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新奇书网(www.xxqishu.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扯淡鬼》作者:小清椒   文案   离家出走的公子哥钟从余在一个破烂堆里找到了想要私定终身的人。   高冷学神攻VS不良学渣受   堂堂校霸被新来的学神制服了,不仅如此,校霸还发现这位新同学还有另外三个标签——“我同桌”,“我邻居”以及“我不得不养的小白脸”   当全校都在好奇这两位属性完全不同的人是怎么从天敌走到一起的时候,校霸给学神递了一张小纸条:搞对象吗?   学神淡定地回了一个字:搞。   真香。   微博:小清椒XQJ   内容标签: 强强 欢喜冤家 破镜重圆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迟,钟从余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序章   总是“说一不二”的天气预报说,今天下午有大雪。   结果就真的下雪了。   猫咖里的客人比往常多了一倍,闹腾的声音更是翻了一翻,麻麻杂杂的。顾迟取下挂在门口的羽绒服,胡乱往身上套去,拍了拍,快速将自己收拾出一副人模狗样的外表,搭在门把手上的掌心刚准备用力,大脑就对身体发出一个急刹车似的指令,让他先冲玻璃门上哈出一口热气,然后顺着某位特殊路人的背影,勾勒出了一个干瘪瘪的火柴人。   水蒸气很快就被室内暖气蒸发掉,只剩下几滴圆滚滚的水珠歪歪扭扭地下滑。   就是这么眨眼的瞬间,那位“火柴兄”就在人群中找不到了。   “不成,追没有用,我确实应该去他家堵人。”顾迟突然冒出这么个念头,便转身对店里正在添猫粮的胖子说道,“你刚才说的那地址呢?用手机发给我,速度,我赶时间。”   胖子姓王名大串,长相和身材十分符合,虽说是一副五大三粗的模样,其实肥肉里裹着一颗粉嫩嫩的“少女心”,早些年被初恋敲碎过,花了几年的时间才重新粘回来。等他听清顾迟说了什么之后,本来就不大的眼睛立马笑成了两条细缝:“哟,时隔多年,顾老板终于要把老板娘接回来了啊?”   这话说得顾迟眉头一紧。   什么老板娘?   他分明就是一位开膛手,随意的一个眼神和动作,就能把人活生生的剖心掏腹,让受害者以卑微的身躯,主动祭献出所有的爱慕,既而以乞怜的姿态,去奢求那微不足道的回应。   大概,就是“求求你回头看我一眼”的爱情吧。   想到这里,顾迟挤出一个生硬的笑容:“看吧,我尽力,毕竟这也得别人想回来才行。”   王大串懒得听他多愁伤感,三加五除二地把他踢出了店。   夹着雪花的风从四面八方灌进自己的脖子和手腕,明明全副武装,却还是能冷得顾迟直打哆嗦,明显感觉到温暖从体内流逝,心脏像个玻璃碎片似的嘎嘣晌,木讷的喇叭声和脚步声交相辉映,整条街都似乎行将断气。这时候,他突然想到,那人刚刚走得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感受。   吃惊,意外,逃避,烦躁。   不过除了这些,好像也没有想象之中的那么多爱恨情仇,更不用来一场生死交锋。   手机突然突然响了一声,是王大串发来的地址,后面还附加了一句话:“要不要借你钱?兄弟挺你,这次去买一颗鸽子蛋送他。”   “……”   “滚蛋!”   这是顾迟认识钟从余的第十个年头,从一开始,他俩的命格里面似乎就八字带冲,做过朋友,做过敌人,甚至还做过爱人,将人世间所有能拥有的关系都携手走了一遭,山盟海誓说过,问候十八代祖宗的话也骂过,可到底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后来变成了失去联系的陌生人。   结果呢?   相隔几年,被一扇小小的猫吧门给重新牵连了,背道相驰的两条线居然发现自己所在的纸面是个球形。   直到听见楼道间有传来脚步声,顾迟才把自己从回忆里面拉出来,他深吸一口气,强行按住喷涌而出的质问,注视着眼前人,故作淡定地扬手道:“你走这么急,我都还以为我……”   钟从余想也不想就接话:“见到怪物了?”   “……”顾迟有点无语,“我是想说我脸上是不是长刺了,没有在针对你。”   连臭脾气都这么熟悉。   不过,把“怪物”二字放在从前,确确实实是在形容钟从余,这人打小身上就披了一层“闲人勿扰”的低气压,自允“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万般皆下品,唯有我最高”。说好听一点,就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美男子,难听一点,就是中二晚期无药可医。   而后被顾迟一闷棍打回了原型,发现自己也就这么一回事儿——英雄做不了,狗熊自己又嫌弃,还是老老实实地当个普通人。   短暂的安静之后,顾迟先妥协了,无处安放地手挠挠脑袋:“行吧,我们换个话题。”   接下来的这一句话,就变得十分正经了,顾迟顿了顿,不由自主地笔直站立,收敛了装出来的嬉皮笑脸:“钟从余,我们,我们重来一次好吗?”   闹疼没用。   赌气没用。   撒手离去更没用。   重来一次,如果还是不行,我们再做打算。   半响没听到对方的回答,顾迟恍然发现自己十分可笑,大老远的追出来,像个小偷似的蹲在别人家门口,天气将他冻成了一条瘦骨嶙峋的老狗,奄奄一息,明明已经断了这么久的联系,还非要旧事重提,到处丢人现眼。   顾迟心道:还是算了吧。   可就在准备离开的时候,钟从余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楼道昏暗的灯光下,嘴巴好几次的准备说些什么,可惜都被忽略掉了,只能听见一个哽咽的声音缓缓发出:   “我也想和你一起,继续敬仰特殊爱情。”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题材类似于校园+成长类,反正不是纯校园   喜欢的话暗戳戳地求个收藏T^T   开篇第一句那个“说一就二”的原词是“说一不二”,故意改的,谁叫天气预报这位爸爸经常坑我。   下本预收是古耽《乌合之众》,一个非典型性的白月光黑化故事,明骚vs闷骚,感兴趣的小可爱们可以去瞅瞅呀。 第2章 豆浆 第一   十二年前的那个暑假,刚升上高二,诸多未曾听说过的重任还没来得及压在少年们的肩膀上,他们还可以在这一片步入倒计时的树荫下,抓紧时间往自个儿脑袋里面添加地沟油和豆腐渣,放肆浪荡。   那时候,钟从余还不认识顾迟。   还没当上扯淡鬼之中的一员。   所以,在看到前者接下来的这一幕时,便很自然而然得将顾迟划分进入“王八捣屎棍”这个类别。   “抓好了没?走,拖进厕所里面去,留一个人在门口守着老师,眼睛放尖一点儿,别等到走近了再提醒,我们尽快解决。”   钟从余上完厕所,刚准备从厕所隔间里面出来,就听到了门外的这句话。   说话的好像是这群混混的领头,他很有威信,在下达指令的时候格外顺溜,也没人敢吭声反驳,一听就是习以为常了。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就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了起来,效率奇高。   被拖进来的人发出一声很小的闷哼,显然是不打算呼叫求救的,给人一种“江湖事儿江湖   了”的傻逼作风,但至于到底是恶狠狠地盯着霸凌人还是可怜兮兮的摇尾巴,那就不得而知了。   钟从余把放在门把上的手插回了裤兜,摸出一个东西,然后懒洋洋地靠在隔板上,慢条斯理地理好刚打完架的耳机线,将线头插进了耳机孔。   外面传来体育生打篮球的撞击声和女孩子们的嬉笑打闹声。   有趣。   总有些傻子以为自己有了一群小弟,就能所向披靡了。   钟从余一边这样想,一边按下录音键,在充斥着氨气味道的小空间里,皱着眉头闭目养神起来,准备捏着鼻子听这场好戏。   方才那位霸凌头头的名字叫顾迟,是被一位小弟身份的人叫脱口的,他用鼻孔对人,扯着嗓门吼道:“顾迟哥,就是这孙子欺负小红帽的。”   男生发出一声野鸡脖子般的哆嗦,往后蹭了两下,还是没说话。   整个局面都散发着单方面压制。   突然,前面传来“咣当”的巨响,估计是受害者被竖着拧了起来抵在隔板上,整个屋子都随之颤了颤,分量肯定不轻,紧接着,蠢猪似的哭声终于爆发了。   那位顾迟也终于开口说话。   “我们家小红帽没招惹你吧?”   被抵住的男生僵着脖子疯狂摇脑袋,喉咙里面发出断断续续的哽咽声:“没……,我错了……”   “错了顶个屁用。”顾迟嗤笑了一声,语气很不友善,不知道他到底想表达什么,在场的人都看得提心吊胆的,却迟迟等不到下一个动作。   男生:“我,我向他道歉,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看大家都这样我才……”   肿了半边的嘴巴还没把话说清楚,就不知道哪儿触碰了顾迟的逆鳞,只见后者突然伸手抓住男生的头发,猛地往一旁撞去,连续好几下,边撞边道:“哦,原来不止一个,还有‘大家’,是吗?”   眼瞅着就要酿成一场血灾,门口的守门小弟就探了一个脑袋进来,压着声音插嘴道:“大哥,有人上来了!”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听着多半是老师。”   “老师”两个字就像是一坨参了大便的炸/弹,放哪儿被哪儿嫌,也被哪儿怕,刚刚还在撸袖子的一群暴徒立马就阉了气,诺诺地发表建议:“顾迟哥,要不改天吧,反正左右都在学校,跑不了。”   “对啊对啊,万一被抓到了就麻烦了,那个什么话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下次再约就是,不急于一时,今天教训了他,小红帽以后肯定都不会再受欺负了。”   “他还可以留着钓更多的鱼,对吧。”   “……”   烦!   顾迟提起膝盖就冲对方肚子来了一顶,打得男生嘴巴里面酸水翻涌,本想再来一次,结果就被三五人拉住了。顾迟两胳膊一甩挣脱开来,气压被活生生禁锢,于是扔下一句狠话:“明天午休之前,把你知道的欺负过小红帽的人头名单全部列给我,否则有你好看!”   旁边立马有人附和:“诶诶诶,那个谁,你听到了吗?”   男生感觉天地眩晕,靠着下意识不断点头答应:“嗯嗯嗯……”   “行了行了,快走,还不把顾迟哥拉着走。”   一阵乱麻的脚步声逐渐远离,钟从余这才从厕所隔间走出来。   那位传说中的老师还没路面就没声了,多半不存在,是那守门的小子怕出事讹人的。   被打的男生在地上又弓着背躺了一会,等血压心率平静下来之后才踉踉跄跄的爬起来,他伸出湿哒哒的双手往脸上一抹,也不知道是自带墨水还是地上太脏,愣是画出一幅姹紫嫣红山水图,捏着歪鼻子正了正,刚准备离开,就看见了钟从余站在门口盯着自己。   男生吸溜一下鼻涕,声音带雾,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刚才不是打完了吗?还来啊?”   钟从余:“……”   钟从余把手机从裤包里面拿出来,拔掉了耳机线,略微调大音量,顺势就将刚才那一段录音放出来给他听了。   从顾迟一行人拖着自己进门,实施殴打到离开,都一字不差地录好了,除了自己的哭声有点煞风景以外,这简直就是揭露广大校园暴力的罪恶现场啊!男生听得感激涕零,感觉自己遇上了拯救世界的天使,立马双手十指相扣放在胸前,抽抽涕涕道:“这位哥哥,您就是……”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躲在那里面听你们的破事。”钟从余一开口,冷冷的声调就把人拒之千里,“臭死了,衣服都染上味了,你也离我远点。”   男生闪闪发亮的表情顿时卡成一张PPT,还不知道该如何切换,只得保持暂停。   钟从余侧眼看见他这幅样子,嘲讽道:“你以为我录下来是帮你告状的?”   钟从余:“不,我只是录着自己玩,与你无关,明天好好交名单吧,走了。”   他拍平了手腕上压墙太久压出来的衣服皱着,扔下男生一自己懵逼,面无表情的走了。   顾迟一行人的身影从楼下的操场掠过,钟从余站在走廊上望了一眼,内心对着那位领头翻了个白眼,掂量着那条录音,冷笑道:“傻逼玩意,接下来有你好玩的了。”   直到目前为止,顾傻逼玩意迟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盯上,刚发完一通脾气,连头发梢都还在做引体向上,没人敢惹。小弟们夹着他灰溜溜地逃离现场之后,为了避免引火上身,三五成团地找理由离开,等走到教学楼的时候,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顾迟,你后面还跟着一条流浪狗!”楼上的一个胖子冲他招手喊道。   流浪狗本来只想远远地跟在后面,趁机偷要吃的,不料被一语戳破,呜咽了两声,低怂着脑袋夹尾巴,退了两步——它舍不得溜走。   楼上胖子很欠揍的对着狗咧嘴一笑。   其实像这样的流浪狗在学校里面很常见,后山连着一片正待开发的宿舍楼,施工队只草草的围了个布袋子栅栏,食堂每天做饭飘香十里远,吸引了大片物种来解决剩菜剩饭,促进生态循环。   渐渐地,流浪狗们发现,除了捡漏,还可以找一些看起来和蔼可亲的同学去讨一点吃食。   可惜这条狗“瞎”。   顾迟本来就压着无名火,当下就转头恶狠狠地盯着它。   楼上胖子嫌事不够乱:“哎,听说殴打小动物也是要遭说教的,不过我现在有地理位置的优势,能帮你盯着,方圆百米没有红色预警人物出没,这位侠士,您可以动手了。”   话音刚落,流浪狗就跟听得懂似的脚底抹油,跑了。   “你今天是吃了你家烤肉的签子吗?不带刺会死?”顾迟气急败坏地上楼,看见一坨立在自己眼前的肥膘就感觉油腻,“王大串,你怎么跑到高二这边来了?”   王大串,这看起来跟个玩笑似的名字其实是真的,至于是怎么来的,根据七大姑八大爷的高谈阔论,是这家伙小时候吃串串只吃大肉串。他虽然比顾迟高一个年级,读高三,但能算得上顾迟在这个学校唯一熟悉的人了,毕竟他俩的家住得近,从小在都一起打到大。   堂堂一个高三学长,却整天闲得发慌,得想而之其混账。   王大串嬉皮笑脸的说道:“我还真的有事儿,我们家小红帽的事儿解决了没?”   顾迟想到就来气:“是组团欺负。”   “还组团?”王大串有些吃惊,“哎,还是怪小红帽貌美如花了,这么着吧,以后我俩轮着送他上学放学,反正初中部就在隔壁,你我也不是那种爱学习的人,不怕耽搁时间。”   顾迟点了点头:“今天就我先吧。”   王大串比了一个“OK”   分担好了事情,就准备各自回各自的教学区,谁知原地一百八十度逆转还没完成,就听见了年纪主任在自己办公室里面扯着嗓子,发出了一声鸣笛般的咆哮,贯彻整个校区。   “什么!刚刚有人在厕所里面聚众斗殴!?”   顾迟做贼心虚,内心暗骂,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下。   这句话让王大串想起了什么事,啊了一声,回头就勾着顾迟的肩膀嘀咕了道:“还有件事,差点给忘了,根据情报网透露,你们班这学期要来一位新生,男的,有点小帅,是个家里有点钱的二愣子,你可以去混个眼熟,以后让他给我们当钱包使唤。” 第3章 豆浆 第二   什么玩意儿???   顾迟听得似懂非懂,方才年级主任的嗓门还在自己脑袋里面反复蹦跶,哀转久绝,没等心率平息下来,就又被一个浑厚的胖子塞了一句耳语,感觉瘆得特别慌,只勉强捕捉到了几个关键字:“二愣子?钱包?”   王大串比顾迟还要高出半个头,是实打实的傻大个,此人感觉手搭肩上的姿势十分舒坦,本想再说一遍,可上课铃偏偏赶巧不赶早,踏进这个缝隙里欢乐地响了。   “同学们,上课啦,请依次回到教室,准备上课……”   顾迟揉着发胀的耳朵,随口答了几句:“下课再说,我先走了,你赶快回去,小心曹巴克找你麻烦。”   “曹巴克?”王大串竖起大拇指:“卧槽,这外号起得好啊!”   曹巴克本来是高三班主任,带王大串所在的班级,但学校在分配教育工作的时候不知道哪儿出了毛病,让只会唱《纤夫的爱》的他还要教顾迟他们班一门副科——音乐。因此,这门课还有一个别称,叫“前夫的爱”。   此人“美名远扬”的契机是在去年运动会上,当时学校要求每个班级自己动手制作一面班旗,要求原创,鼓励创新,允许借鉴,重视程度达到了史上新高,甚至还将这一项目纳入了评比加分上。   正在一大群同学都被这个跑偏项目烦得焦头烂额的时候,热爱咖啡的曹老师就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星巴克走了进来,有那么一瞬间,绿色的大脸logo和上方的脸看起来竟然奇迹般相似,甚至重合了……   曹老师被众多目光盯得头皮发麻,赶紧解释道:“我今天忍痛买的,平时可喝不起。”   而事实说明他的想象力太局限了,直到在运动场上,看见自己登记照的正脸从教职工墙上被扣了下来,然后塞进星巴克的标志中间,做成绿莹莹的班旗飘荡在红色塑胶操场上的时候,才恍然大悟,留下了一滴心酸的泪水。   至此,红遍大江南北。   顾迟是压着铃声跑回教室的。   他前脚刚放好屁股,班主任就跟着走了进来,带着一股新鲜出炉的杀气,放下教案的气势足够把讲台徒手劈成两半。   有人嘀咕了一句:“她亲戚提前来了?我记得上个月不是这个时候啊?”   “不可能,她只是看起来像个母的,其余所有属性都是公的。”   “……”   班主任一进来就放眼环视一圈,最后落在倒数第一排的顾迟身上,看见后者还在喘粗气就更加笃信了,于是自动省略掉逼问,直接行刑:“顾迟!你给我出来!”   其河东狮吼直接嫌掀翻了一屋子的窃语。   “其他人看什么看呢!以为现在才高二就很惬意吧,脚下踩着高一头上有高三顶着就偷着乐是吧,全部准备好书等着老师来上课!”   有刚才年级主任的那一嗷嗓子做铺垫,反应再迟钝的人都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顾迟就是这样在全班惊恐又幸灾乐祸的目光下起身离开的。   科任老师姗姗赶来,侧身避开母老虎,跟着同学们一起颤颤巍巍的在黑板上写下了第一个单词:genius   一路无话。   班主任立着挂满青筋的脖子闷声往前走,顾迟也懒得抬嘴皮,就只低头盯着自己校服袖口上的那条破口,心不在焉地跟着,脑内搜索家里还有没有这种颜色的线能缝补一下,还有估摸待会儿去接小红帽的时间,千万不能迟到。   等走到办公室门口的时候,班主任终于沉不住气,撅着嗓门提醒了一句:“你可以不好好学习,但不能不遵守规则制度,毕竟这里是学校,你得学会做人,才能做学生。如果你想继续上课的话,待会儿主任问话,记得带上脑子回答。”   诸如此类的话没有一千次也有八百了,顾迟拉耸着耳朵隔噪音,连“哦”都不想回答,直接伸手打开了办公室的门。   这是顾迟第一次看见钟从余,第一眼,没有或说忘了正眼瞧。   这也是钟从余第一次正面看见顾迟,目光刚散播出去,就满眼烦躁。   年级主任姓赵,是一个从十八世纪走出来的邦邦硬老古董,他一瞧见顾迟这种校服领子一侧外翻,露出锁骨,单耳耳钉,双手插裤兜,随便找一面墙靠着就企图抖腿的学生,每次都要把引以为傲八字胡飙成“一字排开”。   更何况这位顾同学还前科累累,和办公室内的另外一人形成强烈对比。   “你说说,上节课的大课间,你干嘛去了?有哪些人?为什么打铃了才往教室赶?”   “拉屎,没人看,闹肚子拉太多。”   一上来就发射连环问题,毫不委婉,顾迟皱了皱眉头,脸不红心不跳地正面回答。   赵古董被这爽快气得直接用手死死地掐住人中。   不过,这事情怎么被古董知道?   如果是那群小弟,除非是被爹娘吊起来混合双打,举着打火机在未来一年的零花钱旁边晃悠,他们是不会出卖顾迟的。这群人怂是怂,贱虽贱,但有一个亘古不变的共同爱好,就是凑热闹,看戏,聚众仗势欺人,跟在顾迟身边,可以三天玩一次小的,五天遇上一次大的。   刚想到这里,他才终于瞥见旁边还站了个大活人,把眼睛珠子往那边挪了挪。   首先是干净。   这是顾迟对钟从余的第一印象,真的挺干净一个人的,白蓝相间的校服落在他们这群混小子手里,不出三小时,就会变成黑灰泥三种颜色的排列组合。可在这家伙身上,居然能保持平平整整,跟新的没什么区别,甚至能闻到空气中隐约洗衣粉的味道,脸也长得不赖,轮廓分明,瞳孔黑得格外精神,脖子边吊着一只白色入耳式耳机。   那一刻,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女生们还能对着穿校服的男生冒桃花眼尖叫了。   但这个好感没有保持五秒,就被赵古董给一盆冰水浇灭。   赵古董回过神来后,放弃了和顾迟交谈,转身对这位干净帅哥说道:“是他吗?”   “哦,原来是告状的。”顾迟如此想道。   切换视线后,赵古董感觉自己立马年轻了十岁,精神也好了不少,说话跟着顺溜起来:“哦对了,现在正好给你说这事儿,招生部把你分在了他的班级,等待会儿办完了手续,你就可以跟他回去,我已经把你的情况和你们班主任说了,你待会儿去了之后也说一下,让老师给你选个靠前的好位置。已经换了学校了,之前的烦心事儿就放一放,继续好好学习,明年就是你们上高考了,千万别和一些不三不四的玩。”   “哦,原来还是个学霸。”顾迟看着那跃跃欲试的眼神,在心里冷笑道。   说完,赵古董微微一笑,又突然想起来顾迟的存在:“喂!你靠什么墙呢,没骨头吗?站好,话还没问完,今天打人的是不是你啊?”   顾迟双手摊开:“问我干嘛?你自己不会看监控吗?我的话你应该不会信的吧。”   赵古董:“……”   说起监控就更来气,不是没有看过,是看过太多遍了——大课间本来就是人流量的高峰,那个时候的学校还不能做到全方位无死角,画面模糊,方位十分受限,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带着懒羊羊面具的男生先对着镜头做了个鬼脸,然后嚼过的口香糖粘在上面,撒腿离开,消失在操场上了。   不过这一看就是惯犯作为。   顾迟笑眯眯地补充道:“你还可以问你身边的这位同学,对吧。”   赵古董一点头,恍然大悟:“哦,对。”   “那你说,别怕,老师给你撑腰。”   整个办公室都安静下来,甚至连外面的施工队都不继续开电钻,全等他开口。   可这位干净帅哥不仅不给面子,还大有一副爱答不理的表情,发现周遭没人说话后,把耳机塞回耳朵里,懒散地回答道:“我有说我看见脸了吗?”   赵古董已经把双手大拇指按在人中上了。   既然两个人都不愿意配合,再这么纠缠下去也找不出一个结果,赵古董不知道是中了谁家的歪门邪道,把一踩一捧说得委婉,但表情却很出卖,他把所有的愤怒都堆在了这张嘴巴上,碎碎念模式开启,就很容易忘记时间了。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是 第二节 课上课铃响起。   赵古董:“走走走,你俩去上课,不说了,说得我嘴巴疼。”   科任老师持续掉线,班上同学没能等来教书的,却先等来了两个走在一起的不同款式帅哥,最主要的,是其中一个没见过。   没见过就代表是新的,新的就代表谁都不认识,谁都有机会,大家可以公平竞争。   这种事情少不了一番讨论,顿时,教室就变成了野生菜市场。   所谓的“安排座位班主任”没见着,也没有其他空位子,只剩下最后排靠垃圾桶的地方,两   张桌子上都没书,一看就是没人的那种。   钟从余走在顾迟前面,直接把自己背上的书包扔了上去,然后趴在上面打算睡觉了。   全班又是一阵“哇——”   “哇”没有持续到三秒,老师就来了。   等到顾迟回到自己位置上,钟从余才一掀眼皮:“你也坐这儿?”   顾迟:“你哪边大脑觉得我不坐这儿?”   “哦。”钟从余不情愿地挪了挪胳膊,可还是没有回到楚河汉界以内,明显地仗势欺人,他从衣兜里面捣鼓了一阵,递给顾迟一只耳机道,“带上。”   顾迟:“学霸,你要给我放英语听力吗?”   钟从余重复一边:“带上。”   顾迟不想因为这些小事闹,而且讲台上老师那叽里呱啦的念天书声比英语听力还要糟糕,实在是躲之不及,带上之后,就听见对方按下“滴”的一声。   里面传来稀稀疏疏的声音,猜不了是什么,然后“砰”地炸开了。   “抓好了没?”   “我家小红帽没招惹你吧!”   “明天午休交来”   “滚!”   是那段录音!   顾迟听到这一段的时候表情有些不可思议,很正常,换做任何人都会觉得十分惊恐,他的表现和反应已经淡定了,刚准备把那还没看清是mp3还是手机的东西抢过来,钟从余就抢先一步塞回衣兜了。   顾迟:“……”   钟从余把目光移回黑板上。   丝毫不去在意别热的感受,大概半分钟后,他才很挑衅地继续道:“这是证据,如果不想挨骂,就得听我的话。”   “上课不能闹,下课不能吵,从今往后,你的课桌腾一半出来给我放书。” 第4章 豆浆 第三   毛头小子,不仅刚来就给地主下马威,居然还强迫不平等条约?   岂有此理?   必须收拾!   顾迟故意把嗓子压低了好几度:“哇,这位小哥哥,你怎么这样坏?要挟?你想要干嘛?人家可是清白的,你这样的做法,可不是在毁我的名……我靠,你犯羊癫疯吗?”   钟从余坐在他隔壁,近距离聆听,被这一段和鸡皮疙瘩并肩而至的唱腔给吓得炸毛了,当场踹了他小腿肚子一脚。   台上的老师立马就转身骂道:“顾迟,我还活着呢,你给我安分点!”   全班哄堂大笑。   “神经病。”顾迟心想。   整个学校都是神经病。   开头没开好,这一整天都不会怎么好过,下午的时候,又有那么两三件麻烦事缠上了身,不过顾某人早已经是一位百战沙场的老战士了,对于如何在圆润中带着怼人,在磊落中添加讨打,很是有一门独特方法。   磨皮擦痒的同时,也发现这个同桌全程安静,甚至可以叫做死鱼一般的没动静,只是一直带着耳机趴桌上。   顾迟感觉自己不太能理解学霸们的世界。   下午最后一节课,解放前夕,最为致命,所有人的疲惫值都到达了一个巅峰状态,趁着课间这个空隙,顾迟收拾好基本上没有放书的书包,混着人群,就若无其事从后门走了。   等钟从余被上课铃声吵醒,慢悠悠地睁开眼睛,发现身旁只剩下一套空空荡荡的桌椅。   他突然觉得整个学校都变得暗淡无味起来,陌生的老师,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同学,没有一个能搭得上两句话,让自己倾诉发泄一下现在的心理感受。   这些人在他的脑海里面就像是复制厂里面的产品,都被统一格式化输出,顶着一模一样的面孔,说着无差别言语,就连颜色都只有单色,然后被做成一张张类似于老式电影的胶卷剪辑,强行嵌入他的记忆之中,充当永远的背景布,没有任何的活跃机会。   枯燥,暗淡。   趁老师不注意,钟从余低头把手机里面的那段录音给删了。   顾迟是按照约定去找小红帽的。   小红帽和他的交情跟王大串差不多,都是从小认识,一起长大,知根知底的朋友,家里条件也就半斤的八两关系——都很垃圾。但这扯淡兄弟三人组多少还是有一些差别,例如年龄上,王大串高三,顾迟高二,而小红帽,只有四年级。   没错,小红帽是个男的。   一位自打娘胎出来,就带有大量娘娘腔添加剂,附送轻微结巴的真男孩,   学校的小学部和初高部不在一个校区,据谣言不确切散播,原先是教育局让他们准备搬迁,结果修到一半,便发现兜里没钱了,真没钱还是假没钱倒是吵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为了扯一条遮羞布来表示工作态度,这些领导大手一挥,让学生先搬一半过去。   “牛郎”“织女”就这么残忍地异地而居了。   两地之间相隔了大约20来分钟的公交车路程,说不上有多远,他溜达着出了学校,顺路买了个煎饼果子塞书包内,心里盘算着待会儿拿出来会不会冷了。   没放学之前的公交车站人很少,能来坐车的除去顾迟这种另类,就只剩下出门下象棋的退休老大爷们,所以很顺利,没等几分钟车就来了。   一路上都空空荡荡的。   刚下车的时候正好遇上小学放学,顾迟就找了个小角落旮旯靠着,看着满眼嘻哈打闹的小学生,内心深处一股强烈的欲望——他想把自己的耳朵拧下来,扔对面垃圾场去。   顾迟给校门口拍了一张照,发给王大串,顺便还啰嗦了一句话:我到了,好吵,心烦。   ——得了吧,你的实质并不比他们高尚多少,没见我也嫌弃你?小子,你居然又逃课了啊?牛逼,被你家皇上发现了我可保不了。   ——他出巡去了,串哥,您老也不是上课玩手机吗?   ——我在用百度查资料呢,你不懂,高科技学习。   顾迟:“呵呵。”   扯吧,尽管瞎扯,鬼才信你,谁还没干过这种偷梁换柱的事儿呢。   ——诶,行吧,真的是顺道看一下消息。   已经等了快半小时了。   各种各样的声音从耳朵飞进大脑,有点像夏天晚上睡觉在枕头边转悠的苍蝇,顾迟干脆转身脸朝墙壁,将脑门抵上去,没事儿就撞两下,用痛觉来缓解发胀的神经。   这时候,一阵围众聚集的骚动突然传开,压制全场,再徒然下降,他觉得四周安静下来了。   “看见没有,就是那个小子,叫你家闺女离她远点,别瞧着长得清秀,背地里流氓着呢。”有人低声道,“听说上星期抓着他班上的一个女同学就亲,被其他人打得妈都不认识哈哈哈,现在的学生啊,赶我们那时候差远了。”   “谁啊?”   那人伸手一指:“那边,身边跟着一群小姑娘的那个,个子不高。”   “看见了,哈哈哈又被打了,哎哟,这一下不轻啊。”   顾迟向来讨厌大妈们的碎碎念,但还是忍不住歪头看了一眼,而这一瞧,整个人就愣住了。   四五个瘦瘦高高的女生围成一团,圈住了中间那个抱着脑袋蹲下的男孩,她们的穿着打扮看起来和年龄格外不符,论回头率和非主流,顾迟都感觉要甘拜下风。   几个女生伸出不知道留了几个月的九阴白骨爪,其上方涂得格外粉嫩,冲着里面指指点点,推来推去,破口大骂,越来越得意。   紧接着,其中一人从书包里面掏出了一根看起来像铁棍的东西,正中他的后脑勺,一棍而下,毫不缓和力气。   一声耳熟的吃痛声从那里面传出,即使格外轻微,也刺得顾迟耳朵生疼,仿佛是自己被打中。   那个男孩,无疑就是小红帽了。   其他人也被这一幕吓得目瞪口呆。   “干什么!想死吗!”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顾迟已经吼着狂奔了过去。   对于小学的女生来讲,他的身高已经长到了一个需要仰头才能瞧见正脸的程度,和班上的男生压根不是一个档次。自古以来就有小学生仰慕初中生,初中生仰慕高中生的歪门定律,眼前这位凶神恶煞的大哥,如果是自己的,完全够格让自己在校门外四处炫耀,引来一片仰慕。   可如果作为敌人,就不那么好交代了。   几个女孩顿时吓傻了眼,大姐大的傻冒范儿立马消失殆尽,尖叫从喉咙里面跟个火箭筒似的喷射出来,毫无颜面,搞得像是有人要对她图谋不轨。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旁边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了,有那么一两位热心肠的人本想了解一下发生了什么事儿,却在看见女孩的打扮之后,要么选择闭嘴,要么翻白眼走人了。   怎么形容呢?   这种事儿和人,谁惹上谁就背锅,和狗皮膏料有得一拼,很恶心。   救人也只救急,哪怕救穷,也不救病。   特别是脑袋有病。   女孩叫着跑了三个,没人理会,剩下两个在原地吓得双腿发软,直接站着不动了。   顾迟冲过去就推了她们一巴掌,后者立马失去平衡,退了好几步,拉开距离——其实他已经准备好一脚踹过去了,因为真的很生气,但毕竟对面和自己的性别不太一样,这一脚临时打弯儿,换成了手。   “你们丫……你们干嘛打他?”顾迟忍住骂脏话的冲动,将小红帽护在身后,在脑袋里面搜索了半天才挑出这么一句能勉强表达意思的话。   他很不喜欢解决小女孩,特别是这种发疯的,办起事儿来会碍手碍脚。   其中一个看起来有点名堂的一边尖叫一边吼道:“他说他喜欢我!他亲我!还想要抱我摸我!他夺走了我的初吻!他是流氓!我凭什么不能打流氓!他还是个娘娘腔!我不和变态谈恋爱!”   声音一句盖过一句,生怕别人听不到。   小红帽的后脑勺挨了分量十足一棍,没当场休克就已经很给面子了,从挨打到现在才缓过气来,就立马听到这一席话,瞬间就吓得不知所措,连眼睛都还没有来得及睁开:“不是……我没有……”   女孩捂着耳朵不停,继续在原地重复刚才的话。   “闭嘴!”   “给老子闭嘴!”顾迟一声吼出,伸手猛地抓住了她的衣领,提回自己跟前,恶狠狠地瞪着道:“妈的!你有什么证据乱说,比谁声音大吗?能别跟个婊/子一样不要脸吗?!”   后者一口咬在了他的虎口上,长长的指甲将他的手臂划出一条血痕,然后,突然愣住了。   剩下那个还是只会叫,叫着叫着就哭,整个人都软在了地上瘫着,毫无顾忌地到处打滚。   场面一片混乱。   小学的守门保安才终于发现不对劲,小跑着出来,大声呵道:“干什么呢!停手!也不看看这是哪儿就胡闹!”   人群中有个眼瞎的报了警。   作者有话要说:   【贴一个基友文】   《AO灵魂互转了怎么办》   by绯七七   结婚三年,AO夫夫只见过一面。   O独自出席婚礼。   O独居豪华别墅。   O苦捱发情期,差点就废了。   苍天有眼,渣攻倒霉。   AO两人竟开始频繁的互相魂穿。   而且,每次灵魂互换都毫无预兆。   每次互换,   准弃夫洛炀(现在就是爽!非常爽!)   ——咋终于可以翻身农奴把歌唱。   渣攻沈修焱(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多年渣攻路,虐了自己心头的朱砂痣。   沈修焱:“你们O好像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   洛炀:“哦,你说发情期?”   “谢谢你替我熬啊。”   “你要是实在受不住,我就委屈自己帮帮你。”   沈修焱:“!!!”   媳妇想要哔——我怎么办?   在线等!十万火急!   再然后,经历发情期的沈修焱泥泞腿软哭喊着:媳妇我错了,我就是个混蛋!   大小姐傲娇Alpha总裁攻VS白甜糯腹黑Omega 演员受   ***   1.1V1双洁HE,无反攻。   2.攻先渣后甜,沙雕渣(非渣攻贱受文哈。) 第5章 豆浆 第四   “喂?110吗?这里是××小学正门门口,有学生聚众闹事,找老师?不不不,还有一个高中生,特别凶,正在欺负女生呢,好像还挺严重的,都流血了……”   “呸!居然说我骚扰?你们干的啥事儿啊,我告诉你,还不拉笛开车过来就等着出人命吧!”   刚开始时候,这位路人说话还能勉强和“正常”沾上边儿,但越往后面越奇怪,类似于“迫害”“殴打”“强制”“谋财害命”的字眼跟个刨土机似的一个劲儿往外钻,叽呱不停,到了最后,甚至自己脑补出了一场大戏,随机添加新型人机配角演出,感天动地。   周围的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路人挂断电话的时候格外自信,仰着脑袋鼻孔看人,指着顾迟骂道:“混蛋娃子们,等着被收拾吧!”   “……”   “那个,大姐,报警还是得属实才行啊,你说成这样,我们可没法帮你作证。”保安好心提醒,指着边一站一躺的两位女生,“什么弱小无助楚楚可怜的聋子女孩?你确定是她们?聋的真的不是我们?”   “还有那个流血,这个血可是从小伙子身上冒出来的啊,哪来的小婴儿?你现场找一个切一刀?”   众人顿时想起来刚才那如同海啸般的尖叫,一阵发麻从脚心传到了头顶,纷纷摇头退步。   还举着电话等看笑话的大妈在原地瞬间化为一尊雕塑,干瘦的两条腿支撑着臃肿的上半身,时不时地抖动两下,动作极为不雅,然后身体组织开始碎裂,掉落,当场沙化,随风而散——   她认怂比吐泡沫星子打嘴炮还要快,自允好汉不吃眼前亏,立马收拾好架子灰溜溜地跑了,围观的众人也跟着散开。   鸡飞狗跳学校门口终于安静下来。   顾迟觉得这位中年女人凭着这智商,能一直活到现在不出意外也是挺不容易的,虽然很操心,但也没有追究。他往后退了退,用还未完全长开,却算得上是宽大的后背完全挡住小红帽,把视线转回了那边女孩的身上。   “得赶在警察来之前撤。”他心道。   女孩可能是有些晕血,也有可能是真的吓到了,没有继续撒泼打野,保持方才姿势发愣,眼睛注视着顾迟手臂上的伤口——自己刚才下嘴的那一口没有控制好轻重,只觉得整个口腔在一瞬间都被填满了血腥味,然后眼前就是猩红的一片,肯定会很疼。   她有点想说对不起,说自己并不知道会变成这样,说只顾着发泄,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毕竟眼前这个大哥哥,第一眼看上去还不赖。   也能拼命保护别人。   没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过的小孩虽然不知道辨析黑白的方法,但也有那么几丝第六感还算准确,她觉得顾迟绝非善类,但肯定不是坏人。   直白来讲,就是后悔了。   “你……”   “我和你们商量个事儿。”顾迟压根不知道女孩现在的心思,他只会在“动口解决问题”和“动手解决问题”这两个选项中考虑了一会,选择前者后,打断了对方的鼓起勇气的开口。   女孩立马就闭嘴了,点头。   顾迟:“恩怨先放一边,现在,你们向左我们向右,分道扬镳各自跑,根据我的经验,立马行动的话,还来得赶在警察来之前逃离现场,只有两分钟的考虑时间。”   女孩现在的声音小小的,和之前判若两人:“可是你手上……”   顾迟压根没听见这苍蝇般似的话,脱下校服外套往手上胡乱一裹,仿佛丢了痛觉,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还有一分钟,快选吧大姐头,怎么现在还磨蹭起来了,手都给你又咬又抓了,气出够了吗?我确实不打小女孩,需不需我再自我牺牲一下?”   这句话像是一个拳头,闷声打在了她的心坎上,有什么地方“咯噔”地一下碎了,施暴者还毫无察觉,只能让自己转身就逃。   顾迟也拉着小红帽快速离开。   这次的闹剧勉强算是画了个句号,被迫侃侃收尾。   等到上车的时候,顾迟才想起掏出手机来回复消息,之前和王大串说好的,保持联系,稍有异变就要立马联系兄弟,撑场子的事情是随叫随到的。   可是意外来得太突然,一时间急火攻心,忘了。   这个时候的公交车虽然已经过了最高峰时期,但绝对不会像来的时候那么悠哉空闲,顾迟和小红帽一个手上挂彩,一个脑袋顶包,像个异类似的杵在车厢最前面,还飘出一股子的江湖乡土气息,让众人唯恐避之不及,就连司机也被影响的得心神不宁,格外显眼。   “大哥你就好好开车吧,放宽心,我们不是从牢里面跑出来的。”顾迟敷衍了事地回复了信息,咧着嘴巴冲驾驶员说笑道,然后低头:“小红帽,挨揍的感觉如何?”   小红帽的脑袋现在还有点晕,整个人都随着公交车在左右晃荡,反应也后知后觉:“不太,太好,哥,我,我有……”   顾迟:“我知道你有名字,但是这样叫着更亲切啊!不过魏如鸿同学,跟你说点正经的,为什么之前不跟哥说这事儿呢?自己逞能?你想过没有,如果我今天不在,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顾迟看他没准备回答,于是问得更加逼人:“论挨打,你有多能挨打?论拉帮结派,你觉得会有人帮你吗?”   小红帽,也就是魏如鸿的脸色突然沉了下来,仔细看得话,眼角还有些泛红。   不过还是没有说话。   这小娘娘腔的性格死倔,和野牛差不多,是不能强拉回头的。顾迟了解他的脾气,没再管,原地兀自地笑了两声,在心中估摸了个八百十,觉得自己已经点到为止了,剩下的也没法触及,才腾空去回复王大串的问候。   ——小迟子,你刚才死哪儿了!我都按好110了!!   ——三天之内别给我提人民警察!人接到了,您老爷子别操心,我们要顺路去买点东西,稍微晚一点到,还是老地方等,记得准备一点烧烤犒劳我。   ——滚!大哥现在是高三,有!晚!自!习!   顾迟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嗯,对,烧烤桌边的晚自习。   —— ……   一串省略号之后,大概间隔三十秒,王大串又发来一句话:行了,满足你,我请客,带着小红帽,今晚咋们哥三一定好好聚聚。   顾迟懒散的瞳孔突然微微放大。   就在这时候,车辆靠站,一个急刹车,让全体乘客都被迫表演了侧位前倾,顾迟的视线原本还在屏幕上,突然遭此“劫难”,脑袋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先发出紧急措施。他一只手抓住栏杆用来固定自己,另外一只手快速抵住小红帽的额头,缓冲了撞击力的同时,也迟钝的感受到了另外一件事。   手好痛哦。   手机摔坏了没?   今晚聚餐?   太棒了!!!   广播里面传来机械的播报声:“和平药房站到了,请下车的乘客依次从后门……”   “走,下车!”他的语气突然变得兴奋起来,用那只还算体面的手一把拧起小红帽,捡回手机,颇有长度的双腿发力一蹬,在车门还未完全打开之前,就砰地一下带人跳下了公交车。   身后立马传来了呵斥声,不过没等几分钟就听不见了。   “哥,去,去去哪?”小红帽在身后不太利索地问道,“车车车,开开走,哥!”   顾迟一手捂住了他的嘴巴:“帽儿,停,我来说。我们现在去药店,买点东西整理整理咱俩的战后勋章,你大串哥今晚终于要请我们吃烧烤了!。” 第6章 豆浆 第五   顾迟的家,是在一条与市中心格格不入的老街尽头,等到了地方左转,继续走,满眼遍布爬墙虎,一窝的陈年岁月味紧赶着散发出来,便到了。   有年轻的奋斗妄想党曾大刀阔斧地说,要不了几年,这里肯定会被画上一个又红又圆的“拆”字,每位在此地挣扎过的人都会拿到一笔难以想象的费用。   然后安心地衣食无忧,混吃等死。   周边的小商店都是自家开门自家老板,稀稀疏疏的,生意做得十分随意,每到饭点,他们就会搬一张小桌子在门口,混合着大屁股电视机一起下肚。   那时候,天还是蓝的,夏天还没有这么难熬的热。   顾迟虽说要处理伤口,但在进店门的那瞬间就把第一天上任的店员小姐下了一跳,等好不容易解释清楚怎么一回事儿之后,王大串就打来电话说自己到地老地方了,串也烤上了,你们人呢?   “靠!您老是在坐火箭吗?”顾迟对着电话骂了一声,心想他绝对提前从学校溜了。   没办法,大军已经临门在前,没时间折腾自己了,只能赔笑后又带着小红帽往回赶。   大马路上,一高一矮的挂彩二人成为了视线焦点。   顾迟低头:“真的不去医院看看?万一脑残脑震荡了怎么办?”   小红帽拼命地摇头。   老远就闻见了香味,辣辣的,有些刺喉咙,但更多的是刺激唾液形成和分泌,油水和五花肉碰在一起,蹿上一缕白烟,发出“滋滋滋”的声音,将人下半辈子所有的食欲都一起激发了出来,哪怕是过路的行人都提着鼻子多嗅了一两下。   “这边,外面桌!”王大串在味道的发源地挥着猪蹄,“直接过来,把书包扔店里就行,别上楼了,浪费时间。”   毕竟是他自家开的烧烤店,做任何事情都显得格外随意。   听到声音后,王大串的妈妈也跟着迎了出来,她很识相地自动忽略了跌打创伤画面,直接说道:“几天没看见,顾迟你这臭小子又长高了,哟,今天小红帽也在,快进来,阿姨忙,要吃什么自己拿,甭客气!”   “诶!好,谢谢阿姨。”顾迟不太熟练地跟着奉承了两句,“您也越来越漂亮了。”   王老板娘听到这句话笑得跟个霸王花似的乐,咯咯咯的,大摇大摆着走了。   店门生意是真的好,不光是客满,后面还排起了长队。   “你是去打架了?”王大串对着顾迟上下扫了一眼,然后双手卡在小红帽的腰上,一把提了起来,与自己的视线齐平,“这么大的一个包,哎哟喂,我可怜的弟弟哦,以后要更傻了,没人要了,只能哥哥们把你拉扯养大咯。”   小红帽被弄得很不舒服,整张脸又红成了一块灼烧的炭,在这双大手里使劲挣脱,嘴上试图再次辩解自己的名字问题。   可惜猪蹄主人皮厚,没能感觉到。   “你别弄他,让他自己吃。”顾迟狠狠地往铁板上扔了几块肥牛:“说起这个就来气,我哪儿是打架?分明是去挨打的!现在的小女生怎么变得这么不要脸了,当众说小红帽亲他,你看他的样子像是这种人吗?说真的,小红帽要是敢去亲人,我就敢和那个人来一次半分钟的法式舌吻。”   周围的人都诧异地往他这里看了一眼。   “兄弟,你这话毒啊!”王大串一脸震惊的看着他,拍手继续问,“那后来是怎么溜走的?”   顾迟简述了下发展经过,什么“有脑残乱报警,在自己英明神武的建议之下,小女生自己先跑了”的话,说得毫无逻辑性可言,听得前者一愣一愣的,思考了一会儿后,恍然明白了过来,很讽刺地竖起一个大拇指,叹气道,“哎,真不愧是万年单身兄弟伙。”   “滚蛋!”   这一声粗口随着可乐罐拉环一起爆开,咔嚓一声,闹哄哄的肉串晚餐也同时开始了。   距离上次像这样在一起吃饭,已经是一年多以前的事情。   当时顾迟才升上高中,正值叛逆期,比现在的“臭名”还要昭著,小红帽家为能不能继续上学这件事情烦得焦头烂额,而王大串,则身先士卒地谈了一个女朋友。   三兄弟各自忙各自的事儿,连交集也慢慢变得少了起来。   那位女生是个热衷幻想的重度中二患者,每天拉扯着王大串谈论美好谈论未来,上课时间跑天台,下课时间就闯荡校园,风雨无阻,行侠仗义,立下十大侠士标准法则,梦想总有一天要拯救全世界。   跟着她跑了大半年,王大串也变得有那么一些不切实际了。   直到某一天,他收到自家女侠发来的一条信息,上面写道:“世界太小了,我可能要出去看看。”   王大串一个月里至少有25天会看不懂她在说啥,没特别在意,就发了几个问号过去,然后下楼帮忙烤肉串了。   等到晚上回家,睡前玩手机的时候,他才看到女朋友回复的一大推信息。   这次终于能看懂了,但看完也就心碎了。   简单来讲,就是女友成绩实在太差,被父母烧钱拧去国外读书了,这次是来讲拜拜的,江湖有缘再见。   王大串赶紧打电话,回消息,但再怎么也没法联系上。它就好比一根弦,总是在最想不到的时候断了。   当天半夜,他撬门去自家店里偷了两瓶白酒,再去把顾迟从被窝里面踹起来——顾迟的记忆里就没他妈的模样,老爸又常年在外工作,是深夜发疯求看的良好观众人选。   王大串半醉半疯的给他说了一些话,语无伦次的:“其实她喜欢我,我知道,现在都还喜欢,特别喜欢,毕竟我从来没有惹过她,什么事情都是顺着的。”   顾迟打着瞌睡:“对对对。”   王大串:“对,是啊,但你知道为啥她走了吗?”   顾迟揉了一下眼睛:“为什么?”   王大串突然把酒瓶子举起,瓶底对着黑漆漆的天空,让里面的白酒对着脸尽数洒了下来,大吼一声。   “啊——!”   顾迟:“……”   他不会安慰人,只能就这样直愣愣地看着。   过了好一阵,王大串才把话憋出来:“因为环境啊兄弟,你也不看看我们这烂地方,别人能瞧上眼吗?我去过她家玩,当然,是以朋友的身份和几个同学一起的,你知道不?她家是别墅,独栋,还自带院子,狗窝都比我那房间大,还有小池子,里面养的花,别提多漂亮了,一进门就是一架亮得刺眼的钢琴,值好十几万呢!都快赶上我家的破房产证了。”   听到这里,顾迟的困意顿时消失,人坐在楼梯房的走廊上,手里捏着塑料杯子,突然觉得大晚上的天气有点……   冷。   “你知道什么叫追不上吗?不是一个世界的,我卖十辈子的烤肉串都赶不上她现在的样子,她玩,觉得这地方不行了,拍拍屁股就走了,继续玩,我玩,觉得这地方不行了,还是得继续挣扎。”   “我这辈子的宽度,也就这样一眼望到头了。”   类似于这样的话没有说到二十分钟,王大串同志的酒疯就完全盖过了理智,开始扯着嗓门,唱起张信哲的那首《信仰》:   “我爱你,是多么清楚多么坚固的信仰~”   跑了十万八千里的调,也丢了山路十八弯的心。   不过这些东西丝毫没影响到此地晚饭间的嘈杂,喧闹盖过往事,扯东拉西地聊了半天,三个人的肚子也已经吃到了半饱,王大串摆摆手:“都是历史,早想开了,我们现在还是想想小红帽的事儿吧,我给你讲,这肯定还没完,还是得轮流守着,问题绝对不出在小妹子身上。”   “行。”顾迟插了一根吸管在小红帽的易拉罐里“来,用这个,别仰头喝,会不然倒得浑身都是。”   这时候,一阵吵骂声突然从对面传了过来。   “你这人怎么回事儿啊?我惹你了吗?神经病啊,干嘛一上来就打人啊!”   “老子找儿子管你屁事!”   “你儿子有多大本事啊?我在这里给钱吃饭,公共场合,你当是你家吗?!”   骂街的是个男人,看上去就不便什么好东西,灰头土脸的,嘴里叼着一根烟,老远就能闻到环绕在他身上的呛人气体,“你有钱了不起!我们都是下贱坯子!你跟你的钱一起去死吧!”   毫无争论依据的话刚说完,他突然就拿起手边的一杯啤酒,迎面泼去。   哗——   客人被淋了个从头到尾,发现此人脑残至极,讲不清道理,为了避免拉低自己的智商,只能转换目标,对着里面叫了一句:“老板娘!你们怎么连畜生都要放进来?!”   此等三教九流之地,隔三差五的就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见惯了,王老板娘满不在乎,其他人也没准备当热闹看,最多就是感叹一下吵架也能偏题道如此地步,着实混账。   但就是这一声,让所有人下意识地抬起头,紧接着,顾迟他们的视线就和这位混账意外对上了。   “魏如鸿!!!”   男人立马一嗷嗓子吼了出来。   魏如鸿,也就是正在和饮料的小红帽。   他立马锁定了自己的目标,火气高涨:“你老子在外面干活养家,你还有脸吃烧烤!今天就回去打死你这狗娘养的傻逼结巴!”   一边说,一边跨过露天桌椅,磕磕碰碰掉了一路,行动格外笨拙,看起来像一只癞蛤/蟆。   另外两人的眉头同时皱了起来。   小红帽看见了他爸爸,顿时吓得浑身哆嗦,条件反射似的往顾迟和王大串身后躲去,把自己卷缩成小小的一团,蹲在塑料板凳底下,几乎要哭了。   很难有父亲会这样对自己的亲生骨肉,但小红帽就偏偏遇上了这么一个例外,男人心情好的时候,到处说自己的儿子天下第一,谁也比不上,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把儿子当流浪狗一样又打又骂,早就在这一片住宅区出名了。   无论做什么事,都是看阴晴不定的心情。   赌鬼,酒鬼,疯鬼,穷酸鬼。   对了,还有人说过,他以前吸过毒。   短命毒鬼!   四周的人都在骂,闹哄哄的,几分钟前还是吃饭的地方,瞬间就变成了看戏的台子。   “快看快看,要打架了。”   “又是他,明明都被揍了这么多次了果然没有半点脑子。”   “……”   顾迟在众多吆喝之下起身,眼神不善,对王大串说道:“钥匙给你,你带小红帽从走,回我家。我留下来,待会儿拿他出出今天憋着的气。”   王大串立马就伸胳膊把小家伙抱了起来:“不地道啊兄弟,我也想打。”   顾迟拧起一旁的啤酒瓶掂量掂量:“下次再换你上,行不?”   “……行吧,这次我先当奶爸。”王大串道,“帽儿,走咯,不看打架,跟着串哥,咱俩今晚去霸占顾迟的床睡觉。”   男人冲过来的时候,小红帽已经走远了。   他本来想转身去追,结果被顾迟一个步子挡住。   男人:“姓顾的,你别以为我怕你,你老子在外面工作管不了你……”   砰——   没等他把话说完,顾迟就直接抡着一个空酒瓶冲他脑袋砸了过去,位置控制的十分巧妙,既不会砸死,也保证让他在十分钟之内狼狈不堪,爬不起来。   男人瘫在地上,天晕地旋,只感觉自己的胃酸都快要吐出来了。   有人顺势淋了他一盆脏洗菜水。   “这里是狗东西说话的地方吗?”顾迟恶狠狠地骂道。 第7章 豆浆 第六   学校里面的午自习,对角切开,可以形成鲜明的对比,一半睡觉,一半奋笔疾书。   但像钟从余这样,摊开练习册手却撑下巴,握笔又不写,只是侧着脑袋望着窗户外,出神发发呆,偶尔涂一涂作业上的带圈的abcd,戳戳可怜的橡皮擦,丝毫不在意时间挥霍的人,倒是十分少见。   哪怕是偷懒,别人都是有事可做。   只有自己怪孤独的……   今天阳光挺好。   “对面那楼道还真的会有情侣躲着摄像头偷偷拥抱亲吻。”钟从余用眼角撇了一下,在心中评价道,“蠢死了。”   自从那天顾迟逃课以后,整整三天,他都没能在学校里再见到这个人。   其他同学倒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可能因为顾迟旷课是日常行为,也有可能是压根没注意到这个最后排靠近垃圾桶的位置上少了一个人。对此,唯一高兴一点的就是前几天在厕所挨打的那小子,他发现霸徒不在的时候,双手一拢,立即吧准备好的罪恶名单放回衣兜里,装作无事发生,撒着脚丫哼小曲儿,欢快地跑了。   差点让全班的人都以为他得了羊癫疯。   第一天,钟从余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宽敞了。   第二天,钟从余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安静了。   第三天,钟从余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   无聊了。   他从小就是一个与集体格格不入的性格,无论走到哪里,总感觉周遭的人都是一群带着敌意的蠢货,主动退让,滑开一条不可穿过的距离,再炸出万丈深渊的沟壑,站在对岸,用一个近乎唾弃的眼神,看着其他人浪费生命长度,干着无关紧要的东西。   但这时候,钟从余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哪怕只是相处了半天的“哑巴同桌”,自己居然会开始有点想那小子了。   搞什么?   是生病了吗?   每天都是上课下课吃饭放学的单曲循环,毫无新意,其他同学之间尚且还能互相抱团取暖,东拼西凑出来一些可以挂在嘴边的话题,砸吧个不停。可他就像是一只困兽一样,在自己的身边小心翼翼地建筑起了一堵堡垒,然后一头栽进去,专心修炼,羽化飞仙,拒绝与普通凡人交流。   可直到第四天,困兽终于不甘寂寞,准备向外打听打听消息。   “你好。”钟从余本来只是想调整一下说话的口气,结果没想到被口水呛得停不下来,咳得直接趴下,给前桌现场演绎了一个低配版的肝肠具断。   前桌:“稳稳稳!大兄弟快稳住!请起,我对你无恩无惠,行如此大礼,会减寿的。”   钟从余:“……”   这家伙是个圆滚滚的女汉子,扎堆在其他女生之中的时候,总会给人那么一丝“猪立兔群”的既视感,于是她主动提出去坐后排,顺便结交志趣相投的哥们,意外能聊,就像一张到处撒网的蜘蛛,哪儿都能扯上一点关系。   身高一米七二,好像姓易,钟从余就在脑袋里面给她自动安装了个易七二的外号。   易七二道:“缓过来了没?好了,问吧,啥事儿啊?”   钟从余抹了一把虚汗,终于把音调掐了回来:“那个……你知道顾迟去哪儿了吗?”   “顾迟?”易七二在听到这个名字后明显是吃了一惊,以其惊人的肺活量将刚才问句的声音手动扩大:“啊?小帅哥,你哪儿想不开?居然会来问顾迟!”   落针可闻的教室,学生们突然齐刷刷的回头过来,瞪大眼睛,个个都像是鼓眼青蛙一样,不可思议地盯着钟从余。   钟从余立马就感觉到了氛围的变化。   他下意识地坐直,将声音压低到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距离:“午自习,小声点。”   易七二也被自己刚才那一嗓门给吓到,赶忙先给诸位同学赔了不是,冲前者挤出一个格外诡异的表情后,乖乖地转回了上半身,继续趴着做摘抄了。   大概五六分钟之后,一张折起来的小纸条悄悄从前面地传递到了桌子上。   钟从余这才反应过来,刚才那个表情,应该就是传说中青少年们之间的“待会再说”。   易七二正在很卖力地使眼色让他打开看。   钟从余对这件事情本来没有多大兴趣的,但感觉东西都送到了手上,驳回去又不太给人面子,横竖都很无聊,还不如满足一下这位大姑娘的传播八卦心思,抬手接了过来——直到这时候,他都没有发现自己对人待物的态度已经有略微转变了。   “看就看吧。”钟从余心道,“只是顺道而已,没有其他意思。”   这纸条上面的字写得密密麻麻歪歪扭扭的,很费眼睛,可单单是第一句话的落笔,就足够让人提心吊胆。   “顾迟的暴力倾向格外严重,来学校之前就杀过人,他妈为了给他顶罪,早就死了。”   杀人?   顶罪?   死了?   流言蜚语肯定不会是空穴来潮,在这之中,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几个字像针一样扎进了钟从余的眼睛里,他感觉浑身如同触电般的难受,手足无措了十来秒,才想起来把纸条扔进抽屉里面销毁信息,但老天偏偏在这时候和他作对,无论如何都塞不进去。   一次不行,第二次也碰壁。   砰——   一股无名火从钟从余的心里烧了上来,四肢加上头脑一起,变得格外暴躁,在第三次未果的时候,他不知那根筋抽了,突然踹了一脚在桌子腿上,挡住纸条进入的那块物体终于就此罢休,让它顺利通过,可在一旁安静躺着的其它用具,却哗啦啦地撒了一地。   钟从余:“……”   这些东西是顾迟在学校为数不多的家产,还摔坏了一大半。   全班的视线第二次看了过来。   易七二人傻肉多,只以为新同学被刚才那些内容吓到,压根不知道别人连看都没看完,自作主张地再次在中间打好了太极,对钟从余拍拍胸口道:“没事儿,你不用怕他,我保证,他现在的处境可麻烦着呢,没精力折腾。”   钟从余猛地抬头:“为什么?”   易七二的兴致又翻了上来:“他前一阵在学校厕所里面打低年级同学,被人告了,之前就说好的,再闹事情就停学或者退学处理,教务那边已经在着手了,你不知道吧?”   知道。   钟从余在心里面喊,我当然知道,是我说的,但我不知道后半句。   怎么办?   他自打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在心里升起一股愧疚感和紧张感。   钟从余难得追问了一句:“不是没人证明吗?”   易七二砸吧了一下嘴:“还用得着人证明?学校里面出的事儿全算在他头上,都还少了啊。”   钟从余:“不追究一下动机?”   易七二一脸纳闷:“他还需要动机吗?”   旁边人被这蚊子般若有若无地声音吵得不耐烦了,歪着脑袋过来:“诶!同学,同学,快做作业吧,你还管他干吗?待会儿就要下午自习来老师了。”   对别人来讲,这只是一个在忙碌学习时期的小插曲,当闲聊听,过了也就过了,收拾收拾东西继续按部就班地做自己的事情去。但谁也没想到,话音刚落,到了钟从余这里徒然就变了调,原本安安静静的他突然一个暴起,桌子板凳与地面摩擦,发出“刺啦”般刺耳的声音,眼神里面传出来从未见过的恨意,冷声道:“你凭什么这样说他?”   插话的那个人顿时被吓到,一时间,写作业也不是,反驳也不是,只能当场僵在半空中,愣愣地出神看他。   钟从余:“我看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无辜同学被毫不间断地公开连怼两次,丢极了面子,气氛瞬间凝固,心想自己原本好易提醒,居然遭遇白眼,真是天大委屈,罪不可赦,越想越不通,几乎立马就要开启炮口轰炸的时候,下自习的铃声赶巧响了。   赵古董跟个救兵一样地出现在教室门口,探个脑袋进来,语气乐乐的:“钟同学在不?诶,快过来,跟老师来一趟。”   年级主任在此,哪怕是六月雪,好学生也可以立马收敛住所有戾气,变出一副笑脸。   钟从余起身,双手插在裤兜里,过路的时候故意冲那个人的桌子腿上踢了一脚,力道不小,差点踹翻,又假装是不小心般地说道:“眼瞎,看不见。”   后者有气没法吐,活生生地憋下去了,默默让开。   古董没发现他们的小磕碰,直接揽上钟从余的肩膀就走。   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钟从余的手上捏着一把钥匙,冷汗浸透了不锈钢表面,因为用力过大,甚至还勒出一些红痕。   赵古董叫他来拿东西的:“这是你爸爸今早叫人送来的,当时你在上课,我就没来叫你,哦对了,还有一个电话号码,是搬家公司的联系方式,我找找,记得等放学了再打电话,别在学校里面用手机哦。”   最后,古董慈祥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高二是更上一层楼的关键时期,好好学习,有什么困难找老师。”   又是这些话,他已经听过几百次了。   烦躁的内心想让钟从余把钥匙一胳膊甩到操场上那堆烂草丛里去,可理智却拼命往回拽,俩相厮杀,整个人便歪成了一个45度,根本没法使劲。   哎……   他看着这个目前还算平静的天,脑袋里突然蹿出一个迷茫:“是不是马上就没人要我了?” 第8章 豆浆 第七   事情得从四个月以前说起。   那天,平日里不爱搭理人的老妈突然拧开房门,主动和自己说道:“我可能要走了。”   钟从余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放下手中的课外书,不轻不重地问了一句:“去哪儿?”   “回家去。”老妈点了一根烟,完全不在意身边还有一位未成年人,也没想过“家”这个字用来这里的含义不对,直接大口大口地吞云吐雾起来,白烟包裹了精致好看的面孔,把她活生生地凝固成为一幅画像,也更加拉大了两人的疏离感。   钟从余:“爸说,他不喜欢你抽烟。”   “没事。”老妈揉了揉他的头发,“他也和我说过,但只说过一次,那时候才决定结婚,还没有你呢。我就是来知会你一声这事儿的,好好做作业吧,不打扰了。”   女人说完就离开了房间,走的时候,还帮他叠了叠乱扔的被子,嘱咐晚上记得按时睡觉,别熬夜。   整个过程都很平静,并不像是某种感情的宣泄,甚至连开门关门的动作都很轻,离开的脚步都很弱。   但自从那天后,钟从余就再也没看见过老妈。   爸妈离婚了。   妈走了。   她说要回家,可钟从余不知道她的家在哪儿,不知道她是哪儿的人,甚至不知道她身边朋友的联系方式,仿佛一旦脱离视线,她就跟人间蒸发了一般。   自始至终,老妈在留在记忆里面的模样都特别遥远,比班上认识的老师同学还要陌生许多,哪怕是在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的亲人,谈起喜好,钟从余都只能一问三不知。   而她好像早就料到有这一天,安安分分收拾行李地等着日子来临。   后来老爸问钟从余,介不介意有个新妈妈,人很好,年轻温和,保证不会发生家庭矛盾,他们也不会再有孩子,只养自己一个,当亲生的疼。   亲生的?   那现在就不是亲生了吗?   “你随意。”钟从余表面上算是答应,没有一丝半毫的抗拒,特别顺从,可刚转身关上房门,他就跑了。   去你妈的小老婆!   傻逼才信!   钟从余背着几乎没有重量的双肩包,在人来人往街上不回头地奔跑,即使是不小心撞到了路人也不想说抱歉,骂就骂吧,最好有人因为看不惯,冲上来和他赤手空拳地打一场,然后各自断腿卸胳膊,遍地洒血,被拉笛的救护车横着抬进急救室里。   心底一股从未承受过的紧张和害怕冒了出来,然后混合在一起发生化学反应,生成憎恨。   但这里公民的素质不错,没能让他得偿所愿。   整整三天,都没有人来找钟从余,任他肆意鬼混。   等到第四天的时候,清晨,从小公园一个小旮旯地儿的公共椅上醒来,他突然接到了老爸的短信——之前有打过电话,他都没接——老爸说,你可能需要静一静,我和你妈没有发生你想象中的那些事儿,是她先提出走的,有拦,可拦不住。我往你账户上转了一些钱,以后每月定时给,正好下学期高二,左右都要分班,学校也跟着换吧,什么时候想通了,就什么时候回来,爸爸还是会等你。   “驱逐出境”四个字用来这里,居然怪合适的。   钟从余不是暴脾气,从小得来的家庭教养让他更不知道什么叫先抡起拳头揍回去,一打一个爽,其余靠后。   他只会把即将点燃眉毛的怒火按压下去,伸出用毫无保护的双手团团包裹,皱眉闭眼,仔细地感受着灼烧带来的每一丝疼痛,时刻准备着刮骨疗毒,以及在夜深人静地时候舔舐乌黑的伤口,换上毫不在意的面具。   “我还能说不吗?说不有用吗?”。他心道。   如果这句话有用,他就是卷断了舌头也会说下去。   可惜不能。   “小哥?”   “这位小哥?”   呼叫声打断了跑偏的思维,猛地将钟从余这些事情拉了出来,脑袋还有残留的眩晕,视线对焦困难,左手拿着的清单,正在被右手捏着的黑色签字笔胡乱画圈。   此时进入了九月的尾巴,白天依旧长得让人够呛,又大又红的太阳拖着天宫屁股迟迟不肯回去,哭得满世界都像是被泼了一层红墨水,钟从余也不例外。他抬手挡了挡这辣辣的光,明白了自己为什么突然想起那件事——老妈走的那天也是一身红裙。   然后他的世界就像这轮夕阳一样,缓慢坠落了。   身边一位带着小黄鸭帽子的大叔念叨道:“小哥,出什么神呢?即兴作画啊?”   “画画?”钟从余揉了揉眉心,没反应过来,“你要画什么?”   小黄鸭大叔:“哎哟喂我的老天爷,你干莫子啊?还真画啊?签字签字!大伙儿把家给你搬完搬好了,快签字让我们回去拿钱吧,这大热天的,没谁愿意在外面杵着!”   钟从余这才完全清醒,点头道:“哦,好。”   一笔连成,一看就是写习惯了的,格外顺溜。   他送走了一车搬家的壮大叔,抬头望向着有点破败的楼梯房,再掂量了一下背上的书包,便独自拧起脚边那半人高的行李箱就往上走。   六楼。   怪沉的。   “小伙子要帮忙吗?”   一位中年男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楼梯口很窄,人加箱子根本没法转身,但好在后者对这个定律很熟悉,直接伸手握住了行李箱上的手柄,“来,你松手,不然我没法使劲。”   谢字还没脱口,钟从余就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会不会是抢劫假冒的?   那你就拿吧。   他面无表情地撤了力,行李箱的真正重量比看上去多出好几倍,顷刻之间全部压在男人手上,肯定会吃不消。钟从余意料之中地听到他闷哼了一声,轮子砸在脚背上,既疼又麻,为了遮掩尴尬,还发出了断断续续的干笑声。   钟从余转身:“它很重。”   男人:“诶……是有点。”   钟从余:“还是我自己拿吧。”   男人:“好……要不我帮你拧书包吧?”   男人的年纪瞧上去莫约40出头,虽然已经上了岁数,但脸上优雅鲜明的线条却没有离他而去,平平整整的公文包夹在左肩下,一身正装严肃又高贵,发丝整整齐齐地梳在脑后,说话语气缓慢而温和。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钟从余的戒备心理立马就放下了三分之二。   男人问他道:“住几楼啊?”   钟从余:“六楼。”   男人一愣,顿时笑了起来,他眼睛有点带桃花的意味,很是好看,说出话却很是让人吃惊:“你就是钟从余同学?我以为你晚上才会来呢,向你这样听话的孩子可不多了啊。”   赶在被质疑之前,男人继续补充道:“我叫顾键宇,你的房东,也在住在六楼,那两间房我都买下来了,最近手头紧张便租了出去,刚出差回来,你说巧不巧?居然碰见你了,中介寄来的合同都还在我手上呢。”   钟从余听完所有话,再花费半分钟将它消耗了,终于想起自己此时应该伸出手来:“哦,你好。”   “只有你一个人吗?”顾建宇站在家门口,把书包还给钟从余的时候下意识地往屋内瞥了瞥,“我经常不在家,妻子几年前也出意外死了,没找新的,有些制备不齐全的东西,缺的坏的脏的很难注意到,你待会检查一下,过来敲门告诉我就行,我们条约上说好的,可以拧包即住,这些我还是要负责到底。”   “晚饭肯定还没有着落吧?要不要和我一起吃?我儿子挺会做饭的,待会儿让他做,他看起来和你差不多大,虽然现在不知道在哪儿贪玩,但到饭点肯定会回家,是从小到大的习惯。”   顾建宇说这些的时候,脸上显露出了难以掩饰的笑意,特别自然,无论在谁看来,他都应该是拥有一个和睦的家庭。   剩下的那三分之一防备随之而散,钟从余终于把那句卡在喉咙的话说了出来:“谢谢。”   “不谢,以后要在一起生活的。”顾建宇笑道,“你先去把行李放好休息吧,我待会儿再来叫你。”   大门关上的那一刻,从走廊上传来的光线也跟着消失,整个屋子顿时变得昏暗起来,许久没有打扫的空间总是会带着一股子霉味儿,随便往那儿一戳,都能惊起一片灰蒙蒙的尘埃。   钟从余抬头看了看,原来天色已经在不知不觉间黑了。   他的东西不算多,但收拾起来还是要费一些功夫的,白天一直在教室和主任办公室里来回奔跑,放了学就去联系搬家公司,忙上忙下,此时此刻,全身上下的骨头像是被都挪了地,对着大   脑拼命叫疼。   手机屏幕的光在这个环境中很是扎眼。   钟从余这时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快与外界“失联”三个小时了。   主页面上全是未读短信,老爸发来的,显示的时间分布集中在一起,看上去就知道是发完忘在一边再也没看过。   ——你搬好了吗?   ——为什么要选这么偏僻的地方?你知不知道我和你阿姨过来看你会很不容易!   ——都快是成年人了,还这么不懂事!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不是“那边住着还习惯吗?”   不是“有没有想过搬回来?”   而是“为什么这么不听话!”   诸如此类的话还有很多,到了后面,钟从余都懒得看了,直接把手机扔在一边,脱下校服外套,往沙发上摊开,隔绝了灰尘就埋头睡上去。   这些日子过得真的挺累的。   双眼一闭,头脑放空,他的意识就开始昏昏沉沉起来,经历仿佛被做成电影,在脑海里面一幕幕地放映,首先是母亲的手,自己离开了家,然后是那个扯淡鬼同桌,删除的录音,今天碰见的房东……   咚咚咚!   连敲门声都这么逼真。   咚咚咚!   钟从余打了一个哆嗦,从半睡半醒的装里面彻底挣脱出来,等到第三次声音响起的时候,他才知道——   真的有人在敲门!   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门边,心中对于房东大叔说的那句“叫你过来吃饭”还是带有一定期盼的,可大门刚一打开,发现外面站着的不是那位中年男人,而是一个高个子男生的时候,心里就突然“咯噔”了一下。   既而猛地破碎。   “卧槽怎么是你?”门外,顾迟整个人也被吓退了好几步,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寒毛在一瞬间集体触电飞升,“你来我家干嘛?”   钟从余的动作也跟着凝固了,挂在脖子上的耳机掉在地上,摔出了一段交响曲,脑袋里面开始整理起一个并不复杂的关系来:   顾建宇……   顾迟……   原来是他儿子啊! 第9章 豆浆 第八   这场含带半点迎新意味的晚饭,吃得可谓是格外压抑。   顾建宇卡在两个一墙高的小毛孩中间,明明饭桌不小,距离也算不上近,但从四面八方传来的低气压足够把人捏变形了。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顾建宇左思右想,试图从这个没有什么滑头鬼成分的脑袋里面找出一两句话来缓和气氛,可刚一开口,就差点被吓得丢了手上的饭碗。   砰——!   整个屋子都跟着嗦嗦地颤抖了一番。   顾迟猛地一拍桌子,整个人突然站了起来,语气不善:“你跑这里来干嘛啊?打劫不够还抢劫吗?”   顾建宇:“诶诶诶,儿子你怎么说话呢?我们要有礼貌知道吗?人家是客人,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商量吗?古人曾言过,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   顾迟偏头:“爸……求求您,闭嘴,吃饭。”   嘴碎子老爹不会灭火,只会浇油。   钟从余知道他那句打劫指的是录音,但抢劫二字就没法解读了,本来还在心里打转思考要不要询问一下,可惜嘴上功夫却没能和大脑保持齐平,忘记了自己压根没把删除的结果告诉顾迟。   于是,他顶着一脸什么都不懂的模样,很欠揍地脱口而出道:“有吗?你别是个缺心眼吧?”   刚说完,钟从余就后悔了,可没有第二次给他重新回答的机会。   饭厅内,顾迟当场气得七窍生烟。   “姓钟的,我惹你了吗?我打你揍你了吗?你干嘛成天这样针对我!有意思吗?!”   如果说方才只是胡闹,那么这句话就把“胡闹”的性质给改变了,信息量涵盖太多,成功升级成战火味,然后咔嚓嘣地炸开。   屋子里的吊灯徒然闪了两下。   顾建宇有些懵,放缓语气试探着问道:“儿子,你在学校被欺负了吗?有什么困难的告诉爸爸,爸爸去给你……”   “行了你别说了,不要给我格外加戏,小矛盾而已,这个人是我同桌。”顾迟一只手按着太阳穴,另一只手抬起阻止他的继续“关爱”,很疲惫地说道:“爸,你慢慢吃吧,我想先去睡觉了,明天就回去上课。”   听到儿子说明天要回去上课,顾建宇的态度立马就变得更加温和:“啊?好好好,多读点书好啊,那你赶快去休息吧,记得定闹钟,别睡过头了。”   钟从余就是这样看着顾迟顶着一股脑的怨气离开的,背影格外累,似乎刚从油罐子里被捞起来,稍微用手指戳一戳,就会轰然倒塌。   半个小时前,来敲门叫自己去吃饭的顾迟,还穿着一件灰色针线杉外套,高高的鼻梁骨上架着一副细金属框眼镜,甚至能从中捕捉到一丝居家的意味,完全没法和现在发火的样子联想道一起。   “抱歉啊。”顾建宇给钟从余重新添了一碗饭,笑道,“我儿子他脾气不太好,不过人品是没有毛病课挑的,讲义气,看看这一桌饭,就是听见有客人来,专门去楼下集市买的。这样,我房租给你打八折,如果你们有什么矛盾,就算了吧。”   “不用的。”钟从余回答道:“谢谢,饭很好吃。”   顾建宇还是只会笑,嘴角和眼角微微勾起来的时候,模样就会变得十分憨厚,再配上昏暗灯的烘托,给人一种十分迷离的感觉,和顾迟周身散发出来的暴躁是两个极端。   他问道:“那你知道,我儿子他在学校出了什么事吗?”   话音刚落,钟从余的就猛地手一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算起来,被讨论是否会被开除的事情,顾迟本人肯定是知道的,从刚刚那一通脾气里就可以看出来,他的生气点八九不离十都出自于那里。   但顾建宇知道吗?   如果他知道,那为什么会这样问问题?如果他不知道,肯定是顾迟不愿意告诉他,为什么顾迟不说?既然顾迟不说,自己该说吗?   怎么说?   说是自己顾着好玩拿捏了把柄,然后为了转移这些领导唠唠叨叨的嘴巴,故意在赵主任那里告状,至于事情变得一番不可收拾,剩下的你们看着办吗?   这些内容突然在脑袋里面冒了出来。   其实很奇怪,这些事情本来就是顾迟自己作死,没有人按着脑袋逼他,但此时此刻,到了钟从余的心里,就一口气把所有的过错的揽了过来,并且越陷越深。   大概是从易七二的那张小纸条开始的毛病。   顾建宇见他一直没开口,又斟酌了一下语言补充道:“钟同学,你放心,我不会骂他吵他的,就是想关心挂心他,小时候都不在身边,导致这孩子的性格有些倔,即使没有多大的用,也想尽量弥补。”   最后一句话像是一只搬开阀门的手,把憋在钟从余心中的那些疑惑“轰隆”一下打开了,等待了好几天的答案铺天盖地袭来,他终于总结了一个像样的解释——顾迟的境遇和自己很像,但遭遇却天壤之别。   钟从余心想:我有些羡慕他。   还有些不自主地想靠近他。   钟从余很勉强地回笑了一下:“没有的事,叔叔,是你担心过头了。”   反正也没法立马换租房,就这样凑合过吧。   就这样,钟从余和顾迟就被迫成为了地理性质上的友好邻邦。   顾建宇天还没亮就赶去了动车站,这次出差估计得有一个多月。   第二天,顾迟为了显示自己的愤怒,除了上课,其余时间都在教室里面找不着人,更不和同桌说话。下课铃声还没响起的十秒钟前,他就在估摸着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去高三部。   “那王八蛋说我缺心眼!”顾迟说。   “得了吧。”王大串从他的午饭里抢过一块肥肉,用筷子尖敲击着砸吧道,“你要是不闯祸,别人也没法告你,自己作的死,是好汉就担着。”   顾迟很不给自己面子:“我不是好汉,我是缩头乌龟,我就是一个地痞无赖,融入不进学霸的世界,求求他别再烦我了,行吗?”   王大串:“……”   想想自己以后不仅要在学校里面见这张面瘫脑残脸,就连回家后的邻居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可能说不准那天就心肌梗塞,一命呜呼了。   顾迟很绝望地说了一句:“串哥,你的那什么江湖门派还收人吗?”   王大串拍拍他的肩膀:“对不起兄台,客满了,连我这个氪金的SVIP都被踹出来了。这辈子留着收拾收拾行李,等下辈子再说吧。”   “行李”二字的意思蛮多的,刚脱口,两个人就同时叹了一口粗气。   例如小红帽,上次的事情虽然靠着蛮力暂时过了,但暂时终究只是暂时,他的压力来自两方面,一个是学校,一个是家庭,小男孩自己顶不住,顾迟和王大串就好心用肩膀接了过来。   但似乎每次都在帮倒忙,力不从心。   结果越闹越大。   在赵古董面前虽然是一时逞能一时爽,但浪荡的背后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这就好比你往一个气球里面充气,看着他晃悠晃悠到处蹿的时候是挺乐的,可古董憋了足年的闷气,酝酿发酵,这次终于要爆发个大的了。   这谁顶得住啊?顾迟心道。   “你当时在想些什么啊?”王大串问。   顾迟:“不知道”   顾迟感觉自己向来琢磨不透自己想要干嘛,全凭着一股豆腐渣脑办事,后悔当白米饭天天下肚,包括这次对钟从余发火,等气消下来后,他都觉得特别没面子,丢死人了。   “我觉得吧。”王大串看了看顾迟的碗,还了一只鸡腿给他,“你的这件事还得从那个有钱的二愣子下手,古董对这家伙像是亲身儿子一样,撺掇他来办会容易很多,说不定就是抬抬嘴皮子的事情。”   顾迟:“你说钟从余?难不成真的去求他?”   “不不不。”王大串笑得不太正经,“要学会画太极,让他来求咋们。”   “……”   当天夜里,顾迟就依言拿着一把电工钳,打开走廊上电表盖,把他自己家老楼的保险丝给咔嚓剪断了。   整层楼都被掐了光源。   钟从余本来在书桌上看书,突然眼前一黑,整个人都条件反射似的颤抖了起来,没法止住,直接吓掉半条小命。虽然理智不停地在告诉他这只是居民楼的短路而已,但在起身找电筒的时候过于慌张,被凳脚一绊,整个人便猛地朝下倒去。   紧接着,大门就“咚咚咚”地震天响。   顾迟自导自演:“你当这里是你家的大豪宅吗?别用大功率电器懂吗?开门,让我看看。”   王大串告诉他,展开不尴尬的聊天模式,中间就得有一个**来点燃话题。如果想要占领主导,那还得让对方处于劣势地位,好让自己蹬鼻子上脸。   于是两个二百五一拍手,决定断电!   这黑灯瞎火的,钟从余什么也看不清,几乎能称得上撞击的敲门声如同3D立体音环绕在耳边,心里仿佛有一万只土拨鼠同时尖叫了起来,连赌耳朵都没用。   顾迟等了好几分钟,除了第一次传来的巨响以外,屋内没有任何声音。   他做贼心虚,厚脸皮最终还是在脊梁骨面前败下阵来,降低嗓子,弯腰对着门缝问道:“钟从余,你在里面吗?还活着就出个声,别装死人。”   还是没有半点响动。   大概又过了一阵,顾迟有些心慌了,他回到自己屋里拿出备用钥匙:“没什么不方便的吧?那我进来了。”   刚把门打开,就有一股不太对劲的味道飘了出来,很淡,但足够刺鼻。   顾迟将手电筒的光线扫射过去的时候,也让自己丢了半条魂——钟从余平时的眼神虽然臭,但绝对不会带着攻击的意思,此时此刻,屋内乱糟糟的,好像刚刚才结束一场打斗,他一只手捂住自己的额头,指缝间可以隐隐约约地看到未来得及干涸的血迹,另一只手立马抓起一旁的资料,猛地向顾迟砸去!   “滚!!!”   这事儿又搞砸了。   顾迟落荒而逃。 第10章 豆浆 第九   自从上次的断电意外之后,两个人之间的尴尬层度又上升到了一个新的层次。   当天晚上,顾迟落荒而逃的原因别无他二,只是潜意识地不断提醒,他认为自己不能看。   更不能提。   钟从余肯定不希望被人看到他那副……近乎狼狈的模样。   每个人在心中都有不容窥视的一隅,那里藏着自出生以来全部的秘密,把自己毫无修饰的一面**裸地装了进去,然后遮天蔽日,团团裹紧。   结果被顾迟这厮一钳子捅了个骷髅。   他立马就去楼下买了根新的保险丝,光速换上,装作无事发生滚上床睡觉。   后来,顾迟在想,钟从余这样一位学霸多金和帅气集于一身的传奇性人物,除了脾气臭一点,到底有什么地方见不得人?臭脾气说不定还只是针对自己,换到女生面前就是万人迷,小白脸别是在无病呻吟中二装逼吧?但这演技也未免太逼真了一些……   啧,辣鸡。   明明是在一栋楼里生活,却非要坚持上学放学岔开时间走,学校里面互不搭理,回屋就各自关门,打死都不吭一声,坚持要故意忘记对方的存在。   顾建宇的那句“好好相处”早就被这两只当铅球扔到满分以外,看不见了。   其实,钟从余刚一出声,就后悔自己吼了顾迟。   都说好马不吃回头草,他靠着网络延迟高达1000有余的神经一直被迫当好马,死拽不回头。   当时的万千怒火集于一身,往上蹿溜,整个脑袋都跟个高压锅似的咕噜咕噜翻天响,烫手至极。   如果能重来,钟从余绝对要一巴掌拍死当时说“滚”的自己。   他想说:“别走,陪我,我怕黑。”   “打太极式求情计划”就这样被迫中止,以后视情况再决定是否启动。   顾迟和王大串继续每天愁眉苦脸地对付赵古董和小红帽的活儿,整个人就跟个抽鞭陀螺似的转悠不停,还时不时发力提速。   钟从余就继续两点一线,独立于“人世间”,保持高冷范当大仙儿。   两人互相揣摩这点不多不少刚够塞心脏的歉意,却不敢妄自干扰清闲。   时间飞快。   转眼,月考就如同连环地雷一样给人在最不经意之间轰然炸开,断断续续的为期三天,还不肯一次性给个痛快。全班哀嚎遍野,组织写遗嘱的集体不计其数,顾迟坐在最后一排的窗户边上,欣赏这壮观的风景。   这些人啊……还真的很容易便失去“生命意义”。   动不动就“以死相逼”。   他的桌面上摆着一张丝毫不知廉耻的倒数第一,除去答题部分,剩下的空隙早就被各式各样的火柴人占据——没什么好奇怪的,顾迟觉得自己能腾空来考试就已经算是好学生了,临场发挥一些兴趣爱好不是什么坏事。   那什么,毕竟有句话叫“贵在参与”嘛。   反正他也赖皮习惯了,上到班主任,下至前后桌,都不会前来过问审讯。   “高二果然比高一难很多啊。”   “这次是谁第一?出个声呗。”有人嘀咕了一句。   风水轮流转,他们班没有千年不动摇的万恶学神,老师心尖上的第一宝座向来是挨个占据一段时间,既公平又公正,也保障了不会出现封建社会的特有**面貌。   “但这次就不一样咯!”   顾迟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把双手抄在后脑勺,往后一仰,大大方方地把倒一试卷当做眼罩用,开始闭目养神。   果不其然,这句话还没在心里过完,前排那位字面意义上五大三粗的易同学就“嗷”地一嗓子揭露了谜底。   易七二:“科科都全班第一!牛逼啊!钟从余,你这是要掀起一波改革,自封为王啊?能给我留个公主的位置坐吗?求饶活路啊父皇!”   这爸认得倒快。   易七二自以为和他的交情不错,直接把卷子拖了过来双眼放光扫射。   “以后我就跟着你混啦!务必每次考前一拜,吸吸欧气!”   之前那位和钟从余不钉对儿同学听到这句话,整张脸都气紫了,可怜的成绩单被他用双手捏得满是“皱纹”,掌心渗出的汗液晕开了上面的数字。   仿佛这样就可以逃避现实似的。   整个班都在跟着起哄:“资本主义要垄断世界啦!”   “排队拜考神,名额有限,挨个取号!”   “秩序!注意秩序!”   其实这群人还挺开心的,他们虽然没心没肺,但好歹有一个叫荣誉感的东西长在身体里。钟从余性格如何不重要,是否合群不重要,只要他够逆天,把平均分踹上去,吊打其余的一二三四五六班,让班主任每天都乐呵呵地上课不故意为难自个儿,他现在就是老大。   按照正常剧本来讲,钟从余应该回答道:“谢谢,以后大家一起努力吧。”   但他无时无刻不抽风的脑袋输出的指令是:“丢死人了。”   顾迟:“……”   全班:“……”   顾迟觉得这家伙迟早要为自己的这张嘴变得缺胳膊断腿,内心的一番纠结后,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承担起一位“房东”加“同桌”的责任,打算在这个看起来不那么冷清的环境下和他说两句,教他做人。   然后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叫他用“去和赵古董聊两句”来作为报酬回报自己。   计划完美!   想来,他俩好像也没怎么正常说过话。   第一次是怼。   第二次是吵。   第三次就直接砸了。   怎么开口呢?   “咳咳咳……”   等上课的铃声清理了各路闲杂人等——包括那个才捡来的172长的闺女,顾迟才掀起卷子的一角,露出一只眼睛,看向钟从余轻声道:“傻逼,说错了。”   钟从余可能是在空气中都长了耳朵,立马侧头:“你骂谁?”   顾迟:“骂你,你刚刚该说谢谢。”   钟从余:“分是我自己考的,他们没有帮我学习。”   顾迟:“这叫人际交往。”   钟从余:“和他们没有关系就是没有关系。”   钟从余继续保持自己的一贯作风,打死不屈服。   顾迟伸手掏了一下他的腰,厉声道:“说谢谢!你丫的今天说不说?”   “不说就不准你来我这边蹭饭!下次跳闸也不给你修电表!”   钟从余立马改口:“下课说。”   “还不帮你……”顾迟没从这个山路十八弯急转弯中缓出神来,“啊?”   “下课就说。”   钟从余快速地重复了第二次,就埋头躲开老师的视线,带上形影不离的耳机,不再回答问题,自个儿沉浸在音乐与书本之中了。   顾迟突然之间意识到一些事情。   这家伙喜欢蹭饭?可能还是个生活九级残废?   至于钟从余到底有没有说谢谢,顾迟并没有去深究,他给自己定下的最终目的就只是“教他做人”,然后获取“兀自想象的报酬”。   下课前的五分钟,顾迟接到了王大串发来的一条短信。   ——迟子!待会儿来天台老地方!   ——睡美容觉,不来。   ——和大哥倔是不是?不开玩笑,快来,我这次找到欺负小红帽那群王八蛋的老巢了,兄弟们都在,就等你一声“掏鼠窝”。   秒回:立马掏!   钟从余瞥见顾迟的表情突然严肃了起来,藏好懒散的架子,坐姿也端正许多。他收拾了一下东西,赶在下课的人流量骤然上升之前,轻车熟路地从后们溜了。   钟从余打算偷偷跟上去。 第11章 豆浆 第十   钟从余的心里挺别扭的。   一方面,他从来没有这样偷偷摸摸地跟踪过某个人,世间万物在他的眼里都可以用不削一顾这个词来概括,因此,他对现在的每一个动作都感到十分陌生别扭。在钟从余的认知里面,这种行为和偷窥狂变态没有什么区别。   但另一方面,他确实很好奇顾迟这个人,万般纠结下,只能小心翼翼地维护着目光不撒手。   顾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   说他是个爱打架的市井小混混肯定没有错,钟从余对顾迟的第一印象就是“不见其人,先闻其拳”,完全属于撸起袖子挥棍开干的街边马仔。   可他说是坏人,却又坏得不够彻底。   做饭还怪好吃的……   挺居家温馨的……   还特别能干……   他好像没有哪一次出手是因为自己上火,也不是图个痛快豪迈,那又是为了什么?   “我必须要亲眼看看你真正的模样”钟从余心道。然后侧身藏进了一个墙角。   下课后,整个学校都沸腾起来了。   顾迟前脚刚踏上天台,后脚就来了一大群人。   都是男生,但年龄大小,高低胖瘦应有尽有,集中堆在一起,个个看起来都人模狗样的,原本想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外表,可不知道哪儿没弄对,凭空散出街边摊大杂烩的恶劣味道。   在这里面,就有之前蹲厕所看哨的人。   “顾迟哥!”   “迟哥,你一句话,我们都来了!”   王大串站在中心嘚瑟:“怎么?因为他长得比我帅,你们就换哥认啦?”   “哪能啊?串哥也是哥!”   顾迟上去就笑着给了他一拳,打在胸口:“死胖子,我还有腿比你长。”   王大串:“好说,但我比你高。”   “对啊,毕竟你比例五五分。”   顾迟在班上不怎么受待见,但在学校的名声可是不一般的响亮。人分三六九等,青龙白虎尚且还有自己的追求,小虾仁和煤渣肯定也喜欢抱团紧凑搞崇尚,他随手一挥,一半以上的“问题少年”都会跟着跑。   顾迟和他们挨个挨个的打了招呼。   “好了好了,停!串哥要说正事儿了,都安静!”王大串甩着肥膘爬上了一个不太结实的木箱子,箱子吱呀一响,让硕大的身躯在空中猛地晃悠两下,被顾迟一脚踩稳。   “哟,谢谢啊。”   紧接着,他拉了拉嗓子,继续脑残宣讲活动:“我们今天在相聚,是有缘分,但我们的缘分远远不止于此,我们还是兄弟,今天叫一声哥和弟,以后一辈子都是家人!”   “对不对!?”   “对!!!”   中二少年的热情很容易被激发出来,全体成员右手捏紧,伸出头顶吼了一声。   “很好!”王大串看着这一帮人,“可如果有兄弟被欺负了该怎样?”   “欺负回来!”   “如果对方挑衅接不接受?!”   “接受!”   “周末后山去不去!?”   “去!!!”   “等等,去哪儿?”顾迟靠在一边,没有参与猩猩发言,等他们叫完了之后才出声道,“你不是要说小红帽的事吗?怎么又扯上后山约架了?”   王大串愣愣地看着他:“卧槽,迟子你还不明白帽儿的事啊?你当时一说我就反应过来了!”   顾迟双手抱胸:“你哪边脑袋觉得我知道?”   王大串贱笑:“迟哥,我错了,我忘了你万年单身名不虚传了。”   顾迟环视一周,看着这群人的表情都不怀好意,有那么一瞬间怀疑了自己的智商。   然后立马否决。   “是这样的。”王大串冲周围招了招手,让他们团成一个圈,压低声音道,“咱们帽儿,今年也有小十岁了对吧?”   顾迟警惕的点了点头。   他们也跟着点点头。   “这你们就不懂了,现在的孩子们早熟得很,幼儿园就学习牵小手,在课桌里面塞告白纸条巧克力,上了小学就正式宣布在一起,天天喊老公老婆啵啵啵的,还有那个什么三角四角五角恋。”王大串说着就要作势去亲顾迟脸,被后者五根手指一下抓住面部,指尖用力,双瞳往内侧靠拢,一动敢不动。   “嘿嘿嘿……开个玩笑,活跃活跃气氛,快收回去,你这爪子怪吓人的。”   王大串:“都四年级的娃了,小红帽有那么一个喜欢的女同学,正常得很!我警告你,在这件事情上你可不能怪他,有我撑腰呢!作为大哥,我们要鼓励他并给予行动上的支持!你自己脑袋有病不和妹子谈恋爱,别扯上帽儿啊!”   最后那一句话顾迟觉得有点问题,但被小红帽的话题给掩盖了下去。他回想起之前那个乱说乱叫的小女孩,眉头一紧:“别和我说是那个小太妹。”   “小太妹咋了?”王大串说话一惊一乍的,“顾迟同学,呸!我告你人民歧视啊!”   顾迟:“你告啊!”   王大串:“你还以为我真的不敢吗?”   “……”   周围齐声无奈道:“两位给大哥歇歇气,别内斗!”   钟从余快被这群不断跑偏话题的人气晕厥了。   他俩随时掐,随时合好的节奏早就成为了一个昭告天下的典型性毛病,压根没人会当真,更没人会劝架。   顾迟大手一摆:“行了,说人话,小红帽不可能去亲小太妹。”   “这我也知道,看着长大的弟弟,谁不知道啊?肯定没亲,就是表现出喜欢了而已,不过不夸大就不是小太妹了。”   王大串拍了拍自己的衣领,“其实原因很简单,那妹子好像在什么地方认了个哥,不是亲哥,你懂的,混社会,年龄二十出头吧。然后胡言乱语传到了那个哥的耳朵里,太妹儿自己拉不下脸就强点头默认了,小红帽也不想戳穿她的面子,就被当成活靶子人人喊打。”   “我打听到了他们,那群人也知道我们在打听,中午的时候直接下战书过来,说星期天后山见,轮棍夹黑的那种。”   “噗……”   此话一出,众人一阵爆笑。   王大串一边笑一边拍大腿:“傻啊,没想到这傻弟弟还是个痴情种啊!”   有一个没情商的举手道:“大哥,这不就是害羞穷小子爱上一个坏女孩的故事吗?哎哟喂,挺狗血的啊!”   “你才穷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很多人都在笑。   没心没肺的,没有恶意,捧腹大笑。   顾迟却觉得自己笑不出来。   这些声音像一把把无形的水刃,从各个方面刺穿了身体,再默不作声地化开。   心里沉沉的。   不就是喜欢了一个人吗?   谁还不会喜欢一个人呢?   喜欢一个人至于被嘲笑吗?   王大串笑得流出了眼泪,过来勾住顾迟的肩膀:“我去,你这小子是不是脑袋里面哪根神经没长好?这都能巍然不动的站着。”   “笑不死你。”顾迟一脚把他踹开,“你怎么当哥的?有什么好笑的?”   王大串:“哈哈哈啊?”   很生气。   这股气来得不知缘由,也无处发泄,顾迟自己强忍了三次,最终没控制得住,冲那个说狗血剧情的人一脑袋扇了过去,没用大力,但声音徒然提高了一倍:“笑个屁?”   “谁他妈还要继续笑?!”   众人立马闭嘴。   王大串感觉走向不对,立马开始打圆场:“诶!兄弟,玩笑开大了而已,都没有嘲笑的意思,大伙儿还要来帮忙的,别撕脸皮。”   顾迟一甩手挣脱开他的禁锢,语气发狠:“不仅仅是特指小红帽,再让我听见你们笑话别人的感情,都竖着来横着出去。”   其实后来回想,他还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失态。   但就是控制不住。   发泄了也肚子里窝火。   钟从余心道:“变得有意思了”。   这场天台见面会到了最后闹得有些不愉快,下楼散伙的时候,顾迟自掏腰包给他们每个人买了一瓶冰可乐,算作赔礼道歉。他本来就是一个暴炸脾气,这些人见习惯了,互相拍肩制造了一场和气,没表现出往心里去——也有可能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等人基本上散尽了,钟从余才支撑起发麻的双腿离开。   晚上八点。   顾迟被敲门声给惊醒。   接近七点半的时候他才回到家,在这之前,他先去了一趟超市,然后跑到小红帽的家里,趁那个混账在外面作死的空隙,抓起锅铲做了一桌子的菜,再把吃剩下的打包回家解决。   这是顾迟每天的规律生活。   上学,逃课,鬼混,做饭,颓废,睡觉。   敲门声其实不大,两三声之后便停了,只是他在睡梦中被毫无防备地拉出来,意识恍惚抽离,两遍太阳穴发胀发痛,听什么都像河东狮吼。   晕……   他自己拍门的时候没个轻重,别人提醒也听不进去,结果亲身体验了一次之后就知道了厉害。   顾迟说话的声音很哑:“谁?”   他家亲戚不多,老爸不在家的时候,很少会有人来,大串干任何事情之前都要先用手机起奏陛下,是个不折不扣的低头族,小红帽只会蹲在门口等他打开,运气不好甚至会等上一天。那么剩下的可能性就只有收水电气费的人了。   开个屁。   顾迟一翻身继续趴在沙发上。   穷!   不在家!   别找我要钱!   三分钟后,顾迟还是卷着铺盖冲去把门打开了,可在看清来人后,一个急刹车止住了往前扑去的上半身,然后关门。   砰!   穿好短袖丢掉铺盖,再开门。   顾迟:“……”   钟从余那张又阴又冷的脸突然出现在眼前,近距离观察,虽然眉目好看,但也着实吓人。若不是肢体反应够快,差点就要鼻尖碰见鼻尖了。   钟从余开口就很让人吐血:“你刚才没穿衣服?”   顾迟的脸色被说得一青一紫,扯着自己的领口给他看,“只是上半身,都是男的,请不要说得那么让人浮想联翩谢谢!!!”   “哦。”钟从余道,“星期天我也要去。”   顾迟:???   且不论他为什么知道这个,单凭这语气就很不爽。   顾迟:“不带。”   钟从余:“那我来你家蹭饭。”   顾迟:“你敢!”   钟从余:“我星期天陪你一起去。”   顾迟:“你和我杠上了是吧?”   钟从余:“退学的事情交给我解决。”   顾迟:“……”   行。   你真行! 第12章 豆浆 第十一   顾迟心道,我是这样不禁诱惑的人吗?   是吗?   还真是。   蹭饭?可以。   修电器?可以。   带去混拳挨打?当然也可以。   只要帮忙摆脱赵古董,干什么都可以。   王大串扶额问道:“顾同志,你的脸呢?”   “得了吧,你还找我要脸?”顾迟瞪了他一眼,“这可比你那什么太极手法好多了,等价代换既不伤和气也不费精力,起开,我要回去做饭了。”   王大串对着他的背影喊道:“我看你马上就要以身相许了。”   顾迟的脚步一顿,面对下午还没完全来得及落下的夕阳,以手做刃,脸色凶狠,转身比了一个割脖子的动作。   意思就是:小心我杀现场猪。   王大串毫不知情,继续挥着猪蹄抒情:“儿砸,在婆家受欺负了记得回来找爸爸撑腰哒~”   从那以后,钟从余每天都粘着顾迟一起上学,他废话不多,并不属于一路上叽叽喳喳闹不停的类型,很安静,随便往哪儿一放就是一个闭嘴和尚,默默跟着,但也绝非好欺负,如果顾迟想要旷课偷懒,那大门是别想清闲了。   六点半,绝不迟到一秒。   为此,钟从余给的理由是,我需要吃早饭,不吃早饭没法学习,没法动脑思考。   班上的人近日一共掉了两次下巴。   第一次是因为顾迟居然已经连续三天不迟到旷课了,这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就好比你突然发现今年感动中国的十大中选人里面有去年的连环杀人案件头目。   刺激啊!   难不成现在在顾迟身体里面的不是顾迟,而是一个时空灵魂穿越者?   第二次,便是因为钟从余了。   易七二自从上次叫了一声“父皇”,这惯性就和她的质量成了正比,没法拧回来了。在知道学神和学渣之最家庭地址距离不超过三步的爆料消息之后,连哭带爬地跑去钟从余跟前说道:   “父皇!你是不是给我找了一个母后啊,你是不是不爱我了啊?!”   顾迟听得后背一寒,当即就抄起一本书砸了过去——没错,班里没人易七二当妹纸看。   易七二缩头一躲,让攻击物在头顶画出一道不太温柔的抛物线,一点也不低声地低声道:“我懂了,原来是九千岁大人!大人你好,大人吉祥!”   顾迟:“九千岁是什么东西?”   钟从余:“魏忠贤听过吗?”   顾迟:“……”   岂有此理!   钟从余:“还有,那本书是我的。”   “我立马给您捡回来擦干净!”易七二立马献媚,“那个谁,借你的抽纸一用,不还。”   一个班的神经病!   就这样又过了两天,顾迟发现钟从余这个人除了嘴巴缺德以外,其他地方还是不算差,有时候甚至可以用挺给力的来形容。   比如办事效率,达成协议的第二天,他就去找赵古董了。   赵主任挂着两颗堪比电灯泡的眼珠,在顾迟身上来来回回地扫射了不下十次,在确认耳钉歪了校服口和抖腿动作依旧还没从卸去的时候,就用充满疑惑的腔调问道:“真的不是他?”   钟从余:“嗯。”   赵主任察觉出来这次钟从余是向着顾迟那边倒的,便把语气缓了缓,貌似很慈祥地继续道:“哎,钟同学,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说不是他,可有什么证据吗?”   钟从余面不改色:“需要什么证据?”   赵主任:“那个被欺负的同学,我不知道他是谁,但你肯定知道,之前是为了维护他的面子没有追究,但现在事情出现了转折,总该叫来问问当事人吧。”   顾迟心道要遭。   钟从余:“嗯,好。”   顾迟站在钟从余身边,有办公桌挡着视线,当即一脚踩了下去。   顾迟使眼色:傻啊?本来就是我打的,那家伙来了肯定要穿帮!   钟从余吃痛,表情突然凝固了一下。   赵主任:“钟同学身体不舒服吗?”   后者立马将姿势恢复到原位:“老师,快叫人吧。”   赵主任爽快答应。   紧接着,顾迟看见他在桌底悄悄给自己比了一个“OK”,便弯下腰来捂着腿痛得面目全非了。   ……   至于这么痛吗?   顾迟在超市里面拿着一个土豆掂量,笑道:“行啊你,那小兔崽子后来真的帮了我们。诶,你是怎么做到的啊?”   钟从余把食指戳进米箱里,突然觉得有些好玩,又换了整只手伸进去:“我提前给他说了,如果帮我们,我替他做一个学期的作业,并且保证帮他揍你。”   “这么猛的吗?”顾迟没有想到钟从余愿意帮忙帮到这个份上,目光瞥见了一旁的冻肉食品,“阿姨,帮我称一条鱼!”   钟从余:“什么?”   顾迟:“啊?”   钟从余莫名其妙:“你刚刚不是在叫我吗?”   顾迟接过打包好的鲤鱼,视线在两者之间来回看了看,恍然大悟:“哦,你听错了,我在说这条鱼,不是你的‘余’。”   随后,他一挑眉,把坏学生的痞气散发到了极致,笑道:“你这条鱼吃起来肯定硬邦邦的,没有兴趣。”   钟从余的脸唰地一下红了。   顾迟吓得脱口一句:“卧槽!”   回家以后的日常就是一个做饭一个写作业,一般情况下,顾迟做好之后会先给小红帽送一份过去,两家人离得近,来回也就十来分钟。钟从余听到楼道间那脚步声响得如同天雷滚滚的时候就开始收拾东西,等到第二次响起,就知道这个人回来了。   不得不说,顾迟学习不咋地,但做饭确实很有一手。   是真的特别好吃,还会玩花样,能一个星期不重样。   “小学的时候就会了。”顾迟弯下身子在橱柜里面拿碗,“我爸一年里至少有八个月不在家,我要是不学,迟早得被方便面毒死,或者**面包噎死。”   钟从余的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他想起之前易七二说的顾迟妈妈的事儿。   那你妈妈呢?   