江不让写哒,看作话)   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章玉叶才苏醒过来了一般,明白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而这个时候,她后悔也没有用了。   她挣扎着从床上起来,身体的不适远远没有心头的痛苦剧烈,她内心被各种情绪拉扯着,撕裂着,疯狂地啃啮着,而这一切她都不能表露出来。   我或许真的是个傻子。   不傻的话,怎么可能落到现在这步田地?   可就算——就算如此,我至少要当个不那么可怜的傻子吧?   她勉力想要从邵龙的身下挪开,可她一动,他就醒了。事实上他应该就是刚才太过用力,所以歇息一下打了个盹儿,并不是真的在睡。外面天光明澈,甚至带着一点点的发白,从她欠身的这个角度看过去邵龙,闭着眼睛的他有一种十分违和的少年感,平素极少见到。这个感觉让她心中微微异样,些许冲淡了她内心油煎一般的自愧与自厌。   然后就在这时,邵龙睁开了眼睛,睁开眼睛的他刚刚那种无辜纯净的少年感荡然无存,他的眼神里全是成年男子的算计与放荡,看到章玉叶时,他放荡的眼神被高兴和意犹未尽占据,伸出手来,明显还想继续。   章玉叶挣扎不过,她想要像书上或者电视上的那些贞洁烈女一样,拼命地反抗,可事实上她根本做不到。她无法用自己尖利的指甲挖破他的眼睛,也做不到用坚硬的牙齿咬伤他的喉咙,之前鬼迷心窍令她ling't追悔莫及,现在她以为只要现在的自己露出不愿意、不服从、不配合的姿态,邵龙就会体贴地放开她,让她安静,给她一个人哭泣和舔舐伤口的空间——   她想多了。   或者说,她对邵龙这样的男人,一点儿都不了解。   事实上到很久很久之后,她才发现,除非她跟他之间见了血,并且不是床单上那让人心惊的斑斑血点儿,而是她真的用牙齿和指甲在他身体上留下血痕,否则她永远都不能让他明白:   她温柔的拒绝就是拒绝,她不那么激烈的反抗,也是反抗——   而不是他以为的欲迎还拒。   晚上九点的时候,他才真正地停了,这一次章玉叶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她躺在被子下,目光空洞地看着床顶,后来移到床头放着的大黄蜂等身玩偶上,一眨不眨地看着那玩偶木然的眼睛。邵龙已经洗好了澡,走过来一边儿穿衣服一边儿看见床上躺着的她,心中一动,凑过来在她嘴上深深地吻了一下,然后起身拍着她的脸蛋说道:“第一次都这样,下一次会好一点儿的。”   章玉叶原本静静的表情被这句话破坏,她突然想吐,这种类似恶心的感觉她极力地忍着,可是最终还是没忍住。她掀开被子,急匆匆地想要去洗手间,脚着地的那一刹那她扑通一下摔倒在地上,猝不及防中,她的脸径直撞在地板上。   邵龙连忙过来扶她起来。章玉叶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她这才发现第一次竟然如此恐怖,她双腿和腰臀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别说走路,连站立都成问题。邵龙只好抱着她,进了洗手间。   章玉叶对着马桶吐得昏天黑地,脸色煞白,鼻子都微微冒出汗来。   “怀孕也不会这么快吧?你吐的好奇怪。”邵龙一边儿抽纸给她擦嘴,一边儿纳闷地说。   章玉叶伸手挡开他的手,她也明显不喜欢他抱着自己。她胳膊多少还有一些力气,推开他撑着自己的手,这个推拒的姿态太过明显,邵龙明显一愣。他松开胳膊,退后了一步,眼睛盯着她说道:“不管你信不信,我带你进来的时候,并没有计划刚才的事儿。”   章玉叶一愣,“没有吗?”她问,一双乌黑稚气的大眼睛用力看着邵龙,里面混杂凌乱的情绪堆积,让她的眼睛看上去有一层薄薄的雾气。   她在忍着不哭吗?邵龙心头剧烈一跳,突然想到她先前被自己抱到床上时,似乎是不太愿意的样子,可是被自己吻得昏了头之后,他就忘了这茬,似乎她后来也忘了这茬,要不然他一定会感觉到。   他不喜欢看见她这个眼神,伸出手摸着她的脸颊轻声说道:“我去接你的时候,只想带你去吃饭,吃完饭了带着你我们俩在这里玩一会儿。这个房子是我小时候住的屋子,我本来——本来想带你上来,我们俩一起……”   她的眼睛动也不动地盯着他,仿佛全神贯注地听他的话,这目光似乎有重量,让邵龙一顿,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   他平生第一次感到了一丝懊悔,可他习惯了原谅自己,这懊悔的念头稍纵即逝,在他心里连一点儿情绪的涟漪都没有激起。   他心想不管怎么样,我是真的太喜欢了,从没这么喜欢过一个人。   他伸手将章玉叶搂在怀里,她乌黑浓密的头发微微扎着他的下颏,这毫无修饰的头发,还有对他来说十分陌生的事后反应,在邵龙心中慢慢地滋生出一股陌生的情感。   他有片刻的时间,想要好好地珍视怀里的这个小女孩儿,让她此刻所有的担心和害怕消失无踪。   我应该会好好对她的,他在心里默默地想。   她归我了。   这样好好对待一个人的心情,对他来说也极为陌生,他一瞬间他只是抱着她,没有动。   作者有话要说:  指路wb 第30章   他的话并没有说出口,章玉叶也不需要他说出口。她被他抱在怀里,开始只是被动地被他抱着, 她的双手老老实实地放在他身体的两侧, 后来她抬起手拥住邵龙的背部。   她本质随和,虽然今天放学后的这件意外让她内心无比懊悔, 直到此刻,她内心依然跟油煎一样。这焦虑和懊悔并不因为邵龙的解释和安慰而有丝毫减轻,但在明白所有发生的事情并不是他的一场精心算计之后, 她就算了。   说到底,我是喜欢他的,她将下颏放在邵龙肩膀上,在懊悔与熬煎中自我救赎一般地想到。   我跟他的第一次,是因为喜欢, 不是算计。   只有这样想, 她的心才能摆脱刀割般的剧痛。   她什么都没说, 让事情变得简单多了,也让邵龙松了一口气。   如果他将章玉叶的脸捧在手心里,看着她的稚气清润, 一双眼睛平时柔润安静,这会儿凑近了发现里面极为灵动, 五官之间随和清甜, 简直让人爱不释手。邵龙爱极了,忍不住又凑过去,恨不得将她的清甜揉入体内一般深深地吻她。   他抱着她上了床, 定了吃的送过来时,他没让她动,自己将吃的送到她跟前,十分耐心地喂她。章玉叶不习惯这种带着宠爱的行为,虽然做过了,但是她心中也并没有当邵龙是可以“喂食”的亲人。她满身不自在地从床上起来,忍者下半身的不适用了晚餐。   “我要赶到古拉屯去,那边儿有重要的事儿我得处理一下。你今天晚上在这里睡吧,明天愿意几点起来就几点起来。我让人明天把这里清理干净,再送一些东西过来,把那个冰箱装满……”   章玉叶喝汤的勺子停在半空中,她看着忙着穿衣服忙着出门的邵龙,隔了一会儿问道:“你什么时候出国?”   “还早呢,怎么了?”邵龙披上风衣,看着她。   应该是还有不到一个月了就出国了吧,把冰箱装满干什么呢?好像要过日子似的?章玉叶将汤匙放进嘴里,安静地喝汤,垂眉敛目,并没有解释。   邵龙心中有事儿,见她不说,也就没有追问。他从客厅的老旧抽屉里拿出一把钥匙,走进来递给章玉叶,在她雪白的脸颊上吻了一下说:“钥匙拿着。这里离你们中学,只有四站地,你可以随时过来。”   章玉叶接过钥匙,看了看,在邵龙紧紧盯着的目光中把钥匙挂在了自己的钥匙链上。邵龙高兴了,抬手捏了一下她的脸蛋,匆匆出去了。   章玉叶以前经常在林震那里夜不归宿,因为嫌弃郑娇娥总是兜揽一屋子打麻将的人,这种夜不归宿的频率还挺高,所以她那天晚上没有回家,郑娇娥并没有发现异常。隔了一天一夜见到小女儿,她也不过匆匆从麻将桌子上抬了一眼,看女儿脸色雪白,衬得一双大眼睛跟个黑窟窿似的,嘴唇一点儿血色都没有,神情楚楚可怜。郑娇娥以为她生病了,顺手打了个二饼,对她说道:“发烧了吗?”   章玉叶身体还在流血,她流血的症状有些重,手机上查了一下发现还挺正常的,她才放心。今天上学全天步履蹒跚,跟得了大病似的,这会儿听了妈妈的问话,她点头顺势道:“不太舒服,我去躺一会儿。”   郑娇娥抓牌的手停在空中,转过头看着女儿艰难上楼的样子,心中闪过疑云,她丢下麻将,叫住女儿,“怎么不舒服?”她问。   章玉叶停住上楼的脚步,看着妈妈。她脸色是平静的,从外表丝毫看不出她就在昨天晚上,做了一个对少女来说惊天动地出格的事儿。   她内心翻江倒海一样的情绪,目光跟母亲相对的时候,她有一瞬间甚至想要流泪,胸口堆积的那些话、那些迷茫、那些懊悔,她都想要跟眼前这个是自己妈妈的女人说——   她张开嘴,还没有发出声音,郑娇娥已经转回身子,注意力又专注到麻将上了,声音单调地吩咐她道:“看样子没什么大事儿,上去躺躺,休息过来就没事儿了。”   章玉叶嘴边的话吞了回去。她家虽然是两层,但二楼是个小平台搭的违建,楼梯在窗子边儿,光线从污浊的窗子透过来,打在她身上,让她这个角落里亮堂堂的。而一楼麻将桌所在的位置则光线很暗,这会儿暮色四沉阳光也快要不见了,有一会儿章玉叶站在光影里,甚至以为她的妈妈消失了?   如果我有个好一点儿的妈,我现在会这么痛苦吗?她盯着抓牌摸牌的郑娇娥,平生第一次痛苦至极地想到。她跟她姐不一样,她从来都没有抱怨过自己的出身,不管别人怎么说她妈的坏话,她心里总是对这个生了自己养了自己的女人充满了孺慕之情。她从很小的时候就懂得心疼妈妈,为了不让她操心,不给她添乱,她一直都是家里最省事最安静的那个孩子。   可是这会儿看着那个背对着自己打牌的女人,她心中难过地想为什么你会看不出来呢?如果你多看我一眼,多问我一句,你就会发现现在的我跟昨天早上离开家的那个你的小女儿不一样了啊?我完完整整地出去了,现在病了,病得特别难过,身体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我有好多不懂的事情,好多想要问的问题,我想问你,想让你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可你在忙什么呢?   她在自己眼泪掉下来之前,转过身,手扶着楼梯的扶手上楼去了。   她打开门,看见她姐薛金枝站在柜子前,似乎正在找衣服。章玉叶没想到她姐竟然会在周四这个时间在家,有些意外,就楞在门口。   薛金枝听见门响,回过头看见妹妹,她瞅了她一眼,转过头接着找衣服。章玉叶正松了一口气,迈步走了进来,柜子前的薛金枝突然又转过头,盯着她上下打量,突然把手里的衣服往柜子里一丢,过来一把抓住章玉叶的胳膊,凑近了使劲儿看着她。   章玉叶被她看得有些心慌,纳闷地问:“干嘛?”   “你做了。”薛金枝说,声音很奇怪,配上她青肿未消的脸,让人感到阴森森的,“是谁?”   章玉叶不想告诉她姐任何事,尤其是这种事儿,她用力摇头说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薛金枝抬起手就要揍她,扬到一半儿硬生生停住了,手上用力把章玉叶薅进屋子,反锁上房门。她将她按到床上坐着,嘴上问道:“你有没有吃药?”   章玉叶瞪大了眼睛盯着她姐,根本不明白什么意思。   “他有没有戴套——那个‘他’是谁?到底是谁?你不说我今天就嚷嚷得全世界都知道你昨晚上跟男人胡搞……”   章玉叶恨死这个二疯子了,她本来就难过,全凭一口气撑到家,谁能想到到了家里,这个她最应该感到安全和宁静的港湾,等着她的没有平复和休息,只有冷漠的妈和二疯子的姐姐呢?   她喉咙跟堵住了似的,不管怎么难受,她都不愿意跟她姐说自己的事情。跟个二疯子有什么可商量的?她姐不会明白她流血伤口的痛,她只会看见卖血可以赚到钱。   薛金枝看这个倔驴又犯倔了,气得抬起手就想揍她,手到了妹妹头上了,看见她微微泛红的眼圈儿,又猛地收住,“是邵龙吗?”   章玉叶听见这个名字,身体猛地一僵,头深深地垂下,嘴上虽然没有说,肢体语言无疑已经承认了。   薛金枝满肚子的话全都梗在嗓子眼,她盯着妹妹,隔了好久才低声说道:“如果是他,他一定不会戴套。你得马上吃药。”   章玉叶不懂,但是她明白姐姐懂,她从进门开始就忍着的眼泪噗哒掉了一滴出来,她慌慌张张地用力擦掉,生怕被她姐发现。薛金枝不知道看没看见,即使看见了她也没有任何反应,她随便套了一件衣服出去,门在她身后砰地一声关上了。   章玉叶等门关上了,才想起来一件事儿。她急忙起身,起得快了些,身体一阵撕扯的疼痛。她顾不上疼,急忙拉开房门,对匆匆下楼的薛金枝小声喊道:“别告诉别人!”   薛金枝大眼睛盯着她,看见妹妹稚气的脸上满是惶恐和害怕,薛金枝嘴巴张了张,点了点头答道:“放心吧。”   章玉叶对她姐一点儿都不放心,她忐忑不安地看着她姐下楼,经过麻将桌的时候没有逗留,郑娇娥依然在埋头砌墙,根本没留意匆匆出门的大女儿。她稍微放了点儿心,现在这个世界上她最不想让人知道自己跟邵龙之间事情的,就是她妈——   你既然不关心我,那也没必要知道我的事了。   从今以后,就算全世界都看出来我的倒霉、我的难过,我也不会让你发现一丝一毫!   她在心里暗暗地发誓,发完誓言之后对母亲的怨怼程度瞬间加深到憎恨,有一瞬间她甚至产生离开她、离开这个不合格的妈,让她一辈子陷在失去自己的痛苦中!   作者有话要说:  ===============================   多涨点儿收藏,我每天双更可好真是,涨收藏好艰难的一个文呀~~~ 第31章   她回到屋子, 坐在床沿上,身体依然不舒服, 无奈地向后躺在床上。这个下铺是她姐的, 平时她根本不敢这么睡她姐的床,今天实在没力气爬铺, 不知不觉歪在姐姐的枕头上睡着了。   她被她姐摇醒,睁开眼睛,看见她姐掌心托着药, 另外一只手拿着一瓶水。章玉叶迷糊糊地问:“这是干什么的啊?”   薛金枝看着刚醒的妹妹,娇憨懵懂,就像个不知世事的孩子一样,她脸上有一丝动容,说话的声音比平时多少温柔了一些:“防止你怀孕的。”   章玉叶拿药的手顿住, 用力眨了眨眼睛, 半天才搞懂“怀孕”两个字什么意思, 她手颤抖着拿起药丸,仰起脖子一口吞了,然后开始咕嘟嘟地喝水。   薛金枝等她喝完了, 才说道:“他承诺给你什么没有?”   章玉叶喝完了最后一口水,摇摇头。她一点儿都不意外她姐这个问题, 薛金枝要是不问就不是薛金枝了。   “什么都没给你, 就把你一个处、女给睡了?”薛金枝有些不相信地问。   章玉叶摇头,她其实不知道这种情形自己该点头还是摇头,她本来也没指望邵龙给自己什么, 但是她知道她姐是一定会指望的。   薛金枝沉默了一会儿,拿过手机说道:“我不能就这么算了,要跟他说道说道!”   章玉叶一惊,她用脚指头想也知道她姐会怎么跟邵龙“说道”,她连忙打断她姐,“说道什么啊?我什么都不想说!”   “就这么算了怎么行呢?你——你可是个清清白白的女孩儿,随便哪家女儿这样被人睡了,都不会轻易算了的啊?而且你——”   章玉叶不想再听下去了,她不想自己变成一块“肉”,一块猪肉、牛肉、羊肉一样的肉,在姐姐嘴里可以论斤轮两变卖的“肉”,那让她觉得自己恶心和下贱。   她心想我不想“说道”,我跟他睡了是因为我——喜欢他,我不卖!   我的心意千金难求,我不要他任何的好处,也不要承诺,只要他在“那会儿”是喜欢我的就行了。   薛金枝一脸恨其不争的神情,这在以前她上手就打了,可今天她难得忍着,说话的时候口气甚至有些苦口婆心,“你还小,也不知道男人有多贱,喜欢你的时候天好地好都没有你好,可是那根本不会长久,转眼就忘了。那时候你怎么办?你被人家白睡白玩了,到了最终你除了一身的伤什么都赚不着,那时候你可怎么办呢?”   章玉叶摇头,心意如铁:“我不需要赚到任何东西,我知道他对我的喜欢,不是我想的那种喜欢,我知道——知道他就是图——”她说到这里,嗓子哽了一下,用力喘了一口气才能继续说完:“——就是图个新鲜!没什么,我受得了。”   她说完这句话,乌黑无害的眼睛抬起来盯着薛金枝,她们姐妹此前并不亲近,这一刻前所未有的互动,也并不能让她们俩的关系变得多么密切,因为她们俩本质上就是南辕北辙的两个人。   但是像现在这样互相看着对方,两个互相不喜欢的人,还是感到了血缘的力量——我不喜欢她,可是她是我的“姐妹”,我也不爱她,可是她依然是我的姐妹。   薛金枝慢慢起身,轻轻坐在章玉叶旁边。她低着头,像是想了很久该用什么方式说话,后来她道:“你不想听我的,我估计你也不想听咱妈的,我们俩在你眼里,都不是好人。没关系,你姐我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这世界上好人那么多,你是一个,大街上随便拉一个你问她是不是好人,她百分百也说自己是——所以我不是!你们都当好人,我当坏人就行了。小叶子,我来做这个坏人行不行?我去邵龙那里把你应该得到的东西,全都给要回来,行不行?”   章玉叶立即摇头,想到她姐会用什么方式找邵龙“要东西”,她就心生颤抖。   她跟邵龙的关系里,当个傻子就已经足够了,难道还要当个乞丐吗?   薛金枝微微一笑,好像知道她一定不同意,也没有用强的,低声轻叹道:“你真是个小傻瓜。”   章玉叶不想跟她姐交流任何关于“傻”还是“不傻”的人生话题,她妈和她姐,尤其是她姐的人生信仰都是跑偏型的,她一个字都不想听她们俩的。今天的事情,如果不是她姐看出来了,她死也不会跟薛金枝说。   跟她这样的人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对着牛唱歌,对着毛驴谈论人生,对着青蛙讲天上的鸟叫声是多么悠扬婉转,是干这些事儿的人错了啊,跟牛驴还有青蛙毫无关系,它们本来就不懂这些。   “人都有这一遭,你第一次是跟邵龙那样又年轻又英俊的男人,也不算亏。”薛金枝突然笑嘻嘻地说道,放下了刚才的话题,轻浮地拍了一下章玉叶的肩膀。   章玉叶脸立即红了,使劲儿躲开她姐的手,拒绝跟她姐这样的人讲论自己的事儿,   “真是的,你有什么好的?屁都不懂,他怎么就看上你了呢?”薛金枝摸着章玉叶的小辫子,轻巧地说道。   就是玩玩我,根本不是看上,章玉叶在心中悲伤地想。这个邵龙只是逗自己,跟自己玩玩的念头随着“许雯”这个名字一起出现在脑海里,让她双臂圈拢,仿佛冷一样地抱着自己。   昨天晚上是一时疏忽做错了,以后还是不要了,不管怎样,第一次还可以算是自己不小心,如果还有第二次、第三次,那就真的是自轻自贱——贱人必遭天谴啊!   “不过他既然选了你,也是你的运气。脑子放聪明点儿,他喜欢什么你就做什么,别脑子犯糊涂跟他拧着来,得罪了他就鸡飞蛋打了。”   章玉叶用力叹了口气,目光示意薛金枝先前丢在壁橱里的衣服上,“你之前不是在忙吗?快去忙啊?”   “还嫌我啰嗦!”薛金枝用力打了一下章玉叶的后背,疼得章玉叶呃了一声,害怕她姐接着打,章玉叶往床上一缩。薛金枝不理她,站起身走到壁橱前说道:“我要去古拉屯——”   “你也去古拉屯?”章玉叶奇怪地问,从床上欠起来看着她姐。   “还有谁去了古拉屯?”   “林震今天给我留了条子,说他去古拉屯找邵——”章玉叶的嘴在说道“邵龙”这个名字的时候,突然顿住,她不想说出他的名字,仿佛那是个禁忌,说出来会让自己心跳致死。她含含糊糊地糊弄过去名字,小声说:“你们怎么都去那儿啊?他是让你们干什么缺德事儿吗?”   “缺德事儿?”薛金枝好笑,“你怎么这么想龙哥?”   还能怎么想他呢?他除了缺德事儿还会让你们干别的吗?他的好心怎么可能浪费给我们这样的人呢?章玉叶在心里想。   “你别这么想他,你都跟他睡了,还这么埋汰他,你这是什么心理啊?”薛金枝笑了,有点儿琢磨不明白她这个傻妹妹的脑回路,“龙哥让我过去帮个忙,我现在有求于他,不得不去。”   “是你要被退学的事儿吗?”   “他跟你说了?”薛金枝问她,满脸好奇,“这事儿他也跟你说,那他没拿你当外人啊?”说到这里,她耸耸肩,语带气愤地道:“都怪那个老王八,艹他妈的睡了我还到处显摆,弄得现在要收不了场!他被停职辞退是他活该,把我退学凭什么啊?我是受害者啊,是老师睡了我这个学生,又不是我睡了老师!他妈的!”   因为你名声不好,所以学校才不管青红皂白,找个茬儿把你一并退学了事儿吧?章玉叶在心里想。她不关心她姐被退学的事情,以她姐的作风,也就她们那个烂学校会忍她到如今吧,换一个好点儿的学校,八百年前就把她开除了。   她只关心她姐去古拉屯到底要干什么?   她有一种直觉,就是她姐遇到邵龙,应该没有什么好事儿。   “帮他个小忙。”薛金枝不以为意地答:“还得多谢你呢,要不是你,估计我也没机会认识龙哥。等你姐将来发财了,我不会忘了你的。”她说到这里,眉飞色舞地冲章玉叶挑了一下眉。   章玉叶全当没有听到,狗嘴能吐出象牙就奇怪了。   她不太舒服,身体和心情都糟糕到了极点,想要商量着今天晚上自己在下铺休息,让她姐爬到上铺去睡,微信在这个时候嘟了一下。她慢吞吞地起身,还没等她把手机从枕头边上拿起来,薛金枝已经一个箭步过来,将手机一把抓在手里,强拿过章玉叶的指纹解了锁,就见微信上有人发过来三个字:想你了。   发信人是邵龙。   薛金枝哎呦了一声,大惊小怪地捧着手机笑,笑得跟个神经病似的。   章玉叶烦死她了,顾不上浑身疼,上前一把抢过手机,盯着邵龙发过来的三个字呆了一下,隔了好一阵,有点儿纳闷地问:“他怎么会有我的微信?”   “不是你加的,就是他加的呗!你这人真奇怪,看见龙哥说‘想你了’竟然这个反应?你俩都睡了,他加你一个微信不是太正常了吗?”薛金枝用跟“白痴”说话的口气说道:“你快点儿回他!记得热情点儿。”   章玉叶听了,盯着手机想了半天,后来她把手机丢到枕头底下,并没有回复,只闭上眼睛跟她姐说:“我爬不上去,你今天在上面睡行吗?”   她这句话让薛金枝哎呦了一声,不怀好意地,眼睛乜斜着章玉叶,“邵龙这么厉害啊?也是,一看就是猛兽那款的——唉,可惜落你手上了!你什么都不懂,真是浪费了。”   跟这个女流氓多说一个字,都能让自己的人生观跑偏多少啊?章玉叶在心里默叹,她闭上眼睛,不听精神病胡言乱语。   薛金枝原本跟她妹妹也没什么可说的,如果不是今天情况特殊,她才不会管章玉叶的死活。这会儿看她躺下闭眼,对邵龙发过来的“想你了”三个字竟然无动于衷,心里暗暗纳罕,但是自己终究不是章玉叶,指手画脚的,估计这傻丫头也不会听?   她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地咬咬牙,接着去干先前的活儿了,一边儿收拾衣服,一边儿忍不住对躺着的章玉叶说道:“说归说,闹归闹,你一会儿身体会流血,比来大姨妈还要多一些,记得垫上卫生巾!事后避孕药太伤身体,龙哥那个人也不像个主动戴套的,你自己最好从后天开始,服用长期避孕药,就跟吃饭似的每天晚上吃完饭你就吃一粒,这样就算他不带套——”   “别说了!”章玉叶烦乱地打断她,在床上翻了个身,恨不得堵上耳朵。   “你嫌我啰嗦,等你意外怀孕再去堕胎你就会后悔今天没有听你姐的话!”薛金枝嚷道,受不了她妹的蠢。   “这是第一回 ,也是最后一回,我吃个鬼药!”章玉叶气得顾不上了,忍不住发作道,心情被她姐彻底搅得一团糟。 第32章   她极力避免将自己跟邵龙之间的事情跟俗套、跟规矩、跟习惯, 跟所有的可以设计的、可以预期的东西划上等号,因为在她心里, 她认定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就是一场冲动,对她和邵龙都是。   而既然是冲动, 就能避免发生第二次。   我在喜欢他,与克制自己之间,打了个败仗, 为此我责备我自己,我也怪罪我自己,但我发誓我从今以后再也不会跟昨天晚上一样犯蠢了。   章玉叶没有回复邵龙的微信,其实她有一刻想要将邵龙从微信联系人里删除,犹豫了一会儿, 终究没敢。   她本能地觉得自己最好不要太过得罪他, 他虽然看起来稳重成熟, 但是实质上跟个雄性毛驴八成没什么区别,只能顺毛捋,逆了他的意思, 尥蹶子踢人的事情他九成九干得出来。   我为什么要喜欢一头驴呢?她躺在床上,把头埋在被窝里, 盯着被子的边儿满心奇怪地想。昨天晚上我其实真的想离开的, 他说他也是真的只想请我吃顿饭的,我们都没有计划发生的事,可是那事儿偏就脱离计划发生了——   为什么呢?   难道因为我心里其实是喜欢他的吗?不能克制地喜欢?知道他有未婚妻也喜欢?   难道因为他其实一直想的就是跟我睡, 找到机会能够得逞了,就立马先睡了再说吗?   她细细地想着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越想心情越乱,脑子嗡嗡作响,烦躁得她无法休息。偏这会儿她姐在她身后哼着歌儿,心情愉快轻松,她在极端的焦躁与痛苦中,想到薛金枝那天被人当街暴打,如果不是邵龙出手帮忙就要被当街扒光了,至今脸上被扇耳光的青肿都没消呢,可她偏偏就这么快乐?   她听着薛金枝的歌声,越听,越是产生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也许,当个“废物”并不能让自己脱离痛苦?也许,当个她姐姐这样的“无心人”,才是最终的自我救赎之道?   可怎么才能做到“没有心”呢?   她跟她姐一个房檐下长大,想了半天她姐从小到大的表现,她们如此的不一样,她姐在她眼里,一贯就是疯疯癫癫的样子,精神在她看来都有些不正常。   我变不成我姐,我姐也绝对不会是我——   她身体很难受,坠坠的,沉重地痛,想到薛金枝说的吃了事后药之后会大量流血,她从床上起身,在抽屉里翻了翻,没有找到卫生巾。她拉开房门,想到楼下的抽屉里看看,楼梯下到一半儿,发现楼下的客厅静悄悄的,刚刚打麻将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全都离开了。   通常不是要鏖战到半夜的吗?章玉叶奇怪地想。   她看见她妈手里拿着手机,坐在麻将桌子旁边,正在打电话。   也许是给她现在的小男人吧?章玉叶琢磨。她妈妈现在的男朋友比郑娇娥整整小了八岁,是个没钱、没文化、没工作的三无人员,就一张脸长得还可以,可一张脸“再可以”的男人,都三十多岁了还没有工作,也找不到什么好的女人了。于是这“三无”的男人,跟喜欢小白脸的郑娇娥俩人一拍即合,凑到一起腻味一年了。   章玉叶一想到那个男人,就烦她妈;看见她妈一脸神神秘秘打电话的样子,就联想到刚才她对自己的冷淡。   她的心瞬间凉了下来,面无表情地走下楼梯。   郑娇娥听见脚步声响,连忙从通话中向上看,见了小女儿,她神色一变,匆匆起身,仿佛防贼一样从客厅提溜钻进她的卧室,还把门关上了。   给小男人打电话无疑了。   章玉叶满心的冰冷换成失望,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看着看着,心头的失望仿佛水聚成池,沙凝做塔,恨意开始在她心口堆积——   她从没恨过任何人,就算佘漾在学校里给她下了那么多的绊子,她也没有恨过佘漾。想不到长到这么大,她第一次体会到的恨意,竟然是在自己妈妈身上。   没关系,我会好好的!就算她不爱我,她是个不合格的妈妈,我也会好好的。   一切都会过去的,我还是会变“好”的!我会考上大学,离开这里,离开她们!我将来还可以当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她拿了卫生巾,扶着楼梯回到楼上,拾掇好自己,从厕所出来,她姐薛金枝睨了进门的她一眼,用下巴点着她放在床上的手机,腔调古怪地说:“又给你打电话了,打了两个,真热情呢!你快点儿接吧,就那个性子,你还敢跟他来硬的,将来指不定怎么收场呢。”   章玉叶没有理睬这茬儿,她姐给她的所有意见她都自动降格为负值,不值一哂。她刚刚上楼下楼弄得身心俱疲,无力应付邵龙,回到床上往下一躺,闭上眼睛就想睡了。   微信又嘟了一声,她当没听到,继续闭着眼睛,隔了一会儿嘟嘟嘟地想了三下,响得她心烦意乱,心中一着急抬手就要把手机关了。   “我劝你别那么做。”一旁打包行李的薛金枝显然一直留意着妹妹,这会儿见妹妹拿手机的那个劲头,薛金枝就猜出来她要干嘛了,“别傻了,你真的不能得罪他!”薛金枝对她提高音量说道。   “我为什么不能得罪他?”章玉叶反问。他不是她男朋友,也不是她恩客,睡过一次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吧?她相信他睡过很多很多女人,自己就是眼前他最想要逗弄的一个罢了,除此而外什么都不是!她至今忘不了他对自己说“我会让你更舒服”时的那种浮华纨绔的样子。   人有时候无意流露的情绪,才是真实的自己啊?   真实的他,跟没有心的她姐一样,是个没有心的男人罢了。   所以他这样一次又一次地发微信,还要打电话,又何必呢?   好像他有多在意她似的?   “趋利避害,这是本能。这还用我跟你解释啊?”薛金枝难得甩出一个正经词儿,像看一个笨蛋一样看着她妹:“你跟他拧着来,有什么好处?除了让他不喜欢你,生你的气以外,你能得到什么?可讨好他的好处就太多了,只要他喜欢了,你想要什么,以他的财力他会舍不得?”   章玉叶跟她姐话不投机半句多,干脆捂紧了毯子遮住耳朵。   偏电话又响了,真要关机吗?   关机的后果是什么呢?   似乎并不能解决问题?   她想到这里,在毯子里叹了口气,探手出去,摸到手机,低低地喂了一声。   电话那边儿果然是邵龙,终于接通了章玉叶,显然让他吐了一口气,但是转眼间又有些心浮气躁,对电话里的她发了火:“你怎么不回我微信?”   章玉叶在毯子下被他这个口气弄得心情更差,本来就难过,现在是翻倍地难过了。她张开嘴,想要说话,不成想脸颊在手机上一碰,电话被她意外挂断了。   她有点儿奇怪地看着嘟嘟嘟发着盲音的手机,一旁的薛金枝注意力始终都在她这里,这会儿发现她竟然挂了邵龙的电话,皇帝不急太监急地冲过来对她吼道:“你是不是找死啊?”   章玉叶从枕头上起来,看着手机有些无辜地说:“我不是故意的啊?”   “不是故意的,就赶紧打过去!有你这么对人的吗?那可是邵龙!”薛金枝眼睛都急得立了起来,瞪着章玉叶,就差动手揍她了。   章玉叶无奈地滑动屏幕,她倒是没觉得因为是“邵龙”她就非得怎样怎样,只是她确实从未做过无端挂断别人电话的事儿,心中愧疚,自觉自己确实应该打过去。   可她还没等打呢,电话就又响了,章玉叶盯着屏幕上的“邵龙”两个字,有一瞬间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旁的薛金枝也一脸诧异地看着妹妹的手机,看了好一会儿,摇摇头笑着说:“还真是——够痴情的!真看不出来龙哥是这样的人?”   章玉叶被“痴情”两个词雷了一下,她心想哪儿跟哪儿啊?他不过就是不能吃亏罢了,被挂了电话不忿所以立即打过来骂我,跟“痴情”这俩字有什么关系?她突然有点儿不想当着她姐的面接通这个电话了。   她勉强自己从床上起来,一边儿向外走一边儿接通手机,“喂”了一声。   “你干嘛挂我电话?”邵龙果然是来报仇的,刚接通就直接了当地兴师问罪地问了她一句。   章玉叶被这句话弄得满心失望,还有一肚子委屈,她不想走出楼外接听他的电话了,反正就是吵架,也没什么可背着人的?   她坐在楼梯上,本能地开口,想跟他解释,可那些解释的话到了嘴边,又全都咽了回去,只低声问他:“你打电话给我干嘛?”   “我就不能给你打电话吗?非得干嘛?”   这样怎么对话下去呢?她在心里难受地想,跟他睡了之前他不是这个口气跟自己说话的吧?那时候他好像总是笑着,看见自己就眼睛放光,好像自己这个无聊的人多有趣似的?   睡了就不用哄了,对吗?真实际啊,果然“没有心”的人干什么都这么干脆利落。 第33章   她闭着嘴, 一声不吭。   “你今天为什么不回我微信?”邵龙显然也不用她说话,不管他之前又打电话又发微信给她是为了什么, 现在这通电话都是兴师问罪了——起码听起来是这样。   “我很累。”她叹了口气, 摸了摸自己跟断了似的腰,还有几乎不属于自己了的双腿, “我想休息。”   “累——”他的话顿住,突然明白了她“累”的原因,“我——我回来看看你吗?”   回来看我?   章玉叶开始听见这几个字的时候, 尚未品出来这几个字的深意,等到她突然猛醒,心难自控地怦然一跳,嗡嗡作响的脑子突然万籁无声,仿佛九天银河突然断了流, 傍晚鼓噪的老鸦齐齐闭上了鸟嘴, 一片平静当中一线暗澜在水纹下涌动, 她要用手摸着胸口才能捺下那里涌动的情潮,“别开玩笑了,那么老远过来看我干啥呀?”   “你刚才不是说你‘累’吗?是我——我伤了你?”   “没有!”章玉叶立即接口, 这么丹田用力的一嗓子,疼得她嘶了一声, 害怕他来真的, 大老远开车两个小时就为了看自己一眼,立即闭上嘴,尽量若无其事地道:“今天学校体测, 我跑多了,是那种累。”   邵龙唔了一声,也不知道信没信,“我大概两天以后回去,那天正好是周六,你去那个房子那里等我,钥匙——”   章玉叶咬着嘴唇,她心中定了主意不再继续了,但是她多少明白这样的事情,在电话里三言两语的说不清楚,她宁可等他回来之后当面跟他讲。   她等邵龙说完,问了一句林震,邵龙说了一句他好着呢,再聊了几句就挂断了电话。   她回到屋子里,薛金枝已经收拾好了一个两个大包。非奢侈品不用的她姐,连行李箱都是名牌了,上面刻的英文字母就算章玉叶都知道这牌子价值不菲。可这都已经天黑了,她收拾这么多的衣服去古拉屯干嘛呢?   古拉屯那里有什么需要她拎着这么大的两个包过去?她是去走秀吗?   她躺在床上,看着穿着紧身淡色牛仔裤和T恤,脚踩细跟尖头鞋的薛金枝,实在不懂地问:“你现在就去啊?”   “龙哥给我发微信了,说等会儿有人过来接我。”薛金枝手忙脚乱地将桌子上的化妆品收进包包里,又急匆匆跑到阳台上,将她的几个文胸拿进来,神情十分着急。   你为什么一定要跟他搅合在一起呢?章玉叶躺不住,欠身看着忙做一团的姐姐,她想说的话全都吞进了肚子,因为她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薛金枝都不会回头的。   何况,在她眼里,我一直是个傻瓜!她又怎么可能听一个傻瓜的话呢?   “你多留心,邵——他那人不是好人,你——你别被他利用了啊?”章玉叶终究说出口了,无法控制自己的嘴巴。   薛金枝笑了一下,笑得风情万种,眉眼全都在夜色里飞,“开什么玩笑啊,我的傻妹子?我巴不得被他利用呢,我这么上赶着折腾,不是图他利用我我图啥啊?”   薛金枝说完这句话,她的电话就响了,是来接她的人到了。薛金枝挂了电话,袅袅婷婷地站在室内,细柳蛮腰上是染着金色指甲的纤细白手,对床上半死不活的章玉叶说道:“看看这个排场,我不过一个给他利用干活的,都派专人专车过来接我!唉,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我做梦都想当个有钱人!”   章玉叶听着,先是没吭声,隔了一会儿她说:“你会成为有钱人的。”   薛金枝笑了,睨了妹妹一眼,有些高兴:“你这么觉得?”   章玉叶嗯了一声,听见外面有车子的声音,车灯也照亮了她家楼下的窗玻璃。她知道这应该是邵龙派人过来接她姐了,这个念头让她嗓子有些紧,本能地觉得邵龙让她姐做的事儿一定特别缺德,否则他才不会这么大的阵仗接薛金枝呢?   如果我求他,他会不会放过我姐?章玉叶有一刻在心里想到。   可是这会儿薛金枝已经拉开门,跑到外面去了,在楼道那里张望了片刻,回过头来对着里面的章玉叶低声嚷,语带欣喜:“来的是个年轻的,长得挺帅的。”   章玉叶不想对她姐说任何话,她翻出手机,邵龙发过来的微信足有十多条,每一条儿上面一个红点儿。她没有点开听,给他发了一条:别害我姐!   邵龙竟然立即就回了,显然手机就在他手上:   别傻了,你一个小孩儿懂什么?   章玉叶叹了口气,我既然是个小孩儿,那你先前怎么还睡我呢?她丢掉手机,用被子盖住脑袋,听见她姐噔噔噔上下楼的声音,一会儿功夫有人进来。她头上的被子被她姐刷拉一下扯开,薛金枝兴高采烈地对章玉叶说道:“陈哥来了,你打个招呼。”   章玉叶张开眼睛,看见一个年龄跟邵龙相仿的年轻人站在门口。她点了点头,这位陈哥显然是给邵家办事儿的,倒是不耽搁,十分麻利高效地扛起薛金枝的一个行李箱,转身就下楼去了。   薛金枝站在章玉叶的床头,小声得意地说:“开了个大奔驰过来,那种越野的,我前儿打听的,那款的两百多万呢?”   章玉叶嗯了一声,她一直对这些不感兴趣,她姐也知道她不感兴趣,不过是这会儿的兴奋心情没有别的更好的宣泄对象罢了。   “你聪明点儿,一场男女,也不说咬他一口吃一辈子,但是龙哥那个财力,咬一口吃半辈子总是应该的。你别傻呵呵的放着财神不拜,去拜穷神?”   章玉叶依然不说话,没什么可说的,她能懂她姐的心理,但是她姐永远不会懂她。   薛金枝还想在嘀咕几句,但是这会儿那个陈哥已经上来了,她把话吞回肚子里,蹬着细高跟的鞋子,在那个陈哥的前面款款地下楼去了。   隔了一会儿,章玉叶听见她姐哎呦了一声,这个“哎呦”她熟悉,虽然躺在床上,她都能想象出来她姐细腰微扭,半分慌张半分羞怯地倚着那位陈哥的样子。她姐在这方面是行家里手,而且章玉叶在看见这位“陈哥”还算端正的容貌之后,就多少猜到了她姐不会放过这男的。   没有心,像她姐,多快乐。   章玉叶把被子接着蒙住头,闭上眼睛休息。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她听见屋门开了,隔着被子她闻到了饭菜的香气。   肚子不听话地骨碌碌了几声,她这才想起自己晚饭还没有吃。   她妈郑娇娥虽然不算是个合格的母亲,也不喜欢做家务,这些年两个女儿基本算是自力更生长大的,但是奇怪的是,郑娇娥虽然不怎么喜欢做饭,她的厨艺却非常好。   隔着被子,章玉叶也能闻到京酱肉丝和木须肉的香气,这两款菜她妈妈很少做,但是只要做了,就一定色香味俱全,特别合章玉叶的口味。   章玉叶忍着,不肯从被子里出来,她还在生气,先前那种迷惘时想要倚靠妈妈的小羊羔的心,在彻底被妈妈的冷漠和无视伤害了之后,已经消失了。   虽然她并不擅长“恨”这种情绪,可要是细算起来,她现在对郑娇娥的心理,也只有“恨”这个字眼能准确形容了。   郑娇娥将饭菜放在室内靠窗的条桌上,碗筷发出“咔哒”一声,然后她的声音响起来,对床上的小女儿说:“起来吃饭了。”   章玉叶连“不吃”两个字都不想跟她讲,只想她快点儿消失。   “不吃饭不行的,你饿坏了会得胃病,将来有得苦头吃。”郑娇娥念叨。这样体贴的话她过去说得很少,这会儿在只有母女两个人的房间里说出来,那声音显得疏离又陌生。   管我干什么呢?   章玉叶在被子底下默默地想到,接着跟你的小男人亲亲热热去吧,反正你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我再也不会像刚才那么傻,幻想可以指望得上你了!   郑娇娥看女儿一动不动,她的脚步声在室内响起,好像她在走动,隔了一会儿,她叹了口气对章玉叶说道:“你比你姐聪明多了,我没白养你。你乖乖的,别犯傻,好好起来把饭吃了。”   她说完这句话,就出去了。   章玉叶在被子里听见房门被带上的声音,她从里面探出头来,看见空空的房间,愣了一下。饭菜的香气无情地袭来,她闻了闻,想到刚刚兴高采烈出门的姐姐,想到似乎在叹息实际放了心的妈妈,肚子骨碌碌地不合时宜地叫,她突然有些生气,从床上迈步下来。   臀腿依然不像是自己的,一个晚上被自己没有做过的姿势摆弄来摆弄去,后遗症现在开始凸显。室内没有别人,她也不怕别人笑话,一点点瘸着蹭着挪到饭菜跟前。她本意是把这些东西都丢出去,沿着楼梯砸下去,砸得到处都是汤汤水水,让楼下的那个狠心又粗心的女人知道她的愤怒。   可是她越是靠近,那饭菜的香气越是诱人。她端着盘子边儿的手微微犹豫,不知不觉就坐在了椅子上,拿起家里的竹木筷子,夹了一块鸡蛋放在嘴里。   美味的食物进入饥饿的肚子,她几乎能感到肚子处发出的幸福的叹息,连她躁动烦恼的灵魂仿佛都跟着满足地安息了。   吃吧,恨什么呢?恨谁?   推自己上了邵龙的床的人,是自己,又不是她?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发现这本儿的设定我更有感觉,可能下本儿写这个《废墟之城》,走过路过帮俺收藏啦,多谢多谢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2454110   感谢在2020-02-20 01:05:44~2020-02-26 22:08: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五月s 6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是单可爱 9个;蛐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五月s 30瓶;布豌浼 6瓶;我是单可爱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就算真要恨, 也等自己吃饱了肚子再恨吧?   饿着肚子,折腾自己, 矫情个什么呢?   她很擅长糊弄自己, 激烈又极端的情绪跟她天性不符,想来想去就忘了下床过来的初衷, 埋头开吃,吃了两口之后床上的手机嘟了一下,她一顿, 蹭回去拿起来,看见邵龙又发了一条微信过来,问她再干什么?   章玉叶看着他发过来的几个字,想了想,对着妈妈做的饭菜, 拍了个照片给他发过去。   发完了她接着吃, 吃了两口, 邵龙的电话打过来了。   她滑动接听,听见电话那边儿的他似乎心情很好,说话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不见了先前的怒火,“有这么好吃的东西就多吃点儿。”   章玉叶嗯了一声, 她还是不太擅长跟他讲话, 而且跟他也确实不熟,不知道怎么闲打牙聊天。   “我先前还担心你不吃饭——”他说。   “为什么?”章玉叶奇怪地问。   “我感觉你之前不理我,是不是心情不好, 女生好像一心情不好就不吃饭。而且昨天晚上的事情——”   章玉叶突然就烦了,隐隐地觉得他说了自己不爱听的话,但是具体是哪句她一时也没琢磨出来,而且他竟然提起昨天晚上,让她心头大惊,嘴里的饭菜都咽不下去了,“我心情没有不好,我也不会饿我自己,我跟别的女生不一样!”   她说完这句话,才蓦地醒悟,就是这儿!就是这句话!她用力地握紧手,指甲深深地嵌进肉里。   是啊,“你们女生好像一心情不好就不吃饭”,你以前一定见识过很多女生不吃饭吧?许雯是不是就是这样的?你比我大那么多,你们高中、大学、研究所的那些比我大比我成熟的女生,都是这样的吗?   她想到这里,盯着眼前的饭菜,一瞬间有些讨厌自己。   我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啊?昨天晚上稀里糊涂地失/身,今天坐在这里大吃特嚼,我说我姐没有心,难道我就有心了吗?   如果我有,我昨天就不会跟他去他的那栋老房子吧?   智商正常的女孩儿都应该知道,跟一个对自己居心叵测的男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会发生什么?   还有刚刚,我明明在跟我妈妈生气,还发誓不理她,不搭理她的殷勤,也不吃她的饭菜,可我现在不是吃得很香吗?   我——我是个什么人啊?   她呆呆地,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中,半天电话里邵龙说了什么,一概没有听清。   “——五点吧,你记住了。”邵龙的声音渐渐钻进她的耳朵,章玉叶不知道他说什么五点,也不想问。她的自我怀疑让她处身无地,没有语言,匆匆挂了跟邵龙的电话,饭菜再也没有胃口吃,回到床上躺着去了。   或许,我活该吧?   她在身体的不适和疼痛中,有些自暴自弃地想到。   她晚上没有睡好,一个晚上都仿佛在做梦,闭上眼睛就仿佛邵龙压着自己一般,让她喘息困难,睁开眼睛却空荡荡地一室黑暗。孤单和忧虑侵肌袭骨,凌晨三点的时候,她从幽幽的梦中醒来,再难以入睡,眼睛盯着桌子上的残羹冷炙,僵了很久之后,突然觉得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她突然被这个念头袭击了,暴雷一般炸了她的脑子!她曾经站在深渊的前面,挣扎过,撕扯过,不想掉进去,可现在她已经掉进去了,就这样顺势向深渊下滑落不是太过简单了吗?就这样不管不顾,任情肆意地向下坠,比向上不是容易多了吗?   至少这一路坠下的过程里,还有邵龙陪着我。我喜欢他,我真的喜欢他,我十一岁那年看他的那一眼,就已经喜欢上了,我没有跟别人承认过,可我从十一岁之后就再没忘记他的脸——   后来再见到他,就算他有了女朋友,就算女朋友变成未婚妻,就算他们俩早晚有一天还会结婚,看我心里深处,还是喜欢他的。   就这样吧。   我喜欢他,就这样吧。   我不管他有没有女朋友,有没有未婚妻,就这样吧。   她想到这里,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早上的时候,身上酸痛的感觉更深,比昨天还疼。她实在不想这个德行去学校,可是还剩一个多月就中考了,学校的课业耽误一天,就会累积肘子那么高的空卷子,她学习成绩又一般,这样耽误起来想想就头疼,到时候想要追上就更费劲了。   从床上起身,她简单地洗漱,昨天晚上的残羹冷炙依然在桌子上放着。她背着书包,将碗筷收拾好,一并拿到楼下去。丢进厨房,出来的时候看见她妈从卧室里探出头来,看见章玉叶,她披头散发地从卧室里跑出来,没有关严实的门后,依稀可以看见她床上有个男人。   房间狭窄,这个房子一共也没有多大,布局不合理,客厅又占了太大的面积,郑娇娥的卧室虽然是主卧,一共也才七平米,一张大床摆在门后,室内几乎就没有什么空隙了。   章玉叶移开目光,虽然这些年也习惯了,但对妈妈的这些男人,她一直都没什么好感。   尤其这一个,游手好闲,吃软饭,年纪轻轻除了吹牛x一无是处,一张脸也就在她妈妈眼里好看,在章玉叶看来獐头鼠目、目光游移,轻浮得跟个瘪三似的……   “你起来这么早干什么?不是八点二十到校就行吗?”郑娇娥一边儿过来扎紧睡衣带子,一边儿对女儿说。她头发散乱,脸色浮肿,有年纪了又整夜的癫狂,夜晚跟男人的那点放纵在早上的晨光下,无可匿踪。   那是初一的时候,我现在都初三了,去年开始我就七点半到校了,章玉叶在心里想。可没等她回答,郑娇娥已经把她推到一边儿去,洗了洗手,麻利地生火放锅,水龙头打开,水哗啦啦地流,郑娇娥猫腰在壁橱里翻,不一会儿从柜子里拿出一袋挂面来。   这是要给我做早饭吗?   章玉叶有点儿不敢相信,她从小学开始,就十顿有五顿是在街边儿的小吃摊儿解决早饭,而从她会打工那天开始,她早饭就都花的自己的钱,跟她妈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今天这是怎么了?   郑娇娥又拿出一个鸡蛋,磕破了壳,打在碗里,用筷子不停地搅动,不一会儿功夫,水开面下,油锅滚烫,香葱进去烫了烫,鸡蛋进锅发出刺啦一声响,眨眼功夫,一晚香气扑鼻的鸡蛋葱油面就摆在章玉叶的面前。   章玉叶满心疑惑地拿起筷子,挑了一根面,还没等吃到嘴里,卧室的门一响,里面通常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的“小男人”出来了。   他不管不顾地光着膀子,下身一条三角裤,瘦骨嶙峋的两条细腿伶仃着,碍眼得让章玉叶想挖了自己的眼睛。这人一边儿晃荡着走到章玉叶跟前,一边儿打了个哈欠,看见章玉叶的面,对厨房的郑娇娥喊了一句:“娘子,给相公我也做碗面!”   郑娇娥正在放水洗锅碗,一时没有回答,章玉叶却突然将筷子放在桌子上,腾地一下起身,就要出门。   偏这个动作被这个“小男人”看出来了,他立即明白了章玉叶的意思,就那么伸出手来,一把拉住章玉叶,笑嘻嘻地道:“干嘛呀?你吃你的,我怎么能吃你的面呢?论起来,你还算是我闺女呢?”   章玉叶如果是薛金枝,此刻就该满脸冷笑了——不对,如果是薛金枝,这个除了一张脸分文不名的“小男人”根本不敢伸手,更别提碰薛金枝的胳膊了?   “老娘碰一下一万块钱,你有吗,穷鬼?”薛金枝会这样跟他说吧?   章玉叶盯着他拉着自己的手,她愣了一下,还没想到怎么反应时,这个小男人已经呲着牙笑道:“真看不出来啊,小叶子,你不吭不响的,竟然最有本事!我跟你妈以后都靠……”   郑娇娥这会儿从厨房里出来,冲着小男人着急地说了一句:“你胡说啥啊?没睡醒啊?”   章玉叶瞬间明白了,她看了一眼她妈,又看了一眼这个男人抓着自己胳膊的手,她用力一甩,甩脱这人的脏手,眼睛死死地盯着母亲郑娇娥,没跟她讲,只不屑地对这个小男人说道:“这面你吃吧,我不吃!太齁了!”   她不等她妈反应,一把拎起书包,逃跑一样飞奔了出去。   她没有听见身后母亲叫自己的声音,妈妈怎么可能叫自己呢?她不做这种幻想。   跑到公交站,刷卡上早班车,到了学校门口才想起自己没有吃早饭。她心烦意乱,无心饮食,心想算了,反正自己也不饿。   学校里初一初二的还没有到,初三那栋楼灯火通明,窗前是齐刷刷早自习的同学身影。这个中学很一般,这几年家境好的同学都去学费昂贵的私立初中了,学习好的也被私立初中以高昂的奖学金收割走了,像她这样学习一般、家境一般的,才会在这里。当然也有例外,比如家境非常非常好的佘漾,因为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娇养得不得了,也在这个中学就读,因为这里离她家近。   林震不在,初三的最后一个月逃学,不知道他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章玉叶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看着旁边空的座位,在心里想到。   这个月就是刷题了,题海战术,黄冈的孝感的出卷联盟的,每发下来一张,章玉叶就用手机拍了照片,给林震发过去。   “你知不知道我很想你啊?”章玉叶给林震发完了卷子,顺便给他发了一条微信。   林震也不知道在古拉屯干什么呢?到上午十点的时候,她起码给他拍了三张卷子了,林震的微信跟死了似的,连个反应都没有。   “你回我啊,我想你了。”章玉叶又敲了一行字过去。   不想这会儿林震竟然在线,很快就回了她:为什么想我?   章玉叶心里一喜,高兴地将手机藏在卷子下面,前面班主任老师在讲台上口沫横飞,手舞足蹈挥斥方遒地讲解错题,她手指在手机键盘上飞快地移动,敲道:废话,想你还有为什么?我不想你想谁啊?你什么时候回来?   林震敲了一堆的问好和感叹号,好像对她的话又奇怪又惊讶,他有什么可惊讶的呢?这人真奇怪?   隔了好一会儿,章玉叶都以为他离开了,他才慢吞吞地回了一句:我也想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2-26 22:08:14~2020-03-02 20:04: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五月s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茶、我是单可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五月s 10瓶;卡古拉酱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想我就回来呀, 你在古拉屯干嘛?章玉叶真的很想他,也很担心他, 老师讲台上讲的错题她恰好都会, 就继续敲字给他。   我有一些人生烦恼,需要龙哥帮我解决, 龙哥现在就是我的人生导师。林震回复。   章玉叶险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些话真的是林震说的吗?他——他不像是会用“人生导师”来形容邵龙的人啊?   你回来吧,我也需要你当我的人生导师啊?章玉叶跟他撒娇, 她现在满心的烦恼,需要一个人说说,而除了林震她想不到第二个人了。   什么烦恼?林震问。   章玉叶抬眼看了看讲台上的老师,见老师口沫横飞,正在指天画地, 根本没有注意自己, 她快速地在键盘上敲:我想问问你邵龙这个人怎么样?你以前说我随便喜欢他, 现在也是这么想的吗?   那边儿林震似乎看她的问题看了很久,然后回复:你不想喜欢他了?   我不知道,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我有什么好的意见, 我一肚子馊主意,自己的事情都一地鸡毛, 给你出主意也都是馊的。你要是对这件事儿心存疑虑, 干嘛不找龙哥呢?你认识的人里,还有谁比他更聪明吗?   章玉叶看着这长长的一段儿话,心想这一定不是林震, 就算是,也是抽疯状态下的林震——她跟他几年的青梅竹马,从来没听过林震用这个口气夸过任何人!   “是邵龙在你旁边吗?是的话你不用回我了,我都——”她这句话还没有写完,突然旁边一黑,手机被一只伸过来的手给径直拿走了。   章玉叶心头一跳,只见班主任赵老师站在自己旁边,眯着眼睛看着她的微信聊天界面。章玉叶吓得魂飞魄散,冲上去就要夺下来,赵老师轻松躲开,斜了眼睛冷冷地看了她,然后将那些微信记录,一个字一个字地当着全班的面念了出来:   我想问问你某某这个人怎么样?你以前说我随便喜欢他,现在也是这么想的吗?   你不想喜欢他了?   我不知道,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我有什么好的意见,我一肚子馊主意,自己的事情都一地鸡毛,给你出主意也都是馊的。你要是对这件事儿心存疑虑,干嘛不找龙哥呢?你认识的人里,还有谁比他更聪明吗?   班主任一边儿念,一边儿阴阳怪气,全班鸦雀无声地听着,后来不知道哪个女生突然笑了起来,全班瞬间跟着起哄。要毕业了,这群孩子本来就不怎么怕老师,全都趁机闹腾,发泄被压抑狠了的精力。   章玉叶脑子一片空白,大眼睛澄澄地看着班主任,脸仿佛火烧一样地红了。   “我说过,不能自控的同学,就要把手机上交。你说你能自控,你就是这么自控的?”赵老师的脑门滚亮,地中海的秃顶上两根仅剩的毛一阵乱晃,不知道是气得,还是激动的,“剩下一个月中考了,看不见别人都怎么努力的?你学习又差,狗屁都不会,昨天小考的成绩属你下滑最快!现在还不知道努力,我在上面讲课你这是在搞什么?”说到这里,他瞅了一眼微信的界面,“邵龙是吧,是个男的?”   这个问题让全班一阵哄堂大笑,坐在章玉叶斜前方的佘漾小声接嘴:“还能是女的啊?女的就叫邵凰了呀?”   “剩一个月,还搞对象,什么乱七八糟的?”赵老师气得将章玉叶的手机塞进自己的衣袋里,指着低头不语的章玉叶说道:“考完试你再来找我要!不然就让你妈来学校!”   章玉叶眼睁睁盯着自己的手机进了老师的口袋,她嘴巴张开,半天也不敢让老师还给自己。她心想现在糟糕了,不说自己没了手机就没有了联系方式,甚至连钱都没了,她打工的工资都是通过微信发的,手机被没收了,她接下来这个月恐怕吃饭都成问题。   她惶措无计,哪知就在这会儿,刚刚回到讲台上的老师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章玉叶瞪大了眼睛,听出是自己的铃声,她吓得用力咬紧嘴唇,眼睁睁看着老师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看着屏幕上的来电显示,班主任哼了一声,然后将屏幕对准全班同学,咬着牙恨铁不成钢地说:“看见没有?邵龙!就是这种男的,上课时间能把电话打进来,这是什么人?跟初三马上要升学的女学生勾三搭四,是心里没数还是根本就是个……”   章玉叶从来没有顶撞过老师,她长这么大基本上就没有顶撞过任何人。她被老师的口气气得眼睛都红了,心中有一万句想要为自己分辨,可是话到了嘴边,仿佛洪水被堤坝拦住了似的,她心里所想的一句都说不出来。   说到底,她不敢顶撞老师。   说到底,她是个胆小鬼,她不够勇敢,害怕很多事——她害怕挨批,害怕记过,害怕自己的名声因为自己出格的行为而变得丑陋……   她用力地忍着,忍得浑身颤抖,讲台上的老师越说越是兴奋,而邵龙的电话响铃就那么飘荡在整间教室里。   这是修理收拾我不算,顺便让全班同学都挨收拾吗?   “我来问问他是干嘛的,跟一个要考高中的女孩儿勾三搭四,到底有没有脑子?”赵老师总算一吐过瘾,滑通手机,当着全班的面接听了邵龙的电话,   “喂,你是哪位?”   “我是哪位?我是章玉叶的班主任。你是哪位?你是她男朋友?我怎么不知道她有男朋友?她自己也没这么说吧?章玉叶,这个邵龙说是你男朋友,你这是背着学校和家长早恋了吗?”   章玉叶一直认为自己是个挺软弱的人,性格软弱,意志也软弱,比如现在,不过就剩一个月就毕业了,如果是别人,八成会上前把手机抢下来吧?怕他什么呢?毕业了,他不过就是大街上自己看都不会再看一眼的猥琐中年秃顶男罢了?   可她就是不敢。   她也以为自己会哭,这样在全班的虎视眈眈中,众人嘲笑的目光和鄙夷的神态中,流下屈辱的眼泪——可奇怪的是,她也没哭。她只是红着脸,红透了,仿佛两团燃烧的火焰在她雪白的脸颊上跳动一样,她内心的难过和屈辱全都显露在脸颊的这两朵红云上,但是她没有哭。   她只是扭过脸,不吭声。   “我告诉你,她剩一个月就中考了,我不允许任何人在这个时候骚扰我的学生!你要是再敢跟我的学生勾勾搭搭,我就找章玉叶的家长,让她最后一个月别来上学!你信不信我说到做到?你是想害她吗?不想害她,就让她安安静静地复习考试!开什么玩笑!”赵老师一通骂,说完挂了电话,直接把章玉叶的手机关机了。   然后他示意章玉叶坐下,用她的手机点着桌子说道:“中考考完,你跟这个少龙还是多龙的,随便你俩咋谈,天天谈月月谈年年谈,谈到白头到老老师都不管,我也管不着!但是这一个月,你给我老老实实的,别让我抓到你,抓到了你就别来上学了!”   章玉叶不吭声,她意识到班级里有人在偷笑,佘漾那边热好几个女生都在不怀好意地小声说话,窃窃私语。   是都在说我吧?   她脸上火辣地痛,仿佛被人——被老师、被同学扇了几十个耳光那样地痛!   油锅上煎熬一般地等到了下课,她起身就要出去,旁边的一个男生嘴贱地冲她喊了一句:“章玉叶你谈恋爱有没有跟你男朋友接嘴儿啊?”   章玉叶恨死了这个贱男,她冲出教室,将身后的哄堂大笑甩掉。   但其实她无处可去,下课时间只有十分钟,去哪里都来不及回来上课——是的,她要回去上课!不管今天有多煎熬,她始终觉得,自己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学校。   唉,虽然都能想象未来的一个月都多难熬了。   她将自己关进厕所,靠在隔板上用力地忍着眼泪,不想思考,甚至不想喘息,只觉得浑身疲累,连抬起胳膊拥抱自己的力气都没有了。   外面有人进出的声音,络绎不绝,女生很喜欢趁着上厕所的机会三三两两地打闹。快要上课的时候,厕所总算安静了下来,她擦了擦眼睛,正想回到教室去,就听厕所的门一响,又有几个女生走了进来。   其中一个女生看见里面没人,说话的声音放大,像是害怕其他几个人听不清似的,特别兴奋地说道:“你们看见没?昨天章玉叶的样子?课间跑的时候,她脚下拌蒜差点儿把我给绊倒了,你们说她是不是跟她男朋友做了啊?”   别的女生说了什么,章玉叶全都没听清,她能分辨出来有一个声音是佘漾,她的死对头。   我成了她们的笑柄了吧?   可我做错了什么呢?   我就算跟人谈了恋爱,跟人上了床,我耽误的也只是我自己的人生,跟老师、跟你们,有什么关系呢?   老师凭什么以“为我好”的名义来羞辱我呢?   同学更是凭什么呢?   “一拐一拐的,就好像被人ox了一个晚上……”   章玉叶再也忍不住,砰地一下推开厕所的门,她盯着正在说话的佘漾,说话的时候声音又冷又清,是愤怒到了极点的声音:“你这么胡说八道,你亲眼看见了?”   佘漾大怒,指着章玉叶的鼻子说道:“你敢说我胡说八道?”   她是这个学校的一霸,而且家里有钱,父娇母惯,跟章玉叶这种没爹养没娘疼的完全不一样。而且现在厕所里的其他这三个人,全都是佘漾的狗腿,早就被佘漾用钱买下来了。   章玉叶知道自己跟佘漾来硬的,绝对讨不了好去……   然而即使如此,她还是按捺不下胸口的那口气,反唇相讥地道:“我是不是被人ox了一个晚上,你怎么知道的?你有经验吗,就这么肯定我一拐一拐地是因为那个?” 第36章   混战就从她的话音落下之后开始的,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章玉叶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接下来的一天是一团混乱,学校紧急联系郑娇娥, 不想郑娇娥的手机一贯是不该通的时候总能打通, 该通的时候反而不通了,学校联系了她整整半天, 也不知道她在忙什么,无论如何都找不到郑娇娥的人。   章玉叶从早上就没有吃东西,现在过了午饭时间, 她一个人站在教务处办公室里,背靠着墙站着,饿得头昏眼花。她有一刻甚至站不稳,想要蹲下来。她听见教导主任问她家里别的人的电话,她摇摇头, 说没有了。   “老师她有个姐姐, 让她姐过来行不行?”一个混战的成员女生对教导主任说。   章玉叶不等主任问, 先摇头说道:“我姐不在本市,她外县实习去了。”   主任看她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行, 从班主任和这些同学的口中,他已经知道了章玉叶“干”的好事, 心中对这样的落后分子和害群之马十分不以为然。学校正在冲刺区内重点中学的关键时期, 今年的升学率是个关键指标,章玉叶这样学习不怎么样,还破坏班风班貌搞对象儿的学生, 他私心里也不怎么待见……   “要是你妈始终不来,你今天就不能去上课了,一直在这里等着。学校对这些事儿的处理向来是很重的——”   章玉叶感到自己的头疼,她听着领导的讲话,声音每个都像个榔头一样,锥在她的脑仁上 。她想要吐,恶心的感觉挥之不去,肚子里一团火混着黑泥在搅啊搅的,火是她无法释放的怒气,黑泥是旁边站着的这些人!她绝望地想我到底怎么了?我犯了什么错至于现在这个样子?   我不过就是上课给林震发了几条微信,为什么事情会就此一发不可收拾?   我明明没错,怎么现在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是对的,只有我罪大恶极,不杀不足以警世?   她木然地愣着,不再对周遭反应。屋子里的人轮番过来说她几句,教导主任、班主任,最后甚至主管教学的副校长都来了,每个人都对她指手画脚,而因为她诡异的沉默,这些指手画脚变本加厉,从她谈恋爱说到了她影响团队士气,进而影响了整个学校今年的升学率,几个学校寄予厚望的好苗子甚至都可能因为她,而耽误一生……   这样的指责在佘漾的父母过来之后,达到了巅峰。章玉叶后背紧紧地靠着墙,看着佘漾被她爸妈搂在怀里,对着她手背上的一块轻描淡写的红痕大惊小怪。佘漾爸爸认出来章玉叶就是上次“偷”女儿手表的那个“贼”,立即不高兴地对夫人耳语了几句。   佘漾妈妈斜眼睛看了两眼章玉叶,对着校领导阴阳怪气地说道:“我也没有别的要求,就让她中考之前再别来学校就行了。这样的害群之马,我还真担心我女儿被影响了。我们小漾在单纯的家庭环境里长大,还跟个小孩儿似的呢,什么都不懂。学校里同学家庭出身复杂的,又半大不大的时候,做事儿疯起来我这个大人都害怕。还是不要让她影响了我女儿才好?”   这些话仿佛最后一击似的,让章玉叶靠着墙壁缓缓滑了下去,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晕倒,她脑海里那一刻仿佛坐着云霄飞车,慢悠悠的云霄飞车,飞上了天空。   她失去意识之前想着,佘漾这样的孩子真幸福,佘漾的爸爸妈妈真好。   她在学校的医务室醒了过来,胳膊上吊着水,身边是医务室的老师。看见她醒了,医务室的老师先说:“从早上就没吃饭吧?都低血糖昏倒了。你们这些孩子,减肥也不是这么减的啊?”   我不是减肥,我是没得饭吃;而且也不只是因为低血糖,我身体——身体现在也不舒服……   不过她没有反驳,医务室的老师态度和善,学校里的谣言无风传五里,她肯定也是知道的,但是对章玉叶的态度跟刚刚教务主任办公室的那些老师完全不一样。这让章玉叶多少有一些安心。她呆呆地躺在医务室的床上,隔了一会儿,医务室老师出去了,处理室一时无人,安静了下来。   这样的安静容易让人浮想联翩,章玉叶也不例外。晕倒前佘漾被她爸妈万般怜爱的那一幕又闪现在自己眼前,她在床上难受地翻了个身,手紧紧地抓住床单,心里想到了妈妈、林震、姐姐、邵龙……   想了这些人一遍之后,她发现自己谁都没有,是的,谁都没有!   她没有任何人,她平素以为可以倚靠、可以仗赖、可以陪伴的这些人,其实全都依赖不上。   他们都有他们自己的人生,林震、妈妈、邵龙、姐姐,一个都不例外,她能依靠的,似乎就只有自己?   她感到眼角有一滴湿润的东西,趁着她不留神的时候,滑到了床单上。她连忙抬手擦拭,欠身时,听见门口有响动,章玉叶欠起身,看见一个有些胖胖的同班同学高岚站在门口。   章玉叶没想到会看到她,有些意外地盯着高岚。   高岚蹑手蹑脚地走进来,她很胖,脸上都有双下巴,身上常带零食,这会儿她从校服裤子口袋里掏出两块巧克力,丢在章玉叶跟前,“给你的,快吃。”然后她转身,看样子是要出去。   章玉叶连忙叫住她:“咱班——怎么样?”   高岚转过头,冲她摆摆手,眼睛不停地向外看,似乎怕人发现她在这里,“都说你怀孕了,才会晕倒。我不跟你说了,被人发现我在这里,佘漾她们就该孤立我了。”   她说完这番话,头也不回地跑出去了。   怀孕?   章玉叶险些被这两个字吓得再次晕过去。她知道人言多可畏,她从小到大家里因为名声不好,受了多少人的白眼,可是直到此刻,听见“怀孕”两个字,才真切地意识到这糟糕透顶的流言终究是落在自己头上了。   她过去十八年的努力,全都白费了啊?   说不上心情是悲伤,还是无力,她向后躺倒在病床上,一个人仿佛浮木一样,被家庭的、学校的、同学的洪水冲击在生活的河流上,望着医务室雪白的天花板,她似乎真切地感到了身体如同浮木一样的晃荡孤单……   好难受啊。   有什么办法不这么难受吗,她用手紧紧地抓着身上雪白的被子,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天花板,绝望地想到。   门外又有声音传来,是高岚吗?过来干什么呢?再分一块她零食宝库的零食给自己吗?   这次她没有抬起头,眼睛眨也不眨地茫然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从声音听应该是男的。   八成是班主任吧?过来假“关心”的名义行使正当的“羞辱”吗?   为什么不能每个老师都像医务室的老师这样善解人意呢?   这脚步声停在外面,然后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问外面医务室的老师:“章玉叶在这儿?”   章玉叶心中一震,睁得胀痛的眼睛险些放大一倍,她仰起身体看向门口,跟匆匆掀帘子进来的邵龙看了个面对面。   邵龙看见脸白如纸的章玉叶躺在雪白的病床上,胳膊上吊着水,一瞬间脸色都变了。他两步走过来,伸出手来,似乎并不在意身后跟着的医务室老师,直接放在她扎着吊针的手背上,轻轻捧着她的手背。他指尖微热,让冰凉的她略感温暖。   邵龙看着她的眼睛问:“疼吗?”   章玉叶摇头,躺着的姿势让她脸上所有的脆弱藏无可藏,毫无血色的嘴唇、黯淡的精气神、苍白的皮肤,全都袒露在邵龙眼底。他从未如这一刻一样,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少女是个孩子,是个脆弱又容易受伤的孩子!   一双乌黑又柔润的大眼睛,他离开的时候还简单得仿佛一张白纸,现在看去里面满满的都是哀伤。这神情不知道怎么地,让他瞬间想起自己在十八岁的时候,见过的十一岁的章玉叶来?   可爱的女孩儿,一眼就吸引了自己全部的目光,分开之后始终念念不忘,仿佛自己就该疼爱她,怎么都疼爱不够似的?   可现在却被人伤了,伤得这么重。   是谁忍心伤害这样可爱的她?   他收敛眼中的动容,俯下/身体,问章玉叶:“想不想回家?”   章玉叶立即点了点头,眼睛看着他,像自己以前从来没有认识过他一样,深深地注视着他。   “我带你回去。”他说到这里,转头对身后的医务室老师说:“麻烦老师帮忙拔了针头。”   老师摇头,不太同意:“学校领导没说让她离开,她的事儿……”   “我们不念这个学校了。”邵龙说,他乌黑的眼睛盯着老师,“剩下一个月而已,她不在这里读书,所有的课业我会辅导她。我估计你们可能没有听说过,我以前是芙蓉路高中理科高考的状元?”   ——   医务室老师被“芙蓉路高中”和“理科高考状元”两个名头给震住了,打量着邵龙,神情从开始的略微鄙夷,换成了惊讶。   医务室的老师抽了一口冷气,看着邵龙,又看着章玉叶。她显然想到了那个关于章玉叶的流言,也猜到了邵龙的身份。她目光在邵龙和章玉叶之间来回看了几次,最后落在他们俩紧紧相握的手上。   她突然转身出去,背影像是落荒而逃。   爱情让人慌张。   身处其中的人慌张,而爱情的旁观者,也会跟着慌张。   爱情仿佛不受拘束的野马,在四平八稳的生活里横冲直撞,撞得规整的感情、心绪、灵魂都乱了套了。所以这个年代的人们害怕爱情,逃避爱情,远远地看见了爱情,就仿佛来了洪水猛兽一般,避之唯恐不及。   邵龙拉着章玉叶的手,趁着那老师出去了,低头亲了一下她的嘴唇。章玉叶乖乖地被他亲,等他亲够了,他想要拉她的手,她就乖乖地任凭他拉着,身体也跟他挨在一起,听话得近乎乖巧。   即使是天真无邪的孩童,一看这俩人,也知道他俩是一对儿。   “你书包在哪里?我去拿,然后咱们走?”   “应该在教室。”   邵龙嗯了一声,拉着她的手向外走,出了医务室的大门,看见行政楼里慌慌张张地跑出来学校的教导主任、风纪副主任和自己的班主任,三个中年男人在初夏的天气里跑得浑身是汗,没等到邵龙和章玉叶跟前呢,就看见他们俩紧紧倚靠的姿势了,那牢牢扣在一起的两只手,简直让三位教育工作者恨不得瞎了眼睛……   要不要这么雷霆霹雳,要不要这么惊世骇俗,要不要这么大庭广众之下搞黄搞禁忌……   这让老师和领导怎么办?   “她未成年吧?”教导主任问班主任。   “满十八了。”班主任“遗憾”地说。   “比她的同学都大啊?”教导主任也很失望,看着邵龙,仿佛看见一个恶人离手铐那么近,只有一步的距离了,自己却无力将其绳之於法。   是啊,通常初三的孩子不都是十五岁吗?这个小女生要是跟她的同学一样,就可以治这个恶徒一个qiang奸未成年少女的罪了!   现在他们则什么办法都没有,但是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这个男的,把自己的学生从学校里带走,那他们这个老师也不用当了。   教导主任还没有说话,邵龙先凑到章玉叶的耳边,教了她两句话。   章玉叶神魂都处于迷离游荡的状态,邵龙让她说什么,她就说什么,“这是我家里的哥哥,我妈让他来接我的。”   你妈得了失心疯了吗?让这么个男的来接自己女儿?还说他是你哥,当这些从事基础教育多年的老师是傻子吗?   还是新时代的兄妹关系,是像你俩这样黏黏糊糊的搞黄搞暧昧?   “不信的话,我现在打电话给她妈,你们自己跟她监护人说。”邵龙拿出手机,快速地按了郑娇娥的手机号码,一旁的班主任看了说道:“别打了,她妈电话要是能打通,还用等到现在——”   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完,邵龙的电话就接通了,邵龙按了外放,就听见手机那边儿的郑娇娥声音无限欣喜地说道:“哎呀她哥你给我打电话啊?是有啥事儿吗?我今天在外面看房,累得脚都走肿了,不认识的号码打过来的电话我都没空接呢?”   邵龙微微一笑,他其实有很多种办法将章玉叶带走,但是他选择了最安全的,也是最为有效的。   毕竟是教育场所,有钱有势也不可在这里肆意耍弄,那样做只会造成负面影响。这是个学习成绩至高无上的地方,但是巧的是,在成绩这一点上,他同样可以横行无阻。   今天他得知这件事儿的时机十分凑巧,林震接到同学的报信,那时候恰好薛金枝和邵龙都在旁边,知道了事情的原委,薛金枝就跟邵龙说道:“龙哥你找人把那个该死的班主任处分了行吗?他这么欺负小叶子不就等于欺负你吗?”   邵龙对她的脑子动不动就收拾这个、收拾那个的回路,懒得搭理。他把事情跟薛金枝稍微交代了一下,然后一个人都没有带,立即开车赶了回来。   他拉着章玉叶的手,先前她躺着时,他只能看到她没有血色的脸,这会儿她站了起来,就在自己的旁边,他看到她脖子上有几处很深的伤痕,是被指甲抠的,抠痕往上,脖颈子处的头发也似乎有被人薅掉了的痕迹……   他皱了一下眉头,原本打算息事宁人的念头,瞬间没了。   在这个世界上,他不去随便欺负人,是他涵养好,现在怎么的,竟然有人欺负到他眼前了吗?   瞎了吗?   他甚至没了耐心跟眼前这些小叶子的老师周旋,直接指着她的脖子问道:“谁挠的?”   教导主任、风纪主任面面相觑,班主任赵老师凑过来看了一下,被一旁邵龙的眼神吓得连忙把脖子抽了回去,嘴上说道:“这个——她也打别人了啊?”   邵龙听了,握了握章玉叶的手,好像在示意她干得好。他对今天这事儿特别不满意,尤其是知道章玉叶会遭这么一遭劫难,都是因为自己的原因之后,这事儿更是让他不满意极了。   他不满意就意味着有人要倒霉。   他盯着班主任,看班主任滴答地流汗,目光不停地看教导主任,邵龙猜出来这教导主任才是管事儿的。邵龙对手机那头儿不敢挂电话,还在干等着的郑娇娥说道:“你立即赶过来,小叶子在学校被人打了,打得昏过去了!你女儿这么被人欺负,你这个当妈的还有心思逛街买房?记得多带几个人过来,最好是能哭能嚎的那种!再带个高音大喇叭……”   郑娇娥的声音在外放里有些变形,好像太过震惊嗓音都变了:“什么?被打了?还昏过去了!草她奶奶的谁打我女儿……”   邵龙直接把手机挂断了,眼睛盯着教导主任,不动声色地说道:“你听好了,我现在一个电话打出去,起码两家媒体的记者会赶过来,现场收录我妹妹的妈带人来你们学校哭丧的场面,就你们这个管理和教育水平,事情闹大了,教育局的人第一个就把你们几个收拾了出气——”   这话一点儿不虚,全是干的,教导主任听了之后心里门清。   主任心里有点儿怪赵老师这事儿没处理到位了,早年就有学生和家长抱怨这个赵老师当班主任管理手法简单粗暴,教育理念落后,看看现在这事儿闹的?不就学生上课发个微信吗,至于当着全班的面儿不给学生面子,当面让人下不来台?   何况是这么大的女学生了?   但是就这么让老师道歉,学校也未免太掉价?   “这事儿其实主要还是个互相理解的问题,赵老师呢……”   “不要跟我打官腔,我没有这个时间。”邵龙打断这主任的长篇大论,他发起脾气的时候,脸色冰冷,常年在上位者的气势让人不自觉地服从,而且他眼神里的光也看着瘆人,没有温度的冰,薄薄的嘴唇说出来的话不是商量,是吩咐,“我只给你们——”他说到这里,看了看腕表,“半个小时的时间。等小叶子的妈妈到了,我就不管了,然后你们——后果自负!”   “你这么说话就不对了吧?你怎么这么牛逼呢?”赵老师属滚刀肉的,看邵龙牛逼轰轰的架势不顺眼了,想收拾他:“主任,我们上课期间不能让外人随便进校吧?怎么放这个人进来的?门口的保安干什么吃的……”   门口保安是校长小姨子老公的姨姐夫,你这个棒槌!教导主任在心里暗骂,他跟赵老师不太一样,没点儿就坡下驴的本事,他也不会当这个教导主任了。他想了想,这事儿本来也不大,就是学生上课发个微信,顺带着有早恋的嫌疑,可是人家马上就毕业了,这进入社会了,十五六岁算不算早恋还两说呢,何况这个女孩儿都成年了。都怪这个赵老师,水平太次,屁大的事情闹得不可收场!   “赵老师,你给学生道个歉吧,这事儿确实欠妥……”   一直站在邵龙旁边乖乖不说话的章玉叶睁大了眼睛,仿佛直到这会儿她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大眼睛看着邵龙,被他握着的手微微动了动,跟他小声说:“别让老师道歉。”   “他这屁事儿办的,我让他道歉都是轻的!”邵龙低声说道,语气中带着愤怒。   章玉叶用力晃了晃邵龙的手,继续小声说:“别让老师道歉,老师不习惯道歉,在我们面前他永远正确的。”   她这话说得不大不小,声音全都对面的三位老师听见了。两位主任不尴不尬地笑了笑,赵老师脸色登时变成了猪肝色,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恼的。   “那你想怎么办?你就上课给林震发个微信,多大的罪?就在学校里被人打成这个样子?学校没有责任吗?老师没有责任吗?”   “我就想回家。”章玉叶低声说,她目光从眼前的三位老师脸上扫过,目光柔润亲和,仿佛心中有什么喜悦的事情正在发生,而这喜悦让她的眼睛即使看着她讨厌的人时,也丝毫不含棱角锋芒,“老师能让我回家吗?”她问赵老师道。   赵老师巴不得她赶紧走,之前是联系不上郑娇娥,不然也早就让家长把这害群之马领走了,眼不见心不烦,“走吧,回家去休息,考试的时候再过来。”   章玉叶心中一喜,拉着邵龙的手就走,她能感觉到邵龙不想就这么算了,可是她现在心头全是被爱情震撼的波纹,身体和灵魂都有些不稳,她的手甚至在微微颤抖,此刻的她是个世界和平的爱好者——   如果各国的领导人都陷身在爱情里,那么世界和平应该指日可待吧?   所有的战争都是因为缺少爱情呀?   是的,她现在处在爱情里。   爱情复杂,爱情也简单。   爱情很难发生,但是爱情也可以突然发生。   就在这个她事事不顺的早上,当邵龙的身影出现在医务室的门口,她在病床上跟他蘧然目光相对,那一刹那爱情就诞生了。   很快,就是一个对眼,而已。   她拉着邵龙向校门口走,快到校门口了,才想起自己的书包和手机还都在教室里呢。她对邵龙笑笑,看着他的眼睛里像是春日的水,婉媚轻柔,唇角也有着她遮掩不住的害羞和情意,“我去拿书包和手机,你在这里等我。”   “我陪你去。”邵龙被她这样的眼睛盯着,心旌摇动,知道这孩子情动了,他被这小眼神儿搔得心痒得不行,拉住她的手不放。   章玉叶弯唇,雪白整齐的牙齿露出来,轻轻咬着她粉红色的下唇,小声说道:“不行啊,都是我同学,我要注意影响。”   “带着我影响就不好了?”邵龙逗她,爱极了她现在这个样子,心中大叹自己这趟来对了,两个小时的长途跋涉,换得小情人的一片倾心,简直没有比这更值的事情了。   章玉叶还是没带邵龙,她让他在校门口的假山旁边等着自己,一个人回到教室拿书包去了。   现在是中午的自习时间,跟先前从这里被带走时的心境完全不同,她此刻虽然也因为没有吃早饭午饭而有些发虚,但是心情却是愉悦的,前所未有的愉悦。胸腹的核心位置仿佛被人放了一团大大的棉花团一样。   她意识到这个感觉是因为邵龙、因为自己对邵龙的爱情,而变得轻软了的自己的心情——   我爱他,好啊!   我好爱他,多么多么的好啊?!   她甚至在走廊看见佘漾的父母时,都没了先前的羡慕嫉妒恨。我先前的嫉妒原来不是佘漾的父母有多好,而是我自己本身没有人爱,没有人可以倚靠。   她琢磨明白了这点,擦身而过的时候,听见佘漾的妈妈叫自己,她停下来,看着这个女人的目光清亮无波,先前愤怒和耻辱的痕迹从她眼睛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的心被自己刚刚萌芽继而澎湃的浓重又高等级的感情充满,在这个当下,很难容下别的情感了。   “你年纪轻轻的,长得也挺好,干点儿什么不行啊?”这个女人对章玉叶“语重心长”地说,一脸“沉痛”的表情,“这么小就跟男人勾三搭四的,你爸妈也不关心关心你,挺好的孩子,咋就长歪……”   章玉叶绝对不是伶牙俐齿那一型的。她能听出来人家的话中话,但却不会针锋相对,心中明白这女的说话不怀好意,她也不知道怎么反唇相讥——要不然也不会人人看她好脾气好欺负,可着她欺负了。   她全部的本事就是用力瞪了这女人一眼,转身继续上楼。   四贱人也在教室里——从这四个人合起伙来打了自己之后,她心里就给这四个死女人起了名字叫“四贱人”了。   佘漾干脆在她心里就是“死贱人”。   显然老师对这四个贱人轻拿轻放了,自己被气得昏倒都进了医务室了,这几个贱人竟然还能安然无恙地在教室里安静读书,赵老师这个人真是偏心偏到北极去了。   她向教室里走,自己的座位在中排中间,她不得不穿过高高的讲台,在全班同学的目光之下,拿走自己的东西。   在今天邵龙出现之前的她,或许没有这样的勇气。她不敢做很多很多的事情,尤其不敢的,是被人背后议论。   似乎让所有人都认可自己,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很好,很正派,对她来说是个重要得不得了的事情。   现在这些当然也很重要,这种想要变“好”、想要活得很“好”的倾向,已经融入了她的骨血当中,应该是伴随着她的出生,她就已经这样了。   跟有的人天生容易“自毁”,比如林震一样,而她天生就想要“自好”。从小长到大,她本性上就很容易趋利避害,会自动自发地摒弃有害的,选择有利的,让自己的生活变得容易一些。   此刻这样的倾向被另外一种更强的更高级的情感压制住了,对邵龙那突然触发的爱情影响了她的一举一动。她挺着胸、仰着头,面无愧色地走上讲台,对下面各种阴阳怪气的咳嗽声、叹气声、吆喝声,全都视若无睹,像一只骄傲又目中无人的天鹅一样,扬着下颏向她自己的座位走过去。   直到旁边伸出一条腿来,将她绊倒。   章玉叶摔在地上,哄堂大笑声中她的脸红涨起来,眼睛向绊倒自己的那个人看过去,看见了佘漾那张泛着冷笑的脸。   她的眼睛斜斜地睨视自己,唇角翘起,这个角度看过去,她冰冷的神色和眼底的蔑视昭然若揭。仿佛老师不在旁边,仿佛俩人矛盾已然公开化,她对章玉叶所有的真实情感全都无需掩饰了,就那么肆无忌惮地显露出来。   她甚至轻轻动了动嘴唇,章玉叶听见从她嘴唇里清晰地崩出来的两个字:   下贱!   章玉叶惊讶地盯着她的嘴唇,隔了一会儿,仿佛檐上的水滴滴落地面需要一定的时间,佘漾这两个字也经过了她从耳朵到大脑,再到入心的过程,那一刻章玉叶才领悟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不过她过去做得多么“好”,眼前的佘漾都恨她!   她还太年轻,之前有一段时间致力于做个“废物”,盯着佘漾的眼睛,很久都没有想明白这个名字叫“佘漾”的女同学,到底为什么“恨”自己?   她从地上爬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灰,走到自己的座位处,将书包从桌膛里掏了出来。   有男生笑了出来,看见了女生之间的打斗如此白热化,激起了围观“斗鸡”的心理,猥琐的甚至吹起了口哨,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小声嚷嚷:   打起来!打起来!   章玉叶在这些人的口哨声与嗤嗤笑声中,拿着书包向外走,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吃了这个哑巴亏,直接从这个教室消失,从这所学校消失,从这些昔日同窗的目光中消失时,她突然在经过佘漾的时候,举起她的书包,照着佘漾的头“哐”地一下砸去!   扎扎实实地给了佘漾一个轻微脑震荡!   佘漾险些被砸蒙了,她哎呀一声惨叫,捂着头顶不敢置信地看着章玉叶,嘴上说道:“死贱人!你还敢打我?”   “之前在厕所那次,我不是故意的,不过你之前既然冤枉我,这次我就故意打你!”章玉叶说完这句话,一点儿没客气,扬起手来,一把薅住佘漾的头发,她之前打架没经验,在厕所挨了顿打之后总结了教训,知道跟女生打架谁先撕到对方的头发谁占便宜。   她开始撕!   邵龙在校门口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人出来。他想到小叶子之前脖子上的那块儿伤,不知道怎么地,有些不放心,沿着章玉叶之前走的方向去找她,刚到了楼下,就听见二楼传来叫嚷声。   他心中一个激灵,三步并作两步跑上二楼,只见走廊左手边的一个教室里传来唔唔呀呀的噪音。他循声冲过去,站在门口,就看见跟一个女同学打做一团的章玉叶。   邵龙不知道是心疼好,还是闹心好,取个书包也能跟同学再打一架?   这什么破学校?   当年他们芙蓉路的高中,可真没人打架,别说还是女生之间的打架了?   他出现在门口,一声没吭,但是气质跟这里穿着宽大校服的学生完全不同。前排的学生看见他,瞬间安静了下来,盯着这个俊美得凌厉锋锐的男人,不敢发出声音。   这气场蔓延开来,鼓噪动荡的班级渐渐地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全班同学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看向邵龙站立的门口。   他随便套着一件儿姜黄色的长款风衣,风衣敞开着,里面一套真丝的米色衬衫和长裤,脚上一双简单的小白鞋,浑身上下不见金光,但是那风衣和衬衫长裤的质地就算给初中生看了,也知道价格不菲。更不提穿着这身衣服的男人高大俊朗,宽肩窄臀,细腰坚背,还有一双迷死人的眼睛,和一看就风流有趣的薄唇……   这样让人一见倾心、二见心折的人物,怎么会在这个平平无奇的中午,出现在平平无奇的教室门口呢?   章玉叶和佘漾也停了撕捋,好奇地抬起头看着周遭,纳闷这寂静从何而来,及至看见邵龙,她俩同时愣了愣。   章玉叶是不好意思,她汗颜无地地将自己的书包从地上拽起来,有些脸红地迅速迈步,想要带着邵龙快点儿离开这儿。   她走到了讲台上,在台上的时候,听见下面座位上有人轻轻地冲自己嚷:“小叶子,这就是你男朋友吗?”   章玉叶警觉地循声看过去,见胖胖的高岚正在座位上,满脸好奇地指着邵龙,一脸按捺不住的羡慕与惊叹。   章玉叶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正想要稀里糊涂地混过去,就听见门口的邵龙理所当然地说道:“是啊,我是她男朋友。”   章玉叶能听见全班震惊的声音,她自己也跟着震惊了。   心口有个自己一直压抑,但是其实内心深处窃盼着、奢求着的隐秘期望,因为他的这句话,如同枯木逢春、旱苗逢雨一般,疯狂地肆意生长——   我不是你女朋友啊,你女朋友叫许雯,你忘了吗?   她是你的未婚妻,你们原定的是你今年冬天回来度假的时候,进行正式的订婚仪式,等到你研究所毕业了,二十八/九岁的时候,就正式结婚。   你忘了吗?   我什么都不是,我不过就是你逗乐玩的一个小玩意罢了,你忘了你自己说“我会让你更舒服”时的那个神态和口气了吗?   说什么男朋友的鬼话啊?   但是她终究不是演员,脸上的震惊没有收干净,被邵龙看在眼里。他眼睛打量着她皱巴巴的衣服,还有凌乱了的头发,有些心疼地冲她瞪了瞪眼睛,然后他转过头来,远远地看了一眼跟章玉叶打架的佘漾。   他这一眼看得很快速,看完了他也并没有在门口逗留,从门口向后退了一步,站在教室看不到的走廊上,从门外看着向自己走来的章玉叶。   章玉叶站在讲台的位置,她被邵龙的眼睛看得脚步微微踟躇。走廊光线有些暗,与明亮宽敞的教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昂贵的衣着和属于成年人世界的气质,也跟讲台下的穿着运动校服的青涩初中生迥然不同——   那里是我即将开启的未来,这里是我即将抛却的现在。   光亮与阴暗的对比,让她踟躇的脚步顿在讲台上。   一切都是未知,我甚至都知道他并不爱我,眼睛里温暖的光也只是因为现在的我让他感觉很有意思,仿佛一只激起他兴趣的小宠物。   然而——即便如此,即便如此,我也会“好”的!   她停在讲台上,过去十七年心中一心向“好”的那个意念在那个不确定的瞬间,突然勃大起来。   即便未来一片不确定,即便知道现在的选择,会给自己的心和生活带来狂烈的风暴,往后余生可能再也找不回如今在这间教室里的单纯与平静了。   可是她的选择,依然是走廊那一头等待自己的他——   她拥抱风暴。   她初中三年,像一只安静的猫,不招灾不惹祸,除了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甚至都不曾当众大声说过一句话。   她曾经讨厌风暴,讨厌整景儿,讨厌出风头,一度想当个不懂得痛也不被闹心干扰的“废物”,可是这会儿她站在讲台上,本应该匆匆而过,甚至落荒而逃的她,却转过身,目光看着讲台下全都注视着自己的同学。   她头发乱了,苍白着脸,嘴唇也有点儿轻微可辨的颤抖,显然她并不擅长接下来她要干的事儿。   但是她还是对全班同学笑了一下。   我会好的,她在心里想。   “我会好的。”她对这些青春时期的同窗说,语气前所未有地坚定,“未来的我,也会更好!” 第37章   她拿着书包走了出去, 跟邵龙在走廊会合。   其实我并不知道我的未来会不会“好”,或许正是因为我现在的选择有风有浪, 恐怕再难平静, 未来的路上全都是未知,所以我才更迫切地、更诚心地, 想要为自己更好的未来努力吧?   我至少要证明我的选择没有错。   她背着书包走在他的旁边,经过办公室时,从老师抽屉里拿了自己的手机。跟着他到了校园外。   到这里, 邵龙才接过她手里的书包,帮她拎着。   章玉叶冲他笑了笑,很小的细节,但是她懂,心里也因此暖暖的。   “咱们回家。”邵龙跟她说, 把她安置在副驾上, 对她笑呵呵地说, 显然心情甚好。   