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娇花少爷》全集 作者:杏遥未晚 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xxqishu.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简介 迫于形势,谢容宣从小被当做女儿养大,长成了贤惠端庄的大家闺秀。 后来时局改变,谢容宣终于能够恢复男子身份,然而谢家上下却发现麻烦大了—— 谢少爷装女人太久,变不回男人了! 第一章 时值夏日,阳光炽烈,蝉声聒噪。 清阳河的河水穿过喧哗浮躁的烟州城,短暂的迂回之后,流淌到了这片青青杨柳岸边。 河畔是一处木屋,木屋外面柳树的荫庇之下,闻音坐在舒适躺椅之上,一手执着鱼竿垂钓,另一手却捧着本古旧得连页角都已经翻卷的老书,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 河水平缓流淌,水声细细落于耳中,闻音不时抬头看一眼水中的鱼浮,却是从未见到动静。 “照我说,这河里的鱼都被那群家伙吓跑了,师姐你肯定钓不上鱼的。”远处一人提着竹篮子缓缓走了过来,乃是一名少年,穿着一身破旧寒掺的灰布衣裳,头发胡乱的系在脑后,看来颇显得不修边幅。 眼见那少年走来,闻音放下手里的书,迎着少年笑到:“阿哲,篮子里是什么?” 叫做阿哲的少年拎着篮子,望着闻音怔了怔,没能立即应话。 闻音也没等他开口,径自丢下手里的书和鱼竿,在篮子里找到了糕点和茶水,自己心满意足的吃了起来。 闻音是阿哲的师姐,在师门当中排行也是老大,然而此人却生着一张十分生嫩秀致的脸,身形也是娇小,所以她虽是师姐,看起来却与阿哲一般年纪,阿哲认识这位师姐也不知有多少年了,对着这般相貌和性情的师姐,却依然很难生出敬畏的感觉来。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眼看着闻音已经快将篮子里的东西吃光,连忙上前哀声叫道:“师姐那可是两个人吃的份!你倒是给我留点!” 闻音咬下一小口糕点,毫不在意的笑到:“闲着连鱼也钓不着,只能吃点东西打发时间,师弟这里不够,你不如再去城里买点吧。” 阿哲早已经看清了自己师姐好吃懒做的本质,他无奈的摇了摇头道:“我早说了,这里是钓不到鱼的,鱼都被那群家伙给吓走了。” 闻音挑眉,看了一眼阳光下倒映着柳叶的河面,低声道:“钓不上鱼,不是还能钓人么?” 阿哲:“……” 两人对视一眼,想到前段时间所发生的事情,至今依然觉得是噩梦。 。 闻音是个喜静的人。 一年前,闻音带着阿哲四处漂泊,最后终于在烟州城外找到了一处风景秀丽的地方住下。 这个地方就是他们如今垂钓的所在。 两个人在此搭建了屋子,折腾了许久,总算是有了一处安静的住所。 然而不过一个月的时间过去,闻音就发现自己原来的判断完全错了,这个地方根本一、点、都、不、安、静。 一个月后,闻音在自家大门口抓住了三个鬼鬼祟祟的男人。 起初闻音以为对方是贼,便要出手教训,谁知道等详细说清之后,才知道这群人是烟州城里大户人家的下人,来到这个地方,是为了找一种叫做香青的野花,城中有人说此处有香青生长,所以这群人得知消息便连忙跑了过来。 闻音实在是不懂这群有钱人家的性子,也不懂他们为什么要漫山遍野的找一朵野花,问过之后觉得无趣便也将这群人放了,不再去理会。 谁知第二天她再出门,就看到自家屋子被人给包围了,所有人都蹲地上仔细的寻找着,找一朵野花竟是找出了缉凶破案的架势。 也是这时候,闻音才终于打听出来,这群找花的人来自烟州不同的世家,来的目的都是为了找香青,而这香青,乃是烟州城中谢家大小姐谢容萱所喜欢的花。 烟州城中的少爷公子们派人来此四处寻找,就是为了第一个找到这花,将它送到谢容宣的面前,博佳人一笑。 这群人就这么在闻音的屋子外面守了整整五天的时间,五天之后一群人终于在闻音家外面墙角处找到了一株刚开的香青花,闻音就这么看着众人将花连带着她家墙角一块墙皮一起撬了下来,捧着宝贝似地捧走了。闻音满腹无言,好在总算是送走了这群扰人清闲的家伙。 然而闻音的平静生活并没能维持多久。 两个月过后,闻音家门前的河里突然多了许多漂流而来的花灯。 花灯倒是漂亮,不过闻音闲着的日子只剩下了垂钓一种乐趣,垂钓的过程中河里总飘来这种玩意儿,实在不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本以为这东西飘个一两天就该消停了,谁知这花灯一飘就是几个月,闻音某日终于忍无可忍,撩起袖子自水中捞起了一个花灯,然后看到了灯里藏着的纸条。 人们放花灯总有缘由,有的是祈福,有的则是求缘,闻音倒是很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愿望能漂流不尽连绵数月怎么也漂不完。 打开纸条,那纸上不过写了三个字,那是一个人的名字。 谢容萱。 字迹有些潦草,却又遒劲有力,看来是出自一名男子之手。 闻音看得挑起了眉,不由得又从河中捞起了几个花灯来,打开一看其中写的果然还是谢容萱的名字,不过字迹不同,花灯的模样也不同,看来并非出自同一人之手。 闻音让阿哲去了烟州城里一打听,才终于明白原来是几个月前谢家大小姐谢容萱在花灯节上曾经放过河灯,还因那河灯璀璨的美景而展颜一笑,这才引来了烟州城里爱慕谢容萱的那群公子少爷命人四处收集河灯放出,连续几个月在烟州城里摆出千灯齐绽的美景,只求能让美人再展笑颜。 经过这么几件事,闻音可算是将这位谢家大小姐的名号记了个清清楚楚,只道是这般女子定然是个祸水,也不知这般下去会将这烟州城折腾成个什么模样。 接下来的日子,烟州城里果然奇事不断,众人为博谢容萱一笑几乎使出了浑身解数,闹得满城风雨,就连住在烟州外面的闻音也屡受波及。 不过对于闻音来说,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已经习惯了这种风波,这些事情本就与她无关,普通的风吹草动她也懒得再理会。 然而几个月之后,闻音终于发觉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位谢家大小姐的能耐。 这日闻音在河边垂钓,竟是从河里捞起了一个男人。 男人身上穿着一身考究的衣服,一看便知来自大富大贵的人家,也不知是不是当初放花灯的那群人其中之一。将人救醒之后,闻音与阿哲两人一左一右煞有介事的打量起了这个男人。 此人还没开口,闻音就当先轻咳一声,试探着朝对方道:“让我来猜猜。” 那男人哭丧着一张脸,不明所以地瞪着闻音。 闻音眯着眼问他道:“你掉河里也是为了谢容萱对不对?” 男人怔了怔,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 闻音与阿哲对视一眼,两人眼中皆是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态,经过了这么一段时间的折腾,闻音与阿哲对这位谢家大小姐的名号也算是无比熟悉了,反正烟州城里不管出了什么事,说是跟这位谢家大小姐有关,肯定错不了。 两人默契的眨了眨眼睛,闻音有些同情的抬手拍了拍眼前男人的肩膀,劝慰道:“你也别太伤心了。” 不说还好,说起此事,那男子忍不住又将脸哭丧起来,看模样竟是痛不欲生。 闻音连忙又劝道:“我知道你在伤心什么,不过这天底下喜欢谢容萱的人那么多,你就算没被她看上,也不能轻生跳河啊。” 闻音的这番劝慰没能起到丝毫效果,听了闻音的话,那男子竟更加伤心的哭了起来,闻音不明白这人为何伤心成这副模样,忍不住又猜测起缘由道:“谢家大小姐她扇你耳光了?” 那人哭着没能理会闻音。 闻音又接连猜测道:“谢家大小姐病了?” “谢家大小姐要嫁人了?” 这么说了半晌,那人终于抬起头,满目哀怨地哭道:“比、比这还严重……” “比这还严重?”闻音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事能让这堂堂大家公子被刺激成这副模样。 那人长叹一声,带着哭腔道:“谢姑娘她……她是个男人……” 第二章 “……” 闻音近来听到过关于这位谢家大小姐不少的荒唐事,但这件事情,大概是最荒唐的。 以至于闻音过了很久也没能够回过神来,瞪着眼睛看向那人,良久之后才难掩眼底的笑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让整个烟州城的少爷公子们做出这么多疯狂的事情的谢家大小姐,竟然是个男子,闻音觉得整个天底下恐怕也没有比这更好笑的笑话了。联想到这些天来整个烟州城连带着她的住处都被这群人闹得乌烟瘴气,闻音只觉得这个真相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那名公子哥一见闻音失笑,心中郁结难解,当即再次哭出了声来,最后还是闻音与阿哲劝了好久才终于平静下来。 闻音好不容易将人给安抚了,又见了从烟州城里寻人至此的下人们,这才将那公子给送了回去。 然而事情远没有她所想的那么简单,闻音依旧低估了那位谢家大小姐,如今应该叫做谢家大少爷的惹事能力,接下来短短的一段时间内,烟州城里投河的人又增加了不少。 碰巧闻音就住在这烟州城的外面,清阳河的下游,每个投河的家伙飘到闻音家门口的时候都能被冲到那岸边上奄奄一息留一口气,闻音又实在不能装作看不见,最后只得将他们全部捞了起来。 无一例外,全是因为受不了心仪的姑娘突然之间变成了男人打击而投河的公子哥们,每个人被救起来后都是一脸了无生趣,闻音只得又一个一个开导过来,一时之间这住处俨然成了公子哥们的诉苦窝,大家抱头痛哭相互打气面对现实,最后被忍无可忍的闻音一个个赶回了烟州城中。 闻音本以为那谢容萱是个红颜祸水,经过这么一闹,才觉得这家伙不管是不是红颜,都是个祸水。 。 顺说闻音好奇之下一番查探后才知道,原来那谢容萱的爹,谢家老爷谢晤,早年曾因为一些事情剿灭过一帮让整个南方商会都头疼的匪类,那些家伙本就是心狠手辣之人,虽死伤过半被人驱逐出了南方,却依然不肯罢手,记恨于谢家,逃命之前曾经放出过话来,道是说什么也要让谢家绝后。谢家老爷原本不以为意,依旧好端端过着日子,娶了一名妻子,生下了个儿子。 有了儿子谢家老爷自是高兴不已,将那儿子当做了宝贝成天宠着,谁知道儿子周岁的时候,却被人给毒死了。谢家老爷心痛震怒不已,连忙派人调查,却难以查出真凶,他这才想起来当初那群恶徒临走时说的话,相信了他们是当真要让他绝后。 谢家老爷因此担忧不已,不知该如何是好,后来谢家夫人再次怀孕,这次生下来,又是一个儿子。 谢家老爷这次慌了,生怕这小儿子也跟他哥哥一般被人给害死,最后无奈之下只得想了一个办法,对外称自家这胎生的是个女儿,并非儿子。 这位谢家的小少爷于是被当做女孩儿养大,也被起了一个姑娘家的名字,叫做谢容萱。 那群恶徒果然没有再对谢容萱下手,谢容萱平安的长大,还长得越来越标致越来越漂亮,成为了整个烟州城中的第一大美人。 因为谢容萱而闹出来的那些事情暂且不提,不久之前,那些当年逃走的恶徒过了这么多年终于被人捉拿,谢家老爷觉得谢容萱已经没有了性命危险,这才终于放心的对众人公布了谢家小姐其实并非姑娘,而是男子,真名也并非谢容萱,而是谢容宣。 也因为这个消息,整个烟州城才有了现在这混乱的景象。 对于这些事情闻音听来也不过是图个趣味,反正对她来说,谢家那位不管究竟是小姐还是少爷,都与她没什么关系。 她只盼着这风波赶快过去,好让她能够过上安宁的日子。 然而闻音的这番想法还是太过乐观,在连续从河里捞了好几个公子哥起来后,这日闻音竟然捞了个老头子起来。 上下打量着这醒来以后满脸生无可恋的老头,闻音忍不住在心里面感慨了一番,厉害到底还是谢家少爷厉害,不光年轻公子为他痛不欲生,就连这么大岁数的老伯也为之寻死觅活,也算得上是一种能耐了。 阿哲与闻音的想法相去不远,两个人对视一眼后,到底是闻音轻咳一声,熟门熟路的向那老者开了口:“这位……老伯。” 老头兀自伤心没能回应闻音的话,闻音也不在意,这么几天从河里捞起来的人差不多都是这副要死要活的样子,她接着又道:“你该不会,也是因为谢容宣才投河的吧?” 那老头听得谢容萱三字,忍不住长叹一声,然后哭丧起脸来。 看来是让她猜对了。 闻音阿哲二人又交错了一番视线,最后闻音用安慰那些年轻公子的那套话又安慰此人道:“你也别太伤心了,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年纪还……你年纪也不轻了,何苦为了这个是男是女都分不清的家伙难过呢,你说是吧?” 那老头听着闻音这话,也不知为何突然止住了动作,只是神情古怪的抬起头望向闻音。 闻音没注意到老者不寻常的反应,只想赶紧将人送走,她于是又问道:“老伯你住在城中哪里?哪户人家?我让阿哲将你送回去?” 老头瞪着眼睛,神情依旧怪异,听了闻音的话,才慢吞吞道:“我姓谢。” “谢?”闻音随口问了一句,转过头招呼阿哲道:“阿哲,快送人回去。”她说完这话,又回身问那老头道:“哪个谢家?” 老头:“烟州城只有一个谢家。” “……” 屋中顿时一片死寂,那老头迎着闻音与阿哲的目光,终于长叹一声,幽幽道:“我是谢容宣他爹。” 闻音、阿哲:“……” 。 闻音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从河里捞人,能把这位谢家老爷给捞上来。 谢家老爷谢晤说出自己的身份之后,也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和之前被捞起来的公子少爷们一样,干脆在闻音的屋子里坐下,开始诉起了苦来。 谢家老爷老来得子,第一个儿子被人害死了,第二个儿子虽然平安的长大,但是惹出来的麻烦也不小,而谢晤之所以会气急投河,与谢容宣的确也脱不了干系。 从某方面来说,这位谢家老爷就是造成烟州城里这些年来几度混乱的源头。 闻音与阿哲站在一旁,看着谢晤一面喝茶一面叹气,一连叹了好几声,他才终于满脸痛心开始了自我反省:“都怪我。” 闻音阿哲面面相觑,不知道此人怎么突然就说起了这般话来。 好在谢老爷子看来也没打算等闻音二人的回应,不过是想借个地方将话说出来而已,他啜了一口茶,苦着脸又道:“宣儿从小不知道男女的分别,被我们当成女孩儿养大,但性子却是个男娃性子,喜欢舞刀弄剑,不喜欢穿裙子也不喜欢梳妆打扮。” 这说来倒是十分正常的,闻音不知道这番话应当如何回应,只得不解的看着谢老爷子。 谢家老爷捧着茶杯,一时也忘了饮茶,只摇头又叹:“可我这不是害怕么,当初他哥哥就是被那群家伙害死的,要是叫人知道他是个儿子,肯定又免不得要出事,我、我只能……” “只能?”闻音等着谢老爷子将话说完。 谢老爷子无奈道:“我只能专程请人来教了他几年的琴棋书画歌舞女红。” 顿了片刻,谢老爷子大概是旧时的习惯改不过来,忍不住夸了一句自家儿子道:“宣儿的舞跳得漂亮,当年给安王爷献舞,可是看得在场众人眼睛都直了。” 闻音:“……” 谢老爷子说完这话又反应过来,随即更加痛苦的捂着脸道:“都怪我,那两年学完歌舞女红之后,宣儿就再也没提过舞刀弄剑的事情。” “这不是挺好的么?”闻音道。 谢老爷子原本就怕谢容宣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如今谢容宣当真扮演起了谢家的大小姐,应是正合谢老爷子的意才是。 话虽是这样说,谢老爷子却忍不住颓然道:“现在宣儿已经恢复男儿身份了。” 闻音眉峰微挑,阿哲听到这话,也终于想明白了谢老爷子这般伤心的缘由,忍不住“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谢老爷子低垂着头,神情痛苦的道:“可宣儿他……从来没以男子的身份生活过。” 闻音再次默然。 简单的总结说来,就是谢家少爷谢容宣他……不会当男人。 闻音这些年来行走各处遇上过不少神奇的事情,但像这样的事情,还是头一遭遇见。 好不容易听谢老爷子说完了这些事情,闻音与阿哲在经过了最初的惊讶与不解之后,很快开始替他想起了办法。 “不如送他去习武练功?”闻音道。 “或者让他和别的世家公子出去走走,也许多接触几个人就会了。” 对于闻音这些办法,谢老爷子苦着脸摇头,想来是都已经用却无效了。 阿哲在旁托腮想了半晌,这时候忽而叫了一声道:“要不然送个姑娘给他开开荤,让他尝一把当男人的滋味儿?” 说完这话,屋中又是一静。 闻音似笑非笑瞪了阿哲一眼:“师弟你倒是知道不少。” 阿哲连忙闭嘴,不过那边谢老爷子却幽幽叹道:“这个方法,我也试过。” 阿哲双眼一亮,连忙问道:“怎么样?” 谢老爷子看来没甚精神,摇头叹道:“我们从青楼里找了一位头牌的姑娘,把宣儿和那姑娘在房中锁了一晚上,结果第二天早上看见他们两个连夜绣了一大幅锦绣山水图,那姑娘被送走的时候还说头一次见有人针法这么漂亮,想向宣儿拜师学艺……” 闻音与阿哲听得惊呆了。 第三章 等和谢老爷子说清楚了,闻音才知道原来之前他们提的那些办法都没效用,是因为谢家少爷谢容宣他——不喜欢与男子亲近。 “宣儿说男女授受不亲,实在不愿与那些人走得太近,就连教武术的先生也不能靠近,哎,我也是想不出办法了啊。” 对于这个理由,闻音竟有几分哑口无言。 男女授受不亲倒是正常的事情,然而谢家少爷他自己就是个男人,这到底是授受哪门子的不亲?! “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么?”闻音也觉得此事实在有些难办。 谢老爷子颓然道:“能有什么办法,他不肯与男子接触,我总不能找个姑娘来教他吧,这世上哪有这样的姑娘。” 听得谢老爷子这话,原本在旁边忙着替他沏茶的阿哲突然停下手中的动作,若有所思的“啊”了一声。 谢老爷子自己也是忽的一怔,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骤然抬起头来。 屋内顿时一片寂静,闻音一面听谢老爷子说话,一面收着自己方才垂钓所用的渔具,此时听见房中没了声,这才慢吞吞抬起头来,接着就见谢老爷子与阿哲两人正直勾勾的看着自己。 “你们看我做什么?”闻音停下动作道。 阿哲“嘿嘿”笑了两声,转过头对谢晤道:“老爷子,这样的姑娘恐怕还真有。” 闻音听得这话,当即朝阿哲瞪去一眼,随之手中鱼竿脱手,直直往阿哲扔了过去,阿哲吓得连忙跳起来闪躲,鱼竿划出一道剧烈声响直没入木屋墙壁之中,竟生生将屋壁扎出了个洞来。 这一记招式用得实在是漂亮,鱼竿尾部还露在外面,晃动着发出嗡然声响,直看得谢晤双眼发怔。 闻音不满地站起身来,便要出手教训阿哲这个出言不逊的小子,阿哲忙不迭的逃到谢老爷子身后,大声叫到:“师姐饶命!” 闻音哪里会理他,任阿哲怎么逃也逃不出去,她身形一动,也不知是如何出手,就将阿哲给从谢老爷子的身后给捞了出来,阿哲连连叫苦,闻音便已经一记爆栗敲到了他的头上。 谁知等闻音打算敲第二下的时候,面前的谢老爷子却突然“噌”地自座中站了起来,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朝闻音哭道:“姑娘!拜托了!求你救救我家宣儿吧!!!” 闻音:“……” 。 事实上闻音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举止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 她也不觉得自己有那个本事,能够以女子之身教会一个男人怎么样才能像个男人。 但不论怎么说,她最后还是答应了来帮谢家老爷这个忙,因为谢家老爷开出了丰富的报酬。 身为一个因为没钱所以只能四处漂泊,最后在烟州城外好不容易挑了块地方自己搭建屋子的潦倒流浪者来说,这笔钱实在是让闻音说不出拒绝两个字来,所以在准备了一番之后,闻音送谢晤老爷子回到了谢家,而同时自己也踏进了谢家的大门。 烟州城虽离国都较远,但却是一处十分繁华的所在,城中商户众多,各地之人往来也是频繁,在整个南方地位极为重要。而在这烟州城中,若要说声名最盛的世家,便非谢家莫属。 谢家老爷回到家中,自是一件惊动众人的大事,众人纷纷上前相迎,见老爷平安无事自是庆幸万分,全都簇拥上来将人迎回了谢家宅院之中。 谢家的宅院极为漂亮,用闻音的话来说,甚至可以称得上奢华。闻音跟着众人踏入那称得上恢弘的大门之后,便又自回廊中穿行,经过了几重院落才终于来到一处堂中。 前来相迎的人不少,七嘴八舌的一通询问关切,将谢家老爷子整个淹没其中,谢晤不得不一个个将人应付下去,这才说明了闻音救下自己性命的事情,以及自己带她回来的目的。闻音不喜这般热闹的情景,面对众人的道谢也都一一应下却也并不多说,谢老爷子跟人说着话,却不知为何有几分心不在焉的样子,一直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打断众人的话,皱着眉问道:“宣儿呢?” 听得谢晤问话,谢家中人们都停下了话头,众人面面相觑,片刻后才听得有人小声道:“宣儿刚才不是来了么?怎么又不见了?” 众人这才将这回事给想起来,谢晤紧皱着眉头转过头去,最后将视线凝在了不远处的纱幔后面。 其余人也紧随着谢晤的视线望去,只见得那处纱幔随着风轻轻飘荡,一排珠帘缀在纱幔后方,风动轻纱,珠帘也随之漾起清脆的声响,而便在那朦胧了视线的轻纱与珠链后方,有一道若隐若现的身影。 那是一名作女子打扮之人,身形较之别的女子要显得高挑几分,但却丝毫让人感觉不到突兀,透过珠帘,闻音无法将那人的相貌看得真切,但自轻纱后方隐现的轮廓却被勾勒得更加细致,不过朦胧一眼,便叫人犹如被摄了心魂。 几乎是一眼之下,闻音便断定出了此人的身份。 因为不论男女,这烟州城中有着这般美貌的人,除了近年来不断被人提起的谢容宣,恐怕也不会有别人了。 见了谢容宣出现,几乎所有人都静了下来,闻音好奇的透过纱幔打量着那人,而谢家老爷沉默之后轻咳一声,终于开口道:“宣儿。” “爹。”轻纱那头传来了谢容宣的回应,他的声音也十分悦耳,虽带着男子的低沉,却又温软轻柔,听在耳中叫人不觉心神微荡。 谢晤远远看着自己的儿子,皱眉长叹道:“宣儿,你过来。” 听得谢晤这话,帘幕后的谢容宣却并未上前,他依旧静立帘后,轻声道:“是孩儿不孝,害爹忧心,孩儿只是过来看上一眼,见爹平安无事孩儿就放心了。” 说完这话,也不待众人开口,他便转身往后方走去,很快离开了此间,闻音不自觉的盯着那道身影,可惜的是到最后也没能看清他的容貌。 谢容宣出现的时候,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那人的身上,而待他离开之后,整个大堂才恢复先前的热闹,每个人自顾自的说着什么,谢晤也不得不再次应付起这一股脑的关切,最后好不容易将人打发完了,这才终于得空与闻音交谈。 “宣儿他知道我如今看到他就担心,所以一直避着我不想让我心烦。”谢晤摇了摇头,怀着满腹心事对闻音道:“我就不去见他了,今日天色也晚了,一会儿让下人带姑娘先去见一面,等明日起宣儿的事情就拜托姑娘了。” 闻音实在不知这时候自己该说些什么,只得胡乱答应了一句,谢老爷子这才叫来了人带闻音去谢容宣住处。 谢家的确不小,闻音又跟着人绕了好一圈才终于来到谢容宣所住的小院。 领路的是个年纪不大的丫鬟,看起来应该是常伴谢容宣身边的人,两人经过一处院中花园,正值各色鲜花盛放,满院芳华,闻音看得轻赞一声,那小丫鬟立即便笑道:“这些都是小姐……少爷命人种的,少爷最喜兰花,园中许多兰花还是他亲手照料的。” 闻音没料到那位少爷还会照料花卉,要知道种花虽是易事,但要将花种好却是极难,得每日照料,还得心细如尘才行。闻音平日闲暇,虽然对这些事情没什么兴趣,但从前跟着别人也耳濡目染不少,若论种花,普通人自是不及于她。她忍不住想看看那祸水谢容宣究竟有多少能耐,于是开口问道:“不知哪株是大少爷种的花?” 那小丫头本就有此心思,听闻音询问连忙指着不远处道:“姑娘你看,那就是我们少爷亲手种的花。” 闻音随之看去,看清了那株兰花的模样。 精通花艺的闻音一眼就看了出来,那株兰花乃是寒兰的一种,名唤银铃,那株兰花花叶细长,纤薄轻盈,中央处抽出了一枝花茎,细小的花茎上悬着精巧漂亮的浅色小花,花心处一点雪白,一枝花茎上正有九朵,乃是最难养成的九心银铃。 一时间,闻音不由得怔住,这花若要让她那个喜欢养花的朋友看见,此刻必然已经激动得扑到花前给跪下了。 莫怪整个烟州城都为谢容宣变得疯疯癫癫的,闻音就算是之前对此人意见极大,此时也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有几分能耐。 两人又接着往里走去,四周的园林也变得别致起来,闻音又夸了一句,谁知立即便从那丫鬟的口中听说,这处的园林本也不是这般模样,是经过了谢容宣之手才设计成了如今这般样子,两人一路走去,闻音便听那丫鬟夸谢容宣夸了一路,从琴棋书画夸到了诗词歌赋,似乎就没有谢容宣不会的东西。 等他们靠近谢容宣住处的时候,闻音已经将谢容宣的能耐从那丫鬟口中听了个七七八八了。 “那里就是少爷的房间了。”脚步缓了下来,丫鬟指着不远处碧树掩映下的高阁道。 闻音抬眼望去,正自温浅的阳光下瞥见那阁楼敞开的窗边站着一道婉约身影。 眸如秋水,眉若远山,佳人亭亭,遗世独立。 这些话竟然真的能够用在一个男人的身上,终于看清谢容宣容貌的闻音心中见鬼地想。 第四章 闻音第一次听说谢容萱这个名字,是在刚到烟州城的时候,谢容萱那时候身为烟州第一美人,自然是人人津津乐道的对象。 人皆有好奇之心,那时候闻音也曾经想过,那位名动天下的美人究竟会生得何种模样。后来她又经历了那几番闹剧,看到无数人为了谢容萱而做出许多荒唐事情,嘴上虽然不曾提起,但心中却也更加好奇起来,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模样的美人,才能够叫人为之痴狂如斯。 虽说那位烟州第一美人从女子变作了男子,但如今她站在这处所在,望着树木掩映下那阁楼中的情景,总算是头一次看清了谢容宣的容貌。 正值初春,谢家的院落之中的树木刚经历一冬的严寒,还未有太多碧色,但春风早已送入烟州,阁楼外面的庭院里,一株桃花正绽出属于春日的第一抹色彩。 谢容宣看着那初春的桃花,眉眼微微舒展,弯成了一抹温软的笑意。 这一瞬闻音总算是能够明白为何当初有人守着香青花开,第一时间便要替谢容宣送去,就为了博他一笑。 这人实在是太好看了,不论性别,也无关衣着,就是要人一眼便无法移开视线,就连身为女子的闻音也不禁看得怔了片刻。 不过相貌归相貌,纵然生得漂亮,但若是个只会惹是生非的祸水也无法博得闻音的好感。闻音对于烟州城里那群追求谢容宣的容貌而费尽心神的公子哥依然十分不理解,甚至觉得荒唐,她倒是要看看,这位谢家大公子除了相貌究竟还有什么能耐。 就在闻音这般想着的时候,高阁中的谢容宣似乎是看倦了花,转身离开了窗边,身形隐在墙后不见了踪影。 那抹身影消失之后,高阁与桃花依旧,却像是少了些什么显得空空荡荡起来。 闻音沉默不语,前方带路的小丫鬟很快道:“姑娘,我们进去吧。” 闻音点了点头,随着那小丫鬟一道往高阁所在的院落走去。 谢容宣的院落便是那种着桃花的院子,枝头还未染满春红,不过有几朵小花零星点缀其间,然而进入院落之后,让闻音意想不到的是,这院中竟还有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儿,此时正攀在树上,似是想要摘花,然而他个子太小手短脚短,挂在树上折腾半晌也没能够成功,最后反倒是将自己给卡在了树上,上不来也下不去,急得红了一双眼睛险些哭出声来。 眼见闻音二人到来,那小家伙像是终于看到了救命稻草,大声叫到:“那个!那个女人!快放我下来!” 闻音听得这毫不客气的称呼,忍不住负手来到那株桃花树下,仰头看着树上的小家伙道:“那个女人?你在叫谁?” “就你!”小家伙又急又怕却还不忘端起架子,他白着脸指着闻音道:“没看到本少爷被困树上无法脱身么!还不快救我下来!” 闻音似笑非笑的看着这小家伙,丝毫没有要动手救人的意思。 旁边的丫鬟见状连忙苦笑着朝闻音道:“这位是柳州楚家的小公子,这次来烟州游玩正暂住在这里。“她这般说着,连忙又对那树上的小少爷道:“楚霖少爷,快别闹了这位姑娘是老爷请来的客人。” 楚霖一看就是被宠惯了的性子,也不理会闻音是什么身份,咋呼着就又骂了起来,道是这里的下人不听话等他爹来了一定要叫人重罚他们,闻音丝毫也不担心楚霖的威胁,好整以暇的等着他叫,等那家伙叫累了才悠悠道:“怎么样,还不想下来你就继续骂。” 楚霖早已经骂得有些累了,喘了口气瞪大眼睛看着闻音,竟有些骂不动的意思。 两人僵持片刻,楚霖缓回了气来还要打算与闻音骂战到底,谁知动作间却是不小心踩滑了步子,摇摇晃晃便要落下地来。 那株桃树虽然不高,但对于一个小孩儿来说依然有些危险,楚霖一张小脸吓得雪白,只当是这回死定了,当即惊叫着四处扑腾,想要捉着点什么东西。 然而他一嗓子还没叫完,一个身影已经倏然冲了过来,随之楚霖感觉到颈后突然传来一股力道,待他再看清眼前情景之时,他已经被闻音拎住后颈,稳稳落到了地上。 楚霖顿时僵住了身子。 闻音松开那小子,挑眉揶揄到:“还有力气骂人么?” 本以为那小子已经被吓破了胆,断然不会再有心思骂人,然而谁知那小家伙僵了片刻后却是龇牙咧嘴的瞪向了闻音,不满道:“你怎么不早点出手!你知不知道少爷我在树上都快吓死了?” 闻音听得这话,不禁觉得好笑,正打算再逗这小子一会儿,谁知不远处却突然传来一个声音道:“小霖。” 听得这声轻唤,原本正与闻音争执不休的楚霖忽而顿住话头,旋即脸上的戾色骤然消去,用最快的速度换上了一副纯然笑脸,回头向着那话音传来的方向道:“萱姐姐!” 闻音也随之收起了方才那番戏谑的笑意,随楚霖一道望去。阁楼的大门便在前方不远处,方才闻音还遥遥望见的人,如今正自那阁楼大门前缓缓步出。 楚霖连忙朝着谢容宣冲了过去,撒娇似的扑到了谢容宣怀里。谢容宣俯身抱着小家伙,以手绢轻轻擦拭他在树上被蹭得有些脏乱的脸蛋。谢容宣的动作温柔已极,他敛眸低语,一颦一笑皆有韵致,举手投足端庄温雅,竟看得闻音一时间怔在了原地。 原本在闻音面前闹腾得跟个猴子一样的小霸王楚霖,这会儿竟温顺成了兔子,乖乖待在谢容宣身前,不见刚才半分跋扈模样。 待好不容易安抚好了楚霖,谢容宣才终于抬起头来,对着闻音颔首笑到:“让姑娘见笑了。” 闻音说来这日也见了谢容宣三回了,直到此时才算是真正与谢容宣对视,两人视线交错,闻音接触到那人的目光,片刻后却是不自觉的移开了视线,摇头道:“没、没什么。” 。 因为这日天色已晚,所以谢老爷子也不过是想让闻音与谢容宣先见过一面而已,两人见面之后,那丫鬟便对谢容宣说清了闻音来此的目的。 事实上闻音以为自己答应谢老爷子来此的目的实在是有些荒唐,而对于谢容宣来说,突然有一个人出现在此说要教他如何才能像个男人,实在也是一件极为唐突的事情,闻音本以为谢容宣会有所不悦,然而谢容宣的反应却是极为平静,他依然语声温和,不见丝毫愠怒,甚至还显得极为客气,两人又交谈了几句,闻音这才道是有事要先离开,打算等第二日一早再来。 闻音就这么离开了谢家,一路沉默的回到了城外自己居住的小屋里。 因为要看家而没办法前去的阿哲早已经守在了屋前,见闻音回来,他急急忙忙的上前探问道:“师姐师姐!怎么样了?这笔钱好不好挣?” 对于跟着闻音穷了好几年的阿哲来说,没有什么比挣钱更重要。 然而闻音却久久未答,只是神情古怪的看着阿哲。 阿哲看出了不对,赶紧又问:“怎么了?那个谢容宣究竟做什么了?” “我……”闻音沉默半晌,终于有了反应,转过头有些颓然的看向阿哲。 阿哲眨了眨眼,不解道:“师姐?你……你怎么了?” 闻音摇摇头,目中透出一抹不甘之色,咬牙道:“阿哲,我……我输了……” 阿哲一脸茫然:“啊?” 闻音坐在凳中,一把扑到了桌上,将头埋在臂弯里声音痛苦的道:“我竟然输给了一个男人!” “那家伙根本就比天底下所有女人都要女人!长得又漂亮声音也好听待人还温柔,挑不出一点毛病!简直浑身都在发光!”闻音趴在桌上起不来,声音沉闷地透过臂弯传来,“你都不知道那个小鬼在我面前蹦得跟猴子一样,结果被谢容宣安抚几句就乖成了个兔子!你说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男人?!” “……” 阿哲头一次见闻音这般大受打击,他苦着脸守在一旁,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想了想才试探着问道:“那之前答应要帮他变得像个男人……师姐有几分把握?” 闻音听见这话,话音骤然停住,然后撑着坐起身子,凝重着神情摇头道:“没有,一点把握也没有。” 她想了想,最后重重添了一句道:“根本不可能!” 第五章 究竟要如何才能让谢容宣变得像个正常的男子,闻音还没有想明白。 不过她可以确定,谢容宣完全可以教别人如何成为一个完美的大家闺秀。 温柔娴雅,端庄大方,一举一动都挑不出丝毫毛病,闻音本以为当初那些烟州城里的人们为了谢容萱如痴如狂是恋上了谢容萱的美貌,等真正见过了那人,闻音才明白容貌不过只是其中一个缘由罢了。 这样的人身为女子,自是叫人无数人心心念念难以忘怀。 然而这样的人,偏偏却是男子之身。 闻音不知道自己究竟能教这人什么,不过她倒是有些想跟那家伙请教种花和园艺。 “……”实在是想得太远了,闻音摇了摇头将这些纷乱的思绪给扔出去,然而却始终没有办法将谢容宣那时于阁楼看花的笑容给抹去。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手里拎着鱼竿,继续钓自己永远钓不上来的鱼。 。 谢家的人极为守时,第二天一大早几名下人便来到了闻音的屋前等候,待闻音收拾好之后,便带着闻音进入烟州城谢家之中。 前去谢容宣住处的路闻音已经走过了一次,这回也熟悉了许多,只是想到要再次见到那位谢家少爷,闻音心中又多了几分异样的感觉。 闻音见到谢容宣的时候,对方正在院中浇花。 似乎是为了行动方便,谢家少爷今日没有再穿昨天相见时闻音所见的那身华贵衣裳,而是换了一袭青色薄衫,下着浅色花间裙,这身看来简单朴素,裙角却是缀着繁复绣纹,做工极为精致考究。他一头青丝不过以一只琉璃钗簪住,长发垂落身侧,发间衬着一对精致的玉色菱花纹耳坠,将那本就秀致的五官衬得更加清丽秀美。 院中的兰花开得明艳,花前的人却是生得比花还娇妍,闻音纵然是早已经见识过了谢容宣的厉害,见到此情此景却依然不禁怔住。 谢容宣十指如葱,点弄着兰花,见得闻音行来,当即含笑道:“闻音姑娘。” 闻音轻轻颔首,看着那兰花道:“九心银铃,谢……谢公子看来精通花道。” 称这个人作公子,实在是让闻音都忍不住觉得怪异,好在谢容宣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摇头道:“不过是偶有兴趣胡乱栽种罢了,闻音姑娘看来也是精通此道,若有机会可以一起品花。” 闻音自然知道若论这个,自己跟谢容宣实在没得比,她胡乱将谢容宣这话应付了过去,这才问道:“谢公子,我们现在……” 谢容宣自然明白闻音来此的目的,他浅浅笑道:“姑娘随我来。” 他说着转身往自己院落走去,闻音便也跟随其后,两人一路来到那处庭院之中,闻音才发觉谢容宣早已经叫人备好了一切。昨日里所见过的那院落已经被重新布置一番,特地留出了大片空地,一侧有一处石桌石凳,上面还摆满了茶点,正是为了闻音而设。闻音没料到对方会招待如此周全,忍不住睁大双眸看向谢容宣,对方待客之周到,思虑之广,简直是让人惊讶不已。 谢容宣却没有注意到闻音的神色有异,他此时正垂眸替闻音斟茶,声音轻且柔和道:“布置有所不周,还望见谅,若还有什么需要,姑娘尽管开口便是。” 眼前的准备已经相当之充分了,闻音轻咳一声,摇了摇头没有开口。 谢容宣便又笑到:“这次也是给姑娘添麻烦了,不知姑娘打算如何教授?” 谢容宣口中的教授,自然是闻音传授如何能够让谢容宣变得像个正常男子一般。 闻音既然答应了这件事,自然也并非随口应下,昨天夜里她便翻来拂去想了一整个晚上,虽然脑子里飘来飘去大抵都是谢容宣那张漂亮得过分的脸,但好歹仍是想出了些应对的法子。 所以听见谢容宣这般开口,闻音神情也稍稍严肃了些许,与谢容宣一道在桌旁坐下,低声问道:“恕我直言,在这之前,有一句话我必须先问清楚。” 谢容宣端坐于桌前,含笑道:“姑娘请说。” 闻音直视那人眸子,收起了脸上的笑意,认真道:“谢公子是当真想要改变么?” 谢容宣听得闻音的问题,神情也未见有变化,毫不犹豫的点头应道:“是。” 闻音要等的便是谢容宣这句回答,她眉峰微舒,挑眉笑到:“那好,我们开始吧。” 要让人从娘们变成硬汉,自然没有比练武更好的办法。 练功本就是件辛苦的事情,不知道有多少人练功之后转了性子,闻音还记得阿哲刚进师门的时候也是个怯生生的小家伙,如今这么多年过去虽然武功没练成,但好歹也是个身强体壮的男子汉了。所以闻音开始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叫人送来了两把剑。 一把铁剑,是由闻音所使,一把木剑,则是备给谢容宣的。 将铁剑拿在手中,闻音随手颠了颠,回头对谢容宣道:“练剑强身,也能强心,我现在教你一套剑法,你且看看。” 谢容宣手中捧着木剑,一双眸子湛然清亮,朝闻音笑着点头。 闻音执剑而动,四周树影纷纷随之摇晃,数道剑光骤然在这院落之中划开,划成无数道惊人剑气,初开的桃花挂在枝头,随剑气而舞,一时之间整座院落剑意弥漫,瞬时肃杀。 谢容宣早年因扮作女子常年居于深闺,自然不会通晓武学,所以闻音也不过随意施展一番,并不打算当真出手,不过片刻之间,她便已经收回了剑。剑意骤消,院中被那剑气带起的风声却未停下,落花纷纷扬扬而下,洒了闻音满身。 闻音回过头来,神情淡然,朝谢容宣道:“你就练这套剑法好了,你并无根底,一时无法学会,不过我们可以慢慢来……” 她话音至此,却是不由得顿住,因为她看见了谢容宣眼中毫不掩饰的惊赞。 “闻音姑娘剑法当真漂亮。”谢容宣上前赞道,他上前命人替闻音接过手中之剑,又捧了一杯茶递来,由衷赞道:“我头一次见到有人剑法能这般漂亮。” 事实上不需旁人称赞,闻音自然知道自己的剑法有多厉害,这天下间夸过她剑法的人不在少数,而剑法比她厉害的人,也的确没有几个。但如今面对着谢容宣的这番夸赞,她不知为何却微红了面颊,她别过脸避免接触谢容宣的视线,只随口道:“我不过是胡乱比划一下罢了,你跟着学就好了。”她虽是这般说着,心中却不禁觉得有几分舒畅。 莫怪当初烟州城的公子哥们耗费那么大心力也要替谢容宣漫山遍野找野花,莫怪他们放了整整几个月的河灯,就为了博谢容宣一笑,博他一句夸赞。 闻音如今才切切实实的感受到,这种感觉果真不赖。 “……” 想到自己来的目的,闻音连忙清醒过来,正欲开口再详说剑法,那边谢容宣却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她的近前,朝她轻轻抬起了手。 闻音不解的看着谢容宣的动作。 才见谢容宣轻轻抚过她的发,柔声道:“姑娘发鬓乱了,不介意我替姑娘整理一下吧?” 闻音一怔,想说谢容宣为何不顾男女收受不清,这才想起来谢容宣现在还由衷地把自己当成个女人,自然不会觉得两人的动作有什么不对。 闻音未及答话,谢容宣已经小心地替闻音整理起来。 他的动作很慢,温柔而细致,又十分熟练,这个角度闻音看不见谢容宣的神态,却能够感觉得到他指尖每一次触碰自己头发的动作。此间突然的静默让闻音觉得有些难以适应,她想要说点什么打破沉默,身侧谢容宣却突然开口道:“闻音姑娘的发簪真漂亮。” 谢容宣声音温软,听得人心头微酥,闻音连忙避过些许,迟疑着道:“你的簪子才漂亮。”若论梳妆打扮,闻音跟这位大少爷比实在是自叹弗如。 谢容宣带着笑意碰了碰自己头上的簪子,“是吗,这簪子是在柳州叙香阁买的,我也很喜欢。” “叙香阁?” “是啊,那里除了簪子漂亮,还有其他首饰也不错,姑娘若是喜欢我们下次可以一起去柳州逛逛。” “真的可以?可是我好像不适合这种簪子。” “闻音姑娘脸型漂亮,适合姑娘的饰品定然不少,若是好好打扮肯定好看。” “真的?” 谢容宣含笑点头。 闻音:“……”突然间觉得了有什么不对。 等等,她究竟在做什么,为什么她在跟一个男子讨论如何梳妆打扮?! 闻音及时清醒了过来,轻咳一声终于结束了这段对话,回归正题道:“我们继续来说剑法吧。” 两人这才终于再次提起了练剑的事情。方才闻音已经给谢容宣演示过一遍,如今又开始一招一式的教谢容宣练了起来,然而看着谢容宣练剑,闻音却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闻音端详半晌,才终于找出缘由,谢容宣这一身宽袍长袖,一身饰物还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叮当作响,施展起来不像是使剑,倒像是——起舞。 从某方面来说,能够把剑使成这样,谢少爷他也算是能耐不小了。 闻音长长叹了一口气,想了想道:“谢公子,你可曾想过……换一身男装?” 第六章 闻音本以为自己的要求有些唐突,那位大少爷未必会答应,然而短暂的静默之后,她却听见眼前那人轻声应道:“好啊。” 闻音怔了怔,往谢容宣看去。 谢容宣手中还拿着那柄木剑,却并非是练武之人执剑的模样,而是用两手抱着,她见闻音神情似是惊讶,这才无奈笑着解释道:“之前曾经试着换过,不过穿着不习惯,旁人看着也不习惯,便换回来了。” 闻音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本以为谢容宣一直穿着女装不肯换下,是因为不愿放下过去的形象,如今看来,对方倒似乎比她所以为的要想得开许多。 她迟疑一瞬,想了想道:“那……换一身试试看?” 谢容宣点头答应下来,这才让闻音稍等,自己则转身进了屋子。 闻音在桌前坐着,也不知该做些什么,只得有一口没一口的喝茶。自从见过了谢容宣的模样,闻音对于“美人”二字又有了新的定界,只是纵然再美,谢容宣也还是男子之身,她女装的模样自是惊艳绝伦,却不知男装又会是何种模样。 这般想着,闻音不觉竟有些期待了起来。 她是不是抬眸去看谢容宣那紧闭的房门,听着内中的动静,然而谢容宣房间里却是安静异常,很难听见动静,闻音就这么心不在焉的等着,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就在她喝完第三杯茶的时候,谢容宣的房间内传来轻微的声响,然后大门自内中打开,一道身影自其中缓步走了出来。 谢容宣果真换了一身男装,他身形本就偏瘦,白色宽袍罩在身上稍显得宽大,然而却衬出了几分脱尘的韵致,他早已经卸去了先前那梳得精巧细致的发髻,换了男子发式,以玉簪束住,这身打扮看来简单,但却依然是他谢家大少爷的风格,看来朴素,但身上每一件东西却又都是各处来的名品,就连那衣裳袖口处的镶银绣纹都险些闪了闻音的眼睛。 谢容宣的模样自是不需多言,不论什么打扮总叫人无法将视线自他的脸上移开,那眉眼被白衫的托得更加秀丽,比之先前的青色衣裙还要更衬几分。 然而—— 闻音看着迎面走来的谢容宣,心中却觉得有百般古怪。 他脚步很慢,虽穿着男装,脚步却比之寻常男子要小得多,动作幅度也不若男子,只是秀气雅致。而他微垂着头,朱唇皓齿,肤如凝脂,柳眉如黛,明眸如水,直将这满园**都比了下去。 美则美矣,只是…… 这不还是个女子么?! 闻音骤然醒悟,继而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望向谢容宣,不明白为何他一个男人能把好好的衣服穿出女扮男装的感觉。 丝毫不知道闻音想了什么,谢容宣有些不习惯的拂了拂衣袖,轻声问闻音道:“姑娘看这样可以么?” 闻音上下打量着他,为难着道:“……可以是可以,不过你能不能先把脸上的胭脂给抹了?” 谢容宣摇头道:“我今日为了练功,并未涂胭脂。” 闻音:“……”死命盯着谢容宣那张完美无瑕的脸。 谢容宣略有不解的回望。 闻音头疼地感觉到了任重而道远。 。 结束了一日的事情,回到了烟州城外的木屋里,阿哲又一次热情的冲了过来,赶紧问闻音进展,然而看到的却是闻音严肃板起来的一张脸。 “师姐,这回又是怎么了?”阿哲不解的看着闻音,小心猜测道,“很棘手?” 闻音心事重重的点了点头,随即往自己房间走去。 阿哲不敢追进房间,只得站在房间外面探头去看,见闻音回头看来,他才连忙又问:“师姐可是有什么想不明白?” 闻音想了想,再次点头,随即紧紧瞪着阿哲问道:“这天底下为什么有人不施粉黛也能那么好看?” 阿哲:“???” 阿哲当然没办法回答闻音这个问题,闻音也没有打算等阿哲给自己答案,她只不过是越接触那位谢家大少爷,越觉得这天下果真没有不可能的事情,这天底下居然真的有这样的存在,这样简直是叫着天底下所有女子艳羡的存在。 然而这么一个人,却是个试图恢复男子身份的家伙。 就连闻音都觉得这件事情实在是太过荒诞。 然而纵然如此,她早已经答应了谢家老爷,这件事情便还得继续做下去。 后来的几天,闻音依然每天来到谢容宣的住处,教习他剑法,两人虽然交谈不多,却也渐渐地熟悉了起来。 只是闻音与谢容宣的关系虽然有所进展,但谢容宣的剑法却是毫无进展。 准确的说谢容宣虽然聪颖,学得也快,但是动作和力度却是远远不及闻音,旁人施展起来是练剑,他施展起来不知为何就变了种味道。就连谢老爷子在与闻音闲来谈天的时候也说起到,最近宣儿不知是从哪里新学了一套舞跳给他看,还怪好看的。 听到这话的闻音也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又回去想了几日之后,总算想到了解决的办法,然后再次来到了谢容宣的小院当中。 这日谢容宣穿的是一袭浅青色的男装,衣裳边角处纹着翠竹,更添几分风雅。 不论见了几次,谢容宣总有办法让人就他的美貌惊叹一番。 事实上自从闻音见过谢容宣以来,多少日的时间里,她从来没见谢容宣穿过同一件衣裳两次,他每日的装扮总有些不同。自从那日为了练武方便让谢容宣换了男装之后,谢容宣每次练武的时候总会事先换上一袭男装,而除了练武的时间,他依然会穿回女装,装扮总有不同,却总也叫人无法移目。 见到闻音前来,谢容宣如常的命下人送来了铁剑与木剑,将铁剑递给闻音,自己则抱着木剑站在一旁,温声问道:“闻音姑娘,今日我们学哪一式剑法?” 闻音低头看着谢容宣手中的剑,想到不久之前谢家老爷说的那番话,不禁摇了摇头,旋即改了口气道:“不必,我们今天不练剑了。” “不练剑?”谢容宣问了一句,素来平静的脸上总算见到了些许讶色。 闻音很少见这位端庄有礼的谢家少爷露出过这般神色,不觉心情变得好了起来,她扬了扬眉梢,朝那人笑到:“是啊,不练剑,我们来做点更有用的事情。” 谢容宣不解道:“姑娘所指是何事?” 闻音问道:“你去外面逛过么?” 谢容宣抿唇摇头道:“爹从前不允我出去,我只在每年避暑之时随爹去过几处地方,花灯节时会随爹去河边放灯,有人登门时去堂中见过一些客人,其余时候都待在这院落之中。” 这答案与闻音所想的相去不远,谢容宣从前既是被当做女子养着,那么大家闺秀的规矩自然是一个也不能少,常年待在这深闺之中,自然是什么地方都没去过,许多东西也都没见过。 想到这里,闻音翘起唇角笑问道:“谢公子想跟我一起出去看看么?” 谢容宣似乎从未想过此事,如今听得闻音开口,不觉怔住了动作,他凝目看着闻音,低声问道:“可以么?” “可以,当然可以。”闻音说到这里,才终于发觉了谢容宣一些不如自己的地方,若论见多识广,恐怕就算是十个谢容宣也不是她的对手,这一点发现让她心情好了不少,她拉着谢容宣手腕笑到:“你现在可是男子,哪里来的那么多规矩,你想出去走走谢老爷不会多说什么的,现在你就算是想去青楼,我保证他也不会拦着你。” “青楼?”谢容宣轻声问了一句。 闻音这才想起来谢容宣常年待在家里,接触的人事也不多,恐怕连青楼是个什么东西也搞不懂,于是也不打算解释道:“算了,你应该不知道这个。” 谁知谢容宣却摇头道:“我知道。” “你知道?”这回轮到了闻音惊讶起来。 谢容宣颔首肯定的道:“青楼的姑娘刺绣很厉害。” “……”闻音差点忘了谢容宣曾经跟人连夜绣了幅锦绣山水图的离奇故事。 不论谢容宣对外面是个什么样的理解,闻音觉得让他看过了之后,才能够真正明白过来自己究竟缺了什么,她于是眨眼笑到:“怎么样,谢公子要跟我去外面逛逛么?” 谢容宣这次没有立即回答闻音的话,只是微微垂下了眼。 闻音低下头去,这才发觉自己的手还扣在他的手腕上,她很快将手松开,有些胡乱的四下看了看,等待着谢容宣的答案。 经过几日的时间,院中桃花树枝头的艳色已经渐渐变得多了起来,风过便就是一阵落英缤纷,闻音没什么耐心的数着枝头的桃花,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得谢容宣应道:“好,我们出去看看。” 第七章 要带谢容宣出去逛逛虽是临时决定,但对于谢家来说却是个不小的决定,毕竟谢容宣身份和情况十分特殊,闻音在得到谢容宣的应答之后,便要将此事先告知谢老爷,然而谢容宣却是摇头,很快道:“不必,我们就这样出去就好了。” 闻音有些犹豫:“当真不用?” “不过是随处走走,不会出什么事。”谢容宣无奈笑到,“若是惊动了爹,恐怕事情会比较麻烦。” 经过谢容宣解释,闻音才明白谢容宣究竟为何不愿让谢老爷知道,从前谢容宣几乎时时待在家中,每次出行也不过是每年花灯节的时候出去看一场灯会,因为对谢容宣的安危总十分担忧,所以谢容宣一旦出行,谢老爷子便恨不能将整个谢家的人都带上,直将整个花灯节的热闹都占去了一半。 而后来也证明谢家老爷子的决定是完全正确的,因为谢家小姐的名气太大,当时人们连灯也不看了,全都挤过来要看这位烟州第一美人的模样,好在有这样多的人手,才总算将谢容宣好好护住。 闻音听丫鬟们将当时的情形说了,这才终于意识到自己似乎是做了一个轻率的决定,她犹豫道:“不告知谢老爷真的可以么?” 谢容宣看来却是十分放心:“我与闻音姑娘一起,不会有事的。” 的确这烟州城里面能够在她眼底下伤到谢容宣的人恐怕还当真没有,况且在她看来,要带谢容宣出去本就是看看其他男子是如何生活的,要带上一大堆人那便不是观察,而是大张旗鼓的出游了。 所以不过犹豫了片刻,闻音便答应了就这般带谢容宣出去。 谢容宣很快去准备了一番,说是准备,但却其实并未带什么东西,不过是将身上的衣裳又换了一身。 为了防止被人认出来,闻音特地让谢容宣换上了男装,虽然谢容宣穿着男装也跟个姑娘没什么两样,但到底要没那么惹眼了。 谢容宣换好衣服之后,走出房间问闻音道:“闻音姑娘,我们现在就离开么,若是不惊动爹的话,恐怕要小心些,或许应该想办法引开护院们才行。” 谢容宣一看就是从来不曾瞒着谢老爷偷偷做过什么事的人,恐怕从前每天做的事情就是待在自己的房间里面弹琴写字念书,闻音挑了挑眉头,轻轻笑道:“不用,我们就这样离开。” “就这样?”谢容宣轻声问道,还未来得及再说下句,便感觉到后腰一紧,不禁轻呼出声来。 闻音一把揽住谢容宣后腰,纵身而起,足尖在那桃花树梢头轻点,已经带着人越过高墙,往这谢家院落之外而去。谢容宣似是从未见过这般轻身功夫,也顾不得别的许多,当即紧紧回抱住了闻音的腰,两人就这般一路在谢家宅院的房顶与高墙上穿梭,最后闻音带着谢容宣稳稳地在谢家宅院外的一处墙角停了下来。 虽然带这个人,但对于闻音来说却并不是什么大事,待谢容宣站稳之后,闻音才终于将人给松开,随之眨眼笑到:“这不就出来了么?” 这般说着,闻音转身往另一方街巷走去,又道:“我们走吧,去酒馆看看。” 因着谢容宣的相貌实在太过出众,两人在街上走着自然少不得要承受旁人的视线,谢容宣因教养缘故并未有丝毫不自在,依然端庄如昔,而闻音也不计较这些东西,一路若无其事的走着,因为要照顾谢容宣是头一次出来游玩,一面前行一面还开口解释道:“这边是集市,算得上是烟州城里最热闹的地方之一,这里的人最多,也什么人都有,谢家老爷要我教你男子的举止,但其实男子也分许多种,一会儿我们去酒楼我再跟你详说,现在我们……” 她这般说着,行至一半才发觉身侧的人并没有跟过来,闻音连忙回过头去,寻了片刻才找到谢容宣的身影。 ——谢家大少爷他学如何当个男子怎么都没学会,女子的本能却是一点也没有落下,这么半会儿功夫,她竟然就已经自己摸到了一处卖饰品的铺子前。 “闻音姑娘,这里的珠花都好漂亮。”谢容宣见闻音赶来,当即含笑将其中一支拿了起来,递到闻音面前道,“你看这支怎么样?” 闻音神色古怪,忍不住看了那小摊的老板娘一眼。老板娘是个头发已经微白的妇人,此时正带着若有所思的笑意打量着谢容宣。 闻音知道那人定是看出了些什么来。不过在闻音看来,一个男子看个珠花看得那么开心,的确是显得有些怪异。她不知该如何解释谢容宣这番动作,正准备想个什么理由蒙混过去,便见那老板娘挤眉弄眼笑着朝谢容宣小声道:“这位姑娘生得这么漂亮,这朵珠花肯定很衬你。” 闻音:“……” 谢容宣听得这话,不觉微见诧异,朝那老板娘不解道:“你怎么知道我是……” 闻音:“……”果然谢少爷就没把自己当男人过。 那老板娘嘿嘿笑了两声,自信道:“现在女扮男装出来游玩的大小姐可不少,这些年我可见得多了,你虽然穿着男装可我也能认出来,错不了。” 闻音已经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见谢容宣实在喜欢手里那珠花,便与谢容宣赶紧付了钱离开,等走的时候,那老板娘仍不忘跟谢容宣挥手,叫他一个姑娘家小心些晚上早点回去省得遇上登徒浪子。 谢容宣跟随着闻音走出许久之后,才终于忍不住低声问闻音道:“她为什么能认出我是女子?” 闻音看着谢容宣脸上的疑惑,心说就她这比大家闺秀还要大家闺秀的举止,若是认不出来才有鬼了。 然而她毕竟不能直接将真话说出来,只得摇头道:“也许只是偶然猜到,先别管那么多我们去酒楼吧。” 便在说话间,闹市中一名五六岁的男童踩着步子匆匆而行,正巧跌到了两人的面前,谢容宣连忙俯身去扶那孩童,孩童被谢容宣扶起来后,睁大眼睛看了谢容宣一会儿,随后甜甜笑了起来,软糯着声音道:“大姐姐好漂亮。” 随后道了谢欢快的撒丫子跑走了,留下大受打击的谢容宣。 闻音在旁看着这幕,扶额无奈将真相说了出来,这天底下女扮男装的人不少,谢容宣大概是其中最失败的。 然而他却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子。 这种事情实在是太离奇了。 。 不论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最后闻音总算是带着谢容宣来到了酒楼当中。 酒楼并非是烟州城中最著名的酒楼,却是烟州城里人最多的酒楼。因为此地所招待的并非是那些王孙贵族与富贵人家,而是市井中人与江湖中人。江湖人喜欢来这里交换消息,结交好友,而市井人们则在此处喝酒听书打发时间。 而也因为这样,酒楼当中鱼龙混杂,什么人都能遇见。 闻音之所以带谢容宣前来,也是由于这个原因。 酒楼热闹非凡,闻音与谢容宣找了一处靠窗角落坐下,又随手点了些菜,两人便又静了下来。 谢容宣从未有过这等经历,所以一直安静的看着周围的人群,而闻音怎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坐在谢容宣对面,视线在酒楼内晃了一圈,随后道:“我之前跟你说过,这天底下的男子也分为许多种,而这些种类的男人,在这间酒楼里大都能够找到。” 闻音说起此事,谢容宣当即认真倾听起来。 闻音瞥了一眼两人旁边桌前正激烈争执险些动起手来的两名江湖中人,压低声音道:“看到了么,那两个人就是其中一种,这种男人最不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动脑子,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跟人打架,觉得这天底下没有什么是拳头不能解决的事情,这种男人,叫做莽夫,喜欢用碗喝酒,喜欢扯着嗓子骂人,喜欢赤着胳膊打架。” 谢容宣听着闻音这番话,不禁往那两人看去一眼,只见两人争得面红耳赤,抡着胳膊气势汹汹,眼看着一场冲突马上就要开始。 好在就在这时候,旁边又有另一人匆匆赶了过来,堆着满脸笑意劝阻了两人。 闻音又朝谢容宣道:“这是第二种男人,老实人,一般穿得规规矩矩的,对谁都是满脸憨笑,任谁说什么都不会生气,脾气倒是很好,不过没自己的主见,也不过被人牵着鼻子走。” 谢容宣听着闻音的话若有所思,忽而视线落在远处,随之又道:“那种呢?” 闻音闻声随谢容宣视线看去,正见不远处一桌前坐着名富家少爷模样的男子,那男子正被七八名美貌少女簇拥着,左边捏一把姑娘的手,右边亲一口姑娘的脖子,脸上堆满了笑意。 谢容宣盯着那男子脸上的笑意,问闻音道:“那也是老实人么?” 闻音:“……” 她赶紧遮了谢容宣的视线,轻咳一声道:“那种人你别管。” 谢容宣果然没有去管那人,只温然笑道:“在闻音姑娘看来,什么样的人才是能让姑娘你倾心的男子呢?” 第八章 “我?”闻音没料到谢容宣会突然有此一问,一时间不由微微一怔。 谢容宣似乎也觉得自己的问题过于唐突,他歉然笑到:“我只是有些好奇,在我看来姑娘武学与修养皆在旁人之上,纵然是世上许多男子也不及于你,我想能够让姑娘也为之倾心的男子,定然并非寻常男子。” 闻音还没听人用这种方式夸过自己,而且这番话还是从这位比天底下任何女子都还要完美的谢容宣大少爷口中说出来的,这番话让她的确有些意料不到。她眨了眨眼,沉默片刻才终于道:“若真说起来,我的确曾经遇上过这样一个男子。” 谢容宣安静看着闻音,打算听闻音说起其中的故事。 闻音有几分怀念地笑了起来,低头道:“那个人是个天下人都知道的大英雄,相貌英俊,武功高强,智谋过人,最重要的是,他为这天下做过许多事,救过许多人,是个真正心怀天下的人物。与那些只知道躲在城中享乐的公子哥不同,与那些纠缠在市井里为小事争吵打闹的莽夫也不同,如今天下太平,四处繁华,也是他那样的人用血汗换来的。” 谢容宣认真听着闻音这番话,他从未离开过谢家那宅院太远,许多事情自然也无法感同身受,但他却能够通过闻音的描述去想象一些事情,他低声问道:“姑娘与那人相熟么?” “我曾经远远见过他几次,不过他并不认识我。” 谢容宣听得颇为好奇,随即小声猜测道:“闻音姑娘喜欢他么?” “喜欢?”闻音喃喃将这两字说了一遍,神色透着几分困惑的思索着。 谢容宣柔声笑到:“是啊,似这般男子,定有许多女子爱慕,若我真是女子,我定也会倾心于他。” 闻音想了想,却是摇头道:“不,不是喜欢,我虽然知道他但是与他并不相熟,怎么会喜欢上他,我只是仰慕他,希望有朝一日我也能成为像他那样的人。” 两人这番对话结束,几乎是同时静了下来。 总觉得—— 有哪里不对。 最后是谢容宣轻笑道:“闻音姑娘果真并非凡俗女子。” 闻音轻咳一声,将这个话题抛到了一边,随之又看向了眼前这满桌酒菜道:“我这次带你出来,除了要让你看看这些人外,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 “嗯?”谢容宣不解。 “这酒楼这么热闹,就是因为这里有整个烟州城最好的酒。”闻音兀自低头斟酒,待将酒斟满一杯之后,方才抬手将其递到谢容宣的面前道:“用我师父的话讲,男子汉大丈夫,没有不会喝酒的,你想学如何当个男人,不如试试跟我一起学学怎么像男人一样喝酒?” 听得闻音这般开口,谢容宣有些犹豫的看着闻音递过来的酒,却没有立即接下,只是摇头道:“我可以喝么?” 闻音微有些惊讶:“你没喝过么?” 谢容宣摇头,很快解释道:“爹说女子不得饮酒。” “……”闻音险些忘了,若非真情实感将人当成女儿来养,谢容宣大概也不会长成现在这副性子。 她虽觉得有些惊讶,但又觉得自己似乎不应该惊讶。事实上此番闻音带谢容宣来喝酒,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想让谢容宣醉酒。 她曾经见过许多人,平日的时候彬彬有礼冷静谦和,然而饮酒之后却全然变成了另一种模样,或是有的人克己保守,然而却需要靠着喝酒才能够发泄真我,找回一些自己原本的模样。所以闻音在思考一番之后,觉得这个办法十分可行。 她想要看看,谢容宣醉酒之后会是什么模样,她想看看真正的谢容宣,会是什么样子。 这些想法自然不能对谢容宣道来,她只是依旧举着杯子,朝谢容宣笑到:“你现在的身份不同了,你是谢家少爷,不是谢家小姐,不必再在意这些规矩。”她这般说着,摇晃了一下手中杯子道:“况且这酒真的不错,你当真不试试看么?” 闻音这话不是说谎,这处酒楼的酒的确是闻音一直惦记的东西,而这也是她当初决定留在烟州城外的原因之一。 经过闻音这番劝诱,谢容宣似乎终于稍稍动了念头,他自闻音的手中小心接过酒杯,低头看着杯中的酒,又道:“可是我从来没有喝过,真的可以么?” “美酒这种东西呢,喝过以后就能喜欢上了。”闻音看他终于接下杯盏,自己便又替自己倒了一杯,随即举杯对谢容宣笑到:“我先喝。” 闻音说罢将那杯中之酒一饮而尽,谢容宣见闻音已经喝下,自然也不能让对方独饮他犹豫之下,终于还是学着闻音的动作,饮下了杯中之酒。 然后他忍受不了烈酒的呛人味道,捂唇轻轻咳了起来,一张原本白皙的脸呛得微微泛红,竟多了几分娇妍之色。 闻音很快去扶住谢容宣,有意观察着他的模样,低声道:“烈酒都是这样,喝惯了就好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谢容宣咳声好一会儿才止住,只是脸上那点浅淡的晕色却始终未曾褪去,他本就生得清丽秀美,如今这般模样更是惹人生怜,别说那些从前痴恋着谢容萱的公子少爷们,纵然是如今的闻音看了,也忍不住反省起自己诱他喝酒的罪过来。 只是酒都已经喝了,想要看谢容宣醉酒后是否能够恢复男子的言行,也只有这样的办法。闻音半晌没有得到谢容宣的回应,只得盯着对方的眸子小声又问道:“谢公子?你怎么样了?” 谢容宣停下咳声,怔了片刻才抬起头来,他看着闻音,摇头低声道:“我没事,只是第一次喝酒,有些不习惯。” 闻音观察着谢容宣神情,果然见对方眸光清澈,除了双颊微红不见有丝毫醉意。 看来谢容宣虽然没喝过酒,但却不是个一杯就倒的人,闻音知道自己低估了对方的酒量,于是又道:“没关系,头一次喝酒都这样。”她这般说着,重又坐回桌旁,又斟了一壶递给了谢容宣。 果然第二次饮下杯中的酒,谢容宣便已经不再呛咳,两人就这般在此地对饮起来,闻音怀着要将谢容宣灌醉的目的,不停的替他斟酒,只盼着看谢容宣醉倒的那一刻。 闻音灌了整整一壶酒。 谢容宣八风不动,除了面色微红,神色依然清明无比。 闻音灌了整整一坛酒,谢容宣还是毫无动静,甚至眸子更加清亮起来。 最后在喝了整整三坛子酒以后,闻音败下了阵来。 她不得不承认谢容宣在别的方面不像个男人,但在喝酒方面却是个不出世的奇才。 看来想要将谢容宣灌醉这条路是行不通了,最后闻音扶着微有些晕眩的脑袋站起身来,终于垂头丧气的妥协道:“算了,我们回去吧。” 两人也到了这时候站起身来,才发觉外面的天色已经不怎么早了,漫天的夕霞正在往地面收拢,白昼逐渐转为黑夜,夜风也在街头上弥散开来,沁下微微的凉意。 闻音看了一眼天色,随之道:“我送你回去。”她这般说着,然而抬步往前,身子却是不由得微微一晃。 喝了太多酒,果真有些勉强了。 闻音心下后悔,早知道谢家大少爷是个千杯不醉的家伙,她就不该想出这么个主意来,她无奈的在桌前又重新坐下,道:“等我……先缓一下再走。” 谁知那边谢容宣看着闻音这番神色,却是忽而开口道:“闻音姑娘,我送你回去吧。” 闻音还从来没受过人这般照顾,正打算开口拒绝,却突然面色微变,有些不敢相信的回头往谢容宣看去道:“你刚才说什么?” 谢容宣关切地看着闻音,又道:“我送姑娘回去。” 闻音实在是未曾料到,应当是怎么都料想不到,谢容宣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谢容宣可是比普通女人还要女人的家伙,那家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活脱脱一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不让旁人送他回去就已经不错了,如今竟会做出这样男子汉大丈夫的事情,主动开口要送自己回去,当真是让闻音觉得惊讶不已。 然而闻音还没惊讶完,谢容宣便有些神色为难的解释道:“姑娘现在这样肯定没办法送我回去,我也不敢独自回去,只得去闻音姑娘家中借住一晚,不知姑娘可否答应。” 闻音:“……” 她果然是想得太多了。 不论如何,谢容宣说得有几分道理,她自然也不敢让这位养在深闺里的大少爷独自回去,于是点头答应道:“那先去我的住处,我让阿哲将消息告诉谢老爷,谢家也好派人来接你。” 两人这般说着,谢容宣便扶着闻音一道离开了酒楼,闻音其实也并未醉得有多厉害,神智依然清醒,很快带着谢容宣到了雁州城外自己的住处中。而阿哲原本如往常一般等闻音回来,待见得谢容宣后,不禁当即眼睛发直起来,连忙朝闻音挤眉弄眼小声问道:“师姐!这个大美人是谁?!” 闻音沉着脸道出了谢容宣的名字,阿哲一听当即怔了过去,看了半晌仍是没能判断出对方的性别来,依然是满脸不敢相信的神情。 闻音也不再管他,只叫他赶紧跑腿去通知谢家派人来接人,这才自己去洗脸又喝了些醒酒汤,这才终于完全恢复过来。 待办好这一切后,闻音才又回到房中,往内里那间小屋看去。 送闻音回来以后,谢容宣便在那处屋中静坐了下来,等待着谢家带人前来。 只是如今这屋中实在是太过安静了,闻音不知谢容宣究竟在做什么,好奇之下缓步走进了房中,这才见到谢容宣正靠坐在床边一侧,似是已经入睡。 在外整天,又喝了许多酒,谢容宣应是早有些疲累了,所以才会这样靠着就睡了过去。谢容宣眉目本就如画般秀致,如今闭着双眸,更添静美,远远看着便像是一副不甚真实的画。 闻音看着他的睡颜,心中不禁觉得有些歉疚。她答应要帮谢老爷子的忙,让谢容宣恢复男子模样,然而一番忙碌下来却是毫无起色,她到底还是有些着急了,所以才尝试了这样的方式,希望能有所成效,然而这对于谢容宣来说,到底还是有些勉强了。 这般想着,闻音放轻脚步来到谢容宣身旁,自一侧拿起一件薄衣披在了他的身上。 这番动静极小,然而不知为何却惊动了沉睡中的谢容宣,他动了动身子,眼睫微颤,在闻音的注视下睁开了眼睛。 闻音本不愿将他惊醒,见此情形,便打算要说些什么,然而还未开口,她便顿住了动作。 因为她对上了谢容宣的眸子。 谢容宣的神色与平日竟显得有些许不同。 闻音惊讶一瞬后才反应过来,随即双眸便是一凛,难道说谢容宣其实并非千杯不醉,只是到了这会儿……才显露出醉意来? 第九章 然而就在闻音沉思之际,那边谢容宣睁眸看了她片刻,似是还未完全清醒过来,面上带着倦意闭目便要再次入睡。 闻音不敢确定方才那一瞬的对视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是她绝不能让这个好端端的机会消失。 她想到此处,连忙上前唤道:“谢公子!你先别睡!” 谢容宣动了动身子,再次睁开了眸子往闻音看来,神情中透着初醒的茫然与不解,果然是已经喝醉的模样。 这番模样实在让人有些于心不忍,然而为了能够确定自己的猜测,闻音也只得如此,她仔细观察着谢容宣的神色,迟疑片刻道:“谢公子?” 经过了半晌的观察,闻音才确定谢容宣与平日的确有些不同,但这样的不同究竟在何处她却很难说起,她无法立即做出判断,只得兀自斟酌着,不知该从何处开口。 然而就在闻音心中犹豫的时候,谢容宣却先开了口问道:“闻音姑娘?” 闻音那边还在想着要如何试探,谢容宣便眨眼又往床头靠了过去,醉酒后的声音比平日显得软糯许多,低声道:“闻音姑娘,我有些困了……” “等等你别睡!”眼见谢容宣便要入睡,闻音连忙又捉住了那人手腕,坐到了他的身旁。 骤然被闻音大力捉住了手腕,谢容宣纵然是想睡此时也没法入睡了,他睁眸看着闻音,这才听闻音道:“我有些问题,一直想听谢公子你的答案,不知你是否肯为我解惑?” 谢容宣这回听清了闻音的问话,只是他却仍有不解,蹙眉道:“答案?” “嗯。”闻音也不顾这许多了,想要知道一个人是否醉酒,便看他的回答是不是真话,所谓酒后吐真言,她想要知道谢容宣究竟在想着什么,想知道他原本究竟是什么模样,倒不如用最简单的方法来试探。 那就是直接开口问出来。 谢容宣身上还带着浅浅的酒气,他听着闻音这问话,眨了眨眼才忽而勾起唇角,点头笑到:“闻音姑娘问吧。” 不知是不是错觉,闻音觉得眼前的谢容宣比起从前那温和有礼的模样要亲切许多。 她也不再去管这些细微的变化,想了想很快问出了第一个问题道:“谢公子既然无法习惯男子身份,为何要想着改变?” 这是从一开始进入谢家,见到谢容宣后,闻音就一直想要询问的问题。 谢容宣用了这么多年的女子身份,纵然是行为举止也完全是闺秀模样,他分明连自己的男子身份都没有真正接受,但他却为何会答应要跟着闻音学如何做个男子? 闻音心中疑惑,问出这问题后便紧盯着谢容宣,等待对方的回答。 似乎是因为醉酒的关系,谢容宣神态迷茫的想了许久,等了好半晌,闻音才终于见他再次抬起头来,低声道:“因为我爹。” “谢老爷?”闻音喃喃问了一句。 谢容宣轻轻颔首,神情却是显出了几分罕见的愁绪,他道:“我十岁的时候才知道自己与其他人不同,我以为自己是女子,但我却是男子,我以为那些男子与我是不同的,后来才发现原来是一样的……爹告诉了我真正的原因,他为了保护我才将我这样养大,可是现在那些威胁我性命的人已经不在了。” 谢容宣话音极慢,接着又道:“爹从前希望我当一个乖女儿,我就得有女儿的样子,如今他希望我成为他的儿子,我也不能够让他失望。” 闻音微微一怔,没有料到会是这般答案,她喃喃问道:“就是这样?” 谢容宣想了想,点头。 闻音看着他姣好的面容,看那灯火将他的五官映得更加细致分明,心中一动,又道:“那你呢?” 谢容宣不解的看闻音。 闻音试探道:“你呢,你身为男子,当初被迫装成姑娘的时候,真的就甘愿么?你真的喜欢穿那些姑娘家的衣裙,喜欢被这么打扮么?” 问完这一番话,闻音紧抿着双唇,等待谢容宣的答案。 谢容宣却静默了下来,神情也跟着沉下,相较从前变得十分陌生。 屋中顿时安静,而就在这一片安静之中,谢容宣终于摇头回答了闻音的问题道:“我不喜欢。” 闻音眸光微亮,忙碌了这么一整天,总算是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果然有问题,这人醉酒后果然说出了心底深处的大实话! 闻音后悔自己没能够早点使用这个办法,如今终于听见了谢容宣的心里话,她连忙上前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既然不喜欢为什么不说出来?” 谢容宣神情复杂,摇头道:“我不能说。” “为什么?”闻音一怔。 谢容宣抿唇道:“爹会生气。” 果然还是谢家老爷的问题,也不知在谢容宣装作女子的这些年,究竟受过些什么责备,如今才会是这个样子,到现在都还无法改掉这些习惯。 闻音想到这里,不由得低声劝道:“谢老爷子如今不在,有什么事情你不妨告诉我?” 闻音摆出了替人解惑解忧的姿态,醉后的谢容宣也没有太多判断力,看了闻音片刻果然立即便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倾诉道:“爹他实在是太过不可理喻。” “谢老爷子究竟强迫你做了什么?”闻音问到。 谢容宣缓声道:“爹曾经派了许多人手,从裘州置办了许多花钿与衣裙,说什么也定要我穿上他们。” 闻音这才看出问题,原来竟都在谢家老爷的身上,她很快蹙眉问道:“你若不穿会如何?” 谢容宣摇头道:“我若不穿……” 闻音神情认真了几分。 谢容宣难过道:“我若不穿,他就在家里闹。” 闻音:“……???” 听到这个地方,才发觉事情似乎跟她所想象的……稍微有点偏差? 就在闻音不解之际,醉后好不容易能找到个人吐露真话的谢容宣当即又道:“爹他根本就什么都不懂,还偏要我穿那些衣裙,做那些打扮!” 谢容宣至此终于一口气将话说了出来,不满道:“爹喜欢看绿衣绿裙喜欢看簪头花的姑娘,便让我也做那些打扮,可是那都是别人十来年前的打扮了,现在早就没有人这么穿了,若是穿出去叫旁人看了笑话该如何是好!” “还有我上次穿的蝶纹绣裙,他说不喜欢那绣纹,他要看富贵牡丹绣纹的裙子,那样的裙子连我奶娘都不爱穿了,我才不要穿!” “还有那次花灯节出行,爹还专门叫人弄来了十来支金钗,说是好不容易出去一次绝不能让人看不起咱们谢家,有多少簪子就簪多少……谁会簪那么多簪子在头上!” “月白青碧于我最是相称,他却非要我穿一身玄青墨色,哪个会打扮的女子会穿这么沉暗的颜色?” 闻音:“……”默默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墨色衣服,突然之间有点不想说话了。 所以说她忙碌了半日,好不容易终于将人给灌醉,想要看清真正的谢容宣究竟是何种模样,结果才发现居然是这个样子?! 他就是从一个知书达理温柔贤淑的大家闺秀变成了内心叛逆外表贤淑的大家闺秀? 闻音看着谢容宣,内心情绪一时间变得万分复杂。 她再次意识到了自己将谢容宣变成男人的这条路道路实在是有多迂回漫长。 第十章 说完这些话没多久,谢容宣就再次睡去了。 那日最后还是阿哲去了谢家将人叫来,谢家老爷亲自来将谢容宣给接了回去。 在这过程中闻音看谢家老爷的视线很是不同,谢家老爷满脸不解的承受着闻音这视线,这才带着儿子回到谢家。 第二天闻音来谢家的时间稍晚了些,见到谢容宣的时候,她早已经恢复了从前的模样,昨夜那番谈话好似并不存在一般,闻音盯着谢容宣看了片刻,才确定对方是真的将那件事情给忘记了。 闻音松了一口气,道是这样也好。 “闻音姑娘,你来了。”见闻音前来,正在抚琴的谢容宣站起身来,他这日又换了一身闻音没见过的打扮,长衫广袖留仙白裙,眉间点缀一笔朱砂,衬得他本就脱俗的容姿更为清雅。他起身看向闻音,忽而像是发觉了什么,浅浅笑道:“闻音姑娘今日衣着与往日有些不同。” 闻音这日头一次没穿颜色黑沉的衣服,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蓝衫没说话,只道:“谢公子已经等我很久了么?” 谢容宣摇了摇头,笑到:“我也是刚醒来不久。” 闻音知道昨日喝醉酒的不只是她一个,谢容宣虽看起来好好地,但实际醉得可比她要厉害,否则也不会说了那么多话。 只是自己故意将谢容宣带出去将他灌醉,不知道他今日想来会不会觉得有所介意。 就在闻音这么想着的时候,谢容宣又道:“昨日……” 果然提起了昨日的事情,闻音凝神听着谢容宣的话,谢容宣笑了笑却道:“昨日多谢姑娘了。” 闻音没料到自己会听来一声道谢,怔了片刻才听谢容宣低声道:“我第一次单独跟人出去游玩,第一次跟人喝酒。” 明白了谢容宣的意思,然而明白之后闻音又忍不住在心中叹了一声,她随即道:“你要是喜欢,今后我可以多带你出去看看,昨天我们只去了酒楼,外面还有好多有趣的地方我们没去到呢。” “可以吗?”谢容宣看来有些高兴,低声问了一句。 闻音点头,这位谢家大少爷倒是也不算太娇惯,带他出去走走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是灌他喝酒这种事情,闻音大概是不会再做了。 两人又聊了几句,最终闻音还是觉得不管是喝酒还是出游这种办法都不管用,暂且还是先一步步来,他们如今还是继续练剑好了。 这么想着,闻音便又将剑拿了出来,打算再跟谢容宣比划一天,然而还没等他们开始练剑,一名丫鬟很快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那丫鬟正是上次带着闻音到这院子里来见谢容宣的那名丫鬟,后来闻音才知道,这丫鬟的名字叫做春草,是一直以来伺候在谢容宣身旁的丫鬟。 春草匆匆行来,神色看来有些慌张,见了谢容宣连忙道:“不好了不好了,少爷,我听人说陈州陆家老爷带着他们家少爷来烟州了,这会儿正在路上呢,估计两天后就到了!” 春草来得仓促,说着这话连气都顾不上喘,看来十分慌张。 闻音在旁听着却是不明所以,只得往谢容宣看去,不知道他们口中的陈州陆家又是什么人,为何会让春草吓成这个样子。 好在谢容宣的神色看来倒是颇为镇定,只微微蹙眉,似乎是在考虑着什么。 院中气氛一时改变,闻音看看谢容宣,又看看春草,这才听谢容宣垂眸低声道:“他来了便来了,我们好好准备便是,春草你不必惊慌。” 春草无奈的摇了摇头:“可是……” 她还要再说,另一侧却又见一名家丁匆匆赶来,这回也是来传消息的,传的是谢家老爷的吩咐,道是要闻音过去一趟。 闻音听见这话,很快又联系到了方才春草的话,心里很快做下了判断,道是谢家老爷这次要她过去,恐怕与刚才春草所说的陆家脱不了关系。她这般想着,回头便往谢容宣看去,谢容宣体贴道:“闻音姑娘先去见爹要紧,我在此地等姑娘回来。” 闻音点头应下,这才让那人一道离开谢容宣的院落,到了谢家老爷的书房之中。 闻音走进书房的时候,谢家老爷正愁苦着脸坐在桌旁,低头写写划划着什么,写一会儿却又抬起头来,无奈的摇头长叹起来,面上神色似怒似怨,还有几分急躁。 “谢老爷。”闻音轻唤一声走进屋来。谢家老爷是个极好相处的人,脾气十分也随和,自上次从河里捞起对方之后,闻音就与之相熟起来。 见闻音前来,谢晤连忙站了起来,盯着闻音却是半晌不语,最后长长叹出一口气来。 果然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闻音知道自己的判断并没有错,很快开口问道:“谢老爷,是发生了什么事么?” 谢晤盯着自己面前桌案上的一封信,苦着脸看了许久才终于道:“这些时日来帮宣儿改变,真的是辛苦姑娘了。” 闻音知道,这些世家老爷们的毛病,就是开口说正事之前,总要先寒暄上几句,寒暄得越久,就说明他将要说的话越严重,他越是要先遮掩一番,斟酌一番。 闻音不动声色的摇头道:“不麻烦,我答应谢老爷要帮忙,自然要好好帮。” 谢晤长长又叹了一声,接着道:“可惜宣儿不争气,学了这么久还是没有变化。” 这番说辞实在是有些长了,闻音不知谢晤为何还不进入主题,只得顺着他的话又道:“谢公子早已习惯了原来的女子身份,要适应男子的身份还需要一些时日。” “唉,只是不知要到什么时候了。”谢晤无奈摇头。 闻音终于有些受不了谢晤的拐弯抹角了,她观察着谢晤神色,终于忍不住脱口问道:“谢老爷担心的事情,是不是与那陈州陆家有关?” 谢晤听得闻音这话,身子一僵,终于变了脸色。 见到谢晤的脸色,闻音就知道自己果然没有猜错,看来谢老爷如今行为反常,便是因为那陆家,只是不知道陆家究竟是来做什么的,竟会让谢老爷如此心事重重? 闻音此事将话道破,谢晤终于打破了方才那层平静的伪装,一把抓住闻音的衣袖焦急叹道:“闻音姑娘,说来虽然有些妄想,但不知姑娘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让宣儿暂时看起来比较像个男人?” 闻音像是没有理解谢晤的意思,谢晤苦着脸哀声道:“就两天,只要两天就好了!” “……”闻音实在不知道有什么办法能够让娇滴滴的谢家大少爷在两天之中成为一个男人,她不解的问道:“究竟是怎么了?” 谢晤虽然希望谢容宣能够变成个货真价实的男子,但一直以来却也并未太过着急,有时候还保持着原来的习惯,跟人聊天的时候还会忘了谢容宣已经恢复了男子身份,总会忍不住夸自己的女儿一番,说他温柔贤淑聪慧懂事,这会儿不知为何却突然之间着急了起来,像是恨不能让谢容宣立即变成个铁骨铮铮的汉子。 就在闻音不解的目光下,谢晤长长叹了一声,终于又气又无奈的道:“还不是因为陆华那只老狐狸。” 闻音没有见过这个叫陆华的人,不过听见这姓氏立即便明白了过来,开口问道:“陈州陆家的老爷?” 谢晤听到那人的名字就忍不住眼中一阵嫌恶,点头道:“就是他。” 看来其中故事不少,闻音又问:“那位陆家老爷子怎么了?” “那个家伙多少年不来烟州,这次来肯定怀着心思,不会有什么好事!”谢晤说起那人几乎要咬牙切齿,他站起身来,胡乱在房间里踱步。 闻音听得谢老爷这话,道那人定是个不好惹的人物,只盼着这风波不会波及到谢容宣才好。 她这般想着,很快问道:“那位陆老爷有何目的?” “他的目的,我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到。”谢晤冷哼一声,摇头道:“那家伙从小就跟我不对盘,当年我们在同一座书院念书,他便处处跟我作对,事事都想压我一头,后来好不容易熬到我继承了家业,他又跟我做同一笔生意抢同一批客人!就连各地酒楼都非要跟我对着开。他跟我斗了几十年了还不死心,就连儿子也要跟我比!” 闻音:“???” 突然发觉事情的走向跟她想的似乎……完全不同。 没注意到闻音的神色突然变得怪异起来,谢晤继续如临大敌般道:“那老狐狸正好也有个儿子,跟我们家宣儿一般年纪。” 谢晤不悦的皱着眉,拍桌又道:“不过那时候宣儿还作女儿身份,那老狐狸也不能拿儿子来跟宣儿比。” 闻音:“……那不是便不用比了?” 谢晤提及此事更为不满:“那家伙为了能跟我比,特地回去跟他家那位努力了一年,又生了个女儿。才刚学会说话就抱到咱们家里来了,非要唱首歌给老子听。哼,我家宣儿岂会怕她,那时候宣儿都已经会跳舞了。” 闻音:“……” 她突然觉得自己刚才那么紧张实在是太过多余。 所以这群世家老爷公子一天到晚究竟都在计较些什么?! 谢容宣也是,谢家老爷也是,就连那个未曾谋面的陆家老爷,看来也是闲得发慌的存在。 就在闻音内心复杂难以言表的时候,谢晤又得意道:“不过他什么都能赢过我,唯独比女儿我可是从来没输过。” 不过谢晤并没能够得意太久,因为他很快想起了如今的现状,于是立即又愁苦起来,满面焦灼痛不欲生:“完了完了,那老狐狸肯定是听说宣儿的事情以后立即就赶过来了,这回连儿子都带过来了,就是准备要看我的笑话呢,我该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第十一章 “闻音姑娘啊。”将前因后果都给说清之后,谢晤终于用看在世菩萨一样的眼神看向闻音,哀声问道:“你说有没有可能让宣儿两天只能变成个正常男人的样子,就两天也好啊。” 闻音默然的听完了谢晤这番话,迎向谢晤的眼神,终于道:“谢老爷子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谢晤:“……你说假话让我舒服一些吧。” 闻音当然没空去哄谢老爷子高兴,她犹豫片刻道:“以谢公子现在的情况,一时半会儿实在不可能改变得了。” 对于闻音所道出的真相,谢晤当然是再清楚不过,否则他先前也不会着急成这个样子,但他却仍然忍不住挣扎道:“难道真的没有一点办法了么,那只老狐狸若是见了我生了个儿子却养成了女儿的样子,肯定会看我一辈子笑话,走到哪笑到哪……” 闻音感觉到了谢晤焦灼的心情,沉默片刻,这才又道:“不过,或许也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听得闻音这话,谢晤立即便打起了精神,连忙收回方才的痛苦神情,满怀期待朝闻音问道:“什么办法,闻音姑娘快说快说。” 闻音沉吟到:“不是常说,眼见的事情,未必就是真的么。” 谢晤不愧是商人脑子,听完这话双眼立即亮起一抹笑意,旋即跟着闻音的话道:“你的意思是说,作假?” 闻音道:“谢公子虽改不掉女子的习惯,但只要不说话,不动作,旁人不就看不出来了么?” 闻音含笑点头。 因为陆家父子前来烟州的消息早已经传了过来,谢家事到如今也没有了别的办法可以选,只得先做这般打算。决定好这样做之后,谢晤立即带着闻音一道来到了谢容宣的院中。谢容宣此时仍穿着平日的一身衣裙,谢晤赶紧让他见衣裳换成了男装,谢容宣不明所以,却是很快依言换了一身衣裳,这才再度来到两人面前。 然而不知为何,纵然是穿上了一身男子的青衣白衫,谢容宣一言不发站在两人面前,却依然是一副女子的静雅秀美模样。 谢晤觉得自己这儿子纵然是走出门去,估计也会被人当成是女扮男装出去游玩的大小姐。 谢晤不知道的是这种事情其实已经发生过了。 他很是愁苦,愁得头发都快掉了,他回过头问闻音道:“你有没有觉得有哪里不对?” 闻音也觉得有些头疼:“……哪里都不对。” 谢晤捂脸道:“到底是哪里不对?” 为什么就算穿成了这个模样,谢容宣却还能让人一眼看来就像是个姑娘?就算是因为相貌太过阴柔,但这天底下长相阴柔的人男子也不乏少数,为何偏偏就谢容宣一个人是这个样子? 这个问题闻音也想了许久了,却是一直不知该从何下手。 谢晤百思不得其解,忍不住颓然在桌前坐下。 谢容宣自始至终也没明白这两人究竟打算做什么,眼见谢晤神色有异,他眸中透出一丝歉疚,上前关切到:“爹,究竟是怎么了?” 谢晤抬眸对上儿子的眼神,心下稍稍好过了些,无奈的拍了拍谢容宣的肩膀道:“哎,没事,没事,爹就是想不明白而已。” “宣儿可是让爹为难了?”谢容宣歉疚已极,他虽极少出门,对于外面的事情不甚了解,但在察言观色上却是十分敏感。 对着他这副乖巧懂事的模样,谢晤自然是责怪不起来,于是在心中憋了半晌,最终只得将矛头转到那陆家人的身上:“都怪那只老狐狸!” 听见谢晤这话,谢容宣连忙柔声劝慰,或许是因为经常劝解的关系,不过多时谢容宣就将谢老爷子的火气给全浇灭了,谢晤一时间忘了自己这趟来的目的,抓着儿子的手满心宽慰的叹道:“还好宣儿你懂事,照我看啊,那老狐狸家的两个崽子加起来也比不过你。” 闻音:“……” 她看着正含笑拿着一方锦帕替谢老爷子擦汗的谢容宣,不知为何又想起了自己初来谢容宣院中时,谢容宣笑着将一个泼猴子一样的小家伙给安抚得服服帖帖的一幕画面。 除了谢容宣,闻音还从未见过这么温柔包容,像是一眼就让人不禁卸去防备的存在,那时候她觉得谢容宣简直像是全身都在发光,这世上要当真有菩萨大概也就是这个模样了。 想到此处,闻音忽而一怔,终于抓到了重点。 眼神。 就像是刚才给她的感觉一样,谢容宣的眼神实在是太过柔情似水,看得人就像是躺在温柔乡中一般,浑身的力气都给抽没了,这样的眼神,自然不该属于一名男子,所以旁人看着,才会第一眼就认为谢容宣是一名女子。 好不容易终于找出根源来,闻音连忙将自己的判断告知于谢老爷,谢家老爷一看之下拍腿大叫,果然如闻音所说一般。 于是闻音很快对谢容宣道:“谢公子,你看着我。” 谢容宣将他们先前的话听了下来,旋即往闻音看去,目光依然柔和如水。 闻音摇头道:“不行不行,你换个眼神。” 谢容宣目中露出几分稍带茫然的困惑,顿时从温柔娴静的大家闺秀变成了纯然不谙世事的深闺姑娘。 “不对,不是这个眼神!”闻音连忙摇头,口中道:“稍微锋利一点,凌厉一点!” 谢容宣怔怔站在原地,开始认真思考起凌厉的眼神是何种样子。 闻音觉得心中很累,她于是开口解释道:“就是你看你讨厌的东西的样子,讨厌得恨不能把它给剁碎了的眼神,你试试?” 这回闻音的描述形象了几分,谢容宣很快理解了过来,然后将目光对准了闻音。 于是谢容宣从纯然不谙世事的深闺女子变成了我见犹怜到让人恨不能抱进怀里好好安抚的柔弱女子。 闻音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谢容宣收回了眼神,老实应道:“茄子。” ……原来谢家大少爷他还是个挑食的少爷。 这眼神自然也作不得数,闻音想了想接着道:“用谢老爷逼你穿绿裙子簪头花时候的眼神!” 谢老爷一愣:“???” 谢容宣闻言会意,眼神再变,当即换上了一副泫然欲泣痛不欲生的模样。 谢老爷:“你有那么不情愿?!” 闻音:“……” 努力了半日的功夫,她觉得让谢家大少爷变成男人,大概是她这辈子所经历的最大挑战了。 最后他们依然毫无进展,三个人站在院中面面相觑,谢老爷痛苦地抱着头道:“要不然我还是现在去找人把那只老狐狸从半路劫下来打晕送回陈州吧。” 然而谢家老爷子并没能够真的做到这一步,因为就在他刚说完这句话之际,外面一名家丁匆匆忙忙跑了过来,大声道:“老爷老爷!不好了!陆老爷已经到了,现在正在外面等着呢!” 谢晤听得这话,顿时浑身一震,面色发白,如遭雷击。 “怎么办怎么办……”谢晤念经似地念着这段话开始在院中来回的走,却是不敢去见那陆家老爷。 谢容宣亦是担忧的看着自家爹,不知该从何安慰,倒是闻音想了片刻,忽而又道:“说起来,我还有一个办法,能够暂时将他应付过去。” 谢晤眸光骤亮,当即满怀希望往闻音看去。 闻音微微一笑,说出了自己的主意。 。 半刻的时间过后,谢家老爷堆着满面的笑意在大堂中迎接了远道而来的陆家老爷陆华。 陆华与谢晤一般年纪,一般身形,就连衣着也有几分相似,陆华踏进大堂,与谢晤对视一眼,两人别有用心的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番之后,同时开口寒暄了起来。 “谢兄呐,钦州一别,真是好久不见了。” “确实是好久不见,我早就想请你过来我们烟州游玩一番了。” 两人相视一笑,随后谢晤招呼周围的下人道:“愣着做什么,陆老爷远道而来还不去给他备茶?”他这般说着,回头又朝陆华笑到:“来,陆兄坐下说。” 陆华呵呵笑了两声,于是在谢晤旁边的座位坐了下来。 茶水很快就上来了,陆华喝着茶,这才长长叹了一声,面上露出了几分愁绪。 谢晤不动神色挑了挑眉,慢吞吞开口问陆华道:“陆兄这是有什么烦心事?” 陆华听得谢晤问话,并未立即回答,只是又叹了一声才道:“还不是因为我家那个小子。” “哦?”谢晤低头喝茶,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抬头这才又恢复了笑意道:“令公子是怎么了?” 陆华做出一副苦闷的神色道:“那孩子前些年不是嫌待在家中太过无趣么,后来就自己偷偷离家出走了。” 离家出走好,要是在外面不肯回来了更好。 谢晤在心里咕哝了一句,面上却做出关切的样子道:“这可怎么办,他没受伤吧?现在回来了么?” “回来了。”陆华无奈道,“可是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他那两年是跑去跟人学剑去了,学剑就算了,偏偏还拜了天下第一神剑为师,跟着他四处漂泊,还混了个什么雪衣名剑的名号,现在他人是回来了,不过却带了不小的麻烦回来。他那两年的事情传出去不少,好多姑娘说什么也要来咱们家找他,我们家门都快给踏破了,成天热闹得不行,连个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抽空来烟州散心。”说到这里,陆华笑了笑,朝谢晤道:“还是你们这儿好啊,清静。” 谢晤眉毛跳了跳,没说话。 陆华左右看了看,这才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今日怎么没见到宣儿?从前宣儿都作女子打扮,我也是前阵子才知道原来他是男子,谢兄你也是瞒得够紧,连我都给你瞒过去了。”他这般说着,这会儿才又拖长了声音道:“宣儿作惯了女子打扮,不知道恢复男子身份,可还习惯?” 谢晤瞪着陆华,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挤出笑脸道:“自然是习惯,本就是男子,有什么好不习惯的。” “那就好,那就好。”陆华笑到,“只是宣儿人呢?” 谢晤轻咳一声,摇头做出担忧的神情道:“不巧得很,宣儿昨日感染风寒,如今正病着,实在不方便见客。” “哦?”陆华状似惊讶的看着谢晤。 谢晤没有给他继续问下去的机会,当即起身反问道:“枕奚呢,那孩子不是跟你一起来的么?” 陆华犹豫的看着谢晤,片刻后道:“不巧得很,枕奚他来的路上水土不服,也……病了。” “……” 堂中忽的一静,两个人神情同时变得古怪起来,似乎同时明白了什么。 第十二章 既然无法立即去见那位陆家老爷,那么倒不如想办法避开这一次的见面,这就是闻音为谢晤所想出来的办法。 然而叫人想不到的是,那位陆家大少爷陆枕奚竟也没有到来。 这个消息传到谢容宣院中的时候,闻音正在听谢容宣弹琴,听丫鬟说起此事,闻音不禁停下了喝茶的动作,旋即若有所思朝谢容宣笑到:“看来那位陆家公子也有内情。” 谢容宣猜测道:“或许陆公子真的病了。” “这种节骨眼,未免也太巧了,看来用这一招的可不止我们。”闻音摇头笑了笑,旋即又想起一事问道:“谢公子可曾见过那位陆家少爷?” 谢容宣摇头:“陆伯伯经常来烟州,每次都是带他的女儿陆襄雪前来,我与雪儿经常见面,与陆枕奚却从未见过。” 闻音想想也是,从前谢容宣一直被当做女儿来养,陆家老爷纵然如何也不能拿儿子来和谢容宣比。 “不过关于陆枕奚,我倒是知道不少。”见闻音看来若有所思,谢容宣不知为何多了几分欲言又止的模样。 闻音见状立即看出了问题来,挑眉做出了询问神色,谢容宣也不再隐瞒,只得无奈道:“陆伯伯曾经提过要我与那位陆公子定亲,不过爹没有答应。” 闻音一怔,实在想不到两人之间还有这种关系。 “谢老爷子他……”闻音正准备问谢家老爷是用什么理由拒绝的陆家,谁想还没开口,那边谢家老爷已经自院外走了进来,拧着眉头不悦道:“那家伙怎么配得上我家宣儿,那个叫做陆枕奚的小子原来是个小混蛋,不听他老子的话到处乱跑,闯了不少的祸,后来不知道怎么出去拜了剑神为师,习成了一番剑术,这才回来稍微有了点名气,不过那哪能配得上我宣儿?” 