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xxqishu.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承君情》作者:晏双笙   文案:想当年顾知安也是个混世魔王,后来有一日旧友问他怎么突然从了良   “当年本王也曾令四方绝色折腰,流连花丛,看遍长安——”   林昭挑了眉梢:“很值得骄傲?”   “非也非也,那等庸脂俗粉,不及你一根手指头。”   几位姑凉有话说:   裴姑娘道:从前只道他尚未有心上人,原来只是钟情于别人   顾郡主言:倒霉弟弟招了个比他还死心眼的倒霉人,两个人在一处倒是不那么倒霉了   忘忧姑娘:林昭曾言他只身一人早回不了头,如今才知道前面有个人等着他,何必回头   食用指南:双视角,顾知安X林昭,霸道腹黑明骚攻X外热内冷受,1V1,he,狗血老套路   内容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青梅竹马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知安、林昭 ┃ 配角: ┃ 其它 第一章   北邙山下的洛阳街头,热闹得不行,来来往往的人,叫卖的小贩,倚在栏杆上的貌美花魁目光在街头搜寻着年轻公子。   正逢盛夏的天气,日头正高,晒得人仿佛是要化了一般。   “小王爷回来了!小王爷回来了!”   不知是谁在城门口喊了一声,街道两边的人纷纷让开,再不敢在路中间站着,连推着车的大汉也连忙把板车推到旁边,往城门处看——混世魔王回来了!乖乖的,这下可惨了,阜阳的混世魔王回来了。   “啧,小王爷回来了,这下卿雪楼的姑娘们可是高兴了!”   ‘哒哒’的马蹄声由远至近,听着有十几号人。这便是藩阳王府的百人铁骑,洛阳方圆百里,令人闻风丧胆。北邙山铁骑,能以一当十,自打藩阳王府这支万人铁骑问世来,无一败绩,所向披靡从未遇上对手。   马蹄声渐近,所有人自动让开朱雀大街,留出这条十人宽的大道。   顾知安身骑白马在最前面,一手握着马绳,另一手握着马鞭,一进城便拉紧了马绳,马蹄高高抬起,吓得旁边的人又往后退了三尺。   白衣白马,腰间玉带蟒纹玉佩,头束玉冠一身华贵,神情冷冽,俊眉星目。   “恭迎小王爷回府!”   “走!”   顾知安一声令下,第一个策马从大街上离开。马蹄踏地,一堆尘土飞起。后面跟着的十几个铁骑卫迅速跟上,整齐划一,一看便是长期训练过的。   藩阳王府,门口一队人候着,站在最前面的管家不时张望,忽然听到马蹄声,原本有些佝偻的身子一下站得笔直,“小王爷回来了!可算是到家了!”   后面跟着的护院也是一下来了精神,站成两排。   顾知安看着王府门口的人,到了门口一勒马绳,马蹄高高扬起,顾知安直接一脚踩着马背,飞身而下,解下身上的黑色金蟒披风,“我爹呢?”   “小王爷,一路可好?”   管家胡图追着往里走,将手里的披风交给别人,“王爷在听雨阁,正在和一鸣道长商谈,小王爷要是去的话——”   顾知安回过头,看着胡图,“两月不见,胡图怎么越发啰嗦,你这人,平时也不见得啰嗦,我找老头,自然是有事,若是无事,我才懒得去找他。”   “是,老奴知道。”   “得了,把弟兄们安排一下。”顾知安说完,觉得这外头实在是热得不行。眉头一皱,见胡图要走,抬脚要走时扬声道:“府上的冰是不是不够?那就去北邙山取一些来,热得要命。”   胡图一听,连声答应下来,吩咐人去冰窖里再拿一些冰出来放着,否则这样夏日炎炎,顾知安才回来,怕是又要出去避暑了。   让藩阳王知道,肯定要雷霆大怒,顾知安难得回来,又匆匆离开竟是因为府上太热,怕是要问罪整个王府。   方走出前院,顾知安便见一直留在府上的小厮牟三快步走上前来,一脸急色,左顾右看了一下才低声道:“小王爷,林少爷,出事了。”   “林昭?!”   “恩。”   “知道了。”   看来他这想要休息的打算又得耽搁,他再不去,怕是林昭得让他老子给五花大绑送到祠堂里跪着。   摇摇头抬脚直接往郡守府上去。   在洛阳城内能和顾知安齐名的便只有一人,郡守府的林昭。不仅学富五车,一身才华又生得好皮囊,洛阳城内的女子常拿两人比较。   得出来的结论是,不管是嫁给谁,那都是祖上烧高香才有这一世能嫁给这两人的机遇。可惜从这两人能娶妻到现在为止,洛阳城,乃至整个大楚都未曾有人祖上烧得高香能让自家后人嫁给他们俩。   顾知安风风火火到了知府的府邸外,刚到门口,那门口守着的家丁便吓了一跳,直接往后退了几步,“小、小王爷!”   “林昭呢?”   “少爷不在,不在家里!”   顾知安眼神一凛,剑眉挑起,看着家丁,“真的不在?那你们家大人在吧,我可知道你们家大人今天不在府衙,那自然是在家里。”   家丁吓得腿软,恨不得今天在门口当值的不是自己。刚才就听到街头议论,说是这位混世魔王回来了,谁知道这么快就上门,也不知道是哪个该死的,报信这么快,竟然这么快就来了。   瞥一眼腿软的家丁,顾知安直接往里走,刚绕过院子里的石屏就听得里面传来林昭的声音,清亮,像是泉水。   “娶张家小姐,那是万万不能,爹你难道是那种攀龙附凤的人?我又不是女儿,你还指望着我能高嫁给咱们林家长脸吗?”林昭这人嘴皮子不饶人,可对着外面的人时,又一副冷然的样子。   顾知安闻言不由得一笑,语不惊人死不休,林昭当真是讨人喜欢的性子。   “林大人,在下不请自来,可有失礼之处?”   林铭闻言,脸色一变,瞪一眼林昭。这小子身边的人,怎么那么机灵,这就去把这位活阎王给请到府上来了。来得真及时,比及时雨还来得快。   林铭整理衣冠,看向厅外走来的顾知安,“下官见过小王爷,不知小王爷驾到,有失远迎,当是下官无礼才是。”   好一个知府,果然是不好发难。   顾知安瞥一眼那边站着的林昭,见他脸颊上竟是有一个红色掌印,不是男子的手,那便是女人了?洛阳城内,竟然还有敢打林昭耳光,真活得不耐烦了。   “下官——”   “我从抚州带回来一样东西,想让林昭过去帮我一个忙,不知林大人可否让令公子随我回王府一趟?”顾知安笑着道:“林大人可舍得割爱,让林昭随我走一趟。”   林铭这个时候哪里还有说不的时候,只得应声,点了点头,“小王爷器重小儿,自当是不能推辞,林昭,还不快过来!”   一直在旁边偷笑的林昭正色,恢复了寻常冷面的模样,“孩儿明白,这就随小王爷去王府。”   顾知安勾起嘴角,笑了笑,拱手示意,转身朝外走。林昭立刻跟上去,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林府。   “谁打的?”   一出林府,顾知安脸色变冷了下来,“你不说,我也能查出来,你斟酌一下是要骗我,还是老实交代替那人说情。”   林昭一怔,觉出顾知安的怒意,又见他身上杀气未退,还带着从抚州带回来的一身血气,顿时摇了摇头。   “不说?那我可自己查了。”   “你又何必,我不过是挨了一巴掌。”   “只是一巴掌?”顾知安气恼,眉头紧皱,转过身看着林昭,“只是一巴掌,话可是你说的。我的确从抚州带回来一样东西,也的确是要让你来看,这东西可是世间少有,怕是连皇宫里都不曾有。”   林昭闻言,倒是来了兴致,笑道:“皇宫里何曾有藩阳王府内奇珍异宝多。”   藩阳王府,异姓王族,在这洛阳城内,王府倚着北邙山,几乎占了半个洛阳城,依山而建,莫说府上的奇珍异宝,光是能人异士,也能让朝堂上的那些匹夫文人震三震,连龙椅上的人也得敬畏三分。   从郡守府到王府也不过一会儿工夫,一脚踏入枫晚苑,训练有素的女婢立刻迎上前来地上半湿的帕子给顾知安插手,又递了水给顾知安润喉。   直到一抹清丽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这份安静才被打破。   “小王爷。”   林昭比顾知安反应还快些,看向身材窈窕,宛如北邙山下开出的一朵富贵牡丹,脸上笑意浓了几分,别有深意的扫一眼顾知安。   裴月薇,顾知安三年前带回来的孤女,也住在枫晚苑。   “恩。”   顾知安点头,裴月薇一身翠绿罗衫,倒是成了这夏日炎炎里的一抹清凉。裴月薇见两人同行,对着林昭点了点头,“林公子。”   美人在前,林昭一向是更有耐心。虽然对顾知安说的那间宝贝很感兴趣,倒也抵不过眼前这如花似玉的美人来得吸引人。   “裴姑娘两月不见,倒越发的美丽。”   “多谢林公子夸赞。”裴月薇笑着应声,眼睛却看着顾知安。可顾知安眼里哪里有她的位置,直勾勾的望着林昭。   心中低叹,自打她住进枫晚苑来,王府上下的人都以为她要成这未来的小王妃。不说顾知安待她不同,连顾烽都对她颇为重视,完全当做了自己人来对待。有时候,连裴月薇自己都会恍惚以为,她真是藩阳王府的人了。   想着抬头看着顾知安,笑起来,“小王爷这回去抚州去了两月,月薇亲手做了一桌酒菜,想替小王爷接风,不知道小王爷可否有时间,林公子赏不赏脸。”   “当然,谁不知道裴姑娘的一手好厨艺。”林昭轻摇着扇子,挑眉看着顾知安,见他盯着自己,忍不住笑,“小王爷,你带的东西呢,我可等不及了。”   闻言顾知安一挑眉,“我们一会过来。”   “是。”   林昭点头示意,走到顾知安身边。顾知安看着林昭,想起来该去先见见自家守在王府多年的老父亲,摇摇头,“你先去绿竹阁,我过去一趟。”   去见藩阳王?林昭点头,反正绿竹阁他出入从无人盯着,顾知安倒也放心他进出。   望着顾知安离去的背影,只觉顾知安是个怪人,放着好好地美人不喜欢,偏偏喜欢和一群朋友在一起饮酒作乐。不过他也是个怪人,放着如花似玉的小姐不爱,居然和顾知安搅和在一起。   绿竹围绕的书房是藩阳王府一处最为清净的地方,占地不知多宽的藩阳王府,莫说是生人,连麻雀也难飞进来,可见守卫森严,明里暗里,安插了不少护院高手。   唯独这绿竹阁内,一个护院也不见,只有一圈绿竹围绕。   洛阳藩阳王府,是个了不得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强强朝堂复仇文,新坑,求收QUQ!《犹自寄寒衣》   【新文简介】薛显有一个宿敌,自幼相处,除了身份不如他外,处处都比他讨人喜欢   后来,这人死了,死在了金沙关   殷珩隐姓埋名,却不曾想千里之外的薛显会出现在他的茅草屋里   一时怔住,殷珩看着眼前的薛显:“六郎不知,太子殿下远道而来,无茶水——”   话被打断的同时,殷珩被人抵在墙上   “殷文辛,你苟且偷生,对得起三军将士?不怕夜里被人索命。”   殷珩道:“我的命不值钱,殿下若是要,拿去便是。” 第二章   顾知安一人到了听雨阁外,门口的两名护院见到顾知安,立刻弯腰行礼,齐声喊了一句‘见过小王爷’,顾知安只是应了一声便往里走。   一鸣道长?一个道士来府上打的什么主意。   “怎么,府上最近的食客里还多了道士?老头子,你该不会是想要出家为僧吧?”顾知安有意这样说,推开门,瞥了一眼坐在上位的顾烽,径直走到一旁坐下,倒了杯茶,这才抬眼扫了一下一鸣道长。   呵,有点意思,这回上门来坑蒙拐骗的道士有点道行,看着像那么回事。   不过,这年头道士不都是上门来骗吃骗喝,神棍一样,尽说一些瞎话,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浑人,竟然敢打藩阳王府的主意,真不要命。   “知安,回来了?一切可还顺利?”   “不就是替小皇帝走一趟,有什么顺利不顺利的,当出去打了个野。”顾知安冷哼一声,想到京中的那位小皇帝,便忍不住皱起眉——小小年纪,不过还在玩鸟的年纪,竟然想着惹事,还不是要他们来收拾,擦屁股。   好端端的想要削藩,削藩便削藩了,竟然想要去惹中州王,那是能招惹的人吗?中州王二十年前率一万人马能从北辽十万大军中来去自如,老了那也是一只老虎,还真以为成了猫不成。   顾烽闻言,笑了笑,看向一鸣道长,“道长见笑,小儿自幼让我和过世的夫人宠坏了,但心眼不坏,刚才的话也并无不敬之意,毕竟这年头的道士,假道士很多,难辨真假,难免会——”   “王爷和小王爷乃是秦国功臣,气量不凡,贫道早有听闻小王爷骁勇善战,武艺高强的事,乃是同辈中的翘楚。”   顾知安眼神一变,放下茶杯,盯着对面坐着的一鸣道长,忽地将杯盖掷了过去,几乎是眨眼的时间,一鸣道长已经将杯盖握在手中,轻轻把玩着。   看来,这回上门的,还真不是个假道士,道行还不低。   “得罪。”   “小王爷年幼,不过十九年纪,贪玩一些也是正常。”一鸣道长笑道:“不知小王爷从何而来?一身血气,杀意未退,必定是解决了一桩大事,不过小王爷年纪轻轻,一身杀戮,日后怕是难以洗清一身罪孽。”   顾知安闻言朗声一笑,笑声清明,“道长所言甚是,不过自我顾知安懂事,就不曾怕过谁,更别说着一身罪孽杀戮,活着,不就是为了开心吗?”   一鸣道长眼睛一亮,顿时笑了,和顾烽相视一笑。   年轻的小王爷,的确是有少年意气飞扬的痛快。   顾知安懒得问两人在盘算什么,连夜赶路,回到洛阳,已经两个晚上不曾合眼,伸了个懒腰站起来,“知安先回去补觉,待醒来再和道长讨教一二。”   “小王爷请。”   那边林昭在院子里看了半晌的竹子还是不见顾知安来,摇摇头走到门前伸手一推,一瞬间似从七月进了四月,凉爽了不少。   从枫晚苑去听雨阁来回也要不了这么长时间,顾知安这是在试探他。   才刚进门,只觉光线一暗,自己高一些人逼了过来,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只是眨眼功夫,已经和顾知安过了十招,两人都拿捏住对方要害,呼吸变得急促。   真是个疯子。   顾知安微眯着眼,细细打量着在洛阳潇洒了两月的人,鼻腔发出一声冷哼,加重了力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有时候林昭真的不得不怀疑,面前这人是他肚子里的蛔虫,能够猜透他的心思,还能肆无忌惮的说出来嘲笑他。真不知道顾知安脑子里装的什么,   拍了拍顾知安的胳膊,林昭觉得这样的顾知安有些好笑。不过他很好奇,顾知安去抚州,遇上了什么,回来像只炸毛的狮子。   “这两个月,做了什么?”顾知安收了手,鹰一样的锐利的眼睛盯着林昭,想着这两个月收到的在外收到的消息,如同狩猎的豹子一样,“你当真不安分。”   “你不是都知道,问我做什么?”   顾知安语塞,他的确是都知道,可就想要林昭自己说出来。无奈摇头,本是少年意气,到了林昭面前,全都不管用,干脆放了手,走到书桌旁转动桌上的砚台,“东西让人放在后面,跟我来。”   “你这齐物阁里到底还有什么好东西,不怕哪天别人偷了去。”   “有那本事的人,还未出生。”顾知安拿上烛台,“这回去抚州,可算是见识了中州王的本事,那中州王当真也是一个厉害角色,险些栽在他手里,好在我经验丰富而且比他更狡猾一些,否则如今抚州那里怕是已经要揭竿而起,自立为王。”   林昭一怔,盯着顾知安,“你受伤了?”   “倒是没有。”   顾知安嘴角微微翘起,“刚才我回来时,上门来的那个道士有几分本事,连我都给唬住了,我一身杀孽?这天下乱世,若不是靠着我们这些手上沾着血的人,哪能换来百年太平盛世。”   自嘲又现实的话让林昭一时无言。   “不过,府上能人异士又多了一位父王倒是替我安排得好。”顾知安把烛台放下,走到一个梨木柜子前,将匣子拿出,“你过来看,这物是什么。”   林昭回过神,走到顾知安身边,见匣子里的东西,脸上闪过一抹难以置信,“你从什么地方拿到的?怎么会是这玩意。”   “看来不假,我拿到时有些怀疑,不过现在见你神情,应是真的了。”顾知安把匣子放回来,走到一旁,负手而立,望着挂在墙上的话,“你知道这回京中的小皇帝闯了什么祸?乳臭未干,想削藩,真当藩王们成了不咬人的老虎。”   削藩,怎么做都是腥风血雨。   不过京中那位,即便是要削藩,也不敢动藩阳王府。顾烽同先皇一块打下打出江山,被封为藩阳王,府邸依着北邙山而建。和京城隔着千里,可京中动向了若指掌。   “你去了抚州,回来后可有上京复命?”   “不曾。”   顾知安转身一笑,盯着林昭,“你当真以为他要做什么,我不知道?我一旦入了京城,铁笼子就备好了。”   如今天下三分,大秦屹立中土,北辽和南诏对大秦是颇为忌惮,可就是这样的情况,大秦内部藩王蠢蠢欲动,小皇帝有心削藩……真不是个太平世界。   林昭还欲说什么,听得墙上响了三声,顾知安脸上笑意更浓,转身往外走,“走,出去了,此事你我知道,不可传给第三人知晓。”   藩阳王府还有一位众人都不敢招惹的人物,连顾知安在她手上都任由她搓扁揉圆,总之,不会有半句怨言。   “你还知道家在洛阳?”   刚出密室,便见着一身大红衣裳的人坐在书桌后,手里正拿着一把剑,盯着凌厉的剑尖,眼里透着杀意,“我还以为你连家在何处都不知道,一去两月,音信全无,我当你是死在中州王沈不宁手里。”   顾知安摸了摸鼻尖,还来不及开口,那凌厉,尝过血味道的剑尖已经近在眼前,无奈摇头,足尖一点,借力向后掠出半丈,退到了门口。   “才回来,用得着这么大的阵仗?”   “何止用得上,想休息,让我解气了再说。”顾知妍直接一个飞身,又逼近了几分,果真是生气了。   林昭站在旁边看着两人,干脆倒了一杯茶端着,依着门框笑看着两人,“知妍,这回你总该打得过他了吧?小王爷可是才千里迢迢赶回来,还未休息,这你要打不过,往后可就不会有机会了。”   顾知妍一听,美目圆瞪,回头看一眼林昭,“你这小子,什么时候也跟着一块犯浑,从前你可这样,别忘了,这洛阳城内的女子可还盼着嫁给你这位洛阳公子,你还不快娶了赵家小姐为好。”   一句话,惹得林昭刚咽下去的水仿佛馊了,让顾知安一瞪,更觉无辜,俊秀的脸上写着‘无辜’两字。   林昭靠在那里,神情闲适,像只餍足的猫。   院子里两人已经飞上绿竹,交手时连身形都快看不分明,只见得一红一白交织。顾知安忽然一个掠身,上前两只夹住剑尖,随后往身侧一带,直接将顾知妍拉到旁边,“大姐,再打下去,你面子可不保。”   “你这浑小子!”   咧嘴一笑,小王爷这时可给足了郡主面子,扶着郡主从绿竹上飞身而下,带着一地的竹叶。   负责打扫的丫鬟怕是要哭了。   顾知妍拍开自家弟弟的手,走到林昭面前,伸手捏了捏林昭的脸,“分明比知安还要大两岁,怎么看着倒是比我这弟弟要年轻一些,果真是读书人和武夫的区别,瞧他去了一趟抚州回来,又黑了。”   黑了?   顾知安低头打量着自己,他比不上林昭这一身书卷气,可也不黑。洛阳城内,提到他时,哪家女子不心生向往,不盼着能嫁入藩阳王府。   “不过黑了也还是我英俊潇洒的弟弟。”顾知妍手搭在林昭肩上,对着顾知安挑眉,“见过一鸣道长了?”   “恩。”   “那臭道士,居然想要带你去武当山,你说你一个男人,还是一个六根一点不清净的男人,那卿雪楼的姑娘盼了你两个月,那臭道士怎么想的,会想要收你为徒。”顾知妍撇撇嘴,“你这小子,哪里能当道士了。”   林昭闻言清了清嗓子,忍着笑看顾知安脸上的表情——真精彩。   到王府来,别的事情不说,看顾知安在顾知妍面前吃哑巴亏还是挺有意思。   这对姐弟,大概是天生的冤家。 第三章   一场雨刚过,檐角珠串似的水珠落在廊下的花盆里,浸润了新种下不久的一盆牡丹,连花叶都比寻常时候有生机。   只是绿竹阁里的气氛有些古怪,顾知安坐在那里,盯着眼前的人,挑眉一笑,“真打算让我去当道士?我去了武当,那往后,秦国的江山,谁来守?你,还是那个小屁孩,还是朝廷里那群愚不可及,只知道争夺权势的家伙。”   顾烽脸色变了,看着顾知安,“可是——”   “道士的话,听十分,信三分,我自是有一身杀孽,可也不信这报应来得快,爹,不如你和那道士去修行一段时间,也学学那些道士的心性。”顾知安起身,走到顾烽身边,“我们父子间,还不清楚吗?我两手血腥,您又何尝不是。”   闻言顾烽叹气,摇了摇头,“天不生我顾烽,倒也不会有秦国今日。”   顾烽朗声一笑,看着顾知安,“我儿长大了,为父也不去那武当山,去山上哪里有在王府自在,有酒有肉,我这就去回了那道士,不过他要是肯留在府上教你武艺,那也不错,要是不识相,趁早离开了倒好。”   父子便是父子,这性子都是一样的。   送顾烽离开绿竹阁,顾知安转身转来,才一进门,眉头便皱了起来,看向角落,“出来,这回是什么消息。”   “林少爷,不在郡守府。”   “知道了。”   林昭不在郡守府,也不在他的王府,那自然只会是一个地方。顾知安摇了摇头,本想看书,可看书多没意思,不妨去裴月薇那里坐坐,好歹也是红袖添香。五日前,和林昭才在裴月薇那里蹭了一顿饭。   林昭啊林昭,你可别让我失望。   “希望你带来的消息不会让我失望,不过——看你的表情,我注定是要失望了。”林昭站在小院里,推开窗户,外面也是一排绿竹。不过和绿竹阁的不一样,这里的竹林,多出几分森冷。   穿着黑衣的探子将信递给林昭,“林公子,这是主人让属下带来的,说是,公子看了信,就明白下一步该如何做了。”   林昭没有转身,也没有接信,盯着那片竹子瞧,像是在看什么人。   “顾知安,可能真的要让你失望了。”   林昭转身时,看着桌上信,黑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只剩下他一个人站在那里,盯着那封信发呆。   不对,他是不会让顾知安失望的,好戏才开锣。   拿起信,拆开看了一眼,林昭冷笑一声,直接将信烧掉。果然不出所料,开始着急了,倒是也没有那么蠢,直接亮出底牌,否则真的蠢得无可救药。   抬脚踏出屋子,林中木屋,鲜有人迹,不说进山打柴的农夫,上山狩猎的猎户,连林子里的动物都很少会踏足这里,不为别的,只因为这周遭的一圈竹林是按着五行种下的,不懂五行的人,连这木屋在哪都不知道。   一抹青衫隐入竹林中。   “小王爷怎么有空来我这,我还以为,刚回来,肯定是很忙。”裴月薇笑着替顾知安倒了一杯茶,这是她家乡的茶,来王府三年,其余的事情没做,在自己的小院里种了一小片,每年摘下的茶叶,也不过刚好泡十壶。   顾知安知道的时候,给这茶取了个名字,十方。   一手握着茶杯,另一手轻轻敲着桌面,“月薇,你到府上,三年了吧。”   “是。”   “还有两年的时间。”顾知安提了一句,“两年时间一到,你做不到,你该知道你的下场,我说过的话,说到做到,顾烽那老头子,可不好糊弄,看着是挺和善,要知道,这秦国的江山,有一半是他打下来的。”   当年威震天下的顾烽,老了,那也还是会咬人,会杀人的老虎。   裴月薇手上倒茶的动作一顿,拂了袖子,轻轻点了头,“月薇记得,这等大事,如何能忘,只是学艺不精,一年一次的机会都把握不住。”   “有时候,人要学会变通。”   “变通?变得和你一样?”   人未到,声音先到。   林昭走进来,笑看着裴月薇,点了点头,而后看向顾知安时,眼神多了些深意,“小王爷不去卿雪楼里看看,我刚才路过时,可都在问我,小王爷是不是忙得不可开交,竟然不去她们那儿坐坐。”   闻言顾知安挑眉,笑了笑,“卿雪楼是要去的,不过不是现在。”   “你倒是雨露均沾。”   裴月薇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笑了起来,“小王爷和林公子何必为了这事动气,不妨喝一杯十方,解解夏日的暑气。”   解了夏日的暑气,免得天干舌燥,一言不合便要嘴上耍功夫。   一杯十方入腹,的确是解了不少暑气。林昭和裴月薇谈论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还摆上棋盘,让顾知安这个对这些并无多大兴趣的人只得坐在一旁观看。他虽不感兴趣,可也学了一些,看得懂棋路。   林昭还真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人,竟然半分不让,将裴月薇的棋路堵死了。   “月薇认输,林公子当得起洛阳第一人。”   “哪里,侥幸。”林昭笑着摸了下巴,挑眉看向顾知安,“要不要出门去走走?刚好你请客,卿雪楼的软雪糕可是洛阳一绝,去迟了,可就没了。”   顾知安起身,朝着裴月薇点头,往外走时不忘笑话林昭,“你什么时候也这么贪嘴,话不可乱说,东西也不是能胡乱吃的。”   两人并肩离去,裴月薇站在那里,摇了摇头,转身看向挂在房中的一把剑——是她父母的遗物,她来时就带着,至今,也只出鞘过三次。   她爹曾说,剑出鞘,必要见血。   裴月薇 第一回 出手,就没做到,不是一个合格的用剑之人。   “小王爷!”卿雪楼的青姑娘,说是姑娘,已经是三十有六的年纪,不过风韵犹存,颇有韵味,一双勾魂夺魄的凤眸内,尽是看不厌的风情。见顾知安和林昭来了,笑着迎上前,手拿蚕丝绢,“两月不见,小王爷更俊朗了。”   “还是青姐姐会说话。”顾知安脸上笑意分明,不露声色避开依靠过来的丰腴身子。温香软玉虽好,但偶尔也会要了命。   林昭站在一旁偷笑,清清嗓子,“青姑娘还不知道吗?小王爷可只喜欢你们这里的忘忧姑娘,忘姑娘在吗?”   “在在在,可不在等着小王爷吗!”青姑娘笑了笑,转过身朝楼上走去,“红丫头,让忘忧准备接待小王爷了!”   林昭看着顾知安,见顾知安的脸色,无辜的耸耸肩,露出一个和善的笑,“还不去,可等了你两月,难为一个姑娘了。”   顾知安上前一步,从袖中拿出银票,往青姑娘怀里一塞,“今天卿雪楼所有客人的账,我结了。”   从顾知安进门后就一直在观察的众人大声叫好,给足了顾知安面子和排场。整个卿雪楼里,巴不得能近这位小王爷的身,也能沾得一点豪气。财大气粗的人不少,可像顾知安这样出手阔绰的,可不多。   曾有顾知安倒千斤酒,洛河一夜浮起数万醉鱼,连那一片的牡丹仿佛也开出了酒气。   “小王爷,林公子。”   忘忧看着一同进来的顾知安和林昭,替两人把酒放在桌上,“忘忧告辞。”   顾知安坐下,提壶倒了一杯,看向林昭,“要走了?”话音落下,咬着杯沿,似笑非笑的神情让林昭一时恍神。   “再不走,怕是走不掉。”   林昭坐下,也给自己倒了一杯,不过比顾知安痛快得多,直接喝到腹中,“卿雪楼不禁软雪糕让人馋虫闹肚,连这牡丹酿也是极好,难怪千金不过一壶。”   才刚说完,来不及把杯子放下,人已经被放倒在床上,鼻尖萦绕着一股花香,是女子专用的熏香。   盯着几乎罩住自己的顾知安,林昭叼着杯子,拿眼斜睨着顾知安,含糊不清道:“啧,小王爷何时学会了这风雪之事?可惜……在下还未做好准备,不如你去找青娘来瞧瞧,是否有合适的。”   “你能护他一时,护不了一世。”顾知安沉声道:“别挑战我的耐性,否则,这秦国,我说在,他嬴烙就能安心做皇帝,我说不在,那他连阶下囚也不如。”   “真霸道,果然看着是比我老成,知妍说得一点不错。”林昭说完,把杯子往旁边一甩,刚偏过头,脖子上就被咬了一口。   这人属狗的吧!   皱眉拍了一下顾知安的肩,“青娘,有事?”   门外的青娘笑了,推开门见两人坐在桌旁,手中端着几盘点心,“小王爷刚回洛阳就来捧场,我这个当家的自该亲自前来招待,忘忧惹恼两位了?我可见她在外面站着。”   “哪有哪有。”林昭笑着看向青娘,“只是小王爷欲说正事,怕给忘姑娘招来是非,这才让她出去,你知道的,小王爷走哪都被人留意着。”   “那看来我这半老徐娘也该出去,东西放下了,小王爷和林公子慢用。”青娘扫了一眼两人,扭着细腰走了出去。   待青娘离开,顾知安看向眼前的人,“什么时候出发?”   屋内酒香四溢,千金一壶的牡丹酿便这么浪费了。林昭靠在那里,一脸懒散,打了个哈欠,“三日后,怎么,想和我一块去?你可要知道,一旦你入了京城,再想回北邙山,便是不容易了。”   顾知安走到窗边,“天下还有我去得回不得的地方?”   不狂,便不是顾知安了。   “我便是率十万铁骑在京城外驻扎,他也不敢说我半句不是。”   眼神冷冽,杀意渐渐笼罩周身。   林昭看一眼桌上微微颤动的酒壶,手一捞,将酒壶提在手中,坐在软凳上,高提玉壶,一股酒液从壶嘴倾泻而下。林昭仰头张嘴,将余下半壶酒装进肚子。   “好酒。” 第四章   好酒。   千金一壶的酒,怎么不是好酒。顾知安看向林昭,唇角上扬,“到现在你还是看不明白,他是在拿你在逼我入京,不过也好,许久未曾入京,倒是好奇天子脚下的生活是什么样了。”   天子脚下的生活,可不见得自在。   林昭把玉壶放下,忽然听到窗户那边的动静,还来不及作出反应,刚才还盯着他看的顾知安已经闪身到了窗户前,直接推开窗户追了出去。   竟然被人盯上了。   林昭眼神一沉,顾知安的身手又比之前好了不少,竟然就在窗户下的巷子里擒住了黑衣人。真是蠢,应该直接往河里跳,毕竟洛河顺着可就能出城了,一旦进了河里,借着夜色掩护,也不会这么快被顾知安抓住。   顾知安掐着黑衣人的脖子,眯着眼打量他的打扮,瞥见手腕上露出的虎纹,冷哼一声,手腕运起暗劲,‘咔擦’一声,黑衣人脖子垂下来,没了气息。   居然跟到洛阳来了,还敢打探他的事情,真不要命。   扬手将尸体扔进洛河,瞥一眼沉入河底的尸体,飞身回到屋里。   “你去一趟抚州,倒是又惹了一身腥回来。”   “看你好似松了一口气。”顾知安一语双关,见林昭停了倒酒的动作,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可惜了。”   林昭神色不变,“你知道来的是什么人?”   “中州王。”   “不是解决了吗?怎么还从抚州跟着你到了这里,沈不宁是老糊涂,削藩的事情算在你头上倒是冤枉了你。”林昭笑笑,起身点了香,“不过你去了抚州,带回了地图,也难怪他要追着你来洛阳。”   顾知安冷哼一声,想到在抚州的时候,便觉得有意思。这位中州王和顾烽一样,当年也是驰骋沙场,如今老了也还是老当益壮,不过比起中州王,他膝下的世子沈月枫更难缠一些。   他才到抚州就和沈月枫交上手,沈月枫有些真本事,不过年纪比他还小一岁,才十八,经验不足,即使在抚州内也经历不少事,可比起真刀真枪,沈月枫经历的,就是小打小闹了。   “中州王未必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他老了,只要抚州是他的,他不在乎秦国兴亡,可是他那儿子,世子可不同,沈月枫是个能人,怕是不见得能咽下这口气,我既然替嬴烙出面,那他肯定是把我算在嬴烙立场内,倒也不算冤枉我。”顾知安指尖轻轻敲着桌面,十下,门便从外面被推开。   忘忧款款走进来,轻声道:“小王爷,林公子。”   林昭收敛神色,笑着坐在顾知安身边,“忘忧姑娘坐下吧,站着算什么,小王爷和我都不是拘礼的人。”   “是。”忘忧一笑,坐下后从袖中拿出一卷纸,“这是两月里传来的消息,小王爷请过目,若有不明之处,忘忧替小王爷解释。”   顾知安接过东西,飞快看着上面的消息。   真是一个冲动的老匹夫,不知轻重,还以为能倚老卖老,小皇帝是吃这一套的人吗?真要吃这一套,那还有什么削藩的麻烦事。   藩王中,哪一个不是身负战功,哪一个不必小皇帝年纪大。莫说小皇帝,这些藩王中,比先皇年长的也不是没有。张之蕴这个人,清高惯了,以为小皇帝是先皇吃他那套,真是踢到硬石头。   自讨苦吃。   “张之蕴现在情况怎么样?”顾知安看完情报,直接内劲一震,一卷纸顷刻成了碎屑。除却张之蕴的事情,其余的事情都在意料中,面上安分就行,其余的,他暂时不想去深究。   “张大人正在家中休养,挨了三十大板,怕是要养一个月。”   “让他吃点苦也好,为人忠厚,对秦国一片忠心,可惜脾气太硬又固执,不知变通,这三十大板,受得不冤。”顾知安眉头皱着,瞥一眼旁边悠闲好似这一切都和他无关的林昭,“给我两天时间。”   林昭一愣,“什么?”   “我和你一块回京。”顾知安说完,站起来往外走,“两天后,辰时一刻,城外驿站见。”说完人便走了出去,听得外面的热闹动静,林昭知道顾知安应该是出了卿雪楼回藩阳王府了。   垂眸盯着手中的白玉杯,不由握在手里把玩着。顾知安还真会给他出难题,一起回京,回京后呢?剑拔弩张还是各自为营,似乎都不是个恰当的关系。   真头疼。   “林公子要走了吗?”   “忘忧姑娘还有事?”   “奴家想提醒林公子一句,有的事,一旦开始了,便再无回头路了。”忘忧眼神坚定,不露怯,倒真有几分历经世事后的自若。   林昭笑笑,往外走向后摆了摆手,“我是一个人,从来都是没有头可以回。”   一无所有,没什么比这个更强了。   忘忧盯着林昭的背影,转身望着桌上的白玉杯,抬手轻拿了一下,刚拿起,价值不菲的白玉杯便碎成几片从手中落下。忘忧怔怔摊开手,看着手心被扎破后冒出的血珠,楞了一下,笑着放到唇边。   是甜的。   “一身脂粉味,去了卿雪楼?”顾知妍倚着树,一身白色裙衫,连头发都未曾束起,看上去,倒不像是个郡主,像是个任性的女人。   顾知安笑着走上前,替顾知妍把肩头的花瓣拿起,一掌打入旁边的水池中,“今天又不束发,好在这里是东苑,西苑,只有府上的人能出入,那些门客进不来,否则让人看见你这样,还以为——”   “天女下凡?”   “不,白日撞鬼。”顾知安说这句话时,往后退了一丈,“我这一身脂粉味,可不敢靠近你,免得你待会儿觉得头晕。”   顾知妍柳眉横竖,瞪一眼口无半句好话的顾知安,“你要做什么,我管不着,可事关林昭的,那就由不得我不管,你小子越发狂妄,迟早有一日遇上高手,吃了苦头丢了命,那时我连香都不会给你上。”   “小弟受教,不过大姐可还是先把鞋子穿上。”顾知安拱手作揖,“小弟还有事,可先告辞了。”   “喂!”   顾知妍站直身子,叫住顾知安。   顾知安转过身,看着桃树下的顾知妍,裂开嘴一笑,“怎么了?你这郡主该不会是有想出什么事来为难我了吧?好歹也是亲姐弟,何必自相残杀。”   “你当真要和我抢?”   “抢?何来抢一说,从来都只有愿意不愿意。”顾知安说完,往枫晚苑去,“感情上,从来只有一厢情愿和两情相悦。”   闻言顾知妍脸色一白,往后靠在树上,伸手接住落下来的零落叶子,忽地一阵怒意上头,直接将落叶揉碎在手心。   打算回枫晚苑的顾知安,走了一半,想到一鸣道长还在府上,此刻应是在和顾烽下棋。别的不说,这倒是下得一手好棋,遇上顾烽这个棋痴,也算是遇上了知己,两人每日在府上,除了下棋,还是下棋。   不过,顾烽最擅长的不是下棋,而是操纵棋局杀人。   “小王爷!”胡图老远见着顾知安走来,立刻迎上前,“小王爷可是要见王爷,正在里面和一鸣道长下棋,已有一个时辰了。”   “恩,你在这里守着吧。”   “可要送来解暑的冰块?”胡图见顾知安从外面来,额头还带着细汗,细心问,“我让人送来解暑的冰块还有凉茶。”   顾知安本想拒绝,不用那么麻烦,可一想,这夏日难耐,还是别和自己过不去,点了点头,“恩,去备着吧。”   听雨阁是按着江南水乡修建,有山有水,外围便是靠着北邙山,站在院子里都能看到北邙山上飞出的孤雁。顾知安习武时,常常飞到北邙山里,专门找那些动物来练手,后来便觉得无趣。   捉了一只白虎养在东苑的兽园里后,好一阵不曾再进过北邙山。   “父王,你这盘,可是要输了。”   “观棋不语真君子,出去一趟,连规矩也忘了,看来沈不宁那老家伙,还是和以前一样,莽夫。”顾烽哼了一声,落子无悔,眼睁睁看着一鸣道长将棋盘上的黑子吃尽,面子挂不住,干脆看向顾知安。   顾知安摸了摸鼻尖,颇为无辜的眨眼,“我来是有事和你商量。”   有事,还商量?   看来是大事。   “什么事,该不会你想不开,打算当道士去了,王府可还盼着你传宗接代,要去,先留个种。”顾烽眼神精锐,和说出话的一点也不相配。   顾知安失笑,“传宗接代的事,往后再说,不过有一事,得现在说,两日后,我打算入京。”   “什么!入京!”   顾烽激动地站起来,直接把棋盘掀翻,“入京,不行!”   就知道是这样。顾知安心中腹诽,往后退开,“你答应还是不答应,京城我是去定了,只是告诉你一声,免得你多想。”   “给我回来!”顾烽见顾知安往外走,一掌拍在石桌上。   “你可盯着一点顾知妍,免得她哪天给你抱回一个外孙来,你连女婿是谁都不知道。”顾知安挥挥手,“你可别骂我,免得骂到自己头上。” 第五章   烈日当头,林昭孤身牵着一匹白马站在驿站外,轻抚着马脖上鬃毛,心里开始犯嘀咕,顾知安该不会是放他鸽子。   枉他像个傻子一样在这里等了一个时辰,从太阳刚露头到这会儿近午时。再给顾知安一盏茶的时间,不来,那他就该走了。   “吁——!”   林昭转过身,看向黑马背上的顾知安,光有些刺眼,眯着眼,“你再不来,回京路上,平白少了许多乐趣。”   “老头子闹得厉害,一哭二闹三上吊,大姐帮我拦着,我才得以脱身,你说,老头子这是什么毛病?”顾知安一手抓着马绳,另一手将包袱丢给林昭,“大姐让我给你带的东西,你好生收着,她到时写信来问,你答不出里面有什么东西,我可不帮你。”   闻言林昭摸了摸鼻尖,拎着包袱翻身上马,微抬起下巴,“真不后悔?”   “话多。”   盯着顾知安的背影,林昭又摸了摸下巴,觉得他是不是得罪了顾知安,怎么顾知安火气那么大。低头看一眼顾知妍的包袱,低叹一声。   “有你这样陪人上京的吗!早知道这样,不如带府上的老仆阿张去,那样还能有个照应,你这样,我看得我来照顾你。”   顾知安皱起眉,觉得两月不见的林昭近日越发得寸进尺。   官道比其余的路好走,而且沿途设有驿站,从洛阳到渭城不过一日的脚程,不过这中午才从洛阳出来,路上还耽误了一些时间,天黑离着渭城也还有一半的路程。   “前面找一家客栈住下,明早再赶路。”   “恩。”   两人翻身下马,牵着马进了眼前的小镇。这小镇,夜里都还这么热闹,看来临近天子脚下,连普通的小镇都不一样。   顾知安眉头微微皱着,忽然瞥见一个人从眼前匆匆走过,正打算细看,胳膊被人撞了一下,还来不及去摸腰间的钱袋,身边林昭已经喊了起来。   “抓贼了!有小偷!”   周围的人群一下更是热闹,更是有好心的,追着小偷就去了,还朗声道:“公子等着!我这就替你把钱袋拿回来!”   林昭一笑,笑着回应,“有劳好汉出手!感激不尽!”   街上的人不由打量他们,其中不乏云鬓未嫁的女子偷偷打量一眼,已经红了脸,可又忍不住多看两眼。两人站在那,一身富贵,看着就不像寻常人家的少爷公子,更何况还生得俊朗。只是这样一闹,几乎整条街的人都来围观了。   顾知安盯着林昭看了一会儿,沉默着朝旁边的客栈走去。   “客官,住店还是?”   “住店,两间房。”   “这可不巧,正逢小店客满,只剩下一间房,两位客官可否讲究?明日有客人退房,就能腾出两间房。”掌柜一脸歉意,望着顾知安,“不知道客官同行的人在何处,能否商量一下,实在是客满,腾不出房。”   瞥一眼客栈大堂内的人,几乎坐满了人。   正要回头看林昭在哪,就见林昭跨过门槛走进来,“那就一间房,没什么不方便的。”   “哎!那两位客官请。”掌柜立刻笑了,叫来小二,“六子,过来,带两位客官去房间,两位,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六子。”   六子是个机灵人,见两人衣着华贵,立刻讨好的笑起来,“两位客官随我来,客房在二楼,这时辰,还未吃东西吧?小店内的招牌菜有佛跳墙、四喜丸子还有香酥烧鸭,素菜有一清二白,凉拌芦笋。”   “两荤一素,按着里面店里最拿手的上。”   “好嘞,小的一会儿就去后厨。”六子弓着腰,替两人推开门,“里边请,我先去给两位提一壶茶来。”   “不必,去后厨备菜吧。”顾知安摇头,一脚踏进门,四下打量了一番,微蹙的眉头暴露了心情——这客栈,让顾知安很不满意。   林昭看一眼门口的六子,摇了摇头,“按着他说的去做,待会儿上菜记得敲门。”说着拿了碎银递给六子,“机灵些,银子,少不了你的。”   顾知安坐在那里,一言不发,连水都懒得喝。   瞥一眼林昭,顾知安一笑,习惯的敲打着桌面,似笑非笑的神情让林昭背脊一凉,下意识的坐得远了一些。   每次见着顾知安这种笑,他就觉得要倒霉。   “好玩吗?”   “还行。”   顾知安收起脸上的笑,敲打桌面的动作停了下来。不急不缓的站起来,走到床边,支起窗户下面的街上看了眼,“还不到渭城,你先给我寻了点事情,你是生怕他不知道我跟着你来了,你倒是会耍心眼。”   太明显了吗?林昭低头无奈一笑。   “你明知,进京不是一个好选择,你还要陪着我进京,在这里回头,还来得及。”林昭抬头,眼底闪过一抹迷茫,“顾知安,你真是个傻子。”   “放心,出不了事。”   顾知安转过身盯着林昭,“莫说是被召入宫,进了宫他也未必拦得住我。”   房间里一时陷入沉默,谁也不开口说话。   嬴烙野心很大,要的不止是削藩。嬴烙什么心思,顾知安不说全知道,可也猜到一个七八成,想动他,也不看看有多少斤两。   真当他来了,就是只身前来,连一兵一卒都不带。嬴烙傻,他可不傻,孤注一掷,不是他的作风,既然决定上京,自然是有一个万全之策和退路。   ‘叩叩——’   “客官,上菜了。”   “进来吧。”林昭应声,余光扫见顾知安将支起的窗户放下,楞了一下,却见顾知安冲着他摇了摇头——这什么意思?客栈内有古怪。   林昭心中闪过各种念头,面上神情不变,又从怀里拿出几块碎银扔给六子,“下去吧,不必伺候了。”   “多谢公子!”六子拿着银子笑得露出了后槽牙,转身时把银子放到嘴边咬了一口,忙把银子放进了衣兜里。   门关上,顾知安走到桌旁坐下,拿起筷子,“放心吃,毒不在饭菜的,不过,能想到这一招,也不算是太蠢。”   “还是沈世子的人?从抚州一路跟到这里,也太执着了一些,你该不会是抢了人家心上人,他才会对你这么穷追不舍。”