钟从余像这样问,但没能说出口,也说不出。   可顾迟这个人就像是他肚子里面的蛔虫,不仅把他的胃拿捏到了极致,连心思都摸得一清二楚。   顾迟把筷子递给钟从余的时候说道:“你想问我妈对吧?她早死了,我都快忘了她长什么样子了,家里没有照片,老爸也从来不在我面前提起这个人。”   钟从余:“可我……”   “可你什么?”顾迟大笑着坐到位置上,“你是不是听班上的同学说,我妈的死是一场都市传说,我脱不了干系,并且大有可能是幕后凶手?”   钟从余没说话。   还真的是这样。   顾迟:“打住打住,不会吧大学霸,你的智商是我们这里数一数二的,这你也信吗?”   那天是钟从余来顾迟家后,唯一没有吃饱的一天。   顾迟的那几句问句在他的脑袋里面一直没能消失。   “你信这些话吗?”   “你觉得我是这样的人吗?”   “那你怕我吗?”   躺回自己床上的时候,钟从余被手机的震动声猛地拉回意识,他看见消失了接近一个月的老爸突然发短信来了。   ——儿子,月考如何?   ——我和你阿姨,也就是新妈妈,决定这个周末抽空来看看你,听话一点,给爸爸面子,她真的不是坏人。   哎。   生活怎么会有这么多烦心东西?   一个人的好与坏,不是别人说说就能决定的,也不是在短暂的几句点头之交中就能总结的,甚至连时间都不太惯用,还是得靠相互磨合。   钟从余觉得,老爸飞花令这么多,自始至终只说对了一句——你需要静下心来好好想想这件事。   就好比“我需要静下心来好好认识一下顾迟这个人”这个强烈的欲望,从第一眼看到这个小混混后,就开始在心中不断地根深蒂固了。 第13章 豆浆 第十二   经过了这么一个工作周的心理斗争,钟从余决定了一件事儿——他想把顾迟他们家这套房子买下来,哪怕是以后上了大学,毕业了,也能名正言顺地常来住一住。   很奇特是不是?   不过什么时候能实现就是后话了。   转眼便是约好的星期天。   钟从余对这一天的期待明显比顾迟来得更加兴奋,大清早,就站在门前准备上手拍。   其实他还是有思考一下时间问题,比如会不会太早了,会不会顾迟还没起床,他们约的时间会不会不是早上。   “可我又没有打过群架,我怎么知道?我理所应当地该不知道,不知者无罪,他不可能怪我。”钟从余眨眼就找好了理由,毫不犹豫地落下了巴掌。   砰砰砰——   “妈的!今天周末!你脑门进水了吗?!”   顾迟的骂声意料之中地从屋子里传出来,带了一点朦朦胧胧的睡腔,没有平时那么多地杀伤力,但也丝毫没能减少他情绪愤怒的表达,“你信不信我明天把你家门板给卸了?”   钟从余觉得这句话有点问题:“可我家门板不就是你家门板吗?”   顾迟:“……”   好像又有点道理。   是他没错了,活了十几年,只有钟从余能一句话把顾迟怼到墙角半天吐不出一口淤血,感觉像是硬拳头打在了软棉花上,真操心。   顾迟把脑袋夹在枕头与床单中间:“钟大神,求你了,我求求你了,让我再睡一会儿吧。”   钟从余:“你不急着去打架吗?”   “我们晚上六点打,不是早上六点!坏学生也是需要充足睡眠的!”   这句话在钟从余的脑袋里面转了一圈,虽然不太愿意承认,但觉得也有道理:“好吧,那我晚点再来叫你。”   顾迟以为自己耳根子终于清净下来了,刚翻过一个身,把被子裹好闭眼,就听到丢在一旁的手机骤然响起,和催命符没有什么区别。   顾建宇?   老爸这时候打电话来干嘛?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钟从余生平第一次觉得有点无事可做。   平时那些周末是怎么混过去的?   没来这里之前,他的日子被各种补课比赛和兴趣班所填满,好不容易得了空,也只会跑进书房钻进书堆,这些东西虽然不是他的爱好,可用来消磨消磨时间还是挺不错的。   大城市的生活节奏是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在奔跑,无论多晚入睡,多早起床,总会在大马路瞧见赶去投胎的车辆和行人。   但这里不同。   工作日和周末的界限格外分明,白天和黑夜也被区分得井井有条,到处都打上了“随缘”的标签,大概意思就是:别指望你多给我两个钱,我就要提早为你开店半小时。   确实很有个性。   钟从余收拾了一下东西,双肩包,作业,钥匙,手机,钱。准备四处溜达溜达,逛逛风景。   一路上没有什么认识的人,也自然而然地避免了打招呼假文寒暄,如此一来倒也清净,地方不大,属于三四个小时就可以看个遍的小郊区。   他最终的落脚点在一个咖啡厅,不是星爸爸,是老板自己无聊张罗的原创店,名字取了一串不知道是哪国的小语种,没法念,估计语法都不对,逼格过盛,显得傻逼,口味不咋的,但人少,清净,价格不贵,用来写作业不错。   又这么一晃,做了几张试卷,已经是下午两点。   钟从余刚把书本从桌子上塞回书包里,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贯彻了整个店。   “父皇!!!”   易七二没事的时候要来这里打工,挣点买运动鞋冰淇淋的零花钱,此时刚换午班,就发现了这位顶着一股与四周格格不入气息的学神陛下。   易七二:“父皇,你今天没和九千岁大人一起出巡啊?”   九千岁是指顾迟,他俩从那次以后天天黏在一块——钟从余单方面地黏。突然之间见到了单独行动的一个人,按照普通人类的三大惯性,肯定是要多嘴问闲话的。   钟从余:“他在睡觉。”   “啊?”易七二不解,“这都下午两点过了,还睡?你们昨晚干嘛去了?”   钟从余有仔细思考别人问题的习惯,虽然回答与否会另外结算,可被抛出了这么一个问句,再回想了一下昨晚他帮把手和顾迟一起提东西去小红帽家里的事情,居然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带孩子去了。”   易七二:“……您恐怕是在和儿臣开玩笑。”   “不可能,他绝对不可能在睡觉,我刚刚在来上班的路上还看见他在外面晃呢,还是那副一脸臭凶臭凶的样子,去的方向好像是后山。”易七二站在收银台前,大言不惭,“熟人可以打个八点八折,记得保密别说出去啊。”   钟从余拿钱的手一顿:“后山?”   “是啊。”易七二傻啦吧唧的,没看出什么端倪,继续扯着嗓门说道,“他们那种人,三天两次就往后山跑,那里没人么管,是打架劫财好地方。”   “估计又是去打架吧,男生都喜欢玩那套……”   “后山怎么走?!”   钟从余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整个人都处于昂奋的状态,细长的眼睛居然睁大了,吓了易七二一跳。   他平时的性格就像一只木鱼,看着挺超脱于凡俗世间的,可稍微用对了工具敲打,就能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   至于吗?   这是要捉/奸吗?   易七二颤颤巍巍指着门口:“打,打出租吧,不远,就是位置不好形容。”   “嗯。”钟从余扔下钱就跑。   三个小时以前,钟从余还觉得这个清净的小镇不错,但心情是要随着时运变化的,他现在后悔了。   人流量太少,车辆肯定也就不会太多,打个出租太困难,而且那地方很多司机还拒载——因为距离近,赚不了多少钱,而且回程基本上拉不到客,利润又得砍掉一半,是换任何人都不愿意做的亏本生意。   钟从余就是个成绩好一点的愣头青,一脚踏了进生平都不会遇见过几次的冲动之中,智商和情商立马成反比例函数增长,做事情直来直去,自己还毫无察觉。   他干脆直接拦了一辆车,对别人道:“三倍价格,送我去后山脚。”   司机当然很开心,连忙问道是否需要返程预定。   此时此刻,他就像是一个丢了爹妈胡乱蹿的小孩,心乱如麻,无所安顿,一边在纠结顾迟为什么要背着自己悄悄去,一边在内心激烈地骂着此人太渣,天地不容。   司机笑嘻嘻地问:“同学,你是有什么急事儿吗?女朋友跑了?”   钟从余:“有人打架不叫我。”   司机觉得这个原因怎么听怎么奇怪,愣了愣,说道:“呃,可能,大概,也许,应该是他不想你挨打?”   话一出,钟从余那前一面还满腔的烈火就被“哗啦”一下浇灭了。   如果是真的……   他想,如果是真的,那顾迟是出于什么目的才这样做的呢?   这个问题在他的脑袋里面又转悠了许久,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到达目的地。   路段从山脚开始就比较崎岖,很有野外作战的逼格,老远就能听到一群人的走动声,不干净的脏话声,还有烟味,酒味,说说笑笑的——他们不会管什么森林防火预警,只要不出事儿,就不收手。   钟从余一眼就看到了顾迟那群人。   现在是下午三点。   他琢磨了一下时间,顾迟告诉自己的约架时间是在晚上六点,如果真的老老实实地按照这个时间去集合,那他估计只会看到一摊剩下的烂摊子和几个被打残的失败人士,然后什么风浪都没法参与。   呵,算计得真好。   钟从余犹豫了一下,没有走出去,也没有给顾迟发消息说我到了这事儿,就打算躲在背后看,等有必要再露面——毕竟说了也没有意义,别人又不愿意看见自己。   顾迟走在最前面,他在学校大多数时间是穿校服,在家里就那么两三套纯白色短袖和睡衣换来换去,都没什么新意,可现在,一身黑色的冲锋衣挂在身上,线条比例都被勾画得恰到好处,显得腿特长……   有点帅。   好吧是很帅。   一种很凶残的帅!   太帅了酷毙了简直是男神啊!   王大串拍了拍顾迟的肩膀:“他们来了,最中间那个就是我刚刚说的龙哥,小太妹背后的老大。”   “嗯。”顾迟皱着眉应了一声,往四周看了看,“继续走吧。”   只要是本地人,对着后山都挺熟的,没过多久,两批人就在半山腰的空地上碰面。   “对面的小朋友你们好啊!”龙哥染着一头五颜六色的头发,金项链金戒指金耳环一样不缺,他张开双手,以一种小学生拥抱大自然的方式说道,“准备好玩受死的游戏了吗?”   “傻逼吗?”   “才出院?”   “找错人了?”   底下一片窃窃私语,太丢人了,就连钟从余都很无语地捏了一下鼻梁。   王大串:“好了好了,那个大龙哥,现在已经三点了,我们赶紧按照之前说好的开始吧,大家都还有各自的事儿,早点结束早点收拾。”   龙哥拍拍手:“很好!爽快!我就欣赏干脆的年轻人!”   全员:“……”   顾迟往前迈了一步,他把冲锋衣脱下来递给王大串,露出宽肩细腰的上半身,后面的小弟都上挨个前拍了拍顾迟的肩膀。   两遍的人都渐渐往边上退去。   其中一人举起了手,看着作势待会要落下,是一个起跑的指令。   要干嘛?   还没等这个疑问完全蹦出脑袋,电光火石之间,顾迟就像一支箭似的飞了出去,每个步子都使出全力张开,他起飞前的那一秒,快速地从一旁的乱树堆里拿了一根枯木棍。   而五颜六色大龙哥看着他冲向自己的那一刻,居然笑了。   看到这里,钟从余猛地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顾迟他们所说的群架,可能跟普通群架,不太一样。 第14章 豆浆 第十三   关于后山的地形,钟从余在知道要约架这事的第一时间内,就已经在网上了解了一个大概——这里可能是一个废弃工程留下的“遗址”,一面靠人工开发抛了光,另一面还是原始的模样。   总之,它就是个半身不遂的危险地带,老妈子口中禁止靠近。   但越是这样,就越吸引脑子进水的人靠近。   他们可能把大半辈子的智商都提前用来发明这些花样作死技巧了。   眼瞎的都能看出来,顾迟腿上爆出的那一股冲劲儿是毫无保留的。   简直是不要命了!   踩着地面跨越的整个过程,钟从余都躲在树后死死地盯着他,不允许一丝一毫地视线从身上脱离,他的每一个细微动作改变,都能引起自己心脏跳动频率的徒然改变。   “太没用了,居然差点站不稳了。”钟从余心道。   那一刻,顾迟感觉像是甩掉了多年积压在身上的包袱,整个人顿时轻松了起来,他不用去思考今晚要在什么时间点之前做好晚饭,来回一趟花费的时间,小红帽那混账老爸什么时候回家,也不需要纠结明天睁眼后迟到的一节课还是两节,以及怎么提前溜走去小学门口蹲点。   有尖叫声,有鼓掌声,有吆喝嗤笑声,和以往打架的时候像有点像,但也又不太一样,更多是被风声掩盖。   此时此刻,他只需要尽情跨越,向前奔跑。   说实话,这个想法虽然有点傻逼,但也挺抒发压抑的。   人嘛,该疯的时候不疯,那就不是人。   是万年王八。   “死鱼眼看见了肯定会笑我。”顾迟的脑袋里面突然冒出来这样一句话。   死鱼眼就是他给钟从余新起的外号,之前叫的小鱼儿听着太肉麻了,目前还不合适。   从这里,到大龙哥位置,只要半分钟不到。   也就是意味着,钟从余从懵逼状态到反应过来顾迟他们要干嘛,只用了三十秒的时间。   其实是断崖。   这群人就站在山体的断崖边儿上,顾迟的加速方向完全是冲着断崖而去,在这之中,他会先抓住大龙哥,让两人一起掉下去。   除非角度特殊脸足够黑让头着地,否则这个高度压根没法摔死人,它并不是九十度直面倾斜,伸展出来的岩石块和树枝还给他们提供了在半空中抓住力点的机会,如果不断手断腿,甚至可以抓着向上爬……   有个看热闹的问道:“串哥,这咋比赛啊?”   王大串的目光凝重地看着对面,双手撑在腿上支起身体:“比谁先完整地上来谁就赢,走吧,我们去帮忙加点戏。”   光是看人爬悬崖有什么刺激的?游戏都还分简单困难,不设置一点人为障碍,说不过去吧?   什么小石头啊,饮料瓶子,带刺儿的树丫子等东西,统统往下砸,砸不到人是技术不好,缺少看点,砸到人才算本事,最好还能把他们砸下去。   这就是群架的乐趣。   与此同时,钟从余也悄悄地绕到了断崖底下。   其实顾迟也不傻,他在扑下去的前一秒,就先用手上的棍子给大龙哥五颜六色的区域闷头一棍。   大龙哥眼冒金星了不到一秒,虽然痛得够呛,可多年混混经验撑起了反应的及时,他抓住了一个凸出的藤条,侃侃稳住身体,位置比顾迟稍微靠下一点儿,时不时地能吃到上面人蹬下来的土渣子,眼睛都很难睁开。   大龙哥大骂:“你丫的耍赖!”   “我有吗?”顾迟踩在一块石头上,性质恶劣地向下比了一个中指,“是你自己蠢,规矩没说不准提前来一棒槌。”   王大串在上面看得热闹,挑准位置给五颜六色来了一记可乐瓶:“迟儿,不要脸又上升到一个高度了啊!赶快解决了上来,带小红帽接新女友去!”   顾迟咬着牙:“虽然谢谢夸奖,但站着说话不腰疼吗?你有本事自己来啊!”   王大串表示了解,又往下扔了一块石头。   大龙哥被砸的嗷嗷大叫。   上面两方人士已经快要打起来了。   比赛之前就说好的,顾迟输,小红帽就乖乖出来挨一顿揍,大龙哥输,小太妹双手打包奉上当女友。   其实在场的每个人都提心吊胆的,包括大龙哥和顾迟,仅仅是在下落的时候稳住身体这一个项目就已经把人折磨得够呛了,还要顶着地心引力对自身体重带来的压力往上爬。   什么时候才能爬到个头呢?   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   什么时候日子才能好过一点儿呢?   这里没有裁判,没有制度,只是一锅再也无法过滤干净的浑水,混账们比的就是谁更加混账。   四肢酸麻酸麻的,突然没力的情况也就是脑袋抽筋的事儿。随时可能发生。   顾迟的右脚刚踩上一块石头,还没使劲儿,它就松动了,咕噜噜地物理分解然后一滚,导致整个人都被往下带了一段距离,滑到了和对手齐平的位置。   好险!   这种和壁虎相同的姿势格外破坏美感。   大龙哥看见别人遭殃,暗自窃喜,当场在喉咙里笼络了一摊口水,冲顾迟吐去。   顾迟:“……”   可惜这摊口水的启动装置动力不足,在半路上就泯灭掉了。   这样的场合上,总给人一种要豁出去的快感。   脚下空荡荡,心里却沉甸甸的。   脑袋里面想着其他事情。   迈出这一步,解决一个麻烦,再迈出一步,又是一个难关的消失,他在用自己这个年龄阶段独特的思考和方式解决问题。   顾迟吐出一口气,兀自笑了起来。   “真是脑子有病。”钟从余暗骂一声,他刚刚被顾迟那一手滑吓了个半死,心一横,对自己说道别再躲下去了,丢脸就丢脸吧。   再怎么也比丢了人命强。   “顾迟——!”钟从余仰头,双手拢着嘴巴喊道,“别担心,我在下面接着你!”   这个声音自下而上地穿透了过来。   顾迟吓得一身毛汗:“卧槽!你,你怎么来了!”   钟从余说话很少这么大声,他的声音向来听起来蛮好听的,冷冷淡淡,少了烟火气,又多了一种底气。   “看着上面,别回头,脚下有我!”   “我说……”顾迟心头上的开心按钮不知被什么东西按下了,兴奋得紧,开玩笑道,“学神,你靠得住吗?”   钟从余:“你可以尽管试。”   “都这种时候了,能别怼人吗?快,说点好听的逗逗我!”   钟从余深呼吸了一口:“靠得住。”   “只要我在,就一直靠得住!”   “妈的!”顾迟满口脏话的毛病目前还改不会回来,“你这小子怎么让我怎么高兴呢?”   王大串也来了劲儿,在上面指挥着:“按住按住!把他们的人按住!不准跑,继续砸,下面有我们的人就够了,大伙今天让弟弟抱美人儿,我请大家吃烤串!”   钟从余听到顾迟用笑腔说出的那句话后,突然感觉脸上热热的,他把袖口扶手臂上,眼睛牢牢地看着那个线条分明、强而有力的背影,很好看,仿佛下一刻就能抱住一个满怀的人。   好奇怪啊……   明明已经吓得双腿打颤了……   但手就是感觉能接住。   必须接住。   顾迟的体力大约还剩下一半,大龙哥也不是什么好打发的货色,就目前的情况来,顾迟显然处于优势。   可断崖的路程才刚刚开始。   钟从余居然从书包里面翻出来一只仿真弩,实打实的材料,很贵的玩意儿,看来是早就准备好的。顾迟想不到他有这个爱好,还和自己挺有默契,脑海之中的起步落步完全一致,一瞄一个稳,简直是完美配合,木箭打入不软不硬的山体缝隙中时,也正好加固了落脚点。   准一个,又准了一个!   王大串看傻了眼。   手心在不断地冒汗,而上面高涨的傻逼出声让钟从余想起第一次“看见”顾迟的时候。   也是在打架,也是在干混账事儿,揪着别人的领口死揍不放,还怕老师发现。   可他偏偏不讨厌这个“傻逼”。   什么时候开始的?因为什么?这算什么事儿呢?   顾迟低头看着这一根根被及时送来脚下的东西,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   这场比赛从钟从余叫自己名字那一刻起,性质就悄然改变了。   两个人的想法在此时融合到了一起:明明挺好的一个人,当初干嘛和他斗气啊?   作者有话要说:   文明斗殴,请勿模仿   其实我个人觉得这个镜头无法实现,当然,技术身材和脸的问题占了一大半(烟……   反正,我,不可能 第15章 豆浆 第十四   看见这种逼事儿的走向,大龙哥自然是要发一下威的,不然说面子上不过去。   特别是那个后来小白脸居然对他的屁股起了歹心。   没事就往这边打两下,读书居然没把他的眼睛读瞎,简直痛死了!   顾迟看见底下一团五颜六色的东西横向反跳,别说往上爬了,就连找个落手点都十分困难——钟从余这小子特有意思,在当辅助拉队友的同时,还要给敌方下圈套。   大龙哥叫嚣道:“你有种别把木梭子往我要下手的地方戳!”   钟从余冷冷地回答:“你有种不让我猜到你要在哪儿下手。”   顾迟被逗得笑了起来,差点没抓稳下一个支撑点。   钟从余那目光跟做贼似的犀利,立马就晃了过来:“你又分什么心,看手上!”   顾迟:“……”   啧。   不得了了,现在就开始装腔作势了,待会儿散伙回家后,尾巴和脸色铁定要翘到天上去,炸毛哇,难搞哦,要哄啊。   不过现在,他确实挺靠得住的。   顾迟:“死鱼眼!多往非主流屁股上扎两下!”   底下的大龙哥和钟从余一起出声:“你骂谁!?”   “找抽吗!?”   但就在这时候,一直没有什么动静的山顶突然出现了骚动,王大串是个有眼神的人,既然顾迟现在有了一只超强“外挂”傍身,多余者碍眼,他的任务就是负责清理障碍——把大龙哥带来的人围去其他地方起哄,以免徒生麻烦。   所以自从钟从余出现后,断崖上方就安静下来了。   可隐隐约约的,上方出现了一块白色的布料,不仔细看的话特别容易被忽视。   还在迎风抖动。   不不不,应该是迎风晃动,飘动,瞬间移动……   轮廓越来越完整,占眼球面积越来越大,白色上面出现了一团圆滚滚的毛黑球……我操?   为什么有点眼熟?   我!!!   顾迟和大龙哥吓得下巴砸到了手上,明明刚才还互掐厉害的二人组,现下只想拥抱成团离开现场,远走高飞,再也不回来。   这一刻,连钟从余的呼吸都凝固了,如果时间能倒退一个小时,他一定要用手上这只弩把在场所有人脑袋里面的那只傻冒虫嘭出来,让他们重新投胎做人!   这他妈都干的些什么事儿!   而顾迟现在的脑回路——   我操操操!   爹啊!有人掉下来了!   人!是人!是一个活着的人!   还是一条不会像自己这样反手抓住藤条,双脚踏稳石块,只会在空空中扑腾扑腾叫“啊啊啊啊”的人命!   没有时间去思考该怎么做,那些网络传播书本杂志传播的紧急救人指南已经完全被打包成团扔去了小脑深处,从看见到人倒着身体从自己身侧经过,仅仅是眨眼的瞬间,每一个动作都是下意识地出手,救与不救,该怎么救,这些选择完全是出于人在娘胎里面带出来的本质。   顾迟猛地一伸手,在空中抓住了那个人的胳膊。   这时候,他才发现,这人自己居然不认识!   妈的,是五颜六色哥那边的跟班!   紧接着,巨大的下坠力通过手臂传递到了顾迟身上,让他整个人毫无阻碍得被扯出了断面。   失重感接连而上。   空中出现了两个人伸手向上虚抓的场景,其中一个腿长长的,身材很好,视力好的估计还知道他脸不错,混合这落日背景,很想让人拍手叫漂亮,艺术感十足!   《下坠少年与渴求希望》   但在场的每个人都把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上!   那个不知道叫啥名的小兔崽子已经被吓得屁滚尿流了,舌头原地打转,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类似于“啊啊啊”“哇哇哇”的声音频繁从那被震破的喉咙里面发出,他靠着求生的本能,死死地抱住顾迟的手臂。   顾迟:“死开点!”   可能吗?   是个人都知道绝对不能在这时候放手。   顾迟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心道要死一起死,用另外一只得空的手反手就抓住了那团鲜艳的五颜六色。   大龙哥头皮发麻,感觉自己不是秃顶的问题了,而是直接被人掀了天灵盖,当即就嗷出了**的核能。   两个会玩攀岩的人一起带着掉落,总比一个人好。   面对现在的突发情况,钟从余的弩完全就是杯水车薪,毫无作用,当场报废。不过他做决定的时候不会有半丝犹豫,快速扔掉手上的工具,在脑袋里面计算出顾迟掉落地点,狠狠咬牙脚上发力,猛地伸手扑了过去!   钟从余心道,完了,居然不躲,自己也和他们一样不要命了。   随机应变吧。   这个过程实在是太短了,顾迟压根感觉不到因为撞击带来的疼痛,只能大约估计出手臂被后背被凸出的石块划了不下十道血痕,连血珠都在凉飕飕地往上蹿。   自救的过程需要身体重心与四肢的极度配合,而现在,他不仅手上挂了一个,另外一个看似有用的家伙还在不断添乱。   幸好,他们二人还算能在下落过程东一把西一拽地抓点东西,来缓冲这恐怖的下坠力。   顾迟靠着第六感,在最后一刻控制了与地面的接触部位,试图靠着滚地的方式来缓解撞击。   砰——!   黄沙四起,一片狼藉。   王大串是第一个冲下来的,随后又前扑后继来了一群人。   王大串拧起他的衣服领口就使劲儿摇晃:“妈啊!妈啊!顾迟你死了没?说话啊,有人死了没?!”   说话声,听得见。   汗臭味,闻得见。   猪蹄子,感受得到。   顾迟意外的发现,除了密密麻麻的痛觉稍微来得晚了一些,自己居然还活着,四肢健全脑袋在原位的活着。   奇迹啊!   “狗屁!”王大串发现顾迟在装死后,态度立马转变了一百八十度,一巴掌把他扇到旁边,骂道“滚开,你下面压着外挂了!真他妈摔死的该是你!”   外挂?   顾迟用一秒钟反应过来了外挂说的是谁,整张脸都绿了。   居然是他!钟从余居然在下面接住了他!   为什么?他不是向来信奉安全至上,玩命可耻吗?   “怎么样?有事没?”王大串把人扶起来,“抱歉啊兄弟,还有谢谢你。”   钟从余没有说话,视线直直地盯着顾迟,仿佛要盯出一个洞来。   “他的手好像断了。”旁边有人说了一句。   “我看看!”顾迟立马蹲下去轻轻地碰了下。   钟从余没有像这些人一样经常摸爬滚打的经历,也不知道断了是个什么概念,被顾迟这样突然一碰,身体猛地蜷缩起来,下意识地往一旁挪去。   顾迟的眉头皱在一起,脸色很难看。   是右手。   钟从余不是小混蛋,他要学习,他不能伤右手。   “对不……”顾迟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当场截断。   钟从余侧了个身体站起来,退一步,和他拉开距离:“不关你的事儿,腿长在我身上,是我自己脑抽跑过去的,你滚下来和砸中我没关系。”   顾迟苦笑。   这话还真的难听。   “这比赛没法比了。”王大串站在两批人中间,过大的体积恰好阻断了视线,“我们也算救了你的人,要是龙哥有点心,就应该知道是这场是谁赢。”   被救下的那个人瘦得皮包骨头,年纪不大,应该初中生,像只猴,此时此刻,他正缩在一边惊魂未定地发抖。   大龙哥很唾弃地看了那小子一眼,但转脸就露出了笑容:“对对对,替小弟说声谢谢,你们赢了,我输了!”   顾迟蹲在一边,双手托着钟从余的右臂,没理他:“我待会儿送你去医院。”   钟从余:“不用。”   顾迟:“闭嘴,听我的。”   钟从余:“不去。”   顾迟:“闹什么闹!我说听我的!”   王大串看着他俩翻了个白眼,摆摆手道:“好,结果大伙都听到了,之前的事儿也就了解了,以后双方不许再结交矛盾,听到了吗?”   “好。”大龙哥说。   再看向顾迟那边,他已经连拖带拽地把钟从余背到了背上,此人蛮狠**,压根不理会别人的反抗,现在跑得只能看见背景了。   王大串笑着骂了一声混蛋白眼狼,然后招呼着人散了。   这场比赛总算结束。   时间刚好,不多一分不多一秒。   六点整。 第16章 豆浆 第十五   一场傻逼与傻逼之间的较量下来,傻逼们没有被傻死,反倒是误伤了一个聪明人。   钟从余觉得自己自打来到此地,智商就如同泄闸的洪水,川流不息地漏个不停,并且还有越漏越快的征兆。   迟早有一天,他会变成与傻逼同类的“低等生物”。   环境,就是这么玄妙。   人呢,就是这么奇特。   “放开,别拽着我。”钟从余用另外一只还算完好的手一巴掌拍开顾迟,“我说了别碰我!”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死倔?谁教的?你是医生啊?反抗无效,你说的‘不用’才是真的没用。”   顾迟无视他的一切反抗,巴掌落下来也硬扛着,只管背着人往前小跑,步子稳稳的,手掌的位置绕开伤口放得恰到好处,一看就是习惯了这个动作。   钟从余气急火燎,大吼了一声:“顾迟!”   顾迟侧头:“叫我干嘛?”   “放我下来!”   “不放。”   “你到底放不放!”   “肯定不放!”   说实话,顾迟其实没这么好的脾气,他早在钟从余第一次顶着冷脸说木鱼话的时候就想揍回去了,现在完全只是控制着窝火不发作。   有什么办法呢?   人是自己压的,十几双眼睛都看着,起身后就拍拍屁股揍人恐怕不太好吧,那岂不变成了那些玩过一次就不负责任的种马男了?而且钟从余也算是个邻居加同桌的熟人,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老爸说,做人要给自己留点余地。   以免变成钟从余这样的“怼天日地”。   这有点难办啊……   顾迟觉得自己上一次动脑筋是在八百年前,光是启动那些生了锈的齿轮就耗费了大半体力,终于,让他憋出一句:“好了别闹,这事儿你没经验。”   钟从余听得一愣一愣的:“……经验?”   很好,人骗到了,接下来该怎么编呢?   顾迟支支吾吾了半天:“嗯,对,你绝对没经验。”   “我给你讲啊,这手断了,要么就是骨头错位,要么就是骨头裂了。你要是不去医院,现在感觉还能忍,等到了晚上,你睡着了,稍微一个翻身小动作,伤口就会顺着裂缝一直蔓延,从手道胸口,然后再到脚。不出三天,整个人都变成碎碎冰,然后咯嘣嚓了!拼图大师都没法把你拼好!”   钟从余:“……”   吓唬谁呢?幼儿园的三岁小朋友吗?   顾迟瞧见他不说话,心里得意:“怎样,还敢说不吗?”   钟从余选择性忽视了他自成一派的理论,难得地搭了一句:“了不起,你怎么知道的?”   顾迟:“好说,因为打架斗殴,我经常断胳膊短腿。”   话音刚落,这一次,钟从余就真的闭嘴了。   然后一路沉默到了医院。   顾迟还在沉浸在忽悠到了学神的快乐中,自信心爆满,刚给王大串发消息说自己晚上不会去吃,让他记得关注一下小红帽的伙食问题,下一刻,就被一个小护士劈头盖脸地骂了过来。   “是你带他来的吗?家属还是朋友?”   顾迟顿了顿:“同学。”   “你们这些都干得什么事儿啊!”   顾迟:“啥?”   “右手踝关节骨裂,现在已经包扎好了,自个儿去看吧,待会儿交费。记得三天之内不能碰水不能使劲儿,然后定期来医院换药。”小护士的年纪看上去不比顾迟大多少,却非要装出一副老成的样子,“年纪不大,还要学打架,出事儿就出事儿吧,我看路上折腾出来的伤口都赶得上再裂一次了!”   顾迟没听明白她的意思:“这位姐,你在说什么?”   护士:“你们哪个安全卫生老师说骨裂之后可以随便移动的?自己不会固定,120三个数字是留着等过年的吗?!”   “白眼瞎两个人都长得这么好看了!”   钟从余出来的时候,果真变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倒吊车”。他往门口这么一戳,裹了一点泥土的外套就这么虚虚掩掩地搭在肩上,白色的纱布一尘不染,明明是不太显眼的衣服,愣是被他穿出了存在感极强的视线感官。   钟从余:“你不用跑一趟去交费,我刚刚已经顺手了。”   顾迟:“……”   他刚刚不会听到了吧?   那自己刚才大刀阔斧说的经验岂不是被当场啪啪打脸?   神啊……给点面子吧……   钟从余却没有多说一个字,直接走到跟前:“回去了。”   顾迟感觉自己的四肢已经僵硬成了一尊石像:“哦,好,嗯,那个,你手,疼吗?”   “你说呢?”   这三个字的含义就很广阔了。   比如钟从余现在心里想的是不太疼,还能忍,没关系。   而顾迟的脑海里却已经抓狂到了极点:“怎么办?那眼神肯定表示痛死了,完了完了,现在讨好还来得及吗?不过我为什么非要去讨好他?靠!”   干脆愁死得了。   可谁知道“福不双至,祸不单行。”   钟从余和顾迟在家里的厕所门口站了快十分钟,针对“如何让伤员洗澡”这个问题进行了一番深刻的讨论。   滚了一身的泥,如果睡觉前不洗澡,那以洁癖出名的钟从余可能会一掌把自己劈晕在地上。   钟从余:“给我找个袋子,套着洗。”   顾迟:“大哥,你省点心吧,二次感染,你想发炎啊?”   钟从余的脸黑到了极点,第一次发出急促的语调:“那你说该怎么办?!”   顾迟拿着这个问题也欲哭无泪,他觉得自己今天不仅经历了身体上的极度刺激,同时还承受到了心理和智商的伤害,可谓是一箭三雕,脑壳疼。   钟从余这个人,真是一个行走的招邪体!   顾迟眼角一跳,视线在四周环绕了一圈,用大拇指按着太阳穴:“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就是有点难得的说出口。   钟从余无缝隙接下:“讲!”   “你进去脱衣服,手举着,我来帮你洗。”   钟从余:“什么!”   “放我下来!”   顾迟早猜得到他的这个反应,所以在一边说话的同时,一边取下毛巾,把钟从余拦腰抗起放进了浴缸里。   后背上毫无赘肉负担的脊椎和浴缸来了个亲密接触,疼得他发出一声闷哼,居然忘了爬起来。   紧接着,顾迟乘人之危,飞快地从墙上取下花洒,拧开水龙头,然后按着钟从余的肩膀制止住挣扎,哗啦一下,除了手,将后者从头顶淋了个遍。   顾迟挽起袖子裤脚说道:“好了,认命吧,把衣服脱了,你自己让我讲的。”   但凡钟从余有一点儿机会,估计顾迟已经被他打得趴下了。   两个大大咧咧的少年,其实做起事情来还挺细心的,为了不沾湿右手的包扎,可谓是小心小心又小心。而那几丝类似于愤怒和歪曲思想的心绪也跟着安静了下来,顺着主人的意愿,一起投入工作中。   顾迟又耐心了十分钟,后来实在是无法忍受了——钟大爷很不配合工作。   “把手抬起来。”   “仰头,喉结别乱动!”   “眼睛闭上,我要把头发上的泡沫冲了……你是毛毛精变得吗?学习不带脱发?”   “……”   累死了,伺候人简直累死了!   钟从余就这样僵坐着一动不动,就在顾迟准备把他当哑巴摆弄的时候,他突然开口问道:“你一直都在帮别人打架?”   这话听起来,怎么有点像那些黑帮电影里面非主流的无影杀手呢?   画风不对啊!   顾迟卡了一会儿的动作,突然明白过这家伙是在和自己套话题:“呵呵,是啊,家里穷,只要别人给钱我就给命呢。”   钟从余一本正经地回答:“一次多少钱?”   顾迟:“……”   顾迟:“人民币二百五,支持支付宝和微信。”   “好了,自己擦一擦身子。”他把毛巾拧干后砸在了钟从余胸口上,“假的,二百五太便宜了。”   “我没和你说过,我有两个从小玩到大的铁哥们,一个是那个胖子,叫王大串,就是下午拉你起来的那坨,在学校读高三。还有一个比较小,小学四年级,你也见过,我们叫他小红帽,大名魏如鸿,算是我和胖子一滩屎一滩尿拉扯大的孩子,他老爸有毛病,爱打人,这次也是为了他的事儿我才去的,我也只给他俩和我老爸卖命,算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   其实还有些事儿,不过他没说,只是大概介绍了一下。   顾迟:“你的换洗衣服放在哪儿?我去你屋里帮你拿。”   钟从余的神经立马又紧张了起来:“不用,我自己去。”   “你是打算裸/奔吗?”顾迟笑道,“你等我一下就好。”   可就在这时候,丢客厅里面的电话突然响了。   顾迟有点强迫症,不先处理铃声会心脏瘆得慌,他一手抓起自己的衣服扔给钟从余,指了指示意将就穿着,另一手就接了电话。   王大串的声音从听筒里面爆炸式的传出:“喂?迟子你看见小红帽了没?人呢?我都在们口等了大半天了,小兔崽子跑哪去了?平时这个时间早就回家了啊!”   顾迟心里咯噔了一下,是不太好的预感。   还没等他回答,手机就又发出“滴”的一声,顾建宇的电话也插了进来。 第17章 豆浆 第十六   轰——!   刚接通顾建宇那边插进来的电话,窗户外面就打了一声闷雷。   都说“秋三月冬三月雷鸣,兵起,客利主不利。”   活生生地将对面楼那根本就摇摇欲坠的信号塔给震成十级瘫痪了。   顾迟对着罢工的手机翻了个白眼,心想这是什么绝世怂逼。   其实这个时间很难出现雷雨天气,但老天爷要作祟,六月都能下雪,谁还管得了他呢?   难不成还可以一巴掌把乌云翻个面,将阳光明媚还回来?   顾迟刚把自己挪去沙发上,外面就下雨了。   地上湿气很重,被冰冷的水滴拍打后,热量上浮,鼻腔里全是花草泥土的味道,压得他胸口难受。   “老爸刚刚想说什么来着?”顾迟单手撑着下巴,手肘放在窗台上,出神看着楼下奔跑避雨的人,“好像是‘快去’啥?”   去哪儿?   “把窗户关上,地气渗进关节对身体不好。”钟从余被顾迟的随手扔过来的衣服糊了一脸,也不知道这东西是干净还是脏的,忍辱负重地拖着伤残穿好后,就看见他在灵魂出壳。   钟从余:“这衣服是不是穿过?有你的味道。”   顾迟回过神来,笑道:“这都能闻出来,你是属狗的吗?放心,只在家睡午觉的时候穿过一次,保证干净。”   钟从余:“还有灰尘的味道,后领的领口上有点脏。”   顾迟:“行行行,还去楼下买过啤酒。”   钟从余:“……”   顾迟感觉自己的眼皮一直跳,费力揉了一把,把沙发边上的吹风机拿起——他刚刚出厕所就准备好的——冲钟从余招招手:“过来坐着,先把头发吹了,不然会感冒。”   钟从余这个人,虽然嘴上说话不饶人,但四肢却时时刻刻地出卖着内心想法。   不过这一次,他两者都没选。   “你不去看看吗?”   顾迟还在用手心试探吹风机的温度,耳边噪音大,一时没听清:“你说什么?”   钟从余用左手指了指窗外。   刚撤走占道经营的普通住宅区小道上有一个硕大的身躯在上面奔跑,看起来很着急。   顾迟一眼就认出来那是王大串。   全身都淋湿了,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随后,他家大门就哐哐哐地被拍响了。   钟从余不慌不忙地接过吹风机,左手干起活来不方便,更何况他基本上也不会干活,因此,直到顾迟打开门,和来者说上了话,他都还没能找到一个顺手姿势。   “什么!?”   顾迟像是被火烧了屁股,整个人在一瞬间“砰”地炸开,天气很应景地又打了一声响雷,不知是吓的还是怎的,让他在原地愣了两秒后,最后连拖鞋都还没来得及换,就一股脑地跑了。   “你自己在家找点东西当晚饭吃吧!”顾迟在楼道里面才对钟从余这么吼了一句。   钟从余皱着眉头把吹风扔回沙发上,感觉顾迟一走,心情突然变得低落起来。   可还没等他搞清楚为什么,他发现自己放在茶几上的手机正在一闪一闪地亮光。   是老爸一个小时以前发来的消息。   大雨瓢盆,可街上站了一大圈的人。   顾迟和王大串推开围观热闹群众的时候,感觉嗓子眼儿都快要关不住上下蹦跶的心脏了。大概是这个天的雨带冰,太冷,气温也不够高,才叫两个热血中烧的少年凭空生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出事的是小红帽和他那个混账爸。   王大串来找顾迟的时候已经可以把三口大气喘成了一连串,咬了好几次舌头才磕磕碰碰地说明白。   他道:“我,我不是一直在帽儿家门口等他回来吗,等了半个多小时没等到,肯定急啊,然后等我准备去找人的时候,就,就他妈看见那个混账了!”   “我,我亲眼看见了……”   大约在十分钟以前,小红帽下楼去买零食,但运气不好,正好碰见了他那一股酒气回家的老爸。   疯老头发病不需要理由,直接一把拽住了小红帽那细小的胳膊,双眼发红的骂道:“你老子在外面成天累得要死要活的赚钱养你,你还有脸浪费钱!你知道你老子平时是怎么卖命挣钱的吗!”   小红帽突然尖叫了起来——他一直很怕爸爸,但只敢叫,却不敢反抗。   然后二人单方面地扭打了起来。   王大串身高187体重180,是跳一跳大地都要颤抖的胖子,却在给顾迟说到后半句的时候,几乎是哭了:“我就亲眼看见,他们爷俩在马路中间,被一辆横空出现的出租车撞飞了,是真的是飞了……”   顾迟的脑袋一片空白。   撞人应该有声音,为什么自己没听见呢?   哦,是被那阵雷给覆盖了。   “人死了没有啊?”   “鬼知道,都成这样了,怕是没发活了吧。”   “撞人的车呢?”   “逃逸啦,这个鬼地方又没装监控,估计没法找到,可惜了命。”   “……”   血迹和雨水混合在一起,在地面上呈现出一大片红色,味道又腥有腻,像极了电视剧里面演的那些地狱场景。   一高一矮的两个人头朝着不同方向,横躺在路中间。   老的那个大概是运气不好,撞到了旁边的电线杆,脑袋瞬间凹进去了一大块,有黄白色的液体流出,脖子以下胡乱搅在一起,基本上就是一摊烂肉泥,实在没法看。   幸好,幸好小红帽还好。   他虽然也伤得也不轻,但还在哭痛,还能睁眼喘气。   顾迟抓着王大串的衣服就开始咆哮:“楞着干嘛!打电话!医院啊!”   王大串:“没信号啊,雷把电线给打断了,拨不出去……”   “那就去外面打!跑去医院说!一直打!”顾迟完全是出于下意识地在行动了,可这句话刚说出口,他脑袋里面就突然闪过一个残酷的真实   跑到医院,再回来,需要多少时间?   人还能活着吗?   该怎么办?   自己怎么就……这么没用呢?   最后还是大串妈来帮了忙,她在知道这件事后压根就没来现场看热闹,而是直接抓着手机就往外跑,一边跑一边打电话,等完全跑出了住宅区,终于有信号了。   可尽管这样,救护车到达现场也是几分钟之后。   小红帽他爸当场宣告了死亡——废话,人都成恐怖电影那样了还怎么活?而小红帽则被抬上了担架,飞速送去了急救中心。   前后仅仅是二十分钟的时间,可能还不够中年大妈们用来追半集脑残剧,不够小姑娘们画一个可爱的妆容,但在这个偏僻的住宅区,就发生了一个翻天覆地的改变。   跟来医院的人就很少了,顾迟和王大串坐在手术室外,如同两尊石像似的纹丝不动。大串妈楼上楼下地跑,付费签字,已经忙成了一只十八轴转的陀螺,恨不得自己有三头六臂。   警察姗姗来迟,看着两个半大的高中生先是愣了一下,往四周找了一圈发现没人,才问道:“受害人的家长呢?”   王大串的喉咙发不出声。   顾迟:“……死了。”   “受害人他爸,魏如鸿他爸死了,他妈早就和他没关系了,就认识我们,没其他人了……”   遇见这种情况,很伤脑筋。   但警察给他们说了一句更绝望的话:“节哀。”   “那就是你们报的案吧,很可惜,虽然我们后来快速就锁定了肇事司机,但人,没法来了。”   顾迟猛地抬起头:“你什么意思?”   可能是过于愤怒,也可能是肝内的火一时冲上了脑袋,他一把抓起住了那个说话警察的领口,恶狠狠地骂道:“你他妈什么意思!?死人了!你知不知道!”   “你放开!”   被勒住的警察是个老人,比较有威信,他抬手制止了身边人举起的警棍,很轻松地就将自己脱离了束缚,把顾迟双手折到背后抵在墙上。   老警察道:“年轻人,冷静点,听人把话说完。”   “没法来的意思不是我们包庇他,该调查的都调查清楚了,肇事司机是酒后驾驶,撞死了受害人后自己也没好下场,开翻了轮子,连车带人一起滚下了立交,死了。他是一条老光棍,上面没人,下面也没人,没存款没保险,空空荡荡的。”   王大串突然抱着脑袋哭了,声音嘶哑。   顾迟没力气也没心情骂他。   有句话叫“恶人有恶报”,可惜这个两个报应来得都不是时候,小红帽还这么小……还需要一个人支撑着他活下去……   大串妈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幅场景。   “抱歉警官,麻烦你们了,我现在就让两个毛孩子滚回去。”她还穿着家里面的睡衣,面色格外憔悴。   警察摇摇头,似乎想安慰两句,但他们动嘴能力比起动手能力弱太多,话还没准备好,腿就带着身体离开了。   此时此刻,说什么都是没用的。   王大串:“妈,我……”   “你什么你?我来守着,你俩回去睡觉,明天还要上课。”大串妈没有了平时的豪迈,声音也小了下去,“三兄弟没一个成绩好,就别把心思放在其他地方,还想着以后靠拳头吃饭啊?长点心吧。”   一句话,说得没人敢吭声。   回去的路上,王大串半瘫着和顾迟道:“其实混账还是有点良心,要不是他在最后推了帽儿一把,死的可能就是两人。”   “是吗?”顾迟木讷地回答。   王大串抹了一把眼泪,眼睛还红着:“迟子,你有没有感觉,这个世界对咱们不太公平。”   顾迟:“大概是吧。”   公平这两个字,对顾迟来说向来很遥远。   等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过了。   他没看见钟从余,饭桌上也没有吃过饭的痕迹——那小子肯定不会自己收拾碗筷。   顾迟本来想随便冲个澡就倒头睡觉,可刚刚捡起被扔在沙发上的电吹风,就看见楼下站了两个人。   雨停了,路灯下干干净净的钟从余挺吸引眼球。   站在他身边的,还有一位看起来就很高贵的女人。 第18章 豆浆 第十七   扳起手指头来数数,顾迟认识钟从余的时间也莫过只有一个月左右。   很短,甚至短到不够顾建宇这次出差回家。   但大脑总给予他一种根深蒂固的幻象——顾迟觉得自己仿佛认识钟从余好几年了。   直到看到昨晚那一幕。   钟从余的相貌是属于很安静的类型,虽然不至于阴柔,但是和“阳刚”二字完全沾不上边儿,睫毛格外浓密,眨一眨就跟个鸦羽似的扑闪。他没有张口闭口骂脏话的习惯,凡是有他在的地方,四周的声音分贝就能自动下降一个高度,甚至舒缓地飘来一手钢琴曲。   和王大串这些三教九流之辈完全不一样。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感觉呢?   顾迟之前总是摸不清楚,但现在他猛地明白过来了,这是一种疏离感。   并不是钟从余有意在他面前装清高,这是一种从人骨子里面散发出来的气质,无意识地在交流中间画上了一条堪比马里亚纳海沟深的“三八线”。   简单来说,就是钟从余和那个女人看起来才是一类人。   自己生于淤泥,高攀不上。   来自两个世界的人如果要强行待在一起,天平无法平衡,那么将来注定不会很太平。   昨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像是老天爷没有安排好顾迟的人生行程,后来在打瞌睡的时候想起,干脆一股脑地打包给他砸下来,砸得个头昏眼花,四肢无力。   他从前觉得自己的能力堪比天大,无论谁欺负小红帽,自己都可以迎难而上,用看似结实的手臂支起一片天,供人肆意玩耍。   但可惜这片天宽度有限。   超出范围的事情,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被迫看着,被一双无形的手拧着脑袋看着,哪怕是暴跳如雷,也没法替任何人声明冤情。   浓厚的自卑感和巨大的压力压得他毫无再站起来的力气,以往所有的假象全部消失,露出白骨凄凄的现实。   顾迟透过小红帽看见了自己,一个碌碌无为,幻想度日的自己。   王大串那天晚上说:“这个世界太他妈缺德了,对我们不公平。”   有人生在天堂,就注定有其他人会挣扎在地狱。   顾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回床上躺着的,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在意识昏昏欲坠的时候察觉出来有一个人站在门外,大概站了两三分钟这样子吧,叹了一口很轻的气,目光艰难地移开,放下试图敲门的手,转身离开。   接下来的一个月,所有人都过得不分昼夜。   首先是赵古董那件事。   虽说钟从余帮了他,但也没有就这么简简单单算了的说法,毕竟钟从余不是古董的亲生儿子,给点面子已经算是极大的恩赐,双方协调各退一步,退学就免了,不过得在全校面前念检讨。   顾迟低着头,看见小个子女生班长在自己面前诺诺地说道:“这都是老师叫我转达告诉你的,检讨内容就是你总结反省以前干过的错事。我,我也没办法,如果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直接去问老师吧。”   有这么可怕吗?   顾迟的耳朵完全屏蔽了这些话,在心中不断地想:“我在这些人心中,到底成了什么样子?”   顾迟僵硬地点了点头,没回答,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女班长的眼神躲闪了一下,晃到钟从余身上,然后落荒而逃。   钟从余看起来是在看书,但他的余光一直扫着顾迟的表情。   从一开始把眉头皱得紧紧的,到舒坦开所有的面部肌肉,最后提着嘴角苦笑了一下,没有放过一丝变化。   “他伤心了。”钟从余心道。   “以前的错事”作为主题,表面上看起来是为了遮盖了厕所斗殴,但细想的话,这几个字的本来目的大概就是新账旧账一起算。   顾迟不知道自己是以一副怎样的心情走上那个有万千双眼睛盯着自己的演讲台,反正不激动,也不悲伤。毕竟他胸无大志,也不怀揣理想,甚至连手上这篇检讨书都是昨晚钟从余给他听写出来的,不然以顾迟的记性,早就忘到十万八千里以外了,包括那些插科打诨的历史事件。   钟从余……他这几天挺乖的,虽然对他评判乖的标准仅限于闭嘴不说话不气死人。   顾迟吸一口气:“我是高二年纪七班顾迟……”   “过去犯下了许多不可挽回的错误,给同学,老师,学校带来困扰和羞耻。”   “从今天开始,决定端正态度,痛改前卑。”   “……我在此进行了十分深刻的反思和检讨。”   后来赵古董也上了台,他面色复杂地拍了拍顾迟的背,伸着脑袋看了一眼检讨书上面的字迹,叹了一口气:“行了,你先下去吧,我说点其他事情。”   “我校历来有一个和其他学校不同的规定,那就是为了避免高三来临的时候同学们调整不过来状态,高二提前进入紧张的学习环境,希望大家要好好理解领导们的良苦用心。”赵古董伸手扶住话筒,顾迟太高了,于是他又将话筒口往下按了按,巨大的音响立马发出抗议的尖叫。   嗞——!   “晚自习该加上了,十点钟放学,前面两节课排课上课,最后一节就留给你们自习,早自习也提前半小时签到,以后没事儿别在操场上乱晃,非体育课时间让我在篮球场看到了男生就写检讨,周末也得安排一天来学校上自习,目前就这些,要是有其他补充的,我开会通知。”   底下一片哀嚎,类似于“残暴”“没人性”的词语全都一股脑地冒了出来。   “看看你们这次半期考的什么样!”赵古董突然憋红着脸骂了一句。   全员又立马归于寂静。   那一刻,不仅仅是顾迟,所有人都感觉到有一件平时不太容易被注意到的东西,忽然改变了。   至于高三学长们的日子更是被勒得苦不堪言,以前睁眼闭眼就能看见的王大串终于难得老实,现在一个星期能远远望到一次就很不错了——主要是他的江湖没事可干了。   王大串上次在厕所遇见了顾迟,他也不管现在二人是在对着便池放水撒尿还是干点别的,当场就抓紧时间吐了一肚子酸水:“迟子,你爸爸我要被逼死啦!”   顾迟仿佛看见了一摊史上最为恶心的烂泥巴,当即就跳出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我靠你妈了个巴子,注意一下场合!手洗了没?别碰我!裤链先拉好滚!”   王大串两下三下收拾好自己,一脸愁到外婆桥的尽头:“没办法啊兄弟,你以为我是变态喜欢在这儿拉家常啊,还不是班主任看得紧,连我们上个厕所的时间都要揣着怀表计时。”   说着他用下巴指了一下门口,曹巴克捧着一杯冒白气的咖啡,搬来一张椅子,像尊弥勒佛似的端坐着。   “亏他混合着这氨气味能喝得下去。”王大串嘀咕道。   顾迟转身整顿好自己,再转回来,嘴巴从还没吓出来的结巴中脱离:“那,那你找我啥事儿?”   王大串冲他招招手,示意低头。   “帽儿今天出院。”   “但是这次彻底……说不出话了。”   小红帽以前是个有点娘娘腔的结巴,走路内八,手捏衣角,总是低着头,用上齿咬着下唇,但好歹能说清楚话。   顾迟整个人突然顿了一下:“说不出话是指?”   王大串:“变哑巴了。吓的,加外部伤害,被撞之前一直在叫,估计是那时候把嗓子给废了。”   顾迟:“治不好了?”   “住了一个多月的医院,能把命捡回来就差不多了,你知足吧。”王大串抿了一下嘴巴,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更何况,没钱治了。”   小红帽的爸是个资深赌鬼酒鬼,以前还是一个被强行搬回头的毒鬼,不给儿子欠一屁股生后债就很对得起广大劳动人民了。而且那房子也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急用钱的时候低价出手,换到的钞票,刚好够从死神那里捡命。   所以还是那个问题:小红帽以后该怎么办呢?   他没有一副上好的容貌,性格怪异,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不是懵动未知乱认爹妈的时候,也不是一颗可以坐吃果子的成熟果树,尴尬地卡在半中间,没法奢求有好人家领养。   而以前还妄想照顾他的人也越来越察觉出无能为力。   王大串叹气道:“我妈说她来想办法,办好之后估计以后很难再见面了。咱俩抽个空,约个时间去看看小家伙吧。”   作者有话要说:   《我,柯南,gay【快新】》   哈哈哈哈这篇文超逗了! 第19章 豆浆 第十八   天下学校这么多,其中,就数顾迟他们学校是个实打实的奇葩,高二的概念只有一个月,学生们被赶得比厉鬼去投胎跑得还要快。   咋的?还能多长一条腿不成?   为此,他们都在心中默默表示:赵古董一年一度的喂狗吃屎环节终于开始了。   但顾迟和王大串还是挤了一天时间出来——前者趁着周末的单休,后者直接选择逃课。   两条腿只要一踏出学校高墙,四周又恢复了缓慢的节奏。   路边摇扇子的老大爷,骂街的泼妇,以及左右观察蹲点摸包的小偷……   他们在路上意外地遇见了大龙哥。   不过现在大龙哥头顶的五颜六色没了,远远看去,倒有点像一只被开水拔毛的公鸡。   一个月余不见,顾迟感觉和大龙哥比赛爬悬崖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如今“斗转星移”,岁月也跟着梭了个跟斗,无论以前想捏死对方的心情再怎么旺盛,燃烧过后,如今只剩下亲切的感觉了。   王大串的肥脖子往后一缩,差点没把人认出来。   大龙哥:“胖子,你不够意思。”   王大串:“我跟你又不熟,干嘛要和你够意思?”   大龙哥:“……”好像也有点道理。   顾迟抬手让他俩打住,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人话来:“你来有这里有什么事情吗?如果说是为了之前的打赌就没必要了,魏如鸿家里出了点情况,不扯淡了。”   大龙哥听到后笑了笑:“这事情我听我小妹同学七嘴八舌说一半,剩下一半猜到了。人现在还好吗?”   顾迟点头:“比他爸好多了。”   小红帽从那次以后就没去学校,可如今嗑闲话瓜子人越来越多,不可能不走路风声。   小太妹从大龙哥的身后走出来,乍一看也差点没认出她来,九阴白骨爪贴着指缝剪得干干净净,指甲油也跟着卸了,长头发扎起了一个高高的大马尾。她放了一张贺卡在顾迟手上——终归是小女生,摆弄花里胡哨地兴趣不可能没有。   小太妹看了一眼顾迟,又看了一眼卡片:“之前对不起,给魏如鸿带的礼物。”   顾迟:“我替他向你说声谢谢。”   话音刚落,小太妹……不,小姑娘的眼角就突然颤了一下,有些发愣地看向顾迟,仅仅是一秒钟,就又跑去大龙哥身后站着,不露脸了。   大龙哥轻咳,解释了一句:“小孩嘛,被死人这件事给吓到了,更可况就发生在身边,离得太近,你们应该懂吧?我今天就是个陪客,她不敢自己一个人来送礼物。”   顾迟:“嗯,那东西已经送到了。”   王大串不饶人,往嘴里塞了一颗泡泡糖就犯嘴碎子的浑:“有屁个好怕的,你俩咋怎的?改邪归正了啊?”   大龙哥此人心胸阔达,不仅没太计较,还很直接地说了:“对,改邪归正了。”   “我没参加高考,当年那张高中毕业证都是走的饭局才弄到手,后来发现没用,没办法,还是只能硬着头皮去四处打拼,过了三四年吧,本来是逐渐稳定下来了,但就在几天前,手上的活儿被公司新买的机器代替了,失业了,现在在面试其他岗位,所以头发必须给搭理搭理。你俩还在上高中吧,好好学习啊。”大龙哥笑道,然后低头看了一眼手表,“哟,都这个点儿了,我先走了,下午还有事呢,以后联系。”   本来是很随意的一句话,却听得两个人差点没喘过气来。   王大串偏头,强而有力地把泡泡糖吐进垃圾桶,三分球:“呸,以后我不多嘴了,幸好我家还有个卖烤肉串的备胎,不然绝对会瘆得慌。”   “没追求。”   顾迟说的时候还附带翻了个白眼,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心里面全是冷汗。   医院很快就到了,因为地方小,自然人也不多。   转来转去就这么些脸,相互还特别眼熟,有几个不知好歹的还试图上来打招呼,顾迟后悔没有出门戴墨镜。   小红帽的病房收拾得干干净净,几乎是可以立马拧包走人……除了这对碍眼的一男一女。   大串妈做贼似的盯着这两人,眼光里带刀子,插着双手把她的虎背熊腰发挥到极致,语气不善:“魏家的房子已经卖了,钱也用完了。”   这对中年夫妇连忙赔笑。   那女的说道:“这位大姐,话不是这么说的,我是如鸿爸爸的亲姐姐,弟弟死了,孩子肯定是要接来照顾的,户口本和身份证我都带来了,假不了。”   大串妈:“哦,那你们来得有点晚。”   女人瞬间卡在了空气中。   男人立马接上:“可不是吗?前几天手里又项目,腾不开身,一有空就立马来了,时间刚刚好。”   王大串一进门就履行了闭嘴不说话义务,使劲儿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闷头把包往身上扛,仿佛一秒也不愿意在这地方多待下去,只想早点走人。   在场的所有人都表露出对这对夫妻不悦的神色。   可他们的眼珠子跑到了头顶,笑嘻嘻地装作没瞧见。   小红帽拉着顾迟的衣角,一双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这就很伤脑筋了。   顾迟知道小红帽哪儿也不想去,对一个只有十岁大小的男孩来讲,这就是将出生睁眼见到的世界全部改变,去到另外一个地方人生地不熟,没有一条认识的街道,恐怕连一个换季小感冒都不知道和谁说,只剩下一个小小的世界自己蜷缩着。   但不去是不可能的,哪儿有他的容身之地呢?不管是经济方面,还是按照法\\律划分,收养小红帽的位置都轮不到顾迟头上,他们没有这个权利,所有的想法都是有心无力。   毕竟那才是他的亲人,带着血脉的长辈啊。   顾迟干脆一把拧起小红帽,扒开这两只恨不得拔掉对方一层皮的笑面虎,溜出了病房。   “别听,让他们吵,大串帮你提东西,哥带你出去透透气。”   然后迎面撞上一个东西。   砰——!   脑袋开花。   再然后……就很“凑巧”地在门口碰见了钟从余。   钟从余猛地往后一退:“啊,是你。”   顾迟:“……”   又来了。   钟从余或许是个“跟踪狂”,就爱偷偷摸摸地坠在他屁股后面,遥远地观察着他的世界,还不会去学圆谎、准备备用方案ABC的那种。   其实顾迟很早就知道。   顾迟看见他就这么直挺挺地站着,眼睛瞪大了足足三秒没缓过气儿来,修长的手指十分不自在地折磨着那副从不离身的耳机,好不容易等到大脑的血液重新流动,条件反射似的伸手,说出口的却是:“我是来换药的。”   可他举的是左手。   这里是住院部。   顾迟继续盯着他。   钟从余:“然后看见你了,你,走得有点快,我在后面追,现在刚到。”   可王大串因为汽水喝太多不仅一次半路上上厕所。   钟从余有些难得地着急了:“矿泉水喝太多了,然后去了厕所,还拉肚子。”   ……   哦,那可真是一个戏份十足的出场,需要观众鼓掌吗?   “牵着,看紧了,去那边座椅上等,我去买点喝的,要咖啡还是饮料?”顾迟被他逗笑了,将小红帽放在他身边,钟从余之前当“尾巴”跟去过帽儿家,因此也不算陌生。   钟从余依旧不改口:“我是真的有拉肚子。”   顾迟扶额:“我也是真的想问你要喝什么。”   十秒钟之后,钟从余总算明白过来,这是顾迟在给他台阶下。   “咖啡!”   “好。”顾迟扬了扬下巴,一仰大拇指同时弹飞三个硬币在空中,然后横扫胳膊全部接住,冰凉的物体吸取着手心的温度,他憋住面部肌肉尽量不笑。   顾迟心道:死小子着急起来过于可爱了。   这段时间他心里烦,手上的事情忙,学校逼得紧,小红帽也不在家,每天晚上赶点回去做晚饭的工作自然也就放下了,没有心思折腾花样,自己都是随便在街边摊买个鸡蛋饼充饥,更别说钟从余了。   但令顾迟吃惊的是,高冷学神钟从余会屈尊亲自来找他,而不是打他。   吃错药了吗?   “其实把魏如鸿交给他姑姑不是坏事,以后的转户口,升学都很方便。”钟从余小心翼翼地捧着咖啡,干净的发梢随着他吹热气的动作轻轻地摆动着。   顾迟干脆直接把自己手里这杯不烫嘴的和他换了换:“我以为你喜欢热的。好处我当然知道,可那两人真的接受他吗?我听王阿姨说他们还有一个就要结婚的儿子,找小红帽,就是想得社会救助的一笔资金,数目虽然不大,但也不小,刚刚够娶老婆的彩礼吧。”   “我不奢他们求当亲生儿子养,但好歹,当个人养吧。”   钟从余这次沉默了一下,伸手摸了摸小红帽的脑袋:“但你没办法。”   顾迟没办法帮魏如鸿做出改变。   其实越往前走,被迫低头的路就越来越多,自己无法选择,哪怕看得出来是万丈沟壑,还是只能闭着眼睛往下跳,束缚人的枷锁层层包裹,圈住仰望星空的脊梁,折断往上腾飞的翅膀。   就像钟从余无法拒绝亲生母亲的离开,甚至连为什么也不被告知,魏如鸿会因为一场意外车祸失去声音,背井离乡……   “这都他妈什么事!”顾迟一脚踢向旁边的垃圾桶,把四周的人都吓了一跳。   过路的护士和保安都死死地盯着他,以防这神经病突然发难。   钟从余倒是见惯不惯了,起身扶起那个倒霉的垃圾桶,抬头注视着顾迟的眼睛——黑眼圈太重了,都让他没这么好看了。   钟从余:“礼尚往来,我给你讲讲我家的破事。” 第20章 豆浆 第十九   顾迟罕见地收敛了脾气,有些吃惊地笑道:“奇了,你还会有破事?”   钟从余重重地锤了一下胸口:“嗯……”   嗯,又后悔嘴巴比大脑快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主动和别人说起这些。   虽然不是什么惊天大秘密,但就是没有想过,好比人类从来没有把自己当做二哈去看待的可能,钟从余甚至没有“深夜被窝自我慰问医疗”的习惯。   然后这次居然狗了。   类似于……刮自己的骨,疗别人的毒吗?   但这骨不痛,毒也不深啊。   那就只剩下共享往事的蛋疼说法了吧。   所以,直到这句话脱口而出的时候,身体上那些连钟从余自己都无法察觉的动作便在顾迟眼底下暴露了此时此刻内心的真实想法,后者也毫无阻碍地领略到了他自己把自己“霸王强上弓”的弱智行为。   钟从余心道说就说,除了显得矫情,反正也不会死人:“我家的……”   “停!”   “停停停!”   顾迟伸出手在他眼前打了一个响指,“朋友,这里没茶,你先别急,在讲故事前,咱们要不做点别的?”   钟从余内心自演大戏三百场,措不及防地被截断,眉头瞬间皱在了一起,有点郁闷。   ……说不高兴,不说也不高兴,难伺候。   “那你要干什么?”钟从余简明扼要地问道。   顾迟动作夸张,力道轻微地一拍大腿:“好说,我们回家去。”   “你的中枢神经漏出来了吗?”钟从余被弄得有些懵,怼人功夫便下意识地展开,“不,错了,我的意思是,你又想要做什么?”   住院部这边的连排椅子上一向人多。   “你如果不想当众开说书会,然后明天八卦满天飞,就大可毫无忌惮地在这里说。”顾迟指了403房间,“但我人帅心善,给你提供第二个选择。看见那边没有,快要吵起来了,我们三偷偷溜回家,我煮饭,你讲故事,小的负责吃,比起来是不是要美好很多?你随便说,放心说,我这人又酒后失忆的毛病,是众多鳏寡孤独的倾诉对象。”   钟从余:“……”   钟从余:“直接走?”   顾迟笑出一颗不那么可爱的虎牙:“难不成还有程序?”   钟从余:“那你为什么要掂量这瓶矿泉水瓶?”   “哦,你说这个啊。”顾迟掂量的动作越来越大,最后,直接举过头顶,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一个预备三分扣篮的动作——这些人还没反应过来他要干嘛。   “要不先猜一猜?”   顾迟一挑眉:“哎算了,我演示直接给你看。”   “用来打人!”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矿泉水瓶从人头上空划出了一道弧线,然后精准无误地落到了那位传说中小红帽他爸的姐的丈夫的头上,敲出清脆的一声。   砰!   “走!”   顾迟动作飞快,拉着钟从余,拧着小红帽,拔腿就跑。   王大串立马在后面鼓掌了:“迟子!干得好!我爱你!!!”   顾迟回头:“你丫不叫出我名字会死吗?”   王大串持续打call。   钟从余:“……”   真是一群精力过剩的人。   从医院出来,一路不减速地夺命狂跑,回家大概只需要二十几分钟。   顾迟以前经常这样干,有时候是为了躲人,有时候是为了保命,甚至还躲过某些过于不要脸大姐大的夺命桃花追捕,反正结果是锻炼出来了惊人的肺活量,没有感受到过累字怎么写。   但他忘记今天左手拧了一个,右手抓了一个。   身体表示超出主机承受负荷了。   “啊……”   顾迟在最后上楼的时候彻底宣布告罄,并且以一种年过七旬老太太的姿势扶着腰:“卧槽,啊啊啊卧槽,这次是真的闪到了,我听见骨头在响!”   钟从余的第一个想法就是活该。   他缩回被顾迟拽在巴掌里的手腕,起初抽的两下还没抽回来,用力扯出,低头发现了被勒出的红痕,动一动还有些痛,表示真的很想打人。   刚才到底是哪根筋抽了有和这个王八蛋分享过去的想法?能把这根筋拔掉吗?来得及吗?   顾迟毫无洞察力,一手扶着墙,一手撑着腰:“没良心的,用完就丢。快,帽儿快来扶着哥,哎哟我这老腰。”   “你说这句话好意思吗?”钟从余插嘴。   顾迟:“有本事你扶啊!”   “扶就扶!”   钟从余是个行动派,说到做到,当场就准备挽起袖子开干。   看似不妙。   顾迟还沉浸在自我伤员当中,全神贯注地感受着这清晰地疼痛,没察觉出周围的环境有什么变化。他倒是不介意扶自己的人是钟从余还是小红帽,有人帮把手就行,是钟从余还好一些,到时候可以趁机嘞他脖子一把报仇。   小红帽是跟着顾迟和王大串摸爬滚打长大的,有些东西没干过也看过好几次,第六感提醒他有地方不对。   钟从余捏了捏手,把手指抵在唇边,侧头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小红帽识相地双手遮住了眼睛。   然后——   一秒……   两秒……   三秒……   “啊啊啊啊啊啊妈呀!!!”   意料之中的惨叫声出现,顾迟成功被钟从余的“扶就扶”彻底闪了腰,目测短时间内直不起来了,得趴着。   钟从余拍拍手:“还需要扶吗?”   “不了……不了……”顾迟感觉自己的三魂六魄都从七窍里面蹿了出来,“不了谢谢您……大爷!”   “哎哟……”顾迟最后的倔强失败,爆发无效,终于老老实实不动了。   钟从余转身上楼:“我走了。”   小红帽依旧站在原地,把合并的手指打开一条缝,从中虚虚地看着,目光带着那么一丝丝可怜的意味,然后肚子叫了。   天杀的钟从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顾迟叹了一口气:“饿啦?”   小红帽点点头。   顾迟:“那我想想办法吧,先缓一下。”   半个小时后——   “钟从余!你这狗没良心的王八蛋!”顾迟左思右想没辙,干脆在这片自带扩音效果的居民驻扎楼里面吼起来,“用完就甩手,你把我踹了谁做饭啊?关心关心小孩啊,还不快下楼想办法把我弄回去啊!”   “钟从余!你听见了没?你当真丢下我不管啊?”   “Hellow?Hi?有人吗?听到请回复!”   现在已经围了一大圈群众,年轻女孩居多。   “这两人干嘛呢?我没瞎吧,吵架也不是这样吵的吧。”   “抱歉姐妹儿,我想歪了。”   “我面壁,我也……”   钟从余忍无可忍下楼的时候,就听到了这段话。   顾迟立马伸出尔康手挽留:“兄弟!好兄弟!来了就别走,快帮把手,我下半身全麻了。”   钟从余:“你真的很不要脸。”   顾迟:“好说,我崇尚达到不择手段直奔目的。”   顾迟:“真的,千真万确,不行你看或者捏一下,我的腰还在痛,你这么聪明,想个办法弄上去先。”   钟从余也拿着没辙:“我能有什么办法?”   “要不抱上去吧……”   顾迟:“不错,有才,好办法啊!谁说的?”   话音刚落,旁边有位小女生娇滴滴地捂着脸跑走了,却没跑太远,躲在一颗树后探个脑袋出来望着他们。   钟从余的脸黑到了极点,可顾迟神经太大条,压根没有发现什么地方不对:“来,抱一抱。”   小红帽又把眼睛给遮上了。   又是一声清脆疼痛的“啊!”响了起来。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能掌勺的完全没法动了,三位难兄难弟肚子都还饿着,六目相望了好几次,始作俑者钟从余终于开口:“我去楼下店里打包。”   顾迟:“不卫生。”   钟从余:“你有本事弄点卫生的出来。”   顾迟痛不欲生,从牙缝里面挤出来话:“我有本事弄,但我没本事起,记得别给小红帽的放辣椒,从家里带碗去,注意看一下店面干净问题。”   钟从余本以为他又要作妖,没想到狗嘴里面吐出来的东西还像个模样,甚至还有点道理,就保持着一种很诡异的表情愣了一下:“好……”   顾迟大手一挥:“去吧小余儿。”   小红帽自己蹲在一边看电视,顾迟在沙发上趴着不敢乱动,盘算着钟从余来回一趟需要花费的时间。照他那副“肾虚公子”模样,估计会比自己平时多用一倍,顶着一鼻子的油灰,能把人活生生给笑死。   算着算着,嘴角平了下去,换做困意逐渐翻上来。   他叹了一口重气,干脆闭上眼睛。   太累了。   如果说小红帽他爸的意外车祸是一把措不及防捅进身体里的刀子,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如同凌迟的煎熬,震惊和难以接受之后,只剩下那些烦恼和麻烦事来纠缠还活着的人了。   顾迟对那个酒鬼没有什么悲伤可言,但就是觉得世事很无常。   睡前想太多,大脑得不到充分的卸下戒备,负担太重,就容易引起多梦,甚至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的趋势。   钟从余在楼下遇见了大串妈。   来此地两个多月,混个眼熟还是没问题的,大串妈当时就认出这个干干净净的小伙子是顾迟在医院里拉走的另外一个。   大串妈又看了看他手上的三份炒饭,连忙叫住他:“帽儿在小顾家吧?”   钟从余:“嗯。”   “正好,我上去接他吧。”大串妈转身就准备折回路线。   “你们……”钟从余突然觉得自己要问这的句话有点不太妥当,好不容易又一次让大脑赶上了嘴巴的速度,可偏偏用不着了。   钟从余还是问了:“魏如鸿以后是不是就基本上不回来了?”   大串妈气势浩荡的脚步一顿,露出了一副从未见过的温和表情,有些出神的看着钟从余:“是啊,你这孩子是个明白人,比那俩瓜子聪明得多。”   “走了就是真的走了。”   哪怕从前有再多的感情,牵着的丝断了,以后都毫无瓜葛了。   开门的时候顾迟已经趴着没声了,屋里灯还亮着,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办到在这明晃晃的环境中入睡的,小红帽坐在小板凳上,看见熟人,轻手轻脚的跑过来,换鞋,站好。   该走了。   钟从余把手里打包好的饭菜分给了他们一份,就在准备挥手道别的时候,突然看见小红帽回头对自己笑了一下。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感觉呢?他不认识也不了解魏如鸿,几面之交,连熟悉都算不上,但就猛地明白了顾迟内心的那份慌张。   外面天黑了。   钟从余没有立马吃饭,他轻手轻脚得关掉了客厅的大灯,只留下一盏小夜灯,昏暗灯光下,将就着小红帽坐过的那根凳子坐下,用眼睛注视着顾迟的脸,越来越往下。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去观察。   直到两人的鼻尖就这么顺势碰到了一起,钟从余下意识往后躲闪,惊出一身冷汗。   一个很烫,另外一个冰冰凉凉的。   顾迟没醒,翻身继续打呼噜,突然嘀咕一句:“早点滚。”   ……这混蛋在说梦话吧。   作者有话要说:   咱门周四进行下一个板块,容我理一下大纲,爱你们哟=w= 第21章 可乐 第一   一月底,天越来越冷。   时间临近高二上学期的期末。   距离小红帽离开已有两个多月,自从那天晚上他无声无息地走了以后,顾迟便没再提起过此人,恍若一场大梦,醒后就忘,直接笑嘻嘻地去热了饭菜下肚。当然,那边也没有来过任何消息,彻底退出了顾迟生活圈子。   或许十来年之后,再次碰见互相都很难认出彼此。   每天上上课,逃逃课,打打架,睡睡懒觉,换做一个陌生人来看,压根瞧不出其中的变化,反正顾迟之前的日子也就这样混。   可有什么东西兀地从顾迟眼里面消失了。   地球还是照旧呼噜噜地转。   钟从余还是照旧稳拿第一。   “我去!”易七二拿着名册表倒吸一口凉气,“父皇,牛逼啊,是真的很牛逼啊!”   有人说道:“你一个女生说话能文明点吗?”   易七二眉毛一掀:“文明能当饭吃吗?能吗?不能就滚!我这是在表示激动,诶诶诶父皇别急着睡觉,你知道不,你这次期末前模拟考甩了年级第二整整100多分的总分啊!你是哪路神仙下凡啊?照这样下去,你是不是要高考满分啊?”   众人听得一惊,集体回头,就连在旁边无聊看小说的顾迟也放下了手上的东西。   他对着已经和周公开始玩耍的钟从余一脚踢过去。   顾迟:“醒醒,你又得第一了!”   钟从余踉跄了一下,睡眼朦胧地抬起头:“……哦。”   睁眼不到一秒,放弃挣扎,趴下继续睡。   其他同学:“……”   顾迟习以为常:“叫不醒了,我待会儿给他说吧。”   易七二尴尬的笑了笑:“呃,好。还有其他同学要来看名次的吗?我们去那边看,不打扰父皇睡觉。”   一大批散热喧哗难民就这样集体迁移去了西北荒凉地带——班上平时用来写作业的小黑板下面。   钟从余翻了一个身,把羽绒服背后的帽子往上扯了扯,盖住整个脑袋。   顾迟抬眼就看见了罪魁祸首,直接伸手将自己脑袋边的窗户关了。   原先还横冲直撞的冷气戛然而止。   还是这么懒,宁愿缩成一团都不愿意动一动胳膊。   顾迟单手撑着下巴,看似漫不经心地说道:“你要是真的困了,待会儿给班主任请个假回去睡,她看在你成绩的份上就会签字的。别把帽子拉太高,至少把鼻子露出来,小心闷死。”   钟从余应该是是听到了,睫毛颤了颤,手上却毫无动静。   顾迟干脆一巴掌掀开他的帽子:“你小子是非要让我干活心里才踏实吧?”   说完两人也没其他动作,前者因为实在是太困,后者是成天对着这根死憋棒槌已经磨得没有什么脾气了,内心重叹一口气,只得又拿出刚才不良杂志上的小说继续看。   “还能怎么办?”顾迟心道,“大金主,惹不起,继续凑合着伺候呗。”   最后,由于某杂志这一届招揽作者的水平实在是太不堪入目,顾迟同志也在不到三十分钟的时间内被那些天花乱醉的鬼故事“吓”得入定睡着了。   自己又伺候人的犯/贱毛病,小红帽走后,顾迟虽然用神经控制着嘴上不说,但心里总会落空,有时候人一闲下来,就开始发慌,只要两手没有能折腾的东西,便搞起其他破坏。   每逢这时候,钟从余就要给他指示点活儿干。   什么饿了煮点饭,台灯坏了修一修,厕所堵了怎么办。   有点像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这位城里来的大少爷白天除了上课的时间,就在胳膊下面夹着一本书,有时候是课外的,有时候是辅课内导书,脖子上面挂着没日没夜放英语听力的白色耳机,顾迟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晚上吃过饭后才屁颠颠地跑回自己屋做作业,是否熬夜顾迟不知道,反正这货成天都是一副欠瞌睡的模样。   其实用“跟屁虫”来形容钟从余也不完全合适,因为此人不仅仅只是跟,有时候还要跳起来叫嚣存在,伸出那么一两根未完全长齐的利爪,摩擦摩擦地板。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顾迟本以为钟从余的日常就是这样“好好学习,天天上上”,争做“别人家永不言败的小孩”,没有什么多余的浓墨重彩,永远行走在顺风顺水的高端人生。   直到一个岔子闯了进来。   那天,顾迟半夜突然想喝啤酒了,冰箱里面又没剩存货,便揣着一把零钱三步并两步,蹦跶着下楼买。   然后在再次看到钟从余和那个女人身影的时候,连忙踩了一个极速脚刹车,转个步溜后门。   搞得跟个现场捉/奸似的……   上一次看见他俩是小红帽出事的那天晚上。   等到买好易拉罐啤酒准备回去,就发现这二人居然还没走,黑色的长街上头顶唯一一盏还能亮的路灯,颇有情调。   顾迟心里嘀咕一句:啧,平时还装正人君子,这大半夜黑灯瞎火的,方圆十里没有碍眼的人和狗,该不会是在异地恋的女朋友商量私奔吧!   哈!哈!哈!   “你在笑什么?”就在顾迟自以为抓住小辫子的时候,钟从余突然从背后出现,“梦游吗?”   顾迟整个人立马一个机灵,脑袋往他身后探了探:“我去吓死人了,你才是装鬼梦游,走路连点声音都没有。”   钟从余:“有人找我。”   顾迟顺理成章的接着八卦:“嘿嘿,谁啊?”   钟从余爽快回答:“女人。”   顾迟:“……”   “嗯,能否稍微具体一点呢钟大学神。”顾迟锤了锤胸口,“你悟性很高的,懂我意思,比如……什么关系?”   钟从余:“我爸的女人。”   顾迟:“那不是你妈吗?”   “不是。”钟从余面不改色道,“我爸的女人,和我没关系。”   顾迟花了好半天才从这句话当中回过神来,参透了其中的关系成分,当即一拍大腿,心道你这问的都是什么事儿,非要戳人痛处!   谁知钟从余心更大,丝毫不在意,手上指了指顾迟提着的啤酒:“给我一个。”   顾迟连忙献殷勤:“给给给,多着呢,陪你喝。”   钟从余一口气灌了整整一听,大概是因为刚才被迫话说太多口渴了,喉咙湿润后心情也舒畅许多,便比平时多解释了几句:“之前在医院就打算和你说了,我是离家出走的。那人,那女的,她想叫我回去,好几次了,比我爸还要执着。”   顾迟一听,第一个感觉就是卧槽牛逼啊!果然城里人离家出走的方式都不太一样,可这一阵不着调的钦佩感还没来得及彻底落下,就被另外一股不太爽的思想占据了头脑。   顾迟语气有些呆滞地问道:“那你要回去吗?”   问完整个都都颤抖了一下。   “回去干吗?”钟从余毫不犹豫的回答道,又开了另外一听拉罐,反手抓着瓶帽,眼神空空荡荡的,“我妈又不在那里。”   “也对。”顾迟不明白自己心里为什么长抒了口气,总之抒了先在说,于是拍拍胸口道,“好,很好。”   钟从余不太明白:“好什么?”   顾迟立马改口:“有骨气,我在精神上支持你!来,兄弟之间的一个安慰抱抱,乖,不伤心!”   钟从余:“……”   钟从余花了半天时的时间,才把因为突然拥抱吓出的三魂六魄拉了回来,惊喜意外混合着莫名其妙的恼怒并存,这次直接对着他摔门。   砰——!   那天晚上,顾迟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了自己两个小时都没有睡着。   其实后来想起挺后怕的,是由内而外蔓延的恐惧,他甚至有点后悔问出“那你是不是要走了”这个问题。如果当时钟从余的回答是点头那该怎么办?叫他不走吗?为什么不想让他走呢?以什么样的身份叫他不走呢?   顾建宇常年不在家,王大串上了高三被当犯人关着,小红帽……不提了,自己身边的人都在逐渐远离,却唯独慢慢走近了一个位钟从余。   这又是一个怎么样的心态呢?   “我从未如此害怕过一个回答。”这是他在这两个小时以内唯一确认的理论。   这就好比一株孤单卑微的爬山虎,死死地扒着一颗身旁的大树不舍得放手,每日殚心竭虑,心里估算着能依赖的日子还剩多少,嘴上还不太敢承认。   顾迟是被自己的生物钟叫醒的——他有一个特异功能,每次临近下课,就会提前几分钟抬头。   顾迟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迷迷糊糊地掏出手机,然后当即就被页面上那六个又红又大的未接来电给吓清醒了,本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儿,等到点进电话薄的时候,看见了一大列备注“臭老爸”。   心率立马就平静下来了一半。   顾迟等到下课后才回的电话。   “找我什么事?”   “儿子你怎么变得这么冷淡了?怎么不爱爸爸了?以前你都是哭啼啼地找我要礼物的!”顾建宇在另一头笑嘻嘻的说道,“爸爸今天晚上就要回来了,想不想爸爸啊?”   顾迟立马把手机“啪”地一下砸桌上,落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他瞄了一眼桌子边还没完全清醒了钟从余,心中暗自催眠一句他必须没听见这肉麻的话。   结果这货好死不死问了一句:“顾叔打的电话?我听见他声音了,今晚他要回来?   “……”   面子呢兄弟?   “对,是我爸,他说今晚带我们出去吃火锅,桥头风景最好的那个桌。”顾迟没挂电话,直接塞进校服的大衣兜里,也不是道是不是故意说给某人听的,嗓门拉得特别大,“这是给我们钟大学神的一点小奖励,快走着!”   因为设备原因,顾建宇只能活生生的听着,反抗无效。   “喂!小子你又坑你爸爸!” 第22章 可乐 第二   随着相处时间的慢慢推移,钟从余心中开始冒出一个疑问,那就是为什么顾迟的手掌心总是如此滚烫?就像一簇永远无法熄灭的火焰,在燃烧着握上来的同时,跳跃着的红光也跟着紧紧围绕粘黏,根本没法甩开。   例如现在,顾迟伸出爪子,往自己手臂上一抓,钟从余那颗原本应该聪明绝顶的脑袋就这样“砰”的一声蹿出一缕白烟,彻底报废,任由摆布了。   顾迟拧着他就撒腿跑。   钟从余:“……”   这样下去过不了多久就会彻底没救了好吗!   他干脆一口气背过去,放空双目六感,营造出一副四大皆空的假象,带上右耳耳机,听着机械刻板的英语发音,去努力平复刚才突然加快的心跳。   顾迟现在的模样压根不像才见面时候的,虽然其本质并未有所任何改变,但却看得更加透彻。这就好比才开学的时候钟从余只是一只井底之蛙,掀一掀眼皮,以为自己窥见的天光也不过如此,却在某次不经意抬头中,发现了某处广阔的一角。   往往这样……也更吸引人的目光更加专注,然后向上攀爬,陷入一发不可收拾状态。   既而全身心地去参透此人的喜怒哀乐。   “如果不是我跑得够快,你们现在就得在门外面等着排队拿号。”顾迟抬手抹了一把汗,食指一勾钟从余的衣领,“大爷,坐着等喝西北风吗?这是自助的,走,我俩去拿菜。”   然而再好看的少年,再立体的五官,也经不住火锅店那乌烟瘴气的火锅油这么熏陶。   钟从余发现自己又咔嚓碎了一次幻想,脸色一拉黑:“要吃自己去。”   “不是,刚才还好好的,我又哪儿惹你了吗?”顾迟放眼望了一圈,在确定周遭没有闲杂人等的时候,这次总算知道是在对自己说了。   可惜钟从余没理他。   顾迟转换目标:“老爸,咱们一起?”   顾建宇低头不知道在看什么,抬眼就是一句泪哗哗:“儿子,我这个月还没发工资,省着点吃。”   嗯,看来臭老爸是对“自助”二字有什么误解。   最后,根据少数服从多数定律——虽然多数的那一方不在一个战场,但至少他们意见达成了统一——那就是让顾迟一个人去拿吃的,继续发扬乐于助人的老妈子本事。   其实顾迟的本意是想拉钟从余出来透透气,这家伙每天都是家里学校两点一线,搬来这里这么久了,也没见他有什么多的朋友,除了和五颜六色哥比赛爬悬崖的那一次,更没有看他出门过,如果在他嘴上贴两篇八仙胡,绝对就是武侠小说里面闭关百年后才走出来的老气神仙。   真是蹉跎了一副好皮囊,不利用“跟屁虫”属性还健在的时候拉出来瞧瞧,勾搭那么一两为花痴妹,活该遭天谴啊!   顺便再给自己物色几位……   嘿嘿嘿。   一边这样想,顾迟一边痴汉笑,开始在脑内罗列出以后的“遛狗撩妹”计划。   钟从余就是在这时候后悄悄地来到他身后的。   钟从余其实也发现了自己这言行不一的坏毛病,不过暂时没法纠正。   其实也说不上“悄悄”,他向来走路不会发出什么大的声音,特别是在这种比较嘈杂的环境中,不尖着耳朵压根听不见,更何况,顾迟的思想现在完全不在正轨上。   于是顾迟两手端着三个油碟,一回头就和钟从余撞了个满怀。   真的是称作为怀,钟从余和顾迟都下意识地伸手抱住了对方,足足三秒才放开。   顾迟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哎哟喂,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钟从余浑身一顿,当场在原地僵硬成了一根顶天地里的人棍,瞠目咂舌地看着他,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率又一起五花八门地炸开了。   “说句真心话,你下次在脖子上拴个铃铛吧,不然我迟早有一天被你吓死。”顾迟用手掌揉着脑袋,试图把撞散的脑内神经重新聚拢,“行不?”   钟从余当场说没能出话来——当然,不是因为顾迟说的这句话,而是上面那个动作。   但顾迟自动理解为这家伙生气了,因为他看到了钟从余干净校服上的一大滩油渍。   怎么办怎么办?   当场哄有用吗?   这时候,又是一声熟悉的“嗷呜”打断了尴尬的场景。   “父皇!你被人行刺了吗?快来人,护驾!!!”   “……”顾迟白眼都不用翻,就知道是哪一群人了,真煞风景。   易七二不仅肥硕,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四眼妹,不她过为了那么一丝丝残存的爱美之心,会在课堂之外的时间把大框眼镜取下来,让自己的世界充满美颜和磨皮。   所以,顾迟这个人被他理所应当的“磨”掉了。   易七二卡在半路跑来的路上:“啊!你……原来您也在这儿啊!”   顾迟一字一句道:“我,叫,顾,迟。”   全国高中生都有一个很奇怪的共同特性,考试考砸,伤心的时候是真的伤心,哭天灭地,励志在今后的学习中不浪费一秒时间花天酒地,但事后也是真的七秒钟金鱼脑记忆,丝毫不影响他们撸串夜啤酒的心情。   好巧,顾迟在这里碰上自己的同班同学出来聚餐了。   一大群小伙子小姑娘对钟从余的印象就停留在看学霸看稀罕,没有在其他娱乐性场所见过神仙出没的样子,自然颇有一番好奇心思。   于是……又有一群人上前围观了。   顾建宇满怀期待地等儿子拿吃的回来投食,没想到等来了一群饿狼。   饿狼这次聚餐的原因很简单,那就是学校宿舍楼终于有闹鬼的传闻了!   易七二用筷子敲着碗,看那架势就差个喇叭了:“兄弟姐妹们,激不激动,刺不刺激?等了一年半了,不负众望,终于闹鬼了啊!”   顾迟“……”   所以,他们是打算来一场激情探险?   有想过鬼的感受吗?   钟从余把自己的外套脱了丢给顾迟,难得说一句话:“马上就期末了。”   他一扬下巴,示意你折腾出来的自己洗干净了再还给我。   易七二:“不不不,我们期末考了再去,就算你想在期末之前去,学校人这么多,是没有体验感的。”   顾迟:“哦?半夜翻墙是吧?”   顾迟一说话,这一群人都要抖一抖,他们是真的不能理解为什么钟从余能和顾迟友好和睦相处一个学期的。   有人嘀咕一句:“这不是你的家常便饭吗?”   易七二立马打掩护:“你俩去吗?会很刺激的,比鬼屋的体验感好多了。”   但顾迟一口咬定:“不去。”   话音刚落,在场所有人都掉了下巴。   笑话,插科打诨惊动年级主任骂街的混账事情没有顾迟,这还是大名鼎鼎的顾迟吗?   但顾迟这次似乎是铁了心的不打算去,说一不二,没有余地。他把钟从余扔给他的衣服当众胡乱折了折塞进自己书包,眉头一皱:“看什么看,没看过啊?我说不去就不去,吃饭!”   这顿饭接下来吃得和平时就没有什么差别了。   别人可能觉得顾迟这个人脑子又是某个地方抽筋了,一天到晚专门和人反着干,挑着时间间接性脑残发作,尽干一些扫人兴致的活儿,就爱让人不开心。   但只有钟从余知道,顾迟那看起来果断的“一口咬定”,并不是一口立马咬下去的。   他想去。   他并不是真的喜欢脱离群体。   但他知道钟从余怕黑。   所以他才说不去。   很久之前发现的了吧,那时候才认识,顾迟为了讨好钟从余帮自己给赵古董说情,连剪电线的傻缺事情都干了,可惜这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就这么恰巧地发现了钟大神的软肋,再这么恰巧地一直记了下来,刚刚临时用上。   其实,顾迟人不坏。   不仅不坏,还挺好的,细心,体贴,如果当男朋友绝对属于口嫌体正直的暖心小狼狗,每天都在一边嫌弃你和一边照顾你的日子中渡过,还能时不时地装死卖傻逗你开心。   多么好的一个人啊!   回家的时候,钟从余就觉得心里不太好受。   那该说对不起吗?   说“对不起,抱歉,你可以不用管我,是我妨碍了你,我自己一个人可以,你爱去哪儿就去哪儿,不用考虑我的感受,自己张开翅膀尽管飞吧”吗?   呃……这还真的有些说不出口,甚至有些矫情。   钟从余的脑袋每次想到这些与人相处的事情就会变成一个顾迟脑,但是嘴上功夫不行,难道手上功夫就不能好一点吗?   钟从余加快步子上前,直接用自己的胳膊撞了顾迟胳膊一下。   “我去。”顾迟被措不及防的撞了一下,差点一个狗啃屎着地,皱了皱眉头,“小余儿,我今天到底哪儿招惹你啦?”   钟从余学着王大串的样子,又出手往他背上一拍:“没有。”   钟从余只想谢谢他。   “那你是寻我开心吗?”顾迟被他这样子逗笑了,蹦跶着回撞一次,尾音有点上挑“别学王大串那癞蛤/蟆样子,信我,他没你帅。”   两少年就这样在小巷子里面撞来撞去,顾迟准备给他表演一个当地社会青年独特的跳脚姿势,结果因为过于兴奋,真的摔了个狗啃屎。   钟从余打算伸手把顾迟拉起来,结果反被顾迟一发力拖到了地上。   顾迟“下来!我都摔了你也必须跟着摔!”   顾建宇看着他们打打闹闹挺开心的,还在街边摊给他们一人买了一被滚烫的豆浆暖暖胃。   刚从钱包里面把钱拿出来的时候,手机就响了。   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可如果翻他的通话记录,就会发现这个电话号码其实已经拨打进来好几次了,只是顾建宇没有设置备注。   顾建宇感觉自己手心突然被冷汗浸湿,颤颤巍巍地按下了接通键。   “喂?” 第23章 可乐 第三   顾建宇接的这通电话总共就说了这么一个字。   他的脸色煞白,下意识地隔着厚重羽绒服往自己胸口抹了一把,却仿佛一巴掌摸到了冰柜里的冰块上,浑身一颤,没能感受到体温从手掌心传来,短暂的卡顿之后,才继续接上刚刚的话题:“两杯热豆浆,谢谢。”   小摊老板没在意他的反常,一如既往地给货拿钱——反正这条破烂街上的每个人都有那么一两点地神经质。   见惯了。   时间越往深冬走,周围的景色就变得越加萧条,两手揣袖是出门必备生存动作,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也是成了某种新晋爬行类动物,需要冬眠。   唯一让人能打起一点鸡血的事情就是期末,而且还在生命进度条上效果有限。   放了寒假,顾迟说不去就不去的那句话,行动起来比菜市场老大妈手里秤砣还要实心。   他的态度就好比看待考试:两眼一闭,关我鸟事——你们爱咋咋的。   所以顾迟压根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两个字对钟从余的那颗闷骚心究竟产生了多大的影响。   如果说钟从余以往的态度是前进三步倒退一步,那么这一次,他就是预约了神州火箭svip级会员座,直接点火升天了。   仿佛之前的每一个小细节,都是在为这一次的洪水彻底决堤做准备。   真真正正的眼前一亮其实并不需要什么山崩地裂,只需要一个恰到好处,钟从余明白自己有点“缺爱”,但是谁叫顾迟就在这时候给了“爱”呢?   锦上添花不重要,宝贵的东西是雪中送炭。   于是,钟从余有生以来第一次下定决心要好好感激某个人。   恰好这一阵逢上阴雨绵绵的天气效果,他在自己屋内的书桌上呆坐一上午,书桌靠窗,既而望着窗外老旧房子水泥雨棚的淅淅沥沥,青苔上的泥土掉落,居然凭空生出了一肚子的忧郁肚肠来。   直到中午肚子饿叫了,钟从余才反应过来自己出神了四个多小时。   摊在手边的各类辅导书预习资料一字没动,目光反倒把从图书馆借来的各类心理书盯着。   钟从余干脆丢了笔站起来,用右手食指关节揉着太阳穴,心道:“为了他?我这是有病吗?”   钟从余从小以来对感情方便的事情都比较淡漠,恰好应对了班上那群筒子们口中叫得“老仙帝”,偶尔一次砰然跳动一下,足够让他如临大敌,提起干戈了。   在这个年龄阶段的青少年们对待感情的划分只有两种,一个是“友谊”,另一个就是“爱情”。   如果是前者的话,那么学龄前的幼儿园老师都教过如何定义朋友二字。朋友具有独立性,具有不专一性,还需要求同存异,钟从余端着下巴仔细想了想,觉得自己和顾迟之间应该或许不太可能那么……字面意义上的和谐。   实际胜于理论,他干脆去隔壁敲门问了问顾迟:“你觉得我们是朋友吗?”   “……啊?”   顾迟顶着一头炸裂绝版鸟窝头发,身上穿的珊瑚绒睡衣把他裹成了一个全方位无死角球体,被砸门声从被窝里面拽出来后,懵逼与愤怒的状态加持着情绪,愣了半天吐出一句话:“您老是昨晚熬夜梦游了吗?”   朋友,假期,大中午,思考个屁哲学人生?   顾迟见他不动如山,咧着嘴强行补充道:“亲,我们一起滚回各自床上去睡觉好吗?”   钟从余不傻,他知道这句话稍微翻译一下的意思就是:咱俩不是朋友。   那就剩下……后者了吗?   男生喜欢男生,挺特殊的爱情啊。   那顾迟知道吗?他知道了会如何看待?他会喜欢自己吗?   这些问题一股脑地从钟从余的心底冒了出来,在以往,他但凡有任何疑惑都会按照危机等次分好类别,然后一个个去用最好的方法结局难题。   可自从遇上了和“顾迟”二字有关的东西,危险等次没了,大家都一样千斤重的红色预警,最好的解决方法也没了,因为脑袋已经烧糊了。就算他是真的玉皇大帝,也没法左右别人的想法——他害怕进行这个结论接下来的流程。   爱情是没有教科书的,也没法告诉你什么才是正确答案。   钟从余逃命似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砰地一声关好门后,甚至还喘了两口粗气。   这未免也太让人震撼了。   突然,一阵手机的震动把钟从余从天旋地转中拉了出来。   他花了好半天才将视线聚焦,看清是易七二发来的消息,这位大姑娘难得想起做一次寒假作业,再难得没有懒癌发作,主动来问学神问题了。   算起来,易七二可以称得上是钟从余在这个小镇里面认识的为数不多的人之一。   易七二:“父皇救命,我已经奋笔疾书一上午了,我要请外援!!!”   钟从余只瞄了一眼,立马就脸黑了——这道题压根就是老师上课讲过的例题类型,除了换了几个数字,把小明换成了小芳,还有什么其他深奥的东西吗?这群人的脑子是什么构造!   钟从余差点就拉起以往的神格开骂了,可话道手边,他突然闪过了其他的想法,紧接着,毫不犹豫按下删除键,拿起一旁的签字笔和草稿纸仔仔细细地写下解答步骤,甚至还贴心地写上了对应知识点所在的书本页码。   易七二感受到了被神仙眷顾的光芒,感激涕零:“谢谢父皇!我长大以后一定要好好报答你!!!”   钟从余:“那我问一个问题。”   “好嘞有求必……应?”对话框的另外一头,易七二突然感觉自己混身上下粘满了冰渣,有种自己听了之后就弥留不久的感觉,“不是,父皇,作业方面的东西我可不行啊,打听点小道消息还可以。”   钟从余的回复很简单:“不是作业。”   易七二长抒一口气:“那行,你问。”   刚刚还可以秒回的钟从余突然在原地顿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总不可能说我应该是喜欢上男生了吧。   易七二:?   “那个,如果我……想感谢一个人,但我又觉得我们不是朋友,当然,他也觉得我们不是朋友……但我挺感谢他的出现的,我该怎么……”   钟从余圈圈绕绕地说了一半,很主动地给自己脑袋扇了一巴掌,还想把自己塞进泡菜坛子里封闭了。   还好易七二和非人类动物混在一起待久了,翻译功能颇为强大,三分钟以后,她猛地反应过来,甚至把平时爱发三个感叹号以示大嗓门的习惯改了,小心翼翼地问答:“父皇,你,有喜欢的人了?”   钟从余:“……”   ——这是喜欢?   ——肯定啊!   ——真的没有其他可能了?   ——没有,这是一道无其他解答方案的真命题!   “哎,让我怎么说你好呢?”易七二仿佛发现了新大陆,此地八卦味道甚是浓烈,干脆翘起腿来输入道,“这样,我来问你几个问题。”   “你会不会把自己的视线不自主地往她身上移动?”   钟从余觉得自己的目光只会在顾迟和书本上来回切换。   “会。”   “请在五秒内说出对方的三个优点!”   “好看,细心,会做饭。”   “然后,请在五秒内说出对方的三个缺点!”   “……”   易七二:“说不出吗?恭喜父皇,你恋爱了,你眼里面已经全是她的星辰大海了。”   钟从余闭嘴的原因,其实是因为他后悔自己问了个自己为是的傻/叉。   “喜欢就去追,我们是当代富有青春年华的高中生,要抓紧时间啊!”易七二对这种事情的唠叨率可谓是犹如黄河长江滔滔不绝,“不是我说什么,亲爱的父皇,论颜值,没有几个人能比得上你,论智商,我们压根不在一个平台上生长了,论小钱钱,谁不知道远近闻名的钟大金主啊,您除了有那么一丢丢的洁癖,也没啥缺点。当然,很多人本质上是喜欢干净男生的,不是大缺点,难道谁会对着垃圾堆发送桃心吗?你要相信我。”   “所以她是谁啊?求告知!”   最后一句话,让钟从余把手机一扔,自动无视。   他还是认为自己继续观摩一下目前状态,多看一看这方面的资料书比较好。   这颗小心思在今天被猛地发现,还没来得及生长,就被主人及时地摁住头不允许动了。   钟从余只允许自己每天多分一点注意力去观察顾迟的一言一行,其他的,没有,也没敢太多想象。   大概是寒假原因,哪怕易七二抓住了那么一小撮苗头,也无用武之地,没法大肆宣传,等到该回去上课的时候,估计也会被其它好玩的东西给冲散。   春节的时候顾迟和顾建宇要回老家,而他们惊奇地发现,哪怕是在这种日子里,钟从余也没打算回去,这家伙持之以恒的心思一旦发扬开来,就算是离家出走,也走得相当有毅力。   顾迟望着这空荡荡的地方,想象了一下让自己在本该热闹的时间段独守空房,突然有点于心不忍。   顾迟:“那你一个人在这里吃什么?过年期间很多饭店不开门的。”   钟从余一听,觉得这话里有点苗头,于是动用了稀有的情商:“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这家伙又在搞什么鬼?   顾迟收拾背包的手一顿,总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那个啥,要不,你和我们一起?反正都是凑热闹。”   钟从余听到这句话后眼睛一亮,连平时懒洋洋的姿态都跟着蹦了个迪,立正站好,立马说道好。   顾迟:“……”   他总觉得钟从余有什么不太好的目的。 第24章 可乐 第四   钟从余的脑袋不像顾迟那样是个装饰品, 它可以装下许多生活中的小细节,并且有空就拿出来翻一翻。   更别提顾迟邀请他回家过年这回事儿了。   这几天,钟从余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兴奋, 几乎是把上一整年积攒下来的精神劲儿全部搬了出来折腾。他将每天起床的时间往前调整两个小时, 绝不赖床, 提前完成学习计划表里面的作业安排, 至于剩下的时间,便当之无愧地履行起了“跟屁虫”头衔的职责。   而在顾迟看来, 自己每天的睁眼闭眼则都是钟从余。   顾迟想发火骂人,但钟从余偏偏又是一个很识相的人,自己要是忙起来,他就乖巧地待在一边,绝不多一句废话, 就这样远远地观望着,甚至连存在感也没有。等到自己空闲下来, 才夹着一瓶汽水无声无息地走进问道:“喝吗?”   于是顾迟只能在心中默念:“我上辈子是欠了他债吗?”   顾建宇不知从哪儿听来了钟从余是学界一霸的话,在某天晚上吃饭的时候,半讨好半期待地说道:“钟同学,你看啊, 我儿子这成绩单实在是太不堪入目了, 可他傻人有傻福,遇见了你这样的人,所以在学习方面……”   顾迟立马就听出来了顾建宇的意思,当即一吼:“爸!你干嘛!”   “叫什么叫?马上就要高二下学期了, 家里有好好的资源不用, 你还想浪费钱去外面报班吗?”话说开后,顾建宇也不打算遮遮掩掩了, 转头一笑,“同学,反正现在也是在放寒假,时间也不太紧张,要不你以后每天晚上帮我这不成器的儿子补补课?从这个月开始我房租给你打对折!”   顾迟知道臭老爸在这方面是个笑面不倒翁,再硬的拳头打上去,结果都是反抗无效,只得立马转移目标,对着钟从余挤眉弄眼,暗示他说你就别瞎参合这口乱糊锅了,我早已药石无医。   可经过前几天那番心理历程,现在的钟从余压根理解不到。   他满脑子的冰天雪地突然炸成了姹紫嫣红,四周所有的声音都远离了,自动掠过顾迟脸上的诡异表情,眼前只剩下顾建宇方才说的那句“每天晚上”。   所以,以后的每天晚上都有正当理由过来敲门,堂堂正正地说话,占有他的时间了吗?!   补课这回事儿,需要一个人讲,一个人听,有时候二人的视线甚至会落在同一个地方,鼻息间吞吐的呼气都会交叉缠绕在一起,微微转动眼球,就可以将对方整个没入瞳孔之中。   天下有这么好的事吗?   钟从余结巴了大概三十秒,脑内在这期间已经幻想出以后的无数种相处模式,等回过神来,立马一口应下:“好,谢谢你!”   顾建宇:“不谢不谢,是叔叔谢谢你!”   顾迟:“……”   你俩相互谢个大头鬼!   当天晚上,钟从余就开始提笔策划这项伟大繁杂的“学渣拯救计划”工程,本来就被压缩了两个小时的睡眠时间再次削去一个小时,变得岌岌可危起来。   可他却丝毫不知疲惫。   一腔热血已经完全沸腾了起来,封闭已久的心终于被敲出一缝隙,深藏里头的温柔暖流便毫不吝啬地往外舒展,他恨不得剖心挖肺,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在顾迟的面前。   