闻音:“……” 她觉得谢家老爷最先考虑的应该是谢容宣的性别才是。 眼见谢晤到来,谢容宣连忙起身相迎,谢晤摆了摆手让谢容宣坐回去,这才随手从桌上拿了一杯茶喝下,气冲冲道:“那老狐狸真是有意思,我倒是想看看他究竟要玩什么把戏。” “爹。”谢容宣温言问道,“陆伯伯呢?” “他被我安排在客房了,明日我还得带他去四处逛逛,那老狐狸也不知道究竟想做什么,带着儿子过来又说儿子在路上病了,要过两天才能到。”谢晤这般说着,想了想又对谢容宣道,“不管怎么样,这几天咱们不能让他看出宣儿是在装病,为防露馅,这些天我带陆华四处转转,宣儿你恐怕得去外面避避。” 看得出谢晤十分谨慎,谢容宣很快点头答应下来,只是随之却又想到一事,不禁问道:“我应当去何处?” 这的确是个问题,谢容宣极少出门,让他去外面谢晤也不能放心,况且有谢家的人跟着,难免不会让陆华那老家伙发现,谢晤沉吟片刻,随之将目光落在了旁边喝茶的闻音身上。 “闻音姑娘可愿意收留宣儿两日?” 闻音原本正舒舒服服喝着茶,抱着事不关己的态度听着,听到此处却是忍不住呛了一口茶,旋即连声咳嗽着回头问道:“我……我家?” 谢晤连连点头,不待闻音回答便道:“宣儿便拜托姑娘了。” 闻音还未来得及弄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谢容宣便已经被谢老爷子推到了她的面前,两人相视一眼,谁也没办法理解谢老爷子怎么就突然做出了这么一个决定,不过谁也没办法改变谢老爷子的决定,在经过了一番准备之后,谢容宣时隔一日再次来到了烟州城外闻音所住的小屋里。 谢容宣昨夜醉酒,隐约记得自己似乎来过这个地方,但是究竟做过什么事说过什么话却已经记不真切了,不过只有隐约几个片段而已。所以这次进入屋子,再见到阿哲,闻音不得不再对两人相互介绍了一番。 闻音来到烟州的时候,本就已经是穷困潦倒,就连在这里盖的屋子也是他们亲自砍了木材一手搭建起来的,所以这处屋子,实在是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 眼见着谢容宣在这间不大的房间里走来走去,房中孤零零地摆着一张床一张小桌子,就连凳子也只有个瘸了腿的,闻音觉得实在有些寒碜,不禁扶额道:“你……你随便找个地方坐吧,这房子一共就两间屋子,这两天恐怕你得跟阿哲同睡一间了。” “啊?”听得闻音这话,阿哲微微一怔,忍不住往那清丽秀美的谢家大少爷看去一眼,挠头红了脸,“这、这样真的可以吗?” 闻音挑眉好笑的道:“大家都是男人,你这是在脸红个什么?” 哪知那边谢容宣却也跟着红了脸,有些难以启齿地道:“闻音姑娘,男女授受不亲……” 闻音:“……” 于是问题来了。 闻音看了看羞红了脸的谢容宣,又看了看因为谢容宣的美貌而瞪直了眼的阿哲,久违的犯起了难。 阿哲和谢容宣,男女授受不亲。 她和谢容宣,男女授受也不亲。 ……所以谢容宣他到底是个什么性别? 闻音无奈叹了一口气,放弃了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最后将自己的房间让了出来给谢容宣休息,而自己则在屋外一株树上挂着算是过夜了。对此谢容宣十分过意不去,道是要自己去外面过,让闻音回房间休息,闻音自然不敢让这位千金大少爷去外面餐风露宿,连忙阻止了他,最后谢容宣虽待在了屋里,却是非要打开窗户看闻音入睡才算放心。 房间外面有一株老树,不知道是什么树,但歪着脖子正好将枝头伸到了屋前,当天夜里,谢容宣换好衣裳后推开窗户,正好就能够看到闻音坐在树枝上,捧着一本书借旁边的灯光看着。 “闻音姑娘还不休息么?”谢容宣披衣站在窗口,朝着树上的闻音柔柔笑到。 闻音听见这声音便放下了书,抬眸往窗口看去。 谢容宣这趟出门带的东西不多,衣裳却是准备十分充分,他如今似乎还不打算立即入睡,不过换了一身浅青色绫罗裙,薄纱衬在他的身上,将白皙的皮肤衬得更如凝脂,他似是刚洗过了发,长发披散于身后,还带着些许水汽,更是美得朦胧虚幻,叫人难以移目。 闻音身在树上,谢容宣站在窗前,屋内的灯火层层映照在他身影轮廓之上,他抬眸轻笑,眸光如水,澄澈宁静,看得闻音微微一滞。 闻音还未开口,谢容宣当先问道:“闻音姑娘在看什么?” “兵书。”闻音轻咳一声,收了手中的书放在一旁树干上,将方才谢容宣的问话还了回去:“谢公子还不睡么?” 谢容宣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仍是不放心姑娘。” “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我当初跟着师父四处闯荡的时候,就连狼窟都睡过。”闻音随口应了一声,正打算开口哄谢容宣去睡觉,却突然间像是听到了什么动静,转脸往夜色中望去。 谢容宣察觉了闻音的异样,于是问道:“闻音姑娘,怎么了?” “有什么动静。”闻音神情微肃,很快站起身来,在夜幕里朝着那条蜿蜒自烟州城中流出的清阳河望去,很快压低了声音道:“我去看看,你留在这里。” 眼见闻音就要离开,谢容宣扶着窗沿上前道:“我跟你一起去!” 闻音一愣:“你也去?” 谢容宣点了点头,已经拢着外裳推门走出了屋子,来到树下仰头道:“夜深了,你一个人出去我不放心。” 闻音默然片刻,虽然不知道他一个娇弱的大少爷有什么资格担心她,不过既然对方执意要去,她也懒得开口拒绝,于是点头道:“那好,我们去看看。” 。 清阳河本是出了名的长河,波涛汹涌水流湍急,奈何到了烟州城这处地方却是忽的变得平缓了下来,白日里的清阳河在阳光下流淌得慵懒,映着河边的柳条也满是秀色,然而夜晚之中,平缓的清阳河就显露出了几分阴冷,水流而过的声响窸窣传来,隐约透着些寒意。 闻音提灯行于河畔,不忘开口叮嘱身后的谢容宣道:“小心路滑。” 谢容宣提着裙摆穿行在柳叶间,点头应下了闻音的话,随即又问道:“姑娘先前究竟发现了什么?” “不知道,可能是河里面传来的动静。”闻音对于这条河里面发生的事情早已经习以为常,很快解释道:“这条河里面经常有古怪的东西,习惯就好了。” 谢容宣不觉得这是件能够习惯的事情,他不解问道:“奇怪的东西?” 闻音漫不经心答道:“比如说从河里钓起来个人啊之类的。” 谢容宣一怔:“人?” 闻音说到此处,忽而回头借着灯光往谢容宣看去。 谢容宣大概不会知道,前些日子这河里面之所以会三天两头捞出来个人……其实还是因为他的缘故。 不过这种事情闻音也不打算开口去解释了,她看了谢容宣一会儿后一言不发再次往前走去,谢容宣脚步细碎跟在她的后面,两人没走多久,总算是找到了闻音所发觉的那怪异动静的源头。 就在清阳河边一处老柳之下,此时正坐着一个人,那人形容狼狈,此时正披散着头发,裹着一身破布袍子,一副疯疯癫癫的模样,似乎念念有词的朝那河水说着话。 第十三章 时至深夜,静夜的河畔突然出现这样一道身影,确是一件叫人有些脊背发寒的事情。 若是普通人,恐怕这时候的确已经脊背发寒了,但此时来到这里的人是闻音,这般场景实在是很难吓得到她。 她若有所思看着那道身影,便要走上前去,然而身后一人却突然捉住了她的手腕,叫她不得不停住了脚步。 闻音回过头来,低头看着扣在自己手腕上的那只白皙微凉的手,然后顺着手臂视线往上,对上了谢容宣略带异色的目光。 不知为何,闻音竟像是一瞬读懂了谢容宣的眼神,谢容宣本就生了一副姣好容颜,此时目中又略带惧色,看来便叫人生怜。看着这副模样的谢容宣,闻音就算是心中再明白谢容宣的性别,也实在是难以生出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想法来,当即反手握住谢容宣的手,抿唇低笑到:“别担心。” 谢容宣犹豫着点了点头,终于随着闻音一道往那处河畔的人走去。 河畔的人似乎还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到来,兀自叨念着什么,闻音提灯带着谢容宣来到那人身后不远处,终于开口问道:“你在看什么?” 这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那河畔的人竟也没有显出什么惊讶的模样,他头也不回,低笑一声道:“我在看这条河究竟有多深,如果一头栽进河里能不能把我给淹死。” “水倒是不浅,不过淹不死人。”闻音很快应道。 那人不解道:“为什么?” 闻音上前道:“因为你会被我给捞起来。” 栽进这河里的人不少,不过巧的是这条河正好从她的家门口淌过,而她又不能够见死不救,于是全部给捞了起来。 那人听着闻音这话,没忍住抖动着双肩“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他终于拍了拍身上泥尘站起来,朝着闻音二人回过头来。 照面之间,两方皆是一怔。 闻音与谢容宣惊讶,是因为河边的这人虽然穿着一身破烂的衣衫,但实际看来却并不像是一名乞丐,相反这是一名相貌出众的年轻男子,有着一双清亮的眸子,唇畔还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笑意,纵然是落魄至这般景象,也依然可见风骨。 而那对面的男子之所以会惊讶,闻音几乎不用想也知道——对方定是被谢容宣的美貌给惊到了。 因为这世间见到谢容宣的容貌还能够内心毫无波澜的人当真不多,也因为她注意到此时那人正毫无顾忌地盯着谢容宣看。 谢容宣被那人看得面颊微红,退了半步到了闻音身后。 闻音轻咳一声,将那人唤回了神来,那人旋即笑了起来,眨眼道:“想不到在这烟州城的河畔竟然还能遇上仙子,看来我今日也不算倒霉到了家。” 谢容宣还没听人说过如此撩拨的话语,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闻音倒是看不过去了,很快上前拦在谢容宣前面,想要挡住那人的视线。 奈何她本就生得娇小,身高实在是没有办法将身为男子的谢容宣给完全挡住,那人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个头不高的闻音,直接越过对方朝谢容宣笑到:“仙子深夜至此,难道是听见我的烦恼了,特地来为我解惑?” “……”闻音仰头看着这个毫无礼数的家伙,只想跳起来揍他一记,“我们没听见你的烦恼,不过倒是被你打扰了不少。” 那人像是没有留意闻音的话,又冲着谢容宣笑笑,片刻后才收回了笑意,有些忧郁的叹了一声,再次在河畔坐了下来,于夜风中拢着自己身上破旧的衫子道:“仙子既然来了,不如听我说几句话?” 此人来历古怪,言行也是古怪,闻音一时间有些看不透此人,但对于他将要说的话,却是莫名产生了几分好奇。于是她扭头往谢容宣看去,谢容宣见她这般反应,亦是微微颔首,答应了下来。 于是闻音也在那人的身旁不远处坐了下来,开口道:“你想说什么?” 那人倚着身后的柳树,拨弄着身前飘拂的柳叶,喃喃问道:“仙子既然是女儿家,那对女儿家的事情应当也十分了解吧,不知能不能替我解开疑惑?” 闻音听见这话禁不住瞥了谢容宣一眼,摇头笑到:“那可不一定……” 只是闻音话音未落,谢容宣便已经低声道:“公子请说。” 闻音顿时止了话头,想起来某人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究竟是男是女。 不过如今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那边谢容宣与这人对话之后,终于也放下了戒备,恢复了平日的模样,声音轻软柔和的道:“公子可是有何烦恼?” “烦恼自然是有,而且还不小。”那人说着又笑了起来,却不知究竟是强笑还是苦笑,借着闻音手中的灯火,他往那水声潺潺的河流望去道:“我喜欢上了一个姑娘。” 事情自然没有那么简单,否则这人也不会大半夜跑来这里发疯,闻音盯着那人,问道:“你们之间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那人老实点头,开始将事情娓娓道来。 “我原来是个世家子弟,不过我爹对我管教甚严,我又是个不服管教的性子,后来有一次在闯祸之后,我就悄悄离家出走了。” 闻音与谢容宣对视一眼,谢容宣自小温顺乖巧,自然是理解不了此人的行为,闻音倒是完全明白,于是接着问道:“后来呢?” 那人接着道:“后来我就在外面四处流浪,一开始我什么都不会,也挣不到钱,总是饿倒街头,后来过了几年,不知道怎么,我就成了有名的剑法高手。” 闻音:“……”这两者之间的落差实在是有些过于大了,甚至就连她都好奇起来,那人话中所略去的几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不可描述的大事,才让一个世家公子一夜之间成了剑道高手? 然而那人的重点并不在这上头,也丝毫没有要替闻音答疑的意思,他接着道:“那段时间我抛却了从前的身份,四处行走,也认识了不少的侠士,我就是在那时候,认识了祁珠。” 虽然那人没有说明,但闻音二人也能够猜到这个叫做祁珠的人,应当就是他口中喜欢的那名女子。 “我与祁珠志趣相投,便相携一起闯荡,祁珠是一名大盗,每日劫富济贫,我便与她一道同行,相处时日长久,我们便也这般走到了一起。”这个过程尚在闻音的预料之中,如此看来似乎也没有什么好让人困惑或是焦虑的事情。 闻音于是又问:“之后呢?” “之后的事情就比较麻烦了。”那人开始露出了苦恼之色,“祁珠一直不知道我真正的身份,当初我本想在我们相熟之后将我的身份告知与她,然而在一次酒后交谈之中,我才知道原来她的爹娘是被一个大户老爷给逼死的,所以她自小便立誓要努力练功劫富济贫,她最讨厌的便是那些有钱人家的大老爷,第二讨厌的就是那些生在钱堆里的公子哥。如此一来,我就更不敢将我的身份告诉她了。” 闻音从前听说过不少侠盗的故事,但却从未听过这位叫做祁珠的姑娘,想来她也是初出茅庐想找点事做的小姑娘罢了,劫富济贫哪里是那名容易的事情。 她想到这里,随之朝那人又道:“你接着说。” 那人点头又道:“后来我们两人四处流浪,劫富济贫,为了安全,我们原本在一处城镇不会待上超过三天,然而那次在那处城中,我们却发现城中那大户人家家里的金银财宝实在不少,我们道是那户人家必然是在城中作威作福不知收敛了多少钱财,为此痛恶不已,所以打算在那里多留几天,天天上门去偷。” “那户人家的确有钱,我们从那里偷来了不少东西,但是却没料到最后一次去的时候,他们早在那宅院里设下了陷阱,我们刚刚踏入其中,就被人给发现了行踪。” 事情到这里终于开始起伏了,闻音听得来了兴致,又问:“你们逃出去了么?” 那人颓然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当时情况危急,那群人手段非凡,以我和祁珠的身手竟然也没有办法逃出去,无奈之下我只有一个选择。” “若是两人一起离开,必然无法做到,但若想要让其中一个人逃出去,还是有办法的。当时情急之下,我将祁珠推了出去,自己迎上了那群家伙。祁珠起初不愿意走,但情况紧急也来不及犹豫,最后她从那处地方逃了出去,我则被那群人给抓了起来。” 为护心爱的女子不顾性命,这番动作实在叫人动容。听着这个过程,急欲知晓下文的谢容宣不禁问道:“那群人可有为难你?” 当时那种情况,那人被抓到必然是一番严惩,恐怕命都得去掉半条,谢容宣想到此处亦不由担忧起来。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那人却是很快摇了摇头:“没有。” 这番答案,就连闻音也没有料到:“没有?”偷走了人那么多金银财宝,居然没有被严刑拷打惩处,就连闻音也是满面疑惑。 那人说到这里,禁不住摸了摸鼻子,尴尬的笑了一声道:“我也是见了他们老爷才知道,原来我偷的……是我自家的东西。” 第十四章 这句话包含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以至于闻音与谢容宣皆定了片刻才将这件事情完全给听明白。 然后两个人的眼神都变得极为复杂。 静默之后,闻音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连你自己家都不认得了?!” 那人挠头接着干笑道:“在外流浪太久,难免记不清楚,不过看到我爹的时候我还是马上认出来了。” “……” 闻音再次陷入了不知道究竟应该从何说起的沉默。 那人指了指自己的双腿道:“哎我也受了不少教训了,我爹为此差点打断我的腿,现在好不容易才好起来。” 闻音看了一眼他好端端的两条腿,随即问道:“这就是你的烦恼?” 那人摇头叹道:“当然不是,这个算不得什么事,我爹纵然生气也不可能真的打死我。我这次被我爹逮住自然是走不了了,后来又被我爹打了一顿只能在家养伤,我爹听说了我这些日子以来的事情之后没有多说什么,但是对于祁珠却……” “你告诉了他你与祁珠姑娘之间的关系?”就在闻音忙着在心中腹诽那个家伙的时候,只有谢容宣还一心关切着这个故事的发展。 那人随之点头,又道:“对于我这些年的事情,我爹不怎么爱管,也管不着,但是我爹一直以来便想要我娶大户人家的小姐为妻,从前还险些替我给订了一门亲事,好在对方不肯答应,这门亲事才没能真正定下。” “那家的小姐说是漂亮,但是我连见都没见过那人,更无从说喜欢,要我娶她我是断不能答应的。”那人蹙眉道,“我喜欢的人只有祁珠,我也只会娶祁珠。我担心祁珠的安危,想要快点出去找到她,所以将这话个告诉了我爹,我爹却因此大怒,与我大闹了一场,最终仍是不肯放我出去。” 谢容宣蹙起眉头,有些担忧地问道:“祁珠姑娘找不到你,一定很担心。” “是啊,祁珠以为我被他们抓去拷打关押起来了,十分担心,为此还……” “还?”闻音不知那人为何说到一半却停了下来,不过想来应该没有发生什么好事。 果然,那人无奈摊手道:“祁珠为了找我,还在我们家里大闹了一场。” 闻音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人道:“祁珠原来喜欢玩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就在一群江湖人那里学来了一些机关秘术,做成了一些小玩意儿。她留了字条放出话来,要我爹赶紧将我给放了,否则就叫我爹不得安宁。我爹自然是不相信,结果第二天家中就有不少人吃了泻药上吐下泻,下人送给我爹的账簿也被人给动了手脚,一支飞箭射来险些将我家的书房给烧了。” ……那位祁珠姑娘果然很能折腾。 就在闻音心中感慨之际,那人万般委屈地道:“我爹给气得半死,却又抓不到祁珠出气,所以就跑来又将我给揍了一顿。” 闻音、谢容宣:“……”两个人努力做出了同情的表情。 “祁珠不知道我就是这家的人,听说这家少爷回来了,还道是我爹不将我给交出来,就要把他儿子给绑架了,让他痛不欲生。”那人说着当时的事情,面色看来至今仍是心有余悸,苦笑着道:“我爹几乎将整个宅子里的人都派到了我的住处,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不让祁珠将我劫走,我就算想通知祁珠也没有办法,祁珠进不来就每日用各种办法折腾我们,我每天的饭食端来,里面总能被查出各式各样的毒药邪妖甚至春~药……”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基本也就是鸡飞狗跳了,闻音实在难以想象当时的情形,而若那位叫祁珠的奇女子知道了自己下毒恐吓的对象其实就是她要找的人,也不知会是何种反应。 总而言之,那人当时在家中过了最痛苦的几个月。 闻音提着的灯被夜风所吹动,灯火已经渐渐暗淡了下来,她垂眸轻轻拨了拨灯芯,很快问道:“你烦恼的事情应该不止这个吧?” 那人所说的是几个月前的事情,如今他能够出现在这个地方,代表他已经恢复自由之身了。 闻音的猜测没有一点错误,那人顺着闻音的动作也在看那盏灯,随即他眨了眨眼才又道:“好在祁珠在我家折腾了许多时日,我爹终于忍受不了,打算带我离家出去避避,正好当时烟州城里一处世家出了点事,我爹想过来看看,就把我也带出来了。我好歹前些年跟着我师父四处流浪,也学会了不少功夫,所以在跟着我爹离开家之后,我就使了些手段逃出来与祁珠会合了。” 没想到此人的故事如此迂回复杂,闻音轻挑眉峰,继而又道:“所以你烦恼的事情到底是?” 那人说到此处,终于忍不住长长叹了一口气,扶额道:“我本想继续隐瞒祁珠我的身份,然后趁我爹还没将我找到带她离开,我们继续过从前那样的日子,不过现在看来事情似乎很难如我所愿。” “嗯?”闻音不解为何那人有此一说。 那人解释道:“因为祁珠要我与她一道去再劫一户人家。” 闻音似乎明白了什么,很快问道:“那户人家是……” 那人神情凝重却又带着些惆怅,随之道:“烟州谢家,我爹这次正好要去拜访的地方,我劫了自家倒是好说,我要是在谢家做这种事情,被我爹发现了,恐怕……” 那人实在无法想下去,随即陷入了方才那般自我忧郁的情境之中。 然而他却没有注意到,听到“谢家”二字之后,闻音与谢容宣的神情都有了些许微妙的变化。 两人对视一眼,不待那人再开口,闻音就紧紧盯着那人,若有所思地问道:“你的名字……该不会叫陆枕奚吧?” 那人稍一怔忪,旋即瞪起眼朝闻音问道:“你怎么知道?!” 闻音:“……”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她扭过头看了看一身薄裙身形单薄惹人生怜的谢容宣,又看了看满身狼狈破衣烂衫的陆枕奚,想到两家的老爷费尽心思不让两人见面,就是怕自家的儿子被人给比了下去,然而如今她这么一看…… 这两个人究竟谁更人才,她还真说不清。 说到这里,谢容宣终于再次开口,低声问道:“你们真的要去劫谢家?” 陆枕奚坐在河畔一手支着下巴,想了想道:“祁珠想去,我便陪她去,我们其实已经定好日子了,明天夜里子时就动手。”他说到此处,面上浮现出一抹苦笑,旋即他拍了拍身上的泥尘,慢吞吞站了起来,朝着闻音与谢容宣二人诚恳道:“好了,我憋了这么久,终于将这些事情给说出来了,如今舒服多了,虽不知两位姑娘究竟是什么人,不过还是要多谢二位。” 闻音觉得这个陆枕奚的脑子大概是少了一根筋的,他就这样将自己的目的和身份说了出来,竟还没准备问他们两人的身份。 陆枕奚说完这些话就打算离开,然而还未走到两步,便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似地,“啊”了一声回过头来。 闻音道是这人终于想起来要询问他们身份了,然而那位陆家大公子却是朝谢容宣一笑,忽而上前道:“仙子当真是绝色,我四处行走多年,还从未见过如你这般相貌出众之女子,为了感谢仙子听我说完这些事情,我想赠你一件东西。” 他这般说着,将手伸进怀里,片刻后自那件破烂的衣衫里面摸出一件东西,送到了谢容宣的手中。 “……”谢容宣盯着那东西,却是突然沉默了下来。 闻音跟着看去,才明白为何谢容宣会是这个反应,因为那东西是一串十分精巧的珠花,那珠花闻音认得,就是之前她带着谢容宣出去游玩,谢容宣在集市上买下的珠花。 那珠花本就是谢容宣的东西。 陆枕奚自然不知道这层因果,他摆了摆手换出了一副洒然笑意道:“这是我们今天去谢家踩点从里面偷来的,估计值不少钱,我也不知道那是谢家什么人的房间,里面珠花饰物不少,我跟祁珠就顺手把它们拿了些出来送人了。”他这般说着,丝毫没有注意到谢容宣早已僵成了灵魂出窍的样子,旋即朗声笑到:“这串珠花是里面最漂亮的,我觉得最衬你,就送你了,你也不必谢我了。” 谢容宣盯着手里的珠花,眼神变得比被谢家老爷逼着穿那样式老旧的绿裙时还要凄楚可怜。 陆枕奚看了看天色,摆手又道:“天快亮了,我也该告辞了,此时重大,只盼两位千万不要将我们的计划告知旁人。” 说完这话,陆枕奚挥手一笑,运起轻身功夫纵身离开了此处。 然后当天谢容宣就将此事告知了谢老爷子。 第十五章 知道此事以后,从设局到将闯进谢家的陆枕奚捉住只用了短短一天的时间。 此番行动实在是太快,以至于陆枕奚被捉到的时候甚至显得有些茫然,只来得及将祁珠给送出去,最后祁珠再次逃走了,而他自己则被五花大绑送到了谢家与陆家两位老爷的面前。 看清那被绑着的人以后,陆家老爷面色骤变,忍不住冷哼一声往陆枕奚瞪去。 陆枕奚自知有错,当即低下头任由发落。 谢晤原本还有些幸灾乐祸,道是陆华这家伙总喜欢跟自己比,这回丢脸丢大了,总不敢再比了。他于是清了清嗓子便要开口,然而他先是看了看垂头丧气的陆枕奚,随之又看了看气得面色铁青的陆华,突然之间又有些说不出嘲弄的话来了。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想了想上前拍了拍陆华的肩膀道:“没事,年轻人嘛,难免有些喜欢冒险。” 陆华原本正好好地生着气,这会儿听见谢晤开口劝慰自己,竟一下子连生气也忘了,只瞪大了眼看着他。 谢晤也觉得有几分尴尬,两个人斗了半辈子,还从来没有这么心平气和的说过话,他想了想,改了个比较委婉些的说辞道:“贤侄既然这么喜欢我家的古董玉器和珠宝首饰,要不然我改天送点过去给他?” 陆华双眼瞪得更圆,看样子竟是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谢晤无奈的摇了摇头,旋即又转身朝那边陆枕奚道:“贤侄啊,好久不见了。” 陆枕奚这时候还让人给捆着,听见谢晤的话不禁抬起头来,扯着唇角有些尴尬的笑了笑,然后他视线所及,又见到了正站在谢晤身后的闻音。 他面色微变,似是终于明白了自己的计划为何会被提前识破。 为了将陆枕奚的计划通知给谢晤,闻音一早便来到了谢家,顺带也将谢容宣也带了回来,陆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陆家老爷应当也顾不上再看谢容宣是什么样子了。 果然,陆华冷着脸盯着自家儿子,在一阵低沉的气氛过后,终于开了口:“你给我丢脸丢得还不够?” 陆枕奚苦笑着摇了摇头,自是认打认罚。 陆华冷哼一声,负手瞪了旁边的下人一眼。 那下人原本正聚精会神看着场间的局势发展,突然被陆华这么恶狠狠的一瞪,当即下了一跳,满脸困惑的左右看了看。 陆华沉着声音道:“新来的下人么,老爷的意思你都看不懂了么,我让你拿棍子来。” 下人满脸委屈:“老爷,我是谢家的人……” 陆华:“……” 谢晤确实想不到他陆华跟下人们交流居然都是靠眼神的,他怔了片刻才摆手道:“老狐狸你要干嘛,打孩子可不好吧?” 陆华没有应声,只从旁边一名护院的手里夺过了剑来,他拿着剑鞘,来到陆枕奚近前,眼见着就要打下去,谢晤还未来得及开口喊停,那边一名下人就突然冲了过来,急匆匆地大声喊道:“老爷老爷不好了!” 两个老爷几乎同时看了过去,才见那下人气喘吁吁地冲过来,大声道:“老爷不好了,那个女飞贼……那女飞贼逃跑的时候,把小姐给抓走了!” “小什么姐!”谢晤连忙纠正那人的称呼,但话到一半却又立即反应了过来,当即变了脸色道:“你说什么?宣儿怎么了!” 下人很快将当时的情形给说了出来,谢容宣那时候正好打算过来看看,谁知祁珠被谢家的护院们追着也正往那处逃,两人正巧便撞到了一起,祁珠看着谢容宣身后跟着几名丫鬟下人,穿着又是考究,当即便判断出了她身份定不一般,所以一把就将谢容宣给劫持了过来。 祁珠劫持了谢容宣,谢家下人们自然也不敢乱动,一番纠缠之下终于还是叫祁珠带着谢容宣跑了,他们这才赶紧来通知众人。 听到那下人的话,谢晤面色一时间变得能够与陆华一较高下,两个人面面相觑,几乎同时将目光落在了陆枕奚的身上。 “枕奚,那女贼将人带到哪里去了?”陆华当即皱眉问道。 陆枕奚听到方才那消息也是神色微异,这会儿听陆华问起,他才终于摇头神情复杂的道:“我不知道。” “我与祁珠的计划本就是随手带些东西走,没有打算对任何人出手,她究竟将人带到了哪里……我也不知道。” 谁也不知道祁珠将人带走究竟要做些什么,又有着什么样的计划,一时之间整个谢家都陷入了一片混乱焦灼,谢晤立即安排了众人前去寻找,而在这番安排过后,方才一直站在后方一言未发的闻音突然转身走了出去。谢晤很快注意到了闻音的动静,连忙唤道:“闻音姑娘,你要去哪里?”他因为谢容宣的事情心中着急,实在是没有空去管更多的事情。 闻音却回头应道:“我也去找人。” 谢晤一愣:“闻音姑娘有线索?” 闻音摇头,沉吟道:“没有,不过多一个人找总要好一点。” 说完这话,闻音便转身往外走去,独身一路走出了烟州城。 她的确没有线索,也不知道祁珠捉走谢容宣准备做什么,但她心中却有猜测。这烟州城很大,但是足以在谢家的眼皮底下藏身的地方,并没有几个。 谢家的人们去找了他们能找的所有地方,那么她便去找他们所不能找的地方。 。 就在谢家众人正四处寻找的时候,此时烟州城外的罗云山脚下,两个人正坐在河边静默无言。 清阳河从烟州城中流出,在城外的柳树堤畔开阔,在这山脚下面却瘦成了浅浅地一弯小溪,正随着树声清脆地流淌着。 谢容宣安静坐在一处石上,认真观察着眼前的这名女子。 此人应当便是陆枕奚所提过的祁珠,祁珠看起来有些外族人的血统,双眸眼窝很深,一双眼比之旁人要大了许多也亮了许多,眉宇间透着一股子英气。她的皮肤微黑,长发微卷,编成了一个大辫子垂在身后。 就在谢容宣观察祁珠的时候,祁珠也不时在往谢容宣看。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相貌出众又端庄娴雅的女子,纵然是在劫持过来的路上已经看了许久,但视线只要一落到谢容宣的身上,却依然难免失神。 比之穿了一身华贵衣裙施着粉黛戴着珠钗走起路来浑身叮叮当当的谢容宣,她觉得自己这副模样简直就像是个男人。 想到这里,祁珠不禁情绪有些低落,又多了些道不明的滋味。 她看了谢容宣一会儿,皱眉道:“你就是那户人家的小姐吧,你跟着我在这待一会儿,我也不会对你出手,你们家捉走了阿奚,我也只有这个办法,只要他们将阿奚交出来,我就放你回去。” 谢容宣一路安安静静,直至此时听了祁珠这话,才终于轻声唤道:“祁珠姑娘。” “嗯?”祁珠本欲开口询问,听得谢容宣这声唤,却是突然间警觉过来,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谢容宣应道:“是陆公子告诉我的。” “陆公子?”陆枕奚似乎是没有告诉过祁珠自己的本名,所以在听见这三个字后微微怔了一怔,旋即她才像是明白了什么,盯着谢容宣发间的一朵珠花道:“这是……昨日我们从谢家盗来的珠花,这东西怎么会在你的身上?” 谢容宣微垂着眼,如实应道:“是陆公子赠我的。” “你说什么?”祁珠面色当即大变,似是不肯相信,摇头道:“阿奚怎么会给你?你与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谢容宣含笑看着她,并不立即开口回应。 谢容宣不笑的模样便已是绝色,笑起来更是叫四周一切都失了颜色,祁珠盯着这张漂亮的脸蛋,纵然是再有底气也禁不住倒退两步,不敢相信地摇头道:“怎么可能,阿奚喜欢的人是我,你怎么可以夺人所爱?” “姑娘在伤心么?”静默片刻,谢容宣终于柔声问道。 祁珠不解此人的言行,瞪眼向着他,目中升起了一层敌意。 谢容宣似是没有注意到她身上传来的敌意,接着又道:“知道你们盗走我房中珠饰的时候,我也很难过。” 祁珠倏然顿住动作,微微惊讶的看着谢容宣,不知是因为谢容宣突然说出这样的话而怔住,还是因为谢容宣拿陆枕奚跟一堆珠饰对比而怔住。 而就在祁珠怔住的同时,谢容宣再度开了口,他约莫是拿出了这辈子最凛冽的目光,轻咬下唇认真着神情道:“既然祁珠姑娘你知道被人夺去所爱是一件难过的事情,为什么还要做这样的事情呢?” 他这般说着,忍不住又补了一句话道:“我……我有点生气。” “……”祁珠眨眼看着谢容宣,顿时静默了下来。 她虽然听懂了对方话中的意思,但却实在是很难从他轻软而毫无气势的声音里听出生气的感觉来。 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连生气都这么没脾气的人。 第十六章 谢容宣失踪,闻音不知自己是否当真能找到人,但她知道她应该去何处找人。 谢家人手众多,烟州城内必然皆有谢家的人,想要在城中找到一个人并不困难,所以并不需要闻音去相助。 闻音所要去的,是谢家所不能找的地方。 那个地方就在烟州城外,是一处叫做罗云山的地方。 罗云山虽距烟州城不远,但烟州人们却极少去往那处,因为那座山上有一座山寨,叫做罗云寨。 闻音几乎是用最快的地方赶到了罗云山的山脚之下,然后她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的就见到了祁珠。 虽然闻音并未真正见过祁珠,但在谢家也听过谢老爷子对此人衣装的描述,所以几乎是一眼,闻音就将此人认了出来。闻音找到她的时候,她正独自一人蹲在河边,背影显得有些孤零零的,还有几分单薄。 然而在她的身旁,却没有谢容宣的身影。 闻音不禁紧蹙起眉头,心中有了些不好的猜测。 难道谢容宣说了什么话激怒了祁珠,所以祁珠对他出了手?还是他们遇上了罗云寨的人,祁珠将谢容宣给丢下了? 不论是哪种猜测,都让闻音担忧不已,她不禁想起这些天来与谢容宣相处的情景,对方虽然在男女的问题上有些说不清楚,但性子却是极为温柔,叫人忍不住亲近,若谢容宣当真出了什么事情,她实在难以想象。 想到此处,闻音沉下心来,暗自做好了动手的准备。 然后她走上前去,皱眉问道:“谢容宣呢?” 祁珠没有回头,依然盯着前方的河面,像是没有将身后的闻音放在眼内。 闻音不禁跟随着祁珠的视线往前方望去。 清阳河蜿蜒至罗云山脚下已经很窄了,但水流却比在烟州城要急上许多,如今水声正窸窣回荡。 闻音前阵子从清阳河里捞起了不少人,但若是这样的水流,要将人扔进去,必然很快就会顺水而下消失无踪。 想到此处,闻音心中突地一跳,当即上前扣住祁珠肩头,将人拉了过来,沉声问道:“祁珠姑娘,谢容宣在哪里?” 然而刚刚将这话问出来,闻音便是一怔。 因为祁珠此时满眼泪水,正幽幽地看着她,似乎是被什么勾起了伤心往事,正暗自垂泪。 闻音未料到会撞见这番情景,且此人不久之前还在谢家当中大闹,甚至劫走了谢家少爷谢容宣,如今却又在此地垂泪,又是怎么回事? 闻音心中有一百个不解,尚来不及一一询问,祁珠便一手抹去了眼泪,声音沙哑的道:“你说的谢容宣,就是那位被我带出来的谢家小姐么?” 虽然谢容宣不是小姐而是个公子,但闻音仍是点了头,欲言又止的看着祁珠,想知道这番情景究竟是怎么回事。 祁珠神情虽是黯然,却依然将先前此处所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当时在谢容宣用毫无威慑力的方式表达出自己的愤怒之后,祁珠并未动容,只觉得谢容宣的想法十分可笑,她冷哼一声道:“珠钗与阿奚如何能比?且那珠钗原来是你的么?还不是你们花钱买来的。你们的钱又是从哪里来的?还不是从旁人手里赚的。” 谢容宣摇了摇头,认真反驳道:“若如你这样说,陆公子也并非是你的,又何来夺人所爱一说?” 祁珠一怔,谢容宣声音低柔,又道:“祁珠姑娘可知他的过去是什么样子,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他是否愿意陪你一起来做行窃之事?” “你三番几次让他与你共涉险境,害他被人擒捉,又当真是喜欢么?” 谢容宣突然说出这番话来,祁珠面色难看,不悦道:“过去又有什么重要的?他喜欢我,他想为我做那些事,又有什么不对?” 谢容宣垂眸道:“若他的真实身份是你最讨厌的富家公子呢,这对你来说这重要吗?” 祁珠立即听出了谢容宣话中的意思,面色微变道:“他真的是……” “祁珠姑娘。”谢容宣打断了祁珠的话,无奈笑到:“你在意。” 祁珠默然不语,自始至终,她所说的那些话,竟全部被谢容宣一一反驳,她面对着这个看似柔弱未经世事的大小姐,竟觉有几分不知所措。 便在祁珠沉默之间,谢容宣再次笑了起来,用他平日里温雅柔和的声音道:“祁珠姑娘,你可以听我说说话么?” “你……你想说什么?”祁珠看着面含春风暖阳般笑意,步步往自己靠近的谢容宣,忍不住戒备的往后退了几步,喃喃道:“等等,我怎么觉得你在发光……” · 听到此处,闻音心中惊讶自是不小,她实在是没有忍住,开口问道:“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祁珠神情复杂至极,长叹之下,终于道:“她对我说了很多事情,一些我曾经想过的,没有想过的事情,如果这天底下真的有活菩萨……” 闻音眨了眨眼,不解祁珠所说是什么意思。 祁珠接着道:“一定就生成她那种模样。” 闻音:“……” “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温柔的人,我本是想要替我娘报仇才总四处闹事,可是她说得对,我所做的事情根本就无法找出真正的仇人,还连累了阿奚陪我受苦,其实我早都知道……”祁珠坐在河畔抱着双膝,将半张脸埋进膝间,低声道:“可是除了这样,我想不到其他办法……” 听着这话,闻音算是惊呆了。 虽说当初她早已经见识过谢容宣三言两语将那爬树的顽劣孩童哄成温顺兔子的事迹,但这一刻听祁珠说起此事,仍是觉得太过不可思议。 她来的时候还担心无比,道是不知谢容宣会被祁珠欺负成什么模样,却没想到谢容宣似乎……根本不需要她来救。 就在闻音犹自惊讶之际,祁珠又道:“我觉得她很像一个人。” 闻音一怔道:“谁?” “我娘。”祁珠语带哭腔,喃喃着又道:“看到她我就想起了我娘。” “……”闻音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她口中的“娘”其实是一名男子,没有空去安慰哭得伤心的祁珠,闻音更关心的事情是另外一件,她道:“所以谢容宣如今在哪里?” 祁珠将眼泪拭去,声音犹自带着哭后的沙哑道:“我放了她,让她回去了。” “什么?”闻音站起身来,面色顿时凝重起来。 祁珠没能理解闻音的反应,不甚明白的看着她,闻音回头往四下看去,眸光顿时凛然,低声道:“你不知道么,这个地方叫做罗云山,因为这山上有个罗云寨,烟州城的人们都不敢靠近这里,因为他们打家劫舍,奸淫掳掠,无恶不作。” 回过头来,闻音若有所思地对祁珠道:“谢容宣极少离开谢家,在此处也不识路,你将他掳来这里又将他扔下,他很有可能会遇上那群山贼。” 祁珠惊讶地睁大了眸子,顿时也止住眼泪,倏然站起身来。 · 闻音的判断十分准确,她的担心也没有半点多余,因为此时对于这处罗云山完全不识路的谢容宣已经被捉进了山寨之中。 罗云寨的山贼们常住在这荒山野岭之中,平日里所劫的也都是各处途经此地的人,此地凶名远扬,众人皆知道凶险,谁也不敢带家眷上路,所以大半月也难见得一个姑娘。山贼们早有许久未曾开荤,如今好不容易从山脚下捉了个姑娘上来,竟还是个他们见也未曾见过的大美人,自是让所有人都看得瞪直了眼睛。 几名山贼守在关押谢容宣的屋子里,一边瞪眼一边不着痕迹的吞咽着口水,相互对视道:“这……这美人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还是咱们从山脚下捡回来的,这丫头估计是哪家的大小姐,连咱们罗云寨都不知道,刚才还谢我们给他带路呢。” 听得这话,众人不禁哄笑起来,不时又往谢容宣看去。 谢容宣被这群人挤在墙角,终于也明白了自己究竟到了一处什么样的地方。身旁几名山贼不怀好意的拿手在他身上游走,他后背抵靠着墙,竭力闪躲着这群人的触碰,苍白着脸咬唇道:“你们想要做什么?” “做什么?”其中一名为首的山贼像是听见了好笑的事情,回头朝众人道:“大伙听见了吗,她问我要做什么,哈哈哈哈。” 众人顿时也跟着哄笑起来,看着谢容宣的目光越见火热,为首的那名山贼无视了谢容宣毫无力道的挣扎,一把将人给推到了另一方墙角,解了外袍往旁一扔道:“当然是要教你怎么样当个好姑娘。” 他这般笑着,很快一手捉住谢容宣手腕,一手则缓慢的探到了他的脖颈处。 “还是姑娘家身上的味道好闻呐。”那人忍不住在谢容宣颈间蹭了一下,一只手游走着往下探去,谢容宣下唇几乎要被咬出血来,但在旁人眼中那点朱红却是更显魅惑,他本能的挣扎着想要阻止此人的动作,然而习武之人的力道又哪里是谢容宣能够抵挡得住,不消片刻,谢容宣便被那人压在了墙上,再动弹不得。 那人挑逗似地将粗糙的手在谢容宣颈间拂过一遍,这才终于大笑起来,手上一阵用力。 然后“刺啦”一声,谢容宣的衣袍被撕裂开来。 第十七章 山脚之下,清阳河畔。 祁珠双眸微瞪,不大确定的再次问了闻音一句道:“她应该知道如何回去的,怎么会刚好碰上那群山贼,况且……” “她从来没有单独离开过家门,你认为你放她一人回去,他真的能够安全回到谢家么?”闻音瞥了祁珠一眼,神情比之平日要严肃许多,竟是显露出了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冷静威严,她沉声道:“祁珠姑娘,你想得太少了,从头到尾,什么事情不是一句你以为?” 祁珠被闻音说得有些语塞,与谢容宣不同,闻音的语气并不温柔,说出来的话也毫不客气,竟让祁珠觉得难以招架。 祁珠垂下手,盯着地上的枯枝落叶,终于忍不住担忧道:“若是……若是她真的被那些人给捉走了,会怎么样?” “你觉得呢?”闻音淡声道。 祁珠不过回想起方才闻音所说那群罗云寨山贼做过的恶事,当即遍身一寒,颤声道:“她……她会被那群人侮辱?” 闻音听见这话不禁一愣,旋即才收回了方才凝重的神色道:“那倒不会。” 祁珠百般不解,那群山贼奸淫掳掠,无恶不作,谢容宣生得那般漂亮,为何闻音却笃定他们不会对他下手? · 此时,罗云寨中。 房内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安静,所有人都怔怔瞪着某处,看得眼眶几乎都要脱出来。 他们看的是谢容宣被撕扯开衣裳后袒露的胸口,那里皮肤光洁白皙有如美玉,然而——却是平的。 一马平川,别说起伏的波澜,连半点女子该有的沟壑都没有。 就在这诡异至极的安静中,其中一个山贼讷讷道:“这美人竟然没胸啊哈哈哈哈哈。” 屋内众人顿时往他看去,直将他这尴尬的笑声给看熄了火。 那边刚才慌张挣扎羞愤不已的谢容宣这时候终于回想起自己是个男人的事实,从那被惊得动弹不得的山贼头子手里抽回了手,动作缓慢且细致的重新穿好胸口被撕碎了半截的衣袍,然后抬眸有几分尴尬的解释道:“我其实是男子。” 这句解释出口,却让在场众人陷入了更深的沉默。 那山贼头子的一条腿还压在谢容宣的身上,一只手还搁在谢容宣颈边,上衣都已经脱到了地上,四周众人也纷纷摆好了凳子堆满了笑意等着看这一场好戏。 然而到头来他们才发现对方竟是个男人。 山贼头子觉得自己的脸丢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绿,眼神几乎要将谢容宣给撕碎。 谢容宣就在这片静默中低声道:“你们能听我说说话么?” 山贼头子冷漠道:“不能。” “……” 谢容宣的感化之路头一次遭遇到了挫折。 从巨大无比的震惊当中回过神来,山贼头子眉头紧皱,当即冷下脸道:“想走,可没这么容易。” 山贼头子的一句话似乎让满屋的其他人也跟着醒过神来,几名山贼当即从凳子上爬了起来,操起了放在一旁的刀,顿时横眉竖眼瞪向谢容宣。 谢容宣微退半步,后背却是触到了冰冷的石墙,他衣领刚被撕碎,还微微敞着,此时只得用一手轻轻拢着,听得山贼头子的话,谢容宣秀气的眉峰微蹙,低声道:“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自然是让你看看,戏弄老子究竟有什么下场!”那山贼头子冷哼一声,刀光晃眼间,手中长刀已是架在了谢容宣白皙的脖颈之上。 谢容宣面色微白,眸中清晰映着那人的模样,他有生以来还是头一回经历这样的事情,也是头一回遇到无法讲道理的人,一时间心中竟生出几分迷惘。 刀锋便在眼前,谢容宣的模样却仿佛是被吓得呆住了无法动弹,那山贼头子终于找回了些身为恶人的快感,手上用力,刀锋在谢容宣的脖颈上划出了一线红痕,鲜血便顺着皮肤渗出,滑落而下。 谢容宣吃痛微微蹙眉,想要说些什么,那边山贼们已经提刀围了上来。 四面寒光照眼,谢容宣退无可退,只得咬唇看着这群人。 直到—— “有我在,你们倒是试试谁动得了他。”凛然话声之中,山寨房间的大门突然被一道大力轰开,顿时之间烟尘四散,屋内尘土与木屑飞扬之间,一道身影踏着飞尘走了进来。 山贼们见得这般动静,不约而同往皆回头往那人看去,便见烟尘散去,那冷肃着眉眼自外面突然闯入的人,竟是一名娇俏女子。 好不容易有人前来救助,谁知谢容宣见了来人,却是深深蹙眉,旋即匆匆道:“闻音姑娘快走,这里很危险!” 来的人,正是闻音。 闻音自从祁珠那里打听到消息之后便立即赶了过来,便是怕谢容宣出事,谢容宣很少离家,从前无论何时都有谢家上下保护,又何曾身陷过这种险境,闻音猜想谢容宣如今身在山贼巢穴必然惶恐无助,然而谁能想到她匆匆赶来之后,谢容宣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要她离开。 听得谢容宣这话,闻音心中微讶,看着那个被山贼们围在墙角动弹不得自身难保的人,不知该是作何反应。 不过很快,她就看见了谢容宣颈间那道被刀锋划破的伤口。 闻音面色骤然一凛,转而朝那群山贼道:“你们当真出手伤他?” 山贼们先前见闻音出现自是怔了不短的时间,后见来的不过是个小姑娘,不禁便笑了起来。那山贼头子上下打量了闻音一番,很快笑便笑了起来:“这倒好,有娘们儿知道咱们兄弟很久没乐一乐了,竟然自己跑上门来。” 这番话让闻音不悦的皱起了眉头,她正打算出手给这群家伙一番教训,谁想旁边一名山贼却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神色紧张地大声:“老大等等!” 那山贼头子正欲往闻音走去,听见那人的话却是顿住了脚步,不耐道:“怎么了?” 那山贼指着闻音道:“你们看那里!” 众山贼见他神情严肃,当即也小心翼翼循着他所指的所在望去,然后屋内的山贼们目光同时落在了闻音的……胸口。 闻音被人看得浑身不自在,很快瞪了回去。 先前开口的那名山贼这时候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发现,“这姑娘胸那么小,肯定也是男人假扮的!” 闻音:“……” 众人听得恍然大悟,纷纷称是,当即换上了一脸怒色提刀要对闻音出手,闻音身上的怒意远远盖过他们好几条街,她冷眼往冲来的山贼们瞥去,正欲动手,那边好不容易从山脚上找上来的祁珠终于也到了,眼见战斗一触即发,祁珠当即纵身上前道:“让我来对付他们!” 然而祁珠身上并未佩剑,她不过刚刚出手,那群山贼明晃晃的刀锋已经到了近前,祁珠独身难敌众人,竟险些被乱刀所伤。 好在后方闻音适时将祁珠给拉了回来,扔到了谢容宣面前,淡淡道:“待在这,别添乱,保护谢容宣。” 祁珠还未醒过神来,便见闻音已经抬步上前,走进了那群山贼包围之间。 眼见闻音出手,山贼们自是很快迎了上去,无人在有空管谢容宣,谢容宣望着不远处闻音的身影,担忧道:“祁珠姑娘,我们要怎么才能帮她?” 祁珠先前还欲出手,但见了闻音方才那看似随意的一出手后,竟不觉怔了下来,然后她拦住谢容宣,摇头道:“她恐怕不需要我们帮忙。” 谢容宣未解其意,祁珠却是盯着那人群中的身影,微微睁大了眸子。 “她很厉害。”祁珠直至此时才明白在真正的强者面前,自己的差距究竟有多大,她视线一瞬也不曾自闻音的身上移开,低声又道:“她恐怕是我见过最强的人。” 祁珠与谢容宣的对话时间很短,然而就在两人对话之间,满屋的山贼已经尽数倒在了地上,一些人还在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是手臂脱臼却难以支起身子,最后闻音从这群人面前走过,到了谢容宣的面前,看着他脖颈上的伤口,皱眉问道:“疼么?” 不提此时谢容宣尚还未曾主意,待闻音说起,谢容宣才想起脖颈上的伤口,他不禁低声应道:“有点疼。” 谢容宣面色依旧苍白,闻音知道他平日皆在众人的保护之下,就连家门也很少出,如今骤然经历这么多事,他自然不会无事。闻音这时候早已经没了方才独自与山贼交手的气势,她神情平静如常,仿佛先前的事情并未发生。她如今只担心谢容宣的伤势,她想要替谢容宣包扎伤口,然而四周又实在没有能够帮他处理伤口的东西,她四下看了看,到底只得无奈道:“那你且先忍忍,我带你回谢家。” 谢容宣出声应下,闻音牵住他的手便要回去,然而走出几步,谢容宣又忽地顿住脚步,回头看着满地受伤呻吟的山贼们,又看向还留在原地没有挪动半步的祁珠,他微微一笑,轻声道:“祁珠姑娘,我们先回去了。” 祁珠望着气质截然不同的谢容宣与闻音二人,犹豫着终于开口道:“阿奚他,会不会有危险?” “不会。”谢容宣知道祁珠担忧陆枕奚的安危,很快柔声应道,“姑娘放心。” “那……那就好。”祁珠稍稍安心了些,垂下头半晌后又想起一事,抬眸盯着谢容宣微微敞开的领口,道:“你的衣服坏了,把我的外袍拿去吧,姑娘家这样子被人瞧见不太好……” 谢容宣笑着摇了摇头。 “不用了。”祁珠还要再劝,闻音替谢容宣应道:“他是男子。” 两人说完这话,转身离去,留下了一个僵成了石人的祁珠,还有躺在地上看见祁珠的反应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了那么点慰藉的受伤山贼们。 第十八章 待将谢容宣送回谢家,将一切善后的事情办好,闻音再回到烟州城外自己的住处时,天色已经很晚了。 阿哲早早地侯在了屋门外面,见了闻音回来,连忙迎上前道:“师姐师姐,事情怎么样了?” 一下子发生这么多事情纵然是闻音也稍有些累了,不过见阿哲这么关切的模样,不禁又笑了起来,便将这日谢家里面发生的事情告知了阿哲。 阿哲似乎是在这里闲久了,好不容易有个大事发生,自然要好好打听一番,待听到闻音带着谢容宣离开罗云寨之后,他才问道:“那个叫祁珠的呢,她闹出这么大的麻烦,就这么将她给放了?” 闻音就着阿哲打来的热水洗了洗手,又接过了阿哲递来的手帕,随口道:“谢容宣不计较,我还能怎么样?” 阿哲皱眉:“那位谢姑……谢家少爷未免也太没脾气了。” “他啊……确实是个没有脾气的人。”闻音仔细想来,赞同了阿哲的说法,不过很快又道:“但却不是个好欺负的人。” 阿哲不解:“师姐?” 闻音挑眉一笑,没有解释,谢容宣那开口就能将祁珠说得痛哭流涕的本事,她确实是平生仅见。 想到此处,闻音又道:“不过若当真说起来,祁珠也算是得到教训了。” “为何?”阿哲来了精神,连忙问道。 闻音这时已经擦过了手,将手帕随手放下,接着道:“陆枕奚现在已经被陆老爷带回陆家去了,说是要在陆家关禁闭关上两年,哪也不能去,祁珠将来估计也没机会再见到他了。”相信经这次的事情,祁珠也不敢再使出原来那胡搅蛮缠的办法。 说到这里,闻音不禁又想起了不久前两位老爷分别时候的情形,两人本是为了相互比拼,结果到最后谁也没有讨到便宜,经过这么一堆事情两个人的儿子也都够让人操心,落井下石的话自然也说不出口了。于是最后在谢家的大门外,谢晤看了垂头丧气的陆枕奚一眼,努力憋了一句夸赞道:“说起来,贤侄……贤侄身手还真不错。” 谢晤都开口了,陆家自然也要说话表示一番,于是看着旁边贤淑静雅的谢容宣又道:“贤侄这个……也是花容月貌。” 谢晤接着夸:“贤侄这轻身功夫当真厉害,翻了三个屋顶我家瓦上却连半个脚印也没见。” 陆华不甘示弱:“贤侄生得这么漂亮,改日我让下人带些茗秋阁的衣裙来赠与贤侄。” 两人对视片刻,同时尴尬的笑了起来。 若非陆枕奚实在是听不下去催促陆华离开,两人恐怕还得继续说下去。 “不论怎么说。”闻音摇头道:“这次的事情算是过去了,跟我们也没太大关系。” 阿哲听完这些话,一张脸顿时又垮了下来,似是欲言又止。 闻音这时候已经将东西收拾好了,眼见阿哲这副神色,便又似笑非笑道:“我要休息了,你还赖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回去睡觉?” 阿哲犹豫着终于道:“师姐,你明明有那么多能耐,为什么非要躲在这管这种事情?” “这种事情也是很重要的事情,我还靠着谢家老爷给我银子呢。”闻音这回并未同意阿哲的说法,“你说这些无关的事情做什么?” 阿哲像是在这地方憋久了,总想着找些话说,眼见闻音要将自己赶出去,连忙又抱着房间桌子不肯离开,道:“那我们说点有关的事情!” 闻音停下了动作:“什么?” 阿哲道:“你答应要帮谢公子变得像男人,如今进展怎么样了?” 闻音:“……” “那就是没进展了?” 闻音这时候已经将阿哲推出了屋外,作势就要将房门关上,阿哲却使劲扒开了门,眨了眨晶亮的眼道:“关于那位谢家大少爷的事情,我这阵子在家里闲得发慌,想到了一种可能,师姐你要不要听听?” 闻音只想赶紧休息,并不理会阿哲的说法,要知道这个师弟平日里虽然没少动脑子,但动的却都是些歪念,鲜少有能够说到点子上的时候。 合上房门,闻音没有理会阿哲在外面的叫喊,便要准备休息,然而阿哲方才说起的那话却不觉勾起了她的思绪。 她从来没有遇到过像谢容宣那样的人,他分明想要成为男子,却又难以改变,她原本答应要帮谢家老爷的忙,不过是有钱可赚又闲得无聊,但如今与谢容宣接触之后,这样的想法却不知不觉有了改变。 想起谢容宣今日在山寨中明明自身难保还一个劲要她离开的情形,闻音不觉又微翘起唇角。 只是究竟问题出在了哪里,让他无法改变呢? 闻音想过许多种缘由,但始终没有办法触及根本,到如今她更是已经无暇去考虑这些。 想到这里,闻音终于轻轻叹了一声,转身推开了房门。 房门外面,阿哲方才拍门拍累了正打算离开,此时听见开门的声音,立即便又凑了过来,眯着眼笑到:“师姐!” 闻音抱臂靠在门口,看着这个家伙,好笑的道:“说吧,说不对就把你送回山上陪师父去。” 阿哲压根没有将闻音的威胁当真,凑到闻音面前压低了声音道:“师姐你说,谢公子每天都收拾打扮得那么漂亮,是为什么?” 闻音木然着脸:“不知道。” 阿哲“啊”了一声,像是想起了某事,挠头道:“我差点忘了,师姐你不会打扮。” 一个拳头砸到了阿哲的头上,闻音没好气道:“说重点。” 阿哲吃痛叫了一声,捂着脑袋道:“师姐你不知道吗,女为悦己者容啊,谢公子虽然不是女子,但打扮得那么漂亮,肯定也是想给某人看的。” 闻音立即听懂了阿哲的意思,但听懂归听懂,她却是犹豫着道:“你的意思是说……” 阿哲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将自己的判断说了出来:“我觉得啊,那位谢公子搞不好心里面早有了一个喜欢的人,而且那人还是个男子!” 说完这话,阿哲当即朝闻音求证道:“师姐你说我猜得对不对?” 闻音沉默着没有开口,阿哲旋即又道:“你看那位谢公子不是一直将自己当作女子么,既然是女子,难免喜欢的也是男人,师姐你觉得他这么多年了难道真的没对人动过心?他若是真的动了心,那动心的对象究竟是男是女?” 阿哲还要接着说明自己这番猜测的道理,然而闻音却是很快摇头道:“谢公子连家门都很少踏出,上哪里去找喜欢的男子?” 阿哲还要再说,闻音却已经否定了这个想法,转而回房休息去了。 · 第二天一早,闻音如同往日一般穿戴好往谢家去。 前几日的风波过去,谢家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本以为又是如往常一般的日子,却没有想到待闻音来到谢容宣院中时,里面竟早有了客人。 这客人闻音也认得,正是她第一次来谢家的时候,在谢容宣阁楼外遇到的那名顽劣孩童,若是闻音没有记错的话,这小家伙的名字叫做楚霖,也是一名富商之子,那次来谢家是有事暂住在此地。 闻音踏入院中时,谢容宣正在教楚霖写字,谢容宣今日十分罕见的穿着素雅的白裙,裙边宽大,其上绣着浅金色细碎花纹,那绣纹极为精致,但若不仔细去看却很难注意到。闻音心道这身打扮倒是与谢容宣素极为相称,谢容宣写字认真,难得的并未发现闻音到来,那个上次闹腾不已的小孩儿楚霖也没有注意到闻音,闻音便不去打扰,悄然的来到了他们身侧。 楚霖跪坐于矮几前,动作有些笨拙的捉着笔,而谢容宣就坐在他的身后,捉着楚霖的手带着他一笔一划写着,捉笔的虽是楚霖,但写出来的字却是谢容宣的字迹。闻音低头看去,纸上早已写了不少的小字,谢容宣的字迹与他的人一般,娟然秀丽,如雨后青莲。 闻音在心中赞完那字,又去看谢容宣,谢容宣长发微垂,黑发衬着面容更显灵秀,他随手拢起耳畔长发,露出了脖颈上一条素然白绸。 那是包扎伤口所用的东西,闻音看在眼里,当即忆起了昨日那一番战斗,还有谢容宣脖颈上的伤口。 闻音静默的时间很长,这时候谢容宣已经带着楚霖写完了字,他抬眸看来,才发觉一直等在旁边的闻音。 “闻音姑娘,你来了。”谢容宣温然浅笑站起身来。 轻轻颔首,闻音盯着谢容宣脖颈上那包扎着的伤口道:“你伤口还疼么?” 谢容宣抬手轻轻触着那绸带,应道:“已经没有那么疼了,昨日还没有好好谢过闻音姑娘。” 闻音自然不是来听感谢的,她摇头道:“你有伤在身今日就不用练剑了,今日我们就说说话好了。” 谢容宣很快应下,只是方才与楚霖习字,衣裳被墨迹沾了些许,道是要先去换身衣服再来。闻音对于这位谢家大公子的讲究程度自是叹服不已,却是没有阻止,只点头答应下来,而等到谢容宣离开,闻音才听得身旁一个还带着稚嫩的声音道:“你要跟阿宣聊什么?” 说话的是这会儿仍坐在旁边的楚霖,他托着腮,神态故作深沉的望着闻音,见闻音回头看来,当即便道:“你要跟我抢阿宣吗?” 这话实在是有些意思,闻音挑眉道:“抢?” “你没来之前都是阿宣陪我。”楚霖不悦道:“你来了阿宣已经很久没陪过我了。” “谢公子还有自己的事要忙,自然不能时时陪你。”闻音随口应道。 楚霖神情依然没有缓和,皱眉接着道:“那也不该是陪你,阿宣是我大哥的!” “你大哥?”闻音听出了不对,不知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大哥”究竟是何人。 楚霖轻轻哼了一声,站起身道:“是啊,阿宣跟我大哥可是订过亲的。” “定亲?”这回闻音的确惊讶了。 之前谢老爷子曾经说过,陆家老爷曾经想让陆枕奚与谢容宣定亲,不过被谢老爷子用自己的理由拒绝了,闻音本以为此事就这般了了,然而直到如今她才知道,谢容宣并非未曾定亲,而是定亲的……另有其人。 谢容宣身为男子,谢家老爷自然是最清楚内情的人,他当初为何会让两家订下这门亲事? 第十九章 就在闻音沉吟间,昨夜里阿哲所说过的话不知为何在脑中回荡起来。 “师姐你不知道吗,女为悦己者容啊,谢公子虽然不是女子,但打扮得那么漂亮,肯定也是想给某人看的。” “我觉得啊,那位谢公子搞不好心里面早有了一个喜欢的人,而且那人还是个男子!” “他这么多年了难道真的没对人动过心?他若是真的动了心,那动心的对象究竟是男是女?” 这番话让闻音心中顿时清明,难道说两家定亲的目的,并非是她所想的那些复杂原因,而只单纯因为——谢容宣喜欢那位姓楚的大少爷? 除此之外,闻音很难想到别的可能。 若当真是如此,那么闻音也总算知道,为什么谢容宣会难以有所改变。 虽是想通了此节,但闻音却更加犯难,若是当真如此,那她强行要谢容宣改变,不是太过勉强? 闻音心中有事,难免忽视了旁边还在不停警告着自己的小少爷楚霖,楚霖说了好几声也没听见闻音的回应,不禁皱眉道:“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自方才的沉思中回过神来,闻音低下头看着那位小少爷,忽而笑到:“不知那位楚公子究竟是何种模样,能够让谢容宣为之倾心?” “你说我大哥?”提起那位楚家大少爷,楚霖神情顿时变得得意起来,轻哼了一声道:“我大哥当然是高大英俊气宇……那个……” 虽然说成这样,但闻音还是立即听出了楚霖的意思:“气宇轩昂?” “对对对!”楚霖接着笑到,“我大哥的名气可大了,你出去问问有多少姑娘想嫁给我大哥,我大哥都看不上!只有阿宣能够配得上我大哥!” 闻音想了想道:“原来他喜欢这样子的?” 楚霖没听清闻音的喃喃自语:“什么?” 闻音摇头没有应下,这会儿时间谢容宣已经换好了衣裳从房中走出,见楚霖与闻音对话,便浅浅笑到:“闻音姑娘与小霖在说什么?” “我们在说我大哥!”楚霖眼见谢容宣出现,面色当即一变,变出了一副甜甜的笑脸往谢容宣怀里蹭去。 谢容宣对于楚霖这番撒娇似已十分熟悉,他将楚霖抱在怀中安抚道:“云徽怎么了?” 到了这会儿,闻音才知道这位楚大公子的名字叫做楚云徽,只是谢容宣不论对谁都是客客气气,他们两人虽然认识这么久了,也没见他改口唤过自己的名字,如今对这位楚大公子却直接以名字相称,看来两人的关系果然不同。 谢容宣这时候已经应付好了楚霖,叫他先回自己住处玩耍,这才重又站起身来,来到闻音面前道:“闻音姑娘,我们今日要聊些什么?” 方才闻音已经说过,因为谢容宣有伤在身,所以他们今日只聊天不练剑。闻音听得这话,很快道:“我们讲故事。” “故事?” 闻音带着谢容宣在旁边亭中坐下,谢容宣坐得端庄,相比之下闻音便显得随意许多,她后背靠着亭柱,随口应道:“是啊,如今乱世才过,新政刚起,这世道上有许多英雄男儿,我要对你说的,就是这些人的故事。”这个办法闻音也是想了许久才想到的,既然没有办法学,也没有办法长期让谢容宣去观察别的男子,那么听故事应该是最简单的办法。 多听听那些男儿壮志,想来潜移默化也是有效果的。 谢容宣听到这里,不禁问道:“不知这世道,可有杰出女子?” 闻音故事都已经到了嘴边,想要开始自己的讲说,却没想到谢容宣突然之间会问出这么个问题,她一怔后方才应道:“应是有的,不过在世人看来征战与朝政皆不是女子该管的事情,自然也极少有女子能够崭露头角。” 这话让谢容宣眉峰微蹙,他一双明眸静静看着闻音,低声又问:“闻音姑娘也这样觉得么?” 闻音毫不犹豫道:“偏见。” “我也如闻音姑娘一般以为。”谢容宣神情平静,细声又道,“那日在山寨中见有幸见到闻音姑娘的身手,比之我所见任何人毫不逊色,想来姑娘若当真走出这烟州城,天下男儿必难掩姑娘锋芒。” 这话是说给闻音听的,但谢容宣所不知的是,早在许多年前,闻音便已经听过这般的话语。 只是说这话的人,不是谢容宣,而是她最为敬仰的那个人。 闻音从未想过自己会自谢容宣的口中听见这样的一席话,甚至这两年的时间里,她一直未曾再去想过这些问题,但如今谢容宣简单一句话,却将它们统统勾了回来。 她应该如何回应? 闻音与谢容宣相视片刻,院中的桃花被风拂落吹到了亭中石桌上,桌畔煮的茶已是沸腾,发出细细的声响。谢容宣的丫鬟连忙上前去拎那茶壶,闻音将视线别过,看着丫鬟倒茶,她将这一过程完整的看完之后,才终于眨眼笑到:“世道岂能说变就变,天下……岂是区区一人能左右?” 谢容宣默然不语。 “这一切与是谁无关。”闻音接着又道:“谢公子所想,还是太简单了。” 然而这不过是谢容宣随口一提,闻音也只得随口一答,说完这话之后,闻音便不再去细谈此事。但纵然如此,因为足够闻音心中惊讶,今日她似乎见到了谢容宣让人以料不到的一面。 闻音随之又开始讲起了前些年征战时候的骁勇战士,江湖间的侠客名士,她知道的故事不少,说起来也是十分流利,谢容宣听得认真不已,当真是个极好的听众,闻音也讲得兴致勃勃,是以等闻音讲完两个故事之后,天色也已经有些晚了。 闻音起身道是要告辞,谢容宣虽看来有些意犹未尽,却仍是起身送别。 谢容宣的反应让闻音实在有些惊讶,她本以为谢容宣对这些故不感兴趣,却没料到对方竟这么爱听,难道说这么讲故事真的有用? 闻音想到此间,很快问谢容宣道:“你从前没有听说过这些故事么?” 谢容宣摇头,“爹从来不让我单独出去,谢家下人也不会同我说起这些,云徽……云徽他也从来不与我说这些。” 听到楚云徽的名字,闻音突然觉得自己要改变谢容宣的路又变得遥远了起来,她随后又问道:“那位楚云徽公子,经常与你聊天?” “嗯。”提及楚云徽,谢容宣面上浮起了一层笑意,他神色柔和似乎有些赧然,低声道:“除去爹和谢家的下人们,从前只有云徽与我说话,不过云徽近来似乎遇上了些麻烦,比较忙碌,也有很久没有来找过我了。” 关于这位楚云徽少爷与谢容宣之间的关系,若说起初闻音还只是怀疑,那么现在她便是忍不住有些相信了,难道说谢容宣当真是……喜欢着楚云徽的? 这种问题闻音自然无法直接问出来,她带着满腹心事便要离开,谢容宣便也起身相送,只是两人才刚走到院外,便见得一名下人突然急匆匆走来。 谢容宣见了那下人,当即问道:“有事?” 那下人点了点头道:“公子,外面有个小姑娘,说是有东西要给你,非要见你不可。” 听得这话,最先惊讶的还是闻音,谢容宣常年待在这谢家里,谁也没有出去见过,为何突然会有人来找他? 她不解的往谢容宣看去,想要得到解答,然而谢容宣也是疑惑不解,摇头低声道:“应当不是我认识的人。” 不知究竟来的是什么人,但谢容宣本就极为温和,既然有人要见,他便答应了下来,于是正好趁着送闻音回去,便也跟着一道到了谢家的大门处。 如那下人所说,谢家大门外的确有一名小姑娘在等着,不过这小姑娘与闻音所想的却有些不同,闻音本以为这又是哪位世家的小姐前来拜访,但见了之后才发觉这竟是一个身着灰布衣裳的瘦小姑娘,这姑娘不过十五六岁年纪,看起来应是出自穷苦人家,又黑又瘦,不过才及闻音的胸口。她先前似乎是一直缩在墙角处等待着,眼见闻音与谢容宣走出来,她才手足无措的跑过来,冲着闻音便道:“谢、谢少爷!” 刚走出大门什么都还没弄明白的闻音:“……” 谢容宣低柔着声音纠正道:“你认错人了,我才是谢容宣。” “啊?”那小姑娘一惊,连忙抬起头又看谢容宣,只是她不过才看谢容宣一眼,便立即又像是怕自己的视线冲撞了对方一般,赶紧扭头避过与谢容宣的对视。她面色微白,还有些窘迫,小声解释道:“我、我听说萱小姐其实是男子,怎、怎么会……” 闻音再次:“……”所以说要从她跟谢容宣里面挑一个更像男人的,那就是她了? 谢容宣浅笑一声,终止了这出闹剧,他也不在意那小姑娘身上脏乱,上前问道:“不知姑娘找我所为何事?” 小姑娘不知是头一回见到这么浑身金光闪闪的漂亮人物,还是头一次被人这么正式的交谈,她原本就手足无措,此时更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连连后退,一直退到了墙边退无可退,才终于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咬唇自怀中掏出一个被脏兮兮手帕包着的东西。 闻音与谢容宣见此情形自是不解,小姑娘便又小心翼翼地将手帕层层揭开,直到最后,方才露出其中的东西。 那手帕里面包着的,竟是一支精美小巧的蝴蝶玲珑簪。 那簪子,闻音曾经见过,因为谢容宣曾经戴过。 谢容宣这番容姿,不论穿戴何物皆极尽其灵气,这簪子谢容宣虽只戴过一次,却也足够闻音记住。 见到这簪子的瞬间,闻音便立即明白了过来,这簪子,应当是当初被祁珠与陆枕奚所劫走的那些珠宝之一,后来不知为何到了这小姑娘的手中。 小姑娘将那簪子往谢容宣递去,轻咬着下唇,神情似是有几分挣扎,却是极力别过头不再看那簪子一眼,只细弱着声音道:“我是来还这个的,这个、这是你的东西对吗?” 第二十章 自己的东西,谢容宣自然是一眼就认了出来,他上前自那小姑娘的手中接过此物,又对那姑娘笑到:“这是当初云徽赠我的簪子,上面还刻有我的名字,于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他轻轻摩挲那簪子上的字纹,认真道:“多谢你。” 小姑娘原本别过了头,但听着谢容宣的声音仍是忍不住看了过来,她盯着谢容宣的笑意一时怔了下来。谢容宣柔声问起她的名字,她也半晌没能够回过神来,直到谢容宣又轻唤了几声,她才终于讷讷道:“铃儿,我叫铃儿。” “很好听的名字。”谢容宣又是一笑,随后待谢容宣回身吩咐下人拿些银两来表达对这位小姑娘的感谢时,小姑娘却退了两步,白着小脸连忙摆手道:“不、不用了!” 下人这会儿已经将银两拿了出来,谢容宣笑到:“这算是我的一点心意,还请姑娘务必收下。” 小姑娘连连摇头,似乎是极力闪躲着什么,还没等谢容宣再开口,她便突然自几名谢家下人身侧冲出,飞快的往另一边街头跑去。她身形瘦小,跑的速度却是极快,街巷里面人潮拥挤,她身影在里面穿行片刻,很快便失去了踪影。 闻音看着那小姑娘消失的方向,不禁微微蹙眉。 看那叫做铃儿的小姑娘必然是穷困人家出生,她手中会有那个簪子,恐怕也是当初祁珠自谢家盗出交给她的,而她竟没有收下反将簪子还了回来,这的确让闻音微有些意外。 然而让闻音蹙眉不解的却并非是这个,她所不解之处,在于那姑娘眼底的恐慌。 为什么她不肯收下酬谢,还这样连连躲避,满眼恐慌?她究竟在怕什么? 这时候铃儿早已经跑远不见,闻音心中的疑惑自然也没能够得到解答,闻音扭头往谢容宣看去,却见谢容宣正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簪子,似乎是若有所思。 闻音开口问道:“谢公子,怎么了?” 谢容宣抬眸回应闻音的轻唤,摇头笑到:“无事。” 谢容宣既然说无事,闻音也没有再过多去挂怀,随之告辞离开了谢家。 与往常一般,回到自己住处之后,阿哲立即便迎了上来,他手上还拎着一条烤了半熟的鱼,脸上蹭着些煤灰,脸上神色却满是兴奋,压低声音问闻音道:“师姐师姐!怎么样!” 闻音说了一天的故事,也有些困了,她直接从阿哲身旁经过,语气平淡道:“什么怎么样?” “那位谢家公子喜欢的人啊,你打听出来了么?”阿哲连忙又问。 听得这话,闻音动作不禁一顿。 今日一早听楚霖说起的那些话又浮现在脑中,关于楚云徽的事情,她依旧无法判断。 但闻音却并未打算将此事告诉阿哲,她摇头接着道:“有什么好打听的。” 阿哲有些着急了,连忙又拦在闻音面前继续说自己的猜测,闻音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过了一会儿才慢吞吞道:“不过帮谢容宣培养男子气概的事情倒是稍微有了一点点进展。” 这话大大出乎了阿哲的意料,他顿时打起精神探问道:“师姐你怎么做到的?!” 闻音笑着回头道:“我给他讲了许多江湖传闻和英雄故事,我本以为如谢容宣那样的性子不会感兴趣,但如今看来,他对这些故事十分喜欢。只要听多了故事,他纵然不能变成男人,耳濡目染应该也会比现在要好得多。” 两人忙活了半晌,却没有料到竟然要讲故事才能够有所成效,阿哲眸光一亮,当即跑回自己房间里,抱了一堆书过来递到了闻音面前的桌上:“师姐,既然这办法有效,那咱们就接着给他讲故事!这些都是我多年收集来的游侠传记,你看看有没有用得上的尽管拿!” “你什么时候收集的?”闻音没料到阿哲竟偷偷藏了这么多书,不过既然如今这些书用处不大,她便也不再多问,低头在书堆里翻了半晌,随即面色古怪的拿出其中一本被翻烂得连边角都已经损坏的书册道:“……艳芳录?” 阿哲面上的笑容当即变成了惊恐,连忙扑上前要抢书,闻音却是一把将手收了回去,引得阿哲一阵哀叫。 · 为了能够替谢容宣讲更精彩的故事,让他能够耳濡目染得更加快些,闻音连夜看了阿哲翻出来的那些书,第二天早上打着哈欠往谢家而去。 谁知道等到了谢容宣的住处后,她才听谢容宣的丫鬟道是少爷今天一早就离开了谢家,并要丫鬟留了一句话给她,要她明日再来。 事情有些出乎闻音的预料,闻音确定谢容宣是喜欢听她说那些故事的,但究竟是什么事让谢容宣什么都顾不上了,非要出去?况且谢容宣平日便极少出门,如今突然之间离开家门,又是为了什么? “你们少爷今日去了哪里?”闻音问那个丫鬟道。 丫鬟摇头不知,想了想却又道:“不过昨天晚上少爷曾经派人查过一个人。” 闻音问道:“什么人?” “好像是一个叫铃儿的小姑娘。” “铃儿?”闻音这才想起了昨天傍晚时候出现在谢家大门口的那个小姑娘,她将谢容宣的簪子还了回来,然而却不肯收谢容宣的谢礼,像是惧怕什么一般仓促的离开了。当时那小姑娘离开之后,谢容宣并没有立即去追,而是低头看着那小姑娘还回来的簪子。 当时谢容宣是发现了什么? 闻音心中不解,然而再要询问,那丫鬟却也已经无法再说出什么消息,闻音只得告辞转身离去。 然而不过才走到院外,闻音却又忍不住回过头看。 她看着那名丫鬟,低声问道:“可以告诉我,谢容宣究竟查到了什么吗?” 谢家的人手众多,探听消息也十分迅速,昨天夜里他们便已经探出,那叫做铃儿的小姑娘住在城南一处老旧巷子里,自小娘便已经过世,与爹一起长大。这并不是什么特别的身份和经历,看来也不过是个市井上最普通的贫家女子,闻音不明白谢容宣为何会突然要查探她的事情,不过心中却是不禁生出了几分好奇。 这个人行事总有些与旁人不同,闻音有时候遇上事,也忍不住会去想,若是谢容宣,他会做些什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光是想想,就觉得很有意思,因为她很难将那个人想得透彻,这让她觉得十分趣味。 所以她在探听好了一切,离开谢家之后,立即便去了铃儿所住的地方。 铃儿所住的街巷如那丫鬟所说一般,是一条十分古旧的巷子,有些许摊贩在路边摆着东西,但大多却都是无所事事的流氓小混混在街角蹲着,也不知小声在交谈着什么,闻音走进此处,难免被些许目光注视,但她却是毫不在意,只四处寻找着谢容宣的身影。 谢容宣实在是一个太过光鲜亮眼的存在,不过片刻的功夫,闻音就将那人给找到了。 找到的时候,谢容宣刚与一名小摊贩交谈结束,他转过身来看见闻音的时候神情微有些惊讶,不过那惊讶也只存在了一瞬,随后他笑着颔首道:“没想到闻音姑娘也来了这里。” “我是来找你的。”对于自己来此的目的,闻音丝毫没有隐瞒,她看了四周一眼,来到谢容宣身前道:“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事情?” 谢容宣没有立即回应,只带着闻音一道离开此处,不过片刻之间,谢容宣极少出门带来的影响就暴露在了闻音的面前,因为他带着闻音在这街巷里转了好几圈,也没能走出去。 闻音最后看不过去了,开口问道:“你想带我去哪?” 谢容宣:“……酒楼。” “这里没有酒楼。”不过可以坐下说话的地方倒是有。 最后闻音带着谢容宣在一处街边小摊上坐了下来,旁边坐着的则是一群头发花白了拎着烟杆子闲侃的老头子。 闻音在这茶摊喝了一口茶就默不作声的放下了,随之轻咳一声解释道:“这条街只有这样子的店,没有酒楼。” 好在虽然自小娇生惯养的谢容宣并未对这个地方有什么意见,反而倒像是觉得有几分新鲜,四下看了几眼身旁的众人,这才回头对闻音道:“我这次是来查那位铃儿姑娘的。” 闻音点头:“我已经听说了。” 谢容宣接着道:“昨日铃儿姑娘将簪子还我,不过我却发现簪子与从前稍有些不同,应是之前被落到什么地方弄坏了,后来虽然被修好了,仔细却还是能看出痕迹来。” “簪子是坏的?”闻音喃喃问道。 谢容宣应到:“的确是坏的,不过能够看出那修补的人很用心,应是花了许多功夫。” 闻音心中有了些猜测,于是道:“那么你这次来这里……” 提及此事,谢容宣垂眸笑到:“其实也没有太多理由,只是有些好奇,想知道究竟其中发生了什么。” “那么你查到了么?”闻音又问。 谢容宣点头道:“查到了一点。” 接着谢容宣将他来到此地所打听到的事情告诉了闻音,正如谢家下人们一开始所查到的那般,铃儿自小跟随着父亲长大,爹靠在此地售卖一些小东西为生,家中本就清贫,不过两人也算过得下去。不久之前,铃儿认识了这街头另一处开面馆家的儿子,那面馆老板的儿子是个瘸腿,家里稍富余一些,面馆老板知道了两人的事情后,也没有太过阻挠,只道是铃儿能拿出嫁妆来就答应两人的亲事。 铃儿知道后回家筹备嫁妆,谁知铃儿爹却碰巧在那时候病了,为治病他们花光了所有积蓄,嫁妆的钱也这样没了。 铃儿与那面馆老板的儿子,一个是穷姑娘一个是瘸子,纵然是成亲也没被人看好,亲事没了也就没了,这街上旁人也并不在意,不过只当做笑谈而已。 这样的事世间常有,乱世更是不堪,但说来却依然可叹,闻音接着问道:“他们可想到了办法?” “簪子。”谢容宣应道,“我听说,铃儿曾经将这簪子拿去当铺想要换银两,但她拿的却不是整只簪子,而是簪子上的其中一样饰物。” 闻音听到这里不禁道:“是她把簪子弄坏的?” “嗯。”谢容宣讲到这里,笑容中也添了几分无奈,“不过那支簪子是柳州叙香阁所出,由云徽亲自找来名匠打造,天底下独此一支,当铺的老板不过一眼就将它的来历认出来告诉了铃儿。” 闻音道:“她没有当掉簪子。” “嗯,她还给我了。”谢容宣颔首。 闻音沉吟片刻,忽而抬眸道:“我们再去见见那位铃儿姑娘吧。” 谢容宣温然笑道:“正有此意。” 闻音与谢容宣来到铃儿家中时,她似乎正在煎药,一手拿着破了角的蒲扇,脸上还沾着煤灰,依旧是昨日的那副打扮,她打开房门待看清屋外的人之后,先是怔了许久,然后才脸色苍白而又茫然无措的往后退去:“萱……萱小姐!” 闻音:“……”看来这人已经完全忘记谢容宣是个男子的事实了,不过对着谢容宣这张脸,要想起这事的确有些困难。 谢容宣也十分自然的应了下来,旋即柔声问道:“请问我们能进来吗?” “我……”铃儿连连后退,像是在犹豫着什么,却是一直没有开口回应谢容宣的问题,谢容宣与闻音便耐心等着,直到铃儿终于像是下了某种决心,咬唇朝谢容宣道:“那个簪子……我不是故意弄坏的,对、对不起……我只是想只当掉一点,只要一点让我能够跟阿旭成亲,只要那样就好了……等以后我会努力赎回来的。我、我没想到那是萱小姐和楚少爷的定亲之物,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铃儿连声道歉,声音越来越低,隐隐带着哭腔。 谢容宣看来并未生气,却是有些失笑:“你将它还回来了。” “我听说定亲之物没了,就不能成亲了。”铃儿将头埋得很低,闻音与谢容宣看不清她的神情,却能看见她颊边不断垂落的眼泪,她断断续续地小声道:“我知道不能嫁给喜欢的人有多难过,我……” 说到这里又没声了,来来去去,依然是一句细弱的对不起。 闻音静静站在一旁,却是在看谢容宣的反应。 谢容宣有几分心疼地抚过铃儿脸颊,替她拭去眼泪,他动作极尽温柔,轻轻撩起铃儿颊边的发别于耳后,这才低柔着声音道:“不必担心,我与楚云徽,本就不会成亲。” 听到这话,不光铃儿,就连闻音也是眉峰微挑。 谢容宣没有注意到闻音的异样,接着朝铃儿道:“铃儿想做漂亮的新娘子么?” 铃儿听得这话,终于惊得再度抬起头来,只是不过与谢容宣对视一眼,她便立即像是被惊着了一般,赶紧两手捂着那张满是灰渍的脸摇头道:“不行不行,我……” 谢容宣适时握住了她的手,眨眼笑到:“我有办法。” 那笑容像是沾染了阳光的味道,闻音默然于一旁,那是她第一次看谢容宣的笑容,看出一种与从前截然不同的心跳。 第二一章 谢容宣将自己的打算告知铃儿之后,便带着闻音回到了谢家。 闻音却怎么也料不到,这一趟他们回去,竟会遇上一个近来她曾经听过无数遍名字的人物。 柳州楚家的大公子,曾经与谢容宣订婚的夫婿,楚霖的大哥,楚云徽。 事实上一开始闻音并没能够认出楚云徽的身份,只是两人回到谢家的时候,谢家的大门外面正停着一辆高大的马车,后方还跟着几辆小车,由一群穿着青色衣袍的人驾着车。那辆马车闻音从未见过,自然也不是谢家的马车,看车的样式应当是出自商贾世家之手,马车的车壁上还刻有一道家纹,闻音站定看了那辆马车一眼,随之回头往谢容宣看去,想着谢容宣应知道一些端倪。 谢容宣也在看那辆马车,只是唇畔浮起了一抹笑意。 看来果然是谢容宣所熟悉的人。 闻音询问道:“这是……” 似乎是猜到了闻音的疑惑,谢容宣很快回应了闻音的问题道:“是云徽。” 就在他说话间,那辆原本停在谢家大门处的马车突然动了,随之车帘掀动,一道萧疏轩举的身影自其中缓缓踏出,那人相貌果真与旁人所说一般俊逸清朗,脱尘绝俗,他着一袭湛然白衣,手执墨扇,扇间点缀金色字纹,自将洒脱与雍容融为一体,成了如今这道身影。 在看见这人的瞬间,闻音不知为何就想起了谢容宣。 不论相貌,若说谢容宣当真变成了男子神态,那定与此人相去不远。 因为这两个人……穿衣打扮似乎都源自同一种习惯。 骤然想到此处,闻音的神情突然变得一言难尽起来,她就这么看着这位突然出现的楚大公子,突然之间,似乎明白了什么。 “阿宣,好久不见。” “云徽,你总算来了。” 那边谢容宣已经来到了楚云徽的面前,两人神情相仿,笑着打了招呼,然后——两个人突然各自夸起了对方的衣着打扮。 “……”闻音仍然想不到自己应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这两个人,所以她选择了安静待在一边。 于是楚云徽已经转身开始给谢容宣看他们布庄刚出的新布料和新衣裳,谢容宣则一面看着,一面低声与楚云徽说着自己这些天来所想到的搭配与想法。直到两人都将后面车中的货物看了一圈,楚云徽才终于注意到旁边依然没办法开口的闻音。 闻音在这世间精通的东西不少,但若说起打扮便是毫无能耐,只得在旁听着。 谢容宣这才记起自己方才太过投入,竟没有顾虑到闻音,当即歉然颔首,旋即对楚云徽介绍了闻音的身份。 闻音自然早知道这个人就是楚云徽,不过她更在意的却另有其事,她欲言又止看着谢容宣与楚云徽道:“你们不是定亲……” “那是做戏的。”谢容宣摇头无奈道。 楚云徽也是忍不住觉得好笑,摊手道:“阿宣的事情我早知道,我还想找个娇娘子,可不想娶这个人,那不过是小霖不清楚内情瞎说而已。” 这般说着,谢容宣与楚云徽才终于解释清了其中缘由。 谢楚两家本是世家,楚云徽幼时也经常随父亲拜访谢家,所以楚云徽与谢容宣自小便是朋友,谢容宣虽然很少接触别的男子,但与楚云徽却能够结成很好的朋友,这其中的原因除了两人是从小玩到大之外,还因为两个人都有着共同的喜好。 楚家开设布庄珠宝阁,这天底下大名鼎鼎的茗秋阁与叙香阁便是楚家的家业,而也因此楚云徽对此道十分精通,每次来谢家总要带上一堆宝贝,谢容宣如今家中那些衣服首饰几乎都是楚家来的,而对于楚云徽来说,谢容宣也远不仅是朋友那么简单。 “阿宣可是帮了我们大忙。”楚云徽说到这里,不禁笑到,“我们叙香阁与茗秋阁里面的饰物和衣裙,有许多可都是阿宣所亲手设计的,叙香阁与茗秋阁有现在的名气,阿宣可是功不可没。” 闻音:“……” 这一瞬间,她竟不知自己该用什么样的反应来回答这句话。 闻音本以为谢容宣对于穿着打扮不过是爱好,如今才发觉谢容宣竟早已经把这种爱好变成了一种挣钱手段,就在昨日她还说谢容宣想得太少了,如今看来,自己似乎也想得似乎也不算多。 闻音怔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回过神来:“所以铃儿送回来的那根簪子……” “那本就是我所设计,云徽请来工匠打造的。”谢容宣应道。 一瞬之间谢家大小姐谢容宣变成了叙香阁的珠宝名家,闻音还真有些难以适应。 不过他们现在还有着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与楚云徽交谈叙旧之后,谢容宣问楚云徽道:“你可能弄来一身婚袍?” “婚袍?”楚云徽听得这话不由有些惊讶,“你跟谁成亲?对方男的女的?” 谢容宣摇头:“不是我。” 见他神情十分认真,楚云徽便也跟着认真起来,随之道:“我这趟来哪里会带什么婚袍,不过倒是有几件裙子改改可以试试。” 谢容宣笑了笑,让楚云徽带他看过了那些带来的衣物和珠宝,随即回头对闻音道:“闻音姑娘,不知可否帮我一个忙?” 闻音本就想知道他要做什么,于是谢容宣提出,她立即便也答应了下来。 接着一整天的时间里,闻音亲眼见到谢容宣与楚云徽将一条红裙改成了华丽漂亮的喜服,这般功力几乎让从小只会舞刀弄剑的闻音看得目瞪口呆,一直到谢容宣站起身来,将那喜服小心叠起收好,闻音都还未曾回过神来。 · 三日后,铃儿与面铺老板的儿子陈旭举行了婚礼。 说是婚礼其实却十分简陋,一个瘸子娶了一个又黑又瘦的穷姑娘,对于旁人来说也并非多么重要的事情,以至于大婚当日连宾客也未曾宴请多少,前来迎亲的队伍加上新郎也不过寥寥数人。 新郎由人扶着在门外等待,闻音先是与他们说了几句,这才赶紧回到新娘子屋中,朝着里面忙碌的人道:“怎么样了,外面迎亲的人都来了。” “好了。”谢容宣正坐在新娘子身前,他将手中木梳放下,对身前的人柔声笑到:“转过去看看。” 穿着一身喜袍的铃儿动作微微僵硬,似是不习惯将这般华贵的衣袍穿在身上,她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身上低垂的珠链流苏轻轻摇晃,发出清脆声响,铃儿就这般转过了身来。 闻音险些没能够认出眼前的这名少女。 原本黝黑瘦小的姑娘被谢容宣打扮成了新娘的模样,脱去了原来那身不合身的灰布衫子,洗干净了脸上的泥灰,铃儿其实生了一双漂亮的杏眼,一眼看来明亮而清澈有若长夜星辰。她似乎还有些局促,又有些羞涩,迎着谢容宣与闻音的视线显得不知所措。 闻音盯着她看了片刻,眉头微挑笑了起来,由衷赞道:“好漂亮的新娘子。” 铃儿被这般夸赞,面上红晕更浓,娇俏有若三月桃花。 “好了,该出去了,新郎都等了好久了。”闻音还没忘记在外面等待的人们。 “等一下。”谢容宣微微俯身,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支桃花琉璃簪替铃儿别在发间,这才轻声笑到:“可以了。” 铃儿眼圈有些泛红,像是想要说些什么,但却又难说出口,谢容宣替她又理了一番裙子,这才将盖头盖上,声音轻快而温柔:“去吧。” 闻音牵着铃儿来到屋前,正欲推门而出,铃儿却又回过头来,带着微不可察的哽咽道:“谢谢……谢谢萱小姐,谢谢闻音姐姐。” 谢容宣与闻音对视一眼,两人都察觉到了对方眼底深深的笑意,闻音收回视线,领着铃儿踏出了房门。 房门外面,新郎与铃儿爹已经等了许久,铃儿由闻音牵着走出房门,新郎当即便迎了上前。新郎看起来年轻憨厚,却如旁人所说是个瘸子,走路不甚方便,一手还拄着拐杖,他几步来到铃儿面前,面上堆满了笑意,牵起铃儿的手边舍不得放下。 铃儿似乎是羞了,盖头遮着看不见神情,只是回握住陈旭的手,小声道:“阿旭,大家都等急了。” 新郎这才回过神来,领着新娘子往屋外走去,这场婚宴如今终于正式开始。 婚宴原本冷清,但楚云徽却是不知从何处找来了一群迎亲的人来,等在了铃儿家门外,引来其他人也跟着看起热闹来,这小街巷中还从未这般热闹过,新娘子身着华服由人扶着上轿,四处皆是锣鼓之声,欢天喜地好不热闹。 这日谢容宣与闻音一直到喜宴结束夜**下才终于往回走去。 平日清冷的街巷如今张灯结彩,都是谢容宣与闻音精心布置的痕迹,这场喜宴从原来的寥寥数人变作了后来的声势,许多人还在喜宴里喝着酒,还有些人也在街道上零零散散的走着,或带着醉意便要回家。 这夜的月色清澈明亮,与灯火交相辉映,走在街巷石板路上的人影子便被分成了几道浅浅的痕迹,闻音一路低头看着自己脚下被灯火拉长的影子,心情难得的愉悦轻松。这世上有些事纵然内心清明却也依然难解,比如为何有时候看见旁人的笑容,自己也禁不住染上笑意。比如为何此时她与谢容宣走在这段普普通通的小巷之间,她心中却能觉出几分春花秋月的诗画之意。或许人世最美好的事情,总能将四周的情境也一并点染。 “这是我第一次参加婚宴。”闻音一步步踩着身下的影子,低笑着道,“原来是这个样子。” “很热闹。”纵然是这样的时候,谢容宣依然保持着端然的模样,他跟在闻音身后,看着闻音的背影,目色温柔湛然,“很开心。” “是啊,很开心。”闻音抬起眸子,回身望向谢容宣道:“若我是铃儿,我肯定会将这天记上一辈子。” 谢容宣浅笑不语。 闻音忽而停住了动作,望着月下含笑的谢容宣,忽而道:“你今晚……” 谢容宣低声问道:“闻音姑娘?” 闻音不知自己心中那番异样的感觉究竟从何而来,她沉吟道:“好像有些不同。” 谢容宣自是不解,闻音却是渐渐明白了过来。 她才发觉,她所以为的男女界限,在谢容宣的身上其实并不那般明显,也并不那般重要。 闻音唇角微翘,摇头没有再对谢容宣解释下去,只改口问道:“那位楚云徽少爷呢,他好像来过又走了。” “云徽不习惯这种场合,先回去等我们了。”提及楚云徽,谢容宣又想起一事,继而道:“再过几日,我要与云徽一起离开烟州一趟,姑娘应该暂时便不用来谢家了。” 这句话,让闻音不由一怔。 第二二章 回到城外住处, 这日却与以往有了些不同。 因为平日里无所事事只能每天等待着闻音回来,然后便开始问东问西出馊主意的阿哲, 今日竟没有立即迎上来。 见到的时候觉得那小子成日里歪点子多, 总是在自己身边烦, 没见到的时候闻音却又不禁觉得有些不习惯。她推开房门,压低了声音唤道:“阿哲?” 天色本就已晚,屋中昏暗一片竟未点灯, 看来竟像是没有人在家。 闻音自己上前将桌上的油灯点亮,在屋中四处环顾, 却也并未发觉什么古怪之处。 阿哲跟在她身边已有两年之久,从不会无故离开, 就连这次她要去谢家,阿哲本也打算跟来, 不过因为谢容宣不愿太过接近男子,带阿哲来并不方便,所以才只得作罢,将阿哲一人留在这里看家。 而如今这人竟主动离开此地,这让闻音觉得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她往四处看去, 提高了声音又唤道:“阿哲?” 仍是没有回应,然而闻音却听到了一阵响动声自房间内中传来,闻音当即转身推门进了里屋, 这才看见里屋中竟亮着一道微弱的灯光, 而阿哲如今就站在屋中那张矮桌之前。他似乎是被闻音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 连忙扭头看向闻音道:“师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都没声音,吓我一跳!” 闻音倚在门口,若有所思看着阿哲,随口应道:“我可是在外面叫了你好几声,你都没听到么?” 阿哲挠了挠头笑到:“我睡着了没听见。” “累了就多休息,每天在家里也不需要你做什么事。”闻音视线在阿哲身上停留片刻,终于回身便要走出房间,阿哲连忙跟在她身后,喃喃着道:“就是因为待在家里什么也不做才会累啊,我每天钓鱼都得钓好长时间,否则就没别的事做了。” 闻音截口道:“你觉得是这里好还是山上好?” 阿哲苦着脸:“我们就不能去别的地方吗,就像几年前师姐做的事情那样。” “不能。”闻音毫不犹豫的否定了阿哲的提议,阿哲无话可说,只得又如往常一般问起了谢家的事情:“师姐师姐,那位谢公子如今怎么样了,我听说前阵子你们还一起出了谢家,难道他听完故事真的想通了?” 说起谢容宣,闻音这才停下脚步,摇头道:“没有,我不用给他讲故事了,也不用教剑法了。” “啊?”阿哲自是不解,不知究竟是如何回事。 闻音回头解释道:“谢容宣有事要离开烟州,这些天我都不用去谢家了。” 阿哲万万没料到会是这个原因,常年待在家中的谢容宣竟然也有要远行的时候,这让阿哲久久没能够反应过来,等闻音再要回屋,阿哲才连忙又上前问道:“他要去哪里?” 闻音摇头:“我怎么会知道?” “师姐你不担心吗?” “担心?”闻音重复着阿哲的话反问一句,摇头又道:“担心他做什么,谢家和楚家那么多人,还怕保护不了一个谢容宣么?” 阿哲顿时无话可说,愕然目送着闻音回房。 闻音一路走进自己房间当中,却是没有如平日那样直接合上房门,而是在门前静了半晌,骤然又回过身来,往阿哲看了过去。 阿哲原本还有些愣神的站在原地,见闻音突然回头,竟又被吓了一跳,旋即后退两步道:“师姐你做什么?” “好奇。”闻音道,“好奇你今天居然没有拉着我说到十句话以上,要知道平日这时候你肯定还不肯让我回屋休息。” 阿哲瞪着闻音,但见闻音与之对视,顿时又像是认了怂,慢吞吞挪开了视线。 闻音抿唇笑道:“那信是哪位师伯送来的?” “三师伯……” 阿哲话音至此,顿时停住。 闻音面上的笑意浓了几分,只是眼底却多了几许复杂,她沉声问道:“他们说了什么?” 阿哲面色顿时白了下来,无措的摆手道:“没……没什么信,师姐你弄错了!” 闻音自然不会相信他这番话,“刚才你在房间里面藏信没藏好,信封都露出来了,你若是不肯说,我倒不如直接去将它翻出来自己看好了。” 这番话让阿哲终于慌了神,他想要阻止闻音,但才上前两步就又想起了自己完全不是闻音的对手,闻音作势便要自己去看信,阿哲终于无奈的叹了一声,随后终于咬牙拧着眉头道:“三师伯有事要我去帮忙,我想出去走一趟。” 闻音听着这话皱起了眉头,在她看来不管是哪位师伯都好,但这位三师伯所管的事情却是出了名的麻烦。 闻音不愿让阿哲去淌这一趟麻烦,当即摇头道:“不行。” “师姐!”阿哲不禁唤了一声,神情有几分不满:“可是我已经在这里待了好久了,清阳河的鱼都要被我钓光了!” “就算把鱼钓光了你也不能去帮三师伯。”闻音丝毫不肯松口。 阿哲自是不满,然而却实在不敢与闻音相争,他这般瞪着闻音,闻音便毫不避讳的与之对视,不消片刻,就将阿哲给瞪了回去。阿哲最后认怂的叹了一口气,旋即摇头退回到自己房间,垂头丧气的合上了房门。 眼见对方不再与自己争执,闻音才终于在心底松了一口气,这日之间发生的事情太多,闻音也的确早有疲累,她最后看了一眼阿哲房间紧闭的房门,回到了自己的屋中。 · 夜色尽去,朝阳初生,闻音如往常般起身梳洗,便要等待谢家的人前来接她。 然而动作至一半才突然想起来,今日自己已经不用去谢家了,昨日听谢容宣说的那番话,他们将要面对的事情似乎有些急迫,应当是昨日的婚宴一过立即就动身启程了。 只是不知道这一去,他们究竟要多久才回来,而自己又要等到什么时候再去谢家。 习惯一旦被打破,难免让人觉得空落,闻音不再去想谢容宣的事情,梳洗完毕之后,便敲响了阿哲的房门,“阿哲,该出来准备一下了,今天我不用去谢家,我们一起去钓鱼好了。” 