林昭不解问,“难道是你带回来的——那东西真的是藏在中州王府上?”   顾知安失笑,抬手敲了一下林昭脑门,“你是怎么觉得这东西在沈不宁府上,如果真的在,那他就不会这么安分在抚州待了二十年前。”   “可东西不是你从抚州带回来的吗?”   的确是从抚州带回来的,可不是从中州王府带回来的。   顾知安摇头,盯着桌上的菜,没什么胃口。沈月枫一路跟着他,一半是为了和他斗气,解了在抚州吃亏的气,另一半是为了打探他到京城所为何事,是不是和小皇帝削藩有关。事关自身利益,沈月枫一路跟着到不奇怪。   不过以沈月枫的本事,哪怕是削藩真的下了旨意,在抚州摔着十万大军揭竿而起,自立为王也不是不可,说不定还能让嬴烙生出忌惮,不敢轻举妄动。   跟着他算是什么,真以为他和嬴烙是一伙的?那眼光也太差了。   十五岁的小皇帝能成什么事,即便是能成事,顾知安也觉得无趣又固执,自大狂妄,生不出半点的好感。   林昭不管顾知安琢磨什么,吃饱喝足,拍了拍肚子,站起来绕着房间走动,走至床边时,从腰间摸了一块碎银在手里,屈指弹了出去,一瞬间,整个房间陷入黑暗,只有外面照进来微弱的光。   才不过亥时三刻,就忍不住了。   顾知安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剑,气息平稳绵长,像是睡着的人。林昭也倚着床柱不动,学着顾知安平时漫不经心的笑,静静等着鱼儿上钩。   ‘哒!’   窗户被人从外面推开,一股白烟飘了进来,慢慢散开,香味不消一会儿便充斥整个房间。   “快,解决这两人。”   “一刀。”   “是。”   黑暗中三道身影各自占据了房间一角,床边站着的人手中长刀寒光闪现,手起刀落,劈在了软绵的枕头上。   来人心里一惊,心知上当就要往外跑,谁知还未迈出步子,脖子上已经多了一把剑,心顿时凉了半截。   “这位兄台,来得早了些。”   “老子出师不利,要杀要剐随便,扭送官府也随你们,只是放了我那两个兄弟,他们——”   “死了,已经在去阎王殿的路上,你现在或许还能追得上。”顾知安冷冽的声音让黑衣人面色如土,双腿控制不住的发抖。   林昭摇了摇头,走到一边点了灯,瞥一眼地上的两具尸体,眼中闪过一抹来不及捕捉的不忍。   “好汉白日还想着替我追回银两,怎么夜里也跟这小偷一伙了,原来是伙同作案。”林昭语气带着惋惜,“可惜了,本来可以做个好人,也有一线生机。不够快,不够狠,只能做个死人。”   话音落下,顾知安的剑已经归鞘。   寂静无声的夜,客栈不远处的街上莺声燕语热闹如初,笼罩在夜色中的客栈却安静得只能偶尔听到后院的犬吠声。   一抹鱼白染了天空,六子摸着肩上的帕子,想起昨天得的银两,嘴角笑得到了耳根,伸手推开门。   “两位客官,今早可要——呕!死、死人了!”   六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往外爬,不敢再去看地上被劈成两半,没在血里的尸体。 第六章   渭城门口,一身着官服的人领着两个人站在门口,不时探头往城门外看,生怕错过了什么人,连身边两个侍卫都不懂,到底是什么人要进京,能劳驾这位总都尉在城门口等着。   到底是什么人物,能劳驾这位大人。   “大人,到底是什么人要来?咱们在这里可都要等半个时辰了。”   赵觉盯着城门,摇了摇头,“什么时候这么多话,安静等着就好了,时辰到了,自然就来了。”   话音刚落下,就听得城门那边传来了马蹄的声音,赵觉立刻扭头看去,眼神一亮,往前走了一步,“人到了。”   顾知安和林昭骑在马背上,两个人对视一眼,拉住了马绳,直接骑马进了城门。门口的守卫刚要拦下询问,就被赵觉叫住。   总都尉看向林昭,而后盯着顾知安,眉头皱了一下,又飞快的舒展开,“林公子,下官来接你去新府邸,下官见过小王爷,小王爷进京,皇上必定会高兴的。”   高兴?那的确是很高兴,不是盼着能瓮中捉鳖吗?不过,谁才是鳖,不到最后可说不好。   顾知安朗声一笑,“许久未进京,所以现在来,想看看渭城风光,免得将来连渭城是什么模样都忘了,毕竟,也曾在这里待了不少时间。”   “赵总督,前面带路吧。”   “是。”   赵觉点头,正欲上前替林昭牵马,林昭却比他要先一步,直接翻身下马,牵着马绳,“小王爷也下来吧,一块走走看,我记得渭城的大街,我可记得这条街到了夜里也格外热闹,子时都不见得人少。”   顾知安点头下马,和林昭并肩走着,并没有正眼看赵觉。   这个赵觉在他眼里可还不算什么,毕竟赵觉一个总督,能做什么,更何况赵觉还是那个人安排的,目的再明显不过。   街上热闹的情形吸引了林昭的目光,不时搜寻着有意思的地方,偶尔看一眼顾知安,谁知道每次一回头都直接看到顾知安正在看他,顿时别开脸——还有人在,在野外无人时这样肆无忌惮就罢了,这个时候可不恰当。   顾知安什么时候在乎过旁人的眼光,打了一个哈欠,“赵觉,皇上今日在做什么?”   “小王爷这话……皇上自是在宫里处理国事。”赵觉本来想让顾知安意识到这里是什么地方,谁知道才不过看了一眼顾知安,就让他的眼神慑住,下意识改了口。   林昭在旁边险些笑出声,轻咳一声,“赵大人,快到了吗?再走可要走到宫里了,我只是一个平民,入宫可不合适。”   闻言赵觉猛地一怔,盯着林昭,“林大人,皇上已经……下旨了,明日上朝,诏书就会下了。”   “现在这不是还没下吗”   “前面就是了。”   赵觉自知自己不是这两位的对手,立刻敛了面上表情,低下头,“林大人回府上,小王爷不知是要回王府还是——”   王府,京城何来他藩阳王府。   “京城可没有藩阳王府,我和林大人自幼相识,我相信林大人是不会让我露宿街头。”顾知安笑看林昭,“林大人,小王说得可对?”   真是斤斤计较。   林昭心中腹诽,面上露出一个无害的笑,“赵觉,你先回去,前面就是了,我和小王爷回去后,休息一番,你自是回去复命,我下午入宫面圣。”   抬头看一眼林昭,赵觉点头,“是,下官先行告辞,林大人和小王爷有任何吩咐,尽管交代府上管家。”   “恩。”   林昭看着离开的赵觉,用手肘碰了一下顾知安,“怎么那么小气,不过是一个办事的,你何必要和他计较,再说了,这件事,还不到那个地步,他要怎么做,也得看群臣百官的意见,一家之言,不能独大。”   顾知安冷哼一声,“回到京城,你倒是如鱼得水。”   林昭脸色一变,收回原本想要去拍顾知安肩头的手,“真不知道你想什么,嘴上说的话,永远不讨人喜欢。”   “他说的你就喜欢”   这下林昭是真的皱起眉,直接撇下顾知安往里走。门口候着的管家李三直接迎上前道:“这位便是林昭林大人了吧?小的李三,是府上的管家,日后大人有任何吩咐,只管差遣,小的一定会安排妥当。”   林昭点头,“先把马喂饱,然后差人送洗漱的东西到我房里,我旁边可有能住的院子?安排给藩阳王府的小王爷吧。”   “什、什么?”李三吓了一跳,“小、小王爷也来了?!”   “怎么,这京城我还来不得了。”顾知安一脚跨过门槛,看向被下人带走的林昭,随手一丢马绳,“这马也牵去喂饱,我的房间安排在他旁边就好。”   “是,小王爷。”李三哪里见过这位大人物,秦国上下都不敢招惹的小王爷。   莫说是十五岁随父出征沂水河畔一战成名,便说这成名后的事情,如今过去四年,未有一败,几次三番将嚓合台赶出边境。近日这抚州中州王沈不宁传出谋反的消息,顾知安才去了两月便一己之力压下抚州事变,不可谓不强。   谁敢招惹这小王爷,真不要命了。   “爷,那位林大人到底是什么来历?不过旁边那位是洛阳的小王爷吧?怎么会和那位林大人一块来,咱们不是奉皇上之命来接林大人的吗?”丁卯忍不住问,“爷,该不会是——”   赵觉看一眼丁卯,“依你看,林大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丁卯挠头,有些不解的看向身边的辰未,辰未倒是听出赵觉的意思,别开脸笑起来。这个丁卯,武功不错,可是脑子差了点。   “像是个书生,可是看下盘和走路,应该是个练家子。”丁卯也不算是太笨,没把林昭当成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   手无缚鸡之力?林昭杀人,从不见血。   “先将此事禀告皇上。”赵觉摇头,想到刚才的顾知安,心里一阵不祥的预感漫上心头——顾知安,藩阳王府的小王爷,手握十万铁骑。   不,或许,不止十万。   赵觉一个人进了御书房,看着站在那里的背影。如今的圣上不过十五岁,年纪轻轻却少年老成。因着先皇去世得早,如今的皇上登基已有十年,五岁登基时还是个听太后话的小孩,现在已经培养了自己的亲信。   赵觉就是其中一个。   “下官参见皇上。”   “他可是到了?”   嬴烙转过身,盯着赵觉。小皇帝身姿挺拔,身上帝王之气显露,看着和十七八岁的男子差不多,竟是看不出只有十五岁。   “林大人已经到府邸,同行来的,还有藩阳王府的小王爷。”赵觉跪在地上,低着头,“小王爷应该是和林大人回了府上住,在京城里歇脚的地方应是就在林大人府上了。”   嬴烙面上闪过一抹不悦,转身走到案桌后坐下,“顾知安,真的来了,那倒是有好戏看了,京城里,可有大把大把对藩阳王府心存不满的人,我倒要看看他是打算足不出户还是打算去各个府上走一圈。”   顾知安,好个顾知安。   赵觉只觉七月的天里,御书房内竟是有些凉意。抬头看一眼嬴烙,飞快垂下眼——杀意,嬴烙起了杀心。   “林大人说,晚些时候会入宫。”   “他要是不来,那倒是奇怪了。”嬴烙一笑,而后不知道想起什么,猛一下站起来往外走,边走还边吩咐身边的太监,“阿满,快去准备一些吃的,就是昨晚我和你说的那些,让御厨快些准备,一定要现做的!”   伺候在旁的阿满楞了一下才跟上去,“皇上!你小心脚下,奴才去御膳房吩咐便是,你快些回书房待着,外面炎热,怕是容易中暑。”   做完吩咐做吃的?昨晚上他离开宫里时已经是快子时了,难道嬴烙昨夜又是批奏折到了深夜?赵觉心中猜测,不免更坚定了替嬴烙做事的决心。这秦国有一位勤政的帝王,实属国之大运。   他自当鞠躬尽瘁。   不过那位林大人,一别三年,竟是有些不同了。   “小王爷这是在怪林昭待客不周?”   林昭拎着一壶茶走到顾知安的院子,说是两个院子,其实也不过只是隔了一堵院墙,两个院子还开了一道门,随时可以走动。   顾知安倚着门框,唇角微微上扬,“你既然主动请罪,我也不是小气之人。”   “我可是无罪之身,不存在什么请罪,只是看你站在这里看向北方,有些……想问你,是不是想北邙山了。”林昭坐下,自顾自的倒了杯茶,“本来想喝酒的,转念一想晚些时候还得进宫,喝酒误事,还是不喝为好。”   听林昭说了‘进宫’二字,顾知安微微眯着眼,“酒什么时候都能喝,真话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听到。”   “又在想什么?”   “在想,你的手中剑,什么时候会对着我。”顾知安脸上的笑容更大,仿佛看到林昭愣住的样子的很有趣。顾知安这神采飞扬的笑和眉眼间的情意如同化不开的浓雾,让林昭迷茫间似得了什么便宜。   终于懂了,裴月薇三次出招均不见血的理由。   见了血,那就没有往后,一拖再拖,只不过是在贪恋眼前的水中月。   作者有话要说:   不会虐心,虐身那就是发糖(正经   男主之间是超粗的双箭头 第七章   御书房里伺候的太监和宫女第一回感觉到了什么是站着都显得多余和不是,仿佛他们站在这里就是一种错。   尤其,这御书房里第一回放了一桌,十几道菜,年轻的皇上还一副着急的样子走来走去,绕得人眼花。   这一桌子的菜香味诱人,全都是御书房里最好的厨子做的。   他们到底是做错了什么才会轮到今天当值,而且还要待到子时才会换人。   “草民,叩见皇上。”林昭大步走进御书房,看一眼面前的小皇帝,笑了笑掀袍跪下,“皇上召见,草民受宠若惊,不过劳烦赵大人了。”   嬴烙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原本想要上前的动作也顿住,收回手,“林昭,你可知道,传你入宫是为了什么,你回京又是为了什么,三年的时间,你该知道的,给了你三年,但你的答案让朕很不满意。”   林昭跪在地上,面上轻松自若,对面前的年轻帝王没有半点的畏惧,“皇上,放长线钓大鱼,这是我离开京城时,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林昭!”   嬴烙似乎烦了和林昭这样你来我往的话,低斥一声,“起来。”   林昭站起来,摇了摇头——还是不够沉稳,太年轻了一点。   “吃东西。”   “草民——”林昭看着嬴烙,他来的时候才被顾知安强行喂饱了,这个时候,正觉得饱,再吃怕是肚子要撑开了。   谁知一看嬴烙的神情,委屈又倔强,让人心软。他是个容易心软的人,只好点头,改了口,“草民陪皇上用膳,不过……天气炎热,食欲不佳,皇上莫要怪罪。”   “坐下!”嬴烙脸色稍微好了一些,抿唇坐下,眼睛直直盯着林昭。   旁边的宫女太监让嬴烙这反复的情绪吓了一跳,自打嬴烙登基来,少有看到这样反复的情况。唯独阿满见了,摇了摇头,打了一个手势,率先往外走,刚才还在心中腹诽的一群人立刻跟着出去。   终于能离开这气氛诡异的御书房。   林昭有些无奈,他不过离开三年,嬴烙的性格变得比从前更反复无常,容易发怒——这对于一个帝王而言,并不是一件好事。   “听赵觉说,顾知安也回来了。”   “恩,他嫌洛阳待着闷,又许久未进京,索性跟着来了。”林昭停下筷子,盯着桌上的菜色,又无声叹气。   抬头看着嬴烙,颇为无奈。   “明日早朝下诏,朝中必定有议论,我倒是不在乎,可你想好说辞了?一个离京三年的人,再回来,便身居要职,怎能服众。”林昭语气很轻,也不带有半点的情绪,“皇上,你还年轻,才三年而已。”   才三年而已,太短了,他还未过够清闲的日子。   嬴烙一拍筷子,瞪着林昭。他这样安排是为了什么,不顾太傅反对,直接将林昭传回京城,连后面的事情都一一安排好了,林昭不领情。   不领情!他的安排,林昭根本不在乎!   在他眼里,他一直就是个小孩。   “才说你一句,就生气,这些年来,多少人说你,你都要生气,那你岂不是——每天都被气得食不下咽。”林昭站起来,皱着眉,走到灯下挑了灯芯,“我说过,我保你帝位无忧,这是先皇的遗诏,我答应的事,不会食言。”   “只是因为父皇的遗诏,所以你才帮我,是不是?”   “是。”   “他有什么好!”嬴烙站起来,一脚踢翻了凳子,“他有哪里比我好,我对你——”   “嬴烙!”   林昭打断嬴烙的话,“有的事,你不明白,更何况,如今你说什么都还为时尚早,削藩一事,擅自做主,你可有考虑过,藩王们如今的势力,各自拥有兵马,全部攻入渭城,你是打算拿三千郎中令抵抗吗?”   嬴烙脸色一白,站在那里,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   三年来的努力在林昭眼里,原来根本什么都不是,只是胡闹。不管他做什么都是错,比不上顾知安,比不上那个年纪轻轻就驰骋沙场守下秦国半壁江山的小王爷。   林昭转过身,眼神锐利的盯着嬴烙,声音沉下来,“三年,给了你三年成长的时间,结果,你交给我的答卷就是削藩,削藩,好一个削藩的念头,是不是那个不知天多高地多厚,念了几十年书只知道纸上谈兵的傅安?”   林昭三年前在京城时,一直都是嬴烙的老师,算不得多出色,也不如旁人有经历,但凭着先皇钦点,林昭在宫中横着走,也不会有人敢说半句。   便是嬴烙,也不敢再林昭面前造次。   “傅安为人忠心,可惜除了一肚子的墨水外,并无多大的本事,临走时把你交给他,当真是错了。”林昭扶额,叹了一声,“削藩一事,不可再提,至少,五年内不能再提,如今我回京,也不过是安排太傅一职,旁的,怕是百官要纷纷上书让你头疼一阵。”   嬴烙低下头,“那你还走吗?”   林昭忽然笑了,走到嬴烙面前,看着已经同自己一样高的少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放心,不走了。”   等到可以安心离开时,再离开。   “那顾知安呢?他也不走?”   林昭眼神一下变得讳莫,猜不到心中所想,“他在不在京城,我都能护你平安,秦国是赢家的,不会姓顾。”   那人临死前,和他做了一笔交易,他如今,正在履行自己的诺言。   等到能离开时,那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嬴烙忽然抓着林昭的衣服,“你会走,你的眼神告诉我,你还是会走。”   林昭失笑,不露声色拉开嬴烙的手,低头时,见他难得露出的孩子气,心有不忍,软了语气,“皇上,你总要长大,不可能一直这么任性,你用削藩来逼我回京,这一招如今能奏效,但不是回回都能奏效。”   门口一直候着的阿满看着林昭扬长离去去,不过眨眼的功夫,紧闭着门的御书房内猛地传来一声巨响,碟碗摔碎的声音吓得两边的太监一哆嗦。   回到新的府邸,林昭还未全部习惯,不过一进门见到李三那张憨厚的脸,顿也觉得舒心不少——这个人,至少不是嬴烙身边派来监视的。   “大人,小王爷在房里等着你,说是你回来了,直接去找他。”李三跟上来,地上擦手的帕子,“天气炎热,可要让下人多送几盆冰去房里防暑。”   林昭点头,转身往自己住的竹园去。   尽管入了夜,可七月的天,哪里能是天黑了就能凉快的。林昭从大门走到竹园,热得像是刚出锅的虾,幸好他这人本也是不易出汗的体质,否则怕是先不及去找顾知安,得先回去洗个澡。   还来不及推开门,顾知安自己推开门走了出来,见到他来一点也不意外,“看你的脸色,和皇上见面并不愉快。”   “有时候把别人的痛处拿出来说,并不见得能让你舒服。”   林昭笑笑,忍不住摇头,绕过顾知安走到屋里,“李三说你有事,不会专门是等着这里看我笑话。”   “绕了一圈,发现这地方还真不错,地方够大,他对你也的确是舍得。”顾知安笑了,跟上去,替林昭倒了一杯凉茶,“外面太热,你往后,怕是少有能休息的时候。”   林昭接过茶,“你只要能待在这里,不替我找一些事情做,那我会感激不尽的,至于别的事,我管不着,也不想管。”   “那我非要争一争呢?”   “顾知安。”   林昭盯着顾知安,没有半点避让,也不见一丝的后退。两个人就这么一站一坐,谁也不说话,只是眼神接触时,任谁都看得出来,怕是真的要吵起来了。   门外响起李三的声音,“大人,冰块送来了。”   两人挪开视线,顾知安走到一边坐下,刚坐下就听得林昭应声,让李三进来。李三领着两个下人进来,把两盆冰放下,把之前的端走,临走时看着林昭,“大人,朝服送来了,在书房。”   “恩,下去吧,你也早些休息。”   “多谢大人关心。”   顾知安冷哼一声,站起来往外走,“知妍给你的东西你好生收着,至于你这府上,我也住不了几日,你前脚才走,后脚赵觉就拿着圣旨来了,藩阳王府可是在京城里备着许久,等着我们回来。”   闻言林昭猛地抬头看向顾知安,见顾知安已经离开,心中不安渐渐扩大。   嬴烙,真是长不大。   顾知安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吹响骨哨,一只纯白的海东青从外飞来,落在顾知安手臂上,眼神锐利,脚腕上有一个竹筒。顾知安将信塞进去,轻抚着它的背,“这段时间,长胖了不少。”   说完,一抬手,海东青便从院子里飞了出去。   想玩玩,那不如就好好地陪他玩玩。   刚好他这段时间比较无聊,从抚州回来闲着,又没有卿雪楼的忘忧在旁说话解闷,更无裴月薇下棋抚琴作伴,自是无聊。   “顾知安!”   院墙上忽然多了一个人,站在那里,一身蓝色锦衣,头束玉冠,看着不过十七八的年纪,腰间还带着一把剑,只是‘顾知安’这三个字,说得咬牙切齿。   顾知安闻声抬头看去,忍不住笑着靠在门上,“小世子什么时候也学了绿林人的手段,翻人院墙,不怕被人瞧见,丢了中州王的脸面。”   沈月枫啐了一口,“呸!比起不要脸和卑鄙,整个秦国谁比得上,你这无赖,东西还来!”   “无赖?你都说我是无赖了,我怎么还能还你。”顾知安好笑的看着沈月枫,“小世子不妨下来,当心待会儿摔瘸了腿,到时候如花似玉的美人儿都瞧不上你,中州王府可就断了香火。”   才刚走进院子的林昭瞥了一眼院墙上的人,从旁边垂下的枝条上摘了一片叶子打过去,只听得沈月枫惨叫一声,院墙上刚才还威风不已的人已经不见。   拧眉走进院子,这个沈月枫果真不招人喜欢。   顾知安无辜耸肩,跟着往里走,顺手关上门。   “顾知安!你下黑手!卑鄙——!”   作者有话要说:   =3=前两天出门,昨天来不及更   可以多提意见呀 第八章   不到三日,整个京城都知道藩阳王府的小王爷到了京城,皇上还赐了一座府邸,不说府上可供差使的仆人多少,便是那府上的摆件和用具,那都是出自名家之手,处处彰显著奢侈和金贵。   连那新上任的太傅林昭的风头都盖了过去,一日内,登门拜访的人可谓是踏破了门槛,险些要在门口打起来,就只是为了见到顾知安。   “小王爷,门口来了不少人,可要一一见了?还是都回绝了,这里面有一位——”胡图擦了擦汗。他连夜赶到京城,到了新府邸还来不及休息,一早上就让下人给吵醒,开始安排大小事情,连同这登门的拜帖都要一一过目。   可眼前这位主子,半点没有想见谁的意思,又不说话,他实在是不敢随意揣测。   顾知安打了一个哈欠,半抬眸扫一眼胡图,“怎么让你来了,洛阳那边待得好好的,来京城里受什么罪,老头子真是糊涂,和你一样,这群人有什么必要见?全回了,就说,小王病了,不宜见客。”   不宜见客?   正走来的忘忧笑了起来,怀中抱琴,“小王爷看上去,可不像是病了的模样,要不要忘忧为小王爷把脉看看,是得了什么病。”   原本还让这天气弄得有些恹恹的顾知安听到忘忧的声音,靠在榻上懒懒道:“让你走这一趟,老头子还真的下了血本,不过小皇帝也下了血本,这回也不知道是谁先输个裤底朝天,血本无归。”   忘忧抱琴坐下,轻轻拨了一下琴弦,“小王爷抬举,这府上来的人,哪一个不比忘忧厉害,忘忧不过是占了女子身份这便宜。”   “谦虚是好事,但太过谦虚了,就不讨喜了。”顾知安从袖中掏出一枚腰牌,扔给忘忧,“拿着,这东西能救你的命。”   “多谢小王爷。”忘忧把腰牌放进袖袋里,不敢想,这东西竟然会有落在她手里的一天——藩阳王府,能拿到这东西,数下来,也才不过二十人。   顾知安真是大方。   细细打量着眼前的人,忘忧心中平静的湖面荡起涟漪,又被强行压住,就像是用一块大石压在了泉眼上,面上风平浪静,谁知什么时候会冲破那块大石。   一阵风吹来,纱幔吹起,忘忧一时看不清顾知安脸上的神情。   忘忧怔住,盯着顾知安轻声道:“我来时,见到了裴姑娘,也见到了郡主,不过郡主似乎有事,打算离开洛阳一段时间。”   “我听老头子提到过。”顾知安指的是顾知妍要离开洛阳的事情,想到临走时和顾知妍见的最后一面,顾知安按了按眉心,“她离开一段时间也好,天下那么大,秦国走腻了还能去北辽和南诏走走。”   忘忧点头,也不再提裴月薇一事。   裴月薇是个运气好得让她嫉妒的女人,能住在枫晚苑里,已经代表了顾知安的态度,若不是裴月薇不能放过自己,不能放下仇恨,又何尝不能成为藩阳王府的女主人。   “今年,已经去了一半,我记得带她回来的时候,是洛阳第一场雪时,那时我还在想,这小丫头将来能出落得好看,现在看来我眼光不假,洛阳城内那些公子才子们见了,王府的门槛怕是被踩踏。”顾知安眯了眼,长出一口气,“可惜,脾气太倔。”   两个人坐在凉亭里,谁也不说话,倒是忘忧忽然拨动琴弦,弹奏起来。   顾知安笑了笑,抬头看向院墙上的不速之客,“小世子既然来了,那不妨坐下,能听忘忧弹琴的可不多,在洛阳,一曲可价值万两黄金。”   沈月枫被发现,也不气恼,只是想起前两日被顾知安暗算,摔了一个狗啃地,让暗中保护的手下笑话了一番,心里气不过。   “顾知安,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卑鄙,还狡猾,连这里你都能发现,你是连脑后也涨了一双眼睛吗?”沈月枫跳下来,缓缓走到凉亭里,“从抚州追着你到洛阳,又追到这里,便宜和好处全让你得了!”   闻言顾知安一时不知道该顺着沈月枫的话往下说还是客气的谦虚一下,只好坐直身子,用扇柄合着琴声轻轻敲打着桌面。   沈月枫还想说什么,见顾知安似笑非笑,并不是不把他放在眼里。   “世子若是喜欢,在京城里又觉得无聊,可以来这里常驻,王府还是招待得起,若是带了十方便好了。”   “十方是什么东西?”   “茶。”   沈月枫觉得顾知安有些可笑,这上好的茶,怎么可能连这里都没有?而且这十方茶听都没有听过,哪来的好茶。   正在抚琴的忘忧抬头,看了一眼便笑了。   唇边嗜着一抹轻笑,等着顾知安和沈月枫接下来的话。   “小豆子,上茶。”   一直在旁边不说话的小豆子一听顾知安的话,立刻点头,“小王爷,小的这就去沏茶,是裴姑娘给的十方对吧?”   顾知安不可置否的挑眉,看向沈月枫,“虽不是什么名贵的茶,但这茶是王府里一位姑娘亲自种下,每年亲自晒出来的,千金也难买到一两,今日世子第一次登门,小王自是要拿最好的东西招待。”   这下沉月枫可算是明白了,原来是住在藩阳王府那位裴姑娘的手艺。   早就听闻顾知安三年前曾从战场上带回一个小丫头,应该就是这茶叶的主人了。   “小王爷红颜知己相伴,让人羡慕。”沈月枫再年轻,这什么话能让顾知安不好受他还是知道的。   话音落下,琴声也跟着断了。   沈月枫暗想,不至于他开了一个玩笑,顾知安和忘忧就生气了,连琴都不弹了,该不会直接下逐客令吧。   “听闻世子早有一门亲事,定的娃娃亲,指腹为婚,算下来,那位小姐如今也有十五。”顾知安笑着看向忘忧,“刚从洛阳来,先去休息,晚饭时我让人去叫你。”   “是。”   忘忧抱着琴离开,走时对着沈月枫点了下头。   沈月枫楞了一下,看着一身素色单衣抱琴离开的女子,忽然生出一股不舍,眼睛一直跟着忘忧,直到完全看不见。   待到小豆子端来两杯刚泡好的十方时,顾知安已经将沈月枫的心思看了个明白,不由得惊讶——他知道忘忧能称得上绝色,可身为世子的沈月枫竟然一眼看中,有些不可思议,毕竟中州王沈不宁的王妃,也是一位大美人。   沈月枫可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   “远远就闻到十方的味道,小豆子,还有得喝吗?”   人未至声先行,林昭声音传来,引得亭子里两人注意,顾知安勾起嘴角,眼中多了几分笑意,向小豆子使了个眼色,就见小豆子笑着应声。   “林大人来得巧,刚好还有一杯,小的这就去端来。”   “有劳。”   林昭走进凉亭,想到那天沈月枫被自己打下院墙,心有内疚,关心道:“世子那天可摔着了?不过巷子里往来的人不多,应该不会被人看到。”   已经打算把这事抛到北辽去的沈月枫让林昭这笑着关心的语气弄得回忆起那天的惨状,嘴角抽了两下,嗫嚅着道:“还行,多谢林大人关心了。”   最后两字,有些咬牙切齿。   “林大人,茶来了!”   “恩。”   那边的顾知安忍不住笑了一下,抬手示意小豆子去外面,不必在旁边伺候,小豆子点头,便退到凉亭外面去了。   一时间,气氛有些古怪。   林昭端着茶,轻抿了一口,心里越发佩服裴月薇来,这一手晒茶叶和种茶的手艺,可真的能拴住一个人。   沈月枫也喝了一口,原本还愤愤不满的眼里露出一抹惊讶,看向顾知安,见顾知安不知道在看什么,竟然在走神。   “皇上收回削藩的旨意了。”   一句话激起千层浪,顾知安不意外,沈月枫瞬间将视线从顾知安身上挪到林昭身上,忘了这两人和他即便不是水火不容,那也绝对不是盟友。   “小皇帝居然撤回旨意,果然还是个小孩子,连圣旨都可以当做是玩笑。”语气里自是带着一些嘲讽。   削藩事情一出,各个藩王早就各自通气,正要这么做,不顾他们的意见,那就反了天下,各自为王岂不是更痛快,何苦要受这小皇帝的气。当年跟着先皇打天下的老头子们个个牛脾气,真要犯倔,这渭城流血三日,可不是吓唬人。   又一阵风吹来,林昭笑看着沈月枫,语气自若,只是垂下的眼里闪过一丝嘲讽,“皇上的确还是个小孩,可皇上始终是皇上,这天下,是姓嬴。”   顾知安眼神一凛,却是看向沈月枫。   沈月枫似乎没想到林昭居然是和嬴烙一伙的,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顾知安,起身道:“看来我也得让父王修书一封呈上来,否则我未有传召擅自入京,可是要进大牢的,本世子先告辞了。”   “小豆子,送世子出府。”   “是!”   树叶被吹落下来,顾知安站起来,两手捻起一片树叶,拿到眼前仔细打量着,上面的茎理脉络都看得仔细。   天下么,是姓嬴的。 第九章   电闪雷鸣,闷热的天终于在中元节前一晚让一场大雨打破,天像是破了一个大窟窿,从中午一声雷鸣后一直下到日落时分也不见停,好像要把这半个月来的雨全下了。   京城里新挂上牌匾的藩阳王府,胡图站在廊下,两手交握,望着屋檐垂下来的雨帘,目光变得深远,像是从这里看到了千里外的洛阳城,又好似看到了十年前的京城繁荣景象,年幼的顾知妍和顾知安姐弟在院子里玩闹。   分明是个下雨天,姐弟俩却比寻常时候还要开心,淋了雨,身上全打湿了也叫不回来,一脚踩在水洼里,别提多高兴。   “胡管家,前院来了一位姑娘,说是寻你的。”一个身着蓝色布衫的家丁走来,束手而立,站在胡图后面一些,“看模样,应该是只有十五六岁。”   胡图一怔,笑了一下,“今天是七月十四,对吧?”   家丁也愣住,反应过来才回答,“恩,正是,明天便是中元节,这两日,街上卖香烛纸钱的生意都好得多。”   瞥一眼院子里的雨,胡图点头,背着手往外走,“今日雨下得长,时辰也不早,让大伙早些休息,明天一早醒来指不定有多少事情得做。”   “是,我这就下去和大伙说。”   “叫什么名字?”   “张三斤。”   皇宫内,林昭站在御书房里,手里拿着一本书,看向心不在焉一直盯着他看的嬴烙,有些无奈,伸手敲了一下桌面,“皇上,上课走神,太不专注了,我再和你说三个时辰,那也无用。”   嬴烙回过神,有些不安的盯着林昭,忐忑问,“我、我才走神,太傅,你再和我说说,刚才那段话的意思吧。”   “皇上。”   林昭放下书,盯着嬴烙,“今日时辰不早,我先回去了,明天不用上课,我后天再来。”   闻言嬴烙急得直接从桌子后面跑下来,抓着林昭的衣服,一脸不甘,委屈又霸道的眼神让林昭无奈。   “皇上,你不是小孩了。”林昭摇头,握着嬴烙的手腕,把他的手从自己手腕上拿开,“你也说了,如今你也有十五岁,这个年纪,不是小孩,更不是三年前我离开时的年纪,该懂事一些。”   “我宁可不懂事,因为我一懂事你就会走。”   “是。”   林昭眼神很冷,可看着嬴烙时,带了一些不可忽视的温和,让嬴烙抓住了这一点温和、不忍,紧紧盯着面前林昭。   不是的,林昭是舍不得伤害他,对很有耐心,也和对待别人不一样,总是很有耐心,而且还答应了要辅佐他。   “不可以!”   嬴烙直接抱住林昭,和林昭相比起来差不多的体量,直接把林昭抱得死死的,“你不能说这个话,你答应父皇的,要辅佐我,你还没看着我成就千秋万业,也还未看到我统一,你怎么能走!林昭,你不会让你走的!”   林昭眼神瞬间黯淡,抬手直接拉开嬴烙,轻轻理了一下衣服,看向被他甩到一边狼狈坐在椅子上的人,“皇上,臣该告退了。”   “你喜欢他!我为什么不能喜欢你!”   “胡说。”   “林昭心里只有秦国天下。”林昭丢下这句话,瞥见门外的晃来晃去的身影,径直走过去打开门,“阿满,看好皇上。”   因听到争执声焦虑的阿满见林昭走出来,神情比寻常时候更冷,分明是笑着吩咐,可笑意没有传到眼底,看着有些渗人。   忙低头应声:“奴才知道了,太傅大人慢走,可要人送你出宫?”   “不必。”   林昭摇了摇头,笑了一下,撑着伞朝外走去。   阿满看着林昭的背影,楞了一下,转身往里走,谁知刚进去,就见嬴烙坐在那里,低着头,气氛森然,不禁楞在门口,不敢上前。   忽然外面一道惊雷响彻整个京城上空,天空划过一道白色,阿满只听得一句话从嬴烙口中幽幽传来。   “林昭,你会后悔的。”   街上行人步履匆忙,林昭从轿子里出来,小厮连忙撑着伞,却让林昭笑着阻止,自己拿过了旁边的伞,“好了,你们回去吧,明日不必过来了。”   “是,大人。”   林昭点点头,一抬头看见门口站着的一抹白色身影,长发高束,简单利落的打扮,看着让人不由得想起了说书人口中那些锄强扶弱又英气不凡的女侠客。   走上前,看了一眼女子手中的长鞭,脸上是温和的笑,“姑娘,来王府可是寻人?为何在这里不进去?”   “他不来,我进去做什么,他能避而不见,我也能在这里守着,等到子时,他还不来,那我就明年再来见他。”女子转过头,十五六的年纪,正是风华正茂,巴掌大的脸,精致的轮廓,光是一双格外明亮的眼就叫人印象深刻了。   得到的答案让林昭有些意外,这女子,他确定不是来找顾知安的,可府上的家丁和丫鬟,他还不熟,也没办法猜出来。   有些懊恼自己刚才说出的大话,“那姑娘真不进去吗?”   “有伞,怕什么。”   固执的撑着伞站在那里,裙角让溅起的水花打湿,贴着脚腕,身上也透着寒意——尽管是七月天,可电闪雷鸣的下了一日的雨,这滋味可不好受。   不过,这世道,谁都有自己要坚持的事。   “那在下失陪了。”   “好说。”   枫晚苑里,顾知安看着院子里被雨水打得落叶满地的树枝,笑起来看向屋内坐着的人,见他换了一身清爽的衣服,干脆一点都不客气的打量起来。   “这个时候来,并不是一件好事,不过你这个时候来,小皇帝是吃了亏,但你似乎并不高兴,该不会是——”   “小王爷,你想太多。”   舍得舍不得,林昭想出宫,那谁都拦不住。   林昭挑眉一笑,“你还真要把洛阳的王府照搬过来?不过也好,这样你能习惯些,这说起来,这王府也是你们从前住的地方。”   “难为你还记得,变了不少。”   不说这以前的王府,连京城里的人和事,都变了不少。   两个人对视一眼,倒是默契一笑。   顾知安正想问晚上林昭有什么想吃的,明天要不要一块去城外转转,两人在京城里不打不相识,携友旧地重游也不枉两人相识多年。刚要问出口,就听得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不好了,不好了!门口打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3=特别想把女角色写好,大家都讨人喜欢最好了 第十章   雨停了。   王府门口难得的出动了护卫堵在巷口,直接将往里面看的人群视线挡住。胡图站在那里,盯着台阶下的女人,眼里难得露出一丝松动和欣喜。   顾知安和林昭来时就是这模样,站了有一会儿还是这样。林昭有些奇怪,这白衣女子不是刚才撑伞的姑娘吗?怎么刚才手中的伞掉在地上,一身湿漉漉好不狼狈,难不成王府的大总管还和一个小女子计较。   和林昭对视一眼,顾知安走上前,出手夺走了白衣女子手中的剑,而后将地上的伞捡起来,抖落上面的雨水递给面前的人。   “今年见着了,满意吗?”   “姓顾的!你和你爹一样,都是这个世界上最讨厌的人,我讨厌见到你,尤其是你这副纨绔的嘴脸,见着便恶心!”白衣女子夺过顾知安手中的伞,直接扔在地上踩了几脚,“这东西你碰过,嫌脏。”   明明年纪不大,说出的话却是一句比一句像刀子。   脾气挺大。   “还有你,甘愿为奴,我替娘不值,为了你这样的懦夫送了性命,当真是对不起外公外婆的养育之恩,你这等人,见着了也没什么稀奇。”   “胡夭夭!”   胡图转过身,“你再胡闹,我不会手下留情。”   林昭看着胡图离开的背影,再看向那被称作‘胡夭夭’的小姑娘,刚才还很跋扈的小丫头这会儿眼眶泛红,咬着下唇一脸倔强。   顾知安看一眼胡夭夭,一点也不觉得生气,反倒是弯腰捡起那把伞,运起内劲,直接将伞打碎,“好好的一把伞,可惜了,不过夭夭,你再闹下去也不会让他离开藩阳王府一步,不如你搬进来,还有人和你作伴。”   这句话像是踩着了猫尾巴,胡夭夭刚才还有些落寞的神情顿时变了,直接扑到顾知安身上,一口咬在顾知安的肩上,“你这个小人,迟早有一点我要把你的脑袋拿下来当球踢!”   林昭下意识的缩了下脖子,总觉得咬在了自己肩上。   顾知安忍不住笑了一下,拍拍胡夭夭的背,“等着你能取下我脑袋的那天,现在,你该走了。”   胡夭夭松手,擦了擦嘴,“明年这个时候,你小心着脑袋!”说完转身扬长而去,腰间佩剑格外的显眼。   护院拦在巷口,见胡夭夭走来,不知道是让还是不让。不让,可这里是顾知安下令拦着的,让,刚才这女人可是对顾知安下手了,他们的任务是保护顾知安。   “顾知安,你还不让你的人给姑奶奶让路!”   所有护院都看向这一身白衣的娇俏女子,凶狠得很,这世上敢用这语气对顾知安说话的,不超过十个,其余的,大概都到阎王殿去了。   顾知安抬手,示意众人放行。   望着胡夭夭的背影,顾知安心中好笑,每年都要来这么一回,父女俩还真有兴致,“胡夭夭,你这浑身上下都碰了我,记得回去把自己身上的肉割些下来,今年比去年要重不少,胖了。”   风流倜傥又纨绔的小王爷说完这句话,一掀衣摆,大步一跨直接往回进了府。林昭觉得顾知安大抵是这天下最肆无忌惮的人了,毕竟,说一个姑娘胖了,不太好。   “顾知安,你这个混蛋!!”   林昭跟上去时,隐约听到外面传来的一声娇咤。   顾知安回到枫晚苑,心情不错,叫来忘忧一块下棋。林昭在一边陪着,美名其曰是看完后能告诉顾知安错在哪,实则是不愿意放林昭离开自己身边。   “小王爷,今日有见着胡姑娘了?”忘忧忍不住笑,“今日胡姑娘来得早一些,在门外站了有两个时辰。”   林昭对于胡夭夭是不知道的,大概是每年胡夭夭来的时候他都恰好不在,今日这一面是 第一回 见着,觉得新鲜。他见过顾知妍对顾知安的宠溺和严厉,也见过顾知安对待裴月薇和忘忧的怜香惜玉,唯独没见过顾知安这位名满洛阳让卿雪楼的姑娘日日夜夜惦念的小王爷如此不‘怜惜’一位姑娘。   不过这大概是顾知安把胡夭夭当作了妹妹来疼惜,毕竟是胡图的女儿。不过他还是很好奇,胡图怎么会甘愿在王府做一个总管。   一身武艺绝学,丝毫不逊于武林高手,竟然收敛功夫,做了一个唠唠叨叨,看着脾气温和的总管,实在不该。   “你走神了。”   “啊?”   顾知安瞥一眼林昭,他知道林昭一肚子的疑问,只是如今还不是说的时候,因为胡图的事情,要说,那也是胡图自己说。至于林昭能从今天的事情上猜到多少,那就是林昭自己的本事。   被戳破心思的林昭站在那儿,摸了摸鼻尖,颇为不好意思。   忘忧看一眼林昭,轻抚着怀中猫儿的背,“小王爷,你不也走神了,和我下棋,还留意林公子的神情,这样对忘忧来说,太不公平了,我看这局下完,不妨让忘忧向林公子讨教一番。”   “林昭?”   “既然忘姑娘都开口了,我岂有不答应的道理。”林昭一笑,眼角眉梢都变得温柔,让不经意扫到的忘忧心中轻叹。   也唯有林昭能让顾知安敛去一身戾气。   林昭刚坐下,小豆子便跑了进来。“小王爷,沈世子来了。”   沈月枫?怎么又来了。   顾知安头疼不已,沈月枫这三天两头的往他这里跑,让他不能拒绝又不愿意招待,因为沈月枫对忘忧,大概是一见钟情,得了相思病,才往这里来。   “不——”   “小豆子,让沈世子进来吧。”忘忧看着小豆子,“世子既然来了,那岂有避之不见的道理,再说了,世子也并无什么坏心眼。”   小豆子一怔,下意识看向顾知安。   顾知安见忘忧拧眉,似乎对林昭下棋的路数有些讶异,笑着看向小豆子,“去请世子过来,还有,明天若是有事的话,直接来问我,不要去找胡叔。”   小豆子忙点头,“小的知道了,这就去请世子来。”   今日府门口的事情,谁都不敢议论再提,不说顾知安有没有吩咐下来,但凡有点眼见力的也知道不该议论胡大总管的私事。   不多时,沈月枫已经走来,这回可不是两手空空,竟然带了礼物。   “唷,两日不见,世子爷竟然是还学会了这登门拜访的规矩。”顾知安戏谑道:“不知世子登门拜访,为的是什么,难不成我这府上有世子想要的东西?”   沈月枫没好气的瞪一眼顾知安,今日他可是换了一身打扮,少了平时的飞扬,多了几分不符合年龄的稳重,不过——   在林昭面前,故作稳重和温文,似乎不太成功。   “带着东西上门,是为了堵住某些人的嘴。”   “啧,看来说的是我了。”顾知安颇有自知之明,端着茶抿了一口,“这十方带来不多,不过再过两月父王寿辰,回去时可以再拿一些来。”   “何不让那位裴姑娘多种一些,要么带了种子来。”   “天下只有月薇能种出来。”   闻言沈月枫有些好奇,可再好奇也只是一时,从进门来,视线一直落在忘忧身上,见她今日一身蓝色的薄衫打扮,身材窈窕,眉目清秀眼神却不见半点的温顺,好似时时刻刻都带着警惕。   沈月枫忽然扭捏,从怀中拿出一个盒子,梨木雕花,拿出来时带着一股木头特有的香味,“忘忧姑娘,这是给你带的,前两日在街上闲逛,见着好看,就给你买了。”   正在和忘忧下棋的林昭让沈月枫这一出弄得险些笑出来,嘴角抽了抽强压住笑意,“忘姑娘,这一局,看来是平手,不如让世子你和来一局,也好看看世子平日除了去那温柔乡外,可有别的消遣。”   沈月枫本来还在想,林昭和顾知安虽然交情好,可这人还不错,竟然知道给他让位置,可谁知道林昭后面一句话,瞬间让沈月枫明白一个道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林昭和顾知安,那就是一丘之貉。   