钟从余甚至觉得这张划痕斑斑的书桌都变得雅致了许多,揣着过快的心率奋斗了半宿,最后实在是熬不住困意上卷,直接趴桌上睡着了。   顾迟看见数学题目就偏头疼,看见英语长篇阅读就发困,可每当想掀桌走人的时候,对上钟从余那双看似毫无波澜的眼睛,就只能把火气活生生地吞下去。   除了讲题,钟从余只会一句话:“不着急,不懂的话我换个方式给你讲。”   仿佛哪怕是天塌下来,他都不打算放弃。   行吧,您老都这么用功,我就当舍命陪君子吧。   就这样又过了一周,顾迟破天荒地赶在春节之前把所有寒假作业做完了。   就连楼下王大串都怀疑他最近吃错了药。   可这样的“战绩”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出门当天,顾迟明明收拾好打包了行李,却总觉得漏了什么东西,他在屋里转了两三圈,直到看见窗外晾着的那件忘了收的校服,才猛地想起来,今天早上没有看见钟从余。   顾迟窃喜,心道总算轮着你赖床了。   他有心使坏,悄悄地拿了备用钥匙开钟从余的房间门,对着缩在床上的那一团突然扑上去,吓得后者一个激灵,直接从另一边掉了下去。   顾迟:“哈哈哈哈哈哈,懒猪,太阳都晒屁股了,快起床!”   钟从余发现来着是他后没有多说什么,揉了两把重得跟个铅球似的脑袋,本想爬起来,却不知道是手软还是脚软,这次发力居然没成功,实打实地又“扑通”一声倒了下去。   顾迟震惊了片刻,发现情况不对:“你怎么了?”   钟从余把被自己带下床的棉被往身上裹了裹:“没事,睡久了,有点头晕。”   他的这句“睡久了”很具有争议性,如果掐出具体数值来做对比,可能还没能达到顾迟平时的平均睡眠时间。   顾迟一眼就瞧出来了不对劲,当即连人带被子一起抱上床,然后将自己的指尖往他额头上一放,断言道:“恭喜,你发烧了。”   钟从余:“啊?”   “啊什么啊?你真当自己是神仙能不吃不喝不睡不会发烧吗?躺着别动,我去找找温度计给你量一**温。”顾迟有点幸灾乐祸,比了一段小小的距离,“刚才只差那么一点点就把我烫熟了。”   他又拍了钟从余脑袋一巴掌乐呵,准备起身起开,居然发现钟从余死死地拽住了自己的衣角。   顾迟:“……”   发烧这种东西,几乎是每个人这辈子都要经历好几次的事情,和家常便饭一样,听起来没什么大不了的,甚至还有点大题小做的意思,可只有在真正发烧中的时候,才能明白这两个有多么折磨人。   像是浑身湿透陷入深海之中,再被一股来历不明的力量扯出来,不断重复着破水而出那一刻的折磨。   有那么一瞬间,钟从余觉得自己像是要死了,匆忙间,只得用尽全身所有力气去拉住顾迟。   “三十八度七,算得上高烧了吧,还是别叫他去了,让他睡,免得路上折腾出其他毛病。”   “行,那我把帮他收拾好的东西放回去。”   “家里还有退烧药吗?我记得上次我发烧留下了一些,找找,留意一下生产日期和保质期。”   “哟,都这个点儿了,抓紧时间,待会车就要开了。”   “……”   听着这些断断续续的内容,钟从余竟然一时间没法分清这些话到底是谁说的。   其实在很小的时候,钟从余也发过一次烧,比这次厉害多了,直接毫无征兆地烧上了四十度。   这场病当天晚上惊动了家里包括保姆在内的所有人,老爸直接联系了急诊医生来家里看病,妈顶着一眼窝的黑眼圈一直陪在自己床边,她从来没有在外人面前这么狼狈过,目光十分温柔地说道:“爸爸把医生叔叔找来了,小余儿不怕,妈在呢,放心睡吧,妈一直陪着你。”   钟从余当时就是靠着这句话缓解痛苦的。   可谁知几年前还能和睦相处相处的家庭,如今分三地而居呢?   所有好听的话在未能实现之前,都是一个看似美好的肥皂泡,很容易一戳就破。   顾迟这次肯定不会带自己去了,又只剩下一个人……   钟从余是被一股很奇怪的目光盯醒的。   他浑浑噩噩地睡了大半天,分不清天昏地暗日月星河,一睁眼,首先就看见了一张又大又圆的脸距离在距离自己不到十五厘米的地方悬挂着。   可能是睡足够了,钟从余卯足力气叫出了自打他出声一下最为惨烈的一次惊叫。   “啊啊啊啊你个头啊!”王大串不知道自己有多么吓人,反而被钟从余的反应吓了个够呛,当即跳起来后退三米,“你诈尸啊!”   钟从余此时此刻的防备心达到了几点:“你是谁?”   王大串:“我是你爸爸!外挂凶你差点杀死亲爹了你知道吗?”   钟从余:“……”   厨房那边传来抽油烟机的噪音,还有一些锅碗瓢盆的叮当碰撞声,没有多久,一阵小麦香就传了出来。   顾迟两手端着三个盘子出现在他眼前:“发什么愣?王大串你带啤酒了没啊?趴地上干嘛,赶紧麻溜的起来摆桌子!信不信待会儿把你当年猪烤了!”   王大串:“你叫我来到底是当保姆的还是蹭饭的?”   顾迟踢了他硕大的屁股一脚:“都有。”   钟从余的视线牢牢地看着顾迟,心里想道:他没走?   他居然没走!   他不回家过年吗?   顾迟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嘴角一勾,解释道:“我爸自己回去了,怕你死在我家,我只能留下来照顾你咯。”   说完又伸手摸了一把他的额头:“嗯,乖,烧退了。起来吃点东西,不准喝酒,晚上睡觉的时候多盖一层被子,把汗水排出来,明天肯定就好了。”   王大串一边开啤酒一边催促吃饭,说自己这半年的高三日子快要吸透他的骨髓干了。   砰——!   小镇人民十分不守规矩,明明离十二点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就提前放了烟花,炸的整个黑夜五颜六色的,保护环境思想格外不达标。   顾迟把碗筷往钟从余的面前一放,便脱口而出道:“新年快乐。” 第25章 可乐 第五   “没啦?”王大串的两金鱼眼珠子往桌子上一瞪, “诶不,迟子,以你的手艺, 你就打算在除夕夜这个特殊的日子里让我吃饺子?还是只吃饺子?”   顾迟:“那你要什么?”   王大串伸手往电视机一指, 里面正好播出一栏美食节目:“哥的大鱼大肉呢?哥的管弦乐队呢?”   顾迟抄起脚上的拖鞋就冲他脑袋上呼了一扇:“啰嗦!你他妈待会儿还需要身娇体软的大眼美妞呢!”   不仅力道十足, 还味道浓郁。   钟从余盘腿坐下的时候就听到他俩一直在闹, 自己闷头吃了十来分钟的饭,突然咬到了一块硬邦邦的东西。   他抽出一张纸巾吐出来瞧瞧是什么。   呃……一个一毛钱的钢镚儿?   “外挂兄运气不错啊!”王大串撅着脑袋望过来, “迟儿,你这次塞了几个硬币进去?”   顾迟这才腾出手来拿筷子:“家里零钱都被臭老爸拿去了,就两个。”   王大串故作玄乎:“又没中,看来咱俩今年又是单身万岁。”   钟从余:“又?”   “在这货还很豪气的时候,一百个饺子里面要塞十个一元钢镚, 可尽管是这样,我俩一个也捞不着, 你说奇不奇怪?我都怀疑是他背地里搞了什么暗箱操作。”王大串往自己腮帮子里左右各塞一个,圆饼脸立马变成了倭瓜脸,连吐词顺带都不清楚起来,“以前次(吃)饺子, 都是小红帽一能(人)横扫一片。”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小红帽, 大名魏如鸿,你应该还记得吧,就是那个被接走的小的。”   钟从余点头。   他当然记得。   他第一次注意到顾迟的原因,就顾迟在学校男公厕来带头去揍了欺负小红帽的人。   但这个话题情调偏的方向不太友好, 让在场三位选手都不知道该如何接下, 全都卡在了桌子边。而就在这时候,钟从余又猛地感觉牙龈一疼, 整个人的后脊梁骨都往上蹿了一层。   ……五毛。   顾迟看他这疼懵的反应笑了半天:“钟大神,看来今年注定是你付钱买烟花了。”   钟从余:“你们这的烟花只要六毛钱?”   “呃,不是这样。”顾迟换了一条腿翘着,又摸了一根烟出来叼着,不过没点,“我的意思是,你出钱买,出,六毛钱以外的其它钱,简单翻译就是坑坑你的小金库。”   钟从余没管这么多,只把视线牢牢地锁定在他的那根烟上。   顾迟以前,或者说现在都会不抽烟,但没有任何一位处于青春期中的男孩不会在兜里藏烟。   他们会傻乎乎地认为这是成长的象征,背着家里人那么吞云吐雾几口,勾肩搭背着社会兄弟,别提有多畅快了,甚至能联想到自己是黑/帮老大,下一刻就可以夹抢带棍地招呼小弟去攻打别人基地,英雄救美,走上人生巅峰。   自从小红帽走后,顾迟也开始下意识地流露出这个动作,他经常手里已经拿起了打火机,却又不知道拐弯想到了什么别的,最终还是放了下来。   抽烟的人不一定是坏人,但抽烟的人一定坏肺。   “你要是敢点,敢擅自摧残自己,我就把你给办了。”钟从余看着顾迟,在心里兀自恶狠狠地这样说了一句。   表面上,他还是照旧面无表情地吃着饺子。   “不行不行,迟子我告诉你,我现在严重怀疑就是你这饺子在作妖,千年老妖,不然串哥我这一身正气,不可能持续单身这么久,再怎么也算得上一枚渣……”王大串话说道一半的的时候突然停住了,“你手机响了。”   “啥?”又是一阵炮竹声响了起来,噼里啪啦的。   顾迟:“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王大串直接翻身,帮他把甩在床头柜的手机拿了过来,瞄了一眼显示屏上的备注愣了愣:“我去,牛逼啊,谁是天王盖地虎?你找母老虎啦?”   顾迟这次总算听清了:“满脑子想些什么废料?给我,是我臭老爸。”   等这一波噪音轰炸结束后,顾迟才按下接通按钮:“喂?”   “儿子,你在哪儿啊?一个人吗?”那边是顾建宇的声音,低沉沉的,给人的感觉像是躲在一个小角落里偷偷打电话。   “爸?”   这句话问得有些莫名其妙,让顾迟心里很不自在地颤了一下,按照顾建宇一般情况下的尿性,他只会发一张类似于证件照的自拍过来,然后简短有力地写道:“帅儿子!爸到了!”   顾迟顿时有些慌张,甚至下意识地站了起来:“爸?你怎么了吗?”   话音刚落,王大串手上那套类似于丐帮醉拳的动作立马停止,端正坐好,目光犀利地看向顾迟。   这片鱼蛇混杂的棚户区隔三差五就会出事,见怪不怪,因此,在这里从小长大地人都有一个共同毛病——他们对徒然变味的气氛格外敏锐,对危险的预知也是尤为强烈。   “你现在一个人在家吗?”顾建宇大概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语气不对,稍微调整后,还是重复问了问这个问题。   “在家,但不是一个人。”顾迟回答。   “哦……是哪些人啊?”   “你儿子我,钟从余,还有王大串。”   顾迟拧了拧眉,他总觉得顾建宇在和自己绕什么弯子,而且每一句出口的话都是斟酌三分,说得十分小心翼翼,生怕被听出什么端倪。   还没等顾迟的铁锈脑袋抓住小辫子,顾建宇又说了一句:“儿子,爸前几天把羽绒服拿去干洗店了,你现在在家坐着也无聊,和朋友们一起帮爸爸去取一下衣服好嘛?钱在爸房间的衣柜里,顺便去路上玩一玩,看看烟花。”   “不是吧……”顾迟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爸,你觉得现在这个时间点儿,别人会开店?”   顾建宇几乎是一口咬定:“开,要开的!我就是看到他家写了春节期间正常营业才拿去干洗的!”   “行吧,我真是服了你了,大老远地打个电话来就让我大冷天的帮你取衣服,坑货啊。”顾迟用耳朵和胳膊夹着手机,歪着脑袋对钟从余他们道,“我有事儿出去一趟,马上就回来,你们自己吃,给我留点就行。”   王大串给他做了一个拜拜好走不送的动作。   而电话另一端的顾建宇几乎是立马吼了出来:“不不不!儿子!别急着挂电话!让你朋友和你一起去!”   顾迟:“为什么啊?”   顾建宇被问得卡顿了几秒,从脑袋里面强拉硬拽出几个词拼成一句话:“听话,一起去,在家里待了一天了,出去透透气。”   顾迟被他这态度说得有些上火:“我靠!我说你今天怎么了啊?吃错药了吗?大半夜的,莫名其妙地打个电话把我们全部赶出去,你真当我信你是为了取羽绒服?钟从余的低烧还没完全退,外面冰天雪地的,你到底想干嘛!?”   “明明该是团圆的日子,你非要拉着我往外跑,说去什么八百年没有一次交流的亲戚家。行,我当时想着你可能只是想带我去见一见他们,可后来我都没法去了,你他妈还这样屁颠颠地贴上去?有意思吗!你们很熟吗?”顾迟抽了两口,继续发泄,“妈不在后,你自己说你一年才回来几次?你知道同学在背后怎么说我吗?老子都差点以为你在外面有……”   说到这句话的时候,钟从余感觉自己的双手几乎快端不稳碗了,他目瞪口呆地望向顾迟那张因为生气而涨红的脸,一时间,自己也说不出来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惊讶?愧疚?还是同病相怜?   “顾迟!!!”   顾建宇没让他把最后的内容说完,直接出声打断:“顾迟,小迟,儿子,你自己听听你刚刚说了什么话!”   王大串站了出来和稀泥:“哎呀好了不吵了啊!这大过年的,不生气不生气,气出病来没人替。叔,我们立马就出门帮你收衣服去,外挂兄,快准备一下。”   顾迟把手机丢在一边,忘了挂电话,信号忽然间变得不是很好,里面传出来顾建宇断断续续的声音:“儿子,在爸还有能力帮到你的时候……爸就绝对不会害你……”   顾迟不知道牵动了哪根神经,鼻子有些发酸,但这感觉仅仅只上涌了片刻,就被他强行按压了下去,恢复往常的状态。   面对这个不着调的男人,十次中他有八次都会觉得很累。   父亲这个名词对很多孩子来讲既亲近又敬畏,很多男孩在小的时候都会把它当做成长目标去对待,可以肆意撒泼打野,干了坏事,也会被打被骂,可谓是好坏兼备。但在顾迟的记忆中,老爸永远就是这么一副和和平平的态度,就算是自己对着他又吵又骂,最多也不过是提着嗓门叫一次他的名字,便没有下文了。   顾迟上了小学之后,才明白这是一种疏离感。   很显然,自己与顾建宇在构成父子关系的桥梁上,少了一点什么至关重要的材料,才导致了现在的情况。   变得儿子不像儿子,老爸不像老爸……   外面虽然听着挺热闹的,但刚下楼,被夹着冰渣的风迎面一吹,才知道除夕夜到底有多冷。   顾迟哈了一口白气,转身问王大串道:“你是回家还是和我们一起?”   “我还是自个儿回去吧。”王大串吸溜了一管冻鼻涕,双手揣袖,“我们高三的寒假只放八天,作业倒是有八百篇,我得回去复习去了。”   顾迟笑了一下:“行,等你高考有个好成绩,记得请我吃肉串。”   王大串摆了摆手走了,觉得这话前后左右都不对劲。   顾迟这时候才看向了钟从余。   这人确实闷,能半天不说一句话。   还很没有自知之明,飘雪的天气,明明还在发烧,却随便裹上一件外套就出门,腿上穿着的还是单裤。   顾迟干脆把自己脖子上的取下来给他戴上:“冷吗?”   钟从余:“不冷。”   不冷个屁!   顾迟:“待会儿要是路过小卖部,提醒我给你买几张暖宝宝贴着,你这个人,看着结实,没想到如此咔嘣脆。”   钟从余:“……”   顾迟裹好之后,满意地往自己“作品”的肩膀上一拍:“搞定,走吧!”   而就在这时候,一辆打着远光灯的银色小轿车从小外面开了进来。 第26章 可乐 第六   巷子路窄, 弯道多,很少会有这样宽大的轿车横冲直撞地开进来。   一眼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开着屏的金孔雀蹿进了鸡屎满天飞的臭鸡棚, 还一时找不到落脚点。   那轮子每转一圈, 车头就要左右蹦跶两三下, 再拉出刺耳冗长的摩擦声, 叫嚣着自己的存在,让此地的“小鸡崽们”为它担忧会不会在下一秒因为缺氧晕厥过去。   顾迟看见这场景先笑了一下, 然后一胳膊勾过钟从余的脖子,指着说道:“看见没有,活的地主家傻儿子回乡了。”   钟从余:“……”   突然,金孔雀像是终于捏到了方向盘,踩着油门专注一个方向轰过去, 连半空中的风都改了道,和它一起扑面而来, 与地面擦出电火花——顾迟眼睁睁地瞪着这辆把背街开成赛车车道的车往自己跟前冲来。   嗞——!   “我去!”顾迟立马拉着身旁人侧身躲了躲,骂功毫不示弱,“老婆出轨赶着找死投胎啊!?”   钟从余被扯得脚底踉跄,同时也下意识地张开双手护着顾迟, 等站稳的时候正好是一个弯着腰的姿势, 他诧异地一抬头,整个身体就突然僵硬了起来   他缓了口气才说道:“这车我认识。”然后立马将外套帽子拉到脑袋上。   当然认识,小半年前,还是这辆车送他上下学呢。   顾迟今天懵圈的地方特别多:“……啊?”   车门咔嚓一声打开, 里面的暖气就跟着毫无保留地溢了出来。   一位穿着十分讲究的中年男人从后座下了车, 他五官深邃,脸上带着天生的严肃, 眉宇间的肌肉仿佛永远舒展不开,不断向周围散发戾气。   高中男生已经开始长身高了,单单从个子上讲,中年男人不比他们有多少优势,可当那冷冰冰的眼神扫过来的时候,却让两位少年收敛了平时浪荡性子。   路灯的电线老化,接触不良,一闪一闪的跳。   中年男人扫过钟从余,将视线落在挡在他跟前的顾迟身上,低沉地问道:“同学?”   “嗯。”钟从余只是礼貌性地回答,没侧头看他,一把拉过顾迟的手,十指交叉的时候还紧紧地握了握,转身就走,“我还有事,先走了。”   顾迟任由他拉。   同时,他也隐隐约约地在心中猜出了这个男人的身份。   上个月,钟从余就是在这栋楼的走廊里面告诉了自己离家出走的原因。   这人到底是有多不要脸,才能在气走原配的同时,还恬不知耻地跑来找小孩?   缺孩子吗?缺的话找你家小三生一窝呗!   想到这里,顾迟强提一口怒气,脚上立马加快速度,赶到钟从余身后就一下圈住他的肩膀,催促道:“哎呀你快点,待会儿别人就关门了。”   “等等!”中年男人追赶上来,“大晚上的你去哪儿?”   顾迟摆摆手:“年轻人的娱乐项目,上了年纪的大叔你还是回去喝养生茶吧!小心肾虚!”   男人一个健步上前,猛地抓住钟从余的手臂,语气还是那么强势:“小余,今天就只有爸爸一个人来,你跟我去一个地方吃晚饭我想和你说点事情,要是你不在意,你同学……也可以一起。”   顾迟听着他那半要挟半邀请的语气,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钟从余被抓住后就没动了,整个画面突然就这么僵硬了起来。   男人:“你难道不想知道你妈去哪儿了吗?”   钟从余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瞳孔明显微微放大了片刻,牙齿快把嘴唇要出血了,他回头望了男人一眼,又立马扭回去。   顾迟感觉自己怀中的肩膀骤然落了下去,像是把憋在胸口好几个月的那口气终于吐了出去,即使在这个灯光昏暗的地方,也无法掩饰下半张脸的苦笑。   也对……总归是要面对的,也就是措不及防和有所准备的区别而已。   钟从余:“就吃个饭,说完就走,我晚上不会跟你回去。”   男人点头。   顾迟总觉得自己应该在这时候干些什么表明立场,思前想后,他干脆走上前,一巴掌拍开了男人抓住钟从余手臂的手,响声格外清脆,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了片刻。   司机从车窗探出一个脑袋,看着自家完全懵圈了的老板,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去吃饭的路上,钟骏驰,也就是钟从余的父亲自动坐去了前座,将后排留给他们二人,没有人说话,大家都顶着一副哭丧脸,只偶尔能听见司机换挡的声音。   气氛莫名压抑。   顾迟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存在有什么不妥,他伸手在钟从余的大腿边上掐了一下,将后者端正的坐姿打破,然后眨了个眼。   他心里盘算着:“要是这大叔敢扯题外话,我就拉着钟从余直接走人。”   车内残留着一股浓郁的香水味,是那种捂着鼻子也能从皮肤里面渗透进去的恶劣,闷得人心慌。   等车停在饭点楼下的时候,顾迟都还在构思如何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溜到马路上打车回家。   “有什么想吃的?自己看。”钟骏驰让服务员直接把菜单递给钟从余。   钟从余此人不吃软也不吃硬,只吃让自己服气的东西,他丝毫不接受好意,又转手把菜单丢给顾迟,直接切入主题:“我妈去哪儿了?”   顾迟,作为一个厨艺能碾压楼下管子一群大妈的男人,只需要略扫一眼,就明白了这又是一个只有花样没有食物实质灵魂的奢侈店,根本没法垫肚子。   还是等待会儿回了家热饺子吃吧,回去的路上买一瓶芝麻酱。   “你妈……她出国了,走的当天就出国了。   钟骏驰给人的感觉其实和钟从余特别像,疏远,不近人情,像他们对于藏在骨子里对肮脏事物的拒绝,哪怕是提起相伴自己十几年的妻子语气也热不了多少,甚至连眼里都不会闪过任何涟漪,跟聊到陌生人的态度没两样。   但钟从余又比他多那么一些执拗。   纯白无瑕的雕塑品只会让人去心生敬畏,而如果稍微染上一两点凡尘味,群众就会去深入专研里面的故事了。   “是你妈自己要走的,真的不是我赶她走的,就连慧慧……你阿姨,也是你妈介绍给我的。”钟骏驰说,“时间间隔不长,也就是两年前的事情,你应该还记得。她最先就把慧慧带回家玩,在我枕边说这人这样好那样好,可惜就是没结婚,好吧,其实她说得没错,确实是个好姑娘,体贴能干。”   钟从余没插嘴,静静地坐在旁边听。   “你妈离开这件事情,好歹告诉了你一声,但对我而言,是完全没有任何征兆的,我甚至以为第一天晚上她又出去和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花天酒地了。”   说到这里,钟骏驰和钟从余对视了一眼:“你别这样看着我,你和我都知道,你妈确实是这样的一个人,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她长得十分漂亮,和那些才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并不会有大差别,却多了一份成熟迷醉的魅力,眼睛里面似乎藏着钩子,岁月流淌的时候像是忘了还有这样一位美人的存在,让她的青春起码比别人多二十年。   她的爱好不多,其中一项就是和那些小姐妹们一起玩宿醉。   钟从余:“然后呢?”   “我知道是她自己走了这个事实后特别吃惊,但也没法伸手到国外把她绑回来,只能私下里想她为什么走,想了很久,终于想起一件事应该有关的事情——一年前,她问过我一句话:你喜欢过我吗?”   过去式,意思是曾经是否喜欢过。   “我当然笑着说喜欢,但她说她要听一个真实的答案,那眼神看着我的时候我甚至觉得她问的不是问句,而是一个陈述句,要是说出了她心中的其他答案,就会被万箭穿心。最后我妥协了,我说没有,甚至连怀上你的时候都没有,但没有爱情,我也有把她当做自己的妻子在认真对待,抱着才出生的你的那一刻我也有准备好当一位父亲的心,看着你长大,是直接从陌生跨越到了亲情。”   冷漠对人的一直说她,而不是我。   “她要走,我们就没法找到她。”钟骏驰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这才想起端着手边的水杯喝一口,“毕竟你妈不是一个好拿捏的角色。”   过于相敬如宾的婚姻,没有爱情,也没有所谓现实的贪图名利各取所需,它就像是某个项目上的搭档,分道扬镳的时候除了觉得可惜,其实不会有过多的感情。   钟从余:“说完了?”   “嗯,就这些,以后要是再想到什么会给你补充,待会儿详细内容整理成文章以发邮件方式给你,我想告诉你的是我也在找她。”钟骏驰很轻缓地吐出一口长气,“小余,爸爸还是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回……”   钟从余猛地站了起来,打断他的话,鞠了一躬:“谢谢你,如果我听到什么消息也会和你分享。”   说完,他拉起顾迟就走,中途还拒绝了司机开车送他们回去。   钟骏驰苦笑了一下,转身付账,知道自己又被儿子拒绝回家了。   这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再加上取衣服……行吧,那家店真的开门,前前后后,到家门口的时候已经快接近十二点了。   顾迟方才听得目瞪口呆,脑袋里面理不顺前后关系,好像是她亲妈自己跑了,亲爸在找了亲妈闺蜜当后妈的同时,还想和亲儿子一起找亲妈?   卧槽,消息如此劲爆,该不会被灭口吧?   顾迟实相地在钟从余看向自己第一眼的时候将双手举过头顶:“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去撑场子的!”   钟从余被他逗笑了。   “我有些饿,还有些犯头晕。”钟从余想往沙发上倒去,但看清到上放堆积的脏衣服后脚底转了个弯,把额头抵在了顾迟肩膀上。   顾迟也一眼就明白了为什么,心中暗骂死洁癖,迟早成精!   “去躺着,我去厨房煮一点小米粥,退烧药不能吃了,那东西副作用很大,你多盖点被子捂出汗,睡一晚就好了。别说你,我都没吃饱,你爸叫的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花瓶,还死贵。”顾迟洗了手,“还愣着干嘛啊?等我抱你去床上啊?”   钟从余比才来的时候性格和顺了许多,像是被顺好毛的野兽,虽然还是时不时地要跳起来咬人,但至少懂得了收起獠牙。   钟从余:“那你得在这之前去洗个澡,汗臭味太重了。”   顾迟:“嘿你小子还得寸进尺了!碗柜里面怎么被打翻了一个玻璃杯?是不是你干的?!”   钟从余以病危要挟,拒绝回答,灰溜溜地趴床上去了。 第27章 可乐 第七   顾建宇指定的那件羽绒服从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看都不是什么稀罕货, 甚至领口还有些漏毛,顾迟真的搞不清楚他大老远地打一通电话到底是图什么。   不过,除去这一件事, 顾建宇并没有其他反常动作。   初三过后他就回来了, 带了当地很多特产, 双份。   这件事情也算翻篇。   王大串被迫在初六提前返校补课, 他头天晚上又掀了自家柜门,准备偷酒来找顾迟吐苦水。但这次他刚走到走廊, 冷风一吹,哑然片刻,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怎么在这儿?!”   钟从余:“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   “不是。”王大串掏出手机来看了看时间,“兄弟,你重点方向偏了, 我不是说你不能在这儿,我是在感叹你为什么半夜一点半依旧能出现在这儿?”   钟从余看着他的眼神就像是护崽的狼, 还是那个回答。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这儿?”   这货确实够倔的,不堵死人不回头。   顾迟知道钟从余那臭脾气,这样下去估计要炸地球,他只好先插/进两人中间接酒, 然后解释道:“他在帮我补课。”   “……啊?!”   王大串此时此刻的表情比刚才看见钟从余的表情还要震惊千百倍, 他颤颤巍巍地说道:“不是,迟子,那个,你还是我的小迟子吗?你把迟子怎么了?”   “去你的!”顾迟将就着手边的热水到呼到他脸上, 后者冻僵的肉瞬间恢复血液流动, 顾迟说道,“你这啥眼神啊?我就不能好好学习了吗?”   ……顾迟确实没有好好学习过, 十七年来都没有。   虽说综合各个方面不难发现他其实挺聪明的,但他就是不用在正轨上。   所以,在看到顾迟规规矩矩地穿着厚重睡衣,衣领扣子老实扣到最上面一颗,立挺鼻梁上虚虚地架着眼镜,镜片反射出书桌上台灯温和的光,周身味道干干净净,以及那些非诡异杂志和十八禁小画本的时候,王大串突然对钟从余投去了崇拜的目光。   果然,世上没有遮天树,只有一物降一物。   王大串立马站稳拱手:“外挂兄!您就是我王大串的再生父母,对我有天大的恩德,我家迟子以后的后半生幸福就在你手交到里了!”   钟从余从看到他的第一眼起就想把这个类似于球体的灵长生物从窗户扔出去,脸已经在方才黑了百分之九十九,但这剩下的百分之一还没来得及加载成功,就被这句话给吞了回去,变成了一个大写的零。   钟从余认真地回答道:“哦,好。”   顾迟:“你哦个屁!”   临近开学的那几天,往往是广大学子集中哀嚎的季节,在这个时候,班爸爸的被关注度会创历史新高,成为站在流量顶峰的男人。   可钟从余这位“爸爸”最近备受冷漠。   顾迟端了一杯热奶茶递在他面前,一抬下巴:“来,帮我试试口味。”   “你做的?”钟从余没嫌烫手,直接小心翼翼地捧起来抿了一口,“还可以。”   顾迟提着嘴角笑了一下,就差把鼻尖翘到天上。   这货嘴里的可以,那是相当不错了。   “你来得正好,我想给你说一说这道题型,我最近刷试卷的时候总是看见,估计会成为新考点,你也要学。”钟从余开启唠叨模式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讲作业,“你在看什么?”   顾迟心里有鬼,被这句话吓得不轻,立马跳起来把手机往身后一藏:“没!没什么,和你没关系!”   钟从余:“我要看。”   顾迟:“哎,小余儿你别闹,真的没什么!”   “卧槽你踩着我的脚了!”   狭窄的卧室禁不住两位身高一米八少年的折腾,没有坚持到五秒钟就宣布罢工,让桌子腿先绊倒他们,然后直接砸去床上省事儿,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钟从余看着斯斯文文的,白色衬衫往身上套去甚至还有会显得有点漏风,可谁也想不到体重居然不轻——顾迟被夹在他和床单的中间,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两眼一黑了。   “我不欠他了。”顾迟心道,“上次我压他的债还了。”   而这时候,手机屏幕突然亮了。   手机其实还被顾迟牢牢握在手里,但在刚刚下坠的时候,由于失重传来导致人下意识想抓住某个东西的惯性,让钟从余和顾迟的手牢牢抓在一起,手腕手指尖相贴,掌心和掌心之间就只塞了个铁块头,稍微震动,触感清晰无比。   第一次在相互清醒的情况下近距离观察,两人顿时倒吸一口气,都看红了脸。   还好有短信打岔。   【顾爸爸我爱你,是我们之前有眼不识泰山,你不仅拯救了祖国的万千花朵,还为他们打下了新的生存天地,为了报答,约个时间K歌走着——代表全班的易可爱】   爸爸的宝座什么时候轮到大学渣顾迟了?   钟从余很敏锐地察觉出不对:“这是什么意思?”   顾迟躲避着他的目光笑道:“呃……嗯……那个……”   “你又在搞什么鬼?”   钟从余的眼睛很清澈,也很深,当他一直盯着某个人看的时候,会让此人浑身难受,仿佛被一眼拔了个光,将全身上下所有的秘密都剥离在他面前。   顾迟的自我评价都不是一个坚守原则的人,崇尚见机行事,见风使舵,没到半分钟,便事无巨细地交代了老巢。   “不是什么大事儿,就你之前教我写的寒假作业还记得吧?我整理了一下答案发群里,人要善良助人为乐对吧,你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开学就被勒令回家补作业对吧。”顾迟边说边笑,为了掩饰尴尬,还将就着姿势把手放到钟从余身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地拍打着,“小余儿乖,你最好了,谁叫你是大佬呢?”   最后这句话就像是桶一冷水,给钟从余直接从头淋到脚。   不仅灭了火,还让他忍不住地哆嗦了好几下。   钟从余心道:“这样也好。”   顾迟总是坐在班级最角落的位置,由于前科累累,老师爱找他麻烦,他自己也不懂得消停,每天都为了那么一些人奔波来各大马路小巷里,完全脱离班级和同学,显得格格不入。   顾迟是个很好的人,也很会交谈,但就是缺少契机。   钟从余有时候甚至会很自私的想道,你如今想要照顾的人都没了,你还把自己丢到外面干嘛呢?不累吗?   你就不可以围绕着班级,围绕着学习,甚至是围绕着我转吗?   顾迟半边身子都被他压麻了,很艰难地开口道:“小余儿同志能不能起来发呆?”   钟从余猛地被拉回当下,看到近在咫尺的脸,弹簧似的蹦跶站好。   “其实……,还有几张试卷我也做好了,你不介意的话也可以……”   “可以什么?”顾迟活动着发麻的手腕,连问三次后,才终于明白过来钟从余这小子想要表达的意思——他同意顾迟把自己的答案发去班里,甚至还主动提供更多资源。   顾迟用看着儿子长大的眼神看着钟从余:“哥们,我很欣慰,你终于学会做人了。”   钟从余没管这么多,转身找去试卷的中途,满脑子想的只是希望这东西可以帮你。   高中生的友谊很好解决,只需要在赶作业的时候送一份答案。   “不过晚上我要和你一起去。”   “啊?”顾迟被这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给吓得有些懵圈,“去哪儿?”   钟从余:“唱歌,我答应了顾叔,得盯着你。”   顾迟:“……”   他就知道这货没有这么好打发!   七班的一群猴崽子就这么在寒假的最后一天晚上聚集到一起,热热闹闹地蹿进了某条违背食品安全系数的美食街KTV包厢内。   楼下有打麻将的老大妈,喝酒划拳的老大爷,买老鼠药的小商贩,由于隔音效果不佳,还伴随着跑了十万八千里调子的青藏高原。   想着即将开学的地狱日子,他们一进去就开始鬼哭狼嚎,决定今晚放肆浪荡,不醉不归。   直到看到顾迟背后跟了个钟从余。   那一刻,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易七二差点当场跪下磕头:“父皇你,您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啊?”   钟从余摆摆手,没回答,直接大佛一般地坐到沙发上,对顾迟道:“你玩,我等你。”   ……   这还叫人怎么玩?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咕了两天,明天继续! 第28章 可乐 第八   这场面的凝固程度, 堪比让你在班主任眼皮子底下直播和朋友开黑打游戏。   ……最主要的是他还半带强行提上去的尬笑看着你。   底下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他怎么在这儿啊?”   “呵,跟屁虫呗,你以为他多高大上?关系户, 除了脑子好以外, 其他功能就是一个九级残废。”   “小声点, 好我们歹抄了他的作业。”   当然也有不少女生组团发出扫射般的目光看着钟从余, 捂着脸偷偷尖叫捶胸口,仿佛他就是一块案上肥肉, 下一刻就要集体扑上去将他生吞活剥五马分尸了。   至于这位“主人公”同学,他好像对此地正在两方对峙的诡异气氛毫不知情,长腿拉直舒坦地坐在沙发上,双手交叉放在膝盖处,侧头对顾迟说道:“你不用管我, 当我不存在就好了。”   顾迟:“……”   我也很想当你不存在,但兄弟你觉得这现实吗???   稍微停止那么一两秒发射光芒会死吗???   最后还是易七二站了起来, 跑去前台多领了几个话筒,塞了一个到钟从余手里,请示父皇别急着坠入凡尘,还是高高在上地把帝位坐稳为好。   钟从余问顾迟:“她这是什么意思?”   “你的大闺女想让你去那边点几首歌来唱唱, 别在这里继续孔雀开屏吸引异性挑逗同性了。”顾迟说着孔雀这个词的时候下意识地想到了他爸的那辆闪瞎贫困学生党的豪车, 五味杂全地笑了一下,心道一家子果然就是一家子。   钟从余那表情一看就知道说拒绝。   顾迟怕好不容易接下去的话题又被半路掐死,连忙故作自然地补充一句:“你别说,这么久了, 连我好像都没听你唱过歌, 你不是把天天挂着的耳机当小老婆对待吗?会唱些什么?我们合唱一曲呗。”   话音刚落,室内所有人都觉得顾迟待会儿会被拧起来扇巴掌。   还是哐哐哐停不下来的那种。   易七二:“呃……什么小老婆?”   钟从余不管她, 毫不犹豫,直接点了歌点头:“唱。”   易七二:“……”   果然,能色令昏君的除了美人,还有九千岁大人这个品种,七班的江山估计要危在旦夕了。   其实顾迟也没有陪他唱很久,一首不到,就悄悄溜了,给那些已经垂涎三尺的女生腾空位。   钟从余这种性格的人听的都是一些比较舒缓的音乐,时不时地还要冒出几句鸟语,舌头功夫欠缺,让他没法接上,不符合当代傻逼摇滚青年的口味。   不过仅仅是这样的几句,足够让只是看起来很冷静的钟从余偷着乐了。   顾迟顶着一脑门的虚假文艺撤退,茶几转角,就看见几个男生坐在沙发的另一侧打牌。   身上有烟味,闻着很呛,估计是刚刚出去抽了回来的,但没有人说发表意见。   “哟,这不是顾迟吗,大名鼎鼎的牛逼人物,难得一见。”一个人冲他招手道,“哥几个一起喝几杯呗,玩骰子,赌大,罚三杯。”   顾迟往桌子上瞄了一眼,白的。   他第一个反应就是摇头,他是没喝过白酒,而是以用这样的方式喝过,这些人本来就是抱团的,表面上与自己称兄道弟,实际上就是想合起伙来灌他。   “不了,待会儿……”   现场编出的理由还没说完,刚才邀请他的人又说道:“顾迟哥‘叱咤风云’这么久了,我们也想沾点你的光,我们都知道,自己和那边的人不一样,以后注定没出息,就只能在这几年潇洒一些了,迟哥你不会拒绝吧?”   这是逼着人跳崖吗?   顾迟在心里苦笑了一下,觉得他们这话虽然欠揍,但也没说错,句句有理句句属实,他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啊。   一分钟前,他还坐在钟从余身边,觉得自己能和钟从余划分去一个层次,但一分钟后,他就如梦初醒地在意识海里抽了自己一巴掌。   也不看看自己长什么样?瞎凑合干嘛?   顾迟拾起从前那股痞子劲儿,挽起袖子坐下:“倒满,把骰子给我。”   卡在两批人中间的还有一个矮个子眼镜男生,从身材上讲,他本来就已经够佝偻的了,还背着一个大书包,活像个球。   易七二高兴,刚垮过去就拍歪了别人的大框眼镜:“哟,学委大人干嘛呢,手里拿的什么我看看?”   学委躲躲闪闪:“离离离,你离我远一点!”   易七二:“哎呀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小册子拿出来分享一波呗,松手快松手……寒假作业?”   “卧槽,哥们,你该不会还在这儿做作业吧?!”   学委在众目睽睽之下“嘭”地一声涨红了脸,蹭易七二不注意发力拖回作业本,动作像是小姑娘捂着自己情书的跑了。   易七二当场觉得自己变成了绝世渣男,连发三问:“卧槽,啥意思啊这?搞哪出啊?我咋啦?”   “钟,钟同学!”学委跑去到钟从余面前去老实站好,将一句话分成好几断磕磕碰碰地吐出,“我,我那个,抱歉,我不该在开学的时候说你和顾迟同学。”   钟从余纳闷了半天,才靠他最后一句话想起来这家伙是谁——那个因为说顾迟坏话,被他在赵古董眼皮子底下一脚踢翻课桌的男生。   “我道歉忏悔!然后,我可以问你一道题吗?!”   话音刚落。   全员:“……”   易七二笑得最惨烈:“哈哈哈哈哈哈妈呀哈哈哈哈你这搞得跟表白现场一样,搞半天是为了问题啊,哈哈哈哈哎呦喂笑岔气了。”   钟从余的“滚”字都准备到嘴边了,却活生生地被顾迟那隔空传达眼神给瞪了回去。   由于是班级聚会,女生也在,大家还都是临近高三的未成年人,二十一点一过,就有家长陆陆续续地开始打电话催他们回去了。   拉顾迟喝酒的那群人就是一哑炮,雷声大雨点小,还没攻打下敌方就自己先倒,卷着大舌头嘿嘿嘿地傻笑滚地板了。   顾迟觉得钟从余和易七二关系不错,本来准备提出送一送她,但被学委同志给拦截了——他几乎是抱着钟从余的大腿,苦唱道:“大神,我刚刚豁然开朗了!我还有几道题,您千万别嫌弃我,我是男的,不怕走夜路,晚上十二点再回家都没关系!求求你收留我!”   顾迟究竟上头,说话不经过脑子,被他逗笑了:“那你给陪睡吗?”   学委的眼睛闪闪发光:“只要大神给我讲题……”   钟从余气得转身就走。   所以送人的想法也就只得打消。   顾迟赶紧去追钟从余,只是在临走前撂下一句:“那你到家后在群里报个平安。”   易七二竖起一个大拇指:“行!”   其实易七二家算得上是最远的,坐车都要二十分钟才能到,可这位女中豪杰坚持自己不能和那些娇滴滴的小女生为伍,谁敢“爱心发现”,就抽谁。   一群体重不如她的男生只能避而远之。   她一边和家里发消息说马上就到了,一边在心里盘算着抄来时发现的小道,估计能提前回家十分钟。   像这种三教九流之地,面上那条街有多闹腾,背地里的阴沟就有多龌龊。什么五香麻辣藤椒口味的各种地沟油都混合在一起,勾兑出了别有一番的香艳,幸好是在冬天,这要是在夏天,能直接把过路人的魂给勾了。   易七二就是这样一边捂着鼻子,一边借着手机屏幕上那点微弱的光走路——那时候智能手机还没普及,自带电筒这个功能根本来没来得及出现在选项里面。   突然,她听到了一个类似于布料被撕碎的声音。   唰啦——!   易七二把应该看校园言情小说的那些功夫全都投身去看了各大世界级鬼片,此时此刻,她脑内已经上演出无数种丧尸围城女鬼爬墙的剧本了。   唰啦——!   又是一声。   整个大环境都跟着颤了颤。   紧接着就是一些窸窸窣窣的哭声传来,很轻,很碎,有点像是被发声的主人使劲儿憋着不遗漏出,还有摩擦声,听着压抑得很。   我去,现场直播啊!   易七二在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很可怕的念头,她望了一眼里闹区不远的街道,人群密集,确认安全。如果跑去看一眼,就只一眼,应该没问题吧?   或许这辈子就只能遇见这么一次啊!   万般纠结下,还是好奇心占了前锋,右脚刚伸出,易七二就被兜里那手机的震动给吓得跳了个翻天覆地。   她掏出来一看,屏幕上大写着“父皇”两个字,顿时头脑四肢僵硬不敢乱动了。   圣旨的内容很简单:早点回去。   那边,恰好又有一只流浪猫飞射/出来,撞到了潲水桶,让恶臭更加浓郁肆意,猫毫不在乎,立马翻身站好,然后逃命似的跑了。   感人的味道,易七二不敢抗命,这才打消了过去看看的念头。   实际上是顾迟放心不下,刚刚随后的嘱咐说出已经够奇怪了,顶着一个“陌生坏蛋”的人设也做不出多余的关心,他思前想后,把目光投去了钟从余身上。   钟从余好不容易摆脱学习委员,又被他看得一愣:“你要干嘛?”   顾迟伸手:“借你手机一用,我发个消息。”   所以才有了及时发来的短信。   第二天,学校开学,一群人又叫苦连天的走进了“监狱”。   同时,一条新闻遍布了大街小巷。   ——昨晚那巷子背里,死了个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继续!!! 第29章 可乐 第九   外面把新闻炒得沸沸扬扬, 九九八十一个版本变幻无穷,可都还没来得及波及到顾迟。   虽说顾迟在昨晚凭一人之力灌倒了三个,但他也并非科班出身, 是个随意下肚都无事的酒囊子。   不至于胡言乱语, 但走路有点恍是真的。   闷, 胀, 晕。   反胃。   这些感觉像几只拍不死的蚊子,不停地在脑袋边转悠。   顾迟回到家后立马倒头去床上躺尸, 却还是被酒精后劲儿给折腾了一整晚没睡着,从天黑睁眼到天亮,第二天起来的时候依旧残留着难受。   当小混混的代价太大了,还得顶着宿醉和半身不遂去开学报到,敢问哪家叛逆少年曾经混得如此惨烈?不去更不行, 让对面门那尊大神知道了还不得跳起来打人。   这狗嫌的日子……   他一边用昏昏沉沉的脑袋想着这些东西,一边表里不一地抗议着从温暖被窝里面爬出来, 胡乱抓了一件顺手的外衣套在身上,再凭借潜意识去找各自飞的拖鞋。   这些动作明明和以往无数个起床的流程一模一样,却在今天做起来变得十分艰难,顾迟历经千辛万苦, 终于找到一只拖鞋, 却成功地在寻找它“另一半”的路上摔了个四脚朝天。   咚——!   棺材板一样硬邦邦的后背着地,猛地将煎熬了一晚上的各种五味杂全摔了出去。   顾迟认命地躺在地板砖上,,痛觉麻痹神经, 总算醒了个大半。   他望着忘了清理蜘蛛网的天花板, 心道:果然,我就是天煞的孤星, 连拖鞋都要离我而去,果然五行缺女朋友,老天爷,今年给你烧香拜佛,送我个对象吧!   阿弥陀佛!   结果钟从余在这时候探了个脑袋进来,皱眉:“你在拆家吗?”   顾迟:“……”   这个不算。   顾迟看见他已经穿戴整齐,一副随时可以拍手出门的模样,支撑起半边瘫痪的身体坐起来:“现在几点了?”   “还早。”钟从余走进屋里来接水,“但也别睡了,慢慢收拾,先把药吃了。”   前几句话,非常符合这位爷的行为风格,简短,有力,带有命令和不容置疑的语气。   但在顾迟看到他走进自己蹲下身来,递出温度恰好的水和药的时候,整张脸都苍白了,甚至往后挪了几步。   活生生的折寿啊!   钟从余:“你又要干嘛?”   顾迟脑袋转悠了一大圈,可能还是有些线头没接上,慌乱之间学着易七二来了一句:“震惊!小余儿我这是在震惊,我该谢主隆恩吗?”   钟从余一愣,侧过脸:“你有病吧?”   钟从余干脆把药盒砸去他胸口,水杯往桌上用力一放,上半张脸隐匿在刘海投下的阴暗中,嘴上无限嘲讽:“清醒了就赶紧起来,你也不看看你昨天晚上是个什么样!”   顾迟头顶一个问号冒出,还没来得及问是什么样,钟从余就摔门走了。   药盒是新的,连包装都还没有被拆开过的痕迹,顾迟确定自己家里没有这药,钟从余这种生活九级残废能给自己准备一瓶藿香正气水就很不错了,于是结论不难得出——钟从余肯定起了个大早去给他买药。   附近没有会很早开门的店,他估计是跑去了商圈那边。   “小余儿真可爱!”   想到这里,顾迟心里突然乐开了花,他像是一位得到了老师表扬的幼儿园小孩,巴不得翘着屁股在其他小朋友面前到处炫耀。药盒一揣裤兜,手脚麻溜地翻身从地上爬了起来,因为过于兴奋,差点又被地上的枕头给绊倒了。   可他就是莫名开心。   路上,顾迟主动跑去过去拉着他:“来来来,牵着走。”   钟从余除了起初被吓了一跳,后面一直没吭声,任由摆布。   顾迟胆大包天,得到默认后立马肆意妄为起来,他先把自己的手指插/进对方的指中,冰冰凉凉,叫他想起来上次抢手机的事情,却又有那么一点不同,于是干脆一做到底,摆出一个十指相扣的动作,甚至肩膀之间的间隔距离也越来越近。   然后……顾迟使出全身劲儿掐了一下,拔腿就跑!   钟从余没有他如此强大的十八弯脑回路,差点痛得当场跪下,再立马补上一记。   “卧槽!你掐我腰!”   “你又掐!!!”   还没加速流淌的时光像是一张画着微笑的面具,笼罩嵌入在日常生活的点滴之中,麻痹神经,叫人看不清现实的真正模样。   本来该是八竿子打不着一撇的两个人,也逐渐在打闹之中拉近了距离。   高中的报名方式十分节能减排,班主任提前挑几个长得结实一点的男生去图书馆把教科书抱回来,分好类放在讲台周围,然后每一位回来的同学先登记签到,走一轮取书,最多清点一下总数,就算是报完名了。   时间不到中午,就可以开始正式上课。   没有新同学,大家都是每天眼睛瞪眼睛鼻孔对鼻孔,连相互眼皮上长了几根睫毛都心知肚明,压根没有新鲜感可言,再加上昨天晚上K歌欢聚了一场,所以直接逃过交头接耳桥段,进入死气沉沉的入定阶段。   女老师的高跟鞋声音往往是所有瞌睡儿童的噩梦,格外惊心动魄,不过也能恰到好处地提醒诸位是时候拉回沉浸于深渊之中的灵魂了。   班主任本来早就准备好了教案,打算给学生们一盆冷水泼下去回神,但教师群里面出现了一条紧急通知。   “如你们所愿,我们这节课不讲书上的,讲讲安全知识。”她把厚重的课本往讲台上一扔,半边胳膊就倚了上去,“有人最近看新闻吗?”   “看看看!好吃街那边死了个女的!”有人立马接下。   班主任:“嗯,怎么死的知道吗?”   这次底下鸦雀无声。   熊孩子们受当代各式各样地浮夸电视剧影响,只会把关注点放在“死没死”“杀人犯”和“犯罪现场”等带有刺激性质的字眼身上,脖子上顶着的脑袋就只有装饰作用,只负责尖叫和喊牛逼,丝毫不会去深究其由来。   顾迟把足人高的书往前一推,低头躲在后面问钟从余道:“诶,你知道怎么死的吗?”   钟从余没回答这个问题,开口说了另外一件事儿:“易七二今天没来吗?”   “易七二是谁?哦,你说那高个子女生啊。”顾迟偏头扫射了一圈,“嗯,好像真的没来。”   同时,也在心里咯噔了一下。   一股说不出来的感觉蔓延上胸口,脑袋嗡嗡作响,顾迟差点以为又是酒劲儿上来了,可等了半天,没有等来那些晕头转向的闷,只有打心底的慌。   冬天天气干燥,正常情况下,男生没有女生那么会保养皮肤,大清早一盆冷水既方便,还提神醒脑,出门后被夹着刀子的风一吹,皮肤就以肌肉能感受到的速度龟裂。   顾迟用眼尾就看到了钟从余嘴角裂开的一条口子,里面渗出几滴鲜红色的血来,衬得脸色更加苍白。   顾迟没想太多,将就着趴着的姿势,直接伸手,用大拇指指肚帮他擦去那刺眼的红色。   一丝很弱的疼痛传来,钟从余略微提了提嘴角:“你!”   “别动。”顾迟的视线注视着他,“小余儿,怎么办,我突然有点慌。”   这都快中午了,老师不可能没发现少了人,估计是易七二没法起床,然后请了假。   但这也太巧了吧。   班主任啰嗦了一遍安全法则,简述了一下案发现场——起因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抢匪一时贪财,趁夜深地乱,想拦路抢劫一波解手头的急,可疯子遇上穷鬼,双方都没有好下场。倒是后面的内容停了有点让人作呕,抢匪觉得自己不能这么白白冒险还没捞头,既然没财,就劫色,把女人先糟蹋后杀了。   顾迟的眼皮这下跳得更重了。   “好了好了回神!”班主任站在讲台上拍拍手,“你们瞎起哄什么?又不是什么都市奇案,犯人已经抓走了,就是出事地点离学校近,让你们注意一下而已。来,现在把书翻到目录,我勾一下这学期的重点……”   这学期的学业更加重,顾迟在位置上坐着也更加无聊,连能陪他能日常唠嗑的王大串都杳无音讯了,顾迟干脆趴在课桌上出神。   钟从余上课的状态并不属于积极分子,可能是智商太过超标,他稍微分一个眼神就能理解,剩下的注意力还可以去做一做其他科作业。   顾迟:“……”   虽然长得好看,但顾迟觉得自己再看下去就要怀疑人生了,他赶紧调整了一下视线,将目光落到了对面桌的学习委员身上。   相比钟从余,这家伙平时的表现才像一个正儿八经的学霸,坐姿端正,上课举手回答问题,及时纠正老师口头错误,下课第一个冲去反应问题。   顾迟想了好一阵,终于想起来这家伙的名字——杨斌。   但不知怎的,自从班主任今天说了安全问题后,这杨斌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下意识地交叉着双手抠指甲,甚至还不抬头看黑板了。   下午放学,顾迟立马就拉着钟从余在半路上把人给堵了。   他做起这种事情来轻车熟路:“学委啊,别走啊,昨天都这么主动积极,今天怎么就见了我就跑啊?瞧,我把你们的班爸爸也带来了。”   杨斌是那种只敢在背后说人坏话的人,昨天是出于有目的性地在求钟从余,今天没事儿,就猥/琐了:“你们,你们要干嘛?”   顾迟一伸,抬抬下巴肆意钟从余跟着自己做,两人就把杨斌堵在中间。   顾迟逗着他挺开心的:“没大事儿,我想问问你关于那杀人犯……”   话音刚落,杨斌脸上的表情立马就从警惕变成了恐慌,像是被雷劈了似的地呆滞片刻,说快哭出来都不为过,也不知道他从哪儿爆发出来的大力,几乎是一巴掌推开顾迟后冲出去,然后跑了。 第30章 可乐 第十   杨斌是个很规范的好学生, 好到老师生气了大吼一声连头都不敢抬,不交作业会心慌愧疚一整天,除了有时候悄悄地在心底鄙视一下小顽劣们, 再也没有干过任何出格的事。   可他永远没有想到自己会逃课。   还是以这样的方式落荒而逃。   顾迟两个字就像是毒/品, 散发着那些所谓青春放荡的香味引诱你, 所以必须从见到的第一面开始拒绝到底, 千万不能与之为伍,否则就会堕落成一副狗嫌的邋遢模样。   而钟从余更值得叫人恶心, 大家明明在同一间教室学习,同样的老师,同样的课程,为什么你偏偏比我优秀这么多?为什么我还得费尽心思地讨好你?   杨斌并不承认所谓的天生差距。   两个让自己最讨厌的人凑在一起,又问出自己最害怕的问题, 这是一个怎样的感受?   他只能像封建时期裹脚小老太婆一样,揣着那么一两三分坚守在心中的过时原则, 用心肺肝去强行洗涤扭曲正确思想,不断自我催眠,最终投射出憎恨的目光,来唾弃这份不公平。   可哪怕是他躲着不找麻烦, 麻烦也会上前来鬼敲门。   杨斌想,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不要找我。   顾迟对这只小个子学习委员的印象就停留在他上课跟个幼儿园小孩似的端坐画面,是天经地义地怕混账,吓一吓家底都能吐出来的人, 尽管今天出现了那么一丝反常, 但万万没想到会唱这么一出转折。   一瞬间,钟从余也愣在了原地。   顾迟站稳身形, 意料到事情不对,立马吼道:“追,追啊,这小子肯定知道什么!”   杨斌刚才只顾着斗牛似的一冲往前,没有考虑方向,也没有顾忌躲避障碍物,只是在下意识地往人少的地方蹿,直接奔进了教学楼后面的死胡同——事实证明,过于挤压脑部发展的优等生普遍四肢“残缺”。   顾迟感觉他虽然腿短,但发起狠来频率还是挺快的,像只猴。   这一路的动作活像是在玩街头跑酷。   “我说。”顾迟堵在出口,撑着大腿喘气,“同学,你累吗?你跑什么啊?”   杨斌的眼神十分躲闪,努力地把身体往更加深的阴暗处挤去:“那你追我干嘛啊?”   顾迟:“我去你这锅!小余儿你看看这些臭不要脸的,都快赶上你了。学委,我说一句话你就跑,你是做贼心虚还是见我太帅啊?我不追一下都对不起广大正义观众啊!”   这句不着调的话大概是歪打正着,将杨斌某根紧绷在脑袋伸出的神经砰地一下敲中,只听他颤颤巍巍地说道:“我路过,我是真的路过……”   钟从余一口截断:“说人话。”   “我……”   他深吸的这口气时间花得很长,乍一看还会让人误以为就要这样背过去了,顾迟耐心有限,但看着钟从余那镇定的侧脸,难得一次叉着手地等了一番。   杨斌:“昨天晚上,我回家的时候为了节约时间背单词,也抄了近路,路过了那条小巷子。”   “然后我就看到了,那个现场,还有在一旁站着的易同学……”   “你们知道的,我一个人去哪种不三不四的地方怕,我好不容易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我就想和她一起走,毕竟结伴安全,可谁知道我刚脱口叫了她的名字,就被其他人听到了,他们也来了。”   其他人——说的就是那个杀人犯。   易七二刚打消上去瞧一瞧的念头,就被叫得一个激灵,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答应了一声,可话音刚出口,就明白糟了!   被发现了!   “谁!?”   那传说中的爬墙鬼发出低吼,慌张且带着凶杀,紧接着,易七二和杨斌同时听到了女人的惨叫,有锋利刀刃割开肌肉组织混合划破空气的嗦嗦声,黏腻的液体喷洒在墙上,血腥味骤然发出,一个红着眼的男人跑了出来,像是要吃人。   “跑啊!”   易七二大吼一声,立马招呼着学委一起反方向逃命。   杨斌已经被吓得原地哆嗦了,唯一见过的重口味场面就是菜市场门口的杀鸡,还没等他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骨头就先软了下来,抱着脑袋,里面不断重复着:“刚才是不是死了人?”“杀人犯?”   “救命啊!!!”   大概是因为红眼男人离易七二近一点,这才让胆小鬼保了命。   说到这里,杨斌已经快要哭出声了,他浑身颤抖着对顾迟道:“那个人就追着易同学去了……我后来没看见她……”   简直懦弱得可怕。   砰——!   顾迟直接迎面一个拳头砸过来,他属于能不动口就绝对要动手的类型,后者被打得有些视线发黑,鼻孔充血,还没来得及缓过气,就又被抓着领口拧了起来。   顾迟发狠说道:“行啊!自己扔下女生跑了,你还是男的吗?”   杨斌被顾迟这句话说哭了。   他之前不敢说,一是因为怕惹祸上身,遭受坏人同伙的恐吓,毕竟这种人渣背后或多或少都有那么一两只小团体,二是因为他觉得马上就要高三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说了又没法扭转结局,想方设法地避开询问,减少四周的关注度,把自己隐藏起来。   可纸包不住火。   “真他妈男人的丢脸,我应该当场扒了你,然后丢给那杀人犯玩!”   顾迟十分不理解他这想法,在他的意识里,小孩和女生都是应该被尊重和保护的对象,和自己同龄的兄弟是并肩作战的队友,遇见问题可以携手迎难而上,老爸那一类则可以随意坑,以按照一贯脾气,杨斌是逃不了一顿乱揍了,   杨斌还是缩着脖子哭鼻涕,想着自己这身板能挨到第几个拳头。   这时候,钟从余伸手按住顾迟的肩膀:“你气他什么?”   顾迟:“你不觉得这小子很讨打吗?”   “你也没必要打他。”钟从余说上说得温柔,可眼神扫过去的时候却十分冷漠,像是在看废弃垃圾,不愿施舍对方任何、包括是动怒的感情,只对顾迟道:“动脑子想问题,犯人都捉到了,死了的那人已经有名单核实了,不会出事,最多就是被吓到不敢来学校。”   顾迟那猪脑袋突然接上信号——对啊,如果真是易七二出事,班主任不可能这么平淡地说出来。视线转回学习委员的身上,很嫌弃地盯了一眼:“那他怎么处理?实锤逃犯,就这样算了?”   “……”   钟从余看着这两位绝世傻逼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可以为面对人员的问题,只得将已经在脑内构思好的抽人想法强行压抑了下去,一抬头,扯出牵强的微笑:“你不要生气,没事的,要是实在在不放心我就陪你去看看。”   顾迟和杨斌同时面部表情一僵,感觉面前这位学神今天吃错了药。   说好的高岭之花,目中无人呢?   钟从余居然会用“我陪你”三个字!   太可怕了……   高中生的晚自习时间只会越来越晚,请假的成功几率只会越来越渺茫,再也没有上小学那种小感冒就可以大动干戈躺一天的偷着乐,因为倒计时的时间紧迫,正常学生就算是发高烧,趁午休时间抓紧去医务室开点药就可以了——当然,这种有毛病的处理方式后期直接跪的几率也很大。   顾迟认真思考了三秒不到地该如何请假,然后就开始往直接旷课的选项偏去。   “你想去就去,请假的事情我来帮你给老师找理由。”钟从余说道,“不过课程我要周末帮你补,不能跑出去玩,知道吗?”   顾迟笑出个大灿烂:“好!你是好人!你最近真的是好人!!!”   杨斌:“我可以不去吗……好的我知道了。”   钟从余看得在心中不由自主地露出一点笑容,还没来得及表露,就掐断了——怕又被吓着人。   离开的时候,他一脚挤进两人中间,很自然地微微抬起左边肩膀,做出假动作,猛地撞开学委和顾迟之间的距离。他就像是一个占有欲极强的小孩,生着大人压根没有察觉到的气,还会为了自己争取来的这一点小接近乐滋滋。   就这么一点一点的,挖心肝似的,融入进去。   三人没敢从正门走,顾迟带路,从一个围墙的狗洞跑了。   易七二家在一片很普通的居民楼小区,开发商为了把利益实现最大化,不断地往上建楼层,然后塞进几个会上下移动的大铁皮箱子,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就摇身一变成了电梯房,顺道抬高价位。   住宅密集,人口过载,显得过于拥挤,住在这里的人却会自认为比那些住矮平房的人要高一个档次。   不认识的人进来,就会被跟个新闻头号通/缉人一样盯着,走到哪儿都有目光跟随。   顾迟觉得浑身不自在,钟从余也没好到哪里去。   “父皇?”有人在背后喊了一声。   易七二穿着大号睡衣,脚底撒着凉拖鞋,遮肉的刘海在天灵盖上扎了一个冲天炮,显得更加肥硕了:“你们怎么来了?”   三个人,唯一能说得上熟一点的只有钟从余,但这家伙   此时此刻跟个木头梭子般的杵在一旁,打死不说话,坚持贯彻自己只是陪客的身份。   顾迟一脚把好哭鬼踢出去,放出狠话:“自己说!”   杨斌扭扭捏捏地半天,终于站稳:“对不起,我那天一个人跑了,还没帮你报警,对不起……”   这通既不成气候也不成逻辑的道歉还没拉完,易七二就抬手制止了,她很疑惑地问道:“等等,我可能和你们不在一个频道上,学委,你的意思是,当时不是你报的警,那会是谁?我当时也是在乱跑,误打误撞进了一个更偏僻的巷子,根本没有碰见其他人啊!” 第31章 可乐 第十一   易七二不仅没有在昨晚出事丢命, 还因为今天午饭吃的炸鸡过多,又长胖了一斤。   那到底是谁报的警呢?   三位少年面面相觑,大眼瞪着小眼, 一时说不上是该高兴还是奇怪。   易七二见他们僵硬在原地, 放下手中的零食袋, 背冒冷汗:“怎么?凶杀案又该灵异事件了啊?”   人有个很奇怪的反应, 没有真真切切发生在自己身上,并且留下一定惨痛代价的事情, 哪怕是擦肩而过,治愈速度都是堪比神州火箭的。   眼睁睁见血的现场变成嘴边挂着的午后闲聊,易七二只用了一晚上:“天哪!原来这么刺激啊!”   顾迟:“……”   这姑娘也太没心没肺了。   学习委员杨斌现在只剩下感谢天地的心情,怀疑自家祖坟上冒青烟了。   至于钟从余,他虽然下意识地觉得这里面藏着些没有说清楚的地方, 但由于没把注意力集中在上面,没往深处想, 就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略过了。   他一把拽过顾迟的手腕,转身抬脚就走:“好了,你要看的已经看了, 现在该回去上课了。”   顾迟听得一脸懵逼, 被他拉着踉跄了一下:“喂,说好的晚自习请假呢?”   钟从余:“但是时间来得及。”   顾迟:“你重点不对,我只是想……”   逃课两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顾迟就看见钟从余那蛮牛冲撞不回头似的行走模式突然暂停, 然后原地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丝毫不在意近距离接触这个问题,将脸凑到顾迟面前, 好看的眉头往下压,眼睛里面仿佛带着火,辣辣地看着眼前人。   钟从余:“你不想走想去哪儿?留在这里要干嘛?你之前说过看完就和我一起的。”   顾迟被他说服气了。   他明知道是钟从余在强行扭曲自己刚刚那句话的意思,但心里却没有任何揭穿的意思,虽然老油条逃课的欲望还是很强烈,却还是被眼前人的样子给活生生地压下去了。   顾迟不知道他在气什么,只是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道:“哄呗,还能咋滴,都哄了一学期多了。”   易七二看他俩的样子偷着笑,怕引火上身,悄悄溜了——溜的时候没忘记带上零食。   杨斌早就想回去了,此时此刻脚底生风,跑得谁都快。   钟从余今天不把他拖回去估计就要一哭二闹三上吊了。   广告打出宜居天堂口号的小区和兵荒马乱的学校风格完全不一样,老爷子们打太极用的背景音乐逐渐被喧闹声代替,三人刚好踩点进教室,被提前来上课的班主任杀了个措不及防。   班主任阴阳怪气地说道:“有些人,以为才开学,就可以放松了,反正下一次考试就在一个月后,自己好自为之……”   “……”   “……怎么了?是肚子不舒服吗?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   这语气,这态度,这眼神,转变高度能与天空肩比肩,顾迟是被骂习惯了,对此表示有点受宠若惊,但仔细看的话,班主任那刷成猴子屁股似的眼睛压根没有停留在自己身上,而是直接跳过,看向了后面。   后面有何等绝美神仙?   往后一看,只见钟从余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搭在门框上,还将脸色整顿出发白的颜色——他见顾迟看到自己后就顺势放去了顾迟肩膀上——十分生动形象地将“因为吃坏了肚子,才导致踩点上课”这种狗血原因演绎得淋漓尽致,要不是亲眼看见了全过程,顾迟可能都要相信了。   牛逼,学神演技都是一等一!   凡人式拱手告辞!   这件风波就这样带着半乐呵半惊悚地过去了,易七二第二天本来还想蹭一天假,可惜被爹妈混合双打打了过来,学习委员还是这么拼命地学习刷题,然后趁空狠狠地瞪一眼钟从余,那眼神和怨妇没什么大的差别,心里也莫过于在想“为什么我比他努力,但我成绩就是没他好。”   顾迟看笑了,他不太理解杨斌的心态。   世界上不是每一个为什么都有结果。   班主任说的月考果然特别快,几个睡懒觉的周末,再加上几次被小余儿牌的尾部挂坠跟着去超市指认晚饭,就晃眼到来了。   顾迟看着自己卷子上分数栏的23变成了32,打心底地觉得太棒了!   钟从余歪着头瞄了一眼,心想怎么还是这么垃圾,嘴上却还是意思意思地表扬了一句:“嗯,比我进步的分数多。”   顾迟黑着脸:“你这次考满了都不会比上次多九分。”   钟从余很认可地点了点头。   顾迟:“……”   就再这时候,班上突然掀起了一场闹腾,易七二又凭借体重和占据体积的优势从讲台上一冲而下,直接飞奔至钟从余面前,双手拍着课桌砸吧道:“父皇!出事儿了!出大事儿了!”   钟从余被叫嚣得一脸莫名其妙,手上还捏着顾迟那张不要脸的试卷。   如果是因为成绩,那这群人应该早就习惯了,班上有几个相互挣名次的好学生,每次考试后,会自动把第一名的位置腾出来,自动靠后。   话音刚落,好几个女生同时不怀好意地笑了笑,眼神在钟从余和讲台的位置上来回游走。   易七二:“父皇,给儿臣一个面子,给我大七班王朝一个面子,您现在能挪动一下圣驾,去那讲台那边吗?真!不能再真的急事!”   说完也不管这位陛下是否点头,拖着就往上走。   钟从余讨厌别人未经允许碰自己,但又实在甩不开易大力……   顾迟倒是一眼瞧出了个明白。   讲台上站在这一位女生,是属于比较安静害羞那类。她满脸通红得,眼神一直停留在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钟从余身上,隐藏在教桌后面的双手应该是拿着什么东西,让她站得扭扭捏捏的,可脸上却没有半点被强迫的神色,反而有些高兴。   特别明显,万年青春校园套路,这架势是要告白呗。   钟从余和女生对上眼的时候,班上又起哄了一阵。   易七二贼笑:“我的任务办完了。”   钟从余心思不在这里,又有点不太耐烦,只是面前维持礼貌不发怒:“有什么事儿吗?”   女同学顿时更加紧张了,支支吾吾,断断续续地说道:“钟,钟从余同学……你第一次来教室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你了,你成绩特别……是我很敬佩的类型,我也想好好学习,但我就是有点笨……”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顾迟以为自己会笑,然后端坐着看除了脑子一无是处的钟从余如何收场,好一点的结局就是谈个女朋友,坏一点的结局就是“沉默无言”,尴尬收场,再次丰富这家伙的高冷大帝形象。   但他没想到的是,自己听到这段话的同时,心里居然“咯噔”一下。   女同学:“如果你有空的话,我希望能和你一起学习,我不会打扰到你的……就是想待在你身边,我的表达可能不太好,对不起……”   顾迟眉头一皱,心里兀然地跳了一下——他觉得如果后面的内容就这样说了出来,今后的日子会变得很奇怪,自己的内心,包括对钟从余的态度,都会不一样。他现在甚至比钟从余还要慌张,俨然变成了自己方才嘲笑过的设想。   女同学的声音越来越小,传到顾迟耳里的这几个字却盖过了所有的喧闹,比刚才的所有话高了好几个分贝。   “也希望,你能顺便喜欢我。”   有点压抑,胸口像是被一只脚踩着喘不上气,不知道为什么。   毕竟世界上很多为什么都没有答案。   这一句话将所有的气氛推向了高潮,小崽子们可能是被学校压抑得太久了,又遇上了八卦这种逢人便要参合两句的话题,管你是高岭之花还是地头蛇,统统拿下。   顾迟的本能突然在现在凸显了出来,他坐在教室的角落,与同学没有话题,看着这些人嘻哈打闹,自己就像是那些只有表面看起来光鲜亮丽的路边花,只需轻微刨开,就会发现里面的肮脏污垢。   他不是像钟从余那样主动格格不入,是因为太过卑微,而自动退缩。   “可我不喜欢你。”钟从余轻声道,“对不起,但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所有人先是一愣,既而把闹疼都按下去了。   看起来很害羞女生在这时候居然鼓起了勇气:“不,我不是想要你喜欢我,我是想你给我个机会让你认识我,我们可以慢慢来,先从朋友开始,如果后面你还是不喜欢……”   钟从余直接打断了她的不知所措:“没有如果,我有喜欢的人,我想追他,我只认他,我肯定很爱他。”   女同学的脸色由红变白,瞳孔里面的光芒猛地跳动了一下,再骤然暗淡下去,走出讲台,把手上那封粉红色的信揉成了纸团,深鞠一躬:“谢谢你。”   钟从余:“抱歉,但我必须说清楚。”   “我明白。”女同学保持着鞠躬的姿势,“我能明白,谢谢。”   “你肯定能追到手,我看人的眼光很高,没有人不会不喜欢你的,只要你坚持,没有人会拒绝你。”   顾迟的内心在这场别人的主演对话中经历了一个大起大落,半天没回过神,搞不明白自己干嘛要因为钟从余的八卦这么……失魂落魄?   “今天吃饺子好吗?”回去的路上,顾迟问道。   钟从余还是老样子跟在顾迟身后,可他不明白顾迟今天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脸色坏得跟便秘似的。   又出于做贼心里,方才那对话中的“他”其实就是指的顾迟,钟从余才一路不敢像以往那样乱发脾气。   说好的告白尴尬,现在到变成了他俩……   顾迟:“喜欢什么馅的?”   钟从余:“白菜。”   顾迟:“今天天暗得好早啊。”   钟从余:“快夏天了。”   顾迟:“哦,对,哈哈哈是吗?”   钟从余:“……”   旧居民楼巷子里的老太婆爱搬根小凳子坐在楼下乘凉,这两大小伙子的对话把她们都给逗笑了,饭后嘴皮子又有了新的内容。   就连钟从余都觉得没法聊下去的时候,他突然一抬眼,看见了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 第32章 可乐 第十二   钟从余:“你看前面那人是不是顾叔?”   单凭顾建宇能单独拉扯出顾迟这样一个又作妖又无赖的大男孩这一点, 他平时就不可能会太闲,经济压力和生活琐事双管齐下,扣在这男人单薄的背上, 只靠着年轻时期在野鸡大学学的那些文绉绉的嘴皮子没法吃饱饭, 父子俩十天半个月不见面早就成了习惯。   隔阂肯定有, 但很小心翼翼地掩饰着, 双方各操本事,演绎出和谐美满派家庭。   ——但顾建宇没有任何一次会这样鬼鬼祟祟地回家。   周围那些本该营造出安静气氛的环境突然打了个急转弯, 现在只给人一股暴风雨前宁静的感觉。   心脏在今天第二次快速地跳了起来,压不住。   两人都没敢骤然上前打扰,只是找个角落躲着,巴望着,又抗拒着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顾建宇在楼下站了好一阵, 多次想抬脚上去,但脚踝处像是被栓了一根千斤重的铁球, 拽着奢望,就连平时回家的那条通道也跟着变了脸色,突然狰狞了起来。   他焦躁不安地绕着一根石头桩子来回走了好几圈,眼睛无神的看着路上来往的三轮车和摩托车, 有几个熟人跟他打招呼也不理会, 重气叹了好几轮,又开始摸出手机盯着。   顾迟刚开始看的时候还觉得有点好玩,以为是逗比老爸忘了带钥匙,蹲在家门口又有点不好意思, 才这样坐立不安的。但稍微观察久一点, 慢慢品出了一丝不对劲,惆怅和担忧就盖了上来。   顾迟不由得想起了春节那天那通奇怪的电话。   钟从余站在顾迟身侧, 将后者表情变化的全过程尽收眼底。   他下意识地觉得该说点什么,可惜高中生的教室里面没有和这一门相关的学科,所以钟从余十分符合其本质地火上浇油了:“不会出事,看,人还好好地活着呢。”   顾迟:“……”   那真是谢谢苍天哦。   那边,顾建宇看了半天的手机突然响了。   “手机关静音,电话靠缘分”的无聊做派一般是小年轻玩得事,像他这样发际线往上的事业中中年男人,虽不至于什么一分钟几百万上上下下,但也不会参与缘分活动,老老实实地设置铃声加震动,尽量不错过任何一个消息。   顾建宇被它吓了好一跳,甚至整个人当场抽搐了几秒,这动作吓跑了在睡觉的两只猫,两只猫跑得过快,惊动了一条狗,看门狗跟看见贼似的大声叫了起来。   然后,他才接通电话。   “……喂?”   具体说了什么,顾迟这边肯定是听不清的,老爸没有冲话筒鬼嚎的毛病,两人范围内能听到,就是他的最大音量。   所以,顾迟就只看到老爸人柱似的往那儿一立,点头几次后,面色凝重地挂了电话。   他和谁打电话?   说了些什么?   为什么要背着自己?   尽管这些问题已经在顾迟的脑袋里面绕成了毛线球,但他还是不会问出口——既然顾建宇不愿意说,那自己问也没有用,总不可能拿把刀抵着脖子去逼问吧?况且,顾建宇确实从小到大都不爱和他说工作上的事情,自己虽然顶着一个“亲儿子”身份,可有的时候连他到底是怎么在活都不知道。   顾建宇终于上楼了。   钟从余的嘴巴难得地提出一句有建设性的话:“我们要不要待会儿再上去?”   “嗯。”顾迟说道,“要不我陪你去吃烤鱼排?我知道一家味道不错,上次一个人就吃了十八串。”   钟从余的关注点不在“十八串”上,也不在“烤鱼排”上,他单单是因为“我陪你”三个字点头。   然后借着这份心情,轻松拿下二十串。   顾迟忘了他的大胃王体质,脸黑了半天,把手上这根第14.5串递给他,心道:我在瞎比个什么鬼。   顾迟:“剩下的你吃吧,我饱了,你赢了。”   何止是饱了,他感觉自己的肚子简直要撑炸了,连站起来都格外费劲,后背和额头的冷汗不断往外渗,胃里像是有一个战争现场,什么枪啊箭啊炮啊都不断向周围打去,被折腾着不成人样,脸色格外吓人。   顾迟:“……还有,你扶我一把。”   老板娘开了十几年的老店,却是头一次见这样的傻逼,乐呵呵地收了一大把钱——钱是钟从余给的,毕竟之前信誓旦旦的那货已经直不起腰来了——然后慷慨了送了一盒健胃消食片。   钟从余几乎是把他半搂着弄上楼的。   老住宅区的楼梯并不亲民,修的很高,平时借着大长腿的优势,能一步跨两三阶的顾迟现在显然变成了裹脚小老太婆,这“万里长征”一爬完,肚子里面的武器就变成了核/炸/弹。   “儿子回来了啊,老爸跟你商量件事儿……哎哟,这什么情况啊?你这是去干了啥啊?”顾建宇一见面倒是恢复了原样,“慢点慢点,要不坐下?好站着,咱不坐啊!要不要打个120啊!?”   顾建宇估计是有点病急乱投医,拉着顾迟左右摇晃,钟从余也死拽着他的一边胳膊不放手,时不时地来个大幅度动作,正常人都能被折腾出脑震荡。   “停,停……停!”顾迟强忍住想吐的冲动,甩开四只捣乱的手,强行立正,“老爸,你刚刚想跟我说什么?”   是进屋的第一句。   顾建宇还是再问了一句他是否真的有事,得到否定答案后,居然支支吾吾了起来:“儿子,你别生气啊。”   顾迟此时此刻有翻江倒海的感觉,懒得绕弯子:“你快说。”   顾建宇:“老爸最近碰到了点困难,我们家没有大的储蓄,可手头实在是差钱差得紧,那边逼得紧,所以老爸想了个办法,把隔壁的房子卖了,我已经找到了下家,还能全款。”   “你……!”   顾迟一句话没提上来,核/武/器先上翻了,他只感觉一股压力强行从肚子压进食道,然后达到喉咙,那感觉比被掐脖子还要难受。他立马转身冲进卫生间,对着马桶吐了出来,其中还伴随着极其难受干呕。   顾建宇差点被他这样子吓死,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看见钟从余先冲了进去。   这个过程不是一次解决的。   顾迟双手撑在膝盖上,如果说刚才还只是在冒汗珠,那么现在和从河里捞起来没有什么区别了。每一次倒腾之后,压根没法说话,只能瞪着眼,静静地等着下一次压力的传来。   他知道跟着冲进来的人是钟从余,也正因为是钟从余,更难受了。   下午那副因为女同学告白惹来的尴尬还没解脱开,紧接着又被他看到如此狼狈的模样,谁受得了呢?   对了……钟从余很爱干净的,自己现在太脏了……   顾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还能抬手推他一把,可这力道并不重,软绵绵地锤在胸口,有种说不出的让人心里痒。   钟从余一把握住他手,以从未有过的认真语气说道:“别哭,也别让我走。”   顾迟:“……”   他像是五感脱离了身体,耳朵里也泛着虫鸣,这句从听到到理解花了好几秒消化,意识才缓缓的做出反应,原来眼前模糊不是其他毛病,就是因为他在不知不觉间哭了。   一口气总算是散了,骨头也塌了。   顾迟心道:“我太他妈傻了。”   顾建宇在外面焦急的等着,虽然早料到了顾迟会有大反应,但也没想到会如此之大。   顾迟急火攻心的原因无他,就因为放在十年前,这房子本应该是他妈妈的。   顾建宇和顾迟他妈妈从小就是邻居,可谓是青梅竹马一对良缘,邻家哥哥和妹妹的情谊,放在小说里面可以从头顶甜到尾巴尖的故事。   但这里是现实。   顾迟妈妈死得早,外公外婆更早,这一家子人什么都没有留下,包括回忆,但唯独留下了这样一套不动产。   顾建宇已经能想象到顾迟待会儿冲出来拧着自己领口质问“你都没老婆了,连老婆唯一留下的东西都要卖掉吗”的场景。   顾建宇不是成功人士,他和千千万万的奋斗族一模一样,巴不得一分钱掰成三分用,精打细算着生活的每一个小角落,至于“爱财”这档子事儿,实在是太人之常情了。   凡是都会适得其反,顾建宇正因为如此,因为太想过上好日子,太想挣脱平凡,让“高利贷”三个字笼罩在了现在的头上。   * 这种看起来很遥远的东西,其实稍不留意都能碰上。   春节那群人就来自己家找过一次,他原意是带着顾迟先跑,能躲一阵就躲一阵,可中途出了岔子,儿子没能走。整个路途上他都忧心忡忡,急中生智,才掐着了时间打了一通电话将几个孩子赶出去。   还好,那时候瞒住了。   但纸终究包不住火。   二十分钟后,顾迟终于吐干净了。   哪怕是成年人都经不住这样的折腾,更何况顾迟只是一个还没完全长开的大龄少年,全身脱力的感觉很不好受,大脑空白,只想把自己往床上砸去。   顾建宇本来已经追着走到了房间外,却被钟从余拦住了,他看了这个中年男人一眼,摇头道:“叔叔,明天再说吧。”   这孩子给顾建宇的感觉本来仅仅是安静听话,可在这一刻,他还从钟从余的瞳孔里面看到了一种冷,生人勿进,拒绝一切,只护着自己认可的人的独傲。   顾建宇不认识钟骏驰,但凡认识,他就知道这对父子的眼神实在是太像了。   但明天,又能说清楚多少呢?   明天这种东西,总会有更多的事情等着倒霉蛋。   旧巷子不透风,但透消息的能力挺强的,大清早起床就能听见老大妈们的七嘴八舌——就在昨晚,又有一个女人被杀了。 第33章 可乐 第十三   小吃街后巷那地方又死了个人。   “哎哟, 听说这次出事的小姑娘才23岁,小小年纪的,大晚上往那种地方跑, 也不睁眼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不出事儿才怪呢?又怨得了谁呢?”   “瞧她妈哭得那样, 还不是自己没好好教。”   有个人冒头, 说出了反对的话:“你们这说法不对吧,别人那可是刚毕业的大学生。”   在这种地方, 能考上个大学俨然已经是少数了,更何况是好好应届毕业了的女大学生。   买菜老大妈们当场一愣,话题的偏向立马转了一百八十度。   “呀,那真是可惜了啊,不是说之前的犯人已经抓到了吗?”   “你还真以为这地方就只有一个这种渣滓啊?我得回去好好给我家闺女说说, 别到处乱跑。”   “那大娘也是受累了啊……”   她们聊天不分场合,也不注意时间, 只需三五位同样大嘴的人聚集在一起就能开一场看心情谢幕的话剧,甚至马路中间都能成为根据地。   顾迟就是被这些七嘴八舌的声音闹醒的。   ——哦,又出事了。   ——正常,这地方就是这样的垃圾, 弱肉强食, 让出生的每一个都感觉自己流年不利,生不逢时。   今天周六,学校不上课,他昨晚睡着之前强行被钟从余拖起来嗑了药, 现在肚子完全不难受了, 又没有必须翻身站起来的必要,伸个懒腰, 拿过一旁手机看了下时间,还没有十点,还可以赖一阵。   刚闭眼,顾建宇那句话又涌上了脑袋。   “儿子,爸想把房子卖了。”   其实说不上大的一件事,放在其他家庭里面压根不会掀起任何波浪,几个人意思意思一点头就行,况且卖了又不是没有家住,多一套少一套也对他目前的生活没什么影响——他这脑子当然不会也顾及到以后和将来。   但顾迟就是不愿意。   他觉得这是我妈的,我妈唯一留给我的,里面还有钟从余在住,顾建宇这人一天到晚就知道钱,满脑子的钱,铜臭味太浓,不着调,也没资格!   想着想着,顾迟反而自己和自己气上了。   他又认为自己没有听老爸解释一下,或者问一下为什么差钱,还差这么多,没有给人机会。他当时急火攻心,先自顾自地宣泄了一番,舒服了就倒头睡,把所有的焦头烂额丢给别人感受,享受着别人的关爱,简直不成人样!   顾迟把自己变成了一只陀螺,疯狂绕弯,就连思想不停地打转,没法停下。   而在两个小时以前——   顾建宇昨晚一晚上没睡着,干瞪着眼,和爬满灰尘的天花板共度了不眠夜。   只要一闭眼,他脑袋里面就会浮现出儿子那张气得颤抖的脸,那表情从小到大都没在顾迟脸上出现过。   要不算了吧?顾建宇心想,自己招的事自己解决,房子留下,那是孩子他妈唯一剩的东西,于情于理,都没理由挪动,至于钱,当今社会各行各业发达,仔细想想,总会有办法,儿子开心和身体健康最重要,这也是他最大的愿望。   不就是钱吗?   不就是那数字大一点吗?   它又不是万能的……   顾建宇直接睁眼到第二天大早,在肚子里面归纳了一下内容,沉下气,整顿出一副人模狗样的外表,简单洗漱后,就打算告诉顾迟这个想法。   可还没等他看到儿子,就先看到了坐在门口的钟从余。   顾建宇不得不承认,如果昨天这孩子不在,矛盾会加深很多,至少顾迟不会静下心来好好想想,给自己发热的大脑腾个空间。   钟从余应该是一晚上没有回床上睡觉,精神相当差,他一掀眼皮就看见了顾建宇,眼下的黑眼圈衬着苍白色皮肤十分明显,动作和表情看来都很累,但那眼神还是依旧明亮,像是护食的狼:“还没醒,让他睡,学校现在只有单休。”   一句话,将顾建宇的步子堵得严严实实。   顾建宇:“诶……好,那我,那个,上班,麻烦了。”   “等等。”钟从余并不是一个拖拉的人,向来崇尚说一不二,可这次居然破格叫住了他。   钟从余眉头中间已经拧出了一个川字,十分别扭地组织语言说道:“叔,对不起。”   顾建宇:“你说对不起干什么?”   而钟从余这第一句对不起支支吾吾地脱口后,后面的那些话自然而然地,犹如破堤洪水一般泄了出来——可惜冲击力太大,旁人听不懂。   “对不起,对不起,我所有能用的办法都用了,我真的有好好在想解决问题,可都没用,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用?但别赶我走,行吗?叔叔,除了你这儿,我任何地方都不想去,我就只想和顾迟待在一起!”   最后一句话差点说出了哭腔,很是诚恳,甚至怪吓人的。   顾建宇一脸莫名其妙,不知道这小伙子要干嘛。   其实钟从余这一晚上都在门外蹲着,为了联系钟骏驰。   他知道,顾建宇需要钱,如果仅仅是一笔应急小费用的话,钟从余咬牙一把,自己就出手了,但此时此刻顾建宇是需要一笔卖房子的数目,是他倾家荡产也达不到的。   他想留下来,想帮顾迟,想让顾建宇不卖房子,就不得不向钟骏驰求助,不得不被现实摁着低头。   一边是堵上尊严和倔强的孤注一掷,一边是那番无法割舍的温存和闲情。   钟从余问出口地时候脑袋一片空白。   “你能借我一笔钱吗?”   “数目不算小,为什么要这笔钱?”   “朋友家的急用……”   “儿子,这钱爸不能借你。”钟骏驰在大半夜叹了一口气,轻声哄了哄枕边的爱人继续睡觉,自己走出房间带过门。院子里面的花开了,风吹过的时候能闻见香气,“因为这是你的朋友,而不是爸爸的朋友,懂吗?”   钟从余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   “你从家走出去的那一刻起,你就该明白,你离开的不仅仅是这栋房子,你熟悉的环境,还有爸爸本该给你的保护,这些东西都是你亲手拒绝的。你要为你自己的行为负责。”钟骏驰走到院子里,点上一根烟道,“毛都没长齐的小兔崽子,现在知道后悔了?晚了。”   钟从余被这一通话气得够呛,但又无法反驳。   钟骏驰:“不行就是不行,这还只是第一次不行,以后不行的地方只会更多,难处只会更大。爸爸的东西虽然在将来都是你的,但现在依旧是爸爸的,你得想办法从爸爸手里抢,用你自己的本事抢,知道吗?”   钟从余给钟骏驰说完了一晚上的“麻烦你”,钟骏驰也给钟从余说了一晚上的“不可以”。   从这一刻起,钟从余才发现了原本自己周身那些看似了不起的光圈,到了关键时刻,都会散得一干二净;他自以为是的清高,都是小孩之间的游戏,太虚幻了,不顶用,稍微戳一戳就破。   心中剧烈的惊悸一阵接着一阵,到了最后,他只想到去求求顾建宇,求他别赶自己走。   凡人皆会无可奈何。   听到这些话的瞬间,顾建宇觉得自己是个混蛋。   为了自己得到解脱,他为什么要去折腾两个孩子?他本来的初衷就是为了顾迟能过得好一点,不比那些有娘养的孩子差,开心一点,不那么孤独,有个知心朋友,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如今,他却要亲手把自己装饰好的太平撕碎,这不是在自己作孽,咎由自取吗?   顾建宇心道:“我不能这样自私。”   钟从余很快压制好了情绪:“叔叔,你要是有什么难处,可以跟我说吗?你别憋着,我们一起想办法好不好?”   顾建宇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没事儿……”   ——他不敢说。   ——他不敢让顾迟知道。   ——他胆子实在是太小了。   “真没事儿。”顾建宇笑道,“以后我不提这个了,你就当叔叔昨天犯浑,让你看笑话了。上班要迟到了,待会儿顾迟起床,你帮我给他说一声,以后都不提了,再也不提了。”   钟从余的目光暗了下来。   ——钟从余看出来了他的刻意掩饰。   这一步没有跨出来,堵着的污垢没有疏通清楚,只会越积越多,到了最后无法收场。   两个小时后。   顾迟被楼下大妈闹醒,本想睡回笼觉,但昨天的事儿又让他睡不着,干脆翻身去客厅吃个难得的早饭。   他刚一出门,就被门口蹲点的钟从余扑上来抱了个满怀。   顾迟双手举过头顶:“大哥,有话好好说,你别动手动脚的……”   而钟从余的回答更让他不解。   只听他一字一句道:“我,死,也,不,走。”   顾迟:“……”   这家伙又犯病了吧! 第34章 可乐 第十四   打打闹闹这种东西虽然会时不时地参合在生活之中, 但效果普遍不会太长,强行“哈哈哈”就显得特别白痴,等把该笑的都笑过了, 烦躁会紧接着铺面上来, 不让人喘息。   不等内心诡异的活动演绎完, 顾迟又开了腔, 他哑声道:“我现在心里不太踏实,我觉得我爸有大事儿瞒着我。”   钟从余也将就着这个姿势没动, 鼻音喷在耳后:“嗯,不然他要钱干嘛。”   顾迟:“钱只是让他露出破绽的一方面,因为这些话压根不像他平时会说出口,我昨天的反应估计也吓到他了……诶,你好好说话, 喷什么气,痒死了, 搂什么搂,手也给我放开!好了真的别闹了。”   钟从余不轻不重地笑了两声。   别看顾建宇这么大一个人,跳起来甚至能用脑袋把天花板撞出个大窟窿,吃的盐和大米轻松压倒一片社会小年轻, 斯文败类的大叔范不用装就能由内而外的散发, 但肉都是白长的,纸老虎的共同特点就是看着牛逼,整条旧巷,就属他胆子最小。   顾迟记得自己还在上小学的时候, 顾建宇有一次也是突然回家, 他兴致勃勃地花钱在楼下买了一斤五花肉,想回家做好吃的给儿子——那时候的肉比现在可珍贵多了, 每个月的开销金额和现在相比,也起码打了个对折。   结果发现肉是臭的,找零的钱也是假的。   当时的顾迟比现在还要暴躁许多,立马扒开窗伸着脑袋和楼下那商贩对骂了几个回合,那瘦干黑丑俱全的小子太不要脸了,光骂不解气,他又立马撸起袖子想冲下去打人,结果被顾建宇两手一圈拦腰抱住,语气是那种搀着哄小孩的哀求:“儿子,算了算了,以后老爸不去他们那边就是了,和气一点,没必要动手动脚的啊!”   从那一刻开始,顾迟就知道,老爸顶不起大事。   他越想把周围的一切往自己异想天开的美好中推去,下场就会越加惨烈,毕竟这地方的文化水平和道德标准就这么赤/裸裸地摆在那儿,百年老传统,渊远流传,大家都不吃那书呆子文名礼这一套。   这里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丝味道,每一条痕迹都塑造着他们——要么当混账,要么当夹尾巴狗。   顾迟好不容易才从钟从余的手里挣脱出来,感觉自己差点被掐死,放眼望了一圈,问道:“老爸又上班去了?”   “嗯。”钟从余最近不仅不害羞了,粘人的趋势还越发明显,他跟在顾迟身后,从卧室门口走到冰箱旁,再转移到厨房去看着他切面包,以及盯手臂上平滑有力的线条,隐隐约约间跳动处皮肤的青筋,目不转睛,“他还让我给你说,房子不卖了,别生气。”   “……啊?”顾迟手一歪,差点出现血案现场,还好被钟从余一爪子抓稳刀柄,语气厌厌的,“哦,看他自己吧。”   反正顾建宇这个人,太懦,忧虑太多,属于后者。   好的大事瞧不上他,他也惹不出什么杀鸡杀猴的鬼麻烦。   顾迟对这次单休的安排就是将“悠闲散漫”贯彻到底。   这时间点太尴尬,早饭太晚午饭又太早,他就简简单单地炒了个蛋炒饭,打算将两顿合二为一——不得不说,顾迟就算是蛋炒饭也能弄得特别好吃,不会让人感受到半点敷衍的感觉。   钟从余从他起床跟到现在,终于蹲到了吃的,见好就收,便乖乖地端着碗继续闭门学习,他认真端坐的时候背会不自觉地被拉直,白色衬衫不能完全遮盖住蝴蝶骨的形状,线条很有力,就连头发梢都带着蓬松和清香,出奇的好看。   顾迟就扒着碗趴在窗台上看风景,时不时地偷偷侧头瞄一眼这只意外出现在生活之中的少年。   有风吹过的时候,格外惬意,甚至叫人可以暂时忘记此地的本来面目,浮想联翩起来。   今早钟从余拉着自己说死也不走的时候,顾迟不得不承认,他脑内的第一个反应是:那就永远也不走了。   这家伙的出现太过偶然,像是被送错的精致包裹,误打误撞了进来。和顾迟从小到大接触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钟从余那股从骨子里面渗透出来的倔强和不屈服深深地吸引着他,犹如指路航标灯,给难民在最为饥渴时候的一瓢清水,让他得到救赎,不至于迷茫。   顾迟有时候会异想天开地问自己:“是不是只要我跟着他,就也能从这里挣脱出去?”   他就是不甘心,想要更好,想要往上爬,想要拽住从天而降的救命稻草。   不想就这么一辈子浑浑噩噩下去。   不想就这么一眼到头。   哗啦——   砰!!!   顾迟的注意力被这一声突然而至的巨响给拉扯回现实。   没有间隔到一秒,上房揭瓦的哭声就传了出来。   楼下坝子里那个滑滑板的小屁孩最近日子过得有点飘,他把眼睛发配去了头顶晒太阳,没看见前面挡路的石头,滑轮碾过的时候当即重心往上,整个人腾空,慌张导致他手脚暂时不利索,僵硬地停在半空中,最后完完整整的以这个姿势烙印在了水泥地上。   好一片灰尘扑腾扑腾特效,呃……小型版的天蓬元帅下凡。   有一种痛,叫看着就痛。   “我/操你妈的!死娃子又在这里玩!”冲出来的一个老太婆跳着鸡爪脚,也不知道是这位“元帅”的外婆还是奶奶,反正说话中气特别足,看上去再活个十年都不成问题,“要吃饭了还乱跑,待会儿不让你妈把打死你!”   “元帅”可能有点不服气,没说话,而是直接抡起板子就往老太婆的屁股上砸了下去,反正看起来是没有减力的。   他爸闻声冲了出来,二话不说就扇了他两巴掌。   哭得更厉害了,但不让人觉得可怜,因为他边哭边打人,像个疯子,然后被强行拖走。   周围过路的人仿佛没看见,毫不在意,因为类似事情基本上每天都在上演。   顾迟被这一家子给逗乐了,他们简直就是练腹肌的笑点源泉,然后偏头就看见了这件事情的罪魁祸首——王大串。   王大串同样趴在窗台上看笑话,手里还留有一个没来得及扔出去的石头。   顾迟在糖盒里随便拿了一颗陈皮糖,瞄准,准准地砸在了他脑门上,声音清脆。   “谁啊!?”王大串一仰头就发现了对面楼的顾迟,把破了包装袋的陈皮糖捡起扔了回来,“迟子你吃错药了吗?”   顾迟身体一歪,完美躲过。   他回头瞄了一眼钟从余,很好,大学霸还在专心看鸟语,鸟语下面还压着鬼画符,耳机也带着的,肯定不会看到他轻手轻脚地蹑去门口,然后带过门,溜出去玩。   这是什么神仙逃跑操作!十分走一波!   钟从余用眼角的余光撇到了这一幕:“……”   王大串看到顾迟那样子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笑,使劲儿笑,拍着顾迟的背就笑个不停:“哈哈哈哈哈迟子,你至于吗?不就是出来玩吗?当初你爸在门口蹲点不许你跑出去玩得时候就没见你这么怂过,直接翻窗了,你现在是被驯服了吗哈哈哈哈哈看来外挂兄特别厉害啊,你俩可以啊。”   顾迟:“儿子行为。”   王大串:“孙子行为。”   顾迟干脆对着他的裤/裆踹了一脚,总算是闭嘴。   王大串:“我……妈……逼的……痛……”   顾迟:“呵呵,这是爸爸行为。”   王大串和顾迟之间的关系就是熟,特别熟,互相扒黑料没个十天十夜说不完。王大串是典型的“此地人民”风格,无理想无抱负,顾迟和他待在一起没有压力,可以随意放肆,哭也行叫也行,但就是看不到希望。   顾迟不知道王大串有没有想过关于将来的事情,他也有试着提过,但王大串的回答特别模糊,甚至有回避之意,久而久之,顾迟就不问了。   朋友嘛,就是这样。   “怎么回来了?”顾迟问道,“你们高三好像只有周六晚上才会放放假吧,还是附送一大批试卷的那种假。”   王大串还完全直不起来。   “还在痛?”顾迟笑道,“来来来爸爸看看。”   “去你丫的,你才这么脆!”王大串呸了一声,回头下巴一指屋内,“我是被拧回来了,曹巴克也在里面。”   “哎呀——”   “哎呀个屁。”王大串说,“你哥我一没杀人二没犯法三没搞强/奸,你这提前默哀眼神收回去,妈的,断子绝孙脚太狠了。”   顾迟:“我这不是希望你闭嘴嘛,那让我听听,我们大串油碟锅,犯了啥事儿啊?”   王大串这次皱了皱眉头。   就在这时候,曹巴克和大串妈从屋子里面走了出来。   大串妈在这里活了四十几年,有着土生土长的泼辣妇女气压,手上那把大号锅铲向来是看谁看不惯就落下去,方圆十里都打响了名号。但这是顾迟第一次看见她低声下气的样子。   “老师,这不是还早着吗,我觉得孩子还可以再努力试试。”   曹巴克显然有些为难:“家长,你也别太丧气啊,我也是秉着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学生的想法的,但是这事情你也得好好考虑一下,事关孩子前途,我们当大人的,不能意气用事。”   “我能理解,我自然理解。”大串妈的手在围裙上很不自在的捏了捏,“但也麻烦老师你们千万别不管他。”   曹巴克还是端着咖啡,白烟缭绕中看不太清是点头还是摇头。   大串妈:“老师,你要不留下来吃个饭再走吧。”   曹巴克连忙拒绝:“不了不了,晚上还有晚自习,高三的孩子,时间太紧了。”   顾迟和王大串在他们还没靠近的时候就溜了。   顾迟明显是吃了一惊:“咋了啊?这可是曹巴克诶,怎么连他都这么死气沉沉的?”   王大串很平静地说了出来:“还能怎么,劝我不去高考呗。”   顾迟:“什么!?”   普通高中,上线率实在是不怎么乐观,他们比起重点高中后果的区别就在于,重点哪怕是临到高考考场门口都要压着学生看书,考没考上不重要,重要的是去考,去拼,而普高提前一学期就会盘算怎么压线,怎么“剪裁”。   这也是普通高中为什么不能被评为重点高中的原因。   别人是抓,是挤,是推,他们是放弃。   顾迟感觉周身冷了一下:“那你怎么打算的?”   王大串:“还没想好。”   顾迟:“你成绩总体来讲比我好些吧。”   王大串:“废话。”   顾迟:“你不高考了能干嘛啊?”   王大串扳起手指头开始数:“学技术,板砖,送外卖,送快递,当黄牛,卖/色卖/身……”   顾迟:“卧槽闭嘴闭嘴,最后一项你可以免了,今年劝你明年肯定劝我,我有些怕。”   王大串:“你哥我现在要怕得尿裤子了。”   顾迟:“尿!我带了餐巾纸,现在,立马,就地,脱裤子。尿!”   反正现状就这么面目狰狞摆在眼前,不接受也得接受,接受也得……屁,谁愿意接受这个。   第一次深刻地体会到关于“将来”这个话题的恐惧,小时候都说长大了要当科学家要当宇航员,等真正可以选择的时候,就没有奋斗感,没有期望感,以后也会更加落魄,让人心里发虚。   害怕jpg.   王大串用手背碰了碰顾迟:“你打算怎么着?明年就该轮到你了,哥这是在给你当实验品啊。”   顾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个问题。   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到了自家窗户,刚刚他还在扒着碗吃饭,还在那里笑别人,那里面还住着一个对他而言十分特殊的人。   对,就是特殊。   “我想试着去追上他的脚步,我想拽着他,我想让他带着我杀出重围。”   顾迟想到这里的时候突然感觉眼角有些发痒,他觉得自己挺天真的,像那种尝到了一些苗头就开   始自以为是的三岁小孩,闭眼做着春秋大梦。   同时,顾迟也真实且深刻地明白着:“但我不知道自己还来不来得及去奔跑。” 第35章 可乐 第十五   虽然离高考还有那么一到两个月, 但因为学校的气氛已经被压抑到了一种难以掩饰地境界,各部门各单位干脆选择摔手摊锅,爱咋咋地, 随意宣泄。   每一天, 每一刻都感受着近乎追赶的窒息。   高三那栋楼已经空了, 安静得可怕。楼底那块小空地原本拉了许多横幅, 上面写着类似于“今年高三不努力,明年工地做兄弟”的话, 正中央还有一块差点冲到天花板上的大白板,被五颜六色的马克笔画满了某某老班牛逼,某某班雄起!【注1】   可如今只有保洁阿姨在哪里摇着扫把,一边聊天,一边收拾这些考生留下的“残局”。   “今年又要扫一天的卷子咯。”   “可不是的嘛, 累死个老婆子,不过能收来卖钱, 拿得多值好几十块哩。”   “娃娃些干莫子浪费。”   据说要参加高考的全部搬去了实验楼,那边教室大,冷气足,桌子也宽了好几倍, 书随意放, 午休的睡觉姿势随意躺。可原本能塞满教室各个角落的学生却变得零零散散起来。   这么一弄,看上去就更寂寞了。   窗外的太阳很毒,亮得让人睁不开眼。   顾迟坐在窗边,伸脖子往外一瞧, 就看见了蹲在学校后门口的王大串——没办法, 大串占据的立体空间实在是太大了,每次都能C位碍眼。   顾迟用指尖挠了挠钟从余的手背:“你看他又杵在那里。”   钟从余如今已经完全默许了顾迟的花式小动作, 把上半身往他那边一凑,两人几乎是肩膀贴着胸口:“他不进去?”   顾迟翻出手机:“我发消息问问这胖墩。”   ——楼上有漂亮妹妹在看你,蹲优雅点。   ——在哪儿!?   王大串秒回,仰头就看见顾迟臭不要脸地趴在窗台上冲他挥手,看嘴型说的是:“我美吗?”   ——MD顾迟你大爷!   ——哈哈哈!   自从那天曹巴克来过王大串家后,他对上课和考勤就完全不上心了,像只流浪狗一样,在这片街上到处溜达。有时候只去上午,有时候只去下午,一天都不去的情况也很常见,关键就只在于今天的上太阳什么时候能把他的屁股晒熟,经过学校的时候有没有恰好偏头看一眼。   如果以上都做到了,王大串才想起来他马上就要高考了。   学校不想管,家里没空管,老师没精力管,他自己也懒得管。   ——不进来?   ——不进,我待会儿还要买酱油回去煮面,路过看看。   ——哇,这路过都有十几分钟了,乌龟吗你?   王大串和“乌龟”这两个字,以及那一堆被送过来的堪称刷屏数量的乌龟小表情瞪了老半天,突然叹了口气。   他干脆不打字了,直接送来一段语音。   “我没给你说,就曹巴克来我家的那天晚上,我表哥那一家子也恰好来了,估计是从那些巷子八婆嘴里听到了些什么,吃晚饭的时候,就说我是自己作的,成绩不好读什么书?高二的时候就该转去上那个名字特长的技校,然后跟着他学修汽车,以后一个月工资能有五六千。”   顾迟耳朵上挂着的耳机是从钟从余衣兜里面摸出来的,听到之后也就是笑了笑。   ——那个初中毕业证都没有的倭瓜?   ——什么倭瓜……哦!就是那个长得像倭瓜的,就是那孙子!   ——串哥,就一句话,要揍成几级伤残?   ——十级!!!!!!再让他办一张ICU的SVIP!!!!!   王大串发来的感叹号多得当然差点没找到话在哪儿,还附带了一张性/感火柴人在想胸口碎大石的动态图。   发火jpg.   顾迟敢保证,把钟从余就这样原地打包送去高考考场,分数都能比王大串再念一次高三,不,是十次高三强一个放在后面的0。   毕竟不是什么隐私,这种学校高三的“裁剪”制度大家心知肚明,所以钟从余对于王大串发生的这档子事儿也说不上完全不知情。   