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huk.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我挖了师父的坟》作者:南辛一成   文案:   将离死前,练就七件法宝,将毕生修为注入法宝之中,分发给七名弟子保管,嘱咐他们共同守护天下苍生。   他曾是天/朝的皇子,仙封的掌门,人间的信仰,活着的时候都在给予,死了也要守护苍生。   死后多年,他所守护的江山四分五裂,他的弟子各事其主,互相残杀,而他墓碑前无人问津。   直到,最后一个女徒弟,岚月来挖他的坟。   师父,你是徒儿以血咒复活的,这辈子,你都得听徒儿的。   师父,他们欠你的,徒儿全部帮你夺回来,你的修为,你的法宝,他们根本不配拥有。   师父,你看看这世间的模样,为权为利,践踏苍生,你觉得自己的牺牲是个笑话?   不,是这世间根本配不上你。   【岚月】我踏遍四海八荒,杀遍天下修士,只为了寻找,有没有能让已死之人复活的方法。   宁教我负天下人,勿让天下人负我师。   【将离】重生之后,将离唯对一件事耿耿于怀:当年死的过于仓促,丢下他十六岁的小徒弟不管不顾,哪料到她如今变成了这副歹毒模样???   将离觉得,还能再抢救一下,拯救黑化女主,但似乎,自己每天都在黑化的边缘暴走……   偏执歹毒女主vs谪仙师父(后期黑化),超甜,超好吃_(:з」∠)   ——————————————————————   《白月光,神烦!》   穿书后,春春依旧是条咸鱼,按照剧情发展,她将和男主多次碰撞,产生火花。   只是,碰撞之后,好感度越来越低……   春春:肿怎办,任务完成度越来越低了。   系统:苟着吧,看白月光怎么作。   果然,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刚被白月光虐的体无完肤的失意男主来到她的房间,跟她大眼瞪小眼。   春春os:上我呀,快帮我完成任务!   咸鱼女主+咸鱼系统——攻略男神的故事   【推荐基友文】   《蠢蠢欲动》——by微胖界的小巨星————离婚后我傍上了大款   【推荐完结文】《帝子归来》、《鬼怪制作人》,在我专栏里 第1章 十年生死两茫茫   是夜,暴雨如注,电闪雷鸣。   长安城外几十里的西郊,草木在狂风中猛烈摇摆,泥石随着山洪倾覆而下,驻扎在帝陵的守卫仍在有序巡逻。   带头巡逻的侍卫叫李炎,这是他守陵的第十个年头。等寒食节天子墓祭之后,他可算是满当当值了十年岗,届时便可拿到吏部的文书,晋升守陵上士,晋升前还能告假一段时间,回家陪他的妻儿。   可眼下的情形让他实难安心。   一个时辰前,另一支巡逻队从午门出发,绕陵墓外围巡察,之后便没了踪迹,行礼亭、主殿的守卫都没有看到他们,他们一定在哪里出了事。   李炎只好带着自己的巡逻队去找。   而此时暴雨越来越猛,巡逻队的官服、鞋袜里全是水,在雨中睁不开眼,也听不见说话的声音,前进变得异常艰难。   他只好带着巡逻队,穿过一众守陵人石象,来到附近的墓碑亭躲雨。   亭角挂着的灯还是亮着的,把守此处的守卫却不见了,任何痕迹都没有留下。   闪电在天边时隐时现,亭前的石象朝他们露出一张张谦恭的笑脸,在这样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这样的微笑反而格外渗人。   年轻的侍卫们纷纷祈祷,“先皇庇佑。”   李炎跟着默念,提着灯,绕着长亭往里走。   他会认一些字,知道这里埋着的好几个皇帝的名字,他祈求他们能保佑自己早点回家团聚,祈求国家能少打点仗。   接着,他被某块墓碑下,一朵红色的小花吸引了注意力。   那花娇艳无比,看上去是刚摘下来的,被人刻意放在墓碑下面。   这里的守卫不会做这种事,难道是有人来过?   联系起这一晚上发生的怪事,李炎忽觉毛骨悚然,提灯照到墓碑主人的名字上。   将离。   “他是谁?”今朝天子不是姓元吗?   “嘉永帝的第九个儿子。”   回答他的是一个女人,声音清丽婉转,尾音刻意压着,挠人心肺。   但是李炎压根不敢回头。   他手上的灯,连同亭内的灯一起灭了,方才还能听到属下说话的声音,此刻却只剩下了雨声。   “你在这,守陵多久了?”女人问他。   “十年。”李炎颤声回答,此时此刻大脑一片空白,做不出任何判断。   女人轻轻一笑,没再理他。裙摆拂过墓碑,径直往前走了,空余一阵徘徊不去的香,温柔地覆在那块墓碑附近。   李炎瘫倒在地,看着电光下女人的背影,完全失去力气。   她身着红装,左手拿一沓整洁的白色衣裳,右手持一把花伞,像极了赶赴花轿的新娘。   从雨夜中来,衣裳却半点不得湿,杀人于无形之间,身上却没一丝血味。   李炎扶着墓碑,摸了摸上面刻着的“将离”二字。   难道说,是他救了自己?   岚月将伞立在地宫入口,整了整衣裳,取了灯,一步一步,缓慢走入陵墓之中。   这里长眠了她的师父——将离。   “十年。”   岚月在地宫里兜兜转转,经过漆黑的甬道,经过一排排色彩绚丽的殉葬俑,经过嘉永帝的墓室,最终在嘉永帝旁边的第九个墓室前面停下。   “一别生死两茫茫。”   岚月将灯挂在墓室旁边,徒手推开厚厚的棺木。   里面躺着一名男子,身上的衣裳早已经发黄、发皱,但男子依然保持着刚去世的状态,皮肤白皙,发丝柔软,神情祥和,俊朗无俦。   再一次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岚月忍不住哽咽。   他死前修为尽毁,但修仙之身,不会轻易随岁月腐化。   岚月将血滴在将离嘴角,用嘴喂他饮下自己的血,然后爬进棺材里,跟他并肩躺着。   “久等了,师父。”   外面暴风雨逐渐停歇,午夜的月穿破云层的罅隙投来缕缕银光。   李炎呆呆地看着那把红伞,不知所措。   作者有话要说:病娇预告!   标题“十年生死两茫茫”取自苏轼的《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开文大吉,开文大吉,留评送红包!求收藏! 第2章 叶上初阳干宿雨   夜尽。   地宫里依旧漆黑一片,岚月从宫外带进来的灯已经燃竭,她从袖子里取出一颗夜明珠,拿在手里,照了照棺材里面。   将离仍是那样安详地躺着,他的容貌特征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早已经停掉的脉搏和呼吸,经过一个晚上,已经从无到有,逐渐趋于正常人了。   待他醒来,和他说什么?   他会原谅自己的无礼之举吗?   岚月收了夜明珠,靠在将离胸口,听他心跳,噗通噗通,越来越有力量感,体温也趋于正常了。   她这才从棺材里爬出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好整以暇在棺木前跪下。   此时宫外,天色渐明,阴阳相交,昏晓相割,雀啼于枝头,惊落宿雨。   “暗夜之神,黎明之神,生者在野,死者在户。”   “信女岚月,终其一生,踏四海破八荒,幸窥天命,兹有一事相求,神主怜悯。”   说着叩首,匍匐在地。   “今有一人,长眠于此,魂归天脉,尚未轮回,其名曰将离。”   “信女岚月以血誓为盟,以半生修为为交换,愿终生侍奉二位神主,不入轮回,不得安宁,终生惶惶兮,以身试道,听任杀伐,愿神主为信女岚月觅得将离魂魄!”   墓穴里寂静无声,气氛似乎有了微妙的变化,仿佛千万双眼,正在黑暗中注视着她,仿佛千万张嘴,无声地议论着她。   “吾血之血,将离,归来!”   棺木中,将离猛一喘息,徒然睁开了眼。   岚月浑身一颤,仿佛被鬼神之手穿透胸膛,捏住了心脏,疼地她忘记了呼吸,在地上艰难打滚,每一寸皮肤,每一段筋骨,犹如针扎火灼。   原来,散去修为,竟是如此痛苦。   将离当年究竟忍受了何等的痛苦,得以用毕生修为,铸就七件法器?   念及此,岚月身上的痛苦便仿佛轻了些许,只是身体还有些无法控制地痉挛。   棺木里,将离终究是醒过来了,他盯着墓室顶上的天堂地狱图绘看了一会,终于接受了自己是死而复活的事实。   “何人,扰我长眠?”   将离的声音喑哑无力,听不出语气。   岚月支撑起身,看着将离的脸,笑道,“师父,不孝徒儿惊扰您了。”   将离从棺木里坐起,轻轻叹息,“怎么是你?”   怎么不是我?你看看你的其他弟子,何人曾来祭拜过你?抑或者,何人继承了你的遗志?   岚月道,“师父,徒儿以血咒复活了你,从今而后……”   “闭嘴。”   “师父?”   将离忽然呼吸急促,“师父交代过你什么,忘了吗?”   岚月喉咙一动,回答道,“师父嘱咐弟子们,执掌七件法器,守护天下苍生,勿起战乱,勿生是非,勿扰太平。”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岚月一时哑口无言,将离一定是听到“血咒”二字,心生反感。   她当女魔头当惯了,一时间居然忘了,师父当年鼓励他们潜心修习,远离邪魔歪道,而血咒正是魔道之中最令人胆寒的禁术!   他这冰心玉洁的师父,平生最厌恶的就是禁术!   “离开这里,不要让我再看到你。”将离冷冰冰地说。   “师父,”岚月半跪在棺木旁,轻柔地说,“你先看看徒儿,再做决定,好吗?”   他自醒来,便没有仔细看她一眼,这令她有些失落。   将离缓缓转过头,眼神依旧是当年那般清澈,蹙眉时仿佛千言万语将说还休,疏眉时又若春水化冻烟云消散,只一瞬,岚月便如年少那般,被他俘获心神。   “你长大了。”将离注视着她,长睫微垂,“也变了。”   “师父?”   “走吧。”   岚月没有回应,一颗心沉入冰窟。她缓缓站起,居高临下,俯视棺木中人,旋即大笑。   “师父,我没听错吧,你在赶我走?”   将离沉默,手心收紧,指节捏得发白。   “开什么玩笑?!”岚月一抖红袖,满袖盈香,拂过将离的脸。   她踏遍万水千山,求血咒之法,祭出半生修为,与二神立下血盟,来之前甚至沐浴焚香,精心着扮,可不是为了挨他的训,受他的气,甚至是被他赶走?!   “吾血之血,将离。”   将离猛一抬头看她,眼神中充满了惊诧。   岚月眯了眯眼,俯下身,食中二指勾了勾他下巴,玩味地打量他,眼神中尽是轻蔑、挑衅、鄙夷和不敬。   “将离,你可明白,现在的你,已经不再是琉璃界的仙尊了,修为尽毁,与凡人无异,在徒儿眼里,你就是只任人宰割的羔羊。”   将离呼吸急促,诧异之色褪去,眼神渐渐凶狠。   岚月松开手,倚着棺木,上半身悬在他身上,观察着他神色变化,转而一笑。   “当然,徒儿不会伤害你,你是徒儿以血咒复活的,吾血之血,我视若珍宝。”   “只是从今而后,你只得听徒儿的。”   “徒儿让你跟我,你须得寸步不离守着我,徒儿想要吃饭喝茶,你须得伺候我拿碗拿碟,徒儿让你杀人,你不得不杀,徒儿让你陪我睡,让你侍奉我夜夜好眠,你也不得不这么做。”   “这是活着的代价,你明白吗?”   将离紧咬着唇,身体微微发抖,须臾,道,“孽徒,你杀了我吧。”   岚月大笑,身体前倾,脸几乎快要碰到将离了,她戏谑道,“你求我呀。”   将离双唇一分,被岚月指尖按住。   “吾血之血,将离,我令你不得寻死。”岚月寒声道,“好好跟着我,不得再起异心。”   将离双肩一软,仿佛失去重心,往后一倒。   岚月伸手将他揽住,红唇微启,道,“师父,徒儿得罪了。”   作者有话要说:岚月:师父一心求死,咋办。 第3章 旧时茅店社林边   溪桥茅店旁,鸡鸣。   店家端了两碗汤面上来,葱花洒在热气腾腾的肉汤上,香飘四溢,引人垂涎。   但岚月和将离都没有动筷子。   两人从帝陵出来后,再没说过一句话。   岚月撑着下巴看他,眼睛水亮亮的,笑起来嘴角的梨涡尤其好看,光凭外貌,很难将她和叱咤风云的玄音魔女联系起来。   只可惜将离全程盯着汤面,未曾分她一眼,倒是辜负了一张绝好容颜。   “师父,想通了没有?”岚月噙着笑,“再想不通,我可要令你喂我吃面了。”   店内好几名过客正拿奇怪的眼神打量他们,岚月道,“或者,徒儿来喂师父?”   她伸手去拿汤勺,被将离止住,两人手指相碰,岚月竟是翻手握住了他。   将离呼吸凌乱,抬眼看她,两人对视,岚月莞尔一笑,手指钻入他指缝,与他十指相扣。   他手心很暖,一如当初牵她进师门的时候。那年岚月十三岁,自此之后再没牵过师父的手,倒是让她魂牵梦绕了好久。   “岚月。”   将离终于唤了她名字。   岚月笑笑,“徒儿好着呢。”   将离道,“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将他死而复生,为什么造此杀孽?   终于问出口了,岚月生怕他憋坏。   “师父生前,祭出毕生修为,练就七件法器,叮嘱弟子们妥善保管,记得吗?”   果然跟七件法器有关。将离眉尖微沉,眼神再一次离开她,落在桌面上。   他一定对自己失望透顶了。   岚月松开将离的手,索性破罐子破摔,道,“师父,徒儿一直以来,都很仰慕您的才华,当年您自毁修为,牺牲性命,只为筑出这七件法器,实乃令世人唏嘘,这些年来,徒儿心心念念,总觉得,要是能拿到其他几件法器,那徒儿现在的修为肯定不止当下这般了!”   将离揉了揉眉心,艰难地吁出一口气。   岚月似笑非笑,眉宇间一股邪气冲开,咬牙切齿地说,“师父,徒儿这些年声名狼藉,实乃天下大害,这辈子东逃西窜,就想从师兄们手里拿到法器,替我助长修为,只是奈何多次被拒,甚至差点命丧黄泉。”   将离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万万没想到,他精心培育的弟子们,竟然为了争夺法器而自相残杀,始作俑者居然是他那最疼惜的小徒弟?   岚月挑眉看她,“徒儿想要其余六件法器,这事徒儿一个人办不成,须得有人帮我。”   “这普天之下,除了亲手锻造这六件法器的您,还有谁更适合从众位师兄手中拿回法器呢?”   将离简直要气吐血了,强忍着一口气,撑着眉心。   “当然,情况跟从前不一样了,从前师兄们都听您的,但现在他们不一定把你放在眼里,你也不可能正大光明地从他们手中要回法器,想要收回法器,如今只能靠抢了。”   将离起身,欲拂袖离去。   想要他从弟子手上拿回法器,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岚月轻轻唤他,“吾血之血,将离。”   将离站定。   岚月敲了敲桌子,道,“坐下,吃面。”   将离只得重新坐下,岚月将筷子放他手心,柔声道,“乖,趁热吃。”   将离如言,拿起筷子捞面。   他眼睛已经气红了,目光中透露着凶狠。   岚月看着他的样子,又好气又心疼。她将身体稍稍后靠,看着远处扛着锄头在田地里干活的农人,阳光下田野青翠,景色辽阔,一头牛正伏在花丛中睡觉,用尾巴驱赶蚊虫。   “十年了,师父。”岚月道,“这世间跟您当初在世时,已经截然不同了。”   将离看她一眼,想说点什么,终又停下。   “六件法器,徒儿无论如何都要拿到手。”岚月转过脸看他,温柔一笑,“师父若不愿意,徒儿暂时不会勉强,这事须得一步步来,得从长计议。”   “寒食节快到了,徒儿先带您去看看万师兄。”   将离怔住,看着她,欲言又止。   岚月招手将店家唤来,问他哪里能买到香和纸钱。   哐当一声,将离手中的筷子落在地上,店家忙弯腰捡起来,回答岚月说,他家就有,可以拿点给她。   等店家转身去拿香和纸钱,将离仍怔怔地看着她,双肩微动,轻轻喘息。   岚月淡然道,“你死后第二年,万师兄就遇害了,杀他的人一直没查清楚,他所执掌的法器开元锄,这些年来也不知所踪。”   将离猛一听见这噩耗,捂面吐出口血,双眼通红,浑身发抖。   岚月从袖子里拿出手帕,替他擦手。鲜血染在白色的手帕上,仿佛开出一朵朵绚烂的花,刺目又扎心。   岚月目无表情地说,“师父,假以经年,你突然得知徒儿的死讯,你也会这么伤心么?”   将离目光一黯,颤声道,“孽徒……”   “罢了。”岚月眼神一飘,朝店家道,“那些就够了,结账。”   店家将香和纸钱包好拿给岚月,岚月拿出一锭银子放桌上,冷冷道,“不用找了。”   那店家看这姑娘脸色不对,便知不好招惹,点头弯腰,忙退下了。   岚月看着将离,将离看着她那碗一口都没动过的面,两人都没说话,等着对方把面吃完。   半响,岚月道,“吃不下就别吃了,走吧。”   去看看这个世界,究竟是如何背叛你的。   到时候,你还会对它报以热爱吗?   还是宁愿,将它付之一炬?   作者有话要说:此处致敬拜伦的《春逝》,If I should see you,after long year,How should I greet,with tears,with silence?   译文“经年以后,与你重逢,我该如何致以问候?以沉默?以眼泪?”(翻译版本不同,仅供参考)   给万师兄加戏:   万权一,将离门下第一个弟子,将离死后被委任为仙封掌门,死时仅25岁。   万师兄科普时间:当年师傅耗尽毕生修为,练就了七件法器,分别是锄子,镰刀,斧头,毛笔,弓,钟,琴,意在嘱托大家,渔樵耕种,琴棋书画,勿忘本心。说实话,包括小师妹在内,我们当时拿到这些法器时,内心是非常绝望的,尤其是老万我,难道在师傅眼里,我就适合锄草???   求收藏啊啊啊啊啊!!!宝贝们,收藏一下我文,下次找文不迷路。 第4章 云里寒溪竹里桥   岚月在溪边取了马,除了自己那匹名唤“赤练”的小红马,另外带来了将离当年的坐骑:白鹭。   白鹭已经有些老了,前些日子还生过病,瘦得不成形,岚月一直担心它熬不到将离醒来。如今看它,一见到将离,顿时精神百倍,摇着尾巴朝将离走去,低着头接受将离的抚摸,连眼神都恢复了昔日的神采,温柔而明亮。   将离也有些动容,挠了挠马脸,转而看着岚月。   岚月只专心逗弄她的赤练,察觉到将离在看她,便说,“准备给师父的惊喜,喜欢吗?”   将离嘴角微动,没有说话,牵起白鹭,跟着岚月往官道上走。   上马骑了一段路,到了万家村,岚月却不记得万师兄所葬之地,转了一圈,没找到墓碑所在,将离骑马追上她,道,“跟我来。”   于是将离带岚月找到了万权一的墓碑,在万家村后面一座不起眼的山头,万权一和他的父兄都埋在此处。   将离摸着墓碑上的名字,想起了他初出茅庐那些年,经过万家村,收拾了一伙强盗,帮万权一安葬了他父兄。正是在这山头,在他父兄的坟前,万权一执意要拜将离为师,将离才开始萌生了开山立派的想法。   那年万权一十四岁,将离也才十九岁,但已经足够当万权一师父了。   岚月给万权一上了香,烧了些纸钱,将离则站在旁边默默看着。   “师父,”岚月烧完所有的神纸,看着烟灰随风飘起,道,“人死以后,还能看到现世情景吗?”   将离淡淡道,“会看到很多光怪陆离的情景,但不是现世的。”   岚月道,“会记得我们吗?”   将离微微点头,“像经历一场浮生大梦,梦中人,都是现世人的影子。”   岚月闻言一怔,道,“师父可曾梦到过徒儿?”   将离不答,捡了颗松球,朝高处扔了出去。   片刻后,一棵杉树上树叶簌簌落下,有什么东西攀着树枝爬了过去。   岚月凌空跃起,翻上枝头一看,那东西居然是个小孩,藏在树上听他们说话,她便顺势逮住那孩子,抓着他脖子,从树上拽了下来。   小孩捂着脖子喊痛,将离以眼神制止岚月,岚月这才放开那孩子。   是个八九岁左右的男孩子,瘦的跟猴一样,皮肤黝黑,眼睛黑亮,眼距稍宽,上唇偏厚,将离看他一眼,当即就想起了什么,道,“万权一是你什么人?”   男孩仰头看着将离,意识到这白衣男子比那红衣女子更容易亲近,便朝他靠近了些,道,“是我爹爹。”   将离莞尔,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道,“万师慈。”   师慈,说的正是将离。   将离微微怔住,岚月道,“你鬼鬼祟祟躲在树上做什么?”   万师慈暼她一眼,道,“我一直在树上,是你们突然来的!”   岚月冷笑,“哟,个子不大,脾气倒是不小,你娘人呢?”   万师慈不答,岚月道,“信不信我把你丢树上?”   将离道,“你怎么连小孩都要欺负?”   岚月嘟嘴,转过身,心想白给万师兄烧纸钱了,生个小孩也要看自己不顺眼,还联合师父欺负她。   将离摸摸万师慈头顶,温声道,“别怕,我们是你爹朋友,路过这里,特意来祭拜的。”   万师慈道,“你们是我爹的同门吗?”   将离点头,万师慈道,“我带你们去看我娘。”   于是两人跟着万师慈到了田坝上,万师慈扯着嗓子朝田间一名劳作的妇人喊,“娘,又有来上香的——”   岚月若有所思,按着万师慈肩膀,似笑非笑,“除了我们,还有谁来过?”   万师慈别扭地挣开她,道,“今年你们来的最早,以前每年这个时候都有奇怪的人来。”   妇人收了工具,上了田坝,朝两人笑道,“远道而来,辛苦了,不妨到寒舍一叙。”   将离施礼,道,“叨扰了。”   万权一遗孀姓刘,刘嫂乍看之下不过是一名普通农夫,脾气温和,擅长交谈,给两人奉上茶后,又谈了些天气、耕种相关的事情,仿佛将离他们不过是久别相逢的普通客人。   岚月听得无聊极了,不耐烦道,“嫂子,你不妨说点有用的,告诉我,万掌门当时,到底是被谁杀的。”   传闻是被三师兄添幻所杀,但岚月并不相信传闻。   屋内倏然一静,连万师慈的神情都充满了敌意,刘嫂起身,冷冷道,“两位用过茶,该上路了。”   将离起身,道了谢,示意岚月跟他走。   岚月不情不愿地放下茶杯,跟着将离离去,眼神却始终看着刘嫂,还颇有深意地朝万师慈点了点。   刘嫂紧张地握起剪刀,看着两人骑马离开,这才终于松了口气。   万师慈握着他娘的手,道,“娘,他们是爹爹的仇人吗?”   “但凡打听你爹死因的,都不是好人。”   正午,岚月拿着文书,跟将离进了长安城,找了家客栈住下。   两人刚住店,便听人议论,说长安已经封锁了,任何人不得进出。   消息传出不久,百姓开始闹事,寒食节祭祖在即,封锁城门意味着百姓无法出城祭祖,对百姓来说,极为不便。   但事情还没闹开,便被镇压下来了。   黑火将军冯许亲自上阵,骑着战马,黑金战斧一扬,顿时血花四溅,几名闹事者的人头飞了出去,四处飞溅,脖颈断口鲜血如瀑流般喷出。   “何人再敢闹事?”冯许一扬战俘,睥睨众生,眼神凶狠至极。   上一刻还在尖叫、吵嚷的人群,顿时雅雀无声。   岚月从客房窗户往下看,正好瞧见了这一幕,一时心里酣畅淋漓,盯着将离脸色,期盼他露出点精彩表情。   可惜将离没有,岚月只得认为,师父一定是气的头晕眼花,失去理智了,不然他徒弟当着他的面,大开杀戒,换做平时,他不得剥了冯许的皮?   冯许尚且不知,他师父和师妹正在城内看着他,摆着将军气概,带领一队人马,冲上前,道,“天子祭祖在即,皇陵妖人闹事,守陵人死者过百,此乃非常时期,若有闹事民众,一律作妖人同党处置!”   听到“守陵人死者过百”时,将离转过身看她,道,“你杀的?”   岚月:“……”   岚月道,“是徒儿所杀。”   将离脸色惨白,眼神充满了苛责和内疚,岚月心里埋汰道,冯师兄当着你面屠杀百姓你不在意,为何要在意我杀了多少人。   两人对视,岚月若无其事地往榻上一靠,剥起了葡萄,转移话题,“冯师兄身上带的那把战斧,名叫黑火,是拿师父当时传给他的那把列缺斧所造,据说他吃饭睡觉都不离身,想来是很敬爱师父您了。”   赤/裸/裸的讽刺!   将离看着朱雀街上威风飒爽的冯许,心情十分苦涩。   他是将离在仙封开山立派之后,收的第二个弟子,是将离所有弟子之中年纪最大的。   他比将离长了八岁,将离长眠了十年,和辞世时毫无区别,而如今,冯许已经是年近五十的中年人了,光看他眉宇间的戾气,便能察觉他这些年来,征战杀伐,造了不少杀孽。   见将离无言,岚月从榻上坐起,盘着腿,盈盈笑着,“师父若是觉得,冯师兄担不上您的法器,不如让徒儿,去替你将他收回来。”   将离不答,岚月打了个响指,一黑衣少年如风般出现在屋内,单膝跪在岚月面前。   岚月冷声道,“人带来了没?”   作者有话要说:“云里寒溪竹里桥,野人居处绝尘嚣”,出自宋·王禹偁《题张处士溪居》   将离的七个弟子:万权一,冯许,添幻,木木子,司马越,曲霖霖,岚月,作者取名的时候,是按照首字偏旁比划来排序的,比如说司马越的司,五划,排第五,酱紫比较好记住! 第5章 烛残漏断频欹枕   少年答说,“在柴房,刚喂了药,还在昏迷。”   岚月道,“先关个三五天,等他老子找不到人,急了再说。”   少年稍显迟疑,岚月示意他说。少年乃道,“主人,现在全城封锁,到处都是官兵,难道不应该趁早把人运出城吗?”   岚月笑笑,“无妨,待在城里反而更安全,就他爹那脑子,就算是封锁全城,也不一定找得到人。”   少年应是,岚月吩咐道,“城西五里,有个万家村,仙封前任掌门万权一的墓碑就在那边,你这几天帮我盯着,看看都有谁去那扫墓,同时好好盯住万权一那遗孀,有什么异动及时告诉我。”   少年应了,离开房间。   岚月道,“师父,这几天,你就好好待在长安,什么都不用管。”   将离无话,盘膝而坐,很快入定。   他死前修为尽毁,如今凭借岚月一口血复生,仍是无半点修为的普通人,岚月得时时刻刻照看着他,确保他性命无忧。   但将离并不喜欢这种监视,他做不了选择,只能重新开始修炼,以他的底子,说不定能一日千里,破除岚月对他的禁锢。   夜里,店伙计送来热水,岚月合上门,伸手往将离腰间去,将离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等岚月拉开他衣带,他当即握住岚月手腕,一脸悚然地看着她。   岚月挑眉,“师父?”   将离沉声道,“我自己来。”   岚月揉了揉被捏疼的手腕,笑盈盈道,“师父,徒儿想给您尽尽孝。”   将离:“不需要。”说着,转身欲走。   岚月笑容瞬间凝固,道,“将离。”   将离猛地怔住,全身血液逆流,意识仍是清醒的,可身体却完全不受控制,他想抬脚离开,可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操控自己的身体,连一个表情、一个眼神都无法传递出去。   良久的沉默之后,岚月道,“算了。”   将离如释重负,岚月回身躺榻上,伸脚将茶几上的东西踢飞,郁闷极了。   她有办法令将离对她屈服,可那样的将离,不过是一具躯壳,又能给予她什么快乐呢?   也许他心里恨死自己了。   屏风另一边,将离背对着岚月,脱了一半衣服,将上衣翻过来悬在腰带上,露出结实的脊背,他取了浴巾沾上水,擦拭身体,非常矜持而自然地做完这些事情,便当是沐浴过了,换上岚月给他准备的衣裳,在灯下看一些风俗书册。   岚月欣赏过他身躯,唤来店伙计重新换上热水,泡过澡,穿着单衣,坐在榻上,研磨膏药。   等她东西都弄好了,将离仍在专心看书。岚月脱衣他在看书,岚月泡澡他在看书,岚月要睡了,他还在看书。这时候,岚月再也忍不下去了,不耐烦道,“师父。”   将离抬头看他,红色的灯火在他浅色的眸子里跃动,仿佛水墨般清冷的容颜,突然添了几分艳丽色彩,令人不禁遐想。   岚月拍了拍床另一侧,示意他躺过来。   将离蹙眉,岚月眉尖一凛,道,“吾血之血,将离,过来陪我躺着。”   于是将离终于起身,到岚月身畔,和她并肩躺下。   岚月翻过身,抱着将离,枕着他颈窝,两人发丝垂在一起,呼吸交错,不知过了多久,将离的身体才慢慢放松下来,岚月仍抱着他,睡得香甜。   次日一早,岚月醒来时,将离已不在床上,桌上放着早饭,尚且热着。   岚月用过早饭,对镜梳妆,用昨天夜里磨制的膏药,给自己换了副容貌。   杏眼易容成丹凤眼,柳叶眉换成细长的蛾眉,颧骨修得偏高,看上去完全换了张脸,再换了身白衣,相貌、气质已经和昨天的红衣少女全然不同。   等她做好这些工作,客栈内正好闯入了一拨府兵,带头的不顾掌柜反对,就令手下们搜寻各个房间。   岚月立在廊上,混在一群惊恐的人群中间,等府兵们一一盘问、检查。   岚月简单说了此行的目的,并未遭到刁难,府兵们主要目的是找人,搜索的地方也不止这一处,很快就无功而返了。   将离不知在何处,岚月只得四处去找,一方面想着在街上跟师父偶遇,一方面反复猜想,师父可能会去的地方,结果,出了客栈不远,在一座茶楼看到那袭白衣。   将离远远地坐在后座上,听着说书先生讲黑火将军征战四海的事迹。   他才醒过来,不知今夕何夕,最想要了解的,当然是现世何人执政,吏治是否清明,百姓生活状况如何,边陲是否安宁。   岚月找了张凳子,远远地看着他,又唤来茶侍,给将离送去一碟干果和茶水。   将离谢过茶侍,稍稍朝岚月所在的方向看了眼,然后专心听说书先生讲述冯许的事情。   “前面说到,仙封门下的第三个弟子,冯将军的师弟添幻,为了夺取开元锄,不惜杀死自己的同门师兄,也就是当时的仙封掌门万权一!”   竟然在说这段,岚月来了兴致,不为别的,只想看看将离脸上的精彩表情。   同门相斗,对任何门派来说,都是大忌,何况将离刚刚复生,面对接二连三的打击,早该心灰意冷了。   “万掌门当时刚刚成家,可怜他当时孩子都没抱过,就已经惨遭毒手!”   “当时还没成为黑火将军的冯许,他作为将离的第二个弟子,岂能容忍这种事发生?为了肃清门派,给掌门报仇,他四处追寻添幻的下落,终于,在鲜卑神山下找到了添幻。”   “两人于是决定,在鲜卑神山下,来一场殊死决斗,赢的人,不仅能夺走输的人法器,更能理所当然成为新任仙封掌门!”   岚月注视着将离,后者却意外地平静,仿佛在听陌生人的故事。   说书人所述的,正是万权一死后,门派内斗的开始。正是那段历史,彻底寒了仙封门下弟子的心,使得门派分崩离析,添幻在鲜卑自立,曲霖霖、司马越等人远走,冯许开始东征西伐,将离多年心血付诸东流。   “决斗当天,鲜卑神山下,上百名高手前往围观,一时飞沙走石,天昏地暗,只因为冯将军所持的列缺斧,添幻所持的割风镰,皆是仙封开山立派的祖师将离以毕生修为所筑,一旦对抗起来,三天三夜也分不出胜负!”   茶楼的听众正聚精会神,等着说书先生讲述决斗经过,岂止此时说书人话音一转,道,“想要知道他们决斗结果如何,谁赢谁输,谁当了仙封新任掌门?下回,下回再给诸位分解。”   吊人胃口,有人起哄说,“肯定是冯将军赢了呗!”   “就是,毫无悬念啊!冯将军现在不正是仙封掌门嘛!”   说书人喝了口水,摇了摇扇子,故作玄虚地说,“完全猜错了!”   满座疑惑,吵吵嚷嚷,争论不休,一时说添幻作弊,一时说冯许不守信,仿佛争论地是自家家事一般,激情澎湃。   将离听得差不多了,离了席,在长安城漫无目的地闲逛,路过将军府,甚至路过皇宫门口,都未曾驻足。   生前事,仿佛过眼云烟,与如今的他毫不相干。   岚月跟了他一整天,实在弄不清师父他老人家到底什么想法,等回了客栈,见到他给赤练和白露梳毛,神情淡淡,仿佛一天的事都不值一提。   他甚至路过菜市场的时候买了点萝卜,用来喂两匹马。除此之外,再没做过别的事。   所以说,在他心中,马比人重要吗?   岚月出现时,将离主动开口,“阿万他,真被添幻所杀?”   “传言是这样说的,不过不太可信。添幻师兄……”岚月突然改口,清清嗓子,道,“慕容幻,师父当初收他为徒的时候,应该清楚他的真实身份。”   将离道,“我知道他迟早有一天会回鲜卑人那里,但没想到这么快。”   两人正聊着,突然一个黑影从屋檐落下,一少年落地后,看了看岚月,再看了看将离,不知该向谁跪地行礼,正满脸疑惑。   三人陷入尴尬的沉默,将离道,“易容术。”   少年指着岚月,恍然道,“哦——所以,你就是我主人,对吧?”   岚月:“……”   是哦,差点忘了自己现在这张脸跟昨天不一样,所以师父到底是怎么认出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嘻嘻嘻,师父当然是,在意你呀~~~ 第6章 醉乡路稳宜频到   “主人,万掌门遗孀昨天夜里带着他儿子离开了万家村,据说,是往南边去了。”少年在岚月面前单膝跪地,如是叙述。   岚月拿出一颗药丸,道,“起来说话。”   “谢谢主人!”少年满心欢喜接过药丸,当场吃了下去,这才起身,继续汇报情况,“昨天有一对年轻夫妇去祭拜过万掌门,这两人身手都不普通,我跟在他们后面,好几次差点被发现,最后,你猜怎么着了?”   岚月睨他一眼,含责备之意。她不喜欢别人跟她卖关子。   `   少年讪讪说道,“那两人轻功实在太好,就在守卫的眼皮子底下,潜进了长安城!”   岚月道,“他们两轻功与你相比,孰强孰弱?”   少年想了想,道,“男的可能在我之上,女的应该尚不如我。”   岚月道,“我大概知道是谁了。”   少年道,“主人,这个时候鬼鬼祟祟潜入长安,恐怕目的不简单,那男子长得极其好看,肤色奶白,眉眼深邃,不像是中原人。”   岚月嘴角一扬,目露赞许,道,“没错,还好你及时发现了,他们的确不是中原人,明天天子祭祖,长安城内,有一场好戏看了。”   少年笑嘻嘻道,“主人,冯司南那边……”   岚月脸色一沉,少年笑容马上凝固,他意识到自己不该在第三人面前说出别人名字。   可说出去的话,不可能收回来,少年灵机一动,改口道,“如何回复他?”   岚月冷笑,道,“等着。”   如此,少年又匆匆离去,剩下岚月和将离各自沉默。   夜晚,客房内,岚月在一旁磨药,将离继续闭目打坐,房间里只有一盏灯,伴随着簌簌的磨杵声,灯火时而跳动。   “师父,”岚月忽然问道,“冯师兄的黑火战斧,与添幻师兄的割风镰相比,孰强孰弱?”   将离没任何反应,岚月还以为他没听到,过了半响,将离才出了声,道,“为师当年锻造七件法器,并无偏心,七器同生,没有孰优孰劣。”   岚月道,“那冯师兄与添幻师兄比,谁更厉害?”   将离道,“若十年前,冯许比添幻更胜一筹,如今,说不好。”   尽管如此,鲜卑神山下,两人对决,双方都没讨到好处。   听到师父做出这种评价,岚月突然来了兴致,猫一样悄无声息地往将离身后凑过去,脸颊贴着他脊背,手探到他腰间,柔声道,“徒儿呢,与其他几位师兄相比,如何?”   将离冷声道,“走开。”   岚月笑吟吟靠在将离身上,将他当靠垫枕着,道,“师父,徒儿跟十年前相比,大不一样了,可不是你使唤得动的。”   将离起身,倒了杯茶,无话。   岚月道,“添幻师兄现在在长安,他这个时候来长安,恐怕目的只有一个。”   将离放下杯子,道,“他不会得逞的。”   岚月笑笑,盘膝坐在将离刚才坐的地方,道,“师父,你知道添幻师兄身边那个女人是谁吗?”   将离蹙眉细想,未果。   岚月道,“他身边那个女人,正是木木师姐!”   将离轻轻舒了口气,颇有几分意外。   岚月挑眉,道,“师兄是不是从来不知道他们情投意合?”   将离偏过头,男女之事,他从未放在心上,当然也不会注意门下弟子之间互生情愫。   岚月道,“如果说添幻师兄一个人对付冯师兄,勉强有些难度,但如今他身边多了一个木木师姐,两人联手,要取你那位侄儿的项上人头,就好比从庭院摘朵玫瑰下来——轻而易举。”   将离脸色有些难看,岚月道,“师父,到时候两方动起手来,您老人家,到底是帮谁呢?”   将离没有回答,喝过茶便准备睡了。   当夜,岚月披了件斗篷,借着夜色掩护,从屋檐上离开。   另一间荒凉的院子里,散发着霉味和鸡粪味。   岚月从屋檐上一跃而下,唤道,“既灵,人呢?”   黑衣少年从屋内出来,双眼发亮,道,“主人,久等多时了。”   少年名叫既灵,是名孤儿,岚月救过他,传授了一些功夫,见他资质极佳,便一直留他在身边,替她办事。   既灵道,“刚给他喂了药,现在要把人弄醒么?”   岚月点头。   既灵打了桶水,往柴房里一名男子身上一浇,那男子大骂一声,从地上挺起身。   既灵拔了塞在他嘴里的破布,踢他一脚,道,“小子,你时辰到了。”   “呸,”男子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眼睛上蒙着布,骂道,“敢咒你老子,老子弄死你!”   既灵朝他背上踢了一脚,将他踢了个狗啃泥。   岚月道,“嘴硬得不行,看来药没喂够。”   男子笑道,“妞,你说啥硬的不行?想试试不?过来让爷抱一个。”   岚月朝既灵道,“再灌点药。”   既灵从柴房角落里拿出一罐子,捏开男子下巴,倒酒一般往男子喉咙里淋下去。   男子疼得满地打滚,岚月道,“将他手指割下来,献给他老子当贺礼。”   闻言,男子浑身发抖,一边闪躲,一边讨饶。他是冯许的长子,名为冯司南,在朝中任职,是一名武将,冯许这两天封锁长安到处找人,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要找冯司南的下落。   平日里,将军府上把守森严,冯司南身手了得,身边又有一众高手,想要接近他都很难,更别说将人劫持。   岚月暗中观察了一阵子,发现这厮喜欢逛妓院,见到漂亮姑娘就狂追猛打,一个月换几个都不稀奇。   于是岚月亲自上阵,将既灵易容成水灵灵的姑娘,没多久便迷倒了冯司南。   这两天冯许满长安找人,殊不知,人其实就藏在自己后院,一间废旧柴房里。   起初,岚月打算利用冯司南,逼迫冯许交出黑火战斧,再不济也能削弱他的战斗力,介时岚月可趁机下手。   她在皇陵闹出那么大动静,就是要在天子祭祖这个节骨眼上,分散冯许的注意力。   然而,今晚添幻夫妇的出现使她临时改变了主意。   她算准添幻夫妇会在天子祭祖路上动手,算准添幻和冯许会有一场恶斗,既然两方相斗,她作壁上观即可,看准时机再下手,说不定,别说黑火战斧,就连添幻手中的割风镰、木木师姐手中的神来笔,都能手到擒来。   于是岚月今晚就决定动手,给冯许呈上一件礼物,同时栽赃给添幻,让冯许误以为他儿子冯司南落在了添幻手里。   同时,此举也是给冯许一个警告,提醒他祭祖路上做好准备,以免被添幻杀个措手不及。   双方实力相差不大,才称得上鹬蚌相争,才能从中得利。   冯司南被两人吓得脸色惨白,哭丧着道,“姑奶奶,我哪里得罪你了,你开开恩,别割我手,这手我还得用来开弓拿剑,报效朝廷。”   岚月想了想,道,“说的没错,手不能废,不如废了你那/话/儿。”   冯司南猛地一口气,吓得无语伦次,“不不,不……救命……救命!”   岚月示意既灵动手,后者一扬手,匕首在他手中旋转,在月光下银光粼粼。   冯司南哭喊着,试图挣开他们的控制,奈何早已服下岚月的软骨散,半点力气都使不出来,只能像泥鳅一样匍匐前行。   既灵正要动手,手腕忽然被人握住。 第7章 将军金甲夜不脱   “师父……”岚月诧异,“您什么时候出现的?”   将离道,“刚刚。”   岚月莫名心虚,关于冯司南的事情,她根本不希望将离知道。   将离眼中,冯司南何等无辜,别说切他手指了,就算伤他一根头发,将离都不会同意。   既灵握着匕首,不知道该不该动手。既然岚月称他为师父,那他就是自己的师祖辈了,对待师祖,当然得客客气气。   岚月眼神示意他住手,既灵这才收了匕首,站在一旁,听候他们决策。   岚月道,“师父,您怎么知道,徒儿会来此处?”   她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她根本不认为将离会跟踪她,那么也就是说,岚月在这两天跟将离相处时,已经不知不觉地透露出了所有信息。   于是将离知道她今晚的行动,知道冯司南的所在,知道她什么时候准备行动。   不得不说,师父的聪明才智依旧跟当年一样。   岚月想起从前在仙封的时候,每一次添幻师兄溜出山门,每次司马越和冯许吵架,每次曲霖霖偷懒贪玩,将离都了如指掌。   “回去再说。”将离冷冷道。   于是岚月令既灵看好冯司南,这段时间先放他一马,过了明天——天子祭祖之日再看。   岚月回到客栈,心里实在不踏实。   将离对她不再像第一天那样极度排斥,她可以令将离陪在她身边,不离开她视线,甚至陪她吃,陪她睡,可即便如此,岚月仍是弄不明白,将离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如果说,明天天子祭祖路上,添幻夫妇和冯许打起来,他究竟会帮哪边呢?   如果他站出来,那就是等于告诉世人,他死而复生,那么接下来,跟随他们的,将是无穷无尽的灾难。   冯许也好,添幻也好,为了拿到其他几件法器,为了追查开元锄的下落,指不定会从她身边夺走将离,令将离为他们做事。   想到这些,岚月胆战心惊。   她现在失去了一半的修为,正是最虚弱的时候。想要从她手里夺走七弦琴,夺走将离,夺走她的一切,眼下,正是最好的机会。   将离会明白自己的顾虑吗?   他究竟会做出什么抉择?   半夜,岚月睡醒,枕边已经没了人。   她顿时心惊,当即从床上爬起,发现师父站在窗边,一袭白衣,黑发散开,思虑重重。   岚月差一点以为将离再一次离开她了,轻轻走过去,“师父。”   将离没有应她,仿佛孤魂鬼影,默不作声。   岚月挨着他,看着窗外明亮如盘的月亮,道,“师父,可是恨徒儿?”   将离不答。   岚月道,“师父若是恨徒儿,明天大可到冯师兄面前,交出徒儿,如此一来,不必再受我束缚了。”   将离轻轻舒出一口气,道,“孽徒。”   岚月道,“师父,徒儿实在不明白,当今世道,与师父当年所愿,相去甚远,你何苦还要坚持?”   将离垂下眼眸,淡淡道,“去睡吧。”   岚月:“徒儿睡不着。”   将离无话。   岚月道,“徒儿需要师父陪我躺着。”   将离眼神中露出一抹讥笑,岚月转过身,靠在将离背上,道,“师父,徒儿可以答应你,不会干涉你的选择,你过来陪徒儿躺一会,可否?”   将离眉尖微沉,“你想以此为条件,换我选择自由?”   岚月侧过身,注视着将离,道,“是。”   将离微微叹息,“你疯了。”   岚月笑笑,不由分说,牵起将离的手,往床榻上去。   明天,不论他做出何种决定,先睡服他再说。 第8章 半夜行军戈相拨   次日一早,长安城内钟声敲响,天子带着文武百官,浩浩荡荡,从皇宫出发,经过宣武门,经过朱雀街,从南门出发,前往皇陵祭祖。   队伍最前面是伶官,击鼓吹笙,奏着悠扬的曲子,骑兵跟在他们后面,接着是托运祭品的常侍,上千人的侍卫军,再后面才是皇帝和后宫嫔妃的坐轿,黑火将军冯许骑马护在皇帝旁边,而后是礼部为首的文武百官。   道路两旁跟着出城祭祖的百姓,每个人手里提着竹篮,里面装着香、纸、祭祀的食物等等,一时间长安城内人头攒动,人流如潮水般往南门涌去。   这日阳光普照,微风和煦,吹面不寒,是个出行的好天气。   岚月爬上大雁塔塔顶,此处视野开阔,能看到长安城内所有大街小巷,无论添幻选择在何处动手,她都能及时赶到,该出手时就出手,捡完漏就跑。   尽管如此,岚月仍是不能确定,添幻最终会选择在何处动手。   以她对添幻的了解,他此时此刻躲在城中某处,或是人群中间,或是楼阁之上,正在用利箭瞄准了黄袍坐轿中的人。   而木木子此时,必然等在某处,待添幻得手之后,再以山河笔施法,拖住追杀过来的人,确保他们逃走时后路无忧。   岚月先令既灵检查了各个城门口,果然,北城门下,就拴着两匹骏马,看样子应该是木木师姐准备,供逃走时用的。   她人应该就在不远处,在某个既能看到祭祖队伍,又能及时脱身的地方。   岚月懒洋洋地倚在塔顶看风景,寻思着这次无论如何都要拿到冯许的黑火战斧,那东西实在太碍眼了,一面为弯月形斧刃,一面为勾,同时前端装有矛尖,劈刺一体,染血无数。   将离一开始设计的列缺仅仅是一把砍树用的斧子,意在嘱咐持有者,以苍生为己任,渔樵耕作,勿忘本心。冯许将它重新锻造,摆明了就是要背叛师道,大杀四方的意思。一想到师父的心血被滥用,岚月心中就愤愤不平。   朱雀街上另一头,客栈内,将离仍闭目打坐,额间沁出少许汗水,但他神情安详,眉舒目展,仿佛一尊佛像,外面的纷纷扰扰都与他完全无关。   皇宫宣武门上,一名衣着显贵的宫人负手而立,眯着眼,凝视前去祭祖的队伍,露出一抹阴阳怪气的笑。   那宫人低头朝他身边的侍卫下达了一个命令,侍卫闻言大惊失色,但很快,在宫人严词厉色之下,放下顾虑,提着刀下了楼。   祭祖的队伍仍在有序前进,管乐声,丝竹声,悠悠扬扬,但很快,随着时间的推移,乐声越来越沉闷,吹得人没精打采,听得人也觉得昏昏沉沉。   阴云开始聚集,笼罩在长安城上方,各方势力暗流涌动,各怀心思。   这种沉闷的气氛在人群中不断发酵,逐渐从一开始没有人在意,变成了人人惶恐,忧思重重。   人们察觉到天气的异样,远处的山头云层覆盖,近处的头顶,阴云翻卷,看样子,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冯许的表情跟出宣武门时,没什么两样,眉头紧皱,额上青筋显露,看上去随时随地都想杀人。   而此时,他的手握在斧柄上,蠢蠢欲动。此时此刻,他最想砍了太史局那几个老头,是他们连夜观星,说今天是个大好天气,适合出行祭祖。   然而事实证明,天象根本就是骗人的把戏,这只庞大的队伍刚抵达城门口,一场暴雨就逮着他们,倾盆而下,一时间令文武百官措手不及!   祭祖的队伍乱作一团!   一方面乐师还在咿咿呀呀地乱奏,一方面抬着天子、嫔妃坐轿的人们慌乱躲雨,文武百官乱作一团,究竟该冒雨前进,还是暂时休息,抑或是打道回府,没一个定论。   岚月此时早已经从大雁塔上下来,添幻迟迟不动手,弄得她已经心烦意乱了,她踩着屋檐一路追上祭祀队伍,突然间发生了这般变乱!   这时候,文武百官都在等天子发令,而黑火将军冯许守在皇帝坐轿旁边,皇帝若要传令,自然就是传达给冯许。   混乱之中,只见冯许策马后退,到身后第三顶坐轿旁,掀开帘,与轿中人说了几句话。   而后冯许便下令,“皇上有令,祭祖不可耽误!文武百官听令,原地等候雨停!”   冯许声音极为响亮,一时盖住了雨声,震得人一阵心悸。   既然是皇上的命令,众人便无话可说,除了开了伞的皇帝和嫔妃,几千人都淋着雨,大气不敢吭,场面颇为壮观。   不远处,岚月持一把花伞,不禁抚掌大笑,添幻师兄下得一手好棋,竟令冯许慌乱中暴露了皇帝的坐轿所在!   原本岚月没想到这一层,理所当然地认为,冯许守着的那顶坐轿即是天子坐轿,不想冯许竟留了一手,偷梁换柱,更不想此时天气突变,令冯许不得不暴露了皇帝的位置。   而此时此刻,冯许或许应该想到,天气的变化并非老天翻脸,实乃人为操控。   将离门下第四名弟子,木木子执掌的法器山河笔,可唤来风雨雷电,令日月失色,山河崩乱。   雨不见停歇,岚月却从云雨的变化趋势,看出来阵法中心之处所在。   此时人群突然传来尖叫声、惊恐声,只见黑云蔽日、狂风暴雨之中,一柄血色飞刀呼啸而来,那刀仿佛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以难以琢磨的迹线在空中打转,所过之处,一个个人头横飞出去,鲜血四溅,一排排无头尸齐齐倒地。   场面简直就像农人收割稻草一般,整齐,利落,一时间,鲜血浸染了长安城,人群纷纷逃窜,踩着尸体,六亲不认,只顾着逃命。   南城门上,一名俊美无双的男子高高站着,他身后的斗篷在雨中翻飞,暴雨淹没了一切,却很难打湿他一星半点,他的眉微微拧着,深邃的眼始终盯着冯许刚才掀开过帘子的那顶轿子。   那柄割风镰,在斩获无数个人头之后,被暴雨洗净鲜血,最终飞回他手上。   岚月心满意足,她的添幻师兄,鲜卑人的领袖慕容幻,终于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架空架空。   神来笔更名为山河笔,已经改好了   ┭┮﹏┭┮ 第9章 风头如刀面如割   南城门下,慕容幻手持割风镰,在风暴之中卷起一场血腥灾难,一时间天昏地暗,电闪雷鸣,暴雨冲刷着长安的街道,血水染红了长安,顺着雨水冲进长安的地道,冲入渭河及两侧的平原。   宛如人间烈狱。   黑火将军冯许,手持一柄黑金战斧,策马冲上来,准备迎战慕容幻。   此举正中慕容幻的下怀,他手中镰刀一扬,打着旋飞出去,直射向天子的坐轿!   冯许大喝一声,双腿一夹,从马上跃起,战斧横扫出去,堪堪将割风镰打飞!   慕容幻从城门上一跃而下,踩着人头冲来,借力一蹬,接过割风镰,落在朱雀街一侧的房屋旁。   这两人一个是将离门下年纪最大、力气最盛、权势最强的二徒弟,一个是心思最复杂、刀法最诡谲的三徒弟,两人的对决早在鲜卑神山下,就已经发生过一次。   那一战两人打了三天三夜,双方都没讨到好处,不过是将对方的出招方式、特点,两人的耐力、爆发力、敏捷度都互相了解了一番。   冯许擅长近身对决,一柄战斧横扫千军,而慕容幻的割风镰能在远距离内随意操控,能攻其不备出其不意。   故而慕容幻想将冯许从天子坐轿旁引开,而冯许则想将慕容幻引过来,让他试试自己黑火战斧的滋味。   他右手横握战斧,矛尖指向慕容幻,左手在斧柄上一滑,依次点亮斧柄上的符文,战斧斧刃上火焰冲起,在暴雨中越烧越烈,冯许转动斧柄,战斧挟着火焰在空中划出弧线,周围雨水开始沸腾,水汽漫开,卷着火焰,形成一股冲力。   冯许手中战斧徒然一停,那火便如瀑流般冲了出去,直射向慕容幻。   慕容幻冲了出去,在地上滚了一圈,避开火焰,同时将头顶一副面罩拉下来,以防火焰灼伤了他的盛世美颜。   两人决斗时,周围的侍卫纷纷避开,退到队伍坐轿前面,一圈圈排列起来,护着后面的皇帝和后宫们。   一名统领举起手,侍卫们纷纷拉开弓箭,瞄准那个手持镰刀的身影。   随着一声令下,万箭齐发,慕容幻就地一滚,顺手拿起一把长桌,用桌面抵挡飞来的箭矢。   眼看桌子马上要被射穿,此时一道天雷落下,分毫不差地击中侍卫军,令一排排侍卫当场昏厥。   而慕容幻则已经借力飞到屋檐上,割风镰打着呼哨飞出去,又收割了一波人头,冯许紧跟而来,整个人暴起飞上屋檐,紧追慕容幻。   慕容幻割风镰收回手,冷笑道,“就这么想杀我么?”   冯许斧柄在屋檐上一震,顿时瓦片翻飞,从空中坠落,碎了一地。   慕容幻横过镰刀,冷冰冰看着冯许,道,“为了杀我,竟是要弃天子于不顾么?”   说话时,镰刀出手,绕过冯许,直直斩向皇帝的坐轿之中!   冯许竟不顾镰刀的走向,竖起战斧,径直朝他劈下去!   慕容幻连避两次,到第三次,直接被冯许从屋顶砸下!   只见房顶轰隆一声,瓦片纷纷坠落,冯许提着战斧,本想着跳下去继续虐杀慕容幻,熟料此时慕容幻并未着地,他单手抓着横梁,悬在空中,用力荡起,反给了冯许一脚,两人纠缠着掉入了一间房舍,黑金战斧也从冯许手中脱落!   简直就是大好机会!   眼见战斧从屋檐上摔出去,而两人还在屋内肉搏,岚月趁乱冲出,以极快的速度,扛起黑火战斧就跑。   那柄飞向天子坐轿的割风刀,此时也理所当然割下了一颗人头,侍卫统领掀开帘子,见到轿中情景,他先是大惊失色,很快,他便恢复了镇定,令幸存的侍卫继续围杀刺客。   房舍中又是一阵轰隆轰隆声,侍卫们举着弓箭步步逼近。   倘若先出来的是慕容幻,直接射杀,倘若是冯许出来,则大可放心。   随着一阵爆雷落下,朱雀街上被砸出了好几个坑,侍卫倒了一片,剩下的则冒着雨,冒着雷火,继续坚守。   屋内,冯许压在慕容幻身上一顿狠揍,揍得慕容幻毫无还手之力。   “说!”冯许恶狠狠道,“开元锄究竟在何处!”   慕容幻脸罩脱落,鼻青眼肿,薄薄的唇瓣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讥笑。   冯许拿头撞他,哐当一声,慕容幻几乎已经聋了。   “万权一到底是不是你杀的?”冯许道,“告诉我事情真相!”   “冯许……”慕容幻断断续续地说,“你,愚蠢……至极。”   冯许狠狠扇了他一巴掌,道,“告诉我真相!”   慕容幻缓缓抬起左手,道,“真相就是……”   冯许瞪大双眼,聚精会神,只听慕容幻说了个“木”字,接着慕容幻手指一弹,指甲盖里飞出了白色粉尘,钻进他鼻孔,令他顿时昏迷过去。   ……木?   慕容幻?   木木子?   得不到答案,冯许连死都不愿瞑目。   屋内没有了动静,侍卫军一个个屏气凝神,慢慢朝里面接近。   暴雨停歇,太阳破开乌云,金光灿烂,长安城上方,现出一道道彩虹。   一个身影缓慢地从屋内出来,看身形像是黑火将军冯许,但动作却极为诡异,完全没有黑火将军的彪悍和气势。   慕容幻右手提着冯许,左右稍稍抬起,割风镰终于回到了他手上。   “黑火将军竟然被打败了!”   侍卫军中人人惶恐,战无不胜的黑火将军冯许,居然败在了这个小白脸手上?!   一时间,无人敢放箭,一则怕误伤了冯许,二则已经被慕容幻吓破了胆。   慕容幻就这么拖着冯许,杀到皇轿前,掀帘一看,里面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一生一死。   男的戴着皇冠,脸色惨白,抱着怀里替他受死的宠妃,满脸泪痕。   慕容幻嘴角微勾,抓起皇帝的衣领,将他拎了出来。   割风镰挡开一众垂死挣扎的侍卫,回到慕容幻手上。   慕容幻右手提起皇帝的脑袋,左手持割风镰,竟是要当着长安城文武百官和百姓的面,亲手杀死他们的皇帝!   一时间,躲在后面的文武百官争先恐后涌上来,一个个老泪纵横,或是跪地求饶,或是拼死挣扎,加上道路两边逃散的百姓,数万人之众,竟无法阻止这个鲜卑人!   慕容幻举起割风刀,嘴唇微动,向他那位长眠地下的师父轻声道歉,然后一刀斩下!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一柄利箭笔直飞来!   作者有话要说:打坐的某人终于看不下去了   打个滚,求各位大人收藏我文叭,坚持日更不动摇,啾啾~ 第10章 长相思兮长相忆   忘水阁上方,一名女子头戴帷帽,一身白衣,手持山河笔,正在操控着远处的风雨雷电。   岚月走近的时候,她仍是聚精会神,眼神紧紧盯着南城门下的慕容幻,用山河笔在他周围画下磅礴大雨,又细心地描绘出闪电和雷暴,生怕哪一道雷劈歪了,伤着了慕容幻。   “木木师姐,好久不见了。”岚月道。   木木子笔尖一偏,下意识往旁边一躲,收了笔,道,“你……岚月?”   岚月笑笑,倚在栏上。她头戴面纱,遮住易过容的脸,手里仅拿一把合上的花伞,看上去完全没有攻击性。   木木子稍微放松下来,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岚月转着伞柄,百无聊懒地说,“路过,想你了。”   木木子嘴角微动,不住地回头去看添幻,道,“你,你我之间,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岚月奇说,“是嘛,原来师姐觉得,你我之间的关系,连路过打声招呼都没必要了?”   木木子继续拿山河笔操控天气,不耐烦道,“今天真不巧,我没这个功夫。”   岚月道,“难得遇上师姐,正好可为我解开多年的疑惑。”   木木子无话,岚月道,“当年师姐问我要了敛息香的配方,我没细想就给你了,后来万师兄死了,我才知道,那毒药竟是辗转用到了万师兄身上。”   木木子低头道,“我有罪。”   岚月笑笑,“可我不信,你跟万师兄没有深仇大恨,难不成你是为了添幻师兄而杀的人?”   木木子马上解释,“不……不,添幻他没有。”   岚月温婉一笑,“我知道添幻师兄不会,昨天你们前去祭拜了万师兄,是不是?”   木木子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岚月……”   岚月注视着木木子,目光温柔而坚定,“师姐,我相信你,也相信添幻师兄,你们断然不会杀害万师兄的,对吗?”   木木子有些动容,道,“师妹……这些事,你最好还是别参与进来。”   岚月对她的话置若罔闻,轻轻一笑,岔开话题,道,“师姐真不够意思,这些年来,一个消息都没有,什么时候跟添幻师兄成了亲也不说一声,教我们这些师弟师妹们,白惦记了。”   木木子道,“不,我们还没成亲。”   岚月咋舌,“十年了啊,师姐,不是我说,添幻师兄莫不是玩弄你感情吧?”   木木子蛾眉微皱,道,“没有。”   “你这话听着,这么没什么底气?”岚月道,“师姐,说句不好听的,一个男人这样对你,十年了还不与你成亲,是不是没有把你放在心上?”   木木子道,“师妹,感情的事,你不懂。”   岚月道,“我是不懂,师姐这样帮一个外族人,甚至帮他去杀自己族人的皇帝,不仅是我,天下人都不会理解你。”   木木子手微微抖,眼角泛起泪水,岚月敛了笑,道,“我以为,师姐在添幻师兄那边,获得了身份和地位,获得了鲜卑族人的认可,才会如此卖力,但你如今又告诉我……你们居然没成过亲?”   木木子叹出一口气,“岚月……你别说了。”   岚月走到木木子身前,轻轻抱住她肩膀,道,“告诉我,师姐,他真的爱你吗?”   木木子轻轻颤抖,良久,道,“我……我不知道。”说着竟是有些崩溃,流下眼泪。   岚月抱着她,轻轻安抚,柔声说道,“师姐,要不要师妹帮你,借此机会,试一下添幻师兄到底有多爱你呢?”   南城门下,慕容幻一刀砍下,竟被突如其来的一箭射中刀刃,割风镰脱手而出,飞了出去。   慕容幻先是一怔,这一箭蕴含一定的修为,可不是普通人能射出来的。   他下意识去看箭矢射出来的方向,远处,一间客栈开着窗,窗里站着一名白衣男子,手持弓箭,静静地凝视着他。   那人隔得极远,箭矢避开鳞次栉比的建筑物飞过来,射中他手中的刀,既没有伤到他本人,也没有伤到皇帝,显然技术极为高超。   但使慕容幻震惊的不是这个。   那扇窗户里站着的白衣身影,竟令他想到了他死去的师父。   而这边,割风镰飞出去,被一根鞭子缠住,既灵站在屋檐上,手持长鞭,用力一勾,竟然就这么将这柄神器卷了出去。   割风镰到手,既灵拔腿就跑。   慕容幻仅仅出了会神,便闹出这么一出,当即涌起了许多个念头。   只要他动手拧断这个人的脖子,他便可以为父报仇,汉人失去君主,将更加动荡不安,他便可带兵南下,趁机夺取汉人的土地。   这是他生来的使命。   可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他那年轻早逝的师父,会原谅他的所作所为吗?别忘了,将离也是皇族出生,这个小皇帝与将离也有血缘关系。   更何况,这狗皇帝的宠妃为他受死,恐怕他这辈子都得活在阴影之中。   慕容幻心念电转,捏住皇帝的喉咙,往他嘴里塞了颗药,然后去追既灵。   而此时云销雨霁,侍卫们重整旗鼓,护驾的护驾,追杀刺客的追杀刺客,在统领的调度下,再一次显示出视死如归的决心。   既灵轻功极好,但慕容幻也不是吃素的,躲开密雨般的箭矢,不断地拉近与既灵的距离。   既灵简直要哭了,割风镰到手了,但他姑奶奶岚月在哪里,怎么甩掉这个要命的杀手。   下过雨的屋檐又湿又滑,既灵一边跑,一边躲,而此时手中的割风镰开始不受控制,拽着既灵往后飞去。   既灵被割风镰拖着,一路从屋檐上滑下,一屁股摔在地上,疼的要命。   慕容幻踩着他的胸,左手不断地召唤割风镰,而既灵死死地握着割风镰,下一瞬,慕容幻就废了既灵一只手。   “住手!”岚月及时赶到,手中匕首架在木木子脖子上,道,“放开那孩子。”   慕容幻看到两人,微微一怔,“木木子……”   木木子眼中噙着泪,低声道,“添幻,我……对不起。”   “不,”慕容幻拿开踩在既灵身上的脚,朝两人逼近一步,问岚月,“你是何人,想要什么?”   岚月这次揭了面纱,易过容,故而慕容幻没能认出她。岚月道,“想要这女人的性命?”   慕容幻眼神冰冷,“你打算用什么条件交换?”   岚月道,“把那孩子手里的割风镰留下。”   慕容幻闻言大笑,“你想的很美。”   岚月嘴角抽动,匕首在木木子脖子上划出一道印子。   “慢着,”慕容幻呼吸微滞,“给你就是。”   说着退到一侧,既灵慢慢爬起来,给自己接了骨,痛得要死,拿着割风镰跟拿着一条毒蛇一样。   “给割风镰解除封印。”岚月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割风镰只听你一人号令,就算给了我,你也可以随时随地将它召唤回去。”   慕容幻扬了扬下巴,盯着木木子,那张被打肿的脸上,着实难看清什么表情。   木木子一双泪眼注视着慕容幻,一语不发。   岚月踢了木木子一脚,让她单膝跪地,同时匕首一转,刀尖指着木木子后颈,宛如一名无情的刽子手。   如果慕容幻不愿交换,她手里至少还有木木子,如果慕容幻愿意交换,她便可同时得到割风刀和山河笔。   当然,她跟木木子的交涉过程没有涉及到法器,仅仅是说,帮她试探慕容幻的真心。   既灵拿着割风镰,横在慕容幻面前,示意他赶紧下手,给刀解除封印。   慕容幻沉思半响,终于朝那柄割风镰伸出手,镰刀刀刃上金光一闪,岚月以为慕容幻开始准备给割风镰解除封印,熟料,下一瞬,割风镰刷一下以闪电般的速度朝岚月飞来!   岚月往后一避,木木子竟不顾性命,起身冲出去,拉住慕容幻的手,道,“住手,是师妹!”   慕容幻抱住木木子,嘴角带着一抹歹毒的笑,“师妹?那个易容高超的小师妹?”   岚月心道糟糕,这跟她计划额完全不一样,看来割风镰要不得了,走为上策!   熟料慕容幻此时不依不饶,割风镰在空中划来划去,好几次险些擦伤她。   “岚月师妹,许久不见了。”慕容幻阴阳怪气地笑,“记不记得,师兄我早就跟你说过,七弦琴你用着不太合适,来,现在是时候把七弦琴交给师兄来保管了。”   作者有话要说:敛息香:一种毒药。   今天晚上一直在搞我的公路车,变速器有点问题,拧螺丝拧麻了…   整理存稿,匆匆发出,望喜欢(≧?≦)?   再一次求宝宝们收藏我文!这个作者超棒的!专栏有多篇完结文~啾咪~ 第11章 何处相思明月楼   “住手!”木木子阻拦慕容幻,道,“刚才那一切,都是师妹陪我演的,你不要闹了。”   慕容幻单手搂着她的腰,阴恻恻笑道,“你说,你跟她合起来欺骗我?”   木木子浑身一凛,牙齿颤抖起来。   岚月厉声道,“你要是现在杀了我,可别想要什么七弦琴了。”   慕容幻收刀,“你可别想玩什么把戏。”   岚月松了口气,她可不想在慕容幻这变态面前暴露出自己修为损伤的事实,能不动手尽量不动手。   就在岚月觉得走投无路,需要祭出黑火战斧来对付慕容幻时,冯许带着人马突然杀到。   岚月赶紧藏好黑火战斧,躲在一旁看戏。   “慕容幻!”冯许拿了另外一把长斧,冲上来,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你给我受死!”   “该受死的是你!”慕容幻拼出全力,割风镰咻地一声飞出去,速度比起刚才对付岚月来说,快了将近十倍,肉眼几乎难以捕捉它的轨迹!   就在岚月以为冯许难逃一劫的时候,“钉”地一声,割风镰被弹飞出去!既灵绳索一勾,再一次捡了漏抓住了割风镰。   冯许好歹是和慕容幻打了三天三夜的人,对他的出招路数了如指掌,瞬间破了慕容幻的出招,一斧子砍下去,竟是要将慕容幻劈成两瓣!   说时迟那时快,木木子用山河笔笔直一划,一道雷火从天而降,顿时烟火、浓灰滚滚冒出,登时震得众人七窍生烟。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木木子已经带着慕容幻离开了。   既灵和岚月也消失不见。   狭窄的巷子里只剩下冯许一个人,拿着一把并不顺手的斧头,气得头晕眼花,差点昏过去。   而岚月也如愿以偿拿到了黑火战斧和割风镰,尽管后者现在还未解除封印。   长安城仍是一片混乱,祭祖的队伍开始打道回府,上至皇族、文武百官,下至平民百姓,每个人都失魂落魄、垂头丧气,而那侥幸逃过一命的皇帝更是一蹶不振,彻底没了精神。   这日长安城晴晴雨雨,终究恢复了灿烂晴天,尽管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不适的血腥味,但对岚月来说,是有惊无险、充满收获的一天。   岚月踩着轻松的步子,让既灵拿着黑布裹好的黑火战斧,自己则提着一顶用布盖住的鸟笼,两人大摇大摆出现在客栈面前。   将离正在客栈门口等她,一袭白衣,静静站在屋檐下,容颜绝美,神情清冷,恍如谪仙。   岚月看得痴了,笑着迎过去,道,“师父,你最后射出去的那一箭,实在漂亮。”   将离眼神扫过她手中的鸟笼、既灵手中的战斧,淡然无话。   岚月道,“师父,徒儿今日为你寻来两件法器……”   将离:“不需要。”   岚月仍噙着笑,丝毫不在意将离的话。   七件法器到手三件,这是个非常好的开始。   她提着鸟笼,顺手折了棵杏枝,到马厩前面逗弄赤练。   鸟笼里咚咚咚咚响个不停,看样子是慕容幻在召唤他的割风镰。   岚月将笼子挂在一旁,懒得搭理那把吵吵嚷嚷的镰刀。   “接下来去哪?”将离主动问她。   看样子师父有想去的地方。   岚月道,“你决定吧。”   将离:“七弦琴还在么?”   岚月垂眸一笑,道,“在。”   当夜,圆月被一层红光熏着,薄云如鱼鳞般覆着夜空,竟也染上了血色,整个长安无人安眠。   有些人点着灯,坐在窗口彻夜难眠,有些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还有些人,拖着疲惫的身躯,收拾死者的尸体,悼念死去的亲人,此时路过街前巷口,总能听到屋舍中传来幽咽的哭泣声。   忘水阁里,岚月点了七盏灯,分置阁角。   水波粼粼,映着月影,花影,以及失魂落魄的人影。   琴案上,一把朱红色的古琴横卧着,琴身古朴,漆面光滑,一层不染,七根琴弦安静了多少个日日夜夜,在这样一个春水流波的日子,终于有了一丝丝兴奋。   说到底,将离才是琴的真正主人,上面每一根轴,每一根弦,都是将离心血所筑。   虽然岚月被世人称为“玄音魔女”,但她很少主动用琴,很少弹拨它们。   她曾无数次幻想,宁愿七件法器都不存在,换取师父留在世上,继续陪伴他们。   将离拨动琴弦,随着几个连续的音符响起,空气中开始出现微妙的变化,所有花草树木、飞虫走兽,仿佛有了新的生命,鸟儿拍打着翅膀落在枝头,注视着水中人影,牡丹开始绽放天姿国色,释放缕缕花香,鱼儿在水中畅游,不时地探出头,窥视水上的天地。   铮铮声,隆隆声,高低起伏,连贯而来,仿佛冬雪皑皑,积满山坡,随着节奏的变化,又如春风拂过,山谷一夜花开,停云霭霭,如临仙境。   乐声使得失去亲人的人们得到了安抚,飘零在外的游子忘却了苦楚,满手血腥的人获得了平静。   这一夜,琴声散入春风,萦绕在长安城,千家万户,乃至深宫后院,都因此多了份慰藉。   次日一早,皇宫里开始派人寻找,昨夜究竟何人弹奏琴乐,那乐声竟能使近乎癫狂的皇帝平静下来。   于是将离和岚月被请进宫中,与皇帝元禹易交谈。   与此同时,黑火将军冯许家门口迎来了一位衣裳褴褛的客人。   家仆正要上前将这个浑身发臭的叫花子赶走,那人掀开乱糟糟的头发,露出一张几乎无法辨认的俊秀脸庞,一双生无可恋的眼,死死地盯着自己府门前的牌匾。   竟是冯司南回来了。   “少爷!”   “少爷回来了!”   冯许正要进宫去看那两位被皇帝接待的尊客,刚好撞上冯司南,冯司南拖着迟缓的脚步冲上去,照着他老爹冯许的脸就是一拳!   冯许握住他无力的拳头,将人甩在一边,冯司南摔在地上,心灰意冷,神情委顿,“你本来可以救她的……”   冯许双手抱在胸前,神情冷漠,道,“生死有命,是我对不起她。”   冯司南低头看着地面,哽咽道,“慕容幻的目标是皇上,姐姐本可以不必死的。”   冯许无话,心里暗暗骂了冯司南一声“废物”。   那名替皇帝受死的宠妃,正是冯许的长女。   他年轻时得了一双儿女,辗转到仙封学艺,拜在将离门下,学成后得了列缺斧,回朝守在天子身侧,后来长女得到皇帝宠幸,长子也在朝为官,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却在一日之内,遭此变故。   与冯司南的软弱不同,冯许从不甘心失败。   他要找慕容幻复仇,他要追回黑火战斧,他还要查清楚开元锄的下落。   昨夜的琴音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意识到长安城中还有另外一股力量在暗中作祟。   前些日子探查皇陵,那名幸存的守陵人李炎断断续续跟他交代了很多,围绕着一个很长时间都没有人提及的名字——将离。   “七弦琴,红衣女,将离……”冯许喃喃自语,一瞥冯司南,见他受药物控制,跟狗一样趴在地上,疯疯癫癫,生不如死,登时心中咯噔一声。   “我儿,你给我好好说说,到底是什么人劫持了你?”冯许嘴角微抽,咬牙切齿地说。   显然冯许心中已有了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嘻嘻嘻,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前些日子腹部绞痛,诊断之后是体内出血,做了手术,现在正在康复中~   压根没想到,前一天活蹦乱跳第二天就躺在病床上浑身插满管子,当然很快又可以活蹦乱跳了。   身体健康很重要,希望读者宝宝们平日也要爱惜身体,饮食规律,作息健康,有任何不适及时就医,多学习相关医学知识,同时必要的医疗保险都得缴。   愿大家身体健康,精神倍儿爽,同时母亲节快乐,记得跟妈妈表达感恩~ 第12章 辛夷车兮结桂旗   出宫路上,岚月一脸不愉快。   她太纵容将离了,竟然允许他在皇帝面前,主动提出给皇帝治病。   谁知道慕容幻到底给皇帝喂了什么药!   况且那家伙都病成那样子了,活着也是麻烦,还不如早点死掉把皇帝让给别人来当!   将离神情淡淡,一如和皇帝聊天时候的状态。   但就是这个样子,岚月又觉得他实在太高深莫测了,哪里像是死了十年的人。   两人跟着几名侍从下了大殿,正要往宣武门走,此时身后追来了一名太监,年纪极轻,眉目尚未长开,正是侍奉在皇帝身边的一名太监。   “两位道人,请同我往这边来。”太监手持皇帝的令牌,示意领路的那几名侍从不要插手。   于是将离和岚月被这名小太监领着从西华门出宫。   临走时,太监小声交待说,“祭祖之事,皇上元气大伤,朝政和后宫被奸人把控,如今皇上只能装疯卖傻,得以苟活,两位若能为皇上寻得续命之法,自然是极好的,但若不能,两位也不用费心操劳了……”   将离道,“自当尽力而为。”   太监点点头,将手中令牌交给将离,道,“如今天下,还认这块令牌的人不多,庭山王氏,南阳诸葛氏,便是其中之一,两人若有危难,可以从庭山、南阳借用人马。”   将离道了谢,那太监才急急忙忙离去。   等冯许带着人赶到宣武门,将离和岚月刚好从西华门离开,两拨人完美错过。   离开了长安,岚月计划找个地方埋伏起来,慕容幻迟早回来抢夺割风镰,到时候可以一举收拾掉慕容幻和木木子,同时拿到木木子手中的山河笔。   但将离打算救他的大侄子——当今皇上元禹易,于是她不得不改变计划,朝万花谷出发。   好在这万花谷属于辛夷城的地界,而岚月正好就是这辛夷城城主。   辛夷城地处西南,四季温暖,城内住着许多奇人异士,来这一带主要经营药草生意。   万花谷则是辛夷城附近最知名的山谷,谷中一天有四季,温度各不相同,花草树木种类繁多,吸引着很多药师往来此地。在万花谷,只要能说出口的名字,都能在这里找到对应的药材。   于是岚月、将离,带着既灵,两匹马,三把法器,从长安城西门出发,往那繁花似锦的山谷幽城中去。   一路上,岚月令既灵操使黑火战斧,既灵拿着斧子只会瞎砍,他个子不高,力量不够,出招之后又不懂如何收招,好几次都收不住战斧,差点被战斧余力带着甩出去。   简直就是斧头在玩人,惨不忍睹!   最后连将离都看不下去了,在旁边耐心指导,教他用力技巧,如何借力省力,如何保证每次出力都恰到好处。   这么一来,既灵终于掌握了一些诀窍,也琢磨出了几招看起来还不错的招式,于是开始整天围着将离转悠,烤了山鸡立马将鸡腿撕下来孝敬将离,打了水先递给将离喝,比伺候岚月还要积极。   到了晚上,既灵还凑到将离身边,要跟他睡。   将离没有赶他走的意思,只是既灵刚一躺下,终于想起来了,他主人岚月今天还没给他药吃!   于是既灵又屁颠屁颠跑到岚月身边,跪求主人赐药。   岚月气了一路,直翻白眼,瞪得既灵莫名其妙。   既灵:“……主人。”   岚月:“别喊我。”   既灵委屈巴巴蹭上去,拉着岚月的衣角,伏首低声道,“主人我错了,恳请主人原谅。”   将离一瞥二人,面带疑色。   岚月:“你错在哪里?”   既灵:“……冷落了主人?”   岚月:“滚。”   既灵只得跪在地上,不再说话,吞了吞喉咙,忍受药物的煎熬。   岚月起身,提着裙子到了将离旁边,素手放在将离肩头,轻轻捏了捏,然后埋下头,长发覆在将离肩颈,柔声说,“师父。”   将离:“……”   既灵:“……”原来主人生气是因为我抢了她男人?   岚月将头靠在将离肩上,抱着将离胳膊,两人挨着一棵树休息,期间岚月还不停地动,两人衣袖摩擦发出窸窣声,岚月睡不安稳,不断地往将离身上靠,将离只得将她轻轻抱着,仿佛抱着那个十三岁的少女,想予以她安全感,内心却忐忑不安。   两人呼吸声交错,岚月险些要亲到将离了,身体也开始有些发热,好似做了个旖旎的梦,她心心念念的师父,隔着屏风,脱了衣裳,正背对着她在擦拭身体。   岚月痴痴地看着他,充满着少女时期的迷恋。将离背部健硕,皮肤白皙,肌肉匀称,线条感极好,如墨的长发散下来,在昏黄的灯光下,如同远古森林里走出的仙人,美得令人挪不开眼。   岚月总忍不住想抱一抱他,在她心目中,只要与师父有关的一切,都圣洁无比,仿佛日月的光辉,令人忍不住想要接近。   熟睡中,一股凉风袭来,岚月徒然惊醒。   将离已经不在她身侧。   篝火的火焰残存,月影斑驳,岚月解下斗篷,起身去寻找将离。   溪谷旁,将离脱了外裳,挂在树梢,捋起裤腿,缓缓步入溪流中。   山中落花顺着溪水流下,有些则落在将离肩头,团团簇簇,粉的白的,如下雪一般,纷纷扬扬。   将离站在溪流中,看着大千世界,眼神充满迷茫。   水流冲刷着他灼热的皮肤,他低头掬了把水洗脸,让自己逐渐恢复清醒。   这一幕,正好被岚月看着。   岚月站在树影下,看着将离的举动,嘴角微微扬起。   将离:“……”   “师父,可是情动了?”   岚月解开外裳,从枝头摘下一枝粉嫩的辛夷花,缓缓走到将离身前。   轻衫被山中露水沾湿,湿凉中透着一股热燥。   岚月将手覆在将离肩上,隔着薄薄的里衫,两人肌肤相触,岚月浑身如同被点燃一般,灼热难耐,两人呼吸一滞,将离低头,湿漉漉的眼,带着异样的情绪看她。   作者有话要说:“辛夷车兮结桂旗”取自屈原楚辞名篇《山鬼》 第13章 会向瑶台月下逢   林中,割风镰咚咚作响,既灵立即从地上坐起,摸到那柄黑火战斧,警惕地看着四周。   风簌簌而过,吹灭了最后一点焰火,剩下一股黑烟,混在香甜的空气中。   三把法器都在他这,可岚月、将离不知道去了哪里,他只能独当大任,护好身边的法器。   可既灵跟慕容幻交过手,骨折的阴影挥之不去,他握着战斧,气势都不自觉弱了几分。   铁笼里那把割风镰正在打颤,发出刺耳的声音,像是厉鬼哀嚎,叫得既灵心烦意乱,草木皆兵。   慕容幻一定就在附近了!   主人和主人的师父都去哪了?!   丢下他一个人怎么对付得住慕容幻?!   情急之下,既灵背起琴盒,一手提着鸟笼,一手扛着黑火战斧,在黑夜里奔走穿梭。   溪谷这边,岚月抬手轻抚将离脸庞,指尖从他耳后,缓缓移到唇畔。   她注视着将离,眸光流转,顾盼含情,粉唇微动,勾引的意味非常明显,将离不自在地别过脸,岚月却将双手勾在他肩上,浅笑倩兮,犹如一树红海棠,枉自开落,枉自风流,任他寒风料峭冷雨冰凉,任他山谷寂寞无人问津,也不减半分颜色。   将离喉结动了动,唤道,“岚月。”   岚月浅浅笑着,往他身上靠了靠。   将离后退半步,避开她温软的身子,将她手臂从自己身上挪下来,一只大手擒着岚月一双皓白手腕。   “我收你为徒时,你才只有十三岁……”   想到懵懂少年情景,岚月不禁惊诧,难不成师父如今还把她当小孩看待?   难不成师父是因为这个原因,处处避开她,不肯与她过分亲密?   将离道,“长安城的事,为师非常后悔,当年自以为交代了身后事,便可与世长辞,魂归天脉,并未料想,尔等同门之间,竟演化到如此地步。”   同门相残多年,岚月也吃了不少亏,只是心中苦涩,并未分说,只淡淡笑着。   “七名弟子之中,为师最对不起的,是你,岚月。”   岚月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笑容一僵,鼻子发酸,怔怔地注视着将离。   “辛夷城城主将你嘱托给我,原本期望你能学有所成,回到辛夷城,肩负家族重任。”   “你在我门下时间最短,很多东西,为师都没来得及教你,收你为徒,却没有悉心培养,害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闻言,岚月顿时心软下来,松开手,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将离,目光汇聚,又匆匆避开。   分明是她自己对不住师父的教诲,非但没有行侠仗义、为苍生奔走,反而滥杀无辜,造下无数杀孽,辜负师父期望。   至于辛夷城,也荒废了很多年,城主之位名存实亡。   将离微微叹息,转过身,对着山涧明月,道,“既是我害的,必然由我来承担。”   “……师父?”岚月带着些许迷茫,些许愧疚,怔怔地站在原地,一时间,再也不敢像先前那样造次,对将离各种无礼了。   毕竟是她敬仰多年的师父,她再怎么油盐不进,也会听师父的教诲,将他的话奉为圭臬。   只是他说的承担,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打算怎么做,难道还想为这个无可救药的世界作出牺牲吗?   将离神情淡淡,端详岚月双眼,忽地,眉尖一沉,拾起外裳,匆忙往林中跑去。   岚月连忙追上,得到了驻扎的地方,既灵和三把法器都不见了!   “没有打斗的痕迹,也没有其他人的气味。”将离道,“应该在附近。”   两人顺着风往山坡下追,只要既灵有点脑子,就不会带着法器到处乱跑,更何况他今晚还没用过药,一旦身上毒性发作,根本不是任何人的对手。   换句话说,只要他还没落到敌人手里,此时应该带着三把法器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了。   而他们之所以避开官路,走这条山路,就是为了躲避慕容幻、或者冯许他们追上来。   压根没想到他们这么快!   岚月和将离分头寻找,树影憧憧,一对年轻男女的身影从黑暗中现出,岚月立即转身躲到一棵槐树后面,听两人谈话。   “师兄,你伤成这样,不是岚月的对手。”木木子声音温柔,带着关切说道,“何况这么长时间不曾交手,你也不知道她如今功夫如何。”   慕容幻轻轻一笑,牵着木木子的手,道,“即便我对付不了那魔女,这不还有你么。”   木木子叹道,“我不想对岚月动手。”   “你就是太天真太心软了,”慕容幻道,“你以为你不想对付她,她就不会对付你么?那魔女这些年都做了什么事,你又不是不清楚,更何况,敛息香的事,起源也是她,说不定万权一的死,跟她脱不开干系呢。”   听到万权一的名字,木木子更是愧疚地无法反驳,只得道,“我帮你便是。”   半响,木木子略带惆怅地说,“师兄,这么做,真的好么?”   慕容幻微微皱眉,听木木子道,“你说,如果师父如今还在世上,他会原谅我们的所作所为么?”   慕容幻闻言大笑,摸了摸木木子头顶,道,“傻丫头,师父已经死了,死人不可能知道这些,即便知道,他也是站我们这边。”   木木子抬起一双清澈的眼,带着柔情蜜意看着他,慕容幻道,“杀万权一的不是你我,挑起门派内纷争的,也不是你我,既如此,师父为何要怪我们?”   木木子温柔一笑,勉强接受了慕容幻的说法。   两人正说着话,周围突然一阵异响,风在树林里打着旋,割风镰正在慕容幻的召唤之下,咚咚咚咚响个不停。   慕容幻和木木子敛气屏声,寻找声音的来源。   随着一声“啊啊啊啊——”,两人所站的头顶上方,接二连三落下了一堆重物!   一个少年抱着斧子,后面跟着一把琴盒,一顶鸟笼,穿过繁枝密叶,摔趴在地,震起半人高的灰尘和落叶。   慕容幻:“……”   木木子:“……这么高摔下来,不会没命吧?”   既灵哎哟一声,从地上爬起,看着那柄落在旁边,刀刃朝上的斧头,充满着劫后余生的震撼。   万一落地时姿势不对,挂在斧子上,肚子可能就劈穿了。   “……冯许的战斧?”木木子大吃一惊,登时对落地的少年充满敌意,“你是谁?岚月在哪里?”   既灵抱着斧柄不断后退,他身上毒药发作,浑身发热发痒,难受的要死,但意识仍是清醒,知道慕容幻和他身边这个女人不是善茬。   慕容幻召唤着割风镰,朝那只咚咚作响的铁笼走近,道,“不用问了,就在附近,先杀了他吧。”   “哈哈哈哈哈……”岚月声音在树林回荡,忽左忽右,忽前忽后,如鬼魂一般,循不到踪迹。   慕容幻顿时警惕起来,两掌一翻,环顾四周,忽觉悚然。木木子左手持山河笔,右手拿一把长剑,准备迎战。   “咚——”   一个琴音响起!木木子这才惊觉,方才从树上掉下来的琴盒,里面已经是空的了!   “咚——咚——”   琴音震得木木子头一晕,往后一靠,挨着慕容幻,勉强站立,黑暗之中,根本难以分辨对方方位!   慕容幻提起鸟笼,掀开帘子一看,里头上了锁,锁里面又套了另一个铁笼,竟是层层禁锢,没有钥匙根本拿不到割风镰!   气急了的慕容幻举起铁笼往既灵身上砸去!   既灵连忙躲开,琴音非但没有让他觉得难受,反而抑制了体内毒药发作,他撂起战斧横劈了过去,竟将慕容幻逼退数丈远,木木子这边见形势不对,使出山河笔胡写乱画,刹那间天气突变,阴云汇聚,电闪雷鸣。   岚月以琴音扰乱对方思绪,倏然已经逼近到木木子身后,一根银针飞出,木木子当场倒下!   慕容幻这边,赤手空拳,对付手持黑火战斧的既灵,显得十分吃力,见木木子已经倒下,便不再恋战,正要离去,忽然迎上了一道白衣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阿幻,你你你还有自信说,师父会站你这边吗?hhhhh 第14章 我本将心向明月   将离出现时,慕容幻完全惊住了。   他单手背在身后,神情冷淡,一双明亮如虹的眼注视着慕容幻,仿佛直投入他内心深处,看见了那个青涩模样、桀骜不驯的鲜卑少年。   慕容幻顿时怯了,想要逃走,却被截住去路。   他甚至有些怀疑,眼前的人并非真实,不过是岚月那女魔头用琴音制造出来的幻影。   这些年来他都不曾回忆师父的模样,以为这样就能将过去抛之脑后,可以痛痛快快、无所顾忌地去实现自己的抱负。   可当眼前人出现时,一切又变得非常真实,仿佛时光倒流,回到最开始的模样,师父仍是那般安详,眉目如画,眼神里淌着千言万语,抿着唇,似乎有些恼怒?   他一时分不清现实和幻觉了,既是幻觉,为何所有细节都显得如此真实,就连他一直记不清的师父瞳孔的颜色,此时此刻都无比清晰。   将离双唇一分,道,“添幻,你这是要去哪?”   慕容幻傻眼了,喃喃说道,“不,你不是真的……”   将离轻轻摇头,走到岚月面前,拿了铁笼钥匙,取出割风镰,托在手心。   那柄前一刻还在嚎叫的嗜血利器,在将离手中立即安分下来。割风镰刀刃上刻着华美的图腾:一只巨大的狼在雪夜中高高跃起,在月光下闪着银色的光芒。   镰刀割过人的脖子时,图腾会变成金红色,弯刀在空中呼啸,仿佛能听到巨狼怒嚎,用利齿撕破猎物的脖子。   慕容幻再一次尝试召唤割风镰,但这一次,镰刀仿佛睡着了一般,躺在将离手心,任他召唤得再急切,都无动于衷。   “……师父?”慕容幻彻底震惊了,眼神从将离手中的割风镰移到将离脸庞,稍一对上他眼神,立刻又低下头,充满歉意和迷茫,难以置信地说,“你真的是我师父?”   “如假包换。”岚月笑道,“添幻师兄,你以为,长安城内,阻止你杀汉人皇帝的那一箭,是谁射出来的?”   慕容幻瞳孔放大,薄唇微张,怔了许久,终于,双膝一沉,跪在地上。   将离单手托着割风镰,垂眸看着慕容幻,道,“为师授你法器,不是为了让你滥杀无辜。”   慕容幻浑身一凛,颓然无话。   将离道,“添幻,记得当日,你隐姓埋名来我仙封,拜我门下时,承诺我的话吗?”   慕容幻寻思片刻,道,“徒儿曾答应师父,放下仇怨,潜心修习。”   将离道,“你已弃约,不再是我门下弟子了。”   “……师父?”慕容幻跪步上前,道,“徒儿惶恐,恳请师父给徒儿改过机会!”   将离:“割风镰封印解除,你已不再是它的主人了。”   闻言,慕容幻先是一怔,继而从地上暴跳而起,怒喝一声,竟是要冲上前抢夺将离手中的割风镰!   岚月顿时紧张起来,将离修为尽毁,怎么对付得了慕容幻?!正要抢上去帮忙,只见将离翩然避开几步,左手持割风镰引诱慕容幻上前,右手探到慕容幻颈后,只听骨节咔擦一响,慕容幻发出一声惊呼,五官几乎扭曲,整个人失去重心,栽倒在地。   岚月抱着琴,拍手称快,师父动作也太快了吧,完全没有看清他怎么做到的!   真想再看一次慕容幻栽倒在地。   简直大快人心!   将离将人撂倒,把割风镰扔到一边,转过身,轻声说道,“尔等所作所为,无异于诛我心,食我血肉,抽我筋骨……”   “不——!”慕容幻趴在地上,高声打断,“你一定是被那魔女骗了,受她蛊惑,不知实情!”   将离剧烈一喘,按住胸口,半响才缓过气,转身离去,再也没看慕容幻一眼。   岚月俯下身,取出一根银针,针尖在慕容幻眼珠子前面转动,冷声道,“师兄,阿不——慕容公子,这一针扎下去,你可知后果如何?”   慕容幻瞪直了眼,俊美的脸上露出歹毒的神情,他喘着气,挣扎着要从地上爬起,奈何将离方才在他脖颈后面一掌劈下去,伤其全身筋脉,使他动弹不得。   “魔女,”慕容幻龇牙咧嘴地说,“你杀了我,于你有什么好处?”   岚月笑笑,“杀了你,使我心情舒畅。”   慕容幻唾一口,心想这是他平时常说的话,哪想风水轮流转,竟然栽在了小师妹手上。   岚月二指夹着银针,轻轻说道,“这一针扎下去,木木子这辈子的幸福,可就毁了,你明白吗?”   慕容幻脸刷地红了,颤声道,“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岚月莞尔一笑,将针暂时收起,颇为自得地说道,“木木子制毒的本事,都是从我这里学去的,当年缠着我要毒药配方,有些我给了,有些没给,任她自个瞎倒腾,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在制毒上面,也有了新的造诣,有些毒,就连我都看不出配方。”   慕容幻静静听着,岚月道,“我只问你两件事,你如实回答我,我便念在同门之情,饶你一命。”   慕容幻道,“万权一不是我杀的,我也不知道开元锄在哪里。”   岚月笑道,“慕容公子,你就是太聪明了,聪明反被聪明误,你就不曾想,冯许为何一口咬定是你杀的万师兄?”   慕容幻道,“因为我是外族人,栽赃到我头上最为有利。”   岚月不置可否,淡淡说道,“因为冯许心虚。”   慕容幻呸道,“冯许就是个王八蛋。”   岚月:“你可知,你昨天杀的皇轿中那名女子,正是王八蛋的长女?”   慕容幻笑容凝固,旋即呸了一声,“活该!”   岚月不再跟他东拉西扯,道,“告诉我,万权一到底是谁杀的?”   慕容幻道,“小师妹,你既然这么聪明,为何不自己去查?”   岚月道,“大致查到了一些,当年,你不仅和冯许打过,和司马越也打过。”   慕容幻道,“万权一是死于你的敛息香,究竟被何人所害,不该是你最清楚吗?”   敛息香是岚月所创,其配方只有她和木木子知道,但连木木子本人,也不清楚那药是怎么用到了万权一身上。   岚月道,“行了,看来你这里根本没有有价值的线索,第二个问题,你那天给皇帝喂的是什么药?”   慕容幻露出一抹讥笑,道,“你莫不是想救他?”   岚月道,“废话少说,快点交代清楚。”   “有你在,天下间根本没有解不了的毒……”慕容幻道,“只是,为了区区一个汉人皇帝,值得你这样煞费苦心?”   岚月笑了笑,“当然值得,但凡师父想做的事,做徒弟的,自然是想方设法,为他办到,讨他欢心。”   提到将离,慕容幻脸色都变了,心中醋意顿起,半是忏悔,半是埋怨,低声说道,“师父他,究竟是怎肯原谅你的?明明……你也做了那些歹毒的事。”   岚月狡黠一笑,“慕容公子,这个就不用您替我操心了,只管告诉我,你给皇帝喂的什么药。”   待慕容幻交代完毕,天也差不多快亮了,山中起了一层薄雾,岚月、将离、既灵三人重新上路。   这次手上多了山河笔,将离生前所筑的七件法器,已有四件到手。   岚月也开始盘算,是不是该和师父说清楚,她收集法器的真实目的。   万一师父不肯接受呢?岚月心中忐忑,但看师父对待慕容幻的态度,她觉得还是有些希望,兴许等时机更合适的时候,再跟他提起。   如此走了半个月的山路,终于绕到了西南一带的官道上。   夜里住店,岚月道,“两间客房。”   既灵:“一间就行,不用考虑我的。”   掌柜摸了一串钥匙出来,意思是房间超级空,想要自己拿。   于是按照老规矩,岚月和将离住一间房,不管既灵死活。   夜里,岚月泡过澡,坐在床沿擦拭头发,将离沐浴后依旧定神打坐。   他生前修为尽毁,但这半个月来,每天都在修炼,白天抚琴,夜里打坐,修为增长飞快,一日千里。   岚月甚至担心这样下去,将离迟早会冲破血咒的束缚,到时候仅凭她一半的修为,根本压不住将离。   想到这里,岚月就烦躁不安,虽说师父每天与她同吃同睡,但心思压根不在她身上,看样子,只要有机会突破束缚,就会寻机报复她,一雪前耻……   岚月简直不敢想日后如何了得,抱着膝盖,往将离身边靠近了些。   将离:“?”   岚月拍了拍床沿,低眉一笑,梨涡荡漾,道,“师父,请安。”   将离莫名其妙,整顿衣裳,乖巧地往床上躺下。   岚月和他并肩躺着,心情顿时舒坦起来,只要有美人在侧,任何焦躁不安的情绪,都会荡然无存。   更何况,睡在将离身边实在太/安/心了!他睡觉特别规矩,有时候任由岚月抱着,有时候给她枕着手臂,呼吸匀长,气息好闻,躺下便能使人安眠。   两人刚躺下不久,便听到外面廊上一阵响动,有人一瘸一拐朝他们房间的方向走来,接着一阵敲门声,一个虚弱的声音在门外唤道,“救命……” 第15章 奈何明月照沟渠   将离起身开门,门口正是既灵,一副要死不死的样子,吊在门口。   既灵往将离身上扑过去,喊道,“师父救命!”   岚月称奇,“谁是你师父?”   既灵捂着肚子,忍痛道,“主人的师父……”   将离淡淡一笑,将既灵扶到房间内,让他在凳上坐下,伏在一张八仙桌上。   既灵:“主人,我中毒了,饭菜里有毒!”   岚月:“我知道有毒。”   既灵:“我不知道啊!”   岚月眉间已有怒意,顺手扔了根银针,擦过既灵的脖子,钉在八仙桌上果篮里,里头的青枣中了针,顿时变了颜色。   既灵吓傻了,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低声道,“主人……”   岚月:“闭嘴。”   将离替他把脉,道,“中毒颇深,需要立即施针。”   既灵边哭边笑,果然还是这位师父好,比他主人温柔百倍,体贴百倍,从来不会发怒,更不会莫名其妙要杀人。   岚月披上外裳,懒洋洋走过来,从床头取下针包,展开,取出一根细长的银针。   将离替她掌灯,令既灵躺上床,脱去外衣。   “主人,我是真不知道饭菜有毒。”既灵委屈地说,“我把能吃的全部吃光了。”   “闭嘴。”岚月一针扎下,既灵猛地嘶了一声,葡萄似的眼睛含着泪,一声不敢坑了。   屋外,无数人的脚步声掠过,他们有些踏过回廊,翻上屋顶,有些磨刀霍霍,长剑从剑鞘里拔出,发出清晰的金属声。   连既灵都听出来了,竖着耳朵,细声道,“主人,有埋伏。”   岚月示意他不要动,不要说话,施针时血液容易逆流,一不小心,毒素就会在身体内不断扩散。   将离将油灯挂好,取出七弦琴,平铺在八仙桌上。   岚月心中闪过许多个念头,她猜想这拨刺客的来历,计算对方的人数,猜测对方所持武器,同时想的最多的,则是将离准备如何应对?   既灵这边已经疼得发抖,抓着枕头,直冒冷汗。   形势非常糟糕了。   与此同时,屋外一人令下,数十人分别从屋门口、窗口、屋顶撞进来,持各种武器,同时朝将离刺出!   “师父!”岚月最担心,无非就是将离的安危。   奈何既灵这边针施了一半,不可半途而废,抽开身去对付刺客,况且手上银针数量有限,射出去一根,则少一根救既灵的性命。   “不用管我。”将离抱琴一避,横踢一脚,使八仙桌往一拨人身上撞去,同时指尖拂过琴弦,如同拨弄水波一样,撩起一阵琴音。   众人动作一顿,受琴音影响,反应明显迟缓了不少。   刺客之中,一名蒙面年轻人放下剑,从衣袖中取出两块木枕,塞入耳中,又从衣袖里拿出一块布,绕过口、耳,横绑在头上,这样木枕不易掉出来,同时不会被琴音震破耳膜。   其他人纷纷效仿。   看样子是有备而来。   将离生平所筑的七件法器之中,七弦琴本就攻势不大,主要起辅助作用,往好处说就是清心净耳,愉悦心神,在与敌人交手时,顶多起到干扰敌方心神作用,群战时比较有利。   但对方都想出用木枕隔绝音律的办法来了,弹琴克敌根本没什么卵用。   情急之下,岚月从枕边取出割风镰,扔给将离。   他生前天赋极高,十八般武艺俱全,实乃武学天才,在各项兵器上都有造诣,驱使这柄镰刀,理应轻车熟路。   但此时他接过割风镰,竟是无论如何都没有使出任何招数!   那蒙面人一剑刺出,直取将离心口,将离放下七弦琴,横过割风镰,刻着雪狼图腾的刀刃替他挡下这一剑,下一招便被蒙面人逼得再无去路!   岚月飞针射出,蒙面人横剑挡下,叮叮叮叮银针全部打空。   他举着剑,黑布下面那张脸,朝岚月深深一笑,同时一剑飞出,与另一名刺客齐冲上去,直取将离性命!   将离手持割风镰,像持一柄小小的匕首,朝那飞过来的剑刃上轻轻一点,将剑尖拨起,与另一剑相抵,两名刺客来不及收力,竟被挟着剑锋,互相刺了过去!   借力打力,轻巧至极!   在岚月眼里,则是愚不可及!   他明明可以一招杀了所有刺客,非要给他们回旋的余地!要知道他们可是来杀你的啊!   岚月气得不想再管既灵性命了,喝道,“师父若再瞻前顾后,不肯下手,徒儿和既灵就快没命了!”   将离心下一急,将割风镰掷飞,割风镰在将离驱使下,以一个极为诡异的姿势,刀刃朝上,刀柄朝下,斜斜地打中蒙面人颈后,将其打倒在地!   将离收刀,尚未来得及反应,后方一剑插来,直刺入他腰下,鲜血迸射!   岚月:“!!!”   将离吐出一口血,侧过身,挺而向前,竟是让那剑锋穿进体内,扎得更深,同时徒手抓住那刺客一臂,用力将其甩了出去!   岚月看傻了,将离竟有一种自寻死路的冲动,宁肯自己命丧当场,也不愿多杀一个人!   “吾血之血。”岚月双拳紧握,手中的银针都停住了,一双明眸,通红通红,死死地盯着将离。   将离微微怔住,一双汗水润湿的眼,带着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她,极轻、极缓慢、极为隐忍地朝她摇头,带着求情的意味。   那眼神看得岚月心里发酸,可看到他身上的伤口,满地的血,她仿佛看到一窝蛇蝎,不禁悚然。   “将离。”岚月目光发烫,语气冰冷,一字一顿,吩咐道,“杀光他们,所有人。”   将离眸光一暗,顷刻间,天昏地暗,割风镰发出厉嚎,山河笔召来风雨,黑火战斧蠢蠢欲动,连七弦琴都在泣血而鸣。   手起刀落,血污满地。   客栈一室内,重新恢复了安静。   将离目光涣散,睁大双眼,跪在血泊里,双手发颤。   岚月继续给既灵施针,既灵瞪着眼,感觉自己已经死了,不知道该说什么,生怕下一刻,他主人就会把怒火撒在他身上,咔嚓一下,他便像那十几个刺客一样,血溅当场!   他对天发誓,此时此刻他宁愿中毒死去,也不想要主人继续给他施针了!   血腥味在室内弥漫不去,时间如同静止了一般,连呼吸都让人觉得沉重,没人多说一句话,做出一个动作,直到一个人从地上爬起来。   是那名一开始被将离用割风镰手柄打晕的那名蒙面人。   他尚有些不明所以,拖着剑不断后退。   将离抬起手,唤出割风镰,目光冷漠,就像一具温柔而无情的傀儡。   岚月刚才吩咐的是“杀光他们,所有人”,那就不应该留一个活口。   看到这一幕,既灵都有些急了,他浑身发麻,四肢不能动弹,连舌头都像被截掉了一样,无法发出清晰的声音,只咕噜咕噜嚷了几句。   “闭嘴!”岚月将最后一根针扎入既灵眉心,将他全身穴位封印起来,防止毒素在体内流动。   “将离,吾师。”岚月道,“留他活口,我有话问他。”   将离将割风镰收下,岚月道,“过来,我给你止血。”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嗷心疼师父! 第16章 雨送黄昏花易落   岚月从掌柜房中找来止血药材,纱布,解开将离衣裳,将那柄穿入将离腰腹的剑拔/出来。   “疼么?”岚月替他擦去额上冷汗,蹙眉问他。   “孽徒……”将离冷冷一笑,“你杀了我吧。”   岚月心头仿佛被针扎一般,按着血流不止的伤口,淡淡说道,“我不会让你死的。”   将离抽出一口气,侧过脸,望着满地的尸体,脸色苍白,眼神无力。   岚月一边磨药,一边给将离施针止血,将磨好的药草敷在将离伤口,又熬上几贴活血的药,一口一口亲自喂将离喝下。   他伤口太深,虽然没有伤及内脏,但腹腔内流血过多,整个人完全失去了血色,时不时陷入昏迷。   比起伤势,更要命的是,将离求生欲太弱,大抵是心灰意冷,失去了活着的信念。这种情况下,任何药物都难在他身上发挥出作用。   只见他伤口血液一汪一汪地淌出来,不见好转,岚月简直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拜暗夜之神,黎明之神,祈求神明帮她,为此她愿意再一次和神鬼达成交易,她不停地捣鼓药材,守在师父身边,一刻都不敢休息,生怕一阖眼,师父便没了呼吸。   她拿起法器,试图用自己的修为将它们熔化,将法器的力量重新注入将离身上,可眼下没有筑器台,她修为也不够,竟无论如何都无法办到。   气得她几度摔琴,摔完又心疼地抱着琴,用衣袖擦拭琴身上的血渍。   将离不在的那些日日夜夜,她只能抱着琴,聊以慰之。   她哭哭笑笑,疯疯癫癫,近乎痴魔。   几个时辰过去,黑夜变成了白天,黄昏降临,客栈内飞来一群乌鸦,啄食人肉,盛宴之后,又再度离开。   将离却再没醒过来。   她想起将离对慕容幻说过的话。   尔等行为,无异于诛我心,食我血肉,抽我筋骨……   岚月终于开始忏悔,泪水从眼中不断流下,她跪在床沿,双手握着将离冰冷的手,绝望到语无伦次。   对不起……徒儿知错了。   求求你,再给徒儿一次机会。   徒儿保证,再也不强迫你,不逼你杀人,求求你,睁开眼睛,看看徒儿。   入夜后,屋外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赤练和白鹭在雨中静默,屋内油灯烧尽,活人和死人互相耗着,在一片昏暗中,各自霉烂。   “放过他吧。”开口的是那名蒙面刺客,他丢了剑,坐在死人堆里,脖子上套着绳索,眼睛被血污遮盖,没有一丝光彩。   岚月只把他当地沟里的老鼠,倘若他再蹦跶一下,立即杀他泄恨。   “对他而言,死了远比活着轻松。”   岚月一拉绳索,那人脖子一紧,被拽着跪地向前,双目瞪大,膝盖在半干的血地上拖出两道痕迹。   “你想死?”岚月眼睛一眨不眨,眸光如利剑般刺人。   刺客嘴角抽搐,全身发抖,一双死鱼眼向上瞪着岚月。   岚月扯开他脸上的黑布,意外地发现,这是张熟悉的脸。   疏眉朗目,样貌上和他老子有几分相似,神情却收敛很多,秀气很多,嘴角微微上翘,带着纵欲的风流。   “是冯许派你来的?”岚月道,“你以为,我放过你一次,还会放过你第二次?”   说着将冯司南扔在地上,冷冰冰道,“你想现在死,还是等冯许来了再死?”   儿子死在亲爹面前,可算一场好戏。   冯司南笑道,“我姐在他面前死去,他看都没看一眼,凭什么在意我的死活?”   岚月道,“你若是想为你姐报仇,可找错人了,慕容幻跟我们不是一路。”   “可他迟早会找上你。”冯司南道,“守株待兔,总比到处去找他强。”   岚月心说,冯司南这厮倒是聪明,当初他被岚月劫持,在自家后院关了好几天,跟鸡鸭作伴,天天被毒药罐子泡着,如今看上去,那毒药竟然没有毁了他一身筋骨,反而使他修为精进不少,脑子里也不再是整天装着那些风流韵事,竟知道筹划复仇了。   兴许是亲姐在长安朱雀街上死于非命,给了他太大打击,如今他也开始奋发图强。至少从埋伏他们这件事上可以看出,冯司南做了充分的准备。   此事奇就奇在,岚月他们一直藏在暗处,不曾和冯许正面交手,如今却中了冯司南的埋伏。   换句话说,冯许不仅知道岚月掺和了长安城那件事,甚至还知道了将离复活这件事!   