这烟州城外面实在是没有什么有趣的地方,闻音在这里住下之后,先是花了些时间跑遍了烟州城外的山,后来又跑遍了烟州城里的店,却都没有什么可以打发时间的办法,想来想去到底也只有钓鱼这种事情能够一直做下去。 所以无事的时候,闻音和阿哲就会在清阳河边垂钓。 然而闻音在遇到谢家老爷之前几乎就没有有事的时候,所以她几乎一整天都对着那条河发呆,而也正因为如此,她才能接连将那些河里的人给捞起来。 “阿哲!”眼见房中人久久未曾回应,闻音随之又叫了一声。 屋中始终没人回答,闻音等待之中,终于想起了昨夜里的那件事情,随即她立即撞开房门往里走去。 阿哲的房间有些凌乱,但这本就是这房间的常态,却也并没有值得让闻音惊奇的地方,真正让闻音在意的是,房间里面空无一人,而原本一直挂在房中墙壁上的那柄铁剑,如今早已不知所踪。 根本不用细想,闻音就知道阿哲那个混小子已经带着他的剑不辞而别了。 阿哲年纪虽小却也已经不算孩子了,早有自己的主见,剑法也过得去,若在平日里闻音也不必管他,等他自己在外面玩累了就回来了,但这次却不一样,他要去帮的人,是三师伯。 一个无时不刻不在给人找麻烦的家伙。 闻音沉默不过半晌,随之便转身到了昨日找到阿哲的那间屋中,她在桌上寻找一番,果然从一堆书中找到了夹在里面的信,昨日阿哲藏得匆忙,后来又走得匆忙,果然没能够顾得上这封信。 闻音将书信打开看过,很快便知晓了阿哲可能的去向。 明舒山庄。 · 明舒山庄的名字,闻音是第一次听说,但打听之下,她才发觉那个地方并非如她所想的那般没有名气。 那里是南方富商们每年举办盛会的地方,各人带着自家的宝贝前往山庄当中展示观赏,相互品评,而闻音之所以不知道这个地方,便是因为穷困潦倒在清阳河畔钓了两年鱼的她,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这个地方。 不过因缘巧合之下,闻音仍是到了这个与自己丝毫无缘的所在。 因为阿哲就在这里,她自是要想办法将这人给带回去。 闻言赶到山庄的时候,山庄内中已经热闹非凡,能够来明舒山庄的自是有钱人家,山庄外面停着的马车早已经排到了外面的道路两侧,下人们在外面忙碌着,山庄内的公子老爷们也没有闲着,纷纷相互叙旧寒暄,自是一番繁华景象。 因为没有请柬,闻音无法自正门进入,便随意找了处高墙翻入,躲开众人的视线往里走去。 闻音来此之前只知道阿哲到了这里,但要在偌大的山庄之内找一个人却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进入山庄之后,看着四处走动的人们,闻音便不禁皱起了眉头。她翻身自高墙跃下,打算要去角落处画下暗号期望阿哲能主动找她。 但她还未来得及动作,几道身影便自旁边走了出来。闻音连忙侧身躲进一处角落之中,这才隔着庭院中的几片花叶看清了那带着几名婢女从旁经过的人。 那人闻音竟是认识的。 第二三章 那带着丫鬟们匆忙往前而行的人, 正是不久之前出现在烟州的楚家少爷楚云徽。 不久之前谢容宣与楚云徽离开烟州,闻音也正巧因为阿哲的事情匆忙离开烟州来到这座明舒山庄, 却没想到自己竟会在这里遇上对方。 但若楚云徽就在这里, 那么与他一道同行的谢容宣, 是不是也在这里? 然而闻音却并没有找到谢容宣的身影,那边楚云徽脚步有些匆忙,一面走一面对身后的几名丫鬟道:“药别洒了, 你们快些。” 几名丫鬟连声应下,随着楚云徽一道穿过回廊到了另一处院落, 随之不见了身影。 闻音站在原地看着那几道身影走远,神情却慢慢复杂起来。 药? 楚云徽找人煎药做什么? 纵然心中好奇, 闻音却也没有机会打听了,她回过神来开始在山庄各处留下暗号, 最后才找到一处相对之下比较安静的地方等待起来。 闻音在此等了半日的时间,其间甚至还有几名丫鬟路过,当她是这次来山庄里参加盛会的客人,顺手还给她沏了一壶茶来,就这样半日之后,阿哲终于出现在了闻音的面前。 “师姐!你终于想通了打算出手了么!”阿哲目中泛光, 满脸兴奋。 闻音有些嫌弃的看着阿哲身上那身黑色的夜行衣,还有别在腰间的面具,忍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道:“大白天的你穿什么夜行衣?” “大家都是这么穿的, 师姐我来的时候还特地跟你准备了一件呢!”阿哲连忙自身后掏出一个布包来递给闻音, 对着满面笑意道:“我就知道师姐你会来, 这种热闹的事情师姐你怎么会错过。” 闻音没有接下阿哲递来的布包,只是好整以暇的抱着双臂,挑眉道:“我看你应该是想错了。” 阿哲不解看着闻音,闻音盯着这个让人操碎了心的家伙,一字一句认真道:“我是来把你拎回去的。” 阿哲面色顿时一变,还没等闻音出手,他便已经后退一大步,躲到了廊柱的后方,皱眉道:“不行!这次我不能回去!” “不管这里要发生什么,你都没有掺和的必要。” “可是当初不是师姐你自己说的吗?”阿哲依然不肯妥协,他迎着闻音的视线,大声道:“天下无道,手中之剑便是道,我们要做的事情就是替天下正道。” 闻音听着这话不禁凛眸,她反驳道:“乱世早都结束了,如今天下的浑水不是你这个初出茅庐的家伙能淌的,这话也是我说的,你怎么就没记住?” 阿哲皱眉想要反驳,然而闻音却已经出手扣住了他的手腕。 闻音出手极快,几乎没有给阿哲任何反应的余地,阿哲挣扎无果,眼见闻音就要动手将他给拖出山庄,阿哲挣扎着匆忙叫道:“如果我说我们就这样走掉的话,这山庄里有很多人会死,师姐你也不打算管吗?!” 阿哲说这话的时候,闻音正打算再次出手钳制住这个挣扎闹腾的家伙,但听得这话,她却是不禁停下了动作。 感觉到了闻音的犹豫,阿哲顿时一喜,连忙回头问道:“师姐你不打算抓我走了?” 闻音没有与他废话,只将人扔到了一旁的石凳上,在他对面坐下简短道:“解释。” 阿哲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闻音这副神色了,自从在烟州城外住下之后,闻音每日所做的事情不过就是吃饭睡觉欺负他,这两年来所做最正经的一件事情,大概就是帮谢容宣变成男人了。 所以这时候见到闻音久违的认真起来,阿哲也不由得神色跟着紧张起来,随后压低声音道:“这件事是三师伯告诉我的,有人想借这次机会对这些世家下手,三师伯因为还要兼顾别的地方,所以没办法亲自赶来,只好托我过来帮忙,他手底下的人也会听从我的调用,我都已经将他们带来了,如今全在山庄内潜伏着呢。” “潜伏?”闻音本安静听着,到这会儿实在忍不住上下看着他的装束道:“大白天穿夜行衣潜伏?” 阿哲怔了怔,还没觉得自己这有什么不对。 闻音却已经侧目往四周看了过去。 一眼看去整个庭院空空荡荡除了他们二人再不见别人,但闻音却能够感觉得出来,就在她的身后不远处廊柱顶上,如今正趴着一个人,右手侧的树丛里面蹲着两个人,前方高墙的后面也有一人,甚至就在他们所在之处的地底下,也有细微的动静。 这群人的藏匿功夫自然比半吊子的阿哲要好了不少,因为这群人都是真正的江湖中人。 ——她那个喜欢四处给人找麻烦的三师伯,正是当今武林盟主,而他手底下的这些人,自然也都是来自各门各派的高手。 闻音自然不相信三师伯会将这群人交给阿哲这个冲动没有任何经验的家伙来调遣,或者说他真正想要将这里的事情交付的人,从一开始就并非阿哲。 他早知道若阿哲到来,她也一定会出现。 闻音从来都不喜欢三师伯满身算计的性子,然而如今到了这里,面对眼前的一切,她却又无法做出别的选择。 眼看着闻音沉默下来,阿哲就知道此事多半是有戏了,他连忙将自己手里的夜行衣交到闻音手中,欢喜道:“师姐,衣服我都准备好了!” 闻音假装没看见那身傻乎乎的衣服,随手从里面挑出了那张银色面具道:“要这个就可以了。”说完这话,她很快又站起身道:“我要知道其他人的位置,还有这里的具体情况,你带我去见三师伯派来的人。” 出乎闻音意料的是,此次前来的江湖人中,有许多声名极盛的人物,也不乏武功高强的大侠,甚至许多人的故事还让闻音当初在谢家讲给谢容宣听过。 江湖中人办事的确要比阿哲利落许多,闻音见过那些人之后很快便了解清了如今的情形,关于山庄之内会遭人袭击的消息是她那三师伯派出去的人打探到的,知道这消息后,他便受人所托派人前来保护山庄与山庄内的众人,然而此间盛会已经开始了几天的时间,众人潜伏在山庄之内却并未发觉什么异样,这让众人安心之余却又生出了一层困惑。 究竟那消息是真是假,那群人若当真要出手,又会挑什么时候,众人实在难以判断。 闻音很快提出了疑问:“山庄之外也有人看守么?水源呢?” 那名跟随在闻音身侧的江湖人很快应道:“外面有不少弟兄,水源……我们马上派人去看。” “有劳了。” 那人转身便要离开,但不过走出两步,却又像是终于忍不住回过身来,欲言又止道:“三年前罗城一战,在雁空庙中的人,是姑娘你么?” 庭中骤然安静,阿哲犹豫着像是有话要说,视线在闻音身上逡巡半晌,到底还是没敢开口。闻音与那人对视片刻,神情看不出有任何异样,半晌后笑到:“不是,你认错人了。” 那人闻言不置可否,到底还是转身去传递消息了。 方才的那一问似乎并未发生过,闻音神色平静,回头又对阿哲安排道:“我去四处看看,暂时应当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若有异样就发信号通知我。” 阿哲点头应下,闻音说完这话,便转身往另一处走去。 她第一个去的地方就是厨房,她知道在这群江湖人的看守之下,除非是朝廷亲自派兵前来,否则没人能够动得了这山庄内的人,而对手若当真打算出手,必然会自旁人都无法料到的地方下手。 若说最可能出现问题的地方,便是厨房。 下毒,无疑是最好的办法。 然而闻音在厨房中看了一圈后,却并没有什么收获。这时候已经过了晌午,厨房也都空了下来,只有一旁药炉还在烧着,厨房中弥漫着药香的味道。 看着那药炉,闻音不禁又想起了先前看到楚云徽带着一群丫鬟,端着药匆匆而行的情景。 究竟是谁生病了?会是与他一道来这山庄的谢容宣么? 就在闻音沉吟之际,厨房外面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响,闻音躲在角落之中,很快便见楚云徽领着两个丫鬟走了进来。 “药煎好了吗?”楚云徽问道。 “好了。”一名丫鬟应下。 楚云徽轻轻叹了一口气,揉了揉眉心道:“那就端出来,跟我再送过去一趟。” “是。” 那两名丫鬟立即收拾起来,没多久就将药倒进了碗里,随之端着与楚云徽一道出去了。 闻音看在眼中,却是满心不解。没多久之前楚云徽才送过一碗药过去,如今为何又在送药了?难道那等着喝药的人病得很重? 闻音无法得知,但想到生病的人很可能是谢容宣,却又忍不住担忧起来。 她没有犹豫太久,便运起轻功悄然跟上了楚云徽三人的脚步。 跟着那三个人,闻音很快就到了一处房间之外,房门外面此时正守着一名丫鬟,不过一眼闻音就将那人认了出来,正是原来谢家里面一直跟在谢容宣身旁的那个丫鬟。 看来那屋中生病的人果然就是谢容宣了。 楚云徽带着人便要推开房门进去,谢容宣的丫鬟却是拦住了楚云徽的动作,小心翼翼地轻声道:“楚少爷,少爷刚累了睡下。” 楚云徽忍不住苦笑起来,看着身后丫鬟手中端着的药,无奈道:“这家伙倒是好,让我又去熬了一碗药,自己却睡着了。”他摆了摆手,让丫鬟将那药端进屋放着,自己这才转身离开了,只是离开之前仍不忘叮嘱,等谢容宣醒来便告知于他。 闻音此时仍躲在屋侧的树后,听到此处,却又微蹙起眉来。 谢容宣究竟怎么了? 第二四章 楚云徽准备先行离开, 临去之际又对那丫鬟叮嘱了几句,闻音趁着两人交谈的间隙, 身手利落的飞身自窗口翻进了房间当中。 不碰出声响的将窗口重新合上, 房间之内十分昏暗, 既然而无丝毫动静,闻音回头望去,一眼便看见了正躺在床上沉睡着的谢容宣。 谢容宣脸色比之从前的确苍白憔悴了不少, 似乎是因为生病的关系,他睡着的时候眉头也微微蹙着, 像是有郁结未解。 闻音悄无声息靠近那人,想起不久之前他替铃儿做喜服, 化妆时候认真的模样,心中不免又泛起些暖意。 随之而来的就是心疼, 这样一个人,实在不适合这样躺虚弱的躺在床上。 闻音俯下身,轻轻将谢容宣的被角牵起一点,随之探手把住了他的脉门。 好在让闻音放心的是,谢容宣的情况比她所想的要好上不少,她本担心那群要对明舒山庄下手的家伙会在谢容宣的药中作手脚, 好在谢容宣并未中毒也未受伤,不过是单纯的伤寒而已。 谢容宣体质本就不算多好,从前教他练剑闻音就感觉出来了, 且他素来极少出行, 如今出门赶路水土不服也是难免。 总归谢容宣并无大碍, 闻音也放心了不少。 只是闻音随之看向先前被那丫鬟端进来放在桌上的药,心中却又多了些疑惑。 为什么病不严重,却熬了好几次药来? 闻音还在想着,不经意又瞥见床上的谢容宣额角微现的汗。他本也非是闻音这等习武之人,生病没有内力抵抗,纵然是小病也不会太过轻松,如今谢容宣苍白着脸倒在这里,鬓角便早已经被汗浸湿,闻音无奈的摇了摇头,抽出一方手帕替谢容宣擦拭了一下脸上的汗,又见他黯淡的唇色,便又递来一杯水,替他润了润唇。 谢容宣依旧没有醒来,闻音得以仔细的去观察对方的模样,他如今生病没能够像平日那样好好打扮,长发散落在枕边,还微有些凌乱,但纵然是这般模样的谢容宣,也依然让人难以移开视线,甚至自有一番与平日不同的风情。 生成这般样貌,也难怪当初让整个烟州城都为之痴狂。 闻音托腮在床边看了他片刻,这才起身打算离开,然而就在起身之际,屋外一阵脚步声忽而传出,匆匆往这处而来。 闻音本是偷偷进来看谢容宣,如果被人发现自然是解释不清,情急之下她不待思考,立即便躲藏到了床边的帷幕之后。 屋子大门被人推开,阳光骤然透入屋中,引得床上沉睡的人轻轻蹙眉,眼睫轻颤着醒了过来。 进屋的人是楚云徽,他手中端着第三碗药,进入屋中后先是将药放在桌上,接着才回头看谢容宣道:“别再躲了,躲不掉的,先把药喝完了再休息。” 床上的谢容宣似乎是醒了过来,但却没有起身,只翻了个身接着睡。楚云徽几步到了床边,提高了声音又道:“大少爷,大小姐,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喝药!” 谢容宣虚弱地睁开眼睛,目光幽幽看着楚云徽,终于低柔着声音道:“云徽,这山庄里你应该还有好多人要见,很多事情要处理,不用为我耽误时间,反正我……”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温柔动人,简直还有几分催人泪下。 然而楚云徽丝毫不为所动,兀自在床边坐下冷哼道:“反正我不管你的话谢伯伯肯定会拿扫帚追着我打,别装了病了就起来喝药,不喝药怎么能好。” 旁边藏在角落里的闻音听见这话不由有些惊讶,又觉得好笑,平日里温柔大方的谢容宣,生病以后竟会为了喝药这种小事做出这种孩子气的举动。 谢容宣垂目不语,楚云徽干脆问道:“要怎么才肯喝药你说。” 谢容宣闷声摇头,楚云徽又道:“谢伯伯不是找了那位闻音姑娘来教你剑法么,你怎么学了那么久剑法还是这副风一吹就倒的身板?” 听见楚云徽提及自己的名字,闻音顿时凛神。 “生病是我自己的问题,和闻音姑娘无关。”谢容宣轻咳一声,他这时已经一手撑着坐了起来,他一身白衣松散宽大,长发流泻垂于身侧,直将白衣墨发之静雅展现于极致。可惜旁边的楚云徽并不乐于欣赏这个,他好笑的道:“那你说说,那位叫闻音的小姑娘究竟教了你些什么?” 自己究竟教了谢容宣什么,闻音觉得自己这两个月来教自己教谢容宣的东西,恐怕用十根手指头都数不过来,虽然谢容宣是个能够将剑法学成舞姿的人,但她好歹已经带着谢容宣从天晴剑第一式学到了第九式,除了剑法她也还有教习箭术枪法等等…… “故事。”闻音还未将自己这两个月的教学历程回顾完全,谢容宣便已经含笑对楚云徽道:“闻音姑娘跟我讲了许多有意思的江湖故事。” 闻音:“……” 楚云徽好笑的挑眉道:“还有呢?” 这话几乎正是闻音想问的,听见楚云徽这样说起,闻音连忙将目光又投向了谢容宣的身上。 谢容宣回忆起这两个月的时光,似乎颇有感怀,面上泛着柔和笑意道:“闻音姑娘带我去外面逛过街市,见过一些人,还买了一根珠钗回来。” 楚云徽有些惊讶,甚至不敢相信:“就这样?” 他不知道同样惊讶和不敢相信的还有此刻正躲在旁边角落里的闻音,若不是碍于情形不能出来,恐怕此刻闻音也已经冲上去问出声来了。她这两个月教了谢容宣那么多套剑法,他居然什么都不记得,只记得他们去外面买了珠钗?! 好在谢容宣最后终于记起了自己曾经随闻音练过剑法,随口提了一句,楚云徽对于这些事情也不怎么关心,依然不依不挠的要谢容宣喝药,两人就这般你一言我一语到最后总算是让谢容宣勉强喝下了半碗药。 而躲在角落里的闻音为了看谢容宣赶紧喝完药让楚云徽离开,自己好神不知鬼不觉的再离开这里,已经等了整整两个时辰了,然而那位谢容宣谢大公子或者说大小姐如今还僵持着不肯把药喝光。 就在闻音以为自己要这么再等上两个时辰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如鸟鸣般的哨音,正是阿哲在向闻音传递信号。 闻音在这屋子里被困了这么久,看着两个人磨磨蹭蹭地喝药,实在是没办法再等了,最后只得自腰间摸出今日在阿哲那里拿来的面具戴上,然后不顾楚云徽与谢容宣还在屋中,便这么直接自角落处出来,迅速地自窗口处跃出,然后飞快的消失在了屋外。 直到那道身影彻底消失不见,房间里的楚云徽还两手端着药碗,怔愕地望着那敞开的窗户,随后扭头朝谢容宣问道:“刚才,是不是有个什么东西从里面……飞出去了?” 谢容宣:“……” · 好不容易离开了谢容宣的房间,闻音也不管那房中的两人究竟会有什么联想,她好歹是松了一口气,然后兀自倒了一杯茶轻抿一口,随即问身旁的阿哲道:“怎么样了?” 阿哲跟在闻音身后,摇头道:“水源也没有问题,山庄里面我们能想到的地方都看过了,还是没发现问题。”不光只有这一件事情让他不解,说完这话之后,阿哲接着又犹豫着问闻音道:“师姐,你先前去哪里了?” 闻音自不会对阿哲说起谢容宣的事情,况且此事也与明舒山庄的危机毫不相关,于是便随口搪塞了过去。 因为那群江湖人士也有乔装打扮成商贾世家前来参加盛会的人,所以闻音跟随着这些人一道住进了山庄主人事先准备好的房间当中。经过一日休息之后,第二日闻音与阿哲便又接着开始在山庄中查探起来。 自身在明敌人在暗,许多情况都有可能是他们所料不到的,所以更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疏漏,眼见着这一场盛会还有三日便结束,最后的一场宴会即将开始,闻音更是让人在山庄四处潜伏下来,准备迎接或许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 “四方院落都安排好人手了?”在一处亭中坐着,闻音再次开口询问道。 阿哲点头应道:“都安排好了,东院最多,好些世家子弟都住在那边。” 闻音轻轻颔首,忽而想起自己昨日去见谢容宣的那处所在,那里应该在山庄的南边才是。 想到此处,闻音接着又道:“南院也多安排几个人手,这两天千万不可掉以轻心。”说完这话,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接着又道:“还有一个地方,你派人帮我看一下。” “什么地方?”阿哲一愣道。 闻音低声将那处所在告知了阿哲,阿哲听完后当即应下,随之便吩咐身旁的一名江湖人士将闻音的话传了下去。 闻音在亭中坐着,看着那人身影离开,然后在桌上随手拈了一块阿哲带过来的糕点。 将糕点拈起之后,闻音却没有立即尝下,而是看着这东西若有所思。阿哲还以为闻音发现了什么问题,连忙神情紧张地道:“师姐!怎么了!” 闻音没有应声,自己尝了一口糕点,随后自语道:“还挺甜的。” 阿哲:“?” 闻音起身但笑不语,将事情吩咐完后就先离开了此地。 当天下午,谢容宣磨磨蹭蹭地喝完了苦涩的汤药之后,发现不知何时,房中桌上多了一盘糕点。 第二五章 两天后, 明舒山庄迎来了这次盛会最为热闹的一天。 自各地而来的世家老爷公子们将要展示这次他们所带来最名贵的宝物,这是整个明舒山庄盛会最重要的一天, 而待今日过后, 众人便将离开此地, 宴会也因此散去。 也就是说,若当真有人想要对明舒山庄里的众人动手,那么今夜将是唯一的机会。 山庄当中的丫鬟护卫们自是忙碌非凡, 世家老爷们也各自应付着各方的人,山庄很早便喧哗起来, 众人早早地到达盛宴的会场落了座。 闻音与阿哲如今正站在一处高阁的屋顶之上。 山庄之内灯火辉煌,喧嚣热闹, 夜中月色也早被灯火所掩盖,闻音二人站在此处, 自是很难被人发现踪迹。 “师姐,他们真的会出现吗?”阿哲正穿着自己那身黑色的紧身夜行衣,面具斜斜挂在脑门上还未戴好,他看着山庄内的热闹景象,满脸担忧的扭头问身旁的闻音。 闻音也在看那下方的情形,神情十分专注, 阿哲不敢贸然开口打断她的思路,只得安静等着,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得闻音压低声音道:“如果没出现当然最好, 但如果三师伯给的消息没错, 他们真的要出手, 那么只可能是今晚。” 说完这话,闻音接着问道:“我先前对你说的你都安排下去了?” “嗯,师姐放心!”阿哲连连点头。 闻音轻声应下,随之又道:“还得多谢江湖前辈们肯给我们面子。” 两人说话之间,闻音视线余光瞥过下方人群,却是突然定住。 人群后方角落的座中,正坐着两个人,一人锦袍青衫,手执折扇,雅然风流,乃是楚家大公子楚云徽。而坐在他身旁的人虽着一袭白衣男装,但一张如玉般面容却秀致得有若女子。他垂眸轻语,正与楚云徽交谈着什么,两人说话之间,楚云徽抚掌笑了起来,那人低声说了什么,随即也禁不住扬起唇角笑容轻软的笑了起来。 正是谢容宣。 谢容宣笑起来的模样自是堪比春华秋月,然而闻音所在意的却并非这个。 “病已经好了?”闻音喃喃问道。 阿哲不解:“啊?” 闻音很快自谢容宣的身上收回视线,摇头道:“无事,我们等着吧。” 阿哲于是又接着往四周看去,灯火暖光将山庄的夜晚照亮得有如白昼,山庄主人此时已经到了中央座中,几名小童捧着盘子跟在他的身后,那些盘子皆以红布遮盖,也看不清究竟装着什么。 闻音注意力不在那身上,也没有去看那盛会究竟到了哪一步,只观察着四处角落,或不时不经意的瞥过谢容宣一眼。 阿哲却是不同,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没多时就往那几件宝贝看了过去,待红布揭开,山庄中众人惊叹声传来,阿哲便也跟着睁大了眼睛,立即问身旁闻音道:“师姐!那是什么!” 闻音听着阿哲这话看去,才发觉那处几名小童盘中所捧着的东西,乃是几尊小小的泥人。 那泥人五官早已经磨损严重,看样子应当是什么佛像之类的东西,除此之外却并无特别之处。 然而见到那些东西,闻音神色却是有几分诧异,很快道:“如果我没认错,这应该是自一千多年前的列王古墓中挖掘而出的十尊天佛像,烈王墓被盗已久,这些佛像本也早已不知所踪,如今明舒山庄竟然能够找到这些东西,这的确当得上是稀世珍宝。” 阿哲听得一知半解,但见众人皆是赞叹不已,便也跟着将那东西当成了宝贝,连声赞道:“师姐!这个值多少钱?!” 闻音神情平静的看着兴奋不已的阿哲,道:“足够你吃喝几辈子。” 阿哲顿时惊叹出声,随之又往那佛像看去。 众人观赏了那天佛像许久,赞叹声不绝于耳。接下来轮到各方到会之人,四方世家皆备了不少宝物,一一上前展示,而下人们也不断忙碌,将装着宝物的箱子不住送来,众人就这般热闹着,直至其中某家展示了一枚玉戒。 小童捧着玉戒上前,却没有引来方才那般剧烈的反响,场间顿时安静下来,众人皆看着那戒指微微皱眉。 阿哲连忙问闻音道:“师姐这个又是什么宝贝?很值钱吗?” 闻音也在看着那处,不过相隔太远,无法完全将其看清,她只能摇头道:“不知,不过我没听说过这样的宝贝。” 阿哲面露困惑之色,而同样露出困惑神色的还有在场的众人。 片刻的安静之后,只听得其中一人不解道:“这是?” “同样自列王墓中所出的寒冰玉戒,诸位想来是没听说过吧?”展示戒指的那名老者抚须一笑,似是有几分得意。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没办法判断这宝物究竟是真是假,众人一时争议不止,好在人群当中不多时便见一人站了出来道:“这个问题倒是不难,我有一位朋友,正巧对各方饰品玉器都颇有研究,不妨让他来看看?” 不光是在座的人,就连躲在远处阁楼房顶上的闻音与阿哲也同时朝这人看了过去,只见得楚云徽似笑非笑站起身子,随后将身子一侧,叫众人的视线落在了正坐在他身后的那人身上。 “这位是……”四方家族本都相互认识,谁人出自谁家众人皆能认出,然而这会儿楚云徽身后的人,却让众人再次怔住。 楚云徽眯眼笑着,似乎早知人们会是这个反应,当即出声解释道:“烟州谢家,谢容宣。” 谢容宣早年一直是女子身份,是以从未参与过商贾世家之间的聚会,也从未见过众人。 虽未见过,但谢容宣的名字,却是所有人都知道的。 这天底下让人感兴趣的事情很多,而最能够传遍天下的无外乎两样东西,一是美酒,二是美人,谢容宣当初便是传遍整个江南的美人。 然而不久之前,天底下的人才知道,这位美人其实是个男子。 谢容宣久居烟州不出家门,也很少这样承受男子这般的视线,是以神色似乎有些不适,脸色还带着病后的苍白。见得楚云徽开口,谢容宣随之站起身来,迎着在场众人各自不同的视线,终于走上前去。 倘若认真说来,这应该是谢容宣第一次以男子的身份走到众人的面前。 这场宴席至此,看着谢容宣步步踏入众人视线,闻音不知为何也跟着有些紧张了起来,毕竟是自己教了数月剑法的人,闻音此刻竟有种看着自己亲手栽培的弟子在人前大展身手的感觉。 仿若一瞬又似乎很长,谢容宣来到了那举着玉戒的小童身前,回头对一旁那玉戒的主人颔首笑到:“可以给我看看吗?” 那老者没有拒绝,扬了扬下巴,叫那小童将戒指送到了谢容宣近前。 谢容宣伸手接过,垂眸认真看着那枚戒指。 其余人便在看着谢容宣。 “那不是那位谢家大少爷吗?”阿哲终于也自惊讶中回过神来,小声问道。 闻音点头不语,依旧望着人群之中的那道身影。 不知何处的火光似乎微微晃动了一下,在灯火辉煌的山庄内算不得什么大的动静,但却没能够逃出闻音的注意。闻音瞬时凛神往那处看去,夜风之中细微的尖啸声随之而至。 “师姐,那位谢公子……”阿哲还认真欣赏着这一场宴会,俨然已经忘了他们这一趟来的目的,待见得闻音骤然严肃下来的神情,才终于怔住,随即紧张道:“发生什么事了?” 闻音紧蹙着眉头,没有立即回应。 多年来养成的警觉让她立即发现了此间的问题,然而她却又无法立即看清问题的源头,那群人似乎就要出手了,但他们究竟要如何出手,又有什么办法才能够叫人防不胜防? 方才那跳动的火光又是什么? 闻音紧抿双唇,视线再次落到了人群中央处谢容宣的身上。 后方摆放着众人带来的珍宝,那十尊天佛在其中显得尤为醒目,而前方,谢容宣手中的戒指映着火光微微闪烁,似乎是在昭示着什么。 闻音身形微僵,突然之间想到了某种可能。 想要出其不意,用最简单的办法打破众人的防备,除去用毒,还有一种办法。 火药。 那边谢容宣看着手中的玉戒,忽而像是发现了什么,当即抬眸往那老者看去,疑惑道:“这是……” “动手!”闻音见此情形,已然无法再等下去,匆匆将腰间别着的面具戴上,一面压低声音朝身旁阿哲吩咐,一面跃身冲向了谢容宣所在之处。 风声所过,火光已至,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还在谢容宣与那名老者身上时,一支火箭自角落处射出,穿过人群空隙,已是往那十尊天佛而去! 一些反应快的人发现这般动静,已是立即惊疑地自座中站了起来,就连楚云徽也上前几步,担忧地往谢容宣道:“小心!” 十尊天佛便在后方,与其相距最近的无意便是谢容宣,眼见那箭便要射落在佛像之上,只见得黑影倏至,一名戴着面具的黑衣人已是冲上前来,一把挥开众人,然后一手揽着谢容宣后腰往飞快往后退去。 就在两人退走的同时,羽箭已落上佛像之身,箭锋火光燎上佛身,只见得火光一瞬惊天扬起,轰然巨响之间,十尊天佛,竟同时爆炸! 第二六章 火光瞬时炸起, 轰隆声响震彻山庄,便在爆炸发生的刹那之间, 数道身影同时冲出, 朝向在场众人而去。 爆炸骤然发生, 地面轰然碎裂,无数砖石随着那爆炸的火光飞散而出,浓烟阵阵, 山庄内混乱一片视野受限,只听得惊呼与脚步声此起彼伏, 这番动静直将这群未曾经历过险境的世家公子老爷吓得面色大变。 未曾料到会突然发生这般变故,火光中众人纷纷往外逃窜, 然而浓烟之中,一道声音却骤然传出, 带着坚定果决,大声道:“谁都不要离开山庄!” “马上封锁山庄大门,守住四处入口!” 虽然是在危机之中,但众人仍是立即听出了发出这道命令的是一名女子。 说出这话的女子究竟是谁?为什么不能离开? 在场众人自是难以听信这陌生女子的话,要走的人依旧拼命的往外面冲去,眼看着一群人就要打开山庄大门逃离此地。 然而有人听懂了这条命令, 很快当即依言而行。 听从闻音命令的是那群自一开始就在山庄之内潜伏着的江湖人士,一见闻音冲出,所有潜伏在四周的人没有犹豫当即同时出手, 而也因为这样, 这场爆炸才没有造成更大的伤害。 这群世家老爷不知道开口的是何人, 他们却再清楚不过,众人当即随着这道命令所说,冲向山庄各处出口。不少人奔逃极快,这时候已经到了山庄大门处,打算开门往外逃去,然而就在开门刹那,数支羽箭再次来袭,刀光随羽箭忽闪而出,几道身影凭空自门外跃出,刀锋冰寒如霜便要落上那人之身! 好在几名江湖人士适时赶到,便在刀光落下之际将人又拉了回来,手中银剑剑光飒然顿时拦住刀锋,一番激烈打斗之间,两方皆知再战无益,几名江湖人士将人逼至大门之外,随之轰然将大门再次合上! · 此番动静不小,自是惊动了山洞当中的其他人,这时候爆炸声已远,山庄内那处火光却还在蔓延,许多人此时已经逃到了大门处,见得这番动静,纷纷也都停下了脚步,满面惊惧的望着那紧闭的房门。 “究竟是怎么回事?” “外面是怎么了?” “我不要待在这里!外面究竟是什么人?他们是来杀我的吗?” 众人慌乱之声不断,而这时候,人群后方角落处,闻音这才终于松开了身前之人。 混乱之声不住传来,闻音却无法立即去理会,她仔细看着身前的人,低声问道:“你没事吧?” 谢容宣也在看闻音,闻音带着面具,且故意隐藏了声线,所以他一时也无法将人认出,他刚才被闻音从那处爆炸的佛像旁边带走,身形极快的掠过人群,如今骤然落地身形还有些不稳,也是到了闻音伸手去扶,他才终于恢复过往神色,摇头低声道:“无事,多谢姑娘。” 当真算起来,谢容宣的反应在这群人之间已经算是十分镇定了,闻音想到不久之前那次在山寨中发生的事情,道是谢容宣这辈子没遇上过几次危难,却没想到每次都让她给撞上了,也不知该说是幸事还是不幸。 不过谢容宣无事,她也正好免去担忧。 与谢容宣说完这话后,闻音旋即松开扶着他的手的,随后转身朝众人走去。 如今尘烟散去些许,火光中虽依然有浓烟冒出,弥漫在整座山庄之中,众人的视线却比之先前清晰了不少。山庄外面偶有声响传来,却不知那些人究竟会有何动静。阿哲此时已经带着方才在山庄门口与人交手的那群江湖人士到了人群中央,垂首不语似在等待着什么,众人自然看不出阿哲这个戴着面具的家伙究竟要做什么,但生死关头,总没有那么多麻烦好计较,众人于是也沉默不语,只随他一道等待着。 便在这等待之间,闻音自人群后方走了出来。 眼见闻音出现,阿哲双眸一亮,连忙迎了上前,几名江湖人士亦是紧随其后走上前来。 闻音朝众人轻轻颔首,对这些江湖前辈道:“多谢。” 那几名江湖人摆手道是不必言谢,闻音便也不再废话,很快道:“接下来恐怕还得麻烦大家了。” 说完这话,闻音回身往山庄内众人望去,扬声将此事的情况说了出来:“诸位,前些日子我们得到消息有人要对明舒山庄出手,日子便挑在盛会这几日,为防打草惊蛇我们一直未曾告知诸位,我们的人早已在山庄内四处潜伏下来,我猜想那群人是因为无法攻入山庄,所以才会制造混乱想要引得大家离开,但诸位千万不可中了他们的计谋。” 闻音说到此间,沉声又道:“山庄之内才是最安全的地方,我们的人会保护诸位安全,还请大家暂时待在此地。” 如今山庄当中已成这般模样,众人面面相觑,却是谁也不敢妄下定论。 人群之中,一名老者拄着拐杖走了出来,朝着戴着面具的闻音道:“你要我们如何信你?” 因着山庄中这番动静,老者的面色还泛着铁青,他重重咳了两声,一双眼却始终定在闻音的身上。 闻音还未回应,另一人也跟着站了出来,随之道:“方老说得对,你要我们不出去,这里面就安全了吗?” “是啊,万一他们打进来了怎么办,我们难道要在这里等死吗?现在这个样子让我们怎么等!” 话音此起彼伏,所有人都在为如今所面临的场景担忧不已,闻音听着众人的话,不禁微微蹙眉。旁边的阿哲看起来也有些焦虑,像是不知道该如何应付如今这番场面,闻音对阿哲轻轻摇头,心中却并不慌乱,只随之开口道:“你们……” 然而她话音刚出,另一道声音就自不远处悠悠传来:“我相信这位姑娘的话。” 这道声音对于闻音来说十分熟悉,根本不需思考,闻音就知道这声音来自何人。她随着那道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随之见到了正往这处走来的谢容宣。谢容宣与从前并无二致,依然如同大家闺秀般娴雅,身上染着些方才爆炸产生的尘灰,却也并不能让他看起来显得狼狈。 他凝目注视着人群中央的闻音,声音轻柔却足够让在场众人听清:“刚才是这位姑娘和她带来的人救下了我们的性命不是吗?他们费尽苦心救下我们性命,还有什么理由害我们呢?” 这话倒是叫在场众人不禁一愣,谢容宣接着又道:“况且,我知道她身边的那些人是谁。” “江南绣刀门门主厉城梧。” “昆仑派大长老邱尧。” “长宁山问剑阁大弟子陈栩。” 就在众人神情复杂的注视之下,谢容宣将这些人的名字一一道出,每说出一个名字,皆是引来一阵惊异之声,不为别的,只因为这些人的名字都太过于响亮,响亮到大街小巷的说书先生与童谣当中都有出现他们的名字,他们皆是当世声名最盛的大侠,众人虽然未曾见过,却也都听过他们的名字和传奇故事。 而这些人,如今就在他们面前。 听见谢容宣将这些人的名字一一道出,不光山庄内诸位世家老爷神情震惊不已,就连闻音也不禁有些惊讶,谢容宣足不出户,为什么能够轻易叫出这些人的名字? 纵然是她曾经对谢容宣讲过一些江湖故事,可谢容宣应该从未见过这些人才对。 然而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谢容宣一席话毕,楚云徽也站了出来,无奈笑到:“我也觉得留在这里不错。”他这般说着,又轻摇了摇扇子。他手里常用的那把折扇已经在方才的爆炸中被烧穿了个洞,他如今只得将扇子收回,指着山庄的大门处道:“走出这道门,保不准会被打成个筛子,刚才你们没看到么?” 众人哑口无言,他们自然也知道出去十分危险,但留在这里也是危险,不论如何都有危险,不觉便也多说了几句。 眼见众人终于平静下来,闻音便也不再多说,很快拜托了众人去收拾残局。众人很快将山庄中的大火扑灭,随之闻音带着阿哲等人去四处巡视,其他人就被安顿在了山庄的庭院空地与大堂房间之中。 山庄四处并没有发现可疑的人,山庄外面埋伏的那群家伙似乎也不敢轻举妄动,闻音在这段时间也早调查过了拿出那十尊天佛泥像的山庄主人,却只查出那十尊佛像是旁人献来,而那人对此毫不知情,线索自然也就断了。 如今不能够贸然妄动,闻音对此也并不着急,巡视完了一圈后,便又与阿哲等人回到庭院与大堂处安抚众人的情绪。 如今距离那场突如其来的爆炸也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众人的情绪从一开始的担忧变成了焦躁,闻音也知时间不能够拖得太久,但在敌人露出破绽之前,也只得如此。这般想着,闻音一路往前也不知自己到了何处,等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正站在一处房间之外。 这房间有些昏暗,里面有着清微的响动,闻音正打算进屋一看,却堪堪迎上了自里面走出的人。 两人险些撞到一起,闻音连忙停步,瞧着自屋中走出的谢容宣道:“你在里面做什么?”说完这话,闻音才记起自己如今正戴着面具,本不该用如此相熟的声音对谢容宣说话。 但谢容宣却并未介意,只摇了摇头,垂眸看着闻音的手道:“你受伤了,我替你找了些药。” 闻音像是没能够反应过来,待顺着谢容宣视线看去,才发觉自己手背上有一处小小的擦伤,应该是刚才爆炸中为救谢容宣被飞石头擦伤的。 她本就不在意这些小伤,如果不是谢容宣提及,她根本没有留意,所以几乎是立刻,闻音就摇头道:“不必。” “我替你包扎一下吧。”谢容宣声音依然轻柔,认真道:“算是答谢救命之恩。” 谢容宣的语气实在叫人难以拒绝,闻音沉默片刻,到底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谢容宣于是带着闻音进屋坐下,自己俯身以早已准备好的清水替闻音擦拭伤口,动作无比温柔细致。 闻音低头看着那人专注时的模样,不禁又想起了之前在众人面前,谢容宣唤出那些江湖大侠名字时候的情形。她心中早有疑惑,于是开口问道:“你怎么会认识那些江湖前辈?” 第二七章 面对闻音的疑惑, 谢容宣包扎伤口的动作未停, 只浅笑着应道:“我有一位朋友, 她对我说过许多江湖故事,我都是从她那里听来的。” 闻音疑惑道:“只是听故事,你就能将人给认出来?” 谢容宣点头道:“江湖人的打扮十分特别,每一个我都认真记着。” “打扮?”闻音没料到会是这个回答,忍不住又喃喃问了一句。 谢容宣含笑解释道:“江南绣刀门门主厉城梧厉大侠头发花白, 身后背有玄铁大刀,喜欢穿黑色劲装, 红色腰带。” “昆仑派大长老邱尧的拐杖是黄杨木所制, 是他的武器,上面有三道刀痕是昔年和人在雪峰决斗时留下的, 他喜欢穿一身斗篷, 斗篷长极地面,将全身包裹。”谢容宣说到这里,似有些欲言又止,闻音看了出来,当即问道:“怎么了?” 谢容宣犹豫着道:“只是那身斗篷的衣料我看过, 若在冬日还好,如今的气候穿那身斗篷,恐怕容易生热病, 江湖人有内功在身,是不是不会怕热?” 闻音:“……”她自不会告诉谢容宣,那身是人家的招牌, 行走江湖为了能够打响名号,一身装扮自是不能随意换的。 闻音随口解释了一句,谢容宣便又道:“长宁山问剑阁大弟子陈栩喜爱白衣,腰间别玉箫,颈后有烈焰火纹,且他的右手从手掌至上臂不论何时总缠着白布。这位大侠装扮最为特殊,所以我对他的记忆极深。” 闻音当初说故事的时候对众人的装束不过随口一提,如今听得谢容宣随口说出,不由得一阵惊讶。 当初她还以为谢容宣是真的被这群江湖豪侠和英雄男儿激起了男子气概,想要有所改变。 ——结果她给人讲了半天故事,谢大少爷他所认真关注的东西居然只是这个?! 应该是察觉到了闻音心绪的变化,谢容宣继而又解释道:“我替茗秋阁他们设计衣服首饰,所以对这个比较在意,江湖中人的衣着打扮别出心裁,是以忍不住多了解了些。只是我到现在还是没弄明白,他们某些装扮究竟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 “……” 江湖人多,能够成名的却不多,这天底下不少人初出茅庐之时为了让人记住自己的名字,总会想办法弄点特别的装扮出来。 比如曾经有一段时间出了不少不肯好好穿衣服老将一根袖管放下来的少侠,成日里露着半个胸脯也不知究竟是冷还是热。 还有过一段时间大家喜欢宽袍大袖,长衣委地,舞起剑来洒脱飘逸,脱尘绝俗,能够吸引无数视线。然而这样的装扮只用了一段时间就没人再用了,因为人们发现这身衣服在比武的时候十分不方便,一场架打完衣袍也被剑锋剑气割裂得全是破洞,不像神仙倒像有几分像乞丐。 还有在额头上绑个头带的侠士,闻音还记得有一年的武林大会各派的年轻弟子上台比武,一看十个人里面有九个都绑着头带,到后来大家只能靠头带的颜色来认人,武林大会的主持之人只得满场喊,红头带夺了黄头带的剑,蓝头带跟黑头带打得火热……以至于因为那一战而成名的问剑阁主人到现在还没摆脱绿头带的称号,走在路上还总被老友“阿绿阿绿”的喊。 正如谢容宣所说,江湖人的装束比之他们世家子弟的确要稀奇古怪太多。 这时候谢容宣已经将闻音手上的伤口处理好了,事实上这点伤对于闻音来说也并无大碍,包扎完伤口起身,谢容宣将桌上的东西收拾好,这才回头问道:“不知接下来姑娘有何打算?” “打算很简单。”闻音毫不犹豫道,“等。” 谢容宣认真听着闻音的答案,闻音看他神色,不禁问道:“你不害怕?” 谢容宣摇头,无奈笑到:“自然是怕,只是如今怕也无用,倒不如冷静下来寻找办法。” 这番话说得简单,但临危之际真正能够冷静下来的人却并不多,闻音上次在那山寨中救下谢容宣时就已经见到了谢容宣临危不乱的反应,没想到这次面对这样的情景,他依然能够保持冷静。从某种意义来说,这也是算是一种属于谢容宣的温柔,或许有些时候以他的能为无法解决问题,但他却能够尽最大的力量不让自己为别人带来更多的麻烦。 闻音想到此间,终于笑了起来,随之也放缓了声音将自己的解决办法说完道:“我们在里面等,那群家伙在外面等,他们将我们困在其中,我们总不能在山庄里待上一辈子,食物和水很快就会用完,那时候我们就必须突围才行。” 谢容宣点头,对于闻音的看法自是赞同。 然而闻音话锋一转却道:“但我从来没打算过突围。” 谢容宣虽极少走出谢家家门,但却并非只是一无所知的世家子弟,闻音知道以谢容宣的才智,必然很快就能明白她的意思。 果然,谢容宣沉吟片刻,继而问道:“姑娘早就想好了别的脱身之计?” “这座山庄如今的主人并非是它真正的主人,而是后来为了每年的盛会才买下了山庄作为盛会举办之所,在这之前,这处山庄的主人是前朝的一名王爷。”闻音说着负手往屋外走去,谢容宣便沉默跟在她的身后,认真听着她的话声,闻音含笑又道,“若是没有记错,那位王爷生性多疑,是个十分谨慎的性子,所以我猜测,那位王爷当初修建这处庄园,以他的性子,必然会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谢容宣轻问道:“密道?” 闻音点头道:“不久之前我派人去查,果然在这山庄里面找出了一条密道,密道一直通往几里之外的山头,众人只要从这处离开,很快就能够脱离危险。” 但是事情自然没有那么简单,若是让外面那群人发现他们的目的,在众人撤离的时候出手袭击,那么密道将被发现,众人仓促间也难以应敌,最后恐怕会换来更坏的结果。 是以他们必须有其他的应对方式才行。 谢容宣看向闻音,似是在寻求解答,闻音接着道:“所以我们暂时没有离开,山庄当中动静越大,外面的人越是确定我们都还打算突围,他们越是这样觉得,就越不会攻入山庄,守株待兔远比进攻来得轻松。”她这般说着,旋即又往远处山庄的高墙看去,高墙上有几株不知名的藤蔓,绿叶随着风微微而动,闻音压低声音,继而又道:“我们正好趁他们等的时候,让众人尽快撤离,而至留下一部分人在此地消除外面那些人的疑惑,并且断后。” 闻音说完了自己的打算,谢容宣的神色却并未见得轻松起来,他微微蹙眉道:“撤离的时机?” “就要到了。”闻音道。 谢容宣接着问道:“断后的人?” 闻音毫不犹豫:“我,还有诸位江湖前辈。” 外面那群人的攻势究竟如何,先前众人已有见识,若人们撤离此处,只留下闻音几人,那么他们将要面对的,恐怕是九死一生只局面。 谢容宣欲言又止,闻音明白他的担心,便又摇头道:“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闻音这话已经阻止了谢容宣再继续说下去,谢容宣知道自己多说无益,只得神情复杂往闻音看去,最后轻声问道:“姑娘究竟是何人?” 两人自之前爆炸时候初见,一直到后来包扎伤口,谢容宣始终没有问过闻音的姓名与身份,因为闻音既是以面具遮面,自然是不愿意叫人知道自己的身份,谢容宣正是明白此点,才选择不问。 但这时候他说出这话,却不是在问,而是自心中感慨,想要知道闻音的身份,想知道能够做出这般决定的人,能有这样思虑的人,究竟是谁。 闻音笑了笑,正欲开口,不远处楚云徽已经朝着这处走了过来。 见到戴着面具的闻音,他先是一怔,随即便又看清了闻音身后的谢容宣。楚云徽朝着闻音轻轻颔首,这才连忙来到谢容宣面前道:“你怎么在这里?” 谢容宣对他解释了自己替闻音包扎伤口的事情,楚云徽又催促着谢容宣离开,闻音这才道:“你们先去准备吧,时机很快就到了。” · 闻音所说的时机的确来得很快。 两个时辰后,阿哲匆匆赶来,将消息告诉了闻音。闻音将山庄之中众人召集前来,并告知了他们自己的决定与打算。 听说山庄之中有密道,众人皆是欣喜万分,当即便想要自密道离开,闻音吩咐了江湖众人带着这群世家公子老爷撤离,自己则没有丝毫要离开的打算。眼见着谢容宣的身影随着人群离开,闻音轻声唤住身旁阿哲,低声道:“几位前辈要随我守住山庄,其他人就交给你了,你要保护好众人。” 阿哲头一次担此重任,听得闻音这样说,神情立即便凝重了起来,他咬牙点头,认真道:“师姐放心!” 闻音笑了笑,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去吧。” “师姐!”阿哲走出两步,却又忍不住回过头来,涩声道:“师姐……千万小心。” 闻音兀自笑而不答,阿哲不再犹豫,当即转身带着众人往山庄密道当中撤离。 众人的动作很快,不过多时人们已经撤离了大多数,山庄当中顿时安静下来,只余下风声与几道仓促的脚步之声。外面监视的那群人似乎也隐约感觉到了不对之处,数十支羽箭往山庄内飞射而来,更多的身影也在随之赶来。闻音与几名江湖人跃身而出,轻松拦下箭支,等待着接下来的一战。 阳光刺眼,晃着箭锋的光芒,数道身影由远及近正在自四周包围而来,闻音带着几名江湖高手等在庄园空地处,回头望去,正好便瞥见了一旁将全身裹在厚重斗篷里的昆仑派大长老邱尧。 邱尧身裹斗篷,神情冷肃,看来神秘而不可测,然而就是额角早已被汗水浸湿,连黑袍也染上了一片汗迹。 闻音看到此景,脑中不知怎地又想起了之前谢容宣所说的那话,忍不住喃喃到:“天底下果然没有可以解暑的功夫。” 热得浑身冒汗的邱尧听得这话,不禁扭头往闻音看来:“?” 闻音摇头轻笑,纵然在这样的危急关头,却也不由觉得谢容宣果然是个有意思的人,就连他所在意的事情也这么有意思。 第二八章 闻音自然没有更多的时间去想这些事情, 方才的那般感慨也不过算是一种苦中作乐的行为。 然而现在实在不是什么说笑话的时候。 昆仑派大长老邱尧, 江南绣刀门门主厉城梧, 以及长宁山问剑阁大弟子陈栩几位前辈便在身侧,闻音知道此战不但攸关着自己的生死,还有几位前辈,甚至如今正在撤离中的山庄内众人的生死,她必须不能有任何掉以轻心, 才能够护得住身后的众人。 “诸位前辈,请千万小心。”闻音直视前方围杀而到的众人, 右手已经握紧了腰间长剑。 厉城梧点头沉声应道:“小姑娘你也是, 刀剑无眼,到时候我们恐怕也护不了你。” 闻音还是头一次听厉家老前辈如此称呼自己, 随之不禁一笑, 摇头道:“能与几位前辈并肩作战,是闻音毕生幸事。”在场几人,皆是自乱世当中走出的英雄,哪一位不是曾经叱咤风云在这天底下掀起过巨大风浪的人物,哪一位不是名扬天下一身好奇的大侠, 纵然如今乱世已经过去,但几位肯站在这里,肯为护众人挺身而出, 于闻音看来,便是一身侠胆。 闻音曾经为此心生向往,后来虽有种种缘由无法成为如这些人一般的存在, 但直至此刻,却也依然向往。 但如今时间不多,许多话亦不必多说,闻音自腰间抽出长剑,双手握剑之间,敌人已至眼前。 其余众人已经随着阿哲等人自密道转移,还有的人正在转移之中,如今山庄之内不过区区四人,数百名执刀者冲入山庄之内,不待多想直接围困四人!数百刀锋晃眼夺目,只欲取人性命! 闻音剑随风动,身形快若闪电,一身黑衣自人群中穿行而过,所过之处剑影留痕,倏然乍现,血色飞溅。 厉城梧身后长刀骤然劈出,直欲在这眼前人群中劈出一道天堑,长刀裹着刀气轰然落下,地面砂石震颤,地板轰然碎裂,厉城梧身形拔起,阔然大刀如开天利刃劈出血路! 名气越高的人打架时候往往越有些叫人不得理解的习惯,或是让人惊叹的过人之处,否则也不会叫天下人牢牢记得他的名字。比如这位厉城梧厉大门主,分明习的是以巧劲为主的门派刀法,却总喜欢以力取胜,悍然独对数十柄长刀亦不闪不避。 闻音看得微微苦笑,道是这群大侠们纵然是面对这般情况,也忍不住要先威慑一番做做样子。 而就在两人的身后,昆仑大长老邱尧手中木杖狠狠拄地,杖内一柄灵巧飞剑跃出,邱尧一身黑色斗篷随风而动,须发皆扬,他置身于众人包围之间,飞剑随气念而出,旋绕出惊人剑意,夺去周围众人手中刀剑,致使旁人皆不得近身! 在闻音看来,这江湖上若论花样之多,招式之华丽,恐怕还没有几个人是邱尧的对手。 然而一切远不止于此,空寂箫声突然响彻战场,闻音听得箫声回头一眼,却是险些惊掉了手里的剑。只见那问剑阁陈栩不知何时已经攀到了山庄内最高的那处阁楼之巅,他白衣飘飘临风立于高阁之巅,阳光熏然照在他一袭白衣之上,仿若仙人降世,便将乘风而去。 不愧是玉箫剑仙陈栩,箫声过处激起音浪重重,逼得敌人动作不得不缓下,甚至还有人被逼得步步后退。 闻音:“……” 看着这群人犹如杂耍一般的绚丽出手,她觉得仿佛只有自己一个人在认真踏实的埋头打架。 纵然如此,众人的出手威势却是丝毫不减,然而对面的敌人却也不住往山庄内而来,更多的敌人冲入明舒山庄之中,数十支羽箭同时飞射而下,四人纵然实力高强,要同时应对源源不断的敌人攻势,依然十分困难。 时间缓慢的流逝,四人自方才的交手之后,渐渐地感觉到吃力起来,越来越多的敌人到来,也让他们的体力在交手间迅速流失。 纵然是再强大的人也有力尽的时候,然而对手的数量却远胜于他们,几人的身上或多或少都添了几处伤口。 闻音扬剑挥洒,躲过一名敌人的进攻,这才捂着受伤的肩头微微退后半步,朝着其余三人望去。三人都有些狼狈,面上却都不见丝毫惧意,厮杀于他们来说不过常事,生死也并无可惧,是以自没有什么可怕。 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就能够死在这里。闻音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送死,他们留在这里不过是拖延时间的办法,接下来她要做的事情,是带着这几位前辈一起,活着离开此地。 闻音在心底思量着,确定如今密道里的那群人应该已经完全撤离,这才开始思考脱身的计划。如今外面的人源源不断闯入山庄之中,那密道或许暂时无法被人发现,但若他们当真被擒,那群人只要再在山庄当中搜查一番,恐怕早晚将要找到密道,他们自不能从密道离开,且在离开之前,必须要将密道入口彻底破坏才行。 这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事情发生得太过仓促,没有时间给她做充足的准备,若是她当初将阿哲留下办这件事情或许要好一些,但她不愿阿哲涉险,也并未开口。 想到此处,闻音眉峰紧蹙,不得不另想它法。 而在她这般一面应付眼前敌人,一面沉思之际,一抹熟悉的颜色倏然出现在了闻音的视野之中。 闻音动作骤然一顿,猛然抬起头来。眼前敌人见状纷纷抓住闻音的漏洞纷纷出手,闻音浑身真气随剑意而出,顿时将这群偷袭之人纷纷震开。 然而震开之后,她却并未再度出手,而是神情微变看向远处两间房屋之间的狭窄角落,那个所在,闻音分明看到了一抹浅青色衣角,正匿身与暗影之中。 几乎是一眼,闻音就认出了那暗影中的人,因为那人对于衣着本就极为讲究,每日的穿着之中,纵然是看起来再简单的衣服其实也暗藏了许多奢华,那人的衣角上绣着暗金色的绣纹,一看便非是凡品,分明就是谢容宣。 谢容宣不是已经随着阿哲一起自密道离开了吗?为什么这时候还会待在这里? 闻音神情冷凝,见到谢容宣在此心中却没有生出任何轻松的感觉,情绪反而更加复杂,她与这群人交手的动作不曾停下,但视线却依然忍不住时时往那处瞥去,所幸战中众人皆小心翼翼,而谢容宣所在的地方又十分隐蔽,暂时也没有人发觉他的踪迹,唯有闻音一人看得分明。 想到此处,闻音不禁一怔,心中顿时生出异样感觉。 谢容宣这番行为,竟有些像是故意为之,故意冒着危险出现在战场之旁,故意露出衣角要她看见,故意要她发现他的存在。 只是,为什么?他为什么没有走,为什么要让她看见他? 还是说,他有什么打算? 来不及思考,身侧传来刀锋撞击地面的声音,随之又是鲜血溅落,战斗中的四人都已经满身伤痕,若再不能够想办法逃离此地,接下来失去了力气,恐怕就更没有办法逃脱了。 闻音视线依然定在谢容宣所在的暗角处,咬了咬牙,终于在心中做下了决定。 她决定赌一把,为了自己赌一把,也为了谢容宣赌一把。 “几位前辈,请跟我来!”闻音沉声对身后三人说了一句,随之纵身而起,朝着谢容宣所在的那处墙角而去。 厉城梧等人不知闻音究竟有何打算,但对她却是十分信任,不待思索便运起轻身功夫,三个人相继而动,随着闻音一道往那处墙角而去。 闻音几乎是刚刚进入那暗角,便被一直等待在其中的谢容宣牵住了手腕,随后沉默着往里侧而去。 闻音微微一怔,随着谢容宣往里跑,这才发觉此处墙角内中竟还有一处极为狭窄的小道,几人再往前就是先前那密道所在之处,闻音脚步匆匆跟在谢容宣身后往那处走去,却是禁不住出声唤道:“谢容宣?” 谢容宣没有回头,也没有应声,脚步甚至比之刚才还要快了几分,闻音知道他们此时要去往那处密道的话,极有可能就暴露了离开众人的行踪,于是打算开口拒绝。然而就在闻音开口之际,原本沉默地走在前方的谢容宣却突然出声道:“相信我。” 闻音盯着那人的背影,听出了对方话音中的些微难以察觉的紧张。 虽然谢容宣的声音细弱,显得没什么力道,但这话不知为何却让闻音当真生出了想要去相信他的念头。 这时候谢容宣已经带着闻音等人进入了一处看似毫不起眼的小楼房间之中,外面那群人并不清楚,但闻音等人却知道,那条通往山庄之外的密道,就在这房间当中。 进入房间后谢容宣便迅速回头将房门合上,并催促众人进入密道,厉城梧等人看了闻音一眼,似乎在询问闻音的打算,闻音轻轻颔首示意下入密道之中,几人很快往下而去。 谢容宣是最后一个下来的,密道的墙上还燃着油灯,灯光虽有些昏暗,却正好能够照清众人的神色,密道的入口轰然关闭,几人僵持在密道入口处暂时没有动作,四周突然之间变得寂然无声。而在这份安静中,闻音借着灯火看清了谢容宣苍白的面色。 “你怎么了?”闻音低声问道。 谢容宣摇了摇头,突然向着闻音道:“快捂住耳朵。” 就在这话话音落下的同时,后方密道外骤然传来一道惊天响动,整个密道随着这道巨响猛然晃动起来,石屑沿着墙面簌簌滑落,纵然隔着密道石门,依然能够感觉外面那阵爆炸所引起的剧烈动静。 好在闻音等人反应极快,就在谢容宣开口的刹那已经猜到了将要发生何事,这阵动静在众人惊异看着谢容宣的目光中缓缓平复,闻音静听着外面的响动,终于确定藏着密室入口的那处房间,应该已经随着这爆炸而倒塌了,那群人若想要找到这密道的入口,恐怕还得花上不少的时间,而这段时间,已经足够他们逃离了。 而这一切,都是这个从来一直待在谢家当中养花养草弹琴打扮的谢家大公子所做的。 这对闻音来说显得有些不可思议。 “谢容宣?”闻音低声问了一句,语气犹自带着惊异。 谢容宣此时却还定在原地,他后背靠着密道的墙,两手还落在胸口处,微微喘息着,听得闻音的声音,他才慢慢回过头来,对上闻音的视线。 “我找到了两尊没有爆炸的佛像。”谢容宣声音极轻,像是在喃喃自语,还未能回神,“我……第一次做这种事情。” 闻音顿时明白了过来。 或许就在所有人正准备着离开的时候,谢容宣却悄悄选择了留下来,众人正在离开,他却独自悄然布置着这里的一切,然后冒着危险到他们交手之处去接应他们,将他们带来这里,最后引燃天佛像将房屋炸毁,封锁密道入口。 正如同闻音所想一般,这一切都十分仓促,但谢容宣却在这样的仓促之中,做到了这一切。在这之前,他不过是个从未经历过任何风云,更未见过生死,被人小心保护着的世家公子……或者说小姐。 闻音看着面色依旧苍白的谢容宣,心中升起了些微柔软的暖意。 方自生死关头走过一遭,闻音心念微动,给了对方一个极为短暂的拥抱,随后放开对方,眨眼笑到:“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第二九章 松手之后, 不知是不是因为密室内灯火的关系, 闻音觉得谢容宣的面颊有些微的泛红, 霞色染在他的脸上,更添一抹妍丽,如桃花初绽,如暖风秋月。 谢容宣微微别开视线回避了与闻音的对视,过了片刻才微退半步, 垂眸低声问道:“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他两手此时还落在胸口处,似乎未自方才的惊魂中平定下来, 闻音想到他先前做的事情, 不禁再次感叹,这位大少爷能够在这样仓促的时间里做出这样的决定, 不顾自身危险救他们来到密道, 必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然而谢容宣先前一直镇定,直到此时松懈后才终于流露出些许慌乱,也是十分难得。闻音认识谢容宣许久,却从未发觉他竟有这样的一面。 “没事了。”闻音含笑道,“外面那群人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密道入口, 我们现在沿着密道追上其他人,等出去之后就没事了。” 谢容宣声音轻软地应了一声,众人在密道入口处整顿片刻, 随之便往里走去。 闻音等人在山庄内拖延了不少时间,众人也早已撤离多时,如今几人沿着这条密道往前走去, 还能够见到众人经过时所仓促留下的脚印,一直延伸往前方。 密道之内十分安静,只听得见众人脚步的回响之声,密道极长,也不知将行多远,又行走了多长的时间,直至闻音察觉到谢容宣的脚步变得慢了下来。 “怎么了?”发觉对方异状,闻音当先问了出来。 谢容宣发觉闻音是在询问自己,当即回过神来,却只是摇头轻声道:“没……没事。” 不过纵然如此,闻音依然很快看了明白,谢容宣他不是受伤,也不是前些日子的病还没有好,不过是因为……体力不够,走不动了而已。 多年来一直住在谢家之中,后来虽跟着闻音学了几天的剑法,但这点剑术作用实在微末,谢容宣这副身板,不论怎么看依旧是一副风一吹就能倒的模样,要他与这些习武之人一起赶路,的确有些吃力。 看出谢容宣状况的不光是闻音,还有旁边的几位前辈。 众人相互对视一眼,皆是轻轻颔首,于是最后昆仑派长老邱尧提议道:“那群家伙追不上来的,众人也都有伤在身,不如先坐下休息好了。” 其余几人纷纷表示赞同,随之便干脆找了靠墙的地方就地坐下打坐休息起来。 谢容宣怎么会看不出众人对自己的照顾,他无奈笑了笑,便也在一旁靠座下来,对众人颔首道:“是我拖累大家了。” “拖累什么,要不是你,我们现在恐怕还在外面跟那群孙子拼命。”厉城梧闭目养神,口中却是毫不客气的应了谢容宣的话。 谢容宣摇头,并不认为这是自己的功劳:“几位是为了救我们才留下的。” 闻音安静听着谢容宣和这位江湖前辈说话,不知为何觉出了几分趣味,这两者几乎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一个是当了许多年大家闺秀的人,而另一个却是刀锋舔血数十载,早已经习惯了腥风血雨的人物。 谢容宣虽然与众人一样在密道中靠墙坐着休息,但坐姿却是极为端庄,墙上的灯火光焰照映在他身上,就像是一朵姿仪脱俗的青莲。对比着旁边高大魁梧身背大刀的厉城梧,显得温婉而秀美。 这些词用在谢容宣的身上,竟让闻音丝毫没觉出什么不对。 就在闻音含笑看着两人对话的时候,一件黑乎乎的东西突然落到了闻音与谢容宣的面前,闻音稍一怔忪才看清那东西竟是昆仑长老邱尧如宝贝一般穿了数十年从不离身的那件黑色斗篷。 闻音捧着那件斗篷抬眸望去,正对上邱尧的目光,邱尧脱了斗篷,身形比闻音所想象中要高大几分,他抱着双臂,挑眉道:“这密道里面冷,小姑娘你没有内力护体,把这件衣服披上好了。” 闻音是习武之人,自是不会没有内力护体,她正疑惑着邱尧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但见邱尧视线穿过自己往后面落去,顿时又突然之间领悟了过来。 邱尧口中所唤的“小姑娘”,根本不是指自己,而是她身后的……谢容宣。 谢容宣也听明白了邱尧的话,随之微微讶异道:“你怎么知道……” “……”闻音觉得这场景眼熟极了。 果然,邱尧随即抚须大笑道:“我怎么认得出你的身份?这年头女扮男装的小姑娘我可见得多了,就连我女儿也经常穿一身男装出去四处游玩,你啊……虽然身形隐藏得不错,但在我看来,还是差远咯。” 闻音忍不住多看了谢容宣平坦的胸脯一眼。 谢容宣不知如今该是何反应,只得怔在原地没有反应。 幽寂的密道内突然又一阵清幽箫声传来,在场众人不禁同时朝着吹箫的人看去。 厉城梧最先受不住这种玩意儿,皱眉道:“现在可没敌人,你小子没事又吹什么?” 吹箫的自然是江湖人称玉箫剑仙的问剑阁大弟子陈栩,他神情淡然,在众人的注视之中旁若无人奏完一曲,这才收回玉箫,淡声道:“闲来无事,赋曲怡情。” 厉城梧忍不住骂了一句,邱尧无奈苦笑,摇头朝闻音与谢容宣解释道:“这人就是这个样子,一高兴就想吹曲儿,你们尽量让他高兴不起来就好了。” 闻音:“……” 谢容宣头一次真实的接触这些江湖人,只觉得原来闻音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本与传说中的江湖人物自故事中走了出来,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他心中觉出几分新奇,但多年的教养却又让他不得不将这些情绪按捺下来,最后只含笑对这位问剑阁大弟子浅笑道:“玉箫剑仙之名,容宣久仰。” 江湖人对于这些世家并不清楚,也不知晓谢容宣的身份,只依然将他作女子看。谢容宣生得有多好看,闻音再清楚不过,而这样好看的谢容宣再对人一笑,直可将定力不够的普通人笑得神魂颠倒。 修身养性平静如陈栩,见了谢容宣的笑颜也不禁微微动容,抚着手中的箫赞道:“美人如玉,当赋一曲。” 说着便又要吹箫,所幸被受不了箫声灌耳的厉城梧拼命拦住了。 谢容宣虽是第一次接触众人,但因为当初闻音讲过的那些故事,与这几名江湖前辈不知怎地竟好端端地聊到了一处,闻音好笑的看他们聊到一起,自己干脆靠着墙闭上了眼睛假寐起来。 这几天来为了明舒山庄当中的事情,闻音一直也未曾好好休息,后来又是一番大战,纵然是有内力护体也让闻音觉有些吃不消,如今事情总算稍稍缓和下来,闻音松懈了心神,自然也感觉到了如潮水一般将四肢百骸淹没的疲累之感。 她这般听着几人交谈的声音靠坐着,似乎不过一瞬过去,又似乎过了许久,迷糊之间待再睁目的时候,才见谢容宣早已经没有再与众人交谈,而是坐在自己身旁,正关切的看着自己。 闻音眨眼清醒了过来,问道:“怎么了?” “你受伤了。”谢容宣垂眸看着闻音肩头的伤口。 先前谢容宣曾经为闻音手背那处擦伤包扎过,然而那道伤口比之闻音现在这一身的伤却是不值一提,只是闻音穿的本就是黑衣,后来又在密道中仓促前行,所以谢容宣才未曾注意,或者说没有机会去关切。 想到谢容宣应当从未接触过这般的血腥,闻音不愿让谢容宣看见自己身上这些可怕的伤处,很快摇头道:“没事。” 然而谢容宣却坚持道:“不行,不好好处理会失血过多的。” 闻音想了想,知道谢容宣的坚持,却又不能真的让谢容宣帮自己看伤,便干脆将右手伸到谢容宣面前,看着那处之前被谢容宣包扎好,如今又染了血的擦伤处道:“那你替我把这处伤重新包扎一下,好吗?” 谢容宣微怔看着闻音,他无法透过面具看清闻音的神色,却能够看见对方一双含笑的澄澈眸子,他沉默片刻,点头轻声应道:“好。” 说着便解开之前包扎的布条,重又替闻音包扎起来。 谢容宣心思细腻,不知为何竟连伤药也带来了此地,他小心替闻音上着药,旁边厉城梧与邱尧低声交谈着,陈栩箫声未起坐在一旁沉默不语,闻音看着这一刻的情景,不知为何读出了几分静谧。 谢容宣没有察觉到闻音的心思,垂眸小心动作,尽量避免将闻音伤处弄疼,他喃喃道:“姑娘可知道,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便觉得你很像一个人。” 这话让闻音不觉双眸紧紧盯在了谢容宣的身上。 她不愿将身份暴露在谢容宣的面前,不是不愿如实相告,不过是觉得毫无必要,烟州城的闻音本就不该与这些事情有什么关系,不过是个喜欢在清阳河边垂钓的闲散之人而已。 所以这两天她在谢容宣面前刻意改变了声音,便是不愿被认出。但人的形貌能变,有些东西却是变不了的,谢容宣会觉得自己眼熟,闻音并不惊讶,但她却又不愿谢容宣在这时候将自己认出来。她不知道谢容宣究竟看破了多少,所以听见谢容宣这话之后,闻音压低声音轻咳道:“像谁?” 谢容宣含笑道:“我在烟州城里有一位朋友。” 闻音眸光微沉,她知道谢容宣在烟州没有朋友,若当真有,那么可以算朋友的,恐怕只有她闻音了。 她声音与形貌皆与从前不同,难道他真的能认出她? 就在闻音迟疑之际,谢容宣接着又道:“她曾经对我说过一些话。” “她说这世上有一种人,他们与只知道躲在城中享乐的贵族子弟不同,与纠缠在市井里为小事争吵打闹的莽夫也不同,他们武功高强,智谋过人,心怀天下,如今人们的安宁,皆是他们用血汗与性命换来的,他们是天底下真正的强者,真正的英雄。” 谢容宣凝眸认真道:“第一次见姑娘自火光中冲出,救下山庄内众人的时候,我就想到了这个。” 第三十章 多年之前, 闻音牵着一匹马, 抱着一把剑,沿着蜿蜒的山道自山门中走了出来。 她曾经听师父说过,天下乱世, 战火燎原,民生疾苦。她怀着改变乱世的憧憬来到世间,准备在这离乱世道谱写出属于自己的故事, 她从山上走来,这一路走了很久, 见过了一些人,遇上了一些事,也在三年前于罗城雁空庙亲眼见证了结束这乱世的最后一场战斗。 战乱结束, 然而一切却远远没有终止,灭除了外敌,接下来天下迎来的便是风平浪静表象下的暗流涌动,派系之争,党羽之争, 功过之分, 权力之位。 在三年前的罗城一战, 闻音于雁空庙中与大将军关雪寄以棋道论战局,头一次在天下间崭露锋芒, 闻音也由此收到了自各派递来的书信。 只是强敌已去,如今各派想要招揽闻音,却只是为了迎接接下来的内乱。 这样的战斗究竟是对是错, 究竟哪方又是正义,闻音无从抉择,她也不愿去抉择,那早已违背了她心目中的天下道义。她曾也想过改变,但以一己之力又如何撼动整个天下,闻音开始怀疑,也开始自省,最后她不得不离开这一切纷乱的中心。 她到了烟州,修了河畔小屋,每日垂钓闲游,与世道再无瓜葛。 她知道自己当不了什么英雄,因为她早已失了成为一名强者与英雄的初衷。 这些往事她已有许久未曾忆起,这些念头她也渐渐快要遗忘,直至今日,她听见谢容宣说,他第一眼见到她,便觉得她就是那种英雄。 她本以为自己此生已注定就窝在烟州城中,却没料到如今还能够再听到有人对她说出这样的一句话。 再没有什么话,比这一句更让人动容。 “我无法成为像你这样的人。”谢容宣垂眸浅笑,视线认真地落在闻音手上的伤口处,说出来的话也无比认真:“我只是想,若我能为你做些什么,也是好的。” 他声音是一贯的低柔,轻言软语像在说一个低回宛转的故事,听在耳中却让闻音没来由的心中忽跳。 她很快定下神来,将前尘往事抛诸一旁,摇头道:“我不是你讲的那种人,让你失望了。” 谢容宣含笑轻“嗯”了一声,并未与闻音争辩。但那番模样,分明是已经认定了自己的想法,并未将闻音这话放在心底,不过随口应声罢了。 闻音也不愿再多说此时,便不再争辩,只默然盯着谢容宣替自己包扎的动作。发觉这一个伤口来回折腾了两次,谢容宣处理伤口的手法倒是越来越熟练了。 等伤口包扎好了,众人也都休息得差不多了,那边厉城梧将身旁的刀重新背回背上,起身道:“该走了?” 闻音点了点头:“让几位前辈久等了。” 厉城梧笑了笑,也没多说,随之转身往外走去,谢容宣身上依旧裹着邱尧的黑色斗篷,他随之起身,但似乎是因为方才替闻音包扎伤口跪坐得久了,身形有些微晃,闻音连忙将他扶住,随之干脆牵住对方的手道:“走吧。” 谢容宣盯着闻音双眼,没有拒绝,两人牵手随着几位江湖前辈开始继续赶路。 先前众人才刚经过一番大战,自是疲累不堪,经过休息之后,众人赶路的速度自是要快了不少,谢容宣体力虽然依然跟不上旁人,但好在有闻音一路牵着,却也勉强跟上了众人的速度,几人终于自密道中走出。 而叫人意料不到的是,密道的出口,竟是在一处湖边巨石后方。 好不容易从不见天日的密道里走出来,几位江湖前辈看见这片湖心情当即好了不少,厉城梧低头开始就着湖水洗起了身后的大刀,邱尧也洗干净了手上沾着的血水,顺带擦了一把脸,唯有陈栩一见美景心情大好,当即纵身跃上湖面,踏在莲叶之上白衣飘飘吹起了箫。 眼前湖面宽广,碧水与蓝天相接,湖边绿草茵茵,垂杨低舞,竟是一副绝美景致。闻音站在湖边,看着这番景致脸上不禁浮起笑意,劫后余生的喜悦浮上心间,她回头往谢容宣看去,才见谢容宣也正专注地回望着她。 片刻失神,闻音这才察觉到自己还牵着谢容宣的手,她松开对方,回头又往湖边四周望去,很快看见了先前那山庄中众人离开的痕迹,以及阿哲所留下的记号。 闻音上前认出那暗号的含义,知道众人是往东去了,便要去往东面与众人会合。 众人还没有走出多久,几名高手便感觉到了路边的动静,厉城梧停步冷下了脸来,负手道:“是谁?” 几人自林间走出,闻音这才认出这正是先前跟随着阿哲一起转移山庄内众人的一群江湖人。这次来山庄相助的人们皆是来自各门各派,而这几人恰好皆是出自问剑阁,眼见闻音等人出现,那几人连忙上前惊喜道:“是大师兄他们!大师兄他们真的赶上来了!” 一时间皆围了上来,闻音问过之后才知晓原来这些人是阿哲安排在此处的,因为觉得他们一定能够赶上来,所以阿哲带领众人转移之中,特地还安排了几人留在此处接应闻音等人。 没有料到阿哲在情急之中还会做出这种决定,闻音随之问起众人所在,那些人这才带着闻音等人赶到了众人所在之处。 从湖边密道出口往东不远就是城镇,当时山庄中的众人如今就躲在那处城镇之中,众人身份皆是不凡,各方世家本就在山庄外面派置了不少人手,而待到了镇上,便皆通知众人赶往此处,一时间所有人全都挤到了这处原本冷清的小镇当中,直将这镇子里里外外包围了好几圈。 闻音等人赶到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番场面。好不容易逃过一劫,面对前来救助的江湖众人,山庄内的老爷公子们自是对他们感激有加,然而此间事情远远未能了结,接下来众人要做的事情,自然是要赶回去将今日之事查个水落石出,将此事的幕后黑手统统找出。 来时热闹,走时却是匆忙,闻音等人在这小镇中善后待了两天的时间,世家子弟们便已走了大半,而第三天的时候,谢家与楚家的人也到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闻音还待在客栈自己的房间里。这三天来她一直待在客栈当中,忙着去应付明舒山庄的后续事宜,也没能够再见到谢容宣,听说谢家人要来接谢容宣离开,她才不禁又想起了那日与谢容宣在密道中的那番对话。 谢容宣要离开,她理应是要去相送的。然而到了镇子口的时候,才发觉不光是她,厉城梧邱尧和陈栩等人都来了。 甚至来得最早的陈栩为了抒发离别伤怀,已经坐在旁边的高阁顶上拉着众人听完三首曲子了。 来到山庄之前,谢容宣等人自是没有料到会发生这么多的事情,他看着前来送行的各位,含笑轻轻鞠躬道:“此番仍是要多谢几位了。” 厉城梧摆手道是不必言谢,真正要说感谢,也不知该是谁对谁说。 谢容宣笑了笑,随之又自下人的手中接过一件黑色裹着金线绣纹的斗篷,递还到邱尧面前:“邱前辈,你先前借我的那件斗篷已经被刀剑划破了,这件是我新改好的,不知道合不合身。” 邱尧听得一怔,连忙将斗篷接过捧在手中看了起来,一看之下便舍不得放下了,忍不住朝谢容宣笑道:“合身合身,谢姑娘心灵手巧,若谁娶了你当媳妇儿,肯定是要享福了。” 这样的误解闻音见得也不少了,这天底下能够一眼认出谢容宣是男子的人,恐怕还当真没有。 谢容宣听得这话也是微微垂眸,然而片刻不语后,他却又忽而再次抬眼,他面颊微微泛红,眸中水色氤氲,却是头一次轻声开口道:“前辈,我是男子。” 谢容宣突然这么一出声,邱尧顿时僵立在原地,瞪直了眼睛望着他。旁边传来哐啷一声巨响,绣刀门门主厉城梧老先生头一次握不住他手中的三尺大刀,整个刀砸落在地,生生在地面砸出了一道深坑。 阁楼吹箫的陈栩依然飘逸洒脱,然而所吹奏的箫声却蹦脱了一个音,无法控制的调子顿时叫众人捂住了耳朵。 谢容宣似乎早知自己说出这话会换来这样的反应,看来也并不惊讶,只是最后回头看向一直站在远处将所有神情尽数藏于面具之下的闻音,随后清浅笑到:“说起来,我还一直不知道姑娘的名字。” 在闻音看来,烟州城里的闻音只要当一个闲云野鹤的散人便够了,不需与此事有什么瓜葛,所以她并没有将身份告知的打算,只摇头平静道:“萍水相逢,何须姓名。” 说完这话,闻音对上谢容宣双眸。 谢容宣似有微不可见的失落,但这样的情绪不过一刹,他随之向着闻音轻问道:“不知何时还能再遇?” 闻音回应道:“有缘自会再遇。” 这番话,便是洒脱得没留下半句承诺。 谢容宣望着闻音似欲言又止,后方楚云徽已经开始催促了起来,谢家的车队马上就要出发,这次短暂的道别也终于结束,谢容宣随着楚云徽一道往马车走去,不时回头看来。 闻音也转身打算回客栈继续听人回报明舒山庄的事情。 然而就在转身之际,原本消失多时的阿哲突然不知自何处冲了出来,冲着闻音大声道:“师姐师姐!三师伯来了!正让你过去呢!” 阿哲声音不小,四周众人自是立即朝着这处看了过来,闻音并不怎么想与这位喜欢让师侄当苦力的师伯接触,不过没什么精神的答了一句,便要随阿哲离开。 只是却在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轻柔声音道:“阿哲公子,不知你有几位师姐?” 阿哲也没弄清这声音从何而来,当即指着面前闻音道:“当然就这一个师姐。” 闻音:“……” 话音落下才发觉有些不对,阿哲一顿,猛然回头,才发觉说话的人是如今正站在马车之前的谢容宣。 谢容宣神情莫辨,静默良久,与闻音对视,片刻后才终于倏而展颜,笑靥妍丽如画。 随后他转身与楚云徽一道上了马车。 而直至谢容宣的马车离开此地,阿哲才有些迷糊的终于反应了过来,叫到:“师姐,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闻音幽幽道:“因为你,没戴面具。” 她现在内心十分复杂,因为她突然觉得自己刚才高深莫测的演的那出别离戏码,看起来有点傻。 第三一章 当今武林盟主季子京是个奇人。 十四岁出山, 不知出自何门何派, 开始四处闯荡江湖,十六岁便已经名震天下,十七岁夺得武林大会比试第一, 二十三岁被众人推选为武林盟主,虽不一定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武林盟主,却也称得上是传奇人物。 而如今这位盟主已经三十有二, 掌管武林多年,也曾经做过许多事情, 江湖上虽然流传的侠名不少,但若当真说起,声名最大的还是这位当今盟主。 然而不论此人在江湖地位有多高, 在人们心目中有多厉害,闻音依然不愿意与此人有太多接触。 因为这个人是她的三师伯,她从小就认识此人,也比天下间许多人都要了解他。 这个人看似深明大义,实际上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老狐狸。能够找别人帮忙的事情, 绝不亲自出手, 能够坑人的时候, 绝对不会手软,使唤起自己人来更是得心应手, 对于这样的家伙,闻音自是能有多远就躲多远。 但奈何麻烦总是会自己找上门来,她虽然在烟州城里躲了许多年, 却还是被这位师伯找了上来。 如今那人已经到了客栈当中等候,闻音自然也不可能避而不见,只得随着阿哲一道回到了客栈。 闻音到的时候,这位武林盟主正坐在房中喝酒。 听到脚步声自屋外传来,季子京头也未抬,盯着杯中的酒,笑到:“阿音啊,真是好久不见了。” 季子京看起来十分年轻,清朗俊逸,也是最引人好感的剑眉星目。他身上的衣衫是最为普通的青衣,看来却颇有脱尘绝俗之感。大概是跟着谢容宣相处久了,看人总喜欢先往衣着上面看,闻音一眼便觉出了季子京这身穿着有些眼熟,犹豫片刻之后,她终于忍不住低声道:“茗秋阁?” 听得这三个字,季子京终于抬眸往闻音看来,颇有些惊讶的失笑道:“你怎知我穿的是茗秋阁所制?” 季子京这身衣裳与谢容宣所着如出一辙,若非出自谢容宣之手,还真不知会是出自谁之手。当今武林盟主穿的是自己所设计的衣裳,要是让谢容宣知道这件事情,不知会是何种神情,闻音想到此处,不禁觉得十分有趣。 没听见闻音回应,季子京兀自道:“自三年前罗城一战后我们便没再见过,阿音今日见了师伯,怎么就一点高兴也不见?” 闻音毫不留情道:“看见三师伯实在不是一件高兴的事。” 季子京自然明白闻音这话是为何,于是很快啧啧摇头道:“你在山上跟你师父学艺多年,下山却一直窝在烟州城外的小屋里,一身所学无处施展实在可惜,我这次让你来帮忙,不正是让你一展所学的好时候吗?” “师伯应该知道,我对此并无兴趣。”闻音摇头道。 季子京不动声色将手中酒杯放于一旁,面上神色不见变化,口气却是比之方才认真了许多。 “阿音,你认为如今的世道,你真的能够置身事外?” 闻音在季子京面前坐下,低声道:“无为而为,不是师父说的话么?” 季子京低笑一声,随之望向闻音道:“不作为与不得为,却是不是同一种无为。” 闻音抿唇不语,季子京随之又笑:“你不愿走出这一步,那我帮你走,不也是一样?” “师伯。”闻音摇头阻止了季子京继续说下去,低声道:“我在烟州过得很好。” 季子京动作稍顿,盯了闻音许久,终于慢吞吞道:“是吗?” 闻音毫不犹豫的点头。 季子京又笑了起来,这次却是苦笑,他随之神情也终于再次松懈下来,摆手道:“知道了知道了,这次明舒山庄的事情多亏了你,反正不论如何,你什么时候想通了,可以随时来武林盟找我,你要是不愿想通,偶尔来看看我这个师伯也是可以的。” 季子京不再多言,闻音也终于松了一口气,随之笑着应道:“是,师伯。” · 明舒山庄的事情终于告一段落,闻音既不愿再插足季子京那些事情,季子京便也没有办法再说服闻音留下,在镇上呆了没多久,等到将明舒山庄的善后做好之后,闻音就带着阿哲离开此地回到了烟州。 阿哲虽然不情不愿,但知晓闻音的性子,一路赶回烟州也不敢再多言。 而叫闻音没有料到的是,几乎是回来的第二天,谢家便如从前一般派人来要接闻音去谢家。 看着一大早就守在屋外的谢家人,闻音有些惊讶道:“你们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回闻音姑娘的话,少爷让我们每天都来看一看。”谢家下人很快应道。 谢家公子只有一位,自然便是谢容宣,谢容宣比闻音要先离开,算算日子应该早在五天前就回来了,他回来之后竟然每天都派人来此处接她,这让闻音也不禁一怔。 先前她还没空去考虑这个问题,如今提起谢容宣,闻音才又想起来自己在明舒山庄时与谢容宣的那番经历。 想到不久之前在镇上分别,谢容宣离开时候那一瞬笑意,闻音又不禁又有些发愁。她的身份肯定已经被谢容宣给认了出来,当初在明舒山庄发生了这么多事情,闻音也无法当做没发生过,若谢容宣当真问起,究竟应该要如何回应,她也是毫无头绪。且在闻音看来,她更希望自己在谢容宣心目中依然是从前的模样,是个普普通通的山水闲人,而不是在明舒山庄里那番模样。 所以这会儿听到谢家派人来接自己过去,闻音竟不知自己应该用何种面目去面对那人。 她迟疑片刻,干脆道:“烦请转告谢公子,今日我还有些事,就不过去了,等事情处理好了,我自会前往谢家。” 谢家的下人们听了闻音这话,也并未多说,很快离开了此地。 闻音说自己有事,其实也并非是推托之词,她的确还有要事要做。送走谢家众人之后,闻音就回屋开始写起了书信,书信是写给她许久未曾见面的师父的,讲的是明舒山庄的事情。将书信写好之后,闻音便又叫来了阿哲,叫他将书信递出,而等做完这一切之后,闻音才终于回到房中休息,顺便开始烦恼接下来究竟要如何与谢容宣相处的事情。 闻音本以为对谢家下人们说了那些话之后,自己就能够拖上几日再去谢家,却没想到第二天,那群下人就又找上了门来,甚至来得比平时还要早了不少。 迎着闻音疑惑的目光,那群谢家下人连忙苦笑着解释道:“这次不是少爷,是老爷让我们来的。” 听见谢家下人的话,闻音心中疑惑更甚:“谢老爷子?”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几名下人对视片刻,无奈道:“我们也不知道,不过看老爷的神色十分着急,今日一早就催促我们赶紧来找闻音姑娘,想来此事应当十分要紧,还望闻音姑娘能随我们去见见老爷。” 是要去见谢晤,而不是谢容宣,闻音心中倒是没了犹豫,很快就答应了下来,收拾好之后就随着众人一道进了谢家。只是心中仍是不解,让谢晤这般着急的事情,究竟会是什么? 随着谢家一路穿过回廊来到了谢家老爷的书房之中,谢家老爷正坐在桌案前面心事重重的写着什么。 见闻音进来,谢晤连忙抬起头来,“闻音姑娘来了,来快坐快坐。” 闻音自进屋后视线便始终落在谢晤的身上,想要从他神态中看出些端倪,然而将火急火燎的将闻音叫到这里来之后,谢晤却是突然间又沉默了下来,只是坐在桌前一声接一声的叹气,神态似愁苦,又似不那般愁苦。 这番表情实在是古怪之极,闻音察言观色那么多年也从来没见这种反应,不禁心中疑惑更甚,谢晤没有开口,闻音先忍不住问道:“谢老爷,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有我能够帮得上忙的地方?” 听见闻音说出这番话,谢晤长长又叹了一口气,随即往闻音看来。 闻音突然觉得眼前的情形有那么一点熟悉的感觉,随后她很快想了起来,当初陆家老爷带着他的儿子陆枕奚来烟州的时候,谢晤大概也是这般反应。谢家老爷子此人有个习惯,便是越是着急的事情,越要慢慢的说,越是重要的事情,越要仔细斟酌才说出口来。 如今谢晤就是这番模样,闻音想到这里,便也不再催促,只从下人的手中接过了茶盏,等待着谢晤将此事说个明白。 片刻之后,谢晤终于再叹一声,开口道:“闻音姑娘,前阵子宣儿不在家中,想来你都知道。” 能够让谢晤这么着急的事情,果然是与谢容宣有关的事情,闻音心中了然,随之点头。 “宣儿是去了明舒山庄,陪云徽参加一场宴会,谁知道那宴会出了些事,我也给吓得不轻,宣儿虽不曾告诉我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好歹还是有惊无险平安回来了。” 听见谢晤这话,闻音便确定谢容宣并未将自己也在明舒山庄的事情告知谢老爷子了。 她沉默片刻,问道:“谢老爷担心的事情,与明舒山庄有关?” “有没有关系我不知道,不过跟这趟回来之后,宣儿就有点不对劲。”谢晤紧蹙眉头,神情紧张,指节敲打着桌面,压低了声音有几分神秘的说出了自己的判断:“闻音姑娘,我怀疑啊,宣儿在外面……怕是有喜欢的人了。” 闻音一口茶刚喝入口中,听得谢晤这话,顿时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第三二章 谢容宣有喜欢的人了。 他所喜欢的人究竟是谁?能够让谢容宣喜欢的人究竟会是什么模样? 对方究竟……是男是女? 怀着这样的疑问, 闻音与谢晤对视了片刻, 两个人神色凝重,谁也没能先打破这沉默。 这的确是一件不简单的事情,也难怪谢晤会看起来那样着急, 大概是看着谢晤的这番神色,闻音心里面不知怎么地也多了点怪异的感觉,半晌后终于缓缓开口问道:“那个人……是谁?” 谢晤苦着脸, 摇头道:“不知道。” 闻音于是又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听得闻音问起,谢晤再次摇头:“也不知道。” 闻音默然, 竟不知这话该如何说下去。 谢晤长长叹了一声,着急似地自座中站起来,背着手在闻音面前来回走了几步才终于道:“最重要的是我连对方究竟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闻音:“……” 屋中再次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闻音与谢晤同时发觉了对方与自己似乎是想到了一块儿,两个人犹豫片刻,终于闻音才试探着问道:“你怎么知道谢容宣他……” 谢晤当即打断闻音的话道:“我的儿子我当然知道,他几天前从明秀山庄回来就没陪我说话,自己一个人躲在房间里面也不知道究竟在做什么, 丫鬟还说他自己坐在房间里面练字, 写着写着都能笑出来, 也不知道究竟是想到了什么。” 谢晤很快将这话说了出来,闻音听在耳中, 脑中却又不禁想起分别最后谢容宣面上那一抹笑意,想来他写字时候笑的样子,应当也如那时候一般。 这样想着, 闻音不觉也笑了起来。 “这孩子以前有什么事都会告诉我,这次我不管怎么问他却都说没事,什么也不肯告诉我。”谢晤这话说得痛心疾首,然而一番话说完却没等来闻音的回应,不禁又回头看去,正见闻音唇畔含笑的模样。他忍不住愣了下神,喃喃问道:“你怎么就……聊着聊着也笑起来了?” 闻音这才收回笑意,连忙道:“谢老爷你接着说。” 谢晤蹙眉道:“反正我就是觉得不对劲,按说宣儿自小就没有接触过男女之事,如今好不容易有心上人了本该是让人高兴的事情,可是我这不是……”苦笑一声,谢晤低头看着桌上凌乱的书页,无奈道:“宣儿单纯,经历的事情也少,我总有些不放心。” 说到此处,谢晤再次抬头,视线凝在了闻音的身上。 闻音问道:“谢老爷的意思是?” “我着急着请闻音姑娘过来,就是想请你帮我这个忙。”谢晤压低了声音道,“宣儿既然不肯叫我知道,我也打听不出什么东西来,如今姑娘你跟宣儿走得最近,我想请闻音姑娘你每日教宣儿练剑的时候,顺带帮我打探打探,看看那个夺走我家宣儿真心的究竟是哪个小兔崽子。” 闻音直到此时才知道了谢老爷子请自己来的用意,随即她却又陷入了苦思。 谢容宣心中当真有人了? 若是因为这一趟明舒山庄之行,那么当时的情况她是十分清楚的,事情发生的时候谢容宣从头到尾都与她在一起,他又要去哪里遇到其他的人? 与他一道同行的,不过只有她与三位江湖前辈而已。 难道说…… 闻音心念微动,离别时候谢容宣的笑颜依然萦绕心底,她不禁沉默下来,心底里不觉多了一种飘忽的猜测。 只是这样的猜测很快让她强自压了下来。 “闻音姑娘?”等了片刻没等到闻音回答,谢晤不禁喃喃唤出了声来。 闻音回过神来,应道:“谢老爷子。” 谢晤这会儿又坐了回去,他像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浑身都难受的样子,一手支着脑袋靠在桌旁,盯着闻音又愁苦道:“如今我可只能将这事拜托给姑娘了,姑娘可愿帮我?” 面对着谢家老爷这番请求,闻音自然再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只得点头答应道:“我试试看,不过我也不知道她是否肯将心事告诉我。” “没事没事,若是闻音姑娘,搞不好真的能够探听出来。”听见闻音将此事答应下来,谢晤总算是稍稍松了一口气,他赶紧又对闻音说了些话,这便吩咐下人带闻音去见谢容宣。 闻音也是因为听谢晤说了这许多事情,一时间还在惊异与疑惑之中,暂且未能考虑更多,等到跟着丫鬟一路踏入谢容宣的院落,闻音才回想起自己之前戴着面具假装高深莫测的那回事。然而这时候想要再躲也已经没用了,谢容宣此时正好便在院中浇花,闻音方一踏入其中,他便闻声抬眸,两人视线瞬时交错在一处。 谢容宣这日着的一身鹅黄色衣袍,衣袂随风轻动,衬在夏日碧叶苍翠里,像是翩跹的蝶。 闻音见得那人熟悉容颜,念及那时候的事,不由后退半步,尚在犹豫自己究竟应该是就这么走进去还是退回来。 而就在闻音尚未做出决定的时候,谢容宣已经朝着闻音浅浅笑了起来:“闻音姑娘。” 既然对方都已经开了口,这时候再想着离开自然也不可能了,闻音在心中暗笑自己不知为何突然间这般踌躇,随之终于彻底抛却了方才那般犹豫,点头走上前去。 当初她在明舒山庄戴着面具救人,后来又被谢容宣给认了出来,既然被认出来了,那么总该要有个解释,闻音于是道:“那天……” 谁想她话还没说完,谢容宣便又笑了笑,垂眸盯着自己身前正在浇着的花道:“姑娘可知晓这花的名字?” 闻音并未特地研究过花草,但奈何有一个喜欢花草的朋友,所以也跟着耳濡目染稍微知晓一些,此时她虽不知谢容宣为何突然转移了话题,却依然随着谢容宣的视线看去,旋即很快认了出来,语声略带惊赞道:“青龙卧墨池。” 这花如今虽未开尽,但其花色深紫,内中花蕊周围却呈青绿,正如一条青龙盘卧于墨池之中,乃是牡丹之中的名品。 见闻音一眼认出,谢容宣也不惊讶,只颔首轻笑着应道:“正是,我原本栽种此花已久,却一直未曾开放,没想到这次自明舒山庄回来之后,就见这花开了,我后来一想,觉得这花与闻音姑娘倒是十分相称。” “我?”闻音喃喃问了一声,随之又朝那株牡丹看去,不禁沉默下来。 谢容宣不再多说,回身便要进屋准备随闻音练剑,只是一面回屋一面又似不经意般道:“距上次分别也有一月未见了,不知闻音姑娘这些日子在烟州过得如何?” 闻音一怔,看着谢容宣的背影神情瞬时变得古怪起来。 他们两人自然不是一月未见,自上次从明舒山庄外的那处小镇分别,不过也才过去几天时间,谢容宣离开时最后那一眼分明是已经将她给认了出来,但如今他却是半句也没有多问,谁知主动将此事隐瞒不提。 闻音顿时明白了谢容宣的意思。 谢容宣已经看出了她当初之所以遮掩面貌,便是不愿暴露身份,后来回到烟州又没有立即来谢家,也是因为不愿解释太多,所以为防止闻音难办,谢容宣便主动将此事掩盖了过去。 两人之间,就仿佛明舒山庄的事情从未发生过那般。 想明白了谢容宣的意思,闻音在心底轻叹一声,不由得再次感叹起谢容宣的心思细腻,她神色很快自然起来,顺着谢容宣的话道:“在烟州的日子当然和从前一样,没什么变化,你呢?这一趟出门可还习惯?” 谢容宣停下脚步,随口回应了闻音的问题,两个人一言一语就着一堆根本没发生过的事情寒暄了片刻,谢容宣这才突然盯着闻音手背处,低声问道:“不知姑娘的伤可好些了?” 谢容宣要装不知道闻音曾经出现在明舒山庄,那他就不可能知道闻音受伤的事情。 所以谢容宣突然问出这话,刚才装得好好地两个人不约而同都静了下来。 然后谢容宣轻声补充了一句道:“我只是觉得……姑娘身上应该受了伤。” 闻音:“……” 好在她的反应极快,当即就摇头道:“伤得不重,都是跟阿哲玩闹的时候摔伤的,我揍他一顿就好了。” 谢容宣听得这话不禁又是失笑,闻音看他笑颜,脑子里面所想的却全都是先前谢家老爷子说过的那番话,谢老爷子说,谢容宣心里应当是有喜欢的人了,所以近来总是爱笑,或是会时常发呆,甚至据谢老爷子说,这些日子谢容宣连衣着也比从前要讲究了许多。 所以让谢容宣有着这些改变的人,究竟是谁? “闻音姑娘。” 听得谢容宣轻唤,闻音自沉吟中回过神来,回问道:“怎么了?” 谢容宣这回面上总算是有了几分迟疑,他低声道:“我要下人准备了一些东西,想找柳州的名匠替我锻造一把剑,但我对此一窍不通,所以想请姑娘与我一道去看看,不知姑娘可方便?” 若说做珠钗做首饰闻音倒是一点也不惊讶,但如今谢容宣这话却让闻音不由得再次惊讶起来,她盯着谢容宣道:“剑?” 谢容宣竟然会要铸剑,这实在是叫人想不到的事情。 谢容宣颔首,犹豫片刻又道:“是想赠与别人的剑。” 闻音想起了谢晤的话,联想谢容宣如今所做的事情,当即便猜想出了结果,只道是这剑的主人必然与谢容宣近来的改变脱不了干系了。 心知关键就在此处,闻音话声也变得低沉了几分,她与谢容宣对视,神色莫能言明,只问道:“这剑,谢公子打算赠与谁?” 第三三章 宝剑赠与意中人, 闻音心中不知怎地就冒出了这句话来, 是以在她看来,这把剑将来的主人,自然就是谢晤口中所说的, 夺走了谢容宣真心的那个小兔崽子。 在问出这话的时候,关于这个人究竟是谁,闻音脑中一瞬有了许多种猜想。 当时在明舒山庄, 事情发生之前谢容宣一直生病,似乎很少离开房间, 一直陪在他身旁的也只有楚云徽而已。那个人自然不会是楚云徽,而除此之外,谢容宣能够有机会遇上别人的, 也就只有后来明舒山庄出事,谢容宣与众人一道前往密道避难的那个时候。 而在那一段路中,她与谢容宣分明是同行的,而除了他们之外,便只有三位武林前辈。 而那三位武林前辈…… 厉城梧虽然高大勇武, 在江湖上地位非凡也有不少姑娘喜欢, 但他却是个使刀的。而邱尧身为昆仑派长老, 年岁大了谢容宣好几圈,自然也不可能。 闻音想来想去, 觉得最有可能是谢容宣心心念念那人的,大概只可能是一个人。 江湖号称玉箫剑仙的问剑阁大弟子,陈栩。 回想起当时临别时候陈栩于阁楼上替谢容宣吹奏的情形, 且正巧陈栩也是使剑,还是问剑阁的大弟子,闻音顿时觉得这个可能性是极大的。 而若谢容宣所赠剑的那人不是陈栩,那么—— 闻音微微垂眸,看向自己垂在身侧的手,突然想到,当时那群人当中,使剑的也不只是陈栩一人。 闻音想到此处不禁一怔,旋即再度往谢容宣望去。 她想了这么多,心里面也几乎已经有了准备,不论最终谢容宣的答案是什么,她好歹也都不至太过惊讶。 她心跳莫名地有些快,这般等待似乎也前所未有的漫长,她紧紧盯着谢容宣的眼睛,在蝉声与叶声被吹进风里的时候,终于听见了谢容宣的回答。 然而这回答却让闻音怀疑自己听错了话。 因为谢容宣的答案是——楚霖。 闻音:“……是我知道的那个楚霖?” 谢容宣笑着点头。 