在他的意识范围内大概就是“班上少了点人里面的那个少点”,而不是顾迟脑袋里思考的“然后该去哪儿干什么”。   神仙不懂凡人的悲。   顾迟:“好同桌,我的无敌风火轮帅同桌,问你个事儿呗。”   他热衷取外号,钟从余也没反抗一下,只要能反应过来是在叫他,叫什么都无所谓。   钟从余眼睛还在一张理综上游走,脑袋却歪歪偏道:“听着的,你问。”   “你是如何炼造……”话说一半突然打了个嗝,顾迟把本想脱口的学霸体质给压了回去,这内容断掉再接上就会显得有些尴尬,于是他顺着刚才的插科打诨闹了个彻底:“炼造这么高冷酷炫叼的脸的,分享一下,我最近想改人设。”   钟从余:“……”   顾迟:“哈哈哈哈哈。”   钟从余放下笔,转头看他,不说话。   顾迟:“哈哈哈哈哈……”   哈,哈不下去了。   钟从余苦笑了一下,把笔重新捏进手里,继续答题:“你想问什么就该直接问。”   顾迟:“就是想问这个。”   “真的。”   真的听难说出口的。顾迟在心里设想了一下,如果自己坐在钟从余的位置,然后被问到这个问题,统一回答铁定了是自己不努力,怪谁?好成绩能从天上掉下来?   他确实不太努力,现在也使不上劲儿,白费劲儿,没办法啊。   班主任在这个时候杀了进来,进入夏天,死人都会肝火旺盛,“大家准备一下,学校要在周五之前把高三那栋楼打扫干净,然后就该我们搬过去了,做过的试卷不能扔,上面有你的错题,要是让我看见垃圾桶里又试卷看我不抽死你们!继续自习!”   开始了。   地狱大门终于要开始了。   轰隆轰隆地被推着往前走,背后的舒坦路就这么退啊退,大山立在眼前,有点刺眼,难搞哦……   前锋人员大串哥已经完全把脖子抵去了刀/刃上,打算闭眼仰头壮志凌云。   下午最后一节课的时候有个女同学突然在座位上翻了个白眼,往一旁栽了下去。   咚!   班上这一群人起初还没反应过来,想着是打瞌睡打出了安全区。   直到那脑门清脆巨响之后女生仍旧毫无起身反应,甚至没有惊呼或者叫疼,地上一滩红色的血咕噜噜的冒了出来,钟从余的注意力都从作业本里面被拉了出来。   是实打实地晕了。   易七二扛着她就往医务室飞奔,班上几乎都跟上去了。   这女生从昨天中午开始就没吃饭,就喝了几口水垫肚子,把所有时间都扑进了厚重的书墙里面,废话都没有多说一句,听她室友说,为了和一道压轴题死斗,昨晚三点过都还没睡,六点一到,又跟个僵尸似的炸了起来。   顾迟只来得及瞄见了她的侧脸,整张面孔都发白,嘴巴完全退去了本来的颜色,只剩下几张死皮在挣扎死赖着,头发剪得特别短,像个男孩子,多半几天没有搭理了,还很油。如果只谈五官的话,其实挺好看一妹子的,却没想到给活生生地把自己折磨成了这副模样。   说不出来是可惜还是可敬。   易七二虽然猛,但也不可能把体力好到一口气把一个大活人直接搬去另一个教学区,班上开始传递起来接力,班主任也赶了过来,像顾迟和钟从余这种高个子男生,肯定不会被放过。   轮到他们背的那段路,顾迟只感觉神经都绷到了嗓子眼,差点喘不过气,周围同学的声音也听不见了,不知道是被热的还是被吓的汗水喷泉似的往下滴。   整个身体都是紧着的,但也格外地脆。   感觉稍微用点重力,就能捏碎在手里。   最近怎么总是事与愿违呢?   钟从余看出来了他的不对劲,一伸手就把人捞到了自己背上:“我来,你去一边好好休息。”   顾迟踉跄了两步,满脸疑惑,不知道小余儿为什么突然这样说。   钟从余:“你也不看看现在自己的样子,比倒了的那个还要病态,你最近到底……”   话还没说完,就被要吆喝着走了。   趁着班上一群人堵在医务室门口的时候,顾迟拐弯去了这栋楼的厕所,在洗手池迎面冲了一脸水,抬头看了看镜子里面的自己。   是怪吓人的。   他又突然猛地想起来,钟从余之前威胁自己的那段录音,就是在这里录,第一次遇见,中间还夹了个隔板。   一晃就要一年过去了,日子却过得越来越糟,身边朋友的距离也被或主观或强行地拉得越来越远。   “听说了没?就前一阵那个杀人犯被抓了?”   厕所里面突然传来讨论的声音。   “你说的哪个?之前不是抓过一个吗?”   “你以为干这种事情的只会有一个啊?后面,杀毕业女大学生那个!”   世界就是一个三教九流,里面什么人都有。   好人到处都是,可坏人也抓不完。   顾迟混在这几个人中间,心里竖着耳朵听,表面上假装自己路过。   “上次那个杀人犯好歹长了一张杀人脸,光看上去就写着‘我是坏人’这四个字,这次的长得太周正了,完全不像,啧,可惜了。”   “坏人就不能长得好看了?”   “话虽然这样说,但我左看右看都看不出他哪里像杀人,还是那种方式。”   有个人插嘴进来,压低声音:“我倒是想起了一种说法,我哥是帮那些刑警打杂的实习生,接触过大大小小的案子也算不上少,小的还没什么,我听我哥说,也别是那种大的,就有买替死鬼的做法。花高价买条人命送去局子里,反正都到了这种地步了,这地方又不是大城市里面要追求正义功德的人,警察手上证据不够,与其每天焦头烂额地折磨自己,当然是觉得越早处理越好,稍微良心点的,就意思意思少判几年……”   一群人听得脸色惨白。   还没听他把话说完,顾迟就已经走了。   那个年代的手机功能还没有强大到随时浏览网页查新闻的地步,自然有的人消息到手快,有的人消息到手慢。   一阵心悸从刚才开始就在顾迟胸口出现,压根停不下来。   这种揪心程度并不比普通的心脏发病来得轻松,挠痒稍喉的,思想乃至四肢行动都被它一起拉了过去,就像是薛定谔的猫,打开盒子之前,拖得越久,就越要人的命,像是被一把无形的刀给前后贯穿了过去。【注2】   等顾迟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跑回了家。   老远就看见那曲曲折折的小巷子里围了一大圈人,这地方估计近百年来都没有这么热闹过,几辆闪着红蓝相间的车不知道是怎么蹿进来的,还拉起了警戒线。   有个穿着警察制服的人看见他急躁地拨开人群,又翻了翻手里的资料,像是确定了什么,就来问道:“你是不是就是顾建宇的儿子,叫顾迟?”   作者有话要说:   【注1】:方言,我认为应该是看得懂的,不过还是说明一下,雄起说文明一点就是加油,冲鸭。   【注2】:薛定谔的猫是关于量子理论的一个理想实验,正儿八经的实验内容其实和这个没有什么大关系,有兴趣的可以去百度上看看,我也是前一阵在某本书上瞄到过的。 第36章 可乐 第十六   钟从余把女同学送到了医务室后就赶紧出来了, 那里面人又多又挤,随处都是看不见的病菌,不想多待半刻, 充斥的消毒水味道更是他最厌恶的东西之一。   会让人感觉冰冰冷冷的, 没有生命的气息。   在有太阳的地方待久了, 就很难再回去适应阴暗潮湿。   他原本是打算回教室坐着继续看会儿辅导书的, 但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突然觉得心里突然空了个洞, 凉得慌,原来是左右没瞧见顾迟,脚底一转想去找,不找还好,结果半个多小时下来都没看见人影。   所以等钟从余一脸凝重地回到教室的时候, 基本上算是最后到的了。   班主任先是被这个不要命的小姑娘吓掉了半条命,心里窝火无处可发, 好不容易碰到枪口撞上来个人,结果看着是他,就没法啰嗦多的,只是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虽然在学习的过程中要适当放松, 但也不能松懈, 因为你们马上就要高三了。”   类似的话天天都在听。   赵古董早会上要说,班主任要说,科任老师要说,家长要说, 甚至连偶尔在半夜被窝里偷着上网时也会被网友无意识地提到。   无视, 麻木,揪心, 当然也有作为学霸的少部分学生在心底悄悄期待的。   钟从余自然是没有以上任何情绪,他心不在焉地看了几道题,压根没动笔,只在脑袋里面过了过流程然后对答案,依旧正确,结果等了到下午放学,都没把顾迟等回来。   他总算是头次尝到了着急的滋味。   ——在哪儿?   ——什么时候回来?   ——该吃晚饭了。   ——我想来找你,可以吗?   ——……   钟从余不属于学习委员那种白痴级好学生,违规带手机这档子事早就破过千万次了,但他没有手机瘾,也没有抱着短信煲粥的习惯,就当个铁块头放书包里,如此频繁地联系一个人还是第一次,并且不会感到半丝烦躁。   钟从余回头去看那近乎只间隔五分钟一句的话,有点心虚。   他是不是觉得我很吵?还是他很忙,我闹着他了?   这些矫情地想法涌了上来。   可顾迟那边一直没有回信息。   临近上晚自习的时候,易七二扔了个面包在钟从余的桌子上:“父皇,来,这是儿臣孝敬你的晚饭。”   钟从余提醒了顾迟吃晚饭,却把自己忘了。   易七二最近表现挺乖的,老实得不得了,因为她知道自己在前一阵闯了祸——就那次怂恿女同学告白失败,当天晚上回家后,她突然想起来钟从余在寒假说的事情。   钟从余告诉她:“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易七二感觉背后爬上一股凉意,在原地石化然后咔嚓碎成好几块,没有当场暴毙已是万幸,不敢造次,从此再也不敢乱开玩笑了。   在钟从余眼里看来,她只是没有以前那么嚣张了而已,其本质不变,至于原因懒得追究,只问了一句自己关心的:“你看见顾迟了吗?”   问完就又后悔了,这丫头怎么可能知道?   “我哪儿知道啊?”易七二没想太多,完全当这两奇葩粘在一起成了习惯,“不过根据我初中开始就和他一个班的经验看来,这种情况挺常见的,今天肯定不会回来了,看明天吧,其实明天也不一定会,三天内都是正常范围。”   钟从余一脸茫然地抬头。   “我给你说实话吧,父皇,别看我和他认识这么多年,其实也是你来了之后我才跟他有点交集的,不,不仅仅是我,应该是班上很多人。”易七二解释说,“顾迟这个人,我总感觉他的心思和我们不一样,我们担心担心学习,担心担心谈恋爱和被老师爹妈发现的问题,很青少年风范啊!但这些东西对于他来说,都只是很小很小的一部分,甚至可以完全无视,他好像总会在心里兜着许多其他事儿,让我们感到很隔离神秘,女生私底下经常讨论他,可再加上那些传奇事件,久而久之就这样了……呃,我语文不好,你懂我意思吗?意会就好。”   最后她笑了笑道,“反正这么久了,我也就只见过你这么一个人能和他走近。”   莫约就是心里欠着的不只有自己,还有其他人呗。   钟从余突然打了个激灵,内心升起一个令自己十分可怕的想法:“那我是不是也就只是一个被顾忌的对象?根本没有什么其他不同的地方?”   不……   应该不会。   必须,绝对,肯定不会!   他突然理解了为什么顾迟总是会望着手机,为什么总是会突然跑出学校,为什么总是说自己没法完全投入正常学习,除了贪玩,其实其他原因也太多太多了。就在钟从余的脑袋里面渐渐冒出“溜出去看看”这个想法的时候,赵古董突然跑来班上招手,脸上笑开了花:“钟从余在不在?哟,还在做作业啊?来来来,不急,你先跟老师来一趟,有件好事要告诉你。”   大环境推着钟从余平平坦坦地往前走,仿佛一切事物都给他让出了道,只要钟从余愿意,他自然能很快地奔跑,一直跑,将所有俗事扔在脑后,但事与愿违,此时此刻的他,却想回头拉住一位快要被大浪逐渐淹没的人……   另一边。   顾迟在第三次呼叫声中还是没能缓过神来,他甚至感觉自己的视线聚焦困难,看着周围,觉得这些人面孔无比陌生,明明是从出生就朝夕相处的人,每天至少能见两次,为什么顿时透露出一股无端的陌生感?   警察不太耐烦,语气不善地第四次叫道:“喂,问你是不是就是顾迟?是就点个头!”   “啊?”顾迟回过神来,“啊,嗯,那个……”   警察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就转身走了,顾迟硬生生地挪动身体,伸手抓住了前者的肩膀:“等,等一下,抱歉,我没听明白,怎么可能呢?你们是不是搞错人了?”   顾迟现在除了有点懵,还在强压着心中的怒火,捏着拳头的另一只手已经因为死血开始发紫。按照他的一贯脾气,要是在平时,这位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实习小警察根本不会放在眼里,再加上乱说话这一项罪名,足够顾迟几个拳头下去,砸扁一个脑袋了。   实习警像是在躲避病毒源一样拍开了顾迟的手,退到一边,几乎是吼了出来:“你真傻还是假傻啊?我都说了多少次了,你爸,杀了人,听得懂吗?就是前一阵杀才毕业女大学生的那个凶手,证据确凿,还是自首,现在人已经抓起来了,我们这些苦力就跑来做个记录,碰见你了就说一声,免得等几天你又要报警说人口失踪,忒麻烦!妈的,离我远一点,晦气!”   他的话音一落,就有另外的声音窸窸窣窣了起来。   “真的是杀人犯啊,平时看着斯斯文文的一个人,我的妈呀!”   “这你就不懂了,别人一干就是干一票大的,哈哈哈哈!”   “我就说他们这一家子都是败类吧,从他妈出事那天就知道了。”   四面八方,传来唾沫星子都足够将人喷死。   最后那句话俨然已经成了顾迟情绪的**,这几个月来因为和钟从余相处得来的克制在这一刻分崩离析,顾迟当即扑了过去,将实习警措不及防地扑倒在地,揪住别人的领子拧起头,毫无保留的一拳下手!   那警察那会想到有这么一出,一颗牙直接被打飞,捂着嘴嗷嗷乱叫。   “干什么!”   “住手!把他抓起来!!!”   威风了不到一分钟,顾迟就被其他警察控制住,遇见殴打现场,看客不仅不躲,还跟磕了药似的越来越兴奋,整条街都散发着神经病气息。   顾迟的冷汗夹杂着愤怒一起喷涌而出,尽管被制伏着,依旧声嘶力竭地吼道:“呸!我爸才没有杀人!你们凭什么说他杀了人!?”   “凭什么?”一位看起来专业点的老警察上来就给了顾迟一拳,疼得他直不起腰来,肌肉抽搐着发抖,“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子,还要和我们叫嚣?刚才那一拳叫袭警,足够让我关你三天,你有什么资格说凭什么?”   顾迟胃里冒酸水,嘴上说不出话。   不服气,不甘心,还有不明缘由。   老警察:“带回局里教育教育。小毛孩,你现在只能听着,我们说什么都只能听着,要是真的不服,等你有本事了再来吼,我听你吼一百次都可以,下次记住用脑子,力气这个东西是个人都有,没用。”   这一天,或者说这一年都有诸多不顺。   而意料之中的今后只会越来越恶劣。   顾迟小时候调皮捣蛋,大祸小祸都闯了个遍,虽然不是第一次蹲警察局,也不是第一次写检讨,但唯独这一次,他明白过来什么叫做压迫。   顾建宇应该也就在这里面,甚至估计也就只有一扇门的距离,但就是不可能碰面,不可能说上两句话。   连问一句“你最近到底遇上了什么事”都办不到。   坐在木凳上,两个小时的啰嗦训话听得人犯困,却睡不过去,哪怕是闭上了眼,潜意识都在紧绷着,神经强行蹦跶,不给休息。   老警察那一拳极其富有技术,除了才被揍后的那半个小时会疼,过后就跟没事儿了一样,顾迟被放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过了,不属于闹市区的地方会显得特别冷清,路灯一闪一闪的,随时准备着寿终正寝。   明明要眼瞅着已经入夏,晚风一吹,居然能让他全身上下冷出一层鸡皮疙瘩。   老警察那句“有本事了再说话”可谓是把道理说得格外露骨了。   某些小道上不分人行道和马路,两者混杂在一起,全靠意识和谐相处。   顾迟现在本来就不太清醒,也不知道是他走得太过中间,还是迎面而来的摩托车开得太得靠边,像两只角一样发射出来的后视镜其中一个猛地砸在了他的一边肩膀上,感觉骨头都撕裂般的疼痛,人也跟着摔到了地上,不一会儿,鼻血下流,半身不遂。   他抬起头,遥遥地看见昏黄灯光下的司机对他竖了个中指。   顾迟心里问候了他祖上十八代,各种词语语不详焉,还规划了一下这个人未来的无数种死法,但脱口只有一句不轻不重的:“神经病。”   这趟回家,身形俱疲。   学校的晚自习估计也放了吧。   本打算回家后直接强行睡觉,睡到天荒地老的,但当顾迟打开灯后,发现沙发上居然还直挺挺地坐了一个人,白色衬衫晃眼得像只鬼,眉目间也不舒缓,差点把他吓得心脏骤停。   顾迟拍拍自己的胸口,对钟从余道:“坐这儿干嘛,你还没吃晚饭吗?冰箱里又剩菜。”   话音刚落,灶台上的那口锅就发出声一声非物质界所能拥有的惨叫,叫声响彻云霄,惊醒了隔壁户的一对甜甜蜜蜜的小情侣,锅伴随着男女混合骂声宣告正式罢工。   呃……应该是钟从余想给他做点吃的,可惜做成了生化武器。   钟从余的解释依旧很没有说服力:“这是意外。”   顾迟有气无力地提了提嘴角,发现连苦笑都笑不出,然后准备挽起袖子收拾钟大神送给自己的见面“大礼”。   可还没等他走进厨房,一双手就环过他的腰,直接前胸贴后背地抱了上来,混合着轻微洗衣粉的味道干干净净的,肆无忌惮地蹿入了顾迟的鼻腔,让他紧绷的神经突然松了松——这是今晚第一个让他放下戒备的动作。   难得一见的温馨席卷了归来的疲惫,叫人骨头都软了下去。   顾迟有点惊讶:“你……”   “我想知道关于你的一切。”钟从余直接开口,“我不希望被蒙在鼓里,我试图在你心里变得不一样,我想和你一起,你今后想问我什么直接问,行吗?”   顾迟把自己从他的禁锢里面拉出来,在这个过程中碰到了方才被撞伤的肩膀,整个背部都抽着疼:“嘶……”   “怎么了?!”钟从余连忙放开,这手足无措的表情倒是头一次在他那张万年面瘫脸上见着。   顾迟总算是被逗得轻声笑了笑。   当然,钟从余这事精儿性格乖不到三秒,当即哼了一声:“有什么好笑的。”   钟从余原本是住隔壁的,但俩男生之间顾虑没那么多,今天在你这儿凑合一晚明天去你哪儿凑合一晚,完全取决于瞌睡来的时候人在哪儿,渐渐地,也完全混淆了房东和房客的概念,仿佛从生下来就是凑在一块的。   “小余儿啊,你这人怎么就这么戳我的心呢?”顾迟感觉自己的双腿是在支撑不住体重了,转身,把下巴搭在对方肩膀上,分去一部分的重力。   说吧,顾迟内心道,这可是钟从余,不是别人,和他说一说没有关系的,憋了这么多年了,你还能憋住多久呢?   说吧。   顾迟吐出一口粗气,一边让困意自己上涌,包裹情绪,一边说道:“我爸不要我了,你呢?”   作者有话要说:   这件事还没讲完哈   应该算不上捅破窗户纸,后面还有一次更加直白的。 第37章 可乐 第十七   这是第二次, 顾迟主动、且毫无防备地张开双手拥抱钟从余。   头次是他俩在楼道里胡闹。   钟从余发现手中的人还是在止不住地颤抖,一口支撑身体的力全然挂在自己肩上,他想狠狠地圈住这份无奈, 握住那快速跳动的心脏, 求求它不要继续折磨主人。   不过再怎么说, 顾迟比才见着的时候要好太多了, 情绪应该是稳定了下来,现在不能先自乱阵脚, 无论再怎么慌张,钟从余就只能安静地等待着,等他自己慢慢恢复,平缓。   “我不会丢下你的。”   时间在不同的情况下流速果然不一样,电影院坐着吃爆米花就很快, 太阳底下等公交就很焦急,而这一次, 等他,就像是经历了一个天荒地老。   原来那些传说中的“轰轰烈烈”和“撕心裂肺”都不及现在这份“安静守候”。   钟从余感觉自己毕生的感情都在这里枯竭了。   咔哒——   秒针过了刚12这个数字,钟表显示着晚上十二点整。   世界像是进入了另外一个次元,下午所有的嘈杂都被隐匿了起来, 翻进新的页码, 让一种格格不入的寂寞开始溢出。   钟从余还能干的家务活儿也只剩类似于毫无技术含量的倒水,进入厨房地时候自动两眼望天,无视掉那一锅生化武器,等把被子递到顾迟手上的时候, 突然感叹自己也算是有点用了。   其实从跑出家的那天开始, 他就有想过自己今后会是怎样的一副落魄模样,早早地做好了安排工作, 也有想法怎样应付生活,情绪,或者是将来——虽然那些东西都是一些未曾付之于实践的纸上谈兵。   可偏偏没有安排到顾迟。   像是夜路上的萤火虫,突然闯了进来,还带着光。   顾迟笑了笑:“你这是不是才烧好的滚水?稍微有点烫嘴呀。”   “要求多。”钟从余怼了回去,“只稍微吗?”   顾迟:“很。”   钟从余又转身扑进了厨房。   中途绊倒了一根板凳,哐当出来一阵为时不长的交响乐。   顾迟看着他过于仓皇的背影被逗得笑出了声,上半身后仰,一下躺进了沙发里,酸痛,和下坠过猛让脑袋有些充血发晕视线犯花,身下软绵绵靠枕和突然得来的放松叫困意上涌。   但千丝万缕中,还是有一丝藏在大脑深处的神经特别清明。   顾迟虚虚地抓住它,然后投入所有力气想:“钟从余……这么好的一个人……他这么优秀……怎么就会被自己抓到呢?自己上几辈子,几十辈子,到底是提前预支了多少运气啊?”   “要是没有他在身边陪着,今晚该怎么过啊,该怎么办啊……”   所有人都慢慢地走了,越来越远,背着光,却唯独闯进一个钟从余,一巴掌拽住了自己的肩膀,不顾一切地往前拉。   钟从余找到冷水回来后,顾迟已经吐着平坦的气息睡着了。   他也干脆将就着沙发躺下,结束了这跌宕起伏的一晚上。   学校把六月七日定位死线,这是每年高考的日子,无论外界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它都是雷打不动的征程终点,只要不断头丢命,缺胳膊短腿都不行。   小巷子这地方不大,只有错过现场的说法,没有错过消息的说法。   第二天,顾建宇的事就传进了每户家的门。   他们不知道起因,不知道经过,嚷嚷着一个漏洞百出的结果,就开始到处造次,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的脑子是个摆设。   王大串听到之后也是满脸写着惊恐,不过好歹赶在发怒之前想到了顾迟,顾迟肯定比自己更加接受不了,他就剩下这么一个亲人了,跑去敲门,却扑了个空,为自己的不在场表示愧疚,一咬牙,决定今天去学校看看。   学校——这两个字对现在的王大串来讲,就是对过去的完美否定和讽刺。   高二七班的后门没有关,为了夏天透气半掩着的,王大串在心中准备了一大堆安慰,想着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人哄开心了好,其它靠后,结果在看到门内画面的时候,脚步一顿。   传说中的学神同志钟从余在位置上端端正正地坐着,背部挺直,那姿势转个画面去开联合国会议都不成问题,他右手拿笔写字,左边肩膀上却枕着顾迟,虽然顾迟睡得很死,但好像在做噩梦,眉头拧着,额前又一排密密麻麻的细汗。   钟从余用纸巾轻轻地帮他擦了汗水,然后平稳的换了换姿势,在不惊醒他的同时,让他靠得更加舒服。   呃……说好的洁癖呢?   半径一米的低气压呢?   丢了啊?   王大串吃了一惊,聪明不到24小时的脑袋突然告罄,没能理解他们这是要搞哪一出,站在外面手足无措了一会儿,在门口放好带来的慰问品零食,没有惊动任何人,轻手轻脚地走了。   但他还是编辑了一条短信,因为这件事情不得不说:我买了点吃的来,看你们忙,就放在了门口,记得下课去拿,等你们碰个面吧,在我家店里,虽然不想戳伤疤,但是顾叔叔的事情还是得聊一聊,我打听到了一些消息,太不正常了。   最后,王大串鬼使神差地把消息发送人从顾迟换到了钟从余——他最后的理智判断出后者更适合接受短信。   并且,他早就发现,顾迟如今,好像已经没法离开钟从余了。   哪怕这是一个很荒谬的想法,但他也不得不承认。   最近好多事情都多亏了钟从余。   顾迟浑浑噩噩了一天,总算是在放学清醒了一点。   虽然太阳穴还残留着微微阵痛,可完全无足轻重了,他任凭钟从余帮他收拾书包,然后把自己从椅子上拧起来,跟牵小孩似的拉着自己回家,一路上都是注视和某些女生们兴奋的目光。   钟从余:“饿不饿?”   顾迟摇摇头。   钟从余:“笔记我写了两份,放书包了,有空看看。”   顾迟嗯了一声。   钟从余:“还有就是……”   “啰嗦!”顾迟笑骂道,感觉这家伙平时看起来挺节能减排的,没想到还有婆婆妈妈不嫌口水干的一面。   钟从余:“还有的这一点我必须给你说,王大串下午给我发了一条消息,提到了你爸爸,你爸爸的事情,来得太突然了,我们俩谁都不清楚过程,就算是想要帮点忙,也只能被叫做无头苍蝇,不能这么下去……你不要怕,整个过程我都会一直陪你。”   顾迟:“……”他家小余儿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自己是希望有人陪,但从骨子里面都不带“怕”字。   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本以为就只有王大串,但顾迟老远就看见了还有两个人在。   其中一个居然是上学期和他一起比赛爬悬崖的五颜六色哥!五颜六色哥曾经说过自己姓龙,为了找工作剃过一次光头,如今已经长出了短短地发根,估计摸上去还有些扎手,变成了平头。   这么一想,那时候小红帽也还在,每天就对付对付他那个酒鬼老爸,招呼小弟捣乱,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而另外一位……   “我叫楚旸,林头楚,日旁旸。”这个瘦瘦高高的男人伸出手表示友好,他的皮肤因为常年被晒已经变成了铜黑色,很精炼的模样,特别是眼神,至于长相虽然说不上好看,但也不赖,接近三十的年龄,今天估计是短袖没选对,袖口比较短,露出了那么一些原本的皮肤,色差相当扎眼。   楚旸:“我是龙哥的铁哥们,大半年前你们救的那小子和我也有点关系,是来帮忙的。你们随便称呼我,也听说了兄弟你爸爸的事情,虽然本人没什么本事,但消息还算灵通,打听后了解了个大概。”   顾迟当下就急了,情绪一冷一热地撞击着他的大脑:“我爸他到底遇见了什么事?他不可能杀人的!”   “我们都清楚这一点,不然不可能帮你。”楚旸做了个双手下压的动作平复他的心情,“你爸在外面欠了钱这件事你知道吗?”   顾迟:“我知道,他有一次回来和我商量卖房子,可我那时候什么都没问,反应还有些激烈……我是不是害了他?”   楚旸:“没有,他欠的是高利贷,最后一次统计是50万,并且在逐日增加,是卖房子都还不完的。”   顾迟的神经像是被重重地敲打了一下。   这种地段的老房子,远远没有这么值钱,意思就是,从老爸觉得这件事情可以压制到无法挽回,只短短经过了这么几天?   可顾建宇为什么要借高利贷?他虽然贪财,但也不至于玩命,况且,这和他被污蔑杀人逮捕有关系吗?两者性质完全不能相提并论。他就这么怕背后的那群人吗?   疑问太多太多,一时半会儿说不清。   “所以他用另外一个方式拿了钱。”楚旸点了一根烟,懒得询问这里有没有闻不来烟味的人,直接开口道,“简单来讲,就是他卖命,顶罪,得钱,然后要债的人不来找上你们。”   龙国强——也就是之前的那位五颜六色大龙哥顺势插了一句道:“类似于这样的事情这种人干得太多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们已经形成了一个团体,虽然被揭发后肯定会被法律制裁,但就是差那个砸破玻璃窗的棒球。”   只需要轻轻这么一敲,就可以破坏掉虚假的和平。   可棒球的结局是什么?   躺在铺满玻璃渣的地上,无人顾及,人们会去管理坏了的窗户,最后等着被扔进垃圾箱吗?   王大串全程沉默,闷头喝了好几听啤酒。   钟从余也没说什么话,把空间全让给了顾迟,唯一的动作就是紧紧地站在他身后表示立场,直到听到这一段内容的时,钟从余明显看见,顾迟的眼睛徒然亮了。   像是一头被点着了逆鳞的野兽。 第38章 可乐 第十八   但什么东西才能称作“砸破玻璃窗的棒球”呢?   此话一出, 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愣了愣,心里涌上了一股刮骨似的痛。   是开刃之前的试刀鬼?还是战场上那位跑得最快也死得最快的前锋?   听着挺厉害的哦,可就是没人干。   啧。   关于后面的事情, 楚旸和龙国强没有说得太详细, 只是谈到有这么一个可能, 而这个可能是如何的变态和残忍……当然, 也不排除有些东西没法明面上说出口,他们简简单单地给顾迟梳理了一下自己打听到的前因后果, 就准备走了。   “哦对了。”离开之前,楚旸突然顿了顿,转过身来对三人啰嗦一句,“我留个联系方式吧,今天光是找你们都花了接近一天的时间, 交情一场,我就自作多情地自称一下朋友, 以后有什么事情方便联系。”   龙国强强行附和:“对对对,算打过架的交情。”   “……”   顾迟愣在原地,脑袋里面全是刚才那些话的内容,整个人跟个铁杆子似的没有差别, 更没有留意外界, 钟从余就是教科书版本的“低情商”结合“唯我独尊”,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现在满眼都是顾迟,懒得理你。   幸好还剩下个王大串,接了话, 避免了尴尬。   楚旸笑的时候面部表情其实特别僵硬:“理解, 小兄弟这两天可能被吓到了,都有个过程。”   王大串:“我看他多半是直接傻了, 收拾收拾能当小白脸卖了。”   钟从余凉飕飕地分了他一个眼神。   “走了,傻子!”   傻了的顾迟机械式走到家楼下才缓过一口气,回过神来感叹自己方才听到的消息有多么劲爆,同时,也有多么不可思议,这完全是他们这些只敢在学校里称称大哥的毛头小子无法想想的事情,乃至于两条看起来挺长的腿差点没能保持平衡,支离破碎地左右乱晃。   一切都超出了自己的认知范围。   “你就是平时太浪,人太木鱼,后遗症才会这么严重。”王大串费力地插着腰,肥硕的身体和炎热的夏天化学生成了成股的汗水,站在楼下一边看着他上楼一边惊呼,“卧槽,你看着点路行不?小心摔死了!”   “看路看路看路!兄弟,你路都看不清,还奢望干啥事儿啊?”   王大串可能不知道,他这句完全无意识脱口的话刚过,就使顾迟那雾霾笼罩似的内心突然变得明朗起来,一阵猛跳后,惊起了一个连自己都开始害怕的主意。   但足够解气……   而这些主意刚闪过几幅画面,还没来得及生长整理,就被另外一个人掐死了。   砰——!   门刚关上,还没来得及脱鞋坐下,当了小半天哑巴的钟从余就跟犯病一样突然伸出双手,将他圈进两臂之间,抵死在与门口构成的狭小空间内,恶狠狠地眼睛仿佛能滴出血来,沉声道:“不可以!”   他说话很少带有这样能一眼看到底的情绪。   顾迟吓了一跳,不知道他要干嘛,决定先软下声音来哄哄:“小余儿乖……”   钟从余:“不可以!”   顾迟笑道:“等等,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不……”   钟从余干脆打断他的话,用拳头把防盗门砸出一声巨响,耳膜都差点被震破:“我说,不可以乱来!你知不知道!!!”   顾迟这下听懂了,沉默着,没出声。   心想果然瞒不过他。   钟从余一说话就来了气,声音也越来越大,越来越显露出无可奈何:“我求你了,我求求你了,求你别把我当白痴,我一天到晚都看着你,我在一直站在你身后看着你,我是不可能不知道你想干什么的,但就凭你现在……”   “钟从余!!!”   咚——!   完全是毫无意料地出手了。   顾迟记得,自己这拳头打过很多人,成绩好的成绩差的,帅的美的丑的,高的瘦的矮的胖的,可独独没揍过钟从余。   所以当这一拳下去的时候,脑袋完全断片,卡卡炸炸连番轰炸了好几番。   懵。   很懵。   他甚至想反过来给自己在相同的位置落下更重的力,最好就这样晕死过去,免得还要清醒着面对这些三舅狗娘养的事。   操!   钟从余也没想到顾迟会突然这样玩一发暴起,明明前几天还处于一种懵懵懂懂的状态,仿佛被勾了魂魄,跟换了一个人似的。   因此也措不及防地,实打实地挨足了这一拳。   鼻侧一片酸痛温热,鼻血流了下来,   顾迟出手不到一秒就后悔,但也不好意思立马变脸,硬撑着说完自己内心的憋屈:“你……说什么劲儿呢,你们这种自带光环的小少爷,压根就不懂我们。”   “我不懂你?”钟从余坐在地上嗤笑道,“你以为你多聪明?你以为你这种人还能有什么多好的想发?你莫过于想从那两个人口中探出让你爸卖命的买家,然后把自己的命搭进去,来玩一场复仇游戏,最后输得很惨,让你爸蹲十几年的牢,好不容易熬了出来,居然发现他的儿子到底废物无能到何等境界!早就把自己玩嗝屁了!”   “你!!!”   钟从余回骂:“我什么我?我说错了吗?你有何德何能保证自己能对付他们?输了怎么办?失败了怎么办啊!?”   没错。   顾迟心道,一点儿也没错,完全正确,不愧是实打实的究极学霸,你的想法我也完全赞同,归纳总结得太完美了!   但学霸会做的是题,不是人,他现在就是想,想这样做,想让这群金钱为上,视人命于草芥的人付出代价,明明知道很白痴很中二,可依旧满脑子地想。   钟从余站了起来,在茶几上抽出一张餐巾纸捂在出血的鼻口,语气毫不退让,刻薄得很:“我劝你还是洗洗睡,没法插手的就不要插手,明天继续上课。”   说完就摔门回了自己屋。   这一段时间,他都倒贴在顾迟房间睡觉,扫地出门都踹不走,现在主动回去,看来是真的生气了。   大晚上的,肝火真旺。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要饭的倒掐死了给饭的。   钟从余这种死倔不回头的驴,都张嘴吼人了,还打不还手了,铁定是生气到了一种无法估量的地步。   顾迟惊奇的发现,自己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还能不能哄好他,希望他不要一直生气,后悔自己的无理取闹。   他实在无法想象如果钟从余真的生气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日子。   所以还是去追吧。   大夏天的,也懒得穿拖鞋,刚迈出脚,就感觉自己踩到了黏糊糊的东西,低头一看,是几滴血,还没干,轻悄悄的躺在地上,整个人也跟着僵硬在了原地,保持伸手的动作,连呼吸都抽着疼。   哎……   原来已经为时已晚。   顾迟感觉自己真的不能再颓废下去了。   至于钟从余和他吵和他闹的这件事,还是好好考虑一下吧,不说闷头强干,也不说完全放弃,顾迟明白它的可怕性,他不是在生气钟从余说自己无能,他就是气钟从余这一次没有选择支持自己。   不过想想也对,这种超越了普通白痴等级玩命的无脑活动,别人干嘛支持?   被惯久了,反倒矫情起来了。   钟从余一身铁打的硬气刚撑到摔门,就猛地轰然垮塌。   仿佛好几百根无形的锁链将他团团围住,锁去了阴沟深处,内心世界变得暗无天日,从前那些看似高高在上的底气全部排队跳进了波涛汹涌的海面,沉入深水,留下一个满目疮痍的、孤独无比的自己哑口蜷缩着。   他心道,自己除了骂,还是帮不了他。   所有的变故都印证了钟骏驰的那句“你现在所有的辉煌来源于你爸我,而你自己一无所有”。   钟从余感觉鼻梁还很疼,没去区分是拳头太狠还是难过得想哭,只是蹲下身来,用双臂紧紧地抱着脑袋。   可突然间,他闻到了袖口处一股淡淡的烟味。   他自己是不抽烟的,也没有在回家的路上和抽烟的人擦肩而过,所以这股味道究竟是哪儿来的?   这奇怪的猜测刚萌芽,就被另外一个想法给打断了。   他们二人今早起来晚了,差点迟到,胡乱之间没去在意衣服的区分,所以这件衣服是顾迟的。   钟从余连忙往衣兜里伸手摸去,果不其然,让他找到了一根还没来得及抽的烟,也不知道主人是怎么想的,就只放了这么一根,还不带包装,任由里面的烟草随意漏出,填充在衣兜的任何角落。   以前只是有动作,现在终于玩上了是吧?   包裹了半个晚上的眼泪终于下来了,却哭不出声。   钟从余觉得自己很没用,只是在表面上望去特别光鲜亮丽,实际上只会拦在顾迟面前耍着性子说不,而且别人还不一定会听得进去,可能把自己当成白痴。   闹了这么一出,两人谁也没有心情睡觉,各自躺在各自冰冷冷的床上,中间隔着两道铁门一道走廊,把好不容易慢慢拉进的距离突然又隔得很远。   第二天上学也是各走各的,冷战氛围渗透得特别明显,连易七二这种“亲生闺女”都感到不妙,没来多嘴,准备先避避风头。   学校广播在大课间放了一首歌,其中一句就唱到:   “生活像一把无情刻刀,改变了我们模样。”   就在这时候,班主任来班上宣布了一件事——钟从余作为还在高二读书的学生,就已经提前获取了Q大的保送名额,赵古董之前也给他讲过。   可这货的反应是:“哦。”   他在上个学校高一的时候闲着无聊,报名参加了一些全国竞赛活动,结果都特别棒,这一年虽然有所减少,但多多少少都还是很不错的,估计他那个金主老爸背后捣腾了些小动作,钟从余既然不愿意出国去,就顺理成章地把天才儿子加速送去大学。   这是一个怎么样的概念呢?   哪怕是特别优秀的学生,这种事情也只会发生在应届生上,钟从余作为一个非应届生更非往届生的人,完全是百年一遇,让学校可以拿去炫耀到闭校为止了。   底下的同学也听不懂里面千丝万缕的关系,有嫉妒的,有叫牛逼的,有在问什么叫保送的,Q大是不是传说中的那个Q大,反正就是闹哄哄的一片。   只有易七二转过身来轻轻地问道:“父皇,你下学期是不是就不和我们一起了啊?”   一句话,顿时卡住了三个人。   顾迟由于就坐在钟从余身边,强迫听到,心里有股奇怪的滋味,某块温暖的地方开始分崩离析了。   钟从余没点头也没摇头,继续实行很没礼貌的不理人风格,低头看书。   距离吵架又过了两个星期,顾迟给钟从余发了条短信,里面还包含了一个格外熟悉的地址。   这也是那之后他俩的第一次交流。   ——快到高考的时间了,王大串请客唱K,来的都是朋友,他把你也算在内了,就当庆祝庆祝终于熬到解放。   ——顺便……也恭贺你的保送。 第39章 可乐 第十九   钟从余接到消息的时候正在饮水机前泡泡面, 撇见发信人的名字是顾迟,冷冰冰的瞳孔立马放大了一圈,吓得手一抖, 差点让汤水洒出来烫着自己。   然后整个人都自下而上地跟着哆嗦了一番。   结合最近的一些小动作, 他内心对这条消息该如何回答有些举棋不定。   一方面, 于私而言, 这是他俩冷战以来的第一次说话,先不管因为什么聚会什么祝贺, 这都是借口,顾迟只要肯主动联系他,就是在给他台阶下,觉得没必要继续抓着以前的矛盾不放手了。   尽管钟从余并不太能理解自己当时那句“你没有用,就是别去逞英雄”究竟哪儿惹怒了他。   这是事实啊!   不过顾迟确实在这之后, 像是被点醒了一般,逐渐恢复了以往的状态, 至少活得像个人了。   钟从余歪打正着地把他从混沌深渊中拽了出来。   可如果要坚持自己的想法,让顾迟将现状看清到底,把这条邀请拒绝或者无视掉,那深层次的含义岂不是“老子还是很生气, 不想理你这个垃圾, 滚远点”吗?   说实话,钟从余舍不得。   钟从余一眼看上去确实属于智商超载情商过低的典型人物,但接触多了发现他其实还是挺精明的,至于那些让人想一巴掌打过去的动作和话, 全都可以归结为两句原因:   懒得和你说。   懒得和管这么多。   要不要变聪明, 全在于他愿不愿意多想一想。   而另一方面,则比较严肃和关键了。   短信里面含带的地址可能在别人看来没什么稀奇的, 一个无差别的娱乐场所而已,可钟从余天生敏感的神经一眼就看出来了有哪儿不对劲。   这附近便是第一次出人命的地方,易七二和学习委员死里逃生的小巷。   也是牵扯进顾建宇那起案子的上一起,拥有一模一样的受害人群倾向和作案手法,甚至可以囊括为高度相似的连环性质。   这条街鱼龙混杂的街上KTV这么多,为什么玩来玩去偏偏就是这一个?   如果顾建宇真的是被买/凶,那之前的那起解决得顺风顺水的杀/人案会不会也可以按照这个思路理解?   真正的凶/手到底在哪儿?   他所知道的东西太少了,完全不足以推断线索。   那些人认识顾建宇,那铁定也认识顾迟,如果真的是说法中的那么神通广大,那要知道楚旸一行人打听自己也不是什么难事,说不定连这一圈有关的人都已经被盯了个眼熟。   这样大摇大摆地跑过去玩真的好吗?   看似灯红酒绿的地方,背地里究竟会藏着多少见不得光的东西?   越往深处想,钟从余越发觉得自己的意识潜入了一片深海之中,冰凉的的水和巨大的压力向你无孔不入地袭来,压迫出你身体里每一丝可供喘气的余地,每一根骨头都在钻心地疼。   只觉天旋地转间,连自己都无可庇佑,还非要强撑着一点小心思和小倔强,来给别人造下可供呼吸的场地。   对了,还有那个什么保送……去他的狗/屁保送,谁稀罕?   顾迟就在这时候插了个没有眼色的电话进来。   钟从余的生活习惯他是熟得不能再熟,简直到了熟透的地步,每天的安排除了吃饭睡觉,就只剩下看书和发呆,前一阵还会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当一下撵路狗,最近……肯定是没法撵的了。   所以顾迟发完消息,就捏着手机盯着屏幕,等回信。   但直到手机发烫都快要点燃手心了,那边那货都没冒一个泡。   真是岂有此理!完全是在找死,不给点颜色还不知道谁是爸爸了!当真学校一霸好欺负吗?!   顾迟就是在这种不明来源的理直气壮中按下的拨打键,可惜这种气来得快去得更快,漏气等同于一泄千里。   他本打算通话之后就挂断,两眼一翻全当无事发生,问起来也可以说放兜里不小心碰到了,可惜默契这种东西真的很不会挑场合,钟从余在第三声的时候居然接了,一个清冷且带有些许鼻音的腔调从听筒里面传来:   “干嘛?”   那一刻,无论是之前那自允义愤填膺的“小王八蛋你装死十几天的装够了没”,还是从前那些哄猫哄狗哄小朋友的“小余儿咱们别气了啊乖”,都变成了一句毫无威胁力道的:“在忙吗?我刚刚发了你短信,看见了吗?”   而且还说得特别温柔!   顾迟还趁乱剥离出来第三种想法:他的说话声怎么嗡嗡的?是信号不好还是感冒了?   “看了。”钟从余无间断地回答道,“还有不到二十天他们就高考了,还有心情出来玩?也不看看现在手上的烂成绩是什么狗啃样,烂泥扶不上墙。”   顾迟早就料到了他会说这些,也习以为常,心里明白他不含恶意,也就半笑着调侃道:“嘴碎,迂腐,我们这叫提前放送放松。”   钟从余:“那得是在有所准备的前提……”   话还没说完,就突然听到对面传来了一声铿锵有力的巨响,像是什么重物落地。   钟从余有一个很小的习惯,不仔细看压根发现不了,那就是在怼人的时候身体会不自主地往外侧,最后翘出一个二郎腿来,相当具有震慑力,可惜今天他完全忘了自己桌子上还放着一杯滚烫的泡面,手腕碰撞,连人带汤双管齐下,整整齐齐地啪叽落地。   一声压抑不住的烫从嘴巴里面溢出。   顾迟在第一时间就猜到了那边发生了什么,躲在屏幕后面笑成了狗,又觉得现在他俩还处于冷战未和解的时期,不太好把“哈哈哈”说出来。   “去厕所用花洒把被烫伤的地方用冷水冲,冲久一点,我屋子床头柜第二层又烫伤膏,抹一下就不会那么火辣辣的疼了,又是吃的泡面吧,冰箱冷冻室里面有我包好的饺子,自己学着去煮,整天少爷脾气,看谁以后倒八辈子倒来伺候你。”   这些话一气呵成,说完两人都同时愣了愣。   顾迟:“就……就这样,晚上唱歌记得来,我就不回来吃了,忙完直接在那边等你。”   毕竟是放了一阵的滚水,虽然不能烫出什么大毛病,但痛还是要象征性地痛一会儿的。钟从余本来想回答顾迟说一句“晚上就回来吃吧”,可惜后者说话太快,直接断了这番念想,再加上浑身上下的神经都专注去忍痛,只得让那存在了一刹那的冲动拐个弯,自己散了。   钟从余这才发现,自己刚才那一阵抓破脑袋也给不出个答案的纠结就这样滚出来了个选择。   好像冥冥之中一切都被别人安排好了,作为主角的他们只负责领好剧本上台表演……   到达的时间比约定的晚一点,钟从余顶着一脑门的怒气,感觉自己的耳朵都快被那些丝毫不知自己嗓门比便秘特效药还要厉害的人给唱崩溃了,恨不得把这座城市的总电闸给拔了活埋。   这才该是杀人无痕的千古凶案现场。   王大串喝得伶仃大醉,是其中最为惨烈的一个——虽然其他人也没有好到哪儿去。他本来对钟从余周身散发的低气压挺退避三舍的,结果因为烈酒上头,冲昏了脑袋,上前就揽住了钟从余的肩膀道:“嗝儿,外挂兄,你的英勇事迹,迹连我们都,都听说了,恭喜啊!”   听者被他这断断续续的话说得不明不白,想了老半天,才明白过来说的又是保送事情。   钟从余当场撂下脸色,完成命令似的跑去角落坐着。   确实是一包厢认识的人,那群调皮捣蛋鬼一个也没落下。   顾迟就在他旁边坐着,满脸通红,扭过脖子来,送出了一个大大的、露出八颗牙齿的微笑:“嘿嘿,等你好久,终于来了。”   钟从余:“……”   打死也想不到顾迟小醉之后是这副模样。   狂笑,烂醉,嚎叫,这里简直每个人都不成人样,跟走进了精神病院现场没有什么区别,压抑了他们十几年本性终于爆发了出来。   钟从余上一次来这里,是臭不要脸地跟着顾迟追了过来,图个逞强,想知道围绕在顾迟身边的人到底是什么模样,后来被那个很没眼色的学习委员打了岔,没看出来个通透,而这一次来这边,虽说是被生拉硬拽来的,但却误打误撞地窥见到“群魔乱舞”的场面。   他们……一直都是这样过活着的吗?   被规矩,被大环境,被闲言碎语,被来自别人的手塑造成为所谓的理想状态,既而发现离期望值插了十万八千里,最后将就着这幅人模狗样,烂泥般的度日,周而复始。   不得自由。   钟从余看见顾迟那副憨样就没什么大脾气了,很不自在扯出一个笑容,嘴上还是不饶人:“你以为我是你吗,出尔反尔。”   顾迟:“啊!我出什么?什么时候?”   某些武侠电影里面,正义的捍卫者们在给予坏人最后一击的时候,镜头总是会被无限放慢,让观众对这个招式的每一丝细节都了然于心,也顺道拔高了在场的氛围。   现实同理,在“大事”临近之前,时间的流速也是不一样的,足够让当事人心脏跳出喉咙,放大的瞳孔记录下此时的每一帧画面。   女孩狂奔进了一个死胡同里,面对高耸的墙壁,屏住呼吸,知道自己跑不了了。   夏天的高温让垃圾加速发酵,四周都蔓延这让人作呕的味道,像极了那种东西。   不远处,估计小跑起来用不着五分钟的距离,就是闹市区,还有很多人影。   可这一段距离在现在看来是如此的遥远。   一个喘着粗气的男人不紧不慢地跟在女孩的身后,他手上肯定带了刀,不然那道寒光不会这么瘆人,还有刮过墙壁的声音,太刺耳了,他们二人的距离在成倍数拉进。   从百米,十米,五米,到近在眼前……   他只用了十多秒的时间。   女孩猛地一个哆嗦,下意识地借用娇小身体的优势,把自己往狭窄的地方挤去,却意料之外碰到了一个铁箱子,箱子的门被破坏了,露出里面复杂的电线。   她仿佛明白了什么,伸出手,抓住那一大把东西,用力往外一扯。   啪!   所有的灯光,整栋大楼随之突然停电了,陷入黑暗!   那恐怖的跟随者也戛然而止。   她和以前那些女孩不一样,除了恐惧和尖叫,她还有藏在骨子里面的一种愤恨和厌世,这莫名的不幸让她表情扭曲,这一刻,她在想,就算是自己倒霉遇上了,也要拉上人来陪葬! 第40章 可乐 第二十   无论什么样的货色都能混进这条街, 在这里,大家都长一个样。   上一秒,你有可能凑巧和某某集团大总裁擦肩而过, 下一秒, 你身边就会冒出一个身负好几条人命的杀人犯。   至于那天夜里的突然断电, 也没什么特别好稀罕的, 除了把一群混杂在劣质音响伴奏里面的山路十八弯活生生地变成了原地鬼哭狼嚎,唯一能快速想到的原因也莫过于那年久失修的老化电线终于和世界说拜拜了。   而这也太常见, 没多想。   幸好扩音效果没了,不然真的会变成史上一大灾难现场。   一时间,有装神弄鬼吓唬女生的混账小子,也有四处跑,忙得焦头烂额的维修工人, 还有幸灾乐祸等着待会儿来电后去找老板赔偿娱乐精神损失费的事精儿。   王大串一行人看起来已经喝高了,完全没去顾忌电和光的问题, 捏着话筒继续嚎叫,还大有“反正现在谁也看不见谁,那就更加放肆乱吼”的想法。   完全是在火上浇油。   钟从余此时此刻就坐在顾迟身边,周围黑下来的那一瞬间被迫做出了下意识动作和应急反应,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 发现自己居然伸手紧紧地抓住了顾迟的手腕,掐得连自己的指尖都感觉到了疼痛。   后背冒出了一大片冷汗,估计连衣服都给打湿了个透彻,而周身却陷入了炎热之中——空调跟着被拔掉的总电闸一起告罄, 这里夏天特有的闷热无差别的渗透了进来。   “放心, 现在拉着我就好,呃……还是稍微轻一点拉。”而等顾迟再次开口说话的时候, 方才那副小醉后傻乎乎的的样子居然荡然无存!   搞什么?之前是装出来的吗?   钟从余的喉咙一动,怕黑的本性还没来得及开始舒展,就被顾迟这突然变卦的态度给吃了一惊,吓得再也无法在意周围的其他东西。   他头疼地皱起了眉头,眼皮开始不安地跳动,单凭这一句话,哪怕是脑袋火力全开也猜不到原因,唯恐这个傻逼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你们要干嘛?”   问话间,钟从余还将身体往前靠了靠,果不其然,顾迟身上一点酒味也没有!   第一次问的时候没有回答。   于是钟从余把话放得更尖锐地说了第二遍:“我警告你,不准在这个地方乱来!”   “嘘——”   低沉的声音在耳边传来,顾迟分明是跟个歪秧子一样地瘫在沙发上,可说了这句话后,他的手慢慢反握住钟从余,指腹缓缓摩擦着后者的手背,身体上没有大的动作变化,远处马路上有一辆车经过,远光灯透过玻璃窗,打在了顾迟的瞳孔里,反射出凌冽的光,竟然呈现出了一种“道貌岸然”的做派。   顾迟飞快地说道:“有件事儿要和你说,你之前是不同意的,可现在刀已经架在脖子上了,大家今天都来帮忙,我无论如何也要办了,给自己一个交代。”   原来如此。   反了他了!不要命了!   到时候死了别在地狱叫冤!!!   钟从余被这巨大的转折砸得措不及防,但关注点却莫名其妙地跑偏去了“大家都来帮忙”几个字上。   意思就是,只剩下自己了吗?   一丝热风在他的脖子上打了个弯儿,驱散了包间内最后一丝残存的冷气和吓出来的冷汗,钟从余冷静了快十几年的大脑突然也跟着升了温,猛然之间意识到一个问题:顾迟其实不傻,他心里相当清楚自己在干什么,挣的不过就是那一口气,需要的不是好言相劝,而是推自己的一把手。   可那一口气真的就这么重要么?   重要到如此孤注一掷,重要到需要连身家性命都搭进去吗?   顾迟究竟是在钻顾建宇这起案子的牛角尖?给自己一个答案安心,还是连带了他们这一类人从落地开始便不断滋生的不甘和愤恨,一起投入了游走在见不得光的抗争之中吗?   少年人一生一次特有的血性,大胆想象以及行动力将他推去了隐形战场的前线。   钟从余没法在这个理由下还说出拒绝的话。   他既然想要让顾迟活得舒坦一些,认定了顾迟对于自己的特殊性,就会想方设法地去帮助他,而不是一个劲儿地踩压。他想要顾迟看清事实,变得强大起来,无人敢欺压,而不是接受事实,变得卑微起来,万人踩踏。   因为“我想捧着你,而不是毁灭你”。   就在这时候,一声尖锐的叫声划破夜空,掩盖下周遭的一切嘈杂,变得尤为突出。   更为重要的,这还是个女人的声音。   来了!   尖叫还没完全落幕,在场的所有人都想起来了前半年以来发生的两件凶杀案,隐藏在内心深处的被害妄想症集体爆发,配合着与死亡二字极为吻合的黑暗,场面变得无比混乱,像是给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做开胃菜。   “该说的我都告诉你了。”顾迟一挑眉毛,塞了一个东西在钟从余手里,“电筒给你,出门下楼,一楼右手边有个安全通道,很近,是侧门,可以直去人多的街上,很安全,我接下来要去办事儿了。”   可没想到这货的手拉得太紧,顾迟稍微用力还没法拉出来。   钟从余愣愣地盯着他。   好小子,居然还玩起了不放手这一套。   顾迟弯了一下眼角,低声道:“我叫你来,本来是真的想叫你玩一会儿,说一句对不起,我上次出手打你一直很愧疚,很痛是不是,我还死撑着脸皮好几天没有给你作好吃的。结果你来晚了,我就只想看看你,和你说几句话,现在话说完了,好孩子该回去睡觉了。”   “可我从未觉得自己是个好人。”钟从余截断了话,还勾起了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无视周遭变化,尾音上扬,干脆破罐子破摔,“顾迟,其实你早就猜到了吧,但你可不能因为我喜欢你,就为所欲为呀……”   顾迟听得脸色一惊!   “你说什么!?”   哐当——!   最后一句话刚落,楼下窗户的玻璃就被一声敲破,有好几个人的脚步声落地,从外面闯了进来,明显来者不善,此时此刻,也没法去纠结那些不着调的话了。   楼下的恐慌更加高涨!   顾迟强压疑惑,侧头往下撇了一眼,沉声说道:“鱼饵上钩,行动。”   紧接着,上一刻好像还伶仃大醉的王大串一行人,手脚突然变得麻利起来,他们像是已经彩排过无数次地开始行动起来,每一个人都有着清晰的任务安排和规划路线,整齐划一地各就各位!   果然都是装的!   钟从余不是废物脑,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就算是不知道顾迟接下来要干到什么程度,也将他们这次的行动计划猜目的出来一个大半了。   ——既然某些人在暗中做事不能被明面端,那就把它抬到明面上去,处理事情他们不擅长,但捣蛋作死在场的各位都是高手。   ——不去当砸破玻璃的棒球,而是作扔出棒球的那只手!   只要闹大了,让警方有一个力点介入调查,旁敲侧击,还不怕不能收拾他们吗?   漂亮!   这个想法还没来得及在脑袋里理顺,他就毫无防备地被顾迟拧了起来,往旁一扔,摔进柔软的沙发内。眨眼间,钟从余方才坐着的窗边已经被一个利器砸开,和楼下一样,破裂声贯彻耳膜,碎片张牙舞爪,到处乱飞。   三教九流之地,楼层的“脸皮”外有许多违章搭建,地主们将能赚钱的空间利用到了最大程度,因此爬个二楼不是难事。   顾迟从一旁抓起一根板凳,手上的劲儿丝毫不减弱,眼里的寒光一闪,锁定目标,论起来就冲趴窗外的人头砸去,那人想必也是有所准备,不恋战,抬起右臂护住脑袋,顺势借力荡了出去,落在一个外部搭建的铁楼梯上,就地一滚,还能勉强接着黑暗跑走。   但解决掉一个,又会有下一个来!   另一边,门口闯进来三五人,一股臭烟味涌了进来,还有外面裹来的垃圾味,王大串一身肥膘不是虚的,高大的个子占足了优势,眼睛适应了暗光,逐渐也能在这里面看清人了,他伸手就抓住两个人的脑袋,薅着毛,手臂发力,往中间狠狠一压,额头相撞。   砰!   新鲜的满天星,一闪一闪亮晶晶。   其他人也两两三三厮打了起来。   钟从余拧起脚边的一个空酒瓶,飞快地在心中算准角度力度方位和受伤程度,甚至还预估了一下这位乌漆麻黑仁兄待会儿要倒下的方位角度,然后用力一闷力下去。   不愧是学神,实践和理论一样牛逼,果然没算错!   顾迟隔空抽空给他鼓了个掌。   侧身,手上的电筒对准下颚,照亮,吐舌头,翻白眼,又装鬼吓倒一个。   ……是两个,后面那个被前面这个压得一动不动。   和他们预料的一样,这些人个个面色蜡黄,只是看起来来势汹汹,实际上不经打,偶尔有一两个身手好一点,却又力道不够,骨头都不够硬,轻轻一撞就咔嘣脆,还不如一群成天在外惹是生非的高中生暴躁起来厉害,多半是嗑过药的那种人。   “楼下,去楼下!电话我打了!兄弟们,再打一会儿我们就撤!到时候来不及撤的记得嘤嘤嘤装无辜啊!我们可是未成年!”   还能打电话给谁?人民警察同志110呗!   楼下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基本上已经跑了一大半,至于剩下的一小半,发现自己打得过,也加入了混战。   “安全通道”四个字在黑暗中闪着绿幽幽的光。   顾迟一脚踹飞一个看上去就病恹恹的挡路毒鬼,后者毫无攻击力,软绵绵地从楼梯上滚了下去,还特别“好心”地帮忙滚出一条通道。   一群大孩子打出了热血,情绪高涨,刺激出来骨子里的凶悍,还有的会认为自己现在无人能及,可这一次,在视线的尽头,站着的却是一位双目赤红,拿着刀的男人。   男人喘着粗气看着他们,四肢呈现出即将扑过来的趋势。   一股真正的杀气无端蔓延上头。 第41章 可乐 第二十一   人对事物的第一认知大概率取决于外表, 稍微深沉一点的,也最多看一看神色和气质,选择出模糊范围, 压根无法在短时间内做出完全正确的判断。   可眼前这个人, 无论怎么观察, 周身都蔓延着一股味道。   危险。   溢于言表, 仿佛害怕不能被人发现似的,甚至连每一丝呼吸、每一个细微到紧紧手指的动作, 都带有攻击性。   而顾迟一眼就看了出来,这个人肯定就是那个真正的杀人犯!   这是来自一种特殊,却又准确得可怕的直觉!   这个男人为什么要干这种事情?   他到底是什么来历,为什么会有人肯花大价钱护着他继续作恶?   以及,这些烂毒鬼们, 为什么跟着他一起出现在这里?   背后的秘密惊人到了什么地步?   诸如此类的疑惑一股脑地涌了上来,只要顾迟愿意, 大可以不顾一切的拼上去了解真相,结果最坏也莫过于头破血流,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他至少解开了这个心结。   但现实世界的走向往往不如人意,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刹那间的抉择不是取决于理智,而是潜意识——顾迟当时脑袋里面还有一个念头被强行提了上来:“不行!钟从余还在这里!”   顾迟是打心底地怕钟从余被伤着。   这个人本来就怕黑,自己明明保证了不会松开他的手的,就更不应该甩开独立前行。   他……不应该被陷在这里。   钟从余方才说话的那些撩拨荡然无存, 恢复往常, 还算沉得住气的声音在背后提醒顾迟道:“此人不能硬抗。”   顾迟:“我当然知道。”   就这么眨眼间的思考,顾迟心一横, 便果断做出了选择——适可而止,见好就收,这条烂命好像还可以留着继续用,他还有些事情没和钟从余扯清楚。   可反派不仅不按照惯例死于话多,还不给人喘息的时间,就这么顷刻,男人脚底突然发力,如同一头猛兽似的扑了上来,同时,反手握在掌心的匕/首顺着气流反转了过来,割破空气的声音如雷贯耳,寒光在黑暗中转瞬即逝,威力巨大无比,下一刻,就冲至一个学生的面前来。   顾迟还没来得及出声提醒,只顾先对那个学生一脚踹了出去!   一长溜血花飞溅了出来!   “啊……啊啊啊啊——!”   倒霉学生瘫倒在地上,发出一阵惨烈的尖叫,也不知道是因为被踹还是被刺的,发音含糊不清,刀刃将他的小腹割开一条长长的口子,虽然未伤及要害,但鲜血还是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顾迟那掐准时间的一脚救了他命,不然捅/穿的就是他的心脏!   钟从余闻到这股血腥味,感觉胃里不断作呕,可触目惊心的画面又不能同意他犯少爷脾气,硬撑恶心着给准备在背后偷袭顾迟的人鼻梁骨正中心一拳。   顾迟一愣:“谢了。”   “……记得小心”   “我艹你妈的!!!”   大串的混账性质完全被激发了出来,他从生下来就来没有被这样压着欺负过,两三下挣脱周围人的劝阻,在黑暗中随手抓住一根钢管,扑上去就和男人扭打在了一起!   就当他抄起手来发力往下一砸的时候,男人也顺势将匕首转了过来,金属与金属之间的碰撞擦出了电火花,空间内响起阵阵回音,手臂连带上半身都跟着发麻了。   王大串被稍微压弱了减弱了力道,男人就已经把钢管抢去自己手上,猛地一挥——   “快趴下!”   顾迟快速地伏着扑过去。   钢棍带动的气流从鼻尖滑走,冰凉的触感似乎都还有,险些将他下颚砸个稀巴烂,连呼吸都吓得屏住了,在惯力地作用下有惊无险地往外飞去,然后   锵!!!   一声闷响发出,挥棍的人铁定也不好受,从交接处爬上手臂,起码全身上下会麻木十秒钟。   而这个声音,听起来也不太对劲。   王大串吓出三魂七魄,语无伦次道:“等老子回去一定减肥。”   趁着这个间隙,钟从余飞快地从背包里面翻出来半年前在悬崖下用过的那只驽,上膛端架动作十分麻利,毫不犹豫,已经一梭子射了出去。   男人手上吃痛,猝然松手。   然后不间断地打又来一发!   短短时间,匕首和钢棍同时脱力落地,被一个眼尖的小伙子一脚扫开了。   顾迟瞥见了全过程,心道这小崽子肯定也是个被害妄想症,不然怎么会随身携带这种东西?   幸好之前没惹毛他。   不然我肯定会钉成菜板上的肉块,死成神圣主耶稣的模样——不过原因没这么伟大,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菜刀落下,切块,然后下锅油炸,几天之后被排泄进抽水马桶,浩浩荡荡地卷入下水道。   ……   就在这时候。   “嗞……嗞……嗞…… ”   周围传来了不稳定的电流声,好像是断掉的总电源有了起死回生的征兆,不过只复活了不到三秒,勉强在片刻间照亮了全场的局面后,再次一命呜呼。   可就是这么一瞬间的光——   “他的头……死,死人了……啊啊啊!!!”   有个胆小的当场就叫了出来,全身吓得犹如烂泥,瘫在楼梯口,舌头缕不直,说话像个结巴。   刚才那声音果然有古怪。   钢管挥在了一个人的天灵盖上,倒霉鬼脑袋立马凹陷下去一半,在外人看来,形状诡异,像恐怖片里面的僵尸,眼眶,耳朵,鼻孔,嘴巴,凡是身上有孔的地方,统一整齐地咕噜噜涌出鲜血,卡在喉咙里的声音还没吐出来,整个人就抽风似的抖了抖,可能是想侧头伸手求救,但还没来得及做出动作,就颓然到了下去,铿锵有力地面门朝下。   死得要有多硬就有多硬。   如果说这群人对男人方才还仅限于传说中的恐惧和周身上发出来的戾气,那么这一实际操作后,男人就用实际行动证实了他的危险。   “真杀人了,快跑啊!!!”   本来应该是他们人多,占据上风,却被凭空生出的恐惧给洗脑成功,错过制服敌人最佳时机,让自己成为逃窜的一方。   王大串吐出一口带血丝的口水,骂道:“妈的全是怂包!”   男人在这时候缓过神来,上前两步捡起刚刚被踢开的匕首,像是杀红了眼,一口粗气喷出,脖子扭出“咔嚓”一声,跟断了似的,没去管那些仓皇逃跑的人,认定一个,和离他最近的顾迟厮打了起来。   事情转折千千万万,就像婴儿哭笑不定的脸,时运如风,随时变换。   钟从余捏着扣板的指尖不住颤抖,冷汗热汗齐齐聚下,根本没法下手,周围本来视线就不好,更何况两人已经打得融合成一体。   每一秒,心脏都是在被火燎似的痛。   一时间,双方对峙了起来。   顾迟把人抵在了门口,两手的虎口死死地掐住对方脖子,赤手空拳比起冷兵/器显然已经站了下风,只过了不到一分钟,肩上和腿上就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背部接近蝴蝶骨一出的砍伤比较深,不及时处理估计要发炎,能明显感觉到血液从身体内的流失,痛得有些双眼发花。   简直比动作大片里还要刺激!   街道上肯定早就听到这边的打斗声,全都收拾好钱财跑人了,留下一条有些萧瑟且宽阔笔直的道路来。   隐约间,还可以听见引擎发动的低鸣声。   越来越靠近……   王大串和顾迟目光一凝,异口同声道:“终于来了!”   轮胎与地面的摩擦声打破了KTV里面紧张的气氛,急转弯的漂移声穿云裂石,紧接着,一道强光从远处闯入,丝毫不见减速趋势,直接扫平残存的玻璃碎片,横冲直撞进来。   除了这二人外,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钟从余在内都十分震惊。   龙国强和楚旸各自开了一辆不知从哪儿摸来的出租车,从天而降,迫使两方人马往后推开,插/进混战之中,打开一侧车门:“上来,走了!”   还有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女人涂着烈焰红唇,九阴红指甲指指点点道:“看什么看?姐姐我在‘熄灯狂欢’之前那一嗷嗓子提醒各位提醒得够震撼吧!”   ……难不成被害女生是这位非主流婆娘?   难以想象。   然而现在的形式多一秒计较都是在玩命,好汉不吃眼前亏,顾迟招呼着几位兄弟爬上车,最后还特地去捞了一把钟从余的手腕,确认这个人的脉搏还能在自己掌心跳动口,吐出压在心口上的一股粗气,跟着跳进后座。   王大串在副驾驶嗷嗷大叫,原因是刚才撞着屁股了,现在连坐下这个姿势都困难。   车门还没被完全关上,车身就聚集好了发动力,出膛子弹似的蹿了出去,将一干毒鬼和杀人犯甩在身后。   出租车这类物种,虽然不怎么经撞,也比不上价值几百上千万的高级跑车,但他们常年穿梭在城市中,早已练就一身非凡本事,把“飙车”和“超速”的两大禁区早就打包扔去后脑勺了。   王大串感觉自己就像是滚筒洗衣机里面的脏衣服,嗷嗷大叫的同时还不忘骂人:“姓龙的你再晚一点我就真的变成肉串……方向盘!左左左左左往左啊!!!”   加速度让眩晕感更快的扑了上来,龙国强两眼目视前方,却还是没能发挥好车技,差点一头撞上了不知道哪家的围墙,幸好手脚利索方向盘足够经盘,只损失了一个后视镜。   龙国强:“你们他妈才真的玩命啊!好好等着我们来不好吗,打什么打!?”   王大串:“你觉得是杀人未遂案的出警速度快一点还是破坏分子集体暴动快一点?哪个更好插手调查一点?”   王大串一边揉屁股一边系安全带:“拜托,难不成还有第二次机会给我们吗?”   龙国强:“……”   话是没错,但能想到这个办法的人也多半不是什么善类!   楚旸那边已经走散了。   冷汗挂在额边,旧的还没来得及被风吹干,新的就已经冒了出来,他透过另一只残存的后视镜看见有几辆摩托车在追他们,反正肯定是不是来送汽/油打气的。   显然是准备干架到底,不是不罢休!   又一侧回头,他就看见前置后视镜里钟从余那眼神,像是要把后面的人生吞活剥了一样。   龙国强从看见这小子的第一眼就有些忌惮的他神色,不为别的,有暴力倾向的高中生他也不是没见过,自己以前就能算得上一员,但能在这个年纪,且将那份戾气隐藏在皮囊包裹之下的人,他还是第一次见。   城府太深,面具太多,猜不透。   顾迟现在早就脱了力,虚虚地靠在门边,被钟从余一把抓了过来搭在自己肩上,背后遍布的伤口痛得要命,已经分不清痛感具体来自哪里,嗓门嘶哑到了一个近乎苍老的地步:“卧槽,我求你们说话小声一点,我眼睛都花了。”   龙国强:“等甩掉了后面那群人,我带你去我一个我认识的诊所医生那儿,放心,死不了,最多晕一下,然后肾/虚几天。”   王大串:“还有我的屁股!”   顾迟:“晕车吗……呕……”   压在胸口的一摊淤血在一次车身剧烈颠簸后终于吐了出来,此时,他们正好蹿出了这羊肠九曲的背街,钟从余的洁癖仿佛在一瞬间治好了,一点儿也没有回避顾迟的现状,还脱下外套搭在他身上,盖住血腥味。   紧接着,他翻身往后,端着弩似乎在准备瞄准什么东西——这时候,被打破的后窗玻璃终于起到作用。   王大串好不容易安定了下来,一回头就看见了外挂兄的这幅爪式:“妈呀,你武侠小说看多了吧,你手上这东西就算是仿真的,还能和摩托车手对干不成?”   钟从余没理他,连眼神都没分一个,抓住了一丝转瞬即逝的平稳时机,“嗖”地一嗓子射了出去!   木梭子无视大气阻碍,卷带着杀伤力打在了一旁支撑旧物废品的塑料棍上,完美平衡被打破,上面堆积过载哗啦啦地往下落,好一副小型山体滑坡既视感。   追赶者被阻挡在了后面。   钟从余这才冷声道:“行了,开稳点。”   龙国强抹了一把虚汗:“哦,好,好。”   王大串终于明白了他的用意,忘了鼓掌叫好,下巴先掉为敬。   就在这时,警笛声突然响了起来,红蓝色的闪光灯围住了这一片区域,照亮了夜晚的半边天,甚至惊动了某些居民家里的狗叫。   人民警察同志不负众望,终于及时赶来了!   他们总算是吃了个定心丸,彻底摆脱了烫手山芋,换挡将车减速,平平稳稳往前行驶,车水马龙,霓虹灯光后,是惊魂未定的心绪。   做到了?   他们,这群扯淡鬼,真的做到了?!   险象环生后,整个人犹如脱了一层皮,五脏六腑顿时通透起来,连七情六欲也清明了许多。   顾迟算是晕过去了,只剩下一只手还死死地拽着身边人的手腕,仿佛生长在了上面,致死都扯不开斩不断。不过晕了也好,晕了就他看不见钟从余此时此刻瞳孔里面炯炯如火的亮度。   钟从余,脑袋从没热乎过的一个人,好不容易热了一次,却又以惊人的速度冷却了下来,他看着顾迟沾着污血的脸侧,紧锁的眉心,强忍住试图抚摸上去的手,用意念划出和这种“快感”的分界线,前无史例地生出了激动和满心欢喜的想法。   因为他清晰地自己方才说过什么话——   “你是不是就仗着我喜欢你,就开始放肆,甚至为所欲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打架打完了,解密的还有个尾巴留后面,我不是不写哈=w= 第42章 可乐 第二十二   出租车经过刚才那一番惊心动魄的折腾, 已经变得破烂稀松四处透风了,钢铁骨架格外吸引着为数不多路人的眼球,甚至能尝出几分低配劣质版变形金刚的味道。   幸好是在夏天, 如果换做冬天兜风, 完全能将他们几个人的脸皮给活脱脱地刮下来一层。   又开了十来分钟, 转了个弯, 便在路上遇见了走上的楚旸一行人。   相比之下,他们就要赏心悦目多了。   副驾驶的车窗摇下来, 热风狂吹,座位上小姑娘的长发被气压带出,凹出一个“火鸡炸毛”的经典款造型,伸手一缕,跟秃了半边脑袋似的:“哟, 这是哪位小帅哥啊?开的是最新傻逼绝版敞篷车吗?”   龙国强玩笑似的往那边撞了撞:“楚旸,你管管你/妹, 有个女孩样吗?”   “你/妹的。”楚旸笑道,“我上次管她被打骨折了。”   王大串恍然大悟的啊了一声:“原来他是你/妹啊?我上次对自动贩卖机痛下杀手的时候碰见过她,卧槽,系的黑带, 我也挨过打!”   另一边, 楚婷抬头鼻孔对人:“你/妹的小胖子!上次姑奶奶的快乐源泉水就是让你断送了性命,这叫报仇!”   钟从余满额黑色,他不知道这群人是如何做到在“你/妹”这个字眼上纠缠不休的。   警笛声没有追来,只能远远地瞧见有小半边天都闪烁着红蓝色的光, 看来他们是不打算理会这群只作死不犯事儿的事儿逼的。   那些喧嚣也越来越远了。   顾迟只晕了不到一分钟就醒了, 他没这么脆,也不太好意思光明正大地在钟从余胸口上趴着睡觉, 毕竟那地方心跳声太强,敲击神经,温度太暖,特定的味道太浓,太引诱,时间一久,会让他连忘返起来,忘了如何贫嘴。   以及忘了本来的模样。   下车的时候,他只是因为出脚位置不方便,才导致身形晃了一下,本来没什么,却没想到钟从余眼尖,突然发难,双手迎上来,刻意避开大的伤口,虚虚地抱住了他的后背。   钟从余讽刺道:“你不是很会照顾人吗?怎么,结果连自己都看不好,还要人来扶?”   这句话,虽然很符合这闷货的风格,但由于出现时机不对,顾迟听在耳里就变了半分味。   ——是结合那句生在混战前一秒的“仗着我喜欢你”。   顾迟其实在最后一秒听清了,并且一个字不漏。   钟从余半搂着他往前送了一步,更加紧逼,在耳边低声道说:“就不能假装一下,躺在我身上,让我趁机抱你过去吗?”   顾迟:“……”   好了,这下味道完全变了,都用不着搅拌一下。   钟从余的气性有多大,心就有多高,丝毫没有在意妥不妥,怪不怪的问题,只是满心疑问道:“我都给他坦白我喜欢他了,怎么还是这么不知趣?为什么没有反应?难道没听清?”   于是这厮打算再来一次:“我喜……”   顾迟连忙伸手捂住这张惹祸嘴,让这疯子把提上来的一口气被迫吞下去:“喜什么?哦,洗澡?你洁癖又犯了是吧?那个什么五颜六色哥,诊所肯定有地儿洗澡吧,快来把这只炸了毛的孔雀塞进去让他洗。”   龙国强反映了大半天:“五颜六色是在叫我?”   “对啊!你的帅气发型不纪念一下可不行。”顾迟骗完那边哄这边,“小余儿,快去洗澡,你现在好臭,好不讨人喜,等到香喷喷了我再和你玩。”   众人无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钟从余以前觉得顾迟傻,是个只会挥拳头和哈哈哈的愣头青,除了好看一点,一无是处。可这次被措不及防地扇了一温柔巴掌,打得还有些懵逼,才总算回过神来,明白他也善类不到哪儿去。   有意思。   先留着你这份小聪明。   诊所那边的医生应该是提前打过招呼的,看见进来一群血气方刚的带上青年连眼皮也不抬一下,跑去大门那边落了琐,就开始手上哆哆嗦嗦,嘴上唠唠叨叨起来。   “玩命!你们年轻人简直是玩命!”   他一巴掌打在顾迟那面目狰狞的背上,疼得后者嗷的一声跳起来:“就这条口子,稍微偏一点,就能捅个对心穿了!”   “这不还没穿吗?”楚旸抓着头发笑道,“二叔,我和小龙错了,保证不会有下次了。”   二叔接下来这一嗓子叫得比顾迟动静还要大:“你他妈还敢下次?我直接把你拧到你爹那里去!”   “二叔,我们错啦。”楚婷也来凑热闹。   “你怎么把你妹也带上?!”老医生幸好平时注重养生,不然现在准给这群登徒子气得两眼一白,高血压冲破脑门,只见他伸出鸡爪似的两只手指,拈住楚婷左肩上的一块衣服布料就往上扯,“你这什么衣服?在哪儿买的?为什么少块布料不对称?”   楚婷大人有大量,被老哥豁出性命拦着,才没用那根黑带勒死这位老骨头。   二叔眼拙地缩去王大串背后,斗鸡眼似的一瞪,还附带一句:“小伙子,我觉得以你的块头,比较安全。”   王大串:“……”   一个把小时过去。   原先那群血淋淋毛小子已经被收拾干净,该缠绷带的缠绷带,该抱着药啃的抱药啃。钟从余洗了六十分分钟整,将自己里里外外地收拾了个通透,恢复原本的低气压,存在感极强地往人群中一戳。   顾迟老远就看见了他的“仙气”,连忙往一旁躲。   钟从余连忙往他那边挤。   王大串盯着一脑门问号:“……你俩在折腾啥呢???”   “好了。”最后还是楚二叔发了话,“我这个善后科的独苗也算是尽完责了,知情权总该有吧,犯了什么事?全部站好,婷婷不许撒娇,老实交代。”   一群人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楚二叔见没人理,又把声音提高了八度:“小兔崽子们,不说是吧?信不信我往你们输液管里加**啊!”   最后,还是龙国强开了口:“叔,我们干大事当英雄去了。”   “啊?”   他把老头子拉到角落里,压低声音,尽量减少故事的刺激性,从“爱国青年见义勇为”出发,以“侦破潜藏秘密布置”为辅,全方位地介绍了这次行动缜密和无纰漏,还拖带上了几个备用计划为保障,本以为能瞒天过海,却在结尾处不经意提到了杀人案的事件。   楚二叔最先听得不太耐烦,认为他吹得过于天花烂醉,后来脸色都被气成了红色,红转青,青变白,连忙拉住他:“孩子,你没事儿吧?”   龙国强:“啊?什么事儿?没事儿,很好啊。”   话音刚落,方才那慈祥了不到半分钟的二叔立马变回原样,拿着扫帚大打出手,将他们赶出门:“好你个龟儿子!英雄个你妈/逼!去死了得了,全部滚回去!别给我添晦气!!!”   这老头跟个土拨鼠似的蹦跶,叫起来还特别刺耳,估摸着还可以活半个世纪,变成传奇人物。   他牙口不好,满嘴胡话,翻嘴皮子的时候两侧的八字胡就一个劲地往上冲,又有点像一只旧式烧水壶,还毫不吝啬地总结了一下顾迟一行人今天的行动结论——嫌命太长。   命太长的大伙子们无言以对,望了一眼天色,也是时候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就地解散。   来的时候开敞篷车,回去就只能将就着十一号脚踏车生物发电。   虽然距离算不上太远,但就伤患而言就比较折磨人了,王大串的痛处在屁股,一路上叫的威力能当警报器用,石破天惊,而这死胖子却毫无自知,越来越肆无忌惮。   街坊邻居中有人泼了一盆凉水下来抗议。   顾迟恨不得自己耳朵上的洞能像眼皮这样凭意识关上。   好不容易走到楼下,打发了胖子回去睡觉,顾迟原以为可以喘息一下,放轻松地回去睡觉,结果一转身,就看到了钟从余盯着一股脑的死气沉沉站在身后,不知道憋了多久的情绪,仿佛下一刻就能喷涌出来。   ……对啊,还有这个人。   伤脑筋。   昏黄的路灯又开始闪了起来。   这货永远就是这样,人多的时候就闷着,不表露情绪,不多说一句废话,非要等到所有人都走完了,整个空间只剩下他指定的人,才会慢慢地放松神经,吐出一点心情,还生怕被人听了去。   不过顾迟仿佛永远拥有这个空间的自由进入权。   他只得一边在心里认栽,一边又调用起生锈的脑袋思考怎么先哄着对方,毕竟上次站在这里的时候,他们还在冷战吵架。   顾迟:“看什么看啊,比谁眼睛大吗?回去了,下午叫你煮的饺子还有剩的……”   话还没说完,他突然就感觉眼前一黑,下意识地抬脚往后退了一步,没躲开——钟从余直接压了上来,一把抱住他,扑得一个踉跄,差点双双跌到地上,沉重的鼻音喷在后脑勺,嘴里含糊了一句话,可惜没听清。   而就在这时候,楼上传来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钟从余!你在干什么!?” 第43章 可乐 第二十三   那声音在窄巷里有充足的震慑力, 顾迟脑内登时一片天旋地转,全身上下的血管都翻腾了起来,没来及想太多, 就先猛地一把推开钟从余。   钟从余第一次遭遇顾迟的正面“拒绝”, 有些懵, 双手还悬在空中保持着环绕的动作, 那双本该明亮的眼睛却突然空了。   “等一下……嘶。”   恰好屋漏偏逢连夜雨,顾迟这一步正巧踩到一颗石子上, 虽然没有发生所谓的狗血崴脚事件,可也不能防止身体的平衡被打破,整个人晃了晃,着力不稳,然后往后面的墙上砸去, 牵扯到伤口,痛得嘴巴有些漏音。   钟从余连忙想上前一步拉住他。   顾迟这下退得更厉害了, 连疼痛都不去顾及,只不断地说话阻止:“疯了吗?你别过来!原地站好!有话用嘴说别来不来就动手动脚的!”   这话刚一脱口他顾迟觉得不对劲,恨不得生吞回去,“动手动脚”这种事情他不是和钟从余经常干吗?为什么要这么敏感?仅仅是因为被人“发现”了吗?   可还没来得及重新组织一下语言, 对方就撂摊子不干了。   钟从余现在的脸色已经变得难看极了。   他才懒得听顾迟的那些话, 做惯了专/制/独/裁皇帝的人,哪还有听人吩咐的道理?他只想一步上前揪住顾迟的领子,哪怕是手上不能下狠劲儿,眼神上也得牢牢地锁住眼前人, 画地为牢, 圈个屋子将顾迟藏起来,不去任何人染指, 然后告诉他:“是,我是疯子,我疯了才会喜欢你,我疯了才会一天到晚不眠不休地想着你!”   可这些话还没脱口,钟从余就被一双手摁住了肩膀,活生生地将这一次发作断在了神经中枢里面。   钟骏驰:“钟从余,你刚才在干什么?!”   上一次见到钟骏驰的时候是在春节,有小半年了吧,这个全身上下无处不透露出成功事业气息的中年男人坐着一辆亮瞎眼的车,虽然找路的时候狼狈了一点,但其他地方都做得井井有条,细节到衣袖的每一丝奏折都有规律可循,从来没有像这样邋遢过。   他双目充血地抓着自己的亲生儿子,另一只手都举过头顶好几次了,却最终都没舍得落下。   顾迟知道这种人,在他们这一类眼里“老子是天下第一,儿子天下第二,父子二人携手炸天下都不成问题”。钟从余就是自己偌大江山的继承人,权利的接手者,可以叛逆,可以目中无人,但就是不可以走出自己对他的人生规划,做出见不得光的事情。   但钟从余肯定不知道这一点,生气质问顾迟拒绝自己的气性还没下去,直接撒野到了钟骏驰身上:“怎么?我爱个人还不行吗?我这辈子就爱这一个人不行吗?”   顾迟:“……”   也只有天大地大唯我独尊的小余儿能这样说出口了,真不亏和钟骏驰是一套基因合成的。   蛮横,霸道,无理。   却又有恰好好处的温馨。   敢问世界上哪一个人能对“我这一辈子就爱你一个人”这句话不动心呢?   如果说方才钟骏驰还只是有些疑惑,直到这句话一脱口,在场的三个人都感觉自己耳朵炸了。   顾迟这接近一个月以来的时间都过得浑浑噩噩,顾建宇没有任何征兆,没有留任何话就被人抓走,连事情的起因经过都是他四处打听,东拼西凑出来的,过了那段黑暗的接受期,满脑子就想做点什么来出气,混乱的日子就是一锅糊水,好不容易把漂浮在表面上的风波清理干净了,如今钟从余又要往下跳。   一时间,顾迟心道:“他到底知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最不能接受的是钟骏驰,急急燥燥地赶来找儿子,结果收到这样一个“大礼包”。   钟骏驰气得满脸通红,直打哆嗦:“你,你这样多久了?”   钟从余一脸“你管得着吗”的态度看着他,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不甜不咸地接了一句:“你来这里干什么?”   这句话说到点子上了。   钟骏驰连忙从慌乱中拉回理智,调解情绪,决定想把这变态事儿放在一边:“你还好意思问我来干什么?你最近挺能折腾的啊,居然跑去黑店里面打架,和不三不四的人混久了,都不会照照镜子变成什么鬼样子吗?”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还刻意地分了一个眼神出来,刮了顾迟一眼。   钟骏驰的成功不是蹲在沙子边等着大水冲来的,他有过硬的手腕,有敏感的神经,有聪明的大脑,相对于钟从余有过之而无不及,从儿子很久以前给自己打那通“借钱电话”开始,就隐隐约约地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后来还雇了人调查。   “我劝你还是省省功夫吧,我不是人,你也好不到哪儿去!”现在的钟从余自然是不能理解这些的,他冷笑一声,把自己的立场坚守到底:“我不需要你的关怀,也不需要你的惺惺作态,今后各走各的路。我不管还要搂多少个女人,你也别来管我喜欢的是不是男人!”   死人都能给他气活。   钟骏驰终于给钟从余一巴掌扇了下去:“你这个混账!!!”   祸不单行,大抵也莫过于如此吧。   顾迟倒是没有这么强烈的封建思想,他虽然没有想过自己会被一位同性喜欢到如此地步,但也绝非听见“同性恋”这三个字就恶心作呕的人,他认为别人爱谁,那是别人的事,别人又不吃自家大米,他管得着吗?   唯一有的感想,就是人活着怎么就这么难呢?   那些岁月静好的小日子果然只存在于话剧小说里面,现实太过残酷,被鞭子赶着狂奔,一不小心就沦陷了。   人人存活于世,人人都追求自由。   既然顾迟认为钟从余是自己生命中突然闯进来的明灯,那钟从余又何尝不是这样认为呢?   “我不管你?你就是我生的,一五一十地全跟了我的模子,我不管你你早就死了!”钟骏驰骂他道。   钟从余被打得有点烦,可难得地没生气,感觉挨了一巴掌这件事情就可以混弄过去了,一偏头,正好看见顾迟抵在墙上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脸色苍白得有些让人不忍心,想伸手抓住,向所有人宣布这是我的。   他伸手给钟骏驰指了一条路:“打完了吗?打完可以滚了。”   “行,长进了,居然还会用滚这个字了。”钟骏驰强忍怒火,“我今天来,其实就是只想给你说几句话,我说完就走,剩下的你爱怎么就怎么。”   这条件不错,钟从余没有啃声,算是默许了。   钟骏驰:“我帮你在背后擦了三次屁股”   “第一次,我安排人在那个黑店KTV外面候着,至少从外面帮你们解决到了一半以上的人。”   “第二次,你们前脚刚从那位老医生的诊所店里离开,我就后脚到了,幸好带了一批人,不然我和那位老师傅,现在都死在警察漏网之鱼的刀下了。”   “第三次,你够大胆的,敢这么大摇大摆的回来,半小时前,我安排在这个的兄弟给我打了个电话,说已经将这里等着偷袭你们的人清理掉了,叫我放心。”   “这些事情,你有想过吗?”   “整个案子的过程我也去了解了个一二,你当真以为是高利贷?真的会这么简单?谁的人缘会好到这个地步,自己杀了人,还有别人来雇钱买凶?动脑子想想,为什么会突然之间蹿出这么多的烂毒鬼?”   “新型毒/品的试验听过说没?他们最近不知道从哪儿走漏了风声,被一些高层缉毒警闻声追了过来,为了掩饰货物,就按开始制造其他血案子来遮盖,但这是需要倒霉鬼来赔命的,那群人丧心病狂,最多的就是钱,拐两三条命来不是什么大事,只需要事先设好陷进,等兔子上钩。”   简简单单几句话,把所有的前因后果给说了个通透。   顾迟猛地想起来,之前小红帽的老爸也吸毒,性情一天比一天坏。   死得也很蹊跷,这么大一个人了,就能随随便便在马路边被撞死?   是没长眼睛?   还是有人刻意为之?   一阵寒颤自下而上地蔓延,入坠冰窟。   这千疮百孔,遍地荆棘的世界……   钟骏驰长舒一口气,显得有些劳累,像极了寻常百姓家的万千父亲,没有谈生意时候的架子,也没有哀求,只是很平淡地问道:“连这些事情都摆平不了,还奢望着其他?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究竟有多么渺小?”   这些话不知道被钟从余听进去了多少,至少反应没这么激烈。他的为人相处就像是一只刺猬,无时无刻不在彰显自己的尖锐,脱胎换骨时期又遭遇动荡,离群孤愤,塑造到了一半的性格突然强行被打破,给另外面添上其他色彩,注定不会太平凡。   钟骏驰的话已经很清楚了。   不是“不许爱。”   是“爱不起。”   因为你没有这个能力去与之抵抗。   这条路太难,太窄,哪怕是一人侧身过,也很会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过于激烈的话容易摧毁一个人,可有时候千帆过尽,也总会冒出那么一两只奇葩,激发出他们的斗志和倔强。   恰好,钟从余是奇葩中的奇葩,他心道:“不。”   “我偏要做给你看。”   无论是离开的交集,远行的亲情,背道的朋友……至少还有我在试图靠近你。   就算是狭小得只剩下一条缝隙,我也要把自己榨成汁,细细地流淌过来。   钟从余扔下钟骏驰,拉着顾迟跌跌撞撞地跑回家,跟逃命似的,仿佛背后有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稍微慢了脚步,就要被吞噬进去。   “你慢点。”顾迟很给他面子,路上一直没啃声,直到关了门才说道,“发什么疯呢?你爸没跟上来。”   钟从余两只眼睛都红了:“连你也觉得我是因为疯了才这样说的吗?”   顾迟:“……”   顾迟没有钟骏驰那么多大道理,他喜欢动手,直接给钟从余胸口来了一拳,然后揪着领子把人拉回自己跟前,像是在修正之前推出去那个错误,问道:“现在没人了,说实话,你认真的?”   钟从余又抱了上来,姿势恢复如初,语气从未如此轻过,扔下了一切纨绔:“刚才不算,我重新问你一次好不好,反正我们都是爹不疼娘不爱的,就只剩下彼此了,别拒绝我可以吗?我爱你。”   顾迟:“……”   原来这种事情还有“刚才不算”。   一切都来势汹汹。   突然间,他明白了顾建宇不惜毁掉自己也要护住家人的心情。   那种明明知道是一条不可跨越,会被万人唾骂的界限,可就是总忍不住想走过去。   为了别人,也是成全自己。   顾迟身边已经没有多少能依靠的人了。   前前后后经历了这么多,其实顾迟对钟从余的感情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他像是个沉在深海的人,明明不想浮出水面面对空气,可惜还是逃脱不了好奇心地引诱,被猛地一拽,就悄悄地探出一个脑袋来,窥望苍穹。   顾迟的感情就像是一杯白水,谈不上有多么好多么浓腻,但只要有心,是可以慢慢调理的。   钟从余抓紧这个节骨眼,再次发出了攻击:“求你了,别不要我。”   完了,最后的城墙终于崩塌了。   冷静下来便发现,他哪能呢?哪有那个勇气去拒绝?他现在就是溺水的人,吊着卡在喉咙口的气,死命地抓住仅存的稻草。   那怕是今后会遇见千难万难。   有些人,不会被磨难打败,不会被巨变打败,唯独会被精神折磨至癫狂。   还不如撒手不管事儿。   行吗?   反正也没人能管他了。   “行吧……”   顾迟用着以往无数次妥协哄他的那个心情,心想反正就这样了,还能把人赶回去不成?更何况自己看待钟从余的态度确实和其他人不太一样,特别是有次在教室里面听见其他女生给他告白。   当时这家伙怎么说来着?我有喜欢的人了。   原来这么早就开始了啊……   那就试试吧。   顾迟开始学着回应他,悬空的手慢慢捧在他的脸上,刚碰到时候如同触电一样躲开了,没间隔到三秒,再次覆盖而上,让这个撒娇鬼看着自己,有些绷不住地笑了笑,随着一句“便宜你了”,别扭,又蜻蜓点水似的在这家伙额头上吻了一下。   钟从余当场就愣成了一根顶天立地的铁柱。   他先是措手不及,放开顾迟,绕客厅跑了三圈,回到自己房间,关门,开门,双手拍脸,话说结结巴巴的,像是有虫子在衣服里面跑,一阵挠痒稍喉后,又跑回来,看着眼前人。   顾迟满脸黑线:“你……”   话还没有个开头,钟从余就又抱住他:“我爱你。” 第44章 红酒 第一   “我爱你。”   “我爱你。”   “我会一直爱你。”   钟从余对这三个字应该是没有什么大的深刻概念, 情到心口第一次萌芽,没有经验,便毫无遮掩地让它肆意流露, 恨不得把这句话纹在对方最显眼位置的肌肤上, 时时刻刻提醒着彼此, 绞进骨髓和心尖。   当然, 其中也少不了顾迟缺心眼似的挑逗。   那天晚上,在经历了刺激的逃命和强压的质问下, 本该是累得歪头躺尸,顾迟却被钟从余突如其来的告白加反应吓得神识清明,随后笑得差点趴下——顾迟其实早就发现自己对钟从余那不一般的感情了。   只不过,他没这货这般令人掉颚的冲劲儿。   顾迟在轻轻小啄了钟从余的眉心,回应了一句不咸不淡的话后, 便无其他动作,他电线杆似的站在原地, 在特邀嘉宾位置目睹着班级神仙爸爸的所有傻动作。   顾迟靠在大门上,歪着脑袋笑道:“好了好了,你再蹦跶楼下那个肥婆就要上来敲门了。睡了吧,忙了一天, 明天还要上课。”   钟从余:“你就打算睡了?”   顾迟没品出这句话中的所以然来:“是啊, 不然还能怎么?”   “……没什么。”钟从余心里五味陈杂,脑内对自己反复重复:“不急,慢慢来,别急着逼人, 时间还有这么长……”   他好不容易披荆斩棘, 排除千难万阻,甚至是离经叛道, 与主流背道而驰,才从淤泥之中挖出来、对上眼的宝贝,可不能因为被捧着的双手用力太重,在最为关键的时刻功亏一篑。   可有些小心思还是可以包容一下吧。   这些小心思自然是不会说出口的,顾迟见他八方巍然不动,就又开口问了一句:“还有话?”   而间隔不到一秒,顾迟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在门板与钟从余中间软下声来,模仿着眼前人说话的语气,立马补充道:“我刚才是不是没有给你说?我也爱你。”   钟从余的神经猛地跳动了一下,差点从皮肤组织呼吁而出:“那睡觉之前,我可以亲你一下吗?”   顾迟:“……啊?!”   钟从余:“你刚刚就亲了我的,我要还回来,不然不公平。”   “……啥?!”   感情的你大爷!脑袋里面装的糊浆狗/操玩意儿!不害臊吗!   钟从余僵着脸,表情认真无比,仿佛转个身就能去参加国家级辩论赛,给出最终一击:“亲嘴。”   顾迟眉峰一横:“你去死吧!”   钟从余自然是舍不得去死的,装一装死耍赖皮还差不多,他在顾迟这位教科书级别“言行不一”的默许下,以臭不要脸为辅,强行闯入,头次尝到了一点所谓谈恋爱的甜头,感觉身心附送着理智,全都化成了一摊温水。   钟从余:“这下死也心甘情愿了。”   顾迟:“……”   最后,他以被顾迟一脚踹屁股去睡觉的方式,乖乖滚了。   顾迟解决掉了今天最后一个麻烦,吐出一口长气,只感觉骨头都要散架了,去厨房收拾了今天的残局,躺在钟从余身边放松全身肌肉,心中却想到了关于未来,关于今后的事情。   无端地,顾迟心中兀然生出“荒唐”二字。   他原以为会一直跟在他屁股后面跌跌撞撞一辈子的,却在某天突然就走了;他原以为是老老实实平凡度日的,却在眨眼之间干了一票大的;他原以为是一方霸主能别有作为的,却轰然陨落,变成了大流劳动人民;他原以为那些高不可攀的星星,却正在低头告诉自己:“我爱你。”   人世万千,瞬息无常。   可事到如今,再荒唐,再无法相信,难以意料的事,都一件件地发生在了身边,打乱了他原本所有计划好的生活,有震惊,有悲伤,也有惊喜,顾迟已经没有精力去猜测揣摩了,选择来则安之,不躲藏,迎难而上。   “无论钟从余口中的‘爱’能坚持多久。”顾迟对自己说道,“从现在开始,只要他还需要我,还肯赖着我,我就一直会腾个地儿给他。”   关于“杀人案”的这件事情也跟着画上了一个句号,顾迟不是警察,没去追究那么多,只是让自己心中有个澄澈的前因后果日子不被干扰。   有的东西发生了就发生了,哪怕是跳起脚来冲对方后脑勺甩一巴掌,并且成功将敌人打去城墙上贴当壁纸,结果也就这样。   后来,大串妈托人找关系帮了个忙,塞了钱,说是让顾迟和顾建宇见个面——父子俩分开的时候连句话也没说上,有点可怜。   可就在顾迟怀着满腔期待与恐惧地问王大串自己该说些什么的时候,顾建宇那边也有了回话。   简简单单地两个字:“不见。”   顾迟当场就火了:“妈了个逼的!他以为自己多牛逼多清高啊!老子在外面帮他两肋插刀!他还蹬鼻子上脸了!狗喂的脑袋!活该!”   王大串站在他身后,双手勾住他的肩膀,生怕这位能仗剑走天涯的侠士去踹公安局:“哎哟喂,迟子,咱们消消气啊,来来来先把你的大长腿放下,叔最近可能有些伤心,不急不急,我们晚点再来。”   顾迟:“我呸!谁稀罕谁来!”   王大串:“好好好,我稀罕,你到时候陪我来!”   顾迟:“王大串你的出息呢!?”   王大串两手一摊:“没出息,我最没出息,你听哪家姑娘说过我有出息?”   硬拳头打在了软肉上,再配合串哥那张占据了整个视线的大饼脸,饶是太上老君炼丹炉里的三味真火也都扑灭了。   顾迟:“行吧,我是在给你面子。”   王大串哭笑不得:“我这面子也忒大了。”   钟从余就坐在院子外面等顾迟,他没去参合这些事情,怕自己碍事碍眼,给顾迟留了充足的空间,原以为会等上一个多小时,没想到两个人这么快就出来了。   他立马迎了上去:“怎么了?为什么脸这么红?”   顾迟摆摆手:“给老头子气的,麻烦了这么多人,折腾钱又折腾时间,结果倒好,他居然耍小孩脾气不见人。”   钟从余一把握住他的手腕:“不生气,我们回家吃饭。”   说完就把顾迟拉走,生怕慢了一秒就会妖魔鬼怪给叼走似的。   “……”   至于吗?王大串觉得这两人最近亲密得有些过火了,自己在想在顾迟心目中的地位,应该可以分类去陪他从小出生入死夺取皇位,结果一朝选秀后便冷落后宫的嫔妃。   王大串:“呸!渣男!”   其实顾建宇并不是真的一句话都不想对顾迟说。   做了半辈子的软磨嘴皮,哪怕是脑袋突然发热,这种情况也不可能持续太久,可错过了最佳的时期,后期弥补总是会不尽人意,如同回锅饭菜,肯定没法达到新鲜出炉那股味道了。   所以,千言万语汇聚成了一句迟到的话,费力地穿过层层铁窗,时隔一个星期,才传到儿子耳朵里。   ——“都是你的了,以后自己学会好好过日子。”   顾迟就这样被迫挑起了一个看不见的担子,心口带着五感顿时冷了下来,唯独脑袋闷得慌。   那些纨绔胡闹,伴随着时过境迁,都变成过去时了。   还未完全脱胎换骨,就得学着生存了。   与此同时,钟骏驰那边也有一些动作。   钟从余那天晚上是白齿红唇亲口给他说过“你管不着我”这句话,连彻底决裂的心思都溢于言表,眼里完全没他这个父亲,他不好在当场发作,但也忍不下这口气,便去背地里搞小动作——把每个月要按时打的钱给停了。   然后放出一句狠话:“什么时候饿死了什么时候回来,爸可以假装不知道之前发生的一切。”   对此,钟从余表示:“停得正合我意。”   顾迟暗暗想道:“完了,弹尽粮绝了,还不敢抗议。”   钟从余对顾迟说:“我跟这个男人没瓜葛了,我以后只跟你有瓜葛。”   又是这种眼神,这货每次笃定一件事情死驴拽不回头的时候,都会做出这幅表情,眉头向下压,好看的双眼皮挤成一条平行线,下巴微微收紧,像只被欺负后回家委屈泪汪汪的崽。   还能怎么办?依他呗。   “行。”顾迟半笑半无奈地说道,“以后我养你,我给你配五十位女仆,一百位保镖,要是某天在马路上碰见了你……,呃,我是说钟骏驰,你就打他,咱们人多不怕。”   钟从余翻了个白眼:“幼稚,没劲。”   顾迟心里“哈!”了一声,想到这小子毛长齐了,居然学会反抗了,干脆将就着这个姿势一把扑过去,将人摁进沙发里,双手格外不安分地挠着他的痒痒肉,嘴上也不空闲:“你再说我没劲儿试试?”   钟从余一身上下全是敏感点,从来没有这样肆无忌惮地笑过,连连投降。   顾迟惊讶的发现,这位再修炼一下面部肌肉就能变成老冰山的同志,脸上居然有两个声声的大酒窝。   未免也过于好看了!   又是两周后。   钟从余本来就不打算去走什么保送捷径,后来又得到了顾迟的点头,这下肯定是开一样拖拉机来都拖不走了。   消息一出,他就去办公室拒绝了老师——按着他的脾气应该是正面杠的,但被顾迟按头下了一句“私下处理”的命令,不敢违抗——以赵古董为首的一派老师十分不解,试图百般劝导,但由于这家伙实力足够,就算是上了考场,也能毫不费劲地越过分数线,最多不过是浪费一年的功夫。   反正,他们能炫耀就行。   王大串在高三下学期就没怎么正儿八经地上过课,自从上次曹巴克来了之后就提前进入了混吃等死状态,就算最后几天被钟从余圈了几个必考点,但钟大神也把话放得特别清楚:“本来有救,现在没了,这写东西只能让你不用实力证明今年高考考生有多少人。”   他赶鸭子上架似的收拾好准考证身份证,去了高考考场,但身边的任何人心里都跟个明镜一样清楚,没什么好期盼。   唯一点死不瞑目的,估计是大串妈。   这一年的夏天不像夏天,四五月份热死过人,六月份却能把厚外套从衣柜里面请出来,营造出神魂颠倒的状态。   然后……王大串不负众望地考砸到马里亚纳海沟去了。 第45章 红酒 第二   三个大男孩紧紧地盯着屏幕, 不断刷新页面。   直到刷新出马里亚纳海沟生产的结果。   “够烂的,但你这成绩,要是肯专心复读一年, 好一点的专科还是能上。”   分数是在楼下一个露天网吧店查到的, 骤冷过后的天气又是骤热, 仅仅十天, 温度又恢复了那叫老狗吐舌舔地的热,还因为网速过慢, 围观吃瓜太多,令人有理有据地生出一副急躁心肠来。   这种地方的人,对高考没有什么概念,更不知道多少才能叫好。   最后还是顾迟把钟从余拧了过来当白嫖的分析师。   钟从余说话相当不会换位思考,刚说完上面那句, 又嫌弃地皱着眉头补充道:“至于现在这分,志愿完全可以不用填了。”   有人问道:“说明白点呗, 那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啊?”   一个回答冒出来:“白净小伙子的意思就是大串可以不念书了!”   “因为读完了?”   “笨,是学校不要他了!”   顾迟听得一阵心悸,张嘴骂道:“你们这群小学毕业证都没有的人闹什么闹,闭嘴。”   那些人:“你凶什么凶啊!”   虽然这个结果他俩在很久以前就意料到了, 但后来插进其他的事情, 大脑自动将它放置在一旁,许久没去管理,如今猛地扑过来,神经有点喘不过气。   顾迟半任性半发泄地一拳往钟从余背上砸去, 虽然没用大力, 但后者还是轻微踉跄了一步,破天荒似的察言观色起来。顾迟一边在心里骂他家小余儿说话怎么如此不留情面, 一边“留什么情面,现实就是如此啊,说好听了还会误导人,干脆一刀痛快点”的自我反驳。   钟从余那根短缺的情商筋突然往前探出了一微米,仿佛从顾迟的表情中察觉到了什么,有些不自在地第二次补充道:“嗯……基础还在,复读也行,这一年我要给顾迟补课,你可以一起。唔,按时来按时走就行。”   顾迟眼前一亮:“对啊,不就是一年吗?一晃眼就过去,到时候在大学得个老腊肉的称号,在小姑娘当中忒吃香……”   “算了。”   王大串终于开口,截断顾迟即将上涌的滔滔不绝:“你俩别瞎参合了,况且,我压根就不是考砸了,是没法学了。”   ——不是因为考砸了,而是学不下去了,没力了。   简单来讲就是:累了。   放弃了。   学什么劲儿呢?   看看这里的人,谁没有一腔热血过?   没记错的话,右边手那位摇扇子的老大爷,对,就是他,他从小到大的梦想就是当大老板,连坐车都有专属司机,嗡嗡嗡地一队机械摩托车手小弟开道;顾建宇也有过,他想带着宝贝儿子搬去大城市,能一起过日子,不必三五个月的出差在外,变成上等人;倒退个十年,就算是小红帽那死得稀巴烂的爸也有过。   可最后不都还是这个样,被浇灭的热血,比原来的冷还要入坠冰窟。   王大串嘀咕道:“野鸡学校费钱,教的东西也烂,还不如在家里面卖烤肉串,还不用花钱招服务员。”   顾迟听出来了他的这些言外之意,无端地,想打人。   顾迟的声音提高了三个度:“这就是你的想法?这就是你以后的打算?”   一干人感觉气氛走向不妙,吃完了“多半没学校上”的瓜,就散了,任由主角们自由发展后续。   懒得安慰,只凑热闹,只看戏,不负责。   渣!   “大串,串哥,王大串!”顾迟一拍桌子,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发火,火气就这么上来了,从鼻孔和耳朵喷出,控制不了,“小学不算,你他妈努力了有六年吧,从初中开始,真的就这样算了?你是我兄弟,我看着你,比我好,一路上都比我好,我一直佩服你,你也认认真真的有过打算规划,但现在你的打算呢?你的那个什么来着……侠士梦呢?”   王大串一愣:“你中二病还没完啊?什么侠士梦?土死了。”   “哦我想起来了!”顾迟才懒得管他说了什么,直接回头盯着电脑屏幕,“小余儿,你帮我看看,学法的专业有没有王大串跳起来能够着的,这肥猪之前和我说过想学法。”   钟从余:“嗯。”   “迟子,咱们别费劲了啊。”   顾迟推了他一把,居然把这吨位推动了:“去你的,边儿凉快去,哥现在不稀罕理你。”   “顾迟!!!”   声音一出,顾迟和钟从余同时抬起头,第一次看见王大串这样歪着脖子,歇斯底里地吼。   感觉不是在叫嚣别人,而是在叫嚣他自己。   王大串:“顾迟,我有时候真的不知道你在拼个什么劲儿,力气多了没地儿使吗?”   “是,我是一天到晚闲着没事儿干,自己的书不念,把心思放在你这头猪身上。”顾迟骂回去,“我这辈子最讨厌别人说我拼是在费力不讨好,老子又不是用你的时间和精力在拼,我心甘情愿我乐意,你瞎砸吧个屁,在任何事情走到最后一步之前,都别去扣一个不可能的说法。小余儿,继续!”   王大串:“你当是你在KTV里面干架吗?顾迟,我求你了,算我求你了,我知道你当我是兄弟,你是为了我好,但别这样,行么?别这样一步步地给我希望,然后又一步步地失望,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吗?我特别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   顾迟:“你体重180身高180还要往上蹿一大块。”   王大串:“……”   这小子在自欺欺人。   大串妈,平时挺泼辣的一个中年女人,抡起菜刀能干翻一票往自己肚皮上画假腹肌混混的人物,她刚忙完了店里的活,本打算来问问儿子成绩如何,洗了手走出门,就听见这俩毛孩子吵起来了。   并不是顾迟和王大串平时不吵架,他俩现在混到如今这幅钢筋混泥土的铁板身体,有一半都是从对方那里讨来的。   大串妈难得一次没用大嗓门思考问题,脚底一刹车,又逃命似的跑回店里了。   她一眼就看出来了结果,觉得自己不该过去。   至少现在别去。   王大串发现和这人讲不通道理:“你丫存心气我的是吧?”   “对啊。”顾迟并不转头看他,“看,你不傻,你也知道我今天就是要折腾你。小余儿,有学校吗?”   钟从余的眼神在屏幕上来回扫描:“我再找一遍。”   很明显,此话刚脱口,刚才还吵得热火朝天的两个人顿时安静了下来。   在某些特殊领域,钟从余是个十分细心的人,在别人看起来枯燥无味的数据,这小子似乎天生带有滤镜,夸张一点就是过目不忘了,他以前是绝对没有找第二次的说法。   但今天居然说了。   王大串干脆往地上一坐,食指和大拇指捏着鼻梁骨,鼻头有些发红:“一天到晚都扯淡。”   顾迟挤去钟从余身边,声音有些不稳:“你再看看。”   钟从余答了声嗯,把花名册滑去最顶端,又从头到尾,加倍仔细地看了一遍。   这一次花了接近二十分钟,没有人插嘴,心脏都跳去了嗓子眼,还不敢催,可结果不尽人意。   这一次,连钟从余都不好意思开口了,他支支吾吾地掂量了一下用词——虽然没啥用——然后说道:“好像,没有。”   王大串这个烂成绩,学不了法。   重来一遍都不行。   尘埃落定了。   这四个字如同最后的虎头钳,向他们脖子上落了下来,顾迟被砍得有些发出不声,钟从余不明白“分数不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不知道怎么说话。   许久后,王大串突然啊了一声,说道:“看,我没说错吧,胖子第六感都很准的。”   顾迟:“……我只听过女人第六感准,没听过胖子的也准。”   “哈哈哈我刚刚瞎编的。”王大串就地一滚爬起来,拍了拍顾迟的肩膀,“哥还是谢谢你。”   谢谢什么也不说清,悬念留得忒没水平,然后就溜了。   钟从余居然又找起了第三遍。   顾迟把钟从余从椅子上拧起来:“行啰,别找了,我们信你不会漏。”   钟从余不知道在倔什么,居然头也不回地答道:“不急,我再找找。”   顾迟:“哎呀走啦,回家吃饭,今晚想吃什么?现在时间挺早的,允许你点红烧肉,我前几天还学了油焖大虾,试试口感吗?”   钟从余:“我再找找。”   说完,他真又点了置顶,又打算来一遍。   “诶你小子在凑什么热闹呢?”顾迟本来想都逗逗他,结果看到钟从余表情不太对,语言一转,“呀,咋了咋了,怎么你也跟着当红鼻头鬼啦?”   钟从余回过头来,目光狠狠地盯着他:“你们为什么不愿意复读?不就是一年吗?这都忍不过来?”   “小余儿,这不是一年的问题,这是学不下去的问题,你肯定不懂,我们学渣在学校课桌上做一节课还不如在悬崖上蹲一天。”顾迟一边解释一边哄人,“不过我不一样,来我抱抱,我这不是有你吗,我可以通过吸你的颜来抵消这份恶劣,你给我讲题我也爱听……”   哄到这里,他像是突然开了窍:“等等,你该不会因为看到了王大串,在担心一年后的我吧?”   钟从这下余没回答。   他这幅模样,其实就是默认。   顾迟哭笑不得:“哎……,你啊你。”   “不会的!”顾迟一个字一句地给他重复道,“看我,看我眼睛,听我说,别躲。不,会,的,真不会,我给你保证,我会努力,我不会像大串那样放弃自己的。”   钟从余哼了一声:“你又那么爱学习吗?”   顾迟顺水推舟撩拨一句:“我爱你啊,你爱学习,我爱屋及乌不可以吗?”   “……”钟从余说,“红烧肉。”   顾迟:“嗯?”   钟从余:“油焖大虾也要。”   顾迟:“行!吃吃吃,今天辛苦你了,破个例,两样都吃,我喂你吃。”   钟从余神奇地发现,自己心里悬着的那块石头居然被顾迟这样吊儿郎当地说掉了一半。   就这样,旧巷子口的居民驻扎区起了一场只打雷不下雨的诡异“气候”,“天晴”之后,该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无丝毫变化。   顾迟在超市里面选菜品,有个老大妈骂他买青菜不能把表皮那几张叶子拔下来,他一边躲唠叨,一边招呼着推购物车的钟从余跟上。   欺人仗势,也不看看是什么样,那表面的东西能吃吗?   结账的时候,顾迟被那张长长的小票吓了一跳。   他猛地回想起来一件事儿——家里好像快要没钱了。 第46章 红酒 第三   有一种有钱, 叫“哥曾经真的有过钱”。   也有一种没钱,叫“俺现在真的穷得一清二白。”   虽然谈不上纸醉迷金,但过惯了不用每天盯着卡里余额的日子,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被赶鸭子上架似的强行塞进上一辈盘算过活的洪流中, 难免有些不适应。   顾迟付钱的时候手都僵硬了片刻, 感觉平时还算看得过去的收银员小姐姐凭空长出一副青面獠牙,像是要吃人, 他强行扯出无所谓的模样,提防着被跟屁虫钟从余发现,流水一般地完成了付款走人的动作。   那一刻,他在心里想道:“这个东西是只出不进的,终究有完蛋的那一天, 麻烦。”   回去的时候,钟从余追着他:“你走这么快干嘛?”   顾迟:“便秘, 尿急!”   钟从余:“现在?”   顾迟往前狠狠迈了一步:“就现在!”   他不仅觉得这是个麻烦,还是个大麻烦,钱这东西,虽然不是万能的, 但没了就万万不能, 更何况,顾建宇的事情俨然已经在他心里变成了的一道疤,割得太深太痛,经不起第二次了。   他突然察觉, 自己和顾建宇还是有那么一两点像亲生父子的地方——都怕没钱。   顾迟现在看见钟从余, 浑身上下就直打哆嗦,脑袋里面冒出一个不敢说出口的想法:“靠, 我好不容易谈个恋爱,没有小三四五六七也就算了,接下来该不会是要养不起人了吧。”   什么相依为命的神仙二人组?   这算是哪门子狗血???   然而钟从余只感觉他心情不好,至于为什么不好,死板情商猜的是和王大串查成绩有关。   不就是分差嘛,不是大事儿,钟从余赶上去用肩膀轻轻地撞了他一下道:“高三我帮你,你还不信我吗?”   顾迟被撞笑了,把购物袋往手臂上一滑,腾出手来捏了一下钟从余的脸调侃说:“信,我可信你了。”   “……”   钟从余总觉得顾迟这态度,要么是他脑子有病,要么是他把自己当小孩哄了。   钟从余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我给你说真的,小事,有我在,不担心。”   “哎哟喂。”顾迟另外一只手不安分了许久,终于得逞地捏上了另外一边脸,“我哭了,我好感动,回去给你做好吃的。”   有人故意装鬼,这事儿没法聊了!   人过日子,要活着,且活得不浑浑噩噩并有仪式感,就需要一根支柱,盯着神经不松懈,无论是好的,坏的,爱的,恨的,都得有,随时随地随刻用去心心念念着,用它撑住自己最艰难的那些行程,一步一个脚印走稳,如果脑袋瓜动摇了,就拿出来看看,骂骂,实在不行打打也成。   方能度过那艰难的岁月。   但这只是上下嘴皮子一碰,端着茶杯不腰疼的纸上谈兵。   不持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大道理谁都懂,也谁都能吐一大片,但落到实处,往往最能击败人。   顾迟在厨房洗碗的时候,在思考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如果只是自己,凑合着混,东一顿西一餐地颠簸,饥饿饱腹随意,甚至是卷着铺盖被子去大桥下蹲着都行,无所谓,反正将就后也会成了习惯。   但他现在身边有个钟从余,让顾迟不敢这样掩耳盗铃地混沌。   这位白白净净的、估计养了以后有大用的、天上掉下来便宜自己的宝藏男朋友,不能苛待……   顾迟头一次做出如此伟大的决定——饿死我也不能饿死他!   “水都流出来了。”钟从余在客厅地沙发上看了他快有五分钟了,结果这货浑然不知,还不知道那木鱼脑袋连在出神入定地想些什么鬼东西。   他走到顾迟身后,伸手关了水龙头,顺势一抱:“别动,你下午就开始不对劲了,在想些什么?烦心事?我要听。”   继上次把话说开后,钟从余那狼尾巴也不继续遮掩了,最近黏人继续越发厉害,还不知道从哪儿学来了察言观色——当然,他只察顾迟言观顾迟色——格外地不好忽悠。   顾迟擦了擦手,流氓性子不收敛:“啊,我好烦,我在想你能爱我到什么时候。”   钟从余:“……”   顾迟:“我还在想,咱们俩这样偷偷摸摸的,真刺激!”   钟从余干脆一伸手擒住他的下颚,挑衅地捏了捏。   顾迟双手举过头顶投降:“我错了。”   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顾迟把洗好的碗筷放进橱窗里,转过身来笑道:“我实话说吧,小余儿,一个很操/蛋的话题,你听了别觉得无语,我们俩好像要没钱了,你爸冻了你的卡,我爸……不提他,真够惨的,没有更惨的了。”   他这个人只要不捣蛋,不作死,规规矩矩地收拾出一副人模狗样,笑起来其实还挺阳光boy的。   “咱俩现在的余额过不完高三,今天我去超市看,连那烂叶子都涨价了,坑人啊!”顾迟继续说,结果越说越语无伦次,“而且你还在长身体,接下来的这一年格外重要,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你让我想想……”   钟从余听到“没有钱了”这四个字的时候也明显愣了一下,差点没反应过来,脑袋接受了上一部分消息,没有了下一部分,破天荒似的把错往自己身上揽,问道:“说简单点,是不是我妨碍你了?”   顾迟:“哎你……”   他被口水呛了一下,剩下的话都在肚子里变成了咳嗽,像是要把肺给吐出来。   钟从余还保持着那个拿捏住顾迟脸颊的动作,话里平白无故地掺杂了火:“你要是烦我了,早点说,别让我自作多情!”   顿了顿,他又添了一句:“对了,你烦不代表我要滚蛋!”   顾迟不知道他在生什么气:“我什么时候说烦你了?”   钟从余自顾自地脑补戏,话里发狠:“我不仅不滚蛋,我还要继续缠着你!”   “你缠!”顾迟干脆拧着他的胸口靠近自己,“来,我就立在这儿的,躺着也行,你随意缠,沙发还是床?地板也成,什么姿势都可以!”   钟从余:“……”   果然有文化的比不过没文化的。   顾迟见他脾气消了一下下去,趁热打铁,一张还没来得及洗的湿抹布扔在他胸口,发出“啪嗒”一声:“我平时看你挺聪明的,怎么了?谈恋爱谈傻了吗?我不要傻子!”   钟从余眉头一紧,看着自己的衣服被弄上污渍,却又没命令不敢动。   “去洗澡。”顾迟终于发号施令,“洗干净点。”   钟从余赶紧一遛弯地跑了。   钟从余总觉得顾迟最后生气了,接下来的两三个小时都不安分,不断地进行“自我反省”,临近睡前,打算主动认错——他等顾迟睡着了,抱着枕头和钻进顾迟的被窝。   “我操!”顾迟被这小子的体表温度给烫醒了,心惊肉跳之余还有些低血糖,“我操,吓死爹,你出个声啊。”   钟从余老老实实地出了个声:“我要一起睡。”   顾迟还有些迷迷糊糊的,脑袋内部呈现的文字基本上是以“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干嘛”开头,完全靠下意识地把身体往床里面挤了挤,腾出一个可供一人侧身躺下的位置。   钟从余不嫌弃,放下枕头就扑过去,四肢如约地缠绕上,感觉他的身体冰冰凉凉的,夏天抱起来特别舒服,想蹭。   顾迟感觉自己一觉醒来全身酸痛——都是给这条死鱼压的!   看着瘦瘦高高的,体重居然特有分量!   接下来的这几天,他都没有逃脱“魔爪”。   好在钟从余睡着了后比较安分,能随意折腾,更没有说梦话打呼噜的习惯。   如果连能稍微肉嘟嘟有点,就更可爱了啊……   顾迟就这样一边想着怎么捞钱,一边把生活的进度条拉去了期末。   意外地,好吧,也算是情理之中,顾迟这次考试得成绩不错,至少比王大串那高考成绩顺眼多了,就连钟从余也点了点头,用眼神表示表扬。   易七二表示:“你俩不是吵架吗?什么时候好上了?”   顾迟一挑眉:“对,好上了!”   易七二:“什么?消息有些劲爆啊,我可是腐的,你们要负责,告诉我,是不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   “你猜。”   蹭回家一条小路上没人的时候,顾迟得意,一胳膊把钟从余推到墙上抵住道:“小余儿,你男朋友我厉不厉害?”   钟从余没理这位自大狂。   顾迟:“以后跟着哥,以后有你好吃好喝的!”   钟从余:“臭不要脸。”   顾迟:“对,我就是臭不要脸,现在,臭不要脸顾迟同志要向超级要脸钟从余同志说句话,只讲一遍,听好了啊,别过得担惊受怕的,咱们好好的,日子才会好好的,懂不?”   “以后你努力学习,我挣钱养家。”   钟从余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低声骂了一句就挣脱开走了:“白痴。”   “哟,还学会骂人了吗?骂我吗?”顾迟笑着追上去,“来,再骂一句听听,我没听过,过个瘾。”   钟从余:“滚!”   假期开始后,顾迟便抄起手来准备找一份暑假工,学校的补习被他翘了,两个月的时间,好歹也有小几千,不要白不要。   钟从余本来不同意他这样干,顾迟继续使出软磨的方式,两三吃甜言蜜语下肚,再附送一句:“老师不算数,我有你就够了,我只想听你的。”   铁骨铮铮钟从余,自己的观念没有坚持到十分钟,就妥协了。   顾迟喜出望外,恨不得立马跑去大街上应聘,可汗流浃背地跑了一整天,居然发现没地方能去。   别人给的拒绝理由有两个。   第一,不招未成年,哪怕是只差一天都不行。   第二,学历不够,能力不够,资历不够。   如果是上面那条还有余地,下面那条下的就是断头台了。   顾迟不敢把这结果带回去给钟从余说,想借酒浇愁,又感觉那玩意儿太贵,于是折了个半,买了根老冰棍坐在楼下的长条椅子上啃。   大串妈提货的时候发现了他,上前打招呼:“小顾,期末成绩不错啊!”   顾迟提着嘴笑了笑:“只是和原来比不错。”   况且,原来那不叫分,叫剥削层次的老师们赐予他们这类广大人民的一点辛苦数字。   大串妈抗起一箱新进购的空心菜,看东西看着重,竟然还有力气来比个大拇指:“不错啦,高三继续努力!”   不愧是旧巷子的一方霸主,牛逼!   “哎……”   就在这时候,身旁传来一声叹息。   顾迟发现自己左手边还坐着一位皮厚肉糙,看上去就是经历岁月蹉跎的男人,比老爸年纪小一点,算的上个大哥哥。   顾迟莫名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上前搭讪:“这位哥,我最近已经够衰了,你又来叹啥气啊?” 第47章 红酒 第四   王大串扭腰甩屁股, 伸出舌头舔干净一手指辣条油准备出洞来帮忙搬货的时候,就看见顾迟在长条板凳上垂丧着脸啃冰棍,而他身旁的那位有过之而无不及。   二人完美地演绎了什么叫做“山雨欲来风满楼”, 并且要下的估计还是屎壳郎雨。   王大串一惊, 连忙警惕地往四周刮了一眼, 在确认没有世界末日也没有仇家找上道后, 才在心中暗道:“咋的啦?这两人死媳妇儿啦?”   简直要吓死爹了!   或许是男人的性格比较外向,也或许是人到绝处生无可念, 抱有早死晚死都得死的心态,还不如死前把一腔苦水全部哇啦啦地吐出来。   他对顾迟毫无防备,后者随意上前的一个问题,就彻底打开自己的心门,把憋坏了的话如同机关枪口似的扫射出来。   男人长相一般, 其貌不扬,海拔卯足了才勉强算得上一米七, 在这个追求高富帅的年代里算得上死在第一条的半级残废,名字叫李民生,也就是心怀天下那个民生。可顾迟觉得就凭他那副肾虚和两眼凹陷的穷酸黑干样,大有紧身裤配破洞鞋的穿衣风格倾向, 最多叫个“李奄三”。   李奄三大学毕业已经七年多了, 早些年的时候年趁着家里有那么一两笔小钱,放弃了最佳时期的岗位实习,招呼来一批有志无向的青年,跟着一个不知从哪儿上道的领头人, 轰轰烈烈地投入到了所谓与时俱进创业大潮流中, 自命天降才子注定不凡,成天幻想着能变成上流社会的某某总或者某某头儿。   结果, 被人当猴耍,洗劫一空卷被窝跑路,跌落得体无完肤。   顾迟被他念叨得恨不得缝上自己刚才多话的嘴。   李奄三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顾迟明白他眼睛里的意思,顺着问道:“哦,然后呢?”   “越来越难了。”李奄三砸吧拉一下嘴巴,摇晃着脑袋叹了一口气,“这几年有个叫互联的东西开始起步,传销和运作都特别快捷,渐渐地,网上出现一些老板们会花大价钱来买原创照片,被选中了那就是得巨款啊!所以我就花了一半的储蓄弄来一套摄影装备,剩下的钱就变成拍摄路上的车费和伙食费了。”   顾迟听得有些打瞌睡:“呃,嗯,结果呢?”   他现在只想溜回去做饭,钟从余待会儿就要下课回来了,这小子胃口大,肯定会叫嚣饿,怠慢了肯定要动手动脚的。   今天有点热,干脆给他煲点粥吧,里面放点五谷杂粮补充营养。   再去楼下买点凉菜。   李奄三丝毫不知面前这位小兄弟的内心活动,自顾自地比划道:“我花了半年的时间,约了一批合伙人,掉了一半的头发构图,丢了半条命找角度,质量真的特别完美,然后我们满心欢喜地拿着作品去发布,但是压根没人愿意看一眼。又过了一个多月,有个好心一点的老板发消息告诉我,你知道为什么东西没有要吗?”   顾迟已经睡了一轮:“啊?为什么?”   王大串早就凑过来蹲在一旁听了,这时候一拍大腿:“我知道我知道!差脸差颜!”   李奄三:“对!说心坎上了!”   顾迟不明所以:“不是说质量不错吗?和脸和颜有什么关系?”   李奄三:“关系很大啊小兄弟。”   大浪淘沙的年代,淘汰制度盛行,社会现状一年一个花样,新型行业的出现,起初无人问津,冷到老狗都嫌,最多出现那么伶仃几位从兴趣爱好出发的投入者,可随着第一批人捞到了钱,尝到了甜头,其他人便也跟着蜂拥而至。   人多了,分食的嘴巴也就多了,就没那么好混了。   小众逐渐往着大众的方向驱使。   再加上技术总是在不断地改善和迎合大流,特色和含金量固然得有,但需求量并不大,领风大牌的位置也并不多,有那么几位保质保量的人坐稳位置,去搞新发现,剩下的小老弟们便跟着一股劲儿模仿,折腾万变不离其宗的花样。   想来也是,一位没任何经验任何实力证实的家伙,谁会费大把劲儿来捧着?这不是脑残吗?   所谓的高质量,也只能给大神们玩。   有种东西,叫先顺应世界,再折腾自己。   “那位老板说,现在要用互联要看广告的都是年轻人,年轻人是什么意思,心还没沉稳下来,容易被大千世界和花花绿绿所吸引,是喜欢追着好看事物奔跑的群体,只有风景,没有帅哥美女没用!最好稍微有点诱惑,你懂的那方面,别人就吃这一套,我们只能服从。”   李奄三说话时的配套动作和表情极度浮夸,和王大串又得一拼,两人一拍即合,甚至结拜成为强拆小分队。顾迟也总算是从中感受到了这件事情的无可奈何。   说完,他还骂了一句:“我呸!玷污精髓!”   顾迟心道:“这么听来,他好像是要比我惨一点。”   接着,每天要翻涌不下十次呃小尾巴心思又翘了起来:“而且我还有只小余儿,他没有!”   嘿嘿嘿jpg.   王大串十分自然地融入了这场单向倾诉之中,中途跑回店里抓了一把瓜子磕着听,这时插嘴道:“多大点事儿,那就拍脸呗。”   李奄三:“说得轻巧,我没脸,啊不,我的意思是我没颜……”   这句话还没落到实处完全脱口,一黑一胖两个人,几乎是同时转过头来,盯着顾迟。   顾迟吓得往后一退:“看我干吗?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老天爷,让他重生一百次,顾迟都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有“靠颜吃饭”的这一天。   李奄三之前说话的时候一直低着脑袋看脚尖,现在才抬起头,这一刻,他仿佛看见了救星降世——此类眼神曾经出现在考试之后易七二他们看钟从余的脸上——立马一把抓住顾迟:“小兄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如果中了,我们价格五五分!不,七三分都可以啊!”   王大串还嫌不够乱:“他家还藏着一个斯文败类小白脸!高岭之花的冰山,更对小女生口味!”   顾迟立马变脸:“滚!老子够帅,不准打他的注意!”   王大串:“靠,只是卖艺又不卖/身,你凶个屁啊!”   顾迟:“……别人还在上课呢。”   混账碎子,居然胳膊开始往外拐了。   李奄三也不急于一时,从衣兜里掏出一张名片,努力克制住期待:“不急不急,上课的就不打扰了,小兄弟,这是我的联系方式,你回去想想,和父母商量商量也成,决定好了联系我,占用的时间也不多,灵活安排,务必认真想想,好吗?”   顾迟不想瞎参合这些事情,结果被他那句“和父母商量”给寄了一闷棍,打得后脑勺生疼。   紧接着,一股想法便涌了上来:“还商量个什么劲儿呢,有钱就不错了。”   顾迟垂下眼,十分别扭地接了过来:“我……考虑一下。”   李奄三喜出望外:“好!谢谢!!!”   大概下午六点半的时候,顾迟收到钟从余的一条短信。   ——学校临时加了综合考试,我晚点回来。   没过半分钟,又补充了一条。   ——留点剩饭,我不在外面吃。   顾迟被这两条消息逗乐了,莫名读出了另外一层含义,越发觉得这粘人精的古怪和可爱。   ——好,好吃的都给你留着030   话虽这么说,不过看着这一大桌子菜无处安放,还是难免有些惆怅,这时候,顾迟才想起来有王大串这么一位垃圾收回扫荡机,事先拿出一些干净的吃食放在冰箱里,然后一个电话,把人叫了上来。   王大串不仅要一边吃人嘴短,还要一边骂人傻叉:“迟子,我有时候真的觉得你就是一个大型傻叉,反正假期闲着没事干,你干嘛不去?”   顾迟觉得这人就是李奄三派来通敌叛国的间谍。   顾迟双手按在桌子上,觉得胸口有些闷,不想鬼扯,直接开问:“那你说说看,我干嘛要去?”   “第一,你没有风险,只负责露脸摆poss拍,成了得钱,没成不亏钱。第二,你现在有时间,反正就有打算挣钱,这份工作灵活,怕捞不着,大可以再去干一份其他活。”王大串说起来居然井井有条的,“最重要的!第三,迟子,我觉得你平时挺不要脸的,怎么现在变成了怂逼,你的颜,完全属于你这一类数一数二的领头羊了,万一以后打发了,我们一脚踹了那个李民生,找更好的大佬拍,钱更多!”   顾迟:“去你的,你才不要脸,渣男!”   王大串反驳:“这怎么能叫渣呢?这叫我们的缘分仅限于此,这叫不成为我们成功路上的绊脚石!”   顾迟突然正经了起来,沉默地想了想道:“大串,我不太明白,你以前也很随意的,怎么就这次抓着不想放手了呢?你想到了什么吗?”   王大串十分的眼睛里面历来装着七分不正经,剩下一分作死,两分负责打望小姑娘,但此时此刻,那长在大饼脸上的黄豆眼却沉了下去,像深水,其中夹杂着一丝看不穿的忧虑。   “我这是在让你为以后多做打算,多条路多条命,趁着还年轻,别等以后后悔。”王大串说,“给你说句题外话,我们班上的同学,和我一样,落榜不想复读两不误,很多人还跑过来给我说羡慕我,觉得我家至少还有一间店能干活吃饭,他们大多都不知去处。”   “可哪有这么好的事?我下午才听到我妈悄悄地给我爸说,生意越来越不好了,不知道这家肉串点还能开多久,以后该怎么办。”   顾迟冲他笑了一下:“以后串哥也卖颜!被白富美包养!”   王大串踢了他一脚:“严肃点!老子好不容易营造的气氛!”   顾迟笑得肚子生疼。   话已至此,该说的都说了,人事已尽,听不听得进去,全在顾迟自己。   毕竟外力是永远无法叫醒一个正在装睡的人。   两兄弟继续埋头吃饭。   就在这时候,大门被敲响了,特别大声,仿佛整栋楼都在颤抖。   砰砰砰——!   砰!   自从上次强行钻被窝后,钟从余平时的动作都特别轻,并且一般情况下会自己带钥匙,顾迟最近在家里坐着坐着就容易睡着,吓醒的感觉特别不少受,头晕目眩,有时候甚至还会低血糖,这一点钟从余一直记着的。   所以,会是谁呢?   王大串的位置离门比较近,自觉地甩着肥膘去开门。   只见一位外面站着一个年纪六十出头的老太婆,她哆哆嗦嗦地,一手撑在门框上,仿佛站不稳,背后背着一位添手指头的小丫头片子,模样瞧着不怎么讨人喜欢,就连出口的话都夹杂着地方音,一时半会没听懂。   老太婆掂量了掂量话,重复道:“我是来找我儿子的,叫顾建宇,他是不是住这里啊?” 第48章 红酒 第五   暑假补课已经开始了好几天, 钟从余早出晚归,并且经常被老师点名留下“加班”,大多数同学选择了住读, 只有他这根二楞子坚持走读, 一根筋横闯过去抵死观点, 无论谁出面也拽不回头。有时候生怕他会嗑死在哪面墙上, 然后壮志凌云地举起一只手高呼:“吾命休矣!”   ……   来来回回两头跑,这小子居然把个子往上冲了一截, 九分裤变成了七分裤,和原地踏步的顾迟拉出了不那么明显的差距,远远瞧去,和一年以前那只对人只会瞪眼的小余儿出入盛大。   “迟早会有出息。”顾迟心想。   而在钟从余看来,自己好不容易回了家, 要么累得倒头趴下,要么是顾迟已经早早地睡着了, 一点相处的空间都没有。   他寻思着,不对啊!   这不就变得和以前那些破破烂烂的日子差不多了吗?   不行!   绝对不行!   继续下去会让人思念成疾伤筋动骨乃至发疯自/尽而亡的!   得!想!办!法!   钟从余刚给顾迟发完晚上又不能按时回家的消息,下一刻,不只是哪根筋搭错了, 整个人都开始不安分起来。   他跟着顾迟没学会做饭, 也没把九级生活残废的现状改善半丝,唯独学会了如何跟着花样作死。   “凭什么我要留下来?”钟从余心道,“我就要回去,我就要见他, 作业晚上再做, 谁也不能拦着我。”   少年初尝“情”字,既想每天沉浸在甜甜腻腻的岁月中, 巴不得每时每刻腻歪在一起,将世界上所有的美好都展现在他眼前,也害怕突然说开的关系和一不小心让距离变得太近,把一切都变味了。   钟从余其实在这一方面特别不自信,破天荒地生出一肚子忧肠来。   胆小,又放肆。   不敢太近,也不敢太远。   必须要循序渐进,有效,温和,且懂得分寸。   头顶上突然炸开一声巨响,可以笼罩半边天的烟花绽放在上面,把有些发黑的天色猛地提了上来,乱停乱放在路边的机动车辆集体叽呱乱叫,钟从余猛地一抬头,从神游当中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药店门口。   “哟,稀罕啊,最近没什么节日,估计是哪家小伙子给小姑娘求婚吧。”药店老板探着脑袋往外瞄了一眼,然后才问道,“小伙子买什么药啊?”   钟从余:“止咳的。”   最近顾迟那嗓子总是不安分,叫他记得买药,口头答应,动作上却毫无进展,如果被当面问上,也只会咿咿唔唔地敷衍过去,钟从余心想,还要我亲自出马,看把你惯得!   药店老板带起老花镜:“哦,我找找啊……”   外面还有喧闹声传来,听着喜庆,男生女生的都有,可能真的是求婚。   “那个……”钟从余不知道自己哪根神经没有搭在准确位置上,居然对着这位看起来跳个高都成问题的老板问道,“求婚这东西,必须得放烟花?”   老板高深莫测地嘿嘿笑了两声,端起架子:“烟花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过程,你要召集你的朋友,选一个地方,告诉你喜欢她,要说出来,让她明白到底有多喜欢,一字一句地说清楚,表现清楚,时不时地重复一下想法,懂吗?一看就是没有女朋友的小屁孩,拿着,一共十九块九,一天早中晚三次,饭后吃。”   钟从余:“……”   出店后,钟从余把目光落在那还在炸的烟花。   时不时地重复,还要表现清楚……吗?   顾迟听见“顾建宇”三个字,差点把下巴吓得掉进碗里。   从来没有听老爸提起过家里人的回忆立马展现出了应有的缺漏,他觉得自己想把那个人从局子里面提出来揍一顿,麻烦他以后有话尽快说完,然后塞回去。   顾迟花了半分钟仔细回想,好像记忆中,是有那么一双比较皱纹斑驳的手摸过自己脑袋,模模糊糊的,还硌得慌。   这段时间,老太婆和王大串就这么一里一外地站在门口干瞪眼。   背后那个小丫头对这突然尴尬的氛围特别敏感,“哇”地扯着嗓门哭了。   老太婆连忙哄:“宝宝乖,宝宝不哭,看,大哥哥,好大两个哥哥。”   随后,她又怕自己被当做夜路鬼被打出去,连忙从怀里掏出……掏出一团塑料纸袋来,里三成外三成的拨开了半天,顾迟才清楚里面包着的是一些身份证明的物件。   老太婆的语气有些急躁,但又怕说快了别人听不明白,颤颤巍巍地道:“我真的是他妈妈,生他的那个,你看看,我把家里有的都带上了”   ——生他的那个。   顾迟“哦”地一声想起来,对,生老爸和把老爸带大的妈不是一个妈,不过后面那个妈对人特别好,和亲妈没什么差别,长得也很漂亮,手很细,他小时候认知范围内的奶奶自然也不是眼前这个老太婆,可惜好人没福气,死得早。   不过这么一来,倒也是可以基本确认身份。   老太婆怕他这么一出神回想就忘了自己的存在,再次出声,吐出的气体间都带着堪忧:“哎哟喂,急死人,不信你可以把他叫过来认人,现在不行我可以等,我老伴死啦,另外那个娃不要我,还把小孩丢给了我,老家那边又被占地,我没地可去,只能带着小孙女来找他啦!他不是结过婚,把那女的房子给划到名下了吗!?”   这种近乎半个世纪前的人,仿佛都有一个共同车特性——那就是倚老卖老,仗势欺人,故作可怜,口无遮拦。   那房子对顾迟来讲能和三位重要的人都扯上关系,第一个是他母亲,是这位女人从小长大的地方,虽然留在脑袋里面的画面算不上多,可毕竟是出生以来的第一个温暖,忘不掉。第二个是钟从余,要不是钟从余来租这房子,自己压根不会认识他,也不会有后面的感情。至于第三个……,这房子间接地把顾建宇送进了监狱。   所以,他格外不喜欢别人那这房子开玩笑。   顾迟的脸色当场就阴了下来。   王大串:“……你咋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老太婆:“有啥不对啊?”   王大串:“对对对……”   “那你得等他好几年,啊不,十年。”顾迟起身贴近这老太婆,冷不丁地皱着眉头瞪了他一眼,后者背着痞子眼神吓得有些退缩,暗想绝对不是好人,他要是干动手打人,自己就要叫。   老太婆:“你谁啊!你干嘛在我儿子家里!”   现在倒是一口一个儿子叫得顺畅。   早几年想不起来有这么大一个儿子,自己过自己的好日子,不闻不问,如今出了事,才想起来身上曾经掉过一块肉,还有这么一个牵连,还能妄图依靠依靠。   “这个流鼻涕的,是你亲孙女。”顾迟伸手指了指那个刚学会说话的小丫头,有转过来指了指自己,语气有些从,“至于这一个,说来惭愧,可能是你的亲孙子。”   老太婆被这么“大”个孙子给吓着了。   “你,你真的是啊?他生了孩子,还长这么大啦?”她有些胆怯的问道。   “真的,真的你亲生儿子的亲生儿子。”顾迟说,“你不敢认我不想认呢。”   本来日子过着就够麻烦了,偏偏生活就富有戏剧性,在这时候还送上门来一老一小。   早知道,就不在家待着了。   麻烦事果然专找疲惫人。   那小孩发出了半小时内的第二次哭声,吵得人心慌。   老太婆在听到自己儿子的结局后,也没有任何过度,直接哗啦一声哭成了一个泪人,毫无形象可言,嘴里还不停地念叨道:“哎哟喂,怎么就进了那种地方,不挣气的孩子哟,那里面是人待的吗?还留了这么一个大半坏小伙子,以后我要怎么办啊!”   她本来是想找儿子养老,前几天还在村里标榜自己的儿子多,就算是世界毁灭了,也肯定不会没有去处,会体体面面地过完最后的人生,可这体面没坚持太久,便“咯嘣”一下碎了。   这种旧时的女人,小时候靠父亲,长大了靠丈夫,老了就靠儿子,手无寸铁的,一旦任何环节出了差错,就会活得风雨缥缈,比那城墙上的蜗牛还要岌岌可危。   一老一小一起哭,大有把玉皇大帝从天上哭下来的气场。   顾迟看着她,兀自叹了口气,也不能任由继续闹下去,心里一股闷气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最后化成一句半带呵斥语气的话:“闭嘴,先进来。”   老太婆本来对顾迟这种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的人有偏见——虽然这想法从客观看来没什么错——但是如今寄人篱下,为了有个落脚点,让背上的小孩睡个有天花板的瞌睡,只能憋着不说,心里却暗想这怎么才能从这个人手里把财产弄过来。   恰好这时候,钟从余回来了。   老太婆见到这种干净小伙子,心情顿时舒畅了很多,顺口问道:“这也是我孙子啊?”   可想而知,钟从余每场当把她们踹下楼,就是道德高尚的体现了。   他自己好不容易赚来的小空间被两位陌生人突然闯进,不发脾气是不可能的,不好意思在外人面前胡闹,就恶狠狠地瞪了顾迟一眼,心道:“我一天到晚想着你,想方设法地和你在一起,你就是这样来回应我的?”   什么狗屁告诉他,他就该是我一个人的,别人碰都不许碰!   老太婆过了几十年察言观色的生活,老毛病犯了,下意识地去注意钟从余,没想到看到这么一个“瞪人”场面,立马心口一紧,想到:“妈呀,这小子更不好惹!先对付他!”   王大串见好就溜:“我走了,你们慢慢聊,我不打扰,记得夜深了,别打架。”   顾迟依旧没能从钟从余的眼神里面读懂含义,还是很热情、且带有隐藏关系意味地迎了上去:“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饭在冰箱里,我给你热热,虽然是夏天了,但是还是不能吃冰的。”   结果这个动作不仅没有化干戈为玉帛,反而让钟从余更来气,他心道:“以前都要上来抱我,怎么现在就不敢了呢?”   “咳嗽药。”钟从余往他胸口上一扔,“也不看看自己都咳成什么样了,再拖下去肺都会没。”   顾迟被纸盒子的尖端撞得有些胸口生疼,往常那些撩拨的语言还没来得及在脑内组织,一刹那间,他看到了钟从余红透的耳朵和额头微微凸起的青筋——估计是累了吧,那就不打扰他了。   老太婆也不甘示弱,插着腰大声道:“孙子,我和你妹妹住哪儿?”   顾迟:“什么妹妹,还有你骂谁孙子呢!?”   钟从余气得头顶冒烟:“我饿了!”   顾迟:“行行行,过来帮把手。”   就这样,他完全没看出这两方势力间的明争暗斗。   因为这些感情上的纠纷还没来得及被大大咧咧的自己发现,顾迟就又开始今后的生计发愁了。   凌晨两点,顾迟听见身旁钟从余平稳的呼吸声,自己淅淅索索地爬了起来,然后轻手轻脚地绕开他,走到阳台,点了一根烟。   抽烟是在两月前,顾建宇那件事的时候开始学的,后来发现大人们爱这玩意儿有道理,能很变态向的解压。   他踌躇片刻,想起了之前的李奄三。   ——李哥,我想通了,试试吧。   顾迟发了这样一条短信出去,现在都还心惊肉颤的。   他不敢提前给钟从余说明,只能先斩后奏,小余儿的想法太过理想化,表现也太黏人,想法光怪故离,猜不透,顾迟怕他一生气就不让自己去。   而且,顾迟总觉得这不是什么正当工作,根深蒂固的思想让心没法安下去,生活过于漂泊。   但现在能捞到钱就要拼命捞,不要脸都成,毕竟他不是那些有学历有背景的人,还是过渺小。   他还没法挑自己喜欢干的工作,也没精力去谈什么梦想,担子咕噜噜地滚下来,能把头抬起来就不错了。   手机震动了一下。   顾迟连忙点开看,黑暗中眼神如刀,格外分明,却发现不是李奄三的回信。   王大串估计也在修仙,对自己说道 :“靠!我前女友回来了!” 第49章 红酒 第六   ——你哪个前女友啊?   顾迟没反应过来, 脑袋短路地回了一句。   但手机屏幕刚刚显示发送成功,他就想了起来。   那时候,王大串还在上高二, 顾迟白天在学校充牛逼当老大到处打架, 放了学就跑回去当煮饭婆带小红帽, 钟从余这种货色还不知道是何方神圣。学校, 老师,班级, 以及同学这些东西似乎很遥远,三兄弟在一起除了喝酒吹牛,就是去“谋财害命”,唯一称得上熟悉的女生,就是那位前女友。   可现在想来, 这种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时间相差居然只有一年多。   人生, 果然奇特。   ——你是觉得我有多厉害,才把“哪个”这两字问出口的?   王大串不仅要骂,还附带了一张掐死人的表情包。   ——想起来了,叫蒋文文的那位富婆。   ——就是她!你小子没睡就给我下来, 你串哥我手肥, 打字不方便。   顾迟知道他这又是要“彻夜长谈”的前兆了,放在以前,肯定是二话不说跑下去,还能蹭免费啤酒喝。但这一次, 他回头望了一眼, 说道:“走正门会把钟从余吵醒,他最近上课累, 让他好好睡。至于那两个,吵醒了就麻烦。”   王大串:“顾迟你妈/逼,重色轻友,不得好死!”   “重色这罪名我认了,不过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轻了友啊?”顾迟压着声音笑了,轻轻地推开窗户,伸出一条大长腿踏了上去,然后发了一句话。   ——咱俩比比谁先到楼下。   王大串起初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直到他往外看了一眼。   这一片的房屋密集,而且墙外违章搭建,随意拓宽更是随处可见,没文化的住宅户们才不会去考虑地基和承重问题,这样一来,就给某些不要命的人提供了大方便。   顾迟家就住二楼,离地面也莫过于三米左右的距离,只要胆子够大,人和腿够长,就很容易开溜。   王大串一侧头就看见了顾迟抓着一旁别人晾衣服牵的绳子,跟玩秋千似的荡了下来。   就地一滚,完美落地!   漂亮!   臭混混就是臭混混,哪怕是改邪归正,还是会有原型必露的时候。   还是那么身材好,还是那么酷毙了!   王大串立马跑去店里,偷了两听雪花塞衣兜下楼,放低的声音藏不住兴奋:“迟砸!爸爸就知道你孝顺!”   “孝顺个屁,这是关爱残疾人士的伟大和无私。”顾迟活动了活动脚腕,总感觉刚才那一跳有些意料之中地翻车了,站起来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结果后劲儿痛的厉害,脸色不太好:“行了,说,那个蒋文文回来了你在这里鬼嗷个什么劲儿?如果只是因为睡不着乱嗷我绝对把你做成包饺子的猪肉馅,熟的。”   王大串嘲讽回去:“你那豆腐脑里面连杀/人都想着吃,也不嫌恶心,哎哟喂,悄悄,怎了脸色不好,前半夜玩脱了?”   “我刚刚给那个李奄三回了消息。”顾迟后悔下来了。   王大串:“啥子三?”   “李民生,玩摄影的那个!”   王大串:“感情的你还要去?”   顾迟被他这十句走不上重点的话气得印堂发黑,比裹脚的啰嗦老太婆还要消磨人,便一字一句道:“说,你,那,个,前,女,友!”   “好好好,说就说嘛本来就是下来说的,干嘛那么凶。”王大串嘀嘀咕咕,“她和我一届嘛,高二上了一半就跑出国了,在外面念完了高三,如今也是准备考试升学,我不知道她们那儿的高考和我们的高考区别究竟有多大,但根据小道消息,她居然回来念了,还是这座城市。”   顾迟:“嗯,然后呢?”   王大串:“你这什么反应啊?”   顾迟:“我是说,她回来,和你也没关系啊。”   王大串:“怎么没关系,我一年多,接近两年没见到她了!”   这两人聊天的思想压根不在一条线上,各操其手。   “那是前女友,不是失散多年的现女友。”顾迟反应了半天,突然开窍:“等等,你该不会,想重新追她吧?”   王大串不吭声了。   顾迟欲哭无泪:“我的哥,我的大串哥,说好的坦坦荡荡一身轻呢?真香定理吗?你这是有多无聊,才给自己没事儿找事干啊?”   如果说出国读书是他们分手的着火点,那么某些无法改变的客观差距,就是这颗炸弹里面装着的**,一点点地,慢慢地日积月累出来。   顾迟清楚地记得,王大串曾经亲口说过,差别太大了,想追上十辈子都不可能。   但那都是人走茶凉之后的冷静话,如今故人回来,活碰乱跳地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血液也跟着翻涌,如果是真的喜欢,敢问谁还忍得住放弃呢?   谁不想试试呢?   哪怕真的遥不可及。   在人的一生中,会经历无数次失望和希望,有许多意料之中,也有许多意料之外,正处于湍急大流之中的时候,或许会多愁伤感,可一旦来日走到了终点,感叹的不是顶峰,也不是低估,而是那些弯弯折折组合起来的路程。   王大串:“我打听过,她家,好像最近生意没那么好了,也没那么有钱了,别墅都卖了,不然大学肯定也不会回国……”   王大串:“而且,她这段期间一直没有交男朋友……”   王大串:“我反正也不读书了,以后挣钱,给她买吃的玩的……”   “不想留下遗憾。”   顾迟恨铁不成钢,开口骂道:“之前被玩得还不够吗?我看你就是一个疯子。”   王大串突然叫嚣了起来,甩着肥膘:“疯子怎么了!我就喜欢怎么了!你搞歧视啊!我都拦不住自个儿!我还不信你能拦住我!她呸我一脸我都要美滋滋!你不服气咱俩打一架啊!你打赢了我也控制不住!”   顾迟:“……”   不知为何,这几句话一脱口,很多事都被明晃晃地抬上来桌面,变得刺骨嶙峋甚至无可奈何起来,顾迟突然在这死肥猪身上看见了钟从余的影子——当然不是指外表——而是那股死不要脸的赖皮劲和执着。   王大串垂丧着脸,:“我没办法啊,我有办法就好了,我哪有办法啊?”   钟从余是不是这是这样?   想到这里,顾迟突然笑了一下。   只不过依照小余儿的性格,估计是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那家伙没有甜言蜜语,更不会拐弯抹角,他只会把想法藏着心里,然后用行动证实,让人一头雾水。   王大串:“你又笑什么?吃错药了吗?”   “……是啊。”顾迟心道,“这一年来我都吃错药了,还喜欢上了这种药。”   他有些空茫地望了一眼头顶上的天,黑压压的乌云一片,既没星星也没月亮,对王大串道:“你吃错的药不比我来得少。”   翻窗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半夜四点过了,相比之前的耍帅,这次变成了狗刨样——因为要放轻动作。   顾迟蹑手蹑脚地回到房间,没急着睡觉,反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借着外面打进来的光,有些出神的看着钟从余的侧脸。   四周安安静静的。   有个喜欢的人,有那么一些盼头,一些死心塌地,日子也挺不错。   “你刚才去抽烟了?”钟从余突然开口问道。   “嗯……啊?”顾迟如同被逮了个现行,有些措不及防。   钟从余翻了个身盯着他,黑色的眸子有些发亮,忍不住地皱了皱眉头:“我闻道味道了。”   “属狗的鼻子。”顾迟笑着骂了一声,揉了揉发红的眼睛,感觉血丝都要爬满整张脸了,然后又大言不惭地往自己身上嗅了嗅,“味道好像是有点大,我去拿衣服洗澡吧,你继续睡,不用等。”   钟从余敏锐的看见了他上一个动作。   他坐起来,伸手拉住顾迟的手腕,语气有点冲又有些不忍地说道:“都这么晚了,你还睡不睡觉了?”   顾迟:“洗个澡,要不了多少时间的,乖。”   “不行。”钟从余手上一发力,把顾迟拽回床上,然后继续行驶八爪鱼的本能,不嫌热,更不嫌刚才说的味道了,简单直接地下令道:“睡觉,现在陪我,明早再说。”   顾迟不**分:“哎哟,洁癖好了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现在告诉你我还没洗脚你要踹吗?”   钟从余直接在他屁股上掐了一下。   顾迟:“……”   切开黑的小兔崽子!没安好心!!!   快要睡着的时候,被扔在枕头边的手机突然亮了。   顾迟的神经最近特别紧张,任何一丝轻微小动作就能让他立马进入警戒状态,鬼鬼祟祟地从八爪鱼包裹中解救出一只手来,调出消息,就看了到李奄三的回信。   里面还夹杂着些许错别字,看来也是困顿得不行了。   ——行,我刚刚作完几套片子的后期,顺便接了另一个单纸,下周末就出发。   回复明明挺好的,皆大欢喜,但不知道为何,顾迟的心突然猛地沉了下去。   下周……这么快的吗?   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给钟从余说啊。   万一小余儿要反对,要闹脾气怎么办?自己不在,没人哄他,会不会伤心?他补课的时候会不会走神,不听讲了,然后成绩下降?   可是……还是得去挣钱,不然都得挨饿。   所以必须分要开一段时间。   顾迟足足发了十分钟的呆,才愣愣地给李奄三回了一个“好”字。   紧接着,他像是做了一件亏心事,所有的情绪都变得不安起来,辗转反侧,最后侧头,悄悄地在钟从余搭在自己手臂上的手指亲了一下。   既然是下周的工作,那么趁这几天出去找一点零散活计干倒是不难,就那种一天七八十元的,可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跑跑腿,赔赔笑,捣腾点体力。   工作日的最后一天,顾迟接了一份运货的事情,老板见这个小伙子勤快能干能吃苦,再加上正式员工请病假了,手下的人力不够用,便告诉他干脆周六也来干一天,双倍价格,还包午饭。   顾迟欣然答应,早早地就出了门,也恰好这一天,是钟从余难得的整天假期。   钟从余醒得时候觉得心里闷得慌,顶着一脑门的起床气开门,在屋子里转了三圈没找到想要的,反而看见那一老一小年纪差几乎是一个世纪的二人毫不知耻地坐在沙发上,理所应当得更生气了。   虽然钟从余脾气坏,坏到了一种无法超越的地步,但有一点还是比较值得表扬,那就是他不会在不熟悉的人面前发火。   所以天大的委屈,他也自己憋着。   顾老太婆起初觉得这个白净小伙子不是什么好人,但后来多观察了几天,又觉得顾迟对他有说有笑的,甚至碰见与他相关的事情会变得温柔起来,和其流氓本子格外不符。   那流氓肯定怕他!或者他手里有流氓的把柄!内里有斗!   顾老太本着一点道听途说的知识,还用不准确,联想到“擒贼先擒王”这个典故,决定如果要抢到儿子的财产,给小孙女挣出一片天地,就必须得笼络势力,让白净小伙子站在自己这边。   于是,她迈出了自己酝酿已久的第一步,对钟从余招招手笑道:“小伙子,你和我那大孙子很熟吗?” 第50章 红酒 第七   这一句话, 骤然变成了点燃引线的火折子。   因为没能找到人,加上起床气作祟,钟从余现在听到顾迟两个字就来气, 六分旺的火给活生生地烧成了十二分, 心里想着这人又不知道扔下自己去哪儿鬼混了, 明明很久没有好好待在一起了, 难得的假期也要浪费,一天逗猫惹草, 四处浪荡,都是有对象的人了,不知道“安分”怎么写吗!?   讨打!   “不熟。”钟从余说了一句气话,紧接着冷笑一声,又道, “更何况熟不熟关你什么事?你又和他能算得上什么关系?”   顾老太听得发愣,第一次的时候没有尝出冷嘲热讽之意, 反倒是有点暗自开心——不熟就好,不熟的话拉来战队自己容易很多啊!还不用挑拨离间。   但这想法没有持续到三十秒,她又听见这个白净小伙子说道:“他本来就是我的。”   顾老太婆:“什么你的?”   钟从余眉头一压,语气不善:“走开, 你管不着。”   他虽然不随意和陌生人发脾气, 但不代表会为人友善,目中无人成了习惯,但凡被踩了雷点,冷下脸来, 是连亲爹都要叫“你算个什么鬼东西”的人, 更可况这样一位来历不明,且招人厌恶的泼妇老太。   顾老太见过喊打喊杀的臭流氓, 也见过蛮不讲理的败家纨绔,可唯独没见过这种喜欢把语言当刀子使的人。为了弄清楚钟从余的态度,甚至毫不犹豫地使出一套看家本事——撒泼打野滚地板。   她一把扑上去抓住钟从余的袖子,死死往回拽,仿佛这样就能真的折腾出来些许名堂,然后挺起有些凹陷的胸膛,气势毫不退让:“他是我孙子!我是他奶奶!我生了他爸,才会有他!不然他现在连屁都不是!我就该吃他的用他的,他就该出去赚钱养我俩婆孙!我凭什么管不着?!”   钟从余脸色阴鸷,看向这个还未及自己下巴高的老太婆,生平第一次冒出了想要打人的想法。   为什么有的人可以这样不要脸,有的人就要碍于面子佯装一辈子呢?   许艳艳——也就是跟着顾老太婆的那个小女娃——也算是够倒霉的,生来就得个如此恶劣的大名,顶着一脸名副其实的艳丽低俗笑容,连嘴角的口水都还没擦干净,就拍着手含糊不清地符合道:“养!养!养!吃雪糕吃……”   小孩子是最会察言观色的,她看到了钟从余的表情,被吓得把赶紧后面的话全部吞了回去。   那眼睛像是要吃人。   顾老太婆不仅不知收敛,反到蹬鼻子上眼了,决定既然当不成盟友就先发制人:“老娘他妈的还想问你是谁呢!什么关系啊?什么你的我的他的啊?你有本事吗?凭什么吃这里的饭啊?给钱了吗?这屋子里的东西都是我儿子的!我的!你姓顾吗?我呸!蹭吃蹭喝居然还把自己当主人了!”   钟从余听到“蹭吃蹭喝”的时候,准备在喉咙口的刻薄打了个回车,既而突然自下而上地打了个激灵,猛地回想起来自己曾经问过顾迟——我是不是妨碍到你了?   他当时虽然没肯定,但也没否认。   顾迟的回答只是一句不平的淡的:“你不操心这个。”   还没等老太婆把舌头捋直进行下一轮入不得耳的开骂,钟从余就凭蛮力把手上的人一把掀开,像是要甩开那句在耳边挥之不去的话,后者直接被甩到了沙发上,屁股和后脑勺朝下,“哎呦”一声,茶几边的小板凳也跟着哐当倒了一片,声音乱的叫人心烦。   “啊啊啊啊啊——!”   许艳艳被压在奶奶臃肿的身子下,开始尖叫。   老太婆也不安分,笨拙地翻身,抱着孙女开始又哭又诨:“打人啦,读书学生的居然打老太婆啦!”   “还有没有天理啊!!!”   仿佛恨不得全世界都听见。   钟从余最先是气得头冒青筋,想用厕纸塞住他们的嘴,但到了后面,居然渐渐地变得麻木起来。   他不知道这老不死的东西到底要闹什么花样,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应对局面,自打出生以来就没见过这种人,不想就这样任凭他人来骂自己,但也不会去真的打人。   他虽然经常被人夸聪明,此时此刻,却猜不出这老不死的究竟想要干嘛。   随着大门“咣当”一声在背后摔得关上,钟从余都还没回过神来。   他甚至比之前还要六神无主了。   钟从余无端地开始思考自己为什么会要站在这里,思考自己凭什么要和这些下三滥的人为伍,为什么要学着那些普通人费力挣扎,放着好日子不过,是猪吗?”   但还没来得及去得出答案,他又把之前的问题给全体否决了,不留余地。   “为了顾迟。”钟从余在心里默念道,“等两年,以后就好了,自己以后带他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也不回去原来的地方,两人好好的找个新住所安家。现在为了顾迟忍一忍,不就是遍地龌龊的人嘛,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么一想,整个人果然轻松了许多。   而后他先自己在楼下坐了十几分钟,一言不发,屋子里面的泼闹也在这段时间里落了下去,要么是叫累了,要么是觉得叫也没用,总之,耳根子清净了就行。   钟从余发挥耳机精的本质,靠音乐来平复心情,好不容易把所有的情绪按压了下去,他转眼又发现,自己当时怒火中烧,走得太急,忘了带钥匙,身上穿的还是睡衣!   钟从余:“……”   敲门是不可能的,永远都不可能,打死也不向那个老东西低头。   正当愁眉苦脸之际,他突然感觉到衣服兜里面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不同于其他的消息提示,专门被人为设置过的,有独一无二节奏的,那便是能叫人耳鼻喉乃至脑神经都通透一番的顾迟短信!   ——出来,来汽车站这边,我今天赚大发了,心情特好,晚上请你吃烧烤,悄悄的,就我俩!现在出来带你去个好玩的,别人都不知道的秘基地,男朋友。   然后又是一张自拍发了过来,角度……不是一般的傻,幸好能用颜值撑起半边江山,鼻头灰扑扑的,整张脸都贴近镜头,看不出来背景,唯一一点缝隙,也被他用比“耶”的手势给挡着了。   ——好不好看啊?   ——丑。   ——哈!我丑你还喜欢我?你口是心非啊,小心鼻子变长,你明明想说帅死了要求欧巴么么哒!   ——……   ——小余儿小余儿小余儿!   ——干嘛?   ——没事,就叫一叫,还有么么哒!记得按时来啊,我肯定比你早到。   隔着屏幕,钟从余那张万年冷脸突然红了。   其实,自从看见这些来得正巧文字的一瞬间,之前那些所有不好的心情全都灰飞烟灭,自动成团滚去垃圾回收厂了。   汽车站不远,慢慢走路过去只要二十分钟,钟从余由着这迫不及待的心情肆意发展,本想着一见面就要硬来一个大大的拥抱。   结果——   “我……擦?”顾迟吓得合不上下巴,笑得人仰马翻,还差点冲蹲着的那块大石头上掉了下来,“小余儿,小余余,欧巴巴,你这啥大半啊?大街上的,你穿睡衣诱惑谁啊?”   钟从余:“你笑个屁!”   顾迟砸吧砸吧下巴:“不错,真不错,诶等等,这不是我的睡衣吗,你干嘛穿我的?”   钟从余难得不要脸了一次:“你的怎么了?我不可以穿吗!”   “可以可以!”顾迟连忙压低声音哄人,“我那一柜子的睡衣都给你穿,你天天换着穿,冬天的裤子搭配夏天的短袖都可以,然后我给你拍照,做成相册压枕头底下睡觉,睡不着就拿出来看,行不?”   钟从余哼笑了一声。   果然是个臭流氓。   顾迟跑去身后推了他一把:“还愣着干嘛,走啊!”   钟从余笑笑:“去哪儿?”   顾迟故作神秘:“哎呀你急什么,忍不住了吗?到了就知道了。”   大巴要开出城区,大概需要一个小时,钟从余神经绷了半天,和两个长得都不那么过眼的人对视着,现在有一张帅脸在旁边镇邪,能突然这样放松下来,困意上涌,不出几分钟就靠着顾迟肩膀睡着了。   下了车后,又走了十分钟,来到一块比较空的废弃草地。   时间晚上七点过二十,天开始黑了。   “闭上眼睛。”周围没人,顾迟干脆一把拉起钟从余的手,“来,剩下的我带你走,秘密基地要是被知道了入口就没有仪式感了。”   “嗯?”钟从余有些犹豫,但还是选择闭眼。   “听话就对了,不许偷看啊!”   他跟着顾迟磕磕绊绊地前进,好几次都差点一脚踩进坑里,走了大概,嗯……两百来米吧,才终于停下。   钟从余:“好了吗?”   “行,好了。”顾迟放开他的手,迈回一步站到他身边,轻声道,“睁眼吧,缓一点,别急着一下睁开,这里的光线有点刺眼。”   说完还不放心,依旧伸手在他眉毛上遮了遮:“我还是给你挡一些吧。”   钟从余睁开了眼睛。   有提醒在先,这个掀眼皮的过程就变得有些长,再加上闭眼的时间也有点长,按照普遍规律,视线会比较花,但这一次那些花花绿绿的杂色没有了,入眼一片红色,暖洋洋的。   顾迟:“慢点,诶我叫你慢点,听话,待会儿瞎了我不负责啊!”   钟从余才懒得理他。   随着视线范围的慢慢扩张,越来越多的暖色呈现在自己眼前,连光斑都带着金灿灿的点在空气里上下浮动,地上枯萎的干草集体烫了个头,变成了夕阳的红。   “好看不?”顾迟指了指头顶,“天现在会变成金色,更好看。”   果不其然,这种大自然独特的金色在其他地方看不见,光斑会慢慢移动,光线折射发生改变,每一帧画面,都是创意和艺术的结合体。   身后,在暖色的土地上,拉出了两条又黑又长的身影,还牵着手。   钟从余没动说话,也没有动,如同一根定海神针似的定在了这里。   “说点什么。”顾迟开口道,“随便说点,你这样不说话我不好意思。”   钟从余被他这一声拉回了意思:“啊?”   顾迟:“……”   这木鱼小子也忒没乐趣了。   顾迟:“快,快说,你爱我。”   钟从余:“我爱你。”   顾迟:“继续,来点原创的。”   钟从余:“我一辈子爱你。”   顾迟:“迂腐,过时,老土。”   顾迟拽着他将就着地上躺下:“哎行了,不难为你了,你也别乱动,反正是我的睡衣我没洁癖,你陪我躺会儿,忙了一天,要累死了。”   钟从余笑了起来,还居然笑出了声,趴在他肩头亲了亲:“干了什么?”   顾迟啧了一声:“搬砖,要给我捶捶背吗?”   钟从余哈哈大笑。   “你笑我!?”顾迟一翻身起来,使出胳膊和手上的功夫,“小白眼鱼你居然笑我,行啊,养好了,长能耐了,爷今儿个不给你点厉害你还不知道我是谁了吧!”   他一胳膊揽过去,结果地理位置不好,两人抱着咕噜噜地滚了几圈,天晕地旋的。   顾迟感觉脑袋都要被摇匀了,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卧槽,扶我一把,哎哟喂人老了。”   钟从余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甚至有点反胃。   老老实实地并肩坐了一会儿,看到太阳全部落了下去后,时间大概接近八点,便准备收拾回去。   就在等车的时候,顾迟突然说道:“我前几天认识了一个人,大串也认识,他要折腾一个什么摄影片,需要出去拍,去一些远的地方到处走,我要参加合作。弄得好的话,金额会相当不错,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其他费用,比普通打工都要高许多,时间……大概两个月吧,开学回来。”   钟从余的脸色几乎是“刷”地一下白了好几分,有些反应不过来,转过头,问道:“你说多久?”   “两个月?”   “你要我,两个月,不仅看不见你,不能抱着你,还要和那两个人相处吗?!” 第51章 红酒 第八   钟从余简直想把“分开两个月”和“那两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揉成一团, 拍到顾迟那张大言不惭的面门上去。   让他看看,这是人干的事情吗?   你就是这样对我的吗?   顾迟早就料到了钟从余的过激反应,也有所心理准备。按照以往的惯例, 他现在本该是去哄一哄这个正在炸毛的小朋友, 或者直接不告诉他, 先斩后奏。   但顾迟后来转念一想, 这样太没理性了。   不行。   钟从余是人,说得透彻一点, 是他爱的人,不是可以随意忽悠随意欺骗的,平时逗逗乐子也就罢了,但到了关键时刻,最起码的尊重和知情权不能忽略。   顾迟再做出一步解释:“我现在也拿她们没办法, 从某种程度上讲,那还真是我的奶奶, 我爸现在又没死,房产不在我名下,她确实能住,这点你肯定比我懂吧。不过我对她们的讨厌不比你少半分, 我打算回去后就让她们搬去对面, 你还是在我这边住,咱们眼不见心不烦,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行吗?”   钟从余抬头, 看见顾迟正在强扯着微笑看着自己, 最近可能是被奔波给累到了,脸色格外疲倦, 初见时期的所有年少轻狂意气,都已经变得满目疮痍,显得千疮百孔起来。   他的心情猛地沉了下去。   顾迟本来就不是一个有什么耐心人,身边的朋友都是小弟,每天能变着方似的“呼风唤雨”,但唯独到了钟从余这里会有改变,他收敛起所有的脾性,试探着说话,甚至小心翼翼地问一句:“行吗?”   这一瞬间,钟从余简直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混账!   自己是怎么对他的?自己是怎样整天瞎折腾的?良心被狗叼了吗!?   你还有什么资格说爱这个字?   想到此处,哪怕是他心里的怒气能一口吞一个地动山摇,嘴上还是应了下来:“……嗯。”   因为钟从余还想起了出来的时候顾老太婆骂的那句“你有什么本事?”,这完全是一把弯刀捅进了心脏尖里,穿了个对穿,勾上皮肉,疼得打颤。   虽然小时候的事情没什么值得回忆的价值,但有一个道理他始终记得——没本事就是没本事,不要去装作有本事,认清自己,认清当下,该装孙子的时候就装孙子,孙子装久了,只要人不傻,总有一天可以当老子,千难万难,忍字最难。   顾迟被他破天荒的乖顺给吓着了:“诶,答应了?”   钟从余:“嗯,别贪玩,早点办完事回来,我会想你。”   “行!”顾迟生怕他反悔,立马附和道,“路上要是碰见什么好玩的东西,我待会来给你当礼物。”   钟从余哼笑一声:“类似于你的自拍吗?刚才发我的那张已经设置成桌面了。”   顾迟跳起脚来就打算去抢:“卧槽!看看就行了,你还要拿起来当宝供着啊?不怕半夜看手机的时候得心脏病吗,这谁顶得住啊!”   钟从余:“不丑。”   顾迟慌了:“丑死了!我在给你说正经儿的,不闹啊,乖。”   钟从余把手机屏幕在嘴上亲了亲:“你回来我就删,不然等着被公之于众吧。”   顾迟被他气乐了:“钟从余你大爷!”   把压在心里好几天的话说开了,心情也跟着变得舒畅起来,回到汽车站的时候已经晚上九点过了,躲避城管的那些小商贩掐准了时间,趁着夜生活的开始占据上好位置,操起勺子,摆弄出一副,开始捣腾起一天的饭钱来。   顾迟最近被拮据的生活整成了需要三步一回头的裹脚老太婆,精打细算惯了,难得大刀阔斧地买了两大桶烤肉串,还不忘提醒一句:“记住,待会儿吃完等身上的味散了再回去。”   钟从余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那个桶:“这老板眼瞎吗?”   顾迟伸个脑袋过来:“为啥?”   钟从余拿来比较了比较:“你的太少,我的太多。”   “哦,不是他瞎。”顾迟故意呲牙咧嘴地说,“你不是吃得多吗,我让他装的时候把我的多给你多塞了一点。”   钟从余:“你不吃?”   顾迟不由自主地揉了揉肚子:“自从上次吐过之后胃就一直不太舒服,再加上最近也没什么胃口。啧,如果不是为了偷偷约你出来私会,我连饭都懒得吃了。”   这种打一巴掌再给颗甜枣的事情顾迟干了多了去了,是他的拿手绝活,前半句还让钟从余想揍人,紧接着就用下面的话让自己免于拳头。   巷子间虽然七歪八拐错综复杂的,但总体面积不大,就算走得再慢,只要不类比蜗牛爬行,也远远不够吃一大桶肥肉串的时间用。   他俩就在楼下这样坐着,嘴巴都被大五花大肥牛占据着,没说话,但肩膀挨着肩膀,伸着的长腿负责时不时地打一架,踢一脚,表示知道你在我附近。   比起那些一线城市,这边的晚上要暗得多,但声音分贝的锐利不减,有点像是被关了声卡的垃圾歌手,没了优化,便带着带着鬼哭狼嚎的真实,将底层的本质光天化日地剥离出来,不作丝毫掩饰。   类似电视机的声音开得特别大,从窗户里面蹿了出来,传到街上,因为炒菜油烟子太大的咳嗽声,和小屁孩不愿意写作业便用笔头戳木桌子“哒哒哒”的声音……还有,一种吵架声。   这座城市,总给人一种灰扑扑和褪不去的铁锈黄颜色。   其实吵架在这儿挺常见的,广大群众连热闹都不愿意凑了,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吵上半个多小时,只要不在睡觉的时间点吵,一般没有人会插嘴。   但这一次,好像不太一样。   “你听见了什么没?”钟从余侧头问道。   “嗯。”顾迟还是吃不下,这几天胃里都不太对劲,便把剩下的肉全部放进钟从余的桶里,“吵架了,是俩女的,好像还挺厉害的,你要是觉得闹我们换个地方坐。”   “好。”钟从余点了点头。   可越往外走,声音并没有减弱,反到更大了起来,又有两个男的加入了混战,唾液能飞十里远。   这一片的人,人到中年,大多数都带着一点肺部问题或者呼吸道的问题,说不到两三句话就会咳得更个破风箱似的呛气,但他们今天居然中气十足,嗓门十分响亮。   不过还是没有骂出为什么吵架,只负责诅咒对方的各类祖宗。   毫无意义。   骂得周遭十里的人心情都格外烂。   一些从未听过,甚至大有可能是自创的疯言疯语穿到了钟从余耳朵里,让他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头。   钟从余冷嘲热讽地对顾迟说了一句:“你在这地方没长歪也算是个奇迹。”   “奇迹这种东西有一个就够了。”顾迟说,“你还贪心地想要两个吗?”   钟从余:“恐怕是你想要两个吧。”   顾迟笑了笑:“你是独一无二的”。   这些人,从出生就盘踞在这里,目光也就这么一丁点长,接触的圈子更好不到哪里去,恶性循环,上梁不正下梁歪,其他的新生儿是等着如何被父母雕琢成更好的玉,而这里的是等着被如何糟蹋,反反复复,暗无天日,也能只能到此为止了。   相比之下,钟从余就是一簇让人想拽在手里,不想让溜走的光。   尽管这光的脾气臭,还特黏人。   却都是那些低俗恶劣的人无法企及的。   在以往,总会出现一个嗓门更大,更加脾气暴躁的人摔开窗,用一句“吵个屁的你妈逼”来结束这次闹剧。   可今天的场似乎没这么好收。   甚至活脱脱地出现了一股气压。   “你他妈就是你爸和外面的婊/子私混出来的!还要吃老娘的用老娘的!还有脸让说遗嘱的事!我告诉你!我死都要带着这房子一起去死!砖都不给你留!”   顾迟的脚步顿了顿,靠在一边墙上,胃现在抽筋似的痛,不过犯不上不能忍,只是不想走了,钟从余也停下了。   又是和钱有关。   但凡任何东西沾上了铜臭味,都会变味。   周围总算是有人虚情假意地开始劝啦。   “哎哟喂。”有个大妈说,“自己养大的孩子,气什么气啊,年纪大了别生气,以后不都还是她的啊,何必呢……”   “屁个我的孩子,老娘这辈子就没生过小孩!”女人更口无遮拦地骂了起来,“狗种,你在外面丢人现眼我不管,你敢闹到屋里来我就杀了你!”   “你就是想让我死!”一个年轻一点的声音如同炸雷地响了起来,“黄皮老东西自己看管不了男人!你还好意思说!你当时杀了我妈,为了面子就给外面的人说我是你和我爸生的!等我爸死了,就折磨我!贱人!”   这发展好像是挺离谱狗血的,人物好像也有点复杂。   “你再说一遍!!!”   “我说你他妈贱人!你不得好死!!你去死!!!”   还没等听到再出现其他声音,周围突然爆发出一阵尖叫。   同时,有一声巨大的闷声响了起来,像是有东西硬碰硬地撞击到了墙上,然后就着楼梯口开始往下滚,可怕的节奏。   紧接着,几乎所有人的都从家里跑出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路灯还是这样昏暗,夜晚的黑色像是浓稠的凝固了起来,站在远处看根本没法看清。   而那尖叫声并没有在一声之后就停了下来,层层叠叠的,以那栋楼为中心,仿佛是一个仪式,每位跑过去凑热闹的人都要叫一叫,一瞬间,恐惧充斥了整个空间,乱成一团。   空气中有恶心的味道。   又是一个尘埃落定。   顾迟的脑袋空白了三秒,然后完全没法顾及肚子痛这个问题了,他一把拽住钟从余的手就开始往前跑,使劲儿跑,手上的烤肉算散了一地,有几个屁滚尿流的小孩闻到了香味,居然想跑过来捡着吃。   拨开人群,逆流而行,恨不得马上离开这个地方。   钟从余像是一只牵线木偶似的任由他带跑,没有任何反抗动作,恍恍惚惚地在脑袋里猜到了一个大概。   应该是吵架过于激烈,起了手上冲突,有人死了……   是老的死了?还是小的?   就算不是亲生的,就算有一些纠缠不清楚的瓜葛,但好歹也是从小看到大的人吧。   就算没有亲情,好歹也有点人情吧。   感情对他们而言就这么弱不禁风吗?为了钱,什么都可以不要?   顾迟也不知道自己能带钟从余去哪儿,离开的地方是他家,这大晚上的,除了家,还剩下什么地方可以去?玩街头流浪吗?   但刚刚带他走的想法如同触电一样就在脑袋里面滋生了,甚至没有经过意识同意,手脚就先动了起来,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跑去了外面。   路上有人用奇怪的目光看着他们。   每个人的人生都不一样,一样的活,却不一样地过日子,然后不一样地告别世界。有人天生就该金枝玉叶,就有人天生就要烂泥地里摸爬滚打,两者喷在一起,注定不是什么好事。   顾迟在最中心的商圈里面停下了。   他放开手,居然发现自己手心冒了一层有一层的冷汗,打湿了钟从余的衣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们……晚点回去,等那些人被处理好了再回去,现在千万别回去,你不急吧?”   “嗯。”钟从余倒是很通情达理,“不急。”   顾迟被他简短反应给一惊,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没事的……没事……”   钟从余这才看出来是顾迟是怕自己被吓到:“我没事,也不会有事,那些人还不足以影响到我,我们不在这里站着,去另一边。”   “好,好,好。”顾迟用手锤了锤自己的胸口,到了地方才问道,“刚才怎么了吗?挺公共场合的啊,怎么要过来这边?”   钟从余甩了个臭脸色:“那家连锁店的头上老总是钟骏驰。”   顾迟:“……”   新店开业时期,总经理的视屏在店里的大屏幕上滚动播放,录制的是一期以“青年们如何才能成为新时代领袖者”为主题的访谈,钟骏驰在上面倒是显得人模人样,迷倒一大批自称“大叔控”的小姑娘,就是没人知道他会半夜里带着打手来骂儿子。   钟骏驰带着公式化的笑容告诉主持人:“现在有的年轻人,稍微有一点点成绩就开始耀武扬威了,还以为自己有多么了不起,其实苦日子都在后头的,等他们尝到滋味便会叫疼了。”   钟从余恨不得眼睛里能长出刀子,一刀捅穿着大屏幕,通个稀巴烂。   钟骏驰总是会拐弯抹角地骂自己。   父子俩就这样隔着网络用沉默互殴起来。   顾迟看笑了:“行啦,你再怎么盯也不能把他盯出来,我们惹不起还躲不起吗?不看就完事。”   钟从余气鼓鼓地跑去公共椅上坐下。   顾迟屁颠颠地跟在他后面顺毛:“等以后就好了,这几年就我努力,以后就是你的事儿了,你可是我的秘密武器,养来以后享清福用的。”   钟从余盯了他一眼,有些莫名其妙地解释道:“你这样说得像我是你儿子。”   “你会聊天吗?”顾迟摆摆手,“我这是在包养对象。”   一周后。   死人的事情已经经历了爆炸性新闻——饭后闲聊——无人问津的三个阶段,巷子里面依旧每天有人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等着混吃等死,好像这事情压根没发生过。   顾迟走的时候是个工作日,钟从余一早就上课去了,他先把家里收拾了一边,留下了这几天打工挣的钱,愁眉苦脸地看了一样对面,也就是顾老太婆和许艳艳住的地方,转身下楼了。   王大串和李奄三在等着他。 第52章 红酒 第九   后面两个月的生活几乎是按照一个模子复制出来, 不断循环重复。   没有顾迟在的家,在钟从余眼里就和掏了心空壳子没什么差别,冷冰冰的, 毫无气息。除了能睡觉的时候用一用, 让夜晚有个落脚点, 便没有多的功能了。   他把一天二十四个小时的十六个小时都放在了学校, 走得早,也回来得晚, 不出意外的话,一周都见不到顾老太一面。   随着上一届高三毕业生的卷被子滚蛋,繁重的学业和巨大的压力自然而然地落了下来,不做任何缓冲,“哐当”一声砸在了他们的天灵盖上。有整天鬼哭狼嚎怨妇做派的, 也有无所无谓你随意考我都会的遭人憎恨类型,但唯一的相同点就是, 只要还在学校上课的,都渐渐地习惯了穿上校服,没有以前那么爱瞎折腾了。   至少从大局上看,终于有点学生应有的样子了。   而剩下的那些掐在指甲缝中的放假, 都被钟从余分配出来睡觉和找顾迟黏黏腻腻地发消息了。   ——很忙?   ——想你。   ——晚安。   不过顾迟那边好像也挺忙的, 信号不稳定是常事,回话也被迫敷衍起来,显得格外无奈,一有空就到处跑, 时间被赶路和拍摄对半分走, 也跟着加入了贴上枕头就能打呼噜的猪的大流。   仿佛前些日子那些每天的骚/撩跳脚都是做梦,现在被一巴掌拍醒, 幻想破灭,只得风风火火地进入现实的流离状态。   两个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试探着成长。   荆棘丛里找路走,舒坦是不可能舒坦到哪里去的,但也没必要过于担心受怕,免得脚还没来得及踏出去窥见外界天日,就先给某些道听途说吓得变成土地里的肥料,提前拥抱大自然了。   有一次下晚自习,整个学校的走读生都走得差不多了,钟从余还在位置上八风不动地坐着。   易七二收拾好东西,战战兢兢地问:“父皇,别死在训练场上啊!”   钟从余头也不抬地说:“走你的。”   易七二格外诡异地“哦”了一声:“我懂,你是有顾老大看着的,保不齐每天都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和我们不一样。”   说完还不作数,还要扯着嗓门唱出来。   “我们不一样,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境遇~”   “不一样”的钟从余差点被这标准女汉子逗得哭笑不得,还好及时憋住了。   她一边唱一边打算开溜,结果在门口又看到了用干面包和白开水当晚饭的学习委员杨斌。   易七二不小心一脚提到在了他的桌子腿上,把人当场掀翻:“哎哟,抱歉!我没看见!学委?你这又是干嘛啊?同在一个屋檐下,别人那边的气场是秒杀全局,到了你这儿,怎么就变得如此寒酸啊?”   末了,还补充一句:“我绝对不是在寒暄你。”   钟从余:“……”   杨斌搞不懂为什么所有人都喜欢提他的桌子腿,还要踢翻,一咕噜地爬起来,眼神带着些许壮志凌云的气概看向钟从余。   钟从余:???   杨斌一鼓作气地说道:“从今天开始,你不休息我就不休息!你回家我才回家,我就不信,我下次还要被你拉开一百分!我下次一定要超过你!”   钟从余翻了个白眼:“……哦。”   易七二笑得差点现场表演了劈叉。   学校里面的人也总是这么千奇百怪,难以捉摸他们到底想要干嘛。   接近七月底,同样是平平无奇的一天,钟从余被热得瘫在桌子上闭眼休息——原因是顾迟以前那些小弟的篮球队差人,眼瞅着就要夏季赛了,百般无奈下,只好抖着胆子来找大哥的好基友。   没想到一提到大哥的名字,高冷学长就答应了。   小弟:“真,真的不耽误学习吗?”   钟从余直接忽略掉了这句废话,问道:“打哪个位?”   而班主任就是在这个时候推门进来的。   钟从余的表情少,五官很精致安静,比一般的男生肤色要白一点,却又不会显出病态,身上永远飘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淡香,可能是洗衣液的味道,白色的衬衫一层不染,个子也是瘦瘦高高,特别招当下小女生喜欢,是个赏心悦目的美少年。   班主任趁他睡觉的时候多看了一会儿,无端想道:“家庭环境这么好,硬件设施也不差,明明能一路开绿灯似的长大,怎么偏偏就要这样折腾自己呢?上次保送也耍脾气不去了,果然还是没长醒的小屁孩。”   “老师有事?”没长醒的小屁孩感受到了视线,突然睁开眼睛。   班主任偷瞄学生被当场抓包,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啊,没……不,有事儿,有件事儿老师要给你说。”   钟从余:“……”   但他还是自己站了起来,给班主任让出位置:“坐,你说。”   班主任上了20年的课,一路直奔研究生毕业,又教了十几年的书,头一次被男生礼貌地让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没想到竟然是才被自己暗骂了小屁孩的人!   她卡鸡毛似的咳了两声,便道:“就……那个,你还记不记得你才来我们学校的时候,就高二上学期,报名参加了一个国家级的数学竞赛,虽然通知得有点晚,但结果很不错,妥妥的一等奖没跑了,主任让我叫你去申请Q大的加分,这样一来,就算在高考上出现什么意外情况,以你的能力,肯定能上。”   在问之前,班主任就提前想了想钟从余的回答,最好的是直接点头,最坏的,也就是又闹脾气说不需要。   但这一次,钟从余居然顿了顿,问道:“只能填Q大?”   “当然不是针对学校。”班主任有些傻眼地解释道,“这个分要是争取来了,是算进你总分里的,然后才是填志愿,被学校录取……”   班主任猛地反应过来:“等等,难道你不想考Q大?”   “嗯。”钟从余说,“我打算考A大,Q大……太远了。”   “为什么!你疯了吗?”班主任突然火了,她想到了自己的孩子,虽然小孩今年才中考,但全家人已经开始轰轰烈烈地为他的高考做准备了,严禁得不敢出一丝差错。   “远什么远?有什么好远的?又不是古代出个门十年不能回家,你们这些小孩就知道根据心情办事,你有想过以后吗?有考虑过大人的想法吗?A大虽然也是好学校,但赶Q大可差远了,你有这个能力不去,你到底想干嘛?!”   班主任气得有些发抖,恨不得找人把这大小伙压进去。   钟从余被最后那句话问住了。   想要干嘛?   ——他当然是不想离顾迟太远,他怕远了,一切都淡了,老师的话固然没错,可他觉得后者更可怕。   很幼稚吗?   当然很幼稚。   好半天,钟从余都没吭声,等这一股火气过去了,他才低声道:“谢谢老师,要准备什么资料?我回去弄。”   钟从余像是一个在超市里抓住了自己心仪零食的小孩,可怜巴巴地等着“这位大人”点头同意。   班主任被他一句谢谢给灭了大半的火:“你总得告诉我为什么吧,两次,你拒绝两次了,别人巴不得倒贴上去了,Q大校长是你家世代仇人吗?”   钟从余难得地笑了一下,好看的眉目间仿佛压抑着千言万语,又被自己强行堵在喉咙口,只是不咸不淡地回答着玩笑话说道:“这倒不是。”   然后又闭嘴了。   班主任:“……”   她今天算是知道了,傻子和学霸这两类极端,其实可以长在一个人身上,并且毫无违和感。   最后,她斟酌着词语,轻声道:“你天资很好,家里,也能给你提供一切条件,机会自然也比一般人多很多,现在你不懂,没关系,消耗得起,等长大了,就别再这样当儿戏浪费了。明白吗?”   钟从余点点头:“明白。”   但明白有什么用呢?   许多道理大家都明白,就算是不明白,也总归是在电视或者杂志上看到过,甚至听别人说到过,可就算是这样,能摒开杂念,往目的地直奔而去的又有几个人呢?   这条路上有太多的意外了,客观的主观的,难以预计。   知道和做到,本来就是两码事。   班主任抱着一位成年女人的心态伸出手来摸了摸他的脑袋,软乎乎的,心道:“是个要苦命的。”   钟从余原本下意识地想躲,结果在被触碰到的那一瞬间,又些怀念上了这来自掌心的温度。   小时候,他妈妈曾经也这样摸过他。   估计是老天爷都看他不顺眼,当天晚上,钟从余身边没有哪一件事情是安宁的。   和以往没什么差别,十点钟下晚自习,钟从余又给自己额外添加了四十分钟的自习时间,等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过了。   本该是洗漱休息,临睡之前听一听英语,可偏偏顾老太在这时候找上门了。   所谓“狼来了效应”,钟从余听见她响动的第一刻,就认为这老东西又要发病折腾,甚至想装死不理人。   但拍门声几乎是一声盖过一声,整栋楼都给折腾地动山摇的,等他皱着眉头打开门的时候,看到的却是顾老太背着她的小孙女,气喘吁吁,近乎是有些哭鼻子地问道:“小伙子,你们这里有药吗?”   近乎是软弱,哀求。   许艳艳小朋友壮烈地在这大晚上地发高烧了,周围还没有任何一家诊所开着门。   顾老太年纪大了,自己都没什么力气,实在没法单独照顾生病的小女孩,她又是初来此地,人生地不熟,唯一能称得上关系的两个人,一个不在场,另一个已经摆明了“滚开我视线范围”的态度。   那一刻,她决定:“老脸可以不要了,但孙女必须救!”   这才有了敲门的事。   骂归骂,讨厌归讨厌,但钟从余还是能掌握分寸,这本就自带高原红的小女孩如今烧得跟个煤炭似的,甚至连神智都有些不清了,要是拖下去,就算是不闹出人命,非得傻了不可。   钟从余:“进来!”   说完他就开始一边给顾迟打电话,一边翻箱倒柜地找退烧药。   他记得自己在春节的时候也发过烧,那次顾迟给自己的药效果相当不错,吃下去一觉醒来还能活蹦乱跳的。   可屋漏偏逢连夜雨,打了好几通电话顾迟都没接,钟从余也忘了那药叫什么名字。   光看说明书是不行的,那上面十种有七种都说可以用于退烧,但究竟效果好不好,小孩能不能吃,有没有什么用药禁忌,他都不敢保证。   许艳艳可能是难受得厉害,开始抑制不住地哭了起来。   挠人心的烦躁。   顾老太感觉自己的半边天都垮塌了,砸得让人喘不过气,她入定一般地站在原地,既不敢上前打扰,又觉得自己总该干点什么,汗水打湿了鬓角稀少花白的头发,掌心的汗水蹭在了衣服上,把上一辈劳动妇女们粗糙黝黑的手毫无保留的显露了出来。   “怎么办呐!找到要了没啊?”她不断地问道。   “我哪儿知道该吃什么!”钟从余被她问得心烦,用眼神狠狠地刮了这老东西一眼,“问什么问,给你孙女换衣服,出门!”   顾老太本能的瑟缩了一下,完全没了之前的那些泼辣,又冷不丁地听到了后面一句,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出门干什么?”   “废话,去医院啊!”钟从余每和她交流一次就要吐一升血,身上的校服还没来得及换下来,便转身进屋带着顾迟留下的钱,然后指挥大局:“你带好她的身份信息,我背她去医院。”   顾老太:“啊?现在啊?”   钟从余:“明早就死了。”   “好好好!”顾老太千想万想,都想不到这个不比顾迟好到哪里去的钟从余会亲自背小孙女,在大半夜里,完全靠跑步去坐出租都要十几分钟外的区医院。   “可惜不是自己的孩子。”她想,“如果是自己的,我同样会帮你厚着脸皮拼出一番基业来,但现在,艳艳才是放在首位的,凡是阻碍艳艳的,都会被她当做障碍扫除。”   后半夜下起了暴风雨,仿佛预示着还未到来的坎坷,狼狈不堪的三个人被迫在医院住了一晚,老太婆被折腾的一晚上没吃饭,现在饿得胃疼。   钟从余听不得她哼哼唧唧地咬牙声,只得又无奈起身去食堂给她买了一碗黑米粥。   顾老太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次性塑料碗,接过勺子,有些过意不去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着钟从余,头一次发现着小伙子长得太俊了,她这辈子就没见过如此俊的人。   她接下来的这一句话竟然带着歉意:“谢谢啦。”   这一宿的变革似乎就没有停下来过。   顾迟其实在电话响的第一声就听到了,他当时正好坐在宾馆的沙发上,刚洗完澡,全身都瘫着,整整一天的拍摄累得连脊椎骨都立不起来,还把脚给歪出个大包。   不同于其他来电的铃声响起的时候,顾迟连沙发都没坐热,便急着调整嗓子准备逗一逗他的小余儿。   可当他猛地站起来时候,就觉得一股血气抽上了脑袋,紧接着听见了一声闷响,这声音居然让顾迟联想到了之前在楼道里听见的那通一老一小的女人吵架。   头晕乎乎的,没有力气,坐在一边的王大串脸色骤然巨变,甩着肥膘跑了过来。   跑什么跑,比跑去投胎还要快,你又没有女朋友可以给带绿帽……   为什么自己的视线变得这么低呢?   顾迟眼前突然一黑——   意识这个东西,突然从神经里没了。 第53章 红酒 第十   顾迟醒来的时候, 已经是第二天大中午。   天气热得狗舔地,在外面的大地上洒点油就可以煎鸡蛋了。   身体还是重得离谱,活像是灌了铁水进去, 把五脏六腑全都搅合在了一起, 然后上下左右翻滚, 死得硬邦邦。   “我的迟子哟, 我这苦命的孩子哟!”有个声音在一边叫嚣,一边用两根肥硕的手指掂着餐巾纸给顾迟擦汗水, 开始装模作样地哭哭啼啼起来,“老天爷就爱折腾我们这些老实人哟!这小帅哥还没有来得及对象,就快要不行啰!没天理哟!”   顾迟本来是打算继续装死睡过去的,但听到声音后,生怕自己就此一睡不醒。   只得连忙把意识从沉淀的深渊里面拽出来。   他的第一个反应是:“谁家的姑娘劲儿这么猛?”   第二个反应是:“呸!谁说我没对象?我对象好着呢!”   “劲儿猛”的姑娘还不肯就此罢休, 大喝一声,伸出黏糊糊的爪子把顾迟的眼皮一掀, 卯足力气在他耳边吼道:“迟大爷!你快睁眼看看吧!你老再不起来钱都流进别人兜里了!”   话音刚落,顾迟几乎是弹射式坐了起来,一阵天旋地转,仿佛看到了飞升在即。   不过在这之前, 他第三个反应也跟着控制不住的身体从嘴巴里面漏了出来, 只感觉被迫睁眼的那一瞬间,一大块又圆又油的肥肉占据了自己所有视线,惊吓不轻:   “嘶……这姑娘怎么和王大串一样魁梧?难道是我平时看帅的看久了经不住了?还不如死了算了……”   王大串的的表情五味陈杂,把餐巾纸当做小手绢咬在嘴里碎碎念:“姑娘个屁!你丫重色轻友, 还没媳妇就先忘了娘!”   顾迟深呼吸:“我没一巴掌拍死你这死肥猪就不错了。”   “你拍啊!”王大串往自己“几个月”的肚子上闪了一巴掌, 敦实的脂肪涟漪惊起,“来来来, 往这儿拍!”   头顶那上了年纪的空调呛出一口蓄谋已久的重气,惊动了驻扎在天花板上的灰尘居民,两方就此争吵起来,丝毫不在意脚底下的两位非同一物种。   李奄三正好在这时候敲门进来了,他看见顾迟虽然还半瘫在病床上,但好歹能从面部动作间知道已经并无大碍,甚至额头上还残留着一些没退去的“五颜六色”,听说是被一个劲儿猛的大姑娘给气的!   李奄三:“哎呀,小兄弟醒啦,好好好,没死就好。”   “……”顾迟沉默了片刻,“三哥,我总算是知道你之前为什么不能找不到东家了,我没西去,你是不是还有点失望?”   李奄三心比天大,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你这话啥意思?”   说完也不给别人继续讽刺的时间,直接提来一大袋水果放桌上:“上午采摘的,新鲜,大伙儿吃啊,清热解暑,对你这种跑两步就中暑晕倒的小年轻格外有效果!千万甭客气!”   “甭客气”的奄三率先伸出猪蹄,大言不惭地抓起本该是犒劳伤员的食物往嘴里塞,然后苍蝇搓手似的说道:“哎呀,这一次真是多亏了二位兄弟了,大串和小迟功不可没!功不可没啊!我趁你昨晚休息的时候试着挑出一两张照片后期了一下,刚发去网上,就有老板来联系合作了!”   王大串虽然看起来没有干什么正经活儿,也毫无技术在身,但开车、探路、端相机……等一系列杂事都由他一人包揽下来,所谓三十六行行行出状元,大串兄在“老妈子”这条路上已经越走越平坦了。   王大串嘿嘿两声:“大家都是兄弟,不客气不客气,以后要帮忙随便吱个声,我还有很多绝活没使出来,只有你想不到没有我办不到,有钱分就行,我想拿回去追姑娘。”   顾迟:“……”   感情这胖子还在打着天鹅肉的主意!   李奄三已经笑开了花,搬起手指头数道:“哎哟!追姑娘?好啊,追姑娘好啊,像你们这种年轻人要奋斗的,一个是金钱,另一个就是美女,听起来俗气,但这就是人间的真理啊!”   这两人仿佛就是失散多年的亲生兄弟,相见恨晚,巴不得就在原地支起一张桌子叽呱到天荒地老。   “等等。”顾迟眼疾手快地拦住他俩的认亲仪式,直截了当地开口问道“奄三,老实交代,你这干豇豆的脑袋瓜里在打什么算盘?”   李奄三双手在脑袋瓜前一合,拍得甚响:“小迟就你懂我,是这样的,刚刚有个老板发消息说希望我们能继续深入藏线,拍点雪山风景专辑回来,价格已经商量好了,别人还专门交了定金,亲了人立合同。”   顾迟眉头一皱,觉得这事儿不简单,警惕地多问一句:“出价多少?”   李奄三伸出一个五。   顾迟:“五千?”   李奄三:“五万!”   五万这笔价格,放在现在都不是能随意出手的,更何况是当时。   顾迟着实被那些人傻钱多的“老板们”吓得不轻,感觉血压都往上翻了一番,心中直接把五万等价换算成了多少顿饭钱,钟从余的多少辅导资料和新衣服,以及日差生活中的柴米油盐。   最后学渣的脑袋告罄,中心板咯嘣一下烧毁,冒出黑烟——数据太大,无法统计。   但顾迟也不缺心眼,他转念一想——这钱真的这么容易好挣吗?不过是咔嚓几张照片的事情,为什么别人舍得下如此血本?其中有没有什么猫腻?   “不行。”顾迟强行忍住贪欲,差点把自己的手掌心抠出一个血骷髅出来,“太多了,来历不明的,不安全。”   换做早些时间,哪怕只是两三个月前,顾迟都会一口答应下来。废话,有钱不赚,缺心眼还是傻白甜?   但自从顾建宇那件事情后,顾迟的那颗本该直来直爽的心徒然添了许多顾虑。   他家是缺钱,但绝非视钱如命,也绝非需要大把大把的钱来让生活过得多么富裕,至少在目前这个阶段,他只追求一个点到为止。   剩下的心思,顾迟已经全部扑进了“如何照顾家”的这个深坑里,每天都会以钟从余为轴,马力全开,雷打不动地转悠。   首先不干的就是王大串:“迟子,你中暑中傻了吗?我们都来了,这么大一块肉你不捞,还要送给别人吗?”   大串的“亲兄弟”神色严肃地说:“顾迟同志,你就不想干点男人该干的事?我这是在引领你们通过新型行业发家致富,提早摆脱贫困,走上人生巅峰,抱得美人归啊!”   顾迟:“……”   他倒是没有这两位如此大的理想。   李奄三不愧是多读了几年书的人,见他稍有动摇,立马提出新的见解:“你想想,这一个行业呢,是新型行业,还未大范围普及,说白了,就是暂时地供不应求,这种情况能持续几年啊?要是搞不好,一年都撑不下去,我们要是不在这段成长期多捞一笔,或者树立巩固地位,今后就要被后面的大浪拍死在沙滩上了!”   说完大道理,他又来点亲民的:“你要是想把日子过得长远一点,计划深远一点,至少以后不会因为钱的事儿发愁,就听哥的,去!”   王大串在就通敌叛国的小能手,在一边附和得特起劲儿,就差转出一只绣花了。   顾迟眯着眼想了一会儿。   其实前面那写见解对他来讲就是屁话,上下嘴皮子一碰,只是说得轻巧。   真正令他动容的,时候后面那句“长远”。   他确实想和钟从余与长远这个挂边。   顾迟叹了一口气,心道我这一生的英明神武都要砸在这死鱼眼身上了:“总而言之,这个价格不符合市场,你得告诉我他们为什么干这种撒钱的事儿,终不可能是吃饱了撑着。”   李奄三眼前一亮:“好说,因为那边的居民封建思想有点严重,还没来得及改/革开放出来,拒绝别人取景是常事儿,他们认为这是玷污了他们的神明,在拍之前嘛……”他敲了敲脑袋,“估计要花时间做思想工作,我还在想这件事怎么办。”   顾迟和王大串同时想到了什么,相互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这事儿好办!”   李奄三:“……啊?”   具体怎么个好办的法子,李奄三也没让俩小崽子说出个所以然来,也懒得去听,总而言之,等跌跌撞撞,经历各种山路十八弯后,他惊奇地发现,这群原著居民不仅不拒绝,还格外的欢迎自个儿的到来。   有个13、4岁的小伙子,焦炭一样的颜色,脸上还长满了麻子,以鼻子为中心,左右两侧脸一边一刻格外对称——况且就叫他二麻吧——自告奋勇地跑来当他们的向导,一路上又是解说又是推荐,唾沫星子仿佛永远也用不完,搞得脸皮比城墙还厚的李奄三都过意不去了,心想给钱太俗,给东西又太显得瞧不起人,就张罗着给二麻也拍了几张照片。   临走前的那天晚上,天气还不错,下午的时候下了一场雨,夜间就变得凉爽起来,原本可以睡一个安稳好觉,第二天踏上回程捞钱的路,却不料大概在半夜两点过的时候,外面的一些村民居然开始躁动起来。   什么“疯子”“有病”“异类”的话都在说,还有一些地方语言,听不懂。   王大串怕出事,连忙滚下床准备提着裤子去看看。   顾迟也觉得这股来势不善。   刚打开门,就见二麻站在门外,一脸惊恐地拦住他们:“几位客人别去凑热闹了!”   王大串刚系好裤腰带:“小兄弟,你们村连火把都用上了,话说不好听点,这就是快变成原始社会的那些清除异端了,要闹人命啊!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二麻显得有些支支吾吾的:“唔……,总之你们别管,丢人啦,真的丢人啦,不好意思外传。”   李奄三从窗户口用镜头拉近距离,这东西确实好用,一瞧就看见了被围在众人中间的是两个人。   王大串:“哎呦,都建国这么多年了,该成精的都能飞升了,还有啥不好意思的!三哥你说啥?俩人是吧,小兄弟,不是你串哥我给你讲脏东西,我还见过光天化日下野/战的呢,只要是你情我愿啊,没啥大不了的,让开让开,我去救人。”   这句话一出口,不知道为何,二麻突然大吵大闹地哭了起来,用他那细小的胳膊一下环住王大串的腰,还差点没合不拢手,干脆瘫坐在地上:“客人你别去啦,真的见不得人,那是俩男的,有病啊!这传出去,我们村以后还怎么做人啊!”   王大串一个手动脚刹车,差点因为惯性在原地翻了个跟斗。   “……啊?啊!!!”   起初那几秒,在场的三个人都没回过神来。   但听明白之后,皆是脸色惨白。   王大串支支吾吾地:“就,就那个,同那个?”   二麻吸溜一下鼻涕,把大部分抹在了大串的裤腿上:“是啊,是啊!”   一时间,整个房间都安静了下来。   李奄三把镜头放回包里,倒回自己那张吱呀乱响的木板床上继续睡觉。   顾迟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紧接着,胃里一股酸劲儿翻涌上来,毫无阻碍地冲破喉咙,压抑了好几天的难受混合着上一次的残留,还未来得及感受到手脚的发软,就一鼓作气的全部发作了。   他跑去厕所,吐了个昏天黑地。   心里却反复的想到:“就因为是俩男的?”   “哎哟迟子!”王大串一个火烧屁股似的跳了起来,跑去那边,“咋了咋了?这是咋了?别把脸弄到了,门面啊!钱啊!你慢点吐!小心下吧!”   顾迟:“……”   从这一刻开始,顾迟突然觉得,就算他披荆斩棘的解决了生活上的一切,总有一些其他麻烦,即使他现在未能想到,今后也会成为一块注意毁灭世界的绊脚石。   太难了……   一句“俩男的”,就足以击垮他们现在所有慢慢建设起来的围墙,用枪口和大炮摧毁得片甲不留。   顾迟在答应钟从余的时候,其实也想过这个“特殊爱情”的事儿。   但当时生活被搅得一团乱,这个问题被无限缩小,巴不得有一束光能照在身边,给混沌不清的自己一点期望,一丝盼头,那儿还会去在意这么多呢?那儿还会去在意别人的眼光呢?   他们认为,毕竟日子是自己的。   可到头来,有些东西终究无法逃脱,捂着耳朵闭眼都不行。   他们,在这些人眼中,就和那种违/法犯/罪,吸/毒杀/人的异端份子没两样,生来就是违反社会秩序,甚至更加恶心。   钟从余知道吗?   顾迟几乎吐得站不稳脚了,撑在墙上的手不断往下滑,任由王大串勾着自己的肩膀作为力气支撑点,心思却飘到了九霄云外,那位干净得让人不敢多加妄想的少年身上。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吗?如果他知道了,他还会坚持现在的这份感情吗?   一旦爆发出来,他该怎么办?   “知道了。”钟从余一只肩膀夹着电话,一只翻看着手里的资料,“已经都准备好了,谢谢老师,我明早就送来。”   “好。”班主任噎了一下,还是嘱咐道:“你的想法要是有什么改变,可以给我说,填志愿之前都可以。”   钟从余在电话那边笑了笑,没回答。   班主任叹了一口气;“行吧,我不多嘴。”   时间过得飞快。   八月底,天气已经有些渐渐变凉的趋势了,但大中午还是会比较闷。   高三不是没有暑假,而是少得可怜,十来天,一眨眼就过去了。   但钟从余觉得这十来天仿佛可以和一个世纪划等号。   自从上次许艳艳发烧后,顾老太也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她现在至少还住在这里,万一遇上个什么急事,也只能求这两个小伙子,虽然需要实施的方案不改,但也不能表露的太过露骨。   她从一只四处乱叫的疯婆子变成了一头学会伸缩的笑面虎。   平时他们互补干扰对方,最多也就顾老太抬不上来水桶,换灯泡,拧不开酱油瓶盖……和没钱的时候来找钟从余。   钟从余倒不是那种一边帮忙作死一边甩脸色的人,他做起来反而会很认真——就是全程不说话,或者问一句答一句,连一个废字都不多给。   因为他只记得顾迟给自己说过:“好好相处,其他不管,反正别折腾事,要折腾也得等我回来了再说。”   氛围沉闷得让人冒汗,顾老太在心中发誓,除非真的没办法,否则绝对不来吸这木鱼周身的冷空气。   但也有一些听意外的地方。   有一次,顾老太打算洗衣服,正好看见被钟从余甩在脏衣篓里面的校服外套,善心发现,就顺便拿过来一起丢脸盆子里混合着洗衣粉发酵着。   许艳艳在厕所洗澡,忘了拿衣服,扯开嗓门吼奶奶。   而钟从余就是在这时候回来的。   他一看见自己的衣服和一堆不明生物混在一起,满脸的狂风卷落叶,眉间就是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动物本能似的开始抗拒起来,心道再也不穿了!   顾老太擦了擦手过来:“吓死个人!怎么走路没个声!?”   “你洗我衣服干嘛?”钟从余质问道。   “帮你洗还不好了?”顾老太觉得他这火来得莫名其妙,“你知道哪件是你的不?我把你的和那小兔崽……小迟的混合在一起洗了。”   钟从余一听到顾迟这两个字,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方才的所有怒火突然没了,像是被一盆水从头淋到脚,还在冒白烟,指尖都颤了一下。   甚至……还有点开心?   顾老太:“喂!问你话呢!你俩外套一个码的,我不知道谁是谁的,你分得清不?!”   “嗯。”钟从余重重地答了一声,便转身回自己房间。   许艳艳从门外探出个头开,她对这两个大哥哥充满着好奇,但又不好明面上跑过去一探究竟,就只能像这样一直在背后远远地坠着。   直到三天后。   那是一个大清早,钟从余终于收到了自己期盼已久的信息。顾迟依旧传了一张自拍过来,还是那个傻逼剪刀手,和占据整张屏幕的脸,不过人看起来居然瘦了很多,还晒黑了一个度,有点健康色的既视感。   ——想我不?马上我就到家了,下楼接我啊! 第54章 红酒 第十一   钟从余连忙抬头看了看屏幕上方的时间, 发现距离顾迟发来消息已经过了七分钟。   也就是说,自己对着这条短信发了这么久的痴呆?   这段期间在干嘛?   钟从余连忙揉了揉自己的眼角,把神识从页面里面拉出来, 本想着收拾收拾就下楼去等着接人回来, 可能是脑袋还有些许残留的不清醒, 连起个身都撞桌角踢凳子腿的, 笨手笨脚鸡犬不宁,仿佛终于从一场大梦之中惊醒过来。   结果在无意间看到看清自己桌面上放着的是什么书的时候, 吓得又一屁股跌回了地板上,   许艳艳管理不住好奇心,又探个脑袋进来,睁这一对牛一样的眼睛看着他。   最近感觉她闲来无事就天天在门外候着,稍微听到一丝异样, 就要来例行检查。   钟从余:“……”   钟从余语气不善:“出去。”   小丫头甩着一头的鸡窝黄毛发型,也不觉得男女有别, 毫不害臊地溜了,然后站在不远外,转身,大言不惭地继续盯梢。   而事情还得从前一阵说起。   那时候钟从余的暑假已经去掉一半了, 顾迟却连一点回来的迹象都没有, 甚至有两天音讯全无,电话不接短信也不回,活生生地把小余儿气成了一只鼓着腮帮子天天瞪人瞪眼的怨妇,一天到晚像只刺猬一样到处扎人, 又没法和其他人述说真实苦衷, 直到某一天,意料之外地和这个小女孩对上了眼后, 他决定每天允许自己发泄三句怨言在她身上——反正小屁孩连毛都没涨齐,听不懂。   但后来钟从余觉得对这位和顾迟能勉强扯上血缘关系的黄毛丫头说再多也是对牛弹琴,她除了“哇”和“哈”,貌似不会说其他中文字,也没有多高大上的见解。   他心里从这一刻开始便一直有个疑问,直到特别遥远的将来都还弄不清楚:“他俩真的可以算兄妹?”   可惜当钟从余想撤回行动的时候,许艳艳小朋友的干劲上来了。   她对这位曾经把自己连夜背去医院看病的大哥哥产生了莫名的好奇和依赖感,数值直彪,甚至差点赶上了奶奶。   小孩子体现好感度的方式就是把自己喜欢的东西全部堆去那人面前,从那时起,她每天晚上可怜巴巴地望着钟从余,央求自己上供童话故事中的睡前小故事。   顾老太大概对“拉战友站队”的想法还没有完全泯灭,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小孙女去勾搭别人。   而自始至终,钟从余的脑袋里始终贯彻着一个字——忍!   时间久了,他的书桌上也渐渐出现一些小女孩专属类读物,混合在一些高深的课外书和令人头大的辅导资料里,格外扎眼。   顾迟临走前,说的是“好好相处,不要惹事,就算要惹等我回来一起惹”,而不是“好好相处,不要惹事,要让着奶奶和妹妹。”   分界很明显了,意思就是我还是不喜欢他们,只是不想惹事上身徒添麻烦而已。   铁骨铮铮的校级男神钟从余,平时看来稳如泰山八方不动,居然会有惊慌失措的一天,令人大跌眼镜。只见他像一位生怕被父母发现自己在偷看小黄碟的初中生,满脸涨红的把这些“诡异书本”胡乱打包揉成一团,塞进一个不知道原本放着什么东西的抽屉里,动作快如闪电,在关上抽屉门的那一刻,连心脏都骤停了那么几秒。   