林昭感觉到沈月枫的不友好,起身在顾知安旁边坐下。   顾知安挑眉看戏,给忘忧使了一个眼色,忘忧眼中闪过狡黠,竟是别有深意的看一眼沈月枫。   “世子,忘忧可不会手下留情。”   “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忘忧姑娘此话言之过早。”沈月枫收敛心神,手执白子,竟是比刚才进门时故作出来的姿态看着顺眼许多。   顾知安和林昭对视一眼,默契的点头。   中州王教出来的,岂会有蠢货。   顾知安起身,来到绿竹阁,看向身后跟来的林昭,“沈月枫倒是个机灵的,东西我也带来京城了,就放在这里。”   林昭顺着顾知安的视线看去,书架第六排从左数的第六格,外面看着纹饰简单有些旧的匣子放在那里,连个遮挡的东西都没有。不知该说顾知安心大,还是对着王府的护院太有信心。   “你该不会是打算拿这个来换你的命,皇上要你的命,连我也不可能说得上话。”   “你认为,他能做到?”顾知安讽刺道:“你对他一片忠心,可惜他却不知你一片赤胆,林昭,你选错了人。”   选错了人?林昭不这么认为。嬴烙还有机会,也还有时间。   顾知安走到林昭面前,俯身逼视他,“他现在太不知足,除非你时时刻刻盯着他,但凡有一日他走错一步,三年前平阳侯的下场就是他的下场。”   “他不会是平阳侯。”林昭神情自若,并不恼怒,“小王爷有时候过于自信,不担心有一日败在自己手里?”   “等你能看到那日再来问我,后悔还是不后悔。”顾知安冷哼一声,转身走出绿竹阁。 第十一章   小豆子一脸急色的往枫晚苑走,火急火燎冲进去,谁知一进去就瞧见顾知安和林昭正在‘打架’,竟然已经上手互殴,看着场面颇为——不一样。   果然是高手过招。   “小王爷,小王爷,宫里来人了!”   正和林昭打得高兴的顾知安听到这话,瞬间停了手,“宫里来人了有什么稀罕,我都来了快半月,他还不来,那才是奇怪。”   能沉得住气,他到了十天才派人来已经是有长进,至少比以前他一出现就上来寻事好得多,不愧是长了三岁,脑子也跟着长了。   林昭看着顾知安,心里叹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那小王爷这是要入宫?小的这就去准备衣服让小王爷更衣。”小豆子看一眼两人,飞快的垂下眼,“小的先退下了。”   顾知安笑道:“准备一身好看些的衣服,免得丢了洛阳的脸面。”   要说不要脸,秦国上下,无一人是顾知安的对手。   瞥一眼林昭的脸色,顾知安走到一边拿着帕子擦汗,“你长进不小,不过,比我还差点,下回可别被我再先一步抓住要害。”   林昭站在那儿,扫一眼顾知安,“你不去教别人习武,浪费了。”   故作不懂林昭话里的意思,顾知安站在那,一脸得意,“下回你若是赢了我,我答应替你做一件事,不枉你我相识多年。”   “小王爷果真大方。”   林昭说了这话后便陷入了沉思。这几日他出宫的时辰早了一些,而且给嬴烙上课的时候阿满和一群宫人都在里面候着,嬴烙便是有心想说什么也说不出口。   林昭有意阻止,加上一出宫就到顾知安这里待着,在顾知安这里,嬴烙再不愿意,也不敢再顾知安地盘上闹。   只是偷得了片刻的清闲,才不过安分几日,嬴烙已经找上顾知安了。   中元节才过,京城里外出祭祖的人家也陆续回来,外面的巷子也跟着热闹起来,隔着院墙隐约都能听到外面的声响。   顾知安听到外面的声响,低头擦剑,抬眸一瞬间,刚回神的林昭看到了杀心。   迈出的步子一顿,往后退了一步,拉开和顾知安的距离,“我和你一起入宫。”   “林昭,你是怕我杀了他还是怕他杀了我?显然,他杀不了我,所以你是在害怕前者发生。”顾知安脸色阴沉,走到林昭面前,将他逼到墙角,霸道的伸手掐住林昭的脖子,“你怕他死?”   林昭呼吸变得急促,眼中没有半点害怕,盯着顾知安,“顾知安,你死了,我替你烧纸,他死了,也一样。”   很轻的一句话,轻得像是雏鸟身上的绒毛,却好似千斤重一样砸在顾知安心上,让他松了手劲。   “不过你死了,我倒是会难过一阵子,难得有你这样性情相投的朋友。”   “要不是你和他不是一个姓,我都要怀疑你们俩是兄弟,你才会这么帮着他,不过也不对,要是兄弟,他对你倒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林昭有一瞬间的僵硬,“怎么可能,我只是一个小小郡守的公子,攀不上皇室的高枝,要说林昭能攀上的,也只有你了,好歹也算是你的酒肉朋友不是。”   顾知安冷哼一声,算是认了。   收剑归鞘,顾知安往房间走,“再不去,那位皇上,怕是恨不得把我骨头拆了。”   “早去早回,我去忘忧那里坐坐。”   “忘忧怕是不想见你,不对,应该是沈月枫不想见你。”顾知安失笑。想起沈月枫,那个人还真当这里是中州王府了,每天一早来,日落了才回去,蹭吃蹭喝,连十方都少得快了些。   “你说我是不是该和那小子要钱,他白吃白喝这么长时间,指不定往后还很长。”   “可以,待会儿我见着帮你问问。”   顾知安笑着点头,“我去换衣服入宫,不出意外,日暮时回来,过了这时辰,你可记得带上起死回生的灵药去宫里接我,我可不想早死,死了我心不甘。”   自顾知安五岁那年遇上七岁的林昭,洛阳街头,一个是手拿鞭子纨绔小王爷,欺负街头流氓,另一个是生得如玉温润的小少爷,有眼无珠的小王爷把林昭当成是被欺负的小姑娘,解决了流氓,自己倒成了‘流氓’。   少不更事,挨了林昭一拳头,后来才老实了。   “阿满。”   自打林昭回来后就格外小心谨慎的阿满听到嬴烙叫自己,头皮发麻,小心翼翼看着嬴烙,“皇上,奴才在。”   嬴烙看他一眼,像是没看出他的紧张,“你记得你见过顾知安,依你看,顾知安这个人,是什么样。”   藩阳王府的小王爷,手握十万铁骑兵听他调动,而其余二十万则是有顾烽直接授命,这样的人能是什么样,就是那种从你身边走过都能感觉到一身血气。看你一眼,也能腿软半天,更别说是他生气了,听人说从前有人惹了顾知安生气,直接被顾知安丢进兽笼里。   当然那人本来也是十恶不赦的恶人,死不足惜。   “小王爷是个——”   “不必说了。”嬴烙有些烦,抬手制止,“我以为你在宫里待的时间挺长了,对于顾知安这样的人,不说招惹,但也不会这么畏惧,想不到,连我身边唯一能信得过的人对顾知安也是畏惧,真是国无可用之人。”   一番话说完,阿满已经跪在地上,伏着肩发抖。   他还不想死。   “你跪下做什么,我又没怪你,只是觉得朝中无人,顾知安这么嚣张跋扈,在京城就跟在他洛阳一样,岂能让他如此潇洒。”嬴烙皱起眉,“你起来,待会儿顾知安该到了。”   “奴才知罪,往后不会再说了。”   “哼!不说?宫里都在议论了,说是朕不能,连一个小王爷也怕,要靠着太傅和他的交情才能勉强应付。”嬴烙眼神狠戾,不像是个十五岁的少年,“要不是他还有用,藩阳王府动不得,我倒是要看看他有几条命。”   阿满站在一旁不敢说话,一身冷汗。   藩阳王府,不管是秦国还是北辽、南诏都闻风丧胆的地方,连那洛阳都因为这父子俩变得固若金汤,一般贼人在洛阳城内滋事,那就是自寻死路。莫说是偷盗,连放在墙上的牡丹,隔了十天半月也见得会丢。   偶尔有几个不长眼,尝了王府地牢的滋味,纷纷告饶。   “顾知安、顾知安!”   嬴烙微眯着眼,忽然笑起来。   “皇上?”   “人到了吗?”   “应是快了,奴才出去看看。”阿满低着头往外走,心中叫苦。这林昭一回来,嬴烙的脾气阴晴不定,他跟着嬴烙快十年也还是捉摸不透,偏偏林昭还是一个硬骨头,对嬴烙软硬不吃。   真是糟心事。   走到殿外,阿满刚想让人去宫门口问问就见不远处台阶下走来的人。身姿挺拔,意气飞扬端得是气度不俗,让人诺不开眼。   顾知安扫一眼面前的阿满,笑起来,“多年不见,阿满看着还和从前一样,也不知道皇上今年看着和三年前有什么分别。”   “奴才参见小王爷。”   “皇上在里面?”   “是,奴才——”   顾知安不等阿满说完已经往里走,“不必,我自己进去,你在这里守着。”全然不把这宫里的规矩当回事。   今日他就算是不来,嬴烙也不敢编排他半句不是。   “唷,皇上好兴致,天朗气清时不在花园游玩召我入宫,是来陪皇上游园还是另有要事相商?”顾知安大步流星走到殿内,笑着看嬴烙,“长高了不少,有点儿帝王之相了。”   “小王爷,比起三年前,更英武。”   “毕竟在沙场上待得多了,锦衣玉食可过不上,只能打打野兔野鸡过过瘾,前段时间回到洛阳还不适应。”   嬴烙是什么本事,他比谁都清楚,可正是因为清楚,才越发的气闷,林昭帮这个小皇帝为了什么?就为了当初皇上的一句托付。那也太可笑了一点,不过若是其余的理由,更是可笑。   太嚣张了!   顾知安见嬴烙捏紧的拳头,不禁笑,“怎么,皇上不说话?”   “见到小王爷太高兴,忘了说话。”   “多年不见,上回一别是三年前,我入京不过一日,同林昭离开时,我记得还是皇上亲自相送,时间过得真快。”顾知安笑道:“不知皇上传我入宫,所为何事。”   嬴烙和顾知安是天生的不对盘,从小就不对盘。   顾知安还未离京时,每每和嬴烙见面都是水火不相容,至于往后是怎么回事只有两人心中清楚。到现在见着顾知安,嬴烙都痛恨他这副漫不经心却又睥睨天下的态度。   “皇上,凡事,适可而止。”   闹一闹无妨,真要闹掉了江山,秦国一统天下成了妄言,别说是一统天下,这嬴家的秦国还能不能保住都是一回事。   嬴烙盯着顾知安,仿佛要把他身上烧出一个洞,“顾知安,这句话该说给你自己听,在抚州你做了什么,你当真以为朕不知道!”   “你知道又如何?”顾知安眼神一凛,杀气迸现,“你有本事,那就不会让林昭托我去抚州,你要是能对付得了沈不宁,我也不至于瞧不上你,他待你有耐心,不意味着我也要一样。”   “顾知安!”嬴烙转身拔出挂在一旁的偃月剑,“你真以为我不敢动你!”   顾知安勾起唇角,一身黑底金线滚边、绣蟒纹的长袍,腰间蟒纹玉佩格外显眼,“你试试看,不就知道了。” 第十二章   气氛紧张,如箭在弦上,蓄势待发。   嬴烙剑尖锋芒一闪,又逼近了一寸,直接快抵着顾知安的脖子,却在这个时候收了剑势。手腕一翻,将偃月剑插了回去。   “我记得,藩阳王府就在北邙山下。”   “皇上记性不错,去过一次,就记住了。”顾知安脸上笑容散漫,神情自若,似乎丝毫不在意刚才小皇帝的威胁,眸中戏谑不减,“既然知道藩阳王府在何处,皇上的心思还是收收,免得嬴家江山不保。”   嬴烙面色铁青,对顾知安他什么都不能做。   不说顾知安但凡出了什么事,顾烽会如何,他心知肚明,顾知安出事,意味着秦国天下就乱了。   不能动,也不敢动。   “刚才你说的话,朕当作没有听见,但是你既然明白你们藩阳王府存在的意义,这天下,如何都轮不到你来坐。”嬴烙转身走到一边,从书架上的暗格拿出一封信,“引林昭入京是真,但你也不是白来一趟。”   顾知安盯着嬴烙,倒是不做多想,接过信后问,“这封信,你让林昭看过了吗?你倒是会算计,让我替你们卖命。”   “你什么意思?”   “就是你心里想的意思。一个帝王,最基本的要求,就是喜怒不形于色,现在我想要做点什么,太容易。”顾知安本就生得英俊潇洒,又体格挺拔,天生风流,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嬴烙宛如应付十万铁骑。   顾知安不着急拆开信,盯着嬴烙,“你要我查这件事情,我可以办,不为你,为的是秦国的百姓和社稷安定。”   闻言嬴烙冷哼一声,并不搭理。   “你提醒我藩阳王府在何处,那我也提醒皇上一句,二十五年前,北邙山上一战,老头子折了二十万弟兄在北邙山,那山下便是他那些弟兄的忠骨,山上都是那些人的英魂。”   北邙山一战,顾烽为何大败,溃不成军,个中缘由,知道的人都不想再提起,这是皇室的秘密。   嬴烙一怔,眼神犀利的盯着顾知安,“你用二十五年前的事情来证明什么?”   “不为什么。”   顾知安失笑,把信揣进袖中转身往外走,“你姓嬴不假,可秦国的皇上不一定非要姓嬴,当年能损二十万兵马,今日我藩阳王府拥三十万铁骑,总不会再落得那般凄惨下场,数十万冤魂含冤九泉,不得轮回。”   盯着顾知安的背影,嬴烙的手捏紧格外的紧。   一场雨来得措手不及,浇透了路上大半的行人,连顾知安也未能幸免。顾知安站在屋檐下,眼神在来来回回的行人身上来去。   早知道刚才就应了阿满的话,坐轿子回府。   忽然头顶多了一片阴影,落在脚边的水帘也变成了一个圆,顾知安笑着回头,刚才冷冽的眉目瞬间柔和,“幸好你来了。”   “这个时候出来走一趟,好过你病了日夜不分在床边守着。”林昭笑着道:“看样子,这回还是你又占了便宜,你说我这个先生是不是很失职?我斗不过你,连学生也是你的手下败将。”   “那下回我让着你就是。”   “算了,反正棋局上占得了上风,也算是上风。”林昭可没那么脸皮厚,得顾知安迁就,更何况,这四六开,也不算是一面倒的局势。   “可能又要离开一阵。”   “恩?”   “回去给你瞧,这回可真的是大麻烦,在抚州时我就隐隐感觉到,没想到,还真是。”   “沈不宁不会这么想不开,要在这个时候起事。”   林昭不明白,沈不宁老了也不至于糊涂到这个份上,真要是这么糊涂,顾知安上回去也不会去了两月。   两个月的时间可不短。   顾知安和林昭并肩走在伞下,肩上还是被打湿了不少,只是两人都不在意。顾知安摇头,眼神落在来去匆忙的人身上,“不是沈不宁,他放沈月枫跟着我,只是为了让沈月枫多些经验,免得日后被人拐进沟里。”   不是沈不宁,那还能有谁。   瞥一眼身边林昭的反应,顾知安不由得失笑。偶尔会感觉林昭对于这些事情了解还不够深,是个合格的太傅,但却不是一个合格的朝臣。   林昭有些气恼的看一眼顾知安,顾知安收敛笑意,转而正色道:“怎么可能是沈不宁,不过是一些残党旧贼打算东山再起,做一回乱贼,三年前接你回洛阳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一些端倪,这些年来一直寻着蛛丝马迹查,掌握了不少。”   “掌握的情报有限,否则你怎么可能会是这个表情。”   “有点难。”   顾知安摇头失笑。他一直不是个逞强的人,能做到几分就说几分,从不会夸大自己的本事,也不会低估对手。   除叛党,这种事情交给他来做,真要不是老头子答应了先帝的请求,他才懒得管这档子事情。   “这件事情,不一定非要是你去做的。”   “你和他联手算计,让我入京这一趟替你们卖命,你是信得过我,他是不想你冒险,你说我胜了你们俩,这回可是输得彻底。”顾知安失笑,打量着林昭的神情,“也不知道你这么在乎江山社稷是为了什么,好好地做一个世家少爷不好,非得来趟这浑水。”   林昭怔住,叹了一声,“可能天生的劳碌命。”   “得了,白问。”   两人回到林府时,身上几乎已经湿透了。两个大男人打一把伞,勉强了一点,好在身强体健,换套衣服喝杯姜汤就能暖了身子。   李三带着两个丫鬟走来,“大人,脏衣服收拾下去,这是两碗汤,你和小王爷赶紧喝下去,免得受凉。”   “恩。”林昭点头,看着李三,“你们下去吧。”   “景姝,你留下,往后在这里照顾大人起居。”李三看一眼跟在自己后面的丫鬟,十五六的年纪,似乎才进府不久。   听到李三叫自己,忙上前,“景姝见过大人,小王爷。”   林昭愣住,看着李三,“我这里——”   “大人还是让景姝留在你身边照顾,这一个竹园里连个贴心使唤的丫头都没有,冷清了一些。”李三笑着看林昭,坚持道:“景姝刚进府不久,但也是个机灵的,而且不会乱说话,做事小心。”   闻言林昭无奈抬手制止,看一眼身边看戏的顾知安,“那就留下,先去外面收拾一下自己的住处。”   “景姝告退。”   顾知安抱着胳膊,一脸笑意看着林昭,“啧啧,那小子想得周到,连小丫鬟都准备好了,我回来时,该不会连大侄子都有了吧?”   刻意的语气让林昭无奈,笑着看顾知安,“大侄子不会,不过外甥倒是指不定了。”   “知妍离开洛阳,谁知道去了哪,让人跟着,倒是跟丢了。”   “知妍对藩阳王府了若指掌,你让人跟着,她不用多久就能甩掉,还能甩得干净。”提到顾知妍,林昭更多是无奈。   仔细打量着顾知安,想到这位风流在外的小王爷,不由笑起来。枫晚苑的裴月薇,卿雪楼的忘忧,都是人间绝色,一个似人间富贵花,另一个像林中翠竹有风骨,站在那儿就跟一幅画一样。   顾知安能有这样的红颜知己,让人羡慕。   林昭眼底浮现笑意,顺手抬起旁边的的姜汤,一口喝完,皱着眉连忙灌了一杯茶下去,“你快喝,待会儿凉了。”   顾知安走过去端着碗一点都不带犹豫的全喝下去,“小皇帝给的,你看看。”   从顾知安手里接过火漆封着的密信,林昭拆开匆匆看一眼,眉头紧拧,看完后直接把信折好,走到一边取了火折子烧个干净。   “我这一回去,是先去探听个消息,路途遥远,少不了又是一个月来回,王府里,有忘忧和胡叔在出不了岔子,但沈月枫绝对不可能是个白痴,盯着一点,他要是在京城出事,我保证中州王第二天就直接带着手下的十万兵马杀进京城要个说法。”   十万兵马,京城里能调动的,也只有五万兵马加上三千郎中令。   微眯着眼轻扫林昭的脸色,“我这离开,倒是怕你在后面拆我台。至于朝中,张之蕴尽管顽固,可也算得真正忠于秦国,傅安……你可得小心,探子来报,傅安对你回来颇为不满。”   “抢了他的饭碗,自是不满。”   林昭倒不意外傅安对自己不满,那个人,读了几十年的书却不曾把书中的那些大义领悟,着眼在面前的权力地位,早不满于做太傅了。   “那你呢?”   “我自是带着一小队铁骑卫跟我去,我可不敢单刀赴会。”顾知安说完咧嘴一笑,“还没活够。”   望着顾知安的脸,林昭欲言又止,“你——你去的了西凉,万事小心。”   “你我虽非一类人,但你我还是信得过,那东西就在绿竹阁,替我看着,一旦落入别人之手,天下大乱,北辽、秦国,南诏都会成为别人的口中食。”   “恩。”   顾知安看着林昭,忽然笑起来,格外惹眼。只是林昭让顾知安这一笑弄得糊里糊涂,心中思量,顾知安是在打什么主意。   正在他思考时,顾知安一下凑过来,“念在你我相识一场份上,我要是回不来,可记得去西凉接我。”   “好,我一定去接你。” 第十三章   西凉地处陇西,毗邻天山,除却天山终年严寒,积雪不化,大部分地域常年黄沙漫天,气候干热,昼夜冷热不同。七月的西凉好似烈日下卓然而生的大丽花,颜色浓韵,和这里的女子一样。   胡云染上绯色,一行大雁飞过天边时如在月牙泉上的一道水痕。黄沙驼铃声时远时近,偶尔听得行走商人吹响的胡笛声。连绵的沙丘后,十一个人骑着十一匹马从沙丘后渐渐露出身形,为首那人骑着白马,身着白衣。   看着远处黄沙中的都城,厚重威严的城门,顾知安眉头轻蹙,打量着城墙上的守城士兵,手执长矛,分成小组走动巡逻,城门下的动静一览无遗。   “小王爷,这酒泉便是西凉的都城了。”   跟在后面的淳风看向顾知安,低声道:“李恂贵为王子,这段时间在都城并未离开,而且似乎皇室内部并不平静。”   闻言顾知安一笑,“就是要这个时候来,能让那个人在西凉待这么长的时间,还给他机会招揽人手,他兴风作浪从中挑拨的本事,可无人能比,不过这李恂应该也不是个傻子,否则西凉王不见得重用他。”   “咱们的人说,西凉王有意将王位传给李恂。”   “不急,先去会会那个人。”顾知安脸上挂着笑,收紧马绳慢悠悠往城门处去,“这西凉好是好,唯独这沙子太多,这几天大家伙都吃了不少沙,等进城了你带着其余人先去找个地方饱餐一顿,等我消息。”   淳风愣住,他的任务就是保护顾知安的安全,这个时候离开,让顾知安一个人去见公孙也,要是顾知安有个好歹,他也不必回秦国了。   拧眉道:“小王爷,还是让属下和你一块去,刚才交代的事,正阳可以做。”   “不,正阳和我去见公孙也。”   旁边正阳也愣了下,和淳风对视一眼。寻常时候,这种事一般都是淳风跟着,他则是去办别的事情,怎么今日要换了过来。   顾知安挑眉,看着两人,“好了,这城外风沙大,先进城。”   “是!”   众人见顾知安一扬马鞭策马离去,不敢掉队,立刻追了上去,顿时马蹄过处,卷起一片黄沙飞扬。   城门的守城士兵望着来的人,立刻上前举起长矛拦住去路,“什么人!可有入关玉牒?”   入关玉牒。   淳风从腰间拿出一样东西,扔给守城士兵,“我们是奉秦国皇帝的命令前来西凉,这是我们圣上的手谕。”   大秦皇帝!   上下打量一番,守城士兵往旁边让开,向后面喊道:“来人,撤栅,放行,几位大人,请!”   顾知安闻言点了下头,骑着马慢悠悠进了城。   一进城,出乎他们意料的热闹。街上不论男女一身清凉,女子头戴轻纱,手脚上是金银镯子,脚蹬绣鞋。宽大的裤子和轻薄的上衣让初入西凉的顾知安一行人有些讶然,可又很快接受。   这连日赶路,只有夜里才会住在就近的驿站,少有看到白日里城镇的西凉百姓,如今一看,方才觉得这西凉果真与中原不同。   “这些女子有的眉心点着一颗红痣,倒是好看。”   “哈哈哈哈,怎么,正阳你是打算娶个西凉女人回去?正好正好,听说这地女子向来性子外放,说不定正合适。”顾知安毫不客气的看向正阳,“你正好二十,血气方刚的年纪,倒也该寻一个女人陪着。”   正阳生性寡言少语,一听这话就知道顾知安是在拿他说笑,挠挠头,“小王爷莫要说笑了,这地女子虽是美貌,可我还是喜欢那江南女子。”   江南女子,生得如水墨一样,连绵细雨时节,撑着伞的样子,就是一幅画。   顾知安脑中不知怎么竟是想起了林昭那天撑着伞的模样,嘴角笑意渐深,“淳风你带着其余弟兄去找个酒楼好好吃一顿,正阳你随我去会会公孙也。”   “是!属下领命!”   淳风领着其余八个人去城中最有名的酒楼——月牙馆。月牙馆得名于这附近的月牙泉,传说月牙泉夜半子时的泉水能医百病,可从未有人去尝试过,只因子时的月牙泉,不仅冷,还有野兽出没。   去了的,都有去无回。   “小王爷,你说这个公孙也多大的年纪?咱们的人说了,在这里潜伏了也有五六年,却很少见到这位公孙大人,一是因为他少有出门的时候,二是他出门几乎都是坐轿子。”正阳牵着马绳,不由得好奇道:“这公孙也难道是个修炼成精的老怪物?”   顾知安闻言摇了摇头,“公孙也,应该四十左右,这回来,是因为公孙也联络了在青州的旧部,青州有一处神仙居,你可知道?”   “神仙居,当然知道,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南宫世家。”正阳说完忽然意识到什么,“小王爷的意思是,公孙也和神仙居的南宫家是一伙的,正在商量……”   “你说呢。”顾知安冷哼一声,“青州的南宫家,当真是藏得深,我也曾去过青州,还到过南宫家,他们少主南宫辰倒是一个不错的年轻人,和我一般年纪,已经是南宫家的主心骨,除却他爹南宫浩天外,南宫家上下应该无一是他对手。”   “据闻,南宫夫人年轻时也曾是名满一方的美人。”   “可惜红颜命薄。”   顾知安说完,停下脚步望着面前的府邸,两侧的石狮一坐一立。顾知安走上前,看着拦住他去路的门房。   “这位公子是何人,可有拜帖?”   拜帖这东西,自然是没有的。   顾知安将腰间玉佩扯下来,扔给面前这人,“交给你们府上管事的,或者你们家大人,他们自会明白。”   门房一接过玉佩时,便知道眼前这人来历不凡。   蟒纹玉佩,可不多见。   “是,小的这就进去,请二位贵客稍等。”   “小王爷,看来这公孙也的确是行事小心,你看着府邸,四四方方,左右对称,藏人之处根本没有。”正阳走过来,“而且刚才的下人,可不是一般人,应该是习武之人,步子轻盈,学得是气家功夫。”   闻言顾知安只是点头,并未说话。   公孙也,一生未娶,至今也只是一人。复国?复国是为了一口气还是不甘当年祖上战败被赶出秦国。   或许都有吧。   “小人不知小王爷身份,请小王爷恕罪!”刚才的门房走来,面带肃色,“我家大人请小王爷上座。”   “有劳带路。”顾知安转头看一眼正阳,正阳点头,从顾知安手中接过马绳,看向那位门房,“不知可有地方让我去喂一下马,跟着我们一路,也该让它们吃点东西,犒劳犒劳。”   门房一听,点了点头,唤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孩,“四儿,带这位贵客去后面的马厩,然后安排一桌酒菜。”   “不必,我们还有伙伴在城中酒楼,不过能有一杯解暑的凉茶再好不过。”正阳笑着拒绝,看一眼顾知安后跟着那小孩往后面走。   “小王爷,请跟我来。”   “恩。”   顾知安敛去眉眼间的厉色,脸上又挂着三分笑意,顿时眉目柔和不少,剑眉朗目,顿觉赏心悦目。   步入前厅,正中间坐着一位身着蓝衣的中年男子,面色严肃、眉低压眼,坐在那,就让人感到压迫。   顾知安走上前,和面前这人对视一眼,拱手笑道:“想必这位就是公孙大人,闻名不如见面,有幸得见大人风采,实属晚辈之幸。”   “小王爷也是少年英雄,敢只身入西凉,只带着十人铁骑,让老夫刮目相看,虎父无犬子。”公孙也抬手,“请坐。”   “多谢。”   顾知安大方坐下,端起手边的茶杯,刚掀开杯盖,余光扫见一抹玉色,笑着伸手接住,心中却有些吃惊。公孙也竟然也是内家高手,一身内劲绝非寻常习武之人,若非他年少拜了多位师父,有府上那些高手传授,怕是接不住一招。   脸上笑意更深,把玉佩挂回腰间,“幸好这玉佩管用,否则怕是见不到公孙大人。”   “我和王爷交情不深,但也算得朋友,如今你来,身为长辈当然要好好招待。”公孙也笑起来,唤来管家,“达西,让人安排住处,小王爷是府上贵客。”   管家正欲下去交代,让顾知安叫住。   “且慢,晚辈就不打扰府上,来此地是奉皇上之命,有公务在身,只因家父曾言和大人有几分交情,托我看望,这才来打扰。”顾知安盯着公孙也,见他眼底的试探,心中思量,不敢轻敌,只好从怀中拿出一个盒子,递给达西,“这东西是家父命我交给大人的。”   “竟是洛阳的玉牡丹,哈哈哈,难为还记得,你爹这些年身体可还硬朗?”公孙也见着玉牡丹,竟然是朗声大笑,连带着对顾知安的态度也有了变化,“你叫我一声公孙伯父便好,我比你爹年长些。”   顾知安爽快道:“公孙伯父,东西替家父带到了,怕西凉接待使臣的大人久等,小侄先行告辞。”   公孙也闻言看着顾知安,站了起来,“好好好,我让达西送你出府,若是有事,可直接来府上找我,但凡我能帮忙,绝不推辞。”   “多谢伯父。”   转身朝外走的一瞬间,顾知安眼中闪过一抹猜忌——这个公孙也当真不好对付,若不是来之前写信问过顾烽,他还真不知道有什么理由上门。   走到门口,正阳已经牵着马在那里候着,见他来了,往前走了两步,“小王爷,马喂饱了。”   顾知安点头,回头看了一眼朱色大门上挂着的门匾。   公孙也,看来,这回有些难了。   “有什么发现?”   公孙也站在桌前,手里拿着笔,正在练字。听到门口动静时,头也不抬道:“顾烽倒是教出一个比他还难缠的儿子。”   刚才的门房换了一身衣服,腰束锦带,左脸上的刀疤格外显眼,“和他一起来的那个人,在马厩喂马,没有离开过。”   “聪明。”   “大人,可是要——”   “不急,年轻人需要磨砺,更何况,难得有一个这样聪明的年轻人,不妨看看。”公孙也说完,将笔放下,“这第一枚棋子,是绿袖。”   宫七看向桌上,眼神沉下来。纸上只有一字,反。 第十四章   月牙馆,酒泉内称第二无人感城第一的酒楼。但凡是你想吃的,想喝的,只要西凉有,这儿就没有拿不出来的。   正在拨弄算盘的掌柜正在听店内客人侃天侃地,正想叫伙计来问问后厨还有多少桌的菜,就听得门外一声马鸣,停下拨算盘的动作。   一群打扮不是本地的客人,还牵着马。九个人,个个看着身材矫健,带着武器,有几个面无表情,看着怪吓人。   不止掌柜注意到,连大堂里坐着的食客也纷纷看向门口站着的一行人,小声议论起来。掌柜飞快回过神,笑着迎客,“几位客官,住店还是?”   “有雅间吗?”   “有有有,韩延,来把客人带上去。”   闻声来的伙计领着他们直接进了雅间,在一楼柜台后的掌柜笑得合不拢嘴,盼着这几位看上去便拿得出银两的客人多吃点,今天就能做笔大生意了。   淳风入座,也不听伙计说什么,放下随身带着的剑,直接点菜,“伙计,把你们这儿最好的菜一样来一份,再来一壶酒。”   “不知客官要什么酒?”   “江南的女儿红。”   伙计一下被问住,不好意思的挠头,“客官说笑,江南的女儿红咱们这地方自然没有,咱们这地儿没有女儿红,倒是有上好的烧刀子,酒劲足,咱们也爱喝,还有自个酿的葡萄酒,除了咱们这儿,再往南走,可都没有。”   葡萄酒,听着新鲜。   淳风知道顾知安素来对酒是爱喝却不贪杯,到了这地方,省不了喝两杯,便道:“那就各来一壶,菜不着急着上,我们还有两位朋友没到。”   “那先给几位爷上些点心小菜,垫垫肚子。”伙计机灵道:“不知几位爷等的人可有什么特征,方便小的去楼下告知其余人,待会儿直接引上来。”   “我家公子,白色衣服。”   “这——”   伙计犯难,看着淳风,“客官,这城中人来人往,小店每天进出食客不知多少,这穿白衣服的,未免太多了,怕是不好认。”   闻言淳风一怔,随后笑起来,“倒也是,那你只管看着长得好看有一身白衣的就知道,他身边跟了个黑脸的,穿的是——十三,正阳之前穿的什么颜色衣服来着?”   黑脸的,白衣的。   伙计让淳风的话给逗笑了,中原来的客人,真风趣。   “大哥,正阳穿的是蓝色的。”   “不对,我记得是黑色的。”   几个人争论起来,忘了伙计还在一边候着。淳风见状,摇头失笑,扔了一块碎银给伙计,“不管穿的什么,记得是黑脸的就行,白衣公子身边跟着一个黑脸的,你往这里带,准没错。”   “谢谢爷。”伙计笑得嘴角咧到耳跟,眼睛都看不见,“我就在外面候着,几位爷有什么吩咐,只管叫一声。”   “得了,去吧。”   十三看着伙计离开,打量四周一圈,不由‘啧啧’两声,“这月牙馆,果真是奢侈,你们看到了吗?刚才我们进来的时候,底下大堂坐着的,衣着打扮也都不是寻常百姓。”   老七点头,“毕竟是京城第一酒楼,人人都能在这里吃得起,那西凉王,怕是做梦都要笑醒。”   “小心隔墙有耳。”   淳风提醒了一句,见大伙都有所收敛,谈些无关紧要的事,放下心来去想起去拜会公孙也的顾知安。孙也不是一般对手,能在西凉坐上御史丞的位置,能是什么简单的人,也不知道能得到什么有用的发现。   在门外待了一会儿的伙计,见里面也没有吩咐,干脆到酒楼门口站着,左顾右盼,心里还在默默念着白衣公子,黑脸随从。   “韩延你在看什么!还不快去干活!”王掌柜吼了一声,“你这小子是不是又在偷懒了!刚才那桌客人点了什么菜!”   韩延浑身一震,缩着脖子转过身来,腆着脸笑,“掌柜,人家要了咱们店里所有的招牌菜,还点了两壶酒,这不是让我下来看看他们的朋友来了吗?这可是别人要求的,不是我自己要来的,那要不掌柜你替我看着,我去招呼其余客人。”   王掌柜瞪一眼,“去去去,让你守着,那你就去守着,可别给我折腾出什么幺蛾子来!”   “嘿,不会不会。”   韩延摸了摸脸,又走到门口去,谁知刚一抬头,就见不远处牵着马并行而来的人,脸上的笑容一下放大,迎上前去,“两位客官,可是来找同伴的?”   顾知安挑眉,和正阳对视一眼,冲着面前的年轻伙计点头,“恩。”   “上面那位爷说了,一位白衣公子和一位……”韩延原本想说黑脸的,谁知一看,连忙改口,“两位客官随我上楼,我这就去后厨,让他们准备上菜了。”   “前面带路,还有我们的马,记得照顾好了。”   正阳指了一下外面,“记得,草料挑最好的。”   韩延撇嘴,这个黑脸的,怎么比这生得俊美的公子脾气还大,不过有钱就是爷。眼珠一转,忙唤来闲着的伙计,交代了几句才领着两人往楼上雅间走。   正在雅间里商议此行计划的几个人,听到门外脚步声,纷纷警惕起来,拿起放在桌上的兵器。待门被推开,见到进来的人,都松了口气。   想也知道这个时候也不会有其余人过来。   “那几位客官,你们慢用,我先出去了,有事叫我就行。”韩延退了出去,关门时,看了一眼落座的顾知安,才把门关上。   顾知安看向淳风,往杯里倒了一些酒,“公孙也还真是老狐狸,棋高一着,我们去的时候,他那儿可是收拾得妥妥当当,连半点异常都看不出来,怕是我们一进城,他就收到消息,等着我上门。”   淳风一惊,“什么,那咱们此行——”   “怕什么,还有这东西,等着宫里来人接咱们去驿馆就行。”顾知安倒是不着急,“先吃东西,听说月牙馆的葡萄酒,比宫里的够味。”   “小王爷,你怎么知道?”   “听说的。”   伙计端着菜,一道接着一道全上桌后,顾知安看着一路奔波,几乎没有休息跟着他来西凉的弟兄,“这些都是月牙馆的招牌,烤羊腿、大盘鸡……真不少,赶紧吃,吃饱了这顿,往后可就没今天这么好过了。”   正吃得畅快的十三咬着鸡腿愣住,“每回跟着小王爷出来,弟兄们都争着抢着,还真不是说着玩,这可吃得比王府里痛快。”   “这话让老头子听到了,估计得把你踢出门。”   正阳已经不管别的,先动了筷子。   顾知安端着杯子,一口酒液入腹,带着一丝甜味,挑起眉梢。公孙也刚才分明是将了他一军,接下来必定不会错过他的任何事情,相比之下,他们在明,公孙也动作全在暗处,要想赢他,不容易。   且不说如今的西凉王李恪对公孙也的看重,单说公孙也手下的人也很难对付。   那个门房,不像是门房。   这等内家高手,怎么可能会是一个普通的下人。   一桌人正在吃着,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吵闹,还有女子惨叫的声音。正阳和淳风对视一眼,怕打扰了顾知安,几乎同时放下筷子看向几乎没怎么动筷的顾知安,“小王爷,我们下去看看。”   “恩。”   正阳见淳风起身,先一步拿起佩剑,“你在这里,我去看看。”   淳风看了一眼顾知安,见顾知安没有说话,才坐下。   正阳下楼时,大堂里一半的客人早早挤到门口看热闹,连店里闲着的伙计也都跟着去看凑热闹,想看看谁这么不要脸在大街上惹哭了一个姑娘。   街上人群围在一起,周遭议论声不断,只是谁都不敢出手阻拦,免得招惹了这个无恶不作又嚣张的纨绔大少,引火烧身。谁不知道这当街调戏女子的年轻人是丞相公子,别说出手阻止,谁敢多说一句,那都是不要命了。   “耶律放!今日你要么把我杀了,要么改日我杀了你,你这等卑鄙无耻之人!活到现在还没死,那是因为你爹是耶律烈,换作别人,你阎王都不知见了几回。”一身刺客打扮的女子伏在地上,嘴角挂着血痕,“别给我寻着机会,不要你这条命,神仙也保不住。”   刚挤到人群前排的正阳听到这句话,不由对面前这名容貌清秀的女子刮目相看,见她一身凄惨,好奇起来,这个耶律放做了什么。   耶律放闻言笑起来,放肆得很,“等你能取我性命的时候再来和我说这话,不过——估计你是等不到了,带回去!”   “且慢。”   正阳见那女子要被带走,顿生出不忍,上前一步道:“她和你是什么关系?她若不是你的家奴,你也没有理由带她回去,更何况街上这么多人亲眼看到你的人打了她,按理来说,你理亏才是。”   耶律放瞳色竟是蓝色,眼神毒辣,盯着正阳,“你是什么人,想英雄救美也得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看来你是拿不出她卖身于你的证据。”   “你不是西凉人,来自中原?”   耶律放眯起眼上下打量一番,见正阳去扶人也不阻拦,抬手示意手下不用动手。中原来的,有点意思,看来,是时候入宫一趟。   “姑娘,你没事吧?”弯腰扶起倒在地上的女子,才发现近看之下,比刚才更为动人。   “多谢公子。”   耶律放看两人的模样,大笑起来,“算你走运,这回我给这个远道而来的中原人一个面子,下回再想杀我,最好是带着**,免得落在我手里,可是比死还难受。”   闻声下来的顾知安站在人群外,看着耶律放带着一群人离开,勾起嘴角笑笑。   西凉,比他想的还有意思。   “绿袖谢公子出手相救,不知公子姓名,日后好报答。”绿袖看着正阳,擦去脸上的污秽,“不过你初到酒泉就得罪了耶律放,他肯定会找你的麻烦,不会放过你的。”   正阳笑笑,“他倒是想找麻烦也未必打得过我,我叫正阳,刚正、斜阳,是这俩字。”   淳风看顾知安站在那里看正阳红着脸和一个姑娘说话,问道:“小王爷,不上前拿正阳说笑,不像你了。”   “等你什么时候也对一个女子动心时,我也不会笑话你。”丢下这句话,顾知安转身回酒楼,“淳风,立刻修书,一封是给我爹,另外一封,传到京城给林昭。”   “可是写什么?”   “就写……故人相迎,暂无事。”   顾知安转身看着一脸不解的淳风,“他们俩能明白是什么意思,不过我倒是期待林昭回信,想看看他对京中情况有何打算,算着时间,这两日,该有动作了。”   淳风猛一抬头,却见顾知安身影已经走远,不由皱起眉头。   这天下,非天平盛世啊。   作者有话要说:   我保证,林昭很快上线! 第十五章   又一场大雨,整座渭城像是被淹了一般,连城外的渭河的水位也跟着涨高,两边的百姓生怕这水淹了自家的田地,忙着多挖两条沟渠放水。   顾知安不在的王府也不见得清净,沈月枫直接不请自来在王府里住下,理由是在外住客栈,花光了带来的所有的银两,连客栈都住不起,只要打扰顾知安这个‘朋友’。   胡图看到沈月枫带着那一包行李来时,不知该怎么处理,还是忘忧出面替顾知安招待了这位任性的世子。   “林太傅。”   正在收伞的林昭楞了一下,打量着面前这个有些面生的陌生男子,“你是刚到府上的?怎么寻常不见你。”   “小的名叫张三斤,平时跟着胡总管做事,今日胡总管不在,所以让小的在这里等您。”张三斤低着头,“有小王爷传来的书信,给您的。”   闻言林昭点头,把伞递过去,“你去忙,不用来打扰我,除了忘忧,其余人都不见。”   “是。”   张三斤拿着伞退出去,正打算替林昭关上书房的门时,就听得林昭叫住自己,不紧不慢的抬起头看向林昭。   林昭含笑问,“你刚才说你叫什么?”   “小的叫张三斤。”   “恩,你下去忙吧。”   张三斤。林昭转身,一边拆开书信,一边琢磨这个名字。身形步伐,都不像是普通人,或许又是和胡图一样,因为人情、恩情,所以才做了这样的选择。   坐在平时顾知安坐着的位置,林昭打开信,信上所说不过是一路遇上的事情,将沿途的景色都写了出来。这肯定不是顾知安的意思,快速看完纸上的内容,林昭正打算再看一眼信封内可还有遗留下的,谁知余光一撇桌上的信,脑中灵光一闪,瞳孔放大,拿起旁边的笔将每一行对应的字勾出来。   这个顾知安,连一封信也要搞些名堂。   看完勾出来的几个字,林昭拿火折子点着,往旁边的盆里扔去。   这个公孙也,真不能小看了。   顾知安走了十日,京城里各方势力一下稳定下来,维持着表面的平和,暗流涌动何时都存在。不过这信至少是两日前写的了,隔了两天,也不知道那边有什么变数,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叩叩——’   “进来吧。”   林昭听到敲门声回过神,下意识的看了一眼书架,随后忍不住摇头——这个习惯可不好,烧油眼力的人都能发现那里不寻常。   正在懊恼怎么会忘了这事,忘忧已经推门而入。   抬头看去,见忘忧神情,不由打趣,“沈月枫刚走?见你这表情,该不会是缠着你一早上都没让你休息。”   “这位世子,性格不算差,可惜,死缠烂打。”忘忧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信你烧了?”   “留下可能成为日后的把柄。”林昭靠着椅子,“不过沈月枫每天下午都会消失一段时间,要么早上不在,你说是不是正在计划什么?这里是京城,他想胡来,也得看看京城里这些守卫答应不答应。”   “他可不怕,中州王就这么一个儿子,谁敢把沈月枫押着,沈不宁收到消息连衣服都不换会直接带着二十万大军直闯京城,将这里的人,能杀一双绝对不留一个。”忘忧语气轻描淡写,殊不知这渭城几十万百姓。   林昭眼中闪过一丝冷厉,再看向忘忧的神情里已经不见之前的温和,“说实话,如果不是顾知安让我常来,我倒是不愿意来,这几日忘姑娘越发有一家之主的风范。”   “林公子是在拿忘忧开玩笑,忘忧只是得了小王爷信任,有幸能得小王爷给的玉牌,否则在这王府里,可不会有忘忧说话的位置。”忘忧不恼,只是抬眸看向林昭,“林公子,这三年在洛阳,我以为,你同小王爷是真心相交。”   “你从何看出是假意?”   忘忧面上的表情终是出现了裂痕,“你要是对小王爷真心相待,就不会让他进京,这京城是什么地方,西凉又是什么好去处,引他前来替你们去西凉,去了西凉能回来的,有几个?”   林昭神色不见丝毫变化,心里却被这一句话给砸得七上八下,不是滋味。恍惚就想起那天顾知安临走时的话。   ——若是我回不来,记得去西凉接我。   不可能,顾知安那样不可一世的人,一身本领全是王府里高手教的,全是天下武功路数绝学,怎么会被一个西凉难住。他说过,便是京城也能任他来去,天下,能拦住他的人,早就归隐了,没人会闲得无聊来对付他一个毛头小子。   “他不会有事。”   “信上所说的确无事。林公子,忘忧身体不适,失陪了。”忘忧站起来,临走时看了一眼林昭,“林太傅,近日皇上作为,你该不会不知吧?”   林昭眼神一凛,盯着忘忧,“王府倒是消息灵通。”   忘忧依旧笑着,“是宫里消息传得太快。皇上打算做什么,我一介女流不敢妄加评论,只是关乎社稷江山和秦国,忘林太傅劝解皇上莫要年轻气盛为一时意气赔掉了整个秦国,当年打下这中原沃土的人,活着的,有时还不如埋在那雁南关的。”   