闻音伸手在自己膝盖处比划了一下,不死心的又问了一遍道:“那个只有这么高点的小鬼楚霖?” 谢容宣迟疑片刻,摇了摇头。 闻音还没松口气,谢容宣又轻声解释道:“比你说的还要再高一点。” “……” 现在不是计较那个小鬼究竟有多高的时候,闻音目光盯在谢容宣的身上不曾挪开半分,心里面无数思绪纷纷晃过,这思绪太多太乱,以至于她一时半会儿竟然不知道究竟该先说什么才好。因为刚才满脑子都是“宝剑赠与意中人”七个字,导致如今听见谢容宣说出楚霖的名字,闻音脑中顿时间只浮现出了“谢容宣喜欢的人是楚霖”这个念头。 然而楚霖那个小鬼……不过是个又矮脾气又臭的小家伙而已。 片刻之后,闻音反应了过来,低声问道:“楚霖?” 谢容宣当然不知道就在方才那看似寻常的一瞬之间,闻音的脑子里面已经闯过了无数种念头,他只是如常般微笑着颔首道:“嗯,那日从明舒山庄回来之后,云徽就将小霖接回楚家了,说是小霖也该到了开始习武的时候,打算要送小霖去练剑。” 说到此处,闻音也立即明白了过来,这才问道:“所以你打算送一把剑给他?” “正是。”谢容宣说到此处又无奈道,“只是我对于兵刃不甚了解,所以想请闻音姑娘随我一道去看看,不知姑娘可否答应?” 自方才的惊异中回过神来,要去看剑也不是什么麻烦的事情,闻音很快点头答应了下来,这才将方才的事情扔到一旁,开口问道:“什么时候?” 谢容宣对闻音笑道:“可以的话,今日就去。” · 铸剑的地方就在烟州城内某处,闻音随着谢容宣一道来到这处,才发觉剑其实是早就已经在铸了,如今也快成型,而铸剑的人亦非默默无闻之辈,而是这天下间有名的铸造高手封裘,此人闻音早年也曾听三师伯说起过,道是江湖上有十大名兵,其中有六件皆是出自封裘之手,而此人行踪神秘,近年来更是不闻消息,人们道是他已经隐姓埋名离开江湖,却没有想到今日闻音竟会在这里遇上此人。 认出了此人的身份之后,闻音自是恭敬称其前辈,谢容宣在旁看着闻音的反应,不禁也道:“闻音姑娘识得封师傅?” 闻音点头道:“神手封裘,自然识得。”只是她更好奇的是,为何谢容宣会识得如此厉害的铸师? 对于闻音的疑惑,谢容宣的回答也很简单,“封师傅是叙香阁的师傅,阁中许多饰品皆是我所画出交给封师傅打造的,这次铸剑我也不知该找谁相助,既然封师傅闲暇,便让他来试试了。只是怕封师傅做惯了饰物,铸剑恐怕无甚经验,所以想请闻音姑娘来帮忙。” 闻音:“……” 若连天下第一铸剑师封裘都对铸剑没经验,那天底下大概也没几个人有经验了。 当然叫闻音最惊讶的事情,还是天下第一铸剑师这些年来居然一直待在叙香阁里面给人做饰品…… 也不知是该说叙香阁厉害能够找来这么厉害的大师,还是说封裘厉害竟然能铸刀剑竟然也能做簪花。 关于铸剑上面,闻音自然不敢在大师的面前班门弄斧,但对于这些东西素来便十分喜爱的她好不容易能够遇上这位传闻中的天下第一铸剑师,自然要好好学上一番,于是闻音干脆也在这里留了下来,开始跟在封裘的身旁帮忙干活,闲来还与对方聊起了兵刃方面的事情,很快就沉迷于铸剑之中,一时也再顾不得别的事情。 闻音健谈也好学,封裘对这个来帮忙的小姑娘十分满意,很快便是无话不谈,只差没将闻音收作了徒弟,闻音也自这番铸剑中找到了趣味,接下来的几天里都往这处跑,每天闻音过来之后没多久,谢容宣也会赶来,每次都会带上些吃的,只是起初他带来的还是一看便十分精美的糕点与美酒,后来不知为何就变成了相较之下显得有些清淡的粥。 不过闻音对于铸剑的兴致明显比食物要大得多,每次也都是随便吃些便又跟封裘一起继续铸剑了。 这日如往常一般,闻音喝完粥对谢容宣道过谢,便又起身要去看那火炉,谢容宣却也跟着站了起来,轻声唤住了闻音。 闻音回头看来,笑到:“怎么了?” 谢容宣垂眼看了桌上的粥,像是有话要说,却又抬眸往闻音看来,半晌也未开口。 闻音又道:“谢公子?” 听见闻音轻唤,谢容宣才终于眨眼低声问道:“那粥味道姑娘可还喜欢?” 一碗普通的粥实在是很难让人对它的味道有所记忆,况且方才为了赶着去剑炉帮忙,闻音也是十分仓促。所以听见谢容宣如此问起,闻音怔了片刻,才轻轻颔首道:“喜欢。” 谢容宣眸光微漾,小声又道:“那我明天再送来?” 闻音点头道:“多谢。” 谢容宣神情温和,看着闻音禁不住目光柔和的笑了起来。 闻音觉得这日谢容宣似乎有些不同,但却又说不出不同之处在哪里,她对谢容宣的笑意颇有几分不解,谢容宣这才含笑解释道:“我只是觉得,很少能够看到姑娘这么认真的样子。” 听得谢容宣这话,闻音倏而静默,旋即喃喃道:“是吗?” “嗯。”谢容宣微微颔首,目中笑意未减,轻声又道:“我觉得这样的闻音姑娘很好。” 天底下有许多种人,每个人也有许多种面貌,在明舒山庄内与人血战杀伐果断的是闻音,在清阳河边垂钓闲云野鹤的也是闻音,但不论有多少种面貌,也只有一种才是她本该有的面貌。 谢容宣认为这样的她很好。 闻音轻笑一声,转而再度去随封裘忙碌起来。 · 第二天,谢家。 因为记挂着谢容宣那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心上人,谢晤近来虽未时时去看谢容宣,却总会从丫鬟的口中打探谢容宣的事情。 这日一早,谢晤就听说谢容宣一早就起来去了厨房熬粥。 听得这话,谢晤自是被吓得不轻,谢容宣虽然自小被当做女儿来养,琴棋书画皆有涉猎,歌舞女红也不输其他女子,但对于厨艺这一块却是全然空白,这个从未下过厨的人突然之间进了厨房,的确是让谢晤吓了一跳。 听得这消息之后,谢晤总算是坐不住了,赶紧就去了厨房,只是等到的时候,才发觉谢容宣已经熬好了粥,先回屋换衣服了。 谢晤于是又赶悄悄到了谢容宣住处,这才见谢容宣正坐在屋中桌前,低头认真看着手中的一件东西,唇角不经意挂上了一抹浅柔如春风的笑意。 见得这番情景,谢晤心中顿时一凛,只道谢容宣定是在想那个不知道名字的兔崽子了。 眼看着自己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儿子如今心心念念的却是不知道究竟哪个家伙,谢晤只觉痛心疾首,于是很快走了出来,轻咳一声进屋看向谢容宣手中拿着的那东西道:“宣儿啊,你在看什么呢?” 谢容宣先前并未发觉谢晤到来,这时候对方踏进屋中,他这才微微一怔,旋即连忙起身将手中的东西藏到身后,垂眸微红着面颊道:“爹。” 第三四章 “嗯。”谢晤负手走进屋来, 面上堆着高深莫测的笑意, 目光像是不经意的瞥向谢容宣身后,“那是什么?” 谢容宣微红着脸摇头,轻问道:“爹, 你怎么来了?” “当然是过来看看,你这几天每天都去找封师傅了?”对于谢容宣的行踪,谢晤自是十分清楚, 这么问出来不过也是想先找点话说而已。 谢容宣点了点头,见谢晤主动转移了话题, 似乎才松了一口气,随即回身将那东西放入一旁柜中,这才浅笑着应道道:“是啊, 封师傅和闻音姑娘在帮我替小霖铸剑,每日辛苦我自然要去看看。” 对于谢容宣这话谢晤倒是点头赞成,“也好,那剑铸得怎么样了?改日我跟你一起去看看?” “听封师傅说就快完工了。”谢容宣这般说着,便又整理了一番衣袍, 似是很快将要出门。 谢晤眼神瞥向方才谢容宣藏东西的地方, 一步步慢吞吞地挪过去, 一面走一面哼道:“封师傅铸出来的剑可不是凡品,送给楚霖这小子倒是便宜他了, 他将来要是不肯好好用,我可得叫他爹好好教训他。” 谢容宣此时还在整理桌上的东西,似乎是要打算带出去, 并未发觉谢晤的动作,只柔声笑到:“小霖尚且年幼,爹爹未免太过认真了。” “那小家伙从小就跟个猴子一样,当然得好好管教才行。” 谢容宣摇头道:“小霖从小就十分乖巧,哪里……” 他说到此处,回过身来,正巧便见到了谢晤正伸手从柜子里将他先前藏的那东西拿出来。 “爹!”谢容宣有些急促地轻呼一声,连忙上前要去夺那东西,然而谢晤早有防备,眼见谢容宣过来,当即闪身避过,旋即将那东西摸出,低头认真看了起来。 半晌沉寂,谢晤怔了好一会儿,这才终于道:“这是……什么?” 身后没有传来谢容宣的声音。 谢晤连忙又扭头去看谢容宣,这才见那人不知何时已经背过了身去。 谢晤几步绕到了谢容宣面前,这才看清他正一手捂着微微发烫的脸,似乎是有些不知所措。 见得这番情形,谢晤心中咯噔一声,道是完了完了,自己的猜测怕是成真了。 谢晤还是头一回看到谢容宣露出这样的神色,一时间不禁有些心虚了起来,一手拿着那东西放回去也不是不放回去也不是,只得僵在原地,小心探问道:“宣儿?” 谢容宣声音细如蚊蚋,垂眸应道:“香囊。” “什么?”谢晤一怔。 谢容宣这才动作轻柔地将那东西子谢晤的手中取了回来,低声道:“这是个香囊。” 谢晤这才终于明白过来,莫怪他一开始没能认出,实在是这香囊绣得太漂亮了,让他一时间没能够反应过来。他看着谢容宣小心将那香囊收好,这才又犹豫着问道:“这香囊是你亲自绣的?” 这问话似乎也不必问,这香囊上面绣着的花纹一眼便知是谢容宣的手笔,每一条线都勾勒得精致极了,若非十分用心,绝不会漂亮成这个模样。 谢晤跟在谢容宣的身后,看他收好东西后回过身来,这才又道:“送给喜欢的人?” 谢容宣刚恢复一些的白皙面颊上又浮起了一层红晕,他微微别过视线,似是有些无奈的唤道:“爹!” “真的?”谢晤干脆在屋中坐了下来,四周看了看随后压低声音问道:“是什么人?可是爹认识的人?” 谢容宣面色犹自泛红,摇头喃喃道:“爹,你先别问了。” 看出了谢容宣的犹豫,谢晤连忙又猜测道:“难道说……是你喜欢那个人,而那个人还不知道你的心意?” 这番话让谢容宣动作一顿,神情微不可见的有了变化,谢晤知道自己这次算是又猜对了,忍不住挑眉道:“我儿子这么好,还担心那人看不上?” 眼见谢容宣垂眸不语,谢晤没忍住又问了一句:“那人男的女的?” 谢容宣再次默然,谢晤轻咳一声还欲旁敲侧击,谢容宣却已经收拾好要去找封裘了,谢晤没法再探,也只得作罢。 · 谢容宣来到铸剑之处时,只见到封裘在剑炉旁忙碌,封裘满身是汗,炎流扑面而来,谢容宣将字迹带来的饭菜放在桌上,还未来得及开口,封裘便先回头笑到:“宣少爷把东西放着就好了,这里又脏又热,一会儿把你衣服弄脏了。” 谢容宣并不在意,摇头笑笑,又往四周看去,这才问道:“闻音姑娘呢?” 封裘一面敲打着面前的铁块,一面漫不经心道:“她昨夜替我守了一夜的炉子,我让她去休息了,现在应该在客房里面。” “封师傅也累了许多天了,先休息一下吧。”谢容宣将桌上的饭菜往封裘那方推了些许,旋即又道:“我……我去看看闻音姑娘。” 封裘胡乱点了点头,却没有当真要休息的意思,谢容宣知道这人认真起来也没有办法再劝,便无奈笑了笑,自己先退了出去,旋即随着封裘所指的方向找到了客房。 客房的房门是虚掩着的,谢容宣在屋前轻唤了闻音的名字,却未曾得到回应,他迟疑片刻,终于抬手推门,脚步轻慢的走了进去。 闻音的确是在屋里的,她之所以没有回应谢容宣,是因为她睡着了。 闻音在这处帮忙了几天,的确也没有好好休息过,昨夜又看守了一夜的炉子,困乏是自然的事情。如今她坐在桌旁,两手枕在桌上,就这么闭目睡了过去。 谢容宣见得这番情形,踏入屋中的脚步不禁一顿,旋即他眨眼笑了起来,将脚步放到最轻,来到了闻音的身旁。睡梦中的闻音自然没有察觉到谢容宣的到来,她闭目沉睡的模样与平日有些不同,她睁眸的时候眼睛里有一种神采,有些锋利,却又似乎随性,她不过是个柔弱的姑娘样貌,不知为何却总有一种锋芒在身,她平日的时候总是慵懒着将这锋芒隐藏在柔和的笑意之下,但谢容宣却知道,那锋芒究竟有多耀眼。 因为他曾经亲眼见过,就在明舒山庄之中,他见到了与自己所认识的所以为的完全不同的闻音。 这样一个人,却同时有着两种不同的模样。 谢容宣目中含着温柔的笑意,安静坐在闻音的身前看着她熟睡模样,认真得像是要数出她的眼睫。 也不知过了多久,闻音微微蹙眉动了动身子。 谢容宣以为她要醒来,当即重又站了起来,收回方才的笑意便要准备与初醒的闻音交谈。 然而闻音应是太过疲累,不过微微侧身,便又睡了过去。 谢容宣不敢确定的盯着她看,待确定她真的是睡去了,才微微抿唇,看着女子瘦削的脊背,转身去拿了薄毯替对方轻轻披上。 又是一个时辰过去,闻音揉了揉眼睛,自睡梦中醒来,撑着桌坐了起来。 身后什么东西倏地滑落,闻音回过神去,才看见了原本披在自己身上的一块薄毯。 闻音心中微动,当即明白了什么,转而走出房间找到了正在铸剑的封裘道:“封师傅,刚才有人来过吗?” 封裘闻言回头道:“是啊,宣少爷来过了,不过这边也没什么事好叫他帮忙的,你又还在休息,我就让他先回去了。” “他已经回去了?”闻音低声问了一句。 封裘点头又道:“不过他带了东西来,还给你留着呢。”封裘正好得了空闲,随手往旁边一指道:“在那。” 闻音随着封裘所指看去,很快见到了一个木盒子,她上前揭开木盒,立即便见到了内中还被用布巾小心包裹着,尚留着微温的粥,粥旁放这些糕点和已经凉下来的饭菜。闻音本就是饿着肚子睡的,一觉醒来本还不觉得如何,这会儿见到这些东西顿时就觉得饿了起来,她将这些东西摆出来,不过才尝了几口,旁边封裘就又笑着开口道:“宣少爷走的时候还特地要我问你,饭菜味道怎么样?” 这话谢容宣似乎每天都会问上一遍,闻音听了也不觉得奇怪,只是默然片刻才忽而道:“奇怪。” “怎么了?”封裘不解道。 闻音盯着面前的饭菜若有所思道:“这粥起初味道不怎么样,不过最近倒是味道越来越好了。” 封裘禁不住大笑起来:“还有这种事情?莫不是换了个人?” 闻音也是轻笑,却未答话,因为她揭开那食盒的下方,又发现了一样东西。 在那木盒子的下面一层,锦帕包裹着的,还有一个十分精致的绣花锦囊。 “这是?”闻音将那东西拿在手中,立即嗅到了一种清淡好闻的香味。 封裘像是一直盯着闻音这方看,见闻音目露疑惑之色,于是又解释道:“香囊,这也是他留给你的,说是你帮忙铸剑的谢礼。” 闻音听得这话,将那香囊托在掌中,不禁看得更加认真了几分。 · 三天之后,宝剑终于铸成,谢容宣好好感谢了封裘与闻音一番,这才托人将剑送往柳州。 而在这之后的第二天,闻音便被谢家老爷子叫到了书房之中。 “闻音姑娘,不知道那件事情,如今查得怎么样了?”见了闻音,谢晤可说是如见了救命稻草一般,赶紧上前询问起来。 闻音这些天来一直在帮忙铸剑,的确没能管得上那么多,听见谢晤这番询问,才想起来关于谢容宣心仪之人的那回事情,她旋即无奈摇头道:“还没有结果。” 听得闻音的回应,谢晤不禁长长叹出一口气来。 “其实前几天我倒是从宣儿那发现了一点线索。”谢晤苦笑一声,来回踱着步摇头道:“不过我这不是害怕吗,宣儿不肯告诉我那人是谁,我怕他万一识人不清,喜欢上了个来路不明居心叵测的兔崽子……”闻音原本认真的听着,谁知谢晤这话说至一半,却是骤然拔高调子,变成了狠狠倒抽一口凉气的声音。 闻音惊觉不对连忙看去,这才发觉谢晤正睁大眼睛瞪着着她腰间所挂的香囊,活像是要把它瞪出个洞来。 第三五章 谢晤的神态与动作实在是叫人无法忽视, 闻音怔了片刻, 向着对方低声问道:“谢老爷,怎么了?” 听见闻音这话,谢晤像是骤然被惊醒一般, 先是狠狠地眨了眨眼,这抬眼将视线落在了闻音的脸上,神态比之先前看香囊的模样还要认真几分, 倒有些像是过了这么久了第一次认识闻音一般,直将对方的眉眼看个仔仔细细才算作数。 闻音迎着谢晤的目光, 半晌没有开口。 也不知道究竟是过了多久,谢晤才像是终于从这份惊讶中走了出来,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拍着胸脯喃喃道:“还好,还好。” 闻音:“?” 谢晤脸色稍缓,只是仍旧犹疑,想了想这才又朝闻音探问道:“闻音姑娘,这阵子……宣儿可有对你说过什么奇怪的话?” 闻音面对着谢晤的问题, 微微蹙眉仔细想了片刻, 摇头道:“什么意思?” 若说奇怪, 闻音觉得谢容宣此人本也算不得普通人,什么样的奇怪发生在他身上也算不得奇怪。 谢晤像是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迟疑了一下便又改口道:“那……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奇怪的事?” 闻音再次摇头,隔了片刻又想起一事,随之道:“昨天我跟封师傅在喝酒的时候, 看他自己躲在房间里面绣花,这个算吗?” 谢晤摆手道:“这个当然不算。”在谢晤看来谢容宣绣花这事多正常,自然算不得是奇怪的事情。只是随之他就忍不住又拧起了眉头,摇头道:“看来那孩子还没敢说出来。” “嗯?”闻音轻问一声,只觉这日的谢晤言行十分古怪。 谢晤却已经摇头不打算再说下去,连忙又对闻音说了几句,两人这才结束了这番对话。 · 等将闻音送走之后,谢晤便立即赶到了谢容宣的阁楼中,谢晤到的时候谢容宣正坐在书案边作画,见得谢晤进屋,谢容宣连忙起身,微红着脸有些慌乱地拦在桌案前想要挡住谢晤的视线,然而这时候谢晤已经面不改色的负手走了进来,瞥了一眼谢容宣身后的画就道:“不用藏了,画的是闻音姑娘,对吧?” 谢容宣藏着的秘密骤然被谢晤戳破,面上绯色更浓,犹如三月春桃犹自清艳,却仍没有忘记将那画像给藏到身后。 谢晤这会儿已经从刚知道真相时候的震惊中回过了神来,他几步到了屋中桌前坐下,挑眉笑到:“怎么,这种事情还瞒着爹?” “爹……”谢容宣几乎是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只徒劳的想要阻止谢晤说下去。 然而谢晤不是谢容宣,面对这种事情自没有那么多犹豫,他嘿嘿一笑,凑近了谢容宣道:“你既喜欢闻音姑娘,为何不肯说出来?” 谢容宣面上红晕未曾褪去,听见这话禁不住又捂住了发烫的脸,摇头没有说话。 谢晤于是干脆自己猜测着道:“你在担心?” 这话终于叫谢容宣眸光微动,他缓缓放下手,微微点了点头。 “你担心什么?你可是我谢晤的儿子,难道你还怕别人看不上你?”谢晤顿时不平。 谢容宣依旧不答,只是看神情分明已是被谢晤料中,谢晤沉吟片刻,总算发现了症结所在,“你真的在怕这个?” 谢容宣微侧着身子,目光扫过桌案上面自己刚画的那一幅画,如谢晤所料,他所画的的确就是闻音,画中的闻音正站在一株桃花树下,她微微抬眼,视线似乎在远处,而那眉眼之间自有一股锐气,非是锋芒毕露,却坚定果决,叫人一眼难忘。 画中是他第一次见闻音时的情景,但眼神却是谢容宣于明舒山庄时,在山庄内见闻音挺身护众人离开时,与敌人酣战时候的眼神。 那眼神他记了很久,也念了很久。 他看着那幅画,不禁勾起唇角,扬起一抹柔和笑意,旋即又有些无奈地低声道:“似闻音姑娘这般的人,又怎么会喜欢这个样子的我呢。” 他还记得之前闻音曾经带他离开谢家,去看这天下间形形**的人物,那时候他们坐在酒楼当中,闻音对他说起过这天下间许多种男子,而最后,她对他说起了天下间的大英雄。 那个时候闻音的眼神,他怎么都忘不掉。 谢容宣一直认为,闻音此人似风,洒脱自由,无拘无束。 但那日在明舒山庄,他所见到的闻音,为护众人挺身而出时候的闻音,却更像是一簇烈焰,炽热而耀目,似要烧尽这天下间一切桎梏。 也是在那时候,谢容宣才终于明白了当初闻音口中的英雄应当是何种模样。 而同时他也明白过来,自己与那人应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他或许一生也不可能成为那样的人。 但是那时候闻音的身影却深深地烙在了谢容宣心间,难以再忘怀。纵然知晓这样的自己或许无法让闻音心有所动,却依然禁不住小心翼翼地想要与她靠近一些,再近一些。 这种感情就连他自己也难以说清。 然而谢晤却很难明白谢容宣的这番感情,他只是好端端在桌前坐下,翘着腿道:“闻音姑娘怎么就不能喜欢你了,你不好好试试怎么会知道?” 谢容宣不解看向谢晤,喃喃问道:“爹?” 谢晤说到此处当即站起身来,轻轻掸了掸衣袖,挺身似笑非笑道:“我若说我有办法能够让闻音姑娘喜欢上你呢?” 听闻谢晤此言,谢容宣神情有些茫然,像是还未明白谢晤的意思,只是眸中却隐隐有了些许道不明的期待。谢晤上前拍了拍自己儿子肩头,压低声音笑到:“相比起那些乱七八糟的家伙,你喜欢的人是闻音姑娘,爹也放心了不少。不管怎么样,咱们先试试,你不是说闻音姑娘或许不喜欢这个样子的你么,那咱们就稍稍改变一下好了。” 谢容宣垂眸轻问道:“爹的意思是?” 谢晤说到这里,禁不住上下打量起谢容宣身上这一身素白色衣袍,认真道:“首先你得换一身像个男人的衣服。”他说到这里,指着自己身上所着的衣服道:“比如我这样的。” “……”谢容宣看着谢晤身上那通身墨绿其上缀着暗红色铜钱花纹的绣金锦袍,突然觉得自己听谢晤的话,实在不是一个好的决定。 · 第二天。 然而就在谢容宣与谢晤父子二人正在为闻音的事情而烦恼的时候,闻音也正在为别的事情而烦恼着。 让她烦恼的根源,是她一早推门之后看到的东西。 准确的说那不是个东西,而是个人——一个被放在篮子里,看起来不过刚出生不久的白白胖胖的小婴孩儿。 那装着婴孩的竹篮就放在闻音的小屋门口,闻音就这么推门,立即就对上了那孩子一双既黑又圆的眼睛,二者四目相对,片刻的静默之后,那小孩儿挣红了脸,扯着嗓子惨烈的哭了起来。 “师姐,外面什么声音?”阿哲被这一阵哭声吵醒,很快也揉着眼睛走了出来,来到了房门处闻音身旁。 看清屋前篮子里还在哭闹着的小家伙之后,阿哲动作一顿,眼睛顿时瞪圆了起来。 闻音被小孩吵得脑袋有些晕,眼见阿哲这番反应,不禁皱眉道:“这是你在外面跟人生的小家伙找上门来了?” 阿哲被吓得连忙摇头,满脸惊恐地道:“不是不是。”他这么说着,一顿之后又犹豫着看闻音道:“师姐,难道是你的?” “我上哪去找人给我生孩子。”闻音好笑地应了一声,旋即走出房门,往四下看了一通,确定四周没有了其他人之后才终于俯下身来,将那竹篮给拎了起来,盯着篮子里还在不住哭泣的小家伙无奈道:“不管怎么样,总不能让他一直这个样子,你能不能想个办法先让他别哭了?” 突然之间屋门外出现了个来路不明的小婴孩,闻音与阿哲自是满腹疑问,然而这孩子自见到闻音之后便开始一直哭个不停,两个人也实在没有办法好好静下来思考,他们只得开始手忙脚乱的开始哄起了小孩。 原本以为将这小家伙哄好了就能够好好去梳理这件事情,然而两人却发现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因为眼前的小家伙……根本就没有要止住哭声的意思。 这小家伙从一开始的扯着嗓门哭到后面断断续续哭,再到最后一边晃着小爪子打人一边哭,实在是怎么也哄不好,于是从来没有照顾过婴孩的闻音与阿哲两个人面面相觑,开始找起了原因来。 “他一开始,究竟是为什么会哭?”阿哲无奈问道。 闻音默然不语,她自然不会说出是自己和那小孩儿相互瞪了一眼,她就把人给瞪哭了。 于是阿哲看着闻音的脸色,接着又道:“寻常小孩儿见到什么才会高兴起来?” 闻音仔细想了一下,“你给他耍一套剑法看看?” “……”阿哲连连摇头否定了闻音的建议,想了想又低声问道:“刚出生的小孩都会找娘吧?因为我们两个看着不像他娘,所以他才一直哭?” 闻音道:“我们要是知道他娘在哪里,现在还用想这些事情?” 阿哲无奈摇了摇头,正要再说,那边被阿哲拎在手里的小家伙挥着胖乎乎的手又开始响亮地哭了起来。 阿哲长叹一声,不得不提高了些声音才能够不被这哭声盖过:“师姐!快想想办法吧,他再哭下去我也要哭了!我们赶紧去把他娘找回来好不好!” 闻音无言,他们要是找得到这孩子的娘,这孩子也不会被仍在他们的门外了。 眼看着这个大麻烦难有解决之法,闻音听着小孩不住苦恼的声音,终于心中一动,想到了一件事来:“孩子他娘我们找不到,但我们可以找个最像孩子他娘的人。” 一个……温柔得大概能把石头都哄化了的人。 第三六章 谢容宣被找来帮忙的时候, 只做了一件事情,就让那个先前哭得天崩地裂的小祖宗止住了哭声。 ——他把那小祖宗抱在了怀里。 小祖宗也不知道是怎么突然就安静了起来, 看模样竟然还有几分高兴, 就这么乖乖由谢容宣抱在怀里, 白嫩的小手轻轻抓住了谢容宣的一缕长发开始把玩起来。 谢容宣任他玩耍着自己的头发,满眼柔和看着这个孩子, 小声道:“这孩子模样真漂亮。” 闻音与阿哲这时候还在满心的震惊之中, 他们虽然目睹了谢容宣将小祖宗哄好的全过程, 但却怎么也没看明白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这件事情简直离奇得有些过分。 谢容宣说完这话, 抱着孩子往闻音看来,无奈笑到:“闻音姑娘, 这孩子是怎么回事?” 闻音也很无奈, 她摇了摇头, 正经应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谢容宣不解的看着二人,阿哲才终于苦着脸将一早发生的事情解释了出来。 听完阿哲的解释,就连谢容宣也是一怔, 旋即低头看向怀中尚且不知事的孩子, 低声道:“所以这孩子……是被人遗弃了吗?” 闻音阿哲对视一眼, 两人皆未开口。 正如谢容宣所说, 这个孩子是被人抛弃的孩子, 他究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究竟是被谁送到这里,他们都不得而知。 三人默然片刻, 谢容宣心中不忍,低柔着声音又道:“他是男孩还是女孩儿?” “是个男孩。”阿哲很快应道。 就在谢容宣来之前,他们为了应付这哭闹的小家伙已经想尽了办法,这家伙既不是尿裤子了也不是饿了,反正他们找遍了所有的问题,都找不出这家伙是为什么哭,直到谢容宣一把将这家伙抱起来,叫他止住了哭声。 闻音甚至觉得这家伙或许只是想找个看得顺眼的人来抱他而已。 谢容宣抱着孩子的动作十分熟练,他看着怀中的孩子,目中透出怜惜之意,喃喃道:“若是找不到他的生父生母,我们可以收养他。” 闻音不置可否,收养一个孩子倒不是什么大事,反正她已经养了一个游手好闲的阿哲了,再养一个也没什么区别,不过阿哲比这小家伙强一点就是不会哭闹。 但闻音却不能够轻易答应下来,因为她认为这个小家伙的出现实在是有些蹊跷。 闻音所居住的这处所在位于烟州城的南边,往前是一片不大不小的林子,往后则是罗云山,清阳河便自侧方流淌而过。进入林子的路并不好走,前方也有树叶掩映,若非是一早便知道,很少有人会进入其中打扰闻音清闲,而后方的罗云山更是陡峭,山上还有个罗云寨,更是没人愿意从那处经过。 所以寻常人要托孤,必然也不会翻山越岭来到这样一处地方将孩子留下。 闻音自然不相信这样的巧合。 如今这孩子出现在这处屋门之外,倒十分像是有人故意为之。故意找到这个地方,故意将孩子留下,故意让闻音发现这孩子并收留他。 只是那个人究竟会是谁?他将孩子留在这里的目的又是什么? 这其中问题实在太多,闻音一时难以作出决断,但一条性命就在眼前,他们自然也不可能不予理会。 “不论怎么样,先将他留下来吧,其他的我会再去调查。”闻音点头道。 听得闻音的答案,抱着孩子的谢容宣不禁笑了起来,他似是十分喜爱这个孩子,阿哲在旁边看得满心惊讶,忍不住凑过去道:“你到底是怎么让这孩子不哭的?” 谢容宣笑意柔和,道:“这孩子本就乖巧,自是不必担心。” “……”闻音与阿哲实在不能同意谢容宣的说法,他大概是不知道他来之前这个家伙究竟有多能折腾。 孩子在谢容宣怀中很快便睡着了过去,只是睡着的时候手还紧紧拽着谢容宣的头发。谢容宣小心将长发自孩子手中抽出,这才将他送到了床上,旋即转身回到屋外。外面闻音与阿哲已经在等着他了,见他出来合上房门,闻音这才问道:“你从前照顾过孩子?” 谢容宣应道:“小霖年幼的时候便常来谢家,都是我在照顾,所以对照顾孩子稍懂一些。” “楚霖?”闻音问道。 谢容宣点头,闻音这才总算知道了为什么楚霖那家伙总黏着谢容宣年这得厉害。 谢容宣回应了闻音的话,这才问起自己最为挂怀的事情,“关于这个孩子的来历,闻音姑娘可有线索?” 闻音摇头,神色却是若有所思,谢容宣知晓她在思考,便也不多言打扰,只安静等待着,片刻后才听得闻音低声道:“孩子很小,看起来也不过刚出生没多久,那孩子身上的襁褓其实是一件成年男子的衣裳,看料子十分普通,应该是有人匆忙不知从何处借来的,看这样子,孩子应该就是在这附近出生的。” “将孩子留在这里的,会不会就是孩子的母亲?”阿哲认真听着闻音的分析,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大声问道。 闻音看了他一眼,又道:“孩子被送来我们却没有注意到一点声响,看来那人功夫很好,应该是江湖中人。” 江湖中人,特地找到这个地方,将孩子送到这来,想到这里,闻音觉得自己大概知道了自己应该寻找的方向。 她以前从来没有再武林中展露过头角,最近一次便是在明秀山庄里面,她与这武林唯一的联系,大概只有她那个身为武林盟主的三师伯。那将孩子放在这里的人,既然能够找到这个地方,那人便一定是通过三师伯而知晓她的所在的,那么她想要查清楚一切,首先要找的人,便一定是那位三师伯。 但想到要为此再去见那位三师伯一面,闻音又觉得头痛了起来。 谢容宣将闻音的这番神情变化看在眼里,不禁问道:“闻音姑娘可是有什么难处?” “没事。”闻音摇头起身,在心中做下了决定,然而要去调查还需要花些时间,她如今要解决的事情,还是这个孩子的问题。 小孩刚出生还没办法吃其他东西,闻音还得先去替这孩子找些奶喝才行,想到这里,闻音很快将此事提了出来,随之又道:“不知能否麻烦谢公子在这里帮我照顾一下这个孩子?”想来想去,能够留在这里让这孩子止住哭闹的,也就只有谢容宣了。 “留在这里?”谢容宣没能立即答应,看模样却似乎有些异样。 闻音随之问道:“不方便吗?” 谢容宣摇了摇头,看了四周屋子一眼,却是不禁微红了脸,旋即也没有等闻音再开口问出来,他便弯眉浅笑道:“那我就在这里,等闻音姑娘你回来。” 眼见那个小祖宗终于有人肯照顾了,闻音松了一口气便要离开,阿哲连忙也跟上,闻音看出他是被先前那小家伙的哭闹给吓怕了,不敢再与那小家伙待在一处,便也随他一道跟来了,以谢容宣照顾孩子的能耐,也的确不需要阿哲在旁边碍手碍脚了。 · 替孩子找吃的不是一件难事,闻音带着阿哲很快就在烟州城内成功找到了东西,然而找到了之后,闻音却并未立即回去,而是先带着阿哲一道到了一处酒铺之中。 俗话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中人四处行走,武林盟便在每座城镇中都设下了眼线,闻音虽然不是武林盟中人,但对于自己三师伯的这些手段与势力仍是十分清楚,这间酒铺,就是武林盟的其中一处势力。 她来这里,自然是为了调查那孩子的事情。 不过片刻的功夫,她便找到了武林盟的接头人。接头人并不认识闻音,但却知道自家盟主有几位师侄,闻音对那人说明了自己的身份,这便对那人询问起了季子京的事情:“不知你们盟主如今在何处?” “姑娘事情可是十分紧要?”那接头人无奈苦笑一声问了出来。 闻音看他神情古怪,不禁问道:“怎么回事?” 那人随之解释道:“若非紧要,姑娘还请过几日再来寻盟主,盟主他如今……怕是没有空管别的事情。” 这话让闻音听来觉得十分有趣,她那位三师伯一生都在用各种办法替别人找麻烦,倒是自己很少被麻烦所缠身,所以听见这人说出这话,闻音不由得笑了起来,挑眉道:“你倒是说说,三师伯他遇上了什么麻烦?” 那人犹豫片刻,终于道:“盟主如今正在追查逐月教妖女的下落。” “妖女?”闻音虽然没有听说过什么妖女,却是听说过大名鼎鼎的邪教逐月教的,逐月教能够与整个武林正道争斗多年,势力必然不小。然而在闻音看来,追查区区一个妖女,实在是不至于让堂堂武林盟主季子京如此头疼。 果然,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那人点头接着又苦着脸道:“那妖女……如今有孕在身,算算日子应该就要临产了。” “孩子?”刚被孩子的哭声灌耳整整一早上的闻音听到这里,神情立即便变了过来,认真道,“谁的?” “自然是那妖女的。”那人答得理所当然。 闻音纠正道:“那妖女和谁的?” 那人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才终于对闻音应道:“……盟主的。” 闻音:“……” 她本以为自己这一趟出来要花上许多时间才能够调查出些许蛛丝马迹,然而却没料到事情会调查得这般顺利,或者说这般出乎意料。一切的事情在这里差不多也串联起来了,知道她住处的人不多,季子京便是其中一个,而三师伯季子京既然与那妖女有染还有了孩子,那妖女必然也知道一些事情。 所以是那妖女主动赶到了这个地方,将产下的孩子送到了她的住处。 “那妖女如今可有消息?”闻音想到此处,当即问道。 那人无奈摇头,叹气道:“我们只知道那妖女来了这里,但那妖女武功高强,之前在武林上搅起过不小的风浪,也是个正邪两道都忌惮的人物,纵然是怀了身孕我们也不是她的对手,她要躲起来,我们哪里找得到。盟主都来找了两日了,也还是没有一点消息。” 闻音听到此处,心中仍觉不对,三师伯与邪教妖女之间的感情纠葛她暂且不去理会,她只问道:“师伯为何急着要找到那妖女?” 那接头之人如实应道:“那妖女实力强大,各方势力皆十分忌惮,如今众人知道她临盆在即,自是全都派出人手想要将她擒住或是除去,如今除了盟主,还有至少三方势力都在找她,盟主的意思,便是想要在那些人到来之前,先找到那人。” 这话让闻音微微蹙眉,听到这里她心中突然生出些不好的感觉,于是又问道:“那群人,如今都到了?” “盟主遇到的麻烦就在这里。”那人拧起眉心,低声叹道:“那几处势力似乎已经在烟州城外找到那妖女的踪迹了,恐怕比盟主还要先赶到那处。” 闻音听得此言不禁紧抿双唇,面色骤然凝重下来,终于在一瞬之间将先前所有的事情联系在了一处。 天底下有那么多藏身之处,为何那妖女却偏偏选择了这里? 因为她不是来躲避的,她是来求助的,或者说,是来寻找一线生机的。 她知晓自己身在风口浪尖,生下那孩子之后,产后虚弱的身体自然无法保护那孩子,所以她才将孩子送到了她的房门前,因为她是季子京的师侄,她认为凭着那是季子京的孩子,他们一定会想办法保护他。 只是—— 闻音并未能考虑到这些,她前来查探孩子的事情,却将谢容宣与那孩子一同留在了那处木屋之中。 闻音面色微变,当即转身快步往回赶去。 “师姐!怎么了?”阿哲还没能完全明白过来,见闻音转身就走,当即匆忙跟上。 闻音神情冷肃,低声道:“谢容宣和孩子有危险。” 若当真如方才那接头之人所说,既然那群势力已经查到了烟州城外,那么必然不会放过她所居住的那处小屋,他们极有可能如今已经往那处赶去,而屋中的谢容宣和那孩子…… 闻音不敢再想下去,只盼一切并非如自己所想,只盼能够早些赶回去……还来得及救下他们。 · 此时,河畔小屋中。 谢容宣正坐在窗前,抱着刚刚睡醒过来的孩子,找了些喂他。小孩不哭不闹,这回不玩谢容宣的长发,改为拽着谢容宣的衣裳不肯松手。谢容宣看着怀中这柔弱的孩子,笑意温软轻柔明媚如春。 然而就在此时,异变骤生。 一阵怪异响动突然自四周传来,谢容宣听得声响,当即抱着孩子站了起来,小心将他护在怀中往外望去。 便在那木屋之外,随着那阵响动,不知何时已有数十人出现在屋前,他们皆着一身灰衣,手中兵刃寒光晃眼,杀意顿时凛然。 那群人也不知究竟从何而来,又是如何找到这处,但看来却是早有准备来势汹汹,他们来到小屋近前,却并未有立即要进去的打算,只是满脸戒备的看着屋中抱着孩子的谢容宣,神情凝重严肃。 后方有人走上前来,抽刀似乎便要准备出手,那人群当中的为首之人却是很快抬手将其拦住,以眼神示意一番,低沉着声音道:“小心。” 那人连忙停步,神情紧张地看着屋内的谢容宣,小声问道:“老大,这就是那妖女么?” 为首之人上下打量着屋内的谢容宣与他怀中的孩子,最后将视线落到了谢容宣脸上,凛冽着眸光颔首道:“这般容貌,非逐月教妖女乔素衣不可,这天底下还有几个武林第一美人?” “妖女,总算是找到你了。”为首那人说到此处,斜睨了一眼谢容宣怀中抱着的孩子,冷笑一声道,“我倒是要看看你这次要怎么逃。”他虽这么说着,但却与身后带来那群人迟迟未曾上前,似乎对于谢容宣仍有十足的忌惮。 谢容宣原本一心等闻音回来,却未料得会等来这么一群看来来者不善的家伙,他不解看着众人问道:“什么意思?” 他不过是不解一问,然而听在众人耳中却又是另一番口气。 为首那人微微皱眉,神色戒备了几分:“看来你是不肯乖乖束手就擒了?” 谢容宣不答,但见众人来势汹汹,虽不知究竟是发生了何事,却也知道自己应是遇上了麻烦,不禁抱着孩子微退半分。 这群人看出了谢容宣有退缩之意,自然便也大胆了些,那为首之人当即大声道:“这妖女刚生下孩子身体还很虚弱!大家别怕!给我捉住她!” 谢容宣:“……?” 第三七章 逐月教乔素衣, 江湖上几乎没有人不知道这个名字。 因为此人很美,江湖第一美人, 生得一副闭月羞花的容颜, 被她相貌所迷惑的人数不胜数, 就连素来不近女色的问剑阁主人也曾经为她的容貌而惊叹。 而她的名字之所以会这般响亮,几乎与武林盟主季子京其名, 除了因为容貌, 也因为她这些年来在江湖上所做的事。 乔素衣乃是逐月教右护法, 自小便在教中长大, 练了一身阴狠毒辣的功夫, 虽有一张绝世容颜,却也生了一副蛇蝎心肠, 天底下似乎没有她不敢做的事情, 也没有她不敢惹的人物, 她就这般在江湖中闯荡十数载,名气越来越大,大大小小的仇家也越来越多。 直到最近, 江湖上终于有传闻说这位出了名难缠的妖女竟然有了身孕。 这件事情大大出乎了众人的意料, 跟这妖女纠缠了许多年的人们也都一时间纷纷惊得目瞪口呆, 甚至难以说清他们是应该先震惊他们竟然忘了这妖女也会怀孕这种事情, 还是先疑惑究竟是什么人能够让妖女心甘情愿为他产下子嗣。 总的来说, 这是一件轰动武林的大事,而趁着这个时机追杀妖女,将她这心腹大患给除去, 便是许多人眼中大事中的大事。 所以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各方势力纷纷派出了各自的人马四处搜查乔素衣踪迹,终于在不久之前,查到了乔素衣的人就在烟州附近。众人于是再次前往烟州仔细调查,在花了不小的功夫之后,终于有人在烟州城外一处林间发现了些许痕迹。 自那些血迹与狼藉看来,乔素衣的孩子应当已经出生了,且至多不过两日的功夫,如今正是乔素衣最为虚弱的时候,只要找到她,便能够将这个巨大的麻烦给除去。所以众人在烟州城外仔细搜寻起来,而他们的目标也从一开始的找一名怀孕的女子,变成了找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 于是依循着这个目标,众人很快找到了正在城外木屋当中抱着孩子的谢容宣。 追查至此的人并未见过乔素衣的样貌,但却听过许多与之有关的传闻,所以想要认出此人也并不算难。 容姿清绝,闭月羞花,独自在这种地方,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在众人看来,这必是乔素衣无疑。所以几乎没有多余的思考,众人便将此处包围了起来。 谢容宣对于众人的来历与目的一无所知,但见他们手中刀剑出鞘,神情冷肃,却也知晓他们必然不是善类,是以也小心的护住了怀中的孩子,往后微退了半步。 然而对于包围在屋外的众人来说,谢容宣这后退的半步便有了特别的含义。 “这妖女产后虚弱,看来是怕了!”为首之人说着便要带领众人上前,然而身旁另一人却是立即站了出来,连忙拦住为首之人道:“老大,不可!你忘了当初这妖女假装受伤退败,结果将堂主打得经脉尽裂伤到现在还没好的事情吗!” 为首之人听得这话,果然微变了脸色,像是陡然间忆起了这件大事,不禁心中一震微退半步,连带着身后众人也不再上前,一群人再次往谢容宣看去,眼中的谢容宣顿时变得高深莫测起来,只觉得此人似乎随时都将从身上摸出一把淬毒的匕首来。 谢容宣不明白这群人为何说变脸就变脸,为何又突然指着自己便直呼妖女,他见众人后退,心里面顿时多了数种猜想,于是将心一定,干脆大着胆子又上前了一步。 那边众人看着谢容宣这幅动作,立即警觉起来,纷纷再退一步。 谢容宣对于这群人来此的目的至今不甚明白,但他好歹也有过明舒山庄的经历,面对这番情景也不至于惊吓万分。当务之急应是先弄清楚这群人的来历,眼见这群人似乎一副要拼命却又不敢拼命的意思,谢容宣想了想不禁问道:“你们……” 谁想这群人像是戒备至极,谢容宣不过刚刚开口,便听得齐刷刷的抽刀声响起,旋即便是刀光明晃晃的落入了谢容宣眼底。 那群人没给谢容宣开口的机会,当即喝断道:“妖女你还想狡辩什么?” 谢容宣尝试着解释自己的身份:“我不是……” 那人当即大声又道:“妖女!住口!休得妖言惑众!” 谢容宣:“……”他突然不知道这群人到底是要他说话还是不要他说话。 不管怎么说讲道理这条路就此被阻断,谢容宣于是只得闭嘴,怀中的婴孩似乎是被那人的一声大喝给惊住,开始小声哭了起来,谢容宣不得不分心低声轻哄怀中的孩子。 外面的人安静看着这番画面,其中一人禁不住小声道:“老大,这妖女怎么看起来一点也不狠辣,倒是有点……” 后边儿的话那人没说下去,不过众人却都听得明白。 眼前的“妖女”的确没有一点传闻中的狠辣,倒是看起……来叫人想亲近得很。 这个念头让众人心中一阵恐慌,众人如临大敌盯着这个伪装得极好以至叫人产生了幻觉的“妖女”,戒备到紧握手中的兵刃不敢有半分动作。 众人就这么将谢容宣包围其间,却又不敢贸然动手,双方就这么僵持了许久。 直到谢容宣将孩子哄好,又给他喂了水,换了襁褓,又重新收拾好,众人还是没有动作。 谢容宣这会儿已经习惯了这群人的注目,只道是他们也没有要动手的意思,便放心了起来,甚至因为记挂着外出未归的闻音,还朝那几人恭然问道:“不知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外面捏着兵刃的手心都已经生出冷汗的为首之人听了这问话愣了一瞬,本能的脱口道:“申时……” “谢谢。”谢容宣笑笑,话音落下,先前那人也终于反应了过来,当即沉下脸恶声道:“妖女!你在戏弄我们?!” 谢容宣不及答话,围在外面的那群人似乎终于受不了这般压抑的气氛,终于忍不住要动起手来,他刀锋直指屋中之人,一双黑沉眼眸中透出分明寒意,咬牙道:“今日我们定要替堂主报仇,我倒是要看看你还有什么能耐!” 听得为首那人的话,众人也纷纷收敛神情不再僵持,准备好迎接一番恶战。 四周气氛骤然改变,刀锋似乎将阳光也浸染出几分寒意,大战一触即发,然而便在此时,一道声音自人群后方传来,顿时叫人们止住了动作:“谁敢动他,不妨试试。” 这声音分明是出自一名女子,清脆宛若莺啼,然而面对这样的声音,原本正欲动手的众人却分明感觉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那种危险的感觉自那声音处传来,瞬时蔓延至四肢百骸,让人动弹不得。 因为他们分明感觉到了话中的意思,这句话不是威胁,而是警告。 此言一处周遭顿时安静下来,而便在这片安静之中,闻音带着阿哲快步自屋外的林间走来,视线不曾在众人身上停留片刻,只认真看着屋中的谢容宣。 事实上闻音赶回来得十分匆忙,自从那接头人出知道那妖女和武林盟主季子京的事情之后,她便立即带着阿哲用最快的速度赶了回来,怕的便是这群人不分青红皂白对谢容宣出手。一路上她心中有数种猜想,只盼着能够快些赶到,盼着谢容宣不会有事,然而到了这里她才发现,眼前的情形跟她一路赶来时所想的……出入实在是有点大。 她怎么都料不到,这群人居然会被谢容宣给吓住,僵持在这里连动手都不敢。也不知究竟是应该说那位妖女的恶名太过厉害,还是谢容宣故弄玄虚的手段太过高明。 不论如何,她好歹看到了个好端端的谢容宣。 闻音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暗自松了一口气,待确定谢容宣浑身上下完好无损之后,她才再次回头朝屋外那群人道:“他不是你们要找的人,这里也没有你们要找的人,诸位还是请回吧。” “放屁!你让我们走我们就走?!”众人追查多时,又在此地僵持已久,自是不可能因着闻音这几句话便离开,眼见闻音看来不过是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干脆将心一横挥刀而出,直往闻音胸口要害。闻音本欲与众人讲些道理,但见对方骤然出手,且手段如此狠辣,当即也判断出这群人当不是什么名门正派,跟他们解释恐怕也不会有什么作用,于是她眸光微沉,也不再与他们客气。当即旋身一动,也不知究竟是何动作,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待再看清之际,闻音便已反手夺下那人兵刃,将刀锋稳稳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整个过程,不过瞬息。 顿时整个屋前空地鸦雀无声,林间落叶飞旋,几片自眼前晃过,先前出手那人瞪眼望着闻音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似乎还未明白究竟发生了何事。只是片刻之后,才苍白着脸开始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从回到此处,再到处理完这群家伙,闻音不过只花了短短一炷香的时间。 待那群人狼狈离开之后,闻音才终于蹙眉低声道:“好在来的不过是一群小喽啰,不过接下来恐怕还会有不少人赶来此处,谢公子你最好先回去谢家,这里的事情是我连累你了。” 她说到这里,语声才又一顿,因为她回头便见谢容宣正看着自己,神情专注似有笑意。 谢容宣的目光太过专注,阳光与春意点缀其间,像是一幅光阴流转的画卷。 只可惜便在两人视线交错之间,一个的声音不合时宜插了进来,将眼前的气氛破坏得干干净净,那声音道:“你们要说什么一会儿再说,能不能先让我从这里下去?” 屋中三人几乎同时一怔,旋即抬头顺着声音看去,这才发觉这房间的房梁上面,不知何时竟坐了个人,一个明艳妩媚的女人。 第三八章 这女子虽然姿态慵懒潇洒, 但不论如何掩饰,却也依然掩不住面色的虚弱苍白和那满身的狼狈。 闻音甚至不用猜, 就说出了这人的身份:“逐月教乔素衣?” 女子挑眉轻笑, 兀自从房梁上跳了下来, 没有否认闻音所说。 闻音看着她苍白的脸色,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已千回百转, 然她对此人并不了解, 也无法因此判断对方意图, 于是只得轻叹一声问道:“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也就比你早那么一点。”乔素衣半靠着身后的墙面, 身体虚弱似乎还有些站立不稳。 闻音看她片刻, 终是对她伸手相扶道:“麻烦是你带来的,你的确不能不闻不问。” 乔素衣任由闻音扶着, 身体无力的靠在她肩头, 唇畔浮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 轻声笑到:“你倒是比你那个负心薄幸的师伯好多了。” 她这话说着,人已经被闻音扶到了里屋的床上坐下,而就在那床上, 还躺着如今正睡得香甜的孩子。乔素衣低头看着那孩子, 禁不住皱起了眉头, 俯身轻戳着小家伙的脸蛋喃喃道:“真丑啊。” 谢容宣这时候已经跟随着两人进了屋子, 他先是看看乔素衣, 又看看旁边睡着的孩子,心里面很快有了猜测,“你……就是这个孩子的娘吗?” 乔素衣眉头依旧拧着, 支着手在孩子身旁躺了下来,声音有几分乏闷地道:“是不是不太像?” 谢容宣还未应话,她又指了指孩子,再指了指自己的脸:“他这么丑,我这么漂亮。” “……”难缠的人总有难缠的人来应付,闻音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很难想象她与三师伯相处的时候究竟是谁会被谁说到哑口无言。 乔素衣兀自又苦恼道:“你们说季子京那个家伙会不会因为这儿子太丑而不肯认?” 闻音无言以对,身后谢容宣却笑了起来。 乔素衣托腮看他,谢容宣含笑解释道:“刚出生的小孩都是这样,等过段时间就长开了,这孩子生得很漂亮,不用担心的。” “是吗?”乔素衣应了一句,却依旧是将信将疑的模样,谢容宣点了点头,开始对乔素衣讲起了照顾孩子的方法,乔素衣虽然当了娘,但对于这些事情却是当真不懂,是以听着这些话神情也稍稍认真了起来。 闻音任由他们二人交谈,等到了谈话的间隙才不疾不徐出声问道:“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这句话问的自然是乔素衣,所指的却并非是一件事情。 乔素衣生下了与武林盟主季子京的孩子,接下来关于这个孩子,她究竟有什么打算? 且如今多方势力都在搜寻她的踪迹,虽然刚才已经有一群人被她给赶走,但接下来难保不会来更多的人,而她虽然暂时躲藏在这里,却没有办法一直躲藏在这里,这一切都还等待着乔素衣的一个决断。 乔素衣当然明白闻音的意思,她看来对自己的将来丝毫也不担忧,只面带笑意道:“今日之事,多谢你了。” 逐月教妖女生性嚣张不羁,在这天下间也没有什么是不敢惹的人,能够得到这个人的道谢,自是极难的事情。然而闻音承了这一句谢,却是丝毫也没觉得荣幸,甚至挑眉道:“你还该谢谢替你哄了一早上孩子的阿哲和帮你照顾孩子的谢公子。” 乔素衣这辈子也没怎么道过谢,谁知道好不容易道谢一次,还碰上一个脾气也古怪的,她噎了片刻,干脆将话锋一转道:“我不会连累你们,我就在这边休息一晚,他们应该没那么快再找来第二次,等今晚一过,我就带这个孩子离开。” “你的身体……”谢容宣虽不知眼前之人究竟是何人,但却能够猜得到对方如今的处境。 然而对于谢容宣的担忧,乔素衣却丝毫没有放在心上:“我从前遇到过的生死关头也不少了,那时候没人能杀了我,现在也没人,就算是带这个孩子,也没人能耐我何。” 这番话说得毫不犹豫,但闻音却并不这样觉得。然而这也不是她需要瞎操心的事情,她只接着道:“三师伯那边呢,武林盟的人说他如今正在赶来,你当真不打算等见他一面?” “见他做什么?”乔素衣这会儿已经低下了头,看着那睡着的孩子,似乎是众人的话音扰了他的安睡,他不安的动了动,似乎将要醒来。乔素衣颇有些关切的看着他,好在他不过动了动,很快就安静了下来,乔素衣这才笑了笑,旋即道:“武林盟主见了我这个邪教妖女,不得要了我的性命才是。” 闻音不置可否,也没有再劝说的打算,乔素衣与那位三师伯的事情,到底还是只能由他们两人来说,她这个外人自是插不上嘴。 就这样闻音到底还是答应了让乔素衣在此地留宿一晚,而谢容宣也跟着留了下来。 谢容宣一早被闻音和阿哲叫来,原本来得就十分匆忙,等到了之后发觉没什么事便让下人也先回去了,到了夜里原本也打算回到谢家,谁知就在他离开之前,那睡了一整天的婴孩又醒了过来。 醒来之后的小孩又开始哭闹不止,闻音与阿哲两个人在哄孩子方面的天赋与在武学上面的天赋刚好相反,一旦小孩哭闹起来几乎可说是束手无策,而那位孩子他亲娘则已经开始给孩子表演起了一手飞刀功夫,道是她上次就是这么让小孩止哭的。 闻音看着乔素衣手里面明晃晃的飞刀,为免她将自家屋子给戳出更多的洞来,连忙阻止了对方,并且求助了正欲离开的谢容宣。 谢容宣于是只得留了下来,好在上次他也曾经在闻音这处住过,谢老爷对闻音照顾谢容宣也十分放心,谢容宣便也答应了下来。 谢容宣果然一出手便成功止住了孩子哭声,他抱着孩子又哄了一会儿,这才终于将他抱回了床上,自己则披衣起身出了屋子。他在屋中待得久了,难免有些乏闷,是以才想出来透透气,只是等到出了房间之后,他才发觉有着这样想法的人并不只他一个。 屋外的小院中已经有人了,乔素衣就坐在院中那株不知名的树上,后背倚靠着树干,仰头看着天上闪烁不定的星。 谢容宣有些惊讶,毕竟在他看来,乔素衣如今的身体实在不适合在这外面吹风。 然而事实上这段时间乔素衣所经历的事情实在已经够多了,这点小风实在算不得什么,她靠坐在树上,瞥见谢容宣出门,便眯眼笑着打招呼道:“是你啊,小离多亏你照顾了。” “小离?”谢容宣喃喃唤了一声。 乔素衣点头道:“是啊,那小家伙的名字。” 过了这么久,谢容宣才终于知道那孩子的名字。乔素衣并未解释这名字的来由,不过随口说了一句,便又拢起耳畔一缕青丝,接着吹风看天。 与不拘小节的乔素衣相比,谢容宣显然要矜持许多,他轻轻应声,这才低声道:“你身子未好,当好好休息才是。” “在床上躺着并不一定是最好的修养方式。”乔素衣这般说着,视线却未离开那布满繁星的天穹,她轻声道:“从前我没有去处,成天流浪在外,受伤的时候,也是这么待在荒郊野外,看天看月,想许多事情。” 谢容宣道:“夫人想必有许多心事。” 乔素衣却笑:“没什么特别的心事,不过是因为这样看着天,很快就能睡着了。” 她说完这话,很快偏过头看谢容宣道:“你可有兴趣听我说一个故事?” 谢容宣素来都是一个倾诉的好对象,他点了点头,随之来到树下,夜风微凉,乔素衣轻轻咳了一声,声音微有些沙哑,莫名低沉了下来:“你该听闻音那小姑娘说了,我是逐月教的护法,用你们寻常的话来说,是个妖女。” “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会进逐月教?” 这句话当然不是想要谢容宣给出答案,因为谢容宣对江湖本就不算了解,他只是垂眸静立于树下,专注而耐心的等待着乔素衣的答案。 乔素衣低笑到:“我也不是生来就是个妖女,我原本与爹娘一起住在南方青州城里,也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但那时候战乱四起,爹娘带我青州避难,却遇上了一群趁乱作恶的劫匪,我的爹娘都在那时候死了,我的运气不错,我被人救下来了。” “那时候我才八岁,救下我的人是个比我大了好几岁的少年,他虽救下了我,却总是一脸冷漠的模样,对人不理不睬。”回忆起从前,总是能有许多种情绪酝酿于话语之间,乔素衣笑得有些怀念,随之又道:“我被救下之后无处可去,就一直跟着他,他不理我我就大着胆子主动跟他说话,后来我才发现,他其实也并非看来那般冷漠。” “整整半年的时间里,我都跟着他,我原本以为我能一直跟下去,但有一天他却告诉我,他必须要回去了。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他是江湖所说的邪教逐月教的人,也是那时候我才发觉,邪教也并非如人们所说都是罪无可恕的恶人。” 星辉洒落树叶缝隙,落在树上树下两人身上,谢容宣专注听着,才发觉星光不知何时已经在眼前洒落了一地细碎的影子。 乔素衣有几分好笑的道:“那个人说什么也不肯我随他一起回逐月教,但我却不肯妥协,我不愿与他分别,他不带我去,我就自己去,所以后来我花了整整两年的时间想办法进入了逐月教,成为了教中护法的弟子。 “你见到他了吗?”谢容宣问道。 乔素衣一眼往谢容宣看来,摇头道:“没有。” “他们说那个人早在一年前就在一次任务中死了,被埋在了一处山谷之中。我知道之后十分伤心,但已经发生的事情却什么都改变不了,后来我找到那处山谷,找到了他的坟冢,每年我都会去祭拜他。”乔素衣说到此处,神色却是不见伤感,谢容宣看出端倪便欲询问,乔素衣却已然接着说道:“但我怎么都没有想到,五年前我又见到了他。那个人其实并没有死,非但未死,他还有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身份。” “武林盟主,季子京。” “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他从一开始就是正道潜伏于逐月教中的内应,他本就出生于名门正派,他的名字是假的,身份是假的,甚至连性情都是伪装的,我为了追随他花尽心思进入逐月教,到最后才发现我所走的这条路……其实从一开始就错了。” 第三九章 “可惜, 没有办法回头了。”乔素衣摘下身前枝头一片落叶拈在指尖把玩,笑意虽在脸上, 神情却是难辨, “他有他的武林正道, 我也有我的坚持,正道武林盟主不可能与我这个逐月教的妖女在一起。” 或许是巧合, 或许是注定, 但正如乔素衣所说, 事情已然至此, 谁也无法再改变。 谢容宣不知道, 重逢的那一刻,乔素衣究竟想到了什么, 又对季子京说了什么, 但总归有些东西已经全然变了。 “不过我也不算太吃亏。”乔素衣将那玩过的树叶随手扔到一旁, 对谢容宣道:“后来发生了不少事情,我们盟主大人虽然正经八百,不过却还是叫我找着机会一偿宿愿, 把该做的都给做了。” 谢容宣微微一怔, 没能立即明白乔素衣的意思。 乔素衣意味深长的眨了眨眼, 笑道:“盟主大人的滋味可真的不错。” 谢容宣自小便待在谢家之中, 从来也没有听过这么暧昧露骨的话语, 待反应过来之后一抹浅晕当即便浮上了双颊。 乔素衣见他反应,忍不住又觉得这小姑娘十分好玩,便接着又打趣道:“你还没有喜欢的人吧, 等你有了喜欢的人,经历了这档子事情,你就会知道这事儿是多么有意思了。” 这番话叫谢容宣更是羞得抬不起头来,乔素衣看他的模样忍不住挂在树上笑出了声来,摇头道:“果然还嫩着呢。” 谢容宣没能抬头,那些霞晕蔓延到了耳根处,他花了好大力气才终于找回了言语,声如蚊蚋地道:“我……” “嗯?”乔素衣看出他有话要说,便做出了倾听模样。 谢容宣似乎是犹豫了片刻,看着方才乔素衣把玩过的树叶随着风飘然落地,在自己脚边打了个旋儿,终于道:“我有喜欢的人。” 这话倒像是对乔素衣方才那句话的反驳,乔素衣捂着肚子直笑,哄小离似地道:“好好好,你不嫩行了吧。” 谢容宣视线好不容易自那落叶上挪开,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要急于去分辨,待反应过来才发觉话已经出口,他轻抿双唇,仓促转移了话题道:“你真的不打算再见他一面吗?” “见他做什么呢?”乔素衣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像是极近欢喜之后的极近落寞,夜露的凉意让她拢紧了身上的衣衫,她淡淡的声音便自夜色中传来:“与我走得越近,他就越危险,倘若被人知道他与邪教妖女有染,他这个盟主还怎么做下去?” 视线自那处亮着灯的房间窗口一扫而过,没有听见房内传来孩子的哭声,看来那家伙睡得还算安稳。 乔素衣这般想着,便又笑到:“这个孩子是个意外,但是不能再有更多的意外了。” “我曾经很努力的想要靠近他,花了很大的力气,几乎拼尽了性命,那时候我以为我离他已经很近了。只是后来我才发现,原来我从来没有靠近过。”乔素衣的笑颜分明灿烂,但却叫人自其中读出了些许沉重,她侧目对谢容宣又道:“那时候我想,或许我这辈子都没有办法靠近那个人。” “原本就不是同一种人,却非要朝着那人的方向走,换来的结果或许不会是任何人所期待的,于我如此,于他也是如此。” 这话不知为何让谢容宣显得有些伤感,他喃喃道:“当真只有如此么?” 乔素衣点头:“我想不出转圜的余地。” 说完这一席话,乔素衣拨开身前几片树叶,自树上下来道:“说了这么多,你今天也累了,不如早点休息,我就先回去……”她正说着话,回头才发觉谢容宣依旧还站在原地,夜中星辉在他身上染下一层银白,为其平添一笔寂寥。 不知为何乔素衣觉得谢容宣看起来很失落。 她怔了一瞬,随之失笑到:“我都想开了,你怎么看着比我还难过?” “我只是觉得,有些不甘。”谢容宣摇头低声道。 乔素衣听闻这话,脸上洒脱的笑意几乎要保持不住,她目光凝在谢容宣的身上,半晌后若有所思道:“你也有心事?” 谢容宣定定看着乔素衣,轻声问道:“是不是同一种人,真的那么重要吗?” 乔素衣听闻此言,又是一笑。 “或许可以不那么重要。”她笑意有几分无奈,这样的神色很少会出现在她的脸上,她随之道:“不过你会很辛苦,比你所想的还要辛苦,你会面对很多事情,也将要承担许多东西,就算是最后一无所有什么都留不下来,这也都是你自己选的,你就连说出怨言的资格也没有。” 就如同现在的乔素衣。 谢容宣神情认真之极,他问道:“你后悔吗?” “后悔?”乔素衣像是头一次听到这个说法,她沉吟道,“还真没想过。” 谢容宣看眸光微动,终于露出了些许笑意。 “我也不会后悔。”他声音轻浅,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乔素衣没有再去提自己所经历的这些岁月,多年来的经历让她伤春悲秋的时间从来不会太长,她很快就结束了这段对于过往的回忆,因为她发觉了更有意思的事情。她目光好奇的往谢容宣的身上打量,出声问道:“看来你想的东西也不少,是因为你喜欢的那个人吗?那个人是谁?我认识吗?” 谢容宣还未来得及对这番问话做出回应,不远处另一边的房间窗户终于被人打开了来,屋中还点着灯火,昏黄的灯火自窗口透出,将夜色也点缀得暖了几分,闻音就这么靠在窗边,身上披着一件轻薄外衫,手中捏着一本书,远远看着树下的二人道:“这么晚了,你们还没休息吗?” 灯火辉映下闻音的侧脸轮廓清晰分明,谢容宣看着她的模样,唇角不觉泛起了笑意。 闻音微微抬眸,又往乔素衣看去,乔素衣刚发现了有意思的事情,如今正想与人分享,于是见闻音出现,立即便开口道:“这小姑娘正在跟我说他喜……” 然而没等乔素衣将话给说出来,谢容宣便连忙红着脸打断了她的话,“孩子该要醒了,我进去看看。”说罢也没有等闻音与乔素衣再说什么,朝着二人轻轻颔首之后,自己便转身进了屋子。 乔素衣盯着那人很快合上的房门,不禁挑起了眉峰,旋即朝闻音笑到:“这姑娘真有意思。” “你只有今夜休息的时间,你的身体若不好好静养,明天恐怕是走不了了。”闻音合上手中书卷,忍不住提醒这个似乎永远不知道疲累的女人道。 乔素衣随口应了一声,自己也的确有些累了,便要回屋休息,然而走出不过两步,便听身后闻音的声音再度传来:“还有。” 听见这话,乔素衣再次回头,闻音盯着她看了片刻,又用手里卷起的书卷指了指谢容宣的屋子方向道:“他是个男子。” 乔素衣:“……” · 经过了一夜的休息,第二天一早乔素衣便抱着孩子在木屋外与闻音谢容宣等人道了别。 乔素衣也没有什么离别愁绪,在她眼里只要各自安好便总有再见的时候,是以临走之际与几人随便说了几句,最后才又将目光落到了谢容宣的身上。 昨夜她已经好不容易接受了谢容宣是个男子的事实,不过这对她的影响也并不算大,她想起昨夜里面两个人在树下的那番对话,于是神色终于也认真了几分道:“我也没资格多说什么,你既然选了,便走下去吧。” 谢容宣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他视线似是不经意的掠过闻音的身侧,见对方并未察觉什么,这才轻轻颔首道:“嗯。” 道别之后,乔素衣终于抱着怀中孩子离开了此地。 那抹身影越来越远,直至隐没于林间的苍翠碧叶与淡色薄雾之中,闻音才终于收回了视线。 闻音似乎欲言又止,谢容宣看懂了对方的神情,然而却不知是否当问,好在另一边阿哲也看了出来,于是不解道:“师姐,你在想什么?” 闻音摇头道:“昨日我们在城中打探的时候,武林盟的人说过,追查乔素衣的人有好几处势力,然而我们现在却只遇过一处。我本以为那些人早就已经追查来了,我们还得处理一些麻烦,却没想到他们竟然到现在还没出现。” 她将乔素衣留在这里,的确是冒了一些危险,所以昨夜她一直未曾入睡,便是在防备随时或将发生的战斗。 她也以为乔素衣本没有那么容易能够安然离开烟州,但现在对方已经平安离开了。 这一切似乎都太过顺利了,顺利得甚至显得有些蹊跷。 想到此处,闻音忽而转身往木屋另一侧的小道走去,阿哲不明所以,连忙跟着过去,谢容宣也自是紧随着闻音的脚步,三人沿着那条小道一路往前走了许久,这才终于拨开面前掩映的树木,看清了不远处林间的情形。 那处林间空地之中,留下的满是战斗的痕迹,四周大树的枝干上满是刀剑痕迹,落叶布满地面,而倒在落叶之上的,还有数十个不知生死的家伙。这群人横七竖八的躺着,身侧还有着无数被剑气割破的树叶与残枝,正是刚发生过一场大战的模样。 闻音带着谢容宣与阿哲来到此处,她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回身一把捂住了谢容宣的眼睛,轻声道:“别看。” 在闻音看来,谢容宣不久之前虽在明舒山庄经历过一场战斗,但终归不是江湖中人,眼前这种场景实在不适合他看。 闻音也不知谢容宣是否是真的有些怕了,在她右手捂在那人眼睛上的时候,分明感觉对方身子动作一顿,身子微有几分僵硬。 闻音遮住谢容宣双眼后,便带着他穿过了这片空地,丝毫不理会这群倒在地上的家伙,只径直往前走去,直到看见了一个人。 就在这片空地后方不远处的一株巨树后方,武林盟主季子京正穿着一身黑色夜行衣,靠坐于树下,垂眸神情专注的擦拭着自己手中的剑。 闻音头一次自这个性格恶劣又喜欢装腔作势的师伯身上看到这样的一面,有些冷漠,又有些孤寂。 第四十章 最后闻音万般不情愿的带着季子京回了自己的住处。 季子京起初沉默不语, 闻音有许多话本欲开口相问,但见他的神色却又不得不止住话头, 直至四人回了木屋当中, 她才终于回过头道:“师伯打算何时离开?” 听着闻音这话, 季子京随之一笑。他这一笑,终于褪去了方才那一身死气沉沉的冷漠, 变得显出几分可亲来, 他穿着夜行衣不知为何还在怀中揣了一把折扇, 如今他打开扇了扇, 禁不住摇头道:“师伯头一回来你这儿, 你就这么急着赶我走?” “师伯要找的人已经不在这里,自然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闻音对这位三师伯的脾性十分清楚, 此人面皮极厚, 软硬不吃, 让他缠上实在是难以脱身。 若非看他先前那副神魂离体的模样,闻音本连家门也不愿让他踏进来。 然而这时候再想这些事情已经迟了,季子京像是没有听见她的话, 转而向一旁阿哲道:“阿哲你的房间在哪, 快借一身给我换上, 我穿着这身实在是没法好好说话。” 他指着的自然是自己这一身染血的夜行衣。 阿哲刚才还在想着乔素衣离开的事情, 本不知该如何与这位师伯开口, 谁知道季子京转眼就恢复了昔日模样,他一席劝慰的话就这么憋回了肚子里,只得赶紧道:“我……我这就去拿, 不过不知师伯你穿着会不会合身。” 季子京挑眉示意阿哲赶紧去拿,阿哲连忙回了房间,等出来的时候手里面已经抱了几件衣物。 从阿哲的手中接过衣物,季子京却没有立即穿上,只是打量着它们,半晌才长长叹了一口气,随即往阿哲瞥来。 阿哲顿时有些紧张,不解道:“三师伯,怎么了?” 季子京叹声再起,看着阿哲的模样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头,晃着手里的几件衣服道:“你怎么就穿这个?” 阿哲一脸茫然的望着那几件黑色短襟劲装,应道:“我都是穿的这个啊,这衣服穿起来动作利索,衣袖短干活也不怕弄脏,黑衣服弄脏了也不容易看出来,这还是师姐特地替我挑的衣服呢。” 将这话听下,季子京又扭头往闻音看去,禁不住又连连摇头。 “三师伯这是在叹什么?”闻音问道。 “叹阿音你虽是个姑娘,却丝毫不懂收拾打扮。”季子京这般说着,又朝旁边阿哲笑到,“阿哲啊,这些年跟着你师姐,可算是辛苦你了,改日师伯带你去茗秋阁,替你置办几件新衣裳。” 阿哲两眼一亮,当即高兴了起来。 闻音:“……”她突然觉得自己若是再不说话,阿哲就该摇着尾巴跟着师伯跑了,想到这里,她视线一转,顿时落到了角落里默然不语的谢容宣身上。 谢容宣:“?” 闻音冲他一笑,他顿时便脸红怔住。 没等谢容宣说话,闻音便朝季子京淡淡道:“茗秋阁就不用去了,我们这里可是有一位茗秋阁的大师,师伯你平日所穿的衣服,恐怕还是他所设计的。” 季子京听得这话不禁一怔,旋即问道:“什么?” 闻音笑而不答,只是视线一直定在谢容宣的身上。 季子京顿时明白了过来,当即也跟着看向谢容宣,他上下打量着谢容宣的衣着打扮,怔了片刻后问道:“谢家公子?” 这世上还是极少有人初次见了谢容宣没有唤作“姑娘”而是唤作“公子”,闻音眸光微动,心中很快明白了过来,明白季子京来之前定也查过她身边的事情,所以才能够一口道破谢容宣的身份。 然而他知道谢容宣是男子之身,却不知道谢容宣与茗秋阁之间的那层关系。 季子京仔细看着谢容宣衣着,神情微见惊异,旋即试探着问道:“今年年初茗秋阁新出的那身流云锦绣袍衣带是什么颜色的?” 谢容宣毫不犹豫回应道:“黑色。” 季子京面色变了变,赶紧又问:“那茗秋阁的紫玉烟华衫领口绣的是什么纹?” “白色鹤纹。” “那身衣服为什么那么值钱?” “因为它所用的材质乃是南方一种特别的荧火琉璃丝,那种材料十分珍贵,整个茗秋阁也只有三件以那材料所制的衣服。” 听完了谢容宣的回答,季子京终于停下话头,随即满脸震惊的看向对方:“真的是你?!” 谢容宣微微颔首,此番遇上季子京也是个对衣着极为讲究的人,面上自是也染上了笑意。 于是接下来两个人在屋中好好进行了一番关于江湖中人应当如何穿着才能够显得威仪而不失包容,锐利而不失平和的交流。而穿着类似跑腿小厮的的衣服过了半辈子的阿哲满脸茫然根本听不懂二人的话,只得满脸无助的往闻音望去。 闻音对两人的谈话毫无兴趣,只兀自转身出屋道:“我去钓鱼。” · 纵然闻音再如何不情愿,季子京当天还是在闻音这处待了下来,这一待就直接待到了晚上。闻音对此意见极大:“武林盟主不必去忙天下大业,为何还有空跑来这里逍遥?” “我现在所做的事情不就是为天下大业?”季子京回应道:“这天下马上就要不太平了,我想请你来帮我一个忙。” 闻音便知道,季子京此次前来或许当真是为了乔素衣,但来了却又不肯走,目的便绝不单纯了。听出了对方果然还有着要让她出力的意思,闻音想也没想便拒绝道:“这些事情我没空管也管不着,师伯,我上次就已经说清了。” 季子京似乎也早料到了闻音会做出这样的回应,但却仍是问道:“你当真能够做到袖手旁观?” “我每天自己的事情都忙不过来,自然没有时间去操心别人的事情。”闻音理所当然道。 季子京无奈摊手,没有再开口,闻音道是自己要进屋休息,便也没有再理会此人。 而等到闻音离开之后,季子京才无奈的摇了摇头,自己在院中走了几步,然后几步跃上了院中那棵不知名的大树,找了个舒服的地方靠坐下来。 这会儿谢家的人已经到来,正在接谢容宣回去,谢容宣收拾好东西自房间中走出来,便见到了季子京晃着腿坐在树上的景象,他安静看了片刻,笑意变得轻柔起来。 季子京拎着自己从角落翻出来的闻音珍藏的好酒,喝了一口才注意到谢容宣的神色,他不得不停下动作,望着谢容宣道:“谢少爷可是有话要说?” 谢容宣没有回应季子京的问题,只向着那株大树轻声道:“昨天夜里,她就坐在你现在这个位置。” 季子京动作一顿,不需去想,便知道了谢容宣所指的“她”究竟是何人。 谢容宣不过是随口一提,说完这话,便告辞要离开此地。 然而就在他带着下人走出几步,便要离开院落之际,树上喝着酒的人突然再度开口道:“她……怎么样了?” 谢容宣停下脚步,再度回头看来。季子京因为受不了阿哲的那些衣服,特地掏钱自己去烟州城里又买了一套飘然白衣套在身上,如今他靠座在树上的动作显得十分随意,宽袍广带随风而动,倒是有几分要把玉箫剑仙的称号抢过来自己用的意思。他此时手上还举着酒坛,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见谢容宣回头,他这才若有所思轻笑一声,摆手又道:“算了,就当作我是在胡言乱语……” “她不太好。”这是谢容宣认真思索后给出来的答案。 季子京原本在说着的话顿时再说不下去,他闭口半晌,微微闭目,良久后方才重新睁眸,低声问道:“那个孩子呢?”他想了想道,语气中有几分不易察觉的落寞,“我还从没见过他,那是个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男孩。”谢容宣想了想道,“有几分像你。” “是吗?”季子京喃喃说了一句,兀自想着竟忍不住笑了起来。 若是季子京知道乔素衣曾经嫌弃过那小孩刚出生的模样太丑,不知他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谢容宣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因为谢家几名家仆已经备好了马车守在外面了,他先是看了一眼闻音的房间,但见对方房门紧闭,这才终于无奈笑笑,转而与季子京道别,离开了这处两天内让他经历了许多事情的地方。 季子京一直在树上坐着,一手举着酒坛,却既没有说话也没有喝酒,只是沉默的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直到房门被人推开的声音再次响起,他才眯着眼往声音传来处看去。 闻音站在屋门之前,盯紧了季子京手里的酒坛子道:“师伯,那是我珍藏了三年的酒。” “难怪那么香。”季子京闻了闻,冲着闻音笑到:“来喝一杯?” 闻音不满都写到了脸上,奈何眼前这个家伙根本不想看懂,她没有要缓和下脸色的意思,接着道:“以后回山上我要五坛云湖醉,一坛也不能少。” “好好好,你想要十坛都给你。”季子京顺着她的话笑到,“就怕你师父见你喝酒先要追你半个山头。” 闻音出了房间,来到那树下,自己在石桌前坐下,终于又道:“你当真不想见她?” 这话问得突兀,比那从枝头突然跌下的落叶还要突兀,然而季子京的回应却很快,就像是他本就一直在想,一直在念。落叶晃了一圈落进闻音面前的杯盏里,在酒水上浮起一圈涟漪,季子京声音随风飘远,悠悠叹道:“再等等,再等等就好了。” 第四一章 武林盟主季子京对闻音的第二次劝说, 到底还是以失败告终,他在闻音的木屋中整整赖了三天, 充分施展了作为一个忽悠尽天下群侠的武林盟主的三寸不烂之舌, 开始不停的劝说闻音, 几度将旁听的阿哲都说得热血沸腾想要立即随盟主上去与恶人大战三天三夜。 奈何他的对手是自天真孩童时期起就听了这位师伯的太多花言巧语,曾经被他骗走过上百串糖葫芦的闻音, 任他这番话语再慷慨激昂, 闻音依然不为所动。 到最后武林盟的人终于找上门来, 道是有要事需要盟主回去决断, 季子京这才终于放弃, 随着他们离开了此地,临走之际没忘记顺走她一坛好酒。 然而在离开之前, 季子京还给闻音留下了一句话, 道是若是她哪天想明白了, 随时都能去找他。 闻音几乎一句也没将他的话听下去,等他走了之后才收拾着季子京喝光的酒坛有些肉疼的觉得季子京来的目的怕是想喝光她家的酒。 “师姐!”阿哲帮忙收拾着东西,忍不住却又别过头来欲言又止看她。 闻音道:“怎么了?” 阿哲低头看了看眼前一地的空酒坛, 又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 小声道:“我能不能……去买一身像样的衣服?” 瞥了一眼阿哲身上的衣服, 闻音没觉得哪里不对:“你身上的衣服不像样吗?” 阿哲连忙摇头:“我想要……像三师伯那样的!” “三师伯身为武林盟主, 每天要见不少人, 讲究点是没办法的事情,你天天又不用去什么地方,这样就挺好的。”闻音可不愿将阿哲教成跟三师伯那整天穿得花里胡哨的样子。 阿哲可怜兮兮地望着闻音。 闻音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垂眸道:“你还是不想待在这里?” 阿哲开口想要辩解,闻音却知道自己猜得不错,于是接着道:“你从来没有经历过,自然不知离开之后将会面对什么,如今的世道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可是……”阿哲正欲开口,见闻音露出久违的严肃模样,便又怯了下来,他这些年一直跟着闻音,见惯了对方随性的模样,但却没有忘记她威严起来比之他们师父也差不到哪去。他于是及时收回了话头,转而试探着道:“师姐,你不肯买……是不是咱们已经没钱了?” 闻音:“……” 阿哲于是不怕死的又道:“对了,谢公子那边的事情怎么样了,谢老爷子不是让你去帮他改变,如今可有进展?咱们什么时候才能拿到银子?” “……” 近来发生的事情太多,如今经由阿哲提起来,闻音才发觉——自己竟将这回事完全给忘了。 她回过神来,正巧此时院外传来一阵脚步之声,闻音还当是季子京去而复返,等走过去才发觉来的人正是谢家的下人,几名下人朝着闻音恭恭敬敬行礼道:“闻音姑娘,少爷有要事想请姑娘往谢家一趟。” 前两天因为季子京在的关系,闻音一直也没去谢家,直至今日季子京离开,正好谢家的人也来了,闻音于是点头答应道:“好,我收拾一下就去。” · 收拾好随着那些下人一起来到谢家之后,闻音才知道这次谢容宣找自己来,的确是有要事要说。 自初春遇上谢容宣后,闻音随着谢家也经历了不少的事情,如今时值夏日,天气也渐渐炎热起来,而从前谢容宣也曾经说过,他极少离开家门,但每年夏日却都会随着谢老爷一道去避暑,如今这个时节,便正好是谢容宣离开谢家要去避暑的时候。 谢家在柳州有一处宅子,正好靠着柳州城外的远西山,山上树木葱郁,山下的宅邸受这阴凉庇护,自然也少了许多暑气,乃是避暑最好的去处。 柳州又是楚家茗秋阁与叙香阁所在之处,谢容宣的许多作品,便是避暑的时候在那处宅院中与楚云徽完成的。 今年谢容宣前往柳州的时间也已经定下,便在两日之后,而谢容宣派人将闻音通知来,便是要将此事告知于她。 “今年,我想请闻音姑娘与我们一道前往柳州,不知姑娘可否答应?”谢容宣似乎早已经做下了这个打算,所以在说清一切后立即又解释道,“练剑的事不能荒废,何况那处风景极佳,闻音姑娘也好带着阿哲公子在那处游玩一番。” 听着谢容宣这么快做出解释,闻音微见诧异,总觉得对方似乎又欲盖弥彰的意思,但谢容宣神色温柔坦然,却让她又说不出什么不对来,于是点头道:“也好,那我回去通知阿哲。” 在闻音看来,去往柳州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正好她的住处因为上次乔素衣的事情而多了不少不速之客,接下来不知道还会不会遇上什么麻烦事情,和谢容宣等人一起去柳州过上一段日子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眼见闻音答应下来,谢容宣笑意漾在眼底,轻声应道:“那么两日之后,我会派人去接你。” 事情就这般说定,闻音回到家中后便立即将此事告知了阿哲,阿哲原本就在烟州待得腻了,也不管究竟是去哪里,只要听见要出去便是两眼放光,连连点头然后飞快的开始准备了起来,当天晚上就打包好了要带走的东西,速度快得连闻音也不禁觉哭笑不得。 时间很快过去,两天之后的早上,谢容宣果然如期派了谢家的人前来此处接闻音与阿哲,两人将提前收拾好的东西带上,这便坐上了马车到了谢家。谢家的大门处也早已经热闹一片,每年这个时候都是大事,众人自然是提前做好了准备,谢容宣也早早地坐在了为他备好的马车当中,知道闻音与阿哲前来之后,谢容宣很快便让下人带着他们上了他所在的那辆马车。 谢容宣的马车是谢家特别所制的,外面看来普通,内里却与其他马车完全不同,里面铺着细软的薄毯,车内萦绕着一层清淡的熏香味道,就连车窗的纹路都是精心雕琢,闻音和阿哲走入马车内的时候,谢容宣手中正捧着一本书,却似乎并没怎么用心看,听见脚步声便立即抬起头来,对闻音笑到:“闻音姑娘,你来了。” “嗯。”谢容宣笑意蕴于眼底,看着闻音与阿哲在身前坐下。 谢家的车队很快便出发,这马车的确十分好用,坐在其中也感受不到什么颠簸,看得没见过几个世面的阿哲兴奋极了,在马车里面四处摸摸看看,一会儿探头出去,一会儿又回头对闻音说自己看到的东西,这人似乎是在烟州城外的木屋里面待得久了,忘了自己也曾经跟着闻音流浪过好一段时间,见了路上的羊群都能高兴得说上半天。闻音忙着打盹没空理他,只能偶尔抬抬眼皮随便回应两句,阿哲却依然十分精神,不住同她讲话。 谢容宣坐在两人对面,看着他们这番模样,虽未说话,却也是笑意满盈。 三人在马车中有说有笑,原本漫长的行路过程也因此变得不那般无聊。 四日之后,谢家的马车终于到了柳州。 因为楚家便在流洲,谢晤与楚家老爷是多年之交,而谢容宣与楚云徽也是自小一起长大,两家关系极好,是以来到柳州之后,谢容宣先将闻音与阿哲二人安顿在那避暑的山庄之中,便先随着谢晤一道去了柳家。 正如同之前谢容宣所说,山庄之内的风景的确极美,后方青山绵延,山间云雾笼罩,薄雾将山色勾勒成一笔浅墨,自山庄内望去,雾色与山色交融,便绘成一幅泼墨景致。 而山庄内中也是十分特别,楼台水榭四处皆是花香鸟语,阿哲不过才刚踏入院中,便高兴得四处参观去了,闻音比他要稳重不少,跟在后面随处走着,也将这山庄逛了一遍。 另一方,柳州楚家当中,谢晤与谢容宣还在其间做客。因为楚云徽因为一趟生意去了别处,迎接二人的只有谢家老爷夫人与刚过完生辰的楚霖。 那边谢楚两家老爷许久不见自有许多话要叙,谢容宣便与楚夫人在旁照顾着小楚霖,两人也低声交谈着。因为每年都会来柳州,谢容宣也算是常来楚家,楚夫人极为喜欢谢容宣,直将他当自家孩子一般,如今谢容宣终于来了柳州,她自是十分高兴,口中不住关切着,两人聊了不短的时间,楚夫人终于眯眼笑着,将心中早已经准备好的话问了出来:“我听说,宣儿有喜欢的人了?” 谢容宣本好端端交谈着,突然听见这话,方才脸上温和的笑意险些要保不住,他目中微见局促,垂眸道:“是……是我爹说的?” “你爹不是担心你吗?”楚夫人见自己所料不错,不禁掩唇笑了起来,身旁楚霖听不懂两人的谈话,还在嚷着要吃葡萄,楚夫人便随手摘了颗葡萄放在手里,却没有拨,只朝谢容宣笑到:“那个人怎么样?有没有欺负过你?” 提及闻音,谢容宣面上的绯色更浓,摇头声音低柔着道:“她很好。” “瞧瞧,这才刚开始就替人家说话了。”楚夫人笑得暧昧,谢容宣不知该如何说起,正欲开口扭转两人的话题,然而楚夫人却又适时开口道:“我听说那人还不知道你的心意可是?” 谢容宣轻轻摇头,自始至终没敢抬眸。 楚夫人微微挑眉,笑到:“我倒是有些办法,能够帮你抓住那人的心,你可要听听看?” 谢容宣一怔,不禁往楚夫人看来,但对上楚夫人的目光,却又似乎觉得不对,旋即再次别过视线。 楚夫人看他这番模样,笑意顿时更浓,出声道:“说起来当年你楚叔叔就是这么被我给捉牢的,怎么样,你想不想听我的试试?” 她说出这话,谢容宣埋着头半晌才细声应了一句。 然而这话实在是太轻了,楚夫人没能听清,含笑又道:“什么?” 谢容宣声如蚊蚋,耳尖泛着浅浅的红,这才终于再次应道:“……想。” 楚夫人满意的笑了起来。 · 傍晚的时候,谢晤终于带着谢容宣离开了楚家。而等到送走谢家人后,楚家老爷才在回头间猛然想起,一拍脑门儿道:“对了,谢兄说宣儿近来有心上人了,我怎么忘了问这事儿了!” “老爷你可别操心了。”楚夫人翘着腿坐在后方,瞧着楚家老爷的模样,摇头笑道:“这事儿我都给宣儿出好主意了,宣儿要按我说的做肯定错不了,也许再过不久咱们就能见到宣儿那如意郎君了。” 楚老爷子瞪着自家夫人,愣了半晌。 楚夫人:“老爷你怎么了?” “夫人呐。”楚老爷子迟疑一瞬,慢吞吞道,“宣儿喜欢的可是个姑娘,哪里来的如意郎君?” 楚夫人:“……” 许是见谢容宣女装模样见惯了,纵然是知道真相,还是忍不住将谢容宣的性别弄错,楚夫人僵坐半晌,这才找回了言语道:“我忘了宣儿其实是男子。” 楚老爷子心说不妙,试探着道:“那你刚给宣儿想的法子……” 楚夫人心虚道:“……当然是姑娘家的法子。” 堂中一阵默然。 楚家夫妇对视一眼,同时尴尬的咳嗽了起来。 第四二章 闻音在庄园内转了许久, 庄园不小, 闻音花了整整一天才将其逛完,回头想要找阿哲,却发现这个家伙早不知道兴奋的去了什么地方。 阿哲自小便是无父无母, 年幼的时候一直在战乱中流浪,所幸后来被他们师父所遇见,捡回了山上,这才得以与闻音一道念书习武,后来闻音下山, 阿哲却没能够跟她一起去。直到闻音在外面经历了一番, 再回到山上, 第二次下山的时候,才终于将阿哲所带上。 所以阿哲的经历十分有限, 住过的多是山野木屋,吃的多是粗茶淡饭,自然没有在这样的庄园中住过, 如今见了这么漂亮的地方,自是高兴不已四处看了起来。 闻音知道他其实一心向往的其实仍是仗剑天下的日子, 惦记着的依然是外面那个动荡的世道, 但他在自己身边跟了三年却是毫无怨言, 闻音心中也是清楚。 虽说阿哲是她的师弟, 但实际看来,她那个师父将阿哲扔给她便不再过问,阿哲的本事大多也都是闻音所教的, 从某种角度来说,闻音更算得上是阿哲的师父。所以那个傻小子现在能够开开心心的四处游玩,闻音自然也是由他而去。 穿过一片花林,闻音看着四周点缀于墙面藤蔓上的细碎白花,不禁心情愉悦,道是谢老爷子的确是个十分懂得享受的人,她将这处宅院逛完了一遍,整个院落几乎每一处都有着各自不同的模样,就连内中所种的花草也别有讲究,可说是不论四季景观皆有可观赏之处,而此处院中往内行去更有温泉可供洗浴,在这山庄中避暑,可说的确是一件舒服的事情。 自花林穿出,闻音听见了院外传来的下人脚步声响,心道是谢家父子应该已经回来了。 她心中想着,打算走上前去,然而不过踏出两步,便又不禁顿住。 因为她听到了些别的动静。 就在这一片热闹声中,闻音准确的判断出了一道细微的本不该属于这里的声音。 多年的习武让她的意识变得十分警觉,她几乎是立即便扭头往那声音传来处望去,正巧便见到不远处庄园的围墙上,有两道身影正鬼鬼祟祟的趴在墙头,小心翼翼往内中张望着什么。 刚才那细微的动静,便是这两人弄出来的。 谢家众人刚到不久,护院难免还没安排过来,是以这两人此时躲在墙头也没被人所发觉。看他们的动作,似乎并非高手,倒像是不会武功的普通人,只是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什么人,又为什么会来到这个地方。 闻音这般想着,干脆纵身无声无息也跃上了墙头,正好落在那两人身侧不远处。隔得近了,她才发现那两人是两名青年男子,一个高个子一个小胖子,此时都动作笨拙而艰难地趴在墙头上,正探头往山庄里面看着,目光似是有些急切,闻音看得心中疑惑,干脆出声问道:“你们在看什么?” 墙头两人压根没有发觉到闻音的到来,待听见了她的声音从近前传来,才禁不住脸色一变险些惊叫出来,两个人浑身一震相互捂住对方的嘴,这才将一阵惊叫压回了肚子里,然后回头往闻音看来。 闻音挑眉看着两人的反应,往他们走近了些。 那两人没有注意到闻音是如何来此,更不知道她就是山庄之内的人,他们慌乱的对闻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这才又往那庄园内瞥去一眼,小声道:“别!小声些!别惊动了里面的人!” 闻音沉默着点了头,复又蹲下,当真压低了声音又问那两人道:“你们这是?” “你是什么人?从哪里来的?”两个人戒备的盯着闻音,然而不时又往山庄之内看去,似乎是急切地在等待着什么。 闻音知道这两个人的心思不在自己身上,却不知道他们究竟在看什么,便将心思一动,做出无辜模样道:“我是外面来的,看你们两个在这里张望,想弄个究竟。” 那两个人听她这番答案,似是松了一口气,随即其中高些的那人便嗤笑一声道:“你一个小姑娘来做什么,这里可没有你感兴趣的东西,一边玩去别耽误咱们。” 闻音可不这样觉得,她随着那两人的目光往山庄里面望去,稍提高了一些声音道:“你们当真不告诉我?” 这一声让那两人变了脸色,赶紧又将闻音给拉了过来,嘘声道:“给我小声点!” 闻音笑了笑,做出了倾听的模样。 那两人无可奈何,另一个小胖子犹豫了片刻,终于如实道:“陈哥说过,这宅院的主人有个女儿,每年到了这个时候,都会来这里住上两个月,最近正好是时候,宅院的主人真的过来了,我们想过来看看这事儿究竟是不是真的。” “陈哥?”闻音随口问了一句,蹙眉对这两人的言行有些不解,“就为了这个?” 高个子男人笑了一声,看着闻音这张生得稍显稚嫩的脸不屑道:“你个小姑娘懂什么,陈哥说了,这里住的可是个绝世美人,去年他上树替人捡东西的时候正巧见了一次,那美人可真是……”他说到这里,禁不住啧啧两声,随之又匆忙往那山庄内瞥去,小声道:“咱们就是来看看,究竟是陈哥在说谎,还是真有这样的美人。” “……”听到这里,闻音不用猜也知道了这两人口中所说的美人究竟是谁。 果然,就在三人对话之际,山庄内回廊那头忽有声响传来,三个人几乎是同时停止了对话往那处望去,正见谢容宣身后跟着两名下人走来,穿过方才闻音所走过的花林,朝着内中的院落走去。 谢容宣这日所穿的是一身浅青色绣花烟罗裙,粉黛未施,四周花树却在他容颜之下尽失颜色,花枝随众人前行而拂动,雪白花瓣片片旋落,点缀在谢容宣发间,更是如玉如仙,极尽清艳。 谢容宣与花最称,此番景致又让闻音想到了初次与谢容宣见面时候的情景,那人于阁楼中赏花,一笑便胜春风秋月倾倒满城花色。 这般情景,纵然是熟悉谢容宣的闻音看了,也不禁心中暗叹,而待闻音收回视线再看身旁两名青年,才发觉这两人早已经看得瞪直了眼睛,似乎连呼吸都已忘却。 闻音默然片刻,既然人也已经见了,便打算开始劝说他们离开此处。 然而回过神来的两人却是对视一眼,不知在视线交错间做下了什么决定,竟同时转身踩在墙头上悄然往谢容宣所行的方向跟去。 闻音不知他们二人究竟想做什么,好奇间也没有来得及阻止,只得也跟了上去。 三人沿着高墙往前而行,不多时就再度停了下来。 下方传来窸窣水声,些许热气与雾气自其中弥漫而出,其中隐隐带着些浅淡的香味。见着这番情景,闻音才想起来自花林往里走,正好就是这山庄中的温泉所在,谢容宣带着人往这边走,多半是要…… 想到这里,闻音侧目往水边望去,想要确认自己的猜想。 池水之畔,谢容宣已经撤了身旁的下人,独自站在水边,垂眸抬手摘去了簪发的头饰珠花。 一头青丝随之垂下,将那人的面容勾勒得细致宛若画中之人。 闻音看得一怔,身后两名青年更是两手紧紧扣住了墙头的砖瓦,目光紧紧凝在谢容宣的身上,神色直比那等待放榜的书生还要紧张。 谢容宣自然不知此时就在墙头之上,有三个人正各怀心思的注视着他,他只是脚步轻缓地来到水边,随后轻解衣带,缓缓褪去身上外衫。 两名青年狠狠抽了一口气,看得连眼睛也忘了眨,身子不可控制地前倾了些,紧张等待着谢容宣的下一个动作。 谢容宣毫无所觉,便要褪去下一件衣物。 两名青年在水汽的熏蒸下视线微有些不清,于是探着脑袋想要将眼前的情景看得清楚一些。 谢容宣此时已经解开了衣带,指尖落在领口处点点往下,白皙如瓷的皮肤在水光下莹莹如玉,眼见便是春光将泄—— 在场有人终于忍不下去了。 闻音骤然拔身而起,用着旁人几乎看不清楚的动作一拳一个飞快将那两个偷看别人洗澡看得鼻血都快涌出来的家伙轰下了墙头。 墙外“哎哟”两声惨叫传来,闻音居高临下看着被轰走在墙外滚作一团的两人,心里面终于稍稍松了一口气。 然而听见这阵动静,温泉边站着的谢容宣却是突然抬眸看来,视线穿过朦胧水雾,正落在墙头的闻音身上。 闻音刚揍完人,回头迎上谢容宣视线,顿时僵住:“……” 谢容宣:“……” 谢容宣衣衫褪了一半,长发披散身后,周身水光缭绕颊边霞色微现,带着些慌乱与局促。 “刚才有两个登徒子,想要偷看你……”闻音有些尴尬的解释了起来,然而说到一半,才想起来谢容宣其实是一名男子,那两人纵然是看下去,也只会发现谢容宣身为男子的真相。 而相比之下,更像登徒子的——反而是她。 闻音突然不知自己该如何解释,在这处继续站着也不是个办法,她沉默片刻终于决定将这事当做没有发生过,扭头便要离开。 然而就在闻音回身之际,谢容宣却突然低唤道:“闻音姑娘!” 这声音轻柔而绵软,直教人听得酥了半边骨头。 第四三章 这一声轻唤成功让闻音停下了脚步。 她回过身来, 但见谢容宣衣衫凌乱的模样, 仍是不知为何生出了几分罪恶感来,于是低下视线问道:“谢公子,怎么了?” 谢容宣定定看着她, 若闻音没有挪开视线,她如今应该能够看得出来,谢容宣的神色有些犹豫。他原本拽着那散乱领口的手微微用力,修长白皙的手指因为那动作而指节泛白。水汽依旧在两人之间飘荡,他视线中的闻音也忽有了种不真实的感觉。 沉默就这般持续下去, 谢容宣看着面前的女子, 想起不久之前楚家夫人对自己说的那一席话, 心中顿时犹如擂鼓,平素冷静温和的人, 此时竟有了种手足无措的感觉。 不知是否是四周水汽太浓,谢容宣只觉得脸颊不住发烫,原本准备好的话一瞬却又都说不出口来。 这是种从前从未有过的感觉, 他轻垂眼眸,面上不动声色, 暗自让自己沉静下来。 若是他不肯走出那一步, 那这一步便永远也走不出去。他必须要做些什么, 就如同楚夫人所说的那般, 他既然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便要想办法确定自己的心意。 他想到此处,终是再次抬眸, 再次认真看向闻音。 闻音刚走到一半被人给叫住,心里面还在为刚才偷看谢容宣洗澡的事情而担忧,不知道对方是打算追究还是如何,就这么忐忑的等了半晌,谁知道这一等,就是良久的静默。 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这番静默终于让闻音忍不住抬起头来,却没想她刚一抬头,便撞上了谢容宣专注的眼神。 闻音一怔,迎着这目光不知为何竟是心中陡然一跳,生出一种说不清的感觉来。 谢容宣也没料到闻音会突然抬头,他好不容易给攒足的勇气顿时烟消云散,拢着自己身上微敞的衣裳仓促退了半步。 闻音看不懂谢容宣的反应:“……?” 谢容宣低头又是半晌犹豫,终于在闻音看得大惑不解忍不住想要开口询问之际,将那决心再坚定了一番,旋即轻咬下唇往闻音靠近而来。 这一次他脚步虽有忐忑,却已不再犹豫,不知为何闻音觉得他的目光与从前有些不同,就像是长空夜下那轮弯月,依旧柔和,却清晰明亮。 她莫名觉得气氛有些不同,却又说不出何处不同。 沉吟之间,谢容宣已经来到她的近前。 二者视线交错,闻音从空气中读到了一丝叫做紧张的东西。 