章玉叶也冲他微微一笑,回头看着远处读书三载的学校,若有所失的感觉让她心头有些空。   虽然最后死鸭子嘴硬, 当着那些讨厌的同学说自己的未来会“更好”,但是事实上她并没有把握。   我现在的选择是抗拒我的本性的, 她目光盯着窗外, 在心里暗暗地想。我忐忑不安,我举棋不定,我甚至想抱头逃跑。这仿佛打秋千一样的心情, 忽高忽低,忽起忽落,让生活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过得跌宕起伏的,其实是违反我的本性的……   我其实只想平平安安地过日子,不挨老师的批评,不跟同学起冲突,在学校里顺顺当当地毕了业,升了学,过自己没什么波澜的日子……   然而即便如此,我还是选了他,选择从此不那么平静的日子。   因为我太爱了。   她确切无疑地知道,这是自己单方面对邵龙的爱情。她坐在他的旁边,诡异地意识到了这一点,然后心情出奇的平静。   平静得仿佛她并不在意这单方面的心意输出。   “回去我辅导你,别担心。”他看着一言不发的她,以为她在担心即将到来的考试,安慰她说。   章玉叶嗯了一声,心情并没有因为他的这个许诺而轻松。   “万一考试成绩不如预期,也不要担心,我会帮忙的。”他又说,接着给出承诺,似乎想要让她安心。   章玉叶又嗯了一声,但其实她心里并不想要邵龙的帮忙,她更渴望自己凭本事考上好的学校,未来成为更好的人……   如果我会更好,他会更喜欢我吗?   更重视我吗?   有一天能不能爱——不敢多要,能不能稍微爱我多那么一些呢?   她患得患失地在心里想,车子到了邵龙的老房子那里,她才从自己乱窜的心意中猛醒过来,看着这个自己上次来过的小区,心中有些奇怪地问:“不是说回家吗?”   “这里就是了。”邵龙对她笑着说:“我派人打扫了,里面现在可以住。”   可是——我并没有想过要住到这里啊?章玉叶在心里暗暗地想。   毕竟喜欢一个人是一回事儿,同居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她有些为难地看着面前这张脸,如何拒绝一个自己心爱的人,她还没有经验。薄薄的雪白的脸上满是为难,雪白的牙齿甚至微微地咬着下唇,满心拒绝的话,全都堆积在她唇齿之间,却一时半刻找不到说出来的方式。   这时候就听旁边有声音突然大喝一声,章玉叶和邵龙两个人同时转过头去,看见一个人手里拎着千斤顶过来了。   气势汹汹,到了跟前,也不管邵龙和章玉叶还在车里呢,抡开千斤顶照着邵龙的车子砸了起来。   邵龙仓促之间连这人是谁都没有认出来,不过他家大富,眼前这个突发情况,他心里倒是都有心里准备,要不然他学十多年的自由搏击是闲的吗?   他一把解开章玉叶的安全带,伸手用力将她拉到自己身边。眼看那人砸完了后车窗,绕道副驾开始砸,邵龙拥住章玉叶拉开车门,迅速下车。   接下来的事情发生得太快,章玉叶眼看邵龙冲了过去,仿佛一只不受控的野马一样奔着那个手拎着凶器的男人径直冲了过去。她吓得捂住嘴,眼睛想要闭上,可是仿佛是太害怕了,她愣愣地盯着邵龙冲到那个人跟前,千斤顶抡了起来,她心惊肉跳地以为会砸到邵龙身上时,那千斤顶却在距离邵龙身体半尺远的地方停住了。   她清晰地听见邵龙的拳头砸在那个男人头上的声音,打斗发生在车子的另外一边,她看不清,等她手脚酸软地跑到跟前,看见那个男人仿佛被凶兽按在地上的猎物一样,被邵龙按在地上打。   她听见拳拳到肉发出的声音,看着行凶的邵龙,他脸上此刻的表情让章玉叶心头一跳,颤声地阻止道:“别打了!”   邵龙一拳打在那男人的鼻子上,对章玉叶说道:“知道这叫什么吗?酒壮怂人胆,他喝了酒看见我的车,以为惩酒疯就能报仇了,可怂人就是怂人,手里拿着千斤顶都不敢砸下去!喂——”他说到这里,抬手甩了这个男人一个嘴巴,发出“啪”地一声脆响,让章玉叶眼皮一跳,“我要是你,我现在脑袋都开瓢了,知道吗?你他妈没有本事就别装!不知道装逼被雷劈吗?你砸了我的车,砸了车小事儿,你吓到我女朋友了事儿大了!警察等着你呢……”   章玉叶看那人鼻子流出血来,嘴唇和面孔全都肿了起来,一阵胆颤劝道:“他喝醉了,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别打他了。”   “怎么可能不知道干了什么?这就是那个占了我车位的瘪三,他化成灰我都能认出来他。”邵龙倒是也不打了,不知道是发泄够了,还是打累了,起身整理了一下袖口,拉了拉歪了的衬衣。   他的这些动作做得轻松又随意,地上躺着的流鼻血的“受害者”,让他的这些动作有一种冷血又无情的味道。   章玉叶看着他,心想他一定是经常这样打人,而且恐怕经常打人也练不出他现在这样的心理素质,他应该是原本就是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的性子。   “本来我不想说,先前在你们学校,你那个班主任还有那几个打了你的同学,我都不会轻易放过。不过我当时跟你在一起,为了你,我暂时忍了。”他说完这句,拿出手机来,不知道在联系谁,嘴上随意地跟章玉叶续道:“不过你放心,用不了几天,当时欺负了你的那几个人,包括你那个狗屁不通的班主任,都要乖乖地滚过来,给你当面道歉。”   “我不用他们道歉。”章玉叶声音有些哆嗦地说。她不习惯这样的场景,她胆子小,旁边破碎的车,地上躺着的受伤的人,都让她十分不适,有一种自己踏错了时空的感觉。   “不管你用不用,他们都必须道歉!”他手指快速地在手机上移动,头也不抬地说:“我不能让你受委屈。”   章玉叶听他后面那句话说得十分顺口,她能感到他这句话是认真的,可是她却高兴不起来。看着眼前忙着处理事情的邵龙,章玉叶用力咬紧了嘴唇,心口怦怦地,说不清是紧张,还是懊悔,整个人楞在原地,无所适从。   很快车子周围就聚集了一群人,小区的物业也赶过来了。保安看见是邵龙,脑袋都疼了,从上次他在小区立了一个“不要车窗你就占”的牌子之后,整个物业团队都知道这位爷爷了。   邵龙用脚踹了踹地上躺着的那人,让他站起来,然后指着自己的车子说道:“看着,孙子,你要是赔不起的话,等着进监狱蹲一年。”   “你一个几把大众,值多少钱?你上次砸了我的别克四块玻璃,到现在你咋一分钱没给我……”   邵龙冲他摇摇手指,不耐烦听他讲了,可他不说话,一旁有人看不下去了,忍不住提醒这个“闯祸”的男人道:“他那个是辉腾,还是限量版,那车起码二百万起。你拿这个车跟你的别克比,怪不得你敢拎把千斤顶就砸窗呢?这回可要败家了。”   章玉叶不忍心看那个男人变得猪肝色的脸,她事实上有些圣母,遇事儿总想“你好我好大家好”,能不给别人添堵,她是宁可给自己添堵?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邵龙,只瞄了一眼他下颏紧绷的角度,就知道今天的事情自己无力置喙。   她脚步向后移动,移到漩涡之外了。   接下来的景况她不怎么喜欢看,心中知道只有邵龙欺负人,没有人能欺负得了他,有些心慌慌地站在人群外,竖着耳朵听邵龙将那个人按在地上摩擦。   她从小到大还尚未有这样的经验,身边跟她亲近的人,一向都是人际关系的弱势方,比如她妈、林震,甚至她姐。她习惯了凡事受欺负、受牵制,突然之间站在一个能“欺负”别人,而且欺负得趾高气昂、肆无忌惮的“强”者旁边,她心态一时很难调试。   后来邵龙手下的人来了,邵龙要了那人的车钥匙,不可一世地将眼前的烂摊子交给来人,领着章玉叶目中无人地走了,也没有人能拦住他。   章玉叶坐在这个车子的副驾上,看邵龙给自己拉上安全带,她盯着他的头顶,将两个旋儿快要看成了三个,才对他说:“刚才谢谢了。”   邵龙纳闷地抬头看她,“谢什么?”   “那人砸玻璃的时候,你——把我护住了。”她盯着他的眼睛,乌溜溜的眼睛里黑白分明,瞳仁因为专注而显得十分有神,一双眼睛本就清润柔和,这会儿看上去简直勾魂摄魄地动人。   邵龙看得心动,他一个在男女这点事儿上几乎没什么自控力的人,想什么就做什么了,凑过去就吻了起来。   章玉叶被他吻得有些惶恐,是真的惶恐,也不习惯在车子里弄这些,就有些躲闪。这躲闪带着羞怯和生涩,而邵龙这样的老手喜欢她的就是这些,哪里还按捺得住,吻得更是兴起,将章玉叶按在座位上动不得。   章玉叶满心是躲开,可是她因为满胸口充溢的对他的死心塌地,最终也没动,只是在被他吻得狠的当口,内心并无什么喜悦与癫狂,反倒深深地叹了口气。   隐秘的、深刻的情绪在她肚腹的深处萌发、堆积,让她不安,她却无力将这渐渐聚拢成势的情绪排解,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这样不安的情绪包裹,跟这个令自己不安的东西一起,摸爬滚打地向前匍匐。   过一天,算一天。   邵龙好半天才放开她,依依不舍地看着她粉嫩的嘴唇,声音沙哑地说道:“都怪那个瘪三,不然我们现在就在楼上了。”   他很急切,他脑子里就只有那个,这个人,太坏了。   可就算没有那个瘪三,现在俩人在楼上也不行啊,她吃了药,这些天都没法做那个了。章玉叶在心里暗暗寻思,同时有些暗暗地庆幸。   她知道邵龙热衷什么,她对他热衷的其实并不喜欢,她甚至无法告诉他自己对他的爱——   虽然年少无知,可是她知道邵龙不是爱情的信徒。   跟这个时代绝大多数的人一样,爱情这两个字,摆在邵龙面前,是让他嘲笑、奚落,和嗤之以鼻的。   可我想要爱,章玉叶在心里想,爱多么好。   现在她还能回忆起她对邵龙爱情诞生的那一刻,她跟他在医务室里目光相对,她的神志被一道闪电劈开了一般,遽然入了一场美梦,整个人的精神都被爱情的末梢灌满了。   那之后,她还是她,可她再也不是她。   她将水汪汪的眼睛从邵龙的脸上移开,看着窗外。   我是真的爱你,到了自己神志不清、理智全无的地步,才会做出这样疯狂的事情。   “哥带你去吃好吃的。”邵龙拍拍她的脸蛋儿,末了还捏了一下,手法仿佛逗弄一只可爱的猫。   章玉叶嗯了一声,抬手捂着自己的脸,眼睛落在开车的邵龙身上,“哥——”她轻声唤他。   这声“哥”叫得邵龙心花怒放,眼睛忍不住看了一下她,车都因此晃了一晃。他连忙打正方向盘,忍不住笑:“别在这会儿这么叫我。”   “怎么了啊?”   你这么叫我很危险,你这个傻丫头!邵龙在心里琢磨,体谅孩子还小,长出了一口气说道:“这么叫‘哥’,哥会没法专心开车。说吧,你叫我干嘛?”   “哥,我想要考上好高中,也想考上好大学。你真能帮我吗?”她十分认真地看着他,眼神专注,“我不能让我同学看不起我。”   我不但不能让同学看不起,我也不想让你看不起,要是我更“好”一些,在学习、生活上,做得更尽力一些,你会不会多喜欢我一点儿?   邵龙听了这话,目光将她此时脸上郑重的样子收进去,心中微有所动。他稀罕她毕竟不是为了祸害她,而且她长了这么一张“祸国殃民”的脸,还能如此有上进心,用她姐跟她比一下,就知道她的这份儿上进心有多可贵。   邵龙答应了。   邵龙带着章玉叶去吃了东西,然后拉着她去了荣华里,他在那儿有一个不怎么用的套房。   章玉叶听见门在身后关上,她被邵龙捞过去,有些拘谨地配合着邵龙的热情。   密闭的空间,身边的人又是邵龙,在这里会发生一些什么,她心里是有数的。   她原本以为自己会慌张,可出乎她本人的意料,她发现她比自己原本设想的,要胆大得多。   做当然是不能做的,她吞吞吐吐地跟邵龙说了自己的“特殊”情况,邵龙脸上有一刹那的迷茫。   “这么严重吗?”他仿佛一个“愣头青”一样问。   章玉叶脸红得跟个红染坊似的,这话题对她来说,色彩太过浓重了。她原本以为邵龙应该很懂这些,现在细品,似乎他并不知道。   她结结巴巴地解释,然后记得姐姐“叮嘱”的话,吭哧瘪肚地跟他保证,自己这次这么惨是因为没有经验,以后她会记得采取保护措施。   邵龙明显对自己疏忽所带来的“麻烦”有些惭愧。   当天他什么都没说。这个屋子是邵家不怎么用的房子之一,邵龙在门口的时候,连密码都想了半天,才按对了。室内虽然定期打扫,但是还是略有微尘。卧室也只有一个,但是床上用品,寝具,洗浴的东西,倒是准备得非常齐全。章玉叶甚至在拉开卧室的柜子时,看见贴着角落里挂着一件女式的睡衣。   她手在空中顿住,盯着那件睡衣,心头剧震,有片刻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   她其实心里明镜似的,也知道自己不可能是邵龙唯一的女人,但是心中明白是一会儿事儿,亲眼看见了,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她听见邵龙在外面说话的声音,章玉叶一瞬间有些害怕,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发现了这件儿睡衣,她手颤抖着,慌慌张张地拉上了柜子的门。   她弯身将自己刚才放在地上的书包背了起来,走到外间。邵龙正站在另外一间书房里给人打电话,看见她迈步走了出来,挂了电话,走到她身边一把将她抱住,十分雀跃地说:“今儿晚了,明儿设计师就会过来,让设计师帮你把这里翻整一下。这房子……”   章玉叶一动不动地任凭他抱着自己,等他絮叨絮叨地说完了,跟他说:“我回家去住。”   这话让邵龙不满,而且他这样的人,从来没有必要压抑自己的不满。他生气的时候脸色不佳,呱嗒一下撂下来的眉眼冷飕飕的,冰意瘆人,“回什么家?”他不高兴地哂她,口气带着责备,“你妈还有她那个男朋友什么德行你不知道?回去干嘛?还考不考试了?”   章玉叶并不喜欢他这个口气说自己的妈,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可以瞧不起她妈,她自己也瞧不起,但是邵龙不行。而且老实讲,她虽然真心不喜欢自己妈的那个家,但是跟这里比起来,她觉得那个充满了麻将声吵吵闹闹的二层违建小房间,还挺安静的。   这里太拥挤了,嘈杂得她的心不静。   她并不擅长跟邵龙争吵,安静地一声不吭。因为她这张脸看上去特别好脾气,连鼻子翘起来的弧度都是柔和的,一双眼睛也是长圆的杏仁眼,眼神儿再水润了一些,导致她这么安静的时候,会让人以为她被说动了。   邵龙也有这样的错觉,看她不吭声了,以为自己凶一点儿把她吓得退让了,就放下了心,继续自己之前没有说完的话:“改成什么风格,等到明天早上她来了,她会给你看样儿,选一个你稀罕的就是了。”   章玉叶低低地说了句什么,声音太小,邵龙自动忽略,全当她嗯了一声。   他心情特别好,特别高兴地打算晚上带着章玉叶出去玩。章玉叶没答应,跟他说自己要回家去拿本儿参考书。   “我始终都是个学生。”她说,语气柔和,好声好气,是个情人该有的样子,“而且我必须考上高中。要是我今年没考上,我就要复读,可我不想复读,我小时候就比别人晚两年多才上学……”   “你怎么会比别人晚两年多上学呢?”邵龙奇怪地问。   “听说是我妈忘了。”她答,小时候问过,她妈理直气壮的回答,让她至今印象深刻,“她怪我长得太快,一转眼就从会走路秃噜到了学龄。她说‘我哪有那些功夫跟别人的妈似的,天天盯着入学那点儿事儿?’她还说我没熬到十岁才能上小学,全因为我个子长得高,要不然可能还得等几年……”   邵龙无语地听着,这郑娇娥还真是——够可以的,对孩子的忽略程度,倒是跟自己老妈谢华有得一拼。虽然用郑娇娥这样的女人来比谢华,近似侮辱,但是他小时候的成长经历,其实某种角度上来讲,跟章玉叶还挺相似的。   “拿参考书的话,我让人送你过去。”邵龙同意了,孩子有上进心,应该鼓励,“我晚上跟朋友有个局,本来打算带你过去见见人,曾一郎也在。曾一郎你知道不?就那阵子我天天去你家输钱的时候,陪我一起去的那个人?”   章玉叶对见他朋友这件事儿,丝毫提不起兴致,她其实更想全世界都不知道她跟邵龙的关系。   这不是我引以为傲的关系啊!她在心里难过地想。   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令自己心动的那个人,心动的那段恋爱,会是见不得人的。   其实直到几个小时前,她还有孤注一掷的想法,觉得天大地大自己的爱情十足伟大,她背着书包离开校园的时候,甚至觉得这是个舍此靡他的决定。   我爱他,我无法选择不爱他,也无法选择不读书,那跟我爱的他一起读书,考上理想的学校,就是我唯一可做的选择了。   可现在她手在体侧暗暗地捏着她运动服裤子的皱褶,眼睛专注地看着邵龙,心情却跟几个小时前,全都不一样了。   “我不用人送我啊?干嘛要送我?”   “开什么玩笑,不送怎么行呢?”邵龙笑她的孩子气,打个电话,让一个叫卢俊的人赶紧过来,“你在这里等他,他开车过来大概——”说到这里,他看了看腕上手表,“二十分钟到。让他带你过去,然后再让他带你回来。明儿室内设计师过来之后,下午一个造型师会过来,到时候你喜欢什么,直接告诉那人就行了。”   章玉叶没说什么,邵龙的微信一直在响,他不耐烦地看了看,后来嗤地一声笑了,“这群畜生!行了,那我先过去!”他满脸笑意地抬起头,对章玉叶说:“你在这里等卢俊。他有你手机号,到了他会给你打电话。手机带在身上,有事儿随时call我,记住了吗?”   章玉叶听话地嗯了一声。   邵龙明显不舍得章玉叶,惦记这么久了的小美人,才睡过一次,正在热乎的时候,他是真的不想出门。   他凑过来将她抱在怀里,把她好顿揉搓,然后才依依不舍地出门去了。   室内安静了下来。章玉叶愣着站了一会儿,书包咚地一声掉在地上,她转过身,自虐一样走到衣柜前,拉开柜门,将里面的女式睡衣拽过来,一股浓烈的经久不散的女式香水味道冲鼻子而来,呛得她猛咳了一下,脸都红了。   室内没人,她放肆地将柜门砰地一下关上,想了想,又抬脚用力踹了几下。   她运动鞋在高档衣柜雪白的门上留下了几个脚印,章玉叶抬手又砸了一下,发出哐的一声,仿佛她碎了的神志。   她拎着书包向外走,经过舆洗室,鬼使神差地停下脚步,迈步走了进去。   明明是个不大的公寓,却有个出人意料大得让人咋舌的浴缸,奢华腐败,大到几乎可以在里面扑腾狗刨。   她走近一些,拿起浴缸边缘的洗浴用品,玫瑰味的浴盐,香草的蜡烛,薰衣草的香料包——粉色的、嫩白的、淡紫的,她只需要看一眼那些颜色,就知道这些东西不会属于邵龙。   它们只可能属于一个女人。   她不知道哪个事实更让自己愤怒,是自己瞎了眼猪油蒙了心喜欢上这么一个坏人,还是这个坏人带自己过来这个藏娇的“金屋”,甚至都不屑于事先清理一下“情场”?   我算个什么?   我对他的心意,算个什么?   她刚刚踹门的劲头儿不知道怎么地,瞬间散了,而且因为蓦然的无力,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子里耍威风,显得特别可笑,可笑到讥刺。她颓然矮身,坐在浴缸边沿上,手不自觉地探出去,摸到一个香料包。她掂量着,掂量着,眼睛瞄向瓷白色耀眼的浴缸,不知道怎么地,想起了许雯。   他们俩,在这里洗过鸳鸯浴吧?   许雯的样子飘过眼前,十一岁见过一面,不知道为什么印象会这么深刻。而且或许是因为当年的自己太小了,看见年龄大的姐姐,不自觉地就会心生羡慕,许雯本人在她心里一直都高不可攀。   不知道她跟邵龙两个人私下在一起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呢?   她来过这里吗?   又或者,在这里生活过的女人,并不是她?   最后一个念头,让章玉叶突然流泪,她也没想到自己会哭,是眼泪自己从眼睛里崩出来的,还把她吓了一跳。然后因为哭都哭了,屋子里也没人,她就抱头哭了很久。   她也没想到自己会伤心,因为她觉得自己什么都明白,心里有准备了,看见这些前面的“情人”留下的“遗迹”会没什么感觉才对。可是事实上,她伤心的程度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哭够了,从浴缸边沿站了起来,在地上半死不活地呆了半晌,僵硬的情绪里用了足足多几倍的时间,才想明白自己想干什么。   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给林震打过去电话,林震倒是立即就接了,声音依然半死不活的,看样子古拉屯之旅,并没有让他度过精神危机。   章玉叶不想让他跟邵龙取什么人生经。混乱的林震,痛苦的林震,本来就不剩什么“人味”的林震,她不想他跟着邵龙学来学去,最后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连自己都认不出来的陌生人!   “我被老师撵出学校了。”章玉叶跟林震诉苦,她脑子是僵的,好像因为多思多想容易伤心,她此刻脑子里什么都不想,只想自救。   他俩几年的好“闺蜜”,她多少知道那种说话方式对林震有效。   果然林震半死不活的口气变了一些,仿佛死鱼被开水烫了一下,语气有点儿扑腾,“为啥?”   章玉叶摸着脖子上被佘漾抠破了的伤口,想到离开学校的那一幕,心里叹息,“你说,我要是考不上好高中,我可咋办呢?以后会不会很惨呢?”   她的声音里带着叹息、忧虑,真的为未来担心。她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好,学习不好,爱情不好,未来——她能做什么呢?   似乎什么都做不好啊?   “你别急啊?”林震半死不活的样子消失了,显然担心章玉叶,“那什么,学校没有权力不让你考试吧?到时候你去……”   “可我害怕。”章玉叶打断林震:“我害怕最后一个月掉队!我本来就学习不好,你知道最后一个月意味着什么吗?冲刺阶段!我现在在冲刺阶段被撵出来了,我能不害怕吗?”   林震对章玉叶的怒火,向来没脾气。他叹了口气,没招儿了问:“那你想咋地啊?”   “你回来陪我!”章玉叶说:“你知道高中对我意味着什么,你现在就回来陪我!学校不要我了,你也不要我了吗?”   林震显然并不想回来,也不知道在电话那头儿寻思了什么,后来说:“你就跟龙哥好好过日子呗?高中不高中的,大学不大学的,有那么重要吗?想开了,那不都是屁吗?”   屁也是念过大学的人放的香!章玉叶在心里一头热地想。   她较真的时候不多,但是中考毕竟不同其他生活中的小事。对章玉叶这样一心想在人生的“正规”上按部就班生活的女孩儿来说,中考就是她现在人生的头等大事。她已经因为一个疏忽,而让自己从“正规”偏离了,现在她必须无论如何,都要回到正常轨道去。   林震的心理危机更多是亲情危机引起的,他从手机里听出来章玉叶的迷茫和彷徨,这让他有了“被需要”的感觉。隔了一会儿,手机里章玉叶抽抽噎噎地哭了,林震就彻底投降了。   被人需要总是好的,虽然——虽然章玉叶的需要对他的情感饥渴程度来说,是杯水车薪,不过终究好过没有。   “我可不知道我哪天就撂挑子不干了!你升学指望我,跟指望猴子捞月没区别!我算准了,我这辈子注定一事无成!我将来就是个一事无成的废物,可能要永远地丢人现眼……”   他说的所有这些话,都是他父亲林清平时辱骂他的,原封不动,被林震重复了一遍。   林震还没有放完毒,章玉叶手机就来了陌生来电,嘟嘟个不停。   章玉叶想起那个叫卢俊的邵龙手下,打断林震道:“一事无成我也要你!小震,我们俩一起长大,好吗?我们俩一起一事无成,行吗?就算做废物,两个废物也好过一个废物那么寂寞孤单,是不是?你先过来救我,这次你不救我,我就彻底死了了。”说到“彻底死了”四个字,她甚至哆嗦了一下,仿佛真的“死”了一般,身体甚至在那一刹那产生了失重感!   太可怕了!这对未来的忧虑!这高压生活对年少心灵的摧残!   林震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大概是“麻烦”之类的话,但是章玉叶太了解他,知道他这就是答应了。   她挂了电话。   陌生来电立即又打了过来。章玉叶接通,果然是那个叫卢俊的。   她拎着书包下楼,看见她手里的大书包,卢俊干练的脸上出现一抹疑问:“不是去拿个东西吗?拿书包干什么?”   章玉叶当着邵龙的人,总有些放不开手脚,自卑是一方面,自惭也是一方面,因为她心里有鬼。   她猜想这些人都明白她是“干什么”的。   而且,如果这套房就是邵龙用来养情妇的,那么卢俊,还有别的给邵家服务的那些人,也都知道她是“干什么”的。   这个认知让她极为羞愧,比自己成为了邵龙事实上的“情妇”更为羞愧。   她拘谨地把书包抱在胸前,小声说:“我取的东西,要放在这个书包里。”   卢俊显然没有搭过这一款的邵龙女友,半天才意识到眼前的还是个孩子,他对着这个个子高高、满脸稚气的孩子尴尬了一下,连忙拉开车门,把章玉叶安置在后座。   车子到了章家楼下,章玉叶让卢俊停在一条街外,她下车对着他弯身,拘谨又有礼貌地说:“我要拿的东西有点儿多,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谢谢。”   卢俊都不知道怎么回复这孩子。他当然知道章玉叶是邵龙的情/妇,只是她——只是她还是这么小的孩子,一看就还在读书,这么点儿就出来当人情/妇,简直有违人伦,背弃纲常,不道德到了极点。   有一瞬间他甚至想问问这孩子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脑回路是不是有问题?   你爸妈干什么吃的?   就这么养孩子?   他看着亭亭玉立,身姿苗条得仿佛一株初夏青柳的章玉叶,心想多好的女儿啊?真的是太可惜了。   邵龙还真的是一个畜生啊!卢俊在心里想到,这么嫩的女娃娃,怎么下得了手的呢?   章玉叶向自己家走过去,坑坑洼洼的石板路,形同虚设的门禁,堆满了杂物的楼道,然后是她家昏暗乌黑的大门。她拿出钥匙打开房门,家熟悉的味道迎面而至,她站在门口,愣了一秒才迈步进去。   没有麻将声,没有她妈的身影,空荡荡的,除了满屋满厅的这个家的“味道”,这里空得令她陌生。   她莫名地觉得累,仿佛身体里隐藏的毒,遇到了“家”这个诱因,突然就毒发了一般,她被巨大的慌乱与悲伤覆灭,莫名地就哭了起来。因为家里没人,她哭得十分用力,自己听着自己撕心裂肺的声音,都感到自己像是在做戏。   戏精吗?   明明是自己选的,明明告别学校的时候,还在讲台上跟那些等着看自己热闹的同学撂下了狠话,说自己的未来一定会“好”!   可是我现在又在哭什么?刚刚在邵家,我又在哭什么?这才跟他在一起一天而已,我就已经哭了两场了。   我以前明明就不爱哭的?   我以前明明就是怎么着都行的?   是因为事情不如自己预期吗?   还是因为在那个“金屋”里,看见了另外一个女性的睡衣,另外不知道“哪任”情/妇的洗浴用品?   你指望什么呢?   你从陷入爱的那一刻开始,就知道对邵龙这样的男人来说,“爱”对他来说是连个屁都不如的无用东西?   又傻又作,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她哭了好一会儿,也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脸上都被泪水浸得冰凉,她才伸手抹了一把眼睛,想了想,站了起来。   她把复习用的参考书装进一个大的背包,觉得有用的卷子也划拉进去,字典,文具,换洗的衣服,拖鞋,洗漱用品,外面晾晒的内衣……   原本以为一会儿工夫就能收拾完的,结果她忙乎得满头大汗,一个包变成了两个,两个变成了三个,最后拉拉杂杂的大包小包,她带了五个!   真的像是要从这个家搬走的样子了? 第38章   章玉叶回头看着自己的行李, 自己也有些心惊,眼睛从自己的大包小包上移开, 看着这个小小的屋子。她跟她姐从小住在这里, 以前一直觉得屋子小,两个人磕了锅子碰了碗的, 天天梦想着有个大一点儿的房子住,盼望着电视里拆迁的好事儿能轮到自己家。   可现在,还没有等到拆迁, 她们这个小房子已经空了。   她听见楼下有人走进来的声音,一会儿工夫,她妈和她妈的“小男朋友”的声音传上来。   章玉叶走到门口,站在楼梯上向下看,见她妈满脸的喜气洋洋, 那眼角眉梢的得意即使隔了这么远, 都很清楚。章玉叶看着妈妈熟悉的身影, 她极力地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可是腮帮子的肉依然不受她控制地颤抖,手在墙壁上几乎抠出了血印子。   她卖了我, 就像卖一件紧俏的货品一样,卖给了邵龙!   她一直极力避免从这个角度去怨毒自己的妈妈, 一直想要给她理由, 给她借口,给自己的心灵一个逃避的安全的角落,不想承认她的生身母亲——这个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 其实并不爱她!   太痛了,明白了这一点,认识到了这一点,太痛了!   痛得她始终不敢承认,也不敢清醒,双手狠狠地按住自己心灵上的这个脓疮,以为那样,腐烂的伤口和恶臭的脓气就不会扩散开来,杀死自己。   我好想依靠她,章玉叶安安静静地看着她妈兴高采烈的神情,在心里想到。我其实是被我妈推进邵龙怀里的吧?   如果我有个爱我的妈,有个可以依靠的家,我就不会那么渴望,或者说不会那么容易被别人的一点点儿“善意”感动,把整个心都轻易交了出去?   她脚步重重地,走下了楼梯。   郑娇娥没想到家里竟然有人,连忙从小男人的拉拉扯扯中挣脱开来,看见章玉叶,她惊讶地问:“你咋还在这儿呢?”   章玉叶像在哭,表情很难看,可是她毕竟没哭出来,还勉强硬是露出了三颗门牙地说道:“我回来拿点儿东西,还有一个月要考试了,我得好好复习。”   郑娇娥看着女儿,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其实早就知道女儿遭遇了什么。那天章玉叶回来的时候,步履蹒跚,面无血色,她细一琢磨就明白了关窍。   可是她能怎么做呢?别说邵龙不是强/奸她女儿,就算真的强了,他一个外公那头儿全是大官儿,老子又是这边儿首富的富贵子弟,她郑娇娥又能把他怎么样呢?   与其鱼死网破,要那没有什么意思的面子,还不如趁机拿了好处——自己这个傻女儿不会知道这些,她也不指望章玉叶能知道。   现在她心里很满意,想不到这个闷不呼哧的小女儿,不声不响的,从小就跟个闷油瓶似的好了不说、歹了也不说的小家伙,竟然比那个油精油精的大女儿还给力。   她决定好好教教她。   郑娇娥对小男人使了个眼色,小男人跟她看了一天的房子,他对首富的儿子没直接给自己十套八套的房子其实还是不满的,合着姓邵的搞了人家的黄花大闺女,不该出点儿血吗?   结果就给了十套房子的内部价购买资格?   虽然倒手能赚个一百来万,但是这跟他心里设想的实在差太多了。   是该好好调/教调/教这小丫头,从姓邵的身上多挖出来一点儿是一点儿,那是一座金山,随便从身上抠快儿泥下来,都是一块儿闪亮的金子了吧?   他也对郑娇娥使了个眼色,转身得意地出去了。   郑娇娥看小男人走了,屋子里只剩了娘俩,殷勤地走过来拉着章玉叶的手。章玉叶却猛地将手向后一躲,不让她碰着。   郑娇娥一愣,脸有点儿止不住的尴尬,她还没在这个听话的小女儿身上吃过憋呢?大女儿——算了,不提那个破瓢!郑娇娥将薛金枝扫一边儿去,专注地看着章玉叶说道:“你这是怪上妈妈了?”   章玉叶瞅着她,乌黑的眼睛里没了孺慕之情。少年人的情感,清白透彻,爱就是爱了,恨就是恨了,她还不知道怎么隐藏,“我在学校被人欺负,给你打了那么多的电话,你怎么都不接?”   “那都是陌生号码啊?现在骗子那么多,小李都不怎么让我接陌生人的电话……”   “我班主任的电话都是陌生号码,你还真是……”   真是什么呢?事到如今,说这些有什么用吗?   她从来都不知道如何做一个妈妈,更别提做一个好妈妈了,你是今天才知道的吗?   那些年她跟男人疯,连你该上小学都不知道,你忘了吗?   “唉,别说这些没用的了,你过来,我跟你说点儿正经的。”   你能有什么正经的呢?   章玉叶走到妈妈指定的沙发上,坐了下来。这沙发有年头了,虽然铺了个大红的垫子在上面,但是因为来来往往打麻将的人太多,使用率过高,坐下的时候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   郑娇娥听着沙发的响,叹了口气,“邵龙给你的房子里,肯定都是高档名牌的好东西吧?”   你想得倒是挺美!是啊,是给了我一个房子,不过是撵走了我前面的那个住客,让我暂住,然后不知道哪天,就轮到我被撵走了。   “你好好伺候邵龙,都这么关键的时候了,你咋还惦记着考试和读书呢?”郑娇娥叹息地说,有些恨孩子太小不开窍,“读书能有个啥用啊?你看看那些大学毕业生,还有研究生,甚至留学回国的,多少想当邵家爷们的身边儿人,都当不上呢?我也是今儿咱们跟邵家有了这层关系,你李叔出去跟人打听,才知道那个卲程宫的新宠,还是个留美回来的金融高管呢,有才有貌给邵家老爷当小的!你这都一步登天了,不想着好好打扮打扮,让你哥多看看你,多心疼心疼你,怎么还不开窍想着去考试呢?”   章玉叶静静地听着,她脸上先前不知道是哭还是笑的表情消失了,仿佛痉挛一般不能自控的颤抖也停止了,三颗门牙也安静地蛰伏在她柔和粉嫩的嘴唇后面,一双乌黑水润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妈,仿佛听得很认真。   她的这个样子,我见犹怜,青春和柔媚两种特质结合得如此融洽,郑娇娥纳闷自己以前为什么愣是不知道这个小女儿竟然如此动人?   太美了,动人心魄地美,美人在骨不在皮,过去自己怎么会觉得金枝比这个小的漂亮呢?   看美人,看来还是那个邵公子会看啊?   郑娇娥在心里感叹,暗想只要这个孩子有心,这个天资,这个身范儿,还费劲读什么书啊?只要她愿意,这辈子可以躺着吃香的喝辣的,男人全都上赶着掏出银子来养她。   她叹息地问始终不发出声音的小女儿:“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   章玉叶点了点头,还是没回答什么,起身迈动长腿,上楼去了。   她楼上到一半儿,突然脚步一顿,背影在楼梯上僵着。   郑娇娥正纳闷她楞那儿干什么,就见女儿回过头来,对自己硬邦邦地说道:“妈,你既然这么明白,怎么挑了半天找了外面那个姓李的?不去找个有钱的老头儿呢?”   郑娇娥脸红了,有些恨这个小女儿不通,作色道:“你糊涂了吗?你龙哥是有钱老头儿?有钱的老头儿长他那样儿?别以为我害你,不是那个邵龙,你以为我会舍得我的女儿跟人扯这个蛋?”   章玉叶撇了撇嘴,真冠冕啊,合着她还对自己特别好了?   跟那个班主任杨老师一样吧?打着“为你好”的名义,成全你们这些成人内心深处那些阴暗的“小九九”!   讥讽的表情不适合她,她转身就进了自己的房间,很快地拎着包下来,三个小包,还背了书包,踢里当啷地从楼梯向下走。违建的楼梯,狭窄又有些陡,她拎着东西下来的姿势看的人提心吊胆。   郑娇娥走上一步,要接过她手里的东西,章玉叶一躲,郑娇娥扑了个空,就见女儿盯着自己,眼睛里全是讽刺,说出来的话仿佛刀子:“怎么?你还要亲手把我送出门吗?”   她心里一惊,脸色都不好了。   章玉叶把包丢在楼下,转身又上楼,倒腾两次,才把上面的两个大包折腾下来。   郑娇娥看着东倒西歪的五个包儿,试探着问:“你今儿就跟他过去了?”   章玉叶抬头看着她妈,讥刺的笑确实不适合她,但是对着眼前这个生了自己、养了自己,但是也同样重重地伤害了自己的女人,她除了讥刺,也做不出别的表情了,以至于她现在看起来很丑,“你刚刚不是告诉我要抓住他的心吗?难道让我在这个破房子里抓住他的心?”   说什么破房子?郑娇娥心想。   这时候提“破”字,是要杀人诛心吗?   你以为我不想让你生在有钱人家,有个有钱爸爸,住着高档公寓,天天吃香的喝辣的?   郑娇娥脸上讪讪的,扎着手,看着个子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小女儿,不知道怎么地,想起以前大女儿薛金枝跟自己提过的,这个小孩子,看着笨笨的像一只不声不响不懂得反抗的猫儿似的,可实际上的亏她一点儿都不吃!   谁要是惹急了她,这猫会变成老虎咬人!   现在郑娇娥突然跟薛金枝有了同样的感觉。   “这两箱东西先放在这里,我改天过来拿。”章玉叶跟郑娇娥说道,背着三个小包,头也不回地向外走了。   女儿背着包裹离开的背影,看在母亲的眼里,纵使郑娇娥这样的母亲,也还是心头绞痛。   她想要送送她,可是又迈不开步子,总觉得不知不觉之间,这个远去的孩子跟自己之间,那份血缘亲情的牵绊薄了,淡了。   她心头感慨,脚下没送,向外走的章玉叶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停了脚步。门口的她回过头,一双仿佛一夜之间长大的妙目里,清明又干净——   我为什么会觉得这个小女儿以前傻乎乎的,跟个面团似的好拿捏?郑娇娥看着她的这双眼睛,在心里想到。   “以后一个人了,就稍微长点儿心,里面那个姓李的,他是个垃圾一样的男人,除了害你,什么用处都没有。你一辈子收垃圾,这把年纪了,以后不妨找个真心的,过点儿干净日子吧。”   她说完这句话,眼睛最后在母亲脸上打了个转,说不上孺慕,说不上惦记,眼神儿更多的,像是个道别。   仿佛一个人长大了,与自己的童年告别一样。   邵龙坐在沸*腾楼上的包间里,满脸的不高兴。他原本以为今天来的都是自己的兄弟,哪知道到场之后发现还有张果生一伙人。   他素来看不起张果生,在他眼里,那就是垃圾,垃圾加畜生。   他脸上就有些怪曾一郎,坐下之后也没有给曾一郎好脸色。曾一郎看出来了,凑过来小声跟他诉苦:“不是我干的,我也是来了才知道张果老在这里。你要怪,就怪朱锐,张果老是他招来的。”   邵龙哼了一声,来都来了,也不能转身就走,而且他们邵家是做生意的,张果老的亲生老子是做大官的,商人和气生财,没必要根本不可主动得罪人,他也只能虚与委蛇,等时间差不多,自己转身走人就是了。   张果生——人称张果老,是从京城被下放过来的地地道道簪缨世泽人家的三代,他亲爸是谁没个准儿,街谈巷议说是某牛逼家族的红人,但是户口本上的爹就是个派出所的小所长。他虽然是个小老婆养的,姓的也是小所长的张,但是世泽人家该有的那些特殊关照,他都有。而且因为在京城闯了祸,被发放到这西边儿所谓的“有文化没石化”的地区,掌管石化系统的亲爹八成觉得亏待了他,所以在这边儿硬送给他一家石油沾边儿的中型企业,也不让他做什么,就是白拿干薪。   可这个张果老,脾气不像张果老,倒有点儿像张果老胯/下的那头毛驴,又蠢又倔,牛逼家族的血统估计要上溯到猿猴那一带,才会出现这么个智商返祖的后代。他看见曾一郎和邵龙咬耳朵,就着酒劲儿嚷道:“你们俩说什么,说出来大家伙儿一起乐一乐?”   邵龙淡淡地,根本不兜揽他,曾一郎笑着打哈哈说:“没什么,我跟龙商量明儿去哪儿耍。”   “你们要去哪儿耍?带着我,我正觉得没劲呢。”张果生接着大声说,他其实看得懂脸色,当然知道邵龙呱嗒着脸给谁看呢,依着他的脾气,现在就可以翻脸了。这个邵龙的爸爸卲程宫虽然是个硬角色,但是还不放在他张果老的眼里,只是他知道邵龙母亲的那一族底蕴相当深厚,他外公谢远山书生从政,为官清廉,是一员“能吏”,现在正在势头上,所以不好轻举妄动。   不然依他的脾气,现在就想翻桌子,跟这个狗娘养的邵虫干一架!   龙个屁龙,在他眼里,就是个长角的虫子罢了!   整不死他个狗眼看人低的!   曾一郎想不到他这么厚颜,打了个结巴,笑笑说道:“定的东昌那边儿的滨海新区,有人在那里弄了个游艇项目,新开发的岛上可以潜泳和海上玩摩托……”   张果老听了,眼睛一亮,立即鼓掌道:“有意思,我正在岸上憋得长毛了呢,”   座中朱锐跟张果生和邵龙都熟,这朱锐长了一张团团脸,上面架了一个斯斯文文的眼镜,脸白皮嫩,看外貌像个大学里教书的老师,人畜无害。但是恰恰是他这样的人,既能跟曾一郎邵龙这些青年才俊混得风生水起,也能跟张果生这样不学无术无恶不作的N代相交莫逆。他听了这话,看邵龙脸上淡淡的,知道他不高兴自己找来了张果老,怕他生气,就笑着打趣邵龙道:“龙你还有时间去滨海那边儿?我听说你最近收了个小情儿啊?现在不正是趁热打铁,下不来床的时候吗?去滨海那边儿干嘛?”   邵龙听了,不能不给朱锐面子,就笑着随口说:“带着去就是了,耽搁不了什么。”   他这话让人群一阵起哄,乱七八糟地一通连捧带嘲。张果老对男女之间的那点儿事儿最上头,听见这话,狗看见了shi似的登时来劲了,酒也正在上头,就乜斜着眼睛问邵龙说道:“什么好的啊?这么放不下?”   邵龙倒不想做得太过分,就笑了笑,想起章玉叶,心头一阵旖旎,“还行吧。”他简单地答,不想跟张果老这样的人谈论自己的小叶子。   朱锐眼睛在镜片后闪着光,斜着看了一眼邵龙,目光扫到邵龙嘴角的笑意时,有点儿惊讶,就接着凑趣道:“龙这次能耐大了!我听说这个小情儿才十七,他还真是老牛吃嫩草,下得了口呢?”   邵龙略微有些不舒服,他不想任何男人用戏嘲的口气说章玉叶,尤其旁边还坐着张果老,小叶子的名字被张果老听见他都觉得膈应。   他不高兴就是不高兴,懒得装,对着朱锐撩了下眼皮,警告地看了一眼他。朱锐收到他的警告,哂然一笑,举起酒杯喝了下去。   张果老却听出门道了,shi吃了一口,怎么能舍得松嘴?他一径嚷嚷,非要看看什么小情儿这么让男人上头,“还能国色天香咋的?什么美女我张果老没看过没玩过,给我看看!”   你他妈算老几,给你看个几把?邵龙冷冰冰地看着张果生,忍着脾气,本着不跟煞笔较劲的自省,不搭理他。   旁边儿的人也看出来情势不好,有张果老的手下害怕他又惹祸,本来到远离京城的地方就是躲锅的,千万别到了这儿,跟谢家的外孙又打了起来。那时候京城的老爷子发起怒,倒霉的恐怕先是他们手下这些人。   手下都是惯常跟着他的了,吃这口硬饭的,没点儿本事也吃不动。他们兜揽张果老的手段都有一些,三下五除二,把张果生灌醉了,两个人搭着肩膀就把他扶出去了。   一直等到张果老出去,门在他身后关上了,邵龙才发作道:“猪头你怎么回事儿?嫌脑壳硬啊?你是不是出门撞了墙,撞得满脑袋全都是水,咣当咣当响,把个丧门星给招来了?”   朱锐被邵龙说得尴尬,嘿嘿了两声求饶道:“你让我咋办?你也知道他是个瘟神,缠上了就走不开。我没有你脑壳硬,我哪儿敢得罪他啊?”   邵龙不饶他,今天出门见到张果老这坨SHI,还因为朱锐差点儿踩了一脚,他当然要跟他算账了。   朱锐被硬生生灌了三杯,脸色越发白了,酒劲儿上头,玩得好的兄弟他这嘴也就不把门了,“我说,龙,这个你打算玩多久?”   邵龙剜他一眼,不满地说:“能换个话题吗?”   “换什么话题?”朱锐嘿嘿嘿地傻笑,也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我听说你前阵子把你爸的那个办公室主任给当街揍了,那个朱勇不是挺乖的吗?忠心耿耿当你家老爷子的狗腿,你对他怎么还发上脾气了?”   邵龙哼了一声,提起朱勇,他就想到那天晚上母亲脸颊上的泪痕,心头有些郁闷。他觉得这种因为看见谢华偷偷抹泪而烦躁郁闷的感觉,可能并不单单是因为母子情深,是——   是因为他不习惯看见这样的谢华。   在他心里,母亲谢华这个人聪明睿智,是一个非常杰出的女人。突然撞见她因为爸爸的那些破事儿而伤感脆弱,对他心中母亲的形象是个巨大的冲击。   他想自己是因为接受不了这个冲击,所以才对着那个没有“底线”的朱勇发怒的吧?   就算是食人之禄,也多少有点儿格调。这头儿对着自己母亲眉花眼笑,就差当亲孙子了,那头儿抹抹脸就给父亲的情妇装修房子,真是个下三滥!   揍死他活该!   曾一郎看邵龙脸色不好,哥儿几个出来是开心的,朱锐这人平时精明强干,三杯猫尿下肚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岔开话头说:“话说,恭喜你啊,终于抱得美人归。当初你怎么答应我的?有一天追到了人,让她给我敬杯酒总应该的吧?我可陪你足足打了半个月的麻将……”   朱锐还不知道这事儿,奇道:“啥?你陪他打麻将?”   曾一郎哈哈大笑,指着邵龙说道:“就他啊!为了追现在这个小女孩儿,拉着我天天去那个小女孩儿的家里打麻将,输钱。他去人家那儿打了半个月的麻将,钱输了好几万,连个小女孩儿的影儿都没见到,别提多惨了。”   邵龙听曾一郎说起那段苦逼事儿,也不由得哈哈大笑。他现在已经把心上人收入西装裤的口袋了,提起苦逼往事,他只觉得有趣,一点儿都不带不好意思的。   朱锐是知道邵龙的那些人渣往事的。他跟他爸卲程宫全都花名在外,老的小的在男女之事上全都不是好东西。他还是第一次听见邵龙竟然这么费劲巴拉地追女人呢,不由得动了好奇心,问曾一郎:“咋的?天仙儿啊?世上没有咋的?让龙这么费心?”   曾一郎回想了一下章玉叶,耸肩笑了一下道:“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回事儿,要我看根本就是个小女孩儿,挺单纯的一个孩子,还念着书呢。我不好这一口。你问龙,谁知道他咋想的?”   朱锐把“渴望”的目光转向邵龙,邵龙得意地笑了一下,说话带了三分飘意,“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我要知道我就不会这么费劲了。其实……”   其实他想说自己从十八岁的时候,看见章玉叶这小家伙,就特别喜欢她了。第一眼见她,她站在黑漆的大铁门门口,仿佛误入坟场的小鹿——那会儿还是对一个小孩儿的喜欢,不过奇怪的是,虽然一面之缘却很多年都没有忘记过,偶尔想起某个远方亲戚家有这么一个小家伙,心里就会痒痒的,特别惦记。   或许,我跟小叶子有特别的缘分吧,要不然我也不会这么上头。   他这个表情看在曾一郎和朱锐的眼里。他俩对视一眼,朱锐收了酒劲儿,眼睛盯着邵龙,向后靠在沙发上拉长了声音说道:“那就带过来看看呗?”   邵龙摇头,想都不想地拒绝:“看什么看?当鉴宝呢啊?”   朱锐目光在镜片后眨了眨,抿了一口酒说:“这里也没别人,就我和一郎,让她过来坐坐,就当散个心?你可别说你叫不过来她哦?我怎么觉得你有点儿栽了呢?看你那个上头的样子,不是陷进去了吧?”   邵龙心想开什么玩笑,不想让她来是因为这破地方不适合小叶子,而且他自己跟兄弟聚会,也从来没带过女人。   但是朱锐有一点也说对了,倒是可以试试自己能不能把小叶子叫过来?   他笑着拿出手机,给章玉叶打电话过去,铃声响了,却没接。   他心中纳闷,又拨了一遍,章玉叶依然没有接。邵龙换了卢俊的电话,卢俊倒是立即接听了。   “你们在哪儿?”   “我还在楼下等着呢,小女孩儿刚才过来,说她东西有点儿多,正在收拾。”   “你就在楼下等着?”邵龙上火了,忍不住提高了音量,“上去帮她!什么东西都别让她拿!你帮她快点儿收拾完了,到我这儿来,位置我发给你。”   曾一郎看邵龙神情不悦地挂了电话,摇头劝道:“也不要跟底下人这么生气,你女朋友那么多,他们也不知道这个特别啊?在底下等着,不上去帮忙,也是避嫌啊?”   邵龙心中倒不是为此生气,他是想到了今天自己出门的时候,曾经热情地邀请过章玉叶,当时她的神情他并没有留意,现在回想起来,却突然有些上心了。   他回想着她躲闪的眼睛,轻轻抓着运动服裤子的她的手——那手很紧张,握着她的校服裤子,指甲都掐进去了——是因为到了陌生环境紧张的吗?   还是因为别的?   他突然心中有事,就有些没好脸色,玩兴大减。好在卢俊被他一通教训之后,行动迅速,很快就发了语音过来,说带着章玉叶过来了。   他放了心,登时来了精神,起身招呼朱锐曾一郎换摊。   朱锐曾一郎听说他真把小情人给叫过来,也很高兴,曾一郎甚至打了个电话,让自己现在的女朋友也立即赶过来。   朱锐没有女朋友,连女友都没有,他长了一张禁欲又斯文的脸,但是在男女关系上,他反而是一群兄弟里最没有节操的一个。   他只有炮/友。   而那些炮/友他知道,不适合带到今天这个场合来。   不过,他看了一眼邵龙高兴的脸,心想倒也可以试试,逗逗这个平时装得一逼的家伙也好。   他拿起电话,给自己昨晚上刚做完的女炮打了个电话,说了茶楼地址,让她赶紧过来。   一行人施施然地出门,去了不远处的茶楼,进门开了临水还有那么一树花的包间,随便点了些东西,开始坐等。   先来的是曾一郎的女朋友韩蕾蕾,她正好做了全套美容,就顺便过来了。指甲鲜亮,睫毛呼扇,新接的头发齐腰长,乌黑发亮,专业美容师化的妆妖冶艳丽,整个一个行动的幺蛾子。   曾一郎长得清隽秀逸,可偏好这种妖精型的女人,每一任女朋友都差不多是这一款。   韩蕾蕾落座不久,朱锐的女炮也来了,像是商量好了似的,这位的妆容竟然比韩蕾蕾还夸张,眼线都要斜飞出来扎死人,人工整形的胸脯只差乳t没出来,剩下的部分都在外面晃荡着——   邵龙看了一眼朱锐,忍着呛鼻子的香水味道,不耐道:“你——不是跟我开玩笑吧?”   朱锐嘿嘿笑了一下,对邵龙来了个“饶我一命”的飞眼。   邵龙没兴趣坐了,尤其眼线女还不时用露骨的眼神儿看着自己,更让他不耐烦。他从红木椅子上起身,跟曾一郎和朱锐他也没什么可客气的,就要提前走人。   偏这会儿,卢俊领着章玉叶进来了。   她身上还穿着白天的运动服,连跟同学打架滚在地上时的的污痕都在,站在这个满屋喷香、肉弹横峰的临水雅室里,显得格格不入。   章玉叶显然也是一愣,眼睛在曾一郎朱锐等人身上转了转,看见两个女人的那个范儿,她不知道怎么地,脸竟然跟个没见过世面的少年一样腾地红了。   这脸红得太过明显,因为肌肤雪白,几乎藏无可藏,在茶楼明亮的光线下,毫无遮蔽地落入室内每个人的眼里。   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她是个雏儿。   各种意义上的——雏!   邵龙自己都不想在这里呆了,就更不想让章玉叶在这里遭这罪,他正想要起身带她走,朱锐已经对章玉叶招呼道:“你就是龙提起的那个小叶子吧?快过来坐,见见面,我们都是龙的朋友?”   你妈的,你算是我朋友,那俩女的算个屁?   邵龙对朱锐今天的表现十分不满,但是事已至此,也不好抹了他的面子,就冲章玉叶招了招手。好在章玉叶略微犹豫,十分听话地过来了。   她最大的优点,就是听话,邵龙在心里想。   像个软绵绵的面团似的,随便搓弄,她都不会发脾气,性格超级好。   章玉叶总算还有点儿心眼,没有随身背着书包。她坐在邵龙旁边,安静地不言不语,神情里带着拘谨和戒慎,一副不想惹人注意的样子。   她也不怎么爱说话,对着面前的那杯乌龙,只随便抿了一口,就放下了,但嘴唇颜色好,虽然只是茶水浸了浸,但是鲜艳红润,天然好气色,顾盼之间,气质清甜秀逸,配上那青春好年华,实在令人心动。   这女孩儿的好,是男人都知道。   朱锐喝了两杯解酒茶之后,之前的酒劲儿压下去,被章玉叶这样一派青春天然惊艳,倒是服了邵龙的眼光。他也不多说话,举杯对邵龙示意,嘴角挑了挑,给了邵龙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话题不痛不痒地进行,朱锐酒压了,平时的分寸回来了,虽然偶尔会好奇地看看章玉叶,但是多数时候还是本着“朋友妻不可欺”的原则,尽量不多看。   曾一郎的女朋友韩蕾蕾先坐不住了,她接头发已经坐了十个小时了,这会儿累了,就张罗着先行离开。   章玉叶看有人想走,她有样学样,这才集起足够的勇气,跟旁边的邵龙小声说:“我也想回去了?”   她的声音很小,嘴唇也是凑近了邵龙的耳朵,似乎生怕自己造次了,会让邵龙不高兴。   “再坐一会儿。”邵龙伸手在她胳膊上按了按,轻声说:“一会儿回去了,把浴缸打开,你好好按摩按摩。”   他这么提一句“浴缸”,章玉叶的脸不知道为什么,骤然变红。她有些慌乱地看着走出去的韩蕾蕾,想了想,慢慢起身,将椅子向后推开,跟曾一郎和朱锐小心翼翼地点了下头,嘴上小声地说:“我先走了,我——我有点儿累。”   曾一郎只笑了笑,没说什么。朱锐被她黑如点漆的眼睛一看,心弦不能自控地一震,身体不由自主地离旁边自己的正牌女炮远了点儿。   他感觉到了自己的喜新厌旧。   可邵龙显然舍不得她走,抬头对她示意了一下,让她留在自己身边。   所有人都看出来了章玉叶在这里的不适与尴尬,她想走的心情也全都显露在脸上,可是令曾一郎和朱锐惊讶的是,她竟然只犹豫了一秒,就又乖乖地回到了原来的座位上,听话地坐了下来。   真听话,也真的很乖,这样的女孩儿,太适合养着了。   朱锐和曾一郎同时对视一眼,然后齐齐看向邵龙,见他显然也颇为得意章玉叶的听话,脸上高兴,甚至一时忘了顾忌,伸出手来,在章玉叶放在桌子上的手轻轻握了一下。   当着兄弟,他这个跟女人之间的亲密动作前所未有,曾一郎和朱锐同时吃了一惊。朱锐甚至嘴巴都张大了,暗道难道龙这次认真了吗?   朱锐目光扫视着邵龙,肆意地玩了这么多年,邵龙一向对女人也就那样,不好也不坏,连许雯那自诩未婚妻的,在邵龙这儿也规规矩矩的,没见他多热情。   可看他睨视这小姑娘的神情,亲昵溺爱,从眼神上判断,与其说金主看着自己豢养的情妇,倒不如说是溺爱的铲屎官看着又奶又萌的小宠物…… 第39章   这变态, 难道发展出跟张果老一样的爱好了吗?朱锐在心里忖度。   他心中一边儿这么想,一边儿看着章玉叶, 见这小女孩儿虽然一直不怎么抬头, 可是在龙的手握着她的那一刹那,朱锐相信自己看见她的拇指微微动了动, 从非常隐蔽的角度,用轻微不可见的力道,也摩挲了一下龙的手指……   原来如此, 朱锐心中恍然,片刻之后也悟了,是啊,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能跟邵龙这样的人搅合在一起, 怎么会是一个软绵绵的纯洁小白兔呢?   在没人的角落, 众人看不见的金屋里, 这个被邵龙养着的一脸纯真的小女孩儿,指不定多么的风骚呢?   “她这还是学生呢吧?”朱锐的女炮可能性格也有点儿炮仗,看着章玉叶的一身运动服, 当啷说了一句。   章玉叶听了这话,眼睛总算从桌子上抬了起来。她眉目清白, 确实满脸的学生气。   她出现在这样的地方, 又没有换衣服,听见“学生”两个字自己都一阵心虚,就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邵龙, 想听他怎讲,却见邵龙仿佛没感觉一样,只是满脸微笑地跟旁边的曾一郎闲聊。   她的眼神里有些微的波动,不过转瞬即逝,如果不是一直留意她的神情,根本就发现不了。   章玉叶看着对面陌生女人的眼睛,声音有些平淡地嗯了一声。   “学生不是要考试了吗?咋这个点儿还在这儿啊”女炮直愣愣地,眼神儿也不带拐弯,径直看着章玉叶说道。   章玉叶毫无表情的脸被这句话说得有些变色,她讷讷地愣了一秒,其实她心里想得是“关你屁事”,可是身上的衣服和这个场合的冲突违和,让这句话说不出口,而且她也不习惯这样跟人正面硬刚。她属地鼠的,能不跟起冲突就不跟人起冲突,躲进洞里最安全。   她想了想,再次站了起来,跟正在闲谈的邵龙说:“我——走了。”   这一次她显然心意底定,不再等邵龙同意,抬脚就向外走。   邵龙伸手一把抓住,他显然没听见女炮的话,满脸奇怪地道:“着什么急呢?”   “我——”我要回去看书这句话,无论如何她也没办法当着在座的这些成年人说出来。她在学校里面对班主任、面对同学时的坚定,换了一个场合、换了一批观众之后,她仿佛突然有些不确定起来,尤其朱锐旁边坐着的女伴那肉弹一般成熟的身材,都彰显了她出现在这里的不合时宜——   “我还没玩够呢,这么早回去干嘛?”邵龙对她说道。   章玉叶脸都憋红了,她这样肌肤清透雪白的人,最忌讳脸红,在座的众人人人都看出来了她的窘迫,全以为她要甩脸子直接走人的时候,她竟然就那么咬了咬嘴唇,雪白的牙齿咬得委屈,在红唇上都咬出印痕了,可她的眼睛在深深地看了一眼邵龙之后,仿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似的——   她竟然又回去坐着了。   曾一郎登时就笑了出来,用力拍着邵龙的肩膀说道:“你也别太过分了,有你这么欺负人的吗?”   女伴也跟着咯咯咯地笑了出来,用力推了一下朱锐,装模作样半真半假地说道:“看见没,这才叫舍不得,早走一会儿都不让?”原本她不太敢跟邵龙搭话,这会儿趁着气氛好,笑着对满脸微笑的邵龙说道:“龙哥还真是动了真心哦?”   邵龙只是微微一乐,不知道听没听见,但是神情是高兴的,显然很满意章玉叶的表现。   朱锐却一直暗暗留心着章玉叶,听见了女伴的问题,竖着耳朵听邵龙的回答。见邵龙只是笑了笑,他心里登时明镜了,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垂头而坐满面茫然的章玉叶,看着她似乎神游天外的眼神,轻轻笑了一下,说道:“是有人动了真心了,不过是不是龙,还真是两说。”   他说话的声音很小,座中气氛好的时候,也没人注意到,但是章玉叶抚摸着茶杯的手却顿住了。她猛地抬起头看向朱锐,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她没有掩藏好的情绪□□裸地暴露在朱锐精明的眼睛里。   她心头蓦地一惊。   她的心,在这个人面前竟然无处遁形吗?   她把目光移向一边的邵龙,看见他似乎因为自己听话,所以放了心,又跟旁边的曾一郎聊了起来,并没有注意自己。   他们成年人之间的话题,章玉叶其实听不太懂,也不怎么感兴趣。   好好的五个人的座位,却在这一瞬间,仿佛只有她跟朱锐才是同一个世界的,而另外几个人,属于另外一个时空。   多好笑,她爱的人,跟自己不是一个世界。   她安安静静地,再也不说走,一直等到邵龙在茶楼玩够了,续摊又叫了几个他们的朋友,跑到其中一个朋友新开业的VR虚拟体验馆去玩。   章玉叶并不懂什么是VR,她原本的生活里也并没有太多这类五颜六色缤纷华丽的玩耍方式,周末的休息时间,她最奢侈的放纵也不过就是跟林震一起去漫展或者汉服聚会上闲逛。现在硬是被邵龙拉进去,戴上设备,她也以为这不过就是看个另类的电影而已。   一旁冷眼旁观的朱锐,看见邵龙兴致勃勃地给章玉叶套上设备,突兀地说了一句:“别给她玩这个吧?你就不怕吓着她?”   邵龙笑嘻嘻地摸了一下章玉叶的脑门,说到:“不怕,我就搁这儿呆着,你怕了就拉住我,听见没?”   然后不由分说,就给章玉叶套上了VR头显,控制杆儿塞在章玉叶手里,游戏启动了。   外面的世界在那一瞬间消失,而另外一个完全陌生——恐怖的世界在她眼前开启。   章玉叶在第一个女鬼出来的瞬间,惊叫出声,在邵龙的手抓住她之前,她已经一把摘掉了头显,脸色煞白地栽倒在座位上,一双眼睛僵直地看着前方,一副吓傻了的样子。   不知道是谁在笑,是个女的的声音。他身边怎么这么多的女的?刚刚茶楼有两个,这边儿又有好几个陌生的,仿佛他身边的这些朋友,女伴儿是打包团购过来似的,太多了。   周围的人似乎也觉得这个小女孩儿不到一分钟就被吓得退出游戏的样子很可爱,都跟着笑了。而邵龙竟然也觉得有意思,他俯身揪了揪章玉叶脑袋后面的马尾辫,笑着问:“摘下来干嘛?我不跟你说了,我就在旁边吗?你伸手就能拉住我的手了啊?你再坚持一会儿,好玩儿的都在后面……”   “我不觉得好玩。”章玉叶脸青白青白的,她绝不胆大,天生是个胆小鬼,如果知道VR里面是恐怖游戏,给她一座金山她也不会套上头显。现在她成功被里面的女鬼吓成了一个“女鬼”,一颗心剧烈地跳动,嘴唇都青了。   “玩VR要是不恐怖,就没……”   “我不觉得好玩!”她突然从椅子上腾地一下起身,声音高了一些,把头显一把丢给邵龙,硬邦邦地道:“我不喜欢这些!我想回去了。”   这次她转身就走,邵龙甚至都没有拉住。   她听见了他的朋友们在里面发出了哄笑声,知道自己终于还是没给他面子。这让她心里一阵绞痛。如果可以,她真的愿意为他做任何事,委屈自己让他在别人面前有面子,根本不算什么。   可是,这样的陪吃陪喝陪玩——不会是最后一次,她甚至觉得,这应该是以后无数次中的第一次而已。   因为就情/妇这个职业来讲,就是干这个的吧?   当然,还有更重要的一条,还要陪/睡。   可她哪来的时间呢?她跟他和他的那些朋友不一样,她要读书,要考学,她的未来还是个未知数,她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可以浪费在酒馆茶楼VR体验馆里……   她走出去不远,听见身后邵龙跟出来的声音,身形不由自主地一顿,她不舍得他生气,也不舍得他难过,她来到这里,陪他喝茶又陪他过来玩,是真的想让他开心的——   她终于没等他叫住自己,先停住脚步,回头跟身后的他说道:“哥……”   她感到自己一声“哥”叫出口,邵龙不豫的脸色和缓了一些。他一直喜欢自己叫他“哥”,好奇怪的爱好?毕竟自己其实根本不是他妹妹?   那既然这样,以后每次惹他生气了,就多叫几声,哄他开心好了。章玉叶在心里想。   “我想回去了。”她一脸歉意,没等邵龙指责,已经先抱歉,这给了邵龙极大的心里满足感。夜晚的灯光适合女人,章玉叶素净的脸在夜晚的光线下,美得惊心动魄,这美也让邵龙仅存的最后一点儿不悦化成一股烟消散。   他听见她说道:“我还有一大堆的事情没做呢,我必须好好学习,以后这样的事情,能不叫我就不叫我,行吗?”   “你真——”邵龙本想说你真孩子气,不知道别的女人盼着求着想要出来认识他的这些朋友,他都不稀罕带,而自己难得主动一遭把她领出来了,她竟然还不领情。   “随你吧。”他叹了口气,无奈地想到谁让自己就稀罕她呢,喜欢死了,除了惯着让着,还能怎么办?“我让人来接你。我走不开,里面有几个人挺长时间没见了,今晚儿上必须陪一会儿。”邵龙一边说,一边拿出手机。   章玉叶不习惯这个架势,车接车送的,她也不是什么大人物,一个坐公交车都用免费学生卡的学生罢了。她拒绝了几次,可是有些事儿她争不过邵龙,尤其是在显摆排场这方面。而接电话的那位卢俊,似乎专门领薪干这个,卢俊接了电话之后,立即出发了,十分钟之内赶到。   邵龙挂了电话,陪着章玉叶站在马路边上。暮春时节的夜晚,晚风带着湿意,有些凉,似乎要下雨。拂在脸上的风中,送来遥远的一丝花香。   这个时节,该开的都开了吧?   她心思因为这花香,飞到了很远的地方,又因为身边站着的人牵动她内心最纠缠也最深隐的情感,所以一时之间,整个人因为花香、因为邵龙,而怔怔的,诞生了今夕何夕的伤春悲秋之感。   我在这里,未来呢?在哪里?   她眼睛盯着面前穿梭的车流,闪过这个念头。   她感到肩头一沉,人被邵龙兜住了。她有些敏感地瑟缩了一下,心难自控,情不自禁,可她年轻的身体却并不像心那样,容易接纳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这个拥抱让她想起了那个晚上,这就是邵龙啊!她在心头感叹,直接的、被肉/体支配的邵龙,让她痛、让她流血的邵龙。   像他这样的人,应该永远不会像自己一样,站在这夜晚的街头伤春悲秋吧?   她整个人带了躲闪,身体语言显示她并不欢迎他的拥抱。   邵龙当然明白她的退缩,以为她害羞,就笑了笑,也没强求,将手拿开,只用手指轻轻地触了一下她的脸颊。“回去好好休息,学习不是苦熬出来的。从明天开始,我没事儿的时候就辅导你,不要着急。”   这话显然说道了章玉叶心坎上,她一个晚上第一次抬起她的大眼睛,飞快地看了他一下,眼眸里是喜悦,隐隐地还带了一点儿安心。   真是个孩子,根本还什么都不懂呢?邵龙在心里叹息,劝慰自己。   邵龙那天晚上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他浑身带着酒气,显然喝了不少,进来的时候碰到了椅子,发出咔哒一声。   床上隆起一个大包,是章玉叶,听见他的声音,那个大包微微动了。   他心想难道还没睡着吗?   心中高兴,他喝多了就更想她,想把她狠狠地抱过来揉搓揉搓。他没喝酒的时候,在男女之间这点儿事儿上都没有什么自控力,这会儿更是按捺不住,正要凑过来抱着自己的女人,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来电铃声不知道是谁唱的,听别温柔甜美的一个女声,章玉叶从被子里微微睁开眼睛,从缝隙里看过去,见邵龙背对着自己,接听了电话。   他的背影很好看,他哪里都好看,黑夜里看着就会心动。她耳朵陷在枕头里,但是枕头里咚咚咚地响,被她的心脏放了焰火一般,震得她发昏。   她心想这是我心跳的声音吧?擂鼓一样,头声和胸腔共振了,整个人都被震得不正常。   如此心如鼓噪,还只是他的一个背对自己的背影,如果是他整个人转过来,面对着自己,然后用他的那双蛊惑的眼睛看着自己,她——的心又会迷失了吧?   手机里是个女人的声音,她听见他在解释,说在外面,那边儿显然让他回家。他犹豫了一会儿,然后站起身,章玉叶连忙闭紧眼睛,假装酣睡,耳听他似乎凑了过来,拉低了自己的被子,看了自己一眼。然后他很快地凑过来,亲了自己的额头一下,起身放轻脚步,走了出去。   章玉叶听见门咔哒一声带上的声音,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被子里的她刚刚紧张到浑身发抖,连手心都出汗了。   她安静地躺了一会儿,室内空寂无声,夜晚深沉安谧,让许多白天似乎想不明白的东西,在这样无人静寂的晚上,细细地想,一点一滴的细节和往来都不放过,然后白天蒙登登、糊里糊涂的事情,猛地一下子明了。   她的床头旁边,挨着的就是那个挂着“别的女人”睡衣的柜子,现在柜门的缝隙里,依稀可以看见那件睡袍的轮廓。   她眼睛落在那睡袍上,半天都移不开。睡袍跟她姐姐喜欢的那些样式十分相像,很性感,肉色吊带镂空的设计,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吊起男人的胃口——   越看,心情越是被这个睡衣撩拨了起来,原本是根刺,现在变成一杆枪,扎在她心口上。   她知道自己爱他,绝对无悔地爱他,让她离开家、离开学校、离开同学的力量,就是因为她心底——比海还深的心底里,有对他的爱。   跟着他一辈子,做什么她都可以。   可是她一边这样决绝,一边儿又被负罪感、不确定感折磨,这折磨无休无止,她一个人思来想去,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开解。   年少,不足以让她自谅,也并不能明白自己为什么如此矛盾,走投五路的思绪只好求诸于短短的十七年既有的经验。   于是她就想到了她姐!   她认为是自己不够豁得出去。   我前怕狼后怕虎,做的是出格的事儿,可是整个人却全都在格子里圈着呢,挣扎不出去。   她睁着眼睛,思前想后地琢磨了很久,空荡荡的陌生的房子,让很多疯长的情绪没有尽头。天亮的时候,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林震的电话来的时候,她恰好醒。   听说她刚醒,林震的破嘴憋不住了,损她道:“这都几点了?床上跟男人做AI就这么有意思?你也太销魂了吧?”   章玉叶嘟哝了一句放屁,从床上翻身起来,问他在哪儿。   “我在我家呢,你不是让我回来吗?我回来了。”林震说。   章玉叶想不到这家伙竟然如此给力,这简直是几天来最好的消息,仿佛一道骄阳刺穿了迷雾一般,她茫无头绪的生活瞬间就来了个头儿。   她爬下床,年轻的身体,虽然在初/夜那晚上被不知道体贴禁yu的邵龙摧、残得近乎支离破碎,可是两天休息下来,已经好多了,下身因为吃药而流血的症状都轻了一些。   这也是好消息。   “你等着我,我马上就过去。”章玉叶对林震说道。   “你过来干嘛?吃中午饭?”   “不是。我到你那里学习。”   “我这里学习?”林震说到:“你现在还缺地方学习吗?”   章玉叶跟林震无话不谈,昨晚上想了一个晚上的东西全都竹筒倒豆子,跟他都说了,也无心理会林震一个总想着去自杀的人,爱不爱听自己的这些事儿?   林震显然还挺爱听的,听完了还给了一个主意:“那要不然你就过来吧?我们俩好好复习,一起上高中?”   章玉叶没想到林震竟然也想上高中,意出望外,以前他都是得过且过,好像过了今天没有明天一样地混。他想死的那阵子,根本就不稀罕学习了。这会儿突然从他嘴里听到“高中”两个字,真是个意外之喜。   见了面,林震看见章玉叶搬家似的搬过来的参考书和复习资料,摇头说道:“你这是打算在我这儿呆多久啊?”   “我住这儿了。”章玉叶说,丧着脸,好像项羽身后的小卒子,站在漳河边儿上一脸的愁容,被主帅斩断退路了,“你知道我基础什么样儿,最后这一个月我必须得努力!不努力我将来怎么办?”   “就是我知道你基础什么样儿,所以我觉得你最后一个月,还不如好好歇着。”林震打击她,他素来不知道什么叫鼓舞人心,丧的一批。   “我就不能考上了?”章玉叶立即把眼睛瞪大了,生气地问。   “你能上个普高,重点就别指望了。再说,你就算考上了重点,或者龙哥给你找人让你硬是上了重点,你去了你的成绩也跟不上啊?何必自找三年没趣?有那时间干点儿啥不好?”   我不,我就要上重点高中,就要考大学。   章玉叶不理他,知道他是个典型的损友,径直进了屋子。她在林家的客厅霸占了落地窗的位置,把她的摊位铺开,最后连茶几上都是她的复习资料了。   林震在书房,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好像前阵子寻死的那个劲儿过去了之后,他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无所谓的劫后余生状态,看上去更不正常了。跟个游魂似的,桌子上摆着的虽然都是学习资料,但是中间章玉叶过去问他问题时,看见他拿着炭笔,正在卷子上画邵龙。   那个邵龙画的可好了,栩栩如生,但是卷子全是空白的,一道题他都没做。   而让章玉叶更郁闷的,这个学习态度的林震,都随口就把自己的疑问解答出来了。答完了,林震抬起眼皮,眼白露出来大部门,那个表情似乎是“你连这题都不会还做梦上什么重点高中”?   章玉叶在学习上被打击惯了,她在别的地方挺随和的,怎么着都行,随便别人怎么对她,只要不当面唾她唾沫,她都无所谓,特别好欺负。但是在学习这方面,她出奇地有执念。   她不跟学霸的后代较劲,她自己努力自己的。   他们俩复习了大概不到两个小时,章玉叶的手机响了,邵龙打过来的。   章玉叶连忙跑到厕所,关上门,邵龙问自己去哪儿了?   他怎么知道我去哪儿了?   难道他回到那个房子了?   她把自己在林震家的事情跟邵龙说了,听见了他语气中的不悦,唉,好像自己真的很容易就让他不高兴,章玉叶手机贴着耳朵,想到。   她从小就是个“讨好型”的性格,能不给别人添堵,让她堵死自己都没问题。   现在想到他不高兴了,本能的反应就是“要不然就算了”吧?   要不然就回去吧?在那个房子里,有他辅导自己,或许终究比这里看林震鬼混强一些?   可是那个柜子里的衣服,那个不知道哪一任的女主人留下来的衣服,还有那个奢靡硕大的浴缸,浴缸里的那些洗漱用品,都跟尖刺一样刺着她柔软的脾气。   似乎“尖刺”不足以形容吧,“刺/穿”更合适一点儿?   而且,知道要带自己过去,事先连打扫一下屋子这样基本的操作都没有,自己对他而言,也就那样儿罢了,没什么“重要性”和“独特性”。   她昨天晚上将近一晚没睡觉,想明白的就是这两点。   她明白了自己不过是那个房子的一任临时住客罢了,他来来往往的的情/妇中的一个。想明白这一点之后,她还能面对清晨升起的太阳,还能面对自己的良心,其实已经足够有勇气了。   “我跟你说了今天有人过去见你,你还是走了?”邵龙现在不光是语气有了怒意,连言辞都带了责备,“走了也记得跟我说一声,自己不声不响地就去了别处!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有主意呢?”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呢,因为你从来也不了解我啊?章玉叶在心里暗暗寻思。她虽然脾气好,可是脾气好不意味着被自己喜欢的人数落也不生气,只不过她跟邵龙不一样的是,她纵然不高兴,也并不舍得将“不高兴”这样的情绪甩在他脸上。   她不舍得让他难受,如果难为自己可以让他开心,她不介意难为自己。   所以她不言不语、好声好气地听着,时不时地嗯一声。   “我过来接你,你收拾收拾,我到了楼下就下来。”邵龙说了半天,最后不给章玉叶分辨的机会,吩咐完这句话,就挂断手机。   章玉叶从厕所里出来,看见林震在客厅里站着,他显然很关心,问她:“说啥了?”   “不让我在这里呆着,要过来接我。”   “那你让不让接啊?”   章玉叶摇摇头,她软绵绵的脸颊上一丝刚硬的线条都没有,但是林震太懂她了,他基本上是这个世界上最懂章玉叶的人。林震看她这个安静“不死不活”的样子,就知道她又定了主意了,小叶子有时候脾气属死狗的,踹一脚都不带动弹的那种。   他忍不住嗐了一声说道:“等会儿他来,你俩可别在我家吵。我受过刺激,受不了别人当着我的面吵架!”   “我怎么可能吵架?”章玉叶乌黑的眼珠定在参考书上,“定”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声音有一丝颤抖,仿佛她在想一些令她不安的东西。   “龙哥那个人,你不要逆毛捋,他那人激动起来,跟个疯子也没什么差别。”林震一边儿说,一边儿不知道想起来什么,他苍白的脸上闪过一抹疏冷的笑意,摇摇头说道:“你明明就爱他,那就老老实实地让他享受你的‘爱’,还有他对你的爱,不是很好吗?折腾什么?高中有什么可念的……”   “爱个屁。”章玉叶小声嘀咕,“定”住的眼珠总算动了,眨了一下。   不想这么小声的一句吐槽,还是被林震听见了,他奇怪地看着章玉叶,满脸的好奇:“你什么意思?你觉得他不爱你?”   章玉叶不吭声,顺手从旁边扯过一本书,不想跟林震说废话。   “我跟你讲,你不要死心眼,你想象中的那种‘爱’,根本就不存在!龙哥那个人,不喜欢你根本就不会理你。你不要为了天上的月亮,忘记了眼前的月饼!你要的那种爱不存在,但是他对你的喜欢是实实在在的!别折腾,好好享受他带给你的R体之爱!你看看他那个人,看看他的那个肉/体,你哪里亏了……”   这他妈绝对是个损友!   她不听他的话,从认识邵龙以来,林震就没给自己出过一个好主意,他在这方面太不靠谱。   林震接着激动,跟章玉叶接着胡言乱语,指手画脚,处于半疯状态,好在章玉叶跟个佛似的,无动于衷,全当他抽风。   好容易林震听见楼下的声音,喋喋不休的一张嘴总算闭上了,他向外张望,看见了邵龙的车子:“来了,来了,魔头来了。我跟你讲小叶子,你听见我刚才说的那些话了吗?他真的是个魔头!我现在寻思在古拉屯他使出的那些手段,觉得你还是好好当个肉弹情/妇,不要跟他对着干比较好?”   你才是个肉/弹情/妇呢?   “他在古拉屯干什么了?”章玉叶纳闷地问,她知道自己姐姐也去了古拉屯,因为薛金枝在学校里闹出的风云,不得不求助于邵龙,现在也被邵龙收归麾下了。“古拉屯那个地方到底是干嘛的?怎么你们都去了那儿?”   林震想到张国河,想到那个供奉猪头靠大仙儿保佑安全生产的化工厂,想到那工厂里跟土匪一样的地头蛇恶霸,看着从车上下来的邵龙,又羡慕又佩服地叹气道:“就是这样的男人,才能在这个糟污不堪的世界活得如鱼得水吧?鲶鱼的男人,肉食且不惧脏,这个世界的捕食者!站在食物链顶端的鲶男!”   鲶男?   章玉叶无法理会林震的神经词汇,她对古拉屯好奇,纯粹是因为薛金枝。   但是她其实谁都管不了,她就算知道了所有的事情,她也做不了薛金枝的主。   “古拉屯也没啥,就是龙哥在那边儿收拾人呢,他啊,收拾人都用的暗刀子,暗暗地下手。被他惦记上的那个人挺可怜的。”   章玉叶心想既然是收拾人,为什么自己姐姐薛金枝会过去呢?   “他上来了,你跟他好好说,别在我这里吵。我神经衰弱忧郁症青春期躁狂荷尔蒙旺盛综合症,在我面前大声嚷嚷我容易受刺激。”   你毛病是很多,不多跟神经衰弱忧郁症青春期躁狂荷尔蒙旺盛综合症这些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你只是被你父母折腾得心理失衡了,缺爱的孩子心里不健康,而已。   他俩在屋里等着,等了半天,门没响,章玉叶的手机响了。   是啊,他刚才在电话里说了,他到了,自己听见电话响就赶紧下去。   他是什么人?怎么可能轻易亲自上来呢?   林震听着电话铃声的LOVE OF MY LIFE一直响,他虽然也是QUEEN的铁粉,可来电的人是邵龙,他用脚后跟想,都知道邵龙对别人迟迟不接电话会有多恼火,于是这久久不息的铃声就变得特别折磨人。他难得息事宁人地跟章玉叶说道:“接了吧,你跟他说开了。他那个人你得罪不起的。”   章玉叶听了他的话,转身把手机铃声关了,然后在林震眼前将手机丢进书包里,转身对着写字台,假装伏案看书。   林震哑口无言,看着她“装腔作势”的背影,知道她犯了倔了,无奈地摇了摇头,进自己的书房去了。   手机一直在她书包里震动,静静的屋子里,连林震在里面的书房都能听见来电震动。   这嗡嗡的震响简直就是邵龙越来越大的脾气的具象化,林震几乎能想象到等一会儿邵龙上来了,会如何发作了?   林震光想想,就有点儿心抖。   小叶子要是这么不识时务,不懂得攻守进退,那她跟着邵龙,没准儿真的跟错了?   本质不是一路人啊?   门在这个时候响了,邵龙来了。   林震站起身,章玉叶也站了起来,她走到书房门口,对着里面的林震使了个眼色,下巴对着他家的蓝牙音箱点了点。林震会意,只好连上,外放了一首随便什么歌……   章玉叶这才走过去把门拉开,门外果然是邵龙。   他的脸色不好,特意过来接一个不该“离开”的人,本就是一件浪费时间的事情,而章玉叶竟然还迟迟不下来,更让他不愉快。   “怎么不接电话?”他走了进来,听见室内的音乐,似乎有些明白了,眼神没有先前那么难看了。   “你来电话了吗?”章玉叶一脸茫然地问,装得像极了。   逼急了,小叶子还真挺能骗人的,林震站在书房门口看一脸“茫然”的章玉叶,暗暗地想。   “我打了五次了,你一直不接,电话不接带手机干嘛?”邵龙发作道,语气多有怨气,“走吧!我不懂你折腾到这里干嘛?还跟小林子凑在一起,就小林子你俩能学出什么好来?他比我都……”   “不是——”林震一边儿听了,忍不住了,“哥你能不叫我‘小林子’吗?让我想起林平之啊?他没唧唧了,这也太不吉利了吧?”   “你有唧唧不也是浪费吗?派上用场了吗?”邵龙“不怀好意”地看了一眼林震,打趣林震显然让他心情好了一点儿,看着章玉叶的时候,没进门时那么凶了,“走吧,你还愣着干嘛?”他伸出手,对她示意道。 第40章   章玉叶本能地想要动, 她都转身要收拾书包了,手突然又停了下来, 才想起来要反抗。   反抗一个自己习惯听从的人物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尤其这么做,还违背她地鼠的本性。   她话没出口, 嘴唇先有些哆嗦,神态也拘谨起来,半天也没把自己想要说的话发出, 最后逼急了,先冲书房门口的林震做了个姿势,让他躲一边儿去。   林震抱怨:“这是我家——”   他话都没有说完,看懂了章玉叶仿佛下一刻她要“就义”的样子,无奈地转身关门, 把客厅留给这俩人。   没了第三人, 话好出口多了。   章玉叶不想当着别人的面, 拒绝邵龙。   “我不想回去。”她尽量小声地说,免得刺激到他,可她说完这句话, 邵龙已然变色,她害怕他暴躁, 连忙加了一句:“我得考试!”   “我不是说了我辅导你吗?”邵龙“耐心”地说:“刚刚托人找了三个名师, 都是专门干这个的,也会每天分早中晚三个时间段过来帮你复习。”   “我在你旁边没法学习!”她说,语气坚决了一些。   她是个心意容易动摇的人, 也很容易没立场,不坚定,跟人硬刚的时候,先退缩的往往是她。现在她也有些扛不住他的意志,诱哄又强势的邵龙,气场本身就容易让人臣服,她自己都感到了自己将要退让的心意。   好在这时,她想到了那个柜子里的女士睡衣,那肉色吊带镂空的设计,然后她就多少有那么一点儿“立场”坚持自己的想法了,“我总是想着你,根本不能学习。其实我在这个时候,就不该谈恋爱的——”   “谈恋爱”这三个字从她嘴里就这样突兀地说了出来,她心头感到的不是羞涩与甜蜜,而是汗颜。她眼睛从邵龙的脸上梭巡而过,从这张让自己倾心的脸上体味了这三个字的可笑。   是啊,自己是“谈恋爱”罢了,在他,不过是一场逗闷子的养宠,对他来说,她跟一只很新鲜很可爱的宠物没有什么差别。   这认识清醒又尖刻,刺得她年轻的心坑坑洼洼,自厌,自弃。   “谈恋爱”三个字虽然幼稚,对邵龙来说也确实挺可笑的,可是因为说的人是她,而“我总是想着你”这句话中暗含的她对邵龙的依恋,也多少取悦了他。   邵龙脸色倒是比之前更缓和了一些,口气也比之前柔和:“我今天约了两个设计师,一个帮咱们重新捯饬捯饬那个房子,一个帮你设计外形。过几天有人约我去滨海那边儿,我还想着你捯饬好了我到时候带着你过去。可倒好,跟你说好了让你在家里等着,你一大早招呼也不跟我打一个,就跑到这里来了!”   他说完这句话,走上一步,将章玉叶搂在怀里,搂得紧紧地,贴在一起。他搂住人了,想干的事情难免就更多了一点儿,也不克制,伸手将她的下颏抬起,就向她的唇吻去。   章玉叶吓了一跳,猛地一躲,脚步向后退,双手本能地做出一个推拒的动作。   她的这个动作让邵龙一愣,纳闷地问:“怎么了?”   “没有了。”她摇头,水润的一双眼睛不敢看他,只敢盯着他的脚,“再也不做这个了。”   邵龙的不高兴立即就露在脸上,孩子太小,整的一道又一道的幺蛾子,让他很有耐心的人也觉得开始荒谬了,“怎么了啊?”   不做这个做什么?   “我考试之前,一次都没有了。”她声音柔柔的,也不大,但是她心意显然定了,短短的几句话说得无有转圜,有少女的稚气和傻气,但是正是这傻乎乎的口吻,给人一种她不是开玩笑的感觉。   “原因呢?”邵龙看着她,耐心地问:“你讨厌我?”   章玉叶脸上因为他这句话瞬间腾起了红云,红得恰到好处,在邵龙耐着性子随时可能爆发的时候,这红云意外地可爱。   他无奈地感到自己确实有些太宠她了,明明自己这点儿一头热的热度被她拒绝了,这会儿看她的脸红小模样,就又心痒痒地,甚至无奈地叹息了一下,觉得行吧,她怎么着都好——   她高兴就行啊。   就是太可心了!弄到手都不够,似乎要每时每刻都搂在怀里,含在嘴里才过瘾。   然后就在他满心痒酥酥的时候,听见她说:“我就是——就是太喜欢你了!我都要疯了,所以才——没有了!”   再也没有比这话更合适的了,语言大师,精神科的专家来了,这会儿也挑不出比这句话更能击中邵龙软肋的了。   她能这么讲,邵龙命都能给她——   章玉叶不知道邵龙心里的激灵,她光顾着一股脑把自己想要表达的,先表达清楚。她说到这里,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突然有了底气似的,也许是觉得自己做得是对的吧,始终低着的头抬了起来,跟邵龙快速地说道:“我跟自己发誓,要是我再不跟你在一起的话,我就能考上理想的高中!”   邵龙盯着她说话的红唇,脑子里一脑球的黄色废料,半天才明白自己宠爱的这孩子发了个什么誓。   什么鸡掰啊?   他啼笑皆非,“什么时候发的誓?”他问。   不会是昨天晚上吧?昨天晚上你还老老实实地躺在我的床上,如果不是母亲谢华半夜突然把自己叫回家,昨天晚上我怎么可能饶过你?   当场就让你破誓了吧?   “刚才。”她竟然“底气”十足地说道。   邵龙被这个回答弄得笑也不是,怒也不是,然后在生气与不舍得对她生气之间,前所未有地意识到,自己这次真的是惹了个“孩子”。   “你的意思是,要是我非跟你在一起腻乎,你考不上好高中,你就该怪我了呗?”这也太不公平了?她怎么想的啊?   哪儿跟哪儿呢?   而她竟然有胆“嗯”了一声,显然还真是这么想的。   邵龙被弄得无话可说,哑口无言。   他看着满脸稚嫩,仰着脖子看着自己的“自己的”小叶子,心想傻孩子,哄我开心不比好好学习更重要吗?考高中算个什么呢?你不知道如果我开心了,任何一所高中的大门都是对你敞开的吗?甚至不止如此,将来你就算考不上国内的一流大学,我掏钱送你出国去念个国外的大学就是了。   学历、考试、镀金,所有这些东西,只要你让我高兴了,让我一直稀罕你,根本都不是问题吧?   她真的太小了,太嫩了,根本不知道他邵龙是个什么人。   这样的要求,他不知道有没有“男人”能答应。   一个月?   开玩笑。   他连一天都没忍过,向来是想做就做。   他妈妈谢华昨天半夜把他找回去,问起了父亲最近的那个财务助理,就是美国TOP TEN的金融系的海归硕士。   而这个级别的美女加捞女,也不过就是父亲新收纳的一房外室罢了。   就这个女人,都不是他爸的“收藏”里,最顶级的。   费劲扒拉的,有近道不走,非要傻了吧唧地绕远儿,就凭你的体力和耐力,能不能在人生的这场马拉松里赛出个好成绩?   不过,似乎也并没有理由非要在这个时候跟她对着干,邵龙心想。万一她真的考不上好的高中,耽误了她人生的这盆脏水泼到自己头上,倒是不好洗干净的?   无所谓,让步就让步,她有这股子上进心,倒也是好事儿。邵龙想开了,倒是好说话,跟章玉叶道:“那我在这里辅导你,总可以了吧?”   这样“委屈求全”的要求,章玉叶竟然也摇了摇头,乌黑的眼睛在他脸上绕了一下,小声说:“你在旁边儿,我会分心。”   书房门后传来林震“噗嗤”的一声笑,显然他没什么节操,趴在门上偷听了。   他一直等到邵龙走了,才从书房里推门出来,跑到阳台上看着邵龙的车子开出去,他对旁边的章玉叶说道:“你还真行啊,就这么把邵龙打发走了?”   章玉叶不理他,她的手机响了,这次她立即拿起来,看见邵龙发过来一条微信,上面写着:我会找几个名师过来辅导你,好好学,你考完的那天,哥带你好好庆祝。   章玉叶盯着他发过来的微信,楞了好一会儿,然后嘴唇慢慢地扁了,看在一旁的林震眼里,似乎像是要哭的一个表情。   “你怎么了?”林震不懂地问。   她摇头,只是拿着手机看,隔了不知道多久,她把手机放下,低垂的脸上,泪流满面。   考不上高中是个什么大事儿呢?林震不懂。   他之前算是了解章玉叶的,知道她有时候特别“轴”,在简单的地方转筋不懂变通,但是从来没有意识到她突然对“考学”这件事儿上心了?   她以前没这么坚决啊?在别人都加班加点儿复习冲刺的当口,还周末去打工的初三学生,不就是她吗?   难道不是因为考高中吗?是为了邵龙?   真没劲,林震看着被痛击惨了的死狗一样垂泪的章玉叶,在心里想到。   搞恋爱搞黄的这些男女真没劲,爱,你爱不就完了,不爱你分手不就完了,伤春悲秋的闲不闲得慌?   把视频发给章玉叶,邵龙笑着看向对面的薛金枝,对她的表现颇为认可,决定将她收归麾下。   “干得不错。”邵龙鼓励她,扔给她一把钥匙,“给你的。”   薛金枝把钥匙接住,知道是一套房子。这奖励算大方了,毕竟她也没干什么,就是陪张国河干了点儿她平时最擅长干的事儿,半个多月而已,一天睡两次也不超过三十次,就这点儿事儿就给了她一套房子,确实够大方了。   她穿着一套真丝加绒的裙子,身形窈窕,烫了的浅咖色大卷的卷发垂在她雪白的肩头上,看上去确实够诱人。邵龙看着她,就能想象张国河那个土老帽色胚被迷昏了神智的样子。   活该这回栽在这女人手里。   邵龙将薛金枝递回来的消息,传给下面的人,任务分派下去,相信要不了半个月,姓张的就可以进看守所了。饶你奸似鬼,也吃了美女的洗脚水。一招美人计竟然如此有效,也难怪古今中外的阴谋都绕不开这老套的诡计。   他从小虽然也是在古拉屯长的,但是他只长到六岁就离开那里了。他不是他父亲,卲程宫在人生观形成的青春期,一双脚还踩在古拉屯的泥水里,所以卲程宫恋旧,对张国河再埋怨再动怒,也始终狠不下心。   但是乡土观念对他邵龙来说,就是个屁。   张国河可不是他的发小,这次既然落在自己手里,要不判他个十年八年的,他不就白“五毒俱全”了吗?   薛金枝写了邵龙,拿着自己的行李款款地向外走,走出没几步,突然回过头问:“他不会进监狱吧?”   邵龙听了这话,眼皮撩起,精明的目光落在薛金枝身上。他薄薄的唇角抬起来,似笑非笑地问:“咋的?你还跟他整出感情儿了啊?舍不得他?”   薛金枝听了这样的揶揄,面上讪讪地,嘴上说道:“怎么可能呢?也不看看他什么模样?”她说完这句话,嘴角轻轻地翘起,一副凉薄的模样。   薛金枝从邵龙那里离开,按她原本的想法,应该拿着邵龙刚给的奖品,也就是房子的钥匙,去自己这个“奖品”那里看看的。但是她鬼使神差地,竟然回了家。   她家里发廊还开着,她妈看见她进来,骂了一堆不着调的话,她全都当没听见,转身进了屋子。   姓李的那个瘪三倒是在,正在客厅看电视,看见她进来,呲着牙高兴地问:“上哪儿风流去了啊?大小姐?”   关你屁事臭不要脸的癞蛤/蟆!   薛金枝不搭理他,直接上了楼。楼上没人,她妹不在家,东西也都空了。她看着她妹妹空出来的空间,这阵子忙着害人,都没意识到小叶子跟了邵龙了?   呵呵,这世界果然没有什么惊喜,一切都他妈的老套极了。   她刚把包放下,楼梯那里传来声音,薛金枝回过头,看见姓李的摸了上来。薛金枝是在男女的堆儿里混日子,一看姓李的癞蛤/蟆撅屁股她就知道他拉什么坏SHI。她固然在这件事儿上随便透顶,放浪得不是个好人,但是她还真不是什么垃圾都收!   姓李的看见薛金枝就软了,涎着脸要挑事儿。薛金枝一声不吭地举起椅子,就要照着他砸过去,姓李的连忙往门口一躲,对薛金枝慌张地说:“你激动啥啊?没干过咋的?不就是玩玩吗?”   薛金枝听见这话,仿佛干了的枯井里,翻出狂涌的胆汁儿似的,嘴里苦得她想吐。她拽着椅子的手都瞬间无力。姓李的见了,嘻嘻地一笑,蹑手蹑脚地走上来,一边走一边得意地说道:“我知道你不敢,你就能瞎咋呼,你比你妹妹胆儿小多了!”   “你敢碰小叶子?”薛金枝激灵了一下,盯着这癞蛤/蟆不敢置信地问。   “我哪儿敢碰她啊?她可不是你,你心疼你妈不吭声,她那家伙,我都没等咋地呢,要活吃了我似的!”姓李的涎皮赖脸地说,凑了过来,一双皮包骨的手摸到了薛金枝的肩膀上。   