他生怕顾迟看到这些东西后,以为自己通敌叛国,趁他不在领土的这一段时间,吃了软饭,和对方开始交好了。   然后间隙越来越大,两人就此越来越生分,最后形同陌路。   就连想想都怪吓人的!   叮!   ——小余儿,下楼接客。   刚刚才行云流水地做完了一套防止误会的动作,脑补出一部根本不可能发生的狗血误会戏码,手机就又响了一声,这次是顾迟实打实地回家了。   有破烂汽车那轰天响的发动机开到了楼下院子里。   可谓时间卡得刚刚好。   钟从余立马把自己这些不着边际的小心思打包扔去脑袋某个回收站角落,飞一般地冲下楼去了,不过在这之前,还是花了一分钟站在镜子前折腾了一下自己,让形象看得过去。   钟从余迫不及待地想见到顾迟。   也就在这时候,一位从肥肉串变成了香辣烤肉串的王先生率先挤下车,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狠狠地呼吸了一口本地空气,瞬间觉得自己神清气爽了许多,有种功成归来的喜悦感,嘚瑟一番之后,和路过的两个小姑娘打了好几声招呼,才开始扯着嗓门喊道:“外挂兄!外挂兄在吗?外挂兄快下来接一下你们家的门面……哎哟,跑这么快啊?”   顾迟坐在里面,原本想下车,结果活生生地被王大串这一通话给气得钻了回去。   钟从余对“你家的”这几个字眼格外满意,毫不客气地一边下楼一边问道:“人呢?”   王大串用不能叫下巴的下巴指了指:“那边的,赶紧的,快弄回去,这一路上哥的心脏都要被他吓死了。”   在这之前,钟从余就有些隐隐约约的察觉出来不对。   有过两天没联系的经历,后来好不容易通了电话,却是别人接的,王大串当时也不知轻重,迎面上来就是一句:“人在医院躺着的。”   钟从余直接被吓得掉了手机,恨不得立马飞过去。   幸好队里有个带了脑子的,李奄三拿过电话对钟从余道:“小兄弟在下面就有一些感冒,进藏了之后有些高反,不过我们现在已经控制住了,不严重。结果后面因为路途劳累忙着赶车没空吃饭,在旅店里突然晕倒,送去医院,被当地医生发现他的胃有一些小毛病,我晚点把病情的信息转给你,以后叫他注意饮食啊!”   被他这样一总结,竟然发现这一路就没有顺风顺水过。   唯一庆幸的是,收入比较乐观,不出意外的话,至少可以让他们躺着吃大半年。   钟从余几乎冲过去想一把抓住他:“顾迟!”   “在呢在呢。”顾迟往后退了退,能特别明显地听出来他嗓子哑了,“你等等,我出来,这车里空调坏了,又臭又热的,你别进来。”   王大串在一边骂道:“没良心的,见色忘友,没见着你这么关心过我。”   李奄三在驾驶座往后瞄了一眼:“之前说的就是这个小子啊,是挺好看的,有没有兴趣和我们一起……”   顾迟一脚踹在他的椅子背后:“看什么看,看一次一百块钱,开你的车回家,该滚回去修后期了!老子的钱,搞快点送来!我们可是拖家带口的!”   “拖个屁,你这顶多算是凑在一起过日子。”李奄三笑道,“行吧,那我回去快点弄了交稿,你真是掉钱坑里去了,以后合作愉快啊!”   三个人表面上打打闹闹,逮着机会就要咬上一口,其实心里都挺开心的。   只有钟从余跟个愣头青似的站在车门口没说话。   在别人看来,他这样一幅修闭口禅的样子其实也不奇怪,要是格外健谈那才奇怪了!   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刚刚顾迟那后退的一躲,足以让心里惊起一片惊涛骇浪,好不容易建造起来的安全堡垒塌陷了,国土也山崩地裂了,有那么一瞬间,钟从余甚至想起了几个月前,也是在此地,自己给顾迟第一次说“我喜欢你”时候的那一次闪躲。   ……那可真是提抢扛炮似的打击,比把他生吞活剥了还要惨烈。   钟从余以为那是最后一次了,可万万没想到居然又会看到这幅场景!   他心里有些生气地想道:“有病吗!我又没惹他!他干嘛又不理人!”   “小余儿,借个肩膀搭一下呗。”顾迟把自己甩在他身上,还是那副贱兮兮的笑容,“以后我就是金主爸爸了,记得对我好一点啊。”   钟从余还没把闷气在丹田里沉淀完整,就被他胡乱岔开,人倒过来的那一瞬间,能清晰地感觉到遍布全身的冷汗。他皱着眉头问道:“你不舒服吗?”   顾迟摆摆手想上楼:“得,你都能看出来那我就是真的狼狈了。其实也没啥,就是有点晕车。”   王大串冷不丁儿地补充了一句:“光是晕车能吐一路?迟子你牛逼,牛逼大发了,是不是被路上那一对鸳鸯给吓着了啊?从那时候开始就一直吐个没完,比孕妇还矫情,还是快点滚去休息吧,我怕你一不小心就西去了,财产还没个人能名正言顺地继承呢!”   钟从余警惕的问道:“什么鸳鸯?”   顾迟翻了个白眼:“别听他瞎讲,小事情。大串啊,你也滚吧。”   趁他俩忙着吵嘴间,钟从余找好了位置,毫不顾及形象地扎了个马步,找准时机一口气扑腾起来,把顾迟背到了背上,吓得后者惊呼一声,差点来个仰翻岔,慌忙之间只好用手圈住他的脖子。   王大串拍手叫好:“好体力,看不出来,外挂兄深藏不露啊!”   钟从余没理他,提了提肩,背稳了人,便直接上楼了。   他中途看了一眼搭在自己胸口的手臂,只感觉以前没有这么瘦,颜色也黑了一个度,于是十分顺口地嘲笑道:“看不出来,你这一阵过得还挺充实的。”   心里却默念:“把人折腾成这样回来交差,没有半点罪恶感吗?”   顾迟这大傻缺才没有想到这么多,只感觉浑身上下确实晕得慌,然后把全责怪罪在李奄三的烂车技上。他伸手在钟从余的脑袋上揉了揉,发丝和小奶猫的毛一样软,找了一丝熟悉的味道后,便继续花言巧语道:“是啊,我说了我养你啊!这是我作为男人的尊严!再等几年我还要你说‘卡拿去,随便刷’!”   钟从余:“……”   这货能单身到留给自己遇见,自身的原因确实能占据一大部分!   王大串和李奄三全当这几句话是顾迟回家太高兴的疯言疯语,没当一回事儿,一个拐弯回了家,另外一个开着破烂小汽车“嘟嘟嘟”地绕弯走了。   顾迟笑到一半又笑不下去了,老老实实地跑去厕所进行最后一吐,钟从余心里有气,但看到人吐成这个样子没法撒野,只好先存档,然后敲敲门问道:“我出门帮你买晕车药。”   “回来回来!”顾迟隔着一个门板吼回去,嘴巴没空,却又不得不生拉出来一些缝隙回答道,“祖宗,你帮我煮点粥就行,晕车药那种东西吃了我更难受,话说你会煮吗?算了,待会儿还是我自己……呕……”   钟从余有些担心:“怎么难受成这样?”   顾迟摆摆手,这次连回答的缝隙都没有了。   不过看他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估计几十年之内还死不了。   等终于清理完了余毒,顾迟有种重获新生的感觉,但这新生又伴随着重重的疲倦,他胡乱冲了个澡,打扫干净了厕所,在衣柜里随意抓了一件睡衣,也没管是不是自己的就往身上套,然后一觉睡到了晚上九点。   昏天黑地,昼夜不分。   顾迟醒来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这一路上是不是就是自己做的梦。   或者说更久远一点,久远到小红帽还没离开,从第一次认识钟从余开始,就是自己的一个梦。   这想发吓得顿时他变成了一条菜板上待在的鱼,死到临头还妄图翻身,集中了全身的力量,突然扑腾一下翻了起来,砸得床板发出一声巨响。   “怎么了?”钟从余手里还端着碗闻着有些香甜的小米粥,开门的时候顺道把灯也打开了,“还不舒服?别睡了,起来,吃点东西。”   顾迟一边伸手挡住光线射到眼睛上,一边在心里暗想:“这话说得这么温柔,还会煮粥,真的是钟从余吗?难道又是做梦?”   有些想法,自己都会觉得不可思议。   顾迟咳了咳:“关灯,光线太强了。”   钟从余照做,抬手“啪”地一声把等关了。   顾迟又顿了顿道:“这东西是你做的?”   钟从余起初没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往四周看了一眼,发现只有自己手上的这个碗能称上东西,于是开口道:“不是,楼下买的。”   顾迟心中大抒一口气,想道:“很好,还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余儿。”   “过来这边。”顾迟给他腾出半边床,在一片漆黑中也不管别人能不能看清楚这边是那边,好像一切都该理所当然,“我们聊会天呗,快两个月没见了,嗯……你知道什么时候开学吗?”   以“什么时候开学”作为话题,真是特别有顾迟范儿。   钟从余十分顺溜地摸黑走到了床边,没说话。   顾迟知道,这货不说话的意思有两个,一个是我不削和你说话,你说什么我都懒得理,第二个就是我不喜欢这个话题,你最好在我彻底失去耐心之前换一个。现在看来,应该属于后者。   顾迟又绞尽脑汁地说道:“这次是不是又是第一!真给我长脸!”   钟从余:“……”   真是一个木鱼脑子!   平时见他挺激灵的,怎么每到这种时候就智商变成了负数?   没等顾迟再次开口把人气出毛病,他便决定先发制人了。   钟从余一个扑腾压在了顾迟身上,把人紧紧地圈进自己怀里——他喜欢这个姿势,因为这样会让他觉得眼前的整个人都属于自己——把头埋到颈间,有些贪婪地呼吸这熟悉的味道,手上不安分地掐了一把腰,在心中狠狠地默念道:“看你现在还怎么装傻!”   顾迟一身鸡皮疙瘩自下而上地冒出,当场缴械投降。   钟从余其实也有些紧张,他皮肤上冒出了一层不易察觉的冷汗,手上力道有些控制不住地慢慢加大,却借着黑夜的方便,用一种盯猎物的目光死死地看着顾迟,隔着空气都能让人不寒而栗。   顾迟就算再迟钝,也该知道他想干嘛了,彻底没辙,微微举起双手,想要敷衍:“小余儿,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钟从余审判似的问道:“哪儿错了?”   “呃……”这不是为难人吗?顾迟私自呐喊,但完全不敢说出口,只得装出一副我啥都懂的样子,“我不该走这么久,我不该不回你消息,我不该没给你带礼物!”   钟从余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一百点的屈辱!   紧接着,他稍微拉开了一点自己和顾迟的距离,翻正身体,胸口朝下,用双手抵在后者脸的两侧,缓缓地压下脑袋,让两人的额头触碰着,漆黑放大了一切感官,然后听他宣判结果道:“不是。”   顾迟:“噢我知道了!我是不该没给你做完饭就睡觉!”   钟从余:“不是!!!”   这就奇怪了,除了这些,还能是什么?   可没等顾迟把这句话给问出口,钟从余就犯病了,他凑过来在自己脸侧亲了一下。   顾迟有些没准备好,下意识地往一旁躲了躲。   钟从余戛然而止,没有其他多的动作,皱起眉站起来,不知为何,顾迟感觉他的火气突然变得更大了,这次干脆连语气都控制不住,比平时高了好几个度:“你自己想去!”   说完,干脆摔门走了。   他俩平时在没人的时候搂搂抱抱也不算少,相处久了,有些小拌嘴的地方自然是在所难免,俗话说得好,今日事一定要今日毕,一边磨叽着一边“审问”,也不失为一种情调。   可如有有个人不按规矩和解,那就代表他是真的很严肃地在生气了。   顾迟虽然大大咧咧地不会耍这些小心眼闹矛盾,但这是得在他有精神的前提下,此时此刻,他有哄人心没哄人力,本来在心中都想该如何搬弄口舌了,结果一翻身,贴着枕头又睡了。   钟从余气哄哄地跑了,跑到一半,被横在路中间的小板凳绊了一脚,差点摔出狗啃屎的姿势,发现后悔了。   他心道:“傻逼吗?为什么不给他说?憋个什么劲儿呢?以他那个智商,能猜出来才怪了,说不定别人睡得正香呢!”   但有一股不明来源的气性压榨着自己这最后的一点倔强,渴望自己以这种求关怀的方式锁定顾迟落在身上的目光,不再移走。   钟从余天不怕地不怕,独独怕顾迟躲闪他。   特别是今天这堪称连续的两次!   这会让他不安的。   眼下两人的相处方式,仅仅是限制于一种带着独特关爱的暧昧期,没有人主动跨出那条禁线,相互心照不宣,把一切的味道都调和至适当的微甜微酸或者微辣,清淡寡味又不失芬芳,没有一丁点的翻云覆雨。   所以,在这个平衡道极致的点,稍微有一方准备拉进距离,一不小心,就会让另外一方产生抗拒。   钟从余被这两个月的分开折腾得有些心急了。   而顾迟还在原地踏步,甚至心中始终没有迈过去那个结。   有时候,顾迟甚至会无端地想道:“这样真的好吗?”   第二天,顾迟又睡到了大中午才起床。   这一觉醒来才是真的恢复了精神,头不痛了身上也不酸了,距离开学还有五天左右,他虽然没有参加暑假补习,但上课还是必修要去的。   趁着最后这几天的空闲,顾迟还是没能撒手下来。白天,他要跑去李奄三那边着手工作,盯紧进程,晚上回家后还要被小余儿压住学习,有时候在课桌上坐着就能两眼一翻打呼噜。   钟从余的原话是:“我不需要你进步,至少给开学考保持之前期末的水平。”   顾迟每天都在求神拜佛,希望他家小余儿有一天能良心发现,认清自己真的不是学习这块料的事实。   就这样度过了最后的日子,两人终于步入了高三,正式成为广大被服役者的一员,为期一年。   开学的前一天晚上,顾迟收到了人生中第一个五位数,并且不是以“1”开头。   他兴高采烈地给拖着钟从余去商场买了一大堆衣服。   衬衫,外套,T恤……甚至还有内裤。   钟从余觉得这地方自上而下,从商家进货开始,衣品就特别有问题,不过就冲着顾迟那股嘚瑟劲儿,就没好意思说。   顾迟提着大包小包的战斗成果,有些纳闷的问道:“干嘛老买白色,我不难洗吗?”   钟从余表面上“嗯”,内心实则能亢奋地蹦跶出来一溜烟的烟花,咔擦咔擦地炸出了五颜六色。   这个暑假,可谓是在前十几年间过得最难忘的一个。   报完名回来,他俩看见顾老太站在楼下的身影有些踌躇,像一只纠结今天要下几颗蛋的老母鸡,只见她手里正抓着一张以及被捏得不能看的宣传单,抬头发现顾迟的那一瞬间,甚至惊呼了一声。   顾迟:“……”   天地良心,顾迟拍胸脯地保证这一阵因为实在太忙,差点没想起来还有这一号人的存在,又哪儿会去欺负她?   顾老太婆的眼神在两位几乎可以算作成年男人体型的少年身上游走了一番,最后选定了后者——之前试图套近乎的钟从余身上。   她垫着脚尖跑过去,把那张已经不成样的宣传单送到他眼前,说出了自打相互认识以来最为磕磕盼盼的一句话:   “艳艳啊,今年也该三岁啦,你们,都是读书的学生对吧,从小读到大,马上就要毕业啦,我看其他小娃娃都在上学啦,你看看这个……据说这所幼儿园的老师特别好……” 第55章 红酒 第十二   老城区里的旧巷子是一种很奇特的存在, 它明明建设在一线城市中心地段,出门左拐就是大型商圈,灯红酒绿, 却还能给人凭空生出上个世纪依旧犹存的感觉。   各类先进观念和时代前沿的产品他们都能听说和看见, 至于能不能用上, 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顾老太不知从哪儿得来这么一张宣传册, 总之这个消息就发到了她的手上,上面加粗红字, 明目张胆地写着“某某幼儿园半教资强大,配备全新设施,进来的孩子以后个个都考清华北大!”   顾老太婆连小学都没念完,不过字还是能认识一些的,算不上文盲。在她们那个吃饱饭都是一种奢求的年代, 女娃子能读书已经十分不容易了,得家里有钱, 还有直系关系,有人说得上话才行。   因此顾老太婆向来标榜自己的时候不忘加上一句:“我就是读过几年书,才能生儿子的!我孙女以后也要读书!给我生曾孙子!”   顾迟听得一脸茫然,转废了脑袋也搞不清楚这两者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而顾老太之所以选择对钟从余开口, 原因还有一个——她认为只有钟从余这种正当学习的学生才能明白其中的奥秘, 顾迟这类三天打鱼两天的不行,是个半吊子。   许艳艳不知道上学的具体操作,只是从奶奶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那里会有很多年龄相仿的小玩伴,然后还有一位很和蔼的大哥哥或者大姐姐照顾你白天的生活, 顺道学习, 晚上就可以回家。   她本来就对这些带“大”字的同辈感兴趣。   钟从余被他问得一阵心悸,生怕顾迟觉得自己叛变, 连忙绕去另一边,像是一只早恋怕被家长发现的小学生:“关我什么事!不要问我!我不知道!”   顾迟被他这反应逗笑了。   顾迟看着他几乎是炸着毛跑上楼,楼板都快被脚给剁穿了,房子抖着经年的灰尘,臭脾气依旧,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表现得正常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虽然爱在嘴巴和行动上把人拒之于千里之外,可比那些整天笑嘻嘻地笑面虎好猜测多了,是用本性在与人相处。   尽管有时候惹毛起来挺难哄的,但好歹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钟从余回家后,以一种“说完事就赶紧回来”的眼神盯着顾迟,足足一分钟才从窗户口钻回屋。   一年多了,不过仔细算下来时间其实并不长,但在这三百六十五天里,身边的人走了许多,有些东西甚至变得面目全非起来,如果不是钟从余顶着一股脑地冲劲儿,不留余力,不计后果地闯进来,顾迟可不敢保证自己会变成怎么样的一滩烂泥。   不感激是假的,与其说钟从余说他想永远留在自己身边,还不如说顾迟怕连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都溜走,一直在用自己的方法拽住。   顾老太只得把“攻击”目标又转到顾迟身上,没有之前那么多拖拉,直接奔入主题:“他哥,孩子也该读书啦,你想想办法……”   后面的话没能一口气讲出来,顾老太在中途断了一口气,顿了两三秒,才接下道:“想办法弄点钱给他上课吧。”   说这些话的时候,顾老太甚至没敢去看顾迟的眼睛。   她只觉得这口开得确实有点难。   但她不知道这个社会虽然看起来比几十年前要文明了许多,但那只是管光鲜亮丽的水面,大风大浪潜入海底,原本的粗鲁变成了虚假的和平,环境比那时候更加恶劣,想要在大浪淘沙中混口饭吃,靠着么一个屁大的小毛孩撑四个人,十天半月可以,可终究不是根治的办法。   顾老太瞎做主张:“你放心,我都想好了!我前几天就在打听,就你们这个房子啊,里面其实并不小,咱们四个人凑合住,另外一套租出去,每个月按时收租金就够啦!”   顾迟一听,这还了得?就算自己同意,那小心眼钟从余岂不是要把房顶给掀了?   起码有得哄三天起步,无穷封顶!   于是他有点郁闷地回答道:“不行!”   顾老太以为他这眉眼间的戾气来自对金钱的吝啬,来回扯皮:“当哥的话不能这么说,你这烂成绩都可以上学,凭什么我们艳艳不能啊?你不是能赚钱吗!?”   那何止是钱的问题啊!那简直就是上房掀瓦的问题!   顾迟撇开脑袋,当然不会给她说主要原因,于是挑了一个次要的:“不行就是不行,我没那么多钱,你当我是钱罐子吗?咯嘣一摔掉出好几斤的金甸子,不仅给你颐养天年,还给小的铺好锦绣前程?”   顾老太被他的不要脸大为震惊,也开始耍浑起来:“好!我知道!你就是看不惯我,觉得我挨着你的眼了,才连带你妹妹都一起不喜欢!”   顾迟被气得太阳穴直跳:“你管我这么多,说了不行就不行!”   老太婆叫嚣道:“你这个狗没良心的!那可是你妹妹啊!!!”   顾迟懒得管她这么多,一把掀开挡路者准备上楼。   但命运就是欺负老实人,他冷不丁地在楼梯口碰见了站在一旁偷看了许艳艳,头上的两只马尾编都没能扎对称。   顾迟有些不明来源的僵硬,一阵耳鸣后,下意识地想要无视。   可许艳艳偏偏在这时候开口吼了一声:“哥!”   顾迟:“……”   许艳艳眼巴巴地望着他,继续叫道:“哥,我想要上学!”   ……   这都是什么事儿?   顾迟脚步一顿,那一刻,他想想给自己抽一耳光,然后在给老太婆一耳光,最好双双打死,一起躺下算了。   行啊!真行!   前后夹击,软硬皆施,这不是逼着他当剥削小孩子读书权利的恶人吗?这不是逼着他往悬崖下跳吗?   可顾迟有一点并没说错,再养一个上幼儿园的小崽子,钱就不够花了。   这不仅仅是学费的问题。   因为小女孩到了公共场合,难免会和别人产生比较,逐渐形成攀比心理,打个最简单的比方,万一老师组织什么活动,全班不可能就她不去,小姐妹儿们都买了新裙子,不能就她一个人还穿着叉叉裤。   顾老太见他稍有松动,赶紧趁热打铁,琢磨起感情牌来:“你爸和你妈才结婚的那一阵,也是手头不宽裕,起初不想要小孩的,但每次看见别人家的孩子满地跑,哎哟喂,那眼神羡慕得不得了,没事的时候能拖一根板凳看一下午,后开实在忍不住而,跑回去给老婆说,我也想要一个。”   顾老太:“你妈开始也不同意,说小孩难养,花钱。但你爸坚持要生你,说累死自己也要养。这不,刚说完,就一口气出去打了三份工,那日子虽然困难,但咬咬牙还不是坚持过来了,你也长大了,你也和你爸一样姓顾,你咋就不行呢?”   顾迟一边心道:“你不是早就离婚了吗?你又怎么知道这么多?”   一边想:“臭老爸真的是这样吗?”   那时候他还小,早就记不清了。   不过顾建宇一直是他童年时期的奋斗目标,这个男人虽然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但一直挺给人安全感的。可能是妈死得早的原因,小到洗衣做饭,大到赚钱养家,都有他两个肩头同时扛起,可谓是既当爹又当妈。   但再高的山,总会有垮塌的一天,即使是在沧海桑田之后……   担子名正言顺地落了下来。   钟从余其实一直站在窗边看着。   他特别想下去帮忙,想一把掀飞这脸皮比城墙还要厚的一老一小,踹开她们的大言不惭,把心上人护在最为干净安静的地方。   但有一句话钟骏驰没说错——你现在还没这个能力。   任何没有能力为前提的自以为是,都是在火上浇油。   现在最好的方法就是自己走,腾出空间,让他们自己解决问题,钟从余的插入只会让顾迟的处境更为难堪,万一顾老太插着腰问“你连一个外人都要供着,凭什么不养你的妹妹”,那又该怎么回答呢?   钟从余是看着顾迟的手在一点一点地收紧,指甲盖几乎都要戳进掌心里了,却没有半点减缓力道的征兆。   每个人都是如此无能为力。   他沉默了许久,居然任由顾老太随意撒泼,把陈年旧事全部翻出来,甚至看上去还听得有些津津有味。   然后,顾迟微微弯腰,伸手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将她那只歪了的马尾梳正。   这样瞧上去,许艳艳和顾迟的确实挺像,眼睛大,笑起来还泛桃花,如果养得好,摸不准等以后可以来一个丑女逆袭,摇身一变成为大美女。   只见顾迟有些迟疑,但还是问了一句:“你想上学吗?”   ……   开学的第一天,所有的人都很累。   顾迟很快就回来了,重重地叹了口气。   钟从余不会安慰人,就这么铁棍似的杵着,跑去立在他身边。   顾迟:“你罚站啊?坐着呗?”   钟从余本想问他是不是累了想放弃了,可惜这话没问出口,顿了顿,换成另一个无关紧要的:“你知道明天上哪些课吗?我待会儿罗列给你。”   因为上一个问题的答案,无论如何他也接受不了。   顾迟木讷地点点头。   刚点完,他的嘴角就牵动了一下,仿佛是自然而然地在问道:“李奄三……这是外号,我取的,他本名叫李民生,也就是那个和我还有王大串一起出去的摄影师,你记得我回家的那天他说过什么吗?”   钟从余:“什么?”   顾迟干脆把不安分的长腿搭在一床沿上,笑道:“他说,我这不是养家糊口,这只是凑合在一起活。”   紧接着又立马补充:“可是凑合活我都快喘不过气了,我有点难受,小余儿,你以后可要好好对我啊!”   钟从余:“嗯,要不我也……”   顾迟一个翻身起来把他的嘴捂住,斩钉截铁挑逗道:“我知道,你也要好好学习,哎哟这下爸爸就放心了。”   钟从余:“……嗯。”   “我也出来挣钱”这句话就这样被囫囵吞下去了,从此之后,钟从余再也没有提起过这几个字眼。   他就这样坐在这里,在这个老街道某处不起眼的老房子里,哪怕周围尽是泥沙俱下,也没能影响他的继续发展,周遭的恶劣丝毫没能波及到自己半分,好像有一个无形的屏障,正在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自己免受侵蚀。   钟从余明白这屏障就是顾迟一步一步拼凑出来的。   这大抵就是此人能在自己眼中不同寻常的原因了吧。   一场注定好了的怦然心动。   第二天,顾迟买回来了一个粉红色的小书包,话没多说,直接丢去了许艳艳的床上。   大家心里跟个明镜儿知道他同意了,只是没戳破,让所有的事情自己慢慢进行下去。   第三天大清早,钟从余还没睡醒,就听见顾迟打电话的时候隐隐约约地说什么:“好,那就这样定了,我周末过来,可以的,不耽搁,谢谢你。”   后来钟从余才发现,原本周日的自习课,都被顾迟翘去打零工了,从早上八点到晚上十点,一直马不停蹄地干十四个小时,如果节约一点用,能支撑他俩在学校的饭钱。   一眨眼,天气就彻底转凉了。   顾迟把那许久没有搭理,差点长成了丐帮帮主的头发给剪到了出生以来最为短的一次,尤其精神,偶尔在高鼻梁上架一副眼镜,竟然伸出些许正派人士的作风来,和之前那戾气遍布全身的小混混出入甚大。   在这期间,许艳艳的幼儿园里举办了一场亲子互动,许多小朋友的家长都来了,可顾老太恰好在前一天扭了脚,这重担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另外两个人身上。   钟从余明确指出:“要去可以,你陪我一起。”   顾迟搞不明白:“一个就够了为啥非要两个啊?到时候小家伙的凳子还不够咱俩坐呢,你给个原因呗!”   钟从余翘着二郎,双手抱在胸前,后背实实地贴在沙发垫上,目光凌冽地说道:“我怕被人认成他爸。”   顾迟:“我信你个鬼,还不老实交代!”   钟从余瞥了他一眼:“你最近一直在忙,很久没和我一起出去了。”   顾迟:“……”   这话倒是真的。   最后无奈,被黏虫计谋得逞地拖去了幼儿园。   然而兴奋的不止钟从余一个人,还有许艳艳小朋友,当别人拉着爹妈手的时候,自己身后能跟着两位帅气的小哥哥,这是何等炫耀?   估计今后一个月内小女孩们都要想方设法地向她套近乎了。   顾迟看着自己这位名不正言不顺的妹妹,感觉眼皮一直跳。   回家路上,顾迟两眼望天,差点被脚下路上的坑给一脚踩空,幸好钟从余眼疾手快,一伸手抱住他的腰,防止了“狗啃屎”的下场。   ……结果,许艳艳小朋友在一旁目睹了全过程,然后自导自演先假装摔了一跤,然后原地转圈,用自己的手抱住自己的腰,明明已经歪成了四十五度的身体,又不知怎么给转回来了。   顾迟可谓是被她气得又想发火又止不住笑。   于是干脆直接提着后颈拧回去面壁思过了。   安分日子没过多久,顾迟又开始躁动起来了,眼瞅着时间一点点地在过,兜里的钱出得多进得少,有时候会愁得连觉都睡不着。   初尝甜头之后会上瘾,放不下,渐渐魂牵梦萦——顾迟想约李奄三第二次拍摄赚钱。   可这一次,李奄三的回答是:“兄弟,我也想啊,但这条路好像没这么好走……” 第56章 红酒 第十三   这似乎是意料之中, 却又意料之外的话。   遇见李奄三,捞来一笔对目前而言的他们来讲是数目不小的钱财,平稳地度过高三暑假, 让顾迟从顾建宇的事情中走出来, 本来就已经超出计划范围, 完成的相当圆满了。   可人心不足蛇吞象, 由俭入奢易容易,要再让他跌回原形, 恐怕就没那么爽快。   只要是人,每一步,都想比以前走得更好。   顾迟算了算自己自己账户里的余额,吃穿用度没有问题,把爪子稍微收着一点挺过高三不算难。   但以后呢?   先不说自己, 钟从余以后肯定是要上大学的,入校的第一笔学费, 生活费,书本费该怎么解决?还有现在家里还有一老一小,小的参加各种活动,在幼儿园里的吃穿用度, 老的万一哪儿不对劲出个毛病, 还真的够用吗?   零零散散地打工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而顾迟目前只接触到了这么一个可以大笔捞钱的正当办法,还没来得及让甜味残留在喉咙口,就要拜拜了您嘞吗?   愁死得了……   李奄三说完这句话, 又给他打了一笔钱, 数目不多,然后扔下一句话:“我之前都说过, 这东西大浪淘沙的,能捞一笔算一笔,我把最后你应得的金额已经给你了,以后要是有机会再说吧,常联系。”   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吃一口饭丢一个碗的生活,毕竟日子只有他这么一个人过,倒也无所谓,但相同的情况落在顾迟身上可就不难么好受了。   顾迟有些茫然地问道:“李哥,为什么啊?之前不是挺好的吗?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呢?”   李奄三的声音起来很操心,像是刚刚才和人泼妇骂街下来:“哥之前是不是和你说过,这是一个小众行业?”   顾迟嗯了一声。   李奄三:“咱们呢,在这个小众行业里捞的这笔钱也不算小了,大家一五一十地都看得清清楚楚的。你说说,要是你发现了你家楼下某个巷口店里的面条突然好吃起来,那今后还能变成你的专场吗?不出三天,肯定人满为患,就算顾客不去发现,商家意识到了自己的东西走上正轨了,也会想方设法地大肆宣传对吧?这是人之常情,也不发抱怨。”   顾迟听了个满脑混沌。   “你直接说重点,别拐弯抹角的,用白话文,保不齐我还能想想办法。”他咧牙道。   这人真是得了大理段氏的真传,一阳神指哪儿痛往那儿戳,招招致命。   李奄三在电话的另一头拉耸着脑袋,哼哼唧唧了半天,终于卸下前辈的架子,哭嚷道:“小迟哦,门面哦,我们饭碗被人抢啦,操/他/妈的那些油光水面的小白脸,整天就知道搔首弄姿,玷污了我们摄影圈的灵魂!”   顾迟:“……”   原来这货骂起人来也挺顺溜的。   事情的全部过程其实特别简单,起因是李民生拍摄的这一套照片在他们圈内火了起来,卖得的价格也相当乐观,不仅仅让行内人看红了,还吸引了一大批非专业人士的涉足。   还是之前那句话,好看的人,远远比那些费劲半天力计算出来的角度风景更为吸引眼球。   当专业人士兢兢业业地为各类细节光线咬破笔杆时,颜值至上的风气已经自发团成了好几个龙卷风,呼啸而过,把原来的各类规矩席卷得片甲不留。   这就好似你一届武林盟主在山洞之中闭关百年,并著作一本《武林秘籍》,本想着出来之后带领大家打败邪教,重镇江湖,可刚刚踏出门,就看见一位奇装异服对你握手笑道:“山顶洞人你好,欢迎来带21世纪,来拍一张合照吧,记得保持微笑。”   从开学到现在,短短两个月余,还没来得及把羽绒服从衣柜里捞出来,后来居上者就已经各显身手,底下民众实力眼拙,没法进入上流欣赏水平,让大局被迫改朝换代。   小众就此往潮流发展,并闯进来了一些不三不四的东西。   顾迟终于听懂了他的意思:“所以,你是不是想说没有人愿意和我们合作了?”   “有,哥们,相信我,你的颜值还是挺能打的,相当具有特征。”李奄三说道,“在你联系我之前我就想捞第二笔了,最近联系我的商家也多,不过他们多提了那么一丁点小要求,被我全部一票否决。”   顾迟:“别急着拒绝啊,先说来听听?”   李奄三迟疑了一下:“你确定?”   顾迟:“你这人这么别扭,快说!”   “行行行,这可是你让我说的。”李奄三道,“他们让你穿少点拍,听得懂不?就是字面意思上的少点,最好没事就给什么锁骨啊,喉结啊,腰啊,腹肌啊,嘴啊,大腿啊……等等等一系列来特写!还有各种姿势!顺道找个伴来一起拍,你能同意吗?你要是同意我也同意,正好了,还不用大费周章地跑东跑西,一间小黑屋加PS就能解决问题,我立马把明天发传单的活儿给辞了!我还能……”   顾迟没等他说完直接把电话给挂了。   他拍了拍心脏,感觉那里跳得贼快,想道:“我去……这群人真会玩。”   还要找个伴?   如果真是这样,那钟从余岂不是要效仿他爸,带一把帮穿西装戴墨镜的大哥来堵他楼下。   算了算了……   顾迟整个晚上都没睡着,惊魂未定的,一边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钱钱插翅而飞痛心疾首,一边盘算着接下来的生活安排。   钱啊钱,真是又爱又恨的东西……   后来王大串悄悄问他:“那你后来打算怎么办?我家至少还有一个肉串店可以经营,虽然生意一天不如一天,但短时间内吃饭不成问题。”   顾迟趴在桌子上,用行动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王大串打量了一番这只漏了气的当代青少年,调侃:“说真的,迟子,我好佩服你,既要上高三,还要包养一干各种年龄阶段的小白脸,够拼啊,反正我做不到。你撒泼尿看看自己这样儿,我怕你再继续下去就真的要归西了。”   其实顾迟真的没觉得。   外人看不出来,但本人心里却实实在在地明白。   如果担子和惆怅太过沉重,他其实是感觉不到的,脑袋轮轴转,今天想着明天,明天想着后天的事儿,躺下便可以入睡,没空多愁善感。   他干脆嘿嘿笑了两声敷衍过去:“这叫病态美,流行款,你不懂,不聊这个,你把钱花去哪儿了?”   王大串:“你猜猜?”   不等别人猜,大串就双手伸出比了个十:“我给我前女友买了这么多条小裙子,全是最近小女生当中最火的!”   顾迟的下巴差点掉在了地上:“就这样?没了?”   王大串:“不然呢?我分成又不多,买了当然就没了啊!”   顾迟:“大串,我突然觉得周幽王都比你有用。”   王大串摆摆手:“不不不,他只是比我多一连串的烽火台而已。”   闲聊到此为止,王大串突然一把手勾住顾迟的肩膀,拉近距离,让后者很不适应。   顾迟激灵了一下,踹了他一脚:“说话就说话,你动手干嘛!?”   王大串:“卧槽!你什么粗俗思想……耳朵凑过来,我说小声点……呃,你真打算就这样让外挂兄,就那个叫钟从余的一直在你们家待着啊?不是兄弟说小话,只是同学一场而已,何必较真呢?你现在正处在低谷中,就别打肿脸充胖子了,这人玩的不是离家出走吗?家里不是挺有钱的吗?让他别闹脾气,收拾收拾打哪儿来回哪去吧,不要玩落魄少爷的游戏,至于那一老一小的,我再帮你想办法,等周围碍事的人都走了,串哥家还是可以你养到高中毕业,成不?”   这一席话,不仅没有缓解,甚至说得顾迟突然有些哽咽,仿佛心头又压下来了一块巨石。   他觉得“碍事的人”,放在这里不对,但又说不出哪儿不对。   王大串的想法,虽然特别自私,可但凡是一个真心朋友,都会和他这样说。   顾迟没法和他生气,也不敢和表现出任何异样,甚至连眼皮都不敢抬一下,生怕将情绪藏不好,不经意间流露出来。   ——你都穷途末路了,还管什么外人呢?   没错,他不敢对朋友,家人,和周围一干扯得上关系的说,钟从余对我而言不是外人,而是想掏心掏肺去爱,去呵护的人。   经过九九八十一难,顾迟勉强能维系整个日子的周转,同时也绞尽脑汁地想让生活变得更好,眼睛把视线转移久了,只顾着瞭望着终点,居然忘了最根本的话题。   在川西那边的那一对,现在究竟过得怎样?   完全不敢想。   许久没有动静的警觉闹钟突然“铮”地一笑跳动起来。   “死气沉沉”这个词用在这里,再合适不过。   顾迟欲盖弥彰地给了王大串一锭子:“滚,净扯淡,我板砖去了,你自己慢慢串你的串吧,小心手上的鹌鹑蛋别戳破了!”   话音刚路,王大串手劲儿一重,就光荣牺牲了一颗蛋。   王大串:“严重暴力倾向啊!你丫的累死得了!乌鸦嘴!赔我的蛋!”   顾迟和往常一样,把那颗鹌鹑蛋抢来吃了,哈哈哈地狂笑脚底生风溜走。   但心中却骤然升起一个疙瘩来,想道:“现在完全不行,还得等,等能说上话了,不用四处奔波了,再挑明一些事实。”   钟从余这厮,这一路走来,总会有人愿意为他披荆斩棘,没有尝试过失败和无奈的味道,压根不会去思考这种问题。   他只负责随便听听课和每天重复“我爱你”,当被美色蛊惑心智的昏君,其他的烦心事,顾迟便自然而然地接过手来全权负责,腾给他一块干净的空地继续当无忧无虑少爷。   但有时候事与愿违。   再加上昏君最近越来越明显的暧昧和迫不及待,顾迟的不安持续加强,一路上以平方公式上涨。   “不能太过心急。”顾迟想到,“至少现在,自己不能让这段感情,让钟从余,被波及,乃至掐死在幼苗里。”   ——得放一放。   后面接近半个月,顾迟都没有和钟从余过分亲热,他下定决心要放慢脚步,开始慢慢地,适当地推拒——例如不在许艳艳面前动手动脚——把更多的思绪扔去了打工和上课那边,现在要专注慢慢地把翅膀变硬。   即使现在看来这个目标是遥不可及的。   趁中午午休和晚饭的时间,加起来大概有三个小时左右吧,顾迟接了一份送餐的活,帮许多懒得发霉的死宅送午饭,保佑他们晚一点再升天,距离不远,就是楼下到楼上的路,不过对那个还没有电梯房普及的年代来讲,能把人累的够呛。   一天到黑,除了睡觉的时候能见上一面,其余都是各干各的。   而这一切在钟从余看来,就是顾迟忽冷忽热的毛病又犯了!   确实挺不好受的,两个人都不好受。   一方只是想表露自己的喜欢,只想要得到回应和反复确认的单一思想,如同之前说过的那句“我只是爱个人而已”般直接莽撞;而另一方,不仅仅要思虑一切杂事琐碎,还得为今后的规划步步为营,谨慎又小心。   这一段时间里,钟从余没有以前那么躁动了,顾迟原以为他心照不宣地理解到了自己的用心良苦,但实则这货在闷声放响炮,准备抽空玩一发大的。   比如就在这个周五的下午。   许艳艳在幼儿园里和另外一个小男孩发生了争执,两个小屁孩不知道能吵什么架,总而言之吵了,到了最后居然互掐起来了,幸好被老师及时发现阻止,然后通知家长。   顾迟让钟从余好好听课,自己去一趟就成。   正在他在纠结“如果许艳艳被打得太过惨烈,是先文明解决然后背地出气,还是直接出气暴打回去”这个问题的时候,就听到幼儿园的老师叹了口气说:“小姑娘太能打了,小男孩人在医院,你和他家长说吧。”   没错了!真!亲妹妹!   顾迟居然莫名觉得有些好笑。   不过总归是她打了人,至少得把医药费给赔了。   回去的路上,顾迟还是在面子上教训了一波:“咳咳,打人不对,知道吗?”   许艳艳回答的毫不含糊,伶牙俐齿:“知道!”   挺奇特的,就在前年,自己都还是一个动手不动口的小混混,现在居然开始教育起别人来。   物是人非啊。   顾迟:“那你干嘛还要打他?”   许艳艳挺胸叉腰:“他说他喜欢我!气死老娘了!”   顾迟:“……啊?”   这话都是跟谁学的?   这么小一个就知道什么是喜欢?   等等,为什么发展听起来有些熟悉?   刚到家,他就又看见钟从余插着手在门口杵着,那背影居然让顾迟联想到了第一次在赵古董办公室里看见这货时候的那股生人勿进的低气压,像是一口高压锅,把囤积了许久的愤怒逐渐释放出来。   顾迟心道:“要遭,他又咋了?”   还没来得及把许艳艳丢回房间里面,就听钟从余冷冷地说:“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已经高三,并且高三上学期立马就要结束了。”   顾迟感觉自己一个头两个大,和小的扯不清,又来一个倔的。没法,只能故作轻松地说道:“知道知道,时间过得真快啊,你想不想我寒假带你出去玩?”   许艳艳毫不客气:“想!”   这坑哥的妹……   于是,钟从余更加笃定了顾迟就是把自己当小孩在哄骗,再也听不进去话,自成一套诡异解释:“那你还这样一天瞎跑?一冷一热的很有意思吗?”   “话不能怎么说。”顾迟牵强地笑道,“哎你这臭脾气,最近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等小的先回去,天这么冷,我给你热一碗豆浆来。”   已经是相当明显地在给台阶下——有话咱们关上门再说,别在外人面前胡来。   钟从余其实也听懂了,可越是如此,他越恨不得当着别人的面弄清楚,免得顾迟又翻脸不认账。   顾迟低头拍了拍许艳艳的头:“出去玩的事等你得到小红花再考虑,去做作业。”   可就在这时候,钟从余一个暴起,猛地扑过来,趁人不注意,擒着顾迟的双手手腕狠狠地贴在墙上,身体往下压,皱着的眉头恨不得挤出一座小山出来:“你期中考了多少?”   顾迟:“什么期中?”   对了,顾迟前段时间两头跑太忙,期中根本没去考试,哪儿来的成绩可言?   这个突然起来的动作把才当了恶人的许艳艳小朋友差点吓哭。   顾迟有些慌了:“你发什么疯?”   钟从余仿佛早就料到了这句话,嗤笑一声:“是啊,我发疯,可你不也发疯吗?你想怎么样?一辈子这样下去,然后摆脱我吗!?”   他一直觉得,顾迟现在对自己好,只是因为两人恰好凑在了一起,视线被自己占据,可如果等到升学之后分开,联系少了,迟早会没有交集。   所以,每一个关卡,钟从余都要狠狠地抓在手里,不允许出现半丝错误。   顾迟虽然平时一直惯着他让着他,但也不是软脾气的料,这话一脱口,突然笑了笑,紧接着压抑的火气当场爆发:“你要我怎么样?我一天吃饱了撑了,累死累活,给人当牛做马东跑西跑,把自己糟/蹋得不成人样,回来还要看你脸色活吗!?钟从余,你有良心吗!你他妈还有脸质疑我!”   钟从余丝毫不在意“良心”这个东西,也不在乎什么外人,只是继续盯着,仿佛非得逼问结果出来。 第57章 红酒 第十四   算起来, 这也是从他们认识以来的第一次吵架。   其实后面想起,这架吵得真的很没水准,甚至两人连神经都没搭到一条线上去。   挺好笑的。   说白了钟从余就是觉得委屈, 寂寞了, 但又没好意思明说, 想在顾迟面前展露出一波存在感, 讨来一些关注,可惜这货不会玩勾搭撩拨, 活生生地把醋坛子变成了辣椒油。   而顾迟只是怕钟从余一激动,说出什么不该说的出来。   以往种种,让他着实怕了。   两人在一起,某些生活上的小细节经常会在无意间相互影响,顾迟受到“感染”, 也渐渐地开始学习沉下性子,不那么严厉风行, 可压抑久了,终究会感到难受,骨子里藏起来的力气达到了极限,总该要爆发。   但打心底, 他是不可能真的生钟从余的气。   早在几百年前, 顾迟就知道这货的驴性子。   可还没等两位正主开战,许艳艳小朋友先“哇”地一嗓子哭了出来。   僵硬的气氛终于得到了一丝环节。   顾迟抓住这个打岔的机会,一巴掌拍开钟从余的手,连眼神都没分一个, 只是恶狠狠地道:“你走开。”   刚才那一席话没能撼动他的江山, 甚至可谓不起波澜,独独这三个字, 让钟从余全身连心都突然抽痛了一下。   顾迟先把许艳艳送回她自己的屋子,为了让这张能和拆迁队肩比肩的嘴巴闭上,他又跑去楼下买了一根热狗,塞进正在“施工”的嘴里,警告说:“赶紧吃,让老太婆发现了我和她一起收拾你。”   许艳艳通情达理地拍拍胸脯,比了个OK。   然后“砰”地一声,顾迟无视了剩下的另一个人,自己关门回房。   整个过程,钟从余都被晾在一旁,脑子里面反复播放着方才听到的“你走吧”,语气,内容,甚至表情都被深刻地印在了脑袋里,满腔火/药犹如被一盆冰水泼到了底,他搞不清明明是该自己生气的,为什么现在换做顾迟甩脸色了。   钟从余见过顾迟火冒三丈抬手揍人,打一架都没问题,可唯独不知道这种突然到来的“冷战”该怎么办。   他一下子清醒了过来,转身,拍门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顾迟在里面的声音嗡嗡的,好像有些鼻塞,没有直面问题:“你进来就是,门没锁。”   钟从余更慌了。   进去之后他就本能想先抱一抱顾迟,可惜被后者一巴掌推开了,让他别闹。钟从余强行压下了口那股又蹿上来的狂躁,试图继续用别扭的经验沟通:“我不是那个意思。”   还是这句话。   顾迟苦笑了一声,心想这货压根没有意识到自己生的到底是什么气。   他永远闭着眼睛,活在自己构思的世界。   “我是担心,你也不看看你自己多久没来学校了。”钟从余努力地调整语气,“半期过后,寒假之前的大考就剩下一诊,你别这样到处乱跑了,你难道不考想大学吗?”   这一席话都说得很在理,在这方面,小余儿拥有绝对的权威,也没有强词夺理,让他无法反驳。   顾迟有气无力地答道:“嗯,我明白,谢谢。”   钟从余跟恼了:“我不是要你的谢谢!”   “但我真的很谢谢你。”顾迟临时调了个情,“还有,我也很爱你。”   血液流动都停止了。   话语刚落,毫无征兆,钟从余拨开一切阻拦猛地凑上去,一下子含住了顾迟的唇,仿佛要把所有的不甘和抱怨都发泄在上面。   这是我的,他想。   永远不能给别人机会,得永远霸占着。   对方专属的气息强势进入鼻腔口舌,扰得内心一片浑浊,没法按部就班地思考了,仿佛天地间的所有运动戛然而止,只留下一个小小的声音,诉说着长情,倔强且又执着地从心口浪尖上频繁传出。   顾迟被吻地个措不及防,慌乱间,他的第一个反应只是撇开眼神,去看看屋门关了没有,窗帘有没有拉好——检查完毕,然后松下一口气,准备任由这只炸了毛的小子折腾。   但这些动作都毫无遗漏地兜进钟从余眼睛里,他的目光瞬间暗淡下来。   钟从余就只是亲了一下,随即放开,甚至连触碰都没有了,两人隔着一步远的距离相互看着,各自没说话。   他后知后觉明白过来了第一件事——顾迟在害怕。   为什么要怕?   怕被别人知道吗?   还是……仅仅怕自己而已?   但我这么喜欢你。   能别怕吗?   求你了。   需要我开肠破肚,把心掏出来给你看吗?   钟从余双手一插兜,摆出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姿态靠在墙上:“行啊,我也爱你。但你说明白一点吧,你到底在怎么打算?你到底想要干嘛?”   顾迟被他刚才那一扑嗑得牙齿生疼,口腔里面还有些见血了,铁锈味,在喉咙口有些瑟瑟的。   半响,他缓缓地调整好狼狈的坐姿,似笑非笑道:“小余儿,你不明白吗,我们俩,总得有一个要牺牲。我之前那句‘你努力学习,我挣钱养家’的话不是说着逗你玩,我是认真的。你看看我俩现在的样子,像正常人吗?我就想等等,先熬着,等以后好了再说其他的,你懂吗?”   钟从余挑眉,哼笑:“你觉得我不是正常人?”   顾迟垂着眼摇了摇头:“不是指这个,我说过我爱你。”   钟从余哦了一声,毫不给人留余地:“那你是不是差钱?”   顾迟:“……嗯。”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能挣钱我就不能了吗?”钟从余风轻云淡地说道,好像压根没把这当一回事,“反正我也不去考什么世界第一第二的学校,差一点的还不会有什么竞争压力,从现在开始不上课都能稳拿这座城市的任意一所大学,我明天就去给班主任递假条,空下来还能给你补补课,要是可以在一所学校就好了……”   终究还是来了,最怕这类话。   顾迟打断了他的擅自规划,语重心长地道:“小余儿,你什么时候才能不这样倔啊?你早点长大吧。”   钟从余眉峰一横:“这有关系吗?”   顾迟心口突然抽痛了一下,甚至没法在表情上掩盖下来,他起身拉了拉钟从余的手:“你如果这样做了,现在倒是轻松了,可以后呢?我们一直这样下去吗?你不该在这里鬼混一辈子,你很厉害,该去更好的地方,我想拼了命地把你送出去,懂吗?”   钟从余并不想懂。   他在自己心中质问道:“那你就要把你自己烂在这里吗?”   那样会显得你多伟大啊是吧!让后让我愧疚一辈子吗?   牺牲你,然后成就我,你就不怕我哪天翻脸不认人吗?   钟从余:“不要。”   所有的想法不统一,归根到底,就是未成熟的人只长了一边翅膀,想看世界却飞不上天,更不能搂着心爱的人一起向上,导致的痛心疾首吗?   都是不够强大罢了。   话已至此,态度也表明得不能再明确了,不懂的人要么没脑子,要么故意装作不懂。   钟从余显然属于后者。   换做小说或者话剧,主角的逆境生活本该早就到头了,接下来是遇见武林高手,传授密集,指点迷津,一路开火箭似的飞升,过关斩将,走向巅峰领域。   有句话说:“当你处在最绝望的时候,剩下的都是希望”。   大概顾迟的绝望还不够彻底。   “希望”这只小妖精,被其他人半路拐跑了。   冷战开始后,也方便了他把心思用在其他地方,时间过得很快,睁眼闭眼就是一天,感受就是“我好累我好困我好穷”,很快,等到第一场雪下下来,高三上学期就这样没了。   顾迟这次没敢忘了一诊考试。   可这一学期瞎忙活了好几个月,他就没好好念过几天书,等到倒计时三天的时候,看着这些明明学过的课程,惊奇地发现“诸位爱妃们”更加陌生了,没脸去找钟从余,只好挑灯夜斗起来。   结果……光荣地在战场上被周公这个老头子坑蒙拐骗了。   批改试卷的速度极快,据说以赵古董为首,底下一帮老师在办公室熬了个通宵,曹巴克破例喝了以往咖啡量的三倍,像是背后有一条带电的鞭子驱赶着,让排名第二天中午就贴在了公告栏上。   看都不用看,顾迟在最后吊车尾那里找到了自己的名字,不仅仅被打回原形,还变得跟烂了。   上学期去年的努力连屁都算不上。   但令他咂舌的另外一件事。   钟从余虽然还是稳居年级第一,可这个分,和以往相比,未免也差太多了吧,差一点就要被第二赶上了!   有人开始冷嘲热讽道:“哟,学神这是咋了?特殊时期吗哈哈哈!”   顾迟上去就是对着脸揍了一拳。   那人:“你打我干嘛?!”   顾迟:“你长得太丑,碍着我的眼睛了。”   那人:“……”   打完他就想去找钟从余,要抓住这小子问清楚最近在干嘛,非要搞点跌宕起伏来吓死自己吗?   可惜顾迟稍微慢了一步,回到教室的时候,正好前面小余儿离开的背影,抬头一瞧,是赵古董站在走廊找他,估摸着也是准备**会吧。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已经把钟从余的一切成就放在了自己的利益之上。   而这一天的惊悚远远不止于此。   下午放学,顾迟远远看见楼下围了一群凑热闹的人,还没等靠近,就听见嘀咕声道:“看,这就是那个孙子吧!”   顾迟有点懵,还没等反应过来,又有一个骂骂咧咧的声音说道:“她老爷子来了都没用!今天要是不把这个问题给解决了,谁也别想走!”   “不就是拿一点你的东西吗!”是顾老太在回骂,“你还把手给我摔断了!我都这把老骨头了!没天理啊!你赔钱!”   顾迟感觉自己的头被灌了铁水,由内而外实打实地又重又痛,脚下一拐弯,打算开溜。   结果顾老太眼尖,大手一挥:“还不快来给我撑腰啊!”   他压着火气听着两人对骂着原因,旁边还有人煽风点火——老太婆想贪便宜,每次来这里买菜都要在算好价钱之后趁人不注意,抓两把塞进兜里,时间久了,被摊主发现,逮了个现行,还不承认,率先撸起袖子打算大打出手,可老人骨头脆,脚也不稳,别人只是抬手挡了挡,反弹的力倒把自己的手给摔断了。   “她就是活该!我不挡难道还任由她打吗!”摊主气急败坏道,“赶紧把偷东西的钱赔给我,我就当没这事发生!”   顾老太蛮不讲理:“小崽子你还蹬鼻子上脸了!你说说我这手是不是你摔的!我摔之前碰其他东西了吗!你那两匹菜叶子值这些医药费吗!”   摊主:“我呸!老不死的!”   顾老太:“我呸呸呸!乳臭未干的小子!”   顾迟插进一声:“好了都闭嘴!”   他的声音十分具有震慑力,尽管过了这么久了,大家还是没有忘顾迟混账起来的那副模样,不由自主地退了退,听他说道:“老太婆差你多少钱?”   摊主掐着手指,小肚鸡肠地开始算账:“哎呀,其实也不多,给你摸个零,给一千吧。”   顾老太这次真的往他那边吐了一滩口水:“我呸!你这店都值不了这么多钱,你他妈就是敲诈!我要报警!”   “你报啊。”摊主毫不在意,“你先偷东西的。”   顾老太不吭声了。   顾迟不想再扯事,他现在听见人大声说话都烦,直接掏出兜里钱:“拿着,你数数。”   摊主乐开了花,接过来捏在手里。   顾老太懵了:“你傻啊!给他干嘛?有病吗?”   “是啊真的给。”顾迟强行提了提嘴角,“所以你给我安分点行吗,断了的手再不去医院就要废了,我也没钱第二次给你赔款,还有,我不是白给。”   不等人反应,顾迟一个拳头砸在了摊主的右颊上,里面填充满了最近所有的愤愤不平,当场打掉了他的一颗大牙。   顾老太的手再怎么也得吊几天,又是一笔意料之外的费用飞了。   顾迟担忧着生活,忙着没起色的学业,挂念着钟从余的臭脾气,还要照顾一老一小的起居,纵使三头六臂都快要不行了。   当天晚上,他跑去阳台抽了很久的烟,风向大抵也在和他作对,吹进许艳艳的屋里,让小女孩咳嗽了一晚上。   日子还能持续多久呢?   谁来说个答案吧。   他突然自己的孤高自诩之心即将走到的时候,把未来想得太过容易时候,有的东西否极泰来了。   李奄三大晚上打了一通电话给他。   顾迟麻木地说道:“我差钱,你现在扒光我去跳三个小时的广场舞我都同意。”   李奄三在电话那头差点把嘴里的水喷了出来:“噗……那可真有失风雅,这倒不至于。不过我确实接到单子了,反正是你现在寒假,明天去合作方那里看看吧,挺大一个公司的,能有多少算多少,我也快穷死了,我又在其他行业开始挖掘地基了。”   黑灯瞎火中,顾迟感觉自己眼皮一跳,几乎是从牙缝间挤出一句话:“公司?多大?”   不对啊,出门踩狗屎了吗?大公司不找明星找他们干嘛?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有点混沌,我明天还是要写,如果自己没写满意后天再放上来吧。   我努力不断。   笔芯。 第58章 红酒 第十五   “你昨天不还是在电话里说扒/光衣服跑去和大妈们跳广场舞都乐意吗?”李奄三用屁股在柔软的沙发上来回蹭了两下, 接过女秘书递过来的茶,笑得跟一朵淘了蕊的霸王花似的,“谢谢姐姐, 我叫李民生, 现在是自由行业, 姐姐好漂亮, 可以要你的联系方式吗?”   女秘书显然已经习惯了这些年轻一辈的搭讪,波澜不惊地回答道:“上一次就是我联系你的啊, 那是我的工作电话,有什么疑问随时问。”   李奄三眼里放光:“那什么时候可以要私人电话呢?”   女秘书直接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再吃两年干饭。”   李奄三欲哭无泪:“姐姐你手劲儿真大,不过没事,我抗打,给你当沙包用。”   周围一干人, 包括在花盆边打扫清洁的老大妈都给他逗笑了,说小伙子有前途, 晚上请自个儿吃顿饭,没准一个不小心就告诉你。   女秘书哼笑一声,迈着细高跟鞋趾高气昂的走了。   直到这时候,李奄三才想起顾迟来, 胳膊弯戳了他一下道:“问你话呢, 你今早在楼下怎么又不想上来了啊?你不是穷疯了吗?”   顾迟两眼放空,甚至感觉身体的重量都消失在了这光滑的地板砖上,一股不明来源的心悸憋得胸口发闷,被他这么一戳, 差点重心不稳膝盖一软, 直接跪下去。   李奄三吓得赶忙一把拽住他的袖子:“门面,卧槽门面你没事儿吧?”   顾迟的反应颇为迟钝, 甚至连眼神都开始迷离:“嗯?你说什么?”   李奄三破口大骂:“小子!你盯着这一副肾虚样老实交代,昨晚是跑到哪家姑娘的房里去了!?”   顾迟没能跟上他的脑回路,破天荒地思考了一会儿,想到了和钟从余的臭脾气以及这几天睡沙发的胳膊疼,摆摆手道:“哎,别提,他就没让我安心过,愁死得了。”   李奄三:“……”   这算什么回答?   这小子知不知道他在无形之中喂了一坨掺着屎的狗粮。   就在这时候,女秘书探个脑袋进来笑道:“老板散早会了,你们跟我过来吧。”   李奄三人如其外号名,是个不折不扣,花样百出的伪君子,遇见白富美,犹如切换了某暖账号,一秒换装来去自如。   他双手紧了紧在某宝上花一百来块买来的劣质西装,噎着下巴说道:“那就麻烦漂亮姐姐了,门面,跟上。”   这个公司不仅大,还特别高级,许多还未上市的产品在他们内部都已经进入了普及使用状态,来往擦肩而过的人都显得特别上档次,整顿有序,和那些只知道在饭桌上挺着大肚子吹嘘“生意人共处原则”的酒肉饭囊大不相同,老外随处可见,有时候一只耳朵能听见三门以上的语言同时说出。   女秘书微微抬着下巴,有些骄傲地说道:“别急着看傻眼,这还不是我们总部哦。”   李奄三已经不在乎形象了:“乖乖啊,这就是人民币的味道啊!漂亮姐姐,我不想努力了,你快收了我吧!”   然而越是这样,顾迟越是浑身不自在。   前前后后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奇葩倒霉事儿遇见了一堆,他早就不相信还有天上掉馅饼的存在,除非这馅饼里面参了砒/霜。   就连身边唯一一位战友也敌方用美人计拐了去。   好比明知是个深坑,还是只得咬紧牙关往下跳。   推开门后,顾迟终于只道这折磨了自己好几个小时的不安来自何处了。   超薄屏幕后面是一个中年男人,乍看上去还有些眼熟,眉目间那股锐利像极了顾迟朝夕相处的那个人,却又适当得遮掩了半分,既不伤人,也传达出来一种望而却步的距离感。   钟骏驰——钟从余一提起就要炸毛的亲生爹。   上一次见到他本人,就是在钟从余扯着嗓门叫嚣“我这辈子就喜欢这一个人不行吗!”的那个晚上。   简直丢死人了……   顾迟透过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再次打量确认了一番,确认了面前的老板就是那位会喜欢在大半夜堵人的金主爸爸。   他心道:“忘了,要是被小余儿知道了会被扒皮,抽筋,塞进被窝,然后永世不得翻身!”   顾迟自动脑补了被男朋友谋杀的一百种惨烈方式。   自己还没法反抗。   惨。   是真的惨。   妈/的肯定是这个男的故意的!   李奄三肯定不知道两方之间的恩恩怨怨,他对这种事业型成功中年男人有一种骨子里发散出来的崇拜,做梦都想成为其中一员,如今见了真人,巴不得贴上去抱着大腿脚爸爸。   于是,奄三同志毫无牵挂的彻底叛变。   “老板你看。”他立马抱着资料凑上去套近乎,“这些都是我们之前的样片,无论是取景,角度,构图,色调,布置,细节到每一个步骤都做得十分认真,草稿都有好几斤重,和外面那些低/俗产物压根不在一个档次上,只要肯坚持,绝对是潜力股!”   钟骏驰早就变成了对付这种人的老油条,装出一副津津乐道的样子拍手叫好,嘴上关于“不错”“有才”等词语也毫不吝啬。   就是到了关键时刻,既不摇头,也不点头,绕着一个点不停转弯,死活不表露态度。   李奄三在原地急得简直想跳起来给这个人一巴掌:“老板,那你看这个项目行不行啊?这可是好机会,如今是时代潮流,和其他那些东西比起来,可谓投资小,利润大啊!你这个岁数了应该有孩子了吧,叫出来一起拍两张呗,也是给小老板一个抛头露面的好机会啊!”   顾迟:“……”   这货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钟骏驰意味深长地笑道:“我家小孩可不是个随便人能拿捏的啊,不过我觉得你的想法很好,等我下来想想,会给你消息的。”   李奄三:“哎哟我的老板诶,这有啥琢磨的,你缺这两笔钱吗,你在这里坐着的时间都赚回本了吧。”   钟骏驰拍拍他的肩膀:“年轻人,万事不能急,要学会沉住气啊!”   两人就在这里打太极,你侬我侬,换做平时就是一场消遣时间的好戏,但顾迟现在压根没有心情凑热闹,他觉得自己浑身上下仿佛被订满了钉子,除了这具肉体,连魂带心地都飞回去找自家小余儿告状了。   远在家里书桌上的钟从余突然一个激灵,感觉自己看不下去这本英语书了,满脑烦躁。   半个小时后,李奄三俨然已经累成了一条狗奄三,还好比气馁地提起一口回光返照的气:“老板,你等等,我重新给你讲一遍。”   女秘书在旁边开口道:“钟董,马上就要中午了。”   钟骏驰抬手打断他,依旧是没什么变化的公式化笑容:“这样吧,年轻人,我给你找一台电脑,你把你的计划方案写打来打印给我看。那边那个小伙子就是照片里的模特吧,好苗子,一会儿和我出去吃个饭。”   来了——   顾迟半天没吭声,就是知道钟骏驰回来找自己。   不然别人分分钟数不清的董事长屈尊降贵地跑来和他们这种小虾米扯什么淡。   还不是为了那个死倔一样的宝贝儿子。   顾迟做好了赴死的心:“嗯。”   钟从余这天是头一次没能看下去书,他对于成绩下滑这件事情满不在乎——因为当时情绪上来了,是自己甩手不想做的,没有其他原因。   他越发觉得自己像个在下雨天四处奔跑的流浪汉,不仅湿了个透,连心也冷到了极点,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块可供庇佑的场所,抓住了一簇小小的火苗,如今早就舍不得松开手。   但又怕一用力,他熄灭在自己怀里。   钟从余学不会适可而止,也不知道什么叫做妥协和退让,跟没法感同身受。   在他的观念里,只有“我的宝贝”和“其他垃圾”。   两人想法没法达到一条线上,太过于急切的想拥抱彼此,导致交流困难,最后只会两败俱伤。   所以现在想来,顾迟口中的“稍微等等”,并不无道理。   可钟从余品尝不出来这个味道。   他在家里坐了一下午,连手指滑动的范围都不大,像一具精致的人偶,落在一个杂乱的角落。几个小时的时间眨眼而过,上一次这样的时候还是自己在心里暗自确定喜欢上了顾迟,那时候,这份感情还被强制封存着,不敢吐露。   这个世界很大,容纳得下各式各样的民族,装载了山川河海,无数生灵和时代的起起落落,又仿佛很小,小到缩成一个针眼孔,没法抬起一缕泉水似的细腻感情。   大势化,大朝向,大数据,大统一,思想在无差别的融合,独立特行和小众要么去寻找一座孤独远离尘世,要么就被狂轰滥炸就此泯灭。   更可况是背道而驰呢?   怕是正常的。   接近晚饭的时间点,顾迟才回来。   自冷战开始,顾迟虽然不会主动找钟从余说话,但只要有时间,晚饭他还是会做,让一家子人按时吃饭。   但今天顾迟一回家,就一提裤脚坐在了钟从余的面前,从兜里摸出一张卡:“你的。”   钟从余是早就没气可生了,只是找不准时机去套近乎,顾迟一给台阶,就自动成团咕噜噜地滚了下来。   他无视上一句话,也忽略了卡,一把抓住顾迟的手腕,掌心上有一条清晰可见的伤口,看着像是一刀划过,都不带停顿,不过现在已经被乌黑的血液凝固在了上面。   “谁弄的!?”   “你说这个?运气不好,回来的时候遇见一路打劫的偷了一个女生的钱包,我帮她抢回来了,结果那些人带了刀,不小心被花了一下。啧,我走的时候你书翻的也是这一页,这么大个下午干嘛去了?”顾迟皱眉,把见血的手背去身后,换了只手把卡塞进他衣兜里,“密码你生日。”   钟从余有些不满:“你没事瞎参合这些事情干嘛!没被捅一刀还不乐意了吗?医药箱呢?”   这次是顾迟没说话。   钟从余眼角突突直跳:“手,别感染了。”   顾迟嗯了一声,满脸劫后余生:“没事,别管这个。这个卡是你爸爸给的,听他说里面数目不小,不过我没心情看,你自己有空瞅瞅吧。”   话音刚落,钟从余“蹭”地一下站起来,差点当场掀翻了桌子:“你去找他了!!!”   顾迟刮了他一眼,叹气道:“拿着吧,饭都快吃不起了,我是真的不知道你还在耍什么脾气。”   ……   时间倒退回中午。   果不其然,钟骏驰对那些照片压根没有兴趣,他就是冲着顾迟来的。   “叔早就想找你聊聊了,但一直没有时间。”钟骏驰以一种格外温和的语气说道,“小余的性子是我从小到大惯出来的,太偏激了,和我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真是亲儿子。他没给你添麻烦吧?”   “可他比你帅。”   这话当然只能在心里说,表面上,顾迟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没有,他挺好一人的,谢谢钟董。”   “哎,这里就我们两人,不用客套,叫叔就行啦。”钟骏驰说。   顾迟:“虽然不大,我们还算是又生意关系,我不想被人说闲话套近乎,所以两者还是分开为好。还有,提醒你一句,如果你不喜欢李民生的方案就尽早直接拒绝,这个人可以把你死缠烂打到你叫保安护驾。”   钟骏驰:“……”   没想到这个小子这么不好威胁!   钟骏驰一口气气得差点没提上来:“那我现在给你说私事,小余因为讨厌我同意和他妈离婚,那天晚上的话肯定是气话,你别当真,顺便劝他去考Q大,我有关系能让他更好发展。”   “不是气话,是真的,他现在是懒得理你。”顾迟冷笑道,“不过后面那句话我会帮忙的,没事的话我走了。”   干脆,无理,意气用事,目中无人,全是少年人的特点。   他们迟早要后悔——钟骏驰默不作声地想到。   “等等!”顾迟走后,女秘书迈着细高跟追了出来,“呼……累死了,这个给你。”   顾迟生硬地顿了顿,转过身来调整语气问道:“这是什么卡?”   ……难不成要上演给你一千万离开我儿子的戏码?   可以先假装同意然后反悔吗?   ……   女秘书:“你想什么呢,这是董事长本该给小余的生活费,可惜那孩子一直撅着不要,就这样存了下来,数目估计不会太小,密码是他的生日。”   最后,她有些欲盖弥彰地说:“你们的事儿,我也不清楚,董事长现在一个人憋着连新老婆也不说,你要是小余的朋友的话,就劝劝他回来吧,大人的事,哪儿是一言半语能给小孩解释清楚的呢?”   这一些看似随意嘱咐的话可比钟骏驰的“忠告”强多了,犹如水落滚油,在顾迟心里炸得稀巴烂,凡是被波及之处,无不灼烧似的痛。   舍不得。   舍不得把光放走。   可那就是埋没他的理由吗?   一句“我身边没有人了,求求你留下来陪我”便可以改变钟从余的后半生吗?   顾迟觉得这状态太折磨人了,开始控制不住地想道:“我真的算爱他吗?”   至于后来钟从余动究竟有没有动那张卡里的钱,顾迟不知道,他只知道钟骏驰看了李奄三那一堆乱七糟八的方案忍住叫保安的冲动,捏着鼻子接下了项目,本着出门踩狗屎的心,明里暗里都给他们塞了钱。   等事情办下来后,李奄三才后知后觉地挠着脑袋问道:“他家是做这个的吗?要照片干嘛?”   就连王大串都莫名其妙地分到了一份红。   一行人终究还是屈服在了金主之下,像是一口水呛进肺里,虽然难受,还是得贪婪地大口呼吸。   又是一段时间后,接近春节。   都说闷声出大气,王大串那追前女友的心思还没灭绝,瞅准时机,抓着新进账户的钱向顾迟他们嘚瑟道:“来来来,帮我计划一下该怎么重新表白!”   作者有话要说:   写上来了! 第59章 红酒 第十六   说是筹划, 实则自嗨。   王大串口中的表白,话如其名,土得不行。   就连伪绅士李奄三都看不下去了, 临走前留下一句话:“我在小吃街那边定了桌, 失败不可怕, 至少兄弟们现在还有钱一起喝夜啤酒剥小龙虾。”   王大串眉峰一横:“滚蛋吧你!”   李奄三老实滚蛋。   他先是挑了一个黄金八点档的时间点, 然后在楼下坝子里用塑料玫瑰花圈成了一个桃心,中间放上一个大礼物箱, 琢磨着怎么把自己塞进去变成惊喜。   “我觉得大概率是惊吓。”顾迟趴在窗台上边吃统一老坛酸菜面,边打趣道:“串哥,你用塑料花敷衍是打算快点找死吗?”   “你个母胎单不懂就把嘴闭上。”王大串手上功夫还在继续,嘴上也不停,挺起九九归一的上半身, 趾高气昂地说道,“这象征着不会凋谢的爱情!”   狗屁!   他本想给身边人调侃说“死胖子连句土味情话都能选中死亡模式”, 可一侧头,发现“身边人”是钟从余,喉咙顿时像是卡了野鸡毛,吐不出, 又咽不下, 只得在原地剧烈咳嗽起来,动作连着心脉,差点一时半会儿没法停下。   因为两人还处在冷战期间,互相耗着没人开头, 所以钟从余没敢正面瞧, 只得用余光小心翼翼地偷去看,仿佛在窥探这个世界最为隐秘的秘密, 同时,也想伸手替他拍一拍背说“怕什么我又不吃了你”,但动作指令还没来得及从传出神经到达效应器,就被另外一个声音打断。   王大串在楼下喊:“迟子你别咳了!快下来帮我把盖子盖上!快快快搞快点,她还有十几分钟就过来了!”   说完,胖子深呼吸一口,掂量掂量身上的肉,本着“为了女神打拼到底”的心思,赴死般地捏着鼻子将自己塞进去。   这句话解脱了来历不明的尴尬,顾迟犹如被老母亲召唤的熊孩子,本能地脚底生烟跑了。   土得掉渣的……呃……暂且就叫花圈吧,反正和那丧事一条龙里那现成的东西也就形状和颜色不太一样而已。   花圈中间两位少年嘿咻嘿咻地瞎忙活,真的特别傻,论谁看了都得笑骂一句神经病,有个小孩在对面巷踢足球,说不清是故意还是无意的,上一刻两方还相安无事,下一刻,足球突然横冲直撞地砸过来,顾迟人在外面,能闪身一躲,可惜蹲盒子里的王大串便有苦说不出了,不仅硬生生地挨下足球,盒子也被撞成了风烛残年。   小孩连一句道歉都没有,跑过来捡球,准备溜的时候被顾迟拧小鸡仔似的拧了回来。   “哎哟你别管他!”王大串感觉视线一片天昏地暗,“先来给我帮把手,扶正扶正,我脑袋朝下地卡住了,还有用透明胶带把坏了的地方粘上!要来不及了!明天再去收拾小兔崽子!”   小孩不仅捣蛋成功,还没有挨打,心里嘚瑟,吐着舌头逃了。   顾迟感觉自己刚才那一躲也有点扭到腰,轻微地抽着痛:“串哥,看来你今天运气不好啊。”   王大串重重地叹了口气。   钟从余依旧棒槌似的杵在楼上,八方不动,只是皱着眉头在心里附和道:“相当不好。”   跑下楼的时候就还只剩下十几分钟,再加上前前后后的一些磨叽和意外,现在还剩下五分钟不到。要让顾迟一个人在这几分钟之内收拾好现场肯定不现实,他轻微抬头看了看窗户口的那个人,见此人不仅毫无前来帮忙的动作,并且继续保持着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他内心突然感受到   一阵前所未有的恶寒。   不是因为别的,以顾迟的性格,不至于为了一些无关轻重的小事情闹情绪。   恶寒的来源,是顾迟切切实实的感受到了钟从余性格中的“独”和“冷”。   与他相关的事情,他会全身心地投入感情,但只要稍微脱离主要利弊,他就会冷眼旁观,将自己放置在千里之外看戏,甚至有时候连戏都懒得看。   显然,王大串的告白,被他划分进入了“关我鸟事”这一栏。   且先不论对错,顾迟这几天其实一直在观察钟从余,试图从这家身上,看出一些自己曾经没看到的东西。   同样也是他真正的脾性。   钟骏驰那天还给他说过一句话:“你觉得小余这个样子,就算有能力铸就一番成就,但真的适合白手起家吗?”   答案肯定是不适合。   顾迟起初还不肯承认,但现在不得不给自己一巴掌打脸。   钟从余不圆滑,不激灵,不油腻,更不会低声下气,除非一来就站在高处的位置,凭本事甩脸色,否则今后踏入社会,要么他气死别人,要么别人气死他。   钟骏驰这个人,有时候虽然挺讨人厌的,但自他口出的三个观点,俨然已经变成了三把利剑,狠狠地插进顾迟心头,而钟从余这小子每天都格外“默契”地和他那亲生老爸合拍一掌,用实际行动让心头上的伤痕加深一寸。   第一,钟从余的性格,不适合在大环境里摸爬滚打,以后没有好果子吃。   第二,钟从余的能力,陷在这里,太过于浪费。   第三,钟从余的倔脾气,万一以后后悔了又该怎么办。   如果后悔了,就来不及纠正错误了。   顾迟能忍受外界的困难,能抗下维持家庭的重任,尽管这些事会把自己变成一条行将就木的老狗,但依旧能傻乎乎地自寻欢乐,并乐在其中——因为心里终究挂着牵挂。可如果哪天有人告诉他,你这不是牵挂,而是慢性摧毁,那之前的一切都会没有意义了。   有时候,顾迟甚至会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要是一开始就不认识就好了。”   他俩怎么看都不合适。   有了钟骏驰这一破罐子破摔的扶持,现在倒是不担心钱了,但麻烦好像更大了。   “好了没?”王大串的声音将他一把从折磨中拉了出来,“时间好像已经到了。”   “好了好了。”顾迟贴上最后一个封口,“可能是有路上堵车要晚点,我去一边等,给你在屁股后面留了个呼吸孔,你记得别出声。”   王大串满心激动地点点头。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下了起来。   结果“要晚点”这三个字不仅一语成谶,还大在原意上升华了高度。   钟从余在房间里都做完了一张试卷,去厨房接水喝的时候,发现着俩傻缺还楞在楼下,刚刚踢足球那小孩又回来了,不过看见此等情景,连拿他们取乐的想法都没了。   嫌弃jpg.   从修好破箱子到现在,已经整整有两个小时过去。   正值三九天,天色也是阴沉沉的,顾迟感觉自己的神经都被冻上了,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啥,直到看到钟从余跑楼下来塞了一个热水袋在自己手里,然后一脸阴气地望着自己,他才恍然大悟。   ——那位前女友,估计是不会来了吧。   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打算来,一直是王大串在自作多情而已。   顾迟客客气气地道了一句“多谢”,跌跌撞撞地跑去把箱子打开,安慰的话还没在脑袋里面构思好,就看见堂堂串哥果然名不虚传,已经历劫成功,立地成佛了。   王大串:“爱情就是一个狗屁,老子再也不相信了!”   顾迟不和他扯皮:“诶诶好,你别哭,先出来。”   王大串:“谁他妈哭了,这是给冻的!帮把手,我屁股被你掏的那个洞卡住了!”   李奄三一个电话很合事宜地插进来,不咸不淡地笑道:“知道结果了吧,都这个时间点了,别等了,老店老位置,一箱啤酒十斤小龙虾,够不够你们吃?把学神兄弟叫着一起啊,劳逸结合嘛。”   王大串一抹红鼻子:“再来五斤田螺蛳。”   李奄三:“行,我请客,今儿个你是老大。”   就此为止,王大串整整三年的感情生涯被一刀捅了个对穿,断得彻彻底底。   这个春节,过得可谓是不尽人意。   许愿这种东西,向来只有安慰人心的作用,饶是这样,在节日的最后一天,这群扯淡鬼们吃完露天烤肉路过菩萨庙的时候,也不知是想到什么,径直提着两裤腿走进去,手上没有好的准备,至少在心里求个大吉大利,事事顺心。   但“不尽人意”这四个字,仿佛永远不会放过顾迟。   好不容易摆脱了柴米油盐的问题,能好好地把注意力集中去学校里,可惜下学期开学不到一个星期,他就横着去了一趟医院。   原因很简单,楼下那位菜贩子和顾老太虽然在上停止了战争,但暗斗没有一天是停止下来的,顺手牵羊地偷菜,偷奸耍滑地玩秤,大家都心照不宣,眼瞅着用一千块钱买来的和平协议快满两个月了,结果又因为一件已经记不起来的小事给折腾爆发了。   然后再次,被放学回家的顾迟撞见。   听起来,这一回好像是顾老太在理,只见她双手叉腰,那踩着别人脑袋吐口水的想法溢于言表,仗着自己年纪大,将泼妇骂街的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菜贩子气急了,脖子上的青筋根根分明,双目赤红,居然没考虑后果,抡起一旁的木板凳就打算砸下来。   那一刻,顾迟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可能是觉得自己年轻扛打,免得老太婆的医药费又变成天文数字,也可能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少惹麻烦,总而言之,在看见木凳落下的时候,他本能的冲了过去,伸手挡在了老太婆的面前。   咚!   ——真巧,估摸着是打到了某个致命点儿上,让他眼前一黑,身体发软,喉头猛地涌上腥甜,就这样直挺挺得就地倒了下去。   人群里传来意料之中的惊呼声,菜贩子吓得哐当一声跌足在地上,顾老太一边尖叫,一边下意识地往后退去一步,没让顾迟倒在自己的身上。   顾老太也明显格外吃惊:“不就打了一下吗!咋啦?怎么这么多血啊!”   后来,顾迟回忆起这一件事情,清晰地记得自己当时的第一反应是:“糟糕,没来得及给小余儿说‘我们和好’吧。”   他像是懵了,呆呆地趴在地上,提不起任何力气,意识混沌,任由吃瓜群众先叫为敬,再磨磨蹭蹭地掏出手机拨打120,等来一路狂奔的救护车,两杆子加一白布地把自己送去抢救室。   这一甩手撂摊子,如同卸掉了所有的包裹,顾迟睡得天昏地暗甚至差点晕死过去,把以前欠下的瞌睡全部一起补了回来,再也不想翻身起床,反正地球上少了谁都可以转,不缺个活蹦乱跳浪费资源的自己。   医院的病房里终日缺少阳光,昏沉沉的,晨昏莫辨,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可能是一天,也可能是一年,神经总是处于一种游离的状态,他突然明白为什么许多鬼故事要以住院部为背景了。   这地方,幸运太少,厄运太多。   顾迟第一次完全拉回三魂六魄从混沌中爬出来的原因,是感觉有一个堪称滚烫的东西贴着自己的额头,虽然很软,但也火飘火辣似的痛。   刚睁开眼,就被钟从余那张愤世嫉俗的黑脸占据了整个视线,四周的环境很安静,他也跟着把自己的声音收成一条线,送去顾迟耳边,“非要我亲你才肯醒吗?我错了,周围没人,不生气了好不好?”   顾迟:“……”   单凭这是两个问句,他就觉得小余儿来者不善!   果然,还没等顾迟想好怎么回答这句话,钟从余又嗤笑了一声,声音像条毒蛇一样压得很低:“也不看看自己现在的身体是个什么样子,还想去冲英雄保护别人?我都没有这么要求你这样保护过我,我把话放在这里,反正我脾气不好心眼也很小,如果你甩手走不管我了,我也没人能管了,看着办吧 。”   顾迟:“……”   上次没被打死,把命留着这次被吓死用。   得,辛苦大少爷跑这一趟,不仅提了刀来准备审问,还灌了满满一摊子陈醋遍地撒野。   不过这些话才像他的本来面目。   顾迟提起一口气,气若游丝半带玩笑的说道:“好啊,宝贝儿,我们殉情吧!”   钟从余不吭声了。   顾迟心里窃喜:“和我斗,小兔崽子还差得远。”   紧接着,钟从余又说:“嗯,我殉,你不殉。”   吐血jpg.   好了行了这天没法聊了!!!   顾迟卯足一口气坐起来,抓着床边的枕头就向他砸了出去,小余儿真是三日不打上房揭瓦!唠叨半天,尽说些屁话!等有力气回去第一件事就是做红烧余!   其实这一天,钟从余本来想说“只要你好好的,不生气,让我怎么样我都同意”,可话到嘴边,却拥有了自己的想法。   顾迟第二看见的熟人是王大串和李奄三。   这两货画风就不一样了,风风火火的,卷着滚滚热浪和江湖傻逼气,闯进来的那一瞬间,顾迟几乎是从半死中惊醒过来,差点以为下一刻就是世界末日。   王大串扔下一背篼的水果鲜花,就立马双手相合举过头顶,虔诚地跪拜在顾迟面前,三个响头哐哐脆。   顾迟几乎从床上跳了起来:“你干嘛!”   王大串:“别动,让我拜拜!”   顾迟;“废话,我是问拜我干嘛!老子还没急着升天!”   王大串语重心长地说道:“讲真的,迟子,我现在只有看见你才舒坦点,孝敬孝敬老父亲吧!”   顾迟翻了个白眼:“说,你又咋了?”   俩活宝跑了一个大圈,才想起来把话题绕回点子上,王大串突然回头和李奄三对视了一眼,难得正襟危坐道:“迟子,我准备明天就走了。”   顾迟差点没一口白开水呛死自己,恍惚间怀疑自己的耳朵也出了毛病,连带出上次的记忆:“……啊?你要殉,殉情啦?”   王大串骤然恢复本性:“我靠姓顾的你脑袋里面装的什么玩意儿!”   王大串不是一个拖沓的人,雷厉风行火爆得和他家烤肉串用的炭火差不多,说断的感情必须一刀切,宿醉之后第二天继续潇潇洒洒,可在提到后面这一席话的时候,还是不由得鼻子一酸:“我现在那还敢奢求她啊,没精力了,还不为自己的以后做点打算,就真的得江湖人生了。”   这一年年初,流年不利,正好赶上了食品安全的大检查,街边小摊无一幸免,就连许多有合格生产证明的商家也都提心吊胆,借着这个由头,商业街准备扩大发展,鬼爪子伸不进那些高档住宅小区,眼珠子便落进了这篇许久无人问津的老城巷。   王大串:“我家的那个店,从我爸妈结婚开始,有二十几年了,年纪比我还大。但都是这样一直不温不火的吊着生计,也没起色,如果想要继续开下去,就得去搞个什么证明,我也不知道那是啥名字,反正特别复杂,浪费钱又浪费时间,我妈想通了,决定是时候关门了。”   顾迟无端地紧了紧手,浸出一身冷汗:“以后呢?”   “我刚刚不是说过吗?”王大串道,“那店卖了可以得一笔钱,再加上之前剩下的一些积蓄,我和李奄三一起出去打拼打拼,往北方走吧,等你出院后记得帮我去烧高香,个奶奶的,最近运气就没好过!”   顾迟苦笑。   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他挺羡慕王大串的,很多东西能说干就干,无牵无挂,有胆有谋,不像自己,表面上看起来无拘无束,其实细密多愁,一副天生的落泪心肠。   李奄三方才一直憋着没说话,任凭这俩兄弟东拉西扯,临走的时候,才慢悠悠地来了一句:“那我们明天就走了,有什么需要帮忙随时随地都可以给兄弟们说,对了,我总觉得你家里那个老太婆最近不太对劲,小心点。”   顾迟敷衍地嗯了一声,当时没怎么往心里去,觉得自己已经被害得够惨的了,她还能怎么样呢?   但顾迟明显低估了自己的愚蠢。   出院的那一天,钟从余在学校考试,许艳艳的幼儿园举办春游活动,顾老太破天荒地沉默了一路,直到回去关上门的那一刻,她突然开口问道:“现在家里没人,奶奶问你一件事儿。”   “奶奶”这个称呼听得顾迟头皮发麻,很不耐烦地道:“你又要干嘛?”   没想到这一句话竟然把她点火了:“你还好意思问我!?”   顾老太既生气,又有些无助,两厢情绪相撞,呈现出一副诡异的模样,她气冲冲地先跑去把四周的窗帘拉上,差点在半中途栽了个跟头,然后死命地抓住顾迟的衣服道:“你妹妹,艳艳她和我说……你和那个不知道什么来历小子的关系……,你来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60章 红酒 第十七   顾迟被顾老太臃肿的身躯撞得跌在沙发背上, 正巧碰着了胳膊腕处的麻筋,意外吃痛,使整个身子徒然迟钝起来, 但眉目徒然紧簇。   “什么情况?她知道了什么?”顾迟缩成蚕豆那么大一点的脑袋飞快运转道。   ——她要干什么!?   顾老太气得有些意识错乱了, 摒弃一切前嫌, 竟然一把攀住顾迟的胳膊, 近乎质问,又是近乎哀求的语气说道:“好孩子, 你来说,艳艳她可能还小还弄不明白,你给我说,慢慢说,我们不着急, 你和那小子到底是什么关系。”   顾老太虽然平时火爆蛮横,可并非曲折事实之人, 如今她敢当面提出来问,就证明不只是“听说”这么简单了。   ——是什么时候?到了什么地步?   许艳艳这小孩能知道什么?她莫非前一阵喜欢跟在自己或者钟从余身后,上学后就再也没有了,这能看出来什么?并且他们二人在公开场合没有出格的动作, 是别人给她捅破的窗户口吗?是谁?那人为什么要这样?   有什么目的?   曾经在噩梦中不断出现的场景, 无数个睡不着的夜晚,他都在未雨绸缪着到时候该怎么办,如今秘密被这样措不及防地捅了出来,虽然没有那些惊心动魄的戏剧性形场面, 但千丝万缕间也足够折磨人了。   那是一种更加慢性的杀/戮。   顾迟心连着全身力气全部沉了下去, 苦笑一声,心道:“好孩子?我早就算不上‘好孩子’了, 没人教过我怎么做好孩子,从前不会,现在不学。”   所以,她一开始的定位就错了。   顾老太就差跟个小孩子一样“哇”地哭出来了,双手成拳捶打这眼前这位只口头承认过一次的大孙子:“愣着干嘛!哑巴吗!你说话啊!你快说句话啊!”   她觉得自己生来就没有好日子过,先后两次的婚姻失败,导致老年时期颠沛流离,拖着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小孙女舟车劳顿地来到大城市,虽然没找到儿子,但好歹大孙子能挑起家里的梁子,还替自己还钱挨打,幻想着苦尽甘来了。   直到她发现大孙子是传说中的“病人”。   没错,在顾老太眼里,这就是病,一种很恶劣很难根治的病,和那些神经出故障甚至吸大/麻的人没有区别,“恶心”、“下贱”、“艾滋”等标签是他们永远无法取下的头衔。   那一刻,顾老太的脑袋里反复回荡的是:“不可以,就算是我死了都不可以!”   破天荒地,顾迟原先准备好的各种理由,各种借口,居然没法在这时候说出来,花言巧语和故弄玄虚这两个技能像是同时约好了离他而去,剩下他孤立一人面对恐惧。   “我和他只是朋友。”   “哪门子的歪道理?”   “老东西一天到晚在瞎想个屁,我怎么可能喜欢男的?”   顾迟知道,只要这么一句话,现在尴尬的状况就可以完全消失,他甚至还大可嘲讽顾老太的束手无措,然后怕拍屁股做个鬼脸。   可惜说不出口。   顾迟没法违背良心,捏着鼻子哄眼睛,没法颠倒事实。   他真真切切地知道,自己不可能不爱钟从余。   “没什么好说的。”顾迟对她说,也没有任何解释的动作,目光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居然看出了几分酸涩出来,可并无大用。下一秒,他心一横,随着上一句话匣子的开启,后面的很多话都顺溜了出来,“我们就是那种关系,早就是了,在你来之前就在一起了。”   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他一度完全不敢说出口,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翻箱倒柜地拿出来舔一舔,试图饮鸩止渴用。   这样一来,人舒畅了许多。   但完全打乱了计划。   全毁了。   “你怎么是这种人!你从哪儿学来的!”顾老太爆发出一阵几乎绝望的尖叫,枯槁的手拉扯着自己的头发——比起才见到这位老太婆的时候,现在的她要容光焕发许多,顾老太的底子本来就不错,年轻的时候肯定差不到哪儿去,只不过后来被那些风霜雨雪给摧残了,在这里游手好闲地休养了几个月,只谈容貌的话,居然生出些许富贵人家老太太的姿态来。   如今再被完完全全地打回原形,近乎疯魔!   顾老太自顾喃喃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肯定是那小子胁迫的你!大孙子别怕!奶奶帮你去收拾!我一看就知道那不是什么好东西!”   顾迟:“……”   某种程度上……是?   她说着就要冲出门,然后被顾迟一个拦腰抱了回来甩在沙发上,他从刚才开始就有点耳鸣,而且越发严重,听不清这老太婆骂了些什么,下意识地回答道:“你给我老实点,不关他的事。”   “怎么不关他的事了,没有他你肯定不会这样!”顾老太还是哭了出来,眼泪鼻涕双管齐下,甚至说话的时候还夹杂着口水,“你改好不好?不要这样好不好?”   以往语气中的霸气和刁钻尽无,显得孤立无助,所有的冷静都从七窍中泄露了出去,巴不得能撕碎现状,然后按照自己的想法拼凑起来,去维持虚假和平。   顾迟把目光有些心虚地从顾老太身上移开,嘴上却格外坚定:“别说了,没法改。”   他和那些万千泥潭里摸爬滚打的人没有任何的差别,犹如制造工厂里统一生产出来的零件,同样的材料,同样的做工流程,然后等待被派去各自相应的地区听候发落。   可是有一天,有个人闯了进来,不管是因为顺手牵羊还是其他的,他从那些木讷死寂的运输机器上挑出自己,带走了自己,然后带回自己的房间,琢磨着如何精心雕琢成出类拔萃的成品。   没有人会拒绝“更好”。   如果要再次回到流水线上,那还不如一斧头劈了自己。   难道大流是永远地正确?   难道独一无二,就值得面目可憎吗?   顾老太怒吼:“你究竟改不改!”   顾迟笃定:“不改!”   反反复复间,都得不到满意的回答,顾老太一把拿起桌子上的烟灰缸猛地砸去顾迟脸上,声音突然拔高:“你改不改!你不改我就死在你面前!”   顾迟挨了个实打实,耳鸣突然加剧,好像是聋了,没听清老太婆后面半句话,只感觉牙齿划破了口腔,触觉和味觉一起感受到了血/腥黏腻。   如果挨打能让她出气或者解决问题,其实刀山火海都可以去。   顾迟的动作顿了顿,闭上了眼睛。   他明白那天晚上钟从余挨了钟骏驰那一巴掌却不还手的原因了,虽然痛,但好歹也算是给自己的一个发泄,欺骗大脑说:“你让他们打了就好了。”   “啊啊啊啊啊啊——!”   顾老太开始不断地摔着屋子里的东西,塑料凳,劣质花瓶,墙上日历,许艳艳那些没有收拾的文具,伴着尖叫,把这本就一锅烂糊的地方活活地搅得更彻底。   窗外有人探出脑袋来看热闹。   “咋咯?”   “吵死了,还让不让人休息!”   “哎哟,好戏啊,这老太婆要干嘛?”   他们就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标准群体。   最大的兴趣爱好就是幸灾乐祸。   顾迟还是闭着眼睛,周围的一切变化被他主动抗拒,不知道这种临到缓和点就突发意外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本能地强撑着。   此时此刻,他感觉有一阵风扑面而来,三月末的风已经有些暖了,可居然冷不丁地吹了他一身鸡皮疙瘩,心脏前所未有地鼓了起来。   顾迟突然想念钟从余那闷骚的脾气,就算生气到了极点,也不会这样大吵大闹。   自己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这人就是一个疯子!”顾老太指着人嚎叫,“他不是正常人!他是变态!他喜欢男的!疯子!!!”   场面没有得到及时的制止,越来越失控,干脆破罐子破摔了,准备你不让我好受大家就一起不少受。   顾迟脑袋“嗡”地一声,没敢去听周围突然拔高的窃窃私语。   “我不要和疯子待在一起,我才不是疯子,滚开!我要带我的孙女离开!”老太婆一边叫,一边收拾行李,“我……”   没等这句话说完,所有的看客,都在同一时刻爆发出尖叫,女人锐利的嗓子在这时候凸显出优势。   这声音很熟悉,以前绝对听过。   “死,死人啦——!”   顾迟在短暂地空白后猛地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被迫睁眼后,他在屋子里再也找不到顾老太的身影,连滚带爬地扑去窗边,才在楼下瞧见了,被赤红色侵蚀的尸体。   有人说着风凉话:“老啦,刚刚收拾东西爬梯子的时候不小心脚滑了,老房子的窗口又没有什么保护措施,过程我都看见啦,和之前那个一样头朝地,没有救。对了,她刚刚说喜欢什么来着?”   “喜欢男人,呸!都是什么不三不四的鬼东西!”另外一个人接下。   “呵,原来是个……”   然而所有的闲言碎语,都没有为她,为这些不幸打报一声不平。   顾老太,她不算活到了高龄,时代从封/建走向了开放,她的思想却依旧原地踏步,烙印在骨子里,一生推土机似的轰轰烈烈,都是在为别人粉饰太平。   就连死得时候,也是这样。   没有所谓的积善行德,不是大能大圣,却也没有作恶多端,无法饶恕。   她仅仅是一个人,一个在拥有优点的同时,也周身弥漫着缺点的人。   尘埃落定,也完结她的一辈子。   顾老太就这样意外地死了。   主观的意外伤亡没有任何追究责任可言,按照流程找来殡仪馆抬走人然后交钱就行,现在的服务行业相比以前快捷方便了太多,还没等晚饭时间,所有的东西就回复了正常。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顾迟才缓过一口吊命气,笨拙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   “我杀了她?”顾迟没忍住地想道,“不,她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   “可她终究是因为我死的。”   “如果我那时候没闭着眼睛,没躲,是不是就可以拉着她了?”   这会儿温度降了下来,状态格外折磨人,手脚发凉,全身上下都起着鸡皮疙瘩,胃里酸水直冒,阵阵恶心。   “奶奶!”一声清脆的童音在门外响起。   许艳艳回来了! 第61章 红酒 第十八   顾迟:“小心!”   许艳艳把一双眼睛长去了头顶, 没有看见脚下家里的杂乱,凭着一股蛮劲冲进去,差点把脸摔成煎饼的平底锅。   顾迟单手拧着她的后颈:“跑什么跑, 拆家吗?”   “不拆不拆!”许艳艳笑出十六颗牙齿, “我回来了, 奶奶呢?”   小女孩自然没有观察到周遭的变化, 也没被突变的气氛所影响,依旧保持着那颗兜满问题和好奇的心, 然后很不合时宜地开口:“哥,你先放我下来好不好?我要被你勒死了!”   说完还现场表演一个吊死鬼的表情。   顾迟:“……”   不知世事的小东西。   这一声“哥”把他从混沌中拉了回来,顾迟记得许艳艳跟着顾老太来的时候,总是躲在那位骂街泼妇的身后,眼神永远没有, 基本不爱说话,一旦害怕就地动山摇地哭——哪像现在这样, 变成了一只能上蹿下跳的猴。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许艳艳叫的第一声“哥”,是她想去幼儿园上学,想和其他小朋友们一起玩,把这位哥哥当做了可以依靠的山。   顾老太婆从来没有在口头上给过顾迟一个正经称呼, 通常是以“喂”“那个小子”代替, 惹急了,还要很唾弃地来一句“混账东西!”   但许艳艳这么多次的称呼,她不可能没听见,是默许了, 还是觉得打一棒子在给颗甜枣, 红脸黑脸一起唱别有韵味?   何必呢?   如果老太婆真的不喜欢顾迟,来这里的根本目的莫过于蹭吃蹭喝, 连最亲昵的一次称呼都为了套近乎才叫出,那又何必位自己是不是“有病”而生气呢?又何必每天大清早地起来给一家人做早饭,为了两三分钱和楼下菜贩反目成仇呢?   她真的愿意这样吗?   难道不是应该“关我屁事”吗?   人啊。   果然捉摸不透。   这些本来不太重要的回忆突然变成了一根棒槌,停停顿顿地敲打着顾迟的神经和良心,伤痛好不容易要被身体的自愈功能修复好了,就又是“砰”地狠狠落下,犹如凌迟。   “哥,你怎么了?”好好的沙发不坐,许艳艳跑去沙发扶手上蹲着——她向来没有什么规矩可言,家里两个大男生不在意,顾老太又使劲儿宠,导致了这幅“不三不四”的现状。   “嗓子痛,正常。”顾迟摆摆手,他最近这一年就没怎么“舒坦”过,起初那两天还有人围着问有没有事,但后来久了,他们发现这货就这样一直没变过,渐渐习以为常,仿佛是天生的操劳命。   只有钟从余会抓着他的手腕质问:“给你三天时间,赶紧把自己着破烂模样给收拾好!”   真霸气啊……搞得跟什么都能运筹帷幄似的。   想到这里,顾迟的嘴角微微往上抬了抬,但很快又强迫自己整顿下来,对许艳艳道:“走了。”   是走了。   并不想说死了。   因为还没准备好怎么说出口。   显然,幼儿园的小朋友不可能将“走”字衍生出更多的含义,只见她毫不在乎地哦了一声,然后说道:“我去做作业了!”   顾迟:“……”   可真是个三好学生。   “等等。”顾迟叫住她,“我问你一件事情,不准说谎,不然我揍你!”   许艳艳脚下打了个急刹车,脑内飞速浏览过自己近几天干过所有的偷鸡摸狗,发现并无大闯之后,再心虚地回答道:“你……您说。”   “你觉得我和另外那个哥哥是什么关系?”   许艳艳没反应过来,有些支支吾吾:“关,关系?什么东西?”   此时此刻,顾迟很像给自己一巴掌打晕。   为什么要和一个连一加一都还要算半天的小屁孩扯关系这个话题,但话以及问出口了,不好收回来,他只能十分别扭的解释道:“就是……靠……你喜欢那个哥哥吗?”   许艳艳立马回答:“不喜欢!”   顾迟一愣:“为什么?”   “因为你喜欢他啊!我都知道!我还看见你俩亲过的!那个干净哥哥还抱着你睡觉!后来也有个男生要亲我,但我不喜欢他,所以我把他打啦!”   顾迟感觉自己犹如被天打雷劈,声音徒然拔高:“你知道个屁!”   许久不见顾迟这样面目狰狞地骂人,许艳艳被吼得当场就眼泪打转,还瓮声瓮气地反驳道:“我,我听你身边那个又高又胖的姐姐说的啊,还有那个戴眼镜的丑八怪,我说错什么了吗,我就只在前几天给奶奶说过……你不喜欢他吗?我不信!我们老师教过什么是喜欢的!你干嘛不承认啊!”   那一刻,以往种种的不甘与纠结,都在许艳艳不经意的话语间被掏了个挖心挖肺。   童言无忌,也往往还是童言最为致命。   胖姐姐和丑八怪说的无非是易七二和学习委员杨斌,自从上了高三之后,顾迟和这两人的联系也渐渐少了起来,也许是无意之间的玩笑话,再给许艳艳自以为是地添油加醋,灌进顾老太的耳朵里,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真相,有时候能简单到难以置信。   顾迟终于察觉到,所有的“不尽人意”与“阴差阳错”,都是来自于自己那所谓的“不敢”。   他以为自己可以披荆斩棘,到头来依旧是没能脱掉壳的缩头乌龟。   “你没说错……对不起,哥对不起你。”顾迟突然抱着脑袋蹲了下来,有力的十指插进发丝,把自己原地缩小成一团,“原谅我好不好,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没有想到会这样……”   许艳艳没心没肺,更没头没脑,一边抽着鼻涕一边说:“哥,我害怕。”   “你去做作业吧。”顾迟六神无主地站了一起来,全凭一口气吊在肺腑中强撑,“餐桌底下压着钱,我没做晚饭,待会儿饿了自己出去买吃的。”   许艳艳眼睛一亮:“我可以吃烧烤吗?”   顾迟虚虚地嗯了一声。   顾老太在的时候,是不准小女孩吃这些东西的,却又说不出充足的理由回绝,便胡乱自成一套门派讲经:“吃了会死!”   许艳艳自然不怕,插着腰说:“我们班的小花小翠小芳都吃!都没死!你不准管我!”   不管了,今后都不会有人再管了。   顾迟不知道自己的双腿是如何把自己的身体拖去楼下的,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看见了钟从余。   高三走读生下晚自习的时间是十点半,自己起码在这里干坐了三个小时。   钟从余立马就察觉到了不对,猛地上前,将自己的外套披在顾迟身上:“你在这儿坐着干嘛?不冷吗?”   顾迟第一次张嘴居然没发出声。   钟从余立马就慌了,以为还是在生气,没理没头地解释:“我也想来接你出院的,但是要模拟考老师不批假,我很想你,生气了好不好?”   说完就要作势低头去亲人。   顾迟推开了钟从余的亲近,整个人仿佛累极了,脱离靠在一边的路灯杆上,这杆立在这里的时间比他俩年纪加起来还要大,一时间显得有些摇摇欲坠,荒凉感迎面而来,衬托着他那张苍白而干燥的脸。   “早就不生气了。”顾迟撇开眼睛道。   可还没钟从余从这句话里捕捉到高兴,紧接着,顾迟又说:“老太婆死了,就是今天下午,从窗口失足掉下来,摔在了……我现在坐着的这个地方,她知道我们的事情,是许艳艳无意间说的,不怪小孩,是我和老太婆太敏感了,不然不会出事的。”   钟从余没有缓过气来:“她,她说了什么?”   “她说我有病,说我是疯子。”说这些话的时候顾迟完全没有挨骂的愤怒,和平得像是在讲其他人的家长里短,“现在想来,她没说错。”   钟从余盯住顾迟的脸,没有立马接话,企图等他再说一些什么,但没有下文了。   “原来这就是你的想法?”他有些压抑地问道。   顾迟一个暴起抓住他的领口:“这是事实!别再自欺欺人了!你觉得我敢在公开的地方拉着你的手吗?我敢外面打拼地时候笑着给别人说钱都花在我家那位身上了吗?我敢对别人说,我有喜欢的人了,但他是个男人吗!?”   有多久没有这样歇斯底里过了,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了,小余儿总是有办法撕开自己的伪装,暴/露出藏在最深处的骨肉。   钟从余抓着他的手举到两人眼前:“手,你想拉就拉,话,你想说就说,没有人敢拦着你,我喜欢的东西就是和别人不一样,怎么?很奇怪吗?明明是你自己不敢,凭什么拉上我一起不敢!”   顾迟被他这话气得发抖,竟然把憋在脑子里的想法吐了出来,一边压抑血性一边笑道:“哦,对,我忘了,你就是这样本来就不会去在意别人的感受,别人的生死关你什么事呢?”   钟从余慌了:“我没有!”   “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   像个小孩一样,好像只要把自己说服了,大家都能跟着信服。   钟从余,从小到大都被保护得很好,没有经历过任何风霜雪雨……   从前不会,现在不会,将来就要付出惨烈的代价才能学会。   至于这个代价能不能付得起,那就另当别论了。   “回家吧。”顾迟突然没了气性,“凶什么凶,我今天被骂够了,这个天站在外面挺冷的,明天我俩要回学校,早点睡吧,许艳艳不知道老太婆这事儿,你别去多嘴。”   钟从余不敢造次:“那一起去学校?”   “嗯。”顾迟叹了一口气,“对不起,我今天只是想下楼等你的,我现在就只是,思维有点乱。”   不仅仅是乱,还有些怕。   但钟从余就好像能一眼看穿他的心思似的,从书包里拿出一罐奶茶,单膝跪在一边:“不怕,这是我给你买的东西,捂着跑回来没冷,刚刚气急了才忘了给你。”   这一瞬,罪恶感更加涌上心头。   满旧巷街区,今晚都没能睡得踏实,好像顾老太的灵魂还再次游荡,许久不得安息。   顾迟第二天是被一个电话吵醒的。   他还没来得及从睡意朦胧中走出来,就被听筒那里王大串的吓得个人仰马翻。   顾迟按着太阳穴:“卧槽……大串,你家电话费不要钱的吗?再说两句今天就白板砖了。”   “钱个屁的钱!”王大串骂道,“顾迟,我问你,你和钟从余那小子什么关系?老太婆是不是出事了?”   “你说什么?”   他仿佛被一拳打中了鼻梁骨,所有的感官都泛起酸楚来,腰酸背痛,窗外的阳光刺得他有些睁不开眼,下一刻,还有些余痛的脑袋从千万嘈杂中选出了一个问题——他怎么知道?   王大串平时的调侃完全被压制了:“顾迟,我之前觉得你可能遭受的打击大了,从帽儿出事后就没有放松过,所以很多东西都没有给你个提醒。但有些原则问题不能干就是不能干,你看看你自己还有一个人样吗?我比你大一岁,很多事都比你经历在前,在这里自称一下哥,听哥的话,别胡闹了,网络上都传遍了。”   顾迟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你的意思……”   话音没落,钟从余突然摔开门,气踹嘘嘘地说道:“小的昨天晚上回来了吗?”   小的是指许艳艳,顾迟现在没了魂,反应了老半天才回答说:“回来了啊,还写作业呢。”   