此次埋伏,仅仅是一次试探,如若成功,可以利用他们引诱慕容幻出现,借此机会报杀亲之仇,若不成功,至少能摸清楚他们的底细。   千头万绪,岚月不想去理,几次起念要杀冯司南,却因顾及师父感受,给忍了下来。   若师父能够醒来,她宁愿一辈子只听他的话,不忤逆他,不惹他生气,远离同门纷争,什么法器,既然师父不想要,那就不要了。   他想匡扶正义,就跟着他奔走,受苦受累都无怨无悔,他若想隐姓埋名,就带他到山清水秀的地方,买间宅子住下,种花种草,看着人事代谢,云卷云舒。   岚月紧紧握着将离的手,纵有千言万语,最终什么都说不出来。   夜更深了,既灵的毒未解,将离的伤未愈,岚月突然间什么都不想做了。   她把夜明珠挂在床头,柔和的灯光下,将离的脸庞更显英美,他眉头紧蹙,薄薄的眼皮偶尔不安地跳动,难道在睡梦中,他也如此痛苦不堪?   岚月指尖抚过他眉尖,心中涌过心酸、彷徨、自责、愧疚,事实证明,将他从地下唤醒,并不是一件好事,反而让他更加痛苦。   他本应该在谎言和欺骗中死去,不用面对这肮脏丑陋的世界,不用面对众叛亲离,受这般罪。   “我听人说,血咒其实还有一种用法。”冯司南在角落里艰难地翻了个身,拽着脖子上的绳索,缓缓坐起,喘着气说道,“你若不想他死,兴许可以试试。”   如同黑暗中凭空而生的一团火,岚月当即被冯司南的话点醒!   活人与死人之间,既以血咒相连,便可施以血替之术!   岚月闭上眼,心里开始默念:   吾血之血,将离。   从此以往,你所遭受的痛苦,都将由我来承担。   替你伤,替你死,血为你流,痛为你受,不再让你遭受半点伤害!   暗夜之神!黎明之神!   信女岚月,兹有一事相求!   今有一人,饮我血,为我所令,身负重伤,昏迷不醒,其名将离。   信女愿替他承下所有伤痛,祈求神主,唤他醒来。   岚月跪在床前,握着将离的手,不住地向二位神主祈祷。   夜慢慢耗尽,麻雀在屋外啼晓,从马背上飞到枝头,注视着逐渐泛白的天边。   当是时,岚月发出一声闷哼,腹部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剧痛!   二神终于应了她的祷告!   岚月衣裳被血液浸湿,牙关紧咬,疼得五脏六腑都在打颤!   而他面前躺着的将离,腹部伤口竟奇迹般地自动愈合,血肉重新长在一起,最终伤口完全消失。   将离醒转,从床上坐起,那双原本澈亮的明眸,黯然伤神,仿佛下着雾蒙蒙的小雨。   岚月满身带血,朝他温柔一笑。   “师父……”   将离握着岚月的手,轻轻发抖。   “把你从地下唤醒,不为别的,只是因为……”岚月用尽力气,带泪说道,“因为,我想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o(*^@^*)o乖,这是甜文 第17章 满园春色宫墙柳   岚月在一辆马车上醒转,身下垫着茅草,盖着一床干净的棉被,头顶是湛蓝的天空,絮状白云被风吹动。   马车在路上嘎吱嘎吱,岚月转过头,将离盘膝而坐,正好在看她。   他仍然穿着岚月给他裁制的衣裳,白衣染过血,洗过之后又是白得发亮。   岚月朝他笑笑,转过身对着他,手里拿着茅草干,戳了戳将离的脸。   将离皱着眉,盯着岚月,一语不发。   “师父,今夕何日夕,得与王子同舟?”岚月笑吟吟说道,一双眉眼弯弯,注视着将离,清淡的唇也因这一笑,多了些血色。   好一个纯美无暇的少女,提起刀来,杀人毫不眨眼。   “孽徒。”将离低眉瞟她一眼,道,“好些了没?”   “徒儿好着呢。”岚月从茅草堆里爬起来,和将离面对面坐着,满心欢喜地牵起将离的手,道,“师父呢,好些了没有?”   将离并不避她,嘴角微动,一个似有若无的笑转瞬即逝,道,“慢慢看开。”   “这就对了!”岚月笑着,拿着将离的手不断摩挲,道,“凡事只能看开,人间根本不值得你一腔真心。”   将离似乎是被岚月的小动作弄得烦躁了,反手握住她的手,两人目光交织,俱是一愣,仿佛石阶上的青苔被阳光触动,春波被微风吹拂,将离竟有些欲言又止,半响才道,“辛夷城快到了。”   岚月有些恍惚,目光渐渐拉远,既灵坐在马车车头,朝他们回头。道路尽头,出现高高的城门,城墙屹立此处已有千年,砖石已经斑驳发黑,上面挂着岚月祖父亲笔写下的“辛夷城”三个字。   岚月心里犯起牢骚,从前她回辛夷城,要么乘宝马香车,四牡业业,在城民面前款款而过,要么是一骑轻尘,直达府邸,不跟任何人打招呼,还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躺在茅草堆里,被破马车拉着缓缓入城。   这时候,要是哪个守城的缺心眼,喊上一句“城主回来了”,那她可不能保证这守卫日后还能开口说话。   就在岚月犯嘀咕的时候,既灵从马背上站起,朝城门上守卫喊道,“辛夷城诸位子民,城主大人岚月回来了!快来迎驾!”   岚月:“……”   很快,城内一半的百姓都被惊动了,纷纷放下手里的活,丢下满地的花草,冲出来看城主岚月的风采。   “城主大人好。”头发花白的老婆婆冲到马车旁边,带着笑打量岚月和她身边的白衣道人,笑道,“城主大人这次总算找到归宿。”   一些不明所以的纷纷点头称是,有位妇人拿着漂亮的花圈,排开一众,走上来给将离和岚月各自带上,用当地的族语说着祝福的话。   岚月脸颊通红,偷偷去看将离脸色,见将离浑然不觉,神色淡然,才稍稍宽下心来,软磨硬泡终于把几名妇人赶走,马车在人群里走动了一截。   一名白袍长者骑马赶来,穿过人群,迎在马车前面,雪白的长发在风中飞舞,过于苍老的双眼逐渐现出震惊颜色。   人群亦注视着他,吵嚷声音消减了一半。   他下了马,越过人群,脚步微颤朝他们走来,眼神死死地盯着将离。   将离亦看着他,呼吸微滞。   白袍人转头看着岚月,颤声道,“姐姐,我莫不是在做梦?”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去医院复诊,暂写这么些,回头补上。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栎杨、陌上繁华、白日发呆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白日发呆10瓶;Sky酱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等闲变却故人心   将离上一次见到岚星儿的时候,岚星儿还只是个十岁不到的孩子。他坐在轮椅上,被人推着来到客厅,稚嫩的脸上毫无生气,连眼神都透着绝望。   那时候他已经病得很严重了,身体各个器官都在急速老去,尚未长开的骨骼已经开始退化,头发斑白,一张小脸垂暮老矣。   但凡见过他的,都要被他奇特的相貌吓到,继而开始担心他命不久矣。   当时的城主、岚月的父亲岚慕华,为了治岚星儿的病,散尽家财,倾全城之力,从天底下请来各类术士,不断地将珍材希宝往岚星儿身上砸,为他求遍天下医师,尝尽百种药方,眼见着儿子一天比一天老,一天天走向死亡,终是无能为力。   机缘巧合之下,远在普陀山的仙封掌门将离听说了这事,亲自跋涉来到辛夷城,为岚星儿问诊。   他阻止不了岚星儿的衰老,但想了另一种法子:渡了自己一半修为给岚星儿。   有了这一半修为,岚星儿的体质开始发生变化,个头一天天长高,气色也逐渐变好,恢复了年轻人的朝气和生命力,不再成日没精打采,告别了轮椅,开始练习骑射,舞刀弄剑。   尽管身体老化的速度很快,但与此相抵的是他的成长,将离渡给他的修为,如同一团温热的火,在他体内燃之不尽,用之不竭,给予他新生。   如今十三年过去了,岚星儿看上去虽然比常人老了很多,但终究度过了一段无病无痛无烦忧的日子。   倘若没有将离,他将死在悲惨的童年,而他的亲人们,更是要为他伤心的肝肠寸断。   将离没有料到会在这种场景下,再次见到岚星儿,也没想到当初病恹恹的男童,如今已经变成老人,仿佛岁月无情地流逝,在他面前变幻出了一幅幅沧海桑田。   既如此,世道的变化,门下弟子的变化,根本就无可厚非呢。   “星儿,”岚月握着岚星儿的手,秋水双瞳泛着泪光,她用余光偷瞄将离,笑着说道,“我做到了。”   并且将他带回来了。   岚星儿苍白的脸因激动而有些发红,他一只手握着岚月,另一只手颤抖着朝将离伸去,有些不知所措,将离拉他一把,将他牵上马车。   岚星儿在车上朝将离磕了三个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将离扶他起来,平静地说道,“前尘往事,不足挂齿。”   岚星儿咧齿一笑,他叩头时白袍的帽子落下来,盖住满头银发,阳光下,苍白秀气的脸突然明媚起来,恍惚间,让人产生一种错觉,差点以为看到了他本应该的少年英气。   “姐姐,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坐在将离面前,岚星儿十分局促,不敢跟将离搭腔,只好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岚月说话。   岚月有些哭笑不得,道,“师父想去万花谷,顺路就回来看看。”   岚星儿笑道,“回来好,这个季节紫藤和蓝楹都开了,等闲坡上,漫山遍野,铺满花海,可漂亮了,回头带你去看。”   岚月道,“师父想去,我就去。”   岚星儿:“?”   将离看她一眼,道,“何故?”   岚月:“徒儿不想与师父分开。”   岚星儿:“???”   既灵坐在马车前面,疯狂咳嗽。   岚月:“你要死吗?”   既灵:“主人,你们城里到处是花花草草,呛死人了,能不能回去再说?”   岚月摆手,示意路上的人都让开,先让这辆破马车通行,一切回到府邸再安排。   于是,在辛夷城城内百姓的注视之下,岚月和将离各自带着妇人送的花环,由既灵驱车,带着岚星儿,后面跟着赤练和白鹭,以及半死不活的冯司南,拖家带口一般,回到了岚家大院。   院墙上爬出来的紫藤萝密密麻麻地垂着,光凭这瀑布般的一角,便知院内何等风光,连太阳投下来的影子,都带了蓝紫色的光晕,步入其中,更是如梦似幻。   既灵从马车上下来,迫不及待地冲到后山,那里的温泉每一次都让既灵流连忘返。   岚月身上有伤,泡不了温泉,和岚星儿叙过旧,便吩咐厨房准备晚饭,同时与将离商定,在城中住几日,再往万花谷出发。   将离对此没有任何意见,两人之间的交谈仍然没法展开,基本上还是岚月说什么,将离应下。   反倒是岚月昏迷期间,将离做了不少事情。   他不知用什么方法,和冯司南达成和解,解了既灵身上的毒,给岚月缝了针,包扎伤口,带着这些老弱病残,辗转来到了辛夷城。   果然,世上只有师父好,昏迷之后的事情全部交给师父包办,简直比醒着还要省心。   最重要的是,不用跟师父吵,有益于感情培养。   岚月默默地观察师父,后者正在给岚星儿诊脉,检查他身体状况。   “花管家今天怎么不在?”岚月喝着玫瑰茶,悠悠问道,“去哪玩了?”   岚星儿垂下眼帘,淡淡说道,“花管家上月病去了,府内一应事务,如今由胡三儿在管理。”   岚月心中咯噔一下,放下茶杯,道,“这么大事,怎么没跟我说?”   岚星儿正色看她,道,“你云游四海,少则半年一年回来一次,多则好几年杳无音信,这些事,就算告诉你,你也管不来。”   岚月心中来气,“即便如此,这城主之位,还是我坐着,府内换了管事,好歹也得与我商量,得我应允,这胡三儿与花管家相比,差的太远了。”   岚星儿目无表情说道,“姐姐,城主之位,为何由你坐着,原因需我明说吗?”   岚月:“……”   按辛夷城传统,岚慕华病逝后,城主之位应由其长子岚星儿担任,只是岚星儿因病推辞,故而岚月成为了辛夷城城主。   与岚星儿不同,岚月十三岁开始跟随将离在外修习,十六岁得到七弦琴,此后十年名声越来越差,期间很少回城,在辛夷城百姓心目中,岚星儿更像合格的城主。   只可惜他年纪轻轻,早生华发,没有子嗣,只有岚月一个姐姐。   城民们不得已,将岚月高高举起,拥以爱戴,但倘若他们有的选,肯定愿意找一个名声好,愿意为城内百姓着想的好城主。   岚月不想在这件事情上跟岚星儿吵架,只道,“胡三儿在哪,叫他过来见我。”   一仆人应道,“胡管家今早去了蝶兰谷,约至傍晚应该能回来。”   岚星儿笑道,“是的,胡管家今日为我寻药去了。”   岚月观察岚星儿神色,只觉得他笑的越是诚恳,越显得不同寻常。   她并非怀疑胡三儿有什么古怪,实际上她对胡三儿根本不了解,不知道他究竟如何赢得了岚星儿的信任,得到大管家之位。让她难受的是,前任管家花富陪伴她多年,竟是一声不吭就病逝了,岚星儿提及他的时候,轻描淡写一带而过,很难看出真情实意。   将离诊完脉,眉头稍稍拧着,朝岚月使了个眼色。   岚月命令下人全部退下。   将离道,“最近都吃什么药?”   岚星儿一一回答。   将离听罢摇头,寻思良久,道,“胡管家配的药,不能再吃了。”   岚星儿闻言先是一怔,接着,面露愠色,暴跳而起。   作者有话要说:星儿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强装早熟QWQ 第19章 却道故人心易变   岚月吓了一跳,几乎同时起身,按住岚星儿,后者已经扑到了将离身上,抓着将离双臂,表情狰狞,道,“你说什么,不准污蔑胡三儿!”   “星儿!”岚月从后方抱住岚星儿,将他从将离身上拉开,怒道,“不得对师父无礼!”   岚星儿发着抖,像一只炸毛的猫,目光凶狠,充满敌意,仿佛胡三儿是他什么重要的人,神圣不可侵犯。   岚月从来没见过弟弟这个样子,记忆中的岚星儿总是温和有礼,经常一个人坐在山坡上发呆,任花瓣温柔地落在他肩头,有时候他也窝在房里,捧着本药典翻来覆去地看,遇人时总笑着招呼,时光在他身上留下残忍的痕迹,但从来没有折磨过他的脾性。   岚月抱着岚星儿,轻抚他后背,柔声道,“没事,乖,没人会伤害星儿。”   她的话总是能抚慰人心,对岚星儿来说,犹如安神药一般,使他逐渐放松,瘫倒在岚月怀里,轻轻颤抖。   “其实你早有预感了,是不是?”岚月轻声道,“你害怕背叛,害怕失去,正因如此,你不愿意去怀疑,星儿,你还有我,姐姐永远不会背叛你。”   “姐姐……”岚星儿如同梦初醒般,喃喃道,“胡三儿……他,他真的……”   岚月打断他道,“你先听师父说完,未知全貌,不可置否。”   岚星儿怔怔地看着将离,重新坐下,将离略一点头,道,“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星儿这段时间服的药,不仅毫无益处,反而增加身体负担,损耗修为。”   岚星儿自小跟药草打交道,精通各类药方药效,听了将离的话,开始露出迷茫之色。   “实际上,”岚星儿轻声说道,“胡三儿一直在延用从前的药方,没有做过改变。”   如果他暗中换了别的药,岚星儿肯定会有所察觉。   将离:“最近夜里睡得如何?”   岚星儿:“……还好,有些燥热,比之前醒来次数要多。”   将离:“比平时容易发怒?”   岚星儿皱眉,目露愧色。就他刚才的行为来说,回答是显然易见的了。   将离道,“甜睡草能安抚神经,镇定心神,但如果提炼方法不对,剂量过多,会适得其反。”   岚星儿轻叹一声,道,“胡三儿是府上最精通药理的了。”   将离和岚月交换了一个眼神,岚月道,“也许他只是不小心弄错了。”   岚星儿道,“也许他想杀了我。”   “你太敏感了,”岚月道,“你以前不这样。”   岚星儿苦笑,“你离家时间太长了,根本不懂我。”   岚月报以沉默。事实上,岚星儿给她的感觉很不妙,前一刻对胡三儿坚信不疑,现在却执意认为胡三儿要杀他。   他变得非常善变、易怒、偏执,这样下去迟早会疯掉。   可岚月记忆中的岚星儿,明明是个温柔听话的乖孩子,寡言但善解人意,被怪病折磨期间,还常常宽慰他父亲,他说,能成为岚慕华的儿子,已经非常非常幸运了。   “我在这座牢笼里困得太久,早就已经腻了。”岚星儿望着院门口的紫藤萝,苦笑着说,“要不了三年五年,我也快解脱了。”   “牢笼?”岚月再一次被岚星儿惊到了,她盯着岚星儿英俊而苍老的脸,不知道该说什么。   “星儿,”将离忽然道,“晚饭之后,你到我房间来,我教你如何运用体内真气,助长修为。”   岚星儿目光一亮,道,“将离师父,您这是要收我为徒?”   将离道,“孽债未清,暂时不会考虑收徒了。”   岚星儿略显失落,终于还是谢了将离的恩情。此时天色还不算晚,岚月带着将离到自家院子里转了转,正好遇上了泡完温泉出来的既灵。   既灵光着膀子,下身围了条布,浑身通红,活像条刚出锅的锦鲤,见到二人,热情地喊道,“师父,主人!”   岚月心里骂他不懂事,天底下喊将离为师父的真没几个,不要瞎喊乱了辈分,正要开口训斥时,回头一瞥将离神色,见他嘴角带着笑,似乎还挺高兴,顿时又无话可说了。   算了,师父高兴就好。   即便他刚才还说什么暂时不会考虑收徒。   既灵浑然不知岚月心理活动的变化,抓着将离衣袖,道,“师父,后山温泉实在太过瘾了,你也来泡一泡,逍遥逍遥,春宵一刻值千金!”   岚月心道,你这说的是什么人话,把泡温泉说的跟逛窑子似的,将离怎么可能会跟你去?将离可不是那种贪图享乐的人。   正要笑话既灵,熟料将离点头“嗯”了一声,跟岚月打了个招呼,便跟着既灵走了。   他居然点头,嗯了?   跟着既灵泡温泉去了?   他们两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岚月愣在原地,心里酸溜溜的,半响才回过味来,自己居然被养的奴才横刀夺爱了。   等闲坡下,一汪碧水如翡翠洒落人间,水里倒映着坡上花影,红的辛夷花开开落落,粉色花瓣铺满草地,蓝楹花高挺入云霄,花簇仿佛蓝色的云朵,遮天蔽日,温泉池子就在山石之间,散着热气,云蒸霞霭。   岚月无法想象将离脱光了衣服,披散着头发,泡在热汤里的场景,如果非要想象,那一定是仙人下凡,非人间情景!   岚月越想越离谱,简直要嫉妒死既灵了,正在院子里闲逛,拿一棵芭蕉树泄恨,将芭蕉叶子一块块撕开,弄得满地的残叶。   此时,一个黑漆漆的影子匆匆窜出来,眼看着要迎面撞上她,岚月侧身一避,那影子拌着岚月脚尖栽倒在树桩上,“哎哟”一声,撞得个狼狈不堪。   “蠢货。”岚月道,“急急忙忙,赶着投胎么?”   那人从地上爬起,抬起一张脸,看清楚岚月后,忙不迭朝岚月行礼,道,“小人胡三儿,见过城主大人。”   “你就是胡三儿?”岚月颇为意外,这人实在太年轻了,长得非常秀气,哪里像是个会管事的人?   “是。”胡三儿连声音都特别细,简直像个娘们,他说,“听闻城主回来,特前来跪拜。”   岚月打量着他,冷冷说道,“到后厅来,我有话问你。”   后厅只摆了一张榻,岚月坐榻上,胡三儿跪地,洗耳恭听状。   榻中间摆了盘残棋,看样子岚星儿平时还挺喜欢下棋。岚月猜想,平日里胡三儿就在这里陪他弟弟下棋。   岚月对下棋不感兴趣,捡了个白子弹飞出去,白子扫过棋盘,将棋局残忍打乱。   胡三儿笑容有些僵硬,岚月也换上了标志性的假笑,捻着棋子,温声道,“听星儿说,胡管家才华横溢,今日得见,果然不同凡响。”   “不敢当。”胡三儿道,“城主大人有什么疑惑,请尽管问,胡三儿知无不答。”   “没什么要问的,”岚月道,“例行公事,先说说,近来药材生意如何?”   “今年不如往年,主要因为去年北方发了灾,百姓连饭都吃不起,根本买不起药。”胡三儿说,“尽管如此,维持生计没什么问题。”   岚月点头,又问了些城内人口流动、税收等相关问题,其中细枝末节,胡三儿都有条不紊地回答了。   “看来星儿眼光确实不错。”岚月笑着说,“奇了怪了,像你这么出色的人,我先前居然没注意到你。”   胡三儿笑道,“城主回来的不多,平日里事务繁多,怎会注意到小人。”   岚月换了个姿势,单手撑在棋盘上,道,“听星儿说,制药方面,你也是最精通的?”   胡三儿低头,“少爷谬赞了。”   岚月:“鲜卑人制毒如何?”   “鲜卑人根本不会制药,”胡三儿道,“一群马种,简直胡来!”   岚月笑笑,说了几种毒药的名字,令胡三儿说出中毒症状和解毒之法。   胡三儿一一回答了,其中毒症状的确与当今皇帝表现出来的别无二致,解毒之法也与岚月所想一致,可见胡三儿在药理方面造诣极高,绝不是会不小心弄错剂量的!   胡三儿说完,补充道,“这其中一味药,只有万花谷才有,城主若要,小人立刻派人去取。”   岚月道,“不必,我会亲自去一趟万花谷。”   胡三儿面露难色,岚月侧头看他,胡三儿这才勉强一笑,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终究没说出来。   “退下吧。”岚月道,“吃饭时再叫我。”   胡三儿讪讪离开。   岚月愤然,他居然只字未提岚星儿的病情,星儿如今性情大变,难道就不值一提?   岚月将手中棋子捏成粉,心里盘算,天凉了,是时候该弄死个把贱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岚月:我杀人,我歹毒,可我是女主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子夜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骊山语罢清宵半   胡三儿离开后厅,浑身不太自在。   他素来听过“玄音魔女”的名号,亲眼见到其人时,还是忍不住吃惊。   她哪里长得像魔女了,分明跟神女一样美艳动人,与传言中杀人不眨眼的嗜血怪物根本搭不上边。   那是种让人忍不住亲近的好看,就像山间的玫瑰,白的清雅动人,红的璀璨夺目,含苞时让人疼爱,盛放时引人流连,正因为她的存在,连山间的风都变得甜美醉人。   她眉宇间偶尔散发出的邪气,更像玫瑰身上的刺,一不小心,就扎得你满手鲜血。   好在他胡三儿不是旁人,世上没有他采不到玫瑰,也没有他降服不了的毒蛇。   就连岚星儿那样淡漠、那样坚强的人,最后不都是降服在他手中,对他唯命是从,任他呼风唤雨。   岚月看上去不算太难缠,何况她多数时候根本不在城中,想必这次也一样,匆匆来过,很快就会离开,他只要和平常一样,不出差错,讨好这位美人就行。   胡三儿回到房间,令仆人将新采摘来的甜睡草洗好晾出去,又令人去请来侍奉在主房里的卫启,隔着屏风,问卫启的话。   “管家。”卫启躬身站在屏风一侧,轻声说道,“城主今日,没为难你吧?”   胡三儿蔑笑道,“以我的本事,还怕被她为难么?”   “是,这是当然。”卫启道,“管事唤我前来,有何事要问?”   胡三儿:“说说,他们姐弟之间,都聊了什么。”   卫启细思慢想,道,“只聊了些家长里短,说要去赏花,还说要去万花谷。”   说起万花谷,胡三儿忍不住笑了。   女魔头岚月绕着圈子跟他说话,想要借他的才能为当今皇帝解毒。   殊不知,那几种毒药配方正是出自他胡三儿之手,是他的杰作。   今年二月,他暗中跟鲜卑人慕容幻做了交易,替他炼制一种服用之后,让人变得痴傻的毒,专门给贵族使用。   听长安来的消息,那毒用在了皇帝身上,如今岚月想解这种毒,辗转又问到了他。   这么想来,当真是可笑极了。   胡三儿捻着发丝,问卫启,“万花谷的事,没让她知道吧?”   “没,”卫启道,“没人知道这事。”   “很好。”胡三儿从屏风后面伸出一只细嫩的手,持着一锭银子朝他招手。   卫启痴痴地看着那手,目光沿着那手,落在屏风后面的婀娜身影上,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拿着。”胡三儿又催促了一声。   卫启伸过手,胡三儿将银锭和手都搭在卫启手上,握着他手臂,将人用力一牵。   卫启深吸一口气,浑身一热。   胡三儿将人轻轻用力一牵,卫启像是醉了酒一般,来到屏风后面,抱住了那柔软的肢体,手从那水蛇般的腰间,慢慢往上挪去,隔着衣物抱他。   女孩!   他就知道,胡三儿一定是个女孩!   他长得那般秀美,声音清丽,想要扮成男孩子都很难,即便是男孩子,像他这般妩媚动人,他卫启也愿意为他鞍前马后,甘为裙下之臣。   卫启替胡三儿褪去衣物,搂住她富有弹性的胴体,将她转过身去,往那茂密之处试探。   胡三儿欲拒还迎,拉着他走到床榻前,双手趴在床柱前,摆好姿势。   她腰下纹满刺青,并不是常见的花鸟虫兽,而是一道奇怪的符号,像古老的文字,又像是什么怨毒咒诅。   但卫启并不介意这些,他满心期待地进入,没多久便得到了满足。   温存过后,卫启靠在榻上,怀里搂着胡三儿,仿佛经历一场梦境一般,回味着这不可思议的情景。   “少爷那边,还请务必盯紧一点。”胡三儿咬着卫启耳根,媚声说道,“别出任何差错。”   卫启舒服地浑身颤栗,申吟了一声,闭着眼睛说道,“当然。”   “要不了多久就完了。”胡三儿道,“接下来,每一天都至关重要。”   卫启心中隐隐不安,盘算之后,还是决定和胡三儿说出自己内心想法,他道,“少爷那边倒也还好,情况还挺稳定,只是和城主一起回来的那位道人,有些不同寻常。”   胡三儿示意他往下说,卫启道,“我见过城主这么多次,从来没见她跟男人这般亲近,更何况,我总觉得这人有些眼熟,听府上年长的说,这道人从前来过我们府上。”   胡三儿表情肃然,卫启道,“听人说,城主大人私下唤他,师父。”   胡三儿怔住,道,“女魔头只有一个师父,将离十年前就死了,哪还有什么师父?”   卫启:“千真万确,城主和少爷对那道人,都很敬重。”   胡三儿惊住了,这事可非同小可,如果那人真是将离,那这天下马上要变天了!   从前人们只知道争夺七大法器,往后便是争夺将离的日子!必须尽快,先人一步采取行动!   念及此,胡三儿又笑了,千载难逢机会来了。他潜伏在这偏僻山城,多年来费尽心思,不过是为了讨得那神经质少爷的欢心,好神不知鬼不觉地除去他,暗中控制这座以药闻名的山城。   但如果他借此机会控制住将离,利用他夺得七大法器,那他胡三儿便可一举立下大功,成为主子身边的红人,达成梦寐以求的心愿。   胡三儿伸手摸到后腰,在那块刺青上反复摩挲。   成败在此一举,他赶紧换上衣服,准备亲自去会一会那位道人。   卫启拉住她,佯装怒道,“怎么,你要去温泉那边么?”   胡三儿从善如流地改口,“不去,想见的时候自然能见到,更何况,有城主盯着,暂时轮不到我。”   卫启心满意足,见时辰差不多了,这才离开了胡三儿的房间,准备去请少爷前往夜宴。   岚星儿坐在榻上,皱着眉,一语不发。   卫启唤了他三遍,岚星儿这才转过头看他,道,“卫启,你侍奉我多久了?”   卫启道,“少爷小时候不太能走路,都是小人推着少爷的,这么算来,也有十五年了。”   岚星儿道,“胡三儿来府上才两年。”   卫启心中咯噔一声,心想大事不妙,少爷这是已经开始怀疑胡三儿了。   “你去,把地窖里那条黑冥王请出来,夜宴时候,我要亲自审问他。”   卫启怔了怔,匆忙答应着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明线是收集七件法器,暗线的大boss这章才开始提到,说实话,我写的好忐忑,写配角戏和支线会折磨读者耐心,看到评论心里才稍微有点底气,由衷感谢宝宝们的支持~!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Monik、Sky酱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泪雨霖铃终不怨   夜宴摆在桃园,对着皓月,枝头挂着一盏盏花灯,高处还搭着戏台,几名戏子正在台上咿咿呀呀地唱着曲。   长桌上,餐盘里摆着各式各样的菜,种类繁多的昆虫,各色各样的蘑菇,色泽亮丽的鲜花,让人目不暇接,只是初来乍到的,不知该如何下手,只能盯着烤架上那只烤全羊不住地咽口水。   冯司南抱着罐子,席地而坐,盯着那只肥羊,不住地往肚子里灌酒。   岚月出现在他面前时,冯司南眼睛都看直了。   他见过这女人歹毒的一面,那是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冷漠。可只要她藏起刀子,换上温柔的笑容,很快又将男人迷得七荤八素。   冯司南摇着酒罐子,笑眯眯迎过去,道,“城主大人,来陪我喝一壶。”   “做梦。”岚月哂道,“冯公子,你这会,不该在地牢里腐烂吗?”   冯司南满脸堆笑,道,“将离师父放我出来的。”   岚月冷笑着,从他旁边走开。   冯司南眼睛直直地看着她,提着酒往嘴里倒,红色的酒不住地往外漏,将他拉渣的胡子、脏兮兮的衣襟全部打湿,眼神却从未从岚月身上移开。   她换了件绯红的裙子,依照当地风俗而制,比中原的风格更加大胆,香肩半露,修长的手臂露在外面,裙子长度只到膝盖下面一尺,露出白皙的脚踝,右边脚踝上挂着一串五色绳,脚下蹬着露脚背的木屐,在月色下款款挪动,简直是人间尤物,多看一眼便觉得此生真是赚到了。   冯司南这辈子睡过不少女人,那些越是经验丰富的,越喜欢打扮得清纯动人,而真正的处女,不必看她穿着打扮,看她的眼神便知道了。   岚月便拥有那样一双让人疼惜、让人流连忘返的眼神,她见过众多丑陋的事物,漠然但不绝情,眼睛里那盏明灯,总为一人亮着。   所以说,将离是真有福分,若换做他冯司南,收了这么美艳的弟子,还管他什么天下苍生,众生疾苦,只管日日伴美人左右,为红颜折腰。   冯司南这么想着,仰头喝了一口烈酒,一瞥园中众人。   这一瞥,他马上注意到了一个非常特别的女人,她穿着男人的衣服,打扮成仆人的样子,但那样的媚眼,那种澈亮的眼神,绝对不可能是个普通的家丁。   他醉醺醺走过去,笑吟吟牵起那仆人的手,女人回眸看他,脸色都变了。   “美人,你扮成男人的样子,还挺像模像样。”冯司南笑道。   那仆人倒吸一口气,甩开冯司南的手,匆匆走开。冯司南盯着她走路的姿势看了一会,很快意识到这女子修为并不简单。   看来,辛夷城中卧虎藏龙。   冯司南感慨着,抬头时,发现岚月似乎也在看那女子。   冷漠如她那般,也注意到了这不同寻常的细节,果真是洞察力惊人。   岚星儿坐在主人席上,目光平静,注视着戏台上的花旦。   他吩咐过管事,夜宴按照最高规格来办,怎么隆重怎么来,务必要让远道而来的客人开心。   为此,除将离外,他特地邀请了一众陪客,其中包括他叔叔药王岚愈,城中巨贾之子乔、李二位公子,京中贵子云萧克,亭长何向晚等等,分别介绍,并以美酒招待。   岚月姗姗来迟,笑着和众宾客打了招呼,来到岚星儿身边,低声道,“魂不守舍的,怎么了?”   岚星儿抬头看她,目露诧异,道,“很明显么?”   岚月在岚星儿旁边的位置坐下,打岔道,“怎么把岚愈和他外甥也请来了,天知道我为了躲他们,费了多大功夫。”   岚星儿:“你迟早要嫁人的。”   岚月:“那也不用弟弟为我操心。”   岚星儿笑了笑,道,“岚愈叔叔这两年没再提过你的亲事。”   “谢天谢地,”岚月道,“他终于愿意放过我了。”   “他也不想把他外甥推入火坑。”岚星儿道,“都知道你在外面杀人不眨眼。”   岚月笑道,“这话说得,娶了我就是掉火坑了?我再怎么歹毒,也不会杀害自己丈夫。”   “这可不一定。”岚星儿笑笑,侧过脸看她,道,“你莫不是真对将离师父动了心思?”   “那又如何?”岚月扬眉一笑,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将离师父,迟早是我的人。”   说话间,岚星儿发现将离正好看向他们,登时哭笑不得,苦着脸朝他微笑。   岚月回眸时,将离已经移开了眼神,神情淡淡,慢条斯理地吃着席上食物。   他刚从温泉那边回来,身上沾着湿哒哒的水汽,皮肤带着隐隐的红晕,唇红齿白,引人遐想连篇。   既灵和他形成鲜明对比,他双手并用,大快朵颐,咔嚓咔嚓嚼着蜈蚣,吃到酸爽时,大口大口地喝酒,满脸通红,呼哧呼哧吐气。   兰家家宴风格自由,仆人不断地呈上食物,客人亦可以从长桌上自取,主人不会劝酒,宾客喝得自在,也有从席上离开,到园中与人闲聊的。   岚星儿目光从戏台上离开,扫视四周,露出不安神色。   岚月百无聊赖地看着戏台上的表演,目不斜视地说,“到底怎么了?”   岚星儿低声说道,“和你聊过之后,我回去仔细想了想,让胡三儿接替花管家的职位,实在有些冲动了,胡三儿所做的很多事情,都带着强烈的目的性,我甚至怀疑,花管家就是胡三儿害死的。”   岚月懒洋洋道,“空想没用,需要证据。”   岚星儿道,“我已经派人在查了。”   岚月:“你这是在打草惊蛇。”   岚星儿有些发怒,看她时,还是忍下了怒火,压着声音说道,“我就是要赶走这条毒蛇。”   岚月轻轻叹息,抿了口烈酒,眼神不自觉地看向将离。   岚星儿欲言又止,唤来一名仆人,道,“去铜室看看,卫启怎么还没回来。”   岚月奇道,“你让卫启去铜室做什么?”   岚星儿道,“让客人们见识见识,我们岚家真正的实力。”   岚月深吸一口气,道,“你该不会,想把黑冥王请出来?”   岚星儿:“胡三儿有心害我,我拿他喂畜生,怎么了?难道害我之人,不应该得到惩罚吗?”   “你这是多此一举,”岚月耐着性子说,“有我在,有的是折磨人的手段。”   岚星儿撇撇嘴。   岚月道,“你该不会觉得,玄音魔女,竟不如一条蛇王?”   岚星儿忍不住笑道,“那畜生根本不可能与你相比,况且,有铜车锁着,就算它再可怖,也在我们控制之中。”   岚月没再说什么,她并不反对岚星儿在夜宴上将黑冥王请出来,她自己也很想念那凶残的家伙,小时候她闹脾气,母亲吓唬她说要拿她喂黑冥王,她便吓得立马不敢哭了。   现在想想,真是可笑,天底下哪里会有母亲拿自己孩子喂蛇,何况是黑冥王这种几乎是地狱里才会诞生的蛇王。   当年,辛夷城前赴后继死了数百名壮士,才终于擒住这蛇王,为它,岚家斥重金造了铜室专程关押它,又造了铜车作搬运,日日夜夜拿药淬着毒蛇,才得以将其控制住,从它身上获取蛇蜕等多种珍稀药材。   请出黑冥王,让席上众人都开开眼,倒也没什么坏处。   过了会功夫,那奉命去找卫启的人匆匆跑回来了,他脸色惨白,满头大汗,颤抖着朝岚星儿说道,“少……少爷,卫……卫启他已经死了。”   岚星儿吃了一惊,道,“发生什么事了?”   那仆人咽了咽口水,惊魂未定,道,“我,我去看了,不,我还没到铜室,就看到卫启倒在地上,被咬的面目全非,那关押黑冥王的铜车,被打开了,那……那蛇王,不知道跑哪去了。”   岚星儿瞳孔骤缩,倒吸一口凉气。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想写一个冰与火之歌的同人结局,某剧拍的真是烂尾烂透了┭┮﹏┭┮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Sky酱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雷惊天地龙蛇蛰   岚月来到将离身边,低声说道,“师父,该回房休息了。”   将离鸦羽般的睫毛轻轻一颤,道,“出了什么事?”   岚月:“回去屋里,关上门窗,不要出来。”   将离眉尖一沉,神色复杂地看她。   岚月:“徒儿不想逼迫师父。”   可将离什么时候需要被人保护了?危险关头,他总是立于千万人之前,一夫当关,庇佑苍生。   但眼下岚月语气坚决,不容商榷,将离不得已接受了。   岚月又道,“眼下是家事,师父不必操心,您安然无恙,徒儿就能安心了。”   将离微微皱着眉,岚月唤了声既灵,后者正抓着昆虫往嘴里塞,愣愣地看着他二人,道,“主人,要我去把战斧拿来吗?”   岚月:“不用,你保护好将离师父,关好门窗,不要出门,现在就走。”   既灵犹豫着,道,“出了什么事,好端端地怎么有点吓人。”   “闭嘴。”岚月道,“你尽管听我吩咐,若有违背,从明天起,我就断了你的药!”   断药实在太吓人了,既灵可不想承受那种蚀骨销魂的煎熬,忙答应着,放下手中没吞完的食物残骸,起身朝将离做了个请的动作,带着他离开桃园。   此时高台上的戏子已经谢了幕,唱戏的人也纷纷离去,花灯也暗了,留下一众宾客,兴致突然被打断,一头雾水地看着岚月,略显不安。   岚月走到众人中间,手里拎着酒罐子,往地上一砸。   清脆一声响,满座都吓了一跳,鸦雀无声。   岚月将油灯泼倒,火焰刷一下跳起来了,红光映着秋波,今夜的她美得惊心动魄。   “所有人,都散了。”岚月冷冰冰道,“送客。”   众人面面相觑,从未见过哪个主人这样驱逐客人,简直是羞辱人!但看岚月的神色,不像是闹着玩的。   岚月语气一松,道,“府中出了点事,怕殃及诸位性命。”   听到“性命”二字,众人便知大事不妙了,一时间炸开了锅一样,惜命的已经站起身,迈开脚步,身体反应比脑子还快,不怕事的还坐在席上,云淡风轻地笑着。   岚星儿站起来,叹了口气,道,“是黑冥王被放出来了。”   这句话一出,所有人都是一副惊悚表情,再也没有人能淡定地坐着,绝大部分人都仓皇逃走,也有几个胆子大的,拔出剑,做出迎战准备。   一阵混乱之后,留下来的只剩下岚月、岚星儿姐弟,药王岚愈和他外甥梅兴修,以及醉酒的冯司南。   可怜的冯司南,甚至都没有人告诉过他,黑冥王到底是何等猛兽。   岚月扬了扬下巴,朝他说道,“你还有一次活命机会,现在、立刻、找个地方躲起来。”   冯司南捡起别人匆忙之中掉下的宝剑,拔剑笑道,“甘愿为美人战死。”   岚月嗤笑,“你将死的毫无意义。”   冯司南不置可否,一笑陶醉的微笑。   此时,既灵突然来到,他抱来了七弦琴,岚月含怒看他,既灵双眼通红,赌气说道,“主人的命令,既灵不敢违抗,但若主人性命有虞,既灵这辈子都拿不到药了,主人保重,既灵这就去看护好将离师父!”   岚月接过琴,斜抱在怀里,素手在琴身后面摸到了一支毛笔,正是前些日子从木木子那里夺来的山河笔。   看着既灵离去的背景,岚月心中一暖,心想这应该是将离的主意。   她运起灵力,用山河笔笔直一划,刷地一下天空大白,黑夜突然如光耀如昼,照亮桃园情景,令一切晦暗之物无处遁形!   每个人的动作,脸上的表情,分毫毕现。   就在此时,人们注意到戏台上出现了一道人影,方才一直躲在暗处的人,此时此刻终于露面。   那是个窈窕动人的女子,穿着非常暴露,手持一根短笛,腰间别着一柄长鞭,正在肆意忌惮地笑着。   岚星儿完全惊呆了,看着那女子,好半天才将她与平日里低眉顺眼的胡三儿联系起来。   盘踞在他身边的毒蛇,如今终于露出真实面貌。   “岚星儿!”胡三儿朗声道,“我从前待你如何?衣食住行,无一不满足你,而今你要杀我,且得看你本事!”   岚星儿脸色惨白,岚月冷笑,拨动琴弦,琴音如箭雨射出,胡三儿发出一声痛苦的厉嚎,捂着耳朵,又哭又笑,大喊,“七弦琴!山河笔!太好了!今夜是我胡三儿绝佳的机会!”   在近乎癫狂的一刹,冯司南不知何时已经一马当先冲上戏台,右手提剑,左手将胡三儿拦腰一搂,身体侧侧一倾,以英雄救美的姿势,半抱着胡三儿。   胡三儿:“……”   “简直是妖精。”冯司南带着笑,放肆地打量她,目光顺着她胸前往下,落在她腰下的刺青上,表情立刻变了。   像被火焰烧伤了一般,冯司南立刻丢开了怀中的蛇蝎美人,连退了好几步,竟有些魂不守舍。   胡三儿妩媚一笑,右手伏在腰间的长鞭上,准备出招迎战。   就在此时,天色突然一暗,明暗交替间,人们眼前一黑,什么东西都看不见了,待眼睛终于能视物时,戏台上的人影已经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Sky酱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雨足郊原草木柔   山河笔时效有限,岚月本就负了伤,修为不如从前,无法同时驾驭山河笔与七弦琴,故而在关键时候掉了链子,令白天重新变成了黑夜,胡三儿也趁机逃遁。   桃园里青青翠翠,树影斑驳,很难再次找到其人。   放眼整个岚府,都是这种风格,如瀑布一般挂在墙上的藤蔓,葱葱郁郁的花园,后院更是挨着等闲坡,坡上山石堆砌,高枝绿叶,外加黑夜的掩护,对于一条蛇王、一个女人来说,随时都能隐匿,随时都能偷袭,占尽了天时地利。   若胡三儿所言不虚,她这次暴走,目标应该就是岚星儿。   原本岚星儿只想审问这厮,不料走漏了风声,打草惊蛇,逼得这毒蛇反扑过来了。   她或许还想夺取岚月手中的山河笔与七弦琴,但那只是她一厢情愿而不自量力的痴心妄想罢了。   眼下,岚星儿表现出出乎意料的冷静,可能是因为今天还没有喝胡三儿熬制的药汤,神经还没有敏锐到一触即发,尚且还能保持理智。   他令人取来祖传的白雕弓,将仅剩的三支破金箭全部拿出来了。   这三支破金箭,为北海神铁所制,比世上所有金石都要坚硬,是先祖留下来的神器,相传一箭射出,能劈开山石,用来对付黑冥王,是再合适不过了。   只要能将黑冥王引出来,以他的箭术,有七成把握能够射中那蛇王。   黑冥王长年累月被关在铜室,被药泡着,几乎从来没有饱食过,这种情况下,想要对付它,把握又增加了一成。   他令府上丫鬟、小厮们全部撤下,回去房间,关好门窗,又劝岚愈带他外甥离开。   “那妖女的目标是你们姐弟,”岚愈道,“我必须保护你们。”   “愈叔,”岚月道,“星儿有我保护,你且离开这里。”   岚愈的外甥梅兴修道,“城主,舅舅并不是怀疑你的实力,对付那妖女自然不在话下,只是黑冥王何等危险,辛夷城中人人心里有数,眼下蛇王神出鬼没,出了这府邸,就没有人能对付得了它,到时候不仅是我们,整个辛夷城的百姓都得提心吊胆。”   “梅公子所言不虚,若让黑冥王出了这府邸,将祸害无穷。”岚月道,“所以还请梅公子帮个忙。”   梅兴修恳切道,“但请吩咐。”   岚月:“方才星儿已经吩咐,令府上壮丁聚于正门外,倘若黑冥王逃出兰府,则立即放信号通知,我与星儿将尽快赶到,将其除去。只不过,府上能派上用场的壮丁不多,笼统就六七十人,也没个统一的指挥,梅公子若肯效力,还请您前去指挥他们,令他们看好院墙外各个角落,务必在府邸中将黑冥王除去。”   梅兴修道,“梅某当义不容辞。”说着,迅速离开。   岚月又看向药王岚愈,道,“愈叔。”   岚愈上前一步,抱拳听其吩咐。   “别这么紧张。”岚月摆手道,“接下来有件事需要您去完成。”   岚愈:“您是城主,请尽管吩咐。”   岚月递出一把钥匙,道,“你骑快马出去,前往钟楼,去召集全城勇士,将人带来后,交给梅公子指挥,协助他看好院外每一寸墙角,不能让黑冥王跑出府邸。”   “这事简单。”岚愈皱眉,拍了拍岚星儿肩膀,道,“你二人一定要多加保重。”   岚月笑笑,示意手中的琴与笔,道,“我带着两把法器,没有人能奈何得了我。”   岚星儿扬了扬手中的白雕弓,示意自己无妨。   岚愈离开后,岚月牵着岚星儿离开满地狼藉的桃园,回到岚家大厅,堂上烛火燃得正烈,屋子里却一个人都没有,门扉敞开着,燥热的风穿堂而过,烛火摇曳。   “咚——”   岚星儿和岚月同时望向声音的方向,那是城北的钟楼,岚愈已经到达那里,并敲响钟声,整个辛夷城为之惊动,睡梦中的人纷纷爬起,慢慢往那头聚集。   大厅这边,姐弟二人守株待兔。   岚星儿站在石阶前拉弓,岚月使出山河笔,在星空中轻轻一划。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她这次使用山河笔更加娴熟。山河笔中本就蕴含了强大的修为,只需外力轻轻点燃,再稍加修正和指引,即便是没有修为的平庸之人,也能使出惊人的效果。   一股均匀的力量从山河笔中喷出,恍如一道银河从笔尖倾泻而出,天空顿时明亮了不少,虽然不是白天那种让人睁不开眼的亮,但也足够视物了。   树丛中传来响动,岚星儿立即紧张起来,手持破金箭,准备随时射出。   与此同时,西面一声哨鸣,一束焰火升上空中,炸出绚烂的烟花。   梅兴修那边来信号了!   黑冥王果然有动作了,刻不容缓!   岚月和岚星儿忙赶了过去,只见一众勇士,一手持火把,一手持长矛、铁锤等武器,围在一道墙外,跃跃欲试。   他们围着的地方,一条黑蛇盘踞在紫藤萝上方,身形巨大,颜色乌黑,正充满敌意朝这些人吐着信子。   岚月背着琴,身轻如燕,翻墙而出,同时指尖摸出三根毒针,朝那黑蛇射出!   毒蛇猛地受了刺激,立即发起反击,岚月手持山河笔,划下一道爆雷,猛地砸在毒蛇身上,将它轰了起来!   几乎是同一时间,岚星儿拉满白雕弓,打上破金箭,咻地一声,破金箭射穿了蛇头,登时蛇血四溅!   一众勇士趁此机会,纷纷使出招数,长矛刺向蛇腹,铁锤砸向蛇尾,终将那黑蛇钳制住。   众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岚月眉尖蹙起,盯着那体型大到足以能吞下好几个人的黑蛇,道,“错了,这根本不是黑冥王。”   一语既出,全场哗然,梅兴修脸色惨白,直冒冷汗,道,“……的确,这只是条普通的蟒蛇。”   岚月正要回身,忽然间,一股剧痛袭遍全身,仿佛被山石碾过,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膝下一软,半跪在地。   所有人完全惊住了!   眼见着他们的城主,在没被任何人攻击的情况下,背上忽然沁出鲜血,一道长鞭划过的痕迹如毒蛇一般爬在她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支持~   说点题外的,最近严查网文,风声鹤唳,很多题材不能写了,殃及一大片,哀鸿遍野。   写个文真的不容易,盼着榜单盼着数据,结果一道雷下来,啥都不用盼了,没盼头。   希望大家多多支持正版作者吧~很多东西,说不定以后都看不到了。   ps,仙侠题材目前问题不大,但谁知道以后呢。 第24章 青冥浩荡不见底   一炷香之前,西厢将离房中,既灵拿着割风镰当飞刀掷来掷去,将房内地板、石墙砸出一个又一个窟窿,心焦如焚。   将离闭目打坐,两耳不闻窗外事一般,令既灵更加焦虑。   “师父!”既灵简直要疯了,往将离旁边一坐,捏着他肩,道,“主人会不会有危险?”   将离睁开眼,好脾气地跟他说,“你在这担心也没有用,不如好好想想对策。”   既灵急道,“对策,什么对策,我们现在是什么情况都不清楚,哪来的对策。”   将离轻叹口气,站起身,走到窗前,道,“刚才过来路上,一路看到的仆人都神色慌张,纷纷关门关窗,在屋内点亮烛火,说明我们的对手潜伏在暗处,极具攻击性。”   既灵:“你觉得是什么怪物?”   将离:“既然府上所有人都谈之色变,都知道他的凶残,那这怪物应该是他们所熟悉的,兴许一直关押在府上某处,今夜给逃出来了。”   “太可怕了!”既灵道,“我从来没见过主人那个样子!”   将离摇摇头,心说她杀人的时候才可怕吧,一面想着,一面召唤出割风镰。   镰刀刷地一声来到将离手上,速度之快,卷起无数飞沙走石,连房间的门扉都被撞开了。   既灵惊到了,忙拦着将离,道,“主……主人让我看好你,你……你别乱来啊!”   将离站在门口,淡淡说道,“从我们离开之后,岚月只用过一次山河笔,无风无雷,只召唤了日光,说明岚月与敌人并未正面对上。”   既灵:“这……这说明什么?”   将离:“敌人的目标是我。”   既灵:“那……那你更不应该出去,万一……不行,主人会杀了我的!”   将离淡淡一笑,“你不是担心岚月的安危吗?”   既灵摸摸手臂,低声说道,“我今晚吃了那么多虫子,说不定……”   将离:“?”   既灵惨叫道,“说不定我的肉也变得非常美味,到时候,那怪物肯定要来吃我的啊!”   将离笑道,“那怪物,我大概见过,它不挑人的。”   既灵第一次见到将离露出笑容,一时恍惚,道,“既是如此,我跟你去,大不了挨主人的训,好师父,到时候你一定要帮我说话。”   将离点头答应,来到屋外。   此时天空逐渐明亮,虽是黑夜,但星河璀璨,照的天空发白,足以与日光争辉,院中情景亦是清晰可见。   将离将割风镰轻轻一抛,那柄镰刀发出一声愉悦的尖叫,呼啸而出,只见银光一闪,墙上挂着的紫藤萝排山倒海一般,一节节全部落下,仿佛千斤巨石坠地一般,发出巨响。   既灵惊呆了,在担心岚月会不会怪他们乱砍乱伐的同时,不禁感慨,割风镰也太好使了吧!比起当时亲眼目睹慕容幻使用割风镰收割人头,这种一刀切下,所有植物应声倒下产生的视觉效果更为震撼。   他刚才居然还拿着这把镰刀在砸地板,所以将离看不下去了,在给他演示割风镰的正确用法吗?   藤蔓落地后,现出光洁的墙壁,有的地方绘着百草图谱,经年历久,颜料已经褪色发霉,不成样子了。   一道黑色阴影迅速地从墙面上爬过,如雷电一般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不见。   割风镰追着那道阴影,突然蛇尾一扬,竟将割风镰打飞出去!   将离追过去,接过割风镰,此时那道黑影在他面前现出一半真容。   它慢慢立起蛇头,眼神犀利,吐着信子,通体光滑发黑,带着暗蓝色的花纹,美得不似人间之物,但也令人不敢接近。   “果然是你。”将离丢下割风镰,注视着黑冥王的眼睛,朝它伸出手,“是谁欺负你了?”   既灵拿着黑火战斧,两只眼睛瞪得又圆又直,几乎吓破了胆,生怕下一瞬巨蛇就会咬上来,颤着声说道,“师……师父,您别这样,我好怕。”   将离朝他摆手,示意他冷静。   黑冥王目露凶态,见到将离之后,竟开始冷静下来,高高扬起的蛇头逐渐放低,慢慢将自己蜷缩成一团,颇有几分委屈形状。   将离十多年前来过岚府,见过关押黑冥王的铜室。此时只需想办法将它带回铜室关起来就好。   既灵张着嘴,惊讶到无以言对,抱着战斧站在一边,活像尊雕塑。   将离朝黑冥王招手,一步一步引诱黑冥王朝他走来。   就在此时,一段笛声响起,黑冥王仿佛不受控制一般,发出痛苦的嘶鸣,眼神一变,朝将离冲来!   既灵战斧一扫,黑冥王如同一道闪电,躲过了战斧,蛇头直逼将离!   将离比它更快,一跃跳上了西厢屋顶,欲将黑冥王引上屋檐。   此时笛声一变,黑冥王猛地一扑,改变目标,舍弃将离,转而攻向既灵!   “妈呀!”既灵扛起战斧到处乱躲,避开了黑冥王接二连三地攻击,但也被逼到了角落,再无可躲之处。   将离掷出割风镰,去追笛声的来源,同时纵身一跃,抱起既灵在地上一滚,躲开黑冥王的一次攻击,同时接过既灵手中的黑火战斧,运气体内不多的灵力,朝那蛇王刺去,顿时矛尖射出一道烈火,将黑冥王连连逼退。   割风镰打着旋回来,屋顶上落下来两个人影,冯司南拿着剑,胡三儿手持长鞭,两人正打得不相上下。   正因如此,胡三儿手中的笛声时断时续,黑冥王状态也非常不稳定。   “将离!”胡三儿笑道,“果真是你!连慕容幻的割风镰,冯许的黑火战斧都在,我今夜可算是开见识了。”   “三心二意,这对敌人一点都不尊重!”冯司南一剑刺出,怒道。   此时,既灵和将离刚得了喘息机会,既灵道,“师父,若得机会,千万不能手下留情,这东西祸害无穷。”   “知道。”将离淡淡地说,将黑火战斧还给既灵,同时接过飞回来的割风镰,如乱雨般朝黑冥王砍去。   那蛇迅速躲开,但很快还是被将离砍中了蛇尾,中招之后,镰刀便嵌在铁壳一般的蛇尾里,无法被召唤回来。   此时胡三儿和冯司南正打得火热,黑冥王突然加入战局,猛地朝冯司南扑过来,在他执剑的右手上咬了一口!   “有毒!”将离失了武器,修为耗尽,自顾不暇时,还得分心担心冯司南的安危。   毒素迅速从冯司南的伤口往上爬,他的手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   首先是手指,然后手心手背都黑了,接着是手腕,小臂……   “黑冥王之毒无人可解,必须切臂!”将离道。   冯司南毫不怀疑将离的话,当机立断,将剑往上抛起,剑打着旋落下,他抬起手臂,迎上剑刃,顿时鲜血迸出,右臂被斩断!   而此时,胡三儿已经接近胜利,一鞭子抽下去,打在将离背后。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取胡三狗命,微笑.jpg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杀马特雷是我家天使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Sky酱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日月照耀金银潭   岚月摸到身上突然出现的伤口,猛地反应过来,是血替之术在起作用,是将离有危险!   她太大意了,被胡三儿几句话忽悠,当真以为胡三儿的目的是他们姐弟,没想到胡三儿故弄玄虚,声东击西,兜着圈子耍他们,人却直奔将离而去!   她到底是何方神圣,有着什么样的野心,一直以来藏在岚星儿身边,究竟有何目的?   岚星儿冲过来跪着抱她,惊魂未定,胸口剧烈地起伏。   “没事。”岚月声音极柔,带着笑意,轻松地说道,“走,胡三儿在西厢。”   “你别动,我去!”岚星儿发着抖,抱着她不愿意放开。   岚月支撑起来,敛了笑意,推开岚星儿,将背上的琴抱在怀前,沾血的手在琴身上一抹,七弦琴立即颤抖起来,琴弦不弹自鸣,发出泣血的悲鸣,声音响破天际,震得后山的鸟儿齐齐飞出山林,震得梅兴修等一众辛夷城中壮汉不由地发软,连岚星儿都差点再次跪倒在地。   天下之人,谁敢伤我师父?   莫说动他一根手指,就算是碰他一根汗毛,岚月都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   她抱着琴往西厢冲过去,岚星儿匆忙追上去,同时令梅兴修等人继续留在原地,守住府上每一道出口。   西厢这边,将离挨了一鞭,往前跌了半步,怔住。   预想中的痛苦根本没有发生,仿佛体感被麻痹了一般,他身上半点伤痕都没有找到。   他甚至都感受到长鞭袭来时带动的疾风,以及那股强劲的力道,可结果,他挨了一鞭,却毫发无伤。   胡三儿也愣住了,下意识后退了几步,捏着长鞭的手指节发白。   将离十年前就死了,如今不但活过来了,居然还变得刀枪不入?   他到底是人是鬼?是什么妖怪?究竟有没有办法对付他?   她扬起长鞭,准备第二次出招,黑火战斧突然砸了过来!胡三儿仰身一避,那斧子擦着胡三儿的胸口,劈在了院墙上。   既灵赤手空拳冲了上来,一跃坐在胡三儿脖子上,去抢她手上的短笛,挥舞着拳头在她身上猛砸。   冯司南抱着断臂,眼神落在院墙上的战斧上面。   那是他爹冯许的武器,自冯司南小时候第一次见到他爹开始,这么多年来,这把武器从来没离开过冯许身边。   曾有一次,冯许训练他使用黑火战斧,就在他老爹的眼皮子底下,他愣是没举起那柄战斧。   他不仅是个废物,如今更是个断手的废物。   那柄长斧,多年以来,一直如噩梦一般,悬在他头顶,随时随地都能掉下来将他劈出两半。   他不安地回过头,将离捡起了他的剑,与他对视一眼,眸子里亮着一团温柔的火,似乎在鼓励他去取下战斧。   冯司南深吸一口气,怒叱一声,冲上墙,单凭一只臂膀,奋力一拔,抽出了黑火战斧,将战斧高高扬起,朝胡三儿冲过来。   胡三儿挣扎着,将背上的既灵卸下来,迎着冯司南摔出去,既灵抢到了她的短笛,不顾其他,眼看着要撞上冯司南手中的斧刃,后者弃了斧子,伸手抱住既灵,两人猛地撞在一起,黑火战斧再次脱手而出。   这一撞,冯司南有些吃不消了,断臂的伤口血流不止,他已经快要站不稳了。   既灵扶住他站住,挺身上前,将胡三儿的短笛在她面前折断,扔掉,冷笑道,“接下来,看你如何操控毒蛇。”   胡三儿面无表情,朝黑冥王伸出手。   那蛇王朝她爬来,像狗一样将头在她手心蹭了蹭。胡三儿抱着它,仿佛抱着自己的守卫,给它深吻,让它为自己而战。   “妈的。”既灵无语了,立刻往后一躲。   两拨人分开站着,既灵重新拾起黑火战斧,用将离教过他的方法,准备出招,冯司南虚弱地站在后面,对黑冥王心有余悸,只有将离神色如常,提起剑准备做最后的了断。   就在此时,一阵凄厉的琴音传来,院中平地起了一阵疾风,紧接着,一道道雷火从天而降,如陨石般猛地砸下来,顿时墙倾瓦落,烟尘飞扬,火花四溅,被斩下的紫藤萝剧烈地燃起来了,仿佛千军万马夷过,片刻时间人仰马翻,满地疮痍。   岚月一手抱琴,一手持山河笔,笔尖在琴弦上飞舞,两器相击,毁天灭地,气吞山河。   将离所有的伤都会反馈在她身上,正因如此,她才会毫无所惧。她宁可自己把自己伤得体无完肤,也不愿天下任何一个人伤害将离一分一毫。   岚星儿赶来的时候,岚月已经接近极限,她站在火光里,抱着琴,满身伤痕,站都站不稳了。   岚星儿震惊了,尚未明白岚月究竟是怎么受伤的,下意识冲上去抱他姐姐,有人比他更快,将岚月往怀中一揽,抱着她躲开倒下的门扉,退到大火外围。   “你疯了!”将离抱着岚月,气的浑身发抖,颤声说道,“……你也是血肉做的,会受伤,会流血,会死。”   岚月靠在将离怀里,抱着琴与笔,一手抓着将离的衣服,不愿松开。   将离轻轻叹息,另一只手放在岚月背后,摸到那道血淋淋的伤口,心中隐隐作痛。   若他当心一些,再当心一些,就不会让岚月因他受伤了。   他避开伤口,轻轻拍了拍岚月后背,将人慢慢放开。   废墟里,火光冲天,既灵用战斧推开倒下的砖墙,扶着冯司南从里面爬出来。   胡三儿骑在蛇背上,满身是血,从废墟里升起来。   岚星儿拉开白雕弓,搭上箭对准黑冥王。   “岚星儿!”胡三儿道,“你为何如此待我?”   岚星儿冷笑,一句废话也不想跟她讲,射出一箭。   快逼近蛇头时,破金箭被胡三儿以长鞭打飞。   岚星儿立刻搭上第二箭,对准蛇王。   这次他有些紧张,倘若不中,再也没有第四根破金箭给他用了。   此时,将离将岚月安置好,提着捡来的那把剑,仅凭一腔孤勇,冲上去吸引黑冥王注意。   岚星儿拉开弦,对准黑冥王脑袋,那蛇头正对着将离,准备喷出一口毒液,哪知将离速度快如闪电,一跃冲上蛇背,剑尖直取胡三儿心脏!   岚星儿一箭射出,钉的一声,胡三儿长鞭挡住了将离第一招,却再也没挡住破金箭,那箭如破竹般,将黑冥王射了个穿,登时蛇仰人翻,将离纵身一跃,双手持剑,扎进了胡三儿肩膀,将她钉在地上!   “将离!”胡三儿恶毒地笑道,“杀了我,重出江湖,从明天开始,你的母妃,将再一次陷入深渊,永永远远活在地狱里!”   “闭嘴。”将离从胡三儿身上离开,捡起被她打飞的第二支破金箭,再一次往黑冥王身上冲去。   黑冥王中了箭,痛苦不堪,正在院子里疯狂打滚,逮人就咬,整个院子火星四射,岚星儿抱着岚月,朝既灵他们示意,“撤,撤离这里!将离师父!”   将离充耳不闻,避开黑冥王的撕咬,骑上蛇背。那蛇王发疯一样往上冲起,将离顺着蛇身往下滑,借着这股速度,眼疾手快地拔出了扎在蛇尾中的割风镰。   他将割风镰和破金箭勾在一起,用绳子固定住。   黑冥王彻底地发狂了,朝他发出最后攻击。   岚星儿大喊:“将离师父!”   岚月亦睁着眼,紧张到了极点。   只见那蛇王如一座小山一般朝他压过来,将离手中割风镰一扬,带着破金箭钻入黑冥王体内,霎时将黑冥王切成了匀称的两瓣!   小山顿时塌了,重重地砸在地上,再没其他动作。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Sky酱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哈哈哈哈哈又是斯盖酱,前排表白! 第26章 霓为衣兮风为马   黑冥王一死,将离顿时成了辛夷城的名人,关于他死而复活的事情在城中被传开。一大早,城主府邸外面,围了不少男男女女,听说了昨夜的事情,都想来见一见这位道人。   药王岚愈一大早就来了,他昨晚回去之后左思右想,满腹怀疑,一晚上都没有休息好,就想问清楚到底怎么一回事。   岚星儿和将离正在前厅用茶,将离在教他怎么利用体内的修为运转灵力,排除污浊之气,完成自我净化。   岚愈冲进屋,激动万分,见到将离之后,又有些不敢相信地慢下脚步。   “我就说在哪见过你!”岚愈道,“昨天宴席上,我根本没认出来,将离师父,您乃辛夷城的恩人,于星儿、于城主、于辛夷城内百姓都有再造之恩,愈某人代表他们,谢过将离师父。”   岚愈说着,朝将离深深一拜。   将离神色淡淡,道,“前尘往事,不足挂齿。”   岚星儿苦笑着,摊手,道,“愈叔,昨天宴席上,不是星儿不想告诉你将离师父的身份……”   岚愈伸手示意他不用往下说,他注视着将离,道,“将离师父死而复生,对常人来说,一定难以理解。”   将离喝了口茶,眉头微微皱着,复生并非他本愿,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在思考,究竟该如何自处,又如何与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相处。   他甚至怀疑,眼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境,而自己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岚星儿也忍不住感慨,“姐姐说过,要将将离师父带回来,这些年来我一直笑她痴人说梦,没想到她真的做到了。”   将离微微一怔。   那日在客栈,岚月满身带血倒在他怀里,说复活他只是因为想念他了,从那以后,将离便开始对岚月有所改观,对自己也有所改观。   他从出生起,被送出皇宫,被献祭给鬼神,被修士截获,辗转送给不同的人领养,及至开始悟道、修道,遇见万权一,开始开山立派,招收徒弟,传道受业,这一辈子,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   我想你了。   他一生都在给予,人们因此尊敬他,爱戴他,所以当他献出自己的修为,一无所有的时候,他以为他再也没有了牵挂。   不会有人再记挂他,不会有人再需要他。   他疲于奔波的一生,终于可以画上句号。   可岚月却告诉他,想念他,为此宁愿逆天而行,折损修为,也要将他从地下唤醒。   岚星儿正在和岚愈讨论如何处置胡三儿,将离有些心神不定,起身离开,去找岚月。   岚月正在东边的院子里晒太阳,冯司南坐在她旁边,不停地喝酒,说话。   “我十二岁那年,第一次见到我父亲,那时候他刚下山,来到长安城,背着行囊,手里拿着一把斧子,砍树用的那种,我差点以为我母亲骗了我,我父亲根本不是什么修道之人,其实是个樵夫!”冯司南笑着说。   岚月笑道,“那是列缺,与开元锄齐名的法器。”   “可那样子就是把樵夫用的斧子。”冯司南道,“天知道将离师父怎么想的。”   “你没见过开元锄。”岚月扶着额,忍笑道,“万师兄每天扛着锄头出门,接受万众瞩目,那才叫做绝望。”   冯司南大笑,笑着笑着,发现将离不知何时出现在岚月身后。   将离:“……”   岚月按着肚子忍笑,回头一看将离的脸色,顿时无语了。   将离:“你这么笑,肚子上的伤口会裂开的。”   岚月哭笑不得,道,“徒儿……如今已无大碍。”转念一想,师父对她身上哪里有伤都一清二楚,难道说自己昏迷时候,师父都检查过了?   想着想着,岚月不禁脸红。   将离道,“你们刚才说,开元锄和列缺斧,究竟怎么了?”   冯司南忙道,“没什么,我们刚才说,那是您的杰作。”   将离仿佛嗅到了谎言的味道,眉头微皱,岚月忙岔开话题,道,“师父这会怎么过来了?”   将离本来只是过来看看岚月,被她这么一问,忽然有些神慌意乱,面上却波澜不惊,道,“来说说胡三儿的事情。”   岚月点头,冯司南道,“关于胡三儿的身份,我想有件事情,你们可能不知道。”   冯司南仰面饮了口酒,将空罐子丢在一边,起身说道,“胡三儿腰上的刺青,我以前见过,在另外一个女人身上。”   岚月和将离安静听着,没有要打断的意思。冯司南接着道,“我之前的未婚妻,京中邵家长女邵红萼,也是他们之中的一员。”   “起初,我还以为我这位未婚妻是什么名门闺秀,到后来才发现,她是别人试图插进冯家的奸细,真正的邵红萼早已经死了,这个女人天天扮成邵家长女的样子,为了有朝一日能成为冯家的少奶奶,一步一步接管冯家。”   “跟胡三儿的行事风格有点像。”岚月道,“他们背后应该还有更强大的力量。”   冯司南点头,“顺着邵红萼这根线,我还查过其他人,包括京中的名妓,后宫宠妃,事实证明,这一类人渗透在京中各大势力之中,这般影响力,绝非我等能够抗衡的,他们的身份,被称为‘影’。”   “辛夷城距离京城这么远,居然也被渗透了。”冯司南愁苦地说,“我所知道的,就是这些,这么多影,究竟为何人效劳,我至今没有弄清楚。”   岚月笑笑,“那么,接下来该从胡三儿嘴里弄清楚整件事了。”   冯司南点头,将离亦有疑惑,胡三儿说到关于他母妃的事情,令他十分在意。   可已死之人,本不该与生者有过多牵连,将离犹豫再三,还是决定问一问胡三儿。   三人前往关押胡三儿的地牢,半路却突然得知,胡三儿服毒自尽了。   她将毒藏在自己指甲盖里,经历了一次又一次徒劳无果的审问,她最终舔下毒药,暴毙身亡。   到次日,众人依旧是一筹莫展。   傍晚时分,万花谷谷主差人送来一篮新鲜采摘下来的草药,正是按照给皇帝解毒/的/配/方摘来的。   谷主听说岚月要这些药材,当即遣人送过来,如此岚月就不用辛苦跑一趟万花谷了。   这……不正是胡三儿的盘算么?   想到那夜与胡三儿交谈时,提到万花谷,胡三儿神情有异,似乎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岚月谢了万花谷的人,旋即与将离道,“师父,明天一早,我们便往万花谷出发。”   作者有话要说:么么扎! 第27章 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   “你受了伤,理应再休养几日。”岚星儿道,“万花谷的事情,交给我来处理。”   “清晨从城中出发,约至傍晚可达。”岚月道,“万花谷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倘若真有什么事,我不能放任不管。”   岚星儿:“你这么多年都没管过,现在又要管起来了?”   岚月笑笑,道,“怎么,你不服气?有本事夺回你的城主之位,我什么都听你的。”   “哪有这样的!”岚星儿抓狂,说不过岚月,便从将离下手,“将离师父,你劝劝姐姐,别让她乱来了。”   将离道,“她不会听我的。”   岚星儿:“她会的!一定会!”   将离侧头看向岚月,岚月拍了拍岚星儿肩,道,“这事不用再商量了,必须我去,你平时跟胡三儿比较熟,跟我说说,胡三儿平时的行为习惯,包括走路方式,说话方式。”   岚星儿恍然道,“你莫不是想……”   岚月点头,道,“府内众人只知道黑冥王作乱,并不知胡三儿伏诛,想必万花谷那边也不知道,我此趟前去,就是要调查胡三儿在万花谷的部署,查查他们背后究竟是什么人。”   岚星儿这才同意了岚月的计划,又嘱咐将离,请他务必保护好岚月。   “我们两天就能回来,最迟三天。”岚月道,“这期间,就麻烦你和药王叔叔帮我们炼药。”   “别说客气话。”岚星儿道,“不过是举手之劳。”   次日一早,岚月易容成胡三儿的样子,穿着男装,正在给赤练梳毛。   冯司南路过,吓得躲在柱子后面,掂了掂手中的酒罐子,准备偷袭胡三儿。   “出来吧,残废。”岚月冷冷道,“老早就闻到你的酒气了。”   冯司南尴尬地站出来,岚月拍了拍赤练的头,道,“认得姑奶奶的马么?”   冯司南点头,吸了吸鼻子,道,“果然,你身上味道与胡三儿不一样。”   “我身上带了点迷迭香,掩盖本来的气味,”岚月摸摸赤练,道,“但马儿依旧认得出我。”   “你这是要去哪?”冯司南道,“我跟你一起去。”   既灵站在屋顶上观察了半天,听了他们对话,终于确定这个打扮成胡三儿的人是他主人,乃道,“主人,我也去!”   岚月:“万花谷可不是那么好玩的。”   既灵:“既灵想保护主人。”   岚月冷笑道,“你是怕我断你的药。”   既灵从屋顶跳下来,委屈巴巴道,“主人,既灵是真想保护你。”   岚月:“行,倘若真要去,你得换个身份。”   既灵:“上次都扮过女人了,还有什么不能扮的吗?”   想到既灵扮成女人迷惑冯司南那茬,冯司南尴尬地笑,“横竖待在城中无事,不妨带我们去嘛。”   岚月:“你都丢了一条手臂了,难道还不够惨吗?还想继续折腾?”   冯司南扬扬剩下的那条臂膀,笑道,“至少其他地方完好无损,此趟来辛夷城,有美酒作伴,美人相陪,实在不虚此行。”   岚月眯着眼鄙视他,亏她前些日子还说冯司南有所长进,不再成日花天酒地,如今来看,只不过是换个地方花天酒地罢了。   万花谷处于辛夷城百里外的群山之中,谷地盛名在外,却人迹罕至,虽属辛夷城管辖,却比辛夷城更加古老、神秘。   马儿叮铃叮铃出现在山谷,一名正在坡上采药的老人停下了动作,抬头看着他们,朝他身旁的少年比划了一下。   少年迎了上来,他瞎了一只眼,皮肤黝黑,表情冷淡,朝他们恭敬地行了个礼,引着他们前往谷主所在。   群山环抱,烈日如炽,不知名的鸟儿在谷中啼叫,声音清脆悦耳,使人心旷神怡。   将离换了身月牙白衣裳,棉麻材质,做旧处理过,头戴斗笠,分明是山野村夫打扮,却被他穿出一派仙风道骨之感,他抬头看着远处飞起的鸟儿,分辨着啼声,陷入深思。   谷中人世代居住在云之居,绕过陡峭的山壁,穿过嶙峋的石洞,从狭窄的甬道里乘船进去,方可到达。   这里虽在半山腰上,却地势开阔,屋舍俨然,面朝群山与白云,庭前便是悬崖,居住此处,清晨可看到朝霞染红群山万里,云蒸霞霭,暮时可看到群鸟齐飞,归于山间。   简直如同神仙居住之所。   颜回春是万花谷第十九代谷主,身材高大,不过三十出头,两鬓的头发已经花白了,他眉毛长得粗,眼睛轮廓很深,本就一副令人凛然生畏的长相,再加上他那冷峻的神情,更添几分凌厉。   岚月在庭前下马,颜回春缓缓迎上来,身披牛皮斗篷,持一根黑漆手杖,冷淡地说,“胡管家,你要的药草,已经差人送过去了,怎么,弄错了吗?”   岚月道,“药草没错,只是这次情况有变,城主回来了。”   “岚月?”颜回春皱下眉头,道,“她来关我何事?”   岚月笑笑,“她要亲自来一趟万花谷,你且回答我,之前的事情,摆平了没有?”   颜回春持黑漆手杖,猛地一震,道,“你们……一个两个三个,都要把我逼疯不成?!”   “我不管。”岚月道,“这回要是出了岔子,我可没法跟上面的人交代。”   颜回春狐疑地看着岚月,岚月抬眸,回敬了一个更加凌厉的眼神。   以她的身份,完全无需畏惧颜回春。倘若此时说错了话,引起颜回春怀疑,她大可卸下伪装,将人绑起来,仔细盘问一番。   颜回春无奈,看了一眼岚月身后的三人。   岚月道,“你们三个,留在这里等我。”   冯司南:“是,管家。”   颜回春将人往云之居里头带,绕过半山腰的长廊,到了没人的地方,开口道,“你带来的几个人,都有什么本事?”   岚月反问,“你想让他们做什么?”   颜回春抖了抖衣袖,道,“替我将那不守规矩的贱人找来。”   岚月大笑,“万花谷是你的地盘,你自己找不到个人,还得让我来帮你,真是笑话。”   颜回春闷哼一声,道,“我先给你看一样东西。”   云之居的地下,隔着厚厚的山石,有一隐藏的山洞,洞里头有水草,有从峭壁射过来的缕缕金光,一只青色的鸟儿正勾着脖子饮水,见有来人,立刻警惕起来,目露凶态。   为了防止鸟儿攻击人,颜回春特地在此建了铁栅栏,将鸟儿困在此处。   “那位大人要的青鸾,已经抓回来一只了。”颜回春道。   岚月一头雾水,那位大人是谁?颜回春口中的青鸾,难道就是这只凶巴巴的鸟?它看上去除了凶,外加有一点儿好看,还有什么用途吗?   她只得顺着颜回春的话往下问,“其余的呢?”   颜回春嘴角一抖,咬牙启齿地说,“得找到那个贱人,才能找到余下的青鸾。”   好吧,说来说去就是为了那位大人要的鸟儿。   看样子颜回春的确瞒着她,在为其他人供事。   岚月盯着那只充满敌意的鸟儿,沉默无话。   “下个月就是交货的日子,”颜回春道,“要继续这么下去,万花谷可就完了。”   岚月冷笑,声调一变,道,“名满天下的万花谷,居然落到为他人供事,仰人鼻息的地步,敢问谷主,您对得起谷中药民,对得起先辈期望么?”   颜回春怔住。   岚月撕下脸上那张假皮,回过身,露出一张绝美的面容,道,“胡三儿已经交代了,接下来该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28章 日暮酒醒人已远   “城主?”颜回春惊愕,同时退后半步,扬起黑漆手杖,呈戒备状。   岚月面无表情道,“你想反我不成?”   颜回春正处于极度混乱之中,依传统,万花谷一直以来都服从辛夷城的管辖,论实力,万花谷也不是辛夷城的对手,但岚月现在单枪匹马站在这,若能制伏她,说不定还能挽回局面。   他正在反抗或者服从之间做选择,岚月仿佛对他的纠结熟视无睹,若无其事地从腰包里拎出了一样东西,扔在颜回春面前。   那是张柔软的布,落地后自动展开,上面绘制着复杂的图案,乍一看那图案像什么诅咒,有点吓人,但仔细看了之后发现,他是见过这个图案的!   就在胡三儿的腰间!   这竟是一张从胡三儿身上剜下来的人皮!   颜回春当场吓得眼睛发直,看着面不改色的岚月,道,“你想让我怎么做?”   岚月:“有关“那位大人”的事,一字不漏地,全部交代清楚。”   当夜,颜回春匆忙令人备上酒菜,招待岚月一众,自己却愁眉苦脸,不停地叹息。   岚月喝了半杯酒,捻着杯盏,道,“颜谷主,这山中清泉酿出的松花酒,正是宜人,谷主何故一筹莫展?”   颜回春道,“城主大人,我实在不懂您的意思。”   岚月指了指左边,道,“这是我死而复生的师父,仙封开山掌门,将离。”   将离神色淡淡,朝颜回春略一点头。   颜回春怔住,岚月又指了指右边,道,“这是现任仙封掌门,黑火将军冯许的长子,冯司南。”   冯司南左手提着酒壶,壶嘴对着嘴,径直往肚子里灌。   颜回春看着他们,那表情真是一言难尽。   既灵停下手中的烤山鸡,满脸期待地看着岚月,熟料岚月介绍完冯司南就不往下说了,难道说他的存在就这么微不足道吗?   既灵叹息。   颜回春道,“看来城主今日是有备而来。”   岚月:“刚才话只说了一半,现在可以说清楚了。”   颜回春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半响,才开了口,“这事,须得从我那不守规矩的妹妹身上说起。”   岚月道,“颜谷主的妹妹,我记得比你小不了多少。”   颜回春点头,道,“万花谷谷主之位,和你们辛夷城城主之位一样,是家族世袭。按照传统,男的接任谷主之位,迎娶谷地药民之女,女的则终身不嫁,成为谷中女巫,一辈子不得离开谷中。”   既灵道,“这规矩也忒不公平了,凭什么女的就这么惨?”   颜回春横他一眼,既灵翻了个白眼,继续啃山鸡。   “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颜回春道,“我们后辈只能服从。”   岚月笑笑,提着酒壶给将离倒了杯酒,将离看她一眼,眼神中含责备之意,岚月适才明白,师父这是在劝自己旧伤未愈,不得饮酒。   “我妹妹,颜羽瞳,我从未想过她会如此胆大妄为。”颜回春道,“破坏了规矩不说,还放走了谷中百年一遇的青鸾。”   将离眼神微动,道,“你已经有了一只。”   此言一出,颜回春立即怀疑地看向岚月。   他定是觉得,岚月将地下那只青鸾的事情告诉了将离。   但实际上,她才没有和将离发展到此等无话不谈的地步。   岚月道,“师父,你是如何得知的?”   将离拿筷子指了指地下,道,“它在叫。”   颜回春惊呆了,忙不迭地冲到将离面前,半跪着,道,“将离师父,可是能利用青鸾的叫声,分辨其所在的方位?”   既灵道,“师父会的可多了,那天那只黑冥王……”   冯司南戳了他一下,让他闭嘴,于是既灵道,“反正师父什么都会!”   岚月:你什么时候对将离这么死心塌地了?   将离:“大概懂一些,或许能帮上忙。”   岚月道,“若我猜得没错,颜谷主的妹妹颜姑娘,之所以这么做,许是为了阻止你将青鸾献给那位大人?”   颜回春慢慢起身,道,“即便如此,她也不该将所有青鸾全部放走。”   岚月:“那个人到底是谁,他给了你什么好处?”   颜回春双手握拳,愤愤道,“我谷地居民,从来不曾与外人结仇,多年来圈地自治,从未遇到那样的外来者。”   那日,万花谷世代供养的烈鸟孵出了五只小青鸾,云之居的药民都为之振奋,青鸾百年降生一次,乃祥瑞之兆。   然而就在那天,那位大人乘大鹏鸟而来,一身金光笼罩,降落在云之居,声称青鸾是为他而降生的,并下令让颜谷主好好饲养青鸾,待鸟儿长大,亲自将它们送到长安城外百里坡,以最隆重方式的献给他。   “若我不答应呢?”颜回春问道。   那人手中凤凰权杖轻轻一扫,空中一阵嘶鸣,飞来了一群鸟儿,大的几乎有半人大小,小的也有手臂长短,每一只都凶狠万分,势要将颜回春和他身后的人啄食一番。   颜回春拿着手杖不断驱赶,那鸟儿仿佛得了命令一般,不断地涌上来。   “够了!”颜回春怒吼,“你到底是什么人?”   “有人叫我佛花,有人称我圣手。”男人轻柔地张开手,面朝群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无论哪种称呼,唯一不变的事情就是,我是这世间的主宰,我就是道。”   岚月闻言大笑,“为了这么莫名其妙的一个人,你万花谷竟是要将百年才破壳一次的几只鸟儿,拱手送人?”   颜回春神情严肃,道,“若我有的选,当然不会答应,将离师父,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将离面色惨白,蹙着眉,道,“……佛花,曾经是我的一位养父。”   岚月笑容凝固,满屋寂静。   半响,岚月道,“既然如此,我们得去会一会他。”   将离朝岚月点头。   岚月道,“颜谷主,我们会帮你将余下的青鸾寻来,但你得带我们去找这个叫佛花的男人。”   颜回春道,“首先,得找到它们,我妹妹这个人,很会跟鸟儿打交道,也很会藏。”   岚月:“我们可以试试。”   夜里,颜回春提着灯,带着岚月等人来到地下。   油灯照耀下,青鸟身上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辉,它正伏在地上,一双充满敌意的眼睛看着众人。   “哇,好漂亮的鸟儿!”既灵说着,趴在栅栏前,目不转睛盯着那只青鸾。   “这些鸟儿什么时候破壳的?”冯司南问。   “寒食节前两日。”颜回春道,   岚月怔住,寒食节前,正是将离复生的日子,那日她爬进了将离所沉睡的棺材里,用血咒唤醒了将离。   这只青鸾,正好与将离同一日诞生。   将离莞尔,站在栅栏前,注视着那只鸟儿。   似乎是察觉道青鸾看向将离的神情不太一样,岚月道,“给他开门。”   颜回春取出钥匙,将栅栏打开。   原以为将离会进去与那青鸾进一步接触,孰料此时,那青鸾鸟自己主动站起身,朝将离一步一步走来。   岚月道,“我们退开一些。”说着,将既灵从栅栏上扒下来。   那青鸾鸟又进一步走近,来到将离面前,伏下脑袋,发出呜咽之声,仿佛一只撒娇的猫,等待将离抚摸。   “我可以摸一摸吗?”既灵兴奋地问道。   岚月:“闭嘴。”   将离轻轻碰了碰鸟冠,转身往台阶上走,青鸾鸟拾阶跟上。   余人缓缓跟在后头,生怕惊到了青鸾。   到了云之居上面,青鸾拍了拍翅膀,展开双翼,岚月这才发现,这鸟儿竟是大的惊人。   “不拦住它吗?”冯司南道。   “天黑了,鸟儿飞不出去的。”颜回春道。   话音刚落,只见将离骑上鸟背,青鸾鸟展开翅膀,一阵大风抖起,将人带出了云之居,飞往黑夜和万丈群山之中。   余人:“……”   作者有话要说:冯司南:“完了,你师父跑了。”   岚月:“完了,我师父跑了。”   将离:收获一只萌宠   成成:别急,我给你们再搞几只来。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杀马特雷是我家天使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Sky酱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满天风雨下西楼   将离乘青鸾而去,在黑夜中绕过群山,穿过迷雾,飞上云层,在漫无边际的云层之巅飞翔。   速度之快,令人无法呼吸。   将离根本不知道它究竟要去哪,仿佛只是想带他出来兜兜风,透透气,带他见识它们神鸟在黑夜中辨路的本事。   将离一拍鸟背,青鸾向下俯冲,几欲撞上山峰时,青鸾猛地向上一拉,掠过高耸的山峰,再一次冲向天空。   就在此时,青鸾发现,迷雾掩盖的前方,空中出现了另外一只巨鸟,在黑夜中孤独地飞翔,在雾中呈现出巨大的身影。   青鸾发出一声威胁性的鸣叫,声音响破天际。   很快,它追上了那只巨鸟,正要朝那巨鸟扑过去。   将离一拍青鸾,后者忽然停下飞扑,错开那巨鸟,与它平行地飞过。   夜空中看上去,那鸟儿如同巨大的野兽,张翅时遮天蔽日,振翅时天崩地裂。   在对方看来,将离和他的青鸾又何尝不是凶猛异常,在他面前龇牙咧嘴,张牙舞爪。   借着依稀的月影,将离发现,那只鸟背上,同样坐了一个人,正充满怀疑和警惕地打量他们。   将离令青鸾飞到附近的山头,从鸟背上下来。   很快,那只鸟儿也跟了上来,在他们旁边落下。   那是另外一只青鸾,比将离这只稍小了些,神态、样貌倶是一样,鸟背上坐了个瘦小的身影,手里拿着竹杖,对准了将离。   那是个半大的毛孩,上身光着,下身穿着一件兽皮袄,脚上蹬着一双草鞋。   他脸上脏兮兮的,但头发却经人打理了一番,发尾还绑了一簇小辫子。   看来是有人照顾的野小孩。   将离打量着那毛孩,摊开手示意自己毫无威胁。   毛孩吼了一声,将离这边那只青鸾吼了回去,一声凄厉的嘶鸣,令另外一只青鸾措手不及,慌忙将毛孩从背上抖落,伏在地上,弯下脖子,一副乖巧讨好的模样。   毛孩拍了下鸟背,朝将离龇牙。   “颜羽瞳。”将离道,“她是谁?”   毛孩实在太小了,看上去简直像是刚学会走路不久,也不知道他听不听得懂人话,他朝将离猛地咆哮,转身拍打着伏在地上的青鸾,强迫它将自己带走。   将离等了片刻,待那毛孩飞远了,才追出去。   群山之中,有两座山峰如恋人互抱,其中一座山腰上,有一道悬空的狭壁,被鬼斧神工一般凌空凿开,唯有越过山头的飞鸟可以抵达此处,将离乘着青鸾在此处落下。   狭壁上铺了一层木板,仿佛鸟儿在高枝上盖的巢,峭壁之上,竟也有人伐木筑屋。   怪不得颜回春死活找不到人,他们连上山的本事都没有,更如何能找到此等空中绝境。   一长发女人半跪在地,手里拿着工具正在削木头,头也不抬,道,“人界之主,我等你,很久了。”   将离:“你是?”   那女人抬起头,长发从脸颊两侧分别滑开,露出一张饱经风霜、五官姣好的面容,她神情冷峻,连微笑都是淡淡的。她眉心有一颗朱砂痣,眉目轮廓很深,嘴唇饱满,只看了一眼,将离便能够确认,他就是颜回春的妹妹颜羽瞳。   颜羽瞳摸了摸她旁边的毛孩,道,“万花谷第十九代圣女巫,群山与飞鸟的看守人,本名颜羽瞳。”   将离颔首,朝她行了一礼。   颜羽瞳起身还礼走到将离面前,仔细端详他的面貌,面色慢慢沉下来,道,“你这一身阴气,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   将离默然。   “罢了,”颜羽瞳回身,破旧的长裙拖在地上,她道,“既然青鸾选了你,你便带它走吧。”   将离:“?”   颜羽瞳:“选你中意的那只,黄沙万里,烟波浩渺,群山万丈,碧海无穷,皆是你的天地。”   将离摸了摸身旁那只青鸾,道,“若我全都要呢?”   颜羽瞳脸色一变,道,“你与那佛花,究竟是什么关系?”   将离道,“生前,他是我养父,死后,他与我没有瓜葛。”   “既然如此,你为何要学他那般?”颜羽瞳道,“青鸾只从万花谷出,百年一遇,由圣女巫饲养长大,从中挑选最凶猛的那只,献给来日的帝王。”   将离:“我不是帝王,我是已死之人。”   “可你命不该绝。”颜羽瞳道,“神主复活你,必定有重要的使命交给你。”   将离似乎不太能接受这个说法,他是自己的孽徒用歹毒的禁术复活的,已违背生死之道,将背负永世诅咒,不得超生。   若连他都能成为帝王,那这天下苍生,还有什么活路?   将离道,“我此趟来,是要带走全部青鸾,去会一会佛花。”   颜羽瞳沉默着,将离道,“若圣女巫不同意,我下次再来。”   颜羽瞳:“……”   于是将离重新骑上鸟背,正欲离开时,一支短箭从别的地方急促射出,直朝将离脖颈。   毛孩手里拿着竹竿,不知用何种方法,从竿中射出了短箭,那箭极短,速度极快,若射中要害之处,眨眼间便可夺人性命。   混乱之中,青鸾抖开翅膀,双翼举起,合抱于身前,竟是要舍命护住将离,颜羽瞳怒吼一声,拾起长戟朝短箭打飞出去。   电光火石之间,将离从青鸾繁密的羽翼之中,探出一只手,捏住了那支急速飞来的短箭。   青鸾放下双翼,将离脸色发青,指节分明的手握着那根短箭,有些轻微地发抖。   他不愿意青鸾为他受伤,更不愿意自己受伤,千钧一发之际,他几乎是使出浑身解数,听声辨物,抓住了那只利箭。   为此他几乎惊出了一身冷汗,手上也出现了一道划痕。   颜羽瞳扔出的长戟打空了,但将离与那青鸾都相安无事。颜羽瞳脸色铁青,夺了毛孩手中的竹杖,将他按在地上,吐了一个词,“认错。”   毛孩在地上打滚,挣扎了片刻,小声地说,“我错了。”   颜羽瞳上前,抖开衣裙,朝将离俯身一拜。   将离扔了那短箭,示意无妨。   颜羽瞳一瞥将离的手,见那带血的伤痕转瞬消失,顿时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将离:“这箭头,有没有毒?”   颜羽瞳道,“敷点长春草,毒很快就散了。”   长春草在谷中很是常见,但中毒的人不在这里,也不知她会如何处理伤口。   念及此,将离有些心急,懊悔自己总是无端给岚月添下伤害,虽说那孽徒骄横无礼,但总归是他徒儿,是他生前的寄托,死后的期望。   将离一拍鸟背,青鸾呜咽而鸣,转过身,载着将离离开。   颜羽瞳站起身,朝他高声道,“下月初,到与佛花约定的日子,我会带着余下的神鸟来找你。”   将离离开后,颜羽瞳心神不定。   神主所选,人界之主,竟是被诅咒之人?她到底该不该帮他?   夜里寂静无声,颜羽瞳抱着余下的青鸾和毛孩,安抚他们入眠。   她刚合上眼,便听得山脚传来喧哗声。   一颗巨石从地下被投石车高高抛起,砸向她辛苦藏身的狭壁壁板,顿时木板破碎一角,失去平衡,二人四鸟从高空摔下。   作者有话要说:查了下八字,将颜雨桐改为了颜羽瞳。 第30章 一往情深深几许   颜羽瞳骑上一只青鸾,从狭壁中飞出,避开掷出的巨石,猛地冲向地面,以极快的速度,抓起一人冲上高空。   那推着投石车的人,只察觉到一股强风拂过,尚未看清楚是什么事物,转身便发现消失了一个同伴。   很快,伴随着惊叫声,他的同伴从高空坠地而亡。   颜回春推开他,卸下石头,换上网兜,对准夜空飞翔的猛兽,猛地发力,那网兜在空中撒开,变成一张巨大的网,捆上了其中一只青鸾,使其再无法展翅高飞,旋转着缓缓掉落。   颜羽瞳怒叱一声,乘着青鸾再次从高空飞来,手握一根长戟,待飞近了些许,她掷出长戟,尖头笔直地朝颜回春射去。   颜回春站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中间,前有投石车挡路,后有一众侍从跟随,左右都是山石和灌木,一时无处可躲,心一横,捡起投石车的一块石头,准备生接这一飞来长戟。   哐当一声,颜回春两眼发黑,被余震殃及,差点以为自己命丧于此。   熟料,长戟被打飞出去,既灵手持黑火战斧,爬上投石车,极目望向高空中的青鸾。   “一共四只,打落了一只,另外有两只鸟背上有人。”既灵道。   颜回春惊呆了,这少年反应敏捷,视力极佳,竟能在夜空中看清楚速度如此之快的神鸟,更能看清楚它们鸟背上的载物,用他来做指挥,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你来指明方位,我来发射羁网。”颜回春当机立断。   既灵从车上跳下来,抢了颜回春的手杖,指哪,颜回春就立即往哪打。   很快,便击中了两只青鸾。颜羽瞳眼见不敌,便乘着最强壮的那只青鸾,远远飞走,飞出众人视野。   这一战,颜回春完胜,擒获了三只青鸾,其中一只鸟背上还带着一个年幼的小孩。   岚月不在人群之中,颜回春带着人马追出去的时候,她和冯司南正在云之居庭前纳凉。   “你就不担心,他不会回来了吗?”冯司南道。   “他会回来的。”岚月注视着群山,道,“他还欠我一命,不会一走了之。”   何况,他曾有很多次机会可以走,但他一直留在岚月身边,从未抛弃过受伤的岚月,也未曾违抗过她。   能遇到这样温柔、这样美好的人,拜他为师,与他续缘,她此生不换。   冯司南轻轻叹息,道,“他是上一辈人心目中的神话,从没有人能达到他那样的高度,辛夷城屠杀蛇王的事,早晚会传遍天下,自此人人都知道将离死而复生,你有没有想过,你们今后将面临什么样的处境?会遇到什么样的敌人?”   岚月:“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我何曾畏惧过?”   冯司南道,“如今天下,也已不再是仙封弟子的天下,东有庭山王氏,西有雪域各族,南有诸葛氏,北有鲜卑慕容氏,其中翘楚,更是数不尽数,无影手,庄生蝶,黎明星,断掌神姬,都是这些年冒出的星秀,据说一个无影手就能屠掉一座城,非常难对付,如今又追查出了一个佛花,他更是控制着庞大的组织‘影’,其中本事,你我都已经见过。”   岚月默然无话。   冯司南道,“倘若你能召集其他同门师兄弟,共同对付佛花等人,勉强还有胜算,但看你如今架势,该得罪的,不该得罪的,全部得罪了。”   岚月:“至少我留你一命,到如今都没有送你见阎罗王。”   冯司南展开手臂,笑道,“说明我还有点用处,”   岚月冷笑,留冯司南在身边,虽是将离的安排,但岚月一开始还是不太乐意的。   如今他丢失一只手臂,成日麻痹自己,反倒让人觉得没这么讨厌了。   也许,将他留在身边的唯一作用,就是用来安慰自己,不如意地时候便想,看这可怜虫,比自己惨得多得多了,照样嬉皮笑脸的。   假使有一天,冯司南在背后捅他们刀子,她倒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难过。   这些年来,她已经厌倦了做先下手的那一个,倘若是背后被人插上一刀,再名正言顺地将人脖子拧断,他那心慈手软的师父大抵不会对此有什么意见。   冯司南道,“你们今后,该怎么打算?”   岚月不带细想,道,“七件法器如今已经到手四件,接下来,自然是将另外三件寻来,顺便替万师兄报仇。”   冯司南笑道,“另外三件法器,一件下落不明,一件在司马越手中,另一件由曲霖霖掌管,司马越就不说了,曲霖霖隐居四海,从未做过对不起这天下的事,你要从他们手中夺走法器,岂不是执意要与天下为敌?”   岚月抬眸,凤尾上挑,露出凌厉的眼神,道,“天下,本就是我的敌人。”   冯司南语塞,眼神突然落到岚月手上,见她虎口间突然出现伤口,渗出一道半寸长的血痕。   岚月也发现了,脸色不定,待那伤口不再变化,稳定成一道划痕,才暗中松了口气。   冯司南道,“将离师父不会有事的。”   岚月已经坐不住了,她站在庭前,眺望远方群山,露出焦急神态。   “只要与将离师父相关的事,你就会这个样子。”冯司南道,“真真是情之所起,一往而深。”   岚月已经听不进什么话了,注视着群山,心神不宁。   不多时,将离乘着青鸾回来,在云之居庭前落下。   冯司南迎上去,忙道,“颜谷主出去找你了,没碰到他们吗?”   将离置若罔闻,从鸟背上下来,径直走到岚月前面,牵起了岚月的手。   岚月顿时心跳漏了一拍。   将离一手托起岚月的手,另一只手从腰间取出一簇长青草。   岚月呼吸微滞,想说点什么,又有些凝噎,怔怔地看着将离。   将离将青草在手心揉碎,一点一点敷在岚月虎口的伤口处,然后从腰间撕下一块布,替她将伤口包扎好。   长青草带着夜间的露水,湿凉湿凉的,但将离的手很暖,岚月将手背覆在他手心便不想挪开了。   “师父?”岚月小声地说,“这是怎么弄的?”   像是什么利器划伤的,又或者是抓住什么青藤的时候被拉伤的。   “伤口有毒。”将离温声道,“我今后会尽量小心一些。”   岚月心中一暖,道,“师父不必自责,徒儿是自愿代替师父承受一切伤害的。”   将离低下头,替她做完这一切,避开岚月的目光,回身与冯司南道,“你刚才说,颜谷主去追我了?”   冯司南被将离晾在旁边晾了半天,看星星看月亮,就是不好意思看人家师徒恩爱,听到将离主动问他,这才道,“是的,他们带了狼狗,能追踪这只鸟儿的方位,还带了捕猎工具,据说那投石机能将石头送上万丈高的悬崖上。”   将离道,“那他们这会儿肯定已经和圣女巫交手了。”   话音才落,颜羽瞳乘着另一只青鸾落下,翻身下来,手里拿着那毛孩之前用过的竹杖,大步朝云之居里面迈去。   “发生了什么事?”岚月一脸莫名其妙,正想拦着那名女子,那人转过身,拿竹杖对准岚月。   “住手。”将离厉声道,“有话先说清楚。”   颜羽瞳打量着岚月,眼神落到她手上的伤口处,终于停下动作,站在云之居前面,诧异道,“城主大人?”   岚月眯着眼看她,道,“颜姑娘,见到我,你难道不用下跪吗?”   作者有话要说:我命令你们结婚啊原地结婚^—^不好意思激动过头了   标题“一往情深深几许”出自纳兰性德《蝶恋花.出塞》   我尽可能引与章节内容相关的诗句,扣题最好,没有就算了,再往后就直接第N章酱紫好了   没备注出处的,缘因我懒 第31章 深山夕照深秋雨   闻言,颜羽瞳放下竹杖,俯身朝岚月恭敬一拜。   岚月道,“今日有我在此,万花谷上上下下,全部得听我的,你慌什么慌?”   颜羽瞳道,“有城主大人为我万花谷主持公道,那便是再好不过了,只是……”   岚月抬眸看她,神情冷漠。   颜羽瞳再一次俯身,跪拜岚月,道,“圣女巫颜羽瞳已破族中戒律,与男人私通,诞下幼子,如今已被万花谷驱逐,为族中……所不齿。”   岚月道,“既如此,你还回来做什么?”   颜羽瞳道,“吾兄颜回春,万花谷第十九代谷主,欲将族中神鸟青鸾献与恶人,如今他已经捕获了其余的青鸾,抓走了我的孩儿,我必须阻止他。”   岚月闻言,淡然一笑,道,“颜谷主是奉我之命去抓其余青鸾的,圣女巫,单凭你一人的力量,根本守不住它们。”   颜羽瞳倒吸一口凉气,惊道,“城主……何故,如此为难我万花谷?”   “为难万花谷的人是你!”岚月厉声说道。   颜羽瞳目瞪口呆,只听岚月道,“你既然已经被驱逐出万花谷,就不该再管谷中的事,如今你非但要强行插手,还给颜谷主添了这么多麻烦,你说说,让我来主持公道,我该站在哪一边?”   颜羽瞳沉默,怔怔地看着岚月。   岚月道,“交下所有青鸾,带着你的孩儿离开万花谷,”   颜羽瞳目露绝望,看向将离,充满求情的意味。   将离解释道,“这是为了对付佛花,也是为了保护万花谷。”   按照他们的计划,假装答应佛花的要求,在约定的时间将青鸾送过去,同时设下圈套对付佛花。   此举需要万花谷的全面配合和信任。   颜羽瞳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朝两人磕了一个响头。   不多时,颜回春带着一众人马归来,收割了一众战利品,其中包括颜羽瞳与人私通生下的小孩。   颜回春本以为,这趟回来还得应付城主岚月,继续寻找颜羽瞳和最后一只青鸾的下落,哪想得颜羽瞳自己送上门,在殿中等他了。   颜回春觉得很蹊跷,满头疑惑到了云之居前殿,只见他那桀骜不驯的妹妹跪在殿前,一声不吭,原本属于他的谷主位置,此时正由岚月坐着,那两个跟仙封渊源很深、来头很大的人,分别坐在岚月两侧。   颜回春手里抓着那毛孩,将他拎进殿中。   那毛孩从他手上挣扎下来,一进殿就往颜羽瞳身边冲过去。   “娃娃,不准胡闹!”颜羽瞳大声喝道。   颜回春露出一个非常难看的脸色,这是他第一次知道他外甥的小名,在这种云之居被一众不相干的外人占据的情况下,不得不说,他这个舅舅当的好生尴尬。   娃娃被喝止之后,有些不知所措,愣愣地站在空荡荡的大殿,不知该向前还是后退。   他年纪还太小了,根本不能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本能地想保护自己的母亲。   “娃娃,”颜羽瞳温声说道,“来这边跪下。”   那孩子听话地走过去,挨着颜羽瞳跪在殿前,再也没有胡乱反抗。   颜回春怔怔地看着岚月,道,“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颜谷主,您来,这里还有个位置留给你的。”岚月笑着指了指一个偏座。   颜回春拾阶而上,坐在那个不起眼的偏座上。那是圣女巫的座位,这些年来,没人碰过。   饶是如此,那个座位对于跪在殿前的人来说,还是太高了。   第一次居高临下审视自己的妹妹,他突然有些无所适从。   岚月道,“您口中的贱人,我这就给你带来了,怎样,咱们交易顺利不?”   颜回春有些喘息,道,“城主大人,这……到底怎么回事?”   岚月:“你自己说的,要找到颜姑娘,找到她的青鸾,才肯同意将所有青鸾献给我。”   颜回春:“如此说来,你真的打算,跟佛花作对?”   岚月道,“他的爪牙已经伸到辛夷城和万花谷来了,作为一城之主,我岂能容他放肆。”   冯司南道,“他在京中,在各地,都有组织和部署,想来他的目的不只是万花谷。”   颜回春看了眼自己的妹妹和外甥,道,“我妹妹和她孩儿,该如何处置?”   岚月:“依照谷中的规矩处置。”   颜回春叹了口气。   岚月道,“颜谷主,依我看,颜姑娘之所以一直以来都在万花谷,是因为您私心护着她吧?”   颜回春拧着眉头,注视着颜羽瞳和她那孩儿,道,“弃了这孩子,你依旧是我万花谷圣女巫,受谷中药民崇敬。”   颜羽瞳摸了摸那小孩的头,温柔地笑道,“哥哥,这我无论如何都不到。”   颜回春沉默良久,道,“既如此,那万花谷,再也留不下你,明天一早,你带着他走吧,再也不要回来了,我以万花谷第十九代谷主的身份,正式将你驱逐出万花谷,从此以后不得再踏入谷中半步。”   颜羽瞳拜谢了谷主,这才牵着那小孩离开殿中。   最后那神色根本让人看不清究竟是埋怨还是感恩。   当夜,将离正在房中打坐,岚月推门进来。   将离闭着眼睛,纹丝未动。   岚月挨着他,歪在石床上,抬手枕在脑后,看着将离,道,“师父,今天是不是对我的决定有什么不满意?”   半响,将离缓缓睁开眼,道,“你做的没有错。”   岚月靠上身来,笑道,“师父,可否与我说说,佛花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将离侧过头看着她,岚月索性拉着将离的胳膊,道,“今后我们还会跟他打交道,在此之前,我居然从来没听说过这个人,想必这人一定高深莫测。”   将离盯着她思忖片刻,道,“你等我片刻。”说着,起身离开了房间。   岚月百无聊赖地翻弄将离房间里的东西,除了石桌上放着的长青草,云之居书屋里找到了几本药草典籍,他房间里竟再也没有别的东西,跟那日从帝陵里出来没什么区别。   将离很快回来了,手里端着托盘,里头有剪刀、药水等物件。   岚月本能地往床头一缩。   将离:“你腹部的伤口,该是时候拆线了。”   岚月抓起棉被捂着头,一脸崩溃。   将离:“你自己来吗?”   岚月改变主意,立刻掀了被子,道,“有劳师父了。”   将离手里拿着剪刀,手悬在空中,半响没有动作。   将离无奈,道,“你先把衣服脱了。”   “听师父的。”岚月轻声地说,压着婉转的尾音,挠的人心中发痒。   她噙着笑,半卧在床,面不改色解开裙带,拨开裙面,白皙纤细的腿半露出来,令人眼前一亮,她微抬玉足,轻轻一蹬,红裙翻飞,那一瞬简直惊为天人。   将离喉咙滚了滚,一时无所适从。   岚月微微低头,眼尾轻挑,注视着将离,素手慢腾腾地给自己褪去外衫,露出薄薄的藤紫色内杉,里头肌肤若隐若现,教人遐想连篇。   将离已经后悔了,上次他自己给岚月缝针脱衣服时,哪有这般撩拨心弦?   待岚月掀开衣角,露出腹部的伤口,将离目光才逐渐冷却。   那是她为将离捱下的第一道伤,对她而言,仿佛有着特别的意义。   “我出生起,就被献祭给鬼神。”将离润了润喉咙,道,“是佛花将我截获,抚养了我。”   