薛金枝浑身一抖,她用力抖了一下肩膀,将脚步向后撤了一步。姓李的见了,得意地说道:“你别动,一会儿你妈进来了,发现了就不得了——”   他这句话没等说完,门口那里突然有声音传来,薛金枝和姓李的同时心头一跳,向门口看过去,只见章玉叶满脸震惊地站在门口,看着他们俩。   薛金枝从妹妹的脸上看到了惊讶,然后是痛恨,紧接着是鄙夷。眼看章玉叶转身就要向楼下走,自己的肩膀上腰上现在还搭着姓李的一双爪子,她不知道怎么地,瞬间就充满了力气,仿佛一个演员刚刚不在状态,现在逼急了,状态瞬间就回来了。   她抬手一把推开姓李的,大声嚷道:“你他妈做什么梦呢?以为用我妈威胁我,我就能被逼和你上床?”   章玉叶的脚步停了,回过头来看着她姐,神情震撼:“他干——什么?”   薛金枝两步拐到门口,跟章玉叶站在一起,指着一脸懵逼的姓李的说道:“就是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知道我不忍心让咱妈知道真相,逼我跟他睡!”   章玉叶眉头皱了起来,她太相信她姐的这话了,只看姓李的那个德行,就知道他什么都干得出来。这个世界上有一种男人,跟行走的畜生似的,大脑完全被裤/裆里的生/殖/器支配,礼义廉耻一点儿都不懂!   章玉叶眼睛险些喷出火,她不想跟这个两条腿的畜生说话,扭头冲着薛金枝气道:“你怕她知道干什么?”   这个“她”当然是指的郑娇娥。   薛金枝语塞了一秒,哼了一声,不回答反倒问:“你回来干什么?”   我回来干什么?这会儿是问我回来干什么的吗?   章玉叶简直不想跟她说话,所以她的意思是自己回来的时机不对了呗?   如果自己不是恰好走进来,怎么着?这俩人就真要光天化日的乱/伦上了?   这个念头让她心头生出一股“虎”劲,猛推了一把薛金枝,再也不搭理她,进门指着姓李的吼道:“你给我滚!”   李姓男人有些讪讪的,他怎么可能得罪气头上的章玉叶,灰溜溜地就要下楼去。   章玉叶冲着他的背影怒道:“我让你滚出我家!以后不许再出现在这里!”   “这你说了不算。”这个姓李的男人皮笑肉不笑地说,根本不把她这个威胁放在眼里,“得是你妈说了才算。”说完,他哼着歌儿下楼去了。   章玉叶被这句话气得眼泪都差点儿流出来,她看着薛金枝,迁怒于她,话都不想跟她说一句,长这么大,第一次觉得她姐脏!   其实我早就该觉得她脏了,多少人都跟我讲过,让我不要穿她的旧衣服,我怎么就不听呢?   她竟然——   竟然——   章玉叶简直不敢想,走到书架前,抽出自己回来找的两本参考书,装进背包里就打算出门。   薛金枝一把拉住她,看着妹妹,她总是没正形的脸上罕见地露出郑重的表情:“我真没有跟他上床的打算,你得信我!”   “放手!”章玉叶不耐烦听她解释,解释什么?你就不是个好东西,要是自己不进来,你这个不要脸的什么都干得出来!   “小叶子,姐是不要脸,我从来没说过我要脸,我也确实踏马是天底下最没正经的女人!可你信我——”她说到这里,难得地真情流露,声音都颤抖了:“我绝对不会跟那个姓李的睡!你真不能把我想得那么没有底线!”   章玉叶听到了她声音里的颤抖,将信将疑地看着薛金枝。姐妹二人目光相对,章玉叶奇怪地看到她姐的眼睛红了。她心头一动,忍不住问:“你怎么了?”   就她姐,还知道什么是伤心?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吧?   “没什么。我能有什么啊?”薛金枝淡然一笑,眼珠动了动,抹去了刚才伤心的影子,跟个蹩脚演员似的,瞬间换了个脸,“说起来,我现在吃了没有男朋友的亏。要是我有个龙哥那样的男朋友,我现在就收拾死这个臭癞蛤/蟆!”   章玉叶听了这话,心中一动,想到了邵龙。她以往从未从这个角度想过邵龙,毕竟揍人收拾人什么的,她大脑里以前没有存储过类似需要。   薛金枝扫了一眼章玉叶,知道她听进去了,心中暗暗点头,知道以邵龙对妹妹的喜爱,小叶子跟他要求什么,他都会答应。   让这个姓李的王八见鬼去吧!   “你回来就为了拿点儿书?”薛金枝问,拍了拍她背上的书包。   章玉叶嗯了一声,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薛金枝,脸上要问不问的表情。   “你想说啥?”薛金枝奇道。   “你去古拉屯——干什么去了?”章玉叶说,眼睛观察着她姐,想从她姐浓妆艳抹又油精鬼道的脸上,分辨她说真话还是假话。   薛金枝愕了一下,似乎想要回答,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她不知道想起了古拉屯的什么往事,殷红的嘴唇微微颤抖,欲盖弥彰地轻描淡写道:“就是帮龙哥办点儿事儿,办完了,他对我很满意。”   “是什么事?”   薛金枝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而且无论章玉叶怎么追问,她都不肯实话实话。惹急了她冲章玉叶瞪着眼睛嚷道:“别以为你现在有邵龙当靠山,我就不敢捶你!少问我的事儿!”   说完这句话,她气呼呼地走到床边,一屁股坐了下去。   章玉叶不吭声了,这个家,她谁的主都做不了。眼看着一个老的、一个大的不学好,她也毫无办法。   但是心里终究还是担心,她从未在她姐的眼睛里见过刚才那种神情,仿佛她姐突然之间有了心,不再像个畜生似的,有了人类的感伤与共鸣。   章玉叶更好奇她姐在古拉屯,都干了什么?   她应该是去陪男人去了,她现在身上的衣服全都是新的,而且一看样式,就知道比她之前用的衣服还要大牌。是帮邵龙陪酒去了吗?还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   她走回屋子,想问又不敢问,陪着她吧,这个母老虎又炸毛不让陪,就磨磨蹭蹭地在书桌那里翻腾。   果然她翻腾一会儿,床上的薛金枝不耐烦地问:“你干毛呢?叮叮当当地干嘛啊?”   章玉叶不吭声,接着磨蹭,心里的一堆疑问,想问又问不出来,简直要憋死她了。   “你还有多长时间考试?”薛金枝突然问她。   “两周,怎么了?”   “能考上吗?”   章玉叶叹了口气,她刚模拟了一套题,成绩不理想。而且她听一个过来给她辅导的老师偷摸说,自己的能力是他辅导过的学生里,比较差的一个了。   而且更打击她的是,林震这个人,竟然在最后一个月不知道怎么脑子想通了,突然开始用功,而他用功一个月,竟然顶上自己苦学三年!   辅导的老师明明是过来辅导她的,现在竟然一个个的全都更看重林震,都觉得他孺子可教。   “考不上有什么可叹气的,我们都不是学习那块料。”薛金枝对她说,口气虽然漫不经心,但是细听,能品出她语气里似有若无的一抹关心。   考不上跟你一样做个社会的渣子吗?我才不要,我要当个“好”人。   “你跟龙哥怎么样?他还疼你吗?”薛金枝问,显然相对考学,她更关心的是这个。   章玉叶不耐烦听她说起邵龙,男女之间的事情,只要跟她妈她姐沾边儿了,就变得一股子交易的味儿。她腾地起身,转身就向外走。   她气呼呼地走到门口,想到自己心底深处的担心,虽然知道说了也是白说,终究还是没忍住道:“你离他远点儿,别跟他搅合在一起。”这个“他”是谁,不用她说出名字,姐俩也都明白。   薛金枝翻了一下白眼,生气地问:“咋的?你以为我会抢你男人啊?”   她的口气怒冲冲地,一副被侮辱与被伤害的样子,装的跟真的似的。   章玉叶在心里好一通吐槽,即使知道自己说了也是说废话,她终究还是得点出来:“他不是好人,你别跟他走太近了。你占不到便宜的。”言尽于此,她抬脚向楼下走去。   走到楼底,楼上传来薛金枝的脚步声,她回头看,见她姐站在门口,一双跟自己极为相像的杏仁眼雾蒙蒙地看着自己,嘴上轻轻地喊她的名字。   章玉叶奇怪地看着她,心想这是有话要说吗?不像她姐的正常状态,通常她不都是有一说一,甚至有一说十吗?   现在怎么吞吞吐吐的?   薛金枝嘴巴张开,说话的声音很轻,章玉叶能听出来她姐说的实话:“小叶子,你也知道他不是好人了,就别指望什么真情不真情的了,男女之间有什么真情呢?趁着他还稀罕你,闹点儿好处得了。”   章玉叶听着这话,脸冷了,她姐知道自己的话这个妹妹也没听进去,一如她妹妹叮嘱自己的话自己听不进去一样。   薛金枝无奈地摆摆手,虽然无用,还是白白嘱咐一句:“行了,我知道你嫌我不要脸,我不要脸我知道。你别太倔了,记得听他的话。”   就知道让我听话!听他的话!好从他那里得到更多的好处,是这个意思吧?章玉叶不再看她姐,这个世界上最无可救药的人,就是明知道自己干的事情不光彩,还执迷不悟一条道走到黑的。   她经过客厅的时候,忍不住向她妈的卧室瞅,没看见人。她妈不在里面,姓李的的小男人也不在。   难道那个姓李的跑了?不可能,那个寄生虫除了吃白食以外,一点儿本事都没有,他能跑去哪里?离了她妈这个傻女人,那臭不要脸的下三滥怕不是要沿街乞讨了吧?   可是吃白食,是不是也该有吃白食的基本道德?没见过吃白食的还惦记挖别人家墓、掘人家祖坟的?   她想着自己上楼时所见到的那一幕,那是她第一次真切地看到“乱/伦”相近的场景,当时那个丑恶的男人的嘴脸,还有她姐要拒绝不拒绝的样子,让她想到了一个词:畜生!   太丑恶了,太龌龊了!她妈收了这么个垃圾在家里,迟早要把她自己还有薛金枝全都害死!她在心里暗暗地想。   那个男人是个灾星,要惹祸的!   知道他要惹祸,无能为力也就算了,可或许——现在她有能力了呢?   她忍不住拿出手机,翻出微信,发现自己不过一会儿功夫没看手机,邵龙竟然给自己发了两条视频。她奇怪地点开,就发现了佘漾的脸。   章玉叶睁大了眼睛,为什么佘漾会出现在这里?   这个死贱人又干嘛了?   视频上佘漾靠墙站着,眼神充满恐惧,先是看了一眼拍视频的人,隔了一会儿她似乎哽咽了一下,然后眼泪就掉了下来,对着镜头说道:   对不起,章玉叶,我不该在学校里欺负你,也不该跟你打架。我知道我错了,现在请你原谅我。   她说完这几句话,扬起手来,开始扇她自己的耳光。那声音啪啪啪地,十分响,镜头外拍摄的人好像没憋住,笑了一声。这笑声显然让佘漾更难过,她一边儿扇着她自己,一边儿嚎啕大哭。   章玉叶惊得目瞪口呆,睁大了眼睛看着镜头里啪啪地自己打自己的佘漾,第二个视频她甚至没有勇气点开看。她知道这一定是邵龙的手笔,他干这种事儿甚至都不用他亲自出马,他的那些所谓的“手下”随便派出去一个,就可以把佘漾这样的小女孩儿给吓死……   在这个时候被这么惊吓,佘漾还能中考吗?   她心中说不上什么滋味,看着视频上痛哭自虐的佘漾,解恨吗?倒也没有。她甚至都高兴不起来。如果他费这么大的事儿,是为了让自己开心的话,那他这件事儿真的白做了。   她手机在这时候响了,来电是邵龙,她接听了,那边儿第一句话果然是问:“怎么样?看见了那个暴力女怎么被人收拾了吗?”   “你派人专门干这事儿?”   “也不是专门干这个——”欺负几个小女孩儿,显然邵龙也并不得意,他八成就是受不了章玉叶被人欺负了,咽不下这口气,不干点儿什么闹心,“收拾收拾她们也是对她们好吧!校园暴力的施暴者也该受到适当的惩罚啊?不然这样的泼妇长大了,被社会上的人收拾,不是吃亏更大?”   你还真是好心啊?章玉叶在心里腹诽。她捂着电话想了又想,眼睛向身边四周看了又看,犹豫不决,最后突然轻轻跺脚,心一横,轻声对邵龙说谎道:“你这么喜欢帮我出气,怎么该出的气你倒是不管了?”   她这句话尾音上扬,带着一丝气恼,还有隐隐的撒娇。邵龙显然从来没听过她用这个口气跟自己说话,跟钻花/芯的蜜蜂闻见香了,跟天上盘旋的老鹰看见了兔子了,他在电话里就来了兴致,立即上赶着问:“怎么了?谁给你气受了?”   “我刚刚回家,我妈不在家——”章玉叶说到这里,脑海里浮现她上楼的时候,走进门时所见的那一幕。当时她姐脸上那嫌恶又恐惧的眼神,突然浮现在她眼里。   我姐其实是不愿意的,我姐也很恶心那个男人!   虽然她作风不正,虽然她有钱可夫,可是就算她是个J女,难道就没有拒绝的权力了吗?那个恶心的男人,凭什么这么侮辱她妈和她姐?   她的话没有说完,邵龙已经危险地不吭声了,隔了一会儿他声音很危险地说:“是你妈的那个小男人?”   章玉叶不说话,她知道如果她说了今天的事情发生在她姐身上,邵龙有九成九的可能不管——这世界就是这么现实,当薛金枝在男女关系上没有底线没有原则了之后,真实的违背了她的底线和原则事情发生了,也就没有人肯相信她,遑论帮她一把了。   甚至连个听她诉苦抱怨的人都不会有。   人人都会说她活该。   就如ji女告人强J,九成九的人都不会相信。   “他——这瘪三踏马是不想活了吧?”邵龙怒极反笑,然后也不知道他哪根儿弦没奏对,突然有些生气地冲她发脾气问:“你现在在哪里?”   “在我家楼下。我——”章玉叶有些吞吞吐吐地说,她刚刚撒了谎,而且是对邵龙这样的人撒谎,心里难免发虚,这会儿听见他生气的口吻,暗暗地后悔起来。   要是被他知道了我故意撒谎,故意利用他,不知道会不会被他讨厌?   她心头闪过一抹黯然,手里捧着手机,近在咫尺的他的声音,让她跟他之间的维系显得十分亲近。以往她虽然爱他,但是她其实并不珍惜跟他的这段关系。有时候她的所作所为,甚至有点儿破罐子破摔的心理,仿佛捧着琉璃美玉撞击牢笼的门,最好是碎了,最好是散了,最好再也没有了,那么或许——我就能自由了。   可是,她想的撞碎了撞散了,撞碎的散的也最好遗落满地的美玉,如果遗落的是满地的鸡毛,满地的狗屎,那——   就丑恶了。   她心想自己跟邵龙的这段关系,可以散,可以碎,但是,不能变得丑恶。 第41章   “都怪我, 是我疏忽了。你别怕,我马上过来接你。”邵龙忍住了脾气, 在手机里匆匆说, 然后他就挂了电话。   章玉叶看着嘟嘟响的手机,心口砰砰地跳, 她直觉自己做错了一件事儿,而且这件事儿错得十分离谱。   现在怎么办?是跟他承认自己错了吗?如果被他知道自己撒谎,利用他除掉那个姓李的, 他会不会恼羞成怒收拾自己呢?   她越想越是恐慌,心都纠结成了一团,而且想得越多,越是深入,她就越是发现自己在这件事儿上不地道。   原来你一直想要做个“好”人, 是因为你骨子里是个“坏”的吗?   你卑劣, 撒谎, 甚至现在想起来刚刚撒谎骗人这件事儿,你心中竟然一点儿愧疚都没有。你现在之所以会这么心慌,不过是因为怕万一哪一天被邵龙发现了, 被他揭穿了,从此被他瞧不起, 失去他的喜欢罢了。   她思来想去, 越想越是害怕,整个人平生第一次干坏事,而且是蓄意地做坏事, 自己把自己吓得不轻。等到邵龙赶过来的时候,看见蜷缩在墙角一隅章玉叶,见她脸色煞白,眼睛里全是泪水,以为她被那个小瘪三强J了呢。   这个认知让他气不打一处来,小时候最喜欢的一个玩具赛车,被隔壁人家的混小子两三下玩坏了的感觉,跟此刻差相仿佛。他俯下身,看着仿佛受了严重伤害的章玉叶,心口有一刻空落落的,他想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自己心里这么难受呢?   我没有照管好她!这么可爱的小丫头,我让她一个人到处乱晃,跟让可爱的小兔子在大野狼林子里晃荡,也没什么区别了。   我就应该像我之前打算的,时时刻刻把她带在身边,反正我最近也忙完了,她守在我旁边也一点儿都不碍事儿。   他想到这里,松了一口气,伸出手来去握章玉叶垂在身侧的手,对她说道:“吓坏了……”   章玉叶突然向前一扑,扑到他怀里,双手环着他的腰,像是怕他挣脱一样,紧紧地环住。   邵龙猝不及防,有些意出望外。相识以来,还从未享受过章玉叶这么热情的待遇,他心里高兴——心花怒放的高兴,忍不住也紧紧地抱住她,一边心头欢欣,一边口气轻松地打趣她道:“怎么了啊?我不是来了吗?想我了……”   哪知道她竟然真的小声回了一句:“想你了”。   这话让邵龙愣在那里,愣了好一会儿,他才一边儿不敢相信地、假装正经地拥紧了她,一边儿又心急火燎地微微用力,将她推到了车上。   章玉叶明白他急的是什么,她脸颊通红,神情虽然改不了少女的矜持,手都紧紧地扭到了一起,但是眼底的热切却出卖了她此刻真实的内心。后来她看见车子向着那个荣华里的“金屋”方向开过去,她想到那个屋子柜子一角挂着的别的女人的睡衣,浑身一个激灵,急匆匆地道:“我不去那个房子!”   邵龙一愣,看了她一眼:“怎么了?不喜欢吗?那房子我正要收拾呢?收拾完了你就知道了,你肯定喜欢……”   章玉叶却出奇地倔,在这一点上丝毫不肯让步:“不行!”   邵龙倒是没想到这丫头还犟起来了,反正这车里只有他们俩,他还挺爱她这个小脾气的,惯着她也挺好玩的,更何况,她刚才还受了委屈呢。   “行,听你的。”   他车子拐了个弯,带着章玉叶去酒店了。   跟男人去酒店开房,这事儿的严重性章玉叶一直到跟邵龙两个人都做完了,她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她浑身是汗,距离她上一次跟邵龙两个人做这码子事,已经是半个月前了。这一次跟初次做的时候感觉完全不一样,她有种未来自己会爱上这件事儿的预感。   身体所有的力气都透支了,脑子都空了,仿佛因为刚刚的快乐太多太扎实,将大脑所有的能量都透支了一般。她有一瞬间甚至没法面对这样快乐的自己,拿被子将自己的脸紧紧地盖住。   邵龙从浴室出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捂成个粽子一样的章玉叶。他走过来,将她隔着被子抱了起来,凑到她露出来的脸颊上狠狠地亲了一口,然后盯着她粉嫩粉嫩的脸颊,将这眼前可掬的青春看在眼里,爱在心里,几乎是溺爱地对她道:“走吧,带你去吃好吃的。”   章玉叶摇头,她发现她跟有毛病似的,每次跟邵龙做完这档子事儿,她就必须去好好学习,就好像一个快乐坠入深渊的人,明明都下坠几千公里快到深渊的底儿了,还非要装模作样地攀着旁边摇摇欲坠的救命藤儿,使劲儿向上爬那么一厘米。   “我不跟你说了吗,上高中的事情包在我身上,私立的学校你随便选一个就是了,根本不用你考。”邵龙对她说道,口气就是在哄个倔强的孩子。   章玉叶汗颜地低头,这种汗颜的程度在看到邵龙递到自己面前的那张卡时,上升为羞耻。她愣愣地看着这卡,又抬起头看着邵龙,耳中听见他说道:“给你的,密码是我的生日,记住了。”   章玉叶捏着这金色的卡边一角,指尖有些烫。   “走吧。”邵龙看她收了,心里有些高兴,两只手将她腋窝一夹,把她从床上夹了起来,“考完了试,我们俩一起去滨海那边儿玩去。曾一郎朱锐他们约了几次了,你没时间去,我也没心情,我不去,他们也都没去。到时候咱们一起出海去玩半个月,外海的热闹特别多,我带你见识见识去。”   章玉叶不知道如何回答,她手里的那张卡支棱出去,姿势有些怪异,邵龙忍不住看了一眼,她才有些手忙脚乱地将卡收好,后来又觉得自己该说点儿什么,就跟他说:“谢谢。”   邵龙不以为意地笑了一下,笑容里有了然,也有一丝很老道的安心。章玉叶垂下眼睛,下床去洗了澡,然后出来整理明白衣服,带上自己的东西说道:“我得去看书了,你送我过去?”   “吃个饭都不行?”邵龙有些惊讶地问。   “吃饭太浪费时间了,我本来今天就是为了拿个参考书,没想到耽误了这么长时间!”她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   这时她想到家里的那个姓李的丧门星,想到她姐躲闪他那双脏手的时候无措又痛苦的脸,她乌黑的大眼睛盯着邵龙,试探着道:“我以后还是躲着他算啦,反正那个家——”   “开什么玩笑,你躲他?”邵龙哂了一下,刚做完,正是男人最忠心的时候,尤其刚才章玉叶超级“配合”,让邵龙这会儿爱极了她,一副天日可表的神情,“这件事儿你不用管了,该干嘛干嘛,明天开始他不会再出现在你们家。”   “你不会——杀——杀杀了他吧?”章玉叶被他的口气吓了一跳,声音都结巴了:“我可从来没没没——”   邵龙被这句话弄得表情都崩了,皱着眉头纳闷:“怎么你跟林震都认为我会杀人呢?你们俩咋回事儿?我看着就那么不像个好人?”   什么看着“不像个”好人啊,你根本就不是好人啊。   看来林震跟自己倒是都挺有识人之明的。章玉叶在心里想。   “你们俩,一看就是没有经历过什么叫真正的‘坏’,要是亲身经历过了,就不会这样想我了。”他说到这里,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里闪过一抹嫌恶——带着深深的鄙夷和蔑视的嫌恶。这神情从他眼睛里一闪而过,若不是章玉叶看得仔细,几乎捕捉不到。“我跟那种真正的坏人比起来,都他妈是个圣者了。”   章玉叶有些好奇地问:“谁啊?这么坏?”   邵龙哂了一声,那表情,几乎就差直接吐口唾沫了,也不知道是谁让他这么嫌弃,“问这个干嘛?你最好这辈子也别听见那个王八的名字。谁跟他沾边儿谁倒霉!”   章玉叶心想到底这是谁?难道他身边竟然还有这么糟糕的人类吗?能让邵龙这样“五毒俱全”的人如此看不起,那估计就是魔王转世了吧?   她拒绝了邵龙的约饭,非要回去接着看书。从邵龙的车子上下来,她脚踩在地面上,看着眼前林震家的楼,这些天一直纠结在心里的话,无可诉说,眼睛盯着邵龙,对着他那张坦然又自负的脸问道:“哥——”   她叫他“哥”的时候,邵龙最好说话,心情也最好。他立即答应了一声,问干嘛?   “哥,要是——我不管怎么努力,将来也考不上好的大学,我该怎么办呢?”   “为什么担心这个?”邵龙奇怪地问。   因为我不想过我妈妈和我姐姐一样的人生,我想要自立,想要有个实实在在的事情用以谋生,就像旁边的商业街上出入的那些白领一样。   可我——好像不管怎么努力,都不行呢?   她想到楼上的林震,有些人天生那么聪明,平时根本不见怎么用功,甚至都精神崩溃到想去自杀了,可真的用功了,几天就比自己强了。而她,从小到大,一直都努力,成绩却总是不如人意。   我到底能干点儿什么呢?   我未来,该怎么办呢?   这样的焦虑,每天都在折磨着她,她没有可靠的家庭来给她安全感,没有靠谱的长辈为她的前路做出指引和表率,甚至连她自身都不那么可靠——因为她可以倚赖的,比如美貌,是她不屑于倚赖的;而她想要倚赖的,比如智商,恰恰是她倚赖不上的。   一个智商平平无奇的女孩儿,求学过程,就是一个不断自我煎熬的过程。   她脸上的焦虑如此深刻,让她柔和的眉头都不自觉皱了起来。邵龙心头一动,忍不住从车上下来,走到她跟前说道:“担心这个干嘛呢?你不是有我吗?”   章玉叶听了这话,不知道怎么地,嘴角弯了弯,像是自嘲一般地笑了。当然她笑得十分含蓄,以不让邵龙发现为准,很快就藏住了这笑容,只是轻轻地,仿佛自我开解一般地叹口气道:“行吧。我将来就全都指望你了,我从现在起就混吃等死吧?”   “倒也不用这么极端。不过你要是真的聪明,真的想得开,你会发现自己从现在开始,可以过一种十分轻松又随意的生活。”邵龙一边说一边冲她笑了笑,笑容很自信,这自信是因为家庭背景深厚,自身又本事过硬的人,才能笑得出来的,章玉叶自问现在的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有这样的笑容。   “不过你这么纠结也很可爱,哥更爱你了。”他说到这里,伸手过来,把章玉叶揽在怀里就亲上了。   亲得浑身火热,还不舍得放手,末了章玉叶差点儿要被他不要脸地按在墙上继续没羞没臊,才忍不住拼命挣脱。   她把包抱到前面,挡着自己的脸,抬手揉了揉被邵龙亲得肿了的嘴唇,“考试之前没了。”   邵龙听了这句话,也就挑了挑眉毛,“行吧,也就半个月,你忙你的,我正好也要忙阵子。”   章玉叶不知道他忙什么,前段时间他把自己姐姐薛金枝弄到他的老家,那个地名十分古怪的“古拉屯”,也不知道干了什么好事?   她感觉从古拉屯回来之后,她姐薛金枝就有些怪怪的,说不上哪里怪,就是跟以前稍微有些不一样。   以前的薛金枝没心没肺,一个行走的拜金捞女。古拉屯归来之后的薛金枝,好像心肺上沾了那么点儿的重量,似乎被什么情绪纠缠着似的,眼神儿有些沉。   不过这些事儿章玉叶都管不了,她能管得了自己就不错了。她进到林震的家,这里已经被她摊开的复习资料铺满了,全是沉甸甸的备考卷子。林震在里面埋头读书,他最近受益于来家里给章玉叶补习的那些资深教师,茅塞顿开一般,争分夺秒地进行总复习。   “我觉得芙蓉路高中就是我高中生涯的起点。”他故意刺激章玉叶一般,笑嘻嘻地说:“我跟龙哥做校友去了,不陪你了。”   你们聪明人做校友是理所当然,我这样的,唉,能去哪儿呢?   章玉叶被这个念头日夜折磨,而且仿佛得了考前综合症一般,她到最后几天的时候,甚至看什么书都是两眼一抹黑,之前会的知识点都忘了,有一种自己要考零蛋的灭顶之感。   她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考前一天跟林震跑去看考场。林震越是淡定自如,她就越是惶恐,甚至后来跟嘚瑟不知道收敛的林震发了脾气。   这在好欺负没脾气的她来说,实在不寻常。   林震看着恼羞成怒的章玉叶,不能理解地问:“你何必呢?就不说每年毕业的大学生里,有多少为了谋生疲于奔命,在生活的浆糊里蝇营狗苟疲累不堪的,就算你考上了大学,又能对你的生活产生什么本质的改变吗?你虽然没智商,可你有美貌啊?你怎么会看不到自己的优点呢?那么多整容医院生意红火,不就是因为你这样美貌的存在,让生活极为容易吗?你都不用蝇营狗苟疲累不堪地谋生,也不用进整容医院动刀动枪血肉横飞,你只需要撩动你长长的眼睫毛,对着邵龙那样的男人飞个媚眼,就——”   章玉叶越听,嘴角越是耷拉下去了,最后她叹了口气,实在听不下去了,“我就不能凭着我自己吃口饭吗?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打击我?”   “夸你啊?我什么时候打击过你?”林震实事求是地说:“你凭你自己吃口饭有什么难的?张杨和那个梅郢阳什么的,不就开了个造型工作室吗?还主动找上门来了,虽然你胆小没去,但是这样的机会也不是随便能掉到任何一个人的脑袋上的啊?你放着自己最大的优势不用,偏用你那好看的脑袋去跟人拼智商——你就没智商这东西,跟人拼什么玩意?”   我没智商,我是傻瓜,章玉叶郁闷地想。   所以我将来只能出去卖脸?   “我爸我妈倒是——”林震说,正说着,他看见对面不远处的车上下来一个人,他看着看着,眼睛就直了,嘴里的话说不下去,指着不远处的那个人影说道:“那是谁——啊?”   章玉叶循着他指着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个中年女子站在对面酒店的门口,大腹便便,身上也是孕妇装,看起来已经五六个月的身孕了。   章玉叶先没认出来,嘴上问林震:“你认识吗?”   可是刚问完,她就意识到这个女人有些眼熟,心头一惊,旁边的林震已经迈步对着酒店对面冲了过去。   章玉叶吓得不轻,赶紧跟在后面。这林震疯起来跟个疯子没有区别,大街上车来车往,他一副嫌命长的架势,直接从大马路中间就冲了过去。汽车喇叭和国骂同时响起,林震仿佛没听见,直接从车流中冲到了对面,快步跑到那个中年女人面前,径直截住了这个脚步匆匆的女人。   章玉叶隔了老远,看见他激动地大叫大嚷,生怕他一个发疯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心急火燎地擦着黄灯的边儿跟上去。到了跟前,只见这个怀孕的女人果然是林震妈,她脸上有些浮肿,面色憔悴,皱着眉头看着对面激动的儿子。   “你跟谁养的孩子?是我爸的吗?”林震的话简直就像刀子,直接奔着他怀孕的母亲而去,一副巴不得他妈流产的架势。   林妈微微摇头,她大龄怀二胎,显然对身体的伤害很大,双腿都有些浮肿,久站对她来说是个负担。但是林震这么激动,她也不能丢下不理,就耐着性子说道:“我跟人约好了,这边儿一个甲方等着呢,我下来跟你细谈,行吗?”   “不用!”林震径直拒绝,他漂亮的淡棕色眼睛像极了他的爸爸,五官之间唯一跟他妈妈相像的就是嘴——都十分有性格,“你都要有老二了,跟我细谈什么啊?细谈你们背着我怀了老二?怎么着,觉得我不争气,不是你们想要的儿子,所以想要再生一个矫正过往吗?”   林妈叹了口气,摇头说道:“你怎么还是这么偏激?”   “我偏激?你敢说你们不是这么想的吗?”林震指着他妈的肚子,一双眼睛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全是泪水。他很少哭,就算被他爸打得遍体鳞伤,扇了一百多个耳光,他都不哭,可这会儿不知道怎么地,他眼睛里全是泪,指着他妈妈说道:“别得意!上帝给了你们一个我这样的孩子,没准儿还给你们一个呢?我看到时候你们两口子怎么办!”   林妈仿佛没听到儿子的话,只是急匆匆地把手机点开,“我真的赶时间,不能让甲方等。小震,谈完了我估计还得陪人家吃饭,明天妈妈给你打电话,我们……”   章玉叶一直在旁边听着,本来人家母子之间的纷争,她一个外人不好插口。这会儿听见林妈的这句话,不知道怎么地,就想起来自己十岁的时候,吞吞吐吐地跟天天忙着谈恋爱搞男人的郑娇娥说自己想要上学的那个场景来。   这些都是什么妈?   她伸手拉住林震的胳膊,感到了他的颤抖,她干脆双手握住他,然后对林妈说道:“阿姨,你怀孕不告诉林震也就算了,可你怎么不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呢?”   “什么日子?”林妈奇怪地问:“小震生日吗?我记得是冬天来的——”   “明天我们中考呀。”章玉叶指着酒店对面的考场大门口,示意林妈看看那些陪着孩子进出的家长,“您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林妈愣了,嘴巴微微张开,眼睛在考场和林震之间来回,后来十分抱歉地说道:“真对不起,我确实疏忽了,最近引进的一条产品线上马,我日夜奔忙。小震,妈妈信任你,你一定会……”   “少来这套!”林震爆发地吼道:“你不要假惺惺了!天底下最坏的就是你!你这样的人,还有我爸那样的人,就不配有孩子!你不是要生二胎吗?那我就祝你们现在的这个孩子——”   章玉叶在他说出恶毒的诅咒之前,猛地上前捂住林震的嘴,不管他怎么挣扎,都不肯放开。为此俩人撕摞在一起,章玉叶不肯撒手,林震又不舍得伤了她,俩人在酒店门前纠缠做一堆。   等到林震终于挣脱章玉叶的手,他妈已经不见人影了。   “都怪你!”他气得跺脚,眼神恶毒:“我正要咒她肚子里的孩子没——”   “生下来,就是你的兄弟姐妹,何必呢?”章玉叶说道,圣母光芒四射,笼罩她全身,“你爸妈对不起你,那个孩子有什么罪过?万一生下来跟你一样聪明俊秀,从头到脚每个细胞都充满了艺术感,想学什么看一眼就能学会,那他还不是跟你一样,是个被你爸爸荼毒的可怜虫?你咒他干嘛?”   林震显然没想到这一点,他愣了愣,有些汗颜地说:“他俩真能那么倒霉,再摊上一个我?”   “就别放屁了!再有一个你你当容易的事情吗?那你爸妈也太会生了吧?生了一个聪明绝顶还帅死了的宝贝不算,还能再生一个?”   林震被夸得挠了挠头,他显而易见地听进去了,因为他知道章玉叶这不是夸,她笨嘴笨舌的,会夸个屁人!她这么说,是因为她心里确实这么想。   林震的心理危机稍微平缓了点儿,然而还是愤愤不平,看着他妈进入宾馆的背影,仿佛看着不共戴天的仇人。   “其实挺好的,你爸妈现在也不会整天拿你当眼中钉了,你可以放飞自我,以后不要再纠结自己没法成为他们理想的孩子了?”   “我从来就不想成为他们理想的孩子!唉,你不懂我。”林震说道,想了想说道:“说来说去,这天底下要说能稍微懂我一点儿的,也就龙哥了。”   章玉叶不知道他看中邵龙什么了,这么高看他,八成这俩人在疯起来的时候,有点儿精神共通吧,要不然她不知道林震跟邵龙怎么会成为铁子?   “在说我什么?”邵龙的声音突然在俩人身后响起来,抽冷子把章玉叶林震吓了一跳。   章玉叶看他穿着一身正式的西装,黑色真丝西服套装,看着吓死人的热。她跟林震还没等说话,邵龙已经一把拎着林震的衣服领子,提溜着他转了一圈儿,嘴上骂道:“搂搂抱抱的干什么?小叶子是我的,又不是你的,你自撸的手脏了吧唧的,离她远点儿。”   这流氓。   章玉叶生怕林震生气,知道他这会儿正在气头上,连忙拦住道:“你干什么啊?没事儿欺负他干嘛?”   邵龙看见她就酥,酥酥苏苏,稀罕得跟块儿心头肉似的,听见她着急了,立即放开了林震,说道:“我怎么欺负他了?你不知道小林子,属癞皮狗的,就喜欢我这么对他。”说到这里,他抬了抬下颏,问林震:“小林子,我说的对不对?”   林震气急败坏,恼羞成怒的时候,谁的面子都不给,扯着脖子生气道:“屁!我变态啊?稀罕你欺负我?”   “你本来就变态啊,你自己不知道吗?”邵龙还笑嘻嘻地,他显然心情很好,看了一眼暴躁的林震:“你咋又这样了?谁欺负你了?”   林震眼圈儿一红,不搭理邵龙,扭过去给他一个背影。   章玉叶伸手拉了拉邵龙,对酒店里面示意道:“刚才在这里遇到他妈妈了,他妈有了二胎,还连他明天中考都不知道。”   邵龙听了,耸耸肩说:“这有什么?我中考和高考的时候,我爸妈也不知道。”   林震立即转过头看着邵龙,眼神儿有些惊讶。   章玉叶看着眼前这哼哈二将,心想哪儿跟哪儿啊,林震要是从邵龙这里找被“冰箱父母”冷暴力还能茁壮成长的榜样,确定没有找错吗?   邵龙算什么好的榜样呢?   以他为人的歹毒,做事的横行无忌,顶多是“长大”了,跟“茁壮”成长还离得有点儿距离吧?   上一次借他的手,撵走了家里的那个丧门星——姓李的瘪三,至今她都不敢追问他用的什么办法?生怕他给自己一个沉尸的回答。那样的话,她就成了唆使犯罪的同伙了!   “你怎么来这里了?”章玉叶问。   “跟人谈个生意。最近打算出国了,把手头的一些钱投出去,看中了一个新科技公司,今天跟人谈谈投资的事儿。”他笑嘻嘻地说,一边儿说一边儿打量章玉叶,突然凑到她耳边说道:“考完了去咱们那儿,我等你。”   “咱们那儿”就是那个挂了别的女人睡衣的房子,章玉叶心头被这句话弄得一热,又是一凉。她想到他刚刚说的话,联想到之前林震的妈妈,心头一动,问道:“你来见的人叫什么名字啊?”   “打听这个干嘛?刺探商业机密吗?”邵龙还是笑,眼睛亮亮地,显然在想什么不正经的事情,心思不在线。   “是姓李吗?李爱知?”   邵龙奇道:“你咋知道的?你认识这个李爱知啊?”   “就是林震妈妈啊。”章玉叶说道。   邵龙听了,挑挑眉,瞅了一眼一边儿还在闹别扭的林震,点头说道:“怪不得,我说小林子这个德行,为什么智商如此高,原来是李爱知的儿子!”   章玉叶还很少看见邵龙这么称许别人呢,尤其还是一个女人,忍不住奇道:“李阿姨很有名吗?”   “当然了。地道的女强人,有真本事的,十分佩服。”邵龙说道:“我打算投的就是她最近做的一个项目,我跟曾一郎朱锐都很有兴趣,今天就是过来见她的,我估计曾一郎他们几个已经在楼上了。”   章玉叶听十分震惊,眼睛盯着邵龙,见他提到“李爱知”的时候,眼神也是亮的,但这个“亮”跟看着自己时候的那种亮不一样。   她回想自己接触过的李爱知,这个外表平平无奇的女人,竟然这么不得了吗?邵龙对她的评价都是“十分佩服”,那她一定非常了不起了?   可是,这样了不起的女人,为什么偏偏在儿子的教育上,那么眼瞎呢?   邵龙伸手捏捏她的脸,匆匆离开办事儿去了。   林震还没从刚才的愤怒中挣脱出来,章玉叶也处在李爱知带来的震撼中,两个人无言地回到备考的屋子,全都心事重重。   第二天章玉叶定了闹铃起床,洗好了脸,敲了敲林震的房门,没有应答。   再睡一会儿也行。   她去冰箱里拿了面包和鸡蛋,出来煮了水煮蛋,拿了考试用具,又去敲林震的房门,“快点儿起来,要来不及了!”   还是没有应答。   章玉叶咚咚咚地将门敲得山响,嘴里大声喊道:“你到底起不起来?不起来我踹门了啊?迟到了不让进去的啊?”   林震的房门依然紧闭,没有人应答。   章玉叶着急了,她太看重这个考试了,迟到绝对不可以。   她用力地撞门,撞到肩膀都疼了,那疼传到她的脑子里,突然刺痛了她脑海深处的不那么敏感的神经,她突然就慌了,眼泪崩了出来,嘶声喊道:“林震!林震!林震!你别——”   你别怎样呢?她甚至都发不出来,喉咙痉挛,“死”这个词离她那么远,她根本对这个词都没有概念,这会儿却感到了死亡那令人天旋地转的实感。她双腿颤抖,楼板成了海绵做的,为什么这门这么结实?为什么自己怎么撞都撞不开?   她不知道撞了多久,终于那门给她的倔强让路了,嘭地一下弹开。   章玉叶被眼前的景象吓得栽倒在门口,眼睛怔怔地看着床上那个鲜红色的林震,无法合上眼睛。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打了电话,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有力气爬到林震身边,还从哪里来的勇气将浑身是血的林震抱在怀里。她感到他的身体跟以前一样瘦,瘦得就剩一把骨头。她为了参加考试特意换上的新衣服瞬间染红了,她将林震的“尸体”紧紧地抱着,眼泪掉了下来。   就这么死了吗?我最好、最亲爱的朋友?   为什么你这么傻呢?   你浪费了多么好的年华,多么好的才情?就为了你那不值得的父母?   她听见外面有声音,听见外面的门在响,她轻轻将林震的“尸体”放下,走过去打开门,看见一个陌生的男人站在门口。这人显然被她浑身的血吓了一跳,连忙说道:“我是龙哥派过来的,今天中考,到处封路,他知道我住得近,让我过来帮忙。”   章玉叶的嗓子已经痉挛,发不出声音,好在这时外面传来救护车的声音。   我不但给邵龙打了电话,还叫了救护车吗?她在心里怔怔地想,看着邵龙的手下进了屋子,然后不一会儿功夫,急救的人进来,很快林震的“尸体”就被抬了出去。   她愣愣地跟在后面,甚至跟着上了车,直到邵龙的手下把她拉下来,她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要跟去医院。   不行啊,我今天还要考试。她在心里想。   “能开车送我去医院吗?”她跟邵龙的这个陌生的手下说,说话的时候,已经处于神志不清的状态,不然她一定不会忘记今天是她的的“大日子”,“我想见他最后一眼。”   “他没死,见什么最后一眼?”邵龙的这个手下回答,有些奇怪地看着她。他自然是知道章玉叶的身份的,邵龙新养的小情儿,还是个初中生,几乎邵龙那边儿办事儿的人全都知道。   这个世界上跟邵龙亲近但是还不知道这事儿的,八成也就他爸妈了。   甚至许雯都很有可能知道。   当然,在邵程宫,他是根本不拿儿子的这点儿风流韵事当回事儿,他自己的作风也不遑多让了;在谢华,她则是习惯性的不为孩子操心,对邵龙一贯放养。   现在他看章玉叶,看着她通红的眼圈儿,心想这小孩儿挺好啊?怎么搞的当人小姘?这人啊,还真是不可貌相,谁能想到看起来这么纯善的一个小女孩儿,竟然背着人什么缺德事儿都敢干呢?   没死?没死的话,不是太好了吗?我可以不用看他最后一眼了,我以后都可以常常看到他了?章玉叶在心里想,还是想要跟着车去医院。   “你今天不是考试吗?”邵龙这个手下纳闷地问她。   考试?   对啊,今天我要考试啊!   章玉叶盯着即将开走的救护车,想到刚刚见到血泊中的林震,他活不过来了,他要死了,这个念头如此深刻,她相信即使他进了医院,也是死路一条了。   不行,我得陪着他。   他除了我,谁都没有。   她不吭声,看这个手下的样子,好像很嫌弃自己似的,她就上去求救护车的工作人员。工作人员巴不得有个家属跟着,省事儿,就让她坐在担架旁边。 第42章   后来的事情仿佛一场梦, 没有任何实感,章玉叶关于那一段在医院的经历毫无记忆。她深切地感到了什么叫行尸走肉, 因为她自己就是。   她在李爱知两口子赶过来的时候, 稍微清醒了一些,嘴唇哆嗦着把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她浑身是血, 尤其是手上和脸上血迹斑斑,身上雪白的T恤和运动服长裤,也斑斑点点, 都是眼前这两人亲生骨肉流淌出来的血。   “糊涂。”李爱知叹了口气,咬着嘴唇叹息。   林爸爸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地坐在抢救室的外面,双手抱胸,脸色冰凉, 对这个突发事件一句评价都没有。   章玉叶感到了手指的颤抖, 细微的, 不能自控的颤抖。她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夫妻俩,目光从他们聪明的脸上,移到他们聪明的身体上, 最后目光落在李爱知的大肚子上,心头闪过一个念头:   为什么要生孩子呢?   这些人, 为什么要生孩子呢?   我妈, 林震爸妈,甚至邵龙的爸妈,为什么要生孩子呢?这样制造一个又一个他们不爱的小生命, 生了又不管,任凭他们自生自灭,甚至还摧残折磨,到底为了什么呢?   你们用你们的生命和时间,干点儿什么不好呢?   这样省了你们的事儿,也省了我们的事儿,你们不必生,不必养,我们也不必这么辛苦地活着了!   邵龙进到医院的时候,跟李爱知打了个照面。李爱知看见邵龙似乎有些惊讶,后来发现邵龙将章玉叶搂在怀里,揉搓疼惜的样子,以她的智商,自然立即就明白了这俩人的关系。   她移开目光,非礼勿视地没有给这对儿“惊世骇俗”的男女过多注视。   “你别担心,应该没事儿。”邵龙安慰怀里的她。   “没事儿吗?还能有救?”章玉叶靠在他怀里,有些安心,她从未觉得邵龙的气息能让自己安心,这会儿突然就喜欢上了他的味道。甚至忘了顾忌,深呼吸着他靠近自己时衬衫散发的香气。   她内心一阵潮涌,仿佛海上浪涛起,长夜旭日升,脑海中“就是他”了的风暴一瞬间炸亮了她混沌的心海,让她不自觉地拥紧了抱着他的双手,有一刻甚至在他怀里闭上了眼睛。   “当然了,我一句话的事儿。”邵龙允诺,口口声声地,什么都兜揽。   “你一句话的事儿?”章玉叶不明白地抬起眼睛,乌黑的瞳仁中全是困惑,“你一句话还能救活一条人命吗?”   邵龙一愣,这才明白她说的“还能有救”并不是说她耽误了中考的事情,而是指的林震。他心想真想不到她这人如此真情,不过就是同学罢了,玩得好的好“姐妹”而已,合得来就多说几句,多笑几下,合不来就互不搭理,老死不相往来,有什么大不了的?   至于这个如丧考妣的样子吗?   “我说的是你中考。你没考试也不要担心,去念个花钱的私立就行了。”他安慰她说。   “林震呢?”章玉叶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好像之前吓傻了,忘了自我开释和情绪释放,这会儿因为邵龙在旁边,不自觉地神经就松懈了下来,想起了这个早上所有经历的震惊与绝望,悲痛与哀伤,“他会活过来吗?”   “会活的。”邵龙看着她凄楚的眼睛,他心狠,心硬,不是个容易动情的男人,对人间真情真爱什么的,根本不信。说起“情”这个字,他付诸一笑都是轻的,多数时候谁跟他谈“情”这个字眼,他不明着嗤之以鼻,那就够克制了。   可这会儿看着眼前凄苦哀绝的章玉叶,他心头却闪过一个念头:   这俩傻子,这是——真的看对眼了吧?   这个“看对眼儿”当然不是指男女之情,他知道把章玉叶迷昏了头的男人,是自己。他指的“看对眼”是指两个在感情上都有些傻气的孩子,把人最脆弱的真情付给了对方。   这要俩人都够傻才行啊,有一个像自己一样奸猾老道的,都做不到这样。他看着章玉叶哀伤透顶的脸,在心里有些自嘲地想。   “活过来就好。”章玉叶紧紧地靠着他,邵龙能感到她的身体在颤抖。这是吓坏了,看来人动了真情之后经不起风浪,所谓无欲则刚,所谓千仞峭壁巍然屹立,不过是因为没有心罢了。   像我,就根本不会为里面的小子动什么心思,顶多一个“可惜了”而已。去死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他选择将生命浪费掉,关别人什么事儿?   连他父母都没有小叶子这么伤心吧?   他们四个人一直在抢救室外面等了四个小时,抢救室的灯光才熄灭,出来的医师看见他们四个,认出来林爸爸跟林震的想象之处,猜到了父子关系,直接走到他跟前说道:“人没事儿了,就是失血过多,需要住院,好好休息。”   林爸爸脸色依然是青的,冷冷地嗯了一声,都没跟医生说一声谢谢,就接着到一边儿坐下了。   还是李爱知走过来,维持了患者家属的体面,跟医生团队连连道谢。医生看她颜色可亲,比之救活了一条性命,还像是谁欠了他二百万的林爸爸强多了,就多说了两句道:“命虽然救回来了,但是这孩子的精神状态可不是外科医生能抢救的。你知道不知道,他割了他自己八刀?”   李爱知一贯没什么表情的脸色瞬间煞白,瞪大了眼睛,一脸不相信。   “他铁了心想死,一刀比一刀深,这在人力来说几乎不可能。因为通常第一刀下去,就会疼得受不了,根本下不了手割第二刀了。你能想象你这孩子寻死的心有多坚决吗?”医生说到这里,看了一眼旁边浑身是血的章玉叶,冲她点头道:“多亏发现得及时,不然谁都救不了了。你们做父母的,多谢谢这个同学吧,因为她,你们的儿子才能活着。”   章玉叶看着医生走了,她目光扫向坐着的林父林母,见林父仿佛没听见医生的话一样,始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脸色比听见医生说辞之前,还要难看,仿佛医生说的哪句话让他更不满意了一般,一张脸青里带着白。章玉叶毫不怀疑如果林震现在还好端端地能站能走,这个做父亲的立即就会劈头盖脸继续臭骂他。   他是个多么可怕的大人啊?   章玉叶在心里想,不再看他,生怕自己看多了,就要忍不住心口的恨意。   她不想恨一个人,她知道恨这种情绪太强烈了,跟她本性不符。   哪知就在这时,她的手突然被人握住了,章玉叶抬头,看见李爱知走到了自己跟前,她挺着孕肚,一脸憔悴,因为高龄怀孕,黄褐斑在她脸上肆虐,脸上皮肤也是肿的,看上去就是一个地道的黄脸婆。章玉叶想到邵龙对这个女人的“十分佩服”的评价,她不由得仔细地看着李爱知,想到这个女人天资聪颖,事业发达,可是为什么她看起来也这么可怜呢?为什么她看起来也一点儿都不幸福呢?   她不是应该脸上洋溢着幸福灿烂的光,自信,洒脱,乐观,刚强的吗?   为什么她挺着个大肚子,一副愁苦难过的样子?   她想起来自己好像从没有见李爱知笑过,从三年前跟林震成为密友,她印象里的李爱知就总是这副不苟言笑,一副严肃的样子。是她不懂得笑,还是生活让她笑不出来呢?   “谢谢……你……”李爱知的声音有些颤抖,在她是难得的情绪流露,“我知道你叫小叶子,小震有你当他的朋友,我这个做妈妈的不知道怎么谢你才对?”   章玉叶说不出话来,她的手上现在还是血——林震的血,跟林震妈坚实有力的手握在一起,林震妈妈手心的热度和触感,让章玉叶想起林震刚刚传给自己的跟“死亡”接触的感觉来。   林震都要死了,都要被你们逼死了,你这个让人“十分佩服”的妈妈,到底在干什么啊?   她默默地抽回了手,不想接受她的这份太迟的感谢。事实上,如果她性格稍微激烈一点儿,她应该在这个自己被耽误了中考的早上,吐李爱知一脸唾沫,甚至用自己满是血迹的手扇她一个耳光,问问她到底是怎么做妈妈的?   怎么做人的?   “死了最好。”林爸爸突然在椅子上说了一句。   章玉叶震惊地转过头,看向林爸,见他始终抱胸的手放了下来,脸上铁青色的颜色现在红了,看出来他现在极度地生气,这神情让他即使他长得极为俊美的脸,也仿佛跟个活鬼似的,在医院走廊明亮的灯光下,简直没有什么人气:“活了,也是个孽障!我一想到这个孩子接下来会怎么折腾自己,怎么折磨父母,就是一阵头疼。还不如他这次一了百了,干脆死了。”   章玉叶听得喉咙堵了块儿石头,她都不知道她怎么跑到林爸爸面前的。浑身的血,脸上手上衣服上,斑驳淋漓,到处都是。她就这么浑身上下全是血地冲到林父跟前,嗓子堵了,她说话都不清楚,粗听一阵囫囵根本辨别不了她说的每个音节。后来她干脆失声,指着林父的胳膊不停地哆嗦,突然发疯了一样,抬脚就照着林父的膝盖用力踹了一脚。   林父吓了一跳,他立即捂着膝盖躲了躲,奇怪地看着眼前这个发疯的儿子同学,“你疯了吗?”他质问道。   章玉叶喉咙还是发不出声音,她噢噢噢地乱骂,还想要抬脚踹林震的爸爸,被身后的邵龙一把抱住了。   邵龙看了一眼李爱知,见她眉眼低垂,始终无动于衷,心中微微纳闷,暗想这对儿夫妻怎么回事儿?怎么看起来这么诡异呢?   四个人在走廊外沉默,除了章玉叶因为过于激动而变得沉重的呼气声,一时什么声音都没有。隔了一会儿,始终沉默的李爱知突然说道:“我们离婚吧。”   她这话说得没有头,也没有尾,不带有一点儿情绪,倒像是一个直截了当的宣布。而且以她的学术背景和身份,这样私密的事情理当找个夫妻俩私下的场合说,但是她就那么当着邵龙和章玉叶的面说了,口气仿佛说“我要出去”“我要做个试验”那么正常,就好像“离婚”这两个字已经在她嘴里说了无数次一样,平常得不能更平常。   林爸爸惊讶地看着李爱知,他漂亮的跟林震十分相像的脸上露出震惊和冷笑两种表情,隔了一会儿他唇角微微翘起,说道:“你说真的?”   “我说真的。”李爱知目光落在配偶唇角的那抹冷笑上,她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受伤,但是很快被她平复了,“我现在知道了,这是一场我一头热的爱情——说爱情你可能觉得可笑了吧?不过我确实是爱你的,二十年,很深的爱情,直到这一刻我对你所有的爱情都芜平了,一点都没剩。我需要小震的血,才能看清自己跟你之间爱情的可笑,我是个愚人,愚不可及。”她说到这里,一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闪过一抹悲痛,她抬手抚着隆起的肚子,似乎十分难受。   林父腾地一下从椅子上起身,指着李爱知的大肚子说道:“开什么玩笑?你现在还怀着孕,这个时候跟我谈离婚?你失心疯了吗?”   “就是因为怀着孕,所以我才更要跟你离婚!”李爱知眼睛里带着浓重的痛,这痛落在眼前气急败坏的男人身上时,化成刀子刺穿她自己,她连眼底的肌肉都在一瞬间痛得抖动了,“你以为我会让这个孩子也跟小震一样,成为你戾气和自私的牺牲品吗?你害了一个还不够,还想接着祸害一个?”   “他是我害的?”林父指着抢救室的门,不敢置信地问:“你说的这叫什么话?小震他是什么样的孩子你自己不清楚?”   “他不管什么样,都是我生的孩子。”李爱知定了心意之后,刚强犀利的风格明显起来,言辞锋利,寸步不让,她浮肿发黄的脸跟俊秀的林父比起来,平平无奇,甚至有些丑,但是她眉宇之间有着一种笃定踏实的气质,认准了就不会轻易回头,“我愚蠢半生,要用儿子的血才能醒悟,已经蠢到了家。你一直都不爱我,这会儿听见我主动提起离婚,不趁机逃走反倒跟我较起劲来,不过是面子作祟罢了。你琢磨着如我这样的女人,高攀了你林清庆幸巴结都来不及吧?我不感恩戴德一生,竟然还敢主动提起离婚了,我是脑壳坏掉了吗?”   她说到这里,低垂下眼睛,她的神态痛苦到了极点,令人观之不忍。李爱知隔了好半天,才叹了口气说道:“或许愚昧平凡如我,不配拥有爱情吧?如果有个女人,智识容貌才气权势样样俱全,或许会比我运气好一点儿?说到底,人为什么要相信这世上有爱情这个东西呢?情瘴迷人眼,误我二十年,我们离婚,我相信你会过得比现在更好,也肯定会比我们孤儿寡母三个人过得好。”   林父——林清脸色红了又白,他鄙夷地看了看李爱知,话都说开了,他对这个婚姻和感情的真实态度也就不掩饰了,对李爱知丝毫不客气地说道:“当初不是恩师撮合,说什么你是难得的才女,父母家人师长全都众口称赞,我怎么可能放着肖丽雅不选,选了你!”   李爱知痛上加痛,饶是她坚强非常,也被这句话打击得不轻。她皱着眉头,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   “误你二十年?你还敢说误你二十年?”林清干脆不管了,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呢?跟着你过了二十年,天天对着你那张脸——”   “你他娘的有完没完?”邵龙真听不进去了,忍不住冷冷地打断他,骂这个龟孙,“你是个爷们吗?你简直畜生都不如!看不到她怀着你的孩子呢?女人说句离婚的气话多大的事儿,你要在这里斤斤计较……”   “你走开!”林清鄙夷的眼神儿落在邵龙身上,似乎他眼里就没谁是值得他瞧得起的,看谁眼神儿都一样,带着一股莫名的骄傲和自矜,“家务事儿外人不要插嘴,没有你置喙的地步。”   “我偏要置喙!”邵龙混起来,在古拉屯长大的血液掩不住了,这流氓扬手照着林清扇了一个嘴巴,把林清打得差点儿栽倒在地。一旁的李爱知眼皮一个哆嗦,显然对自己多年的配偶被人殴打不太适应,仿佛多年来,都习惯了看林清打人,角色反过来她一时还无法调试。   “我现在明白小林子为什么想让我宰了你了!”邵龙看着对面捂着脸满脸震惊的林清,不齿地道:“你这样的人活着,还真是浪费空气。赶紧滚,里面躺着的小林子想要你死,不是你死,就是他死;这里站着的李总想要跟你离婚,宁可孕期一个人煎熬,也要跟你离婚。没有人稀罕你留在这里,你快点儿消失,不然我接着大嘴巴扇死你!”   “流氓!瘪三!!!!!”林清鄙夷地看着邵龙,从牙齿缝中骂出十分有力度的两个词。   这俩词落在真流氓邵龙身上,他当夸他。他这人暴力起来也难克制,打人惯性往死里打,这会儿看见林清还不消失,一副欠打的样儿接着扎刺,忍不住拳头握紧,就要接着揍人。   一旁的李爱知连忙阻拦道:“何必动手,没必要。”劝完邵龙这句话,她对犹自满脸气愤的林清说道:“你还不走?离婚协议我会给你,孩子都归我,公司也是我的,至于房产和现金,随你吧,不太难看我都没有意见——”   “意见?你还有意见了?”林清齿冷地说,看着李爱知的样子仿佛看着一只癞□□,“就凭你的德行,我浪费二十年最好的年华给你,提起来我才是蠢不可及的那个!也不用你假惺惺给什么离婚协议,这个协议怎么规定,怎么起草,都是我说了算——”   李爱知闭上眼睛,承受不住噪音似的,对林清挥了挥手。   林清悻悻地闭嘴,最后看了一眼这个跟自己相伴二十年的女人,将她平平无奇的容貌,走形浮肿的身材,土气可笑的衣着看在眼里,似乎自己也纳闷自己为什么浪费了二十年的好年华给了眼前这个女的,一点儿不留恋地转身就走了。   李爱知等林清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走廊的拐角,才抬起头来。她唇角那痛苦的线条让她看上去十分可怜,愣愣的眼睛好一阵没有什么神情,仿佛在噩梦中一样。一直过了好几分钟,她才仿佛梦醒一般,有了神情和动作,第一件事儿就是跟邵龙道歉道:“对不起,邵总,我家里的事情让你见笑了。”   邵龙耸了耸肩,摇头说道:“谁都有犯傻的时候,李总不用放在心上。”   李爱知叹了口气,苦笑了一下说道:“我一傻傻了二十年,真真正正地犯了一回痴劫。好在小震没事儿,以后没有他爸爸捣乱,所有这些年犯过的错误我会一一补偿小震的。”   她说到这里,看着章玉叶,对脸色依然惨白的章玉叶笑了一下说道:“阿姨真是不知道怎么谢你好。小叶子,今天是你的中考,因为小震没有办法去考试,但是阿姨会想办法的,我很多同学都在教育系统内工作,升学的事情你不要担心好吗?”   章玉叶抬起头来,看着李爱知,过去她对林震的父母毫无好感,甚至因为林震的自杀而憎恨他们。这会儿亲眼看见了这对儿林姓夫妻的分崩离析,她想不到李爱知这样的女人,竟然会有相信爱情的浪漫。   看来不光我一个人傻,眼前这个女人,这个我曾经认为不会烦恼、不会盲目的知识女性,也会傻乎乎地犯了痴字。   她突然就原谅了李爱知,因为她感同身受,她太明白当一个人心都瞎了的时候,会多么盲目了。   跟林清生活在一起的李爱知,根本就不是真正的李爱知。她爱林震也无法护住林震,正如她或许不想在这个年纪、这个身份地位的时候怀上二胎,但是她还是为了爱情和婚姻,而如林清所愿地怀上了。   爱情太可怕,让人不像人,简直是生了一场大病。   “谢谢阿姨。”她对李爱知说道:“我只想林震好。他会好的吧?”   “会好的。”李爱知点头,脸上笑容黯然,还带着后悔,“你俩将来上学的事儿,都不用你们操心,等小震好了,阿姨就着手帮你们解决这事儿。一点儿都不用担心,好吗?”   章玉叶听她不停地提这件事儿,心里多少明白了,李爱知是个欠债必还的人,脑子太清醒了,自己救了她儿子,她就一定要还了自己这笔债。她大大的眼睛盯着李爱知,看着对面这个年龄比自己大上许多的女子,心想理智如她,也会用半生来犯个大错,当年选择的时候,她知不知道她在犯错呢?   或许,她知道,心底是知道的,看她的眼睛就知道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李爱知琢磨不明白的,但是她依然选择了犯错,那八成就是因为她爱得够疯狂?   难道越是脑子清醒的人,疯起来的时候越是可怕?   只是不知道在她这个年纪,一腔孤勇地背弃半生执拗,李阿姨将来可会后悔?   章玉叶站在三面穿衣镜前,像那部老电影《风月俏佳人》中的茱莉亚罗伯茨一样,换了一件又一件衣服,面前给她参考意见的,是一个邵龙请来的造型师,名叫于敏。   章玉叶看过那部电影,也知道茱莉亚罗伯茨试装的时候,是个妓/女。其实我跟她也没有什么区别?她在心里想到,我在邵龙心中的地位,甚至还不如那个妓/女在孤独的亿万富翁心中的位置。   她已经彻底放假了,这是她学生生涯中最长的假期,将近三个月。她从放假的第二天开始,就搬进了那套公寓。   她做足了心理建设,彻底明白自己的身份定位,进去的第一个瞬间,就是拉开柜门看那件前房客留在这间房子里那件睡衣,可惜这房子经过彻底改造,那件不知道是谁的睡衣已经不见了。   他拿走了吗?章玉叶看着空荡荡的衣柜,在心里想到。   是用什么样的心情拿走的那件睡衣?怕自己发现?还是前房客想起来了,甚至在自己复习考试的这段时间,那位房客又过来住,顺便拿走了那件属于她的睡衣?   第二个念头简直有病,这样想她离生病不远了?她痛苦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即使姿态低到了尘埃,即使心理建设一遍又一遍,她还是不得不承认,这段跟邵龙的关系里,欢愉少过痛苦,自我折磨大于两人在一起的欢乐——   她跟他之间有什么欢乐呢?   从她不上学了,两个人在这个房子里,过着所谓“没羞没臊”的生活,日日夜夜,像所有身体健康精力旺盛的年轻人一样,他们动不动就做一处。邵龙对这件事儿的热衷显然最大,或者说跟她做这件事儿的热衷程度,大过跟她做其他的事儿。跟个得了狂病的未进化人类似的,连衣服都省略了,只要不出门,他就没让她闲着过。   开始当然是狂喜,她十八岁,最是人生好光景,跟她爱的男人做这件事儿,就算没日没夜地做,心里也喜欢,知道自己能让他也喜欢,这喜欢就更翻番。而且因为她姿态低,对这段关系抱持的态度是有了今天没有明天,就更是投入。两个星期下来,做得脑子都晕了,他们两个人从饿极了到吃撑了,章玉叶走路开始打晃,这才餍足,暂时停了这样从早到晚“躺”着的生活。   然后邵龙就发了另外一种疯,开始给她买东西。   送的各种礼盒,首饰,香水,化妆品,络绎不绝。他拿着手机,没事儿就在上面点,然后这个公寓就每天不停地收到上门快递。拆礼盒的包装在门口堆成堆,需要一天上门一次的保洁大姐抱着丢出去。   去于敏这个造型设计室是半个月来,章玉叶第一次出门。   因为邵龙接了个电话,接完了电话,他突然把她从床上薅起来,拉着她出去,半道把她丢在于敏的这个设计室门口,开车走了。   章玉叶怀疑他只是顺便,因为要出门,就把她“顺便”出来了。   章玉叶很好说话,她的好说话体现在她基本上没有什么“执拗”的时候,就算置装,她也好说话极了。这个于敏一头利落的短发,妆容细致完美,身材前凸后翘,身上的衣服看着低调,凑近了看质量绝佳。章玉叶面对这样的同性时,基本上都是羡慕外加崇拜,对于敏的推荐全盘接收,又因为心里有鬼,所以基本上她也不敢跟于敏多说话,不管于敏问什么,她都只是嗯哼两个口气回答。   于敏眼线斜飞的眼睛睨着她,玻尿酸丰过的红唇翘起,笑着问:“真漂亮,年轻就是好。邵公子这次的眼光好。”   章玉叶懂,什么都懂,所以她一言不发。   “跟了他多长时间了?”   章玉叶不回答,她知道于敏瞧不起自己,她其实自己也不怎么瞧得起自己,不过她就是一边儿瞧不起自己,一边儿难以自拔,溺水了一般。   “还小呢,穿什么都好看的时候,倒也不用买这么华丽的东西。”于敏眼睛转动,让助理把几件看上去特别张扬的收了起来,“其实这个年纪,还是穿校服最好看,你说呢?”   章玉叶听了这话,心头一颤,抬起眼睛看着于敏。两人目光对上,于敏的精明犀利,章玉叶的躲闪犹疑,于敏丰润的红唇开启,轻声问她:“长得这么好,一看就是个心底明白的。衣服就是衣服罢了,金银首饰看多了也不过就是那么回事儿,终究不如本色天然好看。你说是不是?”   章玉叶低低地嗯了一声,被说到了心里的“鬼”,脸颊腾地红了。   于敏盯着她红了的脸颊,突然伸出手来,轻轻地碰了碰章玉叶的胳膊。她的手细腻又有力,目光尖锐清明,对抬头看着自己的章玉叶说道:“看你好看,我心里喜欢,就多说了几句。其实人生千金难买你开心,你开心就行了。倒也不用常年低着头,有这个美貌,正应该扬起下颏。美貌重要,仪态也很重要?”   章玉叶又低低地嗯了一声,她心想你话这么多,尤其是对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说这些“不中听”的话,难道就不怕自己不做你的生意吗?   她心里刚刚这么想,于敏口袋里的电话已经响了,她走到一边去接电话,助理上来接了章玉叶,看见章玉叶脸红局促,不像是很开心的样子,这个助理误会了,就笑着说道:“敏姐有点儿忙,她平时也不怎么在店里,全世界飞,今天你是赶巧了正好遇到她。要是你非她不可,等会儿我跟她说一声,看她打完电话有没有时间过来?”   章玉叶连忙摇头,不辩解,她其实根本不“那么”热衷于敏的高端服务。她也并不想来这里,但是她对邵龙的世界十分陌生,对他的人、他的生活、他的圈子,几乎一无所知,如果来这里接受所谓的“专业”指导,算是融入他的世界的一部分,她只好接受——小心翼翼地接受。   但接受不是喜欢。   事实上,她对自己如何穿、如何打扮才更美,并非一无所知,只是她知道是一回事,但是有没有“底气”和“自信”去按照心中所想去穿去打扮,是另外一回事。她无法做到像她姐一样,身无分文,却浑身上下都是名牌奢侈品,拎着两万多块的一个包包,却连学费生活费都要仰人鼻息。   那种无底气的打扮,她适应不良。   她目光扫过远处的于敏,心想有一天如果自己能像这位于敏一样,那不管穿什么,就算拿着十万块一个的包包,她都有底气了。   现在——拉倒吧。   她随便选了几件当季的衣服,结账的时候,看见只是这么零星七八件衣服,还是夏装,就花了将近五万块,有些咋舌。但是刷卡刷的是邵龙的,她知道今天花出去一部分钱,也是她的“任务”——   不完成的话,邵龙会不高兴,以为她不乖。   她拿了衣服,就想要离开,助理却过来,让她去隔壁的造型屋,还告诉她楼上是皮肤管理,她去完造型屋,接下来还有皮肤管理的程序要走。   所以——这些店,都是那个于敏的?   章玉叶目光向于敏看过去,恰好这时候于敏也打完了电话。她匆匆拿起自己的包,就要离开,看见章玉叶楞在造型屋的门口盯着自己。   这女孩儿实在太年轻、太柔美,也太干净了,尤其是眼睛,于敏在商场上拼杀的人,有少见这么有“眼缘”的女孩儿。她虽然精明,但是并不世故,对章玉叶跟邵龙什么关系,心知肚明,难免觉得有些可惜。这会儿急着出门办事,但是看章玉叶站在造型屋的门口,一副进退维谷的样子,心里一软,就走了过来。   章玉叶看于敏向自己走过来,心里有些慌。她如果还是个面点门口的小帮佣,她不会慌,但是作为邵龙的“女朋友”出现在这里,她心里有鬼,身不正影子歪,遇到于敏这样的女人,她几乎想要隐形。   可是于敏已经走到近前了,两个人的眼睛在空中遇上。章玉叶从于敏那双漂亮又清透的眼睛里,看到了她对自己的关注——关注或许不是很正确,但也绝对不是对陌生人的眼神。这世界上有些人之间,只需要彼此看一眼,就可以共鸣,比如她跟眼前这位于敏。但是也有些人,无论你怎么看向他的眼睛,你都无法看透他是个什么人,也无法窥视他的内心,他的眼睛仿佛笼罩了一层黑幕,或者是一层铠甲,铠甲之后的灵魂世界拒绝任何不自量力的探视……   比如邵龙。   “我真是特别喜欢你,这个资质,就算我在这个行当里干了十五六年,也很少见到。”于敏对章玉叶说,口气轻松,刻意不给眼前这个紧张的小女孩儿压力:“以后可以考虑在我这里当个助手吗?”   章玉叶微微张开了嘴,十分惊讶,盯着于敏,发现她是认真的。   “我——行吗?”她讶讶地问。   “当然行了。”于敏笑了,她看人从不看走眼,章玉叶想什么一看即知。不过她倒也不是做慈善,她是真的认为章玉叶这个样子,揽过来是个好事儿,“想来的话,给我打个电话就行了。”   章玉叶接过于敏的名片,这样意外的好事情发生,她都有点儿不敢相信。   这就跟在路上走,天上突然砸下来一块儿披萨饼一样。   又或者像是一个人在地面跪行太久,忘记了怎么独立行走? 第43章   章玉叶从没有如这一刻, 觉得自己像个职业“情/妇”,跟茱莉亚罗伯茨满面春风拎着大牌购物袋, 得意洋洋地走出奢侈品店不同, 她几乎是低着头出去的。   说到底,剧里那位薇薇安是在人生处处碰壁, 碰了一万次壁,心灰意冷之后,走上职业妓/女这条路的。可她呢?她在这人生遇到什么真实的挫折了吗?   她在知道邵龙是个什么人, 对自己什么心态的情况下,没有任何挣扎,就当了他的床上新宠。她在人生现实没有遇到任何壁,一头扎进这场没有退路的情场里,然后似乎因为在现实中没有遇到足够的挫折坚壁, 她的内心全是她自己竖起来的倒刺高墙。   有人接她, 她只要不在邵龙身边, 就有邵龙身边的那群“古拉屯男孩”的跟班跟着。这一次的叫赵闯,是个跟她姐差不多大的愣头青,一脸的青春痘都没消, 干起工作来也愣头愣脑的,跟邵龙身边多数的古拉屯男孩一个德行。   邵家排场是够了, 但是根基不深, 从这些古拉屯男孩就可以看出来。   “给我吧,你咋能自己拎着呢?”赵闯接过她手里的东西,一脸谄媚的笑。   他笑得谄媚, 可是章玉叶却十分高看他,也不光赵闯,她对所有见过的“古拉屯男孩”都十分高看。这种高看,不是做姿态,也不是玩心眼,她是真心觉得这些人都比自己强。   也不过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凭本事不偷不抢不坑不拐的赚钱谋生,论起来,比她还要高贵些,自己有什么资格拿人家当佣人似的使唤呢?   她存着这个心,给她办事儿的这些男孩儿又不是傻子,当然心领神会。她又比他们小不了几岁,所以这些男孩儿都特别喜欢章玉叶,遇到她那双小鹿一样明亮又清透的眼睛,全都心头乱颤,听见她软声软语的声音,就争先恐后地给她办事儿。年轻人之间,交流起来没有代沟,而且章玉叶的出身严格说起来,跟这些古拉屯男孩儿也没什么区别,一来二去,大家就熟了起来。   赵闯是这些人里面,给邵龙跑腿办事儿的心腹,也是古拉屯男孩的头儿。他既见过章玉叶,也见过她姐薛金枝,而且因为薛金枝在古拉屯滞留的那些日子,他帮薛金枝办过很多事儿,对这姐俩都很熟。现在他不得不承认,章玉叶比之她姐,可就无害可爱得多了。   像个小猫一样可爱,赵闯一边儿开车,一边儿瞄着坐在一旁的章玉叶想到。   “还想去哪儿里逛逛不?反正你今天晚上也没事儿吧?龙哥晚上估计不会回来。”赵闯说道。   章玉叶抬起眼睛问:“他去哪儿了?”   “我哪儿知道,他是我哥,又不是我是他哥,他怎么可能告诉我他去哪儿?”赵闯笑着说道。   章玉叶点头,心想也是。这是她为数不多的外出机会,其实很难得,但是她却不怎么高兴,好像跟邵龙在一起久了,身边突然没了他,十分想念。人坐在车子里,邵龙的样子却满脑袋瓜子都是,一个身体装了两个人的重量一般,沉甸甸地,眼睛看着车外,却除了邵龙,什么都没想。   “要不然我带你去吃点儿好吃的?”赵闯问她。   章玉叶怎么可能跟赵闯出去吃饭,同桌吃饭在她心里,那是熟得不能再熟的人之间做的事情,尤其是两个男女之间。跟个男生随便吃饭什么的,不符合她心中对这件事儿的定位。   她想了想,很久没有回家了,从拉黑了她妈之后,她就没怎么跟郑娇娥联系过。这会儿既然有时间,她就想去她妈那儿看看。   那个姓李的瘪三走了,也不知道她又找了个什么样的男人?这一次眼光会好点儿不?   她把所有的东西都留在车子里,一个人向自己家走过去。她离开家,并没做什么“光彩”事儿,所以头垂着,不想遇到任何熟人。偏这片儿家属区里的人,很多都是多少年的老邻居,有好几个看见她,大声跟她打招呼。   跟我打什么招呼,就当没看见我不行吗?她就差拿个盖头把自己的脑袋盖上了,对别人的招呼囫囵着糊弄过去,心中知道她家的名声,以前这些人看见她也没多热情,现在这么高声吆喝,九成九没安好心。   我不“好”了呀,她惭愧万分地想,仿佛她们家的魔咒似的,她跟她姐她妈没什么区别了,再也没法“好”了。   她妈妈正好在家,是吃晚饭的时候,不过郑娇娥看样子并没有做饭的打算。家里冷锅冷灶,她一个人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披头散发的,形容憔悴,一眼望去,难以相信是那个风流了半辈子的郑娇娥。   她看见章玉叶,脸上跟抽了似的,肌肉都扭曲了,没等章玉叶反应过来,她就哭上了。   哭声特别大,涕泗横流,神情允悲允伤,跟做戏似的。   她的一生就是个戏吧,滑稽戏那种,章玉叶在心里想。   她对她妈妈的悲伤没有实感,而且也不觉得她妈妈这样的人会懂得什么叫悲伤。她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妈号丧,哭声惊天动地,泣鬼惊神,如果根本不悲伤的人却做出这么一套的戏码,这生活化的演技也够难为她的了。   她从她妈的又哭又骂中明白,那个姓李的果然消失了,看样子邵龙确实出力了。但是她妈悲伤的点儿不在这个上,而是那个姓李的瘪三跑了之后,她妈郑娇娥不死心,追到了那人的农村老家,这才发现这个姓李的有妻有子儿女双全,十六就结婚了,现在大儿子十五小女儿十三,读书还都挺好,这一年多她倒贴给这个小男人的钱,都被这姓李的拿回老家养妻儿了。   据说在老家那里,这姓李的瘪三名声还挺好,是众乡亲眼里懂得养家的男人。   “你怎么这么没有良心?你有今天,是谁的功劳?不是我,你就能搭上邵家公子了?”郑娇娥骂完姓李的负心薄幸,就开始指着章玉叶破口大骂,仿佛老鸨子骂自己手下翅膀硬了就想飞的头牌窑姐。   章玉叶看她这个无可救药的样子,一时之间不明白自己回家来干嘛?   这还是家吗?   她举目看着,这个家空荡荡,似乎在邵龙的那个亮堂堂的公寓呆久了,回到这个待拆区的旧楼,入目的东西全都黯旧破烂,连她这个素日光鲜的妈妈,都透着一股子破旧味儿。   她再难找到她心仪的男人了!章玉叶看着满脸憔悴、法令纹如同刀刻的母亲,在心里想到。她不但再也勾搭不上邵龙那样的男人,就连那个姓李的,如果她不给钱,也不会跟她了。   时光对她这样追靓求帅的女人,真是无情啊。   吃了足够的亏之后,她会改吗?会懂得找个踏实可爱的男人,安定下来吗?   “我姐呢?”章玉叶问道。   “我哪里知道她!臭婊/子不定跟哪个死男人疯去了?”郑娇娥骂自己的大女儿,她过去得意的时候,对两个女儿多少还有些耐心,但是一旦心气儿不顺,就开始如同生意不好的妓院老鸨似的,跟两个女儿撒气,一句好话没有,“你回来干什么?看我有没有被你气死?你搭上了邵龙,就忘了你是谁养的了?是不是你吹枕边风,把你李叔给弄跑了?你别跟我装无辜,我就怀疑是你!除了你没有别人!你在那儿装,我们娘三个属你心眼儿多,我跟你姐俩个加起来,都没你歹毒!你知不知道,李叔被打得腿都折了?我问他,他可怜巴巴的都不敢说是谁使得坏,我让他跟我回来,他吓得差点儿抽风!你怎么这么没良心啊?你自己快活,就让你妈活受罪……”   章玉叶听不下去了,这是何苦,她心中认定这里还是自己的家,但是其实她哪里还有家在?眼前这个脑子不清楚、为了一个瘪三哭丧的女人,能给自己什么“家”呢?   她打断郑娇娥,“你的房子呢?怎么没搬到你的新房子去?”把小女儿卖了,不是换了好多的房号吗?倒手赚了不少吧?   郑娇娥听到这里,气恼地道:“还不是你,你把你李叔给打跑了,让我两眼一抹黑,我怎么知道怎么买房子,怎么办手续这些事儿啊?你这个没良心的——”   章玉叶对那些辱骂充耳不闻,不存希望的时候,也就没有什么失望,她现在就当她妈是个智障。   “你把钱给我,我去给你买。”章玉叶说道,暗暗庆幸自己赶走了那个姓李的,不然就她妈这个智商,连人人都会的买房办手续她都不懂,那个买房款还不得都被那个姓李的骗了?   没准儿最终买的房子写谁的名字,她妈都不会知道。   郑娇娥听了这话,不知道怎么地,脸上突然闪过一抹提防,好像眼前站着的不是她亲女,而是要来图她钱财的黑心贼。她浑身上下都跟扎刺儿受惊的猫一样,每条肌肉都显露出她对章玉叶的这个建议的提防:“我干啥用你啊?你懂啥啊,你一个小毛孩子?”   这会儿觉得我是个孩子了?那将我独自丢在那个饭店里,跟邵龙在一起的时候,你怎么没觉得我是个小毛孩子呢?   “信不着我的话,你跟着我一起去,不就行了?”章玉叶叹气说。   章玉叶从她妈妈那里出来,心情比来的时候,倒是好了一些。   难不成因为我妈太次了,太弱了,所以活得一团糟如我,反倒从她那儿得到了弱者心态的正反馈?我这个人,还真是不咋地!如果我妈是于敏,我这会儿该感到自卑自惭自愧了吧?   她心中胡思乱想,坐在赵闯的车上的时候,脑子里都是这样乱七八糟的东西。赵闯看见她的脸色,试探着问了一句:“你姐在家吗?”   一个男的问我姐——这些男的还真是不挑,一个比一个上赶着找虐。她想到她妈刚才那副被人抽了魂儿的德行,几十年后,她姐会不会是第二个郑娇娥?人老色衰,就算次品的废物男人,都可以伤了她的心?   “你问我姐?你认识她,跟她很熟?”章玉叶看着赵闯,问道。   “你姐不是去古拉屯呆过吗?龙哥带过去的。”赵闯虽然是办老了事儿的,但是对章玉叶没什么戒心,章玉叶长着一张好骗的脸,看上去就好说话,极其容易让人放下心防:“她在我们那儿呆了半个多月呢,怎么不熟?”   章玉叶目光落在赵闯的脸上,她曾经打听过她姐在古拉屯干什么,但是不管是赵闯、邵龙,还是薛金枝,都对这个话题避而不谈。   这应该是她平生第一次耍小心机,她甚至有些怀疑这小心机会不会好用,因为以前没有这类经验,“我姐——能力不错吧?”她故意将“能力”两个字说得油滑,带着一丝暗示,希望赵闯能明白这个暗示。   赵闯果然懂了,他微微一笑,点头说道:“是啊,几下就搞定那个张国河了,确实太了不起了。龙哥这一招出得太高端,谁都没想到,连大老总龙哥他爸,也对龙哥这次的出手十分满意。”赵闯说到这里,自以为在夸薛金枝,顺便给章玉叶献殷勤,还试探章玉叶的口风道:“你姐真是个人才!她——在家吗?从古拉屯出来之后,她就不怎么回复我的微信了,想找她挺费劲。”   “她——在实习。”章玉叶声音有些闷地回答,脸色不佳,扭头向着窗外了。   “实习啥啊?她毕业就到龙哥公司呗?她这样的人才,龙哥肯定稀罕啊?”赵闯接着说道。   章玉叶没回答,她内心此刻跟刀绞似的,翻滚着难受。   跟邵龙在一起,不是让我感到骄傲的关系,也就罢了,我从开始就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傻事儿。可是他把我当成一个“好玩”的小玩意,乐子上来了就玩弄一下,哪天乐子没了,一脚把我踢开,难道我姐他也不放过吗?   把我当成“好玩的”,我姐当成“好用的”,我们姐妹在他那里,跟两个顺手的工具似的?   他一直刻意隐瞒薛金枝在古拉屯干了些什么,应该就是知道我会介意,所以才闭口不谈?   她有些无力地靠在车窗上,这种无力深重又无解,想到邵龙,她知道自己既无力改变他,也无力指责他,她甚至连跟他对峙的立场都没有。她坐在这里,甚至都能想象到他听见自己的质问,会用怎么样一副表情来敷衍自己——   她在脑海里想象着邵龙的表情,心口发出无奈又挫败的轻叹,对他的沉迷让这无力镶了粉色的棱角一般,锉着她的心,一丝一拉,一丝一拉,钝痛感充溢全身。   然后就在这个时候,她看见车窗外的邵龙。   她心口一跳,连忙让赵闯停车,眼睛盯着窗外酒店门前的邵龙,见他跟一群人站在一起,有男有女,其中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她恰好认识,就是许雯。   “小叶,这里不让停车啊?”赵闯坐在司机位子上,并没有看见邵龙,所以听话地靠边儿停了,不然给他八个胆子,他也不敢把车停下,早就立马开车离开这是非之地了。   章玉叶没听见,她目光定在邵龙和许雯身上一般,一动不动。她其实知道自己算是个地道的“小三”了,也知道邵龙从没打算跟许雯解除婚约,然后将自己变成他的女朋友——她什么都不是,她就是邵龙心血来潮找个乐子的“乐子”而已。   心知肚明是一回事,看见他跟别的女人在一起,那种属于自己的他,或者说部分属于自己的他,现在属于别人,跟别的女人拥有了自己无法参与其中的私密——这事实太残忍了!   章玉叶心想我就看看,我不介意,我虽然——虽然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他了,十一岁的时候吧?见了他一面就再也没有忘记过,刻在脑海里,整个青春期都将他模糊的影子当成自己男朋友的原型,但是重逢终究是晚了!我是个第三者,我从开始就知道他要跟这个“许雯”结婚,我没有立场伤心,没有身份吃醋,没有资格指责,我什么都不是,我是自己爱情牢笼中的囚徒,是别人爱情盛宴上的小偷——   她正在这样想的时候,看见了许雯将身体挂在了邵龙的身上,那种男女之间的亲密度,她现在懂得了。   她只需要看一眼,就什么都懂。   这个认知太尖刻了,尤其今天之前,她跟邵龙在屋子里整整癫狂了半个月。她心里自救一样喧嚣着“接受吧,接受吧,这就是这段关系的现实”,但是实际上心脏跟得了狂病似的,哐哐哐地疼痛,痛得她五官都剧烈地扭曲。   她再也受不了,猛地将身体板正,眼睛却闭不上,得了病一样瞪着眼前的车顶。   赵闯看她脸色雪白,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他那个位置看不到邵龙一伙人。他连忙凑近了问道:“小叶子,你怎么了小叶子?”他有些着急地问。   章玉叶抬手抓着心口的领子,嘴唇有些苍白,她漂亮的眼睛里眼泪滚珠一样掉落,没有任何前兆,一旁的赵闯甚至能看见那眼泪在睫毛之间凝聚、成团、滑落的整个过程。   赵闯也才二十来岁,从没见过这个架势,吓得手足无措地问:“你怎么了啊小叶子?是心口疼吗?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   章玉叶不回答,她的眼泪要是能控制,现在她就不哭了。   不是哭能挽救的啊?   不是哭能解决的啊?   不是哭就能让爱情如自己所愿,一生一世一心一意一双一对的啊?   别傻了,你跟了邵龙,不就知道他原本就是这个德行的吗?既然睁着眼睛选了石头,又怎么能怪这石头没有如你所愿变热乎,这样是不是太笨了?   她哭了好久,赵闯都吓得要给邵龙打电话了,才稍微止住了不停从眼眶流出的透明含盐溶液。她制止住赵闯,说话的时候,声音有些沙哑:“我没事儿,我挺好的。”   什么你没事儿啊,赵闯看她衣襟都被打湿了,眼前这女孩儿的伤心太实在了,就算马大哈如赵闯都被这伤心扎扎实实地撞了一下心口,他纳闷章玉叶到底看见什么了,突然好好地就变成这副德行了?   他理所当然地打开车门,向刚才章玉叶看的方向看过去,一眼就发现了邵龙。   还有卲程宫、谢华,以及他认识的许雯的父母,剩下的几位他不认识的,但是看情形也是邵家和许家长辈。   赵闯这一惊非同小可,他讪讪地退回驾驶位上,关上车门,将车子快速地开离是非之地。   “小叶子,你——”赵闯觉得章玉叶有些反常,刚才哭得仿佛眼泪做的,这会儿却安安静静地一言不发,窝在座位上一张脸毫无表情,跟个吓死人的蜡像似的。这个情形他一句话不说,就太不善良了,赵闯觉得自己是个挺善良的人,“你别上心了,龙哥对你还是挺好的。真的,我跟你说真的,你别这个一副不信的表情。我跟他好几年了,他在外面读书的时候,我就跟着他了,他大学念书的饭都是我给他打的。他所有女朋友里,他对你真的是最好的……”   章玉叶轻轻地清了一下嗓子,她刚刚哭过的眼睛清润,睫毛都是湿的,看向赵闯的时候,眼神儿跟平时那副好脾气的样子没什么区别,但是赵闯还是被她的脸色吓得心头一悸,不知道怎么地,这个时候的章玉叶看上去一点儿都不好欺负了。   这女人——怎么都跟变色龙似的?赵闯在心里想,赶紧闭嘴了。   “我没上心,我什么都知道,你不要当我什么都不懂行吗?”章玉叶对赵闯说,口气一如她平时好脾气的调儿,但是赵闯觉得自己怎么听怎么不一样了,好像说话的人骨子里面儿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似的:“你是拿邵龙工资的,不用顾忌我,我心里什么都没想,我刚才掉眼泪是想到我妈了。”   想你妈个鬼吧?赵闯心道,你跟你妈什么关系我们谁不知道啊?不过你既然这么说,就这么听吧,还能咋地呢?   章玉叶呆坐了一会儿,眼睛呆呆地,后来不知道隔了多久,她抬起手擦了擦脸颊,问一旁的赵闯:“你认识什么人,懂得怎么买房子吗?”   “是怎么地?你今天不回来啊?”   他的声音从手机里听来,很不高兴。章玉叶并不怕他不高兴,这本身也不是什么小情侣闹别扭搞情趣,她是真心想撤了。   她爱邵龙,但是她也想保护自己。   她很怕自己被自己内心的疯狂吞噬,最终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还是做个人吧,别变成鬼。   她在心里劝慰自己整整三天,那三天每一次跟邵龙做ai,对她来说,都如同给重症毒/品上瘾的人加码。她心想这爱情简直就没有一点儿好的、可取的地方,他的身体,他这个人,他在俩人密闭的小小公寓里对她做的那些“可耻”又疯狂的事情,全都让她更沉迷这不清不楚、自私背德的关系中。她攀上狂喜的高峰,从高峰之处再向上攀登,被邵龙纠缠着,一千种方式,用她年轻又不懂得收敛的躯体,获得狂喜与恣肆,然后在最高峰的那个点儿上,戛然而止。   这关系里只有烤人的太阳,而我想要的是夜晚幽美隽永的月亮。   她在一个天上只有太阳的中午,离开跟邵龙的小公寓,没带走任何东西,他给她的那些奢侈品首饰名牌衣服甚至银行卡,全都留在那个公寓里了。   反正她跟着他,从一开始图的也不是这些东西。   她图不到他的心,那就当她跟她妈一样,图的是这男人的人,是这个男人的身子好了。   但是她也不敢得罪他,这段关系从一开始,就不怎么对等,她虽然是被高衙内乐颠颠抢走的民女,但是终究还是民女。而且爱情还在,她心里仍然爱他,在一起时每时每刻都挺开心的,分开了,也不能丑恶。   她觉得渐渐淡下来就行了。   反正她觉得,邵龙这个人也不怎么懂得“爱”,这个字儿在他那里挺可笑的。她也从来都没有刻意流露爱意,好让他觉得自己爱他,当然她也没有刻意隐藏,但是邵龙那种性格的男人,估计也不怎么在意她爱他还是不爱他。   对他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现在分手了,和平点儿,和气点儿,互相体谅点儿,然后时间终究会解决一切。   她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刻骨铭心地思念他;会在一个人孤单的时候,疯狂地想要回到他身边——但是还是就这样吧,现在离开,她心里起码还理解他,还爱他,拖延一段时间,她对他剩下的八成就只有恨和不甘了。   “我要帮我妈买房子,最近是有点儿忙。而且——”她假装咳嗽了一下,小声地说:“今天早上我不是来大姨妈了吗?也不能陪你做那个,正好我妈因为那个姓李的被你打跑了,身体很差,我这些天想回家陪她。”   “大姨妈来了,怎么不能做了?”邵龙笑嘻嘻地,完全没领会她的口气,还当她跟个会说话的充/气/娃娃一样逗笑,“我法子多着呢,你不知道啊?”   “我知道。”章玉叶无视这话的流/氓气,早就知道他就/是个流/氓,同居的这段日子,他干的那些缺德事儿简直毁人三观,基本上更是坐实了他是个qin兽,“我想陪陪我妈,我怕她自杀。”   她故意说得严重,其实心里从没觉得她妈郑娇娥那样的女人会自杀。   自杀的人心重,她妈不懂得什么是“心”。   她妈就是个直立行走的畜生,横行在这个人间。   这句话终于将邵龙劝退了,他依然很不高兴,而且也成功将这个不高兴传递给了章玉叶。通常情况下,因为章玉叶性格软,没脾气,他要是不高兴她立即就顺着他了,比如他为了他自己爽,做ai从来不带/套,反过来要求章玉叶吃药,章玉叶也就由着他。不过这次章玉叶心意底定,打算从这个硝烟弥漫到处都是危机的情场上撤退,所以无视了他的不高兴。   郑娇娥依然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章玉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她出门。她潦倒不忘嘚瑟,既然出了门,就不能灰头土脸地,用了一个小时捯饬收拾打扮,出门的时候,一扫刚才被人抛弃的怨妇气质,浑身喷香地走在章玉叶旁边,去看房子了。   卖女儿的钱也没多少,邵龙嫌弃郑娇娥,显然也故意没多给,几个房号折腾下来,一百多万的好处吧。   这个价儿买不了什么好房子,能找的房子都在三环外,还不是什么大牌开发商的好楼盘。   章玉叶其实也不太懂这些东西,但是她需要找个事儿做。那天跟于敏的觑面相逢,短短的几句话,不知道为什么对她的影响特别大。虽然隔了几天了,但是她还是时不时地反刍于敏说出口的每个字。她从小到大,从没遇到过于敏这样的女人,林震的妈妈虽然也很厉害,但是她一把年纪为了林清那样的男人还大了肚子,除了事业以外,生活其他方面弄得一团糟糕,也让她对李爱知头脑的清楚度存疑。   于敏就不一样了。她的气质,她的谈吐,她看着自己时那双透彻又坚实的眼睛,全都让她羡慕。如果女人一生中有个样板,可以让她照本宣科、有模有样地学习,她希望那个人是于敏。   而这样的女人,竟然很欣赏她,还主动邀请她去她的店里帮忙?   为什么不呢?我还有两个月的假期,而且,自己已经打定主意要跟邵龙淡下来,现在她除了帮她妈买房子,暂时能做的也就是先打工了。   买房子这种事儿,只要手里是现钱,不借银行的钱,程序就非常简单。而且三环外面的房子,周边除了半个小时跑一趟的公交车以外,什么都没有,开发商的幺蛾子也少。但是即使如此,郑娇娥也跟个智障似的,很多东西都弄不懂,进了售房处样板间,缩手缩脚地一问三不知,更别提让她一个人去看房选房和签合同了。   章玉叶自己也不懂,但是她打定了主意,要把这件事儿办成了。所以她先在网上把所有的程序看了几遍,到了售房的地方,先不说话,跟在别人的后面,先竖着耳朵听。三环外虽然暂时人气不足,但是城市发展的大方向是向外向南,这里现在处于价格凹地,只要看好了,未来保值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如果能买得起知名开发商的房子,就更好了。   她不嫌麻烦,一连两个星期,都在外面看房子。看到后来,给她妈选了个朝南三室八楼的户型,让她妈交钱办手续的时候,郑娇娥还当着售楼小姐的面儿,满面狐疑地问她:“你看中的这个能行吗?你别是上当了吧?”   你就这么多钱,能买得起的也就这个档次的楼盘了,将来身边的邻居也多数都跟你似的,是剪头的卖菜的跑出租的,难不成这个年头,你还想拿着一百来万买高端小区吗?   章玉叶逼着她妈签了字,郑娇娥迟疑不肯签的时候,章玉叶生怕房号没了,干脆地来了一句:“说到底,这是我的‘卖身’钱,你赶紧买,不买我以后这辈子赚多少钱,都不给你一分了!”   她这话说得直白,不要脸,她从跟邵龙厮混之后,不要脸的指数也有些升级,当着人家售楼小哥的面,就那么坦荡地将“卖身”两个字说了出来。   她能感到售楼小哥打量自己的目光,她不在乎他不看他,天下之大,谁认识谁?离了这个售楼处,她是卖身,还是接着苦读,又跟谁相干呢?   她在陌生人面前,羞臊感没那么强烈。   这也证明她其实是个底线非常堪忧的人啊。   郑娇娥一直到了家,手都在哆嗦,钱没了,不但卖女儿的钱没了,她自己多年的那点儿可怜的积蓄也没了,全都搭给这个房子了。她后悔得不得了,一门心思认定章玉叶上了当,自己不应该听信她的话。   “我真是猪油蒙了心,那么多的钱,怎么就听了你这个黄毛丫头的话,就交出去了呢?”她骂道,坐在破旧的沙发上,指着章玉叶,“要是你李叔在这里,我说什么都不会听你的。你李叔什么都懂,他就不会选那么大个房子!你们两个都要嫁出去了,跟别的男人跑了,我花光了钱买个套三的房子,是不是头壳坏掉了?”   “谁说我跟男人跑了?”章玉叶把自己肩上的包放下,跟她说道。   “你都有了邵龙了,他起码送了你一套房子吧?”郑娇娥说道,说完了看见女儿的脸色,眼睛眯起来,不相信地问:“你别说你没有弄到房子?一套都没有弄到?”   章玉叶哂道:“我跟他也不是图他房子。”   她不想搭理她妈了,直接向厨房走,今天在外面跑了一天,腿都累了,肚子也饿,她妈小气扒拉的,根本也不舍得在外面吃饭,所以她们娘俩从早上到现在,滴米未进呢。   “你什么意思啊?我话还没有说完呢?你说你没有弄到房子?”郑娇娥突然就怒了,破口大骂起来,“你是不是个大傻瓜?你没弄成个小富婆也就算了,一套房子你都没有弄到,你被这样被男人白玩了——”   “谁白玩了谁啊?”章玉叶冷冷地,声音有些平淡地回答道:“你怎么就不能想是我图他的人,是我图他的身子,我白玩了他呢?谁规定的女的跟男的在一起,就是女的吃亏了?” 第44章   她不想跟她妈掰扯这个, 只想吃饭:“再说,你还说我, 你这辈子找了那么多的男人, 要是你这么厉害,我们家二十套房子总该有了吧?”   