钟从余的表情难看到了一个极点:“给你说件事,别急着慌,我从早上起来没看见人,刚刚去房间看,但书包还在。” 第62章 红酒 第十九   小女孩许艳艳, 去年六月底来跟随着自己的奶奶一起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对一切事物都保持着警惕,像极了一只对人类已经失去信心的幼猫。   然后她遇见了一个脾气暴躁的哥, 哥虽然三五句就横眉冷眼, 那张臭嘴里仿佛永远都裹着火/药, 但哥让自己读书, 给自己买新裙子,甚至出席了家长会, 可谓是把那些寒冬腊月里记忆,一点一点地,亲自用肩膀和双手捂暖了。   有一段时间,她甚至觉得自己和那些恃宠而骄的小姑娘没有任何区别。   但这一切都戛然而止在了今年四月初。   不多不少,刚刚十个月, 大约三百来天。   “什么!?”   顾迟几乎是一个激灵从床板上跳了起来:“人呢?不见了?你什么意思?”   紧接着又快速回过神来,胡乱组织着语言:“还在这里愣着干嘛, 出去找啊!去问问周围的人,我想想,她穿的衣服应该是……”   说到这里又是一阵头疼,他没事才不会去记一个小女孩的穿着打扮, 结果在这时候掉了链子。   该死, 坏事总是一桩接着一桩的扑面而来。   王大串的电话还连着,在断断续续的电流声中骂道:“她不跑才怪了!妈了个……顾迟……干劲趁早……回来收拾你!”   话被强行折断,无法辨别出内容,听得揪心。顾迟现在像是一个被拧着后颈扔去油锅的蚂蚁, 全身上下的反应机制都做出了应激反应, 才没有心思坐下来好好折腾好这隔三差五就出状况的信号,听王大串说完一句话。   “我挂了。”顾迟一边肩膀夹着手机, 另外一边手已经换好了衣服,“有事情回来再说。”   王大串:“你!!!……”   嘀嘀嘀——   挂断了。   顾迟两三下把自己收拾好,飞奔下楼,期间还因为步子迈大了扭了脚踝,可他没把这点痛放在心上,一把抓住常在楼下卖菜的小年轻,双目充血地吼:“你刚才有没有看见一个才上幼儿园的小女孩!?”   年轻人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躲疯子似的躲开:“这片地方的小孩这么多!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谁!放开!”   顾迟慌乱道:“应该是校服,幼儿园的校服你总该知道的吧!”   年轻人:“每个幼儿园的校服也不一样啊!你赶紧滚,别打扰我做生意,不然我报警了!”   顾迟手臂上的青筋明显浮现:“我他妈问你话呢!你什么态度!我家小女孩丢了你知不知道!”   咆哮在空气中打了个弯儿,毫无作用,水蒸气似的蒸发上天了。   然而满街的人都恍若未闻。   他大汗淋漓,他心急如焚,他满目疮痍,可别人甚至连眼皮都不抬一下,继续干自己手上的事情,存在感连路边的死狗都比不上,好像这句话和茶余饭后的“今天天气真好啊”没有任何差别。   许艳艳不见了多久了?   她为什么要自己走?   她现在独自一个人,要是饿了怎么办?   这时候,钟从余才匆匆赶上来,将已经连说都抖不清楚的顾迟一把拉去身后:“白色上衣蓝色裤子,还有一顶鹅黄色的帽子,见过吗?”   年轻人被今天突降的两个疯子吓得极度不爽,叉腰:“就算你这样说,我也不可能……”   钟从余截断他的废话,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见过吗?”   年轻人欺软怕硬,立马蔫了:“没,真的没,我摊都没摆好了就被你俩闹一番。”   这句倒是实话。   顾迟捏着鼻梁骨:“报警吧。”   “报警没用,时间不够。”   钟从余恶狠狠地挂了年轻人一眼,一把拽住顾迟的手腕:“走,去她学校看看。”   顾迟恍如一颗无根的浮萍,任由前者拉扯,他敢保证,就算现在钟从余把自己从悬崖上推下去,四肢和大脑都不会出现任何反抗,完全是连命带魂地交付在了对方手里。   这是第一次,顾迟觉得自己快顶不住了。   但钟从余依旧保持着惯常的冷静,他及时地接住了所有人垮塌下来的理智,分毫不漏地握在自己手里,然后用独特的方式去重新修筑这栋大楼,很少出错。   还留下的,还能触手可及的,就只有他了。   有那么一瞬间,顾迟心道:“你早干嘛去了?”   早高峰的公交挤满了满脸疲惫的上班族和背着比自个儿人还要大书包的学生,整条街都闹哄哄的,出租车也无济于补,仍旧会在甩两下方向盘后卡在马路上。   顾迟和钟从余是硬生生地靠双腿飞奔去的幼儿园。   整整半个小时的公交车程,两人只跑了不到二十分钟。   老师听到消息后也先是吃了一惊,然后安慰道:“往好处想,可能是小孩贪玩在路上耽搁了,这种情况很常见的,况且现在还不到上学时间,校方帮你们留意一下,如果上课了还没来就通知你好吗?”   “好什么好!”顾迟一拳砸在办公桌上,把整个办公室的都吓了一跳,“你给我听好了,不是许艳艳在路上贪玩,也不光上课时间的事!是她不见了!你懂吗!”   “你找我们闹也没有用啊!”有人反驳道,“幼儿园只负责管理上课时间,既然那小孩昨晚平安回了家,那直到今早上课之前,不管干了什么,我们都是没有责任的,你自己没有尽到监护人的义务,出了事,在这里撒泼打野干嘛?学校这么多小孩,怎么可能把所有关注度放在那一个身上?”   稍后,这人嘁了一声道:“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席话犹如一盆冷水,冲着顾迟的头顶淋下,浇灭了气性。   ——没错,这个人说的完全没错。   最开始的那个老师又开始唱白脸:“无论艳艳来没来,我们都会即使通知你的,快去找找吧!”   顾迟本打算就这样拉耸着脑袋灰溜溜地走了,可刚转身拉钟从余的时候,发现这货居然跟个铁杆似的杵着纹丝不动。   顾迟:“走啊,人不在。”   钟从余一声没吭,只把眉头皱出了条喜马拉雅山脉。   老师表面关切的问道:“同学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没问题。”钟从余阴阳怪气地回答,嘴角挑起了一个僵硬的角度,“我看是你们有问题,从我们一出现在这里开始,就目光闪躲,跟见了贼似的,怎么?难不成还怕我们把这幼儿园砸不成?”   此话脱口,顾迟猛然反应过来,好像是这么一回事。   为什么?   这里的每个人,都在紧赶着让他们走。   一语击破关键处,所有的人沉默下来。   结合王大串那通莫名其妙的电话,顾迟从隐隐约约的预感,变成了心里大概有数。   钟从余在内心狠狠地记了一笔这群尸位素餐老师的账,决定暂时不和仨瓜俩枣计较,把顾迟径直带出了幼儿园。   可接下来又能去哪儿找呢?   偌大的世界,亿万人口,有些人,你可能一辈子都碰不见,有些人,你感觉他时时刻刻都围绕在身边,抬头不见低头见,还有些人,一个眨眼,就没了。   太阳升起来后,温度也无法抑制地突飞猛进。   钟从余给学校请了假,转头对顾迟道:“再找找吧,平时她爱去的地方。”   小吃摊,公园,熊孩子们爱去的沙坑,都去找找。   钟从余每次回头看见顾迟,心里就要抽痛一次,然后忍不住扭曲地想:“要是哪天我出事了,他会这样不安吗?”   如果会,就算是死,自己也心满意足了。   “别怕,我陪着你。”钟从余低着头喃喃道,“无论你要找多久,无论去哪儿,我都陪着你。”   顾迟的眼神还是沉着的,完全无法感受到小余儿传来的感情,只是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句。   直到八个小时后——   他们陷入了彻底的绝望。   在这段期间虽然去警局立了案,但警察能做的也莫过于帮派一些人手和留意一下消息,在城市里找走丢的小孩,没有任何线索,家属也无法提供相应的动机,失去了指南航标,就像是一滴水滴进汪洋大海,毫无声息地消失了,除非是有目的性地组织,否则很难得到消息。   难不成许艳艳就这样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这想法并不是瞎扯,许多意外重逢只存在于戏剧性的话本里,世界上每天多丢失多少人?又有多少人能平安回来?比例是多少?这都是一个无法估计的数值。   社会资源有限,警力有限,人的精力有限,要在一切都套上“有限”这个标签的情况下去大海捞针,也无非是在自欺欺人。   在眼睛看不见的地方,到处都是暗潮波涛。   许艳艳可能是不小心迷路了,也可能遇见了什么麻烦没法脱身,也可能……被坏人带走了,可能性太多。   总之,一切都有可能。   而一切,也将会被过堂风卷着吹散,是否能再重见天日,就得靠缘分了。   顾迟几乎是一天没吃饭,回到家的时候是下午六点过。   昨天,顾老太在这里没了。   今天,许艳艳在这里消失。   叮——!   顾迟终于注意到了王大串发来的消息。   “我看你丫就是一个白痴!我实名瞧不起你!要是离得近我绝对打死你为社会除害!”王大串以骂人为主题发来一大堆废话出气,末了,又再传送过来一条连接,“自己点进去看看。”   他们平时都不是什么关注网络话题的人,但几个红色的大字标题正在狠狠地刺激着人们的视线。   沉淀了一天的不安即将呼之欲出——   点进去就是一段两分多钟的视屏,群众拍摄,画面模糊,声音混杂,镜头还时不时地抖动,毫无技术角度,但内容却让人大为咂舌——镜头正对一家窗户口,有个老人,嘴里骂骂咧咧着某些东西,然后脚底一滑,就这样直挺挺地摔了下来,当场死亡。   老人正是顾老太。   估计是有那群看热闹的人偷拍。   隐约间,还可以听到“改不改”的争执话语。   顾迟感觉一阵天昏地旋,要不是钟从余在身边服了一把,估计得直挺挺地把鼻梁在地上嗑歪。   那时候的网络才起步,没有形成一条相互制约链条,监控力度甚微,用户的权利比现在强大开放许多,这样一个集血/腥,恐慌和阴暗于一体的东西就这样经过一天的发酵扩散,**裸地展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下面的留言都是披着人皮外套的枪口,每一颗子弹都击中心脏。   “那男的我好像见过他的照片!我绝对在网上见过!”   “哎,就是那些杂志推出的!你以为那些人很正人君子吗?这段时间火,有脸就可以上,碰上一两个不稀罕!”   “等等,我好像听见他说****”   “回楼上,你被屏蔽了,我帮你说,喜/欢/男/人!”   “妈呀,我还在吃饭,恶心死了!”   “这位小哥喜欢的是谁啊!求告知!!!”   “……” 第63章 红酒 第二十   这一天的夕阳红得透血。   跟帖太多了, 短短一天之内,话题已经一跃而上,秒杀近半个月内的所有八卦怪谈, 在标签后坠上又红又大的“HOT”, 并且以分钟为单位持续飙升。   每一句轻飘飘的话都像是钝掉的开刃刀, 虽说能给人捅/进心肺, 可那过程却是既缓慢又痛苦,五感都清晰地体会着。顾迟耳畔的轰鸣声越来越大, 末了,只把手机递给钟从余道:“你看看。”   钟从余接过来随意翻了翻:“你别看这些。”   顾迟苦笑:“不看就不存在了?”   钟从余双手一抱胸,后背松松垮垮地靠在电线杆上,又摆出那副无所无谓的姿态:“他们爱说就说去,反正我不管, 关……”   “‘反正关我屁事,我就是要想干嘛就干嘛, 为什么要让别人碍着我自己的行动,难道我还要依照他们的规定而活’,对吗?”   钟从余:“……”   句句正对伤口,沉默半响后, 他才抿着嘴闷闷地点头。   顾迟没直接去盯着钟从余的眼睛, 反而把视线放去了他的眼角处,发现那里有一个小小的伤口,没表情的时候看不出来,倒是皱着眉头比较明显。   顾迟指了指自己脚下:“说句难听的, 可只在现在, 在这里,你没法这样。”   “又有什么没法的?是你自己的想法问题而已!你倒是给我说说为什么?”钟从余说。   顾迟总像是沉浸在噩梦之中, 被这样一句话给惊醒,目光突然有些涣散:“你是真的不知道?”   钟从余微微一抬下巴,意思再明显不过。   “小余儿你成绩这么好,有没有算过一个问题,自从我爸进去后我俩就在一起了,但在这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你有没有发现四周的变化很大?”顾迟平日里不会提起顾建宇,甚至有时候连面对“爸”这个字都会表现得格外回避,电视、小说类娱乐性东西也会流露出潜意识的抗拒。   所以,一旦他提起,就不参合半分玩笑的成分了。   “其实我发现了,我早就发现了,我没有一直闭着眼,自从我第一次跟着李奄三出去挣钱的时候就意识到了这一点,那边的思想更加封闭,我也遇到了和我们一样的人,他们,更加艰难……”   只言片语中,钟从余仿佛捕捉到了什么重点,想一把扑过去抱住顾迟,却被后者警惕的躲开,视线也跟着这动作分离。   话一说开,后面的内容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像是有一条一直紧绷着的先,突然断开了。   砰!   “没钱的时候我觉得我能坚持得住,因为我能扛能打;老太婆来闹的时候我觉得我能坚持住,不就是多两双筷子的事而已吗;路被堵死的时候我觉得我能坚持住,毕竟船到桥头自然直,办法是人想的;被你爸威胁的时候我也没有退缩,因为我爱你。”   “可老太婆她死了,就是这么的突然,大串家在这里开了半辈子的店铺说倒闭就倒闭,链接下来该如何生存都是未知数,就连许艳艳,我刚刚甚至脑袋里面闪过她还活着吗这个想法。”   “你怎么能让我不怕?”   人这一辈子,有三件事最可怕。   生老,病死,和绝境之中的无可奈何。   既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顾迟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仿佛说的是自己这几个月以来甚至今后的常态,接受便接受,不接受也得接受,格外身不由己。   他突然觉得喉咙有些许饥渴难耐,却还是强忍着难受:“道理肯定都懂,但这些事你想过吗?”   这是钟从余第一次用一种茫然的眼神看着他。   顾迟笑道:“看吧,你果然不明白,你没发现,或者说你没想过。”   “没事儿。”顾迟右手撑着台阶,猛地一发力让自己站了起来,沙哑的声音中又带着沉稳,那是被风霜雨雪锻造出来的独特声线,“没事儿的,我都帮你想好了。”   其实还有很多话没有来得及说出口,也还有很多残酷的事实没有丢去小余儿跟前让他强行面对,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还不存在,顾迟就还不会把话说得太死。   就在这时候,一位高龄妇女的声音穿过羊肠小道的胡同巷,中气十足:“小顾!哎呦喂找你们好久了!才回来是不是,来阿姨这边趁一顿!”   顾迟一回头,看见大串妈正在冲他们招手。   “还愣着干嘛啊,小钟跟着一起来!大串中午给我打电话啦,说你们今天有事,没地方吃饭!以后这种事直接给我说啊,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了,客气干嘛啊!”   猜就是王大串那货,嘴上虽然骂骂咧咧,但不会真的翻脸不认人,从小打到大,都是这幅臭脾气。   思绪突然回到了很远的从前——   那动作和嗓门都十分不雅,手心还在擦着额头上的汗水,但许多“美好的事物”并不是光从外表去评判的。前几年,这边是三教九流的聚集地,每到晚上,就会被外来的打工仔们占据,喝喝劣质啤酒的同时顺便幻想人生目标。   或许又那么一两位会**丝逆袭成功,但大部分,终究还是在看透人生之后沉浸了下来,老老实实地回家扛着锄头等占地拨款,娶个老婆生孩子。   然后,让下一代继续幻想。   一切都历历在目。   那股东拼西凑不明来源的兴奋劲儿没了,铁皮铜头的莽撞也没了,如今只剩下一具嗦嗦站立的破败身子骨。   这一路走来,太多的东西都是无意之间被弄丢了。   大串妈叫完之后就转身进屋继续做饭,只给他们留了一扇门。   钟从余这次不给喘息时间,猛地抓住顾迟的手,仿佛要把人生生勒进掌心:“对不起,那我改可以吗?但也你不要怕,求你了,让我一直陪着你,我就想陪着你,好不好?”   他每天上课下课,看似没有一丝一毫的担子落在头顶,但心里依旧会很不安,有时候晚上的惊醒,发现顾迟在身边还好,若不在身边,接下来的好几天都没法睡着。   生怕一不小心,就再也看不见。   “我……”顾迟迟疑了一下,”我不想弄丢你,你要是丢了,我什么都没有了,但我现在已经没法对任何事情做出保证。走吧,吃饭去,我的厨艺都是大串妈教的”   只要还有余地,就还不想放手。   ——可也实在是怕。   转眼,已经临到二诊考试。   许艳艳消失的消息基本已经尘埃落定。   钟从余那成绩虽然又秒杀了全场,但不得不说,和以前相比,退步了许多。   一大轮老师排队批/斗都没个结果,气得赵古董直跳脚,最后还是曹巴克端着一杯标配咖啡,慢悠悠地问出来了原因。   钟从余说,够用就行。   但这个词的范围太过于模糊不清了。   对易七二来讲,本科分数线叫够用,对学习委员杨斌来讲,重点分数线够用,这取决于当下的追求和理念。   现在够用的,今后难道也够用?难不成这一辈子都止步在这个的阶段,用“够用”来禁锢自己?不留空隙?   后来曹巴克送了他一句话,不是什么名言警句,也不是什么修行用的禅语,仅仅是普通得让人掉下巴的一句——你还太小了。   这一场考试之后,学校的领导突然像是被门板夹了脑门,不仅把周末双休的时间还给了他们,就连早上的考勤也不怎么抓了,转去攻击下一届。   有一次顾迟嘴里叼着油条翻墙上学,正好碰见赵古董,两人大眼瞪小眼,一上一下,吓得前者瞬间下巴脱壳了那么几秒钟,让黏糊糊的油条直接砸在了赵古董脸上。   顾迟心道:“死翘翘了。”   可破天荒地,赵古董抹了一手头油加葵花菜籽油,睁着眼睛瞎嘀咕说:“怎么天上下油条了?”   顾迟:“……”   另一边,曹巴克在楼上挥手:“老赵啊!快上来,我给你买了肉包子!”   赵古董二话不说,提起裤脱就跑。   要不是那颗光秃圆亮的头顶依旧,顾迟甚至要怀疑某古董像某某类小说中那样被妖魔鬼怪夺舍了……嗯,还是一只带着一身娘气的妖怪。   溜到门口的时候,他和钟从余对视一眼,默契地一个负责暗号一个负责行动地在老师眼皮子底下成功装作“我早就在教室,只不过你之前没看见而已”。   期间,钟从余愣了一下,脑袋短时间地空白几秒钟——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做这个位置的目的是为了找端茶送水的小弟,正巧那天抓住了顾迟的把柄,就这样顺便了。   结果这一顺便,顺便出来好多东西。   顾迟用手捏了捏他的后背,压低声音:“说话啊!老师问你呢!”   钟从余这才回过神来,脱口就道:“哦,做哪题?”   “……”顾迟黑着脸,“她要你作证明,关于我刚刚是不是在上课。”   今天的人怎么都跟吃了耗子药似的。   后来的三诊,大军和那几位主力都没有什么动静,倒是以顾迟为首的这几位吊车尾波澜比较大,显现出一股后劲儿猛烈的现象。   在题目难度没有放松的情况下,顾迟居然比平时的成绩多考了接近五十分!   易七二大叫:“卧槽!你们是吃了激素吗!?”   顾迟如今看他们有点心中不太好受,总是能回想起顾老太和许艳艳,可也没法怪罪,便阴阳怪气地回答道:“嗯,我主要服用小余儿牌生长素,其余同类靠资源共享。”   毕竟团结就是力量嘛。   离高考不到二十天。   许久没联系的王大串突然发来一个消息,说自己找到工作稳定下来了,每个月三千包吃包住——他那副嘴脸能凭实力捞月三千相当不错了——老板人很好,就是体重如同猛虎下山,整整少了二十斤。   顾迟笑说挺好,免得王大串摇身一变变成王三高,到时候和李奄三组团出道去了。   王大串没有觉得这个笑话有多好笑,心里有过疙瘩,再也很难肆无忌惮地开玩笑:“你最近……”   “我最近很好。”顾迟把话题戛然而止,寒暄两句后,打了个回旋镖,“你呢?”   王大串识相地缄口不言了,然后突然道:“啊对了!有件事忘了告诉你,我交了新的女朋友!我给你发照片!”   照片里的女生模样显年龄小,不是什么浓妆艳抹的人,一眼看上去都特别青春干净,很熟悉。   之后有传来了好几张,因为网络卡顿,照片被一口气全部堆在了顾迟眼前,那么一瞬间,顾迟突然觉得这股熟悉味来自哪儿了。   那位前女友,也是这样的气质和风格,但仔细相比,却又多了一丝孤傲。   顾迟没把这话点出来,例行公事地说了一句“等回来记得请吃饭”,就把电话挂了。   钟从余站在门口等他吃晚饭,就这么眼巴巴地望着,觉得走进了打扰,站远了又不服气。   顾迟看了眼窗外,眉眼间突然勾起一小段微不可查的幅度,甚是温柔地道:“明天正好放假,要不出去玩玩?这么久了,我俩好像还没有约过会吧?” 第64章 红酒 第二十一   初夏时节, 热气已经在空气中酝酿,但还是达不到狗舔地的恶劣,周末出来玩的人还挺多。   “咔嚓!”   顾迟一回头, 就看见钟从余端着一台看起来就很贵相机的镜头对着自己。   “看起来就很贵……”这个形容有点掉价, 于是顾迟难得认真地在自己稀薄的词汇量中搜罗了一圈, 发现除了它以外, 只剩下一个更庸俗的“看起来就特别贵”——毕竟除了李奄三,他对摄影毫无概念。   “咔嚓!”   钟从余又是一个快门键按了下去。   “你离我这么远干嘛?”顾迟笑着走去在他身边站着, 这时正好有个牵着氢气球的小女孩撒着脚丫子撞在了他腰侧,突然而来撞击力吓得她一脱力,气球就缓缓地飘上天。   结果被顾迟伸手抓住了线尾,帮忙拽了下来:“拿好,别跑这么快。”   “谢谢哥哥!”女孩对陌生人毫无防备, 也没有把教训放在心上,继续飞奔。   “咔嚓!”   这次快门声就在耳边响起。   顾迟笑了, 摆弄出以往的搔/首弄姿:“好好出来玩,老是拍东拍西干嘛?上瘾了不成?怎么,我没吸引力吗?这相机在哪儿买的?看起来好贵!”   钟从余低头调光,语气也甚是柔和, 半带调笑的说道:“你这么多问题, 想让我先回答那一个呢?”   “……”顾迟被堵了个结实,耳根子尖儿有点泛红。   不好,小余儿要准备咸鱼翻身,变得躁动起来了!   钟从余把他这幅样子尽收眼底, 在意识海里满意地舔了舔, 才悠悠地说道:“我不仅仅想参与你的每一分每一秒,还想保存下来, 紧紧地拽在手里,没事就翻出来看看。你去那边站着,随意就好。”   顾迟被他这前后一百八十度转弯的话忽悠得有些楞。   顾迟:“……拽?”   “不然呢?”钟从余好声好气的说,“之前成天到处乱拍照片,那都是给别人看的,这些都是我的。既然钟骏驰非要塞钱给我,我就接着,又不是我求他给的,况且他也不缺钱。”   顾迟:“……哦。”   如果说他方才还觉得钟从余今天的态度有些美好得诡异,那么后面关于钟骏驰的这几句话瞬间就把他拉回了那副看谁都不爽的常态。   啧,原来是自己想多了,小余儿还是小余儿。   钟从余从他惊悚的表情中读出来了什么,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我今天很开心。”   顾迟去指定位置路上的脚步一顿:“嗯?”   “咔嚓。”   “你还什么都拍啊?我都没站好。”顾迟说,“你刚刚说开心什么?”   “不碍事,都可以拍,反正这个相机里面都是你。”钟从余直截了当地回答:“迟儿,和你在待在一起,就现在,我很开心。”   无关旁人,无关风月,无关生活。   仅仅是和你,和现在,我很开心。   半红的耳根子像是加入了催化剂,砰地一下带着脸皮一个蹦了个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全红了。   顾迟活生生地被这个称呼叫得当场卡带,僵硬在原地无法动弹,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人这么喊过,脑袋空白了半宿,心道这面瘫小兔崽子怎么会如此镇定自若地掏人心窝呢?   太犯规了!   “叫叫叫鬼叫什么呢鬼叫?”顾迟哆哆嗦嗦地嘀咕一句,“恶心!我名字都被你叫得低俗了!”   不知好歹钟从余乘胜追击:“我只恶心你。”   顾迟:“……”   行吧,认栽,躺着等活剥就是。   忽然,一旁有个女生惊呼道:“天!这个人是不是就是前一阵论坛上说的那个同?真的是本人?”   紧接着就有人附和:“好像是诶!等等我拍一张照,他身边还站着位男的,好好看!该不会就是他吧!”   “什么事儿?哪位哪位?你快指给我看看?”   “啊!人跑了!!!”   顾迟听见第一句话的时候就神经一紧,拉着钟从余逃命似的跑了。   过了消息最火热的时期,虽然在网上的声音逐渐淡了下来,但在现实中碰见还是挺惹人好奇的,毕竟黑历史和奇幻八卦比丰功伟绩更讨小老百姓的兴趣,就连不明缘由的吃瓜群众都要跟着插一脚,呼唤呼唤课代表的出现,以“难道就我一个人认为”当做开头,写下长篇大论。   特别是那些口无遮拦的人,他们像是有一个特异功能,能将当初那些戳人心头的语言重新复述出来,甚至效果更佳。   一刀接着一刀,选中愈合期,在结巴的伤口处反复落下。   那段时间的日子可谓是天昏地暗,有时候仅仅是别人无意间的一个眼神,都能引起顾迟无休止的各种猜忌。   他们是不是知道?   他们是不是正在背后指手画脚?   他们是不是正在给别人说……告诉更多的人我是疯子?   铺天盖地的不良回忆涌上来,直掏肺腑,压根刹不住车。   钟从余却在这时候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顾迟有些煞风景地一回头:“有什么好笑的?”   以前顾迟有什么不开心的只会憋着,哪怕是憋极了都不会表露出一星半点的难受,更不会像现在这样或荒而逃,仿佛在他眼里,天塌下来都得死撑硬抗着,不能给自己腾出任何喘息的余地。   可能是应有的顾忌没了,也可能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总而言之,他终于学会儿表露情绪。   挺欣慰。   毕竟只要跑起来,就不怕困难了。   钟从余若无其事地回答:“没事,你跑快点。”   顾迟:“扯什么淡?出门不看黄历?你今天还是吃错药了吧?”   钟从余没回答,紧接着就是一声放出来的笑,这/丫还能笑得挺肆无忌惮的。   顾迟也不想管了,什么病什么鬼的都统统排队吃/屎去吧!   两人在小路上一路赶着投胎的狂奔模样,就像是从精神病医院偷跑出来的两个疯子。   但疯子非彼疯子。   那一刻,顾迟的脑袋里飞快闪现出一串疑问。   为什么这么巧,为什么在钟从余喜欢自己的同时自己也偏偏喜欢上了他?为什么是钟从余?为什么会喜欢?   不,绝对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你在我最危难的时候出现在了这里”。   这样的人有很多,王大串,李奄三,甚至连那个五颜六色大龙哥都算得上。   而钟从余,仅仅是因为他是钟从余。   “啊啊啊啊啊啊啊!”顾迟也跟着吼,其实早就想吼了,还想说,“我他/妈才是一位从幼儿园毕业不到二十年的小朋友,我只想旷课打架谈恋爱!!!”   “啊啊啊啊啊啊啊——!”   “要不我背你回去?”顾迟蹲下来,“抱歉啊,不过是你让我提速跑快的,咱们责任得平均分。”   钟从余无奈道:“不用背,又不是脚崴了。”   顾迟点点头:“也对,你只是手崴了,手有崴这一说法吗?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右手啊,会不会影响高考?还有万一待会儿痛得没法走路怎么办?”   钟从余:“那你亲我一口就好了。”   顾迟的担忧凝固了,“蹭”地一下蹿起来:“滚!自己走!你的全责!”   就在刚刚他尽情发泄自个儿情绪的时候,全身连心地投入到了自己的想法当中,双眼望天,没注意到前面那个坑,一脚踏空的时候,顾迟觉得这一面门得挨个实打实。   结果被钟从余眼疾手快地拦腰一提,两个人就地转了个圈,他转去了上面,小余儿当了垫背。   可惜倒霉情节比耍帅情节来得更加浩浩荡荡,钟从余伸手想要稳住下落的手正好摸到了坑内的一块石头上。   结果……   真惨……   顾迟叹了一口气,心道:“老了,果然不适合中二病。”   “行了你别嘚瑟逞强了。”顾迟把他的相机取下来挂在自己脖子上,“都肿了,赶紧回去拿冰给你敷敷,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高考了,你赶紧给我好起来。”   就这样,又过了一个星期。   钟从余的手好得挺快,但基于尝到了一点受伤期间的甜头,现在没事儿就要无病呻吟,至于目的,格外明确——为了名正言顺地把自己牛皮似的搭在顾迟身上。   顾迟伸出一阳指往他额头上一送:“坐好,骨头呢?”   每当这时候,钟从余就会眼巴巴地望着他,十分不称职“装”出一副被害者模样:“手疼。”   这小子会撒娇了。   班主任踩着恨天高来教室望了一眼:“钟从余你快来开一个会!”   是关于之前的那个加分项目,最近这几天高三老师集体上书要开导这位非要把凤凰塞鸡窝去的年级第一,不是中午开会就是晚上开会,甚至有时候会一天两次,钟从余也从最开始的抗拒变成了白眼一翻装死。   反正到底填什么,主动权还是在自己手里。   顾迟拍了拍他的肩膀叫他赶紧去认命,同时指了指手机,意思就是待会儿聊天玩。   消息这种东西,除了有必要的以外,还有一种东西叫骚扰信息,顾迟呈“大”字瘫在椅子上看钟从余给自己汇报老师们的怀柔和威逼政策的时候,突然弹出一条民间新闻。   老百姓嘛,除了关心关心谁家的男娃娶了谁家的女娃以外,剩下的关注点都丢去了都市异闻。   这条消息讲的是“最近的绯闻少年和去年的连环杀人事件”。   顾迟和……顾建宇。   有些埋得不深的关系轻轻一挖就能暴露在光天化日,顾迟因为拍摄和视频的关系本来就当过一个热点,现在不知被那位无聊的人稍微往下探究了点,再次爆发。   沉下去的热帖再次被翻上来,红透的后缀飘在置顶位置。   “什么!?之前抓的那个犯人是他爸爸?”   “我觉得这件事情没这么简单!还记得后面有个KTV被扫了不?就是因为不良少年打群架闹起来的!”   “楼上话的含义很多啊!求科普!”   “我也有疑问!为什么后来的KTV事件被处理得悄无声息?那群闹事的男生屁事都没有!!!”   一个匿名从天而降:“小道消息,据说当时有一位大人物下水保他们!直接联系了警局那边,端了那个非法KTV,但这种‘耗子’是抓不完的!那些人肯定不会就此罢休!我昨天晚上出去买宵夜的时候亲眼看见了!”   “大家别听这个马甲号带节奏!你倒是说说你看见的啊!”   匿名:“说就说!”   顾迟等来钟从余后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自己本来就被这些所谓的网友搅合得不太愉快,一抬头看见他也是皱着眉头的:“怎么了?被老师骂了?”   钟从余一边收拾书包一边道:“没有,是钟骏驰刚刚联系了我。”   顾迟:“说了什么吗?”   钟从余:“他说他联系上我妈了,想抽空和我聊聊。”   回家的路上比较沉默,双方都没有心情,顾迟继续刷着那个贴。   几番来回掐架后,匿名又挣扎了上来:“我给你们描述!是个男人!很高,估计得有一米九了,头发跟个黑山老妖似的长,脸上一一道长长的刀疤!他手里还有刀!要不是我跑得快,我昨天肯定死翘翘了!”   顾迟还笑了笑,觉得这人还挺傻的,如此诡异的装扮,居然也能顶着好奇心去凑热闹,去就去了吧,还要大言不惭地讲出来。   心很大就是了。   走进旧巷的时候,手机彻底没电,被迫关机,昏黄的路灯勉强能照明,可就在电光火石间,黑压压的手机屏幕内,突然反射出一道银光!   顾迟瞳孔猛地一缩,一切杂念都被抛去了九霄云外,本能地发动身体四肢,先推开跟在旁边的钟从余,然后脚底发力往外蹬去!   紧接着,银光割裂空气,毫无阻碍地插/进二人中间!来者也暴露在了视线范围内!   接近一米九的身高,脸上有疤,黑山老妖式炸毛头发,……以及有刀! 第65章 红酒 第二十二   “钟从余!!!”   持刀的人扑了个空, 期间,还被顾迟往腰上不留余力地踹了一脚,踉跄几秒。   四下街道昏暗, 是绝对优良的谋杀环境。   本以为这样可以缓解出拉开距离的时间, 但那人仿佛接受过专业训练, 居然能飞快地调整重心站稳, 紧接着,视线直直掠过顾迟, 好像根本看不见他,毫不犹豫地反手再次握紧凶/器,把全身力道明确地砸去另一个人处。   铮——!   首先是比较低闷的撕裂,然后,刀刃与斑驳墙壁立刻发出刺耳的割裂声, 活生生地刮下表皮的灰屑,叫人煞时无法睁眼!   “妈的!”   顾迟的心率猝然上升, 藏在血液骨骼中的暴戾本性瞬间袒露出来,回头转身,借着本能瞄准目标,玩命般的靠身躯压榨上去, 试图控制住行凶者的下一个行动。   除了恐惧和慌张, 那一刻,他还清楚地意识到了自己心里轰然升出一股另外的感觉。   仿佛是压抑在潜意识里许久,终于被这场意外牵动了出来。   “靠!”   行凶者显然傻了眼,完全没有预估到一个小伙子会有如此强大的爆发力, 以及惊人的识别和堪称鬼魅般的速度, 还没感觉到皮肤周围的气流波动,那几乎千斤重的拳头便落了下来。   歹徒:“我艹你丫……呃……呃……!”   “谁教你打架还要开嘴炮了?”   顾迟后居而上的行动先是缴械了对方, 踢飞匕/首,紧接着,根本不给人留喘息的余地,顺势手肘往下一压,直击后颈,迫使血沫跟着唾液一起喷出,趁着脑袋眩晕的片刻,再跟拧鸡崽似的用虎口死死钳住脖子,将对方摁在墙上!   砰!   脑袋绝对嗑出血了,周围的腥味格外浓厚。   歹徒:“%……*¥*”   呼吸道被阻碍,灼烧的错觉刺激着大脑,连骂人都没法,只能支支吾吾地乱叫。   顾迟今天的爆发力几乎算得上平时的好几倍,不为别的,就是冲着将心中那股来历不明的悸动通过发泄的方式给挣脱出去。   窒息飞速让歹徒感觉身在烈火之中,不待片刻,脸色就由红转紫,青筋如同要迸发出来地冲击这皮上组织。   “松手!”钟从余现在才回过神来叫道,“他快要死了!”   顾迟猛然回头,那一瞬间,他像是在走火入魔的边境被强行拉了回来,紧绷的肌肉松弛,愣了半响,不留意间被歹徒挣脱开,后者匍匐在地上疯狂咳嗽,整个人都在颤抖。   顾迟狠狠地剜了那找死的家伙一眼,然后一个健步上前抓住钟从余急说:“没事吧?有没有受伤?妈的不打死真是便宜他了!”   “还行。”钟从余微微蹙眉,并不是因为疼痛或者恐惧,他天生的冷心肠脾性,对人对己都一样,哪怕是脖子上被抹了,只要还有意识,都能淡淡地敷衍一句。   可就在透过缝隙看到跪在地上咳得站不起来的歹徒时,他衬衫下的身体居然颤栗起来。   不。   不是因为怕,他不会怕顾迟,再怎么说也是别人救了自己,“怕”这个字他的词典里没有。   而是那一瞬间,钟从余着实感受到了顾迟散发出来的戾气和……荒废。   顾迟脑了,声音提高八度,比刚才那揍人的样子还要眼红:“没事个屁!”   从锁骨开始,划到肩窝,一刀下去毫无阻碍,白色的衬衫尽数被染红,伤口虽然细小但狭长且深,血液还无法止住地往外溢,这刺眼的颜色犹如利刃,无视掉一切阻碍,开了挂似的直接刺/进瞳孔!   就连空气,也跟着变得灼烧起来。   钟从余无奈:“这有什么好鬼叫的,你把外套脱了接我按一下口子就是,那人快要咳死了,好歹想办法救救,喂!我说你别……哭啊?”   顾迟着实哭了,被捅破之后不仅不收敛,还更加放肆地把眼泪水往下砸:“怎么?我怕!我哭一下还不行吗?没你这么强势的!”   钟从余:“……”   得,打人的反倒先哭了起来。   “真的不痛啊?你别骗我啊!你要是骗我我就自己来一刀试试手感!”顾迟手臂一抹泪水,发现压根没用,不一会儿眼睛又会湿,干脆不管了,“外套给你,但是很脏会感染啊,看起来好吓人,你知不知道我晕你的血啊?”   面前,钟从余叹道:“不知道,下次记住。”   歹徒好不容易挣扎起来了一个脑袋,又被顾迟补刀,彻彻底底地晕了。   钟从余探出个脑袋:“真的别弄死了……”   顾迟:“我做事你放心,要死早就死了,你看见我手机没?报个警。”   钟从余摸到了自己的:“我来。”   没人看见的地方,有一部手机正在微微泛光,可能是主人忘了关那个自动熄屏按钮,论坛里面的置顶贴又冒出一条新的留言。   匿名:“对了,大家注意一下安全!我还听见他最近要密谋什么行动!要找谁报仇来着。”   像是冥冥中注定好的,一切来得刚刚好。   这边,钟从余放下手机:“已经说了,他们马上就来,停……你别晃,晃得我头痛。”   越到话末,声音越小。   顾迟跪在他面前,膝盖近乎软了下去,将钟从余从一开始的蹙眉乃至各种细微表情都尽收眼底,理智在他层层加剧的颤抖中支离破碎,心像是被剥离成了好几瓣。   疼。   生疼。   太疼了。   钟从余终究是被人害成这个样子的。   只要他还不走,还要死赖着,总有一天会把命丢出去。   不合适,至少现在没法合适。   “头疼?看来小余儿不行啊,啧,要不明天开始我陪你每天早晨晨跑吧,中午两个鸡蛋,然后晚上一杯热牛奶补钙,再教你两招打坏蛋……”   无关紧要玩笑的话戛然而止,顾迟一把接住倒下的人,双手还惶然的僵在半空中,很凉,生怕一用力就碎掉。   人之所以有时候很能坚强,那是因为没有戳到最柔软的痛处。   他突然知道自己真正怕的是什么了。   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呜哩呜哩呜哩——   四周警笛响起,大半夜的,地方也偏僻,只有几位基层民警赶来,结果被这幅场景给下了一跳,赶忙哆嗦着联系总部。   “骗子……” 顾迟却注意不到四周的动机了,只是茫然地自言自语道,“你刚刚是不是以为把我骗得很好啊?你是不是一直以为把我骗得很好啊?!”   其实仔细思来,顾迟这一路虽然走得极为不顺,却没少过半点支持和援助,仿佛总有人站在身前先去剔除阻碍,或者暗自承受伤害。   会是谁呢?还能是谁?   钟从余,如果真是位整天教科书式“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又怎么可能甘愿和他们混在一起?   所有东西不言而喻。   十分钟后,钟从余被救护车送去医院,钟骏驰也赶来了,他的那位新夫人根本来不及整理妆容,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就走进病房。   这一次虽然没有要命,但也足够吓人。顾迟知道就是上次的事情未了,遗漏的歪瓜裂枣找上门来报仇,才导致了这一幕的惊心动魄。   当然,其中少不了钟骏驰那一拨带人堵人黑吃黑的恶劣操作推波助澜。   可哪有什么关系呢?钟骏驰敢做,就敢保证自己身边的人没有后续伤害。   “要一根吗?”不知不觉间,钟骏驰站到他身边,手上递过来的是一包烟。   顾迟:“我……”   “我上次见你的时候闻到了烟味。”钟骏驰说,“很淡,估计是晚上抽的吧,但还是被我闻到了,作为长辈虽然该说抽烟不好,但有时候这玩意儿挺能发泄情绪的。”   说完,他就率先点了一根。   顾迟懒得接下,直接拿出点上。   “该说的话我都说了几次了,我这人还从来没这么啰嗦过。”钟骏驰笑了起来,“也就为我这个儿子这么操心,我联系上他妈妈了,他给你说了吗?”   顾迟点头:“嗯,刚说的。”   钟骏驰:“趁这次机会,我想带他回去,也顺便让他见见他妈,你没意见吧?”   一点烟灰落到手指上,温度还没来得及降下来,很烫,顾迟却笑道:“没有。”   都到这个地步了,还能有什么?   钟骏驰说:“你扪心自问,这样真的算喜欢他吗?”   王大串说:“你何必跟自己较真,放着宽路不走,去挤那狭窄的小巷呢?”   李民生说:“你这样不算拖家带口,算凑合过。”   顾老太说:“你就是毛都没长齐的小兔崽子。”   对,顾迟不认为自己能和钟从余继续走下去。   喜欢是喜欢,能不能走下去却是另外一回事,他这辈子可能再不会像爱钟从余这样爱一个人了,但也没法回头了。   “谢谢你近来的帮助。”顾迟朝着钟骏驰深深地鞠了一躬,忽然,又想起似的补充道,“对了,他最近有点感冒,少让他吃生冷的东西,晚上要有热牛奶才能睡得熟,如果半夜惊醒了,喝点蜂蜜水就行,量不用多。”   钟骏驰:“记住了。”   顾迟把自己的舌头放在牙齿边咬了咬,痛觉刺激神经才没把感情宣泄出来:“嗯。”   “这些是给你准备的。”钟骏驰把早就准备好的纸口袋往他跟前一放——里面有一把钥匙,一张机票,一个地址以及几张银行卡。   钟骏驰把烟掐了扔去垃圾桶:“抓紧时间吧,免得待会儿醒来闹,你回去拿着身份证件都行,其他的那边我都托人准备好了。”   顾迟:“嗯。”   “对了。”钟骏驰突然想起来似的一拍手,“你好歹算是儿子的朋友,叔最后送你个礼物,你爸爸那事,我能托关系找人塞钱把他提前弄出来,你等消息就好,行吧?”   顾迟:“嗯……”   朋友?   这句话可谓打一棒子再给颗甜枣,把界限画得整分明啊。   顾迟那天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带地就走了,甚至都不知道离开的时候钟从余醒了没有。   也没来得及问一句“伤口不疼了吧?”   闹市区不分昼夜,商业街的大屏幕上还在滚动播放着新一代的小鲜肉,各类奢侈品琳琅满目,仿佛多呼吸一下这里的空气就得掏肺腑,只要包里钱够用,到处都是容身之地。   顾迟突然觉得有些困,转身融入进这些虚假的纸醉迷金。   但好像这万家灯火,都与自己无关。   他之前说“这一辈子,绝对不会让你有机会从我身边离开。”   ——所以这次我走。   ——便算作……最后的自欺欺人。   当天晚上顾迟就搬家了,坐的是钟骏驰给他定的夜间航班,北上去了一个更加具有发展前途的城市。   那边早就有人准备好接待他,至少生活方便,比之前乐观很多。   至于学校,他没再来过,大家私下讨论过无数个“人能去哪儿”问题的时候,被班主任语气不善地按下了低声窃语。   “顾迟”两个字就像是一个禁区,凭空消失,没人在提及。   直到高考,他都没再露过面。   三年准备,原本回过的轰轰烈烈的一场考试,结果临到门槛,才发现其实也平淡无奇。   同学这种东西,散了,就很难再聚。   又是两月后,暑假。   远在几千里外的顾迟接到了钟骏驰的一通电话:“孩子,你爸爸的事情妥当了,年底就出来。”   顾迟手上忙着工作,有点力不从心地回了一句:“谢谢你。”   刚想挂断,突然,顾迟又问道:“小余……钟从余高考,考得怎样?”   钟骏驰提到这个有点开心:“挺好的,比意料中的好很多,这小子最后一次模拟考的时候连第一都没拿到,他妈还挺不高兴的,我就说是他闹脾气,这不是嘛,高考分数下来比Q大的线都要高,我直接送他出国了。”   顾迟:“他妈妈……”   “他亲妈另外嫁人了,还生了个小兔崽子,那眼睛和小余的一模一样。”钟骏驰叹了一口气,“女人有钱就是任性啊,出个轨都这么义正言辞的,我拿她没法,不过她对小余还是挺好的,没事儿招待过去住一住。”   顾迟无端松下一口气:“挺好的。”   至少还有一件事比较称心如意。   钟骏驰:“可不是嘛……我就不寒暄了,有会要开。”   这通电话结束后,顾迟看着面前的工作,突然有些累,又有些一身轻,愣了许久,自己冷不丁了来了一句:“结束了。”   钟从余回到了自己应该的环境,自己也走出了那片破旧的巷子。   再也看不见扯淡鬼们瞎扯淡。   悬在心口浪尖上的那片刀子终于落了下来,惊起一片尘埃,随着扑腾起来的灰尘又落下,所有的事情也跟着落定,以往种种,再回想,都像是黄粱一梦。   作者有话要说:   别急!还有一卷重圆,不过内容应该不多,我明天如果整理了来不及写就后天!=w=   我信奉HE 第66章 龙井 第一   其实钟从余并不是完全没有联系过顾迟。   那段时间才安顿好一个全新的住所, 生活上,工作上,来来往往的陌生电话太多, 根本来不及备注。从某种意义上讲, 钟骏驰虽然把顾迟从钟从余身边赶走了, 但并没有做得太绝, 接应和社会生存方面的安排面面俱到,每天拨进来的陌生电话至少是三个起步, 那些人张口闭口就是一句“小顾哥”。   外面的“小顾哥”没有学校里“顾迟哥”的实在,总会觉得这后面有什么地方不对劲,麻麻的。   在八月末的时候,一通他一度认为这辈子都不会出现的声音传到了耳朵里。   那时候顾迟还在加班,钟骏驰给他安排了一家书店当小老板, 可惜这位从天而降老板没读过几年正经书,看见文字就头疼, 看着比自个儿海拔还要高的纸张,立马怂成了一团浆糊,比站门口发传单的临时工还要焦头烂额,小姑娘们立马就开起了“小哥哥你是不是被包养过来打发时间”的玩笑——毕竟这人看起来太年轻了, 不像是能买下一家店的人。   顾迟半逗着她们道:“对啊, 就有这么一天啊,吧唧一下砸来位金主爸爸在粪坑里,再吧唧一下,金主爸爸的爸爸说‘拿着这笔钱, 离开我儿子’。”   小姑娘们:“哈哈哈那你答应没有呀?”   “答应啊!”顾迟扛了一箱书上货架, “肯定的答应,这买卖完全不亏, 不然我现在怎么会在这儿啊对吧?哎哟……快帮把手,闪到腰了……”   嗷嗷待工资的店员们一拥而上,争先恐后伸手接,生怕死了风烛残年的老板爹,下个月银行账户上数字涨不了。   顾迟抹了一把汗,然后大叫一声不好:“前一阵还是小哥哥,现在居然变成了爹,老得好快!”   新一代女生崇尚颜值,并且毫不知羞地以玩笑自称颜狗,顾迟初来乍到的时候,她们一眼就相中了这位随时可以在小狼狗和小奶狗间来回切换的青年,煞时,其余所有男店员准备组团“自/杀”。   但久而久之,她们发现这位老板小哥哥虽然上能开玩笑,下能唠叨发/骚,撩拨的话一套接着一套,可只要稍微有拉近距离的想法出现,就会感受到来自刻意隐藏在视线之后的疏远,没有人会是例外。   这种人,适合最朋友,但不适合做男朋友。   “叮叮叮——!”   估计又是哪位小姑娘在轻点库存的期间遇见小老鼠小蟑螂之类的东西,顾迟这几天接到的“爸爸救命”求助电话能凑成一桌麻将了,他看都没看来电显示,直接夹去颈窝处:“喂?什么事?”   一个冷冷的声音道:“我以为你会不接我的电话。”   那一刻,顾迟像是考场上被抓包的小学生,不仅肾上腺素飙升把脸红了个通透,又恍如意外得到宝藏的热血小鬼,兴奋之余,全身上下连心带肺部没有哪一丁点没有发抖。   还是这种熟悉的感觉,大概这一辈子都忘不了了,单单这声线这语气都能让自己走火入魔。   有人笑他说不近人情不知冷暖,说多了,顾迟有时候都会产生认同的错觉,但现在被一巴掌扇了回来。   对方:“怎么?就离开这么一会儿便听不出来了吗?”   顾迟往外套上蹭了一把手心的冷汗,强提笑声:“没,我哪儿敢……”   “你什么时候回来?”钟从余直接胡截了话,出奇地平静,“闹够了就赶紧回来,来我这儿,这里没什么闲言碎语,我等你,别怕。”   顾迟:“……”   挨千刀的小余儿我哔你大爷!你到底是在捉着鼻子哄眼睛还是真的缺根筋?!   “回来。”钟从余再次坚定不移地下达命令,“你说过不会丢下我的。”   顾迟提起一口气:“等等,你别这样……”   “对不起,求你了,我觉得我没做错任何事。”   还是这么镇定的语气,仿佛整个世界的运转都被他握在手心。   顾迟突然一愣。   紧接着就是沉在胸口内的几丝绞痛。   “对不起”和“求你了”这两句话,竟然有天会从钟从余这家伙嘴里说出来,果然,眨眼间很多东西都时过境迁了啊。   他当然没有做错任何事。   但又有多少事是做对了的呢?   “抱歉。”顾迟近乎用一种冷眼旁观的语气说道,“当时走得太急,有件事忘了给你说,钟从余,我们分手吧。”   “什,什么?”   钟从余觉得自己耳朵出了毛病,下巴抽动了一下,磕磕碰碰地重复道:“你说什么?”   顾迟一字一句道:“自己走,别找我。”   他捏着鼻子,尽量控制住泪水。   他觉得这小子绝对生来就是虐待他,扒他皮抽他筋,向他讨债前世灭门仇恨的。   一道切开的伤口不够疼,还要翻出来剔着骨仔细品尝吗?   对面钟从余那张平静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紧接着又像是刷了漆似的惨白起来,血色退尽,估计这句话的信息量太大,让他接受了好一阵,才终于憋出几个字:“你认真的?”   “真的。”   难不成还有假的?   这种事能开玩笑吗?   顾迟扪心自问:“乖乖,我敢吗?给我十个胆子也不敢啊!”   “钟骏驰让你走的?”钟从余把问句说出了肯定语气,“是不是他威胁你?他凭什么这样做,他要脸吗他!别怕,我这就找他去!我来接你好不好!你别怕!”   顾迟:“我不怕,这事和他没关系。”   砰——!   钟从余在那边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光是传进电话筒的声音都震耳欲聋,想必这也是他生平第一次发泄吧:“放屁!怎么可能和他没关系!?”   他就像是街边还没长大的小乞丐,只能用愤怒和火燎的眼神来强压事实,却无济于补。   顾迟叹了一口气:“不是他,你知道我的性格,我不是会被别人左右的人,发什么火?砸这么一大声不怕楼下报警吗?”   钟从余咬牙切齿道:“你说过你不会不弄丢我的。”   顾迟巧妙地回了一句:“我以前还给我爸保证要拯救世界。”   钟从余:“……”   简直胡扯!   他感觉有一双无形的手正在掐着自己的喉咙,其实在打这通电话,甚至更早之前,冥冥之中便有了预感,可他不敢,也不甘这么草率相信,当真相直截了当地袭来时,自己的反应还是显得太过无力了。   一切的伪装,一切的假面,都在瞬间支离破碎。   如果顾迟此时此刻站在他面前,他一定会扑过去抱住这人,去亲吻,去拥抱,去质问说:“我妈不要我了,你也不要我了吗?”   “你都不和我说点什么吗?”钟从余生硬地咳了两声,调整回来嘶哑的声音。   说你在骗我,说不是真的,说让我别放弃!   只要你说,无论如果我都原谅你,并且更加爱你。   可顾迟却没法隔着电话接受暗示,将心一横:“没有,就这样吧,你好好学习。”   “……骗子!”   “骗子骗子骗子!!!”钟从余再次失控,哭腔混合着怒口一起发出,歇斯底里起来:“你他妈就是一个骗子!我疯了才会喜欢你!”   顾迟:“嗯,对不起。”   两个月前,自己骂他是骗子,两个月后,他骂自己是骗子。   吼了大概半分钟,顾迟也没出声安慰,仔细的听着钟从余的发泄,仿佛在陪着他心如刀割,紧接着,听筒传来一阵杂音,通话断了。   顾迟猜可能是钟从余把电话给砸了。   世界上千万条罗马道,可他们偏偏选择了阴沟里最黑暗最狭窄的那一条,不被堵死在半路上才怪。   顾迟低头冲话筒微微亲吻了一下,轻声道:“再见。”   下一刻去换了手机卡,他清楚今后很难再又联系了。   又是半年。   顾建宇在监狱蹲了接近两年,可出来的时候仿佛老了十岁,手里抱着一个灰蓝色的布口袋在胸前,两颊凹陷,鬓角灰白,无论怎么洗身上仿佛都有一股褪不去的陈旧气息,之前的温和和知书达理完全看不见了。   顾迟疑惑地叫了一声:“爸?”   “诶。”顾建宇答道。   父子俩相见,居然不知道聊什么,陈年旧事的恩恩怨怨也不用再提。   没有愤怒,没有哭骂,当然,更没有思念,都不约而同地陌生。   一路上顾建宇就说了这么一个字,其他时间要么发呆要么靠在一边睡觉,他仿佛主动让自己与这个世界产生疏离和隔绝,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顾迟带他先去老家住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就赶飞机离开。   顾迟不愿意再看到那个家,多见一次,心就多绞痛一次。   年初政/府改造,回字旧巷要被开发出来当商业街,大串妈是这一批人中最后离开的,离开之前,她跑去了距离好几站公交车站外的银行将赔偿费打给顾迟,然后说道:“小顾啊,好好和你爸过,我们这一辈人都是吃苦的命,运气好的靠后辈争口气,享享中老年时期的服气,我也去找我儿子啦。”   哦对了,还有王大串他们,他最近和李奄三的运势不错,李奄三已经结婚了,找的位普通踏实的本地女孩,变成了万千房奴中的一员。   至于钟骏驰给顾迟的那家书店,说实话,自从接手过来后,盈利变得越来越稀薄,一天不如一天,虽然一群小年轻混在一起打打闹闹很好玩,但只要提到“吃饭穿衣”这四个字,变脸比翻书还快。   辞掉工作的人越来越多,不到三个月,就只剩下顾迟和一个初中毕业证都没拿到手的小姑娘。   顾迟知道,自己压根就不是这块料,没必要猪鼻孔里插葱去装逼。   但有总胜于无,又咬牙啃旧账地坚持了两个月,在某一天的大中午,店里来了两位做梦都没有想到过的客人。   ——龙国强和楚旸。   五颜六色大龙哥一个激灵:“妈我的呀!这是顾迟吗?”   顾迟皱眉:“哦,真抱歉啊,是我。”   “哎哟喂你这是……”大龙哥往四周一看,大刀阔斧地总结道,“打劫完KTV后你又改行打劫书店了啊?”   顾迟一仰头:“来人,送客!”   “别别别别别,大热天的,你至少请我喝杯茶吧。”大龙哥说着就轻轻地给自己脸上来了两巴掌,“臭嘴臭嘴,瞧我说的,顾老板,你最近挺好的啊。”   顾迟呸了一声:“好个屁,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好了?”   大龙哥张开自己的双臂:“哥们,迟子!你看看我,仔细看看,你觉得我好过吗?你至少比我好吧。”   顾迟:“……”   他不和乌鸡比黑。   “其实都一样,混着过日子呗。”大龙哥道,“不过我们最近想到处打拼打拼,倒腾点体力活,多干几份活,都是三十出头的人了,再不挣点钱,都娶不到媳妇了。”   顾迟不知道是被他哪个字眼给激灵了一下:“打拼?现在?”   大龙哥:“就是现在啊,不然等以后啊?东西都被别人抢了去我还靠什么活?”   在一旁半天不吭声的楚旸突然冒出一句:“小兄弟有什么想法吗?”   顾迟顿了顿,似乎在斟酌什么东西,既而开口道:“你……你们介意多带一个人吗?”   反正这书店都已经“奄奄一息”了,他不能蹲死在这等到吃光库存。   钟骏驰给他的金饭碗太过奢侈,他牙齿太硬,两三下就给啃懒了,得重新找个铁的。   大龙哥听后目光一闪:“行啊!你有多的钱没?我们正好差车费!正好正好,你把我们的跟着一起出了吧!要是挣到了钱再还你!安排!”   顾迟咬牙切齿地挤出几个字:“啧,行吧。”   顾迟把书店交给老爸和店员管理,嘱咐他们了一些日常注意事项和琐碎工作,然后花了三天的时间做事前准备,紧接着,就跟着那两人一起再次投入到东奔西走的生活中——仿佛和之前的日子毫无差别。   只不过这一次,再也没有钟从余站在身后了。   是他主动拒绝的钟从余。 第67章 龙井 第二   顾迟觉得自己就是一个苦行僧的命, 欠抽,放着舒坦等死的日子不过,非要瞎折腾, 重新跑去风口浪尖上表演“脱衣舞”。【注】   之后的几年里, 零零散散地还是发生了很多事情。   第一年。   贼老天就像是颗又大又圆的“皮”球, 不皮就会死的那种, 让顾迟的第一份打工就遇见了王大串。   在顾迟遥遥地望见一坨肥膘的时候,内心便暗道:“我完了。”   王大串也立马瞧见了这位从小互殴到大的兄弟, 转身,挥手:“顾迟你给我过来!”   顾迟颤颤巍巍地盘算着:“我一定会被他先打一巴掌,然后臭骂一顿,再拿去做成烤肉串,卖十元钱三串。没事, 平心静气,行得正走得直, 只要记得撒点孜然就成……辣椒粉不能太多……”   谁知刚一跑到面前,就被王大串突然搂住,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道:“迟子!你知不知道我想死你了!”   顾迟全身上下的鸡皮疙瘩立马蹿了起来,猛地推开, 双手抱胸以示尊严:“姓王的你有话好好说, 做肉串就做肉串,别动手动脚的!”   “做什么肉串……?”王大串有些懵圈,紧接着立马咆哮,“卧槽你这个死G.A.Y!我是直的!”   顾迟皱眉, 表示怀疑。   王大串叹了口气:“我上周又分手了。”   顾迟:“那……节哀?”   王大串:“……”   旁边人满脸嫌弃地回头望着这两位活宝, 像是疯子蹿进了公共场合,弄得他们有些不好意思, 王大串这才压低声音说道:“晚上烧烤摊说吧,我请客喝酒。”   “那姑娘突然提出分手然后走了,估计还没来得及拉黑我,就又找到了新的男朋友,正在网上晒合影呢。”酒肉前,王大串说的时候还有些控制不住情绪,嘴唇微微颤抖,嘶哑的声音中包裹着的陈年旧伤疤,此时此刻正在发炎冒浓水,“她其实早就和那个男的勾搭上了吧,她不爱我了我不怪她,现在崇尚自由恋爱,但在决定不爱我的那一刻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顾迟一手拿着烤串一手拍拍他的肩膀:“其实……”   “我知道我没钱没颜,剩下的那什么所谓的心也没价值。”王大串道,“我不气她不爱我了,我气她在不爱我的时候装出一副爱我的模样。”   顾迟呛了一口:“哎你别想太多……”   王大串打断:“你不知道,这种人,太挖心肺了。”   顾迟沉默了下来。   以往种种的忽悠和安慰语气好像都跟约好似的全部跳出脑袋,搜刮了半天,硬是没憋出一句话来。   所有的话到了嘴边,都会忽然说不下去。   他想到了钟从余质问的那句:“你认真的?”   自己是不是也在挖着小余儿的心肺呢?   最后,顾迟闷了一听酒,感慨道:“当初看那个女生照片的时候,我就觉得她和你的第一任很像,不明缘由地像,你可能天生和这种人带冲,以后换个类型的追吧。”   王大串鄙夷地瞥了一眼:“你还信这个?”   “不然呢?”顾迟耸耸肩膀,“还有什么能信?”   王大串不是一位喜欢沉浸在回忆和自虐中的人,伤心的时候是真的伤心,烈酒下肚浇愁,愈合也是愈合得真的快,尽管心头肉上多多少少会留下一条浅伤口,但顾迟认为人再倒霉也终究还有否极泰来的一天,王大串没有十恶不赦,老天爷也不会让亏待他太久。   比如在下周的时候,他就又添了一个新的烦恼——楚旸的妹妹,那位在KTV群殴事件中大名鼎鼎黑带大姐大,在一天宣布要追求他。   对此,王大串表示:“救命!我还小,我怕家庭暴力!”   楚婷婷最先只是听了这个分手快乐故事的来龙去脉后,觉得此胖子百年一遇颇为有趣,也想找他喝酒扯八卦,结果被王大串一句“女孩子家家要学会爱惜自己,不要大晚上的和不认识的男人单独出门”给说了个哑口无言,第一次不知道该怎么泼辣回去。   至此之后,楚婷婷开始觉得他虽然傻不拉几的,但真的是个好人,够义气。   有的人喜欢钱,有的人喜欢权,有的人爱舔颜,自然也有楚婷婷这样图个真心的人。   王大串抓着顾迟和楚旸,满脸劫后余生:“兄弟,讲讲道理,这位姑奶奶我真的怕。”   顾迟似笑非笑地说:“我觉得还行啊,你以前没试过这个款式。”   楚旸也淡然:“你算得上我妹的初恋。”   这时,王大串才终于意识到自己是被兄弟给背叛了。   王大串:“狠……你们狠……”   一起工作的人中有位四十岁出头的阿姨说得没错,婷婷这活泼的小姑娘迟早有天会拿下王大串。   在经历一年多漫长的拉锯后,楚女士大获全胜,王先生丧权辱国,还得卖/身给敌人。   王大串坚持自己是因为怕没命,可没人信,也没用。   顾迟在看到大串哭丧着脸被拉着来强行合照发朋友圈的时候突然笑了——这货右眼青了,多半是挨了一拳——往下再看,是李奄三喜提一位小公主,他家这几年有了一些存款,打算和老婆一起回老家安安稳稳地看着孩子长大,不再奔波流离了。   ——恭喜啊。   顾迟点开对话页面,给李奄三转了份子钱的红包,然后又说道:   ——这是给小孩的,你敢用我就抽你。   李奄没有立马回复,大概间隔两三个小时,才发来一句:   ——不是给我的那我就不客气地拿了。   稍后,他又在朋友圈更新一条消息,图片上是一张挤满整个屏幕的婴儿脸,皱巴巴的,还有些泛红,像只猴,附带文字说:回家了。   顾迟有些目不忍睹地点开大图,心里总结两个词“好丑”,“真好”。   自己曾经的感情起起伏伏,轰然开始,剧烈垮塌,酸甜苦辣,却没有这样岁月静好过,更不敢对着亲朋好友半醺笑着念叨一句“哎,好烦,我家那位又来查岗,要回家跪搓衣板了。”   有些梦想是努把力便可以达到的,但这东西憋死了都没法做。   说不羡慕是假的。   又这样过了一些流水账日子,直到第五年。   今年冬天明明冷到了一个新的境界,但流感爆发得也格外严重,密闭环境里人流攒动,书店也是属于其中之一,顾建宇出/狱后的身体压根就没好过,长期都是枸杞泡茶加上大量保健药,窝在烤火炉旁边裹着小被子,不成为广大患者中的一员就说不过去。   顾迟进门的时候拍了拍落在羽绒服上面的雪:“爸,还是咳得厉害吗?”   幸好高中时期的顾迟跟吃了激素似的疯狂长过一段时间,才让这几年压根没有半丝动静的海拔不至于让他羞于抛头露面,除去眉目间的轮廓更加深刻以外,顾迟看上去几乎和18岁的时候根本无异。   顾建宇一晃眼,差点以为回到了还在老旧巷子的时光,有些恍然道:“咳两下不算什么,没这么金贵的。”   “那是以前。”顾迟递来温水和药,“吃了去楼上隔间睡一觉,下午还是不退烧我就带你去医院。”   顾建宇:“那得费多少钱啊。”   顾迟一挑眉:“那也是我的钱,你管不着我怎么花,我乐意。”   刚说完,顾建宇就笑道:“小兔……不,现在是大兔崽子了,翅膀硬朗,我也老了。”   顾迟简单利索:“喝水,吃药,睡觉。”   “王大串那小子是不是打算订婚啦?和那个姓楚的小姑娘。”顾建宇吃了药后貌似还挺有精神,没有急着补瞌睡,居然弯腰从收银台的桌子下面掏出两包辣豆干,拿去暖炉面前烤了烤,“给你,我的囤货。”   顾迟:“……”   王大串和楚婷婷的相处,出乎意料的“和平”。   有次他俩出去旅游,看见有一对新婚夫妇在拍结婚照,楚婷婷就拉着大串说:“我也要拍那个!”   王大串:“姑奶奶,别人那是结婚才拍的。”   楚婷婷:“那你倒是娶我啊!”   据楚旸透露,王大串当时看到了悬空在自己两眼前的拳头,吓得双腿发软,脑袋一片空白地答应了这件事,便稀里糊涂地算是求婚成功了。   于是大串一脚踏入了家庭男人的行列,不敢造次。   “你的同龄人应该都大学毕业了。”顾建宇在恶劣的油辣子味中说道,“也基本上都有女朋友了吧。”   顾迟听得眉头一皱,暗道不妙。   “你有喜欢的人吗?”顾建宇把憋了许久的话顺势问了出来。   他这儿子,虽然运气不佳,但吃得苦,打拼几年下来就算不能跻身富豪二字,但好歹能过不算差的日子,并且相貌不差,说没有女孩看上眼,他是不信的。   但顾迟这几年来都本本分分地忙事业,别说女朋友了,连别人八卦都不爱提。   顾建宇不由得觉得有些疑惑。   “自己遇不见喜欢的也没事,你那几个朋友要么结婚了,要么都有女朋友了,叫他们把他们身边的单身姑娘带出来看看呗,你又不差。”顾建宇啰啰嗦嗦地念叨一番,“恋爱啊,好多年前你爸我和你妈也是这样认识的。”   顾迟鼻子酸味上翻,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把本打算撕开继续残害空气的辣豆干放下,起身穿外套准备出去。   顾建宇在背后遥遥地跟了句:“儿子,你答不答应倒是说一句啊。”   外面风雪很大,大门一开,卷进一屋子的风霜雨雪拍在面门上,那些电视剧里演的什么“头可断血可流发型不能乱”都是胡扯。   顾迟难得有些沉闷地回过头,郑重其事地叫了声:“爸。”   顾建宇:“诶,爸在。”   “我有喜欢的人了。”顾迟憋了好几年的秘密终于在此刻走到尽头,好言好语没法呈现感情,花言巧语更不能遮盖伤疤,唯独最为直白的话能抨击人心,“但我没法再喜欢了。”   那一瞬间,顾建宇的眼神黯淡了下来,仿佛之前所有的期待都成了一场落空,变得飘渺无依,他轻轻地咽了口气,可那身形看上去犹如全部垮塌下来。   顾迟不敢说多的,逃命般地蹿进雪里。   结果当天晚上,顾建宇就发了高烧。   深夜的医院人不多,办理住院手续的时候护士姑娘瞧着这个男人眉清目秀的,还能理事,和那些只会耍嘴皮子说土味情话的小奶狗不一样,心里好感度倍增,动用了一下特权,帮顾建宇开了一间没有病友的双人间。   顾迟看在眼里,不想拒绝,却又不想拿人手软,兜里没什么好送的,便咧着牙笑道:“谢谢小妹妹。”   护士立马乐了:“我今年25,你该叫姐姐。”   顾迟油嘴滑舌:“哎哟,不说看不出来,我以为姐姐你才18。”   办完手续打好点滴后,顾建宇小睡了一会儿,没睡太深,他好几年没有一觉睡到大天亮的经历了,醒来后发现,顾迟居然站在窗边看风景发呆。   大都市车水马龙,哪怕是半夜都还灯红酒绿,立交上的车流不断,和以前那过了晚上9点就静下来的地方完全不一样。   顾建宇一侧身,发出动静,顾迟就突然转过身来:“爸,其实我中午说的……”   话没说完,顾建宇就打断他道:“爸猜到了,是不是高中时候租我们房子的那个姓钟的小伙子。”   顾迟一哆嗦。   “猜到了猜到了。”顾建宇喃喃道,“在听见能被提前放出来的时候,我就猜到了。”   这还是顾迟第一次听顾建宇主动提起在狱/中的事。   顾建宇:“但儿子,喜欢又有什么用呢?你喜欢他,他喜欢你,你们会过得很开心吗?”   只听“咚”的一声,顾建宇回头,黑暗中看不太清,单觉得刚刚能当晾衣架立在那里的儿子突然短了一截。   有一辆救护车从楼下经过,远光灯照射进来,病房没拉窗帘,让它透亮了那么一瞬间。   ——顾迟突然跪在了地上。   “爸,没以后了。”顾迟的声音很轻,语速也很慢,仿佛是从过去跨越而来,有些精疲力尽,闷闷的模糊不清,“没有以后了,这么久了,也别劝了,就这样吧。”   “对不起,爸。”   “……”   顾建宇没吭声,不知是默认,还是无奈,闭着眼后没过多久又睡着了。   不过至此之后,顾建宇再也不提此事。   第七年,王大串和楚婷婷结婚。   顾迟帮大串挡酒,结果两位难兄难弟双双被灌得走直线都绕弯,趁没人注意,灰溜溜地跑去厕所扶着墙各自吐了一轮。   王大串一边漱口一边问道:“迟子,你今年多少了啊?”   顾迟漱口的时候不小心灌了一些冷水去胃里,现在抽着痛得厉害,只伸手比了个二和六。   “怎么?”顾迟好不容易缓过气来,“你比我老一岁多,前几天满了28,听着就要变大叔了哈哈哈。”   王大串:“笑,还有力气笑,吐不死你!”   顾迟:“今年你和楚大姑奶奶结婚,我要是敢哭,我的头,就不能好好在我脖子上立着了。”   王大串不由得笑了一下:“哎,我们家那口子没办法……”   顾迟微不可查地缩了缩正要去扯纸的手,恍然又觉得刚才的条件反射太可笑了,硬生生地把接下来的动作完成。   王大串都看在眼里:“迟子,其实我现在特后悔当初插嘴你的那事儿……”   他一直以为顾迟只是玩玩,图个新鲜乐子,结果一玩,从17岁玩到了26,这样算起来,足足十年。   并且,虽说顾迟现在虽然过得一年比一年好,但委实再也找不回之前的那股年少冲劲儿了——无论干什么都挺机械的,按时完成不出差错就万事大吉,没有活力,像个死人。   王大串:“真的,要是再来一次,我帮你追!”   顾迟听懂了他的话,只是笑笑,没有回答。   收拾收拾,再出去的继续抗酒的时候,迎面跑来一个小女孩撞在他的大腿上。   “小虞!”   听到这声音后,顾迟刚准备去接的手猛地一顿,小女孩被反弹力撞得一下跌坐在地上,“哎哟”叫了一声。   顾迟这才反应过来。   李虞——李奄三的女儿,之前在照片上看皱皱巴巴的丑死了,现在居然蜕变成了一小美女。   “嫂子?”顾迟一抬头,“哎哟,小虞啊,坐地上干嘛?赶快起来。”   李虞吊着顾迟的手蹦跶灵活地起来:“谢谢顾叔叔!”   顾迟:“……”   这都成叔叔了。   年底,楚婷婷也怀上了崽,王大串生怕这位姑奶奶继续保持每天干一架的“传统”,靠劝的嘴皮子功夫不到位动手更不敢,没法,只得辞了工作,改为自由创业——他最近瞧上了“猫吧”一行的主题休闲咖啡厅,这样一来也有时间盯着姑奶奶,可惜大串因为谈恋爱花了很多钱,参合着单身狗顾迟一入股,自己倒变成了老二。   于是,顾迟从半吊子店长摇身一变,变成了顾大老板。   顾迟吃尽了创业苦,之前开书店那死气沉沉的经验历历在目,这次痛改前悲,运用互联网媒介宣传,居然还打造出来“网红店”的称呼。   可谁知墨菲定理永远只会迟到,不会缺席。   偏偏坏就坏在这场突如其来的鬼天气。   第一眼对视的时候,顾迟只是觉得这张脸很熟悉,还没来得及回想起来是谁,脑袋里面就逐渐浮现出一些已经被尘埃埋了经年的碎碎念:   “长高了,又瘦了,大冬天的怎么总是穿这种薄外套?生病了怎么办?头发有些长了,是不是又懒得去打理?眼底有黑眼圈,难不成又熬夜了?趴书桌上睡的还是乖乖去被窝里睡的?”   有些东西就是这样,不去看的时候就没事,甚至可以欺骗一辈子,可一旦触碰,哪怕就是个指甲尖儿,都没法回头了。   顾迟轰然发现,这七年来,自己居然无时无刻不在想他。   等再回过神来时,来者已经转身走了。   王大串也愣了一下,但显然比顾迟这位半傻的激灵了许多,猛地一拍桌子:“这不是钟从余吗!卧槽!妈呀!我之前见着的真的是他!你还站着干嘛?快去!我待会儿发你他家地址!!!”   作者有话要说:   【注】:之前顾迟对李奄三说过只要有钱,让他跑去广场上脱了衣服跳舞都行。 第68章 龙井 第三   刚把话说完, 钟从余就像是被微弱的电流给刺激了个通透,身体赶在大脑控制之前,转身, 开门, 摔门。   砰!   一阵拍面门的风袭来, 顾迟还没反应过来, 就被关在了门外。   害羞!   顾迟一口咬定这货是害羞了!   冷空气自北而下,裹着冰渣, 外面寒风烈烈,大概是有水泥砖墙砌成的楼道作为隔离,顾迟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暖烘烘的。   身体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活过了来。   但他不肯承认一些非物质类因素,全然归咎于:“看来这件羽绒服质量不错,防寒效果好, 反正跟我没关系。”   然后,顾迟抬头看了一眼大门, 牢牢地记住门牌号,沉静了数年的血液开始沸腾。他发现记忆中的小余儿没被弄丢,臭脾气,耍性子, 又倔又可爱, 他又侥幸地抱着用甜言蜜语哄哄就能好的心情,按下急躁,转身离开。   自从多年前靠一通电话彻底撕裂关系后,顾迟无时无刻不在后悔, 却又不敢回头, 他怕一旦回头了,那段时间的破败岁月也会跟着翻涌而来, 进入死循环。   后来起起落落经历了很多事——给人当跑腿的憋屈,生意场上的失意和得意,除夕夜挤在火车站靠喝二锅头防冻,以及亲朋好友的相继离合——顾迟才迟钝地发现,当年不是“不能在一起”,而是“没能力在一起”。   如今可以了,毕竟他们二人现在只隔着这么一段小小的距离。   少年时期的感情青涩得可怕。   长大后,就没那么脆弱和懦怯了。   当你不受外人控制,能强大到随心所欲,挥一挥手就轻松堵住悠悠众口的时候,谁还会来说三道四?谁还敢来评头论足?   简单来讲,就是从“我们”不敢,变成了“他们”不敢。   钟从余进门后连鞋都没来得及脱,就已经开始后悔起自己这一番诡异举动,房梁一样高的人,居然巴望在大门的猫眼口,直到目送顾迟走进楼道。   “幼稚……”钟从余心道,“他居然就这样走了?”   前几天下班晚,不想出门买咖啡,便难得做了一次懒癌患者——在手机下单。   可铁骨铮铮钟从余,好几年过去了,依旧不知道什么叫防范意识,点外卖的资料上至今写下了地址电话和全名,根本就不把“匿名”这个功能放在眼里。   那天是王大串亲自送的咖啡,见着钟从余的那一瞬间,他只是觉得有些面熟,并且这种感觉越来越浓烈,回到店后顺手调出来一看,差点吓得半死,连忙连滚带爬地去找顾迟。   钟从余早年时期两眼望天,除去一个顾迟,谁也没在记忆中留下清晰的面孔,自然也觉得王大串和天下胖子一个样。   顾迟当时看到后的确震惊了一下,但也就一下之后,就笑笑说:“不可能是他。”   王大串:“怎么不可能?我抵着看了脸好几眼,差点就被当成变态了!那小子除了背着我们又长高了以外,那一副世界都欠他一百万的样子完全没变!难不成天底下还有第二个这种变态?!”   “……”顾迟摆摆手,还是那句话:“不可能的。”   上一秒还在想世界上同名同姓的人这么多,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结果下一秒就被爽快打脸。   整整一小时后,钟从余刚洗完热水澡出来,浴袍下的身体正在往外面嗞着白气,他伸手抹开镜子前的水雾,看到一小片清晰中眼角泛红还没退去的自己,眉头紧皱下压,沉默片刻,终于承认,他瞎猫逮住了死耗子——碰见那位“该死的”顾迟。   并且成功地让顾迟知道了自己的住址!   就在这时,丢在客厅沙发上的电话响了。   “……喂?”   钟从余本来想假装没听见的,可路过时瞥见是工作单位那边的电话,无奈,只好接。   “医生啊,可以麻烦你再过来一趟吗?我知道现在是下班时间,但有位患者突然出现了过敏症状,我们拿捏不准用药,还那位魏先生也控制不住情绪,刚刚还好好的……”   “嗯,二十分钟后到。”钟从余说这句话已经又换回工作服了,夹着电话回话的同时在拿外套——下班后接到单位的来电内容无非两种,第一,麻烦你来加班,第二,明天不用来上班。   “谢谢,谢谢钟医生啊!”   而按照钟从余现在的情况,他只配拥有第一种。   七年前在病床上醒来后找不到顾迟的那种绝望在他人生中狠狠地留下一笔痕迹,这些痕迹如同打翻的调色盘,五味成杂,再也无法清理干净。按照常理讲,钟从余本该恨透了这地方,可现实往往不尽人意,甚至背道而驰,谁都没想到他后来竟然走上了医学这条路,并且靠着外挂式的学习能力和强大的后台加持,现在已经小有名气。   钟从余的大部分成就都在国外,所以一直蹲在国内的顾迟毫不知情。   前几年,他有次在除夕夜偷跑去了唐人街——毕竟异国他乡也就能在这种虚假的环境中求得安慰,闻一闻用劣质元素“勾兑”出来的年味——结果运气格外不好,被一位小贼摸了钱包。   钟从余大大咧咧了二十多年,是绝对不会因为独居而改掉毛病,知道巡逻警察跑来问钱包是不是他的时候,才发现遭了贼。   “应该就是你的,我看到那里面还夹着研究院的校园卡,这附近也就你一个看起来正儿八经的学生了。”巡逻警一手抓着比自己细三圈的小孩,“妈的!又是这姓顾的小子!都是惯犯了!长大后绝对要吃牢饭!”   “顾”这个字,把钟从余刺激得一哆嗦,脸颊肌肉微微发紧。   “不是我!”那位煤炭似的顾细杆慌了,先是开始挣扎,后来胡言乱语起来,“是这个中/国人给我的!不是我偷的!”   “小变态,老子今天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还要上天了!”   这一棒下去绝对会断脊椎骨,眼瞅着警棍就要落在顾细杆的背上,却被钟从余突然在半中途伸手拦截,眼神冷冷地问道:“你干嘛?”   顾细杆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滚带爬地跑去钟从余身后,抱着他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都蹭在裤子上:“大哥哥就我!他要打死我!”   钟从余洁癖上涌,翻了个白眼,但出奇地没有躲闪。   “同学,我是在帮你讨回公道!”巡逻警懵了,“你居然帮着小偷?!”   “我让你帮我了吗?”钟从余现在有在课余时间去学校跆拳道社团浑水的习惯,单手用力便把警棍直接推了回去,然后凭借身高优势散发出压制,“钱,就是我给他的,这你也要管吗?”   巡逻警欺软怕硬,被钟从余那要吃人的模样给吓到了,下意识觉得他不好惹,退后一步道:“你给的就你给的,我之前又不知道,凶什么凶?”   说完,他就灰溜溜地跑了。   可等钟从余确定巡逻警走远,再回过身的时候,那位顾细杆也找不着了——钱包当然没还。   钟从余如今差什么都不会差钱,类似于遭贼的小事回去就能忘了,但这件事像是遭遇了魔咒,不仅记清楚了每一个细节,甚至让他在升博的时候,把专业选去了“心理医学”。   他听不得别人称呼姓顾的为“变态”,更不想看到姓顾的做这种事。   一群慌乱的护士在看见钟从余走进的时候,恍如差点饿死的孩子看见妈,泪如雨下。   “医生,你终于来了!”   “那个病人差点咬了我一口,幸好我躲得快!”   “你们拿算什么,快来看看这个过敏的!妈呀,医院不会给我扣工资吧!那是他自己说不清楚过敏源!”   钟从余已经能把少年时期那种孤愤离群和趾高气昂转化为沉淀下来的说服力,整天扯着鸡毛蒜皮炸毛的小子摇身一变,成了一座泰山,巍然四方不动。他干事不拖沓,接过手来十几分钟后便道:“好了,没事的。”   刚才还哭爹喊娘的孩儿们立马百无禁忌起来。   打发掉一群投来羡慕眼神的小姑娘,等再回到家的时候,钟从余本来想坐在电脑前整理整理资料,却不小心靠在宽敞舒适的电脑椅上睡了过去。   然后梦到了高中时候那些事,跟上辈子发生似的。   他立马惊醒回神,发现自己已经大汗淋漓,甚至喘着粗气。   资料是没法再整理下去了,钟从余起身跑去厨房灌了一大杯凉白开,总算才把窝火压制下去些许,脑袋一片空白,但唯独对顾迟那样子深刻无比——他明明今天只撇了一眼。   顾迟以前就是一位标准小混混,黑色耳钉,永远拉不上来的校服拉链,脚踝那块肉仿佛不长在自个儿身上,哪怕是三九天都要露在外面,在校园里穿梭的样子总是叼着面包翻墙。   后来,顾迟的脸上慢慢被“累”这个字爬满,朝气被压榨尽了,收敛了所有的独特,只剩下一副皮囊。   再后来,钟从余就从顾迟的生活中缺席了。   今天的顾迟,虽然大模样没有改变,但笑起来的时候眼尾出现了几丝不易察觉的细纹,眉目温和,围巾甚至裹住了下巴尖儿。   不一样了。   不一样的好看了。   那时候,钟从余最喜欢给顾迟说的一句话就是“别怕”   但“别怕”没用,真的能让别人不感到害怕的不是语言,而是行动。   才接到顾迟那通分手电话的时候钟从余出奇的愤怒,可后来他发现愤怒没用,咒骂没用,无理取闹更没用——他没有能力说出“我不同意”这句话。   那感觉太难受了……难受到,他把对顾迟,对钟骏驰,对整个世界的气都撒在了自己身上,投入到“赶快长大”当中。   老天总算有眼了一次,让他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钟从余现在,特别想顾迟。   想抱抱他,凑去闻一闻他衣领洗衣液的味道,看看这么多年后,是不是还在习惯用当初那个牌子。 第69章 龙井 第四   自从那天追去家后, 有整整一个周,两人都没相互联系。   钟从余是压根不知道顾迟的联系方式,来得急, 也走得猛。   他被突如其来的重逢撞了个头昏眼花, 恍若大梦一场, 还来不及流连忘返, 便被再次拽回现实——医院那边的工作压力大,他又作为人才培养备受重视, 能每天回家睡觉就不错了。   绕是这样,钟从余每次开车路过猫吧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地放慢速度,往里面瞥一眼,试图从中捕捉一丝熟悉的身影, 甚至听到的声音。   “来迟的重逢”有时候还不如“永久的离别”,后者至少能在对方心中留下一个比较美好的形态, 而前者,会束手束脚,会让你皮肉瘙痒,胆战心惊。   诱惑就放在眼前, 想上去, 又不敢迈步。   他不知道怎么开口,“最近怎么样”会显得过于陌生,“周末出来玩”又达不到这般友好,他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做到像以前那样无话不谈, 无所顾忌, 然后两者冲撞,让钟从余破天荒地变得小心翼翼和步步为营起来。   生怕走错一步, 就又把人吓跑。   而顾迟则完全不听,这几天,他几乎天天都会抓着王大串问:“有吗?!”   “没有!”王大串一巴掌拍开他,唾液跟着牛似的眼珠一起发出攻击,“没有没有没有!顾迟我给告诉你,你要找人自己上门找去!怕人跑了就把那边的绳子和铁铲扛着一起,不要成天跟个小寡妇似的来问我,我看不惯!更何况你动动脑子,你他妈当时都追出去了,你还奢望别人在我们这儿下订单?!”   顾迟嘴角抽动了一下:“等等,不是你让我追的吗?”   “我说的追!”王大串撕开一袋猫砂,“不是让你赌!你小学语文老师都要被气得祖坟冒青烟了……哎哟我的小祖宗们,慢点,别急在这拉屎。”   顾迟拧起一直正要翘屁股的猫扔开,意味深长地道:“我好像知道你的意思了。”   王大串遭遇群猫暴击,还不敢反抗,刚笨拙地从中脱身出来,抹去额头上的细汗,便抬头找不到顾迟了。   接近晚饭时间,这个点儿没什么客人,玻璃大门却在前后摆动,裹了带冰渣的风进来,衣架上的大衣没了,一看就是有人刚出去。   “我什么意思?”王大串被他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大条神经给打懵了,“他又知道了什么意思?”   所以这两人现在到底什么意思?   等等,怎么猫少了一只?   小区。   钟从余瘫在上电脑椅上,右手的食指按着眉心,连续加班一个星期后,他今天终于能按时下一次班,原以为能摆脱食堂大妈的摧残吃上一顿家常饭,可惜,到家后才发现自己压根没发提起力气去超市和厨房,没睡死过去就不错了。   钟从余想起以前顾迟不仅要上课,还要负责每天变着方儿地按照自己的要求折腾晚饭,可他不仅速度奇快,味道也还勾人的魂儿。   难道他不累吗?不是一两天,是相处的几年下来,压根没中断过。   想着想着,钟从余的肚子就突然叫了起来,高档住宅区街坊邻居的素质相当不错,四周安静得放个屁就能当大炮听,他自然无法忽略这带有震感的惨叫。   钟从余:“……”   太没面子了,想到顾迟的第一个反应居然是饿了。   克服不了被抽空的四肢百骸,不过伟大的现代高科技替这群生活九级残废解决了疑难。   点外卖这种事情只有零次和无数次,钟从余拿起扔在桌上的手机,手指滑过那家熟悉的猫吧的时候皱了皱没眉头,然后选中下面的炒饭店。   然后,扔手机,瘫倒,等待自然晕死。   大约半个多小时后。   钟从余是被手机给叫醒的,他感觉自己的脑袋胀得厉害,眼睛无法聚焦,血糖正在以可以感受到的速度降低,下意识地摸过手机,也没看来电显示,便按下接听见。   “……喂?”   对方稀里糊涂地说了一通,说的是什么,没听清,全部被钟从余凭借一点睡前记忆扭曲成了:出来取外卖。   直到开门后,被一团毛糊了一脸,他都还没回过神来。   外卖可以直接敲门,为什么这个人要打电话?难不成是睡得太死了敲门听不见?不可能,他已经好几年没有进入过深层睡眠,雷打不动的事情压根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等等……毛乎乎的……什么鬼东西?   顾,顾迟?!!!   此时此刻,出现在他家门口的正是顾迟!   钟从余立马清醒了个彻底,死死地抓住门把手,指尖和脸色齐齐发白,指甲盖几乎都要渗透进去了,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还在做梦!   钟从余好几次开口都没能出声,最后才磕磕巴巴道:“你,你!”   “我什么我?”顾迟冲他弯了弯眼睛,直接伸出一只脚抵在门檐防止这货因为刺激过猛把门给关了,邀功似的举起左手提的一大袋购物袋和右手的猫——刚才就是这只猫袭击的钟从余——话音带笑意地道,“这位先生,我来耍流氓了。”   钟从余:“……”   得,自己朝思暮想这么久,茶不思夜不寐,差点变成了深宫怨妇,结果他就这么吊儿郎当地闯了进来。   真是……闯得人心口生疼。   “你这是干嘛?”钟从余突然想到了什么,“我的外卖呢?”   顾迟一挑眉:“你是外卖精吗?成天只惦记这外卖,是不是现在心里只剩下外卖了?”   钟从余被他堵得瘆得慌。   顾迟就是故意的,他早就知道小余儿吃软不吃硬,用强的只会刺激出他炸毛,撩拨几句就会变成一根顶天立地的木桩戳在原处,趁屋子的主人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就捷足先登了。   钟从余站在门口,转身瞪着已经走进厨房的人,想指着大门吼一声出去,可惜气还没提上来,又被打断。   “你的外卖来不了了。笑话,你也不看看我是谁,我小时候就是个混账,那一片地现在我就是老大,我打个招呼,没人敢接你的单,但善良的我不忍心看你饿死,便牺牲自我来给你做饭啰。”顾迟一边挽袖子一边说道,“哎,我还带了一只猫,刚断奶,给你玩。”   自夸和自骂完美组合,然后再转移一下注意力,真是叫人没法还嘴。   钟从余和那只白得发亮的猫大眼瞪小眼,硬是没看出这位已经有抬头纹的猫大爷哪儿有“刚断奶”的样子了。   另一边,王大串哭唧唧给自己老婆打电话:“喂?婷哥啊,我们大爷不见了,要不要报警啊,那可是我养了五年的老猫。”   楚婷婷给他呼噜呼噜毛:“串串你别哭啊,那猫有灵性,我借给顾迟用了。”   王大串:“婷哥你怎么能这样……好的,好的,听婷哥的!”   顾迟估计也是已经睁眼说瞎话到了极点,实在是编不下去了,轻咳两声后,对钟从余补充道:“长得老而已,长相问题,你不能因为自己长得帅,就义正言辞地加入外貌协会啊!”   钟从余还是捉摸不透这人到底要干嘛,没吭声,就直愣愣地看着。   这种眼神对钟从余来讲就是必杀武器,气场十足,只差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就可以直接审讯犯人了,顾迟做贼心虚,立马赶人:“走走走,回你屋去,记得把猫抱着,小心待会儿炸你一脸油毁容。”   钟从余被指导得莫名其妙,翻了个白眼,瘫回电脑椅后还在思考为什么要听他的话,猫大爷已经跳上了桌子,跟着翻了个白眼。   钟从余往下压眉头,猫大爷也皱了皱眉,他冷笑一声,猫大爷微不可查地提了提嘴角。   那一刻,钟从余脑袋像是被一道闪电批过,迸发出六个字来:“长得和我好像!”   屋子干净整洁得像是样板房,虽然一层不染,却毫无生活气息,每一件物品都整整齐齐地摆放在该有的位置,根本不用询问主人便可直接找到,顾迟一边抄着手做饭,一边努力地在这里寻找曾经那股令他魂牵梦萦的味道。   但找不到。   这里太“冷”了,要么是主人根本没把这里当家,要么就是主人本来就是这样一位淡漠的人。   想到这里,顾迟突然反手在脸上给了自己一巴掌,打得忒响,心道:“搞什么?不能这样想,当初明明是自己不要小余儿的,错也错在自己,和他没关系,哪怕别人把你轰出去,你都不能抱怨。”   无论怎么样,这一次,都该轮到他主动伸出手了。   所有的破碎,所有的遗憾和流逝,都由他一针一线重新缝合起来。   锅内的汤烧滚了,正在往外“咕咕咕”地冒气,顾迟收拾好餐桌,就看见钟从余开门出来。   短短时间内,猫大爷已经和钟从余打成一片,标志性皱眉的一人一猫站在一起,别有一番风景。   “好了。”顾迟强忍住笑,取下围裙,“过来吃饭吧,我先走了。”   钟从余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不吃?”   正中顾迟下怀:“怎么?想我陪你吗?”   “……”钟从余没好气道,“我才没……”   后面的话没来得及脱口,顾迟又抢先:“下次陪你吧,今天我翘班出来给你做饭的,还不快感恩,洗碗这种小事就不要叫钟点工了,自己洗!猫好好养着,我要定期检查!”   一通命令下达,钟从余下意识地“哦”了一声,然后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要听他的,仇恨似的瞪了回去。   “好,很好。顾迟一边系鞋带一边说,“之前给你打电话开门,那手机号是我现在私下常用的,不是工作电话,你备注一下吧,以后有什么事情或者想吃的就给我说,加个微信啊!”   钟从余一脸震惊:“刚刚那电话是你的???”   “是呀!”顾迟裹好大衣,同时尾音上勾,“噫,你还希望是谁的?变了啊感情淡了啊,之前是谁在楼梯口扯着我的衣袖说要爱得死去活来的哈哈哈哈哈。”   没“哈”到半分钟,钟从余的脸色已经脸色由惨白色红了个通透,一脚就把这个噪音制造者踹了出去。   关门后,发现猫大爷也趁着这个间隙跑了,又出去开门。   顾迟:“诶?”   钟从余:“猫还给我!”   砰!   再关门。   钟从余气鼓鼓地抱着猫坐在饭桌边,端起饭碗,面对佳肴,一个多小时前,他还在怀念这些东西,一个多小时后,这些已经放在了自己眼前,想不通前因后果,干脆不想,他自带的森冷幽然再次遇见阳光明媚,收拾收拾该准备回暖了。   手机突然“叮”了一声,是顾迟发来的短信。   ——我还是觉得你还是差个人照顾。   钟从余再也忍不住,嘴角上扬,笑了起来。   冬天挺短的,顾迟这几年来除了挣钱以外,也没学其他技能,只好收拾起以往的厨艺,闲来没事的时候做点东西给钟从余送过去,久而久之,后者找到了感觉,吃得越发问心无愧,居然还学会了点菜。   王大串也因此吃上了几顿好饭,本想着指使楚婷婷去找顾迟讨教点方法,但每次对上婷哥那眼神,就只能无功而返。   王大串对此总结出一个观念:“凡是自己会才是王道!”   但过了年后,钟从余又开始忙了起来,家里医院两点一线,这还是第一次叫顾迟把吃的送去工作单位那边。   顾迟揣着一颗见朋友的心,卯足十分劲儿,马不停蹄地跑了,又留下王大串一人守店。   可刚走到办公室门口的,他就听见一位护士正在对钟从余说:“就是那位叫魏如鸿的……”   顾迟的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 第70章 龙井 第五   然而就在最开始的“咯噔”之后, 心情反倒平静了下来,甚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平静。   没有因为脑袋发热冲进去问到底是不是那个人的想法,自然, 也没有像说好的那样直接推门, 当做什么都没听见。   说个不怎么恰当的比喻, 这就好比你正在和现任热恋中的时候, 突然听到了前任的消息,到底是心急如焚的去关注呢?还是两眼望天自动屏蔽呢?   前者没有情商, 后者没有人情。   对待魏如鸿的感情和对待钟从余的感情完全不在一条线上,根本没法相提并论。   他还是能分得清个轻重急缓。   以免误会,所以最好别堆在一起处理。   顾迟在门口滞留了一阵,慵懒歪斜地靠在医院散发着有些刺鼻消毒水味的墙壁上,可尽管如此, 他仍旧对这味道抱有好感,原因全来自于值班室里面那位穿着白大褂的男人, 投射进去的目光含带着连他自己都没有觉察出的贪婪和玩味。   “撩人与无形啊,这货估计自个儿都不知道吧。”顾迟心道,“钟从余配白大褂,啧, 以前还真的没有想过能有这一出。”   双手环在胸口, 长腿自然放置,坠感十足的棕色大衣将身材比例调和得恰到好处,除了手上的饭盒有些煞风景意外,其余一切良好。   有个小护士跑来问他:“先生, 你是要找人吗?”   “对。”顾迟收敛住X放射光线, 低头弯了弯眼睛,“钟医生的。”   小护士有些迟钝地“哦”了一声。   顾迟补充道:“钟从余医生, 超凶超冷的那位死鱼眼,辛苦你啦,有空去我们猫吧玩,给你免费,至于你们这儿我就不光顾了,吃糖吗?”   这是顾迟从小的习惯,衣服兜里总能抓出一些小零食,其作用有时候比乘车卡还能来得畅通无阻。   小护士先是委婉地表达了“虽然我很想要但不敢在上班时间要”的想法,然后对于这位虽然来历不明,但是能一语击中所有护士心中那个“钟从余是条超凶超冷的死鱼眼”共同疙瘩,立马表现出你就是失散多年的兄弟的热情:“好!我帮你送!”   顾迟被她逗乐了,大手一挥:“去吧朋友!”   小护士满目壮志:“好的兄弟!”   走出医院大门,坐上公交车后,顾迟才狠狠地揉起太阳穴来——愁死得了。   怎么又冒出个魏如鸿来?又为什么在医院?倒是是不是他?要不要问问?   这完全像是上辈子的人物了。   顾迟先给钟从余发了一条自己突然有事叫人把饭带给你的消息,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这样的相处模式许久没有体验过了。   在以前,他无论什么时候给钟从余发消息,对方回复的时间间隔都不会超过一分钟,哪怕只有“嗯”或者“好”等字眼,都会特别认真老实地发送过来,像是天天把手机捏在手里,眼巴巴地望着对话框似的。   可惜这一次不行,在发消息的五分钟前,钟从余就进了会议室,手机关机。   顾迟等了三四分钟,没有看见答复,便在公交车的颠簸之下脑袋一歪睡了过去。   要不是王大串一个五雷轰顶的电话轰进来,顾迟保证,他绝对会坐到终点站去,如果运气不好,再遇见一位马虎的司机,估计就会被带着绕城跑三圈,说不定还能遇见下班的钟从余。   顾迟从身体被迫苏醒到灵魂苏醒花了接近半分钟:“……喂?”   王大串一来就吼:“顾老板,你人在哪儿?快回来救命!”   顾迟:“啊?”   他吓了一跳,脑补出店里遭遇了什么恐怖袭击。   紧接着,王大就道:“有人找上门人和我们亲戚了!”   顾迟:“……”   顾迟在回去的路上仔细想了想,找自己和王大串认亲戚?什么鬼意思?他以自己的节操和名声担保,他除了和王大串是从小到大楼对楼的捣屎棒组合,有点半夜翻窗对酒浇愁的经历以外,连血性都不一样!这帽子可不能乱扣!   可进门后发现是真的认亲戚,只不过这打的不是“血缘牌”,而是“感情牌”。   顾迟盯了对方的脸半天,冷不丁地来了一句:“这谁和谁?”   王大串差点被气得当场晕厥。   “呸!你就是重色轻友的混账!”王大串骂道。   顾迟:“我又咋了???”   “就我们小时候,高中那会儿,有个外号叫小红帽的小孩,成天跟在我们屁股后面,你还因为他和别人去爬悬崖,记得不?绝对记得,你就是那时候遇见钟从余的!你别告诉你现在就只记得你家钟从余了!大猪蹄子!我呸!”王大串义愤填膺。   顾迟一脸窦娥冤:“记得啊,我当然记得,但这和……这二位有什么关系吗?”   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对已经年过六旬的夫妻,老头子头发已经白透了,老太婆脸上的满是皱纹,活像地狱备受煎熬后走出来的老鬼。   王大串咳了咳,沉声道:“就是这二位当初收养的小红帽。”   顾迟多年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的本质暴露,变脸特快:“哦!稀客啊,坐坐坐,吃饭没?那个什么慧慧,去厨房切几块蛋糕来,哎呀,你们要来也不早说,帽儿呢?应该都上高中了吧,成绩如何啊?”   老太婆连忙摆手:“不了不了不这么麻烦。”   顾迟:“哎,不麻烦,反正又不是我动手对吧,都是服务员忙活呢,二位身体进来还行吧?这么久没联系,也是我们的不该,只要帽儿过得好,我俩当哥的就算了却心愿了,等什么时候方便了,我们携礼登门拜访一下。”   王大串一脸惊悚,心想:“我总算知道我为什么不是大老板了。”   老太婆被奉承和软牌打得没法开口,连连退步,还是后面站着的老头硬着头皮说道:“魏如鸿没在上课。”   顾迟心道:“正事来了。”   “魏如鸿上了完初中之后就没再上课了。”老头子叹了口气,“那孩子一直有些不对劲,接过来的时候就没听过他开口说过正常话,想要什么却又不知道表达,要么闷着不说话,要么就是尖叫,甚至打人咬人,有时候能在房间里把自己关好几天,直到去年年底,去医院检查的时候才知道是神经出了毛病。”   老太婆顺势补充:“是啊,都已经是最好的医院了,花的钱远比来时附送的那套房子多,据说主治医生还在国外留学,很有名气啊,我们已经尽全去做到最好了!   七年前,顾老太找顾迟要钱说养活一家人。   七年后,又有一个老太婆找上门来说没钱。   老太婆把可怜装得很到位:“你看,这孩子也算是你们从小看到大的弟弟,我们又这么老了,实在没法才想到找你们,医院说只要有钱,做个手术就能好,你们总不会看着孩子一辈子就这样疯疯癫癫下去吧。”   王大串这才听明白这二人的真正来意。   顾迟调整了一下表情,依旧没有什么大的变化起伏,甚至可以说是若无其事地问道:“要多少?”   老太婆立马上了道:“其实一次不贵,就是这个得多来几次,加上住院费医药费这些,怎么也得二三十万吧。”   王大串被她们不要脸的程度吓出天际,灵活地从椅子上弹起来:“阿姨,娘啊,你没搞错单位和小数点吧!”   “坐好。”顾迟用手把他拍了回去,转头保持笑容,“你们看这样行不?我也没法现在就拿出这么金额,但钱这种东西还是好说的,留个联系方式,我们以后商量,好吗?”   老太婆没想到当初的小混混现在变得这么好沟通,生怕对方是因为脑抽了反悔,几乎将脑袋点成了个不倒翁:“好,好,好商量,都是为了孩子。”   顾迟摆出那副公式化笑容:“行,常联系,蛋糕我让人给你们打包。”   送走了来要钱的“亲戚”,王大串拽着顾迟说道:“迟子,我知道你现在有点小钱,但你最近是不是过于膨胀了啊?二三十万,不是二三十元!更可况就算你要给,我不拦你,但你好歹打听清楚情况啊,再怎么我们得见帽儿一面吧。”   叽叽喳喳的王大串就像是一只才学会说话的鹦鹉,把肚子里所有的词汇量都搬了出来。   顾迟灌了一口冷水下肚,一阵寒颤后笑道:“已婚男人就是啰嗦。”   “你还嫌我啰嗦!”王大串夺过他的冷水杯,“还没到开春就和冷水,你的胃病痛不死你!我看你被骗了就开心了!”   顾迟挂牌一个多小时的笑脸突然凝固,一边骂王大串“瞎说什么呢”,一边对着手机嘀嘀咕咕道:“你都听见了吧。”   王大串探出个脑袋:“你在和谁说悄悄话呢?”   “我知道魏如鸿这个人,用不着手术,这种病也没法手术,情况没有他们说的这么严重,保守治疗,只是需要点时间而已。”电话另一头,钟从余低沉的声音传来,“我还有十分钟就到了,你最好趁这个时间想个理由,把胃病的事情给我解释清楚。”   顾迟方才的镇定轰然垮塌,连忙三声应付后就挂了电话。   时隔多年,不仅他自己对这种突如其来的麻烦有了进退有度的掌控,不再像从前那样茫然地用头往前撞,就连当年只会撅着脾气说“我陪你就是”的小余儿也改口成了“我知道该怎么办,你别管。”   王大串愣了许久,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这是钟从余?他知道啥?”   顾迟:“他就是魏如鸿的主治医生。”   王大串一口来去自如的“卧槽”十年不变,竖起一个大拇指:“牛逼啊,我就知道这小子以后出息大,这下我俩还愁啥啊?那两个老的就是来骗钱的呗,咋们别理就成。不对,你知道他们是来骗钱的,那你还给什么联系方式?”   顾迟接住一只向他直接扑来的猫,呼噜呼噜毛,这次是真的笑了,发自内心地流露出开心:“反正我以后也不会有儿子,我想把小红帽接过来,跟着我过,以后我的东西也留给他,他应该也是开心的。”   话音刚落,门外就有一辆超大SUV车关掉了远光灯停下,那种毫不掩饰金主爸爸的漂移技能和外形一下子就出卖了主人的身份。   顾迟一个激灵:“来了,那个……串哥,我先走了啊。”   王大串看见车里走出来的男人靠坐在车车头——无论是气势还是眼神,都和以前那位只会炸毛的钟从余不一样了,他早已退去一身的尖锐刻薄,变得沉稳下来。   有的人会越来越好,也有的人会越来越差,所有的东西随着时间的流逝都会发生微弱的变化,一点一滴,日积月累,慢一点的,或许十年二十年后才会被察觉。   但王大串惊讶的发现,这两人都没有变。   世界上又有多少份这样的感情呢?   王大串:“那、个、串、哥?我都变成‘那个’了?走谁?你去哪儿?”   顾迟头也不回地道:“我去他家。”   经过之前那句“反正我以后都不会有儿子”作为铺垫,王大串猛然顿悟出含义,立马破口大骂:“顾迟你知不知道羞耻!我看你丫的就是一个见色忘友!行啊!翅膀硬了要飞了是吧,原来以前都是在瞎操心,我管个屁,我才不管你和谁鬼混!”   骂道最后,王大串突然把自己也给骂笑了。   他记忆中那个活蹦乱跳且圆滑的顾迟终于活了过来,至少像个人样了。 第71章 龙井 第六   “你刚刚说想接魏如鸿过来?”   冷不丁地一出声, 吓得顾迟拿着晾衣架的手一抖,有点虚心地道:“对啊,我都在慢慢地帮他准备日常用品了。”   顾迟今天是来给钟从余洗棉被的, 前一阵, 这家伙鼻尖儿红了老半天, 连说话也跟着变得嗡声嗡气起来, 特有喜感,嗑了好几大盒的感冒药都没效果, 经检查后才发现,是妥妥的过敏性鼻炎——过敏源是灰尘。   其实对灰尘过敏也没什么,钟从余这么爱干净一男的,按照道理上来讲,应该不会出现恐怖的房间发酵情况。   但过敏的症状就眼瞅着在一天天加剧, 甚至连开口说话时先出来的不是声音,而是一个巨大的喷嚏。   钟从余死要面子, 属于“头可断血可流发型不能乱”的资深信徒,更何况是在顾迟面前丢脸,虽然有药物可以控制,但还是为此自闭过了好几天。   这就难办了, 顾迟找了好几天的过敏来源, 几乎要把头皮给挠掉一层,最终把目光落在了他家床头崭新的棉被上,有次收拾碗筷的时候无意识地问道:“这味道好新,买回来后洗过没?”   钟从余:“没洗过。”   顾迟一惊:“大兄弟, 你都不洗棉被的吗?”   “块头太大, 洗着麻烦。”钟从余很平静地回答道,“所以一般都直接买新的用。”   顾迟听后震惊了足足十秒, 然后拍手道:“好,很好,我懂你为什么过敏了。”   继匿名翻车事件之后,第二个被钟从余忽视掉的现代高科技便是洗衣机。   对此,钟从余表示:“我买衣服的时候店员说不能机洗。”   顾迟:“……”   贫穷,限制了凡人的想象力。   这货要是早生五十年,就该被拖去当街批/斗!再把万贯家财发放给劳苦人民!不滋长他们继续祸害苍生!   ……   不过话说回来,也正是因此,才有了今天顾迟大晚上跑来钟从余家洗棉被这一事情。   钟从余把衣架藏在身后,动作十分幼稚可笑,脸上的表情却严肃无比,他沉声重复道:“你确定要把他接到你家去住?”   “确定,十分确定,不能再确定了。”顾迟一猫腰去抢衣架,被后者侧身化解,便不耐烦道,“乖,不要玩,快给我。”   间隔七年,但凡有个长了眼睛的人再见到钟从余都觉得这小伙子长大了,变得沉稳了,手腕和智商够硬,不在像当初那要是个幼稚的倔强鬼,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用嘴巴讲道理。   就连顾迟当初也被骗了几天。   可现在,顾迟表示都是假的!骗人的!这货只不过是学会伪装了!恶劣本质明明比从前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仅仅把表面上的冷嘲热讽压去了深层!   