雁南关,三十年前一战,让秦国站稳了脚跟,可那关外堆积如山,满目尽血色的模样,三十年过去,说书人依旧爱和茶客们说起这段往事。   不知是怕这段事被人忘了,还是怕那些人日后无人知晓。   看着忘忧离开的背影,那扇门开了关,门外的雨声清晰后又变得模糊,林昭的心也随着不平静,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一样。   连着几日大雨,收不到顾知安那边从西凉传回来的消息,林昭的心跟着这天气一样。   林昭看着身边的往来的官员,不少和自己闲聊两句便乘着轿子离开。林昭想着,顾知安离开也有二十来天,不知在西凉情况如何。林昭刚从宫里出来,见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胡总管?”   “林大人,小王爷在西凉,失踪了。” 第十六章   放晴的天,走在日头下跟在火上烤一般。林昭一身热汗,匆匆赶到御书房外,来不及等阿满进去通传,已经先一步推门进去。   阿满跟在后头,忙高声道:“林太傅到!”说完,跟着进去将一众人带了出来,生怕晚了片刻,这两位吵起来的情形又给人瞧见。也不知道这林太傅什么性子,隔几日就要和皇上起争执,几回下来,御书房当值的太监宫女叫苦连天,生怕哪天遭鱼池之殃。   嬴烙抬头看去时,林昭已经站在面前拱手而立,低着头。   放下笔看了一眼领着人出去的阿满,见门关上,笑了笑,“能太傅这么着急入宫的,肯定不是小事,说吧,这回是什么事?还是又听了谁的话,来找朕的不是。”   “你暗中让赵觉前去洛阳一事我不和你计较,我在洛阳所作所为,我敢做自是不会心虚。”林昭看着嬴烙,忽然跪下沉声道:“臣请旨,前去西凉。”   “你要去西凉!”   嬴烙猛地站起来,脸色骤变,“你要去西凉?你去西凉作甚,是这渭城留不住你还是你的心只在那人身上!”   闻言林昭不语,只是跪在那里,背脊挺直,“臣请旨去西凉。”   “若是我不许呢?”   不许?林昭抬头看向嬴烙,见嬴烙脸上表情,知道他这一趟是来错了。早知这样,不如直接离京去西凉,至于后果,待他找到那人再说。   嬴烙看林昭脸上坚定地神情,忽然暴躁的走来走去,盯着林昭,眼神狠戾,终是忍不住出手揪着林昭的领子,弯腰看着他,“你的心是什么做的?林昭,你一直在说谎,你心里就是他,你骗我,你这是欺君之罪。”   林昭皱起眉,抬手拂去嬴烙的手,“皇上,慎言。”   “哈哈哈,你居然让我慎言,你是不是该慎行!”嬴烙失声大笑,“林昭,你知不知道你每回提到顾知安的时候你眼里是什么?你骗得了我你骗得了你自己吗?顾知安,顾知安,好一个顾知安!”   骗不了自己?怎么不能骗,他都骗了十多年。   林昭失笑,望着嬴烙,“臣不知皇上所言,但小王爷于秦国的重要,皇上未必不清楚,他在西凉失踪,不日,公孙一族就会借西凉之手发兵挑事,皇上可曾想好了,让谁领兵出征。”   嬴烙脸色变了变。   朝中难道除了顾知安外无人能抵御外敌,无人能率兵打仗了!狠狠盯着林昭,背过身,“你这话是说朝中无人,只有他顾家人才能保我秦国社稷?林昭,你当真向着他,连这种话也说得出口。”   “臣只是道出实情。”   “若我不放你去,你意欲何为?”   林昭一怔,盯着嬴烙的背影,脑海里却全是顾知安。脑中闪过顾知安和他在一起的种种,闭了闭眼,眼中恢复清明。他只知道,顾知安不能死,更不能死在西凉。   抿唇不语,御书房内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半晌林昭开口:“他不能死在西凉。”   嬴烙握紧了拳头,克制着心中暴怒,压着怒意吐出一个字,“滚。”   林昭松了一口气,起身时看一眼嬴烙,眼里露出欣慰,少年的身形已经逐渐高大,能渐渐担起秦国的重任,“臣告退。”   退出御书房,里面传来的一声巨响,林昭愣了下,看向身侧的阿满,见他一脸惶恐,脸上恢复了寻常的笑意,“你进去吧,这几日,好生照顾好生,若是有拿捏不定的,可以去请教张之蕴张大人。”   “奴才明白。”   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林昭眼神一变,径直朝外走。   不能再耽误了。   “林公子!”一直等在门口的胡图看到林昭回来,见他神色,知道这一趟林昭是能去了,松了口气,“可是要准备行李,明天一早出发?”   一边说两人一边往里走,两边的人忙地上干净的手帕给林昭擦手。   林昭摇头,看一眼胡图,“这段时间府上大小事务全部交给你来处理,若需要人商量,去找忘忧,现在你立刻拿着这个去召集渭城内的所有铁骑卫,我要一千人,等我去取样东西,马上出城,让所有人在城外等我。”   闻言胡图一惊,看着林昭,见林昭若有所思,点头道:“是,我这就去安排。”   “记住,越快越好,其余的,路上再说也不迟。”   “恩。”   林昭看胡图离开,自己则是朝绿竹阁去。那样东西不能留在这里,如顾知安所说,不管是落在谁人手里,都是威胁,到时候不说秦国,连天下都要重新来过。   一脚才刚踏入绿竹阁,就见一抹翠色站在那里,缓了去势,“忘忧。”   “现在看来你还算是有点良心。”忘忧难得露出一个笑,那种发自内心的笑,看得林昭一时迷了眼,才真觉得眼前这女子为何能受到藩阳王府器重。   林昭笑看着她,“能得你这一句,已经算是夸奖了。”   “当局者迷。”忘忧低声说了一句,转身朝外走,“一千铁骑很快能集合,不过这一路最快也要五日才能到,而且到了西凉,你以什么身份进去?还是你们打算乔装?这不现实,涌入一千个生面孔进城,太招眼了。”   “所以我打算带两个人进去,其余人在外候命,这样被发现了,谈判起来也有底气些,我可不想死在西凉。”   死在西凉,那就只能永远望着秦国,回不来了。   忘忧愣住,看着他,“林昭,你这人,真有意思。”   “多谢夸奖。”林昭说完看着忘忧施施然离开,笑了下,转身走了进去。   从锦盒里把东西取了出来,看着手里的羊皮卷,林昭低叹一声把东西收进怀里,一刻不耽误直接离开。   到了王府门口,胡图正牵着马站在那里,身边是拎着包袱的小豆子。   胡图走上前,把马绳递给林昭,“林公子一路小心。”   “放心。”   “大人,这是您的包袱,随便收拾了一些细软和银票。”小豆子看着林昭,苦着脸,“可千万要平安回来。”   林昭翻身上马,点了点头,“行了,再不出城,城门就关了,胡总管,王府的事情有劳你多照看,若是遇上李三过来找你,我那儿的事也得忙你一同照顾了。”   胡图认真点头,看着林昭的身影离开,不由轻叹。   林昭刚离开,沈月枫便走来,看着门口的胡图和小豆子,笑看着他们,“林昭这是要去哪?该不会是打算私奔吧。”   “世子。”   沈月枫正要说什么,打听一下忘忧在何处,一人走到他身边,低声说了几句,沈月枫脸色大变,眼神在胡图和小豆子身上来回打量,露出个笑,“在下还有一些事要处理,劳烦胡总管替本世子转告忘忧姑娘一句,这几日怕是不能来了。”   闻言胡图盯着沈月枫,脸上是恭敬的笑,“是,一定转告。”   “那本世子先行告辞。”   转身之际,沈月枫脸色一变——西凉么,难得有这么好玩的事,不去怎么对得起来这一趟。   胡图盯着沈月枫的背影,低声吩咐,“小豆子,去告诉忘忧姑娘,沈月枫要去西凉了。”   “什、什么?”   “去。”   “是,我这就去。”   站在王府门前,看着那边街道来往的人,胡图转身走进王府,却看到张三斤站在那里,神色一变,一边朝里走一边道:“你去洛阳一趟,告诉王爷,林公子和沈世子都去了西凉。”   张三斤闻言脸上神色不变,点了头,“是。”   林昭一人一骑到了城门处,正欲拿出腰牌出城,却听到从远处传来的熟悉声音,停了动作,吃惊地转身看去,见还来不及换衣服的阿满朝他跑来,一头的汗。   他怎么来了。   “林大人!”   “你怎么来了?”林昭语气里带着警惕,“皇上让你来的?”   阿满看林昭一身防备,连忙解释,“的确是皇上让奴才来的,不过是给大人送东西的,这东西到了西凉,总是有用处的。”   林昭一惊,看着阿满递过来的东西,“皇上他——”   “皇上请大人一定保重,不可犯险,他已经撤回洛阳的人,等……大人回来。”阿满终于平复了呼吸,不喘大气,“大人,恕奴才多言,皇上待你一片赤子之心,请大人莫要辜负了皇上的信任。”   握紧手中的东西,林昭重重点头,“皇上,有劳你多照看。”   “这是奴才分内的事,大人保重。”   林昭翻身上马,扭头看着站在那儿的阿满,百般滋味上心头,不经意扫了附近的巷口,点了下头才策马离开,径直朝城外去。   站在那儿的阿满见林昭离去,转过身却不是朝宫门的方向去,而是进了旁边的酒楼,上了二楼看了一眼站在二楼的人,恭敬道:“皇上,东西交给林大人了。”   嬴烙站在窗旁,看着城门处往来的人,半晌才答应,“回宫吧。”   “是。” 第十七章   月牙馆二楼雅间,今日一早就被人定下,来的是三个衣着不凡的年轻人,都带着兵器,进了雅间,别的没要,只点了两壶查,说是要等朋友。   过了一炷**夫,韩延正坐在门槛上打盹,忽然听得有人从旁边走过,惊醒抬起头看向身边经过的人,两个男人,看着面熟。仔细想了想,想起来这是半个月前来过的一桌客人,他还记得,黑脸和白衣。   怎么今日不见那位白衣公子和黑脸随从。   淳风推开门,见到屋里坐着的人,“林公子。”   “先坐下,顾知安是什么时候失踪的,怎么会无故失踪,我记得你们来时,皇上给了手谕,也修书送到西凉,你们是秦国使节,顾知安失踪,难道西凉朝廷一点表示都没有?”林昭顾不得寒暄,开门见山问道:“和公孙也有关?”   淳风听林昭的话,叹道:“我们除了第一天来的时候,小王爷和正阳去拜访过公孙也外,其余时候,见到公孙也都是在有西凉其余大臣的情况下,一直都住在行馆,只是七天前,小王爷忽然一个人去了月牙泉。”   月牙泉?林昭皱眉。   月牙泉的传说只要进这西凉就能听说,顾知安怎么会只身前去月牙泉,而且一去便失踪了。这太不寻常,不是符合顾知安的行事作风。   难道是月牙泉有什么东西让顾知安非去不可。   “你们现在除了顾知安外,其余十个人可都还在?”林昭想起顾知安来时,带了十个人来,现在只见得淳风和十四,那其余人是在行馆?   “除去正阳,其余人都去找小王爷了,不过酉时三刻都会回到行馆会和。”淳风看着林昭,“正阳,也在两日前,失踪了。”   什么!   林昭瞪大眼看向淳风,随后眉头更紧,“正阳也失踪了,确定不是公孙也的人做的吗?不是公孙也还能有谁,这个情况下,除却公孙也,不该有其余人,若是西凉朝廷内的人做的,那西凉该不会不知道顾知安的身份。”   淳风摇头,“据我们的探子来报,公孙也府上并未传出过什么消息,也未曾有陌生人进出,不像是安排了计划的样子。”   闻言林昭失笑,“公孙也老奸巨猾,诡计多端,要是能让你们轻易看穿,就不是公孙也了,何必还要顾知安亲自来一趟。”   听得这话,淳风面上闪过尴尬。   林昭的话没错,如果真的那么简单被他们监视,公孙也如何还能在西凉享荣华富贵,高官厚禄。   “林公子打算如何做?”   “见过西凉的王子吗?”林昭示意众人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西凉王子李恂不是个头脑简单的,要是见过,应该想要拉拢顾知安才是,毕竟,顾知安有能力助他登上西凉王的位置。”   这下淳风真有些捉摸不透林昭在想什么,“林公子,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小王爷,若是小王爷在西凉出事,那——”   林昭眼神一凛,看向淳风,淳风立刻收住了话,不敢再言。   放下杯子,林昭站起来,缓缓走到雅间中间,“李恂若是个头脑简单的,对顾知安出手还能理解,因为顾知安去拜访过公孙也,可李恂不是,如今西凉皇室内早就是暗流涌动,西凉王李恪有意将王位传给李恂,可惜王后从中阻拦,想要自己的儿子李简登上王位,如果我猜得不错,李恪如今已是危在旦夕。”   早在来时,林昭便在一路上打听西凉皇室的事情,便是在京城和洛阳时也在打探这些,毕竟,秦国身居中原,即使现在国运昌盛,可兵家常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各国都有探子,知道这些消息并不稀奇。   “正阳失踪前可有什么异常?”   “我们才来这里时,他救了一个被丞相公子欺负的姑娘。”十四答道:“林公子可是想到了什么?”   闻言林昭看向两人,“看来顾知安一走,你们的确是成不了气候,那个姑娘现在身在何处?还留在行馆?”   “这——”   “扣下来,别打草惊蛇。”林昭看一眼十四,“否则正阳死了,你们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淳风和十四对视一眼,同时跪下道:“属下疏忽,愿意受罚!”   一直在旁边的赫连云台忽然拿起杯子朝着门口扔出,不过眨眼,门上已经多了一个窟窿。其余人一惊,拿起武器,看向门外的身影。   林昭站在那里到不觉得意外,看着门打开走进来一人,手里拖着茶水和点心,肩上搭着一块已经用了许久的抹布。   十四已经举刀架在韩延脖子上,沉声道:“你是谁的人!”   “客官这是何意?小的不过是一个伙计,月牙馆的伙计,这酒泉城里,还没有人不认得我的。”韩延不惊不恼,把东西放下,看向林昭,“这位公子看着面生,才进城吧?这几日城里热闹,可以多留几日。”   林昭失笑,“那倒好,我这人,喜欢凑热闹。”   韩延一听,收起脸上笑意,“胡雁月满向南飞。”   “大漠长烟人未归。”   其余人一脸诧异,看向林昭,又看看韩延——这是在卖什么关子。不过再眼拙的人也看出来,这个伙计来头不一般,身份可不只是一个伙计。   赫连云台忽然笑起来,走到韩延身边拍了一下他肩膀,“可算是见到你,怎么,当伙计还当上瘾了。”   韩延正色,“小王爷失踪一事,据我追查,在小王爷失踪前,曾见过公孙也府上的宫七。”   “可是十年前退隐江湖的胡氏十八刀的宫七?”林昭看向韩延,“若是他的话,那顾知安遇上他,怕是打个平手。”   “宫七!”   “他是在七年前到西凉的,我偶然见到,就一直在留意他,不过除了替公孙也办事,解决一些麻烦外,并未离开过西凉,但小王爷失踪那日,宫七一早离开公孙府,前往月牙泉,直到子时三刻才回。”   宫七,若是宫七的话,那看来,事情更麻烦了。   顾知安的武功修行一直在他之上,顾知安和宫七尚且只是勉强平手,他怕是连平手都很难。即使有一千铁骑,怕也奈何不了宫七。   “你去过月牙泉?”   “去过,所以才知道小王爷失踪前必定和宫七打过照面。”韩延说完,侧耳听外面动静,“林公子,暂且只有这些消息,不过月牙泉外便是大漠,若是小王爷进去,凭着内力修为能坚持到今日已经是极限,再往后怕是凶多吉少,我也夜探过几回,没有收获。”   闻言林昭脑袋仿佛被重物敲了一下,‘嗡嗡’作响,直至韩延离开才回过神来。   赫连云台看着林昭,见他恍惚,出声提醒,“林公子,不能再耽误,我立刻出城,进沙漠找小王爷。”   “恩。”   “那我们也去。”   “不行,你们不能去,你们——”林昭一下清醒过来,叫住赫连云台,“让五十个人进去搜人,其余人全部在城外二十里地候命,去找人的酉时三刻必须回来,夜里大漠比你们想的凶险,淳风、十四,你们回行馆,盯着那个女人,一步也不能让她离开你们视线,我立刻去见李恂。”   李恂需要他们的帮助,那么,何不合作,各取所需。   赫连云台三人一怔,齐声道:“是!” 第十八章   西凉王宫,别有一番的风情。只是林昭并无多少心情去看这和秦国不同的景色,心里盘算着待会儿怎么和李恂谈这笔买卖,顺便看看这个西凉王子到底什么架子,能让他在这里等半个时辰。   他的确着急,可再着急,面上依旧要保持着镇定,不能让李恂察觉到他着急。   毕竟不排除李恂是有意把他晾在这里。   面前这舞女的舞姿倒是不错,可比起忘忧来,差了不少,不说忘忧卿雪楼花魁这一事,便不是,那卿雪楼里的好几位姑娘,也比这舞女要来得吸引人。   “久等久等!让林大人久等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林昭起身看去,见一人从屏风后走出来,头戴紫金冠,身上蟒纹金线镶边黑底长袍,腰间玉佩不俗,再看通身气派,也晓得什么身份。   林昭拱手作揖,“林昭,见过王子殿下。”   “不必多礼,林大人请坐。”   李恂掀袍坐下,一手撑着膝盖,丝毫不客气的打量林昭,“不知林大人前来所为何事,你们皇帝手下人才济济,派来的两位可都是一表人才,之前那位小王爷也是,不过我已经好几日不曾见到他了,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耽误。”   顾知安和李恂打过交道,而且李恂的态度很明朗,那就好办了。   “实不相瞒,若非知道有这等事情发生,我也不会千里迢迢前来西凉。”林昭扫一眼李恂,“王子殿下,小王爷在你都城内失踪,下落不明,这才是在下前来的原因。”   李恂脸色一变,不知是没想到林昭会开门见山谈及这件事情还是真不知道顾知安失踪一事。   在李恂不语的时候,林昭也在打量着李恂。西凉王李恪最器重的王子,王位最有希望的继承人,可惜生母出身普通,而西凉又讲究血统,王后所出的王子李简,血统纯正,但为人狡诈,显然不适合继承王位。   “此事我的确不知,不过既然林大人提到了,那我一定帮你找到人,不知小王爷最后出现的地方是何处?”李恂脸上的笑意不带敌意,看向林昭。   “你们来是为了什么我了解不多,但我明白,这位小王爷在你们秦国是什么地位,他在我都城失踪,若是真有个三长两短,两国必定会开战,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我都会帮你找到他,更何况我和他实在投缘,若非我不能离开西凉,怕是要和你们一同回去见识一下那洛河的风光。”   对于这么直接又坦诚的李恂,林昭似乎并无什么理由再绕弯子,“月牙泉,若是他和别人交手,不敌对方,那一定会去——”   “南沙漠。”   李恂接了话,“南沙漠实际是在月牙泉的北边,可是月牙泉在月满之时,就像是南北颠倒,加上这北沙漠实在不好听,才取了这么个名字。”   “那片沙漠的尽头在什么地方?”   “没人知道。”   李恂说完看了一眼林昭,“你们的人最好是不要轻易往沙漠深处走,那样的话,回不来的,我们西凉有多少经验丰富的骆驼人,都不敢往里走,里面一旦……起了沙暴,就算是神仙也难逃一劫,更别说普通人,而且里面沙海暗河轨迹不可捉摸,每天都不一样,今天能走的,明天不一定能走。”   说着说着,李恂发现林昭的神情不像是在害怕,更不像是在走神,反倒是眼神越发坚定,声音不由变小了。   李恂这才留意到,林昭看上去,像是个富家公子,成日玩鸟斗蛐蛐、要么学着文人吟诗作赋的人。   但林昭刚才和他说话时的样子,又不像是。   “林大人?”   “多谢王子殿下提醒,林昭记住了。”   听林昭和自己道谢,李恂一怔,“额,不必客气,这不过是西凉人都知道的事,所以林大人还是不要犯险。”   林昭闻言笑了,站起身来,“恩,那林昭先行告辞,回去安排事情。”   “恩。”   李恂也站起来,随着林昭往外走,到了门口时又忍不住道:“这件事情我会尽我所能搜查他的下落,一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林昭点头,“有劳。”   离开西凉王宫,林昭不敢耽误直接回了客栈。公孙也认得顾知安,未必认得他,而且他进城时只带了赫连云台和三十六来,两人都是面生,从未出现在西凉附近过,公孙也的人肯定认不出。   至于他进宫之事,也做了安排,从未露面,回来客栈也是坐着马车。这些都是他提前安排的,目的不过是为了避开公孙也的眼线。   能不能奏效,尚且不论,能让公孙也糊涂一下也好。   夜半子时,林昭站在房中,赫连云台从窗户翻进来,一身夜行衣。见林昭灭了灯在等他来,不忍让林昭失望,可他们的的确确是未曾找到顾知安的半点行踪,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   “林公子,不见小王爷半点踪迹,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顾知安那样的人,如果是有机会留下线索和暗号,肯定不会不留。如今连铁骑卫中的排名第一的赫连云台都没有寻到暗号,那说明顾知安是真的没有留下。   什么样的情况能让顾知安慌不择路直接进了沙漠,还不留下暗号?那就只有生死一线。   “赫连,下午你是怎么认出韩延的,我以为这个事情,只有三个人知道。”   顾烽、顾知安和他。   赫连云台一愣,抬头看着林昭,“临行前,小王爷告诉我,在西凉有一个人,排行零,打从进了铁骑卫的那天就在西凉,有一个特征。”   “左眼眉梢有一颗黑痣。”   林昭替赫连云台说了接下来的话,转过身,“他既然放心把这个秘密告诉你,那接下来,你还要替我们做一件事情。”   闻言赫连云台一下明白林昭的意思,单膝跪下,“属下领命。”   “十天,给我十天的时间。这十天里,你假扮我的模样,选十个弟兄跟着你扮作来使进城,每日入宫要个说法,定要让公孙也知道,我们已经知道顾知安失踪一事,并且派来使臣交涉,其余弟兄全部找个地方藏身,五天后,你再拿着这个,调动五万兵马,在酒泉二十里地外扎营,等我和他回来。”   擅自调动兵马开战,这岂不是约同于起兵造反!   赫连云台心中大惊,不由抬头盯着林昭,却见林昭眼中神色坚定,根本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林公子,这——”   “有事,我一人承担,我会准备水粮,天亮前出发。”   说完,林昭背过身站在窗前看着外面万里无云的夜空,也不止这漆黑无星无月的夜色有什么值得林昭站在那里看的。   赫连云台心中轻叹,起身翻出窗户,几个掠身已经离开,往城门处奔去。站在城墙偏角的地方,赫连云台不经意抬头时,心中恍然大悟。   那窗户能看到的地方,不正是月牙泉外的沙漠。   作者有话要说:   越写越精神,终于要见面了,晚安! 第十九章   很早以前,林昭在书上看到过西凉的不少记载,从西凉那片土地的出现到如今,传说不少,曾去过的人回来谈及的也不少。那时他就在想,一个人被困在沙漠里,看到绿洲时心里在想什么。   是喜获重生还是久旱逢甘霖。   放眼望去看不到尽头,沙丘起伏的连绵黄沙,顶着正午的烈日,牵着骆驼走在沙漠里的林昭头一回想念家里一盆一盆的冰块。   太磨人了。   待在这样的地方,莫说是一天,光是他从早上走到现在已经酷热难耐,还要忍受不时吹来的沙粒,稍不注意就进了眼睛,张嘴就能吃到一嘴的沙。   林昭不知道顾知安到底走到什么地方,但他可以确定一点,顾知安一定就在这片沙漠里,否则不可能不给他们消息。顾知安只要还活着,就一定在这里,除非,他死了。   可林昭不相信顾知安那样的人就这么死了,不可能的。   顾知安怎么可能会死在这里。   想到顾知安在这里待了七天,林昭连喝水都顾不上,牵着骆驼又往里走,眼观四周,生怕错过了顾知安的身影。林昭对沙漠了解不多,但也明白沙漠再大,总有一个能提供沙漠里动物饮水的地方,那片地方就是沙漠里的绿洲,能让人看到希望的地方。   顾知安只身进来,没有骆驼和水,但求生的本能会让他去找这个地方,加上顾知安曾带兵打仗,还有露宿树林的经历,在这地方比他要适应得多。   还活着,肯定就在绿洲附近。   “老伙计,再坚持一下,找到人,咱们就回去了。”   林昭拍了拍骆驼的脖子,见骆驼像是听得懂一样晃了晃头,不由笑起来。他才走了半天已经吃不消,这还是有武功底子在,换作普通人迷失在沙漠里,当真是没有半点生还的希望。   喝了点水,林昭不敢耽误牵扯骆驼往深处走。   大漠深处到了夜里,动物仿佛才刚醒来,耳边不时响起狼嚎,脚下的沙土窸窸窣窣作响,偶尔窜出一只沙行蝎和蜥蜴,身形一晃飞快消失在沙里。   林昭枕着骆驼,不用抬头都能看到万里无云的星空。   不知道顾知安现在在哪,不过在这里一个人过了七天,说不定狼狈得不行,当面见着他也——也还是认得出来。   闭上眼,林昭想,这回见着顾知安,一定让着他。   赫连云台看了一眼身边的三十六,“有小王爷和林公子的下落吗?已经过去三天了,小王爷失踪……十天了。”   三十六绷着嘴角,他年纪小,平时顾知安待他也是当做兄弟来对待。现在顾知安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心里还抱着期待,可又觉得一个人怎么能在沙漠里活十天,别说是十天,普通人没有水粮,能活出三日,都是极限。   房间陷入沉默,赫连云台和三十六都不敢往最坏的结果去想。   最坏,顾知安和林昭都回不来。   “林大人,有一名女子要见您,说是姓顾,看着有些凶悍,还提着一把刀,是不是您的仇家,要不下官替你——”   姓顾,还拿着一把刀,除了藩阳王府的郡主还能有谁。   “让她进来,你们其余人不许靠近,三十六,去外面守着。”赫连云台此刻还扮着林昭的样子,三十六看着怪别扭的,点头和进来的人一块出去。   三十六才到门口,就见顾知妍已经往上走来,凤眸一扫,三十六立刻站好,眼睛不敢乱瞄,干脆盯着正前面。   这下可完了。   若是王爷来,那还好,偏偏来是这个**脾气的郡主。   顾知妍一脚踢开门,进了门又一脚踹上,“你们这些东西,养你们就是为了让你们干站着等他去冒险?他去你们不会拦着?现在人失踪了,十天还找不到一点线索,真是一群废物——!”   赫连云台低着头,已经准备好挨一巴掌,谁知道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一巴掌,反倒是听到刀被扔在地上的声音。   诧异抬头看去,见顾知妍已经坐在一边,气急败坏给自己倒了杯茶,“你扮林昭做什么,手都下不去。”   赫连云台险些笑出来,看顾知妍面带薄怒,忙正色道:“属下,参见郡主!”   “见什么见,真的一点线索都没有吗?”顾知妍脸色一变,看着赫连云台,“不可能,那小子是人精,怎么可能一点线索没有,被一个退隐多年的老头给弄得这么惨,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情?”   顾知安可不是傻子,明知道大漠凶险还要去送命,这是傻子才会做的事。   明显顾知安不是傻子。   “的确没有。”   “林昭去了多久?”   “到现在,正好三天。”赫连云台低着头。他不想承认自己是废物,更不想承认自己无能,可是在这件事情上,第一次有挫败感,这件事,他一点头绪都没有,甚至连下手的地方都找不到。   顾知妍瞥一眼赫连云台,见他顶着一张林昭的脸,撇嘴道:“好端端的扮林昭做什么,舍不得下手,一肚子的火气没法消。”   闻言赫连云台眼珠一转,“那要不扮小王爷的?”   “给你几分颜色还开染坊了。”顾知妍瞪眼,“那是我弟弟,我连林昭都舍不得打,能舍的碰他一下?帮我把地上的刀捡起来,这回出门就为了这东西,不愧是玄铁铸造,连磕在地上的痕迹都与众不同。”   赫连云台弯腰捡起玄铁刀,正打算和顾知妍商量同李恂合作的事情,还有公孙也那边的事情,就听得三十六拍门。   还不及应声,又听三十六说了句‘不好了’,赫连云台看一眼顾知妍,见顾知妍正在轻抚刀身,觉得顾知妍下一刻就会拿刀夹在他脖子上,稍退一步方才转身答应。话音刚落,就见三十六领着一个人进来,是当地的骆驼商人,林昭牵走的那匹骆驼就是他手底下的。   见这人一脸慌张,赫连云台心中的不安渐渐扩大,镇定道:“安买提大叔,可是有什么事?”   安买提忙道:“大人,这天变了,沙漠里要起沙暴了,要死人的,你们那位朋友,还没回来吗?日落前还不回来,可就回不来了!”   沙暴!   赫连云台给三十六使了一个眼色,三十六立刻带着安买提大叔出去。两人刚关上门,赫连云台转身看向顾知妍,“郡主,属下立刻带一百人前去接应,小王爷和林公子一定正在想办法出来。”   顾知妍坐在那,怔怔道:“沙暴……胡说!他怎么可能会死在西凉!”   回不来?不会的,顾知安生下来的那天就注定了不会早死。   他的命,比那千年老龟还要长。   “立刻带人进沙漠,我和你一起。”   “不行。”赫连云台几乎是没有犹豫开口,“沙暴的凶险我们都不了解,郡主不能犯险。”   顾知妍站起来,盯着赫连云台,没有犹豫给了赫连云台一巴掌,柳眉横竖,粉面生威,斥道:“本郡主面前,还由得你说不许?立刻清点好人随我进沙漠。”   赫连云台低下头,“属下遵命。”   作者有话要说:   顾知安:我的姐,你可真会比喻   顾知妍:还行还行 第二十章   刚才还晴空万里无云的天,霎时间变得狂沙漫天,有种天塌下来的模样。林昭站在那里,根本不敢睁眼,只能眯着眼看向远处那黑压压朝这边压来的狂沙,脸色一变,立刻牵着骆驼往另一个方向走。   竟然遇上沙暴了。   林昭不知道是自己倒霉还是老天爷当真要让他死在这里,也好,要是顾知安黄沙埋骨,他们俩倒也能去地府相聚,黄泉水也能小酌几杯。   “老伙计,再不走,我们俩可都要被埋在这沙底下了!”林昭拉着骆驼,根本不敢往回看。   黑压压的一片全是被风卷起的沙,眼前也根本分不清方向,只能凭着感觉往前面,不管去哪,先保命要紧。   骆驼被这风沙影响得躁动,只想着趴在地上完全不动。林昭扯着绳子,生拉硬拽也没办法,回头看了一眼,刚才还在几里外的沙暴已经逼近,下一刻仿佛就要被吞进去。   林昭脸色一白,直接放了绳子,匆忙把几袋水拿上,再顾不得骆驼。   生死有命,这骆驼怕是比他的命大。   在这鬼地方,加上沙暴来得快,林昭连轻功都使不上,才刚跑出一里,便觉得身后风声呼啸,沙粒打在身上跟石子一样。   林昭闭眼直接翻到沙丘后面,头上狂沙翻涌时,他脑海里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这回可便宜顾知安了,弄得像是殉情一样。   半个时辰后,风卷沙涌的沙暴终于停歇下来,原本高耸的沙丘凭空消失了一般,被削去了大半,另一处本是凹下去的地方此刻平地而起一座沙丘。一只绿色蜥蜴从沙里钻出来,甩着尾巴飞快跑开。   “这鬼地方,一天一个样!”   顾知安从沙里爬出来,一向也不想回忆刚才被埋在黄沙里的经过,要不是他命大,估摸着真要葬身于此。   拍了拍衣服,伸手随便把发带给摘下来——也头发里不知道藏了多少沙,回去后他一定要洗上三天三夜的澡,不然哪里洗得干净。   随手拍掉身上的沙,顾知安刚想自己把头发扎起来,低头时余光瞥见沙正在动,像是有东西正在往外刨。   顾知安一愣,直接跃起拔剑出鞘,盯着那一团沙。   什么鬼东西,这下面竟然还有活的?   顾知安还来不及思考是什么东西,一只手从沙里探了出来。顾知安皱着眉,盯着那只手,忽然直接把手里的剑丢出去,跪在地上往深处刨。   “林昭,你这个傻子!”   顾知安一边挖一边怒道:“你真是全天下最傻的傻子,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好端端的京城不待着非要来这里凑热闹,还把自己埋在沙里,是不是嫌自己活得太久了!”   看到肩膀,顾知安心里一松,弯腰抱着林昭的肩膀往外拽,“撑着点,马上就好了!”   林昭觉得肩膀发疼,两条腿也渐渐恢复了知觉,跟着整个人被顾知安拽了出去,倒在顾知安旁边。   幸好,幸好。   “喂!你撑着点,有水吗?你进来难道没带水?”   “……你小声点,耳朵疼。”   顾知安一愣,见林昭正在拍掉脸上的沙,忽然不说话,背过身去翻水袋,拿起来打开盖子递给林昭。   林昭也不说话,接过来灌了一口,平躺在那里狂喘气。   他还以为真的要被活埋了。   “喂,你又在气什么?”   林昭眯着眼看旁边坐着的顾知安,知道他在生气,可大难不死,怎么还有功夫来生气,真是不懂顾知安在想什么,难道这不是值得高兴的事。   顾知安没理他,林昭撇了撇嘴,干脆闭着眼休息,“我知道你在生气,也知道你在气什么。”   “什么时候来的?”   “应该是你失踪后的第七天到的,我进沙漠待了三天,加上来的那天,应该是四天。”林昭低声答应,“我去见过李恂了,看来李恂和李简之间的问题比我们想的要明朗,当然西凉的那些大臣也看得出来。”   顾知安终于转过身看着林昭,撞上林昭刚睁眼的样子,呼吸一滞,眼神变了变,“你进来是打算来送死吗?”   “我可从来没有嫌自己活得长。”   林昭笑了笑,“别板着脸了,我们俩还要相依为命从这里走出去,好歹也算是朋友,你一直板着脸,这一路怎么走?”   话音落下,见顾知安脸色古怪,林昭又闭上眼——天气转晴,这样躺着觉得刺眼得不行。闭上眼都还觉得眼前太亮了,要是有什么东西遮一下就好了。   林昭心里刚这么想着,忽然觉得眼前变暗了。   下意识睁眼,却见顾知安几乎是整个人罩住他,愣了下,来不及绑住的头发从肩后垂落。   “怎么了?我现在没力气和你打,你悠着点,还要留力气去找地方休息,夜里的沙漠冷得要命,对了,你这几天是怎么过的?看你的脸色居然比我还要好,该不会是找到了什么消失在这里的古城吧?”   顾知安抿唇不语,只是盯着林昭。   林昭忍不住笑,“就知道你命大,淳风和十四失责,我来时,他们打算跟着来,我担心公孙也那里出问题,给我们拆台,好在这回跟着来的是赫连,还有韩延,韩延藏得可真深。”   “恩。”   “对了,正阳失踪了。”   顾知安皱起眉,“正阳?失踪了没什么奇怪,他和那个绿袖,说来那个绿袖出现的时机就很巧,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不难猜到是公孙也做的,只是想不到正阳居然会——”   闻言林昭摇头,“正阳这回,怕是凶多吉少。”   顾知安神情冷然,“这样的人,留在铁骑卫里,迟早也要出事。”   顾知安身边从不留废物,铁骑卫里也容不下这样的人。这回能活下来,是他命大,死了,那也是他的命。   “藩阳王府,名不虚传。”   秦国内,藩阳王府的纪律让众人生畏,可又不得不承认,藩阳王府的人训练有素,连下人都不一样。   林昭眯着眼,“顾知安,幸好你没死,要是你死了,我想我也差不多得陪你死在这里,否则天下再大,也容不下——”   林昭猛地睁大眼,盯着近在咫尺的脸。   顾知安的眉毛,生得真好看。   不知是心里竖起的那道墙终于被顾知安推到还是被他压在心底的情感得以释放,林昭眉目含笑,缓缓闭上眼,抬手轻抚着顾知安的后颈。   顾知安觉得,林昭这会儿温柔得,不像林昭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可算是见面了 第二十一章   日头渐渐下滑,天边也被染成了血一样的红色,映在脸上,就跟涂了一层胭脂。   “所以,你就为了这么一个不确定的事情,跑到这鬼地方来待了十天?!”林昭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有一瞬间他觉得可能会被顾知安气死。   他就不该脑子发热来找顾知安,这个人,根本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顾知安坐在那儿,忍不住笑起来,脸上满是不在意,“你这么生气做什么,至少来这一趟不亏,你看你,占了我便宜。”   林昭嘴角抽了抽,懒得去看顾知安。   和这种人讲道理根本是浪费时间,而且一不小心还会把自己给气到。为了能活得久一点,还是不要自讨没趣。   两人坐在沙丘上,旁边就剩下两个水袋,再不去找水源,明天怕是就要晒死在大漠里。   “你这种人,连阎王都不收你,担心你完全是多余的。”顾知安现在这么镇定,还活得不错的样子,就知道他肯定是命大,找到了沙漠里的绿洲,否则再如何也不可能会坚持到今天。   “大概是我进来的第三天,走着走着发现了一个绿洲,不大,但有动物在那里饮水,说明那里应该不会随便消失,我干脆就在那里待着,早上出去走一圈看看有没有发现,下午就回去待着,沙漠太危险,我也不敢乱走,而且风一吹,可能就找不到原来的路。”顾知安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沙。   拿着剑,看向还坐在那儿的林昭,勾起嘴角笑了笑,“喂,起来了。”   “什么?”   “那地方,我找到了。”   林昭眼神一变,盯着顾知安,半晌憋出一句,“我发现你这个人,很没意思。”   “我还以为你会夸我。”   顾知安朝林昭伸手,看林昭刚伸出手就直接往前去了一些,握住林昭的手把人拉起来,“林昭,占了我便宜,是要负责的。”   负责?负什么责。林昭翻了个白眼,倒是没有挣脱开。   “楼兰早就消失了,居然还能被你找到,不枉你不要命的跑到这鬼地方来。”林昭拿着剑,弯腰去把两只水袋捡起来,“这点水够吗?”   “只是带你去看看,这地方下回来不一定找得到,来了好歹去看一眼,再不回去,我看公孙也真要以为我死了。”   顾知安望向远处,脸上不见半点被困了十天的样子,反倒是有一种很享受,让林昭讶异之余又觉得这才是顾知安。   不论遇上什么困境,总是这副自信满满的样子。   盯着林昭,顾知安一笑,“看什么?”   “看你的脸皮多厚。”   “还行。”   两人也不敢在这里多停留,趁着还没起风,刚好可以赶路,而且这天气去找顾知安之前落脚的地方。尽早找到被埋在这里的古城,也能早一些离开这片沙漠。   再不回去,恐怕回去后局势就不能控制了。   顾知安不着急,可林昭来了,他也是时候出去会一会公孙也,这盘棋,非得要他来下。若是他再不回去,事态的发展就要脱离掌控,和公孙也这盘棋还没下完,他可不能提前退出。   何况依着现在的情况,两人接着在沙漠里行走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天快黑了,再不找一个地方休息,恐怕不行。”不生火的话,根本挡不住夜里的寒气,会冻死在这里。   顾知安皱起眉,“应该快到了。”   林昭点头,看一眼顾知安的神情,一直想问的话,看来这个时候没机会问,得再等等。   日头完全隐入沙丘,顾知安和林昭终于回到了这些天来顾知安落脚的地方,一个小小的湖,可湖水清澈,而且周遭的植物显然有了水源生长得不错,在这片黄沙里,显得生机勃勃。   顾知安让林昭先休息,自己去旁边捡了柴过来,很快把火生起来。   “顾知安。”   “恩?”   “你没死,太好了。”林昭坐在火堆旁,看着顾知安,眼神坚定,“来之前我在想,你死了,我回秦国也活不了,干脆和你一块死在这里,沙暴来的时候,我想可能你真的死了,所以我才会遇上沙暴,也是一起死了。”   顾知安看着林昭,嘴角的笑意一点点扩大,但并没有打算开口。他想听林昭说话,想听林昭说这些话。   一个人在沙漠里独自走了十天,这十天大概是顾知安这一辈子里,最难熬的十天。没有人说话,想象不到的酷热还有随时随地会出现的野兽,沙漠里的狼,比外面的还要凶狠,夜里悄无声息的出现在附近,就等着一口咬断你的脖子。   林昭低着头,“刚才被埋在沙里,听到你说话的声音,我才明白,两个人都活着比两个人都死了,好得多。”   “我不会有事的。”顾知安声音难得的温柔,“林昭,我不会死。”   话音落下后,跟着来的是沉默。   柴火烧得噼里啪啦作响,旁边的蜥蜴不时探出头看着他们,偶尔还从眼前窜过去,像是在打量他们。   “你和宫七交手,你怎么看?”   “你见着他了?”   “来不及去,我也没露面,公孙也知道的时候,应该是赫连假扮的我。”林昭摇头,“宫七居然投奔了公孙也,看来公孙也这些年来招兵买马,暗中做了不少手脚。”   顾知安盯着火堆,“能从宫七手里保住这条命,还真不容易。”   从到西凉的那天,顾知安就在盘算什么时候能去月牙泉附近打探,因为他来时记下了羊皮卷上的地形,碰巧就是西凉的月牙泉。月牙泉因形似月牙得名,既然到了这里,那何不去打探。   更何况公孙也在西凉待着,也不全然是因为在西凉高官厚禄,更是因为有关于藏宝图和宝藏,不仅只有一张图,更有无数的传说。公孙也的本事,打听到在西凉也不足为奇,只是这东西绝对不能落入公孙也之手。   不过没想到,宫七一直盯着他。   他子时从行馆出来,才到月牙泉附近,就发现有人在跟踪他,而且他还不知道究竟是从什么地方跟上的。不敢掉以轻心,几个掠身直接掠过水面,刚想甩掉后面跟着的人就感到掌风袭来,眉头一紧,侧身避开。   转身见到宫七站在那儿,还是那天见着的门房打扮,没有露出真面目。   不过有这身手还替公孙也卖命的,不会再有第二个了。   “晚辈有幸和前辈交手,荣幸之至,不过——背后偷袭,可不像是大家风范。”顾知安站在树梢,暗云内劲,“不过——”   话音未落,只见一道寒光闪过,顾知安瞳孔一缩,往后退开三丈,不敢轻敌——好强的内劲,这凌厉的刀锋,被刮到就能去一层皮。   宫七并不给顾知安躲闪的机会,下手招招狠戾,一招一式逼着要害去。顾知安只得被迫出手,拔剑出鞘,对上宫七也只能仗着轻功不错躲开杀招,再借力还力化解掉刀劲。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顾知安自觉不是对手,只得转身躲进沙漠,将计就计,让公孙也被他算计一回。 第二十二章   顾知安从宫七手下脱身,转身就进了沙漠。进了沙漠,他并非没有办法再回客栈,只是心里惦记着这地方,索性冒险又自恃本事过人,才这样大胆。   