岚月注视着将离脸庞,这张俊美无俦的脸,这副温柔专注的神情,令她这些年来神魂颠倒,梦里无数次怀念,醒着时也常常肖想。   如今他近在眼前,呼吸也好,说话也好,都是真真切切的,岚月甚至可以握着他手,与他十指相扣,拥着他入眠,枕在他怀中,将他据为己有。   正因如此,岚月眼里再没有别的事物。   “六岁以前,我都是跟他过的。”将离温声道,“六岁时,他将我送给了另一位修士,之后再没见过他。”   “我听人说,他成过家,有过一段感情,只是后来,不知是天灾还是人祸,朝夕之间,什么都没了。”   剪刀的声音咔擦咔擦,伴随着屋内油灯火苗跳动,岚月觉得自己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将离低下头,将剪断的线仔细地从肉里面挑出来。   完了,这下连将离都要听到她的心跳声了。   岚月压抑着冲动,犹疑半响,轻声问道,“师父,可曾想过成家?”   她觉得自己声音都在发颤了,仍是极力稳住,强装镇定。   将离动作稍稍一顿,并未回答,接着替她拆了线,敷上药,收拾好工具。   末了,岚月将轻衫随手一抛,道,“师父今晚还是和往常一样,和我睡吧。”   将离眉心一跳。   作者有话要说:遇上师父,吃定师父 第32章 情缘如花自开落   次日一早,岚月还在将离怀里睡觉,便有什么东西蹭了过来,戳了戳岚月臂膀。   青鸾发出一声低鸣,用鸟喙拨了拨岚月。   岚月迷迷糊糊中睁开眼,发现自己大半个身子都趴在将离上面,头枕着他颈窝,脸几乎贴着将离下巴,一只手压在两人中间,另一只手霸道地按在将离另一侧肩膀上,腿勾着将离下身,一副恨不得缠在将离身上的样子。   她想了想,昨夜似乎没发生什么事情啊,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糟糕?   她动了动身子,想从将离身上挪开,一时扯到了头发,头僵在半空中。   将离侧过脸看她,差点碰到岚月的唇,两人眼神相对,明眸里倒映着对方的影子,绕指柔肠,千回百转,在对方眼神里分毫毕现,没有一丝掩饰。   两人几乎同时怔住,呼吸交错,浑身发烫,仿佛无数颜色奇异的花蕾在身体各种争相绽放,蔚然壮观。   岚月垂下眼帘,道,“师父,你压到了我头发了。”   将离眼眸微动,瞥到岚月散开的柔软长发,经这一夜,已经散乱不成形状,部分陷在将离身下,和他的长发交缠在一起,宛如结发夫妻。   将离心神一动。   已死之人,能有非分之想么?何况那是他的徒儿。   青鸾又戳了戳将离,一脸呆滞地看看岚月,又看看将离。   将离推开碍事鸟头,从凌乱中爬起来,下床穿衣。   山中无事,药民们采采药,煎茶酿酒,每到暮秋时节才出山谷,拿珍稀的药材,到辛夷城等附近的古城去,换上一年份的粮食,比起耕田的农人来说,算不上辛苦,有大把的时间悠闲自在。   之所以选择定居在云之居,正是因为此地风景绝好,气候宜人,夜里凉风拂过,谷底花香阵阵袭来,盖着薄被,拥在心悦之人怀中,怎能不得好眠?   甜睡一夜,筋骨都酥了。连将离这般、清冷到不食人间烟火的人,都有些恍惚和迷醉。   岚月上前,为他整理衣襟,系上衣带,柔声道,“师父,昨夜睡得可好?”   将离尚未平复好心情,仿佛再一次受到了刺激,眼神从岚月眼睛里,轻轻颤抖的睫毛上,落到她鼻梁上,唇珠,唇角,锁骨……   想到将她抱在怀里的感觉,将离不由地呼吸急促。   岚月手贴在将离胸口,手心手背都是他的余温,周身被他的气息笼罩,那情景,浓情缱绻,却带着别有一番风味的清冷。   她定定地看着将离,仿佛期待着什么,索性俯身向前,勾着他脖子,轻轻抱了抱他,在他耳畔轻声道,“师父,您身上气息真的好闻。”   将离全身一僵,半响,涩声道,“岚月,你别这样。”   他唤的是她名字,不再说“孽徒”什么的。   岚月笑了,放开他,走到床前拾起衣裳。   将离走到窗前,推开窗户,一团团雾气不断地涌进来,带着晨露和青草的味道,在屋子里打转,很快将房间也弄得云气氤氲。   群鸟此起彼伏地叫着,飞出枝头,向万丈群山掠过去。   青鸾听到叫声,不由自主抖动双翼,卷起一阵大风。   将离让开身,青鸾振翅而起,纵身越过石窗,蓝色的羽翼在空中优雅地展开,如从天而降的神女,身着霓裳羽衣,在云端翩跹而舞。   岚月终于承认它很美了,不枉为谷中神鸟,体态轻盈,却能载起成人翱翔天际,连鸣叫声都与众不同。   她跟着将离出去,来到云之居庭前,看那群鸟齐飞,在那只青鸾的引领之下,掠过山峰,俯冲向山坡,掠过开满鲜花的谷地,从一个瘦弱的人影上方飞过。   颜羽瞳仰起头,望着群飞的鸟儿,露出苦涩的笑容。   她清晨离开,未曾和任何人道别,徒步下山,离开她和她的先辈们世代生活的谷地,就带了一个背篓和里面装的娃娃。   万花谷从此失去了圣女巫,群山与飞鸟失去了守护人。   颜回春迷茫地看着这一幕,回身时,发现庭前还站了城主大人和她的师父。   岚月弯着腰,正在轻抚另一只青鸾,将离正在看她。   寒食节前,一共破壳了五只小青鸾,将离骑的那只最为强壮,岚月手上这只稍小了些,但一副机灵样,萌态可掬,实在是吸引人。   那鸟儿浑然不似最初那般,对这里的人们充满敌意。   颜回春眼中充满羡慕,就像第一次看到颜羽瞳和这些神鸟亲近时那般。   有些人天生具有吸引力,飞禽走兽也好,人类小孩也罢,都喜欢与他们亲近。   像颜回春这般,婴儿看一眼就会哭。   “颜谷主,我们今儿个就先回去了。”岚月起身,朝他说道。   颜回春道,“城主若无他事,可在多住几日。”   岚月笑道,“等来日闲下来了,再来谷中久居,这次就先不叨扰了。”   颜回春嘴角扬起,露出似有若无的笑,那笑容与他那张凌厉的脸实不相称,但好歹也是笑了,他道,“很多人离开万花谷的时候,都会这么说,但实际上真正能闲下来,故地重游的,颜某至今还没遇见几个。”   “大抵都是放不下尘世烦扰。”岚月答道,“等下月,到了与佛花约定的日子,我与师父还会再来,这段时间,就辛苦你照顾好余下的神鸟。”   颜回春道,“你们要带走几只?”   岚月笑笑,依照将离将她的方法,爬上鸟背,揉了揉鸟后颈上一团密毛。   那青鸾虽然年幼,但足以承载岚月这等身躯的,轻轻松松便带着她飞了出去。   将离不久后追上来,与她平行地飞过去。   “怪不得佛花想要这些鸟儿。”岚月骑在鸟背上,不禁感慨,“他们实在太聪明了。”   朝霞染红了半边天,两人一起飞过万花谷上空,一路往北,朝辛夷城出发。   云之居这边,半壁天空宁静如海,冯司南正在调戏一谷地药民之女,既灵四仰八叉睡在石床上,浑然不知时辰。   等太阳升得老高,既灵饿得两眼发昏,这才迷迷糊糊去找岚月他们,结果被告知,岚月和将离大清早就乘着青鸾离开了万花谷。   既灵:“……” 第33章 缘来缘去莫悲伤   辛夷城在万花谷的北面,一百多里路,快马都得跑个一天,青鸾载着二人,不到一个时辰便到了。   两人从靠山的这头出现,避开辛夷城百姓的耳目,径直来到自家府邸。   岚星儿正在院中拉弓练箭,突然一股强风拂过,空中飞来两只漂亮的巨鸟,在他们院子里落下。   他赶紧放下手中弓箭,迎了过去,围着两人左看右看,两眼发光,道,“亏我担心地要死,没想到你这趟过去,这么快就回来了,还收获颇丰。”   “比想象中顺利。”岚月从鸟背上下来,轻轻挠了挠它脖子,道,“这是暗夜,那是拂晓。”说着,指了指将离旁边那只青鸾,冲将离一笑。   岚星儿忐忑看着两只青鸾,眼中充满向往之情,岚月牵起他的手,让他摸了摸暗夜的羽翼。   将离道,“何时给它们取了名字,怎么不与我商量?”   岚月笑道,“这不正在与你商量么,你若不喜欢,现在就改。”   将离道,“名字而已,倒也无妨。”   岚月暗笑,心说师父不会对名字有什么意见,之所以会这么问,只是暗中计较岚月不与她商量罢了。   竟有几分小孩子心性。   岚星儿也察觉到了这一点,抿着嘴偷偷看着两人,只轻轻碰了碰那鸟儿,便收回了手,道,“若我没猜错,这是万花谷不世出的神鸟青鸾。”   岚月轻笑道,“没想到星儿你比我有见识,我一开始可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岚星儿道,“可如今它却成了你的坐骑,星儿甘拜下风。”   姐弟两人互相吹捧了一番,将离在旁边听着,如往常一样寡言,扫了眼周围,眼神落在斑驳的院墙上。   上次他割风镰一刀斩过去,所有紫藤都落了地,被府内下人清理干净。   没了那些紫藤,城主府邸彻底变了副模样,没有了初时那般幽深雅静,反而变得非常开阔,令人感觉空荡荡的。   “你若是喜欢那些紫藤,可让人再栽一些。”岚月注意到将离的目光,道,“没了那些花儿,这院子的确怪寂寞的。”   将离微微点头,心里寻思着,那一镰刀下去,竟是欠了岚府一大笔债,他得买多少紫藤花苗来,花费多少时间和心血,才能让这院墙变成原来的样子?   早知道会这样,当初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时候,应该顺手拿点陪葬品的。   什么玉啊,翡翠珠宝啊,死了这么多年没用过,放在棺材里还硌人,早应该拿出来用掉,多的还能送给穷苦百姓。   岚星儿道,“等闲坡上还有,将离师父若是喜欢那些花儿,不妨从此在这里住下来,姐姐定能将你照顾的很好的。”   岚月:“浑说什么,师父喜欢清净之地,我们这儿还是太吵了。”   “不会。”将离道,“这里很好。”   岚月怔住了,师父这是在承认喜欢这里?喜欢这座山城?   那他不会爱屋及乌,喜欢一城之主的她吗?   岚月有些喘不过气来,默了半响,找了点别的事由,出了院子。   岚星儿则接着向将离请教跟体内修为相关的事情。   过了正午,艳阳高照,岚月躺在石榴树下一把躺椅上睡觉,眼睛上盖着手帕遮阳。   暗夜与拂晓正在互相梳理羽毛,穿堂风吹过,刮得树叶枝头沙沙作响。   无人打搅的午后,正是惬意时分,岚月却怎地也睡不着了。   她睁开眼,帕子上几朵鲜红的玫瑰印子投入眼帘。   那是在长安城外,将离听说万权一死了多年,一时郁结,吐出血来,染在手帕上的血渍。   他那时的模样,可不是一般地令人心酸。   若能让他好起来,岚月什么都愿意给他。   可他究竟什么时候才肯接受自己的心意?   岚月翻来覆去地想,脑海中一遍遍浮现出昨夜的情景,一时脸红心跳,从躺椅上坐起来,再也睡不着了。   她想去找将离,想时时刻刻和他待在一起,喜欢他的气息,喜欢他说话的方式,喜欢他冷淡的样子,喜欢逗他依他气他甚至忤逆他,好像离了他,她便丢了魂一样。   岚月起身去找将离,又想起此时将离正在和岚星儿说话,不好被打扰,百无聊懒,四处晃悠,此时正好撞见了她叔叔岚愈。   岚愈正在药房炼药,一身烟火味夹杂着苦涩的药味,见了岚月,喜道,“月儿,听人说你回来了,我想怎么可能这么快,没想到啊——”   说着,放下手中的东西,朝她走来,上下打量她道,“怎么样,这趟过去万花谷,可有什么收获?”   岚月不想让人知道他们弄来了青鸾,毕竟佛花耳目众多,万一被人看见了,肯定会引起警惕,所以她将暗夜和拂晓关在一间小院子里,着人看守着,不让人通过。   “查了下胡三儿幕后之人。”岚月道,“大抵有眉目了。”   岚愈点头,捋须思索片刻,道,“依我之见,若这幕后之主存心要打我辛夷城的主意,胡三儿伏诛之后,他该采取什么行动,想办法重新安排部署。”   “但目前来看,这幕后之人可能并不是特意针对我辛夷城,去了胡三儿这根毒刺,对他来说影响不大,若是这样,我想大可就这样算了。”   岚月:“愈叔的意思是,让我别往下查了?”   岚愈点头。   岚月冷着眼,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这个药王叔叔从来就喜欢跟她对着干,岚月想要什么,他便劝岚月放弃什么,岚月不想要的,他总是千辛万苦推过来,曾有一阵,为了躲避他三天两头催婚,岚月连回趟辛夷城都是偷偷摸摸的。   果然,说完这个,岚愈另起话题,道,“月儿今年二十六七了,婚姻大事,不能再躲避了。”   岚月简直崩溃,道,“愈叔别催了,再催我可就翻脸了。”   岚愈叹息着,道,“兴修至今还没成亲……”   岚月:“他没成亲关我何事?”   岚愈一脸无奈,这么多年嘴皮子都说破了,可就是拿他的侄女城主没办法,两人大眼瞪小眼,岚愈道,“你到底怎么打算的?”   岚月:“愈叔一定要知道吗?”   岚愈道,“我现在是你唯一的长辈了,我有权知道这些事情,告诉我你的打算,辛夷城日后还需要城主来接任。”   岚月思忖片刻,煞有介事地说,“愈叔,我现在是我师父的人了。”   岚愈惊住,岚月挑眉,莞尔一笑。   岚愈道,“是将离师父?”   岚月:“否则还有哪个师父?”   岚愈慢慢回味过来,睁着眼半天都没眨一下,那表情真是一言难尽。   岚月:“愈叔可有意见?”   岚愈叹出一口气,皱着眉,咬牙咬的下巴都快变形了,他苦思冥想了很久,喃喃地说,“让我再好好想想。”   岚月看着他离开的身影,颇有些得意,正此时,她发现岚愈走路的姿势似乎不太对,当即追上去,捏住他一直臂膀,道,“愈叔什么时候受的伤?”   岚愈眼神一变,半响,才承认道,“昨天晚上在府门前,遇到来杀你们师徒的刺客。”   作者有话要说:O(∩_∩)O~今日份.后悔没拿陪葬品的师父 第34章 锦瑟无端五十弦   岚月脸色一变,道,“哪里来的刺客?”   岚愈皱眉说道,“外地来的,潜伏在府外,被我发现了,问了两句便动起手来,幸好星儿及时赶到,才得以击退他们。”   岚月:“发生了这种事,你们怎么不告诉我?”   岚愈道,“是我不让声张的。”   “愈叔!”岚月道,“您老到底在想什么?别人都到我地盘上撒野,动手伤了我的人,您居然还不告诉我?”   岚愈语塞。   岚月厉声说道,“您这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这事我和星儿商量过,并不是我不把你放在眼里,主要是因为你们现在情况太特殊了。”岚愈解释道,“将离师父生前名气太大,这次复出,很多人都持有怀疑的态度。”   岚月双手互抱,气鼓鼓地听他说话。   “你想想,一个死了这么多年的人,重新回到这世上,跟孤魂野鬼一样四处飘荡……”   “闭嘴!”岚月道,“说谁是孤魂野鬼?”   “你!”岚愈气死了,哪有后辈这么跟人说话的,这么一噎,一下子也忘了自己本来想讲什么的,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跺了跺脚,走了。   岚月也干脆,本来岚愈一开始劝她不要再追查胡三儿时,她就不想听他的话,现在把人气跑了更好,凡事也不用与他商量了,只安排人保护好他的安危就行。   岚星儿听说两人吵了架,从别处找过来,一脸幸灾乐祸,道,“愈叔难不成又又又劝你成亲?”   岚月:“老人家,您就没点正事要干吗?”   岚星儿敛了笑,道,“将离师父说,若修行得当,以我的资质,过一段时间或许会返老还童。”   岚月这才露出个轻松的表情,道,“你好生修炼,一定可以延年益寿的。”   岚星儿点头表示认可,很快回味过来,什么延年益寿?谁需要延年益寿?他有那么老吗?   岚月食中二指按住岚星儿额头,将他的头往后一推,笑道,“上次谁说活得厌烦了,觉得自己时日无多的?”   岚星儿反应过来,笑道,“那是一时气话。”   岚月嗯了声,往后一躺,靠在椅背上,气定神闲地说,“跟我说说,接下来你怎么打算?”   凭着姐弟二人的默契,岚星儿很快明白了岚月在说什么。   他道,“这次的刺客,我已经派人查过了,京中跟来的,昨天夜里被击退后,就逃出城了。”   岚月没有说话,捏着手指,仿佛在出神。   岚星儿接着说,“辛夷城往来的外地人不多,像昨天那帮人,很容易被察觉,今后也是一样,我会让人加强防备,一有外地人进城,就立即将人监视起来,有什么风吹草动,让我们的人先下手为强。”   “怕就怕我们自己人中间有细作,出了什么事都后知后觉,像胡三儿那样……”岚星儿咬牙切齿,“我竟未料,被她荼毒了这么久。”   岚月道,“如何排查细作?”   岚星儿微微低头,道,“首先不能打草惊蛇。”   岚月会心一笑,岚星儿道,“不能将所有权力都交给一个人,注意身边的人他们之间的关系,用人之前先调查此人的身世背景……”   “好了好了,说的我头都大了。”岚月起身,道,“你一向聪明,经过这次的事,又长进不少,我想,这次我和师父可以放心走开了。”   岚星儿跟着起身,意犹未尽地说,“我记得花管家曾经说过,你在雪域训练过杀手,现在这个节骨眼上,能给我增加援手吗?”   “不错,考虑事情越来越周到了。”岚月目露赞许,道,“我这就送信,给你加几名援手,既灵也给你用。”   岚星儿:“我养不起那毒娃,你给他吃的药,我都见过,三天就能吃穷一座城。”   “辛夷城不可能三天就吃穷。”岚月道,“药是我们自己做的,花不了几个钱。”   岚星儿苦着脸,岚月从袖中摸出一块玉璧给他。   岚星儿顿时两眼发光,捧着那玉璧,道,“这,这可是价值连城的……”   “嘘——”岚月道,“这是从皇陵里拿出来的,别让师父知道了。”   岚星儿忙答应着,拿着那玉璧左看右看,岚月道,“京城那狗皇帝的救命药丸,还有多久才能做好?”   “快了,明天就能给你。”岚星儿说着一愣,道,“你们不会这么快就走吧?”   岚月点头。   次日,既灵和冯司南刚从万花谷回来,马上又得知岚月和将离要去京城,打算将他们二人安排在这,既灵做保镖,冯司南当人质,两人一起等他们从京城回来。   既灵顿时就不乐意了,当场发作起来,岚月言辞厉语,冯司南好言宽慰,他这才冷静下来,一个人跑到后山温泉池子里泡着,神情委顿。   岚月这趟跟师父回京,主要是给皇帝治病。知道了佛花的存在后,两人行动更加谨慎,为了避人耳目,他们乘着暗夜、拂晓离开,到没人的地方才下来,令暗夜、拂晓各自飞出去玩,避开人群,师徒二人则步行进京。   到了长安,两人直接去皇宫正门,说明来由。   他们仍然用上一次用过的化名“华年”、“锦瑟”,自称是一对道侣,上次给皇帝看过病,这次前来为他复诊。   守门的侍卫已经换了一批,领头的人胡搅蛮缠,既不去通报,也不放行,盘问了好一阵。   将离伸手摸到那日皇帝给他的令牌,正要出示给守卫看,身后传来整齐有序的脚步声,一队将士朝他们走来,气势逼人。   冯许身穿铠甲,手握在腰间武器上,在将离身后停下。   他睨了眼岚月,目光死死地盯着将离的背影。   “师父,”冯许开口道,“果真是你么?”   将离缓缓回过身,平静地注视着冯许。   冯许撞到他的目光,顿时脸色都变了,刷地一声,朝他跪下。   将离道,“已死之身,受不起将军这一拜。”   冯许不知这话是暗讽还是什么,愣愣地看着他,尽管他早就猜到将离复生之事,也有听到相关传闻,可亲眼见到其人时,冯许仍是震惊了。   他这些年杀伐决断,已经是个戾气十足、年近半百的老人,可他曾经的师父将离,此时此刻站在他面前,音容相貌一点儿没变,无法不令人动容。   “冯将军,师父让你别跪了,听不懂么?”岚月冷笑道。   冯许怔了怔,站起身,道,“师父,您现在是要进宫?”   将离道,“替皇上治病。”   冯许点头,走到前面朝那守卫道,“有眼不识泰山的东西,快去通传。”   那守卫才忙不迭地进宫通传。   作者有话要说:大概周五v,v后我争取每天双更,第一本能顺v的书,非常珍重,也非常非常感谢宝宝们的支持,尤其是留评的宝宝们~ 第35章 一弦一柱思华年   冯许领着将离和岚月,跟着前来通传的人进了宫,到了一间寝殿,还没进去,便听到里面传出的乐声,伴随着女人们的欢笑。   太监拿着拂尘一扫,正要将众人请进殿中,殿内突然传来一阵爆笑,笑声经久不停,里头的人疯了一样,难以想象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冯许脸都黑了,径直从那太监身边走过,上了台阶,跨过门槛,到了殿内。   不知其中究竟发生了何等不堪入目的事情,只听得冯许进去之后,勃然大怒,用振聋发聩的声音,直呼皇帝姓名:   “元禹易!”   殿内一下子静了。   很快,一群衣衫不整、发鬓散乱的宫女们慌慌张张跑出来,有一个落在后头,出来时差点被台阶绊倒。   将离上前一步扶住她。   那名宫女年纪极轻,素面朝天,泪痕满面,来不及说声谢谢,就匆忙跑了。   岚月心存不满地看了她一眼,想到自己初入师门时也是这般年纪,而那女孩眉目间也有几分像了自己,忽然就释然了。   片刻后,冯许亲自出来,将两人请进殿中,赐了坐。   岚月差点没认出元禹易,他比上次见面时,又变了副模样。   上一次他看上去非常憔悴,受了打击,但好歹神经没有错乱,能说出几句人话,断断续续表达了谢意,后来又悄悄让他的贴身小太监将他们送出宫。   眼下的元禹易,简直像个疯子,头发凌乱,皇冠丢在地上,龙袍敞开着穿,眼皮不断地往上翻,嘴肿的跟鸭子一样,据说是亲嘴亲成了这副模样。   他早上还在后花园吹洞箫,那乐声难听至极,连水里的鸳鸯听了都想沉湖。   不久之后又嚷嚷着要玩游戏,跟宫女们玩角色扮演,扮作求仙问道的修士,拿着木剑互相厮杀,将几名宫女打伤之后,又赖在地上,要女人们踩他,踢他。   那些宫女们哪有这个胆子,元禹易便让人拿花椒水往自己身上淋,一下子学狗叫,一下子在地上扮乌龟,哄得这些宫女们放声大笑。   冯许进来的时候,扮作乌龟的元禹易正被一众宫女们踩得舒爽,于是有了岚月看到的一幕。   “师父,皇上这段时间病重,可能认不出你了。”冯许遣散了所有人,坐下说道。   元禹易呆呆地看着地板,嘴角流出口水。   将离道,“他这样多久了?”   冯许看着二人,眉头紧锁,思忖半响,顾左右而言他,道,“师父,寒食节那日,您是不是也在长安?”   将离点头承认。   冯许道,“射出关键一箭,救下皇上的人,是不是就是您?”   将离轻轻点头。   冯许眉头慢慢舒开,眼神从将离身上移开,落在岚月身上。   那意思就是在询问,在这期间,你又是扮演着什么角色?   岚月装死,看不懂他的眼色,反而朝他挑眉一笑。   冯许奈何不了他的小师妹,进入正题,道,“这段时间朝政混乱,主张什么的都有,每天早朝乱作一团,今天吵着要出兵北征,明天吵着要立储君,皇上现在这个样子,根本拿不了决定。”   “早朝照例在开,每天都是重复毫无意义的争论,到了下午,宫里又送出批过的折子,但凡是个有脑子的人都知道,那些折子根本不是皇上批的!他奶奶的!”   冯许鼻孔出气,双手握拳,想来这段时间过的憋屈至极。   岚月终于明白,为什么那天在客栈刺杀他们的不是冯许本人,而是他儿子冯司南,这黑火将军在这乌烟瘴气的朝廷过得很不顺心,尤其是皇帝生病之后,他根本抽不开功夫对付他们。   岚月居然有点同情冯许。   将离听完他倒苦水,一声不吭,给元禹易把脉,检查他身体各处的情况,并未着急给他拿药吃。   冯许待了一阵子,跟宫里的管事说明情况,嘱咐他们一定要好生招待好两位道人,这才起身准备离开。   他站在门槛前面,背着光,神色不明,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岚月当然知道他想问什么,黑火战斧和他儿子冯司南都在她手中,冯许只是苦于没有证据,又碍于脸面,终究问不出口。   “明天开始,我将出兵北征。”冯许浑厚的声音中带着些许嘶哑,他注视着将离,道,“这次我无法保证能凯旋回来。”   殿内倏然一静。   冯许咽了咽口水,朝将离跪拜,道,“若我死在慕容幻手中,还请师父不必为我等难过,此乃天意。”   看来他竟不知道慕容幻也和他一样,失去了法器,才会认为自己不是慕容幻的对手。   可见冯司南并没有给他通风报信。   将离平静地说,“你去吧。”   冯许再一次叩首,三个响头撞在地上,整个寝宫都为之震动。   冯许走之前,刻意遣散了所有太监和宫女,替他们将门关好,以防有人偷听。   元禹易起身,朝将离一拜。   岚月偷笑,疯皇帝这是在有样学样,闹着玩呢。   元禹易抬头时换了副神情,双目清明,声音惨淡,但一字一顿、清清楚楚地说,“侄儿禹易,见过将离叔父。”   岚月惊了——原来,他所有的疯病,都是装的。   他竟是根据冯许和二人的对话,判断出了将离的真实身份,半点架子都没摆,以一国之君的身躯,诚诚恳恳地朝他跪拜。   将离似乎有所预料,嗯了声,扶他起来,将从辛夷城带回来的药丸拿给他。   元禹易毫不怀疑,当场服下药丸。   两人眼神相对,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多余的话,元禹易又开始装疯卖傻,嘻嘻哈哈冲出了寝宫,要去找太监们玩。   岚月还没从震惊中缓过劲来,一下子就被这疯皇帝的演技折服了。   将离起身出去,一名太监迎面而来,笑吟吟地,领着两人到一处偏殿休息。   偏殿里就两人,再没有婢女和小太监在旁边跟着,岚月这才问他,“师父是如何看出来……”   “之前送我们出宫的那小太监没了。”将离道,“禹易现在状况,很令人担忧。”   作者有话要说:公告:挖坟从周五6.7号开始入v,更新时间将由早上六点提前至凌晨00:00,若无例外,每天连续两更   啾咪~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景曦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岚月坐在一把贵妃榻上,拿着团扇扇风,好半天才屡清楚这其中的因果关系。   元禹易之所以装疯卖傻,多半是为了保全性命。   朝堂或后宫之中,有人权势在他之上,操纵着整个朝廷,甚至有权将冯许调离长安,有权决定储君之位由谁来当。   控制一个半疯半傻的皇帝,总比控制一个翅膀硬的新皇容易。   岚月不由地想到了佛花和他的影们。   冯司南说过,后宫之中,也处处有影的存在。   念及此,岚月头昏脑涨,总觉得不该来搅这浑水,可如果不管不顾,师父他那大侄子就四面楚歌,很快就会被权力斗争玩死了。   冯许挂帅北征之后,又过了两天,元禹易和将离私下见面,岚月给他们把风。   两人之前也有过私下碰面,但从未像现在这次一样,聊的这么不痛快。   元禹易几乎是夺门而出,将离脸色也非常难看。   “他让我帮他杀人。”将离道。   岚月合上门扉,倚在门框上,道,“你不会同意的。”   将离轻轻叹了口气,道,“他真的是个好皇帝,只可惜,道阻且长,需要做的事情太多了,而他能办到的,实在太少。”   “他崇敬师父,将师父您的行事准则牢记于心,作为治理天下的准则。”岚月道,“他知道您不会同意帮他杀人,师父也不必为此感到为难。”   “所以他没有强求。”   岚月上前给他宽衣,将离心烦意乱,侧身避开,走到窗前,道,“你先睡,不用管我。”   “师父。”   将离没回应她,陷入深思。   岚月提高了音量,道,“将离。”   将离怔住,从岚月口中念出他的名字,都因血咒的缘由,带着命令的意味。   她已经很久没念过了。   不是想在这种时候,来折腾他吧?   岚月站在床沿,道,“过来,徒儿给你按按肩。”   将离走过去,在她前面坐下,闭上眼,尽可能地忍住火气。   岚月爬上床,跪坐在将离身后,拿出七弦琴,以琴背抵着将离后背,同时运气灵力,七弦琴身上的灵力流转,缓缓地朝将离身上走去。   两股力量本是同源,几乎不需要什么渠道就能将七弦琴和将离联系起来,灵力在人与法器之间游走,令人感觉置身洞天福地一般,顿时神清气爽,所有烦恼烟消云散。   将离缓缓地舒了口气,整个人都轻松不少。   岚月拿开琴,将头枕在将离肩上,贴着他耳朵,柔声说道,“师父,现在舒服了吗?”   将离浑身一僵,脸上发热,不知是因为灵力的游走,还是因这孽徒靠的太近,他调整呼吸,缓过劲来,侧过脸避开岚月,岚月双手往他腰间探去,抱着他往床上一推,反骑到他身上,脸上带着得意的笑。   将离盯着她,喉咙滚了滚,道,“月儿,你……”   听到这个称呼,岚月心神一荡,不由分说,俯身吻住他双唇。   将离睁大双眼,被忽如其来的温润触觉覆盖,浑身发酥,如同过电一般,那苏爽程度堪比灵力在他体内流走。   他话在喉间,唇齿都被岚月侵占,笨拙地如同初生的婴儿,本能地寻找内心安放之处。   他忍不住将手放在岚月背上,手心贴着她后背,轻轻抱了抱她。   岚月移开唇,面红耳赤,眼眶发红,嘴角仍带着笑意,此时衣冠楚楚,却让他不由地想到,那夜在万花谷,她玉足轻挑,拨开裙面的情形。   当真是美的惊心动魄。   将离注视着岚月,眼中含光,双唇微翕,次又分开,胸膛因激烈的情绪而起伏,岚月被这一细节触动,再次欺身吻住他,这一次她肆无忌惮地舔吮,在他唇齿间霸道来去,将离亦予以她回应,轻轻地吻她,慢慢去迎合她,接着搂紧她,手在腰部用力,连亲吻都变得主动,甚至有些急不可耐。   他抱着岚月,手枕着她后脑,将她翻身放下,压在她身上,腾出手,与岚月一双手分别十指相扣。   “月儿,”将离声音有些颤抖,他注视着岚月,眸光温柔似水,深沉不见其底,淌着天上虹的光辉,他亲吻了岚月的眼睛,再次抬头时,轻声问道,“你当真……想要?”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师父要暴走了 第37章 【一更】黑化的师父超A   岚月眼中含泪,笑着点头,红唇粉面,乖巧可人,如同柔软温柔的小兽,目不转睛地看着将离。   将离缓缓倾身,朝她靠近,那双眉目,那俊美无暇的脸,逼得岚月几乎窒息。   将离吻住她双唇,闭上眼睛,睫毛颤抖。   仿佛天地初开起,她就在期望着这个吻,直到降临时分,岚月依旧没忘它的宝贵之处。   唇分,宫中钟声响起。   咚——咚——   钟声经久不息,整个皇宫为之沸腾。   两人目光相撞,俱是一般震惊。   天子元禹易驾崩了。   钟声响个不停,将离神色一变,翻身下床,披上外衣准备出门。   岚月坐起身,刹那间,将所有事情都想通了。   元禹易今晚来求将离帮他杀人,其实已经走投无路了。   黑火将军冯许离京北征,他失去最后的依靠,贴身侍卫都被换掉,身边群狼环伺,稍有不慎,便会丢了性命。   聪明如他那般,一定是发现有人要对他动手了,才来求将离帮他杀人——先下手为强。   将离可能考虑过,纠结过,所以才会那般心烦意乱,但正如岚月所想的那样,他是不会答应的。   想到这里,岚月已经顾不上其他,只担心将离的心情。   她起身追上去,刚走了几步,门扉突然被撞开,一群黑衣侍卫冲了进来,其中带头的是个年老女人,衣着华贵,金簪翠饰,满脸怒容地看着师徒二人。   “把他们给我抓起来!”女人指着将离,怒道。   “是。”四名带刀侍卫冲出来,正要上前去抢将离。   岚月拔出放在兰錡上的剑,冲到将离前面,剑光一闪,将那四名带刀侍卫逼退,她剑横在身前,目光凌厉,一脸不容侵犯的架势。   那贵妇半分不肯退让,道,“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端闵贵妃!”将离紧接着她的话,朗声道,“敢问我二人,所犯何事?”   他插话的时机恰好得当,说话时不卑不亢,目光如星,神色镇定,颇有王者之势。那侍卫们手按在刀柄上,回头看着贵妇,等她决断。   “何事?”那贵妇笑着,手指轻轻朝上指了指,寒声道,“你听一听,这万古同悲的钟声,当今圣上,正是被你所害!”   “放你娘的屁!”岚月道,“我看很可能是你自己杀了皇上,急着跑来嫁祸!”   贵妇笑容一僵,道,“别跟他们废话,动手,格杀勿论!”   岚月长剑一挑,灭了灯,护在将离前面。   只听到铛铛兵器碰撞之声响了三下,岚月已经到了那贵妇面前,剑刃对着她细嫩的脖子,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话,那贵妇厉声道,“都给我住手!”   将离重新点亮了烛灯,黄色的火光一亮,侍卫们便看到老贵妃扭曲的脸,架在剑锋上,口吐白沫,翻着白眼。   “师父,请先行离开。”岚月毕恭毕敬地说。   将离回屋取出七弦琴,从岚月身边离开时,嘱咐道,“万不可滥杀无辜。”   岚月苦涩一笑,押着老贵妃跟上去,一路经过好几个宫殿,跟上来的侍卫越来越多,弓箭手,持刀枪的,持盾的,成千上万。   因顾及着老贵妃的安全,都远远地防备着,一旦老贵妃脱离危险,弓箭手们就算是闭着眼睛乱射,也能将他们扎成刺猬。   两人退到一处亭阁中,岚月拿剑指着老贵妃,示意她坐下,而后取出山河笔,奋力一划,一道雷火从天而降,在近处的殿堂前炸起高高的火花,登时人仰马翻,伤及一大片。   “师父,叫拂晓来接你。”岚月道。   这么做也许会暴露出他们已有青鸾的事实,也许连快如霹雳的青鸾也避不开箭羽,但危急时刻,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将离对她的话置若罔闻,盯着老贵妃,道,“告诉我,皇上到底怎么死的。”   老贵妃脸色惨白,瞪着他,仿佛瞪着毒蛇猛兽,半响,低下头,才承认道,“我也不知道。”   “你令他们撤下,放我徒儿出宫。”将离道,“我跟你走。”   “不。”岚月道,“他们现在只想杀你,不会跟你解释的。”   将离迅速瞥她一眼,表情似乎不太自在,他道,“若我没有为禹易解毒,兴许他还能活着,是我害了他。”   “师父!”岚月抓着将离的手,道,“你别自作多情了,这与你无关,你做了你应该做的事,你不可能保证他一辈性命无忧!”   将离依旧冷冷地盯着端闵贵妃,道,“放我徒儿出宫,我替你查出真相。”   岚月才不要这样子,她上前抱住将离,明明片刻前他们亲密相拥,将离还主动亲吻了她,他动了心,他会听她的话,会跟她走,管他谁死谁活,谁当皇帝。   成千上万的侍卫围在阁外,箭在弦上,无数双眼睛看着他们。   岚月抱着将离,头埋在他胸口,道,“师父,我们一起走,不要再丢下月儿,不要再受伤了。”   将离一只手轻轻抬起,似乎想要抱一下岚月,终究落在空中,没有碰她。   唰地一声,严阵以待的侍卫之中,有人放出了一支箭,那箭从高处射来,快如流星,朝师徒二人射去!   将离听到动静,抱着岚月往后一避,那箭咚地一声插在柱上!   一时间,所有人都混乱了,有的放箭,有的拉弦,还有一些愣在原地,反复辨认,太后到底死了没死?   昭告天子驾崩的钟声仍在响个不停,整整上万声,整个长安城都鸡犬不宁。   岚月提着剑,朝端闵老贵妃刺去,正要将她一剑刺穿时,将离拦住她,握住她手腕,以眼神制止了她。   箭如密雨般射来,岚月放下剑,以山河笔划出电闪雷鸣,炸的对面雷霆阵阵,火光四射,将离御起割风镰,横扫而过,打飞无数箭矢,同时运起七弦琴,琴在空中忽然漂浮起来,将离踩上去,伸手去牵岚月。   岚月登时惊了,合着这琴她用了这么长时间,从来不知道原来七弦琴还能飞?   她收了山河笔,另一只手放在将离手上,正此时,老贵妃突然发作,捡起岚月顺手丢在一边的剑,猛地朝她劈过来!   那老贵妃一看就是不会武功的,也从来没用过剑,这种距离之下,只消用剑尖刺出去,一般对方都很难避开。   然而她举起剑从上往下劈,动作幅度极大,也极为夸张,但凡有点功力的人,都能避开这一剑。将离另一只手夹起岚月手中的山河笔,笔端轻轻往上一顶,不偏不倚,正好震开了那一剑。   岚月却根本没反应过来。   远有钟声干扰,近有箭雨和埋伏,岚月稍一分心,便疏忽了身后的偷袭,待反应过来时,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岚月双膝一软,往前一跪,瞪大双眼。   将离这次真的愣住了。   老贵妃得意一笑,从岚月背后抽出另一只手,两根手指上带着血,她竟是在指套里装了铁钉,直接插进了岚月的脊椎里。   老贵妃深藏不露,举剑偷袭不过是个幌子,真正的意图是脊柱这一下,若刺中了要害,轻则残废,重则当场毙命。   将离睁着眼,一眨都不眨,半跪下身,抱住岚月,将她伏在自己肩膀上,手扶在她后背上。   “禹易今晚来告诉我,是你要杀他。”将离目光移到老贵妃身上,寒声道,“闵贵人,我母妃曾将你视为姐妹,我亦不想对你动手,禹易求我杀你,我亦不曾答应。”   竟是故人之子!端闵贵妃倒吸一口冷气,后退几步,跌在地上。   “看来,我是大错特错了。”将离盯着她,冷冰冰地说,“如今你伤我徒儿岚月,杀我侄儿禹易,将离留不得你性命了。”   话音落下,割风镰飞入将离手中,一刀刺出,扎在老贵妃的胸口,刀出,血如泉涌,喷了将离一身。   与此同时,被挡在外面的侍卫们不断涌来,箭如密雨从高处射下,将离抱起岚月,脚尖轻轻一踢,七弦琴打着旋飞出去,琴背如铁盾,将无数兵刃挡在一丈之外。   “师父……”岚月头昏脑涨,只觉得吵,两军交战一般的吵嚷,鼓声、钟声、尖叫声混在一起。   将离无暇应她,她趴在将离肩上,垂着头,艰难地睁开眼,看到那个衣着华贵的女人仍在喷着血,身体一颤一颤,直翻白眼,双唇一分一合,低声自语,似是临死前的恶毒咒诅。   岚月摸出银针,轻轻一弹,彻底结果了她。   将离一手抱着岚月,一手控制山河笔,七弦琴在空中无指而弹,所有武器砸在琴背上,都以更激烈的琴音回击出去,仿佛厉鬼在耳蜗里嘶嚎,恶魔在血管里翻涌,那些人像是走火入魔了一般,拿起武器互相残杀,有的打得惨烈的,丢了武器,徒手肉搏,掐着对方的脑袋猛地撞,脑浆四射,嚎啕大喊。   简直就是地狱奇景。   割风镰轻轻划过,无数血管断裂,血腥味散入空中,予以他们解脱。   山河笔一划,暴雨如注,猛地冲刷而来,竟让远处那些毫发无伤的弓箭手们,再也抬不起弓箭,睁不开眼,射不出箭。   七弦琴飞来,将离抱着岚月踩上去,飞入空中,琴身如盾,又像是小舟,载着他们从一个屋檐上滑下,又飞起,冲向另一个屋檐,朝着茫茫月色之中飞去。   割风镰追来,带着厉嚎声,在触到将离的一刹,霎时安分下来。   杳无人迹的天空,拂晓和暗夜飞来,载着两人远走高飞。   岚月本以为自己要死了,结果没想到,是那些要伤他们的人全死了。   她又累又困,神明维持着一丝清醒,翻来覆去地想,师父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他从皇陵回来的时候,不是修为尽毁,一丝灵力都没有了吗?   从皇宫冲出来的时候,他同时操纵三件法器,淡然自若,游刃有余,每一件法器都比在原来主人手里更加强大,所发挥出的效果,近乎毁天灭地。   上一次在辛夷城,岚月用山河笔拨弄七弦琴,两器相触相抵,爆发出的力量反冲到她身上,令她伤痕累累,无力坚持。   但将离却能一心多用,毫发无伤地带着她突出了重围。   “师父……”岚月趴在暗夜的背上,轻轻唤他。   将离似乎有些气恼,头也不回,坐在拂晓背上,远远飞去。   作者有话要说:v章评论送红包~~~前三天都送,见者有份 第38章 【二更】这章真的很甜^_^   暗夜追上去,在长安城外一处山头落下。   将离将岚月抱起来,放在地上,暗夜给她枕着头,拂晓给她枕着手臂,她趴在两只神鸟上面,脸埋在暗夜的羽翼之中,一动也动不了。   将离轻轻撕开她的衣裳,岚月闻声一僵。   都这个时候了,她还惦记着本应该发生的事情,懊恼至极。   将离没有丝毫地停顿,三两下便将她衣服除开,露出光洁的背部。   脊柱中间,有两道带着血痕的红印,仿佛一双毒眼,钉在原本完美无瑕的背部。   将离手指微微颤抖,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不记得从哪个时刻开始,他便再没说过话,像折腾一块布偶一般,将她仔细摆放好,从她袖中取出针包,准备替她施针。   老贵妃那一招下手极狠,恰好钉在她脊柱上的穴位上,令她失去大部分/身体知觉,全身无法动弹。   岚月本是药理世家出生,自然也清楚,这么一来,她也许永远都无法走路了。   她轻轻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道,“你知道,哪些是毒针,哪些可以用来施针吗?”   将离没有回答她,半响,取出银针,以行动代替了回答。   他在不同的穴位上试探,先确认岚月的伤势,各处筋骨是否还有知觉,然后再刺激穴位,疏散淤血,最后再处理伤口。   “师父?”   将离仍然没有回答,他伸手摸了摸岚月,手心贴着她额头。   “师父不必自责,是月儿不慎。”岚月哑着声音,轻轻说道。   将离抽出手,乘着拂晓,去寻草药。   岚月断断续续地睡觉,也不知将离几时回来的,在她意识里,将离似乎没离开过,一直守在她身边,连续几个时辰给她施针,给她上药,又担心她睡得难受,给她翻身,帮她活动身体,渴了给她喂水,替她擦汗,夜里将自己的衣服盖在她身上。   只要岚月一醒来,将离就会有动静,岚月觉得,他好像生了无数双眼睛,时时刻刻有一双眼睛密切注视着她,事无巨细,体贴入微。   夜无限漫长,岚月每隔一段时间便会醒来一次,仿佛睡了无数个日日夜夜,浑身难受地要死,尽管如此,只要将离守在她身畔,她便觉得,这一夜即使再漫长,她也甘之如饴。   待到远处天空渐白,破出缕缕金光,将离扶着岚月坐起,背靠在暗夜身上。   “我不回辛夷城。”   这是天亮后,岚月说的第一句话。   将离盘膝而坐,有些不解地看她。   他竟是一夜没睡,脸色惨白,垂眸时眼睑温柔地聋拉着,带着浅浅的红晕,格外动人。   “若我想的没错,师父是要带我回辛夷城。”岚月咽了咽口水,道,“月儿现在这个样子,不想让他们看到,不想让他们为我担心。”   将离轻轻点头。   他起身给岚月拿水,拿碗喂她喝下,又去城里买了包子和烤鸡,一块一块撕下来喂她,给她带了身新衣裳,替她换上。   岚月任由将离摆弄她,给她换上干净的衣裳,给她系上衣带,衣襟袖口,都替她仔细卷好,再将她长发整理好,片刻功夫,就将她打理得一丝不苟。   岚月不禁潸然泪下。   做徒弟的,没能有机会伺候师父,反让师父如此费心费力照顾她。一时间,她百感交集,既伤心难过,又觉得无地自容,既感动,又惭愧,甚至有些后悔莫及。   她从来只想着以身相许,终生伴其左右。一向骄傲的她甚至认为,即便将离不答应她,他也依旧离不开她,受她禁锢,为她摆布,终生不得解脱。   既得到了他的人,还怕得不到他的心?   她却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身陷囹吾,什么都没有了,她将会是什么下场。   再也说不出以身相许,再也没有能够给予的。   心上人就在眼前,近在咫尺之间,她想抱一抱,宽慰他,可她什么都做不到。   “师父,我是不是以后都废了?”岚月带着哭腔问。   将离怔住,注视她双眼,心被狠狠一揪,他淡淡地说,“别想这么多。”   静了片刻,将离又道,“你为我踏遍四海,求来禁术复活我,难道我不该为你寻医问药,求恢复之法?”   岚月泪如雨下。   将离轻轻抱她,手抱着她后脑,脸贴在她头发里。   半月后。   琉璃界,普陀山仙封。   岚月垂腿坐在暗夜背上,浮在半空中,靠近一棵长在峭壁上的松树,伸手摘采树上松果。   这些果子甜爽细腻,炒熟了一颗颗剥了吃,还能丢一些喂给暗夜和拂晓,每天傍晚,坐在普陀山山顶,看着日落,喝喝茶,剥剥松子,日子过得实在潇洒。   将离每日在后山修炼,岚月有时候偷偷去看,有一次没看到将离打坐,反看到他蹲在地上,满不痛快的样子。   岚月让暗夜偷偷摸摸靠近,再靠近,暗夜干脆落了地,双翅一收,拍起满地的灰。   那动静实在太大,将离懊恼地起身,本以为是拂晓在背后捣乱,结果回身看到岚月,忽然被吓了一跳,一脚往前踩到了铜盆,盆里血溅了出来,泼在两人身上,地上一直半死不活的鸡叫着、跳着,拍着翅膀飞了起来,满地的鸡毛到处乱飞,逼得暗夜连续打喷嚏。   两人面对面,凌乱了许久。   岚月大笑,难以置信地问,“师父,您这是在,杀鸡呢?”   将离一脸烦躁,捉住那只鸡,抱着血盆走开了。   岚月纳闷着,没多久,一碗鸡汤端到她手里,她才彻底接受了事实:他那不是人间焰火的清高师父,竟然为了她动手杀鸡做鸡汤!   这件事所带来的震撼,跟知道将离那天在皇宫大开杀戒一样,彻底改变了她的三观。   在普陀山的这段日子,岚月只安心养病,晴天则坐在暗夜背上到处飞,雨天则待在家里撸鸟。   东海岸一带风景绝佳,畅翔天地之间时,尘世间一切烦恼都会烟消云散,仿佛昨日之事只是浮生一梦,眼前的欢愉才是真正的欢愉。   普陀山以东又有不少小岛,岛上鲜有人迹,岚月偶尔会让暗夜带她进岛,若是在岛上找到什么稀奇玩意,回去还能捎给师父逗师父开心。   她也曾经试过让暗夜带她一直往东,寻找日出的起点,那一路目之所及,都是茫茫大海,天地间除了他们一人一鸟,仿佛再无其他事物。   岚月不想离将离太远,飞了一段距离便回去了。   将离依旧每日为她施针,辅以灵力疏导,给她激活穴位,激活全身上下的神经。半月下来,她身体大部分地方都能行动自如了,只剩下双腿,尚且不能支撑她行动。   将离每天将她从床上抱下来,放在椅子上,暗夜背上,入夜后又将她抱回床上。   被心悦之人如此珍重对待,此生夫复何求?   这日,岛上下了小雨,将离醒来后,将她抱起来放在椅上,给她烧了茶,热了早饭,按捏了腿脚,盖上毯子,在炭盆里生了火,支开一缝窗户,没多久便出了门。   与佛花约定的日子快到了,岚月虽不想离开这里,但也不愿意万花谷因她而遭殃。   她必须尽快好起来。   她费了点时间,将自己弄到暗夜背上,生了灶火,将米饭煮好,等将离回来,两人就有饭吃了。   风雨停歇了,饭也熟了,将离却不见踪迹,岚月骑上暗夜,到处去找他,却始终不见人影,连拂晓也不见了。   师父该不会是丢下她,自己走了吧?   岚月一下子慌了,在岛周围飞了一圈,看着海岸的方向,心里没了主意。   他想自己去对付佛花,故意将自己留在岛上。   不管是出于何种缘由,岚月都无法接受这种不告而别一走了之的做法。   她乘着暗夜,往海岸那边追了出去,飞到半路突然想起来,师父若是真要去对付佛花,那至少应该将法宝武器都带上,但似乎……   她不太确定将离到底有没有把法器都带走。   于是岚月又重新飞回来,回来路上,又下起了小雨,她淋着雨,回到仙封,就在自家门口,迎面遇到了从东边飞回来的拂晓和将离。   拂晓尚未着地,将离便从空中匆忙跳下来,手中拿着一把重剑,疾步走到岚月跟前,眼中闪过一瞬间的慌乱,摸了摸她湿透了的头发,将她打横抱起,往屋里走。   岚月抱着将离,身体轻轻地抽了抽,道,“我以为,你又要丢下我一个人走了。”   将离将她放在炉子边椅子上,给她擦干身上的水,烧了点热汤,这才说了两个字:“不会。”   他沉默地太久,以至于岚月以为,这次又是师父的一次默认。   他有想做的事情,迟早会离开这里,自己对他而言,仅仅是个累赘。   将离拿出那柄带回来的重剑,在她面前拔剑出鞘。   岚月认得这把剑,她十三岁那年,第一次见到将离开始,这把剑很少离开他身边。   将离死后,她也曾试图寻找这把剑的所在,不想原来将离自己将剑埋在仙封以东的一个海岛上,今天才得以重新取回。   剑名叫清廖,两字箴言,说的就是将离此生。   宝剑回到原来主人身上,那便意味着,剩下的法器,即将蒙尘。   岚月手掌一拍扶手,噌地一声,七弦琴浮了起来,琴弦颤动,发出悦耳之声,暗夜衔来山河笔,岚月持笔一划,顿时风停雨住,阳光普照,窗外现出一道彩虹。   将离双目一亮,岚月朝他挑眉一笑,霎时间,天地光辉似乎全笼在二人身上,岚月眼里、心里没有别的,只惦记一件事情,她双唇一分,道,“君之所在,月儿誓死追随。” 第39章 【三更】把你当梦中情人   普陀山在东海岸,除了将离所创的门派仙封,此地还有不少佛教徒前来,修建佛像,拜谒菩萨,甚至有在此地苦修的僧徒。   将离取回清廖剑的第二日,他便带岚月前去拜谒佛祖,岚月坐在竹椅上,将离抱着整把椅子,一步步登上台阶。   说实话,岚月一点也不想去,或者让暗夜带她直接飞上去,总比这样一步一步上去强。   但将离有他的执着之处,早在仙封学艺时,岚月便听说,将离小时候曾在寺庙待过,受过佛祖庇护,故而开山立派时,也选在佛教盛行地,以便时常去敬香。   念及此,岚月便不再反对,她不信佛,但信她的师父,但凡师父认为可行的,她都不会反对。   佛殿里,将离接过岚月手中的香,替她一并奉上。   寺庙里没多少人,基本都在各忙各的,将离抱起岚月,带她下山。   下山比上山艰难很多,将离也谨慎很多,走了一段,岚月突然让将离停下。   她指了指石象上坐着的一个女孩,道,“那是曲师兄的女儿,曲师兄今天也来了。”   说话间,那女孩子正看着师徒二人,露出好奇的目光。   她名叫曲薇薇,岚月上次见她时,以易容之貌出现,从她手中骗走了两颗糖,还给她买了条蜥蜴,让她带回家,骗她说她爹一定会喜欢的。   天知道曲霖霖有多害怕蜥蜴,当年在仙封修炼,岚月没少拿这个吓过他,还经常吹嘘说辛夷城到处爬满毒虫猛兽,一条蜥蜴简直是司空见惯,晚上睡觉随时有可能爬到床上来。   他是将离的第六个弟子,与岚月年龄相仿,理所当然也和岚月玩的最近,万权一死后,门派内乱,曲霖霖一走了之,门派弟子之中,除了岚月,没有人再见过他,更没见过他的女儿。   此时此刻,曲霖霖出现在附近,怕是专程来找他们的。   将离看着那孩子,浅浅一笑,继续抱着岚月下山。   曲薇薇目不转睛看着将离,小小的年纪,露出惊羡的目光,直到他父亲出现,她仍痴痴地想着那双男女,迫不及待地告诉他,“阿爹,刚才有一对神仙一样的人过去了。”   曲霖霖闻言大笑,抱起薇薇,道,“你知道什么是神仙么?”   薇薇挠了挠脸,竭力用自己能想到词来形容,咬着牙道,“郎才女貌,门当户对……”   曲霖霖忍俊不禁,“当年,你两个师伯当年也是郎才女貌,可不见得就是一对神仙眷侣。”   薇薇听不太明白,困惑地看着曲霖霖,后者抬头看着远处的天和海,怅然叹道,“如今添幻师兄带着鲜卑人马上要攻入长安了,师父,我到底,应不应该出手?”   薇薇道,“阿爹,你为什么不出手呀?你难道要出脚吗?”   曲霖霖摸了摸薇薇的头发,轻轻一笑,抱着她一冲而下,那台阶总共九十九级,曲霖霖抱着她三步做一步往下冲,吓得薇薇连声惊叫,接着哈哈大笑,半天没喘过气来。   “薇薇,我带你去看你爹我当年修习的地方,到了那,可不要胡闹哦。”   曲薇薇靠在她爹怀里,轻轻答应。   *   “本以为,明天就去长安,这台阶不需要打扫了,没想到还有稀客前来。”岚月提着扫帚,坐在暗夜背上,苦着脸扫地。   将离没打算让她扫,可她也不可能看着师父扫地,自己干坐着剥松果吃。   况且,台阶上之所以有这么多松果壳,还不是因为,她自己随手乱扔嘛。   扫径迎客,是仙封弟子的本分,对此处的每一寸石,每一寸土来说,也是罕见的待遇了。   曲霖霖带着女儿上山时,意外地发现,石阶竟是经人扫过,一片落叶都不曾留下。   他知道自己来对了地方,自打听到将离死而复生的谣言之后,他到处差人打听,可谣言始终是谣言,没有人能够亲自作证,在辛夷城杀了黑冥王的白衣道人,就是仙封掌门,就是他的师父将离!   后来又传出将离弑君的谣言,据说皇宫侍卫百千余人,都死在将离手中。   曲霖霖不信,辗转来到普陀山,就是为了寻找他师父复生的证据。   他背着薇薇,一路跑上山,门庭敞开着,里头隐约有茶香,有人谈笑。   曲霖霖扣了扣门,里头熟悉的声音传来,“曲师兄既远道而来,就别拘泥,今儿个这壶茶,特意为你烧的。”   小师妹?   曲霖霖怅然若失,上台阶时,他分明期望着,推开门扉,见到故去的师父,听到他再唤一声“霖霖”。   然而这种失落只一瞬间便消失了,他抬步进去,眼帘里撞入了一道白衣身影,站在窗下明暗交错间,淡淡地朝他笑着。   “师父!”曲霖霖放下女儿,疾步冲过去,扑腾一声在他膝前跪下,抬头时,眼中隐约有泪光,他颤声道,“师父,你真的回来了?”   “嗯。”   将离轻轻点头。   曲霖霖难以置信地起来,唤来薇薇,道,“过来,叫师祖。”   曲薇薇甜甜笑着,走过去,乖巧一拜,道,“薇薇见过师祖。”   将离点头。   曲霖霖又惊又喜,直盯着将离,道,“师父,我……我真的没想到,不,我也曾想过……”   岚月:“曲师兄,磕磕绊绊,你到底要说什么?”   曲霖霖:“……”   岚月道,“你的乖女儿还没见过师叔呢?让她过来。”   曲薇薇笑着,过去给岚月也磕了个头,道,“师叔好。”   “薇薇,你知道她是哪位师叔吗?”曲霖霖道。   薇薇点头,道,“阿爹在门派排第六,只有一位师妹,名唤岚月,是辛夷城城主,掌管七弦琴。”   岚月喜道,“薇薇,难不成,你爹经常给你说我的事?”   薇薇摇头,回头看着他爹。   曲霖霖招手让她过去,薇薇跑过去抱着他大腿,一双水亮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将离。   曲霖霖欲言又止,道,“师父,长安城那些事,真的是您做的吗?”   将离微微一怔,岚月也敛了笑,道,“师兄,你说的是什么事?我怎么不知道?”   曲霖霖眉目一沉,抱着薇薇,心有警惕地说,“弑君,杀害端闵贵妃,杀侍卫百余人。”   岚月嘴角一抽,道,“还有什么罪名,我看那些人闲得无聊,什么事情都往师父身上推……”   “是。”将离打断道,“除了弑君,其余都是我做的。”   屋内忽然一静,曲霖霖怔了半响,难以置信地说,“师父,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将离没有回答,径自出了房间。   岚月坐在椅上,倾身给他倒了碗茶,道,“曲师兄,这事说来话长,你若是愿意听解释,不如先坐下,喝了这碗茶再说。”   曲霖霖依言坐下,怀疑地瞥了眼那茶水,道,“你又打什么主意?我今天没带法器。”   言下之意,是怀疑岚月在茶水中下毒,为了夺取他的法器忘生钟。也怪不得曲霖霖多想,这些年来,岚月曾多次想从曲霖霖手中偷取忘生钟,所用的手段简直罄竹难书。   “可你带了薇薇啊。”岚月笑着说。   薇薇天真地冲她一笑,完全没有听懂岚月的意思。   曲霖霖推了把薇薇,让她出去外面玩,于是薇薇去追那位白衣师祖,去找他玩。   “你可真是心大。”岚月道,“既然听说了那么多谣言,自然应该避着我们,眼下怎就毫无准备找上门来了?”   “这里是我修习的地方,是我曾经的家。”曲霖霖道,“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反倒是你,小师妹,不是我说你,你这些年来在外面做的那些事,简直败坏我仙封的名声。”   岚月微微笑着,道,“师兄,仙封的名声,需要我来败坏吗?”   曲霖霖不答,目光从岚月身上移到她腿上,目光一滞,道,“你这是?”   岚月垂下眼帘,忧伤地说,“曲师兄,你这些年,一走了之,从来不过问同门之间的是与非,师兄弟之中,也只有你,过的最为逍遥,有了子女,云游四海,这些年来,你又何曾谨遵师父的教诲?忘生钟交给你,你也从未尽过应尽的责任。”   曲霖霖默了半响,道,“的确,我……我实在不想管同门之间的是非。”   “我这双腿,是被宫中已经的端闵贵妃废掉的。”念及此,岚月恨得咬牙切齿,道,“是师父不计前嫌,照顾我这些时日。”   曲霖霖怔怔地看着她,岚月抬眸,睨他一眼,道,“别用这种同情的目光看我。”   曲霖霖低下头,曾经在仙封修炼时,他一度自闭,只有岚月主动跟他玩耍,年少时他甚至将岚月当梦中情人,想娶了她,将她带回东阳,永远和她在一起。   如今他女儿都这么大了,他带着薇薇游山玩水,不问尘世纷争,而岚月——他的小师妹,他曾经想过要娶的女孩,这些年来,画地为牢,过的尤其辛酸,如今甚至双腿残疾,不能自理?   “小师妹。”曲霖霖语气软了下来,望了眼庭外,将离正在庭院,折了根竹子,在给薇薇做笛子。   海岛的风轻柔地吹着,曲霖霖道,“你上次来找我借忘生钟,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后来,成功了没有?”   岚月道,“你既然不愿意借我,现在又何必过问?”   “我想你应该是成功了。”曲霖霖笑着说道,“师父他,一定待你很好很好。”   岚月挑眉,“何以见得?”   “师父他,待任何人都很好。”曲霖霖道,“如今他回来,你一定要好好珍惜他。”   岚月没有说话。   曲霖霖起身,道,“既然端闵贵妃能把你伤成这样,说明她在后宫,深藏不露,另有图谋,师父杀她,想来一定是有正当缘由。”   “她才是杀了元禹易的那个。”岚月道,“元禹易是师父的侄子,师父觉得,他是个难得的好皇帝,如果不是我们替他解毒,也许他还能装疯卖傻一阵子,不会露出破绽,也不会死的这么突然。”   曲霖霖深思了一会,道,“师父既然愿意给先皇解毒,想必还如从前一般,关心天下大事,关心匹夫安危。”   岚月再一次沉默。   曲霖霖从袖中取出一盏钟,那钟长得小巧精致,为铜面所筑,刻上经文,再度上金箔,十分耐看,那便是将离生前所筑的第六件法器——忘生钟。   忘生钟成型之前,在普济寺的香火堆里炼化了一段时日,吸收了经文的力量,能去除世间一切邪祟,亦能控制他人梦境甚至操纵他人,   “你诓我。”岚月不满。   曲霖霖道,“对你无论如何都得留个心眼。”   岚月冷笑,曲霖霖道,“这本是师父留给我的,我想如今,可以交还给师父了。” 第40章 【一更】烧鸡好吃吗   从东海以东,到西南角的辛夷城,以暗夜和拂晓的速度,一日可以到达。   岚家府邸有把轮椅,当初岚星儿身体迅速变老,不能走路时,便是坐在那轮椅上行动的。   如今岚月想要那把轮椅,但是又不想让人发现,只能求将离帮她偷轮椅。   将离一脸麻木,带着些许崩溃,岚月好说歹说,差点都用上血咒下令了,将离这才勉强同意一试。   身为一城之主,回家拿点东西还得偷偷摸摸,这实在很令人费解。   拂晓带着他悄悄出现在岚家府邸的院子里,他按照岚月的描述,去找那间放轮椅的屋子。   老旧的屋子无人清扫,生出很多灰尘和蜘蛛网,将离推开老柴房,里头一股阴气冲出来,与将离身上的气息一撞,那阴气立马被撞了个粉碎。   他是被诅咒之身,身上还带着死人的阴气,这种老宅里的腐朽气息根本不能与之相比。   屋子里七零八落地放置着许多老旧物品,大多是以前用过的家具,小孩子的玩具等等,这些东西多与原主人生前相伴,带着原主人的气息,有些甚至留了些精魄,在这不见阳光的老屋里到处晃荡。   将离很快就找到了岚月所说的那把椅子,此时它正被一个女人占据着。   那是一个人的精魄,死后没有被天地脉带走,而是残留在此人生前所熟悉的环境里,若此时给她一口风吹,或是一寸阳光,她就会立刻烟消云散。   将离走过去,那女人转过身,朝他微微一笑。   那容貌像极了岚月,将离猜她是岚月的母亲。   这么一来,将离更加为难了,他看着那把椅子,心想总不至于要抢一个精魄的椅子吧?   女人似乎看出了他的为难之处,优雅起身,将椅子让给他。   将离更不好意思了,行礼道谢,这才过去抱起那把椅子。   那女人就站在将离边上,犹豫着伸出手,似乎想碰一碰他,然而他一碰,就会被人身上带有的气息灼伤。   将离放下椅子,与她面对面,屏掉自身的气息,魂魄离开身体,主动握住了女人的手。   女人轻轻一颤,开了口,细声道,“道长……”   将离道,“你有何愿?为何始终不愿离去?”   “星儿……”   将离道,“星儿如今安好。”   “月儿她……”   将离沉默了片刻,道,“月儿如今,由我在照顾。”   那女人睁大双眼注视着他,若非魂魄状态,此时必定泪流满面,她握着将离的手,似要千恩万谢,将离扶着她,让她在一张床榻上坐下。   “道长……”女人道,“请超度我。”   将离回到肉身,食中二指划了道简单的阵法,在精魄额间轻轻一点,那女人便如星尘般在他面前散去。   将离抱着椅子出来,拂晓蹲在屋外,见到那张厚重的椅子,顿时焉了。   让它承载这么重的东西,确实有些委屈了它。   将离将椅子捆在它背上,催促它先行离去,自己另外翻墙离开。   就在此时,一把飞刀旋转着打了过来,将离以剑鞘挡下,飞刀扎在廊柱上,一名少女杀手从高处跳下来,取出扎在柱子上的飞刀,十指张开,指尖藏着数柄飞刀,朝着将离齐齐射出去。   将离先前在府上没见过他,猜想是追来的杀手,他拔剑出鞘,迅速地接下了飞刀,很快逼到了少女杀手身前。   这种近的距离,对飞刀来说,没有发挥的地方,少女以手臂格挡,手肘处突然刺出小刀,反守为攻,刺向将离。   清廖剑横身挡下,剑尖在她身上轻轻一点、一挑,三两下解除了少女身上的装备,刀刃架在他脖子上,冷声道,“是谁派你来的?”   少女杀手眉目清澈,头发扎成无数小辫,一起绑在脑后,她身上服装奇特,半边臂膀露在外面,肩上纹着一支鲜红的曼陀罗花,看上去不是中原人,也不像辛夷城的人。   她既然输了,也不肯报出自家主人性命,一脸骄横睥睨的模样,只等着将离一剑抹掉她脖子。   将离还真有些恼怒,此时又有一人窜出来,手上铁爪一划,将离仰身一避,清廖剑刚离开少女脖子上半寸不到,那少女杀手冒死往地上一滚,再一次捡起飞刀,朝他射去。   叮——叮——数声兵戈相撞之声,将离先以剑鞘将少女杀手打倒在地,动弹不得,再以剑尖对准另一名杀手的胸膛,冷声道,“说。”   女杀手冷笑,竟半分不肯妥协,同伴的性命在她眼里不足为惜。   将离气馁,提起剑正要动手,此处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出来,既灵飞檐走壁,跨过数道屋檐,最终脚底一滑,一屁股栽在花盆里,急冲冲道,“师父!误会!都是误会!”   将离:“哦?”   既灵欣喜若狂,正想着要跟师父解释来龙去脉,又有满肚子的问题要问,想来想去,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正要开口时,眼前白光一闪,将离收了剑,一跃上了屋檐,消失在余人眼前。   既灵:“刚才师父是不是‘哦’了一声?‘哦’的意思不是要听我解释吗?为什么他‘哦’完之后就跑了?”   少女杀手:“他做贼心虚。”   既灵:“?”   少女爬起来,拾起散落在地的飞刀,冷淡地说道,“我发现他时,他正在偷主人家的家具。”   既灵懵了,将离师父怎么可能会去偷人东西?   “千真万确。”少女双手抱胸,道,“他偷走了一把椅子。”   既灵:“???”   *   将离追到辛夷城外一座土地庙前,岚月已经用上了轮椅,坐在上面逗鸟。   将离简直气死了,做了那么丢人的事,还被既灵发现了,天知道既灵会怎么想!他一声不吭在树下坐着,调息入定。   在仙封住了一段时日,每天借助法器进行修习,这期间他修为大涨,与此同时,戾气和怨气也有些控制不住,就像刚才在府上,一念之差,他差点就想杀了那对少男少女。   他心中有无限恨意,于他的徒弟们,于他元家的江山,于黎民苍生,他所信任的,尽数背叛了他,他不曾在意的,如今却誓死相随。   说到底,他早就是已死之人,根本谈不上爱恨纠葛。   岚月注视着他,拿了块纸包的烧鸡在他眼前晃荡,将离睁开眼,眉头一皱,岚月冲他盈盈一笑,道,“不知哪的人用来供土地爷的,既然咱俩捡到了,就该咱俩吃了。”   将离看了眼土地庙前积灰的供台,道,“你若想吃,我去城中给你买就是。”   岚月手一收,咬了一口烧鸡,笑道,“有现成的,为什么要劳烦师父?”   将离忽然心酸,当年他从辛夷城将岚月带走,承诺岚月的父亲,会照顾好岚月,让她有朝一日学成归来,好继承城主之位。   如今害她成了这副落魄模样,有家不能回,还得在自己面前强颜欢笑,他心中实在不忍。   岚月停下动作,注视他双眸,仿佛看穿了他心事一般,忽然笑道,“师父若是替我难过,不如早日想办法娶了我,了我平生所愿,这样我也不用日日对着师父朝思暮想,痴心成疾。”   “岚月。”将离喉咙滚了滚,道,“我曾经死过一次,身上背负着咒诅……”   “月儿身上背负的咒诅比师父更甚。”岚月道,“师父分明对徒儿动了心,那日在皇宫,若非出了那桩事,月儿现在……便已经是师父的人了。”   “那日是我冲动。”将离道,“如今想来,还好没有……”   “还好不用一辈子带上我这个累赘么?”岚月双目发红,注视着将离,胸腔因剧烈的情绪而微微起伏。   将离垂下眼帘,眼神如古井无波,岚月轻轻一笑,将烧鸡丢在一旁,道,“师父,你莫不是嫌弃我这个残废了?”   将离猛地抬头,岚月捏住他下巴,倾身逼近他,目中无人地笑道,“将离,现在嫌弃,已经晚了。”   “将离,吾血之血。”岚月放下手,冷冰冰地说,“我令你现在就做,现在就上我,以你所能,将我伺候得舒舒服。”   “岚月!”将离猛地一颤,用尽力气,却终究突破不了血咒的禁锢。   “还要我说详细一些吗?”岚月道,“现在,就在这里。”   他双眸一暗,半跪下地,将岚月抱起来,平放在土地庙内,以蒲团垫着她后脑,撩起她衣裳,一个冰冷的吻落下,岚月闭上眼,将身体完完全全交给了将离。   当日,将离去了万花谷,颜回春从辛夷城借来了铜车,当初用来困住黑冥王的工具,如今用在青鸾身上。   暗夜在土地庙守着岚月,等颜谷主带人出发,从辛夷城路过时,再与他们会和。   天色尚未完全变暗,岚月怔怔地坐着,手指在唇边轻轻摩挲,回味刚才的情形,将离的吻,抚弄,那触觉,在她心尖萦绕不去。   她一个人呆坐了不知多久,忽然一个人影出现在土地庙,五指捏在岚月肩上,道,“城主大人,留给你的烧鸡好吃吗?”   作者有话要说:awsl……师父,我也可以的! 第41章 【二更】有反应了!   岚月浑身一凛,身后那女人将头靠在她肩上,长发覆在她胸前,忽地起身,转到岚月跟前,伸手摸了摸暗夜,朝她深深一笑,竟是万花谷颜谷主的妹妹颜羽瞳。   颜羽瞳道,“你的腿,分明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为什么要装?”   岚月脸色一沉,道,“这与你何干?”   颜羽瞳捡了个蒲团盘膝坐下,道,“城主深藏不露,小女子自然是佩服,今日来寻你,只有一个目的。”   岚月:“你说。”   颜羽瞳道,“我虽然被逐出了万花谷,但心中仍牵挂着万花谷的安危,这些神鸟,本就是由我抚养长大,与我极为亲近,此次前去长安城外百里坡,有我加入,想必胜算要大一些。”   岚月道,“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颜羽瞳敛了笑,神色庄重,朝岚月郑重一拜,道,“唯此心愿,望城主成全。”   岚月沉默片刻,令她起来,道,“你是如何知道,我腿快好了?”   “猜的。”颜羽瞳笑道,“方才留意你半天,从你身后出现时,你身体一颤,膝下分明是有反应的。”   岚月伸手,冷冷道,“扶我起来。”   颜羽瞳依言,岚月扶在她身上,试图从轮椅上起来,果真能站立一会,只是不到片刻,便力气不支,再次坐下。   “你说得对。”岚月道,“果真是有反应了。”   颜羽瞳低眉一笑,“我陪你多走一走,很快便能恢复。”   有颜羽瞳在,岚月等着也没这么难过,只要一恢复力气,便开始训练腿。   她之前隐约感受到腿部在渐渐恢复知觉,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行动了,全都多亏了在普陀山疗养的日子,将离日日给她施针,按捏全身筋脉。   颜羽瞳离开万花谷之后,带着娃娃四处讨生活,好在凭着她漂亮的外表,一口伶牙俐齿,能给人看相看病,赚点小钱,日子过得倒也还不错。   将离回来时,岚月正拄着棍子在练习下地走路,忽然听到白鹭吁地一声,蹬起扬尘,将离下马,快步到了岚月跟前,下意识想扶一下岚月,手伸了出去,在半空中停下。   岚月丢了棍子,接住将离的手,大半个身体的重量靠他支撑,笑吟吟道,“师父,是不是想徒儿了?”   将离眼神避开她,半抱着她,轻声道,“恢复的还挺快。”   白偷了那把轮椅。   说着,将岚月抱起来,放上赤练马背上。   颜回春过来,看了眼岚月,唤了声“城主大人”,眼神落在她后面的颜羽瞳身上。   颜羽瞳神色冷淡,没有理她哥,从一众人面前走过去,径直去看关在铜车里的青鸾们。   颜回春话在嘴边,没说出口,尴尬地回身,上马拉缰,眼神不自觉地落在颜羽瞳身上。   他很想问,娃娃在哪里,她这段日子过的好不好,以后什么打算,可话说出口,就变成了:   “你怎么来了?”   颜羽瞳回身,回敬他道,“这与你何干?”   颜回春满不愉快,道,“你又要瞎掺和我们的事,这次可不比之前。”   颜羽瞳冷笑,“是城主大人允许我一道同行,她同意就行了,不需要颜谷主来批准我这样一个谷外人。”   颜回春气急了,蹬马往前,一路远远地走在前面,再也不跟颜羽瞳说半句话。   按照约定,颜回春带着一众谷地药民,押着关了青鸾的铜车,在五月十五那天,达到了长安城。   他着人打听百里坡,很快有个男人主动找上来,要亲自带他们去百里坡。   那男人穿一身黑,带着黑色斗篷,手持一把长剑,在初夏的天气里,这身打扮十分引人注目。   比起打扮,他那副冰山一样不近人情的表情,更是令人无法不去揣测。   只有训练有素、杀人如麻的刺客杀手,才会露出这般冷漠神情。   所谓百里坡,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地名,而是一个接头暗号。   男人带着颜回春的人穿过长安城的大街,从一家显贵人家后门进去,进了院内,男人道,“东西留下,你们可以走了。”   颜回春有所迟疑,道,“佛花在哪?”   男人拔出剑,噌地一声,剑光一闪,铜车上的黑布被挑开,里面五只青鸾炸了毛,目露凶态,恨不得咬死眼前这个陌生男子。   “神鸟需要训练。”颜羽瞳款款上前,朝男人行了个礼,道,“奴本是万花谷圣女巫,这些神鸟是奴养大的,他们一般不与人亲近,须得有熟人留在身边安抚他们。”   男人收剑入鞘,剑柄朝颜羽瞳点了点,道,“你留下,其余人离开。”   颜回春哪肯同意,黑漆手杖往地上敲了敲,不耐烦道,“佛花在哪里,叫他出来与我说话。”   “他不会来见你的。”另一个声音又轻又柔,隔着门扉出现,分明是个男人的声音,却带着女性的魅力,他从容不迫地说,“颜谷主,我们是负责接待你的,将你的小鸟儿留下,你万花谷便不会出现麻烦。”   “这可是万花谷不世出的神鸟,凭什么要听你们的?”颜回春义正言辞。   哐当一身响,门扉被撞开,一股香气乘风飘出,屋内缓缓走出一名男子,他也穿一身黑,与引路那人的一身黑不同,他那衣裳质地极好,显然是上好的丝绸裁制而成,上面绣着金线,奢美至极。   他敞开着穿,露出光洁的胸膛,走路时披在身后的长发与垂坠的衣裳无风而动,他手持一把蒲扇,半遮住脸,另一半露出的神态妖冶至极。   “既然是神鸟,自然应该留给担得上的人来驱策。”那妖冶男子笑着,彬彬有礼地朝他们躬了身,道,“在下名唤洛梅,佛花是我义父,他要的东西,我先代替他收下了。三目,你带客人们离开吧,这里交给我,刚才那位圣女巫留下。”   那位名叫三目的引路人点头,持剑做了个请的动作。   颜回春一动不动,目光如炬,死死地盯着两名黑衣人。   颜羽瞳催促道,“你带他们离开。”   “这里我说了算。”颜回春道,“轮不到你这个外人说话。”   颜羽瞳气急,心说眼下这种时候,能不能先分清楚轻重缓急?   颜回春拿着黑漆手杖,在地上点了点,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更是惹人发怒。   三目哪管他家是非,只知道洛梅说了将他们请出去,那自然有不同的请法了。   他抽出剑,银光一闪,未待颜回春出招,那柄剑已经对准了颜回春,剑尖离他脖子仅仅半寸的距离,随时都能将他捅个对穿。   速度之快,在场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洛梅抚掌笑道,“颜谷主久居深山,不知天高地厚,想必佛花大人不会与他计较。”   颜回春后退半步,那柄剑便逼近半步。   他头后仰着,手杖在青石地板上缓缓拖过,一步一步倒退着往后走,就这样被送出了那间府邸。   余下众人匆忙跟了出去,只留下颜羽瞳和五只青鸾。   “一只没少,万花谷的诚意确实不错。”洛梅放下扇子,露出另外一半完美的脸庞,他朝颜羽瞳指了指,道,“你,将青鸾放出来,拿链子拴着。”   刚说完,三目拿出准备好的铁链子,扔到地上。   颜羽瞳捡起那铁链子,打开铜车门,将铁链绑在青鸾脖颈上,包括暗夜、拂晓在内的五只青鸾,一并全部捆好。   三目捡起铁链的一头,用力一扯,五只青鸾同时被牵动,猛地摔在地上,纷纷挣扎着,拍打翅膀,尖叫不停。   “你到底要做什么?”颜羽瞳急了,抓住铁链的另一头,道,“若伤了神鸟的性命,想必你们那位佛花大人也要怪罪于你。”   三目冷淡一笑,洛梅道,“姑娘不必心急,待会你就知道了。”   说着,进了屋,只听得屋内一阵响动,仿佛什么机关被启动了,洛梅的声音再一次传出来,他道,“三目,带他们进来。”   于是颜羽瞳牵着青鸾鸟们,跟着三目进了屋,穿过一道打开的石门,下了台阶,进了一间暗室。   三目持灯,点亮了暗室中的灯盏,中间似乎是个祭台,又像一个法阵,一个巨大的火盆摆在中央,四角拴着铁链,地上散落着不知何等动物的骨灰。   颜羽瞳浑身一凛,汗毛直立。   她以为佛花想要这些青鸾,是为了驱策它们,将他们训练成坐骑。   可她应该明白,佛花已经有一只坐骑了,要这么多青鸾没用,他的真实目的,竟是想烧死这些青鸾?!   洛梅看着她脸上的表情,似乎觉得很有趣,他笑道,“姑娘,凤凰浴火重生的传说,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   以青鸾为祭品,换取凤凰重生?!   颜羽瞳双目大睁,瞳孔骤缩,牵着铁链,忙不迭地往回跑。   轰隆一声,她前面的石门猛地关上,整个暗室灯火颤动,照得那两个男人的身影,如同牛鬼神蛇一般,在石壁上张牙舞爪。   颜羽瞳跌坐在地上,怔怔地看着他们点亮祭坛上的火盆,火焰越烧越烈,三目提着剑朝她走近,一把夺过她手中的铁链,拖着那些挣扎的神鸟往祭坛边上走去。   暗夜扑腾着拍打翅膀,拂晓极力抵抗,余下的青鸾各自反抗,三目不耐烦地用力一扯,几乎要将鸟儿纤细的脖子扯断,那一幕看得颜羽瞳心惊肉跳,她冲上前,想要制止他们,三目一脚当着她胸口踢去,将她踢飞出去,摔在石门上。   “时辰差不多快到了。”洛梅道,“你去有请祭司大人。”   三目点头,从暗室中另一扇门出去。 第42章 【惊喜三更】打boss的正确姿势   42.   颜回春一行人从后门出来,受了一肚子的委屈,道,“这简直是欺人太甚!”   岚月和将离刚才也在人群之中,没有说话,摘了斗篷,各自陷入沉思。   半响后,颜回春道,“二位有何高见,是不是该立即动手?”   将离点头,道,“方才,你以手杖在石板上敲击时,你有没有注意,下面声音的变化?”   “没错,方才那院子里,就有一间地下室。”颜回春道,他常年居住的云之居下面也有一个地下室,自然知道手杖敲击在石板上声音的变化。   “现在就去。”将离道,“我怀疑,他们想要青鸾,不仅仅是驱策它们这么简单。”   于是颜回春遣散了自己的一众手下,令他们在约定的地方等,自己则跟着将离师徒二人再次潜入府中。   三人进了洛梅那间屋子,里面香味极重,颜回春炼药无数,熟知这味道,告予二人说,“此乃春宫散,能使人心思荡漾,生□□之念,除此之外,吸多了也没别的坏处。”   怪不得那洛梅穿着如此浪荡,竟与冯司南是同道中人,兴许比冯司南技高一筹。   岚月冷笑,“没想到,佛花的养子之中,居然也有这样纵情欢愉的。”   言下之意实在嘲讽某人,过于拘谨。将离耳根一热,置若罔闻。   颜回春似乎也察觉到了话中深意,咳了咳,盯着屋内一面铺满格子的墙,道,“城主,你精通奇门遁甲吗?”   岚月摇头,颜回春道,“道长呢?”   将离道,“这机关并非奇门之术,乃佛花自创,我试一试能不能开。”   不出片刻功夫,将离便打开了暗室,房间内一阵响动,一道石门轰地打开了。   颜回春从黑漆手杖里抽出一柄长长的刺刀,将离亦握紧了清廖剑,与岚月道,“你守在外头,以防万一。”   “让我守在外头?”岚月话锋一转,笑道,“师父就不怕徒儿吸多了春宫散,回去对你不利么?”   颜回春简直不能再尴尬了,先行下了台阶,将离道,“你在外面找找,还有没有别的出口,万一被困,就得靠你了。”   岚月盈盈笑着,说了声知道了。   于是颜回春和将离从地道进了那暗室,岚月替他们把风,方才将离打开这暗室的机关时,她已经认真记住,倘若过了一时半会他们还不出来,她得自己进去找。   她到了外头,站在之前所在的地方,捡了个木头,在石板上敲敲打打,就在此时,她留意到院子里的草丛里,似有轻烟袅袅升起。   她拨开灌木,凑近一看,果然有一股烟味,地上一个长着像鸟窝的东西,正在往上冒烟,合着这竟然是个烟囱?   既然有烟囱,那说明这里肯定通往地下。   岚月这么想着,捡起一根木棍,在鸟窝上面戳了戳,意外地发现这东西并不坚固,若是拿个什么斧子、锤子敲一敲,砸一砸说不定能够打开它。   她琢磨着,取出随身携带的山河笔,信手引来一道雷电。   轰隆一声,一道雷炸在鸟窝上,竟将里面劈开了一半,隐约可以看到里面的痕迹。   光一道雷落下,对附近的人来说,就是晴天霹雳,过于突兀,极容易引起怀疑,岚月索性提起山河笔,胡写乱画了一通,引来风雨雷电,一时间,长安城暴雨忽至,街头巷陌的百姓纷纷躲雨,再也没有在意第一道雷火降落的地方。   至于将离和颜回春二人,进了暗道之后,在里面又琢磨了一番,才将最后一道石门打开。   里面火光冲天,热浪猛地朝他们袭来,火光之中,站着三个人,神色各异,正回头看着他们。   颜回春一眼看到了躺在地上的颜羽瞳,立即过去抱起她。   三目拔剑出鞘,如一道鬼影般冲了过来,只听得“叮”的一声,将离以清廖剑剑鞘接下了三目这一剑。   两人目光相对,三目稍稍一怔,收剑后撤,站在洛梅和另一人的中间。   五只青鸾被绑在铁链上,看这阵法,这三人竟是要将青鸾火祭掉?   站在中间的是名女子,身材高挑,眉飞入鬓,花钿嫣红,着红衣,手持权杖,一副祭司打扮。   看她所站的位置,以及动作神态,想必是这三人之中权力地位最高的。   但她依旧不是佛花,不是将离要找的人。   女祭司拿着权杖轻轻一指,目光看向三目,示意三目将人动手解决掉。   三目朝她缓缓摇头。   洛梅张开手,手心朝上,露出一个优雅的笑容,他道,“颜谷主,没想到啊,你竟然带人来了?”   颜羽瞳在颜回春怀里醒来,转过脸看着祭台上挣扎的青鸾,满脸痛惜。   颜回春扶着颜羽瞳站起来,道,“青鸾乃我万花谷守护的神鸟,怎能容你杀害?”   洛梅摇摇头,道,“青鸾的确是不世出的神鸟,可凤凰更是千年一遇,浴火重生,乃世间禽类之首,唯金翅大鹏鸟可与之媲美,颜谷主,我们要做的,并不是杀他们,而是让他们获得新生。”   “他想以青鸾为祭品,利用凤凰骨灰,使凤凰浴火重生。”颜羽瞳颤声,质问道,“在你们眼里,难道只有凤凰才配活在这世上吗?”   洛梅笑了笑,女祭司开口道,“低阶的动物没有生存的权力,人亦如此,时辰差不多了,你们拖住它,凤凰交给我。”   话音刚落,三目再一次持剑飞了出去,将离拔剑出鞘,与之交手,三招之后,将离一剑刺入三目腹部,回身拔剑,轻轻地说,“小子,我并不想取你性命。”   三目跪在地上,难以置信地拄着剑,按住不住出血的肚子,大口大口地喘息,嘴里湍着血。   他杀人无数,从未有人能在三招之内近他的身,更未有人三招之内取他性命。   这简直是一场噩梦,眼前这面如冠玉、英美无双的男子,就是这噩梦的缔造者。   清廖剑轻轻一抖,弹开剑身上的血珠,他剑指向祭坛上的红衣女子,纵身向前,忽地一道黑绫袭来,缠住清廖剑,用力一扯,持剑的将离与操作黑绫的洛梅僵持住。   “你到底……是哪位高手?”洛梅迟疑着问道。   祭台上,女祭司牵动铁链,将五只青鸾从各个方向往中间扯过去,那青鸾一触火苗,发出撕心裂肺的鸣叫,拂晓奋力抓住地面,暗夜尖叫着抖动双翼,黑珍珠似的眼睛泪汪汪地看着将离……   将离被洛梅困住,正脱不开身,颜回春冲上前,抢夺女祭司手中的铁链,两人争斗时,那铁链时而被牵着往前,时而退后,五只青鸾一片哀鸣,惨不忍睹。   将离心思全在青鸾身上,分不出心对付洛梅,右手持剑,左手召出割风镰,镰刀咻地一声,厉嚎着冲进火光里,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下,将困住青鸾的铁链齐齐斩断!   “你就是将离?”洛梅牵住裹着清廖剑的黑绫,满脸震容,这个想法产生之后,不需要任何人回应,洛梅自己便得到了证实。   是的,除了将离,谁有如此本事轻而易举地杀掉三目。   除了将离,世间谁有此等风采,手持清廖剑,引动割风镰,于万象纷乱中从容自若,更别提那夜在皇宫三器齐发,神魔乱舞的情形。   将离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剑锋一挑,破开黑绫,割风镰回到手中,他提着剑,到暗夜身边,替它除开铁链,暗夜终于获得自由,张开双翼,朝红衣女祭司飞去,往她身上狠狠地啄。   女祭司手中权杖一晃,将暗夜驱逐开,听到“将离”二字之后,她终于意识到对手的难缠之处,放弃强行执行火祭的计划,专心对付敌人。   她双手持权杖,从祭台上引来烈火,那巨盆上的火触到权杖之后,猛地爆开,喷出巨大的蓝色烈焰,轰地一声,差点将她面前的颜回春烧成了灰。   “火神之子,火凤之魂,请赐予烈焰之火,赐予我破除一切障碍的力量。”   女祭司权杖横起,烈焰对准将离,她神情庄重,全神贯注,口中喃喃念着祭词。   在她的影响下,权杖上那团火焰越烧越旺,几乎要将整个暗室全部燃起来。   洛梅见状,忙收了黑绫,不住地后退,躲到女祭司身后。   将离左手持割风镰,右手持清廖剑,略一思索,双手利器齐出,清廖剑越过女祭司,撞在她身后的火盆上,火盆猛地一颤,开始左右晃动,接着割风镰勾起盆檐,一个打旋,将盆中油火倒翻在地。   当时是,将离抱起颜羽瞳,连忙一避,只见那倒翻在地的烈火顺着燃油流动的方向,猛地烧来,瞬间将女祭司包围在火焰之中。   女祭司发出一声尖叫,权杖猛地一扬,紧接着,包围她的火焰发生了变化,仿佛有气流引领着焰火,使它们无法伤害女祭司。   女祭司站在火焰中央,大笑着,道,“将离,今日是吾主重生之日,你为何偏偏要来坏我好事?”   将离冷笑,“重生之事,你应该问问你主的意见,也许他不愿意呢?”   女祭司怒吼一声,火焰跟随着权杖集中起来,比起刚才的状态,更加密集,更加厚重,看上去只需要轻轻一点,那焰火便会如瀑流一般喷薄而出,别说是将离,即便是这整座暗室,也能被烧成灰。   将离推开颜羽瞳,沿着墙壁缓缓移动,他走到哪,女祭司手中的权杖便对准了哪。   千钧一发之际,拂晓突然暴起,猛地扑到女祭司头顶,冒着火焰,抓起她头发,作势要将她平地抬起。   将离呼吸几乎停止,趁此时机,运起割风镰,猛地朝女祭司刺去,突然黑影一闪,三目持剑挡在女祭司身后,竟是拼尽全力挡下了这一刀。   女祭司拿着权杖驱赶拂晓,拂晓身上羽翼都着了火,仍抓着女祭司紧紧不放,一人一鸟僵持不下,女祭司拿权杖驱逐青鸾时无法瞄准将离,瞄准了将离则无法对付青鸾,最终未待将离逼近,她忽然就爆发了。   不知是手误还是彻底不耐烦了,只见一道熔浆般浓稠的火焰朝上冲起,竟是要将拂晓烧得粉身碎骨!   所有人俱是一惊!   将离不顾一切往火光中冲去,颜羽瞳扑过来拉住他,眼睁睁地看着拂晓的影子消失在火光之中。   女祭司面目狰狞,像只地狱恶鬼,站在冲天火光之中,举起权杖,誓要毁天灭地一般,朝他们劈来。   下一瞬,一道雷火砸下来,紧跟着又是一道,连续五雷轰顶正中女祭司,整个暗室,以祭台为中心,仿佛天塌了一样,倾盆大雨带着无数尘泥落下,将女祭司埋了个结结实实。   作者有话要说:啾咪~~~ 第43章 【一更】叫一声夫君   43.文名:我挖了师父的坟   作者:南辛一成   暴雨、天雷、尘泥……很快就将祭台上的火给灭了,岚月跳了下来,踩在刚才女祭司站着的地方,山河笔在指尖转动,灵力流转间,风停雨住,一道阳光现出,烟灰、粉尘、鸟羽……在金色光辉下漫舞,岚月一收衣袖,信手将山河笔插在发髻间,粲然一笑,朝将离走来,道,“师父,徒儿来接你了。”   将离微微一怔,抓起岚月手臂,往身侧一牵,另一只手持清廖剑一挡,接下了一道袭来的黑绫。   “将离。”洛梅咬牙切齿,道,“你可知道,你究竟在做什么?”   岚月轻轻一笑,嘲弄道,“洛梅先生,你是不是脑子不好,我师父在惩奸除恶,这都看不出来吗?”   洛梅简直要气吐血,黑绫用力一扯,顿时四分五裂,碎了一地,他再也笑不出声,惨白的脸上神情狼狈,道,“你重出于世,究竟是何目的?要这天下?要这江山?还是要无限修为?”   将离简直气笑了,天下?江山?修为?他何曾留恋过?当初舍弃一切长眠于土,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洛梅,”将离轻轻地说道,“回去告诉佛花,将离什么都不想要,只是看不惯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你——”洛梅气极,语塞了半天,才道,“你这样是跟天下人作对,你会后悔的。”   说罢,扶起三目,两人匆匆忙忙,带伤离开。   将离收了剑,目光落在拂晓方才消失的地方,满是忧愁。   暗夜飞来,在岚月手背上蹭了蹭,呦呦而鸣,岚月环顾四周,道,“拂晓呢?”   将离轻轻摇头,颜羽瞳道,“拂晓为了救我们,被烧成了烟灰。”   岚月目光一狠,道,“我去杀了那俩贱人。”   将离以剑挡住她,道,“让他们走,佛花会主动来找我的。”   暗夜轻轻啄了啄岚月手背,岚月怔了许久,忍住没掉眼泪,俯身挠了挠暗夜的脖子,道,“下次再见到他们,我一定会将他们碎尸万段。”   将离并未回应他,缓缓走到祭台中,在那飞舞的鸟羽和烟灰之中,一眼看到了一片红色的羽毛,他伸手一触,那片红羽轻轻散开,化作烟灰,无数烟灰往上飘散,次又汇聚,仿佛漫天星河流动,光芒闪烁。   将离似乎想起了什么,刨开地上的尘土,找到那柄女祭司用过的权杖,权杖上面还带着一点火焰,他扬起权杖,灵气在空中流动,火焰再一次喷出,同时一声凤鸣响起,烟尘聚集的地方,飞出了一道火色身影,一只羽翼通红的鸟儿绕着众人上空盘桓,停在了将离肩上。   那是拂晓投入烈火之中,与凤凰骨灰结合,在天地灵气指引之下,诞生的火凤。   所有人都看呆了,一时间,甚至有点儿理解佛花为什么要献祭所有青鸾,换取凤凰重生。   倘若说青鸾是神鸟,姿态优美,使人向往,那凤凰更是漂亮地让人挪不开眼,四海之内,唯此一只。   将离丢下权杖,将小凤凰抱在怀里,轻轻道,“拂晓,你回来了?”   小凤凰在将离怀里伸了个懒腰,发出轻轻地闷哼声。   岚月破涕而笑,花有重开之日,雨雪有消散之时,世间一切相聚,原来皆是重逢。   待洛梅带着救兵赶来,众人早已离去。   *   长安城中,自元禹易死后,各大党派争权夺势,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一月之内,当朝换了三次皇帝,牵连众多,死者成千上万,朝廷内忧外患,乱作一团。   对外,慕容幻带领的鲜卑人多次侵扰中原,寒食节那日更是当着长安城百姓的面,差点割了元禹易的脑袋,冯许率领黑火军北上,半个多月来,未曾传来捷报。   外内,朝廷从几个月前开始的储君之争,直接演变成了争夺皇位,拥护琰王的侯府申慈兴一家三百余人,一夜之间惨遭灭门,拥护璟王的端誉老太妃在宫中自焚而亡,不久,平王元玉山刚坐稳帝位,南边便有两位异姓王起兵造反,在柏阳、淮安一带残杀百姓,四处作乱。   天下苦战久矣,反倒是边陲小镇、偏僻山城的百姓,幸免于战乱,反而乐得自在。   辛夷城里,岚星儿正在和那名雪域来的少女杀手过招,既灵从土地庙里找回了那把被偷走的椅子,正在找地方安置它。   少年们依循将离师父的教诲,勤于修炼,日夜精进。   城中百姓依旧和往日一般,晒晒药材,坐在家门口摇着扇子,赏花喝茶。   忽地一声鸟鸣响破长空,暗夜拖着青色尾翎扫过辛夷城上空,引起城中百姓纷纷抬头,表情各异,兴奋至极,议论纷纷。   城中的小孩子们尖叫着,光着脚追着鸟儿在青石街上奔跑,企图抓到神鸟的漂亮翎毛,即便抓不到翎毛,若能捡到一片鸟羽,也足够他们吹嘘个三年五载。   岚月坐在暗夜背上,红裙摇曳,换了个垂腿而坐的姿势,半抱着七弦琴,面朝那些兴奋的百姓,指尖弹动琴弦,天籁之音响起,城中百姓为之沸腾。   颜羽瞳乘另一只青鸾,追在她身后,和着她的琴音,吹起笛子,她们身后跟随着另外两只青鸾,优雅地飞过,发出悦耳的鸣叫。   将离等人骑马进城,颜回春跟在旁边,抬头看着空中那抹红衣,不禁叹道,“不知这天下,能有谁人比得过城主的风采?”   将离闻言,莞尔一笑,轻声说道,“当然没有。”   小凤凰窝在将离怀里,不展翅张扬,也不与其他鸟儿亲近,就连岚月来逗他时,他都不给好眼色看,更别说其他人了。   岚月乘着暗夜回到自家府邸,刚一落地,便有两名少年单膝跪地,唤她“主人”。   这两人正是那日与将离交过手的,男孩名为无衣,女孩名唤见愁,是岚月在雪域训练的杀手中,较为出色的两位。   然而比起佛花身边的三目,他们还是相差甚远。   岚月略一点头,抱着琴下了鸟背,见愁起身给她接过琴,无衣为她开门,恭敬地将她请进屋。   这两人本就长得好看,平日里横眉冷对,神出鬼没,动辄掷出飞刀、亮出狼爪,府上除了岚星儿和既灵,没人敢跟他们打交道。   没想到他们伺候岚月的时候,毕恭毕敬,身体几乎要倾到地上了,这让人不禁怀疑,眼前这眉目生花、温婉尔雅的城主大人,实际是什么妖魔鬼怪变幻而成的。   岚月刚迈出半步,忽又停下,回身站好。   她一停下,身后的颜羽瞳等人就不敢往前迈步了,所有人都停下来看着她。   岚月罔顾他人目光,淡然自若地站着,眼神时不时地往长街一头张望。   这就更让人费解了,见愁抱着琴,眉毛都要拧成一团了,无衣站在一旁,腰都要弯断了,两人间或眼神交流,都不知城主大人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待到马蹄声出现,将离骑着白马过来,身后跟着颜回春和万花谷一众药民,他在府门前下马,见一众人干站在门口,有些不明所以。   岚月带着笑迎上去,牵过白鹭,交给无衣,与将离并肩走到门槛前,岚月又一次停下。   又怎么了?   身后众人再一次停下,颜羽瞳拨了拨长发,颜回春眉心皱出深深的褶子,没有人敢开口说话。   将离也停下来看她,一脸茫然。   岚月施礼,笑盈盈道,“夫君师父先请。”   将离:“!”   余人:“???!!!”   进了府邸,所有人都在为那一声石破天惊的“夫君师父”而震惊不已,岚月已令人备好茶水,在前厅与众人商议要事。   将离坐主位,岚月坐他身侧,药王岚愈、岚星儿、颜回春坐次座,颜羽瞳、冯司南等人站着,其余人则守在门外。   时隔多日不见,中间发生了不少事情,岚月更是经历了一场劫难,差点自暴自弃,幸有将离始终陪在身边,才得以恢复成现在的样子。   中间坎坷经历,岚月也免得与众人一一谈了。   她轻轻扬袖,掷出一张牛皮纸,摊开则是一张地图,上面绘了中原各地地形与重要关塞处。   岚星儿双手指尖相抵,掌心分开,露出一抹聪慧的笑容,岚愈则瞪大双眼,咽了咽口水,道,“你打算参与这场纷争?”   冯司南忙道,“是站慕容幻,还是站我爹?”   岚月轻轻一笑,挑眉道,“谁都不站,我们自己拥兵而起。”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归忧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二更】再叫一声夫君   44.   又是一道晴天霹雳,在场众人,除了岚星儿从容笑着,其余都是一脸震容。   “月儿,你疯了!”岚愈第一个跳出来反对,“辛夷城百余年来避世不出,好不容易换的现在的安稳,你要拥兵,从哪拥兵?!哪来的钱,哪来的人!”   岚月深吸一口气,看也没看岚愈,冷冷道,“愈叔,我等商量天下大事,是要商量出一个办法,平定这乱世,从始至终,都未曾想过要坐享桃源之乐,无视天下纷争。”   岚愈愤愤不平,气的浑身发抖,他站起身,瞪着岚月,仿佛第一天认识她一般,道,“你这么做,早晚会将辛夷城的产业全部败光,你会害的城内百姓无家可归,饿殍浮尸,到处都是难民,辛夷城早晚有一天会和柏阳、淮安一样,到处都是死人的尸骨!”   岚月轻轻抬眸看他,道,“愈叔,你说完了没有?现在可以离开了吗?”   岚愈猛地喘气,双手握拳,在长桌上狠狠一锤。   厅内鸦雀无声,岚愈转头看向岚星儿,后者朝他微微一笑,没有支持,也没有反对。   岚愈深深叹息,缓缓走出去。   “还有人有意见吗?”岚月道。   默了半响,将离道,“封号想好了没有?”   岚月先是一怔,原以为师父会反对她,没想到他直接跳过缘由,问她下一步怎么走,这还有什么话好说呢?   岚月答道,“辛夷城地处西南,近百年来一直拥护元家天子,在此之前,也曾出过几代西南王,如今天下纷乱,琰王、璟王、以及刚刚登基的平王,再加上柏阳、淮安的两位异姓王,五王争斗,势必要拉拢各地方力量,目前来说,只剩下庭山王氏,雪域,以及地处西南山城的我们,尚且还没有加入各方势力。”   岚星儿:“他们早晚会来拉拢我们的。”   岚月点头,道,“既然如此,不如我们自封西南王,拥护谁,反对谁,都是我们的自由。”   颜回春道,“城主可有拥护的人选?”   岚月但笑不语,颜羽瞳道,“人界之主,重生归来,青鸾所选,火凤之主,怎么会有错?”   将离:“我不当王。”   颜羽瞳:“可你早晚会成为国君。”   将离:“死人怎么当国君?”   颜羽瞳笑道,“你不是死人,你只是睡了一觉而已。”   将离无言,岚月道,“此事暂时不议,从明天起,辛夷城挂王旗,我为西南王,东起金刀山,西邻雪域高原,北至乌疆,南以越水为界,整个西南地界,都将在我管辖之内。”   “姐姐。”岚星儿温声说道,“你这趟,是来下命令的,还是要与我商量?”   岚月:“你是代理城主,我当然是与你商量。”   岚星儿起身,道,“姐姐,星儿从小到大,从未与你争过什么,但今天,星儿要与你争西南王之位。”   岚月大笑,“你疯了。”   “我没疯。”岚星儿道,“姐姐向来洒脱,不爱王权,也不爱江山,你若当了西南王,这辈子都将受其束缚,不得自由。”   岚月道,“我若当了西南王,自然还是我的行事风格,区区一个异姓地方王位,根本约束不了我。”   “那你还是免了得了。”岚星儿冷笑,“你不适合当王,这位置我争定了。”   岚月诧异,以岚星儿柔和的性子,从来没有这样立场坚决、据理力争过。   一时间,她甚至怀疑,岚星儿可能早就不满她了,连城主之位也不想让她坐着,于是在此时机,当众驳她的面子,给她难堪,是为了夺回原本属于他的权力。   姐弟相争,气氛一时非常尴尬。颜回春道,“自家人何必分你我,当初岚星儿病重,将城主之位让给当姐姐的,成就了一段佳话,如今你已经是城主大人了,既然要拥兵为王,不如将这西南王王位交由当弟弟的,女儿家的,拥兵称王,名声不太好。”   “呵呵。”颜羽瞳冷笑道,“只准你们男人称王,不准女人称王,这是哪里的规矩,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男人和女人本来就不一样!”颜回春道,“女人就该恪守妇道,称王称帝,像什么样子!”   “颜谷主,怪不得您讨不到媳妇。”颜羽瞳戏谑道,“就您这种瞧不起女人的心态,怎么会有女人喜欢你?”   “那你呢?你有人喜欢?”颜回春站起来,瞪着颜羽瞳,眼中含怒,他道,“到底是那个野男人勾引了你,你有胆跟他苟合,生下野种,就没胆将他找出来,让他承担这一切?”   颜羽瞳倒抽一口气,肩膀轻轻发抖。   颜回春道,“说到底,你已经被驱除出了万花谷,现在根本没有资格站在这里。”   “闭嘴吧你们。”岚月不耐烦道,“到底要吵到什么时候?”   颜羽瞳道,“等我死了,或者颜谷主死了,只要我两人都活在世上,他总是看我不顺眼。”   颜回春猛吸一口气,忍住没与她争吵。   岚星儿道,“姐姐,挂旗之事,可延后一两日,明天中午,校场之上,我与你一决胜负,赢的人才能成为这管辖整片西南疆域的王。”   “比就比!”岚月气急,“岚星儿,你以为我怕你了?”   岚星儿浅浅一笑,点头坐下。   岚月坐不住了,撒了火就走,丢下余人依旧坐着,目光同时落在将离身上。   将离:“?”   冯司南笑道,“师祖啊,你不去追一追城主大人吗?”   将离沉吟片刻,冯司南道,“大家都听到,她叫你夫君了。”   将离刷地一下脸红了,小凤凰似乎察觉到将离的不自在,从他怀里钻了出来,一脸敌意地看着冯司南,噗地一声,喷出一团火焰。   “哇——”冯司南吃惊地跳起来,义肢着了火,被他卸下来丢在地上,这才将火熄灭。   颜羽瞳刚刚想笑,便看到颜回春那张臭脸,立刻没有心情,转身离开。   将离也已经拎着小凤凰走了。   岚月出门时,无衣和见愁正守在门口,见她出来,忙跟了上去。   岚月道,“最近是你们谁在陪星儿练习?”   见愁道,“主人,是我。”   “该打!”岚月道,“现在就去自罚,明天再出来见我。”   见愁:“是,主人。”说完,马上消失了。   岚月道,“无衣,星儿最近都练了什么,有什么长进?”   无衣道,“以练气为主,有时候和见愁练剑,少主骑射功夫最为了得,能在马上奔袭时射中金雕,有一次甚至一箭射下一双。”   “那叫一箭双雕。”岚月神情凝重,半响,道,“我没让你们陪星儿练习,下次别再擅作主张。”   无衣抱拳行礼,道,“是,主人。”   谴走了无衣和见愁,岚月回到自己房中,接着生闷气。   “狼心狗肺的兔崽子!”岚月脱了靴,往榻上一躺,心里恨得不得了,她经历那样一场劫难,全身瘫痪不能动弹时,心里想着是不能让岚星儿知道,不能让他替自己担心。   谁知道刚一回家,解决了难缠的药王叔叔,岚星儿就蹬鼻子上脸跟她对着干?!   西南王?   她也不是那么稀罕,即便如此,她也不能容忍有人抢她的东西,亲弟弟都不行。   “孽徒,你在说谁呢?”将离的声音突然响起,岚月差点从榻上跳下来,道,“师父,你几时进来的?”   将离从屏风后出现,道,“多亏了你那声‘夫君师父’,我现在是不是除了你这里,哪儿都不能去了?”   嗯,是的吧?   师父是在一本正经地和她开玩笑吗?   府邸里的仆人个个都非常有眼色,前几次将离来这里,管事还会为将离安排房间,虽然说即便安排好了,他枕边依旧不会空着。到了这次,管事甚至都不给他安排房间了,小丫头们看到他还会为他指路,告诉他城主的房间怎么走。   岚月僵笑着,道,“师父,您……”她话说到一半,不知道怎么接下去。   您可是对我有什么意见?   可他即便有意见,又能怎么办呢?血咒将他二人联系在一起,他无法做出反抗,也无法挣脱束缚。   将离嘴角微微勾起,道,“再叫一声夫君,为师可就当真了。”   作者有话要说:公告:10号上夹子,为了冲榜单,更新会推迟到10号晚上以后,介时加更补偿~ 第45章 【一更】将你禁足   作者有话要说:“见愁”更名为“寄愁”,取自“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   将离嘴角只是轻轻一勾,带着一缕转瞬即逝的笑意,岚月注视着他,霎时觉得天都晴了,心情也变好了。   同时,人也怂了。   她莫不是幻听了吧?   将离道,“孽徒,你要自称为王,目的何在?”   岚月愣了片刻,道,“今年战火四起,朝廷危在旦夕,招兵买马,都得花钱,入秋以后,朝廷必定会向地方征收重税。”   “除了粮食税,辛夷城最大的产业是药业,预计立夏之后,朝廷会派官吏前来,征收一次药材税,入秋还得加征。”岚月道,“辛夷城虽然有的是钱,但也经不了这种折腾。”   “目前平王登基,比起琰王和璟王,他背后没有明显的权势支撑,反倒是另外两位的背后,支持琰王的申慈兴一家三百多人一夜之间惨遭灭门,支持璟王的老贵妃在宫中自焚而亡,这种残忍的行事风格,恐怕不是一般的权势斗争,平王的背后,绝非普通人的力量。”   将离道,“极有可能是佛花和他的手下们。”   “若平王是佛花的人,来日辛夷城可有的苦吃了。”岚月道,“封王要的就是时机,眼下平王刚刚坐稳,根本抽不开功夫对付我们,此时不立,更待何时?”   将离默然。   岚月道,“那日在长安,他虽然没有露面,但你也让人将话带过去了,接下来,想必他会着重对付你。”   “万花谷也会是他的目标。”将离道,“这一点,颜谷主可能更加清楚。”   颜回春跟佛花、跟胡三儿都打过交道,知道他们的行事风格,争夺青鸾的事情让他们吃了这么大的亏,他们肯定不会放过万花谷。   “万花谷处于深山之中,除了佛花,以及能驾驭青鸾的我们,没有人能在一日之内自由来去。”岚月道,“想要保护万花谷,只有一个办法,主动出击,像上次在长安城一样,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一旦受到打击,他们肯定会想办法来对付我们,到时候也就抽不开功夫对付万花谷了。”   将离道,“颜谷主和星儿他们,都是明白人,正因如此,他们没人反对你。”   “可星儿反对!”岚月道,“竟是要和我一决胜负,当真是不把我这个姐姐放在眼里!”   “他是为你好。”将离道,“倘若失败了,你可想过你的下场?”   岚月道,“有我在,事情不会失败。”   “你只是尚未经历失败。”将离道,“来日,不管是招安也好,投降也好,既然是起兵谋反,治世者绝不会留你性命,但你岚家是辛夷城世代拥护的城主,无论如何都得留个后代进行管理,你与岚星儿都没有子嗣,势必要留下一个。”   岚月道,“师父您的意思是,星儿担心我会失败,与我争夺王位,意在给我留条后路?”   将离道,“你不也是这样想的吗?”   岚月轻轻一笑,道,“不,我绝没有这样想过。”   “我未曾考虑过会失败,更不会考虑后事如何。”岚月道,“治世者不会砍我脑袋,因为他日之后,您才是那位治世者。”   将离眉尖一沉,道,“我不当王,更不想争夺皇位。”   “师父,万一我真的失败了,您还会坐视不管?”   将离:“你若失败了,我也就解脱了。”   岚月冷笑,道,“当日,你以身殉道,留下七件法器传承天下,本以为天下就此安宁,可没想到,这才过了十年,这天下便已经成了这幅模样。”   将离手指微微一抖,岚月道,“师父,这些日子以来,你可曾有过后悔?”   将离轻轻说道,“是我错了。”   岚月牵起将离的手,双手捧着,注视着他双眼,无比认真地说道,“师父,你没错,错的是这世间,他们根本配不上你。”   将离身体微微一颤,抬眸看着岚月,鸦羽般的睫毛轻轻一抖,仿佛有某种光辉从他明亮如虹的眼眸里洒出,他双唇一分,轻轻说道,“我后悔过,事到如今,也无能为力。”   “师父,你怎么就不明白,如今的你已是新生,但凡你想做的,世间没人能阻拦你。帝位也好,七器也罢,但凡师父想要,用不着您动手,徒儿自会想办法取来献与你。”   将离欲要辩驳,岚月食指伸出,拦在他唇边,柔声说道,“师父,我再问你一次,若我他日下场凄惨,你会坐视不管吗?”   将离道,“他日,你若兵败,身陷囹吾,为师会想办法将你带走,带你回仙封,将你禁足,再不管王权纷争。”   岚月轻声一笑,玉手纤纤,勾着将离的脖子,靠近他耳畔,压着婉转的音调,轻轻道,“师父,禁足徒儿,是为了让徒儿、一辈子都伺候在你身边么?”   将离:“……”   岚月放开他,指尖扶着下巴,故作思索,须臾,眼帘一挑,笑道,“既是如此,徒儿觉得还挺划算,这西南王,徒儿当定了!”   *   次日,冯司南击鼓,校场外围了百余人,城中听闻有比试的,争先恐后跑来围观,热闹非凡。   岚星儿穿一身白,银发未束,在身后系成一股,他衣上绣着银线,足蹬云靴,手里拿着那副那日射杀黑冥王的白雕弓,鹤发童颜,温眉善目,给人平易近人又极具智慧的感觉。   他从人群中走过,温润尔雅,彬彬有礼,在百姓之中呼声极大。   岚月乘着暗夜而来,一身轻装打扮,半臂袖子下,露出白皙纤长的手臂,手腕上系着一股黑丝,令人不禁遐想。   “城主大人是不是与人结发了?”   “可不是嘛,那日亲口喊出夫君,好多人都听到了。”   “是哪个啊?城主夫君?”   将离坐在一旁,正与既灵说话,忽然耳尖一动,听到人群议论纷纷,男女老少之中,偷偷看他的,捂着嘴笑着的,正大光明和他招呼的,不在少数。   连既灵也觉得十分有趣,道,“师父,昨晚他们都在说你和主人……”   将离:“住口。”   既灵:“哦。”   过了会,既灵道,“上次你为什么要来府上偷东西啊?”   将离面不改色道,“那不是我,你看错了。”   既灵讪讪,抓耳挠腮,道,“我就说师父怎么可能偷东西,一定是寄愁弄错了。”   想到寄愁,既灵又问旁边的无衣,道,“今天怎么没看到寄愁啊?”   无衣道,“主人让她自罚,这会应该还在悬崖上。”   既灵闻言嘶了一声,道,“她犯了什么错?”   无衣:“她不该陪少主练剑。”   既灵摸了摸胳膊,悚然道,“……还好少主没拉我陪他练,太惨了。”   无衣垂着眼,没有说话。   既灵也只是难过了一小会,很快又抱着将离的胳膊,道,“师父,你说今天究竟是少主赢,还是主人赢?”   无衣侧过脸看他们,眼神与将离刚刚接触,立刻又垂下眼,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冷漠。   “你觉得呢?”   将离又把问题抛回来了。   既灵道,“我不知道,但是我不希望主人输,等她输了,恐怕我们都要挨骂。”   无衣轻声一笑,将离和既灵都看着他,一时间,无衣有些脸红,小声地说道,“既灵如今变聪明了。”   “我哪有……”既灵嘟囔着,道,“不对,我一直都很聪明,主人天天骂我,还不是因为我太聪明了。”   无衣抿着嘴偷笑,这时候岚星儿朝他们走来,先和将离打了招呼,然后四处张望,有些心不在焉,道,“无衣,寄愁呢?”   无衣:“寄愁今天在受罚。”   “受罚?”岚星儿忽然紧张,道,“受什么罚?”   无衣意识到自己不该多说,只摇了摇头。   岚星儿道,“为什么受罚?”   “因为少主你。”既灵道。   岚星儿怔住。   无衣愤怒地看了既灵一眼,既灵浑然不觉,继续说道,“下次不要再拉寄愁陪你练习了,主人对此很生气。”   岚星儿更是生气,被噎了这么一下,脸都气红了。他回身看岚月所在的位置,岚月正与颜羽瞳说话,缓步朝他们走来。   她一过来肯定是要跟将离说话,从始至终她眼神就没在旁人身上停留过。   未待岚月开口,岚星儿逮着她道,“姐姐,你为什么要惩罚寄愁?”   岚月注视着将离,随口道,“我高兴。”   岚星儿盛怒,嘴角抽搐着,捏弓的手指节发白。   眼看一场暴风雨就要袭来,将离适时地避开,与既灵道,“走,去看看拂晓吃的怎么样了。”   既灵嗯了声,跟着起身,无衣也跟了过去。   岚月还没来得及跟将离说句话,就被这样无情打断了。   她回身看着岚星儿,道,“我惩罚我的人,关你何事?”   岚星儿道,“你有什么不满直接冲我来,干嘛惩罚寄愁,是我逼她跟我练剑的!”   岚月道,“我就是看她不顺眼,给她点教训。”   岚星儿:“你就是有病,有病冲我来啊!”   这么一吼,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了,岚星儿缓了缓气,道,“就你这种性子,还想称王,辛夷城早晚会被你拖累死的,将离师父也会被你折腾死的。”   岚月:“你再说一遍。”   “你以为我不敢说?”岚星儿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用的什么法子,逼迫将离师父对你言听计从!”   岚月:“你再说一遍,我就杀了寄愁。”   岚星儿怔住,目瞪口呆地看着岚月,仿佛根本不认识她一般。   岚月嘴角一勾,没心没肺地笑着,看岚星儿这个表情就知道,寄愁是他的软肋。   真是可笑,放着那么多女孩子不喜欢,偏偏喜欢一个女杀手。   吵嚷的校场忽然安静,直到鼓声响起,冯司南站在鼓楼上击鼓,气氛一下子热闹起来。   岚月扬了扬小臂,舒展筋骨,道,“你若能赢我一个回合,我就告诉你一件关于寄愁的事。”   岚星儿镇定地看着岚月,一字一顿地说,“我会赢你,你睁大眼睛看好了。” 第46章 【二更】姐弟决斗!   辛夷城的校场与鼓楼都是百余年前,最后一代西南王留下来的东西,辛夷城归降之后,新任城主代理地方郡守管辖城中要务,朝廷设建安军监督,地方按期缴纳税收。   总体来说,当地自治程度比较高,就连朝廷设立在城中的建安军,在近百年的管理过程中,也慢慢被渗透,变成了辛夷城自家的巡防营。   为了这次比试,建安军特地给他们准备校场,统领萧羿为他们做主持,副统领梅兴修也带人前来围观,军中甚至有人下注,赌星月姐弟谁输谁赢。   岚愈也在人群中间,昨天与城主岚月吵过之后,回家又被妻子说了一通,妻子与他讨论了当前形势,岚愈才没那么强烈地反对了。   让他彻底接受侄女城主的想法是不可能的,此时此刻他只能期盼岚月输掉这场比赛,挫掉她的骄傲。   与岚愈有同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但更多的人,只想着见识这对姐弟的风采。 47合比试名为“练空舞”,乃当地一种特殊的比赛方式。赛前需有人准备好上百只七彩鸟儿,比赛时两人赤手空拳分站高台上,群鸟从地上飞出,以最快速度抓住颜色最多的鸟儿的人,则胜出。   七彩鸟儿多为麻雀、燕子之类的小型禽类,事先被人染上不同的颜色,齐飞时眼花缭乱,一瞬间便从框中飞散,因此高台上的人只有一次下手机会,想要抓住颜色最多的鸟儿,靠的就是反应能力。   鼓声一响,百鸟齐飞,岚月和岚星儿同时从高台跳下,岚星儿以猎鹰姿势落地,衣襟里装了一兜的七彩鸟儿,岚月翩跹落下,臂弯里也满是收获。   围观的人根本看不清他们究竟是如何做到的,纷纷喝彩,既灵拼命地鼓掌,一会喊少主赢,一会喊主人赢,还鼓动无衣跟他一起喝彩,无衣挨着将离,两人静静看着。场地另一边,颜羽瞳支持岚月,颜回春则大力支持岚星儿,两人互相抛白眼。   建安军统领萧羿正在计算岚星儿怀里的鸟儿颜色种类,每统计完一只,便放飞一只,待到第九只鸟儿放出去,众人俱是惊呼。   “全部齐了!”   “少主赢定了!”   “不一定,兴许是平局。”   岚月这边也一只一只放出不同颜色的鸟儿,待到第九只放出去,众人齐齐喝彩。   “平局了!”   萧羿没吭声,因为此时岚月仍抱着一臂,臂弯里似乎还有东西。   岚星儿盯着她,预感到不妙。   只见岚月将怀中之物高高举起,像捧着圣物一般,轻轻放开。   一只火红的鸟儿从她手中飞出去,拖着漂亮的羽翼,像是红色的彗星扫过空中。   众人都惊了,他们昨天已经见识过神鸟青鸾,今天见到凤凰本尊,更是惊讶不止,分别喊着、尖叫着,举起手朝那凤凰儿招呼。   小凤凰在校场上招摇显摆飞了一圈,最终飞入了将离怀里。   这下统领萧羿为难了,岚星儿道,“九色之中,红色已经出现,最后这只不算。”   此言一出,除了岚愈、颜回春等人点头称是,其余人或是摇头,或是沉默,不予认同。   岚月道,“此乃天地间唯一的凤凰,火焰之色,岂是一般的红色可以相比?”   颜羽瞳朗声道,“凤凰引领群鸟,其羽翼光辉非世间万物可比。”   言毕,前来围观的辛夷城百姓、以及梅兴修带来的建安军众精英们俱是喝彩,高呼“凤凰!凤凰!凤凰!”   众望所归,萧羿道,“既是如此,萧某宣布,这第一回合——练空舞,城主岚月获胜。”   围观众人有的高呼,有的叹气,冯司南放下酒壶,又是一阵猛地敲鼓。   岚星儿拂衣而去,岚月幸灾乐祸地追上去,道,“星儿,你可记住了,你姐姐永远是你姐姐。”   “你作弊!”岚星儿道,“凤凰怎么会混在麻雀和燕子之中,哪有这种事情!”   “偏生就是有。”岚月笑道,“星儿别急嘛,你已经很努力了。”   岚星儿没有理她,拿回他的白雕弓,准备应对第二回合。 第48回合比试射艺,岚星儿百步穿杨,毫无悬念地赢了比赛,也获得了一众欢呼。   建安军一众人,简直看直了眼,赌谁都无所谓了,输赢也不重要了,关键是姐弟两人的本事让他们大开眼界,心服口服。   “将离师父曾给了我一半的修为。”岚星儿放下弓箭,道,“这些年来,我都没懈怠过,反而是你,姐姐,你以为得了七弦琴,就能独步天下,无所畏惧了?”   岚月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岚星儿冷笑道,“将离师父只是给了你法器,对你和对待其他弟子一样,没什么区别。与我则不同,姐姐,我劝你行事稳重一些,不要得意忘形。”   岚月丢了弓箭,揉了揉手指,道,“我只是恃宠而骄,并没有得意忘形。”   岚星儿轻蔑一笑,走到岚月面前,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就这么急想知道啊?”岚月道,“不怕影响第三回合比试么?”   岚星儿目光镇定,报以沉默。   岚月道,“星儿想知道什么?寄愁是不是处子?”   岚星儿脸上一红,岚月道,“无妨无妨,告诉你也无所谓,可你得先回答我,这个对你很重要吗?”   重要么?   至少可以了解她多一点……   岚星儿心念一转,差点跺脚,道,“我不是想知道这个。”   岚月:“那星儿想知道什么呢?”   岚星儿气急,道,“刚才是你说,只要我赢了一回合,你就告诉我关于她的事么?”   “可我没说告诉你关于她哪件啊,弟弟,你想什么呢?你该不会真喜欢寄愁了吧?”   岚星儿猛抽一口气,道,“我只是看不惯你欺负寄愁。”   “她是我的人,我让她去死都行。”岚月盯着岚星儿发笑,那眼神意思就是在说,别想糊弄我,否则你明天就见不到你的小情人了。   岚星儿红着脸,低声道,“我承认,有点儿喜欢她。”   “那我告诉你一件事。”说着,岚月附在星儿耳边说了句话,眼中带着冰冷而刺人的光芒。   岚星儿听了后,面红耳赤,愣在原地,整个人都不好了。   岚月拍了拍岚星儿肩膀,道,“真是可怜,我的星儿。”   说完,她回到颜羽瞳那里,喝了点水。颜羽瞳道,“第三回合依然是射箭,你能赢么?”   岚月努努嘴,“你看星儿现在的样子。”   颜羽瞳闻言看去,见岚星儿如同失了魂一般,乃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我只是告诉他一些事实而已。”岚月道,“没想到他这么经不起打击。”   颜羽瞳:“有时候我真的很佩服你,这么麻木不仁,对亲弟弟都能下手。”   “那你呢?”岚月道,“无家可归的滋味好不好受?要不你再去求求颜谷主,让他带你们母子回家?”   颜羽瞳:“……”妈的为什么这人说话这么欠抽。   岚月道,“等我赢了这场比试,或许会考虑考虑,接下来如何安置你。”   颜羽瞳一脸苦笑,才不要被你安置。 第49合比试为骑射,一人三支箭,先将对方射下马则为赢家。   岚月骑上赤练,与萧羿道,“第二回合已经比过射箭了,都知道星儿射艺举世无双,第三回合再比射箭,岂不是故意坑我?”   岚星儿道,“改为比剑,规则同样,先将对方击下马的获胜。”   岚月点头同意,围观众人也纷纷认同。   于是萧羿临时宣布,将骑射改为比剑。   岚星儿的剑术为家传,岚月则是在仙封受过将离指导的,从剑术领悟程度上相比,岚星儿技巧或有不及,但岚星儿体内修为高深,岚月目前无法与之相比。   两人对决,谁赢谁输都有可能。   击鼓声传来,岚星儿与岚月骑马相冲,两骑相逢,岚星儿主动出击,伏身出剑,朝赤练脚下砍去,岚月踹开马镫,翻身接下这一剑,同时一拉缰绳,赤练长嘶一声,踏起扬尘,猛地回身。   围观一阵喝彩,既是给岚月的,也是给岚星儿的。   岚星儿和他的骏马亦回身,长剑高高举起,一夹马腹,朝她冲来。   岚月见他这次是笔直冲来,打算直接刺他马头,熟料岚星儿猛地一蹬,跃出马背,飞扑而来——   喝彩声音都停了,全都瞪直了眼,胜负只在一招之间。   岚星儿一剑刺来,直指岚月胸口,岚月若横剑挡下这一击,这势必会被岚星儿扑下马,若刺出去,两人互换一剑,则双方都会受伤,同时岚星儿会落地,会输。   她大概是想赢想疯了,几乎没有犹豫,一剑刺出,只见剑光一闪,岚星儿的剑尖直抵她胸口——   岚月的剑也抵达了岚星儿脖颈处——   叮——地一声,割风镰打了过来,拨开两柄剑锋,将离站起身,脸上几乎看不清楚表情。   但,一定非常生气。   岚星儿剑锋一偏,擦着赤练马腹掉落在地,他就地一滚,重新站起。   岚月牵着缰绳稳住。   众人纷纷喝彩,只是喝彩声不如之前响亮,都是一副吃惊的样子。   “城主大人和少主之间,关系怎么这么差啊?”   “年轻人争强好胜,未免过了头了。”   待萧羿宣布完结果,岚月骑着赤练在校场上兜了一圈,接受众人欢呼与喝彩。   岚星儿早就气跑了,颜羽瞳前去追他,将离也离开了校场,既灵和无衣也跟着跑了。   岚月脸色稍微有些难看,提着剑,走到萧羿面前,道,“萧统领,你意下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吃西瓜拉坏了肚子,承诺的加更是暂时做不到了(下回补),不过11号的更新还有两小时送达。   一键感激那里似乎不太准确,灌溉我的,我都有在看,非常感谢!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子夜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顾顾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我真的有病10瓶;Again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一更】狂立flag    萧羿茫然,道,“城主大人是指……这场比试的胜负?”   岚月骑在马上,抬剑,架在萧羿脖子上,顿时人群一阵惊呼,都开始紧张起来,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副统领梅兴修带着人从看台上下来,冯司南也围了过来,将萧羿四面围住。   萧羿又惶恐又迷茫,道,“这,这……我不是判你赢了吗?你要不满意,我再重新判过。”   冯司南笑道,“萧统领,你也该看得出来,这场比试,是故意做给人看的。”   “不不不……”萧羿道,“这我真没看出来,你们,你们这是打算做什么?城主老大,能不能放下剑,咱们好好说话?”   “哈哈哈哈……”岚月举着剑,笑的越是清纯动人,越让人觉得丧心病狂,她道,“萧统领,我只问你一件事,当今天下四分五裂,你对朝廷有何看法?”   萧羿懵了,他与副统领梅兴修不同,是京中调过来驻扎在辛夷城附近的,军中士兵大部分都是西南本地人,就连外地来的将士,也在长期的训练过程中,慢慢被同化掉了。   比起繁华的长安,萧羿更喜欢辛夷城,这里气候宜人,民风淳朴,远离那些官场黑暗、尔虞我诈,让他觉得这一世就在辛夷城中老去,便已满足。   问他对朝廷有什么看法,这是在考验他的忠诚?还是要策反他?   回答错了,可是掉脑袋的事情。   萧羿想了想,道,“朝廷对我们弟兄们还不错……”   岚月眼神一凛,萧羿道,“就是……就是上一任,不对,上上任皇帝死了以后,新皇似乎不怎么上心了,这个月的俸禄还没发下来,弟兄们和我都比较难过……”   梅兴修忍不住发笑,萧羿逮着他道,“梅梅梅兄,你倒是帮我说句话啊,我平时可待你不差啊。”   梅兴修道,“萧兄,你尽管说朝廷的不是就行,城主不会为难你。”   萧羿松了口气,一拍大腿,道,“唉,我说呢,要说朝廷的不是啊,这可多了去了,哎——等一下,你们……你们这是打算?”   岚月收了假笑,眼神示意他看远处城门之上。   一面底色为金色,绣着鲜红的曼陀罗花的旗子高高扬起,既灵站在城楼上,举着旗子摇晃,朝他们招呼。   那是西南王的王旗,之前一直被收缴在建安军营内,萧羿曾经拿出来看过几次。   挂王旗是什么意思,萧羿再迟钝,此时此刻也已经明白了。   岚月骑在马上,往校场外的人群中看过去,目光所到达的地方,人们纷纷跪下行礼。   梅兴修、冯司南等人亦跪地行礼。   “萧统领,我再问你一次。”岚月居高临下,道,“你如实回答刚才的问题。”   萧羿立即跪下,道,“末将誓死效忠西南王,愿追随西南王,战死沙场。”   “很好。”岚月道,“就冲你这句话,我可以向你保证,至少目前,你的家眷不会有性命安全。”   萧羿怔住,神经大条的他,压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妻儿已经掌握在别人手中了。   这建安军统领当的可真是糊涂。   居然还卖力地给他们姐弟主持比试,哪晓得这场比试就是做给辛夷城百姓和他建安军一众精英们看的,为了就是展示她城主的实力,好顺利应当地上位称王。   岚月收了剑,摆手示意,令场外下跪的人都起来,她道,“如今天下四分五裂,稍微有点本事的,都开始占地称王,互相拉拢,战火四起。辛夷城不愿做他人的棋子,朝廷也好,其他诸侯王、异姓王也好,休想从辛夷城手中讨到半点好处!”   众人高呼,纷纷喝彩表示认同。岚月道,“辛夷城不会给他们提供一兵一卒,缴纳一分一毫,我们自己的人,自己辛苦赚的钱,只有我们能用!”   “从今天起,我为西南王,整个西南疆域,将由我来管理,朝廷的建安军,从今天开始收编至西南军,俸禄由西南王府来发,萧羿统领负责管理,梅副统领负责监督,服从西南王府调配,诸位兄弟,可有异议?”   萧羿与梅兴修齐声道,“愿誓死效忠西南王。”   建安军众人亦行礼效仿。   这一日,城主岚月与少主岚星儿在校场决出胜负,岚月在第一回合的练空舞中,徒手摘取凤凰的事迹传遍辛夷城。   凤凰出现,代表人界正主现身。   辛夷城挂出王旗,城主岚月自立为王,在第一时间收服了建安军,开始与朝廷对立。   在这之后,岚月走到哪,身后总是跟着不同的人,梅兴修跟她汇报新编的西南军中要事,萧羿反复打听下一步的行动和计划,冯司南也等着她,逮着机会就问,什么时候能放他离开。   岚月被吵的心烦,终于理解岚星儿为什么说她不适合当王,琐事太多,每个人都等着她来决断,大小事情都要经她同意,光是听人汇报工作,就得花费巨大的耐心,眼见他们嘴皮子不停地动,岚月实在坐不住了,起身去找将离。   她刚出门,便遇到来找她的颜羽瞳,后者笑眯眯道,“西南王这是要往哪去?”   “透透气。”岚月从她旁边经过,随口道。   颜羽瞳跟上去,道,“我寻思着,要不也在你麾下谋一份差事,不知道西南王肯不肯应允。”   “你能做什么?”岚月讥笑道,“西南军中可不需要圣女巫。”   颜羽瞳道,“当个炊子也好,只要某份事做,娃娃还得上学堂呢。”   “那你去跟萧统领说,看有没有合适的职位给你。”   颜羽瞳连忙道谢。   岚月觉得奇怪,道,“你在城中摆摊算命,装神弄鬼,也忽悠了不少人,按理说养家糊口应该不是问题,怎么好端端地要来当炊子?”   颜羽瞳道,“炊子也好,到了军中,说不定有提拔机会,算命只能过一天算一天,没有前途。”   岚月忍不住发笑,“没看出来,你还挺有目标。”   “那当然。”颜羽瞳做了个决然的表情,道,“我就是要做个颜回春看,离开了万花谷,我照样可以过得很好。”   岚月道,“你们究竟要闹到什么时候?”   “等我死了,或者等他死了。”颜羽瞳道,“若是他死了,我还有机会回万花谷,娃娃也不用跟着我受苦。”   岚月想了想,道,“颜谷主没有子嗣,若他死了,谷主之位该由谁承?”   颜羽瞳露出一个阴毒的笑容,岚月道,“你要是敢打什么歪主意,我第一个出来制止你。”   颜羽瞳忙点头称是,岔开话题,道,“你不去看看少主么,他可是被你伤了心。”   “伤他心的人不是我。”岚月道,“是他喜欢的女孩子。”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全都在传你们姐弟闹翻了。”颜羽瞳道,“你最后那一招,不该刺出去的。”   岚月:“我若不刺出去,恐怕就输了。”   颜羽瞳道,“那你现在赢了,满意了吗?”   岚月闷哼一声,沉默半响,道,“星儿现在在哪?”   颜羽瞳道,“这会应该还在后山,我那会追过去,他都不怎么搭理我。”   岚月道,“我去看看。”   岚星儿在等闲坡坐了一下午,仍穿着那身武士服,夕阳洒在他身上,笼着金色的光辉,给人不真实的感觉。   岚月挨着他坐下,望着眼前的一汪碧水,在落日余晖下半江瑟瑟、半江红。   “你走开。”岚星儿轻轻说,“不要理我。”   “星儿,姐姐错了。”岚月抱着他肩膀,往他身上靠,嘟哝道,“我只是太想要这个王位了,你别跟我抢,其他的我都可以给你。”   “你别逼我发疯。”岚星儿冷冷说道,“我不是将离师父,没那么好的脾气。”   岚月抱着星儿,道,“你想要什么,寄愁?我这就跟她说。”   “不!”岚星儿猛地一颤,“你够了,别再折磨她了!”   岚月:“这怎么会是折腾,寄愁不过是我养的奴才,你若喜欢,我送给你。”   岚星儿轻轻叹了口气,道,“我不喜欢了。”   “怎么又不喜欢了?”岚月轻声在他耳旁说,“你担心她不是处子?”   “不是这样的!”岚星儿简直崩溃,“你能不能替我想想,寄愁与无衣本就是一对,是我眼拙,没看出来,现在知道了,我后悔了,不喜欢了!”   “可她与无衣又没有定情,我让她伺候谁,她就得伺候谁。”   “你简直是不可理喻!”岚星儿站起身,道,“天知道将离师父是怎么受得了你!”   岚月撇嘴,露出一副无辜的表情。   岚星儿简直没了脾气,拿她毫无办法,温声道,“只要你别再拿他们发脾气,别将对我的怒火撒在他们身上,我就心满意足了。”   岚月没说话,岚星儿看着她,沉默了一会,道,“姐姐,你现在是王了,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日后兵败,落在敌人手里,你该怎么办?”   “星儿,”岚月转过头,注视着他浅色的双眸,道,“这就是你跟我争夺王位的理由?想要给我留一条后路?”   岚星儿苦涩一笑,道,“可你半点情面不留给我,我真没想到,你为了达到目的,还真是六亲不认。”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岚月莞尔一笑,“况且,我不会失败,你瞧瞧我如今,哪一件事没办成?天下人争夺已久的七件法器,我已经收集了五件,很快,另外两件也会到手。所以说,这天下间根本没有我办不到的事,我若称王,则天下间无人能敌。” 第48章 【二更】泡温泉鸭   48.文名:我挖了师父的坟   作者:南辛一成   辛夷城挂旗称王的第二天,锦城、银都两地的郡守分别收到从辛夷城寄来的劝降信。   写信人自称为西南王,管理北至乌疆、南达越水的整片西南地域,令郡守在三日之后开城门,交出城中兵力、粮仓、钱库等等,信中语气嚣张至极,看上去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锦城、银都两地是西南地域、除辛夷城以外的两座重镇,与高度自治的辛夷城不同,朝廷在这两地方设立了郡守,并安排了一定的兵力把守。   拿下这两座城池,整个西南地域便基本上稳了。   锦城郡守沈敏达拿到信后,十分惶恐,连忙问人,这信究竟是怎么来到他案上的,然而部下无人知晓。   岚月在信上所注的日期,正好就是沈敏达拆信的日子。   而辛夷城与锦城相距八百里,快马加鞭,也得两三天才能送达,沈敏达想不通,这信究竟是如何在一日之间送到他手上的。   还没等他想出一个可能的情况,屋内便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一名黑衣少年坐在他椅上,翻了翻他案上文书,道,“郡守大人,信看完了吗?”   沈敏达根本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连忙呼救,少年一抬手,掐住了沈敏达的脖子,冷冰冰地说,“按照信上的要求做,否则,立刻杀了你!”   沈敏达瞪直了眼看着那黑衣少年,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   黑衣少年一只手掐着沈敏达脖子,就像掐着一只鸭子一样,虚虚吊着,令他失去全身力气,只留一口微薄的气让他勉强能够呼吸。   他往沈敏达书案上一坐,拎着沈敏达,气定神闲,道,“看来你不怕死,但是这世间有的是让你怕的东西。”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鲜卑人对上上任皇帝元禹易所做的事情。”   沈敏达眼神一变,少年笑道,“没错,就是在长安城,当着所有百姓的面,差点割了元禹易的头的那个,后来不是留了他一命么,给他喂了颗毒/药,让他回去继续当他的皇帝。”   沈敏达被掐着脖子,全身通红,他想求救,但是奈何不动眼前这个黑衣少年,只能听他继续闲聊。   “只不过皇帝回去之后就疯了,成日里被宫女们捉弄,听说还让宫女们把他当乌龟踩他,在他头上撒尿,疯疯癫癫,可笑至极。”   沈敏达虚弱地吐出三个字:“杀了我。”   “不不不,沈大人,您上有老母,下有妻儿,怎么能杀你呢,杀了你,他们的日子多不好过啊。”   话音落下,少年松开手,一根银针扎进沈敏达后颈,同时从腕带中抠出一颗药丸,飞快地喂到他嘴里,一掌击下,逼他吞下。   沈敏达全身一麻,有气无力,脑中浮现出一双小儿在他膝下玩耍的样子。   “若你愿意,也可以当成乌龟,在家陪小儿玩耍。”少年笑了笑,道,“鲜卑人不会制药,天下所有药材,八成都是出自辛夷城,药材贵而粮米贱,这也是为什么,辛夷城一座小小的山城,便能与您这坐享沃田千里的锦城相提并论的原因。”   “你到底……是谁?”沈敏达绝望地问。   “我只是个送信的,沈大人。”少年拿镇纸拍了拍沈敏达的脸,道,“信已送达,我过几天再来找你,这几天,您注意留意身体症状哦。”   说完,少年大摇大摆离开沈敏达的书房,乘着青鸾离开锦城。   银都郡守金良才收到信后,拿着信思考了很久,岚月站在他房间里,把玩着他房间里的摆设,道,“上次送你的那块和田玉,怎么不见了?”   “和田玉在我枕边,不曾拿与外人看过。”   声音年轻而温和,彬彬有礼。   金良才缓缓走出来,朝岚月一揖,道,“给西南王请安。”   岚月回身一笑,道,“你比沈敏达识时务。”   “我不过是仗着与姑娘你的交情。”金良才注视着岚月,道,“没想到你动作这么迅速。”   “柏阳、淮安已经出了两位异姓王,我这哪里算迅速?”岚月道,“金公子,金大人,我今天来,是要拿那颗夜明珠和你做交易。”   金良才道,“你终于肯出了。”   岚月莞尔,“我知道你想要那颗珠子很久了,你若能将银都拱手让我,我便将珠子给你。”   金良才大笑,“在西南王眼里,我竟是这样子的人?”   岚月注视着金良才,半响,道,“你就是这样子的人。”   金良才敛了笑,表情严肃,道,“姑娘当真想好了?”   “你若爽快,现在就答应我,我还有东西送你。”岚月道,“帝陵里带出来的,你准喜欢。”   金良才眉心一动,嘴角带着笑,显然是心动了。   岚月道,“三日之后,打开城门,准备好迎接我的西南军。”   金良才躬身行了个礼,道,“谢西南王,预祝西南王大获全胜。”   岚月丢出一颗黑珍珠,道,“还是你嘴甜。”   金良才接过那颗珍珠,深深一笑。   送完信,岚月累得要死,一回来就想要抱一抱将离,于府中四处寻他,府上丫鬟说,将离师父应该是在后山泡温泉。   岚月满脑子坏主意,这时候全都冒了出来。   她一向任性妄为,不打声招呼,就将将离师父以夫君之礼接进了府上,辛夷城民风开放,但也从未见过这般大胆逾矩的,此事尚未完全传开,她便在比武场上大显神通,拿下建安军,挂旗称王,一连串动作之快,足以让人目瞪口呆。   眼下府上的人们已经不能用一般人的标准来评价他们的城主大人了。   不管她做什么,再怎么惊世骇俗,他们都能慢慢接受了。   对府上的人而言,这就是西南王的行事风格。   岚月换了身轻薄的衣裳,如烟似雾一般拢在身上,脱了鞋,光着脚往温泉那里去。   既灵和无衣一看到她,马上溜之大吉,剩下将离一人坐在温泉池中,闭目入定。   后山大大小小的池子很多,都是野外天然的热池,对于修炼非常有利。   将离俊美无暇的脸庞被热气润湿,显得水润而通透,眉毛沾着水,像是那夜在土地庙里卖力而出汗的模样,岚月只瞥了一眼,便脸红心跳。   她像猫一样悄悄来到将离身后,半坐在池子边上,冰凉的双臂环住将离脖子,柔声道,“师父,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有多么诱人?”   将离正在修炼的紧要关头,全身热血忽然不受控制一般,一瞬间沸腾起来。   他缓缓睁开眼,眸光里渗着血色,喉间也不断地吐出炽热的气焰,简直要走火入魔。   岚月勾着他脖子,身体侧倾,缓缓滑入他怀中。   “孽徒。”将离任她抱着,眼神却比平时凶狠许多,身体在热水里轻轻发抖。   岚月捧着他的脸,注视他一双眼眸,轻轻道,“师父,徒儿想你了。”   将离冷声道,“你尽管当你的王,理我作甚。”   “我不——”岚月勾在他身上,将头埋在他胸口,像猫一样蹭了蹭,吸了一口汗津味和着温泉水的味道,又甜又咸。   将离身体都僵住了,岚月抬头与他相对,双腿在水下漫不经心地勾了勾,荡起水纹,温水的冲力又再一次将她往将离怀里送。   将离握住她的腰,如同抓住一条不安分的蛇一般,用力一捏,身上的血液沸腾地更加厉害了。   “师父——”岚月伏在他身上,轻声道,“夫君师父,你说,你要把什么当真来着?”   她身上挂着湿滑的衣裳,人靠在他怀里,因热水湍动,有着轻微的起伏。   将离哼出一口气,仿佛是一声轻笑,他手用力抬了抬岚月的身体,眼里含着血丝和怒火,声音依旧清冷,他道,“当西南王的第一天,就想要被?” 第49章 【一更】感觉如何?   岚月脸上红晕荡开,轻声道,“师父请用。”   那语气轻松寻常,带着些许小女儿家的娇羞,分明就是招呼他人吃茶喝酒时所说的话,经她之口,反而别有一番味道。   将离双手握住她腰,在池子里稍稍站起来一些,顶着她浮出水面,轻衫带水,贴着肌肤,身形毕露。   在普陀山的那些日子,他每天照顾岚月,抱着她从床上换到椅子上,换到暗夜背上,给她梳头,给她换衣,给她施针,给她按捏,让她从一开始的全身瘫痪逐渐恢复健全,早已经对她身上每一寸皮肤都十分熟悉了。   可即便如此,当他眼神落在她身上,看到她成熟女性的姿态时,还是忍不住感慨,“你长大了。”   岚月忍不住发笑,“师父还当我是刚入门的弟子,可徒儿已经二十六了,师父睡了十年,去掉这十年不算,如今的你比我大不了多少,唤你一声哥哥,也是可以的。”   那声哥哥似乎刺激到将离了,他眼神微动,握住岚月细腰的手不自觉地用力,岚月从善如流,凑上前,轻轻道,“哥哥——”   将离嘴角微勾,冷声道,“王爷想要怎么伺候?”   “本王想要……”岚月陷入思考状,在他脖子上轻轻一吻,道,“本王想要的,师父还得慢慢给,这一回,该是徒儿伺候师父了。”   初夏的等闲坡没了春季那般景致,蓝楹花都谢了,坡上青草葱郁,枝头只剩下一两朵洁白如雪的广玉兰,将离躺在草地上,看着小徒弟在他身上卖力,抬头便是璀璨的星河,一轮明月追着白云,在深蓝色的夜空下,烨烨生辉。   翌日,日上三竿,岚月才爬起床,出房门遇到颜羽瞳,后者神秘兮兮地跟过来,悄悄问道,“怎么样,我教你的法子,好不好用?”   岚月霎时脸红,与她到了一个偏僻的角落,才道,“我也不太清楚。”   “怎么会不清楚?”颜羽瞳纳闷,“你感觉如何?”   岚月吞吞吐吐,道,“像那么一回事……”   颜羽瞳:“不舒服吗?”   岚月立马摇头,颜羽瞳道,“有什么不对吗?”   岚月内心也很崩溃,她也不知道到底对不对,毕竟没有其他经验,之前虽然和将离抱着睡觉,但那仅限于肌肤之亲,从未深入接触过,土地庙那里是第一次,当时她半个身子都不能动,将身体完全交给了将离,除了触觉留下的余温,当真说不出什么感觉,反而挺疼的,像是自己给自己施加的凌虐。   那时候他就像一个冰冷的傀儡,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想的,喜不喜欢,恨不恨,岚月真不知道。他除了一脸冷漠,脸上没有多余的神情,只有额上的汗水尚能和他正在做的事情联系起来。   后来岚月恢复了,夜里宽衣解带之后,只要她想,不待她开口,将离会主动抱她、吻她,和她温存一会,但很少和她做那事。   岚月虽然喜欢抱他,和他肌肤相亲,但第一次留下的感觉并不是太美好,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担忧,到后来甚至觉得将离不喜欢和她进一步接触,于此没什么经验的她,私底下问了颜羽瞳一些事。   颜羽瞳和她说过之后,她便开始像昨天晚上那样,主动骑上去,折腾了一夜,早上醒来整个身体都是酥麻的,脑子里还在回放着夜里的事情,身体仿佛是刻了记忆一般,犹在温柔乡中。   “倒不是不对,”岚月低声道,“只是师父的反应,根本不像你说的那般。”   颜羽瞳眼神从她头顶瞟到脚跟,皱眉道,“你这般漂亮,按理说,男人的反应该很明显才是。”   这可就说到岚月的痛处了,她一下子就明白了自己的问题所在,合着自己在床上要死要活,对方却神情冷淡,无论她怎么讨好,也听不到师父发出半点声音。   岚月坦诚道,“反应很冷淡。”   颜羽瞳怀疑地问道,“出来了没有?”   岚月红着脸说,“出来了,几次……”   “那不就得了!”颜羽瞳哭笑不得,道,“瞧你吓得,怎么,你以为你不行啊?”   岚月还真有点担心,颜羽瞳道,“将离师父长着一脸清冷模样,的确很难想象他沉溺于这种事的样子,你已经很努力了。”   岚月:“……”   这么一说,岚月倒也松了口气,颜羽瞳道,“你俩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岚月:“什么意思?”   颜羽瞳道,“你难道没想过吗?这样下去,你迟早会怀上孩子。”   岚月脸又热起来,道,“……那样,不也挺好?”   颜羽瞳没了话,半响后,只说了句,“若有什么问题,尽管来找我就是,别的不会,万一今后你俩真有了小孩,估计养小孩这事就够你头疼。”   虽然颜羽瞳这话是在打击她,可岚月听着心花怒放,跟接触了新的领域一般,心里寻思着要是能给将离生个小孩,他是不是该高兴一些?   他总是动不动就说,自己是已死之人,不该有什么挂碍,但如果有了小孩子,新的生命诞生出来,那他还会这么想吗?   两人躲在院子角落里说私房话,岚星儿则到处找人,逮着两人神神秘秘,以为在谋划什么事情,上去道,“姐姐,萧统领他们到处在找你,你怎么在这?”   他的声音突然出现,岚月吓一大跳,半天没缓过来,颜羽瞳道,“我们在讨论出兵之事。”   “没错,就是出兵。”岚月心道,昨晚出兵还算顺利,还得考虑接下来怎么出兵。   岚星儿蹙眉,道,“出兵之事,他们或多或少都有些看法,正要与你商量呢。”   岚月不说话,岚星儿道,“派去锦城、银都两地的人就那么一点,真的没关系吗?”   “锦城我自己会去,至于银都,让既灵替我去就行。”岚月道,“锦城郡守有点难搞,银都那边是熟人,好说话,只要礼物带到了就行。”   岚星儿点头,道,“锦城郡守沈敏达是个狠人,就算你亲自去,也不一定降得住他。”   “我已经去过了。”岚月道,“的确和你说的一样,不过你放心,就算是沈敏达负隅抵抗,到时候也拦不住我们的人,只要确保锦城的粮仓没有问题,夺下锦城,挂王旗,光是那里的粮食,就够我们吃大半年了。”   岚星儿苦笑,“所以你昨天先是去了锦城,然后又去了银都?你就不担心他们给朝廷报信,封我们去路?”   “他们没我们快,而且就算给朝廷报信,这个时候,朝廷也无暇顾及我们。”岚月道,“我倒是比较担心佛花的人,倘若他真有传闻中的厉害,想必这时候已经得到了消息,到时候会一会也好。”   “你千万注意安全。”岚星儿道,“自打称王之后,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你。”   岚月轻松一笑,岚星儿道,“我们的人第一天已经出发,预计明天可以到达锦城。”   岚月:“可我跟他们说的是三天后,也就是后天,为的就是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你既然已经做好了筹划,那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岚星儿道,“明天将离师父跟你一起去吗?”   岚月道,“那是自然,他去哪我去哪,没有分开的道理。”   “可我总觉得他不太愿意。”岚星儿道,“称王这件事,我觉得将离师父不太认可你,你跟他在一起这几天,他没说过吗?”   “那你一定是眼拙了。”岚月道,“这事我与师父商量过,你放心好了。接下来你只要替我守好辛夷城,我让寄愁留在你身边保护你。”   岚星儿道,“让无衣留下来也行,你明天去锦城,顺利的话,估计很长一段时间就在那边了,身边多个人多个照应。”   “怎么,”岚月奇道,“让寄愁留下来陪你不好吗?”   岚星儿有点脸红,道,“姐姐,你别擅自做主,你好歹尊重一下别人的意见啊。”   岚月:“万一寄愁喜欢跟你待在一起呢?”   岚星儿道,“你之前不是说,寄愁喜欢的是……”   “那是我为了赢你,骗你玩的。”岚月眯着眼笑道,“从结果来看,对你打击的确挺大的。”   岚星儿有点气恼,好歹是忍住了,一脸抓狂地离开了。   当夜,岚月将寄愁叫到自己房间。   寄愁恭顺跪下,之前因为陪岚星儿练剑,在山崖自罚了一天一夜,整个人都憔悴了,一张小脸满是倦容,却有带着不服输的倔强,看着格外惹人心疼。   岚月取了颗金黄色的药丸,放在手心。   寄愁咽了咽口水,平日里岚月给她的,都是普通的黑色丸子,服用后能确保体内毒性一段时间内不会发作。但这颗金黄色的,极其珍稀,服下后再也不用受体内毒素煎熬。   岚月眼神催促了一下,寄愁赶紧接过岚月手中的金黄色药丸,她将药丸握在手中,轻轻发抖。   自她有记忆以来,体内的毒时不时发作,每一次都令她生不如死,是岚月来找到寄愁,告诉寄愁只要肯为她卖命,她自然有办法为她解毒。   这一诺,许了八年,如今寄愁终于如愿以偿拿到解药,心中自然感激不尽。   岚月观察着她的表情变化,笑道,“寄愁如今满十六了吧。”   寄愁道,“是的,主人。”   岚月点头,道,“今天晚上,安排你做一件事情,事情做好了,从今而后,我都不会亏待你。”   寄愁忙道,“请主人吩咐。”   岚月注视着寄愁,很长时间以来,她都没有这么认真地看着自己的奴才了,她道,“星儿似乎很喜欢你,我也觉得你们凑合,从今天晚上开始,你去伺候他,可以的话,替我们诞下岚家子嗣,以后说不定,抬你进门,迎娶你为少主夫人。”   良久,寄愁跪下磕头,道,“谢主人抬爱,寄愁不胜感激。”   岚月笑笑,扶寄愁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身旁。   寄愁诚惶诚恐,从始至终一直低着头,红着脸没有说话。   “你若是不知道该怎么做,找个人教教你。”岚月道,“但务必做到了无痕迹,星儿这人,最大的弱点就是善良,若让他知道你是被迫过去的,他肯定不愿意。”   寄愁忙道,“寄愁不敢,寄愁……并非被迫。”   “那我问你。”岚月道,“你喜欢少主吗?”   寄愁:“少主他……人非常好。”   岚月冷笑,“我还是让人教教你吧,瞧你这样,到了星儿面前,肯定露馅。”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可能稍微会迟到几分钟,我在努力 第50章 【二更】攻城占地   次日一早,岚月还在床上睡,岚星儿冲进房间,正要发作时,看见将离端端正正坐在一旁,手里捧着本书。   他忍住火气,跟将离打了声招呼,然后将岚月从床上拉起来,不由分说拉着她往外走。   岚月睡眼惺忪,不情不愿地被拖了一段距离,靠着栏杆,打着哈欠。   岚星儿火冒三丈,极具风度地忍住没发火,喘着气,道,“是不是你逼她的?”   “你在说什么啊,弟弟。”岚月嗓音带着刚睡醒的娇气,逼得人没法跟她发火。   她打定了主意,做好死不承认的准备,岚星儿必然拿她没办法。   “寄愁,”岚星儿道,“你昨晚跟寄愁说什么了?”   岚月抓下岚星儿头上的白玉簪子,挠了挠头,道,“昨晚啊,没跟她说过话啊。”   岚星儿眉头一皱,注视着岚月的反应,岚月停下动作,反盯着他,豁然道,“哦——星儿是不是感情有进展了?”   岚星儿双手举起拳头,简直想打人,终于拳头在她头上虚晃一下,抓狂道,“你简直是要气死我了。”   岚月拍了拍岚星儿肩膀,同时将白玉簪子还给他,道,“星儿别慌,感情这种事急不得,慢慢来就是,说不定她自然而然就喜欢你了。”   居然是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但又似乎劝到点子上了,岚星儿想了想,干脆恭恭敬敬朝她行了个礼,双手合十拜了拜,道,“我的亲姐姐,你行行好放过我,我求求你以后别管我的事了。”   岚月忍俊不禁,连声答应。转过身回房洗漱,敛了笑,眸光逐渐冷淡。   “你又做了什么?”将离见她进来时与出去时,神色完全变了样,问道。   “没什么。”岚月靠在他背上,将人当背垫,懒洋洋道,“星儿这人,和你一样,心肠太好了。”   将离沉默了片刻,道,“我杀了那么多人,还算心肠好么?”   岚月稍稍一怔,想着师父什么时候杀过人了,好半天才想起皇宫那次,他几乎是踩着尸山血海离开的。   念及此,她不由地笑出声,将离责备地看着她,岚月掩了笑,岔开话题,道,“师父今日跟我去锦城吧,看我如何不费一兵一卒拿下锦城。”   将离:“几时走?”   岚月起了身,道,“我去跟既灵交代一事,这就准备走了,咱两先去城中溜达一圈,确认城中粮仓、兵马的情况。”   说完,不过小半日功夫,两人已达到八百里外的锦城,暗夜与另一只青鸾飞去,岚月和将离先是验过粮仓,然后确认了城中守备情况,才来到郡守府中。   比起上次,府内显然加强了防备,到处都是巡逻的士兵,而守备最严的地方,正好是沈敏达的睡房。   她先是放火烧了柴房、厨房等地,引得府内众守卫都忙着去救火。沈敏达躺在床上,正昏睡时,听到外面一片吵嚷,顿时紧张起来,一时间不知时日,也不知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时候岚月敲门进来,告诉他,“城破了,西南王已经进来了。”   沈敏达立刻发了疯,急冲冲奔出去,在门槛上被绊倒,猛地摔了一跤,狼狈不堪。   岚月乐得不行,将他拖走了,绑了堵住嘴,关在一间偏房中。   可怜沈敏达刚一觉睡醒,听到外面闹哄哄的,便将岚月的话信以为真,再加上这段时间浑浑噩噩,总觉得自己身中剧毒,命不久矣,整个人精神都非常脆弱,经这一吓,彻底衰了。   岚月花了一小会功夫换了沈敏达的官服,易容成他的样子,趁乱出了府,来到城门之上。   城门已经被封锁,不允许任何人进出,城墙上更是重兵把守,弓箭手们随时待命。   萧羿率领的三千余西南军正在过来的路上,人数虽然不比守城的人少,但守城的士兵占据地利,双方若真的打起来,西南军虽说不一定输,但肯定伤亡惨重。   守城的副官是个精干的年轻人,见到郡守上了城楼,忙过来汇报情况,嘘寒问暖。   “沈大人,弟兄们都在按您说的做,各个城门都加强了防备,只是,不知沈大人可否告知,究竟是为何要这样做?好让弟兄们心里有个底数。”   如岚月所料,沈敏达只是交代了下属,加强城中守备,并没有解释事情经过。   毕竟,他骨头再硬,还是有些怕死。   当日岚月伪装成黑衣少年,将他吓得屁滚尿流,还在他身上做了手脚。   光是一个送信的少年便能轻易出入府上,如入无人之境,可想而知,那早就以玄音魔女的外号而出名的辛夷城城主,如今的西南王,更是深不可测。   沈敏达也想为自己留一条后路,何况劝降信上说的是三日之后,所以不到第三天,他没打算跟下属说明真实情况,只是交代他们加强部署。   岚月模仿沈敏达那副严肃的表情,哑着声音说,“朝廷已经下令,集结西南各地的军队,准备往柏阳、淮安等地平叛。”   这副官知道沈大人最近病了一场,声音哑了很正常,也没怀疑,反倒是对朝廷的命令心怀不满,他道,“朝廷真是,一下子说要北上打鲜卑人,一下子又要平叛,简直就是折腾,如今看来,是各地的兵力都不够了,该是拉我们西南各地的军队上去了。”   沈敏达略一点头,道,“一会萧统领来了,你做好迎接准备。”   副官称是,令城楼上的士兵一部分集结到城下,准备与萧羿带来的建安军集合。   如此一来,城中防备已经解除,萧羿带着人马来到城门口,准备扬起西南王旗,叫嚣一场的时候,城门开了,城中士兵似乎还挺欢迎他的。   萧羿一脸懵,带着人齐刷刷踏进城内,在动手与不动手之间犹豫。   虽然他第一天出发的时候,岚月就告诉他,她会想办法不费一兵一卒攻下锦城,那时候他不信,可没想到事情还真就这么简单,三千余人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进了城。   他想想,这中间可能有什么误会,见沈敏达迎上来,道,“萧统领,远道而来,辛苦了。”   萧羿:“我这次来,是……”   “哎。”沈敏达道,“你们城主已经交代过了,务必要好好欢迎萧统领,来,府上请。”   萧羿没了声,什么也不敢说,怕说错了坏了岚月的计划,傻乎乎地跟着人走。   自建安军改编成的西南军众人也跟上去,混在城中士兵之间。   才走了一段路,沈敏达的副官越想越不对劲,他道,“沈大人,你府上不是走水了么,这会能接纳下这么多人么?而且西南军集结的话,不应该是银都的人马先到么?我总觉得……”   副官尚未说完,沈敏达忽然神色一变,拔出他手上的剑,剑光一闪,鲜血溅开,那副官当场毙命。   城中士兵们看到这一幕,先是一惊,又是惶恐又是茫然,此时刚进城的建安军们,已经将刀架在城中士兵的脖子上。   只一瞬间,城中士兵已经完全没有了抵抗能力。   高处,无衣在城楼上扬起西南王王旗。   岚月扔了剑,杀了剑身主人的那把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岚月撕下□□,负手站在一众人中间,道,“沈郡守已经投降了,当今天下无道,是我西南军自立的时候了,眼下你们有两条路可以选,跟随我,可确保西南各镇不受战火牵连,百姓衣食无忧。”   “跟随朝廷,首先你们得对付我的三千精锐,即使胜出,下一步,朝廷很有可能派你们去其他地方平叛,锦城只是朝廷用来对付叛贼的工具,你们的性命在朝廷眼里毫无价值。”   “天下无道,唯有效忠我西南王,才是正道。”   三千余人纷纷高呼,城中士兵见副官当场被杀,沈郡守又投降了,一时也没了主意,都丢了武器,缴械投降。   其余城门的守卫听说锦城已被攻占,一时兵败如山倒,没了士气,稍微抵抗了一会,便都投降了。   整个过程,西南军没有损失一兵一卒。   她带着人马攻占了郡守府上,降兵各部精英纷纷前来朝她跪拜,萧羿在旁核对名册,无衣护在岚月左右,俨然一股王者风范。   半天下来,城中各种琐事,已经缠的她脱不开身。   锦城的情况比辛夷城更加复杂,沈敏达基本上已经废了,副官也死了,眼下需要一个人代替沈敏达,管理锦城的诸多事务。   岚星儿被安排在辛夷城,根本脱不开身,萧羿只是个武将,对于这些事情一窍不通,梅兴修被安排去了银都,无衣、既灵之徒更是二愣子,岚月手里极度缺乏人手。   招人这事她完全没有主意,心里第一个想到了将离,师父虽然不过问她正在做的事情,但是在很多事情上,见底非常深刻,问他绝对是最好的选择。   再之,岚月刚拿下了锦城,心中不免得意,此时此刻只想到师父身边炫耀一番,若是能得他一两句称赞,她必然会乐的开花。   这么想着,她便已急不可耐,甩下厅中一众人,去寻她的师父。   她到约定的地方,等了几个时辰,心里开始发慌。   师父不会走了吧?   也是,她凭什么以为,将离会在原地等她?   她从来只会让将离跟她去哪,做什么事情,可是从来都没有想过,也许他也有自己要做的事情,他有自己的盘算,就像岚星儿说的那样,对于称王这件事情——他本来就不认可自己。 第51章 【一更】酒馆   51.文名:我挖了师父的坟   作者:南辛一成   没找到将离,岚月跟丢了魂一样,一时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接下来做什么。   华灯初上,街头的百姓们挂上彩灯,祈祷新王莅临后,城中能有安宁稳定的日子。   岚月从陌生的街头走过,影子被七彩的灯照的光怪陆离,如同狰狞的怪物。   说到底她本来就是怪物,在帝陵,她以血誓为盟,献出一半的修为,侍奉暗夜之神与黎明之神两位神主,不入轮回,不得安宁,终生惶惶不安,早已经和一般的凡人不一样了。   两位神主的圣堂远在海外,是她踏遍四海八荒,求来的唯一能实现她心愿的神主。   如今她之所以能够安安稳稳,尚未被二神追讨,一则是因为神主的圣堂离她离得远,二神只有在阴阳相割、昼夜替换的一刹那,才能发挥出最大力量;二则是因为将离在她身边,日日夜夜陪伴着她,让她睡得安稳,心神宁静。   但一切只限于挂旗称王以前,自打这次从长安回到辛夷城,奔波、劳碌、杀伐、谎言、欺瞒等等,她每天不外乎做这些事情,殊不知这一切有多么损耗心神,仿佛黑暗中有千万双眼睛,各自带着恶意揣摩着她,无数双无声的嘴,正在对她议论纷纷。   将离在就好了,只要在他身边,她便能平静下来。   岚月颓坐在石阶上,有些茫然无措。   过了很久,一个影子出现在她面前,岚月以为是师父回来了,抬头一看,是个高高的少年。   无衣的长相不是太漂亮那种,瘦长的脸,颧骨偏高,丹凤眼,薄唇,乍看是那种薄情的面相,但岚月深知,无衣心思比寄愁、既灵等人细腻多了。   岚月坐着的时候,他们不敢站着和她说话,只能单膝跪下,手扶在膝盖上,道,“主人,萧统领他们都在找你。”   “知道了。”   无衣跪着,没再说话,没有岚月的允许,他也不敢离开。   过了许久,无衣都快跪成一座石象了,岚月才道,“你去告诉他们,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现在是夜里,本王得休息。”   无衣道,“主人保重,无衣这就去。”说完离开。   又过了片刻功夫,岚月起身,走了一段路,见一家酒馆开着门,里面酒香阵阵,也有人谈笑风生。   城破之日,这些城中小百姓们,怎么会喝酒喝得这么开心?   岚月进去要了酒,倒在碗里一个人喝。   无衣没再寻来,想必萧羿找她也没什么要紧事,第一天刚占下锦城,这会子指不定正在郡守府里摆庆功宴,和将士们喝酒吃肉。   岚月没有半点心情,她自己也没有料到,只半天没见到将离,居然让她这么难受。   酒馆里几个男人喝得醉醺醺的,在旁边起哄吵闹,岚月摸出三枚银针,打算结果了这几个人的性命。   银针捏在指尖,她又想起来,师父不喜欢她杀人。   算了,岚月一手保持着捏针的动作,另一只手继续倒酒。   那几个男人自打岚月进屋之后,便一直在暗中打量她,一开始以为她约了人,结果半天没看到她朋友过来,只这一个女子独自凭窗,喝着闷酒。   男人们喝了酒,说了玩笑话,兴致当头,便壮着胆子过来搭讪。   三个人分别在她旁边凳子上坐下,一名蓄着小胡子的男人率先开口,道,“姑娘,你一个人喝闷酒也是无聊,不如哥们几个陪陪你。”   岚月单手撑下巴,眼神盯着桌上那晚琥珀色的酒,一声没吭。   另一个娃娃脸的男人道,“姑娘,相遇也是缘分,哥们几个没什么恶意,就我们这个好兄弟,阿波,他——”   说着,娃娃脸拍了拍另一个马脸男的小个子男人的肩膀,道,“他今天当爹了,哈哈哈哈,实在是没想到,西南王占领锦城的第一天,我们哥们几个就可以抱侄子了,你说这是不是喜事?”   岚月:“……”   她指尖微不可察地动了动,收了三枚银针。   马脸男腼腆地笑着,道,“说来也是巧,哥们几个正在商量怎么给娃取名,不知道姑娘能否帮忙参谋?”   岚月醉眼朦胧,以为自己走进了一场荒诞闹剧里,身边围着几个小矮子,说着西南王的事情。   见岚月没有拒绝,这几个男人便当她同意了,小胡子先说,“哥们姓羊,于城破当日喜得贵子,取名‘羊城破’如何?”   岚月扶额,娃娃脸道,“是多亏了西南王,才有了这小子,西南王单名一个月字,给这小子取名为‘羊月月’,你觉得如何?”   岚月:“……谁是孩子的爹?”   马脸男道,“我,我是……我打算给他取个小名,叫做……羊咩咩。”   “准了。”岚月道,“赐名羊咩咩,你们可以滚了。”   三人俱是一愣,岚月睨了他们一眼,一拍桌子,酒壶、酒碗都荡了起来——   一柄剑悄无声息地刺了过来,铛地一声击在酒壶上,险些刺破了岚月的脸。   岚月脚下用力,人往身后一避,只听得哐当一声,酒壶碎开,酒水如珍珠一般洒开,那剑竟是势不可挡,追着岚月刺过来——   岚月手中再没有可以抵挡的物件,一避再避,因醉了酒,动作不由地迟滞了很多。   一开始来搭讪的男子都吓坏了,反应过来之后,娃娃脸抓起一把凳子,朝突然出现的刺客身上扔过去!   那刺客只一剑,便将长凳一分为二,此时剑势未消,他轻轻一划,娃娃脸惨白的脸上立刻出现一道血印,一时皮开肉绽,挺直了倒在地上!   这个动作为岚月争取了时间,她疾步到了酒柜前,一手一罐酒坛,朝黑衣人扔过去。   黑衣人一刀切开一个罐子,酒水洒了满身都是,趁此时机,岚月终于认清了刺客的真容。   他穿一身黑,身材高大,用剑动作行云流水,让人丝毫看不出破绽。他神情冷漠,没有一句废话,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仿佛只是为了杀人而存在的。   他那眼神让岚月想起了一个人。   长安城里的三目。   没错,就是这种冷酷无情的眼神,不知杀过多少人才能练就。   岚月一边扔酒罐子,一边道,“是佛花派你来杀我?”   刺客一声不吭,岚月手中的罐子也快扔完了,眼看着无计可施之时,马脸男突然冲了上去,不知从那里拿来一把菜刀,竟是想从身后偷袭刺客!   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岚月叹了一声,就在刺客反手就是一剑时,她运起山河笔,一道雷火炸在两人中间,轰地一声,火焰一碰到烈酒,迅速蔓延开,将那黑衣刺客包围住。   她本想留到最后再用这招,至少让刺客身上再多一些酒水,时机更成熟一些,没想到最后一刻还是心软了。   谁也不想天下间就此多了个没爹的娃。   岚月摸出一双银针,飞快地射出去,朝火焰中那个狰狞的黑影刺去——   紧接着,她听到极其细微的声响,猜是银针扎入皮肉的声音,见那黑影果真缓了动作,于是舒出一口气。   她拿起酒柜上最后一罐酒,在手心掂了掂,正要掷出去时,那火影忽然冲了出来,像个地狱恶鬼一般,全身着火,手上还拿着剑朝她刺来。   那一幕当真是触目惊心。   岚月靠在酒柜前,稍稍一愣,仰身避过第一剑,正以为走投无路、无计可施之时,小胡子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抱住那全身着火的恶鬼的双腿,往后一拖。   那恶鬼一剑扎出去,从将小胡子从天顶盖开始刺了个穿。   岚月惊住了,一脚踹上去,将刺客踹得上身一晃,见他剑仍扎在小胡子身体里,一时没拔得出来,岚月看准时机,手中最后一个酒罐子朝他当头砸下,一时火焰咻地冒起来,她拿着带着尖头的酒罐子,朝那张着火的脸刺出去,将那张脸刺了个稀巴烂,皮肉骨头连着眼珠子瞬间垮下来。   岚月忍住呕吐的冲动,踹开他,从酒柜和刺客中间的夹缝里脱开身,一时冷汗直流,手上也被火焰灼伤,醉意完全没了,整个人也不好了。   这就是佛花身边人的实力,若不是在场的三名男子冒死相助,她差点就凉在这里。   那名叫阿波的马脸男也被火烧伤了,所幸伤势不大,比起另外两名男子来说,已经是非常幸运的了。   他瘫在地上,看着火光里倒下的兄弟,满是不可思议,上一刻他们还聚在一起喝酒,这会子功夫,就只剩下他一个了。   岚月山河笔轻轻一划,一道冷风吹来,将火熄灭。   “羊兄,”岚月轻轻开口,道,“念你救我一命,奉劝你一句话,今后教育你儿,不要让他心肠太好,见义勇为,是要付出代价的。”   那姓羊的男人垂着头,没有回应她。   出了酒馆,岚月只身往郡守府邸中去。   夜微凉,冷风扫过,挂在门口的彩灯晃动,七彩的灯笼仿佛褪了颜色,如幽冥地府里窜出来的鬼影。   街上半个人影都没有,岚月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被火焰灼伤的手仍在疼,她得尽快回去,敷上药,否则不知今后会变成什么样子,若不能恢复,她以后都不敢见人了,更不敢在师父面前露出来,用这双手替他宽衣,抱他吻他。   她还得赶紧找到师父。佛花的人既然已经出现,那就意味着他们知道岚月和将离在锦城,而且对他们的行动了如指掌。   他们既然能单独派出刺客杀她,说不定已经对将离下手了。   她这么想着,心里咯噔一下,难道说师父已经被佛花的人带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幕戏一开始想按街霸欺凌良家妇女的套路走的,落笔时忽然改变主意了,里面的毒鸡汤,别信:)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静影沉璧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二更】不准你离开半步   锦城坐落平原之上,与山城辛夷城不同,道路都是笔直的,没有山坡,没有弯道,田字形的布局,四周都是相似的街景。   岚月走了一段路,有点儿后悔在外面待太久了。   妈的,回去的路应该怎么走?   她不能像白天一样,骑在暗夜背上,在空中凭借标志性建筑物来辨认方位,毕竟这会子,暗夜已经回窝睡了。   夜里的路更难辨认,岚月简直无法理解自己做的蠢事,做了充分的思想工作之后,她决定放下面子,逮住一个人问路。   三更半夜,在大马路上晃悠的,不是孤魂就是野鬼,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来杀她的人。   薄雾中出现一抹黑影,提着剑朝她走近,身形在黑暗中逐渐清晰。   又是一个和三目一样的杀手,简直没完没了。   银针没剩几根,而且似乎对他们不管用,刚才在酒馆里险胜黑衣人,岚月都快有了心理阴影,尤其是那人全身着火提剑刺来的时候,简直跟噩梦一般。   她拔腿就跑,拐进巷子里躲了起来。   再打一场,她可不确定自己能赢,不如早点溜之大吉。   虽然这完全不符合她的作风。   岚月在街头快步奔走,黑衣人紧紧跟上。   她翻过墙,藏到坊子里面,黑衣人四处辨认痕迹,到处追她。   等岚月离开坊子,从人家的屋檐顶上奔走,黑衣人又追了过来。   两人就这么追了一个时辰,岚月绕着锦城兜了大半圈,时不时以山河笔召来雷电劈下去,一时间火光四射、瓦片飞出,黑衣人屡次避开,两人的距离时近时远,黑衣人的剑始终无法接近岚月。   夏日日长夜短,两人追逐了一阵,天空泛起鱼肚白,岚月心口一阵难受,仿佛鬼神的手抓在她心口,让她失去力气,无法呼吸。   她脚下一蹬,落在地上,一手捂住心口,一手捏着山河笔。   黑衣人落在她前面,举起剑,不由分说朝她劈来。   岚月猛吸一口气,身体仿佛千斤之重,丝毫动弹不得——是两位神主在朝她讨要灵力和供奉了。   她用尽力气,运转灵力,山河笔笔尖一颤,又是一道雷落下——   劈得不是那么正,刚好挡在黑衣人面前,一时眼前烟尘滚滚,黑衣人的剑穿破烟尘而出现。   与此同时,另一个身影出现,无衣挡在她面前,以手臂上铁爪接下了黑衣人的剑。   黑衣人收剑,回身又是一击,无衣铁爪勾着剑锋一扯,铮铮铮一阵响,黑衣人的剑像水蛇一般破开了铁爪的禁锢,收势时擦着无衣的脸,割断了他的长发,进攻时一剑捅来,穿过铁爪,刺进了他肩胛骨。   再一拔剑,鲜血四溅!   此时,岚月忍住疼痛,指尖一弹,射出留在最后的一枚银针——   他拔剑时刚好仰着脖子,银针飞出,正正地刺穿了他脖颈。   毒素在他体内迅速蔓开,他的脖子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那一块血管立刻膨胀起来,挤住了喉咙,人也无法呼吸了,黑衣人顿时丢了剑,掐着自己的脖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脸红的发黑,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无衣抱着受伤的肩膀,道,“要留他活口吗?”   “不。”岚月目光微冷,道,“让他尝尝被扼死的滋味。”就像二神对她所做的那样。   于是两人就这么看着那人掐着自己脖子,在地上打滚,最终没了呼吸。   岚月松了口气,道,“他们也不过是普通人。”   那个从火堆里冲出来的怪物,不能代表所有。   无衣不太明白她的话,看岚月终于动身要走了,才徐徐跟上。   她身上没有别的伤口,只是杀第一个黑衣人时烫伤了手,浑身却说不出来的疲惫,到了郡守府上,搽上药倒头就睡。   醒来的时候,颜羽瞳正在给她换药,岚月浑身一缩,颜羽瞳道,“你怕我做什么?”   岚月嘴角一抽,醒来的刹那,她差点以为佛花的人又追来了,半响才平复过来。   颜羽瞳停下手中的动作,朝她行礼下跪,道,“恭喜西南王又得一城,等拿下银都,你便是实至名归的西南王了。”   岚月道,“我师父回来了没?”   颜羽瞳:“我没看到他。”   岚月正要下床,颜羽瞳道,“你好歹先让我帮你换完药,这么放着不管不顾,以后会结疤的。”   于是岚月又重新坐下,颜羽瞳恢复原来的动作,继续给她上药。   岚月怔了一会,道,“无衣呢?”   颜羽瞳:“他刚受了伤,你就不能让他休息一会。”   岚月道,“我问你无衣伤势怎么样?”   “哟。”颜羽瞳停下动作,道,“你还会关心手下了?”   岚月:“他是因我而受的伤。”   颜羽瞳低声道,“要是他知道你对寄愁做的那些事,说不定就不会救你了。”   “除非他不想活了。”   颜羽瞳叹了口气,给她搽好药,用纱布缠上,没再说话。   她知道岚月这个人无可救药,可没想到无可救药到这个地步。   前一天晚上,寄愁来找颜羽瞳,吞吞吐吐,说是要请教怎么伺候男人。   颜羽瞳一听就知道是岚月的主意,可怜人家对男女之事一无所知,颜羽瞳迫不得已,将人带到城中的青楼,偷偷看人家是怎么做,把人吓得几乎丢了魂。   回去之后,寄愁憋了半天,问她,“万一少主不喜欢和我那样做,怎么办?”   颜羽瞳道,“少主怎么会不喜欢?”   寄愁:“……男人和女人,得到什么程度,才……才会做出那种事情?”   颜羽瞳:“喜欢一个人,自然愿意和他做。”   寄愁拧着眉,紧张不安,颜羽瞳道,“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寄愁没有回答,但颜羽瞳也略知一二,平日里看她和无衣出入成双、形影不离就知道了。   颜羽瞳道,“你把少主想象成你喜欢的人,说服自己喜欢他,反正,总有办法的。”   连续两日,寄愁都睡在岚星儿房间里,颜羽瞳过来锦城之前,还问了寄愁的情况,想着到时候岚月肯定要追问她。   没想到,岚月只是嘴硬了一句,并没有往下深究。   换完药,岚月去看了无衣,检查了他的伤势,还嘱咐他休息。   出来后,颜羽瞳笑她,“你一定是良心过不去了,意识到自己对不起他了。”   岚月:“你再这么吵下去,明天开始,你跟颜谷主一并留在银都,我看你们怎么相处。”   颜羽瞳只得认怂,跟在身后,像个小丫鬟似的,一声不吭了。   萧羿和一众人正在前厅议事,等了岚月老半天,见她出来了,急急忙忙跟她商量事情。   这人在辛夷城的时候也是伺候岚月这个大爷,虽说建安军统领与辛夷城城主不存在上下级关系,统领是负责监督辛夷城城主的,可实际上,他大爷还是他大爷,萧羿什么时候都得听她指挥,听岚星儿差遣,离了他们,根本拿不了主意。   “说了这么多,最重要的问题,还是缺人。”萧羿道,“没有可靠的手下,任何事都得亲力亲为,办起来太辛苦,之前只是管理一座城,现在是要管理整个西南地域,缺不了人。”   “行,我知道了。”岚月听了半天,再也没了耐性,吃了点东西就走。   等她起身走了,萧羿这才注意到岚月手受了伤,再要嘘寒问暖时,岚月反手射出一枚银针,擦着他的脸飞出去——   萧羿立马住了嘴。   颜羽瞳挤眉弄眼,做了个动作,示意自己也被缝上了嘴,灰不溜秋地跟着岚月到了院子里。   暗夜从空中飞来,岚月抚了抚鸟背,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到将离。   她与颜羽瞳道,“目前能驾驭青鸾的,除了师父和我,就是你了。”   “还有娃娃。”颜羽瞳道,“需要帮忙吗?”   “师父若有什么安危,我会第一时间知道。”岚月说着,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并无其他伤痕出现,她道,“即便如此,我还是不放心,你骑你那只青鸾,与我分头寻找。”   颜羽瞳答应,刚要出发时,将离回来了。   他脚步匆匆,身后跟着人,颇有些风尘仆仆,一进来就看到岚月受伤的手,眼神询问。   岚月对上他的眼神,嘟着嘴,满脸不高兴的样子。   将离道,“为师昨天去了趟鸿卢,请来姬文正夫子和他徒弟方子瑜,姬老夫子曾给嘉永帝当过宰相,早年归隐田园,如今朝廷很多文官都是他的徒弟,你如今称王创业,少不得他的帮助。”   姬文正此人,乃是世安年间的大儒,称得上一代传奇,早年岚月还在学堂的时候,就听说过他的大名,据说其为人刚正不阿,辅佐嘉永帝数十载,直到元禹易登基后,才被弹劾,主动请辞。   后来朝廷成了什么模样,岚月心中自然清楚,没了姬老夫子,元禹易便如同折了翅膀,逐步沦为权臣与后宫操纵江山社稷的傀儡。   岚月不曾想,师父竟是给她寻来这么有利的帮手,也不知道老夫子是如何答应了将离,在垂暮之年愿意东山再起,来追随她,为她效劳。   她忙不迭道,“姬老夫子愿意前来协助,实乃本王的荣幸。”   姬文正道,“王爷客气了。”   岚月:“实不相瞒,眼下我正缺人,锦城虽已占下,但整个西南疆域并未完全归服,管理这片疆域,对我来说也是棘手的要命,两位大儒肯来,正解我燃眉之急。”   双方客气了一番,岚月将人请到厅内,冲上今年的新茶,与两人诚恳请教,接下来攻城作战的问题,是先稳定南边,还是先占据北面,抑或者直接叫嚣朝廷。   她眼神时不时地移到将离身上,将离也在看她,盯着她受伤的手,若有所思。   一众人讨论来去,差不多到了吃饭的时辰,于是又招待两位大儒吃饭,同时也叫来了萧羿等人。   几个时辰过去,岚月早已经耐不住性子。   她匆忙吃了一点,离了席,将离也放下筷箸,跟了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还未到主屋前面,岚月忽然停下来,将离走近,岚月转身抱着他,将他逼退到门扉上。   她双臂将他锁死,在他嘴唇上狠狠咬了一口,唇分之后,还有些轻微地发抖。   将离一手抬起,抱住她,另一只手握住她受伤的那只手腕,道,“这是怎么回事?”   岚月有些气恼,可将离做的没错,帮了她大忙,她虽然很感动,但还是觉得委屈。   “佛花的人。”岚月道,“差点要了徒儿的命。”   将离拿起她被灼伤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亲吻她手心,放在怀前,另一只手捧着她头,道,“为师错了。”   “错了就要惩罚。”岚月道,“从今而后,不许你离开我半步。”   作者有话要说:锁死锁死 第53章 【一更】礼物   将离微微蹙眉,将岚月的手放下来,道,“我只不过离开了一天,你就这副态度,你是不是忘了,我是你师父。”   岚月抬眸,道,“师父又不是第一天被徒儿这般对待了,在月儿身下的时候,不也挺满足的嘛。”   将离嘴角一抽,岚月凑近,几乎要碰到他嘴唇,两人眼神相对,呼吸交错,将离有些微微的喘息,岚月道,“师父不喜欢徒儿逼迫你,徒儿也不愿意使用言语操控师父,所以师父最好还是自觉一点,从今而后,你要离开我身边半步……”   她侧过脸,在将离耳畔道,“月儿可不会让师父那么好受了。”   “孽徒。”将离轻声道,“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岚月:“现在,师父该好好伺候徒儿了。”   将离:“你若那么喜欢被人伺候,城中好汉多得是,为何非要为难为师?”   岚月轻声发笑,肩膀轻轻抖动,头抵在他胸口,良久才停下来,抬头注视着他,指尖抚过他脸颊,带着冰凉的触意,道,“徒儿口味刁钻,只喜欢师父一人,方才师父在席上没吃几口饭菜,现在是不是该开动了?”   ……   占据郡守府邸之后,岚月理所当然地住在沈敏达原来住的屋子,入住之前,叫人将床褥都换过,重新改了屋内房间布局,熏上安神散,才勉强下榻。   先前她找不到将离,魂不守舍,千思万念,现在他人回来了,积蓄的情感爆发出来,强烈的占有欲在求欢时则表现出狠辣的一面,一方面死不知足,或者说宁可自我凌虐一番,也要将心上人折腾的心服口服,另一方面对人又恨又爱,恨他不够疼她,不够放纵,在他背上、臂膀上弄出一道道印痕,将离亦不肯服软,两人势均力敌,好不容易停下,没隔多久又是一番折腾。   快到天亮了,岚月靠在他怀里,半睡半醒,迷迷糊糊之间,像是寻溪饮水一般,极其自然地爬到他身上,吻他的唇瓣。   将离温柔地回应,身体立刻有了反应,睡意与兴致交织,浓情缱绻间,岚月忽然身体一抽,猛地吸了口气,睁开了眼。   将离亦睁开眼看她。   岚月按着胸口,从他身上起来,侧身蜷成一团,背对着他继续睡。   将离侧过身,道,“怎么回事?”   岚月没说话,身体轻轻抽搐。   将离抱着她,将人整个搂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后颈,每一次发抖,将离便将人搂得更紧。   片刻之后,岚月道,“我没事了。”   当日她以血咒向二神求来将离的魂魄,本就是令人胆寒的禁术,为此她终生都将成为二神的奴仆,神明若有需求,她都得满足。   岚月寻思着,什么时候得去一趟二神的圣殿,去问清楚二神的旨意,为何屡屡朝她讨要修为,损她精力。   将离见她不肯回答,料想定与禁术相关,他平生最厌恶禁术,也见过不少因使用禁术而遭到反噬的人,在仙封期间,他也多次嘱咐弟子,远离修炼禁术的之徒,与神鬼交易,终将付出惨重代价。   从帝陵醒来之后,他反而对世间正邪之分没有那么在意了,芸芸众生,对他来说只是过客,反倒是几度为他出生入死、对他牵肠挂肚的小徒弟,倒教他好一般心疼。   思忖片刻,他道,“若是受禁术反噬,为师随你去寻解除之法,不可强撑。”   岚月靠在他怀里轻轻点头。   当日,郡守府邸的牌匾经人换下,挂上了“西南王府”四字。   那潇洒俊逸、气势磅礴的四个字,正是出自将离之手,乃是她占下锦城之后,送给她的第二份礼物。   第一份礼物则是姬文正老夫子和他的徒弟方子瑜,有两人前来协助,岚月顿时觉得轻松不少。   王府牌匾挂上去,就意味着锦城将成为西南王控制整个西南地域的首府。   这一决定立刻引发了争议,其中最不满的,首当其冲就是从辛夷城来的那批人。   “凭什么不是辛夷城作为首府?”萧羿道,“我老婆孩子都在那边,我可不想离家太远。”   “萧统领,行军打仗,你总不能把老婆孩子带在身边吧?”岚月道,“你接下来将率领西南军征伐,首府设在何处,对你来说,有什么区别?”   萧羿道,“可我总有一天会解甲归田啊!”   岚月:“到时候你再回辛夷城,没人拦你。”   萧羿委屈,说白了也没别的理由,只是觉得辛夷城好,岚月作为城主出身,理所当然应该将辛夷城设为首府,将王府设在辛夷城。   紧跟着,其他人也前来劝说,岚月送走了一批又一批人,耳根刚刚清净下来,方子瑜来找她了。   “你莫不是也想将首府设在辛夷城?”岚月喝了口茶,道。   “非也。”方子瑜行了个礼,道,“子瑜前来,是与西南王商量一事。”   岚月:“方先生请坐。”   方子瑜谢坐,道,“昨日姬夫子与王爷相谈,提到城中要务与疆域管理之事,其中最关键的,还是决策。”   岚月点头,洗耳恭听。   方子瑜道,“昨天王爷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夫子只提了个开头,并未往下阐述,决策一事,不仅涉及到来日西南王如何管理整个西南疆域,也是老夫子答应将离师父,前来辅佐王爷的关键条件。”   “请讲。”   方子瑜:“老夫子的意思,是请王爷尽早设立参知一职,由多人担任,共同商议决策。比如今日挂匾,意在昭告锦城将成为西南首府,如此重要之事,应当与人商议之后在做决策,而不应一意孤行,独垄专断,任王爷一人说了算。”   岚月有些不高兴了,合着这人是来数落她的?她辛辛苦苦搞定了辛夷城一众不服气的下属,还得听这读书人绕着圈子来说她?   方子瑜道,“参知一职一旦确定,决策之事按照流程进行,如此一来,任何决定一旦由参知通过,所有人不得有疑议。”   这是想分她的权力?   岚月道,“这是我师父与你师父商量过的?”   方子瑜颔首,道,“正是如此,将离师父与我师父谈了一夜,我师父之所以愿意前来协助你,正是因为将离师父诚意十足,承诺我师父,来日西南王所做的决策,都将与参知商议通过,同时,西南王必须定期参与会议,由姬老夫子主持……”   “呃……”   这是在限制她的自由?   师父为什么会答应人家这种事情?而且没与她商量过,就这么嚣张,认为她一定会答应的吗?!   岚月道,“既然是我师父与姬老夫子商量决定的,那定然不会有错,你与姬夫子回报一声,本王认可老夫子的想法,从今个开始,就按照这种方式进行。”   方子瑜点头,又与她确定了参知分别由哪些人担当,一共确定了六人,这六人除了岚月、姬文正、萧羿除外,还有几名原来是沈敏达手下的,分管军队、地方金库、良田水利及户口等等,众人做商议,方子瑜则在一旁做笔录。   这已经是西南王占下锦城的第三天,城中大小事务都被西南王顺利接管,岚月甚至让方子瑜代她写信,寄给当朝皇帝,以西南王的名义,宣称自立,直接挑衅朝廷。   而银都那头,她则迟迟没有下手。   相反,银都郡守金良才有点慌了,他可是答应了岚月,愿意以夜明珠为交换,给她打开城门,将银都拱手让给她来管理。   可约定的日期已经过去了,西南王的军队却迟迟没来,他心急如焚,莫不是西南王后悔了?   根据他打探到的消息,锦城已经被占了,下一个目标无疑是他的银都,若是势必要被围城,那他宁可倒戈投降,换取珠宝美玉,也不要为了一时气节与西南王对着干。   和辛夷城做了多年邻居,金良才十分清楚玄音魔女岚月的为人。   正因如此,他这几日里,反复试探自己的下属,拐弯抹角地问他们愿不愿意跟着西南王干,甚至还给他们分析这个时候跟随西南王的好处。   为了表示诚意,他还物色了几名美男子,肌肉健硕的,容貌俊美如女郎的,年纪大的,年少的,都集结了,准备迎她进城时,献给她当礼物,任她挑选。   他在府中左等右等,就只等来了一名少年。   既灵手里拿着他垂涎已久的那颗夜明珠,道,“西南王令我来与金大人做交易,金大人的条件都准备好了没有?”   金良才暗自窃喜,心说就算不是本尊来,来了个小鬼也行,只要别把对他的承诺给忘了。   他面上镇定自若,一股商人的精明气质显现出来,道,“西南王想要的,以及想不到的,金某都已经准备好了,不知西南王几时入城?”   “快了。”既灵道,“西南军已经在后面了,西南王让我来保护你,你给城中士兵下令,开城门,挂西南王王旗,若有违抗的,我来处置。”   说着,他给出一面王旗,收了夜明珠,等事情结束,才将珠子给金良才。   除此之外,他背上还背着一根长长的东西,拿布包好,看样子应该是什么大锤、长斧之类的重型武器,少年人若能使用这等武器,想必身手不凡。   金良才上了城楼,跟副官道,“开城门,迎接西南王的人。”   副官先是一愣,眼神落在他手上的王旗上面,道,“金大人,你这是要……降城?”说着,他手按在刀柄上,犹豫着要不要拔刀。   金良才负手站着,纹丝没动。   既灵爬上来,嘴里叼着块过来路上买的肉干,举起斧子,道,“金大人,要我帮你吗?”   金良才忙摆手,“哎——不必当真,他不过是意思一下。”   降城嘛,总要给点反应,然后再降。 第54章 【二更】长七寸   占领锦城之后的第五天,金良才的降城信送到了西南王王府,至此,西南三座重镇已经被占领,余下的一些小镇也纷纷插上了西南王王旗,局势一片稳定。   同时,金良才费尽心思给她物色来的一众美男子也到了锦城。   岚月坐在榻上,看着他们,连续喝了两碗茶。   一名长相秀美的男子噙着笑,见她半天不开口,细声细气地,主动说道,“大王,若是看上我们哪位,尽管开口,这位哥哥经验比较丰富,小奴虽不及,但也有可取之处……是个处子。”   岚月差点喷茶。   处子所指的那位经验丰富的男子扬起头,道,“大王,您是喜欢猛一点的,还是喜欢温柔一点的?奴才我体长七寸,定能教您满意至极,除此之外,奴才我的口、手活,都是一流的。”   岚月忍笑,心里寻思着,七寸?   师父好像也有啊……   屏风里头,将离合上书,不轻不重地放在床头。   众美男子纷纷侧过头,这才意识到,原来西南王屋里还有一个人。   将离漫不经心地走出来,到岚月旁边,自己给自己斟了杯茶,喝完茶把杯子放下,不轻不重,搁在茶案上,然后又进了内屋。   他穿一身白衣,料子是锦城城中最好的绸缎,上面绣着银线,是岚月特地让人给他做的,那衣服贴在身上轮廓尽显,走路时衣袂飘飘,一时间,竟然屋内的一众男子看直了眼。   岚月一瞥屋内众人,道,“要不,你们先回去休息,等本王需要的时候,再来传你们?”   一名年纪很轻的男子道,“西南王若有需要,传我们几个一起伺候王爷,也是可以的。”   岚月差点笑出声,此时,一柄弯刀咻地一声飞来,从一众跪着的男子头顶上划过去,擦着他们的头,将头冠打落在地,削落不少头发,割风镰叮地一声,扎在墙柱上。   众人吓得不轻,面面相觑,岚月则笑的前俯后仰,道,“还不快滚。”   于是一众人忙不迭地跑了,有几个连头冠都没捡走,双手扶着断发,狼狈地逃出去。   岚月还在捂着肚子笑,将离出来,拉着她手往里走,将她按在床柱上,道,“西南王究竟喜欢什么样的?”   岚月止了笑,手指抵着将离锁骨,不断往下,摸着他,道,“徒儿喜欢师父这样,若是再凶一点,徒儿就更喜欢了。”   她凑上去亲吻他,瞟到窗子外面有人影闪过,心想又是谁要来烦她,索性吻住将离的唇,双手环抱他后背,一条腿勾在他腰上。   这场景无论谁看了,都不会再来打扰她。   既灵兴冲冲地进来,黑影一闪,已跪到了人前,抬头正好看到将离和他主人亲热,一时无言。   岚月一脚踹出去,“滚!”   既灵出去等了半天,岚月终于肯见他了,一上来就是劈头盖脸一阵骂,道,“金良才让你带男人来,你还真敢带?”   既灵摸了受伤的头,道,“金……金大人说你会喜欢。”   岚月简直服气了,“本王喜欢什么,你到现在还不清楚吗?”   “清楚……”既灵嘟哝道,“主人喜欢师父,既灵早就知道了。”   岚月:“那你还带男人回来,你想自己消受吗?”   既灵忙摆手,“我不要,主人消消气,既灵知道错了。”   岚月拿这小傻子没脾气,松了口气,道,“找我何事?”   既灵道,“是无衣哥叫我来,说查到了前几天那两黑衣人的线索。”   岚月:“他在哪?”   既灵:“在城北的一条巷子里,你随我来。”   于是岚月背上琴,跟着既灵出去,骑马到了既灵所说的地方。   这里是锦城中最偏僻的一条巷子,偏僻到了什么程度?就是满地的尸体,血痕都干了,苍蝇四处飞着,愣是没人收拾,也没人报官。   看尸体腐烂的程度,大约是四五天前,差不多是岚月遇刺的时候。   无衣见他们来了,上来说明情况,“一共一百零六具尸体,男女老少妇孺都有,看样子是城破那天死的,这几天尸体变臭,附近巷子里的百姓才发现了这里,我检查过伤口,都是整齐的伤痕,一招毙命,丝毫没有还击的余地,能在短时间内,杀了这么多人,无衣只能想到那天那个黑衣人,准确的说,剑术在那人之上,还得同时出手,兴许不知一个黑衣人。”   岚月则另有她的猜想,她道,“还有其他线索没有?”   无衣摇头,道,“还在查,无衣已经让萧统领协助我追查黑衣人了。”   岚月沉吟,满目的尸体,整齐的刀口,让她想到了一种可能,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立刻否定了自己。   不可能的。   师父不可能杀了这么多人。   除了割风镰,一定还有别的手段,能实现这种规模屠戮。   是佛花吗?   他到底是什么样一个人?接连两次派刺客来杀她,究竟意欲何为?   “往里面走走看,说不定有什么线索。”岚月牵着马,跟着两人往巷子里头去。   这里说是一个巷子,但实际上是个贫民窟,房子又矮又破,看上去就是几块泥堆砌而成的,有的连屋顶都没有。死去的人们穿着破烂的衣裳,从手中的器具来看,他们当时正在准备做饭,有的人手里拿着碗,有的人正在淘米,刹那间,所有人都倒下了,血污满地。   站在这种地方,不免让人觉得难受,岚月看了一圈,找不到新的线索,示意另外两人离开。   既灵和无衣都停住了,因为此时,他们过来的方向,出现了另外的人。   岚月听到熟悉的声音,从袖中摸出三枚银针,准备伺机下手。   洛梅的声音非常有特色,软绵绵的,既温柔,又冰冷,像是一股冷风徐徐地在脖子上吹过的感觉。   洛梅道,“你既然已经见过义父了,就应该明白,他是众望所归,是天下人唯一该追随的道。”   另一个冷冷的声音答道:“兴许。”   闻言,岚月整个人都僵住了,身上所有神经都绷紧了,敛气屏声,不敢说话。   那声音温和而冷淡,仿佛落花洒在龙潭里,冬雪落在红梅上,清雅而独特,一下子勾起了她的魂。   竟是将离?!   怎么会是将离?!   将离与洛梅缓步走着,朝他们所在的方向走来。   洛梅道,“听说她把你禁足了?”   “不存在的。”将离道,“他让我不得离开她半步,可眼下她却不知道去哪了。”   洛梅轻轻一笑,道,“真是有趣,阿兄竟然喜欢这样的女子。”   他竟是唤将离为阿兄?就因为同是佛花的养子?   岚月简直气急败坏,忍住没有出声。   将离没有回答,洛梅接着说道,“你对她千依百顺,可她却……哎,她却始终不了解阿兄你啊。”   最后一句话是用唱腔唱出来了,岚月头皮都麻了,目瞪口呆,愣在原地。   将离的脚步声顿住,停在与岚月他们一墙相隔的地方,他道,“佛花派你来监视我,可我也警告你,若你的人再向她出手,佛花将永远不可能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无妨无妨。”洛梅笑道,“那些卫,竟都不是你徒儿的敌手,阿兄要怪,就只能怪你自己,没有早点认清楚事实真相。”   将离静静地站着。   洛梅道,“如今你再看看这遍地尸体,内心是否还会产生触动?”   岚月轻轻地发抖,无衣看着她,轻轻拍了拍她后背。   “若是当日,阿兄从帝陵回来,先遇到的是义父,不是那女人,那么一切就不会成为这般模样了。”洛梅阴阳怪气地笑着,握着将离的手,道,“阿兄的手,只能为义父提刀,杀的多了,自然也就不会有感觉了。”   将离收回手,转身往回走。   洛梅唱着曲子,慢悠悠跟在后面。   过了很久,两人已经走的非常远了,岚月仍是不可思议,喃喃道,“真的是师父吗?”   既灵:“的确是师父。”   无衣:“主人走吧。”   “师父什么时候见过佛花了?”岚月犹在梦里,自己攻城占地,享受着为王的待遇,却不知将离什么时候开始,和佛花的人来往了。   她梦呓一般,道,“这些人,都是师父杀的。”   无衣低着头,陷入深思。   既灵道,“也许师父是被迫的?就像主人上次在客栈,强迫师父杀人那样。”   那次在客栈,岚月强迫将离杀人,事后后悔莫及,差点儿再一次失去了他。   那时候他受到极大打击,岚月能感同身受,那是种哀莫大于心死的绝望,对他来说,活着远比死了难受。   再后来,等他慢慢调整,于皇宫那夜,斩杀数百名皇宫侍卫,他也曾颓丧了一段时间,好长一段时间都不曾开口说话,想必也是饱受煎熬。   这是她所认识的将离,心里永远装着天下苍生,双手不染纤尘和血腥。   可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也能面不改色,屠掉一条巷子的百姓,回去之后跟没事人一样,继续伴她左右。   “先不要说出来。”岚月道,“你们两个,尤其是既灵,都假装没有来过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约20cm 第55章 【二合一】佛花   55.   文名:我挖了师父的坟   作者:南辛一成   回府前,岚月带着无衣在锦城兜了一圈,在街头看见一家做布匹生意的,漫不经心挑了几匹布,无衣在旁边接过,结了账,道,“主人,府上的料子不必这里差。”   岚月:“这个花色好,回去让府里的人按照这个做。”   卖布的女人听了这话,忙道,“这花色是坊里的巧娘费了七个日夜才染出来,上面的纹路,你看,像不像仙人腾云驾雾,拨开云雾,拂衣而去?”   岚月嗯了声,晾着她,转身走了。   女人还在后面热情吆喝,“下次还来啊。”   无衣跟上她,道,“主人若是喜欢,可将他坊里的巧娘请来,专程给主人做。”   回到府上,颜羽瞳也说,“这种事情怎劳西南王动手,想要置办什么,让我们去买就是。”   岚月没吭声,回到房间,将采来的布料挂起,提剑刺下去,长长的裂帛之声响起,岚月将那几匹布划成了一条条碎片。   心里当真是痛快。   将离站在她身后,道,“你又在作甚?”   岚月心烦意乱,半响没动,丢了剑,转身出门。   将离叫人将房间收拾干净,烧了壶茶,打了会坐,仍不见岚月回来,眉头稍稍拧起。   岚月也就冷淡了半日,没多久又跟没事人一样,扑在将离怀里,看文书时,枕着将离的背,研究地图时,窝在将离怀里,两人没再提过城北巷子里那件事,也没讨论过佛花。   过了段日子,朝廷终于对西南王做出了反应,毕林派出五千精锐,开始朝锦城攻来。   军队刚刚出发,岚月便得到了消息,与姬文正等人商讨如何对付这五千余人。   虽说朝廷也实在是无奈,叛乱四起,根本没有足够的兵力来对付西南王,但好歹锦城位置特殊,周围百里平川,骑兵若要攻进来,几乎没有阻拦,相比于其他叛军之地,算是可以捏的软柿子了,于是朝廷克服一切困难,急急忙忙,凑齐了五千精锐,从毕林出发,直取锦城。   朝廷可能没有想过,也就只有岚月这等胆量的,才敢将锦城设为西南首府,才敢敞开大门,迎接朝廷的精锐。   对岚月这边的人来说,他们并不担心这区区五千余人就能攻下锦城,只是比较顾虑,倘若这五千余人在城外围一段时间,搞偷袭,践踏良田,迫使百姓无地可种,那么今年的收成就要打水漂了。   岚月主张主动出城攻击,打算亲自率兵出征,赢一场漂亮的仗给部下看。   她做出了决定,开始研究锦城城外百余里地的地形地貌,除了平原,附近也有树林,对于敌方驻扎和埋伏都非常有利。   颜羽瞳见她如此辛苦,给她煮了酸梅汤,加了冰块调匀了送过来。   岚月刚喝了两口,便有人来通传,一位名叫曲霖霖的修士前来找她。   曲霖霖一进西南王府就问,“师妹,师父在哪里?”   岚月慢悠悠地放下酸梅汤,道,“叫岚王,或者称呼王爷也成。”   曲霖霖撇撇嘴,在她旁边的位子上坐下,眼神不住地打量她,道,“岚王如今威风了,师兄我这趟来,先给你道道喜,恭贺岚王拿下西南三城,稳坐王座。”   “尚且还谈不上稳坐。”岚月道,“朝廷已经出兵了。”   “朝廷这个时候出兵西南,也就是意思一下,根本拿不出真枪实干,不必太在意。”曲霖霖看着她腿,道,“听说你腿好了?”   岚月嗯了声。   “那太好了。”曲霖霖目光一亮,道,“看来,还是师父有本事。”   岚月没吭声,曲霖霖眼神四处打量,想着岚月应该会让人给他倒茶,结果半天没有动静。   他一路过来,又累又渴,看到茶几上的酸梅汤,半点也不避嫌,端起来直接喝,喝完咂咂舌头,道,“好甜啊,你这嗜糖如命的习性,到如今竟半点没变,也不知得多少蜂农酿的蜜,才养得起你一个人。”   “你有事说事,别给我啰嗦。”岚月道,“西南王府有的是钱。”   曲霖霖道,“我刚从北边来,听说你称王了,马不停蹄过来看你,你就这般对我,茶也不请我喝,好不厚道!”   岚月:“你自己喝了我的酸梅汤,还要挑剔,我哪来那么多心思对付你?”   曲霖霖:“既然如此,师兄我也不需要你费心对付了,告诉我师父在哪,我这就去找他。”   岚月:“你找师父做什么?”   曲霖霖道,“自然是有要是。”   “与我说不成?”   曲霖霖沉默。   “无衣——”   少年人提刀进来,抱拳待命。   岚月:“送客,以后别让他进来了。”   曲霖霖忙道,“打住,我说,我跟你说,跟你说完再跟师父说。”   岚月笑笑,道,“曲师兄,你知道本王不欢迎来搅事的,有什么说什么,若敢对本王提要求,那你以后休想再踏进西南王府半步。”   曲霖霖双手一拍,笑道,“岚王如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别为难我这个破修士了。师兄当年也没亏待过你,这趟过来,主要是为了慕容幻的事情。”   “上次与师妹在普陀山分开后,我北上去找冯师兄,助他打击鲜卑骑兵,这段时间下来,虽然无功,但也收获了不少情报。”   “慕容幻在北面有一支死尸兵,作战勇猛,而且不死不伤,我和冯师兄都不是他的对手。”   “死尸兵?”   曲霖霖:“对,简直骇人听闻,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将人改造成杀人武器,不用吃,不用喝,夜里也不用睡觉,而且训练有素,听从指挥,夜里发动袭击时,军中士兵都吓破了胆,称他们为‘鬼兵’。”   “有意思,”岚月道,“若真有这样的军队,收入麾下,岂不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曲霖霖:“正因如此,我与冯许商量过后,决定前来求助于师父,让师父拿个主意,看看有没有办法对付这支死尸兵。如今岚王有了兵权,坐拥一方,威望极高,若能协助解决这支死尸兵团,于国于家,都有好处。”   岚月笑了笑,身体稍稍后仰,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说,“曲师兄,打的一手好算盘,让我去对付慕容幻,朝廷的人呢,干嘛去了?”   曲霖霖:“冯许已经尽力了,黑火战斧不在他手上,如今的他,根本发挥不出真正实力。”   “我也没有什么实力,”岚月道,“不仅如此,我还得费心思对付朝廷的人,毕林派了五千精兵过来,你却跟我说让你协助冯许对付慕容幻,我是那种以德报怨的吗?”   曲霖霖:“你不是。”   “那不就得了。”岚月道,“这事也不用跟师父说,但凡我不同意的事,他也不会跟我对着干。”   曲霖霖:“师父断然不会任由这种事情发生。”   岚月:“那是从前,如今的师父,已经和你认识的师父不一样了。”   曲霖霖忍着气,岚月道,“话说回来,你提供了很有价值的消息,回头我也研究研究,学习慕容幻,究竟是怎么练就鬼兵,若我也带上这么一支鬼兵,行军打仗,远比活人好用。”   曲霖霖:“……我还是低估了你的狠辣。”   岚月:“你可以走了,趁我没改变主意。”   曲霖霖:“我得去见师父。”   岚月:“可师父不想见你。”   曲霖霖起身出门,决定自己去找。   无衣道,“要拦住他吗?”   岚月:“随他去,他还以为师父会听他的,真是天真。”   曲霖霖在府上到处找人,将离和姬文正老夫子正在下棋,听到叫嚷,跟姬文正说了声“失礼”,忙出来看是什么情况。   隔着老远,将离道,“霖霖,莫起冲突。”   曲霖霖松了口气,跟将离交代了来龙去脉,道,“师父,北面局势危急,若不想办法控制,恐怕来日慕容幻将作出更加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将离道,“慕容幻已不再是仙封弟子,不归我管。”   曲霖霖怔了怔,道,“即便如此,那也不该放任他胡作非为。”   将离道,“你先回去,此事日后商议。”   “这可是迫在眉睫的事情。”曲霖霖道,“师父怎么不想关心?”   “南方也有叛乱,我们自己就是叛军,”将离道,“霖霖,你找错人了。”   曲霖霖:“……”   将离眉慈目善,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静静地看着他。   曲霖霖忽然觉得,自己压根不认识这人了,或者说,站在自己面前的师父,已经不再是他所敬仰的师父了。   也对,他这趟的确是来错了。   他应该早就看明白,如若将离还是从前的将离,他怎么会支持岚月拥兵为王,在这乱的不能再乱的世道上,插上一脚?   他本应该是亲手结果这一切纷乱的人,可是如今却冷眼旁观,仿佛恨不得这个世道再乱一些,万千生灵在他眼里毫无意义。   曲霖霖苦涩一笑,道,“是小师妹给你下了蛊吧,师父,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将离没有辩驳,曲霖霖道,“她当年修炼禁术,我就劝过她,她想要我的法器,我也没给,事到如今,她看我不顺眼,你也看我不顺眼吗?师父?”   将离道,“为师从来没有看你们不顺眼,霖霖,北方的事,并不比南方紧迫,岚月有她的打算,为师也有自己的打算,你与冯许两人,多加小心。”   曲霖霖含泪拜别。   没多久,岚月出现在将离身后,道,“师父如今,的确像变了个人。”   将离回眸,目光冰冷,岚月道,“如今兵也有了,城也有了,粮草、金银,也都有了,等击败了朝廷的毕林精兵,短期之内,他们应该不会再出兵了,接下来,该想办法怎么对付司马越了。”   司马越在将离门下排行第五,如今天下纷乱,他从长山起家,在柏阳称王,身后是南阳诸葛氏的支持,岚月一直想从他手中夺取无虚弓,奈何柏阳机关重重,司马越本人亦是身手不凡,无虚弓一旦出弦,势必要射中目标,箭势才会停下。   岚月曾在他手上栽过两次,其中一次得了外人帮助,才侥幸存活下来。   将离道,“拿回无虚弓,接下来该怎么找开元锄?”   岚月暗自一喜,听师父的意思,非但不排斥从司马越手中夺回无虚弓,反而有点要主动夺取的意思了。   也难怪,上一次曲霖霖双手献上忘生钟的时候,岚月本以为,师父会拒绝的,没想到他没有一句推辞,便收下了忘生钟,反倒是岚月和曲霖霖两人,为此暗中惊讶了好半天。   岚月道,“想要拿到开元锄,势必要从万师兄的遗孀身上下手,师父可还记得他们?”   将离轻笑,道,“当然,那日在万家庄,他们母子被你吓得不轻。”   岚月:“在这之后,我也曾让人打听他们母子的下落,听说,去了柏阳。”   “既然无虚弓和开元锄的线索都在柏阳,那无论如何都得去一趟了。”   岚月嗯了一声,抱着将离,道,“师父,拿到七件法器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将离静了片刻,道,“为何有此一问?”   岚月靠在他身上,静默不语。   将离道,“我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有什么问题吗?”   “没。”岚月轻轻地说,“月儿只是觉得,师父越来越厉害了,待拿到七件法器,想必连月儿都无法禁锢师父了。”   将离无话。   岚月道,“师父想要的,究竟是七件法器,还是自由之身?月儿有些糊涂了。”   将离:“这很重要么?”   “重要。”岚月将头伏在他肩上,道,“师父肯屈就自己,待在月儿身边,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重获自由罢了。”   将离:“嗯?”   岚月浑身一酥,致命的鼻音让她差点停止了思考,她抬起头,注视着将离,唇角带着似有若无的笑,道,“师父想要脱离徒儿的控制,是不是巴不得早点离开我?”   将离:“离开你,于我有什么好处?”   岚月盯着那张眉目如画的脸,近在咫尺而过于漂亮的脸,让她有些神志模糊,可心底的最后一丝清明告诉自己,师父又在哄她,刻意避开此类话题。   岚月勾着将离的脖子,咬他耳朵,道,“师父想要脱离徒儿的控制罢,就连私底下和佛花见面,都不肯告诉我。”   将离微微一怔,未料到她会提这桩事,道,“你都知道了?”   “不。”岚月道,“我一直在等师父主动来告诉我。”   可实际上,如果不是岚月主动去问,将离也许永远都不会告诉她。   将离思忖片刻,挣开她,道,“的确,我应该早点告诉你,关于佛花的事情。”   岚月在椅子上坐下,目光一直跟随将离。   将离挨着她坐下,道,“佛花来找过我,我和他交过手。”   岚月:“如何?”   将离轻轻摇头,道,“高深莫测,为师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将离再怎么厉害,也曾经失去过一次修为,短期之内,无论怎么修炼,也不可能立即超越佛花。   “他到底想要什么?”岚月道,“徒儿实在想不通,像他这样一个人,权力、财富、地位都有,他到底还缺什么,想要什么,像他这样一大把年纪,不应该安心养老吗,还出来折腾什么?”   若算上死去的十年,将离如今得有四十三了,佛花早年成过家,妻离子散之后,收养过将离,估摸着比将离大了两三轮,那么如今就是六七十岁的老人了,岚月这样数落他,丝毫不夸张。   