她一句话说得郑娇娥哑口无言, 但是作为一个生活和感情上双重的失败者,她半生的风流艳遇是经验,也是教训, 自然不想她女儿重复自己的老路。   而且她看章玉叶又搬了回来,大惊小怪地认为女儿被邵龙甩了,差点儿主动打电话给邵龙,跟人家赔礼道歉。章玉叶看她如此,原本因为自己走错路, 看错人, 小小年纪无端疯狂了一把而懊悔不已, 被她母亲的种种骚操作弄得更是气恼,不是脾气好,简直就要暴躁起来了。   “你是看我没自杀吗?”她也豁出去了, 认识到这个家庭养不出正常性格的孩子了,正常性格的也早晚会被逼疯, 干脆自己主动疯了算了, “我同学林震刚被他爸妈逼疯了,中考那天自杀,血流得我满身全是。你是想我也自杀吗?还是想我离家出走?你打吧, 你给邵龙打了电话,我明天就搬到外面去住……”   “就你——吓唬谁啊?”郑娇娥嘴硬,心却虚了,手里的手机放下了,“你能搬到哪儿去啊?”   “到大街上,睡公园,马路!哪儿不能睡!总比跟你个老鸨子睡一起,指不定哪天被卖了强!”她恼羞成怒,干脆揭她妈疮疤。   郑娇娥被这个“老鸨子”称号弄得肉疼,特别忌讳听见这个词。她再不像话,终究是个母亲,不怎么合格也是个母亲。她只是认为自己给女儿选的是最好的路,也并没有卖了女儿的意思,用当初她那位“亲爱的”小李的话来讲,这是“利益最大化”罢了。   女人一生终究是要找个男人,既然是找男人,那跟邵龙不是最好的吗?   已经有了那个财力了,还有那个容貌了,还要啥真情自行车?   真情当饭吃吗?当钱花吗?   傻丫头为什么一口一句“卖女儿”?一口一句“老鸨子”?利刃专门戳她老娘的肺管子?   她看出来章玉叶的翅膀硬了,在外面跟邵龙鬼混一圈儿,回来了整个人都不一样,无端多了点儿泼妇的架势。原来最多是有点儿“绿茶”,虽然不言不语,但是其实心里全是心眼儿,特爱装柔弱,可这会儿那“绿茶”气质褪了,彻底疯起来,连自己妈面子都不给,整个儿一个东北二踢脚,一炸还不算,带二炸的,真讨人厌。   难怪邵龙不要她了。   章玉叶总算收拾了她妈,给自己换来耳根子清净。她无处可去,林震正跟李爱知修复破碎多年的母子关系,她去了无端惹人厌;她姐在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的地方实习,美其名曰实习,实际上不定惹什么祸呢;至于邵龙,她觉得是时候撤退了——   再不撤退,就要粉身碎骨,死无完尸。   所以她只能在她妈这里呆着,就剩这里还有她的容身之处。   她其实不会做什么饭菜,这些年当学生,也没机会洗手作羹汤,是外面的小吃铺养活了她。可是现在她不想吃那些不干不净的东西了,心想自己做个面条什么的,应该不难。   下厨房烧水,给她妈和她做午饭,耳中听见她妈在后头念叨没有装修的钱,唠唠叨叨的,没完没了。她先是没回答,隔了一会儿她扬声说道:“有个大老板,让我去她那里打工,我不知道能不能赚点儿工钱回来?”   “什么大老板?”她妈听见这“大老板”三个字,精神头来了,立即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厨房门口。   “是一个造型师的工作室,让我过去当助手。”章玉叶想到于敏,口气带了艳羡与佩服,“一眼就看中我了,说跟我合眼缘。妈,你说——”   她的话都没等说完,她妈就皱着眉头了,拿腔作势地说道:“可不能这么干啊,孩子?你这成啥了啊?咋是个老板就行了啊?谁教的你啊?跟你姐学的?”   章玉叶被这话搞得莫名其妙,想了一会儿才明白怎么回事儿,她倒想不到她妈这么有“卖家”的操守,不是谁都能买她女儿的?她无奈地摇摇头说道:“是个女的!你想什么呢啊?谁是个老板就行了啊?”   郑娇娥一听是个女的,放下了心,抬手狠狠地捶了章玉叶的后背一下,发狠道:“让你说话不说明白!我还以为你真要当臭不要脸的婊/子了呢!”   章玉叶默默地挨了她妈这一下,有那么一会儿工夫,觉得她妈也没差到家。顶多是脑子不清楚了点儿,行事没头没脑了点儿。   但是说来说去,自己也没有第二个妈可选啊?正如她没有第二个地方可去一样?   她去了于敏的工作室,在那里换上工作室的制服,工作一个星期之后,才见到了出差回来的于敏。   于敏显然早就知道章玉叶在自己这里工作,现在成了老板和下属的关系,不是原来的卖家和顾客,她对章玉叶的态度明显带了距离感,只眼神还保留了一点儿隐隐的关心,问她还适应吗?   章玉叶没什么不适应的,这个工作对她来说十分简单,而且她主要的服务对象是男士,那些男的看了她,尤其是当她冲他们腼腆地微笑时,就都很痛快地刷卡消费了。   她隐隐地觉得,或许于敏正是看中了自己的这个特质,所以才会在初见面的那个时候,就对还是邵龙情/妇的自己发出邀请。   于敏是做这行的,又不是做慈善的,她专门看人,一双眼睛精准得仿佛手术刀,对章玉叶的邀请,明显是个互利的行为。   “我不知道他们告诉你没有,我们这里,不光是做人物造型,还兼卖奢侈品。你比如——”于敏走到她旁边,带着章玉叶进到里面的营业室,指着墙上的那些配饰和男款挎包说道:“这些配饰我们一样要卖的,而且我们卖的价格比外面要昂贵,因为这里面有我们造型师的专业意见加成。每卖出去一个配饰,你可以提成一百块,如果配饰的价格是超万,你可以提成五百。”   说到这里,于敏晶亮的目光盯着章玉叶,说道:“我们这里的客户,很多钱对他们来说,就是个数字,你在卖个他们这些东西的时候,不要有任何心理压力,新手的那些拘谨和故步自封,我都不希望你有。你要自己心里先认为这是好东西,你是在给顾客提供更好的服务,那时候你卖给他们东西,才会坦然又满心高兴,懂吗?”   章玉叶其实不懂,这些配饰和男用包,好几个牌子的一个包比她妈半年的收入都高,这对她来说心理冲击有点儿大,一时难以适应。而且之前带她的员工也没讲这些,不知道是没来得及,还是为什么。   “如果有顾客喜欢,但是我们这里没有的东西,也可以到那边儿的台子上,找到品牌的网站,或者直接联络品牌的代理,通过照片给顾客建议,这种的提成也是有行规的。你只要好好做,在这里谋生不成问题。”于敏说到这里,唇角笑了一下,眼睛看着章玉叶:“以后好好干吧,有什么不懂的,就直接问雷姐,我会关照她带你。”   章玉叶嗯了一声,她还是放不开手脚,因为于敏知道她的历史,这让她深感惭愧。   跟邵龙那段关系,原本的她,只是不觉得骄傲而已,所以她没有跟任何人讲过。邵龙也从那次心血来潮跟她一起出去玩,彻底惹火了她,后来再也不曾再带她出去,所以邵龙身边的人很多她并不认识。   现在她想要从这段关系里脱身了,站在于敏这样的独立女性面前,特别以那个时候的自己为耻。   我想像她一样,好好地活着。章玉叶在于敏离开的时候,看着她的背影,在心里暗暗地发誓。   像于敏那样,穿用凭自己的才华和努力得来的华衣美食,从头发丝到指甲缝,每一分的美丽都是因为自己的本事,那里面没有一点儿男人的怜悯与施舍!   “你是这儿的工作人员?”有个声音在她身后问道。   章玉叶回过头,看见一个男的站在店门口,三十来岁,意外地有点儿眼熟。两个人目光相对,她认出来这人是朱锐,就是上次邵龙带着自己去茶楼所见的两个朋友之一。   朱锐也认了出来,十分热情地走过来,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章玉叶摸摸脑袋,她现在发型是工作室早上给她卷的,特别职业化,中和她身上的那股不谙世事的少女感,突然用这副打扮面对邵龙的朋友,她浑身不适,有些尴尬地回答:“我在这里帮忙。”   “怎么来这里帮忙了?龙儿知道吗?”   章玉叶摇摇头,她很快地看了一眼朱锐,小声道:“能不能不告诉他?”   “怎么了?你俩闹矛盾了?”朱锐居高临下地问她,脸上神情看不透,眼睛留在章玉叶的脸上,像是在读她的心思。   “没有,挺——挺好的。”章玉叶不肯跟别人讲自己这点儿事儿,她跟邵龙的事情,跟别人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挺好的,他咋可能让你在这儿打工啊?”朱锐笑着说道,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难道是因为他这几天去了澳门,所以你偷着跑出来的?”   章玉叶全当没听到,她乌溜溜的眼睛看着朱锐,把他往里面领,嘴上问道:“你过来这里,是想形象设计?”   “最近要出去玩一趟,帮我选点儿配搭。”他跟着章玉叶走了进来,朱锐这样的人精,意识到章玉叶不想谈论邵龙之后,立即闭嘴不谈,若无其事地走进店里,除了偶尔落在章玉叶身上的目光停留的时间稍微长了一点儿,看不出任何异样。   邵龙回来之后,到第二天,他才意识到章玉叶离开了。   不是暂时的出去打工,不是暂时回家住两天散心,她就是离开了。   他给她的那些礼物:衣服、首饰、银行卡,都留在俩人的那个小公寓里,一样都没有带走。尤其讽刺的是,那张银行卡,当他从机场回到这个屋子,满心以为她会在屋子里香喷喷软绵绵地等着自己,结果进来之后第一眼迎接他的是个空房子,第二眼看见的就是躺在茶几上的那个银行卡。   搞什么鸡掰呢?   他有些恼火地想,拿起手机给她打电话,倒是一打就通了,回答说她还在她妈妈家里住着。   身体的火头按捺不住,身边儿没了这个软绵绵的小丫头他几乎彻夜难眠。第二天快到中午才睁开眼睛,枕头上还有章玉叶的体香,他忍不住趴在枕头里跟个变态似的闻了半天,难受得他恨不得现在就提溜着章玉叶后脖颈子把她抓回来。   回家去干吗?不知道你妈把你卖给我了吗?   隔了好久,他才勉强自己抬起头,眼镜落在敞开的衣柜,看见里面挂的满满的章玉叶的衣服。他眯细了眼睛看了一会儿,突然C/身/L/体地走下床,一把拉开柜门,只见章玉叶挂在这柜子里的那套校服不见了。   他目光眯起来,不光校服,她带过来的那几件破衣服全都没了,而自己后来给她配的那些行头,一件不少,统统都在柜子里挂着呢。   邵龙走过去拉开抽屉,这套索菲亚的柜子一共有六个配套的抽屉。当时他送给章玉叶首饰的时候,是存心摆谱,短短的时间就把这些抽屉全都塞满了。现在——   这些抽屉还是满的。珍珠玉石黄金白金的东西,都在里面,她一样都没拿。   这个死孩子是给我找事儿吗?   他当时就火了,他这人不能发脾气,发了脾气他自己都知道自己就是个疯子。邵龙两步走到浴室,一边儿拨打章玉叶的电话,一边儿压不住心头腾腾的火势。   等到章玉叶接通了,没等他说话,那边儿她反倒先说道:“你等会儿啊,我现在有点儿忙。”   你踏马还忙上了!   邵龙正要发火,手机嘟嘟嘟地盲音了,章玉叶把他电话挂了。然后他再怎么打,也打不通了。   邵龙感到浇在自己身上的水都被他喷得冒烟了,随便冲冲,出来胡乱擦擦,给倒霉的赵闯打过去,赵闯倒是立即就接听了。   “我让你跟着她,她现在在干嘛?”   赵闯被他的口气吓了一跳,连忙答道:“她在于总那里打工呢,我不是跟您汇报过吗?”   “你的意思是,她正式在于敏那儿打上工了?”邵龙难以置信地问。   “可不咋地。小叶——小章都在那儿工作十来天了,听说还干得挺好的。”赵闯说道:“而且我看她特别高兴,还以为您同意了呢?”   邵龙骂了句艹,心想我怎么可能同意?他吩咐赵闯过来接自己,开始穿衣服。   他赶到于敏的造型屋的时候,心头的火气没有先前那么火势腾腾了,但是进门的时候,脸依然是拉着的。隔了透明的橱窗,他看见章玉叶站在镜子旁边,身边站着一个男的,她那个样子似乎是个助手,胳膊上挂着一堆的领带,那个男人跟个瞎眼似的,没完没了地换——   就TM是揩油。   这死丫头为什么看不出来呢?她脑壳有包吗?   邵龙几乎被自己心头的醋淹死了,他意识到自己在吃醋的时候,也十分诧异。他怎么可能吃醋呢?男的女的来来去去,不就那么回事儿吗?况且她这个死脑筋的,睡都睡过了,稀罕她穷折腾?   可是脑子里明白是一回事儿,实际上身体受不受脑子支配是另外一回事儿。他在外面看了一会儿,在那个瞎眼的男的再一次伸手拿领带,再一次“不经意”地碰到章玉叶的胳膊之后,迈步走了进去。   她齐肩的头发盘了起来,这店里有人是用一手盘头发的本事吃饭养家的,所以这头发盘的俏皮又性感,一小绺还从她好看的额头耷拉下来,落在她耳朵边儿上。身上穿着这店里给提供的真丝全白色性感制服,里面的贴身打底开口很低,都能看到过去只有他一个人可以看的胸了——   这踏马——   章玉叶看见邵龙竟然出现在这里,十分意外,然后眼神儿跟他的相触,立即就慌了,显然看出他神色不善。他的臭脾气章玉叶太清楚了,她连忙用息事宁人的口吻小声跟他说:“等我招待完这个顾客……”   招待个屁,当着我的面,看你被他接着揩油吗?   他看着她,一句话都没说,让她自行领会眼神儿。   章玉叶无奈地垂下头,脸颊渐渐红了,不像是羞怯,更像是气恼。   好在这时候有同事看见了这边儿的情形,立即过来救急,章玉叶只好把手里的领带移交给别人,跟那个一旁站着不明所以的男顾客说道:“对不起梅先生,我先走开一下,我同事会代替我来携助您?”   这个姓梅的竟然不情不愿的样子,甚至将脸转过来,看着邵龙。   邵龙跟他目光对上,发现竟然是梅郢阳,算是熟人。当初两个人在同一所高中读书,邵龙还比梅郢阳低一个年级。   邵龙冷着脸,他现在更确定了,刚才自己在外面看见的那些似有若无的触碰,都是这个姓梅的的故意的。   就他妈是性骚扰!   他本不想给章玉叶难堪,他跟疼自己心头肉一样照顾她的情绪,但是这会儿看见这人竟然是梅郢阳,他简直怒从心头起,二话不说上前拉住章玉叶的胳膊,一把将她扯到自己身边说道:“快点儿走!”   章玉叶从这句“快点儿走”里,意识到他的意思不是让自己出店门一下,而是让她辞工的意思。她挣扎了一下,挣脱不了,脸颊就红了,心里怪上邵龙。   梅郢阳这会儿说道:“小叶,你不想走,没人能逼你走?”   他这话说得带了挑衅,章玉叶听出来了,邵龙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章玉叶看见邵龙身体立即紧绷起来,她平生最恨的就是整景儿,她从小到大被她妈她姐两个戏精连累,动不动就牵连她陪着出丑,所以她恨死了大庭广众地成为众矢之的。   这种两个男的为了她在店里针锋相对,甚至可能大打出手的场面,在别人,比如她姐,可能会觉得精彩甚至光荣,对她就是不折不扣的折磨。她简直被邵龙羞得无地自容,知道他随时可能大打出手,他打人时候的那个疯狂样子,那个停车场上被他险些打得残废的喝醉的那人,那个血腥恐怖的样子她至今还没忘呢,如果他选择在这个店里发疯,她可怎么见于敏?   有何颜面再出现在这里?   她平生第一次死死地抱住邵龙,她这人绝无原则,底线十分随意,该示弱的时候,她绝不逞强,“好了哥,我跟你回去,你不要生气呀?”她说话的声音软绵绵的,刻意,因为他最喜欢她这个软绵绵没骨头的声音,尤其是在床上的时候。   邵龙果然有些愣住了,然后手又被她居心叵测的胳膊抱住了,她只穿了真丝制服的胸意味深长地抵着他的胳膊。邵龙显然上了钩,喷火的眼睛从梅郢阳身上移到章玉叶脸上,一双本就幽深的眼睛仿佛蕴光的黑色曜石,深深地注视了她一会儿,然后手捞起她的后脖颈子,在她的衣服领子上狠狠地拽了一下,在众人的注视,和章玉叶的惊呼中,他低下头狠狠地吻了章玉叶。   还吻得挺久,足有两分钟。   然后他抬起头来,看着梅郢阳说道:“是我的!你滚远点儿!”   梅郢阳已经差点儿被气疯,眼睛死死地盯着邵龙,神色不善。   章玉叶真心不喜欢这个场面,她天生适合做地鼠的人,蓦然发现自己端坐在两兽相争的斗兽场上,该是何等的惶恐?另外一头斗兽她管不了,但是起码牵走邵龙是她能做到的。她意识到整家店的前辈和同事都在看自己,叹息着今天这个风波全怪自己,对不起于敏,要是于敏因为今天的事儿以后不再让她过来打工了,她也理解。   毕竟,开店不是斗兽的,人家是做生意的。   她硬是将邵龙又是拉又是拽地哄了出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额头都出汗了,邵龙才勉强指了指梅郢阳,意思是改天算账,这才跟着章玉叶出去了。   到了外面他就发飙了,把章玉叶扯到楼梯间,对着她的脑门发了半天脾气。   章玉叶足足听他暴躁了五分钟,也没找到机会插嘴,她只能好脾气地借着“聆听”他的暴怒,等到他稍微镇定下来,她才小声说道:“你发什么脾气啊?”   @¥¥%……&&&*()()&……%¥¥   又被足足骂了五分钟,章玉叶习惯了,她抿着嘴静静地听着,光华内蕴的眼睛慢慢地垂下去。她任凭他发作,唇角先还乖巧地翘着,并没有太生气的样子。但是邵龙骂到后来,她的唇角就渐渐地耷拉了下来,再然后,她眼睛里的光芒也没有那么亮了,仿佛睡了漫漫长夜的星星,猛然间醒了一般,看向邵龙的时候,一双总是怎样都行的温和的眼睛,突然带了那么点儿执拗的气质。   “哥,你信不着我吗?”章玉叶等他发作完了,才对他说道。   “这跟信得着信不着有什么关系?”邵龙把眼睛翻着,暴躁的劲儿发完了,他没那么激动了,只是还不高兴:“你没在家等着我,让我一个人在那个屋子睡,有多难受你知道不?”   “可你不在家的时候,我都是一个人睡的啊?”章玉叶看着他,没什么社会经验的眼睛还是挺幼稚的,话说得直接,而且因为不拐弯,所以看不出夹杂“心机”的痕迹,“你呢?我听说你去澳门了,是自己去的吗?”   邵龙一愣,盯着章玉叶,奇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章玉叶神情有些苦,不适合她的气质,导致五官看上去有些别扭,“我不能问吗?”她问,眼睛盯着邵龙,隔了一会儿她说:“我连问都不能问吗?”   “你从一开始不就知道吗?”邵龙奇怪地问,皱起眉头说道:“你这会儿来跟我计较这个?”   章玉叶轻轻地咬了咬嘴唇,她不用接着问,就知道这个话题进行下去邵龙可能会有的反应,所以她不想继续下去了。   不管怎么说,这段感情的开始,是因为她真的爱他,这段感情可以爱,也可以分手,但是不能丑——   一定不能丑!   她不能将这场自己付出全部情感的恋爱,变成一堆臭狗屎,弄得满地鸡毛。她想就算分开了,自己以后的岁月想起他来,也依然是喜悦和爱他的。而他,如果将来真的跟那个许雯结婚了,希望他在未来的日子想起自己的时候,也都是一些很好很好的回忆。   所以她不想,也不能跟他吵。   她息事宁人地退让道:“我不计较。”她说完这句话,冲他很勉强地笑了一下,“我只是想出来自己赚点钱,这总没有错吧?”   “赚钱干嘛要到这里来?去我那儿不就行了?”邵龙理直气壮地问:“于敏这里是男女生意都做的,你看不到女人那边儿是男生服务,男人这边儿是女人服务吗?她最是人精,你跟她混,能学出什么好来?”   连邵龙都认为于敏是个“人精”吗?那这位于姐还真是了不起。   她更下定决心要跟着于敏,只要于敏不嫌弃,她这样的人,总能让自己学到东西。   “我想要靠着自己啊?”她软绵绵地跟他商量,硬话软说,是她跟邵龙相处时的经验,撒娇调情时口气硬点儿是情趣,但是一旦涉及到真格的、原则的东西时,她就将口气放软,因为这种时候邵龙的戒心会低一些,很容易就答应她的请求。   “靠自己干嘛?不是有我呢吗?”他嘴上依然这么说,但是听口气,章玉叶已经知道他退让了。   章玉叶心里高兴,这高兴的念头兴起,随即消逝,总共在她心内存了不到一秒钟,她就想到了这段感情未来的结束与收场。她心里明明白白地知道,这段感情要结束了,因为拉下幕布的那个人,就是她自己。   只是她拉幕布拉得很小心,不想惊动另外一个沉浸在戏里的演员,以免他执着地非要接着演下去。   “我想要自己忙起来。”她笑了笑,没有抗拒他的搂抱,趴在他的怀里,感到了他的激动。他们俩在一起,基本上除了上Chuang做AI这件事儿两个人都熟,也都充满干劲儿,也没有别的事情是适合他俩一起做的了。甚至连普通情侣之间的闲谈交流,他们都没做过。   年龄和阅历差距过大,在邵龙眼里,章玉叶跟个孩子差不多,除了在床上折腾的时候拿她当个大人,其他时候根本就当她是个不懂事的小姑娘;至于章玉叶,她则自我定位自己是个“宠物”——一个既不需要邵龙费心沟通,也不需要邵龙费神理解的宠物。   对宠物,人们做的就是饲养,乐子来了逗一逗,乐子没了就让宠物安安静静地在角落里不要发出声音,不要吵人,不要添麻烦。   她认为自己的这个自我定位,还是挺准确的。   她感到了邵龙的拉扯,他又要带我去做他爱做的那件事,章玉叶在心里想到。这是个商业综合体,他难道是想在这个里扯淡吗?   章玉叶有些推拒,她没干过这样不要脸的事儿,本能地不答应。可是邵龙这人憋功很差,尤其抱着软绵绵香喷喷的她在怀里的时候,让他憋着简直就是让他去死。   他硬是把她拉到顶楼。这综合体到了上面,一整层都是出租给辅导机构的封闭教室,赶上休息,倒是很清净,正好适合邵龙干作奸犯科的事情。   等到他俩从楼上下来,快一个小时过去,楼下赵闯等人等得目瞪口呆,实在难以想象这俩个人模狗样的人,竟然光天化日不要脸到这个地步。   尤其是赵闯,跟了邵龙的时间最长,他目视从楼上施施然走下来的他家老大,内心除了佩服还是佩服,心想这是什么精神头儿啊?做这么长时间,腿都不软吗?   “小——小小叶子呢?”赵闯问道。   “从那边儿下去了。”邵龙说道,眼睛往于敏店里看,“梅郢阳那小子呢?我让你看着他,他人呢?”   “走了啊。”赵闯答道:“一早就走了,他来这儿就是为了泡小叶子的吧?那厮看小叶子被你带走了,一条领带都没有买,怒气冲冲地离开了,还满脸不服的样子。龙哥,我看那小子特别不顺眼,要不要我们去收拾他一顿?”   邵龙点头,带着赵闯向外走,出去找了一圈儿没看见梅郢阳,想到他把手放在章玉叶的胳膊上的那个黏腻和猥琐,就觉得没法饶了他。   “他在荣华里的北辰有个店,我们去砸了它?”赵闯出馊主意,问道:“给小叶子报仇?谁让他性骚扰了,连小叶子的胳膊也敢碰?”   “那店的地址你知道?你咋啥都知道?”邵龙问道,用手使劲儿点了一下赵闯的额头,把赵闯点得一个趔趄,“还有你叫什么小叶子?小叶子是你叫的啊?”   “那我叫啥?”赵闯有些冤枉,心想我总不能叫“嫂子”吧?连许雯你听见兄弟们叫一声嫂子,都大发雷霆呢,何况小叶子这样的小情人呢?   你不就是玩她吗?   “叫什么都不许你叫小叶子。”邵龙不讲理地说,看了看五大三粗的赵闯,想到他养的那群闲蒙了的“古拉屯男孩”,觉得拿梅郢阳给他们疏散疏散筋骨也不错,谁让姓梅的职场性骚扰了!   踏马活该!   “你把刘伟他们几个叫上来,天天闲着打屁,让他们干点儿活。”   赵闯来精神了,邵龙让他们干活儿,就意味着哥几个有事儿干了。   “除了砸姓梅的店,再干点儿有创意的——”邵龙想着有“创意”的馊招,想了一会儿,“去把他车胎给我扎了。”   赵闯好悬没笑出来,心想这叫啥创意啊?龙哥这人真逗。   “扎四个轮子,连扎一个月,转圈儿扎,让他小子一下子瘪气到底,看他还跟老子嘚瑟!”邵龙说完这句话,转身走了。   他来到车里,章玉叶已经坐在车里等了半天了,看他过来,她眼睛移到另外一边儿,根本不看他。   这是跟我生上气了,也是,难怪她生气,刚才在楼上自己是过分了点儿。邵龙在心里想。   不过这怎么能怪我呢?昨天晚上老老实实在家里等着他不就结了?知道自己长途回来,又是小别胜新婚的时候,不在家等着他,不就是诚心给他添堵?   他这人,一旦下面“堵”了,上面就容易上头,所以只能找她这个“始作俑者”疏通疏通,一个没留神疏通的地点没有选好,但是也不是什么大罪吧?   “带你去买好东西?”他对她说,一副想要哄她开心的样子。   章玉叶瞅了他一眼,隔了一会儿,她抬起手来,好像抹了一下眼睛。   邵龙以为她哭了,眼睛立马看过去,见她扭头向着车窗外头,好像在刻意躲着自己。   “你哭了?”邵龙有些不敢相信地问。   章玉叶摇头,脸转过来,果然没哭,但是眼睛雾蒙蒙的,嘴唇也是肿的——被他刚才用力过度xi的,左耳后面他咬出来的痕迹也十分明显。她这个形象就是个被R躏强抢之后不敢声张不敢反抗的民女,让邵龙心头一动,闹心地想到自己怎么又成了高衙内了?   他明明就特别喜欢她,稀罕极了,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里疼的啊?   “哪儿疼吗?”他伸手过来,摸着她的耳朵,捏了捏。   她又摇摇头,眼睛向外瞄着人来人往的商业体,闪过一抹留恋。隔了一会儿,她对邵龙说道:“哥,你什么时候出国啊?”   “问这个干嘛?”邵龙不太高兴,直觉她的口气是盼着自己出去,“你盼着我走啊?”   他这个气势汹汹的口吻,让章玉叶什么话都不敢说出来了,她立即闭嘴,不吭声了。   邵龙生气地睨着她,隔了一会儿,车子跟抽风似的,开出去了,猛加油和猛刹车,在水泥板路上发出剧烈的摩擦声。章玉叶险些被安全带给勒憋气了,吓得脸色都白了,不明所以地看着一旁脸色不善的邵龙。   “说,你是不是盼着我出去?”他从方向盘上转过头,一双眼睛变色,狼一样,毫不客气地盯着章玉叶,等着她回答。 第45章   邵龙到家的时候, 脸色跟冰窖似的。他妈谢华恰好在家,看见他这个样子, 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没什么。”他不回答, 跟他爸一个样子,自己在外面的那点儿不可告人的事儿全都瞒着他妈, “您今儿怎么在家?鲁州的事儿忙完了?”   他妈在鲁州建了个工厂,买了个老牌化妆品的壳子和生产车间,扩大她的化妆品帝国。   谢华嗯了一声, 眼睛盯着她儿子,将他有些皱巴的真丝手工衬衫上的皱褶看在眼里,吸了吸鼻子,也不知道她闻到了什么味道,突然抬起手照着邵龙打了一巴掌。这巴掌正好打在邵龙的肩膀上, 把邵龙吓得一缩, 纳闷地看着他妈, 问道:“打我干嘛?”   谢华不说话,隔了一会儿,不知道怎么想的, 抽起旁边放着的一个文件袋,劈头盖脸地朝她儿子打过去。   邵龙被他妈抽风给吓到了, 连忙躲, 一边儿跑一边儿不明白地问:“怎么了啊?我怎么了你就打我?”   谢华根本不吭声,家里两个阿姨从厨房里出来,看见这个样子, 都吓坏了,以为主母疯了,都一旁心惊胆战地劝架道:“别打了,别打了,要打少爷,就等先生回来让先生打吧?您再累着?”   邵龙心想凭什么啊,他俩谁都没资格打我!我干什么了啊?   谢华到底是追上来,照着邵龙的脑袋捶了好多下,捶累了,才力竭地坐在沙发上,看着人高马大,偏偏不干人事儿的儿子,心头气恼,脸都气得涨红了。   “谁惹到你了啊?”邵龙揉着脑袋,坐在他妈对面,一脑袋的不明所以。家里阿姨这会儿挺有眼力价,缩回厨房去了,还把厨房的门关得紧紧的。邵龙小声问他妈:“我做错什么了啊?”   “在外面没干好事儿吧?”谢华也不拐弯了,直接问:“听说你养了个小女孩儿?”   哪个狗杂种出卖了我?赵闯,刘伟,还是谁?   “养了咋啦?”他一看没法抵赖,来混的,干脆承认,“我还不能干点儿我喜欢的事儿了?”   谢华被自己养的儿子这句话给气愣了,盯着驴高马大的这个小伙子,明明跟她十分相像的长相,可是——可是为什么天性完全没有自己的影子?   是“种”不好吗?像了他们邵家人?   “好还是不好,我不判断。可你这个年纪,如此放纵肆意,精神层次这么低,将来能干出什么好事?”谢华气得话都没了条理,问邵龙。   “我怎么精神层次低了?”邵龙不服气地问:“我不就喜欢了一个小姑娘吗?好让你知道,她虽然笨还念初中,可是她成年了。那要是依着你,我应该喜欢小男孩儿呗?那样叫精神层次高?”   “放屁!”谢华大怒,口不择言:“少跟我来浑的!我对你的期许不止如此,远远不止如此!你自己看着办吧,是接着这么浑,还是当我没养你?”   “你当没养我就没养我?”邵龙小声说,看他妈气得那样,有点儿心疼,“行了,别气了,我以后会记得小心的。”   “小心地背着我接着胡搞?”谢华问:“还是从此都改了?”   “我告诉您都改了,您就真信?”邵龙笑嘻嘻地抬起头,看着他妈,显然他妈说的话根本没往心里去:“那我告诉您我会改的,全都改,您看不惯的我一律不干——”   他油嘴滑舌的话都没有说完,就看见他妈眼泪掉下来了。邵龙一下子就慌了,比上次从门缝里偷偷瞄一眼,看见他妈伤心流泪还慌,立即欠身走到他妈身边,蹲在谢华跟前问:“怎么了?怎么哭了啊?”   谢华已经把眼泪收回去了,打死不承认自己哭了,反倒皱着眉头问她儿子:“哪只眼睛看见我哭了?我为了你哭,还是为你爸哭?你俩配吗?”   “我知道我肯定不配。”邵龙笑着说,顺手拍了自己一个巴掌,哄他妈:“别为了我伤心,您想让我成为什么样的儿子?精神层次高的?利国利民,功在千秋的?或者跟我外公一样,研学致仕,一身风骨献给一方子民的?您说句话,我就去干——”   “你要能跟你外公学,龙都下蛋了。”谢华哂道。   “还真是,我名字里就有个龙,您怎么知道我不能有一天突然学了我外公,好好做一番事业?难道我不是我外公的骨血吗?”邵龙接着逗他妈。   “别跟我油嘴滑舌的,我最讨厌这一套。”谢华心明如烛,对邵氏父子的这些伎俩,洞察秋毫,根本不为所动,甚至极为反感,“真要学你外公,学我们谢家人,你就从小事做起,从今儿起,放了那个小姑娘。你做得到吗?”   邵龙摇头,根本都不考虑就回答:“我做不到。”   谢华恨铁不成钢地咬牙,满脸失望:“那你跟我废话干什么?赶紧给我滚!”   “我谈个恋爱怎么了?”邵龙也生气了,觉得他妈不讲理,“我还不能谈恋爱了?我超级喜欢那个小姑娘啊?我又不是在外面包了个捞/女外/围,你这么数落我。说起来,这个小姑娘的妈你不是还认识吗?你们家亲戚。”   谢华一愣,保养得宜的脸上满是惊诧:“你说什么?我们家亲戚?”   “郑娇娥的女儿啊?小女儿哦,不是那个大的。”邵龙提醒他妈。   谢华想了一会儿郑娇娥这个名字,然后恍然大悟,从她外婆那边儿过来的远方亲戚。郑娇娥的小女儿吗?她好像还曾经抱过那个小女孩儿呢?   她更是生气,所以自己儿子这是要出丑出到姥姥家了?   “你——”她几乎无力,不知道怎么教育这个顽劣的小畜生,想了半天,想起儿子刚才说的一个词儿,她有些不解地问:“你说你在谈恋爱?跟谁?郑娇娥的这个小女儿吗?”   邵龙耸了耸肩,点头承认。   “那孩子——”她想象着郑娇娥的孩子,有些心惊肉跳,不敢置信地问:“那孩子成年了吗?”   邵龙被他妈这句话的口气吓了一跳,觉得他妈在戳他底线,“我像个玩弄未成年的畜生?”   谢华的脸色显然是相信他能干得出来的,好像她这个儿子干什么缺德事儿,她都不意外。   邵龙向后坐在地毯上,跟谢华如出一辙的俊美的脸上,露出受伤的表情,“至于吗?我再怎么着,也是您儿子吧?也是谢远山谢大教授的外孙吧?我至于干出那样事儿吗?”   谢华被“谢远山谢大教授”几个字给说动了。她父亲谢远山在从政之前,是国内一流的环境卫生学学者,不折不扣的学而优则仕,一路从名师教育局卫生厅干到督掌一方,执政的名声极佳,至今依然是声名最好的地方行政长官之一。谢华一直以自己父亲为荣。这会儿听见儿子提起外公,脸色好了点儿,说到:“你不做最好!不过我看你现在的精神层次是有些太低了,低到让我担心,生怕哪天你干出惹祸的事情,闹得身败名裂——出身富贵的孩子里,这样的还少了?你就不能认认真真做些事吗?”   “做什么?”邵龙笑着问,眼睛亮亮地看着他妈。   母子目光相对,谢华从儿子目光里看出来他对自己的孺慕之情,心头一软,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说:“什么事情都好,只要是脚踏实地的事情,都可以啊?你前阵子帮你父亲做的事情,我听人讲,你做得不错,几天就解决了张国河那个肉中刺。那个张国河,连你父亲都没有办法,一直留着他肯定要惹出大祸,连累你父亲的家乡人跟着遭殃!你竟然能将他剔掉,可见行事能力。你把这种能力用在正路,妈妈不就不担心了吗?”   邵龙心想看来老妈是不知道底细,要是明白自己用什么办法把张国河给拉下来的,八成现在要抽自己一巴掌。不过也是,张国河阴沟里翻船,被自己算计了,这事儿天知地知我知他知,妈妈派在自己身边的奸细应该不知道,所以才瞒了过去。   “好,听您的。”邵龙笑着说,哄他老娘高兴,责无旁贷,“我前几天用我自己的钱投资了一个新兴公司,那公司干得不错。您不知道吧?”   谢华听了,有了些兴趣:“什么公司?”   “爱知生物,创始人是李爱知教授,也是个女的,相当厉害。”邵龙答。   谢华心里的那点儿不高兴因为这话,渐渐淡了,虽然还是惦记着他任性,怕他惹祸,但是孩子大了,有些事情即使是母亲,也无能为力。只要他还记得做正事,记得走正路,也只能由着他去了。   邵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他妈心情好了点儿,也很高兴。眼睛盯着谢华这张美得毫无缺点的脸,他刚硬的心里蔓生的对母亲的爱,让他嘴角都带了笑意,“最近累了吗?要不要我带您去摩纳哥去玩玩?”   “有什么可玩的。”谢华不感兴趣,“当我闲蒙了吗?”   其实不是没什么可玩的,是因为爸爸不陪你吧?结了婚有了家还一个人在外旅游,对你来说当然没意思了。邵龙在心里这样想,偏这会儿外面房门的密码响,卲程宫走了进来。他看见儿子蹲在老婆面前,老婆满脸的愠怒,就问道:“咋的?龙儿你又惹你妈生气了?”   邵龙心想这都哪儿跟哪儿?拿我做筏子干嘛?   “我已经跟我妈道过歉了,我妈不生气了。”他说完这句话,从地上站起来,瞅了一眼他妈自从她爸进门,就立即低沉下去的气场,有些心疼,就试探着问:“我刚还琢磨着……”   邵龙话都没有说完,卲程宫已经走过来,一边儿把包放在茶几上,一边儿说道:“我明天出差,去趟欧洲。跟你说一声。”   谢华看卲程宫要坐在自己旁边,抬手指了指五米开外的沙发,说道:“你坐那儿。”   卲程宫楞了一下,浓眉皱了一下,问道:“怎么了?”   “你身上有味儿。”谢华说道,美丽的眼睛抬起来,直勾勾地盯着卲程宫,“很臭。”   卲程宫脸色变了,多少年没人这个口气跟他说话了,谢华也不行。他发作道:“你礼貌点儿不行吗?什么味儿啊,至于臭到得躲你那么老远的地步?”   “什么味儿,你自己心里不清楚?”谢华说,看着卲程宫的眼睛,带着清楚明白的蔑视,“少跟我装糊涂!”   她这一声把卲程宫给整蒙了,解手表的动作都停了,瞪大了眼睛不知道眼前这个女人是谁?   是自己娶进门的那个簪缨世家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谢华吗?   邵龙一看事情要糟,他费了好大力气才让他妈心情好了,不想她再生气,连忙说道:“妈——”   “闭嘴!没你的事!”谢华直截了当地打断邵龙,眼睛看都没看儿子,还是看着卲程宫,“我看见你恶心!滚出去!”   卲程宫被这句话骂得脸面都没了,他发达之后还从来没受过这个,哼了一声,不屑地道:“你猖狂什么?仗了谢家的势,这么多年压我一头,差不多就得了!小心——”   谢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实打实的冷笑,美丽的唇角都不屑地抿了起来,看着卲程宫,仿佛看个垃圾:“我昨天就回来了,我在鲁州这些天想必你开心得很了?昨天我去你办公室找你,想知道我没有见你就离开的原因吗?”   卲程宫听了,仔细想了想自己昨天的行程,想了半天,有些变色,盯着谢华半天找不到话来答对。   “你二十五年前,是个泥沟里爬出来的垃圾,二十五年之后,你身上还是带着泥沟里的味儿,刷了金漆也还是带着金漆的垃圾!”谢华用优美的下颏示意房门,对他说道:“我看不起你!滚出去!”   卲程宫怎么可能听这话,恼羞成怒的当口,一步冲到谢华身边,指着她的额头说道:“你再说一遍?这谁的家啊?你让我滚出去?”   邵龙一看他爸要动手,连忙拦在中间,对他爸说道:“别离我妈这么近。”   卲程宫听了这话,怒火烧到儿子身上,对他吼道:“拉什么偏架?你听不见她怎么羞辱我?”   邵龙看着他爸,父子目光对视,然后邵龙干巴巴地答他爸:“听不见。”   卲程宫要被儿子这句话气死,点了点他的脑袋,转头冲谢华怒道:“我就知道你瞧不起我!你当初嫁给我,是下嫁了,是不是?怎么地,都二十五年过去了,我现在踏马一个堂堂首富,配不上你们谢家一个小丫头吗?你们谢家就那么了不起,名门高堂里的龌龊哪样少了,你嘚瑟什么?”   谢华脸上闪过一抹肉痛的神情,她显然在极力克制表情,维持着起码的自尊。她的目光落在暴躁如雷的卲程宫身上,二十五年的光阴,他从昔日那个满身阳光浑身荷尔蒙的寒门青年,成长为眼前这个人形畜生,到底是时光将兽/性灌注到他的身体里的,还是他原本就是这个样子呢?   谢华的眼睛是极为晶亮的,诗礼人家的光华跟卲程宫,甚至邵龙完全不一样,并不精光四射,给人压力,只是如珠似玉,神华内敛。但是这如珠似玉的光华在注视卲程宫半晌之后,慢慢地淡了下去,一旁的邵龙甚至能看到他妈的脸色倏忽黯然,仿佛有人在她眼睛和灵魂里种了乌云和漫天的雾霾似的。邵龙有些担心,他了解他妈,他妈跟他爸不一样,谢华这样的人一旦伤心了,失望了,永远无法转圜。   她有另外一种倔强,而且不可解。   “爸,你赶紧道歉?”邵龙跟他爸说,口气不客气。   “道什么歉?”卲程宫撕破脸,不给面子,天大地大,谢华的面子大,他的面子也大,二十五年做小伏低,照顾她的情绪顾忌她的自尊,他自问做的不错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天天搁他这儿端架子,了不起什么?   他随便在外面哪一房那里呆着,不是皇上的待遇?哪个女人敢像她?   她仗着什么?不就仗着是他大老婆吗?   “我稀罕他道歉吗?”谢华的声音里带着颤抖,她这样的人,不是痛到了极点,绝对不会任凭声音出现这样的纰漏,但是她依然强撑着,即使嘴唇已经全白了,脊梁都笔直笔直的,目光盯着卲程宫:“我是个道德要求很高的人,但通常只是自我要求高,对别人的话,会稍微降低一些。但是即便如此,我依然高估了你的道德感,我是个愚不可及的人。要用二十五年的时间,才能看清自己嫁给了一只人形动物——”   她言辞太尖利,刺得卲程宫脸色都变了,指着她怒道:“你说什么屁话?”   “你如果不出这个家,我会立即让人过来,把这里所有的东西全都丢掉,一样不留!”谢华冷冷地说:“你知道我说到做到!你最好赶紧从我眼前消失,去你的动物园跟别的畜生狂欢吧!”   卲程宫被骂得毫无还手之力,他愣愣地看着谢华,有那么一会儿工夫,邵龙觉得他爸要打妈妈,吓得他立即拦在他妈身前,指着一步上前的他爸说道:“干什么你?好离好散啊?就您做的那些事儿,我妈说几句话不算什么吧?”   卲程宫狠狠地扫了一眼拉偏架的儿子,对谢华说道:“你从来都看不起我,我早就知道!我都踏马成了这片儿的王了,你还是看不起我!我卲程宫到底哪里配不上你了?”   “人畜有别,我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谢华盯着恼羞成怒的卲程宫,二十五年前,被这人身上那股子原始的、蓬勃的生命力吸引,违抗父兄家族的反对,死活下嫁给眼前这个人,没想到最终还是走入了如此结局,跟当年父母忧心提醒的丝毫不差。她脸上闪过一抹羞惭,用力克制着内心蚀骨的懊悔和自愧,咬着牙床说道:“当年我父亲说你鹰准狼顾,虽然是个人才,但是蜂目豺声,将来势成之后,必然寡恩少义,做那奸狡之事。我不听老人言,有今天这个下场,打落牙齿和血吞,有什么可说的?你觉得我在羞辱你,其实羞辱你的,只是你自己而已!”   “你爸爸也看不起我!”卲程宫说起谢家,就一肚子气,不是惹不起,他八百年前就要暴躁了,“你们一家子他妈的——,你们一家子他妈的——”   你们一家子他妈的怎么的,他一时之间什么都说不出来,气得疯了,抬脚一下子将身边的金丝楠木椅子踹翻了。   “光天化日,熙来攘往,这无边的黑暗,这人肉的酱缸——。”谢华终于流下泪来,伤感让她整个表情崩坏,她忍不住双手捂着脸,示意房门对卲程宫说道:“走吧,我明天让律师起草离婚协议,你等着就是了。”   卲程宫却不干了,冷着脸说道:“你说离婚就离婚?想都别想。”   谢华似乎没什么力气的样子,她头都不抬地对卲程宫道:“走吧,离了吧。看在二十五年来,我付出全部来爱你的份上,我们好聚好散。”   卲程宫的表情在听到“付出全部爱你”这几个字的时候,有些震撼。他仿佛有些悔意,脚步微动,想要向谢华走过去,顾忌一边儿的儿子邵龙,对他使了个眼色。   邵龙会意,正要回自己个儿的房间猫着,他妈已经说到:“不必浪费时间,你了解我,我也了解你,我知道你改不了,你也知道我一旦心死,就是真的心死了,一如我当年爱你,就不给自己退路一样。时至今日,什么都不必再说,我心中所想,跟你解释你也无法领会。说穿了,我们就不是一样的人。”   她站起身,流过泪的脸上湿润红肿,有些憔悴,毕竟有些年纪了,年轻时国色天香,到如今年华老去,容颜肯定不如盛时。她目光看着卲程宫,美丽的嘴唇轻启,说道:“快走!在我扑上前挖了你的眼睛,你扇我一个耳光,我们二十五年夫妻反目成仇,撕打成一团之前,快走!”   卲程宫突然就不舍得了,动容道:“行了,我改了。你别伤心了。”   “跟你改不改没关系。”谢华明显在克制,她的身体甚至都因为克制,带着颤抖,“我全心投入的这半生,不过是一场笑话,一场浪费,我死心的是这个。我恨你,不是因为你欺骗了我半生,而是我在你身上浪费了我的时光!我恨的是这个,而你永远不能懂!”   卲程宫果然不懂,但是他不想离。玩归玩,他心里门清外面的女人没有一个比得上谢华,连她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所以他看她态度没有先前那么可恶了,就想温言挽回。   谢华仿佛被他的温言给击溃了一般,突然就哭了出来,然后就如她先前所说的,她真的冲过来照着卲程宫的脸上挖去。卲程宫本能地抵抗,但是冷不丁地没躲利索,脸上还是被她保养完美的指甲给挖出了血,他摸着自己脸上的血,勃然大怒,扬手照着谢华扇了一个耳光。   谢华摸着自己的脸,面如白纸,眼睛被泪水覆盖,指着房门说道:“如愿了?反目成仇了?现在还不走吗?”   邵龙显然一直在门口听他父母的声音,来不及挡住两个人的第一波攻击,但是第二波的时候,他总算及时赶到。厨房的两位阿姨也看势头不好,借着邵龙拉架的机会也出来了,在一旁小声地劝。   卲程宫看着捂脸的谢华,突然就明白了一件事儿,那就是谢华想做什么,就一定会做到。当年她头铁嫁给自己这个一文不名除了身上一套衣服什么都没有的农村小伙子,义无反顾,那个心气儿也能让她在今天,头铁离开自己这个在亿万富豪里也首屈一指的卲程宫。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他对她明明就不错?明明所有这些人里,最看重的就是她啊?   邵龙觉得他妈的精神状态出了问题。   这端倪他相信只有自己看出来了,别人眼里,他妈还是那个知书达理,气质高雅的谢华谢总。但是他还是留意到了一些让他揪心的蛛丝马迹,所以十分担忧。   他先是看到了他妈每天晚上吃的安眠药,他盯着那个白色药瓶,然后翻遍了他妈卧室的抽屉,找到了另外几瓶安眠药。   不至于服药自杀,他拿着那几瓶剂量足够杀死一个人的安眠药,在心里想到。他妈不会自杀,她太要脸,太不想成为一个笑话,她一定讨厌成为别人眼里的“抑郁自杀的弃妇”——但是她精神状态出了问题。   精神上有洁癖的人,跟物理的洁癖是一样的,都是病。他妈妈在四十七岁这一年,意识到半生所爱,是一头畜生,她在心灰意冷之下,有了慢性的自杀倾向,他一点儿都不惊讶。   她会悄无声息地去死,死得理所当然,一点儿都不引起别人怀疑,也不会让谢家当年那些反对她婚姻的人,发现她是对人心死而死。   她或者慢慢服药搞坏了心肝肾,或者慢慢不吃东西,弄坏了身体健康而死。   邵龙果然发现了他妈妈开始不怎么吃饭,她做得十分隐蔽,但是邵龙还是留意到了。谢华这个人,一旦认定什么,就一定会付出百分百的劲头实行下去。她对这世界,这人生,不再留恋,她想离开,那她就一定会慢慢做到。   邵龙开始日夜陪着他妈,他连出国都取消了,也不再有时间纠缠章玉叶,日夜防着他妈自杀。   谢华看他这个架势,心里感动,因为“情”这个字心死的人,儿子孺慕之情的“情”也不能说不稍慰心怀。她有阵子打起了精神,甚至能出差去看她新建的化妆品基地了。   邵龙这才有功夫去找章玉叶。   章玉叶在李爱知的帮助下,跟林震一起去了一个非常不错的私立高中,除了学费贵点儿,对章玉叶这个水准的学生来说,这所高中简直无可挑剔。而且李爱知因为感激章玉叶救了自己孩子,学费也一手包办了,这对章玉叶来说,简直就跟背上的一座大山被掀掉了似的。   她穿着高中的制服,在周五下午从校门里出来的时候,看见了等在门口的邵龙。   很久没见了,足有一个半月,再次谋面,章玉叶只瞅了一眼他的样子,就有些心跳。   人要是能控制自己的心动,该有多好?   他穿着卡其色的中长风衣,头发有些长,看样子有段时间没打理了,但是哪个样子也足够惹眼,在校门口吸引了很多回家同学的目光。章玉叶真的不想让初中的那些疯狂和迷恋跟到高中来,她本就比同学大了两岁,基础又不好,来这所全新的学校正想好好努力,考上个好大学的时候,对邵龙的藕断丝连没什么耐心。   她想断了。   仍然心动,但还是想断了。   于是她只是远远地看了他一眼,就转身向隔了两条街的地铁站走过去。林震虽然跟她读一个学校,也在李爱知的操作下,照样跟她一个班级还是同桌,但是今天他请假去复检了,所以她今天没有李家的便车给她搭,只能自己赶地铁。   邵龙立即开车追了过去,在下一个街口把她拦住,让她上车。   章玉叶摇头,隔着敞开的车窗,她苹果一样圆润的脸颊在早秋里,闪着青春的光泽。换了这个高中的深蓝校服,留着一条马尾辫子的章玉叶,看上去比三个月前,还要可口。   邵龙没什么耐心,好容易家里的一团乱麻暂时能让他喘口气,不想再跟章玉叶浪费所剩不多的精力,他是找她来疏散疏散的。   “身”“心”都想疏散。   “上来。”他说。   “我——”她明显想要拒绝邵龙,只是胆小不敢说,不过说还是不说也没什么差别了,她脸上的每个神经元都大写的俩字儿:拒绝。   “龙——”一个声音突然插了进来,隔了一个车的距离,带着惊讶喊邵龙。   邵龙和章玉叶循声看过去,见说话的竟然是朱锐。朱锐高兴地把车靠边儿停下,走过来问道:“你在这儿干嘛呢?接小叶子?”   章玉叶连忙说道:“不是!我晚上还要打工——我先回家了。”她急匆匆想要趁机逃走,不想邵龙这人,就算当着兄弟也不懂什么叫收敛,他一把抓住章玉叶,不高兴地问:“你说什么?”   章玉叶倒也不怵,好像因为在大街上,而且朱锐也在旁边,可以仗胆。她虽然随和,好脾气好欺负,但是跟邵龙分手这样的大事,她倒是不含糊,她知道这三年要是再跟邵龙纠缠不清,她恐怕就别指望升学了。   她想要过“好好”的一生,那种像于敏,像脑子清醒时候的李爱知,像很多写字楼里那些独立自主,自己能养活自己的那些女孩儿一样,过那样的一生。   “我说我晚上要去打工,明天中午也要去。”章玉叶说道。   “你还在于敏那里?”邵龙不敢相信地问,他明明派人跟着她了,难道赵闯那小子办事如此不利,连个人都没跟住吗?   “敏姐让一个师父带着我,让我跟着学点儿本事。”章玉叶答道。她确实一直在于敏那里,但是于敏得罪不起邵龙,所以也确实不敢再让她当导购助手了,现在是于敏手下的一个资深造型师在带着章玉叶,相当于收个小徒弟,让她做一些助手的事儿。   “于敏倒是好心。”邵龙冷冷地说道,他不是傻瓜,看出来了此刻章玉叶的肢体语言,知道她想要撤了。   但是可惜,他可不是大街上随便哪个愣头青傻小子,或者她们高中的哪个小男孩儿,叫停这样的事,真轮不到她!   她想要不动声色打发他走?想什么呢?   做梦吧。   他心情糟透了,本来在家担心他妈谢华就够闹心的了,心想出来找章玉叶开心一会儿,没想到她竟然还这个态度。怎么的?不想跟自己在一起了?想要甩了他?   这个念头让他莫名恼火,他冷下脸,神情冰凉无情,连盯着章玉叶的眼神儿都透着凉意。一旁的朱锐看见他这个神情,知道邵龙生气了,连忙圆场道:“何必呢?正好遇到你了,前几天是你的生日,你又猫着不出来,大家伙儿都说欠你个生日趴呢。干脆我来做个东,什么都不用你操心,包个船,咱们开到滨海那边儿的一个岛上俱乐部去给你补个生日,就当散散心。小叶子一定要过来哦,我派人去接你?”   章玉叶想拒绝,坐船去什么俱乐部这种事儿,她一个念书的学生实在不想参合进去。而且她从心里往外觉得,她再跟邵龙纠缠下去,不会有任何好结果。   这世上不是每一次的爱情,都会开出好的果实。   她昏过头,现在清醒了,希望往后余生,她跟邵龙两个人不必见面,也不必怀念,就当年轻的时候,大家都做了点儿糊涂的事儿,也就行了。   “小叶子,明天不是别的,是给龙过生日。你都不来?”朱锐帮着邵龙,帮得声音洪亮,看着面前这个满脸都写着“拒绝”的少女,“很多人都会去,你要是不去,不是让龙失望吗?他对别人可没有对你上心哦?”   他有女朋友,他还跟他的女朋友前阵子去澳门游玩,我去不去有什么要紧呢?他女朋友去不就行了?   “我有事——”她说,藕断丝连什么的,太折磨人了,看样子她不想让这段感情变丑,不想两个人分手的过程,将两个人在一起的美好撕裂,真的很难做到啊?   她突然意识到了,邵龙这个人,很大可能不懂得什么是美,更不会共情她如此费心维持的“分手礼仪”?   他对她用的是狎戏的心态,把她当个小小的不用费心的小猫小狗,偶尔逗弄一下,这样的感情跟高兴还是不高兴有关,跟美或者丑毫无关系。   他根本不介意用任何恐怖的强硬的手段,把她记忆中美好的感情给糟蹋了,甚至砸碎,搅得稀烂,然后扬起情感的烂渣碎片丢得到处都是,仿佛莽撞狂烂的畜生。   “有事也不在乎这一天,对不对?”朱锐说道,眼睛看了一眼旁边面色不佳的邵龙,笑了笑。他是邵龙的兄弟里,最为诡计多端的一个,这会儿见明拐不成,干脆来点儿暗的,“你不知道,最近龙家里出了点儿事儿——”   他的话没说完,邵龙已经不耐烦地打断他道:“别说这些。”   朱锐耸了耸肩,闭嘴不言。但是他的话章玉叶已经听见了,她乌黑的眼睛看着邵龙,发现他脸上确实不像平时,那股子眉飞色舞到处嘚瑟的气质很淡,虽然眼神依然趾高气昂的,但是仔细看,他好像有点儿心烦意乱的样子。   章玉叶眉心微微皱起,如人所愿地问了她不该问的话:“怎么了?你家里——发生什么事了?” 第46章   她语气里的关心, 让邵龙冷着的脸缓和了一些,但是他当然不会将自己家的那些事儿跟章玉叶说, 甚至有点儿怪朱锐自作主张, 跟章玉叶透露这些事儿。   她一个小孩儿,懂什么啊?   “没什么。”他回答, 上前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把她硬是推上车,让她在车里坐好, 然后对朱锐说道:“费心了。”   其实他今年没有过生日的心情,家里一团乱麻的时候,他甚至都忘了生日这回事儿。往年他爸妈也就一人送他个礼物,如果运气好赶上他们俩都有空,一家人会出去吃个饭。偏今年他父母满脑袋离婚分家的糟心事儿, 八成也把孩子生日忘了。   而且本来他们俩也不咋重视这种事儿, 他爸卲程宫每年的生日一群人惦记, 根本用不着他本人操心;至于谢华,她好像一直不怎么在意这种仪式,每年如果卲程宫记不起来, 她好像就不怎么过。   朱锐等邵龙上了车,趴在副驾窗子那儿, 看看章玉叶, 再看看邵龙,笑着说道:“对人好点儿。明儿我多请一些兄弟,给你散散心。”   邵龙点点头, 不好却了他的好意,叮嘱一句别太折腾,就开车走了。   他带着她开进市区,倒是没往两个人以前同居的公寓开,反倒驶向福禄巷的老房子那儿。章玉叶盯着路边儿经过的铜锣小学,意识到他没去那个公寓,心中一瞬间闪过的念头,竟然是那里又有别的女人住了吧?不然干嘛带自己来这个老房子?   她为这个念头自轻地难过了一下,眼睛看着一旁绷着脸的邵龙,或许是心理作用,越是看,越是能发现他好像确实有什么烦恼。平时开展的眉头,现在微微蹙着,一副中心不乐的样子。   她想问问他怎么了?到底为了什么事情不开心?可是话到了嘴边,又觉得没有立场,也没有那个本事去问。   或许这就是她爱他,但是依然想要结束跟他之间的纠缠的原因吧?她跟邵龙,好像除了卧室和床上,就没有什么地方有共同语言了。家庭出身,教育背景,社会阅历,为人处世,他们俩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是一路人的。现在就算她问了,邵龙也不会说,更不会跟她吐露他心里的郁结。   归根结底,他俩除了身体熟悉,别的生活的所有方面,都是陌生人。   “你——怎么带我到这里来了?”她在他停下车子之后,问道。   车位上的那个嚣张的大牌子“不要窗子你就停”还竖在那里呢,白底黑字,张牙舞爪。   “要不然去哪儿?”他随便地答,口气不怎么好,不知道是不是还在生她的气,“去哪儿都烦,只能来这里。”   他说完这句话,已经带头向车库外面走。章玉叶站在车旁边,没有跟上。她知道上楼八成就是做了,他找她没别的事儿,就是做。可是——   可是她不想做。   “不如——”她在于敏那儿当学徒,于敏也非常喜欢她,但是学徒基本上没有薪水,事实上如果不是于敏的青睐,她应该交学费的。而且这年头,就算交学费,也不可能找到于敏公司这么资深的TONY来手把手的教。   但是于敏对她显然极为喜爱,没收她学费不算,还给她一个月一千块的薪水。   她念这个私立高中的学费生活费,都是李爱知交的,所以这一千块除了买一些生活的必需品,她根本没怎么动用。   现在她看邵龙意兴阑珊,兴致不高,就想了想,对他说道:“不如——我们俩去看电影吧?”   她说完了,有点儿企盼地看着他。她私心里其实一直想跟邵龙做点儿这样的事情,而不是跟两只发Q的畜生似的,在一起除了上C什么都不干。   一起去看个电影、逛个街、喝茶聊天、周末踏青、玩游乐场、近郊游,或者就如上次他带着她,去那个VR体验馆也不是不可以。情侣之间,做这些事,才能喂饱心灵啊?   不然像他们俩似的,身体都吃撑了,但是心灵饥渴得仿佛非洲难民,她在每个跟他在一起的时刻,都能感受到自己嗷嗷待哺的灵魂。   爱,说到底,是靠灵魂滋养的。   “看什么电影。”他却有些不耐烦,对她招招手,让她跟上,“赶紧走吧,我想上去歇会儿。”说完,他头前带路,先向车库外面走去。   歇会儿,用我来歇——章玉叶十分难受地想。   我该现在就跑,跟他决裂,就当没认识过这个人!   没认识过,没爱过,没为他疯狂过,没有为他不要脸过!   她转头向着反方向走过去,刚迈出去一步,前面的邵龙就回过头来,对她说道:“快点儿,我有点儿头昏,你过来让我抱一下?”   为什么会头昏?   章玉叶认识他这么长时间,邵龙都跟个活龙似地,从来没说过头昏。难道是他们家里的事情很麻烦吗?连朱锐都说他遇到了一些事,是什么事呢?   没听见最近有什么关于卲程宫的新闻呢?   她有拿出手机在网上查找邵家新闻的冲动,这会儿邵龙已经伸出手来,一副需要她搀扶的样子。章玉叶有些着急地走过去,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听见他说:“困死我了,我都将近半个月没怎么睡觉了。”   “你干嘛了?”她奇怪地问。   “没干嘛,就是不敢睡。”他说道,抱着章玉叶向外走。他身上是好闻的祖马龙某款香水的味道,章玉叶对香水原本毫无研究,但是认识邵龙这么久,他好像一直喷的就是这个,这个香味其实跟他的气质一点儿都不吻合,他既不浪漫也不温馨,但是时间久了,她慢慢地闻起这个香味,就能想到邵龙。   她后来甚至偷偷地在网上查了,看了那个价格,吓了一跳。心里想着万一有一天自己赚到钱了,也送他一瓶这个香水。   当做自己给他的小心意。   他就那么靠在她身上,靠得牢牢实实的,一米八八的个子,结实劲瘦的身体,一点儿都没客气,跟走不了路一样。章玉叶用了吃奶的劲儿才把他扶出车库,汗都出来了。要不是她身高体力好,一早就腿软把两个人弄地上去了。她擦了擦汗说道:“你刚才开车不是很有精神吗?怎么这会儿就连路都走不动了?”   不是坑我呢吧?   “开车我敢没精神?”他闭着眼睛回答,看样子不像是假装,唇角都疲累地耷拉了下来,“快点儿扶我上去,我休息一会儿。”   章玉叶心头一万个想跑。她送他上去,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说不好就要被他酱酱酿酿地一番,而且她要是没记错,她就是在这里跟他俩个人天雷勾动地火的。她已经决定要分手了,虽然不想闹得太难看,把本来挺美好的事情弄得特别丑,但是那不意味着她愿意跟他这样不清不楚、藕断丝连。   可是似乎,也不能就这样把他丢在这里。   她终究还是扶着邵龙向单元门走过去,这段路不算近,她一边走一边瞅着他,看他眼睫毛动了动,她小声跟他说:“我送你到门口。我晚上还有事儿,真的不能在这里耽搁。”   邵龙没吭声,抱着她肩膀的手微微用力,好不容易俩人上了楼,到了老房子门口,邵龙呆着不动,等了半天,章玉叶纳闷地问:“你钥匙呢?”   “你钥匙呢?”他反问。   章玉叶奇怪地想了好一会儿,恍然他给过自己这间房子的钥匙,她在书包里翻出来,打开房门。房门在俩人身后一关,邵龙就眨了眨眼睛,用力伸了个懒腰,对站在一边儿的她说道:“把床上的床单收拾收拾。”   章玉叶嗯了一声,过去把床上的遮尘罩子撤掉,看邵龙一边走过来,一边儿扯开他的衬衫。章玉叶连忙移开目光,脸颊有些红,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竟然走到房里来了,明明打算站在门口跟他说一声就走的。   “哥——”   她一句话都没说完,邵龙就已经扯掉了上身的衬衫,章玉叶只看了一眼他的眼神,心就剧烈地跳了一下,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   也没机会说出来。   (晋江不让写哒,你知道的。)   她直到天快黑了,才有机会顺当地喘口气,身上身下的感觉让她有那么有一瞬间的自暴自弃。   他踏马——就是装的吧?   旁边邵龙在睡觉,是啊,先前路都走不动的架势,原来都是装的,折腾她三四个小时的精神头倒是很大!   他发出了微微的鼾声,章玉叶偷偷地下地,找到自己的衣服穿上。从这个老房子出去,到她家并不难找,只要转两站就到了。她书包掉在床头的大黄蜂玩偶下,她蹑手蹑脚地过去,虽然尽力放轻脚步,但是地板太过老旧了,依然发出噶的一声,邵龙在床上模模糊糊地睁开眼睛,看见穿戴整齐的章玉叶,伸出手来握住她:“你,穿衣服干嘛?”   回家。   现在去上工也来不及了,甚至都没有跟师父解释,因为那需要摸到书包,从里面翻出她的手机。从把她扑倒在这个床上的那会儿开始,他就没让她的手有任何余力做多余的事情。   他像是du品,上瘾,有毒。   “我,跟你分手了。”章玉叶趁着他刚做完,应该是心灵和身体上都最不需要她的时候,跟他说分手。她希望他能特别潇洒地,就如他的人渣本质应该做的那样,让她滚。   “分个屁!”他跟没听见一样,拿着她的手腕子,一把将她拽到怀里,抬手捏着她的脸颊说道:“别让我再听见这句话!哥累了,最近没精神折腾。”   他根本就不听自己的话,不是听不懂,是不稀罕听。   章玉叶愣愣地注视着他闭上的眼睛,身体被他两条胳膊勒着,一个防备她跑的姿态。这个姿势比任何时候都让她明白了自己在他这儿的功用——就是个解闷的。   这段关系,开始的时候,也并不由她开始,结束的时候,也并不由她结束。在这个男人心里,她想什么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尽到一个解闷宠物的功用就行了。   哄他开心,陪他上床,如果他需要她做点儿别的解闷的事儿,她随传随到。至于其他时间,她最好隐身,甚至不存在,遑论妄想让他陪着她看什么电影了?   许雯能让他陪着去澳门,是因为人家是他的女朋友。   而她,一个逗闷子的两条腿的小玩意罢了。   没有比这样的认知更滑稽,更打击人的自尊心的了。章玉叶心想我到底爱他什么呢?不就是长得好吗?不就是个子高吗?不就是闻起来很香吗?我为什么这么肤浅?为什么看中的全都是这些外在的东西?   他的内里,是个坏人,是个下三滥,比她妈她姐认识过的那些烂男人,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到底在蹉跎什么?   她一动不动地任凭邵龙抱着,每次她一动,邵龙就搂紧了,后来她小心翼翼地贴着他躺下,等到他的鼻息稳重而又悠长,陷入了深度睡眠,她才慢慢起身。她轻轻地拎起书包,蹑手蹑脚地走到外间客厅,从书包里掏出手机,看见师父一连给自己发了好几条微信,她先给师父道歉。然后想了想,翻出邵龙的微信,平生第一次逐字逐句地写分手信。   她尽量写得平和,将学业摆在感情前面,既没有指责他,也不撇清自己。   只是让他给自己时间。   如果他真的在意自己,真的等得起,等她读了大学再续前缘吧。   她写完了,从书包里掏出钥匙串,将邵龙给自己的这个老房子的钥匙解下来,放在茶几上。她走到门口穿上鞋子,然后一直到了公车站,才把刚才写好的微信,发了过去。   她回到家。她妈在发廊,家里黑洞洞的,一个人没有。她轻轻地吐了一口气,进门也没开灯,摸黑爬到楼上自己的小房间,阖上房门,栽倒在床上,才敢仔细地想自己刚才干出来的事儿。   她竟然跟他分手了,还是她主动提出来的?   现在想想,有些后怕。   害怕里夹杂着一丝的遗憾,一个人在黑暗里缓了很久,也没有缓过来。有毒,她瞪着黑幕里的小房间,愣愣地睁着眼睛,心里还是闪过“有毒”两个字。   她中了不良感情的毒,知道这对自己无益,甚至有害,应该像是割掉肿瘤一样,毫无留恋地割掉他给自己下的毒。可是真的割了,真的离开了,她为什么会心痛呢?   不光是心痛,甚至头也在痛,眼睛仿佛有熟热的铁丝在拉扯一样,丝丝地疼,浑身上下的每个肌肉,都用过多的酸来提醒她,这个分手她疼,她累,她一时半时地缓不过来。   第二天她早早地醒了,其实晚上也并没有怎么睡着,翻来覆去地,似乎后脊梁上被什么野兽盯着的感觉,有些心慌。她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手机看微信,其实昨天晚上她也是每隔五分钟看一眼微信,想确定邵龙对“被”分手这件事儿的反应。   只要确定了,她就不会这么担心了。   还是没有回复,他不会到现在还在睡吧?   章玉叶有些怔忡不安,一个早上都诸事无心,干什么都丢三落四的。拿着馒头去蘸酱油,提起拖布桶拖地,把自己绊了个跟头,等到她妈爬起来,看见她女儿站在客厅里跟个游魂一样,握着手机不知道干嘛呢。她奇怪地问她,章玉叶放下手机,连眼神儿都是慌的,嘴上偏还说没什么。   “你别整天弄那些没有用的,家里装修的钱还没有呢。我告诉你,这是我这辈子自己买的第一套房子,我可得好好装修,我也不指望你往家给我拿钱了,但是也别糟蹋了那些读书的花销。什么破学校一个月要五百块钱,简直就是坑人呢?”   一个月五百,那还是人家李阿姨帮我交了学费和杂费的开销,你连饭钱都想让人家掏钱吗?而且虽然说一个月五百块,但是第一个月的钱是我自己的,我也没有用你掏钱呢?   “也不知道你脑壳是不是有包,好好的跟着你哥,吃香的喝辣的,偏弄黄了!”郑娇娥嘟哝着,嘴里不停地抱怨。   章玉叶全当没听到,她上楼去了。   十点她收拾东西,打算出门去于敏那里。背着包刚走出大门,手里的电话就响了,她打开,看见是师父打过来的,接听了,师父在那边儿对她说:“小叶,那个梅郢阳刚才又来店里找你了。我看他势头不太好,要不然你今天就不要过来,躲一躲他吧?”   章玉叶愣了,梅郢阳这人吃错什么药了吗?她都已经拒绝得不能再清楚了,是有什么心理疾病吗,非要一遍一遍地找自己?   她只能答应,刚挂了电话,手机都没等收起来呢,铃声就又响起来了,她看见是个陌生号码,心里纳闷,接听了,听见那边儿一个男人的声音说道:“小叶,你今天怎么没有在店里?”   “您是哪位?”章玉叶奇怪地问,话问出来了,隐隐地有一种不好的猜想。   “我是梅郢阳啊,我刚才去你们店里,发现你不——”   “你怎么有我手机号?”章玉叶奇怪地问,这人什么毛病?怎么可以随便给自己打电话?   “我找熟人要的。小叶——”他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一下,后面的话章玉叶本能地知道没有“好事儿”,她不等他说,就打岔道:“我有点儿急事,我先——”   “不要!你等我说完!小叶——”梅郢阳急匆匆地道,似乎生怕她挂断了电话,“我听说你跟邵龙分手了!对吗?”   章玉叶感到肚子里被人用大石头撞了一下似的,有点儿疼,有点儿恶心。   这恶心到底来源是什么,她说不清楚。可能她觉得自己跟邵龙这件事儿,挺私密的,挺隐蔽的,是特别安全的属于他们俩人之间的一点儿真情。因为她知道自己跟他不可能长久,也不可能撵走了他的女朋友许雯,或者其他七七八八的所谓女人,比如他那间公寓里那间被遗忘的睡衣的女主人,所以她特别真心地希望,她跟邵龙之间的这点儿私情,谁都不知道。   就当她背着全世界,背弃道德,背弃自己十八年来做个“好”人的信念,发了这么一次疯。   现在她醒了,她希望这件发疯的往事,散了,消了,没有知道,也没人记得。从今以后,她是她,邵龙是邵龙,谁都不要提起。   可是,为什么她跟邵龙分手这件事儿,梅郢阳会知道呢?   他跟自己和邵龙,八竿子打不着,从何得知呢?   更有甚者,如果他这样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都知道了,那还有谁知道?朱锐?曾一郎?所有跟邵龙有接触、打过交道的人?   “既然分手了,你能考虑一下我吗?”梅郢阳连弯子都不兜,上手就问:“我其实比邵龙还先注意你的,还先喜欢你。当初张杨找我到你们学校商量事儿,我就看见你了。我这人就是道德感比那个姓邵的强太多,我以为你才念初中,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打扰你,谁能想到他那个畜生,连个初三的孩子——”   章玉叶愣愣地听着,梅郢阳说的每句话,对她都是一种巨大的冲击。她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听见他说到这里,突然反驳了一个她最不该反驳的点儿,愣愣地道:“我不是孩子。我十八了。”   “就是!我就是没关注这个点儿,真没想到你竟然成年了,活生生错过了。让那个姓邵的抢到了我前头。”梅郢阳说道:“现在我听说你们俩分开了——”   章玉叶傻乎乎地,又打断他问:“你从哪儿听说的?”   梅郢阳被她问得一愣,奇怪地说:“人人都知道啊!邵家最近出了那么多的事儿,邵龙没空儿惦记小情人,跟小情人分了,圈子里都传遍了。难道——”   “他家里——出什么事儿了”章玉叶问,始终不跟梅郢阳处在一个思维平面上。   梅郢阳像是也不咋介意,年龄差的好处就是他还挺容忍章玉叶的没头没脑,说到:“他爸卲程宫和他妈谢华闹离婚呢!闹得特别大。他爸他妈这俩都是狠人,要分的财产加起来有几百个亿了。也难怪你不知道,他们家的事儿,现在国内的媒体也没人敢报道——”   章玉叶心想怪不得他一脸的憔悴,原来真的是家里出事儿了。难道这就是他很久不跟自己联系,电话没有短信也没有的原因吗?他说他很久没有好好睡觉了,是因为他爸他妈离婚的事情,牵扯到他了吗?   自己在这个时候跟他说分手,不知道会不会给他添堵?   她基本上这辈子也没跟谁硬刚过,拒绝别人对她来说,特别难。但是她对梅郢阳毫无感觉,就算他长得不错,看上去事业有成,但是她对梅郢阳的感觉就是:世界上哪怕剩下他这个一个男人,她都不会选择他。   没感觉,就是没感觉。   “我跟他分手的原因,你知道是什么吗?”   “是什么?”梅郢阳问。   “因为我跟他说,等我考上大学再来找我。”章玉叶说到“大学”两个字,眼睛里放出光,她真的太向往大学了:“这就是我跟他分手的理由。”   她不用再明说了,事实上,这也相当于明说了。梅郢阳怎么可能不明白,但是这人明显早有心理准备,知道章玉叶没有那么好追,所以他听了章玉叶这半真半假的“托辞”,立即反问:“邵龙会答应?”他问完这句话,不等章玉叶回答,就已经在手机里说道:“就算他答应了,也是敷衍你的,别人我不知道,我认识的那个邵龙不可能答应任何女人这种要求。你让他等你三年?他三天都等不了。”   章玉叶脸上有些烧,想到了邵龙那“过剩”的精力,是的,她一点儿都不怀疑梅郢阳这个判断,她自己也相信邵龙不可能等三年。   他身边不会缺女人的。   “那是他的事。但是我要考大学,我发誓这三年要抓紧时间,好好读书了。”章玉叶觉得自己不能再委婉了,她有种感觉,邵龙也好,梅郢阳也好,都对女性的拒绝不太适应。   这个认知让她十分恼火,不想再跟梅郢阳废话,直接挂断了手机。   她把手里的包放下,师父已经说了不让她去店里,时间猛地就空了下来。她想到林震,不知道他昨天复检的结果怎么样,就打个电话过去。   电话是李爱知接的,林震自从他爸妈离婚之后,就搬到他妈妈新买的房子里住了,以前跟章玉叶经常一起学习的那套老房子,前阵子租了出去。   “李阿姨,小震昨天检查的结果怎么样?”   “挺好的。”李爱知声音有些疲倦,她四十四岁了,是个不折不扣的高龄产妇,现在孕八月,身体负担极重,“小叶子,我听说你现在在打工?高中了,还经常出去打工的话,功课能跟得上吗?”   章玉叶听见这话,不知道为什么,鼻子微微一酸。她心想类似这样的话,应该是自己妈妈问才对吧?一个外人都知道担心自己在高中阶段打工的时间分配合理性,可是她妈整天担心的是什么呢?   她以前整天抱怨没有男人,没有钱,把小女儿“卖”给邵龙了,总算弄了一套房子,现在天天抱怨的是没有装修的钱。章玉叶可以想象,装修好了,她会抱怨没有真皮沙发,会抱怨没有好的家电家私,会抱怨没有车,然后就是名牌奢侈品——她妈这样的人,心口是一条黑洞,把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光都填进去,也永远都填不满,没法让她亮堂起来。   “我尽力吧。”章玉叶不想跟外人哭穷示弱,尤其跟李爱知,因为如果她那样做了,李爱知一定会帮忙。这种等同于乞讨的行为,杀了她她也不会做,“阿姨你身体好吗?”   “还行,怀孕太累了,我身体也不怎么好,这个孩子让我吃了很多苦头。”李爱知叹了口气说。   即使隔着手机,章玉叶都能感到李爱知的疲累。她想到李爱知这样睿智的女人,在四十四岁的高龄,还冒险怀二胎,只因为遇到了“不良”的爱情。   “爱”这个字,实在太可怕了。   像是一场热病,整个人都不对劲,处在半失智的状态。   “阿姨——”章玉叶想到李爱知对自己的帮助,她不会说任何场面话,能读这所高中,受了李爱知那么大的人情,她也没说什么感恩戴德的话,这会儿忍不住说道:“阿姨,你一定要注意身体。小震他——他非常爱你,他好不容易才恢复过来,您一定要多多陪他。”   李爱知笑了,似乎很感激章玉叶的这几句话,“我知道。我浪费了孩子那么多的时间,以后不会了。阿姨这个人,只要不是犯糊涂的时候,做个好妈妈还是做得到的。对了,小震现在在洗澡,他早上去跑步了,要不要我把你的手机拿给他?”   有妈妈真好,连林震这样的懒汉都能听妈妈的话,去跑步,强身健体了。章玉叶心中不无羡慕地想,婉拒了李爱知,说自己回头再跟林震联系,挂断了电话。   既然无处可去,那就学习吧。   她学习非常认真,因为知道自己天赋不够,所以额外地努力。好在高中很多的知识是新的,而且私立学校的学习环境也比她这个总是吵吵闹闹一年四季基本都充斥着麻将声的家好多了,所以她到了高中,反而有自己逐渐开窍的感觉。而且因为李爱知,她不用操心高中的学费,这种强大可靠稳妥的靠山,也给了她极大的安定感。   她中午自己随便解决了一口饭,她没有厨艺,在饭里面丢了点儿开水白菜,就着两块豆腐乳,凑合着正吃着,外面的门响了。   她问了一句谁,听见外面回答“曾一郎”。   章玉叶听见这个名字,纳闷他来自己家干嘛?从客厅探出去的窗子向外看,看见果然是穿着一身昂贵的阿玛尼秋季新款衬衫长裤的曾一郎——她自从在于敏那里工作之后,对奢侈品和潮流稍微懂了一些,能认出来以前她认不出来的许多奢品。   虽然懂,但是她并不热衷。因为她没钱,那些奢侈品离她的生活太远。   但是自从能认出来这些奢侈品之后,倒是让她更进一步明了了,邵龙曾一郎这些人,离她的生活有多远。   她手中的饭碗都没有来得及放下,就给曾一郎打开了门,站在门口,她并没有请曾一郎进来,知道他找自己不会是为了寒暄,一定是有事儿。   “找我吗?”   曾一郎点头,他确实也不想进这个局促的黑屋子,就在门口跟章玉叶说道:“你知道今天是大家伙给龙补生日吧?”   她点头,朱锐提过,但是她觉得自己跟邵龙现在这个情况,不太适合给他过生日。   何况他的朋友那么多,她觉得自己给不给他过生日,也没什么重要的。   “你昨天跟他提了分手的事儿,是吗?”曾一郎问她,他漂亮的眼睛看着章玉叶,里面精光让人有些心惊。   章玉叶不知道这事儿曾一郎怎么知道的?难道是邵龙跟他说的吗?他为什么要把自己跟他两个人的私事,跟外人来讲呢?   不过或许,曾一郎在邵龙眼里,并不是外人吧?或许跟曾一郎相比,自己才是个外人。看他们在VR体验馆和茶楼里的那个架势,应该是经常在一起玩乐的,男性之间交流一下泡妞心得,听自己姐姐说,好像十分普遍?毕竟,她跟邵龙分手,连八竿子打不着的梅郢阳都知道了。   她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曾一郎先是没说话,眼睛盯着她放在一旁的饭碗,看见了那两片菜叶和豆腐乳,眼睛里闪过一抹不解。这午饭太寒酸了,跟难民吃的似的,就这样经济背景的女孩儿,竟然非要闹腾着跟邵龙分手,真的很奇怪?   而且,听邵龙的意思,上次从他那里搬走,所有邵龙赠送的东西,她一样都没有拿,全都原封不动地给邵龙扔下了。   果然年轻人有些意思。   他们兄弟没人搞那些真爱不真爱的,也不信,但是如果有人搞了,就算是旁观,也还是觉得挺动人的。曾一郎当然知道邵龙就是跟这个小女孩儿玩玩,根本就没有认真。这个小女孩儿对邵龙动了真情也罢,只图邵龙的财势也罢,对邵龙的感情走向毫无影响。   只不过这个章玉叶如果动了真心,邵龙会对她更喜爱一点儿,独宠她的时间会更长一点儿。但是最终,邵龙终究会结束这段感情,该风流风流,该成家成家。这是他们所有人都知道的一个事实。但是在邵龙还喜欢她,还特别喜欢她的时候,加上卲程宫和谢华闹的这场风波,邵龙整个人都处在情绪低气压的当口,章玉叶三番五次闹着要跟他分手,实在是雪上加霜。   现在可倒好,大家伙好心好意给他散心,那么多兄弟,搞了几百号人一起给他弄了个海上派对,结果邵龙愣是不肯出席。   曾一郎想到今天去找他的时候,邵龙看着手机上章玉叶的分手微信蹙眉的那个样子,就有点儿怪章玉叶不懂事。   要分手可以,能不要在现在吗?   再怎么说,她跟了邵龙这么长时间,邵龙没有对不起她的地方吧?要分手,不能等一阵子?   更何况,即使分手也至少要有点儿自知之明再分手吧?住在这样的房子里,看那个饭碗里几乎等同于“吃糠咽菜”的条件,一个小小的高中生,脑子不清楚了吗,跟邵龙那样的男人掰了? 第47章   “我想跟你说, 让你下午去参加龙的生日派对?”曾一郎说道,知道章玉叶不会同意, 朱锐已经说过了, 但是他还是亲自过来找她一趟,希望她能懂点儿事儿, “别急着说你不去,你听了我的话之后,如果还坚持不去, 我绝对不会勉强。”   章玉叶看着他,听他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第一,龙非常喜欢你,要是你能去, 他会很高兴。”   章玉叶不为所动, 她当然知道邵龙喜欢自己, 这几个月她连这个都不知道,她发的什么疯呢?   只是,也不过就是喜欢罢了。   他同时也喜欢着很多别的事情, 别的女人。   “第二,他最近心情极度糟糕, 他家的事——或许你不知道, 但是其实非常糟糕,这也是我们大伙给他办生日的主要原因。”   曾一郎说完这句话,看章玉叶似乎有些听进去的样子, 微微一笑说道:“在我们这些朋友全都牟着劲儿让他心情好点儿的时候,你却在这个时候跟他提分手,你觉得自己做得对吗?”他说到这里,加了一句:“哪怕是过几天给他发那个短信,也好过昨天晚上断交吧?”   章玉叶张开嘴,想为自己分辨,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跟外人解释什么呢?说到底,她觉得昨天还是今天,或者明天发那个短信给邵龙,都不重要,因为她不觉得自己对邵龙的“重要性”,会到了影响他心情的地步。   他如果心情不好,那只能是因为他家里的事情,跟她的分手短信毫无关系。   “再说,他对你怎么样,你自己应该比我们这些人都清楚——”曾一郎说道:“我们只是他的朋友,都能为他费心劳力地做生日。你作为他这些天来最放在心上的女孩儿,在这个节骨眼上给他添堵,这事儿是不是做得不地道?”   曾一郎话说得很多,但前面的章玉叶明显没有听进去,但是最后一句话,她却略微动容。她虽然嘴上没说,可是心里缺猛地想到了当时自己昏倒在学校的医务室,身边没有一个人陪伴,整个世界都仿佛在跟她敌对,可她睁开眼睛时,看见邵龙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她有些懊悔。   想到了曾经他对自己的好,不管他怎么渣,那些好是实实在在的。   “所以,他今天好日子,朋友很多都过去,你也过去吧。也不用你干什么,就打个照面,送个精心点儿的小礼物,然后你就说你明天下午还要返校,我派司机再早点儿把你送回来。”曾一郎说道:“这样不算强人所难吧?”   章玉叶没做过这些事。尤其她跟邵龙之间,这些仪式上的东西从来没有做过,她也不懂这些例行事儿的重要性在哪里?不过既然曾一郎这样讲,或许在她接触不到、也不了解的他们的世界里,这种送个礼物、出席派对的事情,非常重要?   “我不知道送什么好?”章玉叶有些为难地说,而且她虽然没有经验,也知道出席派对是要打扮的,她只有几身T恤牛仔裤,无论如何都不适合去给那个派对的主人公邵龙捧场。   “随便选个东西,只要是你送的,他都能喜欢。”曾一郎来的目的已经达到,算是对老友尽了心,看了看手表说道:“我派人下午四点过来接你,路程有些远,要开车两个小时。司机电话我发给你,你到时候直接上车就行了。”   章玉叶只能答应,她觉得自己其实没有那么重要,但是曾一郎来这么一下,又给她的“缺席”打上了“冷心冷肺”的记号,她不明白自己怎么冷心冷肺了,生日派对的前一天发了分手短信,只是她对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有个“清晰”的定位罢了。   算了,我去那个派对,把礼物给他,然后跟他说生日快乐。毕竟,虽然跟他分手了,但我心里还是希望他快乐。只要我努力了,这就会是一段好聚好散,开端和结局都不会丑恶的关系。   她没有钱买什么贵重的礼物,很多小说上的女主人公厨艺、花艺高超,会在男主角的重要日子里,带个惊艳的小点心或者捧花之类的,她也一概不会。   她想来想去,想不到自己有任何过人之处,在这样他的所有朋友都会出席的日子里,她要送个什么东西,才不至于丢自己的脸,也不至于丢他的脸?   她拿着钱包,走到街上。街两边的礼品店首饰店什么的,她都看了个遍,不怎么起眼的小东西,都要好几百快,她实在是买不起。有一款ZIPPO的打火机不错,普通款在打折,两百多块钱,恰好在她能负担的范围内,但是她最讨厌香烟的味道,尤其是邵龙吸烟之后吻她,能把她吻得窒息,那种烟熏火燎过的口腔,不管他怎么用漱口水都没有用。   最后她只能选了一个橘红色羊绒围巾,杂牌子,但是质地还不错,摸上去手感很好,而且商家还给提供礼品包装服务。她抚摸着这条丝巾,想了想,买了两条,将其中的一条做了礼品包装,另外一条她随便装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她看时间紧迫,四点出发,现在已经两点多了,而她还没有化妆换衣服,匆匆交了钱拿了当做礼品的羊绒围巾,回到家里。   到了家她将口袋里的那条羊绒围巾放在自己的床上,礼品包装的那条放在桌子上,害怕一会儿忘了,特意将手机和钥匙放在礼品旁边。   然后她开始在衣柜里翻,拿出她姐淘汰下来的一条粉色羊绒连衣裙。这裙子是个高领的,而且下摆很大,长度到了脚踝,当初她姐穿了太长,也嫌弃式样太保守,没穿几次就给她了。   她比她姐要高得多,穿这个恰好合适。   她只需要再将头发挽上去,然后画个淡一点儿的妆就行了。   她在于敏那里打工有一段时间,虽然还不能独当一面给顾客服务,但是简单地收拾一下自己,对现在的她来说时小菜一碟。她找了两根她姐以前买了又不用的盘发绳,按照从小看惯了的开发廊的她妈的盘发法子,将头发盘了一个简单又蓬松的花骨朵头,青春随意的造型很恰合她这个年纪。   她看看时间已经不早,从柜子里拿出自己的一件厚外套,穿在身上,拿了手机钥匙还有生日礼物,就要向外走。   偏这会儿她听见外面有人进来,她探头出去看,看见她妈带着几个麻将搭子进来了。   周六的下午,一周生意最好的时候,又打麻将不做生意了吗?章玉叶看着这几个人,在心里暗暗地想到。   总是抱怨没钱,缺这个缺那个,她不知道她妈妈缺的哪一样会从那个麻将桌子上变出来?学费?装修款?菜金?饭钱?一家人的开销?   能变出来的,只有赌债吧?   她冷着脸走下来,虽然不想搭理她妈,但是楼下摆弄麻将的众人还是一眼就看到了章玉叶今天的不寻常。常来的几个排搭子眼睛都看直了,愣愣地盯着眼前漂亮得如同白云出岫一般的少女。   这片儿里的人,都知道郑娇娥母女三人姿色好,这个二丫头尤其漂亮。但是过往的章玉叶漂亮归漂亮,毕竟年小,算是个浑然天成的美女。今天的章玉叶明显精雕细琢了一番,妆容、发型,全都恰到好处,看上去姿容艳逸,柔体芬芳,让人根本移不开目光。   郑娇娥立即就察觉到了,她两步并做一步走过来问道:“你干嘛去?”   章玉叶小声说道:“他有个生日派对,他——他——我得去参加一下。”   郑娇娥听懂了,她眼睛盯着女儿的粉色羊绒裙子,一边看着,脑子里一边儿快速地计算着,然后说道:“你换一条裙子。”   章玉叶纳闷地问:“换什么?”   郑娇娥摆摆手,意思是让她别管。她脸上神情似乎十分重视,甚至将今天的排搭子们三言两语全都给打发走了,关上了家门,然后几步就上了楼上两个女儿的房间。她猫腰在房间靠墙的小柜橱里翻腾,最后找到一条白色羊绒加丝的超短裙子,递给章玉叶。   章玉叶没接,这裙子她姐穿了都到膝上,她穿的话,也就刚能盖上屁股。而且加了丝的绒在灯光下面料反光,到时候她就是一个行走的肉弹。她妈让她穿着这条裙子,等同于在她脑门上贴个“不良少女”的标签。   “你别折腾了。”她口气不佳,不耐烦地道:“我就穿这件儿,也没时间换了。”   郑娇娥啧了一声,不高兴地说:“他过生日,那估计得排场得不得了,里面全都是人。男的有钱,女的漂亮。偏你穿得跟个老太太似的,去那里给他丢人吗?”   我跟他不存在“给他丢人”这种关系了!   我只是——只是尽力想让自己对得起他曾经对我的好罢了。   没什么意外的话,我说了“生日快乐”就会回来,那个派对上男的是不是有钱,女的是不是漂亮,都跟我无关。   而且,在人群聚集的场合,这种换了吸睛的肉弹裙子的行为,本身也跟她不喜欢张扬的性子相悖。她没有搭理她妈这个茬儿,转身就向外面走。   “你送他什么?”郑娇娥从后面追过来,着急地问。   章玉叶晃了晃手里的蓝色礼品盒,并没有解释里面只是一条便宜到家的普通围巾。郑娇娥显然也不太懂这些门道,看女儿手里的礼盒还算体面,也就放了心。郑娇娥走下楼,回到自己屋子里,隔了一会儿,拿出来一只胸针。这胸针下面是长长的针状,甚至能看到很锋利的尖头,但是上面却是白色绒绒的羽毛,中间镶嵌了一粒珍珠。   “把这个戴上,不然你这件儿裙子跟个老太太似的,太单调了。”郑娇娥将胸针给女儿别在胸口上,说道。她抬起眼睛看着面前如同公主一般的小女儿,一双眼睛里既有高兴,又有忧虑,甚至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还轻微地叹了口气。   章玉叶给那位司机打了电话,然后坐曾一郎派来的车子去了派对。这派对在隔市的海边儿,车子开了足足两个小时才到。   她到了,就想着走,所以下车的时候,特意问了司机在哪儿跟他碰面。这司机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叔,听见她还想离开,挺奇怪地说道:“我马上还得去接几个人。你为啥走啊?这儿附近他们不是包了酒店吗?都在南码头的酒店那儿住呢,我马上就去那里接人。”   章玉叶听了这种安排,就有点儿着急,毕竟这里离家太远了,如果没有曾一郎的这辆车,她到时候回家就会是个问题。   “您能给曾一郎打个电话吗?他当时说您这个车,会负责接送我?”她口气慌了,心想如果确定不了回程的车的话,自己今天晚上可去哪儿呢?   她平生也没怎么出过门,她们家的经济条件,也不可能提供她旅游这样奢侈的消费。她长这么大,连本市都没有出过。这会儿一个人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心中难免有些慌,只想确定自己现在能如约回家。   司机大叔倒是很好说话,立即给曾一郎打了电话,那边儿曾一郎很快接听了,显然给了肯定的答复。司机挂了电话,冲章玉叶点点头说道:“他说可以。我接完了客人估计要到七点左右,到时候你打我的电话,我还在这里接你。”   章玉叶特别感激,确定能返程,她心里就安定多了。她冲这大叔笑了一下,一连说了好几声谢谢。   大叔看她笑起来一脸的稚气,显然年纪很小,但是真是美,美得即使他这个中年人看了,都觉得移不开眼睛。而且这小女孩儿跟他平时接的那些曾一郎的女伴儿完全不一样,神情举止没有风尘气,不是常常出来玩的那种女孩儿。   既然不是出来玩的,来这种地方干嘛呢?   这大叔家里孩子也差不多这个年纪,眼睛瞄了几眼章玉叶,最后说了句:“你要是想离开,就早点儿,一会儿他们的船接完了人,大概七点左右就向外开。你要是想走,得在七点之前下船。”   七点之前吗?没人提醒她这一点呢?   章玉叶心想如果这大叔不说,自己在那个船上一不留神呆过了七点,船起锚了,自己可怎么下来?   跳海吗?   她瞄了一眼无边无尽的大海,不知不觉打了个冷战。她感激地冲这个大叔挥挥手,转身向不远处的码头走过去。她走出十来步,听见身后那个司机大叔喊她。章玉叶回过头,只见那个大叔将身子微微探出来,对她说道:“那船上都是玩儿的,你要是不想玩儿,得早点儿下船!”   他说“玩儿”这个字儿的时候,发音额外地重。章玉叶立即就明白了,她心头突突地跳了一下,冲那大叔感激地弯腰鞠躬。   我见到邵龙的人,将礼物给了他,然后跟他说一声“生日快乐”,瞅准了他不留神,我立即离开。原本她还打算跟邵龙说一声再走,现在看来,既然都是“玩儿”的,他应该留意不到她。   其实到这里,她心中有些后悔来这一趟了。太陌生了,参加别人的生日会本身就很陌生,因为她妈的名声,她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被同学邀请参加生日会,这是第一次;还有这套衣服和头发,对穿习惯了校服的她来说很不舒服,这种不适感随着她离码头越来越近,渐渐地让她恐慌,拿着围巾的手开始些微的颤抖;最后是海,她家其实离海岸线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开车两个小时的路程,但是这次其实是她第一次见到海的样子。   她并不知道海浪的声音会这么响,海风会这么大,早秋傍晚的海边,海水看上去并不是一望无际的蓝,而是一望无际的黑。   她有些冷,身上的外套并不是长款的,遮不住她的下半身。绒的布料被傍晚的海风一吹,立即就透了。眼前长长的木板路,尽头树木浓荫下,可以看见两艘非常气派的船——就是他们给他举行生日派对的地方了。   章玉叶到得并不早,她走过去的时候,也有一些人在陆续向船的方向聚集。这些人果然如她妈妈所说,男的看起来很有钱,女的看起来很漂亮,而且清一色的二三十岁的年轻人。越是靠近那艘船,人越是多,船的甲板上还站了一群女孩儿,不知道看见了谁,一群人扬着手大呼小叫,欢声笑语不断。这些女孩儿身上基本都穿着她妈给她拿的那个长度的裙子,脸上妆容也稍显妖冶,跟她姐没正形的时候,差不多一个样子。   章玉叶脚步有些踌躇,不知道自己到底到这里凑什么热闹来了?   这么多的人给他开心,差一个她吗?   眼前这些陆续向船上走的女人里,或许有一个就是那个公寓柜子里睡衣的女主人吧?   她时不时地想起那件睡衣,当时看见那件衣服的时候,她很快就移开了眼睛,甚至并没有太往心里去,可有些东西如同青苹之末,微小,但是不停地吹,最终狂呼啸叫铺天盖地,风头势大摧折林莽。她就是这样,那件睡衣初见不起眼,现在却成了她心头起不掉的刺,脚步甚至都因为刚才的念头停了下来,站在离那艘船的五十米处,犹豫着。   “你是——”有个女人的声音突然对她说道,并且脚步声响,明显朝她走了过来,“你是章玉叶!”   章玉叶抬起头看着说话的女人,见这位走过来的女人妆容极为夸张,眼线斜飞,可以当匕首扎死人,人工整形的胸脯只差乳t没出来,剩下的部分都在外面晃荡着,身上的裙子上不蔽体,下面更是短得吓人,说是她穿着一件儿性感睡衣出来晃荡一点儿都没冤枉她。章玉叶看了半天没认出来这人是谁?这个打扮,她不觉得自己交往的圈子里有谁会这么“肆无忌惮”的,就算是她姐,都不会穿得如此“出格”。   “你不认识我啦?”这女人大大咧咧地过来,海风吹过来她身上逼人的香气,一股浓烈的近乎侵略一般的香味,瞬间笼罩章玉叶的嗅觉。“我是单凤尔,上次跟朱锐邵龙曾一郎他们在茶楼,咱们不是一起呆了挺长时间的吗?”   章玉叶突然想起来了,那天她没怎么抬头,因为生邵龙的气,也不爱跟任何人搭话。没想到这女的竟然记住了她的名字。   “你不知道我吧?别装了,你肯定没记住我的名字,一看你那样儿就知道。”单凤尔笑着,抹了西瓜红口红的嘴张开,露出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这女人应该是做了全脸整容的,包括牙齿,这也是章玉叶没有认出来她的原因,因为放眼望去,十个向这艘船走过来的女人里,九个都长得差不多一样。   