谁知道才在沙漠里待了三天,顾知安就想可能是真的要命丧黄沙,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老天爷厚爱,竟然在他渴得要命的时候找到了一片绿洲。   听闻了顾知安这些天来的经历,林昭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   真不知道顾知安的脑子里成日在想什么,居然会为了一个不是一定能找到的地方就豁出了性命只身犯险。   “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要不是那张图上画了这地方,你给我一千两黄金,我也不来。”顾知安坐在那,手里还拿着正在烤的鱼。这湖也不知道是好命还是真的和这片沙漠一样的岁数,竟然还有鱼。   翻了个面,瞥一眼林昭,见林昭脸上神色,知道他肯定是在想羊皮卷和西凉的关系,又和陇西李氏有什么关系。   这其中的关系,连他父王都未必说得明白,光凭着在这里想,又怎么能梳理清楚。   “别想了,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的事何苦为难自己。”顾知安不在乎道:“你何时见我为了这些俗事折腾自己,改日带你回洛阳,咱们再进北邙山里转转,免得你整日在京城闷着,更换了个人似的。”   林昭诧异,不由一笑,“京城自有京城的好处,你何必处处抱怨。”   “我娘死在京城,你说我该对京城抱有什么样的期待?”顾知安不答反问,冷哼一声,“若非老头子有命,这秦国的天下谁爱守谁去守,真要惹急了我,我可不管不顾,直接躲进北邙山,谁也找不到,任他外面打得山河破碎、血流成河也和我无关。”   这话是在说给他听的,林昭明白。   但这天下,他不能不管。   正低头回想今天遇上顾知安后的事情,林昭觉得他有些糊涂,不、不是有一点糊涂是很糊涂,怎么让顾知安的脸给忽悠了。   他们不会一辈子都待在大漠的。   “吃东西。”顾知安凑到林昭身边,直接把鱼放在林昭眼前,“经历了这几日你还不明白,其余事情都不及命重要,不过在能保住命的前提下,某些东西,不能丢也不能忘。”   人活着,总不能什么都不做,更不能什么都做,总得有点原则。   顾知安从不会勉强自己做不愿意做的事情,只是偶尔会觉得,其实他想做的事情并不多,当然能让他不愿意去做的事情也不多。   “顾知安——”   “不能后悔。”顾知安不去看林昭的眼睛,有些别扭又霸道的打断林昭的话,“回了京城,你和我还是从前一样,不过——”   林昭抬头,嘴角沾了一点东西,“不过怎么?”   恰好抬头看他的顾知安眼睛直直盯着那小片东西,眨了下眼睛,扬起一个笑容慢慢逼近,看着林昭脸上的错愕,稍一偏头,舔了下就退开回到刚才的位置坐着,“这鱼,比前几天好吃多了。”   这算是调〡戏吗?林昭无奈摇头,觉得顾知安很幼稚。   “早些睡,明天一早过去,如果不迷路的话,应该能在明天一早离开沙漠。”顾知安收起玩笑之色,添了根大柴架着,免得火半夜灭了。   正在收拾的林昭闻言,迟疑了下才点头。   第二天一早,顾知安和林昭就拿着灌满水的两个水袋离开了湖边,往顾知安发现的古城遗址去。既然羊皮卷上画了这地方,那一定不是巧合,说明宝藏的确是在西凉,更有可能在南沙漠这个消失的古城里。   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两人盯着烈日来到顾知安发现的遗址时,林昭让眼前的一幕惊住。   太奇妙了。   “果然,我没有猜错。”顾知安一脸自信,“那天我来的时候,这里还只露出一角,现在已经被那阵沙暴吹去了上面的黄沙,露出真面目。”   震撼,眼前的古城,即使被风沙侵蚀,可一座建在大漠里的城镇消失数百年后忽然出现,还是在一片沙暴过后,意外的露出真面目。   往前走了一步,林昭侧首看着顾知安,“天下果然还没有你去不得的地方。”   “早和你说了,我想去的,那就不可能去不了。”顾知安负手而立,一身蓝袍尽管沾了沙粒,可遥遥望去,一身气度,不容忽视。   林昭失笑,转过头,“顾知安,放心,我进来的时候就没有打算后悔。”   “啧,这枚定心丸来得巧,我还在想,要是你后悔了,干脆直接把你打晕带回湖边,咱们俩就在这里过一辈子好了。”顾知安扭头对着林昭咧嘴一笑,眼里盛满笑意,一副得意的样子,“幸好你没给我出手的机会,否则你必定是要被打晕的。”   对顾知安这种近乎无赖的话,林昭是半点法子没有,只能闭嘴不言,免得又惹得顾知安不知时候什么疯话出来。   顾知安的脸皮,他是信任的。   “放心,打晕了,舍不得。”顾知安忽然放轻了声音,“这里也曾是一个富饶的地方,只是可惜,世上万物不可能长盛不衰,盛极一时,必要衰败。”   盛极必衰,许是这个亘古不变的道理。   林昭懂,顾知安也懂。   今日秦国能有如今的昌盛,靠的是秦国的官吏,更是祖上打下的根基,但再过数百年,朝代更迭,秦国必定会隐入历史中,成了竹简上的记载。   “回去?”   “恩,回去。”顾知安点头,忽然盯着林昭改了口,“回家才是。”   林昭觉得今天的风沙有点大,迷了眼睛。   不过这个念头只维持了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林昭坐在一块风化的岩石上,抱着剑,愤懑盯着林昭,“顾知安,你该不会是不认路,是个路痴吧?我们已经在这里绕了一个时辰!”   被林昭几句话堵得哑口无言,顾知安摸了摸鼻尖,拿着剑转了一圈,蹙眉道:“怎么哪哪都一样,连蜥蜴都长得一样。”   还以为顾知安转了一圈能想出办法,谁知道竟然还怪起了蜥蜴。林昭闭上眼,忍着涌上来的怒意——惟顾知安和小人难养也。   不和幼稚鬼计较。   作者有话要说:   木有评论嘛 第二十三章   迷路。   林昭在这一刻前从未想过顾知安也有这么不靠谱的时候,居然迷路,而且还嘴硬不承认自己迷路的事实。   顶着烈日,在沙漠里走了半日是什么下场,大概就是他们现在举目望去,没有一个能躲避头顶烈日的去处,更别说能见着什么方向指引,能找到离开这里的法子。   “还有多少水?”   “还剩一袋。”   只剩下一袋水了,如果明早天亮前再找不到回去的路,两个人也就必须回到之前的绿洲,否则一定会渴死在沙漠里。   顾知安眉头紧皱,看向林昭,见他双唇干裂,额头上还在不停的出汗,身上衣服被汗浸湿了一片。不行,必须要找到出路,再不出路,真会死在这里。   年纪轻轻的,他还不想和林昭丧命于此。   “等一下,你听,是不是有驼铃声?”顾知安忽然抬手,眼里一下闪过希冀,“驼铃声,你听。”   大漠里出现驼铃声,那就说明有骆驼。人迷失在沙漠里的时候,骆驼是最好的向导,跟着骆驼,一定能离开。   林昭心里的希望一点点扩大,连呼吸都变得很轻,竖着耳朵仔细听得周遭的动静。驼铃声一点点的变得清晰,林昭和顾知安对视一眼,同时笑了。   果真是驼铃声,当真是驼铃声!   不远的沙丘慢慢地露出一个身影,一只骆驼站在那儿,晃了晃脖子,竟是扭头看向他们这边,发出了叫声。   “是老伙计!”林昭站起来,拍了一下顾知安肩膀,“这是跟着我一块进来的那只骆驼!顾知安,咱们这回,真的命大。”   这可是安买提大叔手下最机灵而且经验最丰富的骆驼,安买提叫它‘老伙计’,不单是因为年纪大,更是因为带着它走过了不少大漠,还几次都因为它脱险。   两人有了老伙计带路,自然能找到出去的路。   顾知安笑笑,看着林昭跑过去的背影,回头看了一眼刚才来时的地方,一望无际的黄沙,不知道多少旅人曾丧命于此,更别提着黄沙下埋着的那些不为人知的东西。   或许日后还有机会再来。   “马蹄声,不对劲。”顾知安皱眉,一手已经拔剑出鞘,眼神犀利盯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另一手给林昭打了个手势。   情势不对,立刻牵扯骆驼先撤,这骆驼可不能丢,丢了,两人就别想从这里出去了。   林昭点头,往后面撤了一些,轻轻拍着骆驼脖子安抚,“嘘,别怕,不会有事的,待会儿跟着我。”   谁知还未等到两人出手,顾知安就收了剑,竟是站在那里大笑起来,“我说是谁,这回可算是知道了,隔着一丈都能闻着你身上的味道。”   闻言林昭一怔,随即反应过来,难得不雅翻了个白眼。   虚惊一场。   马蹄声传至耳边,一群人从沙丘后策马而来,马蹄踏过黄沙飞扬。为首的女子一身红衣,手持一把大刀,一脸凶狠,见着顾知安在那儿笑,二话不说直接从马背上一跃而起,朝顾知安飞来。   若不是手里拎着一把大刀,真要以为是姐弟情深了。   林昭往后又退开了些,免得伤及自己。   顾知安倒是不怕,站在那儿还张开手,一脸笑意看着顾知妍。其余人倒吸一口凉气,这情况,一刀劈下去,人就成两半了。   “该死的,幸好你没死,你死了,姑奶奶追到地府也得把你给带回来!”顾知妍手中长刀不知何时被丢在了旁边,抱着顾知安狠狠道:“你这臭小子,真以为藩阳王府没了你便不行,我也能撑得起!”   “是,郡主是巾帼不让须眉。”   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顾知安知道她是心疼自己,更担心自己,否则便不会领着一百铁骑卫冒险进来寻他。   见着林昭是,顾知安想,两个人一道,死了也无憾。这刻看着顾知妍才知道,他还不能死,他若死了,世上总该有那么些他在乎的人得替他伤心难过了。   “还不起来?他们可在看笑话了。”   “谁敢多嘴,让他去山里挖土去!”顾知安怒道:“臭小子,天生这性格,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娘在地下,怕是都会让你给气得再死一回。”   “娘要是知道你这样咒她,夜里肯定会去你梦里说你不像个女儿家。”   骑在马上的三十六适时出声提醒,“小王爷,郡主,林公子,咱们该回去了,再迟些,天黑前怕是回不去。”   闻言顾知安眼神一凛,杀意一闪而过,“恩。”   回头看向林昭,“走了。”   林昭点头,又冲着顾知妍点了点头,翻身上了骆驼,“你们骑马,我带着骆驼就好了,待会儿还得还给安买提大叔。”   盯着林昭看了会儿,顾知妍弯腰捡起长刀,翻身上马,“你们俩也真命大,不仅能遇上,还能有骆驼带路,可见地府都不愿意收你们。”   “郡主说笑。”   顾知安不再多言,上马后一扬马鞭策马冲在最前面朝着酒泉城去。三十六见状,一声令下,喝了声,其余众人不敢停留,纷纷跟上。   唯独留下林昭在后面慢悠悠的,一点不着急。   居然顾知安平安无事,那他也该退回原本的位置,至少,有的事情不该他出头,该是顾知安去办。   “属下办事不利,让小王爷受苦多日,请小王爷、郡主惩罚!属下甘愿受罚!”淳风、十四跪下,低着头,不敢看刚换了衣服的顾知安。   顾知安坐在桌旁,端着茶喝了一口,“正阳有消息了吗?”   “没有。”   “找到正阳,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死了,那你们俩自己回京后去领罚,活着,带上他你们三一块去领罚。”顾知安声音不带半点感情,扫一眼淳风,“绿袖此刻在何处?可有审出什么?”   边上站着的赫连云台见淳风和十四,摇了摇头回答,“绿袖交给我来审问,是个训练有素的探子,问不出什么,不过问不出才是问题所在。”   顾知安看向身边的顾知妍笑问,“你想不想去会会?绿袖可是一个美人,否则正阳也不会被她骗了还心甘情愿。”   “啧,那我替你走一趟,事后你可欠我一个人情。”   “行。”   得到顾知安的承诺,顾知妍起身朝外走,门关上时,裙摆从中间滑出,只留下一道红色的影子。 第二十四章   戌时一刻,月牙馆内热闹非凡,在大堂中间平日摆放桌椅的位置竟是腾出来布置了一个舞台,请来的舞女身姿摇曳,眼神勾人。   不少住在店里的客人站在二楼俯视着下面的声色酒池,一波高过一波的叫好声,两条街外都能听到。   顾知安倚着栏杆眉间带笑盯着下面的人,倒不是轻视,只是觉得有些意思。在中原,可没有这样的风情能见识,客栈内哪有请舞女来跳舞的,更别说这异域风情的舞姿,在卿雪楼里那也是千金才能得见。   “有看中的?”   一道声音从后面传来,顾知安轻笑一声,没回头,只是应了话,“还以为你吓破胆,打算做个缩头乌龟,不敢来见我。”   从他们回来到现在,林昭在这一刻前,并未出现过。   话中意思林昭要是不明白,那也不是林昭了。林昭失笑,走到顾知安旁边学着他的样子也倚着栏杆看下面的热闹,“缩头乌龟不敢做,不过我听赫连说了,知妍可是说你的命比千年王八还要长。”   “啧,你这挑拨离间,生怕我和她不打起来?”顾知安挑眉,偏过头看着林昭。   有的时候,他看不懂林昭,就像是林昭看不懂他一样。   不要命的辅佐嬴烙,到底为了什么?难道是先帝用了什么手段要挟林昭?不像。先帝都死了好些年了,这么长时间,凭着林昭的聪明,总不至于还有把柄捏在皇室手中,更别说林昭这样子也不像被要挟。   待嬴烙,有时让他都不禁吃味。   哪有这么好的。   “绿袖招了?”   “死了。”   林昭一怔,盯着顾知安的脸看了半晌,终是只有一声叹息。人命,重与轻,在不同人心里是不同的。   顾知安仿佛没听到林昭的轻叹,“明天我会去见李恂,李恂已经派人来了,看来,西凉皇室比我们想的要有趣得多,也不知道,另一位王子殿下是不是还把希望放在公孙也身上,是的话,也太目光短浅了些。”   李简倒也不是蠢货,只是想借助公孙也的势力达到自己的目的,等他登基后把公孙扳倒。   想法很好,可惜,小瞧了公孙也的能耐。   不待他讲公孙也扳倒,公孙也就会直接起兵将西凉收入囊中,再改朝换代,那不就是白白得了天下。   “李简小看了别人,高看了自己。”林昭说了一句,“赫连和三十六去城外了?”   “怎么,还想着怎么算计我那一千人呢?别了,你看我们交情不浅,你怎么还替那小皇帝算计我呢。”顾知安终于转身,背靠着栏杆,两手抱在胸前一脸有趣的打量林昭,“你心里,到底装着什么事。”   林昭避开顾知安的眼神,“那你想我如何做?顾知安,天下事情并非都如同你那样的,你是你,我是我,你我注定不一样,你不能让我和你一样处事。”   人和人不同,所以你不能要求每个人都一样。   平时总觉得顾知安处事太大刀阔斧,又雷厉风行,处处不让人,如今再看,顾知安只是在逼他罢了,对待别人不是挺有一套的。   “到底还是你这句话,你一直忍着。”   顾知安冷哼一声,转过身往房间走。他心里有气,气林昭的不坦白,更气林昭瞒着他事情。从前这层窗户纸没捅破前,他待林昭已经很是坦白,至少,拿到羊皮卷时,他没隐瞒,再说,林昭防着他做什么。   秦国要起内乱,必然不会是他藩阳王府。   “顾知安。”   林昭跟进门,叫住顾知安。眼睛死死盯着顾知安的背影,不知怎么,居然紧张起来,看到他转过身时,松了口气。   还好,没真生气。   反手将门拴上,朝前走了两步,“说真的,面临生死抉择的时候,我是想着和你一块死了,和活着了,反倒是想避开你,你不喜欢有人骗你,可我注定要瞒着你很多事,顾知安,你还是不介意?”   顾知安眼神变了变,眼中渐渐被笑意覆盖。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会和你搅和在一起,三年前去洛阳时,我就想着,盯着你,不能让藩阳王府成秦国的威胁,到了今日,我却明白了,为何藩阳王府建在北邙山下,只是因为那数万英魂就是藩阳王府对秦国的忠。”   所以,藩阳王府怎么会反。   三年前,他初到洛阳,顾知安就领着十万大军大败陈国,让苟延残喘的陈国再无机会重生。从陈国回洛阳不足半年,又领兵前去北部,镇压边境骚乱,将叛党悉数剿灭,大获全胜。   三个月前,顾知安去抚州,和中州王谈判,平了削藩之乱。   林昭又靠近了一些,盯着顾知安,“我知你心中所想,等到时机成熟,我自会告诉你真相,但不是现在。”   “还有呢?”   “喂,别得寸进尺。”林昭皱眉,盯着顾知安,觉得这个人的脸皮快有城墙那么厚,怎么还顺杆爬了。   见林昭恼怒,顾知安朗声笑起来,“有你今日所言,我忽然怀疑,这是不是你想出来让我替你卖命的法子。”   “你——!”   林昭额角青筋冒起,觉得顾知安这个人不仅脸皮厚,还很无赖。顾知安眨了眨眼,双唇嗫嚅着说了什么,林昭只觉得顾知安气息越发强势侵入,只得闭上眼往后才退了一步,腰上一重,被人禁锢在双臂间。   真不能给顾知安好脸色。   ‘叩叩——’   “小王爷,楼下有一个沈世子,说是来找你的。”门外响起十四的声音。   林昭一惊,慌忙推开顾知安,剜他一眼,“我先回房,你自己安排其余事情,不过绿袖既然死了,那公孙也那边怕是也要有所行动,他和李简联手对付李恂,不简单。”   西凉皇室的争夺,竟是成了公孙也和顾知安的博弈,倒也有趣。   被推开的顾知安抿了抿唇角,一脸餍足,见林昭的脸色,迅速收敛,“放心,公孙也选了李简,注定他要输。”   “我可是提醒你了,别到时候满盘皆输怪我没提醒你。”林昭说完,打开门正要抬脚出去,见十四盯着他,面上闪过一抹不自在,点了下头,“他在里面。”   “林公子慢走。”   十四奇怪的皱了眉头——难道他今天看上去比较奇怪,怎么林公子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 第二十五章   他也来了,看来还不算是为色所迷,忘了本来的身份。   不过用忘忧绊住他这些日子,也不算吃亏。顾知安坐在桌旁,指尖轻敲桌面,想到沈月枫追来西凉的事情,不免觉得有趣。   还以为避开了京城的热闹,谁曾想热闹自己跟上来了。   “沈世子,小王爷就在里面。”   “你们这些人倒是对他忠心耿耿,也不知道小皇帝知道了,作何感想。”沈月枫一边走来还不忘挤兑一番。   顾知安闻言勾起唇角笑了笑,不怎么在意。他的手下,不对他忠心耿耿难道要去给嬴烙表忠心吗?那可使不得,正要那样,他也该好好清算自己身边的人,看看是否有被嬴烙收买人心的。   抬眼看沈月枫再对面坐下,顾知安挑眉,“怎么,渭城留不住你这尊佛爷,倒是想来西凉这历练历练?”   “少来这套,你这人,一句话十个字有七个字都不能当真。”沈月枫收拢扇子,上下打量一番,看顾知安全须全尾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你居然还能活着,我老远就听说了,小王爷要葬身沙海了。”   “啧,谁这么盼着我死?不过看你不远千里而来只为了证实这消息,肯定不是你了。”顾知安失笑,翻杯倒了一杯茶推过去,“你来这里做什么,你要寻那东西,留在渭城不是正好,我不在,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   提到这事,沈月枫脸色一变,狠狠瞪一眼顾知安,“你这么狡猾,还能把东西留在渭城?我找着了怕也是假的。”   顾知安忍不住笑,“看来世子还是有自知之明。”   “你怎么好端端跑去大漠里,还闹失踪?该不会是和西凉闹翻了,被人追杀直接追到了沙漠里,误闯沙漠。”沈月枫说完,看顾知安的脸色,又接着道:“可是你这人也不像是这种人。”   闻言顾知安敛去笑意,低头把玩着手里的杯子。真不知道该说沈月枫聪明还是反被聪明误,猜着了一大半,可全都往另一个方向去。也不知道沈不宁是怎么教他的,沈月枫这种性子,倒是比他像个世家子。   抬眼看着他,翻杯倒了杯茶推到他面前,“中州王当年也算得一代豪杰,怎么偏生出你这么个天真的,难道他没告诉你,西凉这儿住了个什么人物。”   沈月枫素日最讨厌别人拿他和沈不宁比较,可这话从顾知安嘴里说出来,偏偏反驳不了,只好再剜了一眼顾知安,“什么人物?可别是什么阿猫阿狗的都拿来充数。”   阿猫阿狗?顾知安哭笑不得,又觉得暗爽。不知道公孙也知道沈月枫这么评价他,会怎么想。   “你笑什么!”沈月枫恼道:“怎么净摊上你们这些人,个个心思比海深,每日不知琢磨什么,好好活着不好?”   “那你来西凉不也是不想好好活着,否则在抚州做你的世子不好?”顾知安回了一句,“谁也别想摘出去,既然进来了,那不妨我告诉你,在西凉这位人物是谁,你可知道你父王的一条腿是被谁给打瘸的?”   沈月枫脸色一变,捏紧了手里的扇子。   沈不宁有一个忌讳,那就是不能在他面前说他的腿,尽管走得慢看不出来,可是右腿的确是瘸了,被人打在了膝盖上,尽管接骨保住了腿,可还是短了一截,走得快就能看出不正常。   从前有个不长眼的背后说了句瘸子,让沈不宁打断腿扔到山里喂了野兽。   “公孙家,算下来,还活着的就是公孙也。”沈月枫看着顾知安,“原来你是为了公孙家的人来的,难怪被逼得进了沙漠,公孙也可不是个好算计的。”   “还以为世子当真什么都不知道,原来也是知道那么一点。”   “别瞧不起人。”   顾知安挑眉,站起来往外走,“那你又对公孙也近年作为了解多少,不是知道这么个人就算了解,西凉皇室内部变动你知道多少?沈月枫,你要是想看热闹,乖乖站在一边看,要想搅浑水,我劝你早点回抚州。”   “顾知安!”   门外一直等着的十四愣住,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往旁边看了眼,发现林昭站在那儿,忙收回视线。看着门也不是,看林昭那儿更不是,罢了罢了,看地上总行了。   十四刚低头,就听门打开的声音,抬头看去,见顾知安走了出来,立刻正色,“小王爷这个时候还要出去?”   “顾知妍呢?”   “郡主在——”   话还没说完,顾知妍的声音就传来。   “没大没小,没规没矩,怎么,你这个小王爷什么时候连礼数都不知道了,你倒是好,跑到这里来逍遥,有人作陪,我在行馆那边收拾残局,好好一个美人偏偏服毒自尽,还是在我面前,闹得行馆人知道。”   下面人声鼎沸,顾知妍风风火火走上来,周围的人视线不由自主被吸引,见她柳眉生威、唇如蔻丹,不免多看几眼。   有几个看着衣着不俗的公子哥蠢蠢欲动,好似要上前来搭讪。谁知刚站起来,就见面前佳人径直走到一锦衣公子面前,丝毫不避嫌的挽着他胳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这回你可欠了我一个大人情,往后你怕是还不起。”顾知妍挑起眉梢,有意无意看了一眼林昭,“我看中了谁,要嫁给他,你是不是都帮我?”   “是。”   “那林昭呢?”   “他不行。”   顾知妍脸色一变,怒道:“可要是我偏偏看中他呢?”   刚走出来的沈月枫一怔,看着顾知妍,又看了一眼林昭,见林昭站在那儿,一脸看戏的神情——顾知妍看上林昭了?   “这个事,我做不了主,谁我都能帮你抢来,唯独他,我可打不过。”顾知安拨开顾知妍的手,见顾知妍脸上怒意,伸手搂着她往下走,“你看上他做什么,我不比他好看?我陪着你出去逛一圈,保证你赚了面子。”   “不要脸。”   顾知妍笑骂一句,朝后挥了挥手,“愣着做什么,大老远的到了西凉,待在客栈,太浪费了。”   沈月枫正在心里认同顾知妍那句‘不要脸’,还来不及作别想,就听顾知妍叫他们一块跟着出去逛街。   逛街?三个大男人陪着一个女人逛街。   结果是什么,可想而知。 第二十六章   夜里的西凉一样热闹,比起白日里,更有一种不一样的风情,有些‘放肆’的热情。似乎每个人都能歌善舞,热情却不轻佻,奔放却自持。   四个人走在街头,顾知妍挽着顾知安的胳膊,见周遭姑娘投来的眼光,忍不住放肆一笑,“得了,还真是你说的那样,挽着你出门走一圈,的确是赚足了面子。”   “早说了,我不赖。”   “可惜了,你是我弟弟。”顾知妍笑了笑,随后往后看了一眼,林昭和沈月枫跟在后面,两人对于逛街是兴致缺缺,可惜不得不舍命陪美人。   顾知妍觉得,她应该在渭城这样做,那样的话,全渭城的待嫁千金们可都要羡慕死了她,平日里懒得和她们计较,让她们羡慕一下也好,免得一个个嘴上不留德,说她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亲昵的靠着顾知安胳膊,顾知妍低声道:“你这小子,怎么和爹一个德行,素日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天王老子也不怕,可偏偏生了一副忠肝义胆,他嬴氏何德何能,让你们替他守江山。”   嬴氏哪来的本事让顾家替他们卖命。   守江山?这江山,从来不是谁可以守住的,能守得一时,怎么可能守得住一世。   “不会有事的,至少我还得活到你出嫁的那天,我得看着你凤冠霞帔、八抬大轿的风光出嫁才行,否则我在地下也不会瞑目。”顾知安侧过脸看着顾知妍。   其实姐弟俩不像,因为他们不是一母所出,顾知安是侧室生的,而顾知妍是真正的王妃所出,外界只知道顾知安和顾知妍一样叫已故的王妃作娘,可谁还记得那个死在生产夜的柔弱女子。   顾知安生得像母亲,顾知妍也长得像王妃,两人尽管是姐弟,可模样却只有三分相似,脾气嘛,十足十的一样。   “那恐怕得等你到入了地府。”   跟在最后的林昭看着顾知妍的背影,忽然觉得扎眼——两人若不是姐弟,那倒是真的天作之合,生来就是一对。   有些时候,顾知安对顾知妍的容忍和体贴,连他都觉得太过了。   “他们俩什么毛病,这姐弟俩经常这样?那就难怪这位郡主至今还找不到婆家,一直没定下婚事。”沈月枫轻摇扇面,稍偏过头问林昭,“你们不是很熟吗?怎么,我还以为你会是藩阳王府的女婿。”   “出身普通,不敢高攀。”   “啧,你如今是小皇帝的老师,谁敢说你出身普通,看小皇帝待你也是不错,加官进爵指日可待,你年纪轻轻能坐到这个位置,多少人一辈子也盼不来。”沈月枫倒不是嘲讽,只是觉得林昭太过自谦。   眼珠一转,忽然想到一种可能。该不会是林昭看不上这位郡主吧?这怎么可能,这位郡主要说样貌,艳压群芳不成问题,就说忘忧也比不得顾知妍,再说家世品学,都是上乘,唯一让人难以招架的,就是脾气。   动不动提刀,哪家受得了。   “这话我听了倒不至于计较,皇上听了,怕不会这么认为。”林昭停下脚步看一眼沈月枫,“世子说话,当是谨慎一些。”   说完这话,看着前面走远的两人,跟了上去,留下沉月枫一个人坐在那儿。   “都跟你们似的,活得累不累!”沈月枫喊了一句,自觉没趣,又不知道去哪儿逛,硬着头皮跟上。   林昭才刚走到两人身边,顾知妍转头看着他,“你们俩也真慢,两个大男人还能有悄悄话说吗?走走走,我听那边热闹,好像是有表演,我们也去凑个热闹,文的武的,咱们都有人能上。”   闻言顾知安下意识觉得不妙,抽回胳膊,“我突然想起——”   “别突然想起什么,你想安排的事,我都安排了,你得,只管做一件事,陪着我在街上好好逛逛。”顾知妍抿唇一笑,脸上难得露出天真任性的神情,“难道你连这个事也要拒绝我?”   边上林昭忍不住笑,上前一步,“既然郡主想去,我们陪着就是,正好无事,不看看热闹倒是白走一遭。”   顾知妍盯着林昭看了会儿,眼珠一转,视线转到顾知安身上,“还是林昭体贴,你该学学他,否则咱们王府断后了,父王得和你没完。”   “姐姐说得是。”顾知安无奈摇头,转身看向那边走来的沈月枫,看他一脸郁结,一猜就知道是林昭给他气受。   林昭自然体贴入微,但要让人难受也是半点不让须眉。   看一眼林昭,“你又说了什么让这位世子爷心里难受,该不会是说忘忧和他没有结果?按理说,他不会因为这个生气,那就是你说他天真?之前我说了,他气得差点把手里的玉骨扇掰断。”   “只是让世子往后说话,当心隔墙有耳。”林昭笑着迎视顾知安的眼神,见他眼底笑意,觉得这个人真喜欢捉弄人,也不知道捉弄人到底是多有趣。   沈月枫走上前来,抬起手用力收拢扇面,“不是看热闹吗?你们俩在这眉来眼去怎么回事,难不成还有这种比赛?”   眉来眼去?   顾知妍眼神一凛,杀意飞快闪过,迅速恢复眉目含笑的模样,走到顾知安身边,“走了,你看世子和林昭都说了,该陪着我去看看热闹,少数服从多数,由不得你,至于行馆的事,我让赫连回来了,命淳风去接他的事,放心。”   赫连云台办事比淳风更谨慎些,行馆的事情交给他处理比较妥当,至于淳风,的确该好好反省,到底怎么带的队,居然让正阳中了一个女人最简单的手段,为色所迷,自寻死路。   看热闹?   有的热闹可是看不得,看了就得出事的。顾知安看顾知妍一脸固执,有些不解,但顾知妍的话是一点没错。   来了这里如果不在酒泉城里好好逛逛,到是白来一趟。   也就只有今晚的悠闲,明日他去见李恂后,西凉的天,要变了。   念及此,顾知安笑着点头,“行,陪你去看热闹,待会儿要不要再陪你逛逛这里的夜市,说是又很热闹,而且有不少当地美食。”   “你都开口了,我哪有拒绝的道理。”顾知妍满足一笑,拉着顾知安人群里走。   林昭看着两人的背影,有一瞬间,他觉得捕捉到了什么。可转瞬即逝,他还来不及抓住,就从手中溜走。   到底是什么,能让他心里这么不安。 第二十七章   人群中搭着一个成人膝盖高的舞台,似乎有一支杂技团在表演,精彩得不得了,下面围着的人个个叫好。台上的人演得尽兴,台下的人看得高兴,有钱的打赏了不少,没钱的,卖力叫好。   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节日,街头居然这么热闹。   林昭正盯着台上的伶人看,被后面的人挤得也不知道挤到了什么地方,抬眼看了一圈没发现顾知安的身影,也不见顾知妍的身影,心里稍稍失落。   不等林昭压下这股失落,手腕一紧,来不及回头去看是谁,熟悉的气息靠近,便被一股力道拉着绕到人群外。   “要说你呆,明明算计我的时候比谁都要活络,说你不呆,偏偏在这件事情上比谁都呆。”   林昭一怔,盯着眼前的人,“你——说什么?”   “算了,谁让我看上谁不好偏偏看上你。”顾知安回过头,见林昭眼里笑意,松了手,轻摇手里不知道哪里弄来的扇子,“那里人太多,不如跟着我一块去河边走走,清净些。”   凑热闹这种事,顾知安不拒绝不代表他喜欢。   林昭却一下停在那里,人群的热闹全在他身后,就他长身玉立,“顾知安,我还以为你会喜欢那边的热闹,毕竟和我在一处,你总觉得乏味。”   “热闹的确是让人觉得还活着,可活着如果仅仅是为了活着,那未免太为难自己。”顾知安挑眉一笑,“怎么?看你这样子,像是——”   顾知安的话没说完,就听得天边炸开了一朵绚烂的焰火,照亮了夜空,也遮住了林昭刚才说话的声音。只看到林昭嘴唇动了动,顾知安脸上笑意更深。   转身朝着河边走,不回头去看那人跟上没有。顾知安想,要是这个时候还在考验林昭的心思那就真冤枉两人相交十数年。   林昭这人,怎么可能会不跟上。   河边可要比那边清净许多,三三两两的青年男子坐在一起吟诗作对,要么喝酒闲谈,还能看到衣着清凉的姑娘蹲在河边闭着眼许愿,水里是一盏莲灯,模样精致,一看就是出自手艺精巧的人。   “要不你也去放一盏灯?”   “可是我不知能许什么愿,从小到大,从未许过愿。”林昭摇头,倒是不把顾知安拿这事打趣自己做回事,认真答道:“何况,要是真能实现的话,那天下的河里都要多出不知多少盏灯了。”   瞳孔一震,盯着林昭,顾知安忽然从旁边的老伯手里买了一盏灯,撩起衣摆蹲在那里,抬头看向林昭,“图的是个心安,倒也不见得真要灵验,随便……说点什么也好。”   随便说点什么?林昭愣住。他连随便说都做不到,活到二十一岁,如顾知安想的那样,他能面不改色的每天都在演戏,也能在最快的时间里算计别人,什么事都能做到,唯独‘随便’二字做不到。   一向镇定的林昭站着,发现四周有人在看他们,难得露出一丝窘迫,眉头一紧,随口道:“那就国泰民安。”   国泰民安?顾知安一怔,笑了起来,轻轻一推看着莲灯随水而下,“的确是个好愿望,能实现的。”   “啊?”林昭回过神,发现自己被顾知安拉着已经离开了刚才的河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众多河灯里,竟是分辨不出刚才自己放的是哪一盏。   略微失望的回过头,早就说了这不过是玩闹,哪能当真。自己都分辨不出,还指望着老天爷能分得出吗?   顾知安不揭穿他的心思,松开手轻摇着扇子,阵阵微风吹来,正好解了热意。   “回去吧。”   “恩?”   林昭看顾知安一脸不解,笑道:“郡主该生气了,再是被人冲散的,我们俩一块回去也太明显,显得欲盖弥彰不说,还得惹她生气。”   闻言顾知安失笑,“你这是在吃味?可她喜欢你不是?之前总是嫌你和我在一块的时间太长了,不过你既然被我看上了,事事我都能让着她、护着她,唯独这个不可能了,亏得今天没有上当,否则若真答应了,恐怕我真要不守信诺了。”   “什么?”   林昭皱着眉,觉得自己肯定是听错了。顾知妍喜欢他?这怎么可能。顾知妍看着他的时候,的确和看别人不同,可那绝非男女之情。   什么给了顾知安这个错觉,以为顾知妍喜欢他。   “恩?”顾知安看着林昭,“难不成,你以为她为什么总是处处给我惹事,又是为了什么总在你面前这样,不全是在引起你的注意。”   这下林昭哭笑不得,只得摇头,“是,小王爷这话说的是,不过往后也请小王爷别招蜂引蝶,忘姑娘和裴姑娘可都绝非在下招惹得起,不说这两人,连胡夭夭我都招惹不起。”   “胡夭夭那个丫头?小不点一个,十五岁就成日想着胡叔的不是,也不知道是过世的娘让她每年这般还是她自己脑子不好用想偏了,她要能喜欢我,我可是祖上烧香了。”提到胡夭夭,顾知安语气带笑,想着那个古怪的丫头,心情很难不好。   胡夭夭,取了个好名字,人如其名。   才从河边走回来不一会儿,抬头就见顾知妍站在那里,身边站着沈月枫和,李恂。李恂和顾知安、林昭都见过,并不陌生。   见两人看到他们,顾知妍笑了笑,朝他们走来,“还以为你们俩被人冲到了别的地方去,绕着舞台一圈也不见你们,幸好遇上了王子殿下,他说若是真不见人的话,可以动用宫中禁卫帮着寻人,还好先见着你们,不然得麻烦他了。”   顾知安闻言摸了摸鼻尖,轻咳一声,“看来天下最不该惹的就是我这位姐姐,让王子殿下见笑了。”   李恂失笑,“不会。”   沈月枫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林昭旁边,拿扇子挡着,笑了笑,“我看郡主生的不是顾知安的气,是你的吧,人家一个大美人,你怎么还想着避开?这美人恩,也不难消受。”   最难消受美人恩。   心中轻叹,扭头看着沈月枫,余光扫过那边站着的姐弟,“要是世子喜欢,不妨试试看,可有无福气消受。”   “得了,我可无福消受。”   顾知安侧耳听林昭和沈月枫的话,听去了大半,眼珠一转,看顾知妍的神情,问道:“热闹看够了,也该回去休息,你一个姑娘家,成日在外面玩,也该玩够了。”   “你小子还会教训人?”斜睨着顾知安,顾知妍冷哼一声,“看在你才失踪回来的份上不和你计较,不过从西凉回去,你还是尽早回一趟洛阳,别把京城当成家,那儿可不是我们顾家人该待的地方。”   李恂隔得有些距离,听不清这话,可顾知安却这句刻意放轻的话听得清楚。   京城,不是顾家人待的地方?   那他倒是要看看,他顾家想待的地方,谁还能赶他们出去。 第二十八章   行馆内,众人无声,桌上放着一张请柬,字迹张扬。   顾知安起身走到窗户旁,伸手轻轻一推,看了一眼街上往来的人,热闹依旧,丝毫看不出这里的暗潮涌动。   不过,这官家的风云变幻,向来和普通百姓无关。   瞥见行馆外那几个站了一早上却还是一样东西没买,更不是商贩的人,顾知安嘴角牵出一抹嘲讽,转身道:“既然他有心邀请,我岂有不去之理,而且,不仅要去,还要准备一份厚礼给他。”   林昭一愣,看向顾知安,“你打算做什么?”   “早上李恂的人来过了,西凉王——”顾知安伸手拿起桌上的请柬,夹在两指间仔细打量,“不行了。”   宫里的消息传出来,看来,现在看着风平浪静的西凉皇室,此刻怕是封锁了消息,宫内情况复杂,不管是李恂还是李简,都在赌,赌这最后一局。   其余人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最后不约而同看向顾知安。   公孙也身为御史台,亲李简,西凉朝堂自有党派之争。站在李简这边的,到底是听命于李简还是听命于公孙也,那就不得而知。   这可是,鸿门宴。   “我和你一起去。”   林昭忽然开口,其余人纷纷看向林昭,眼神各异,独独顾知妍像是没看到一样,兀自低头喝茶。   “他只邀请了我一个人,自然是我去,不过你们倒是也不会闲着,李恂自让人给我传消息后,再无音信,我猜想,宫里的情况比我们想的糟糕。”   指尖无意识在桌面敲打,眼神变了变,“赫连,你去城外集结铁骑卫,最短时间内整顿好,淳风,你带着三十六潜入宫里,保护好李恂的安全,十四,你守在行馆,保护好郡主。”   顾知妍听到最后一句话,抬头看了眼顾知安,“我和你去,身为故人之子,我不也该去会会这位长辈。”   “你——”   “不必说了,我去了,他未必也不见。”顾知妍托着下巴笑了笑,“怎么了?姐姐我陪着你去,你还有意见?”   闻言顾知安眉头皱了下,无奈摇头,“你要是愿意跟着,那就跟着,不过我可先说好了,到时候,别逞能,凡事我替你挡在前面,你别胡闹。”   “知道知道,也不知道我是姐姐还你是哥哥。”顾知妍柳眉一皱,站起来往外走,“回去换身衣服,头一回见这位长辈,到底不能丢了咱们藩阳王府的面子。”   众人看着顾知妍的背影离去,倒是不奇怪这姐弟俩的相处,只是意外顾知安竟然把林昭给落下了。   谁都安排了事,唯独林昭没提到。   赫连云台看了一眼林昭,见林昭脸上神色没有异常,不知道怎么想起了那晚上临窗而立的林昭——不该问不该看不该说的事,全当不知道。   “小王爷,属下告退。”   “恩。”   赫连云台转身朝外走,淳风三人也跟着离开,留下林昭和顾知安。   房里又陷入沉默,没有人说话。顾知安坐下,翻杯给林昭倒了杯水,抬眼看着他,“是在想今晚的鸿门宴还是在想我为什么独独不给你找点事情做?”   “都不是。”   “知我者,莫若你了。”顾知安笑了,也给自己倒了杯水,“你和我本是平等的,又何来我给你安排事情,你要做的,我拦不住,你不想做的,我也不勉强,这件事,本是我和李恂的交易,能保一方太平,多几十年,那也好。”   李恂是个能人,如今没有野心不代表着他登基后不会有。一旦西凉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盛世,那李恂就不再是此刻温文尔雅的王子殿下,而是对统一天下心生向往的帝王。   一笔交易,他冒个险,能保一方数十年太平,不亏。   “你总说不知道我怎么要替嬴家守天下,如今我倒是奇怪,你分明不喜欢嬴家,却还是为了嬴家守江山。”林昭盯着顾知安,眼神灼灼,“顾知安,北邙山下的数万英魂,那才是你们藩阳王府的根吧。”   闻言顾知安朗声大笑,“帝王算什么,嬴家算什么,若不是老头子一心向秦,我顾知安畅游天地,谁能阻我?”   一心向秦。   一心,向秦。   林昭心里好似有一股热意从头颅灌入,流遍全身经脉,眼神也越发炽热,盯着顾知安,心中感情快要冲破自封的牢笼。   怎么会不懂,他一直都是最明白的人。   顾知安脸上笑意分明,带着玩味的神情认真看着林昭,“林昭,今晚上,我可要等着你来了,对了,我给你的东西,还在吧?”   “你说的是这个?”   “当然是。”   低头瞥一眼手中的东西,指腹不自觉的在上面轻轻磨蹭,随后一笑,林昭把东西拿起来挂在脖子上,坠子收进衣领,“晚上,小心为上。”   顾知安点点头,又叹了一声,“也不知道她什么毛病,居然想跟着我去,我倒是巴不得她在行馆里老实呆着,否则要腾出手来照顾她,哎,真让王府的人给宠坏了,难怪至今还找不到婆家。”   林昭脸色微动,笑道:“郡主年轻貌美又家世显赫,眼光高一些也是自然,最重要的,大概是缘分未到。”   “那你和我呢?缘分到了吗?”顾知安忽然凑上前,一张俊脸逼近,“算了,问你也是白问,不如不问,什么时候能从你嘴里听到半句好话,那该是你心情非常好,夜里你自己当心,今夜可不太平。”   听顾知安的话,林昭不自觉跟他一样挑眉。他平时不爱说好听的话吗?   看一眼顾知安坐在那儿喝水,目光沉如水的自若模样,林昭站起来,绕到顾知安面前,见顾知安惊讶的抬头看他,不自禁弯起嘴角,俯身低头凑上前了一些。有些水气和凉意的触觉让林昭心头一痒立刻退开,保持距离。   顾知安瞳孔放大,像是被吓着。   可再看林昭的脸,俊秀的眉目,从来都如风一般的神态,除了林昭还能是谁,一双眼跟不见底的深潭一样。   “今日,太阳可打西边出来了。”   “恩,打西边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时间我都分不清是谁在撩谁了_(:з”∠)_ 第二十九章   公孙府上的宴会热闹而流俗,丝竹声不绝于耳,席间觥筹交错,不少王孙公子杯盏之间言语交流,好似一派融洽。然而席间的暗流涌动,全系在顾知安这个远道而来的使臣身上,不时投来的打量,太过明显。   不过,也有不少富贵闲人,自持有父辈的庇荫,在席上专注打量身姿窈窕的美人,更有甚者,直接打量着顾知妍。   这秦国也真奇怪,来使里还有一位郡主,若不说这位郡主和小王爷是姐弟,那看着倒也是天生一对,不过眉宇间的三分相似,倒也没办法忽视。   “两位贤侄,难得到西凉,听闻你们明天就要启程回秦,一别后不知何时再能相见,这一杯,算是送行酒。”公孙也举杯看向他们,话音落下,席上的人也跟着附和,纷纷举杯同饮。   