将离道,“他想要追随者。”   “太阳落山以后,须得有新的东西代替它,继续发光发亮,佛花想要将我培育成他的追随者,让我接替他的道,代替他成为另一个佛花。”   岚月惊呆了。   她原本以为,佛花处处针对他们,还曾经派出刺客杀她,想要的,不外乎她的性命,她的地位,她手上的法器。   将离这么一说,她有些分不清楚敌我了。   将离注视着岚月,道,“你怎么想?”   岚月抓了抓耳鬓,皱着眉头,道,“……有点儿想不通。”   她那抓耳挠腮的模样有些过于可爱,将离忍不住摸了摸她头,接着道,“我无法立刻答应,可我尚不是他的对手,顾及身边的人安危,便姑且答应了。”   身边的人……也就只有岚月她自己了吧。   岚月沉吟半响,道,“眼下,是什么程度了?”   将离摊开一只手,垂眸看着手心,道,“我杀了人,非常多。”   岚月道,“城北那些人,徒儿让人给处理掉了。”她说的很轻松,目的就是为了不让将离有任何负罪感。   将离站起身,陷入迷茫,道,“问题在于,杀人的时候,我似乎觉得很畅快。”   岚月笑了笑,道,“这有什么,徒儿杀人的时候,也觉得痛快无比,人命如草芥,杀起来快意无比。”   将离无话,岚月道,“等过几天,毕林的五千精兵过来,师父要不要试一试手?”   将离侧过身,背对着她。   岚月道,“若师父不想动手,那徒儿便亲自上阵,大开杀戒,到时候,师父可别怪我没有谨遵教诲,以苍生为己任?”   将离道,“你是王,生杀由你定。”   曲霖霖离开锦城之后,又过了两日,这日岚月正在锦城东面的田地里,用山河笔引来雷雨,用以灌溉良田,无衣给她撑伞,姬文正一行人看得目瞪口呆。   前些日子他们正在为农田的事情整日整日地吵,因锦城四周都是千里良田,往年无战事且风调雨顺时,往往粮米满仓,光是百姓上缴的税,比起整个西南地域收割的粮加起来,还要多的多。   今年起了战事,岚月称王不久,就开始在城中招兵,不少农人都放弃了耕作,加入西南军,因此,锦城外的农田,今年很多都无人耕作。   再加上,眼下毕林又派来了一支精兵,打起仗来,势必要损坏田地,而如今这个季节正好是插秧灌溉的时节,错过了这个时期,今年的收成必然惨淡。   正因如此,萧羿每天带着精兵在城外巡逻,为了防止敌人偷袭,同时也在巩固城外的防守。   但岚月似乎并不担心这些,依旧鼓励农人耕种,甚至让那些刚刚从兵的农人,先回去把地种完,再来军中操练。   她手持一根山河笔,笔尖轻轻描绘,很快,雨水浸湿了田地,无需灌溉,农人开始犁地,半天的功夫,很多田地里都插上了秧苗,一片浅浅的绿色覆在土地里,预示一年的收成。   第二日,有些地方的农田已经遭到铁骑破坏,岚月带着一众人出了城,跟着铁骑的踪迹,追到了一片森林里,无衣劝道,“极有可能是埋伏。”   岚月当然知道是埋伏,骑兵故意糟蹋农田,目的就是留下痕迹,引西南军出城。   但她从来没畏惧过埋伏,带着人冲了进去。   甫一进入树林,四面埋伏的弓箭手开始射箭,密雨般的箭矢,穿林而来,岚月挥动割风镰,刹那间,所有树干由内而外,全部倒下,埋伏在树后的弓箭手顿时乱了阵脚,岚月的人马冲过去,势如破竹,将埋伏的人杀了个片甲不留。   割风镰,将离一开始打造它的初衷,就是为了割断草木,利于民生。   伐木断茎时,远远比割人咽喉好用。   半个时辰之后,杀戮声停止,西南军大获全胜。   岚月对这些杀红了眼的部下道,“该干活了,所有木材,都给我搬进城去。”   给夫君师父打造一座金屋。 第56章 【二合一】修罗场   西南王占据锦城之后, 第一年,朝廷从毕林派五千精兵围攻锦城。   第一役,西南王亲自率兵出城,循着骑兵糟蹋农田的踪迹,深入安盛林,在林中遭遇毕林弓箭手的埋伏,西南王以法器割风镰克敌制胜,破了埋伏,手下将士斩杀伏兵八百余人。   回城时,岚月令手下一人扛一根木头,来回搬了三趟,才将数百根木材全部运走。   城内的百姓都惊呆了。   见过战胜之后押俘虏的,没见过战胜之后押木头的。   她让方子瑜给她算风水,在锦城东面选了一块地方,准备盖宫殿用。   毕林来的敌军,也对这操作惊呆了,认认真真打仗不行吗,还得一边打仗,一边搞土木?   简直是岂有此理。   宋杰作为敌军统领,深知攻城的要义,可眼下他人手不足,朝廷只给他派了五千余人,连攻城的器械都没有配备,要想取得胜利,最有利的方法就是搞游击。   诱敌出城,设下埋伏,一举将西南王的人歼灭。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第一次行动就失败了,还折损了副将,西南王亲自出城迎战,可见其自信与嚣张。   他痛定思痛,当天夜里再次行动,他让手下们继续毁坏良田,骑马将刚刚插上秧苗的农田一一毁坏,意在让西南王今年秋天一颗都别想收成。   当夜,星空黯淡,最有利于夜袭,就在他的人马刚刚冲出去,准备从两个方向出发,围着锦城,绕着周围的农田践踏一圈的时候,天空一下子变白了,亮的人睁不开眼。   宋杰抬手遮了遮眼,从指缝间,看到一名长相极美的女人,着戎装,骑在马上,手里拿一直玉笔,眼神冰冷,死神一般看着他们。   她身后跟了无数将士,像是从天而降一般,突然出现在面前。   毫无疑问,她就是大名鼎鼎的西南王,仙封子弟、玄音魔女、辛夷城主岚月。   宋杰立刻慌了,指挥手下士兵出战,可士兵们踌躇不前,甚至有怯战,往后逃走的人。   另外一边,岚月一摆手,身后骑兵如泄洪般涌上来,一个个怒吼着,操着武器,追着敌军而去。   这一役,宋杰的手下丢盔弃甲,除了少部分死在西南军手上的,大部分都被俘虏了,其中也包括统领宋杰。   城外打的如此热闹,城里的人们自然也没有睡觉,半夜张灯结彩,开城门,迎接西南王的军队。   长长的军队押着俘虏进城,百姓们纷纷围观,高喊,   “西南王万岁!”   “西南王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翌日,被押进城的战俘们,纷纷拷上了脚链,被送到田地里干活。   西南王下令,若一日之内,不能让农田恢复原样,则所有战俘,都将被活埋掉。   于是锦城城外,又是一番奇景,带着脚链的士兵们,拼尽全力,在农田里插秧,腰都快断掉了,仍不敢懈怠。   姬文正目睹了这一战,与岚月道,“岚王之所以取胜,不过是依赖于器。”   岚月:“你觉得我胜之不武?”   姬文正摇头,方子瑜道,“夫子的意思是,你过于依赖法器,这本身就是一个缺陷,相当于告诉敌人,你的弱点就是法器,倘若没了法器,西南王也就没什么可怕了。”   岚月笑笑,“首先,敌人得能从我手中夺走法器,这本身就是不可能的。”   目前来说,七大法器之中的五件都在岚月这边,黑火战斧在既灵手中,割风镰、忘生钟在将离手里,山河笔、七弦琴由岚月保管,两人有时交换使用,将离会教她如何操纵割风镰,有时候也会抚琴调息。   岚月不是没担心过会有人来争夺法器,只是冯许和慕容幻正处于胶着状态,木木子定是还站在慕容幻的立场,曲霖霖优柔寡断,不是狠辣之徒,司马越追逐权力,正忙着扫平南方,与另外一位异姓王抗衡。   她并不担心这些师兄弟们,只一味地担心佛花。   如今西南疆域基本稳定,她打定主意要亲自会一会佛花,了解他的真实意图。   考虑到将离和佛花的特殊关系,这事还得瞒着将离。   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将佛花引出来?   岚月苦思冥想,问题就在于关于佛花的线索太少,而且他从不轻易露面。   一路至今,岚月揪出了胡三儿,截夺了万花谷的神鸟青鸾,前往长安破坏他献祭青鸾的计划,杀死了女祭司,连杀了两名黑衣人,换作任何一个人,绝对没有办法忍受这般羞辱。   但佛花忍下来了,手下的死,仿佛无足轻重,最重要的目的已经达成——他说动了将离。   他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凭什么他可以改变将离?   将离看出了她心事重重,提议道,“若是觉得烦闷,不如出去走走,散散心?”   小凤凰飞出来,在将离肩头停下,充满威严地看着她。   它名字也叫拂晓,比起一开始小小的一团,如今长大很多,有孔雀般大小,垂翎落在将离肩上,已经有些夸张了。   将离往肩上弹了弹,小拂晓飞出去,在屋子里转了转,飞了出去,落在王府外面一棵梧桐树上。   岚月唤来暗夜,骑着它冲入高空,将离唤来一只名叫“菩提”的青鸾,跟在身后,七弦琴枕在膝上,于空中抚琴,恍如谪仙。   翱翔空中的时候,即便有万千烦恼,也都如同擦身而过的云彩,烟消云散了。   将离追上她,飞到她前面,小凤凰跟在他左右,发出一声凤鸣,空中的群鸟随之而鸣,此起彼伏地飞着,一群群从他们脚下飞过。   没有一只鸟儿敢与凤凰比高低,连菩提和暗夜也不例外。   它像一团赤焰,划过长空时,引起万物生灵的注目。   完胜毕林的五千精锐之后,朝廷暂时没有了动静,估摸着只要岚月不主动进犯,元玉山也不会派人来平叛。   时间久了,也就默认了西南王的存在,等局势稳定下来,再来和西南王谈条件,只要西南王愿意继续效忠朝廷,封他个王,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夜里,华灯初上,鸟儿归巢,岚月跟将离在锦城最繁华的街道上转悠,将离给她买了糖人,岚月尝了一口,拿纸袋子包上,跟在将离身后,两人慢悠悠地走着,混在人群之中,只有把他们当小夫妻的,没有认出她是王的。   街道两旁摆满了小摊小贩,卖扇子的,捏泥人的,敲糖糍粑粑的,一阵一阵吆喝,时不时引人围观,热闹非凡。   岚月跟着将离,将离跟着人群,到了一块人多得走不动的地方,往前一看,男男女女排着长队,队伍的尽头是一间小黑屋,上面挂了块牌子:算命。   颜羽瞳也在排队的人群中间,朝两人摆了摆手。   岚月奇了,道,“圣女巫自己就是算命的,还得另外找人算命吗?”   颜羽瞳挤了个笑,道,“圣女巫只能给别人算命,没法给自己算。”   岚月道,“你要算什么?姻缘还是财路?”   颜羽瞳笑道,“我得算算,跟着你混,日后能不能当个官。”   岚月:“那你还不如算颜谷主几时死,你几时能回万花谷。”   颜羽瞳撇撇嘴,讨了没趣,不再跟她讲话。   队伍里的人议论个不停,听他们的说法,这算命的预知能力很强,前几天来过的人,听了他的建议,要么逢凶化吉,要么发了财,就连西南王迎战毕林精锐的事,也被他算准了。   听这一说法,岚月也有些好奇了,将离道,“要不也去算算?”   岚月道,“什么算命的,能有师父算得准吗?”   将离:“为师只知奇门遁甲,并不能预知未来,走吧,去试试。”   说着,牵起岚月的手,到了队伍后头站着。   要算什么呢,岚月有些忐忑。   将离会离开她吗?   倘若集齐了七大法器,倘若将离恢复了原本的修为,冲破血咒禁锢,他还会委屈自己待在她身边吗?   这些问题,算命的能回答吗?   等轮到了她,屋内一个声音道,“有请岚王。”   居然知道门外人的身份?连排队的人都没认出她来,里头的人是怎么知道的?   将离道,“我等你出来。”   岚月将手中的糖人给了将离,独自进了屋,屋内只有一张桌子,一盏灯,一个男人。   男人上了一定年纪,但长相俊美,中分的长发柔顺地披着,眉目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质,一身长袍随意披着,上面绣着金色暗纹,让人觉得气度非凡。   “你想算什么?”男人打量着她,问道。   岚月:“先算姻缘。”   男人稍微垂眼,道,“你的姻缘在庙堂之上,是位帝王。”   岚月一惊,这意味着将离日后会称帝?   她道,“缘分能到何时?”   男人道,“缘浅缘深,看自己造化。”   岚月:“算我王位能当多久?”   男人:“两年。”   岚月眉头一皱,男人道,“你是暗夜之神与黎明之神的奴仆,欠下的债,终究要还的,两年以后,须得当心。”   岚月:“你究竟是谁?”   男人:“岚王,你不是一直想见我吗?”   岚月脑子轰地一响,难以置信道,“佛花?”   男人道,“也可以叫我圣手,将离是我的养子,你和将离差了一辈,也就是说,和我差了两辈,唤我一声阿爷也是应该的。”   去你妈的阿爷。   岚月道,“你怎么知道我想见你?”   佛花:“听说过我的人,都想见过,除了那些已死之人。”   岚月暗中摸出银针,道,“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佛花道,“你不是我的对手,山河笔也不是,将离也不行。”   岚月射出银针,佛花双指一捻,夹住了三枚银针,道,“小孩,还不死心?”   岚月从袖中取出山河笔,迅速召下一道雷!   然而屋内静悄悄的,没有灵力流转,也没有雷火降下。   佛花静静地站着,双手拢在身前,道,“你奈何不了我,将离还在外面等你。”   岚月收了笔,镇定下来,道,“你究竟想要什么?”   佛花将银针放在桌上,动作显得非常礼貌,他道,“我只是来算命的,顺便见一见你这个小孩。”   岚月:“……”   佛花道,“这两天须得当心无妄之灾,二两钱留下,你可以走了。”   岚月掏出钱放在桌上,顺手将自己的银针也收走了,莫名其妙,出了门。   将离正在屋外等她,手里还拿着糖人,样子已经变小了,看来在屋外等的时候,他也尝了几口。   见她出来,将离道,“怎么样?”   岚月道,“里面是佛花。”   将离:“嗯。”   岚月:“你丝毫不意外?”   将离道,“我知道他在城中,势必会与你见面。”   岚月忍不住道,“他到底是好人坏人?”   将离:“你呢,你是好人坏人?”   岚月拿过糖人,在将离咬过的地方舔了一口,愣愣着道,“至少徒儿在师父面前是个好人。”   将离嘴角微扬,岚月道,“他怎么不跟我们对着干了?我还以为,他会恨我们。”   “因为我答应了他。”将离淡然说道,“至少短期之内,他不会来干涉你,也不会与你作对,你尽可安心称王。”   “代价呢?”岚月道,“他从师父身上索取了什么?”   将离:“没有代价。”   既然将离把话说死了,岚月自然没法往下问了,次日辛夷城、银都都来了人,岚星儿、冯司南等人也来了,前来与岚月商讨下一步部署。   冯司南与岚星儿讨论过,希望岚月接下来能将作战重点放在北方,协助冯许解决慕容幻这只北方狼。   也不知岚星儿出于什么原因,认同了冯司南的想法,提出应该派兵北上,去会一会鲜卑人。   金良才并不认可出动出击,道,“眼下是屯粮、积财的时机,主动出兵只会损耗物力、兵力,鲜卑人肆虐的地段离我们乌疆都有很长一段距离,况且有朝廷在对付,何况浪费我们自己的兵力?”   冯司南道,“唇亡齿寒,一旦朝廷抵挡不住,慕容幻骑兵南下,势必会危及锦城,况且,我听说慕容幻手下有一支鬼兵,乃活死人炼制,不死不伤,战无敌手,极有可能是北海的禁术,让他这样下去,将殃及天下百姓,祸患无穷。”   岚月咋舌,心想冯司南怎么变得跟曲霖霖一样了,开口闭口就是天下如何如何,转念一想,也难怪,慕容幻在寒食节那日杀了他姐姐,他早就想报仇了。   奈何一直作为人质,被困在辛夷城,如今得了机会,当然是想借她的手,对付慕容幻。   她道,“既是如此,可先派人去探查情报,倘若真的危及我们,再另行出兵。”   “姐姐。”岚星儿道,“派星儿前去吧。”   岚月:“不行,让无衣去。”   岚星儿几乎没离开过辛夷城,这趟来锦城已经算是出远门了,怎么能让他去北方那豺狼虎豹聚集之地?   岚星儿有些沮丧,与冯司南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没再说话。   无衣得了令,站在一旁待命。   “眼下的问题,主要是柏阳、淮安两位异姓王:司马越和燕经义。”岚月道,“若能想办法挑拨他们,让他们互相消耗,到时候我们再一个一个出手,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方子瑜道,“据我所知,这两人关系似乎还不错,想要挑拨他们,并没有那么简单,反倒是这司马越,与王爷师出同门,若他肯念及旧情,与我们合作,共同对付燕经义,倒也不失为良策。”   岚月:“与司马越没有合作的可能,想都别想了。”   众人静了一会,岚星儿道,“你与谁有合作的可能?”   没有,一个都没有。   岚月深吸了口气,道,“昔日,我从长山过,想问司马师兄借一下无虚弓,他差点取我性命,要不是命大,星儿你早就没有姐姐了。”   岚星儿没说话,心里嘀咕道,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是你借东西的态度太恶劣了,才落得那般下场。   一直在旁边沉默的将离忽然说道,“若能离间司马越背后的诸葛氏,必能折他一翼。”   岚月笑道,“师父想的没错,所以接下来就是派我们的人,前往柏阳,潜入司马越身边。”   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就算岚月早就安排了人在司马越身边,这个时候想要与卧底接应,已经非常困难了,更别说挑拨司马越和诸葛氏之间的关系。   她目光扫过在场一众人,经过寄愁时,岚星儿和无衣同时紧张起来,她又看向金良才,金良才连忙摆手,最后她道,“这事你们都办不成,须得我去。”   岚星儿道,“你走了,这里怎么办?”   岚月:“如我不在,一切程序与往常相同,由姬老夫子支持参知政事会议,星儿你也得定期参加,金大人也是。”   岚星儿一侧眉毛扬起,心里暗自称奇,岚月居然请了两位大儒,搞了个什么会议,还挺像模像样的!   这太不符合她的作风了。   唯一能够解释这一切的,也就只有将离师父了。   他一边八卦心起,一边想着,该怎么跟冯司南交代,为了寄愁那事,冯司南私下里帮了他不少忙,如今冯司南只想北上去找慕容幻寻仇,可自从在辛夷城丢了一条手臂,他连剑都使不好,如何对付鲜卑领袖慕容幻?   岚星儿对冯司南当真是同情地要死,可怜的要死,但是爱莫能助。   换做是他,倘若他姐姐遭人毒手,他也一定会追到天涯海角去寻仇。   岚月又在会上交代了些事情,岚星儿心不在焉地听着,眼神时不时看向角落里的寄愁。   她站的位置刚好在岚星儿对面,岚星儿只需抬头,就能看清楚她脸上的表情。   准确地说,她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眼神里也没有一丝杂质。   岚星儿很难相信,寄愁会对他有什么感情。   等众人都散了,岚星儿私下去找岚月,问她这段时间,在锦城是否适应,嘘寒问暖一番。   他姐弟二人在走廊上谈话,转角处寄愁和无衣也见上了面,正要说几句话,便听到西南王与岚星儿正在讲话,两人噤了声,放慢步子。   岚月这边,说话时没心没肺,就喜欢戳人伤口,说了两句姐弟间的问候话,就开始道,“怎么瞅着你感情上没什么进展,不会连一个小丫头都搞不定吧?”   她不提还好,一提就是变相承认了逼迫寄愁爬他的床。   岚星儿也有心理准备,道,“小丫头床上功夫不行,用了几次,不合心意,既然姐姐这么挂心星儿,不如回头再给星儿寻来好的货色。”   寄愁:“…………”   岚月微微一怔,笑道,“我给你寻,哪有你自己看上的好?寄愁是诚心想伺候你的,你若不满意,回头再找人調教調教。”   无衣:“…………”   “不必了。”岚星儿道,“我怕姐姐亲自去調教,拿你那不中用的经验,没羞没臊地说给小丫头听,损了你西南王的尊严。”   岚月:“……”妈的。   岚星儿拍拍岚月肩膀,从她身侧走开,顺手牵羊偷走了山河笔,忙着去寻冯司南。   岚月也转身离开了,心里咬牙切齿地骂,岚星儿这个兔崽子从哪里学会了这么多低俗话,居然还将寄愁贬低地一无是处?!气得她一时都接不上话。   一墙之隔,寄愁和无衣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作者有话要说:星儿故意说的气话,别信:)最近评论区的小可爱都匿了,我有点慌,乃们是都去考试去了吗,加油鸭。   写了个新文案,放在专栏,下本想开的,感兴趣的可以去收藏,叫做《团子他当魔王了》   空难后,宁七七在荒岛上撸了一年的团子。   离开荒岛,七七这才知道,她居然一年前就已经穿书了,穿成了六界修士到处找啊找不到的神魔种。   按照剧情,她将被六界争夺,被女主吞噬,被男主杀掉,连死两回……   这剧情能玩?   七七觉得,要不还是回荒岛,继续挂机吧。   还没迈开步子,反派boss堵住去路,拎着她,一脸冷漠。   七七:咦,这不是我在岛上撸的团子吗?   ps,团子是只北极熊,会做饭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参考三只裸熊里的icebear,高冷且萌   团子和白月光,我不确定先写哪个,正在构思,欢迎与我讨论哈~ 第57章 【一更】这个姿势可以有   岚月和岚星儿的对话,好巧不巧,正好让寄愁和无衣听到了。   岚星儿那句“用了几次,不合心意”,像五雷轰顶一般,将寄愁劈得五脏俱伤,失去了知觉。   她愣了半天,脑子里反复响起岚星儿的话,一遍一遍地伤她,骂她。   原本她对岚星儿没有多少感情,第一次见面时,她甚至被岚星儿的相貌吓到过。   他长得很好看,可惜满头白发,笑起来很温柔,但就是缺乏些阳刚之气。寄愁并不讨厌他,但也说不上多么喜欢。   那天夜里,她到岚星儿房间里,脱了衣裳,爬到岚星儿床上,抱着他,有些轻微的发抖。   岚星儿一如既往地镇定,他往床里头挪了些,让寄愁平躺在他床上,温声道,“是姐姐让你来的,对吗?”   寄愁忙摇头,紧紧抱着岚星儿,没有松手。   她什么都没穿,贴着岚星儿的身体,像只受寒的小兽,从母兽身上汲取温暖。   岚星儿的身体滚滚发烫,浑身上下,甚至手指头都已经僵硬了。寄愁贴着他胸膛,明显听到他那颗砰砰狂跳的心脏,两人都紧张到了极点。   岚星儿再往床里头挪了挪,这一次寄愁没黏上去,枕在他的枕头上,侧过脸看他。   岚星儿也侧过身,面对着她,脸上起了红晕,笑容愈发温柔,他道,“不用强迫自己,这种事情,和练剑不一样。”   寄愁呼吸都快停止了,岚星儿转过头看着天花板,轻轻地说,“你听我的,闭上眼睛,调息。”   寄愁依言闭上眼,轻轻地、缓慢地吸了口气,再慢慢吐出来,身体一下子放松了不少。   岚星儿的话似乎有着催眠作用,很快寄愁便陷入沉睡,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她猛地想起主人交代的话,挺直从床上坐起来。   岚星儿已经下了床,背对着她,正在换裤子。   他在地上扔了条白色底裤,裤子上湿了一片,寄愁一看便脸红了,岚星儿若无其事地换好衣裳,叫人拿去洗,同时让人取来寄愁的衣裳。   “若姐姐问起,你也不必害怕,就说完成了交代。”岚星儿道,“今天晚上过来的时候,没必要穿这么少,姐姐今天就离开辛夷城了,手臂伸不了这么长。”   他说完便离开了房间,留下寄愁抱着被子,发着呆,思忖良久。   之后每天晚上,寄愁都去岚星儿屋里,两人一人一条被子盖着睡,有时候岚星儿睡榻上,早上起来的时候再让仆人收拾。   在外人眼里,他两一定是成了,所有人看她的眼色都不一样了。   之前她当杀手的时候,府上的人都敬而远之,现在看她,有嫉妒的,有不屑的,每个人的眼神里都充满了深意。   寄愁不在乎这些,她见到岚月第一天起,就是给岚月卖命的。   只是她有些搞不明白,岚星儿若是喜欢她,怎么会对她丝毫不犯,若不喜欢她,为何不早点将她赶走。   说来说去,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只是姐弟之间博弈的工具而已。   用了几次,不合心意,是因为自己没有伺候到位吗?   一时间,寄愁不知道自己更对不住哪个。   无衣见她受了打击,失魂落魄的样子,顿时也哑然了。   刚才星月姐弟的对话信息量太大,他一下子没消化过来,这会子终于想明白了,一时觉得自己好碍事。   “寄愁,”无衣温声道,“主人有些时候口不对心,别往心里去。”   寄愁迷茫地看着他,脸咻一下就红了,磕磕碰碰道,“是少主……算了。”   无衣转过脸,眼神有些许悲凉,他道,“主人喜欢你,才会选中你,至于少主,别管他说什么,当个屁放了。”   寄愁默了片刻,才想起来,她这会找来无衣,是想跟他一同北上,探查鲜卑人的消息,只是突然撞见了岚月和岚星儿的谈话,自己的秘密就这样被残忍地说出来,还是当着无衣的面。寄愁顿时没了心情,也没再好意思跟无衣说自己也想北上的事情。   岚月回屋路上,方子瑜给她送来了新宫殿的规划图,岚月两只手张开拿着图纸,一边看一边往里头走,一不小心撞上了个人。   将离手里拿着标尺,在她头上敲了一下,道,“做什么?”   岚月放下图纸,笑出一口皓齿,道,“做金屋。”   将离许是听成了金乌,道,“什么法宝?”   岚月神秘一笑,道,“一件能把所有喜欢的东西,全部装进去的法器。”   将离想了想,道,“类似乾坤袋?”   岚月摇头:“得金碧辉煌,流光烨烨,所有人看了都惊羡不已。”   将离眉头微微皱起,那认真的模样好看极了,岚月伸手戳他的脸,按出一个小小的酒窝,她道,“对我而言,只要能把师父装进去,就够了。”   “金屋藏娇?”将离猛地反应过来,嘴角牵住笑意,道,“又在肖想为师,给我做点别的不好吗?”   岚月摇头,看着他,但笑不语。   将离拿起岚月手中的图纸,看了看,道,“这是方子瑜画的?”   岚月指了指图上几处地方,道,“这里是我让他加宽了的,师父觉得如何?”   将离认真看着图纸,道,“太大了,这是做正宫用吗?”   “行宫!”岚月道,“这是专门给师父住的,喜不喜欢?”   将离呃了声,岚月只觉得那声音极其勾人,咬了口他脸上的肉,头抵着他。   将离道,“为师什么身份,住在宫殿怎么合适?”   “你生来就是皇子,住在宫殿里,怎么不合适?”岚月道,“自古以来,多得是帝王为宠妃修筑宫殿的,我为我夫君师父修筑宫殿,合情合理。”   反正跟她说什么,都是她有理,将离只得道,“行吧,你随意。”   岚月笑着,眼神别有深意地打量着将离,一条腿从他脚边上跨过去,将人堵住。   将离手里还拿着图纸,见她又要发作了,便将图纸卷起来,一只手拿着卷好的图纸,另一只手拿着标尺,为了避免戳伤岚月,他两只手分别张开,人却被岚月逼到了墙角。   这个姿势有点大字张开,任人侵占的意思,岚月血管张开,眉心一跳,压了上去,给将离来了个结结实实的壁咚。   将离:“要么……先回房?”   让下人看到西南王又在调戏他师父,荒天化日之下,不遮不掩,伤风败俗。   可岚月觉得,调戏她师父,比打了胜仗还光荣。   岚月稍稍仰头,是个索吻的动作。   将离俯身亲她嘴唇,一瞬没瞬地瞥向四周,有点做贼心虚的感觉。   岚月尤不满足,侧过脸,将离便吻她侧脸,双唇挟住她脸上一小块肉,标记了一个红印。   “师父真乖。”岚月低着头,是将耳朵给他的意思。   将离双手抱她,低头咬她耳垂,拿下巴蹭了蹭她侧脸,催促道,“先回房。”   教旁人看了这副场景,他老脸没地方搁。   岚月又想作点什么幺蛾子,继续折腾她师父,将离这回彻底失去了耐心,稍一蹲身,手托着她屁股,将人竖着抱起来。   岚月:“!”   在她印象中,这是个父亲抱小女孩的姿势,将离这样抱她,对她来说,实在太丢人了!   这和她主动调戏师父不一样,这是在被人调戏。   她双腿跨在将离腰间,被整个举起,霎时便红了脸。   园子里头,时不时有人走动,或有意,或无意,间或有人拿怪异的眼神看他们。   堂堂一西南王,被人这样抱着,成何体统。   岚月将头埋下,恨不得钻进将离怀里藏起来。   将离与她额头相抵,拿鼻尖蹭她,道,“西南王刚才的闹劲呢,这会怎么跟未出阁似的?”   岚月浑身都不自在了,想要爬下来,奈何将离将她抱得死死的,她抵着那物坐着,分明感觉到师父有反应了,抬眸看他,撞见他清明的眼神里一丝占有欲,她顿时整个人都酥了,像含羞草被人撩拨时收缩的状态。   这个姿势,也许可以有。   将离抱着她穿过长长的走廊,这段路并不长,可对她来说,煎熬难耐。   半个时辰后,岚月趴在将离身上,眼中含着泪光,雾蒙蒙的,半喜半嗔,哑着声音道,“师父。”   将离没搭理他。   岚月改口:“夫君。”   将离:“怎么,月儿又想要了?”   岚月已经累瘫了,跟鲶鱼一样粘在将离身上,双腿已经失去了知觉,嘴上仍不求饶,道,“师父还能给么?”   将离似笑非笑,将鲶鱼翻过身,换一种宰法。   质疑师父的后果很严重,岚月很快就后悔了,后悔着后悔着,又差点失去了控制。   将离:“西南王喊声这么大,不怕惊动了府兵,以为府上有人谋逆?”   岚月欲哭无泪,道,“你就是谋杀本王。”   青天白日,做这种事情,岚月觉得自己犹在梦中。   只要一缠上将离,她便觉得,除了师父和床,世上再没有值得她挂念的东西,当然,床也可以不要。   到了傍晚,寄愁来找她。   她起床穿衣,发现师父已经不在床上了。   “主人今天说,让无衣北上去探查消息。”寄愁神色有些不对,欲言又止。   岚月:“发生什么了?”   寄愁想了想,道,“寄愁只是担心,无衣走了之后,少主……似乎不见了。”   岚月:“?”   “不止是少主,既灵、冯司南,似乎都不见了,不知他们去了何处。”寄愁道,“我找了一下午,府里,城外,都没见到他们几人的人影,我担心……”   岚月盯着自己床头,这会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被算计了!   “他们去了北方。”岚月接着她的话,往下说道,“偷走了我的法器。”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你们看明白是哪两个姿势没   作者已经尽力了 第58章 【二更】鬼兵   冯司南骑马一路向北,身后跟着岚星儿和既灵,三人纵马疾驰,夜里仍不肯停下休息。   只要一停下,就有可能会被岚月追上,到时候他们三人得一起挨骂,岚星儿还好,亲姐弟不会动真格,冯司南和既灵就惨了,以岚月的风格,到时候不一定能留他们性命。   岚星儿体力稍差,落在两人后面,气喘吁吁,既灵时不时停下等他,没多久,冯司南已经跑的没影了。   明月高悬,野旷天低,岚星儿缓过气来,道,“不行,我跑不动了,马儿也累了。”   既灵:“这还没离开锦城,你这个速度,很快就会被主人追上的,要不你回去算了!”   “不,我不回去!”岚星儿一夹马腹,追上他,道,“怎么会这么累,还有多远才到?”   “这才刚跑了个开始!”既灵在马上道,“你要不回去算了,就你这个速度,半个月都不一定能到到鲜卑!”   “我的天啦!”岚星儿崩溃,“为什么会这么累!”   “少主,你还是回去吧!”既灵第九次提议,“接下来的路非常难走,到了乌疆,都是高山,你的身体根本吃不消。”   岚星儿清楚自己的身体,他从小到大没离开过辛夷城,这才好不容易出来,他自然也想出去闯一闯,到北方去看一看,见识他从来没见过的广阔天地。   辛夷城那次比武,他拼尽全力,除了射箭赢了姐姐,其他都输的一塌糊涂,令他倍感受挫。   说到底,他的身体能支撑到现在,靠的就是将离早年渡给他的一半修为,爆发力还可以,但耐久力不行,尤其是这种长途跋涉的时候,跑了一段路,很快就歇菜了。   他松开缰绳,停了下来,人往后仰,靠在马鞍上,道,“你们先走,我一会再来追你们。”   跟着北极星的方向,一路往北,离开乌疆,再往北一段距离,便是鲜卑人的活动范围。   既灵一拉缰绳,扛着黑火战斧,去追冯司南。   他追了一天两夜,穿过农田,荒原,树林,沿着官道,不断向北,终于在泊烟河边追到了冯司南。   冯司南正在河边饮马,自己坐在石头上,拿出水壶,用牙咬开瓶盖,狂饮了一口水。   既灵累的不行,一下马,趴在地上打了两个滚,仰天长叹,“终于到了。”   泊烟河是乌疆和锦城的分界线,跨过这条河,就意味着到达西南疆域最北面的一块地,再往北就是北疆、天山、鲜卑神山等地方了。   朝廷派冯许从长安出发,主要就是在北疆、天山、鲜卑神山一带活动,这一带地形非常复杂,据说冯许好几趟出兵,都追不到鲜卑人,无功而返。   当然,追不到敌人是一回事,被敌人偷袭又是另外一回事。   这场战,对冯许来说,打的非常难堪。   跨过泊烟河,乌疆一带都是崇山峻岭,拔山涩水,远比在平原上疾驰辛苦得多。   他预想,到时候少主岚星儿又得一阵辛苦。   冯司南道,“少主人呢?”   既灵:“他在后面。”   冯司南:“他认识路吗,你怎么把他一个人丢在后面?”   既灵挺直坐起,来不及喝一口水,便骂道,“是你一个人跑那么快,少主体力不行,根本追不上你!”   冯司南哼了一声,站起来,牵起马继续赶路。   既灵:“等我!我还没喝一口水!”   冯司南:“你别追我了,你离了少主和西南王,体内的毒又要发作,到时候看你怎么办?”   既灵这才想起来,自己身中剧毒,根本不该抛下岚星儿一个人跑。   之前是岚月定期给她解药,让他每天都有药吃,压制体内的毒性,后来岚月把他丢在辛夷城,是岚星儿在养着他,离了这两人,他肯定得废。   既灵抱头崩溃,“完了完了,我要死了!”   我怎么会抛下少主一个人跑,我是不是脑子有病啊!   冯司南道,“你等少主,你们两一起,我在乌疆北面的金玉镇等你们。”说着,骑上马,一拉缰绳,喊了声“驾”,登桥过河,再一次甩给既灵一个背影。   既灵:“……”好了,我可以去死了。   过了一日,岚星儿终于追到了泊烟河,见既灵坐在桥头等他,喜不自禁,喘着气,道,“终于追上你们了,我果然,还是可以的。”   既灵全身发红,眼神已经失了焦,晕乎乎地看着他,模样好不凄惨。   岚星儿忙取出药,而这时候既灵身上的毒性已经发作过一次了,目不能视,耳不能听,药拿到他眼前,他也不知道去取。   岚星儿捏开他嘴,喂他服下。   过了半刻钟,既灵终于恢复清明,神情依然委顿,蹲在地上,道,“少主,主人是不是不来管我们了?”   岚星儿没理他,掂了掂他放在马上的黑火战斧,一时无语。   天下人争夺已久的法器,就这么被他随便搁着,竟也没被盗走,也不知是他运气太好,还是什么原因。   既灵恢复了些精神,又重新问了一遍,岚星儿道,“你身上带着法器,她肯定会来的,不过你还是祈祷她不会追上你。”   既灵后悔极了,当时头脑一热,跟着少主和冯司南就出来了,他心里想的是,既然无衣被派去了鲜卑探查情况,那他也可以去帮忙才对。   结果跑了半路,冯司南才告诉他,现在回去,他那位西南王主人,肯定会要他的命,还不如跟着他们一了百了,若能立功,说不定能将功抵过,不与他深究。   总而言之,冯司南北逃,是为了找慕容幻报仇,岚星儿北逃,是想离开他姐姐的管束,做一件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只有既灵,是被人忽悠着跑出来的,并且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犯了错。   到了这个地步,他只能认命,紧紧跟着岚星儿,带他翻越乌疆。   两人往北走了七天,连续翻过几座高山,到了咯家山脚下歇脚,距离冯司南所说的金玉镇,就差这一座山头。   夜里,两匹马似乎受到惊吓,发出声音。   岚星儿听到动静,连忙叫醒了既灵,既灵摸了战斧,岚星儿拿上白雕弓,到拴马的地方一看,两匹马只剩下一匹,另外一匹竟是被人偷走?!   树林一侧,岚星儿竖着耳朵,听到一声轻轻的有力的“驾”,马蹄声响起,穿过树林扬长而去。   岚星儿松开绳子,骑上马,连忙去追。   既灵连忙去追,边追边喊,“偷马的,给我站住!”   岚星儿骑在马上,放出第一箭,擦着那偷马的人身侧过去,示意威胁。   可那人半点不肯停下来,岚星儿立即放出第二箭,在暗夜之中,精准无误地射中马蹄,马儿吁地一声嘶鸣,摔倒在地,马背上的人就地一滚,连忙跑开,轻功点地而起,冲了起来。   这时候既灵也追了上来,若论轻功,他只服鲜卑人慕容幻,昔日跟踪慕容夫妇从万家庄到长安城,见识过他们如何翻墙进城,那姿势的确让他心服口服,尤其是慕容幻,简直像一只会飞的狼。   既灵追着偷马贼,两人距离不曾缩短,可见这偷马贼轻功极佳。   他每一脚都蹬在树枝上,借着弹力冲出去,在空中腾飞。   岚星儿在后面拉弓搭箭,一时福至心灵,瞄准了空中一道弯枝,利箭设在节点处,树枝轰然倒下,正好挡在偷马贼的前面——   偷马贼直到空中才发现这横档过来的树枝,要避也无法避开,迎面撞上,发出一声闷哼,整个人从高空坠下,摔在地上一动不动。   听那声闷哼,对方是个女人。   岚星儿拉了拉缰绳,翻身下马,一支箭矢挡住既灵,道,“提防有诈。”   既灵跟着岚星儿,走近一看,是认识的人,便附在岚星儿耳边说,“是木木子,慕容幻身边的女人。”   岚星儿窃喜,如此岂不是更好,出师大捷,竟逮住了慕容幻身边的人。   他听说过木木子的名字,早年是京中闺秀,其父母亲都是朝廷高官,因为爱女无度,早早地送她学武艺,后来更是与仙封掌门将离结缘,拜在将离门下,成了所有京城贵女们都羡慕不已的女修士。   这样出身高贵、经历传奇,足以羡煞天下女子的人,后来却通敌叛国,跟随在慕容幻身边,多年来侵扰中原、为非作歹,令朝廷对其恨之入骨。   岚星儿拿箭矢羽毛那一头轻轻扫了扫她耳下,见她有轻微的反应,不像是装晕过去的,便放心地将她捆起来。   翌日,木木子醒来,人被反捆在马上,看不到骑马者谁,只看到另一匹马上面坐了个白衣男子,她忙道,“你们是谁?这是哪里?”   岚星儿道,“等会再跟你解释。”   木木子见此人眉目温和,或许能够好好交流,便道,“放我下来,你们要往哪去?”   岚星儿:“你安分点,别逼我动粗。”   木木子转头查看周围的情况,见太阳从她左手边升起来,便知这两人是在往北走,忙道,“不,不不能往北!”   岚星儿没有搭理她。   “不……”木木子反抗越来越激烈,既灵不得不想办法按住她,好不容易才将她稳定下来,木木子道,“不能回去!”   岚星儿挑眉,道,“为何?”   木木子身体有些发抖,似乎是想到了极其恐怖的事情,她道,“是鬼兵,我好不容易逃到这里,你们往南走!不能再上去了!现在就走!快!”   岚星儿:“已经到了金玉镇,现在回去,有些迟了。”   既灵拿手遮着眼上方,远眺,道,“鬼兵,是指那些黑乎乎的东西吗?”   木木子差点儿当场昏厥。 第59章 【二合一】神明陨落   59.   冯司南到达金玉镇时,这里还是一派繁荣景象,镇子门口插着西南王王旗,红色的曼陀罗花在空中飞舞。   他找了家面馆,坐下来吃了碗面,吃完,碗底面汤一滴不剩。   连日奔波,终于能好好休息一会。   他伸手摸了摸口袋里山河笔,运气灵力,试图点亮法宝,一股异样的感觉从指间传来,像走电一般袭遍全身,让他差点从凳子上跌下来。   他虽然没能点亮山河笔,但山河笔内充沛的灵力反而给了他小小的一击。   这法器果然厉害。   冯司南以前也摸过他爹的黑火战斧,但战斧给他的感觉没有山河笔这么亲和,大抵是因为山河笔的主人是名女子,物品随着主人的心性,潜移默化中也变得非常温和。   面馆对面是一家酒馆,幡旗早已经破败,上头的字迹无法辨认,但浓郁的酒香早已经钻到他鼻子里,他几乎是本能地进了酒馆打酒喝。   喝了半斤酒,他又想起了他的姐姐。   小的时候,他爹在仙封跟随将离修炼,他娘体弱,常年卧床不起,大部分时候都是他姐姐带着他的。   在家里玩耍的时候,奶娘有时候偷偷打他,掐的他手臂上都是一块青一块紫,他不敢哭也不敢跟别人说,后来洗澡的时候被他姐姐发现了,跟奶娘对着骂。   十来岁的小姑娘,将一个油腻腻的老女人骂的面红耳赤,羞愧难当。   等他上学堂了,家里的仆人不太上心,每次等到忙完府上的事情再去学堂接他,好几次天都黑了,学堂的学生都走完了,只他一人在那等着。   有一天下雨,仆人久久不来,他以为他要在学堂屋檐下过夜了,一个人锁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直到听到有人喊他名字。   “司南——”   姐姐一个人撑着伞,走了几里路,浑身都湿透了,站在雨里朝他晃了晃灯笼。   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能阻止姐姐嫁入皇宫,陪在了元禹易身边。   那个懦弱的天子,最后害得她姐身首异处,死在慕容幻手里。   他爹根本不在乎这些,这些年来,他对他们姐弟几乎没什么感情,女儿只是他巩固朝廷地位的工具,儿子也只是他向权力顶峰攀爬的阶梯。   这世上唯一能保护好他姐的人,本应该是他自己。   酒馆里除了一个单身老汉,角落里还坐着一名头戴斗篷的青衣男子,也是一个人喝闷酒。   冯司南喝完最后一口酒,问酒馆的老板,道,“你们这里,最近有没有修士来往?”   冯司南在朝廷是一介文官,跟着他爹也稍微练了练修道之法,只是业不精,灵力低微,就连手中的山河笔都无法驱动,枉费岚星儿为他费心偷来。   他在西南待了两个月,成日里醉生梦死,一身文人侠客的气质早已经磨光了,与修士沾不上边,倒像个浪人。   酒馆老板道,“修士?你是指将离师父那种吗?”   冯司南顿时稀奇了,“你知道将离师父?”   酒馆老板点头,一边擦拭酒柜,一边道,“我们镇上,基本上人人都知道将离师父,约莫二十年前吧,那时候金玉镇还不叫金玉镇,叫做什么破落村,村子里头拐卖小孩的,强|奸妇女的,到处都是。   “后来将离师父来了一趟,在这里传了几天道,村里头风气一下子就变了,年轻人学的学道,种的种地,也有搞建设的,一个个遵纪守法,再也没有为非作歹的了。”   “镇上那块匾,就是那一年,将离师父题的字。”   听到陈年往事,冯司南忽然起了兴致,让老板给添了碗酒,接着道,“那时候的将离,的确是神明一般,走到哪里,哪里就会发生改变。”   “那时候正是他的时代啊,受他影响的人实在太多了,我听人说,先帝元禹易就是将离师父的信徒,他在宫殿里头收集了好多将离师父生前的字画、注本,甚至是雕像。”   冯司南笑了笑,姐夫皇帝疯狂崇拜将离这件事,他也有所耳闻。   “只是可惜啊,神明也有陨落的一天。”酒馆老板唏嘘,“如果我当初,没有听将离师父的传道,这个时候……恐怕还在山窝窝里头做土匪呢。”   冯司南大笑,哪想到能在这种偏僻小镇,听到这种有意思的事情,一时开怀,将身上的银子都拿了出来,道,“再来些酒,酒逢知己千杯少!”   老板将他银子推了回去,乐呵呵道,“你肯赏脸,听我这个老头子絮絮叨叨,已经是老头子的荣幸了。”   冯司南没收回银子,眼皮一掀,笑道,“不知你有没有听说,将离死而复活的事情?”   角落里那个青衣斗篷男微微侧目,拿怪异的眼神打量这名断臂浪子。   酒馆老板道,“听说了,跟西南王有关,只是不知是真是假。”   冯司南:“是真的,我亲眼所见。”   话音落下,屋内死一般的沉默。   酒馆老板斜眼看他,表情冷漠,严肃,又似乎有一瞬间的失神,慌乱。   冯司南只是弯唇笑了笑。   酒馆老板没有再说话,继而低头擦桌子,仿佛冯司南什么都没跟他说,他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你们的神明已经回来了。   所谓信徒,却只是报以沉默?   冯司南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他抱走了一坛酒,留下所有钱财,半醉半醒,出门牵马。   将离死前,练就七件法器,以自身性命换取山河安稳。   如今这山河哪里安稳了?   受过他恩惠的人们,哪里有颜面面对将离?   冯司南大笑,仰头闷了一口酒,道,“神明也有发怒的一天,他早晚……早晚会将所有一切全部抹除,到时候,只等着接受神明的怒火,哈哈哈哈。”   吃过面,喝过酒,他骑马往北,出了金玉镇,到达北疆。   这里人烟更少,一派荒凉,有些地方还有战火留下的痕迹,成堆的尸体散发着恶臭,无人清理。   据他估计,岚星儿和既灵至少还有两天才能到达金玉镇,在此之前,他打算去一趟北疆,碰碰运气。   冯许的军队驻扎的地方非常隐秘,鲜卑人的骑兵更是神出鬼没,若是两路兵都碰不到,他也可以先熟悉地形地势,再做长远打算。   无论怎么样,总比烂在辛夷城要强得多。   这天夜里,星空暗淡,他辨认不出北极星的方位,骑马在山脚绕了一圈,竟连回去的路也分不清楚了。   无奈之下,他取出山河笔,心想无论如何都得试一试。   见过岚月用山河笔召唤雷电,也见过她信笔一划、将黑夜变成白昼,想必用山河笔拨开云雾,现出星空,并不是一件难事。   然而他还是高估了自己,山河笔在他手里,就是支普通毛笔而已。   气得他差点想扔了这玩意!   这时候,身后响起了马蹄声。   冯司南连忙将山河笔收入口袋,勒马回身去看。   居然是金玉镇碰到的那青衣斗篷客。   斗篷客在他面前停下,伸手示意冯司南将东西交出来。   冯司南盯着斗篷下面那张脸,左手准备拔剑。   “山河笔。”斗篷客强调了一遍。   冯司南莫名其妙,“你谁,凭什么给你?”   下一瞬,斗篷客已经出手,剑鞘只抖开了一半,露出剑锋的那一半,正好搭在冯司南脖子上。   冯司南根本没机会出招,道,“大爷,东西给你,你你你放下剑,好好说话。”   斗篷客当真收了剑。   冯司南双腿一蹬,一夹马腹,立即冲了出去。   妈的,谁给你啊!   没跑多远,又被斗篷客追上了。   冯司南认输,哭着将山河笔交了出去,道,“大爷,大爷,你用好还给我,我要是弄丢了这玩意,回头要被西南王抓起来大卸八块的。”   斗篷客接过山河笔,运起灵力,学着样子朝空中一划,轰地一道雷砸下来,差点儿将两人都砸成粉碎。   冯司南又哭了,道,“你是不是也不会用啊?”   要不怎么会引来雷自己劈自己啊?   斗篷客没理会他,研究了好一会,使唤了十八次,最后一次终于成功地让暗夜变成了星夜。   冯司南感动哭了,捧着双手,求着斗篷客将山河笔还给他。   没想到,这人还真将山河笔还给他了。   “大爷,您到底是哪位英雄好汉?”冯司南追着斗篷客,开始套近乎。   斗篷客没有回答他,冯司南也没太在意。虽然他看上去心情不太好,对人也不太友好,但借东西有借有还这一点,让冯司南十分欣赏。   “大爷,你去北疆做什么?跟冯许将军有什么关系?”   斗篷客闷哼了一声,道,“你呢,你小子又是什么人,跟西南王什么关系?怎么会有山河笔?”   谢天谢地,他终于说话了。   冯司南正要一一作答,忽然瞥见不远处黑压压的一片,顿时发不出声音了。   传说中的鬼兵?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冯司南震惊了。   还未待他反应过来,斗篷客已经下马,牵起马儿,在附近的一处山石后面躲了起来。   眼见着黑压压的一片马上要冲过来,将他碾成肉泥,他赶紧下马,牵着马追到斗篷客的后面,伏身藏起来。   轰隆轰隆的声音,仿佛千军万马席卷而过,冯司南藏在石头后面,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了一眼。   一名女子骑在马上,策马狂奔,在她身后,无数活死人骑在马上追着她。   月色下,他们都是一样打扮,面色惨白,没有呐喊声,没有喘息声,像是无数从地狱里涌出来的幽灵,静悄悄地追着这名女子。   见状,斗篷客再一次骑上马,拔剑冲出去,竟是要救下那名女子!   “师姐——”他喊了一声,从侧面冲出,一剑劈下去,剑气之盛,竟将地面切了开,无数飞沙走石像卷地毯一样扬了起来,冲在那些鬼兵身上。   女人忙回头看他,清澈的目光中满是诧异。   这一回眸,冯司南也认出她来了。   多年前,冯司南还在上学堂,打酱油的时候,便见过这张秀美的脸庞。   她是京中名门——木相唯一的嫡女,也是将离收的第一个女徒弟,名唤木木子。   那年听说她要成婚,围观的百姓挤满了长安城的大街,他作为围观群众的一员,没有看到新娘被娶进门,反而看到了她从花轿上跳下来,掀开红盖,夺了新郎官的马,逃了婚!   整个长安为之轰动。   木木子掀开红盖的那一刻,冯司南记了一辈子。   瞧瞧,这就是他的师叔,将离的弟子。   即便到后来,木木子成了慕容幻身边的人,他仍然惦记着这名刚烈不屈的女子。   年少时惊人的记忆力给他带来不少好处,就像此时,他一下子就认出了木木子,同时也猜到了斗篷客的身份。   多半是他的六师叔曲霖霖,也不排除是五师叔司马越的可能。   趁着斗篷客对付鬼兵,冯司南当机立断,翻身上马,纵马去追木木子。   拿下木木子,离报仇也就不远了。   这一夜,木木子先是被鬼兵追,然后遇到了她多年不见的小师弟,还没来得及说句话,又被一名断臂男子追赶,两人打了一架,木木子折了马,一路往南逃,离开了金玉镇,于树林里偷马,结果落在了一名白发男子手中。   辗转又回到了金玉镇。   西南王的王旗已经烧毁了,镇上满目疮痍,两旁都是死人的尸体,血流成河,一片死寂之中,街道上出现了另一种人。   他们行动时,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脸色惨白,眼神里看不到光芒,身上遍体鳞伤,但丝毫不影响他们的行动。   岚星儿立刻想到了传闻中的鬼兵!   他一声令下:“跑!”   既灵载着木木子,跟着岚星儿往回跑。   这时候已经晚了,鬼兵发现了他们,立刻跟了过来。   两人沿着原路跑到山脚,跑回一开始抓到木木子的树林里,可那群人阴魂不散,死死地跟着他们。   从白天追到晚上,马儿都快跑断了腿。   “怎么办?”既灵悲呼,“要打吗?”   木木子:“普通的武器对付不了他们!你看看他们身上,到处都是伤痕,不照样好好的在追我们?!”   岚星儿:“他们的弱点是什么?”   木木子:“法器!灵力!可我现在没有!”   也不是没有,岚星儿马上想到了,道,“既灵,你到前面试一试,我找个地方放箭!”   既灵得了令,勒马回身,抽出黑火战斧,一斧子砍下去,抽断了一排树干,高高的树枝齐刷刷地往后倒,但鬼兵们依旧往前冲,丝毫不受影响。   木木子扭头往前看,见到既灵手中拿的是黑火战斧,忙道,“你修为不够,放开我,让我来!”   既灵再次尝试,可正如木木子所言,他体内根本没有半点修为。   将离教了他如何操使战斧,可没有教他如何修炼,时至今日,他体内没有半点修为,黑火战斧在他手里跟普通的凡铁一般。   岚星儿回头看他,示意自己也不行。   将离教他修炼,控制体内修为,但未曾教他如何释放体内的修为,将修为与武器结合在一起,更别说操控他从未接触过的武器。   既灵道,“既然如此,你来试试。”   说着,他忙解开捆在木木子身上的绳子,将黑火战斧交给她。   木木子接过战斧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将既灵踢下马,她坐在既灵刚才的位置,一扬战斧,一股黑火从尖头冒出来。   太好了,没想到这个时候能拿到黑火战斧!   木木子双手持斧子,狠狠踩马镫,迎着鬼兵冲了上去!   有师父的力量加持,她再也不害怕了。   黑火战斧在她手上不能使出全力,但对付这些鬼兵勉强还是可以,斧子横劈过去,无数鬼兵被劈成两段,有的着了火,很快被烧成了残渣,有的只剩下一半的身体,仍在往前跑。   既灵摔在地上,被一个失去下半身的鬼兵缠住,一只手抓着他衣服,另一只手拿着剑往他身上刺。   就在既灵准备空手接白刃时,岚星儿一箭射出,贯穿了半人的脑袋,既灵狠狠踢他,夺了他的剑,刺他心脏,黑色的血不断从胸口溢出来,这半个身体却仍在反抗。   木木子道,“你们掩护我,眼下只有我能杀死他们。”   于是岚星儿调整目标,朝那些不断靠近木木子的鬼兵发箭,既灵则用火处理那些半死不死的残尸。   三人坚持了几个时辰,不断有鬼兵涌上来,岚星儿的箭已经射光了,崩溃道,“到底有多少啊?!为什么他们会追我们!”   木木子快坚持不住了,她从慕容幻身边逃出来,一路至今,不断被追赶,死里逃生无数次,体力和修为都快消耗殆尽了,可眼下只有她能用黑火战斧克制鬼兵,便道,“你们逃回去,给西南王报信,让她告诉她师父,师父肯定会来帮忙的!”   从锦城求助,这件事情,曲霖霖早就这么做了,可将离的答复让他彻底失望。   离开锦城之前,岚星儿也再三提议,该向北面出兵,以防慕容幻的鬼兵祸害无穷。   结果怎么样呢,要是姐姐肯听他的话,他也不至于跟着冯司南跑出来,不至于被鬼兵围困,落到这个田地!   岚星儿放下弓,犹豫再三,从袖子里取出了一枚信号弹,拉开外壳,一顶绚烂的焰火在高空绽放,点亮夜空。   最后赌一把,如果没人来救他们,死在这里也比回去看他姐姐的脸色强。   片刻之后,木木子用掉最后一丝力气,奋力杀掉一个鬼兵,将战斧扔给既灵,道,“你应该早听我的,回去给西南王报信,说不定这会已经跑到泊烟河了。”   以岚星儿的体力,跑到泊烟河是不可能的。   岚星儿此时已经折了马,在地上用剑跟鬼兵对抗,勉力一笑,道,“西南王不回来的。”   尽管他无比期待,但他还是告诉自己,姐姐不会来救他,因为只有这样,他才不用面对被抛弃的失望。   更何况,这里已经是西南疆域最北端的地方了,离锦城那么远,姐姐说她要南下去柏阳,又怎么会临时改变计划,来找他们呢?   他疲惫不堪,稍一失神,对手的剑便割伤了他,鲜血涔涔。   岚星儿出剑、拔剑,根本没有心思顾及伤口,只觉得伤口火辣辣的疼,视力也越来越模糊了。   他大概快死在这里了吧。   如果可以,他想再见寄愁一面呢。   木木子一剑刺穿他面前的鬼兵,吼他,“你发什么呆?!”   岚星儿喘着气,苦笑,他不是发呆,他是真的太累了。   既灵也被逼了过来,三人被完全包围了。   岚星儿扔了剑,准备受死,既灵仍护在他身前,累的说不出话,木木子头发完全被汗湿了,看上去下一刻就会倒地。   “死就死吧。”木木子道,“只是你们还年轻,有些可惜了。”   岚星儿疲惫一笑,还从来没有人见他第一面时,会说他年轻,没想到死之前还能认识这般奇女子。   就在此时,一声凤鸣响起,岚星儿浑身一颤,仿佛凤火在他身上引燃,热血瞬时涌了上来,他满眼放光,看向高处。   夜空中,一阵阵疾风扫过,暗夜、菩提拖着长翎从远处飞来,急促的琴音从高空响起,登时如炮弹一般,打散了围住他们的鬼兵,树林里,一道寒光闪过,割风镰所过之处,鬼兵们如排山倒海一般,齐齐倒下,一只红色的鸟儿从林间飞过,吐出长长的烈火,将鬼兵们烧成了烟灰。   姐姐果真来了!   岚星儿百感交集,重新振作,捡起剑,往前刺出。   木木子脸色阴晴不定,想钻着空子逃走,既灵一把按住她,道,“姐姐,你刚才踢了我,我屁股到现在还痛,你就想这么一走了之吗?”   木木子:“黑火战斧还给你了,你别拦我!”   岚星儿从身后一掌劈下,将木木子敲晕。   岚月从暗夜背上下来,沉着脸,目光死死地盯着岚星儿。   岚星儿低着头,有些局促地往后退了一步,一只手按着伤口。   “不是跟我争王位,就是偷我法器,”岚月的声音听不出语气,她道,“星儿,你可越来越不像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卷快结束了,预计明天或者后天结束,结尾处,师父会做出一件令所有人吃惊的事情,猜猜嘛,会有红包~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珊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二合一】他不爱你   岚星儿聋拉着脑袋,没说话。   他平时也是这么乖巧,以至于岚月从来没想过,会被自己的弟弟算计一回。   原本她已经定好了计划,这个时候该出现在柏阳,与安排在司马越身边的人接应。   结果,岚星儿闹了这一出,偷走了山河笔,放走了冯司南,拐走了既灵,还差点儿被鬼兵围困,死在这里。   岚月气打不从一处出来,一眼瞥见星儿手臂上的伤口,便上前给他处理,拿棉布给他包扎好。   “姐姐,星儿错了。”岚星儿总算服了软,道,“你打我吧。”   “打你?”岚月气笑了,道,“打你我就不心疼吗?”   岚星儿:“你可以轻点打。”   岚月:“我不打你,我也不想理你,山河笔还给我,从此以后你就别再离开辛夷城了。”   岚星儿再次低头。   岚月看向既灵,既灵已经焉成了泥鳅,压根不敢看她。   岚月:“山河笔在冯司南那,是吗?”   岚星儿道,“我给了冯司南,他会拿回来的。”   “呸!”岚月道,“你以为冯司南什么人,老奸巨猾,他会还回来才有鬼!”   岚星儿无助地看向将离,求求你了,快帮忙说说话。   将离:“先去找到他们再说。”   这一夜,既灵身上的毒又发作了,浑身痉挛,在地上翻滚,痛苦呻\吟,求着岚月赐他解药。   正常人看了这幅模样,都会于心不忍。   岚月不是正常人,她兴致勃勃地看了一会,将人丢在一边,没搭理了。   岚星儿几次想帮他解毒,都被岚月制止了。   “让他去死。”岚月道,“叛徒就该有叛徒的下场。”   这话是说给既灵听的,也是说给岚星儿听的,同时也是说给醒过来的木木子听的。   在场除了将离,没有人能受得住这句话。   既灵知道自己要死了,苦苦哀求岚月,不断忏悔。   他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人,听了别人几句话,就跟着跑出来,本以为是件好事,哪想到主人竟是发了这么大火。   “主人……”既灵抽搐着,满脸泪痕,浑身红的像只熟虾,他重复说道,“救我……”   岚星儿跪下来,为他求情,道,“姐姐,都是星儿的错,是星儿哄他出来的,你要怪就怪星儿,要罚也罚星儿,别再折磨既灵了。”   准确地说,是冯司南和他一起哄着既灵出来的,图的就是既灵身上带着的黑火战斧。   冯司南没本事从既灵手里夺走属于他爹的战斧,便想着将既灵带到他爹那里去,到时候冯许出马,肯定能夺回战斧。   岚星儿只是顺水推舟,带着报复岚月的心理,跟着闹了这么一出。   岚月道,“他自己身中剧毒,命在旦夕,我不给药,就是折磨他了?合着我就欠他了,难道他不知道自己每天服的药,得花费多少心血才练的出来?”   既灵蜷成一团,瑟瑟发抖。   岚月道,“待他好,他却背叛我,那我究竟为什么要留着他呢?”   岚星儿:“他不懂事……”   “上次寄愁被罚,我就跟他们说过了,你虽然是我弟弟,但你的话并不代表我的话,你让他们做的事情,未经我同意,一概不准。   他又不是听不懂人话,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犯错?”   岚星儿:“都是我的错……”   “你是我弟弟。”岚月浅浅一笑,道,“我不会惩罚你的。”   让既灵在你面前痛苦死去,让你内疚、痛苦一世,仅此而已,罢了。   岚星儿:“将离师父……”   将离轻轻叹息,走过去,躬下身,在既灵身上几处穴道上用力一点,既灵浑身一凛,停止了颤抖。   “这样能让稍微好受一些,”将离道,“但仍旧救不了他的性命。”   “不……”岚星儿心里轻声说,不是这样,只要你劝劝姐姐,姐姐肯定听你的。   他这么想着,带着祈求的眼神看着将离。   将离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眼。   岚月笑了笑,“星儿,你还是回去吧,现在就走。”   岚星儿:“这是西南王的命令吗?”   “这是西南王的怜悯,”岚月道,“你既然看不下去,现在就走,我以你长姐的身份,允许你,不必经历这些事情,不必亲眼目睹他的惨死。”   岚星儿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往南走了。   木木子抱膝坐在角落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将离,看着他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师父……”木木子有些紧张不安,轻声喊他。   将离道,“你是怎么跑到这来的?”   岚月也看着她,关于鲜卑人和冯许之间的事情,关于慕容幻和鬼兵,也许能从她身上找到答案。   木木子道,“我逃出来的,慕容幻,慕容幻他疯了。”   岚月:“这些鬼兵,都是他做的?”   木木子吞了吞口水,道,“是,是他逼我做的……”   岚月笑道,“木木师姐,上回见面,我就奉劝过你,慕容幻他不爱你,你还死心塌地为他效命!”   木木子看着她,眼睛里噙满泪水。   岚月:“你若是早点听了我的劝告,眼下就不会这么狼狈了。”   木木子报以沉默。   “木木子,”将离道,“这种鬼兵还有多少?”   “很多、很多。”木木子道,“这些是慕容幻派来追我的,除此之外,还有好几千,也许不止,我离开的这些天,他应该又做了很多。”   “带我们去找他。”岚月道,“你应该认识路吧?”   木木子点头。   翌日,岚月弄醒了既灵,给他喂了药,道,“从今天开始,你只准跟在身后,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不该说的话别说,不该做的事情,你若真想去做,先考虑清楚后果,下一次,你胆敢私下行动,兴许就是你的死期。”   既灵磕头如捣蒜,千恩万谢。   四人取了鬼兵们一开始骑过来的马,准备上路。   将离道,“你原本就没打算要他性命,何必这样吓唬他,吓唬星儿?”   岚月道,“徒儿没有故意吓唬谁,救他或者不救他,只在我一念之间。”   木木子带着众人先回到了金玉镇,这里一片惨状,除了鸡圈里蹦出来的几只鸡还活着,其他都是死物,岚月冷眼看着满地的尸体,目光落在牌坊上面,将离当年题的字、以及上面插着的西南王王旗都已经被烧毁的差不多了。   岚月认得将离的字迹,对于将离在金玉镇上所做的事情,也略有耳闻,她指着那块牌匾,道,“师父可还记得这里?”   将离:“我记得。”   岚月道,“当年师父不过二十出头,一腔热血想要拯救黎民苍生,金玉镇只是你路过的一个小地方,你在这里传了一次道,便彻底改变了这个地方。”   将离道,“只可惜,一人行善,怎敌得过万人作恶?”   岚月轻哼一声,道,“这是乌疆最北的小镇,插上西南王王旗,表示这里的子民受我庇佑,如今王旗被毁,百姓遭屠,是对我王权的挑衅。犯我疆域者,虽远必诛。”   将离看着不远处的窄巷口,略有所思。   木木子沉默着,在思考小师妹这席话究竟是对谁说的。   果然,片刻后,窄巷里出来了一个人影,冯司南单手恭敬地捧着山河笔,缓缓走出来,将山河笔交给骑在马上的岚月,然后朝两人跪下,道,“将离师祖,岚王师叔,不孝弟子冯司南,恳请二位留我一命,待我手刃仇人慕容幻,再听由师祖与师叔处置。”   木木子盯着那支本来属于自己的山河笔,听到冯司南说出“手刃仇人慕容幻”,脸色越来越差。   岚月接过山河笔,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如今是慕容幻先下的手,屠我金玉镇,犯我乌疆,我绝绕不过他,西南军十万铁骑,必扫荡他鲜卑神山,让他无家可归,无山可靠,无路可去!”   木木子浑身一僵。   冯司南抬头注视着岚月,道,“司南恳请岚王师叔,给司南一个报仇的机会。”   岚月哂笑道,“你想杀慕容幻?再练个五百年吧。”   木木子轻声一笑,岚月看向她,道,“木木师姐,你意下如何?”   木木子道,“冯许和慕容幻斗了这么多年,从未从慕容幻身上讨到半点好处,他不是慕容幻的对手,你更不是。”   冯司南道,“弟子不才,特投靠西南王,若西南王肯出手相助,替我报血仇,弟子愿为西南王做牛做马。”   岚月:“本王并不缺为我做牛做马的人。”   冯司南磕头,身体匍匐着,紧紧贴着地面。   半响后,岚月道,“这样,我替你报仇,完事后你将另一条手臂砍下来,作为交换。”   木木子抽了口气,侧过脸看她,心里骂她真不是人。   冯司南抬头看她,举起仅剩的一条手臂,道,“我冯司南对天发誓,倘若西南王为我报仇,手刃仇人慕容幻,我冯司南必当砍下手臂,献给西南王,以答谢西南王的恩情。”   岚月:“很好。”   木木子:“变态。”   岚月斜眼看她,“哪有你的心上人变态?”   木木子:“……”   离开金玉镇,木木子带着众人往北骑了一路,路过那天夜里遇到曲霖霖的地方,便道,“师父,你们一路过来,有没有见过曲师弟?”   将离简单地答道,“没有。”   木木子道,“那夜曲师弟为我断后,也不知后来如何,有没有脱险。”   众人没回答她,夜里休息时,岚月逼问木木子,鬼兵到底如何炼制。   “我若告诉你,你是不是也要仿效慕容幻?”木木子质问岚月。   她刻意提高了音量,目的就是想让将离听到,让他认清楚小师妹的歹毒,好好管管她,阻止她为非作歹。   岚月见她虽然是跟自己说话,但眼神不住地看向将离,便隐约猜到她心中所想,顺着她,往下说道,“有师父在,我怎么会做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不过是向你请教,解我疑惑。”   冯司南正在喝水,闻言猛地呛了一口,忙转过身,怕西南王拿他出气。听听,她说的是人话吗。   木木子叹了口气,道,“鬼兵这个,是拿毒在活人身上炼制的,具体什么配方,我不告诉你,免得你去试,总的来说,残忍至极,试过毒的人,最后只有少部分能熬下来,成为你们看到的样子。”   虽然刀枪不入,但是挡不住修为法术,而且,成为鬼兵的人,都失去了原来作为人的意识,连亲人都会杀。除了杀人,他们其他事情都不做。”   岚月:“那你们如何控制他们?”   木木子道,“一开始我也不知道,后来才慢慢研究出来,炼造鬼兵时,整个过程非常痛苦,鬼兵能看到的,只有炼造者的脸,醒来后便会将炼造者当做主人,听任号令。”   岚月:“也就是说,这些鬼兵,只听从慕容幻一个人的命令?”   木木子点头,抽了口气,道,“我现在真是后悔,练出了鬼兵,亲手将他推向深渊。”   岚月笑笑,“依你的想法,你难道以为,慕容幻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你害的?”   木木子捂着脸,神情悲痛,道,“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师姐。”岚月道,“你以前也不是这样的,为了这么一个人,值得么?”   木木子掩面哭泣。   次日,众人遇到了一支巡山的鲜卑人,既灵与冯司南出手,将人全部收拾干净,只带回来一个活口。   他是这支巡山分队的领头,认出了木木子,神色大变,用鲜卑语叽里咕噜说了些什么,岚月听不懂他的话,让木木子做翻译。   木木子道,“他说,慕容幻一早出来找我了。”   冯司南道,“不对,你撒谎,他分明在说,慕容幻受了伤,在军中等你!”   木木子有些意外,没想到冯司南也听得懂鲜卑语。   她从慕容幻那里逃出来时,想着去找将离,也许只有他能对付慕容幻,对付他的鬼兵。   可不知怎么的,一听说慕容幻受了伤,她立刻心软了,她后悔将岚月他们带来,害怕慕容幻落在他们手里,害怕他死。   此时此刻,只有他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无论他曾经做过什么,甚至差点杀了她,木木子都无法恨他了。   岚月看向将离,将离详细解释,道,“他说,昨夜慕容幻带兵偷袭冯许的军队,反被冯许埋伏,慕容幻受伤逃回去,但伤口有毒,他自己无法解毒,于是派了这人出来寻找木木子。”   “活该。”岚月道,“看样子,时机刚刚好,慕容幻的死期到了。”   木木子脸色惨白,冯司南道,“带我们去鲜卑人驻扎的地方,我要亲手杀慕容幻。”   “不——”木木子道,“他受了伤,你们不能放过他吗?”   冯司南大笑,道,“木木师叔,敢问慕容幻他,何曾放过了死在他手下的冤魂?”   木木子流下眼泪,与将离道,“师父,求求你,再给他一次机会……”   将离温声道,“你先带路。”   “不带也没关系。”岚月笑道,“有暗夜在,飞上天空查看一番就是,直接找到慕容幻的老巢,杀了他,再杀光所有鬼兵,再让我西南军北上,荡平他鲜卑神山。”   岚月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尖刀一样,扎在木木子心口。   她抓住将离的手臂,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恳求道,“师父,徒儿给你带路,还请师父务必给他一条活路。”   将离神色淡淡,道,“有没有活路,都是他的造化。”   慕容幻驻扎的地方,距离冯许驻扎的地方,往往只隔一两座山头,但山路蜿蜒,不熟悉地形的人,几天几夜都绕不出去。   冯许就是吃了地形的亏,屡次被慕容幻的人偷袭。   昨夜慕容幻带鬼兵偷袭冯许,正好被曲霖霖发现了,连忙奔回通知冯许,军队在山谷设下埋伏,将鬼兵截断在山谷的另一侧,自己则带人包围了慕容幻。   慕容幻同时对付冯许和曲霖霖,显然不是对手,负伤逃走,回去才发现冯许在斧刃上抹了毒!   他好不容易才炼造了无人能敌的鬼兵,准备一举南下推翻汉人的朝廷,攻占长安城,岂料还没踏出北疆,便落了个惨败,差点死在冯许手中。   真是日了狗了。   他派了下属去找木木子,到现在太阳快落山了,仍没有任何消息。   也不知冯许究竟用了什么毒,他受伤的手臂整条开始僵化,使不出任何力气。   慕容幻气极了,拔剑杀了两名小兵,去往他炼造鬼兵的帐篷里。   他失去了木木子,再也无人能为他解毒,可他不想死,他的复仇大业才刚刚开始。   他恨汉人,也恨将离,前者杀光了他的亲人,后者则彻底抛弃了他,夺走了割风镰,剥除了他作为仙封弟子的荣耀,让他一无所有,只剩下仇恨。   只要还活着,他心中便无限愤慨。   帐篷里头,药味混着血腥味,浓郁得令人反胃。   他冲进去,一脚踢开支架上的死人,骂了句“废物”。   那是他的一个近侍,被慕容幻绑上支架,淬上毒药,预备将他练成鬼兵。   这名近侍嘶喊了一夜,最终还是没熬过去,死掉了。   慕容幻打算自己给自己上药,成为不死之身。   他服下用木木子的配方熬制的药,将自己固定在支架上,整个人淬在绿色的药汤里。   那张白皙俊俏的脸,一浸入药汤,立刻变得狰狞无比,他浑身发抖,身体无法控制地痉挛,五脏六腑都在抽搐,像是烈火焚烧一般的剧痛。   但他咬牙忍下来了。   他是鲜卑人的领袖,是雪夜中高高跃起的飞狼,不惧一切痛苦和磨难。   他若能成为鬼兵,刀枪不入,百毒不侵,天下无敌。   木木子将人带到鲜卑人驻扎地,让他们在外面等她,自己先去看看慕容幻的情况。   她快步冲进王帐,掀帘一看,账内满地鲜血,躺了两具尸体,都不是慕容幻。   她开始到处去找,听说慕容幻在炼制鬼兵的地方,又赶忙过去,里面药罐子倒了一地,药汤里的水全部流了出来,慕容幻却不在其中。   “阿幻……”木木子彻底慌了神,转身出去,却被一个高高的人影挡住去路。   他浑身淌着药水,容貌几乎无法辨认,连声音也变得极其妖异,他道,“你现在回来做什么?我需要你的时候,你怎么就不在?”   木木子大口喘气,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道,“阿幻……你,你怎么会这样?”   慕容幻眼眸中倒映着异样的光,像是某种怪物,发出危险的讯号。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去了亲戚家,没写到六千,明天再努力,mua~ 第61章 杀了他,你依旧是我的好徒儿   “你去了哪里?”慕容幻道,“终于知道要回来了吗?”   妖异的声音里透着一股他特有的温柔。   木木子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脚下忍不住后退,身体却稍稍前倾,抱住了慕容幻。   慕容幻任她抱着,松了口气,道,“我以为,连你也要抛弃我了。”   “不——”木木子道,“阿幻,住手吧,别再这样下去了。”   慕容幻一把推开她,力气非常大,让她一连退了好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木木子不住地流眼泪,颤声道,“你已经走火入魔了,快住手吧……我求你了,阿幻。”   慕容幻张开手,冷笑道,“我已经百毒不侵了,很快,就会杀到长安,杀光你们汉人!”   “不,别这样,我求求你……”木木子拉着慕容幻的衣角,哭着道,“你醒一醒,你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有多吓人吗?”   慕容幻静了片刻,道,“你来的太迟了。”   “阿幻!”木木子仰头看他,秀美的脸上泪痕交错,道,“你跟我走,我们回鲜卑神山,去北疆以北,不要在回来了,你听我的,当我求求你了。”   慕容幻嘴角牵出一丝僵硬的笑,那张俊美无双的脸因为药物的作用,变得极其扭曲,他道,“你若还想活着,这时候求一求我,我会让你活着看到汉人全部死光的那天,你若想死,我现在就可以成全你。”   木木子心口一阵抽疼,疼得她无法呼吸,她注视着慕容幻,眼睛里噙满泪水,满是乞求的意味。   慕容幻面无表情,抽出角落里的一柄剑。   木木子低下头,绝望地闭上眼,泪珠滚滚掉落。   从前,在仙封修炼的时候,慕容幻都听她的,有时候偷偷下山给她买烧鸡,一块块撕碎了留给她吃,有时候奉师父命令出岛采购物资,回来时候会给她稍上七七八八的物品,木梳子、发簪、脂粉盒,每一样都是特意带给她的小惊喜。   他会吹羌笛,只不过都是鲜卑人的曲子,没有汉人的婉转动听,木木子便教他汉人的曲子,后来慕容幻学会了《蝶恋花》,学会了《长相思》,常常夜里在岛上吹给她听。   那时候将离还没收其他弟子,木木子就是他们的小师妹,她比慕容幻长了两岁,可排行在末位,师父、师兄们都疼她,念她一个女孩子从京城远道而来,有什么好东西都惦记着给她。   即便后来几年,曲霖霖、司马越、岚月也陆续拜入了将离门下,她所得到的宠爱仍不亚于其他几个师弟师妹。   那年她回京城,木相收了寇家的彩礼,安排她与寇家长子寇严青成婚,她虽然不同意,但在父母亲的劝说下,终究还是坐上了花轿。   那天长安城街道上,挤满了来看热闹的百姓,唢呐声,鞭炮声,人群的欢闹声,将她完全淹没。   就在一阵阵吵闹声中,她听到了熟悉的羌笛声,吹着汉人的曲子。   泪湿罗衣脂粉满   四叠阳关,唱到千千遍   人道山长水又断,萧萧微雨闻孤馆   惜别伤离方寸乱   忘了临行,酒盏深和浅   好把音书凭过雁,东莱不似蓬莱远   花桥抬到了寇府前,曲声未消,木木子再也克制不住,跳下花轿,抢了寇严青的马,追着那吹羌笛的人,离开了锦城。   这些年来,她背井离乡,跟随慕容幻在北疆以北东奔西走,却从未回头去看,也从未后悔过自己的选择。   只因为慕容幻在她身边,从未让她忍受孤独寂寞。   账里,慕容幻拔出剑,听到外面响动,神色一变,道,“你带人来了?”   木木子抬起头,道,“是师父。”   慕容幻:“他不再是我师父了,我这就去杀他。”   说完转身出去。   “阿幻!”木木子喊了一声,慕容幻却头也不回,离开了。   帐篷外,鲜卑人都拿起了武器,对准了来人。   慕容幻掀帘出来,众人纷纷避开,带着惊恐的脸色看他,都拿不定主意。   除了营地旁边的鬼兵们,他们的目光跟随着慕容幻,坚定不移,忠诚不渝。   岚月穿一身王袍,站在他对面,目光威严,将离与她并肩站着,目光深沉,注视着慕容幻。   岚月看到慕容幻的那一瞬,惊了。   她万万没有想到,慕容幻竟是将自己炼造成了鬼兵的样子,彼时他穿一身铠甲,脸色惨白,带着海藻般的绿色,皮肤皲裂,五官扭曲,眼珠都变了颜色,睚眦目裂,看上去格外渗人。   料想从前,他曾是仙封门下第一美男,出了普陀山,包括木木子在内,无数男男女女都被他迷得神魂颠倒。   如今他竟是自甘堕落,变成了这副鬼样子,这就实在让人惋惜了。   她对着慕容幻,哂笑道,“慕容幻在何处,你是谁?”   “魔女,”慕容幻道,“你连哥哥我都不认识了?”   岚月笑道,“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什么模样,还好意思说我不认识你,你这鬼样子,别说我,就算是木木子,也认不出来。”   木木子从帐子里出来,站在慕容幻身后,满脸疲惫。   慕容幻举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眼神从她身上移开,看着将离,又看向他身后的人,道,“你们都是来杀我的?”   “慕容幻!”冯司南站出来,道,“你在长安杀了我姐,我今天便要取你性命。”   “笑话!”慕容幻长剑一扬,道,“我杀过的人,自己都记不清,你是哪条野狗,也配?”   两人过招,冯司南左手持剑,连刺了三招,都被慕容幻挡下。   他推开冯司南的剑,一刺,一挑,将冯司南肚皮划破。   冯司南失去平衡,捂着肚子,踉跄了好几步,将离稍稍扶了扶他,让他堪堪站稳。   “看来你的臂膀,要上交给本王了。”岚月说着,取出将离的清廖剑,拿在手里掂了掂。   慕容幻眯了眯眼,道,“你和将离什么关系,竟是能取他的剑来用?”   岚月挑眉笑道,“正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慕容幻睁大眼,竟有一瞬间的分神,岚月趁机出剑,刺向他咽喉。   清廖剑对她来说,太厚重了,没有她平时的佩剑好使,但若是看准时机,出手利落,还是有机会与慕容幻一搏。   譬如眼下这一招,就是趁慕容幻出神的时候,占得先机,等他反应过来,清廖剑剑锋已经逼近他脖颈处。   慕容幻没有避让,木木子一剑逼来,挡住了清廖剑。   她站在慕容幻身侧,一脸坚毅,一如当年她跳下花轿时候的眼神。   岚月:“师父的清廖剑,你也敢挡?”   木木子咬牙道,“求师父和岚王师妹放过我们。”   冯司南闻言,狂笑不止,他吐了一口血,道,“木相之女,京中名门闺秀,为爱成狂,竟然到了这个地步,哈哈哈哈,你可知道,那年你离开长安之后,你爹、你娘、你两个庶出的妹妹,都是什么下场?”   木木子微微一怔,当年她追随慕容幻离开长安,一去多年,早已经和亲人断绝了关系。   后来,慕容幻的探子告诉她,他爹木相被弹劾入狱,惨死在狱中,没多久,她的母亲、妹妹们也都相继离世了。   那时候她刚怀上慕容幻的孩子,一时没承受住打击,胎儿没保得住,人也大病一场。   慕容幻说,害死她亲人们的,是汉人的朝廷,是元禹易,她若想要报仇,就应该留在他慕容幻身边。   他说,总有一天,他会杀死汉人的皇帝,为她亲人报仇。   后来,他在长安城拎着汉人皇帝的脑袋,喂给他毒/药,让他疯疯傻傻,死在皇宫里。   木木子却一点儿也不高兴,她的亲人们早就死了,她甚至没有机会在他们坟前上柱香。   冯司南捂着不断流血的肚子,道,“那年你逃婚,你的未婚夫寇严青不堪受辱,是他到文武百官面前弹劾木相,也是他的人,在狱中将木相折磨致死。”   “不——”木木子心脏被狠狠一抽,她瞪大双眼,双唇张开,难以置信地看着冯司南,手中的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你当年一走了之,根本没有考虑你的亲人将会承受什么,你的母亲,被逼着游街,你的两个妹妹,被卖到青楼,大的那个,好像叫木雨甜,她在青楼里自杀了十几回才成功,小的那个……”   “够了……”木木子双膝落地,悔不当初。   “木木子。”慕容幻轻声唤他。   “你够了!”木木子抬头看他,吼道,“是你骗了我!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慕容幻轻轻吐出一口气,看向冯司南,似乎在懊恼那一剑没有刺在他喉咙上,至少让他说不出话才行。   木木子的痛苦在他面前,似乎无关紧要。   冯司南冷笑着,他早年对木木子印象太深,后来在京中混迹各种风月场所,对于木家的下场,他十分清楚。   他往前走过去,逼到岚月面前,后者举起剑,剑尖对着他胸口。   “清廖剑,是将离师父的,我不该挡,可你也杀不死我。”慕容幻说着,脱下铠甲,丢了防备,人往前又进了一步,剑尖扎进他胸口,像扎进一块朽木里一样,毫无反应。   岚月明白,他已经和那些鬼兵没什么两样了,清廖剑虽是玄铁重剑,但未经炼化,与七大法器还是有所区别,伤不了他,也杀不死他。   慕容幻再往前逼近,剑锋更深了半尺,贯穿他胸膛,他站在岚月正对面,和她隔得非常近,此时想要拔出清廖剑,已经很难了。   众人目光都在剑上,将离看着岚月,堤防慕容幻随时出手。   慕容幻转过身,面对着将离,清廖剑正正地插在人身上,他双掌合并,夹着剑身,缓缓将剑抽出,然后捧起剑,还给将离。   将离接过剑,冷淡地看着他。   慕容幻弯唇,倘若要死,他最想死在将离手里。   当年师父心慈,救他,护他,明明知道他的身份,还是将他带回了仙封,将他与其他弟子一视同仁,临死前还授予他法器。   如若师父后悔救他,后悔受他为徒,那就该亲手杀了他,有生之年若能见到将离亲手杀人,那也是一种荣幸,更别提死在他手上。   将离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冷冷道,“清廖剑杀不了你,我也不会杀你。”   慕容幻目光一凛。   看来将离真是无可救药。   岚月解下七弦琴,心想只有她能对付慕容幻了,只要木木子不出手干预,她胜算还是很大。   此时,空中一声凤鸣,小拂晓从远处飞来,在众人上空盘桓。   马蹄声响起,轰隆轰隆,山崩地裂一般,欲将鲜卑人驻扎的营地踏成粉碎。   这时候,慕容幻神色变了,道,“你们与冯许是一伙的?”   岚月看向将离,猜测一定是他利用小拂晓,给冯许他们指了路,他要作何打算?究竟是要帮她还是帮冯许?   将离走到木木子面前,朝她伸出一只手。   木木子注视着将离,失声哭泣,将手给了将离,从地上站起来。   慕容幻知道自己真正的对手来了,冯许既是他的宿敌,也是他成败的关键。   若这一次,他的鬼兵能赢,那他南下中原便无人可挡了。   他扬剑指挥鬼兵部下,不再理会岚月他们。   岚月也暂时歇战,做好了旁观的心理准备。   冯许和曲霖霖带着汉人的军队,从山头两边骑马冲出,声声呐喊,气势盛大,慕容幻整顿鬼兵,几乎在一瞬间,就做好了迎战准备,奋力冲出。   两军厮杀,岚月等在一边,做好了看戏准备。   让她始料不及的是,将离也无动于衷,甚至说服了木木子跟他一起看戏。   她不知道将离如何做到的,总之,木木子已经从地上站起,恢复了精神,不再哭哭啼啼,也不再犹豫不前。   木木子的目光始终盯着战场上厮杀的慕容幻,她道,“我这一生,都毁在一个人手里。”   将离道,“杀了他,你依旧是我的好徒儿。”   冯许、曲霖霖与慕容幻在马上厮杀,这一回,慕容幻刀枪不侵,再也不惧怕他们,他手上的剑来去无影,无人可挡,很快将两人逼得不断地后退。   冯许带来的士兵们,也在鬼兵们的攻击下,死伤无数,节节败退。   将离唤来割风镰,镰刀上,一只巨大的狼在雪夜中高高跃起,图腾与镰刀都是将离赐予慕容幻的骄傲,今日他打算了结这一切。   可他并不打算自己动手。   他想看看,他曾经的徒儿添幻,死在最意想不到的人手里,将会是什么反应?   木木子接过割风镰,手有些轻微的颤抖。   十年来,她无数次目睹慕容幻用这柄镰刀杀人,冯许的姐姐仅仅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个。   如若一切能倒回从前,回到将离还活着的时候,回到他们几个弟子在仙封修炼,万权一烧饭,冯许劈柴,添幻若无其事吹着羌笛,司马越射中了大雁,曲霖霖和岚月争论红烧了吃还是蒸熟了吃。   那时候日子特别圆满,未出山的他们,打坐修炼,做着救济天下的白日梦,却未曾想到,后来的日子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   可如若能回到从前,她应该还是会爱上慕容幻,为他割舍一切,甘心成为他的棋子。   冯许这边,见慕容幻竟是不惜一切,将他自己炼造成了鬼兵,一时惊愕,出招时带着迟滞和犹疑,屡遭败退。   他原本以为慕容幻受了伤,不死也得残着,这时候出兵,定能杀他个措手不及。   哪晓得慕容幻对自己这么狠,成为鬼兵之后力度、敏捷度都变强了,反而让冯许措手不及。   这怪物胸口上还有一个大窟窿,看上去是刚刚刺穿的,可丝毫不影响他行动,看来世间凡铁都奈何不了他。   混战之中,冯许瞥见了远处一抹白衣身影,一时失神,被慕容幻当场打下马,一剑朝他心脏刺下!   紧要关头,冯司南不知何时冲进了战场,俯身一剑挡在冯许前面。   这一剑也仅仅是强弩之末,挡得了一次,挡不了第二次。   父子两人久别重逢,都倒在马下,一个丢了武器,一个已经被开膛破肚,两人仅仅只交换了一个眼神,冯许奋力推开冯司南,迎上了慕容幻的剑。   “咚——”   一声震破山河的钟声响起,慕容幻全身怔住,出剑出了一半,再也没有力气送出去,那剑便擦着冯许的脖子,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然后刺空了。   “咚——”   第二声钟声响起,战场上的鬼兵们都停下了动作,像是被定格了一样,无法动弹。   “咚——”   第三声钟声响起,除了鬼兵,所有人都惊呆了。   曲霖霖一拉缰绳,喜不自禁,道,“忘生钟!是师父来了!”   但凡还能行动的人们,都循着钟声望过去。   将离一身白衣,走在尸山血海的战场中,身上不染半点血色,仿佛身上有某种力量,将他与尘嚣隔绝。他提着忘生钟,款款走来,白衣飘飘,目不斜视,从容自若,恍如谪仙。   忘生钟能破除一切邪祟,在将离手中,更是犹如神器,一声钟响,便能克制万千鬼兵的行动。   冯许身受重伤,没想到最后竟是将离救了他性命,一时感激涕零,情绪激动。   慕容幻僵硬地转过身,道,“你不是说,你不会杀我吗?”   胜利近在咫尺,为何在这个节骨眼上,将他拦住?   他若想要拯救无辜将士的性命,早已该在慕容幻骑马上阵的时候,就将他拦住啊?   慕容幻太不甘心了。   “动手吧。”将离冷冷道。   一开始没有人知道他这句话是对谁说的,曲霖霖看向岚月,岚月看向木木子,余人这才发现木木子手里握着割风镰。   将离竟是在逼迫木木子杀慕容幻?   他竟是狠得下心?!   不。   也许他早就狠下心了。   否则他为什么作壁上观,等着冯许的人死的差不多了,才使出忘生钟克制慕容幻的鬼兵?   他想让他们互相消耗,自相残杀,最后再坐收渔利。   他若狠下心来,慕容幻也好,岚月也好,方方面面都比不过将离。   慕容幻注视着木木子,笑道,“你若想要杀我,早就能够做到了,何苦要等到今天?”   木木子发着抖,道,“阿幻……我陪你一起。”   “不!”慕容幻怒道,“你杀不了我!不可能是你!我不信!”   木木子脆弱一笑,道,“阿幻,我这一生,情因你起,恨因你起,苦痛因你,欢喜因你,没有你,便没有我这一生。”   慕容幻轻轻喘息,道,“你当真这么恨我?”   木木子深吸了口气,眼泪却再一次忍不住掉下来,她道,“死在我手里,有什么不好吗?”   “不,”慕容幻语气软了几分,他注视着木木子,眼神变得极为复杂,他道,“我还没有给过你幸福,欠你一生,不可能就这样了断。”   木木子痛哭,差一点握不住割风镰了,她道,“下辈子,下辈子或许我们……”   慕容幻下马,将她抱在怀里,道,“这辈子还好好的,谈什么下辈子,你是又想让我辛辛苦苦,重新来一次吗?”   木木子泣不成声,慕容幻道,“我马上就要成功了,你答应我,你等我,你听我的!”   木木子转过身,看向将离。   将离:“杀他。”   木木子垂眸,一抬手,割风镰悬在空中,刀刃上的雪狼反射银光,刺得慕容幻眼睛一阵痛。   他提剑,可惜身体不受控制,也使不出力气,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木木子,看着那柄割风镰在她操控下,朝他飞来。   银光一闪,慕容幻只觉得喉咙发甜,隐约像木木子给他熬的银耳汤的味道。   那一年她初到鲜卑山,吃不惯他们鲜卑人的口味,慕容幻驾着车,去他们汉人的地方,买来一车车食材,屯在他们住的小屋里。   他坐在屋前吹起《蝶恋花》,木木子给他端来银耳汤,一口一口喂他。   那一年,他还买了虞美人的种子,在屋前种下,花开时漫山遍野,姹紫嫣红,蜂蝶成群。   后来,他有多久没回去过,自己也记不清了。   小屋应该还在,虞美人也在,只是他们都回不去了。   慕容幻双唇分开,做了个口型:对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师父的黑化是个潜移默化的过程,前期月月为他受了那么多苦,他都记在心里,除此之外的人和事,他都冷眼旁观,放任他们自我毁灭,并时不时搭把手,促成惨剧的发生,这一阶段的黑算是白切黑,这一卷到这里结束,新卷将开启柏阳线,介时会增加师父视角,占有欲、权力欲、仇恨值都会在第三卷 蹭蹭蹭上涨,期待陪伴~感谢订阅 第62章 洛梅   黑火将军冯许负伤从北疆回来,带回来五千余士兵,伤的伤,残的残,其中还包括他那断臂的儿子。   此时朝廷已经改了模样,年号业已从弘化改成了正德,元玉山坐在皇位上,接见这位战胜归来的大将军。   “十万兵马出征,回来只剩下五千,大将军出生入死,实乃吾辈楷模。”元玉山高高在上地说道。   实际上他只是心疼自己的军队,再这么打下去,他这个皇帝连仅剩的兵马都没了,还怎么跟南方的三个异姓王抗衡?   冯许道,“边关将士九死一生,为的就是报效朝廷,为国捐躯。”   元玉山赞许道,“如今北方狼已除,慕容幻和他的鬼兵都死在北疆,对我朝廷再无威胁,此战冯将军功不可没,你想要什么嘉奖?”   冯许道,“若陛下首肯,冯某想要解甲归田。”   元玉山:“?”   元玉山以为自己听错了,一看朝堂上众人的反应,个个都是震惊不已,乃道,“冯将军,您开玩笑吧?”   冯许:“没有,冯某想要回家种地。”   朝堂上一阵爆笑,元玉山横了他们一眼,一个个老臣们便敛了笑,庄重地听着。   元玉山道,“虽然北方的危机解除了,可南方三位异姓王,占地称王,一个一个都爬到朕的头上来了,您这个时候想要解甲,不是要气死朕吗?”   冯许抬头挺胸,道,“陛下,冯某绝无此意。”   元玉山急急忙忙摆手,道,“解甲的事情,只要战乱未平,大将军想都别想了。”   冯许沉默着接受。   元玉山倒是好一阵稀奇,他也不是第一天认识黑火将军了,从前他嚣张跋扈,手持黑火战斧,战无不胜,但凡有人叫嚣到他头上来,他绝无轻赦。   他女儿是元禹易的宠妃,儿子是朝廷的三品大臣,多年来,他守护元家的江山,这天下对他来说,责无旁贷。   而他今日竟是说出要解甲的话,当真是让人意外。   元玉山道,“我听说,西南王也参与了北疆的战事?”   冯许道,“是。”   元玉山:“可否详细说来?”   冯许看向元玉山,这新皇帝虽然年轻,但性子一点也不懦弱,比起谨小慎微的元禹易,他冒进很多,也不怕得罪人,该问的,不该问的,只要他想知道,他一定会想办法弄清楚。   冯许道,“西南王只是在场旁观,并没有起到决定性作用。”   元玉山:“她怎么会过去?”   “慕容幻的鬼兵屠了金玉镇,她过去找慕容幻算账。”   元玉山:“我听说,将离也在?”   “他也只是旁观。”冯许一边说着,一边暗骂,新皇真是个麻烦东西,不仅消息灵通,而且凡事都要过问一遍,以后在朝廷的日子可不好过。   元玉山起了好奇心,让冯许将北疆战场的事情娓娓说来,看得出来,他对将离及其门下的几个弟子尤其在意。   这恐怕又是个将离的崇拜者?冯许暗暗地想。   元玉山道,“冯将军是将离的弟子,柏阳王司马越也是将离的弟子,听说你们在仙封时,一同吃,一同睡,关系十分要好,你能不能去一趟柏阳,劝司马越归降我朝?”   冯许道,“慕容幻也是我师弟,你看我们什么时候要好过?”   “那不一样。”元玉山道,“慕容幻本就是鲜卑人,将离受他为徒时,并不知他本性如此恶毒,司马越是我汉人,汉人和汉人之间,能有什么不好好商量的?”   “陛下若想劝降柏阳王,方法多得是,找我就找错人了。”   元玉山:“西南王呢,她也是你同门师妹。”   冯许:“不可能。”   元玉山笑道,“怪不得你想要解甲,你莫不是,心思已经离开了朝堂?!”   最后这一质问,带着将人推向谋逆边缘的意图,也暴露了元玉山对冯许的忌惮和不满,于是满堂瞠目结舌,鸦雀无声。   冯许道,“老夫已经是年近半百的人了,早已经厌倦了这些纷争,陛下若觉得冯某不中用,大可贬了我,眼不见为净。”   “你放肆!”元玉山从龙椅上坐起来,道,“你是不是以为,我和元禹易一样好欺负?”   冯许无话,冯司南站出来道,“陛下,我爹这一仗打的,精疲力竭,身心俱累,恳请您给他一段时间,等他想通了,自然就知道陛下对他的好,也知道陛下的良苦用心,还请您息怒,边关战争残酷,将士九死一生,能活着回来,已经是侥幸。”   元玉山消了一半的气,道,“十万士兵,回来只剩下不到一成,朕甚是心痛。   如今西南王、柏阳王、淮安王,一个个都举起反旗,朕要如何分得出精力对付?”   冯司南道,“臣愿领兵南下。”   元玉山道,“你与你爹,带着剩下的五千兵马,到平阳待命,听从平阳军指挥。”   冯司南:“……臣遵旨。”去你妈的,五千出生入死的将士,刚从北疆回来,不给一天歇息不说,还得被平阳军骑在脚下?   冯许闷哼一声,看上去并不想接旨。   可元玉山偏要打压他,就这么等着他接旨。   朝堂上的人都在看冯许笑话,想当初他离开将离门下,入朝堂,封将军,保家卫国,征战沙场,那可是威风凛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今却被一个新皇羞辱的不像样子,可算是一场好戏。   冯司南催促他爹接旨,朝堂上也有人催他,冯许忍气吞声,最终还是领了命。   罢朝,元玉山回了长门宫,本来怒气冲冲,一进屋,闻到了屋内熏的春宫散,霎时消了火气。   他令奴才们全部撤下,缓步走到内殿,屏风里头,香气逼人,榻上卧了个敞开衣襟,半露上身的男人。   男人端着一本春宫图,长发披散,肤白貌美,宛如女子,他身上黑色的绸子松松垮垮地搭着,身材毕显,看的元玉山血脉喷张。   那张妖冶的脸,正是洛梅。   元玉山走过去,一把扯过洛梅的头发,跨坐在他身上,半娇半嗔,道,“哥哥,朝堂上,有人跟我过不去。”   “是冯许吧?”洛梅目光从绘本上离开,端详着他,屈膝,将人往自己怀里送进了些,道,“他的好日子已经到头了,你无需在意。”   元玉山扑上去亲他,道,“我将人送到平阳了,今后再也不想见到他。”   “嗯。”洛梅道,“接下来如何打算?”   元玉山注视着洛梅,双手碰着他脸,亲了一口,道,“看那位大人如何打算?”   洛梅道,“他不会管这些,对他来说,你们越乱越好,斗得越凶,他看的越开心。”   元玉山撇嘴,道,“既是如此,他怎么会助我登基?交给我这样一个烂摊子。”   洛梅抚着元玉山的脸,道,“你听话,烂摊子很快就会变成好摊子。”   元玉山道,“他何时回长安,我也想见见他。”   洛梅似笑非笑,道,“你见他作甚?”   元玉山道,“我也想让他收我为养子,教我修炼之道。”   洛梅噙着笑,摇头。   元玉山将头埋在他身上,道,“我也想和哥哥一样,成为他器重的人。”   洛梅:“你不行。”   说着,他解开元玉山的龙袍,托起他,将他送进去,道,“你还太嫩了点。”   元玉山满面通红,一进入这间屋子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了反应,一沾到洛梅,便无法拒绝他的求欢,简直跟渴了要喝水一个道理。   “柏阳王和西南王,都是将离的弟子。”元玉山一边喘息,一边道,“能不能利用将离,让他们两都归降?”   洛梅身体起伏着,捏着他手臂,道,“你以为,将离是那种好人?”   元玉山道,“这跟好人坏人有什么关系,他本就是我朝皇子,我听说,他母妃还在宫中,况且,元禹易的毒,就是他亲自解的,对他来说,为朝廷效命,是他应该做的事情。”   “小可爱,”洛梅道,“你太天真了,你不担心他夺你的皇位,居然还想让他替你卖命,你有什么值得他卖命的?他又不喜欢你这样的。”   说着,刻意加大了力度。   元玉山快受不住了,脑子里一团浆糊,没办法维持思考,也没办法继续和洛梅讲话。   等出来后,洛梅拿帕子给他擦拭身体,笑道,“将离喜欢西南王那样的,你永远没有机会。”   元玉山:“……”将离是我叔父好嘛,亲的那种。   “那位大人呢?”元玉山靠在洛梅怀里,道,“你说过,你与将离同是他的养父,想必养父出面,将离肯定不会有意见。”   洛梅推开他,下了榻,倒了杯水喝,他道,“这个,我只能试一试,不过,说到底,如今的将离,会不会听大人的话,还是个问题。”   “你不是说,他们父子重归于好了吗?”元玉山整了整龙袍,道,“只要他肯出马,柏阳王也好,西南王也好,都不会违抗他。”   洛梅轻声一笑,“乖皇帝,你若真是忌惮这几个异姓王,不如求求那位大人,直接将他们铲除,柏阳和锦城,都埋伏了很多‘卫’,三目也去了柏阳,也不知他和司马越打起来,谁赢谁输。”   “铲除他们的方法简单,令他们归降朝廷,就比较难办了。”元玉山走下来,抱着洛梅,道,“哥哥,我还是希望,能让他们都归降于我。”   洛梅摸着他脑袋,笑道,“你要求还挺多,是不是你们元家的男人,都这么婆婆妈妈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将离:当然不是   不卖腐,只是走必要的剧情,前面交代过,元玉山能上位,背后肯定有人,嘛,就是这样,新卷有点复杂,人物关系多,要解决的矛盾也多,有时候不能保证双更,一天一更是没问题的。 第63章 【一更】万师慈   夏日午后,艳阳烈烈,万师慈拿了母亲给他准备的馒头,朝着柏阳城外的一条小河边走去。   一个戴斗篷的白衣男子正在河边等他。   这并不是他们第一次碰面,万师慈甚至怀疑,早在从前,他就见过这名白衣男子。   他以前在万家庄的时候,每年寒食节前后,都有形形色色的人来他们村子里,年轻貌美的女人,俊逸潇洒的男子,一个个完美无瑕,浑似美玉。   他们有独有偶,来万家庄拜祭他父亲——仙封开山掌门将离的大弟子,万权一。   万师慈从没见过自己的父亲,据说他母亲怀胎的时候,他父亲就被人害死了。   母亲说过,但凡来打听他父亲死因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人,因为他们只是为了争夺父亲生前掌管的法器——开元锄。   为了躲避恶人,他跟随母亲一路南下,到了柏阳安身。   母亲在城中一户地主家里洗衣做饭,这两天地主家的李霸王死了,母亲在那边的日子轻松了很多,不用再忍受欺凌,可依然是每天大清早出门,很晚才回来,一天给他留两个馒头。   白衣男子知道他过来了,转过身,扔给他一袋子东西,道,“这是酬金,你做到了。”   他的声音真的好听,万师慈形容不出来,只觉得听他说话神清气爽。   万师慈掂着那一袋子东西,心想不可能有这么多铜钱吧,打开一看,里面全是碎银,登时惊了。   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摸过这么多钱。   从前家里来过那些修道的客人,母亲从不接受他们的馈赠,黄金、白银、法宝、武器,全都被母亲拒绝了。   他提着那袋子酬金,有些不知所措。   白衣男子道,“你替我办事,这是你应得的。”   万师慈咽了咽口水,点头。   斗篷下面,白衣男子似乎笑了,万师慈只能看到他温润的嘴唇,微微扬起的嘴角,漂亮的下巴,心想,他一定是个神仙一样的人,或许神仙都没有他好看。   “第二件事,今天晚上,你将这个,倒入青衣坊王大山的水壶里。”   白衣男子说着,又扔过来一样东西,是一小包纸袋,里面装的像药粉一样的东西。   万师慈将药粉拿在手里,乌溜的眼睛盯着白衣男子,点了点头。   青衣坊王大山,好巧不巧,正是他的房东,一个恶毒的痞子农人。   万师慈每天晚上都能听到王大山毒打他老婆孩子,有几次他忍不住想管,被他母亲发现,狠狠地训了他一通。   “多管闲事,你跟你爹一样活不长久!”   母亲很少拿他父亲来说他,一般说到他父亲的时候,总是带着埋怨和恶意。   万师慈不敢再管王大山家里的事情,每次从他屋门口路过,都飞快地跑过去。   今天早上王大山出门干活的时候,他就瞥见王大山屋里,被打的鼻青脸肿的二娃和三娃。   “他们真的可怜。”万师慈告诉母亲,“王大山真不是个人。”   母亲道,“天下可怜人那么多,在他们眼里,你也挺可怜的。”   