整容师调试的时候,都按照一个流行的模子来调,弄得再漂亮,都成了大众脸。   “你身上这衣服啥牌的啊?看着这么好看呢?”单凤尔对她说道,十分感兴趣地看着章玉叶外套下面的那条长裙子。   “没什么牌子。我姐给我的旧衣服。”章玉叶实话实说地答。   “旧衣服倒是挺好看。”单凤尔说道,一边说一边儿从长裙的下摆看见了章玉叶的脚,双手抚掌,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嚷道:“你就穿了这么个鞋,就跑过来了?”   章玉叶脚上的鞋,也是她姐淘汰的,她个子虽然高,但是鞋码跟她姐一般大。这鞋因为太平,太简单,就是一双棕色的平底鞋,连个鞋跟都没有,软趴趴的一点儿不起眼,当初薛金枝是图它穿着舒服,后来嫌弃没跟儿显矮,就给章玉叶了。   章玉叶没接茬,难怪这个单凤尔大惊小怪,几乎所有来参加这个派对的女人都穿的高跟鞋。留意看去,黑色烫金的,细扣水晶的,红色丝绒的,每一双走起路来都摇曳生姿,漂亮性感。   我就是——就是送个礼物给邵龙,跟你们过来舒心玩耍的人不一样,穿个行动不便的高跟鞋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她姐的脚因为穿高跟鞋,都变形了。   “你跟谁来的?”单凤尔到处看,没看见邵龙,了然地笑了一下,眉眼儿都飞了起来道:“跟邵龙崩了?我听说了,都说邵龙最近被他小女朋友给甩了,心情不好,最好谁都别惹他。所以——你找到下家了?”   “下家”是什么,章玉叶一听就懂。她姐她妈总把这样的话放在嘴边儿,她因为家里这个氛围,对眼前这个明显是个“捞女”的单凤尔,接受度要比一般人高一些。于是她摇头说道:“没,我就是过来凑个热闹。”   单凤尔听了,冶艳地一笑,拢了一下自己染成条银色的长发,行动间带起一阵香风,“谁不是凑热闹呢,我也是。我跟朱锐也崩了,臭男人嫌我整容,这年头不捯饬这些男人嫌弃带不出去,捯饬了他们照样挑三拣四!也不看看自己的德行!”   章玉叶低下眼睛,她其实来的时候,就有心理准备,刚才那个司机大叔重音强调“玩儿”这两个字的时候,她也多少明白了这船上会是个什么光景。   现在熟知且熟练利用那船上风景的单凤尔现身说法,她在心底里,已经彻底后悔自己来的这一趟了。   “现在你这套最吃香了,那些qin兽什么样的都玩腻味了,挺吃你这种单纯听话的人设的。”单凤尔说到这里,白皙细腻的大腿抖了抖,叹了口气:“可惜,老娘我现在装不出来。”   她说的话都不怎么中听,三不五时地还带着讽刺,章玉叶都听出来了。不过她也并不指望单凤尔这样的人能理解自己,就跟她也理解不了单凤尔一样。   钱就那么好吗?值得出卖自己?   “你说——他们这些人什么样的都玩腻了,那——”章玉叶考虑着措辞,她对邵龙了解得太少,事实上跟他在一起除了床上契合的部分,其他生活的各个方面,关于邵龙她知道得都少得可怜。“邵龙也玩吗?他也玩得很疯吗?”   单凤尔听了这话,西瓜红色的嘴轻轻撇了一下,眼睛斜睨着不远处陆续而来的宾客,说到:“他还行吧。也是个花名在外的主儿,但是分给谁比。跟真正的那些禽兽比起来,他都算是和尚了。”   “那就是——他不怎么玩吗?”章玉叶问。   单凤尔听了这话,笑得花枝乱颤,摇头说道:“你真是什么都不懂。那天在茶楼我一看你就知道你是个雏!你这样的,被邵龙看上了,吞得骨头都不剩了吧?你现在是不是不是chu女了?”   章玉叶身体一震,看着单凤尔,眼睛里流出真正的悲伤来。   “跟他们这些人玩,动什么都别动真心。”单凤尔嘴唇撇着,教导章玉叶:“你看他女朋友许雯,外面传疯了邵龙包了个小女孩儿——”   “我没有被他‘包’!”章玉叶打断她,有些激动地说。   单凤尔根本不听,不耐烦地摆摆手,“你爱怎么说怎么说,谁管你们玩的哪一套!老娘告诉你的是,你看许雯为什么就能稳坐东宫?因为她就算被人当面告诉邵龙外面有个小情人了,她也能装糊涂。只有这样,才能跟邵龙他们这样的玩在一起。你这样的,不是一路人啊!”   章玉叶感到胸口一阵钝痛,她也没想到单凤尔这些话会有这么大的杀伤力。其实她说的话,她时不时就能从她姐薛金枝那里听到类似的,也从未放在心上。以前她甚至认为薛金枝那些话太低级了,太丑恶了,不足一哂。可类似的话,从单凤尔这个跟朱锐还有邵龙他们有过真正私下接触的人嘴里说出来,却仿佛将血淋淋又冰冷的现实,那些腥的臭的摆在了她眼前,让她突然意识到,或许自己在过去的一意孤行中,真的犯了大错。   她以为这是一场为爱走心的疯狂,可是事实上,在邵龙那样的男人眼里,她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瓜罢了。   甚至,她因为爱而犯的傻,没准儿还是他们背地里嘲笑吹牛的谈资。   章玉叶脸上的血色在一瞬间被抽走了,心理明白自己没必要在这个时候犯糊涂,这件事从开始到结束,都不存在强迫和欺骗。如果说邵龙这个人在这段关系中唯一能称道的,就是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对她撒过慌。   她自己愿意开始的,也是她自己愿意结束的。   她手紧紧地握着羊绒围巾的盒子,她心想这算什么呢?自己一个月当学徒的钱,不过就是一千块,她要用这些钱支付自己在学校的开销,然后她竟然花了两百九十九买了这条围巾,相当于为了邵龙的生日花掉了她总财产的一半。可是多么可笑,这跟她跟邵龙之间的感情何其类似?她在这段感情里几乎付出了全部,因为爱他,她甚至都不是个“好”女孩儿了,第三者,未婚同居,所有的底线都没了,但是这些感情,对邵龙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就如同她付出半副身家买的这条杂牌子围巾,在他眼里微不足道,很可能看都不看就丢进垃圾桶一样。   这个认知太羞辱了,这种被辱然后自辱的感觉,仿佛巨大的阴影压住她,章玉叶眉心甚至微微皱了起来。她僵硬地楞在当地,连单凤尔什么时候走了,都不知道。   晚风越来越凉,吹得她随便挽起的头发有些凌乱,海水击打在护栏上的声音越来越响,啪地一声,仿佛大海给那石头一记响亮的耳光。   她的脸——好疼啊。   一场美梦,终于醒了。   她看着手上的围巾,给他吧,东西交给他,然后自己就离开吧。   这将是自己最后一次跟他产生关联,她在心里想到。她希望自己为了这场关系的和平结束,所付出的所有努力,邵龙能看在眼里,然后大家心有灵犀,分得和平点儿。   人生从此不再见。   她沿着扶梯走了上去。她平生第一次上这么大的船,又谁都不认识,一时不知道应该去哪里找邵龙。她也不想给邵龙打电话,想了想,就问一个看样子是船上侍应生的男的,问邵龙在哪里?   “派对主人吗?”侍应生说,指着另外一艘船说道:“他在另外一艘船上。”   两艘船都是他们包的?章玉叶微微惊讶,不过是一个生日,到底来了多少人,要包两艘船?   她谢了侍应生,转身匆匆下船。   第二艘船登陆板上,似乎因为邵龙本人在船上的缘故,有个人守着。看见她来了,那人拿出一个本子,问了她名字,章玉叶说了,这人在上面找了半天,显然没有找到,就对她摇摇头。   章玉叶心想上不去的话,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可以走了?   她眼睛盯着这个守船的,有那么一会儿,想把手里的礼物干脆托这人转交算了。反正她人也来了,礼物也给了,上不了船也并不能怪她?   “你能——”她把手里的礼物递了出去,话刚说出口两个字,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又惊又喜地说:“小叶子?”   章玉叶回过头,看见朱锐满脸笑容地看着自己,眼睛里带着惊讶,似乎没想到她竟然会来。   章玉叶心想你干嘛管我叫“小叶子”?我跟你没有那么熟吧?   “你怎么来了?”朱锐已经走了过来,形容殷勤,满脸都是笑,“哪个告诉你的?我这个派对召集人都没有收到消息呢?你要来怎么前几天不跟我说?”   他说到这里,也不等章玉叶回答,一眼看见了章玉叶手上的礼品盒,有些高兴地问:“你给龙带了礼物?行啊,小叶子,这么有心?”一语说毕,伸出手来,章玉叶只好将礼品盒递给他。   她心想这样也好,东西给他就行了,天色不早,那句“生日快乐”也一并让朱锐转达吧。   “这里面的是什么?”朱锐问道,眼睛在金丝眼镜之后闪着好奇的光,作势要打开礼品盒,“我能先看看吗?”   章玉叶心想这有什么不能看的,就点了点头。   朱锐就将礼品盒打开了,看见里面的羊绒围巾,他目光闪了一下,嘴上笑道:“不错不错,有心了。是你自己选的吗?”   这人怎么废话这么多,不是我自己选的,难道还能是别人选的?章玉叶又点了点头,眼睛向游艇上看了一眼,没有看见邵龙的人影。   这样也好,看什么看,就这样结束吧。   “我这就——”我这就走了这句话没有说完,她身后传来脚步声,章玉叶还没有看清是谁,朱锐突然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口气有些急促地对她说:“别回头,快点儿跟我走。”   章玉叶听不懂这句话,有些惊讶地看着朱锐。   “千万别回头。赶紧跟我上去。”朱锐手劲儿十分大,神情也有些慌张,拉着章玉叶几步登上船,为了躲避后面不知道是谁的脚步声,他拉着章玉叶走到甲板的另外一头,穿过豪华的大厅,沿着楼梯上到二层,推开尽头的一扇门,朱锐将章玉叶一把推进去,人站在门外脸色有些不安地说道:“你把门反锁上,躲在里面,千万不要出来。”   章玉叶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根本没慌,反倒被朱锐这句话吓得慌了。她摇摇头说道:“我要回家。”   “现在不能出去。”朱锐着急得脸都白了,甚至用手扒拉了一下头发,神情有些愤恨,“草他妈,谁能想到他来了!小叶子,你听哥的话,你今天无论如何都不能出这个门!不管你怎么着急,怎么想回家,你都要记得出这个门之前,给我或者邵龙打电话!”   “到底怎么回事儿啊?”章玉叶没经过这个阵仗,而且她自我保护的意识极强,轻易不相信人,尤其是男人。她甚至隐隐地还怀疑朱锐是不是坑她,“你不说清楚,我现在就走!我明天还要返校呢。”   “张果老来了!”朱锐声音压得小小地说:“专门祸害小姑娘的一个畜生!你要是不想被lun奸,你就出来!哥不是吓唬你,这个畜生什么都干得出来!”   章玉叶不知道谁叫“张果老”,她根本接触不到这些。但是她多少能听出来朱锐是真的慌了。她只好点点头。   朱锐看她听话,十分高兴,眼睛盯着她,里面亮亮的,然后不知道怎么地,他突然对她说道:“小叶子,哪天不跟龙了,想想我呗?我其实也不比龙差多少?”   章玉叶脸色都被这句话吓得变了,她盯着朱锐,眼睛瞪大了。   朱锐看她的脸色,笑了一下,摇头说:“得了,跟你开玩笑呢!你还当真了咋地?”说完这句话,他示意章玉叶门锁,嘴唇告诉她“反锁”,然后就把门关上了。   章玉叶连忙扑过去,将门“啪嚓”一下,从里面反锁上。   她心脏有些不安地乱跳,十分不安。   不安之后是懊悔。   懊悔之后是自责。   这三种情绪让她心里仿佛油煎一样,靠在门上,半天都不知道怎么办? 第48章   我以后一定不这么傻了。   她在心里暗暗发誓, 拿出手机,给邵龙打电话。电话那边儿响了很久, 也没有人接听。   是因为没听到吗?   她又连续打了五遍, 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始终不接。章玉叶无奈地挂断, 心中猛地想到曾一郎,又给曾一郎打过去。   曾一郎倒是立即就接听了,但是说话的声音很小, 脚步声响,他显然一边小声说话,一边儿走路:“我听朱锐说了,你现在千万别出来。没人想到他会来,但是他来了, 谁都没法把他赶走。龙这几天心情不好, 我怕他俩遇上没有好事儿, 现在我和朱锐在想办法把瘟神弄到平台,等瘟神上去了,我会给你打电话, 那时候你再离开。”   章玉叶只好挂了,她不知道这来的人是谁, 难道是很坏的坏人吗?   连邵龙朱锐曾一郎都拿他没有办法的坏人?   她向室内走, 这是个十平米大小的卧室,虽然是在船上,但是装修极为奢华, 触目所见,所有的东西都价值不菲。窗子是弧形的,窗下的柜子里,放着酒水。在床头对面,竟然还有一个室内的卫生间。   章玉叶凑到窗子处,从这个位置,她看不到海岸,显然卧室是在船朝大海的一侧。从高度判断,这应该是在船的中间层。她有些心急,看着窗外黑色的昏暗的海,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在这里躲多久?   为什么要躲着那个人呢?真的会发生lun奸这样恐怖的事情吗?她从来没有得罪过任何人,就算是个畜生,也不会随便在大街上抓个女人就暴力对待吧?   她心里将信将疑,看着外面一点一点变黑的海面,越等越慌。手机指向六点四十的时候,她想到自己跟曾一郎的司机约好了七点会面,那样她才有方便的车回家,忍不住给拿出手机,想要给邵龙再打电话试试。   就在这时,她听见外面响起脚步声。人数似乎很多,在轮船的走廊上发出杂沓的声音,有男人粗暴的声音传来,中间夹杂着女人的叫声。   章玉叶心头一动,握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正要走到门口去,就看见这扇门的把手被扭动。她吃惊地盯着被暴力对待的把手,外面的人看扭不开门,用力砸着门说道:“踏马的谁在里面?快开门!”   章玉叶盯着那门,想到刚刚朱锐说的话,脸色立即就白了。她左右张看,这个卧室本身就不大,她找了半天,也找不到可以躲藏的地方,吓得心头狂跳。眼睛愣愣地盯着那扇舱门,脑海中想到朱锐说的那个“lun奸”的词,大脑要被吓得宕机了。   “张哥,这个门打不开,从里面反锁上了?”有个声音说道。   “旁边没门了吗?”另外一个声音又尖又利地回答道,嗓音是个男的,但是十分高亢,倒是有些像古时候太监的腔调,“快点儿,一会儿这小娘们醒了,就不好玩了!”   这些人打开了隔壁的房门,脚步声走了好一阵子,听声音足有六七个人。然后紧接着隔壁响起了嘈杂声,男人说话的声音和笑声,全都带着残暴与淫/邪的腔调,那声音仅仅是听着就让章玉叶面如白纸。她感到自己心跳到了嗓子眼,木然地站在窗下,连喘息都不敢。   他们在做什么?   他们是在——   她想到了先前听见的那一声女人的惊呼,至少在门外的时候,那个女人还是能发出声音的。现在呢?现在是被这些男的打昏了吗?   他们要干什么呢?是真的要lun奸她吗?   为什么这艘船上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为什么朱锐邵龙曾一郎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这个派对上?他们不是主人吗?   就在这时,她听见楼上传来脚步声,朱锐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敲着隔壁的舱门,大声说道:“果哥!果哥!邵龙上船了!你快点儿出来!”   章玉叶听见这一声,心头一动。邵龙这个名字让她从惊吓中苏醒,她感到自己僵硬的腿能动了,她走到门口,手按住门把手,正要打开舱门,就感到门上重重地一响,仿佛有人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她的舱门上,然后朱锐压得极低的声音从一门之隔的地方传来,声音里带着惊惶:“别开门!”   章玉叶被朱锐声音里的惊惶吓住了,手从门把手上拿开,听见门外有人说道:“姓朱的,你胆子不小啊?敢挡了果哥的好事儿?谁给你的胆子?”   朱锐憨憨的声音说道:“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可是邵龙来了!里面的那个女的叫单凤尔,跟邵龙也认识,过来给他捧场的。你进去跟果哥说一声,这是邵龙的东,他绝对不会容许有人在他的船上干这样的事情!我是一片真心为果哥啊?”   那人“切”了一声,显然进门去了。章玉叶心惊肉跳地听着外面的声音,她隐隐地感到那个叫“果哥”的人,似乎非常坏,而屋子里那个在昏迷中也不断挣扎的女人,就是单凤尔!   怪不得朱锐跑过来阻拦,他跟单凤尔以前就是一对儿吧?可就连朱锐这样的人,这个果哥都不放在眼里,邵龙又能把他怎么样呢?   不一会儿外面传来那个又尖又利的男人声音,说话带了怒意,张狂的口气隔着门都扑面而来:“他妈的邵龙敢管我的事儿?让他来见我!我整不死他!”   他话音一落,走廊上有个章玉叶熟悉的声音传来,邵龙竟然真的到了:“整死我吗?”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问话,他口气冰冷,隔着门都听得清清楚楚。章玉叶听过他这么讲话,上一次他在车库停车险些把人打死的时候,说话的声音就跟现在差不多。她没有亲眼看见,但是她凭着感觉能想象出来外面的态势,邵龙对上这个果哥,针尖对麦芒,不知道——不知道他会不会吃亏?   “整死你怎么了?”果哥声音不止尖利了,高亢得仿佛歇斯底里的女人,对邵龙怒道:“你敢挡了我的好事儿?”   “我不敢。”邵龙说道,口气寸步不让,说话的声音甚至带着威严和底气,仿佛正常人在跟一个疯子讲理:“不过要是真是好事儿,你情我愿的,我不但不管,我现在就可以出去给您找十个八个的。这年头强取豪夺的瓜不甜,但是像您这样镶了金边儿的给点儿甜头,一堆女人上赶着。但是强jian不行,尤其是在我的船上!”   他前面话说得还挺恭维,最后一句话偏又口气强硬上了。朱锐见事不好,连忙说到:“龙你说什么呢?果哥你别听龙瞎说,他跟我一样,对果哥尊敬着呢?果哥,你先前不是一直等龙吗?现在他来了,让他跟你一起上去好好唠唠,喝点儿酒,今儿好容易龙做东,您怎么着也得……”   “别他妈给这儿给我整!”张果老丝毫不客气地打断朱锐,口气继续嚣张,显然根本听不进去朱锐的缓和场面的话,“我就问你,邵龙,我在你船上看上这个小丫头了,我想找点儿乐子!这个乐子我必须找!老实讲,我跟你们不一样,你们玩小姑娘讲究个你情我愿,我还就喜欢不情不愿!你怎么地,想挡着我?”   邵龙的话根本没来得及出口,朱锐已经抢在他前头立即答道:“不会!绝对不会!要不然果哥您忙你的,您这点儿乐子——”   “没有什么乐子!”邵龙突然打断朱锐,口气是不加掩饰的锐气与毫不退让,“果哥您玩,怎么玩,在哪儿玩,我都管不着,但是在我的船上,这么玩等于折我面子!只要里面这个女的不愿意,你就不能在我的船上动她!您能来给小弟祝寿,小弟面有荣光,改天一定再特别设宴招待招待果哥;但是您在我船上,对我的客人玩这个,老实讲,我经受不起。我话说到这里,您要是真来祝寿,就把里面的女孩儿放了,我们兄弟上去喝一杯?”   这话干巴巴的,连章玉叶都听出来邵龙心情不好,完全是按捺着性子说了这么一堆。   这个“果哥”会听邵龙的话吗?那个——那个单凤尔会逃过一劫吗?   章玉叶心惊胆战地站在门口,屏住呼吸,耳朵轻轻地贴在门上。只听外面的那位果哥半天没开腔,隔壁的室内也十分安静,隔了一会儿,那个被他们扯进室内的单凤尔突然醒了,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大声尖叫起来。那个果哥嘿嘿一笑,说到:“叫得很带劲儿!邵龙老弟,老哥我就这点儿爱好,老实讲,我今天是特意过来看看你的小情人的。我到处听人说,邵龙老弟找了个小情人,是个极品,天仙一般的人才!今天晚上我还以为她能在这儿呢,结果来得这么早,愣是没看着。怎么着,你真是跟人说的,被你的小情人给甩了?连你的生日她都没来?”   章玉叶听得心头一颤,她本能地觉得,这个果哥嘴里的“小情人”指的就是自己!   她从未想过自己的事情,会跟外面这位凶神恶煞一样的“果哥”扯上关系?为什么他会知道自己跟邵龙的事情?为什么朱锐曾一郎还有外面的那个单凤尔,全都知道?   是邵龙自己说的吗?他在拿着自己跟他之间的事情,到处跟别人说了吗?   像外面那些低劣的男人一样,用跟女人之间的这些花边韵事,到处吹牛、显摆、嘚瑟了吗?   她心瞬间向下一沉,这是她最害怕的事情之一了。她原本只以为这是自己的心稍稍越了一次轨,仿佛沿着轨道行驶的列车,稍微偏离了一下方向,本想自己偷偷地改回来,却不提防偏了的那么一下,竟然被整个世界都看见了。从今以后,只要有人有心,就能知道她在年少的时候,曾经有过那么一段儿时间,做了大名鼎鼎的邵龙的小情人。   她感到血都从脸上抽走了一般,冰冷,僵硬,耳中听见外面邵龙的声音比寒冰还要没有温度,冷淡到了极点地对这位果哥说:“你也说她是我的小情人了,玩腻了就甩了,不是很正常吗?我又没有果哥你这个爱好,把人硬给薅过来,让人参加我的生日会?”   “是你腻了人家,还是人家腻了你啊?”果哥这会儿口气没有先前那么冲了,显然看邵龙态度强硬,今天如果真的霸王硬上弓,非要强了里面的那个小娘们,恐怕就要真起冲突了。他只是半疯外加脑壳有包,但是又不是真的智障,在邵龙的船上跟邵龙起冲突,明摆着自找不痛快,“我可听说的不是你甩了人家哦,而是那个极品小佳人,不要你了呢?”   “不过就是乐子罢了,说什么谁甩了谁的?”邵龙轻轻笑着说,显然他也意识到了今天这个张果老还没疯,事情算是解决了,语气轻松了许多,“怎么地,我哪件事儿做错了,让果哥觉得我是个痴情种子了?”   “你踏马,别说了,我不过就是玩个方式方法,比你可差远了。你这个乐色玩女人都玩出艺术了吧?”这个张果老笑着说,尖利的声音仿佛刀子,一下一下地刮着章玉叶的耳朵,“怎么样,你那个小娘们挺好吧?既然你不要了,哪天介绍给我,我也试试?”   “不怎么样,我虽然腻了,不过还没彻底腻,隔三差五我倒是也找找她。”邵龙的声音低沉,一下一下,跟黑暗浓重的锥子一样,砸在章玉叶的心上:“您也知道我的,一个怎么可能够呢?反正这个也省事儿,不招灾不惹祸的,继续养着吧。”   章玉叶感到自己的脚发软,虽然是一双平底鞋,可是却仿佛穿着高跟鞋走了十八里路一般,腿和脚全都无力支撑身体的重量。她慢慢向下滑倒,坐在地上,脑海中不知道为什么想起来,当时自己偷偷穿着姐姐最喜爱的高跟鞋,弄得那双银色鞋子的缎子面儿上全都是泥,被她姐骂的那句话:“你当你是灰姑娘吗?什么鞋你都敢穿?”   你当你是灰姑娘吗?   什么鞋你都敢穿?   你当你是灰姑娘吗?   什么人你都敢去爱?   “哎呀,这小丫头是不是看上你邵公子长得好,又多金,所以动了芳心,真爱上你了?”这个果哥尖啸的声音,刮着章玉叶的头皮。   “这个世界上,女人爱上我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又不碍着什么。”邵龙笑着说,事情已经解决了,他语气比开始时随意轻松,显然不是万不得已,他也并不愿意跟这位果哥起冲突,“您把里面的小姑娘放了,不管她怎么得了果哥的意,今天都是我的客人。您给我个面子,让她离开。”   张果老这会儿也知道今天事儿不成了,起冲突自己也占不到便宜,而且这个邵龙的态度太过强硬,硬搞他倒是也不惧这个姓邵的,但是硬碰硬倒是容易传到他家家长那儿去。他转头吩咐手下把人送出去,然后笑着说道:“那你莫不是也爱上那个小丫头了?哈哈哈,告诉果哥一句实话,要是你真的爱上了,果哥就不惦记了——哥怎么能夺人所爱呢?”   “您想什么呢?”邵龙跟着哈哈一笑,声音听在章玉叶耳朵里,仿佛冰做的刀子刺入胸口,剜心地疼:“什么爱不爱的,这么高级的词儿只有您这么有追求的人才懂,小弟我这样的,还真是不懂这个。不过小弟虽然不懂,对那个小丫头倒是实打实的还没腻味。果哥还是另寻佳人吧,哈哈哈。”   后面这位果哥又说了什么,章玉叶已经听不清了,她只觉得自己脑壳有些疼,眼前也仿佛东西都在晃动一般,是脑海里在刮暴风雨吗?狂乱的,肆虐的,破坏一切的暴风雨吗?为什么头这么疼,眼睛也在疼,身体的每一寸都被暴风雨冲刷过一样,又冷又僵?   她一动不动地坐在门口,头用力地垂着,完全失去了行动能力。刚刚所有听到的话,对她来说,都不新鲜。她早就知道邵龙并不爱自己,他也从未骗过他在自己身上付出了爱情,只是你知道自己心口上被人插了一把刀,和亲眼看见别人把那个刀子插进去,中间的差别还是很大的。   因为这个“亲眼”看见的过程,实在太痛了。   她很长时间失去了行动能力,船动了的时候,她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包里的手机响了,她才猛然醒过来,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脸上全都是泪水。   我怎么哭了?   她慌乱地擦拭,不擦也还好,越擦越是哭个不停,弄得她手忙脚乱,拿手机的时候那手机竟然还能砰地一下掉在地毯上。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浑身都在颤抖,手举到眼前,那剧烈的抖动让她害怕。   我把我自己伤到了!她看着自己无法停止颤栗的手,痛苦地想。   心口的刀子,扎的人不是邵龙,是我自己!   身下的船在动,手机在响,她将袖子埋在脸上,擦掉眼里的泪水,勉强自己拿起手机,看见号码是那个曾一郎的司机,她接听了,那边儿司机问她在哪儿?   “我——马上就下来。”她答道,声音沙哑,带着藏不住的哽咽。   “你怎么了?”司机大叔果然听出来了,有些怀疑地道:“你没事儿吧?我跟你说啊,小丫头,你赶紧下来,今晚上那船上来了不少坏人,出了名的坏,你赶紧下来,我带你走。”   这话让章玉叶太感激了,她现在明白这个大叔说的都是真的,先前他提醒自己这个船上“玩儿”的那句话,也是真的。她感激地让他等一下,挂了电话,从地上站起来。   她在擦了擦脸颊,将外套牢牢地穿在身上。她这个外套还有个帽子,她将帽子罩住头,检查了一下身上挂着的小包,轻轻打开门锁,走了出去。   外面没有人,走廊里静悄悄的,先前的人显然都走光了。   她只想快点儿离开这地方,不想遇到任何人,尤其是邵龙。怪就怪自己先前把那个生日礼物给了朱锐,如果没有给他,现在自己直接将那条围巾丢进大海里,该有多好?   走廊尽头是个商务水吧,里面坐了几个人,有男有女,正在窃窃私语。看见她从走廊那头儿走出来,有人好奇地看了看她,但是并没有说话。   章玉叶穿过水吧,来到楼梯口,这一层处在中间,楼梯从这里向上显然还有一层。她向楼梯冲过去,心里有点儿急,因为她感觉这个船似乎真的在动了,她害怕自己赶不上岸。正要下楼的时候,听见楼梯上面有人咦了一声,她没有抬头顾望,脚步匆匆,向着楼梯下面跑。   哪知她跑得太急了,在楼梯拐角上,正好撞在一个人的怀里。   章玉叶吓得惊呼了一声,抬起头看去,见一个长得满脸肥肉,皮肤上全是油光的三十多岁的男人正盯着自己。这男人的眼神吓得她心都要跳出来,她连忙一把推开他,脚步踉跄地后退了一步。楼梯并不宽,这男人身边跟了起码五个人,将楼梯堵得严严实实。   章玉叶心慌地感到船又动了,而且动得比先前还要快,仿佛要离港一般。   她匆匆地说了句对不起,就想要向楼下跑。   不想这个人伸出手来,一把将她抱住了,嘴上说道:“干啥去啊?这么着急,撞了人也不知道好好道歉?”   章玉叶用力挣扎,不想却怎么也挣扎不开。她平生除了跟自己“一厢情愿”的邵龙亲近过以外,对任何男的,都心存戒心,自我保护意识极高。这会儿被陌生男人紧紧地搂住,闻到这男人身上类似烟酒和肌体的味道,胸口泛上一股恶心。她剧烈地作呕,险些吐出来,她一边作呕,一边儿想要挣脱开,可是不管她怎么挣扎,这个男人都不肯放开她。   刚刚在楼上痛哭过的情绪残留还在她血液中肆虐,她现在处在一种严重自伤的状态中,如果精神和情感上的伤害有实景,现在的她就浑身是血,遍体鳞伤。这样的她对一切的容忍度都到了最低,平时的好脾气好性格消失得一点儿都不剩,她只想让全世界都离自己远点儿!   全都给我滚!   凭什么抱着我?凭什么不让我走?你以为你是谁!她拼命地挣扎,却根本挣脱不开。全身的力气都使了出来,却只是激起了束缚住她的人骨子里的恶。她听见这个恶人的哈哈哈地尖笑,肆无忌惮的,强者玩弄弱者的那种笑!章玉叶感到脑子里仿佛被这尖笑搅成了一团火,胸口恶心的感觉突如其来,她用力捂住自己的嘴,手碰到了胸口的一个尖尖的、硬硬的、长长的东西——郑娇娥出门的时候给她的那枚胸针。   她忍住胸口的恶心,突然拔下胸针,用力刺中这个恶人的胳膊,大声叫道:“离我远点儿!”   她刺完了,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刺了谁,也猛然想到这个男人说话的声音,就是刚才楼上那个说话声音像个太监的“果哥”!   这个意识让她脸色瞬间白了,她看见张果老的胳膊流出血来,她吓得灵魂出窍,不等这些人行动,拼命地推开一个挡路的男人,向楼下跑。   她只跑到了楼梯口,就感到身体被人拉住了,嘴巴也被人死死地捂住。她听见身后那个“果哥”恶狠狠的声音,仿佛在叫人把她带走。   她在楼上的时候,亲耳听见了隔壁发生了什么,听见了那个单凤尔在昏迷中无力的呼救,和这群畜生的肆无忌惮。她知道自己一旦被这些人带走,今天就是死路一条,这让她猛然爆发出了力气。   她平生没有这样拼命过,也没有这样绝望过,她用力地蹬着走廊的红木壁饰,可是跟制住她的男人比起来,她的力气实在微不足道。她听见楼上有人看过来的声音,心头微微一松,心想如果有人知道了,那么邵龙和朱锐他们就能知道吧?   他们不会任由自己被这个“果哥”带走欺负吧?   她心头刚这么想,就感到脖颈剧烈一痛,登时昏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醒了过来,她先是感到自己脖颈后面的剧痛,身下似乎是皮质的沙发,等到她意识到刚才发生的事情,想要动弹,蓦地发现自己的双手被绑在一起,而一双手正在试图脱掉她身上的衣服。   她吓得剧烈挣扎,感到一个人突然凑了过来,正是那个说话声音像个“太监”的果哥。他看见章玉叶醒了过来,这人狞笑了一下,抬起手来,用力甩了她一个耳光,声音尖利地骂道:“艹你祖宗的,你敢扎我!老子今天玩死你,然后把你大卸八块,扔到海里喂王八!”   章玉叶吓得瞪大了眼睛,她看着这个人的眼睛,意识到他说的是真的。   这不是个人,这是个畜生!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遇到这样的事情。人怕急了的时候,似乎整个身体的能动性都受到了影响,她僵尸一样丝毫动弹不了,甚至连眼睛都无法闭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人用力地抓着自己的外套,他的手上甚至有一把刀。   那刀锋的闪光映入她无法闭合的眼睛:不但要被qiang暴,被人当成一件垃圾一样对待,还要被这把刀子分shi吗?我要这样死去吗?   可我不想死啊?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大脑还能运作,屋子里似乎还有别的人。她听见这位“果哥”让人打开什么东西,片刻之后,室内突然大亮,半面墙那么大的电视突然亮了起来。电视的亮度照亮了室内,这似乎是个船载KTV,L型的真皮沙发,她处在L型长的那一端,在另外一端,坐着几个男人,神态仿佛没事儿人一样,似乎这室内发生的事情对他们来说,司空见惯。   我要死在这里了!她无比现实也无比深刻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而这一切的起源,就从她遇见邵龙,背离了自己一直以来的当个“好”孩子的理念的那一刻开始。   如果我一直做个“好”孩子,我就不会在人生最重要的中考前夕从学校离开;如果我一直做个“好”孩子,我就不会知道他有女朋友了,还跟他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如果我一直做个“好”孩子,我就不会遇到今天这样的事情,不会遇到眼前这个“畜生”一般的人类……   她听见墙上的电视里传来歌声,眼角的余光似乎看见了牙叔佛莱迪光着膀子,在巴西的体育场里唱LOVEOFMYLIFE。这首她最喜欢的歌,这首歌她最喜欢的现场,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出现,让她突然就流下泪来,泪水沿着脸颊落到沙发上。   哭着来到这世间,哭着离开这世间。这中间她曾经不顾一切地爱过,虽然,虽然空忙一场,虽然受过的伤,远远大过在这当中得到的甜蜜,但是死都死了,这会儿懊悔又有什么用呢?   如果有下辈子,她一定当个“好”孩子!一点儿错都不犯,一点儿岔道都不走,遇到姓邵的,躲得远远地,一辈子都不要跟他认识。   她盯着扯着自己衣服的果哥,看着他手里的尖刀,心想要是能死得更体面点儿就好了。   能不能不要强b我?哪怕把我丢到大海里,淹死我呢?   她的衣服禁不住这个果哥的一扯,撕裂开来。章玉叶的皮肤突然裸露在这室内的空气中,登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听见室内的男人发出一声口哨声,有人说了一句“正点”,她脑子已经怕得不转了,甚至眼角的眼泪都停了,仿佛一只祭坛上被吓昏了的不知道行动的羔羊,浑身软瘫地等待自己的命运。   就在这是时候,她听见KTV的门外有人重重地敲门,外面朱锐的声音说道:“果哥,开门!”   章玉叶心头一震,绝望中生出一点儿希望,但是同时她又难免想到先前在中层的那个房间里,听见朱锐和邵龙用了多久才能让这个“果哥”开门。   如果那样的话,我早就死了吧?   她心中这个念头还没有闪消,这个KTV的舱门突然发出一声巨响,仿佛有人用全身的力气将门撞开。这个“果哥”将刀尖从章玉叶的身上拿开,大骂一句正要起身,门口冲过来的邵龙已经跟一头失控的猛兽一般,冲着他扑了过来。   这个“果哥”显然想不到邵龙竟然会这么牲兴,事实上他就算知道邵龙这么牲兴,也没成想他有胆跟自己来一套。他登时被邵龙扑倒在地。这个果哥一个玩乐掏空了的身子,哪里禁得住虎豹一般的邵龙,两下就被邵龙打蒙了。他带来的一群喽啰看见主子被打,吓得就要一拥而上,船上的大批安保已经冲了进来,安保人多势众,登时将这些人全都拉开。   但是没有人敢上前拉打成一团的邵龙和果哥。   朱锐和这会儿才出现的曾一郎,连忙冲过来,一个生拉邵龙,一个死拽果哥,即使如此,也没法将邵龙拉开。邵龙本就年轻,而且身高一米八八,继承了卲程宫北方汉子的人高马大,一身腱子肉在暴怒中,即使朱锐和曾一郎同时使力,也无法将果哥从他的拳头下拉开。   他显然打红了眼睛,嘴上骂道:“我给你脸你不要!你既然找死我成全你!”   他说完这句话,挣脱开朱锐,上前一脚踹在那个果哥的肋骨上。曾一郎和朱锐同时听见了骨裂的声音,全都吓得不轻。看见邵龙状似杀人,朱锐拉不住他,跟这个张果老仿佛不共戴天的仇人似的,又要扑上来接着殴打,他们俩都知道今天的事情如果继续下去,只怕难以收场。   曾一郎急中生智,突然指着起身,慢慢向外走的章玉叶说道:“龙,小叶子走了!”   邵龙听见了这话,疯狂踹在张果老身上的脚收回来,回过头去,看见章玉叶果然跌跌撞撞地向外跑。   他暴躁猩红的眼睛看见那背影,回复了片刻的清明。他扬手扇了张果老一个耳光,然后指着他鼻子骂道:“这件事儿,我不会就这么算了!”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向着章玉叶追过去。   章玉叶拢紧了已经被割破了的外套,脚步踉跄着向外跑。外面都是人,她不知道这船上什么时候竟然出来这么多的人?好在这些人看见她,仿佛都知道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纷纷给她让路。   章玉叶跑到外面的甲板上,甲板上也到处都是人。她分开人群冲向甲板边缘,绝望地发现轮船竟然在动,岸边原处的灯火渐渐地行远。她心急火燎地在栏杆处团团乱转,想要找到那个上岸的悬梯,却发现轮船已经离开港口了!   她看着灯光下粼粼的暗黑的海水,脑海中一片虚空。海风好大,阴冷潮湿,吹得她盘起来的长发全都乱了,她拢起来的破碎的外套呼隆起来,露出里面被割破了的羊绒长裙。   那些衣服的破口,可以清晰地看见她雪白的肌肤。   “小叶子!”邵龙从后面追上来,在她身后喊道:“小叶子,对不起!你别害怕!”   章玉叶回过头看着他,她乌黑年轻的眼睛,这会儿仿佛两个黑咕隆咚的黑洞,里面被惊恐和悲伤充斥,看深了,会发现里面还有绝望。   邵龙看她这个神情,心头一震,瞬间想到自己当年在她十一岁的时候,初次见到她,那一双稚弱纯真的眼睛,仿佛一头不谙世事的小鹿误入死亡坟场……   同样的一双眼睛,为什么会变成眼前这样?为什么她会受伤?为什么她会绝望?   是我吗?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小叶子,过来,别怕!”这个念头让他心口剧痛,邵龙声音有些嘶哑,一边向她走过去,手一边对她伸出。   章玉叶用手指着岸边,她的这个动作让她的衣襟彻底散开,被刀刃割开的外套和长裙全都散了,露出里面雪白的文胸。她显然也吓傻了,大脑不能正常运转,否则她一定不会任由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出丑。   她指着岸边,对邵龙说道:“车在那里!”   邵龙慢慢向她靠近,一边走一边说:“什么车?”   “等我的车!”她看了一眼岸边,眼神无力又绝望,似乎渐行渐远的船,带走了她全部的希望一般。她毫无血色的脸,在轮船的灯光映照下,带着一股凄清绝望的美;凌乱的发丝几乎都被海风吹了下来,在她露出来的肌肤上不停地扑打;哭过的眼睛通红,唇角凄楚下垂的角度还带着刚刚收到的羞辱与折磨的影子……   “接我的车——”她的声音颤抖,婉转轻柔的声音哀绝痛楚,她说着,眼睛看了一眼岸边,又看向邵龙。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呢?邵龙被这一眼,弄得心弦剧震,脊梁冰凉。   两个人目光半空中相撞,他瞬间就知道什么叫厄运来袭,什么叫第六感应,什么叫心随念动。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脑海里转过什么念头,一点儿都不清楚在目光相撞的那一刻,自己联想到了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向章玉叶冲了过去。   他在她跳海的那一刻拉住了她的胳膊,然后整个人被她拽着,一起跌落大海。   作者有话要说:  (就说————这个折腾吧?o(∩_∩)o ) 第49章   跌入海水的那一刻, 巨大的冲力和强烈的温差让章玉叶的脑子瞬间清醒过来,她还没来得及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跳船, 就被冰冷透骨的海水给淹没了。   她不会游泳。   窒息的感觉瞬间淹没了她, 她在水里剧烈地挣扎,无边的海将她裹住, 那透骨的寒冷渗入肌肤,她呛了第一口水!整个人接着向下沉去,无论她怎么用力, 都无法抗拒地向下沉没。   她感到自己胸口要裂开一般地难受,鼻腔口腔中全都是苦涩冰冷的海水。原来我要这么死?不是被强bao致死,不是被刀扎致死,而是在这海水里,窒息了, 灌进一肚子海水淹死。   我——明明不想死的, 我明明——只是想回家的——   这时候她感到一双手抓住了她的外套, 那双手极为有力,下一刻她整个人被拉出水面,空气瞬间充满鼻腔, 她剧烈地咳嗽出来。   她双眼无法睁开,但是她知道是邵龙救了她。   先前有人跟她一起跌下船的时候, 她就知道是他了。   他的手用力捶着她的后背, 另外一只手轻轻地托在她的腋下,章玉叶感到他在托着她慢慢地向船边靠拢。章玉叶喘息过来,抹开眼前的海水, 向岸边张望。   “先上船。”邵龙看到她的眼神,跟她轻声说道。   章玉叶想到那船上的“果哥”,剧烈地摇摇头,在邵龙怀里就挣扎起来,指着岸的方向,声音颤抖地说到:“车车车子在那那边!”   邵龙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章玉叶浑身几乎被寒冷和恐惧弄僵了,但是她还是猛地一躲,不让邵龙的手碰触她的后背。邵龙的手呆住,眼睛打量着她的神色,隔了一会儿船上抛下来救生艇,邵龙没说什么,带着章玉叶爬了上去。   他将章玉叶安顿在艇上,划着浆,没有靠向游轮,反而向着岸边的方向划去。   他们同时听见了船上的人大叫,让他们回来,邵龙充耳不闻。他眼睛盯着对面的章玉叶,看着她凌乱破碎的衣着,颤抖成一团的身体,心疼地说道:“过来,靠着我!”   章玉叶继续颤抖,失温和恐惧惊吓,让她浑身上下抖作一团。她的牙齿都在打战,咔哒咔哒的声音,在海风里只有她自己能听见。她脑海中是空的,没有经过训练的人脑,一下子需要处理太多的陌生的强烈的讯息时,处于罢工状态。   她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上岸,坐车,回家。   “过来,你的嘴唇已经紫了,再不过来你会昏过去!”邵龙一边儿划桨,一边儿对她喊道。   章玉叶打着寒颤,她的嘴唇确实在慢慢发紫,脸却惨白得吓人。她仿佛看个陌生人一样看着邵龙,后来她起身,走到邵龙身边,抱住了他。   “马上就上岸了。你别怕。”邵龙对她说道。   章玉叶没有回答,她依然浑身冰冷,乌黑空洞的眼睛盯着岸上的灯火,不知道在想什么。   好在轮船不过是刚刚离岸,邵龙划着艇,很快就到了岸边。岸边也有不少的人,因为船上有人落水,码头的急救和工作人员全都紧急出动。有人从岸上伸手将章玉叶和邵龙拉上去。另外一个人拿了一件防寒服给章玉叶披在了身上。   章玉叶推开邵龙兜揽自己的手,脚步踉跄,向外面走。   邵龙立即追上去对她说道:“小叶子,今天是我错了,我没想到——”没想到什么,他没有说下去,看章玉叶浑身湿漉漉地,却拒绝所有人的帮助,包括自己的,而且她脸色极差,心里明白她这是生气了。   他倒是从来没见过她生气。   他从遇见她开始,她就总是一副“怎么都行”,好脾气好商量的样子,被欺负了被勉强了,她也都是笑笑努努鼻子,最多叹口气,也就过去了。他跟她在一起这么长时间,最大的感受就是“省心”。她真的让人省心,从不扭着他,从不闹脾气,仿佛没有什么要求似的,比一团棉花团还绵软。   这是邵龙第一次看见章玉叶生气。   老实人发起脾气来,还是挺客观的。今天的事,也难怪她发脾气。   邵龙也不说话,上前一把抱住她,感到她抗拒的挣扎。这种挣扎对她来说也很罕见,邵龙能理解她的恐惧和怒气,但是不能理解她为什么抗拒自己的帮助?   难道她在跟自己生气吗?   他硬是将她扛到了港口服务区,在里面找了个屋子,将她放在沙发上。他转身出去,想要去取一些衣服给她换上,就听见身后的章玉叶已经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从剧烈失温之后恢复,她行动还微有不便,但是她显然铁了心不在这里呆,非要向外走。   邵龙不知道她想干什么,耐心地问:“你去哪儿?”   “我要,回家。”她答,声音有些沙哑,有气无力,但是十分倔强。   “回什么家?”邵龙说:“你现在这个样子,回家干什么呢?至少要换了衣服啊?”   “不换,衣服,也没事儿。”她说,推开邵龙,向外走去。   邵龙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倔强的章玉叶,他无奈地跟在她后面,看她踉跄着沿着服务区的石板路向外走,方向是路边的载人车辆下客区。   夜晚的海边,风大,浪吼,她的头发,还有衣服,还都是湿的,这样在外面走,很快就又吹得遍体生寒。她剧烈地打了好几个喷嚏,勉强撑着走到了先前约好了的地点,却没有看见那辆接自己的车。   她茫然地四顾,那个大叔的车子不在这里。   邵龙看她的样子,暗暗地叹了口气,他手机刚才落水,现在掏出来,倒是还能开机。他找人派车过来,挂断电话,走到章玉叶身后说道:“今天的事,哥一定会给你一个说法。你放心,哥不会让你白受委屈——”   章玉叶静静地听着,木然的侧脸不知道在想什么,后来她微微侧过头,青紫的嘴唇哆嗦着说道:“哥,我做错、错、错、错了。”   邵龙不懂她这句话的意思,看着她,像是等她解释。   “我不该该跟你你开始的。”她说,牙齿打战,声不成调,语气里带着浓重的懊悔:“我,我该当个好孩子的,我不该喜,喜,喜欢你,这样做不对。所所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们俩分开了,以后再也不认识了!我早就想分开了,可是我不想让你恨我,我也不想跟你吵架。你不要跟我吵架好吗?这一次听我的好吗?”   邵龙盯着她,他什么都没说,车到了,他将她推上车,然后吩咐司机把空调开到最大,回市里。   两个小时的车程,章玉叶一言不发。她凌乱的头发此时全都垂了下来,披散在肩膀上,头靠着靠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窗外。   车子一直开到了章家楼下,邵龙跟章玉叶一起进了屋子,进门把在屋里看电视的郑娇娥吓了一跳,她从沙发上站起身,一叠声地问发生了什么事?   邵龙示意她等会儿再说,跟在章玉叶的后面上了楼,看她脱下身上依然潮湿的衣服,雪白的肩膀上,一道淤痕非常显眼。邵龙看着那淤痕,眼睛眯了眯,走过去一把从后面抱住她,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你放心,今天的事情,我不会饶了那个姓张的!”   章玉叶微微用力,挣开邵龙的搂抱,她从床上拿过毯子,拿毯子的手依然在颤抖,这会儿她身体的体温已经恢复正常,这颤抖是因为后怕。这突发惨事的害怕冲击力非常强,她双手颤抖得几乎拿不住毯子,勉强裹在身上,她拽紧毯子的边缘,将身体紧紧地包裹住,然后她空洞乌黑的眼睛才盯着邵龙,隔了一会儿又对他说道:“分手了。”   非常简单的三个字,简单得没有修饰语,也没有给他理由,就是“分手了”。但是邵龙懂了,她虽然年小,虽然性格绵软,但是当她用这个口气说“分手了”的时候,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了。   “你想怎么样,哥都尊重你。”邵龙目光盯着她,他身上的衣服先前也全都湿透了,好在他本身身体强壮,加上在艇上用力划船,所以身体并没有大的异常。他拿了一把椅子坐在章玉叶的对面,弯下身子跟她说道:“今天没有任何人知道那个流mang会来参加派对,如果我知道我就不会让你来。不管怎么样,今天所有的事情,都是哥的错,你想要任何补偿,我都会赔给你。你别伤心了,在家好好休息,要是家里休息不好,去我的——”   “不去你那儿。”她抬起眼睛迅速地看了一下他,身体暖了,她说话没有先前的抖颤和气促,平稳的声调更突显了她说“分手”两个字的决心,“分手了,以后我不会再见你。”   邵龙没说话,眼睛定定地看着她,然后突然扬声喊郑娇娥。郑娇娥原本就在门外徘徊,这会儿听见邵龙的声音,连忙走了进来。邵龙看也没看郑娇娥,只是吩咐道:“小叶子她今天受到了惊吓,我本打算让她去我那里休息,但是她不肯。你这几天不要开店了,在家里守着她——寸步不离!你听见了吗?”   郑娇娥一连声地答听见了,看女儿的样子,她声音都颤抖了问:“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   “没什么。”邵龙站起身,他身上的衣服在秋夜里发出寒气,眼睛看着一动不动的章玉叶,一边向外走一边说道:“我还有些急事要去处理。你看着她,她身边不能离人,你要是下楼,最好再找一个人看着她。”   郑娇娥被这些叮嘱后面的含义给吓到了,她显然想到了女儿是不是被人强j了?她捂着嘴盯着木雕泥塑的女儿,又看看邵龙,最后还是问了一句做人妈妈应该问的话:“我女儿没事儿吧?是发生了啥啊?”   “她受到了惊吓。别的没什么。”邵龙说完这句话,他的手机就响了。他拿出手机匆匆地看了一眼,然后示意郑娇娥看着章玉叶,就匆匆走出去了。   郑娇娥坐在章玉叶的对面,她盯着女儿呆怔的脸,小心翼翼地问:“到底发生什么了?”   章玉叶不回答,她目光凝住了一般,只盯着室内茫然的一个点,一动不动。   郑娇娥想不到自己好端端的女儿,如花似玉地打扮着出去了,回来了竟然变成了这个样子,眼泪立即掉下来了。她一边儿抹眼泪一边儿哭哭啼啼地问:“你到底是咋地了?谁欺负你了啊?你跟你龙哥在一起,怎么会让人欺负到呢?”   章玉叶呆滞的眼睛先是没动,等到郑娇娥絮絮叨叨地没完没了,她突然说了一句:“你滚出去!”   郑娇娥愣了一下,看着这个小女儿,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给我滚!”章玉叶眼睛移到她妈的脸上,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地对她妈说:“别装得关心我的样子。滚出去!”   郑娇娥脸上立即被骂得红了,喃喃地气道:“怎么说话呢?妈关心你还不对了吗?”   “你关心关心你自己吧!”章玉叶的眼睛从她脸上移开,重重地垂下,有气无力地说道:“你赶紧出去!我用不着你陪着,我也不会自杀,我会好好的。但是我不想看见你,你赶紧走!”   郑娇娥听出来这孩子是受了刺激,她讪讪地站起身,将椅子挪到门口,息事宁人地说道:“行了行了,我什么都不问,我也不说话,我在这里坐着行吗?”   章玉叶显然没有力气撵她,她不说话,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分给郑娇娥。   她大概坐了二十分钟,然后躺在床上,身体蜷缩成一团,双膝甚至都弯曲到了下颏处,整个人仿佛一个子宫里的婴儿一样,抱膝闭上眼睛。   她维持这个姿势,翻来覆去。晚上郑娇娥在女儿床下打了个地铺,第二天看见章玉叶的状态还是极差,她不放心,想到邵龙说她身边要有人寸步不离,不敢怠慢,硬是将在外面实习的薛金枝给叫回来了。   薛金枝这种时候倒是也还有些姐姐的样子,连忙赶回家。她到家半天功夫,就通过各种电话短信微信,弄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她一巴掌拍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章玉叶身上,对她说道:“行了,也没真出什么事儿,就是吓了一跳,半死不活的干什么?哪个女的倒霉遇到那个张果老,没死都要脱层皮,你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已经是不幸当中的大幸了!”   章玉叶被她一掌打得一身体一抖,忍不住微微扭过头,看着她姐。   “你不知道那个张果老吧?听说身上披着人命呢!死的还都是女的,全都是被他给祸害死的!”薛金枝对妹妹说道,一边说一边摇头:“偏还没人敢动他!横行霸道的,谁都惧他三分。这次如果不是龙哥救了你,你真不知道会被祸害到什么地步?”   章玉叶愣愣地听着,脸色不佳,惊吓之后没有休息好的脸上,一片黯然死灰的颜色。   “而且,所有这些人里面,也就龙哥敢把你救出来了。但是我听说就算如此,恐怕龙哥也要脱三层皮!”薛金枝用手推着她妹的肩膀,嘴上笑嘻嘻地说道:“那个派对船上有个小姐们跟我挺熟的,我听说他救你的场景,都跟电影似的了。前一秒种还跟人好好地说话呢,后一秒钟就跟疯了似的,从三楼冲了下来,一下子就把门撞开了。那个张果老那么硬的出身,硬是被龙哥给打断了肋条骨,我估计那王八这辈子也没吃过这么大的亏——”   章玉叶在床上不安地翻了个身。   “而且这件事,龙哥也担了很大的干系,那个张果老,真的不是一般人——”薛金枝眼睛盯着她妹,心里明白的知道她在开导亲妹妹,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帮邵龙做说客呢,“我估计这次龙哥也要倒霉了,他家里本来就不太平,这会儿闹出这么大的打架斗殴事件,他本人恐怕也脱不了干系。”   章玉叶安静地听着,并没有发声。   郑娇娥端着早饭上来的时候,章玉叶从床上坐起来,小口地吃了一点儿早饭,然后从床上起身,进了浴室。   薛金枝留个了心眼,站在浴室门口,不让她妹妹关门。章玉叶也由着她,开着门脱了衣服。薛金枝看见章玉叶肩头的淤青,心头一颤,精神微震,不忍心看她妹妹的样子,转开头去。   章玉叶从浴室出来,用毛巾擦干身体,换上衣服,坐在床边上拿出书来看。薛金枝看她的样子,心生疑惑,有些好笑地问:“你倒是挺会抓紧时间?”   章玉叶嗯了一声,隔了一会儿,就在薛金枝以为她会接着一言不发时,章玉叶又说了一句:“我要考上大学。”   薛金枝切了一声,心想又来这一套,考上大学怎么了?考上大学就拿到了人生“EASY”模式的通行证了吗?还不是一样朝九晚五,蝇营狗苟?她摇头道:“行行,你考北大,你考清华!你只要能想开了,别钻死牛犄角,你爱考哪儿考哪儿。”   章玉叶没再吭声。中午饭她甚至没有用郑娇娥端上来,自己走下楼去吃了。吃完饭,她上楼拿了自己的书包,跟她妈她姐说她要返校上学。   郑娇娥没意见,看女儿已经一切正常了,随便她爱去哪儿去哪儿。   薛金枝却满腹怀疑地说道:“你可别犯傻!你又没有真被强jian了,当时在轮船上跳海自杀就够离谱的了,现在可别再犯傻了?”   章玉叶嗯了一声,但还是反驳道:“我当时不是跳海自杀,我是想快点儿上岸回家。”   薛金枝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别胡说八道了!你受到了惊吓我知道,你当时脑子一时糊涂跳了海,没有考虑后果我也知道,你这种情况都有个名词,叫应激障碍。你要是听我的,这一周都在家里休息,等明天带你去医院看看,听医生说怎么回事儿,然后你再去学校?”   章玉叶却不肯听,她平时没脾气,但是实际上极端执拗,不打定主意也就罢了,一旦定了主意,轻易没人能让她回头。薛金枝根本拿她没有办法,阻挡不住章玉叶。   没办法,薛金枝只好打电话给邵龙。手机通了,接电话的却不是邵龙,而是一个年长的女性。   “你哪位?”这个年长的女性声音清雅,发音吐字带着不疾不徐的味道,听上去就不是一般人。   薛金枝犹豫了一下,她猜能拿到邵龙手机的女性,还是年长的,十有□□是邵龙的家族长辈,甚至很可能是他妈。   邵龙的妈谢华可太有名了,本地人人都知道的女强人,薛金枝经常去采购的化妆品连锁店,就是谢华的名下企业之一。   薛金枝想不到自己竟然能跟谢华通话,有些慌张,嘴边的话全都吞了回去。   “是小龙的朋友吗?”那边儿年长女性的声音很耐心,一点儿架子都没有,语气中甚至还带着诱导,似乎想让手机另一端的来电人说话。   “我——我找龙哥。”薛金枝说到。   “他现在在里面跟他父亲讲话,不方便接听。你是哪位?我让他一会儿打电话给你?”   “我叫薛金枝,我就是想跟他说一下——我妹妹去学校了。我管不住她。”   谢华嗯了一声:“薛金枝是吗?我知道了,我等会儿告诉小龙。”   电话挂断了,薛金枝心理有些不安,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不安是什么?仔细想想,似乎是因为谢华那个人气场太过强大了,即使没有跟她面对面,仅仅隔着电话说了几句话,就有一种压力扑面而来的感觉。   我没有说错什么话吧?   刚才的通话,会不会给龙哥带来麻烦呢?毕竟龙哥据说天不怕地不怕,连他老子都不怕,但是好像挺怕他妈的?   邵龙跟他爸吵了一架,不欢而散。   他从他爸的书房走出来,怒气冲冲地,身后卲程宫怒吼的声音追了出来,骂他王八犊子。   这是他爸他妈闹离婚,卲程宫第一次回到这个房子,一家三口第一次在一个屋檐下面,没想到却是因为比“离婚分家”更为严重的家族危机。   卲程宫沉着脸从书房出来,怒气冲冲地拿起自己挂在门口的外套,指着邵龙骂道:“你涨姿势的,谁你都敢打!那张果老他老子都管不了他,你管什么?我让你去道歉,你以为我愿意?你以为你老子是韩信,愿意受这□□之辱?”   “事到如今,说这些无用的话干什么?”谢华打断卲程宫的喋喋不休,神情刚毅,对两个斗鸡一样的男人说道:“事情发生了,后退无意义,为今之计,只能彻底搞垮那个姓张的!这样才是解决之道!这种非常时候,绝对不能后退,也不能去道歉,搞死那个张果老,让他彻底翻不了身,才是保全我们的法子!我早说你半生财富是偷来的,现在看你这个危机处理,还真是一点儿都没有说错!”   谢华一番话让卲程宫哑口无言,堵得胸口憋闷,偏偏他知道自己出身泥腿子,在玩弄这些权术计谋上面,确实不如他们这些门阀出身的人。当此之时,他们一家人绑在一条船上,共进退是必须的,张果老反扑的时候,不会看他们两口子闹离婚闹分家闹得不可开交,而饶了他们任何一个。于是卲程宫皱眉道:“你有什么办法?”   “这个张果老案底都没有消干净,乡人恶其枭鸣,纷纷东徙。他自己被从都城赶走,下放到这里,就是因为他做的孽。你骂我的孩子,他固然有错,但是这次错不在他。”谢华这话说出口,看邵龙抬头看了自己一眼,她生气地道:“我也不是说你对!你要是眼睁睁看着他强jian少女,你固然是个懦弱的畜生。可是你行为不谨,放纵任性,跟张果老这样的畜生为伍,才会有今天这样的麻烦事出现!”   邵龙一声不吭,牙齿微微咬着下唇,满脸不服。   “我联系王晨功,他们司法系统内应该找得到这个张果老先前被消的案底。这人横行霸道的,把柄到处都是,先前不过是仗着没有人跟他碰硬!另外再找几个平台的人,外媒和影响力大的自媒体,把王晨功的东西做个通稿,分别交给他们。这件事要闹得大大的——”   “闹得那么大,小龙怎么办?”卲程宫担心地说道,看着自己人高马大的儿子,气得上去踢了他一脚,“你看你这个祸闯的!”   邵龙挨了他爸一脚,有点儿疼,也生气了,跟他老子吵:“他自己闯到船上的,又不是我兜揽他的,我能怎么办?他在船上要强jian,那么□□jian一个女孩儿,难道我不阻止吗?依着您的意思,我不但不该阻止,还应该多给他找点儿可心的女的?我可没那么缺德!”   “你踏马——”   谢华把身后的靠枕砸在卲程宫身上,对他说道:“别骂他妈!要骂就骂他爸!他长这个样子,做事这个德行,可一点儿都没像了我!全都是你的遗传!”   卲程宫无奈地摇头,不想跟谢华吵,吵不赢。他烦心地问:“接下来怎么办?得把小龙送出去吧?”   “送出去干什么?还真怕了那个无恶不作的畜生了?”谢华立目说道,盯着将近一个多月没见的丈夫,心口传来一阵憋闷,说不上是什么原因,气促心跳,仿佛看见这个自己爱了半生,却人到中年情断义绝的男人,心脏那里就会剧痛一般。“暂时把小龙送去古拉屯,要说安全,那里比国外还要安全。等把那个张果老的事情处理完了,再——”   “妈,您不是说不怕那个张果老吗?送我去古拉屯干嘛啊?”邵龙不想去古拉屯,太没意思了。   “放屁!你现在还有得选?不怕他是不怕他,但是你要选择跟那个畜生狗咬狗吗?”谢华对儿子怒目道:“风生于地,而起于青苹之末,你平时言行不检,交友不慎,所以才有今天这样的祸事!现在是有父母给你收场,将来有一天父母老去,你还这样顾头不顾腚,谁给你收拾烂摊子?”   邵龙听了他妈这话,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跟他妈狡辩抵赖:“您说啥呢?啥父母老去?我看您年轻得很,给我再生个弟弟妹妹都生得出来。我投胎投得好,能指望您一辈子呢?”   谢华被儿子这个德行气得头疼,想了半天来了一句:“要是个女儿就好了。”   卲程宫和邵龙听了这话,互相看了一眼。谢华在邵龙十二岁左右的时候,怀上过一个女孩儿,怀胎将近六个月大时,这个女儿没留住,流产了。为此谢华曾经抑郁了很久,用了将近两年的时间,才从丧女的阴影中走出来。   父子俩都知道谢华的这个心病,每次邵龙惹到他妈的逆鳞,最后的最后,就是让谢华无比怀念那个中道夭折的女儿。   现在这个倾向更加明显了,似乎老公儿子都让她失望,甚至绝望之后,谢华看见眼前站着的这两个人高马大,外面一表人才实际上人形狼性的男人就烦心。   因为他们俩个的狼性横行,她顺带着对天底下的男性也都没有什么好的想法,除了失望就是绝望。   她心情糟糕透顶,跟卲程宫旷日持久的分家之战,耗费了她大量的精力和情感,这会儿强打着精神处理儿子闯的祸。打了一些电话,联系了一些人,然后想起刚才自己接到的电话,对一旁的儿子说道:“刚才有个叫薛金枝的打来电话,这个名字我听过,就是郑娇娥的大女儿吧?”   邵龙听他妈提起薛金枝,他不想他妈过多地知道自己在外面干的好事儿,所以打着哈哈,想糊弄过去。   “她说她妹妹去学校了,她管不住她妹妹,让我转告你一声。”谢华眼睛盯着她儿子,里面闪着光。   “去就去呗,学生不上学,还能干吗?”邵龙若无其事地说,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跟他爸他妈打个招呼,就要出门。   “你是要去学校堵那个女孩儿吗?叫章玉叶吧?”谢华盯着儿子,对他说道:“你这次惹祸,前因后果我已经全都知道了。怎么说呢,只能证明男人不过如此,下半身的这点儿事情驱动你们能干的事情还真是多!整件事的无序无理让我无从评价!你现在就出发去古拉屯,没有我的话,你不许离开那里!”   邵龙转身看着他妈,无语地抗议,双臂抬得老高。   “你以为你打了谁?你以为躺在医院里肋骨被你断了五根的那个人是谁的儿子?”谢华正色说道:“你还敢一个人出门?赶紧滚到古拉屯窝着去!没有我的话我看谁敢放你走!”   谢华说到这里,叫了两个人上来。她知道赵闯刘洋那些古拉屯男孩管不住邵龙,直接通过王晨功的关系,找了十一个退下来的特种兵,压着邵龙去了古拉屯。   谢华把十个古拉屯男孩儿叫到自己面前,挨个叮嘱说:“邵龙如果离开古拉屯一步,你们几个就都别干了!”   赵闯刘洋等人跟了邵家这么多年,都太懂邵家这点儿事儿了。谢华虽然不怎么跟他们这些人指手画脚,为人低调,说话也斯文有礼,但是邵家其实是她说了算。她发了话,就算卲程宫,都反驳不了,别提邵龙了。   于是邵龙被二十一个人压着,硬是给弄回古拉屯他爷爷奶奶那儿去了。   谢华跟卲程宫无话可说,她将他从家里赶走,叫了司机和助手,出门去了。   她直接去了章玉叶在郊区的私立高中,等了一会儿,章玉叶从校门里走了出来。   她看见章玉叶是个个子很高的小姑娘,一身的校服,容颜稚嫩,下午五点的太阳被她负在肩后,于是这女孩儿就仿佛背着一身的阳光向着自己走来。   谢华眼睛隔着车窗看着越走越近的少女,那充满弹性的步子,那茫然无知的神情,时光仿佛承压的弹簧一般,瞬间就将她弹回了她久已远去的青春。   那段岁月里,卲程宫还是个勤谨诚恳积极向上的青年,她,还是个对爱情充满幻想,笃信男人与女人之间山盟海誓地久天长的小姑娘。   谢华突然之间眼含泪水,这泪水来得太过迅速,以至于她匆忙用手点了点眼角。她心想或许是更年期吧,毕竟也到了这个岁数了,最近心慌气促,应该都是这个原因。   她在章玉叶走到自己车子旁边时,擦掉了眼睛里的泪水,一双美丽的美目看上去只是有些亮,盯着杵在自己眼前愣怔的孩子。她唇角微微下扯,推开车门,从车上走了下来。   章玉叶从没想过自己会在学校门口见到邵龙的母亲。她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年长的女性,神情无措,脚步甚至微微后退,像是想要躲开谢华。   谢华自己也觉得汗颜,她是个对人对己都要求极高的人,而且因为智商高,所以也有底气足够坦诚。她看见这姑娘虽然身材长成,外貌似乎成年了,但是毕竟从后面那个学校里走出来,其实严格算起来,还是个学生。她想到自己的儿子竟然做出如此丑事,心下一阵惭愧,有一瞬间,甚至不知道该对这个女孩儿说什么。   所有的话,都难以启齿。她没有教育好儿子,本就是奇耻大辱,不但自辱,而且辱了别人家的女儿!   “您找我?”章玉叶说,她脸色不好,眼神躲闪,神情带着恍惚,甚至是慌张。   谢华点头,指了指车子,对她说道:“你要不要跟我上车说?”   章玉叶看着车,又看着谢华。她能感觉邵龙的妈妈是个挺好的人,但是她现在哪儿都不想去,她只想在学校里呆着。   如果她早明白这一点,早做“好”一个读书的孩子应该做的本分,她就不会经受那些可怕的事情了。   她想到这里,脸色雪白,神情懊悔,甚至微微低下头去,跟谢华说道:“您有什么话就赶紧说吧,我还得赶回去呢。”   谢华听她声音颤抖,想到她小小年纪,刚刚经历的那些事情,难免心生不忍。她仔细看着眼前这个容貌秀丽目光柔和的小姑娘,心想这一看就是那种安安静静性格非常好的孩子。她想到自己儿子的不肖,这些年在外面干的那些浪荡无形的事情,好端端地作践这么好的小姑娘干什么呢?   他要玩,找玩得起的那些女孩儿不好吗?   这孩子一看就不是那类人。   她这辈子遇人不淑,在卲程宫那里伤透了心。知儿莫若母,她知道邵龙跟他老子卲程宫一个路子,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她对遇到邵龙的这个女孩儿,很是同情。   如果能离开自己的儿子,她会有不错的一生,何必在不值得爱的男人身上,浪费最好的青春年华呢? 第50章   章玉叶看着谢华的车子开远, 转身走进学校。   她没有答应谢华提出来的任何补偿,她不觉得这件事儿跟谢华有任何关系。如果要怪, 她觉得就只能怪自己。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跟邵龙之间的关系是怎么回事儿。没有人骗她, 或者说,邵龙甚至不屑于骗她。她从始至终都知道邵龙有未婚妻, 他也并没有一丝的真心对她,但是她还是一头扎进去了。   像一只无脑的鹅。   如今被剥光了毛险些被人炖着吃了,挣扎着逃出一条命, 她只想将自己走错了的路板正回来。这次的歧路之行就应该是自己以后一路正途的开始。她发誓再也不做错一件事!   让冰凉的海水,和救生艇上的海风作证,从今以后,她一定当个很好很好的孩子,很好很好地读书。   她在教室的第一天, 她并不能完全地沉浸在学校的氛围里, 她以为是因为劫后余生的缘故。   但是第二天, 第三天,第四天过去了,连林震都看出来她的异常。她的事情没有林震不知道的, 所以林震看见她坐在课堂上,突然浑身颤抖, 仿佛发癫一样, 就知道大事不好,立即将她扶到了医务室。   章玉叶克制不住地颤抖,身上围着医务室的被子, 仿佛依然置身在那个夜晚的海水中一般。林震看着她,忍不住说道;“当初是我错了!我不该劝你跟邵龙在一起。”   章玉叶睁着大眼睛,不知道在看什么。她脸色不佳,眼神惶恐,仿佛内心潮水一样激荡的情绪碎片从双目中溢出来了。那情绪的冲击力极强,在她身体内荡起龙卷风,狂风扫过,她内心一片狼藉混乱。   这龙卷风卷走了青春岁月里那些懵懂与无知,过早地在年轻的躯体里留下了空白与苍凉。   林震内心满是内疚,双手握着章玉叶的手说道:“你别害怕了,事情已经过去了。不管你经历了什么,我都在你旁边呢?实在不行,等将来咱们长大了,考上大学了,离开这里不就好了?”   章玉叶还是呆呆的,不知道听没听见他的话。她一直枯坐,眼睛躲闪着虚空中的什么,后来就在林震以为她会一直这样不说话时,她突然说道:“我该有自知之明的。”   林震心头微震,他懂章玉叶,不用她说明白,就已经懂了她的意思。他家庭的危机解除之后,思想已经不若先前偏激,李爱知对他十分关心,他自己内心的缺口已经多少堵上了,所以现在说话行事,都没有先前那么疯魔,倒是能耐心劝章玉叶:“别这么说。你就是犯了一点儿青春的傻,不算什么大事儿,你别多想了?”   “不是的,不是犯傻。”章玉叶说,她抬起眼睛看着林震,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但是实际上却没有看见林震,她的眼神是空的,“是不自量力!你不知道,我以为我真的爱他!其实我从一开始看见那么漂亮的邵龙,我就应该躲远点儿,我不该任凭跟他之间的关系发展下去。我该顺从自己的本能,离他远远地,因为那样才会安全。可是我没有,我以为我爱他——”   “你是爱他啊?”林震着急地说:“这没什么错啊?你别自责了?”   “不自量力就是错啊!”她说,眼泪流了下来,她抬手擦干,脸部的肌肉因为痛苦而颤抖,“所以我现在遭到报应了。我算个什么呢?小震,你想想,我算个什么呢?我凭什么得到爱?而且是我心中那种‘理想’的爱?我现在回想起来,每次的心动,每次的狂喜,每次我因为看见他而心跳加速呼吸急促的那些时间,都不过是我自己的自作多情罢了。这不是爱情,这是我的一场一厢情愿!我一厢情愿地去爱一个人,一厢情愿地付出,一厢情愿地为了他拉伸扭曲我的人生轨迹,回头想,我甚至想不起来邵龙对我有过任何的要求。”   她说到这里,眼睛总算“看见”了林震,对他说道:“说穿了,‘爱’是一场发疯,但是我选错了疯的对象,选错了‘疯’的时间,所以我承受了爱情当中一切的苦,却没有甜。”   她说到这里,双手捂着脸,哭了出来。   林震不知道如何劝慰,只能默默地陪着,他一直等到章玉叶哭够了,才伸手拉她道:“走吧,回教室吧?”   章玉叶微微一顿,神情犹豫,但是林震坚持,她咬了咬牙,跟在林震后面,回到教室去了。   她是在四个月后,申请了病假。   她意识到自己精神上似乎出现了点儿问题,她自己觉得不是病,但是她始终无法集中注意力。老师上课讲了什么,她一句话都没有听进去,不管怎么努力集中,她似乎都集中不了。   她在月考的时候,看见成绩单,意识到了这件事的严重性。   离开学校大门的那天,天空是晴的,但是在下雨。冬天的阳光雨,下得莫名其妙,所有的地方都是阳光,单单她头顶上暴雨如注。大雨打在脚下的沥青路,发出粉身碎骨一般的声音,周遭都是爆响,似乎世界也在她眼前裂开了一般。   她脚步虚浮,形容踉跄,走出几步,回头看着身后的校园,那一瞬间,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再也回不来了。   没有人告诉她这一点,表面上她不过是请了个病假,但是她自己内心深处意识到,这应该就是结束了。   这种将自己从极度渴望的事物上被活生生剖开的感觉,仿佛清醒的时候被断肢,她内心痛楚万分。这痛楚比贫穷、比无名、比受人歧视,都更让她难过。   因为那些时候,至少她还有希望。   林震跟在她身边,将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他们俩只有一把伞,俩人紧紧地靠在一起,各自的半边儿身体都浇得湿了。林震在手机上打了几个字,然后对章玉叶说道:“往那边儿去。”   章玉叶毫不反抗地任凭林震领着,到了一辆车跟前,车门从里面打开,林震将章玉叶塞进车子里,站在外面砰地一下关上车门。   章玉叶这才看清车内坐着的人,不是李爱知,而是邵龙。   她已经有足足五个月没见过他了,这是那天轮船的事情之后,她第一次见到他。   她脸色变了,伸手去拉车子的把手,想要下去。   “小叶子,别动。我不会把你怎么样。”邵龙说道,伸出手去,将她拉车门的手握住,“是小震给我打电话,我听说了你的事。其实这半年我一直都很关心你——”   章玉叶抬起眼睛,眼珠乌黑,里面决绝的神情让邵龙心头一动,听见章玉叶说道:“我不用你关心。分手了就是分手了,你能不要再见我吗?”   邵龙无奈地摇头说:“我一直没有见你,对不对?这半年来我知道你不想见我,你心里怪我,我都知道。所以我信守承诺,你说分手了,那我暂时离你远点儿,这没什么。但是这次不一样,小叶子,你生病了,你需要医生帮助——”   “我自己会去找医生。”章玉叶说道,神情倔强,丝毫不肯理会邵龙的话:“我不用你帮忙。”   “你不用我帮,但是你的——病,是因我而起,我有责任。”邵龙说道,看她脸色青白,神情憔悴,一双眼睛仿佛晶莹剔透的玻璃碎了,刚硬的内心不知不觉柔软了,轻声说道:“整件事全是我的错。你没有任何过错,你别再责怪自己了,行吗?”   章玉叶第一次听见他用这个口气说话,略微有些动容。邵龙一直在仔细盯着她的脸,见了立即趁势道:“你怎么可能有错呢?你才十八岁——我比你大那么多,有错也全都是我的。”邵龙说道:“如果不是我,你不会遇到那件倒霉的事情,也就不会现在心情糟糕。你给我一个补偿你的机会,行吗?”   章玉叶安静地听着,等邵龙说完,她乌黑的眼睛动了动说道:“补偿我什么呢?你没欠我任何东西啊?”说到这里,目光落在邵龙眼睛上,说道:“你不爱我,也不是你的错;我知道你不爱我,可我还是爱你,这个错误是我自己犯的,跟你没关系。认识你的时候我十七岁,不是七岁,我自己做了什么我一清二楚。你不用觉得对不起我。这个关系里,跟你之间发生的一切都是我自己喜欢的、愿意的,我们两不相欠。”   邵龙听她说“你不爱我”这几个字的时候,微有动容,忍不住伸手握住她的手。这么长时间不见,她的手瘦得厉害,让人忍不住怀念刚开始认识时,她那软嘟嘟肉乎乎的小手。   他没想到两个人能弄成今天这个样子,他喜欢她,想要她,是因为他觉得她跟了自己会过得更好。他那会儿也真心实意地认为,包yang了她会给她带来更好的生活。只是没想到中间来了一个张果老这个畜生搅局。   跟张果老的矛盾足足闹了四个月,最后谢华几乎动用了一切能动用的力量,利用强大的舆论和张果老前几年犯的十几宗罪行,外加父兄的帮忙,才将张果老给关进了监狱里,判了个死刑缓期。   但是谢华不认为他会老老实实地在牢里服刑。张果老虽然是个地地道道的不肖子孙,亲生父亲也几乎被他气死,但是家族子孙被关进监狱里这样的奇耻大辱,那位亲生父亲不可能忍受得了。卲程宫和谢华都是做生意的,商人最讲究和气生财,这一次为了儿子得罪了这样不得了的人物,所以都有些警醒,事情过了,邵龙也没有被从古拉屯放出来,始终禁足在那里,干脆就把弄走张国河之后的那个炼油厂给他摆弄着玩。   这次他是偷跑出来的,接到林震的电话之后,他没有通知任何人,就偷开了厂子里的车子,跑到这所中学的门口等着。   给章玉叶的人生带来这么大的麻烦,对邵龙来说不可忍受。他自认为自己长这么大,几乎就没给人添过乱,包括他爸他妈在内。跟张果老那个畜生的矛盾,是那个畜生找死,跟他无关。他想不到自己跟章玉叶之间的这点儿事儿,会给章玉叶的人生带来这么多的阻碍,这与他的人生观背道而驰。   他必须补偿她一些什么。   他并不擅长这种亏欠别人的状态,所以二话不说,直接开车走了。   章玉叶着急地说道:“放我下车。”   邵龙摇头,这莫名其妙的雨下得还挺大,雨刷刷来刷去,也看不清前路。“你必须去医院。不管你怎么想要避开我,想要跟我分手,医院你都必须得去,对不对?既然都是去医院,那我送你过去跟你坐地铁过去,有什么区别吗?”   章玉叶说:“我觉得分手了,就是再也不见面的意思。”   “分手了,也可以还是朋友,对吗?”邵龙说,瞄了一眼她。跟几个月前相比,章玉叶憔悴得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似的,依然年轻的脸上一丝稚气都不剩,细看去,那烦忧的眉目之间似乎还有着隐隐他琢磨不明白的坚硬。“在船上的事情,你也知道不能怪我,是吧?我没有邀请那个张果老,我知道他来了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想要把你藏起来。而且事情发生了,我也尽力地去挽回了。可是从那之后,不管我怎么联系你,你都不肯见我。小叶子,哥就算犯了罪,你也给我说说我犯了什么罪,让我心里明白明白行吗?”   章玉叶轻轻地叹了口气,她似乎有些难受,将手撑在脑袋上,隔了一会儿答:“我不觉得我说了,你能明白。”   “你试试呗?”邵龙有些焦躁地说,眼前的雨招人烦,远处明明天光大亮,偏偏车子就是开不出雨幕。   “我以为是‘爱’。”章玉叶说道,声音在车子里听去,还是温柔,但是调子一意孤行,似乎她自己也想要将心里的念头,一次性地说个明白,“我以为我看见你,喜欢这么好看的你,那种一见到你就心跳,就呼吸急促,就头晕不能思考的样子,是‘爱’。所以我一头扎了进去。我睡眠变浅,因为我躺在床上就想你。我吃不下饭,因为我心口那里堵住了塞得满满的全都是你。我以为这是‘爱’。可是——”她说到这儿,声音停下来,乌黑发亮的大眼睛盯着邵龙,她线条柔和的下巴似乎因为消瘦,所以变得有些尖,显出了棱角,“可是那不是‘爱’。爱不是单方面的我沉浸对你爱情的幻想里,不是我看着你的眼睛,认为自己找到了那个人,不是我抱着你仿佛我的灵魂和身体都有了归依,而你却始终有个别人——”   邵龙震惊地听着,他握着方向盘的手甚至都抓紧了,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   “爱是两个人的事情,我一个人一头热,充其量只能算是一厢情愿罢了。”她说到这里,车子冲出雨幕,来到阳光底下。   邵龙皱着眉头,他觉得自己明白了章玉叶的话,眉头皱着,一时之间并没有回答。   他将车子开到了一家市里地段极优的私立医院,不管章玉叶如何反对,硬是将她拽下了车子。   “不管怎么说,都是我对不起你。你就当帮我弄个心安,可以吗?”邵龙对不肯迈进医院大门的章玉叶说:“哥兜揽你,不是为了害你,如果早知道你跟我在一起,会像现在这么难受,你相信我,我绝对不会开始我们之间的这段关系。”   章玉叶静静地听着,漂亮的眼睛并没有因为他的这番话而减轻痛苦,反而添了一丝凄楚的神色,仿佛他又在不经意当中,说了令她伤心的话。但是她终究一言没发,也并没有倔强,挣扎不过邵龙,就跟在他后面进了医院。   量血压抽血验血,面诊,私人医院的服务都是最佳的,病人也少,面诊的那个医生看了化验单子,眼睛瞄了一眼对面的章玉叶和邵龙,皱了皱眉头说到:“你——说你这种情况多长时间了?”   “从开学就这样了。”章玉叶说,其实是从那次游船落水之后开始的,不过她不想跟别人提起那件事儿。那个张果老和他对自己造成的那些阴影,她宁可烂在肚子里,也不让任何人知道。   “差不多了,你怀孕六个月了。”医生对她说道,说完这句话,看了一眼站在章玉叶身后的邵龙,目光里带着谴责。   章玉叶还没有听清,或者听清了,但是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心想一定是医生搞错人了,或者自己进错了诊室,要不然就是血样搞混了,这样的医院太不靠谱了。   她站起身,就要离开。   邵龙一把将她按住,看着医生说道:“您是不是搞错了?”   “章玉叶,十八岁,证件号XX,是不是你?”医生声音冷冰冰地,十分客观,眼睛看着向外走的章玉叶,等她回答。   “是我。可是我没怀孕。”章玉叶说,语气平静,她相信自己一定没有怀孕,那不可能。“我每个月都按时来——那个,我也——也——”   她说到这里,突然说不下去了,脸上现出一丝惶恐,嘴唇甚至微微颤抖起来。   “有些人即使怀孕了,也不耽误月事,不过那都是开始的时候。你最近两个月例假应该没有来吧?”医生问她道。   章玉叶脸色煞白,忍不住点了点头。她怀着一丝希望问道:“你们会不会搞错了血样?”   “我们这儿下午女性就你一个验血的,搞错什么?”医生说道:“看这个单子,你现在营养不良,需要做个全面的身体检查——”   章玉叶不等医生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她走到医院外面,被邵龙拉住了。章玉叶要是怀孕了,他当然无疑就是那个搞出人命的祸首。邵龙显然也没想到自己这么跑出来一趟,竟然多了个没成型的孩子,一时之间,竟然也不知道该对眼前这个女孩儿说什么。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拉住她了之后怎么办?   只有一点他确定,如果可以让章玉叶不这么痛苦,他怎么着都行。   “小叶子,你——”   章玉叶不让他把话说完,就匆匆打断他道:“你别说了!我没怀孕!”   邵龙看她脸色,心中难得惭愧。他从青少年开始胡作非为,但是惹出这样的乱子还是第一次。他脑海中也无法想象自己做一个小孩儿的父亲,他甚至连结婚都没有做好准备,他是打算风流一辈子的,不管跟任何女人,他都没有——   他没来得及说话,手里的手机响了,邵龙这时候那里有心思接电话,看也不看就挂断了。他生怕章玉叶做傻事,伸出手来抓着她的胳膊,对她说道:“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   他手机的铃声又响了,邵龙心里有事儿,正想干脆关机,却看见来电是他父亲。他心头一动,自从他父母闹离婚分家之后,他父亲卲程宫回不了家,干脆就在外面的情/妇那里住了。他们父子二人之间的关系,也因为邵龙偏袒他妈妈谢华,所以降到了冰点。   他纳闷他爸这会儿打电话给自己干什么?   他接通电话,生怕章玉叶趁着自己接电话的时候跑了,一只手紧紧地握着她的胳膊,不让她挣脱,嘴上喂了一声。   “你赶紧过来,你妈住院了。”卲程宫说道,声音仓促焦急,微微带着喘息,似乎在一边说话一边跑。   邵龙吓了一跳,立即问道:“什么?”   “你妈妈住院了!她现在在第一医院,我联系了王院,他已经等在那里了。你赶紧过来!”卲程宫说话的声音微微颤抖,浑厚的胸腔里甚至带了一丝哽咽。   邵龙从来没听过他父亲用这样悲伤的声音说话,心想不是我妈要死了吧?   这个念头如同雷击,他从没有想过谢华会死,一时间僵在原地。   “怎么了?”章玉叶问,看着他遭了雷劈一样的神情,有些奇怪地问。   “我妈要死了。”邵龙这话,让章玉叶目瞪口呆,她见他神思不属,眼神中仿佛乱了阵脚一般,这还是两个人认识这么长时间,章玉叶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邵龙。   他很爱他妈妈吗?   他这样的人,也知道怎么去爱一个人?   “我妈——我妈住院了。我得过去看看?”邵龙对她说,语气中是掩不住的慌乱。   章玉叶点了点头,她见过谢华,几个月前,谢华到学校门口找过自己。她没想过邵龙这样阎王一样凶巴巴的男人,竟然会有那样如晶似玉的妈妈。   这天底下,不管什么样的孩子,都会想要谢华那样的母亲吧?   也难怪他这样的人,听说母亲住院,竟然也会如此慌张。   她想要挣脱胳膊,让邵龙放开自己,他好赶去医院。   “你跟我一起去。”邵龙却不肯放开,他怀疑自己一旦松手,以章玉叶现在的精神状态,不知道会干出什么来。“我处理完我妈的事情,再处理你的。”   “我不去。”章玉叶想要挣脱,她跟谢华毫无关系,跟邵家也毫无关系,她心沉甸甸的,头也昏沉沉,除了家里的床,现在她不想去任何地方。   “你必须去!”邵龙不管她的挣扎,硬是拉着她上了车子,急匆匆地向着第一医院的方向开过去。   他扯着章玉叶到了第一医院,进去了联系上卲程宫,来到急救室门外,看见他父亲和他父亲的得力干将办公室主任都在急救室的门外。卲程宫看见儿子过来,乌黑浓密的眉头皱在一起,牙齿甚至深深地咬紧下嘴唇里。   “我妈怎么了?”邵龙扯着章玉叶过来,着急地问。   “在里面。还不知道情况。”卲程宫说,气息不稳,形容焦虑,眼睛扫了一眼章玉叶,看小姑娘挺漂亮,猜出来八成是自己儿子最近搞的幺蛾子,也不以为意。只是纳闷儿子干嘛带她来?这种情况,邵龙带着这个小姑娘过来,是脑子糊涂了吗?   “这谁?”卲程宫看着章玉叶,问邵龙。   邵龙看了一眼章玉叶,懒得给他爸介绍,只说:“别问了!我妈到底咋回事儿啊?怎么好端端地会进医院呢?”   卲程宫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我是家里阿姨打电话给我,我才知道的。等会儿王院出来,问问是怎么回事儿就知道了。”   邵龙有些懊悔地说道:“要是我在旁边就好了。我就说,你们把我关在古拉屯,关个什么劲嘛?那个张果老人都判了,怕他干什么?”   “你懂个什么?我跟你妈就你一个儿子,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们俩怎么办?”   邵龙听了,不但不领情,还当啷怼了他爸一句:“怎么办?再生一个呗?你那么能耐?”   卲程宫被儿子这句话气得眉毛都立起来了,骂了邵龙一句国骂,然后吩咐道:“少放肆!”   “我怎么放肆了?”邵龙说道,眼睛冰冷,章玉叶甚至能感到他攥着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李淼前几天去看产科,不是怀上了吧?是男是女啊?她这么多年处心积虑,也该如愿以偿了吧?您这个手段,按说不该中了她的招儿,是不是您自己个儿发现反正要跟我妈离了,干脆撒开欢儿生吧。我是邵一,那邵二,邵三邵四邵五邵六,甚至七八/九十都安排上,怎么样?”   他诚心气他老子的时候,说的话句句是刺,把卲程宫气得吹胡子瞪眼睛,脸都红了,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邵龙却显然豁出去了,看见他暴怒中的爸爸,不但不后退,反而针锋相对地说道:“我是胡说八道吗?我告诉你,这次我妈没事儿也就算了!如果她有个三长两短,我第一个不会放过李淼!第二个就是你!”   “你踏马的!反了你了?”卲程宫哪里受得了儿子的这个态度,指着邵龙鼻子骂道:“看看你自己的分量,再跟我这么说话!你翅膀还没有硬呢,你以为你是谁?不是我卲程宫,你现在不定在哪儿当孙子呢!”   “不是你卲程宫,我也不会在哪儿当孙子!你连这一点都没看清,怪不得你眼瞎!”   “吹牛谁不会?”卲程宫说道:“你看看你这么多年干出什么了?守着金山银山,你现在也没干出点儿像样的事业出来,在这儿吹什么?你老子我在你这个年纪,已经——”   “你在我这个年纪,什么都没干,在古拉屯当石油工人呢!你就是运气好,找了个好老婆!我刚才说错了,不是你眼瞎,是我妈眼瞎!她这一辈子,最倒霉的就是爱上了你!”邵龙说到这里,声音突然哽咽了,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牙齿几乎咬碎,指着卲程宫说道:“为什么你的心这么狠?我妈那样的女人,一生都给了你,为什么你要往她脸上喷shi?”   卲程宫听见儿子这么说,想到谢华,略微有些汗颜,但是他不会跟儿子承认自己内心的感觉,只哼了一声说道:“轮不到你教训我!你算是什么好东西了?你以为你什么柳下惠房玄龄呢?”   “我遇到的也不是我妈啊?”邵龙理所当然、理直气壮地说:“你觉得我妈那样的女人,天底下多吗?你放着家里的珍珠美玉不看一眼,跟外面的玻璃塑料打得火热,还纵容那些狗尾巴草一样的女人伤害她——”   “谁伤害你妈了?”卲程宫说道,眉头皱了起来,盯着儿子,显然对这个问题很是关心。   “别假惺惺了!好像你多关心她似的!”邵龙哂道:“你当我妈是东宫皇后呢?你养一堆小的,什么妃什么答应的,让我妈守着那个名分就对得起她了?”   卲程宫听了,用力咳了一下,不太自在地说道:“什么皇后贵妃答应的?你当我是你呢?我哪儿来的那个闲工夫?”   “你是没有闲工夫啊,有人有啊?”邵龙说到这里,看着他爸身后恨不得隐身的朱勇,对他呲了呲牙说道:“勇哥,等我妈醒了,我再好好跟你说话,你总有空儿吧,嗯?”   朱勇吓得脸都白了,上次被打掉的牙刚换上没几天,虽然是卲程宫给报销的牙医钱,但是罪是自己遭的啊?他伸手拉了拉卲程宫的胳膊。卲程宫也对儿子动不动拿朱勇撒气不满意,不高兴地说道:“你干嘛啊?你妈没死,你是打算过了今天没明天了吗?”   “没死最好!”邵龙眼圈儿红了,嘴角耷拉下来。他这个表情的时候,五官显得有些阴狠,带着一股子病态的无法自控,头发也全都垂了下来。他斜斜地看着他父亲的时候,眼睛里甚至还有泪水,“你最好祈祷我妈没死!”   卲程宫拿他这个样儿没法,知道儿子是担心谢华,也就算了,不跟他一般见识,甚至还伸出手来,安慰地拍了拍邵龙的肩膀。   邵龙用力一躲,拒绝他爸的安慰。他扯着章玉叶走到抢救室的门口,离他爸远远地,呆呆地站在那里。   章玉叶没想到自己能听见这么多邵家的事,她其实不想听,但是她挣不开邵龙的掌握。她心情不好,身体也不太好,本来今天请的就是病假,现在站在这个病房的外面,难受至极。   他妈妈住院了,跟我有什么关系呢?为什么我要站在这里?她难过地想着。身体被邵龙紧紧地扣在他身边,想到今天在那个医院里,那个医生给自己的“孕六月”的诊断书,内心一阵滚油翻腾的难过,忍不住将头靠在医院雪白的墙上,不知不觉叹了口气。   “别怕,一切都有我呢。”邵龙扣着她胳膊的手微微用力,声音就在她的耳畔,“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你要相信我,我对你从头到尾都没有坏心,其实我——我在你很小的时候,在亲戚家第一次看见你……”   他的话没有说完,抢救室的门开了,这个医院的院长跟主治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跟迎上来的卲程宫笑着说道:“没事儿了,抢救过来了。”   “怎么回事儿?我夫人怎么了?”卲程宫着急地问道。   院长看了一眼朱勇和章玉叶,朱勇会意,连忙退到后面。章玉叶也趁机从邵龙的掌握中挣脱开来,跟那个朱勇站在一起。   朱勇看着章玉叶,冲她笑了一下,看这个小姑娘一脸的淡漠,对自己的笑毫无反应。他心想真够拽的?不知道傲气什么?不过就是邵龙玩腻了就丢的玩意罢了?   你当你是谢华呢?   正宫娘娘的待遇,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第51章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反复提醒过的雷,就是这个了:未婚生子。如果有女侠把这个雷扛过去了,后面倒是还好说啦。   我之所以会觉得这是个雷,是因为不太喜欢在言情文里看见生子情节,每次自己遇到这样的文,总是感到一阵疲累,育儿的过程老实讲,真的跟浪漫不沾边儿。