顾知安拿着酒杯,扫一眼站在公孙也身侧的宫七,眸色微动,笑道:“这杯酒,晚辈自是不敢推辞,多谢世伯。”   “世伯好意,岂有不应之理。”顾知妍眉目带笑,盛装而坐,引得周遭年轻公子注意。   “哈哈哈,果真是虎父无犬子。”公孙也朗声大笑,别有深意看一眼顾知安,忽然拍手,‘啪啪’两声,众人还来不及反应,场中的舞女尽数退去,一身着水袖纱裙,戴着面纱的红衣女子从外款款走来。   原来是西凉有名的袖舞。   不过这女子看着面熟,和那绿袖倒是有八分相像。   顾知安衔着杯沿,眼神落在场上衣袖翻飞的女子身上,带着笑意的打探,并无敌意,只是好奇。   这公孙府上,倒也真是卧虎藏龙。   正逢席间热闹时,顾知安瞥见一个普通的家丁走到公孙也身边,弯腰附耳说了几句后公孙也脸上表情有了变化。   看来,宫里已经出手了。   家丁离开,公孙也身边的宫七依旧站在那里不动,不过眼睛却盯着顾知安。顾知安和顾知妍对视一眼,顾知妍忍不住笑了。   “待会儿打不过,咱们就先跑?你垫后。”   “得了,和小时候一样,你惹了祸,我给你背着,难怪你细皮嫩肉,我皮厚耐打。”顾知安笑道:“小心,来了。”   杀气一点点逼近,顾知安眼中的笑意渐渐退到眼底深处,消失不见。嘴角上扬,手中还握着琉璃杯,耳边热闹的丝竹声还未停下。   顾知安眼神一凛,将手中的琉璃杯扔了出去,才至半途便炸开,碎片四处飞散。宾客被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忍不住尖叫,四处窜逃,更有些胆小的钻到桌下趴着,不敢出声。   “这位姑娘,和在下有深仇?”   “她死了,虽是她能力不足,可我身为妹妹,自是该替她报仇。”话音未落,水袖中飞出一排银针,泛着绿光显然淬过毒。   啧,下手可要比绿袖狠多了。   顾知安一跃而起,看了一眼顾知妍,见她早把随身带着的软剑拔出,放心不少,转头专心对付面前的女子。   “敢问姑娘芳名?”   “登徒子!”   闻言顾知安挑眉一笑,瞥了一眼依旧坐在那里的公孙也和宫七——看来,他们是胸有成竹,能拿下他了。   可惜,注定要失望了。   “我猜,是红袖吧。”顾知安抽出软剑,一个快速闪身绕到红袖身后,剑尖一挑直接将水袖断作数节落在地上。   红袖恼羞成怒,看着顾知安,眼神冷冽,“拿命来。”   “那可不成,我还舍不得死。”顾知安话音落下的瞬间,剑势已出,出招极快,待众人看清时,剑尖已抵着红袖的颈侧,只要往前一点,红袖就是一具尸体。   “技不如人,随你便。”   倒也是个烈性女子,若是跟个好主子,下场未必这么惨。不过世事无重来,今日所得都是前日种下的。   别开眼,顾知安正欲动手,却听得一声闷哼,扭头再看,红袖已经倒在脚边,咽了气。微眯着眼看向宫七,见他手已变换姿势,再看红袖颈上的袖箭,勾起嘴角持剑而立,“世伯对手下,当真绝情。”   席间众人早已经跑了大半,剩下的躲在桌下不敢出来,只是身子发抖,连桌子也一并抖动起来。   “贤侄见笑,不中用的废人罢了。”   公孙也坐在那儿,缓缓起身,“虎父无犬子,你比你爹更能算计,也更为胆大,能只身闯西凉,只是年轻人,还是太年轻了,棋风太过锋利,有时候要懂得收敛锋芒才是。”   “还未下完这盘棋,世伯此时说教,为时过早。”   “是吗?”   公孙也话音落下,四周已经被一千人围住,全是重甲持盾。不知几时乌云遮住了月色,灯火映照下,席间只剩下厚重杀气。   并肩而立的顾知安和顾知妍两人相视一笑,脸上不见慌张。   “世伯,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我说弟弟,咱们秦国可并无这样的待客之道,那西凉王子待咱们也是以礼相待,唯独公孙老贼这里不同,也不知道是哪里的蛮子,还未习得礼数,叫人发笑。”顾知妍冷哼一声,“下回你来这种地方,可别让我一块来了。”   “姐姐教训得是,是我考虑不周,未曾想到,世上还有这等不知待客之道的人,下回一定注意。”   公孙也面上表情终于出现裂痕,敛了笑意,沉声道:“杀。”   周遭重甲卫整齐划一上前,步伐统一,一声一声传入耳中,令人头皮发麻。顾知妍神色微动,低声道:“喂,咱们俩不会真死了吧,那老头子以后没人送终了。”   “嘘。”   公孙也忽然大笑起来,“你以为城外的一千铁骑还能进城?早在第一天,已经被人盯着,此刻怕是全都在黄泉路上作伴,也好,你们下去了,还能继续在黄泉里做梦。”   闻言顾知妍脸色一变,看向身边顾知安,却见顾知安丝毫不见慌张,冷静得样子,仿佛早就算到了这个场面。   可他们出来,的确只带了一千铁骑。若是被公孙也的人马盯上了,此刻是万万赶不上,难道——   顾知妍心中大惊,不敢再想,只得冷静下来应付面前这群难缠的家伙。   “素闻藩阳王府内卧虎藏龙,今日想要和小王爷讨教一番,这中原武林这些年来的不同。”宫七忽然出声,足尖一点,已是朝顾知安飞去,一掌内劲,临空而出。   “小心!”顾知妍失声喊了句。   宫七是什么人,当年叱咤武林,江湖排名前三的高手。隐退江湖时,已经寻不到对手,曾在江州以一敌百,毫发无伤。   更是同武林第一高手千机老人大战七天七夜,不见下风的高手。   顾知安哪里能是他的对手。   “别分心!”顾知安险些让顾知妍给气着,这个时候分心,是想被那些重甲卫砸成肉饼吗?   见顾知妍点头,看向宫七,一个闪身躲开掌风,飞身立在屋檐上,手中长剑寒光冽冽,“前辈上回赐教,晚辈有事在身不敢讨教,这回倒也想领教前辈高招,看看这些年来所学是否真如那些老头说的厉害。”   “哈哈哈,初生牛犊不怕虎,果真年少!”   “得罪了!” 第三十章   顾知安习的是各家所长,武功路数多变复杂,还有自己摸索的一套打法,剑招快准狠,且杀意重,一招一式不带半点畏惧,招招夺命。偏偏又有一身好轻功,加上骨骼清奇,内力修行倒也不弱。   自打七岁习武至今,鲜少遇上对手。即便打不过,也能借着一身灵妙的身法打个平手得以脱身。上回在月牙泉边,在宫七手里吃了亏,这回更为谨慎。   余光瞥见身后侧身一闪而过的身影,不敢松懈,身形一闪往后退开一丈有余,手中剑往前抻了一寸,下一瞬刀尖已抵在剑身上。   眸色一动,瞳孔紧缩,心中惊讶于宫七的内劲深厚——果真是江湖上闻名一时、震慑四方的胡氏十八刀。   那边顾知妍听得耳边风劲作响、刀剑相抵,心中不由把公孙也骂了千万遍。   宫七眼神微动,对顾知安倒有了几分欣赏。年轻人能有这本事,还能在他眼皮下动心思,过这么些招,有几分意思。   高手过招,生死只在一瞬间,胜负,自是也在一瞬。   顾知安见宫七走神,下一刻手中剑已经朝着宫七心口刺去,出手不带半点犹豫。谁知剑势先去,宫七已经旋身躲开,手中长刀寒光一闪,竟是看不清出招,之间刀光乍现,已决刀劲袭来。   糟糕!遭了这老家伙的道。   顾不得自伤,顾知安强行收了剑势,侧身一翻往一旁的灯柱上撞去。砸在灯柱上时,顾知安觉得这大概是他这辈子最狼狈的时候。   “知安!”   “别动!”   撑着剑站起来,顾知安看向宫七,嘴角挂着一抹血迹,“宫前辈这十八刀的确厉害,不过做出欺师灭祖一事,又怎么还用胡老前辈独创的刀法,难道不怕他一家九泉之下不得安息?”   宫七眼神一变,冷意浮现,“年轻人,在我这里逞口舌之快,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闻言顾知安朗声大笑,足尖一点,几个跃身到了顾知妍旁边,冷言扫了一圈重重包围的重甲卫。   用这么多的重甲卫来对付他们姐弟,是不是太兴师动众了。   “难得伯父看得起小侄,竟然用重甲卫来对付,看来,我也不算是分量轻,也算是个人物,今日葬身于此,也不亏。”   “你还有闲情说这个!”顾知妍小声怒道:“还不想办法,怎么铁骑卫到了你手里办事这么慢!”   公孙也见两人无还手之力,不禁笑起来,“今日,你即便是帮着李恂赢了皇位,你也走不出这里,本来只想要你一人的命,给顾烽留一条血脉,难得你们姐弟同心,天意如此,藩阳王府,断后——”   “公孙也,你猜想,你在外面还布了射手?只要我敢用轻功带着姐姐从这里飞出去,还飞不出院墙就会被射成筛子。”   “不错。”   顾知安脸上忽然露出一个难以猜测意思的笑,松开拉着顾知妍的手,“那不妨请宫前辈去看看,墙外的二百名射手如今可在。”   话音落下,公孙也脸色大变,还不等宫七出手,只见刚才来报的家丁小跑着到他身边,面色焦急说了几句。   再看公孙也脸色,面色铁青不见镇定,盯着顾知安的眼神愤怒又不甘。   “顾知安,你真是顾烽的好儿子!”公孙也看向宫七,“杀。”   宫七正欲出手,却觉全身上下内劲全无,锁在丹田一处无法运转全身,倒是笑起来,“你倒是有几分能耐,能想到这一招,不顾江湖比武规矩。”   “得罪了。”   顾知安点头一笑,伸了个懒腰,看向门口进来的几人,“你们也太慢了,再迟一些,我可能就要栽在这里,你们只能来收尸了。”   赫连云台轻咳一声,把目光转向身边的林昭。   “公孙也,你败了。”   三十年前,秦国在中原站稳脚跟。二十五年前,秦国内乱,北邙山一战,死伤无数、尸横遍野,公孙氏逃窜至西凉。   林昭看着公孙也,“闻名不如一见,今日得以见得当年英杰公孙氏,只是可惜,英雄迟暮,也比不得年轻时的风华。”   英雄迟暮这话便和美人色衰一般,像扎在心上的刀子。   “把人带出来。”公孙也脸色微变,好似从未想过会败在一个年轻人手里,不,是两个年轻人手里。   顾知安看向公孙也身后,从屋檐阴影下渐渐露出的人,指尖动了动,并不惊讶——早该想到的,正阳在整个酒泉城里都遍寻不到,自是藏在最该在的地方。   可惜,废了。   “小王爷,这人,要还是不要?”   铁骑卫内自有排行,十四和三十六便是因为排行才得了这名字。韩延常年不在秦国,和赫连云台可争一二,淳风在两人之下。   正阳,多年培养,排行十一。   赫连云台闻言看向顾知安,仿佛洞悉了他的心思,自觉不该看,别开眼盯着脚下。平日再是兄弟,可最不该的便是为了私情忘了身份,这是大忌。   “小王爷……”正阳披头散发,身上无一处是好的,身形落魄,显然经过一番酷刑,连双腿也废去,站不起来,软绵的拖在地上。   唯独那双眼睛,直直盯着顾知安,没有躲闪。   顾知安神情漠然,看了一眼公孙也身边的宫七,又看了眼周围不敢轻举妄动的重甲卫,忽然笑起来,笑声慑人。   在众人吃惊之时,剑光一闪而过,再看去,正阳已经垂下头,脖子上一道细而深的剑痕。   看向举着剑的顾知安,林昭忽然觉得心口发闷,想要走到顾知安旁边,看看他此刻垂下的眼里到底是什么样的。   “他一个废人,换你一命,不值。”   夜里不知何时起了风,顾知安站在那儿的身形,忽然变得寂寞。林昭深吸一口气,一抬手,墙外的铁骑卫纷纷跃入院内,将重甲卫重重包围,手中拿着的便是针对重甲的长矛,矛尖带着倒钩,陷入皮肉,不死也伤。   墙上多了十几名射手,火光映着天色,恍如白日。   公孙也站在那儿,旁边倒着两具尸体。   正阳和那家丁。那家丁顾知安记得,叫四儿,他初到时见过一面,原以为是个十四岁的孩子,却原来是个练了不知什么邪门功夫的侏儒,长得矮小罢了。   想趁机偷袭,痴心妄想。   “这回,你还不认输?”抬眼看着公孙也,顾知安冷声问,“你败过一回,在我爹手里,这回在我手里,你也不算不明白,大概你公孙氏注定要输在顾家手里。”   “哈哈哈,输给顾家,倒是比败在那不中用的皇室手里好,早就背弃了百姓的皇室还有什么天命所在,不过是个借着顾家占着皇位的废物,出不了一个人才。”公孙也正准备自刎时,却被身边宫七抬手阻拦。   宫七拉着公孙也胳膊,一个纵身不见人影,只听得传来的声音。   “年轻人,这秦国有你,好也不好,后会有期。”   “不追吗?”赫连云台诧异道:“应该有机会的。”   林昭却摇头,看向沉默着的顾知安,“不会有机会,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机会。”   “林公子这是何意?”   林昭见顾知安看了过来,眼中流转过许多,到最后剩下的,只有心安,唇边添了几分笑意,“宫七再如何也是世间难得的高手,区区火麻花如何能制得住他,糊弄一刻还行,不过,逼得公孙也自刎,也是意外收获。”   看着那人一步步走过来,剑身归鞘,心里一松。   赫连云台心下了然,瞥了一眼正阳的尸首,心有不忍。多年来的一切付之东流,都是命罢了。   顾知妍站在那里,瞪一眼赫连云台,“还不快给正阳那小子收尸,再过来扶我,姑奶奶和这群莽夫打了半天,倒是白打了。”   “郡主辛苦了。”   “顾知安,你——”顾知妍收住话,站在那儿,有些乱的头发被吹风起,盯着顾知安的背影,不想再问他,也不想再……追着他。   林昭看着顾知妍,转身同顾知安并肩走出大门。   门外待命的十四看着顾知安出来,上前一步,“小王爷,里面的人,如何处置?”   “杀。”   “属下领命。”   偌大的院子里,忽然火光照亮了整片天,周围的百姓有不少被吵醒的,看着那漫天的火势,却听不到一声嚎啕、惨叫,等回过神来去灭火时,整个御史台府被烧掉大半,无一活物。   大漠的天格外亮,也格外蓝。   一行人骑在马上,面前是一座新坟,就立在月牙泉边上,依水而立,有树相伴,也算是个好地方。   “小王爷,今日作别,希望日后有重逢之日。”李恂带着两名亲卫相送,看着顾知安一行人,不由生出几分惺惺相惜之意。   顾知安和林昭,很默契的朋友。   “王子殿下不必担心,若有缘,日后自会再见。”顾知安抱拳相待,看了一眼身边的林昭,眼里多了几分笑意。   这回来,收获可不小。   李恂不知怎么,竟是看向顾知妍,眼神不避讳,直白的喜欢,“郡主英姿飒爽,原来,中原也有这样的女子,让本王见识了。”   被李恂莫名提了名字,顾知妍一愣,随后笑道:“殿下过奖,不过是儿戏。”   “这——”   “时辰不早,我们该启程了,殿下,告辞。”   “一路保重。”   顾知安和林昭对视一眼,调转马头领着一行人驰马而去,直到看不见酒泉城才慢下来,能欣赏一路上的大漠风光。   自那日被顾知安教训一顿便少言寡语的沈月枫盯着顾知安好半天才忍不住开口,“顾知安,你怎么会敢这么算计公孙也,我爹说过,公孙也也曾是一名高手,并非一般人,难道你不怕他对你出手?”   顾知安闻言一笑,“世子有所不知,公孙也一身武功,早废了。”   “什么!”   不仅沈月枫吃惊,连顾知妍和赫连云台都一脸惊讶。公孙也武功尽失?怎么会一点消息都没有收到。   看一眼林昭,顾知安笑了笑,“他废了你爹一条腿,他也占不了便宜的,你以为你爹年轻时是做什么的。”   中州王沈不宁,世人称,人魔。   不知怎么,顾知安忽然觉得心情大好,一扬马鞭竟是甩掉众人一个人超前奔去。最快反应过来的是林昭,紧随其后,脸上是这段时间来,难得发自内心的笑。   “喂!那公孙也会去哪?”顾知妍气恼的追上去,却只能见着一个背影,只得看向身边赫连云台,“你说他是不是疯了?”   赫连云台一愣,“谁知道,可能是。”   “什么疯了不疯了,我看你们再不追上,他们俩可跑了!”沈月枫听不懂两人的话,只得先行一步追上去。   月牙馆的生意一如既往的好,一场大火和新帝登基并未影响他们的热闹。   倚着柜台打瞌睡的掌柜忽然听得一声闷响,慌忙睁开眼见得一个大汉拿着一把刀搁在柜台上,吓得点头哈腰,“大、大侠要住店还是吃饭?”   “住店。”   掌柜一听忙高声喊道:“韩延,你站在那儿看什么呢,来,招待客人了!”   坐在门边,抬头看着南边的韩延听了这话,笑着站起来,抻了抻手里的帕子,转身走进酒楼,“客官,我带您上去,咱们这儿,有最好的酒,最好的肉,还有最舒服的屋子。”   大汉看他一眼,见他脸上笑容,连眉梢那颗痣也变得生动。   哼了一声,“前面带路。”   “好嘞。”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上没更,是因为在思考怎么写西凉部分的……结尾   嗷,好难受呀 第三十一章   八月炎热不知何时散去,入了九月,连京城都跟着变了天,变得凉爽,格外舒服,每日坐在树下闲聊倒也不错,只是偶尔一场秋雨落下来,难免有些难耐的黏热。   林昭收了伞交给旁边的李三,愣了下问,“小王爷来了?”   “小王爷在院子里等着好一会儿了,这会儿雨刚停,应该是从屋里出来,小王爷说屋里闷,之前还在外面坐着呢。”李三接过伞,仔细收起来,转交给旁边的家丁,“晚上可要多备两个人的饭?”   原本正想和顾知安说一下今日朝上傅安的所作所为,却听得李三的话,不由一怔,有些诧异,“两个人?”   李三看着林昭,“和小王爷同来的,还有一位姑娘,听语气,应是和大人也认识。”   他也认识的?那除了顾知妍外,应该只有忘忧。不过顾知妍半个月从西凉回来后就直接回了洛阳,还是顾知安送回去的。   顾知安从洛阳回来,也不过五日而已。   “恩,多备两人的。”一边说一边朝着自己的院子去。   傅安今日在朝上,对他的不满大约已经到了忍不下去的地步,否则也不至于在早朝的时候这么针对他,连身为一个老师的气量都丢了。   相比之下,张之蕴的确要让人敬佩许多,尽管他顽固,可却无一不是在替秦国着想,少有的赤胆忠心。   才进院子,见到坐在那儿的两人,有些没反应过来。   她怎么来了。   “林公子。”   裴月薇起身看着林昭,脸上轻浅笑意衬得眉目弯弯,比两个月前见着的时候更生动些,也不知气色红润了还是看着神情温柔了。   林昭点头一笑,“裴姑娘,许久不见。”   “洛阳有些无趣,我到秦国来许多年还未来过京城,这才让小王爷带我来见见世面,过一月就回去,正好能赶上王爷的寿辰。”裴月薇轻点了头,见林昭坐下才跟着坐下,有意无意看了眼顾知安。   坐在藤椅上,还在喝茶的顾知安抬头冲着林昭一笑,“回来了?今天回来得比较早,还以为你要去过御书房再回来。”   “今日皇上被傅安叫走,即使他再不该,那也到底是皇上的老师,我与他本不和,就早些回来。”林昭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裴姑娘多久到的?”   “赫连送她来的。”顾知安看一眼裴月薇,“不过老在洛阳待着,也确实无聊,我不在府上,她怕是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不如让她来京城小住一段时间,也好见识一下渭城风光。”   赫连云台也来了?他以为赫连云台会跟着顾知妍留在洛阳。   不过也不奇怪,从西凉回来后,顾知妍反倒是喜欢待在洛阳,也不来京城,平日书信也少了许多。   “恩。”林昭点头,低头专心喝茶。   如今京中无事,边关也一派太平,偶尔起的祸乱也被当地官府压了下去。这样一来,顾知安倒闲了有半个月,除了中途回了趟洛阳外,每日不是在府上待着便是来他这里。   不过意外的是,沈月枫竟然放弃了忘忧,回抚州去了。   “你刚才提到傅安,傅安又上奏弹劾你?”顾知安想到什么忽然问,“傅安那老东西还真的是有些奇怪,谁不好针对,偏偏针对你这个无实权的太傅,是对自己的本事不自信还是嫉恨你比他年轻许多又有才学。”   “大概,都有。”林昭笑着接了一句。   顾知安颇有兴趣的挑眉,盯着林昭,“你这脸皮自打在沙里裹了一圈后,倒是愈发厚了。”   “彼此彼此。”   裴月薇正伸手拨弄面前的花叶,听得两人的话忍不住低头笑起来。   院子外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顾知安眼神一变,和林昭对视一眼,同时看向那边,还不等多想,李三已经跑了进来。   “小、小王爷,王府来人,让你赶快回去,出事了。”   顾知安闻言眉头一紧,起身站起来,理了理衣服,“过去看看,能让人来这里找我,还真不是什么小事。”   说不定,比他想的还要严重。   “一块过去。”林昭站起来,边走边吩咐,“李三,厨房的饭菜让下面的人都分了,晚上可能晚些回来。”   “是,大人。”   裴月薇看着两人的背影,不由怔住——她是不是错过了什么,怎么几月不见,已是不同了。垂眸敛眉不语,朝李三点头后跟上两人离开。   才到王府门口,不见平日候着的胡图,倒是张三斤等着那里。身上的衣服变了模样,衣领和袖口处多了两道暗纹,腰带也多了一块玉石。   “小王爷,是、是胡姑娘。”   “胡夭夭?”顾知安皱起眉,“胡夭夭那丫头又闹什么脾气,上回来了一趟,这回再来,不像她,她一年只会来一回。”   张三斤追上顾知安的脚步,见他皱着眉,沉声道:“是胡总管把胡姑娘带回来的,胡姑娘……”   “说。”顾知安面色一沉,加快了步子往胡图住的地方去。   身后跟着的裴月薇一惊,诧异的盯着顾知安背影。她知道胡夭夭,可不知道顾知安竟然对胡夭夭不一般。   这样的担心,太少见了。   “胡姑娘,身负重伤,怕是药石无医,已经请了大夫。”张三斤说完低下头,不敢再看顾知安的脸色。   林昭瞳孔忽地紧窒,下意识瞥一眼身边的顾知安,果真变了脸色,而且步子又快了不少。   胡夭夭,那个脾气古怪又胆大的小丫头。   四人疾步走到胡图房门外,还不等张三斤前去开门,就见顾知安先一步推开门,径直朝床边走。林昭跟在后面,瞥见床上的人,想也不想直接将门口盆栽的叶子摘了打过去。   “胡总管,你这是不要命了。”   “小王爷,林公子——”   顾知安紧皱着眉头,抿唇不语,冷冷看着胡图。   林昭见状上前一步,伸手拍了一下顾知安的肩,绕到他前面挡在两人中间,低声道:“不如交给我们,她怕不只是重伤,还中毒了吧。”   “是。”   “让开。”   林昭转过身,看向那边站着的裴月薇和张三斤,“你们带胡总管下去休息,让人准备干净衣物和一些清淡的东西,没有吩咐,任何人不准进来。”   张三斤在这里时间不长,可也知道林昭的话相当于顾知安的话,立刻点头,上前扶着胡图往外走。   “你们小心。”   “不碍事。”林昭笑了笑,目送裴月薇离开。   门关上的瞬间,林昭转过身,见顾知安还在瞪自己,忍不住笑,“你瞪我做什么,现在可不是和我闹脾气的时候,你还是先想想,到底是谁要对她下手,她应该也不算江湖中人,鲜少结仇。”   顾知安抿着唇,冷哼一声,“你还知道她中毒,你以为是儿戏?”   “我虽打不过你,但也差不了多少,别耽误时间。”林昭走到床边扶着胡夭夭,“她坚持不了多久。”   “待会儿再和你算账!”顾知安闷声说了一句才走到床边。 第三十二章   内力注入绝非是一件好受的事情,男女本有阴阳之别,女子属阴,再纯厚的内劲贯入全身经脉,阴阳相冲,浑身上下经脉好似要炸开一样。   胡夭夭脸上尽是冷汗,脸色也不见好转,顾知安眉头一紧,缓缓收回手,“她跟着她娘学的武功路数,我们再给她灌输内力,不起作用,会反噬的。”   “稳住心脉,不至于让毒素蔓延至全身就好。”林昭撤回手,扶着胡夭夭躺下,看向已经坐在桌边的顾知安,“胡总管的夫人,到底是什么人,尽管阴阳有别,但一般寻常人很少会有这样至阴的内力,而且胡姑娘显然还未修炼到家。”   “这个胡叔不曾说过,他来府上也有十余年,每年会离开王府一段时间外,其余时候都不曾离开过。”顾知安摇头,抬眼时瞥见林昭额头细汗,翻过杯子倒了一杯水递给他,“不过,比较麻烦的,怕是她身上的毒。”   “有些古怪。”   两人尽管对毒物了解不多,可也知道不少,像毒性这么霸道的毒药,江湖上能列出来的也不过十余种,但胡夭夭身上的,显然不是。   林昭想起那日胡夭夭在雨中站着的模样,这对父女到现在,还是不肯和解,必然有误会。   “别想着去帮他们俩调节,这种事,我插不得手,你也插不得。”顾知安看穿林昭心思,提醒了一句,“命是保住了,先去吃饭,待会儿让月薇来看看。”   “裴姑娘?”林昭一怔,忽然想到什么笑了笑,“怎么忘了,裴姑娘精通医理,陈国当年……皇室内拥有的一品棠,无人能解。”   陈国皇室的一品棠,只有皇室血脉才能解。   推开门,门外裴月薇和胡图站在那里,见他们俩出来,面上带着一层薄汗,便知道胡夭夭的性命暂时无忧。   胡图盯着顾知安,忽然跪下,“小王爷,我有一事——”   “你的命是父王的,你和我说不管用,老头子同意了才作数,更何况月薇还在这里,你犯不着做那样的打算。”顾知安一抬手,断了胡图的话,“你进去守着她吧,月薇,等晚饭后,你去看看。”   正盯着胡图看的裴月薇一怔,回过神来,“举手之劳,待会儿饭后我来看看便是,只是并无把握能看出什么。”   “连你也看不出的话,那这京城里的神医也不必请了。”   顾知安先一步离开院子,裴月薇自是跟着离去。林昭看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胡图,摇了摇头转身也跟着离开。   父女俩的事情,还是让他们自己解决。   绿竹阁内,顾知安坐在桌后盯着那张藏宝图看了又看,见上面月牙泉的位置再想起沙漠里同林昭见到的一幕——曾经繁荣的国度顷刻间被黄沙覆盖,从世间消失,在那里藏着什么秘密。   ‘叩叩——’   “进来。”顾知安拿了一幅画放在桌上,起身背着手绕到桌前,看向一身青色长裙的裴月薇,“有结果了?”   裴月薇脸色不算好看,寻了一个位置坐下,“不是中原的东西,不知道胡姑娘从什么地方招惹的,是……蛊。”   蛊?顾知安一愣,有些不敢信。   这东西自古来都不是中原炼制的,尽管也有人偷着学这门毒术,可少有这么霸道的。胡夭夭一个小丫头,住在她娘生前住的华山下一处小院,怎么能招惹了南诏的人。   正想再问,却见裴月薇脸色难看,坐下后还是苍白没有血色,收了欲出口的话,“你是不是放血了?”   “胡姑娘怕是养不活这东西,我放了一点血,你知道的,我体质和常人不同,能让那东西在她体内安分一段时间。”裴月薇抬起头看着顾知安,“我来时,王爷说,给了我机会,三次,还剩下两次。今年的,还剩下,一个月。”   三年前从陈国被带回来时,她瘦得已经看不出人形,顾烽见着她第一眼就知道她的来历,没有杀她,只告诉她,每年他寿辰给她一次机会。   成功了,他生来什么时辰,死了也是什么时辰。   失败了,大寿之日除掉一个想杀他的人,那是件好事。今年,第四年了。   顾知安看着她苍白的脸色,笑了笑,“你倒是执着,老头子待你也不薄,你一身武艺全是你凭本事偷学而来,可惜,杀他,机会渺茫,不愿意放弃?”   “放弃了,我能活着?”裴月薇笑了,“不会的。”   “你倒是比那些人都有骨气些。”顾知安说完转身朝外走,“你好生休息,有什么要的直接去库房取,我入宫一趟,从西凉回来,还未见过小皇帝,怕是正忙着给我下套。”   “你小心。”   闻言顾知安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走到院子里时,王豆子刚好站在那儿,手里拿着一把伞,“小王爷。”   “这几日,你就在月薇身边跑腿,我天黑前回来,让三斤在这里等我。”张三斤,来历不明,却有一身好本事,是个可用之才。   王豆子一听,点点头,“明白了,小王爷这是去宫里?林大人那儿差人来了,说是今天在宫里用晚饭,不过来了。”   林昭在宫里?那倒是好了,省得他还要再去一趟林昭府上。   抬头看了眼天色,阿满不由担心。顾知安才刚进去,谁都知道这位小王爷的性情,这个时候来,一定不是闲来无事到宫里走一趟。   可千万别出事。   “小王爷,请您在这里等一下,皇上和林太傅正在里面谈事。”内侍看着顾知安,见他眉目藏锋,不敢多看,说完慌忙退到外面站着。   林昭还在和嬴烙谈事?看来嬴烙对林昭去西凉的事情很介意,自打从西凉回来,便三翻四次的留林昭在宫中。倒也稀奇,嬴烙一个自小生在宫里的人,对那温香软玉不感兴趣,竟然对林昭动了心思。   坐在那儿,屏风后的声音传入耳中。   倒不是顾知安偷听,只是他本是习武之人,内力修为虽不是登峰造极,也是令人惊讶的造化,耳力比寻常人好一些。   “老师,说起收买人心,朝廷上下无人是你的敌手,连顾知安也被你收买,替你卖命,今日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父王临终托孤,竟是选了你。”   顾知安眼神一变,也只是一瞬。   “傅安昨日和你说了什么?”   “他么?能说什么,不过是些对你不利的话,听了就过去了,念在他年事已高,不与他计较,再过三五年就让他告老还乡。”嬴烙走至一旁坐下,看着林昭,“藩阳王府可有什么动静?”   林昭眸色一动,看着嬴烙,“顾知妍回了洛阳,顾烽那里暂无什么动静,不过有个人到京城了。”   “谁?”   “裴月薇。”林昭低声道:“你别说你不知道是谁,你安插在洛阳的人收回了一部分,还剩下一部分在什么地方你比我明白。”   闻言嬴烙一笑,走到林昭身边站着,带着少年气的脸上闪过一抹不符合年纪的算计,“我是你的学生,做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可你呢?你和那位小王爷关系非比寻常,他能为了你入京,你却在背后和我算计他,要是他知道了,猜猜看,他这回还会和从前一样无所谓吗?毕竟你在洛阳三年,他都能忍。”   顾知安,顾知安……   林昭眼神看不真切,却在嬴烙得意的时候抬眼盯着他,嬴烙脸上的笑容凝固,心里生出一团怒火,还有醋意。   “时辰不早,老师早些回去吧。”   “臣,告退 。”   拱手施礼,林昭转身绕过屏风,正低头想事,却看到地上一道人影,熟悉的气息让林昭抬不起头。   顾知安唇角带笑,“林太傅要回去了?”   “……顾知安。”   “在下还有事,便不和林大人多言。”顾知安绕过林昭,径直往里走。   林昭站在那里,脚下似有千斤重。   作者有话要说:   看不到评论有点慌 第三十三章   一连三日,林昭没有来过王府。   王府里不止是家丁们奇怪,连裴月薇也觉得奇怪。顾知安和林昭,少有不在一起的时候,可自打那日顾知安从宫里回来后,林昭就再没来过王府,顾知安也再没提过林昭。   种种迹象表明,两人肯定吵架了。   “这丫头身上的蛊怎么样了?”站在床边,看着依旧昏迷不醒的胡夭夭,顾知安不由皱起眉,“除了找到下蛊之人,没有其余解法?”   正在走神的裴月薇闻言愣了下才开口,“有,找到蛊王,可一般蛊王都是在南诏的圣女手中喂养,其余人拿来也不会用。”   蛊这种东西,如果人人都会用,那就不会让人闻之变色。   顾知安看了一眼裴月薇,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同离开房间,留下胡图一个人照顾胡夭夭。不管有没有办法,都要试一试。   “这几日辛苦你照顾她,我让人暗中查过,这段时间的确有南诏人在京城活动。”顾知安走出房门,在门前停下脚步,失笑道:“不过这样昏迷也好,免得她一醒来就吵着要走。”   闻言裴月薇不由一笑,这个胡夭夭前些年来的时候,她也见过。脾气固执又古怪,每年来时,谁也不理,站在那儿就是一天,到了子时便自己走了。   只是顾知安对她倒是难得的有耐心和亲近。   “林公子这几日,很忙吗?”纠结半晌,到底忍不住问出口。她对顾知安的心思,全天下都知道,唯独顾知安装作不知。   谁都知道藩阳王府的小王爷性风流,在卿雪楼有位红颜知己,她倒真宁愿顾知安是那样的人,那样,她还有一丝机会。   但那样的顾知安,又不是顾知安了。   顾知安眼神一变,转过身看着裴月薇,“他应该是很忙,问他做什么,他的事,我也未必全知道。”   “是月薇多言。”裴月薇低下头,不再说话。   裴月薇一直是个明白人,明白事理得让顾知安觉得这不像是个从小长在深宫里的公主,拥有这样世故和通透的心思,怎么会是个无忧无虑长大的公主。   从花园里穿过,见着忘忧的时候并不意外,这几日忙得连忘忧离开了半月都忘了她今天回来。   抱着几乎不离手的琴,忘忧上下打量一番后福身,“小王爷,近日可好?”   “夭夭在府上,中了蛊,你既然回来,多留意下。”顾知安点头,看了一眼忘忧身上的打扮,不见包袱也没有半点风尘仆仆,看来这回去办的事,比较顺利。   忘忧一怔,想起什么,点点头,“我会帮着裴姑娘。对了,我离开时,林公子托我替他带的东西,我带回来了,那东西还真不好找,整个临安也不见几家店有卖,幸好不负所托,找着了。”   又是林昭。   平时也不见这几人提到林昭,怎么现在个个都在他面前林昭林昭的说个不停,难不成林昭给他们灌了迷魂汤。   见顾知安眉间怒意,忘忧立刻收了话,“小王爷这是要出门?”   “恩。”   “可是为了夭夭的事情?”   “南诏的人,到了京城,未必和这个事情无关。”顾知安说完转身走了几步又回头,“林昭的东西,你让人给他送去就是,不必亲自跑一趟。”   不必亲自跑一趟,这话什么意思?忘忧眨眨眼,觉出一丝不对劲。   林昭这段时间都不会来王府?   “小王爷,我正要和你汇报——”   “边走边说。”顾知安打断赫连云台的话,径直朝外走。赫连云台一头雾水,他可不是来汇报林昭的事,是和南诏有关的,怎么也惹得顾知安一身火气。   那天顾知安去宫里到底是怎么了?难不成为了小皇帝的事吵起来了。   赫连云台心里闪过好几个可能也不敢妄断,瞄了一眼顾知安的脸色,决定这几天还是不要招惹顾知安为好。这两人如今的关系,他看得穿,旁人看不看得穿,那是别人的事,他装作不知就好。   摇摇头,看了眼已经走远的顾知安,赫连云台无奈追上去。   京城街上一如既往的热闹,叫卖声不断。顾知安看着眼前的热闹,心里不是滋味,林昭那人的脾气,等着他低头服软,怕是要等到沧海变桑田。   “小心!”赫连云台还来不及阻止,一个小孩闷着头撞在顾知安身上,手里拿着的包子掉了一地。   “呜哇哇!你、你还我包子!”小孩坐在地上,包子散落在周围,看了眼扁扁嘴大哭起来,一边擦眼泪一边嚎,“你这个人走路不长眼,还我包子!我的包子!”   周围的人群盯着顾知安,看他一身富贵,面前坐着大哭的小孩,小声议论起来。赫连云台一看,挤到人群中间,走到小孩旁边把人拉起来,“别哭了,我们赔给你,你要吃什么馅的?”   “肉包子。”   “你这小家伙,这会儿不哭了?”赫连云台扶着小孩站好,忍不住笑话他,“这一地的包子当给没人养的狗了,你家里人呢?”   顾知安站在那里,抿着唇角,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脸上表情变了变,听得周围人哄散而去的声音才回过神来。   盯着那小孩,身上粗布麻衣,头发枯黄,身材瘦小,看着便是从小吃食不够的。   “你家人不在?”   “你很凶,不想和你说话。”小孩别开脸,拉着赫连云台的衣角,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看着他,“你——你说了要赔我包子的。”   赫连云台无辜的看向顾知安,这可不是他安排的。   瞥一眼赫连云台,顾知安微抬下巴,“交给你了。”   丢下一句话给赫连云台,顾知安一人离开——既然查到了南诏的人到了中原,而且还不是一个两个,这段时间可不是朝贡的时候,这群人来的时机,太巧了。   “啊——!”   前面盛兴斋忽然传来一声尖叫,顾知安抬眼看去,就见一个身影从二楼窗户飞出,顾知安已经打算上前接住那人,却被人抢先一步。   定睛一看,熟悉的身影让顾知安眼底闪过一抹怒意,和那人看来的眼神撞在一处,想也不想扭头离开。   “顾知安!”林昭有些着急,看向顾知安,正要追上去却发现衣角被被刚才救下的女子拽着,“姑娘,举手之劳,不必言谢,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该死的!顾知安这个混蛋,居然不信他!还躲了他这么多天,避而不见,见鬼了!   “抱歉,我不是有意,只是……太害怕了。”女子松开手,一双眼泛着水气,怯怯的松了手。   林昭顾不上和人客气,点了下头急冲冲追着顾知安离开。   他以为顾知安懂他,谁知道顾知安居然和他闹脾气,还一闹就是三天,一句话不说,一面不见。   人去哪了?林昭站在街头,没发现顾知安的身影,不由得愣住——就这样走了吗?林昭低下头,眼中尽是失落。   算了,下回吧。   转身之际,林昭只觉手腕上一紧,熟悉的气息让他猛地抬头看着这只手的主人,眼底闪过一抹欣喜,“就知道你不会走。”   “好玩吗?”顾知安勾起嘴角,逼着林昭靠在墙角,“林昭,你的心什么做的,不会热吗?”   林昭盯着顾知安,眼底情绪流传,“你不信我。”   “信你什么?信你不是在为嬴家打算还是信你不是引我入京城?”顾知安脸色一变,瞪着林昭,“你让我信你什么?信你的心是热的,里面装着我?”   闻言林昭垂下眼,忽地轻笑出声,“如果我说,是,你信吗?”   四目相对,顾知安的眼神一点点的变得陌生,是他从未见过的冷漠。林昭心底生出不安,指尖不自觉的扣着墙——果真不该去西凉的。去了,这人就放不下了。   巷子外的热闹和两人无关,林昭正要开口,耳边擦过一道劲风,还不等他反应,顾知安已经先一步搂着他转身贴着另一面墙,耳边传来低沉的声音。   “小心。”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不知道怎么写两人的第一次…… 第三十四章   两人近乎同时抬头,不见巷口有人,却听得一阵银铃声传来,循声看去,墙头坐着的紫衣姑娘,手腕脚腕戴着一串铃铛,脚上一双紫色的绣鞋,小腿交叠着轻轻晃动。被他们发现了也不害怕,露出两个小小的梨涡。   两只眼睛好似会说话,浅笑盈盈盯着林昭。   林昭抬眼,盯着她,“你会武功?”   “刚才多谢公子相救,想不到中原也有你这样的俊公子,而且心地善良,我以为都跟传言里一样,眼睛长在头顶,不拿正眼看人。”紫衣女子说完从墙头跃下,“我叫曲绣,不过,我要找的人可不是公子你。”   闻言林昭眨了下眼,露出一个无害的笑,下意识站在顾知安前面,“姑娘所言,在下不懂。”   曲绣不满的嘟哝一句,眼神越过林昭盯着顾知安,“他救了那个小丫头,那小丫头从我们手里偷东西,胆子不小,可惜武功不怎么样。”   这话让顾知安和林昭都有些诧异,原来竟然是胡夭夭拿了曲绣他们的东西才会中蛊,所以也算不得无辜。   看向身边的顾知安,看他神情,显然也没查到这些。两人对视一眼,林昭看向曲绣,“在下林昭,这其中应是有什么误会,不妨——”   “你同他们废话什么,直接捉人,还怕他们不拿那丫头来换吗!”不知何时屋顶上藏了一人,飞身而下,手中暗器顺势打向顾知安。   林昭眼神一变,拉着顾知安胳膊往旁边一闪,看向那男人——身形样貌,也不是中原人。果然,这回京城是来了不少南诏的人。   “罗中,住手!”   曲绣上前一步低喊一句,罗中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打算,手中暗器飞快打出,根本不给顾知安和林昭喘息的机会。   顾知安和林昭武功不低,只是巷子狭窄,无法施展,加上罗中用的是暗器,完全没有近身机会,只能处处小心躲开。   见状曲绣有些急,但又不能出手阻拦。   他们来这一趟是有任务在身,谁知在城外落脚的客栈被胡夭夭那个小丫头半途盗走了忘忧蛊。忘忧蛊本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可落入有心之人手中胡乱使用,怕是会生出乱子才非要找到胡夭夭。   更何况胡夭夭中了蛊,不解只有死路一条。   那边打斗的三人,罗中眼神在两人身上来回一圈,发现顾知安处处留意林昭,眼神一动,生出一计,左手按住右手手腕,只听得利箭划破空气的声音,五支泛着绿意的短箭朝林昭射去。   “公子小心!”曲绣惊叫一声——五支袖箭齐发,林昭就是有分身之术也躲不开啊!   这种梅花袖箭,本是唐门之物,他们从蜀中唐门手里买来,多为防身之用,不到万不得已,少有用到。罗中竟然拿来对付一个无辜的人,简直昏了头!   顾知安几乎在袖箭射出同时,一个跃身飞到林昭身后,抽出腰间软剑,挡下三支箭,低声道:“有事吗?”   林昭堪堪躲开两支迎面来的,摇摇头,刚松一口气正要开口就听背后的顾知安一声闷哼,脸色大变,刚转身,顾知安撞在他身上。   “顾知安!”林昭脸色一变,看着顾知安脸上血色飞快褪去——不会的,顾知安不会有事的!   “看来这宝贝回去后还能多买一些,梅花袖箭,与别的不同,就在于它的第六支,往往是要命的。”罗中站在那里,嘴角牵出一抹轻蔑笑意,瞥一眼林昭,“把人交出来。”   林昭眼神漠然,只是抬眼盯着罗中,“解药。”   “那就只能连你也一起带走了。”   曲绣闻言慌忙走上前来拉着罗中,“这里是中原不是南诏,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你这样做挑起两国战争,到时候,南诏岂是大秦的对手!”   趁着罗中犹豫之时,曲绣眼珠一转从腰间拿出一个瓷瓶扔给林昭,“这是解药,每日早晚各服一粒,三日后就可痊愈。”   “阿绣,你在做什么!”罗中恼怒的挥开曲绣,“你知不知道那个丫头就被他藏起来了!忘忧蛊我们拿来做什么的,你忘了!”   “我只知道,他不能抓。”曲绣抿着嘴角,别开脸,“他是谁,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谁?腰间蟒纹玉佩,生得风流倜傥,样貌俊朗的人,只有一位。罗中脸色瞬变,仿佛无意扫过顾知安腰间的玉佩,捏紧了手中箭筒,冷哼一声转头朝巷子外走去。   藩阳王府,他们惹不起。   林昭松了口气,感激的冲曲绣点头。曲绣却只是微微一笑,迈着轻盈的步子离开这条小巷。   “撑着点,我替你封住身上穴道。”   “恩。”顾知安脸色发白,唇色变深,一看就是中了毒的样子。   