万师慈没有反驳,心里却想,他万师慈虽然没了爹,可不比他们有爹的惨;他们的爹是个痞子,流氓,而自己的爹是个英雄,是仙封的掌门,是将离的大弟子。   白衣男子低头注视着他,道,“后天这个时候,我还在这里等你,到时候,你会拿到第二笔酬金。”   万师慈温吞地答应了。   白衣男子转身便走,他身后背一把重剑,走路时似有若无的气势漫开,衣袂飘飘,像一名与世隔绝的修士,又像是浪迹天涯的剑客,又隐约有着君临天下的威严。   如果他爹万权一还活着,那他现在就是仙封掌门之子,也能和他们一样,仗剑行走,行侠仗义,除魔卫道。   不至于连同一个屋檐下面,男人殴打女人,都不能出手相助。   他捏着那包药粉,心里非常明白,这东西倒入王大山的水壶里,会有什么后果。   他每天带着水壶出门,到柏阳城外一间小作坊里工作,据说他在那里是个领头,拿着长鞭,抽打那些干活不专心的农人。   如果他死在那里,他老婆和孩子将不用再忍受他的毒打,万师慈也不用每天听到女人哭泣的声音。   他飞快地跑回家,将碎银子和药粉都藏了起来,心里扑通扑通直跳。   这袋银子,是他杀了李霸王的报酬。   其实他也没做什么,只是按照白衣男子的吩咐,从万春楼上扔下了一把匕首,那柄匕首便笔直地插进了李霸王的脑门上。   当时万春楼上人挤着人,没有人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就看到李霸王挺直了躺在地上,一命呜呼。   万师慈杀死他的时候没什么感觉,回去之后却害怕的发抖。   我杀的是个恶霸,他死有应得。   晚上,王大山回到家,对着正在厨房里做饭的老婆一阵大吼,翘着二郎腿躺在凉席上。   “看什么看?没爹养的小崽子!”王大山瞪着万师慈,道,“给我滚出去,别在这碍眼!”   万师慈猴一样地溜了,在城里面的街道上走了一圈,用一块碎银买了块红烧肉,坐在角落里吃的口水直流。   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盯着他手里的肉,不住地吞口水。   万师慈分了一块给她,小乞丐狼吞虎咽,吃完还舔干净手上的油,一双水亮的眼睛,充满感激地看着万师慈。   万师慈笑了笑,道,“过两天你在这等我,我再给你买。”   小乞丐拼命点头。   他还有满满一袋的碎银,不仅能买到红烧肉,还有茶香鸡,卤鸭,烤兔肉,只这么一想,他便觉得幸福到难以自抑。   想到小乞丐最后那感激的眼神,万师慈暗自下定了决心。   等他回屋时,房东家已经吃完了饭,王大山的老婆在收拾厨具,二娃和三娃洗的洗衣,扫的扫地,王大山正躺在席上喝茶。   他喝的是那种又浓又烈的苦茶,就算掺了别的东西,也很难被发觉。   不过万师慈怀疑,白衣男子给他的药,应该是无色无味的,像他那种高人,对付这样一个市井流氓,根本用不着自己下手,于是选择了他万师慈。   这天晚上,所有人都休息了,万师慈从床上爬起来,蹑手蹑脚,拿出了白衣男子给他的药粉,倒入他第二天会带到作坊里去的水壶中。   又过了一日,万师慈来到与白衣男子约定的小河边。   万师慈道,“他死的时候,刚好作坊里的人在闹事,在他肚子上打了一拳,然后他就毒发了,旁的人还以为他是被一拳打死的。”   白衣男子点点头,道,“你做的很好,不留痕迹。”   万师慈心道,分明是他的毒/药高明,毒发的时间正好是他挨打的时间。   就像上次他从楼上扔下一把匕首,怎么就那么准,刚好刺在了李霸王头顶?   白衣男子给他扔了一袋子报酬,这一次比上次的还要厚重,里面是整颗整颗的银两,万师慈拿在手里,忍不住发抖。   有这些钱,他可以在柏阳买一栋宅子,不用跟王大山的家人挤在一处。   “第三件事,杀一个乞丐。”   说着,白衣男子给了他一把匕首,以及一袋黄金。   “黄金是提前给你的报酬,还有一半,事成之后再给你。”   万师慈接过匕首和黄金,回去以后,心里非常不解。   李霸王也好,王大山也好,都不是什么好人,杀他们属于除暴安良,可杀死一个乞丐,又是怎么一回事?乞丐哪里得罪这位高人了?况且白衣男子没有说明是什么样的乞丐,意味着只要是个乞丐都可以?   他坐在街角里,跟之前遇到的那个小乞丐分享一块烧鸡,心里闪过一丝恶意。   杀了她,就能得到另外一半的黄金。   他摸了摸怀里的匕首,眼神凛然,不慌不乱地吃完了烧鸡。   又过了两日,万师慈去见白衣男子,将匕首和黄金都交还给他。   “乞丐没有错,我实在下不了手。”万师慈道。   白衣男子取下斗笠,露出一张神仙般的绝美脸庞。   万师慈怔怔地看着白衣男子,他是记得这张脸的,离开万家庄的那一天,是他和一个红衣女子到了他家。   如若没有这些天的经历,他一定会听从母亲的话,对那两人避而远之。   可这些天下来,万师慈并不觉得这个长得像神仙的人儿,是个大恶人。   神仙注视着他,冷冷说道,“万师慈,我是将离,是你父亲的师父。”   万师慈:“!”   若是他人说出这话,万师慈肯定一拳砸过去,妈的,竟是想占他辈分上的便宜。可眼前这人说出这话,万师慈不得不信了。   “师……”万师慈做出嘴型,一下子傻掉了,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将离。   “叫我师祖,我教你一套剑法。”将离道。   万师慈噌地一下跪地,忙喊,“师祖!”   将离扔出一把剑,那剑身很细,正好适合他这个年纪的小孩使用,他接过剑,内心十分忐忑。   将离:“柏阳王司马越,你知道吗?”   万师慈点头,道,“他是我五师叔,住在柏阳王宫中。”   将离:“我教你这套剑法,练好之后,你去杀他,如何?”   万师慈犹豫片刻,道,“我怎么可能杀的了柏阳王?”   将离淡淡说道,“可你也杀了李霸王和王大山。”   万师慈吞了吞口水,道,“柏阳王与李霸王他们,怎么能相提并论?”   “你若听我的,再强大的敌人,都不是你的对手。”   万师慈咬着唇,内心有点沸腾,倘若他能杀掉柏阳王,岂不是为朝廷除去大害?   那样的话,他也许也能成为父亲那样的英雄。 第64章 【二更】无影手   七月初,柏阳王司马越与诸葛鸿飞、胥豪等一众南方士族子弟,前往长山狩猎。   长山是司马越发家之地,自他在柏阳称王之后,他老家就一直空着没人在住,到了狩猎时节再来招待宾客。   中午的时候,狩猎的人差不多都回来了,司马越猎了两头大雁,一头梅花鹿,数只兔子,满载归来。   众人看了羡慕不已。   诸葛鸿飞猎了只山猪,满不服气,道,“柏阳王仗着有无虚弓,箭无虚发,想猎到多少野物,就有多少野物,还跟我们比试,这实在忒不公平了!”   司马越道,“你箭术不行,还怪本王欺负你了?这样,咱们再比一场,无虚弓给你,本王就用普通的弓,必不会输你。”   “比就比!”诸葛鸿飞道,“猎物在乎稀贵,不在乎多少,听说你们这山里头,有阔耳狐出没,等我去猎一头来,养在家里逗着玩。”   司马越道,“那狐狸记仇,你若是射伤了他,他会一直记恨你,想方设法从你身边逃走,甚至找机会报仇。”   说话间,胥豪也回来了,他手里正提着一只阔耳狐,大老远就喊道,“你们可真快啊,后山那边,去了没有?”   司马越道,“你还真打了只狐狸,这东西又不好吃,还记仇得很,快丢了去。”   胥豪道,“我不吃它,就养着玩,怎么,鸿飞,看你那眼神,你也想要啊?”   诸葛鸿飞道,“也就长得可爱了些,又不能吃。”   “嘴硬。”胥豪嗤笑道,“求求哥哥我,我就送给你。”   诸葛鸿飞:“去你的,老子便宜你也占!”   众人一阵哄笑。   午后在司马越老家烤了野味,喝了酒,司马越一时心情畅快,道,“从前在仙封,本王也是狩猎最多的那个。”   众人没想到柏阳王会主动提起仙封的往事,胥豪接着他的话,道,“怪不得,将离给他们几个人的都是什么锄头,斧子,给你的却是弓,想必他最看得起的,就是你了。”   司马越笑了笑,道,“师父对我们每个人都很好,这世间再没有他那样的人了。”   “他不是活了吗?”诸葛鸿飞道,“我听说他跟西南王在一起,帮助冯许铲除了慕容幻。”   司马越笑容凝固,半响,道,“在本王心中,将离早已经死了,跟魔女在一起的人,不过是长成将离的样子,伪装成他,根本不是真正的将离。”   胥豪道,“你打算如何应对?”   “如何应对?”司马越冷笑道,“那魔女两次都差点死在本王手上,本王会绕过她第三次?   她的琴,根本不是本王的对手,这些年来,她也不敢跟本王动手。   本王倒是意外,她居然拥兵称王了,看来是知道没办法对付本王,先拿兵力跟本王抗衡,真是幼稚可笑。”   众人听了这话,纷纷笑了,胥豪道,“如今北方鲜卑人已经除去,接下来朝廷肯定会对付我们,先拿谁开刀,这可是个问题。”   诸葛飞鸿道,“先皇元禹易的死,一天没有交代,南阳诸葛氏绝不认可当朝。”   诸葛飞鸿是南阳诸葛家的次子,诸葛家这次倒旗倒向柏阳王,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那场宫廷变动。   他们坚信元禹易是被乱党谋害,乱党将弑君的罪名安插给了将离——一个死了多年的修士,然后再扶持他们的傀儡皇帝元玉山上位。   司马越声称,要为先皇讨回公道,为他已故的师父洗清冤屈,联合南方几大家族,共同抵抗朝廷。   但事情到了这一步,司马越也有了新的打算,前几□□廷来信,声称只要柏阳王愿意投降,上交一部分兵权,朝廷愿意册封柏阳王,赏赐黄金千两、美人若干,认可他作为地方异姓王的地位。   司马越心动了,他并不是想要元家的江山,也不想要颠覆天下,只是想在这乱世之中,与诸王一并分一杯羹。   如今朝廷招降,正合他意,只是他并不急着现在就投降。   当初对部下们的承诺还没有兑现,这个时候归降朝廷,肯定会引起以诸葛氏为首的南方多个士族家庭的不满。   于是他想着,先拉拢他们,培养感情,才有了今日在长山狩猎。   “朝廷已经对西南王出手了。”司马越道,“岚月那女魔头,本王很是清楚,天下间没有她不敢得罪的人,她既然敢称王,就抱着颠覆天下的决心,朝廷肯定会话花精力对付她,有她打头阵,暂时还轮不到我们。”   众人纷纷点头,稍稍心安,这么一问一答,互相套话,不为别的,就是想知道柏阳王如今到底是何打算,作为部下,也好有个清晰的目标。   午后狩猎,司马越追着一头鹿,追到了树林里,那鹿正停下歇息,司马越在远处弯弓搭箭,聚精会神。   此时,一柄长剑朝他袭来,司马越手一松,箭离弦而出,他人往后一仰,避开剑刃。   离弦的箭往上射偏了,惊走了小鹿,一小个子男孩收剑,换招,眨眼之间,朝他袭来第二招。   司马越手中只有一把普通的弓,再三避之,动作越来越迟钝,人也几乎傻了眼。   男孩使的,正是将离曾经教他的剑法?!   他剑法略显生涩,看上去是刚握剑不久,好在他动作迅速,招式切换之间,几乎看不出破绽,一时让司马越措手不及。   接连数十招之后,司马越被逼退了十几步,也逐渐看清楚了男孩的破绽。   最后男孩一招直指司马越心口,司马越拉开弓弦置于身前,将刺来的剑夹在弓身与弦之间,弹弦——   男孩手中的剑被打飞,同时司马越掐住了男孩的脖子,令他无法动弹。   “你可知道我是谁?”司马越道,“为什么要来杀我?”   “替父报仇,天经地义。”男孩道。   司马越瞪着他,道,“你父亲是谁?”   男孩斜着眼睛看他,不答。   司马越稍微松了手,让他好开口说话。   “仙封前任掌门,万、权、一。”   男孩一字一顿,那眼神似乎恨不得将司马越千刀万剐。   看来他们之间有很多误会。   司马越问心无愧,反倒是对故人之子比较在意。万权一不是别人,是所有人都敬爱的大师兄,就连歹毒如慕容幻那般,也偶尔去万家庄拜祭一下万权一。   司马越当然也无法释怀。他道,“谁告诉你,你父亲是我杀的?”   男孩不答,目光冷酷。   司马越道,“是你娘吗?”   男孩依旧沉默。   司马越道,“谁教你剑法?谁让你杀我?”   “兔崽子,你以为不说话,我就拿你没办法吗?”司马越凶道。   “……”   好像还真的没有办法。   司马越捡起他的剑,将人横绑上了马背,带了回去。   诸葛鸿飞又打了只山猪,回来一看,司马越两手空空,只是马背上多了个男孩子。   他忍不住笑道,“柏阳王怎么猎回来这么个小男孩?莫非您好这一口?”   “你妈的。”司马越道,“这小子胆敢行刺本王,得将他带回去仔细审问。”   *   阜南,一座无人的鬼城。   岚月着一身红裙,身前抱着琴,裙尾在膝下开叉,贴着曼妙的身材,蜂腰细腿,走动时玉腿在裙下半隐半现,乃人间尤物。   琴音响起,丝丝扣扣,回荡在空荡荡的阜南城,衬得她像个艳情女鬼。   她弹了一段曲,城中另一处地方响起了一阵弹琵琶的声音。起初,那乐声铮铮和鸣,伴着她的琴音,十分和谐,到后来,那琵琶声越来越放飞自我,嘈嘈切切,听得人感觉像无数个琵琶手在扫弦,乐声之快,听得人头皮发麻。   岚月自知追不上高手的乐声,收了琴,在一户人家家门口的秋千上坐下来,翘着二郎腿,光洁白皙的长腿露在裙外。   弹琵琶的人已经现身,是个短头发的男人,他穿着褪色的袍子,手臂露在外面,抱着琵琶,低眉顺眼,注视着岚月。   “你来了。”男人声音柔和,目光从她头发上,移到眉眼处,朱唇上,脖颈,腿,以及踩着木屐的玉足上。   “无影手。”岚月唤他,道,“你是不是不打算离开这座鬼城?”   无影手涩然一笑,惨白的脸上露出浅浅的酒窝。   “你怎么,会来?”无影手生涩地问,显然,他独自守在这座空城太久了,久到快要忘记怎么跟人说话。   “我需要你。”岚月注视着他,站起身,差点儿贴到他身上了。   无影手抱着琵琶,不安地后退,嘴唇张开,复又闭上,不知该说什么。   岚月笑了笑,明眸闪着光,红唇弯起,嘴角两个好看的梨涡,看得无影手心神一动。   当年,岚月负伤逃到这里,正好遇到了,刚刚屠完了一座城的男人。   后来人们称他为无影手,传闻说他歹毒至极,连小孩和女人都不放过。   不管外人怎么看,在岚月眼里,无影手是个温柔到了极致的男人,他非但没伤害她,还救了她性命,让她能够活到如今。   “你不可能永远待在这里,”岚月道,“随我走吧,忘了这里的所有事情。”   说着,她弹动七弦琴,琴音响起时,无影手仿佛受到了感染,深吸了一口气,逐渐放松下来。   岚月像是赶尸一般,带着无影手,离开困了他多年的鬼城。   尚未走出城门口,一道白衣身影映入眼帘,岚月微微一怔。   将离怎么跟来了?   他目光落在岚月露在长裙外一截的腿,以及裸露的脚踝、脚背上,继而看到了岚月身后的男人。   将离眼神里似乎带着无名的火。   他快步走来,拉了她一把,将人扯入怀中,同时将臂弯上搭着的袍子抖开,盖在她身上,将人裹了个严严实实。   岚月:“……热。”   将离冷笑一声,道,“你平时也是这样吗?”   岚月有点迷糊,“师父是指哪样?”   “穿太少了。”将离声音里有些不忿,这柔软的躯体,只要一到他怀里,他便浑身燥热,难以忍受。   更何况今天岚月只穿了单薄的绸子,贴在身上,光滑无比,这时候搂着她,跟搂着光洁的胴体几乎毫无区别。   当他看到岚月身后还有个男人时,差点儿爆发了。   他的徒儿,便是让别人多看了一眼,他都觉得好亏。   别说身上其他地方,就是眼睛,手,脖子,都舍不得让别人看了去。   “师父?”岚月有些好笑地说,“你是来给我送王袍的吗?”   “孽徒。”将离语气冷淡,轻声道,“日后再让我看到你在人前穿成这样,我定教你出不了门。”   “日吗?”岚月柔声说,“除此之外,徒儿想不到其他方法,让徒儿连门都出不了。” 第65章   将离眉心一跳。   在此之前,他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人,说着粗俗的语言,听起来却这般婉转动人,摄人心魂。   将离倒是想以这种方式,让她出不了门。   作为她过分妖娆的代价。   谁能想到,这竟是他的小徒弟,从辛夷城带出来的那个青涩、拘谨的小女孩。   昔年将她带到仙封时,牵她的手走上台阶,她能紧张好几天;她喊一声“师父”,那声音轻的跟蚊子一样,也亏得他能听到;每次总是跟在其他弟子身后,一双闪闪发光的眼睛总在好奇地打量他,若是被他发现了,立马又做贼心虚地移开眼。   那么小一只,总是安静地待在角落里,如今却日日夜夜缠着他,夫君、夫君地喊他,一声比一声热烈。   那时候怎么会想到会有现在的日子呢?   一想到她泪眼婆娑的模样,将离一刻也待不住了。   怀里的人天真地笑着,背对着身后那人,恶意地摸了他一把。将离牵起她手,与她十指交握,带她快步出城。   “无影手,不管了吗?”岚月停下来,道,“他已经很多年没离开过这里了。”   身后那短发男子,抱着琵琶,茫然地看着他二人。   将离道,“你想要他做什么?”   岚月:“帮我对付司马越。”   将离:“有我在,你不放心吗?”   岚月上前抱他,勾着他脖子,道,“他救过我,我不想他永远都待在这里。”   将离眼神慢慢沉下去,道,“柏阳城外有一间荒废的屋子,可让他先去那里。”   岚月道,“比我想的好,我本来打算将他带回锒铛山。”   将离:“……”怎么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都想带回家?   岚月笑笑,道,“是我欠妥了,还是师父周到。”   西南安稳,鬼兵也已经除去,这段时间,将离和岚月在锒铛山住着。   这里离柏阳城不远,非常幽静,暗夜和凤凰拂晓时常在湖边饮水,栖息在屋前的梧桐树上。   将离年轻的时候,曾在这里修行过一段时间。   山中茅屋就是他修筑的,历经多年风雨,依然屹立不倒。   两人到这里,将屋里拾掇了一番,倒也住的惬意。   将离将岚月压在身下,指尖抚过她脸颊,按在她鲜红的唇瓣上。   岚月咬住他指尖,将整根手指吞下,在口中添吮,一双清澈的眼睛注视着将离,身体微微扭动,那模样让人无法不怜爱。   将离嘴角泛起一丝笑意,道,“月儿这段时间不用出门了,当为师的乖徒儿,好不好?”   岚月点头。   相比于西南王府,这里虽然破败,山前山后都找不到人影,但就是这份静谧,让人觉得,仿佛天地间就只有他们师徒二人存在,两人做什么事情都是天经地义。   交欢的地点也不限于房中,有时屋顶,有时山坡上,有时树枝上,马背上,有时纯粹,互取所需,有时情到浓处,无可自拔。   在将离臂弯里的时候,岚月时常会想,就算这辈子就这样结束,那也非常、非常值得了。   云雨后,将离侧卧着,注视着怀里岚月的脸,淡淡地问,“当初,司马越为什么会伤你?”   虽然岚月轻描淡写地提过,可将离还是想知道详细过程。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非常在意岚月的过去,心疼她受过的伤,吃过的苦。   岚月道,“他差点杀了我两次,夫君师父,你一定要替我主持公道。”   将离摸她头,道,“万一是你自作自受呢?”   岚月撇嘴,满不乐意。   将离笑道,“他伤了你,我定要他百倍奉还,你且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闻言,岚月咧嘴一笑,抱着他脖子,亲他,道,“这事应该从还在普陀山那会说起,那时候师父也在。   司马越有个未婚妻姓许,长山人氏,与司马越约定了等他出山,就回去迎娶她。   在普陀山的时候,几位师兄都开他玩笑,说等他下山娶媳妇的时候,可别忘了请大家喝酒。   后来,师父……你走了,司马越婚宴的时候,所有人都去了,趁着他们喝酒,我拿了他的无虚弓,那时候不知道怎么用,就拿在手里玩,刚好被司马越家里的人看到了,以为我偷东西,动手跟我打了起来,打着打着,就把婚宴搞砸了,客人受了伤,司马越的洞房花烛夜也毁了,新娘子跑了。无虚弓出弦时,箭无虚发,我那个时候才明白,师父是当真厉害。”   将离忍不住发笑,道,“可以想象当时惨状。”   岚月:“还好我就射了三支箭,一箭被万师兄挡下,一箭射中了司马越的腰,还有一箭擦着新娘的红盖头,射中了场上一位宾客。”   将离:“……”   岚月:“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跟他有仇,自那之后,他就一直很倒霉,柏阳柳家两位姑娘,先后要嫁他,都没有成功,到如今司马越都三十了,还没有成婚。”   “都说婚宴上见红是很不吉利的事情,司马越一直记恨我,我能怎么办呀,我那时候真的只是想摸一摸无虚弓,感受师父铸造法器时候的样子。”岚月看着将离的眼睛,温柔地说,“弓身上的花纹,是当真好看,师父留给我们的每一样东西,都很珍贵。”   将离握着她手,忽而有些心酸。   当时自毁修为,散去三魂六魄,自以为了无牵挂,却未曾想过,留下的人该有多么难过。   岚月道,“后来,我再想要无虚弓,司马越就跟我打起来了,第一次射伤我,伤口在这里……”   岚月拿着将离的手,指在自己腹部,轻声道,“月儿到现在未有身孕,或许是因为这个。”   将离将人搂入怀里,双臂环抱着她,将她抱得紧紧的。   岚月贴着他胸口,继续说道,“第二次射伤我,挨着心脏,那一箭伤我好深,月儿好长一段时间都在鬼门关徘徊。”   将离抱着她的双手下意识发力,手指微屈,拿下巴蹭了蹭岚月头顶,道,“今后有我在,不会再让你受这种委屈了。”   岚月鼻子发酸,不是因为想到过去的惨痛经历,而是将离将她搂得太紧了,他声音有些微不可觉的颤抖,岚月似乎感受得到他的难过。   被心上人搂在怀里,视若珍宝,她能不感动么。   “阜南城带出来的那个人,就是救你的人?”   “人称无影手,阜南城的百姓,都是他杀的,他与庄生蝶、黎明星、断掌神姬,并成为四大星秀。”   将离道,“他为何要救你?”   “我也不知道。”岚月道,“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杀那里的人,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救我,也许只是巧合,他既杀人,也救人,杀一千人救一人,我刚好在他想救人的时候,遇到了他。”   “他看你的眼神不对。”将离想了想,道,“也不怪他,你这般好看,只要是个男人,都会忍不住看你。”   说出这般话,连将离自己都感觉很意外。当初他散去三魂七魄,与世长辞,小徒弟岚月也才十六岁,在他眼里只是个普通的、有点惹人心疼的小女孩,因为实在太小,他根本不会像评估其他女子一般,对她有任何看法。   少女在仙封住了三年,一天一天长大,他看不到她形貌上的变化,只把她当做刚进山的小女孩,疏远而细心地照顾。   现在来看,她的眉眼,鼻子,红唇,脖颈,手臂,都是非常诱人的好看,她身上的一切都完美无缺,明明她还是同一个人,与他印象中的小女孩一样,却又像脱胎换骨一般,令他总是忍不住想多看一眼。   大抵他从前对女人的美貌没有概念,情动之后,所有喜欢的、好看的样子,都是小徒弟的模样。   岚月弯唇笑着,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闪闪发光。   将离手指在她脸颊上摩挲,一遍遍勾着她下巴的弧线,道,“月儿这些年来,可曾有喜欢的人?”   岚月乖巧地点头。   将离暗自失落,毕竟十年了,他无法想象岚月一个人经历风风雨雨,形单影只的模样。   有人陪伴,那自然是好的。   即便是无影手那样的,至少能在她危难时,救她一命,照顾她一程。   “是什么样子的?”将离道,“可曾辜负你?”   岚月浅浅笑着,道,“我喜欢他的时候,他看不到我,大抵是辜负过的吧。”   将离不再说话。   他虽然有一点私心希望岚月说的人,就是他自己。可他问不出口,说到底,这人究竟是他还是别人,又有什么区别?   都是辜负了她,让她空等、让她孤寂了多年的人。   他该如何弥补?余生将她安放在心尖尖,疼她,护她,都觉得不够。   岚月道,“小万那边,你打算收他为弟子吗?”小万是对万师慈的称呼,岚月知道这段时间,将离和他有联系。   将离:“且看缘分。”   岚月道,“他们都有小孩了,曲薇薇,万师慈,冯司南更不用说了,日子过的还蛮快的。”   将离手放在她肚子上,道,“月儿也想要?”   岚月认真地看着他,红着脸说,“师父的一切,月儿都想要。”   将离笑出了声,岚月第一次听到师父这样宠溺地笑,从前顶多是浅浅一笑,嘴角微勾,这下开怀了,是被她逗笑了吗?   想要给喜欢的人生小孩,有这么好笑吗?   还好她没说,想要生一窝之类的话。   岚月踢开他,将离却将她往怀里揽得更紧了,胸膛贴着她的背,温声道,“会有的,月儿身上的旧伤,我都查看过,不会影响怀胎,只是时机还没到,再等一等。”   岚月低着头,嗯了一声。   将离搂着人,轻轻咬她耳朵,看她乖巧地模样,忍不住又想笑。   他只是觉得受宠若惊,怀里的人,究竟有多傻,才会在受尽万般委屈和苦痛之后,还想着和他生小孩。   傻得让人心疼,让他感动不已。   山中的清晨,吸一口空气,便清爽到了骨子里头。   岚月醒来的时候,将离在屋外练剑,屋里早饭已经热好了,正等着她吃。   岚月站在屋门口,看将离舞剑,正想要踏下石阶,将离一剑扫来,剑气在她脚下轰地炸开,横挡在她身前。   岚月站在原地不动:“?”   将离收了剑,走过来,道,“昨天擅自外出,今天不准出门。”   岚月:“蛤?”   将离嘴角一勾,清廖剑挑起石阶旁一双木屐,将岚月准备穿的鞋子拿在手上。   岚月:“……”其实不穿鞋子也可以出门的。   将离再次挑剑,除开她身上的衣裳,将她身上的衣服,以及平时穿的衣服全都收走了。   岚月超级委屈,大夏天的本来嫌热,不穿衣服是没什么问题,可是不穿衣服出门,就有问题了。   好吧,不出门就不出门,岚月回到房间,闷闷地研究棋盘。   将离忍不住笑了,走过去亲了她一口,道,“我去趟柏阳,天黑之前回来。”   岚月不乐意了,你走就走,将人关在屋子,还收走了衣物,像什么样子?!   她好歹也是一方之王,不要脸面的吗?   将离也有些犹豫,考虑再三,还是给了她一件王袍。   岚月拿王袍挡了挡身体,心想,将离这是让她光穿一件王袍,在屋里等他回来,再行那事?   天呐,这是她师父吗,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弯弯绕绕,之前都是她要这样要那样,现在已经完全变成师父主动了,她反而有些无措。   讷了半响,她道,“你去柏阳做什么?”   “去探查消息。”将离道,“我让小万刺杀司马越,这个时候,司马越应该已经将人带回王宫了。”   岚月皱眉,道,“你知道他不会成功,故意将他送到司马越身边?”   将离点头。   岚月道,“木木子之前说,慕容幻曾经和司马越打了一场,就是因为发现司马越手中掌有开元锄,很有可能,司马越就是杀死万师兄的罪魁祸首,将小万送到司马越身边,不会有什么问题吗?”   “不会。”将离道,“你信我。”   岚月笑着点头。   师父都这么说了,那她就……安安心心在家里躺尸?   出了锒铛山,将离先去了柏阳城外,一件破屋里。   无影手在屋里专注地弹琵琶,听到人来,停下动作,仰头看他。   将离道,“你躲在阜南城,是为了躲开一个人?”   无影手惨白的脸完全失去了血色,将离道,“岚月不知实情,她把你带出来,是害你。”   “佛花……”无影手喃喃道,“你是佛花的人?”   “我不是。”将离道,“佛花利用你杀人,我只想要你性命。”   话音刚落,两人几乎是瞬间出招,高手对决,一招便分出胜负。   无影手再快,也敌不过清廖剑全力一击。   将离一抖清廖剑,无影手的血顺着剑锋流下,甚至连一丝血腥味都没有染上剑锋。   柏阳城城门口把守严格,往来的人都得经过严密盘查,一律不准携带武器等等。   将离有他的办法进城,和城内潜伏着的“影”、“卫”一样。   一个贵妇打扮的女人,正在望春楼上等他。   将离上了楼,道,“那孩子如何了?”   女人转过身,一双狐媚的眼睛,盯着将离,讨好似地笑着,她道,“没受什么委屈,柏阳王舍不得对小孩出手,将他好好地养在宫殿里头。”   将离:“你能与他说上话吗?”   女人笑着道,“偶尔有机会,大人想要如何安排?”   将离扔出一张纸条,女人接过,笑着点头。   他再也没有一句多余的话,转身就走。   女人跟在他身后,道,“佛花大人也在城中,想必很快就会来找您。”   将离冷笑,“柏阳城乃是天下把守最严,机关最多的地方,你们倒像是在自己家里一样,进出毫无阻碍,怎么不干脆杀了柏阳王算了。”   女人道,“这不是奴该过问的事,大人,您要不在这里等等?”   将离停下来,因为此时佛花已经出现在他眼前了。   女人也看到了,恭敬地退下,留下他们两人。   将离盯着佛花,一声不吭,王者的威严不减半分。   反倒是佛花比较随意,他提了壶茶过来,笑道,“我儿,如何,我的人好用吗?”   他是指刚才那个贵妇打扮的女人,她是柏阳王司马越的舅母,和胡三儿一样,效命于佛花。   将离道,“你找我所为何事?”   锦城攻陷之日,将离就栽在佛花手上,吃过他的亏,自那之后,他对这人极为小心,每一次打交道,都不想和他多说一句废话。   虽然他还是将离名义上的养父,但将离并不认可他,归根到底,是因为佛花和以前大不一样了。   “你对你父亲,就不能有些基本的礼貌?”佛花笑着说,“你杀了无影手,我看到了。”   将离表情僵住。   佛花笑了出声,张开手,道,“天下间,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情,你杀他,无非就是担心我利用他,可实际上,我如今的心思都在你身上。我儿,你考虑清楚了?”   半响,将离道,“元玉山哪里不好了,为什么非要找我?” 第66章   “元玉山只能是傀儡,而你,终将成为我。”佛花微笑着说。   “我对这天下没有什么兴趣。”将离注视着佛花,平静地说,“对你也没有什么兴趣。”   佛花:“你恨天下所有人,至少这一点,和我一样。”   将离嘴角微勾,道,“你被天下人辜负,便以为我和你一样,其实不然,我厌恶他们,可我并不想毁掉他们,任由他们自生自灭,就已经足够了。”   佛花道,“你只是还没有想明白。”   “不,我很明白。”将离道,“你总以为你是神,世人赋予你的磨难是你成神的必经之路,可你不是,我也不是,神在创造众生之后,就已经陨灭了。”   佛花:“我在你身上看到了神迹。”   将离:“你看错了。”   佛花笑了笑,道,“我能这般容忍你,就是因为我相信自己的眼光。”   “你只是一个被天下人辜负的可怜虫。”将离道,“你所看到的,只是大千世间的其中一面。”   将离说着,正要离开。   佛花笑容渐渐褪去,道,“我从未对一个人如此有耐心,我儿,你已经快要磨光我所有的耐心了。”   将离沉默。   佛花道,“七月七日,杀柏阳王,取而代之,我想,对你来说,并不难吧?”   将离目光微动。   佛花笑道,“你该不会还念着师徒之情?你难道忘了,你的徒弟们,是如何辜负你的吗?”   两人对视半响,将离淡淡地说,“知道了。”   日落时分,将离回到锒铛山,一开门,一副柔软的身体扑上来。   将离静静地抱了她一会,所有戾气、恼怒渐渐消失,心神格外平静。   岚月身上就披了一件王袍,穿了比没穿还诱人,将离搂着她,将人放在窗台上,面朝着她,对着窗外的风景。   绿色的山坡镀了层金,夕阳透过窗户洒进来,衬得两人身体圣洁无比。   “还是辛夷城凉快。”岚月累的上气不接下气,道,“长安也好,锦城也好,哪里都比不上辛夷城。”   将离神色淡淡地看她,掌心抚过她身体,在小腹上停住。   “月儿,你当初为什么要唤醒我?”   岚月注视着将离,道,“喜欢师父,想要师父成为月儿的傀儡,伺候月儿夜夜好眠。”   将离在她腰间用力捏了一把。   岚月“唉哟”一声,不住地发笑,“痒死了,师父轻一点。”   “轻了不就更痒吗?”   “痒!痒!”   将离将人搂紧怀里,岚月边笑边说,“师父明明知道,为什么还要问月儿,就是欺负月儿,让月儿把那么肉麻的话再说一遍!”   将离轻笑道,“你刚才,什么肉麻的话没说?”   岚月:“……那不一样。”   将离:“有什么不一样的?”   岚月道,“刚才那是气氛需要,现在没了,不说了!不说了!”   将离:“……”   片刻后,他道,“你难道没有想过,我不会接受这一切吗?”   “唔,”岚月挠了挠下巴,道,“也不是没想过,反正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什么打算?”   岚月支支吾吾,道,“当时想过,若是师父醒来,不记得月儿,或是无法原谅月儿,月儿都可以接受,只要师父能够醒来,再看月儿一眼,就足够了,其他的、以后的事,都交给以后再说。”   “那为何要收集七件法器?”   岚月:“……不是,早跟师父说过吗?”   将离摇头,道,“早在长安那次,你就拿到了法器,但似乎兴致不大,从未见你操练过,想要收集法器,独霸天下之类的话,是骗我玩的吧?”   岚月深吸了口气,鼓足了勇气一般,坦白道,“其实,一开始我以为拿回法器,想办法将修为注回你身上,你就活过来。”   “噗……”   “别笑!”岚月恼道,“我之前争夺师兄们的法器,就是想着,拿回了法器,就一定有办法让师父醒过来。”   “然后就落了个‘玄音魔女’的称号?”将离挑眉,道,“挺亏的。”   “也不是那么亏。”岚月道,“虽然过了一段比较凄惨的日子,但后来,去了北海一座圣殿,在那里找到了方法,最后不是成功了嘛。”   从结果来看,能让师父醒过来,坦然面对现世的一切,无论付出什么,都是血赚。   将离没了话,岚月坐端正看他,道,“师父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些?”   “没什么,”将离道,“想多了解你一些。”   长山狩猎之后,司马越带回来一个小孩,将人关在宫殿里,据说整日严刑拷打。   “本王没有杀你爹!”司马越第一百次重复,道,“死小孩,你听好了,你爹是我大师兄,本王无论如何都不会做对不起他的事情!”   万师慈:“哼。”   司马越暴躁地朝他扔了根香蕉,道,“吃你的,饿死了没法给你爹报仇!”   万师慈捡起香蕉,转过身,给了他一个背影。   “妈的。”司马越越想越气,也不能怪万师慈,怪他自己没法给自己洗脱嫌疑。   万权一死的时候,他刚好在现场,当时也不知道怎么就鬼迷心窍,拿走了开元锄,结果被慕容幻盯上了,两人为了争夺开元锄,打了一场,结果两败俱伤,醒来后开源锄就不见了,再后来开元锄就销声匿迹了。   作为偷走开元锄,并且是最后一个见过开元锄的人,司马越自己也心虚。   好在这些年来,慕容幻不知怎么地,成了背锅的那个,冯许到处说是慕容幻杀了万权一,也就没人在乎他司马越了。   没想到,慕容幻刚死,万权一的儿子就跑来报仇了?   难道说,慕容幻死的时候,污蔑说他司马越杀死了万权一?   若真是这样,他还真是百口莫辩。   司马越坐在一旁,盯着万师慈不住地看,这小子继承了他爹的相貌,眼距宽,鼻子挺拔,嘴唇丰厚,看他这个年纪,皮肤黑的跟炭一样,想必经常干重活,跟着他娘吃了不少苦。   “喂,死小孩,”司马越道,“你娘在哪里?”   万师慈没说话,司马越道,“明天开始,我把你挂在城楼上,到时候你娘肯定会想办法来救你,我们再将她抓起来,严刑逼供,看你还能瞒住什么?!”   闻言,万师慈愤怒地朝他扔香蕉皮,刚好摔在他脸上。   司马越火了,抓起万师慈,将他按住打屁股。   “死小子,”司马越怒道,“你娘没教过你尊师重道?老子可是你师叔,你没了爹,老子就是你爹!”   万师慈:“呸。”   半个时辰后,司马越从房里出来,舅母林氏正在庭院里散步,她臂弯里挽着另一名年轻女子,正是司马越的未婚妻,诸葛鸿飞的妹妹诸葛鸿丽。   诸葛鸿丽朝司马越颔首微笑,司马越这才挤了个笑容,回应她。   林氏早就见到他一副不痛快的模样,笑着说道,“愁眉苦脸的,发生什么了?”   “没什么,”司马越叉腰,想了想,道,“舅母,你有没有治小孩的绝招?”   林氏和诸葛鸿丽相视一眼,噗嗤笑道,“还是长山带来的那个小孩吗?”   司马越:“是故人之子,我不能对他用刑罚,但他什么都不说,气死我了。”   诸葛鸿丽柔声道,“可以等一等,他想开口的时候,自然会开口的。”   司马越注视着她,道,“你说的没错。”   林氏:“我可以进去看看他吗?”   司马越:“你们去吧,我不想进去再受一遍气。”   林氏和诸葛鸿丽笑着,一道进了屋。   司马越坐在台阶前惆怅。   朝廷对柏阳王的态度,一天一变,听说冯许已经带着兵马到了平阳,整合了平阳军,准备朝柏阳王的占地发起进攻。   朝廷一定是打算两手抓,一方面派使臣来劝降,一方面布置重兵,就驻扎在柏阳城眼皮子底下,等谈和谈不成,再以刀剑枪戟伺候。   错过了最佳的招降时机,现在来看,想要和朝廷谈条件,先得赢一场胜仗才行,离平阳最近的守城是沂县和昌江,他已经在两处地方布下了重兵,防备平阳军的进攻。   光是对付平阳的军队,就已经很费心思了,他现在还得盯紧淮安王和西南王两边的动静,同时要联合内部的力量,获取南方各地大家族的拥护。   刚称王的时候,这些事情对他来说轻而易举,可到了这个阶段,他突然觉得乏了。   每天观察部下们的脸色,揣测他们的想法,暗自考量他们的忠诚度,晚上睡也睡不安稳,头发都要掉光了,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   他正生闷气,身后有人喊他。   诸葛鸿丽笑着说,“王爷,那小孩肯交代了,您要不要去看看他?”   司马越一脸稀奇,跟着进去。   万师慈低着头,正在和林氏说话。   司马越道,“愿意招了吗?先给本王道个歉。”   万师慈默了片刻,道,“对不起。”   司马越怔住,看看舅母林氏,又看看诸葛鸿丽,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道,“你真的知道错了?”   万师慈叹了口气,抬头看他。   小小年纪就叹气,看样子,经历了不少事情。   司马越道,“谁派你来杀我的?”   万师慈:“将离师祖。”   司马越傻眼了,“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是将离师祖派我来杀你的。”   司马越还是有点懵,他口中的将离师祖,跟自己理解的师父将离,是同一个人吗?   司马越:“……是哪个将离师祖?”   万师慈又叹了口气,道,“仙封开山掌门,嘉永帝的皇子,你师父、将离。”   司马越终于确信自己没听错,想了半天,道,“是他告诉你,我杀了你爹?”   万师慈:“你没有吗?”   司马越第一百零一次自证,“我没有!我发誓!小孩,你信我。”   万师慈道,“好吧。”   “好吧是什么意思?”司马越抓狂,“不信我吗?要怎么样你才信我?”   万师慈:“也许是他弄错了。”   司马越松了口气,摸了摸万师慈的头,道,“你终于肯信我了。”   万师慈:“……”   “告诉我,将离师祖怎么找到你的,又怎么会委派你来杀我。”司马越终于抓住了线索,双手放在万师慈肩上,道,“带我去找他,我要亲自跟他解释。”   万师慈点了点头,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   从将离委派他杀死李霸王、王大山,到教他剑法,让他刺杀司马越,来龙去脉都讲了。   司马越沉默了很久,倘若别人说出这么一个荒唐的故事,他肯定不会相信,但涉及到将离,他认认真真地想了一遍,觉得事情的确合情合理。   他杀了慕容幻,现在该轮到我了。   司马越中邪了一般,脑海里突然冒出这么个想法。   怪就怪他当日偷走了开元锄,包括慕容幻在内的知情人,都以为万权一是他杀的。   怪就怪他一时鲁莽,从长山起家,占地称王,烧杀掠夺,造下无数杀孽,辜负师父所托。   “真的是将离?”司马越睁大双眼,瞳孔放大,面朝万师慈,仿佛透过那张稚嫩的脸,看到了无数曾经熟悉的面容。   眉目如画、白衣胜雪的师父,勤勤恳恳、体贴细心的大师兄万师慈,骄傲的慕容幻,爱笑的木木子,温和的曲霖霖,以及差点死在他手上的小师妹,他们的面容一张张闪过,让司马越有种的错觉——他的日子要到头了。   “是将离。”万师慈认真地说,“你好自为之。”   “死小孩。”司马越恨恨地说,心里却莫名空落,心道,他那说话的样子,和万权一实在太像了。   见他失魂落魄的模样,林氏道,“小孩子胡言乱语,你莫信他。”   司马越仍有些出神。   诸葛鸿丽呆呆地站在旁边,林氏催她,可未出阁的女孩并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话,林氏便道,“你今晚留下来,陪着柏阳王,有个人照应,心里头肯定好过些。”   诸葛鸿丽点头答应。   她自己没什么主见,林氏说的,她全然相信。   自司马越知道,是将离让万师慈来杀他之后,整个人开始变得神经兮兮。   他到处打听将离的行踪,根据万师慈透露的消息,他安排人每天守在城外的小河边,始终没等到类似的人出没。   都怪他太大意了!   其实早就听说了将离复活的事,可他不放在心上,他认为那是女魔头岚月做的一场戏,打着将离的名号,好让她这个西南王当的名正言顺。   死而复活这种事情,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   一开始他不能接受,但万师慈言之凿凿,那孩子使的剑法,正是将离教过他的,那是针对他左撇子的特点,刻意改进的,与同门师兄弟们都不一样。   到第三天,城内的士兵依旧没有查到任何与将离相关的线索,这个时候,一个惊人消息传来了。   淮安王投降朝廷了。   消息传到柏阳,所有人都震惊了,司马越的震惊更是不亚于城内百姓。   诸葛鸿光第一个冲到殿前,威胁司马越道,“柏阳王若有任何降朝之心,诸葛家第一个反对。”   诸葛鸿光是诸葛鸿飞的长兄,这一家人就是一根筋,认准了一件事情,不撞南墙不回头。   司马越气的掀桌,道,“淮安王投降之后,势必要联合平阳军对对我们,你倒好,不想想办法怎么应对,只知道给本王添堵!”   诸葛鸿光闷哼一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办法?”   司马越几乎没了脾气,诸葛家的人傻是傻,但好在诸葛氏人多,司马越手上一半的兵力都是诸葛氏的,正因如此,他才会娶诸葛家的老三,诸葛鸿丽——在他第三次成婚失败之后。   司马越耐着性子,道,“当下情况有些不妙,朝廷拉拢了淮安王,我们失去唯一的盟友,三面夹击,很有可能死得最惨。”   诸葛鸿光皱眉,司马越道,“若是朝廷对先皇的死,给出合理的交代,令你诸葛家心悦诚服,你们还打算跟朝廷对着干吗?”   诸葛鸿光道,“首先,朝廷得给出交代。”   司马越心里骂了一句,倘若柏阳挡不住了,他司马越必定会死无葬身之地,而诸葛家也好,其他地方氏族也好,只要倒戈向朝廷,投降的跪姿够标准,朝廷很有可能对其过往一笔勾销。   “另外,也要看王爷你的态度。”诸葛鸿光道,“犹豫就会失败,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司马越的确是犹豫不决,从长山起兵,占据柏阳之后,他就在北征还是养精蓄锐之间,做过很长时间的纠结。   到现在都没有下决心北征,而朝廷已经在平阳驻扎了二十万兵马,时刻准备南下平叛。   已经快七月了,错过了最佳的北征时机,如今变成了敌攻我守,身为柏阳王的他,面临的危机一天比一天严峻。   尽管如此,他整日里心不在焉,反复念叨着将离,想见一见他,让他为自己指明方向。   淮安王投降之后,柏阳附近的沂县和昌江,分别遭到了平阳军和淮安王部下的攻击,三方陷入胶着。   司马越打算自己亲自上阵,别的不说,至少他手里有无虚弓,单凭这一法器,他就能做到从城楼上、于万人之中取敌人首级。   他刚离开柏阳,副手慌忙来报,诸葛氏叛变了。   作者有话要说:司马越好惨一男的。 第67章   七月初一,司马越离开柏阳,前往沂县的路上,听闻诸葛鸿光叛变,占据了柏阳城,封锁城门,与司马越割裂。   司马越被断了退路,进退两难,只得狠下心,冲到沂县,与城外二十万平阳军对峙。   两军第一次交锋,平阳军派缪朋率五万先锋军出战,大战一夜,双方死伤惨烈,缪朋被取首级,五万先锋军仅剩八千。   两日后,平阳军再次率兵前来,在城楼下叫嚣。   领兵的人正是黑火将军冯许。   司马越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下见到冯许,他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加苍老,脖子上一道伤疤,触目惊心。   司马越猜想,那应该是与慕容幻交战时,留下的伤痕,可见两人在北疆打的十分惨烈。   那个时候,他自己在做什么?   司马越回想,当时他占据了柏阳城,在城中修筑宫殿,与诸葛鸿飞、胥豪等一众世家公子,夜夜笙歌,醉生梦死。   那时候别人跟他说,将离活过来了,他会不屑一顾,回应道,“死了十年的人,怎么可能活过来?”   如今他盯着城楼下面的冯许,心里按耐不住冲动,只想问清楚来龙去脉,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师父为什么会复活,他现在有什么打算。   说到底,他果然是怕了。   冯许站在城楼下,单骑出列,抬头看着城楼上的司马越,道,“司马越,下来,我有话跟你说。”   他说话的气势逼人,仿佛他才是王,众生只是配角。   司马越盯着他,下了城楼。   城门开了一道口,司马越骑马出来,与冯许面对面。   “冯师兄,”司马越笑道,“你没死在慕容幻手里,看来是注定要死在本王手里。”   冯许闷哼一声,道,“就凭你?”   司马越打量着他,道,“你的黑火战斧呢,难道传闻是真的?”   “五师弟,你在这乡野之地待太久了,眼界都不行了,不如学学淮安王。”冯许道,“还是他有见识,早点投降,如今好吃好喝待在平阳,想必你也羡慕他的日子。”   司马越嘴角抽搐,牵了个笑容,道,“朝廷怎么说,前些日子说,要赐本王黄金千两,美女一千,承认本王的封号。”   冯许道,“朝廷只说,让我来取你性命。”   “不不不,”司马越道,“你一定是弄错了,寇统领人呢,本王有话跟他说。”   冯许没说话,带着轻蔑的眼神看他。   “你给他带句话也行。”司马越说着,看他眼神古怪,一副憋着怒火的模样,联想到本来该出战的是寇向明,而非冯许,乃笑话他道,“哎,冯大将军,你该不会,成了寇统领的手下了吧?”   冯许烦躁地说,“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现在就投降。”   司马越大笑,“身经百战的黑火将军,哈哈哈哈,竟然成了平阳军的手下,真是笑死人了,这种朝廷,你还要为他效命?”   冯许皱眉。   司马越扬了扬无虚弓,道,“你没了黑火战斧,在本王眼里,就是个残废,本王想要取你性命,随时都可以。”   冯许冷笑一声。   司马越张弓搭箭,对准冯许,同一瞬间,平阳军的万千弓箭手也搭起了弓箭,对准司马越。   沂县城楼上,弓箭手们也是蓄势待发。   “你知道本王这一箭射出去,定会取你性命。”司马越注视着冯许,根本不把冯许身后的弓箭手放在眼里。   他道,“告诉本王,师父是真的活过来了吗?”   冯许好笑地盯着他,道,“怎么,你害怕了?”   “本王为何要怕?”司马越硬着头皮说道,“师父活过来了又如何,朝廷无道,天下纷乱,早已经无可救药了。”   “可你并没有解决问题,只想着在这乱世之中,称王称霸,你所走的路,与师父的教诲相背而驰。”冯许道,“如今你命数已经尽了。”   冯许挑出长斧,对准司马越。   司马越示意城楼上的士兵别动手,与冯许单挑。   他举起无虚弓,对准天空,射出一箭,同时放下无虚弓,左手持剑,朝冯许攻来。   两人都是普通的武器,对招二十来下后,冯许开始显出疲惫,而司马越剑势越来越猛,一招比一招直击利害之处。   司马越正当壮年,而冯许已经接近老年,即便爆发力依旧惊人,但耐力和恢复能力跟年轻人完全比不上了。   最终,司马越一剑逼来,冯许勒马后退,此时,无虚弓射出的那一箭,笔直地从天空落下,射穿马头,马儿哀鸣一声,倒在地上,冯许也落在了地上。   司马越抓住机会,甩出绳钩,捆住冯许,同时调转马头,双腿一夹马腹,拖着冯许回城。   平阳军见领头的被生擒了,朝司马越射箭,司马越俯身,躲开飞失。   方一进城,城门轰地一声被关上,将平阳军拦在城外。   “告诉我,师父究竟什么意图?”司马越带回临时王府,审问道。   冯许面不改色,道,“你大可自己去问师父。”   司马越:“我去哪能找到师父?”   冯许幽幽说道,“等你下地狱的那天。”   司马越给了他一个白眼,在冯许对面席地而坐,问他关于将离复生的一切事情。   “他被魔女蛊惑了,”司马越站起身,道,“我去杀了她,让师父清醒过来。”   “呸。”冯许道,“你已经四面楚歌了,还没认清事实吗?”   司马越心里咯噔一下,背朝冯许,无虚弓朝屋外射出一箭,一言不发地走了。   不久,那一箭从窗外回来,刺穿了冯许心脏。   冯许说他四面楚歌,其实司马越心里也清楚。   有他本人在,沂县还能守一段时日,可是昌江不一定守得住,况且柏阳城被诸葛氏占据了,他内外无援,已到绝境。   七月初六,昌江被淮安军攻破,燕经义带着人马从东面朝沂县围来。   当夜,司马越弃城南逃,路过柏阳时,被诸葛鸿光的人埋伏,在柏阳城外大战一场,逃走时,身边只剩下百来号人。   他一路南逃,在泾阳坡停下。   一个女人骑在马上,着男装,看神态,似乎是专程在这等他的。   司马越勒马停下,满身是血,打量着她,道,“你是来杀我的?”   女人摇头,驱动马儿,往一个方向走。   司马越跟上去,到了湖边,湖光月色之间,站着一个倩影,正是诸葛鸿丽。   司马越百感交集,下了马,牵马前行,到诸葛鸿丽面前,想要说什么,忽然又开不了口。   诸葛鸿丽和平常穿的一样,外面罩了件绯色袍子,看上去是匆忙出门的。   “王。”诸葛鸿丽浅笑着,牵起司马越的手,在他手心放了个小小的荷包。   司马越牵起一个笑容,握紧了荷包和诸葛鸿丽的手,有些轻微的发抖。   “上个月就做好了,一直想送你,怕你嫌弃做工不好,又怕不合你的喜好。”诸葛鸿丽笑着,流出两行眼泪,她道,“现在,终于送出去了。”   司马越摸着荷包上的刺绣,笑着道,“本王很喜欢。”   诸葛鸿丽笑着松了口气,注视着司马越,一时又没了话,复又低下头。   司马越平时与她相处时间不多,知道这个女人平时就是这个性子,无聊,无趣,相处时两人也没什么聊得来的,大多数时候,就像现在这样,保持着尴尬的沉默。   但司马越今夜并不觉得尴尬,或者无聊。   这个弱小的女人,追了他一路,就为了将没送出手的荷包,亲手送到他手里,这让他不禁潸然泪下。   “你怎么回去?”司马越道。   “我会骑马。”诸葛鸿丽小声地说,指了指引他过来的那名男装女子,道,“她叫丁兰,她可以护你周全。”   丁兰正是断掌神姬的本名,司马越倒是挺意外的,问道,“你怎么会认识她?”   诸葛鸿丽羞腆地笑了笑,道,“她是我堂姐。”   司马越再一次对诸葛鸿丽改观。   可是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他大势已去,想要重头再来,根本不可能了。   “你兄长叛我,你为何还如此待我?”司马越道。   诸葛鸿丽咬着粉唇,注视着司马越,半响,咬着牙,低声说道,“心悦于王。”   那声音轻飘飘的,仿佛夏夜的一阵凉风,吹的司马越心思荡漾。   他叹了口气,道,“本王气数已尽,命不久矣,你忘了我罢。”   诸葛鸿丽泪眼汪汪,司马越终是松开了她的手,将荷包放在衣襟口袋,上马离开。   断掌神姬跟在司马越身后,问道,“柏阳王接下来什么打算?”   司马越道,“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既然到了这一地步,只能回长山,上山为寇。”   断掌神姬笑了笑。   司马越道,“你打算跟我到几时?”   “佳人所托,自然是将你平安送达长山再说。”   七月七日,司马越率余下的百来号人,到达长山,最终愿意继续跟随他的,包括断掌神姬在内,只有六十八人。   他回到当初狩猎的场所,当日与少年们狩猎的情景历历在目,只是如今只剩下他一人,落魄至此。   也不知朝廷挂了多少赏金,会有多少人来争夺他人头。   他倚靠在一块石头上,注视着苍茫的天空,心里空落极了。   不久,他听到长剑划在地上的声音,就在他的身后,但他连眼睛都不想睁开,道,“你也想来杀我?”   来人不答。   司马越取出无虚弓,朝着前方,随手射出一箭,然后接着躺下。   预想中的锐箭贯穿胸膛的声音迟迟没有到来,司马越猛地睁开眼,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 第68章   将离出门未归,岚月在屋前给暗夜、拂晓喂食。   两只鸟儿的口味不太一样,暗夜喜欢吃晒干了、炒熟的那种松果,拂晓口味比它更叫刁钻,心情好了才肯吃几颗,大部分时候待在树枝上,梳理自己的羽翼。   山坡上,一个人头在灌木丛中不断移动,有人正朝山上走来。   岚月皱眉。   她这里不欢迎客人,尤其是陌生的客人。   来者是个女人,衣着华贵,看上去有了一定的年纪,只是养尊处优的环境,让她看上去依旧年轻、美丽。   她徒步上山,半口气都没喘,站在茅屋前面,平静地注视着这间屋子和里面的主人。   岚月给自己沏了杯茶,懒散地坐在窗台前,漫不经心地看了眼来人,一句话都没说。   女人优雅地笑着,走近了些,朝她道,“请问,这里是不是将离师父的居所?”   岚月喝了口茶,慢吞吞放下茶杯,像是才听到女人的问话似的,抬眸,傲慢地打量她,道,“你哪来的?”   “长安。”女人道,“姑娘是哪位,与将离师父是什么关系?”   “我?”岚月启唇,唇角带着笑意,她抬起一只纤纤玉手,扶着下巴,风情万种地说道,“将离是我夫君。”   女人点点头,看上去并不意外,她神色淡然,双眸闪着与年龄并不相符的光辉,温声道,“我是将离的母妃,宓玉。”   将离居然还有母妃?   岚月笑容僵在脸上,“……”   宓玉保持着端庄的笑容,看上去非常地有涵养,岚月将她和将离联系起来,心里咯噔一下。   莫不是真的吧?   半响,岚月起身,到宓玉面前,赔笑道,“失礼了,请进来坐。”   宓玉进了屋,岚月给她沏茶,甫一坐下,岚月笑盈盈道,“既是将离母妃,容我斗胆问一句,您当初是怎么舍得将自己的孩儿祭献掉的?”   宓玉笑容僵住。   长山,司马越傻眼了,握着无虚弓的手轻轻发抖,道,“师父?”   将离右手提着清廖剑,左手拿着司马越射出来的箭,平静地注视他。   他竟是徒手接住了无虚弓射出来的箭?   司马越信了,世上除了亲手铸造出无虚弓的将离,还有谁能有这般本事?   “你是来杀我的吗?”司马越冷声问他,这一次,他没有自称“本王”或者“徒儿”,落魄到现在这个样子,他觉得自己什么都不配。   将离只盯着他,眼里带着一丝嘲讽之意,清廖剑剑尖抵地,人和剑俱是沉默。   对司马越而言,那眼神是一场无声的审判,他觉得自己仿佛戴上了手铐,等待他的将是无限期的刑罚。   也好,属于他的审判,终于到来了。   再也不用日日夜夜提醒吊胆,思来想去,揣摩着师父的想法。   司马越放下无虚弓,左手提剑,支撑起身,膝盖却有些轻微的颤抖,险些就要撑不住倒在地上。   连日来奔走厮杀,他都不曾觉得疲惫,此时将离往他面前一站,他便挺不起身了。   看来,他终究是力竭了,到尽头了。   “师父当年路过长山,为什么起意,要收长山弟子?”司马越疲惫地笑着,道,“为什么要从数百名弟子之中,选了我?”   那时候,司马越十五岁,不过是一个无名无姓,在长山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中修习的弟子,听闻仙封掌门将离来了长山,他跟着其他弟子前去围观,去凑一凑热闹。   他在人群里,看到那道白衣身影时,当场就被将离的风度折服了。   也不知为何,将离从一众长山子弟之中,选了他作为跟班弟子,从此将他带去了普陀山,也改变了他的一生。   到了普陀山,他仍然是最最普通的那一个,其他师兄师弟要么是王侯将相之子,要么是名门之后,只有他,既没有像万权一这样惨烈的身世,也没有像曲霖霖那般家世不凡,亦或者像岚月那样,会一些独门绝技,施毒的手段令人防不胜防。   这些年来,司马越不断地往上爬,从长山起家,先是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小门派,教人武艺赚了笔资金,而后不断地扩张自己的影响力,交结门名世家子弟,拥兵称王,建立雄图霸业……   一切的一切,就是为了获取更高的地位,让师兄师弟们看得起自己,和他们平起平坐,同时他还要向世人证明,将离当初选了他,绝不只是偶然,而是因为将离看中了他身上的无限潜力。   那是他年轻时候一遍一遍做的梦,梦里头他封侯拜相,娶妻荫子,受无数人崇敬。   “为什么选我?”司马越再一次问道,他迫切地希望,将离能够肯定他,给予他鼓励,一如从前,鼓励他们修炼,鼓励他们戒骄戒躁,遇挫时开解他们,烦闷时给他们讲妙趣横生的道法。   当今天下,唯此一人,如师如父,给予了他无限荣耀,给予他无限梦想,从此梦想的光辉所照耀的地方,都有将离的影子。   “为什么?”将离平静地看着他,道,“年轻时候,我犯过无数错误,如今已不堪回首。”   司马越心中咯噔一下,溺水一般,窒息而绝望。   “选择我,也是您一生所犯的错误之一吗?”司马越梦呓一般,喃喃说道。   将离提剑,往前一刺,扎在司马越肚子上。   为什么会这样?   司马越没有闪躲,低头看着自己流血的伤口,仍有些难以置信。   这一剑伤口并不深,也没有伤及要害,像是刺着玩的,完全不像将离的作风。   但将离的眼神已经宣告了他的死刑,司马越垂下眼帘,从那一刻起,他觉得自己已经是个死人了。   将离拔出剑,挨着他心口,精准地刺出另一剑。   司马越倒在地上,双目无神,看着地面。   他知道自己一时半会死不了,但伤及肺腑,他每一口呼吸都撕心裂肺地疼。   为什么不给他一个了断?   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折磨他?   司马越疼得冷汗直冒,眼泪都流出来了,可他浑身都使不出力气,一呼一吸,简直要了他的老命。   “杀了我……”司马越做出口型,可这时候将离已经转身了,留给他一个毫不留恋的背影。   这一天,人间七夕节,天上鹊桥相会。   司马越忍着疼痛,抬头望着满天星河,寂寞极了,迷茫极了,悔恨极了。   整整十五日,司马越到死都没有想通,师父为什么毫不犹豫刺了他两剑,将他留在这个与他初次相识的地方等死?   他也没想通,断掌神姬,以及跟随他出生入死直到最后的兄弟们,怎么就没有一个来救他的?   其实,将离不过是顺手将他们都解决了。   当初岚月受过同样的伤,幸逢无影手,得以活了下来。   如今无影手死了,世上再没有一个人会看他一眼,怜悯他一眼,任由他独自品味世间的孤独与绝望,直到断气的那一刻。   锒铛山,宓玉面对岚月的质疑,罕见地露出愧疚之色。   “当初抛弃他,实乃迫不得已。”宓玉道,“将离出生那年,正是弘化年间灾害最严重的时期。”   岚月面无表情地听着,据她所知,将离从出生起便被抛弃,幸逢年轻时候的佛花路过,将他拦截下来,抚养过一段时日,直到去世后,才被带回皇宫,以皇室之礼厚葬。   除了怀胎十月诞下将离,宓玉这一世,与将离再无联系,一个远在江湖,一个身居庙堂,除了偶尔能打听到彼此的消息,两人到死都没见过面。   “将皇室血脉,献祭给神明,祈求风调雨顺,百姓太平,江山安稳。”宓玉将手放置胸前,道,“身为皇妃,能为国家和百姓做出这般贡献,即便让我割舍自己的血肉,我也是无怨无悔的。”   “后来呢?”岚月道,“献祭被拦截之后,你们怎么不去追究?”   “一开始,没有人知道献祭被拦截了,因为献祭的地点在高山之巅,除了鸟儿,没有人能在皇家眼皮底下,偷走将离。”   “可他确实被偷走了。”岚月道,“难道真是鸟儿偷走的?”   宓玉道,“七日之后,护卫队再次上山查看,这时候摇篮里的婴儿已经消失了,嘉永帝告诉我,我们的儿子被神明带走了,我当时哭了,心里头很是高兴。”   “也有可能是被鸟儿啄食干净了。”岚月冷嘲热讽,“真亏你们狠得下心。”   宓玉强笑着,说道,“长安城大旱七月,献祭出我儿之后,便下了第一场雨,自那之后,饥荒渐渐好转,嘉永帝休养生息几十年,到禹易手里,渐渐繁荣起来。   起初,我们都以为是献祭出将离得到的回报,嘉永帝甚至破例给他立了牌位。   直到后来,年轻的将离在乌疆以传道而出名,他身上带着的腰牌,更是昭示了他的身份,见过他的人,都确信他就是我那早早被抛弃的儿子,嘉永帝的第九子将离。”   说到这里,宓玉掩面流涕,道,“那场献祭,不过是一个笑话,给江山带来平稳,带来风调雨顺的,并不是献祭将离,而是将离本身。   他诞生以来,不断地在改变着这个世道。”   岚月:“类似的话我也曾听说过,有人曾将他比喻为世界的中心,人们所经历的改变都是因他而起。”   宓玉擦掉眼角的泪水,恢复了一贯的端庄笑容,道,“如今他死而复生,更是印证了这个道理。”   岚月思忖半响,终于回到正题,问道,“您此趟来找他,究竟所为何事?”   宓玉微笑着站起来,面朝西山,神情坚定,目光柔和,她道,“我来,将欠他的荣耀,一一还给他。”   岚月忽然产生一种古怪的认知,注视着宓玉的背影,陷入深思。   宓玉看上去一点也不显老,岚月心想,诞下将离差不多是四十二年前的事了,这个女人早已过了花甲之年,依旧身量苗条,一双漂亮的眼睛,仿佛从未经历过世间任何苦楚一般,明亮动人。   待我花甲之年,能否也有这般明媚动人?能否依旧陪伴在心悦之人身旁?   岚月思绪飘来飘去,差点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她道,“是谁让你来这里找他的?”   为何宓玉说出最后一句话时,她总是忍不住想到了另一个人。   宓玉对她的问题置若罔闻,仿佛她来到这里,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岚月道,“你与佛花,究竟是什么关系?”   她只是突然联想到了佛花,问出来之后,连她自己都觉得荒唐?   将离的母妃,怎么可能和佛花有所联系?   她以为宓玉会依旧以沉默回应她,不料宓玉竟开了口,交代了一番事实。   “胡三儿,端闵贵妃,还有司马越身边的林知风,都是我的手下。”宓玉道,“佛花身边,有两个神秘组织,一个名为‘影’,另一个名为‘卫’,影是女人中的精英,卫是男人中的翘楚,他们散布于天下各地,这其中,所有影身上的刺青,都是我刺下的,我是天底下第一个影。”   岚月:“……”告诉我这么多,是想杀我灭口吗?   宓玉对她表现出来的防备不以为意,笑着说,“你不必防我,毕竟,在我眼里,你根本不是对手。”   这么狂妄,真的会是将离的母亲吗?   岚月想了想,可能还真是。   将离的狂妄,是渗透骨子里的,藐视众生的,若不是和他相处这么长时间,岚月也差点看不出他的狂妄。   她道,“我本来也没打算对付你,你既然这么说了,我也告诉你一件事情。”   宓玉:“愿闻其详。”   “想要对付你,法子多得是。”岚月道,“有时候,不需要我亲自动手,便能办到。”   宓玉笑笑,岚月道,“你们处心积虑,想让将离为你们做事,但有一点,你们也许不知道,将离只听我一个人的话,仅我一人可以使唤他,我让他做什么,他就得去做,什么母妃,什么养父,呵,都得靠边站着。”   宓玉:“血咒之术?”   岚月表情微不可察地僵了一瞬,她道,“言灵,譬如我让他杀你,他也不得不杀。”   宓玉笑出了声,道,“稀奇,你可以试一试。”   岚月:“你真的不怕?”   宓玉张开手,一副坦荡的模样,她微笑着说道,“若能死在我儿手里,弥补多年来空缺的陪伴,对我来说,也是一番慰藉。”   变态!岚月忍住涵养,心里却忍不住骂道,为什么她师父身边,都是这样的变态?   简直逼得人透不过气。   作者有话要说:别立flag啊啊啊啊啊 第69章   拿到无虚弓,离凑齐七件法器又近了一步。   眼下只有开元锄下落不明,根据木木子交代,最后一次见到开元锄是在司马越手中,当时慕容幻与他争夺开元锄,两败俱伤,开元锄也因此下落不明。   既然他们不知道开元锄的下落,留着他们性命也没有必要。   顺手杀了他们,也是对自己过去做的了断。   他既不会同情他们,也不会对他们有任何怜悯,从皇陵出来的时候,他便已经对这个世道失去了信心。   倘若不是有人说,想念他,牵挂他,心悦于他,他也许早就想将整个天下覆灭掉了。   最开始这种毁灭性的想法滋生于长安宫变的那一夜,他将最后一点点信心搁在元禹易身上,后者却因为自己没有替他伤人,身死人手,留下支离破碎的江山。   如今回头再看,杀人,不过是世界上最轻松的事情,将痛苦施加于他人之上,依旧不能让他平静的内心产生任何涟漪。   岚月用禁术复活他的时候,一定在暗中偷走了他的心。   否则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将离无奈地想着,吹一声哨子,唤来拂晓。   拂晓已经长得非常大了,其他几只青鸾有这般体型的时候,已经被训练为坐骑了。   可拂晓还是不行,将离也没有为难他。   凤凰生性傲慢,乃禽类之首,率领百鸟翱翔天际,没有人能凌驾于凤凰之上。   将离也许可以驯服他,但他不想尝试。   万一成功了,意味着拂晓都承认他人界之王的地位,那凡人们更是要将他当做真龙天子。   神烦!   他虽然按照佛花所说,在七月初七杀了司马越,但那仅仅是处于他的私心,于称王称帝没有关系。   他骑马返回锒铛山,一路飞奔,到山上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茅屋前亮着两盏灯笼,屋内人正等着他。   将离推门进去,期待一个满怀的拥抱,小徒弟却站在一角,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屋里多了个陌生人。   将离立刻走到岚月身边,确认她有没有受伤。   岚月这才抱着将离,双手箍住他双肩,在他怀里靠了一会。   嗯?   屋里还有别人啊?   算了,由她去吧。   将离手放在她背上,让她任性地抱了一会。   良久,岚月松开他,牵着将离的手,转朝屋内那名女子,道,“这是宓玉,皇宫来的……”   将离听到“宓玉”二字,神色顿时变了,他打断岚月,“我知道她是谁。”   宓玉朝他颔首微笑。   将离神色恢复了以往的平静,他道,“你来做什么?”   宓玉道,“来看看你,我儿。”   “要看多久?”将离找了张椅子坐下,就在宓玉斜对面,他一只手搁在扶手上,一只手放在腿上,神色有些怠倦,他道,“这样可以么,等您看够了,再行离开?”   宓玉敛了笑容,精致的脸显现出丝丝苍老之感。   岚月掩面偷笑,心说师父这个样子真的好可爱,这是在花式送客吗?   宓玉这边,心理承受能力也是极强,她保持着优雅,语气从容,说道,“阿离,你是在恨我吗?”   将离淡淡道,“此话怎讲?”   “恨我当初抛弃了你?”宓玉表情一苦,几欲落下泪来,她指着自己心口,颤声道,“为母当初也是身不由己,割舍你,是我这辈子所做的最艰难的决定。”   “不。”将离道,“我活着的时候就已经原谅你了,时隔久远,又来说这些做什么?”   宓玉苦笑,道,“可你似乎不太待见我?”   将离注视着她,道,“阿母,将离是已死之人,余生只想平淡地度过,并不想与前尘琐事再有任何关系,还请阿母见谅。”   宓玉起身,道,“可你已经与前尘琐事扯上关联了,甚至与你徒弟一起生活?”   将离道,“岚月是我妻子,是我命定之人,与旁人不同。”   岚月在旁听了这话,顿时脸红。   这是将离第一次一本正经地跟别人说,他们是夫妻关系,而且是当着生母的面,这让她有种被重视的感觉。   宓玉道,“可你有没有想过,你死而复生,是天神给予你的一次机会,是人间改头换面的一次契机?”   将离:“不曾想过,阿母,将离曾有心改变人间,亦曾舍弃一切,奋不顾身,如今早已遍体鳞伤,精疲力竭,对这世间再无兴趣,只想守一方茅庐,闲看山水,望阿母成全。”   宓玉叹息,道,“成大事者,必将经历一番磨难,你不过是还没看开罢了。”   将离默然,没再接她的话,致使气氛一度尴尬。   都到了这个份上,宓玉也无话可说,只得作罢,正欲离开,将离道,“天色已经晚了,你就在我这过夜吧。”   于是当夜,将离和岚月腾出睡房,给宓玉休息,自己则以七弦琴化舟,带着岚月飞出了锒铛山。   七夕之夜,星河璀璨,两人以琴为舟,划过夜空,比以往飞得更高,更远。   两人回到了柏阳,在司马越修筑的宫殿顶上停下歇息。   沂县和昌江打得猛烈,百姓们流离失所,很多都逃到了柏阳城,挤得满大街都是难民。   好在这段时间,柏阳尚未经历战火,城中建筑都很完善,诸葛氏镇守此地,继续与朝廷对峙。   夜间,万家灯火,照得城中光耀如昼,成群结队的年轻男女,牵着手前往河边放花灯,也有放孔明灯的,浅黄的灯笼纸上,写着一双人的名字,在灯火照耀下,乘着夏夜的凉风飞入高空。   “夫君。”岚月头枕在将离肩上,柔声问道,“我们什么时候结拜过了?”   “锒铛山茅庐里,算不算青庐交拜?”将离道,“若不算,为师再补偿你一次?”   岚月嘟哝着,道,“什么青庐交拜,西南王有西南王的规矩,没媒婆,没彩礼,没上花轿,没放鞭炮,怎么算成婚了呢?”   将离道,“那日回辛夷城,是你当着众人的面,唤为师夫君,为师以为,你们辛夷城的规矩,就是那样的呢。”   “怎可能啊!”岚月抓着将离的手臂,道,“那也太便宜你了,当媳妇是白捡来的吗?”   “难道不是吗?”将离笑着,摸摸她头,道,“捡来的徒弟当媳妇了,稳赚不亏。”   岚月与他对视,脸红了一大片,将离拈起她下巴,在她唇畔亲了一口。   唔,要死了,师父撩人。   “想要什么作为彩礼?”将离道,“无虚弓怎么样?”   “那玩意差点杀了我,不喜欢。”   “割风镰?”   “用不顺手。”   “忘生钟?”   “已经有琴了。”   “那开元锄呢?”   “不想当农夫。”   将离:“……”   将离缓慢地转头注视她,道,“你们……是不是对为师所筑的法器,有些嫌弃???”   岚月:“噗哈哈哈哈……”   极度嫌弃。   将离:“要不重新给你做一个?”   岚月:“哈?”   将离:“反正修为又涨起来了,用掉一点好了。”   “不不不,”岚月连忙道,“不是这意思,其实并没有嫌弃师父的法器,只是呢,嗯,怎么说,和预想中的不太一样,尤其是镰刀,锄子之类的,呃,我们一开始在说什么来着?”   将离:“彩礼。”   岚月笑了笑,思忖片刻,道,“南飞的大雁,北渡的羚羊,雪域的莲花,东海的珍珠,这四样,一样都不能少。”   将离道,“这是西南的规矩,还是西南王的规矩?”   岚月:“西南王的规矩就是西南的规矩。”   将离道,“如此一来,倘若西南境内的百姓们想要成亲,还得东南西北全都走一遭,方能凑齐这四样东西?”   岚月抿着嘴笑。   岚月:“很难吗?”   “不。”将离道,“现在就可以给你弄来。”   岚月拽着他胳膊,笑倒在他怀里,道,“现在还是算了吧,我只想好好过个七夕节。”   将离将人揽入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头,望着远处升起的孔明灯,道,“你想不想放灯?”   岚月哂道,“地上的蝼蚁们,成日做着飞升的美梦,想着能像鸟儿一样高飞,才会折腾出这一出那一出,我又不是他们。”   将离:“……”   “不过,若是夫君师父想去放灯,月儿勉为其难陪你去一趟。”   徒弟好欠揍哦。   扎灯的人正准备收摊,见两人来了,又临时给他们扎了一个,提着毛笔,问两人要在灯上写下什么字。   将离要过毛笔,将自己和岚月的名字写在上面。   那字迹漂亮得很,看得扎灯的老人惊羡不已。   两人放完灯回来,已经是午夜时分,热闹声渐渐停歇,男女老少都已经回屋休息,鲜有几家百姓屋里还亮着灯,整个柏阳城恢复了寂静,只剩下少数流民蜷在街角,偶尔发出声音。   “困了。”   岚月几乎是趴在将离身上说的。   “想去哪儿睡觉?”   “王宫。”   次日醒来,岚月发现自己真的在宫殿里,睡在玉石床上,偌大的房间铺满了大理石地板,雕栏画栋,金碧辉煌。   她爬起来,四处走了一圈,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万师慈手里拿着香蕉,一看到她,扭头就跑。   呵,才不追你。   不多时,将离拎着万师慈回来了,道,“睡得可好?”   有师父在,睡哪里都很好。   岚月打了个哈欠,道,“还行。”   万师慈偷偷看她,一注意到她的眼神,又立刻转过脸。   岚月对他熟视无睹,环顾四周,问将离,“这里是司马越修筑的宫殿吗?你怎么知道这间屋子没有人住?”   方一问出口,岚月忽然反应过来,将离并不是偷了一件王宫里的屋子给她住,而是有人专门收拾干净了一间屋子给她住。   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情?   岚月转念一想,柏阳王惨败,王宫已经被诸葛家的人占领了。   而诸葛氏当初为什么会背叛司马越,不正是因为将离从中作梗吗?   她道,“诸葛家的人,现在都听你的?”   将离点头,道,“禹易一开始给了我一块令牌,你还记得么?”   岚月想了想,道,“持此令牌,可调动南阳诸葛氏及庭山王氏的军马。”   将离:“正是,诸葛家的人,都认可这块令牌。”   岚月恍然大悟,怪不得将离三言两语,就能让诸葛家的人倒戈,断了司马越的后路,让他败得一塌糊涂,原来是手中持有能号令诸葛家的信物。   她将目光移到万师慈身上,道,“开元锄有线索了吗?”   万师慈正在吃香蕉,被她盯得浑身发毛,转过脸,牵着将离衣角。   “许是被人刻意藏起来了。”将离道,“如今六器已齐,只差开元锄了。”   “拿到开元锄,师父能恢复到从前的修为吗?”   “你的意思是指,熔断七件法器,拿回注入在法器内的修为?”   岚月:“是。”   将离沉默了片刻,岚月和万师慈都看着他,将离道,“可是可以,但须得回到铸造法器的地方,以筑器台熔断法器,将承载修为的灵力抽离出来,说易行难。”   岚月:“说起来也并不容易啊。”   “而且没有必要。”将离道,“修道者,若能以自身修为锻造出一件法器,对来日历练是非常有助的,器与人合用,长此以往,或能飞升。”   岚月双眼一亮,道,“师父刚才可是说了‘飞升’二字?”   将离眯着眼睛看她。   岚月道,“昔年,万师兄问你飞升之道,你不但不说,还训斥了他一顿,让我等弟子不得再提飞升之事,这我可记得,如今你又怎肯说了?”   将离揉了揉她头顶,道,“还饿着肚子呢,就想着飞升,先去吃点东西再说。”   万师慈:“师祖,我也饿。”   岚月:“你不是刚吃完香蕉吗?”   好了,万师慈不敢说话了。   将离带两人到王宫设宴处,琳琅满目的食物映入眼帘,看得人食欲大增,万师慈连连吞口水,岚月也忍不住感慨:“柏阳王也太奢侈了吧,早餐吃这么多吗?”   将离笑笑,从他们两身边过去,拿了盘子,自取食物。   岚月也跟上去,跟着他找了个位置坐下,吃了会东西,道,“柏阳王到底怎么样了,听说逃走了。”   将离风轻云淡地说,“这会子,应该在等死。”   岚月怔了片刻,道,“师父做出这些事情,不会觉得残忍吗?”   将离:“你觉得呢?”   “换我的话,杀司马越,可以;杀无衣或者寄愁他们,难。”岚月道,“养了杀手之后,也不是所有时候都把他们当奴隶,有时候也会把他们当做徒儿来看待,这样就会想到师父当年在仙封时,含辛茹苦教导我们。”   将离停下动作,沉默地听着。   “杀死自己的徒弟,就好比毁掉一副画作,画作上的风景,人物,都是你一笔一划亲手描绘上去的。”   将离道,“即使最高超的画师,也会有败笔的时候,毁了他,心里舒坦一些。”   岚月低头,不打算继续与他争辩。   将离却放下筷子,带着异样的神色,盯着她。   岚月:“怎么了?”   将离道,“月儿,你如今,是不是觉得师父太残忍了?与你想象中相差甚远?”   “怎么会。”岚月笑道,“月儿从不这样认为。”   将离眼中闪过一丝愠色,岚月有些费解,以为将离并不满意刚才那个答案,于是改口道,“师父的确是比从前果断多了,月儿并不反感师父这样。对了,我昨天下山去柏阳城外找了一下,没有找到无影手,你知道他去哪了吗?”   将离微微皱眉。   岚月道,“说来奇怪,这人一般不会乱跑的。”   将离:“我杀了他。”   岚月:“!”   将离道,“嫌他碍事。”   “可他是我救命恩人!”岚月简直服气了,“你杀他做什么?”   说这话时,万师慈正转过头看他们。   将离平静地注视她,一语不发。   岚月真是有苦说不出,有气没地方发,将离心态的变化,她是有目共睹的。   在锦城的时候,他杀了无数无辜百姓,隔日后依旧能若无其事到事发地点与他人闲谈。岚月以为,那次是意外,被佛花控制住了或者怎么样,哪想到到如今,死在他手上的人越来越多,杀无影手这一点,她就百思不得其解了。   “既然人都死了,总能让我去看看他吧。”岚月无力地说道,“将离。”   诡异的沉默,岚月终于意识到什么了。   “吾血之血,将离。”岚月凛声道。   “月儿。”将离平静地注视她,道,“抱歉。”   她脑中轰地一响,终于确信了。   将离已经突破血咒对他的禁锢了。   究竟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为什么要瞒着她?   怪不得这些日子来,师父对她唯命是从,是为了不让她发现这一点吗?   “不,”岚月苦笑道,“是徒儿对不起师父,这些日子以来,委屈师父了。”   她真傻,早应该发现的。   她已经明显感觉得到将离体内的修为突飞猛进,尤其在他操纵法器的时候,他既然能御琴,带着岚月乘风揽月,能同时控制多件法器,神挡杀神,门下所有弟子,没有人能与他相提并论。   冲破禁术禁锢这一点,自然是无可厚非的呢。   遥想四个多月前,他身上半点修为都没有,蛰伏至今,却早已经不动声色地解除了禁锢。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恭喜将离。   恭喜他骗自己,骗到如今?   作者有话要说:flag倒了 第70章   锒铛山,宓玉在将离的茅屋里宿了一夜,次日醒来,打扫干净房间,而后合上门,准备离开。   太阳还没有升起,朝霞染红了天边,屋前枝头上,一只红色的鸟儿正注视着她。   宓玉抬起头,看着远处的天边,红霞尽头,有金色的鸟儿朝她飞来。   佛花站在金翅大鹏鸟上,如神明一般,从天而降。   宓玉颔首行礼。   佛花从鸟背上下来,道,“如何?”   宓玉叹了口气,道,“他听不进任何人的话。”   佛花轻轻一笑,手指轻轻撩开被风吹散的头发,他道,“连生母的劝告都听不进去,他竟是这般偏执。”   “他与从前大不一样了。”宓玉道,“我完全没有办法走入他的内心。”   佛花沉默。   宓玉道,“就像是冰山,坚不可摧,我的眼泪在他眼里都毫无价值,言语的力量更是微不可及,也许,该给他施加点压力,让他清楚自己的使命。”   “不需要压力。”佛花道,“只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让他对我心悦诚服的契机。”   “他和你走的完全相反的道,怎么会臣服于你?”宓玉道,“怪就怪你自己,你年轻的时候,给他灌输了太多不切实际的东西了。”   “都是这样走来的,年轻的时候,总要对这个世界抱有幻想,心甘情愿地付出,只有这样,在幻想破灭的时候,才能感受到心被撕碎的疼痛,才能进一步产生凌驾于世界之上的念头,如我这般。”佛花温柔地笑着,不明所以的人,甚至会觉得那样的笑容,如神父一般温暖。   “可他没有。”宓玉道,“他与你并不一样,至少这一点,我能察觉得到。”   “是啊。”佛花敛了笑,道,“我也想不通,舍弃一切,换来所有人的背叛,难道不应该陷入疯狂吗?”   宓玉无话。   佛花眼神从她身上移开,看着她身后的山间茅屋,若有所思。   屋檐下,挂着两盏灯笼,在清风中轻轻晃动,一盏上面写着“离”,另一盏上面写着“月”。   “我明白了。”佛花盯着那两盏灯笼,道,“他虽然遭到了背叛,一无所有,可他从未痛失所爱。”   宓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道,“如此说来,那的确会是他的软肋。”   佛花:“情情爱爱,实乃累赘,去了这三千烦恼丝,想必到时候,他就不会是这般平静了。”   宓玉:“你想杀了他徒弟?”   佛花启唇微笑,“不仅仅是这样。”   宓玉:“可将离能够复活,靠的就是血咒,你若杀了他徒弟,血咒就会失效,到时候将离怎么办?”   佛花嗤笑,“血咒什么的,早已经不存在了,既然已经断除了两人之间的联系,那大可不必纠结杀不杀她,而是怎么杀她,怎么创造出这样一个契机,让我儿子转向于我。”   宓玉不答,佛花摸着下巴思忖,边想边道,“这就非常有意思了。”   *   柏阳城,岚月和将离面对面沉默。   许久,将离伸出一只手,拉起袖子,露出光洁的手臂。   岚月看着他,一时无措。   将离另一只手唤来割风镰,用刀刃在手臂上划出一道伤口。   鲜血渗了出来,在他白皙的手臂上,格外刺眼。   岚月第一反应是紧张,伸手去拦住他,手伸到半空,便怔住了。   那是道普通的伤口,不出意外的话,很快又会消失不见,然后反馈到她手臂上,相同的位置上。   等了许久,岚月明白了。   血替之术已经失效,她与将离的另一个联系已经被切断了。   将离注视着她,目光中带着紧张和试探,完全没有留意小臂上流血不止的伤口。   “师父是想告诉我,从此以后不需要徒儿了吗?”岚月勾着嘴角,带笑问道。   “月儿……”   “徒儿受不住。”岚月道,“徒儿有眼无珠,低估师父了。”   将离轻轻叹了口气,岚月起身离开,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只想出去透透气。   口口声声唤他为夫君师父,夜里拥着他入睡,大部分时间与他形影不离,说着动人的情话,但实际上,她对将离一无所知。   他的过去,他的心结,他隐藏在内心深处的一切,岚月什么都不知道。   这让她觉得非常地难过。   她从始至终都确信,自己是个聪明剔透的人,世人的心思,背地里的想法,她都能猜到一些,也有的是办法应付。   但在将离面前,她觉得自己蠢的无可救药。   真心或是假意,愚蠢如她这般,又该如何一一侦辨?   岚月离开了王宫,失魂落魄地走着,大街上挤满了男男女女,有些不小心撞到她,一句道歉的话都没有,便匆忙离开了。   换做平时,岚月肯定不会放过这种无礼之徒,但今天她一点精力都没有。   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随便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坐着,看着流水绕过人家门口,桥上人来人往。   也许是我害了他。   岚月自责地想,也许当初从皇陵回来之后,不该对他太过苛刻,让他承受一次次打击,倘若没有经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师父或许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从上午到日落,岚月颓丧了一天,归根结底,就是觉得没脸回去见她师父。   自己引以为荣的禁术,在不知不觉中被师父破除了,也就是说,她和将离最后一点联系都没有了,那接下来,该以什么理由支撑自己,回到将离身边,继续和他在一起?   岚月纠结着,压根没有意识到,不远处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盯着她。   *   “师祖,弟子吃饱了,可否先行离开,温习剑法?”宫殿这边,万师慈起身,嗫嚅着问将离。   其实这会已经快到正午了,将离就这么坐在原地,沉默了几个时辰。   他坐得住,万师慈早就坐不住了。   看到岚月离开时,满脸不愉悦的表情,他不敢问,也不敢惹师祖生气,就这么静静地陪着将离坐了一上午。   “你去吧。”将离道,“回头我教你些新的剑法。”   万师慈当然高兴,可他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因为眼前这位师祖看上去不太高兴,所以他识趣地溜走了。   将离仍在思考岚月的话。   低估他了,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果然很失望吧。   曾经引以为豪的师父,卸下伪装之后,原来是这样一副模样,换做他人,也无法承受这种落差。   有时候,将离也怀疑自己,好像身体里面住着一只恶魔,积蓄着难以想象的力量,若是不加以控制,朝夕之间,这只恶魔便能颠覆掉世界。   也许,失控是迟早的事情,就连现在,将离都能感受到体内喷薄的力量,以及内心深处抑制不住的恶意。   对岚月来说,这个时候迷途知返,离开自己,不失为正确的选择。   万师慈离开了一小会,诸葛鸿光来了,他穿一身铠甲,腰间挂着剑,抱拳行礼。   将离起身,拉回了思绪,他道,“何事?”   诸葛鸿光道,“朝廷来了使臣,令我等开城投降,否则明日就要开战。”   司马越败走之后,沂县,昌江,以及淮安等地,都对柏阳城虎视眈眈,诸葛家守城,虽是叛了司马越,但也不曾向朝廷表示亲近。   权衡之后,朝廷下了通牒,逼迫诸葛氏缴械投降,否则四面围战,柏阳城肯定会惨败。   将离道,“无妨,明日,有我在。”   诸葛鸿光是个急性子,将离这么一句话,根本打发不了他,又道,“你明天打算怎么做,需要我做什么,准备什么?”   片刻,将离道,“有我一人,就足够了。”   他眼中已经有明显的怒意了,诸葛鸿光再没眼色,这时候也不敢再多说了,只得道,“既然如此,那就有劳将离师父了,柏阳城历经千年风雨,若能免受战火摧残,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将离稍一点头,离开了。   万师慈拿着桃木剑,正在温习将离教他那套刺杀司马越所用的剑法,一遍一遍,若觉得刺出去的动作不够标准,他便反复练习上百次,勤奋的劲儿,和当年的万权一一模一样。   将离也不想一整天都板着脸,取出清廖剑,又教了他一套剑法。   与之前那套剑法不同的是,这一套完全是承袭了万权一平时所练的剑法,对于现在的万师慈来说,再恰当不过了。   连完剑,约莫黄昏时分,万师慈兴冲冲来找将离,发现他仍呆坐着,神色恹恹。   万师慈在穷人堆里打滚惯了,早就会看他人脸色,想起早上他与岚月似乎吵了一架,两人到现在还没和好,便鼓起勇气,小大人模样地说,“师祖,我听说,男人和女人吵架,都得男人去道歉。”   将离稀奇了,道,“谁说的?”   “我娘。”万师慈道,“娘亲经常后悔,她说,要是爹跟她道个歉就好了。”   将离:“???”   万师慈皱着眉,眼神里一半是天真,一半是惆怅,正是他这个年纪对感情之事似懂非懂的象征。   将离:“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万师慈挠头,道,“哪一句?”   “最后一句,模仿她当时说话的语气。”   万师慈酝酿片刻,“要是你爹当时,跟我道个歉就好了。”   将离:“你母亲,提到你爹的次数多吗?”   万师慈摇头。   将离若有所思,道,“你娘应该还住在青衣坊。”   万师慈点头。   将离:“你带我去找她。”   万师慈一路上沉着脸,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从小打到都是跟娘一起生活的,他娘是个极度自律的女人,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孤身一人将他拉扯长大。   每天天没亮就开始干活,种田,织布,洗衣做饭,既当爹又当娘,在万师慈的印象里,他娘似乎从来没有停下休息过。   雨雪天气,若实在出不了门,她也要翻出家里的旧衣,拿出来缝缝补补,忙碌个不停。   她也就这个时候会跟万师慈说几句话,但很少提到他的父亲,每每提到,都是带着埋怨和恶意。   他反复揣摩着母亲那句话,忽然觉得脊背发凉。   关于他那未曾谋面的父亲,万师慈有过无数种幻想,他喜欢听大人们讲故事,关于仙封开山掌门和他的七位弟子,关于万权一当年的风光事迹,听到后来弟子们互相残杀,年纪轻轻的他,也会情不自禁地流下泪来。   这些年来,很多人前来打听消息,为的就是抓到杀害万权一的凶手,将他绳之以法。   可母亲一直守口如瓶。   她到底隐瞒了多少事情,偷藏了多少秘密?万师慈越想越害怕。   青衣坊,王大山家里敞开着门,院子里却没有人影。   将离跨过门槛,径直走进去。   万师慈在门口忐忑了许久,这些日子离家出走,只留了张纸条这他娘,不知道她会发多大的火气。   “小万,你过来。”   万师慈怔了怔,快步跑了过去。   这里他住了好几个月,闭着眼睛就知道将离在哪里喊他。   甫一进门,万师慈差点吐了。   屋子里头尸体被切成了一段一段的,地面上,床头,桌上,到处都有分布,血溅得哪里都是,那情景触目惊心,万师慈又看了一眼,差点晕过去了。   饶是如此,他还得忍着身体强烈的反感,一块块辨认尸体。   他认出了王大山的亲人们,散在满堆的杂物里,看得他难受极了。   “娘亲不在这里。”万师慈说完,飞快地转过身,找了个地方,拼命吐出来。   *   三目一剑逼近,快如闪电,岚月没躲,侧头时,剑锋刚好擦着下巴过去。   剑在脖子上,岚月没办法反抗,对上那张脸,心里暗自一惊。   “你没死?”岚月还记得他,在长安城,将离一剑刺穿他腹部,将他击垮在地。   三目剑抵在她脖子上,朝她走近,低头说了句,“佛花要杀你,你跟我来。”   他说话声音极轻,侧过脸低着头,似乎是为了防止别人看到他与岚月说话。   岚月想起来了,这些黑衣杀手平时都是不说话的,之前在锦城,她连杀两名黑衣杀手,都没听到他们口中吐出半个字,以至于岚月一度怀疑他们是哑巴。   他们就是宓玉口中的“卫”吧。   岚月无法从这张冰冷的脸上,看出三目到底想杀她,还是想救她,他剑法极快,在到达她脖子上以前,岚月甚至都没感受到剑的存在。   倘若佛花想要杀她,唯一能保护她的,只有将离了吧。   如今他已经是自由之身了,再也不用忍受岚月的差遣,受她禁锢,也不用刻意去救她,照顾她,对他来说,应该轻松很多。   他会在意自己的安危吗?   岚月收了指尖的毒针,道,“你要带我去哪?”   三目恢复了以往的沉默,收了剑,低头往前走,岚月跟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这文或许要加个暗黑的标签,宝宝们你们还好吧?至于加更,我最近一半的时间都在撸新文了,明天看看能不能多更一些 第71章   岚月跟随三目出了城,上了马,一路往东北方向,甩开一名紧跟着的黑衣人,夜里进了一家客栈。   客栈亮着烛火,但里面一个人都没有,连掌柜和伙计都不在,气氛有些不同寻常。   “为什么带我来这?”岚月道,“在等谁?”   “救你命的人。”三目道,“他马上会来。”   岚月:“你莫不是想告诉我,你已经背叛佛花了?”   三目抬眸看她,冷若冰霜的眼眸里看不出任何涟漪。   岚月走到三目前面,与他隔得极近,食指抬起他下巴,确认他的眼神,笑了笑,道,“我实在想不通,你有什么理由要背叛他?”   三目移开脸,岚月看他脖子到耳根已经红了,暗自觉得好笑。   这时候,屋外响起了一阵“叮铃叮铃”的声音,有人骑着驴来了。   “是你要等的人吗?”岚月道。   三目点头,出门迎接,很快就带回来一个男人。   岚月一眼看到他,立刻将指间的银针刺了出去,与此同时,屋内剑光一闪,银针被三目以极快的速度挡了下来。   岚月:“你将他带来做什么?”   “他不是你想的人。”三目道,“你先看清楚。”   男人将斗篷掀开,是个和尚,他单手扶在胸前,朝岚月微微一笑。   岚月定睛一眼,眼前之人,虽然与佛花长了相同的样貌,神态也与佛花相似,但看上去比佛花老了很多。   微弱的烛火照耀下,乍看还以为是同一个人,现在仔细一看,的确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岚月:“失礼了,你是?”   “法号苦鸦。”那人道,“很多人都会将我认成佛花,这也难怪,我与他长得很像。”   “说话也很像。”岚月仍然保持警惕。   第一次与佛花见面时,她就吃了亏,虽说没有受到实质性伤害,但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苦鸦笑笑,道,“可能我与佛花本来就有血缘关系,但过了这么多年,已经无从证实了。”   岚月:“可能?”   苦鸦道,“我与他都是孤儿,发现彼此的存在时,都已经是世上最孤独无依的人了,身世谜团,业已无法求解。”   “稀奇。”岚月狐疑地看着他,道,“为何要约我在此地见面?”   苦鸦:“佛花决定对你下手,世上无人能救得了你。”   岚月冷笑,“你呢,你的动机是什么?”   苦鸦:“阻止他再造杀孽。”   “哈哈哈哈……”岚月笑弯了腰,良久,道,“杀了我这个女魔头,岂不是更好?世间会因此杀了很多杀戮。”   苦鸦:“但凡佛花想做的事情,我都要阻止他。”   岚月扶着下巴,若有所思道,“这个理由听起来还差不多,也就是说,你也看不惯佛花,那咱两就算是一条船上的人。”   苦鸦闭上眼,点了点头。   “他呢,他是怎么回事?”岚月指着三目,道,“我不相信,佛花身边的卫,居然会背叛佛花?”   “佛花以为他死了。”苦鸦道,“是我给他制造了假死,再将他从乱葬岗带出来。”   岚月:“你偷了他的人,怎么就能保证,他会听你的?”   三目道,“我有自己的判断,不需要他人下令。”   “好了,我大概明白了,所以你们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苦鸦道,“没有人知道你在这里,你只需安安心心等着。”   岚月挑眉,“想软禁我?”   苦鸦拂袖,一阵风吹来,将烛火吹暗了,一个眨眼,岚月觉得脖子一麻,似乎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   风吹过,烛火再次亮起,岚月从脖子上摸到了一根针,正是她一开始射出去的那根。   你妈的。   岚月两眼一黑,三目上前抱住她。   *   “你母亲不在,这是好事,不必难过。”将离道。   万师慈双眼通红,听将离这么一说,忽然鼻子一酸,掉下眼泪。   “别哭了。”将离道,“不会有事的。”   “不……师祖,”万师慈带着哭腔说,“万一,万一这些事情、是她做的……”   将离觉得稀奇,“你怀疑你母亲?”   万师慈眼泪来的更汹涌了,他两只手按住眼睛,道,“我就是忍不住担心,所有人都死了,唯独没有母亲……”   “倘若真是这样,你该怎么办?”将离道,“发现身边的人其实是杀人狂魔,你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万师慈道,“我只觉得害怕,害怕见到她……不、不会是这样。”   “万一是真的呢?”将离道,“万一你母亲如你猜想的那样,对你父亲做了那般事情。”   万师慈颓然坐在地上,“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将离没说话,负手离去,万师慈抬头看看他的背影,再回头看一眼身后惨状,立马打挺一般,跟上将离走了。   次日,寇向明率领十万平阳军兵临城下,本以为司马越败走后,柏阳会将不堪一击,不战而败。   哪想到柏阳城紧闭城门,既没有派兵出战,也没有做防守准备,像是丝毫不把平阳军放在眼里。   诸葛鸿光爬上城楼看了一眼,连忙回去找将离。   说好的有你在,你人呢?   诸葛鸿光在王宫找了一圈,到处没看到将离,急得满地打转,这时候两名婢女结伴路过,说是要去流水花园看人弹琴,气得他追上那两名婢女,掐住一名婢女的脖子,道,“你再一遍,都这个时候,想去听人弹琴?”   那名被掐住脖子的婢女发不出声音,另一名婢女连忙跪下,道,“大王恕罪,奴才们只是被琴音吸引,想过去看个真切,听说弹琴之人是将离。”   “草,早不说!”诸葛鸿光松开手,越过两人,往流水花园去。   他本来就脾气火爆,这么热的天,前前后后奔走,汗流浃背,压根没有注意到宫殿内竟有人在弹琴。   那两婢女说过之后,他才反应过来,这琴音应该是一直都有,被他忽视了而已。   到了流水花园,诸葛鸿光更是气打不从一处出来,这里雾气蒙蒙,如同仙境。   假山上瀑布溅起水雾,弥漫在整个花园上空,使得原本热燥的花园变得清凉宜人,将离将琴放在石案上,气定神闲,在那抚琴,而诸葛鸿飞、诸葛鸿丽等人,与一众男女站在不远处围观。   “敌军已经兵临城下了!”诸葛鸿光怒气冲冲,吼道,“你们还在这弹琴作乐?”   仿佛梦境被打断了,或是从高空突然坠落一般,所有人都被诸葛鸿光吓了一跳,诸葛鸿丽拍拍胸口,转身走了,诸葛鸿飞耸肩摊手,做了个无奈的表情,将离停下抚琴,抬头看他。   诸葛鸿光被他这一眼看得不太自在,意识到自己刚才太失礼了,忙道,“抱歉了,我实在太着急了,城外的十万兵马怎么办?”   “才第一天。”将离道,“这种天气,他们受不住的。”   “正因为热,所以他们会急着攻城,我该怎么做?”诸葛鸿光道,“我可是半点经验都没有啊。”   将离道,“你不用做什么,就在城楼上挂起西南王王旗。”   “哎?”诸葛鸿光懵了,“这是什么意思?挂西南王旗,岂不是代表柏阳城乃西南王守护之地?”   “不错。”将离道,“你只需这么做,城外十万兵马,我帮你击退。”   诸葛鸿光皱眉看他,将离道,“我只这一个条件,怎么,做不到吗?”   “不不,”诸葛鸿光道,“可以,我现在就去找一面西南王旗来,只是,你这么做,究竟是什么意思?”   将离:“你认为呢?”   诸葛鸿光道,“你是名正言顺的皇子,比起西南王,柏阳王,诸葛氏更愿意拥护你。”   将离道,“你先按照我说的做。”   诸葛鸿光这才离去。   花园中央,只剩下将离一人坐着,他道,“出来吧。”   一名贵妇打扮的女子从花园一角现身,正是先前司马越的舅母林知风。   将离道,“怎么样,找到了谁?”   林知风道,“西南王不在城内,无从找起,万母已经找到了,你要去见她吗?”   “先不去,”将离道,“你先帮我找到我徒儿。”   林知风不答。   将离看了她一眼,半响,道,“不会是佛花从中作梗吧?”   林知风:“这不是奴该回答的。”   将离目光一凛。   柏阳城挂上西南王王旗的第二天,十万军队开始发动第一次攻击,士兵们整装齐发,到达柏阳城下时,突然间,天气骤变,上一刻还是烈日当空,汗流浃背,下一瞬则变成了凛冬,地面变成了冰块,城楼结上了霜,目之所及,全是冰原。   很多士兵光着膀子,只穿了铠甲,此时铠甲像寒冰一样,手上的武器更是如冻铁一般,寒风扫过,简直冻掉一层皮,连最英勇、冲在最前面的士兵都停了步子,击鼓的士兵冻得鼓槌都掉了,不少人还没走几步,已经开始打喷嚏。   除了冷,已经没有其他知觉了。   很快,平阳军不战自败,退了。   第三天,平阳军做足了防寒措施,这日艳阳高照,凤凰喷火,再一次将平阳军击溃。   此后一连十日,平阳军再也不敢进犯,声称凤凰真主在柏阳现身,无人能与之抵抗。   而将离已经完全失去耐心了,岚月一直不出现,暗夜和菩提都找不到她的踪迹,他怀疑佛花劫走了岚月,以此胁迫他做事情。   这段时间,他变得暴躁易怒,抓住拂晓,试图骑上鸟背。   拂晓一再反抗,将离几欲发火,按着拂晓的背,给他施加压力。   没多久,拂晓载着将离升上天空。   “去找那只金翅大鹏鸟。”将离道,“你见过的。” 第72章   岚月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醒来的时候,苦鸦和三目都不在,只有两名尼姑打扮的人守在她床边。   