她莫名觉得谢容宣将要说的话十分重要,重要到让她不得不全神贯注去倾听,所以她抛去了方才那些乱七八糟的杂念,认真望着谢容宣,想要知道那件让他如此在意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便在闻音的注视之下,谢容宣终于开口。 “闻音姑娘,方才我有一支簪子不慎落入水中,不知姑娘可否帮我寻找?” “……” 闻音将谢容宣可能会说的话皆想了一遍,但却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么一句。 她怔怔看了谢容宣片刻,喃喃问道:“什么?” 谢容宣好不容易将话说出口来,瞬时感觉轻松了许多,听得闻音发问,便又将这话重复一遍,闻音听罢沉默片刻才道:“就这个?” 谢容宣轻轻颔首,能够说出这话,对他来说已是十分重要的一步。 楚夫人所教第一点,想要让对方注意到自己,首先便是要想办法接近对方,让她与自己走得更近一些。 让对方替自己找东西,便是楚夫人所例举的其中一个办法。当初楚夫人与当时还是楚少爷的楚家老爷第一次见面,便是不慎遗失了自己的手绢,后来楚老爷捡到手绢前来归还,两人这才有了后来的故事。 为了有机会提出这个请求,从来不说谎的谢容宣刚刚甚至不惜将自己最宝贝的饰品簪子丢进了水里,对他来说,这已经算是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所以他……脸红了。 “……”闻音当然不知道谢容宣这番复杂的心理变化,不过要找一支簪子也不是什么难事,闻音很快点头答应,随即来到水边低头找了起来。 这处温泉水清澈干净,不过因为其上弥漫着的水雾遮挡了视线,也无法立即自那水中找到一根小小的簪子。 而正因为这样,谢容宣才能够借着这个机会与闻音多相处片刻。 眼看着闻音在水边低头寻找,谢容宣便也跟在她的身旁,找了话说道:“闻音姑娘,你可还记得我们第一天练剑时候的事?” “那天怎么了?”闻音正在专心找着东西,应答的时候显得有些随意,不知为何谢容宣会突然提及那时候的事情。 谢容宣看她这般专注的神情,不禁笑了起来,只是闻音正在寻找水中的簪子,并未注意到谢容宣眼底里盈满的温柔,他轻声又道:“那天我说,若有机会,定要带姑娘去叙香阁看看,姑娘还记得吗?” 闻音抬起头来,很快想起了这回事:“记得。” 谢容宣便又道:“如今叙香阁就在这城中,我们寻个机会一起去看看可好?” 闻音这才想起来的确有这么一回事,她素来喜爱舞刀弄剑,对梳妆打扮一直没太多时间去折腾,但这会儿谢容宣提起,她却也没有太多拒绝的理由,正巧闲着也是无事,闻音点头答应道:“好啊。” 得了闻音点头,谢容宣眸光微亮,禁不住再次笑了起来。这实在是一个难得的独处机会,平日有丫鬟下人在旁,谢容宣也没有太多机会单独与闻音说话,如今要从这大池子里面捞出一支小小的簪子,自然要花费不少时间,谢容宣心中许多话便有了说给闻音听的机会,他接着道:“闻音姑娘,你从前来过柳州吗,我听阿哲说你们曾经流浪过几年,你们去过很多地方吗?” “嗯,到过的地方的确不少,不过没来过这里,因为我从前认识的一位朋友常往这里走,我若是来了恐怕会遇见他,所以不敢来。”闻音依然没有抬头,但对谢容宣的问题却是有问必答。 谢容宣听到此处,不禁问道:“朋友?”他与闻音认识许久,却从未听闻音说起过什么朋友,如今突然听到,难免有些惊讶。 闻音倒是不觉得有异,点头道:“三年前认识的,不过很少联络,现在他怕是已经将我忘了。” 这话听着让谢容宣心中疑惑更多,他正欲开口再问,闻音却已经放弃寻找一般自那水边站了起来。 “这样找不行。”闻音摇头道,“找得太慢了。” 谢容宣一怔,道:“姑娘不必着急……”他要说的话还没有说完,自然不必着急,甚至还盼着这过程能够再慢一些。 然而他话音未落,闻音便已回头道:“谢公子,你后退些。” 谢容宣欲言又止,却依然依言后退了几步。 眼见谢容宣后退到那处位置,闻音满意的点了点头,旋即回身往那池水看去,她周身内里猛然提起,浑然一掌往池水而去,池中之水顿时激荡而起!闻音身形穿入水浪之中,动作快如逐风流云,骤然化作一道白色轻影,也看不清究竟如何动作,便在谢容宣惊异又复杂的目光注视之下,再度自那层层水浪中冲了回来。 手里面还拿着一支银簪。 身后的水如帘幕般哗然坠下,溅起无数细小水珠,湿了院落的地面,也将两人的衣摆沾湿,闻音毫不犹豫的将那银簪交到谢容宣手中,问道:“是这支簪子吗?” 谢容宣:“……” “小心别再掉进去了。”谢容宣没有回答,闻音便权当做是默认了,毕竟这池子里应该也不会再有第二支簪子了。 谢容宣:“……好。” 终于替谢容宣找回了东西,这里便也没有她什么事了,闻音转身离开此地,临走之前还不忘飞快看了一眼谢容宣微敞的衣袍领口,关切道:“谢公子本就体弱,小心着凉。”这话说得正直无比,连半分杂念也无。 谢容宣红着脸连忙将衣袍扣紧,看着闻音离开的背影,这才发觉楚夫人所说的办法,于闻音似乎实在有点……不适用? · 闻音丝毫不知道谢容宣在短短的时间之内想了如此多的东西,她独自回到了谢家提前为自己与阿哲安排好的院落。一天的时间过去,闻音本以为阿哲也应该逛得差不多回来了,然而等回到自己住处后,她才发觉那个出去玩了一天的小子竟还没有回来。 也不知道对方是找不到回来的路了还是遇上了什么问题,闻音虽然不认为阿哲会轻易走丢,却仍不得不寻找一番,待到太阳落山之际,她才终于在这处宅院的大门外看到了堆着满面笑容自外面回来的阿哲。 阿哲不知究竟去了何处,身上还有着一番打斗的痕迹,所幸并未受伤。 他远远走来,见了正在等着自己的闻音,连忙大喊“师姐”快步往闻音跑来,还未走近便忍不住兴奋道:“师姐我回来了!” 闻音鲜少见阿哲这么兴奋的模样,而他一旦露出这样的神情,多半不会有什么好事。这小子必然是在外面干了一番大事回来,闻音一旦这样想着,便觉得有些头疼,她不大想理会这家伙,只转身往宅中走去道:“回来了就赶紧去洗一洗,谢公子是要我带师弟过来游玩,可不是带只猴子来。” 阿哲步步跟随着闻音往宅院内走去,却没回应这话,脸上笑意依然灿烂无比,做出几分神秘的模样眨眼道:“师姐,你猜我今天在外面遇上了什么人?” “什么人都帮不了你,赶紧去洗澡……”闻音这般说着,然而话至一半,却又骤然顿住,停下了脚步。 因为她看着阿哲故作高深的笑意,突然之间想到了一个人。 一个许久未见的故人。 作者有话要说:  分享一只坐怀不乱一身正气的女主→_→ 第四四章 闻音与阿哲不同, 她自小便被师父从外面捡回来, 养在山上,十六岁之前她所到过的地方,只有那座山岭, 她能看到的,只有眼前绵延无尽的山峦。 但她的童年从来都不无趣,她有一位师父,好几个师伯,师伯们虽住在外面, 却常有回来, 每次回到山中, 总会带上许多新鲜东西送给闻音,在阿哲到来之前, 闻音作为师门之中唯一一个后辈,自然是受尽了师父师伯们的疼爱。 当然这其中不包括那个不但不宠爱后辈,反而跟后背争抢糖葫芦, 总是使着坏心眼诓骗小孩的三师伯。 总之小时候的闻音虽然从未踏出过山门,却已经从几位师伯与那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师父口中了解了外面的世界。 而对于那个世界, 闻音也有着关于自己的憧憬与愿望。 闻音十三岁的时候, 二师伯从外面又捡回了一个孩子, 那是个年纪比闻音小上几岁的男孩儿, 浑身穿得破破烂烂身上还有不少伤痕,初来的时候见谁都是怯生生的模样,几位师伯好不容易见着孩子, 自是个个抢着来照顾。 这个孩子最后成为了师父的第二个弟子,闻音也从山中年纪最小时常被人照顾的小丫头变成了别人的大师姐。 此后闻音开始担负起了照顾师弟的责任,这也让闻音渐渐地有了改变,她开始意识到自己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自己已经不是从前跟师父师伯们撒娇讨糖吃的小丫头了。 所以她生出了要离开山门的念头。她曾经听大家说起过外面的许多事情,但如今她想亲自去看看,亲自去改变。 她将自己心中所想告诉了师父,出人意料的是,师父听完她的决定之后,并没有出言阻止,他的表现十分平静,只让闻音走的时候顺带将绑在外面树旁的马给牵走,别吵醒了还在睡觉的师弟。 闻音依言牵着马下了山,下山之前没忘记从柜子里拿了些钱走,还在柜子里面打了个欠条,道是等她创出一番成就后再回来将这些钱归还于师父。 然而闻音怎么也没有料到,她下山之后在这乱世洪流中追逐许久,却依然没能够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最后她自己放弃了扬名立万的机会,孑然一身重新回到了山中。 顺带花光了从师父那里拿来的银子,当初的欠款自然也没办法还清。 于是师父又将她赶下了山去,顺道把阿哲那个拖油瓶也跟着塞给了她,道是将阿哲带着,好好照顾他,就算是归还当初的欠款了。 关于那段战乱时节的回忆就此结束,后来闻音带着阿哲在这战后还未恢复平和的天下间四处流浪,最后终于找到了比任何地方都要平静安宁的烟州,在这里住了下来,一住便是整整一年的时间。 而关于那段曾经经历过的战乱岁月,闻音唯一的收获,大概就是多了一个朋友。 那个朋友也不是普通人,他是人们口中的英雄,是结束这一场战乱最为重要的那个人物,他年纪轻轻,却已经名扬天下。 他的名字叫做关寄雪,大邺朝最年轻的大将军,在战中立下无数战功,三年前率领邺朝军队护卫罗城,最终守住整个大邺的人。 闻音初下山之际,曾经与那人远远见过一面,那时候她还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他自行军中救下许多流民,众人又累又饿,他便在人群中穿行,与众人耐心交谈,安抚着弥漫在人群中的浮躁与绝望。 后来离开那处,闻音又经历了许多事情,直到三年前闻音自人们的消息中听出了蛛丝马迹,察觉了敌军的动向。她很快判断出敌军必然会选择在罗城展开最后一战,于是立即动身前往罗城,想要尽自己所能做一些事情。 但等她到的时候,她才发觉有人早已经在此处做好了准备。 那个人就是关寄雪,他有着与闻音同样的判断,也有着闻音所没有的杀伐与果决。 直到那个时候,闻音才知道那人的身份。 很巧的是那人也注意到了闻音,两人在罗城雁空庙中对坐相谈,论战事论国事,共同面对着这九死一生的一战。 后来他们赢了。 战后闻音与关寄雪把酒言欢,成为了知交好友。 闻音本以为自己也会与关寄雪一般进入朝堂,共同为大邺的将来添出属于自己的一笔。但她却没料到战争之后,她迎来的却是不见硝烟的另一场战争。 最后她选择了离开,而她与关寄雪的联络,也就此断去。后来她带着阿哲重新下山也曾经再远远见过被簇拥在人群中的关寄雪,但两人却已经不再有跟多的交谈与接触。 闻音一直很难忘记自己几次见到关寄雪的情景,她初出山门时心比天高,离开之际心如死灰,但那道身影都在不同的时候在她心底烙下了浓重的一笔。 在烟州的时候,闻音第一次带谢容宣离开谢家,两人在酒楼之中交谈,她曾经对谢容宣说过这天底下的许多种人,那时候谢容宣曾经问过,在她心中什么样的人才是真正让她欣赏人,那时候她对谢容宣描述了一个毫无缺陷的完美之人,一个心怀天下的英雄,一个惊才绝艳的人物。那个人并非闻音杜撰,而是确实有之。 那就是关寄雪。 “师姐,你要不要去跟关将军见上一面?”阿哲自下山起便一直在四处听旁人说起这位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心中自是仰慕有加,自知晓了闻音与那位将军认识之后,他更是心中激动万分,天天都盼着能够靠近些见那位将军一面,如今好不容易在这里见到那人,自是激动不已。 闻音自回忆中脱出,这才问道:“你与关将军见面了?” “我见到他了,不过他没见着我。”阿哲摇了摇头,连忙解释道,“我先前去外面逛的时候就见将军他领着人往城外去,也不知道柳州是出了什么事,连招呼都没来得及打。” 闻音微微蹙眉,并未开口。 阿哲很快又道:“师姐,你要去见他吗?” “他们在哪?”闻音毫不犹豫问道。 阿哲双眸顿时亮了起来,几乎是用抢答的道:“我知道!我记得他们离开的方向!” 闻音好笑的看着他的反应,挑眉道:“带我去。” 阿哲连连答应下来,这便转身带着闻音从宅中再次走了出去。两人皆是习武之人,赶路自是用上了轻功,这处宅院本就在柳州城的近郊,再往北去就是山崖,闻音随着阿哲一路往那山崖而去,待来到那山崖高处,才发觉眼前的情形并非自己所想。 山崖虽高,却很容易便能够看清下方的情景。他们所处的山崖之下是一处铺满黄沙的山谷,谷中似乎本有一道河流,但如今河流早已经枯竭,只留下干涸的河床底,还有龟裂的黄土,崖下数百人手执刀剑武器,似乎正在训练着,沙土随着他们的动作漫天扬起,他们动作整齐划一,却是丝毫不见影响。山谷内是刀剑挥斩的声音,那声音清晰利落,每一记挥斩皆是最完美的弧度,纵然是精通武道的闻音看了,也是不觉惊叹。 而就在那人群前方,站着一道身影。 闻音站在高崖之上,与那山谷中的人影相距甚远,但只需要一道背影,她便能够认出他的身份。 因为这世上只有一个关寄雪。 这处山谷虽然靠近柳州,但因为地势复杂,很少有人能够上得了山崖,所以自然也很少有普通人能够见到这下方山谷当中的一切。这里算得上是一处十分幽僻的所在,而就在这个地方,她看见了属于关寄雪的秘密。 “三百雪风骑。”闻音对身旁阿哲低声道,“关将军手底下最为精锐的一股力量,原来他们一直都在这里受训。” “这就是雪风骑?”阿哲自然听说过这支在三年前罗城战场上悍勇无匹的部队,他惊讶的问了一句,再次往山崖下望去,目光却顿时变得不一样了。 闻音当然知道阿哲心中在想什么,她摇了摇头,很快笑道:“好了,我们该回去了。” “回去?”阿哲这次表现得比刚才还要惊讶,他不解的看着那下面的人,又扭头看看闻音,支吾着道:“可是我们才刚来,师姐你不见关……” “当然不见。”闻音摇头平静道,“我来这里本就不是为了与他见面。”关寄雪会出现在这里,她心中十分好奇,只是担心对方是否遇上了麻烦,才想要亲自来看看,如今既然没见到麻烦,她自然不打算去打扰对方。 既然道路已然不同,相见反倒不如不见。 这般说着,闻音转身便往回走去。 阿哲想要阻拦,却又是无论如何也劝不动闻音的,他只得苦着脸跟在闻音身后,然而两人走了没有几步,闻音却突然间又停下了动作。 这番动作让阿哲高兴了起来,他连忙道:“师姐,你改主意了?” 奈何闻音根本没有理会阿哲这番话,只是看着山崖小道旁一处地方,神情若有所思。 阿哲怔了一怔,顺着闻音的视线望去,这才发觉她所认真注视着的,竟是一朵……白色的小野花? “师姐?”阿哲不解其意,好在自小就深谙不懂就问的道理,当即疑惑道,“你在看什么?” “花。”闻音喃喃说了一句,随之回头问阿哲道,“这花是不是香青?” “香青?” “一种野花的名字。”闻音看阿哲茫然的神色,便知对方定然已经不记得了,她上前俯身看向那花,唇畔不觉扬起一抹浅淡笑意,她探手抚过花叶,低声道:“以前我们屋旁也有开过一朵。” “是吗?”阿哲对此毫无印象。 阿哲虽不记得,但闻音却是记忆深刻。 她还记得,这是谢容宣喜欢的花。 第四五章 或许是因为当初习惯了作为女子的生活, 纵然是如今恢复了男子身份, 他依然很少出门,更多的时候他总是会待在家中看书写字,随着闻音练剑, 虽然收效甚微,但好歹仍一直坚持在练下去。 来到柳州已有三日,这日与谢容宣练剑结束之后,闻音便带着阿哲出去逛街了,谢容宣如从前一样等在院中, 独自一人也不知究竟在做些什么。 谢老爷子是个对儿子十分关切的爹, 近来尤其如此。 自知晓谢容宣对闻音的心意之后, 他便总是往谢容宣这处跑,每每总要来询问谢容宣进展, 问得谢容宣面红耳赤,甚至就连这次要带着闻音一道前来柳州,也是他替谢容宣出的主意。 这日谢晤来到谢容宣房外, 还未走进,便自窗口处见儿子正低头在认真仔细的捣弄着什么, 谢晤心中若有所思, 推门进屋道:“宣儿?” 谢容宣回过头来, 柔声笑到:“爹。” 谢晤轻咳一声, 神情古怪的看着谢容宣的反应,旋即推门走进屋里。进屋之后,他才发觉屋内竟有清浅花香, 他随之往四周看去,这才发觉不远处的花瓶中插着一束花。碧叶嵌在玉色花瓶之中,粉白色的小花便隐在其间,像是夜中星辰,清雅而明净。 谢晤一怔道:“这是下人带来的?” 谢容宣抿唇轻笑,却是笑而不答,只拉着谢晤在房中坐下。 见谢容宣回身浇花,专心致志的修理着花枝,谢晤也不知道他对一盆花怎么如此上心,但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别的东西吸引了过去,他盯着桌上一个盒子,很快认出了这就是刚才谢容宣所认真捣弄的东西。 他于是看了那边谢容宣的背影一眼,挑起眉头动作小心的将那盒子给打开了来。 里面竟是一盒糕点,那些糕点都被做得十分精致,看着便是叫人禁不住食指大动。 谢晤看得挑起了眉头,还未有所动作,那边谢容宣已经回过身来,谢晤赶紧将那盒子关上,放下手搓了搓衣裳,似乎这样就能看起来像是什么都没动过。然而谢容宣目光一眼就落在了那盒子上面,他面上依旧含笑,只来到桌前将那盒子重新打开,递到了谢晤面前道:“爹,尝尝看?” 谢晤只觉得自家儿子今日心情似乎出奇的好,忍不住有几分受宠若惊,他指着那糕点犹豫着道:“给我的?” 谢容宣点了点头。 谢晤“唔”了一声,低头捻了一块糕点塞进嘴里,糕点入口即化,在嘴里化出清甜味道,他仔细品了一番忍不住赞道:“不愧是宣儿,这糕点味道好,好极了。” “真的?”谢容宣坐在谢晤面前,神色依然忐忑不甚确定。 谢晤看他神色好笑的道:“怎么,连爹说的话都不信了?不过你做这东西做什么?” 谢容宣低头不语,唇畔的微现的笑意却泄露了心思。 若说这事跟闻音无关,谢晤自然不信,他指节在桌上轻叩两声,慢吞吞扭头去看一旁的花儿道:“那花该不会是闻音姑娘送你的吧?” 这回谢容宣终于有了些谢晤熟悉的反应,他埋着头红着脸,细声应了一句。 谢晤觉得自己儿子的心思大概比那绣花针还要细,面皮大概比那纸还要薄,稍稍有点动静就能让他红了脸。这样的谢容宣也不知道究竟怎么才能够在闻音的面前表明自己的心意,谢晤这般想着,才听得谢容宣低声道:“闻音姑娘赠花与我,我想亲手替她做些糕点作为回礼。” 谢晤还没开口,谢容宣又道:“我听阿哲说她喜欢吃这个。” “哦?”谢晤抚须回了一句,笑意自是别有深意。 心道已经知道旁敲侧击去找闻音的师弟了,看来自己这儿子倒是进步不小。 谈话间谢容宣又想起一事,随之起身在一旁书案上翻找片刻,将两张图摆到了谢晤的面前,轻声问道:“爹,你看哪个更好?” 谢晤一眼看去,才发觉那纸上所画着的是两幅图纸,那图纸谢晤从前也常有见到,都是谢容宣所给叙香阁和茗秋阁所设计的图纸,上面都是各式各样的饰品衣裳。 眼前这两幅画的是一支簪子,但与谢容宣平日里所画的似乎又有些区别,谢晤说不清区别在何处,看着这明显画得十分认真的图,抬眉向谢容宣看去道:“这也是送闻音的?” 谢容宣轻轻“嗯”了一声,垂眸道:“我从前说过,要带她去叙香阁买支簪子。” “……所以你特地做一支给她?”谢晤忍不住问道。 谢容宣轻轻颔首,看来早已经做好了打算,道:“将这图纸交给封师傅,花不了多长时间就能做好了,再过一个月就是柳州城中庙会举办的日子,我想到那时候再将这簪子送她。” 谢晤随之补充道:“顺便请她与你一起去逛庙会?” 这话说到了点子上,谢容宣脸上霞色未褪,低喃道:“如果她肯答应的话。” “有什么不能答应的!”不论谢容宣究竟是儿子还是女儿,谢晤对他素来都极有信心,道是不管来多少个人都别想比得过自己儿子。他这般说着,很快也做下了决定,指着自己左手边那一张图纸道:“这个,这个好看。” 谢容宣听得谢晤这般说起,随即也笑了起来,他将谢晤右手边那张图纸小心拿起,捧在身前道:“我也觉得这张更好。” 谢晤瞥着谢容宣手中的图纸,犹豫着扬了扬左手边那图纸道:“我说的是这个……” 谢容宣又是一笑,又道:“我这就托人将图纸带去给封师傅,多谢爹爹。” 谢晤:“……”他似乎终于明白了谢容宣要自己来选的意思。 那边谢容宣已经唤来了下人,一面往外走一面叮嘱对方要给封师傅带的话,感觉到自己的审美受到了偏见的谢晤忍不住晃着手里的图纸大声道:“我说的是这个!这个!” 当然谢容宣没有同意他的这意见,直到将那图纸交给下人送走,他才轻笑着回来安慰起一把年纪还在闹脾气的谢家老爷子。 ·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便是半个多月过去,夏日也接近了最为炎热的时候,好在这处谢家的庄园之中花树不少,抵消了许多炎热,纵然是这样的时节,依然时常能有凉意自树叶间吹拂而来。 阿哲觉得这大概是他近几年跟着闻音以来,过得最舒服的一段日子。 坐在躺椅上面,吃着旁边下人们送来的葡萄,阿哲眯着眼晒着太阳,慵懒得直想要睡去。 然而他并没能真的睡过去,因为就在这时候,谢容宣脚步轻缓步入了这处院中。 “谢……谢公子?”大概是因为平素接触的人大多是市井中人,或是如同山上的师父师伯那样的人,那些人要么是大大咧咧的男子,要么是洒脱不羁的江湖中人,阿哲每次对着谢容宣的时候,都有些慌张不知该如何面对。 但谢容宣却与那些人皆不相同。阿哲从来没有遇见过性子这般柔软的人,温柔安静,像是稍大声的说话都怕会惊到他一般。 习惯了与闻音等人的相处方式,阿哲一时有些无法习惯这样柔和的谢容宣,他只得连忙自躺椅上站了起来,将四肢归回原位,站得笔直后有几分拘谨的问道:“谢公子来找师姐?” 谢容宣的答案出乎了阿哲的预料,他摇头笑到:“我是来找阿哲公子的。” 阿哲顿时一愣,指着自己道:“我?” 谢容宣轻轻颔首,旋即将自己一直拿在手中的木盒子交到了阿哲面前。 阿哲顿时明白了过来,恍然道:“这是给师姐的东西?” 自半个月前闻音送了一束花给谢容宣之后,谢容宣便在阿哲这处打听到了闻音喜欢吃糕点的事情,此后谢容宣便送了好几次糕点给闻音,而闻音平白收了谢容宣这么多精美糕点,心中也有些过意不去,于是干脆带着阿哲又去外面摘了一束香青回来送给了谢容宣。 于是第二天她又收到了谢容宣的谢礼。 闻音不甘示弱,飞身去那山崖上摘了一大捧花给谢容宣送去。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在阿哲目瞪口呆的注视之下,两个人也不知道究竟是哪根筋不对,你来我往的一个人每天变着花样送糕点,一个人飞天遁地的四处采花,闻音就这么将谢容宣的屋子都给塞满了花,直至后来花期过了,实在是找不到了,他们才终于消停下来。 没想到这才消停没几天,谢容宣就又送东西来了。 阿哲心里这般想着,自然是不敢说出来,便伸手将那木盒子接过,随之道:“谢公子为何不等师姐回来了亲手将东西交给她?” “待闻音姑娘回来,阿哲公子再交给她便好了。”谢容宣这般说着,阿哲虽然心中疑惑,却只得答应下来。然而谁知谢容宣送了东西之后,却没有立即离开,只是犹豫着似乎有话要说,阿哲不解又道:“谢公子?” 谢容宣微微垂眸,低声问道:“不知闻音姑娘去了哪里?” “我也不知道,师姐去哪从来也不必和我打招呼。”阿哲挠头应了一声,随之又想起一事道,“不过她应该在这山庄附近不会走得太远,关将军还在城里呢,师姐这段日子就连摘花都是偷偷摸摸的,就是怕撞见那位将军。” 谢容宣顿了片刻,不解道:“关将军?” 第四六章 说起那位大名鼎鼎的将军, 阿哲双眼当即亮了起来,连连点头道:“是啊是啊,关寄雪大将军, 谢公子你认识吗?” 大将军关寄雪,曾经立下过赫赫战功的传奇人物, 很少有人没听过他的名字, 谢容宣也不例外。 纵然是常年待在家中, 从未与外面有过太多接触, 但谢容宣仍是能够从谢老爷子和谢家下人们口中听到这位大将军的事迹。相传他在罗城率领众人与外族之人交战了整整数月, 守住了大邺朝最后的命脉,而也是从那个时候起, 战事才终于扭转过来。 相传他曾经在军帐中数天不眠不休, 便为钻研破敌之法。相传他在战争中受了许多伤, 流了许多血, 几度险些性命不保,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天下百姓。 关于他的事情太多太多,然而不论是谁,只要提起此人, 皆是由衷敬服, 此人的威望在整个大邺怕是也难有人再超越。 谢容宣知道关于此人的许多事情, 却独独不知道他与闻音竟是朋友关系。 “师姐也是早年下山游历天下的时候认识这位大将军的, 后来两人成了知交好友。”阿哲说到这里声音不由得低了下来,似有什么秘密藏在心中,谢容宣方才听见这件事情, 心中不禁有些惊讶,还未能回过神来,便见阿哲凑近了小声道:“师姐虽然不肯跟我多说,不过据我猜测,这两个人的关系肯定没有那么简单。” 谢容宣本就有些神情难辨,听到这里更是不知精神恍惚去了何处,看着谢容宣这番反应,阿哲忍不住轻声唤道:“谢公子?” “嗯。”谢容宣回应一声,片刻后才试探一般轻声道:“阿哲公子,可否对我说说……闻音姑娘与那位关将军的事?” 事实上根本不消谢容宣发问,阿哲便早已经做好了要将一切从头到尾对谢容宣说个三天三夜的打算,关寄雪是什么样的人物,能够与这样的人攀上那么点关系,阿哲自是恨不得能让全天下都知道。他等的就是谢容宣这句问话,所以谢容宣一问,他立即便笑到:“谢公子,你知道吗,我师姐身上有一把短匕,那把匕首是个削铁如泥的宝贝,虽没什么名气,却足够跟天下间许多宝刀宝剑对抗,那东西师姐一直带着,从来不曾离身。” 谢容宣听到这处,神情微动,似乎已经察觉了什么。 阿哲看他反应,眯着眼托腮笑到:“不错,那匕首正是关将军送给她的。” 谢容宣也不知是否还要再听下去,他神情与平日的从容不同,透着些黯然与不安,阿哲却看不出这是何故,只接着说下去道:“我还悄悄打听过关将军的事情,虽然我师姐两年多前就与他分别不再见面,但他一直在寻找我师姐的踪迹,不过师姐一直躲着,他这么多年也没能够找到师姐。” 谢容宣默然静听着阿哲的话,只是心绪却是复杂无比,阿哲说完这话之后便朝着谢容宣看来,谢容宣犹豫片刻才又问道:“闻音姑娘她为什么要躲着关将军?”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阿哲无奈摇头,苦恼着道,“她要是肯想通就好了。” 还没有等谢容宣再开口,阿哲便又压低了声音道:“不过我觉得,那位关将军多半对我师姐啊……有那么点意思。” 谢容宣没有去问阿哲口中的“那么点意思”究竟是多少意思,也没有问阿哲闻音与那关将军从前究竟还发生过什么样的故事,他只是低眸沉默着,心中百转千回,却是一句话也无法说出。 向来大大咧咧的阿哲总算是看出了谢容宣有些不对劲,于是问道:“谢公子,你在想什么?” 谢容宣至此才终于摇头道:“我……” 两人交谈也有许久,院外突兀脚步声响起,瞬时打断了两人的交谈,谢容宣与阿哲几乎是同时有些慌乱的抬眸往那脚步声传来处望去,只是两个人的慌乱却代表着不同的心思。 也在两人注视之下,闻音手里面抱着一捧东西,从外面走了进来。 院中的谢容宣与阿哲目光定定的盯着外面进来的闻音,而闻音也没料到自己出去一趟回来会被两个人这般盯着,她禁不住往身后看去一眼,确定了身后没人,那两个人确实是在看她,她这才迟疑道:“怎么?” 阿哲自然不敢让闻音知道自己刚才正在讲她与那位关将军的事情,他连忙摆手赔笑道:“没事没事,谢公子特地来找你呢,师姐你回来得正是时候。” 闻音对自己的师弟十分了解,自然知道他这种反应定是有事,然而平白无故她却也无法判阿哲所隐瞒的究竟是何事,她只好随着阿哲的话转过头去看谢容宣。 阿哲那种心虚表现闻音倒是习以为常,但是让她没料到的是,谢容宣对她的目光竟然也有几分闪躲,这就让她心中惊讶不小了。 她忍不住又回头瞪了阿哲一眼,心道难道是阿哲将谢容宣给带坏了?带着他闯了什么祸事? 闻音心里面顿时晃过了无数种猜想,然而不论是哪一种她却都觉得不大可能。在闻音看来,谢容宣这种人大概就是被人欺负去了都不知道的性子,以他这番模样,闻音所能够想到他做得最坏的事情……大概就是在给她的糕点里面多放了一勺糖。 所以闻音目光里的威慑很快落到了阿哲的身上。在她看来两个人既然心中有鬼,那么闯祸的不可能是谢容宣,就只可能是阿哲了。 阿哲面上无辜极了,知道刚才自己说的这话若是被闻音知道,自己肯定会被闻音罚上一通,于是立即转换了话题道:“师姐!你今天去哪里了?怎么走的时候也没跟我说一声?” “你那会儿还在房间里睡觉,我找谁说去?”好在闻音并没有非要追究下去的意思,很快顺着阿哲的话说了下去,随即又朝谢容宣道:“谢公子找我有事?” 谢容宣依旧专注的盯着闻音,此时听见这番问话才终于道轻声道:“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他说话的时候,也一直看着闻音的双眸,只是方才阿哲说的那些事情依然萦绕于耳,想到那位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再想到自己这番模样,谢容宣轻轻摇头,微退半步才细声道:“不是什么要紧事,我……” 他话音一顿,片刻后才又道:“爹还在等我商量事情,我先回去了。” 闻音神情莫测的看着谢容宣转身要离开的身影,只觉得眼前的事情十分蹊跷。 没等谢容宣告辞走到院落门口,闻音便忽而又唤住他道:“谢公子。” 谢容宣闻言回身,安静等待着闻音开口。 闻音上前几步重又来到谢容宣面前,抬手将一直拿在手里的东西递到了谢容宣的面前。 谢容宣与阿哲刚才各怀心事,都在应付着闻音的话,直到这个时候才发现闻音的手里面其实是拿着东西的。 闻音手中拿着的东西谢容宣从未见过,旁边的阿哲却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一串街边上随处可见的小摊里卖的糖人,闻音喜欢吃甜的东西,当初带着阿哲四处流浪的时候也会买不少这种小玩意儿,阿哲自是十分熟悉。 然而此时闻音手里面的糖人却又有些不同,准确的说它不是个糖人,而是一朵糖……花? “……”阿哲实在不知道那捏糖人的摊贩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为了闻音把糖人捏成了这种形状。 总之闻音拿着那朵糖花,很快递到了谢容宣的手里,随之开口解释道:“花期过了,现在外面找不到那种花了,只好送这个给你了,好歹也算得上是朵花不是?” 阿哲看得瞬时无言,也不知道这两人究竟是在玩一种什么样的游戏,闻音现在都已经开始送糖花了,若是下次谢容宣再做些糕点过来,他实在想不到闻音究竟要拿什么来回礼了…… 谢容宣看着闻音手中那朵小小的糖花,似是欲言又止,半晌没能接过。 闻音想了想又试探着问道:“不喜欢?” 谢容宣立即摇头,他自闻音手中接过那朵糖花,小心捧在手中,声音轻柔道:“我……很喜欢。” 闻音本还稍有些迟疑,见谢容宣给出这个答案,才又笑了起来,:“谢公子还有事要忙,便不打扰了。” 谢容宣颔首应下,随之捧着那朵糖花离开了闻音所住的院落。 · 谢容宣回到自己房间时,谢晤早已经等在那里了,见儿子从院外回来,他赶紧迎上前道:“怎么样!怎么样了?” 没有立即回答,谢容宣进屋后先是将手中的糖花小心放好,又转身合上了房门,这才回到谢晤面前坐下,低声道:“我将簪子交给阿哲了,他会代我转交给闻音姑娘。” “就这样?”谢晤明显看来有些失望,他端着茶杯坐在桌旁,却是没有要喝的意思,随手拨弄两下又放了回去,复又问道:“你们没说点什么?刚才你拿回来的那是什么东西?” “是闻音姑娘所赠的东西。”谢容宣提及此物,目光瞬时柔和下来。 谢晤挑眉道:“她都特地唯你准备礼物了,不是挺好的吗?” “爹。”谢容宣听了先前阿哲那一席话,自然不会再有谢晤这般心思,他沉吟片刻,终于摇头声音细弱地道:“闻音姑娘她,好像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谢晤听闻这话,眉峰越是高高挑起,提起了些气势来:“是谁?这天底下当真有几个人能比得过我儿子?我倒是要看看……” 谢容宣:“大将军,关寄雪。” “……”谢晤双目倏地睁大,定定望了谢容宣半晌,似乎一瞬竟有些不知手足该往何处置放,直僵了好一会儿才重又跌回了座中,捧着茶杯仰头狠狠喝了一口茶:“……这茶味道还不错。” 谢晤苦笑一声,看着谢容宣面上失落的神色,忍不住别过头没有再开口。 在谢晤看来自家孩子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皆不是旁人能够轻易比得过的,但这位关寄雪大将军……见鬼的还真比得过。 第四七章 关于为什么好端端的会从天而降一位关大将军, 谢晤很快从谢容宣那处得到了解释,谢晤听得目瞪口呆,一面想着儿子这个对手也实在是太过强大, 一面心里又忍不住暗喜道不愧是自己的儿子,看上的姑娘果然也是不一般的人物。 谢晤见谢容宣神情低落, 也想要开口劝慰一番, 然而谢容宣却并未打算让谢晤为此太过操心, 他浅笑着摇头道是自己无事, 很快将谢晤送出了房间。 谢晤也不知道谢容宣独自在房间里面究竟在想些什么, 心中难免担忧,在房门外徘徊一圈之后, 到底还是长叹一声, 转身离开了此地。 心道是让谢容宣独自静静也好, 这个儿子从来都是随遇而安的性子, 怕是连生气都不会, 成天过得跟个不食烟火的神仙一样,如今他好不容易有了些情绪,有了自己想要去争取的存在, 实际也算不得一件坏事。 看过许多人事, 谢晤也知道有些心结, 到底还是要自己来解。 谢晤心中的打算, 是等谢容宣自己安静一天的时间,然而等到第二天一早谢晤来找谢容宣想要再替儿子出出主意,才发现谢容宣一早已经离开了。 楚家少爷楚云徽终于谈完一批货物的买卖自外面回来, 谢容宣这一趟,便是去楚家见楚云徽的。 · 谢容宣来到楚家的时候,被告知楚云徽还在房间当中等待。楚云徽与谢容宣两人从小一起长大,谢容宣也知道那人的脾性,于是也没有多问,只熟门熟路的来到楚云徽的住处,推门走了进去。 屋中有几分昏暗,一人正坐在桌前背对谢容宣捣弄着什么,谢容宣见那背影,立即便将人给认了出来,进屋低声唤道:“云徽。” “你来了?”熟悉的声音传来,屋中那人语带笑意,回头往谢容宣看来,模样却并非谢容宣所熟悉的模样。 楚云徽的脸上横着一道巨大的伤疤,那伤疤从额头处开始横过鼻梁,最后落在右颊处,伤痕狰狞可怖,不过一眼便可看出当初受伤时情形有多惨烈。 谢容宣,看得面色泛白,不由一怔,当即问道:“你怎么了?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那边谢容宣心中关切,连忙上前,楚云徽却是眯着眼笑着,似乎对于这个伤口毫不在意,反而十分满意欣赏着对方的反应。 “能够得美人关心,我这道伤倒也算不得是白受了,是不是?”楚云徽耸肩调侃道。 谢容宣脚步微顿,从楚云徽这般模样中看出了些许端倪。 楚云徽也没有要继续隐瞒的意思,他笑了笑伸手在自己脸上摸索了片刻,也不知究竟是用了什么手段,慢慢地竟然将那伤疤整个撕了下来。他就这般在谢容宣的面前表演了一番撕脸皮的绝技,随后恢复了原来谢容宣所熟悉的模样,好笑的道:“怎么样,这东西是不是很有意思?” “……”方才为了楚云徽担心无比的谢容宣一点也没有觉得趣味。 楚云徽挑眉又道:“这个是我从几名外族人手里弄来的东西,你知道易容术吗,多半就是这个了。”他这般说着,又从身上掏出一个小小的药瓶,放到了谢容宣手中道:“喏,就是这个,只要涂在脸上就能够改变形貌,随便做个假伤疤出来也不是难事。” 谢容宣抬手接过,若有所思看着楚云徽。 楚云徽道:“这瓶送你,你这张脸要出门肯定不方便,将来搞不好有能够用得上的时候。” 话是这般说,但谢容宣却仍觉得楚云徽似乎有所顾忌,谢容宣没有拒绝楚云徽的好意,将那瓷瓶收了起来,低头道:“我极少出门,恐怕很难用上。” “谁知道呢,以防万一嘛。”楚云徽将东西交到了谢容宣的手中,这才回身收拾起房间里面自己刚才化装所用到的那些工具,继而又漫不经心的道:“这玩意儿挺有意思的不是?” 谢容宣看着他的动作,半晌终于轻声问道:“你有心事?” 楚云徽手中一个瓶子突地掉了下来,他连忙用另一只手去接,待稳稳地将其接住,这才松了一口气回头道:“心事?” 谢容宣颔首认真道:“你似乎有事隐瞒。” 楚云徽似乎觉得有些好笑,但是笑了一声却又止住了笑意,旋即摇头道:“算不得什么心事,不过最近柳州出了点事,原本今年应当告知谢家让你们暂时不要过来的,不过那会儿我人在外面也没来得及将这消息传过来,现在你们来都来了,我也回来了,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你不用过问交给我来处理就好。” 这话让谢容宣确定了自己的猜测,而楚云徽虽这样说,谢容宣却并没有当真什么都不过问的打算,他低声又道:“究竟是何事?” 这话说得很轻,语气是楚云徽所熟悉的属于谢容宣的语气,轻柔而温和,然而这短短的几个字,却是叫楚云徽禁不住回过头来,神色也随之变得怪异几分。 “你……在问我?”楚云徽神色犹自犹疑,似乎还不确定谢容宣这话所说的对象。 谢容宣再次点头,耐心等待着楚云徽的回应。 楚云徽禁不住后退半步,这动作让他的小腿撞上了身后的凳子,木凳被碰得发出了轻微声响,他便干脆坐了下去,随即神色变得像是头一次见到谢容宣那般,好奇着道:“你原来从不过问这个,眼里面只有你那些花花草草衣裳纹饰,什么时候开始竟然关心起这种事情了?” 谢容宣被楚云徽说得眸光微动,他低垂眼眸,顿了片刻才又道:“不方便说吗?” “哪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楚云徽已经从刚才的震惊里面回过了神来,他上下打量着谢容宣,却定眼前的谢容宣是真正的谢容宣之后,这才笑到:“其实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有人在这附近发现了一些行踪可疑的人,我们到现在也没查出那群人究竟是什么身份,又是为何而来,总归应该小心一些才是。” “所以你才送了易容药给我?”谢容宣问道。 楚云徽没有否认,不过很快笑到:“不过我倒是觉得有点奇怪。” 谢容宣不解看着楚云徽,以为他要说些关于那群行踪不明的人别的什么线索,谁知他却是煞有介事道:“因为那群人再怎么怪,也怪不过谢公子你呀。” 正如同楚云徽方才所说,素来待在谢家里面当个千金大小姐的谢容宣,竟然也有主动要理会这些事情的时候,实在是让人觉得十分可疑。 然而楚云徽也不是非要问到底的性子,他不过将此事随口一提,接着便改口道:“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不过小心一点总是好的。” 说完这事,两人又接着交谈起来,楚云徽每次离开家门总会接触上许多有趣的人物,而谢容宣从未独自离开过家门远行,所以知道的关于外面的事情大多也都是楚云徽讲的,两人又是一番叙旧与谈天说地,直至天色渐沉,谢容宣才终于提出要先回去,楚云徽这才吩咐下人送谢容宣回谢家宅院之中。 楚家在城北,而谢家宅院却是在城南的近郊,从楚家回去便是要穿过整座柳州城,楚家有马车相送,自是不用花费太多时间,谢容宣独自坐在马车当中,马车驶过街巷,总会迎来旁人不少注视,而车帘随风而动时而掀起一角,也总会迎来路人的连声惊叹。 然而谢容宣对此却是毫无所觉,他怔怔看着马车车窗,透过车帘时而亮起的一道缝隙看着外面的街道景致,心神却似乎早已经脱离躯壳去往了别处。 他想起来今日自己匆忙离开宅院,却还没能够替闻音准备糕点相送,也不知对方是否会有些不习惯。 不知他昨日里送过去的盒子,阿哲是不是已经交到了谢容宣的手上,谢容宣看见盒中的东西后又会是什么反应。 他又想起闻音自来到柳州之后总往外面跑,整个柳州街巷她应是都逛了一遍,那么现在他所经过的地方,她应该也已经来过了。 不知她当时在这街上看到了什么,又做了些什么。 马车摇晃着往前而行,却不知是前方的路陡然改变还是为何,整个马车骤然摇晃起来,随之猛地一震! 车内的谢容宣与他贴身带着的两名下人皆未料到这番变故,谢容宣身形顿时前倾,好在他这段时间跟随着闻音练剑,虽然没能够练出个什么名堂,但身体反应好歹比从前快了一些,在马车震颤的同时,他已经一把撑着车壁,堪堪稳住了身形。 马车一震之下并未停止,而是突然之间飞快往前方冲去,两名下人被这番动静吓得抱成了一团,谢容宣也勉强支撑着身子,朝着外面的车夫道:“发生了什么事?” 如今马车行得太快,谢容宣的声音低弱,随着马车前行的风声顿时便被冲散。好在车夫似乎早已经料到车内的谢容宣会询问什么,于是一把掀开车帘道:“少爷!事情不妙,有人跟着我们!我们必须赶紧回去!” 情况紧急,车夫没能多言,几乎是立即便又回身继续赶车,驾着马车拐过一处拐角往另一侧冲去。而谢容宣也是立即回身掀开车窗帘子往后望去,果然见后方跟着几辆马车,那些马车车身漆黑,相交谢家这马车显得十分高大,车夫赶车不停穿过街巷,然而后方的马车却丝毫没有被甩掉的意思,依然紧紧跟在后方。那几辆马车来历神秘,好似凭空出现,却犹如幽魂般紧随在后,叫人半点不得摆脱。 谢容宣神情复杂,不及再有动作,后方两名下人已经惊声叫了出来:“少爷小心!” 风声啸耳,银亮箭矢自后方骤然穿出,堪堪擦过谢容宣颊边,瞬时消失于前方! 谢容宣望着那羽箭消失的方向,抬手抚过脸颊处方才那箭矢擦过的地方,惘然的神色终于有了些许改变,方才一直四散在外的心思终于也彻底收了回来。 后面的那些人,是要杀他。 这个念头使他心中顿时清明起来,他扶着车窗自那已经被掀开的车帘往外看去,只见得四周精致不断改变,马车几乎是用在原本热闹的街巷上狂奔着,而街上行人眼见马车疯跑,皆纷纷惊惶后退,风声与凌乱的呼声四下弥散,谢容宣面色微白,紧扣着车窗窗沿,心中一瞬却有无数念头闪过。 那群人究竟是谁?他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他们为什么要杀他?他们怎么敢在这种地方动手? 一连串的疑问毫无头绪,但谢容宣唯一所能够确定的,是他们必然有备而来,此番想要逃脱,恐怕没那么简单。 但不论如何,一定还有什么办法。 谢容宣蹙眉不语,渐渐地却已经让自己平静了下来,前方车夫再次拐过一处狭窄的路口,整个马车因为这番动作而晃荡着发出危险的“咯吱”声响,谢容宣还未来得及想出一个结果,便被迫打断了思绪。 因为就在那处拐角前方,马车即将行过的路口那头,正蹲着一个小孩。 小孩专注的玩着地上的石子儿,似乎全然未曾注意到狂奔而来的马车。 以如今马车的速度,若这般前行下去,那孩童必然难以躲开,马蹄与车轮必然会将那柔弱的孩童身躯踏碎撕裂! 风声呼啸,难绝身后森严杀意,然而面对那身后紧追不舍的马车,谢容宣见到这番情形不待多想,几乎是立即便出声唤道:“停下!” 车夫神色犹豫,眼见此情此景,却是难以立即做下决断。 马车轱辘被拖着不断往前,那专注玩乐的孩童终于在这时候注意到了马车传来的动静,然而此时马车已至眼前!再难停下! 谢容宣紧咬下唇,推开下人扶持苍白着脸往前方望去,心中担忧不已。 然而便在此时,乱尘之中一道身影不知自何处突现,翩然落于马背之上,他一手执缰,不见用力,前方拉车之马却随之长嘶一声,顿扬双蹄,在一片沙尘翻滚之中,倏然止住去势!整个马车便在那孩童身前堪堪停住! 场间一片沉寂,车夫脱力的看着前面从天而降的男子,似乎是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谢容宣扶着车壁,也在看着那人。 他坐在马背之上,身形如松,回头的时候阳光便将他的轮廓也细致地勾勒了出来,他的眼睛极黑极亮,他扬眉轻笑,笑意却不显轻挑,只道出一笔不经意的洒脱肆意。 这一瞬,谢容宣毫无缘由的想到了一个人。 第四八章 前方的小孩在马车前呆立片刻, 终于在那人的注视之下反应了过来,随后开始大哭起来。 那人看了一眼后方赶来的几辆漆黑马车,似是有些无奈的对那孩子笑道:“虽然不想打扰你, 不过现在恐怕不是哭的时候。” 孩童哭声骤止,有些惶然地跟随着那人的视线望去, 果然也看清了那几辆如幽魂般直冲而来的马车, 还有马车内亮出来的明晃箭矢, 他一张小脸顿时吓得煞白, 就连哭也忘了哭, 只瞪大眼睛颤抖的站在原地。 那人却并不畏惧,只指了指道路那头, 眨眼笑到:“回家去吧。” 孩童便像是被吓成了一樽木人, 就等着那人的指示, 如今听见那人开口, 才像是恍然惊醒, 连忙转身几乎是飞快的冲出了这条街巷。 这条街巷人烟稀少,待那孩童离开之后,便只剩下了马背上的那名男子, 马车上的谢家主仆四人, 还有后方已经逼近的几辆黑色马车。 四周不合时宜的安静了下来, 后方马蹄与车轮声逐渐清晰, 谢容宣心中对此人的身份有所猜测,却还未及相问,便听得那人先道:“姑娘, 他们追杀的人是你。” 谢容宣一怔后点头,却突然又摇头像是急欲解释道:“我不是……” “姑娘不必担心。”那人又是一笑,旋即忽而探身,一把扣住谢容宣手腕道,“跟我来。” 说罢不等谢容宣再言,便道了一声“失礼”,然后一把带着谢容宣纵身自马车中冲出,竟是直直迎向后方那漆黑马车而去! “少爷!”几名下人大惊失色,匆忙上前,却被那马车中森寒的箭矢反光给吓得又顿在了原地。 眼见那人带着谢容宣直扑而来,身形似箭便欲出手,那原本包裹严密的马车突然之间自其中响动起来,紧接着几名黑衣人推开车门冲出,掌中刀剑早已出鞘,便打算与那人一战。然而揽着谢容宣的那人却是轻笑一声,身形也不知究竟如何一转,竟是生生在空中旋了一圈,衣袂堪堪擦过那群人手中锋刃,瞬时往旁人皆未预料到的另一侧疾退而去! 这番动作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就连那做好了准备与那男子厮杀一场的黑衣人们也是一怔,而就在他们愣神的这一瞬功夫,那人已经带着谢容宣穿过另一侧的墙角,身影很快消失在巷角之中。 直至此时,众人才恍然而知,那人竟是自一开始便打算逃走。 几名黑衣人神色一变,顿时对视道:“追上去!” 数道身影自马车中穿出,形如鬼魅往谢容宣二人消失的方向直追而去。 · 而此时的谢家宅院中,阿哲正在院中躺椅上闲坐,一面看书一面吃着水果,这一趟避暑之行闻音虽然没有闲着,但对于阿哲来说却完全是游玩,他自是乐得逍遥自在。 然而如今阿哲却没能够逍遥多久,因为没过多久,闻音就从院外走了进来。 “师姐?”阿哲微见诧异,起身问道,“你今天怎么回来那么早?” 平时闻音每天白天都会去谢容宣的院落教他练剑,虽没什么效果,但却是风雨无阻,只要没有要事便不会中断,所以阿哲也早已经摸清了闻音什么时候出去什么时候回来,然而今天闻音回来的时间却是早了不少,阿哲自是心中惊讶。 然而闻音的反应却十分平淡,只道:“谢公子今日去楚家了,不用练剑,我在外面逛了一圈没事就回来了。” “谢公子出去了?”阿哲好奇又问了一声。 闻音颔首道:“说是楚云徽回来了,让谢公子去有事相说。” “会是什么事?”阿哲连忙又问。 闻音语声一顿,连带着脚步也顿了下来,她回身看着阿哲道:“你想说什么?” 阿哲嘿嘿笑了两声,没敢接着说下去,等到闻音快要回到自己房间时,他才挠了挠头道:“师姐你没觉得,咱们的日子过得太平静了些?” 闻音并不这般觉得,且对她来说,日子越平静当然是越好。她挑眉看着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师弟,正打算开口说些什么,但转念却不知为何又突然想起了不久之前在城外见到关寄雪的事情。关寄雪对于整个大邺来说,是个无比重要的人物,所以这位大将军也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不管走到哪里,身边总会出现不少的麻烦事。 当初与关寄雪做好友的时候,闻音便已经察觉了,直到如今,这样的念头还没有改变。 如今那位关将军出现在柳州城里,这柳州城中或许当真会闹出些什么风波也不一定。 不过这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想到此处,闻音心中便又定了下来,旋即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合上了房门。 阿哲盯着闻音的背影摸不着头脑,不知她最后那高深莫测的神情究竟是代表了什么意思,只得继续躺在躺椅上吃水果。 然而半个多时辰后,闻音便又推开了房门。 阿哲有点禁不住这一惊一乍的动静,赶紧站起身来,看着沉默站在房门处的闻音,瞪着眼不解道:“师姐师姐,怎么了?” 闻音这会儿已经脱去了外衫换了一身衣服,似乎本已经在屋中休息了片刻,然而却不知为何又推门出来了。她抬眸看着越见沉暗的天色,若有所思道:“阿哲,你去帮我问问,谢公子回来了没。” “谢公子?”阿哲怔了片刻,旋即突然想起一事道,“对了,谢公子昨天给你的木盒子还在我那里,我这就去给你……” “先去问,其他事情问过再告诉我。”闻音打断了阿哲的话道。 阿哲见闻音神情似乎不对,当即也跟着认真起来,收回了方才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只点头对闻音道:“我这就去。”说着转身便往外走去。 闻音目送着阿哲的背影,心里面却是不禁想起了自己刚才的猜测。阿哲说得不错,这个地方太平静了,平静到她每天的日子除了练剑采花便已经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了,但事实上,关寄雪大将军来到此地,这里真的会这般平静吗? 她之前不愿与那位大将军牵扯太多,也不愿再多过问那些事情,所以并未去考虑太多,如今想来才发觉自己为了逃避却是连必要的思虑都给放下了。 关寄雪来到柳州,但柳州城却平静异常,自然是因为他隐瞒了自己的行踪,但关寄雪身为将军,为何却要隐瞒自己的行踪?究竟是柳州城中发生了什么事,还是他关寄雪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方才在房间当中,闻音便一直在细想此事,只是越想便越是觉得蹊跷,恰逢谢容宣离开此处未归,她不知为何心思便又到了谢容宣的身上。 这边闻音心中担忧,打算让阿哲前去询问一番,然而巧的是阿哲还没有走到院门处,另一道身影便踏了进来。 来的人正是谢家老爷子谢晤。 谢晤踏入院中,神色比之平日严肃不少,闻音看着他的神色,心下顿时一沉,上前问到:“谢老爷?” 谢晤没有废话,铁青着脸对闻音道:“宣儿不见了。” · 事实上不光是谢老爷他们不知道谢容宣究竟去了何处,就连谢容宣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如今究竟身在何处。 先前一群黑衣人袭击了他所乘的马车,那群人来势汹汹似是早有准备埋伏于此,便等待着他出现,眼见情势危急,却是谁都没有料到,竟是自那街巷中从天而降一名男子,将谢容宣救了下来。 随后那男子佯装欲与黑衣人交手,却是趁着众人不备带着谢容宣逃了出来,如今谢容宣与那男子就藏身在一处破落小庙当中,从来极少出门本就不识方向的谢容宣如今被那男子带到这处所在,早已经辨不清自己身在何方,只得将目光落在那将他救出的男子身上。 那人此时正倚靠在破庙的大门处,抬眉往外面看着什么,庙中静了半晌,他才终于回头对谢容宣笑到:“那群人好像暂时没追过来,姑娘你不必担心。” “我……”谢容宣听见这话,也不知究竟是为何,几乎是急于争辩一般立即便脱口道:“我不是姑娘。” 那人听得这话,不由得眉峰微挑,神色虽有些变化,看来却并不太过惊讶。 谢容宣只觉得此人气度不凡,心智沉稳,心思也是难以看透,若是旁人,此时知晓此事必然已经震惊不已。 “原路如此。”那边那人听了谢容宣的话,恍然大悟,旋即又了然笑了起来,开口唤道:“夫人?” 谢容宣:“……” 于是谢容宣又替那人解释了一遍自己性别的事情,好在那人接受能力果然不错,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这才忍不住失笑起来,连声道歉。谢容宣早已经习惯了被人认错,也没有什么好介意的,他更在意的是那人的身份,他道谢之后当即便道:“不知恩公姓名?” “萍水相逢,何须知晓姓名?”那人没有要说出自己身份的意思,他微微耸肩往庙外看去,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他看着外面,神情变得认真了起来,语速稍快了些道:“待会儿恐怕还有不少麻烦,我得趁着麻烦来之前先将你送回去。”说到此处,他收回目光,转而往谢容宣看来,低声问道:“不知公子住在何处?” “城南……”谢容宣正欲回应,然而说出这两字之后,才忽地又顿了下来。 那人重复道:“城南?哪里?” 谢容宣默然不语。 生平出门次数屈指可数,从来都是靠下人带路马车接送的谢家大公子谢容宣,突然发现自己遇上了一个巨大的难题。 作者有话要说:  一次尴尬的情敌见面→_→ 第四九章 “请问城南谢家宅院怎么走?” 在今天之前, 谢容宣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在外面向别人询问自己家门究竟在何处。 好在谢容宣问的人是个对柳州城十分熟悉的老者,那老者听完谢容宣的问话,很快便指出了那处宅院的所在。 先前救下了谢容宣的那名男子便跟在他的身后, 听完这番对话之后仍是有些忍俊不禁。 谢容宣可说是人生第一次这般丢脸了,他微有些不自在的看向那男子, 低声解释道:“我很少离家。” “嗯。”那人含笑应声, 安慰似地看了他一眼, 随即点头道:“我这就送你回去。” 谢容宣垂眸回应道:“多谢公子。” 两人自破庙走出, 正欲离开此处往城南宅院而去, 那人却看着外面天际密布的云层与已经全然被遮住天光的苍穹,缓缓顿住了脚步。 谢容宣不解其意, 转眼望去才发觉他神情凛然, 笑意也已经消失了下来, 只眯眼往不远处高墙望去。 “公子?”谢容宣轻声唤了一句。 那人回应谢容宣的时候, 声音依旧柔和平静, 全然不见方才那般冷凝肃然,他无奈笑到:“不巧,我们恐怕暂时走不了了。” 说话间, 破庙外墙头树影摇晃人影攒动, 夜色铺陈而至的地方, 些许寒芒照进眼底, 杀意渐渐弥散开来。 有人来了,且数量不少。 纵然是不通武学的谢容宣,也已感觉到了暗夜中涌动的危险气息。 “他们这么快就追来了?”谢容宣本以为他们已经摆脱了那群黑衣人, 却不知为何此时这群人又再度出现在眼前。 然而那男子却是有些歉然的摇头道:“这群人好像是追我的那一群。” 谢容宣微微诧异,回头看他。 那男子摊手承认道:“我好像仇人比较多。” 所以他原本也是在逃命,不过是逃命的路上遇到了同样被人追杀的谢容宣,想着一个人也是逃,两个人也是逃,便干脆抽空救了个人。 就在两人说话之间,两人所在的破庙后方高墙上也隐隐现出数道黑衣身影,初升的弯月洒下朦胧月色,将那几道身影照得清晰起来。 男子“哦”了一声,用一种真相大白后的愉悦语气指着后方高墙上的身影道:“那几个好像才是追你的。” 谢容宣:“……” 两方追杀的人同时到来,谢容宣心知两人恐怕凶多吉少,不禁紧蹙眉头往身旁的那男子望去。男子神色却是自若,无怪谢容宣总是能从他的身上看到那位名震天下的大将军关寄雪的影子,如今他站在夜色之下的破庙前,负手临风,神姿卓然,独挡千军而面不改色,此等气韵,绝非常人。 “既然来了,便现身吧。”男子沉眸静立,一手已落在腰间剑上。 白日的炎气被夜风驱尽,夏日的夜晚微浸凉意,墙外行人步声渐远,墙后庙中染遍萧肃。 就在谢容宣认为那男子欲动手与众人相搏之际,那人却忽地悄然往谢容宣递过一眼来,用只有谢容宣能听见的声音道:“一会儿我假装跟他们交手,你做好准备,我们从墙洞离开。” 谢容宣听得这话微微一怔,果然瞥见寺庙右方墙面有一处破损,恰好能容纳一人通过。 他回头又看那男子,正见他面含笑意,对自己眨了眨眼。 谢容宣:“……”这番反差实在让他料想不到,从一开始见面到现在,他发现此人装腔作势的能力自是一绝,钻空逃跑的能力更是已臻化境。 似乎是看懂了谢容宣的想法,那男子挑起眉峰轻描淡写笑道:“跟这群人费时费力,还赢不了,能跑当然得跑。” 这话说得自是在理,但让谢容宣意外的是这番话竟是从他的口中说出来的。 就在两人说话之间,破庙高墙处的人影们似乎终于有了动静,墙头上不住有人站了上来,被月色拉长的影子铺了破庙外的空地,而就在那前方墙头众人现出身影的同时,后方墙头上先前追逐着谢容宣的那些黑衣之人也跟着站了出来。 月下两方对峙,压迫之感骤然升起,竟有几分剑拔弩张之势。 谢容宣看着前后高墙上的两方人马,轻声问道:“他们在做什么?” 男子思忖片刻道:“大概是不知道对方是什么势力,相互忌惮吧?” 谢容宣再次望去,果然见那两方各自站在高墙之上,隔着他们两人相互进行着眼神交汇,也不知究竟交汇出了什么样的结果。可以肯定的是,他们竟然真的这么沉默交流出了结果来,一眼之下,两方同时扭头往谢容宣与那男子看来。 男子不动声色,上前一步对谢容宣低声道:“到我后面,记住我刚才说的话。” 谢容宣虽常年在谢家阁楼里待着,也不会武功,但算起来这段时间跟随着闻音也已经经历过许多次危急时刻,在这种时候应当如何去做才能够不给人带来麻烦,谢容宣自是十分清楚。所以那男子刚刚开口,谢容宣便轻声答应了下来,他微退半步,视线不经意瞥过那处破损的墙面,已经做好了趁乱离开的准备。 对方的动作极快,几乎是一眼看来的瞬间,两方人马便同时出了手,自墙头一跃而下,刀剑出鞘声森然入耳,往谢容宣与那男子直扑而来。 男子等的便是此时,他长剑出鞘,人已若惊鸿般掠出,他身形若电,飘然进入人群之中,数道剑光同时亮出,惊起夜中飞鸟,两方人马本就并非出自同一势力,对彼此也并不了解,被那男子这般一扰,阵势顿时混乱起来,谢容宣早在后方等待许久,见那男子制造出这般时机,当即转身往一开始说定的那处角落冲去,成功自那墙壁的缝隙中穿出往外面街巷跑去。 几名黑衣人自混乱中发觉了谢容宣的动静,当即大叫一声便要追上,然而那男子的动作却是比众人还要快上一步,他旋身夺过四周众人长剑,数道铮然声顿时响起,四把长剑自人前穿过钉入那墙面之中,正好一瞬阻住众人去路。 便在这一瞬之间,谢容宣身影已然消失于众人视线之中。 谢容宣冲出破庙,后方刀剑声依稀传来,他出来之后却并没有立即转身离开,回身担忧地往后方不远处的破庙望去。 庙中打斗声响不住,没有人再能够追出来,谢容宣便这般等待着,等着那个萍水相逢连姓名皆不知晓的人,也不知究竟过去了多久,庙中忽有火光燃起,紧接着便是一阵惊呼之声,谢容宣神情微变,凝眸望着那处破庙。 火光冲天而起,而便在谢容宣的注视之下,一道身影自火光中走出,飞快赶至谢容宣身前。 来的人正是先前那名男子,方才的一战在他的身上留下了不少的伤口,他如今看来比之方才还要狼狈不少,胸前后背手臂处皆有伤口,唯有一张脸却是护得滴水不漏,连半点伤痕都看不见。他见到谢容宣在外面等着也不惊讶,只很快来到谢容宣近前,轻咳一声拭去唇畔血迹,轻喘道:“他们追来了,我们快走。” 谢容宣点头,这回却是换他一把拉过受伤的那人,转身往窄街另一头奔去。 破庙之外是一处极为狭窄的街巷,便在两人转身的同时,后方看起来同样狼狈的一群人也跟着自破庙当中冲了出来,向着谢容宣二人的方向追来,谢容宣对此似乎早有防备,见众人紧追不舍,当即将身旁墙角一处堆积的东西掀开,那一堆破旧的竹竿竹篓和木箱顿时四下散乱零落,阻住了后方的去路。 阻挡住那群家伙之后,谢容宣却并未带着那男子顺着那处窄巷往跑去,而是带着他推开了路旁一户隐蔽的木门穿了进去。 木门后方是一处同样荒废的院落,也不知多久未有人住过,谢容宣与那男子等在门后听着外面凌乱的声音自旁远去最后渐渐消失,这才相互对视一眼,同样送了一口气。 谢容宣早已经苍白了容颜,等在原地良久未曾开口。 那男子轻笑一声,有些惊讶又觉得有趣:“原来你刚才等的时候已经做好打算了。” “跟你学的。”谢容宣答了一句,想到自己方才经历的事情,也是禁不住还有些恍惚。 两人又在院中待了半晌,外面终于再次传来一阵声响,两人也不知外面来的究竟是何人,皆是安静着未曾开口,屏息等待着,直至一道熟悉的声音骤然自夜风中飘来,谢容宣才终于缓下神色,低声道:“是阿哲,是我爹他们派人来找我了!” 那男子笑了笑,跟着松了一口气,起身捂着身上还在渗血的伤口道:“那正好,你可以跟他们回去了。” 谢容宣轻轻颔首,看着那人身上的伤口又轻声道:“你跟我一起回去谢家,你身上的伤口需要包扎,你需要好好养伤……” 就在两人对话之际,外面又是一阵杂乱声响,自阿哲之后,闻音的声音也跟着飘了过来:“谢容宣!” 谢容宣头一次听见闻音用这样的语气唤自己的名字,他动作微顿,随之不禁面上浮起柔和笑意,起身便要回应。然而他身旁的那男子却也同样僵了一瞬,他听着闻音的声音,原本有些疲惫的笑容中多了一抹怀念的意味,谢容宣看着他的神情,若有所思,却听得他轻叹一声,轻轻问道:“她是你的朋友?” 谢容宣迟疑一瞬,轻轻颔首。 男子也不知想了什么,沉默一瞬又轻笑一声,摇头道:“你回去吧,我还有事要办,便不去了。” 谢容宣看着他似乎想到了些什么,却并未开口说破,只依然担忧道:“可是你的伤……” “只要伤的不是脸,都是小伤。”男子玩笑似地应下一句,听着外面人群不断靠近的脚步声,当即将手中长剑归鞘,后退两步,不待谢容宣再劝说,便已经纵身离开了此地。 而也在那道身影消失的同时,荒院小门被人所推开,闻音与阿哲带着谢家一群人快步走了进来。 第五十章 夜色将尽, 远处山间已亮起一线天光。 柳州城郊的山崖上, 一人正坐在枯树之下。他看起来很是狼狈,浑身伤痕,血迹斑驳布满衣衫。他看起来也很疲惫, 背靠着枯树, 闭着双目, 像是在享受这难得的休憩时间。 山间的风很大, 沙石在脚边翻滚, 窸窣滑过那人的衣角,他像是终被这扰人的风声所吵醒, 眼睫微颤睁开了眼睛。 他视线向着山崖那头。 朝阳还未升起,但朝霞的颜色已经布满了天际。 “原来天亮了啊。”那人抬手远眺朝霞, 却是牵动了身上的伤口, 禁不住微微苦笑。 他无奈的看着自己这一身的伤,蹙眉又喃喃自语道:“还好那群家伙没看见我这副模样。” 此人便是不久之前,自那马车中救走了谢容宣, 后来又与他一道于破庙中对敌的那名男子。 而除此之外, 他还有另一种身份,当朝大将军,关寄雪。 山崖上的风声突然乱了起来, 错综的脚步自另一头忽而响起,踏碎晨光朝露之静谧。关寄雪微微抬眸,眯眼笑着往那处望去,看清了逐渐靠近的众人。 肃杀寒意自山头蔓延开来, 眼前黑压压一片,来的竟是有数百人。 关寄雪看到这里,心里面觉出了些趣味来,于是舒展眉眼笑了起来。 “关寄雪。”人群之中为首是一名身形不高皮肤蜡黄的男子,看来有几分久病缠身的模样,然而他目光微沉,神色冷肃,却是丝毫没有体弱的模样。 他皱眉看着关寄雪这般狼狈模样,神情十分复杂。 这天底下,很少有人能够看到大将军关寄雪这种狼狈的时候。他心思沉重,半晌才道:“你引我们来这里,是想靠那三百雪风骑救你一命?” 谁都知道,关寄雪的手中最为重要的底牌,就是那三百雪风骑。 然而听闻那人的话,关寄雪却又笑了起来,他笑得有些慵懒,有些与生俱来般的肆意。好似身上染着的血是染了半身的花色,眼前杀气沉沉的人是前来与他相会的旧友,他就这般笑着,耸肩道:“没有什么雪风骑,我让他们去找他们的新主人了。” “这么说来。”为首之人举刀向前,刀锋正对关寄雪,他声音低缓,犹有戒备,却又有些压抑的激动,“你已经准备好赴死了?” 关寄雪此人,对整个大邺来说便是神话一般的人物,而能够成为亲手终结这段神话的人,必然是一件能够让人兴奋得双手颤抖的事情。 为首那人如今便是如此。 然而关寄雪依然在笑,双眸明澈,笑意温和,却自有威慑。 他撑着身后那株不知在崖上站了多少岁月的枯树站了起来,缓缓抽出腰间长剑。 剑芒如星辰耀眼,剑意如秋风揽月,出剑之间,山崖之顶骤然寂静。 “你错了。”关寄雪收起笑意,淡声道,“我一死何足惜呢。” “但,凭什么?” 他神色微凛,话音落下,剑光如瀑,倾洒漫天。 · 谢家。 谢容宣正安静坐在房中收拾着东西,阿哲便在旁边跑腿帮忙,与谢容宣聊天说话。 因为发生了昨日的事情,谢晤心中担忧儿子的安全,很快决定带着谢容宣马上收拾东西启程回烟州,于是回到宅院之中,谢容宣便不得不开始收拾东西。 好不容易将谢容宣找回来,谢晤与闻音还在外面商量着这次的事情,试图想办法弄清楚那些对谢容宣出手的人究竟是谁。 阿哲听不清外面谈话的声音,只得轻叹一口气,随即朝谢容宣笑到:“这次可把我们吓坏了,谢公子没有受伤真是太好了。” “有贵人相助,说起来还要多谢那位公子。”谢容宣想到那遍身是伤离开破庙的人,心中仍有担忧。 众人也早就自谢容宣口中听说了那个出手救下他的人,然而对于那人却有着太多的疑惑,阿哲禁不住好奇道:“他真的没有说他的名字?身份呢?他为什么不肯说?” 谢容宣摇头,看来亦是不解。 阿哲无奈叹了一声,又道:“不过也多亏了那位高人,谢公子你不知道昨晚那几个下人回来说了你被人追杀的事情之后,大家究竟有多担心你,我师姐找你都快找疯了。” 谢容宣听见这话,正在收拾衣物的动作不由一顿,迟疑着回头轻问道:“闻音姑娘很担心我?” 阿哲毫不犹豫道:“当然,你又不会武功,又没自己出过门,要是真的落到了坏人手上怎么办,师姐怎么可能不担心。” 谢容宣眼底微含笑意,却似又有些不知该如何回应,微红着脸他定了片刻才道:“阿哲公子可以转告闻音姑娘,不必太过担心,我可以好好照顾自己的。” “那可不行,我们怎么也不能丢下谢公子身处险境的。”阿哲连忙摇头,两人说到此处,屋外的谢晤与闻音终于交谈结束也跟着进入屋中,谢晤看着浑身上下完好无损的谢容宣,心中还仍有余悸,摇头叹道:“宣儿,那群动手的家伙我到现在还没有找到,不过早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这段日子你就跟我回去在家中待着,爹派人护着你,你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虽然险些出事的人是谢容宣,但看起来担惊受怕最多的还是谢老爷子,谢容宣笑着摇头,反过来安慰这个受到惊吓过度的爹道:“我不担心,爹也不要太担心才是。” 谢晤摇头又道:“不管怎么说,这里暂时是不能待下去了,我派人去跟楚家说一下,我们今天就走吧,等回了谢家就不用担心了。” 谢容宣明白谢晤的安排自有道理,很快点头答应下来,复又对身旁的闻音低声道:“让闻音姑娘担心了。” 闻音的确是担心了好一阵子,不过如今总算是暂时过去了,方才她与谢晤商量了半晌也没能确定那群出手的究竟是谁,但谢晤早已备好了人马,这一路上倒是应该不会有事。 她想到这里,回应谢容宣道:“谢公子没事就好,我也该去收拾东西了。” 谢容宣亦笑到:“嗯,我等闻音姑娘同行。” · 谢家众人离开柳州是在今日午后,时间还很长,确定了谢容宣无事,闻音这才带着阿哲离开此处,回到自己的院中。 一路上闻音沉默不语,阿哲最是受不了沉默,忍不住叽叽喳喳说了起来,然而说了许久也不见闻音回应,他终于顿住脚步,满腹疑问的看向闻音道:“师姐,你在想什么?” “嗯?”闻音似有些心不在焉,听了阿哲问话片刻后才道,“我在想那个救走谢公子的人究竟是谁。” “谢公子说那人不肯透露姓名。”阿哲道。 闻音轻轻应了一声,随之沉下了声音道:“按谢公子所说,你觉得那个人,有没有可能是我们认识的人?” “什么?”阿哲不解。 闻音缓缓道出了一个名字:“关寄雪。” 听见这个名字,阿哲骤然怔住。 若非闻音说起,阿哲几乎不会想到是此人,但闻音一旦将这个名字说出,他便突然觉得除了此人,恐怕再没有人能够做到这般地步。 巧的是那位关大将军武功高强,智谋无双,也正好就在这柳州城中。 越想越觉得闻音的猜测没有错,阿哲顿时瞪大了眼睛,询问闻音道:“那真的是关将军?可是……可是他怎么也会被人给追杀?这天底下谁能杀他?” 闻音回眸看他,神情微现凝重:“若当真如此,事情恐怕就有些麻烦了。” 就在两人说话之间,墙外忽而传来一阵犹如鸟鸣般的尖啸之声,闻音与阿哲对视一眼,同时听出了这啸声的意义。 “是三师伯的人!”阿哲双眼一亮,连忙说道。 闻音看来却并未有阿哲这般高兴,她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摇头道:“出去看看。” 早上还是天晴,如今天色便已经阴沉了下来,闻音与阿哲来到墙外的时候,才发觉风中带了几分凉意,似有一场大雨要下。墙外的角落处,如今正躲着一个高个男子,闻音一眼便自那人腰间所挂的令牌看出了对方的身份。此人正是自武林盟而来,应当便是季子京安排负责柳州大小事宜查探消息的人。 季子京虽然总想让她站出来帮忙,但若无要事也不会主动来找她,所以眼见此人找来,闻音并不多言,当即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事情紧急,那人也不废话,急忙道:“关将军重伤被擒,如今正被人送往京城,恐怕……凶多吉少。” 此言一出,场间皆静。 阿哲想过武林盟的人来要说的必不是小事,然而他不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们来会是为了这样的事。 关将军是谁? 整个大邺的英雄,身手超绝智计无双,统领大邺数百万军队,天下间无人能够击败的神话。 为什么会突然之间发生这样的事情?为什么眼前此人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阿哲神情震惊不已,瞪着眼几乎已经不知该如何开口,倒是闻音比他要冷静了许多,只是冷静归冷静她提及此事,依旧沉重:“他们终于还是……” 那人点了点头,苦笑道:“虽没证据,但多半……是当即皇上的意思。” 声名太盛,功高盖主,许多事情自两年前便能料到,但走到这一步,它还是发生了。 “为什么会这样?关将军的军队呢,他的雪风骑呢?他怎么会被人给重伤?”阿哲摇头大声说着,依然不肯相信此事。 “西戎蠢蠢欲动,边关风波未平,将军虽早知会遇上这番事情,却不愿引发朝内动乱,否则苦的只能是百姓。”那人满心无奈,长叹道:“所以他提前来到柳州遣散雪风骑,军队也都在京城,将军只身一人,谁也没带。” 闻音沉默不语,静静听着这番话,神色看似平静,右手却早已握紧了腰间长剑。 那人接着又道:“将军也曾经来找过盟主,说过自己的打算,他虽为民着想,却也未想过要赴死,此番来柳州本也已经做好了打算,只是……” “只是?” 那人无奈道:“只是他离开的时候没忍住出手救下谢家少爷,暴露了行踪。” 阿哲神情更是难看,几乎已经白得没有了血色。就连闻音也紧咬下唇,眸色沉得像是化不开的夜色,她不过沉默片刻,当即便道:“带我去见三师伯,我们去京城救人。”事情紧急,已经来不及容她做别的考虑。 那人来此便是为了这事,如今听闻音这样说起,心中自是大喜,连忙应下,随之带着闻音往外而去。 然而不过行出两步,闻音便又记起一事,回头往身后的宅院望去。 她先前答应要与谢容宣一道回去烟州,如今却恐怕无法与他们同行了。 武林盟的那人不解的看着闻音动作,正欲开口询问,闻音却已经收回视线,转身道:“没事,我们走吧。” 如今时间紧迫,此事也只能将来再做解释了。 · 午后,柳州城果然下起了雨。 这场雨不大,只将朦胧雾色淅淅沥沥弥漫于整座城中,一下,便是两个时辰。 雨没有要停息的意思,谢家车队在宅院外,也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下人等在马车之旁,看着身旁披一身薄衫撑伞站在雨中的谢容宣,终于低声劝到:“少爷,我们都等了两个时辰了,也该走了。” 谢容宣视线被雨幕遮挡,却依然执着望着街头,摇头道:“再等等。” 闻音与阿哲突然消失,他们等了两个多时辰,谢家已经派人去寻,却依然没有结果。谢容宣眸色微黯,心中担忧不已,雨随着斜风钻入伞下,谢容宣衣衫微湿,他却恍若未觉,只轻声又道:“再等等,她会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关将军是之前就想好的人设,这文的感情线大概也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三角恋,相比之下关将军对主角应该是另一种意义的存在啦,我自己很喜欢这个人物~不过我当然还是坚定的娇花党→_→抱住我们娇花使劲揉一把。 最后这章留言发一波红包w 第五一章 闻音并未立即前往京城, 那武林盟的人带着他们离开柳州之后, 却是先到了另一个叫做风阳山庄的地方。 风阳山庄,便是武林盟的所在。 来到风阳山庄后,闻音立即找到了季子京。闻音进入堂中的时候, 季子京正在与几名正道弟子交谈, 商量的似乎也是关于关寄雪的事情。闻音神情沉重, 很快走进屋中, 那边季子京听到脚步之声, 当即也回过头来道:“阿音。” 看他神色,已是早知闻音会来。 不论怎么说来, 闻音是让季子京看着长大的,他了解她, 自然也知道面对这种关头, 闻音永远都不可能做到不闻不问。 看着季子京的神情,闻音很快想起了不久之前他来到自己住处说过的那番话。 他说,不管什么时候只要她想清楚, 他便在武林盟等她。 季子京从那时起便一直在说这样的话, 那时候闻音未想太多,如今想来,才发觉或许他早已经知道会有今日之事。 闻音微微蹙眉, 季子京见她神情也猜出了她的想法,于是解释道:“此事的确早有端倪,但情况原本并不是不可控制,只是我们没想到……” 没想到原本打算悄然逃离这场纷争的关寄雪, 在紧要关头却又自己回到了风波之中。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在柳州城中救了一个人。 “他救了谢公子。”闻音神情复杂道。 “是。”季子京无奈摇头,随之却道,“他不可能见死不救,说起来,你们两人倒的确很像。” “但我与他却不是一种人。”闻音这般说了一句,到底仍道:“到底要如何救人,你可有计划?” 季子京无奈道:“有是有,不过……” 闻音若有所思等待着季子京的回应,季子京接着道:“你该知道,自两年多前战事结束之后,边关便一直没有平静过,虽然看来安宁,但大邺与北边金察国的小仗却从来没有停过,将军早已推测,若大邺朝内出现混乱,北边必然立即就会有所动作。” 闻音明白了他的意思,事实上她比谁都要了解关寄雪,也该知道以那人的性子,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果然,季子京又道:“他早已对手下众人下令,纵使他被擒入狱,也不得有人出手相救。” 闻音听到这里,神情终于变了些许。 好在一切并未绝望,她自这番话中发觉了生机,她侧目看向季子京道:“朝中众人不得出手,所以……” 季子京与之对视,点头郑重道:“所以能够出手相救的,只有我们。” 只有一直以来未受约束不必理会这许多顾虑的江湖中人。 只是江湖众人又如何与整个朝政的力量相抗衡,不过只是蚍蜉撼树而已。 但闻音没有要放弃的打算,她听闻季子京这话,当即点头道:“那好,我们去京城。” “你有计划?”这话本是方才闻音询问季子京的,如今却被季子京给原封不动的还了回去。闻音看他一眼,点头道:“不算计划,但我知道我们应该做什么。” “朝廷想杀关将军,但却又犹豫不决,因为这天底下,还有一群家伙比任何人都盼着他死。” 季子京沉眸道:“金察国人。” 闻音点头,又道:“我们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不管怎么样,先去京城。” · 闻音一行日夜兼程,终于在两天之后到达京城。 一路上众人并未刻意隐藏行踪,到达京城之后更是如此,照闻音所说,他们非但不需要隐藏身份,反而更要大张旗鼓,将该引出的人给引出来,如此才能更加省去一番力气。 对此武林盟众人多又不解,就连阿哲也日日担惊,从来没有想过他们一群打算来劫囚的人竟然能够如此正大光明嚣张肆意。 然而季子京却明白了闻音的意思,因为或许闻音来到京城的目的,本就不是要劫囚。 江湖中人单凭手中长剑想要撼动整个国之基本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闻音要做的,其实是另一件事情。 闻音的办法十分奏效,也十分省事,在到达京城的第二天午后,大邺的军队便包围了他们所住的整间酒楼。 自人群中为首走出来的,是一名须发皆白的文人老者,那人拄着木拐自人群簇拥中踏入酒楼,目光一眼便落在了闻音的身上。 场间寂然,江湖中许多人并不识得此人,却能够自那人一身的威严与他身后沉默肃然的随从身上看出端倪。 半晌的安静之后,那人微微抬目,朝闻音眯眼笑到:“许久不见了,闻姑娘。” 众人来之前,闻音本正兀自坐在角落喝酒,如今她却不知已何时站了起来,朝着那老者含笑点头道:“魏丞相。” 此人正是大名鼎鼎的大邺丞相,魏新。 魏新听见闻音此话,也不知究竟是当真觉出了趣味,还是不过想随口笑上两声,他抚须大笑到:“上次我挽留姑娘,希望你能归入我魏家门下,闻姑娘你却道是只想闲云野鹤不愿踏足朝野,最终离开了京城。却没料到,如今不过短短两年,姑娘你又回来了。” “我回来,自然是有话要说,有事要做。” “哦?”魏新目光悠然自酒楼众人身上扫过,淡淡道:“我倒是十分好奇,闻姑娘想说什么,做什么。”这一句话,他说得极缓极轻,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闻音没有废话,眼前的形势不容她废话,她于是开口道:“关将军不能死。” 这话出口,酒楼中又是一静。 武林众人来到此处,自然是为了护关寄雪性命,然而谁也没有天真到认为只要在朝廷的面前说一句“关将军不能死”,就让关寄雪真的活下来。 所以他们觉得错愕,而同时魏新与他所带来的人,只觉得这话十分好笑。 然而魏新还没有来得及笑出来,闻音突然便又开口道:“魏丞相,这两年,你是否从来没有去边关看过?” 魏新一怔,不解闻音的一丝,眸色却微微沉了下来。 闻音接着道:“据我猜测,不说边关,魏丞相你事务繁忙,这两年来恐怕连京城都没踏出过一步吧?” 魏新脸色并不如何好看,冷冷看着闻音不知她究竟想要说些什么。 闻音也冷下脸来:“京中众人享受着安乐,但你们莫非真的以为天下就已经太平了?你们认为关寄雪成天闲得无事就琢磨着要怎么跟你们这帮家伙做游戏了?你们可知道若非有他镇守大邺,这天下早就已经再次大乱了?若非有他在那前面撑着,你们还有机会在这京城当中玩什么勾心斗角的把戏?你们这次抓他给他头上所安的罪名究竟是什么?关寄雪叛国?他若想判,大邺还会有今天?” “我不知大邺之中是否有金察国内应,但若是有,我想很快关寄雪重伤被关入大牢的事情便会落入他们的耳中,不出一个月,他们必然会有动静,魏丞相你只需派人仔细查探,便能够得到消息。” 闻音语声一顿,神情稍缓,这才道:“到那时候,魏丞相你再想想,关寄雪究竟能不能死。” · 这一席话究竟有没有用,事实上就连闻音也很难判断,但这是他们如今唯一的办法。 那日魏新回去之后,闻音众人便在酒楼当中等待起来,一个月的时间变得漫长无比,在场众人皆显得压抑无比,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一个结果,一个关于关寄雪生死的结果。 还差三天到一个月之期的时候,魏新带着人再次到了这处酒楼当中。 他的脸色很难看,面色沉得厉害,像是裹着一层无法消去的浓重阴影,他并无多言,负手来到闻音与季子京面前,沙哑着声音道出了两句话。 “关寄雪不能放。”他说。 听闻这话,后方阿哲与武林盟众人神情皆是一变,就连握剑的手也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 魏新像是没有看到那些人的动静,接着又说了第二句话,这句话是对闻音与季子京所说,他道:“陛下要见你们。” 这一句话既是危机,也是转机。 众人面面相觑,阿哲跟在闻音的身后,更是禁不住紧张起来,喃喃着问道:“他们要做什么,师姐你……” “不必担心。”闻音笑了起来,似乎早已经料中了会有这样的发展,或是说她这些天来,早已经将所有可能的结果都想过了一遍。此行前往皇宫,究竟会发生什么,谁也无法预料,阿哲一张脸上血色尽褪,担忧的看着闻音,就只差没有哭出声来,闻音却毫无惧色,只摇头道:“我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去做。” “师姐?”阿哲犹自心惊,只觉得闻音这番口气,竟像是在交代一般。 闻音有些失笑的看着自己这个哭丧着脸的师弟,从怀中抽出一封信来,递到了阿哲面前道:“帮我把这封信送到谢家,交给谢公子。那日我匆忙离开,都没能够好好道别,他必然十分担心,你将这封信送去,也算是……” 她说到这里,目光低垂,看着手中的信,看着自己指尖紧紧拽着信封,在纸上落下明显的褶皱痕迹,终于无奈笑了起来。 “算了。”闻音收回手,轻轻闭目,改口又道,“信不用带了,你去给我捎个话就好了。” “就说,我可能暂时没办法再教他剑法了,等这里的事情处理完了,他若还需要我,我再回去。” 闻音说到此处,一顿又显出几分落寞,喃喃道:“其他的,等我回去,再作解释。” 只是这时候谁也没料到,时间的阻隔会绵延这样长的时间。 闻音这一等,便是整整两年。 第五二章 敬州城位于大邺北边, 傍山依水, 傍的是北方最高的山峰灵衢山,依的是绵延万里的清阳河。 清阳河的源头,便在灵衢山。 敬州地势陡峭, 乃是天然险地, 城外乱石纵横黄沙漫天, 遍野入目皆是昏黄, 唯有一座孤零零的古城伫立其间。 然而这样一座荒野古城, 却因为靠近大邺最大的要塞经天关,而成为了战中争夺的重要所在。 两年前, 金察国与大邺交战,战火再次席卷整片大地, 直至今时, 依然未曾结束。 此时的敬州城内早已经荒凉一片,硝烟已近,多人早已收拾好东西离开此处, 城中漫布沙尘, 街头巷角四处皆是空荡,唯有在几处破败屋角下或能看到几个躺在地上不知死活的人。 浩劫将至,金察国军队早已经等在了不远之外的灵衢山脚下, 而大邺朝中的军队却始终不见踪影,敬州城中弥漫着沉沉死气,能够走的人早已经离开,而留下来的, 多半是受伤重病或老弱无力之人。 敬州的东面有一处书院,书院不大,十分简陋,挤在狭小的街巷里,几乎要无法发觉它的存在。 书院中有一棵树,大概是这黄沙漫天的城镇里仅见的绿,这树不大,像是刚刚栽种不久,在风里面脆弱的摆动着,而就在这不过一人高的青翠树下,正站着两个十二三岁模样的少年。 少年低垂着头,模样有几分沮丧,还有些倔强,战火纷乱,敬州城中早已遭过几次洗劫,两名少年身上的衣物也破损脏乱,其中一人衣襟上还染着一道血迹,似乎是刚受过伤。 其中一名少年似乎受不了这番沉默,他紧紧拽着自己的衣角,拽得神情僵硬,指节发白,紧咬下唇,眉间泛起怒意。 “阿九。”身旁那个衣襟染血的少年见得那人模样,连忙变了神色,一把捉住那名唤阿九的少年手腕。 阿九一把甩开身后少年的手,皱眉压抑着胸中怒意道:“都是小春的错!” “阿九!”少年惨白着一张脸连忙摇头,神色痛苦的道:“小春他也不想,不是这样子的……” “不是他是谁?要不是他,先生怎么会死?”阿九眼圈泛红,咬着牙道,“元子你别替他说话,要不是小春那家伙麻烦太多,非要回去找什么东西,先生会为了救他被……要不是他,先生现在还好好的!” 被称作元子的少年怔了一怔,犹豫着摇头又道:“可是……” “还有什么可是?”阿九铁青着一张脸,一把推开元子往身后房间走去。那处房间紧紧闭着,阿九也不敲门,毫不客气的将其撞了开来,皱眉冷声道:“老怪物,让开!” 屋中十分昏暗,就连那屋中桌上所点着的一盏油灯也无法将这份昏暗驱尽,屋中摆设十分简单,不过一桌一床,还有几个空空如也的柜子。 床上躺着一名昏睡的瘦弱少年,应当便是阿九口中所说的小春,而就在小春床边,还坐着另一道身影。那人背对着阿九,看不清容貌,借着灯火,只能看见他清瘦轮廓。 · 千里之外,烟州。 烟州城中有一座酒楼,并非是城中最大的酒楼,但却是整个烟州最热闹的地方。因为这处酒楼有着全烟州最好喝的酒,慕名而来的人也总是许多。 战火还很遥远,烟州城依然繁华,酒楼中众人举杯豪饮热闹非凡,靠窗处角落中两人正在一弹一唱,弹的是热闹曲调,唱的却是悲切词句。楼中的人有的已经醉了,嘴里面照曲调小声哼着,有的人举杯却未饮,出神听着,却似乎又在等着什么人出现。 楼外是宽广的清阳河,沿着河往前走去,走到尽头处的灵衢山,便是战场。 然而战场的烽烟并没能顺流而下,清阳河依旧如往日一般清澈平静,流淌着往不可见的大海而去。 河上几只白鹜纵翅而飞,掠过河畔堤柳失去踪影。 而便在此时,酒楼大门外突然走进了一行人。 酒楼里的人似乎一直在等待着,所以就在那一行人踏入酒楼的同时,楼中所有的声音都瞬时消失。只有角落奏曲的盲人还低头专注的弹琴。 所有人的视线同时到了那群人的身上,而自外面走进的一行人中,为首的竟是一名女子。 女子看起来年纪很轻,玲珑娇小的模样,恍然看去就像是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似乎只要给一串糖葫芦就能软糯的笑起来。然而她却有一双沉静深邃的眸子,仿佛一眼看去便能够叫人失去言语的能力。 她沉默着走进酒楼,身后的人便跟着走了进来,也是到这个时候,人们才看清她身后跟着的粗略看来竟有数十人之多。 原本就热闹的酒楼瞬时被塞满了人,那女子进入酒楼之后,先是往四周看了一眼,这才准确的找到了坐在后方举杯发怔的那人,于是上前几步,低声问道:“陈大人?” 那人目光自方才就一直落在那女子的身上,如今她开口发问,那人当即便站了起来,连忙应道:“闻音姑娘?” 这字外面走进来的女子,正是闻音。 两年的时间在闻音的身上并未做下太多的改变,而同样的,烟州城也没有太多的改变。 闻音轻轻颔首,旋即对那人道:“陈大人,经天关的事情,我想知道清楚。” 陈大人连连点头道:“是,我在这里等待姑娘,也是为了此事。” 闻音轻轻应下一声,随之往酒楼二楼看去一眼,笑到:“上去说?” 陈大人亦有此打算,闻音带着他在酒楼二楼中找了一处房间,回身又吩咐了身后众人安静等待,这才与其进屋商谈起来。 随着两人将谈话的内容关在房间之内,酒楼当中众人也都恢复了过来,各自喝酒的喝酒谈话的谈话,一切又仿佛回到了先前模样,只是不时仍有人往二楼那处紧闭着的房门看去,颇有几分心不在焉的样子。 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那处紧闭的房门终于被人从里面打开。那位陈大人自其中走了出来,酒楼里众人情不自禁又往那处看去,却没见闻音走出来。 先前闻音带来的那数十人安静等在楼下,好似连好奇心都不曾有。然而人群当中,有一个人却忍不住了。 阿哲瞥了一眼身旁众人,快步赶到了房间当中,这才见闻音正托腮坐在桌前,睁眸自房间的窗户往外望去,看着那水面与天际分明的颜色,似乎在认真思考着什么。 “师姐!”纵使已经过了两年的忙碌日子,闻音依然没能够将阿哲培养成一副沉稳的性子,他赶紧来到桌前坐下,看着桌上未曾动过的饭菜,低声问道:“经天关那边怎么样了?” “不太好。”闻音收回视线,垂眼应道,“粮道被断,金将军带领的十万军队被孤立在经天关中,恐怕支撑不了太久。” 阿哲神情大变,禁不住又站了起来:“这……怎么办?” “援军正在调来的路上,我也已经通知三师伯,武林盟的众人也正在赶往那处,我们须得在这里待上一天,等援军到了再带他们一同前往。”闻音这话没有丝毫迟疑,看来是一早便已经做好了决定。 阿哲连忙点头,只是心中依旧担忧:“师姐,来得及吗?” “来不及也得想办法。”闻音神情凝重,没有再多解释,只随之朝阿哲道:“今天你好好休息,等今日一过便是日夜兼程的赶路,恐怕不会再有什么休息的时间了。” 阿哲乖乖应下,视线随着闻音往那窗外望去,胸中不知为何多了一份感慨,他轻叹一声,这才将这份自入城之后就萦绕于心的感怀说了出来,他低声道:“都过去两年了。” 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闻音自然清楚。 两年之前,闻音对丞相道出了那番话,果然换来了关将军一线生机。然而随之而来的,却是又一场战争。当今皇上依然不肯放关将军离开地牢,但却也总算是做下了让步,只要关将军的旧部与闻音季子京所带领的众人能够结束这场战争,他便相信关寄雪并未蓄意谋反,免他死罪将其放出天牢。 国难当头,纵使没有这个条件,众人也绝不可能坐视不理。江山虽是皇室的江山,战火落下,遭难的却只是各处的百姓。 闻音答应了这个要求,随后开始了长达两年的征战生涯,两年之前她曾说过会回来烟州,如今战事未曾结束,却没想到她还有机会再来到此处。 闻音低头看着眼前的酒杯,其中酒不过半杯,浅浅地散发着酒香味道。 阿哲迟疑一瞬,低声问道:“师姐可有打算,回去看看?” 闻音摇头,淡声道:“城外的屋子两年没住,现在恐怕早就不能住人了。” “不是……”阿哲摇了摇头,声音更低了些,还有些试探的意味:“我是说,回去谢家。” 闻音语声骤然顿住。 阿哲小心看她,不知是否应当继续说下去,闻音默了片刻,却是站起身没什么表情地道:“不去了,我说过等事情结束之后再回去,现在回去打个招呼就离开又是何必,况且都两年过去了,谢家或许都已经记不得我这个人了。” 闻音回头,朝阿哲笑到:“也没必要相见了。” · 闻音的确没有与谢容宣相见。 当晚,一道身影在夜色中自酒楼穿出,在静谧的月光中于街巷屋顶上飞纵,最后准确的找到了谢家的宅邸。 落在谢家一处屋顶上方,闻音身形隐匿在黑夜当中,一手拨开檐角旁的树叶,观察着谢家宅院内的景象。 她说了两人没必要相见,但却没有说,她不能悄悄地来看看谢家如今的模样,看看谢家老爷是不是还和从前一样天天宝贝着自己的儿子,看看谢家阁楼外面的桃花今年究竟开了没有,看看两年后的谢容宣,是否还是从前那般模样。 第五三章 已是深夜, 四下静谧, 闻音穿行于夜色中,纵然是已过去整整两年,但谢宅的路, 对于她来说依然十分熟悉。 她曾经在这里待过很长的一段时间, 过了一段十分轻松开心的日子。 闻音熟门熟路的翻过几处高墙, 最后到了谢容宣的院中。 正值春日, 桃花盛放, 映照着月色散发出薄薄的光晕,恍若当时闻音第一次走进小院, 抬头见到高阁中谢容宣低眉浅笑的情景。 弹指两年,却恍若隔世。 闻音到了小院高墙上, 却不再有动作, 只坐在墙边看着院内随风而动的花树,看着花树后方安静伫立的阁楼。 那处阁楼就是谢容宣的住处,阁楼没有亮灯, 内中安静沉寂, 屋中的人或是早已经睡下了,如同每一个最普通的夜晚。他不会知道,今晚有一个故人回到了这里, 守在这墙外。 闻音笑了笑,这段时日四处奔波,见了太多战火离乱,回到此处却让她找回了些熟悉的宁静安心。说来也是一件十分有意思的事情, 谢容宣分明是个柔弱得需要旁人来保护的人,却意外的能够让人靠近的时候感觉心莫名的平静下来。 闻音很喜欢与谢容宣相处时候的这种感觉,但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不能见他。 不会再有多长时间了,等到经天关的一战过去,不论是胜是败,是生是死,这一场战斗都将结束了。 阁楼中依旧安静,闻音便坐在墙头,打算等到天亮。 时间静静流淌,头顶的月渐渐移了位置,月光自头顶倾洒而下,将院中的景色照得更加清晰如昔。闻音视线掠过其间,却是意外的看清一物,随之不禁怔了下来。 她看的是角落里的花。 谢容宣是爱花之人,当初她第一次来这里就听丫鬟说起过此事,谢容宣的院中除了桃花,还养了许多珍贵的花草,皆是他一手栽培,精心照顾。 两年前闻音在这里教谢容宣练剑,间隙时总能看到谢容宣替它们浇水或是修剪枝叶,可以说那些花皆是谢容宣的心血,每一株都对他十分重要。 然而如今,闻音目光所及,那院中角落中的花,却早已经不是当年模样。它们花枝凌乱,花朵枯槁,一看便知是疏于照顾,有的甚至因为照顾不当而早已经败落,只剩下细瘦的枝干与干枯的黄叶。 谢容宣素来爱花,怎可能看着他一直照顾着的花变成这般模样? 闻音紧紧盯着那些花草,目光渐渐变得沉重起来,她听得自己胸中声声的跳动,某种猜测让她心中顿生出一阵浓浓的不安。 她好不容易强迫自己收回视线,随之再度往阁楼望去,这一次眼神中却满是不确定,似乎想要从中证实些什么。然而夜幕中的阁楼依然平静,丝毫没能感觉到闻音心境的起伏。 闻音感觉自己动作变得缓慢了下来,四肢仿佛有千斤之重,叫她难以挪动半分,她只得强自将心定下,随即纵身跃上高阁,借着夜风的动静悄然推开了阁楼的窗。 楼中昏暗无光,没有因为闻音的闯入而出现斑点动静,或者说,楼中本就无人,自然不会有动静。 谢容宣不在。 房间之中摆设并不多,干净而整洁,就如同谢容宣本人一般。然而房中虽然看来常有打扫,什么都不缺,却唯独缺了几分人气。窗边的书桌上空无一物,杯盏早已经被收走,床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墙上的字画上是那人娟秀的字迹。 这里是谢家,这个地方是谢容宣的住处,然而如今这里却似空置已久。那人一直以来皆待在谢家,最多不过每年夏日时候去柳州避暑,除此之外从不喜欢离开家门,这样的谢容宣,怎么可能会不在谢家? 谢容宣究竟去了哪里,又究竟发生了什么? 闻音无法想象,也不敢去想。 寂然沉思中,阁楼外突然晃过一抹火光。 闻音神情微凛,连忙下楼推开了阁楼大门。 阁楼之外,提灯行来的亦是故人。 “谢……老爷。”闻音看着许久未见的谢家老爷,不知为何声音有几分生涩沙哑。 谢晤驻足不前,神色晦暗莫名,与闻音对视,良久之后,方才一声轻叹。 这一叹,仿若叹尽前尘。 · 敬州。 城中的人能走的几乎都已迁走,城中街巷不过只剩下寥寥数人,少年阿九自街上回到书院的时候,手里面只捧回了一袋子生米。 敬州城的天气向来不好,除了漫天的黄沙,还有大雨将至的阴霾。阿九脸上的神情,就像是敬州城的天气一般。 “人都走光了,我找了半天才找到这点东西了,元子你拿去煮出来,省着点,我明天再出去找。”