见他这样,林昭眉头拧在一起。他以为顾知安能应付,谁知罗中竟然利用这一点来对付顾知安。   不过南诏的人,来京城目的是什么?林昭心中不解,当下却不是个细想的机会,看着顾知安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林昭不敢耽误,蹲了下来,“上来。”   “不用。”   “顾知安,别和我闹。”   顾知安看着林昭不算宽厚的背,无奈叹了一声,俯身趴在他背上,轻声呢喃,“这好像是你 第一回 背我,不过,我也没背过你就是。”   闻言林昭面泛起一阵可疑的热度——顾知安的确是没有背过他,可抱过他。   太傅府门前,李三一身蓝色长袍站在那里,左右徘徊,两只手搓来搓去,心里有些着急。离下朝的时辰也好一阵,但迟迟不见林昭回来,难道是留在宫里?不该,不管是留在宫里还是去了王府都会让人带句话回来。   难道出事了!   “快,去王府看看,大人是不是留在那里,忘了——”伸手招来一个家丁,正吩咐着,就看他望向身后。   “李叔,大人回来了!”家丁看着门口走来的人,忙打断李三的话,“可、那不是小王爷吗!”   李三闻声看去,见顾知安在林昭背上,吓了一跳,疾步迎上前,“大人,这、这是怎么了,难道有人你们遇袭了!”   林昭额头都是汗,顾不上别的,飞快吩咐,“去拿一些外伤药到我房里,请大夫怕是来不及,你——备好热水和布,不许任何人靠近我院子,这件事情也不能声张,快去!”   闻言李三不敢疏忽,立刻看了一眼四周可有人在监视,确定无人看到看向旁边的家丁,“快去取东西,药我来准备,你去厨房把大人要的东西都准备好。”   “是,小的这就去!”   背着顾知安回到房里,林昭正打算往床边去,却被顾知安拉住了手。有些急的看着他,“怎么了?你必须把箭头拔出来。”   顾知安轻笑一声,脸上尽是冷汗,“躺着不方便,这样就好了,何况,只是中了一箭,不用这么紧张——”   “顾知安!”   “嘘,不严重,就是上面有倒刺,倒是用内劲逼不出来,否则我用内力就能逼出来了。”顾知安见林昭生气的样子,脸上笑意更深,“也只有在生死关头才能见着你的真心,你说你,何必委屈了自己。”   林昭眼神一变,瞳孔微微颤动。   委屈自己?原来在顾知安眼里,他是在受委屈。林昭抬眼看着他,眼圈发红,“我说过,要是死在沙里,倒也,清净了。”   “活着多好,世上还有我,你怎么舍得先走一步?”顾知安坐在椅子上,一双眼里尽是说不尽的情,带着三分笑意,“林昭,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好。”   门外家丁的声音打断了林昭还来不及说出口的话,林昭深深看了眼顾知安,转身走到门口接过东西,看了眼李三。   顾知安受伤的事,绝对不能外传。   “大人放心,我会吩咐下去。”   “恩。”林昭正要关门,想起什么回头看了眼李三,“去王府知会一声,这几日,他都留在我这里。”   李三愣了愣,点点头,“明白了。”   走到顾知安身边,林昭深了口气,撕开伤口周围的衣服,瞥见右肩上的袖箭,箭尾是羽毛形状,陷入皮肉一半有余。   “你忍着点。”   “恩。”顾知安认真点头。他知道林昭担心,与其说只是小伤倒不如依着他的意思好让他放心。   林昭下手很轻,除了刀尖划开皮肉时,顾知安眉头都没皱一下,眼神黏在林昭身上,见他眉头紧皱的模样,心尖抽了一下。   这是他放在心里的人,而朝廷上下,是如何欺负他的。   ‘铛’一声,取出的袖箭被扔进水盆里,林昭熟练的给顾知安包扎伤口,看着手上的血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顾知安盯着他,发现他垂着眼,眼圈发红,忍不住伸手去握住他带着血迹的手,“林昭,你看着我。”   “是不是,你在京城一日,就多一分危险?”   “不是。”   “顾知安——”   林昭瞳孔放大,望着近在咫尺的脸,紧绷着的身子一下放软,像是泄气一般,竟觉得周身酸疼。   唇上轻浅的吻让林昭缓缓闭上眼,指尖触摸到顾知安温热的手心,不自禁摊开手十指缠绕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写得脑门发亮   小王爷os:我这么弱的嘛?   林大人os:偶尔弱一回比较讨人喜欢 第三十五章   绵长的呼吸让林昭的心安定下来,坐在床边认真打量着睡着了显得格外安静的顾知安。分明睡着的时候还带着少年意气,可怎么一睁眼,说的话能气死人。   ——何必委屈了自己。   顾知安的话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响起,林昭嘴角牵出一抹苦涩,眼里情绪太多,一时间竟然分辨不出他在想什么。   敲门声响起,林昭眼神一变,收起眼中不该露出的情绪。   “大人,时辰不早,小王爷既然睡下,那你也该休息了。”李三走进来,看了一眼床上的顾知安后低头轻声道:“明日,还有早朝。”   “吩咐下去了吗?”扫一眼李三,林昭眉头皱了下,放轻声音。   李三见状心中,手心一阵冷汗,连忙放轻声音,“都吩咐好了,不会有差错。”   别人不知,他还不知道吗?眼前这位看起来温文尔雅的太傅大人,心硬得要命,连皇上在他面前都不见得占尽好处。   看着睡得安稳的顾知安,“还有事?”   “有个瘦瘦小小的男孩送来一封信,信上并无名字。”李三双手把信递到林昭面前,恭敬道:“那小孩送了信就跑了。”   瘦瘦小小的男孩来送信?林昭起身,接过李三手里的信,回头看了眼顾知安,“在他醒来前,别让人来打扰。我们出去说。”   李三一怔,诧异的看着林昭走出去。   见林昭已经走出房门,不敢耽误连忙跟了出去,出去时关门的动作都比寻常时候要小心,生怕把里面睡着的人吵醒。   “那小男孩什么打扮?”林昭一边拆开信一边问,“可是本地人?”   李三摇摇头,“不像是,普通打扮,只是看着家境比较贫苦,也不说话。见我拿了信就走了,对了,之前去王府的人回来说,之前小王爷出门时有交代王府里的人,好像是有事回去吩咐。”   这话必定是忘忧让人带来的,若是忘忧说的,那要吩咐的人是谁?不会是忘忧,更不会是如今忙着照顾胡夭夭的胡图,那王府里——   林昭抬眼,眼神变了变。   王府里这段时间来只多了一个身份不明的张三斤,难道是他?顾知安到底发现了什么。   “你下去休息吧。”林昭扫了一眼信上内容,眉头微蹙,看向李三,“对了,那小孩身上可有什么特征?”   “这倒没留意,啊!对了,我想起来了,那小男孩的耳朵像是打了耳洞,我当时还奇怪来着,怎么小男孩还刺了耳洞,我听说过有的地方生下男婴,体格较弱,家里长辈会给他刺耳洞,说是好养活些。”   林昭表情一变,点点头,“你去休息吧。”   “是。”   罗中和曲绣对胡夭夭偷走的忘忧蛊这么看重,看来这东西不是一般的东西。不过既然是蛊,那就说明不是什么好东西,至少,对他而言,这些东西并不好。   但这封信信并非是曲绣送来的,是谁在暗中帮他?不过写信的人显然无意隐瞒自己的身份,只是不愿透露更多,否则送信来的小男孩已经说明了他的来历——南诏。   南诏民间风俗,男子和女子皆可戴首饰,因此南诏的少年有耳洞并不奇怪。既然不是曲绣送的,排除掉罗中这个不可能送信的人,只可能是另有其人。   小心罗中。   写信之人到底要小心他什么。林昭沉吟片刻,拿着信回到房里。   不管要小心什么,总会有办法解决。   蓝衣丫鬟端着托盘站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不知道该不该进去,谁知往后退了一步直接撞在林昭身上,吓一跳连忙退开低下头,“大人,景姝不是有意的,景姝——”   “嘘。”林昭出声打断景姝的声音,看了眼房门,听里面没有动静才转过头看着面前的丫鬟,“你叫景姝?”   林昭记得她,是之前李三带来的。只是这段时间一直在忙,从西凉回来后也几乎在顾知安那儿,倒是对她印象不深,仅仅是记得而已。   景姝见林昭还记得她,脸上扬起一个笑,点点头,“大人,这是要送给小王爷的,可是不知道小王爷是不是醒了,我担心——打扰他休息。”   林昭闻言一笑,神情温和,“把东西给我吧,你去做别的事。”   “可是——”景姝有些着急,她不知道能做什么,居然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还被林昭看到,能不着急吗?   见她着急的样子,林昭伸手拍拍她的肩,“放心,李叔不会怪你,这里还有很多事情做,你又不是闲着。”   景姝惊讶的望着林昭,见林昭眼里带笑,忽然一笑,“恩,那景姝先去做别的事,要是大人有吩咐,只管叫我。”   “往后称呼公子便是。”   “是,公子!”   林昭见她年纪小,一副天真的样子,忍不住摇头,拿着东西走进房中,一抬眼便看到顾知安坐在床边,一脸看戏的笑。   耳力太好,也不见得是见好事。   顾知安挑起眉梢,“以前怎么不知林大人也是位高手,别人家姑娘谁不醉倒在你的温柔里,看来,我也得拜你为师了。”   “你有功夫在这里偷听不,怎么不自己把头发扎起来。”   “肩上有伤。”   刚把东西放下的林昭闻言一愣,被这话堵得语塞,只好看向他,却一瞬间失了神。顾知安显然才醒来,头发披散着,身上也只是着了中衣,本也不是壮实的身材如今看着竟是难得单薄。   早说过了,男人长得太好看不见得是好事。   眼神往旁边看了眼,“我替你扎。”话说出口,有些不自在的轻咳一声,觉得耳根发烫。   顾知安却一笑,懒懒靠在那里,“恩。”   林昭也不知怎么,忽然回头看了眼房门,见房门关着才转身拿了梳子走到顾知安面前,稍微垂下眼便撞进顾知安的眼里。   一眼见不到底的一双眼。   “林昭。”顾知安低低喊了一声,盯着他看,“你怎么知道我不信?”   林昭睫毛微颤,瞳孔一紧,嘴角的弧度一点点变大,“原来小王爷这几日和我闹别扭是在做戏吗?那未免真了些,险些连我也骗了去。”   “不骗,怎么能套出你的心里话。”   “其实你不用骗,你想听,我自然会告诉你。”   和顾知安的声音不同,林昭的声音仿佛翻阅书卷一般,有种心安的感觉。林昭伸手执起顾知安的头发,发丝在指缝中滑过,心尖一痒,呼吸有些急促。   瞥了眼顾知安,见他闭着眼,暗暗松了口气。   “林昭,我快二十了。”   “恩。”林昭一头雾水,诧异的看着顾知安,“我记得,你是十一月生,还有……两月不到。”   顾知安满意点头,看林昭露出诧异的样子,心头一紧,似有蚂蚁爬过,脑中才刚闪过这个念头,手上已经扯着林昭的手腕翻身把人压在床上。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林昭措手不及,来不及反应,只觉呼吸间都是顾知安身上的味道,盯着近在咫尺的脸,不自觉的吞咽。   “你——”   “在西凉你说的话,作数吗?”顾知安盯着他,眼里不见半点退避,步步紧逼,像是今日非要得到一个确信的答案。   林昭亲口说出的答案。   闻言林昭忽然笑了,生得温和的眉目一下染上了几分不属于他的生色,“我从前怎么不知,小王爷也有这般不自信的时候。”   话里带着三分笑意,惹得顾知安又逼近了一分,生生连呼吸都交织在一起,近得看眼前的人好似模糊了。林昭扫了一眼门口,取了头上玉笄,眼底闪过笑意,手腕暗运内劲,床帐应着玉笄落地的声音散下来。   十指交缠,林昭稍稍扭头,呼吸急促,“你肩上不是有伤,果真不该信你,该让你回王府,让那几位红颜知己来照顾你,唔——”   顾知安轻笑一声,俯身亲昵的靠在林昭背上,“我早和你说了,小伤罢了。”   正欲骂顾知安不要脸,林昭便觉得肩上一疼,被人咬了一口,眉头皱在一处,干脆闭了眼,又听得顾知安轻笑,暗自咬牙——真该让顾知安这个不知足的家伙自生自灭。   作者有话要说:   小破车w 第三十六章   一时为美色所迷还有理由告诫自己下不为例,但一向自持的林昭却陪着顾知安胡闹了快两个时辰,穿好衣服时,林昭很想把顾知安扔出去。   相比之下,顾知安反倒是一脸餍足。   “你伤既然是小伤,回王府去。”林昭起身的动作有一瞬的僵硬,眉头蹙着,“对了,既然胡姑娘拿了那些人的东西,为了避免招惹祸端,尽早还回去才是。”   “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顾知安趴在床上,肩上的伤已经重新上药包扎,“你不好奇?”   林昭转过身,见顾知安趴着的样子,眉头舒展开,眼里染了笑意,“不管是什么,这样突然出现,总不会是好事。”   那封信,要不要让顾知安知道。林昭犹豫,不是因为不相信顾知安,只是他有一种预感,这件事情并非这么表面看上去的这么简单,而且——   把顾知安牵扯到其中,他不愿意。   “你在想什么?”顾知安看着林昭,忽然出声,“该不会是又在想着怎么让我替你卖命吧,喂,咱们俩都到了这个情分,你还想着这个,怎么你这人的心思比蜂窝还多,总想着算计,连自己也不放过。”   林昭站在那里,眼神一颤,“天黑前我会让胡总管来接你回去。”   “林昭。”   林昭快要出门时,顾知安喊了一声,看着停下来的林昭,顾知安难得表情认真,“嬴烙待你,你该早些让他明白的。”   提及嬴烙,林昭眼神一变,回头盯着他,“放心,他是他,我是我,到底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闻言顾知安沉默不语,看着林昭的背影离开房间。   不是一条路,那你替他卖命又是为了什么?顾知安眼神变了变,收回看向门口的视线,闭上眼心中有了打算。   顾知安被接回王府的时候,林昭并不在府上,李三看顾知安眼神,大着胆子上前,只说林昭下午出府时交代了,王府会有人来接他,自己去向并没有说。   顾知安听了也只是点点头,便和赫连云台一块离开。   “小王爷,属下失职。”   “小伤而已,不要紧,对了,让你查的事,怎么样?”顾知安摆摆手,肩上的伤算不了什么,连体内的毒也奈何不了他,不过是见林昭放心不下才不得已在太傅府待了一日。   赫连云台一怔,总觉得顾知安的心情很好。可据他了解,顾知安这样的性格,被一个无名小辈伤了,不当场要了那人性命已经是手下留情,怎么可能还会开心得起来。   不露声色打量着顾知安的神情,大约用一个词可以形容。   满面春风。   “问你话,别走神。”   “……查不到,但林公子生母应该不是林铭的夫人,林夫人早逝,去世时的确是怀有身孕,可那孩子并未有接生的记录。而且林铭只娶了一位夫人,并无妾室和其余女人。”赫连云台说完发现顾知安的脸色变了,一下小心起来。   难道是查错了?还是他说错什么话了。   林昭不是林铭的儿子,那林昭是谁的孩子,又为什么被林铭视若亲生,而且极为宠溺。即使是故人托孤,也不会像是现在这样什么都查不到,更不会刻意隐瞒,天下哪有那么碰巧的事。   第一次见着林昭是在渭城,那时林昭就住在京城,而林铭还不是洛阳郡守,更不可能是京城里的官,那林昭住在京城,不合理。   何况借住也不会长住,还入了太学。   “我记得当年林昭是住在张大人家中,张之蕴,那个老家伙,赫连,查一下,张之蕴府上回乡的下人。”   一定有什么地方他之前忽略了,林昭每次话里有话的样子,肯定有问题。   顾知安看一眼赫连云台,“对了,你和月薇来的时候,顾知妍在做什么,该不会又满天下的到处跑。”   “郡主在王府,不过好像是和那个一鸣道长聊得挺好。”   “那个臭道士还在府上?”   有些诧异,不过也在意料中。那个一鸣道长有些真本事,也不见得是招摇撞骗,但要他跟着去山上修行这点也太奇怪。   他还从未遇上有人要他跟着去山上修行的,那可就断绝七情六欲,要过清心寡欲的日子。的确是个避世的好办法。可惜,他从未有过出世的打算。   “一鸣道长的确还在府上,上回在西凉,郡主能赶到也是因为收到王府的飞鸽传书,说小王爷有难,速往西凉。”   “也不知他是真能算命问卦,还是碰巧猜中。”顾知安嗤笑一声,“你先按我吩咐的去查,对了,西凉可有动静?”   赫连云台点头,“不出小王爷所料,新的西凉王李恂派人前往月牙泉,又去了沙漠,不过皆是无功而返。”   真是好个合作伙伴,前人种树后人乘凉,也不想想那地方是谁都和能发现得了?再说,羊皮卷还在他手里,就算是知道有这么个地方也不见得能进得去。   不过李恂未来必定是个威胁,先前帮他,不过是利益驱使,对付李恂,可比对付公孙也好办多了。   “小王爷?”   “回府。”   顾知安回到王府,径直去了胡图住的地方,见丫鬟从里面端了一碗药出来,眉头一紧直接走了进去。端着碗的丫鬟吓一跳,喊了一声低着头站在旁边不敢动,等他走了才抬起头,长出一口气。   这位胡姑娘要有个三长两短,小王爷不发火才怪!   胡图见顾知安进来,连忙起身,还来不及说话被顾知安抬手制止,只好站在一旁。顾知安见状摇了摇头,要说胡图什么都好,偏偏在府上待了这么些年却还一样的遵着尊卑,又小心待上。   “醒过吗?”   “一直都昏迷,偶尔含糊不清说几句话又睡过去。”胡图摇头,看着胡夭夭,一向静如水的眼神有了变化。   弯腰摸了胡夭夭颈侧,顾知安放下心,至少脉搏并无衰弱的情况,除了一直昏睡外,其余的问题不大。   看来,必须要找到曲绣,让他们来解蛊,否则胡夭夭可能一辈子都醒不来。   “月薇这两日都在?”   “裴姑娘一直都在,而且——”   胡图没往下说,只是看一眼顾知安,顾知安却一下明白,顿时眉头皱得更紧。看一眼胡图,“这段时间,不必要的事你就交给三斤去做,他拿不定的再来找你,你带出来的人,我信得过。”   “多谢小王爷。”   闻言顾知安点头,又问了些胡夭夭这两日的症状才离开,倒是没把胡夭夭偷了别人东西才会中蛊的事说出来。   一脚踏出房门,顾知安脸色瞬间变得阴沉。   裴月薇简直在胡闹!放血,真以为命大。 第三十七章   门‘砰’一声被推开,裴月薇没听到丫鬟的声音,心里一叹,知道瞒不住了。事实上,她也未曾有意瞒着。   反正在顾知安眼皮下,能瞒住的事不多。何况她有私心,尽管知道只是徒劳的挣扎,但也想要看看在顾知安心里,她究竟占了几分。   放下袖子把伤口遮住,裴月薇起身看着站在帘外的顾知安不禁露出一个笑,可脸上的笑容还未等她走出来就凝固住。   血气。   “你受伤了?”裴月薇有些急,走到顾知安旁边,正欲伸手捏住他的手腕把脉,却被顾知安躲开。脸上瞬间露出震惊,咬着下唇往后退一步,“现在你是连我给你把脉、碰一下你都不愿意了吗?”   顾知安眼神一颤,别开脸,“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以血养蛊,你是打算把她身上的蛊引到自己身上?我怎么不知道心高气傲的公主也会做这种平白牺牲的事。”   心高气傲,她的确是心高气傲。   可是所有的心高气傲在顾知安面前都成了一文不值。裴月薇勉强稳住身形,站在那里低下头,“放心,我不会做这种傻事,但你有其余的办法解了她身上的蛊吗?”   “这段时间你就在这里休养,不必再去夭夭那里。”顾知安盯着裴月薇看了半晌,丢下这句话往外走,走至门口时,回头看着神情寥落的裴月薇,“你该知道,给你的时间不多了,只剩下一年。”   一年,只剩下一年。   国仇家恨,她当真是不争气。   裴月薇闭上眼,往后靠着。   子时打更才过,顾知安正执笔写信,谁知桌上灯火一闪,便笑了一声抬眼看向窗外,“既然来了,何不现身。”   窗外身影一闪而过,绿竹阁内多了一人站在那儿。   “小王爷好耳力。”   “曲姑娘前来是为了夭夭的事,还是为了白日里的事来道歉?若是前者,那不妨坐下细说,要是为了道歉,那我可不接受。”顾知安挑了挑眉,“何况你一个女子夜半深更闯进一个男人的房间,传出去不见得好听。”   曲绣闻言低低笑起来,明媚的双眸变得生动,“想不到小王爷如此风趣,我可不是来道歉的,罗中和我无亲无故,他做的事,我可不揽着,不过你既然和那小丫头这么亲近,忘忧蛊,还来。”   “你先救人。”   “小王爷打算和我谈条件?”   顾知安眼神一变,带着侵略和张扬,“应该是你在和我谈条件,你要知道,她死了,和我并无多大的关系。”   没料到顾知安会说这话,曲绣以为顾知安对偷走忘忧蛊的小丫头不一样,想不到却是个天生冷血的,连人命都不在乎。   生气的跺了跺脚,“小王爷可讲信用?”   “我不答应便罢了,答应的事,从未失言。”顾知安起身,看了一眼曲绣,正欲套出他们此行的目的,忽地察觉到空气里多出的杀气——冲着曲绣来的?   不好,想要灭口。   顾知安一个掠身,握着曲绣的手腕往旁边书架靠去。曲绣一行人初到中原,到底是什么人盯上她,不仅跟到绿竹阁来,还打算下杀手。   按住曲绣的肩,“你在这里待着,我去会会来人,还有我希望曲姑娘待会儿能告诉,到底是什么原因能让这些杀你的人追到我王府来了。”   “小、你小心!”曲绣快速冷静下来,看了一眼顾知安的背影,只说了一句。   顾知安走到院子里,看了眼面前的黑衣人,勾起唇角,“只身前来,有胆识,不过人我   既然见到了,就没有交给你的道理。”   黑衣人看着顾知安,似乎在权衡跟顾知安交手的结果,片刻后回了个笑,“既然是小王爷要保的人,我也不自讨没趣,不过希望小王爷能片刻不离盯着他。”   话音才落,人已经飞出绿竹阁。   顾知安挑起眉梢,看向暗处,只见树影晃动,唇角笑意更深,摇摇头转身走回房里。真不知道这回帮曲绣是对是错,可别是个麻烦。   “人走了,曲姑娘难道没话要和我说?”   “我也不知道。”曲绣摇摇头,抬眼看着顾知安,眼底的情绪让顾知安怔住。   “明日一早,我会帮她解蛊,不过你也要兑现承诺,替我拿回忘忧蛊,那并不是什么好东西,也不是——我担心她误用。”曲绣说完转身朝外走,却被顾知安拦住。   盯着眼前的曲绣,顾知安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觉得曲绣到中原来的事情和林昭有关,而且,关系不小。   做个顺水人情也没什么不好,“我在王府给你安排一个住处,那个人想要你的命,我倒是要看看,谁能从王府手里把人带走。”   “你为什么——”   “大概是觉得你像一个人。”顾知安笑了笑,“不过罗中我可不欢迎,你留下的事自己和他解释。”   闻言曲绣脸上绽开一个笑容,一身紫色的衣裳,像南诏盛开的杜鹃,“其实你这个人好像也不坏,不过那些传言到都把你说得很不堪,我能不能再拜托你一件事情?我想,找一个人。”   顾知安诧异的看了一眼曲绣,他总算发现了,曲绣这人,不懂得人情世故更不知道什么叫做防人之心不可无。   这么轻易的相信他,太天真、单纯。   “等解了夭夭身上的蛊,你再和我细说,人如果在秦国,那应该不难。”顾知安抬脚往外走,“跟着。”   “谢谢你呀!”曲绣眉开眼笑,好像得了什么好处,“昨天在巷子里很抱歉,我只是想拿回忘忧蛊,而且当时那小丫头着实过分,惹恼了我,我才气急给她下蛊,其实,也只是让她昏睡,看着凶狠,其实不会对身子有损害的。”   顾知安觉得他的确是捡了一个麻烦回来,跟胡夭夭一样的麻烦。   耳边声音清脆的少女说个不停,这会儿才像是个十六七的小丫头,“你怎么不爱说话,我还以为你话很多,其实我跟着罗中到中原来是偷溜着来的,我们还有其余的伙伴,他应该和他们一处,而且一路上都觉得我是个累赘。”   “你一直这么容易把心里话告诉一个陌生人?”   “诶?我以为我们是朋友了。”   曲绣小心看一眼顾知安,摸了摸耳朵,“对不起,我话好像太多了,我只是觉得你不像是坏人,还愿意帮我,所以忍不住。你要是不想听,我不说就是。”   原本有些不耐的顾知安看着曲绣小心的样子,愣了一下,无奈摇头,“你要说就说,不过到了房间,立即打住。”   “恩!”曲绣高兴的点头,“顾大哥,你——你不知道昨天在巷子其实我还挺怕露馅的,好在你们都不是坏人,对了,你的伤还好吗?”   连称呼也变了,有意思。顾知安想,要是胡夭夭和曲绣待在一起,大概王府的屋顶都能被掀翻。   “不要紧,小伤而已。”顾知安心里发笑,却想到林昭府上时时刻刻都散发着一种阴郁,毫无生气,眼神一变。   若是林昭府上有这么个活宝,大概能让林昭开心许多。   见顾知安眼中情绪变化,曲绣眼珠一转,轻声道:“忘忧蛊,我是给自己准备的,要是他把我忘了,那我也要把他忘了。”   正在想着林昭的顾知安听见这话眉头皱了起来,“你的心上人?”   “恩,他说了,会给我寄信的,可我这一年来,等了又等,都没有收到他的信,不过他可厉害了,一身是伤还被我救活了!”   “你这是在说自己厉害?”   曲绣摇摇头,“才不是,是他很厉害,三个月的时间就完全恢复,可说他还有要事,便——离开南诏,回了中原,我曾问过他,他说他家住在渭水旁最大的城镇里,后来我问了阿爹,阿爹说,那不就是秦国的京城。”   “你偷跑出来你阿爹不担心吗?”   “他……病死了。”曲绣一下低落,又吸了吸鼻子强撑出一个笑容,“你知道吗?他笑起来,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微眯着眼,顾知安发现眼前的曲绣和昨天看到的宛若两个人,可好像都一样。至少,天性善良。   天下最好看的人呐,他也见过。   “会找到他的。”   曲绣听到这话忍不住笑起来,“你和那位林大人也是笑起来很好看的人,不过你们本来就好看了呀。”   “小丫头,夸一个男人不该说好看。”   “可好看就是好看呀。”曲绣撇撇嘴,发现顾知安站着不动,正要问,就见顾知安抬了抬下巴,顺着看去,才明白到了住处,只好耸耸肩,脚尖在地上画了个圈,又犹豫着说了句“谢谢”。   顾知安笑笑不说话,转身打算离开。   希望把曲绣留下是一个正确的决定,而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你是不是喜欢他?”   身后忽然传来的声音让顾知安脚步一顿,片刻后又抬脚。让一个小丫头看出心事,有些丢人。   秋风微动,曲绣站在那儿看着顾知安的背影,眼里露出羡慕。   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该是天下最幸运的事了。 第三十八章   一早的王府气氛有些奇怪,走到哪儿都能瞧见三两个人凑在一处窃窃私语,好似发现了什么惊天大事。这全是因为早上用饭时,往日只有顾知安和忘忧、裴月薇的偏厅里,多了位来历不明的姑娘。   不见裴姑娘,却见一个打扮‘奇怪’的年轻貌美女子毫无顾忌的和顾知安说话。这可不是奇谈吗!不过他们小王爷的红颜知己,倒也不少。   但最重要的是,到底是什么时候住进王府的,他们昨晚睡觉前可没看到这姑娘。   “这位是?”   “能解蛊的人。”顾知安看一眼曲绣,“胡叔,你们先出去,我和她在这里就行。”曲绣是南诏的人,蛊这门东西,是南诏不外传的绝学,不管是种蛊还是解蛊,自有秘法,不宜让人知道。   曲绣感激的看着顾知安,见胡图离开,稍稍松了口气,“对了,你待会儿帮我扶着她,解蛊的时候有些疼。”   这话让心中想要了解这其中门道的顾知安掐灭这个念头,这其中门道怕是他看了也学不会。南诏人下蛊无声无息,解蛊又要承受疼痛,难怪人说南诏能在苗疆安稳百年无人敢进,和这些让人敬畏的东西脱不开关系。   “恩。”用人不疑,不过看曲绣小小年纪,顾知安难免会担心有意外。   瞥见顾知安眼里担忧,曲绣皱起眉,不满抱怨,“我虽然年纪小,可我下蛊的手法可一点不比那些老头子差,何况我自己也能炼蛊,天资出了名的高。”   顾知安挑眉一笑,坐在床边把昏迷的胡夭夭扶起来,“那就有劳了。”   “诶!不客气不客气,我只是这么一说。”曲绣摆摆手,见顾知安已经准备好,不敢耽误立刻从袖中拿出一个竹筒,形状大小不过两根手指一般,可刚拿出来,曲绣脸色一下严肃,缓缓走到床边。   抬眸看着顾知安,“待会儿不管看到什么,都别奇怪。”   捏着塞子,曲绣盯着胡夭夭的脸色,见她脸上已经出了汗,知道种在她身上的子蛊已经蠢蠢欲动,正顺着血脉靠近。   顾知安耳力过人,眼力自然不差,诧异的看着胡夭夭小臂的皮肤下有东西在动,顺着一点点爬到手腕处。   “这——”   “它动了。”曲绣低声打断,拿出小刀,划破胡夭夭的手指,又拿着竹筒放在手指下接住滴下来的血珠。   不对,这血的味道……怎么不对劲!   曲绣眉头一紧,看向顾知安,“她是不是吃过什么东西?子蛊不愿意出来,连——母蛊都吸引不了它。”   “什么?”   “胡姑娘是不是吃过什么东西,或者是……有人在以血养蛊,这根本就是大忌!这样的话,子蛊一旦贪恋能养它的血味道,很容易失控的!真是胡闹,说不定,两个人都得死。”   曲绣有些急,“我就说,我下的根本不严重,昏睡几天而已,不会危及性命,怎么会能让你们俩不得不亲自捉我们。”   顾知安眼神一凛,“有其余办法吗?”   以血养蛊,是……裴月薇。   “别急,我有办法,只是要你帮忙,喏,借你的手一用。”曲绣看着顾知安,见他点头,才放心的拉着他的手,用匕首在他手心划了一道,再把胡夭夭的手指放在伤口上,“用你的血把它引出来,它一出来我会立刻掐住。”   “恩。”   胡夭夭难受的呜咽一声,靠在顾知安肩上,脸上滑下来的汗豆粒大。曲绣有些担心的偷瞄着顾知安,生怕自己出错害了顾知安,却见顾知安面色沉着,心一下安定。   两人盯着胡夭夭被划破的手指,房间里静得只能听到呼吸声。伤口处慢慢露出一个黑色的东西,正在蠕动着爬出来,曲绣集中注意力盯着那条东西。   遍体发黑,已经不是她下给胡夭夭时候的样子。   真被血给养凶了。   顾知安也盯着那蠕动的黑色东西,眼神讳莫难猜——这种东西,哪怕不是蛊,在身体里影响也不小。南诏,果然是个去不得的地方。   那东西似乎闻到了喜欢的味道,挣扎着从伤口处爬出来,当整个身体掉出来的一瞬间,曲绣眼神一凛,几乎眨眼的功夫便伸手掐住,转身扔在地上一脚碾碎,地上一摊绿色的水渍。   长出一口气,转过身看着顾知安,“那我帮你们包扎一下?对了,也不知道胡姑娘把忘忧蛊放在什么地方,我刚才也没在她身上感觉到,是不是在之前换下来的衣服里?”   顾知安把胡夭夭扶着躺下,见她脸色虽然还很苍白,但一直皱着的眉头舒展开,也松了口气。胡夭夭是胡图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胡图在王府这些年,劳苦功高,从未办错过一件事。   于情于理,他都该替胡图照顾胡夭夭。   只是这忘忧蛊到底是什么东西,曲绣竟然这么看重。   “忘忧蛊是什么东西,你能感觉到,也是子母蛊吗?”   “不是不是,子母蛊是一种,还有很多,忘忧蛊只是我跟著书上炼出来的,这东西能让人忘掉最难忘的感情,所以我才带着来,要是那个人忘了我,那我也要把他给忘了。”   闻言顾知安忍不住摇头失笑,曲绣这样的感情倒也真难得,喜欢和不喜欢分得明白,不会把自己困在其中不得两全。   给曲绣使了个眼色,曲绣点头,两人一同出了房间。一出门就见胡图迎上前,脸上的担忧让顾知安摇头。不过好在平安无事,顾知安笑着点头,“往后这丫头,胡叔你还是顺着他的意思,别让她再胡来了。”   “是。”胡图脸上一喜,顾不得寻常的规矩,直接往里走,恨不得能时时刻刻陪着胡夭夭。   曲绣看着胡图,又看看顾知安,低声道:“这位胡总管可真好,胡姑娘有福气。哎呀,你还没告诉我,她换下的衣服到底在哪,我去看看能不能找到,要是被人不小心打开的话,那可是直接会种在那人身上的。”   “不需要你亲自下蛊?”顾知安对南诏蛊术实在不了解,只能虚心求教。   “才不用,这你就不知道了,下蛊的方式有很多种,但是有的蛊,是不需要我们亲自下的,怎么和你说呢,这些东西都是在数百只毒物里炼出来的,以毒养毒,我们能控制,可一旦失控,也有束手无策的时候。”   束手无策,那就是,连下蛊的人也没有办法解蛊。   幸好胡夭夭遇上的是曲绣,换作罗中,怕是这条命真要因为一时胡闹不保。也不知道胡夭夭怎么知道曲绣身上带着忘忧蛊。   两人并肩离开院子,走到花园里,恰好看到迎面走来的裴月薇,曲绣盯着裴月薇,下意识说了句,“小王爷,你这府上住着这么位姑娘,真不怕你心上人不高兴吗?”   “并非你想那样。”   “你瞧,你也知道我误会了,那怎么不担心那个人误会。”曲绣撇撇嘴,不明白顾知安想什么,却还是跟着顾知安走过去,谁知才一靠近裴月薇便觉得腰间挂着的竹筒一下变得不安。   怎么回事?迷茫的往后退了一步,曲绣下意识握住竹筒。   顾知安眉头一皱,回头看着曲绣,“怎么了?”   “没、没什么——!”   “小王爷。”裴月薇福身喊道:“胡姑娘,应是无事了吧?”说着看向曲绣,打量一番瞳孔一紧,手心微微出汗。   顾知安盯着裴月薇,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眼神冷得让裴月薇手心的汗越来越多,甚至——背脊发凉。   早知,瞒不过他的。   “顾、顾大哥,你答应我的事……”   “下不为例。”绷着嘴角终于舒展,顾知安扫一眼低着头的裴月薇,“你很聪明,运气却不够好。”   裴月薇身子一颤,垂首不语。   见她这样,顾知安倒也不再逼迫,转身看了眼曲绣,却见她拧着秀气的眉头,一脸纠结。见她握着竹筒的手捏得骨节发白,顾知安眉头一皱,还不等他开口,头像是是被针刺了下,两侧太阳穴针扎一样细密的疼绵延至全身。   正在走神琢磨裴月薇来历,曲绣余光瞥见顾知安脸色苍白得下人,吓得眼睛瞪大,还不等她反应过来,顾知安直挺挺倒下。   “顾大哥!”曲绣‘哇’一声,直接扑在顾知安旁边,手脚慌乱的拍着他的脸,“怎么、怎么会——”   裴月薇被倒地的声音吓住,猛地抬头,只是愣了一瞬变三步并作两步,蹲在顾知安旁边,拉过他的手腕把脉,却发现顾知安脉象虚弱,仿佛将死之人。   “顾知安!顾知安!”裴月薇只觉心头一疼,眼泪掉下来。   他不可以有事,绝对不行。   眼前这个南诏的丫头不知安了什么心,裴月薇眼神恐怖,沉声斥道:“快去叫人!他要是有个好歹,你们南诏必被夷为平地!” 第三十九章   窗外的天色灰蒙蒙,像是罩着一层灰色的纱,莫名的觉得心头压着一块石头喘不过气的沉闷。围着床的几人不敢出大气,生怕惊扰了正在诊脉的大夫,曲绣更是躲得远远地,站在房间一角,捏着裙角一脸忐忑。   京城中有名的大夫,曾在太医院内当值,如今年迈,可人不糊涂,有什么疑难杂症,去请这位老太医总归没错。   “陈大夫,小王爷可是……”   “中蛊。”陈章龄看一眼胡图,在水盆里把手洗净,“不过不取人性命,对身体也无害,至于醒来会如何,老夫不敢妄言。”   众人一愣,裴月薇脸色一边看向曲绣。   感觉到裴月薇的敌意,曲绣慌乱的抬起头,眼神不安又委屈,揪扯着衣角。真的不是她做的,她不会做这种事,更何况她要是对顾知安下蛊,何必要等到这个时候,还在众目睽睽下。   “陈大夫,可有其余办法?”   “对于苗疆的蛊物,恕我直言,这些东西,只有那地方才有法子解,中原能解这东西的,不多。”陈章龄说完,背着药箱把药童喊上,“老夫告辞。”   胡图低叹一声,不知该如何交代,又不敢想顾知安醒来后若有个三长两短,他要怎么自处。   看一眼昏睡中的顾知安,胡图抬手,“我送你出去。”   “有劳。”   房间里只剩下裴月薇和曲绣,曲绣往后退了一步,盯着一步步走来的裴月薇,“你——你想做什么,这不是我做的,我是来救人,不是来杀人!”   裴月薇忽然笑了,“你要是有这本事在他身上下蛊便不会缠着他,我只是想问你,难道连你也没法子解?我的血也不能养着护他性命?”   “原来是你的血!难怪我一靠近你便觉得难受,你是什么人,身上流着的血不对!”曲绣皱着眉,反问道:“你肯定不是一般人,我曾听婆婆们说过,有一族人的血,百毒不侵,蛊虫嗅到会躁动不安,甚至——”   “你不需要知道,既然你说没法子,那他要是死了,南诏等着陪葬。”裴月薇秀眉一拧,走到床边看着顾知安。   两人各自站着,谁也不理谁,静得可怕。   正在裴月薇打算再给顾知安把脉时,听得外面忘忧诧异的声音,缩回手站起来,收敛神情垂眸站在一旁不语。   门被‘砰’一声推开,忘忧走上前,扫了一眼两人并未说什么,只是在床边弯腰去探顾知安的鼻息,发现没有性命之忧才松了口气。   “裴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蛊。”   忘忧眉头一紧,眼神犀利扭头盯着曲绣,神情冷得刺骨,“这位曲姑娘可是和前几日伤了小王爷的人是一伙的?”   闻言曲绣一脸惊讶,百口莫辩。   她的确和罗中是一起来的,可她根本就不喜欢罗中那样的人,更别说和他是一伙的了!可是她要怎么解释,根本解释不清。   “不、不是……”   “那曲姑娘解释一下为何你才来,小王爷就中蛊了,这是巧合?”忘忧笑笑,“曲姑娘最好祈祷小王爷平安无事,否则南诏那地方,去得去不得,可不是你们说了算,藩阳王府铁骑可不是儿戏。”   要、要开战吗!曲绣慌了,若是开战,那南诏怎么可能是秦国的对手。   低着头着急得一头的汗,恨不得能让顾知安来解释这件事情。她能确定顾知安一定是中了忘忧蛊,而且是在和胡夭夭接触的时候中的。   这要怎么办啊!   忘忧听到门口的动静,转身看去,见林昭站在那里,脸上是一贯温和的笑,只是这个时候看上去,有种不知该摆出什么神情的无奈。   “刚才你送东西,反倒是把自己的东西落下了。”林昭知道众人的眼神诧异,自若走到房里,“不过没想到,听到了一个不算好的消息。”   见到林昭手里拿着的东西时,忘忧神情一变,居然是把伞落下了。   不过寻常一把伞怎么会值得林昭亲自送来,不过是命运安排,恰好罢了。忘忧点头走上前,从林昭手里接过伞,“是我们办事不利。”   “和你们有什么关系?和曲姑娘也并无关系,她是来替胡姑娘解蛊的,至于顾知安中蛊,怕是意外。”林昭走上前,眼里只有昏睡着的顾知安,“应该快醒了。”   “你相信我!”曲绣惊讶道:“你竟然相信我,我以为、以为……你也认为是我做的。”说着低下头,“我只是想要找到那东西,可我不知道居然种在了他身上,一定是和胡姑娘接触时不小心才会这样。”   闻言林昭点头,见裴月薇面色有异,心中轻叹,“裴姑娘只是着急,并无别的意思,你们在这里守着一下午,时辰不早,先去休息吧。”   言下之意,让她们都出去。   这王府上下谁说这句话都不合适,唯独林昭说出来却反驳不得。   忘忧点头,“林公子,小王爷若是醒了,有什么不适劳烦你照看,不过小王爷身体比寻常人强健,应是不会有太大问题。”   “放心。”林昭点头,眼中情绪坦荡,唯独寻常习惯把玩扇子的手今日藏在袖中,“忘忧,这回有劳了。”   “林公子托付之事不过举手之劳,如今忘忧要托付的,怕才是让林公子烦恼一辈子的事。”忘忧闻言脸上笑意多了几分,盯着林昭的眼睛,见林昭坦荡的模样,不知该说他痴还是倔,“忘忧先回去了。”   “恩。”   裴月薇看一眼林昭,眼里有恨、有惊,也有怨,“林公子,月薇先行回去,小王爷,劳烦你照顾。”   站在一旁的曲绣见裴月薇离开,长出一口气,感激的看了一眼林昭,“你好好照顾他,有什么不明白的,我会帮你的,解蛊一事,我也会想法子,你别太担心,那东西不伤人身体也不夺人性命。”   说着曲绣脸色一变,盯着林昭不再说话。   林昭站在那里,不见半点着急和怒意,只是认真又执拗的盯着顾知安。林昭见顾知安眼皮动了下,知道他要醒了。   “林大人——”   顾知安睁开眼,眼神犀利,不见半点感情,扭头看向床边沉默站着的两人,“你们怎么守在这里?”   “你醒了!”   “夭夭的蛊解了?”顾知安起身,坐在床上,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不见了,仔细去想又想不起来,眉头一紧,“林昭你怎么在这里?”   脸色变得最难看的是曲绣,盯着顾知安竟是张了张嘴说不出话,“你、你……”   林昭一笑,笑道:“听闻咱们高高在上的小王爷晕倒在自家花园,过来凑个热闹,谁知没等我给你脸上画只王八你就醒了,无聊,无聊。”   “幼稚。”顾知安皱眉,盯着林昭看,“你什么毛病,回了京城不好好去教小皇帝怎么做人来看我的热闹,那小皇帝上回西凉的事情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不和他计较是看在和你一场朋友的份上。”   林昭脸上的笑容有一瞬间僵住,而后飞快恢复,抽出折扇轻摇着,“那多谢小王爷还念旧情。”   正要下床的顾知安面色一变,猛地抬头盯着林昭,眼神锐利,锋芒毕露,“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嬴家什么底细,你身为太子太傅如今皇上的老师不会不知,我入京城,他引我去西凉,调虎离山一招,高明?真以为藩阳王府无人?”   气氛顿时变得紧张,林昭眼眸微颤,低着头。   “怎么会,藩阳王府,秦国上下无人能敌,你不提醒我,我也知道。”林昭的声音很轻,可又字字坚定。   顾知安听着心里恼火,沉声道:“你这人能在洛阳忍耐三年也不枉年纪轻轻登上太傅之位,至于旁的,你瞒着的,等我查到那日,林昭,你是不是该想想,如何面对也曾一同出生入死的朋友。”   林昭嗤笑一声,抬眼自嘲道:“那小王爷不妨再多查查,也让林昭明白一些。”   谁知道顾知安仿佛听不出言外之意,只是抬头看了眼天色,见林昭一身打扮,“时辰不早,我有事,便不送你。”   听得这话,林昭只觉一股气血翻涌上来,扇子‘啪’一声打在手心,“告辞。”   不等顾知安再说些气死人的话,林昭已经转身离开。曲绣站在那里,着急的看看顾知安有看看已经不见身影的林昭。   “你心上人名字是什么?”   “林昭!