所以这个文中间所有的育儿都会略过去,一次飞跃七年,直到男女主重逢。   这文男主角一言难尽,女主角也跟精明世故不沾边儿,甚至有些憨憨的。因为我总觉得,爱情这种事儿,需要一点儿傻和孤勇才有那个胆子去尝试。太过清醒的头脑,爱什么爱啊,用林震的话来讲,爱自己不好吗?干嘛要去爱另外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将自己生命中最宝贵的真情与赤诚,交付于他?   所以,我很喜欢傻傻的章玉叶,她是我写过的女孩儿里,十分可爱的一位。   下卷就是救赎与重生吧,蛮老套的   医生跟邵家父子商量了很久, 中间章玉叶想走,却被邵龙看到了。他远远地冲她抬起食指, 霸道不讲理的一个姿势, 显然是提醒她别走。   一直到谢华从抢救室里推出来,医生团队才离开。邵龙走过来一把拉住章玉叶, 对她说道:“跟我上去。”   章玉叶不想再配合了,她身体难受,头有些疼, 被硬是扣在这里,配合他到现在这个时间,她觉得自己仁至义尽。她用力挣脱他的掌握,心意决绝地说:“我得走了。你妈妈人没事儿了,你自己上去吧。我得回家。”   “你回家干什么?你有什么家?”邵龙对她说道。他这样不客气的话说出来,章玉叶猛地抬起眼睛盯着他, 眼神里显示她有些被刺伤了。邵龙既然说出口了, 也不打算中间停止,继续说道:“你哪里来的家?你家里有什么?你妈?你姐?她们能给现在的你什么样的关心?你一意孤行,对事情毫无益处, 知道吗?”   “什么益处啊?”章玉叶气恼地说,她曾经发誓不让自己跟邵龙之间的一切变得丑恶, 可是似乎不丑恶的话, 这一切就无法结束。她心想我应该没有怀孕,可是如果万一我倒霉,真的怀上了, 我也不会生下来。   我才十八岁,我为什么要生孩子?   我从来就没喜欢过孩子,我更没有欢迎过这个小孩的到来——   我采取了所有我知道的方式,避/孕/套,安全药,不管长效的还是短效的,来防止这种意外怀孕的情况,这种情况下如果我还是有了小孩,我怎么可能喜欢他/她呢?   “这件事怎么可能会有益处呢?”章玉叶对邵龙生气了,她很少对人生气,她生气都是对自己,刺刀向内捅,把自己捅得遍体鳞伤,也很少跟人炸刺。她心中怀着对自己人生第一份爱情的珍视,一直不想在最后的关头,跟邵龙两个人恩断义绝,只想安静地离了,散了,从此桥归桥、路归路,这样未来的自己回视她在年少时候的这场疯狂,才不会懊悔,不会捶胸顿足地唾骂自己,也唾骂他!“你指的益处是你帮我吗?我需要你的什么帮助呢?帮我堕/胎的钱?”   她说到这里,眼泪噗噜噜地掉了下来,显然她没有控制好,终究还是让情绪压垮了。她擦了擦眼泪,泣不成声:“要不要我谢谢你,因为我特别需要这个钱?毕竟如你说的,我有个什么家呢?我的那份工作,赚的钱都让我交生活费了,想自己掏钱去堕/胎都做不到——”   邵龙听见她的这个口气,心里有些难过,也有些暴躁,看着流泪的章玉叶,说到:“别胡说了。我不会不管你的。”   他说完这句话,拉着章玉叶的胳膊,也不管她怎么挣扎,都拉着她上了电梯,对不肯顺服的章玉叶说到:“我担心你。小叶子,我跟你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了,我自问对你或许有不周到的地方,但是我从未刻意想要伤害你!我不能放你自己走的原因你知道吧?你现在情绪不稳定,我担心你独自个儿干出什么傻事儿来。你能懂我的担心吗?”   章玉叶心想干什么傻事?你以为我会自杀吗?   我为什么要自杀啊?   她想都没想过自杀这种事儿。在那艘船上,被那个张果老按在沙发上,动也动不了的时候,她满脑子想的都是活着,何况现在呢?她好好的,没有被那个张果老一伙人糟蹋,从海里捡了一条命上来。现在就算上课注意力无法集中,她相信只要自己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   至于意外怀孕,她只需要终止这样的意外就行了。   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会正常的,她曾经错过,但是人的一生,谁不犯错呢?林震说得好,如果不犯错,我们就都不是凡人,全都成仙得道了。   错了,我改就是了。   她终究挣扎不过邵龙。他是个意志和身体都太过强悍的人。其实也不光是强悍,强悍并不是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邵龙,章玉叶跟他在一起的时间久了,觉得更适合他的词,应该是一意孤行,外加盲目自信。   比如像现在,凭什么就认为她独自离开,就会有自杀倾向呢?就凭她那天的跳船吗?她都解释过了,她跳船不是想要自杀,恰恰相反,她想的是快点儿回家啊?   她硬是被邵龙带到住院区。谢华的房间是整个住院部最好的一间,有单独的一段走廊,进出要刷卡。走廊尽头是谢华的病房房门。门口站着朱勇,他看见邵龙过来了,连忙作揖打恭地满脸带笑。邵龙冷着脸从他身边儿走过,瞅都没有瞅朱勇一眼。   病房十分大,两个分区,外间是会客室,有沙发和茶几,甚至还有冰箱和烤箱,里面才是谢华休息的房间。隔着玻璃可以看见卲程宫站在谢华床头,弯着身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床上的妻子。   邵龙让章玉叶坐在沙发上,叮嘱她不要动,急匆匆走了进去。   谢华脸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一双明亮坚强的眼睛,现在满是病容。又因为没有化妆,一张脸就显出年纪来,苍老的线条遮盖不住,从她下垂的唇角和眼睛显露出来。   她并没有看卲程宫,神情冷淡,卲程宫问她十句,她一句都没有回答。只在看见儿子进来时,她微微动了动眼睫毛,眼内略有湿润,放在被子上的手微微动了动,伸向儿子道:“小龙——”   邵龙两步走到母亲跟前,眼眶通红,嘴唇哆嗦,想要说的话一句都没说出来。他伸出大手,紧紧地握住他妈妈的手,坐在母亲病床边,说话的时候,声音抖颤:“妈,你为什么要自杀呢?”   “胡说什么,我没自杀。”谢华声音虚弱,有气无力,但是病痛显然并不能改变一些天性倾向,她绝对不会承认自己自杀,自杀那样懦弱无能的行为,从根本上违背她的人生观。“不要听医生胡说,他们判断错了,我就是睡不着,一下子没把握好量。”   再怎么把握不好,也不会吃了一整瓶吧?   邵龙心下难过,他其实早就发现他妈妈的状态不对了。早在半年前,他看到母亲总在背着人的地方流泪,神思恍惚,茶饭不思,甚至开始把重要的工作安排都忘记了,他就开始寸步不离谢华。   如果不是生日会上那个倒霉的张果老闹出这么一出,他就不会被赶到古拉屯去,也就不会发生现在这样危险的情况了。   妈妈会死,妈妈会离开我,这两个念头仿佛两根啮魂钉一样,死死地咬着他的灵魂,让他握着谢华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谢华吃痛,青色的嘴唇微微笑了一下,对邵龙说道:“你是要把妈妈的手握断了吗?”   邵龙会意,连忙松开手,看着他妈妈虚弱不堪的样子,想到过去的岁月里,自己那个永远高贵得体,精明能干的妈妈沦落到现在这个下场,就恨透了他的父亲。   他抬头看着卲程宫,眼神儿恨不得痛揍他一顿。   卲程宫懒得搭理他,全当儿子受刺激了,不跟他一般见识。   “外面那个小女孩儿,是章玉叶吗?”谢华躺下的位置,可以看到外面会客室。她目光落在章玉叶的脸上,死灰一般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好奇,问邵龙道。   邵龙点点头,生怕他妈误会自己又欺负章玉叶了,他知道谢华是个道德感极高的人,这种道德感不光体现在她对她自己的要求,也体现在她对身边的人上,这是她外公家的家风。他们谢家的人活得都累,一个比一个累。他甚至猜测他妈妈不敢承认自杀,就是因为怕对不起他外公,生怕她的寻死会让门楣蒙羞,致使他外公外婆面上无光。   其实,作人何必那么累呢?如果当年不是那么要脸,因为怀了自己,就下嫁旁边这个姓邵的畜生,今时今日,妈妈这样的女人,怎么会失去求生的意志,对这个人世毫无留恋,只想着去死呢?   “是不是章玉叶?郑娇娥的小女儿?”谢华问邵龙。   邵龙连忙答是,回头看了一眼外面坐着的章玉叶。见她被关在会客室里,脸色不好,一副想要离开的样子,但是即使满心想要离开,在这个重病人的病房里,她也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并没有大吵大闹地整景儿。   她是太懂事了。邵龙在心里想。   “多好的女孩儿。”谢华说道,眼睛一直看着章玉叶,惭愧地骂邵龙:“你这个畜生!太造孽了。”   一旁的卲程宫听了这话,不以为然地插口道:“你操这个心干什么?小龙还能亏待她吗?你不好好休息——”   谢华眼睛突然转到卲程宫脸上,好像才看见他似的。她刚刚还平静的脸瞬间激动无比,抬手指着门口说道:“滚!”   卲程宫想不到夫人死里逃生,竟然还这么脾气大,他无奈地求饶道:“行了行了!我闭嘴行吗?不想听见我说话,我不说话可以吗?”   “你滚!闭嘴你祖宗的!赶紧给我滚!”谢华跟疯了一样,不顾自己手上还扎着针头呢,拽过后背的靠枕,突然对着卲程宫砸过去。她手上的力气太大,登时扯落了针头,带着血的内置针崩到被子上,在雪白的被罩上留下淋漓的血迹。   看上去触目惊心。   邵龙一个纵身扑住他妈妈,将谢华牢牢地抱在怀里。他感到母亲的身体剧烈地颤抖,无法自控。他心想这就是自己的母亲,清醒时比正常人都正常,但是受到刺激就会难以自控,疯了一样。   所以她这样通透的女人,才会失去求生意志,只想一死了之,实在是因为在卲程宫那里受的伤太重了,对他失望透顶。   不,或许不光是对卲程宫失望透顶,对自己也失望了。   他牢牢地抱着母亲,对愣愣地站着的卲程宫说道:“你站在这里干什么?要看着我妈死吗?”   卲程宫抬起手,指了指邵龙,又无奈地看着形同疯癫的夫人,他自个儿想了又想,突然就矮下身来,给谢华跪下了。   邵龙被他爸的这个“骚”操作给吓到了,抱着他妈的胳膊都松了,“爸,你干嘛啊?”   你们夫妻俩,能不能不要这么戏剧性啊?   “别生气了,只要你不生气,让我以后干什么都行,成不?”卲程宫说着,嗓子有点儿哑,带了点儿真情实感的伤心:“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了,我也确实没干什么让你看得起的事儿。我就是——就是没想到你会这么较真?你说你不喜欢我不就完了吗?离婚就按照你的心思离了,不就完了吗?你寻死干什么——”   “你以为我活腻了是因为你?”谢华不敢置信地看着卲程宫,双肩颤抖,不知道是因为生气,还是激动。她突然看向紧紧抱着自己的儿子,对邵龙吩咐道:“你告诉这个人,你告诉他我为什么觉得活着了无生趣?”   邵龙摇头,他虽然跟他爸生气,但那是因为心疼母亲,不然他跟他爹是一个鼻孔出气的,父子俩合拍得很。这档口,他巴不得父母和好算了,他爸也够不容易的,一把年纪,平时多少是个牛逼轰轰的人物,这会儿都给老婆跪下了。   差不多就得了。   “快说!你不说,我现在就一口唾沫吐在他脸上,你觉得你爸会受得了这样的侮辱吗?”   邵龙真的服了他妈了,无奈地看着跪在床前的父亲,对他说道:“我妈死心,是因为她付出爱情,而你让她彻底失望了。”   卲程宫听了这话,有些汗颜,眉头拧着。   谢华却觉得邵龙表达能力有问题,不高兴地催促道:“还有呢?就这样?你对我的理解就这样?”   “还有,妈妈不光是对一生真情被你辜负而心灰意冷,她还对人性也失去了兴趣。我妈她现在看见我们俩,就厌烦,她觉得我们俩代表了——”邵龙说到这里,听见外面传来轻轻的剥啄声,他住口回过头,看见外间会客室的章玉叶站了起来,轻轻地敲门。   卲程宫立即从地上站了起来,抖了抖跪出褶子的裤子。邵龙看着站在门口的章玉叶,一时之间不知道她是想进来,还是要出去。   谢华用手碰了碰儿子,示意邵龙说道:“你把她带进来,我看看她。”   卲程宫阻拦道:“带进来干嘛?你跟郑家也没什么来往。这种亲戚八百年打不着一杆子,好好休——”   “你可以走了。”谢华不听卲程宫的话,冷冷地道:“以后不用来看我,离婚协议你赶紧签字,不要继续拖延,那样做毫无意义!我跟你之间没有原谅与不原谅的问题,只有我眼瞎还是眼亮的问题。今天之后,我们俩这辈子也没有必要再见了。”   卲程宫无奈地看着决绝的谢华,想要挽回,对邵龙说道:“你让外面那个女孩儿先走吧?”   “走什么?”谢华怒道,还在流血的手突然挣扎挥舞起来,一个激动额头都流出汗来,对卲程宫怒吼道:“你非要让我说出丑恶的话吗?你非要让我最后一点儿体面都没有了吗?那好,我告诉你,我一想到你那进入别的肮脏女人的身体,曾经跟我同床共枕,我就恶心!我恶心到恨不得你这样的男人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谢华突然直挺挺地向后栽倒在床上,眼睛直了,这个样子吓得邵龙手足无措,卲程宫赶紧跑出去找了医生。   章玉叶看见他们一家人忙乱成一团,她默默地站了一会儿,眼睛盯着那个床上急怒攻心昏过去的女人,有片刻的同情。这病房并不是隔音的,他们一家人说话也没有刻意放低音量,所以她其实听了个七七八八。她回想自己当初在学校门口,第一次见到车子内的谢华,那样高贵雅致,仪态万方,这样的女人竟然会被卲程宫那个男人害到丢了半条命,让她心中一片茫然。   她会死吗?   即使是这样聪明的女人,有免不了被男人伤害,然后失去“生”的意志吗?   为什么呢?   她转身向外走去,趁着邵龙忙做一团,匆匆走出住院大楼。她心里想的是找个小一点儿的,人少一点儿的社区医院,查一查自己身体到底怎么回事儿。她始终不相信自己怀孕了,毕竟一边儿怀孕一边儿来大姨妈也太扯了,况且,她全程都注意了bi孕的,怎么可能怀上呢?   如果真的是倒霉怀上了,她打算从林震那里借一些钱,加上自己打工积攒的一点儿积蓄,找个没有人认识的妇女儿童医院,将这个意外怀孕终止了。   她才十八岁,怎么可能让这个意外耽误自己的人生啊?   第一医院的门口到处都是人,她以前从未来过这里,找医院的大门就找了半天。出了大门,又找公共汽车站,拿着手机辨别方向时,电话响了。   是邵龙。   章玉叶不想接,她心想这个结束已经比自己想象的“丑”多了,千万不要在最后的最后,变成邵龙爸爸和邵龙妈妈那样,恩断义绝,当年的佳偶,成了撕破脸的冤家。   可是邵龙的电话一个接着一个,不间断地打来。医院门口又堵车,章玉叶站在车站下,等了足足有十分钟,也没等来公交车。她看着手机上不停地闪着“邵龙”的来电,正想着将电话关机,就听见马路对面邵龙的声音大声喊道:“小叶子!”   章玉叶茫然地抬起头,看见邵龙站在马路对面的医院大门口,神色匆匆,眉宇间愁绪缠绕。章玉叶想到自己的这些倒霉事儿,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开,假装没看到。   车快点儿来吧,我想要离开,离开他,离开过去自己犯下的那些错,以后我一定时时刻刻警醒,再也不做那些“疯狂”迷茫的事情了。   邵龙冲了过来,车来车往的马路上,他就那么从车子中间穿了过来,喇叭声和谩骂声响起来一片。章玉叶看得心头提了起来,眼睁睁见他冲到了自己跟前,伸手拉住她的胳膊,对她着急地说道:“你为什么不听话?”   “我怎么不听话了?”章玉叶有些烦躁,因为他的纠缠不休,也隐隐地因为他刚才不顾危险,在自己眼前穿越车流。这跟她之前对他的观感多么的一致啊?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一意孤行”的人,只要他打定了在主意,根本不管别人怎么想,完全无视别人的意见。   “再说——我也——我也……”我也没有义务陪你在那个病房里陪你妈妈吧?我是你什么人呢?   我在那个病房呆着,身份有多尴尬,你能理解吗?   因为这种时候应该陪在那里,或者说你爸妈还有你,希望陪在那里的人,是你的未婚妻许雯才对吧?   章玉叶吞回了剩余的话,她不想彻底闹崩了。她跟身边的普通朋友,普通同学,除了佘漾那个贱人,都从来没有闹崩过,更何况跟邵龙呢?今时今日,虽然伤害已经造成了,虽然裂痕已经产生了,但是她终究是因为“爱”开始跟他之间的缘分,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像里面躺着的谢华一样,把开始的“爱”变成了“恨”。   “我妈想要见你。”邵龙拉着她,众目睽睽之下,她不肯走,邵龙力气再大也拉不动,无奈之下只好说道:“她被抢救过来了,苏醒之后第一件事就是问起你。小叶子,我妈跟你妈小时候就认识,在你很小的时候,我妈妈还抱过你。她真的很喜欢你——”   章玉叶有些奇怪地看着邵龙,她心想这些话百分百都是骗我的。自己妈妈郑娇娥那个样子,怎么可能认识谢华呢?而且就算认识,她也不相信谢华会看得起郑娇娥。至于抱过自己,那也是八百年前的旧事了,谢华想起八百年前的事情干什么呢?   她心中虽然这样想,但是神情却露出犹豫,想到先前谢华躺在病床上凄凉的样子,挣扎的力气渐渐小了。邵龙见状,连忙一边拉着她向医院大门口走去,一边说道:“你别看我妈外表安静,实际上是个最暴烈的性子。她定了的主意,谁都劝不了。要不是她这个性格,当初也不会上我爸的当,我外公外婆苦口婆心都劝不回她了,以至于人到了这个岁数,吃了这么大的一个亏——”   章玉叶听见邵龙这么说他父母,内心暗暗纳闷。   “你上去之后,跟我妈说一会儿话。你不知道——”邵龙说到这里,清了一下嗓子:“我当初有个妹妹的,要是活下来,也就跟你差不多大。我们家现在两个臭老爷们都让我妈厌烦,要是她有个女儿,怎么着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心灰意冷……”   邵龙说到“妹妹”几个字,眼眶红了,声音也带了哽咽。   他甚至抬起手来,用力擦了一下眼睛,然后对一旁目瞪口呆的章玉叶说到:“小叶子,要是今天我妈没救过来,我就是个没有妈妈的人了!你能想象我妈多想死吗?医生说她吞了一整瓶的安眠药,要不是阿姨发现得早,两个我妈也毒死了!我这么混蛋,有我妈我还好点儿,要是没有我妈,我指不定混蛋到什么程度。你跟我上去了,要是我做点儿什么混蛋的事儿,你能看在我要失去我妈的份儿上,原谅我吗?”   章玉叶一直到了谢华的病房门口,也没明白邵龙说的“他干了混蛋的事儿”是什么意思。   躺在病床上的谢华脸如白纸,眼神空洞,发髻凌乱地摊在枕头上,整个人呈现一种颓然的病态。卲程宫经过刚才的事儿,再也不敢坐在她床头,也知道对谢华这样的女人来说,下跪上吊哭天抢地道歉什么的,都不管用。   但是他也不敢走,只能在外间的会客室坐着。看见邵龙带着章玉叶回来了,他跟邵龙俩人对视一眼,卲程宫无奈地点了点头。   似乎父子俩就什么事情,艰难地达成了共识一般。   邵龙拉着章玉叶走了进去,两个人走到谢华的床头,谢华依然神游太虚的表情,并没有看过来。   章玉叶站得这么近,才发现谢华的眼角有泪水,那泪水极为安静,就像谢华的人一样,如果她不进入狂躁状态,就会安静得近乎无声无息。章玉叶居高临下地向下看,越是看,越是发现眼前躺在病床上的女人,美得惊心动魄。肌肤莹白透亮,五官细致得毫无缺憾,虽然人到了中年,但是美得一点儿折扣都不打。   徐娘犹然如此,年华最盛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倾国倾城的美貌啊?   可是看她现在这个伤心欲绝的样子,美人垂暮,英雄末路,即使是这样了不起的女人,几乎毫无缺点,也难免年华老去的时候,被男人抛弃和伤害吗?   “妈,小叶子过来看你了。”邵龙凑到他妈跟前,跟谢华轻声说。   谢华的眼睛慢慢地动了,她美丽晶莹的眼睛落在章玉叶身上,隔了好一会儿,似乎才认出来眼前这个女孩儿是谁。她唇角露出一抹笑,很淡很浅,也很快消失,一双欺霜赛雪的手拍了拍病床的床沿,对章玉叶说道:“你是娇娥的那个小女儿?我在你满月大的时候,还抱过你呢,那时候你就长得好看。过来坐,我上次去看你,你不稀罕理我,我其实心里一直都觉得对不起你。”   章玉叶从没听过这样温柔的话,领会了谢华语气里因为儿子而对自己感到的抱歉内疚。   她心想这些事儿关谢华什么事儿?   邵龙的混蛋,她自己的疯狂,他们俩的苟且偷/欢,都跟眼前的女人没什么关系啊?谢华就算想管,她能管得了谁呢?以她的能力和尊贵,也管不了她老公偷腥,管不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子承父业,风流成性。   她为什么躺在病床上,要对自己这个活该的人感到抱歉呢?   “过来坐。”谢华对她说,唇角又微微笑了一下,似乎看见章玉叶让她很高兴,甚至从枕头上微微欠了欠身,看着章玉叶的眼睛十分温柔,“阿姨以前也曾经怀过一个女儿,要是生下来,现在差不多也十五岁了。我以前总想着,我要是有个女儿就——”   “妈,小叶子怀孕了。”邵龙突然说,还矮下了身,蹲在他妈妈面前,另外一只手紧紧地攥住了章玉叶的手,让她丝毫动弹不得,“她肚子里有你孙女了,六个月大!”   谢华被震惊得嘴巴张开,眼睛瞬间放大,愣愣地看着儿子和章玉叶,完全不敢相信。   “我打算跟她结婚。”邵龙说道,眼睛一直盯着他妈,看他妈妈依然处在震惊当中,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顺势向下一口气说完道:“就在咱们老家举行婚礼!反正我们屯子里没有结婚证就摆酒席的一大堆,我好歹也是古拉屯的后代,先摆酒后领证也没什么。你看好不好?”   谢华根本发不出声音,眼睛盯着章玉叶,隔了很久,她摇头说道:“你怎么能这么干呢?你把人家的女儿当成什么了?”   章玉叶听见这话,身体微微颤抖,看着谢华的眼睛里,有感激,也有释然。她现在彻底明白谢华是个多么尊贵的人了,而且是那种从里到外的尊贵。   她尊重每个人,甚至自己这样一个一无是处、什么都不是的小女孩儿,她也尊重。   “没当成什么啊?当成我爱的女人,这样有什么不对吗?”邵龙理所当然地说,眼睛始终看着他妈,仔细观察他妈妈脸上的表情:“我要是不爱她,怎么可能跟她在一起呢?现在既然有了小孩儿,我们就提前举行婚礼,让小孩儿有个完整的家,不是很好吗?”   他说到这里,转过头来看着章玉叶,一双眼睛紧紧地看着她,对她说道:“小叶子也是这样想的吧?”   章玉叶跟他目光相对,瞬间就明白了他刚才在医院大门口,对自己说的那句“做了混蛋的事情”是指的什么了。   她感到谢华和邵龙的眼睛同时落在自己身上。她平生没做过任何重要决定,她还年轻到没有任何重要的决定需要她自己来做,可是这会儿她却知道,眼前就是了。   眼前就是一个无比重要的时刻,而她做出的决定,将无可避免地影响她的一生。   (上卷完)   下卷 第52章   章玉叶抱着快有她脑袋那么大的大腕, 将里面的饭菜一点儿没剩,全都吃得干干净净。然后她将碗筷丢进洗碗池里, 放开水龙头, 洗碗的声音盖不住外面的麻将声。她妈最近这几年的麻将瘾越来越大了。   用她的话说,没有看得上眼的男人可以玩, 只好玩麻将了。   章玉叶洗好碗筷,走出来将手擦干净,用力扒拉扒拉自己的裤子, 虽然弯腰有点儿费劲,她还是想把自己收拾得利索点儿。   她拿上外套,还有自己放在门口的包,开始换鞋。   她妈从麻将上抬起眼睛,看了一眼换了衣服的她, 摇头叹气, 扬声说了一句:“又去见工吗?”   章玉叶嗯了一声, 不想听她妈的抱怨,赶紧推开门走了出去。   她要去的地方有些远,在城南, 而她妈的房子在城北,中间要倒两次公交, 还要坐一段儿的地铁。她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 为了让自己不显得太“耀眼”,她特意选了一套深青色的西服套装,脚上也穿着中规中矩的圆头平底鞋。   见工的企业在一栋写字楼里, 刚起步的一个软件公司,里面连老板带员工一共就八个人,因为需要一个文员帮他们处理一些杂事,所以临时招聘一个文职秘书。老板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戴着个眼镜儿,在空调房里穿着个大汗衫和夹趾拖鞋,一条牛仔裤也不知道多久没换了,隔了三米远的距离,章玉叶都能闻到他裤子上的那股子熏死人的味道。   “刚毕业啊?”这老板看了看章玉叶的简历,抬起眼睛看了看她,“没经验的我们不想要。你要是来,工资就要少点儿啊?”   章玉叶不知道少多少,她脸嫩,之前找工作也不怎么顺利,加上要毕业了,所以特别需要这个工作。她脸红了两次,才低声问:“要少多少啊?”   “实习生一千块一个月,行吗?”   一千块一个月?章玉叶垂下眼睛,她在外面打工,一个月都不止这个数字了,摆明了这家小公司刚起步,资金紧张,所以在她这里压缩开支呢。   可是不是这里的话,似乎别的地方工作也并不是很好找?她试探着问:“那转正是什么时候?”   “试用期半年。转正之后一个月三千块,外带三险一金。”   章玉叶没法答应,这么长的实习期,摆明了不公平。她拒绝了。   从那家公司出来,她叹了口气,看着手里的求职材料,不管怎么装饰,她这种大专毕业的文凭,在现在的就业市场上,根本就没有太多的可选余地。   她高中毕业之后没有考上好的大学,跟她姐一样,上了个很差的大专。今年夏天她就大专毕业,她没有选择继续深造攻读本科,而是出来找工作。   二十五岁,能做的事情,真的好少啊。像这种趁火打劫的小公司,给新人一个月一千块,特别多。她擦着额头的汗,找了个木头椅子坐下,用手支着下颏,一时不知道自己怎么办了?   一个月一千块,都不如她在影楼当个化妆助手赚的多。   要不要干脆不找工作,直接在那个影楼专心工作算了?   她最近这半年找工作,得到的教训真的比之前的二十四年都多。她才知道原来学校的文凭,尤其是普通学校的文凭,是这样不值钱。   她自己本身没有考上重点学校,所以对重点大学的毕业生,本能地觉得羡慕,跟人家竞争的时候,自己就觉得自己先天低人一等了。她高中念到了高二,尤其是高三,成绩直线下降,本来就不怎么样的成绩,到了高三的时候,更是降无可降。最后能考一个大专,还是因为最后的那一年,李爱知花钱请了专门的老师给她辅导的原因。   是不是大学读错了呢?她有些惭愧地想到。   从椅子上站起来,沮丧地回家,不出意外地又被她妈一顿冷嘲热讽。好在这个房子是当年她做主买的那套三室的套房,她把自己关在自己的卧室里,把麻将声和她妈的话关在外面,也能换来自己的清净。   她趴在床上,深深地喘气。   晚上的时候,她妈妈郑娇娥在外面敲门,喊她出来吃饭。   章玉叶走出来,看见饭桌上摆了三套碗筷,纳闷地问:“我姐回来?”   郑娇娥嗯了一声,头也不抬地一边盛饭一边儿说:“刚才打电话,说在楼下停车呢。”   话音刚落,门外钥匙响,薛金枝走了进来。她身上穿着一件儿巴宝莉的春季新款风衣,带着古驰的墨镜,手上拎着最贵的驴包,一身行头起码十五万,外加一头染成栗色的短发,带着一股子“钱”味儿走了进来。   她进门看见章玉叶,笑了一下,摘了墨镜,随便放在门口的柜子上说道:“你咋回来了?不出去找工作了?”   “谁这个时间还找?不吃晚饭?”章玉叶对她说道。   “我不知道呀。”薛金枝夸张地笑,随便脱下来身上七万多买的风衣,扔在沙发上,身形婀娜,摇曳生姿都走了过来,笑眯眯地说道:“你知道,我从毕业以后,也没找过工作啊?”   章玉叶懒得理她。她姐现在就是职业情/妇,被人一个月五万包了,这五万只是零花钱,不包含首饰行头的那种,生活中的应季奢侈品都由对方出钱,卖得明明白白。章玉叶从很久以前就知道她姐一定会走这条路,一点儿也不意外。   她们亲姐妹,在生活的道路上,彻底的南辕北辙。   薛金枝坐在饭桌前,看了一眼饭菜,将纤纤玉手伸了出来,拿桌子上的筷子。郑娇娥看了她无名指上的大翡翠戒指,就说道:“又换了个新的?这个贵,还是上次那个钻石的贵?”   “当然这个贵了!小十万呢。”薛金枝笑着说道,一边儿说一边儿拿着筷子随便夹了一口木耳,眼睛斜睨着她妹子,像是无意地说道:“我听说,邵龙回来了。”   章玉叶听见邵龙的名字,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但什么都没说。   “现在三十多了吧?那么大的家业,他妈他爸两家集团公司,就他一个孩子,这可真是青年才俊啊,偏偏长得又那么好,这下子不知道多少人抢着当他的女人啊?”薛金枝说得十分刻意,她显然这趟回来,就是故意要转达这个消息给她妹妹的。   章玉叶安静地吃着饭,她现在胃口特别大,一顿能吃三个人的饭量,所以体型有些胖,脸也圆嘟嘟的,跟十七八岁时妩媚柔婉的她,差别有点儿大。   薛金枝看她吃了那么大的一碗饭,还要盛第二碗,着急地气道:“还吃!你饿死鬼投胎啊?你看看你现在的这个体型,跟个熊似的了!要不是你这么胖,至于找工作找到现在都找不到吗?”   章玉叶不喜欢跟人吵架,尤其不愿意跟她妈她姐吵。这俩女人是吵架专业户,她这种不入流的选手,根本就不要想着能吵赢她姐她妈。   “人家看见你这个样子,根本就不会理你!现在别人找工作,都是往漂亮了捯饬,怎么吸引人怎么干,生怕老板看不上自己。你可倒好,从那年——”   薛金枝说到这里,顿了顿,忍住了到了嘴边的话,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是不是成心的?你跟我说,你是不是成心的胖成这个样子?”   郑娇娥一旁忍不住说:“你干啥这么说她?她是生病了,才弄成这个样子的,你不知道啊?”   薛金枝生气地喝道:“我不知道!我就知道她傻了吧唧的,把龙哥那么好的男人给放走了!你把自己搞成一头熊,是不是就是故意的?啊,你说啊?”   章玉叶被她姐这个样子吓了一跳,捧着她脑袋那么大的饭碗,呆呆地看着她姐。她圆溜溜的大眼睛从饭碗的边缘露出来,看上去特别滑稽,让薛金枝满肚子的气都发不出来了。她本来过来也不是为了吃饭的,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放,生气地道:“真是搞不懂你!明明抓了一手好牌,为什么打成了一个彻底的输家?”   章玉叶看她姐不骂了,把饭碗放下,摇头说道:“我没觉得自己输啊?”   “你还没输!”薛金枝气道:“你看看你,工作工作没有,美貌美貌没有,身材身材没有!事业前途爱情,哪一样跟你沾边儿了?更别提——”   她说到这里,郑娇娥仿佛直到她要说什么,断喝一声道:“少放屁!好好吃你的饭,不要顺嘴胡说!”   章玉叶看了一眼她妈,她懂她妈的意思,也懂她姐的意思,这俩女的虽然一个比一个不靠谱,但是她在这个世界上,这些年对她最好的,也就她俩了。   虽然她俩总是好不到“点儿”上。   她安静地看着她姐,因为胖,她原本粉/嫩又性/感的双唇,现在被两个胖嘟嘟的脸颊给挤成了跟“弥勒佛”一样的唇形,说话的时候,带了胖子特有的稳重与妥当,“我开心不就行了吗?你跟我说的那些东西,都给我,我要是不开心,不也是没用吗?”   薛金枝好笑地问:“你开心?你穷开心吧?我纳闷你怎么能开心得起来?你看看你同学佘漾,开着保时捷敞篷跑车,前几天在九溪路那边儿的蓝马地咖啡里,一口气买了一万多块的咖啡!那出手阔气的,我都比不了!人家现在都在老爸公司里实习了,你呢?找工作找了一个月了,到现在也没找到!让你减肥你还不干!”   “我——我就是挺高兴的。”章玉叶不服气地说,她虽然胖,那她心也宽啊?“我要那么多的钱干什么?我就我自己,吃饱了又用不了多少钱?”   “不是,人这一辈子,难道就只有‘吃饱’这一件事儿了值得追求了吗?”薛金枝着急地问。   章玉叶摇头,十分认真地答:“当然不是,还有事业。”   “对啊,还有事业!我都忘了你还是咱们家唯一一个‘事业’女性呢!那你的‘事业’在哪儿呢?”   章玉叶用力地绷紧了脸,她这个表情跟一只胖嘟嘟的大肥猫特别相似,尤其是一对儿圆溜溜的眼睛,那眼睫毛长长的,呼扇着几乎能盖住她的下眼睑。   “没词儿了?想不起来你除了吃饭,还有什么‘事业’可做了?”薛金枝锲而不舍地问,脸上神情恨不得把牙都咬碎了。   “你好烦!”章玉叶生气了,用力盯着她姐,眼睛皱起来。   “也就我还能烦你了!你要不是我妹子,大街上看见你这头熊,我都懒得理你!”薛金枝一拍桌子,老坑玻璃种的翡翠戒指在桌子上能闪瞎人眼,“你到底能不能振作起来?邵龙回来了,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不意味着什么。”章玉叶说道,口气十分正经,连神态都严肃起来,一改先前不跟她姐计较的随意样子:“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如果不是你提起他,我都忘了这个人的存在。你能不能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起这个人了?”   “怎么——怎么会没有任何关系呢?你还是他女儿——”   郑娇娥一声断喝,掐断薛金枝的话头:“别说了!你不是不了解你妹妹,跟她说这些干什么?随便她窝囊去吧。别人家没意思了就养条狗,我还养不起你妹妹一个活人了?别说她还不是狗,是我亲生的孩子呢?让她吃,让她睡,让她好好活着就行了!”   章玉叶都不知道她妈这是帮她,还是顺便骂她。讲道理,她从初三开始就自己供自己了,高中是李爱知帮忙读下来的,大专是自己半工半读交的学杂费,跟她妈一点儿关系没有好不好?   而且就连这套房子,认真算起来,也是她赚的。她妈能住在这里,只是因为当初她“卖”女儿卖了个好价钱而已!   “反正我挺好的。”章玉叶半碗饭没有吃完,不舍得扔,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她决定不能浪费,接着埋头吃饭。   “你真的要警醒!”薛金枝太着急了,皇帝不急太监急,她是真的想要自己那个如花如月、人比花娇的妹妹回来,而不是花儿一般的妹妹变成眼前这个肥婆子,整天除了吃就是在外面打工,美其名曰忙“事业”,可是事实上连个正经的工作都找不到。“你再不警醒,就老了!女人过了二十五,找都找不到好男人了!你姐专门在这个行当里打滚,看得不比你清楚?现在十六七岁的小姑娘给钱就什么都干的,不知道有多少!你就算瘦了漂亮了,这个年纪上赶着去傍着有钱男人,都没多少人愿意接手,何况你还这个德行呢?”   “姐,你觉得人生就是个‘买卖’的过程——那我当然打了折扣了。”章玉叶咽进去最后一粒米饭,认真地对薛金枝说道:“可我觉得人生不是这样的。我不买,也不卖,我就想我自己一个人活得好好的,尽心尽力,这样做一点儿都不需要警醒,也不需要担心我老了。”   她说到这里,努了努鼻子,她虽然胖了,可是俏挺的鼻子依然好看,鼻梁该高的地方,也没有因为脂肪变得平板,“其实我觉得我自己挺年轻的。我就算跟咱妈一样四十八了,只要我不找男人,就轮不到男人来嫌弃我老!”   她这话说出来,一次得罪俩,她妈和她姐全都瞪着她,气呼呼的。章玉叶耸了耸肩,无辜地问:“我说错了吗?我八十了,只要我自己觉得我年轻,轮得着男人嫌弃我吗?就跟我现在这么胖,可是我也没指望用魔鬼身材找男人啊,我看我自己顺眼不就行了吗?”   郑娇娥这几年特别忌讳别人说“老”这个字,美人迟暮最是伤感,她现在根本找不到可心的男人了,就跟薛金枝说的,满世界的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她看得上的男人,根本看不上她。薛金枝也被妹子的这句话伤够呛,她每个月起码要花一万块在自己的身材和脸蛋儿上,生怕美貌和身材没了,男人也跟着没了。   薛金枝生气地瞪着章玉叶,看她站起来收拾碗筷。这死丫头虽然肥了,可是还跟以前一样勤快,家里的卫生都是她在做,拖着颤颤巍巍的肥肉,一个大个子,脚丫却小,跟她的鞋码一般大,在屋子里来回倒腾。   薛金枝越看越生气,她心气极高,自己不能笼络住邵龙那样的男人也就罢了,自己妹妹有机会,就一定不能浪费了。   “你不减肥,就等着在家里待业一辈子吧!你变胖了之后,这化妆助理的活儿干了多久了?为什么始终不能转正?还不是因为你这个形象没有说服力吗?老板指望你一个胖子给他赚钱啊?那个行当看的就是个人形象!”   章玉叶把厨房的拉门砰地一下拉上,不听她姐唠叨。   薛金枝特别耐心,反正她的那个“职业”男人不在家她就挺闲的,她一直坐到章玉叶从厨房里出来,走过去拉住妹子,对章玉叶认真地说:“小叶子,听我的,赶紧减肥!”   章玉叶根本不理会,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把沙发给陷进去一个大坑。   “你到底是哪根筋没转对?为什么非要这个死德行?”薛金枝脾气不好,立即吵闹起来。   章玉叶好脾气地不吭声,她可以跟她姐讲理,但是不想跟她姐吵架,因为她吵不赢。   “我今天——我今天非得弄出一个原因不可!”薛金枝生气了,精心捯饬的脸气得都红了,非要让章玉叶开口:“你说,到底是为什么?你都这么胖了五年了,够了吧?”   章玉叶看情况不好,今天薛金枝的战斗力有些强,想了想,起身要离开。   薛金枝一把捞住,握住的地方也全都是章玉叶的肉,肥肥的。她气得胸口起伏,摇头问道:“小叶子,你真的不能继续这样了?时不我待,继续下去,你的一生就毁了啊?”   章玉叶看她姐眉头都皱了起来。对她姐这样一张脸就是她全部财富的女人来说,眉头皱成这个样子,也不怕眉间纹,证明她是真的在为自己的这点儿事儿闹心。   章玉叶忍不住说道:“没有那么严重啊?我以前胖了,是因为吃药吃的,后来发现——”   “发现什么?”薛金枝紧盯不舍地问。   “没什么。”章玉叶不说话了,她抬起手指,按在她姐皱起的眉心上,结果皱纹没有按下去,反倒按了一手指头的粉底。薛金枝还不高兴地躲了一下说:“别瞎按。按完了我还得补妆。”   章玉叶收回手指,对薛金枝道:“反正我就算减肥,也不会是为了男人减的,只能是为了我自己。”   “为你自己,你倒是减啊?你没看你现在连工作都找不到吗?”   章玉叶想了想,嗯了一声,随口道:“再看看吧。”   她这一句再看看,就再看看了两个月。劳务市场和招聘大会她去参加了好几个,但是每家公司,不管是大的,还是小的,都跟先前她见工的那家小公司一样,不是不要她,就是给的钱太少了,被她拒绝了。   时间到了六月,她已经拿了毕业证,同学有继续升本的,有找到工作已经出去工作的,只有她没着没落。宿舍里剩了三个人,另外三个已经提前回到老家了,她从洗手间出来,用毛巾擦着满头的湿发。夏天了,她这个吨位的身材特别容易出汗,她基本上每天都要用温水冲几次头发,才能保证自己没有汗气。   就是这个时候,她听见自己宿舍的方向,有人喊她的名字,说有人找。   章玉叶端着脸盆出去了,看见一个又高又瘦的男生站在自己宿舍的门口,头上绑着一个丸子头,对着她的方向露出来的耳朵上,戴着一只心形的耳坠,他身上穿着雪白的T恤和牛仔破洞裤,脖颈上挂着银色的链子,十分时尚。她们毕业班的宿舍楼这几天因为有家长出入,所以管得并不严,楼道上时不时有男生出入。但是这个男生显然十分惹眼,她们宿舍剩下的三位同学,都好奇地打量着他,走廊上也渐渐地聚集了一些女生,显然都挺好奇这个男生是谁?   章玉叶在他转过来之前,就认出来是林震了。她敲了敲脸盆的底儿,林震果然循声看了过来。一张少年时就俊美无俦的脸,这些年越长越是惊艳,一双眼睛储藏了让人心动的亮色,在昏暗的走廊里看见章玉叶,又亮了几分。他立即张开手臂,老远就笑着说道:“小叶子!”   章玉叶没想到他竟然会跑来。林震今年大四了,继承了他爸妈的学霸大脑,高中三年稍加努力,就上了国内最好的大学最好的专业。他一心想要让母亲骄傲,也不管自己的兴趣所在,报考志愿子承母志,念的也是电子通讯。不过看他现在这个打扮,一点儿也不像工科生,反倒像是旁边音乐学院里那群学艺术的。   他一把抱住章玉叶,眼睛里的笑意仿佛漫天的星雨落入入夜的湖,开心得嘴都合不拢了。他还抱着她用力颠了一下,说道:“艾玛,你这是又涨了几斤啊?”   同学们显然很好奇林震和章玉叶的关系。章玉叶让他在宿舍外站一会儿,自己进屋换了一套衣服,对跟自己打听林震身份的同学笑了一下,只说他是自己高中同学,就出去了。   大热天的,俩人找个水吧,在里面坐着。林震是考完试了,离拿毕业证还有一个月,干脆就跑回家呆着。他连行李都没有拆,就跑过来找章玉叶。   “工作还没找到?”林震问她。   章玉叶点点头,有些沮丧,当着林震她没有秘密,该丧就丧,就叹口气说道:“没有学历,没有容貌,没有技术,我是一个三无人员。”   “干脆我们俩单干呗?”林震说:“我想开个工作室,你过来帮我?”   章玉叶明白他的意思,摇头说道:“你好好帮阿姨吧。我没听说工程师还能兼职形象设计的?”   林震向后靠在椅子上,手握着杯子在桌子上转了转,撩起眼皮看着章玉叶。看她趴在桌子上,双下巴点在胖胖的胳膊上,难为她这么胖了,五官也毫无缺点,肥了也是个肥版的章玉叶,一点儿不难看。   “要不然到我妈公司工作?”林震问:“干脆,当我的助理呗?”   “你自己都是个打杂的,阿姨的公司根本不要本科生,你要不是太子爷,人家公司都不收你。”章玉叶说道。   林震嘿嘿笑了笑,雪白的牙齿露出来,俊美得仿佛画中人,“她自己不让我念研究生的,说我坐不住椅子,干不了科研,还不如早点儿出来干点儿实务。说真的,你别到处去碰壁了,到我妈那儿去吧?她自己也跟我提了这件事儿,你要是答应了,省了她还得亲自给你打电话?”   章玉叶从桌子上直起身子,绷紧了下颏,神情有些紧张地对林震说道:“你们都为我操心了吗?”   林震看她这个表情,就明白她脑子里在想什么了,立即摇头说道:“你又开始了,谁为你操心了?你去了又不是吃白食,她那里用谁不是用啊?”   “阿姨的高科技公司,要我去干嘛呢?”章玉叶说道,脸色惭愧,知道自己又让李爱知操心了。她对李爱知十分钦佩,李爱知、于敏这样的女人,都是她仰望的存在,她想要这样的女性尊重自己,看得起自己,一点儿也不想要她们的怜悯。   她不想李阿姨认为自己是个连谋生都做不到的废物。   “她的公司也要营销啊,也要市场调研啊,也要谈业务啊,也要后期维护啊?这些不都得人干吗?”   章玉叶还是摇头,紧紧地攥着手里的水杯。她过去的几年过的还算顺利,有时候她觉得或许这么顺利,全都是因为自己的体重原因,所以日子也就这样顺了下来,她不想改变什么,尤其是体重。   但是如果让李爱知阿姨看不起了的话,就是另外一说了。   “给你看看林溪乐的傻样。”林震把手机拿到章玉叶跟前,给他翻看自己妹妹的照片。林溪乐今年快九岁了,长得跟李爱知一模一样,虽然才念小学三年级,但是已经是个远近闻名的小神童,还因为超强的记忆力,上了电视。她是李爱知和林震的骄傲。   章玉叶看着照片上的林溪乐,她不咋喜欢小孩儿,一贯避而远之。但照片上的小孩儿是林溪乐,她还算给面子地说道:“溪乐真聪明。阿姨当年九死一生,把她生下来,现在看来很值了。”   林震嗯了一声,收起手机,看着章玉叶,欲言又止。他之所以拿出自己妹妹的照片给章玉叶,就是想引出一个极端“敏感”的话题。这个话题即使是他们俩这样无话不谈的朋友,这么多年来,也极少碰触。   因为章玉叶几乎从来不谈起那件事。   她似乎完全地忘了当年的那件事。她当年高中休学,消失了将近一年的时间,连林震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后来她重新换了一所高中,再次参加高考,读大专,整整七年过去了,她的记忆中仿佛抹掉了她十八岁那年做的事,即使跟林震,她都从不谈及。   可是现在邵龙回来了,回到了这座城市。林震知道章玉叶对当年年少无知的时候,所犯下的那些错懊悔万分,跟邵龙绝无可能复合,但是小孩子终究无罪。林震自己青少年时期吃够了狠心父母的苦,不想章玉叶也变成“讨厌”的父母中的一员。   “那个——”   林震的话都没有说出来,章玉叶就已经抬起头,及时打断他的话。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林真心拿出林溪乐的照片时想干什么,章玉叶早就猜出来了。她胖墩墩的脸微微摇了摇,目光垂下去,一副拒绝的姿态。   “小叶子——”   “别说了。”章玉叶摇头,眼圈儿立即红了,一如这些年来每次提起往事,她就立即控制不住情绪一般。她用力眨了眨眼睛,勉强对林震低声道:“不提当年的事情,好吗?”   “你还是这么恨龙哥?”林震忍不住心疼,伸出手来,握着章玉叶的胖胖手。   “也不能说恨他。”章玉叶眼睫毛颤抖,似乎说到邵龙让她不太自在,粉红色的嘴唇扯了扯,“恨他干嘛?他又没逼我做任何事儿?我自己自愿的。我要是恨他,不如恨我自己?可我也不想恨我自己,那样对我自己也不公平。我只是不想提当初发生的一切事情,我们不提好吗”   “不提如果能让你快乐,我就不提。”林震说,俊美的脸上闪过一抹关心,他几乎没有朋友,章玉叶是这些年里唯一能忍受他的坏脾气的人,所以林震十分珍惜。“可是你不快乐。小叶子,你都变成一尊女弥勒佛了,变得这么胖让你快乐,我不反对。可是不提往事能吗?不提那些东西就能让你快乐吗?”   章玉叶愣了一下,隔了一会儿她犹豫着问:“那你想提——什么?”   “为什么这么恨龙哥?”林震问。他跟邵龙始终都有联系。当年邵龙父母离婚大战耗时日久,最终谢华成功拿到自己应该拿到的所有公司和股份,即使如此,她对卲程宫这个人也憎恨到了极点,瞧不起到了极点,为了眼不见心不烦,她干脆远走高飞,带着自己爱如性命的宝贝孙女投奔谢家,远走珠三角,在那边儿开始了事业的新天地。   邵龙担心母亲的状态,为了帮助母亲,也跟着过去,这些年虽然南北阻隔,但是林震跟邵龙的关系始终很好。   林震知道邵龙其实很关心章玉叶,他那么忙的人,却一直与自己保持联系,不过就是想通过自己打听章玉叶的消息罢了。   “我怎么恨了?”章玉叶奇怪地抬眼,乌黑的眼珠在她又白又胖的脸上仿佛两粒葡萄,虽然已经二十五岁了,但是她神情之间,尤其是眼神,依然保持着少女的简单与纯良。“我反复解释过了我不恨,你怎么还会这么认为?”   林震皱眉道:“你不恨他,为什么一直躲着他?这些年也绝对不跟他来往?”   章玉叶用力啜了一口奶茶,好像有些费力地咽了进去,隔了一会儿,她想好了怎么措辞,才慢慢地说:“恨说不上,那个词太重了,准确来讲我是有点儿怪他。”她说到这里,略微清了清嗓子,胖胖的脸上有黯然的神情,“我不恨他,是因为当初他没有骗我。你知道邵龙的父母吗?你知道谢华谢阿姨为什么恨透了卲程宫?”   邵龙父母大战,本地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是那阵子街谈巷议的话题。但是内里情形如何,恩爱夫妻如何反目成仇,除了章玉叶听了一鳞半爪的,别人一概不知情。   林震摇了摇头。   “因为卲程宫骗了她将近三十年。谢华恨他就在这里!如果当初没有山盟海誓地骗她,许诺她会钟爱她一生,那么夫妻一场,情在好聚,情去好散,以谢华的情商不会弄到反目成仇的地步。”章玉叶说到这里,似乎想起了往事,声音略微有些暗哑,“我不恨邵龙,就是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没有骗过我。他有女朋友,我从开始就知道;他不爱我,我也从一开始就知道;他只是逗弄我,把我当个可以开心耍弄的小宠物——这我也知道。所以我不恨他。”   “但是你怪他?”林震有些了然了。   “虽然不恨,可是我还是觉得,他对我没安好心的时候,多少应该考虑到我们俩的年龄差别。”章玉叶说到这里,拍了拍自己的手腕,“你看我现在二十五岁,跟当年他不安好心去招惹我的时候差不多一样大。试问我如果是个男人,我会在我这个年纪去找一个正在考学的小女孩儿扯淡吗?我不会!因为我会对那个女孩儿心存善念,不希望自己的一时冲动,毁了她人生的路。我怪他,就是怪他对我没有心存这个善念?” 第53章   林震笑了, 他脑筋跑偏型的,道德感跟普通人不一样, 听了章玉叶的话只是嗤地一笑道:“那是因为真喜欢了, 才等不了啊?你看龙哥在你之后,也没有别人啊?跟许雯八百年前就解除婚约了。或许他自己也不知道, 也没明白当初对年少的你的钟爱,其实就是爱情呢?很多人虽然年纪大,但是在爱情这件事上, 只要没有经历过,大家一样都是小学生吧?”   章玉叶却摇头,目光有些漫远,似乎想到了什么往事:“你果然是他的拥趸。但是其实你不了解他,如果你稍微了解一点儿, 就不会这样说了。”   林震耸了耸肩, “愿闻其详?”   “这世界上有些人根本不懂得爱情。你说的‘爱’那个字, 对这些人来说,只有一个用途,就是用来——嘲笑。”章玉叶说到这里, 一口气将奶茶咕嘟咕嘟地都喝了,然后擦了擦胖胖的小嘴, 嗝了一下:“你咋比我还天真啊?”   林震笑了一下, 他不是比章玉叶天真,只是在邵龙这件事儿上,他觉得自己是对的。   而且, 他觉得这事儿的关键就在于,章玉叶太具有普通意义上的道德感,而这束缚了她。如果她能想开一点儿,或者她稍微像一点儿她的姐姐薛金枝,今时今日,她的心境都不会如此糟糕。   “你既然什么都明白,那就开心点儿?”林震只能说。   章玉叶点了点头,抬起眼睛看着林震,乌黑的瞳仁仿佛一汪潭水,清澈,但又不见底,是难得一见的那种清泉一般的眼睛,“我没有不开心啊?你们怎么都觉得我不开心?我姐,我妈,你,李阿姨,你们到底是怎么看出来我不开心的?我明明都心宽体胖成这个样子了,怎么个个都劝我开心点儿?”   因为你就是不开心啊,强颜欢笑的你,看上去真的很可怜,你知道吗?   “你觉得开心就开心吧。”林震摇头,放弃劝慰了。小叶子这个人说聪明是真的挺聪明,但是说她傻吧,她有时候确实傻得吓人。“我说真的,干脆咱们俩开个工作室吧?你的手艺,我的创意,再请个摄影师,应该能赚点儿钱?”   章玉叶摇头,她心里感激林震的“舍身为友”,但是她知道林震为了他妈妈李爱知,基本上已经彻底地“修正”了他人生的轨迹。林震这样从小缺爱的孩子,跟不见光的小豆芽似的,遇到他妈后来毫不吝惜洒下来的母爱阳光,登时就顺着母亲的心意长大成人了。他几乎在李爱知将他接到家里之后,抛弃了过去所有的那些“女里女气”的爱好,裁剪、汉服、化妆、造型,他在一眨眼间就不要了。只要他妈看不顺眼,或者“有可能”不赞成的那些爱好,他就立即丢掉,而且丝毫不觉留恋。   他这样极度偏激的性格,也容易极度冷漠,对一个人爱起来,能爱到死,但是恨起来,也容易没有保留。对人都如此,更何况化妆造型,那些他年少时打发时间的小爱好呢?   “别为我担心。”章玉叶对林震保证说:“我很‘振作’,我也从来没有不高兴。我已经忘了过去,邵龙就属于过去,他处在记忆的储藏箱里,你提起来我才能记起来我有那么一点儿‘怪’他。其他时候,我都忘了这个人了。”   “可是我听说,你每年过生日,他都在给你邮寄礼物?”林震目光看着她,说道:“这么多年了,也算一种姿态吧?你忘了他,他可没有忘了你?而且我知道他一直单身,身边没有任何女人?”   “送礼物这种事儿,什么姿态都不是,要是刻意解读的话,不过是打发无聊和弥补良心的一种手法罢了。”章玉叶反驳,思维清晰得不像个懒散的胖子。   “可是——”林震似乎想要反驳,但是看她脸色,又顿住了,叹了口气说道:“我不劝你了。要不然这样吧,既然邵龙不行,你找个别人吧?趁着年轻,我想看你好好玩,别整天这副死气沉沉的样子行吗?”   “你呢?你怎么不找个人‘好好玩’?”章玉叶笑着问。   “我跟我自己玩的挺好的,找谁啊?”林震自恋地说,俩人这种谈话说了很多,他在章玉叶面前丝毫不忌讳。“人怎么就不能跟自己谈恋爱结婚呢?要是能自己跟自己谈恋爱结婚,我第一个去申请。”   章玉叶笑了,看着林震那副嘚瑟自恋的样子,先是嘿嘿笑,后来眼睛里就露出羡慕的神色来,滴溜溜地看着林震。   他俩这些年能这么好,就是林震的自恋嘚瑟,在章玉叶眼里是个莫大的优点。   她好像特别喜欢林震的这个自恋劲儿。   章玉叶跟林震一直呆到晚饭后,林震还不肯跟她分开,硬是让她换上出门的衣服,带着她去了李爱知那儿。李爱知很忙,事业越来越大,已经是个彻底的女强人。但不管怎么忙,李爱知晚上一定在家陪伴林溪乐。她这样头脑清晰的女人,同一个错误绝对不会犯第二次,当年因为林清和自己的疏忽给林震造成的心灵伤害,至今都没有彻底消弭。所以在林溪乐身上,她付出了几乎自己全部可以拿出来的时间,一心陪伴孩子成长。   她也比当初会打扮了。在林清身边的时候,打扮得像个家庭妇女,灰突突地,总是很低调的样子。现在离婚单身,整个人仿佛放飞了自我一般,加上儿子林震对时尚和打扮有着天生敏锐的触觉,所以她听从儿子的建议,身上的衣服简洁大方,昂贵充满质感,整个人焕然一新,全然不同往日。   “我妈谈恋爱了。”林震对章玉叶说道,全然不顾自己这么一句话,说得老妈变色,反而放大了声音对他妈说道:“是不是一个叫胡朝山的家伙啊?动不动就给你打电话,还送你回家的那个男的?”   李爱知横了儿子一眼,对一脸好奇的章玉叶摇头说道:“别听他胡说。没有的事。”   章玉叶笑了,她成长的过程中,受到李爱知很多的关爱,而且因为李爱知当年曾经“疯”过那么一段儿,所以她自己觉得在精神上,似乎跟李爱知更能共通一些。章玉叶看见李爱知脸颊微红,就笑着问:“阿姨怎么不承认?这不是好事吗?”   “我这个年纪,谈什么恋爱?我早就不信了。”李爱知摆摆手,目光落在一旁专心致志打游戏的林溪乐身上,满脸慈爱地说:“爱男人干嘛?我有更值得爱的人,更值得爱的事业,扯那种不着调、不靠谱的感情干什么?当我十八岁吗?”   林震耸了耸肩,跟章玉叶说道:“还嘴硬呢。你看她脸都红了?”   李爱知对这个儿子什么办法都没有,除了瞪眼睛,就剩下咬牙了。   章玉叶噗呲一声笑了,安慰地道:“阿姨别生气。我觉得你说得对!人生那么多事儿要忙,爱情也没什么特殊、没什么了不起的。爱别的也一样!”   李爱知笑了,夸了章玉叶一句:“还是小叶子活得明白。”   林震惯常地泼冷水,说真话讨人嫌,切了一声说道:“你别夸她了!她要是真明白,也不会变成一尊佛呀?”   章玉叶气得瞪着林震,脸颊鼓了起来。一旁的林溪乐从专心致志的游戏上抬起头,看了一眼章玉叶,然后下了断言:“小叶子确实像一尊佛。”   林溪乐这孩子似乎智商太高了,懒得理会人情世故,比她哥林震还喜欢“说真话”。   章玉叶被他们兄妹说自己像是一尊佛,说得她都想立即进洗手间照镜子,仔细看看自己到底哪儿像大肚子弥勒佛了?   从李爱知那里出来,林震想送她回宿舍,她摇了摇头。大四管得不严,她想回家呆着,顺便明天去打工。   找工作虽然不顺,但是她还有一份兼职,干了将近四年了,是一家美容美发沙龙的造型师。本来她可以从助理造型师升级的,但是因为体重比职称先升上去了,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越来越胖,所以到现在还是打杂的。   事实上她这个形象,这个吨位,如果不是手艺特别好,加上干得年头多,早就被人辞退不用了。当初她发胖之后,再也没好意思联系于敏,也是意识到自己发胖了之后的形象,不适合再在她那里打工。   林震开车送她到小区门外,看章玉叶向小区内“挪动”的背影,她太高了,将近一米七二,又胖到了一百七十斤,整个人完全没了形象。林震多少明白章玉叶不肯减肥的心思,不过想到当年那个穿着自己做的汉服,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的美丽小叶子,心中还是难免觉得惋惜。   他想到这里,拿出手机,忍不住给邵龙打过电话去。   电话一直在响,却没人接。   林震不死心,接着挂过去,结果电话铃声还是只响了两下,就被挂断了。   什么意思?不接我电话?林震暗道。他这么早回来,原本的打算是多管个闲事,为了小叶子的一生幸福,在中间拉个线儿,让邵龙跟章玉叶破镜重圆,现在看来,不太容易呢?   难道小叶子这个家伙说的对了?邵龙那样的人,不但不会“爱”一个人,甚至“爱”这种感情,摆在他面前,都是让他“嘲笑”的?   章玉叶走到小区门口,听见旁边有人的手机铃声响了,铃声很熟悉,是QUEEN的LOVEOFMYLIFE。她小时候喜欢这首歌,喜欢的是一种心情和渴望,那时候她根本不懂这首歌唱的是什么,跟在林震后头赶时髦喜欢而已。可是当她长大了,却发现这机能上来自胸腔的歌声,实际上来自灵魂,歌声里面的感情炽烈得仿佛歌者的灵魂都在燃烧。她有时候听着听着这个歌,就会泪流满面,仿佛牙叔的歌声能透过空中的神秘分子,与她的灵魂共振。   她忍不住停了脚步,想要找这个手机铃声的主人,周围一片黑暗,有一些小区的居民晚饭后在门口的石头椅子上聊天,不远处大妈们合着凤凰传奇的歌儿跳着欢快的广场舞。   她没找到铃声的主人,收回目光,正要慢慢地踱进小区,就听见LOVEOFMYLIFE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章玉叶猛地转过头,看见一旁的树荫下,有个人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站在黑暗的浓荫里,拿出手机掐断了铃声。   太黑了,光线不怎么充足,她看了两眼,看不出是不是熟人,就继续向小区大门走。可脚步刚刚迈出去一步,猛地停住了,她突然向那人的方向看过去,见邵龙从浓荫的黑暗中走出来,站在路灯下。   “小叶子。”他几步走到她的跟前,喊她的名字。   章玉叶向后退了一步,她感到一阵心慌,天气很热,她的额头也有些冒汗。她嘟哝了一句你认错人了,就想赶紧走。   邵龙伸出手,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能将一米七二,一百七十斤的章玉叶一下子拉住,他的力气确实不小。邵龙手上用力,将她拉到一旁的背阴处,眼睛看着她说道:“怎么会认错呢?我在这里等了你有一个小时了。”   干嘛要等?我今晚上要是去宿舍,你不是白等了吗?   章玉叶挣脱开胳膊。她猜不出来他过来干嘛,他们之间的那些事儿,已经在六年前就结束了。分手后,他们不但不是朋友,甚至连熟人都不是,除了每年她的生日,他装模作样地委托秘书给自己送的那些礼物,她跟他之间毫无来往。   章玉叶不觉得他们有任何复合的可能,她没有那个意愿,也缺乏动机,所以分手就当陌生人,没有朋友的可能性。说穿了,这个世界上,男男女女之间的那些事儿,如果能想得开,谁跟谁在一起基本上可以随机组合,不存在离了谁就活不下去这回事儿。   “我听说你领了毕业证,开始找工作了?”邵龙问她。   管你什么事儿啊!章玉叶在心里想,不要装出一副关心我的样子好吗?你七年前勾引我的时候,就没安好心,今时今日,老调重弹,以为我会再上一次当吗?   我二十五岁了,又不是十五岁。   “你找我干什么?”章玉叶问。她表情十分严肃,在她十分难得一见,因为她从小到大随和惯了,瘦的时候是个好欺负的瘦子,胖的时候是个好欺负的胖子,就算她现在这个吨位,小区里有些凶巴巴的小孩子看见她都敢欺负她。   她很少对人横眉冷眼,现在冷着脸对他,是因为她真的不想跟邵龙产生瓜葛。   邵龙属于过去,她往后余生的路还很长,她需要向前看。   无端搅合以前的岁月,让沉渣泛起,将生活弄得泥淖一般,何苦,何必。   “我——”他说到这里,往四周看了看,指着旁边的茶楼说道:“别在这里站着了,我们去那儿喝茶说话吧?”   章玉叶却不动。邵龙拉了她一把,她立定脚跟,不肯跟他走。她一百七十多斤的体重,比一米八八的邵龙都沉,打定主意挣扎的话,邵龙不整出点儿动静儿根本拉不动她。   章玉叶想起以前自己被他一扯,就再也挣扎不动的往日,更怜爱自己这一身“省事儿”的肥肉了。   不到万不得已,她真不想减掉它们。因为它们,这些年她过得多心安?她费了多大的力气,用力地撑,吃了好多好东西,才能将自己撑到这么“赶人”的吨位啊?   “我哪儿也不去。”她说,因为被脂肪腻住,眼型从长圆的杏仁眼变成葡萄圆,她用葡萄圆的眼睛盯着邵龙,仿佛长者黑眼睛的倔强橘猫,十分认真地说:“我也没有话跟你说。你被再来找——”   “小叶子,我们俩——”邵龙看她不肯走,也不耽误时间,说话说敞亮,就直接了当地问:“我们俩重新开始吧?”   章玉叶双下巴上肥肉颠了颠,好像她听了“重新开始”这四个字之后,惊吓过度,偷摸干了什么事儿,比如咽唾沫,牵动了她脖子上不太“擅长”隐藏情绪的肥肉。   “不可能的。”她说,声音有些颤抖,她极力想要隐藏这点儿颤抖,可惜不太成功。她不是伪装的好手,心里想什么一眼就能让人看穿,当年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别说不可能。”邵龙说道,眼睛盯着她。时光显然对邵龙十分宽容,过去了六年,他容貌比当年还要帅气逼人,五官一如往日般无可挑剔,跟他妈妈谢华越来越像。年少时的飞扬恣肆,现在被岁月慷慨赋予的成熟男人魅力取代。而如果她能更客观一点儿的话,现在的他,也很完美地继承了谢华外貌上的尊贵与骄傲,配上他全身“有钱人”的气势,看上去是个相当不得了的男人了。   “我其实——”他说。   “你其实什么,都跟我无关。”章玉叶打断他,语气十分认真。她从未想过跟邵龙复合,他如同甘蔗,甜美多汁,但是她十七八岁的时候嚼过一遍了,吸吮了甘蔗的甘甜,也不小心被甘蔗皮割伤了唇角,又疼,又流了满嘴的血。   现在让她重新再来嚼一遍,何苦呢?   何必呢?   “我们好聚好散,就像我们当年说好的。龙哥,我喜欢你,我是真的喜欢过你,不过当年喜欢过你的那个小叶子已经过去了,在六年前就长大了。你现在看见的是我。你仔细看看我,我现在这个样子,跟你当年处心积虑勾搭的小叶子哪里像?”章玉叶说完这句话,抬了抬胳膊。这胳膊跟她当年的大腿差不多粗,她举起来都费劲,章玉叶举了一下就累够呛。她喘着气放下胳膊,眼睛盯着邵龙说:“看见了吗?我变了,你也变了,我们——回不到以前了。”   她最后一句话声音有些沙哑,还有点儿颤抖,听得出来她说这些话并不好受。   其实不光听得出来,邵龙也能看出来。章玉叶最大的好处就是,她特别不会假装,心里想什么,脸上就表现什么。她现在眼睛就有些红。她虽然胖了,但肌肤一如往日那样白,那通红的眼圈儿在路灯下,也就无所遁形。   “差哪儿呢?”邵龙问她,声音比当年还要低沉,胸腔的共鸣也更大,仿佛每个音节都在共振一样,嗡嗡地响在章玉叶的耳边:“你说说差哪儿,小叶子?差哪儿,我们俩就一起使点劲呢?”   他这人说话,因为声音太低了,是个天生的低音炮,哪怕正经说话,都带着一股子不正经。章玉叶被他说“一起使点儿劲”的腔调弄得不光眼圈儿红了,连双下巴都红了。   她用力地看了一眼邵龙,再用力推开他,转身就走。   邵龙拉住不放。虽然她吨位重,可是邵龙力气大,两个人拉扯着,这要脸的人与不要脸的人之间的差别就出来了。   章玉叶害怕小区的居民看见自己,她在这个小区可太有名了。第一当然是因为她的吨位,毕竟整个小区胖成她这样的年纪轻轻的大姑娘是真罕见;第二当然是因为她妈,郑娇娥把家搬到这里来了,麻将桌也搬到这儿了,这小区里排搭子成群结队地去她家,指不定她在这里跟男人拉拉扯扯的,就会被哪个熟人看见?   她不想演戏给人看免费热闹,就立即停了动作,对邵龙正色说道:“放手!”   邵龙想不到她竟然会发脾气,立即松了手,嘴上问道:“怎么了?”   “你——”   你就仗着我好欺负,所以这些年一次又一次地吃定了我,是不是?   章玉叶本来想把这些话说出口,可是她是个心理明白十分,嘴上也要给人留一分余地的性格,要不是这种性格,怎么人人都觉得她好欺负?   更何况,“好聚好散”是她跟邵龙之间的底线,比这不能忍的、无法忍的,她都忍过来了,现在吃一句半句话的亏,又算得了什么呢?   “你是觉得我哪里还跟当年的小叶子像?你还喜欢我什么?你说出来,我都改了。”章玉叶说道,神情一派认真。她全身上下都因为脂肪而变形了,就声音还跟以前差不多,显然脂肪“仁慈”地饶过了她的声带,她说话的声音依然跟十八岁时一样轻柔清澈,让邵龙时隔六年,听得入了神。   “你跟以前一模一样,改什么呢?”邵龙看着她,“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十分高深,表情还一派真挚,好像他说的是真的。   章玉叶无语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向自己家的小区大门走过去。她在邵龙本能地伸手要拉住自己之前,“迅速”躲开,一本正经地拒绝道:“我不想说任何不好听的话,你要是能懂我的意思,就不要再碰我,也不要再来找我了好吗?”   邵龙脸色第一次有些遗憾,手潇洒地举了起来,意示自己不会再碰她。   他看着章玉叶的眼神带了一丝琢磨,然后笑了一下,对她“肥肥”的脸说道:“你刚才说我喜欢的,你就要改掉?可是我觉得现在的你胖得特别可爱,我特别喜欢你这个样子!你说这可咋办呢?”   章玉叶用力喝着雪碧,坐在公交车靠窗的位置上。这是她这几天参加的第八个招聘会了,全都不顺利,现在这个“吨位”虽然给她的生活带来了很多便利,但是明显在求职的时候,是个巨大的障碍。   难道真的要减肥吗?   有没有不看形象的工作呢?比如话务员,还有电话客服什么的?毕竟自己声音还可以一听?   她喝完了雪碧,还是感到渴,这玩意除了增肥有用,解渴什么用都没有。章玉叶拿着路上大妈发的男科医院做广告的小扇子,扇着风,这一身肥肉一到天暖和点儿就出汗。每个胖子都是水做的天使,尤其夏天的时候。   车上没有垃圾桶,到站了她把空瓶子拿着下了车,找了半天垃圾桶才把瓶子丢了。公交站的遮阳棚下全是人,她要倒第二次公交,自己的体型也不好意思站在人中间,就在大太阳底下站着,不一会儿就汗流浃背了。   她把“男人更需要关怀”的那个男科广告小扇子扇得呼哧直响,还是凉快不下来,想了想,跑到公交站旁边不远的便利店,又给自己买了一瓶农夫山泉。   啊,又花掉自己两块钱,工作没找到,这每天光出不进的日子什么时候能结束呢?   伸手拧瓶盖的功夫,旁边一个声音突然叫她:“章玉叶?”   章玉叶嘴含着瓶口,扭头顺着声音看过去,看见一个身材绝妙的年轻女孩儿手里拿着传单,瞪着自己。章玉叶没认出来她,看她穿着超短热裤,露脐装,身材前凸后翘,极为健美,即使她是个女的,都忍不住多看了这美妞两眼。   “我是高岚啊?”这女孩儿追过来,她旁边跟她一起发传单的男孩儿一起走了过来。男孩儿身材也十分健美,再一看她们俩手上的传单,正是附近的一个健身房在搞优惠。   章玉叶把水从嘴边拿开,冲高岚点了点头。她在初中搞了一出闹剧,当年的信誓旦旦,今日的蝇营狗苟,大日头底下疲于奔命地求职,到处碰壁,让她不是很想遇到昔日的同学。   哎呀,真的挺不好意思的,当初的誓言全都没有做到呢。   如果不是当年她躺在医务室,叫天天不应的时候,这个高岚曾经探望过她,对当年的她充满善意,今天她九成九会假装不认识高岚。   “你怎么——”高岚指着她的身躯,不敢置信地说:“你怎么这样了啊?你咋搞的啊?”   章玉叶把小扇子挡着双下巴,不好意思地答:“一不小心就胖成这样了。你——也变样了呀?比当初瘦多了,怎么这么好看?”   当年的高岚是个胖子,虽然比现在的章玉叶远远不如,但是整个青春期期间,高岚都深受肥胖的困扰,看她现在这副丰r肥t的架势,还有那细腰,确实有些难以置信。   “我现在当健身教练呢,这是我同事,王林翰。翰子,这个章玉叶,我初中同学,当年我们整个中学的校花哦?”   王林翰看着章玉叶。这小伙子眉目极为“端庄”,三庭五眼,四高三低,安排得妥妥当当,一双眼睛顾盼有情,目遇就能瞬间给人好感。   他用这样一双仿佛会说话一样的眼睛看着章玉叶,章玉叶立即就招架不住,拿着扇子假装挡了挡太阳,顺便挡住这个王林翰的目光。   美男子什么的,她无心招惹,最好也别让她看到。   “现在也好看。”这个王林翰却依然看着她,让人心动的眼睛从章玉叶的头看到脚,重点关注了一下她腰部沉甸甸的游泳圈,说话的声音跟他的目光一样,又温柔又好听:“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好看的‘能力’者。”   “能力者?你又开始胡说八道了!”高岚笑嘻嘻地说,显然跟王林翰十分熟悉,两个人对话的时候,高岚的肢体语言显示她很喜欢这个王林翰。   会有人不喜欢他吗?章玉叶快速地扫视了一眼王林翰的脸,在心里暗想到。   “我说的是真的。”王林翰答,目光却始终放在章玉叶身上。原本就十分亮的眼睛,现在也不知道是对章玉叶感兴趣,还是在琢磨什么事情,似乎黏在了章玉叶的身上,“我从来没见过一个女孩儿,可以这么胖,又这么好看。高岚,天这么热,别发传单了,我们去找个水吧坐一会儿好不好?”   “不发完,老板——”高岚话说道一半儿,看着王林翰的神色,突然回过味来,对章玉叶使了个颜色,似嗔非嗔地说道:“章玉叶你一起来吧?王林翰请客,你不知道,他跟我不一样,他可有钱了!”   王林翰眼睛一直看着章玉叶,听了高岚对自己“可有钱”的评价,莞尔一笑。他原本就是个美男子,身材和长相都是顶级的,但更难得的是,他并没有时下小帅哥、小鲜肉的那股子仗帅“油腻”的气息,笑起来温柔可亲,甚至带着点儿可爱,目似含情,让人心动不已。   没有女人会不喜欢王林翰这一款男人,章玉叶也不例外,不过她猜出来高岚正在追王林翰,今天这种大太阳底下,一个小女生会出来发传单,八成也是为了多跟王林翰站在一起。   她向来不夺人所好,也不耐烦当电灯泡,就推辞道:“我还有事,改天吧?”   说完,她就要离开。   高岚却一把拉住她,说班级里还在本市的同学经常组织聚会,一定要加她的微信,章玉叶无奈,只好加了她。王林翰自然也顺势加上了。   当天她的求职还是不顺,没有一家公司看见她热得浑身是汗,一副移动都困难的样子,还愿意雇佣她。章玉叶回到宿舍,打了一盆水,在洗漱间将自己捯饬干净,回到宿舍的时候,同屋跟她说她手机一直在响。   章玉叶翻开手机,看见有五个人发来了微信,邵龙,林震,造型工作室的店长,高岚,另外还有一个人让她很惊讶,就是王林翰。   她没看邵龙的,标了已读,就跳了过去。其实她内心深处觉得像邵龙跟自己这种关系,比较好就是拉黑他,但是之前他人一直在南部沿海城市,一南一北,山隔水阻,她内心又留了一条“好聚好散”的底线,所以始终没有跟邵龙彻底撕破脸,并没真拉黑他。   但是如果他现在回来了,还把当初对待年少无知自己的那一套使出来,或许她跟他,最终还是难免“冤家仇敌”的那个结局。   林震发微信问她今天找工作的事儿,并且李爱知竟然也拨冗给她发了一段儿语音,让她周五去自己的公司一趟。李爱知是个得体周到的人,心思也够用,那段儿语音说得又客气又得体,好像章玉叶是个什么不得了的人物,怀揣七十二般武艺,去了就能给李爱知公司开创多么广大的前景一般。   章玉叶也发了一段儿语音过去,故意没理林震,只对李爱知谢了又谢,说自己真吃不了饭的时候,一定要会去找阿姨求助,现在还是想自己闯荡闯荡,到处碰壁试一试。   “其实,可能我一个月还有一千块的收入吧,我到处求职碰壁,倒是也没有慌。”章玉叶最后笑着说道。   她自给自足,一个月一千块,刚好够自己吃饭。至于生活中别的开销,她是个物质欲望极低的人,并不像薛金枝心高气傲,处处要压人一头,翡翠珍珠黄金玛瑙,因为她年轻识浅不识货,对她来说跟玻璃没区别。至于大房子奢侈品,每年的出国游,名牌车名牌包,那些她既然不热衷,所以也就省了那样的开销。   因此工作她一直在慢慢找,一个人活着,只要不那么奢求自己赚不到的东西,就很容易满足。   她关了林震的页面,点开造型室店长的微信,她原本以为又是让自己跟婚拍出外景什么的,没想到竟然是店长让她明天不用去上班了。   章玉叶目瞪口呆,刚刚给李爱知发了语音,跟她说自己能养活自己,怎么下一秒养活自己的饭碗就没了呢?   老天爷用得着这么盯着自己吗?   这店长跟她足有五年同事了,平时说话也十分和气的一个人,没想到这会儿竟然做事做绝,一个微信就解雇了她,甚至还把她这个月的工钱用微信转给她了!   章玉叶翻出店长的电话,给他打了过去,倒也不是想求他收自己回去,只是问问怎么回事儿?   十分钟之后,她放下电话,废话半天,她也不知道店长突然辞了自己的点儿在哪儿?这个店的效益不错,而她因为在那里的年头多,是有固定客户的,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因为形象影响生意!   没了这一千块的固定收入,情势立马就不一样了!她简直想穿越回微信之前的自己,最后点开林震的微信,这样她这头儿被工作室辞了,走投无路的时候还可以去李爱知的公司。   现在话都说满了,还怎么回去求李阿姨呢?   她心事重重地点开高岚的消息,高岚兴致勃勃地邀请章玉叶参加周末的同学会:薛雨萱的生日,邀请所有同学去SUPERHOT玩,薛雨萱出钱!   章玉叶简单地回了个:不去,没时间。   没想到高岚竟然微信在线,看见章玉叶回了,立即就邀请视频。章玉叶无奈,只好接了,看见高岚显然正在健身房,身上穿着紧身的健身服,看上去青春洋溢,十分漂亮:“小叶子,一起去嘛!同学们这么多年没见到你,都挺想你的?”   想看我出丑吧?章玉叶在心里想,她抬了抬胳膊,看着自己的蹄髈,还捏了一下肥肉,觉得自己如果真出席了同学会,没准儿能收获一地的眼珠子?   想想其实也挺有意思的。   高岚笑嘻嘻地一直劝她,后来看她始终摇头不肯,也就算了,但是却不挂了视频,跟章玉叶闲聊起来。   章玉叶看她好像在工作,想到她那天发健身房的传单,就问:“你现在是在这里上班吗?”   “对啊!”高岚笑着说,健身的人站姿和形体完美无缺,她可能尤其在臀腿上下过工夫,腰臀的比例近乎完美,她又十分有自拍经验,镜头从上到下俯拍,衬得她腰细腿长臀翘。她天生也就五分的人才,硬是自己用一百分的汗水给拔到了九分。   也难怪她笑起来这么自信。   “给你看看运动中的翰子哥——”高岚一边说,一边在健身房里走动,笑容灿烂,走到了史密斯机跟前。那里一个宽肩长腿的男人正躺在椅子上卧推,穿着黑色紧身衣的上身,胸肌发达,一双含笑的眼睛从高岚的镜头看过来,与章玉叶的目光相对。   王林翰满脸汗水的脸上绽开一抹笑容,冲章玉叶打了个招呼。 第54章   将杠铃托到史密斯架上放好, 王林翰坐了起来,问章玉叶:“看了我给你发的微信没有?”   章玉叶摇头, 说还没。   “你给小叶子发了微信?说什么呀?”高岚兴冲冲地问, 脸扭过来对着章玉叶说道:“小叶子,说起来特别好玩, 翰子今天下午回来了,非让我找你以前的照片。他看了之后,我告诉你他特别好玩, 你看他这么爷们是吧?看了你以前的照片,特别少女地跺脚,还跺了好几次呢!”   章玉叶噗地一下,笑了出来。她现在这张脸跟十八岁的时候,差别可大了去了, 如果她凑得太近的话, 手机镜头都装不下她脸上的脂肪。她可以想象王林翰的震惊, 毕竟她自己看自己以前没有发胖时候的照片,也会吓一跳。   王林翰被高岚说得有点儿不好意思,他害羞起来的时候, 长长的睫毛呼扇下去,脸上表情特别纯良, 给人好感。   “你们在说什么呀?”一个身形纤瘦苗条的女生走进镜头, 漂亮得张扬的一张脸看了看镜头这边儿的章玉叶,一边问,一边儿在王林翰的脸上顺势亲了一下。   “汪汪过来了, 你干嘛呀?干嘛亲他啊?”高岚拍了一下那个叫汪汪的女孩儿,指着章玉叶说到:“这是我同学章玉叶,就是我给你说的那个我们初中的校花?”   汪汪瞪大了眼睛,盯着镜头里的“发酵版”的校花,然后笑着摇了摇头,简单地冲镜头里的章玉叶打了个招呼,顺手捏了一下王林翰的脸颊,转身走开了。   王林翰不知道是被捏得不好意思,还是因为章玉叶在镜头这边儿看着不好意思,脸红了,还抬起手,轻轻擦了擦刚才被汪汪捏的部位。   高岚的话又多又密,章玉叶一直陪着她聊到她下一个预约的客户来了,才能关掉镜头。   结果她就看见王林翰发给自己的那条微信,是约她明天下午见面。   章玉叶回了个?给他。   有没有搞错,有女朋友的男人又来约自己?她是身上哪儿有“小三”两个字的标签吗?他有什么话要说,刚才高岚视频的时候,不能顺势说?   王林翰很快就回了消息给她:我有点儿事儿想跟你商量。   章玉叶心想什么事儿啊?干嘛神秘兮兮的?   “或者我去你学校找你?我听说你在商高那边儿读书?”   章玉叶摸不清他到底想干什么,心想自己现在这个形象,别说跟自己当年没法比,就汪汪和高岚也甩自己十条街。她倒是真不相信王林翰会看上自己。可是刚刚认识,甚至话都没说过几句的异性,有什么必要单独约自己见面呢?   她第二天跟王林翰在宿舍楼下会合。上午八点半,王林翰穿着一件白T恤破洞裤,站在楼下,帅得早上打饭的同学全都回头看。同宿大清早起来去实习的一个同学,看见王林翰,又想到前几天来找章玉叶的林震,就冲章玉叶不停地做鬼脸,还偷偷竖了个大拇指给她。   章玉叶心想什么跟什么啊,也不看看我这个吨位,这些帅哥不是当我“兄弟”,就当我“姐妹”,跟心相悦情难禁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吃没吃早饭?”王林翰问她。   “还没。”章玉叶说道,她虽然不赖床,不过王林翰给她打电话说过来找她的时候,她正在打算去吃早饭的路上,不得不临时从食堂转回来。   “我请你去那边的小马豆浆吃饭吧?”王林翰说道,看章玉叶犹豫,他很认真地说道:“我是真的有事儿跟你讲。”   章玉叶心想也行吧,看他说什么。   小马豆浆里人不多,王林翰似乎真的有事儿跟章玉叶说,两人各自挑了一托盘的早点结账,他放着一楼的空座位不坐,竟然带着章玉叶上了空荡荡的二楼。   “你要说什么啊?”章玉叶坐下之后,咬了一口油条,问王林翰。   王林翰盯着她手里的油条,眼睛里的眸光闪了一下,然后就在章玉叶嚼了两下油条,想要咽进去时,王林翰突然伸出手来,将她手里的油条按了下去。他另外一只手拿起桌子上的餐巾纸,展开放在章玉叶的嘴巴跟前,对她轻声说:“吐出来。”   章玉叶瞪大了眼睛,闭紧了嘴巴,盯着面前的王林翰。   这——是怎么了?   咋回事儿?   我没领会错吧?他这是觉得这早餐是他掏的钱,所以有权利阻止自己,不让自己吃下去的意思吗?   她一万个不想吐出来,但是她天生不咋擅长拒绝人,对着王林翰张开的纸巾,咽了几次都没有把那口油条咽进去,不得已最后还是吐了出来。   王林翰十分高兴,漂亮的眼睛里带了欣喜,对她高兴地说:“我就知道你会吐出来。”   你咋知道我会吐出来呢?我刚才明明就要咽进去了!   王林翰看着她乌溜溜的眼睛,难掩欣喜,笑得眉眼都弯了。他的帅是阳光又温和的帅,尤其是这样高兴的时候,能让看见他笑容的人如迎朝阳,如沐春风,舒适极了。章玉叶很少遇到这样似乎全然不露出棱角的异性,因为她自己本身就是个没什么棱角的人,一瞬间竟然有久逢知己之感。   “我是想找你,跟你商量一件事儿?”王林翰说到这里,目光从她面前的四根油条两个鸡蛋一杯甜豆浆向上,移到她胖嘟嘟的发起来的脸,十分殷切地说:“不如,我带你减肥吧?”   章玉叶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听他说。她知道王林翰这么屡次三番地一定要跟自己见面,还要帮自己减肥,一定是有他的原因。她索性一次听他讲完。   “怎么样?你同意吗?”王林翰却没说下去,看她不回答,有点儿着急地问她。   “我——缺乏动力。”章玉叶一贯实话实说,如非必要,她不怎么骗人。   “什么叫缺乏动力?”王林翰奇怪地说,看章玉叶敦敦实实地坐在自己对面,人一胖了,往往就容易给人慵懒满足的错觉,如同大橘猫。王林翰觉得对面这个肥嘟嘟的章玉叶,似乎真的如她所说,对现在的状态很满意似的,减肥这个词,对她吸引力似乎真的不大。“你不想变回以前那样吗?”   王林翰说到这里,将手机掏了出来,划开相簿,给章玉叶看照片:“你看这张,这是我从高岚的手机上翻拍的!你自己看看那时候的你,难道你不想回到从前?”   章玉叶扫了一眼王林翰手机上的照片,发现竟然是自己站在讲台上,她这辈子面对同学,站在讲台上的次数屈指可数,也就彻底跟班主任和佘漾三人帮闹翻了的那天,她的神态是这个样子。   那天说了什么来的?   她眼睛盯着当年懵懂的自己,青春从发梢和指尖咕嘟咕嘟地向外冒。那时候她当然是好看的,以现在自己肥了之后的眼光回头审视,会觉得那个站在讲台上十七八岁的自己,确实美得危险,难怪让坏人惦记上了。   自己是块儿肥肉不自知,还在狼跟前晃悠,甚至最后主动送到狼嘴里,等他吞得自己渣子都不剩时,还担心他吃快了噎到,或者他口味太挑了而自己不够好吃——   真傻呀。   她冲当年的自己宽容地笑了一下,胖嘟嘟的手支在下巴上,唇角上翘,但笑容并没有进到眼睛里。   “你看了这张照片,真的不想回到当初?”王林翰摇着头问她,锲而不舍。   章玉叶没说话,目光定在七年前的自己身上,然后她想起来了,当初她站在讲台上,跟下面的同学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会在更美好的未来等着他们。   似乎——并没有做到。   “可是总有些遗憾吧?我听高岚说,你当年——”   “高岚说我什么了?”章玉叶将目光从照片上抬起来,十分认真地问王林翰:“她怎么说的?”   “她说你当年是远近闻名的校花,很多人追你,甚至还有社会上的高富帅追到学校里,为了你跟你们当初的学校对着干!没说别的。”   也没剩下别的可说的了,章玉叶心想,自己当年的那点儿糟事儿全都说完了。   “我可以帮你。”王林翰热切地说,口气堪比急着出业绩带下线的传销:“我跟你保证,如果你愿意配合我,我可以让你跟以前一样。甚至如果你的配合度好,你会比以前还美?”   章玉叶慢慢摇头,心情受了点儿影响,她当年在讲台上大言炎炎,还真是不知道天多高地有多厚啊。人生处处沟堑,自己沿着路轨按部就班地前行,尚且不知道能不能安然无恙走向更灿烂的未来,更别提一只脚已经深陷泥淖而不自知,竟然在半身泥泞的时候,无知无畏地跟同学豪言未来?   天真是白痴最顺手的遮羞布啊。   “我不理解——”王林翰看她摇头,难言失望地道。他原本信誓旦旦地认为,只要自己这个建议一说出口,章玉叶会喜不自胜地答应,甚至喜不自胜都不是个合适的词语,应该用迫不及待才对。可万万没有想到,她竟然毫不起劲儿。   怎么会有人愿意拖着那样的一身肥肉,费力地喘息呢?   “——你难道不想让很多人喜欢你吗?高岚跟我说,校花时候的你非常受欢迎的啊?”   “问题就在这里。”章玉叶伸出她的胖爪,拿起桌子上的油条,熟练地在放了两勺糖的豆浆里沾了一下,送到嘴边说道:“我不需要‘那么’受欢迎。”   她那天并没有跟王林翰解释为什么自己不“那么”需要受到异性的欢迎。在王林翰第二次将她的油条按住,让她吃全麦面包时,章玉叶勉强吃了两口毫无滋味的全麦,险些没吐了,食不下咽,她很快起身离开了。   但是王林翰外表温文尔雅,看上去跟她一样好脾气,却是个极有恒心的人。他从那之后,几乎天天都来找章玉叶,担心章玉叶不同意减肥是担心费用问题,他甚至保证一分钱不收。   “不收钱?”章玉叶在他锲而不舍地找自己半个月之后,终于有些被他的精神击败,正好她没有收入了,找工作也不顺,闲着也是闲着,在王林翰的坚持下,也就动了心健身减肥,全当为了找工作做投资了。   驭使她跟王林翰去了他们的健身房。   高岚也在那里,空调房里她穿着贴身弹力的健身服,形体十分漂亮。看见章玉叶进来,她眼睛一亮,连忙迎上来问道:“翰子把你给骗来了啊?”   章玉叶被空调吹得十分舒服,木法,胖子在夏天就是空调的奴隶,“我毕业了,闲着也是闲着,就过来了。”   “你已经毕业了吗?现在在哪儿工作?上次薛雨萱在SUPERHOT的聚会,我说我跟你联系上了,她们还都挺好奇呢?好几个都加了你的微信,你加了没?”   不加,一个都不加。章玉叶在心里想:“我没加。我暂时没找到工作,就不想联系任何人。”   她一贯实话实说,没找到工作她也不觉得丢人,就是有点儿着急,很怕自己下个月的生活费没有着落。   一个月一千块,她这体重要维持下来,得吃不少东西呢?   她八百年前就不指望她妈养她了,现在当然更不可能。   “我当初也是找不到工作,就狠狠心来当健身教练了。”高岚神态娇憨,顺手摆了个自己觉得超级漂亮的姿势,翘首翘臀,跟个开了尾巴的孔雀似的:“我爸特别不靠谱,虽然我大学念的是体育,可是也不能让我去当体育老师啊?你看我这个样子去教小学生,不得把小孩儿给迷坏了吗?”   章玉叶想不到她竟然大学念的是体育,心想当初初中的时候,也没看出来她擅长什么体育项目啊?   “当教练不好吗?”章玉叶顺着她的口气,好奇地问道。   高岚耸耸肩,王林翰这会儿进更衣室换衣服去了,旁边没人,她就快言快语地说:“要是光带学员还行,就是每个月都有销售任务指标,特别烦人!没有完成的话,就没有绩效。唉,有点儿累。”   章玉叶心想这样的话,这活儿还真不轻松,一般人还真干不了。不过她看高岚嘴上叫苦,实际上一副眉飞色舞的样子,她应该很适应这份工作。   “我真想找个有钱的男朋友,特别有钱,家里开公司的那种,我嫁给他就再也不用愁了。”高岚嘟哝着,眼睛四处转了一圈儿,然后目光回到章玉叶身上,冲她嘿嘿一笑。   章玉叶也微微一笑,没说什么。   远远地王林翰从更衣室出来,对着章玉叶招手。   章玉叶抬脚要过去,高岚一把拉住她,贴在她耳边小声说道:“翰子虽然没有女朋友,不过那个汪汪自认为是他女朋友,你不要当他没主,就太主动啊?汪汪不好惹的,她哥尤其坏,他们兄妹特别霸道。”   所以这就是你看上了王林翰,却不敢太过招惹他的原因吗?   章玉叶点头,她这吨位还招惹谁啊?她这些年这么安全顺利,不是没有理由的。   她来到跑步机旁边,不等王林翰说话,已经摇头说道:“跑不了。我一跑就能昏倒在你们这儿。”   “那跟我一起走。行吗?”王林翰对她伸出手,看着她的眼睛说:“我在你旁边守着你,你慢慢走,不着急,行吗?”   你用这样“哄孩子”的口气跟人说话,温温柔柔的,谁会说不行呢?   章玉叶只能站到跑步机上,跑台转动,果然转得极慢,她慢慢走也能跟得上。   章玉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么散步,还是在周围步履如飞的强男悍女中间,实在是没法不汗颜。她摸了摸脸,忍不住笑了,都不敢抬头了,“这么走,能锻炼啥啊?”   “你别看不起这么走呀,要是你走半个小时,一样起到锻炼的效果。”王林翰说到这里,加了一个点的速度,让章玉叶走得稍微快了一点儿,还体贴地问:“这个速度累不累?如果累了就跟我说。”   章玉叶被他弄得都不好意思从跑步机上下来。她本来不过是过来看看,没想过上跑步机,现在既然下不来,索性就由着王林翰指挥,在上面走了起来。   王林翰给她调了四次速度,坡度也加了一下,每次看她稍微气促一点儿,就将速度降下来。   四十分钟下来,章玉叶浑身汗如雨下,越到结尾越是难以支持。她自从发胖之后,还从来没有走过这么久的路呢!   “补充点儿那边儿的糖,那糖没有热量的,你吃多少都不会胖。拿了糖就过来跟我一起跳。”王林翰对拿着纸巾满脸擦汗的章玉叶说道。   章玉叶想打退堂鼓了,怎么还要跳啊?她今天只是过来看看,凑个热闹而已啊?根本没想过认真减肥这件事儿?   “过来。”王林翰伸出手来,轻轻地握住章玉叶的手腕。他的手指力道温和,但是力度不容忽视,章玉叶就身不由己跟着他走了。她被他一直拉到落地窗前,那里人少,然后王林翰让她跳。   四个动作,每个动作十五个,让她跳三组。   “你可以的——”他对章玉叶说,嘴上虽然在笑,但是神情却一本正经,显然他对给章玉叶减肥这件事儿,十分认真。   章玉叶勉强做了一组,然后扶着膝盖,救命似的喘了几口气,对王林翰疲极奔命地摆摆手道:“让我歇会儿!要是这么累,这跟你说我这一次就是最后一次,下次我坚决不来了。”   王林翰没说话,隔了一会儿,他走了过来,蹲下身子,由下往上看着章玉叶,盯着她十分认真地说道:“小叶子——我听见高岚叫你小叶子,我也这么叫你行吗?你说你没有动力减肥,你看这样好不好?我不但不收你的钱,我还给你发钱,让你减肥,你愿不愿意?”   章玉叶心想这是不是哪儿搞错了?这人——这人这么干,到底图什么啊?   不过,她还真是挺缺钱的。如果减掉身上的肉值钱,她倒是不介意把这些肉卖了。   “但是有一个条件,你要跟我一起开直播。”王林翰对她说道,拿出手机,点开某个直播视频网站,让她看自己的房间号。   章玉叶不知道这有什么意思,她没搞过这些,连这些视频网站是干嘛的,她都搞不懂。   “其实很简单,你就当这个直播不存在,彻底忘了它就行了。然后减肥期间,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可以吗?”   “要减多久呀?”章玉叶有些迷糊地问,她觉得自己这个体重,怎么着也得是个大工程了,如果耗时太久,她总不能一直在这儿干熬着吧?中间还是得出去工作,她当然不会拿王林翰的钱,这一身肉根本卖不出去,她必须去赚伙食费。   “估计——要一年。”   王林翰这个回答让章玉叶直接就打了退堂鼓!   开什么玩笑?要减一年的肥?天天这么蹦跶跑步要搞一年吗?   她可没有时间在这里耗一年。   王林翰看她抬脚就要离开,一把将她拉住,指着直播间对她说道:“这样,减肥期间,如果这个直播间有打赏,我全都给你?”   章玉叶心想谁会给一个减肥的胖子打赏啊?有钱没地方用吗?   “你不信吗?”王林翰看她神情,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直接开了直播间。王林翰这个直播间显然经营了很长的时间,有粉丝基础,直播镜头一开,不一会儿就有人进来了,屏幕上的弹幕一条一条地,刷屏很快。   【失踪人口回归了?】   【小翰翰今天怎么想起来开播了】   【美女翰回来了,兄弟们快点儿出来呀】   【小翰翰今天会脱衣吗】   王林翰直播并不露脸,他熟练地从衣服里拿出一块儿丝巾,蒙住了脸的下半部,只露出一双眼睛,然后才对着镜头说:“哈罗大家好。”   弹幕瞬间增多,全都是跟王林翰打招呼的。   王林翰笑了,眼睛弯弯的,这个眼睛配上他温柔的声音,可以想象他的直播间粉丝,应该都是女孩儿。