她四肢麻痹,全身失去力气,连从床上坐起来,都需要人帮忙扶着。   “人呢,”岚月费力问道,“他们人在哪里?”   那两名尼姑年纪又老,又木讷,跟聋子一样,听不到她说话,也没有任何反应,她们两将岚月扶起来,让她能舒服地坐着。   岚月:‘你们不会说话吗?哑巴吗?’   两人置若罔闻,服侍好她之后,便站在一边,像一尊雕塑一样,一动不动,静静地观察她有什么新的需求。   “苦鸦在哪里?”岚月道,“带他来见我。”   死一样的沉默。   岚月:“科无苦、一啊鸦,苦、鸦,唇语也不会吗?”   两尼姑看着她,眉毛都没皱一下。   算了,看样子是死人。   岚月决定自己爬起来,寻找出口。   她抬起发麻的手臂,掀开被子,这个动作已经显得非常艰难了,更别说下地。   两尼姑拥上来,一个扶着她,伸手去解她衣裳,一个端出尿盆,做好准备。   岚月:“……”你妈的,有病啊!   “滚,”岚月又羞又气,推开那只正在解她衣裳的手,骂道,“有病,给我滚,听懂了没?”   两人怔了怔,终于意识到岚月发怒了,双方交换一个眼神,才停止了手上的动作。   “妈的,有病!”岚月双脚移到地上,支撑着站起来,刚一起身,又被两名尼姑按着回到床上。   “*&%……#@&*……”   完全封闭的环境,除了两个不会说话也听不懂人话的尼姑,岚月再也没法见到其他人。起初,她不吃不喝,跟两名尼姑对着干,将他们端来的饭菜全部打翻,但后来她发现这么做无济于事,因为这两人还是会不断地端来新的饭菜,给她重新收拾房间,连晚上都是轮流看守她,任劳任怨。   于是岚月开始服软了,不再故意给这两人找茬,整天躺在床上,端来什么吃什么,偶尔才发一两顿臭脾气,这样下去,两名尼姑也慢慢对她放松了警惕。   身为用毒高手,她对自己体内的毒很有把握,只需要弄到银针,在穴位上将毒素逼出来,同时避免再次摄入毒药,还是很有可能给自己解毒的。   致使她全身无力的毒添加在饭菜之中,有时候在饭里面,有时候在其中一道菜里,有时候是好几道菜之中,每天都不一样。   好在她的味觉非常敏感,绝大部分毒药都是涩的,即使用量极少,她也能用舌头尝出来,这一点能让她在很大程度上,避免毒药的摄入。   她能明显感觉到体内毒素的减少,身体也在慢慢恢复力气,但她尽可能不表现出来,必要的时候,将那两尼姑一顿臭骂,让自己看上去不太有理智。   银针就不太好弄到了,她随身携带的那包针早已经被拿走了。   岚月试图用牙齿从筷子上咬下一段木刺,等两尼姑不注意的时候,再偷偷给自己扎针。   但筷子上咬下来的木刺,与银针没法比,岚月每一次将自己扎得皮肉开花,得到的效果甚微。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被困在这里多少天了,外面现在是什么情况,师父在哪里,有没有出来找她。   最后一次和师父的谈话不太愉快,岚月至今耿耿于怀。   强行将将离复活的人是她,从始至终,她也只有一个目的,只要师父醒过来了就好,法器也好,地位也好,都是她一厢情愿想要要回来还给将离的,权当报答师父当年培育之恩。   后来逾越师徒关系,发生的连她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对她来说,既惊喜又意外。   倘若站在从前、她还是孤身一人的时候,来看这一路的经历,必然觉得珍而重之,又哪里会去管——将离是不是欺骗了她,对她的感情到底是真是假云云。   妈的,好想回到师父身边。   全身瘫痪的那次,也是这样躺在床上受人照顾,可将离照顾她的时候,细心而温柔,甚至连如厕这种事情,都会想出办法:给她做出特制的木椅,将她抱到椅上,既照顾到她,又不会让她太难堪。   回想起当日种种,岚月觉得,自己一定是脑子进水了才会离开师父身边。   这样的日子差不多过了十二天,期间岚月吃到过一次鱼,便将鱼刺留下来施针用,一连多次,体内的毒素也差不多消解了。   这天晚上,她假装半夜睡醒,要起身如厕,看守她的那名尼姑连忙起来扶她,岚月抱着她脖子,用力一扭,将人撂倒在地,扣在便盆上面。   岚月在她头上踩了一脚,发泄连日来的怒火。   成天被这两秃驴盯着,能正常如厕才怪。   她走到另一名尼姑面前,扇了她一巴掌,将人弄醒。   她手里拿着一根细长的木刺,抵在她脖子下面,已经插进去了一部分,渗出了血。   那尼姑眼珠子快掉地上了,一动也不敢动,说了句,“娘亲啊。”   岚月本以为这两尼姑又聋又哑,只想捉弄她一番,根本没想过从她口中问出什么来。   这下好了,她彻底恼火了。   在她眼皮子底下装了这么多天的聋子和哑巴,什么都能原谅,唯独欺骗不行。   岚月拎着尼姑的耳朵,拿起一根筷子,往她耳朵里捅,笑道,“装聋作哑,我这就让你变聋变哑。”   “救命!”尼姑吓哭了,道,“菩萨啊,救命,我不是故意骗你的。”   岚月:“天皇老子都没法救你,说,苦鸦在哪里。”   尼姑呆了片刻,岚月那筷子便往耳道里深了几分,尼姑忙道,“我带你去找他,明天一早就去!”   岚月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离开,她从客栈里找出来一截绳子,将两尼姑都捆起来,休整到了天明,这才离开客栈。   按照两名尼姑的说法,苦鸦是汤口镇一座寺庙的主持,往那去一定能找到苦鸦。   岚月想回柏阳城找将离,汤口镇与柏阳城不在一个方向,但距离不算太远,她有点犹豫先去柏阳找师父,还是先去汤口镇报囚禁之仇。   “你说苦鸦在汤口镇,是哪个寺庙来着?”岚月问那名开口说过话的尼姑。另一名尼姑任她如何威逼利诱,都不曾开口,岚月也就不再管她,顺手也将她捆起来带走。   “笃行寺。”尼姑回答。   岚月惊了惊,笃行寺,不正是将离待过的那座寺庙吗?   难道说,苦鸦是另一个收养将离的人?   师父说过,他与佛花缘分并不长,六岁以后,佛花将他交给了另外一名修士,说的难道就是苦鸦?   这么想来,岚月觉得有必要去一趟笃行寺了。   她押着两名尼姑往汤口镇去,没了马,这次只能步行。一路上偶尔有行人路过,投来不善的眼神。   那尼姑道,“你还是放开我们罢,这样一路捆着我们,会引来麻烦的。”   岚月:“我怕什么麻烦,我自己就是麻烦。”   尼姑道,“若是路上有马车什么的,原本可以捎你一程,但看你欺负出家人,不仅不会帮你,甚至会对你出手。”   岚月冷笑,“你这会话挺多的嘛,刚开始怎么不说话,啊,回答呀。”她一边说,一边那路边折下来的枝条抽她。   这时候身后出现一辆马车,一名男子带着亲人赶车路过。   尼姑将头低的更深,做出一副惨绝了人寰的样子,被恶毒女抽打,为了引起路人的同情,好来一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以逃出恶女手掌。   果然,马车在他们旁边停下。   岚月回身看马车。   尼姑也连忙回头,朝赶车人投以求助的眼神。   赶车人道,“需要帮忙吗?”   尼姑拼命点头。   “不,我不是问你。”赶车人道,“我在问这位漂亮姑娘,需要帮忙吗?”   岚月笑道,“你求求我,我也许会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帮我一次。”   赶车人:“你面子很大啊,到底是我帮你,还是要你帮我来着?”   岚月:“你说呢?”   赶车人道,“你这会子,不应该在柏阳城,大败平阳军吗?怎么会在这里?”   “嗯?打起来了吗?”岚月道,“什么时候的事?”   “打了十多天了,柏阳城处处挂满西南王王旗,都知道诸葛氏倒戈向西南王了,现在朝廷的半壁江山,都属西南王管辖,怎么,这么重要的事,你身为西南王,居然不知道?”   岚月笑道,“有人替我收拾,替我开疆扩土,压根不用我操心,这事有什么稀奇的吗?”   能在柏阳城做出这番动静的,也就只有将离了,他打着自己名号,给自己扩张疆域,岚月想想都觉得兴奋不已。   “奇就奇在,你根本一无所知,师妹,你甭骗我,从刚才你的眼神来看,你还是挺诧异的。”   岚月:“曲师兄,你不该改口,叫我师母吗?”   “呵,又转移话题。”赶车之人正是曲霖霖,闻言,他脸一黑,拉了拉缰绳,道,“落魄成这个样子,居然还这么狂妄,想不想上车了?”   岚月清楚曲霖霖的性子,他温和心软,容易退让,正因如此,岚月才会放肆捉弄他,一副死皮赖脸的样子,笑道,“你求求我啊,那样我也许能考虑。”   曲霖霖黑着脸,默了半响,回头看坐在马车后面的女儿,道,“薇薇,你开口吧?”   曲薇薇被迫营业,以她这个年纪能想到的甜言蜜语,道,“神仙姐姐,薇薇求你,给爹爹一个机会帮忙?”   “噗……”岚月笑出了声,被薇薇这一声娇\\软的娃娃音戳了心窝,道,“成了,你们这要去哪,能捎我一程不?”   曲霖霖道,“你要去哪?”   岚月:“汤口镇。”   曲霖霖:“你去那做什么?”   岚月道,“问那么多做什么,到底顺不顺路?”   曲霖霖:“上来嘛,我也要去汤口镇。”   岚月上了马车,和曲薇薇并排坐着,薇薇拿出她用草杆折出来的蚂蚱给岚月看,岚月夸了她几句,她便乐开了花。   于是那两名尼姑被撇在路上,岚月同曲霖霖一道,到了汤口镇。   曲霖霖:“你在哪里下车?”   岚月:“笃行寺,你认识路吗?”   曲霖霖笑了笑,道,“认识,我去过几次。”   岚月奇道,“你认识苦鸦吗?”   曲霖霖莞尔笑道,“苦鸦是寺中主持,我当然认识。”   岚月寻思半响,道,“那你可知道,师父与苦鸦的关系?”   曲霖霖:“知道一些,苦鸦跟我提过。” 第73章   笃行寺内,主持苦鸦正在佛堂前念经。   他在这庙里当了四十多年的主持,二十多年的掌事,从他记事起,就是在这寺庙里度过的。   他从未意识到自己有个双胞胎兄长,直到佛花亲自来到他的寺庙里。   第一次见到佛花时,苦鸦便知道,这人是他在世上的另一个自己,温和儒雅,翩翩有礼,他云游四海,心系苍生,听说了笃行寺有一名掌事与他长相非常相似,便前来拜会。   当时苦鸦对他印象非常深刻,寺庙里一名弟子犯了杀戒而受训,佛花问他杀人的理由,那名弟子答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佛花与他辩论,“你这么做,与被杀者何异?”   弟子默然,佛花道,“你不过是图了自己方便,劝他人放下屠刀需要精力和成本,比直接杀掉他复杂多了,所以你选择了捷径。”   弟子闻言后大哭,此后再未犯过杀戒。   曾几何时,苦鸦一直将佛花当做自己的精神食粮,他云游各地,见义勇为,留下不少美名,那时候人们称他为圣手。   圣者之手,佛家之花,普济四海,誉满天下。   佛花最后一次来到笃行寺时,给他留下了一名养子,他当时并不避讳苦鸦,坦白了那小孩的身世。   “六年前,恰逢大旱时节,这小孩本该被献祭掉,沦为鸟类腹中之物,我无法任由这种事情发生,便拦截了献祭。”佛花道,“如今我已经无法继续收养他,将他交给你,还请你多为照顾。”   苦鸦看着那小孩,六岁的年纪,不过是小小的一团,举止间却已经非常有风度了。他眼神澈亮,透着不符合年纪的成熟,苦鸦问他,“当和尚如何?”   小将离道,“道法修习,无关乎外貌形态,心中有道即可。”   后来将离的确没当成和尚,他是积极的入世者,并不认可出家人出世修习、了无挂碍的方式。   苦鸦又问佛花,“你接下来打算去哪?”   佛花:“东海之东,去世界尽头看看。”   此后多年,佛花便如同消失了一样,再次听到他的名字时,将离已经辞世,天下动荡,诸王争霸,而佛花正是这一切动乱背后的策划者。   苦鸦曾找过他,两人谈的很不愉快,佛花目中无人,变得贪婪、暴戾、阴险狡诈。   虽然没有比试,但此时苦鸦已经察觉到,此时的佛花已经是天下无敌,但凡他想做的事情,没有人能够阻止得了他。   他在东海之东、世界尽头经历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与往日他的信仰背道而驰?   这个问题困扰了苦鸦多年,他甚至尝试出海,去寻找佛花当年的踪迹,经历他所经历的事情,却终究被风暴阻拦在海上。   屋外响起一阵脚步声,苦鸦以为是三目回来了,头也没回,继续诵经。   来人进了佛堂,走到苦鸦身后,柔软的皮靴在地板上发出哒哒的声响,他步履轻盈,手上却拽着什么东西拖在地上,怀着好奇和不敬,四处张望,眼神从佛像身上,落到苦鸦身上。   苦鸦睁开眼,认出了来人,他是佛花身边的一名唤洛梅的养子,长相妖娆,长年熏着香,衣裳敞开着穿,一副纵欲模样,他手里黑绫拖拽的,正是三目。   “想不到啊,这条狗居然没死,重新找了个主人,”洛梅道,“有意思,狗儿脸盲,把秃驴当做那位大人,藏了这么多天,终于让我给找出来了。”   三目受了重伤,浑身都是鞭痕,脸贴着地,被洛梅拖在地上,双目如死鱼眼一般睁着。   苦鸦起身,他和洛梅差不多高,但上了年纪,精神憔悴,对比之下就显得矮了。   “这里是出家人修习之地,你在佛堂前,如此无礼,乃是对佛祖的大不敬。”苦鸦克制着怒气,温声说道。   “哦,佛祖啊,”洛梅回过身,做出一副诧异的表情,道,“失敬了,可我这是在替天行道啊。”   “你怎么知道天道为何物?”   “天道,就是那位大人。”洛梅笑着说。   苦鸦不再废话,踢开脚下的蒲团,朝洛梅飞过去,洛梅收起黑绫,放开三目,再一张,挡下迎面击来的蒲团,黑影一闪,朝苦鸦袭去。   对招时,苦鸦手中突然多了根木棍,破开洛梅的黑绫,拨开云雾一般,棍子一头指向洛梅心口。   那黑绫化雾为刀,绕到苦鸦身后,缠住他手臂,狠狠一绞,无数刀口溅出血花,此时苦鸦脱力,木棍在击中洛梅之前落地,失去了最后攻击的机会。   他浑身如撕裂一般疼痛,表情扭曲,倒在地上。   “可怜。”洛梅的声音雌雄莫辨,温柔到骨子里了,他道,“明明和那位大人一样,一母所生,可能力和资质,却是天差地别。”   苦鸦道,“是佛花让你来杀我?”   “杀不杀你,不过是小事一桩,大人不会特意来交代我,我自己拿得了主意。”洛梅看了一眼蜷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三目,道,“西南王最后出现在柏阳城,是三目带走了她,如今三目在汤口镇现身,你是幕后指使,难道说,西南王在你这里?”   苦鸦不答。   洛梅道,“你应该清楚,没有什么事情能瞒住佛花,一切只是时间问题,最好现在就坦白,否则有你好受。”   苦鸦从地上爬起来,盘腿坐好,他道,“佛花的目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洛梅无话。   “是将离吧。”苦鸦道,“他想把将离变成另一个自己,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选择了将离,而不是你。”   洛梅垂下眼帘,一双桃花眼黯然失神。   “我与将离,与年轻时候的佛花,实在太像了,心比天高,做着济世的美梦。”苦鸦道,“你不一样,你只是佛花培养出来的杀人工具,甚至不曾拥有感情。”   洛梅:“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感情,即便是三目,也会有喜怒哀乐。”   苦鸦笑道,“你那是小爱,并非普世的大爱。”   洛梅道,“你的意思是说,佛花选择了将离,因为他有大爱?”   苦鸦点头。   洛梅笑道,“你怕是不知道,将离究竟杀过多少人,男女老少,无辜百姓,他逼女人杀死挚爱,逼徒弟互相残杀,甚至让他的徒弟孤独等死,如此没有血性的人,你居然说他有大爱?真是笑死人了。”   苦鸦叹道,“依你的说法,佛花基本上达到他的目的了。”   “不全是,听说将离拒绝了佛花很多次,所以我才想不通,想不通将离为何如此冥顽不灵,想不通佛花为什么非他不可。”洛梅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道,“明明我也是他儿子。”   苦鸦道,“将离生来就与旁人不同,我第一次看到他就知道了,你不可能与他相比的。”   洛梅一时怒起,黑绫如斧刀一般在他身上挥过,苦鸦只留了一口气,平静地坐着,任由伤口淌血。   洛梅道,“可惜你并不知道,有人比他努力多了,就为了让佛花看他一眼,发现他的存在,相比之下,将离太高高在上了。”   苦鸦注视着他,听他这番话,不像在为自己鸣不平,可究竟在说谁,他无从知道,也不太想知道。   世事就是如此,有些人生而高贵,尽管他们并不自知,继续过着平凡普通的生活。   沉思了片刻,苦鸦道,“找到西南王,你打算怎么做?”   洛梅:“交给佛花,等着看戏。”   说着,洛梅回眸一笑,道,“虽然我也想杀了她,但我更期待一出好戏,不得不说,在这一方面,佛花真是高手。”   苦鸦闭上眼,洛梅道,“可惜你没机会看到了。”   “看到什么?”一道清丽的声音响起,岚月站在阶前,道,“谁才是戏中人,是你?是我?”   洛梅转身看她,诧异道,“你居然自己送上门了。”   岚月从他身边走过去,到苦鸦面前,弯腰,按住他动脉,可他伤口太长,身上血管断了无数根,整个人都被鲜血浸湿了,再也没有办法救他。   “虽然我很想报监禁之仇,但你也快死了,我姑且将仇恨记在另一个人身上。”   苦鸦苦涩一笑。   岚月起身,道,“洛梅,你为何杀他?”   洛梅道,“还不是为了你嘛。”   “无聊。”岚月道,“你怎么不为了我,把天上星星摘下来?”   洛梅:“……这恐怕有点难吧?”   “或者,为了我,把你性命交出来也行。”   洛梅略一皱眉,岚月出剑,刺向他脸。   但凡貌美之人,都珍惜自己的外貌,刺脸对他来说极具杀伤力,洛梅退到门槛前,黑绫一出,挡下一剑。   此时身后突然刺来另一剑,洛梅防不胜防,凌空一翻,堪堪躲开曲霖霖的剑。   “要死,”洛梅道,“今儿个遇到高手了。”   “彼此彼此。”曲霖霖道,“现在就下跪,说不定能饶你一命。”   咻——地一声,洛梅化绫为刀,笔直捅出去,曲霖霖以剑回击,与岚月剑招呼应。   两人夹击,很快将洛梅逼得无路可去。   曲霖霖的剑法乃家传,又受过将离指点,东阳剑法被他使得神乎其神,很快就刺破了黑绫,剑尖直指洛梅心口。   他以为洛梅再无对策,本想当场将人活捉,剑锋沾到洛梅身前,忽又收了剑势,此时洛梅从口中吐出一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曲霖霖胸膛上刺出了一道伤口,蓝衣顿时被染成了深色。   岚月无暇顾及曲霖霖,偷袭得手的时间,敌人正处于惊讶之中,慌乱,顾及队友伤势,这时候最有利于偷袭者逃走。   洛梅躲开曲霖霖的剑锋,想趁机离开,正被岚月捅了一剑。   岚月一剑捅在洛梅背上,将他击倒,同时去检查曲霖霖伤势。   曲霖霖示意自己无妨,但连说话都发不出声音了,岚月将他扶倒在地,以佛堂前烧完的香烛为筷子,将扎进曲霖霖胸口处的暗器取出来。   取出来之后,岚月也惊呆了,暗器居然是一颗铁牙。   看铁牙的做工,倒是精湛极了,形状几乎和活人身上拔下来的牙齿一样,想必装这么一颗牙,应该挺费心血的。   岚月当着洛梅的面,将那颗牙齿扔进了寺庙外面插香烛的巨鼎里。   洛梅:哭了。   她撬开洛梅的嘴,拿签子在他嘴里捅,确认他嘴里没有别的暗器。   “落在我们手里,只能乖乖地听话。”岚月说完,感觉自己的处境也不太妙,满屋子的伤者,濒死之人,只有她一个好端端的,接下来要做什么都不太容易。   洛梅伤得有些厉害,眼帘微阖,惨白的脸失去了血色,看上去不太好。   曲霖霖情况时好时坏,岚月怀疑他中了毒,但这么想也不对,人口中吐出来的暗器,抹毒的可能性并不高,她只能将人安置好,继续观察情况。   三目的情况最糟糕,要不是他还有一丝鼻息,岚月真的要放弃治疗他了。   苦鸦留着最后一口气,和曲霖霖说了几句话,才安心合上眼,盘腿坐着离世。   照顾一众病患,岚月简直头都大了,这时候曲薇薇也来了。   一开始发现寺庙中情况不对时,曲霖霖让她在外面等着,后来她实在放心不下,偷偷溜进来看,一看就看到自己父亲受伤的样子,差点儿就哭出声来。   岚月安慰她几句,薇薇反而更加难过了,低头抹眼泪。曲霖霖不忍见到女儿难过,强撑起精神,跟她说了几句玩笑话。   正好这时候,一开始被她扔在路边的两名尼姑回来了,岚月便使唤他们做事。   笃行寺主持圆寂,很快就惊动了整个寺庙里的人,几名掌事连忙赶来,安置好伤者,然后再安置苦鸦身后之事。   好在岚月及时将曲霖霖所中的暗器取出来了,休息一段时间后,便无大碍。   洛梅也恢复的很快,第一天晚上还迷迷糊糊说着梦话,到第二天已经能行动自如了。   趁他昏迷,岚月给他下了毒,没有自己调制的解药,毒发时生不如死。   岚月已经决定将他们一起带上,先回柏阳,找到将离再说。   控制了洛梅,也相当于牵制住了佛花的左膀右臂。   曲霖霖也没有意见,他说,“苦鸦有一心愿未了,我得帮他了结。”   这期间,岚月带着曲薇薇逛小镇,从曲霖霖那里诓来前,然后带着他女儿四处花,买了必要的药材,还给曲薇薇买了衣服,不少零嘴和干粮。夜里岚月淬针,曲霖霖跟薇薇讲睡前故事,说一对素未谋面的双胞胎,长大以后寻找彼此的故事。   “他们约好了,每天做一件善事,哥哥云游四海,帮助每一个遇见的人们,弟弟守在寺庙里,替苦海中挣扎的人们解除心结。”   “爹爹,什么是苦海?”   “苦海啊……就是说,众生皆苦,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无穷无尽的烦恼。”   “后来呢?”曲薇薇道,“他们两谁做的善事多?”   “后来他们两能力越来越强,所帮助的人也越来越多。”曲霖霖道,“但其中有一个破戒了,他杀了人。”   曲薇薇道,“是那种,为救一百人而杀一人而杀的吗?”   “不。”曲霖霖道,“仅仅是为了试杀人的滋味。”   岚月:“后来呢?”   曲霖霖道,“试过一次错之后,那种糟糕的感觉给他留下了一辈子的阴影,正因如此,他比从前更加努力,行善积德,为了寻找救赎之道。”   岚月:“这是苦鸦的故事吗?”   曲霖霖:“是的。”   “那另一个人呢?”曲薇薇道,“那个云游四海的,他怎么样了?”   曲霖霖道,“另一人我不知道,但听说也破了戒。”   “我来说吧。”洛梅道,“关于另一个人,我可能清楚一点。”   曲薇薇怯生生地看他,洛梅笑了笑,道,“讲故事而已,不必紧张。”   “呃,”曲霖霖解释道,“她不紧张,就是怕你讲的故事有毒。”   岚月和曲薇薇都笑了,洛梅道,“的确如此,这是个善意得不到回报的故事。”   “有个大善人,一辈子都在行善积德,年轻的时候许了桩婚事,娶了某个村子的女人,他在那个村庄里颇受爱戴,村民们对他一家人都很友好。   没过多久,妻子也给他生了儿子,于是这人比从前更加虔诚,他帮村子里的人盖房子,帮他们挖井,干农活,但凡有需要的地方,村民们都会喊他帮忙,久而久之,大家都习惯了他面朝黄土给人干活的样子。   之后某天,他儿子生病了,他没再去给别人帮忙,村民们便开始记恨他,到处说他不是,甚至还欺负他妻子。   他去城里给生病的儿子买药的时候,土匪来了他们村子里,村民们躲的躲藏的藏,没人管他妻儿,等他回来,妻儿都死在了土匪手中。   村民们跟没事人一样,继续该干什么干什么,只是慢慢减少使唤他的次数了,偶尔也撺掇他去找土匪报仇。   后来大善人想通了,离开村子之前,他把村子里的人都杀光了,连一条狗都不放过。”   故事说完,众人都沉默了,曲霖霖道,“我后悔让你给薇薇讲这个了。”   洛梅:“这才是真实人生,佛花所经历的,与苦鸦相比,沉重多了。”   薇薇:自闭了。   第二天,岚月离开寺庙,跟曲霖霖父女去买马,街上一队军马路过,领头的手里扛着西南王王旗,曼陀罗花竟是绽放在这座偏僻小镇。   曲霖霖道,“是你的人吗?”   岚月:“……我不知道。”   曲霖霖:“打着你的名号,难道你不认识?”   岚月:“真不认识,会不会是拿错了王旗,西南王的人怎么会跑到这来?”   曲霖霖狐疑地看她,道,“因为西南王就在这?”   “不是吧。”岚月一看这军队里士兵的模样,便知不会是西南军,至于他们为何会扛西南王王旗,岚月不太想知道。   谁会介意突然多了几个儿子呢,又不用自己来养。   买好马之后,众人离开汤口镇,往柏阳城去。   *   东海之东,金翅大鹏鸟在海岛上小憩。   将离从凤凰身上下来,抽出清廖剑,指向佛花。   “你答应过我,不会再伤害她,现在是什么意思?”   佛花转头瞥向他,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成全你。”   将离:“她在哪?”   佛花皱眉。   这些日子他也在找岚月,正一筹莫展,以为是将离提前防备了她,将人藏起来了,没想到将离反而以为是他出手了。   简直是天赐良机,佛花道,“你想好了没有?”   “想让我做什么?称王?称帝?一统山河?还是颠覆天下?”将离笑道,“对我来说,有什么区别?”   佛花起身,道,“看来你是同意了。”   将离冷笑。   佛花道,“我需要你从庭山称王,以庭山王氏、柏阳诸葛氏的支持为基础,攻下由南至北十二城,取代元玉山,成为千古一帝。”   “你这是把我当傀儡吗?”将离道,“以你的能力,想要当上皇帝,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为什么不自己做?因为你无后吗?”   佛花:“我儿子已经死了,多年来我一直把你当儿子,成全你,是我这辈子的心愿。”   “怎么样?同意的话,早点开始准备吧。”   *   往柏阳城的路上,岚月得知了平阳军围攻柏阳的事情,根据旁人所述,打着她旗号帮柏阳城退敌的人,正是她师父将离。   岚月期待和师父重逢,但一想连日来,师父都不曾来找她,只顾着守城退敌,便又觉得委屈和心酸,她一进城,便往王宫里头去,诸葛鸿光接到通传后,连忙来迎接她。   “西南王,你可终于回来了!”诸葛鸿光行了礼,与洛梅、曲霖霖父女一一招呼了,将人请进宫内,一边道,“将离师父三天没回来,我都要急死了。”   “哈?”岚月差点气死了,道,“你说我师父去哪了?”   “许是找你去了吧。”诸葛鸿光道,“我这破事一堆,好不容易击退了平阳军,又提醒吊胆担心他们再次攻来,城里到处都是流民,都快救济不过来了,先前司马越抓来的那个小孩,就不该教他使剑,现在闹了事,天呐,怎么会有这种人,连自己母亲都能杀,好在现在你来了,你能做个主……”   岚月打断他,“你刚才说,什么人杀了什么人?”   “那个姓万的小孩,杀了自己的生母。”   岚月:“!”   “万师慈???”   曲霖霖:“!!!”   作者有话要说:八一八小成的战绩:早上九点到晚上十一点半,六千字,卒! 第74章   “你说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曲霖霖道,“万师慈,是我所了解的那个万师慈吗?”   诸葛鸿光道,“昨天晚上刚发生的事情,在此之前,这小子一直跟着将离师父,所以我打算等将离来了再处置这小子。”   岚月:“人在哪里,带我去见他。”   诸葛鸿光:“人已经关起来了,不知道他接下来会做什么,按照当朝律法,杀人者应处以死罪,弑亲者尤其罪重。”   岚月:“按照律法,你们要抓的人太多了,光是江湖上的修士,你们就得全部抓光。”   诸葛鸿光道,“能抓到几个是几个,弑亲者天理不容。”   到了地牢,岚月先是将洛梅送进去关起来。曲霖霖让薇薇在外面等着,薇薇不同意,抓着曲霖霖的手,要跟他一起进去看。   万师慈蜷在角落里,头发凌乱,浑身脏兮兮的,听到有人进来,抬头看了一眼,眼中似乎有光,但很快又黯淡下去了。   “我跟他单独聊一下。”岚月道,“你们先在外面等我。”   曲霖霖犹豫了一下,还是带着曲薇薇出去了。   岚月走过去,弯下腰,摸了摸他头。   万师慈转过头避开她,没有说话。   岚月道,“若是觉得气愤,最好还是想办法发泄出来,这样憋着,会憋坏自己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能告诉我吗?”   “你好歹说点什么啊,我想帮帮你。”   “……”   万师慈一直不说话,岚月也快失去了耐心,若是七弦琴在手上,她可以给万师慈弹些安抚心神的曲子,可是目前这样子,她什么也做不了。   曲霖霖在和诸葛鸿光谈话,询问事发当时的细节,见岚月出来,道,“如何?”   岚月摇头,“什么都不肯说。”   曲霖霖:“我进去试试。”   曲薇薇:“我也去。”   曲霖霖:“你留在这里,我去开导试试。”   岚月心说,跟他说什么都听不进去,又怎么会听你的。也没拦他,任曲霖霖进去。   曲霖霖进去没多久,万师慈就出来了。   “小万是被忘生钟操控了,所做的事情,并非他所愿。”曲霖霖道。   众人俱是震惊,但仔细一想,的确有这种可能性。   谁会相信一个十来岁的小孩会亲手杀死自己的母亲,除非真的是中邪了。   忘生钟具有操纵他人意念的功能,在此之前,曲霖霖一直是忘生钟的掌管者,他这么解释,的确合情合理。   岚月:“谁会利用忘生钟来做这种事情?”   众人俱是沉默,忘生钟在谁手里,难道她不是最清楚的吗?可怀疑归怀疑,没有人敢说出口。   被锁在另一间牢房的洛梅道,“除了将离,还能有谁?”   岚月倒抽了一口凉气,曲霖霖双手握拳,忍着愤怒,万师慈咬着牙,一副不甘、恼怒的模样。   洛梅在黑暗中冷笑了几声,笑声令人恶寒,他道,“没错,就是你们那位敬爱的师父将离,他的行事风格,这么多天来,你们还没看透吗?”   岚月:“你怎么知道的?这事又跟佛花有关,是不是?”   “你以为,佛花想让将离做什么,他就会做什么吗?别天真了,没有人能完全控制住另一个人。”洛梅道,“将离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他自己,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们还不清楚吗?木木子杀死慕容幻的时候,心里该有多难过,这小孩杀他母亲,就是一般心情。”   岚月:“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曲霖霖道,“根据小万的说法,师父之前向他暗示过,他母亲可能是杀人凶手之类的事情,正因如此,小万才会产生对他母亲不利的念头,忘生钟正是利用了这一点,人心若有动摇时,则最容易受人操控。”   岚月沉默片刻,道,“忘生钟操控他人意念,是否会留下证据?”   曲霖霖:“不会。”   岚月:“既然如此,怎么能一口认定是师父所为?”   诸葛鸿光:“难道是这小孩自己做的?我不信。”   岚月无话。   曲霖霖:“有没有被操控,只有当事人知道。”   岚月:“小万,你自己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万师慈撇着嘴,差点哭出来。   曲霖霖道,“他当时完全是麻痹状态,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但无法做出判断,也无法阻止自己。”   岚月轻叹一声,与诸葛鸿光道,“放他出来吧。”   诸葛鸿光:“既然如此,那这事我不管了,在将离师父回来之前,你就好好呆在宫里,别乱走。”   万师慈低着头,点了点头。   曲薇薇过去,牵着万师慈的手,轻声宽慰他。   众人离开,岚月到院子里吹了声哨子,以前这个时候,暗夜已经飞来了,但这一次,一直没有动静。   她这一路多次尝试过召唤暗夜,但都得不到暗夜的回应,她以为是因为离得太远,不在暗夜的活动范围,等到了柏阳就好了。   哪想到还是这样,没有暗夜,岚月基本上寸步难行,更别说去寻找将离。   *   庭山王氏家主名唤王希,才十二岁,府上事情都是其主母姜媛在做决定,诸王争斗,庭山一带作壁上观,不曾加入任何异姓王,也不曾支持其他夺位者,其中原因就是这位主母优柔寡断,不愿意趟浑水,更不愿意牺牲自家兵力,做出涉险之事。   将离乘火凤而来,在王氏所住的海埂园停下。   姜媛看到将离的第一眼,就确定喜欢他了。   她守寡多年,身边不乏追求者,有追求她美貌的,也有为了地位的,但从来没有人能像将离这般,让她第一眼就为之入迷。   “我一定在哪里见过你。”姜媛道,“不然为何如此熟悉?”   将离:“二十年前,我来过庭山,想必在那时候见过。”   “我这辈子记住的人不多。”姜媛笑着走过去,伸手去摸凤凰的羽毛,还没摸到就被拂晓凶了一顿,收回了手。   她道,“二十年前,曾有一位修士来过庭山,自那以后,庭山越发朝气蓬勃,每年仓库里都是花不完的钱粮,到如今,战火牵连各地,唯独我庭山不受任何牵连,那位圣人修士的名字,我的确记得。”   姜媛说着,一只手已经放在了将离胸口上,仰着脸看他,道,“将离,是你么?”   将离捉住她那只手,拿开,道,“能被姜母记住,是我的荣幸。”   姜媛脸上起了红晕,道,“将离师父英名远播,姜某有幸见过一面,如今天意让你我重逢,先请移步到我闺中,喝杯小酒如何?”   将离:“劳烦了。”   “不烦不烦,”姜媛笑着,不经意地舔了舔唇角,道,“待会儿,在床上再说劳烦也不迟。”   将离:“……你我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姜媛眨眨眼,笑道,“若我想的没错,将离师父这趟前来,必然是有求于我,既是如此,难道不准备点心意吗?”   将离:“你想要什么?”   姜媛眼神在将离身上游走,一双充满贪欲的眼睛里,亮着纯粹的欲望之火,想要什么,不言而喻。   她抬起纤细的手指,扣在唇上,道,“将离师父……”   将离道,“我已有结发妻子,你这么做,只会让我想到她。”   姜媛眼神一变,从善如流地笑道,“既是这样,那她真是有福气了。”   将离:“承你美言,我此趟来,是让庭山王氏,拥立我为新王,不日后,我将一统天下,成为新帝,到时候封你儿为庭山王,享皇族王子的待遇。”   姜媛这次再也笑不出来了,这可是拉她入坑啊,她可没这么大胆子,一噘嘴,转身欲走。   将离抬手招呼拂晓,拂晓喷出火焰,吓得姜媛呆在原地没敢动。   “姜媛。”将离道,“我这次不是来求你,也不是来跟你打商量,顺我,则昌,逆我,庭山王氏将不复存在。”   *   话说,西南王离开锦城之后,府上一应大小事务,都交给了姬文正、金良才、岚星儿等人在打理。   岚星儿久居锦城,寄愁在辛夷城,两地分隔,两人几乎不曾见面。起先倒无大碍,后来岚月来信问过一次,寄愁也不好马虎,决定去锦城伺候岚星儿。   自那次私自出走之后,岚星儿一蹶不振,回到锦城,他很少和人说话,总是避着人,闷闷不乐的样子。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这趟受了打击,想必私下出走被西南王抓住,训得很惨。   寄愁有心宽慰他,但两人之间因西南王的关系,也挺尴尬的,尤其那次听了岚星儿说她哪哪都不行的话之后,她更是不敢去见岚星儿,能躲远点就躲远一点。   她硬着头皮去找他,听说岚星儿在后院休息,她便洗了些果子,提着过去找他。   相处了一段时间,寄愁也清楚岚星儿的性子,他喜欢独处,尤其是心情不好的时候,与那位生性傲慢的姐姐相比,岚星儿体贴多了,也温柔多了,他从不勉强别人,处处为别人考虑。   正因如此,即便岚星儿说过伤害她的话,寄愁也不会因此而记恨他,反而替他设身处地地想,他当时说出那话的原因,尽可能地去谅解他。   她站在树丛间,望着院子里那道浅色身影,忐忑不安。   岚星儿正在磨他的剑,察觉到响动,抬头,道,“谁?”   寄愁站出来,道,“是我,少主。”   岚星儿暼她一眼,没说话,继续低头做他的事情。   寄愁走过去,将水果篮子放在他边上,想要说什么,可看到岚星儿一副不爱搭理她的样子,便又默默止了声,转身走了。   不久后,她再回去看岚星儿,那篮子水果一动没动,还留在原地,岚星儿却已经走了。   她捡回水果篮子,有些失落地拿回去,路上遇到颜羽瞳。   颜羽瞳笑吟吟拾起水果往嘴里塞,道,“辛夷城带来的嘛,费心了。”   寄愁苦涩一笑,颜羽瞳道,“星儿最近状态不好,真是难为你照看了。”   寄愁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他似乎不想见到我。”   “怎么可能。”颜羽瞳道,“他这个时候,最想见到的,不应该就是你吗?”   寄愁道,“刚才他看都没看我一眼,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她刚到辛夷城的时候,岚星儿经常来找她,每次都是带笑看她,闪闪发光的眼睛,晶莹的笑容,让人看了特别舒心。   想到他刚才的冷漠,寄愁觉得遍体鳞伤,已经没勇气再见到他了。   颜羽瞳想了想,道,“倘若真是这样,那他可真是有点过分了。”   寄愁又叹了口气。   颜羽瞳道,“可你的使命还是没变啊,而且,我怎么觉得你已经开始对他心动了?”   寄愁:“有吗?”   颜羽瞳:“你这么在乎他的感受,在乎他对你的看法,因为他的一个眼神而备受煎熬,这不是心动是什么?”   寄愁撇嘴。   当夜,寄愁敲了岚星儿的门,前去伺候岚星儿宽衣入睡。   岚星儿正在看一卷文书,揉了揉眉心,将手上的东西吧嗒甩在案上,站起身,张开双手。   寄愁上前给他宽衣。   “你怎么来了?”岚星儿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关心之意。   寄愁声音有点颤抖,她道,“少主在锦城没人伺候,奴放心不下。”   岚星儿笑了,那笑声让寄愁觉得有些陌生,就如今天他看自己的眼神一样,仿佛是个陌生人在看自己。   她动作微微一顿,岚星儿道,“怎么了,这点活都伺候不好?”   寄愁飞快地将他衣服解下来,转身挂在杆上。   她还没回过神来,岚星儿突然从背后抱住她,双手在她身上猛地一掐,四处摸了起来。   寄愁吓破了魂,脑子里想到了那日在青楼里看到的事情,顿时一动也不敢动。   岚星儿抱起她,将她拖到床上,压在她身上,解开她衣裳,寄愁心跳加速,脑中闪过无数可能的事情。   少主为什么会这么粗暴地对她,捏的她身上好疼,浑身难受。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她做错了事情,是不是她不够好,不够入少主的心意。   她满脑子思绪乱飞,对着那张脸,忍不住流出眼泪。   见她哭了,岚星儿似乎更加带劲了,随手抓了一块被角,塞在她嘴里。   寄愁本来没打算挣扎,可事情发展到了这里,她开始怀疑了。   趁着岚星儿注意力都在她肉身上,她忽然一个挣脱,手打在他脸上,撕下一块人皮面具的部分。   “你到底是谁?”寄愁惊恐不定,“少主呢,他人在哪里?”   压在她身上那人猛地一拳,将她打晕。   “不该知道的事情,就不必知道了。” 第75章   话说那日,无衣奉命前往北疆查鬼兵的事,出了金玉镇,到北疆之后,因不熟悉地形,吃了些亏,好多天都没有绕出来,找到鲜卑人驻扎地时,这里已经沦为一片战场,而战争却早已经结束了。   倒在地上的尸体基本上是汉人的士兵,很少有鲜卑人,无衣以为是汉人败了,但是看鲜卑人的营地都毁了,帐篷、物资一片狼藉,看上去像是被偷袭之后,落荒而逃。   无衣没急着回去,在周围继续寻找线索,追寻逃走的鲜卑人下落。   他往北走了三天,快到鲜卑人的圣地鲜卑神山了,一路上也没有遇到半个鲜卑人的影子。   到了神山下面,他终于发现了传闻中的鬼兵。   这些鬼兵既不需要吃饭,也不需要休息,成日在神山下面打盹,就连打盹时,动作都非常地统一,似乎是受他人控制。   他们避开人群,来到这么一块地方隐蔽下来,行动有序,有条不紊。   无衣藏在草丛里,观察了半天,最后差点儿被发现,仓皇逃走。   好在鬼兵只追了一段距离,便没有继续追他了,无衣得以逃过一劫。   离开了鲜卑山,他一路往南,打算将他所见所闻回去禀告西南王。   到金玉镇的时候,这里已经是一座死城,所有人都遭到了屠杀,看尸体腐烂情况,屠杀之事,已经发生了很久了。   他驾着马儿,从不同的街道上走过,越过腐烂的尸体,企图寻找城内,有可能幸免的生命。   四周都是静悄悄的,只有乌鸦和蝇子飞来飞去,这种恶劣环境下面,就算是还有人活着,也早就离开或者饿死了。   无衣掉转马头,打算离开这里,就在这时候,他发现一家酒馆外面放着一只木桶,里面的水是干净的,还溢出来一些洒在地上。   有人的痕迹!   无衣下马,进去一看,酒馆里面有个人被五花大绑捆在地上,看来是被人劫持了。   劫持者应该还在附近,无衣轻手轻脚走到人质旁边,将他翻过身,准备检查人质的情况,定眼一看,顿时惊了。   被捆成粽子的人,竟是岚星儿。   岚星儿此时正在昏睡,身上满是伤痕,看上去饱受凌虐。   一看到岚星儿,无衣就来气。   仗着自己是少主的身份,竟然对寄愁做出那种过分的事情,还恬不知耻,说出那种诋毁寄愁的话来。   无衣抽出爪子,爪锋移到岚星儿脖子上,此时只需要轻轻一划,岚星儿就会当场丧命,到时候,寄愁再也不用受他欺负。   他是主人的弟弟,杀了他,主人肯定不会放过自己,但是为了寄愁,无衣宁愿冒险。   他手指一勾,正要动手,此时屋外突然出现动静,无衣就地一滚,躲在酒柜下面。   一个黑衣人大摇大摆进来了,道,“麻子,在哪呢?”   半响没有动静,黑衣人扯开喉咙喊,“麻子!麻子!”   名唤“麻子”的人从里房出来,醉醺醺道,“干啥子?吵死人了,让不让人睡觉?”   黑衣人道,“睡睡睡,就知道睡觉,你是猪啊,外面那匹马是怎么回事?”   无衣一惊,他的马被发现了。   “马?”麻子揉了揉眼睛,道,“什么马?”   黑衣人神色一变,操起手里的棒槌,转身往周围看。   此时,无衣突然冲出来,一爪子勾在黑衣人脖子上,以此为支点,就地一滑,绕到麻子身后,同时一收爪子,将两人撞在一起。   黑衣人脖子已经扯破了,倒在地上,抱着自己血流不止的脖子挣扎着。   麻子这时候终于醒酒了,无衣就着他的脸,一拳砸下去,指节上的拳刺将他脸扎了个稀巴烂,麻子往后一仰,再无动静。   撂倒了两人,无衣仍不解气,他到屋外拎起那桶水,往岚星儿头上一倒,岚星儿刚睁开眼,无衣一拳砸下去,将人打晕,然后再浇水。   如此反复几次,无衣气也消了不少,便不再折腾他,给他松了绑,等他清醒过来。   不久,岚星儿醒过来,咳了咳,道,“我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   无衣正坐着喝酒,道,“没什么,为了寄愁。”   岚星儿抹了把脸,笑道,“如此说来,你的确是应该恨我。”   无衣横他一眼,岚星儿道,“寄愁和你们不一样,她服过解药,不需要忍受毒发时候的煎熬,以此为代价,姐姐将她安排给了我。”   无衣思忖片刻,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半是惊讶,半是心酸,还掺着些许高兴。   岚星儿道,“现在,你还恨我吗?”   从此不用忍受毒发的痛苦,对他们这类人来说,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   无衣站起身,将酒罐子摔在地上,他咬牙道,“你若敢欺负寄愁,我绝饶不了你。”   岚星儿温柔一笑,道,“我怎么会欺负她,把她当做心肝儿还来不及。”   无衣:“既如此,那日在锦城,你与主人的谈话,怎么会说出那种事情来?”   岚星儿笑容僵住,道,“你听到了?”   无衣:“寄愁也听到了。”   岚星儿沉着脸,道,“我去找她解释。”   甫一站起,又差点倒在地上,权因这些时日被捆的太久,四肢无力,尚未恢复。   无衣扶住他,道,“劫持你的人,究竟什么阴谋?”   岚星儿:“他们易容成我的样子,打算利用我的身份,混入锦城。”   无衣:“主人不知道这些事情吗?”   岚星儿:“她现在不知道在哪里逍遥,哪管得了我,走,你带我回去。”   无衣带着岚星儿一路南行,快到锦城的时候,岚星儿乔装,混在人群之中,与无衣分别进城。   一连多日下来,无衣逐渐放下对岚星儿的偏见,他回到西南王王府,发现府中的确还有另外一名岚星儿存在。   他与真正的岚星儿约定在晚上动手。当夜,他二人一个潜伏在屋顶,一个潜伏在窗外,见寄愁进了岚星儿屋里,久久没有动静。   无衣轻轻掀开瓦片,岚星儿捅开窗户纸,看见屋内情形,几乎是同一时间出的手。   寄愁已经晕过去了,在她身上那人,正撕扯她的衣服,行禽兽之事。   岚星儿一剑刺出去,将人从床上逼开,无衣铁爪缠住那人,与其对招。   岚星儿放下剑,抱着寄愁,扯来床单,给她遮掩好身体。   寄愁半昏半醒,感觉脸颊上湿湿的,抬眸一看,是岚星儿在流泪。   她心被揪了一下,看看自己的情况,再看看与无衣对招的那人,顿时心如死灰。   岚星儿拾起剑,看准时机,对准那人掷了出去,一剑扎在他胸口,将人捅了个穿。   无衣纵身跃起,双脚往那人身上一蹬,将人打倒在地,铁爪勾在他脖子上。   “是谁派你来的?”无衣道。   那人龇牙咧嘴,岚星儿抽出剑,划破他喉咙,彻底让他毙命。   无衣:“你怎么不让他交代?”   岚星儿收了剑,道,“不管他是谁派来的,他的目的是我。”   无衣道,“你杀了他,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岚星儿蹲下身,将假岚星儿脸上的人/皮/面/具小心地撕下来,看了眼死者本来的面貌,然后再将面具贴回去,仔细补好,点了把火,丢在房间里的桌布上。   “将计就计,就当做岚星儿已经死了。”   火势渐旺,岚星儿走到床前,朝寄愁道,“你自由了,从今以后,没人会伤害你了。”   寄愁尚不明白,她整理好衣裳,从床上离开。   岚星儿道,“今日的事情,只有我们三人知道,无衣你留下,作为目击证人,你看到寄愁从这里逃走,并推测是她杀了我。”   无衣蹙眉,岚星儿道,“不管敌人是谁,他们的目的是利用我的身份,潜入西南王府内部,如今死了一了百了,再也不会有人假扮成我出现在这里。”   无衣:“主人那边,怎么交代?”   岚星儿道,“我会带寄愁去找她,亲自跟她解释。”   *   柏阳城的王宫寂寥冷清,半夜睡醒,岚月习惯性地抱着将离的身躯。   “冷……”她哆嗦着说。   将离那双漂亮的眼睛注视着她,温声说道,“冷你就抱紧我。”   岚月不断地往他身上靠,可依旧拥不到温暖,直到她睁开眼,发现自己抱着一个死人,冰冷的身躯,仿佛冰窖里的尸体。他阖着眼,睫毛上沾了霜花,岚月看到他的脸,吓了一跳。   是师父。   将离嘴角勾起,闭着眼,温声说道,“冷你就抱紧我。”   岚月浑身抖索,凉意从内而外,从骨子里散发而出。   将离睁开眼,转过脸看她,带着温润的笑意,眼眸带着异样的蓝色,看得人毛骨悚然。   她想起了之前在北疆遇到的鬼兵们,他们也是这样一副模样。   “不!”岚月不断退缩,将离却将她紧紧抱住,冰凉的身躯贴着她的胸口,在她脖子上轻轻咬了一口。   她想起了传闻中的吸血怪物,在他怀里无助地挣扎,直到醒来,一声冷汗。   是梦。   她惊魂不定,从床上坐起,擦了擦脸颊上的汗水,走到窗前,打开窗,让月光投进来。此时正是午夜,所有人都在熟睡之中。   脚踝被什么东西戳了戳,岚月猛地低头,看见暗夜伏在脚边,拿尖尖的喙在她身上蹭来蹭去。   岚月忍不住笑了,俯身去抱暗夜,一睁眼,暗夜突然变成了一团黑雾,穿透她的身体飞去。   岚月恍然想起来,暗夜已经很多天没有回应她的召唤了,心中不由地难过。   她回过身,将离从床上坐起来,长发披散,漂亮的眼眸里带着异样的光彩,他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投下一道小小的影子,在月光下看上去更加忧伤。   “师父……”岚月情不自禁地朝他走过去。   “月儿,你怕我了吗?”将离抬眸看她,目中隐隐有泪光。   岚月扑过去,抱到的依然是一具冰冷的躯体,她浑身发抖,双手却无法挣开,将离一动不动,冷冰冰道,“连你也要背叛我?”   “不,我没有。”岚月道,“我相信你。”   将离微微一笑,头抵在她肩上,轻轻摩挲,冰凉的头发触及她的脸庞,仿佛无数蛇在身上爬行,令她浑身不适。   将离反手抱紧她,往后一倒。   瞬间,床塌陷了,她抱着将离,坠入无边无尽的黑暗里,顿时心脏快要跳出来了。   “你相信我,那就跟我一起坠入地狱吧。”将离声音冷冰冰的,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   岚月扑在将离身上,紧闭双眼,风从脸庞刮过,割的她脸好疼,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可迟迟没有坠地,仿佛地狱的尽头,就是这样无边无尽的虚空,折磨着她,直到地老天荒。   “你睁开眼,看看下面。”   岚月睁开眼,发现自己置于尖顶之上,放眼往下看,是无穷无尽的烈狱,烈火焚烧着苦难的人们,里面有岚月见过的,也有没见过的,她在无尽苦难之中,看到了辛夷城,凤凰飞过辛夷城上空,带给城中百姓烈火和煎熬。   将离站在塔尖,扬起一把灰,长安城便毁之一旦。   烈焰里,岚星儿在痛苦地嘶喊,辛夷城的百姓都烧成了尸骨,曲霖霖抱着薇薇,蜷在角落里,无处可去。   突然间,所有人都看着她,朝她走来,无数声音汇聚成一个声音:   “是你制造了恶鬼!”   “是你将他从地狱带来!”   “是你毁了我们的一切!”   “……”   岚月捂着耳朵,痛苦至极。   将离抓着她,表情变得无比狰狞,他笑道,“这就是地狱,你看看我所处的地狱,你口口声声说要陪我,来啊,就是这里。”   “不——”岚月被将离拽着手腕,浑身发抖,想从顶上跳下去,可终究没有勇气,她唯一能够得着的,就是将离,可眼前的将离让她害怕极了。   “跟我在地狱里,享受无尽苦楚。”将离抱着她,纵身一跃,往烈火中跳去。   坠落,燃烧,无尽的痛苦——   岚月从惊恐中醒过来,这一次她确定自己在床上,可浑身无力,坠落的感觉还在,她盯着天花板,好长一段时间都觉得天旋地转。   直到屋外鸟儿啼晓,天边露出一缕晨光,暗夜之神与黎民之神一并到来,捏着她的心脏——   她才感受到真真实实的痛苦。   眼泪从眼角滑下。   梦境实在太真实了,她抱着被子,坐了一上午。   这段日子以来,她被噩梦反复折磨,梦到她的亲人遇害,辛夷城饱受摧残,梦到将离如恶魔一般,拿着剑对准她的师兄们,慕容幻倒下了,冯许也倒下了,接着是司马越,紧接着,剑光一闪,将离拿清廖剑对准了她。   她甚至梦到万师慈面无表情杀死了他母亲,内心深处饱受折磨。   之前跟将离待在一起的时候,她偶尔心悸过,但从来没像现在这样,连日来反复被噩梦折磨。   是因为二神吗?不,二神只在阴阳相割的时分,才会对她施以折磨,而不是这样彻夜地折磨她。   难道如曲霖霖所说,像操控万师慈那样,利用忘生钟操控他人的意念?   倘若是,将离为什么要那样对她?为什么要反复地折磨她,让她一遍一遍忍受痛苦和煎熬?   岚月又气又恼,不争气地流下眼泪。   这时候有宫女过来给她梳洗,岚月泪痕已干,擦过脸,换上衣服,决定去找曲师兄商量接下来的行动。   曲霖霖正在叫薇薇用剑,他拿一根树枝,与薇薇手中的木剑比试。   “破——”曲薇薇助跑起跳,一剑刺到曲霖霖胸前,曲霖霖佯装被击中,丢了树枝,翻白眼,发着抖,叮叮叮叮倒在地上。   “贼人,我看你还往哪里逃!”曲薇薇有模有样,拿剑指着曲霖霖。   曲霖霖举双手投降,笑道,“不逃了不逃了,英雄饶命。”   说着,正好看到岚月站在他面前,便起身过去,道,“师妹,发生什么了?”   岚月目无表情地说,“很明显吗?”   “嗯。”曲霖霖说着,转身跟曲薇薇打了个招呼,让她自个玩,同时跟岚月道,“你现在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   好端端地怎么会提到“地狱”两个字,岚月简直无力吐槽,一想到连日来的噩梦,顿时心慌。   曲霖霖道,“晚上没睡好吗?梦到了师父?”   这雷踩得,一个比一个准。   岚月道,“我怀疑有人在用忘生钟操控我的梦境。”   “这可不是简单的事情。”曲霖霖道,“师妹,我知道你相信师父,但是忘生钟主要的作用是净化,驱逐邪祟之物,只有功力足够深厚,才能进一步操控他人意念,甚至是梦境,天底下有这种修为的人不多,能做到这个程度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岚月:“你怀疑是师父?”   曲霖霖道,“除了他,还有何人?那日在北疆,他连敲三次忘生钟,成千上万的鬼兵都停止了动作,你想想,这等功力,根本无人可比。”   “佛花也可以做到。”岚月道,“师父没有害我的理由。”   “你现在还相信这个?师妹,我该说你什么好?天真?执拗?不对,你简直有点傻了。”   岚月:“他是我们的师父,我愿意相信他。”   曲霖霖:“去问问小万怎么想,他曾经也是单纯地相信师父,现在落得什么下场?恐怕一辈子都不好过了。”   岚月:“唉。”   曲霖霖也叹了口气,道,“我曾经将他当做信仰,如今只剩下怀疑,要怪只能怪我们自己,是我们辜负了他,令他离开的这么多年,始终不能心安,承受诸多背叛,地狱归来之人,恐怕心中只剩下怒火。”   岚月认真看他,道,“你打算怎么办,阻止他吗?”   曲霖霖:“目前不知道他的下一步计划,若他就此放过我们还好,倘若他的目的是这天下,我肯定要阻止他。”   岚月牵起一个苦涩的笑容,道,“你如何能阻止他?他的能力,我们所有弟子加起来,都比不上。”   曲霖霖:“比不得也要比,倘若真的到那地步,我等必须全力以赴,只是你,师妹,倘若他要与天下人为敌,你还站在他那边吗?”   岚月怔住,若在从前,她会毫不犹豫地说会,可现在她犹豫了。   且不说,天下人之中也有她的亲人、朋友,就算只有她自己,也无法做出这种选择。   将离真的在乎她吗?   倘若如此,为什么连日来对她视而不见,为什么让她受噩梦侵扰,还是说,他根本没有把她放在心上?   岚月道,“我不知道,也许想过,但从来没认真考虑过。”   两人说话时,已经出了王宫,在柏阳城内四处闲逛,此时街上一阵骚动,不少人在路上奔跑,高喊着,“新王来了!新王来了!”   “什么新王?”曲霖霖逮着一个年轻人,道,“出什么事了?”   “庭山起兵了,新王要来了!”那人道,“新王一来,西南王就得跑路了,到时候肯定要打仗!”   岚月:“新王是谁?”   “不知道!”   岚月气急,被曲霖霖一把拦住,“你要去哪?!”   “气不过!”岚月道,“庭山离着远着呢,谁他妈的这么大胆子,敢到西南王的地盘上撒野!”   “说到底,柏阳之所以挂西南王王旗,具体什么原因你都不清楚吧?!”曲霖霖道,“万一这是圈套呢?你的人在哪里?让他们出来保护你!”   岚月愣住,偌大的柏阳城,虽然挂起了西南王王旗,可除了西南王本人,再没有其他的拥护者,诸葛鸿光先叛了朝廷,再叛了司马越,此时叛她西南王,几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念及此,她一阵惶恐,暗夜不在,七弦琴不在,她身边可以仰仗的东西一件都没有,空有虚位,实际上是众矢之的。   “走!”曲霖霖道,“你先出城,我去接薇薇,在城外接应!”   “我跟你一起去!”岚月道,“万一诸葛鸿光叛我,你和薇薇都有危险!”   街上骚动越来越大,很快就演变成了踩踏事件,岚月和曲霖霖一路跑回王宫,喊着“薇薇”,终究不见其人。   诸葛鸿飞带着人围捕他二人,但曲霖霖一心在女儿身上,迟迟不愿意逃走。   岚月道,“倘若薇薇还在王宫,这会儿早就出来了,若是落入他们手里,诸葛鸿飞会拿她威胁你,现在看来,两者都不是,怕是她自己跑出去了。”   曲霖霖稍稍理智下来。   岚月道,“堂堂一南阳诸葛氏,祖上都是忠臣,到你们这一代,一再起叛,三次易主,半点忠心和节操都没有,真他妈替你们觉得丢人!”   诸葛鸿飞道,“人生在世,全靠糊弄,现在局势不定,还请西南王稍安勿躁,放下武器,我们好好说话。”   岚月:“谁要跟你好好说话,诸葛鸿光在哪,这会难道在舔他新王的脚趾头?”   一众人大笑,诸葛鸿飞脸色一阵难看。   曲霖霖道,“先离开这里。”   两人冲出包围,抢了马,在街上正好遇到了万师慈和曲薇薇,一人捡起一个,一路冲出柏阳,往西边回去。   “妈的。”岚月越想越气,愣是受不住这口气,“到底是哪位新王,竟如此嚣张,待我回了锦城,定教西南二十万铁骑,踏破他柏阳城。”   曲霖霖:“庭山王氏一直作壁上观,此次拥立新王,想必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两人一路顺官道往西,路上也听了不少消息,关于新王的身份,终于被公开了。   “庭山拥护的新王是将离,嘉永帝的儿子,死而复生,是凤凰真主,涅槃归来,将为天下带来新生。”   不知哪里来的传道士,处处宣扬新王。   岚月和曲霖霖彻底惊了。   先前种种猜测和预感,终于变成了事实。   将离在庭山称王,下一步,是不是该取代元玉山成为一统天下的真龙天子?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将牺牲多少生灵的性命?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   “我回去找他。”岚月调转马头,无论如何都想见到将离,从他口中知道真相。   曲霖霖:“倘若将离誓与天下人为敌,你仍要站在他那边,到时候别怪师兄我不留情面。”   岚月笑道,“那要看曲师兄本事如何。”   两人正要道别,空中飞来青鸾,岚月以为是暗夜回来了,仔细一看,鸟背上坐了人,正是颜羽瞳。   “岚王。”颜羽瞳从鸟背上下来,朝她行礼,道,“节哀顺变。”   作者有话要说:是岚星儿假死之事啦,目前三条线都串起来了,怕你们说看不懂,再也不敢这么写了qwq   ……又忘记设定时了,我有罪 第76章   “节哀?”岚月道,“你在说什么?”   颜羽瞳露出难过的表情,手心托着一串玉佩,交给岚月。   是岚家的家传玉佩,岚星儿几乎贴身携带着。   岚月怔住,接过玉佩,道,“星儿怎么了?”   颜羽瞳道,“根据已知的事实推测,多半是寄愁所为。”   一瞬间天旋地转,岚月许久都没有缓过劲来,咽了咽口水,道,“给我一字不落地说清楚。”   岚星儿的死如同惊天噩耗,她以为自己还在梦中,周围全是烈火,耳边围绕着痛苦的嘶喊声,她颓坐在路边,无数念头灌入脑海。   是寄愁动的手啊,怎么不可能呢?   寄愁是被她逼迫着,上了岚星儿的床,她恨星儿,还需要理由吗?   怪只怪岚月自己,明明星儿都说了不要她插手,她偏偏要自作主张,算计了他们一道,如今糟了报应,都是咎由自取。   岚月:“人逃往哪了?”   颜羽瞳道,“应该是往东边逃走了,西南军正在抓紧搜查。”   “没用的废物。”岚月道,“一个臭丫头也抓不住,看来得本王亲自动手。”   “岚王。”颜羽瞳道,“我理解你的感受,可眼下这个情况,你应该先回锦城,如今城内人心不稳,几位参知在王座前吵得不可开交,尤其是姬夫子。”   颜羽瞳低声,凑到她耳畔,小心地说,“听说庭山立的新王是将离,姬文正立即主张让西南势力倒戈向新王,你也知道,姬老夫子是看在将离的面子上才来协助你的,如今城中支持姬老夫子的人非常多。”   岚月:“放肆!”   颜羽瞳道,“如今少主已亡,所有人都对岚家虎视眈眈,你若再不回锦城,恐怕要出事。”   岚月暗中叹了口气,柏阳城近在眼前,将离却仿佛与她相隔万里,到达不了彼此的心间。   回去找将离,抑或是回锦城稳定局势?   岚月几乎没有选择的余地,她必须向前,将心中牵挂弃在一旁,去做她应该做的事。   她必须,至少再看一眼她的岚星儿。   曲霖霖注视着她,目光中满是温柔关切,岚月道,“我回锦城,你打算去哪?”   曲霖霖:“本来打算与你一道,可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得北上一趟了。”   岚月:“北上去哪?”   曲霖霖:“……回一趟汤口镇,完成苦鸦大师的心愿。”   于是两人就此道别,曲霖霖依旧带着曲薇薇驾着马车沿官道北上,岚月一路向西,不再回头。   在看不见的云端,金翅大鹏鸟飞过,载着一人,飞往柏阳城中。   佛花坐在王座上,这个座椅曾经是为了柏阳王司马越打造的,司马越死后,西南王岚月也占用过一段时间,如今该是由柏阳城的新王——将离来坐。   将离一身鎏金战袍,足踏蹬云战靴,武士装扮,手持清廖剑,从殿前走来,气势逼人。   他身后跟着一众精英将士,到了殿前发现王座上坐了另一个人,俱是一惊,拔剑相对。   将离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停下动作。   他走上前,道,“她人在哪里?”   佛花:“本来好端端地在王宫里待着,听说你来了,就逃走了。”   将离额上青筋一跳,几步登上台阶,抓起佛花的衣领,道,“你骗我?”   佛花似笑非笑,道,“我怎么会骗你,去留都是她的意思,她若不想见你,你就算将她抓来,囚禁在宫里,她也不会看你一眼。”   将离松开佛花,盯着佛花,冷冰冰道,“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骗我?”   佛花道,“你想见她的话,我现在就去把人抓来。”   将离:“我以为她在你手里,没想到你连人都看不住。”   佛花站起身,让到一旁,将王座让给将离,做了个请的动作,道,“我这就去将人找来。”   说着离开了宫殿。   将离象征性地将清廖剑放在王座上,背对着殿下的众人,静默了片刻,便离开了,只留下一阵脚步声。   这是他们的新王,连封号都懒得取,索性就拿“新”字作为封号;连王座也懒得碰,只放了一把剑,让众人瞻仰;即便如此,殿下众人仍怀着敬重,一声不吭,因为他们知道,他是真正的王者,是这天下未来的主人。   凤凰拍着翅膀从殿堂前飞过,追着那道金色的身影而去。   众人俯身跪拜,拜那把剑,那红色的鸟儿,以及那道身影。   先前岚月所住的宫殿,就在流水花园旁边。将离推门进去,房间里未经打扫,窗户被支开,床上的被子都是散乱的。   他甚至可以想象,岚月起床时,推开窗户的情形,仿佛她就在眼前。   将离躺在床上,抱着那床被子,将头埋在羽毛里。   他视若珍宝的小徒弟,此时此刻人在哪里?   真的恨他了吗?   恨他杀死了无影手?恨他对司马越毫不留情?恨他满手血腥?是这样吗?   倒也难怪,月儿喜欢的,是曾经一尘不染的他,高高在上的他,冰心玉洁的他,当这一切都不复存在了,月儿对他的迷恋,也就破灭了吧。   可为什么,要赐予他希望?   从天脉归来,第一眼看到她之后,将离便陷入挣扎,他怀疑一切,迷失了自我,不想在人间久留。   可月儿的声音一直都很坚定,陪伴他从地狱走出来,直面人间的一切,直面众叛亲离的结局,面对弟子们的背叛、曾经的心血付之东流,他都冷静接受了。   当所有人都在背叛他时,能让他信任的,只有岚月。   只要有月儿在,他不觉得被伤害,不觉得孤单。   可如今一切都结束了。   能再抱一抱她就好了,她身上的气息,能安抚他心神,让他从此不再彷徨不安。   即便双手染满血腥,只消看到她一眼,在她怀里静默片刻,诸般烦恼、万般冲动和暴戾都会烟消云散。   将离轻轻地发抖,时至此时,后悔莫及。   他后悔那日没去追她,将她紧紧撰住,任她反抗、挣扎,向她道歉,求她谅解。   他后悔从前对她诸多误解,让她吃了太多苦,受了不少伤,哪只她这般千辛万苦,都是为了自己。   他甚至后悔,当初收她为徒时,为什么没有正视自己的感情,害得她魂牵梦绕,害她苦等多年,一腔衷肠,都被他无情辜负。   屋外有响动,有人来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人,满屋香味刺鼻,便知是洛梅。   洛梅在牢中囚了几天,出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沐浴熏香,他摇摇晃晃来见新王,见将离站在窗前,俯身行礼,“拜见新王。”   将离背对着他,道,“什么事?”   虽说他说话声音依旧不温不热,但在洛梅耳朵里,听起来区别就大了,这位主子这会心情不好,得避免踩雷。   他斟酌着用词,避重就轻,道,“有一事,想告诉你,你有兴趣知道不?”   将离:“说。”   洛梅道,“之前带走你那宝贝徒儿的,不是佛花,是苦鸦。”   将离转过身,眸光一亮。   他倒是忘了,那位大师仍在世上,若能联合他的力量,说不定有对付佛花的办法。   洛梅道,“可惜你来迟了,苦鸦大师已经去了,没想到,佛花大人连自己的孪生兄弟都能下得去手。”   将离皱眉。   洛梅观察着他的神色,看他似乎没有怀疑到自己头上来,接着道,“我虽然是他养子,在某些方面,还是无法完全认可他,就比方说,逼迫小孩杀死自己的母亲,这事做的,太没人性了。”   将离道,“你在说谁?”   “埃?”洛梅道,“我以为这事你知道?不是你参与的吗?”   将离直视着洛梅,眼睛许久都不曾眨一下,洛梅被他看得有些紧张,垂眸道,“好吧,我知道不是你做的,但事情已经发生了,那孩子正是万权一的儿子,也不知被下了蛊还是怎么的,对他母亲做了那种事情。”   将离脸色简直不能再难看了,洛梅都不敢抬眼看他,轻轻走到床前,打算坐下来,缓解一下气氛,将离道,“不准你碰她的床。”   洛梅尴尬地站起来,搓了搓手,道,“我错了,其实我只想跟你商量一件事情,关于玉山的。”   将离:“你担心我杀他,难道不担心我会杀了你?”   洛梅道,“你是佛花选定的人,所有影和卫,包括我在内,都是你的人,你要杀我,不必自己动手,吩咐一声便是。”   将离冷笑。   洛梅道,“玉山不是,他在这种时候被推上当皇帝,注定成为炮灰。”   将离无话,洛梅道,“这是我的私愿,不为别的,只想你饶他一命,作为代价,我可以为你透露一些,你想知道的事情。”   将离:“你已经说了三件我不知道的事,可我觉得你全身都是谎言的味道。”   洛梅道,“你觉得我有必要骗你?”   将离不答,洛梅道,“玉山是我的心上人,当然喽,我也有过其他像玉山这样合我心意的,有的只是随便玩玩,有的却是命中注定,其他我都可以随手一丢,但是玉山,我不想放弃。”   将离道,“这与我何干?”   洛梅按着眉心,道,“你实在太自负了,只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觉,我刚才已经连续说了三件你算错的事情,一,岚王不是被佛花抓走的,你被利用了,二,苦鸦已经毙命,你晚了太多了,三,万家那小子的事,你也被摆了一道,按你这样下去,你觉得你还玩得过佛花?”   将离闭上眼,道,“我答应你不杀元玉山,你打算怎么玩?” 第77章   “若我猜的没错,佛花现在应该在回来的路上。”洛梅道,“之前他是忽悠你的,但现在不可能再忽悠一遍了,他肯定会将你的宝贝徒儿带回来,带到你面前给你看。”   将离:“没错。”   洛梅道,“这次想要从他手中逃脱,恐怕就有点困难了,佛花肯定会利用她要挟你做点事情。”   将离:“我已经答应了他,没有什么不可以做的。”   洛梅笑道,“万一佛花失信,一面利用你,一面伤害你徒弟呢?”   将离:“倘若如此,我绝不会让他好过。”   “你越是在乎她,佛花便越会利用你。”洛梅道,“这样下去,很危险哦。”   “我不会让他得逞的。”   “最好如此,我劝你待会见到你的宝贝徒儿,不要过于激动,必要时绝情一点,眼下可是非常时期。”洛梅捻起一簇头发,绕在指尖把玩,笑道,“否则到那时候,佛花已经达成了他的目的,你让不让他好过,对他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已经失去了你心爱的小徒弟。”   将离沉着脸,道,“你打算怎么做?”   “我也没别的打算,但有一点,我可以帮你留意你小徒弟的安全。”洛梅道,“以此为代价,他日你踏上长安,夺取帝王之位时,还请饶玉山一命。”   洛梅最后一句话说的尤其谦卑,诚意十足。   将离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洛梅扯开衣襟,露出胸口上一块紫色的肉,道,“这是你小徒弟种在我身上的毒,我还等着她给我解毒呢,哪里有欺骗你的必要?更别说伤害你小徒弟了。”   将离沉思片刻,道,“我答应你,杀不杀元玉山,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但你若耍什么把戏,我定会让他从这世上消失。”   “如此最好,放心地将你的宝贝徒弟交给我,我必然不会让你失望。”   *   岚月在官道上见过颜羽瞳之后,骑上了她驾驭的青鸾,往锦城飞去。   颜羽瞳则骑了她的马,跟在身后。   颜羽瞳平日里驾驭的这只青鸾生性最烈,不似暗夜那般温和,岚月刚骑上鸟背,它就表示强烈抗拒,颜羽瞳拍它鸟头,严厉训斥了它,这只青鸾才肯乖乖听话,带着岚月往西南地域飞去。   飞上高空不久,这只青鸾便开始作妖了,带着岚月一阵没由来地俯冲,一下子差点撞上山头,一下子差点将她甩下山崖。   岚月咬着牙,紧紧抓着鸟背不放手,青鸾忽然一百八十度旋转,倒冲上天,此时一道金色阴影铺天盖地,霞光万丈,岚月被挡在青鸾身下,透过羽毛间的缝隙,看到缕缕金光,下一瞬,她被撞飞出去,从高空坠落。   岚月:“!!!”   脑中一声巨响,她看到不断上升的云朵,五彩的蝴蝶追着云雾远去,接着她便失去意识了。   她以为自己睡了好久,不断地做梦,看到不同的片段,有些是熟悉的面孔和身影,有些则是梦中见过的光景,无数片段如走马灯一般在脑海中闪过,她看见岚星儿站在蓝楹树下,看到她已故的父母,将紫藤花的藤蔓扶上围墙。   古老的城墙,光滑的石板,空中飞舞着紫藤萝的花瓣,那些光景,来自她最深最早的童年记忆。   终于回到辛夷城了吗?   岚月起身,推开睡房的门,屋外是金色的阳光,树叶被晒得晶莹剔透,院子里、回廊下,下人们走来走去,看上去非常忙碌。   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七月流火,八月未央,应该是岚星儿的生辰到了!   岚月跟着他们去找岚星儿,走在路上,突然发现周围的人都带着白色的尖帽,一个个表情十分古怪。   “星儿在哪?”岚月拍了拍前面那人的肩膀,问他。   那人回过头来,竟是自己在北疆遇到的鬼兵!   “在前面呢,都在前面呢。”鬼兵开口说了话,尖帽下面,一张黑色的脸被遮挡在更加黑暗的阴影里。   岚月吓出了一身冷汗,那鬼兵凑近了些,阴恻恻地开口,“大小姐,你的帽子歪了。”   我有带帽子吗?   岚月愣在原地,看了看自己,发现自己只有小小的一只,变成十几岁的时候了?!   那个鬼兵温和地笑着,伸出双手给岚月扶好帽子。   岚月比他矮了一截,既怕他,又不敢逃,直到后面的人催促着,那鬼兵才转过身,继续前进。   岚月跟着他们,一直走到自己家的前厅里,这里挤满了穿丧服的人,全都静默无声,只有一个女人正抱着棺材哭泣,棺材里头,躺着一个满头白发的小孩,正是她要找的星儿。   岚月鼻子一酸,轻轻唤那位扑在棺材前哭泣的女人,“娘亲。”   她母亲回过头,瞪着血色的眼睛看她,忽然吼了一句,“都怪你!是你制造了魔鬼!”   “不,”岚月小声地问,“你在说什么?”   “是你害死了星儿!”她母亲歇斯底里,岚月在她的指控下不断后退,差点被门槛绊倒。   “你制造了魔鬼,带给岚家的,只有诅咒。”   岚月想到了她心爱的师父,心痛如绞。   她母亲拿着一把刀朝她走来,道,“杀了他,弥补你所做的一切。”   岚月浑身发抖。   “拿着!”她母亲厉声道,“杀了魔鬼,拯救我们。”   岚月接过刀,抹了把眼泪。   厅内所有人都在看她,慕容幻露出标志性的笑容,木木子朝她点头,司马越也在朝她微笑,无影手取下斗篷,笑得十分青涩……   所有人都在悄无声息地说,“杀了他,杀了他!”   岚月头晕目眩,攥着刀去找将离。   她刚转身,突然额上吃痛,咚地一声,眼前全黑了,再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一块空旷的田野里,手里攥着的仅仅是一根青蓝色的羽毛,从青鸾背上抓下来的。   一个衣着华贵的女人站在她面前,一只漂亮的手悬在空中,朝她浅浅一笑。   竟是宓玉。   岚月摸了摸自己额上被弹起来的包,目露迷茫,宓玉笑道,“应该不是很痛吧?我没太用力。”   不痛才怪!   她是从空中掉下来的,看四周景色,应该是金刀山以东一带,还未到达西南疆域。   岚月:“你怎么会在这?”岚月想起那些光怪陆离的梦境,不由地生出寒意。   难道是宓玉所为?   “这里是长安南面,我从锒铛山回来,尚未抵京,刚巧就遇到你了,你怎么回事,像是被梦魇住了。”   长安南面?   她怎么会到这里来?   她不应该去往西南吗?   她上一刻不是在辛夷城吗?   到底什么是梦境,什么是真实?   岚月注视着宓玉,她分明是活生生的,每一根头发丝,脸上每一道皱纹,都清清楚楚,不可能再真实了。   可她近来做的梦,哪一个不是如此真实?   将离抱着她坠入深渊,她所熟悉的人们都在饱受煎熬,所有痛苦和绝望,都是她所带来的。   她要做什么来着?   哦对,岚星儿死了,她要回锦城,当她的西南王。   回去,放弃她曾经义无反顾追求的东西。   她迈开步子,一只脚陷入了土地里,失去了平衡,宓玉抓着她手,道,“你迷了路,跟我来。”   不及细想,宓玉抓着岚月一路奔走。   她去的方向是?   长安?!   不,不去长安。   她在那里没有任何留恋,可以的话,她还是想去找师父。   “到了。”宓玉笑着,牵着岚月的手在长安城缓步走着。   突然一道雷落下,晴空万里的长安一下子阴云密布。   所有人都开始逃散,宓玉拉着岚月往皇宫跑去,成千上万的鬼兵冲进长安城,烧杀劫掠,到处都在燃烧,到处都是死去的人。   宓玉抱着头,蹲在地上,哭泣不止。   岚月摇了摇她,宓玉始终保持着那个姿势,再也没动了。   这是梦!   岚月不断地告诉自己,这是梦,没有什么值得害怕的。   她爬到皇宫最高处,眺望整个长安,满目疮痍,鬼兵的最后,她看到了一道白衣身影。   将离?!   岚月跑过去找他,手里突然多了把刀,正是她母亲递给她的那把刀。   她想起来了,她是要去杀掉将离的!   岚月逆着人流,去追寻那道身影,她举起刀子,突然被抓住了手腕。   “浮生一场梦,甘甜苦涩,千思万绪,皆是虚妄,光怪陆离,荒诞之相,皆是表象,我赐你平和之心,破除迷障,醒!”佛花的声音,温柔地说。   一股温暖的感觉如走电一般,从额间传入全身,令人全身舒坦,意识清明,岚月睁开眼,面对着佛花。   “这是哪?”岚月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问了。   “柏阳。”佛花轻声说,“你不是想要见到将离吗?”   岚月一动不动,她此时正坐在马车里,在往柏阳王宫里走。   “是你控制了我的梦,诱骗我,让我去杀将离吗?”岚月冷声质问。   佛花:“我哪有那般本事,就连将你从梦里唤醒,都费了很大的功夫。”   岚月怀疑地看着佛花,佛花笑了,笑起来跟苦鸦几乎一模一样,他道,“相由心生,你成日里想着什么事情,自然就会梦到什么,不过我劝你最好放下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好好面对将离,我还需要你,来协助他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你要我做什么?”   “协助他,颠覆整个天下。”佛花笑着说,“这不是你最擅长的事情吗?”   “不。”岚月道,“我不想这么做。”   “那你在西南称王的意义何在?”   保护她的家人,创造一片安定和繁荣,也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将将离推向顶峰。   念及此,岚月一阵后悔。她忘不了梦中见过的景象,曾经自信要让将离重回荣耀,将他拥上至尊顶点的她,到底是创造了什么怪物啊?!   岚月道,“我不想见到他,请你放我离开。”   佛花诧异,道,“我以为你们师徒感情很深,至少你对他用情很深?”   是啊,仅仅是我,对他用情很深。   才会在承受无数伤害、欺骗和冷漠之后,还想着要回来找他。   他什么时候记挂过我?   在我一无所有,失去一切,颠沛流离的时候?   “至少现在不想见他。”岚月道,“你放过我,也放过他。”   佛花道,“来都来了,起码将你带到他面前再说。”   岚月往窗外看了一眼,佛花道,“从现在开始,无论你跑到哪里,我都能把你找回来,你所面对的,将会是无休止的逃亡和痛苦,与其这样,还不如好好听话,不要让你师父失望。”   岚月冷着脸,一言不发。 第78章   岚月幻想过和将离重逢,但不是现在这样,仰着头,看着坐在王座上高高在上的他。   她盯着那道身影,有些无措。   佛花道,“给你把岚王带回来了,你这下可信我了?”   将离冷声道,“送我房间。”   佛花皱眉,道,“你这是跟养父说话的语气吗?”   将离:“苦鸦也是我养父,你若没杀他,兴许我还会尊敬你几分。”   “他优柔寡断,空有一身本领,却选择了在寺庙里虚度光阴。”佛花道,“既然活着只剩下这点价值,还不如死了干脆。”   昏暗的光线下,将离唇角微勾,那是岚月唯一能看清楚的一个表情。   佛花:“岚王,这边请吧。”   岚月回到了那间房,满屋子噩梦的气息。   屋内盏灯如豆,只能照亮空旷房间里的浅浅一角,余下的地方尽是黑暗,而她便是夜幕里荒野中的困兽。   她甚至不敢碰那张床,生怕被拽入黑暗之中,坠入无尽深渊。   将离悄无声息地进来了,直到他站在岚月身后,差一点就要抱着她,岚月才反应过来,吓了一跳。   “你怕我了吗?”   岚月脑海中响起了同样的回音,令她浑身一僵。   就在这间房,在梦里面,将离也说过同样的话。   岚月不敢回头,害怕面对将离那张脸,那张过分美丽的脸,眼眸里闪烁着妖异的光彩,身体凉如寒冰,每一次听他开口,仿佛一股寒气从头窜到脚尖。   “罢了。”将离轻飘飘地说了句,便转身走了。   师父?   岚月回过身,背后是空荡荡的房间,面前是将离刚才站着的地方,她想追出去,可双脚仿佛被固定在地板上,挪不开步子。   别丢下我。   她无声地说。   夜里,一阵风吹来,岚月醒过来,立即转头看枕头旁边,没人。   没有噩梦,也没有将离。   岚月起身,在窗户前站了一会。   近在眼前的人,为何就到达不了彼此的心间?   将离在想什么?   岚月裹紧薄衣,迎着风出了门。   月色凉如水,风吹得庭院内的芭蕉簌簌而响,岚月在这个地方无所适从,睡不着,像孤魂野鬼一样四处游荡。   她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如果遇到佛花或者将离,一刀捅过去就好了。   杀了佛花还好,杀了将离的话,她肯定会难过,为了过去那个——她深爱到不能自已的人,她一定会心痛如绞,也许会陪他死去,但因此能了断这一切无休无止的痛苦,那也比活着要强。   这些念头如一闪而过,很快又被岚月忘记掉。   天气越来越凉爽了,她打了个喷嚏,忽然一下停住脚步。   将离就在她身后。   这种感觉不能再熟悉了,她差点忍不住转身去抱他。   “你去哪里?怎么又穿这么少?”   “师父,”岚月克制着自己,道,“我睡不着,出来走走。”   将离轻轻地说,“还在生我的气?”   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委屈,难道被抛弃的人不是她吗?   岚月转过身,将离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力气之大,令她无法喘息。   “我一直在等你回来,只要你肯踏出向前的一步,无论刀山火海,我都可以走下去。”   岚月彻底怔住了,她无法呼吸,心痛的感觉扩散到全身,她被拥在将离怀里,头枕在他肩上,双目大睁。   什么是向前的一步?   与他同赴地狱吗?   岚月觉得自己走火入魔了,明明将离说出了这样深情的话,她却满脑子都是梦里的光景。   她拥抱着一个魔鬼,魔鬼的体温冰凉的,如午夜的风,可是魔鬼会说出这么温柔的话吗?   “我后悔了。”岚月道,“不该复活你,让你变成现在这样。”   将离的手松了,岚月稍稍喘过气来。   她抬起头,对上将离那双柔肠百转的明眸,顿时心如刀割。   该死,怎么会说出这么过分的话?!   “我明白了。”将离眼眸中的热度逐渐散去,他攥着岚月的手,冷笑道,“你是被为师宠坏了,越来越自以为是了。”   岚月尚未回过味来,将离拽着她,拖入房中,将她按在墙上,翻过身,在她噼股上拍了一掌,岚月叫了出声。   将离钳住她双手,手臂高举按在墙上,被将离用一只手锁死。   被抵在墙上,浑身动弹不得,岚月血管像要爆炸了一般,沸腾地血液从头到脚,灌得她神志不清。   “师父。”   “叫什么?”将离又拍了一掌。   火辣辣的疼。   薄衣跟没穿一样,她扭动身体,寻找与身后之人更加契合的部分。   “嘶”——地一声,岚月又是一声惨叫。   她身上的衣裳从后背裂开,一路破到膝下,将离用力过度,导致她身上皮肤被布料的缺口磨伤了一片。   未及她反应过来,身上又是一阵吃痛,将离对她身体了如指掌,不论哪种姿势,都游刃有余,如入无人之境。   她浑身颤栗,被将离粗暴的行为吓到了,好在时间没她想象中久,她以为结束了,将离却按着她头,手指伸到她嘴里,喂她吃下。   不是很好的味道,将离几乎是强迫着她,逼她吞的。   一切只是开始。   岚月被摔在床上,脚踝被撞在床柱上,猛地撞得紫青,她那身长裙被撕下了一部分,垂着的部分被将离合理利用,绑粽子一样将她绑起来,手捆在身后,嘴也被绑起来,只露出眼睛,和所有不该出现的部分。   耻辱至极。好多次她都以为自己不行了,快晕过去了,醒来后又被继续折腾。   将离似乎以玩弄她为乐,岚月几乎看不出他的情绪,被他折磨着,在痛感和快感之间要死要活。   第二天醒来,将离丢给她一身衣裳,让她穿上。   岚月难受的要死,前半夜还在惶恐之中度过,后半夜简直地狱修罗,浑身都是痕迹,穿上衣裳也挡不住。   红的紫的一片,看上去简直是禽兽所为。   难以想象,师父居然对她做出这么过分的事情。   他把自己当什么了?   岚月穿上衣,喝了口水,道,“我要回锦城了。”   “由不得你。”将离冷冰冰地说。   真难想象,他就是用这种半点温度都没有的态度,和她做了一夜,仿佛所作所为都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岚月起身,将离拽住她手,道,“你应该不希望我用上铁链。”   当然不!   岚月眼泪憋在眼角,将离嘴角微微上扬,道,“似乎是个不错的主意,将你拷在床上,看你还往哪去?还会像这次一样,一走就是一个多月?”   岚月:“……”   确定无误了师父一定是魔鬼变的。   她刚穿好衣裳,便有人进来,将离一拂袖,清廖剑出鞘,对准门口刺过去!   佛花半只脚进了屋,仰着脖子避开了这一剑,清廖剑横插在门柱上。   岚月:好凶!   将离道,“你不知道进本王的屋,要人通传吗?”   佛花拢着袖子,道,“求见新王。”   将离冷哼,“进。”   佛花取下清廖剑,进了殿,将剑放在一旁,头虽然低着,眼神却忍不住朝岚月看过去。   岚月被看得怪别扭,她用头发遮了遮脖子上的痕迹,但似乎怎么都盖不住,手臂上的痕迹也非常明显,便索性起身,正欲离开。   “你坐着。”将离命令道,“哪里都不许去。”   岚月气急了,她家里的事一大堆,连岚星儿最后一面都没见着,这会子被将离私下囚禁,算个什么事啊?!   将离侧目看她,这一眼将岚月吓得不轻,她重新坐下,别过脸,没去看他。   佛花笑了笑,道,“岚王有你亲自看守,这下也不用我操心了。”   将离:“本就与你无关,我的徒弟,只能由我来玩弄。”   他连对佛花都这个态度,天下间能有几个人入得了他的眼?   佛花对此并不在意,他点头,道,“如今我的三千影卫,都凭你差遣,是时候,该拿下长安了。”   将离道,“你要哪种拿下?”   “血洗长安。”佛花露出祥和的笑容,道,“我要让天下每一个活着的人,都尝遍恐惧和灾难。”   将离:“凭你的三千影卫,难道不可以吗?”   “哈哈哈哈……”佛花道,“开什么玩笑,三千影卫难道不是天下人其中的部分吗?难道他们不该去死吗?”   将离轻声一笑。   佛花道,“你明白我的意思,我也知道你在鲜卑神山下,藏了一手,是时候该让他们露面了。”   “那不叫藏了一手,只是无处安置罢了。”将离道,“也罢,天下与我,又有何干系呢?左右不过是颠覆重来罢了,不过是一个至尊之位,又有何难?”   佛花:“如此,甚合我意。”   寥寥几句,两人之间再没别的可说,佛花走之前,又看了岚月一眼,对将离道,“都说你宝贝这个徒弟,倒也不然呐。”   将离无话。   佛花道,“你不心疼,我都替你心疼了。”   将离面无表情,“滚。”   逐走佛花,将离再没和她说一句话,径直出了屋。   浑身酸痛,饱受打击,岚月躺在那张囚禁她的床上,身体知觉和意识一并,逐渐麻木。   “这是给你的解药,定期服下。”出了屋,将离与洛梅道,“她会调的药,我也会。”   洛梅略显诧异,接过药,道,“我以为,佛花会将岚王囚禁起来,以此威胁你。”   “他也许想过,但现在不会了。”将离道,“月儿在我手里,很安全,与你的约定,变了,你若听我的,按我的要求做,我会定期给你解药,中间若有什么岔子,你那小情人皇帝的命,便保不住了。” 第79章   “不错,这次你很听话。”将离道,“至少没有到处乱走。”   听到将离的声音,岚月浑身一颤,不由自主地往床里头缩进了些。   将离一把捞起她,让她枕在自己膝上,摸了摸她头顶。   岚月将头埋在他腿上,像受伤的小兽一样,轻轻发抖。   “真是可怜,我的徒儿。”将离手指钻入她头发里面,一簇一簇把玩着,面无表情地说,“早些听我的,就不会吃这么多苦头了。”   岚月实在是没有力气反抗了,纵然心里恨得要死,她还是忍住没有发作。   占据她身体和灵魂的人,是她苦苦求来的,十年如一日,杀了无数修士,踏遍四海八荒,求来血咒之术,用自己的一半修为和终身监/禁,换取他的重生。   如今他更是残忍割断了岚月对他的禁锢,权威和感情操控都驾驭在她之上,令她饱受煎熬。   既爱他,又恨他,怕他,怜惜他,心疼他,又巴不得了结他。   猜不透他心中所想,只余下无限恐惧,对于叵测将来的恐惧,对于噩梦和深渊的恐惧,对于心上人扑朔迷离的感情的恐惧……   眼角泪水无声地滑出。   将离像放置物件一样,将她放回床上,唤来数名宫女。   “给岚王好好擦洗,脸上,腿上,都好好擦干净。”   一排小宫女毕恭毕敬,道,“是。”   “给她弄点吃的,喂她吃下,看好她,别让她离开房间。”   吩咐完一切,将离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再次离开了房间。   宫女们答了是,然后开始忙碌,烧水的烧水,熬汤的熬汤,将扔在地上、被撕碎的那件衣收拾走,又给他们换了床单和被褥。   从前这些事情,都是将离亲力亲为的,岚月甚至有种被伺候习惯了的错觉,现在换了他人伺候,感觉不太适应。   她一整天都无所事事,躺在床上昏昏沉沉,醒的时候就看着婢女们忙碌,喝了点汤,又觉得索然无味。   堂堂一方之王,被囚禁在新王房里,跟一床上物件没什么区别,光是想想,就觉得饱受绫辱。   将离回来时,岚月已经睡了,不过很快就被折腾醒了,从麻木不仁到纵情,情绪时高时低,上一刻心如死灰,下一刻便咬牙切齿。如同骑在暗夜背上,时而往高空冲刺,时而在空中盘桓,或是俯冲、坠落。   她瘫倒在床上,身上的伤痕微微发热,浑身淌着一股暖流,腹部胀热,仿佛有什么能量在里面散开。   “将离。”岚月唤他名字。   将离侧过头看她,目光模糊,像隔着一层朦胧的雾。   从前岚月这样唤他,都是以言灵之术强迫将离做事情,一开始让将离陪她睡觉,后来不用她唤名字,将离便知道她的需求,正因如此,她才会把言灵之术给忘记了,到想起来的时候,将离已经冲破了束缚。   她带着恳求的意味看着将离,眸光婉转,令人实在不忍。   “放了我。”岚月咬牙说道。   将离:“你求求我呀。”   岚月诧异,抬眸看他。   那时候将离一心求死,岚月也是这样戏弄他的。   他到底是有多记仇,有多恨自己?   岚月开口,将离手指伸过来,将什么东西塞在她嘴里,强迫她吞下。   艾菊味在口中化开,这是月茶熬制成的药丸吗?   将离是不想要她怀上小孩吗?   念及此,岚月产生反感,胃里一阵恶心,差点将药物吐出来,将离按在她喉管处,引着她将药物吞下去。   岚月鼻子一酸,委屈地哭出声。   “哭什么?”将离道,“还没到哭的时候呢。”   岚月将头埋在被子里,声音渐渐平息,身体仍忍不住发抖。   倘若现在,将离抱一抱她,将她拥在怀里,她也许会好过一点,也许会更加难过——无论怎样,她都渴望这样一个拥抱。   将离没有回应。   岚月的心逐渐冷却,闭着眼,身边都是地狱里的光景。   “与我一道,共赴地狱。”   耳边突然出现声音,岚月以为是将离在说话,她转过身,发现将离安详地闭着眼,似在熟睡。   不是将离,是她脑中的声音。   “杀了他!杀了他!”   岚月抱着头,痛苦万分。   将离是她制造的魔鬼,是她自食恶果,落到这个地步。   她躺在床上,背对着将离,忍不住流出眼泪。   十多年来苦苦追求,是在给天下人掘坟墓吗?   即便寻回了师父,可他再也不是曾经的模样,对待自己,几乎谈不上感情。   是她错了吗?   将离侧过身,将她捞了一把,抱入怀中。   看似不经心的动作,令岚月心脏一阵狂跳。   她无法掩饰对将离的感情,无论是肢体动作,还是眼神,亦或者是禸体上的迷恋。   他的身体是温暖的,与梦中完全不一样,岚月抱着他,被他身上的气息吸引,不自觉地往他身上靠,很快就睡着了。   久违的好觉。   可惜是被草醒的。   这日将离回来的很晚,进屋后,将什么东西往地上一扔,然后将她从床上拖起来,按着她头,狠狠亲了一口。   岚月咬了他一口,被用力推开。   她看到将离刚才扔在地上的东西,竟是开元锄?!   “你找到了?!”岚月拿薄被捂着胸口,拖着被子,光着脚下地,脚背一勾,捡起开元锄。   她摸了摸锄头上面,银色的花纹,然后顺着把手往下摸,被上面的倒刺刮了一下。   将离侧目看她,眉头微微皱起。   “是谁杀了万师兄,查清楚了吗?”岚月放下锄头,蹲下身,薄被从她身上滑下,露出光滑的背部。   后腰上一对笑涡,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非常地迷人。   所以他喜欢从后面,占据这具身体。   她皮肤白皙,上面一颗颗红印,都是他施虐的痕迹。   将离目光虽冷,却从未离开她身上,他道,“查清楚了。”   岚月看着他,隐约察觉到他的意思,一时眸光流转,沁出泪光。   将离坐在一张雕花石椅上,一只手指尖轻轻敲了敲扶手,目光从她身上,移到自己腿上,冷声命令道,“自己上来。”   大概是一进屋开始,看到小徒弟楚楚可怜的样子,便已经有了反应。小徒弟冰雪聪明,若是盯着她稍微看得久了,她自会明白将离的需求,倾其所能来满足他。   当然,将离也不是那么轻易能满足,外表有多清冷禁欲,实践起来就有多贪婪暴戾。   岚月记不清自己被将离用过多少种方式了,被捆在不同的地方,悬在空中,或者抱在身上。   也就一个多月没见而已啊,看上去像是要把这一个多月亏欠的次数全部补上,岚月在他身上卖力。   只有等他高兴了,也许还能透漏点事情,告诉岚月外面近况如何,从哪里找到了开元锄,什么时候准备攻打长安之类的。   将离搂着她腰,嘴角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岚月轻轻吻他双唇,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表情,即便如此,岚月还是搞不懂他。   双唇分开,岚月仍盯着将离看。   “太慢了。”将离嫌弃地说。   岚月:“……”你妈的,自己动啊。   将离将人抬起来,让她背抵着墙,身体悬在空中,良久,两人得到释放。   将离张开手,岚月给他整理衣襟,系上衣带。   “开元锄,是从曲霖霖手里抢回来的。”将离风轻云淡地说。   岚月愣住,动作一顿,也就是说,就在今天,将离和曲霖霖干了一架,并从他手中抢回了开元锄?!   为什么?   岚月给他系好衣带,抬眸看他,道,“曲师兄……”   “怎么,你关心他死活?”   岚月颤声道,“你不会连曲师兄也杀吧?”   他可是所有弟子之中,唯一一个没有造过杀孽,并一直将将离的教诲贯彻到底的徒弟。   将离眼皮一掀,冷眸瞪得岚月有些发抖,他道,“孽徒,你觉得我有什么不能杀的?”   是啊,没有什么不能杀。   岚月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彻底断开,背靠着冰冷的墙,颓坐在地。   连曲霖霖也死了,下一个是不是该轮到她了?   她倒是不怕死,可死的这么心不甘情不愿,就很憋屈了。   她道,“开元锄是怎么到曲师兄手里的?”   “你不怀疑是曲霖霖杀了万权一吗?”   岚月抱膝坐在地上,摇头道,“我相信曲师兄。”   这一点她几乎可以肯定,曲霖霖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这么相信他?却不肯相信我?”将离注视着岚月,冷冰冰道。   岚月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听将离这副口吻,像是吃醋了。   她怔怔地抬头看着将离,良久,僵硬地说,“不是的,曲师兄不会杀万师兄,你也一样,不会伤害曲师兄的,是不是?”   将离嘴角微勾,道,“你这是在故意讨好我?”   岚月睁大眼,一语不发。   “你应该知道,我向来不喜欢被讨好。”将离道,“虚伪。”   岚月起身,道,“所以要我怎么样,才算是合你心意?”   “不可能了。”将离道,“欺骗过一次的人,还会再欺骗第二次,我不会相信你的话,你也不用费尽心思。”   岚月:我什么时候欺骗过你?!   “一开始,关于将我从陵墓中唤醒的理由,还有一开始收集七件法器的理由。”将离道,“还有刚才也算一次。”   岚月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你以为我还在为这个生气?”将离笑了,“这些倒是无足轻重,罢了,你不是想知道万权一究竟是被谁所杀吗?这事说起来,只能怪阿万命不好,被最信任的人背叛。”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去医院照顾产妇和小孩,更新不一定撸的出来,到时候我会在评论区留言哒。每天都想快快写完,奈何事情太多。结局不会虐,至于三观?不存在的,只要师父和月儿好好的,每天看他们解锁新姿势我也很开心:(呸,乱说的 第80章   81.   岚月:看我做什么,我又不会背叛你,再说了,我是你最信任的人吗?   “万权一是被人用开元锄挖开了胸口。”将离看了眼地上那把锄子,道,“开元锄是我炼造的第一件法器,交给阿万保管,能从他手中拿到开元锄,并以此杀他,只能是实力远在阿万身上的人,或者是阿万最信任的人。”   岚月:“我听木木子说,在此之前,他中了敛息香的毒,敛息香无色无味,容易掺在食物之中,被人服下,且毒发时间间隔很长,前一天中的毒,到第二天才会毒发,因此,只要是能接触到万权一的人,都有给他下毒的可能。”   将离道,“但是敛息香是你独门绝创,会调制这种毒药的人非常少。”   “我只教过木木子。”岚月道,“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以为是木木子杀的万师兄。”   “其实这件事情,只要想通了一个道理,就很容易明白。”将离道,“如果杀他的动机是为了争夺开元锄,那么开元锄早就被人拿去改造,像冯许将列缺改造成黑火战斧一样,不至于让开元锄尘封了这么多年。”   锄把上的倒刺、霉痕,以及崭新锃亮的刀锋,就是尘封多年的证明。   “既然不是为了开元锄,那就只能是仇杀了。”   “阿万出生孤苦,他的生父是我帮他一起埋葬的,他这一世正直仗义,很少与人结仇,至少,在阿万死了很长一段时间内,没人认为他是被仇杀的。”   岚月道,“这样就更说不通了,既不是仇杀,也不是为了开元锄,凶手杀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将离苦笑,“有时候,被至亲之人背叛,是万万想不到,也猜不到理由的,也许阿万死之前都没有想明白,同床共枕的妻子,为何会用开元锄砍在他心口上。”   岚月:“!!!”   难道说,万权一是被他妻子所杀?   她想起来了,之前万师慈杀他母亲,就是因为知道他母亲是杀人凶手之类的事情?   “万师慈……他知道这件事吗?”   将离:“我告诉过他。”   岚月深吸了一口气,该不会真如他们所说,万师慈是被忘生钟操控,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杀了他母亲?   或者说,那小子潜意识里是恨他母亲的。   她道,“他才这么一点年纪,让他知道这种事情,真的好嘛?”   将离:“他有知道事实的权力。”   “可杀人动机呢?”岚月道,“我无法想象,那女人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对万师兄下手?她肚子里怀着万师兄的孩子啊?!”   将离只是一笑,一双眼睛仿佛看穿一切,注视着她没有说话。   岚月有些悚然,她想起来,自己也产生过类似的想法,无数个声音在她脑海里说,杀了将离。   就在此时,那些声音又冒出来了。   岚月沉着脸爬上床,试图摆脱那些危险的想法。   有人在暗中操控她的思想,就像操控万师慈杀他母亲一样。   在此之前,她还以为这事是将离做的,观察了一段时间,她基本排除了这种可能性。   将离将她玩弄于股掌之间,占据着她的身体和灵魂,根本没有操控她思想的必要,也不屑于这样去做。   何况岚月知道忘生钟在哪里,将离根本没动过那件法器。   若是她没有失去那一半的修为,没有日复一日受二神追讨,饱受精神虐待,怎么会任由这种事情发生?!   简直是岂有此理。   她躺了一会,将离在房间里磨好药,给她喂了颗药丸。   见岚月想吐,他手指按在岚月唇上,道,“吞下去。”   岚月皱着脸,将离捏开她嘴,抬起她下巴逼她吞下。   “下次给你喂什么,你就吃什么。”将离道,“别惹我生气。”   岚月眼角沁出眼泪,点了点头。   将离捏着她脸,将人往怀中一拽,像盘踞着一件宝物一般,霸道地压着她身体,道,“觉得自己很可怜吗?”   岚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将离笑道,“当初百般疼你,你可一点都不乖,现在倒是乖了,这般楚楚可怜,倒也合我心意。”   岚月:你是魔鬼吗?   将离:“怎么这么看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了,还是说,想尝点别的滋味?”   话音一落,将离在她臀上扇了一掌,疼得她眼泪不停地打转。   “……师父,轻一点。”   “嗯?怎么求人的,要我再教你一遍?”   伴随第二声巴掌落下,岚月抬起埋在他臂弯里的头,噙着眼泪,细声求饶,“主人,月儿求你轻一点,月儿受不了。”   “先认错。”   岚月:“……错在哪了?”   将离在她腰间掐了一把,岚月急中生智,道,“不该多问是非。”   将离加大了力气,岚月忍着疼道,“月儿真的不知道啊!”   将离:“岚王既然在我这里作俘虏,就应该清楚俘虏要做的事情,和不该做的事,想从我这里打听点事情,可以,我只会告诉你你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事情,就算是千方百计求着我,我也不会告诉你一星半点。”   