阿九说着走进院中,只是院内本该回应他的人,却不知究竟去了何处。 “元子?”阿九又唤了一声,皱眉往里面走去,只是脚步比之方才要快了不少,神情也急了不少。 好在不过多时,院中就传来了另一名少年回应的声音,叫做元子的少年赶紧从屋子里面走了出来,面上还带着难见的笑意,冲着阿九道:“阿九!你快来看!小春醒过来啦!” 阿九顿时一怔,抱着米的手微顿了片刻,神情是动容,他往前一步便要进屋,抬步间却又面色一变收回了步子,咬牙道:“那家伙竟然还有脸活下来。” “阿九!”元子神情复杂的劝到,“他的命是先生用命换来的,若是他也出事,那先生不就白白送命了吗?” “可若不是他,先生怎么会死?!”阿九依然无法原谅,恶声道,“都是那个小扫把星!谁让他来咱们书院了!” “可是……”元子还欲再劝,阿九却已经一眼瞪了过来,元子虽然年纪不大,却也是书院孩子中最懂得察言观色的一个,他当即摇头不再就此多言,只改口道:“小春刚醒没多久,那位……那位怪先生正在给小春换药,我先去把这些米煮了。” 阿九冷哼一声道:“怪先生?那个老怪物跟先生差远了,你叫他先生?” “不管怎么说,现在是他在照顾我们。”元子还想再劝,眼见阿九背过身往里走去,却也只得长叹一声,与阿九一起进了厨房。 书院不大,厨房却不小,因为从前这里住的人很多,所以准备食物总会有许多人来帮忙。 走进其中,想起从前的日子,元子禁不住长长叹了一声,他扭头去看身旁的阿九,知道对方跟自己应当有着一样的思怀。 阿九神色有些落寞,却又强自抿唇不语,只将往事回忆紧蹙于眉间,“愣着做什么,赶紧做饭我饿了,我可没工夫陪你想东想西。” 说完这话,阿九独自在旁蹲了下来,捡起墙边的干柴开始生火,元子想了想又道:“其实那位怪先生虽然……但是他人不错的,他原本可以走的,却为了照顾我们留下来,阿九你……” 元子说到这里,话声忽地顿住,随即若有所觉往阿九看去,这才发觉那少年不知何时早已经沉默了下来,抱着双膝坐在火堆边,神情呆滞地默然垂泪。 “都死了。”阿九喃喃道。 元子张了张口,想要劝解,却无从说起。 阿九无声哭道:“先生死了,其他人也死了,他们都不在了,只剩下我们几个人在这书院里守着还有什么意思?” 元子纵然比阿九年长,到底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也从未经历过这般绝境,也依然惧怕生死。所以听到阿九说出这话之后,他目光微动,亦是咬唇毫无征兆地落下泪来。 两个少年在这厨房里围着一堆刚燃起来的火堆抱头痛哭起来,哭声中阿九抽噎着道:“等到那群家伙攻进城了,我们都得死,都死了……” 对即将到来的绝望,谁都没有办法改变,这个事实让两人更加毫无顾忌地哭着,然而就在此时,一道声音突然自屋外传来。 “不会的。” “我答应过先生要照顾你们,你们不会有事的。”说话之人自屋外踏入,脚步声轻浅,话声更是轻柔,话音入耳,却不知为何竟能叫人一颗心随之安定下来。 · 阿哲发觉闻音不见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军队已经就快赶到此地,而闻音却并未在酒楼房间当中。 阿哲自是着急,不过很快也猜到了闻音的去向,就在他犹豫着是否要派人前往谢家找人的时候,闻音却自己又出现在了酒楼的大门口。 眼见闻音回来,阿哲心情大好赶紧迎上去道:“师姐你回来了!你果然还是去谢家了吧?怎么样?见到谢老爷和谢公子了吗?他们现在怎么样?” “阿哲。”闻音神情有些异样,她方才一路上皆垂眸不语,直至此时才忽而抬头,紧绷着脸朝阿哲问道:“两年前你去谢家替我传话,是否……并未见到谢公子?” 这话换来阿哲一怔,旋即茫然点头道:“是啊,谢老爷说谢公子还没回来,将来会替我传话给谢公子……” 他话音至此,才终于察觉出闻音的异样,他停下话头,试探着问道:“师姐,怎么了?” 闻音面色苍白沉冷,神情还有几分疲惫,她静了片刻,这才闭目低声道:“两年来,他根本就没有再回过烟州。” “两年前对谢公子出手的那群人,其实是当初想要加害谢家的那群山贼残党,他们早已设下埋伏,当初在回到烟州的路上谢家车队遭遇袭击,谢公子身受重伤被人带走,至今……生死不知。” 第五四章 谢容宣早已失踪两年, 而直至今日, 闻音方才知晓。 两年的时间足够发生许多事情,也足够有许多种可能,原来的线索早已经消失不见, 而昔日的人又该从何处去寻。闻音纵然有许多话想说, 有许多事想做, 却也无从说起亦无从做起。 阿哲听闻音说起此事, 亦是面露惊讶之色, 犹豫着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然而便在两人谈话之间,客栈外响起了一阵车马喧哗之声, 阿哲看了看闻音,到底还是扭头往窗外看去。一眼之下他才回转身来, 迟疑着道:“师姐, 人到了。” 闻音还未回应,阿哲苦笑一声又道:“师姐……” 然而还没等阿哲将话说完,闻音便已经收起方才神色, 颔首道:“我知道了。” 她站起身来, 一手取回挂在墙上的长剑,回头道:“走吧。” “师姐?”阿哲怔了一瞬连忙跟上。 闻音动作很快,脚步未停, 只在经过窗口时,回头往烟州城内谢家宅邸的方向看去一眼。 现在还不是时候,她必须再等等,等到结束眼前的事, 她一定……一定将那人寻回来。 · 闻音带人赶到经天关是在半月之后。 季子京所带的人比他们先到一段时间,经天关中众军死守两月,早已经精疲力竭,如今援军赶来,士气自是大振。 经天关地势险要,又是大邺最重要的防线,金察国与大邺交战两年,曾经在此地展开过数次战争,皆难以拿下此地,是以这才会从旁攻之,先断其粮道,再将其围困。 闻音等人此时虽已经赶来支援,但这一战最为根本的问题,却依然没能够解决,那便是粮草。 此战持续两年,还未知何时才能够结束,所以这粮道绝对是此次战争的关键之一。闻音等人早知道道路被断,是以带着提前绕路自北边沿山道而来,然而这样的路线耗时耗力,行军通过自是可行,但要运送物资却十分吃力。经天关想要守住,许多物资必须源源不断送来,他们当前要做的事情,必是先将被破坏的粮道修好。 “出事的是哪里?” 不顾自黄沙地里穿出的一身仆仆风尘,闻音来到经天关后,立即便带着阿哲进入了主帅军帐之中。 等到了其中,闻音才发觉季子京已经先到了。闻音见过了师叔,很快将经天关的情况了解了一番,随即问镇守在此地的主帅金铸道:“金将军,粮道的事情可否详说?” 金铸点头道:“我正准备说起此事,经天关地势险要,关外若想要攻入,便只有这一条路,而从关内前来,除非像这次诸位这样翻越北边山道,否则便只有一条路。” 闻音与季子京等人皆看着金铸,金铸上前几步,到了帐中桌前,桌上平铺着一张地图,他俯身指着地图中一处关隘道:“这里便是经天关。”他将手指位置挪动些许,又往另一处指去道:“这里是原本粮道的路线,从这里,经过荒野,再到这里。” 指尖落在某处,金铸语声一顿,沉声道:“便是清阳河。” “此处原本有一座桥,这座桥便是他们押送物资的必经之处,但就在两个月之前,有人炸断了这座桥。” 闻音终于明白了个中缘由,金察国在大邺早有内应,他们在此时派人炸断桥梁,的确是叫人防不胜防。 默然听着这些话,季子京放下手中茶盏,自座中站起身来,开口问道:“桥梁不好修复。” 金铸随之点头,随之又解释道:“此处水流湍急,想要建桥必须要耗费大量人力和时间,然而经天关对军备物资的需求极大,等到桥梁建成,便来不及了。” 这的确是一件十分难以处理的事情,闻音听得而不禁皱眉,又道:“可想过其他办法?” “想过要在水流平缓处造桥,但那样便需将道路整体迁移,依然会花去大量时间。”金铸无奈摇头,便在闻音沉默之际,忽而又道:“不过倒是有另一个办法,只是不知此事是否能成。” “金将军请说。”季子京道。 金铸点头,低头又往那眼前的地图看去一眼,道:“事实上那座桥以前是一座石桥,早已搭筑了数百年时间,就在一年多前,石桥因为一场意外崩塌,送粮也曾经中断过一段时间,不过当时有一位先生正巧在那处,那位先生指导众人用一种办法在水上很快造出了一座浮桥,成功纾解了当时的麻烦,一直到两个月之前那座桥被人给炸毁。” “若是能请来那位先生,再造一座浮桥,我想事情会简单许多。” 季子京与闻音对视一眼,自然知道金铸没有立即将这方法说出来,必然是还有别的原因。阿哲方才一直听着金铸的话,奈何听到这里话音却突然断了,=他就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一般难受,忍不住瞪着眼道:“那我们将那位先生请过来,再造一座就好了,金将军,那位先生现在在哪?” 金铸终于无奈摇头,叹道:“那位先生还懂得不少东西,治伤和包扎的手法极好,他从前也时常在经天关帮忙照顾伤兵,不过就在不久之前,他去了灵衢山下的敬州,说是要见一位朋友。” 听到这里,闻音与季子京的神情终于凝重了下来。 敬州,如今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敬州几乎已经成了一座死城,金察国的军队就在不远之处,随时可能攻入敬州,城中的人几乎早已经逃尽,就连大邺朝内也已经放弃了那处城池,若当真还有人在其中,恐怕也将是凶多吉少。 阿哲怔在原地,盯着金铸看了半晌,心中还留着一些寄望道:“那位先生真的在敬州?他会不会已经逃出去了?”毕竟能出城的人都已经出城,正常人怎么会留在那处等死。 然而金铸接着便又摇头无奈道:“我也这样猜测,所以这两个月来一直派人在从敬州迁出的人群中寻找,想要找到那位先生,不过始终没有消息,我想……他十有八九,还留在敬州。” 帐内一阵静默,直至静默中一人忽而开口道:“只要将他带出来就好了,是么?” 众人几乎是同时往说话那人看去,而出声说出这一句的人,正是闻音。 金铸看起来有些未曾料到,季子京却毫不惊讶,他对闻音倒是已经十分了解,知道在这种情况之下,她一定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她素来无惧无畏,而她的无畏,也总是换来无数的奇迹,这是连他这个师伯都所及不上的地方。 眼见金铸朝自己看来,闻音认真又道:“如今金察国还未攻入敬城,那位先生或许还活着,若是用最快速度赶去,或许还来得及将人救出。”似乎就在刚才那一瞬间,闻音已经将一切都在心中计划了清楚,她紧接着道:“这种事情需要轻身功夫好的人尽快赶去,江湖中人最是合适,人越少越方便。三师伯身为盟主要留在这里坐镇号令武林盟,不如便让我带几名高手前往敬州救人。” “闻音姑娘你……”金铸面色微变,似乎仍犹豫不决。 然而这时候阿哲已经站了出来,跟在闻音的身旁,连忙道:“我也要跟师姐一起去!” 金铸神色犹疑,回头似乎在征询季子京的意思,季子京无奈耸肩道:“阿音这孩子就是当初被她师父惯坏的,她决定的事情我阻止不了。”他这般说着,当即严肃了些,往闻音道:“你可要好端端地回来,否则你师父肯定不会放过我。” 闻音见季子京答应下来,当即笑到:“是。” 那边两人已经就这么敲定了下来,金铸自然也没能够再阻止,于是只得道:“那就拜托闻音姑娘了。” 闻音点头问道:“不知那位先生姓名?生得何种模样?” “那位先生姓容。”金铸回应一声,想了想又道:“他……他的脸上,有一道极长的疤痕。” · 敬州。 从前热闹的敬州如今已变成了一座空城,空有着巨大而厚重的壳子,内中却早已满是萧索。 书院依旧是书院,只是少了从前的欢声笑语,少了一个授业解惑的先生,只留下院中那株刚栽种不久的树苗,还有屋中几个沉默的人。 阿九如今正待在自己的房间当中,低头认真捧着一本书心不在焉的读着,这本书是书院先生从前亲笔所写,上面字字句句皆是熟悉的字迹,阿九看得神思恍惚,放下书册无甚精神的两手垫在桌上趴了下来。 房间的门被人推开,一人端着汤药缓步走了进来:“还好书院里药材不少,你身上也还有伤,虽然行动如常却也不能大意,先将药喝了。” 房门外的光线随着敞开的大门骤然透进屋中,看得阿九不得不眯起眼睛,他自刺眼的阳光中辨认出了那人的轮廓,也看清了他脸上那道遮住了大半容颜的狰狞疤痕。阿九眉头微皱,板起脸语气不悦地道:“不用你管我。” “是你们先生将这里托付给我的,我不能不管你们。”那人语声平静,甚至透着温和。 然而阿九却倏地自凳子上跳了下来,不悦的推开那人冲出了屋子:“丑八怪,老怪物,谁让你多管闲事!”他怒气冲冲的说着,转眼已经钻进了另一处小房间中,狠狠关上了房门。 那人静在原地,没有反驳也没有训斥,元子不知何时也赶到了屋前,将方才阿九那番话听了个完整。他看着那人,小心斟酌着开口道:“容先生,阿九他不是故意的,你千万不要往心上去,他只是……一下子发生了太多事情……” “嗯。”那人回应了元子的话,却没有回头,只背对着元子将那张形容丑陋的脸藏在暗影里,元子听不出他话中的情绪,只听得他轻声道:“没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不虐不虐的,别怕w 下章肯定见面! 第五五章 敬州与经天关相距并不太远, 闻音带着阿哲等人自经天关前往敬州, 不过只花去了两天时间,然而因为敬州所处位置实在是太过危险,闻音一路也花了不少功夫, 与众人一道遭遇了好些围守于城外的金察国人, 破除几重危险, 这才终于到达敬州城内。 荒原上的黄沙早已吹入城中,敬州城寂静而荒凉,一行人走在其中, 除了风沙与脚步传来的声音, 什么也没有。 一路自敬州空荡的大街上穿行,看着眼前的景象,众人心中无比沉重。 “师姐……”经过一处分岔路口,阿哲看着路口那头堆着几具早已经开始发散臭味的尸体,脸色骤然变得难看起来。他犹豫着看向闻音,似乎有话要说, 闻音没有回头, 却仿佛能够看见他的神情。 闻音沉默片刻道:“你想说的是大邺不应该放弃敬州?” 阿哲迟疑不语,闻音却知道她应是料中了阿哲的想法,于是摇头又道:“这里地势与经天关不同,想要守住敬州城,需要的牺牲更大。” 阿哲知道闻音说的没有错,只是心中的不甘却并未减少,然而这样的不甘, 终究也不过只能是不甘。 他轻叹一声,别过脸不再去看巷子里残酷的画面,只快步跟随着闻音的步伐往里面走去。 闻音走在前面,微微闭目,这才又道:“金将军说过,那位容先生的朋友住在敬州城东的书院当中,我想若他此刻还在敬州,应当会在那处地方。” 众人点了点头,往那城东而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一行人终于来到城东处,然而对于敬州众人毫不熟悉,想要在众多街巷中找到一间不大的书院,却是一件十分麻烦的事情。 众人在分头找了一会儿之后,终于从一处破落的院落中找到了一个人。 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少年。 “还有活人!”阿哲看来十分高兴,连忙走上前去抬手欲拍少年肩头,然而那少年却在接触到阿哲视线的时候戒备地往后退了两步,躲开了阿哲的手。 阿哲右手尴尬的在空中挥了挥,终于将手垂下来,一双眼却依然带着笑意,他自腰间拿出了大邺的令牌,冲着那少年眨眼笑到:“我们是经天关来的,我们是来救人的,你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 少年虽然没有见过真正的令牌,却认识那令牌上大邺的图徽,将信将疑的看着他,将手中捧着的东西抱得更紧了些,眼中的戒备却从未消失,只是默然片刻之后,他终于用沙哑的声音道:“真的?” 阿哲连忙点头,接着安抚那少年道:“我们会救你离开的,别担心。”他这般说着,看了闻音一眼才想起来他们这次来到此处的目的,他于是接着问道:“这城中是不是还有其他活人?他们都在哪里?你可有认识一位姓容的先生,脸上有一道疤的?” 原本还有些犹豫的少年在听了阿哲的话后终是松懈了下来,紧接着的就是湿红了眼眶,直至阿哲说起那姓容的人时,他才终于骤然抬眸往阿哲看去。 闻音一直在盯着少年,眼见少年对那人有所反应,当即便问道:“你认识他,是不是?” 或许是闻音说话的方式太过直接,那少年微微一怔,戒备立即又升上了眼底,他微退半步,咬唇看着身前众人道:“你们找他做什么?” 他果然是认识那人的。 闻音知道自己没有问错人,但此事要解释起来却是十分麻烦,她只得道:“我们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找到他,如果你知道他的行踪,请务必告知我们。” 少年紧蹙着双眉,并没有立即回应,众人等了一会儿,最后是阿哲先开口问道:“你知道吗?” 少年抿唇片刻,抬眸紧张地问道:“你们要捉走他吗?” 阿哲没能反应过来,一怔道:“啊?” 少年神情似乎有些恼怒,他喃喃着对众人道:“那个姓容的老怪物,是不是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所以你们才来捉他离开?” 闻音听明白了少年的意思,他们此次来接人离开,为了应付路上的危机的确是做了一些准备,每个人的手上自然都有刀剑,然而这些刀剑却让少年产生了什么奇怪的误解。 闻音正欲稍微解释一下,那少年却无知无觉的又接着道:“那个姓容的的确不是什么好人,喜欢多管闲事瞎操心,还拿一席话将元子小春他们都给说得服服帖帖的,根本就是个老妖怪。” 听着少年的话,闻音眉峰微挑,已经明白了那少年的意思。 然而少年想了片刻,话锋却是一转又道:“但那家伙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的人。”他这般说着,抬头认真看着众人,犹豫着道:“你们要把他带到哪里去?要对他做什么?” 众人这才明白那少年的意思,众人禁不住笑了起来,阿哲更是连忙对那少年将实情解释了一番,少年这才明白众人此次前来的目的。 而对于经天关特地派人前来迎接那人,少年也是惊讶不已,似乎没料到那人竟会有这样重要的身份,能够受到经天关金将军这般的重视。 而将这一切解释清楚之后,闻音才终于笑到:“怎么样,现在可以带我们去见那位容先生了吗?” “嗯……”少年迎着闻音的笑意,有些不甚自在的点了点头,这才转身往另一边街头跑去:“你们……你们跟我来。” 闻音回身看了众人一眼,示意人们跟上,众人这才随着那少年一道进入了街巷深处。 也是在这跟随着少年的路上,人们知道了这少年的名字叫做阿九,自小便在书院长大,书院的主人是以为脾气极好的教书先生,书院中的小孩大多是他收养的,无处可去只能待在书院当中,每个小孩都是那位先生一手带大,他教他们读书写字,也教会了他们如何过日子。 “那位先生,如今也在书院当中吗?”阿哲对那位独自养大了书院中孩子们的先生十分钦佩,忍不住开口问道。 前方的少年脚步微顿,苍白着脸摇头道:“不在。” “几个月前金察国的人闯进来杀了不少人,先生为了保护小春,自己死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低垂着头,看不清神色,但平静的语气下却压抑着难以言喻的痛苦。 闻音神情复杂的看着那少年,知道这样的语气,必然是要在经历过无法承受的绝望,又用了无数个日夜来安抚自己,抛掉一切重新站起身来,才能够拥有的语气。 “先生出事之后,那个姓容的家伙就来了,若是他早到一步……”阿九眼睫低垂,声音低了下来,喃喃道:“若是那样,也许先生就不会死。” 随着少年往前而行的众人不约而同都沉默了下来,直至此时,所有的安慰似乎都已经迟了。那孩子也不需要旁人的安慰,他往巷道那头快步走去,终于到了一处小木门前道:“这里就是书院,姓容的就在里面。” “多谢。”闻音朝阿九道谢一声,随之带着众人推门进入了书院当中。 书院自外面看不甚起眼,内中也十分狭小,本就狭窄的院子里还挤着一棵树,闻音往那树看去一眼,目光最终落到了书院后方两间房门紧闭的房间之上。 其中一间房中有着些微的动静,内中自是有人。 而闻音还没上前,阿九就冲着里面大声道:“老怪物!有人要找你!” 屋内的声响静了下来,片刻后才听得屋中再次响起一阵脚步之声,闻音料想此人应当便是自己要找的容先生,于是快步来到紧闭的房门之前,打算解释一番自己的来意。 那道脚步声很快便到了房门之前,便在闻音的注视之下,房门被人自里面推了开来。 屋内屋外的人,便这般毫无防备的对视在一起。 屋外的闻音经过这几天赶路,自是风尘仆仆,眉眼间带着风尘倦色。 而隔着一道敞开的房门站在屋内的人,自额间至颊边,横着一道巨大而狰狞的伤痕,遮了大半的容颜,只叫人见之触目惊心。 照面之下,屋内屋外两人几乎是同时僵住。 眼前这个脸上有着疤痕,几乎要看不出原来模样的男子,闻音是认识的。 那是她不论如何都不会忘记的人。 她目光一瞬也不肯离开地紧紧盯着眼前的人,像是要将从前的剩下的时间一道看尽,她原本便满是疲惫的神情之中,多了更多难以言明的复杂情绪。 她记得自己来到敬州之前,金将军对自己说的那些话。 那位先生姓容。 他的脸上有一道极深的疤痕。 他是一年多前出现在边关的。 这两年来,他究竟经历了什么,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让那个素来都只待在谢家当中,自小被人照顾长大的柔弱公子,那个容貌曾经让整个烟州城中的人为之倾倒的人,变成如今这番模样? 闻音想要知道,想要知道这一切的缘由,想要开口哪怕说些什么,但目光只要触到那人脸上的疤痕,她便像是心间被人灼过一般,难以再吐出半个字来。 她该说些什么? 这些年,你究竟去了哪里? 你脸上的伤痕……还疼么? 究竟是谁伤了你,究竟是谁敢伤你,究竟是谁…… 可是那又如何呢? 闻音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所要找的人,便是谢容宣。她也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两个人久别重逢,就是在这样的境况之下。 闻音心中瞬间掠过无数思绪,却独独不知该做什么反应,她只得轻轻地,小心地唤出那人的名字。 “谢容宣。” 眼前的沉默像是一瞬之间被这话所打破,屋内的谢容宣亦是倏然间惊醒一般往后退去,在闻音的注视之下砰然再度合上房门。 屋内随后传来谢容宣微有些失措的声音道:“闻音姑娘你不要看我,我这个样子很丑,等我……” 然而闻音早已没有了等待的意图,她合上双目,这一刻终于蹙眉在心中做下了某种决定,然后她再次睁眸,神情已是坚定。她往前一步推开身前这道似毫无阻碍的屏障,自这大门洞开的声音中踏入房中,一把扣住谢容宣手腕道:“我带你走。” 第五六章 谢容宣定定看着闻音扣在自己腕上的手, 只觉得那人的手心滚烫, 灼得他心头微颤。 没有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见面的,不只是闻音,还有谢容宣。 他低垂眉眼, 将那些情绪藏于眼底, 喃喃着问道:“这样子的我……也没有关系吗?” 闻音毫不犹豫摇头道:“不管你是什么模样, 你都是你。” 书院中等着的一群人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也不知道眼前究竟是个什么情景,唯有阿哲了解整个事情的前因后果, 知道谢容宣原本的相貌究竟是什么模样, 清楚两人对话所指究竟是什么意思。 但越是见过他从前的风华,就越难以接受如今的事实。 阿哲长叹一声,不忍地别过了视线。 阿九也在看着谢容宣与闻音二人,他尚弄不清眼前的状况,更没想到他们会是朋友,他神情古怪的看着谢容宣, 压低了声音道:“老怪物, 你怕什么,这几位是来救我们走的。” 谢容宣顾不上阿九,全副心神都落在闻音的身上,而闻音却知道谢容宣已经受了太多苦楚,她从前无法护他,如今却必然不能再让他受伤。 “我们来之前已经遇上了好几拨金察国人,他们恐怕很快就会进城, 我们必须要早点离开这里。”闻音回过神来,对谢容宣低声道。 谢容宣也知道现在的敬州城究竟是何种状况,听得闻音此言,谢容宣很快恢复了平静神色,抬眸向着闻音道:“除了阿九,这书院还有两个孩子,若是可以,我希望能够将他们一起带走。” 闻音点头答应,谢容宣当即转身回屋,随即将两名少年自屋中带了出来。其中一名少年看来倒是镇定,另一名少年看起来却比其他两人年纪要小一些,还有些虚弱的靠在谢容宣身侧,谢容宣扶着他来到闻音面前,低声道:“几个孩子身上都有伤,小春受伤最重,无法自己行走,路上便由我来背他离开好了……” “不必。”闻音摇头,声音罕见的柔和,她上前小心扶过那个叫做小春的少年,然后叫来了旁边阿哲道:“这孩子就交给你了。”、 阿哲:“……”低头与小春大眼瞪着小眼。 闻音毫不迟疑,将小春递给阿哲之后,又把阿九和元子也都跟反派任务一样交给了身后两个人,随后自己再度扣住谢容宣手腕,将他带出房门道:“你,跟着我。” 谢容宣有些不知改如何回应的意思,闻音动作有些大,他禁不住踉跄了一下,轻触了闻音肩头,这才堪堪站稳身子,轻声应道:“嗯。” 终于顺利找到了要找的人,且这个人还是谢容宣,虽然她不知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但生死不知的人如今出现在眼前,闻音便觉万幸。待做好了安排之后,众人才终于出发往城外而去。 整座敬州城早已经成为了一座死城,众人出城的时候四下依然一片死寂,几名少年自小便住在这座城中,从来未曾离开过,如今见到熟悉的热闹城池变成这番模样,亦是不禁黯然。 金察国随时将要攻入此地,这里早已经变成最危险的地方,好在闻音带着谢容宣等人自城中离开的途中并未遇上什么危险,纵然有几名金察国中人,却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几名武林高手很快便将其解决。 真正麻烦的事情,是要避开金察国人的搜寻,尽快带着谢容宣等人去往修建桥梁的所在。 当初那处桥梁既然能够被人炸断,便是说大邺内部必然有着金察国的人,他们不知究竟潜藏在何处,但经天关要派人修造桥梁的事情,不过多久必然便会传入那些人的耳中,桥梁炸断了可以找来谢容宣重建一座,但是谢容宣却一定不能有事。 那些人若是当真知晓了此事,他们这一路必然会遭到许多袭击,而闻音也知道,自己必须要豁尽全力才能保证谢容宣的安危。 离开敬州之后,闻音没有选择原路返回,而是选择了另一条并不好走的山路。 面对众人的不解,闻音自是说出了自己的考量,然而这也意味着他们选择了一条更加崎岖难行,也需要花费更多时间的路。 对此闻音毫不在意,与那两三天的时间相比,众人的性命显然要重要许多。 于是众人又开始了在山野间赶路的日子,因为没有代步工具,又带着谢容宣与几个孩子,众人前行的速度自然比来时慢了不少,而也正因如此,无法在天黑之前到达任何城镇,他们便只能在山野之间露宿。 头一个夜晚,众人是在一处山谷中过夜,闻音带着阿哲等人先是去找来了一些食物,回来的时候才发觉谢容宣正带着几个孩子在周围拾柴,捡拾好了木材之后,谢容宣并未亲自将木材送过来,而是让三个孩子当中最为懂事听话的元子捧着木材送到了闻音的面前。 闻音捧过木材,道了声谢,目光却是不由自主的到了后方谢容宣的身上。 谢容宣站在老远外的一株树旁,不知是否是故意,侧着脸不让闻音看清他的面容,似乎在听着这方的动静,又似乎什么也没有在注意。 但纵然如此,那道疤痕依然清晰可见。 闻音心中不知是何滋味,低头问面前的少年道:“你叫元子是吗?” 元子虽不知道闻音的身份,却也知道闻音才是这群来接他们的人当中身份最高的,少年心中自然都有着对强者的崇敬,听得闻音发问,元子眼睛骤然一亮,连忙点头道:“是、是的!” 闻音看着少年的模样,挑眉笑到:“我们捉了些野物回来,你会烤肉吗?” “我会!”元子连连点头。 “那来一起吧。”闻音回头往众人早已经整理出来的一片空地走去,元子连忙跟在闻音后面走了过去,两人折腾了一会儿没多久就生好了火,打理好了那些捉回来的野鸡野兔,开始烤起了东西。 阿哲与其他几名武林人也开始过来帮忙,闻音一面烤一面也没有闲着,状似不经意般问身旁的少年道:“谢公子……就是那位容先生,你认识他多久了?” 元子丝毫没有听出闻音话语中的试探意味,他埋头认真烤着东西,认真应道:“你说那位怪……容先生啊,其实我们也是到书院出事的时候才第一次见到他的。” “是吗?”闻音微有些失望,书院出事不过几个月之前,看来想要从这少年的口中打探事情,恐怕是打探不到什么了。 然而少年很快又道:“不过我其实很早以前就听先生说起过他了。” 闻音当即问道:“你听说了些什么?” 元子凝神注视着眼前火堆,像是在认真回忆,片刻的静默之后,他低声道:“应该是在两年前,我也是听先生说的,他说那段时间他正好有事去了青州,结果没想到在路上遇到了一个浑身是血的人。他见那人还活着,就将人救了下来,带他去找到了附近镇上的大夫。那人伤得很重,所以在镇上养了很长的时间,先生没有办法一直待在那里,所以就先回来了,然后每过一段时间都会再去镇上看他一次,这样断断续续过了半年多的时间,那人的身体才终于好起来,不再需要先生奔波照顾。” 说完这些话,元子低头沉默了下来,闻音并未接着问下去,因为她发现自己无法就这般问下去。 谢容宣受过重伤,那伤用了整整半年的时间才好起来,闻音不知究竟要怎么样的伤势,才需要这样长的时间去调养。 而如今,那个曾经受过这样重伤的人,却仿若无事一般神色平静的坐在这里—— 闻音视线不经意再次掠到了谢容宣的身上,谢容宣这时候已经在另一处火堆旁坐了下来,旁边是几名武林中人,谢容宣与他们笑着交谈,身旁还靠着一个受伤虚弱的少年小春,他低头照顾着小春,目光温柔而宁静,似乎就连脸上的那道伤疤也柔和了几分。 两年的时间,在谢容宣的身上刻下了某种痕迹,他看来似乎哪里也没变,但似乎又变了许多。 他曾经经历过何种的绝望? 他又是如何在这样的经历之后,还能有这样的眼神? “闻音姐姐。”元子壮了胆子,缓缓抬起头来,睁眸看着闻音道:“你是他的朋友吗?” 闻音一怔,旋即点头笑到:“是啊,朋友。” · 夜中的圆月渐渐黯淡了下来,山林中的风夹带的凉意也更重了,一行人吃过东西便该为迎接明天的赶路而开始休息了,然而眼见众人各自休息,闻音却是褪下自己的外衫,起身往另一侧走去。 她所去的那处是谢容宣休息的那方,只不过她还没能走上几步,迎面便又撞见了一人。 那人手中也拿着一件东西,他虽与闻音相对而立,却是将头微微别过,避开了与闻音的视线交错,让闻音无法看清他的面容。 然而纵然是这样,闻音还是一眼将谢容宣给认了出来。 “谢公子。”闻音轻声唤道。 谢容宣轻轻颔首,依然没有回过视线,只低声道:“闻音姑娘,我正要找你。” “找我?”闻音不解问道。 谢容宣点头道:“夜深露重,怕姑娘因此生病,所以……”他这般说着,然后递出了自己手中的东西,闻音这般一看才发觉那正是谢容宣自己的外衫。 他们这次出来匆忙,什么也没能准备,能够御寒的也不过身上的衣物了。闻音微微一怔,却没有立即将其接下,而是将自己刚脱下来的外衫也扬了起来,随之道:“该担心的是你不是我,我是习武之人怕什么冷,该担心生病的应该是你才对。”她说着将自己的外衫也递到了谢容宣的身前。 谢容宣摇头不肯答应,觉得闻音太不会照顾自己。闻音皱眉,觉得谢容宣才是应该被好好照顾那个。 两个人推辞了半晌,最后阿九的声音终于不耐的插了进来,打着哈欠打断了两人的深夜交谈:“争来争去麻烦死了,要不然你们两个人都收下吧。” 闻音与谢容宣同时回头看来,正好见树后面三个少年探出来的脑袋,迎上了三双充满好奇的眼睛。 “……” 于是第二天一早起来的时候,阿哲惊恐地发现闻音身上披着谢容宣的衣服,而谢容宣的手中,则拿着闻音的衣裳……他突然觉得自己应是错过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第五七章 第二天继续赶路, 闻音想到谢容宣从前在谢家度过的那些年, 心底里依旧将他当做是当初那个柔柔弱弱的谢家大少爷,对他多有照顾。 如此过去两天之后,众人终于到了一处能够落脚的小镇。 在山野中赶路了整整两天, 也睡了两天的山郊野外, 一行人能够在镇上客栈中好好休息, 的确是一件叫人值得高兴的事情。 进了客栈之后,阿哲便高高兴兴的上街去买接下来赶路要用到的东西了,几名武林人士也有许久未曾好好喝酒闲侃, 这回到了客栈之后便高高兴兴的喝起了酒来, 连日来众人一直都忙于赶路,的确没能够好好休息,闻音便也随着他们去了。 众人都有着自己的事情,闻音也没有闲着,在随便吃了些东西之后,天色已经有些晚了, 她推门走出房间, 便要往楼下走去。 然而还未走上几步,她便听见不远一处房间里面传来了熟悉的呢喃轻音。 闻音脚步一顿,扭头往那处望去,才发觉旁边的门是虚掩着的,她放轻了动作悄无声息来到门边,通过虚掩着的房门往里看去,正见到屋中灯下, 谢容宣正坐在床边捧着一本书,念给受伤躺在床上的小春听。 天色还未尽黑,房间窗户外面犹有些许浅光渗入屋中,与屋内的灯光交织促成朦胧蕴色,这些颜色似乎都点缀到了谢容宣的身上,他目光和暖,纵然脸上有一道深刻疤痕,却依然仿若与闻音初见时一般。 然而或许是谢容宣的声线实在是太过轻柔,屋中气氛虽是和美,但无论闻音怎么看,她都觉得那床上的家伙是一副快要睡着的模样,丝毫没有将谢容宣念的书听进去。 就在闻音腹诽之际,谢容宣终于也在认真念书的间隙抬起了头来,眼见那少年上下眼皮打架的样子,低声问道:“想休息了?” 有着一张娃娃脸的少年听了这话总算从半梦半醒当中清醒了过来,睁大了眸子朝谢容宣摇头道:“不是不是。” 分明就是。 门口站着的闻音微微挑眉,依旧不做声看着屋中两人。 谢容宣也不知是否相信了小春的话,只含笑看他,小春却是连忙找到了话道:“我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 “何事?”谢容宣轻问。 小春也不知是当真有事还是临时想起来的,皱眉半晌才将两手支在身侧,倾身上前似有顾忌的问道:“容先生,那位闻音姑娘,是个很厉害的人吧?” 听见小春这话,谢容宣毫不迟疑,轻笑着点头道:“当然,闻音姑娘很厉害。” 这番话被门口站着的闻音一字不漏的听了进去,她抱着双臂倚靠在门口,禁不住别过脸抿唇笑了起来。 谢容宣夸起人来倒是一点也不含糊,她长这么大,也被人夸过不少次,不知为何这还是头一次有了脸红的感觉。 那边谢容宣接着夸闻音,甚至还说起了她从前在明舒山庄里面救人的事情,他说得详细至极,只恨不能将闻音当初与人打斗时候的一个动作分作三种角度来交代一番,听得那从来没离开过敬州城,也没见过什么大场面的小春目瞪口呆连连发问。 闻音长这么大还是第一回 听到有人这么不遗余力的夸她,好在屋里面两人没有聊上多久,小春就又发问道:“容先生与闻音姑娘是认识的,那先生是不是也很厉害?” “我?”谢容宣笑意微敛,垂眸低声道:“我不是。” 屋外的闻音亦是止住了动作,再度回头往屋内看去。 小春显然没有相信谢容宣的话,他接着又好奇道:“容先生,你以前是什么人?你为什么会留在这里?” 闻音觉得小春这孩子简直就像是被她专门派去探听谢容宣的事情的,他所问出的事情,几乎正好都是闻音所想要知道,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去问的。 如今有这个少年开口,自是正合了闻音的心意,她很快凝神注意起了屋中的动静。 谢容宣对于小春也算是有问必答,他应道:“因为我还不能回去。” “为什么?”小春不解。 谢容宣声音一如往日宁静低和:“我是被先生救回来的,后来又受了当地人许多照顾才能够好好地活着,现在这里出了事,而我恰好能够帮得上忙,我自然不能离开。” “先生不害怕吗?”小春问道。 “很久以前就不怕了。”谢容宣依然浅笑,“不用再躲在别人的后面接受他们的保护,而是能尽自己所能及的力量做些什么,我很开心。” 小春神情依然还有几分茫然,只喃喃道:“先生是这样以为的吗?” 谢容宣但笑不语。 屋中顿时沉默了下来,屋外的闻音亦是沉默,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带谢容宣离开谢家的时候,两个人坐在酒楼当中喝酒。那时候她指着客栈里的男人们细数一通,心里面却想着不知谢容宣将来会变成那其中哪一个模样。 他哪种都不是,他依然是谢容宣。 就在这片沉默之间,屋内的小春犹豫许久,终于轻咳一声,再次出声道:“容先生。” “嗯。”谢容宣轻轻应下。 小春看起来比之方才还要紧张不少,欲言又止的模样看得门外的闻音也忍不住紧张了起来,仿佛此刻待在房间里问问题的不是小春而是她自己。 磨蹭了好一会儿之后,小春终于低着头,细声道:“我能不能问一个问题?” 谢容宣自然点头答应,小春却又等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用一双黑眸直视谢容宣的脸,鼓起勇气问道:“容先生的脸……是怎么弄伤的?” 闻音心神微凛,不禁仔细去看谢容宣反应。 自见面时起,闻音便一直在意着这件事情,然而她却始终不能开口,也不敢开口。谢容宣从前女装时候便是烟州第一美人,无数人为他的容貌而倾倒。而他从前也是个十分注重打扮的人,不论穿衣还是饰物,总是极为讲究,如今他容貌变成这般模样,他究竟会有多难过? 闻音甚至不敢去触及这层伤口,所以只能装作不知,只能装作什么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但现在,这个问题让小春问出来了。 房中再度陷入安静,但让闻音料想不到的是,谢容宣的神情看起来非常的平静,平静得就像是小春所问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闻音将这神情看在眼中,谢容宣越是平静,她的心情便越是难以平复。 屋内的小春与屋外的闻音都在等着这个答案,谢容宣低头与小春对视片刻,终于道:“其实……” 听得谢容宣终于开口,小春当即认真着一张脸往他看去。 然而谢容宣这话却没能够说完,因为就在他说话的同时,另一道声音自外面传来,打断了他将要出口的话。 打断谢容宣的话,火急火燎的自外面跑来的人是阿哲,他一路奔来神色十分紧张,口中大声道:“师姐!谢公子!不好了!” 他这般喊着,人已经到了谢容宣的屋前。他看着正靠在房门口的闻音,不解地想要开口询问,却是被闻音当即一眼瞪了回去。 作为从小就跟着闻音四处跑的小师弟,阿哲别的本事或许有待磨练,但一身察言观色的本事却是早已经炉火纯青。他面色一变,当即点头捂住了嘴,待整理好语言之后才与闻音对视一眼,推开谢容宣的房门走了进去。 谢容宣也早听见了阿哲的声音,只是没料到跟阿哲一起进来的还有一个闻音。 闻音当然不愿被发现自己方才一直就躲在门外偷听,于是赶紧将事情扯到阿哲的身上去:“阿哲,你刚才想说什么?” 就在阿哲这么折腾的功夫,客栈当中其他人也都听见了动静,不过多时阿九元子两个少年,还有其他几名武林人士也都跟着到了谢容宣的房间当中,原本还算宽敞的房间此时挤下这么多人,顿时显得狭窄起来。 然而这时候实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阿哲见众人到来,道是正好一口气解释清楚,于是道:“我们前几日不是为了躲避金察国人的追杀所以进了山野里面吗,所以这些天来的消息也都无法知道,所以我刚才出去买东西的时候正好打听了一下,结果我打听之后才知道……原来这两天金察国已经打进了敬州城。” 听到敬州被金察国占领,几名少年难免神情黯然,而闻音与其余几人却并不觉得诧异,敬州早已是一座死城,在她看来被金察国占领本也就是时间的问题。 然而阿哲接着又道:“这还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他们攻入敬州之后没有停下来整顿,又接着将敬州城附近的城镇都占领下来,如今从敬州到经天关以外的地方,如今都在金察国的巡视之内,这座小镇恐怕也不能待上太久了。” 闻音终于蹙起了眉头,她本也料想过金察国会有这样的打算,用最快的速度将敬州后方的几座小城镇一起攻下,然而她却也没料到对方会那么快,因为这样显然更加损耗兵力与战力,对他们来说本不是最好的选择。 他们究竟在着急什么? 闻音的疑惑很快就得到了解答,因为阿哲的话还没有说完,他喘了一口气,分了三次总算将这话说完道:“听说他们在这附近找一个人,一个……脸上有巨大疤痕的男子。”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明白了他们的目的。 他们要找的人,是谢容宣。 那群人果然已经知道了经天关的安排,想要在谢容宣回去之前,先将他劫下,他们极力想要阻拦粮道修复,自然会使出十分手段,若是谢容宣此番被劫,必然是凶多吉少。 闻音神色骤然凝重,其余几名江湖人也都禁不住往谢容宣看去。三个少年脸色皆是难看,相互对视间阿九忍不住皱眉扯着谢容宣的衣袖道:“你们答应过要带我们回去,这老怪物虽然丑了点,你们也不能说话不算话把他丢下。” 闻音听见这话,回头认真道:“我绝不会丢下他。” 这话毫不犹豫,也无拖泥带水,一语之下仿佛重若千斤,听得三名少年皆是一怔。 然而谢容宣脸上那明显的疤痕的确是个问题,闻音虽然这般说起,但想要避开金察国的视线带谢容宣继续上路,却实在有些困难。 就在众人沉吟之际,方才一直安静着的谢容宣却突然出声道:“这个……你们应该不用担心。” 众人闻言再度往谢容宣看去。 谢容宣似有几分犹豫,却仍道:“我有办法。” 第五八章 “容先生到底有什么办法?”几名少年挤在一起,相互低声交谈着, 元子抬眼看着紧闭的房门, 心里面不禁有些担忧。 方才谢容宣说自己有办法, 道是需要准备一些时间,是以便先回到了房中,也不知究竟在做些什么, 其余人只得等在外面,也不知谢容宣究竟做出了什么样的打算。 他虽说自己有办法,但其实众人都知道, 如今的状况, 若非改头换面,否则绝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逃过那些金察国人的搜寻。 谢容宣脸上的疤痕实在是太过明显, 就连乔装改扮都做不到, 对方只要打探一番,立即便能找到脸上有疤痕的人。 而若蒙面,更是引起旁人的注意罢了。 闻音默然站在一旁, 紧盯着谢容宣紧闭的房门一语不发。 几名少年还在小声交谈, 小春受着伤, 此时正由元子扶着,他神色低落, 低声又道:“其实刚才我在和容先生说话,他这几年也经历了许多不好的事情,几个月之前他原本也可以离开敬州的,他是为了照顾受伤无法离开的我们才留下来的。” 小春说的话本是事实, 几名少年心中其实早也都清楚,但有些话没有说出来的时候,他们便不必去太过认真的思考。 直到现在,小春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几名少年面面相觑,元子犹豫着朝阿九道:“容先生会不会生气了?是不是你平时说话说得太重了?” “不是一直都这样的吗?”阿九皱眉反驳了一句,但见两个少年依旧盯着自己,态度这才稍微软了一些,咕哝一声道:“那……那怎么办?” “容先生这样照顾我们,你不该这样称呼他的。”小春声音低弱的说了一句。 阿九扭头瞪了他一眼不满道:“就你懂事,就你听话,是了吧?你害死先生的账我还没跟你算呢!” 小春连忙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开口。 三个少年也不知是出于什么默契,突然之间同时往闻音看去。 闻音正抱着双臂靠墙站着,见几个小鬼扭头过来,自然知道他们想说什么,于是挑眉道:“不论怎么样,我一定比你们更想带他回去。”这种希望不光来自于经天关目前的战事情形,还于她自己有关,还关系着那个如今还在烟州等着自己儿子的谢家老爷。 烟州的日子大概是她所经历过最愉快的日子,而她不愿意它就这般消散如烟,就算是如今战事四起,家国早已大乱,但她依然希望等到结束之后,一切还能够恢复如初。 闻音的心思,几个少年自是无法理解,他们只是听着闻音这话安心不少,随之开始催促阿九一会儿给谢容宣道个歉。 “烦死了,我为什么要道歉……”三人还在说着,那边原本紧闭的房门终于在这时候打开了来。 或许是因为等的时间太长,众人又急欲想知道谢容宣所说的办法究竟是什么样的办法,所以在房门打开的刹那,几乎所有人都齐齐扭头往那处望去。 这一望之下,房门口站着的十数人……瞬间呆成了十数只鹌鹑。 走廊里寂静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那门后走出来的人身上,仿佛从未认识过那个人。 谢容宣有些不甚自在的迎着人们的目光,终于在人群中找到了不论何时表现都最为镇定的闻音,低声解释道:“以前云徽给过我一种易容药,能够在人脸上易容出伤疤模样,说是出门在外有所不便,或许能派得上用场。我本以为自己不会有用得着的时候,没想到后来真的用上了。” 闻音没有立即回应谢容宣的话,她正看着那人,神情无比专注,无比认真。 谢容宣脸上的那道伤疤早已经被洗去不见,如今的模样,正是闻音所最熟悉的样子,正是两年之前,那个在烟州城中掀起了无数风波的,让人寻遍山花,让满城灯火绽尽数月,只为博他一笑的烟州城第一美人。 这样的谢容宣,犹如春风初绽的那一抹嫣然,美得静雅柔和,却又占尽风华。 谢容宣独自在外,怕自身容貌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才会用上易容的药。他在外许久,总有一些方法保护自己,这也是其中一种。 所以谢容宣还是好好的,他比闻音所以为的,更懂得如何照顾自己,保护自己。 闻音忽然记起当初在柳州分别之后,某日阿哲与她闲谈,曾经说起过谢容宣。 阿哲说,当初谢容宣遇险之后,与他在屋中聊过几句。谢容宣知道闻音担心自己,便要阿哲转告闻音,说是不必太过担心他,他说,他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那时候阿哲没怎么将这话当一回事,所以也没有转告,到了后来才突然间提起,兴致来潮的说起,闻音听罢也是失笑,只道是那位千金大少爷从小便受尽疼爱的长大,走出家门怕是连路都不认识,更别说要独自照顾好自己了。 但是直到现在,闻音才知道他那时候,并不是随口说说而已,这两年来他过得很好,他比旁人所以为的还要懂得照顾自己,他并不是当真如看来那般柔弱。 闻音看着谢容宣熟悉的容颜,眨了眨眼,将眼眶里微微泛起的酸涩感压了回去,心中只觉无限温柔,无限温暖。 自见面起便压在心头的沉重感消失不少,闻音只觉得,真是太好了,谢容宣还是好好地,真是太好了。 就在眼前的沉默之间,闻音上前两步,迎着所有人的注视,轻轻拥抱了谢容宣。 谢容宣全然没料到闻音突然会有这般动作,他随之怔在当下,感觉到闻音微有些细瘦的胳膊勒得自己有些生疼,这才目光柔和的笑了起来,轻轻抚过她的后背。 闻音脸埋在谢容宣肩头片刻,整理好心绪,这才终于再次抬眸,眨眼朝谢容宣笑了起来。 两人视线交错,闻音的视线没有停留太久,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常,她很快便松开谢容宣再次回过头来,转而对众人道:“既然这样我们继续赶路,金察国那群家伙想找脸上有疤的人就让他们找去吧,看他们能找到何时。” 她说完这话,当即唤了身旁不远处的人道:“阿哲。” 阿哲也是好不容易从惊讶中回过神来,连忙点头答应下来,闻音颔首道:“我需要你去通知经天关,我们已经找到人了,让他们派人前来接应。”纵然现在谢容宣洗去易容对他们来说不易再被金察国人查到,但许多准备依然要提前做好。 阿哲听得闻音这话,当即应了下来,而闻音也开始与其余几位武林人士商讨接下来的计划。 那边几个人认真严肃的忙碌了起来,几名少年插不上嘴也帮不上忙,于是只得愣愣地待在原地。 谢容宣知道闻音还有事需要忙,便朝那三名少年笑到:“你们也累了一天了,回屋休息吧。” 少年们睁着三双眸子盯着谢容宣,显然还没有习惯眼前这个突然换了一副模样的谢容宣。 谢容宣知道自己骗了三个少年,也需要一些解释,然而还不待他开口,对面的阿九突然唤道:“老怪……” 几个人视线同时落在他的身上,阿九口无遮拦的喊惯了,这时候对着谢容宣那张好看得过分的脸,阿九这“老怪物”三个字却是怎么都说不下去了,他低下头皱了皱眉,用蚊蚋一般的声音飞快道:“对不起。” 阿九这话说得似乎是不打算让人听明白,但谢容宣仍是将它听清了,他于是轻笑起来,回身道:“赶快休息吧,养好精神,明天才好赶路。” 少年们点了点头,挨着个乖乖走回屋去。 · 接下来的几天一行人继续赶路,虽然不时有金察国的眼线在四周搜寻,洗去易容后的谢容宣果然没有被他们查出端倪。而为了不暴露身份,闻音等人也稍微做了一些改装,换了一身装扮,而替众人易容的自然是谢容宣,到了这时候闻音才知道谢容宣对于穿着打扮的精通,不只是能够将人打扮得漂漂亮亮,还能够让人改头换面。 众人就这般赶路几天,终于在第四天的傍晚遇上了前来接应的经天关军队,平安无事的进入了关内。 进入经天关后,首要的事情自然便是商谈建造浮桥的事情,几名士兵很快领着闻音与谢容宣到了将军帐中。 金将军这两年也见过谢容宣不少次,所以此时见到洗去了易容的谢容宣之后自然一时间也没能反应过来,还是闻音在旁边解释之后,他才终于明白了事情的缘由,抚须笑到:“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说清之后,几人又开始交谈起正事,如今战事未及不容迟疑,金铸直言问谢容宣道:“不知要建好这座浮桥,需要花上多长时间?” 谢容宣早已经有过上次的经验,是以并未思索太久,当即应道:“建浮桥需要花费的时间不长,只要人力与材料到位,一月不到便可建成。” 金铸听后面色微缓,旋即笑到:“人力与财力我们自会想办法,那便有劳容……谢公子了。” 谢容宣点头答应下来,然而金铸很快又若有所思道:“金察国能够炸毁一次,或许便会有两次,这次造桥的过程我担心他们从中作梗。”他这般说着,忽而往闻音看来道:“闻音姑娘,我有一事相求。” 闻音应声答话。 金铸叹道:“此次造桥虽有军队保护,但我仍难以放心,不知可否劳烦姑娘替我保护谢公子安危?” 闻音没有丝毫迟疑,旋即看向谢容宣,点头道:“义不容辞。” 作者有话要说:  我果然……迟到了…… 今天留言发一波红包,今晚开始尽量做到晚上十二点准时更新~ 第五九章 修建桥梁的地点在经天关东边百里外的湖镇,湖镇并没有湖, 不过临着清阳河, 是个有着不错风景的地方。 清阳河自镇外流过, 水流湍急汹涌,咆哮不止,颇有威势, 与当初烟州城外杨柳青青低眉善目的清阳河全然不同。 风沙与怒河成就了湖镇别样的景色,闻音在随着谢容宣来的路上,才知道这个地方, 其实就是他从前身受重伤被那位书院先生带来医治的地方, 而后来他也在镇上受了不少照顾,在这里住了一段时日。 直到几个月之前, 他才从此地出发去往敬州, 没料到敬州恰逢出事,才有了后来的事情。 到达镇上之后,闻音随着谢容宣一道去了他这两年来的住处。 谢容宣所住的地方在湖镇算是一处僻静的角落, 环境倒是不错, 然而与他从前所住的谢家宅院相比, 这里恐怕连寒酸都算不上。 谢容宣对此似乎早已经习惯,先是将闻音带去了仅有的一间客房休息, 接着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换了身干净衣裳。 等走出房间来的时候,谢容宣已经换了一身素色的衣裳,不过看了一眼,闻音便不禁笑了起来。看起来谢容宣对于居住之处什么都能够习惯, 但大概唯有衣着一事,是怎么都不能将就的。纵然是在这种地方,谢容宣依然穿着十分讲究的衣裳,看衣料虽不怎么名贵,却也依然有别于旁人。 谢容宣自然不知道闻音脸上的笑意是为何,闻音眨了眨眼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很快出了房间与她带来的众人交代起了事情,并且派阿哲先一步去往了将要开工造桥的地方布置人手。 闻音这次来到湖镇也将阿哲带了过来,要保护谢容宣的安危,她还带了不少其余武林高手,皆安排在附近,然而因为谢容宣的住处太小,众人也无法住下,所以平日里住在此处贴身保护谢容宣的,只有闻音一人。 · 到达湖镇的第二天后,造桥的事情正式开始进行,谢容宣开始去往河边与众人商讨诸多事宜。 然而让他不明所以的是,他自起身走出房门之后,便没有见到本该在院中休息的闻音。 想着闻音应是去忙别的事了,几名工人来催促谢容宣赶去河边,谢容宣便没有再等闻音,自己先过去了。 “材料都是事先准备好的,将军早就有了重新建桥的打算,所以一早就派我们弄好了材料,如今都在仓库里边儿放着呢。”听见谢容宣发问,工头连忙笑着应到。 “这样再好不过。”谢容宣随之应下,低声又道:“能带我去看看那些材料吗?” 工头愣了一下,没有应声。 谢容宣目中透出不解,低声又道:“可以吗?” 他说完这话,也才注意到那工头正盯着不远的某处,眼神有些直愣愣的也不知道究竟看见了什么。谢容宣随着他的视线扭头望去,这才发觉他身后的一处墙头上不知何时正站着一人。 那人抱着剑悄然无声地立在高高的墙头之上,也不知究竟是何时上去,又是如何上去的,但看模样,应是早已经到了许久了。 谢容宣骤然见到闻音,亦是微微一怔,旋即便开心的笑了起来,仰头看着墙头上的闻音道:“闻音姑娘,你什么时候到的?” 闻音回应着谢容宣的笑意,很快应道:“我一直都在。” 旁边工头仰得脖子有些酸痛,忍不住苦笑着道:“这位姑娘下来说话?” 闻音没有要下来的意思,摇头道:“不必了,我要保护谢公子安全,远远跟着就好。” 她执意如此,谢容宣自然也没能够再相劝。 而接下来,谢容宣才终于明白闻音那句“我一直都在”究竟是什么意思。 前往仓库的路程中,闻音很快便失去了踪影,她这日颇有些神出鬼没的意思,谢容宣寻她不到,只得与那工头继续往前,行不多时便到了仓库处,谢容宣开始检查那些木板材质,并且与身后的人商量造桥中的事宜。 然而没有说上几句,谢容宣便又顿下了话音。 因为他看见了闻音的身影,她正靠墙守在仓库的外面,似乎在听着仓库内众人的谈话,又似乎什么也没有认真听。 旁人不知谢容宣究竟为何突然停下话头,连忙开口询问,谢容宣笑着道了句“无事”,这才接着与众人商量。等说完了话再抬眸望去,才发觉那仓库门口站着的身影早已经消失了踪迹。 谢容宣带着众人自其中走出来的时候,才发觉闻音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仓库外的树上,正专心的盯着他这处。 谢容宣一眼看见了闻音,当即眨眼对树上的人笑了起来。 闻音不知为何有了一种要与谢容宣捉迷藏的意思,身形微动间又消失在原地,只留下眼前树影轻晃。 意识到了闻音一直护在自己身侧,却不知究竟身在何处,谢容宣禁不住的开始留意起四周来,于是在重新去往河边建造桥梁处的一路上,谢容宣又自街头寻到了几次闻音的踪影。她有时候出现在众人的身后,就这么抱着剑悄无声息的跟着他们往前走,有时候则在周围的墙头上,他们沿着街道的石板路往前,闻音便踏着四周的青瓦紧跟着他们的脚步。有一次他看见闻音在路边的茶铺坐着,还有一次她甚至在街边摊上买了一根糖葫芦举在手里。 反正闻音就这么神出鬼没的一路跟在谢容宣的身旁,而谢容宣每一次自人群中找到闻音的身影,总也会显得心情大好,脸上总带着柔和笑意。 两个人就这么捉迷藏似地玩了一整天,谢容宣也终于结束了这一天的事情,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不过刚回到住处,谢容宣便遇上了正迎面赶来的阿哲。 阿哲先是打量了谢容宣一遍,旋即又扭头往四周看去,有些愁眉苦脸的问道:“谢公子,我师姐没有跟你在一起吗?” “在的。”谢容宣点头。 阿哲愣了一瞬问道:“在哪?” 谢容宣仔细想了片刻,做出了判断道:“应是在树上。” 阿哲于是赶紧往院中唯一的那棵槐树看去,却没在树上看见半个人影。 就在他迟疑着打算再次开口相问时,闻音自旁边的墙壁暗角处走了出来道,挑眉道:“错了,我在这里。” 谢容宣摇头惋惜似地笑道:“好像又猜错了。”听口气,却是一点也没有惋惜的样子,反倒是有几分乐在其中。 “……”阿哲不知道为什么才一天的功夫这两个人就玩出了新花样,他不解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自然是保护谢公子安全。”闻音淡淡说了一句,这才走了过来。 阿哲终于恍然明白过来,然后挠头无奈对谢容宣小声道:“我师姐她从小除了钓鱼就这个爱好了,别人都想当大侠千里之外取人首级,就她不喜欢杀人,反倒想万军之中护人周全。小时候师父要她带我下山置办几件衣服,就因为说了一句要保护好师弟,她就把我看守得连小解都没机会去了……” 谢容宣专心听阿哲说着两人小时候的事情,闻音忍到这时候终于也忍不过去了,开口打断阿哲的话道:“金察国想尽办法要阻止谢公子入关,便是不想让这座桥被修好,如今谢公子虽已经到了湖镇,但你以为他们会轻易收手?” 阿哲面色微变,没有立即回应,只是分明已经明白了闻音的意思。 闻音颔首缓声道:“金将军让我来保护谢公子自然有其缘由,若我没有料错,敌人就在暗处,谢公子随时可能有危险。” 这话让阿哲原本放下来的心又重新吊了起来,然而闻音又道:“敌在暗我在明不是一件好事,所以倒不如我们一同在暗,他们若要出现,我们必然有办法将他们解决。” “你是想引他们出来?”阿哲问道。 闻音点头道:“这是最好的办法,让他们出来,总比我们自己去寻时刻担心来得好。” 阿哲还没回应,谢容宣便先问道:“所以闻音姑娘接下来还要像今天这样藏匿起来吗?” 闻音再次点头,保证道:“谢公子放心,这些天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不会有任何人能伤你,除非我死。” 闻音说话总有一种斩钉截铁不容质疑的意味,从前如此,今日也是如此,而这样一句话听在谢容宣的耳中,却又有了一层不一样的意味。绯色不经意的浮上脸颊,谢容宣怔了片刻,这才小声又道:“我是不怕,我只是觉得闻音姑娘太过辛苦。” 没有料到自己关心着那人的安危,那人记挂着的却是自己究竟累不累,闻音怔了一瞬,继而终于没有绷住这强行面无表情了一天的神情,笑了起来。 · 第二天依旧是这般样子,谢容宣一早便没能见到闻音,却十分确定闻音就在身侧不远处。 河边的人很快便来接谢容宣,这回来与昨日又非同一人,谢容宣收拾好东西便随着那人离开。从谢容宣住处到河边有两条路,一边是闹市,一边是幽静的小巷。 若在平日,喜静的谢容宣自是会选择深幽巷道,然而谢容宣却还记得,闻音昨天自闹市中经过的时候,特地去找那街上小贩买了一串糖葫芦,他还记得闻音当时脸上笑意很是好看。 想到这里,谢容宣停步对带着自己往巷子中走的那人笑到:“我们从大街走吧。” 那人背对着谢容宣停下脚步,神情微不可见的有了变化,片刻后他才回过头来,面上堆着笑朝谢容宣摇头道:“谢公子,从巷中穿过去会更快,河边催得急呢。” 谢容宣听得这话忽而往那人看去,他眸光清亮明澈,也不知是作何打算。那人欲言又止,还要相劝,谢容宣却已经温然笑了起来,颔首应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依然没能准时……QAQ明天我一定准时! 第六十章 离开住处之后,谢容宣便在那人的带路之下往街角的巷道走去, 身后的闹市喧嚣声越来越远, 谢容宣回头看去一眼,脚步却未停下, 只对走在前方的那人低声问道:“你是镇上的人吗?” 那人摇头道:“不算是, 我是两年前才搬来这里的。” “两年啊。”谢容宣喃喃说了一句, 又道:“正好是战争开始的那年吧。” “不错,就是那时候。”那人没有回头,听口气是在笑着道:“我从南边迁过来的, 没想到到哪里都不安全, 现在湖镇也遭殃了。” “南边?”谢容宣低语一声, 旋即摇头道:“湖镇不会有事的,金将军还守在经天关,经天关不破湖镇便是安全的。” 两人一路往前, 低声交谈着, 不知不觉四周已经静了下来, 巷角中除了两人的脚步之声,再听不见别的声响。 那走在前面的人突然顿住脚步, 哂笑了一声。 谢容宣随之停步, 盯着那人的背影。那人双肩耸动, 似乎是笑得有些发颤,晨光还没能够投入这幽暗的巷道,周围的风显得有些阴冷,然而那人的声音却显得更冷。 他道:“你认为经天关能够守得住?” 谢容宣没有迟疑, 点头道:“我相信。” 他相信的不只是金铸将军,还有包括闻音在内的许多人的努力。 那人又是一声冷笑,这回终于回过头往谢容宣看来。他瞥了谢容宣一眼后,便摇头笑了起来:“经天关熬了两年,耗费了多少时间多少钱财?如今整个镇上的人都过的是什么日子?你当真以为,他们这样熬下去打得过金察国?若大邺聪明点,现在就该结束这一切,否则继续拖下去,亏空的只会是大邺。” 谢容宣沉默了下来,似是无言可对。 这显然不是一个普通平民能够说出来的话,说以此人的身份自然也不是普通人。 见谢容宣终于没了言语,那人轻轻挑眉,旋即又道:“无话可说了?” 谢容宣终于摇头,无奈道:“不是无话可说,只是没必要再说。” 没有料到谢容宣到头来会说出这番话,那人显然怔了一瞬,转眼便又笑了起来,自腰间抽出一物道:“那自是最好,你什么也不用说,等你死了,桥梁无法建成,一切自会结束。” 寒芒照眼,谢容宣这才看清那人自腰间抽出的,乃是一柄短刀。 谢容宣盯着那人手中的刀,过了片刻才像是觉得自己应当说些什么,于是温文有礼地问道:“你打算在这里杀了我?” 那人拎着刀,神情有几分古怪的看着谢容宣,不知为何觉得谢容宣的反应不像是生死关头的惊慌,反倒害怕得十分敷衍。他不禁警觉起来,然而谢容宣分明是独身一人前来,以他这番文弱的模样,面对现在的情形自是无法自保,又怎么可能在这种关头而毫无惧意? 那人禁不住往四周看去一眼,这才沉下脸来,淡淡道:“今日你既然来了这里,就别想活着离开了。” 话音落下,原本安静的街角巷道中竟自四面八方凭空出现十数人,这群人或埋伏在墙角暗影处,或在四周的院落后方,或在高墙之上,便在那人的话音之间,尽数现出身形,顿时黑压压一片将谢容宣包围在僻静巷道之中。 这番阵势,自是不知埋伏了究竟多久。 对方想要谢容宣的性命,不惜代价也要他的性命。 但他们并不知道,有人早就在等着他们出现。 那群人朝着谢容宣步步紧逼,谢容宣微退半步,一道身影便不知从何处倏然闪现而出,自然的挡在了谢容宣的面前。 那道身影出现得太过突然,突然到让眼前十来名高手皆显得措手不及,只得瞪眼看着这拦在谢容宣面前的人。 此人自然便是闻音。 昨日闻音曾经对谢容宣说起过自己的猜测,谢容宣也明白了闻音的打算。所以这两日来闻音虽一直跟随在谢容宣的身边,却是从不轻易现身,因为她知道,一定有人会对谢容宣出手。 现在她等到了。 那些人比她所以为的还要没有耐性,又或者说他们更迫切的想要阻止这一切。 而他们越是想要阻止,便越证明这场战斗坚持下去的必要,至少这代表着金察国……终于也开始急了。 想到此处,闻音唇角微勾,抽剑上前,剑锋与那些人的锋芒对在一起,冷然道:“当初炸毁桥梁的,也是你们?” 这话虽是问话,但闻音心中却几乎已经确定。金察国纵然再如何厉害,安排在大邺的内应也不可能会有太多,也不可能形成大的组织,否则太过明显,很快便会被人发现。所以留在关内一直从中破坏的那群人,必然便是如今出现在这里的同一批人。 如今此次纵然不能算是一网打尽,也必定能够顺藤摸瓜找到更多的线索。 闻音骤然出现,迎着眼前数把刀剑,第一句话却是对身后的谢容宣说的:“你早知有诈?” 谢容宣低声应道:“自这条路走虽比较快,但那是在夜里闹市的时候人潮拥挤,所以走这处才会快上一点。但现在天色尚早,其实从大街走,反而更近一些。” 那群人虽然想了要将谢容宣骗来此处的办法,却没有考虑到谢容宣其实在湖镇住过不短的日子,对比起他们来,谢容宣对湖镇自是更加熟悉。 但闻音听到此处,却是又道:“明知有诈,你还敢来。” 谢容宣含笑道:“我知道闻音姑娘想要我来。” “我一直没有现身,你不怕我不在?” “你昨天说过的。”谢容宣本欲将昨日闻音所说那话重复一遍,但话到嘴边却又觉得有几分难为情了。 昨天闻音曾对他说,我一直都在,也曾经说,不会有任何人能伤你,除非我死。 谢容宣不合时宜的红了脸,声音轻浅道:“我知道你在。” 闻音依然背对着谢容宣,微挑起眉角,眼底却有了些笑意,“你不怕我护不住你?” 谢容宣又笑:“不怕。” “你是谁?”面前的人终于忍受不了闻音二人面对他们还这般谈笑风生的样子,皱眉打断两人谈话道:“多一个人,不过多一条人命而已。” “是吗?”闻音朝那说话之人看去一眼,毫无预兆骤然出手! 闻音出手极快,几乎没能够让人来得及看清他的动作,待众人回过神来之际,那道身影已经犹如鬼魅般冲入人群当中。这是谢容宣第三次看到闻音出手,第一次是在当初烟州城外的山寨当中,她出手替谢容宣教训了那群想要对他出手的山贼,第二次是在明舒山庄,闻音带着一群武林中人救下了整个山庄的人,其中也包括他。 这是他第三次看到闻音出手,而这次出手依然是为了救他。 闻音出手尤其利落,每一招皆是快若闪电,几次皆是旁人还来不及看清,她便已经靠近那人身前,不过花去片刻时间,便已经放倒了大半敌人,这么多的对手,在闻音的面前竟是毫无还手之力! 不光是那群山贼,就连谢容宣也是微见惊讶。两年之前谢容宣所见到的闻音便已经武功高强,如今过了两年,闻音比之从前竟是更强大了不少,纵然谢容宣不知道闻音这两年的经历,却也能够猜测得出,必然是经历了许多九死一生的情景,才有了现在的闻音。 一番交手之下,对面领头之人也知道了自己的轻敌,更知道再这样下去必然不是对手,他与众人相视一眼,众人开始神色戒备的往后退去。 闻音自不能让人逃走,她抬臂扬手,袖中顿时飞出一记信号弹来,在空中骤然炸响。 眼前原本埋伏在此的十来人心知不是闻音的对手,又有更多人正往此处赶来,更是面色铁青,不知心中究竟在作何决定。 闻音不愿给他们逃走的机会,上前便要阻拦众人去路。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就在闻音判断众人要离开,提前出剑之际,她的剑势却落了个空。 因为那群人根本没有选择逃走,他们在最后的关头,竟是对视一眼,同时折身换了攻势,朝着闻音的身后直冲而去。 闻音的身后不远处,站着的是毫无自保能力的谢容宣。 一瞬之间,闻音面色骤变,顿时明白了那群人的意思。 他们没有打算离开,因为他们早已经判断出他们不是闻音的对手,也知道纵然逃过了一个闻音,还有后面赶来的其他高手,他们自刚才起,或者从来之前便已经做下了决定,若是无法安然离开,那边选择另一种办法。 他们要杀谢容宣,纵然是死也要将谢容宣拖下去。 闻音猛然回头望去,只见得那为首一人纵身而跃,长刀晃然刀锋正向着谢容宣,谢容宣当即后退,然而不过几步之间,脊背便已经抵在了冰冷石墙之上,退无可退。只需一瞬,那人的刀便将落在谢容宣的身上,而这一瞬,闻音根本来不及阻止它的发生,她只能用最快的速度改变剑势,往谢容宣所在处匆忙赶去。 “一起死吧。” 那人沙哑的声音随着刀尖颤动引发的风声传入耳中,闻音咬唇冲向谢容宣,仓促间只来得及看见那人面上露出诡异却满足的笑意,扬手挥刀,终至谢容宣身前。 随之,刀锋斩落。 第六一章 闻音便在刀锋落下之际同时赶至,快若惊雷一瞬, 骤然掠至眼前。 没有人能想到她会快到这种地步, 就连闻音自己,也没有想到。 然而如今正值紧要关头, 闻音来不及有任何迟疑, 几乎是赶到的一刹, 她已经一把揽住谢容宣腰身,带着他旋身往一侧避去。 危急时刻闻音也顾不上眼前的谢容宣是个不通武学的柔弱少爷,这一拉一拽也没能够控制住力道, 谢容宣身子晃了晃, 没防住堪堪扑到了闻音的身上。闻音连忙接住谢容宣, 紧紧扣着那人的后背,带着他旋身而动。谢容宣跟随着她的身形而动,二人衣袂飘飞之间, 那人的刀已到了眼前。 闻音速度纵然极快, 却仍是不及, 将谢容宣拉开之际,手臂仍是被那刀锋划破一道口子, 鲜血顿时自伤口渗出, 染红了衣衫。 谢容宣看清了这一幕, 顿时苍白了脸色,轻呼出声。 闻音避开刀锋之后,当即动作利落反手夺过那人手中之刀,只听得风声呼啸间, 那刀锋已经调转了方向,横在了那原本执刀之人的脖子上。 那人顿时僵住身形,瞪眼看向闻音。 闻音目光扫过接着冲过来的其余众人,端着刀的手纹丝不动,冷然道:“谁敢动他。” 这句话当然不是询问,而是警告。 闻音这话低沉有力,巷中顿时一阵寂然,也在此时,四周传来数道脚步声响,众人随声往四周望去,便见阿哲带着数十名武林高手已经赶到此地,正将众人包围在这巷道之中。 “师姐!”阿哲看清了眼前的情景,随之又朝着那几人挑眉笑到:“师姐果然神机妙算,他们真的来了。” “比想的要快了些,不过好在没有出事。”闻音不理会阿哲这番马屁,只立即做下决定道:“将他们带回去关押看守,有些东西还得从他们身上查出来,我先送谢公子回去。” 阿哲看了闻音身后的谢容宣一眼,随之笑着应道:“好。”好不容易将最棘手的敌人给引出来了,阿哲自是心情大好,很快便与身后的高手们将那群家伙给抓了起来,随之带着他们离开了此处。 瞬时热闹的清冷巷角,瞬时又清净了下来,只留下闻音与谢容宣二人。 闻音回过头来,见了谢容宣的模样,才不禁蹙眉担忧道:“你受伤了?” 谢容宣一张脸此时早已经苍白得不成样子,只有双唇轻抿着显得颜色艳丽,他紧紧拽着闻音的衣袖,不知为何竟显出几分摇摇欲坠的模样。闻音看他这副模样心中亦是一紧,以为自己方才没能够保护好谢容宣,于是立即上下开始在谢容宣的身上打量起来:“他们伤了你哪里?” 谢容宣无言摇了摇头,拽着闻音衣袖的手动作小心翼翼而又温柔的抬起,改为了轻握住闻音手腕。 闻音感觉到那扣在腕间的微凉体温,顿时僵住动作,直直往谢容宣看去。 谢容宣微垂着眼,小声道:“我没有事,受伤的是你。” 闻音随着他的视线看去,像是直到此时才发觉自己胳膊处被方才那刀擦伤了一道口子。 · 事实上对于闻音来说,这点小伤实在不能算得上伤。 她从小跟着师父练功,后来又见过几次大战,直到如今经过这两年的征战,身上划破几道伤口本就是常事,像现在手臂上这样的伤口,若不是谢容宣提起,闻音甚至根本没有将它当做一回事。 然而谢容宣如今的神情,却实在是容不得她不当回事。 眼看着坐在面前低垂着头,苍白着面色还未恢复过来的谢容宣,闻音不知为何心底竟有了种错觉,仿佛这伤是落在谢容宣的身上,而不是在自己的身上。 谢容宣正在替闻音包扎伤口,那伤在小臂处,闻音便将衣袖撂了起来,露出一截白嫩的手臂,谢容宣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拭伤口,又谨慎且担忧的抬眸看她,细声问道:“疼吗?” 闻音摇了摇头,她是真的不觉得疼,但她觉得谢容宣看起来比她还疼。 谢容宣默然半晌,却又不放心道:“若是疼,你就告诉我。” 闻音听闻此言,不禁有些好奇,不知谢容宣打算如何。 谢容宣喃喃道:“……我再轻一点。” “……”闻音觉得谢容宣轻得都快没力了。 闻音见谢容宣的模样实在不对,终于轻咳一声宽慰道:“其实你也不用这么担心,这点伤算不了什么,小时候我在山上跟师父练功,和几位师伯切磋,受伤也是常有的事情。” “我还记得阿哲刚来山上那会儿还不识路,有一次走出去就找不到怎么回来,我出去找他才结果在山上遇到了野狼。我跟野狼打了一架,从狼嘴下面救了阿哲,满身都是伤口,不过也就休息了一个月就又能活蹦乱跳了。”闻音对谢容宣道,“所以这些都是小伤……” 她视线接触到谢容宣,顿时没能再说下去了。 因为她发现自己这番宽慰完全没能起到好的效果,反而让谢容宣脸色看起来更加苍白了。 “那些伤口还会疼吗?”谢容宣轻蹙着眉,指尖落在闻音的腕间,微微发凉。 闻音收回方才那番神色,终于沉默下来,若有所思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谢容宣眼眶不知何时泛起微红,他眨了眨眼,似低语般又道:“不要再受伤了,好吗?” 这话说得太过低弱,闻音一时未能听清,只得问道:“嗯?” 谢容宣抬眸看她,面上带着无奈的笑意道:“这是我第二次替你包扎伤口了。” 闻音很快想了起来,谢容宣所说的第一次是什么时候。那是两年之前在明舒山庄里面,那时候她也是为了救谢容宣,被爆炸激起的碎石划破了手背,原本不将那伤当做是伤的闻音却被谢容宣找来特地包扎了一番。 与眼前的情景倒是有些相似。 回忆起此事,闻音又是一怔,继而不禁有些失笑。 除谢容宣外,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体会,有人这样关切着她,甚至超过了她自己。 就在闻音沉吟间,谢容宣手上动作轻柔地替闻音上药,随之又道:“刚才在那巷子里,你冲过来替我挡刀的时候,我很害怕。” 用完了伤药,谢容宣的话音也戛然而止,顿了片刻后他才喃喃道:“那时候我突然想到了很多事情。” 他这话说得极缓,语气犹如从前般温柔,但却又显出几分难见的小心谨慎,闻音静静听着,到此处终是出声问道:“什么?” 谢容宣笑意微敛,一双清亮的眸子与闻音静静对视。 莫名之间,闻音对谢容宣将要说出口的话生出了几分朦胧的期待。 作者有话要说:  我果然还是没准时……自罚这章发一波红包,明天一定准时_(:з」∠)_ →_→知道你们要说我短小,所以明天更新会粗长的嗯! 第六二章 谢容宣默然着, 闻音静静等待着, 也不知是一瞬还是长久的时间过去,不知谢容宣所指究竟为何, 闻音一忍再忍,终于道:“谢公子?” “嗯。”谢容宣终于松开自方才就一直紧拽着闻音手腕的手,他垂下眼,眼睫微颤,低声道:“那时候我想,如果……” 谢容宣话音刚起, 屋外突然传来阿哲急促的喊声道:“师姐!” 屋内两人皆是一怔,谢容宣有些担忧的便要起身往窗外望去,然而闻音却对外面那声音毫不理会, 只依旧看着谢容宣道:“你先将话说完。” 然而阿哲这一声似乎是将谢容宣方才心中积攒的勇气都给打散了, 他犹豫片刻,听得阿哲一声声的在外面喊着,禁不住又道:“可是阿哲公子看起来很着急……” 闻音不为所动道:“他说话向来都这个样子,出去买菜少了个铜板都能喊得像天塌下来一样。” “……”谢容宣突然有些不知如何回应。 闻音紧盯着谢容宣,像是要自那双谢容宣的双眸看进对方心底, 又道:“继续。” 谢容宣眨了眨眼,似有些茫然的看着闻音, 闻音声音温和解释道:“继续你刚才要说的话。” 然而闻音说来容易,谢容宣却显得有些慌乱起来,先前他也是太过担心闻音,才会毫无顾忌的说出那些话来, 如今他那番心境被阿哲一道喊声打破,再提及此事难免便生出了几分异样的情绪,他低垂下头,轻咬下唇默然片刻才又道:“我那时候在想,若是闻音姑娘你为了救我而出事,我定会……” “定会?” 谢容宣轻轻颔首,却依然没能与闻音对视,只是声音更低了些又道:“所以……” 闻音有些没能跟上谢容宣这种跳跃的说话方式:“所以?” 谢容宣道:“其实自两年前,我就该要将这些话说出来,只是……” 话音未落,房间窗户突然被人自外面推开了来,一颗脑袋不合时宜的从那窗口探了进来,愁眉苦脸口中喃喃着道:“原来你们在啊,我在外面喊了好久了你们怎么都不应我?” “……”屋内两人盯着阿哲不说话。 阿哲看了看谢容宣,只看见对方面带绯色,欲言又止,他再往闻音看去,才见对方神色似乎也不大好看,他被闻音看得浑身不对,禁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道:“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谢容宣摇了摇头。 闻音道:“你这么赶着找我们,难道不是有急事要说?” 阿哲挠了挠头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风声骤然响起,闻音不知从何处找出了一枚铜钱往阿哲扔去,阿哲面色忽变连忙侧头避开,旋即回头看着那铜钱铿然没入身后院落的墙壁之间,这才吓了一跳哭丧着脸道:“师姐我这又是做什么了?!” 闻音拍了拍手站起身来,笑容明媚毫无阴霾:“没事。” 然而阿哲还没有来得及松一口气,闻音便又接着道:“不过就是觉得你这副咋咋呼呼的性子该得改改了。” 阿哲瞪大眼睛看着闻音,听得闻音很快道:“给你三句话的时间把你来找我的原因说清楚,说不清楚你就回山上跟师父聊天去。” 怎么都没想到闻音会突然说出这么个话来,阿哲怔了一瞬后忍不住脱口道:“啊?” “一句。”闻音数道。 阿哲到底是跟了闻音许久,反应速度可谓是远胜旁人,立即就听明白了闻音的意思,随即憋了一口气将话说了出来道:“刚才那群人已经带回去了我确定他们应该还有残党但是他们不肯说出来不过没关系我们还在调查应该十天之内就会有结果另外京城里面三师伯也叫人送了信来说是关大将军如今一切尚好让师姐不必担心。” 将这么长一大段话给全部说了出来,阿哲终于趴在窗沿上狠狠喘起气来。 闻音:“……”不得不说跟阿哲玩这种把戏总能有意外的收获。她本想吓吓这家伙,谁直到他不但三句话内将一切给说了清楚,竟还少花了一句话的功夫。 阿哲喘息过了,终于撑着手重新站直了身子,颇有几分得意的冲着闻音笑。 然而闻音已经没空跟他计较太多,因为她听清了方才阿哲口中那番话。 “你说三师伯来信了?”闻音问道。 阿哲连连点头。 闻音又道:“他去牢中看过关将军了?” “嗯。” 两人这般交谈着,一旁谢容宣听得两人这话,忽而轻声问道:“那位关将军,是指关雪寄大将军吗?他怎么了?” 闻音与阿哲停下话头,回过身来,这才记起来关寄雪的消息一直被京城封锁,旁人自是不知。回忆起两年前的事情,闻音摇头并不打算将此事告知谢容宣,正准备将话题转开,那边缺了不知几个心眼的阿哲毫不犹豫应道:“那群人信不过将军,关将军两年前就已经被囚禁起来了,师姐现在这么拼命,不就是为了替将军平反,让他们将人给放出来。” “关将军他……”谢容宣喃喃说着,神情似有不解。 阿哲点头道:“说起来谢公子你也见过将军的,两年前将军还在柳州救过你呢。” “阿哲。”闻音终于开口打断了阿哲的话,摇头道:“别说了。” 阿哲连忙捂住自己嘴巴,不解的往闻音望去,想了想才道:“刚才那些人,师姐你要亲自去问问吗?” 闻音沉吟片刻后道:“也好,你带我去看看吧。” 阿哲带着闻音转身往院外走去,闻音还未离开两步,就又回头看向身后谢容宣道:“我先过去看看。” 谢容宣轻轻颔首又道:“你的伤……” 闻音低头看了一眼刚才谢容宣替自己包扎的伤口,谢容宣将那伤处处理得很好,她几乎感觉不到疼痛,她轻轻抬起手,并未影响到什么动作,于是笑到:“伤没事,多谢你。” “嗯。”谢容宣也笑了笑,笑意温软柔和,依然盈满暖意,“早点回来,还要换药。” 闻音很快答应了下来,这才与阿哲一道离开。 院中很快便又只剩下谢容宣一人,他盯着闻音二人离开的方向看了片刻,这才收回视线独自回到房中。回屋之后,他自房中书架上挑出了不少书来,抱在桌案旁,随之一本本翻看着,低头用笔认真写划起来。 如此,竟一直到了深夜。 · 谢容宣的安全问题已经解决了大半,那些想要对谢容宣出手的人已经被关押起来,就算他们还有同伙,也断然不敢在这时候再自投罗网,而是想着该如何藏身起来。是以第二天一早,闻音便开始忙着去探查那些人的藏匿之处,谢容宣起身之后,便只看到了被闻音留在这里贴身保护他安全的阿哲。 阿哲将闻音的行踪解释了一番,这才又问道:“谢公子是要去桥头了吗?” 谢容宣点头道:“昨天因为那些事情耽搁了,下午我特地在书中找了些有用的东西记下要交给众人,若是顺利,造桥的速度应该能再快上一些。” “真的?”阿哲面色一喜,要知道如今不光是整个经天关都在等着这座桥修好,如今恐怕连整个大邺都在等着这个过程,只因经天关这一战实在是太过重要,若是粮道未通,结果恐怕不堪设想。 如今若是能够让造桥的速度再快起来,对众人来说无疑是最好的答案。 谢容宣笑到:“嗯,应该能快上几天时间。” 对于众人来说这已经是解约了许多时间,阿哲听得脸上满是欣喜,连忙道:“谢公子果然有办法。” 谢容宣摇头道:“你们都在认真办事,我自然也不能拖累你们。” “哪里是拖累,谢公子帮了我们大忙才是。” 两人这般一面交谈着往桥头走去,两人又说了片刻,待将此事说清,短暂的沉默下来之后,谢容宣才终于又低声道:“阿哲公子,可否告诉我一些关将军的事情?” 阿哲一怔,应道:“当然可以。” 谢容宣于是轻问道:“关将军他身手过人,又有许多人相助,两年前他若是想要离开,本是有机会离开的,是吗?” 阿哲微微睁大了眸子,僵了片刻点了头。 谢容宣看着他,又道:“但他还是没能离开,是因为其间发生了什么意外吗?” “谢公子……”阿哲突然明白了谢容宣的意思,于是舌头打起结来,有些不知该如何回应。 谢容宣将他的反应看在眼中,终是无奈道:“这意外,是因为他在那时候,出手救了一个人吗?” “他救的那个人,是我,对吗?” 这一席话让谢容宣问出,阿哲禁不住退了半步,竟有些不知该从何说起的感觉。 然而阿哲的这副反应便是已经将答案告诉了谢容宣,谢容宣默然下来,垂眸抱着手中的书册继续往前走去。阿哲小心翼翼跟在后面,不知谢容宣会想些什么,只得半句话也不说跟在他的后面,两人就这么走了好一段路,阿哲才终于急了,开口道:“其实也不全是因为这个,谢公子你……” “闻音姑娘从前说得不错。”谢容宣回过头来,出乎阿哲意料的是,他看起来很平静。 阿哲自然没有将谢容宣的话听明白。 两人这时候已经行到了河边,前方再过去便是人们正在忙碌着修建的浮桥,谢容宣声音轻柔,却肯定的道:“那位关将军,真的是位大英雄。” “我或许永远都成为不了那样的人。”谢容宣缓了些许,低声又道。 阿哲张了张口,没能说出话来。 谢容宣面上的神色却不是黯然,远处忙碌着的人们发现了他们二人的到来,于是赶紧摆手招呼了起来,谢容宣朝那些人含笑点了点头,加快了些脚步往那处走去,回头对阿哲道:“好在我现在还能够替救命恩人做些事情,还能够帮得上忙。” 阿哲怔了一瞬,应道:“是啊。” 说话间,两人也到了桥头处,谢容宣被工头带着去看了如今的修建情况,看完之后谢容宣又开始将自己昨日里所准备好的东西交给众人,继而开始商量起接下来的事情。 那边谢容宣他们认真的准备着,看得阿哲也是惊讶不已,他认识了谢容宣许久,见过对方当年的大家闺秀模样,后来纵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也一直将对方当做柔弱的世家公子来保护着,他怎么都没有想到,那位外表娇弱的大公子还有这样的一面,能够承担这样的众人,有条不紊的掌控着这样一座巨大桥梁的建造事宜。 阿哲虽有一身武功,但在这上面却是一点忙也帮不上,只得在旁边拿目光四处乱晃,不经意间就扫到了正坐在河边树上的一抹身影。 “师姐?!”阿哲瞪大了眼睛,讶然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闻音没有回应阿哲这话,她背倚着树干,隔着树叶的缝隙远远看向人群中那道最明丽的身影,若有所思道:“阿哲,你有没有觉得谢公子变了不少?” “变了?”阿哲喃喃说着,却是茫然摇头道,“没有啊。” 还是一样的容颜,一样的温雅柔和,阿哲实在没看出有什么变化。 闻音像是没有听见阿哲这话,依旧盯着那身影,神情透出前所未有的专注:“他或许无法成为关将军,但他……已经不需要成为任何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表白必然被打断*1 恭喜大家猜对了! 果然没有按时完成QAQ依然发红包,直到我准(po)时为止…… 第六三章 正是炎夏, 整个湖镇都被笼罩在蒸腾的热气之中, 桥头处虽临近着河水,却依然没能够解下多少暑气, 四周忙碌的工人们衣衫皆湿,甚至不少人已经光起了膀子。 桥头上人们吆喝着干活,谢容宣也没有一刻得以闲暇,纵然已经将该交代的事情交代出去,但许多地方仍旧需要谢容宣定夺,这些天来谢容宣每日便这般在河边奔波, 几乎连休息的时间也是少有。 金察国的军队早已经攻占了敬州,与经天关不过一步之遥,一场大战便在眼前, 这粮道自然便变得极其重要。 不久前闻音等人前来救援所带来的物资也已经消耗殆尽, 这粮道若再无法尽快修好,后果恐怕是不堪设想。 所有每个人都不敢有所懈怠,所有人都在尽最大的力量想要将这座桥尽快建成,包括谢容宣。 作为谢容宣临时的贴身护卫,阿哲什么忙也帮不上, 只得站在一旁看着周围众人,看来颇有些不知所措的模样。 好在看没多久, 身旁便多了一道身影,来人在他身边坐下,目光远远注视着人群中的谢容宣,压低了声音问道:“他今天还是一样没休息吗?” “师姐!你办完事了?!”阿哲见闻音出现, 面上顿时扬起了笑意。 闻音摇头道:“没查到,不过有一点线索了,我发现除了我们似乎还有别的人在追查此时,现在我们已经联络到那群人了,或许明天就能够有结果了。” “还有其他人?他们是来帮我们的?为什么从来没听说过还有人在查此事?”阿哲不解问道。 闻音对此倒是毫不奇怪,“大邺能人异士从来不少,家国有难,总不会坐视不理。”说完这话,闻音又看向阿哲道:“你还没告诉我,谢公子今日也没休息?” 阿哲听到这里,终于也禁不住担忧的往那烈日下人群簇拥中的人望去,摇头叹道:“没有,今天比昨天还忙得厉害。” 闻音默然蹙眉,她这几天来虽然白日里都会去调查金察国内应的事情,每日夜里却也都会回来休息,也会跟阿哲打听谢容宣的事情。她本就住在谢容宣院中,每次夜里回来的时候,她总能够看到谢容宣房间的灯还亮着,且经常亮到很晚还没有熄灭。 早在两年前教谢容宣练剑的时候,闻音就听谢老爷说过谢容宣身体底子并不算好,后来他又受过重伤,也不知这两年究竟恢复得如何,他这样熬下去,身体可还能支撑得下。 闻音心中有事,看了一眼头顶烈日,当即站起身来,撑着自己方才便带来的伞往谢容宣那处走去。 谢容宣正在与众人交谈,还有几处问题需要由他来解决,他声音依旧温和,只是比之从前稍显喑哑,面色也似略微苍白。他与众人交代完事情,便又有人有事急急忙忙冲过来道:“谢先生,我们刚将东西搬过来了,先生你再去看看那边?” “嗯。”谢容宣含笑点头,随着那人往另一方走去。 头顶灼人的阳光突然被遮挡大半,谢容宣顿住脚步,这才发觉身旁不知何时已多了个人。 闻音撑着伞走在谢容宣身侧,谢容宣回头看来,她便也转过脸朝着谢容宣笑道:“正好有空过来看看,我陪你过去吧。” 谢容宣忽见闻音到来,怔了一瞬方才弯着眉眼柔声笑到:“好。” 两人一路往那方走去,闻音静了一会儿,才又向谢容宣道:“你忙了几天,该好好休息了。” “再有一段时间桥就建好了,大家都在忙着,我怎么能休息。” 闻音抬眸看着谢容宣,蹙眉道:“这么热的天,你怎么都没有出汗?” 还没有等到谢容宣答话,素来都行动利落的闻音已经一把扣住了谢容宣的手。 如今分明是灼灼的炎夏,暑气熏人,然而闻音触手之间,却觉对方的指尖竟泛着几分凉意。 闻音面色微变,盯着谢容宣道:“你是怎么……” “闻音姑娘。”谢容宣微退半步,匆忙自闻音手中抽回了手,低声道:“闻音姑娘手上的伤好些了吗?” 闻音动了动胳膊,她自一开始就没有将这伤当一回事:“已经无碍了。” 谢容宣似是放心了些,于是又道:“众人还在等我,我们快过去吧。” 虽是察觉不对,但正如谢容宣所说,旁边的人又催促了起来,闻音没有机会细说,只得先与谢容宣去处理那边的事情。 谢容宣这一忙就到了晚上,他忙了多久,闻音和阿哲就在旁边守了多久,本打算等到夜里再领着谢容宣早早地回去休息,谁知才刚至傍晚,几名武林人士便又来河边找到了闻音,道是已经追查到了那群金察国内应的消息,请闻音立即过去。 事情紧要,闻音必须立即赶到,自然也不能够再留在此地,闻音只得吩咐阿哲保护谢容宣安全,自己则先行离开了此地。 · 众人找到金察国内应是在离湖镇不远处的一座山头当中,闻音带着人赶到的时候,这群人已经被全数擒住,而擒住他们的却非是与闻音一同到来的武林人士,而是另一批人。 闻音知道,这群帮着他们找到内应的人,应当便是这些日子一来一直在帮着他们的神秘势力。 自人群后方走上前去,闻音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就先听见了几声略有些熟悉的声音唤起了自己的名字,随后三道身影几乎是同时冲了过来,可怜巴巴的凑到了闻音的面前。 闻音停步挑眉看向这三人,一眼就将他们给认了出来,正是之前闻音等人去敬州救谢容宣的时候,顺手救出来的三名少年。 因为三名少年身上有伤,闻音等人行程又急,所以这次并没有带他们来湖镇,只是将他们留在经天关中休养。谁知道这三个少年没有好好留在经天关休养,不知为何竟也到了湖镇,且还在这种时候出现在了这种地方。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闻音心中隐约猜出了些大概,却依然开口问道。 听见闻音问话,阿九和小春连忙将目光落到了三人之中最为稳重的元子身上,元子轻咳一声,苦笑着解释道:“他们说担心你和容先生,想来看看有什么我们能够帮得上忙的事情,所以我们才……” “所以就偷偷溜出来了?”闻音随口便替他们说了出来。因为从小身旁就跟着一个十分冲动容易闯祸的事精阿哲,所以她对这些少年的心思再了解不过,于是摇头道:“你们这样做,若是让谢容宣知道,他会很担心你们。” “我们才不需要他担心,我们能够保护好自己。”阿九不满的皱眉反驳道。 闻音假装没有听见这话,回头便要去寻那群势力的首脑想与之交谈,然而就在她回首之际,一个女子声音便传了过来道:“这三个孩子倒是真的帮了我们一把,若非他们四处乱闯,我们也不会误打误撞找到这里。” 不知为何,闻音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 她回头朝那声音传来处望去,虽然已经时隔许久,却也仍是将那说话之人认了出来。 闻音与此人并不相熟,但对她的印象却是极深,因为这个人当初在烟州城里,的确是给她和谢家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若是没有记错,此人的名字叫做祁珠,原来是一名大盗,曾经与陆家大少爷陆枕奚一起在谢家大闹过一场。后来虽然将事情解决了,但陆枕奚也被陆家老爷给带回去关了禁闭,祁珠最后与他们道别离开了烟州,却也没有说过自己将要去何处,要做什么,只是从那以后闻音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也没有在江湖上听见过她的消息,一直到如今,她在这里又见到了这个人。 不过一瞬惊讶,闻音很快便平静了下来,祁珠却似乎早已经知晓闻音来到了经天关,所以看来并无惊讶,只朝她笑到:“两年前我就猜测姑娘定非池中之物,现在看来果然如此。”她所指的,自然是闻音这两年来为大邺所做之事。这两年来,闻音两个字,早已经传遍了整个大邺。 “祁珠姑娘。”闻音怎么都没有料到自己会在这里遇到此人,更没有想到昔日的盗贼,如今为何却成了截然不同的模样。 祁珠摇头,很快敛起了笑意道:“事情先不急着解释,现在恐怕还有个更麻烦的问题要解决。” 闻音见得祁珠这般模样,心中亦是一沉,当即问道:“金察国?” “我们刚搜了这群家伙的藏身之处,搜到了几封书信。”祁珠正色起来,抿唇凝重道,“他们早已准备许久,金察国正式出兵,恐怕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 然而如今的经天关,或是整个大邺,都还远远没能做好准备迎接这场战争。 · 天色渐晚,谢容宣已经自桥头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外面的天光已经黯淡,谢容宣点上房中灯火,这才回到书架旁开始找书。 阿哲就跟在他的旁边,看他这番动作,想起白日里闻音的叮嘱,不禁皱眉劝说道:“谢公子,你该休息了。” “我写完这手札就去休息。”谢容宣应声很快,甚至还反过来劝阿哲道:“阿哲公子你也累了一天了,不如先去休息吧。” 阿哲连忙摇头,无奈道:“可是你……” “阿哲公子。”谢容宣声音平静,他一手落在书架上,仔细翻看着架上的书,一面轻声问道:“闻音姑娘近日一直在忙,是因为金察国和经天关的事情,对吗?” 阿哲愣了片刻,没待回应,谢容宣又道:“战事已经很近了,是吗?” 谢容宣所料自然没有错,但为了不让众人担忧,这些事情闻音一直是让阿哲瞒着众人的,却没想谢容宣竟自己看了出来。 谢容宣这时候已经找到了自己要的书,他将那书自书架上抽出,捧在手上垂眸看着,喃喃又道:“大家都在拼尽全力,我所能够做的,自然也是做好我力所能及的事情,这样才能够对得起闻音与阿哲公子的努力不是吗?” 灯火之下,谢容宣的侧颜衬着浅薄的光晕,五官更显精致,却又苍白得有些过分。 谢容宣收起笑意,捧着书来到案边,便要接着写些什么,然而便在阿哲的注视之下,谢容宣身形微晃,竟是无力地倒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准时!诶嘿! 第六四章 阿哲见这情景面色骤变, 连忙上前扶住那人大声道:“谢公子!” 好在谢容宣任由阿哲扶持着, 并未昏迷过去,他额上微见冷汗, 苍白着脸闭目片刻,方才重新睁眸,朝阿哲低声浅笑道:“我没事,让你担心了。” “……”阿哲觉得他是瞎了才会觉得谢容宣这副模样算是没事,他扶着谢容宣在书案前坐下,苦着脸叹了一声道:“我就说你该去休息了吧, 你这个样子要让师姐看到,她肯定会气得把我赶回山上的。” 谢容宣似乎还有些晕眩,扶着桌子过了一会儿才道:“只要阿哲公子不说, 闻音姑娘不会知道的。” “可是……”阿哲当然不信什么不说就没事的说法, 他现在十分苦恼着自己到底应该如何跟闻音交代,然而谢容宣看来也没有要休息的意思,待缓过之后,便又接着开始忙碌了起来。 