王林翰将镜头对准章玉叶,确保她的脸在镜头外,然后说道:“今天给大家介绍我的一个朋友,小叶子。小叶子,跟大家打个招呼。”   章玉叶有些无措地抬了抬手,她没干过直播,面对镜头的时候,带了点儿腼腆。   【小叶子你好^_^】   【你好你好你好】   【确定这是小叶子,怎么我看着有点儿像大叶子呢:-)】   【大叶子+1】   【前头的不要叫人家女孩子大叶子,人家生气了怎么办?,这是小翰翰的朋友】   章玉叶还是第一次跟人在网上这样互动,她看弹幕说她生气了,她心想我没生气啊,就连忙摆手说道:“我没生气。”   【小叶子没生气,小叶子果然有大叶子的胸襟气魄】   【大叶子的声音很好听呀,好柔软呀】   【嗯,听着舒服】   【这声音太妩媚了大叶子你是声优吗?】   章玉叶连声优是什么都不知道,忍不住看向王林翰。王林翰想不到章玉叶竟然这么受欢迎,就笑着说道:“小叶子不是声优,她是我新收的学员。我协助她减肥的。”   【小翰翰果然是健身教练!!!!!!!!!!】   【我们终于可以确定小翰翰的职业了】   【小翰翰还收学员吗?我在广州,我打飞的去跟你学哦,只要告诉我你的城市】   王林翰笑着看了一眼章玉叶,问她:“小叶子,我们现在上秤,给大家看看你的基础数据好不好?”   章玉叶无所谓地走在王林翰身前,来到体重秤旁边,王林翰的镜头始终对着章玉叶。直播间的弹幕一直在刷,多数都是惊讶于章玉叶这个背影的吨位。   【!!!!!!!!!!!!】   【小翰翰任务艰巨呀】   【小翰翰辛苦了】   【果然是个超级大的大椰子】   【小翰翰你要是能帮大叶子减成小叶子,我也请你当我的健身教练】   一堆人惊讶于章玉叶的背影,因为那个背影实在太过肥胖,她每迈出去一步,身上的肉都在颤抖,夏天的衣服又不遮肉,众人从手机镜头见了她这个体重,都在纳闷这可怎么减啊?   王林翰将手机放在一旁,让章玉叶走到测量仪上面,然后他对章玉叶说道:“你介意露脸吗?”   章玉叶无所谓地摇摇头。她已经从学校毕业了,也暂时没有任何工作单位,生活的熟人圈子在急剧缩小,所以直播露脸什么的,对她毫无影响。   只不过她这张脸,露,还是不露的,有什么区别吗?   于是王林翰让章玉叶转过身来,看着仪表盘。她的脸侧面对着镜头,等王林翰测试完,到打印机去拿测试报告,章玉叶好奇地四处看了看,目光落到一旁的手机上,看见弹幕已经炸了。   【!!!!!!!!!!!!】   【我看到了什么!!!!】   【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胖胖???】   【真的太可爱了啊小叶子的脸好像一只橘猫啊】   【前面说得对还是脾气最好的那种橘猫!!!!】   测试的结果,章玉叶的基础数据每一项都标红,体脂率基础代谢各项围度没有一项不是最高值。王林翰问她平时的饮食习惯,她的回答让弹幕成了欢乐的海洋。   【对对对我跟小叶子一样也最喜欢烤肠蒜香味道哦多给】   【烤串是必须的】   【杂酱面一碗确实不够呀 我也要吃三碗】   【小叶子的胃口还真的是好呀哈哈哈怪不得是大叶子】   【小翰翰辛苦了】   整个问卷的过程,都在镜头前直播,章玉叶有问必答。她似乎不知道什么叫装假,王林翰问她一天吃多少饭,她答饿了就吃,不分顿;问她每天摄入的油脂食物多吗,她答没油的菜不好吃——   加上她神态憨憨的,眼神儿也亮,整个人带着一副浑然天成的娇憨婉转和好脾气,看得王林翰的所有粉丝都哈哈哈大笑,弹幕刷来刷去,全都是小叶子太可爱了,甚至有人想看章玉叶开吃播,还得到一串支持。   退播的时候,有粉丝问王林翰以后还会邀请小叶子直播吗?王林翰问章玉叶,章玉叶无所谓地眨了眨眼睛,末了她莫名其妙地冲镜头拱了拱手。   别人家姑娘拱手英姿飒爽,她拱手却跟胖熊晾肥爪差不多,晾完了爪子她还眨着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睛,看着镜头柔柔地来了一句:“走了哦。”   结果弹幕刷了一整屏的:别走!!!!!!   章玉叶拒绝了王林翰直播给她发钱的建议,她后来从高岚那里知道,王林翰的一节私教课,遇到搞活动打折还要三百二十块一小时。   听说王林翰不收章玉叶的个训费让高岚睁大了眼睛,盯着章玉叶的脸问:“咋回事?翰子不会是看上你了吧?”   章玉叶不觉得任何人会看上自己,赶紧撇清道:“不是。我感觉他那个直播还是有流量的,他应该有点儿借着我打广告的意思?”   “流量当然有了,他以前参加过电视选秀,自带粉丝的。可是他打什么广告?我咋感觉他对别人都没有这样呢?他可是我们公司的年度销售冠军,金牌教练,学员多得课上不过来,月收入五万起!干嘛需要你帮他打广告?”   章玉叶只能摇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王林翰干嘛这么兜揽自己。但是不管怎么说,他并没有收她的钱,他不嫌麻烦,愿意给自己这样没什么减肥意愿的人减肥,那如果那个直播可以给他带来更多的流量和关注,自己给他做个广告也是应该的。   王林翰和高岚接下来都有课,章玉叶洗了脸,等到自己的汗水消了之后,就走出去了。这个健身房开在绿杨中心,紧挨着河,左边就是著名的荷东商业中心。章玉叶来这边儿找过几次工作,都因为吨位问题铩羽而归,是以对这片儿倒是也熟悉。   黄昏的荷东还是很热,她从健身的空调房出来,长期不活动,冷不丁地动了动,全身都疼,尤其是双腿,简直都不是自己的了。她想歇会儿,何况到了家也无事可做,只能跟她妈大眼对小眼。这几年她跟她妈维持着一种很微妙的关系,表面上如常,甚至互相关照,但实际上心里互相嫌弃。她妈似乎觉得女儿年纪这么大了,以前年轻的时候跟——那个邵龙的关系没有处理好,导致一手好牌打输了,时至今日工作、爱情、婚姻全无着落,所以对她颇有怨气,虽然没有诉诸于口,但心里的隔膜总是有的。   而且她妈更年期越发严重,自从那个姓李的瘪三被——邵龙给弄走了之后,她妈这些年虽然陆续找了几个男人,但是都没有长久。空窗期遭遇更年期,娘俩之间的互相不顺眼越来越严重,章玉叶一想到自己妈看自己的那个眼神儿,就不想回家。   在这儿人来人往的地方歇会吧?急什么呢?   她在健身房的大楼外,找了个石墩儿坐上,拿着手机,翻看上面的信息。正垂头看信息的功夫,旁边走过一个人,她手指猛地停在屏幕上,鬼使神差地抬起头,看见邵龙站在自己身前。   她手机差点儿掉在地上。外星人站在她面前,她也不会此刻震撼。   “怎么在这里坐着?”他盯着她红扑扑的脸颊,眸子有些深,说话的声音略微嘶哑。   章玉叶讨厌他的这个眼神和声音,没回答。她现在满脑袋都是懵逼,几千万人口的大城市,她跟他站在荷东商业区的这栋建筑门口,偶然碰面的几率是多大?   应该是零吧?   “你怎么会在这儿?”她问,问完了又觉得自己多此一问,她不想站在这里偷凉了,晚照的余热似乎也没有那么令人退缩,她起身向远处的公交站走去,匆匆地道:“我走了。”   邵龙看她着急忙慌地离开,有些无语,眼见她肥肥的身影穿过停车场,有些担心她被哪个不长眼的给撞了,在后面喊了她一声:“我又没有追你,你慢点儿!跑什么?”   章玉叶听见他这句话,脚步微微一顿,猛地回过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儿仿佛一只悠闲自在散步的橘猫突然被人踩了尾巴,她圆溜溜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邵龙。   邵龙被她这个眼神儿盯得直想笑,明白她误会了。心想我是想追你,不过你防我跟防贼似的,我总不能再像当年似的,死缠烂打吧?要是那一套对你还管用,我倒是也不介意再重来一遍。   她的眼睛为什么这么多年了,还跟小女孩儿一样呢?好像她的心就没有长大过,一直都跟当年一样好欺负,总觉得看了她的那双眼睛,不欺负她就浑身不得劲儿!邵龙从口袋里拿出烟,咬在牙齿上,看着越走越远的章玉叶,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不知道在想什么。   章玉叶一直到上了公共汽车,才轻轻吐了一口气。她心里很慌,莫名其妙地砰砰个不停,心想为什么会遇到他呢?   老天爷干嘛安排这种相遇?   你闲得慌吗?   她闹心地从公交站下来,走路回家。到家之前顺便在旁边巷子的超市里买了点儿菜,她拎着这点儿菜回家,掏钥匙打开门,还没等换了鞋,就听见她妈的卧室有人声传出来,章玉叶奇怪地听了一会儿,然后脸通红,赶紧钻到厨房去了。   她菜全都做完了,从厨房出来,看见她妈的门敞开着,厕所没有掩严实的门里,传来哗哗的水声。章玉叶纳闷是不是水龙头没关上,就走过去,刚推开门,就看见一个男的在里面小便。   章玉叶吓得连忙关上门,心想这男的缺心眼吗?上厕所怎么不锁门呢?   她妈郑娇娥这会儿从卧室出来了,头发乱糟糟的,一张脸上妆都花了,一看就知道这俩人刚才在里面折腾什么了。章玉叶指着厕所,无言地问她妈那人是谁?   郑娇娥瞅了瞅桌子上的饭菜,带搭不理地对章玉叶说:“没谁,不就是你李叔吗?你没认出来啊?”   郑娇娥这辈子认识的男人里,就一个“李叔”!章玉叶不敢相信地盯着厕所门口,果然片刻功夫,那个姓李的瘪三从里面走了出来。   章玉叶目瞪口呆地盯着他,白日见鬼对她的惊吓程度也不过如此。怎么时隔这么多年,她妈又跟他联系上了啊?   这人渣怎么就阴魂不散呢?世界上没有别的男人了吗?他老婆孩子呢?   “哎呀,小叶子啊,你说你咋胖成这样了呢?你妈跟我说的时候,我都不敢信!你这——”   “你怎么来了?”章玉叶打断他问。她很少甩脸子给任何人,但是这个男的她一点儿都不想容忍!这个家有他没她!   她妈一贯向家里划拉下三滥男人也就算了,为什么偏偏要在下三滥里捡一个最垃圾的带回家?还反复地捡?这人渣是有什么媚/功吗?   “我跟我前头儿那个女的离婚了,孩子也都被她带走了。其实我这几年一直挺想回来找你们的,我就是一直——怕你们嫌弃我。正好昨儿跟你妈在市场那边儿遇到了,我们俩这么多年都不容易,她没忘了我,我也忘不了你妈,所以我就来了。”   忘不了我妈?你这种垃圾有什么忘得了忘不了的?你是忘不了我妈花钱养你这个白吃白喝的老白脸吧?   “你让他来干嘛?”章玉叶气炸了,就这么个抛妻弃子的东西,她妈还往家兜揽,她是没有男人饥/渴得疯了吗?   “我们俩的事儿你少管!”郑娇娥不高兴地说。她当年就在这个姓李的姘/头身上用情最深,这么多年过去了,年纪让她越来越慌,男人也一个不如一个。她心神憔悴,想到往日这个知情着意的小男人,倒忘了当初知道他有妻有子得那点儿伤心事,念的都是他的那点儿好了。   而且,她年近半百,还指望找个什么人呢?小李有心跟她定下来,她也疯够了,总算时隔这么多年,她再次有了再嫁的打算。   “他——”章玉叶啪地一下丢掉手里的筷子,她心头怒火压抑不住,那些筷子在桌子上四散开来,还有两根掉到了桌子底下,章玉叶指着姓李的对她妈说到:“让他赶紧走!你不知道——不知道他当初对我姐做了什么吗?”   郑娇娥也立即火了,她这个性格能忍着章玉叶,已经是个奇迹了。这些年,每次想到她跟劭龙之间那么好的事儿,硬是被眼前这个废物孩子给活生生弄得掰扯了,一家人一点儿钱都没看见不算,这孩子自己还把自己折腾成了半个残废!   考大学,考大学,她拼着命考的大学,现在又怎么样?还不是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   而且,就算有正经工作又怎么样呢?一年撑死两三万块钱,辛苦一年的收入,都不如单蹦零卖薛金枝的一个包值钱!   一想到她放弃了什么,一想到那泼天的富贵曾经离自家娘们那样近,郑娇娥就满肚子火!这些年她是忍了又忍,忍得她都要得心脏病了!想当年如花似玉,被邵龙那样的男人一眼就看中的小女儿,现在连个影子都没了——   这样的女儿,自己的生活都弄得一团糟,有什么资格对她老娘的男人指手画脚?   看她现在的熊样——还真的是个熊样!她要死不活变得跟个熊似的这些年,别说邵龙那样的有钱人,就连隔壁修手机的小伙子都看不上她了!就这样的女儿,养在家里,天天在自己跟前晃,看着碍眼,嫁又嫁不出去,自己没有嫌弃她,她倒嫌弃起自己的男人了?   郑娇娥立即发作道:“要走的该是你!你李叔跟我明儿就挑个日子结婚!我告诉你,你要认他是咱们家的人,你就在这里呆着!要是不认,你以后跟你姐都少回来!我不缺你们两个赔钱货!”   章玉叶气得天灵盖差点儿掀起来,她恶狠狠地看着姓李的,见了他那副贱兮兮的样子就恨不得弄死他!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转身就进屋,给自己收拾了一个过夜的包,出来看见自己妈和那个男人竟然双双对对地坐在餐桌前,仿佛没事儿人一样,俩人理所当然地吃上了。   那晚餐,还她做的呢!   早知道就丢进垃圾桶里!喂狗!   她拎着包,关上门之前,忍不住回头看去,见那个姓李的瘪三满面笑容地给自己妈夹菜,她妈满面笑容地吃了,然后恶心巴拉地给瘪三喂了一块肉!这两人坐得很近,头挨着头,腿蹭着腿,腻腻糊糊的,看着真是恶心死人!   身后就站着负气离家出走的女儿,郑娇娥都没回头看看她。   章玉叶说不清哪个更让自己生气,是姓李的突然时隔七年出现自己家,还是妈妈白活了这么多年,却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了!   章玉叶气得胸口直喘,拎着包转身就走。她头也不回地来到公车站,在那儿等了一会儿,等到一辆公交车开来了,她拎着过夜包,却突然想起来自己不知道去哪儿?   她能去哪儿呢?   林震那里不行,她不能去打扰李爱知,让李爱知那种女人知道自己老妈这个德行,她会无地自容。   难道要找她姐吗?   好像除了她,自己也无处可以投奔了。   她拿出手机,给薛金枝打电话,难为薛金枝倒是立即接了。电话那边儿一贯嘈杂,她姐过的是夜生活,属吸血鬼的,白天呼呼大睡,天黑了才花枝招展满身香风地出去交际。这会儿正是晚饭时间,她十有八九是在饭局上。   薛金枝听见妹妹被妈妈赶出家门没地方住,她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对她说:“我在金融城那边儿有个小套二,你过来拿钥匙吧。”   章玉叶不想过去拿,她知道她姐有一辆奔驰越野车,还有一辆宝马,都是代步用的,就说道:“我在家门口呢,你不能给我送过来啊?”   “你——你还让我给你送过去?”薛金枝声音带着妖道,即使跟亲妹妹说话,她都不咋像个正经人,笑嘻嘻地大着舌头:“我喝酒了!不能开车。你自己来我这里拿我家的钥匙,金融城那房子的钥匙在我家电视柜的抽屉里放着呢。”   章玉叶对她姐醉生梦死的生活听着就想皱眉头,只好心痛地打了个车,坐车去了她姐说的那个饭店。   她走进饭店,找到包厢,看见她姐跟一群人坐在富丽堂皇的厅里,座中有男有女。男的都脑满肠肥一副土财主样儿,女的一看那德行,都跟她姐似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她姐在这样的人堆里,还真是混得风生水起。   薛金枝看见章玉叶,起身叫她过去,等她走到跟前,她伸出手来一把拉住她,指着自己亲妹妹跟在座的众人说:“给你们看看,这是我亲妹子!”   众人看了看肥肥的章玉叶,又看着妖娆的薛金枝,哄堂大笑。这视觉对比太强烈,薛金枝美得跟一朵儿鲜花似的,章玉叶则简直就像一头熊,还是原汁原味毫无修饰满头大汗的熊。 第55章   “以前可好看了!自己硬是折腾成这样的, 天天晚上吃三大碗饭,外加红烧肉, 怎么增肥她怎么吃!”薛金枝殷红的嘴唇一张一合, 浓重的酒气从里面喷在章玉叶的脸上,把章玉叶熏得差点儿呕吐。她怕她姐摔倒, 连忙伸手扶住她,感到她姐穿着真丝裙子的身体有些热。   她忍不住摸了摸,发现她姐体温有些高。   是喝酒喝的?还是生病了?   “让她减肥她都不减, 就怕被男人追!这样的,跟我偏是亲姐妹?”薛金枝用力扶着章玉叶的胳膊,身躯微微颤抖。   章玉叶带着她姐向外走,她觉得她姐不对劲儿。座中有个大肚子跟十月怀胎似的男人,立即起身走过来拦住, 说道:“干什么?你自己走就行了吧?带金枝走干什么?”   “我有急事儿找我姐!”章玉叶说:“特别急的事儿!”   “着什么急呢?你也一起坐下, 喝两杯, 玩玩再走吗?着什么急?”这男人一脸坏笑,眼神淫/邪地盯着章玉叶,呲牙笑着说道, 口腔里散发着一股中人欲呕的臭气。   章玉叶当然不会坐下,这个环境她一分钟都不想呆, 眼前这些人每一个在她眼里都面目可憎, 看了就想吐。她搀着她姐继续向外走,结果众人看她坚持要走,不但身前这个男的阻拦, 座中的另外一个男的,也站了起来要将薛金枝拉回去。   章玉叶不想让这男人的手碰到姐姐,她把薛金枝藏在身后,瞪着眼前的两个男人,突然意识到或许她姐费劲巴拉的非要让自己过来取钥匙,就是为了给她自己解围的?   她可真是个好姐姐啊?就不怕这么贸然地让自己过来,会坑了亲妹妹吗?   章玉叶暗暗生气,跟挡路的这俩男的道:“我要带我姐走,你们没有权力留我!你们要是敢硬不让我走,我就开始使劲儿喊!”   “别天真了!你姐自己想走的话,没人留她。你问了她没有,你让你姐亲口跟我们说她想离开?”满嘴臭气的男的指着薛金枝,对章玉叶说到。   她姐是靠这个吃饭的,当然不会主动求走,那等于得罪主顾,自己砸自己饭碗。章玉叶在心里想。她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儿,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才好,握着薛金枝的手感到她的体温比刚才还要高了一些,她这是怎么了?脸颊也红得不正常?   是被人下药了吗?   “我——我带我姐去个厕所,行吗?她身上有点儿烫,我去看看她怎么了?”   “要去厕所你自己去,你姐留在这儿!”座中第三个男人,也是唯一一个没有站起来的男人,突然发话说道。章玉叶看这个人外形也是脑满肠肥一脉的,但是眼神儿有些狠,带着一股市井流氓的气质,有些不好惹。   她不敢跟流氓较真,只好先放下她姐,走到包间外面,给林震打了个电话。   林震一听是薛金枝的事情,根本懒得搭理,还哂笑道:“活该吧?这事儿枝姐应该一点儿都不陌生啊?她自己选了这条路,现在发生这样的事情,有什么奇怪?你别管她,赶紧回来!”   “我怎么能不管啊?而且我姐她明显不愿意这么被人玩!那几个男的没安好心,我一个人又带不走她?”章玉叶着急地跟林震说道。   “你管得了吗?枝姐会听你的话就见鬼了!”林震冷笑道:“你自己赶紧先走!是非之地不可久留!为了你姐那样的人,把你自己搭进去犯得上吗?”   “我没事儿,我这个样子很安全,没人稀罕动我。”章玉叶领会了林震的意思,薛金枝的事情他是不会帮忙了。她也不怪林震,毕竟这是薛金枝,以色侍人,拿身体换钱,结果发生麻烦了找别人擦屁股,谁欠她的啊!   在所有章玉叶没有赶过来的夜晚,这样被人下药被人强迫的事情,对薛金枝来说应该时时发生。   章玉叶挂了电话。她在门外想了好一会儿,回到包厢里,跟包厢里其他的人道:“我刚才其实没说实话,我今天晚上过来找我姐,其实是因为我们家出了点儿意外。我——我妈今天下午自杀进医院了!”   谁让郑娇娥不是个好东西来的,她今天下午把姓李的搞回来也跟自杀没区别了!   包厢里的人明显不信,但是被人下药迷迷糊糊的薛金枝却立即抓住了这个机会,她歪歪斜斜地站起身,问道:“自杀了?她为啥啊?”   “就那个姓李的瘪三啊?”章玉叶想到姓李的,一肚子的气,假的都装得像是真的了,张嘴骂道:“他又回来找咱妈!结果俩人不知道怎么闹起来,咱妈被他打了一顿,一个想不开就自杀了。现在大脑处于昏迷状态,正在医院急救呢!我之前不跟你说是怕吓到你,你赶紧跟我走!”   “编得太假了吧?你妈急救你不在医院守着,找你姐干嘛?”一个男的还是不信,阴阳怪气地在一旁说到。   “我没钱交手术费,不找我姐找谁?”章玉叶一把拉住她姐,转身就向外走。她这个理由太扯淡了,但是就算这些男的知道她说得十有八/九是假的,一时之间,倒也没人出手拦着,估计是没想到这哪家闺女会为了撒谎说自己亲妈自杀的。   章玉叶拉着薛金枝,心急火燎地出了包间。到了外面,章玉叶拉着薛金枝就要跑,薛金枝却膝盖一软,满面潮红,嘴里说话的时候喷着热气,对章玉叶匆匆地道:“他们给我下药了,我腿上没劲儿!快点儿背着我走!”   章玉叶见她姐脸色不正常,连忙蹲下身子,一边儿等她爬到自己背上,一边儿手忙脚乱地给林震发了个定位。   里面这些坏人,敢给自己姐姐下药,就敢干出别的缺德事儿!她怕万一今天逃不了,自己和姐姐如果吃亏了,林震那里起码能留个线索。   她背着薛金枝向停车场的外面冲,跑出去没有几步,身后就有脚步声追了出来,领头的是那个目光凶狠的中年男人。   章玉叶背着她姐,她的心跳得厉害,怦怦地,十分害怕。眼前男人的眼神,让她想起了深埋在记忆中的一个画面,那时候她被坏人压制得无法动弹、无力逃脱的无措感和绝望感,时隔七年,又一次重击了她。   她想到自己这些年,因为当年的阴影,不但学业受了影响,甚至体态、形象,个人的职业发展、人生轨迹,统统被扭曲变形。自己不再是自己,人生面目全非——   这些恶人!怎么不都去死?   “要走你自己走,你姐得留下。”这个男的说,也不遮掩了,露出流/氓本质。   章玉叶心想自己真的应该把薛金枝留下,这个“死”要钱的女人,明明被一个男人养了,还在这里勾三搭四,有今天的下场简直就是自找的。可是薛金枝在害怕,紧紧抓着她胳膊的手在颤抖,这双手曾经在自己难过的时候,给她递过水,曾经在她伤心的时候,捶过她的头,她被老妈气出家门,能寻求帮助的人,就只有她——   这个下贱的、不要脸的女人,是她的姐姐。   章玉叶不肯留下她姐,双方对峙着。她们站在饭店门前的停车场上,因为旁边人来人往,对面几个流氓倒也不敢太大的动作。   可没过多久,那个面目凶狠的男人失去了耐心,他的手下也赶到了,这人这才凶相毕露。他对手下示意一下对面的姐俩,吩咐说:“把背着的那个女的带过来。她拿了钱,就得把事儿办了!”   手下立即就冲了过来。   章玉叶只是胖,她力气根本不大,怎么可能是这些五大三粗男人的对手?但是她平时虽然怂怂的,属地鼠的,很怕跟人起冲突,但这会儿她姐危险了,她紧了牙关倒是也硬刚了两分钟。   她被这些流氓狠狠地踢了几脚,拳头招呼在她脸上,打得她眼冒金星,但她这人有时候死倔死倔的,挨打了也不肯放开薛金枝,死死地抱着她姐,就不让这些男的拉走薛金枝。后来有人扇她的脸,掰她的胳膊,把她打得脑子一团混乱,几乎昏过去,她心头一苦,不管不顾地放声大叫起来。   然而她叫得再响,也没人过来救她。这样一群凶神恶煞的男的,路人有心,也无力,只能远远地看着。混乱中章玉叶感到有人掰着她的脑袋,似乎想要将薛金枝硬给拉走。她不用脑子想,都知道薛金枝一旦被拉走,会发生什么事儿,要不然以薛金枝这么多年的“捞女”经,也不会被吓得想要半路脱逃。   她突然张开嘴,狠狠地咬住那人的手。   然后她被人重重地揍了两拳,她的牙齿被打得松了,血流得满脸都是,眼前一片漆黑,似乎脑子也受了震荡。她在一片漆黑中听见姐姐被人拉走的声音,她想要睁开眼睛,看薛金枝被拉到哪里去了,却发现自己什么都看不见。   我被打瞎了吗?   这时候有脚步声响,急匆匆地,跑得十分急。章玉叶以为还是那些坏人,她揉着眼睛,想要从地上爬起来,把她姐拉回来,却不想还没等起身,就被人一把揽在怀里。   她闻到一股十分好闻的气息,好闻又熟悉,她感到自己混乱冲突的全身仿佛被浸入热水中一般,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然后她听见邵龙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道:“你受伤了!”   章玉叶身体要挣扎,被他硬是扣着,无法挣脱。他的胳膊十分有力,时隔七年,再度被这双胳膊抱在怀里,旧日回忆瞬间回到心头。   她在这些年的挣扎与苦痛回到脑海之前,先忆起了当年自己是如何陷入跟邵龙的纠缠漩涡的。   她昏昏沉沉地意识到“爱他”这件事儿一点儿都不能怪自己,“她爱他”是件最自然的事儿,不管隔多少年,不管在哪儿,她只要遇到他就会陷进去。   就如同眼睛天然会捕捉光亮,耳朵自然能听见声音,肌肤无法拒绝感触温度一样,她只要遇到这个人,就逃不脱爱他的命运。   这种情感的发生,一点儿都没有逻辑,一点儿都不正常,任凭她脑子怎么告诉她,理智任何提醒她,都没有用。她都不需要理由,如果他是高崖,她能排除万难也要逆行而上;如果他是深渊,她会毫无犹豫地纵身而下,哪怕瞬息千里,哪怕粉身碎骨——   然而这瞬间的感触倏忽而过,这些年所经历的一切,瞬间又回到了她的脑海,理智回归,本能退却,智商仿佛铠甲一样,将她保护了起来。   章玉叶立刻推开他,用力睁开被打得肿起来的眼睛,看见了邵龙身后的林震。   所以是小震把——他叫过来的吗?   “我姐——”她惦记薛金枝,害怕薛金枝被人抢走了做那些败德的事儿,可她刚张嘴说话就感到自己的牙齿剧烈地疼,发现自己的犬牙被人打得松动了。   真倒霉,这个晚上真倒霉!她捂着自己的牙,想到家里的那个姓李的瘪三,从瘪三想到脑子坏掉了的妈妈,进而想到被下药的姐姐——   然后是邵龙。   真倒霉啊!   倒了八辈子的霉,才会可着一个晚上坑她!   “我马上派人去找她,你别担心。”邵龙说道,伸手将她抱了过来,还拍着她“宽厚”的后背,似乎在安慰她。   章玉叶对这样的肢体接触,十分反感,其实能表达的情绪,能表达的态度,她都表达得十分清楚了。可这个抱住自己的男人,跟七年前没有什么两样,还是这样我行我素,想怎样就怎样,似乎她怎么想的根本不重要?   她听见他拿起手机,跟不知道哪个说话。章玉叶想到掳走姐姐的那群男人的凶悍,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火辣辣的眼睛,不小心摸大劲儿了,疼得她嘶了一声。   “龙哥,我们赶紧送小叶子去医院吧?”林震看她伤得这么严重,连忙对邵龙说道。   邵龙嗯了一声,抬手摸了摸章玉叶的脑袋,跟林震说:“小林子,麻烦你跑一趟,先把她送到嘉慈医院。那里的院长是个熟人,我马上打电话给她,你带着她过去。那边儿会处理好一切。我——处理一下薛金枝的事儿,处理完了我立即过去。”   林震答应了,顺嘴抗议道:“你能不能不要叫我小林子啊?我都抗议多少年了?”   邵龙没搭理他,手在林震的脑袋上用力扒拉扒拉,看了一眼被打得像个猪头一样的章玉叶,一脸铁青地离开了。   林震扶不动章玉叶,他让章玉叶坐在台阶处,自己把车开过来,千辛万苦地把章玉叶弄到副驾上,风驰电掣地去了嘉慈医院。   这种私立高端医院的服务堪比五星级酒店,章玉叶做完了全套检查,躺在星级宾馆一般的病房床上,等所有医护都离开了,才对林震抱怨道:“谁让你找他的?你咋这么烦人?”   “我知道我烦人。可我不这么烦人的话,现在跟你一起躺在这儿的,就多一个我了。”林震拿着冰敷给她放在眼睛上,气呼呼地道:“我早就告诉你了,让你离你妈你姐远点儿,不然早晚要受她俩连累!你看看今儿发生了什么?让你不听我的话?”   “还怎么离远点儿?我之前那些年都在学校,也没跟她们在一起啊?”章玉叶说话就牙疼,她知道自己的犬牙保不住了,换个牙起码要一万块,还是最便宜的,她一想到要花钱就犯愁了。   或许,自己真的应该好好琢磨琢磨减肥的事儿了,虽然自己不会要王林翰的钱,但现在衣食无着,又被老妈和姓李的瘪三气得无家可归,住处都成问题,要是不减肥的话,她以后可咋办呢?   减了肥,别的本事没有,她立即可以在于敏或者那个造型工作室找到工作。   以前她保持体重,甚至刻意增肥是为了生活简单点儿,安全点儿,是一种被逼出来的逼不得已。那现在减肥,道理也是一样。况且,自己快二十五岁了,以前被坏男人坑,被坏男人骗的糟糕经历,已经成年了的自己,应该有足够的能力应对了。   她有些头昏,越想以后的生活越是头昏,好像之前被那些流氓打出了轻微脑震荡,检查的结果也证明了这一点。这种私立医院,当然小病大治,各种检查轮番上场,等到章玉叶终于做完那些劳什子,邵龙都办完事儿推门走了进来。   章玉叶担心薛金枝,害怕自己想象中的恐怖事情已经发生在她姐身上了,她忍着牙疼浑身疼着急地问:“我姐呢?”   “在她家呢,没事儿了。”邵龙两步走到她的床边,眼睛盯着她肿胀的“猪”头,皱着眉头说道:“以后不要这么傻!遇到这种事儿,你除了挨打,根本不能解决问题!自己一头铁地冲上去干什么?要是我和小林子今天没过来,你现在得成什么样儿了?”   这么殷勤干什么?我变成什么样跟你有关系吗?章玉叶不回嘴,她觉得该表达的自己已经全都表达了,他还非要这样纠缠,那就随便他吧。   她把被子扯到头上蒙起来休息,不想看他。   “那群人是干嘛的?”林震对邵龙说道。   “她姐兜揽的,一群渣滓,全都不是好东西!”邵龙答。   “那些人现在在哪儿?”林震看着在被子里蒙成一个球的章玉叶,生气地问。   “在派出所关着呢。”邵龙冷冷地说道:“当街行凶,意图强/奸,外加抢劫未遂,三年起步。”   这是公报私仇了吧?这些人虽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如果不是打了章玉叶,八成龙哥也懒得搭理他们。林震在心里想,“三年?这个打人的成本还真是高?”   林震一边说,一边伸手拍了拍章玉叶的枕头,示意被子里的她听听。   “高什么?那些人没有一个是干净的,背后扒拉扒拉全都是黑泥。以前没人爱搭理他们就是了,现在既然惹了小叶子,全都进里面蹲个十年八年再出来吧!”   十年八年?林震看着邵龙,心想这些流氓还真是一不小心捅了马蜂窝,八成怎么也想不到招惹了两个女的,竟然会给自己惹来十年八年的牢狱之灾?   邵龙对林震使了个眼色,林震会意,他跟邵龙一个鼻孔出气的,立马出去了。邵龙在林震空出来的椅子上坐下,看章玉叶蒙着被子也不出来,意思是宁可在里面憋得满头汗也不想看见他了?   “在里面不闷吗?”他耐心地问。   她没回答。   这意思不但是不想看见他,还不想搭理他。邵龙暗道。   “行了,让我看看你的伤。”邵龙伸手,将她的被子硬是掀开,凑过去看她肿起来的眼睛。见她嘴唇被牙齿豁开了,里外都破了皮,一张脸本来就胖得像个馒头似的了,现在挨了打更是没法看。   “先把眼睛养好了,到时候去把牙齿弄一下,以后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就应该听小林子的话,赶紧走人,怎么还硬往上凑?”他凑近了道,声音比之当年更低沉,嗡嗡的,震得人耳朵和胸腔一起共鸣。   “我没事儿!”章玉叶挥开他摸着自己嘴唇的手,不让他碰。她眼睛肿着,无法用眼神儿正确地表达自己的抗拒,只能用手随便一指,大概是指着门口了,对他道:“今天的事情十分感谢。现在我想休息,你能先出去吗?在这里的住院费等我——等我赚到钱了,我一起还给你。”   邵龙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笑了,雪白的牙齿露出来,颜色浅淡的瞳仁深深地看着一脸包的她,突然毫无预警地倾身向前,伸手将她抱住,嘴巴贴近她的耳朵小声道:“难得现在就我们俩,不如咱们俩好好谈一谈?”   章玉叶跟被猛兽扑住了一样,浑身的力气都用上了,将他甩开。她脸疼得说话漏风,这副德行她根本谁都不想见,更不想跟他谈。   有什么可谈的?   当年的事儿不是都已经说得不能再清楚了吗?   他要是这么喜欢欺负人,能不能换个人欺负?   饶了她?   “我不想谈!”她就这一句话,说完紧紧地闭上嘴,抬手指着门口,示意他出去。   “我想谈。”邵龙显然过了这么多年,还是不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也不懂得以退为进,或者说他“适可而止”了这么多年,终于失去了耐心。他眼睛盯着她“没法看”的脸,对她说道:“小叶子,这些年我离开你,其实是因为我一直在等你毕业。你以前最怪罪我的,就是我没有克制自己对你的那点儿龌龊心思,耽误了你的学业,进而间接耽误了你的人生。所以这些年我克制自己,不管心里——心里怎么思念你,我都没有过来找你!我一直知道你过得还不错!小叶子,你是个非常棒的人,没有我在你旁边捣乱,你确实过得挺好的?”   “你知道就好。”章玉叶一边说,一边感到被打松动的牙齿漏风,忍不住伸手捂了捂嘴。她用肿了的眼睛偷偷地瞥了他一下,在他察觉之前快速收回眼神,想到他刚刚说自己“是个非常棒的人”心里有点儿高兴,说话的语气柔和了一些:“你既然知道,就不要再来找我了。我没有任何意愿继续当年的错误,咱俩以后个过个的,行吗?”   “当年在时间上或许真的是个错误——”邵龙接过话头,因为章玉叶不肯让他抱着她,他就将双手在她面前的床单上放着。他的手非常好看,修长有力,手指微搭的姿态,简简单单但却赏心悦目。   如果讨厌一个人,最好也不要多看他的手,章玉叶在心里想。   她移开了眼睛,为了防止自己再看见他的任何部位,她干脆把眼睛紧紧地闭上。   “——但是喜欢你这件事儿本身却不是。小叶子,我以前没有跟你说过,我从你很小的时候,只看了你一眼,就特别喜欢你。当初我也才十八岁,回到家里想方设法跟我妈打听你的消息,还让我妈找你小时候的照片。可惜——”   可惜你是个畜生,不作践人,就不知道怎么跟女人相处吗?章玉叶闭着眼睛暗暗地想。   “——可惜我那时候并不知道自己心里的喜欢,是哪一种喜欢,我也——以为反正大家这么年轻,玩玩又怎么了?互相喜欢上床这件事儿本来就是你高兴,我也高兴的事儿……”   “我并没有说我不高兴。”章玉叶眼睛没有睁开,所以五感中的其他四感更为敏锐,她鼻端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清晰又熟悉的香水味道。这味道勾起旧日无数回忆,那些回忆全都有重量,压着她负重前行,无论怎么努力都难以彻底甩干净,“我从来没有说过当年被你追,被你喜欢,是不高兴的事儿,我很高兴!不管是当初,还是现在,我都没有说我不高兴吧?”   邵龙点点头,目光注视着她,一瞬都没有移开。   “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当初的事情谁对谁错,分扯那个毫无意义。我只是觉得,我喜欢你的时候,我就好好喜欢,离开你的时候,也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将这‘离开’执行到底。喜欢一个人,很不容易,更何况喜欢一个人一辈子呢?你不必为你只喜欢了我那么一段儿时间而感到抱歉,情感上我们互不亏欠,当年的那一段,至今回忆起来,我们两个人之间也没有变得丑陋,所以我们就这么结束了,行吗?就让一切结束得好好的,不反目成仇,行吗?”   她说完了,看着邵龙等他回答,见他一直看着自己,始终不说话。章玉叶不知道他听见自己说话没有,就皱起眉头看着他。   邵龙跟她目光相遇,像是突然醒悟似的,嗯了一声。   隔了一会儿他突然小声地问:“那——到底差哪儿呢?你明白儿地暗示我一下行吗?”   “明白儿”地怎么“暗示”呢?你这人到底会不会说话?   而且,谁都不是傻子,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你这样的人,会有什么不懂?之所以这会儿装不懂,不过是你不想去做你不愿意做的事情,但是又压不住心头贪念罢了。   “让我静静。你先出去行吗?”章玉叶忍住所有的话,不说了,因为语言在这个男人面前,其实十分无力。她低垂下眼睛,内心深感疲累。   “小叶子——”他看着她低垂的脸,突然将脸凑近了,叫她的名字。   章玉叶被他凑近了的脸吓了一跳,本能地向后一躲,这动作牵动她身上的伤,有些疼,她就没有退利索,被邵龙成功凑近了。他淡色的眼睛紧紧地注视着她,然后声音很低很低地跟她说:“干脆——我们谈恋爱吧?”   章玉叶浑身一震,脑袋上的毛都竖了起来,她如果在暴风雨的时候被雷劈了,那受到的震撼可能跟这一刻差不多。   “什么?”她眼睛瞪大了,盯着精神不正常的邵龙。   “我们谈恋爱。”他又重复了一遍,眼睛看着她,“你搬到我那里去,我们两个人从现在起朝夕相处。我把所有过去我应该做的——”   “你——我为什么要搬到你那里去?”章玉叶喃喃地问,习惯性地不相信他。   “我听说你今天晚上去找你姐,是因为你没有地方住?那就干脆搬到我那里,我们住——”   章玉叶一边仔细地听着他的话,一边儿捕捉到了他说话时眼睛里的亮光,心想他应该是真的喜欢自己,邀请自己去他家住的这件事儿,应该也是真的。但是这样的喜欢十分廉价,给得也廉价,当年被这种廉价的、容易过期的喜欢蛊惑了的自己,真是无知且煞笔到了极点。   她不吭声,也不答应,放在床单上的一双手,胖得出了肉坑,左手揉着右手的肉坑,任凭他说着所有光怪陆离不知所云的话,然后等他终于停了,她才说:“让我搬到你那里,是因为你还想睡我?”   邵龙有些意外章玉叶竟然会问出这么直白露骨的话,这跟她在他心中的形象显然不符,就看着她,没有立即回答。   “我都这么胖了,就不让你在我这里奉献你的肉/体了。”她没什么表情地说,说到他的肉/体仿佛在说什么猪肉羊肉牛肉,一本正经,毫无激动害羞的神色:“何况,睡觉做ai这件事儿,想穿了也不过就那么回事儿,当年没能让你腻了我再分手,是我——”   她的话没有说完,邵龙伸出手握住她的胖手,这次他用了点儿力,将章玉叶的手指握得有些疼,耳听他打断自己,口气激动地说道:“跟做ai有个什么关系啊?你没听见我刚才说的是谈恋爱?合着搁我这儿,谈恋爱就不能用谈的,非得是做的?我在你眼里就那么不堪?”   章玉叶不解释,随便他发挥。   “好,我发誓,我们俩要是能住在一起,一次都不做行吗?”邵龙有些气,他生气的时候,还是不擅于隐藏,今时今日也还是如此,时光给了他更为英俊成熟的外表,但是并没有让他的秉性改变多少,“你就不能往单纯了想想我?我好歹——”   好歹怎么地,他咽了回去,似乎接下来的话对他来说有些难以启齿,末了他换了个话头道:“就当我一个人住很寂寞,然后你一个人住也没意思,我们俩凑一块儿节能减排,行不?”   章玉叶将眼睛移到他脸上,经过这么多年,其实他已经快要三十二岁了,但是时光对他的外表太过宽容的同时,对他的情感几乎同比例地残忍——他这个人的内心,跟他二十五岁的时候,毫无差别。   “我——我想要你——”我想要你离我远点儿,这句话她说了多少遍了?表达得够清楚了吗?但是他执意装睡,一句话两句话,似乎也难以将他叫醒。章玉叶用力地看着他,脑海里在想着如何打发了他,一个不留神间,他竟然凑了过来,在她唇上飞快地亲了一下。   章玉叶猛地向后躲闪,身上的伤牵动她嘶了一声,登时栽倒在床上。下一秒邵龙欺身而上,双臂将她困在枕头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他淡色的漂亮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两个人瞳仁相对,他低声问:“你想要我!想要——这个‘想要’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章玉叶赶紧摇头,他故意的吧?她虽然话没说完,但是表情也足够清楚明白表明她的意思了?他哪里看出来的“想要”是想要他亲她了?   可是她甚至来不及将摇动的头摆正,脑袋就被邵龙的双手扳住了,下一秒,他的嘴唇落在她的唇上,亲的力道很轻,双唇刚好能含住她的唇珠,他就这样含着,一下又一下,直到将她肿了的嘴唇濡湿。他的双目始终盯着她,眼神专注又坚定。   唇上的触感传到心口,甜蜜的感觉袭来,章玉叶在自己迷失的第一个瞬间醒来,痛苦立即压倒唇上的甜蜜。   我算个什么呢?   我凭什么——幸福?   她嘴唇还受着伤,她的牙齿甚至随时可能脱落,眼睛和脸颊即使上了药依然肿胀不堪,这都让她痛——她用了一百七十斤的力气,才能把他推开。她用力擦着嘴唇,牙疼,嘴也疼,心口更疼,她对邵龙怒目而视,想到就在刚刚他还发誓说“在一起但不做”,转眼就亲了上来,这人——说话有一句算数的吗?   “你干什么?”她怒视他问道。   “干我想干的事儿。怎么了?吻你,怎么了?”   吻你,怎么了?   听听这口气,火大不火大?   “你不是说你不做吗?”   “我是没做。我只是吻了你,有什么毛病?”他干脆说实话了,露出的马脚显然也不打算藏回去了,“没忍住是我的错,我就是——就是惦记了太多年,一时失控了。我说不做,就一定不会做——”他说到这里,胳膊伸长了,扯了扯她的脸蛋,叹气摇头道:“——我就是想抱着你睡觉,没想别的。你不愿意拉倒,也没什么影响。”   章玉叶心想这叫“没什么影响”?   你什么道德规范啊,一男一女抱在一起睡觉“没影响”?   “我想——”她盯着他道:“——我想做事,去工作。”   “做你的啊?”他纳闷她干嘛跟自己说这个,他碍着她做事了吗?   “一心一意做事,一心一意工作,好好经营自己的人生——不要男人!”   邵龙被这莫名其妙的话给弄得愣住了,他若有所思地看着章玉叶,问:“认真的?”   她点头,抬手拉了拉自己的头发,拉到邵龙眼前,说道:“我现在胖得这么赶客,就是发现没有男人我的日子就过得特别顺。以后要是——要是万一我瘦下来了,我就剃了头发赶人,把满脑袋的头发全部剃光光!所以,你别在我这儿费劲了,行吗?我不要男人了。”   “你还真行,什么损——招都能想出来了。”邵龙嘟哝着,眼睛盯着她满头乌黑的青丝,莫名其妙地小声道:“其实有时候我觉得,光头挺性感的——”   “我认真的。”章玉叶不让他开玩笑,他们俩不是能开玩笑的那种关系。她很严肃,也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的严肃,“我把我自己吃这么胖,你以为很轻松吗?我为了不被男人打扰,这些年努力变得这么胖你以为容易吗?在我这儿,男人就等于麻烦,我真的不希望以后我的生活里出现任何男人!你就尊重一次我的意愿,就一次,行不行?”   邵龙看着她的脸色,明白了,从床上欠起身,耸了耸肩无所谓地道:“好吧。我尊重你,你哪天要是真剃了头发,叫一声我,我亲手帮你剃一个最性/感的光头!”   章玉叶瞪着他,他也在盯着她。   两个人目光相对,时光飞逝,这些年的种种仿佛都在他们目光相交的那个刹那重现。   章玉叶看见浑身是血的自己,茫然又无助地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旁边放着一个她看都不想看一眼的小婴儿;看见自己从二十三层高的大厦,怀里抱着小小的襁褓,打开窗子,几乎俯冲而下的那个瞬间……   她眼含泪水,移开目光。   邵龙咬紧了嘴唇,看着她眼睛里的泪水,内心无声地叹息。后来他伸出手,在她的肩头轻轻地摩了两下,转过身,大踏步离开了。   她在房门关上时,哭了出来,眼泪落在她手背上。   回忆依然在脑海中肆虐,当年也是这样的白色床单吧?也是这样的单人病房,她当时似乎日夜哭泣,只不过当年她的手背上不是泪痕,而是密密麻麻的针眼……   我曾经是一个多么恐怖的人啊?   她盯着自己手背上的泪渍,一片又一片的旧日场景从脑海里拉过,她需要用力掐住手背的肉,用突如其来的疼痛感将自己扯离那情绪的漩涡。   我减肥吧。她在心里想,我减肥吧!让生活做些事儿,让自己开始另外一段人生的篇章。   也是时候尝试着不让男人影响自己的生活了,如今的自己二十五岁,再让男人影响自己人生的路,不是太胆小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本要写的文:《他若春风》!!原来的文档链接作废了,因为没有签约,所以我重新开了。求收藏呀。   谢橘一贯是个洒脱的女人   这世界上的事儿没有什么是她想不开的   直到二十九岁那年被出轨,被离婚   她一个没想开   在酒店门口捡了个青年——   ——把人睡了   时隔不久,她发现自己意外怀孕   她高效快速把这个青年捡回来   头脑冷静地以资助他继续读书为条件   跟他办理了结婚证   以半年为期,约定离婚   后来这半年变成一年   一年变成两年   三年之后,谢橘生意失败,身无分文   她觉得自己又到了该想开的时候了   于是她跟又高效冷静地与青年办理了离婚,将他赶出家门   独自带着年幼的女儿,远走他乡   一去不归   却不知道在自己走后   有个人费尽千辛万苦,寻遍全国,只为找到她   跟她说一句他很久以前就想说的——   ——那几个字   我爱你   一个互相温暖的故事!!   美丽能干精英富家女vs不善言辞英俊善良小青年!!!   心如废墟   因你   气象万千 第56章   仿佛老天爷听见了她心中自我救赎一般的念头, 她的手机微信嘟了一声,章玉叶拿起手机, 看见王林翰发过来的信息, 问她明天什么时间可以约课?   章玉叶回复自己病了,这几天都没法上课。   王林翰立即就发过来视频请求,章玉叶想了想,接受了。她被打成猪头的脸,还有红肿的嘴唇和眼睛露在镜头前, 把王林翰吓得不轻,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遇到坏人了。”章玉叶低声答。   “怎么会这样呢?你——那些坏人呢?现在在哪儿?”王林翰问道,口气有些凶。   章玉叶心里有些感激,才见过几次的点头之交,竟然不怕麻烦, 王林翰这人真的是个温柔的人。她连连表示感谢。   那头的王林翰打断她的谢谢, 问她:“你现在这个样子, 肯定不能来健身房。你现在住在哪儿?要不要我过去给你上课?”   他——他干嘛对这个课这么认真?所有健身的教练都这样吗?   章玉叶刚刚还下定决心改变形象,以便在这个毕业的季节开始自己人生的新篇章,可是她一贯随性, 性格仿佛温吞水,怎么着都行。谋生找工作是如此, 健身也是如此, 现在遇到王林翰这么较真的人,竟然还要上门给她上课,这让她有些惭愧。她从床上端正地做好, 答道:“我现在刚刚从家里搬出来了,暂时还不知道住哪儿。”   王林翰听见她没有地方住,哦了一声,立即道:“既然——没有地方住,你干脆也不用找了,过来跟我住吧?”   章玉叶被这个“邀请”弄得哑口无言,被他搞得竟然不知怎么回答?   什么叫跟他住啊?   他说的“跟他住”的意思是什么啊?   还好王林翰立即就解释了:“我跟高岚他们合租的一个房子,还不错,就在荷东商业区那里,走路到我们的健身馆只要十五分钟。你过来的话,可以分租一个房间,这样我的负担也能小一些?”   章玉叶不知道他跟高岚住在一起,如果是大家住在一起,不是男女一起合租,倒也还好。她这些年打工赚了一点儿钱,因为她对物质需求不高,所以暂时还有一点儿积蓄,王林翰那里租金不贵的话,她可以先支撑两个月,等到她形象稍微有点儿改善之后,她就去找找于敏,到于敏那里上班。   第一步减肥,第二部 找工作赚钱,第三部收支平衡,那之后重新规划规划自己以后要做的事情,开始人生新的一页吧!   她将刚刚被邵龙弄乱了的情绪收敛回来。不要想邵龙,不要想自己跟他以前发生的种种!只要不想,往事追不上她,开始新的生活就没有那么艰难?   她问了租金,因为是在寸土寸金的荷东,即使是分租,一个房间一个月的租金也要一千五百块。章玉叶想了想自己的那点儿存款,就答应了,跟王林翰约定明天搬过去。   章玉叶第二天办理出院,她身上最重的伤是嘴里的那颗牙齿,别的只需要回家好好休息,没有必要住院。而且这个医院是邵龙给她联系的,治疗费极为昂贵,她打定了主意要把这笔钱还给他,所以多呆一分钟就是割自己身上的肉。   林震过来接她,义不容辞一手包办地给她办好了出院手续。车子开出了医院大门的时候,林震建议她去他那儿,说他家有套房子空着,让章玉叶别跟自己客气。   章玉叶倒不是跟林震客气,她是觉得自己到了凡事都应该靠自己的时候了。无家可归也有无家可归的好处,譬如漳河边儿的卒子,退无可退,那就努力向前吧。   王林翰的那个房子在荷东,但是直到看见那栋大厦,她才知道这房子竟然是荷东最贵的楼盘,当初开盘的时候,就在这个城市掀起一阵追捧的热潮。她心想高岚说王林翰特别有钱,没准儿还真的是,这里的套三,随便一套都要五百万起了吧?   结果王林翰的房子不仅仅是个套三,竟然是这栋赫赫有名的大厦里最阔气的一个单位,阳台外甚至还可以看见私人家的泳池,房子有两层,每一层都超过二百五十平米,大得让人惊叹。   章玉叶心想这房子收自己一个月一千五的租金,确定能回本吗?   她站在奢华的客厅里,有些不知所措。   高岚从卧室出来,她显然刚刚起床,看见章玉叶拎着简单的包站在客厅里,身后站着一个容颜俊美的花美男,立即眼睛一亮,高兴地走过来道:“小叶子你来啦!这个是谁啊?是你的朋友吗?”她一边说,一边眉花眼笑地看着林震,显然被林震的外表给骗了,难掩喜欢。   章玉叶赶紧介绍,把林震拉到高岚跟前,生怕林震又无厘头,拉着他胳膊的手十分用力,就差掐死他了:“你没认出来吗?这是林震,我们初中三年都是同班同学啊?”   高岚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美得像个雅痞吸血鬼,行头派头全都是上等货色的男人,看了又看,这才认出来了。她脸红了,含羞带怯地瞅着林震,顺手轻轻打了一下章玉叶,又做作又扭捏地说道:“现在认出来了啊!谁没认出来!”   “林震,这是高岚,你记得吗?”章玉叶加重“记”这个字,想让林震客气点儿,不要发神经。   林震那双没有温度的美目扫了一眼高岚,淡淡地,没什么兴趣地移开了,倒是挺老实,对高岚的花痴难得地没有讥刺,只带搭不理地嗯了一声,然后冷不丁又加了一句:“不记得。”   典型的林震式回答,章玉叶一点儿都不意外。她无奈地看了一眼高岚,不好意思地正要帮林震找补一句,却见高岚乌溜溜的双瞳紧紧地盯着林震,好像挪不开眼睛一样,根本没有察觉林震言语间的无礼和冷淡。   她这是没听见呢?还是听见了,但是被林震的外表给迷昏了头,全当没听见?   王林翰也从楼上的卧室出来,看见章玉叶和林震,十分高兴地走下楼梯,带章玉叶去看她的房间。   原本章玉叶以为这么昂贵奢华的豪宅,自己还是最后一个搬进来的,给她一个楼下的保姆间就行了,没想到王林翰一直将她带到了楼上的主卧。这个主卧太大了,本身就有一个270°的回转阳台,落地窗显得室内空间极大,室内还有一个书房、踏入式衣柜、超大卫浴,里面的寝具高档奢靡,KING SIZE的床前甚至摆放着一套白色真皮沙发,沙发的对面是全套的顶级室内影音设备。   光看这摆设,就能想象房间的主人早上没有起床,慵懒地躺在真丝床单下,半睡半醒地听电视上的早间新闻的样子。   她觉得哪里搞错了,一定是搞错了,一千五百块都没法在这样的屋子打地铺!   她奇怪地问王林翰:“你——你确定这是我的房间?”   “就是你的。这房子本来是我跟这个房间的主人合住,后来觉得人少没意思,房子大了显得特别空旷,正好高岚也找房子,就让她搬进来了。房间原来的主人出去了,暂时不回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你暂时住在这里,等他回来了,你再搬到隔壁吧?隔壁的房间小多了。”   干嘛不直接让我住到隔壁呢?搬来搬去的不嫌麻烦吗?   高岚说他特别有钱,可是这也——这也太不差钱了吧?   她现在觉得自己拿一千五百块的房租给王林翰,等于往他脸上砸泥巴,根本拿不出手。   章玉叶等王林翰出去了,她将自己带来的包打开,东西没几样,她被她妈气得怒火攻心,就收拾了两件换洗的衣服,跟离家出走也没什么分别。   林震推门走了进来。他显然对这个房子也很好奇,四处寻摸着,好像在找什么蛛丝马迹一样。   章玉叶跟到处乱转的林震说:“这——房子大得让人不真实吧?我真没想到王林翰这么豪?”   林震没有回答她,他在室内转了一圈儿,对屋子里的摆设看得特别仔细,甚至电视机,电视机前面的小座钟,墙上的油画,房顶的吊灯,他全都仔细地看了一遍。他抱胸踱到衣柜前,在里面看了半天,出来又去洗手间转了转,出来之后对章玉叶点头道:“还真是难以置信,也算无所不用其极了。”   章玉叶以为他说的是王林翰,心想“无所不用其极”是个什么词儿?   “一个月一千五,这样的房子,怎么感觉不太对呢?”章玉叶小声跟林震商量着。她无条件信任林震,这厮除了人生大事不靠谱,小事儿上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可能房东不差钱,房间空着也是空着,不收钱让你住,你肯定不会来,就装模作样收你个良心价。”林震一边说着,一边视察整个房间。他最后站在正对着KING SIZE大床的柜子边,拿起柜子上白色的水晶瓶,将上面火红的玫瑰看了半天,修长的手指在玫瑰花的花瓣上抚摸了半天,嘴角似笑非笑地挑了上去。   “那花是假的吧?”章玉叶心想怎么突然喜欢上花了?这厮素来是个摧.花狂魔,什么花到了他跟前,撕吧撕吧弄得满地的花瓣,还说“零落成泥碾作尘”就是鲜花最好的归宿。   怎么今儿跟那个假玫瑰对上眼了?   “假得跟真的似的。”林震笑得意味深长,他将水晶瓶轻轻放回原地,眼睛盯着坐在床上的章玉叶,说道:“天天在这个屋子里睡觉,记得不要叮当放屁,注意形象。”   你——才叮当放屁呢!   章玉叶气得脸都红了,要不是眼睛还肿着,她就狠狠地剜他几眼。   林震看她那个傻样,笑得前仰后合,捂着肚子笑得跟个神经病似的。等他笑够了,他顺手扒拉了一下玫瑰花的花瓣,走过来帮气呼呼的章玉叶收拾行李。   他将她的衣服裤子丢在床上,牙刷牙膏给她放在浴室里,最后手里捏着一包卫生巾,大大咧咧地问她:“你卫生巾放哪儿?”   一言未毕,恰好高岚走到了门口,她见了这一出,立即嘻嘻嘻地笑了,害羞地看了一眼林震,没敢看第二眼,只敢揶揄章玉叶:“你俩还跟当年似的那么好啊?你们都这么大了呀——”   章玉叶赶紧将卫生巾从林震手上抢过来,丢进跟个样板间样板一样的床头柜里,狠狠瞪了林震一眼。   林震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一屁股坐在她床头的沙发上,掏出手机一边儿摆弄一边儿不太耐烦地说道:“你赶紧歇着吧,身上还没好利索呢,别到处乱走了,没事儿就在床上躺着。等会儿中午我陪你吃饭?下午还健身吗?这几天要不要我陪着你?”   他没有跟高岚说话,但是高岚克服掉刚开始的害羞心理之后,主动插话进来说:“翰翰说了,小叶子这几天不做无氧,只跑一跑和做点儿恢复性训练。没事儿的。”   “那我当个陪练吧。反正我最近都闲。”林震还是对章玉叶说话,还是不怎么搭理高岚,连头都没有抬起来。他的手指一直在手机上忙碌,不知道在给谁发信息。   章玉叶还没回答,高岚已经拍手高兴地道:“真的吗?那你中午就在这里吃饭吧?我来做午饭,好不好?”   章玉叶没想过高岚如此“武勇”,心想你看不出来吗?就林震这个德行,你还一头铁地往上冲,到底图啥啊?   林震全神贯注地摆弄着手里的手机,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打着字,也不知道都打了些什么,他嘴角渐渐地噙出笑意,最后竟然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嘴上还嘟哝了一句“我真服了这个畜生了”。   章玉叶看他不肯搭理高岚,只好跟养了不争气儿子的老母亲一样,对高岚抱歉道:“那——我跟你一起做?”   “哎呀,你受伤了,跟我做什么呀?你歇着,我做好了你们等着吃。”高岚倒是一点儿都不介意,还无比好奇地看了一眼低头的林震,眼睛晶亮晶亮的,看样子丝毫没有被林震的冷淡击退。   章玉叶当年读书的时候,跟高岚接触并不多,只是非常感念她在自己最悲惨、最无助的时候去看探望自己,现在见她对林震感兴趣,就有心帮她一下,房门一关上,她抬手就把林震的手机压住,对抬起头满脸不耐烦的林震说道:“你怎么回事儿?在跟谁聊天啊歇一会儿都不行?刚才多好的机会?”   林震懂她,他俩一张嘴就知道对方心里想什么,发小就是这点好。他不用章玉叶说完就明白了,轻轻一哂道:“什么机会?好什么好?”   “她挺喜欢你的你看不见啊?”章玉叶操碎了心,牙疼,嘴也疼,还要当个“说客”,可真是,她图什么啊?“你——多少给点儿热情?你长这么大,漂亮开朗身材好性格也好的女孩儿,喜欢你的有几个?你看你这么丧,人家高岚都没有生气……”   “你咋不当个媒婆呢?话这么多?嘴不疼吗?”林震抬手搡了章玉叶的头一下,根本没听进去她的话。   “你以为我对谁的事儿都这样?我还不是为你操心?”   “省省吧。你以为每一种‘喜欢’都跟你的‘喜欢’一样,值得重视珍惜?”林震嘴角带着不屑,冷冷地说。   “她的喜欢怎么不值得珍惜了?”章玉叶闹心地问,脸色绷紧,对林震嘴角那抹莫名其妙的“不屑”特别看不惯。想到他长到如今已经二十二岁了,一个女朋友都没有交过,而这几乎百分百全是他的问题!   他振振有词什么?   哪种“喜欢”不值得珍惜了?   “你觉得她喜欢我——”林震索性把不停地嘟嘟响的手机丢在一旁,抬起眼睛跟章玉叶正儿八经地讨论:“这种喜欢值得珍惜?我跟你保证,她这头儿追完我,只要我不给她一点儿回应,她转身就去追外头的王林翰!这种转瞬即逝谁都能替代的喜欢,你让我珍惜什么?”   “这——不也是一种喜欢吗?”章玉叶有些口拙,想到初见高岚时的印象,那会儿高岚是挺喜欢王林翰的,可看见林震她也就喜欢林震了,这种喜欢好像还真是挺随机的,就有些略微无力地反驳。   “你觉得那是喜欢,在我看来,那是‘闲着也是闲着’。她闲她的,我干嘛要陪她逗闷子?”林震抓起手机,接着在上面飞快地移动手指,发送消息。   章玉叶心想你谁都不陪着“逗闷子”,所以才活到二十二岁,至今都是孤家寡人一个!   哪个女孩儿就算第一眼被你的皮相迷住了,也会在你一开口那个瞬间逃之夭夭,避之唯恐不及!这年头女人都要哄的,你这个德行反倒要女孩儿来哄你,谁稀罕遭那个罪啊?   章玉叶不理他了,她眼睛疼牙疼身上也疼,走过去躺床上休息。   林震看她躺到床上了,眼睛弯了起来,手指在手机上发了个消息:看见了吗?   手机那边儿的人给他回了个:你滚远点儿,我能看得更清楚!   高岚做完中午饭,过来敲门。她漂亮的圆眼睛在敞开的门缝里滴溜溜地转,将躺在床上的章玉叶和坐在床头的林震看在眼里,俏丽的眼睛里带着一点儿疑惑,笑嘻嘻地对他俩招手说道:“起来吃饭了!”   章玉叶连忙从床上起身,跟林震一起下楼。这个房子的整体装修十分硬朗,走的高调奢靡风,地板是浅咖色,内饰细节用了很多玻璃、铁艺、金属点缀,到处都是精致到了极点的质感体验。章玉叶并不懂房价和装修这些,但是这栋房子,就算她什么都不懂,也知道起码两千万起。   为什么住这样房子的人,会出租一个月一千五的房间给自己呢?   这点儿房租,都不够吃顿饭吧?   饭厅的风格也有点儿像高档装修的饭店包间,就是桌子上的午餐寒酸了点儿,只有三个盘子,两个盘子上有肉有菜,另外一个盘子,就只有可怜的两片薄鸡胸肉,四个小番茄,半个鸡蛋白,外加两片菜叶子。   章玉叶瞪大了眼睛,看着另外两盘有肉有菜的盘子,她本能地觉得,这盘“什么都没有”的午餐,是高岚“特意”给自己准备的。   果然高岚坐下之后,对章玉叶笑眯眯地说道:“那盘子是你的,吃吧。减脂期就是这样的啦,我当初多胖你也知道的?我就是吃这些减下来的。”   章玉叶想要说的话,都被她这几句给堵回来了。她知道当初高岚是很胖,初中的时候不起眼极了,林震对她毫无印象可能就是因为初中的高岚,实在是没有出色的地方。   章玉叶看着对面一颦一笑都发着光的高岚,狠了狠心,坐在那盘子“食物”前面,拿起沉甸甸的银质叉子,用力叉了一个小番茄,张开自己胖乎乎的小嘴,狠狠地吃了进去。   “对了,这个顺序是对的!每餐吃饭之前,先用力吃蔬菜,增加饱胀感。而且你从现在开始,就要注意每天按照小翰翰和我给你的食谱吃东西。记住哦,一点儿零食都不许吃哦?”高岚晃着叉子,对章玉叶说。她说话的声音十分甜,神态也好,有点儿做作的娇憨,但是一点儿都不惹人反感,配上她圆溜溜的眼睛和甜美的脸,太惹人喜爱了。   章玉叶也有个好处,她特别听话,是个天生的FOLLOWER。她慢慢嚼着小番茄,嚼碎了,咽进去,再叉一个,再慢慢嚼,嚼碎了一时还不舍得咽,在嘴里慢慢地品着番茄汁儿。   毕竟高岚就给了她四个!   她万分珍惜地吃了三颗小番茄,叉到第四颗的时候,抬起眼睛对高岚说:“你在这里住多长时间了?”   “一个月啊。”高岚回答,切了一块牛排,细嚼慢咽。   “你也是——王林翰友情价住进来的?”章玉叶委婉地问。她相信以高岚做健身教练的收入,应该不足以支撑她住这样的房子。这房子说到底根本不是给普通工薪阶层准备的,即使是分租,工薪阶层也分租不起这样的房子。   “对啊。你是觉得房租便宜吗?我跟你说过了啊,翰子家特别有钱!你不知道吧,他爸是大集团的经理,家里超超超厉害。他一个人住这里太没意思了,就分租了几个房间。你那个房间原本有租客,现在他是顺便让你住,所以租金才收个意思。哎呀,你想那么多干嘛?他让你住你就住嘛?翰子那个人没有问题的。”   章玉叶看着高岚那张不装心事的脸,不知道自己该羡慕,还是该好好提醒她。   这些年要说她从生活中学到了什么,那就是她几乎不轻易相信别人。   尤其是那些所谓提前来的好运,往往意味着后来运气的透支,接受了“这些”所谓的好运,后半辈子八成也就离倒霉不远了。   王林翰在下午四点才回来,身上的健身服都没有换下来,推开章玉叶的门就跟她抱歉道:“有个学员耽误了一点儿时间。反正晚上我不出去,我们可以——”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完,看见林震坐在章玉叶的床头。他以前不认识林震,看见这样美人似的年轻男人躺在章玉叶的床上,难免惊讶。   他走进来对林震伸出手,嘴上说道:“我没想到你在这里,真抱歉!你是小叶子的朋友,对吗?   “‘最好’的朋友。”林震握着王林翰的手,口气不怎么友善地说。   章玉叶听林震的口气不佳,连忙眼神示意,林震视若不见,看都不看章玉叶,只对王林翰说道:“我跟她一起健身。我知道你们直播,我不介意露脸,我听说你答应了小叶子直播间的打赏全都给她?我不分你俩的钱就是了。”   章玉叶见王林翰的脸色被林震这些连环轰炸一般的话弄得有些不知所措,连忙一把拉过林震,使劲儿瞪他一眼,对王林翰抱歉地道:“我什么钱都不要,我以后也会把学费还给你。那个直播间的打赏什么的,小震是胡说八道的,他这个人特别爱开玩笑。”   王林翰明显没有开玩笑的心情,他将章玉叶的健身计划看得非常重要,他这种按照工时收费的金牌教练,推掉了手头的包年VIP客户,特意跑回来给她上课,对章玉叶是超级VIP待遇了。他并不认为章玉叶健身这件事儿哪里有可开玩笑的地方,但是王林翰这个人跟他的眼神一样,温柔又随和,所以他虽然不高兴,但是看章玉叶一脸的担忧,似乎十分担心自己生这个“林震”的气,他耸了耸肩也就算了。   他带着章玉叶,推开楼上会客室旁边的门,进入一个小型的家庭健身房,因为就着阳台打造,阳台外侧边就是这套房子附带的天台游泳池,视野极佳。虽然是家用的健身房,但是设施非常齐全,原房主显然也是一位健身达人,一台JONNSON跑步机放在落地玻璃窗下,旁边是划船器、杠铃、哑铃,瑜伽球,弹力带,靠墙还配备了一台史密斯机。   整个屋子十分宽敞,人站在跑步机上,就可以看见整个荷东商业中心,远处的绿杨河在视线的中心位置,闪着粼粼的波光。   有钱人啊,真是懂得如何享受。   “我们这就开始吧。”王林翰将直播用的手机放在架子上,开始收拾机器,然后看了看章玉叶的脸,指着她肿起来的地方说:“你要不要遮一下?”   章玉叶嗯了一声,她现在豁牙露齿,面肿筋浮的样子,也确实应该遮一下。   王林翰拿出自己的丝巾给她,章玉叶接过来正要蒙在脸上,一旁始终袖手旁观的林震突然冷冰冰地插/进来道:“去拿一条自己的围巾!你干嘛随便用别的男人的东西?”   章玉叶在小事上特别听林震的话,听他这么说,她连忙把丝巾还给王林翰,转身去自己的房间找围巾。   王林翰等章玉叶消失在门外,转过头看着一脸不逊的林震,很是奇怪地问:“我没得罪过您吧?”   林震还是一副冰冷的神情,他五官的排列组合符合时下最流行的审美,比娱乐圈一水儿微调出来的脸完美多了,眉眼唇鼻无一不是顶级花美男的标配,配上他拽了吧唧的神情,特能唬人。林震冷冷地看着王林翰,表情特别欠揍,让人可笑又可气。   王林翰不知道自己怎么惹到这位爷了,愣是琢磨不明白。   “我只要小叶子好,别的我一概不在乎。不过——”林震说,眼睛紧紧地盯着王林翰,阴阳怪气地说:“如果我发现小叶子有一丁点儿的不对,我就会带她离开。你可能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小叶子最听我的话。我只要让她别在这儿练了,她连原因都不会问,就会跟我离开。”   “是吗?”   “当然是了。因为她心里明镜儿的,知道我不会害她。”林震理所当然地答。他还想要说几句“忠言”给这个王林翰,偏这会儿门响,章玉叶推门走了进来,一进门看见俩人对面站立的样子,奇怪地问:“你们在说什么?”   “没说什么,在给林震做健身计划。”王林翰笑道,丝毫没有透露刚刚林震对自己的“威胁”。   章玉叶信以为真,看着林震的豆芽菜小身板,有些高兴地说:“是吗?小震的身体也不好,他吃得太少了。你要是能帮他练得——”   “别废话了,赶紧练。”林震打断章玉叶,对她使劲儿瞪了一眼说:“跟别的男的哪来的那么多话!跑房间拿个围巾你就呼哧带喘的,还行不行了你?”   就知道说我,你怎么不看看你自己呢?我胖,可你也瘦啊?   章玉叶习惯了林震的毒舌,她实在太好欺负了,别说林震这种天生就习惯欺负人的忍不住,就是个温柔敦厚性子的人,遇到章玉叶,也能在很多事情上不由自主地做她的主。   她属于那种你不欺负她一下,就觉得对不起她的那种人。   王林翰以前不认识他俩,看了这个相处模式,难免奇怪。他看着被林震毒舌攻击但是一言不发的章玉叶,见她温和又安静,气质上特别像一只懒洋洋不爱动的大橘,配着她肿着的眼睛和脸,就更像了。   王林翰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看着章玉叶的眼睛亮晶晶地,他走过去打开直播间,将镜头对准了健身房里的三个人。   王林翰这个直播间平时好像不怎么开,甚至也没有固定的时间段开,但是他因为以前参加过大热电视台的一档青春选秀节目,成绩非常好,所以粉丝众多,而且因为人长得帅,性格温柔,粉丝粘性也大,跟素人直播间流量上就有壁。   所以他开了直播间,几乎立即就有粉丝在直播间留言。   【小翰翰来啦!!!!!】   【怎么今天多了一个人啊】   【好像是一个小帅哥????】   【哇真的是个帅哥啊 好像比小翰翰还要帅啊啊啊啊啊啊】   【前头的没有人比小翰翰帅,懂?】   王林翰看了一眼留言,他满心以为以林震的臭脾气,看见自己粉丝这个花痴弹幕,不翻个白眼都不错了。没想到林震竟然迈步走到镜头跟前,他这种立体感极强的五官,最受镜头青睐,越是凑近了,他完美的五官优势越是明显。当他故意走到镜头前,将下颏微微仰起,纤长的睫毛在下眼睑遮出一排阴影,雪白的肌肤毫无瑕疵地出现在直播间的粉丝眼前,直播间瞬间火爆,留言井喷起来,一瞬间全是:   【我靠,好帅!!!!】   【好可爱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我不行了阿伟死了】   【小哥哥叫什么名字???】   【求这个小哥哥的名字有人认识吗】   林震冲着镜头笑了一下,他很少笑,笑起来祸国殃民,杀伤力有点儿大。王林翰的粉丝纷纷倒戈,急速刷屏纷纷问林震到底是谁?甚至有人猜是不是哪个公司新进的娱乐圈新人?   林震冲镜头挥了挥手,用他特有的没什么温度的声音道:“我叫林震。我是你们小翰翰还有小叶子的好朋友,以后会跟他们俩一起健身,你们要不要一起来?”   刷屏一水儿的【要要要】【我可以】【这个声音我太可了】,有个一枝独秀的【我要帅哥不要健身】也被淹没在成片的【要要要】里。   章玉叶奇怪地看了一眼林震,不懂他干嘛这么“反常”?   林震冲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也不解释,只对章玉叶招了招手。   章玉叶走到镜头里,她这个身躯,加上蒙了围巾也掩不住的脸部红肿,让直播间一群人纷纷问小叶子怎么了?   章玉叶小声地答撞到门了。   她沮丧的样子让人想笑。这个直播镜头里,集齐了两个颜值顶级的大帅哥,一个肥得极有特色的女孩儿,颜值和搞笑担当都有了,腐字当道的年代,王林翰和林震一个温柔体贴,一个冷漠傲娇,直播间在一个小时之后,迎来了一波fu唯大军,林震和王林翰正常互动一下,直播间都急速成片的弹幕:   【太可爱了怎么可以这么可爱】   【这门亲事本老母亲准了】   【啊啊啊啊啊啊】   直播间一片狼嚎。   林震无所谓,根本不在乎,王林翰似乎也不怎么在意,他甚至在后来的直播中,还选择性地更多站在林震身边,给他指导动作。   那天直播结束之前,王林翰特意拿着手机,拍下了章玉叶的基础数据,跟满头大汗的章玉叶笑着说:“小叶子,你要不要跟大家说一下你今天的基础数据?”   章玉叶有些惭愧,尤其腰围那个数字令她汗颜无地,声音特别小。她因为刚才“快走”了二十分钟,这会儿满头汗水,她一边儿念一边儿用手擦拭额头的汗,肿胀的眼睛甚至都睁不开了。   【小叶子太可怜了】   【小叶子别哭站起来撸】   【小叶子你可以的】   【小叶子你只要减肥了一定是个大美女哦】   【前面说对了小叶子这个五官一看就是顶级美女】   王林翰看了一会儿弹幕,适时地凑近了镜头笑道:“你们有眼光哦,小叶子确实是个大美女,她——”他说到这里,抬起头看了一眼章玉叶,看她忙着擦汗,不知道是没听到,还是怎地,并没有阻止自己说下去的意思,就继续说道:“不过她经历了一次伤筋动骨的失恋,从那之后她受伤很深,所以就胖起来了。她胖了五年了,昨天她发誓要走出失恋的阴影,所以决定请我当她的教练,。”   章玉叶听他这么胡编乱造,擦汗的手停了,瞪着王林翰,不知道他干嘛要睁眼说瞎话?   “大家都知道我是私教,但是小叶子的课我一分钱都没有收,因为我觉得,一个人可以为一份感情受伤五年,真的是太痴了,太真了!这个世界上,像小叶子这样痴情又真实的人,我以前从来没有遇到。我很佩服她!我觉得敢去爱,敢去受伤害的人都特别勇敢,也特别值得交往!以前的小叶子自己造了个感情的牢笼,无法从里面走出来,现在她既然要迈出跨出牢笼的第一步,而我在这个过程中能帮到她,算是我职业生涯的高光时刻吧。就让我跟大家一起,见证一个人通过努力,通过最科学健康的饮食,最规律严格的训练,将现在这个胖胖的小叶子变回以前那个美丽迷人,看一眼就再也移不开目光的她,好吗?”   王林翰说到这里,突然从口袋里拿了一张照片出来,在镜头前展开。   他展开的时间很短暂,几乎是一晃而过,但是还是被手快的粉丝截屏了。几乎是瞬间,直播间的热度提高了一个点,直播一个半小时,最后这一分钟竟然是整个直播的最火热时刻,几乎所有人都被这张图像模糊的截图惊艳了。   【真的这么美啊?】   【这不就是渣像素也挡不住的盛世美颜吗】   【怎么可以这么好看?怎么可以这么好看?】   【太可爱了!!!!】   【小叶子你到底经历了什么啊啊啊啊】   【我好想穿越到五年前看一眼当年的小叶子!!!】   王林翰将那些留言放在章玉叶的眼前,她看了一眼,很快移开了目光。   盛世美颜什么的,她天生就有,所以就真的不珍惜。过去几年因为发胖,日子过得简单,所以她对“美丽迷人”这几个字,也不怎么感冒。   就是这时,直播间来了第一个打赏的,屏幕上突然放了一个超大的礼花,闪耀得章玉叶吓了一跳。她向后退了一步,看着那礼花的炫目特效,一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一个打赏过后,别的粉丝也跟上,章玉叶这才明白原来这就是给王林翰送钱。   王林翰拉着自己直播,是因为这样可以赚到钱吗?   那她可要好好努力,帮他多赚点儿才行了。   “任何健身计划,饮食控制是第一位的,一定记得不能随便吃东西。我们今天在健身房流汗一个半小时,如果你晚餐多吃了一碗面,所有的汗水都白流了!”   章玉叶惊讶得直咋舌,一碗面而已啊?至于这么厉害吗?   “你的餐单我通过微信发给你,你严格按照我的要求来吃,多一点儿都不可以!等你的伤养好了,我们就要立即开始无氧,你是大基数减肥,如果无氧跟不上,你身上的皮肤会变得松弛丑陋。这两点是我们能如期减□□重,同时又塑造完美形体的重中之重!所以,你如果背着我吃了零食,我可是会非常非常失望的——”   王林翰一边说,一边眼睛盯着章玉叶,眼睛里仿佛有一江暖融融的春水一样,瞬也不瞬地看着章玉叶。   林震立即挡住章玉叶,对王林翰凶巴巴地说:“你跟她说话,能不这么嘚瑟吗?”。   “这叫嘚瑟?我没有说什么嘚瑟的话啊?”王林翰奇怪地问。   “什么叫‘你会非常失望’?这话说得这么装逼,听着特别不顺耳!你——”   章玉叶赶在林震失控又跟人吵起来之前,将他硬是拖出了健身房。   林震依然不依不饶,越想越生气,甚至气呼呼地对章玉叶说道:“我觉得他居心叵测!小叶子,你别在这里练,我们去我家住,在那边儿找个健身房算了。”   章玉叶无奈地看着他,林震发神经的时候,就算是她,也没有好办法,只能等他自己过了那个劲儿。结果林震似乎对王林翰的意见非常大,看章玉叶不肯走,他竟然说:“那我要过来住。我要住你隔壁,我看见你隔壁的房子空着呢。”   “这是人家的房子,你说进来住就进来住?”章玉叶无语地摇头,这家伙还真是十数年如一日地任性,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林震不说话,他让章玉叶去洗澡,自己去找了王林翰,等章玉叶从浴室出来,林震告诉她已经搞定了,他今晚就搬过来,就住在隔壁的房间。   “反正我还有一个月才返校,这一个月正好顺便健身。”林震对她宣布,还用下颏点了点门外,示意王林翰道:“他要是敢对你动歪心思,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除了你,还有第二个不会饶了他吗?什么第一个不第一个的?   她不理林震发神经,现在健身既然已经开始了,找工作不妨也提上轨道。她拿出手机,在微信上给于敏发了个消息,跟她说自己现在在减肥健身,问问她那里有没有实习的机会。   于敏现在的事业做得越来越大,连锁店在本市开了四家,正打算拓展市场到东部沿海的几个城市。她做生意做的是口碑,以前只服务高端客户,现在生意做大了,消费层级一般的客户来她的店里也一样招待,消费降级,服务不降级,极致妥帖的消费体验,让她的店门庭若市。在生意最好的本店,现在甚至采取预约制,不接收随机到店的顾客了。   当然她的店也从原来的单一形象设计拓展到化妆造型,美容护肤和养生保健,需要的员工比以前多了许多。   章玉叶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还不能去她店里当员工,但是她做了很多年的化妆造型设计,经验足够了,如果于敏能给她一个实习的机会,她就感激不尽。   于敏很快给她回复了一条消息。过了这么多年,于敏依然很喜欢章玉叶,声音十分热情。她说她正好在荷东这边儿的商业街上有个分店,如果章玉叶愿意的话,可以去那里实习。   “你终于决定从过去走出来了?”于敏叹息地问,她多少知道章玉叶为什么坚持增肥,这些年章玉叶有多辛苦,于敏还是了解的。   章玉叶不想解释自己走出来了还是没有走出来,她从不跟除了林震以外的人谈论自己的私事。   每个人的际遇不同,个人感受不同,无端与人谈讲,除了给自己添烦恼给别人添麻烦以外,没有任何益处。她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谢了于敏,挂了电话。   林震已经把她屋子里的电视打开了,从手机上找了个片子,投屏上去,让她过去看电影。   章玉叶坐在林震旁边,俩人安安静静地坐着,周岚推门进来的时候,就看见林震趴在章玉叶的肩上,屏幕上放的竟然是《英国病人》,电视上拉尔夫·费因斯正忘情地亲吻他深爱的女人。   高岚愣了一下,对着转过头看着自己的章玉叶和林震,那种闯入别人私人领地的被排斥感,让她一时之间找不到话。   “有事儿吗?”林震开口道。   高岚想了想,冲章玉叶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   等章玉叶走到她旁边,高岚小声嘀咕道:“你跟林震是啥关系呀?”   “好朋友。”章玉叶答,明白她误会了刚才的情形,看她脸上藏不住心事,就直接问道:“你喜欢林震啊?”   高岚笑了,嘿嘿了一声,眼神儿难得害羞了,竟然扭捏上了,“就是啊。你觉得我有希望吗?”   “你不是——喜欢王林翰吗?”章玉叶想打听明白,林震那个人实在不好办事,尤其是感情这方面,想让林震动心,难度系数太高了。   “你不知道,我抢不过汪汪。汪汪她们家里是干那个的,我要是跟她抢,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高岚撅起嘴说,眼睛瞅着章玉叶身后阖上的门:“林震跟你不是男女朋友,你们俩怎么那么好啊?普通朋友一起看床/戏不尴尬啊?”   章玉叶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林震那个人给她的感觉似乎是无性别的。她从来没觉得林震是个男的,始终当他是自己闺蜜,在她当年最漂亮的时候,跟林震在一个屋子里睡,她都没有担心过自己的zhen操问题。   跟她对——邵龙的感觉全然不同。   “那我想追他,你觉得我有希望吗?”周岚扭扭捏捏地问,脸有些红:“我太喜欢他的那张脸了,特别特别喜欢!为了他那张脸我什么都行!爱死我了!要是你俩不是男女朋友,我就没什么顾忌的了哦?”   章玉叶看着兴冲冲的高岚,想提醒她林震不那么“好追”,可是话到嘴边,她又找不到好的提醒办法,除非她背叛林震。   可是她宁可坑死自己,也不会跟别人说一句林震的坏话。   高岚难以按捺兴奋,听说章玉叶不是林震女朋友,扫清了章玉叶这个大障碍,她立即就行动了。高岚大大方方地推开卧室的门,对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林震甜甜地说道:“林震,我们俩一起去做晚饭好不好?”   章玉叶看着沙发上动也不动的林震,有些担心,暗道林震这个神经病怎么可能跟她去做饭,对高岚冒冒失失的追求,这家伙不定怎么怼人呢?   哪知她刚这么想,却见林震拿起遥控器把电影停了,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清瘦的身材配上他那张妖孽的脸,简单的一个动作带着令人心跳加快的美,一脸无所谓地说道:“那走吧。”   章玉叶惊讶地看着他,林震意识到她的眼神儿,冲她挑了挑眉毛。他俩从小一起长大,林震这么一挑眉毛,章玉叶就知道他没安好心。   她看高岚一双眼睛已经亮了起来,对着走过来的林震直冒五彩的星星,章玉叶心砰砰地跳,想要提醒高岚,却不管自己怎么示意,高岚都没瞅自己一眼,花痴的眼睛全都灌注在走过来的林震身上,而且在林震到了近前时,直接上手一把搭住林震的胳膊,亲亲密密地靠着林震的身体,俩人相伴着下楼去了。   林震闲蒙了,既然高岚上赶着,看上去也是玩得起的那种女孩儿,干脆不玩白不玩!章玉叶看着林震的背影,在心里想到。   这林震本质上跟邵龙没有什么区别,都是冷血没人性的类人形兽类,所以他们俩才这么多年来关系莫逆!   但是高岚并不了解这一点,如果她天真地跟林震动了真心,只怕转眼就会受伤。不是每个女人都是薛金枝,一颗心仿如铁打的。像高岚这样的女孩儿,看她的眼睛就知道她只是表面上放得开,跟个贪玩、不懂危险的小孩子似的,看见美丽的烟花就扑上去,却不知道烟花再美那也是炸/药,会炸得她遍体鳞伤。   自己能为高岚做点儿什么呢?章玉叶想到自己当年躺在学校医务室的床上,前来探望自己的那个胖乎乎的小姑娘,有些不舍得她就这样飞蛾扑火,心想有机会的话,自己一定要好好提醒一下高岚。   她昨天受的伤并没有好利索,今天只是做了一些热身和跑跳动作就累得浑身疼痛,她躺在床上,浑身酸痛的肉肉碰到昂贵的床垫,那种舒适的感觉,让她舒服地叹了口气。   她将自己深深地埋进枕头里,盖上被子,闭上了眼睛。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也就是几个喘息的功夫,邵龙昨天的亲吻突兀地出现在她的脑海。   仿佛秋凉的金风,一瞬间吹醒了头脑,泼天泼地地灌了她满身的欲/情,章玉叶甚至在床上发出了一声仿佛濒死的声音。她很多年没有这样的感觉了,难受得她全身抽搐,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好在室内没人,她脸颊滚烫,眼睛盯着床对面那个白色花瓶上的火红玫瑰,内心一片马赛克符号——都怪他!全是他的错!为什么好端端地要吻自己?她这些年一直好好的,跟个最虔诚的修女一样,如果不是被他无端地吻了那么一遭,她怎么可能在一个这么纯洁无害的小憩时间,回忆起当初的情Y滋味?   她知道自己不能在床上躺着了,保暖思那个,古人说得没错。她要赶紧动起来,最好累得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疼,躺在床上就呼呼大睡,那么刚才的幻象就不会再出现。   她从床上起来,换了一身出门的衣服,走到楼下。厨房里林震和高岚俩人并肩站着,背影男帅女美,尤其是高岚的身形凹凸有致,线条完美的腿正紧紧地挨着林震,仔细看,甚至能发现她的胯部跟林震的下身距离也快要变成负的了——   她到底在想什么啊?章玉叶盯着满脸红晕,笑得眼睛眯眯着的高岚,一头雾水,完全不明白。 第57章   减肥这种事儿, 无非就是“管住嘴,迈开腿”, 只要下了恒心, 没有减不下来的。而且所有减肥的人里,初期效果最显著的, 就是章玉叶这种大吨位的。   她第一个星期就减掉了三斤。因为她的食谱是王林翰给她专门设计的,大量的无氧配合减肥食谱,所以她减重不减水, 肌肤也一点儿都没有松弛,三斤虽然让她的外观变化不大,但一张脸却比之前气色好了很多。   他们的直播进行得特别顺利,尤其是林震的加入,让直播间的CP女孩儿人数大增, 他跟王林翰甚至还有了专属的CP名“翰林院”。每次直播只要他俩稍微有一点儿互动, 就是一片令人眼炫的刷屏。到了第三个星期, 他们的直播热度冲上了首页,直播平台也趁着这个势头,在首页给他们这个直播间大力推荐。   林震还是讨厌王林翰, 总觉得王林翰对章玉叶别有居心。等后来他明白“翰林院”这个名字的意思是他在下,气得他看见王林翰就瞪眼睛, 好在王林翰是个脾气好的, 不管林震怎么丧,他都不跟他一般见识,逼急了就用他那双会说话一般的漂亮眼睛看着林震, 笑笑不说话。   直播间看见他俩的互动,全都要疯了,要不要这么配啊?   而王林翰也不负他金牌教练的称号,章玉叶在他全程监控下减肥健身,有氧无氧交替,除了睡眠以外的其他时间,饮食和运动都由王林翰一手包办,一个月减下来二十斤。   而且她这种专业人士手把手带着健身减肥,痩得极为匀称,肩背和腰部堆积的大量脂肪肉眼可见地消失,衣服尺码小了两号,皮肤却依然紧致。   她姐薛金枝过来找她的时候,看见章玉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手里拿着的另外一杯卡布奇诺自动地收了回去,没敢递给她。   章玉叶从那次饭店之后,就再没联系过她姐。她知道她姐是无奈之下,才想出那个办法让自己过去救急。可是她还是无法释怀,以至于从那天之后,无论她姐怎么试图跟她联系,她都当没看见。   她觉得,如果那天是自己遇到了危险,她的第一反应是保护姐姐,而不是让一无所知的姐姐飞蛾扑火一般地落入危险当中。   她实在无法释怀,她嘴里那颗松动了的牙齿也时不时提醒她不要释怀。   薛金枝跟她一起坐在荷东的“一杯”奶茶店里,章玉叶说自己减肥,除了清水什么都没要,坐在她姐的对面,拉着脸一句话都不说。   “那天是我不对,我也发了道歉信给你,你一直到现在还在生我的气,我也能理解。”薛金枝说道,叹了口气。跟迅速瘦下来的章玉叶不一样,薛金枝这一个月似乎有些发胖了,妖媚的脸看上去很是丰润,倒增了点儿成熟的风韵。她轻声说道:“老板也不要我了,上个月饭店那事儿被他知道了,给了我五万块钱打发我走人。我真是鸡飞蛋打,本以为趁着他人不在国内赚点儿外快,没想到遇到那些流氓!”   章玉叶只是沉默地盯着自己面前的那杯水。   “多亏了龙哥,要不然我现在不但被老板赶出来,恐怕还要被那些流氓威胁。现在他们全都被关到监狱里,我也省得担心了。”说到这里,她看着渐渐露出面部昔日轮廓的妹妹,问道:“龙哥真是喜欢你——”   “别说我的事儿。”章玉叶打断她,毫无谈论这事的欲/望。   “我说你到底在拗个什么呢?我怎么不能明白你犯驴脾气的点儿呢?龙哥到底哪里不好了?”薛金枝问,她显然对这次邵龙的出手十分感激,加上自己妹妹眼看着二十五了,过了这个年纪,嫩白菜变成老白菜,在包/养市场上都不咋吃香。   “姐,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吗?”章玉叶问她,她瘦了二十多斤,眼皮没有之前那么多的脂肪压着,杏仁的形状慢慢现出来了,这么上挑着看人的时候,乌黑泼漆的瞳仁衬着鸭蛋白的眼睛,能看到十七八岁的章玉叶那清润甘甜的影子。   “除了我,也没人跟你说这些了吧?”薛金枝说,姐俩目光相对,薛金枝道:“我这个人怎么样,跟我将要说的话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你不能因为我是个不靠谱的,就认为我说的话一律不中听?听我一句话,不要再蹉跎了,你跟龙哥的过去,到底有什么过不去的点儿,让你至今也绕不过去?”   章玉叶不吭声。她这个人脾气是好,温柔可欺,但是她一旦打定了主意,又出奇地执拗,轻易没法让她动摇心思。薛金枝跟她一个房檐下长大,一看她这样,就无奈地摇头,叹气道:“算了,我都是为你好,结果你谁的话都听,偏偏就不听我的。”   也要你脑子清楚,为人正经点儿,我才能听进去啊?章玉叶心想。   “不说你的事了!我现在空窗期,老实讲,这些年我也有点儿玩够了,不过这条船上了,就不容易下来。我这样的,一般男人养不起我,能养得起我的,也跟我过不到一起去——”薛金枝说到这里,叹了口气,眼睛看着窗外,隔了半天她说:“我想定下来了,玩够了,找个真爱的男人过一辈子!可是到哪儿去找呢?”   章玉叶惊讶极了,公鸡在她眼前下蛋,母鸡在她面前打鸣,龙出现在天空,鲸鱼在陆地上走路,都不如她姐突然在她面前说这种话令她震惊!   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没有心的人突然有了心?她从以前就觉得,她姐心口那里是空的,没有心脏这个个器官,怎么今天突然说起了这种话?   是那天遇到了坏人,吃瘪了,所以突然发现她选择的那条路不通,打算更弦易辙?   “你还信那些?”章玉叶奇怪地问,总算拿起面前桌子上的水,轻轻喝了一口。   “我信。”薛金枝说,口气出奇地平静,神色也淡淡的。这个表情在她来讲,往往是内心波澜万丈的时候,才会这样,因为这个样子的薛金枝,不在营业状态。平时浮夸又虚荣的她,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无不是在营业,只有营业了,而且营业得夸张浮华,才能更吸引人,才能让男人看见她就心甘情愿为她花钱。   平静的她,就真实多了。   说真话的薛金枝,让章玉叶惊讶,过去的二十五年,她很少应对这样的薛金枝,以至于愣愣地看着她姐,听她往下讲。   “现在的男人都太没劲了,一般的我都看不上!”隔了一会儿,薛金枝叹了口气,一脸的鄙夷,轻浮劲儿上来了:“硬件儿没几个跟得上的,软件就更别提了!真难找到可心的!唉,我八成还得接着浪一段儿。”   这“浪”字薛金枝说得理直气壮,她疯玩到如今,男人被她玩了数不过来,到如今想要定下来了,也丝毫不觉得自己哪儿短人一截儿,理直气壮地挑剔着男人。   而且看她的架势,她还要从自己看得上眼儿的男人里面扒拉出来一个“真爱”的,让他能满足自己身体之外,还要满足自己渴爱的灵魂。   “所以要我说,你之所以会拒绝龙哥,归根到底,就是你不够爱他。”薛金枝下定语,盯着章玉叶的眼睛不像先前那样做作,她在说实话:“你们俩当初就不存在障碍,都是你自己胡思乱想,把自己弄出抑郁——”   “我没有抑郁症!”章玉叶不想说这个话题,立即打断她姐,脸色都变了,“我没有得病!你胡说八道什么?”   薛金枝看她这个表情,立即住口,伸手握住章玉叶的手,感到她似乎在微微颤抖。她心里万分懊悔,知道自己无意中触了雷区,连忙道歉道:“我说错了!你没病!你——就是太善良了,太善良的人不舍得伤害别人,才选择伤害自己!对不起,我刚才不该提起那事儿……”   章玉叶脸红了,红得不正常,眼睛似乎瞬间聚集了大量的热度,让她的眼睛变得通红,她抬手挣脱开她姐的掌握,从椅子上腾地一下站起来,转身就向外跑。   薛金枝立即追了出去,可是她穿着高跟鞋,下半身穿的还是ALEXANDER MCQUEEN的迷你裙子,这裙子走路都要扭腰才能迈开步子,怎么可能让她大步跑?   薛金枝的脸色都变白了。她是当年的知情者之一,这些年她妹妹经历过什么,煎熬过什么,她一清二楚。看章玉叶的背影,薛金枝感到自己的太阳穴咚咚地跳,越想越是害怕,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不敢耽搁,拿出手机,给邵龙打了过去。   邵龙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门外站着他的两个特助,三个人马上出门洗面桥会见一个新加坡来的合作伙伴。