她也就多问了几句关于万权一和开元锄的事情而已。   想知道的远不止这些。岚月壮着胆子,攀在将离身上,道,“新王何时进攻长安?”   将离眯着眼,那只如同刑具般的手已经离开了她腰间,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去了,突然用力,顿时令岚月一阵神魂颠倒。   将离嘲道,“长安城,也在岚王的管辖范围吗?”   岚月哪里还有理智,身上每一寸皮肤到骨头都酥了,轻轻哼唧了几声,不由自主地扭动。   她不比将离,后者可以一心多用,在做某些事情的时候,还能面无表情地讨论着完全不相干的事情,用衣冠禽兽来形容毫不为过。   岚月完全沉醉在肢体的舒适状态里,很快又忘了她刚才问了将离什么事,将离又是怎么回答她的。   再这么下去,她觉得自己要完蛋了,沦为一具为人操控的、只会享受欢愉的有体温的尸体。   可她真的好爱,将离的手法已经令她无法自拔,上一刻还在叫惨,这会子便已经爱到要死要活了。   什么开元锄,什么长安城,都被抛之脑后了。   将离对此非常满意,他道,“可怜的徒儿,看来你还是适合当我的活囚,称王什么的,根本不适合你。”   岚月喘着气,氤氲泪眼注视着将离,后者接着说,“一碰就完全不行了,这具身体果然很有资质。”   岚月:这种事情也要分资质的吗?   将离道,“不出三天,长安城就能破了,到时候再带你北上,让你在龙椅上伺候为师。”   岚月:“!!!”   将离:“怎么了?”   岚月咬了咬唇,道,“果然,你已经往长安发兵了。”   她想起梦中所见,长安城被鬼兵占据,到处都在燃烧,成千上万的尸体和哭喊着的人们。   倘若是正常情况的进攻,百姓会在兵临城下之前逃散,但将离手中的兵,正是慕容幻炼造出来的鬼兵,行动迅速,且无法被杀死,用来攻城,绝对是毁灭性的灾害。   将离看着她黯淡的眼神,道,“你想制止我?”   可她要如何才能做到呢?   岚月道,“长安城万户人家,难道都不留活口?”   “人命如蝼蚁,杀光了,很快又会有的。”   岚月一阵恶寒。   也许梦里的光景并非人为操控,而是提前预见了种种可能,眼前的将离,就是这样一位魔鬼,正硬生生地拖着她共赴地狱。   “是佛花逼你这样做的,对吗?”岚月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   将离嘴角现出一抹笑容,岚月彻底死心了,垂下眼帘,道,“我明白了,跟佛花没有关系,是你恨这个世界,想要将一切都覆灭掉。”   当夜,岚月不敢入睡。   她被噩梦操控太久了,生怕自己陷入梦中,做出匪夷所思的事情来。   尽管她恨着将离,脑中也有声音反复地提醒自己杀掉他,但她并不愿意这么做。   究其原因,无非是对这具有体温、没感情的身体的迷恋。   她抗拒着入睡,但很快还是招架不住,抱着将离入眠。   半夜,她毫无征兆地醒了。   月光下,将离呼吸匀称,睡得安稳。   是梦吗?   岚月盯着将离看了一会,心想此时正是机会。   将离的七件法器,都在这间屋子里,只要拿出其中一件,在将离脖子上轻轻一划,一切都将结束了。   长安万户人口,以及那些因他而受难的人们,都将得救。   她爬起来,找到搁置七件法器的地方,摸了摸开元锄,脑中浮现出万权一的发妻杀他的情形。   她手一抖,碰到了割风镰,镰刀在橱柜上磨出声响。   她忙回头看将离的反应。   将离仍在熟睡,这种情况并不常见。   往常睡觉时,她只是动一下手脚,将离都能察觉到她的动静,将人搂得更紧。   再没有比眼下更好的时机了。   她要逃走,回去西南,阻止鬼兵屠城。   岚月收起七件法器,从正门离开,穿过流水花园,继续往外走,一路畅通无阻。   被囚禁了一段时间,很久没有看到完整的星空了。   她仰起头,月色极美,让她想起了七夕那夜,将离带她乘着七弦琴,飞过柏阳城的夜空,手可摘星辰,俯瞰便是万家灯火。   将离以前,的确是宠自己。   可到了这个地步,还有回头路可以走吗?   该死的都死光了,也许哪天,将离一个不高兴,就会像杀死曲霖霖、司马越那般,亲手结果自己。   她脑中浮现出将离用清廖剑刺在她心口情景,顿时一阵哆嗦,加快了脚步。   这时候,她清楚地听到了清廖剑拔剑出鞘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9号的更新白天出,10号开始还是稳定在凌晨更新~ 第81章 .   岚月回过头,将离手中的剑正对准自己。   她几乎是毫不犹豫,拉开无虚弓,搭箭出弦。   与此同时,将离挥剑朝她斩过去,剑气卷起无数飞沙走石,逼得她闭上了眼,抬起手挡在面前。   她听到血浆迸溅的声音,温热的血液洒在她身上,她以为自己要死了,手臂脱力,哐当一声,无虚弓砸在地上。   半响,她身后一声巨响,一名黑衣卫被劈成两半,噗通一声挺直倒在地上。   岚月浑身沾血,却毫发无伤。她睁眼一看,无虚弓射出的箭正稳稳射在将离心口,后者脸色铁青,脚步微颤,提着剑朝她走来。   她傻眼了,她到底是在做什么啊?   竟然用百发百中的无虚弓,射中了此生挚爱。   将离低下头,面无表情地将箭拔/出来。   噌地一声,血液不断地从伤口里淌出来。   将离丢了箭,冷笑道,“你想杀我?”   岚月往后一退,踩在尸体上,又慌乱地移了几步,光洁的脚踝上染满了污血。   “不……”岚月道,“不是这样……”   七件法器散落在地,杀师父,偷法器,显然易见,她还有什么话可说?   将离不断逼近,岚月看着那淌血的伤口,触目惊心。   两人几乎是沐浴在血光之中,像极了梦中看到的场景。   她知道自己有一部分意识被人操控着,在那部分混沌的意识中,有人反复告诉自己,杀了将离,杀了将离。   她不想成为别人的傀儡,正因如此,她才想要离开,逃离将离身边。   可为什么,她还是动手伤了将离?   将离大笑,道,“我这是养了一群什么孽徒,就连你也要背叛我?”   岚月哑口无言,她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这样,她不是深爱着师父吗,怎么会对师父下手?   踌躇间,一声鸟啼响破天际,颜羽瞳骑在鸟背上,朝地上的人打了个招呼。   “这是你的计划吗?”将离道,“隐忍,欺瞒,为的就是从我身边逃走?同时盗走七件法器?”   岚月沉默以对。   将离眸光逐渐冷却。   强风吹来,岚月身体突然一空,被青鸾抓着飞上高空。   另一只青鸾掠过地面,抓起散落的法器,跟着前一只青鸾远去。   将离跌坐在石阶上,看着岚月远去,涩声一笑。   他其实不必承受这一箭的,可就是想尝尝受伤的滋味。他以为伤口疼痛、血流不止时,相较而言,心里会好受一点。   可事实上并没有。   那可是他深爱的小徒弟,曾将他从冰冷的洞窟里唤醒,义无反顾地爱着他,让他体会被记挂、被想念,被人时时刻刻放在心上的滋味。   那是他上一世从未体验过的温暖。   到现在只剩下怀疑和背叛。   连她都不爱自己了,一切都还有什么意义可言?   世人争夺他的法器,争夺他守护着的江山,欺瞒他,背叛他,让他遍体鳞伤,这样的人们,究竟有什么资格活在这世上?   将离带着伤回到房间,回到房间抹上药,平躺在白玉床上。   怕他,恨他,后悔复活了他……?   所以决定撇下他,背叛他,偷走法器,甚至想杀了他?   念及此,将离愈发难过。   他煞费苦心,做出施暴的样子给人看,囚禁她,施加凌\\辱,就是不想让人看出来,他实在太疼爱月儿了。   他受不了与她分开,宁愿将人永远囚禁起来,成为自己的笼中之物。   这样也留不住她的心。   既然如此,当初为什么要复活他,要让他来这世上经此一遭?   将离浑身如撕裂一般痛苦至极,从心间蔓开的疼痛感,在脑袋里炸裂,在指尖撕拉,肆虐在身体里每一个角落,连呼吸都难以忍受。   *   离开柏阳,岚月跟随颜羽瞳、以及她的私生子娃娃,一路往西南,飞回锦城。   娃娃跟随颜羽瞳离开了万花谷,此后在寄养在辛夷城一户人家家里,经人拾掇,看上去也有模有样了。   他拿着几件法器把玩,将割风镰从左手换到右手,一脸稀奇的样子。   这把镰刀,不知道究竟收割了多少人头,饮过多少人血,此时此刻被一个无知小儿拿在手里玩耍,不由地让岚月有些担心,怕他割到手指,伤了自己。   可连颜羽瞳都不管他,岚月又怎么好去管?   他依次把玩几件法器,小小年纪,眼中充满贪婪和欲望。   颜羽瞳回头看她,笑道,“岚王这些日子,过得很是委屈?”   岚月不答,满脑子都在想,将离受伤了,会有多疼,怎么办。   颜羽瞳道,“这段时间,大家都在找你。”   大家是谁?   真正记挂她的人,有几个呢?   唯一的亲人岚星儿,死的不明不白,接下来的日子,她还有什么牵挂呢?   颜羽瞳注视着她表情,有些好笑地站起身,高高在上地打量她,道,“听闻岚王早年为求禁术,踏遍四海八荒,其意志非一般人能及,依我看来,也不过如此。”   岚月暼她一眼,皱眉。   “你唤醒人界之主,实属大功一件,如今使命已经完成,该了解这一切了。”   “什么使命?”   颜羽瞳道,“彻底唤醒他,让他看清楚世间的本质。”   岚月忽然一惊,道,“颜羽瞳,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颜羽瞳道,“西南王,你与将离一样,来这污浊的世间,都是在遭难,人间根本不值得留恋,不如死心,就此堕入地狱吧。”   熟悉的话语,跟梦中一样。   岚月起身,手里拿着七弦琴,厉声道,“你到底是谁?是你在梦中干扰我?控制我的梦境?”   颜羽瞳笑了笑,“你既然急着知道,我可以告诉你,娃娃的父亲,正是庄生蝶,四大星秀之中,那位神出鬼没、制造梦魇和幻境的高手。”   岚月:“!!!”   怪不得?!   颜羽瞳丰润的嘴唇微微一动,做了个“小心”的口型。   待岚月读懂她的口型,娃娃手里的竹竿已经发动,一枚短箭刺穿她脖子。   娃娃站在她身后,双手推她一把,将她从万丈高空推下去。   彼时,明暗交替,晨光破晓,天地万物再一次迎来新生。颜羽瞳站在青鸾背上,望着长安的方向,粲然一笑。   若是可以,她也不想要西南王这么快死掉呢。   还想让她进一步放弃将离,甚至另寻新欢,让将离经历更惨痛的背叛。   只可惜两人感情过于深厚,能达到现在这个地步,也已经是非常不易了。   为了让西南王与将离反目,她几乎是绞尽脑汁,与佛花一步一步算计,顺水推舟,才达到今天的目的。   将离以为,佛花的目的是想利用岚王绊住他,他太害怕佛花对岚月动手,因此才会将岚月死死困住,令他人无法伤她一分一毫。   他弄巧成拙,正中佛花下怀。   在佛花看来,若没有岚月,将离从苏醒之后,定会一步步走向深渊,报复世人,成为另一个麻木不仁的自己。   但岚月的存在太碍眼了,对将离而言,被世人辜负又如何,只要有小徒弟没有放弃自己,他依旧会选择对世人冷眼旁观。   如今岚月已经转身离去,他将成为世上最孤独的人,履行他作为人界之主的使命。   好戏即将达到高/潮呢。   颜羽瞳在锦城落下,换了副表情,与姬文正道,“岚王至今下落不明,恐有变数。”   姬文正拄着拐杖,站在庭前,仰头看着五彩斑斓的朝霞,紧闭双唇,没有说话。   颜羽瞳道,“无衣侦查了北方的消息,蛰伏在鲜卑神山下的鬼兵已经出动,按照行动的方向来看,目标应该是长安城。”   姬文正道,“再等一等。”   “姬夫子,长安城若被攻破,唇亡齿寒,锦城很快会成为他们的目标,”颜羽瞳道,“这次可是鬼兵,与先前朝廷派来的军队不一样。慕容幻生前花费巨大心血,就是为了研制出这么一支不死的军队,如今岚王不在,我们必须做出决定了。”   “长安乃国都,您老人家也曾在长安供职,见证过长安的衰落与繁荣,怎忍心让长安数十万户人家遭此灾难而无动于衷?”   姬文正摇头。   颜羽瞳道,“如今岚王不在,岚星儿已死,将离在柏阳称王,此乃非常时期,关乎万千黎民百姓的生死,参知之中,你最得岚王信任,能让西南军信服的,只有你了。”   姬文正默然。   “姬夫子!”颜羽瞳急道,“还请您速速发令。”   姬文正叹了一口气,颤巍巍道,“西南军发兵十万,即日起,前往长安勤王。”   颜羽瞳抱拳,道,“我这就去传令。”   姬文正道,“让人继续去找岚王的下落,同时将消息传给新王。”   颜羽瞳答应着离开。   让十万西南军主动送死,还有什么不好的呢?   将离定会认为,岚月离开柏阳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发兵阻止他的鬼兵进攻长安。   到时候他必定失望至极、愤怒至极,甚至一举将整个西南地域覆灭掉。   颜羽瞳摸了摸青鸾的羽毛,看了眼正在一旁玩无虚弓的娃娃,道,“别再玩了,收拾好法器,跟我去一个地方。”   娃娃道,“去见爹吗?”   颜羽瞳:“先去看你舅舅,这个弓,你会用吗?”   娃娃拉弦搭箭,射了一箭。   软绵绵的一箭,射在地上毫无攻击力。   颜羽瞳笑道,“没有修为的注入,法器只是凡铁,你来,我度你一点修为,教你如何用这箭。”   娃娃连射了三箭,终于才有点像模像样。   “想回万花谷吗?”颜羽瞳摸了摸娃娃的头,道,“你才是万花谷真正的谷主,没有人能将你赶出来,颜回春他不配。” 第82章   岚月经历过无数次高空冲刺,早已经习惯了空中坠落的感觉,不会再尖叫,不会有恐慌。   尽管这一次,她知道自己必死无疑。   唯一的遗憾,就是射出了那一箭,伤害了将离。   还想跟他解释,那时候她以为将离要杀她,那时候她饱受精神折磨,不是成心要伤害将离。   坠落的速度越来越快,岚月也终于闭上眼,停止一切思考。   肉体的疼痛几乎是一瞬间炸开,她的意识在剧烈的震荡之后,捕捉到了瞬间的空落,然后回到体内。   接着就是疼痛难忍的过程,她叫不出声,身上每一寸皮肤,每一块筋骨,都摔成了粉碎,与此同时,肉血重铸,摔断的骨头重新长在一起,撕开的皮肤又重新拼接,浑身如同烈火灼烧,除了疼,只剩下疼!   痛苦的过程不知延续了多久,直到第一缕晨光照在她身上,她才缓缓睁开眼。   竟然没死?!   分明感觉到肢体的支离破碎,可一切竟奇迹般的还原了,只剩下肉体的疼痛,证明她曾经死过,在极其漫长、痛苦的过程中,重生了?!   晨光熹微,照在她冰冷的身体上。   坠落的时候,正好是破晓时分,阴阳相割,二神显灵!   也就是说,她所供奉的神明:暗夜之神与黎明之神,在她坠落的时候,显出神迹,救了她一命?!   二神庇佑!   命虽然保住了,但浑身疼痛欲裂,根本使不出力气。   岚月艰难地转过脸,望着湛蓝的天空,许久许久,才挪动了一下身体。   时间远比想象中过得慢,她时睡时醒,感觉已经熬过了好几个春秋,可太阳的位置几乎不曾移动。   到傍晚时,她已经爬到了一块石头下面,在阴影里休息。   此时下起了小雨,雨送黄昏,亦将她全身浇湿。   接着是更加漫长、更加难熬的一夜,到次日破晓时分,身体已经比前一天好了很多,能拄着棍子行走了。   往西是锦城,往东,则是柏阳城。   她在晨光里站了一会,拄着棍子,迎着阳光一瘸一拐地走。   如果她下一刻即将死去,死之前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跟将离解释。   她运气很好,下午的时候,遇到了前往东阳的商队,顺路搭上了他们的马车。   后来听到商队里的人讲,之前商队里,也有两名衣裳破烂的年轻人,其中一名年纪轻轻便满头白发,温润尔雅,正在四处打听他姐姐的下落。   岚月便问,“那白发少年人后来去了何处?”   “本来跟我们顺路的,中间在哪里耽搁了半天。”一名健谈的商人说道,“那少年人倒也能耐,身边那名少女也是厉害,能徒手扳倒一匹饿狼,只是脾气不太好,哈哈哈哈哈。”   温润尔雅的白发少年人,应该是岚星儿了。   岚月喜极而泣,果然神明是眷顾她的,她从高空坠落都没死成,星儿很有可能还活着!   其实仔细想来,也就只有颜羽瞳告诉她岚星儿死了,一枚家传玉佩,根本不足为证!   那贱人竟是从头至尾都把她耍的团团转?!   想到星儿,岚月便觉得有了力量。   他是岚月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若能再见他一面,抱一下他,为了寄愁的事跟他道个歉,岚月便觉得欣慰至极。   雨越下越大,岚月留在了一处土地庙,商队的人则继续东行。   她裹着一件商人留给她的外袍,在风雨里抱膝独坐。   夜里,她靠在墙上昏昏入睡,恍惚间听到熟悉的声音。   “爹爹,你看那人,像不像小师叔?”曲薇薇将头靠在曲霖霖肩上,细声问道。   曲霖霖怔住,将背上的薇薇放下来,蹲下身,拍了拍岚月肩膀。   “小师妹。”   岚月忽然惊醒,睁大双眼,对着曲霖霖看了一会,突然抱了上去。   “好了,没事了没事了。”曲霖霖拍了拍她肩膀,道,“不会有事的。”   岚月松开他,缓了好一会,才点了点头。   曲霖霖哭笑不得,道,“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岚月却问,“师父没杀你?”   曲霖霖挠挠耳鬓,道,“说来惭愧,可能师父并不想杀我,也可能是因为我跑的比较快,没死成。”   岚月被逗笑了,很长时间来,第一次发笑。   将离总是一副无恶不作的样子,可终究无法对曲霖霖下手,更别说对她下手。   她一定是脑袋被门夹了,才会以为,那天夜里师父那一剑是对准自己的。   曲薇薇道,“小师叔,你冷不冷?”   岚月道,“本来很冷,看到你们,便没觉得有多冷了。”   曲薇薇笑着说,“秋天到了,得多穿一点,夜里要早点休息。”   曲霖霖敲了敲她头,道,“小丫头,你这是在教育小师叔呀?”   曲薇薇摸着头,咧嘴笑道,“薇薇是在关心小师叔,小师叔这么好看,不应该着凉受冻。”   “就你会说话。”曲霖霖道,“你在这里陪小师叔,我去马车上拿点御寒的,今晚先将就着。”   曲霖霖拿了棉被回来,在土地庙里找了点干草,和薇薇一起整了个地铺,让岚月和薇薇一起睡在地铺上。   他们父女二人,常年周游各地,早已经习惯了风餐露宿,对于雨天借宿荒郊野外这种事情很是拿手。   岚月坐在角落里,没有应答,等他们铺好床,亦无动于衷。   于是曲薇薇拿出她撒娇的各种本领,生拉硬拽将岚月哄道干草堆上,还拿草屑扔到岚月头顶逗她玩。   岚月一把抓起曲薇薇,在她腰间挠了一阵,将小丫头逗得满嘴求饶,方才罢休。   “对了,万师慈没跟你们一起吗?”岚月放下曲薇薇,问曲霖霖。   曲霖霖沉下脸,曲薇薇亦止了笑,躺在干草堆里。   “那孩子有点棘手。”曲霖霖道,“已经从我手里逃走三次了,我总不能将他捆起来。”   岚月:“有什么不可以的,他父母双亡,现在只有你能管他了。”   曲霖霖道,“现在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等下次我找到他,一定将人捆起来。”   岚月看着他,沉默了一会,道,“曲师兄,这段时日,你们也很难过吧?”   曲霖霖勉力一笑,道,“我还好,在这乱世之中,尚且能够自保,难过的是黎民百姓,对他们来说,世界虽大,根本没有容身之处。”   “长安已经被攻陷了吗?”岚月道。   曲霖霖皱眉看她,一副古怪的神情。   岚月:“有什么问题就问,别憋着。”   曲霖霖:“我以为你知道这事!锦城派了十万兵马前往长安,这一路从北方来的百姓,很多都是从长安逃出来的。”   岚月:“怎么是西南军?不是鬼兵吗?”   她以为,鬼兵已经攻陷了长安,导致万千百姓流离失所。   至少将离不会骗她,他说过,三天之内,会拿下长安城。   现在已经第二天了。   曲霖霖:“不是你下令让西南军攻打长安吗?”   岚月:“你看我现在的样子,哪里可能。”   也不会是岚星儿,根据商队的消息,岚星儿也在附近一带活动,应该不太可能会去锦城,下达让西南军攻打长安的命令。   十有八九是颜羽瞳那个贱人。   她到底打什么盘算?刚好掐在这个节骨眼上,打算让西南军和鬼兵一起,将长安踏破吗?   曲霖霖:“好吧,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岚月:“这事说起来,一言难尽。”   曲霖霖道,“那日在官道上分别之后,你没回锦城吗?”   岚月道,“后来遇到点事,被恶人算计了一把,差点没活下来。”   曲霖霖沉默半响,道,“跟师父闹矛盾了吗?”   岚月看着曲霖霖,一副你怎么知道的表情。   曲霖霖道,“那日分别之后,我回了笃行寺,拿出藏了多年的开元锄,接着去柏阳城找师父,企图依靠法器的力量阻止他,但不瞒你说,那日我一看师父的神情,就觉得他、似乎挺高兴的。”   岚月:“???”   曲霖霖挠头,道,“那种溢于言表的开心,除了你,我几乎想不到其他理由了。”   岚月才不信他鬼话,道,“师父高不高兴,你一眼能看出来吗?”   曲霖霖点头,道,“反正那天非常明显,看上去像是刚跟你上完床,得到了满足,然后出来揍我。”   岚月:“……”   曲薇薇从草堆上坐起来,问,“上什么床?”   曲霖霖将她按下去,若无其事道,“没什么,就是睡觉。”   曲薇薇:“???”   岚月道,“万一他只是觉得,他的弟子竟然主动将开元锄送上门来了,不用他到处去找,所以觉得开心呢?”   曲霖霖:“……可我是去杀他的。”   岚月:“不自量力。”   曲霖霖:“……”   “好吧,我承认,想杀将离,的确是不自量力,”曲霖霖道,“可不杀他,天下就会遭殃,我有得选吗?”   岚月道,“你没有。”   曲霖霖:“但我现在有了,师妹,有一点我可以肯定,师父是在乎你的,你去劝他放下屠刀,说不定有用。”   岚月:“可我差点杀了他啊。”   曲霖霖:“!”   岚月:“你再这样看我,我挖了你眼珠。”   曲霖霖道,“失敬了,没想到你居然还有这种骨气,为了天下人,竟会选择牺牲自己,杀死自己至爱之人。”   岚月:“不,我没有。”   曲霖霖:“……那为何?”   “有人在暗中蛊惑我。”岚月道,“不断地给我暗示,让我去杀师父。”   曲霖霖拍手,道,“这人一定也想替天行道,除去大害。”   岚月横他一眼,曲霖霖道,“好吧,到底是谁这么歹毒?”   岚月:“你知道庄生蝶究竟是什么人吗?” 第83章   曲霖霖摇头,道,“我倒是跟黎明星比较熟,先前掌管忘生钟的时候,经常跟黎明星讨论相关的问题,主要是关于忘生钟对意识的操控。”   岚月道,“但实际上,除了忘生钟,庄生蝶也能做到。”   曲霖霖:“庄生蝶最高超的地方在于对梦境的控制,但具体我也不清楚,只是道听途说。”   岚月听他细说。   曲霖霖道,“要通过控制梦境来操控他人意识,听起来并不简单,首先要对入梦者有足够的了解,清楚她最害怕什么,利用她的弱点来制造梦魇。”   岚月苦笑,她最害怕的就是失去将离,显然庄生蝶已经掌握了这一点,每次都在梦里制造出一个令她畏惧的将离。   “而且他步步算计,让我以为梦里的事都是预言。”岚月道,“倘若你在梦中所见,醒来后都变成了现实中真实发生的事情,这种情况下,你会对梦境产生恐惧和信任,一方面害怕入梦,另一方面对梦中事情坚信不疑。”   曲霖霖:“说的没错,也就是说,他不仅制造梦魇,也制造出跟梦中情境一模一样的现实,让你无法区分梦境和现实。”   岚月接着讲,“还有,他对梦境的操控出神入化,很多次,你以为你从梦境中醒过来了,殊不知尚在梦里,尚在庄生蝶设置的圈套里。”   曲霖霖摸了摸手臂,悚然道,“这也太厉害了。”   岚月说不出话。   曲霖霖道,“这么说来,你这段时间,真是饱受其害。”   她怀疑过将离,怀疑过佛花,万万没想到,竟是颜羽瞳在幕后做出这一切,她道,“我要找他报仇,杀了庄生蝶和颜羽瞳。”   曲霖霖:“不急的话,我可以先带你去找黎明星,他所擅长的领域与庄生蝶相反,能将陷入梦魇的人唤醒,能将人的神识带回来,当然,他最拿得出手的,还是他的剑法。”   “怎能不急呢?”岚月怅然说道,“师父说过,三日之内,会拿下长安城,已经两天了。”   曲霖霖:“已经来不及阻止他了。”   除非长了翅膀,不然要如何在一日之内到达长安?   说起黎明星,岚月道,“你的剑法亦是神乎其神,同门之中,无人能及,与黎明星相比如何?”   曲霖霖:“勉强能与他比罢了,师父死后多年,我一直依赖于师父赐予的法器忘生钟,荒于修炼基本功,因此在剑术上,已经不能和这些星秀之辈相比了。”   岚月不答。   曲霖霖道,“你呢,每次和你相处,我都能感觉得到,你的灵力大不如从前,为什么会有此等损伤?”   岚月:“在用血咒唤醒师父的时候,修为已经折损了一半,后来每隔一段时日,二神都会向我讨要代价,从我这里吸取灵力。”   曲霖霖皱眉,道,“这可如何得了?就不能彻底斩除和二神的联系吗?”   岚月:“一日为奴,终身为奴,我侍奉着二神,从将离醒来的那一刻,直到我死去的时候,魂魄亦不能入轮回,永生永世成为二神的奴仆。”   况且二神昨天才救了她的命,令她从那么高的空中坠落,都没有粉身碎骨。她该心怀感恩和虔诚。   曲霖霖默了片刻,道,“付出这么多,可师父他……”   “师父待我很好,是我被蒙蔽了心,才会起念杀他。”岚月打断他,“可实际上,师父待我很好,正因如此,只要能唤醒他,让我付出什么都愿意。”   曲霖霖道,“他如今的所作所为,已经配不上曾经的将离了。”   岚月:“那又如何,我爱的人,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在我眼里依旧是最美好的。”   曲霖霖道,“你也疯了。”   岚月冷笑,“你这么针对将离,不如想想他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至少,在锒铛山的时候,佛花一次次蛊惑他,让他拿起刀,覆灭天下,将离都是拒绝的,他对苍生虽然冷漠,但也不至于想要亲手毁掉这一切。”   “一定是佛花在背后出主意,将他逼成这样。”曲霖霖道,“他是不是利用了你?利用师父对你的情感。”   岚月道,“可佛花实在太强大了,连师父都撼动不了他,他想杀我们,几乎是轻而易举。”   曲霖霖道,“苦鸦也对佛花耿耿于怀,他死前告诉我,他想去东海以东,去佛花最后去过的那片地方看一看,想知道佛花消失的多年究竟经历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回来后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岚月皱眉,“东海以东?”   曲霖霖道,“苦鸦说过,佛花将将离交给他之后,去了一趟东海以东,在那里独自熬过漫长的时日,回来以后就变了个人,从前的佛花心怀苍生,可回来以后,便不再将任何人的性命放在眼里,而且回来以后,佛花变得高深莫测,再没有人能克制得了他。”   岚月道,“记得在笃行寺,洛梅讲过的故事吗?”   曲霖霖点头,岚月道,“一个人的善行若是遭到了辜负和背叛,必定会激发怒气,想必佛花就是如此,可他为什么要去东海以东,难道说,在哪里遇到了高人指点?”   曲霖霖道,“这个,只有亲自经历了才会知道,所以苦鸦死之前耿耿于怀,他想再出一次海,经历佛花所经历的人生,弄清楚他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岚月垂眸,道,“他难道就没有其他弱点吗?”   曲霖霖:“若是所爱之人都不存在,无牵挂,无羁绊,哪里来的弱点呢?”   没有了弱点,该如何应对?   岚月沉思着,抬手摸了摸脖子。   从空中坠落之后,她脖子就时不时地发痒,应该是颜羽瞳那私生子娃娃、最后射伤她的东西上抹了毒。   可那支短箭在坠落时已经丢失了,如今想要解毒,得从血肉里挖出毒素,在分析其成分,配置解药。   偏偏在这荒郊野外,什么工具都没有,不知毒素该从何解起。   真是日了狗了。   算了,也许毒性并不强,忍耐一段时间就好了。岚月这么想着,躺下身睡觉。   曲霖霖灭了油灯,睡在另一侧。   半夜,风雨声凄厉,电闪雷鸣,岚月锁在被子里,挨着曲薇薇,瑟瑟发抖。   突然吱呀一声,土地庙的门被推开了,曲霖霖睁开眼,手悄悄摸到了剑柄上。   “这里果然有人。”一名男子轻声地说,“没办法了,将就挤一晚上吧。”   来者一共两人,身上都沾满雨水,一进屋就将风雨灌进了屋子,满地的雨水流向干草堆里。   岚月窝在被子里都感觉到寒气,曲霖霖坐起身,点亮了油灯,手里拿着剑,示意来人离他们远一点。   那两人便往角落里去,褪了斗笠和蓑衣,轻手轻脚,在屋里点了火,靠在柱子上睡了一觉。   岚月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开始感觉到有人摇她,有人在她耳边喊她名字。   可她睁不开眼,脖子像是被凶兽咬住了,麻痹感弥漫开来,令她浑身无法动弹。   “她中毒了。”少女取出匕首,跪在岚月旁边,将她衣裳领口翻下来,露出中毒的伤口。   曲霖霖警惕地说,“你有办法救她吗?”   另一名少年说,“你放心吧,我们绝对不会伤害她的。”   曲霖霖:“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少年端正地跪在岚月旁边,道,“她是我最重要的人,我这一趟千辛万苦,就是在找她。”   曲霖霖面露怀疑之色。   少年道,“她是我姐姐,一段时日不见,没想到受了这么多苦。”   “你就是岚星儿?”曲霖霖道,“早年听岚月说过你,没想到,一直到今天,才得以见面。”   少年朝曲霖霖行了一礼,接着查看岚月的伤口。   曲霖霖道,“既是如此,那我便放心了。”   岚星儿跪坐着,从袖子里取出针包,在油火上烤了烤,然后扎入血管中,他一边做这些事情,一边与寄愁道,“你去找找附近有没有长青草,本来这种毒,只要揉点长青草抹在上面就好了,可惜姐姐耽搁太久了。”   寄愁道,“这里不是万花谷,哪来的长青草。”   “有的。”岚星儿道,“你找找附近有没有动物出没,一般小动物的粪便附近,容易长出长青草。”   寄愁连忙去了。   岚星儿这才仔细打量着曲霖霖,道,“若我没猜错,你应该就是姐姐的六师兄,掌管忘生钟的曲霖霖了。”   曲霖霖道,“正是曲某,早年我也听小师妹说过,她家还有一名少主,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岚星儿道,“曲师兄过奖了,姐姐周游天下,杀了无数修士,恶名昭著,难得有你这个朋友,也算是她的福分。”   曲霖霖道,“她杀遍天下修士,只是为了找到办法让将离复生,执念太深,我作为她师兄,没有劝住她,也是有责任的。”   “你劝不住她的,但凡她想做的事情,没有人能劝得住。”岚星儿道,“只是如今,将离借助庭山王氏的力量,从东边称王,已经是众望所归。没想到他在柏阳城逍遥快活,却让姐姐受这等委屈,真是岂有此理。”   曲霖霖沉默半响,道,“解毒之后,你打算怎么做?”   岚星儿道,“我原来打算找到姐姐,告诉她锦城发生的事情,没想到中间一耽搁,竟是过了这么多时日,锦城的情况并不乐观,但只要姐姐在,岚家的人在,锦城肯定是稳得住的。”   两人闲聊了一会,这时候寄愁已经回来了,手里拿了几株草,岚星儿接过,拿在手心捏揉,道,“正是这种,还要接着去找,她中毒的时间太久了,毒素早已经蔓延到全身了。”   岚月醒过来时,浑身都被纱布包着,身上一股浓郁的药草味,眼前出现了寄愁的脸。   岚月立即想到了颜羽瞳曾经告诉她,寄愁杀了岚星儿的事情,一时间正要发作,岚星儿冲了过来,道,“姐,你醒了!”   岚月:星儿?!   岚星儿握着她手,道,“先别说话,你中了毒,毒素还没完全排出来。”   岚月转头,看了看四周的情况。   她还在昨天晚上那间土地庙里,只是身边多了岚星儿和寄愁,曲霖霖父女正在一旁烧火熬汤,时不时飘来一股肉汤的香味。   岚月喝过汤,身体已经恢复了很多。   “第三天了。”岚月怅然道,“长安恐怕是覆灭了。”   曲霖霖蹙眉,岚星儿紧闭双眼,俱是沉默。   岚月站起身,道,“我还以为我能赶得上,真是可笑。”   曲霖霖:“你想去阻止将离吗?”   “我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岚月道,“去杀颜羽瞳?去找将离?抑或者去找黎明星?想做的事情太多了,只可惜,被困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   “这不还有我们吗?”岚星儿道,“姐姐,颜羽瞳和法器交给我,你去做更重要的事。”   岚月回头看他,道,“既然颜羽瞳敢假传你被杀的消息,想必她在西南地域已经一手遮天了。”   “这怪不得她,”岚星儿道,“我若不死,颜羽瞳的真实面貌怎么会露出来,她以为杀了你我二人,整个西南就由她来掌控了,倘若如今我再出现在她面前,你想想她会作何反应?”   当然是措手不及。   岚月:“你与寄愁一道,当心她手中的七件法器,若敌不过,不可强求。”   岚星儿答应。   曲霖霖道,“我回东阳一趟,去找黎明星,他一定有办法对付庄生蝶,若有需要,我也可以在东阳起兵对抗将离。”   “对抗将离还是算了。”岚月道,“你去找黎明星,将离交给我。”   众人看着岚月,都有些惊讶。   岚月淡然一笑,道,“这次我知道怎么做,也不会再犹豫了。” 第84章   喝完肉汤,众人分道扬镳,岚月北上长安,岚星儿和寄愁往西前去锦城,曲霖霖带着女儿往东阳方向。   岚月在官道上劫了匹马,一路北行,到夜里的时候,依旧与长安遥遥相隔。   越往北走,路上的逃荒的百姓越来越多,很多都是从长安城逃出来的。   “听说西南军已经到长安脚下了,幸好我们跑得快,连家当都没带全。”   “带什么家当,能逃出来,活下去就不错了,谁不知道西南军骁勇善战,那西南王一个人就能抵过千军万马,这一趟北上,定是要将长安夷为平地。”   逃难的百姓们一边绘声绘色地说,同时还要诋毁西南王几句,气的岚月七窍生烟。   她可是千辛万苦,一路北上,打算阻止将离屠杀城中百姓呢。   现在倒好,她还没立功,就变成了罪魁祸首,被扣上了张牙舞爪屠戮百姓的刽子手头衔。   今天已经第三天了,恐怕过了今夜,长安城要沦为地狱了。   梦中所见,都会成为事实,将离登上帝位,带给人界的尽是灾难。   岚月策马扬鞭,加快了速度。   *   将离乘着凤凰北上,身后集结了柏阳军和庭山的军队。   他盘桓在长安城上空,看着长安南面整齐待发的西南军,冷淡一笑。   孽徒,已经决定要与我势不两立了吗?   也罢,就让天下人与你一起陪葬,柏阳军、庭山军、西南军,朝廷的军马、北疆的鬼兵,五军交战,再也没有比这更热闹的时候了。   鬼哭狼嚎,万古同悲。   长安城守备严密,城墙上装有巨弩,对准了高飞的凤凰。   巨弩上的弓箭看上去非常结实,传闻是几百年前屠龙所用的工具,一箭射出,定能贯穿拂晓的双翼。   眼见着城楼上的士兵们调整好角度,对准了凤凰。   忽然一阵风掠过,空中那火色的凤凰已经没了影,紧接着士兵们察觉到一股热风袭来,转身时,只见烈火铺天盖地、滚滚而来,将巨弩烧毁,将守城的士兵烧成打滚的火柴,。   元玉山在宫中坐立不安,他拒绝了大臣们逃走的提议,坚持守在城中。可祸不单行,北面传来消息,一支不知名的军队已经悄然抵达了北门,正杀入长安。   “北面有鬼兵,西面是西南军,南面是新王的军队,为今之计,要开东面的城门,放城中百姓一条生路。”宰相寇严青道。   “不!”元玉山愤然道,“放了城中百姓,谁放过我们?传令下去,城中百姓,但凡能拿起武器的,都往北面去,给我死守城门!”   “陛下!”另一名臣子哭着道,“长安已经保不住了,何苦再做无畏的牺牲?”   元玉山拔出天子剑,指着他道,“你想逃,我先杀了你!”   那名臣子闻言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元玉山一剑当头斩下,血溅当场,染红了白玉石阶。   “还有谁要逃?”元玉山睚眦欲裂地说。   众人噤声。   良久,寇严青道,“事已至此,不如开西门,放西南军进来,领军的可是大儒姬文正啊!”   “姬文正又如何?”   寇严青道,“姬文正老夫子亲自领兵,中午就已经抵达长安,并且说明来意,他是来协助长安抵抗鬼兵的,并不是要攻打长安!”   “西南军自立,目中无人,此时此刻,你们竟然还相信他们是来勤王的?!真是笑死人了。”元玉山道,“引狼入室,到时候谁给我将狼赶出去?!”   “陛下!”寇严青气急了,道,“这可是生死存亡之际,再无其他办法了!”   元玉山:“都给我顶着!”   长安北面,鬼兵冲破城门,先杀死守城的士兵,然后挥刀斩杀城中逃窜的百姓,纵火烧毁房屋,屋内藏身的老百姓们也被迫离开屋子,死在鬼兵们的剑下。   长安城南面,姬文正带着十万西南军,等待长安的号令。   “元玉山冥顽不灵,不肯开城门。”萧羿骑在战马上,与姬文正道。   姬文正脸色铁青,一言不发。方子瑜拿着自制的千里镜,正在观察长安附近的情形。   此时姬文正从马车上下来,徒步向前。   “师父!”方子瑜放下手中的镜片,激动地追上去,道,“你这是去哪?”   “进城,面见圣上。”姬文正道。   方子瑜拉着他手,道,“元玉山根本不把你放在眼里,那后生小辈目中无人,不知好歹,你去了也是白去!”   姬文正紧闭双唇,他年事已高,让他跟随西南军颠簸,实在太为难他了,更别说只身进城。   倘若遇到一两个明事理的人,知道姬文正是何等的大儒,倒也说不定还有回旋的余地,但倘若所有人都跟元玉山这般,不知好歹,那他这样闯入城中,肯定是送死。   “你若想去,不如去见将离师父,他的军队已经到了。”方子瑜指着长安城上空,道,“火凤高飞,除了将离,再没有第二个人能驾驭凤凰了。”   姬文正看着方子瑜所指的方向,目光中露出迷茫之色。   “将离,他是来攻城的吗?”姬文正道。   方子瑜不知该怎么回答。   自从将离在庭山称王之后,与西南王的关系变得扑朔迷离,如今他们是敌是友,没有人能说得清了。   方子瑜想了想,道,“倘若他是来攻城的,那他势必会对上北疆下来的鬼兵,若是特意来救场的,对我们来说有益无害,姬夫子,听学生一言,稍安勿躁。”   姬文正默了半响,这才转身,回到军队之中。   他才走了几步,便听到身后声嘶力竭的哭喊声,长安城上方,冒起了烟火,困在城中的百姓,正在饱受煎熬。   “快开城门!”   “救命啊!”   “顶不住了!”   “……”   隔着高高的城墙,百姓们的求救声清楚地传达出来,很快,城内有人不断地撞击城门,那声音一声比一声凄切,令西南军数十万将士一阵恐慌。   “发生了什么事情?”   “里面到底在干什么?”   姬文正再也没法淡定了,与萧羿道,“即刻攻城!”   萧羿下令,“攻城!”   随着号角声响起,绘着曼陀罗花的西南王王旗在空中摇晃,十万西南军开始发动攻击。   与此同时,守城的将士已经慌作一团,城内有着杀人如麻的鬼兵,城外更是黑压压的西南军,原本坚不可摧的守备瞬间溃散,士兵们丢盔弃甲,和慌乱逃窜的人们挤在一起,踩死踩伤无数。   城门不是被西南军攻破的,而是里面的将士自己打开了。   萧羿带着十万西南军涌入长安城,于此同时,城中冲出来一部分百姓,身后跟着鬼兵。百姓们还没跑多远,就被前后夹击压死了。   西南军由西往动,与鬼兵们厮杀在一起。   “来太迟了!”萧羿一见城中情形,立刻改变主意,他一边抵挡鬼兵的剑,一边大喊,“方子瑜,你带姬老夫子回去!越快越好!”   方子瑜拖着姬文正,逆着人流,一面斩杀将士,一面着急找出口。   长安城已经称不上战场了,一切变得混乱无比,像是个专门为鬼兵们营造的屠宰场。   城中的百姓,厮杀的士兵,都是鬼兵们追杀的对象,整个长安城已沦为地狱,就连一向号称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姬文正老夫子都被吓得不轻,哆哆嗦嗦跟着逃窜。   元玉山着龙袍,带皇冠,立于宣武门前,手持天子剑,目睹这一场混乱和屠杀。   他的手不断地发抖,脚已经软了,无力再从城楼上爬下来,等待他的将是什么结局,他心知肚明。   可他不甘心呐,火凤上的主人,生来就注定成为人界之主吗?   既然选择了他,又为何还要选择自己?明明他体内也流淌着皇家的血统,生而高贵,具有不屈的灵魂。   夜空中红光一闪,火凤从他上方飞过,元玉山眼疾手快,抢过侍从手里的弓箭,连续射出三箭,都射空了。   凤凰升上高空,转眼不见了身影。   元玉山放下弓箭,回身时,发现侍卫们都已经倒下,将离站在他面前。   他吓得不轻,举起天子剑,连挥数下,却碰不了将离分毫。   “够了,”将离夺过天子剑,从城楼上扔下,道,“都结束了,好好看着,这盛世长安,是如何变成人间烈狱的。”   元玉山颓然坐下,无措地看着将离。   不愧是上一代人的神话,他在将离面前,如蝼蚁般弱小,什么都不能做,眼睁睁地看着天下分离崩析,江山覆灭,百姓遭屠。   他甚至连哭都不能哭,麻木地接受这一切。   他以为能当上皇帝,便有机会力挽狂澜,哪知这一切都是给他人作嫁衣裳,自己只是这场戏剧里的苦命炮灰。   真正的帝王,此时正站在他面前,俯瞰苍生。   须臾,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洛梅冲上城楼,从将离身边过去,抱起元玉山。   “没事了。”洛梅道,“跟我走,龙袍咱们不要了。”   元玉山悲从中来,抱着洛梅一阵痛哭。   这场厮杀持续了一整夜,先是鬼兵从北门冲入长安,屠杀长安城的百姓和士兵,接着西南军加入战场,与鬼兵一同厮杀,待西南军消耗的差不多了,柏阳军、庭山军从东门涌入,加入混战。   到次日,太阳升起,和煦的金光照在长安城的残骸上,烟灰在阳光中漫舞,死去的人们躺在血河里,瞪大了眼,似乎对这个无法企及的明天,怀抱着强烈的眷恋。   佛花乘着金翅大鹏鸟而来,给将离捧上了黄袍。   “人界之主,真龙天子,吾儿,你果然是天道所选。”佛花安详地笑道。   将离接过龙袍,挂上手臂上,他道,“西南军,不是岚月统领的。”   “她死了。”佛花道,“背叛了你,她的下场只有死。”   将离猛然转身,抓住佛花衣襟,睁大双眼,“你敢杀她?”   佛花幽幽道,“我不杀她,但她的下场只有死。”   将离猛地喘息,佛花食中二指在他心口轻轻一点,令他一阵晕眩。   “吾儿,你太累了,休息一下,迎接新生吧。”   废墟之上,谈什么新生?   岚月若是死,也只能死在他手里,以天下人的性命做陪葬。   现在死了是什么意思?不就显得他的付出更像一个笑话吗?   将离轻声道,“谁杀了她?”   佛花不答。   将离怒吼,“到底是谁?!”   空气咻然一静,只闻得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   一道清婉的女声打破寂静,宓玉站在将离身后,道,“是我杀的,怎么了?”   将离回过头,认真地看了宓玉一会,道,“不是你。”   宓玉笑了,“是我的影杀的,你那女子有叛你之心,早日除之,了却祸患。”   将离伸手,掐住宓玉的脖子,将人悬起来。   宓玉捂着脖子,眼珠子几乎快掉出来了。   佛花看着这一幕,无动于衷。   “算了。”将离放下宓玉,道,“死了也好。”   作者有话要说:隔壁新文开了,大家可以去瞅瞅啊~~~ 第85章 【一更】完结预告   八月底,长安城破,战火一连烧了七天,遍地尸山血海,最终将离击退了北疆的鬼兵,取代元玉山称帝,改年号为天和。   柏阳、淮安、庭山等地纷纷遣来使臣,祝贺新王称帝。   此时,锦城内,方子瑜守在姬文正病床旁边,万分焦灼。   倘若西南王尚在,或者辛夷城少主岚星儿在,能拿个主意,应对当下情况也好。   如今将离称帝,锦城究竟该向新帝称臣,还是继续保持自立、与朝廷对抗?为此,西南王府内吵得不可开交。   以萧羿为首投降派主张早日向新帝称臣,以方子瑜为首的抵抗派则支持继续保持中立,还有不少如金良才等人持观望态度。   投降派和抵抗派势均力敌,若能拉到相应的支持者,对局势影响非常有利。   只可惜,姬文正老夫子从长安逃回来之后,一病不起,不仅无法指望他主持参知会议,反而需要人时刻陪在姬老夫子身边照顾他。   这一时期,万花谷颜氏成为了投降派和抵抗派极力争取的对象。   该怎么争取,就得费尽心思了。   颜氏目前的情况太特殊了,谷主颜回春在数日前被利箭射中,拖延了几日才断气,临死前立下遗嘱,因颜回春膝下无子,故而将万花谷谷主之位传给了颜羽瞳的儿子娃娃,颜羽瞳一并得到了赦免,继续担任万花谷圣女巫。   娃娃本名颜启安,正处于懵懂无知的年纪,让他管理万花谷,基本是不可能的,谷中事务只能交给其母颜羽瞳来管理。   颜羽瞳痛失兄长,正处于悲痛之中,这时候要让她站清楚立场,支持投降派或者是抵抗派,未免过于严苛了。   至少,方子瑜是这么认为的。   他给姬文正喂了药,心事重重,在院中散步。   走到假山旁边,突然察觉到山石里有黑影闪过,方子瑜噤声,正要悄悄跟上。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假山后面传出。   “方先生,请您站着别动,也别出声。”   声音温润,极具特点,方子瑜一听就知道是岚星儿?!!   “没错,正是我,我没死,但此时不方便露面。”   方子瑜在假山外面点头。   岚星儿道,“岚王也还活着,不日便会回来,在此之前,希望方先生能帮我个忙。”   方子瑜轻声道,“愿闻其详。”   岚星儿:“若我猜得没错,杀颜回春的,正是颜羽瞳。”   方子瑜暗自一惊,岚星儿道,“此时尚且摸不清她的目的,但有一点十分清楚,她手上有将离师父所筑的七件法器,不易对付。”   方子瑜道,“我该怎么做?”   岚星儿:“先别打草惊蛇,摸清楚她的用意之后,再找机会引开她的注意力,到时候我再去偷取法器。”   方子瑜:“这个简单,在此之前,你先向我证明,你的确就是少主,毕竟那天晚上,我也看到少主的尸体了。”   岚星儿思忖片刻,道,“子瑜兄,我记得你前年曾来过一趟辛夷城,找城中药师配了几副安胎药,后来是我看过单子,将鹿茸从五钱改为三钱,并让府上的药师给嫂子配了安神香,那安神香是府上特制的,烧起来有一股紫薰衣的香味。”   方子瑜惊呆了,“少主记忆力惊人,竟然连这种事情都记得一清二楚,太好了,太好了,你没死就好。”   当夜,方子瑜去见颜羽瞳,商量新王称帝之后,西南王府应采取的措施。   颜羽瞳坐在暗处,一手扶着额头,看上去非常低落。   但有了岚星儿的提醒,方子瑜心里有数,知道她这副神态基本是装出来的,假意宽慰她之后,道,“颜姑娘,我知你情绪低落,可有些事情,不能放任不管,西南王府乃至整个西南地域的安危存亡,必须拿个定论,再不能往下拖了。”   颜羽瞳道,“方先生是什么意思?我听说你主张继续抵抗?”   方子瑜道,“长安一战,十万西南军几乎全灭,但新王的军队也损失惨重,眼下,对他们来说,重建都城,休养生息,最为重要。”   “我赞成你的看法。”颜羽瞳道,“继续抵抗,对抗将离。”   方子瑜点头称是。   “西南军忠于岚王,岚王却是被将离害死的,此仇此恨,西南军放不下,我也放不下。”颜羽瞳动情地说,“想当初,岚王辛辛苦苦,唤醒了将离,将他从坟墓里带出来,到如今,将离非但不厚待我们岚王,反而恩将仇报,杀害自己的徒儿,简直是天理不容。”   方子瑜低着头,假意抹了抹眼角,道,“虽然说,姬夫子和子瑜是新帝请出来,辅佐岚王的,可如今新帝不义在先,我等的确没有必要忠于新帝,早日辨清楚是非曲直,择明君以侍之,才是我等读书人信奉的真理。”   两人似乎一拍即合,聊了一夜,颜羽瞳心情逐渐转好,还让娃娃跟方子瑜拜师,学习治国之道,方子瑜走之前,也说次日再来与她商量要事。   到了第二天,方子瑜半天没见着颜羽瞳,到她房中一看,昨夜的茶杯都没有收拾,床上的被子还是昨夜的形状,恐怕颜羽瞳已经走了?!   他搜寻屋内的物件,衣柜、床底等地方,都找了一遍,没有找到任何疑似法器的东西。   此时无衣从窗户跳了进来,将方子瑜吓了一跳。   无衣道,“找到没有?”   方子瑜轻拍胸脯,道,“没有,你怎么知道我找什么?”   无衣:“回去记得换身衣服,我先去告诉少主,人已经跑了。”说着,跳窗离开。   方子瑜惆怅,颜羽瞳跑了?跑了是什么意思?昨天晚上好不容易谈妥的事情,现在又变成甩他身上的烂摊子了?   换衣服又是什么意思?他身上有什么味道吗?方子瑜闻了闻袖子,好像还真是。   之前岚星儿在假山后与方子瑜谈话时,暗中在方子瑜身上散了药粉,当夜方子瑜与颜羽瞳谈话,颜羽瞳身上自然而然也沾染了药粉。   药粉是岚星儿配的,用来养一种叫金毛的虫子,人身上若沾了药粉,利用金毛,很快就能找到所在。   一连数日,岚星儿追到了雪域逻些城,这才弄明白颜羽瞳的真实用意。   逻些城的铸器台,乃天下第一筑器台,自古至今,不少法器、法宝,都是从雪域的筑器台诞生,将离的七件法器也不例外。   颜羽瞳带着七件法器,前往筑器台,难道是想重铸七件法器?   岚星儿与寄愁、无衣三人,在筑器台设下埋伏,待颜羽瞳带着七件法器到达筑器台,发动袭击,争夺七件法器。   当日,岚星儿、寄愁、无衣三人同时现身,令颜羽瞳措手不及,此时娃娃乘着青鸾从空中出现,岚星儿拉开白雕弓,一箭将青鸾射落在地。   “娃娃!”颜羽瞳连忙查看娃娃的安全,无衣跳到筑器台上,试图拿走七件法器。   此时一道声音传入脑海:   “入——梦——”   “三千世界,不过浮生一梦!”   仿佛一条毒蛇从头顶贯入身体,无衣浑身一软,瘫倒在地,陷入无边无际的梦魇之中。   寄愁和岚星儿也纷纷倒下。   筑器台上,出现了一名修士,衣着破烂,面容苍生,他看了颜羽瞳一眼,道,“时候到了,先练法器。”   颜羽瞳看了眼娃娃,点燃筑器台的烈火,将七件法器在熔炉中烧化,铸成了一柄重剑。   “这才是将离的全部修为。”   剑成,颜羽瞳笑着说。   修士拿起剑,运气灵力,比划了一下,顿时地崩山摧,威力无穷。   “很好。”修士说,“七件法器,终于有了归宿。”   颜羽瞳:“先拿谁试一试剑?”   此时,寄愁、无衣、岚星儿纷纷从噩梦中醒来。   寄愁:“要杀便杀我。”   修士提着剑,指着寄愁,道,“你真的想死?”   “不!”无衣道,“杀我,别伤害她!”   “他们都没有资格试剑,杀我吧。”岚星儿道,“我可是辛夷城少主,岚家的子孙,也可能是最后一个子孙了,我的血,比他们这些奴隶们高贵多了。”   寄愁转过脸看他,一脸诧异。   颜羽瞳道,“少主,你真的想以身试剑?”   岚星儿道,“啰啰嗦嗦,要动手赶紧利索点!”   修士将剑尖插入岚星儿胸口,寄愁扑了过来,惨叫,“不——”   颜羽瞳将寄愁一脚踹开,让她不要妨碍自己看戏。   岚星儿脸色惨白,血液从他胸口流淌下来,看上去疼死了。   不知为什么,那剑插在他胸口,便没有往下插了,无论修士怎么用劲,都刺不进去。   岚星儿咬着牙,胸口顶着剑,从地上站起来。   他双手端在剑刃上,笑道,“好一把重剑,融合了将离师父毕生的修为呢。”   他笑的面目狰狞,像个怪物,顶着剑,不住地流血。   修士有些愣住了,松了剑柄。   寄愁呆呆地看着岚星儿,双眼通红,无衣也怔住了,他在想,本该是他来承受那一剑的,怎么落到了岚星儿身上?   “我九岁那年,本应该死掉的。”岚星儿惨然一笑,将重剑从胸口上□□,道,“机缘巧合活了下来,体内一直潜藏着一股力量,说起来,与这剑中的力量,同根同源,都是一人所赐。”   修士愣了愣神,施以法术,企图再度引人入梦。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岚星儿扬剑,指向修士与颜羽瞳,一瞬间,电光四射,岚星儿道,“没想到啊没想到,我以为,将离师父不肯收我为徒,便是亏待了我,可实际上,将离师父赐予我的东西,远比想象中的多。” 第86章 【二更】开新预告   岚月抵达长安时,这里已经彻底毁了,街道,房屋,百姓,甚至兵马全都毁了。   皇宫伫在巨大的废墟中央,显得尤为孤独。   她骑一匹白马,穿过废墟,往皇宫的方向走去。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她被梦魇住了。   焦土、废墟全都不见了,岚星儿站在紫藤萝下面,朝她微微一笑。   星儿???   “姐姐,你还好吗?”   岚月一脸警惕,她知道这是别人制造出来的梦境,用来蛊惑她的,故而对眼前突然出现的岚星儿充满怀疑。   岚星儿举起双手,无辜地说,“姐姐,十三岁那年,你第一次出远门,就随将离师父去了仙封,寄信回家时,要父亲给你送些强筋健骨的药过去,你生性好强,在仙封刻苦修习,不愿输给他人,可我怕你过于劳累,又在寄给你的药包之中,加了几包四君子,泡茶吃,舒缓疲劳用的。”   岚月道,“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向你证明,我是星儿,并非任何人假冒。”   岚月:“???”   “好吧,实际上是我逼迫庄生蝶,让他制造出梦境,入梦与你传话。”岚星儿一面说着,一面折下紫藤萝的花朵,嗅了嗅,道,“连花香都跟真的一样,这梦境做的太真实了,庄生蝶果然名不虚传。”   岚月:“有事说事。”   岚星儿道,“七件法器得手了,只不过情况有点变化,你若是在长安,先别急着露面,等我过来帮你。”   岚月:“你怎么帮我?”   岚星儿道,“姐姐,我想到杀死佛花的办法了。”   岚月惊了惊,道,“你何时到?”   “快了。”岚星儿道,“驯服了一只青鸾,飞个一两天,应该能从逻些飞到长安。”   岚月:“太慢了,我等不及。”   “姐姐!”岚星儿道,“你就耐心等一等,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话未说完,幻境消失,一道剑风袭来,岚月抬剑一挡,接下了突如其来的一击。   她尚未看清楚来人的真容,便被拖下了马,抵在巷道里的残垣上。   洛梅一脸惊奇,看着她,道,“你没死?”   岚月:“拿开你的手。”   洛梅放下她,扔了剑,道,“刚才只是试一试,冒犯了。”   岚月蔑笑道,“怎么,你们都以为我死了?”   “听说你死了,将离差点杀了我。”洛梅道,“还好我逃得快,长安待不住了,所有人都疯了。”   岚月:“将离他怎么样?”   洛梅道,“不知道,不敢问,你若去见他,千万要避开其他人,现在除了我,所有人看到你都会杀你。”   岚月:“你为什么不杀我?”   洛梅道,“我答应过将离,护你周全,他履行了对我的承诺,我却没有履行好对他的承诺,说起来也是惭愧。”   岚月:“你能带我去找他吗?”   洛梅犹疑着,朝角落里看了一眼。   岚月这才发现,巷子里还有另一个人,戴斗篷,以粗布蒙脸,朝洛梅点点头。   “那好,我带你去见他。”洛梅说着,朝角落里的蒙面人道,“你在这里等我,千万不要被人发现。”   *   岚月潜入将离的寝宫,房间里空无一人,珠帘在风中无声地摇曳,像是鬼魂居住的宫殿。   她在房中伫立了一会,听到后院有响动,以为是拂晓,转身往窗外一看,院子里竟养了只羚羊,羊咩咩叫了几声,水汪汪的碧眼正注视着岚月。   师父怎么会在院中养羚羊?   岚月觉得荒唐,推开后院门,院中养了一池水,正值莲花凋谢的季节,池水中花开朵朵,白的胜雪,红的如霞,香气溢满院中。   再没有更荒唐的事情了。   岚月俯身去看池中莲花,发现池底铺着一层白灿灿的圆石,竟不是砂石,每一颗都是圆润的珍珠,在水中漾着动人的光泽。   再看院中一角,一只束着翅膀的大雁伏在地上,时不时动一下脖子。   岚月彻底震惊了。   北渡的羚羊,南飞的大雁,雪域的莲花,东海的珍珠。   这不正是她提出来的,提亲时应准备的四样礼物吗?   七夕那日,她只不过是随口一提,哪想到将离竟真的收集来这些东西,他依然在惦记着自己吗?   即便岚月射出那一箭,伤了他之后。   即便颜羽瞳将她推下高空,告诉众人她已经死了。   岚月剧烈地喘息,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退。   一个声音彻底击溃她最后一丝理智。   “月儿,是你吗?”   岚月倒抽一口气,泪流满面。   将离静静地站了一会,涩声道,“你还恨我吗?”   岚月猛地回身,抱住了将离,在他怀里恸哭。   “我的命,是以你为代价换回来的,你要杀我,现在还有机会。”将离轻轻地说。   岚月抱住他,用尽全身力气。   “师父,月儿错了。”岚月咬着牙说。   两人分开不过数日,却似乎过了一年半载。   岚月满身狼狈,失去王位,失去修为和法器,差点连命也没了,但抱着将离的时候便觉得拥有了全世界。   将离似乎松了口气,心里紧绷的弦终于松了,牵起她手,进了房间,将她抱在怀里,歪躺在龙榻上。   “你是怎么活下来了的?”将离道,“我以为,佛花不会拿这种事情骗我。”   “暗夜之神与黎明之神庇佑,经历生与死的周转,肉体重塑,勉强活了下来。”岚月说着,挽起袖子,手臂上一道道纵横交错的伤痕,正是粉身碎骨后、肉体重生的证明。   将离目中隐隐有泪光,岚月勾着将离的脖子,轻声问他,“你不恨我吗?”   将离将她紧紧抱住,勒得她浑身难受,“我恨死了你,恨不得将你锁着,看你往哪里去。”   岚月笑道,“月儿敬你爱你,对你百般肖想,恨过你,甚至想过要杀你,到如今后悔莫及,怨自己没有时时刻刻陪在你身边,让你独自一人忍受孤独困苦,是月儿负你。”   “不,”将离道,“我明白的,都明白的。”   岚月笑着流下泪水,将离替她将眼泪擦干净,亲吻她眼睛,唇瓣轻轻发抖,他温声道,“我一直在后悔,步步退让,只想着护你周全,可若佛花不除,你哪里有什么安稳和周全。”   岚月蹙眉,正要开口,将离堵住她唇,深深吻她。   唇分,将离道,“我此趟去杀佛花,若回不来,你就远走高飞,再也不用回来。”   岚月抓住将离,道,“现在???”   将离:“方子瑜已经投降了,但佛花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他想让西南疆域生灵涂炭,他以为我会承其所愿,可我不想。”   “我算是看明白了,佛花处处针对我,不过是想让我代替他,成为屠戮天下的刽子手,他以为我跟他一样,甚至煞费苦心,想把我变成他那样的人。”   “你不是。”岚月看着将离眼睛,笑道,“即便没有我,你也不是。”   “没有你,我不确定我到底会怎样,但至少看到你,我确定了。”将离再次亲吻她,将她平放在床上,俯身亲吻她,岚月抓着将离双手,双手分别十指相扣。   温情之后,将离再一次嘱咐她,   “若我次日清早尚未归来,你就忘了我,逃得远远的,离开这片焦土。”   岚月答应着,泪水在眼中打转。   将离不再留恋,取了清廖剑,推开门,潜入黑暗之中。   *-   “你杀不了我。”佛花负手站在金翅大鹏鸟上面,面对凤凰背上的将离,淡淡地说。   将离:“可你迟早会死,也只能死在我手里。”   “话虽如此,可我不明白。”佛花眯着眼,说道,“我不明白,我以为我达到了目的,塑造了这一切,塑造了你,可总感觉不太对劲。”   将离冷笑,“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我不确定,若我确定这就是我想要的,到那时候,就轮不到你来杀我了。”佛花拂袖,道,“若这一切,都如我所愿,我会将所有我曾经拥有的,全部、丝毫不留,全部交给你。”   将离道,“你对我还有什么不满意?”   佛花:“我不知道,明明已经成功了,可是,我儿,你的眼神,还是不太像我。”   将离冷笑着,拔出清廖剑,道,“你从始至终都错了。”   “错在哪里?!”佛花望着将离,目露迷茫。   “懒得跟你废话,你到阴间再去想吧。”   两人对招,将离从凤凰背上一跃而出,刺向佛花,佛花动作快如虚影,很快就避开了,若不是拂晓及时接住将离,他非得从高空坠落不可。   于是两人的对决变成了二人二鸟之间的对决,将离使出浑身解数,勉强刺到了佛花,可怪就怪在,清廖剑似乎伤不了佛花,一剑刺出,一点血都没有沾到。   “我说过,你伤不了我。”佛花道,“若你当初,没有给岚家小子渡去一半修为,或者没有散去修为铸造法器,或许今日与我尚能一敌,可你现在这个样子,根本伤不了我分毫。”   将离根本没有精力与他废话,在空中刺出不下百余剑,招招都是徒劳。   夜尽天明,佛花也不想继续玩下去了,接下将离一剑,将人打飞,再驱动金翅大鹏鸟,压在凤凰背上,狠狠啄他。   将离在空中不断下坠,被杉木一挂,半条臂膀被刺穿,跌落在一座山的山脊上,浑身伤痕累累。   凤凰与金翅大鹏鸟相斗,火红的羽毛被啄得七零八落,散落空中。他一声嘶鸣,冲上高空,再回旋,喷出烈火,穿过火焰,甩开金翅大鹏鸟,飞向将离跌落的地方。   远处,空中一道青色影子飘过,鸟背上的人食中二指轻轻一夹,夹住了一片红色的羽毛。   “是将离师父!”青鸟逆着风,载着少年追去。   将离借着凤凰的力量,再次升上高空,满身血痕,清廖剑却从未脱手。   “你就这么想杀我?”佛花道,“知不知道我在你身上倾注了多少心血?”   “心血?说的也是。”将离抹了抹嘴边的血,道,“若我猜得没错,当年我的徒弟们,多多少少都是受你影响,被你教唆着,一步步叛离我而去的吧。”   佛花大笑,“我不过是给他们指了条明路,只可惜他们都走不到西天。”   “果然。”将离道,“其实木木子根本炼不出鬼兵,也是你顺水推舟,暗中帮了她,对吧?”   佛花笑笑,“你甚至可以认为,你最信任的弟子,万权一之所以被杀,也是有我一份责任,我就是天道,冥冥之中控制着这一切。”   “岚月前去帝陵,唤我醒来,也是你所预料的事情?”将离道。   “否则,你以为你是怎么破除血咒对你的禁锢?”佛花道,“血咒将你和她永远地联系在一起,言灵术、血替术,都是因血咒而起,若不破除血咒的禁锢,她死了以后,你也会跟着死去。”   将离:“所以你一开始就有预谋,从头至尾没打算放过她?”   只要佛花活在这世上,就不会放过她,不会让她有片刻安宁。   佛花摆手,道,“人都死了,就放下她吧。”   听到“死了”之后,将离目光都暗了,他向前一步,忽地从凤凰背上纵身跃下,凤凰往上飞走,将离垂直掉落,竟是要自杀??   佛花暗自一惊,正要俯冲去追,忽地一箭从下往上射出来,擦着他的脸飞了过去。   岚星儿手持白雕弓,站在青鸾背上,瞄准佛花,连续射出三箭。   那箭射穿了佛花,可如清廖剑一样,伤不了他分毫。   “愚蠢小儿!”佛花踩着金翅大鹏鸟冲过来,抓起岚星儿扔了出去。   底下是汪洋大海,青鸾追着下坠的岚星儿而去。   佛花回过身,此时,将离突然从背后一跃而上,手持另一把重剑,从身后一剑贯穿了佛花的胸膛。   结结实实地扎进去了——   但似乎又不太对。   若说清廖剑对佛花没有攻击力,将离也就信了,可手中的剑,剑中蕴含了强大的修为和灵力,与他体内的力量同源同宗,正是那七件法器炼造而成的,一剑刺出,爆发出劈天盖地的力量。   这样将人捅个窟窿,不死也得残废吧?   佛花回过身,笑着说,“最后再跟你说一次,你杀不了我,吾儿,我醒悟了,我再也不会在你身上浪费精力了。”   说着,夺过剑,将将离推下万丈高空。   人影逐渐消失,佛花坐在鸟背上,难过了许久。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想开了。   “我就是我,没有人能成为得了我。”佛花道,“看来我的确错了,你与我一点都不像。”   作者有话要说:重逢那段两人有船,写个亲吻都被锁,我实在写不出来了,忒烦,放弃。 第87章 【三更】留下???   将离走后,岚月彻夜未眠。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岚月早应该离开皇宫。   可她仍抱着希望,说不定将离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再等一等,他马上就会回来了。   屋外传来动静,听脚步声大概是名女子。   岚月躲到后院,从窗户外窥视房中情景。   宓玉气势汹汹进了屋,将案上的茶壶、茶杯扫落在地,伏在案上失声痛哭。   岚月心中似乎被人狠狠揪了一把,不禁悲从中来,捂着嘴,控制住情绪。   她知道的,将离杀不死佛花,可佛花不死,不仅是天下,就连他们,都不再会有安宁日子。   看宓玉的反应,应该是知道将离的消息了。   将离若是死了,她留在世上也没有意义了。   她虽然答应将离,会离开长安,远走高飞,好好活下去,但那只是为了让他放下牵挂,全力对付佛花。   宓玉进屋不久,佛花也进来了。   “你说过不会杀他?!”宓玉恨极了,双手掐着佛花的脖子,“我就这么一个儿子!!!”   佛花挪开她的手,握住她手腕,道,“你还年轻,还能生。”   “不——”宓玉尖叫道,“我都六十了!根本不可能了!嘉永帝也早已经进了坟墓,去哪里再去生一个、和将离一模一样的孩子来?”   佛花瞪着她,一副不容商量的表情。   宓玉一个哆嗦,转过脸,道,“不可能了,当初老二、老三都没留下,我只有将离了……”   岚月听着,一阵恶寒,伏在院外,不敢发出声音。   这样的养父、这种生母,究竟把将离当什么人了?   一件为他们所用、为他们所想的工具?毁了可以重新铸造?失去了再想办法弄一个一模一样的?   “我会想办法的。”佛花道,“既然神主选择了你,你就该担此重任。”   宓玉哭着说,“你为何不留他一命?”   佛花道,“杀他也只是一念之间,这是天意。”   “他在哪里坠落的?我要去找他的骸骨……”   “东海,找不到了。”   待佛花离开,宓玉又伏在榻上哭了一会,悲伤到不能自已。   岚月拾了几枚珍珠,用力一弹,打在宓玉身上,封了她的穴位。   宓玉震惊地看着岚月,一副你怎么没死的神情。   岚月面无表情地说,“我死不了,等着看你下葬。”   岚月抓起宓玉的手,按在脉搏处,道,“怪不得佛花觉得你还能生,这身子骨,的确让人羡慕。”   宓玉表情僵住,岚月无疑说到她痛点上了,她道,“佛花只是想想罢了。”   岚月取了纸和笔,写了一方子留给宓玉,道,“你若不想生,按着这方子长期用药,佛花也拿你没办法。”   宓玉怔怔无言,岚月道,“我去东海找将离了,若能找到尸骨,就将他埋在普陀山,再也不会回来了。”   岚月静了一静,道,“你好自珍重。”   宓玉:“你若要去东海,不如带上你的暗夜。”   “暗夜???”   “在我那里,颜羽瞳呈给我的。”宓玉道,“请你务必替我找到将离,即便是尸骨,也要找到他。”   *   岚月乘着暗夜,一路往东,不眠不休,不停地寻找,不放过任何一个岛屿,每次暗夜停下来靠岸休息,她便在海岸寻找冲上来的东西。   越是往东,岛屿越来越少,有时候飞上一整天也不见得有岛屿出现,她从来没去过这么远的地方,越是荒凉之处,越发令人生出畏惧之心。   可远处不代表不能去,将离藏剑的岛屿,二神的圣殿,东海之东,这些地方她都不曾去过,倘若将离安然归来,她还想着要和将离一道,去没有人去过的地方。即便那是荒漠,孤岛,高山,只要有将离在,便是世上最美好的地方。   她每飞到一处地方便停下,身体并没有因为奔波而觉得劳累,反而越来越舒坦,越来越精力充沛。   不仅是精力,连体内的修为也在与日俱增,视力、敏捷度都在不知不觉中得到了很大的提升。   岚月心里想着将离,自然不会将这些变化放在心上,有一日躺在岸边的悬崖上,看着天色渐明,日夜交替,心想,二神该向她讨要代价了。   她单手按在胸口上,知道等待她的将是心悸和痛苦,如同过去无数个日日夜夜,二神捏着她心脏,汲取她的灵力那样。   但预想中的疼痛感没有到来,红日升起,将碧蓝的大海染成红色,美不胜收。   岚月忽然醒悟了,知道为什么过去的每一个日日夜夜,二神都要向她讨要代价了,也知道为什么这段时间,她的修为越涨越高了。   她到达了二神的圣殿,至少,到达了圣殿附近的岛屿。   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屹立着两尊神像,掌管着白天和黑夜,掌管着生与死,新生与代谢,正是他们,从天脉之中换回了将离的魂魄,使将离得以复生。   他们是岚月侍奉的神明,正因如此,只要她没有履行承诺,即便她从万丈高空坠落、粉身碎骨,都不会就这样死掉,因为神明需要她履行承诺,生生世世成为二神的奴仆。   她如今就在神殿附近,受神明庇佑,故而体内的灵力、修为一天比一天高。   倘若将离已经死了,尸骨无存,她还需要守在二神身边,日日夜夜受其禁锢,甚至连死都死不成……   独活、永生。   想必世上没有比这更加凄惨的事情了。   她不断地往东,看到一处奇异的景象。   在此之前,她只是听说过圣殿的存在,并不知道圣殿长什么样子,可眼下看到那处景象,她便知道——这里就是二神圣殿了。   无数密密麻麻的岛屿,排列成太阳的形状,中间是一处深渊,四面八方的海水涌入深渊,形成巨大的圆形瀑布,瀑布上方,水汽蒸腾,仿佛仙境,一道彩虹横亘南北,形成一幅壮阔、瑰丽的情景。   她怀着敬畏和好奇,飞到瀑布上方,顿时被深渊中的景象所吸引。   变幻莫测的景象,光与影之中,蕴藏着巨大的能量。   不知不觉,已经越来越逼近深渊。   等岚月反应过来时,她和暗夜已经被深渊捕捉,无法飞离出去,受着一股强大的力量吸引,被生生拽入深渊之中。   暗夜发出一声嘶鸣,显然受到了惊吓。   岚月稳住他,调整姿势,往深渊更深处飞去。   瀑布的声音仍在回响,但水流已经不见了,往下是宽敞、洁白的圣殿,一对巨大的雕像摆在圣殿之上,一男一女,姿态优美,表情祥和。   岚月朝二神雕像飞过去,到近处一看,雕像前立着一道颐长的身影,在巨大的雕像面前,仿佛一粟米,渺小到几乎没有存在感。   青鸾发出嘶鸣,火色的凤凰扑腾着飞来,在神殿里打旋,绕过岚月肩头,飞向雕像前那道身影。   将离?!   暗夜尚未停稳,岚月便跳下去,飞扑向那道人影——几乎整个人都扑上去了。   是真的!   切切实实的拥抱,将离的温度,将离的心跳,将离的眼神——他没死!   两人久久地拥抱,将离抱着她,落下眼泪。   岚月双腿夹着他腰,搂着他脖子,又哭又笑,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早以为,将离已经死了,突然间又抱到了他,跟做梦一样,还有些不真实感。   将离先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沧桑,他道,“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岚月哭出了声,伏在将离肩头,轻轻发抖。   “你怎么找到这来的?”将离道,“知道这里是哪吗?”   “圣殿。”岚月抬头,仰望那巨大的雕像,道,“是二神,指引你我再次相见。”   将离放下岚月,转过身,仰头看着二神,道,“我在这里等了很久,不用吃,不用喝,就看着他们,感觉自己无比渺小,无名无姓,无牵无挂,苍老而无力,似乎随时随地都能死去。”   两人并肩望着二神,将离注视着岚月,笑着说,“可你出现了,我才想起来我是谁,月儿,为师想你了。”   “月儿找了你很久,以为你不再了……”说着,又差点崩溃。   那种漫长、难熬的孤独,那种伴随永生的绝望,该如何跟你说明?   将离轻轻拍她,道,“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两人依偎着,在神像前坐了一会,将离将她全身上下都检查了一遍,道,“你的修为回来了,脉搏也比从前平稳多了,身体也比之前好。”   岚月皱着眉,将离道,“血咒消耗了你大量的精力和修为,在不知不觉中,将你身体都拖垮了,唯有在圣殿面前,才得以恢复。”   岚月:“……有这么夸张吗?”   将离认真地看着她,捧着她脸,温柔地说,“你知道我为什么给你喂艾菊?”   岚月垂下眼帘,黯然伤神。   “月儿,你身体有多差,你连自己都不清楚。”将离道,“那样的身子骨,根本无法受孕,无法承受胎儿,只会害了自己。”   岚月诧异地看他,将离亲吻她手背,道,“若是可以,我也希望你能生下宝宝,但神明的旨意不能违抗。”   “神明的旨意,到底是什么意思?”岚月道。   将离望着两尊雕像,道,“你一离开这里,身体会便虚弱,修为锐减,时发心悸、头昏,想必这是二神在提醒你,你还有尚未履行的约定,等你到了圣殿,一切都恢复了,你觉得,这是什么意思?”   岚月怔住,良久,道,“难道说,二位神主,是让我永远地留下?”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我一定争取写完结尾!今天先困了,有什么想看的番外可以留言呀,过了这个周末,我就得将旧文放一边,全力撸新文了。 第88章 【一更】与神定下契约   “你当初是怎么和二位神主缔结约定的?”   岚月想了想,道,“以一半的修为为代价,终生侍奉二位神主,不入轮回,不得安宁。”   两人对视片刻,将离道,“月儿,你为我付出太多了。”   岚月笑笑,“只要能将师父带回来,付出什么都可以。”   将离沉默着,将人揽入怀中。   神殿里没有日夜之分,温润的光从四面八方照来,将整个大殿烘托的明亮而舒适。   神像前摆放了一些稀奇古怪的贡品,有用木盒子装着的,也有直接搁在供台上的,分别有腐烂的果实、人的头骨、熊掌、象牙等物件。   岚月每看到一样东西,都要伸手摸一下,将离担心她这么做会惹祸,几度劝她别碰贡品,后来劝不住了,就索性抓住她,一只大手钳住她两只手腕,将人困在怀里。   岚月:“还有一个木盒子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将离:“都是贡品,没什么好看的。”   “其他都看过了,就差那一个。”   将离假装没听见。   岚月:“让我看一下嘛。”   将离:“你已经看见了,看见了又能怎样,你知道那些头骨、象牙,是谁放在这里的吗?”   岚月:“摸一摸或许就知道了。”   将离:“不准摸。”   岚月:“我就想摸一下。”   将离:“不,你不想。”   岚月:“……”   “算了,我不看了。”   将离挑眉看她,“当真?”   岚月蹙眉,将离道,“我一放手,你肯定要去碰那个盒子。”   岚月道,“碰一下又不会死。”   “你怎么知道碰一下不会死,”将离道,“你又没试过?”   “我以为你试过!”岚月惊讶道,“你在这里呆了这么久,难道从来没打开它看过?”   将离:“没有,神殿里的东西,除了你,我什么都没碰过。”   岚月咂了咂舌,道,“要不你现在,代替我去摸一下。”   将离:“为什么非摸不可?”   岚月:“……其实我想打开看看,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   将离:“不打开,只摸一下。”   “也行。”   将离将岚月隔到身后,一只手牢牢锁着她一双手,另一只手伸手去摸那木盒子。   将离摸到那盒子之后,表情就变了,岚月盯着他看,又看看那盒子,有点期待,又有点害怕。   主要是将离的反应太神奇了,他先是怔住,思考了片刻,接着他突然一下收回了手,那反应像是差点被盒子里的怪物拽走了一般,吓得岚月一个哆嗦。   “妈耶——”   岚月大喊一声,跳了起来,从身后抱紧了将离,“是什么?是什么?”   将离一副受惊的样子,抱着岚月,头埋在她肩上,身体轻轻发抖。   岚月吓得要死,好半天才缓过劲来,道,“……你是在笑吗?”   “哈哈哈哈哈……”将离笑得前俯后仰,岚月锤他胸口,“你吓我?!”   “没,”将离道,“没吓你,你刚才的样子太好笑了,真没吓你,里面有东西,你摸一摸就知道了。”   岚月被这么一搞,还真有些害怕,将离握着她手,覆在那木盒子上——   噗通!   岚月这回真的被吓到了,忙收回了手,道,“……里里里面有东西?!”   将离:“温的。”   是个活物。   岚月甩甩手,一副嫌弃的样子,道,“……你你你打开看一下。”   将离:“我不看。”   岚月:“你打开给我看一下嘛。”   将离拿起那木盒子,岚月避开了几步,努努嘴,示意将离赶紧打开。   将离:“要看你自己看,那东西还在里面动呢。”   “咦——”岚月又退后了几步,一副为难的样子,看着将离,娇声说道,“夫君师父,你打开给我看一下嘛。”   明明吓得要死,还是忍不住好奇。   将离:“就看这一次哦。”   岚月连忙点头。   将离小心地打开木盒。   噗通——   里面是一颗跳动的心脏,心房上的血珠仍然是潮湿的,看上去像刚刚从人身上挖下来的。   噗通——噗通——   心率非常有规律,仿佛还在活人身上一般。   岚月和将离都惊了,面面相觑了一会,岚月道,“把它放回去吧。”   将离将木盒子盖上,放回原来的位置。   “谁会剜下别人的心脏呈给二神?”岚月仰望那两座体态优美的雕像,喃喃自道。   “也许不是从别人身上剜下的,是自己的。”将离道,“以心脏为代价,能从二神这里得到什么呢?”   许久,岚月道,“也许我有办法知道答案。”   信徒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摘下心脏,与二神做了交换,获取了利益。   只要问问二神,到底是谁和他们做了交易,自然就会有答案。   岚月既是二神的仆人,自然会有办法和神明沟通,但这或许意味着,她将永远留在这里,侍奉二位神主。   将离回头看着她,道,“你考虑清楚了?打算留在这里?”   岚月注视着他,温柔笑道,“若是可以,月儿也希望永远地陪着夫君师父。”   将离:“若是神明的旨意,那就最好不要离开,待在这里,你有用之不尽的灵力和修为,无病无痛,喜乐无忧。”   岚月仍然笑着,眼神中掺了不少酸楚和委顿。   将离道,“我陪着你,一直守在这里。”   岚月笑道,“这得看,二神是否愿意你留下来。”   两人沉默了一会,岚月整顿衣裳,跪拜在二神面前,俯首帖耳,低声祷告。   “信女岚月,特来履行约定,侍奉二神,不入轮回,不得安宁,终生惶惶兮,求二位神主为信女指明方向。”   话音刚落下,神殿之中响起了无数回响,仿佛万千鬼魂在低声议论,他们绕着神殿转来转去,那声音仿佛有着奇特的能量,一股一股钻入岚月耳朵里面。   将离也察觉到了这种变化,他仰起头,看到神像的表情越发生动起来,仿佛活生生的人一样,微笑着俯视他们。   “你想知道什么?”   一道清丽、温柔的声音,从上空飘来,像是神像开口说了话,令人浑身一颤,那回音仍然飘荡在神殿里:   知道什么——   什么——   么——   岚月不由地吃惊,默了片刻,道,“信女可否离开这里?”   一开口便问这等鲁莽的问题,将离站在一侧,眉尖一沉,为她提心吊胆。   “可。”回答她的是一道浑厚的男声,他道,“你若离开,将承受百倍的苦痛、煎熬,以此作为惩罚。”   回声在圣殿里一遍遍重复他的话。   女声道,“你若离开,腹中生命将会消亡,以此作为代价。”   代价——价——   “你若离开,需留下一样活物,或是心脏,或是脑髓,或是诞下来的婴儿,以此为抵押。”   抵押——押——   “好了好了,我不离开,”岚月脸上一道红一道白,忙打断道,“我不离开……就守着二位神主。”   神殿里响起了笑声,无数女孩子的笑声,像一阵风吹过,银铃般的声音回荡在殿中,格外悚然。   岚月和将离都被同一件事情震惊到了,“腹中生命?”“诞下的婴儿?”   这意味着,岚月肚子里已经怀上了小孩?!   待那阵笑声停下了,岚月回过神来,道,“将离可否离开?”   又是一阵议论的声音,回答她的是男声,他道,“可。”   半响,岚月试探地问,“不会有什么后果吗?”   男人道,“无。”   岚月松了口气,道,“神主,这里是否只有我一个神仆?神殿这么大,打扫起来很辛苦的。”   这次又是一阵爆笑,鬼魂男女们笑作一团,女人没有笑,她道,“除你之外,还有一名肉胎。”   她顿了顿,道,“你还可以问最后一个问题。”   既然如此,那得想好了再问。   岚月寻思着,这“肉胎”是不是就是凡人的意思,也就是说,世上的凡人,除她之外,有且仅有一名凡人?   其余的人都已经脱离□□了吗?   岚月不确定地看了眼将离,后者做了个口型:   “佛花。”   岚月:“!!!”   她回想二神刚才说的话,神仆若是离开此地,必然会承受惩罚和代价,或是将心脏、脑髓,或是新生的婴儿留给二神作为抵押……   倘若真是佛花,那是不是意味着,那盒子里头跳动的心脏,极有可能是佛花的!!!   岚月心脏狂跳不止,这个假设可以解释很多很多事情,若是真的,说不定就能找到除去佛花的办法?!   她犹豫了许久,道,“若有人从神主这里,获取了力量,在人界祸害苍生,使得生灵涂炭,民生凋敝,神主可否收回赐予他的力量?”   热闹的神殿咻然一静,万千鬼魂都不再出声,空气如同凝固了一样,所有人都在等二神的回答。   男人道,“神主从未失信,约定一旦定下,神主从信徒身上索要代价,同时予以恩赐,不可收回。”   回声与鬼魂们的附和声交织。   这不是她想要的答案,可她不能接着往下问了。   二神从未失信,也不会再回答她的下一个问题。   耳畔鬼魂们的热闹声逐渐消褪,看样子二位神主要离开了。   情急之下,岚月起身,抓起那盛着心脏的木盒,道,“若我此时,刺死这颗心脏,是不是代表贡品被毁,你将无法再与他继续履行约定?”   神殿中炸开了锅:   “好大的胆子?”   “真是岂有此理!”   “……”   无数鬼魂们的声音在议论着,可终究不是二神的回答。   岚月打开木盒,抓起那颗心脏,心脏扑通扑通,又湿又滑,差点从她手心滑下去。   恶心极了。   扼死这颗心脏,说不定就能杀死佛花。   岚月这么想着,抓着那颗心脏不放手。   将离欲要拦她,被一道虚影一挡,那虚影与岚月差不多高度,面容温润,目光中带着和顺的威严,穿着黑袍,正是两座神像中的其中一座。   她伸出手,纤细的手指穿过岚月的胸膛,捏住她的心脏。   将离:“!!!”   他冲过去,没有急着抱她,急着将她和那道虚影分开,而是匍匐跪地,一再叩首,道,“恳求暗夜之神平息怒气,放过我等□□凡胎。”   岚月被捏着心脏,无法呼吸,完全使不出力气,手中那颗心脏滑落,落回木盒子当中。   她余光瞟到将离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一时心中很不是滋味,拼尽全身力气,企图从暗夜神主手中挣脱。   另一道虚影出现,握住了暗夜之神的手。   那道虚影有着男子的容貌,白衣发着光,微笑着说,“若能解除约定,于黎民苍生,有益无害。”   暗夜之神松了手,看了白袍的黎明神主一眼,道,“如此,岂不言我二神失信于人?”   黎明之神一抖衣袖,空中出现一幕幕虚影,被战火焚烧的土地,化成焦土的长安城,尸骨无数,触目惊心。   正是人界的惨状。   岚月扶将离起身,将离不愿,便同他一道跪着。   暗夜神主道,“这是何人所为?”   将离:“罪人将离。”   暗夜之神:“你抬起头来。”   将离抬起头,面无表情。   暗夜之神道,“我见过你,将你从天脉唤回,是为了让你担负起苍生的使命。”   黎明之神:“哎,不是因为信徒所求吗?”   是因为岚月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二神才将将离的魂魄从天脉寻回来。   怎么变成了为了让将离担负重任了?   难道说,这中间另有隐情,还包含着二神的私愿?   暗夜之神道,“这是同一件事,在我看来没有区别。”   黎明之神道,“既然接受了信徒的委托,就不该寄予私愿,既然予以寄托,就不该接受信徒的代价,这已经矛盾了。”   “可他并没有依我所愿,反而给苍生带来了劫难。”   “那只能怪你太贪心,什么都想要,导致了现在的结果。”   “……”   岚月和将离傻眼了,二神竟是当着他们的面,吵了起来?   吵就吵吧,岚月和将离正好可以说会悄悄话。   将离将温热的手覆在岚月肚子上,莞尔一笑。   若二神说的没错,岚月已有身孕,那她肚子里的孩儿,应该是在长安城的皇宫里,重逢那夜,春风一度种下的种子。   若能将腹中胎儿平安带到人间,将离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   两人温情脉脉地看了一会,完全无视正在争吵的二神,听他们吵得差不多了,这才回过神,看着两位神主。   暗夜之神道,“苍生凋敝,有损神力,我以神主之名,委托你——等下,凡人,你再说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将离:“将离。”   “好的,将离。”暗夜之神道,“我以神主之名,委托你——将离,返回人界,救苍生于水火之中,重建国都,休养生息,使民生繁荣,使百姓足食,同时在人界建立神庙千余座,供奉我二人,如何?”   将离道,“罪人将离,希望守在信女岚月身边,护她周全,许她一生无忧,如此,再提天下之事,望二神许可。”   “不行。”这次说话的是黎明之神,他道,“等你千庙建成,使得信徒遍布人间,香火传遍,才算是将功抵过,到那时候,你不再欠神明什么,汝妻也一样,方得自由。”   作者有话要说:捂脸(*/w\*),没写完,明天接着努力 第89章 【二更】完结   文名:我挖了师父的坟   作者:南辛一成   将离乘着凤凰离去,神殿里只剩下岚月一人,留守在东海尽头、深渊之底。   她不知道时间是怎么溜走的,若不是发觉肚子越来越大,即将临盆,她甚至以为,自己只是在神殿里发了会呆。   很快,岚月在神殿中顺利诞下一名男婴,那婴儿和她一样,受二神庇佑,在这灵气充沛的神殿之中,吸取神明吐纳的灵气,茁壮生长。   岚月给他取了个小名,唤做“泽儿”,意为诞生在二神身边,福泽深厚。   有些时候,岚月觉得自己只是睡了一觉,那泽儿就突然长大了许多,从一开始软绵绵的一团,开始会爬行,会走路,有一次开口喊了声“娘”,把岚月吓了一跳。   泽儿很乖,经常一个人在地上玩,岚月也不去管他。   有一次他不小心把木盒子里的心脏给摔了出来,骨碌碌掉在地上,那颗心脏噗通噗通,弹性非常好,泽儿便捡起来当皮球玩。   等岚月发现的时候,那颗大心脏已经支离破碎、奄奄一息,被泽儿一屁股坐下去,最终压成了稀巴烂。   岚月:“……”那可是她一直想要弄死、但是每次动手之前都被二神给拦了下来的、佛花的心脏啊?!   将人心脏都碾碎了,那佛花还有命活着吗?   泽儿一脸天真地看着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件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情。   岚月见二神没有吭声,悄咪咪将佛花被碾成稀巴烂的心脏丢进了海里,擦干净地板,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泽儿头发越来越茂密,个子越长越高,岚月大部分时间和精力都花在他身上,教他说话,跟他讲世间万物,花鸟虫兽,都是神殿之中没有的东西,泽儿从来没见过,但他理解的很快,学的很快,没多久就会背诗背文章了。   岚月无比想念将离,可深渊里看不到太阳,看不到日月星辰,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也不知道外面到底是哪一年哪一月,将离身在何方,身边有没有人照顾,是否仍然孤身一人?   建立一千座神庙,需花费多少人力、物力?   战火肆虐之后,从哪里去搜罗那么多人,同时还得养着他们,重新恢复生产力,让人间重现繁荣。   根本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岚月每次跟二神沟通,问他们将离是否达成了约定,何时才能归来,这两位神明都会含糊回答。   有时候岚月真的想乘着暗夜,彻底离开这里,尤其是看着泽儿一天天长大,时常为他感到心焦。   他是将离的儿子,凭什么让他呆在深渊之底,与世隔绝,不见天日?   与他同龄的孩子,正是处于玩耍、上学堂的年纪,可泽儿命苦,只能跟神殿中的一众精魄们玩耍,从母亲这里,勉强获得对世界的认知。   为了泽儿,她也想背叛二神一回。   暗夜已经老了,羽毛越来越少,羽翼的颜色也不如从前鲜艳,它时常垂着头,趴在神殿的尽头,望着流之不尽的天水,露出寂寞的眼神。   岚月骑在他背上,打算从深渊之底飞出去,可暗夜并不愿意,他展开翅膀,飞到天水之上,双足点了点水,很快又飞了回来,扭动鸟背,让岚月下来。   岚月跟他犟了一会,气得拔他羽毛,泽儿跑过来拦住她,心疼地说,“娘亲,不能拔了,再拔就秃了。”   “秃了就秃了,留着也没用!”岚月气死了,道,“拔光了好烤着吃,正好,还没给你烤过鸟肉。”   泽儿哭笑不得,道,“我不吃他,暗夜是我朋友,他只是年纪大了,飞不动了。”   “那怎么行!”岚月道,“他要是飞不动了,我们怎么离开这里?”   泽儿吃惊地说,“离开?为什么要离开?不是说要等爹来找我们吗?”   “万一你爹遇到了困难,来不了呢?”岚月忽然哽咽,“万一他需要我们,可我们不在……”   泽儿抱着她,头埋在她腰间,道,“娘亲,爹会来的,再等等就好。”   他仰着脑瓜儿,睁大了眼睛,看到天上一道红影闪过,小声地说,“娘亲,爹爹长什么样子的啊?”   岚月道,“你爹是世上最好看的,你若是见到他,自然就知道了。”   泽儿:“娘,他穿什么衣裳?”   岚月道,“穿娘给他做的,两身白衣,一身蓝衣,换着穿吧,不过有时候穿铠甲,有时候也穿龙袍,现在应该不穿娘给他做的,都磨坏了吧。”   泽儿注视着岚月身后那一道白影,一双忽闪忽闪的眼睛,忐忑不安,上下打量着他。   岚月弯下腰,给泽儿整理衣裳,将他袖口挽起,抚平褶皱的衣襟。   泽儿怔怔地看着她,道,“娘亲,爹……就站在你身后。”   岚月呆了一瞬,连忙转身,将离站在她面前,朝她翩然一笑。   岚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将离看上去沧桑了很多,发鬓有了白发,皮肤晒得发黑,胡须虽然打理过,但依然看得出痕迹,唯一不变的,是将离看着她的眼神,依然炙热,像极了她深居多年未曾见过的日月星光。   他一身白衣,有些破旧了,正是从帝陵出来时,穿上的、岚月给他缝的衣裳。   将离始终看着她,胸腔因情绪而有些轻微的起伏,良久,他开口道,“月儿,我回来了。”   两人同时走近,紧紧抱着彼此。   泽儿站在一旁,仰头看着将离,眼中充满了新奇感。   岚月松开将离,将泽儿牵过来,道,“泽儿,叫爹。”   泽儿一下子怯了,缩在岚月身上。   岚月推他,道,“叫爹!”   泽儿半推半就,喊了声,“爹。”   “乖!”将离一把将他抱起,举得高高的,认真看了会,抑制不住地笑,捧着泽儿的脸,拿额头顶他,“泽儿,泽儿,竟然长这么大了!”   岚月从没看到将离这么开心过,悄悄抹眼泪。   泽儿被弄得发笑了,挣扎着从将离怀里逃出来,躲在岚月身后。   将离搂过岚月,亲吻她额头,亲吻她脸颊,亲吻她唇畔。   岚月双手勾着他脖子,细细慢慢地吻他,两人双唇相碰,都有些轻微的发抖,笨拙地不知道该如何往下。   岚月一开始还犹疑着,生怕见到将离之后,不知道该怎么办,哪只将离也是这般反应,便不由地笑了。   两人又哭又笑,将离道,“苦了你了,月儿,我每天都迫不及待地想见你,让你久等了。”   他摸着岚月的头发,轻轻吻她。   岚月摇头,温顺地说,“弹指一挥间,倒没有那么苦,只是……夫君,你瘦了,黑了……”   “老了。”将离亲吻她手背,道,“再晚一点,就怕见不到你。”   “怎么会?”岚月注视着他眼睛,道,“夫君一点也不老,月儿只是心疼你,月儿想你,想要你,现在就想和你……”   将离堵住她唇,眼睛里发着光,暗示性地朝泽儿看了一眼,两人相视一笑,岚月扯他衣裳,嘟哝道,“我不管,我只想要你,没有你根本不行。”   泽儿:你们聊,我先去世了。   将离牵着岚月的手,来到神像面前,如同第一天来到二神圣殿一样,虔诚地注视着高高在上的神像。   将离道,“每年我都会来,每次都被拒之门外,但只有今天这一次,圣殿之门为我敞开,二神愿意见我,想必是认可了我的作为。”   岚月看着他侧脸,道,“多少年了?夫君。”   将离回眸看她,道,“十年。”   岚月有点恍惚,虽然说她知道圣殿中的日子过得比外面快,但从未想过,竟是快了这么多?!   她总感觉,上次分别,不过是几个月前的事情,尽管泽儿长得特别快,她还是不愿相信,外面的世界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也就是说,将离一个人在外面,历经这么长的岁月,才回到神殿之中,深渊底下,与她重逢?   这是一段多么漫长的岁月?怪不得将离说他老了。   岚月注视着他,心疼不已,将离道,“十年,苦了你们母子。”   “不!”岚月急忙解释,“没有的事,这里时间与外面不一样,我并不知道夫君在外面已经过了十年光阴。”   说着,流下眼泪。换作是她,该如何忍受十年漫长的光阴?   将离捧着她脸,道,“不哭了,我回来了。”   岚月:“我感觉只是过去了几个月,尽管泽儿长这么快,夫君,你受苦了。”   将离笑着说,“当初你为了唤醒我,也是千辛万苦,整整十年,对我来说,不过是在棺材里睡了一觉,如今换成了我,体验你曾经体验过的孤独和煎熬,有来有往,我们两谁都不亏。”   这么一想,好像是这么一回事。   倘若将离在外面过了十年,而她在深渊之底只是呆了几个月,两人相差的年纪又被拉开了。   将离散去修为那年,岚月十六岁,将离三十二岁,十年后岚月将人唤醒,将离依然是三十二岁,岚月却已经二十六岁了。   一年之后,岚月二十七岁,将离却在人间度过了漫长的十年,算上来岂不是四十二岁?两人又相差了十多岁?   有点不可思议,怪就怪岚月那时候太年轻,对仙封掌门一见钟情。许多年以后,即便将离已经埋在土里,她仍是相信,世上一定有办法,能将她的师父唤醒。   没想到,她真的做到了。   将离也未曾负她。 第90章 番外一则   番外一则:   岚月去了一趟东海,回来之后,人间已过去了十年,这十年,天下自然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将离除掉了佛花,重建了长安城,以帝王的身份,统治天下多年。   这其中不断地出现异己者,首先是西南王府中的姬文正、方子瑜师徒,将离将人接到皇宫,住了一段时间。   方子瑜亲眼目睹将离如何亲力亲为,帮助黎民百姓重建国都,恢复生产,自然而然对将离消除了芥蒂。   岚星儿对岚月的失踪耿耿于怀,几度飞到东海,去寻找传说中的神殿,终究没有结果。   他与将离是又敬又恨,自己这条性命是将离给的,没有他,便没有现在的岚星儿;恨他则是因为姐姐岚月,那么大一个活人,说消失就消失了。   将离跟他解释来龙去脉,岚星儿更是无法忍受,深海之底,该是何等的绝望,让她独自一人留在二神身边,该是何等的寂寞?   到后来,岚星儿自己当了爹,寄愁连着给他生了一男两女,他每天忙着带娃,尤其是两个女儿,那可是时时刻刻都离不开身。有了膝下之乐,岚星儿自然就没时间来找将离折腾了。   万花谷这边,颜回春的死得以昭雪,是颜启安用无虚弓杀了颜回春,虽是无心之举,可若不是颜羽瞳的教唆,颜启安一个几岁的娃娃,怎么会开动无虚弓,对准了自己的亲舅舅?   见大势已去,颜羽瞳认了罪,交代完之后,于万花谷自戕。   颜启安成为万花谷谷主,在一众长老的悉心教导下,重新开始本该属于他的生活。   摆平这些人,这些对于将离来说,都不算难事,难就难在他的一众弟子们。   木木子杀了慕容幻之后,早已经心如死灰,将离劝她重新振作,将鬼兵交给了她,留在北疆以北,抵抗游牧民族的入侵。   曲霖霖早已经决定不参与中原的一切纠纷,将离与他商谈,让他镇守庭山、东阳一带,尤其是庭山王氏那位寡妇姜媛,若不好好看着她,庭山王氏早晚会垮在她手里。   最难办的是万师慈那小子,小小年纪,就学会了自我放逐,当上了一名杀手,将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抓住他,感化他,后来发现没用,就请来了庄生蝶,重新给他洗脑改造。   当初将离在东海没能杀死佛花,那柄七器筑成的重剑差点掉入深海,被岚星儿及时捞回来。   到后来,这柄剑成了守护天下苍生的神器,哪里闹旱灾了,那剑指一指,很快风调雨顺。连着过了多年丰收的日子,各地的粮仓也满了起来,这时候百姓对将离愈发爱戴,在将离的指示下,怀着感恩和敬意,修建二神庙。   千庙既成,将离终于将岚月从深渊之底接了回来。   一同回来的还有个白白嫩嫩的儿子。   一进长安,将离便册封了这对母子,岚王母仪天下,直接封后,泽儿赐名元成泽,虽然没有封为太子,但作为将离唯一的儿子,默认为帝位的继承人。   深渊底下不见阳光,这小子常年不食人间烟火,小小年纪便一副清冷出尘的模样,简直就是将离的升级版。   旁人见了以为这孩子也是将离的温润性子,哪晓得他背后有多跳脱。   岚月还担心他初来乍到,会有些不适应,处处惯着他,等他把皇宫里的小太监欺负哭了,岚月这才意识到自己大错特错。   这本来是件小事,只是岚月实在很吃惊,压根没想到泽儿会做出这种事情来,于是亲自下场调解。   越调解,事情越大,泽儿在皇宫里的那些调皮捣蛋的事情都被抖了出来,令岚月实在汗颜。   等将离听到动静赶来,一开口就问,“是谁欺负泽儿了?”   岚月实在不好意思回答,分明是泽儿在欺负人呐。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将离看着一众人,又看看岚月,将泽儿揽过来,道,“泽儿初来乍到,未免不适应宫中环境……”   “夫君,”岚月打断他,难为情地说,“你还是先听他们说吧。”   一名小太监畏畏缩缩,说出真相,“小殿下扒我裤子……”   将离:“什么鬼?”我儿怎么会有这种癖好?   这到底是像他爹还是像她娘?   他以眼神询问岚月,岚月撇撇嘴,一副“我怎么知道这是咋回事”的表情,还来了一句“就算是像我,我也不会对太监产生兴趣啊。”   将离硬着头皮,“继续说。”   一名宫女道,“不只是他……”   “什么?!”将离震惊,“难道你也被扒过?”   “不不不,”小宫女连忙解释,“还有其他的太监也惨遭毒手,光是奴婢,就看到好几回了……”   一名小太监怯生生说,“奴才被被……”   被你妹啊,长那么丑,扒你裤子也是你占便宜!   将离两眼一黑,抱紧自己的儿子,一副“完了完了,这就是我儿子”的认命表情。   岚月扶额,不忍猝视。   元成泽见众人一副诡异的表情,仍是一脸天真,道,“我就是想看看……”   “你想看什么?”将离,“小声点说。”   元成泽笑出一口虎牙,看上去人畜无害,他道,“看看蛋蛋!”   将离当场昏厥!   一众太监、宫女都是一脸惨像,低着头,不敢说话。   岚月扶着他,道,“你看那做什么?”   元成泽一本正经地说,“就是想看看,书上说有宦官五种阉割之法,每一种方法效果都不一样,我看看他们用的哪种方法,有没有留根,有没有去茎……”   众人:“……”   “虽然去茎比不去茎更方便,但从实用性角度来说,还是留着茎……”   “够了够了,别说了。”岚月快憋不住了,连忙去捂元成泽的嘴巴,忍笑忍得非常艰辛。   将离反而一脸释然,就在刚才,他差点以为自己的儿子有什么不良嗜好,该不会是什么断袖之癖,再想想他才这个年纪,非常地丧心病狂了,这下解释清楚了,很好,非常好。   儿子是有执着的研究精神,格物致知,开创实践探索先河,妙,非常妙。   他道,“小殿下研究书本知识,你们配合就是,这么大惊小怪做什么?”   一众太监、宫女们纷纷答喏。   众人散去后,岚月再也绷不住了,捂在将离怀里大笑。   将离拽着她,道,“月儿,你说说,为父从小到大,从来没有扒人裤子的习惯,泽儿这是不是随了你?”   岚月仍笑个不停。   将离:“你老实交代,到底有没有扒过别人裤子?”   岚月边笑边说,“就……曲霖霖,你还记得他吗?”   将离青筋暴露,道,“我现在就去杀了他!”   “不不!”岚月抓着他,道,“我没有!我发誓,是他被人扒了!”   “然后你看到了?”将离去找剑,道,“我去杀了他。”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 http://www.qishu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