阿哲劝说不动,只得在旁边帮忙, 好在谢容宣脸色还算正常,也没有再要昏迷过去的意思。 两人就这般过了两个时辰, 先前去外面办事的闻音依旧没有回来。 阿哲时不时往窗外看去,却依然没能等到闻音的身影,他自然不敢将这件事情告诉谢容宣,只得独自看着, 静静等着。 然而谢容宣低头写了一会儿,终于在起身找书的功夫问道:“闻音姑娘出去办事了吗?为何还没有回来?” 这段日子谢容宣与闻音虽然极少交谈,但每日夜里谢容宣仍然能够在闻音回来之时与她见上一面,但今日天色已经很晚,却不知闻音为何还未回来。 阿哲也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怕谢容宣担忧,便摇头胡乱道:“没什么,应该是路上耽搁了,我一会儿去看看。”他这般说着推门便往外而去,然而还没走出几步,一行人便自外面走了进来。 还没能够看清外面那群人究竟是谁,阿哲就听到了几道脆生生的呼唤。 “容先生!” “先生!” “喂,老怪物!” 三道身影从阿哲身边穿过,进屋跑到了谢容宣的面前,抬头看着谢容宣,脸上情绪皆是百感交集。三个少年从经天关一路赶来这里,也不知究竟经历了什么,走了多久,脸上都是风尘仆仆,颇有几分恍若隔世的感觉,谢容宣骤然见这三人出现在此,亦是不禁怔住,旋即有些无奈又有些心疼的笑了起来,抚着三个孩子的头低声道:“看来我还是不该将你们留在那边。” “我们的伤早好啦,有什么事情我们可以帮得上忙的。”小春连忙将自己衣袖撂了起来,将原来有伤的地方亮给谢容宣看,“容先生你就让我们跟着你吧。” 谢容宣见状亦是轻笑起来,低声道:“既然来了,就留下来吧。” 三个少年连连点头,阿哲却是明白谢容宣如今的身体状况,他小心翼翼盯着谢容宣,生怕那人突然又倒下来,回头对那三个少年道:“大半夜了你们先去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来说。” 然而他话音刚落,一个声音就自外面传来道:“等不了明天了,阿哲你现在就去收拾东西,我们去经天关。” 院中几人闻声望去,这才见闻音提剑走了进来。 阿哲面露不解道:“师姐?怎么了?” 闻音看向阿哲,沉声道:“金察国准备要出手了。” 这一刻似乎所有人本就在等,但不论金察国人何时出手,众人依然会觉得措手不及。阿哲张了张口,本是有话要说,但话到嘴边却又都咽了下去,他侧目朝着谢容宣看去一眼,后者对他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似乎是不愿阿哲多说。阿哲终是没有再说什么,只点头向闻音应道:“那……我现在就去收拾东西准备动身。” 闻音点了点头,院中众人这才发觉她身后还跟着不少人,其中便包括了曾经在烟州闹出过不小事情的祁珠。祁珠见谢容宣朝自己看来,想起当年之事,罕见的有些难为情道:“谢公子。” “祁珠姑娘?”谢容宣也没有料到会在这里遇见对方。 祁珠几句话将这件事情来龙去脉解释了一番,这才又道:“这一年里我一直在调查金察国内应的事情,好在总算在这时候解决了,闻音姑娘应当可以放心去经天关,造桥的事情应当不会再有阻挠。” “嗯。”闻音点头应下,随之又道,“湖镇我还会留一些人在此看守,谢公子……” 她说到此处,再度看向谢容宣,也不知是不是夜里灯火黯淡,谢容宣的面容隐在暗处,看来显得虚弱而苍白,闻音轻轻抿唇,再度开口道:“这段时日这里就拜托你了。” “闻音姑娘放心。”谢容宣亦是颔首,一双眸子清澈湛然,与闻音对视,“闻音姑娘轻千万保重,我等你回来。” 夜晚的凉意浸在院落四下的风中,卷动着树梢枝头晃动,几片树叶簌簌落在了两人之间的地面上,轻轻打着旋儿飘荡。 闻音将视线自那落叶中收回来,终是对谢容宣点头认真应道:“你也是,保重。” 说完这话,阿哲已然收拾好了东西出来,闻音带着阿哲转身离开,谢容宣便在院门处扶门目送着那人,直至那道身影融入夜色之中。 · 祁珠所带来的消息没错,闻音的猜测也没有错,几乎是闻音等人离开的第二天,经天关便传来了金察国出兵的消息,战火一瞬点燃,烽烟便又四起,闻音等人用最快的速度赶到经天关,所迎接他们的便是一场恶战。 经天关大战开始,湖镇的那一座桥,便变得至关紧要。桥头处四处可见忙碌的工人,原本有说有笑的众人如今皆已经沉默了下来,战火的烽烟就在远处,有时候在湖镇桥头上抬头望去,还能够看到那半边被烽火点燃的天空,漆黑的狼烟自那处飘洒而来,所有人都在等待着这一座桥,不管是经天关里面等待着援军与物资的兵将,还是桥那头早已经等候着的粮车。 谢容宣也在忙碌,比原来更加不得休息,闻音与阿哲一走,整个湖镇的修建工作便只由谢容宣一人所掌管,所有的事情皆要由谢容宣过目,祁珠虽然留下来替闻音与阿哲保护谢容宣的安全,但对于这些事情却是丝毫也帮不上忙。 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过去,造桥的进度越来越快,谢容宣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就连祁珠也有些看不过去,想要开口劝谢容宣先去休息一番。 然而到了这种时候,休息不休息已经不是祁珠所能说的了,所有人都在等着这一座桥,不光是经天关的所有人命,还有经天关后方的整座大邺朝。物资与援军越快到达,经天关一战的胜算便是越大,牺牲在那处的人便越少,为此谢容宣的确没有休息的理由,也不能够休息。 但纵然是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了这般劳累,何况谢容宣不过是个曾经被娇养在烟州城里的大少爷,这般忙碌了七天之后,谢容宣终于在烈日之下倒了下去。 元子阿九小春见到之后连忙冲上去扶住了谢容宣,众人亦是担忧不已,赶紧将他带回了屋中,谢容宣昏迷了整整一天方才悠悠转醒。 醒来之后,看到坐在床边的三名少年和祁珠,谢容宣撑着身子起来,所问的第一句话便是有关桥的事情。 祁珠微微挑眉,无奈道:“大夫说你差点命都没了,你竟然还想着那座桥?” 三名少年也是微红了眼眶,看起来竟是才刚哭过,如今就连说话都有些哽咽,其中年纪最小的小春拽着谢容宣的衣角,低头小声道:“容先生,你都不知道昨天真的吓死我们了,我还以为……” 谢容宣听见小春带着哭腔的声音,自然也知道自己的昏迷将人吓得不轻,他无奈失笑,用依然没什么力气的手牵住对方的手道:“我没事,别担心。” 说完这话,谢容宣抬眸朝祁珠问道:“祁珠姑娘,那座桥……” “你的话还给你,别担心。”祁珠站起身来,转而推开了房间的窗户,这才又回头道:“你看。” 谢容宣身体依旧虚弱,却是强撑着自己站了起来,他披衣来到床边,压下眼前一阵晕眩,扶着窗棂往外望去,这才看清了外面的景致。谢容宣所休息的地方在一处阁楼之上,二楼并不算高,却正巧能够将这座不大的镇子收进眼底,就在镇外西边,那处清阳河波涛滚滚而过的所在,一座浮桥稳稳落在河道之间,于翻涌的河水浪涛中岿然不动,车马自其上所过,滚滚的车轮声伴着涛涛的水浪声,夹杂着车马之上大邺旗帜猎猎作响的声音,织成了一片热闹喧哗。 谢容宣静静看着这一幕,久久未曾言语。 祁珠来到谢容宣身边,轻笑着解释道道:“就在你昏迷的时候,桥已经通了。” 似乎直到听见了祁珠这话,谢容宣才终于回过神来,似乎连日来所有有一切压抑在身的重担都已经落了下去,回眸朝着屋中看来,这才喃喃低语道:“这样,就来得及了吧……” “先生?”没能够将谢容宣的话听清,元子忍不住疑惑的问了出声来。 谢容宣视线遥遥落在那往远处而去的车马上,轻声又道:“闻音姑娘他们,会没事的吧?” 屋中静默,众人面面相觑,却谁也没能够给出一个答案。 第六五章 经天关。 两方交战已有半月。 虽然自两年前开始, 金察国便数次尝试进攻经天关,两方也有过无数次的碰撞, 但这一次却与从前皆是不同。对方早就在等待这样一个时机, 所以时机一到,便没有丝毫的犹豫,金察国几乎已经倾尽全力,而两国之战至此,也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 若无法守住经天关, 即将遭难的便是后方的整片中原土地。 经天关中所有兵将皆未曾有过丝毫松懈,死守在此。然而敌人攻势汹涌, 不过半月时间, 经天关中兵士便已经死伤惨重, 形势渐趋严峻。 “将军!”阿哲正在军帐中探听着伤亡情况, 外面却突然传来喧哗之声, 他心中一紧,微变了面色赶紧冲出,这才见金将军满身是血由人扶着走进了帐中。 阿哲连忙上前相扶, 往四周众人望去, 闻音便跟在将军的身后,一手捂着肩头紧绷着脸走上前来, 低声道:“将军被敌军射伤, 军医马上就来,你先在这里看着。”她这般说着就又往外走去,虽然闻音身上穿着轻甲, 但阿哲却依然看清了她肩头渗出的鲜血。 阿哲连忙跟上,唤住了正在往外而去的闻音道:“师姐!” 闻音回过头来,挑眉看向阿哲。 阿哲迟疑良久,似乎有些话要说,但开口却又换了一句道:“你受伤了……” “我的伤不算什么,我必须去外面守着。”闻音淡淡道。 阿哲紧咬着唇,忍了片刻终于还是问道:“我们……能赢吗?” 闻音没有立即回应阿哲的问题,她静静看着阿哲,终是轻叹道:“再等等。” “大邺不是打不过金察国,只是经天关物资已经断了太久,兄弟们都已经失去了战力,还要再等等。” 等到谢容宣将桥修好,等到大邺的援军带着物资到来,等到那时候,他们必然能够回头反击。 只是这等待,太过漫长了。 “师姐,经天关……还能撑多久?”阿哲担忧道。 闻音垂眸看着地面那被无数人踩踏过,此时已经变得光滑的泥土,她轻轻抬脚踢开一颗石子儿,低声道:“三天。” 阿哲面色煞白,他一直待在经天关中,虽早已经看清了如今的形势,心中也知晓经天关已经无法支撑太久,但三天的时间……却依然超乎了他的预料。 太短了,三天的时间,根本来不及做任何的准备。 阿哲声音干涩,苦笑着道:“若是按照计划,湖镇的桥,还有十天左右才能建好。” 纵然是经天关众人死守在此,要熬出整整十天,也依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短短的十天,却几乎决定了一切。 阿哲长叹一声,有些事情虽已知是徒劳,却依然不得不做。 静默之间,闻音低声道:“那些天,你一直在桥头,你看到了吗?” 阿哲没能够立即回过神来,他蓦然抬眸,才见闻音轻笑道:“我看到了,谢容宣拼命的做着一切,其他人也是,他们都在看着我们呢。” “不论如何,我会守在这里,等到最后。”闻音这话没有丝毫犹豫,或是这段时日一来,这种念头便一直在心中。 阿哲咬牙点头,虽未开口,却如闻音的坚持一般,也有着自己的坚持。 · 战事依旧,战火持续燃烧在经天关的城头,金察国的又一波攻势如虎狼般袭来,早已精疲力竭的经天关众人依然守在此处。 夜幕后的天际云层渐渐开始亮起浮光,又是一个夜晚过去,闻音收回视线,靠在墙边轻轻喘息着,禁不住勾起唇角,露出一抹笑意。 还有九天。 再撑九天就好了。 眼前的景象几乎让人绝望,经天关城楼外的遍地战火与尸体,几乎已经告诉了所有人,经天关早已经摇摇欲坠,不可能再支撑下去。但闻音相信,她只能相信。 “阿音。”熟悉的声音自后方传来,闻音回过头去,才见那拄着刀走来的,竟是已经身受重伤的将军金铸。 金铸看来还是虚弱,一张脸青白蜡黄,脚步也是极缓,身后还有阿哲扶持,他一步步来到闻音身前,摇头叹道:“你也累了,这里交给我吧。” 闻音摇头,却没有要回去休息的意思。 金铸长叹一声,拍了拍闻音的肩,来到城墙边上,看着天际在战火映照下变得炎灼,话音也渐渐变得沉重起来:“若是城破,闻音姑娘就带阿哲先离开吧。” “我不走。”闻音毫不犹豫道。 金铸回头看着闻音,失笑着摇头道:“我在经天关守了十几年,我活在这里,也要死在这里,但你们不同,你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大邺不是只有一座经天关。” “可是……”闻音皱眉不语,阿哲却先忍不住走上前来。 金铸知道他们要说什么,所以他先一步叹道:“我比你们都了解这里,现在是什么情形,我最清楚。” “来不及了,已经……来不及了。如今的情形,待今日日落,一切就结束了。” 阿哲连连摇头,似欲争辩,闻音当先道:“湖镇的人们还在想办法,援军正在赶来,金将军当真不愿再等一等吗?” “等……”金铸苦笑,看着头顶飘扬的战旗,“我何尝不想等呢。” 只是,他们还等得到吗? 朝阳未出,红云已经燃遍了半个天空,血染的天空下方,是所有正在拼命战斗的人。一缕朝阳自红云中透出,就像是厚重的高墙里骤然刺出的锋芒利剑,刺破阴霾,落在了大地之间。 就在那明净的光芒当中,尽头之处,一道旗帜骤然飘出。 闻音倏然睁大了眼睛,倾身上前,朝那处望去。 金铸亦是如此,禁不住来到城墙边上,他眼里映着朝阳的颜色,口中喃喃道:“是他们……是他们来了?” “是援军!是他们!”阿哲最先确定了这一切,因为那旗帜上的“邺”字耀目无比,他上前扶住金铸,回头朝着闻音大喜着叫到:“师姐!快看啊!” 朝阳之下,无数车马自道路尽头蜿蜒而来,远远看去便已见尘土飞扬,喧嚣无数。 看到的这一切的,不只是闻音阿哲,还有城楼上下,经天关内外,所那些所有苦苦等待的军士们。经天关中呼声一片,顿时响彻天际,闻音便自这欢呼声中回过头来,于阿哲对视,露出了来到此地之后第一个卸下重担的笑意。 “他做到了。” 阿哲怔怔看着远处那大批的车队,唇畔亦是不禁染起笑意,点头道:“是啊,等到了。” · 原本预计还有九天才会建好的桥梁,如今却早已经建成,援军及时赶到,却不知这其中究竟耗费了谢容宣多少心力。 经天关援军到来,战局瞬时逆转,众人又花了半个月的功夫,终于结束了这一场战斗。 经天关终于在所有人的努力之下守了下来,而为此战花费了无数力气的金察国却元气大伤,不得不撤军离开。可以说经此一战,金察国必然需要经过十数年的休养生息才能够有再次出手的力量。 在所有一切都已经平复之后,闻音没有随着众人一道商议那些繁琐的事宜,却是提前离开了经天关,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湖镇。 闻音赶回到湖镇的时候,正是夜里,因为经天关一战,湖镇如今亦弥漫着喜气,街巷之上张灯结彩,自是热闹非凡。闻音没有通知任何人,独自回到了自己先前所住的地方,也就是谢容宣的院落。 她有许多话想要对那人说,迫不及待地想要说,她在战中经历了许多,也想了很久,所以她没有办法等到一切结束,她便先回来了。 然而谢容宣所住的院落当中,却是与外面的热闹不同,灯火依旧只有那么两盏,在夜里静悄悄地闪烁,小院亮了一半,暗了一半。 亮的那半是谢容宣的屋子,暗着的是本该她住的那间屋子。 闻音推门走进来,看着这处寂静的院落,心中不知为何竟有几分恍若隔世之感。 推门的声响似乎引来了旁人的注意,就在闻音盯着谢容宣的屋子不语之间,一道身影小心翼翼自里面走了出来,小声道:“是谁?” 闻音身在暗影里,听见这声音,于是便走了出来。 自屋中出来的是当初闻音等人自敬州救下的少年元子,元子看清了屋外的闻音,面色亦是一缓,随之高兴道:“闻音姑娘!你回来了!” 闻音点头,却听出了少年声音故意压抑着似乎不敢大声说话,她微微蹙眉往依然亮着灯的屋内看去,轻声问道:“谢容宣呢?” “容先生他……”元子迟疑了一瞬,回头看着那窗户间映着的灯火,悄声道:“容先生病了,说是之前在建桥的时候就已经病了,但是一直撑着没说,后来撑不住昏过去了大家才知道。现在桥是修好了,但是容先生的病一直反复也没有好转的意思,他现在还睡着……” 闻音神情莫辨听着这一席话,视线始终落在那自窗内映出的灯火上。 直至元子说完,闻音才轻声问道:“我能进去看看他吗?” 元子没有想到闻音会说出这番话来,他怔了一瞬,点头道:“好、好。” 第六六章 屋内点着灯, 光线很弱,像是一点萤火, 在桌上随着开门关门的动静明明灭灭。 闻音进屋的动作很轻, 所以没能够惊动屋中的人,她脚步缓慢来到床前,一眼便看清了床上沉沉睡着的谢容宣。 谢容宣似是清减了许多,轮廓清晰的映入闻音眼中,纵然在昏黄灯光下依然显出苍白。闻音在他床边坐下, 犹豫着探出手想要触碰这已有一月不见的人,然而指尖方至他颊边, 她便又倏然顿住。 谢容宣的模样憔悴得像是一碰就碎, 她突然又开始想, 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呢? 为什么不知不觉, 就走进了这里? 时间如细腻的流水汨汨而过, 沉睡中的谢容宣微微蹙眉,像是在睡梦中亦缺少安稳。闻音眉眼间笑意变得柔和几分,终是将指尖轻轻落在那人眉间, 轻轻揉散了他的愁绪。 谢容宣似有所觉, 眼睫轻轻眨动,转醒过来。 闻音尚来不及收回手, 指尖依旧虚虚落在谢容宣身上, 谢容宣初醒之下尚未回神,他怔怔看着闻音,视线自她湛然黑眸一直落到那被灯火照得染作了金色的发梢上, 许久也未能再有动作。 这样的情形自是极为却少见的,不论是从前谢家之中秀丽雅致的公子,还是后来湖镇上温文儒雅的谢先生,他都极少会有这样怔然无言的时候。 这样的谢容宣让闻音看得眉梢轻挑,竟连自己闯进人家房间的尴尬也忘了大半,她收回手,借着灯火看那人的容颜,托腮低声道:“我吵醒你了?” 谢容宣有几分犹在梦中的不真实感,他双眼一眨不眨的看着闻音,轻轻摇了摇头。 闻音带着些歉意道:“我不想吵醒你的。” 谢容宣犹豫片刻,眨眼轻声道:“那我……把眼睛闭上?” 他于大病中,声音仍是虚弱,闻音听得又是心疼又是发笑,摇头道:“如果你睡得着的话。” 也许是因为初醒,也许是因为生病,谢容宣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温软,他看起来还有些迷糊,听见闻音这话,不知为何竟真的再次闭上了眼睛。 闻音无比认真的看着他的睡颜,然而还没看上几眼,他便又睁开双眸,一双微带着水汽的眼睛看着闻音,轻声道:“我睡不着了。” 闻音带着鼻音闷闷地应了一声,等了许久,终于再也等不了,压抑着声音里纷繁复杂的情绪道:“我们胜了。” 闻音的动作很快,几乎是解决了整场大战她便立即离开经天关回到了湖镇,而那捷报所到的速度也没有比闻音快上多少,经天关大胜的事情湖镇的人们也是刚刚知晓,而这件事情显然人们还没来得及告知于病中沉睡的谢容宣,所以在听到闻音这话的时候,他明显又怔了一瞬,似乎一时没能够理解闻音那句话的含义。 闻音轻笑一声,又道:“大邺胜了。” 就在闻音说话的时候,谢容宣已经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他青丝长长的落在身侧披散而下,衬得面庞清丽柔和,他身形还有些不稳,闻音抬手扶他,他便也轻轻握住闻音的手,喃喃问道:“胜了?” 闻音脸上的笑意更甚,颔首语气轻快地道:“是啊,胜了。” 谢容宣将这话轻轻重复一遍,眸中的光似是被烛火的光焰渐渐点染生亮,一瞬闪烁犹如天际繁星。 旋即他又想到了什么,轻声问道:“可是你怎么会……” 感觉到谢容宣的指尖还微微发凉,闻音抓着他的手稍用力了些,她唇角不可抑制的上扬着,声音里带着笑意又道:“我想将这句话第一个告诉你,我就来了。” “闻音姑娘……” “是你帮了我们。”闻音话声轻柔,神情专注。 他们如今就在这房间当中,房中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们的眼中也只有彼此。 谢容宣突然间想到这里,他方才飘远的意识终于渐渐地回转过来,他隔着明灯摇晃的光线看向窗前的闻音,双颊在灯下泛起浅浅的红晕,他摇头很快道:“这是大家的功劳,不是我……” “有大家的功劳,也有你的功劳。”闻音话语中的笑意越来越浓,却又带上了些更加复杂难辨的东西,她说完这话,不知为何倏然又安静下来。 长夜里突然的安静让人颇为不惯,谢容宣抬起头来,与闻音对视片刻后又微垂下眼,低声道:“你一路回来肯定累了,我去替你收拾房间……”他说着便要起身,但奈何久病的身子实在是没什么力气,他不过才刚倾身欲起,便被闻音一把拉住,然后摇摇欲坠的晃了几下,最后毫无悬念的倒在了闻音的身上。 感觉到两人之间的身体接触,谢容宣苍白的脸上迅速有了血色,他挣扎着想要与闻音分开些许,然而那点力气却无法支撑他办到这种事情,他支着身子想要起来,一番动作之下却未曾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半分。 闻音微微挑眉,终于有些无奈的撑住了谢容宣不住往自己怀里钻的的身体,她捉住那人虚软无力的手,摇头道:“现在事情结束了,我也回来了,一定得将你的身子好好调养一番,我才敢将你带回去给谢老爷交差。” 向来温雅矜持的谢容宣大概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手忙脚乱的失措过,他听得这话禁不住停下动作,只等到闻音将话说完,他才低声又道:“你已经见过我爹了?” “嗯。”闻音点头道,“来经天关之前我见过谢老爷一面,谢老爷很担心你。” 谢容宣无奈笑了笑,提及此事亦是担忧。 好在这一切都过去了,他们很快就能够回到烟州,将来只会变得更好。 闻音松开谢容宣的手,来到桌前将灯火拨弄了一番,屋中顿时明亮起来,两人的身影被暖光拉长在白色的墙上,成双的影子让房中再见不到丝毫从前的冷寂。谢容宣看着两人的影子,看得有些失神,闻音回过头来,笑意依旧明亮:“你这次立了大功,必能得到重赏,但在那之前,我想先替武林盟的兄弟们谢过你一番。” “闻音姑娘不必如此,能够帮得上忙我已经……”谢容宣当即摇头,并不觉得自己所做有任何功绩。 闻音却没有停下话音,轻柔着声音专注看着谢容宣,继续道:“只是我的心意,不知谢公子是否愿意接受?” 这番话出口,谢容宣推辞的话终于再说不出口,他不解的看向闻音,却见闻音笑到:“我想替谢公子完成一件事。” 便在谢容宣不解之际,闻音接着道:“只是不知,谢公子可有什么想要实现的心愿?” 谢容宣动作一顿,未及发问,闻音便道:“只要是我能够做到的,任何事都可以。” “任何事情……都可以?”谢容宣将这话轻轻重复一遍,思绪在窗外的夜幕间飘成了一抹轻烟。 闻音早在等着谢容宣这话,也早在等着他这般反应,于是眉眼弯成了月牙般好看的弧度,低声应道:“都可以的。” 谢容宣突然之间不再开口,屋内突然的沉默不显得幽寂,却萦绕着一层朦胧的情愫,错开的视线没能够让两人看出彼此的心绪,闻音看着谢容宣那微垂眼睑的侧颜,一遍又一遍在心里面数着,耐心的等着。谢容宣低头看着墙上一动不动的影子,眼底的清辉变幻几番。 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闻音终于听见了谢容宣轻浅的声音:“真的什么都可以吗?” 闻音含笑道:“嗯。” 谢容宣再度沉吟,片刻后终于又道:“那我……”他轻轻咬唇,说到这里终于下定决心一般,很快将话说出口道:“我想等回去之后,向季盟主讨一样东西,可以吗?” 闻音笑意难得的出现了一丝裂缝:“……嗯。” 谢容宣轻声解释道:“叙香阁一直想用一种罕见的紫晶石做成饰物,但那种石头极难雕刻,我们寻了许久,才想到或许只有盟主手里的玄铁黑剑能够在那晶石上雕饰,我想向他讨借一段时间,可以吗?” 闻音:“……”她觉得季子京大概做梦也想不到有人会想借他那把斩去过无数性命的宝剑竟,是为了雕刻饰物。 她又想到谢容宣流落至此地,竟也没忘想这种玩意儿,她觉得此事若让楚云徽和他的茗秋阁叙香阁知道了,那人必得感动到无以复加。 也不知她究竟有没有将谢容宣这话给听进去,她只是轻叹一声,忽地站起身来,再度来到床前。 谢容宣倏然顿住,目光落在闻音的身上不得动弹。 闻音再度到了谢容宣床边坐下,两人之间相隔极近,她也不见任何不自在,只将右手撑在谢容宣手边,挑眉轻声道:“这件事情我答应你,等回去我就找他要剑,季子京要是不肯答应,我就把他这些年的窝囊事全写信告诉师父他们,让师父他们将他嘲笑个几年再说。” 谢容宣摇头欲语,闻音不待对方开口,继而又道:“我这次守在经天关中,也算是有功,对吗?” “闻音姑娘。”谢容宣隔着这样的距离看着闻音,这才发觉对方手臂的动作略有些僵硬不自然,他连忙扶住闻音的手,担忧道:“你受伤了?” “既然我也有功。”闻音没有回应这话,只兀自接着眨眼道:“那我能要点奖赏吗?” 谢容宣不敢碰闻音伤处,又不肯松开,只得小心触在对方衣角,听见闻音这话,他动作微顿,没有犹豫的点了头。 闻音挑起眉角满意的笑了起来,笑意带着些微促狭,又似玩味,在得到谢容宣的回应之后,她将身子又往谢容宣那处靠近,轻轻俯身,终于将唇印在了对方温软的唇上。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久等啦!都让让我要撒糖啦! 第六七章 大概是近来一直卧病在床的关系, 谢容宣的身上有一层淡淡的药香,这香味在两人双唇相触后变得更加明显。 谢容宣的身体紧绷着僵在当下, 眼睫近在咫尺, 轻轻扇动犹如蝶翼,闻音看着那眨动的眼睫,只觉得心间似也被拨动起淡淡涟漪,她一吻过后松开谢容宣腰身,重又坐回床边, 带着笑意凝眸看向那人。 谢容宣被闻音看得面带绯色,整个人几乎要缩进被褥中去, 他指尖无意识的触碰着唇间方才闻音唇印落下的地方, 一句话凌乱破碎得不成言语。 屋内的瞬时静默下来, 只余下谢容宣与闻音各自满怀心思的对视。 “我在经天关待了一个月。”一阵沉寂过后, 闻音终于站起身来到窗边, 将半开的窗户合上了些。 门窗合上之后,夜里虫鸟的嘈杂声也远了,闻音回眸看向床上的人, 心中不由生出一种天地间唯有他们二人的感觉。 谢容宣动作顿住, 似有所觉,按捺着狂跳的心等待着闻音接下来要说的话。 闻音又笑:“我与金将军一同守在经天关, 经历了几次大战, 期间有一次金将军受了重伤,我们都以为他会昏迷过去,都怕他撑不住, 但他却像是个没事人一样,一路接着指挥众人作战,一直陪着我们守到了最后。” 这些话被闻音轻描淡写的说出来,虽无什么凶险的情境,却足够让人后怕。谢容宣轻轻拽着身下的被褥,眸光一瞬不曾离开闻音面容,只听着她将这话说完。 闻音于是接着又道:“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谢容宣摇头。 闻音无奈笑道:“金将军说,因为有人在等他,他怎么也不能倒下去,他怕自己倒下去了,就再也醒不来了。” 对于闻音所说的话,谢容宣微有些惊讶,“金将军他也……” “谁不怕呢,就算是金将军也会怕自己有一天死在沙场之上,可是他说,他在力气将尽的一瞬,看到了一样东西。”闻音的话声从头到尾皆平静异常,她用淡淡的语声讲述着这段故事,听故事的谢容宣却是无端的将心悬了起来。 闻音接着道:“金将军看到了他一直戴在身上的平安符,那是他年少第一次离家参战时,与他青梅竹马的女子替他在庙里求来的东西,他将那平安符戴着从不离身,后来又过了许多年,打了许多次仗,每一次征战,他都将那平安符戴在身上。其实不是那平安符替他求来了平安,而是因为他知道他必须要活着回去,才能够对得起一直在等着他的人。” “金将军与夫人的感情,确是羡煞旁人。”谢容宣心有感怀,不禁轻声叹道。 “是啊。”闻音颔首轻笑,随之又道,“愿为护国而死,是为忠义,但他能为了一个人而支撑着活下去,必是深情。” “也是听见金将军这番话,我才想到,对我而言,也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东西,就像是那道平安符之于金将军那般重要。” 谢容宣始终轻拽着手边的被褥,他抬眸看着窗边的闻音,看她侧脸朦胧在黑夜与灯火的交接里,终是禁不住出声问道:“那是……什么?” 闻音低下头,自身上找出一物,小心翼翼地握着,送到了谢容宣的面前。 那是一支精致秀雅的银簪,簪子上缀着细碎秀美的花纹,那簪子由闻音小心捧着,点染着明丽的火光,像是夜中繁星。 那支簪子,谢容宣自是认得的,因为那是他送给闻音的簪子。 刚认识的那时候,谢容宣曾经提过,若是有机会,便带闻音去叙香阁,赠她一支簪子。后来发生了许多事,谢容宣却没有忘记自己曾说过的这话,他独自忙了许久,终于将设计图纸画了出来,最后在封师傅的相助下做出了这样一支簪子。 在柳州避暑的时候,他将那东西交到了阿哲的手中,希望阿哲能够代为转送。 那时候他日夜盼着,心里面忐忑地想要知道闻音见到那簪子会是何种反应,是会欢喜,还是惊讶。 他不动声色的关切着闻音的神色,每每见面总禁不住想上许多事情,想闻音面上为何毫无异样,是不是阿哲忘了将东西交给闻音,还是闻音并不喜欢他送的簪子,他每每这样想着,最后却总想得自己先脸红心跳然后手足无措的离开。 可惜后来发生了许多的事情,谢容宣被人劫持,又在路上被人所救,众人准备离开柳州,闻音却又突然消失不见。 所以后来的整整两年时间里,谢容宣依然无法得知,当初闻音究竟是否有收到他送的簪子,收到簪子的时候,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思。 直到现在。 那簪子看来一直被人好好保存着,不曾有丝毫岁月的痕迹,它静静躺在闻音的手心里,闻音捧着它,神情罕见的温柔,就像是在捧着一件稀世珍宝。 “离开柳州之后,阿哲才想起来将这件东西交给我,我想要亲自向你道谢,可惜却没能再见到你。”闻音视线自那簪子而往上,慢慢落在了谢容宣的容颜上,她略有些出神地道:“好在现在总算见到了,那些话总算是还有机会说出口。” 谢容宣喃喃道:“闻音姑娘……” “嗯。”闻音勾起唇角,笑意渐渐在眼中漾起,复又道:“这簪子后来我一直带着,怕弄坏了不敢簪在头上,就一直放在怀里,有时候看到它,就会想到在烟州的那段日子,每次想起来,总会觉得很开心。” “我去过的地方很多,在烟州的停留也算不上太久,为什么我会那样想念在烟州所过的日子,我也说不清楚。也是听见金将军说起那事,我才算是想明白,我所想的或许本就不是烟州,而是烟州的人。” 闻音语声至此一顿,换来的是谢容宣怔然的神情。 他呼吸倏然窒住,专注而小心翼翼地看着闻音,分明已经听懂了闻音话中的含义,却又不敢轻易去确认。 闻音看他这番模样,笑意更显得清亮,她朝着那人道:“我回来湖镇之前,金将军告诉我,若有人不论风雨飘摇,眼中只我一人身影,不离不弃,肯为我豁尽生死,那人必是以深情待我。” “从前我没有机会去想,也想不明白,但现在我知道了。” 闻音说到此处,神色倏然认真起来,她凝目看着眼前的人,字句深刻道:“谢公子以深情待我,如今我欲还公子一片真心,你可愿答应?” 谢容宣没能够立即开口,因为身体的缘故,他的脸色始终带着些苍白,就连耳根染着的红晕也难以掩盖那一身的虚弱。 闻音看着他白衣裹身倚靠在床头的模样,眉眼中又透出几分无奈的关切,她上前再度回到床边,扶着谢容宣的身子,将被褥小心披在那人身上,低声道:“你过几日再答复我也是一样,先好好休息。” 她这一趟来便是打算要将方才那一席话说与谢容宣,不论对方究竟是何种反应,她将那话说出口来,胸中瞬时便也舒心许多,至于答案,她最明白一切总不是着急便能够立即有所回应。 她有着足够的耐性,可以慢慢的去等待。 所以她扶着谢容宣再度躺下,替他盖好被褥之后,便要转身走出房间,然而就在她转身之际,床上的谢容宣却不知为何突然有了些力气,一把拉住了闻音的手腕。 谢容宣的力道很小,然而闻音却没有料到病中的人能有这样的力气,且她在谢容宣的面前也从来没有任何防备,更没有想到他会突然动作,所以在这动作之下,她竟是一瞬没能够站稳身子,随着谢容宣的一拉转而朝着床上的人扑了过去。 谢容宣来不及起身,闻音正好便扑到了他的面前。为防压到对方,闻音立即反应过来,撑着两手堪堪在靠近对方之际止住了动作。 两人相距不过短短距离,几乎连对方的呼吸皆已经近在咫尺,闻音睁眸看着谢容宣,谢容宣眸光闪烁不定,带着某种难以描述的决心,突然闭上双眸,两手环住了闻音脖颈。 闻音极少与人这般接触,一刹那间尚未回过神来,便见谢容宣小心翼翼地凑近了身子,带着试探般的意味温柔而轻慢的学着先前闻音的动作,小心吻住了闻音的唇。 熟悉的气息萦绕四周,闻音感受着眼前的温软清甜,禁不住眨眼笑了起来,旋即干脆故意松开撑在谢容宣身侧的两手,将整个身体的重量压到了对方的身上。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几名少年将谢容宣的被褥铺得又厚又软,两人这么一折腾,便深深陷入了被褥里面,过了好一瞬闻音才终于撑起身体,双眸晶亮泛着轻快笑意,轻轻道:“你这算是回应吗?” 谢容宣眸光湛然如星辰,他凝眸与闻音对视,神色虽是坦然,颊边的绯红却已经将心思暴露无遗,他低声问道:“这样……不算吗?” 闻音视线随着那人的眸子往下,落在了经过方才那一吻而比以往更见血色的红润双唇上,压抑着胸中翻覆如浪涛的喜悦,还有渐渐弥散开来的蜜意,眨眼笑到:“不算呢。”她指着自己双唇,故意做出认真思索的样子,好笑地道,“再回应几次,大概能多明白一点。” 第六八章 脚步声动,清晨的露水被这番动静所扰, 自叶间滚落, 坠在了地面石板之间。 祁珠走进院落之后, 才发觉原本主动要照顾谢容宣的少年元子如今正靠坐在屋外的台阶旁闭目休憩, 祁珠见此情形不禁一怔, 旋即上前轻声将人唤醒道:“元子, 元子?” 少年睡得较浅,不多时便被唤醒,揉了揉眼睛茫然抬眸,待看清楚了眼前的祁珠, 似乎才终于弄清楚眼前的状况。 祁珠好笑着道:“不是说照顾病人,你怎么在这外面睡着了?” “祁珠姐!”元子揉着眼睛连忙站了起来,回头往紧闭房门的房间看去一眼, 神色犹疑着没有立即开口。 祁珠不明白少年的反应是为何, 旋即问道:“怎么了, 谢容宣没事吧?难道病又严重了?” 元子很快摇头平复了祁珠的担忧:“没有没有。” 然而元子的神色却让祁珠察觉出了异样,她狐疑的往屋内看去一眼, 这才道:“那我进去看看。” 见祁珠抬步想要推门进屋,方才犹豫不定的元子当即又冲上去一把拉住了祁珠,模样似有些慌张。祁珠将他的神情看在眼里,心中不解更甚,蹙眉道:“究竟怎么了?” “祁珠姐,先别进去!”元子回头一眼,压低了声音小声道:“屋子里……屋子里还有别人。” 祁珠当即问道:“有人?谁?” 元子收回视线道:“是闻音姐姐。” “闻音回来了?她刚回来就来这里了?”祁珠立即明白了过来。 岂料她还没将其他话问出来, 元子便又摇头道:“不是,她昨晚傍晚回来的。” 祁珠脚步骤然一顿,不可置信似地回头道:“傍晚?” 元子点头。 祁珠瞪大了眼睛,似乎想要将那身后的房间窗户瞪出个洞来,也不知道她心里面究竟经历了些什么波澜,又想到了什么东西,片刻之后,她倏然来到元子近前,朝元子压低了声音道:“她昨晚就进去了……然后一直没出来过?” 元子再度点头,复又有些担忧地问祁珠道:“祁珠姐,闻音姐那么久都没有出来,会不会是因为容先生的病情太重?容先生会不会有危险?容先生要是真的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几个该怎么办?” 他这般连声问着,谁知半晌却没能够得到祁珠的回应,元子抬眸看向祁珠,这才发觉对方正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托腮站在原地,元子顿时一怔,试探般问道:“祁珠姐?” 祁珠被他这一声唤得回过神来,眨了眨眼神色复杂道:“你家容先生虽然体弱,但也不会危及性命,只是要花些功夫和时间调养,所以他的病没事,这你大可放心。” 元子听见祁珠这话,原本六神无主的样子总算是缓和了些,稍稍松下了一口气,然而他这口气还没来得及松完,那边祁珠便又道:“不过他人会不会有危险,这就难说了。” 元子没能够听懂祁珠这话,只是一颗心立即又悬了起来:“什么意思?” 祁珠隔着窗户看向元子身后谢容宣的房间,脸上浮现出一抹莫名的笑意。 孤男寡女同处一室整整一夜,这不论怎么看,都不像是没事的样子,而具体昨夜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大概也只有房间里面的两个人自己知道了。 就在两人说话之间,后方原本静悄悄的房间突然传来轻声响动。 元子与祁珠连忙回头望去,只见房门被人自里面推开,旋即便是闻音从屋内走了出来。她连夜自经天关赶回,似乎根本没有来得及休息片刻,就直接到了这处,所以她的身上还带着经天关战火的痕迹,满身仆仆风尘,看起来颇有几分狼狈。 然而纵然身上如何狼狈,却也依然掩盖不了她眼中的无双神采。 她就这般自屋中走出,唇角还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分明是炎炎夏日,不知为何门外站着的祁珠元子两人却感觉有一股春风从房间里面吹了出来。 闻音在屋前站定,回头朝着屋内看去一眼,这才动作极轻地合上了房门,复又朝着两人轻声笑到:“这些日子多亏你们照顾谢容宣了。” 元子愣愣地看着她,有些没明白的挠了挠头,应道:“容先生出事,我们身为弟子,自然应当好好照顾。” 祁珠没有立即应声,却立即从闻音的口气中听出了问题来。 闻音从前唤谢容宣皆是“谢公子”,如今却是直呼了那人的名字,这般变化虽然微小,却绝不平常。 说完这话,闻音又是一笑,元子随即问道:“闻音姐姐,先生没事吗?他的病情是不是不太好?我能进去看看他吗?” “他没事。”闻音回头隔着窗户往房间里面望去,唇畔的笑意未减,只是添了几分无奈,继而道:“现在恐怕不方便进去,他昨晚太累,让他先休息一会儿好了。” 闻音说着便要领元子离开这处院落,少年没能够明白闻音的意思,眨眼道:“太累?” “容先生他不是在生病吗,他昨夜究竟做了什……” 闻音还未开口解答,那边祁珠已经重重咳嗽一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做出了了然于胸的模样,朝闻音掩唇笑到:“好好好,我知道了,既然是这样,我们就放心了。” 闻音微微挑眉,看着祁珠的神情,却没有多去辩解。 祁珠笑意依旧挂在脸上,随之又道:“当初在烟州那会儿没能看出来,原来你们二人……”她话到这里,禁不住又看了一眼旁边满脸茫然的元子,知道有些话在少年的面前不方便说出来,便只得住了嘴,旋即改口道:“不过谢公子如今身子不好,你们虽然分别一月之久,但总也要……那个……节制一点……” 元子仰着脸来回看向两人:“啊?什么节制?” 祁珠摇了摇头,眯眼笑着将元子给带出了院子:“小孩子别问这么多了,我们快去找阿九他们,你们不是说要出去买点东西吗,现在就去吧。” “可是我们还要照顾容先生……” “人家有闻音姑娘照顾就好了,你们就别添乱了!” 两个人吵吵闹闹的走出了院子,将一片安静还给了这座小院,闻音依然站在门口,听着这话知道自己就算解释也是越说越乱,倒不如干脆闭口不言。 她摇摇头等到那两人身影彻底消失,才终于转身来到房间窗口处,稍一用力推开了窗门。 自窗口望去,房间里面的人果然还没睡,谢容宣靠坐在床头处,拥着被子脸颊早已经被烧红,他听得闻音开窗的动静,连忙往这处看来,只是一眼之下却又像是想到了些别的什么,禁不住又别开视线去。 闻音知道他定是将刚才外面那番话给听了去,于是也笑了起来,她站在屋外,一手支在窗台上,托腮冲屋内的人笑到:“祁珠随便说的,你别放在心上。” 谢容宣低垂着头,轻轻“嗯”了一声。 事实上两人昨夜里面除了蜻蜓点水一般的两次亲吻,几乎什么也没有做,他们说清了一切之后,闻音便在谢容宣的床边坐了下来,她原本是打算听谢容宣讲讲他这两年里面的经历,但谢容宣却想知道这一个月以来经天关的事情,她只得将经天关之事从头到尾给谢容宣讲了一遍。 待讲完的时候,天色已是大亮。 闻音不愿再打搅谢容宣休息,这才提出要先离开回去梳洗一番,谢容宣虽是不舍,却也只得答应下来。 “好了,快睡。”闻音含笑说着这话,谢容宣这才终于依言再度躺了下来,只是一双眼仍旧睁着,清澈的眸子望着窗外的闻音。闻音看他准备休息,这才终于要合上窗户离开院子,只是动作之间,她心念却又是一动,轻声道:“我就是去梳洗一下,换件衣服。” 谢容宣声音轻软,柔柔地应道:“嗯。” 闻音又道:“要不了多久的。” 谢容宣点头:“嗯。” 闻音于是道:“所以我很快就能回来。” 这回谢容宣顿了一瞬,那一双清澈的眸子更加明亮了起来,他眼底漾起笑意,拽着身旁的枕头,几乎将脸埋进枕中,轻声又应道:“嗯。” 再见谢容宣笑容,闻音这才也跟着笑了起来,旋即飞快的合上窗户离开了院落。 · 闻音没有骗人,她很快就将衣衫换好回到了谢容宣的房中,顺手还将自己常用的东西也带了过来,打算这些日子便留在此处好好照顾病人。 只是谢容宣这段时日本就身体不好,又是整整一宿没睡,早就已经疲惫不堪,他一直睁眼躺在床上等着闻音回来,奈何闻音刚回来,他便再耐不住困倦,捉着闻音的手沉沉睡了过去。 闻音失笑的看着谢容宣的睡颜,自然不忍心将人吵醒,便干脆在旁边坐了下来,只认真数着那人的眼睫。 等到当天黄昏之际,谢容宣才终于悠悠转醒过来,一睁眸,便对上了闻音的注视。 两人相视之间,竟恍如隔世。 接下来的几天,闻音也一直没有怎么离开过谢容宣,两人总是在房间里面低声交谈,似乎总有说不完的话,而两人的这番动静,终于也让对于情爱一知半解的三名少年察觉到了异样。 终于在几天之后,几名少年求证了作为过来人的祁珠,这才确定了闻音和谢容宣两人是在一起了。 第六九章 谢容宣的病是因为之前建桥之时太过劳累又没能够好好休息,再加上两年前那时候伤了根基, 所以才会撑不住突然昏倒生病, 这病情正如同祁珠所说, 虽然没有性命危险, 但要调养起来还是比较麻烦。 毕竟伤及根基, 想要恢复到从前那般, 也只能够通过照顾好好调养。 先前谢容宣因为挂心经天关的事情,纵然在病中也没能够好好消息,总是三天两头问起经天关的消息,所以调养半天也没见什么效果。好在如今闻音终于回来了, 有了闻音在旁看着,谢容宣的身体果然很快便有了起色。 而没过多久,阿哲等人也终于从经天关赶了回来。阿哲将经天关后来的消息带了回来, 道是金察国退出经天关, 金将军的伤势也好了不少, 众人正在打算赶回京城,而季子京此时也早在京城等着众人, 盼他们回去。 “师姐,我们什么时候回京城去?”说到此处,阿哲带着满脸的期待道。 闻音这会儿正在厨房里替谢容宣熬药,听见这话,先是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这才摇头盯着面前火炉里窜动的火苗道:“我不打算回去。” 阿哲原本还低头思量着什么,似乎对于这趟京城之行早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准备, 然而闻音的答案,却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面色当即一变,不解道:“师姐?” “皇上答应过要放出关将军,总不可能失信于人,且京城里面有三师伯在,也不用我们再担心什么,我便不用去京城了。”闻音神色平静,亦是早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 阿哲依然不解,然而闻音却没有要解释的意思,说完这话便将已经煎好的药端了起来,倒进了碗中,小心端着起身往外走去。 阿哲连忙拦住闻音,咬唇迟疑片刻道:“师姐,你当真不愿去京城吗?你这次在经天关可是立了大功,你可知道这个机会有多难得,难道你真的不打算……” “这种事情我已经经历过一次了。”闻音被阿哲拦住去路,却也并不着急,只耐心解释着,旋即又道:“我只想将关将军救出来,其他事情不愿多管。”她说完这话,神情认真看着阿哲又道:“我希望你也不要多管,京城的事情远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可是……”阿哲还要再说什么,房门之外突然传来轻浅脚步之声,房中两人同时望去,这才发觉站在门外的竟是披着一件素色衣袍,大病未愈面色看来还有些憔悴的谢容宣。 屋中二人皆未料到谢容宣会突然出现在此,两人就这般与谢容宣对望,片刻后才见闻音道:“你怎么出来了?” 谢容宣一手扶门,往房门两人看来,轻声道:“我见你许久未回,想来看看。”他这般说着,又朝着阿哲笑到:“阿哲公子,你回来了。” 阿哲回来之后就直奔着闻音过来,自然没有那个机会和谢容宣见面,这时候见到对方,他才连忙点头应道:“谢公子。” 这两人客客气气的打招呼,闻音却没有那个空跟谢容宣客气,她很快上前捉住那人的手,毫无意外的感觉到了指尖的冰冷,于是不禁轻轻挑起了眉头。 谢容宣连忙收手,但那点力气自然没办法从闻音的手中挣脱,他只得垂下眼睑,连忙解释道:“我有多穿件衣服,不会着凉的。” “是吗?”闻音拖长了音应了一句,谢容宣没能再多说,便被她给带着往房间走去,阿哲在旁目瞪口呆看着两人紧靠着携手离开的模样,等到两人都走出房间了,才终于回过神来大声道:“师姐,京城那边……” 闻音回头一眼看来,止住了阿哲接下来的话,阿哲看出了闻音的意思,不得不摇头苦笑起来。 · 没有再理会阿哲所说的那些话,闻音带着谢容宣回到了房间当中,先是将自己先前煎好的药递到谢容宣手里,见谢容宣低头抿了一口药,这才又自一旁找出了些被纸包包着的东西道:“尝尝这个。” 谢容宣不知其中究竟是何物,接过那纸包将其打开,这才发觉里面所包着的,竟是一些糕点和糖块。 闻音在他面前坐下,托着腮笑到:“这些都是我喜欢吃的,你试试,吃下这个就能冲淡药的苦味了。” 闻音还记得,谢容宣是不喜欢喝药的,当初在明舒山庄的时候,闻音曾经乔装改扮潜入进谢容宣房中一次。那时候谢容宣正好生病,楚云徽熬了几次药送过来想让谢容宣喝下,却也是花了百般的办法,折腾了许久才终于让这位大少爷喝下那么一些。 那时候闻音就知道,让谢容宣喝药是十分困难的。 所以为了照顾在生病中的谢容宣,闻音特地趁着他睡着的时候跑到了镇上的糕点铺子,买了不少的糕点糖块。 谢容宣见到那些糕点也是微有些惊讶,闻音看她神色,不禁又道:“你尝尝。” 谢容宣点了点头,含笑拈起一块糕点咬下一口,闻音视线一直落在他的身上,他尝过一口糕点,笑意更加温和明亮,随之点头道:“很好吃的。” “真的?”闻音这般说着,也没有多想,当即接过方才被谢容宣咬下一块的那糕点,自己也尝了一口,这才喃喃道:“比烟州的要差些,等我们回烟州了我再买给你试试,你这几天就先忍忍,药虽然难吃也不能不顾自己身体。” “嗯。”谢容宣似乎也没有料到闻音会突然做出这番动作,不过好在这几天与闻音接触下来,他该受的惊吓也差不多受过了,该脸红的时候也都脸红过了,这会儿已经比从前要稳重了许多,他见闻音关切的模样,终于摇头轻声道:“其实……我已经不怕喝药了。” 闻音面上笑意依然,眸光却渐渐凝了下来。 谢容宣虽不曾说清,但闻音很快便明白了各种缘由。 谢容宣从前究竟有多不喜欢喝药,从当初在明舒山庄的样子闻音就能够看出来,那会儿楚云徽为了哄他喝药几乎使尽了浑身解数,如今谢容宣却是轻描淡写的说他已经不再惧怕喝药了。 她知道,两年前谢容宣被人劫持流落至此,是受了一身的伤,调养了整整一年才恢复。知道这些事情的时候,闻音心中自是担忧,自是难过,但那些话,都不及如今谢容宣的一句话叫人来得心疼。 这两年来,在谢容宣的身上发生了什么,才能够让他改变成如今这个样子?他当年的伤究竟有多重,受过多少苦,挨过多少疼,喝过多少药? 闻音对此毫不知情,这两年对她来说,竟犹如空白。 想到此处,闻音笑意也渐渐消失,转而轻轻握住身旁谢容宣的手,低声道:“等过几天,你身体好些了,我带你回烟州吧。” 谢容宣点头道:“嗯。” “谢老爷很担心你,你在外面这么久,也该回去了。” 事实上不用闻音开口,谢容宣也早有此意,两人这般说定,谢容宣却又似乎欲言又止,闻音见他这番模样,低声又问:“怎么了?” 谢容宣默然片刻,才又问道:“刚才在厨房里的那些谈话……” 闻音立即明白了过来,想到阿哲那番说法,不禁道:“你都听到了?” 谢容宣轻轻点头。 闻音想着要如何向对方说起此事,谢容宣却是默然片刻,当先问道:“你为什么不与阿哲公子一同回去京城?” “你替我们立了大功,不也不肯去京城受赏?”闻音挑眉反问道。 谢容宣摇头:“我本就只是尽我所能,算不得立功……” “我也是。”闻音很快打断谢容宣的话,收起了脸上笑意道:“我也是,我只是想救人,想替大邺做我力所能及的事情,但接下来的浑水,不适合我,也不适合你去淌,所以我不能去,也不想去。” 谢容宣默然片刻,虽是明白闻音的意思,却依然似有心事,闻音看他神色,又道:“怎么了?” 谢容宣话欲出口,却又顿住,如此迟疑片刻,这才终于在闻音的注视下轻声问道:“关将军呢?” “你好不容易将人救下,当真不用去京城见他一面吗?” 闻音听见这话,不禁一怔。 谢容宣见闻音怔忪的模样,随之也是一怔。 屋中瞬时安静,待外面一阵鸟鸣声过,树叶似乎被鸟儿的动静搅得晃动起来,发出了沙沙声响,闻音这才回过神来,轻声问道:“……关将军?” 谢容宣沉默一瞬,再度点头。 闻音不解道:“……我去见他做什么?” 谢容宣看着闻音的神色,突然间意识到自己似乎从头到尾……都误会了什么。 第七十章 许多年前,闻音初出山门, 第一次遇到了关寄雪大将军。 后来五年前, 她在雁空庙与之再遇, 两人第一次共同作战对敌, 闻音也与那位关将军成为了生死之交。 后来在京城当中发生了许多事情, 闻音渐渐发觉自己与京城或是说整个朝政显得格格不入,最后她与关寄雪道别,离开了那个地方。 离开之际, 关寄雪没有挽留闻音, 因为他知道离开对于闻音来说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关将军对我来说亦师亦友, 我对其敬佩有加, 但却从不敢想别的东西。”闻音在感情方面虽有迟钝, 却不至于连这个也无法感觉得到,她很快明白了谢容宣所指, 好笑的道:“若你想问的是这个,那你可以不用再担心了。” “我……”谢容宣脸红着摇摇头, 低喃道:“我明白了。” 闻音看他这番反应, 忽而想到从前谢容宣的表现,低声又猜测道:“难道你之前一直以为……” 谢容宣脸上红晕未退, 连忙拉住闻音的手, 有些无措的转移话题道:“我觉得我已经恢复不少了, 等再过几天,我们就启程回烟州吧。” 闻音没有要继续说笑的意思,她沉吟片刻点头道:“也好。”在谢家休养总比在这偏远的湖镇上要好得多, 既然这般决定下来,两人在镇上又待了一段时间,将该交代的事情交代好,这才终于启程要往烟州而去。 因为受了敬州那位书院先生的托付,阿九等三名少年也没有人照顾,谢容宣便打算将他们也带回谢家一同照顾。所以这一趟一道离开湖镇的,除了阿哲也算上了这位少年。而叫人没有料到的是,这一趟行程除了三名少年,还多了一个人。 正是之前前来相助于闻音等人的祁珠。 祁珠与闻音等人一道前去,是因为接到消息要去往烟州旁不远处的另一处城中办一些事情,所以正好顺道与众人同行。 众人离开湖镇的时候,不少镇民前来相送,一番热闹之下,众人才总算是离开湖镇,踏上了回到烟州的路。 · 自湖镇到烟州需要的时间不短,因为照顾着谢容宣和几个孩子,闻音等人行路并不算快,所以原本就不短的路程变得更加漫长。 因为同行的人不少,闻音特地找来两辆马车,闻音与谢容宣自是坐在一辆马车之中,而三名少年便与祁珠一道。阿哲起初也与闻音一道,试图要一路劝说让闻音改变主意前往京城。然而在马车当中待了一天的时间之后,没等闻音改变主意,阿哲就先带着一脸痛苦自己下车挤进了祁珠等人的马车。 好在马车本就不小,阿哲坐进马车之后也不会显得太过拥挤,然而正聊着的四个人看着阿哲到来,忍不住也面色变得微妙起来。 其中祁珠最是明白,看着阿哲脸上神情,掩唇但笑不语,三名少年却是毫不明白,满脸好奇的看着阿哲道:“阿哲大哥,你为什么过来了?” 阿哲回头看了一眼后面那辆马车,嘟囔一句无奈道:“谢公子在里面,师姐压根没空听我说话。” 似是有些气不过,阿哲摇了摇头,收回视线无奈道:“当真是……”他顿了一瞬,似是不知该如何说起,怔了片刻才咬牙胡乱道:“当真是色令智昏!” 三个少年睁大了眼睛一知半解的望着阿哲,连连点头。 祁珠听到这里终于憋不住笑出声来,扶着车壁道:“得了,人家只是不想听你说那些事情,你师姐估计早有自己的打算,你再如何相劝也是没用。”看阿哲似还有话要说,祁珠挑眉道:“不信你再试试?” 阿哲果然没有放弃劝说的事情,接下来几天总抽着谢容宣不在的时候去找闻音说话,然而这样的时候总是少之又少,两个人几乎是如胶似漆的黏在一起,阿哲费尽心思,也没能够说上几句话。 最后阿哲缩回马车里面,迎着三名少年和祁珠的注视,无奈的摇了摇头。 祁珠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小声道:“我早说过,她早就有自己打算了,况且人家两个人在一起有那么多话想说,你成天跑去打扰人家也是不妥不是?” 阿哲微微张口,“可是……”他话音未落,随之又摇了摇头,无奈叹道:“算了,等到了烟州再说好了。” 祁珠见他暂且放弃了打算,也没有再多说,不过一笑置之,旁边小春看到这里,禁不住探头看了后方正自河边休息过后牵着手回来的闻音与谢容宣二人,脸上亦是泛起一层笑意:“不过这段时间容先生看起来是真的很开心,我认识先生那么久,还从来没有见他像这几天这么笑过。” 这会儿闻音和谢容宣已经重又上了马车,祁珠看去一眼,笑意落在眼底,点头道:“都是这样的,你们小孩子可就不懂了。” “早晚会懂的!”阿九习惯性的皱眉顶撞了一句,一旁元子也好奇似地向祁珠问道:“祁珠姐姐,你也有这样喜欢的人吗?” “我?”祁珠脸上笑意不减,话音却突然缓了下来,她向着马车窗外看去,看着碧草自道路的尽头延伸而出,与蔚蓝的天际相连在一起,看太阳的光晕自后方照落而下,眸光突然便沉寂了下去。她托腮坐在窗边,浅笑着应道:“以前有啊。” “以前?”阿九一瞬便听出了古怪。 阿哲沉默在一旁,他早已经从闻音口中听说过祁珠的事情,所以沉默着不愿多言,然而三名少年却并不这般通晓事故,大概是有人教过他们遇到不明白的事情就立即问出来,所以小春当即问道:“那……现在呢?” 祁珠收回视线,转而朝着三名少年无奈笑到:“现在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阿九不解。 祁珠翘着唇角,笑意却略带苦涩,她道:“从前我做了不少任性的事情,闯了些祸,也连累了他,他被罚软禁在家中,我曾经去找过他许多次,却都被他的家人拦在门外无法得见,如今这么长的时间过去,我却始终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在做些什么。” 几名少年皆是不解:“那你们怎么办,难道就这么……” “当然不会。”祁珠明白少年们在想什么,她含笑打断了少年们的话道:“所以后来我想,是不是我变得足够强,足够好,就能够让他们改变心意。会不会这样,他们就能够答应让我再见见他。” 小春听得有些入神,连忙又问道:“那你后来见到他了吗?” 祁珠垂眸喃喃道:“也许……很快就能知道了。” 她这一次回去,正是想要前往那人宅邸,希望能够再见到他一面。 · 闻音等人一路赶往烟州,却未料到他们的行程在中途发生了些事情,不得不暂时停了下来。 在离烟州不远处的一处城中,众人在休息之际,听说了一件事情。原来便在经天关一战结束之后不久,南方便又出现了劫匪闹事的乱子,而那些人闹事的地方,正好便在陈州。这些事情本也算不得严重,但不知为何却惊动了烟州谢家。谢家老爷很快赶到陈州,而陈州的陆家老爷陆华与谢晤又是多年挚友,是以两方很快在陈州地界搜寻起了那群劫匪的踪迹。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众人正在酒楼中吃饭,听见楼中旁人议论此事,闻音神情微变,随即往身旁谢容宣看去。 谢容宣正垂着眼,似乎在认真回想着方才那些人的谈话,此时感觉到闻音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他才终于回过神来,他眸子深黑,看着闻音似有几分欲言又止,待闻音发问之后,他才抿唇朝闻音低声道:“阿音。” 闻音轻轻应下,看出了对方的异样,于是道:“怎么了?” 谢容宣神色看不出异样,只是抬眸向闻音道:“我们去陈州吧,好吗?” 对于谢容宣这番话,闻音自是点头答应,谢容宣与谢晤两年不见,知晓谢晤在陈州,谢容宣想要立即去见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然而对于闻音来说,她对谢容宣也算是十分了解,谢容宣如今看来平静,但话音却分明微有些紧张,似乎心中在担忧着什么。 若只是想要早些见到谢老爷,谢容宣断然不该这般担忧,而如今谢容宣这般神态,必然是察觉了什么异样。 闻音默然片刻,听着远处那些人还在说着陈州的劫匪事件,眉间倏然一蹙,顿时想清了缘由。 谢晤为什么会去陈州专程处理那劫匪的事情? 若在平日,身为烟州谢家老爷,谢晤绝不会去趟这一趟浑水,陈州的事情交由旁人来管便可,他有自己要忙的事情,自然来不及理会这么多。但据酒楼中这些人所说,在听说那群劫匪的事情之后,谢晤几乎是立即就动身出发到了陈州。 闻音不知道具体的情形究竟如何,但看谢晤的反应,必然是有所缘由。 而这件事情的缘由,很可能就是谢容宣。 能够让谢晤如此紧张的,大抵也只有他最疼爱的儿子谢容宣。 闻音还记得他们说过,两年前谢容宣出事,对他出手的那群人便是一群劫匪,而如今谢晤听说陈州的劫匪之后,立即便赶到此处,在闻音看来,陈州的这群劫匪,很有可能便与当初对谢容宣动手的那群家伙有关。 若当真如此…… 闻音想到此处,抬手轻轻将手覆在了谢容宣的手背上。 谢容宣垂眸不语,感觉到闻音掌心的温热,才抬起头看来。 闻音紧握着对方的手,神情不见有变化,语气却坚定异常,她凝目看着那人道:“我陪着你。” “所以,不要担心。” 作者有话要说:  又迟到了…… 这章再发一波红包,明天尽量不跳票啦 第七一章 然而谢容宣的预感很快便成了真,众人听到消息之后立即便往陈州而去, 然而就在半路之上, 闻音谢容宣便又听到消息, 道是大批匪类突然前往陈州, 谢家没能够将其一网打尽, 反而被匪类包围其中,难以脱身。而一同前去相助的陆家,也一并陷入危险, 如今正被困于陈州城外山中。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 闻音脑中数种念头一闪而过, 最终只得将视线落在身旁的谢容宣身上。 谢容宣本就因为大病方愈而无甚血色的面容此时更显苍白, 然而闻音并未自他的脸上看到自己想象中的惊慌失措, 谢容宣在这种时候总比闻音所想的要冷静许多,他紧抿双唇与闻音对视, 虽不曾开口,闻音却能感觉到谢容宣与自己交握的手此时已经冰凉一片。 “我们现在就赶去, 一定来得及的, 不要担心。”闻音只能够竭尽所能让谢容宣安心,她见谢容宣仍这般看着自己, 视线一瞬不曾移开, 便又轻轻拥住对方, 附在那人耳边道:“总会好起来的。” 谢容宣微微闭目,紧握着闻音的手点头应下。 说定之后,众人的行程变得更加紧张起来, 而除了闻音与谢容宣,还有人内心同样十分着急。 那人正是本就打算前往陈州的祁珠,祁珠前往陈州本就是为了见陆家少爷陆枕奚,如今陆家与谢家一同出事,祁珠自是担忧不已。 得知谢晤的事情之后,众人的行程一改之前的缓慢,变得快了起来,而闻音与阿哲也很快通知季子京和武林盟的人,调查着关于陈州那群匪类的事情。 闻音心中十分清楚,普通匪类绝不会有这样的能耐,可以将谢家与陆家逼至这般境地,而谢晤会去往陈州,或许其实正是他们的目的。 他们从一开始,就早已经做好了计划,故意将人引诱而来,故意埋伏在陈州城外山上,故意想要对谢陆两家出手。 只是为什么正好挑在当下这种时间,他们又为什么要对谢家出手? 不论如何,他们要做的事情,便是阻止这一切。 众人离陈州本已不远,离开城镇后赶路一日便到达了陈州,然而纵然如此,事情依旧不是立即便能够解决,闻音等人进入陈州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赶到了陆家当中。 闻音近来在大邺名气不小,陆家老爷自然也听说过她的名字,知道她在经天关所立下的功绩,所以听说来的人是闻音,他立即便派人将众人请了进来,而等到众人进入陆家宅邸之后,他才看清了跟在闻音身后的谢容宣。 一见谢容宣,陆华面色顿时一变,怔了好一瞬才上前拉住谢容宣道:“贤侄?!” 陆家老爷也算是看着谢容宣长大的长辈,然而两年之间,早已经发生了太多变化,两人再次相见,心中竟都生出了一番恍若隔世的感觉,谢容宣扶着陆华,垂首低声道:“陆伯伯。” “唉。”陆华也一时感慨,不知该从何说起,只能拍着谢容宣肩头,摇头接着叹道:“你可算回来了,你都不知道你爹这两年为了你着急成什么样了,他这次来陈州也是听说城外山头上的那群家伙是当初对你出手的那些人,所以特地赶来此处,若非如此,他也不会……” 闻音知道自己所料没错,看来却是并不惊讶。 陆华复杂,低声问道:“宣儿,你这两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你都去了哪里?” 谢容宣摇头很快道:“此事一眼难尽,现下还是先找到爹才是紧要,陆伯伯可否细说一下如今的状况?” 陆华也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这些天看起来也是忙碌异常,听谢容宣问起,他这才揉了揉眉心苦笑道:“不错,我都该糊涂了,陈州这么久以来从来没发生过这样的大事,你们跟我来。” 他这般说着,随即便要往里面堂中走去,然而他才刚刚转身,视线便不经意间掠过了人群后方,然后他神情不禁定在了那处。 就在人群的后方,正站着一道身影。 那道身影站在人群之后,远远与陆华对视,却是不知为何始终未曾上前。 刚刚才见到失踪许久不见的谢容宣,陆华的心思皆放在了谢容宣的身上,直至此时他才发觉站在原处的那人,他面色一变,当即将那人认了出来,蹙眉道:“是你。” 祁珠原本站在阿哲和三名少年的身后,沉默看着陆华,此时见陆华视线递来,终于也站了出来,神情凝重复杂,颔首唤道:“陆老爷。” “你怎么又来了?”陆华语气有些怪异,拂袖问道。 祁珠欲言又止,看着后方的陆家宅院,迟疑着问道:“枕奚他……” “他不在。”陆华摇头,沉默片刻之后,终于开口道:“他现在可能和谢晤一起,如今被困在城外山中。” · 事情的状况正如陆华所说一样,陈州城外的山头上,谢晤与陆枕奚两人正被困在其中。 因为接到消息那群匪类就在这处所在,所以谢晤赶来陈州之后,立即便带着人到了这处山头,打算将这群人一网打尽,问出关于谢容宣的消息。然而他怎么也没有料到那群人早已经在此处布下陷阱,处心积虑便等着他们跳进来。 谢家众人应付这突然的袭击显得有些措手不及,很快便溃败下来,为了保护谢晤,不得不退守于山中。此次一战自是险中又险,谢晤虽在众人的保护之下捡回一命,但却也被困在了这处山中不得脱身。 如今已是过去两天的时间,因为情形特殊,此处山谷易守难攻,他们一行人出不去,陈州陆家的人也进不来,如今谢晤几乎是被困在了这处动弹不得,如此僵持下去,却不知究竟能够撑得下多久。 谢晤坐在溪边饮水,想到如今的情形,又想到自己分明是来找人,却没想到如今非但人没能够找到,连自己和众人的性命也险些送去,不禁又是一阵长叹,他扭头看向山林远处,禁不住皱眉叹了一声问身旁下人道:“情况怎么样了?” “老爷,前面暂时没看到那群山匪。”跟随着谢晤来到此处的一名下人连忙应声,只是神色依旧紧张,“我们已经在这里躲了两天了,老爷,我们当真要这么……” “除了躲还有什么办法么?”谢晤长叹一声,摇头站起身来,只是大概是因为久坐,他起身之际身形不禁摇晃起来,那下人连忙抬手扶住谢晤,紧张道:“老爷!” 谢晤站稳了身形,片刻后才白着脸摇头叹道:“没事。”他苦笑一声,就着那人的扶持带着身后众人往前方走去,喃喃道:“若是宣儿还在……”他这话说至一半,却没能够再继续说下去,下人们看着谢晤的背影,也禁不住轻轻摇头。 那下人沉默片刻,跟上谢晤脚步,小声劝慰道:“老爷,少爷吉人天相,定不会有事的。” 谢晤脚步未曾停下,这段时日以来他似乎也早听许多人这般说过,所以回应起来也显得有些木然,他轻轻笑了两声,摇头往远处望去,幽幽道:“那孩子……怎么可能没事呢……” 他与谢容宣乃是父子,自己的儿子究竟是什么样的性子,他这个爹自是再清楚不过,若是当真无事,谢容宣必然会想办法告知他的消息。但现在他找不到关于谢容宣的任何消息,其中必然是出了什么事情。 谢晤这般想着,一路接着往前,想要离开这片林子。 然而这一路却并没有他所想的那般平静,虽然下人早已经差谈过前方,但众人行至前方,却依然撞见了几名正在搜寻的山匪。 这群人两日来一直在山中搜寻谢晤踪迹,此时终于找到他们行踪,自是立即兵分两路,一路拦住谢晤去路,另一路则往后而去便要前去通知其余众人。 两方照面,自是剑拔弩张,然而谢晤等人被困两日,早已是精疲力竭,撞见这么一群人,交手之下疲态立即便显露了出来。众人且战且退,护着谢晤往后方而去,谢晤面色难看,眼见着那群人将要离开此处通风报信,当即大声喝道:“快……将他们拦下来!” 只是说来容易,想要当真拦住那群人又是极为困难,几名谢家下人朝着那处冲去,剑花宛转之间,两方已是交战在一处。然而山匪的身手竟比众人所料还要强上不少,两方一番交手之下,竟是谢家下人当先不敌后退。 若让那群人将消息带出,不久之后此处便会被山匪包围,而谢晤躲藏多日,终究还是会落到这群人的手中。 谢晤面色难看,紧绷着脸一言不发,远处那几道身影自林间穿行,朝着另一头而去,很快失去踪影,谢家众人眼看着那处方向,心中也早已经沉了下去。 谁都知道,让那几人离开,便意味着更多的人将要找来,他们躲藏几天,终究是难以逃过此劫。 刀光划过,谢晤被刀锋带得后退几步,险些撞在旁边袭来的另一处刀刃之上,先前那名谢家下人连忙将谢晤护至身后,谢晤后背抵住身后树干,仓促喘息几声,视线却渐渐黯淡下来。 而谁也没料到,就在此时,一阵剧烈的动静自先前那几名报信的人离开之处传来,就在众人听得声音回头之际,方才本以为已经离开的那几人竟痛叫几声,被自那树后远远抛出,重重落在了地上。 地上枯叶被这番动静溅起,树后很快晃出来一道古怪人影,他像是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衣衫被染作了古怪的花色,长发也是凌乱不堪,他就这么揉着手腕缓缓走了出来,旋即朝着正在打斗中的众人看来。一眼找到人群后方的谢晤,那人眨眼笑了笑,当即神色恭敬的点头道:“谢伯伯。” “……”谢晤看着那个一身花得形似孔雀的男子,险些没敢立即与之相认。 · “这两年时间里,枕奚一直在想办法离开陆家,不过被我看得严,所以他也没有什么机会。” 陆家当中,陆华还在向众人解释如今的状况。他提及此事,无奈摇头道:“原本一切都还好好地,但前几日谢晤来处理那群山匪的事情,我也忙得没空去管他,好像正好就让他钻到了空子,从家里逃了出去。” 闻音听得面色古怪,但想到当初那位陆家少爷糊里糊涂把自己家里洗劫一番的情景,突然又觉得这世上似乎没什么事情是那位陆大少爷做不出来的。 谢陆两家总喜欢将陆枕奚与谢容宣作比较,但事实上这两个人却是毫不相似。 “他是如何逃出去的?”谢容宣低声问道。 陆华摇头叹道:“我们之前打算用一批贵重布料假意运货,引出那群山匪,所以准备了一队人马随着谢晤一道入山。” 闻音明白了过来:“陆公子混进了押送布料的人中?” “不。”陆华摇了摇头,僵了一瞬才又道:“……他混进了那批布料当中。”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我又……迟到了…… 继续发红包QAQ 第七二章 “枕……枕奚?”谢晤没能被那群袭击而来的山匪吓到, 却是险些被这个小辈吓得不轻,怔了好一瞬才扶着身旁的树干站稳了身形, 试探着问道。 陆枕奚将自己头上不知从哪沾上的树藤胡乱扯下, 从几名山匪的身边走过去来到谢晤面前恭敬颔首道:“谢伯伯。” 谢晤:“……你是怎么来的?” 陆枕奚苦笑一声,摸了摸鼻子道:“这个事情说来就话长了……总之等我从箱子里出来就在这了。” 谢晤面色古怪:“箱子?” 陆枕奚轻咳一声,连忙又道:“谢伯伯,现下我们还是将眼前的事情应付过去才是, 这些事情一会儿再说不迟。” 谢晤自然也没有非要问出个所以然的意思, 听陆枕奚这么说,心神也再次落到了那群山匪的身上, 他皱眉朝着陆枕奚低声道:“你要小心, 这群家伙很难应付。” 陆枕奚看起来也有些苦恼, 无奈道:“看这情形,的确是不好应付。” 两人说话之间, 原本不甚明白的山匪们也终于弄清楚了陆枕奚的身份, 相互对视着道:“是陆家少爷?” 其中一名山匪禁不住冷笑起来, 挑眉道:“那真是正好, 听说这两年来陆华一直将这小子留在家中派多人保护他的安全, 看起来是对这个儿子宝贝得很, 要是我们将这小子一起捉了,这次更是大功一件。” 陆枕奚听见他们谈论自己,忍不住低声咕哝了一句,颇有几分欲言又止的意思。谢晤听着这群人的话,也不知究竟心中想着什么, 面色瞬时也变得奇怪了起来。 那边山匪们说到此处便要动手,谢家众人经过先前一番战斗,早已经精疲力竭,反抗之力越见微弱,山匪们攻势便是更甚,几名山匪当即越过众人冲向谢晤,是要将人给捉走! 然而就在他们动作的同时,另一道身影也随之而至! 陆枕奚动作快若闪电,不见得如何行动,竟已经拦在了谢晤的面前,劈手将那两人手中兵刃夺下。几人面色微变,立即便反应过来,几人随之换招,更加猛烈的攻势飞扑而来,陆枕奚却是毫不慌乱,他身形微旋,面对这一波攻势,顺势将方才夺来的兵刃一晃,转而化为所用,以长刀御剑势,与那群山匪战至一处! 山匪们对陆枕奚并未有太多防备,却没料到此人内劲身后,两方交手之下,山匪们竟是被这道气劲所震,疾疾后退数步! 山匪面色大变,其中一人指着陆枕奚沉声道:“你究竟……” 谢晤原本还有些紧张,此时见陆枕奚对敌之下毫无劣势,终于轻轻舒了一口气,负手笑到:“你们大概还不知道吧。” 几名山匪神色莫名,戒备而迟疑的来回看着二人。 陆枕奚垂下手,手中长刀却未曾收回,只是垂眸盯着刀锋,瞬时显得沉默而凝重。 众人早已经见过了陆枕奚的实力,自是不能再小看此人,纷纷持刀而立,将他们包围其间,却是不敢再轻易上前。 那边谢晤轻咳一声,眯眼笑着看向着前方持刀的陆枕奚道:“你们大概还不知道吧,陆华那老家伙派人守着枕奚,可不是为了保护他的安危。” 山匪闻声看向谢晤,目中似有不解。 谢晤挑眉接着道:“他派那么多人看着枕奚,其实不过是怕枕奚离家而已。” 这话让众人又是一怔,那群山匪自是怎么也想不到会有这层缘由,相互对视着又将视线落在陆枕奚的身上。谢晤见众人反应,禁不住觉得有趣起来,一时间也像是忘了眼前的困境,接着道:“因为枕奚武功高强,若是普通人看守,肯定没办法拦住他。” 谢晤平时在人前夸自己的儿子也夸得不少,如今面对这情形竟有了几分似曾相识的感觉,于是重重咳了两声含笑接着道:“你们急着来这里捉人,连我这位贤侄的事情都还没调查清楚过吧?你们可知道枕奚自小就天资聪颖,三岁练剑,五岁便开始与护院切磋获胜,年少游历江湖,用其他的身份行走天下?” 山匪们面色又是微变,对于谢晤这番话将信将疑。 谢晤说到了兴头上,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你们可知道,我这个贤侄在江湖上是什么身份?” “他可是天下第一剑的弟子,是年轻一辈的剑术第一人,这天底下想要嫁他的人多了去了,陈州陆家门都快踩破了,你们连这个都不知道,就敢来出手对付他?!” 山匪被谢晤一番话说得一愣,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好在那边提刀而立的陆枕奚总算是生出了几分羞耻之心,忍不住回头苦着脸小声提醒道:“谢伯伯,夸得过了……” 谢晤面不改色,回应道:“你爹平日就是这么跟我夸你的,我都记着呢,贤侄不必谦逊。” 陆枕奚:“……” 两人谈话之间,陆枕奚再度出手,终于将那山匪解决在了当下。 “好在来的人只有这么点,若是让他们通风报信,知道了我们在这里,事情就麻烦了。”陆枕奚解决好一群人后,一面小心将人捆起来,一面回头对依然站在树下的谢晤道:“谢伯伯,我们快离开这里吧,虽然将这群人给制住了,但那群山匪若见这些人久久未归,必然会发现问题找到这里。” 谢晤也知道陆枕奚虽说没错,于是很快点头道:“我们赶紧想办法离开。” 然而纵然如此,他们想要离开也不是立即就能够办到的事情。 这处山林外面还被那群山匪所包围着,他们就算已经解决了刚才那几名山匪,却依然无法从其余山匪的手中脱身。 · 众人一路前行,终于在接近山林边缘的时候,再次撞上了那群山匪。 且这次十分倒霉的是,这次他们撞上的不再是区区几名喽啰,而是整整数十名山匪。 再度感受到被人包围的滋味,谢晤禁不住不经意般拿眼神瞥了瞥身后陆枕奚,陆枕奚明白对方的意思,摇头有些为难的道:“谢伯伯,这人太多了我打不过……” “谁让你打了。”谢晤直视前方那群山匪,却又压低声音道:“我是问你,有办法逃出去吗?” 陆枕奚神情微动,抿唇不语。 谢晤却接着笑到:“我这老家伙出事就算了,你可不能出事,你若是出事,陆华那老家伙怕是会掐我脖子。” 陆枕奚摇头正欲开口,但那群山匪却没有再给他们低声交谈的机会,山匪们搜寻已久,如今找到他们自是丝毫不容他们有逃脱的机会,当即出手往两人袭来。如今这群人与之前那几名山匪不同,陆枕奚一看就知道对方难缠至极,出手自是毫无保留,当即抽出方才自那群人手中夺来的刀,与这群人交战起来。 然而陆枕奚纵然是天下第一剑的弟子,纵然武功不凡,如今拿着刀也没办法发挥全部的实力,更是没有办法以一人之力在这样的情况下保护好谢晤。 敌人实在太多,陆枕奚与众人交手许久,终于也渐渐露出疲态,谢晤被几名下人护着且战且退,但不论何处皆在山匪的包围之下,纵然是退也是无处可退。早知如今形势危急,谢晤神色紧张紧盯着那方与众人交手中的陆枕奚,双拳紧紧拽在身侧,指尖几乎要嵌进肉中。 为首的山匪冷笑看着二人,早知对方已是强弩之末,随即往前方众人吩咐道:“不要杀死,带回去。” 正在与人交手的陆枕奚听得这话,微微喘息着后退一步,将刀锋上的血迹甩落,便要再进一步。 但也就再这个时候,山林的边缘,就在那山匪的包围之外,竟又多出了一阵动静! 谢晤等人与那群山匪几乎是同时回头望去,只听得四周窸窣作响,树影摇曳之间,无数身影纷纷自其间踏出,自林外踏入,瞬时将山匪们包围在其中。 形势一瞬之间发生逆转,包围着谢晤等人的山匪,转眼之间成为了被包围的人。 陆枕奚眸光微亮,顿时扭头往四周望去,因为他早已经认出了这群人的来历,这群突然出现的人其中虽然有些人十分陌生,但却仍有一部分是来自于陆家。 片刻之间,陆枕奚便找到了他要找的人。 人群后方,又是几道身影快步走出。走在最中央的人便是陆家老爷陆华,而就在他的身侧,站着两个出人意料的人。 陆华的左边,执剑而来,神情凛然身形如松的,竟是陆枕奚多年前在烟州有过一面之缘的闻音。 而在陆华的右边,走在人群前方的女子,她的眉目早已经烙在了陆枕奚的心间,所以在见到她的一瞬,陆华心中微动,只觉得再难保持平静,满腹的心思皆搅乱作一团,如同三月间被细雨搅乱的水面。他微微上前一步,喃喃唤出那久违的名字道:“祁珠。” 不远之处,祁珠也在看着陆枕奚,视线之中,无尽感怀。 · 便在陆枕奚整颗心都落在祁珠身上的时候,谢晤的视线也落到了那个方向上。 但他所看的,却是人群最后方的那道身影。 那个不论在何处,皆温然如清风暖月般的身影。 他张了张口,却是沙哑着发不出声来,然而他知道他在说什么,他在唤那人的名字。谢晤眼眶泛起微红,看着那道身影很快穿过人群,来到自己面前,才终于长叹一声,将手掌轻轻落在那人肩头,百感交集道:“宣儿。” 作者有话要说:  日常跳票,日常发红包…… 第七三章 闻音等人赶到陈州的时候, 正逢陆华召集人马要前往城外救人,而有了闻音和祁珠带来的人马, 救人的行程更加快了起来。所以几乎是见面解释清楚之后, 闻音等人便立即随着陆华到了城外山头处,随后没有花费多少工夫就成功找到了谢晤与陆枕奚等人。 而也多亏有陆枕奚阴错阳差混进这山头,并为谢晤拖延不少时间,陆华闻音等人才能够平安将谢晤救下。 那群山匪未曾料到陆家的人手会来得这样迅速, 此番被打得措手不及, 连连败退之下,很快被捉住大半, 只有为首那人被人拼死护着离开, 让闻音等人没能将其捉住。 擒住这群人, 成功将谢晤自山中解救出来,众人很快便随着陆华回到了陆家宅院。 山匪们被闻音通知而来的武林盟众人带走关押了起来, 谢晤和陆枕奚的身上都或多或少受了些伤, 被带回陆家好好照顾着, 先是将伤口包扎处理一番, 这才开始商议其他的事情。 众人很快调查出这群山匪的确就是当初被谢晤派人围剿, 后来曾经报复于谢家的那群家伙, 谢晤曾经多次以为那群人已经被剿灭,却没料到这股势力非但没有如他所想的一般被人所灭,反倒在北方渐渐壮大起来,逐渐有了如今的声势。 今日他们会出现在陈州,就是为了想要报当初的一箭之仇。 “他们早知我一定会去, 所以故意布下此局,我早该想到的。”众人坐在大堂之中,听着陆华将眼前的事情说清,这才见谢晤摇头轻叹一声道,“是我太过大意。” 谢晤虽是这样说着,但闻音心中却十分清楚,纵然是明知有诈,谢晤知道那群人与当初谢容宣的失踪有关系,也绝不会错失这次的机会,一定会前往调查。 闻音想到此处,不禁回身往谢晤身侧站着的谢容宣望去。谢容宣低垂着眼,小心替谢晤包扎着手臂上的伤处,眼中的担忧分明可见,而比任何人都要关切着谢容宣的闻音,却在那眼中看出了些别的东西。 似乎到了这时候,她才发觉自己忽略了许多的东西。 她来到两人面前,看着谢晤身上的伤势,低声问道:“容宣。” 谢容宣一面动作,轻声应着,模样却似乎有些恍惚。闻音察觉异样,压低声音问道:“先前在山头你也见到那些人了,你可能认出他们究竟是不是两年前劫持你的那些人?” 听得闻音此言,屋内众人皆是一静,俱是往谢容宣望去,谢容宣原本替谢晤上药的动作也是一顿,他沉默一瞬,闭目点头道:“是。” “果真是他们。”听见谢容宣回应,谢晤面色随即沉下,撑着桌子站起身来朝谢容宣看去。 一直以来,闻音所认识的谢晤都是个脾气十分温和的人,纵然也与陆华拌嘴,但却都从来没有露出过如今天这样的神情,闻音知晓若非心中怒急,谢晤也不会露出这般神态,她观察着谢容宣的神情,紧握住对方的手,这才回头对谢晤道:“谢老爷子这次刚回来,不如先好好休息一番,其他事情等过会儿再说不迟。” 谢晤接连几日的确未曾休息过,一直在山林间躲避着那群山匪,此时虽强自支撑着没有倒下,却的确已经精疲力尽,他本还有事想开口,但倏然瞥见谢容宣与闻音二人交握着的手,顿时也是明白了什么,最后仍是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欲言又止的摇了摇头,长叹道:“好在宣儿没事,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 谢晤说完这话,很快被陆华带着到了客房中休息,谢容宣一路沉默照顾着谢晤直至他睡下,这才终于走出房门,悄然将大门带上。 合上房门转身之后,谢容宣才见到正站在不远处小院树上一直等待着的闻音。 闻音抱着双臂坐在枝头,朝着紧闭门窗的屋子看去一眼,怕惊扰到已经睡去的谢家老爷,于是压低了声音笑到:“回屋休息?” “嗯。”谢容宣轻轻应了一声,他身体本就未曾大好,后来一路担忧着谢晤,随着众人用最快的速度赶来陈州,又匆忙去往城外救人,到这时候自然也已经疲累不已,他站在门前,仰头看着树上的闻音,看枝叶拂过闻音肩头,摇曳着阳光洒落的痕迹,明眸中不禁染上了一缕笑意,他缓步上前,浅声道:“你们师门的人好像都喜欢坐在树上。” “还有谁?”闻音见谢容宣走来,当即将身子坐得端正了些,随口问出一句。 谢容宣含笑道:“季盟主。” 上次季子京去往闻音住处,便是这么在闻音院中的树上坐了一宿。 闻音回想起了那时的事情,于是笑到:“都是跟着我师父学的,我也是,三师伯也是。” 谢容宣知道闻音从前一直住在某处山上,也知道她的师父就是武林盟主季子京的师弟,更猜测过闻音师门中都有些如何厉害的人物,但这些却始终都只是猜测。除去武林盟主季子京,闻音很少主动说起自己的师门和师父,所以这时候听到闻音说起,谢容宣不禁一怔道:“这么说来,真想见见那位师父。” “也许很快就能见到了,你也不用怕他,那家伙就是个无聊透顶的糟老头而已。”闻音这般说了一句,却是没有再跟着谢容宣的话说下去,只翻身自树上下来,熟练的捉住谢容宣的手道:“我送你回去。” 谢容宣没有拒绝,轻轻应下一声与闻音一同往回走去。 两年的时间有如幻梦,无数经历似在转瞬之间,却又似早已沧海桑田。看着庭院中挺拔的树木,四周亭亭的花草,两人一时沉默,感受着这份难得的静谧。 事实上自重逢以来,他们就有太多的话要说却没有说,因为那时候有太多的事情需要解决,而如今这一切终于都尘埃落定。 那些经历仿若与他们这些年来的人生格格不入,却又随着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刻入骨血,想起这两年来发生的事情,闻音忍不住又扭头去看身旁的人,眸光柔和而专注。 谢容宣感受着闻音的注视,回头略有不解的看去,“怎么了?” 闻音摇头,低声道:“我想知道一些事情,你会告诉我吗?” 两人说话之间,已经到了谢容宣房门之前,谢容宣上前推开房门,与闻音一道进入其中,一面替闻音斟茶,一面轻问道:“你想问什么?” 闻音先前目中还有笑意,这时候却渐渐敛了下来,他看着谢容宣的动作,直至对方斟好了茶,将茶杯送至面前,这才捧着杯子看着杯中倒影声音略有沉闷地道:“我想知道,先前你在堂中隐瞒谢老爷子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杯中茶水尚缭绕着热气,随着窗外透进的轻风而动,屋中两人对话的声音却是倏地在这时止住,变作了长久的沉默。 沉默过后,闻音喃喃又道:“你分明担心着谢老爷子,也知道谢老爷子这两年一定也挂心着你,但你既活着,为什么却没有送信通知谢家,让谢老爷子知晓你平安无事?” 谢容宣依旧默然,却是微微退了半步。 闻音知道谢容宣不会平白做出这样的决定,他会这样做,必然是有自己的理由。 闻音心有猜测,但这样的猜测却让她难以平静。 作者有话要说:  跳票依然发红包…orz明天一定不要迟到了! 第七四章 “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闻音最为在意的,依旧是两年前谢容宣被劫持后所发生的事情。 为什么谢容宣说到那时候的事总有隐瞒?每次闻音提及, 他总是会将话题转移? 闻音越是去想, 心中便越是担忧, 她忽而上前,不待谢容宣避开,便一把扣住了对方的手腕。 闻音这两年来四处征战,早已经习惯了杀伐日子,如今也习惯的用上了力道, 这番力道虽算不得什么, 但对不会武功的谢容宣来说却不是普通力道,待听得谢容宣闷哼出声, 闻音这才反应过来, 连忙减轻了力道,却依然没有松开手来。 谢容宣不及再说,闻音已经再度出手,这一次竟直直抵着谢容宣一道撞到了墙上。 墙面上的温度有些低,谢容宣也记不清自己这是不是头一回与闻音靠得这般相近,他后背紧紧抵着墙面, 感觉到微微的凉意透过薄薄衣料自后心传来, 谢容宣虚扶住闻音腰身, 只觉得后背传来的凉意与闻音身体的暖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他一时竟惘然失措。 便在此时,闻音已经一手落在了谢容宣领口。 没等谢容宣阻止,闻音手上用力, 已经毫不讲理的扯开了他的衣衫。 领口被闻音撕扯开来,谢容宣皮肤雪白,锁骨形状漂亮而优雅,就这般呈在闻音的眼前。 闻音与谢容宣靠得极为相近,能够看清谢容宣苍白面容上浮起的每一点神情变化,也能够看清他耳根处升起一抹颜色让人心动的绯色,若在平日,面对这般情景,闻音自有千重念想在心,万种话语要说,然而这个时候,她却什么也不能说,什么都说不出口。 因为她看见了谢容宣胸口上的伤口。 就在谢容宣的胸口处,有一道伤痕。那伤处早已经愈合,但伤疤却依然明显,不过一眼就能够看出,那处伤口当初必然极深。 那是一道致命的伤。 而就在那伤口四周,还有其他细碎的伤口,那些伤口犹如藤蔓大大小小布满了整片原本光洁的皮肤,当初被谢家老爷捧在手心里养在谢家宅院内,从来未曾经历过风雨的人,如今却被伤成这番模样,闻音早知谢容宣在两年前曾经受过重伤,却不知他究竟伤势如何,伤在何处,又是如何受伤。每次想要相问的时候,谢容宣也总会想办法将话题转移,闻音总也无法问出详情。 直到今日,她终于明白谢容宣这两年来都经历了什么。 听人说起,与亲眼所见,又是截然不同的感受。 闻音一手还紧紧拽着谢容宣的衣衫,将他的衣衫拽得发皱,却依然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闻音整个人像是自冰天雪地中走过一遭,浑身都泛着森森寒意,谢容宣自知无法遮掩,终于松开手来,轻轻捉住了闻音落在自己衣衫上的手,声音轻软无奈道:“闻音姑娘,别看了……” 闻音抿唇看他一眼,却是看得谢容宣禁不住止了话头,谢容宣无法开口,只得悄然将衣衫重又穿好,闻音却将手虚虚落在谢容宣胸前伤口处,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喑哑着声音问道:“这就是……他们伤的?” 谢容宣不及回应,闻音喃喃又道:“还疼吗?” 谢容宣垂眸摇头。 闻音倏然不语,视线依然落在谢容宣身上,谢容宣已将衣衫穿好,她却依然瞪着那伤处,似乎还能够透过衣料看清那道伤口。她头一次生出一种感觉,仿佛那道伤口不在谢容宣的身上,而在她的心底,她不知道在这样的伤势下谢容宣究竟是如何挣扎着活过来,又是如何熬过那段受伤的日子的,她只知道那时候的他必然每一天都过得万分艰难。 但他从来不曾说过,甚至不打算让任何人知道。 “我那时候……”谢容宣声音依旧如常,只是多了几分犹豫,他似乎斟酌着言语,隔了片刻才想好如何开口道:“到湖镇的头一年伤势不稳,我不敢联络谢家,后来想要联络,却因为一些事情抽不开身……是我让爹担心了。” 虽然话中颇有隐瞒,但闻音依然能够分辨得出其中缘由,必是随时可能丧命,谢容宣才不敢通知谢家。 他就这么独自担着,强撑着过来,走到了今天,若非今日闻音终于看清了他的伤口,或许他还会继续隐瞒下去,只当此事从不曾发生过。 屋中顿时沉默,闻音低头不知心中所想,谢容宣盯着她的身影许久,终于才道:“都已经过去了。” 闻音未答,谢容宣接着道:“所以已经没事了,也不必再让我爹知道,我不想让他担心。” 闻音依然低垂着头,默然听着谢容宣这番话,片刻后才终于点头低声道:“嗯。” 这般应下之后,闻音忽而上前,紧拥着谢容宣,将头靠在他肩上,闷闷地不再出声。 谢容宣轻笑一声,看着这副模样的闻音,突然觉得对方似乎也并非旁人所看到的那般,是个从无畏惧的人,她其实生着一张看来比旁人要显得稚气的脸,她只是从来不肯让旁人看见她的软弱而已。 谢容宣回抱住闻音,想起曾经在明舒山庄的密道里,两人也这般相拥过,只是那时候的心境,与如今又是大不相同。 千帆过尽,惟剩心中安宁。 · 谢家在陈州留了半月,其间武林盟众人循着线索追查那逃走的山匪,虽然依旧没能够捉住那为首之人,却也将其余众人全数擒捉,只剩下那不知所踪的山匪首领,应当也无法再翻起波澜。 等到将事情都处理得差不多了,谢晤才终于决定启程回到烟州。 祁珠并未与众人一道回去,将陆枕奚接回陆家之后,陆老爷便又将人给关回了院中,道是他虽然阴错阳差救了谢晤,却也试图逃走犯了错,陆枕奚不情不愿的被关回去,临走之际和祁珠上演了一场泪别戏码,看得阿九等三名少年一愣一愣。然而如此也很难让陆家老爷改变心意,于是祁珠便干脆在陈州留了下来,天天上门拜访试图说动陆家老爷。 闻音也不知祁珠是否能成功,不过祁珠看来十分坚持,众人便也不再相劝。 众人在路上花了不短的时间,谢晤好不容易找回这个宝贝儿子,自是不肯再让他受一点苦,一路上派人好生照顾着,就连马车也是重新准备过,特别找了一辆最为宽敞的马车,里面铺了薄薄一层软毯,内中应有尽有,车外还有下人候着,时时听从吩咐。 虽然已经流落在外两年的时间,但谢容宣却已经如此过了许多日子,自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然而阿九等几名少年却是刚从偏僻小城赶来,从未受过这般照顾,更没见过这种场面,他们跟着谢容宣坐在马车上,禁不住便开始在车内四下张望起来,一会儿摸摸车壁上精致的花纹,一会儿揉揉毛毯,不时还朝着外面张望,看起来满心惊奇,禁不住连看谢容宣的眼神也变了不少。 闻音和谢容宣好好说着话,被这三只野猴子上蹿下跳扰得无法安宁,终于忍无可忍一把将三人揪住,好好按在了座中。 “容先生!”小春两手支在膝上,坐得端端正正望着谢容宣道:“我们是要去烟州吗?烟州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闻音抱着双臂靠座一旁,含笑应道:“是个好地方,等你们到了就知道了。” “那里有什么?”听到闻音这么说,就连沉默不愿开口的阿九也忍不住好奇问了出来。 闻音想了想道:“有大邺最好喝的美酒,有最漂亮的河,河里面能钓起来最好吃的鱼……” “有最好看的美人吗?”小春满脸期待的问道。 马车内顿时静了下来,同时往小春看去,元子忍不住失笑道:“你这小子都在想什么呢?” 小春挠头道:“我就是好奇,先生从前说过江湖大侠都爱美酒和美人,这次我们去烟州能喝美酒,总该见见美人才是。” 元子笑着摇了摇头,一旁阿九却似乎觉得小春的说法有那么些道理,于是忍不住微红着脸问闻音道:“闻音姐姐,那个……真的有吗?” 闻音语声一顿,似笑非笑往谢容宣看去,挑眉道:“不就在那吗?” 三名少年同时扭头看向谢容宣。谢容宣正趁着闻音与三名少年聊天的间隙低头看着手中的书,并未听见众人的谈话,如今感觉到马车内数道视线同时落在自己身上,不由抬眸含笑问道:“怎么了?” 三名少年连忙摇头,还是小春先道:“先生虽然长得好看,但怎么说都是男子,怎么能说是美人?” 事实上谢容宣的容貌举止较之从前并未有改变,但如今在几名少年看来,却从未将他当作过女子。闻音心中十分明白,那是因为感觉变了。当初谢家老爷寻来闻音帮助谢容宣恢复男子模样,但事实上所谓的改变,不过只在一念而已。 闻音想到这里不禁有些恍惚,待回过神来才发觉三名少年还盯着自己看。 “谁说男子就不能是美人?”闻音好笑的说了一句,旋即朝着谢容宣眨眼笑到:“你说呢?” 谢容宣明白闻音的意思,无奈摇头没打算说出当年的事情,几名少年来回看着两人神态,颇有些不得其解。 赶路几天之后,众人总算是回到了烟州,接下来自然又是一番忙碌,闻音虽然不舍,却知晓谢容宣离家两年,回去自然还有许多事情要办,也不便打扰,事实上她自己也已经离家许久,原来河边的那处木屋两年无人居住,早已经破落不堪。 于是接下来五天里面闻音与阿哲便开始着手修整屋子与院落,好不容易折腾好之后,谢家的人也终于赶来,要接她去谢家,说是谢家老爷有事相求。 闻音很快与下人一同前往谢家,等见到了谢晤之后,才知道他是为了那几名谢容宣带回来的少年在操心,道是三名少年也到了习武的时候,希望闻音能够来谢家教授三名少年剑法,而教授剑法的地点,正在谢容宣所住的院落中。 三年过去,教剑法的人从谢容宣变成了三个少年,闻音倒是爽快的含笑答应了下来,谢晤看着闻音的笑意,欲言又止半晌,终于失笑着摇头叹了一口气:“你们两个啊……” “多谢老爷子。”闻音回以笑意,自座中站起身来。 谢晤摆了摆手,朝着院落内中指去道:“宣儿都盼了你几天了,你还不快去?” 闻音又是一笑,赶紧往谢容宣所住小楼而去,速度之快,竟是眨眼便不见了踪影。 作者有话要说:  迟到了_(:з」∠)_今晚看情况不知道赶不赶得及更新,发波红包赔罪,下次再也不迟到了…… 第七五章 闻音赶到谢容宣住处时,他正在楼中教三名少年念书, 三名少年低头也不知道有没有认真写字, 听见开门声抬眼往门口看来, 一见来的人是闻音,当即便眼前一亮高高兴兴站了起来,冲到闻音身旁道:“闻音姐姐!” “听说你要教我们剑术是真的吗?” “我们什么时候开始练剑?” “闻音姐姐你看我天资怎么样?” 几名少年都值最为好动的时候,想要坐下来安静的看书自是觉得难受,对于练武这种事情却是十分向往, 能够出去练武自然也不愿意待在这里看书。 谢容宣看出了几名少年的意图, 他似有几分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坐在原处放下手中的笔, 看着被堵在门口的闻音, 口中话语却是对几名少年所说:“你们先让闻音姑娘进来才是。” 三名少年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让开将闻音迎了进来,闻音走进屋中来到谢容宣面前坐下,这才意有所指似地笑到:“现在还叫闻音姑娘?” 谢容宣听出了闻音的意思,他微微垂眸,顿了一瞬才轻声道:“……阿音。” 闻音轻笑起来, 只觉得这样的谢容宣实在有趣, 想要多出言调笑几番, 却见旁边三名少年正一瞬也不眨眼的盯着他们两人。 “……”闻音瞬时没有了继续下去的兴致,轻咳一声看着那三名少年道:“不是要学剑法么,还不赶紧来拜师?” 这番话才终于点醒了三名少年,三人连忙上前拜师, 屋内顿时热闹起来,谢容宣含笑看着三个少年就这么拜入了闻音门下,众人这才又走出房间,到了院中练剑。 闻音的剑法比之从前还要高出不少,然而谢容宣对此并不精通,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闻音将剑法练过一遍,惹来三名少年满面红光兴奋不已之后,却并没有立即教他们剑招,而是让三名少年扎起了马步。 