手机响起的时候,他看了一眼来电人,眼睛微眯,喂了一声。   那边儿的薛金枝声音颤抖地说道:“龙哥,我好像闯祸了!”   你爱闯什么祸就闯什么祸,给我打电话干什么?   他的特助在他门外耐心地等着,秘书拿着给他准备好的资料,毕恭毕敬地等在门口。他今天的行程是满的,新加坡的客人之后,他晚上还要出席一个朋友攒的局,并没有太多的时间浪费给不相干的人。   “你快说!我赶时间?”他还是稍微分出了一丝耐心,抬脚向外走去,到门口接过秘书手里的文件,翻了翻,递给身边的助理。   “我刚才说错话了,我——我提到了小叶子当年的病,结果她突然就跑了!”薛金枝声音撕裂,不知道是懊悔,还是害怕,有些哭腔。   邵龙向外走的脚步停住,身体僵硬地楞在当地。   章玉叶跑到了桥下,她不知道是哪座桥,她对荷东这片儿根本不熟悉。她会跑到这里,纯粹是因为这里人少,她可以坐在河边的凳子上不被任何人打扰。   她脑海里有些乱,一些她极力克制,但是似乎并不能完全克制住的情绪在她小腹处滋生。一窜一窜地,仿佛不安定的火苗,向上烧着她的整个人。她感到腹部的肌肉痛,痛得仿佛那里的神经全都活跃起来,将平时细小的、可以忽略的痛楚、懊悔、难过所有这些折磨过她的情绪,无限地放大,以她小腹为中心,向全身发散!   她哇地一下吐了出来,恶心到了极点!   不是恶心别人,是恶心她自己。自我厌恶让她无地自容,眼眶瞬间就湿了,抱着栏杆哭了出来!   可是其实她连哭的资格都没有吧?   哭什么呢?所有的路都是你自己走的,所有的决定都是你自己做的,你长这么大,吃了那么多的饭,看过那么多的人,如你一样的LOSER有几个呢?   你干嘛要活着?   她脑海中转过这个念头的时候,心里深处有个声音告诉她,她又要做错事了,她又开始钻牛角尖了,她的自我认知和自我评价出了偏颇,她一贯是个随和的人,不能在最关键的事情上对待自己有失偏颇!可是这个声音太微弱了,她浑身颤抖着,冷汗将后背都浸透了,自我厌恶完全占据了她的身心。   这一刻坐在这椅子上的人,痛苦如此鲜明,她弯曲的身体的每一寸都被苦痛溢满。一个小婴儿的脸在她脑海里不停地闪现,她看见十八岁的自己抱着她,站在二十多层高的阳台上。那小婴儿不停地冲她哭,不停地哭,哭个没完没了,白白嫩嫩的小手抓着她的胸,像是饿了……   阳台里冲进来很多人,这些人一起上前,将她从阳台边拽开。她怀里的小婴儿被抢走了,每个人都看着她,仿佛她疯了……   是疯了吗?似乎也并不是。她离开那栋大厦,离开那些人之后,很快就好了。   但是——   她想到那个小孩儿,想到那双乌黑童真的眼睛,眼泪又掉了下来,身体蜷缩成一个团。   她真的很烂,糟糕透顶的烂,烂到不配拥有幸福。像她这样糟糕的人类,活该一辈子活得乱七八糟,什么都做不成。   她的牙齿深深地咬进膝头,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很快打湿了裤子。   她眼前突然出现一双鞋,章玉叶没有抬头。她的悲伤与人无关,任何人在此刻给与她关注,都是对她情感的入侵。   她不需要关注,不需要同情,只需要被这个世界遗忘,安安静静地悲伤。   可是这个人却没有走。他安静地在她面前等了一会儿,然后鞋的主人竟然凑近了,一股熟悉的男性香水的味道袭来,章玉叶的心弦猛地一震,她抬起头,看见邵龙站在自己面前。   再也没有比这个时候见到邵龙更让她难过的了,这难过如此真实,她在下一秒被他猛地抱在怀里的时候,开始剧烈地挣扎。   “别怕,小叶子!我在这儿呢!”他紧紧地抱着她,控制住她挣扎的手臂,安慰她。   “我没有怕!”她说到,恶心的感觉更深,他身上熟悉的香气让她陷入更深的自我厌恶——不配,她不配恣情畅意,不配得偿所愿,不配得到幸福。   她用力地推他,不想要他的安抚。   “我知道你没怕!我在这儿呢,你先别动,安静一下,安静一下。”他任凭她挣扎,但是不管她怎么推拒,都不肯松手放开。就这样挣扎了一会儿,章玉叶力气变小了,终于不动了。   她深深地喘着气,浑身筛糠一样地颤抖。   “跟你说过了,当初都是我的错,你一点儿错都没有,你忘了吗?”邵龙低声在她耳边说,一手抱着她的肩膀,一手安抚地轻拍她的头:“你什么错都没有。是我勾引了一个小我七岁的女孩儿,是我自私地让她在人生最关键的时候,耽误了学业,也是我没注意保护她,让她在小小年纪就怀了孕,让她在不该当妈妈的年纪当了妈妈!是我害了她一生。你知道我有多坏,对吧?我不是一直想坑谁坑谁吗?跟你没关系。你除了爱上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章玉叶浑身的颤抖并没有因为他的劝慰而止息,她挣扎着,想要脱离他的安抚。   邵龙不让她挣开,又用双手抱住了她,看她温柔的眼睛里浓浓的自伤:“小叶子,你知道你这个人最可爱的地方,最让我着迷的地方是什么吗?”   章玉叶突然不动了,浑身僵住,屏息静气地等着他说下去,不发出一点儿声息。   “就是你太善良,太好说话了。害了你的人明明是我,可是从始至终你从来没有怪过我,也没有骂过我一句。”他的声音十分清晰,一字一句在她耳边响起,仿佛生怕她漏过一个字:“一只小鹿在森林里遇到恶兽,被吃了,这只小鹿竟然不怪恶兽太没人性,反而怪自己太善良太可口,你说这只小鹿是不是傻?”   章玉叶木然的眼睛瞪着虚空,似乎听见了邵龙的话,又似乎没有听见。   “然后这小鹿又没有本事自保,又没有本事自强,好容易逃出一条命,再遇到这只恶兽的时候,竟然跟当年一个样子。你说它自己就是块儿肥肉,怎么能怪吃肉的野兽惦记呢?”   章玉叶像是想了好半天,才有点儿茫然地回答:“我——我不是不怪你,我——我是太珍惜——我当初对你的喜欢……”   “你这个执念真好笑!”邵龙盯着她的茫然的眼睛,清清楚楚地说到:“你对我的喜欢,有什么可珍惜的?你没发现因为你对我的这份儿执念,堵死了你自己情绪的所有出口,也堵死了你人生所有的路吗?你果然是个傻瓜和笨蛋!看见你这样的,不坑你不骗你,简直都——”   她抬手扇了他一个巴掌,清脆又利落的一个巴掌,啪地一下,打得他脸颊都红了。   “现在才想起来扇我,晚了吧?你扇了你自己这么多年,脸都扇肿了,真够窝囊的!”邵龙没有躲避,眼睛看着她,对她清清楚楚地说道。   “你怎么能——”她瞪着眼前的邵龙。   “我怎么不能了?你才知道我这么坏吗?”刀子已经见了血,干脆给她个痛快,一次宰了。“就你这个傻样,不坑你坑谁?坑完了你都不带叫唤的,刀子向里扎,不捅坏人光捅你自己!捅得自己浑身是血,坏人反倒活得好好的呢!”   “坏人就是你啊?”她低声说,眼睛终于落在他的脸上,盯着被自己扇红了的他的脸。   “可不是吗,坏人就是我啊!你应该早就知道我坏了。”   她愣愣地,隔了挺长时间,她眉头皱了起来,想了又想,方才喃喃地道:“不用再说了,我懂了。”   你懂什么了?邵龙看着她那个样子,在心里寻思道。   “你故意跑过来跟我说了这么多的大实话,都不像你了。”她说。   “我这人最大的优点,你到现在都没整明白吗?”邵龙眼睛盯在她脸上对她说:“就是我坏得明明白白。从一开始我就没骗你,现在更犯不着,我对你向来实话实说。小叶子,你把好好的生活搞到这么痛苦,其实完全没必要?你别犯傻了,傻了这么多年了也差不多了——当年所有的事情,你恨我不就完了吗?”   章玉叶听见“恨我就完了”这几个字,没有什么焦点的眼睛突然就移动到了邵龙脸上。她带着水润的目光慢慢有了焦点,里面的光聚集在邵龙身上。她这样仔细地看着他,眼神陌生,神情前所未有,仿佛她正在积聚内心突如其来的情绪,用尽全力想要将那情绪投射给邵龙一样。   “对,就是这样——”他看着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继续鼓励她道:“别那么善良,善良是美德,太过善良就是病!你应该学着恨一个人!学着去怪别人!学着学会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的痛苦,原因都是你自己!”   “学着去恨?”她皱着眉头问,眼睛聚焦在邵龙脸上。   “也学着别那么善良!你都善良成病了!”   “是啊,我是病了。”她低声说,牙齿咬住嘴唇,眼神中闪过一抹痛苦。   “是,而且你会生病也都怪我。当初你才十八岁,还是个小女孩儿,我那么坏,就把你勾引了!其实当年我根本不在意你十八十七十六十五,我这个人,烂透了。”他一边说,一边盯着她清明起来的眼睛,劝慰道:“跟你自己和解吧!你没罪!有罪的是我。”   她低低地嗯了一声,目光定在邵龙脸上,重重地出了口气,出了第一口之后,紧接着出了第二口,然后像一只背着重负跑了无尽歧途的黄牛一般,长长地发出一声叹息。   王林翰确实是个非常专业的金牌教练,尤其是对章玉叶,他几乎做到了“保姆式”个训。章玉叶每天吃什么,吃多少,什么时候吃,全都要跟他汇报。给章玉叶量身定做的训练计划,根据她的身体数据和个人能力,几乎每个星期都在变化。章玉叶在他这样事无巨细的“保姆”式关注下,健身的效果极为明显。   随着她身材的恢复,加上林震从学校回来,偶尔会来加入他们的直播,这个直播间越来越火爆。直播间的氪金大佬是个叫“人间小恶魔”的人,一个人打赏占了粉丝群的一半儿。其他粉丝因为是王林翰的老粉,出手大方的也不少,以至于王林翰想要将这些收入转给章玉叶的时候,她根本不好意思收,知道自己已经占了王林翰的大便宜,连连摆头说到:“不行,我知道你的收费水准。等将来我上班赚到钱了,我还会将训练费一并还给你。现在你没收我的钱,我怎么还能反过来收你的呢?”   林震那天恰好也来了,看见章玉叶客气,就插/进来说到:“要呗。人家那个‘人间小恶魔’不是说了吗?他打赏是打给你的。十几万呢,不要白不要。”   章玉叶还是摇头。她在邵龙那件事儿上想开了,总算学会了去恨一个人,把邵龙恨得死死地。但是在别的事儿上,她其实还跟以前一个样,又老实又好欺负。她说什么都不要,王林翰一脸的为难,拿着手机看着章玉叶,好像不知道该拿这个钱怎么办了。   林震说到:“第一次看见不贪钱的,惊到了吧?你这点儿钱算啥啊,比这多得多的钱,小叶子都不稀罕。我要是告诉你,小叶子丢掉了什么样的富——”   章玉叶瞪着林震,她现在瘦到了一百四十斤,眉眼儿见了轮廓,清润婉转,总能让林震想起来青春期的小叶子,就忍不住对着她笑。   章玉叶恼道:“笑什么?”   “笑你呗。”林震说道,上前揽着她的肩膀,眼睛睨着章玉叶无敌的侧脸,开心得凤眼儿都眯眯起来:“小叶子,我有预感,你的桃花要来了。”   章玉叶没好气地怼他:“桃个屁花。”   “别爆粗。你只要颜值回到正常状态,就跑不了桃花啊。你命犯桃花。你就说你这些年,颜值正常的时候,断了人追了吗?”   “我最不需要的,就是被人追。”章玉叶回答,她用手掐了掐腰部的赘肉,心想再瘦十五斤,到了一百二十多斤的时候,自己就可以去于敏那儿找个活儿干了。想到这里,她文王林翰道:“再瘦十五斤,需要多长时间?”   “两个月。”   “要这么久吗?”   “你不光是减脂,还要增肌。要是光瘦下来,那很容易啊,饿就是了。那样一来我的用处在哪里呢?”王林翰笑着说道。   两个月?章玉叶想着自己那点儿可怜的存款,够不够生活两个月的啊?   “你愁什么?”林震对她太了解了,看她眼神儿一变,就立即问道。   “我得——去找个打工的地方了。”章玉叶说道。   她说做就做,拒绝林震的邀请,不想给李爱知和林震添麻烦。好在于敏这么多年对她倒是一直挺不错,听说她想过来帮忙,就联系了在荷东商业中心的分店,给她安插了进去。在她上工的第二天,于敏还特意抽出时间,特意过来看她。   章玉叶看于敏看上去比当年还要精明干练,时光仿佛给这个女人抛了光一般,看上去神采奕奕,精气神儿全都让人心折。章玉叶学会了恨一个人之后,心情比之前轻松多了,自我救赎一般地将过去所有过错推给邵龙——反正他也不在乎自己恨他!   现在她看见于敏,自卑感少了很多,更多的是羡慕。   她心想给自己五年的时间,到了三十岁,也要当个于敏这样自信又独立的女性。   “还适应吗?”于敏笑着问章玉叶。   章玉叶点点头,在这里她不是正式员工,店长看在于敏的面子上,勉强收的见习生,薪水给得极低,一个月一千五百块。见习期时间也长,要三个月,然后还要看工作表现,才能决定是否继续留用。   “你瘦多了。”于敏笑着说道,眼睛在章玉叶的身上看了几眼,点头说道:“这些年——胖得挺辛苦吧?”   章玉叶脸红地点头,她老老实实的,说话没虚头,尤其对着喜欢自己的于敏,总有一种知遇之恩的感激之情,更不会对她撒谎。她答道:“谢谢于姐,要不是你,陈姐可能不会收我。”   “她不知道你以前多好看,不收也挺正常。咱们这个行当,卖的就是靓,对外形要求确实高。”于敏说:“再瘦一点儿,我会跟她讲,让你转成正式职员。到时候好好工作吧,我相信你的能力。”   章玉叶嗯了一声,能得到于敏的肯定,心里安定多了。   因为于敏的关照,她在这家店的日子比普通试用工要好多了。店长Irise陈今年三十二岁,是跟着于敏打天下的老员工,这家大型连锁店当初还是一个街边儿的小美容院的时候,Irise只是于敏手下的一个普通美容师。她对于敏这么另眼看待章玉叶十分不解,抽空儿问老板,于敏看着给顾客洗头的章玉叶,低声说道:“她让我想起了自己。”   “她——跟您哪儿像了?”Irise大为不解地问。   “你不了解这个女孩儿。她当初是邵龙的小女朋友——”   Irise大为惊讶,瞪着肥肥的章玉叶背影,嘴巴都张成了个O型。   “没看出来吧?邵公子强取豪夺地把她硬给收到手里了。就邵公子那个对待女朋友的范儿,换一个一般心气儿的,这辈子也就那样了。被人养着,娇惯着,宠着,穿金带银呼奴唤婢地了了一生也就完了。”于敏说到这里,眼睛亮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语气中带了叹息道:“这小姑娘却没干。坊间传闻,她什么都没要,就跟邵龙断了。前几年我遇到她,看见她胖成一个熊猫了,问她咋回事儿?她说胖了之后省事儿,没人骚扰她能过几年简单点儿的日子。”   Irise听得连连惊叹,眼神儿都带了佩服,点头说道:“这个小女孩儿——不简单啊?”   “那可不,我就觉得她跟我挺像的。想当年,你姐我也是花骨朵一朵,我要是找清闲日子,也就抬抬眼皮的事儿。咱也没干那样的事儿!”于敏笑得得意,跟多年的老手下说话相当随意。   “那是!没看您是谁吗?我姐谁都能当的?”Irise赶紧拍老板马屁,趁着于敏心情好,笑眯眯地提要求:“姐,那个进口的激光仪,给我的店排名往前排一排吧?您也知道我这儿的营业额,咱们什么事儿能救穷,这硬件上不能救穷吧?”   “跟救穷没关系,广州路那家店请了几个有资质的医美专家,专门干那个的。她们那儿以后侧重点就是医美,跟你这儿不一样。”于敏说道:“我打算向医美进军了.最近在选址装修,搞定了,模特我看也不用别人,就用章玉叶——”   “能行吗?”Irise听于敏说章玉叶是邵龙前任小女友,对她的颜值还是有点儿认识,但是毕竟现在章玉叶一百四五十斤,再怎么有昔日的影子,这张脸的轮廓终究也还是跟一百斤的有差距。   “没见过当年的她吧?她要是能瘦下来,真的相当惊艳。而且,她的美貌还有一个最大的优点——”   “什么?”Irise对章玉叶突然充满了好奇。   “就是无害。”于敏想到当年第一次见到十八岁的章玉叶,自己心头涌上的惊艳和亲近,就笑了笑说道:“能让我喜欢的脸可不多,你想想她的容貌有多可亲?一张不让人讨厌、毫无侵略性的美貌面孔,这年头可不多见!到时候我们医院大牌子上挂上她的小脸,有消费能力的看了她,进来花钱的意愿只要提高了一成,我们不就赚了?”   一番话说得Irise大为佩服。于敏叮嘱Irise将章玉叶照看好,就离开了。   Irise看章玉叶把顾客的头发洗完了,湿着一双手走过来,她忍不住盯着她的脸,看了又看。   章玉叶被她看得莫名其妙,奇怪地想这个陈姐怎么了?干嘛跟看个稀奇玩意儿的眼神儿看着我啊?难道我被顾客投诉了?   “不还有几个排队的吗?一起都洗了。”Irise说道,指着对面的坐等的几个贵妇,对章玉叶说道。   章玉叶以前在影楼是个有固定客户的化妆造型师,但是她在那边儿的资历在于敏这边儿不受认可。这里的客户要高端得多,荷东商业中心本身就是寸土寸金得地方,这家店的客户多数都是金卡VIP客户,年消费几十万的大有人在,本身也不怎么愿意接受固定造型师之外的人服务。章玉叶刚来,能做的也就是小工的工作。   好在她脾气好,对自己的要求也不高,能有钱赚让她干什么她都没意见。被Irise支使得团团转,一刻都没有清闲,她原本天天健身撸铁就腰酸背疼,现在等到店打烊了,她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出门的时候跟盘点的Irise告别,Irise从电脑上抬起头,看了一眼她,问道:“累吗?”   章玉叶点点头,老老实实地说:“累啊。”   Irise修得完美的眉梢挑了起来,有点儿意外这个回答:“是吗?这就累了啊?”   “对啊。不过谢谢陈姐,要不是您这儿给我机会,我想累还没有地方要我呢。”她说完,冲Irise笑了一下,圆脸笑起来带着一股憨劲儿,把Irise给看得呆了。   她看着这姑娘向外走的沉重的脚步,想到于敏说的她抛弃了怎样的情人,暗道还真不怪老板喜欢这个姑娘,这女子还真是——不招人烦。   章玉叶哪里知道店长心里在想什么,她累得手都抬不动,步履蹒跚地走在晚上十点的商业街上,饿得怀疑人生。   偏这时候旁边传来卖烧烤的街边摊的香气,她停下脚步,眼睛盯着那街边摊,闻了又闻。   真的——   真的——好想吃啊啊啊啊啊!!!   “想吃吗?”   她听见一个低沉醇厚的声音在自己旁边说道。章玉叶心头一跳,转头看去,看见邵龙站在自己旁边两步远的距离,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她猝不及防,有些惊讶,瞪着他睁大了眼睛,纳闷他怎么在这儿?   “我在外面等你等了——”他抬手看了看手表,说道:“一个小时。”   “你干嘛等我?”章玉叶问,脸色不佳。   “等你下班。”他边说变向前走了一步,走到章玉叶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轻声问道:“很累吧?”   她不想搭理他。把当年的那点儿事儿全都怪到他头上之后,她自己的日子确实轻松多了,顺带着的,也真的学会了恨一个人。   这两种情绪对她来说十分生疏,怎么将对一个人的讨厌和憎恨,外化为行动,她以前甚至都没有实践的机会。   这会儿看见他自己凑上门来,想也不想地就拿他第一个开刀:“离我远点儿行吗?我用不着你虚情假意假关心!”   邵龙听了这话,不但没生气,还像是挺高兴。他看着她的眼睛乌黑,很亮,唇角甚至带着一抹隐隐的笑,轻声跟她讲:“骂我?随便骂!我请你吃烧烤你一边吃一边骂?”   “你除了坑我,能干点儿好事儿吗?”章玉叶瞪大了眼睛,里面有怒气:“我在减肥!再说,谁稀罕吃你的东西了?离我远点儿!”   她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身后邵龙的脚步声亦步亦趋,跟了上来。他身高腿长,几步就追了上来,跟她并排走着:“学会骂人了?挺好的。当初要是能有这个本事,也不会胖成一头zhu————珠圆玉润的了……”   章玉叶知道他第一句话想说的是“胖成一头猪”,她心想果然吧?果然嫌弃我胖成了一头猪!   这个人还真是数十年如一日地下三滥啊。   “你怎么还跟着我?”她有点儿烦地说,于敏的店和她住的地方虽然都在荷东这边儿,但是商业中心的地址就是这样,明明没有隔了几条街,走过去却起码半个小时。她加快脚步,想甩掉邵龙,恨不得一步到家。   “你哪天休息?”他没有被她甩掉,亦步亦趋地问她。   “哪天休息跟你有什么关系?”章玉叶反问。   “我请你——看电影?”   “看电影”三个字让章玉叶的脚步缓了一缓,她有片刻的愣神,以为自己听错了。这句在别的情人之间平常不能再平常的邀约,在他们俩之间,简直跟太阳系出现非人智慧生命,电视里的贞子爬了出来一样吓人。她当初跟他在一起那段时间,别说看电影了,连闲聊几乎都没有过。   她那会儿在他跟前就一个功用:陪他上C。   下了床她该干嘛干嘛去,邵龙一点儿多余的时间都没有分给她过。   “哪个——稀罕跟你看电影了?”章玉叶怼道,心情有点儿受了影响,脚步停下,冲着他发作道:“你到底跟着我干嘛?”   “不干嘛。”他看她有发飙的前兆,提前堵住她的发飙:“你每天这么晚下班,一个人回家太危险了。从今天起,我天天在这儿接你下班。”   “你——接我下班?”章玉叶奇怪了,以为听见了外星人说话。   “有什么奇怪的?”他乌黑的眼睛盯着她,唇角绽开一抹笑容,低声对她说:“接一辈子都行。”   章玉叶心想又来了,便宜话又来了,那个爱说便宜话坑人不吐骨头的烂人又来了。她随便他说,根本不信,一径向前走,走了一会儿想起来一件事儿,暗道他不会又派人跟踪自己吧?   不然他怎么知道自己在这儿上班的?   她工作了一天很累,对男人的纠缠也感觉到累,好像随着年纪的增长,对谈恋爱也觉得累。尤其当脑海里想到恋爱的对象是邵龙时,那种无力挣扎又无力逃脱的疲惫铺天盖地而来,丝毫没有被异性追求,被心上人时刻放在心上的那种心旷神怡、如梦似幻的感觉。   她默默地回了家,知道自己在他面前没有秘密,所以他送她上楼,她也并没有拒绝。一直到了门口,她才说让他回去。邵龙看她按门的密码,安静地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章玉叶不想让他知道这个门的密码,可他一直不走,她就没法进门。   “你怎么还不走?”她问。   “忘了密码了?”他问,看着她的眼睛幽深发亮,那亮光让章玉叶一愣。   他这人——又在动歪心思了吗?   她二十五了,而且不是独居,他以为——他可以跟当年似的,入室勾引自己吗?   她滴滴滴几下,按开了门锁,推开门走了进去。还没等她将门关上,邵龙抬手将门挡住。   章玉叶心头一惊,眼睛紧紧地盯着他,脸色都变白了。   “小叶子,你知道这些年我最后悔的一件事儿是什么吗?”   你懂“后悔”这俩字吗?你这样的人,对你做的一切事儿不都视作理所当然吗?   “就是我当年在我家的那个老房子里,邀请你走进了那扇门。”他低声说,口气很轻,但是似乎因为太过刻意放轻了,反而让人觉得他的话很有重量:“我高估了自己的自控力,这些年无时无刻不为那一刻的轻率后悔。小叶子——”   他叫着她的名字,眼睛紧紧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章玉叶一动不动地听着,既没有看他,也没有搭话,任凭他发挥。   “——你给我个机会,让我慢慢追你,行吗?”   章玉叶愣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当着他的面,关上了门。   林震的声音这时候从后面冒出来,奇怪地指着紧闭的门问她:“外面的是谁?”   章玉叶将门反锁,说道:“没谁。”   “少来,我怎么看着像是龙哥呢?”他走过来,一把将她扒拉到一边儿去,伸手拉开门。没成想门外的邵龙竟然没走,整个人还维持着推门的姿势,手甚至还放在门上呢,眼神看上去也   没有平时的飞扬跋扈,反而有些悲伤。   他显然没想到门竟然会立即打开,立即收敛了脸上的神情,甚至还微微皱起眉头,对抽冷子开门的林震道:“你干嘛?”   “你才干嘛啊?站在外面干嘛?赶紧进来啊?”林震对他说道。   林震身后的章玉叶暗暗着急,心想这个神经病让邵龙进来干嘛?你不知道我多不想跟他产生交集吗?   她心急如焚,却没想到门外的邵龙不但没有进来,反而向后退了一步,对林震说道:“不用了,太晚了。”   “晚什么晚啊?这房子明明就是——”   林震的话没有说完,就被邵龙恶狠狠的目光给阻住了。他盯着林震,俩人不知道用眼神交流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信息,然后林震后退一步,无奈地说道:“行了,我知道了。”   邵龙对林震示意章玉叶,淡淡地交代:“照顾好她。”   “我知道了,还用你说吗?不照顾她我为什么要搬过来?”林震不耐烦地回答。   邵龙笑了笑,伸手拍了林震肩膀一下,转身走了。 第58章   “我问你一个问题, 你老老实实回答我?”林震说。   章玉叶使劲儿点头。   “也就是说——你跟龙哥你们俩,搁你这儿是不可能了呗?”   章玉叶认真地想了想, 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那你是不爱他了咋的?”林震瞪着他。   章玉叶没回答, 她在健身,双手在空中击掌发出啪啪的声音, 仿佛在肯定林震的问题。   “我可问了龙哥,他说了,他除了你谁都不行!你说他那个人, 能说出这句话多不容易?他还说了,不管用什么办法,不管用多长时间,他都要把你追回来?”   章玉叶把这话听得十分仔细,但是也就是听得仔细罢了, 她既没有停下来她的健身动作, 脸上也没有任何激动的表情, 隔了一会儿她摇了摇头,说道:“所以啊,他这个人其实跟以前都没有什么区别!我在想什么, 他从来没有关心过,我说了什么话, 只要跟他想的不一致, 他就当没有听到。我以前那么爱他,他没有当一回事儿;现在我——没那么需要爱情了,他也听不进去——”   “不需要爱情了?啥意思?”   “就是我跟他吧, 像两个错了齿儿的齿轮,这么些年,我们俩就没有合上缝儿过。以前我爱他的时候,他不需要我;等他需要我了,想要追我了,我却什么都想开了,已经没那么需要他了。”   “这玩意儿还带错齿儿的吗?”   章玉叶用力点头:“可不嘛。我现在只想做点儿我喜欢的事儿——”   “自己喜欢的事儿?”   “就是自己喜欢的事!跟男人没关系的事儿!”她跳到跳不动了,结束了第一波,停下来喘着气说:“老实讲,我到今天才觉得,爱情没有什么意思!除了让人疯了傻了以外,真的是‘一无是处’啊!我当年要是能想明白这一点,躲那玩意儿远点儿,也不会被这‘一无是处”的玩意坑了这么多年!”   林震先是失笑,后来看章玉叶一脸的认真,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隔了一会儿他点了点头说道:“无所谓,你觉得好的,我都支持。我只是觉得,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这么傻,人这一辈子,遇到能让自己去疯去傻的那个人,其实挺不容易的。”   章玉叶笑了笑,她心想倒也不是每一个“挺不容易”的事情都值得珍惜,比如你跑了个马拉松却累垮了身体,比如你攀上了高峰却发现得了缺氧综合征,像这样于己有害的事情,珍惜它干什么呢?谢华、李爱知是多么了不起的女性啊,美丽大方,聪明睿智,而且足够勇敢,敢于去付出所有去跟随真爱,可最终下场如何呢?   真爱全都没有好下场!   反倒不如别爱,就那么平淡地过这一生。然后在这平淡的一生里,去遇到一些普通的事儿、普通的人,做一些普通的工作,在这普通的工作里经历普通的心跳。再没有心焦气喘,夜不能寐,掌心冒汗,将一颗心整个地交付到一个叫“爱情”的奴隶主手里,受它奴役驱策,完全丢失了自己原本的模样。   她现在就只想去做一些普通的事情,平平淡淡一辈子无爱无碍地度过一生。   如果能这样,她觉得才是真的不容易。   所以眼前对她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好好健身,好好赚钱,好好地经营身边这些平淡的人和事儿。   至于邵龙,他在她这儿,是跟“平淡”相反的存在,如果他能听进去她的话,希望他以后都能离她远远地。   “你们在说什么?”高岚走进来,笑嘻嘻地问。   章玉叶还没有回答,林震目光落在高岚身上,唇角挑起来笑道:“在等你。你怎么才回来?”   高岚没想到林震竟然会这么回答,眼睛立即亮了,笑的时候,露出她一口整齐雪白的牙齿:“我才下班啊。今天有个学员迟到了。你真的在等我?”   “当然了。”林震说着,向她走过来,到了她跟前,漂亮的眼睛意味深长地对上高岚的眼睛,唇角勾起笑道:“累不累?”   高岚意出望外,笑得嘴都合不拢了,脸颊也略微发红,“不累。我都习惯了。”   “不累的话,我请你出去吃好东西?”林震眼睛在她凹凸有致的身材上转了转,露骨地发出邀请。   章玉叶看不下去了,林震这是要开始作孽了吗?这些人有什么毛病呢?为什么不能都跟她似的,老实儿点儿活着啊?   她在后面对高岚使劲儿使眼色,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都快把自己摇晕了。   高岚却仿佛没看见,伸手一把握住林震的胳膊,笑得嘴合不拢地道:“走吧,我正饿呢。我要吃大田坎的鸭肠和糍粑!你请我,你说的!”她最后“你请我,你说的”几个字,说的娇俏自然,带着一股撒惯了娇的女人理所当然的气质,连林震听了她的这个口气,都笑得自然多了,看着她的眼睛比之前更亮。   这对儿——这对儿——   章玉叶看着他俩黏黏糊糊出去的背影,jian夫yin妇在脑子里闪过两遍,愣是没好意思出口。要不要这么赤/裸/裸地勾搭成J啊?尤其是高岚,看不出林震是个渣男中的战斗渣吗?   何苦来哉,好好的舒心日子不过,要在他那里吃口黄连,上赶着去舔舔苦逼的黄连什么滋味?   她拿出手机,想要给高岚发个消息过去,可是点开了跟高岚的通话页面,手指僵在屏幕上,任何信息都发不出去。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心想自己算个什么呢?自己有什么资格插手别人的生活模式?   人家就要吃苦,关你P事?   她手机偏偏在这个时候来了一条微信,章玉叶点开,见发信人是林震。   这人渣竟然给她发了一个得意洋洋的表情,表情包后面跟着几个他要作奸犯科的字:今晚我不回来了,别等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他不是万年单身吗?他不是只爱自己吗?他为什么突然兽.性大发要祸害人家好端端的高岚啊?   “在看什么?”王林翰这时候从楼上下来,看见章玉叶站在客厅中央,拿着手机发呆,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她收起手机,看王林翰一身健身服,手机已经架在了架子上,就知道他要直播,“今天林震不在,也要直播吗?”   “跟他有什么关系?”王林翰奇怪地看着章玉叶,“这直播最开始的时候,也只有我们俩吧?他不是他自己硬加进来的吗?”   “可是直播间的粉丝都是冲着你俩来的啊?”   “那种虚假繁荣对我来说,有什么意义吗?”他看着瘦下来的章玉叶,她胖的时候像一只脾气好好的大橘猫,瘦了脾气好的一面更多地以柔美清甜的特质呈现出来,让人看了就心生欢喜,想一看再看她,“我不混娱乐圈,也不是双性恋,没有卖基佬人设换取流量的必要。只是大家看我跟林震在一起很开心,起哄开玩笑,我也没有必要扫大家的兴。较真就无趣了。你该不会以为我真喜欢男的吧?”   章玉叶摇了摇头,心想就算你喜欢男的也没有用,你们“翰林院”这个CP已经拆了!“林”今天晚上已经不打算回来了,“林”那厮祸害够了他自己,终于要开始祸害女人了。   “其实——”王林翰欲言又止。   “怎么了?”   “我一直有个提议——”   “什么提议?”   “你——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合伙儿创业?”   “创业?”   “就是创业。”王林翰温柔的眼睛里闪着坚定的光芒,对她说道:“我一直喜欢自己做一些事情,当初不肯在娱乐圈混就是因为万事不由己。我现在已经积累了一定的资源,未来肯定不会打一辈子的工!我很看好健康管理这个市场,要是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干?”   “你想拉着我一起——”   “是的。我跟你保证,只要我走了,我手里的客户一个不剩全都会跟我走。我看好大学城旁边的一个地段,打算在那里开个大型的健身房,团课和个训在开始的时候,都由我来带,将来我们也会跟新媒体合作,做一些健身和营养方面的专题节目。你要是愿意的话,我算你一份?”   他——真的很有想法啊!章玉叶看着说起未来侃侃而谈的王林翰,在心里敬佩地想。但是这样有想法的他,为什么要拉着自己一起创业呢?   她只是他的一个客户而已,还是赊账的那种穷客户,拉着自己有什么好处啊?   这样白手起家的创业,她一穷二白,要资金没有资金,要资源没有资源,要技术没有技术,能给合伙人什么助力啊?   “我能干什么呢?”她有些惭愧地问。她的化妆造型手艺还算能谋生,但是就算做了这么多年的造型师,在见多了这一行的天赋型选手之后,她知道自己的能力也就是混口饭吃。   但是改行到健身?   她恐怕连饭都混不上,会直接饿死。   “你可以先去我开的一家培训机构上课,上课之后通过培训和考试,拿到健身教练的资格证。然后等我们的店开张了,我手把手教你。你放心,我看好你的能力,我相信你未来一定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合伙人。”   他连自己的培训机构都有了?   这么年轻,就已经这么能干了,真让人佩服。   “为什么——偏偏是我呀?”章玉叶直白地问。她是真的不懂,她不会不懂装懂。   “因为——”他漂亮的眼睛直直地看着章玉叶,温柔,宛如一泓深水,是一双让人心动的眼睛,“因为——我很、喜欢你。”   章玉叶惊讶得不知道如何回应。她对追求毫不陌生,除了胖成一头熊猫的那几年里,省了这一桩烦恼之外,其他时间她就是被异性追大的。   但是她不得不承认,所有追她的男生当中,王林翰是最坦诚的一个,也是最让人安心的一个。   她觉得王林翰是一个跟自己一样“无害”的人。这个无害的意思是,如果她答应了跟他谈恋爱,她会收获一段儿很安心的感情;而如果她不答应他,或者谈恋爱的中途跟他分了,以他的为人,他也不会难为她。   健康无害,天然有机,良好的恋爱关系,就应该是王林翰这样的。   她干巴巴又带了点儿紧张地拒绝了他,而这个王林翰果然跟她所想的一模一样,听了她的拒绝,除了眼睛里闪过一抹失望,没有任何让她不适的表现。   跟另外一个男人多不一样啊!章玉叶想到。   那天晚上她躺在床上,在睡梦里梦见了邵龙。她梦见白天对自己说喜欢的人不是王林翰,二十年轻版的邵龙,他客气又温柔地跟自己说,他喜欢她,从她很小的时候遇到她的那一刻起,就再也忘不了她。   梦里的邵龙还会脸红,眼睛温柔如水,轻声轻气地问她:她喜不喜欢他?   她被这个梦难受得哭醒了,黑沉沉的夜里捂着眼睛,泪流满面。   天亮的时候,她肿着眼睛起床,昏昏沉沉地出门,在去厨房的路上遇到刚回来的高岚。高岚满面春风,看见章玉叶,就抿着嘴笑着跑过来,对章玉叶夸张地嚷道:“小叶子!”   章玉叶用力揉了揉眼睛,她几乎一个晚上没睡,对着兴高采烈的高岚,有好一阵子的适应不良。   干嘛这么高兴?   这么高兴上一边儿去高兴不行吗?看不到我这儿气压低?   “小叶子!我好高兴啊!”   这人——这人能不能看看别人的脸色再高兴啊?   章玉叶用力晃了晃脑袋,勉强分出一丝清明给她,忍着难受问道:“咋这么高兴啊?”   “林震跟我做了。”她笑嘻嘻地说,大眼睛眨着,好看的眉梢都挑了起来:“做了一个晚上!好开心!他真是又帅又耐久,我真的爱死他了。”   章玉叶所有的头疼都被这句话给雷飞了,她瞪着高岚,不敢相信地问道:“你——不是真喜欢上他吧?动真格的喜欢?”   “怎么不喜欢了?我可喜欢他了,我不喜欢我干嘛跟他做?”高岚奇怪地道,眼睛不太高兴地看着章玉叶:“你这什么眼神儿?我以为你是我们俩铁子,我才告诉你的!别人我可没有那么缺心眼,我谁都没说。”   你能在这个世界上这么多的男人里,选上林震,你的心眼就不多啊大姐!   “那——”章玉叶头疼,也组织不出什么高深委婉的语言,睡眠不足也容易缺心眼,就愣头愣脑地说了一句:“他不会跟你认真的啊?”   她的本意是提醒高岚留神林震,不要傻乎乎地太认真。结果适得其反,高岚瞪着章玉叶,跟她认真上了,瞬间气得脸通红,对章玉叶发作道:“你怎么这样啊?你这么恶毒还像小叶子吗?”   章玉叶头昏气促,大脑供血不足,没睡好的后遗症显露无遗,遇到这样的指责,想了半天的反应就只知道傻乎乎地说:“——可我说的是实话啊?”   “谁爱听你的实话了!”高岚生气地嚷,用力瞪着章玉叶,娇气的女孩儿都不擅长掩饰脾气,直接就对章玉叶发火:“我只想听你说假话!假的好听的话!你就替我高兴一下不行吗?啊?很难吗?为别人的幸福高兴一下子,很难吗?”   不难啊,我看见别人幸福一贯都特别高兴,可是——可是问题就在于,你跟林震不可能幸福啊?   林震那人根本就不懂普遍意义上的社会性幸福,他能领悟和体会的幸福是他自己的、狭小的、完完全全跟别人无关的幸福!跟一个女人之间产生普世意义上的亲密关系,并进而从这种亲密关系中得到世俗性的幸福,他根本就没有那个概念。   你不能指望一个人瞎了半辈子了,突然能睁开眼睛看见这个世界啊?   你跟他,相识在他什么都不懂的这个年纪,你让我怎么为你高兴?   她盯着高岚的眼睛,从那晶亮的瞳仁后面看出了一丝孤注与莽撞,突然就什么都不想说了。她扶着额头说道:“好吧,你这么喜欢他,你俩开心就好。”   “说得不情不愿的,一听就不真心。”高岚嘟哝着说,看着章玉叶急急忙忙逃去厨房的背影,十分生气地嚷:“亏我当初对你那么好!亏佘漾她们打听你的时候,我总是说你的好话!”   章玉叶无奈地摇头,算了,她帮不了高岚,没准儿她也是钢铁做的女人,就跟她姐薛金枝似的呢?   健身的人三餐都简单,早餐尤其如此,一片全麦面包,一个鸡蛋白,一杯牛奶,她就吃完了。她依然处在减脂期,饮食上比增肌的人还要少一些。   她吃完早饭,在客厅跟上班的高岚走个对面,高岚还不太高兴的样子,也不跟她说话,嘟着嘴摔门出去了。   章玉叶心里这个苦,心想这个娇娇女还真是坦白,高兴不高兴都摆在脸上——有你这样不合格的社畜吗?   她被高岚弄得心情也不咋好,偏这会儿门响了,那个害得她跟高岚闹别扭的始作俑者走了进来。章玉叶看见林震就头大,简直不知道说他点儿什么好!   要说这个世界上她除了她妈她姐以外,她对谁最无力,林震还真能排第三。   “要出门?这么早去干嘛?一个月一千五百块你积极个什么劲儿?那家店不是早上十点才开门吗?”林震对她嘟哝,神情态度跟昨天一个样儿,一点儿都看不出来他刚扯了一个晚上的淡。   他到底是闹哪样啊?   章玉叶运了半天气,用手指了指他,啥话都说出来,背着背包怒气冲冲地出门。   “你就不问问我昨天晚上咋回事儿?”林震冲她怒气冲冲的背影嚷。   章玉叶干脆也学高岚,当着他的面砰地一下摔上门,扬长而去。   原来摔门这么爽!章玉叶听见门砰地一声关上,在心里有些痛快地想。没成想等电梯的功夫,她的手机就响了,是林震。   她无奈地接了,力气都在摔门的时候用完了,这会儿声音有气无力地问他:“干嘛?想跟我说你昨天晚上怎么折腾的?你省了吧!我没兴趣。”   “那不说昨天晚上行不?”   不说昨天晚上你能说啥啊?你二十三年来总算脱离处.男身,肯定现在脑子里全都是倾诉欲啊?   “我发现我没有以前那么爱我自己了。”林震果然不说昨天晚上,一句话总结了自己前面二十三年,趾高气昂地,“恬不知耻”地宣布昨天晚上的胜利果实。   章玉叶头都要大了,她太知道林震说的“爱自己”是个什么形式的爱了,那厮的道德感和羞耻度异于常人,以前动不动就跟她交流“爱自己”的各种“冷热交加”的知识。她立即求爷爷告奶奶地说:“别告诉我!我求你了,你爱怎么爱,爱谁,爱多少,都是你俩的事儿!我一点儿都不想知道!”   “为啥不想知道?”林震说:“我的所有事情你都知道啊?不跟你说我跟谁说?”   “别!从现在起,你长大了,请千万像个成年人一样保有自己的小秘密,知道吗?尤其是这种秘密,我要是知道了,我就会忍不住提醒高岚,我提醒了她她又恨我!被你俩夹在中间揉搓的感觉没有那么美好啊,你饶了我行不行?”   林震听了,不吭声了,隔了一会儿说道:“那行吧。其实我都跟她说了,她自己不信的。她比你还傻呢。”   “知道她傻,你就换个人祸害呗?”章玉叶听了林震的话,心头一动,以为他总算良心发现了。   林震嘟哝了一句“我干嘛要换?再说我也没害她!”就挂断了电话。   章玉叶看着手机,看了好一会儿,末了愤愤地把手机收了起来。   爱谁谁吧。   她那天上班的状态不好,头天晚上一夜没睡安稳,黑眼圈儿几乎耷拉到下巴。偏这天有两个员工请假,章玉叶从早上去了就开始忙,一直忙到了下午三点,才有时间吃中午饭。在外打工的人都是买的外卖,她减脂增肌期,不能随便吃外面的东西,最近都是自己带的便当盒。正在啃着毫无味道的黑椒鸡胸肉,听见外面似乎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她当没听见,继续吃东西。   休息室的门砰地一下开了,Irise出现在门口,她冲章玉叶招手说道:“外面有人点名要你服务。快点儿出来!”   章玉叶连忙放下吃了一半儿的便当,快速地漱口清洁,立即走了出来。   等她的顾客是两个年轻的女子,时尚漂亮,章玉叶在看她们的脸一眼,就辨认出了整形的痕迹。她做这行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断断续续地打工也有将近八年了,哪张脸是整容脸,哪张脸是天然脸,一眼就能看出来。   她心想自己也不认识她们,无端指名自己服务,算是怎么回事儿?   “你就是章玉叶?”其中一个烫了栗色蓬松长卷发的女人问道,打量章玉叶的眼神儿不太友善,嘴角噙着一抹莫名其妙的笑:“怎么这个德行了?”   她最后这句讥讽,让章玉叶突然抬起眼睛,仔细地看着她,认出来眼前的人正是佘漾。   她不擅长隐藏情绪,惊讶的神情直直白白地显露在脸上,盯着眼前跟初中的时候相比,简直换了个头似的佘漾,说不出话来。   “不是说‘未来会更好’吗?怎么在这儿啊?合着你的‘未来会更好’就是在未来给人洗头啊?”跟佘漾一起来的,是当初三贱人只甲乙丙的甲,显然也整容了,满脸玻尿酸胀起来的酸肿,根本馒头本馒似的,要是没听见她阴阳怪气的话,章玉叶也认不出她来。   “找我干嘛?让我给你们洗头?”章玉叶撸起袖子,问道。   “我可不敢——”三贱人的甲话还没有说完,佘漾已经把爱马仕十二万一个的铂金包递给了甲,让她帮自己拿着,眼睛挑衅地看着章玉叶说道:“对,就是找你给我洗头!”   给我下马威吗?章玉叶在心里想。   她这个人平时挺自卑的,但是她的自卑都是面对李爱知、于敏这样的女人时感到自卑,或者跟自己较劲钻牛角尖时容易自卑,比如成长的过程中有哪里哪里自己没有做好,她会自卑;因为自己在什么什么时间蹉跎了光阴,她也会自卑。但是面对别人,尤其是没什么本事,只靠着投胎技术高而趾高气昂的三贱人之流,她一点儿不自卑。   章玉叶撸起袖子,一言不发地给佘漾洗,她天天撸铁手劲儿贼大,把佘漾按得脑壳疼。佘漾气得大声嚷:“你怎么干活的?你要按死我啊?赶紧让你们店长过来!”   章玉叶知道她今天是过来找自己茬的,这贱人十几年如一日地犯贱,婊里婊气的水平跟初中时候比,没长进半分。   妈的,真想像那个时候一样,狠狠揍她一顿!   从那天之后,佘漾等人像是跟章玉叶杠上了,隔三差五就过来消费,消费时偏指定章玉叶伺候。每次都要大闹找店长投诉,到第三个星期的时候,Irise实在忍无可忍,知道这事儿不完全怪章玉叶,但是她们开门做生意的,佘漾几个人又全都办卡成了VVIP客户,Irise就想让章玉叶换家店上班。   “敏姐看重你,我也觉得你很好,但是现在的情形,你还是躲一躲那几个疯子吧?”Irise很抱歉地对章玉叶说道。   这就是最后的通牒了,章玉叶明白,做生意就这样,谁都能得罪,客户不能得罪,尤其是佘漾这样的一掷千金的客户。她甚至都没有立场怪Irise,毕竟人家也不是她的妈,完全没有必要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员工跟顾客过不去。   她只好去了于敏的另外一家店,去的第二周,就在那里遇到了朱锐。   这时候的章玉叶,体重剩下不到一百三十斤,一米七二的身高,加上增肌的肌肉量,整个人事实上已经跟当年不差什么,没了当年的青涩稚嫩,容颜清甜柔美,姿色更胜往日。   朱锐的高兴显而易见。他当年就喜欢章玉叶,这些年章玉叶消失不见,他自动认为章玉叶和邵龙已经分了。没想到竟然在这个过来理发的下午,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佳人,朱锐立即说道:“你怎么在这儿?”   被赶过来的,所以在这儿,章玉叶心想。   她对追求自己的异性提防的心理很重,这些年一直如此。这个朱锐当年其实扎扎实实追过她一段时间,只不过她对任何人都没有讲过,连邵龙都不知道。   当时邵龙因为家庭的原因,天天在家里守着他妈谢华,朱锐以为他们俩断了,就趁虚而入,几乎每周都去她们高中的门口去堵她。   后来发现邵龙不但没有跟她断,还把她收为禁脔,收在古拉屯,也就罢了。   时隔这么多年,章玉叶真的害怕朱锐拾起旧日的那点儿心思,对他就特别客气,有点儿拒他千里的意思。   朱锐如何能不明白,就笑了一笑说:“龙回来了,你知道吧?”   章玉叶点了点头,递给他一个果盘,还有小点心。朱锐这种客户,在里面的单独VIP房间里招待,服务也要额外贴心一些。不光点心果盘,如果他需要任何其他服务,这里也都会尽量满足。   朱锐吃了一块儿猕猴桃,对章玉叶说道:“这些年你躲龙儿躲得够狡猾的,真不知道你俩咋回事?龙儿在南边儿这些年,都活成了一个和尚了。七年,我们兄弟知道,七年!龙儿那家伙一个女的都没有找!”   找没找关我什么事儿呢?我也没找男的啊?别双标好吗?好像就他一个人清心寡欲似的。   “他真挺喜欢你的。现在他回来了,也九成九是冲着你来的,我看你就发发善心,干脆收了他那个祸害吧?”朱锐嘴里嚼着水果,眼睛铮亮铮亮地看着章玉叶。   章玉叶摇了摇头,将毛巾给朱锐垫好,转身就要出去。   朱锐在后面叫了她一声,章玉叶回过头来。他看见当年稚嫩可爱的小丫头,现在秀逸如白云出岫,尤其是一双眼睛,如水似雾,看着人的时候比小姑娘的时候还勾人的魂儿。朱锐自己也知道不该,可就是按捺不住,一本正经地对她说:“既然跟龙儿不可能,咱俩试试吧?我也不比龙儿差,对你的这点儿心思,其实也挺多年了,你也知道的。我的性格其实比龙好多了,对你绝对比他还要好?”   章玉叶一点儿都没含糊地摇头,她跟邵龙和朱锐这样的人打交道时间久了,知道他们都是苍蝇,只要露出一丝的缝隙,就会招来他们嗡嗡嗡。   她一句都不兜揽他,转身就走,给朱锐留了一个足够冷淡的背影。   但是朱锐显然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他从那天开始经常光临这家店。章玉叶真没想到自己躲开了佘漾三贱人,竟然没有躲开朱锐,于敏对她再好,也不可能由着她这么频繁地在各个店之间更换。   她把烦恼跟林震说了,林震笑呵呵地说道:“天生丽质难自弃啊,你只要瘦了,这种事儿不就随时都会有吗?当初你为什么把你自己胖成那个样子,不就是为了躲苍蝇?”   “你——你来当我男朋友。”章玉叶绝对不能胖回去,毕业之后,她现在面对的主要危机不是烂桃花,而是生存。她要是胖回以前那种“赶客”的样子,很快就会饿死。   “你不是诚心坑我呢吗?我要是敢当你男朋友,龙哥能吃了我。”林震摇头,说道:“而且,既然躲不过,何不干脆享受呢?不就是男欢女爱吗?你又没有七老八十,何必活成一个老尼姑?”   这话简直没法听,这厮十几年如一日地是个损友,整天给自己出馊主意。   她找不到好的解决方法,只好冷处理朱锐的追求。第二个月的时候,朱锐似乎暂时不忙了,开始天天都来她工作的地方来找她,冷处理显然并不能解决问题。而且那段时间,她下班的时候,偶尔还有邵龙过来送她回家。   所有的这些,全都不是她想要的!   这些男的——   这些男的——就不能想点儿女人以外有意义的事情吗?   干点儿啥不好,偏要跟她过不去!   “换到这家店,开心了一些没有?”邵龙等到了下班的她,跟在她旁边,问道。   “你要是不跟着我,我会更开心。”章玉叶答。减肥又累又饿,工作一天双腿又乏又酸,好不容易下班了,还要面对她避之唯恐不及的邵龙,真累。   “于敏跟我说,你以前的那些同学找你的麻烦?”邵龙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他看着她乏累的身影,脸上闪过一抹怜惜,但是似乎又怕她发现,很快掩饰住了。   “敏姐还跟你说这些?”章玉叶奇怪地问:“她还跟你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她是真的欣赏你,是我打电话给她,问问你的工作情况。”   章玉叶猛地停下脚步,对邵龙说道:“你——能不打听我吗?”   邵龙脸上闪过一抹尴尬,他其实不太擅长做小伏低,追章玉叶的这个过程,因为势在必得,但是又投鼠忌器,所以很多时候颇有束手束脚的感觉,很多话不能说,很多事儿不能做,他自己也在慢慢地摸索,尽力从失败中学习。   而最近章玉叶特别刚,他从失败中学习的机会比以前多多了。   于是他点头道:“以后我不打听了。”   章玉叶对他这个姿态有些意外,不过也没有太放在心上。她听着邵龙走在自己旁边的脚步声,心想不管是邵龙也好,朱锐也好,这些人对自己“客客气气”的拒绝,都接受得不好。如果她无法真正地用拒绝阻止这些毫无意义的追求的话,唯一能让她从眼前困境中解脱出来的发自,就剩下找男朋友了。   林震那厮害怕邵龙,不肯“献身”,真是、要他何用啊!   她想到王林翰。王林翰自从那次表明追她的意思之后,这段时间对她十分上心,即使被她拒绝了,也并没有形诸于色,看着她的眼神依然温柔可亲,坦然无害。   要不然,就利用一下王林翰吧?   如果他很介意被自己利用,等有机会再跟他好好商量,认真道个歉就是了。   “我——我有男朋友了。”她对邵龙说,语气有些快,仿佛怕自己后悔。她知道邵龙对自己突然有了“男朋友”这件事儿,接受度会很差,甚至如果他气极了,突然暴力对待自己,她都不意外。   但是她没有退路,如果谈个恋爱能让他离开自己,她就谈个恋爱;如果属于另外一个男人能让他从自己的生活里彻底消失,她也不介意找个适合自己的男人!   只要能让他赶紧离开,别再纠缠,什么都好说。   “我——前几天刚刚答应他了,以后我就是——”   邵龙猛地停了下来,毫无征兆地伸出手,一把将章玉叶的肩膀按住。   章玉叶被他按得动弹不得,她天天撸铁健身,立即就意识到邵龙这双手的手劲儿,是常年健身的人才有的。她被他扒拉得转过身来,看着他,两个人目光相对,有那么短短的一瞬间,他俩都痴了。   邵龙先回过神来,问她:“谁?”   章玉叶想到王林翰,想着邵龙可能对王林翰做出的事情,咬紧嘴唇没有说出口。   “你答应那个人的追求,就是为了赶我走吧?”他盯着她的眼睛,警觉地问道。   “你——别自恋了。”章玉叶没想到他这么敏锐,因为没有心理准备,也想不到骗他竟然这么难,脸颊不自觉地红了。   “不是自恋。”邵龙按在她肩膀的手收紧,毫无征兆地一把将她搂在怀里,搂得死紧,任凭章玉叶怎么折腾,都不放开。   他侧过头,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头顶,低声对她说道:“这跟自恋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如果你提起那个男人时,眼神能跟你看着我一样,我立即就死心,不用你撵我,我都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小叶子,你生来就是爱我的,你知道吗?你看见我就会爱上我,你想去爱别人都爱不上!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爱我,我会等你这么多年吗?”   “谁爱你了!”章玉叶挣脱开他的手,心口激动,呼吸有些急促:“你能听一听我说的话吗?就一次,仔细听我的话?”   “假话让我怎么听呢?”邵龙说道,眼睛盯着她,神情笃定,根本不相信她说有男朋友的鬼话:“如果真有男朋友,叫什么名字?人在哪里?不能告诉我吗?”   “叫——叫王林翰。是我的健身教练。”她说完了,想到那天王林翰邀请自己跟他一起出去创业,当合伙人的邀约,她有那么一刻心动了,又因为这些天在于敏的店里所遭受的刁难,这心动更显得诱人。   跟王林翰一起出去创业似乎也不算差,自己就算没有资格做他的合伙人,也绝对不会爱上他,但是出去了,一切从零开始,接受培训、拿到健身教练资格证,然后脚踏实地、从无到有地做一些事情,不是很好吗?   “我知道,是那个跟你一起健身直播的人吧?”邵龙说道。   章玉叶瞪大了眼睛,她没想到邵龙竟然也知道自己视频直播这件事儿。她心想他应该不是会混迹直播平台的人,平台直播这件事儿百分百是自己身边的哪个奸细告诉他的。   她想到了林震。   “他不是跟小林子是一对儿吗?”邵龙低声说,语气很轻松,但是眼神儿却很有重量,落在章玉叶身上,目光意味深长。   她被他这个眼神吓得心头一惊,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犯了个大错!   我不该说出王林翰的名字的!   她惊觉这个错误太糟糕了,而且无法弥补,除非她承认自己刚刚在撒谎。   她提心吊胆地回了家,提心吊胆地等待王林翰下班,等到晚上十一点王林翰终于回来了,看见站在客厅里失魂落魄的章玉叶,他奇怪地问:“怎么了?”   我——可能今天做错了事儿,利用你来赶走一个我特别想赶走的人!可是我——发现这样做不对,或许会给你带来麻烦?章玉叶在心里将这些念头想了一遍,良久才下定决心,正要跟他坦白,就听见外面有人敲门。   “是高岚没有带钥匙吗?”王林翰奇怪地说,走过去打开门,看见林震站在外面,身后跟着一个个子高高,气质不凡的男人,正是邵龙。   王林翰看见邵龙,脚步向后退了一下,不自觉地从门口闪开。   章玉叶真没想到林震竟然会把他带回来,冲着他用力瞪眼睛。林震失笑,说道:“我在楼下遇到了,请龙哥上来坐坐。你瞪什么眼睛啊?”   章玉叶杀了他的心都有了,知道林震脑壳跑偏型的,跟他讲理讲不明白,给他甩了个脸色,转身飞奔上楼,进门就将房门锁上,靠在门背上大口地喘气。   她那个晚上坐立难安,跟邵龙共处一个屋檐之下,对她产生了巨大的心里压力。那天晚上王林翰也没有过来找她健身直播,将近晚上十二点的时候,她听见高岚回来了,外面热闹了好一阵子。章玉叶想起来高岚是认识邵龙的,当年自己在学校闹出那场风波,她曾经见过邵龙。   不会惹出什么乱子吧?章玉叶在心里暗暗地想。   那天晚上她没有睡实,迷迷糊糊地,总是感觉有一双眼睛在看着自己。可真地睁开双眼,除了一室黑暗,又看不到任何实体。一个晚上折腾下来,她一直到天快亮了,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将近中午的时候,她听见外面有声音,仿佛有很多人在楼下聊天的样子。她心中纳闷,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走过去打开门,隔着栏杆,看见楼下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对儿银发的老夫妻。高岚、王林翰、林震,甚至邵龙,都在楼下沙发上坐着,簇拥着这对儿老夫妻坐在沙发中间。   章玉叶看清这对儿老人的脸,心头剧烈地一震,手心沁出汗水,半天都无法移动眼睛。   楼下的老人听见楼上开门的声音,老婆婆抬头,看见章玉叶,高兴得连连冲她招手,嘴上一径儿用乡音喊她:“叶儿啊,你在这儿哪!快点儿下来,看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了!”   章玉叶有一瞬间腿软,胆小,眼花,头昏,只想回到屋子,将房门紧紧地关上。   她抓着栏杆的手神经质地握紧,盯着楼下的老婆婆,牙齿紧紧地咬住了嘴唇。   高岚奇怪地笑道:“婆婆您认识小叶子?”   “我孙子媳妇,我怎么不认识啊?”老婆婆说道,安了假牙的嘴笑得合不拢,眼睛一直盯着楼上的章玉叶,冲她一直喊:“你在那儿干啥呢啊?看见我跟你爷爷没有啊?赶紧下来!”   邵龙转过头向上看,盯着穿着睡衣满脸睡意朦胧的章玉叶,脸色微微紧绷了一下,张开口想要说什么,硬是吞了回去。   “孙媳妇?”高岚跟哥伦布发现美洲大陆一样,惊讶得跳了起来,大声嚷嚷道:“小叶子结婚了?”   老婆婆点头,奇怪地问:“你们不知道咋的?你们不是她朋友吗?”   林震一旁弯唇笑了,接过话茬问道:“奶奶您还真别说,我是她朋友,我还真不知道她结婚了?她跟谁结婚了啊?”   高岚也好奇极了,真没想到章玉叶竟然已经结婚了,她盯着楼上的章玉叶,又看着眼前这两位外表憨厚的老婆婆老爷爷,也跟着问道:“对啊,您孙子是谁啊?”   章玉叶抬手捂住耳朵,可是她动作虽然快,终究没有老婆婆的嘴快,指着对面沙发上坐着的邵龙说道:“这不就是我孙子。”   高岚惊讶地看着邵龙,她当然认出来邵龙就是当年把章玉叶从学校带走的那个男人,但是——但是他们俩结婚了吗?看起来完全不像啊!   林震虽然猜到了,但是神情也依然有些吃惊,甚至坐得远远的王林翰也好奇地走近了一些,看着邵龙,还有他那对儿跟天外来客一样的祖父母。   “他们俩人都结婚多少年了!有十年没有?”邵奶奶问老伴儿,找到章玉叶,奶奶显然特别高兴,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七年了。我记得举行婚礼的那会儿是秋天,十一放假嘛。在我们屯子里请了一千多人吃饭,热闹了整整一个星期呢。今儿这个来,明儿那个来,谁看了我孙子媳妇,都说好。”邵爷爷记性好,显然也特别喜欢章玉叶,从下往上看着楼上多年不见人影的孙子媳妇,问她道:“你是跟小龙生气了啊?这些年也不去看我跟你奶奶?”   章玉叶眼泪淌了下来,她低声说了句我换件衣服马上下来,转身回了房间。   她关上房门,感到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她用力地互按了一会儿,无法止住,只能由它去了。她知道邵家爷爷奶奶今天会来到这里,绝对是邵龙请过来的。而他为什么会请他们过来,她也心知肚明。   但就算如此,她也没有办法不下楼。她从小就没有爸爸,妈妈那个德行也没有给她什么完整的母爱,以至于她长这么大,给她最完整最贴心的长辈之爱的,就是楼下的那对儿老夫妻。   她当年跟邵龙在古拉屯举行了一个非常大型的婚礼,婚后她在古拉屯住了将近八个月。这八个月里,楼下的那对儿老夫妻拿她当掌上明珠一样,精心地呵护,贴心地陪伴,对她无微不至,邵家老夫妻就算有个亲孙女,也不过如此了。她后来不得不离开古拉屯,有好几年的梦境里,总是梦到他们二老。   她快速地洗漱,换好了衣服,走下楼。   楼下的邵家爷爷奶奶正拿着一本不知道什么东西,给大家看。高岚林震甚至王林翰都凑了过去,围在那个东西的上面,连她走到跟前,都没有人看她一眼。   邵龙的目光始终放在她身上,看她下来了,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示意她坐下来。章玉叶全当没看见,等邵爷爷总算抬起头看见她了,她才恭恭敬敬地鞠躬说道:“爷爷您来了。”   邵爷爷邵奶奶都站起身,一把将章玉叶扶起来。他们手上捧着的那本东西露了出来,是她跟邵龙当初的婚礼照片。   还有豪华得奢侈的婚纱照。   当初邵家迎娶她进门,除了没有给她结婚证,什么都给了。那是一个非常正式的婚礼,邵家谢家所有的至交亲属只要来得及到场的,赶得及参加的,全都参加了她跟邵龙的婚礼。   在古拉屯人的心里,她其实是正式嫁进了邵家,毕竟在那里,很多年轻人也并不会等到二十二岁才结婚,多得是古拉屯的年轻人孩子好几岁了,才去补办结婚证。   出身古拉屯的邵家人也是这样想的,一辈子没有结婚证的邵爷爷邵奶奶也是这样想的。只是有一天,发现孙子媳妇不见来,人跑得没影了之后,才发现有没有这个结婚证,还真的区别甚大。   林震看着那些照片,先回过神来,看着章玉叶。两个好友目光在空中相对,林震看到了她眼中的悲伤,心头一动,探身过去握了握她的手。   章玉叶知道林震已经懂了,多少年的好友就是这一点好,不用自己说任何话,他就什么都懂。林震这个人在涉及到自己的事儿时,不管对错,不看是非,他永远无条件地站在自己这一方。   高岚嘴巴也张开,看样子脑子里是有一万个问号,但是看了章玉叶的表情,又看看对面坐着的邵龙,她终究没有问出来。   反倒是王林翰一脸失魂落魄,问章玉叶:“你们俩真的结婚了?”   章玉叶听他的语气里有震惊和隐隐的伤心,想到就在前天他刚刚跟自己表露心意,结果今天就被现实痛击,心中抱歉,无奈地点了点头,心想自己并没有刻意欺骗,但是终究还是伤害了他。   难道,这就是邵龙对自己昨天晚上撒的谎,所做出的反应吗?   他处心积虑带着他爷爷奶奶跑过来,就是为了让王林翰明白她的身份吧?   即使她不承认这段婚姻,即使她跟他其实根本就不是法律意义上的夫妻,对着这些婚纱照和婚礼照片,她也没有立场说自己单身、未婚!   她想到这里,看向邵龙,见他的目光落在桌子上的影集上。婚纱照上的她被他拥在怀里,上了新娘妆的脸看上去比十八岁要成熟,显得美艳动人,英俊的他站在她的身后,眼睛并没有看着镜头,而是微微低头注视着她——   相片上他的唇角在笑,跟他脸上现在的微笑如出一辙。   时间似乎不曾过去七年,仿佛她跟他之间中间不曾发生那么多的事,他还像结婚那一天一样,一脸笑容地看着她。   章玉叶眼圈儿又红了,她用力眨了眨眼睛,对王林翰点了点头。   “可是——可是你为什么以前从没有提起呢?”王林翰声音里带着疑问,依然有些接受不良。   “我——我……”   “她不想嫁给我了,觉得我配不上她,就从家里离开了。”邵龙插口道。   这个解释太直接了,与其说是个解释,不如说是个武断的堵塞,将所有外人关于眼前二人感情的窥视统统堵住。不光王林翰不相信这个解释,林震周岚也都不信,但是谁都不敢问邵龙,就全都沉默着没说话。   “其实是我孙子配不上小叶子。”邵奶奶笑呵呵地说道,看着章玉叶的眼睛眯着,显得特别高兴:“我管不了你们年轻人的感情问题,不过我知道我孙子是个什么脾气,他打小就属驴的,不听劝,死倔死倔的。小叶子啊,你这个样子八成被他一眼相中了吧?这些年苦了你了。”   章玉叶脸红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想谈论自己的感情问题。她有些尴尬地示意老人家挪个窝:“您累不累?要不要到我的屋子歇会儿?”   “我累啥啊?我们俩坐车来的。”邵奶奶却不肯起来,眼睛还是看着章玉叶。章玉叶天生就有长辈缘,她这人脾气太好,谁都能给她气受,那张“无害”的脸特别招人待见,老一辈的尤其喜欢她这样的晚辈。邵家老两口没有孙女,她在古拉屯待的那八个月,老两口把她疼到骨子里了,跟亲孙女没有任何区别。“小叶子啊,龙儿昨天跟我——”   邵龙咳嗽了一下,打断他奶奶,对站在屋子里的另外三个看热闹的人说道:“你们回避一下。”   章玉叶听了这话,有些不好意思,喧宾夺主这种事儿,她一个租客真的干不出来。她正要拦住王林翰等人,就见他们三个竟然齐刷刷地起来,片刻之间,走了个干干净净。   这些外人一走,邵奶奶就忍不住了,站起身一把拉住章玉叶的手,攥得死紧死紧地,声音都有些哆嗦地问道:“小龙跟我说,你病了啊?现在好了没呢?”   章玉叶脸颊如同火烧,汗颜无地地答:“好多了。”   “到底是什么病呢?这么年轻,什么病不能治好呢?非得——”   邵爷爷一旁不耐烦地打断老伴儿,责备道:“孩子肯定有不得已的地方,你打听这个干啥啊?都过去了,这不都团聚了吗?”   “爷你说啥呢,小叶子根本没答应跟我回家。”邵龙在一旁跟他爷爷奶奶说。   邵奶奶听了,握着章玉叶的手松开了,瞪着眼前眼圈儿通红的孙媳妇问:“怎么了呢?是——是小龙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儿了吗?”   章玉叶摇了摇头,她走过去坐在邵奶奶旁边,好一会儿找不到准确的语言来跟两位老人解释自己的情况。她从小就没有什么真正的亲人,母亲姐姐俩人一个赛一个不靠谱,活这么大,就眼前这两位老人像是个可亲的长辈,但是她觉得无论自己怎么说,这些长辈都不会理解自己这七年的行为。   她也不奢求别人的理解。   她如果能做到自己理解自己,自己和解自己,就已经不错了。   她忍不住看了一眼对面的邵龙一眼,心想他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不过就是一个自己“有男朋友”的谎言罢了,就大老远的从古拉屯把两位七十多岁的老人搬出来,至于这样吗?   “——我是对不起她!”邵龙突然说道。他说话的说话,眼睛盯着章玉叶,神情专注。   她忍不住吃了一惊,这样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太让人意外了。章玉叶向他看过去,邵龙正好也看过来,他对她轻轻笑了一下,幽深的目光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我遇到小叶子的时候,她还小,我应该等她长大。当初我没有等,我也没有好好珍惜她,我那时候根本不懂得什么叫珍惜,所以是我对不起她。过去的这七年,是我补偿当年的急躁,等她七年,七十年,我都心甘情愿。”   章玉叶听他这样讲,头慢慢地垂下去,拉着邵奶奶的手沁出汗来。   邵奶奶会意,问着低头的孙子媳妇:“小叶子,小龙知道错了,他属倔驴的,倒是知错能改。你还怪他吗?”   章玉叶摇了摇头,她不跟人解释自己的心情,即使是邵家爷爷奶奶也不行。她抬起头笑着对他们说道:“今天我休息,我陪您二老一天吧?想不想吃点儿好吃的?我刚发了工资,我带你们去吃甜豆花好不好?”   邵奶奶摇头,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自己亲孙子,笑着拍拍章玉叶的手说道:“出去吃啥啊,我跟你爷爷年纪大了,腿脚不好,就在家里歇着就行了。”   您二老当年挑粪挑水种园子,腿脚比我都好,现在看上去也是精神头儿十足的,怎么突然就腿脚不好了呢?   跟您孙子一样诡计多端啊。   “那我给您做点儿什么吃的?”章玉叶站起身,她根本没厨艺,不过好在她在古拉屯住过一阵子,知道这两位老人至今都是农村老人的口味,珍馐佳肴一概不稀罕,只喜欢吃点儿简单的家常饭菜。她勉强还能做一样两样。   “做啥饭?坐下咱们娘俩说会话。小龙,你去做点儿午饭过来。”邵奶奶对一旁默不作声的邵龙说道。   邵龙啊了一声,有些意外,看着他奶奶。   他爷爷赶紧踢了一下孙子的脚跟,催促道:“快点儿去吧。凑合煮点儿面条也行。”   邵龙有点儿摸不到头脑,他连煤气灶都不知道怎么打开,让他做饭确定不是让他炸厨房吗?   他从来不干没谱的事儿,就有点儿不想起来,他爷爷冲他瞪了瞪眼睛。他左右为难地看了他爷爷,又看了看他奶奶,最后目光落在章玉叶身上,看她一副看穿他不会做饭的表情,突然就生了气,起身脱了身上的外套,向厨房走去。 第59章 正文完结   隔了三分钟, 他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响,他回过头, 看见章玉叶走了进来。   他爷爷奶奶在客厅沙发上冲他一直使眼神儿。   邵龙心领神会, 自己回头对章玉叶说道:“你说,我来做。”   章玉叶站得离他很近, 声音很小地说道:“你不用为了追我,勉强你自己。我根本不会领这种情。”   “我没打算让你领情啊?”他说。歪过头来看着她,“我心甘情愿。”   “说什么心甘情愿。”章玉叶苦笑一下, 有些好笑,“别委屈自己了,去做你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吧。我知道你不喜欢下厨房,也不喜欢委曲求全,现在觉得对不起我, 自己上赶着过来找虐, 哪天回过味来, 转眼就会恨死我了。咱们都实在点儿,我昨天把王林翰搬出来挡车,是我不对, 他其实不是我男朋友;但是你就为了我说的那么一句话,就把你爷爷奶奶拉到城里, 未免小题大做。大家都是明白人, 何必呢?何苦呢?”   “你还是不信我?”邵龙停下手里的事儿,叉着腰看着章玉叶。   章玉叶将盆递给他,微微摇头说道:“别用那个姿势跟我说话, 你爷爷奶奶精着呢,会看出来你跟我吵架。”   “看就看出来呗?你这么多年不要我——不要我们,他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邵龙把那盆丢在一旁,盯着章玉叶说道。   章玉叶惭愧地低了头,叹了口气,点头承认道:“是啊,我——我这个人是不怎么样。”   她这么一个叹息,将邵龙内心深隐的难过都给牵扯出来了。他伸出手,一把将章玉叶抱在怀里,低声对她说道:“别这么说。你——别再责怪你自己了?怪了这么多年,还没够吗?”   “我也没怪我自己这么多年。”她老实地说:“我离开你们之后,就忘了你们,如果你不来找我,我会就这么过下去,挺自在,挺快乐的。我说我这个人不怎么样,就是因为我——我离开你们这七年,我真的过得挺好的。我这个人,实打实的烂人一个。”   “何必这么说呢?你能不要自我要求这么严格吗?”邵龙对她说道。   章玉叶轻轻地摇头,她低声说道:“不是自我要求严,是我自我认识清醒。哥——”   她这么叫了一声“哥”,时隔七年,让邵龙心都哆嗦了一下,搂着她的胳膊不自觉地收紧,将她紧紧地嵌在自己身体里,不等她说话,在她耳边说道:“咱们从新开始吧?小叶子?咱们俩你爱我,我爱你的,从新开始行吗?”   章玉叶任凭他抱着,并没有挣扎,她等他激动的身体稍微平缓,轻声对他说道:“我没那么需要爱情了。哥,我发现我现在更想爱我自己。你让我爱我自己吧?”   “我耽误你爱你自己了吗?”邵龙问。   这话让章玉叶有片刻的沉默,似乎没想好怎么回答。   “我们俩——你就当跟以前的老朋友重聚,跟旧时光里的你和好,给往事一个翻页重新来过的机会,我们和好行吗?不要像现在这样仇人似的?其实你仔细想想,我当年除了没有控制住自己以外,并没有主观刻意地伤害过你,对吧?我这么说不是要原谅我自己,我是想给自己——”   “你想什么,都不重要。”她说:“我说我要爱我自己的意思,或许你也不会明白,但是我是认真的。我想以后以自己为重心,好好地活着,不再因为男人的目光而刻意增加体重,不再因为往事的纠缠而自厌自弃。我想认认真真地做事,认认真真地活着。”   邵龙点头同意:“你说的我都同意。你果然聪明!我现在想想我当年为什么看一眼就忘不了你,就是你看一眼就是个又懂事又自尊心强的小姑娘。我真的很喜欢你,小叶子,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我当年的喜欢是真实的。只是我以前不太懂这些,我以为——我把对你的喜欢跟别的喜欢混在了一起。我是个那个傻子,你才是我们两个里唯一一个聪明的。”   他说的全都是好听的话,章玉叶知道,但是好听的话自然有它的用处,不然苏秦就没法合纵了,张仪的横也连不起来。她安安静静地站在他的怀里,静静地消化着他刚刚说的话。   她觉得他说的是真的。   他爱自己,从一开始就爱,只不过因为是“他”的爱情,所以持续度成疑。但是这也不能怪他,毕竟这个世界上除了白天的骄阳,夜晚的明月,又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呢?   唯有自己珍惜自己,自己看重自己,才最牢靠,最永恒。   她伸手轻轻推了推他,让他放开束缚自己的胳膊,对他说道:“你说的我都信了,谢谢你解开我这么多年的心病。辛苦你了。”   “心病?”   “对啊。”她很认真地说:“我一直都认定这些年是我的一头热,是我的一厢情愿,你根本就是玩我。”   邵龙哑然,愣愣地看着她,脸色都不好了,眼睛里仿佛有了真切的痛感。   “要是我误会你了,只能怪你予人印象糟糕,当年我和小震还都认定你能杀人呢。”   “你们俩大傻加二傻,凑一对儿了!”他悻悻地说,语气有些恼羞成怒,显然对刚刚章玉叶说“自己就是玩她”这句话耿耿于怀,都忘了自己这会儿正在追老婆回家,哄人还来不及呢。   她失笑地看了他一眼,对他的悻悻然有些好笑,温柔的眼睛注视着他。   邵龙就受不了她这个眼神儿,被她这个眼神儿看着可以让他去死,他当年就是被这双眼睛给拉下水的,一沉就沉了这么多年。这会儿看她这个小模样,心不能自控地哆嗦了一下,有些恼羞成怒地说道:“别折磨我了,七年的老光棍不禁得勾搭!你要是不想咱们俩当着我爷爷奶奶面儿丢丑,你这个眼神儿赶紧收敛点儿?”   章玉叶莞尔一笑,转过身说道:“行吧,从这两句话我看出来了,你这些年确实有些改变。”   “还用从这两句话才能看出来啊?”他有些丧,盯着章玉叶:“我自己感觉我都脱胎换骨了呢?”   “你真的很容易原谅自己。”   “那你呢?为什么那么不容易原谅自己?”   章玉叶愣了片刻,好半天才摇头说道:“我不知道。也许是时间未到吧?”   邵龙看着她柔润清澈的脸,心想我为什么以前会觉得她性子软,跟橡皮泥似的好揉搓呢?这明明就是全世界最犟的女人,心跟金刚石有得一拼!   他心想看她这个样子,她不会需要一辈子才能跟她自己和解吧?那自己怎么办?难道就这么干耗着等一辈子?天天看得着摸不着?明明软玉温香就在眼前,明明可以累了乏了就抱着她疏散疏散,怎么着,还得等几十年吗?   那才是何必呢!何苦呢!   章玉叶发现屋子里少了很多人,王林翰不怎么回来了,似乎他的创业计划提上了日程,天天在外面忙碌到半夜才回来,她的健身计划现在由高岚负责。高岚跟林震正打得火热,俩人渐渐地夜不归宿,开始在外面公然同居。这个大房子,原本的住客竟然就剩了她一个。   等到邵龙搬进来的时候,她如梦初醒地意识到,如今这房子事实上的住户就他俩。   “你——搬进来干嘛?”她看着从隔壁卧室出来的他,纳闷地问:“王林翰把房子租给你了?”   “他也没有理由不租吧?我给他租金很高的——比你的一千五要高。”他一脸淡定地回答,高高的身子靠着走廊的墙壁,米色的家居服服帖地穿在身上,因为在家里,他的头发耷拉下来,没有外面见到他时那么精明锐利,显得随和多了。   王林翰这么缺钱吗?倒是听说创业都会面临资金问题,不知道邵龙是不是用这个作为诱饵,迫使王林翰将房子租给他了?   这种事儿,这个人干起来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章玉叶有一瞬间想要搬出去,离邵龙这么近,她的本能反应就是躲得远远地。但是刚刚才发誓再也不为了男人改变自己的人生轨迹,现在仅仅因为他住在隔壁房间,就要勉强自己出去找房子,未免与初衷相违。   还是不搬了,总不能躲他一辈子。等到他知道两个人确实缘分已尽,不管他怎么勉强往日都不可能重现的时候,他就会放弃了。   她存了这个念头,开始了早出晚归的生活。朱锐不知道是遇到了邵龙,还是怎样,突然不再出现在她打工的店里。这里没有佘漾三贱人捣乱,也没有让人不胜其烦的异性骚扰,生活总算渐渐走上了正轨。   拿到第一个月的实习工资,她前所未有地高兴,只是一千五百块而已,但是这里的店长Jerry比Irise灵通多了,更加看重她,对着瘦下来的章玉叶直接发出了转正的邀请:“亲爱的,跟那些眼瞎的不一样,在我这一亩三分地真正的人才从来不会被埋没!你只要好好干,咱们俩谁跟谁啊?也别说什么实习不实习的了,你下个月开始拿初级技师的薪水。也不是Jerry哥不给你中级,咱们这儿职级跟外面的那些水货不一样,升级不但要正式上课进修,还得通过考试的。不过以你的天分,只要你死心塌地跟着Jerry哥干,下次的赴美进修的名额,我现在就可以做主推荐你去。”   章玉叶高兴得心花怒放,初级技师的薪水五千起,如果真的能赴美留学进修,回来通过中级技师的考试,手下就可以慢慢收一些高端客户了。这样的客户不但化妆造型通常都用自己的人,甚至衣服配饰等等,也会听从造型师的建议,这种专业建议的带货提成,数额不菲,于敏手下的很多高级造型师就是通过这种带货成了小富翁。她对人生其实并没有大的奢望,能用自己的劳动养活自己,能不求人、不低人一等地活着,就很好。   第二个月她果然拿到了五千块的月薪,而且因为本地一个女主持人梁姐很喜欢她的手艺,在大型直播晚会的前一天,找了章玉叶做造型,章玉叶给她挑的大王家象牙色府绸连衣裙穿在梁姐身上,让梁姐那天晚上在电视机前大出风头。梁姐点名以后造型就找她了,而且她通过梁姐的关系那个月她的私活也多了几单,私活的收入比月薪还要高。章玉叶久穷乍富,看着自己银行卡上多出来的数字,突然就有点儿不知道怎么办了。   其实她欠了一屁股的债:邵龙的住院费,王林翰的私教费,王林翰的房租——加起来起码有六七万块钱。但是她看着自己银行卡的余额,突然就觉得那些债不算什么!   只要我好好干,我不但能在年底之前还清所有的欠债,我还会在明年底买一个自己的小房子,甚至一辆自己的小车子!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信心,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还-行-啊!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啊,她拿着手里的银行卡,在心中默默地想。   走在荣华里繁华的街头,她用难得的一天休息时间,走遍了这里所有的店,选了又选,找了又找,最后甚至电话打到了林溪乐那里,问林溪乐喜欢什么?   林溪乐特别有个性地说自己什么都不喜欢,没有任何想要的东西。   “如果你过生日,你想从李阿姨那里收到什么呢?”章玉叶小心翼翼地问。   这个问题似乎难为住了天才少女林溪乐,小神童想了好半天,才郑重其事地答:“或许——妈妈亲手做的生日蛋糕吧。”   尼玛的,要不要给我这么困难的答案啊?   章玉叶作为厨艺手残党,别说蛋糕了,她连馒头都不会做。长这么大,白面和发面有什么区别她都不知道!还生日蛋糕?杀了她吧。   晚上回家的时候,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自己采购的做蛋糕的全套工具提了进来,丢进厨房,开始查做法。结果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她平时也不怎么过生日,现在用了心思查找资料,才发现蛋糕竟然还分这么多种!   水果,慕斯,海绵,戚风,奶油,提拉米苏,酸奶……   她坐在卧室的床上,盯着手机上让人头疼的各式蛋糕的做法,心虚地在搜索框里搜“最简单的生日蛋糕做法”,看着弹出来的一大片页面,她挨个翻看,又从简单的做法里,选了个水果的,所有步骤加起来不超过十步,她心想一天做一遍,做个十遍的话,应该差不多学会了吧?   第1步,准备好低筋面粉,糖,牛奶,食用油,白醋,蛋清和蛋白分离——应该很简单吧?只要把蛋黄从蛋清里捞出来就行了,章玉叶在心里想。   邵龙进门的时候,看见的就是灯火通明的厨房里,好久不见的章玉叶在操作台前忙碌的背影。他好奇地看着她,用时半年,由专业教练量身定做的饮食控制和健身计划,让章玉叶现在的身材比十八岁的时候还要好!她天生的身材条件就极佳,现在经过大比重的无氧训练,肩背腰臀腿的线条流畅极了,尤其是腰臀比极为完美,性感吸睛,从侧面看过去几乎难以让人移开目光。   邵龙将手上的包丢到沙发上,脱下身上的大衣,走到厨房门口。他站在那里看了良久,见她手忙脚乱地将厨房弄得一塌糊涂,鸡蛋用了两打,到处汁水淋漓,也没整明白她在干什么,就忍不住问道:“你在忙什么?”   章玉叶惊讶地回过头,看见穿着衬衫西裤站在门口的邵龙,她双手全都是黏黏乎乎的鸡蛋液,有些尴尬地笑着说:“没什么,我学着做点儿吃的。”   邵龙耸了耸肩,走过去,看见她亮着的手机屏幕上是个蛋糕,他眼神一亮,有些不敢相信地看了一眼章玉叶。   章玉叶跟蛋清蛋白分离较劲了快一个小时了,不得不承认自己这双爪子缺少厨艺天分。她将满操作台的的蛋壳丢进垃圾桶,终于放弃了,决定明天抽空儿去买个蛋白分离器。   “你给谁做蛋糕?”邵龙问道。   章玉叶没回答,她把厨房收拾干净,做了个简单的健身餐,拿着简单的三明治要上楼去吃,被邵龙堵住她问:“告诉我,你到底给谁做蛋糕?”   她嘴里咬着三明治,乌黑的大眼睛瞬也不瞬地看了一会儿挡路的他。两个人共处一个屋檐下已经将近两个月了,原本她以为会没个安生的同居日子,没想到出乎意料地风平浪静。邵龙十分忙,他的作息时间比她还要魔幻,早出晚归是家常便饭,有时候她半夜还能听见他在楼下客厅打电话的声音。忙碌起来的邵龙危险性小多了,章玉叶从开始的提心吊胆,到渐渐习以为常,这个心理变化并没有用太长时间。俩人的房间虽然紧挨着,但是事实上他们见面的机会并不多,逢到邵龙出差去外地,这个房子常常就她一个人住。   这两个月的安全缓冲期,也让她对邵龙的观感大为改变。过去跟他共处的经历,几乎让她难以相信自己竟然有一天能跟邵龙住在一个房子里,而安然无恙。   毕竟,七年前她在他这儿,好像就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陪他上床。   真实的邵龙其实并不只把她当成一个xing爱娃娃,真实的邵龙是个非常忙碌也非常有野心的商人,这一面的邵龙她以前不知道,这一面的他让她安心了不少。所以现在她跟他面对面,心防没有以前那么重了,仿佛突然发现一个行走的人狼原来人的一面占比颇大,是可以沟通的同类。   “给——小孩儿的。”她说完,垂下了眼睛。   她嘴里的“小孩儿”不是泛指,而是特指——这“小孩儿”有且只有一个:就是他们俩的女儿,六岁的邵颖。   邵龙听了这句话,呼吸滞塞了一瞬。他勉强忍住胸口跟开水一样翻滚的情绪,看着垂着眼睛的章玉叶,声音“十分”平淡地问:“给她做那玩意儿干嘛?她什么都不缺?每年过生日蛋糕堆成山,都撑坏了。”   邵颖跟谢华一起住,这些年是谢华一手抚养长大。她不但性格受奶奶教养,活泼大方,模样更是像她父亲,也就是跟奶奶谢华长得十分相像,这让谢华对她尤为喜爱,祖孙俩这些年形影不离,相依为命过日子。谢华吸取了抚养邵龙时候的教训,这一次坚决不肯从孙女的成长过程中缺席,天大地大,都没有孙女的成长大,用了极大的精力来教养邵颖成人。所以邵颖是真的什么都不缺,生日蛋糕什么的,每年过生日亲友属实送一堆,吃不完还要送人。   她就是缺个妈。   “我试试做一个给她。她要是不要,以后我再想办法送她别的。”章玉叶低声说。   “她别的也不缺。她什么都有,我妈把她养得特别好。”   章玉叶又点点头,用力咬着嘴里的三明治,艰难地咽进去,“我知道她很好。我——以前没有能力照顾她,以后我有能力了,我再——”   “你以前不是没有能力,你一直都有能力,可是你病了,病人谈什么养孩子呢?”   “不管怎么说,我丢下她是个事实。”她低声说:“我——我不知道等我以后赚到钱了,有了自己的房子,还——会不会有资格养她?”   邵龙没想到自己还有听见这种话从章玉叶嘴里说出来的一天,心想原来是这样吗?她自我救赎完成了,她的心理危机解除了,青春期迷失的小叶子完成了成年期的蜕变,所以终于能正视她当年的那个“错误”了?   她的心理危机竟然起源于如此简单的自我认识,又用如此简单的方法就可以度过,不知道是一家人的不幸,还是万幸?   “你自己在这里瞎想,干嘛不自己当面问问她?”   章玉叶听见“当面”两个字,咕噜一声把嘴里的三明治全都吞了进去,甚至都忘了嚼。噎得她剧烈地咳嗽,眼睛都红了。邵龙连忙伸手拍她的后背,一手拍,一手握着她的胳膊,后来握着胳膊的手微微用力,将她拉到自己身边。章玉叶登时警觉,身体微微后仰,盯着他,却发现他并没有趁虚而入占自己便宜,反倒一脸关心地问道:“听说你升职了,比以前更忙了吧?”   自己升职他怎么知道?   她点点头,脚步后撤,跟他拉开距离。   “我还听说梁爱诗很喜欢你,她在本地的媒体圈儿特别吃得开,你打开了这条通道,前途会一片光亮。”   “你连这个都知道了?”章玉叶奇怪地问,他——他这是特意出去打听了自己的近况吗?   “我也是听林震说的,他每天给我打电话说你的情况,小林子总盼着我们俩破镜重圆,这你不是知道吗?梁爱诗那个人虽然很臭屁,但是她倒是有点儿本事,你这种对她不构成威胁的人,她应该不会吝啬对别人推销你。”   是这样哦?章玉叶静静地听着,对邵龙出言评点自己的活路,好像他很关心自己的工作似的,有些陌生。   他不是应该瞧不起自己这点儿小钱吗?每天忙碌不堪,像个工蚁似的,连歇息的时间都没有,一个星期只能轮休一天,又累又没有多少钱,他不是应该嗤之以鼻根本看不起的吗?   “梁爱诗喜欢奉承——这也是废话,谁会不喜欢奉承呢?她也不喜欢别人抢她的风头,她给你介绍客户的时候,你不妨恭维她几句,然后适当地在她身上更用点儿功夫,尤其是不能让她介绍给你的客户,经过你的手,抢了她的风头。这是大忌,你千万记得!你最大的问题就是太实在,你们这一行要八面玲珑,要是因为实在吃了闷亏就不划算了。真整不明白的地方,你不妨多请教于敏,她是个人精,能教给你的东西很多。”   章玉叶愣愣地听着,等邵龙说完,她点了点头说道:“我记住了。你不说,我都不知道是这么回事儿?”   邵龙看她这个点头唯恐不迭的样子,忍不住失笑,手克制不住地伸过去,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你当然知道。你特别聪明,什么都懂,人情算计,情谊心照,你心里明明白白。要不是这样,我为什么喜欢你?于敏为什么喜欢你?连我妈那样不轻易喜欢一个人的,也喜欢你,还别提我们家的奶奶,爷爷——”   章玉叶听他这样讲,心里十分开心,也忘了闪开他抚摸自己的手,只汗颜地垂首说:“我——也没有你嘴里说的这么好。我知道我自己怎么回事儿,我现在也没有以前那么在意别人的评价了。”   “哦?”邵龙听了,好奇地问:“那你在意什么?”   “我很在意我自己对自己的评价。”她毫不犹豫地答:“我今天拿到自己赚的钱了,一万零八百块钱,四个私活,外加两个提成,我就觉得自己很好。等有一天我能做得更好,自我的认知更高了,我对自己的评价也会更高。我不需要别人评价我,我心里有一把尺子,量身定做,只用来衡量我自己。”   邵龙看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口齿清晰,眼神晶亮,温柔的五官带了神采奕奕的样子——这就是自己这些年喜欢她的原因吧?又单纯,又勇敢,有一颗璀璨绽放光华的心。   爱死她了,自己这一生都只会爱眼前这个傻乎乎的家伙!跟她在一起什么都不做,只看着她都能让人觉得幸福。   邵龙轻叹一声,伸出长臂,一把将她抱在怀里。他的下颏点在她的头顶上,怦怦的心跳响在她的耳边,他对她说道:“听见了吗?”   “听见什么?”   “我的心跳。”   章玉叶长久地沉默,后来她很轻但也很明确地点了点头。   “是因为你,我才跟得了心脏病似的,跳这么快。”他的低音嗡嗡地,发声的时候,整个胸腔都在共鸣,让章玉叶的脑袋都乱了,有瞬间的迷失,呼吸跟着急促起来。   “语言可以作假,姿态可以作伪,唯有心跳是真的。你知道这咚咚咚地缓不下来的心跳是为什么吗?”   章玉叶脸全都红了,脑子发烧了一般,身体也仿佛腾云驾雾。   “因为我爱你。”他说,嘴唇轻轻地吻着她的发顶:“对不起,用了这么多年的时间,才意识到我这么爱你。”   (全文完)   (没看够就期待一下番外吧)   (再没看够,:-)那就期待我多写一些番外吧)   作者有话要说:  确实有点儿戛然而止,如果大家有需求,我加更番外吧。   需求特别大的话,更大量的番外吧。   没办法,连载期太凉,对写文的人心里素质的要求太高,能坚持写完,我dou佩服我自己[突然自信   连载期数据太冷,对作者的考验太大了,新文《他若春风》的收藏数据,让我怀疑自己还有没有写下去的勇气【突然不自信   非常感谢连载的时候大力留言支持我的你们:五月s,我是单可爱,有几分莫妮卡,文子沐,阿木木等等。非常感谢五月s的火箭雨,铭感于心。还有可爱的单可爱!!!!多谢你们的支持,这篇文才没有坑。   下一本要写的文:《他若春风》!!原来的文档链接作废了,因为没有签约,所以我重新开了。求收藏呀。一个很甜很温暖的故事,应该没有虐。   ==========   谢橘一贯是个洒脱的女人   这世界上的事儿没有什么是她想不开的   直到二十九岁那年被出轨,被离婚   她一个没想开   在酒店门口捡了个青年——   ——把人睡了   时隔不久,她发现自己意外怀孕   她高效快速把这个青年捡回来   头脑冷静地以资助他继续读书为条件   跟他办理了结婚证   以半年为期,约定离婚   后来这半年变成一年   一年变成两年   三年之后,谢橘生意失败,身无分文   她觉得自己又到了该想开的时候了   于是她跟又高效冷静地与青年办理了离婚,将他赶出家门   独自带着年幼的女儿,远走他乡   一去不归   却不知道在自己走后   有个人费尽千辛万苦,寻遍全国,只为找到她   跟她说一句他很久以前就想说的——   ——那几个字   我爱你   一个互相温暖的故事!!   美丽能干精英富家女vs不善言辞英俊善良小青年!!!   心如废墟   因你   气象万千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新奇书网 http://www.xxqi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