钟从余两三步退出洗手间,下巴一抬:“不给,家里也没有多的。”   顾迟擦干净手,有些疑惑地跟着走出来,在一番上下审视后——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家伙生气了。   顾迟知道钟从余真的生气起来并不是这样,从陈旧的意识海里翻箱倒柜地找出些许头绪后,顾迟断定,他是有其他的话要说!   并且这话目前不好开口!   顾迟窃喜,觉得自己在小余儿心里应该和其他人不太一样,至少自己能能看到他毫无遮掩的一面,尽管这一面有些……折磨人,但也已经甘之如饴。   他大刀阔斧地往沙发上一坐:“哦?没有多的也没事,那我们聊点其他的,比如你是不是在吃醋?”   钟从余正准备把衣架放回洗漱台上,冷不丁地听到这一句话,吓得手上的东西掉了一地。   顾迟连忙过来帮他捡衣架:“你别乱动,多大个人了怎么还是笨手笨脚的?待会儿要是被这些细铁丝勾住脚摔倒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捡起东西,还没来得及放好,钟从余那不安分的爪子就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力道还不小。   顾迟的嘴角抬起一丝微不可查的角度,心道:“上钩了。”   魏如鸿对于钟从余而言,只比陌生人多那么一丝“以前见过”的成分在里面。   但魏如鸿就是他俩认识的契子。   所以,当发现顾迟今晚的异常和误打误撞地接到那通“旁听”电话后,记忆深处的故人重新相认,钟从余就知道打破隔阂的机会来了。   可惜钟从余对此没经验,硬生生地把意思给表达扭曲。   顾迟只好将“车头”给拧回来。   久别重逢后,两人都游离在“陌生”和“熟悉”当中,既想找回当初那些青涩的感情,也害怕跨出这一步后被对方拒绝,成年人特有的小心翼翼和渴望奢求刺激着神经,迫使他们呈现出一种古怪离奇的姿态。   钟从余抬眼说道:“你说对了,我吃醋,我不想你和他单独住一起。”   不等顾迟出声,他立马补充:“我想你搬过来和我一起,至于魏如鸿你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我都不管,像之前那样,就让我跟着你,行吗?”   ——咱们重头来过,假装没有分别,把所有的东西都回归。   当一个强大的人退去所有武装,卸掉一切防备,跟个孩子似的眼巴巴地问你“行吗”的时候,那样子太挠人心了。   顾迟呆若木鸡地看了钟从余小半分钟,差点忘了明明是自己在一步步引诱出别人说这句话的。   他收起嬉皮笑脸,把脸凑近钟从余:“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钟从余:“我还是爱你。”   顾迟一伸手就搂住钟从余:“我就不一样了,我是一直爱你。”   这个迟来的拥抱过于烫手,也显得特别清晰,指尖抚过对方后背上的每一根骨头,仿佛要生生地刻在记忆里,少年时期的稚嫩都没了,只剩下坚硬和凌冽。   钟从余毫不犹豫,并且更激烈地抱了回去。   “……我宁愿当疯子。”模糊间,钟从余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顾迟知道他这句话的意思,他这几年来一直被钟从余那句“我是疯了才会喜欢你”作为噩梦缠绕。   如今,钟从余告诉他:“我宁愿当疯子,我都要继续喜欢你。”   “我在这里并没有什么像样的住所,整天就凑合睡在猫吧楼上的隔间,称得上家的东西还在另外一个城市,也就是我离开你后去的地方。”顾迟从相拥的姿势中挣脱出来,不怀好意地一挑眉,“所以,我早就在打你这里的主意了,这一阵跑来巴结你,就是为了让你收留我,买大赠小,小的那个除了要花点钱也不打扰我们,在过两年就让他高考然后打包滚去住校,我是不是很坏?”   钟从余被他说笑了:“可不是吗?简直是坏透了。”   下一刻,炙热的亲吻便包裹了上来。   经年的沉重,那些本以为不会被抹去的伤疤,积淀在内心深处的憎恨,居然能在这时候砰然化解。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果然就是如此奇妙。   顾迟本以为自己会不习惯,或者下意识地抗拒,但没想到的是脑袋忘了的东西身体破天荒的还记得,很快,被四肢引导着开始回应,缠绵……   这世界上大概也就只剩下一个钟从余能有这样的功能了。   太好了,彼此都没有变。   钟从余突然想起顾迟以前嘲笑过自己的一句话:“你是不是把这辈子的感情都宣泄在这里了?”   “何止呢?”钟从余心道,“这辈子,下辈子,甚至下下辈子,都投进来了,不过幸好没有亏本。”   只会在旧巷里叫嚣耍浑张的毛头小子走到了更加广阔的世界,从一干地痞流氓中脱颖而出,没有继续他们宏大的“扯淡”基业,尝尽“自由”“平等”和“理性”的来回折磨,终于混出了点名堂。   而那位天生就带着尖锐利爪的中二少爷,在自己以为是的“轰轰烈烈”当中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底,自动跳进凡尘,知道了“倔”和“强硬”无法对抗现实现况,手上有的一亩三分东西才会成为说话的资/本权利。   “后来我就一直在变着方儿地让自己学会强大,学会脱离别人的控制,学会从容不迫地对危险……”钟从余的话突然变多起来,一直喃喃道,“现在学完了,该回来讨奖品了。”   最后那一晚的逃犯虽然没有在身体上造成危害,但那一刀确确实实变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当钟从余明白了自己的弱小,让顾迟知道了两人继续相处下去的危害。   缝缝补补了这么多年,既物是人非,也眉目依旧。   “今晚就住在这儿吧。”钟从余道,“我早就悄悄地把你的指纹录进密码锁了,洗漱用品和睡衣也在前几天备下了。”   顾迟愣了一会,然后大笑起来。   感情的,他俩都在算计彼此呢!   至于几天后顾迟联系魏如鸿寄养那家人来猫吧拿钱的时候,便是另外一场好戏了。   王大串说,那下巴砸地的表情承包了他一辈子的笑点。   老太婆来得很早,她似乎很兴奋,看到顾迟后脸上更是笑成了一朵艳俗的花,赶忙拉过顾迟的手:“好人,小伙子你就是好人啊!”   顾迟一边把手往回缩,一边尬笑:“好说好说,我不是什么好人,就是认识了个家里有矿的,没事儿的时候撒着玩。”   老太婆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下意识地问道:“矿?公益活动的资助吗?是哪位老板呀?”   话音刚落,门口的风铃就响了起来。   猫吧全体成员猛地将脑袋扭去同一个方向。   钟从余刚下班就紧赶着开车过来撑场子,身上的白大褂还没来得及脱下,衬得整个人挺拔又禁欲——顾迟至今觉得他是故意的——将装逼墨镜从鼻梁上取下放在衣兜里后,礼数十分到位地先给长辈微微点头,再一屁股坐在顾迟身边,将胳膊搭在别人肩膀上抬着下巴说道:“我认为你们不需要这么多钱,所以就卡里就放了你需要数额的一半,密码六个零,你看还要什么问题吗?”   老太婆哪还敢有什么问题?   当着主治医生的面,不仅瞎编病情来骗钱被识破,连手里的钱都是从别人包里出来的,可能大半辈子练出来的厚脸皮都不够这次用。   王大串在一边嘀咕:“你安排的?意料之中的狗血啊!”   顾迟耸耸肩膀,笑嘻嘻地看着钟从余。   “没问题,没问题了。”老太婆岔话题,“你们是朋友吗?好巧啊,我家……”   钟从余眉眼犀利地刮她了一眼,直到对方闭嘴,他又特别假地弯了弯眼角:“说的不错,是我家的人,时间不早了,是不是该回去了?需要我帮您打个车吗?”   此话一出,整个店内的环境都静了下来。   老太婆的脸色由红变白再变青,后知后觉地清楚了什么端倪,紧接着,就嗷地一嗓子溜了。   王大串也在这时候很实相地玩起失踪来。   顾迟发现自己手心全是汗——尽管过了这么久,但每次谈起这总话题他总归有些忌惮——强行没话找话:“你真的给他这么多?说实话我还有点舍不得。”   钟从余的回答很简洁:“那是钟骏驰的钱。”   顾迟:“……”   “那……”顾迟往后推了一步,“你爸他不问你花在什么地方吗?”   钟从余哼笑一声:“只要他敢问,我就随时可以还。”   “你不怕老太婆见你有钱继续坑吗?”   “她敢吗?”   顾迟被逼至墙角,词穷了。   钟从余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伸出一只手按在对方的后颈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擦着:“你的话问完了,那就该我了,我帮了你这么大一个忙你打算怎么报答我呢?”   “我懂!你明早想吃什么?无论多复杂我都给你做,满汉全席都可以!”顾迟还在试图挣扎。   钟从余被他逗笑,全身上下的气质都难得一见地柔和下来,俯下身在顾迟嘴角小啄一下后,不快不慢地吐出两个字:“吃人。”   “没记错的话,你昨天说这家猫吧的楼上有你平时凑合睡觉的房间,我今天过来好累,走不动了,带我上去。”   庸俗!   脑袋里面全是歪巴裂枣的庸俗!   顾迟还没来得及抗议,就被钟大狼满心欢喜地叼走了。 第72章 龙井 第七   “顾老板, 虽然我现在管不了你的私人问题,但麻烦你在谈恋爱之余考虑一下下属的工资问题,我还急着给我几个月后就要见面的娃攒奶粉钱!!!”   屋内暖气正好, 顾迟将被子盖到了鼻尖——一个刚好不让自己闷死的位置。放在床头柜的手机上一秒还安分守己, 下一秒便震天响, 把主人吓醒的同时, 也免不了被一只魔爪掀翻在地,再用最后的倔强自动碰撞到接听键, 传出王大串视死如归的咆哮。   顾迟感觉脖子下好像还压着一条手臂,搁得全身上下的血直往脑袋中央冲,下意识地侧身抬头,视线还没来得及聚焦,就有一股既熟悉, 又很久远味道霸道地蹿进鼻腔。   钟从余的味道。   安静昏暗的卧室,就算是没开免提也能听清对方说的什么, 王大还串在电话里不罢休地骂道:“顾迟!昨天就该发工资了!你信不信我明天就罢工!”   被窝外天寒地冻,顾迟不情愿地从温暖乡里伸出一只手,捡起电话凑近耳边:“喂……你谁啊?”   王大串气了个天翻地覆:“我擦你居然还在睡觉?好你个顾迟,见色忘友是吧?翻脸不认人了是吧?下午的飞机干脆也睡死过去得了!”   顾迟:“???”   “!”   三秒之后, 顾迟猛地从混沌中拉回意识, 像是想起了厨房内没熄火的高压锅般激灵,一口倒气立马清醒:“大串?马上,等着,我现在就起床, 中午之前就过来!”   说完便挂断电话, 一边捡起昨晚随手扔在床脚的衣服往身上套,一边跑去书房开电脑, 中途被横在路中间的矮板凳踢在小腿间,痛得“嗷”一嗓子发泄出来。   据楼下保安透露,这鬼叫差一点就能当整个小区的集体起床闹铃了。   十五分钟后,钟从余慢悠悠地洗漱收拾好自己,从冰箱里拿出两盒牛奶,就发现顾迟又瘫在电脑椅上睡着了,脑袋歪在一边,页面上还显示着“汇款成功”四个大字。   心可真大啊,账号不退出就睡,是生怕别人不来动手动脚吗?   这家伙看起来挺会照顾人,但“会照顾”这三个字眼仅仅针对别人,对自己则完全相反,生活上的那些细枝末节将他暴露无遗,可想而知,他平时嘴里说的“凑合过”,那不是一丁点地“凑合”。   顾迟其实也没彻底深睡过去,就是有点提不起力气——这毛病是去年开始有的,从睡醒到清醒要花大量的时间——他听见钟从余的脚步声后就又提起精神来笑道:“这么早就醒了?”   钟从余有些诧异地往墙上看了几眼。   顾迟右手捏着鼻子,有些尴尬:“也对,十点半,不早了。”   “我今天下午要和王大串飞回臭老爸那边,把拖拉着的一些杂事给处理收拾了。”顾迟说道,“前几年我和他,还有一群人为了生计到处打拼,每个城市能待的时间超不过五个月就得被迫迁移,压根不敢随意挪老窝,如今终于可以安定下来,我找到了你,王大串成了准爸爸,也打算将老一辈的人接过来。”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姿势放松,手自然地垂在电脑椅的扶手上。   从前,他并不喜欢把琐事和压力罗列在心爱的小余儿面前,擅自将一切操心给扛下来,成天挂在嘴边的话就是“你别管”,认为四处嚷嚷这是矫情卖惨,这个人只需要看见美好和希望就行,但现在,他也渐渐学会了什么叫“分享”和“交代”。   毕竟喜欢这一种事不是单向的,而是相互的。   所以,顾迟在学习如何将自己慢慢地在钟从余面前剥离自我。   钟从余点头,表示赞同:“你要走多久?”   “封顶一个周,很快就回来,见不着你一夜如隔三秋啊。我在托人帮我看房子,商业区那边,不让臭老爸挨着我们,来往交通方便就可以了。”顾迟冲他眨眨眼睛,“魏如鸿还有多久才能出院?我算准时间把他扔给臭老爸照顾,反正他一天到晚没其他爱好,就喜欢咸吃萝卜淡操心,丢个家伙给他,省得嘴皮子往我身上搁。”   钟从余学着顾迟的语气:“封顶两个周,我还得观察观察,放心,没有大问题,能吃能喝能学能睡,就是和人交流这一块得慢慢引导,这是个长期过程,不能急。”   顾迟算了算,自己有已经八年多没见过那小结巴了,这么一想,居然莫名地紧张起来。   钟从余很合时宜地抓住顾迟悬在空中的手:“别怕,等你回来后,我们一起接他出院。”   他以前说“别怕”的时候,顾迟反而会更怕。   如今“别怕”二字一脱口,就犹如巨石落地,好像有一双宽大的翅膀遮住山雨欲来的天空,能松下心口浪尖上的一口大气。   顾迟笑着给钟从余的胸口一拳锤过去:“你才怕。”   恍然间,“未来”已经从混沌不清变得有迹可循。   送顾迟去猫吧的路上,钟从余发现他又在副驾驶座上睡着了。   “是昨晚没休息好吗?”到了目的地,钟从余一边帮他取安全带一边问,“你黑眼圈太重,待会儿让王大串开车……算了,干脆我送你。”   “开你的会去吧,天才医生。”顾迟下车后想原地跳了跳,活动完僵硬的身体,又跑去后备箱拿行李,“我可不敢耽误你的研究进展,省得以后被人骂成祸国殃民的妖精。”   趁大中午马路上没什么人,钟从余跟屁虫似的粘了过来,飞快地用嘴唇在顾迟耳廓上碰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浮现出邪性:“也不赖,这样的话别人都知道你是我的。”   突如其来的撩拨,顾迟卡鸡毛一样在原地虚咳了两声,脸红出卖了主人的内心,语言狡辩无效,只好一脚踹开闹事儿的,拧起行李箱就仓皇逃跑。   他一生浪荡,花言巧语明明能信手拈来,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结果败在了这个家伙手里。   那什么,有句话叫……“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这道理反过来好像也挺成立的。   总而言之,顾迟已经任命且心甘情愿地赔在这个人手里了。   结果“仓皇逃跑”没跑成,钟从余一抬手就抓住了他的手腕,多的动作不敢做,囫囵冒出一句:“记得早点回来。”   “嗯。”顾迟回抓着他的手捏了捏,“睡觉前和你视屏,走了。”   钟从余像一位逢年过节就要扒在玩具店橱窗上的小孩,直到看见顾迟走进猫吧,关上店门,再走上二楼彻底消失在视线内,才不舍得转身离开。   王大串将一切尽收眼底,撑着肉下巴翻了个绝世白眼,但没说什么多的。   顾迟早上在给他汇工资的时候多拨了两千块,留言就说孝敬阿姨用的,不好明面给,便嘱咐他私下买点好东西提回去。   前几年,大串妈这个妈几乎成了共享妈,抄着锅铲肩负起一干铁血青年累死累活一天后的口粮,从没抱怨过任何话。   登机结束后,顾迟刚给钟从余发完“出发了”三个字,就关掉手机双手一拢准备梦周公。   “你丫昨晚是大战了三百回合吗?”王大串嘴上嫌弃,手上却还是尽心尽力地把两人的包裹塞好,“撒泡尿看看自个儿,黑眼圈都拉耸到脖子上了!”   顾迟一摆手:“飞机上撒尿是看不清的。”   王大串:“……”   没办法,王老妈子只好又帮这位不争气的儿子扣好安全带,结果十足吨位落座的时候,差一点卡住屁股,又把气抱怨到顾迟那边:“我说你,你现在钱也有了,人也追回来了,除了没法弄个小的还愁啥?不对,你已经给自己弄了个小的,还完美躲过搅屎棒阶段……卧槽,这不公平啊!”   “噗——”   顾迟被他逗笑了,强抬眼皮:“我昨晚做了个噩梦。”   王大串:“该!你就是活该!”   顾迟仰头,上下打量了一下头顶那些复杂的按钮,叹了口气道:“我梦见了个女人。”   王大串:“哟哟哟谁啊?”   “我妈。”   王大串的“哟哟”歌还没唱完,脸颊的肌肉就被这两个字堵得抽搐,飞机在这时候起飞,后坐力和引擎的轰鸣声掩盖尴尬,他默默地拍了拍顾迟的肩膀。   他和顾迟从穿开裆裤的时候就在一起当混账了,但依旧对这个人没什么记忆。如果说高中时期像是上辈子的经历,那么她就是上上辈子的人,抛开旧巷口的那些疯言狗语,唯一能有点联系的,就只剩下家里老相册第一页上那张泛黄的照片了。   女人个子不高,整体上看去有些消瘦,肩膀拉耸下来,支撑不起身上那条已经落后的红裙,后面的背景是白布,她端坐在一根塑料凳上,明明没有表情,却总给人一个似笑非笑的感觉。   就像是画一样。   时间倒流,一切都回到了二十多年前,那个贫穷泥泞的年代。   王大串试探着问道:“你梦见了什么?”   那间对门的屋子,那个混杂着炒菜油烟味的空气,楼下早早支起的早餐摊能把人从睡梦中吵醒,各路违/章建筑,胡乱牵出的电线,女人虚靠在绿油漆刷过的木门上,仿佛把全身的体重都托福了上去,光线昏暗,看不清她的眼睛,只见她张开双手,然后温柔地唤了一声:“小迟,过来妈妈这儿。”   顾迟的视线变得很低,应该只有三四岁,这个年轻阶段的小男孩不懂恐惧,却本能地在抗拒着这句话。   “过来。”女人重复道,“难道你还怕我吗?”   她的声音并不尖锐,也没有怒气,反而透露出浓烈的奢求。   小顾迟犹豫片刻,终于下定决定准备挪动僵硬的双腿,可刚刚迈出第一步,女人的瞳孔骤然放大,身体如同菜板上待宰的鱼然后往后以一种不可思议地姿势弯曲起来,脱力,直接从楼梯滚落。   顾迟再也不顾得什么诡异的气氛,立马追了出去。   楼下已经聚集了一大批人,   这些人身影瘦长,仿佛没有五官,黑压压的身形脸上只有一张白色的嘴巴,将顾迟和倒在地上的女人围在中间,笑着,弯腰看着,指指点点着,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女人身上的红裙仿佛化开了,红颜料全部变成血水往周围蔓延,顾迟想把她翻过身来看看她的模样,但意料之外的,那张脸居然和钟从余长得一模一样!   顾迟吓得猛地往后一缩!   下一刻,有一双大手突然从后面盖住了他的眼睛。   “啊!”   顾迟满头大汗地从床上醒来,半夜两点,他回到顾建宇这边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半,没做多余的工作,收拾收拾后把自己关在房间内和钟从余视屏聊了会儿天,便睡下了。   结果做了个和昨晚特别相似的噩梦。   这不是什么好兆头,顾迟爬起来灌了一大口冷水,解锁手机,发现微信的通讯页面有一条未读消息——是钟从余临睡前发过来的一句“晚安”和一颗爱心。   作者有话要说: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三少爷的剑》——古龙   文章已经进入尾声了⊙ω⊙ 第73章 龙井 第八   ——早安。   ——早!小余儿今天打算干嘛呀?=3=   ——接魏如鸿。   ——诶?提前出院吗?那臭小子居然能比我提前回家!岂有此理!要安慰……TAT   手机聊天界面前, 钟从余被他这些能当发语音的弱智文字给逗笑了,地下停车场内黑压压的一片,人和车辆都很少, 关上车门的动静甚至能变成回音传回来, 随着远光灯的打开, 他的目光也像是跟着翻了个面, 变得忽然暗沉。   距离顾迟和王大串离开,已经过去七天了。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钟从余心道。   到底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顾迟到了那边的第二天,大概中午这个点,就给钟从余发了消息说预计的时间太短,至少再得拖一个周,跪地式打滚道歉, 求帅气又体贴的小余儿原谅。   钟从余赶紧问他:“出什么事了吗?”   顾迟回答得有些迟缓:“没有,能出什么事儿?就是有些旧摊子暂时没法甩手, 接手人拖延症晚期死磨蹭,臭老爸还想到处转转……”   顾迟发现自己找的理由越来越诡异,进而显得欲盖弥彰的态度越来越明显,于是赶紧在自己把自己作死之前踩下脚刹车, 话题一转:“对了, 帽……魏如鸿要是能提前出院就把他提前拧出来,免得他之前的抚养人得了便宜卖乖,又来找事,咱们虽然不怕他们, 但尽量不和疯子讲道理, 惹不起就躲,懂吗?”   这些都是无足轻重的后话了, 钟从余当时在心里已经将这位顾老司机来回咒骂了一百次。   没有事?   是当他这几年在吃素吗?还是当他习惯了在学校和医院这种稳定温室中生活,不懂得外面的尔虞我诈?   两周,善后点杂事绝对足够,如果还需要继续花时间,那么绝对出了意料之外的事。   并且这事情顾迟不太愿意说。   人的心智和行动有时候真的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变得愈发沉得住气,倒退七年,钟从余绝对会在察觉到不对劲的同时立马发脾气,那死倔的驴性子,现在回想来还有些背后毛毛的,感觉能顶着一头“万般皆弱智,唯有我最高”的低气压好好活到现在,已经能堪称人类历史上的奇迹了。   钟从余明面上回答的是:“好。”   暗地里,他已经开始计划如何先把魏如鸿这小子弄出来,再以他为挡箭牌,一起带着去找顾迟秋后算账。   一路开车到医院。   在办理出院手续的时候,有热心的小护士跑来帮魏如鸿收拾行李,她们大多都是些才毕业实习的年轻小姑娘,刚步入社会,新鲜劲儿没过,没多少其他心思,就爱两两三三地聚在一起从忙碌中偷着乐,在不影响医院环境的前提下打打闹闹。   钟从余经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闯祸就不说。   “就剩下一个小的双间包。”有位小护士嘴上嘀咕,“之前有个老大妈来过,收拾了一大包东西走人,那架势就像是要把弟弟丢这里似的,幸好咱们钟医生人好,我都羡慕了。”   “这孩子是医生的亲戚?”   “应该不是吧。”小护士回忆道,“要真的是亲戚那不是该早就接回去了吗?这事儿好像是最近才定下的。”   钟从余拿着一大堆发票手续走进病房的时候,就听见这样的讨论。   魏如鸿站在窗户边,身上穿的是一件旧红色外套,连衣兜帽虚虚地挂在后脑勺上,双手插在衣兜里,嘴里嚼着泡泡糖——有那么一瞬间,看上去还真的算得上个“小红帽”。   室内安静下来的一瞬间,嘴角边的泡泡也“啪”的一声破掉。   “和他不熟。”魏如鸿冷冷道。   童年时期的那些羞涩和木讷如今已经在他脸上荡然无存,这几年的空白时期不知道究竟经历了什么,竟然让他摇身一变,变成了比当年中二的钟从余更加难以沟通的人。   有段时间他甚至不能开口说话,但大环境压迫,毕竟不是天生的哑巴,吃点苦头走些弯路,没人护着,总归得自己学着重新站起来,还破天荒地把结巴的毛病给改了。   至于“副作用”……无非就是正常说话和不正常说话的区别。   身体上的外伤总会愈合,大不了就是多花时间多花钱。   但内心留下的疤痕却很难根治,甚至会将他的人生方向盘打一个大弯。   魏如鸿的懵动期被戛然而止在了那场车祸里,紧接着,他被迫脱离熟悉的环境,离开熟悉的朋友,压着头地学习起寄人篱下和沉默无声。   没有人给他正确引导,也有人在他扭曲成长的性格中扶持一把——能伸手的人来得有点晚。   小护士们指了指病床:“医生,都收拾好啦。”   “那我们先去忙其他事情。”她们识相地挨个走了出去,“有帮忙地叫一声就行。”   钟从余礼貌的笑着点点头,送走这一干不请自来的吃瓜群众。   “不是我在找你。”他十分闲散地往病床上一坐,可怜的白大褂就被揉成一团垫在了屁股下。   魏如鸿:“谁?!”   钟从余没回答他这个问题——他说这句话的目的就是为了把这个叛逆小子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魏如鸿:“……”   然后,他就完美地上当了。   钟从余把所有收据往魏如鸿面前一摊:“先给你定个小目标如何?”   “我这个人很怕麻烦,小时候也不喜欢和别人有多的瓜葛,总结起来就是‘你别惹我,我也不惹你,道不同不相为谋,咱们各自安好’。你的事情我本来不想参合,但有一位我很在乎的人希望我帮忙,所以我必须答应,为了避免误解发生,我给你说清楚,我是给他面子,不是给你面子。”   魏如鸿哼了一声:“所以呢?”   “所以我不白给你当提款机。”钟从余指了指收据示意他自己看,“上面的金额,看清楚了,以后一分不差的还给我,不服气就好好上课以后好好工作,少鬼混少折腾。”   魏如鸿被他诡异的急转弯给气炸:“你简直就是……”   “混账,强盗,神经病。”钟从余把他的双肩包提在手里,补充完要说的话,换上自己的外套,“放弃吧,你负责听话就行,我们本来就是同类,并且在这方面我还比你更有经验更专业。”   小余儿多年的绝活没变,只要想气人,就能往死里气。   放养的羊漫山遍野的跑久了,一回头,冷不丁地发现自己变成了家养,有了晚上必须回去的地方,有了啰嗦念叨和目光,不必每天殚心竭虑地考虑下一顿的饥饱问题,难免有些抗拒“束缚”。   不是羊不喜欢,而是怕自己一旦开始娇生惯养,就再也没法习惯从前的日子了。   “需要时间。”钟从余心想。   现在所有的生活刚刚步入正轨,比起从前的轰轰烈烈,如今更需要的是磨合融洽。   魏如鸿插着双手坐在后座上,虽然不服气,但也没法,只能撅着脖子问道:“你那个托你帮忙的朋友是谁?”   钟从余甩了个方向盘,在立交桥上整整一百八十度转弯漂移,拿出手边的墨镜带在鼻梁上,语气很是平稳:“顾迟,你还记得他吗?”   魏如鸿刚把自己的脸从后座坐垫上拔出来,就徒然瞪大了眼睛。   又是一个星期后。   顾迟还是没回来。   不仅人没回来,联系也越来越少,固定的瞎扯淡和骚撩都没了,消息渐渐地从聊天转为留言性质,中间仿佛隔了个时差,有时候主动把电话打过去,接听的声音朦朦的,像是盖上了一层雾,仿佛一眨眼就要消失。   从那一刻开始,钟从余的心脏猛地跳动起来,仿佛以前的那种不安又回来了。   有时候,他甚至能半夜把自己活生生地从睡梦中吓醒,没有来由便已满头大汗,他不得不翻出以前聊天记录中的语音听上个十来遍,在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此人的存在后,压在胸口的种气才能缓缓地吐出来。   “等不下去了!”钟从余心道:“这还稳得住个屁!”   所以,在今天第二次无人接听的机械音响起后,他立马下定决心——单位请假,订机票,过去逮人!   魏如鸿看到他那双几乎要吃人的眼睛,抓紧机会泼冷水:“老婆跟人跑了?”   钟从余:“跑了也得逮回来!”   魏如鸿:“……”   他没能理解到“也”和“逮”这两个字的含义。   魏如鸿盘腿坐在地摊上逗猫大爷,看见钟从余雷厉风行地先在偌大的复式屋子上下左右来回跑了几圈,那样子像是要拆家,然后抓了一堆堪称废物的东西,往行李箱里面一通乱塞。   魏如鸿堵着耳朵探脑袋:“你到底去找谁?”   “找顾迟。”钟从余刚说完这句话,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毫无间隙地对着魏如鸿道,“你也跟得着一起!”   魏如鸿:“……啊?”   这两人脾气炸起来不分上下,白眼和冷气互殴是便饭,但都在遇上“顾迟”这两个字时会一拍即合。   “啊”声没有拖延到两秒,立马改为“哦”。   钟从余作为一个当代社会的高知分子,在小朋友的提醒下,没有病急乱投医,先一路飙车开去猫吧兴师问罪。   王大串是三天前回的店。   要打烊的时候,他看见钟从余走进来的气场几乎可以立马去战争国/家抗大/炮了,后面还跟了个狐假虎威的。   “哎哟兄弟这是干嘛呢……帽儿!”王大串一惊,立马张着牛眼珠子来回看,“这是小红帽吗?变化好大!这得多少年没看见了啊!”   魏如鸿明显已经不习惯别人这样的热情和称呼,倒退三步后试着叫了声:“是大串哥?”   “是是是!是我!”王大串把头点成了打字机,一伸手在肚皮处比划,“潜力股啊!上次见才这么高个啊!”   钟从余打断他们认亲,紧皱的眉间都快可以养金鱼了:“顾迟怎么还没回来?”   王大串早就听说姓钟的直接得可怕,没想到以上就放狠招,听得牙疼。   魏如鸿也学着问:“顾迟在哪儿?”   “他家出了点事……”王大串实在扛不住两大气场怪的压力,本就战队不稳,屁股一撅,瞬间挪去了敌方阵营,“本来我们是可以提前回来的,结果他爸生病了,在住院呢,顾叔叔自打出狱后身体就一直跟不上,而且当年他妈的事儿也冒了出来……我们当时都太小了,记不清,反正他妈当时死得蹊跷……”   话还没落,钟从余突然转身离开。   王大串本以为这货只是来讨个原因,没想到知道了原因后还要动真格,生怕在半路上出事,赶忙追出去:“喂喂喂!大晚上的你干嘛去!你知道地方吗你?要不要我发你啊?!”   追了一半,他自个儿脚下一绕弯,原地踏步几秒后,又跑回去乖乖坐着了。   王大串望着离开男人的背影,撑着肉下巴自言自语:“迟子,串哥就不地道这么出卖一次,剩下的你们慢慢闹吧。”   前前后后一共蹉跎十年,差的就是在一个人打算独自逃离承担的时候另一人拼了命地去追。   没必要再继续玩纠纷了。   路灯被疯狂地甩去身后钟从余感觉自己浑身上下冷了好几年的血液终于开始翻腾起来,时隔多年,那感觉一点也没变,把所有的愤恨都发泄在了指间紧握的方向盘上,发动引擎的同时,脑袋里面浮现出六个字:“我要接他回家。”   现在就要!   ——他要让顾迟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有足够的资格和能力站在他身边了。 第74章 龙井 第九   腊月二十四, 扫尘日。   民间有个说法,自这一天起,老神仙们不理事儿, 要回天述职, 地上没人管。   顾迟觉得他们这个假放得不是时候, 自己前一阵去庙里花钱烧的高香岂不是要白费了?   事实证明真的是白费了, 并且这香火大有可能在烧到一半的时候被某位马虎的小和尚碰倒在地,变成了一柱凶神恶煞的断香。   不然他不可能这么倒霉。   来这里的第一天飞机就误了点, 活生生地拖到晚上十点半过才落脚回家,然后深夜被噩梦惊醒之后,就再也没睡着过,明明困得跟脑袋里灌了铅铁似的,却还是睁眼到了天亮。   好像总有一股气在胸口肺腑之间来回翻腾, 吐不出来也压不下去。   “没出息。”顾迟心道,“能被一个死了这么久的人吓得失眠, 真是没出息!”   第二天,他先打理了一下书店——书店里面已经没有店员了,这条商业街前几年人流大,生意哪怕是磕磕绊绊的依旧还能过, 但后来被马路对面新修的步行街给抢了风头, 一夜之间,就全脱变成为老年养生的聚集之地。   光是书店里面主要的东西分类打包再批次售卖就用了13个小时,从早上七点不间断地忙活到晚上八点,都是顾迟亲力亲为, 王大串在八点半这个时候实在看不下去了, 冲过去拧起他就在苍蝇馆子里定了一桌小龙虾加烧烤。   “人是铁饭是钢。”王大串搬开一次性筷子递给他说道,“迟子, 咱们现在不差钱了,你急啥?”   顾迟饿得前胸贴后背,二话不说先埋头干了一碗饭,垫好肚子后,暗自嘲笑死胖子不懂得他归心似箭想冲回去和小余儿待在一起的心情。   这个地方就像是个中转站,虽然没有老旧巷那样诸多的回忆,但确确实实磨砺了他的性子,最忙碌的时间都消磨在这里了。   二十三点回家,刚踏进门,还没来得及用脚后跟蹬掉鞋子,胃里那股熟悉的绞痛又翻涌了上来,像是有一只疯兔在肚子里撞扯踩拉跳,又把人折磨到半夜两三点,使脸色变得青一块白一块。   所以第三天,顾迟是在家里沙发上瘫着过的。   在这期间,他还强撑着装作没事,实行一贯作风去撩拨钟从余。   第四天下午,书店的事情终于弄完了个大概,剩下的工作都是可以花钱请人的,大门落锁的一瞬间,顾迟松下一口气来,上一秒还在想要不要提前回去制造惊喜,下一秒,就被王大串的电话吓得腿软。   王大串说:“迟子,快打车来中心医院,你爸出事了!”   顾迟心里“嗡”地一声!   顾建宇突然晕倒,幸好发现得及时,医生说只要在拖上一个小时,没病死也得活脱脱地被气给岔死。   “得住院检查做手术,时间挺赶的,就定在下下周吧。”老头子医生眉峰一瞪,“好不好得了还得看命,现在到是良性,至于恶化的时间依个人体质而定,上了年纪的人,你别指望他那可怜的抵抗力!”   顾迟急促地问道:“到底是什么病?”   “心脏上长了个小指尖大小的瘤子”   “心脏瘤。”   自此开始,顾迟白天大多数时间都是在住院部和各科室里来回跑,忙起来饭都没法吃,啃面包都不行。医院人多,许多检查项目光是排队都得花一两小时,王大串帮他轮流守夜,免得这货也跟着累垮。饶是这样,回家的情况也只分两种,要么沾上枕头后晕死过去,要么被胃病痛死过去。   猫吧不能许久没人管,不然那群主子们得上天,再后来,王大串也被迫回去了。   当钟从余卷着一身尘土和怒气闯进门的时候,顾迟正蜷缩在沙发上,将一个抱枕死死地往肚子上按压,试图以此来缓解难受,客厅正对大门口,大滴的汗水和惨白的脸色毫无遮掩地被揭露,吓得后者条件反射性地往后一蹿,后脑勺重重地嗑在墙上。   砰!   那一刹那,钟从余发现自己身体连着心坎都软了下去。   揣了几百公路程的责骂他压根没法使出,全都转化为了心绞痛。   “我自找的!痛死得了!”钟从余心道。   魏如鸿实相地杵在门口继续吃泡泡糖,然后把糖粘在对面那家人的锁孔里。   “你……你怎么来了。”顾迟依旧惊魂未定。   钟从余看得直皱眉:“不来等着给你收尸吗?”   说完他毫不客气地走进屋内,直接把目标定位在厨房。   顾迟懒得管他,躺回沙发上,认命。   用屁股想都知道是王大串出卖了队友!   几分钟后,一杯热水递到了他面前。   顾迟脸抽似的笑了起来:“宝贝儿,你这是多喝热水的意思啊?”   他虽然嘴上这样说,但手上还是阳奉阴违地接了过去——没喝多少,一是喝不下怕,二来是喝太多想吐。   钟从余:“喝你的!”   把水杯放回茶几的那个动作都差点没做好,肚子这一块地难受起来是真的要命,情况严重的会把全身力气都抽干,钟从余干脆半路截杀,抢了杯子,低头的时候发现里面的水基本没动,却实在是骂不出口,只得转移问题:“你的药呢?”   顾迟反应了好半天才把他话里的“药”字反应过来意思,忍过一阵痛后,提着一口粗气道:“药?药吃了,不过你没来对时候,这药效还没上来,等会儿就好了,能活蹦乱跳的。”   “等会就好了?还妄图活蹦乱跳?”钟从余一字一句的说道,“等多久?你吃的是什么药?”   顾迟一愣,没敢接话。   “胃药?还是止痛药?”钟从余恨着他,“顾迟,你是在歧视我医学专业的涉及领域范畴吗?!我告诉你,我升博的时候才去的医学心理,本科内科,研究生外科。”   顾迟“……”   这么就忘了这家伙的逆天能力了?   “所以,再给你一次坦白的机会,到底吃的什么药?”钟从余逼问道。   顾迟已经缩成了一只虾米:“……止痛药。”   说完就奄气,他完全不敢去看小余儿能灭世的表情,把头埋进抱枕里。   钟从余气得冒烟,他从未如此窝过火,一口气灌了杯子里剩下的水灭火,站起来又坐下,重复几次,浑身上下都不自在,看着眼前的人,内心已经将他千刀万剐,可痛得却是自己。   行,真行!   能把别人照顾得体体面面,结果自己却依旧是个糟蹋鬼,该说伟大吗?还是该说钦佩你的舍己为人啊?   多年前,顾迟无意间说过的一句话突然从意识海里冒了出来——“我就是这样孤孤单单,累死累活的操心命。”   “我不需要他舍己。”钟从余心道,“他要是敢再舍己,我就敢玩命!”   什么狗屁孤孤单单,统统去死!   他强行按压住脾气,问道:“你这样多久了?”   顾迟闷声:“没多……”   钟从余:“老实交代!”   顾迟一哆嗦:“从离开你的时候就有了。”   “嘶……”钟从余咬了咬舌尖,一桩接着一桩的减寿毛病令他血压都往上翻,只得从牙缝中咧出几个字,“知道了。”   然后,他转身指使还站在门口的魏如鸿买药。   “跑路费。”魏如鸿毫不客气地说。   钟从余:“回来报账,不用看小票,速度。”   意思就是价格你随意报,我给就是了。   “成。”魏如鸿也应得爽快,“你,那啥,别欺负人,我还想再买一个……。”   钟从余“哐当”一声从屋内摔上了门。   魏如鸿:“……死霸道。”   顾迟自始至终不知道魏如鸿在门外,听到声音后,本以为是钟从余走了,刚把紧绷的神经和肌肉放松下来,准备凑合着睡觉,紧接着,突然被人用手臂绕过膝盖弯和后肩窝,打横抱了起来!   顾迟立马清醒:“你干嘛!”   “别在沙发上睡觉。”钟从余走去卧室,“手脚会麻,对血液循环也不好。”   小余儿现在力气和小时候相比压根不是一个档次的,“被害者”挣扎好几次,对方四方不动稳如泰山,顾迟已经开始怀疑他参加了什么秘密人/体改造组织!   “不方便……”顾迟喃喃道,“晚上还要去医院,臭老爸马上就要做手术了,我在床上会贪睡,不方便起床……”   钟从余直接蛮横地伸手捂住了他的嘴,身体下靠,用鼻尖蹭着鼻尖,低声道:“你当我是死的吗?之前说的话都在放屁吗?!”   说完硌牙的,他又立马塞来一句软软甜甜的话:“之前一直都是你照顾我,这次就让我照顾你可以吗?我大老远的赶来就是为了你,我心甘情愿,我开心,我乐意,我以后还要继续和你待在一起,不然我这几年费什么劲儿呢?你都不给我一个机会吗?”   顾迟的第一个反应是,这不像那位尖酸刻薄小余儿会说的话。   但第二个想法立马涌上来:“他这辈子所有的温柔可能都投在我身上了。”   顾迟这下完全没法斑驳了,被子盖过脑袋,默许,然后放肆地补起这几天欠下的瞌睡来。   至于后面在睡意朦胧中吃药,换掉被汗水浸湿的衣服,都是在交给对方帮忙完成,自己只负责昏天黑地地梦周公。   小余儿……   勾人心的货色啊……   明明自己就是凉薄的本性,却非要搓合出那么一两丝火花,用来温暖认定的那个人。   撞死都不肯回头。   第二天,顾迟睁眼时已经是大中午了,整个人如同脱胎换骨重生了一般,年轻十岁,头不晕目不眩,卧室内的遮光窗帘密不透风,抬手就能拿到放在床头柜上的保温杯,里面水温热度刚刚好,胃药被餐巾纸兜着放在旁边,若不是还要赶着去医院签字,然他再睡上一个下午都可以。   顾建宇的手术就在明天。   昨天睡意朦胧间,他听见了钟从余把嘴巴凑近自己耳朵边的气息,视线落在眼角,麻麻的:“你好好睡一觉,睡足了再过来,顾叔叔那边我去照顾,我已经托人看着了,是以前研究院的同学,放心吧,别怕。”   “唔……”   顾迟没法拒绝这种声调。   王大串事后负荆请罪,大清早地发来一条消息:“迟子!你还活着吧?没死吧?钟从余没对你干啥吧?顾老板你说句话啊!!!”   这都……在胡思乱想了些什么?   顾迟大刀阔斧,一个字解决:“滚!”   王大串秒回:“太好了你还活着!我差点就去选公墓了!”   顾迟被逗笑,把羽绒服外套的拉链一拉到底,结果下巴肉被狠狠地夹住,“嗷”的一嗓子释放出天性。   不过正是因为如此,他突然发现今天的天气,穿羽绒服未免有些热了。   今年的春节来得晚,气温也回春,仿佛是在等人把一切准备妥当,再开开心心地过个团圆年。   顾去换了一件外套,开门出去。   正在客厅里蹲着泡方便面的魏如鸿猛地一抬头,双目圆瞪地抗议道:“顾迟哥!你们感情好了就不管我的死活了吗?我已经整整一天都没吃饭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这章改了很多次,特别是后面这一段可以说是大改了,其实我一直在纠结后面的发展,最近忙东走西奔波地没能好好日更,剩下的章我写完就放,不再设置存稿箱了=3= 第75章 龙井 第十   几年下来, 顾建宇确实变化了许多,以前鬓角处遮遮掩掩的几丝白发如今已经占领了大半江山,脸上紧绷的肌肉开始松弛, 坐在床上空闲发呆的时间逐日增长, 竟凭空生出祥和的格调来。   钟从余被护士带去病房看到的第一眼, 才在心里猛地意识到, 距离自己像一个受伤狼崽气愤孤傲地跑来顾家租房子,已经过去七年了。   最能体现岁月如梭的两个年龄阶段, 一个是婴儿时期迈向青年时期,一个就是中年时期迈向老年时期。   顾建宇是真的老了。   “顾叔叔,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几年前租你家房子的那个高中生。”钟从余很不习惯地保持着微笑,动作有些生硬地走进去,在距离病床两步后停下, 声音尽量平和,“顾迟昨天有些累了, 今天白天我来照顾你。”   他说话的时候有些磕磕碰碰的,一方面是不适应在长辈面前束手束脚地方式,却又急于想做出表现,二是怕顾建宇突然问起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该怎么回答?   钟从余:“呃……还有, 手术别怕,我和你的主刀医生还算熟,刚刚过来的时候问过他了,没有大风险, 对了, 我后来就是学医的……”   相比之下,顾建宇的反应便略显迟钝, 他放下手上的书,盯着钟从余看了好一阵,终于从眼前这位高大的男人眉目间看出了几丝昔日的影子,试探着问道:“唔……钟学霸?”   钟从余立马僵成了一根顶天立地的人棍,仿佛是在军队里面接受命令,立正稍息:“是我!”   后来,这件事情被顾迟笑了整整一个下午。   顾迟笑着说:“宝贝儿,怕啥呢?你未来公公不会刁难你的!”   但当时的钟从余确实紧张。   他不知道顾建宇是否知道自己和顾迟的关系,毕竟早在他第一次表明心意之前顾建宇已经从顾迟的生活中暂时出了局,而后来的大喜大悲,大起大落,对他来讲皆是空白,自己也只能止步在“同学”的位置上。   钟从余内心叫嚣道:“我想告诉他!”   ——我喜欢你儿子,喜欢了很久了,哪怕是强行分开也没用!我不是同学或者朋友,和王大串那些废物点心也不相同,是家里人!   只见顾建宇揉了揉鼻子:“那什么……回来就好。”   钟从余一愣。   顾建宇没有组织好语言,把话说得前言不搭后语,亏得钟从余从小学霸到大,自然理解能力也不差。他道:“我这个爸当得不好,儿子,顾迟的很多事啊,没放在心上,也没仔细观察过他,虽然不想承认,但不得不说这家伙小时候脾气很不好,一点就炸,火药味十足,可哪怕是调皮捣蛋,总归是有原因的,没有人一生下来就是坏崽子,他就是不懂得宣泄自己的情绪,喜欢把所有的麻烦往自个儿身上揽,还要笑脸嘻嘻地来逗你开心。”   钟从余有些不解,接话道:“我以前脾气也不好,他们说像驴。”   顾建宇:“……”   “可是只要你和他稍微玩熟后,你就发现这家伙就是一个气球,看着鼓鼓的,其实里面特别空。”顾建宇叹了口气,“他在给你拍拍胸脯说没事儿的时候,估计自己也憋得慌,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打肿脸充胖子,你就当他在唱戏吧,别全听进去,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别嫌叔啰嗦,你俩的矛盾就在这里,都是大人了,不能看人只看表面。”   钟从余瞪大眼睛,有些难以置信:“顾叔,你这是……”   顾建宇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臂:“还是那句话,回来就好,你俩好好的。”   那一瞬间,钟从余的心脏骤然停止,再骤然恢复运动,脑袋里面就剩下三个字——他知道。   他怎么知道的?   顾迟说的?   还说了什么?   话还没来得及完全敞明白,顾迟一脚大大咧咧地踹开病房门,举起手里的保温桶邀功:“臭老爸!小余儿!来,吃饭!”   钟从余职业病上翻,回头低骂:“住院部保持安静!”   顾迟:“哦……”   魏如鸿探个脑袋出来:“我点外卖可以吗?病号餐味道太淡了。”   顾建宇笑了笑,没说话。   翌日。   手术比预计的快,也更成功,有同病房的老奶奶说,这是大小伙今世修来的服气,渡劫用的。   顾迟那悬在心口浪尖上的最后一块巨石终于落地,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鼻尖开始发酸,喉咙和耳朵瓮声瓮气的,连忙给甩了自己两巴掌,把那差点压抑不住的感情憋了回去。   一步一心魔,也可以叫做一步一解脱,千辛万苦后,剩下的便是山清水秀。   有路过的护士们笑着聊天:“你猜刘医生出手术室后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什么呀?”   “老子终于在那个姓钟的面前嘚瑟了一次!个奶奶的,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就知道欺负我没他牛逼!”   “姓钟的?谁呀?我们医院有姓钟的医生吗?”   “这我哪儿知道呀……”   钟从余两手一揣兜,把“我不知道不要问我快走开”演得出神入化,拉过顾迟就在沙发上半躺下:“这下放心了吧,回去休息。”   “我不累啊。”顾迟眨眨眼睛道。   钟从余:“……”   他十分维护形象地把“放你个屁”这句话转化为了:“我觉得你累了,回去休息。”   顾迟还来不及从这个乱七八糟地逻辑中把自己整理出来,就被钟从余塞进了出租车。   魏如鸿抗议道:“为什么我也要跟着回去!?”   对他,钟从余只扔下了两个干脆利落的词:“热饭,看家——这货一个人我不放心。”   然而最后才发现,钟医生的霸/权主义果然没有错。   顾迟当晚有些发低烧,多半是累出来的,不严重,半夜三更爬起来退烧药下肚,再睡个饱觉,第二天起来依旧精神充沛。   他这一生中鲜有这样舒适的时候。   不用挂心饥饱冷热,不用在意人情世故,也不必到处奔走。   后期的治疗都是恢复性的了,顾迟花钱请来一位护工,和他们轮流照顾顾建宇,这位护工有些特殊,是个才进入社会的小姑娘,古灵精怪的,如同话包子转世,经常把魏如鸿逗得团团转。   顾迟悄悄告诉钟从余:“我现在突然不相信他小时候没有偷亲那个小太妹了。”   钟从余皱着眉头看原地涨红脸的魏如鸿,皱眉:“我从来就没没信。”   又是十天后,出院。   出门这一天,顾迟终于见到那位传说中的主刀医生,医生趾高气昂地往钟从余面前一戳,抬着下巴瞪人道:“老同学,好久不见啊!家里人恢复的如何啊?我!牛!逼!吧!”   钟从余也不知道被他这句话中的哪个字眼给逗笑了,破天荒的一点头:“嗯,厉害。”   “卧槽!”主刀医生往后一缩,“算了,你还是保持一贯的损人作风吧,你这话听得我后颈皮凉,好了,滚,别站床位,以后都莫进来了!我看见你那张面瘫脸就脑瓜疼!这不欢迎你!”   顾迟把已经捏在手上的红包又收了回去。   他觉得……可能递出去后这位医生要表演当场跳楼。   这样一下来,钟从余已经耽搁了接近两个星期,连春节都是在住院部里过的,如今应该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   是夜,钟从余刚洗完澡,额前的发丝还挂着水珠,却毫不顾忌地把头埋进顾迟的后颈:“我晚点回去行吗?再陪你一会儿。”   顾迟无奈哄人:“乖,你先回去上班,事业上升期,别耍小孩子脾气,等老头子彻底调养好了,我就回来。”   钟从余的声音在身后模糊不清:“……就再陪三天,一天。”   顾迟笑着把这条大黏虫打走了。   钟从余不情不愿,被半推半劝地订了第二天一早的机票,结果刚起床,就发现头顶上的雷雨天气,飞机要被延迟去晚上7点。   这还是顾迟第一次在钟从余脸上看到抑制不住的兴奋神色。   但下雨总归没法出门,碍于顾建宇在家,又没法折腾点别的,于是堂堂当代社会青年,先去厨房闷着大锅饭,再一人一把扫帚在手,开始给家里大扫除起来。   钟从余笨手笨脚的,压根不敢在他身上奢望什么,开场五分钟不到,就已经自动进入拆家模式——堆在书房的书山轰然垮塌。   “咳……咳……”顾迟扇着眼前乱飞的灰尘,“得了,您还是去坐着歇口气吧,这里没你那栋复式能折腾。”   这一座书山是从旧巷子的家里搬过来的,还有之前书店的一些存货,顾迟不是什么爱书之人,这种东西见一次就偏头疼,能躲就躲,许久无人问津,表面早就成了灰尘的聚集之地。   顾建宇远远看见,“咦”了一声。   顾迟随着他的视线移动:“咋啦……哟,这东西在这儿,之前还害得我费工夫地找过一番。”   落在地上的是一本陈年相册,塑料膜都已经氧化泛了黄,因为刚刚的撞击,翻面朝下,里面的胶卷相片全部倒了出来,唯独一张有些奇葩,将正面朝上。   顾迟弯腰将这张照片捡了起来。   钟从余和顾建宇都放下手中的东西慢慢走了过来,照片上是位女人,不知是不是褪了色的原因,看起来格外昏暗,虽说相貌好看,但比起这个,更令人咂舌的是她自带的萧瑟和阴冷气质。   顾建宇很平淡地说道:“这是你妈妈,还记得她的样子吗?”   顾迟点点头。   别人可能看不出来,但常年和病患打交道的钟从余一眼就看出来了,这股诡异的阴暗劲儿的来头很简单——毒/品。   这样子妥妥地就是吸/毒后呈现出来的扭曲状态。   玫瑰在开得最旺盛的时候被洒上石灰和泥土,几欲滴血的红和深不见底的黑交相辉映,呈现出扭曲的,悲壮的,甚至是惨烈的模样,却依然保留着美丽。   顾迟想到一个月前那些不安的梦,恍然间,他抬头问顾建宇道:“爸,妈当年的死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第76章 龙井 第十一   一时无话。   这个问题在顾迟心中足足憋了二十余年, 同样的,也在顾建宇心中藏了二十余年。   钟从余难得在看懂了一次氛围,他从书堆中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我, 我下楼去溜魏如鸿。”   顾建宇:“啊?溜?”   “……”顾迟被他这强行偏节奏的给逗笑了, 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往下拉, “行了, 现在的帽儿可比当年要牙尖嘴利多了,我们还是安分点别惹他吧, 来来来,蹲下,蹲我旁边。”   钟从余默默地蹲了下来,然后真的往顾迟那边挪了挪,非要把自己的手臂蹭在对方手臂上, 肌肤贴着肌肤。   经此一闹,气氛倒是轻松下来了许多。   厨房有正在“咕咕咕”冒白雾热气的焖锅, 窗外下着缠绵的小雨,魏如鸿在客厅里把手游玩得炉火纯青,时不时地传出叛逆少年特有的骂声,书房内经年的墨香和灰尘纷纷扬起, 屋内外温差有些大, 玻璃上凝起了薄薄的一层霜。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那条老旧回字巷口。   淡淡的温馨,淡淡的忧伤。   顾建宇伸手把相册捡起来翻到末页,然后从一大堆老照片中径直取出一张掌心大小的照片递给顾迟和钟从余——照片上的人很年轻,是正处在16、7岁的花季年龄, 那个年代没有许多令人眼花缭乱的衣服和饰品, 更没有堪称换脸换头的美颜PS,简单的白衬搭衫配黑色百褶裙, 两个大大的麻花辫垂在身侧,简单大方到恰到好处。   这张脸和顾迟的模样就出神入化地融合了。   “是不是感觉和自己很像?你就是妈本来的样子。”顾建宇笑着指了指,“看见背景里有个蹲着的小崽子没有,路灯后面点的,对,就是这个,这个人是我。”   照片里的年代距离现在已经接近半个世纪过去了,但每次提起这事儿,顾建宇脸上的那种小心翼翼和洋洋得意几乎没有丝毫减退——他依旧是喜欢鬼鬼祟祟跟在对方身后的那个毛头小子。   神似的相貌和在骨子里翻涌的血脉都都没有给予顾迟特别浓厚的牵连感,直到看见臭老爸这种傻乎乎的举止和表情,他才猛地找到了那种能代代相传的神韵。   他偷瞄了一下钟从余的侧脸,恍然大悟:“原来深情这种东西也是会遗传的。”   而钟从余也仿佛感触到了什么,突然一抬眼,两人目光相对,同时对着彼此弯了弯眉眼。   接下来,顾建宇的目光以肉眼能捕捉到的速度暗沉下来,他端起一旁的水杯灌了大半,再一口气把所有的结果吐了出来:“她在你两岁的时候染上了毒,一年多以后,死于……毒/瘾发作。”   钟从余心道:“果然。”   顾迟大惊:“什么!?”   “一惊一乍的干嘛。”顾建宇皱眉,伸手把儿子那差点掉地上的下巴给合上,“那时候也完全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但有什么办法啊?没办法,我甚至想过帮她或偷或买一些货回来,但我没那个本事,也没那个钱。”   顾迟顿了顿,哑声问道:“是怎么接触到的?”   “酒吧。”顾建宇晃了晃手里的水杯,把视线定在水面之上,眼睁睁地看着被摇晃下去的小气泡挨个挨个浮出水面,“估计是在酒吧喝酒的时候,不小心被周围的人把那东西抖进去了。”   顾迟:“……好端端的,你们跑那地方去干嘛?”   “我们不是跑去玩,那种纸醉迷金的地方有什么好玩的?”顾建宇说道,“那是工作的地方,我们都是工薪阶层,没什么高文凭也没存款,光是白天那些工资根本不够养活一个家庭和能吃的你,正经工作岗位的效益并不好,每个月发到手的工资刚刚够还亲戚朋友的钱,剩下的连吃饭都不够用,实在是没法,我们只好跑去晚上打散工。”   “但……没去多久就出事了。”   那一刹那,顾建宇的神经仿佛被一分为二,第一条在冲当年的自己叫嚣着“你疯了吗!你干嘛同意去她去个地方!”,第二条为自己几十年前的无能为力和来自内心深处的恐惧而懊恼自责。   “如果能重来一次。”顾建宇心道,“我哪怕是把自己累死在各个岗位上,一天二十四小时连轴转不合眼,也绝不允许这事情的发生。”   可惜“如果”是不成立的。   死者也不能复生。   更不会重来。   他清晰地记得,她第一次在无意间吸/毒回家后,躺在床上给自己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好像有点难受。”   顾建宇当时正在被每个月拮据的开资烦得焦头烂额,听到这句话后,只是轻描淡写地答了一句:“累了,那你早点睡吧。”   她支起脑袋看了一眼账目,鬼使神差地发现:“原来我们家主要的开资来源于晚上的杂活呀。”   顾建宇苦笑:“是啊,是我太没用了,把成家立业想得太简单。”   “不是你没用。”她起身走到顾迟身边坐在下,两岁小男孩睡相很不雅,成大字摊开还冒鼻泡,她拉过一旁的被子搭在儿子圆滚滚的肚皮上,然后对顾建宇摇摇头,“是现在这个年代要转型了,我们运气不好而已,谁都有在逆境中挣扎的时候,没事,我陪你。”   ——他们一直坚信能等到出头之日。   原始的平衡结构开始分崩离析,“自由”“平等”“理性”的大旗在烂泥流中缓缓升起,社会为了节能减排,把有用的人推着往前走,把没用的人在一边,开启淘汰制度,如果不想点办法,执意混吃等死下去,总有一天会悄悄地嘎嘣掉。   每个人都在挣扎,每个人都想摆脱现状但,但功成名就这档子事儿,并不是勾勾手指做做白日梦就能手到擒来的,经年的沉淀之下,磨砺和蹉跎了多少的志气昂扬?顶着大浪淘沙往上爬,又有多少人在半中途松开了手,选择继续糜烂下去?   她也清楚一家三口此时此刻正在走上坡路。   她应该是生活在橱窗内,被精心呵护地雕饰品,一辈子保持着美好。   但实在搞不懂这位精致的人儿脑袋里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主动跳下神坛,潜入深渊,摸爬滚打。   日子依旧反反复复过,没有起色,也没有什么大的波澜。   直到某一天——   顾建宇第一次发现不对劲的时候,也是在晚上下班回家。   那天顾迟发烧,小孩子生病反反复复的,很麻烦,还不懂得像大人那样控制情绪,难受了就只知道哭,活生生地把人琢磨到很晚才控制下来体温,好不容易松了口气,结果在大门锁孔被旋转打开那一瞬间,他看见走近来的不是平常那位温柔体贴的妻子,而是……一位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堪称鬼魅的恶魔。   她抱着脑袋徒然尖叫:“啊啊啊啊啊——!!!”   顾建宇猛地扑过去抓住她四处乱撞的身体,急促地吼道:“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女人说话的舌头仿佛都没法缕直,颤颤巍巍的吐出一些字眼:“给我……我要肉……快给我,我要死了!听到没有我要死了!好难受!我真的好难受啊!!!”   声音很大,针扎似的刺激着耳膜。   顾建宇也在这一瞬间猛然明白过来。   ——毒品!   那些隐藏在灯红酒绿下的白色杀手,把刀刃对准了这位温柔的人,再无情斩落!   可现在已经为时已晚。   顾迟被吵醒了,光着脚丫“哒哒哒”地跑出门,在看见这面目全非的这一刻后,也着实吓得不轻,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地一嗓门哭了出来。   叫声,哭声,无奈,挣扎,憋屈,胁迫……顾建宇处在整个人高度的压制中,神经和瞳孔缩小成针眼大小,全凭四肢自己圈住发疯的妻子,然后死死地勒紧怀里。   “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咬咬牙坚持住好了,只要再坚持坚持……”   他曾经这样自我麻痹。   可惜麻痹永远又被现实痛击的那一天。   直到了解到真相的那一刻,所有的努力和汗水都支离破碎了。   他已经不敢再去回想那段时间是如何度过的,妻子就像是一颗**,不知道会在何时爆炸,他不敢让街坊邻居知道这件事,也打心里地害怕面对毒/瘾患者,小顾迟抑制不住的恐惧更是这份感情的催化剂,刀刀对准心脏进行凌/迟。   等待他的不是杨康大道,而是漆黑的地狱和冰冷的尸体。   顾建宇觉得空气里似乎搀着辣椒水,每一次的呼吸都能呛得肺腑生疼,在体内肆虐着,手脚控制不住开始痉挛,现实强行把他从试图涣散的意识重新拼凑鞭打,然后推向问题。   “怎么办?”他把双手插进头发里,“我到底该怎么办?”   顾迟还这么小,我还这么无能为力,整个家庭刚刚起步,说好要一起逆流而上的,你怎么就在半路上扔下我们了呢?   她发疯的面孔和以往温柔的笑容重合了。   女人曾经说过的话浮现在耳边。   “现代人分为三种,有用的在往前走,没用的被抛弃,剩下的就是死在这条路上的替死鬼。”   “我希望我能帮到你,为你推波助澜,为你斩清一切阻碍。”   “时运不对,不是你的错,我们只是生在了这个扯淡的年代。”   “你一定可以挣脱出去!”   回忆向上喷涌,只言片语被串联,曾经在那旧巷屋檐下说过的话被重新翻了出来,无边的黑暗中被点起一小盏昏黄的灯,光晕被染开,小孩的懵懂无知,男人的精疲力尽,以及女人的孟浪多情与无边的期许。   从幼年时便相互认识,以往无数个日日夜夜,打开便能看见邻居家的那位小姑娘,自己的调皮捣蛋和少年志气都被对方尽收眼底,这些时光经不起风霜的拷打,注定要破灭。   女人熬不过恶魔,死在了一个仲夏的夜晚。   “对不起……”   “我陪你走不到最后了……”   两代人的努力,终于在今天画上了一个句号,所有的奋斗和苦熬也总算是又了潦草结果。   梦想虽然实现了,但也迟到得太久。   整整过去了二十多年。   顾建宇实在是控制不住,收拾好散落在地上的旧书,再把那两张诧异甚大的照片揣进怀里,像个被抢了糖果的小孩一样负起离去。   中午吃饭的时候,顾建宇才开口说道:“我再也找不到这么一位全心全意为我保驾护航的人了。”   其实顾迟也隐隐约约记得一些后面的事情。   老妈一天比一天憔悴的脸,无法控制的情绪,明明上一秒还在微笑,可能下一秒就开口失声尖叫,活像是被吸干了魂魄的干尸,但那双眼睛永远是明亮的,在看向自己的时候,里面总是泛着温柔的温水。   那双手也总是很轻柔地抚摸过自己的头顶。   原来一直在害怕的是他们自己。   二十多年过去,旧巷子的地早就被政/府征用开发,如今焕然一新,她也终于打破了留在顾迟心中那副呆滞的形象。   对了,还有顾建宇入狱的那件事。   他自己一边吃饭一边剥茧抽丝地说道:“当时的高利贷只是一个虚头,自从你妈死后,这事情就成了我心中的的一个疙瘩,一直放不下,只要碰见机会都要贴身去一探究竟,我为了和他们扯上一定的关系,哪怕是个当冤大头,用尽手段,主动跳进火坑,我想知道到底是谁害了她,可惜我终究是个小角色,没别人的手腕和智商,不仅把自己搭了进去做替死鬼,还连累了儿子你。”   ——原来是这样。   顾迟拿着筷子的手一顿,有些心虚地往钟从余身边刮了一眼,最后埋头扒饭,嘴里包着吃食闷闷道:“没事的,爸,都过去了。”   如果不是因为如此,他估计也和钟从余会戛然而止在最开始。   所以,一切东西都是注定的。   洗碗的时候,钟从余的手机接到一条短信,天气转晴,飞机下午三点半起飞。   小余儿又把脸色拉得跟个倭瓜似的。   顾迟“哟”了一声,拿过抹布把手上的水珠擦干净,笑道:“走吧,天命难违啊宝贝儿,去收拾东西,我送送你,把小红帽拧着一起,回去之后让他麻溜地滚去学校上课。”   钟从余观察了一下,四周没人,凑过去在顾迟耳垂上轻轻地咬了一口,然后低声道:“我等你。”   顾迟一机灵,将就着手上的帕子给他一脸糊了上去。   顾迟:“好好好,行行行,我只让你等我。”   魏如鸿突然在身后冒出个脑袋出来,将鄙夷的神色都写在头顶了:“什么!我刚刚听见你们让我回去上课!可以不会去吗!?”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最后一章=v= 第77章 龙井 第十二   时间这种东西, 在不同场合下真的会不一样。   以前高中上课,能把四十分钟熬成一个世纪,玩游戏却能不知不觉间度过一个下午, 如今忙起来, 十八连轴转, 认知里面只剩下累, 困,疲倦, 和不知今夕是何年。   等顾迟再次回到猫吧,已经步入夏天了。   离开的时候还是冬季,厚羽绒服厚针织帽,繁琐复杂地往身体上堆砌,重量能把人活活压死, 如今回来一身轻,白短袖配上大叉裤, 走两三步甚至还能跳起来。   下飞机后,刚把手机打开,消息就普天盖地地炸来了。   今天钟从余有学术发布会要出席,期间没空, 所以微信破天荒地被王大串占了屠屏榜首位置。   刚从闸机口出来, 顾迟皱眉,弯腰拉起行李箱的拖杆,然后十分嫌弃地点开那99+红点——   “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迟子!我升级了!我当爸爸了!”   顾迟:“……”   还没来得及嫌弃回去,王大串就直接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铃声加上震动的气场吸引了方圆十米的视线。   顾迟向周围歉意地点头笑了笑, 再不耐烦地按下接听键,压低嗓门:“喂?别吼了!我知道你从小王变成老王了!”   “这不是重点!”王大串欲哭无泪, “迟子,我这个是儿子,你知道儿子这种生物吗?太可怕了,你要不要?我送你养,奶粉衣服纸尿裤我全打包送给你!我不想要儿子我想要闺女啊啊啊啊!”   王大串:“对,还有一件事,我听见孩子他妈在病床上嘀嘀咕咕地纠结,考虑以后是学跆拳道还是散打?这谁顶得住啊!”   顾迟听得耳朵疼,离开听筒,往后一仰,心道:“好惨!”   “好惨”的想法没有持续到三秒钟,转念为“该!”   顾迟笑说:“哦,恭喜啊,从这一刻开始,您已经有两百万打水漂了,好好奋斗吧已婚男人!我先回去放东西,晚饭来猫吧吃,你吧食材买好等我来做火锅。”   然后,他在杀猪似的嚎叫声中挂断了电话。   之前托大串妈看房子,办手续,又请了钟点工帮忙整理打扫,现在的状态基本上就是拧包入住,按道理来讲,这应该还是顾迟第一次去新家,可不知道为什么,在出租车行驶到小区门口的时候,那股熟悉的气息突然扑面而来。   后来还是顾建宇一语击破疑问:“原来的旧巷子楼下也是烤肉摊挨着包子铺。”   顾迟恍然大悟,甚至回头多看了两眼。   不知会不会连味道都一样……   旧物翻新,改朝换代,虽然有些地方回不去了,但只要原本人还在,无论去到了哪儿,都还能拼凑出来一个家。   交房的时候物业给了顾迟四把钥匙,一把放在猫吧备用,他摸出一把递给顾建宇:“给,试试能不能用。”   插/孔,开门,在屋内陈设在进入视线的那一瞬间,父子俩这次都没能抑制住,把下巴砸去脚背上。   太……震撼了。   虽然算不上一模一样地复制粘贴,但他们不得不佩服大串妈那地痞泼妇下的细心灵魂——无论是客厅还是卧室,所有的家具摆设都没有挪位,他们甚至能闭着眼睛走完整个家,凭借记忆拿到需要的东西。   至此,顾迟终于明白过来大串妈在电话里的那句“我左看右看都没看见什么特别满意的,就按照你们之前的找了个,先看看,不喜欢咱们再换”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多少年了?”顾建宇站在客厅中间,原地环视。   顾迟把行李全部扛进来,活动活动发酸的肩膀:“对我来讲七年,今年是第八年,对你应该是九年了吧。”   “太久了……”顾建宇说,“但我居然全都记得。”   顾迟笑笑:“可不是嘛。”   十分钟过后,顾建宇终于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回头问道:“小钟呢?”   顾迟想去见钟从余的心早就插翅飞了,被这样一问,更是瘙痒难耐,咽了咽口水,假装淡定地摆手:“他?上班呢。”   “你去接他吧。”顾建宇一屁股坐到床上,“我睡会,你杵在这里闹腾。”   顾迟突然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顾建宇在飞机上一直睡觉,怎么可能还会困——一时间,面对臭老爸也有些害羞起来:“老爸,你……”   “你小子怎么变啰嗦了?”顾建宇调侃一句,“去吧,别这么没出息,时间差不多了。”   得到肯定后,顾迟立马膨胀起来,拿起手机就跑出门,按电梯的手止不住颤抖,在打车的时候,他无意间碰到衣兜里的另一把钥匙——不用说也知道这一把是谁的。   其实时间并不是刚好,还特别早。   顾迟到了医院大厅后,离预计的散会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并且开会这总东西,但凡是个成年人都知道,只有延后,没有提前这一说法。   顾迟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紧接着,前所未有地紧张起来。   之前见小红帽的时候也有过紧张,但它们是无法相提并论的。前者紧张的时间就是那么一瞬间,等到见面的时候,发现其实就是那么一回事,而后者的紧张浓度会随着时间的推移酝酿发酵,绞尽脑汁把想自己最好的状态呈现出来。   钟从余这几个月没有让黏虫附体,便让书虫附体,恢复到没日没夜埋头苦干的作息表里。   而他在读博毕业时期发表的论文也终于等到了认可,否极泰来,一跃升天,试用结果甚佳,专利也跟着申请成功,如今好几家合作方老板亲自大老远的跑来约他谈条件。   顾迟一边等一边傻笑,巴不得随意抓住一位路人就摇着尾巴闪着眼睛说:“看,我家小余儿厉害吧!”   而就在这时候,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面前一闪而过,没看太清,因为那人身边也拥簇着一大群人。   但只需一眼,顾迟就能一口咬定他的身份——钟骏驰。   钟从余一直爱答不理的亲生爸。   这么多年过去,钟骏驰却没有一点变化,依旧那么那么出场气势十足,成功男人的标志性形态。   钟骏驰没看见坐在一边跷二郎腿的顾迟,眼睛全部埋在手中的资料上,然后保镖开道,悍然离开。   从某种角度上来讲,钟骏驰并非善类,还曾经用尽手段手去段棒打鸳鸯,但也不得不承认,钟骏驰做事也知道“余地”二字怎么写,给所有人都留了后路,将自己的形象混合在黑白之间——没有书店作为第一桶金和后盾,顾迟还不知道自己现在会在什么地方摸爬滚打。   顾建宇也可能早就废在了监狱内。   “在想什么呢?”   出神间,顾迟一抬头,就看见一位穿白大褂的医生站在自己跟前,帅气依旧,酷炫吊依旧,那冷冰冰的话语中既藏不住傲慢,也藏不住兴奋。   “小余儿来抱抱!”顾迟张开双手,猛地扑上去送了个满怀,“我想你呀,不然还能想谁?我可不敢想其他人。”   顾迟不要脸的脾性也越发健壮。   钟从余明显被吓懵,当场僵硬成一根顶天立地的人棍,手臂虚虚地环在他的后腰上,脸色在一瞬间涨红。   “没事儿。”顾迟把下巴放在肩头,“你当我是你的精神病人不就得了?你猜我刚刚看见了谁?”   钟从余无奈:“我不是这个意思……而且神经科和心理科不是一回事……”   顾迟自问直答:“我看见你爸爸了,你……”   他本想说“你刚刚来的方向应该也能看见他吧”,可话还没说完,被撩拨得发/热的小余儿已经开启了屏蔽功能,叼着顾迟满心欢喜地往停车场去了。   顾迟后悔万分,再次落入魔王的手掌,求救无门:“喂!还在外面呢!我错了我错了,掉头!不是回家是去猫吧!今晚吃火锅!”   后来,钟从余才告诉他,钟骏驰就是这次发表会会的特邀嘉宾,他以合作投资方的身份来,不是父亲,钟从余自然也只会做到点到为止,不牵扯研究以外的事情。   顾迟拉过副驾驶的安全带系好:“你爸……钟骏驰现在还说你什么吗?”   “不说了,他已经有自知之明了。”钟从余把空调扇往上拨了拨,“风有吹到你吗?”   “没有。”顾迟说,“什么自知之明?你们又在折腾啥?”   钟从余似笑非笑地提了提嘴角:“他现在可没空管我了。”   钟骏驰最先是靠强制性手段威胁钟从余,但没过多久,他就发现自己这个儿子不愧是继承了自己良好基因和他妈一冲不回头的结合体,不仅不会被吓到,还越挫越勇,后来真的能凭借一身本事自己顶天立地。   当一位父亲发现儿子连经济都不靠着自己的时候,如果没有一丝亲情成分作为牵连,那就是真的没有什么话语和权威了。   钟骏驰还打过糖衣炮弹,他说,你不来爸爸身边,爸爸以后的东西给谁呢?   钟从余的回答很简单——你不是有为小老婆吗?趁年轻赶紧吧,反正我不可能给你生一个出来。   钟骏驰:“……”   顾迟笑得上气不接下去,甚至差点被呛死。   钟从余被他跟着逗笑:“有这么好笑吗?”   “有有有,我甚至能想象出你爸那一副噎死的表情,太经典太熟悉了啊!”顾迟抬手擦了擦眼角的眼泪,“那你爸爸和你妈妈又是怎么一回事啊?”   “我妈本来就不喜欢我爸,强制联姻,我就是个强制产物,后来翅膀硬了自己跑了,我只是气不过我爸那副随意的态度,连假装都不愿假装挽留一下。”钟从余一个漂移用车入位,“到了。”   猫吧今天早早打烊,里面所有的猫儿被赶去一个房间,通过透明的橱窗能看见一个胖老板在里面乱跳。   顾迟赶在他下车之前一把按住他的手,难得收敛起嬉皮笑脸道:“钟从余,我下次再听见你说什么强制产物,我就立马搬去臭老爸那边住,不信你可以试试!”   钟从余:“你……”   顾迟:“丑话说在前头,我这个人占有欲很强,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 ,未经同意,不许给自己乱发标签。”   说完,他就扔下钟从余,独自下车走了。   王大串的拆家能力暂时性地飙升到了一个新高度,看见顾迟如同看见救星,连忙扭头大叫:“迟子!快来啊!这东西为什么还会冒泡!?”   顾迟:“……”   这丫的到底给人留不留形象了?   顾迟抢过起他手上锅铲,左手一挥:“一边儿待着去,空调打开,去对面超市提两瓶啤酒过来。”   王大串灰溜溜地跑出去,看见了站在门口的钟从余,突然之前好像明白了什么:“哎,兄弟,你也是不容易。”   钟从余:“???”   在超市门口,还意外地碰见了两个人——龙国强和楚旸,一对打拼了十来年依旧不瘟不火的难兄难弟。   楚旸平时看起来挺正经一男的,如今盘腿缩在猫吧里,火锅热气前,他对王大串说:“妹夫,你儿子太闹腾了,我受不了了,赶紧解决掉他,我想换个侄女抱。”   此话正戳王大串痛处,他拍桌而起,泪流满面地握住楚大哥的手:“哥,要不,我们趁个月黑风高夜,悄悄地……懂吧!毕竟是要坑我二百万的人,我这半辈子都还没那么多钱啊。”   两人一拍即合:“好!阴了!”   轰——!   店外打了一道雷,晴天霹雳,特别响,换做以前铁定能把信号塔给批报废。   剩下的三个人本来端着油碟认真地听此二人密谋计划,被突然而至的声音吓了一跳,钟从余这才发现顾迟在看着窗外发呆。   “怎么了?”钟从余侧头问道。   “小红帽没带伞,我得去接他。”顾迟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紧接着就起身去柜台处找伞,“快,待会儿错过了他下晚自习地时间就找不到人了。”   王大串还没从两百万中回过神来,手里掂着筷子说道:“诶!惯的!干嘛呢,多大个人了,他不会自己打车吗?”   顾迟没理他,拽住钟从余的胳膊就往外走。   很多年前,也是这样的一声雷,生生地打破了顾迟和小红帽的牵连,让熟悉的人变得面目全非起来。   钟从余已经懂了意思,也拿了一把伞,反客为主,胳膊揽着顾迟的肩膀,半搂着把他塞进了副驾驶。   王大串端着碗追出来:“诶!怎么说走就走啊?我还没问你俩想不想养儿子呢?要不我帮……”   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脱口,嘴巴就自动闭上了。   那两人的身影在他眼里曾重叠过无数次,但没有哪一次能像现在这样出神入化地契合过,哪怕是身处狂风暴雨中,依旧是捍卫不动挺立的肩膀,再也捕捉不到以往风雨缥缈的窘迫。   重来一次,重新相遇和开始,许多东西都有了改变,结局也会出现逆转,不就再有破碎,也不会再有求而不得。   车辆发动,驶入人海中,然后消失在猫吧所能触及的视线范围内。   千帆过后,春天总会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3=   我琢磨一下番外,然后统一放出来。 第78章 番外   杂七杂八的番外小合集   1.(多年后的一个小日常)   梅雨季节。   软绵绵的天气让人做任何事情都提不起精神, 连云都是灰蒙蒙的,带着整个世界的格调都跟着暗了下来。   顾迟感觉自己最近有点欲醉欲仙的状态,时不时地晚上通宵游戏追小说, 白天就是与被子的无限缠绵, 再加上厚重的遮光窗帘隔绝了与外界信息的一切沟通, 昼夜就能合情合理地不分了。   然后, 手机响了。   但是手机丢在了书桌上。   如果要爬起来接电话,顾迟首先得把自己的腰从被子卷里弄出来, 头从枕头底下拔出来,然后勾下身子去床底找拖鞋,再顶着一头鸡窝,行走到距离自己接近三米的屋门边。   中间还有一张的电脑椅立着。   这样一圈想下来,顾迟翻了个身, 再拿起身边的另一个枕头抱在怀里,把自己卷缩成一团, 果断放弃“长征”。   等等……   等等!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顾迟猛地睁开眼睛,思考这张电脑椅为什么会出现在路中间。   钟从余有强迫症,不把东西收拾好就会睡不着, 由这一点可以证明出这家伙昨晚没有在家里过夜, 他不在家里过夜的原因只会是医院的工作安排!   今天几号来着?13,对,小余儿每个周六晚上都会值夜班,然后休息一整天, 现在的时间点就是他下班回家的时候!   手机响了一次就再也没拨进来了, 可以判断出不是王大串那只催命鬼,所以……   “卧槽!”顾迟一个激灵扑腾起来, 几乎是连跳带蹦地瞬移过去,连和电脑椅面对面撞上都不介意了,急忙解锁界面,把电话拨了回去。   “喂?”听筒内钟从余平稳的声音传来,“醒了?”   顾迟瞄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十点四十了,不太好意思说没睡醒。   “出神了,看来没醒。”钟从余轻笑道。   每次都是这样,钟从余不会放过顾迟的每一个细节,从日常生活中抽茧剥丝出来,稍微动脑便能推测到位,堪称了如指掌,随意的眼神都能知道他要干嘛。   顾迟干脆破罐子破摔,扶好电脑椅往上一坐,尾音上挑:“对啊,你都知道了还问,就是你的电话把我吵醒的,春宵一刻值千金,说吧,钟医生,该怎么赔偿损失?”   顾迟内心窃喜,总算搬回一局来,等着看对方的好戏。   钟从余先是装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停顿两三秒后:“我想想,房子,车子,存款,工资,分红……都是你的。”   顾迟溜达去厨房接水喝,声音嗡嗡的:“嗯嗯嗯,对对对。”   “但可惜啊,你是我的。”钟从余突然把声音压低沉下来,“顾老板,赶紧收拾收拾,我开车回来接你,上个月说好给你看一个新门市的,今天下午就劳烦你跑跑腿了。”   “噗——!”   顾迟差点被水呛死,大跌眼镜,还有些回不过神来,“你,你说什么?”   这是他会说的话吗?   完了完了,这个年代被妖怪附体了报警有用吗?   “出门,下楼。”钟从余一秒变回正经,“早饭就给你带了杯豆浆,凑合吧,待会儿直接吃午饭,挂了。”   “好嘞!”顾迟终于松了口气,准备转身去衣柜里找衣服。   重新在一起的第二年六月中旬,顾迟算了算门市的账户,决定把店搬去商业街的最中心地带,扩大营业,离家近,离医院也近,可以让钟从余午休的时候跑过来吃午饭——这人口味挑,并且有许多毛病习惯,宁愿蹲在办公室泡方便面也不去食堂吃大锅饭。   王大串也同意,他觉得一来发展前景会更好,能更加跟着主流走,二来能让楚婷婷吃喝玩乐逛街更方便。   两人一拍即合,立马开始着手准备。   顾迟突然想起前几天在马路对面的服装店里买了一件衬衫,老贵老贵了,是市场标准价后多了个0吧,但确实好看,特显腰段和大长腿,线条流畅的一逼,有对象的人嘛,得时时刻刻注意自己的形象问题!   虽然这形象总是阴晴不定。   “就你了。”顾迟取下来抖了抖,“走,跟我一起去撩小余儿。”   刚说完这句话,楼下的客厅突然传来一声剧烈地玻璃碎地声。   紧接着就是第二声。   第三声。   砰砰砰咚!   一团白色的身影飞驰而过。   是那个猫大爷!   猫大爷无论是神色还是动作都和钟从余如出一辙,是顾迟一年多以前为了臭不要脸地强行入侵对象领地请来的的僚机,它大多盘踞在楼下,复式性的房子,底层大多都是客厅饭厅厨房厕所阳台一类的组合,因此也是杂货堆得最多的地方,可能只需要用大尾巴扫一扫,就能酿成史诗级拆家灾难。   现在僚机已经没有用了,惨遭嫌弃。   “猫,大,爷!!!”   虽说嫌弃,但是丝毫不妨碍这位主子的继续翻天覆地,顾迟刚挤着拖鞋跑下楼,就看见带毛的四角动物立在一堆玻璃渣中间。   壮烈牺牲的是前几天才到买回来的茶具。   “小心玻璃渣!别动!”顾迟在背后的突然一声吼吓得它猫炸了。   猫大爷嘴里“嘶嘶嘶”个不停,把爪子往后撵,反感却不是顾迟,而是脚边这一堆来历不明碎渣子,果真站在原地没动。   既倔,又怂。   “……”   顾迟一脚踏进去把落难的主子捞出危险区,一边捞一边骂:“你有本事摔有本事就自己收拾啊,给惯的!该!跟你爸一个德行!瞪我干嘛?不服赔钱啊!咱们把进口猫粮换开水煮白饭行吗?!”   “喵!!!”   抗议!   “你这小子,长德行了是吧!?”顾迟把他丢在地上,眉头一皱,“滚,边儿去,碍手碍脚,今天你爸爸不在,看我带会怎么收拾你。”   猫大爷似乎有点反抗的意图,站在楼梯口瞪眼观望了一番,但经过对比敌方和我方气势,以及撕逼后双方靠山的偏袒程度后,十分有眼神地选择了好汉不吃眼前亏,溜了。   顾迟翻了个白眼,不和四脚动物一般见识,转身去阳台拿扫帚。   可还没等把玻璃渣扫干净,楼上又发出一声清楚的——“砰!”   又来???!   顾迟来不及扔下手中的东西,直接拽着一起两三步跑上楼,然后便看见了这一幕刺激性场面——昨晚一边打游戏一边喝的啤酒罐没来得及扔,猫大爷往上跳的时候不知道用哪只脚蹭着了,易拉罐咕噜噜地滚在一边,里面残留着的液体打泼在刚拿出来的那件衬衫上。   对,就是那件老贵老贵的,但是穿着老好看的……   顾迟:“……”   手机,论老猫的花样吃法。   一分钟后,楼上传出人和猫撕心裂肺的打闹声,若不是楼房的隔音效果好,估计邻居会被吓得拨打人民警察快线号码。   顾迟没有这只畜生灵活,桌凳腿间磕磕盼盼总是抓不到,嘴里骂骂咧咧,气得头顶冒烟,但畜生也干不过大块头人类,暂时没法脱险,战线越来越长,只守不攻,消磨时间。   “狗养的,你给我等着!晚点收拾你!”   眼瞅着钟从余就要回来了,顾迟懒得继续计较,随便抓了件外套套身上后再把残骸打扫干净,就出门了。   此时此刻,钟从余正在核对一些中介发来的信息。   顾迟锁好门后往下瞄了一眼,刚好瞧见了他。   顾迟徒然微微愣了一下。   老样子,没变,和十年前还在当高中生的场景突然重叠了。   那时候顾迟是个名副其实的赖床鬼,他能十八小时连轴转不喘气却不能做到早一分钟从被窝里爬出来,早上的状态通常是钟从余先起床,洗脸漱口收拾自己,再叫顾迟起床,然后溜达下去在早点摊钱排队买早餐,确保赖床鬼不会为了那一两分钟的瞌睡而虐待自己的胃。   每一次,顾迟只要在早餐堆积摊的喧嚣声稍微伸出脑袋望一眼,哪怕只望见了一个后脑勺,就能在这一片旧巷子中立马发现钟从余。   干净,精神,出众,书包随意地搭在肩膀上,连每一根发丝都清晰,周围总是散发着光,想让人去追赶,想让人不顾一切地去跟上他的脚步,陪着他一起进步。   他是那种一眼看上去就属于高等层次的人。   他也是顾迟一眼看上去就忘不掉的人。   但现在很多也在慢慢地发生变化。   钟从余还是那个钟从余,可他学会了停下自己的脚步,拉着想要拉的人一起行走。   顾迟也不再会害怕自己拖累他,成为那条杨康大道上的绊脚石。   “你……”钟从余看见顾迟朝自己蹦跶来,最后三步台阶甚至是一口气跳下来的,他下意识地张开手护了护人,再惊讶地补充前文,“怎么穿的这个?”   “哪个?”   顾迟走得急,没看清楚具体穿了什么衣服,被提醒后这才低头一看,看见一件蓝白色的外套。   “……卧槽!居然是这件!”   居然是高中的校服!   顾迟高中的时候个子在同龄男生中比较出众,原以为发展下去会成为呼吸高层空气的人,没想到毕业之后就几乎停止了生长,十年前的衣服,现在穿起来居然只是“有点短”。   才睡醒的头发没打理出成年后人模狗样的姿态,右边脸上还挂着几根白毛,想也不想就知道是那只动物的杰作,出门跑得太急了,配合着压了好几年的狗干衣服“复古”得正好。   和高中时候不甘愿起床不想去上学的邋遢样如出一辙。   钟从余像是看呆了,脸上难得露出控制不住地惊讶。   他想,没错,就是这个人,总能在不经意之间击垮自己内心的大坝,让天生短缺的感情突然溢满,然后崩塌。   “……模样没变。”钟从余喃喃道。   “什么?”顾迟扯扯衣袖,他还在回味为什么自己18岁后就没长个这个话题中,没注意到钟从余眼里的变化,“家里那只猫闹的,随手一抓居然抓着这一件了,你等我上去换件。”   “不换了。”钟从余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直接拉上车,“就这样走。”   顾迟难以置信地瞪着他:“诶不是,乖乖,我要面子,奔三的人了,装嫩呢!”   钟从余锁好了车门。   顾迟提高了声音:“啊,你这是绑架啊!”   钟从余已经把车开了出去。   顾迟赶紧系好安全带:“妈呀!你真真真来真的啊?!”   钟从余一点头:“真的。”   他不喜欢那些整天安乐等死的居民,不喜欢那个充满着油辣恶臭的环境,但那里出了一个顾迟,全天下独一无二的顾迟,自己喜欢他的那股冲劲和不服输,是他让自己知道了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钟从余却感觉自己的脑子像是退化了一般,过往的清苦酸甜都能了调和剂,凭空剩下一个念头——幸亏当时离家出走了,不然就不能遇上了。   幸好,这份勇敢被两人一起坚持了下来。   2.(钟从余一个人在国外的时候)   “嗝儿……钟从余!现在就差你一个人了,快点!”   一位姓刘的年轻人拖着半醉的声音,在一片摇滚乐中扯着嗓门吼道,生怕小声一点就不能被手机话筒收录。   “嗯,已经出门了,十五分钟后就能到。”钟从余在挂断电话前应了一声,锁好公寓的大门,转身在马路上拦下一辆出租车。   晚上八点的伦敦,依旧没有天黑。   来到国外的第三年,生活没有大的变化,每天都是上课图书馆做研究写论文,如果不是有专业书在一页又一页地留下折痕笔记,日子简直和复制没两样。   不必波折,不用烦恼,也不需要担心今后的生存。   仿佛却失去味道。   而这个即将要去参加的派对,算得上是钟从余身处他乡唯一的主动社交——一群华人学生自发组织,每学期都要举行的一次集体见面会,用来迎接新生,告别毕业生。在那里可以随意说中文,聚在一起做一顿中餐,聊聊国内又发生了哪些事情。   再……扳着手指头数数什么时候能回去。   人都是这样,在自个儿“狗窝”里蹲着的时候呢,会羡慕外面的金山银海,觉得那个世界的空气呼吸起来都不一样,可等着真真正正地到了那块地,过了那股新鲜感,就该吵着闹着要回狗窝了。   十五分钟后。   一栋很普通的小公寓前,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没有做过多搭理,任由它们任意生长,从落地窗望进去,屋子里的陈设却比较精致,设了几桌私宴,暖黄色的灯光,门口还有一副歪斜的红色横幅——字是他们自己写的。   “大神,你终于来了,大家都在等你共享作业呢!”姓刘的眼尖,在出租车停下的时候就瞄见了,赶紧提着一瓶啤酒来给钟从余开门,然后,目光突然落到了他的右手上,“哟!你手上拿的是什么?火锅底料,还带了配菜!卧槽是真兄弟啊!”   让成天被沙拉炸鸡汉堡打发的饥饿青年听到“火锅”二字,就像是让一群饿狼看见了肥硕的小绵羊,“唰唰唰”地集体扑过来流哈喇子。   毛肚,肥牛,鸭肠,香菜肉丸,土豆粉……   连调料都有!   学霸在哪儿都是学霸,但国外的学霸没有国内吃香,大学的学霸也没有高中有威严,至于钟从余的“大神”位置依旧屹立不倒,主要在于每学期这些的食材。   钟从余在十几双眼睛的注视下,抬手把食材往桌子上一放,对着饿狼崽子们笑着说了五个字:“还不快去做。”   “好!”“没问题!”“谢谢爸爸!!!”   一个二个比捡着钱还要跑得快。   席卷一空这个词果真名不虚传。   老刘比钟从余高一届,算得上学长,也是钟从余在这里认识的第一个华人,所以无论从哪方面来讲,他都要比其他人要亲近许多。   “又是无意间在橱柜里翻到再不小心带来的?”小刘调侃道,“学弟,你这借口不行。”   钟从余斜视了他一眼。   老刘的酒劲儿大,属于那种握着酒瓶子就不能闭嘴的人,见钟从余没发言反驳,就更加得意忘形:“哈哈哈,我早就看透你了,刀子嘴豆腐心,废了大功夫才弄来的东西分享出来居然不知道在群众面前邀功,这样下去是要吃亏的哦。”   嗞啦——   钟从余也开了一瓶酒,声音沉沉的:“你管不着。”   “再加上你这张臭嘴。”老刘撵着有些扎手的胡子,和他碰了个杯,“鉴定完毕,这几年你是凭本事单的!”   钟从余:“……”   钟从余的模样自然是不用说了,属于当下女生最喜爱类型之一,不嚣张跋扈,也不是归于阴柔秀美的那种娘炮,和那些整天裹着汗水在球场上撒脚丫跑的弱智灵长生物也不一样,性格沉稳,安安静静坐着的时候,锋利的轮廓也会跟着收敛棱角,黑色瞳孔很亮。   可尽管如此,也没瞧见过有任何一位异性成功靠近过他。   胆子小的不敢靠近,蹲在一个角落偷偷注视,胆子大的觉得他啃起来太硬,几天后便主动放弃。   老刘:“怎么?说你两句还不服气了?有本事找一个啊,脸这东西,无论多帅都没用,要找着了才是实质。”   “咱们说得难听点,谈个恋爱又不是结婚,腻了就分,而且你又不是小姑娘家,又不亏,这异国他乡的,多少个夜晚是失眠睡不着的,不处个对象陪陪自己,独自熬,迟早要熬出病来,你不是直博吗?这闷日子还早着啊。”   钟从余一撩眼皮,说话不客气:“你当选白菜吗?”   “……”老刘被他的形容给气得呛了一口酒,一边摇头一边起身,“行!成!是我多管闲事好了吧!钟从余,我告诉你,你就是把情趣这东西张去了屁股上,活该!我呸!”   他骂骂咧咧地走了,转个步去厨房偷吃,又被一位新生的小姑娘打了出来,还笑嘻嘻地抹了糊了别人一脸的油。   正式开吃吃晚饭时候接近九点,外面没有半点天黑的意思。   “这个派对一点气氛都没有。”新生嘟嘴说,“没有灯光香槟就算了,还得顶着太阳吃火锅,败兴。”   老刘赶紧给自己烫了一快毛肚,心中默念一二三:“没办法,这地方就这样,学妹,我毕业了,这顿饭吃了就走了,你自己慢慢混吧哈哈哈哈,你会越来越恶心炸鸡汉堡的,我上次还吃着过中药味,回去给我吐了满满一个马桶。”   学长专门恶心人,趁众人不注意又偷吃了肥牛。   “四年过着不算太久,但也足够消磨意志了。”老刘顿了顿,突然叹了一口气,“咱们这学校呢,其实大家也知道,不仅要家里有矿,还得脑袋够聪明,咱们这一类人吧,也没必要为了那么一两三分钱去挣那个牛逼文凭,都不差那东西,所以,大多数人是被家里压出来长长见识和镀金的。在此,我这四年来最大的感想呢,就是永远珍惜想要珍惜的人,永远敬畏你想要敬畏的感情。”   话音刚落,钟从余突然抬起头。   四周安静下来,但也有出头嘘人的:“老刘,你怎么这么矫情啊?!”   “你才矫情!”老刘瞪圆了一双牛眼,“小子,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要为你这句话付出代价!”   “咳咳……”老刘继续唠叨,“言归正传,既然大家都觉得这个派对没有气氛,那我们干脆就不办传统party了,这都是洋鬼子折腾的东西,要不复个古,学习学习老祖宗们的围炉夜话,我替诸多小姑娘开个八卦话题,问问在座女同志心中的理想型,钟从余,要不你先?”   钟从余莫名其妙地被点名,火气和火锅一起冒了个泡:“姓刘的,你是来找死吗?”   “我是为了广大少女懵动的情窦做出牺牲。”老刘抄着用了一半的卫生纸当话筒,伸到前者嘴边,“兄弟,交代吧,你的心到底是被哪位美人偷走了,你魂不守舍的样子不是一两天,三年了,老子不信你是性/冷淡。”   钟从余:“……”   这家伙铁定是故意的。   钟从余端坐在椅子上,好好的饭桌,居然被他凭空坐出了国际联盟会议特邀席的气场,神色淡淡的,不发一言。   他自己都没有想明白的一些东西,又怎么可能两言三语就能给旁人理清楚呢?   老刘突然有些后背发毛。   气氛尴尬,有人想打圆场:“干嘛让学霸先说?这里还有好几个毕业生呢,老刘,你有本事说有本事第一啊!”   有些东西说着好听是开玩笑,说到了痛处就是挖人心肺。   老刘这才反应过来:“我啊?哦,我喜欢长得好看身材火辣的……”   “我把他弄丢了”   “啊?!”   钟从余突然冒出的一句话令众人咂舌,有个小伙子还吓得咬到了自己的舌头,现在痛得冒出生理眼泪,但依旧把注意力放到了那边:“蛇(谁)啊?”   这简直是爆炸性新闻!   钟从余拿起酒杯,轻轻地和老刘碰了个杯,玻璃制品发出清脆的声音,然后开口说道:“我确实有喜欢的人,那人也确实不在身边,但没关系,这不妨碍我继续喜欢他,只要给我抓住就会,他就再也跑不了了……”   ——只要我坚信那个永远就好了。   3(魏如鸿的事情)   魏如鸿在那个什么什么姨家的日子勉强不算难混。   但“不算难混”对于每个人的概念不一样,那些大城市里读书读傻的小孩觉得每次考试拿第一后才叫不算难混,顾迟认为只要没人找他麻烦,想吃的时候能吃,想睡的时候能睡,想搂着人的时候能搂,这叫“不算难混”。   至于魏如鸿——他每天上课下课,住校,周末回家,返校之前找人拿一些能刚好卡着填肚子的生活费。   属于“死不了”的“不算难混”。   每年最难熬的日子是在寒暑假,会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无所事事,待在所谓的家里也总觉得不对劲,自己是半中途插/进来的,对周围的一切都不熟悉,被置身事外,大人有大人的事情要忙,很难顾及到他,更不会搞什么互动关心。   ——工作和生活的奔波都已经够折磨人了,谁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照顾一个残缺的包袱。   并且依照魏如鸿的性格,他没办法很快融入班集体之中。   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待着,混着。   直到把日子持续到了初二。   某次期末结束后,老师发完能把人淹没的各系列告家长书,推卸完一切该推卸的假期安全责任,突然冒出一句话:“暑假志愿者,参加后可以评三好学生,有没有人想报名啊?”   底下一阵嘘声。   且不论这些志愿活动是扶老奶奶过马路还是替人民公园打扫清洁,首先冲着“暑假”二字开头这个点,许多少男少女都败下阵来——他们拒绝不了空调和冰西瓜的诱惑。   更何况还要给别人当苦力。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老师料想也是这个后果,马虎快速地把剩下的东西交代完,也没有多做登记的准备,直接收拾好讲台,夹着教案走了。   同学两两三三地散开,嘴里交谈的是结伴去哪个网红地点旅游,谁也没有注意到有个坐在角落的人自从刚刚听到消息后就瞪大了双眼。   “每天早上出去,晚上才回来,连续半个月……”魏如鸿喃喃道。   这岂不就是他梦寐以求的东西吗?   这样不用每天待在房间里发呆,也不用小心翼翼地看着别人的脸色行事,至少在举动方便是自由的,不用担惊受怕成为妨碍。   他想去。   “你要去?”   老师有些大跌眼镜,重复问道:“等等,你是说你要去志愿者活动?其实这东西也没什么实际意义,之所以会被举办出来就是为了给那些马上中考的人……”   “我,我要去。”   魏如鸿,此人乍一看上去外表有些窝囊,因为小时候出过车祸的原因,至今说话的时候舌头上都残留着当年留下的阴影,总是缕不顺溜,但那性子上的固执却不像是一个妈生出来的,也不知是得到了谁的启发,倔得要命。   “老,老师,我要去。”魏如鸿又说了一遍。   老师有些意外:“可以倒是可以,但同年级的人只有你报名,你坚持要去的话,只能跟着那群毕业生一起组队,还要去吗?确定吗?”   魏如鸿立马点头,开心得笑出声来。   那时候,他接触过最恶劣的冤屈也莫过于被小太妹指着鼻子说你亲了我一口,你摸/我屁股。就算动起真格来,还有一个叫顾迟的大哥替他保驾护航,怕归怕,慌张归慌张,至少拳头落不到他的头上,只要腿跑得快就可以了。   那时候,顶着“年纪小”“不懂事”“小孩之间的胡闹”,很多东西都能一笑了之。   多年后的今天。   顾迟和钟从余并肩站在魏如鸿的高中毕业成人礼上。   转眼他已经18岁了。   成人礼有个环节,告诉父母自己小时候干得最蠢的一件事,但规矩由人定,实行与否也和人有关,顾迟和钟从余对于“家长”这个身份八字不占一撇,临到跟前,也就这样敷衍过了。   结果等到晚上回家吃饭的时候,魏如鸿突然说起了自己初二暑假去做志愿者的事儿。   “当时以为只要离开了那个地方,外面一切都会很好。”如今魏如鸿和话中那个缩头缩脑的小子完全不一样,损起人来也兼顾了脑子和嘴皮子,就连自己的黑历史也不放过,“我也如愿地穿上了小红褂,一头扎进劳动中,却没想到第一天便出了事。”   顾迟问:“什么事?”   魏如鸿冷笑一声:“碰瓷。”   魏如鸿至今都还记得,那天自己跟着六位初三的毕业生起了个大清早,再坐了一个多小时的校车落脚到某个郊外的敬老院,院子很小,被生长在中间的大树占据后,不仅没有衬托出绿意盎然的氛围,反而更是显得空间格外拥挤,放眼望去只有八旬老人和满眼戾气的中年护工。   他们的工作很简单——陪老人玩一天。   早熟的少年们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具体是哪儿不对又说不出来,只得规规矩矩地登记好姓名后,便和老师们暂时告别。   “谁知道那些人根本就没安好心,起初的几个小时大家相安无事,午饭过后,便慢慢开始实施可笑的阴谋了。”魏如鸿说,“我们七个人,没有任何人幸免,全都被这些烂泥的小动作给恶心到了。”   钟从余抬头问道:“那他们得逞了?”   方才还气势咄咄逼人的魏如鸿突然陷入了回忆之中,湍急的意识海中波涛汹涌,那显然不是什么甜美的东西,眉头不自主地紧皱,目光通过此刻这双犀利的眸子,跳跃回了几年前还天真的年代。   中年护工牢牢地抓住年轻带队老师的胳膊,仿佛五根手指都能陷入皮肉中,她恶狠狠地指着站在角落处一字排开的少年们:“你就是老师吧,好,你来评评理,你们送过来的孩子,啊!我们还好吃好喝地给供着,叛逆期,大家都理解,不想相处就算了,怎么还打老人呢?这是在读书的小孩吗?!”   据这位护工说,争执发生在午休的时候,敬老院的工人人员手上有事,腾不开时间,只得让学生和老人单独相处,没想到回来后就变天了。   已经送了几位老人去医院,剩下的瘫在床上唉声叹气,要多惨有多惨。   “大姐,这几位同学在学校的表现都十分优异,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的,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我们好好说话行吗,你先,先放开我。”   年轻老师被抓得生疼,甚至连生理性的眼泪都挤了出来,压抑着怒火,极力想要挣脱束缚:“把监控调来看看吧,你不能空口无据啊……”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护工更加嚣张跋扈了,嗓门能抖掉墙上的一层皮,“我们这个破地方可没你们那些大城市建设好,监控这种东西早就坏了,中午房间里就只有这些学生,不是他们还能有谁啊!怎么着吧,叫家长来赔钱啊!”   魏如鸿他们咬紧牙关,害怕得想哭,却又不敢哭出来。   “老师……”   “不是我们……”   “我们没有打人……”   “可不可以相信我们……”   尚未张开的声线在低声述说着真相,可惜有更加强势的哀嚎覆盖了他们,老年人独特的嘶哑声在此刻格外可怕:“哎哟喂,这些小孩,嫌弃我们老了,手脚不麻利了,两三句话不顺心便要动手打人……我这脆骨头哦……”   其中有位胆大一点的毕业生鼓起着胆子怒吼:“你他妈凭什么说是我们!明明是这些老东西自己突然倒在底下大叫!你们,你们简直……!”   话音没落,又有老人开始了。   “啊,我的腰好痛啊!我的腿也是,我刚刚碰着桌子角了!”   无法反驳。   这种事情该怎么解释呢?谁也解释不清楚,初中生们也无法完全脱离干系,当时确实只有他们和老人们共处一室。   简直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把家长叫来赔钱,不然我们就要告到法/庭上去!”   敬老院的护工们还在咄咄逼人。   有的人开始怯弱了,提出干脆就给钱买个清净的建议。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人性的阴险和扭曲侵蚀着纯洁的神经,独立无援的是他们,而敌人的脸上渐渐流露出得胜的窃喜。   ——钱。   钱这个东西,每当被直接提到嘴边的时候,都能达到一种降低档次的效果,从逻辑上来讲,明明是人们该弃之敝履的物品,可事实往往背道而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每个人做的每一件事,无论是深层还是表面,都和这个字脱不了干系!   而什么又是人性呢?   兔吃草,狼吃兔,人杀狼,所有的生物,都是以“利己”观念出发的行为动作,挣扎,为了更加好好的活着,弱者活该被碾压,强者之所谓强者,肯定也有他们的道理,一切都有因果来源。   还未完全窥见过世界的雏鸟们颤抖着。   疯子!   “你们该不会真的赔钱了吧。”顾迟有些惊讶,“那群人虽然把路堵了,但也不是完全走不通,更何况,你那个什么什么姨真的会给钱吗?”   魏如鸿总算是冷静下来了一点,回答道:“肯定没有。”   “那群人自己笨,后来老师找来了学校领导,领导用校车把叫死的老头老太婆们拉去大医院做检查,结果是压根皮都没蹭掉一块!可如果他们真的舍得折腾自己,认定了要玩一把大的,那便不好说了……”   虽然可怕后续没有发生,但也俨然变成了一把刀子,捅进魏如鸿那颗全封闭的心。   那位护工抓着老师要钱的表情和语气一直停留了在了他的心里。   他和其他毕业生不一样,他没有后援家庭做支撑,一旦闹大,是不会有人为他的行为买单的。   别人欺负你,践踏你,伤害你,你没法反驳抗争,或许只是能力和时间的问题,可如果我们是在一昧地忍让和迁就,那不仅仅是愚蠢了。   你既是受害者,也是酿成这种局面的促使者。   而剥削的人,会因为在你们身上得到了快/感而变得更加狂妄,更加肆无忌惮,干完第一单,立马开始筹划这第二票。   他们会得到“滋长”。   周而复始。   束缚手脚的不是别人,只有自己。   忍气吞声不值得被怜悯。   “换做现在的话,我直接给他一耳光打过去,先让他把臭嘴给我闭上。”魏如鸿说,“至于后来赔钱的事情,慢慢处理就好。”   “哟,你小子现在有钱了?”顾迟问道。   魏如鸿吃完了晚饭,起身收拾碗筷的时候歪头一笑:“没钱,但是你们有钱啊,我什么时候说要用自己的钱了,嗯?”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新奇书网 http://www.xxqi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