少年们苦着脸满头汗的练着,谢容宣便在旁边看书写字,后来干脆放下了书,也不知去了何处。闻音视线总不时往谢容宣离开的方向望去,看了半晌之后才见谢容宣端着东西走了过来,原来他竟是去做了些糕点过来。 “尝尝?”谢容宣端着糕点来到闻音面前道。 闻音点了点头,跟着谢容宣去桌旁坐下,尝了那糕点一口,这才觉出了糕点中熟悉的味道,正是当初她与封师傅一道铸剑的时候,谢容宣每天都会送来的那种糕点。不过两年过去,这糕点更清甜了不少,闻音微微一怔,这才明白了什么,抬眸有些惊异地向着谢容宣道:“你亲手做的?” 闻音尝糕点的时候,谢容宣便一直在旁看着,待闻音抬起头,他才以手帕轻轻擦去闻音额上方才因练功而起的细汗,颔首道:“嗯,还算合口吗?” 骤然想到从前的事情,闻音禁不住神情复杂,看了一眼手里的糕点,又道:“两年前铸剑的时候,你每天送来的那些东西,也是你自己亲手做的?” 谢容宣这才明白闻音想到了什么,他顿了一瞬,再次点头。 闻音看他这番模样,手中还捉着一块糕点,抿唇笑了起来。 “阿音的?”谢容宣颇见疑惑,不解的看她。 闻音却没有解释,只是突然扭头朝着那扎马步的三个人瞪去。 三名少年从来没这么练过功,早已经又累又热,趁着闻音和谢容宣谈话的机会正在偷懒,闻音倏然瞪来,他们一惊之下,这才又连忙爬起来背过身接着扎起马步来,不敢再多看闻音那边一眼。 谢容宣脾气素来很好,三个少年在他面前总是没大没小偷懒耍滑,他何曾见过这三个人这么乖巧的模样,如今一见到,禁不住就笑了起来。谁知他眼中才刚浮起笑意,身侧闻音便突然凑了过来,趁着三名少年转过头不敢看这方的功夫,轻轻一吻落在了谢容宣的唇上。 闻音动作极快,那吻更像是一片轻薄的羽毛无甚声息的自唇边拂过,谢容宣怔怔回过神来,若非闻音眸底还有促狭的笑意,他甚至有些不敢确定方才发生的事情。 眼见着谢容宣再次红了双颊,闻音笑了笑,低头又咬了一口糕点,目光却落在谢容宣唇上,意有所指的道:“好吃。” “阿音……”谢容宣轻唤一声。 闻音故意笑着又道:“比我从前吃过的糕点都要好吃。”她将那半块糕点往谢容宣面前递了递,问道:“下次还能再做吗?” 谢容宣一句话被她这般打断过来,方才的那番思绪顿时也被搅作了一团,他随即垂眸,这才道:“好啊,这两年我还学了不少东西,你想吃什么我都可以做。” 闻音眼睛笑成了弯月,她依然与谢容宣对视,眨眼轻笑道:“今天这个滋味就不错。” 谢容宣怎么会听不懂闻音的意思,原本就泛着浅晕的脸颊更见绯红,闻音喝了一口茶,本还要再说些什么,那边几名少年听到这里,却终于忍不住一面扎着不稳的马步一面回过了头来,满脸好奇的盯着这边。 “闻音姐姐,是什么东西这么好吃?”元子好奇道。 小春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桌上盘子里的糕点,看起来有些嘴馋的道:“我们可以尝尝看吗?” 阿九忍了半晌,也没有忍住有些期待的向谢容宣道:“容……容先生,我也想吃。” 谢容宣:“……” 闻音正在喝茶的动作禁不住一顿,险些被茶水给呛住,她赶紧放了手中的东西,起身瞥了一眼谢容宣的唇,这才扭头走向那三个少年,在他们三人头上一人赏了一记爆栗道:“专心练功!” 三名少年这才不情不愿的又扭过头去继续练功。 · 这般几天过去,虽然与从前略有不同,但闻音又过上了两年前那般天天往谢家跑的日子。 能够每天与彼此相见,闻音自是心情极好,谢容宣陪着四人练剑,每天也是变着法子给几人做吃的。闻音的性子直来直往,自从与谢容宣在一起之后,便从没有再顾忌过什么,纵然是三名少年在一旁,也丝毫无法影响她与谢容宣的相处。倒是谢容宣面皮较薄,每次总等到几名少年转过身去,或没注意到这边,才悄悄握住闻音的手,或是拽住对方的衣角。 闻音看得好笑,却也十分满足的接受着谢容宣的心意,两人就这么相处了几天,某日闻音与往常一样前来教习三名少年,却意外的没有在院中见到谢容宣。 “你们容先生呢?”闻音踏入院中,很快询问三名少年道。 三人抬头看着谢容宣的阁楼,摇了摇头茫然道:“之前有人来找先生,说是有事商量,先生现在还在楼中没出来。” “嗯?来的是谁?”闻音问道。 三名少年再次摇头。 闻音没有再问,兀自来到阁楼门前等了起来,不过还没等上片刻,便听得一声轻响,房门自里面被人推开了来,自其中缓缓步出两人,不过一眼之间,闻音便认出了其中一人正是当初闻音曾经见过的柳州楚家少爷楚云徽,而另一人—— 闻音一见之下,不由一怔。 同时目瞪口呆的,还有跟在闻音身后的三名少年。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发红包!我不信了!下次更新应该是今天晚上十二点! 第七六章 那人自是谢容宣。那样的谢容宣是三名少年所不熟悉的, 却又是闻音所无比熟悉的。 谢容宣今日穿的是一袭女装,他着一袭浅青色广袖绫罗衣,月华裙随风而动华然如仙, 裙间兰花图纹随风摇动竟是栩栩如生。 再观那人容姿, 谢容宣容貌本已绝色, 如今略施浅妆,更是肤若凝脂瞳若秋水,他眉心朱砂一点,犹如雪中红梅, 纵是绝艳,却非孤冷,而是如同雪中明月般清雅秀丽。 闻音已有许久未曾见过谢容宣这般模样。纵然早知对方是男子之身,但每次见到谢容宣身着女装的模样,却也总让闻音不禁失神感叹。 这世上当真有如此容颜,当真有如此灵秀却又端然之姿。 两年之前, 闻音所见的谢容宣,便是这番模样,不论是如何姿态的谢容宣,在她眼中皆是熟悉, 然而对于三名从敬城来的少年来说, 这样的谢容宣却是十分陌生。 所以在见到谢容宣这般自阁楼中走出之际, 三名少年不禁失神,一时间不知如何话语,却又终于在这个时候明白过来, 当初他们问起烟州城的美人,闻音为何会说出谢容宣的名字。 到这个时候他们才知道,原来那当真不是一句玩笑之话。 两方相见,场间顿时沉默下去,唯有一个楚云徽早已经习惯了谢容宣现在这副模样,倒是并不知道他这两年来的样子,于是左右看了看,这才问身后谢容宣道:“这三个人就是你说从敬州带回来的三个小鬼?” 谢容宣没有回答楚云徽,他望着门外的众人,似乎没有料到他们会这么早就前来,一时间有些慌乱,似乎想要退入房中关上房门。 闻音一把拦住谢容宣动作,当先一步来到了谢容宣身前。 谢容宣看不出她是何反应,似乎有些不知该从何开口,他于是又看向那三名如今早已惊得说不出话来的少年,这才轻声解释道:“我没有来得及换衣,阿音……” 闻音看来却是毫不在意,倒是对于谢容宣紧张的反应有些失笑。 楚云徽看了片刻似乎终于明白了过来,这才开口道:“我听说阿宣回来,特地从柳州过来找他,正好茗秋阁刚做好一批衣服,还没有送货出去,想让阿宣来试试,看看有什么可以改的地方。” “哎?”三名少年听到这里,禁不住又是一愣,顿时朝着谢容宣身上衣物看去。 “茗秋阁?” “是那个茗秋阁吗?很有名气的那个?” 三名少年七嘴八舌问了起来,楚云徽一手执扇,摇晃两下才又笑着点头道:“天底下只有一个茗秋阁。” “真的是茗秋阁?”这下三名少年更是惊喜非常,他们说话间赶紧又朝着谢容宣望去,楚云徽这才故意轻咳一声以扇柄指着谢容宣道:“他可是我们茗秋阁最重要的人,茗秋阁和叙香阁的衣裳饰品都是他先试过的,有什么地方也是他改的,你们不是他的弟子吗,怎么连这种事情也不知道?” 三名少年傻成了三根石柱,他们从认识谢容宣到现在已经遇到了太多惊奇的事情,到现在竟然才发现,对于谢容宣这个人,他们所了解的还是太少。 而事实上闻音也是一直到现在听楚云徽说起,才终于明白两年前那段时间,为什么她所见到的谢容宣每日的衣着总十分讲究,且衣着总有不同,似乎从来未见过重复,如今听到楚云徽说起,她才终于明白过来,原来其中竟还有这一层关系。 “毕竟像阿宣这样男女装都能穿且都穿得好看的人也不多不是?”楚云徽摊手又解释了一句,“许多时候还是得穿上去才知道究竟如何。” 听到楚云徽的说法,三名少年这才算是回过神来,闻音听到这里,也不禁又往谢容宣看去。 闻音知道,谢容宣于人前从来沉静安然,当初就算是在明舒山庄在敬州面对那样的情景,也从来没有慌乱过,他的慌乱无措只有在一种时候,那便是与闻音有关的时候。 现在也是如此。 从前的谢容宣不论是男子身份还是女子身份,皆未曾在意过旁人如何相看,也是到了现在顾忌闻音的思虑,他才会这般在意。 闻音心中了然,捉着谢容宣手的动作也毫不犹豫,玩笑般苦恼着道:“你这么好看,将来可怎么才能让你不不被人看去?” 谢容宣颇见羞涩,闻音这才又轻轻凑近他耳边,低声又道:“形貌如何有何分别,你自己最明白不是吗?” “当初我们重逢的时候,我不是也这样想的吗,对我来说,你也只是谢容宣,不论什么模样,你都是谢容宣。” 当初在敬州重逢,谢容宣为自保而在脸上做下伪装,那时候闻音不知真相,却不曾对谢容宣提起过一句相貌之事,与她来说,那并非重要,而如今,亦是如此。 也是到了这日楚云徽解释过后,闻音才终于知晓许多事情原由,而闻音也似乎终于明白,其实许多事情的界限并非那般清晰,不过是有时候太过在意,反倒让其变得清晰起来而已。 自那日知晓闻音对于自己的穿着并不在意之后,谢容宣也终于放心了下来,楚云徽在谢家留了不短的时间,谢容宣便也时常换上格式衣衫,这些衣衫多是女装,且出自茗秋阁的衣裳,穿在谢容宣的身上更衬得他容颜秀丽,三名少年起初还会因为谢容宣的到来而惊艳怔住,时间长了也终于习惯了下来,也没有了起初那般的惊异。 · 众人就这般过着平静无波的日子,三名少年练剑虽说不得进步神速,却也渐渐有了些模样,终于在众人在谢家待了一月的功夫之后,闻音接到了武林盟主季子京派人送来的信。 信中道是京城中的事情大多已了,季子京很快会亲自来一趟烟州,向闻音说一些事情。 然而让闻音在意的是,季子京所要准备说的事情究竟是什么,却并未在信中向闻音提及。 闻音就这样继续着自己的日子,等了半月之后,终于等来了三师伯季子京。 而季子京约定与闻音见面的地方,便是烟州城中最为著名的酒楼。 约定当日,闻音将三名少年交给谢容宣照顾,向着谢容宣说清事情原由之后,带着阿哲一同踏入了酒楼当中。 酒楼二楼一处房间当中,季子京早已经等待了多时,他倚靠在床边喝着杯中的酒,见闻音到来,这才招了招手,似笑非笑朝闻音打招呼道:“阿音啊,快过来。” 闻音的神情看来并没有季子京那般轻松,纵然一切的事情看来都已经结束,但闻音却总觉得,一切不可能会如看来那般顺遂。 作者有话要说:  ……_(:з」∠)_照例发红包,照例立flag…… 第七七章 “看来你在这边过得还不错。”季子京偏过头来, 看着问问走进屋来,便也自窗边走开,到了桌旁坐下, 晃了晃身前的酒壶道:“来喝一壶?” 闻音没有推辞, 却也没有等到季子京来斟酒, 身为晚辈,闻音很自然的夺过了季子京手中的酒壶,先是替对方斟了一杯,接着才又斟下一杯, 摆在自己面前。 季子京瞧着闻音动作,接过那酒杯失笑道:“怎么突然这么认真?” 闻音依然沉默,她抬手举杯,面容凝肃,正如季子京所说一般,表现得前所未有的认真。闻音与季子京对视一眼, 这才当先仰头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季子京看着闻音手中空杯,原本还有些玩笑似地笑意终于也收了起来,他轻叹一声,也跟着喝下杯中之酒道:“我们也有许久没有这么好好喝过酒了。” “是啊, 好久了。”闻音将空杯放下, 又再次为季子京斟满酒, 他回忆着这两年来发生过的事情,喃喃着道:“三师伯,这段时日, 你也辛苦了。” 这话口气十分寻常,仿若普通的谈天,但落在季子京耳中,却是让他不禁失笑,他摇头摩挲着手中杯盏,低声道:“你几时开始也这么体谅师伯了?” 闻音笑了笑,并未立即答话。 事实上没有人比闻音更明白这两年来季子京为了大邺究竟做了些什么。金察国进攻大邺,大邺朝政本就乱作一团,整个江湖自然也不会平静,无数势力明争暗斗,而也正因为如此,金察国才会挑选这种时候进攻。 谁都以为面对金察国这般攻势,大邺会无法支撑下去,就算大邺的军士能够支撑下去,大邺朝内部的那些纷乱也将无法平息,到那时候外忧内患,金察国迟早会成为最后的胜者。 但两年过去,众人所预料的情形,却始终未曾出现,因为有人站了出来,有人阻止了这一切发生。 那个人就是季子京。 季子京虽并未去往边关迎战,但他他所做的事情,却绝不会比闻音少,他所面临的状况,绝对比任何人都艰难。 闻音平日里虽从未提及,但却也知晓一切,所以她如今提及此事,便无法再如从前那般嬉皮笑脸。 不过季子京很快便又笑了起来,指了指面前的座位道:“还站着做什么,既然你这么感谢我,倒不如给我回山上向你师父要两坛好酒送来给我。” 闻音挑起眉梢,这次没能再立即应下,只道:“三师伯若是想喝酒,不如自己回去喝?” “不了不了,你师父那个啰嗦的性子,我怕我回去没呆上两天就先受不了逃下山了。” 闻音禁不住笑了起来,她知道这天底下要真有这位师伯害怕的人,那也只有她那位师父了。 两人交谈半晌,闻音也不再提及这两年来的事情,只接着道:“三师伯,说来我有一样东西想向你讨要,不知是否能答应?” “嗯?”季子京倒是没想到闻音会突然提出请求。 闻音很快道:“我想借师伯的佩剑一用。” 季子京微见诧异,低头看了自己腰间佩剑一眼,不解的询问出来。 当初在湖镇的时候,闻音与谢容宣重逢,谢容宣曾经有过一个请求,希望能够借来武林盟主季子京的佩剑,用以铸造精美饰品,这个要求闻音毫不犹豫便答应了下来,虽然未曾提及,但闻音却从未忘过,是以这一次她来到酒楼当中见季子京,其中一个缘由也是因为这个。 闻音将这件事情向季子京解释一遍,季子京听罢若有所思笑了一声,这才道:“你跟谢家那个小子……” “我们两情相悦。”不待季子京将话问完,闻音当先打断了对方的话。 季子京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坦诚过分的人,这般口气不像是在回应,反倒有几分得意在里面,季子京听得失笑,摇头故意揶揄道:“这么说起来,你是不是也该通知你师父了?” “师父已经知道了。”闻音含笑道,“我前段时间给他送去的书信。” 季子京:“……” 闻音的动作实在是快得超乎旁人想象,季子京被噎了一下,这才听得闻音又道:“既然两情相悦,又何必再有迟疑?” 季子京面上笑意微凝,似是想到某事,却终于沉默了下来。 “两情相悦吗……”季子京指尖在酒杯边缘轻轻敲打,似乎是想到了十分遥远的某个场景,突然间向着窗外怔住,视线不知飘远向了何方。 闻音知道他想到了谁,于是并未打扰。 也不知过了多久,闻音才听季子京低声问道:“这段日子,可有……她的消息?” 季子京没有说出那个人的名字,闻音也没有相问,但此言一出,话中所指的人究竟是谁,两人却都心知肚明。 闻音低头道:“阿哲经常会去打听这些事情,我听说她已经离开邪教了,究竟去了哪里旁人也不知道,不过她一直以来都不是会让人欺负的性子,所以师伯你也不必太过担心。” 季子京唇畔带着些许笑意,想了想却又摇头:“你以为我问的什么?” 闻音故意挑眉道:“难道师伯想问的不是乔素衣姑娘,而是我那山上的师父?” “我管你师父那老头子做什么?”提到山上那个人,季子京面色微变,也不知是笑是怒,就这么将话题给糊弄了过去,待又喝了一口酒才站起来道:“好了好了,你要我的剑我借你就是了,正好我打算在这里留上几天,等过段日子我就回京城去,京城那边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我这次也是百忙里抽空过来的。” 闻音听见季子京答应借剑自是高兴,然而又听季子京说起京城的事情,于是也认真了起来,蹙眉问道:“京城的事情可有麻烦?是否有我能够帮得上忙的地方?” “最麻烦的事情都已经解决了,还能有多少麻烦?”季子京随口说了一句,似乎不觉得闻音能够帮得上什么忙,他直至此时才将视线自窗外收了回来,旋即摆手道:“你跟你那小情人如今才刚刚重逢没多久,要是我再把你叫走,他怕是要在家门前盼你回来盼成一块石头了。京城的事情有我就好,你帮不上什么忙,也没必要去帮忙,等过段时间我还你们一个好端端的关将军。” 知道季子京既然开口便不会是假,闻音心中放心了些,点头又道:“那就拜托三师伯了。” “师伯。”闻音话音落下,旋即忽而抬眸又道:“我听阿哲说,那位乔素衣姑娘,这两年来虽然时常被人追杀,行踪却总是十分明显,从未如何藏匿,我想——”微微一顿,话音伴着楼外轻风拂动窗口的声响,接着又道:“我想她或许是故意的。” 故意露出破绽,故意暴露行踪。而她分明可以让自己处在更加安全的情况下,分明可以选择更加平静的生活方式,她却没有。 她做出这样的事情,只能有一个缘由。 她想要有人通过那些线索找到她。 闻音话语至此,话中意思早已明了。 然而季子京却并未顺着她的话继续说下去,他在一瞬沉默之后,便似并未听见闻音这话一般,很快转移了话题。 “好了好了。”季子京站起身来,解下自己腰间佩剑,送到了闻音的手中,这才又道:“这剑你替我交给谢容宣好了,我就在这座酒楼里面等你们,等他将剑用得差不多了,你就替我送回来。” “嗯。”闻音点头答应下来,季子京再度催促,闻音便也不再多言,带着这剑很快回到谢家,交到了谢容宣的手上。 作者有话要说:  依然发红包,明天继续! 第七八章 闻音替谢容宣借来宝剑, 谢容宣自是高兴,很快找来了楚云徽,两人一起成天忙碌着也不知究竟在做什么, 闻音纵然能文能武, 对这些事情却是一窍不通, 每天见谢容宣去封师傅的铸造坊,能做的事情只有趁着教完三个少年剑法之后过去看看。 如此又过了几天时间,某日闻音在教完剑法之后如往常一般赶到了封师傅的铸造坊中,却意外的没有见到楚云徽和谢容宣, 原本忙碌的院落此时安安静静,只余封师傅一人。 闻音四下看去一眼,进入院中不解地向封师傅问道:“封师傅,阿宣他们呢?” “嗯?”封裘早在当初与闻音一道铸剑的时候就与闻音交作了朋友,如今他正在收拾着院落中的东西,见到闻音前来, 他随即抬眉笑到:“东西已经做好了,楚少爷刚走,谢公子在里头屋中呢。” 闻音点了点头,早在两年前她对这个地方便已经十分熟悉, 所以这时候听到封裘这样说起, 她很快便熟门熟路的绕过后门进了内院, 果然见到一处房门正微微开着,闻音走进房中,一眼便看到了正坐在屋中床前的那个人。 谢容宣今日依旧着的是女装, 浅紫色衣裙衬得他眉目秀致而秀丽,他低头目光温柔的注视着什么,听得闻音进屋的脚步声响,他抬眸朝着闻音浅笑,却是轻轻摇头做出了噤声的动作。 闻音虽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却立即会意点头,放轻了脚步往谢容宣面前走来。 待靠近那床前,闻音才终于知道谢容宣这般动作的缘由,原来在谢容宣面前的床上,正睡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孩子。 那孩子应是个男孩,约莫两岁的样子,闻音方才的动静似乎丝毫没有惊醒到他,他如今正安静的睡着,小手还轻轻捉着谢容宣的手,睡着的模样满足而带着笑意,隐约还能见到颊边的浅浅笑窝。 这孩子生得漂亮极了,然而最让闻音惊讶的却不是这个,而是为什么谢容宣的身边会出现这么个孩子? 闻音心中惊讶,低头看着那孩子,压低声音问身旁的人道:“这个孩子?” “好像是迷路不小心走进来的。”谢容宣的声音亦是轻柔,看着那孩子无奈笑着解释道:“刚来的时候一直哭,也不肯说自己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后来好不容易哄好了,他却又睡着了。” 想要知道他的来历,将他给好好送回去,恐怕只能等他睡醒以后了。 想到这里,闻音也是禁不住失笑起来,再看谢容宣被那孩子捉着的手,闻音也知道谢容宣怕是走不掉了。 难怪楚云徽走了,他却还没有离开。 闻音想到此处,便也跟着在床边坐了下来,陪着谢容宣。她低声问道:“你们要做的饰物已经完成了?” “嗯,多亏了你借来的剑。”谢容宣含笑点头,继而又道:“云徽近来要忙的事情很多,已经先离开了。” “那就好,你……”闻音这般说着,便要再度开口,然而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两人这番动静太大,那孩子突然微微皱眉在床上翻了个身,闻音看得连忙住嘴,有些紧张地盯着那孩子的动静。 好在那孩子似乎没有要醒来的意思,翻了个身过后很快又睡了过去。 闻音稍稍松了一口气,旋即回头看谢容宣,这才发觉谢容宣的神态与她相去不远,两人都刚自紧张中回神,却又不知为何自己会因为这个紧张至此,他们相互对视一眼,片刻后同时笑了起来。 谢容宣的手还被那孩子捉着,没有丝毫要放开的意思,谢容宣怕扰到了孩子的睡意,便也没有要起身离开的意思,闻音见他如此,便也跟着在这房间中留了下来,只是没能再说话,两人沉默看着彼此,竟也找到了些乐趣,就这么相互看着,竟也过了整整一个时辰。 就在天色渐暗的时候,床上睡着的小家伙终于揉着眼睛自己醒了过来。 · 闻音一直觉得,以谢容宣的容貌和性子,总能够让人生出亲近之意,这天底下的小动物小孩子,大概都喜欢谢容宣这样温柔的人。 而眼前的景象也果然证明了闻音的猜想。 那小孩自醒来之后,就一直待在谢容宣的身边,嘴里面甜甜的叫着姐姐,两手还紧紧拽着谢容宣的衣角,高高兴兴吃着他喂来的糕点,一点也没有把自己当成是走失的样子,颇有几分把自家爹娘忘在了九霄云外的模样。 这孩子虽然忘了,但闻音与谢容宣却不能忘,谢容宣小心替那孩子擦去嘴角沾着的糕点,声音柔和地问了那孩子的名字。 小孩儿年纪不大,懂的也不多,看起来头脑却十分聪明,很快应道:“我叫乔愿!” “愿儿?”谢容宣喃喃将这名字念了一遍,不禁笑到:“是个好名字呢。” 乔愿双眸眨也不眨的盯着谢容宣的笑颜,歪着头想了片刻便又脆生生地问道:“姐姐叫什么名字?” 闻音坐在一旁没有说话,却是没想到这小家伙小小年纪就已经能够主动搭讪……也不知道他父母究竟是何人。 谢容宣也被乔愿的话逗得一笑,旋即摇头道:“我不是姐姐,是哥哥。” “唔。”乔愿赶紧改口,眨眼道,“哥哥真好看!” 他说完这话,似乎又觉得有什么不妥,连忙又扭头朝着闻音道:“姐姐也好看!” 闻音:“……” 闻音及时在那小家伙要钻进谢容宣怀中的时候凑过身来,将那小家伙拎了起来,挑眉没忘记问正事道:“你的父母是何人?你怎么会在这里?” 小家伙怔了一瞬,这才像是想起来了之前发生的事情,有些紧张地坐在床上,小声道:“我……我追……追蝴蝶,娘不见了。” 那小家伙虽然没说清楚,但闻音好歹是弄清楚了,大抵是这孩子跟娘一起出行,却独自追着蝴蝶跑了,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两人便已经走散了。 这个时候,那丢失了孩子的娘必然心中十分着急,他们必须要赶紧将人送回去那人的身边才是。 这般想着,闻音再度开口问那孩子道:“你可知道你娘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 闻音明白这个问题对于这样一个小孩来说似乎有些复杂,毕竟连谢容宣走出门去,都没办法跟别人形容自家究竟在哪里。她默然片刻,正打算换个方式询问,谁知那孩子却是眸光一亮,突然道:“我……我不知道娘的名字,但我知道她是谁。” “嗯?”闻音略有不解,为何不知晓姓名,却能够说出身份? 闻音与谢容宣皆略有惊讶的看着乔愿,等待着这孩子的回答,乔愿眨巴着眼睛,神秘的笑了笑,这才板起脸认真道:“我娘跟我说过……她是这天底下最好看的人!” 闻音、谢容宣:“……” 作者有话要说:  迟到了四十分钟,继续发红包……感觉明天就能不迟到了! 第七九章 闻音不知道这天底下最美的人究竟是谁, 但她所见过最好看的人, 只有一个。 想到这里,闻音忍不住拿视线往谢容宣身上瞥去。 谢容宣不解回望闻音, 自是没能明白闻音心中所想。 孩子当然不可能是谢容宣生的,谢容宣也不可能是这小孩的娘, 闻音见了谢容宣疑惑的模样觉得有几分有趣, 禁不住挑眉笑了起来, 还没等谢容宣开口相问,她已经很快又问那孩子道:“那你是怎么来这里的?” 乔愿歪着头想了许久,终于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 拖着步子跑到了房间外面。 闻音与谢容宣对视一眼, 也立即跟了上去。乔愿没走多久, 就又停下了步子, 仰头看着前方院落的墙角处道:“蝴蝶,那里飞进来的!” “蝴蝶?”闻音喃喃说了一句, 很快想清了缘由。 乔愿是追着蝴蝶来的, 蝴蝶既然是从那方来的,那他自然也是从那里来的。 闻音看了乔愿一眼,没料到这小家伙除了会搭讪,竟然还会爬墙。想到这里,闻音对于那位孩子的娘更加好奇了起来,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那人让她有几分熟悉。而这种熟悉的影子,是从乔愿的身上看来的。 “你是从这边翻过来的?”闻音看了那墙头一眼, 随之扭头问乔愿道。 那孩子乖巧的点了点头,似乎对于爬墙这种事情早已经习以为常。 闻音笑了笑道:“那我们过去看看。”她话音刚落,人已经俯身一把抱住乔愿,带着他跃上墙头自那处翻过去不见了踪影。 谢容宣被留在墙内,看着闻音带乔愿翻墙而去,不禁失笑起来,旋即他转身打算自另一边大门离开小院再与闻音二人会合,然而他才刚刚转身,便听得墙头上传又传来一阵响动,他回眸看去,便见到了去而复返的闻音。 夏日已尽,院落中的树随阳光镀上了秋色,黄叶随风飒飒,落在闻音的肩头。 闻音坐在墙头,衣衫随风摇动,与纷飞的叶织成一幅美景。 谢容宣眸中含笑,怔怔看着高墙上的人。 闻音随手拨开落在肩头的叶,向着谢容宣轻问道:“我带你过去?” 谢容宣仍有些怔然,喃喃道:“怎么带?” “跟刚才带那小鬼一样。”闻音抬手指了指墙后面,只听得风声微动,那处闻音原本坐着的地方,竟突然不见了那道身影,只见得微尘散动,未及谢容宣回过神来,闻音已经来到了他的身侧。 “抱紧我。”闻音附在谢容宣耳边道。 接着不待谢容宣有所回应,闻音已经一把揽住谢容宣腰身,带着他纵身朝着那处高墙跃去。骤然被闻音带着掠上高墙,待到谢容宣反应过来之后,自己已经搂住了面前的人。 耳畔风声簌簌,两人体温交织视线交错,甚至听不出究竟萦绕于耳的心跳声究竟属于谁,闻音一直搂着谢容宣,直至旁边的小矮子抬手拽了拽闻音的衣角,闻音这才终于轻轻松开对方,微退半步。 “我也要抱。”闻音退开之后,乔愿抬起两手,朝着谢容宣撒娇道。 闻音忍不住觉得好笑,低头看了那小鬼一眼,再次将谢容宣揽至身边道:“我的,不给你抱。” 乔愿眨了眨眼睛,像是没听明白。 闻音瞧着谢容宣已经绯红的脸,终于不再逗弄他,只接着转身往另一头街巷望去道:“你还记得你是从哪来的吗?” “我……”乔愿皱起眉头,顺着闻音的视线望去,指着道路那头有些不确定的道:“好像是从那边来的……” “那边?”闻音看了那处一眼,因为经常来封裘这处,所以她对于此处的位置也算是十分熟悉,立即便判断出了那是街市的方向,那边摊铺酒楼众多,想要在那种热闹的地方找到一个人谈何容易。 她顿了片刻,才又问乔愿道:“你住的地方是什么样子?” “住的地方?”乔愿歪着头问道:“是现在吗?” 看来这小鬼从前并不住在那处,或者说并不住在烟州城中。 闻音心中做下判断,很快点头道:“现在。” 好在乔愿年纪虽小,较之同龄孩子却是明白许多,他皱着眉头仔细想了好一会儿,才又抬起头道:“一个人臭男人很多的地方!” “臭男人?”闻音将这花重复一遍,心中想着究竟何处的男子较多。 乔愿点头又道:“是啊,他们一直在喝酒,还拉着娘说话,我娘说她很讨厌他们。” 人多的地方,且是臭男人多的地方,这些人还在那处喝酒…… 闻音听到这里,心绪一动,转而看向了身旁谢容宣。谢容宣正好与闻音想到一起,两人相视一笑,同时想到了一处地方。 · 烟州城里有一座最热闹的酒楼,那里并非富家子弟所爱去的地方,也没有什么山珍海味,却是整个烟州城最著名的酒楼,因为那里有整个江湖最好喝的酒。 去那座酒楼的,有大半都是江湖人士,还有一半,则是慕名前去的普通人。 不论怎么说,这座酒楼与乔愿所说的那处所在,几乎完全相同。 闻音与谢容宣如今就在这酒楼当中,因为那位三师伯季子京这段日子也住在这里,而闻音正好来此还剑,便将那柄自季子京处借来的宝剑也一并带了过来。 抱着乔愿进了酒楼,闻音低头问道:“是这个地方吗?” 乔愿看着四周的模样,双眸微亮,连忙点头道:“就是这里!就是这个地方!” “你娘住在哪里,你能找到吗?”闻音又问。 这处酒楼下面两层乃是大堂,与隔间,供众人喝酒听曲,三楼往上便是居住之所,来往江湖客总有人停留在此。既然乔愿说他跟娘亲住在这处,必然是在三楼往上。 闻音与谢容宣带着那孩子往三楼而去,然而不过才到二楼,他们便撞见了一名自楼上缓步而下的人。 此人正好就是闻音这趟来要寻的季子京。 季子京手执折扇,一身白衣,洒然无羁,常年身为武林盟主的气势烙在身上,自是成了这客栈中最为惹眼的人物。闻音等人一眼就看见了他,他自然也一眼就注意到了正抱着孩子的闻音谢容宣,两方对视之下,季子京轻笑一声正欲开口,视线却不知不觉转到了乔愿的身上,将要开口的话语也改变道:“这是?” 闻音随着季子京一道去了他的房间,这才将这个小孩的事情向季子京解释了一番。 季子京听得以纸扇掩唇笑着,片刻后才挑眉道:“所以这孩子的娘也住在这里?她叫什么名字?什么模样?” 乔愿对于这个问题十分擅长,立即应道:“我娘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人!” “……”季子京听完这话,反应与之前闻音二人一般,他忍不住朝着闻音看来,似乎在确认什么,然而闻音也没办法跟他确认出什么来,只得道:“反正就是这样。” 季子京笑容抑制不住,觉得眼前这小鬼实在有趣,故意又问道:“那你爹呢?”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这回乔愿却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摇了摇头垂眸道:“我没见过我爹。” 小孩的身形有些单薄,他说话的时候显得古灵精怪,但沉默下来不知为何却又有些叫人生怜。季子京轻叹一声,知道自己提到了不该说的话,于是抬手轻轻揉了乔愿的脑袋,想要再说些安慰的话。 然而还没等他安慰,乔愿已经自己先开了口:“我不知道我爹是什么样子,但是我娘对我说过。” “嗯?”季子京揉着乔愿柔软的头发,一时没有放开。 乔愿抬头盯着季子京,压低了声音神秘又认真地道:“我娘说……我爹是天底下最美味的人。” 季子京惊得眉峰一抖,手僵在了原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终于成功了!有事要早睡所以提前更啦!群么! 第八十章 同样被惊到的还有旁边的闻音和谢容宣, 闻音回过神后, 连忙将谢容宣给拉扯到了身后,生怕他被个两岁孩子带坏的道:“你别听。” 谢容宣乖乖点了点头, 只是依旧怔怔盯着乔愿。 乔愿似乎在想自己究竟哪里说错了话引来众人这般反应,他捉着旁边季子京的衣裳爬上了凳子, 满脸认真的确认道:“这是真的, 我娘亲口告诉我的, 我娘说她从不骗人!” “……”闻音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如何解释这番话,只得有些头疼的看向了谢容宣。 事实上谢容宣也被这孩子刚才的话惊得有些不知所措,这会儿接触到闻音的视线, 才终于轻声道:“小愿, 你先告诉我们, 你娘住在哪里, 你还记得吗?” “我记得!”乔愿举起手晃了晃,眼里满是笃定。 闻音正要再问, 季子京却突然拦住闻音, 径自来到乔愿身前,背对着闻音二人,盯着那孩子黝黑的双眸,喃喃道:“你们刚才叫他小愿?” 闻音看不清季子京的神色,却听得出他语气中的凝重与复杂情绪,她迟疑一瞬,似乎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微退半步点头道:“是。” 季子京再度默然, 僵立在原地没有动作,像是一尊孤冷的石像。 只有乔愿迎着他的目光,不过两岁的孩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有些怯生生地向着季子京问道:“你……你怎么了?” 季子京没有回应闻音的问题,他只摇头俯身朝着乔愿看去道:“你的名字,叫做什么?” 乔愿虽然懵懵懂懂,不明白季子京的反应究竟为何,但却似乎也看出了对方的异样,他顿时紧张了起来,试探般地小声道:“……乔愿?” 季子京眸光微沉,其中流露出说不出的情绪,他喃喃将这两个字念了一遍道:“乔愿?” 乔愿疑惑的点了点头。 季子京再度沉默下来,闻音与谢容宣盯着他的背影,那一瞬不知为何,闻音觉得自己似乎从季子京的身上看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风尘倦意,让闻音觉得,他似乎急欲挣脱着什么,绝望的逃离着什么。 但那种气息就在一瞬之后又统统平复下来,瞬间消弭无踪,似乎从未存在。 季子京旋即笑了起来,百感交集,又似是欣慰,他揉了揉乔愿的脑袋,然后轻轻抱住了那个孩子。 闻音何等聪颖,立即便看出了缘由,也终于知道自己在乔愿身上看到的那种熟悉影子究竟是从何而来。谢容宣亦是有所判断,待见闻音轻轻点头,便更加确信了自己心中所想。 乔愿虽不明白,却也似乎有所察觉,他任由季子京抱着,趴在他宽阔的怀中闷声道:“你……是不是认识我爹?” 季子京依然没有放开乔愿,怔了一瞬点了头。 乔愿顿时欣喜非常,眸光晶晶亮亮,好奇着又问道:“我爹生得什么样子?是不是真的跟我娘说的一样,是这世上最……” 季子京听得这句话,顿时自百般情绪中惊醒过来,赶紧阻止了这孩子继续说下去。乔愿被捂住嘴“呜呜”叫了两声,不解的眨巴着眼睛,季子京这才苦笑着道:“答应我,这话千万别在大庭广众下说出去。” 乔愿一知半解的点了点头,季子京这才将手松开,忍不住再次揉了揉乔愿的头发。 乔愿犹豫了一瞬又道:“可是我以前说过怎么办?” 季子京动作一顿。 乔愿又道:“从前好多叔叔缠着我娘,还问我爹究竟是什么人。” 季子京扶额片刻,语气僵硬地道:“你都跟他们说了?” “是啊。”乔愿笑意满满的点了头,得意道,“他们听说之后都吓坏了!” 季子京:“……” 闻音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那边乔愿看了看笑得幸灾乐祸的闻音,又看了看脸色古怪颓丧的季子京,连忙问道:“你怎么了?” “他大概是觉得自己名声要扫地了,老脸有些挂不住了。”闻音难得见到自家师叔吃瘪,忍不住又多笑了几声,笑声立即便引来了季子京的一瞥。闻音轻咳一声,干脆别过脸去挂在谢容宣的身上闷笑。 季子京很快收拾心情重又站了起来,捉着乔愿的手,回头向着闻音谢容宣二人道:“这小家伙就交给我好了,我送他回去,你们不必担心。” 闻音知道,这世上除了那孩子的娘,恐怕也只有季子京能够有资格说出这句话来,季子京想要单独处理这件事情,她与谢容宣断然没有要留下来的理由,想到这里,她来到谢容宣身旁,两人站定道:“那我们便先回去了。” “嗯。” “宝剑的事情还是要多谢季盟主。”谢容宣颔首道。 季子京摆了摆手,摇头道:“举手之劳。” 闻音也道:“京城的事情多亏师伯。” “小事小事。”季子京再次应声。 闻音二人对视一眼,知道季子京心中大概也有许多事情想做,许多话想说,便也不变再打扰,很快离开此处,带上了房门。 而也一直到两人离开,脚步声彻底消失之后,季子京才又垂下眼眸,轻咳一声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亲切和蔼的道:“你还记得你娘住在哪个房间吗?” 乔愿趴在桌旁,托腮想了想,点头。 季子京神色略有些不自然,又道:“能带我去吗?” 乔愿乖巧地再次点头道:“好。” · 谢家。 闻音与谢容宣离开之后却并未立即回到自己的河边小屋,而是送谢容宣回到了谢家,两人来到大门处,闻音这才放心下来,转身要离开。 谢容宣看着对方转身,却是禁不住又轻唤道:“阿音。” “嗯?”闻音像是早有预感一般,听得谢容宣的声音,当即扭头向谢容宣笑道,“怎么?” 谢容宣似乎未曾想清自己要说什么,待闻音回过头来,他才低声问道:“季盟主那边,没有问题吗?” 闻音耸肩道:“没事的,三师伯那家伙说过,等一切结束了就去寻那个人,如今事情早都结束了,他们两人肯定……” 这般说着,闻音话音微顿,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谢容宣不解道:“怎么了?” 闻音迟疑片刻,没有多言,只道:“没事,不过他们两人的事情,我们也帮不上忙。” 谢容宣知道闻音说得不错,便也没有别的话可说。 闻音于是展颜一笑,再次转身离开,却被谢容宣牵住了手。闻音含笑看他,似乎早已等待多时,“还有什么事?” 谢容宣视线游移,顿了片刻才轻声道:“之前一直是你陪着我,我却不知道你每天都做些什么,又喜欢做什么,明天让我陪你做你想做的事情好不好?” “当真?”闻音想到了什么,挑眉笑到:“做我想做的事情?” “嗯。”谢容宣点了点头。 闻音凑上前去,抱住谢容宣一瞬又松开,在他耳边低声道:“那你明天来我的河边小屋。” 温热气息犹如夏日最灼热的阳光,烫得谢容宣面颊微微泛红,他垂眸轻轻应下一声,一时间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 闻音笑了笑,顺着这话道:“……我们一起去,钓鱼。” 作者有话要说:  准时踩点! 主角二人组……简直不知道是谁更不解风情了╮(╯▽╰)╭ 第八一章 第二天一早, 谢容宣便如约到了林间小屋, 然后在小屋外的河畔找到了闻音。 闻音正拎着鱼竿,闲散的坐在河边, 见到谢容宣自林间行来,当即舒眉笑着道:“到了?” “嗯。”盛夏已过, 初秋的风却依然带着暖意, 拂过河畔低柳, 将青碧的柳叶送至闻音近前。 谢容宣一手拎着衣摆,小心跨过河岸处的草地往闻音走去。然而夏日刚过,草木茂盛, 几根树枝挂上了谢容宣的衣袍, 叫他身形不由一晃。 好在未及跌倒, 一只手便已经扶住了他, 叫他稳住了身形。 谢容宣抬眼望去,闻音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谢容宣的近前, 方才出手相扶的, 自然就是她。 谢容宣眉目轻舒,笑意温软如春风:“谢谢。” 闻音没想到谢容宣会这般客气,她扶着谢容宣步步来到河畔刚才自己所坐的那块石头前坐下,干脆半开玩笑般指着自己脸颊道:“那可愿给个奖赏?” 对于谢容宣的性子,闻音也算是十分了解了,这话果然让他微红了脸不知该如何回应,闻音不再更加逗弄,转而在谢容宣的身旁坐了下来。 河畔这块石头不小, 两个人坐在上面却也不显得挤,闻音方才为了赶去扶谢容宣,还没有来得及收杆,鱼竿如今还落在地上草间。闻音低头捡起鱼竿,未及开口,刹那间温暖气息萦绕自身侧拂过,闻音只觉脸颊似乎被一片落叶悄然拂过,呼吸间似乎还能够闻到青草叶般清甜的气息。 闻音顿时怔住,转而回头望去。 谢容宣与她不过咫尺,两人视线隔着初秋的风,就像是穿过了绵延千年的岁月那般亘古长久。 直至什么东西在手中动了动,闻音才轻轻眨眼回过神来,低头惊异地看着手中鱼竿道:“上钩了!” “真的?”谢容宣也是第一次钓鱼,听见闻音这般说起连忙与她一道拉起鱼竿,两人手忙脚乱折腾了半晌才终于钓上一条巴掌大小的鱼。 清早两人都这般待在河边,直到日头有些大了,闻音才收起鱼竿,道是先回屋中休息。谢容宣点头答应下来,两人一路回屋,却是意外的在屋前见到了另一个人,一个本不应该在这里见到的人。 看着那人回过头来,朝着两人咧嘴一笑,闻音上前道:“陆枕奚?” 原本应该被关在家里的人,如今却出现在自家门前,闻音的确有些惊讶,“陆老爷终于答应让你出来了?” 陆枕奚含笑点了点头。 谢容宣亦道:“那祁珠姑娘……” 谢容宣话音未落,另一侧墙角处又传来一道声音道:“我也是央了好久陆老爷才答应的。” 来的人自然便是祁珠,看来这两人自离开陆家便一直在一起,陆枕奚与祁珠之间也算是经历了许多时间和波折,之前在陈州祁珠便打算留在那处一直等到陆老爷松口为止。如今而陆家老爷能够答应放人,便是代表着两人之间已经有一个结果了。 眼见如今两人一同出现在这里,谢容宣不禁笑到:“恭喜两位。”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祁珠笑意中带着几分担忧,她这般说着,视线又落在了闻音的身上。 闻音自见到陆枕奚后就心中有所思量,如今见祁珠神情有异,更加印证了心中的猜测,于是很快道:“怎么了?” 祁珠神情凝重道:“我们想见季盟主一面,但却不知他如今行踪,想来想去,你身为他的师侄,应该是最清楚他行踪的人。” 闻音眸光微沉,她自然知道季子京究竟在何处,但她却没有立即告知祁珠,只凝神问道:“我要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像是早已料到闻音会这样问,且他们也没有要隐瞒闻音的意思,于是很快开始解释起来。 · 酒楼之中,乔愿睡醒早已是天色大亮,他揉着眼睛从床上起来,待见到坐在屋中桌前的身影,他才怔了一瞬,喃喃道:“叔叔?” “醒了?”季子京回过头来,淡笑着问道。 乔愿终于记起了昨天发生的事情,昨日问出乔愿娘亲的住处后,季子京便带着他找到了这里,然而到了大门前,季子京沉默之下,却没能够立即敲门进入。 乔愿不解地盯着他看,直到开口询问出来,季子京才仿若回神一般笑到:“没事,我们去见她吧。” 然而两人敲门半晌,却没有听见屋中传来任何回应。 后来季子京推开房门,才发觉屋中并无半个人影,一问之下才知道房中的人为了寻找儿子已经去了烟州城中四处搜寻,也不知究竟何时才能够回来。 那人不知究竟去了何处,在偌大烟州想要找到一个人也十分不易,最后季子京只得带着乔愿在这房间中等待,等那人寻人归来。 而两人一等,便等到了如今。 乔愿睡足了觉起来,盯着季子京有些好奇地道:“你一直没有睡吗?你不会困吗?” “当然不会,我有内力在身,两三天不睡也不是什么大事。”季子京上前将小孩抱了起来,放在桌旁凳子上坐下,指着桌上早已备好的饭菜道:“喏,先吃点东西。” 乔愿应当也是饿了,依言埋头吃东西,一面吃一面口中含糊不清地问道:“可是我娘就喜欢睡觉,她说睡得不好会不漂亮的。” 季子京听得失笑道:“她还是老样子。” “你果然认识我娘对不对?”乔愿抬起头道。 季子京指了指他吃到一半的东西,挑眉道:“先吃完再说。” “哦。”乔愿点头乖乖吃饭,季子京守在旁边看着,像是有许多话想要说,却又都强自沉默下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待见乔愿东西吃得差不多了,季子京才笑了笑道:“一会儿你娘回来了,你一定要好好道歉,不能惹她生气,知道吗?” 乔愿懵懵懂懂的盯着季子京。 季子京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脑袋,温声又道:“不要再四处乱走,你娘会很担心你的。” 乔愿年纪虽小,却从季子京的话中听出了些什么,他喃喃问道:“你是不是要哭了?” “哭?”季子京听得的确有些哭笑不得,他摇头道:“我怎么会哭?” “可是……” 乔愿还要再说,季子京已经打断了他的话,神色凝重了些道:“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乔愿眨眼看着他,一眼便分清了什么时候应该认真,什么时候不该多嘴,他眨了眨眼,低声问道:“什么事?” “等见到你娘,不要让她知道你见过我,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章!尽量早! 第八二章 午后, 酒楼房间的大门被人推开, 披着满身疲惫的女子自屋外走了进来。 甫一进门,她便不由顿住脚步, 怔怔看向窗边那人。 房间原本紧闭的窗户如今正大开着,乔愿小小的身子便趴在窗边, 似乎本在探望着什么, 听到开门的声音, 他才像是惊到一般连忙又回过头来,看着那如今形容疲惫又惊讶万分的人,顿时红了眼睛扑上前道:“娘!” 然而这般感人的重逢景象, 却在进行到一半之际骤然被人打断, 乔愿的娘, 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妖女乔素衣, 一只手轻轻松松将这个小子拎了起来。 乔愿看着乔素衣的神色,知道自己这次失踪必然让她十分生气, 他连忙缩着脖子无助脑袋, 小心翼翼地闷声道:“我不敢了不敢了娘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乔素衣动作停在当下,瞧着眼前这个抱着脑袋紧闭双眼的小家伙,心中所有的疲惫与担忧似乎都在瞬间平复了下来,她顿了片刻,终于禁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捂着脑袋的乔愿听见这笑声,这才稍稍放心了些,抬起头来试探着问道:“娘你不生气了?” “生气到想打断你的腿!”乔素衣轻哼一声道,“是谁教你说这些话的?你昨天究竟去哪里了?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吗?” “我知道我知道!”乔愿连连点头, 认错认得真诚无比,直叫乔素衣听了都忍不住心软,将他拎到床上坐下。乔愿乖乖坐好,谁知还没有多说什么,乔素衣便又道:“你刚才在看什么?” 乔愿连忙摇头:“没……没有。” “真的?”乔素衣自然没有相信他的话,她径自来到窗前,低头往窗下看去,这处酒楼靠着清阳河,下方清阳河河水缓缓流淌,平静得连浪花也无,自然看不出人迹,乔素衣却没有收回视线,只低声又道:“这窗户是开着的,我进屋之前你是在跟人交谈吗?那个人是谁?就是他带你回来的?” 乔愿不敢多言,甚至看不出乔素衣如今的神色究竟是何种情绪。 直到乔素衣再次开口道:“那个人救了你,我理应感谢才是,你为什么不肯说出来?” 乔愿到底还是个小孩,听到乔素衣这么说,立即就脱口摇头道:“可是那个人不肯我说,我不能说。” 乔素衣眸光微动,明白果然有这么一个人,她见乔愿这般反应,当即轻笑一声挑眉道:“你不说就算了,不过你这次失踪实在是太胡闹了,我打算把你送回谷里找人好好看着……” “娘!我说!”乔愿立即便明白了乔素衣的意思,白着一张小脸大声道,“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但我听到漂亮哥哥叫他季盟主!” 乔素衣话音未落,倏然没了声音,她凝目看着乔愿,脸上笑意慢慢消失下来。 · 闻音四人赶到的时候,酒楼那处房门正好开着,几人面面相觑,最后是闻音当先走了进去,见到了屋中沉默的乔素衣与乔愿母子。 乔素衣原本沉吟思索着什么,神情黯然似有失落,待看见门外走进来的三个人,才收回了脸上的情绪,起身情绪复杂道:“他果然来过。”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季子京。 闻音知道这个,疑惑的却是另一件事,她目光自屋中扫去一遍,并未见到母子外的第三人,于是凝神问道:“素衣姑娘,三师伯没有与你见面?” 乔素衣默然摇头,只是神情依旧满怀心事,疑惑般盯着闻音,似是有话急欲询问,但话在嘴边,却又无法出口。 屋中就这般安静了片刻,一旁陆枕奚终于才上前道:“不论如何,我想这件事情都应该让你知道。”陆枕奚说着,抬眸向乔素衣道,“季盟主他……可能出事了。” · 季子京来到烟州的时候,是只身前来,见的也是闻音一人。闻音虽不明白他为何会在这种关头来到烟州,但见他有空前来,心中便也松懈了不少,道是京城中的情形应当不会太过严重,否则季子京也不会有空四处乱走。 而让闻音没有多想的原因,还有季子京从来不会逞能,也不会骗人。 见面之际,季子京便告诉闻音,京城里面不会有事,等过段时间,他一定会好好将关将军带回来。 许多年来,季子京担任武林盟主,身上总有一种泰然稳重的气势,似乎只要有他在,便不会有什么事情需要旁人担心,只要他承诺的事情,都能够如约完成。 闻音相信了他的话,然而闻音却忘了,这个人曾经在他小时候,骗走过她无数根糖葫芦。 他是会骗人的。 季子京会在这种时候来到烟州,或许并非是事情无关紧要,所以闲暇至此。而是因为事情太过严重,所以他必须前来。他是闻音的师伯,自然也知道这位师侄的脾气,他来的目的,是要安抚闻音,让她无法察觉到异样,好避开这一场风雨。 还有便是,为身后的一切,做下一个交代。 季子京在闻音的眼里并不算一个多么称职的师伯,与师父和其他师伯们相比,季子京的性子实在说不上讨人喜欢。他当初总急着想要闻音出山,使出了各种手段都要将她给诓骗过来帮忙办事。他嘴上有些碎,就算是帮个小忙也总计较着想要闻音给他要一坛酒来。 但真正到了危急关头,他却选择了隐瞒,他费尽心思,将闻音自这一场风波之中推离了出去。 季子京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在这一场风波之中很难全身而退,所以他才……不敢见乔素衣一面。 两年前不敢,两年后依然,不敢。 作者有话要说:  迟到了_(:з」∠)_发一波红包,不过应该发不了几次啦,因为……这篇文快要完结啦hhhhh! 第八三章 知晓了整件事情的经过与缘由, 乔素衣骤然沉默下来, 她的脸色苍白,那双从来都意气风发的眸子像是一瞬被另一种情绪所覆盖,她像是在注视着闻音, 视线却又像是早已经穿过她到了遥远的所在。 闻音不知道她究竟想到了什么, 但是如今这样的事情, 显然本不该让乔素衣知晓。只是阴错阳差他们在这时候才知晓京城的事情,为了找到季子京, 才不得不赶到这里。 沉默之间,乔素衣神色依然不见有变化, 闻音却已经当先做下了决定。 她很快转身往外走去。 谢容宣看了看乔素衣, 微微颔首,连忙跟着闻音一道往外而去,两人离开房间穿过酒楼走廊, 到了另一处房间之外。 那处房门紧紧闭着, 闻音想也未想便推开房门。房中安静无比, 干净整洁, 一切的东西都摆在它应在的位置之上, 仿佛从来没有人在此住过。 闻音不过一眼就判断得出, 季子京已经离开了。 闻音心中其实也十分清楚,既然他早就做好了准备, 那么便不会让人找到他。 “阿音。”谢容宣担忧地来到闻音身旁,轻轻捉住了她的手。 闻音纵然心中再乱,也决计不会让自己的混乱影响身边的人, 她摇了摇头,强自压下心中的情绪,朝着谢容宣笑了笑,两人对视间,陆枕奚和祁珠已经追了过来,看了一眼这房间之后立即就做下了判断,开口问道:“这里就是之前季盟主所住的地方?” “不错。”闻音点头,声音微见沙哑,复又道,“他走了。” 祁珠沉默片刻,又问:“你打算如何?” 闻音闭目道:“他是我师伯。” 听到这里,谢容宣眸光微动,似乎已经明白了闻音的意思。 果然,闻音很快道:“我要去救他。” “京城的事情起因有我一份,他想要独自扛下这些事情,也该先问过我同不同意才行。”闻音这般说着,声音渐渐变得坚定起来。 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谢容宣一直盯着她的脸,她的眼睛,看得专注无比。 闻音说完这些话,再度回眸,欲言又止看向谢容宣。 她本就是无所畏惧的人,纵然生死在前也可谈笑风生,但如今却不一样了,因为她的身旁多了一个谢容宣。 闻音这番看向谢容宣,目中的犹豫已经将她的心思暴露无遗。 谢容宣自然也看出了她想说的话,然而有些时候知晓却并非能够立即作出回应。他虽不曾与闻音一般亲身面对过这两年战乱的朝政,也不知道京城当中究竟藏着什么样的暗潮涌动,但他早已非从前的谢容宣,对于这些事情纵然不曾亲身面对,却也能够猜测一二,他能够想象得到,闻音此次若当真去往京城,所要经历的将会是怎样九死一生的情景。 他知道这一趟救人,闻音有她非去不可的理由,但他却……无法甘愿。他们好不容易才终于能够这样走在一起,却没有想到这样的日子不过须臾,她便又将置身于风浪之中。谢容宣心中不甘,也舍不得。 但他却也说不出任何阻止的话,因为这样的闻音没有人能够阻止,而他也不可能会阻止。 “你要小心。”也许只是一瞬,又或是长久的沉默之后,谢容宣终于垂眸无奈笑了起来,他眨眼的瞬间似有薄雾蕴于眼底,待再度抬眸,眸底已是一片清明,他握着闻音的手低声道:“我会在这里等你,等这一切结束你就回来,好不好?” 闻音眨眼笑了起来,笑窝里泛着甜蜜,她重重地点了点头,紧紧回握住那人的手。 · 时间紧急,救人要紧,说定之后闻音立即便回到了自家河畔小屋中通知阿哲,而由阿哲传讯于这两年来一直跟着闻音办事的那群武林人士。而闻音在回屋收拾东西的时候,谢容宣自然也跟了过去,一面替闻音收拾着东西,一面小心嘱咐着,字眼里全都写满了关切与担忧。 闻音一一听着,然而这般时间亦是太过短暂,很快闻音便整理好了一切,随之,便是离开烟州。 清阳河畔的青柳早已经渐渐被点染上了秋色,几片微黄的柳叶被风吹落飘荡于河水之上,谢容宣视线不在落叶,也不在河水之上,只在闻音一人的身上。 他似有无尽的言语,却又难以将其说清,闻音瞧着他的模样,只觉得他每一颦眉都是最美的景致。也不知这种时候她心中哪里来的情致,又或者原本她就不知畏惧,她凝眸看着谢容宣,不顾身后还有阿哲祁珠等人,忽而一把勾住谢容宣脖颈,轻轻在他唇上咬下一口。 直至两人气息微乱,察觉到谢容宣耳尖红晕蔓延,闻音才微微松开对方。然而谢容宣虽脸红着,却依然没有放手的意思,似是倔强而坚持着什么。闻音眼底泛起笑意,由不得便更加放肆了些,缠绵许久之后,她才终于再度松开谢容宣,喃喃着认真道:“等我。” 谢容宣点头,轻声应道:“嗯,等你。” 虽然不愿打扰,但的确到了要出发的时候,阿哲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片刻,终于不忍地催促道:“师姐,该走了。” 闻音出声应下,退开半步应道:“我知道了。” 她说着转过身来,一行人便要去往早已准备好的马匹处,然而不过刚刚转身,闻音便又不得不顿住了脚步。 就在他们前方不远处,柳叶婆娑,秋草微动,一道身影立在柳树之下,犹如清阳河畔一抹浅淡的幻影。 闻音神色微变,轻声道:“素衣姑娘。” 乔素衣似有心事重重,听见闻音轻唤,她自树后走出,衣袍拂过柳枝也不甚在意,只专注的看着闻音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季子京怎么了?他会死吗?” 祁珠与陆枕奚对视一眼,皆不知该如何回答,最后干脆同时看向闻音,将这个难题交给了闻音来回应。闻音用了片刻沉默的时间来决定这个答案,片刻之后,她轻笑一声,摇头道:“不会,师伯不会死的,我保证。” 乔素衣依然神情复杂,却不知是否相信了闻音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更新时间可能有点不稳定……但是会保证尽快更新的!么! 第八四章 九月, 深秋已至。 烟州城外的柳早已经褪去青葱, 金黄的叶下了枝头,零落于地,埋没于草叶之间。 晨露还未散尽, 谢容宣自河畔走过, 推门进入了那间空无一人的小屋当中。 闻音与阿哲已经离开两个月了, 京城当中如今乱作一团,然而这些消息却无法流入众人耳中, 谢容宣每日托人四处打探,却无法得知如今的具体情形, 他只能够从旁人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闻音如今尚还安全, 而更多的,便已经无法得知。 只要安全便好,在谢容宣看来, 这已是他最大的慰藉。 “少爷, 这花放在哪里?”跟随谢容宣一道来的家仆手中抱着一捧花, 正是谢容宣来这里的路上在河畔所见。 已是秋日, 这些花虽不知名, 却开得娇艳异常, 雪白色的小花星星点点缀于叶间,恍若漫天繁星随风而动。谢容宣想到近日来闻音那处过于荒芜的小屋, 便干脆摘了一些花来,带到了这处屋中。 “让我来吧。”谢容宣笑了笑,自己捧过那一束花, 在屋中找到了花瓶,将那些花放了进去,然后小心拨弄细细整理。 家仆认真瞧着谢容宣插花的动作,禁不住小声问道:“少爷,自从闻音姑娘离开之后,你每天都来这里,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闻音姑娘究竟几时回来?” 谢容宣拨弄花瓣的动作微微一顿,长睫轻轻一颤,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但他不过默然片刻,便又浅笑着道:“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 家仆张了张口,像是有话要说,谢容宣却失笑着又道:“不过上次她跟我说,她那两年不在烟州,这座屋子便一直没人打理,回来之后她和阿哲忙了好久才重新布置好。” “所以我想,替她将这里好好守着,她什么时候回来,这里都是原来的模样。” 家仆听着谢容宣的话,神色微变,终于也摇头笑了起来,一面动作利落的擦拭着屋内桌椅,一面道:“闻音姑娘若知道,定想马上赶回来。” 谢容宣也被他这番话说得笑了起来,喃喃道:“要是这样也好。” 两人这般说着,屋外微带凉意的风吹了进来,将谢容宣刚摆好的花吹得簌簌而动,雪白的细小花朵像是繁星摇曳于夜空。屋外忽有脚步声踩着碎叶而来,谢容宣似有所觉,匆匆将散落的一缕青丝别于耳后,回身扶着屋墙快步踏出了房门。 · 十日后,京城。 庄严的城池依旧庄严,秋日的昏黄为其添了一抹阴沉,整座京城似乎都在这一抹阴沉之下变得沉默起来。城中四处可见游走的军队,或有黑影穿行于街巷之间,转眼不见踪影。 这处表面平静的城,分据于两方的势力早已经剑拔弩张。 而如今闻音众人留在一处庭院阁楼之中,却始终未曾有动静。 金察国一战结束,原本应该随之结束的事情却远远没有结束的意思。关将军被关在大牢之中,至今不见天日,而为此与朝廷不惜相抗的季子京,也重伤被关进了大牢之中,再过一日便将被处死。 因为多方忌惮,大邺皇室始终不敢当真取关寄雪的性命。季子京虽身份特殊,但相较于关寄雪,要取季子京的性命却是件容易得多的事情。 “他们要师伯死只是一个试探,对关将军旧部和对我们的试探。”闻音坐在屋中一处桌前,无甚心思的捉着手中一柄匕首,低声又道,“他们的目的是要关将军死,关将军不死,他们永远无法心安。但是他们同样也怕关将军死,关将军死了,他们同样担惊受怕。”说到这里,闻音忍不住嘲讽一句道,“这群小人。” 这天底下敢对皇室之人作出如此评价的人不多,但在闻音以及许多人眼中,他们的行为将这两个字表现得淋漓尽致。 他们不敢对关寄雪出手,便挑了季子京,只要季子京死,他们便知道众人会是何种反应,便也能够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有了分寸。 且季子京一死,武林盟便是一盘散沙,少爷一方助力,关寄雪旧部想要出手,却也无法与整个朝政抗衡。 但事情岂能如他们所愿。 “没有时间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陆枕奚神情复杂,心知若再不能阻止这一切,等到明日,季子京便会死。 但这种情况下,他们能够做什么? 面对陆枕奚的疑问,闻音默然片刻,似乎在心中仔细考量着什么,过了许久,她才喃喃道:“等。” 等什么?怎么等? 陆枕奚看了身后祁珠一眼,后者亦是莫名摇头,两人皆不知闻音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转而想要询问闻音,闻音却看来心事重重,没有了要解释的意思。 既然说等,众人虽不明白,便也在这处阁楼房间中等了起来,夜幕越来越深,夜中的星也只剩下零星几颗,闻音透过窗户仰头望去,在这漫长而无尽的等待中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依然在烟州城中的谢容宣。 他如今也在等,他们在不同的地方为不同的事情而等待着,只是不知是否也能看到同样的夜色。 时间随着月色浮动的角度而不断流逝,就在天边明亮出第一缕曙光之际,一道身影穿过晨雾与高墙,朝着这处阁楼房间而来。 闻音眸光微动,站起身来,知道自己要等的人已经到了。 那人不多时便进了房间,而屋中的一些人也认出了此人的身份。 武林盟的人自然知晓此人的身份,当即恭恭敬敬唤出那人名字,祁珠与陆枕奚对于此人并不熟悉,只有站在一旁的阿哲看了出来,这个人他曾经见过,那正是当初在明舒山庄当中,曾经与祁珠阿哲一同救下众人的几名武林高手之一,问剑阁大弟子陈栩。 陈栩这日没有着他那一身标志性的飘飘白衣,为了行动利落,他穿着一身黑色夜行衣,他一路赶至此地,似乎行动十分匆忙,待进入房间合上房门之后,他看着屋内众人,这才似乎稍稍松了一口气,自怀中掏出一物交给了闻音。 那是一张已经被捏得有些发皱的纸条,纸条上还沾着些许血迹,闻音神色凝重地自那人手中接过纸条,低头将其拆开看来。 纸条上只有两个字。 纸条上的字迹十分潦草,看来写得仓促,但其笔画间却又透出苍劲,摩挲着这已经干涸的墨迹,闻音似乎还能看到那人写出这两个字时无奈又坚决的神情。 视线自字条上收回,闻音抬起头来,神情同样多了几分坚决,她环顾屋中众人一眼,沉声道:“走吧,去救人。” 第八五章 季子京的身份特殊, 虽非朝廷之人, 却在这次金察国大战中起了重要的作用。 如今朝廷想要除去季子京,便绝不能够光明正大的处置。 他们选择的地点在一处城郊的山庄。 季子京便被关在山庄内的地牢之中,这处庄园修建多年, 多是皇帝避暑纳凉所用, 但却极少有人知道, 这里藏着整个京城戒备最为森严的地牢,而在这处地牢当中, 除了关着武林盟主季子京,还关押着一个十分重要的人——大将军关寄雪。 两年以来, 关寄雪便是被关在这座山庄之内。 山庄戒备素来森严, 沉默而肃然的立在京城外的凛山之下,然而今日的山庄,却与平日截然不同。 山庄之内罕见的到来了许多人马, 这些人跟随在为首那人的身后进入山庄, 一路穿过深幽的长廊, 来到了山庄之内最深处的空地处。 四周冷肃之极, 半个山庄的人聚于此地, 似乎等待又似戒备, 将居中一人包围其间。 为首之人是当朝丞相魏新,而被众人所包围, 满身狼狈被人押着五花大绑的人,正是武林盟主季子京。 季子京必须死,这是整个大邺皇室所做下的决定。然而谁都知道, 要季子京死,他们就必须要面对整个武林乃至各方势力的抗争,这场风浪究竟会掀起多大,谁也说不清楚,他们唯一能够确定的是,一切势必不会就此结束。 所以他们在防备着,半个山庄的人几乎都在防备着将要发生的一切。 “今日你注定要死,他们若想要救你,必然会与你同样下场。” 说话的人是魏新,他坐在当中,冷眉看着眼前这位武林盟主,目中挑起几分轻蔑与道不明的情绪,他摇头低声又道:“你们这群蛮夫,当真以为会几个功夫就能够改天换地?” 武林与朝廷,两个关系十分古怪的存在。 它们同样存在这大邺朝中,同样守护着一方百姓,但却永远无法朝着同样的方向而行。战争时是助力,战争之后,武林这种存在,便成为了眼中之钉。 季子京知道,他自是知道,只是纵然如此,仍有不可不为,不得不为之事。 正如他从前所行,也正如他现在当下欲行之事。 季子京被关押数月,不知在牢狱中曾经受过何种刑罚,又遭受了多少责难,如今一身衣袍早已破损,他满身血污倒在地上,被人揪起长发迫使他仰视着那位居高临下的丞相大人,然而他虽仰望着,涣散的视线却慢慢凝聚了起来,继而变得深幽明亮,他缓缓酝起笑意,旋即眨去眼角的汗滴,轻咳道:“要杀我,何必大费周折?” “在牢里,只要一刀,就能取我的性命。”被人揪着头发的动作实在不怎么舒服,季子京笑容到底无法维持,有些不悦地蹙起眉头,转而才又看向魏新道:“不是吗?” 魏新微微眯眼,被靠着座椅,冷笑起来。 季子京说话声音很慢,了然又道:“你认为他们会来救我?” “他们”究竟是谁,在场众人皆是,明了。 季子京动作艰难地往四周看去一眼,觉得汗渗进眼里有些刺痛,于是他学着魏新的模样眯起眼睛,喃喃着道:“阵法布得很好,守卫也十分森严,若是我那两个师侄当真想不开带着其他人来救我,那他们就算武功再过高强,也一定会死在这里。” 这句话季子京说得十分笃定,他看来丝毫也不认为闻音来到这里还能够活下来。 但他的神情看来却极为平静,平静到像是毫不担忧闻音等人的性命安全。 他越是这般神色,越是让人不禁生疑。 魏新脸色微变,坐在那处双目紧紧盯着季子京,想要开口问清楚他的意思,又想要让他闭嘴不要再说话。 “季子京,你快死了。”魏新默然良久,终于忍不住寒声道。 季子京本还笑着,听见这话笑意非但不减,反倒更浓了,他眸光明亮,像是璀璨的星,直视魏新道:“是啊,快死了。” 魏新觉得季子京的笑容很刺眼,所以他皱起了眉:“你能甘愿?” “有何不甘?”季子京反问。 魏新依然冷笑:“我会让他们陪你一起死。” “你错了。”季子京好笑似地挑起眉头,打断了魏新的话,坚定认真地又道:“他们不会死。” “你认为他们能够在这种情况下活着将你救走?”魏新认为季子京的话十分可笑,他拂袖站起身又道,“还是说他们打算放弃你这个盟主了?那你这个盟主岂不是可笑至极?” 季子京摇了摇头,眼睛里仿佛汇进了朝阳的晨光,他轻笑一声道:“他们不会来。” 魏新笑意微凝,定定看着季子京。 季子京感觉脖子酸痛,然而身后拽着他头发的人没有一点要松开的意思,他只能够自己小心挪了挪身子,让动作显得自然一些,然后他才有心思再度笑起来,继续道:“你带着这么多人一直等在这里,不就是怕了他们,想要等他们来救我,然后一网打尽?” 这当然是魏新的意思,这是个很明显的意思,然而在魏新看来,不论这目的有多么明显,闻音也一定会带人来救季子京。 因为他知晓闻音是个什么样的人,也知晓季子京的存在对他们来说有多么重要,如果武林盟与关寄雪旧部不来救人,那么朝廷想要收拾这群人,要花费的功夫便少了许多。 所以他一直认为,闻音一定会来。 但现在,季子京却突然告诉他,他们不会来。 “不可能!”几乎是没有任何思索,魏新便大声说道。 然而季子京却十分享受他的这番反应,他轻笑一声,这才终于慢吞吞地解释道:“为什么不可能,如果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一死又有什么关系?” 魏新脸色铁青,负手道:“还有什么事能够比堂堂武林盟主的性命还要重要……” 他说到这里,语声忽而一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季子京知道对方已经明白了自己的疏漏,于是又再度笑了起来,接着道:“因为有人的性命,比我的性命更重要,有人的生死,比我的生死更重要,整个大邺接下来的命运……可比我季子京重要多了。” “你们将大半个山庄的人都聚到了这里,就是为了埋伏等待他们来救人,但你似乎忘了更加重要的事情。”季子京又是一声轻咳,受伤过重让他气息不稳,待稍稍缓过气来,他才接着笑到:“你可别忘了,被关在这山庄里面的,可不止我一个人。” 京城之外这处庄园,整整两年的时间里一直戒备森严,然而这样的戒备一开始却并不是为了季子京,而是为了被囚禁在其中的另一个存在。 关寄雪。 关寄雪被关在这里两年了,起初朝廷一直对他有所忌惮,自然也在他的身上花了许多功夫,然而渐渐地他们才发现关寄雪比他们看起来要好应付得多,他一直乖乖地待在这山庄之内,从来没有有过任何让大邺皇朝心声顾忌的举动,更没有想过要逃出这里,这两年来他一直等待着战争的结束,一心只挂怀经天关的战果,时间久了,众人似乎也忘了他还可能会离开这里。 在大邺朝廷看来,关寄雪不过是他们手中的一个筹码,而他们对于这个筹码接下来的考虑,不过是杀与不杀而已。 然而魏新却料不到,他一心想要处死季子京,引来闻音众人救援,而闻音众人却一直在等待着这个机会,潜入山庄另一处,救走大将军关寄雪。 这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 魏新似是骤然醒悟,面色瞬时变得难看无比,他抬手指着地上的人,声音难以再保持平静,“你……当初你难道是故意留在京城,好让我们捉住你?!” “不错。”季子京毫不在意的向魏新坦言自己的计划,“我只是有些话必须要当面与关将军说,有些决定必须要听他亲口决定,只要他肯,我死又何妨。” “你……”听着季子京的话,魏新的面色变得更加难看起来,他终于明白了什么,但心中的惊恐却逐渐蔓延进了眼底,让他不得不连连后退,像是要立刻离开这里将某事通知于旁人。 然而不过后退两步,魏新又骤然顿足,眸中掠过一缕狠意。季子京察觉到了这股狠意,不禁微微蹙眉。 “你真的以为,你们能够成功?”魏新压低了声音,这声音沉闷无比,听起来让人心中不觉压抑。 季子京没有回应,却似有不好的有感,魏新上前几步,来到了季子京的面前,盯着脚边这个浑身是血的男子,冷笑着又道:“可你认为,我要对付闻音那丫头,会连一点准备都没有?” “你……”季子京眸光顿时一变,他突然之间想到了另一个可能,一个让他心绪难以平静的可能。 若当真如同魏新所说,若当真如同他心中所料,那么闻音或许将会遇到自己这一生最为艰难的一个抉择。闻音一生骄傲,纵然是面对再可怕的困境,也从来没有过妥协,不论是何种境地,都能够泰然自若,她是个与众不同的人,是让季子京都忍不住赞叹的师侄。 这个人从来不需要旁人为其操心,但这一刻,想到这个可能,季子京却突然之间担心起来。 魏新抚须颔首道:“关于闻音那丫头的事情,我还是知道不少的,你觉得面对我的计策,闻音想要救人,还能办到吗?” 季子京抿唇不语。 但事到如今,早已经没有了季子京去考虑更多东西的余地。 魏新朝着身旁的人招呼一声,冷然道:“好了,现在不管闻音那丫头能不能够救下关寄雪,你现在……是必死无疑了。” 季子京早已经在等待着这句话,等待着这一刻,所以他听见这话抬起头来的时候,眼中没有丝毫的惧意,像是一泓深幽不可见底的潭。 魏新知道这改变不了任何事情,所以他吩咐众人动手的时候,没有任何的犹豫。 魏新身后带来的数名士兵同时走上前来,朝着魏新恭恭敬敬行礼,这才来到季子京的面前,举起了手中兵刃。 刀光霎时晃眼,晨光与刀光交相辉映,让这一幕的晨色显得冰冷而漫长,魏新冷眼看着这一幕,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是个文官,不喜欢见到太过血腥的画面,所以他选择了背过身去。 他看着远处,不知山庄另一侧是否当真如同季子京所说,遭到了袭击,不知那个人是否还在山庄之内。但是他知道他提前安排的对策果然起到了作用,他想知道闻音究竟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他这样想着,心不在焉的挥了手,便要往那处赶去。 而就在他的身后,朝阳初升,金色的光晕乍然自檐后透出,像是将弥散的雾气划开作两半,瞬时亮了整个山庄。刀锋渗透晨雾的声响在这一刻变得清晰无比。 长刀挥落,血溅青石。 第八六章 “你说, 你要下山?” “你这性子, 下山去不怕被整个武林追杀?” “师弟想下山,就让他去看看不就好了,等他玩够了, 知道山下的世道有多乱, 有多无趣, 自然就会回来了。” 季子京还记得,他十五岁的时候对师兄们说出这话的时候, 所有师兄都是这般反应。他们都认为他会受不住山下的一切而回来,总有一天会回到山上, 继续过每日练剑的普通日子。 唯有师父不同。那时候师父的神情, 季子京一直都记着,他记着那时候师父第一次没有像往常那般揉他的脑袋,那时候他突然觉得师父已经将他当做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师父将剑慎而又慎的交到他的手上, 旋即摇头笑叹道:“你真的想好了?” “嗯。”那时候的季子京还是师门中最小的师弟, 对于剑法他知晓很多, 但对于山下那个世界, 他的印象却只存在于众人的描述之中。 但他向往, 他想要亲身去接触那些真实的悲喜苦乐。 年仅十五岁的季子京点头看着师父的眼睛, 认真道:“我想好了,我要去。” “你可能会遇上很多危险, 可能会看到很多你不愿见到的东西,会受伤会死……没有人能够帮你,你只能自己走下去。” “我不怕。”季子京笑着回应师父的话, 自信道,“这是我所选择的路,纵然是死……我也甘愿。” · 晨光迷乱了视线,生死交错之际,季子京不知为何竟想到了久远之前的那一场对话。 那时候他说不悔,这么多年来他肩负着整个武林的重担,的确从未悔过,直至如今。 他突然之间,自心底深处生出了些许悔意。 他想到了那个明媚犹如眼前这轮朝阳般的女子,她如今应还在烟州城里,她的身边是他们的儿子,他突然开始想,他们如今究竟在做些什么,说些什么。 他生平从未怕过,这一刻却有些怕了,怕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们,怕属于自己的一切,就此自那母子二人的身边抽离消失,从此以后再不存在。 刀锋自眼前晃落的一刻,季子京确实感受到了失落,悠悠飘荡在心底,一切情绪皆无处安放。 就要结束了,他想。 然后他闭上眼,将眼底无尽眷念藏于心底。 但他所以为的结束却并没有到来。 阳光像是凝结成了细碎的微尘,化作风中的一粒粒光影冻结在眼前,四周的一切动作似乎都变得慢了下来,近在咫尺的刀剑,再无法往前一分,无法刺入他的胸口。季子京所见到的就是这般景象,恍惚之间,他听见身后一道娇脆却利落的声音道:“这个人你们还杀不了。” 季子京身形微顿,他感觉到自己额间那道伤口似乎再次崩裂,血珠顺着前额滑落脸颊,添了他一身狼狈。他不知已有多久再未见此人,也忘了如今生死关头的处境,再逢之际,他所第一件在意的事情竟然是觉得自己现在的模样太过糟糕。 但身后的女子显然没有注意到季子京的小心思,她只是拎着武器走进了人群包围中,走到了季子京的面前,横剑拦住众人,瞥了身后的人一眼道:“这个,是我的人。” · 山庄另一侧,地牢。 这里原本是把守最为森严的地方,但今日守在此处的人却明显少了许多。闻音带着阿哲祁珠等人战至此处,再往前,经过那黝黑而长的通道,便是关寄雪被关押的所在。然而到了此处,面对着这最后一波的防守,众人却又不得不停顿下来,无法再往前一步。 眼前所剩不过寥寥数人,只要杀了他们,就能够闯入地牢当中救出关寄雪,但这区区数人,却比之方才那数百人还要棘手许多。 因为他们手中的刀,正落在一个人的脖颈上,而那个人,正是原本应当在烟州等待着闻音的谢容宣。 闻音紧握着手里的刀,盯着不远处的谢容宣,双眸低沉一语不发,心中却早已千回百转。 这群人是冲着她来的,但她却没料到,这件事情会将谢容宣也牵连其中。 如今相隔数月不见的人就在眼前,闻音却难有重逢的喜悦,所有人都在看着闻音,等待着她的决定。 谢容宣看起来并未受到太多折磨,他衣衫有些脏乱,似乎是已被囚禁了几日,所幸衣袍上不见鲜血,身上也没有伤痕,看来这群人不过只将他当做威胁闻音的筹码,倒是并没有指望从他的口中逼问出什么。 谢容宣身形被缚,想要靠近闻音,却被几名兵士所拉扯,连动一步也难。 闻音担忧地盯着横在谢容宣脖颈上的剑,生怕他们不小心伤了谢容宣,她只得紧咬下唇,好似被刀剑横在脖子上的是她一般,僵硬着不敢动弹。 守在牢狱外的几人看出了闻音目中明显的担忧与忌惮,知晓这次是赌对了,于是干脆将谢容宣又往外推了推,长刀晃眼,映照着墙上的火光,几人大声道:“你们若再往前一步,我们就杀了他。” 闻音一颗心像是被沉在山川谷底,深陷入沼泽之中,她凝目望着谢容宣,从来都明白而果断的人,这次却难以立即做出决定。 她知道,错失了这一次的机会,想要再救下关寄雪,几乎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季子京一死,很快便会轮到关寄雪,而他们如今退走,便谁也救不了。 关寄雪就在里面,他们只要再往前走,就能够将他自牢中救出,这个计划最重要的一环便在此节。众人拼尽全力走到这一步,季子京甚至为此不顾自身性命,也要他们将关寄雪救出。他们走到这一步,计划了很久,也付出了很多,绝对不能就在这里停下来。 但如今在闻音面前的人,是谢容宣。 她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人,她拼了性命也想保护的人。 “阿音……”谢容宣视线自一开始便没有离开过闻音,周遭的人仿佛皆已不在,他轻唤着闻音的名字,神态竟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只对着难以做下决定的闻音轻轻摇了摇头。 闻音看懂了他的意思。 她紧咬下唇,握剑的手手心被剑柄硌得生疼,她却依然没能够说出半个字眼。 谢容宣依旧平静,隔着忽近忽远的火光,用唇语轻轻说出了几个字。 闻音将一切看在眼中,神情看不出任何异样,目光却像是被密道内的火光所点燃,瞬时变得明亮起来。 就在这一瞬之间,她已经做出了决定。她缓缓松开了执剑的手。 “你这是什么意思?”拦在地牢外的几个人似乎有些没能料到闻音的反应,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闻音用眼神阻止了将要动手的阿哲,又看了祁珠与陆枕奚一眼,确定这方没有人轻举妄动,这才终于道:“不论如何,今日我都要救出关将军。” 此言一出,众人神色皆是一变。 就连阿哲也不敢相信的看着闻音,似乎没有料到闻音会这么快决定好一切。 闻音收剑往前,紧紧盯着谢容宣的眸子,口中的话却是对谢容宣身后那几人所说:“你们拦不住我的,你们还不明白吗?” 此话已是坚决,众人远远没有料到闻音会说出这句话来,其中一人似乎回过神来,仓促带着谢容宣后退,执刀的手更加用劲,那刀锋已经割伤了谢容宣脖颈,那人沉声道:“你当真不想让他活下去了?” 谢容宣默然不语,神色却不见失落,与闻音长久的视线交错着,仿佛感觉不到危险的临近。 那人见闻音二人皆无反应,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戒备着道:“大家小心点,她的身上有关寄雪的星罗剑!” 星罗剑并非长剑,而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匕首,那剑原本归于关寄雪所有,也是在他的手中成名,然而天底下许多人都知道,关寄雪将他赠与了一名女子。 那名女子便是闻音。 众人提防着闻音,连连后退,闻音却丝毫不肯停下动作,摇头低声道:“星罗剑不在我的手中,你们大可放心。” 众人自然不可能当真放下心来,没人理会闻音这句话,他们所想的只是如何在这样的情况下阻止他们。闻音既已说出不再管谢容宣死活,那么他们便只能够拼死一搏。他这般说着,当即将谢容宣往后方拉扯过来,不会武功的谢容宣自然毫无反抗之力,在这般力道之下当即失了重心,闷哼一声重重跌倒于墙边。 闻音双瞳微缩,禁不住往前半步,但见那举刀的众人,却又不得不顿住脚步。 谢容宣支着身子还未起身,为首那人便冷笑着举刀道:“既然如此,我们死前,也总要拉个垫背的……你说是吧?” 闻音面上如罩寒霜,默然不语。 那人迎着闻音的目光,心下不觉慌乱,手中的刀势也快了几分,说话之间,已经往谢容宣身上落去。 密道石墙上的火把被这刀气所乱,轻晃着燃烧出噼啪声响,耀出更加明亮的火光。而就在这火光摇曳的刹那,这深幽窄小的密道之中,突然掠出了另一抹银色剑光。 那剑光乍然浮现,像是夜中流行划过,悄然无声,却又瑰丽华美。 剑光落处,铿然声响,竟是刀锋落地之声。 场间众人俱是一惊,凝神望去,却见方才出手那人,刀势早已落下,然而他手中之刀,却已断作两截,只余残刀在手,断去的刀锋堪堪擦过谢容宣身子,却未能伤其分毫。 那人倏然松开手中的刀,惊疑地看着面前的人。 谢容宣坐在墙边角落处,脸色是经历过生死关头的煞白,他后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轻轻喘息着,看来柔弱无力,却没有丝毫要倒下的意思。 他的右手上,正紧紧捏着一柄匕首。 削铁如泥,剑身如雪。 众人终于明白了什么,茫然将视线又转向闻音。 闻音没有松懈下来,她借着众人惊异之际飞快来到谢容宣身边,待捉住他冰凉的手,真实感觉到了对方的存在,才终于轻轻垂眸,用沙哑得不成声调的嗓音道:“我说了,星罗剑不在我的手里。” 闻音扶着谢容宣站起身来,这一次,终于认真决然的抽出了腰间长剑。 “谢容宣跟我学过剑法,你们调查了那么多……却连这个都没有查到吗?” 第八七章 “不……不可能……”那为首之人大退一步, 面上神色亦是不解, 他茫然又往谢容宣望去,双目死死瞪着他手中的剑,摇头道:“不可能, 你身上有匕首, 我的人怎么可能搜不到?” 谢容宣这时候已经被闻音扶着站了起来, 方才那一招他似乎已经用尽了全力,如今面色犹自苍白,但见身旁闻音似乎也有不解,他才紧握住闻音的手, 轻声解释道:“因为有人在帮我。” “什么?”为首那人仍是不解, 口中只喃喃说着意味不明的话。 闻音凝目看着谢容宣, 忽而察觉到四周的动静, 终于也明白了什么, 扭头往另一头望去。 对话之间,轰然声响骤然自地牢深处传来, 烟尘自声响传来处升起, 朝着这处蔓延而来,惹来一阵咳嗽,而同时自那处被打出来的,还有几名惨叫的狱卒。 闻音回握住谢容宣的手, 眯眼透过烟尘往那处望去,看清了其中一道缓缓走出的魁梧身影。 尘烟慢慢散落,就在闻音之后, 其他人也终于看清楚了自地牢深处走来的那人。 那人身着一身略显破旧的布袍,灰白的长发凌乱绑在脑后,他步履很慢,却也很重,因为他的身后扛着一把极长极厚的剑,那是一把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剑,那把剑属于一个所有人都认识的人。 江南绣刀门门主厉城梧。 长剑已经出鞘,剑身上还沾着灰白的石屑,方才那番巨响正是这把剑所致。 这般形貌,这般功力,不过一眼,众人就已经知晓了来人的身份,祁珠顿时笑到:“是厉前辈!原来前辈就是帮助谢公子的人?” 厉城梧挑了挑眉,扛着刀慢慢走到众人面前,而也在他动作之间,墙角暗影处忽而又传来一道声音道:“还有我呢。” 直到听见这个声音,众人才反应过来原来地牢里面走出来的,除了厉城梧,竟还有一个人。只是那人穿着一身宽大黑袍,将整个身体笼罩于黑暗之中,众人一时间也没能够发现他的出现。 然而此人一旦开口,众人便立即将其认了出来。 这种装扮,能有这样悄无声息不被众人发现的功力,整个天下也只有一个人。 祁珠立即就叫出了这人的身份:“邱尧长老!” 这人正是昆仑派大长老邱尧,而他与厉城梧,也正好是两年前与闻音一道在明舒山庄当中救过人的两位江湖前辈,与谢容宣也有过一面之缘。 事实上闻音这次回到京城的时候,季子京便已经被人捉住关押起来,这两个月来闻音一直在调查许多事情,其中就包括了季子京的部署。纵然季子京已经被抓,纵然他已经有了死志,但闻音始终不相信季子京会这么容易就死。因为他是她的师伯,闻音对他十分了解,季子京此人纵然是死,也绝不会让对手安宁。他一定留下了什么后路,也一定不会这般轻易就被捉住。 而也是带着这样的想法,闻音让武林盟的人告知了自己,季子京最近究竟做了些什么,安排了什么。 这些安排包括许多方面,季子京也的确将自己离开之后的整个武林盟交代了个一清二楚,但这份交代当中,却独独少了些东西。 闻音想了许久,才终于想明白究竟少了什么。 这安排当中,独独没有包括厉城梧、邱尧和陈栩三位武功高强的前辈。 他们究竟去了何处? 这一切自是蹊跷,闻音花了几天的时间,终于联络到了其中一人,便是问剑阁大弟子陈栩。而也是到了这个时候,闻音才明白,原来季子京这般轻易被擒,本就是有着自己的打算。他知晓自己被擒住之后必然会被关押在与关寄雪同一个所在,而他真实的目的,其实正是找到关寄雪,并且联络他,将一些重要的事情告诉他,让他亲自做出这个决断。 季子京的计划很成功,他的确见到了关寄雪,也将一切都告诉了他,最后,关寄雪写下书信,将它交给了偷偷潜入地牢的陈栩,并将其送出交到了闻音的手中。 正是昨夜里闻音在等的那一封书信。 只是若闻音并未来到京城,或许这封信,便无人能够看到。 季子京从未将自己的计划告诉闻音,是因为他知道闻音的决定,他没有将一切通知予闻音,也是在等,等闻音自己做出决定。 最后闻音来了。 一切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而到了这个时候,闻音终于知道剩下的厉城梧与邱尧去了哪里,原来他们一直都潜伏在这地牢之中,等待着众人前来。 而他们也因此帮了谢容宣,这才有了如今的一幕。 想到这里,闻音神色稍霁,却并没有松一口气,而是朝着邱尧认真问道:“邱长老,不知将军状况如何?” “身上还有伤,不过死不了,我们会负责保护将军。”邱尧的声音自黑色的长袍里传来,显得有些沉闷,在地牢中甚至有几分幽沉。 闻音听到这里,很快点了点头,郑重道:“有劳两位。” 说完这话,她再度回过头来,却是朝着另一方的众人。 就在转身之际,地牢那头的入口处,已经传来了急促的脚步之声,他们闯入这山庄之中,直至此时其余众人终于赶来,他们此时虽是将人救下,但想要离开这里,却还十分困难。 “事情恐怕有点麻烦。”祁珠看了一眼角落中如今早已经吓得一言不发的那看守之人,众人之所以会耽误那样长的时间无法救人,便是因为他们捉了谢容宣威胁。祁珠对于这种行为自是十分不齿,禁不住皱起了眉头。 陆枕奚就在她的身旁,听她这话当即安慰道:“会没事的。” 闻言静静听着外面的动静,知道来人不少,也知道这一战凶险绝不会少,但到了这个关头,谁都不会退缩,也谁都不会畏惧。 “两位前辈,请照顾好将军。”闻音立即做下了决定,她抬手将腰间长剑抽出,正欲再度开口,却感觉有人轻轻握住了自己的手,她旋即回头看来,这才见谢容宣垂眸将那把星罗剑递回了她的手中,低柔着声音笑到:“这把匕首,还是更适合你来用。” 闻音微微一怔,旋即笑了起来,趁着众人热血激扬没空管自己的时候,侧身飞快的在谢容宣的唇上落下一吻,这才再度回过身来,凝肃着神情,若非谢容宣耳尖微红,仿佛方才并未发生任何插曲。闻音声音沉重,向着外面黝黑的道路:“前路,便交给我们来开。” 众人重重点头,跟随在闻音身侧。 地牢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似乎能够感觉到这个地牢颤动的声响,不少石屑沿着墙面落下,将墙上的火把晃得明明灭灭,闻音一手执剑,一手执匕,独身行于前方,身形如松劲然挺立,她眸光里映着火焰的色泽,再度道:“我们救下将军,我们还要将盟主,一并救回来!” 第八八章 京城之乱持续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 而在这三个月中, 整个大邺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百姓无法预料到这一场变革,而身在朝中的人,却对于这风起云涌的局势早已知悉不少, 这一天迟早会来, 这天下也迟早会有所改变。金察国外患一旦解决, 皇室便无法容忍关寄雪再存在在这京城之中。 两方势力相斗,总有一天,一切会有结果。 而不论最后的结果是什么,都不是谁能够预料得到的。 就如同现在。 从一切发生到结束, 看来不过三月, 但两方势力的这一场对峙, 已经持续了整整数年。 三月之后, 天下大变, 大将军关寄雪举兵攻入皇宫,开启了大邺的另一个篇章。 而这一切, 与天下有关, 与大势有关,却独独与闻音无关。 关将军登基的时候,闻音早已经离开了京城。 · 秋去春来,几经花落, 烟州城终于又迎来了花开时节。 清阳河的河水自城中淌过,带来又一年的春意。城外河畔的柳刚出新芽,脆嫩的绿在春意里回荡摇晃, 而就在那柳枝随风微摆间,一根鱼竿突兀的立在其中,显得与这幅景致格格不入。 阿哲手里面拎着东西,也不知刚自哪里回来,拨开一旁树丛,他俯身支着手喘息两声,远远看着河畔那根突兀的鱼竿,这才无奈的笑了笑,连忙上前道:“师姐,你不是说下午要去谢家找谢公子吗,怎么还不回去准备……” 他这么说着,话到一半,却是不禁停了下来。 在他面前,河边石块上空空荡荡,唯有一根鱼竿摆在那处,而原本应该在钓鱼的人,却是不知究竟去了何处。 阿哲自然不会担心闻音的安危,他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这才上前来低头开始替闻音收拾她在河边留下来的一堆东西。闻音走得似乎有些匆忙,四周摆着她从家里面带来的篮子,篮子就这么摆在石头边上,里面的东西是谢容宣亲手做的糕点,还是他托人送过来的。 这段日子谢容宣忙于茗秋阁的事情,连与闻音相处的机会也无,只能够抽些闲暇时候做一些东西交给闻音,而闻音每次去教阿九小春他们练功,也总是只能与谢容宣匆匆见上一面,两人一来一去,他们倒是没说什么,只是把旁边的阿哲急得不行。 “也不知道究竟跑到哪儿去了,连鱼竿都顾不上了。”阿哲嘴上嘀咕了两声,低头将那篮子捡了起来,篮子里面裹着一层布,阿哲将布巾掀开,才见里面原本的东西早已经被吃光了。 阿哲忍不住又笑,知道闻音喜欢吃这些东西,谢容宣便一直在学,这阵子他做糕点的手艺越来越好,倒是把闻音都给养得胃口刁钻起来。 “从京城回来之后就又变成了这个样子,成天懒懒散散的……”阿哲看来有些哭笑不得,也不知道当初在京城当中闹出那么大事情,从山庄地牢里面强行冲出重围,将众人救走的那个人究竟和现在的闻音是不是同一个人。 阿哲收好篮子之后,又开始收拾闻音扔下的鱼竿,动作之间,他眼角余光落在了不远处的树下,一眼之下,他才突然之间像是明白过来,随即摇摇头笑了起来。 春日已经到了,山野的花四处烂漫,而就在那处大树下面,正开着一簇雪白娇嫩的野花。 风拂花叶,野花丛间被摘折过的痕迹不慎明显,却也依然让阿哲看了出来。 阿哲拎着篮子,盯着那野花半晌,笑意在脸上随之柔和。 “我就知道,说着没空见面,最后还不是会忍不住。”他说着又摇摇头,将鱼竿收了回来,拍了拍手里的篮子又叹了一声道,“最后还要我这个师弟来帮忙收拾东西。” 他这般说着,忽而又抬头往烟州城的方向看去,这个时候,闻音应该已经进了谢家了。 · 阿哲的猜想的确没错,闻音的确已经到了谢家。 谢容宣正在自己阁楼的房间当中,近来连日的忙碌让他也没有什么时间休息,一直到不久之前,他才总算结束了与楚云徽的对话,楚云徽离开之后,他便留在房间当中写写画画,完成最后一件事情。 好不容易写完了书信,谢容宣将其叠好放入信封之中,这才披衣站起身来。 窗外是满院的桃树,桃花粉嫩的花瓣随着微风拂过窗棂,谢容宣眨眼笑了笑,来到窗前欲将探望,却忽而见窗边现出了一抹零星的白。 那是一簇漂亮的小花,与阁楼外桃花林那一片粉色的桃花相较显得朴素而渺小,但却犹如繁星点缀于夜空,霎时尽绽光芒。 谢容宣认得那些小花,他很喜欢那些花。 他霎时笑了起来,未及开口,便见那花在窗外晃了晃,然后一道身影捧着花就这么动作利落的翻身自窗口进了屋子。 捧花而来的人自然就是闻音,她甫一进屋就将那花递到了谢容宣的面前,眨眼笑到:“我在河边看到的,看到这花就想到你了,我就送个花就走,不会打扰到你吧?” 谢容宣眉目笑意间皆满怀情愫,他神情柔和的摇了摇头,翘起唇角自闻音手中接过花道:“不会。” “那就好。”闻音这样说着,两人动作间指尖相触在一起,她扬眉笑了笑,又道:“那我先回去了。” 话音落下,闻音却又像是有些不甘不愿,想了想干脆回头又在他颊边亲了一口,见谢容宣微微错愕的神情,她这才又道:“好了好了,这次真的走了。” “等等!”谢容宣眼看着闻音转身要走,一怔过后连忙捉住闻音手腕,阻止了她的动作。 闻音含笑回过头来,轻问道:“怎么了?” 谢容宣低头看着手里的花,小声道:“云徽已经回去了。” 闻音果然停下了脚步,似笑非笑盯着谢容宣的眸子。 谢容宣迎着那人的注视,声音低如蚊蚋,喃喃又道:“封师傅也不在。” “嗯?”闻音忍着笑意,发出了一声疑问。 视线似乎无法离开那一束纯白的小花,谢容宣轻声道:“阿九小春元子现在还在我爹那里,爹找了一名先生指导他们练字,那位先生以前也教过我,是个不错的先生……” 眼看着谢容宣话题开始跑偏,闻音连忙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失笑着靠在窗口处向他道:“然后?” 谢容宣一顿,抬起眸子,眸光澄澈带着温柔,“……留下来吧。” 终于听到了自己想听的话,闻音面上带着的得逞后的笑意,挑眉回握住谢容宣的手,点头闷笑道:“好啊。” 是春风让她留下,她自然不得辜负这一片春风。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这里完结啦,应该还有两章番外,估计这两天更新完,然后暂定后天开仙侠新坑《晚蝉》,喜欢的话可以戳进专栏第一本提前收藏w 感谢大家陪伴,起初想写这个文也是想到梗一时兴起,不过写到后来真的真的很喜欢娇花这个角色,写的过程也有些遗憾一些地方没能发挥更好,不过每次看到你们也喜欢娇花,我依然有种由衷自豪的亲妈心理,多的不说啦,我们下本书再见。 ..............................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新奇书网—http://www.xxqi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