诶——”   “死了这条心,他不会喜欢你。”顾知安眉头一皱,看向曲绣,却见原本一脸担心的曲绣居然神情一变,露出一个了然的笑,“你什么毛病,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曲绣痴痴笑起来,背过身竟然笑出声,“不,没什么!”   好笑,真是好笑。   “你要找的人叫什么?我让赫连查一下京城户籍。”顾知安懒得搭理曲绣这个疯丫头,穿好鞋走到外面。   怎么,有些奇怪,林昭无缘无故的,生的什么气。 第四十章   顾知安发现,整个王府上下看他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劲,说不上来是什么地方不对劲,可他明显觉得——   他这一阵有离开王府很久吗?不是都回来有半月了,怎么像是不认识他一样。   “胡叔,那丫头醒了吗?”   “小王爷!”胡图看着全须全尾而且脸色不错的顾知安,一颗心放下,“早醒了,正在那里闹着要离开,不过裴姑娘过去了。”   裴月薇过去了?也好,裴月薇寻常性子温和,胡夭夭那丫头不见得和裴月薇合不来,让她把人暂时留住也好。   点点头,“我睡着这段时间,出事了?”   诧异的打量着顾知安,胡图忍不住皱眉,“小王爷,你——可能是刚才林大人走时看着很生气,所以府上的人才奇怪,担心你们吵架了。”   “吵架不是正常么?他替小皇帝做事,算计到王府头上,我拿他当朋友,他却帮着别人。”顾知安冷哼一声,想了想,“赫连去哪了?”   “小王爷,你……”胡图盯着顾知安,想说什么又打住,眼神复杂,“林大人身为太傅,替皇上着想也是正常,赫连应该快回来了。”   有的事情,他知道,从前不说,现在也不必说出来。   看向一脸疑惑的顾知安,胡图笑道:“林大人和小王爷交好,府上的人见过你们俩平时打闹练武,但林大人的性子少有在人前动怒,今日怕是难得见到,误会了,才会这样。”   顾知安点头,林昭的确不是一个会在人前动怒的人,所以他才奇怪怎么好端端的林昭生那么大的气,只差没把扇子扔在他脸上。   哪里来那么大的火气,以前不也是两个人意见不合常吵起来。   虽然不是各为其主,可要他替小皇帝卖命那是不可能,别说这辈子不可能,饶是他转世了也不可能。   “小王爷,刚才我来的时候见着——胡叔你眼睛不舒服吗?”赫连云台走来,还来不及把话说完就见胡图冲他挤眉弄眼的,楞了一下,“对了,刚才你让我帮你带的东西在前面,我带你去拿?本来是打算让人待会儿给你送去的。”   胡图松了一口气,看向顾知安,“小王爷,我先下去了。”   “张三斤办事牢靠,你这段时间盯着胡夭夭,别让她想着和曲绣作对,曲绣我留在府上自由我的道理,那丫头要是搅黄了我的事,看我怎么收拾她。”顾知安说完朝着忘忧的院子走去。   忘忧回来,还来不及问她这回去的结果。   那边赫连云台看了眼顾知安,低声道:“确定了吗?”   “恩,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所以这件事情你我都该明白怎么处理,我会立刻吩咐下去。”胡图停下来,“你去给小王爷汇报事情吧。”   闻言赫连云台站在那里看着眼前不显山不露水的胡图,沉思片刻道:“不该说的不该做的事,我以前不会现在更不会做,好了,胡姑娘怕是要把房子给拆了,您还是去看看,免得裴姑娘遭殃。”   胡图一愣,脸上神色不变,“多谢提醒。”   赫连云台摆摆手转身走开。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披上了羊皮也还是那德行。   “事情办得如何?”   刚换好衣服的忘忧绕过屏风,看一眼顾知安,低头把腰带系好,“小王爷什么时候也这么着急,以前在卿雪楼那么多姑娘投怀送抱也不见得你着急。”   闻言顾知安摸了摸鼻尖,一掀衣摆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卿雪楼里,数你姿色最高,一般庸脂俗粉我怎么会看得上,不过,你嘛,在卿雪楼里待的时间也不短了,可还是和刚到王府时一样。”   “真不知道你这话是不是在夸我,我勉为其难当做是夸我。”忘忧坐下,理了一下头发,斜睨着顾知安,“林公子,走了?”   “和我吵了一架走了。”   “你们俩吵架?”忘忧拿杯子的动作一顿,眉头拧在一起,“算了,你们俩也不是一两回,你要办的事,办妥了。”   “并无异样?”   “恩。”   顾知安点头,心里的担忧放下——此时可不能内忧外患,否则他还真的要头疼好一段时间。   正说着赫连云台走了进来,看着他们俩,脸上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还不等他坐下就被顾知安踹了一脚。   连忙正经起来,“小王爷,有点眉目了。”   “说。”   看一眼低头喝茶的忘忧,赫连云台斟酌一番才开口,“林公子,的确并非林铭所出,也不是林家亲戚送养,林公子应是生在京城,而且把他交给林铭的,是宫里人。”   顾知安眼神一动,连忘忧都错愕的抬起头。   顾知安在查林昭的底细,这太阳该不会是打西边出来了吧!忘忧心思细腻,自是看得出林昭和顾知安的关系,否则也不会在卿雪楼说了句是似而非的话。   她或许比这两人还要明白得早。   “你在查林昭的底细,你知不知道这件事情如果让林昭知道的话,他会怎么想?”忘忧皱眉,“他即使在替小皇帝做事,但也无心害你,你何必要把他查个明白。”   “你怎么帮他说话了?”顾知安有趣的看了眼忘忧。   忘忧脸色一变,有些生气,“今日我提醒你这一句,你要是还想这么做,当我的话没说过,不过你日后要是后悔了,也别让我帮着你说话,怪我不曾提醒你。”   说完忘忧起身走到里间,“我有些累了,小王爷还是请回吧。”   这下顾知安可真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忘忧可从来不是站在林昭那边的,怎么今天为了林昭和他发火。   从没有过的事情,今天都让他撞上了。   放下杯子起身往外走,走到院子里停下来,微眯着眼看赫连云台,“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小王爷,那还查不查?”   “查什么查,林昭还有用,不必和他闹翻了。”顾知安别扭的说了句,皱着眉大步离开。   赫连云台险些笑出声,回头看了眼忘忧的屋子,摇摇头——这一个两个的,可真有意思,不过,活着要是没意思,那可就真没意思了。 第四十一章   嬴烙放下书,直直盯着林昭看,心里一阵恼怒。林昭第一次在给他上课的时候走神,不仅走神,连书上的东西都讲错一个地方。   嫉妒一点点窜上来,就像是飞速生长的藤蔓,顷刻间占据了理智。林昭的眼里根本看不到他,心里也不会有他。   “老师,你这页书,有很久没翻过了。”嬴烙合上书,站起来走到回过神的林昭身边,“你这模样,太傅一职怕是要换人了。”   林昭神情微动,垂下眼敛去眼中情绪,再看向嬴烙时,眼里一片清明,“若是皇上想,随时都能摘掉我这个太傅的头衔。至于课程,今日的课,已经多上了半个时辰,臣也该出宫了。”   一句话让御书房里伺候的人恨不得此刻不在这里,纷纷低下头,生怕林昭和嬴烙待会儿吵起来殃及池鱼。   这位太傅,根本就是他们皇上的**引子,一句话就能炸了御书房。   朝廷上下,恐怕也只有林昭能惹嬴烙这样生气。   “我以为,你不会厚着脸皮再和他来往,谁知道你和他大吵了一架竟然还能惦记着他,你也说说看他到底是什么地方值得你这么死心塌地?让我明白明白。”嬴烙往后撤了一步,负手站着,眼神早不是少年的青涩。   “我一直不知道,分明你和我待在一起的时间更长。”   林昭表情变了变,摇头道:“皇上又在胡言乱语,我与他是朋友,同皇上也是同样,偶有争执也是正常,皇上不也经常和我闹脾气——”   听到这句话,嬴烙脸上神情瞬间变得狠戾,转过身盯着林昭,“你到底要把我当做小孩到什么时候,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这是在自欺欺人,对顾知安是,对我也是,你的心和石头一样硬。”   在御书房里侍候的宫人,连忙低下头掩饰脸上的震惊。   阿满倒吸一口凉气,不敢掉以轻心,连忙打了一个手势带着伺候的人往外面去——这地方,待不得,待不得!   要命了,他怎么不长记性,皇上和这位林大人在一起时,就没有正常的时候。   “嬴烙。”林昭抬眸看着他,只喊了一句他的名字。   望着林昭淡漠的神情,嬴烙忽然想看林昭著急的样子,比上回来求他还要着急,还要迫切,最好是……言听计从的样子。   “林昭你的心真硬,难怪连他也忍不了你。”嬴烙忽然冷哼一声,嗤笑道:“我还真以为他能忍你一辈子,原来,也不过才几日,到底还是在意你利用他这件事,人呐,都是自私的。”   林昭沉默不语,长出一口气,忽然笑了,“皇上说笑,臣只是按律做事,做好分内之事,若是皇上无其余的事情,那臣先行告退。”   一拳打在棉花上,软绵绵的,心里的怒火得不到发泄,嬴烙气急败坏直接一把扯住要往外走的林昭,“你——!你这个人,真要把我气死,你心里对他那样,又何必做出这副样子来,要不是你真心帮着我,我都要以为你是他安排在我身边的人!”   闻言林昭瞳孔紧致,耳边响起顾知安的话。   里外不是人这话,今时今日才真切感受到是什么意思。   抬眼盯着嬴烙,“皇上,自重。”   “我不是三五岁的孩子了,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我也能护着你,江山万顷,我却独独想要你,你在怕什么,还是你真的一点也不在乎。”嬴烙气得一口气险些喘不上来,快要呕血,揪着林昭,“林昭,你真的还要装傻到几时。”   “刚才皇上所言,我只当从未听过。”林昭神情突然变得冷漠,眼里不带半点感情,伸手一拨便把嬴烙推开,抚平衣领,瞥一眼不服气的嬴烙,“这江山,你从来都没有说不要的资格。”   “你——你心里不在乎我,可是他呢?你在他那里岂不是一文不值。”   “值不值,我说了算。”林昭忽然觉得,嬴烙的确是长大了,字字句句都扎在他心口。转身朝门口走,“嬴烙,这是你 第一回 让我失望,事不过三。我本以为你会是皇室里最有天子资质的人,如今看来,这天下江山,嬴家注定坐不了。”   难怪公孙也一心想要争天下,这嬴家,的确无人能稳坐江山。   眸色一暗,抬脚离开御书房。   “林太傅要出宫了吗?”阿满看林昭出来,听里边没动静,不由担心起来,“太傅,皇上年幼,请太傅担待。”   “你这话在我跟前说,我听着倒是受用,不过换做是别人,听了这话,该以为我是乱臣贼子。”林昭瞥一眼阿满,“皇上的脾气有今日,全是你们这群人惯出来的毛病,早知如此,当日我不该留你一条命。”   一脸忐忑的阿满听到这句话,双腿发软,一股冷意从背脊窜上来,屈膝跪在林昭面前,低着头,“林大人,奴才错了。”   林昭笑了,微微弯腰低声道:“错了?你何错之有?如今皇上这样不是正合了你们的心思,嬴家的人,废了,不好吗?”   “奴才不敢!奴才当真没有这样的心思,那都是从前、从前的事情,我已经不是那家的人!”阿满慌忙抬起头解释,却见林昭笑着,眼底却无半点笑意,表情凝住,“大——”   话未说出口,林昭眼神一凛,杀意一闪而过,阿满忙磕头,“大人,奴才真的并无二心,忠于大人!”   林昭盯着面前不过也才十六七的人,摇了摇头,“起来吧,进去盯着他,但凡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你该知道下场。”   “是!”   真不知道是福是祸,不过祸兮福兮,谁又能说得明白。   还未等林昭走到宫门,远处走来一身,不必那日城门接他的模样,看着精神不少。林昭笑了笑走上前,并没有打算避开。   “赵大人。”   “林太傅,久违。这是要出宫了?”赵觉看着林昭,这段日子林昭忙得几乎不见人,还远去西凉一趟,私下这件事情早就传遍了。   可赵觉心里不解,林昭分明是站在皇上这边的,顾知安要是真葬身西凉,岂不是替皇上除掉一个心头大患。   结果林昭竟然不远千里亲自去救人,顾知安全须全尾的从西凉回来。   “恩,赵大人今日当值?”   “正是,不日便是祭天的大事,宫中禁卫安排还是要盯着些。”赵觉点点头,看林昭的模样,倒也不多问。   林昭这人,心思深得很,和谁都保持着一样的距离,要说亲近,也就那位不可一世的小王爷能亲近些。   不过亲近归亲近,林昭的心向着皇上就好。不得不说,若不是林昭,嬴烙未必能有今日,自然他们也不会有今日。   “那在下先告辞了,赵大人辛苦。”   “不敢,身有要务,便不送太傅大人了。”   林昭回礼,转身朝着宫外走。   祭天,他竟是连这件事都忘了。 第四十二章   张之蕴身为两朝臣子,曾侍奉先帝,先帝驾崩后,当今皇帝登基,又位居辅政大臣。虽脾气顽固,但一心为国,连嬴烙也要敬他三分。   几个月前挨了一顿板子,着实是言辞太过激进,惹怒了嬴烙。   树影晃动,几片泛黄的叶子掉在院子里。一身青色长衫的中年人快步走来,推开书房门,面色着急,似遇上什么棘手的事。   “老爷,藩阳王府的小王爷来了。”管家语气小心,看着张之蕴不免忐忑,“可要推脱老爷你不在家,外出了。”   正在提笔练字的张之蕴闻言一愣,盯着桌上的字,摇摇头,“不必,请到前厅,我收拾一下就过去。”   “可是那个小王爷——”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再说,在我府上,难不成他还敢当场动手。”张之蕴笑道:“你先去应付着,实在应付不了,那就离他远些。”   管家无奈的看着他,摇了摇头往外走,“老爷,待会儿要是小王爷气急想打我的时候,你可记得早点来拦着,我都一把老骨头了。”   张之蕴失笑,走到一边去换衣服,“放心,那小子还不敢。”   已经坐在前厅的顾知安自顾自的喝茶,别的不说,张之蕴府上拿来招待人的茶,那绝对是上等好茶,口齿留香。   “小王爷,怠慢了。”   “张大人,许久不见,近来安好?”顾知安起身站着,看了一眼张之蕴,“来京城也有一段时日,可惜一直有事缠身未能及时到访,张大人可不会怪我吧?”   张之蕴眉梢一挑,觉得顾知安今天来,绝对是有目的来的。   躲不过,躲不过。   “小王爷贵为藩阳王独子,能到府上来,已经是高看老朽,小王爷请坐。”张之蕴在朝堂多年,性格固执另说,为人从未出过差错,更为有一次让人捏着话柄,这样的人活到今日的岁数,对许多事情也并非那么执着。   比如面前的年轻人,张之蕴打心眼里欣赏。   国之栋梁,往后的江山也只有藩阳王府能担得起这份重任。除去藩阳王府外,秦国上下,怕是无一人有顾知安的胆识和魄力。   “小王爷今日来,不妨直说为了何事。”   “张大人还是一样的耿直,那我就直说了,我来是想——”顾知安正要说出口,就见那边管家慌慌张张跑进来,好像是白日见鬼一样。   顾知安眼神一动,收了话头。   管家看一眼顾知安,也顾不得礼数不礼数,直接附在张之蕴耳边小声说了一句,接着就见张之蕴的脸色变了。   坐在他们两人对面的顾知安都不用费神就把两人的表情尽收眼底,端着茶杯掩饰打探的神情——谁来了,能让他们这么紧张。   “义父,我——”   顾知安脸色一变,眼神瞬间沉得像是不见底的湖水。   才走到门口的人脸色变了变,还在喉间的话咽了回去。老天爷还真是喜欢耍着他玩,连这个时候都不放过他。   “你下去吧。”张之蕴看着两人间的气氛有些古怪,挥挥手,示意管家下去。   使了个眼色,这个时候,谁都不准过来打扰。   “……小王爷。”林昭说话的时候,发现喉咙发涩,三个字,说得比任何时候都要难受。   顾知安闻言一笑,放下杯子,唇边笑意恰到好处的客气,“原来是林太傅到了,难怪张大人如此紧张,这父子关系,朝中怕是无人得知,今日我能知晓也是碰巧了。”   好一段藏得深的父子身份,竟然瞒住了天下人这么久。   他要查的东西,看来并没有追查下去的必要。能让张之蕴收为义子,还处处教导,言传身教的,怕是只有林昭独一份。   “义父,这是你上回要的墨,我请人带回来,幸好有卖。”   “难为你还记得我喜欢用青墨,坐下吧。”张之蕴倒是并无多少遮掩,他不想暴露两人关系只是因为担心别人的口舌相争误伤林昭。   林昭是他一手教出来的人,不管是品行还是学识,今日有太傅的地位绝对和他无关。   眼睛看着顾知安,林昭心头闪过千万个念头来解释这件事情,可怎么解释都是徒劳。顾知安能查到这里,那就意味着,已经瞒不住了。   “对了,小王爷刚才是打算说什么?”张之蕴看向顾知安,本是想缓解一下为微妙的气氛。   他虽然在京城,可耳目也不少,林昭和他更是有书信往来,所以多少了解两人在洛阳的情况。别的不是,光是顾知安护着林昭的态度,也让他对顾知安生出不少好感,要知道,林昭可是在为嬴烙做事。   谁知他话才说完,顾知安的脸色变得比刚才还让人捉摸不透。   “倒是一下忘了要问什么,不过能知道林太傅是张大人的义子,再重要的事也比不上这件事让人惊讶了。”顾知安笑着起身,眼底的怒意快要压不住。   他也不知道怎么,对林昭瞒着他这件事情这么生气。   “张大人,府上还有事,先告辞了。”   正坐在那里的林昭回过神来,猛地站起来,看向张之蕴,“义父,他必是气恼我这些年来瞒着这件事情,还故作不知,我……去看看。”   张之蕴一笑,捋了捋胡子,“年轻人嘛,正常的。”   林昭闻言一笑,点点头转身追出去。   该死的顾知安,什么时候才能长点脑子想想这件事情若是不瞒着,会造成什么样的结果。林昭心里半是生气半是担忧,顾知安这样,怕是查到什么了。   “早知道你会跟来,怎么了?有话要和我说?”顾知安靠在墙上,巷子附近都是高门大院也不近闹市,两人在这里说话倒是自在许多。   “你在查我。”   林昭顿了一下,见顾知安神色不变,只是脸上的笑容客气,怎么看怎么生疏,“你是不是还在查我的来历?早知道你不会只是怀疑,既然你查了,我也明白迟早瞒不住,你要知道的事,从来不会查不到。”   有些意外林昭的坦白,顾知安眼底闪过一抹笑意,脸色沉下来,“你说的不假,既然你把我想的说了,那你打算怎么做?自欺欺人还是让我做个死人?”   做个死人?说得轻巧。多少人为了活着不折手段,活得如同蝼蚁一样。   低着头,林昭无奈一笑,抬头时已经做了决定,“你想知道,等到祭天结束后,我再告诉你,还剩五日。”   “祭天?”   “恩。”   林昭双眸如同赤子一般清澈,看着顾知安的眼神不带半点别的东西,“顾知安,你——”   看着这张脸,林昭心中泛起一阵无力——顾知安这样,倒不如全部都忘了,现在,算什么?还记得他,却把他当成一般朋友,立场对立的朋友。   比刚认识的时候还不如。   “你苦着脸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信你,反正早说过了,你说的,我就信。”顾知安笑,“我先回了,你还是去看望张大人,难得有私下独处的时候。”   顾知安伸手拍拍林昭的肩,发现林昭身子有一瞬间僵硬,眉头一紧,笑着离开巷子。   望着顾知安的背影,林昭站在那里,才发现他和顾知安之间,不管是什么时候,早就牵扯不清。   “不告诉他吗?”   忘忧从巷子深处走来,看着林昭,“其实你可以告诉他的,他做了那么多事,全是在为了能安心和你在一起。”   林昭一笑,有些意外的看着忘忧,“我还以为你和他们一样,希望他永远都想不起来这段事,不过,再难,我也会让他想起来,留我一个人在原地备受折磨,太残忍,有他陪着,苦中也能作乐。”   这话,才像是林昭说的。   “真不明白,你们这样的人。”   “一脚踏进这道门,就从未想过全身而退。我是,他也是。”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自己快要写不下去了,抓头发!! 第四十三章   祭天大典,一向是朝廷上下每年最重要的事。礼部那边更是忙得不可开交,甚至是连人手都要往郎中令那边借一部分。   身为一国之君,嬴烙需要提前三日进行斋戒,除了准备祭天之事和每日批阅奏折外,其余事情都搁置下。   自然连上课的事也不必再进行。   “皇上,皇上?”阿满托着一叠奏折,发现嬴烙正在走神,忍不住提高声音,“皇上,这是今日你需要批阅的奏折。”   嬴烙回过神,看了一眼阿满,见他神色小心,示意他把东西放在桌上,随手拿了一本打开,谁知才一打开便见到是傅安的字迹,眉头一紧,“傅安还在外面?让他等了半个时辰,也差不多了。”   今天一早傅安便进宫来,平日里也不见嬴烙对他有什么意见,虽比不得和林昭亲近,但也较为重视,至少,傅安想做的事,和他要做的事一样。   “让他进来吧。”   阿满心中疑惑,嬴烙让傅安在外面等了半个时辰,晾着他,难道是之前傅安做了什么惹恼了面前这位惹不得的主子。   揣着疑虑点头走了出去,阿满看着一头汗的傅安,低头道:“傅大人请,皇上让您进去。”   傅安生得一脸正派,国字脸上两条浓厚的眉毛添了几分刚硬,可独独眼神不见一个读书人的温和,锐利得很。   “恩。”   见着傅安,嬴烙起身迎上前,“太傅。”   “臣参见——”   “太傅不必多礼,你做朕老师多年,劳苦功高,朕心里都明白。”嬴烙虚扶一下,而后道:“太傅前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闻言傅安打量着嬴烙的脸色,忽然明白了,恭敬道:“老臣只是听闻,有南诏人进京,而且其中一个还住进了藩阳王府,据说,小王爷让南诏人下蛊,藩阳王府事关我朝军机要闻,不可有一点闪失,还请皇上彻查,揪出幕后指使者,以免藩阳王府受损。”   顾知安,中蛊了?   嬴烙眼神一闪,看向傅安——不得不说,傅安这个老狐狸,连让他插手此事对付顾知安都说得委婉义正言辞,处处不留话柄。   不愧是读书人。   南诏人进京,但并无朝贡,来此必定是为了私事。到底是为了查什么入京,如今还不知道,不过既然入京了,倒不妨借助他们的力量和顾知安好好玩玩。   “太傅说得有理,朕自是会权衡利弊。”   “皇上英明。”   藩阳王府算得上这繁忙几日里最清净的地方,什么都不需要做,毕竟府上的主人肩上并无官职,任性之至,每日赖在王府里不是喝茶饮酒,就是在书房里一待待半日。   难得今日秋高气爽,忘忧刚从那边吵翻天的胡夭夭和曲绣的花园回来,打算找顾知安商量应付南诏人的事情。   而且北辽那边和西凉,并不安分,一刻也不能松了警惕。   一脚迈进枫晓苑,四顾不见顾知安的身影,眼神一动,站在树下抬头看去,果然见到一身黑衣的顾知安躺在上面,衣摆、头发垂下随风轻晃,腰间的蟒纹玉佩格外显眼。   “难得见你这么着急,可是有事?”   “李恂那忘恩负义、过河拆桥做的事,算不算要紧事?”忘忧走到一边坐下,也不伸着脖子看他,把玩着桌上的杯子,“还有一事,南诏来的人,和你一样,在查一个人,你倒是不妨猜猜看,他们知道的比你多还是比你少。”   顾知安起身坐着,眼尾上挑,眼神流转时好似粼光闪过,“肯定知道得比我,难道你没发现,曲绣对他的态度不一样吗?从第一次见着就是了。”   “看来,你了解得也不少,你从回京后就在查?”忘忧倒是没想到顾知安的心思竟然这么重,回京一趟,该做的事全都做了。   “忘忧,我觉得你现在比较像是林昭的红颜知己。”顾知安从树上跃下,随手拍掉身上的枝叶,似无意的扫了一眼忘忧,见她脸色变了,不由笑起来,“说真的,林昭那样的人,连我也看不明白。”   望着顾知安脸上的笑,忘忧一时怔住,回过神来笑道:“要是连你也看不明白,世上还有谁能明白?”   “啧,想不到我在你心里还是原来高大的形象,得了,你也别顾着担心这件事情,这阵子你回一趟洛阳,我担心顾知妍招惹麻烦,老头子近来和那个臭道士一块倒也敛去了几分杀心,变得仁善起来,他仁善了,别人可不会手下留情。”顾知安想倒茶的动作停住,收回手,“老头子的寿辰那天,我就回去。”   “不提前一天吗?”   顾知安一愣,心中盘算,笑了笑,“那也行。”   还有半个月,也不短的时间。想到什么看一眼忘忧,“给你的令牌你时刻拿着,我总觉得,或许有用。”   “赫连不是还在京城吗?”赫连云台手中也有一块,忘忧愣了下,不敢相信的看着顾知安,“你是担心洛阳那边?”   “可能只是我多心。”   顾知安起身往外走,“对了,你回去的时候把月薇也带回去,她不适合待在这里。”   裴月薇!   有些惊讶的看向顾知安,忘忧这是第一次见顾知安对裴月薇是这样的态度。以前即使对裴月薇并无男女之情,可也都是一直把裴月薇保护在羽翼下。   难道是她不在的日子里,发生了什么。   “恩,我会带着她回去的。”   “这回不成功,让她离开王府,人是我活着带回王府的,那也要活着离开,至于日后,生死与我无关。”   这回忘忧的脸色变了,手里的杯子险些打翻在桌上。   幸好,她早早死了心。   京城时刻都是热闹的,除了国殇时,可谓夜夜笙箫、日日太平,天子脚下到底要比别处要更吸引人。   “顾大哥!你怎么出来了,我还以为你和忘忧姐姐谈事会很久!”曲绣老远瞧见顾知安,蹦起来招了下手,拉着胡夭夭跑到顾知安身边,“我才发现京城里好玩的这么多,可比南诏好玩多了。”   听到声音的顾知安一脸无奈看着两个活泼的小丫头,意外发现曲绣这一身中原打扮让她也有闺秀的模样了。   看向胡夭夭,顾知安失笑,“啧,老相好见面你也不看我一眼吗?我可还记得你小时候还怕得要和我睡一起——”   “你这个混蛋!闭嘴!”胡夭夭面色涨红,直接扑上前捂住顾知安的嘴,“混蛋!谁要你说这个了!都是你胡扯的!”   顾知安伸手虚扶着她的腰,免得她摔到,嘴上依旧不客气,“投怀送抱,这才对,比刚才那样要招人喜欢多了。”   这下胡夭夭跟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瞪着顾知安,“谁要你多管闲事非要我和那个人住在一起,他才不配!”   说完松开手,低着头不看顾知安。   “那等哪一日他死了,你不后悔?”顾知安语气忽然变了,“人生不过虚晃几十年,有的人活着是为了留下点什么让后人知道,而有人活着也仅仅是为了这口气,可还有不少人只是担负着必须活着的责任。”   求死不得,必须活着,还要清醒的活着。   “我才不后悔!”   顾知安笑着摇头,见曲绣似有话要说,“你和罗中一行人说了你的去向吗?你在王府倒是安全不少,但你若是——”   曲绣摇摇头,“我和他们说了,他们说回去的时候会来叫我,其实他们根本不在意我,你不用担心他们会因为这个来王府,倒是,那个人的消息,你有打听到吗?”   正沉浸在闹别扭里的胡夭夭听到这句话,吃惊道:“你让这个混蛋帮你找人?那我可告诉你,他——”   “有下落了。”   “真的吗!”曲绣眼神一亮,期待的看着顾知安,“那他在什么地方,可有地址,我想一个人去找他。”   胡夭夭却早已经看懂顾知安的眼神,有些心疼曲绣,伸手拉住她,“阿绣,你这么着急做什么,地址给你,你去了有危险怎么办,你这么笨,再说了,等祭天过后,我们和你一块去,正好出门玩。”   想不到一向不长脑子的胡夭夭这个时候也懂得看人眼色了,难得,难得,竟然还有胡夭夭糊弄别人的时候。   见曲绣看过来,顾知安笑着点头,“那地方你一个人去有凶险,而且是重地,你去了,怕是也见不到他,等我们和你一块去,正巧过一阵子我也闲了,过去办点私事。”   “谢谢你!顾大哥,你真好!难怪林公子——”曲绣话还没说完就被胡夭夭捂住了嘴,拉着她往旁边站。   虽然她很不喜欢和那个人待在一起,可是却被叮嘱千万不要在顾知安面前提到林昭和过往的事情。尽管不懂这是为什么,可那个人为了王府都能不顾妻女,肯定不会是坏心眼。   讨厌顾知安是一回事,可有人想害顾知安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林昭怎么?说来,我也好几日不见他了,不知道他在忙什么。”顾知安挑了挑眉,看着她们俩说悄悄话,“又不用上课,不来王府,难道整日都在太傅府?”   “我知道!”曲绣拉开胡夭夭的手,“顾大哥,林公子他,哎呀,反正林公子这个人,很固执又喜欢打破牙和血吞,身为朋友,我觉得顾大哥你要多关心一下他,可千万不要听信别人的话!”   “你很关心林昭?”顾知安别有深意的扫一眼曲绣,就见曲绣心虚的避开他的眼神。   曲绣盯着脚尖,“总之,林公子从未对不起你,你若是真的怀疑他在害你,可就冤枉他了,你会后悔的。”   怎么连曲绣也这样说,上一个这样说的是忘忧。   不过对林昭,他倒是另有想法,“放心,人只能往前走不会有回头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行,不会后悔的。” 第四十四章   祭天大典,顾知安睡了一个懒觉,醒来时外面的热闹还未褪去,不过这种大事,一年一回,又是百姓们能接触到的,自然比其余事情热闹。   顾知安换了衣服,才走出枫晚苑就迎面遇上裴月薇,见她神情,知道这件事情不亲口说出来,怕是裴月薇这一辈子都放不下这个心结。   “才从前面回来?”   “恩。”   顾知安笑笑,“原本要出去的,不过看到你改变主意了,去你那里坐坐,也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去你那里小坐了。”   闻言裴月薇怎会听不出来是什么意思,点点头,“小王爷既然开口,我哪有拒绝的道理,正好,这回带的十方,刚好够泡最后一壶茶。”   十方,许久没提到这个名字了。   一下有些想念卿雪楼的牡丹酿和软雪糕,京城虽好,可还是洛阳那地方待着舒服自在。   顾知安和裴月薇往回走,道上下人见着,无一不对裴月薇的身份感到好奇。不说别的,光是能住在枫晚苑又是从洛阳那边来的,可不就只有这么一位妙人,连那位忘忧姑娘也比不得。   可要真不同,却又没有名分。他们家小王爷可不像是遮遮掩掩的人,只是这府上住的姑娘,谁也说不明白。   “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浑身是血,骑在马上一身银甲都被染成黑色,也不知道是从哪个尸体堆里爬出来,我在想,你要是杀我,那我还不如自己了解,谁知道,你居然伸手要带我回去,说来那个时候你也不过十三岁。”   裴月薇抬眼看向顾知安,放下手里的玉壶,“小王爷,今年的十方,全死了。”   “听说了,前一阵,洛阳下了一场大雨,淹了不少街道和作物。”顾知安点点头,端着杯子拇指在杯沿擦过,“说真的,你泡的茶是我喝过最好的。”   裴月薇眼神一动,看着顾知安,有不知多少话想要和顾知安说,可看着顾知安脸上坦然的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个人,从来都清醒得让人觉得害怕,又心疼。   无奈摇头,继而低下头唇边牵出一抹温柔笑意,“能得你这一句,月薇也无憾了。”   “忘忧明日会启程回去。”   “还能再见吗?”裴月薇看着顾知安,“以前总盼着你能在府上多待一些时间,可你一年里也就一两月的时间在王府,郡主也曾抱怨过,谁家孩子和你一样,总被扔出去历练,出生入死的。”   “她么,就是这个脾气。”   提到顾知妍,顾知安的眼神比刚才柔了不少,放下杯子,“你有你该走的路,护你到今日,已经是破例,往后再见,生死不由人。”   恍惚也想起了当日见到裴月薇的情景,那时的裴月薇还是个没长开的小丫头,不过十三岁,站在一堆尸体里不哭不闹,一脸倔强还拿着一把剑,紧紧握着,生怕被人抢走。   一双黑亮黑亮的眼看着他的时候,明明害怕却又故作镇定。   “放心,糊涂了这些年,也该清醒了。”裴月薇低笑,望着顾知安,不知怎么心里竟是有些报复似的痛快,“真希望我能和你一样,把该忘的,都忘了。”   “什么?”   裴月薇一笑,“没什么。”   顾知安眼神却变了,看着裴月薇,见她看向自己,随即一笑站起来,“好了,祭天那边怕是也快结束,我去转转。”   “恩。”   这两日赫连云台也不知道在办什么事,神出鬼没不见人影,倒是忘忧都在收拾要打包回去的行礼,几乎都在自己的院子里。   难得的是胡夭夭和曲绣两人竟然跟在忘忧后面,似乎对忘忧很崇拜。   “小王爷要出门?”胡图看着往外走的顾知安,愣了下,“这个时辰,祭天大典也差不多结束,估摸着要回来了。”   看了一眼胡图身边的张三斤,顾知安点头,“本想你多想想天伦之乐,看来那丫头对你还是误会很深,等半个月后带着她去洛阳,我爹也惦记着你的事,见着她说不定还高兴,谁让我和大姐都是不省心的。”   胡图忍不住笑,“王爷待夭夭已经极为宠溺,不过要是能让夭夭和我们一同回洛阳也好。”   “行了,我有事出去一趟,晚上可能不回来,要是赫连回来,让他明早上在绿竹阁等我。”顾知安抛下一句话,径直迈出大门。   盯着顾知安离开的背影,胡图神情一变,看了眼身边的张三斤,“小王爷怕是察觉到什么了。”   “瞒不住的事,怎么都瞒不住的。”   “你去跟着,一旦有事,把人带回来。”胡图说完转身往里走——这日子,什么时候才能清净下来。   张三斤望着胡图的背影,抬手摸了一下脸上的疤,嗤笑一声,一个闪身便追着刚才顾知安消失的方向离开。   顾知安看了一眼面前的人,笑了,“赵觉,身为总都尉,今日你不当值,能出宫在这里等我,看来祭天的事情安排得周全。”   谁都知道和顾知安打交道,都知道和他说不了几句话肯定会被他绕进去套出话来,赵觉自认为没有本事能和顾知安较量,少说少错,“小王爷,祭天大典的事情自然是安排好了,这个时辰,皇上请小王爷到宫中一聚。”   “这么着急着让我进宫?我可是有事在身。”   “王爷寿辰快到了,皇上是为了这件事情,还有林太傅也在宫中,应是想商量这事。”赵觉额头冒汗,让顾知安的眼神盯得恨不得能立刻转身离开。   这位活祖宗,可真一点不好惹。   当真是一点不好惹。   “行,既然这样,我也去看看皇上有什么心意要我转交给父王。”顾知安看一眼赵觉,笑意更深,“赵都尉,请。”   “不敢,小王爷请。”   竟然拿出林昭的名头来让他进宫,可真有意思了,嬴烙这小子不知道这些年跟谁学了这些门道,心思到比从前更多。   不过这种把戏,在他面前玩,是不是嫩了点。 第四十五章   嬴烙看着眼前走来的顾知安,脸上的笑容第一次这么从容,不见半点的怒意和讨厌,甚至带着一丝欣喜。   这可让顾知安觉得有些奇怪了,毕竟,嬴烙和他天生不对盘。   “皇上,不知这个时候让我来是有什么要事商量。”顾知安望着嬴烙,拱手作揖算是行了礼,“赵都尉可说了,皇上是惦记着家父的寿辰特意让我前来相商,看来是准备了厚礼托我转交。”   闻言嬴烙懒得和顾知安周旋,只转过身走到桌旁道:“我猜,他还和你说了林昭也在这里的事。”   林昭!顾知安眼神一变,瞬间恢复,抬眼看向嬴烙,“他在还是不在,和我们接下来要谈的事情有关吗?”   “当然有。”嬴烙见顾知安的神情,不像是装出来的,一下想到了傅安说的事情,看来,顾知安还真的是忘了,忘得一干二净。   走至顾知安身边,绕着他打量一圈,嗤笑道:“顾知安,你知不知道,从前我见着你就讨厌你,因为你缠着他,不过现在看来,你这副态度,他也不是厚脸皮的人,缠着你必定是不可能,不过要是你知道他不在这,未必会来。”   顾知安笑道:“皇上这是在做什么?”   “我知道,你和南诏的人有往来,可你也明白,秦国地处中原,如今形势并非百姓所看到的那样太平,甚至可以说是四面楚歌,南诏那些人进了中原,绝非善类,你私藏南诏人在府上,不知想做什么?”   “皇上,我可不知你想说什么。”   顾知安笑道:“原来那位姑娘是南诏人,可南诏人也并非都是存有歹心之人,皇上该不会是受人蛊惑,才会说出这话。”   嬴烙脸色一变,转身盯着顾知安,“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朕乃是一国之君!岂由你随意揣测!更何况南诏人在京中挟持无辜百姓,下蛊探取消息一事已经查明,朕看小王爷是忘了这天下姓甚名谁,受人蛊惑?朕看受蛊惑的人是你吧!”   原来在这里等着他,难怪今日见他的心情这么好。   望着嬴烙的脸色,顾知安倒不见得多紧张,“皇上,那你打算怎么做?”   “交出兵权。”   “兵权?你指的是秦国十万大军的虎符还是我藩阳王府三万铁骑?”顾知安长身玉立,站在那里,气势竟是压着嬴烙有些心烦。   在顾知安面前,他从来都占不了优势,更别说能赢过顾知安。可今日他有筹码,傅安那个老狐狸倒是想得周到,连这个也想明白了。   盯着顾知安,“虎符,朕只要虎符。”   “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拿着兵权,是怕秦国的江山亡得不够快?”顾知安冷笑一声,觉得嬴烙如今仿佛是在开玩笑。   “那林昭的命,你要吗?”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顾知安一身杀气迸现,几乎是瞬间抽出腰间软剑架在嬴烙脖子上,“人呢。”   嬴烙额角落下来一滴汗,强行镇定下来,“你——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问你,他在哪。”   “……朕凭什么告诉你,来——”   顾知安的剑尖离嬴烙的脖子只有不到半寸,往前近一点就能刺破他的喉咙,保证他在下一个字还没说完前就能结果了他。   真是幼稚。   “你不说,我杀了你再去找他。”顾知安眼神冷得仿佛下一刻就要结果了嬴烙,“再给你一次机会,说还是不说。”   嬴烙抿着唇,别开脸,一脸倔强。   顾知安微眯着眼,手腕一翻,剑尖直接擦着嬴烙的脖子过去,削落一缕头发,“你想害死他也不必用这样的手段,好歹师生情分,你这样,太伤他的心了。”   转身往外走,“自古以来,得民心者得天下,这虎符?你要只管拿去,但林昭若有个好歹,这秦国,恕我顾知安守不住。”   嬴烙瞳孔紧致,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捏着手里的虎符竟觉得遍体生寒,寒意顺着脚心窜到背脊。伸手一摸,额头上竟然全是冷汗,连指尖都凉得吓人。   “小王爷。”   “傅安不在宫里?”顾知安看一眼阿满,“几时出宫的?”   “离开有一炷香时间了。”阿满躬身答道:“小王爷,傅大人前两日来过宫里,或许是——请小王爷明察。”   闻言顾知安冷哼,“傅安这个狗东西!”   不敢耽误直接出宫,顾知安一出宫门立刻发了一枚信号弹,见到信号弹,城内的所有铁骑卫会立刻赶到他身边。   傅安既然想出这样的招数来,必定是安排好了后路,看来,早就想要给他下套了。   虎符而已,他才不拿那东西当宝贝。   “小王爷!”赫连云台在顾知安发出信号后,第一个赶到,谁知道看到顾知安的脸色时,心里已经猜到了大半,“属下查到了,那伙南诏人和傅安有联系,据探子消息,罗中曾去过傅安府上。”   “什么时候?”   “昨夜。”   “回去自行领罚。”   昨晚上的事直到现在才来汇报,不管是赫连云台还是探子,办事不利,该罚。顾知安眼神一暗,看向赫连云台,“你回去洛阳了?”   赫连云台脸色一变,掀袍跪下,“是。”   顾知安冷哼一声,“倒是不知道你对她这样有情有义,你以为铁骑卫里只有你一个人可用还是你自以为能安排好如今的局面不会耽误,念在你初犯,再有下回,正阳的下场也会是你的下场。”   “是。”赫连云台不狡辩,他的确是回了洛阳。   “傅安应该还在府上,估计想不到我们查得这么快。”顾知安一边走一边道,看着赶来的几个人,一抬手打了个手势,就见露面的几个人纷纷隐入人群中,四散而去。   以防万一,还是往南诏的方向去追比较好。   罗中,好一个罗中。   “这不是小王爷吗?小王爷今日来——”   顾知安扫一眼面前的家仆,眼神一凛,那家仆直接吓得腿软往旁边让开,根本不敢上前拦着。   从大门到前厅,顾知安一路走来,两边的家仆看着纷纷往后躲开,生怕被迁怒。   “下官不知小王爷驾到,有失远迎,不知道小王爷来府上所为何事?”傅安脸上闪过一抹慌乱,很快调整过来,看着面前的顾知安施礼,“小王爷这是——”   “人在哪?”顾知安扫一眼傅安,“我只问一遍,你想好了再说。”   傅安眼神变化,笑着道:“不知小王爷说的什么。”   “你不知道?那就去问阎王吧。”   顾知安拔剑正要取傅安性命,却被赶来的嬴烙阻止。“别杀他,他不能杀!”嬴烙还来不及换下衣服,匆忙出宫,看着顾知安。   “顾知安你要造反吗!”   旁边赫连云台瞥见嬴烙身后跟着的赵觉率领的郎中令,悄然握紧手中武器站在顾知安旁边做好了随时战斗的准备。   扫一眼嬴烙,“造反?造谁的反?”   “你——!”   “皇上,替臣做主啊!”   傅安话音刚落,就见傅安手中发出一枚暗器,笔直飞向顾知安。赫连云台正要转身去挡,就见顾知安手中剑影一闪而过,傅安还来不及惨叫就咽了气,身体重重摔在地上。   嬴烙和赵觉盯着顾知安,发现顾知安此刻眼里根本见不到半点人性,只有杀意。   赵觉忍不住吞咽,往前一步挡在嬴烙面前。这回他可算是亲眼见识到了顾知安的冷血,不止是冷血,更是连他都觉得倍感压力的霸道。   “尸体在这里,随你处置,赫连,把那些东西给皇上好好看看,这位太傅到底是什么东西。”顾知安冷笑,收起剑抬脚往外走,“皇上,有一日你会为了今日你做的事情付出代价,那代价是你远远想不到的。”   见顾知安离开的赫连云台连忙把怀中书信尽数塞给赵觉,追着顾知安离开。   几个瞥见这一幕的家仆蹲在墙角瑟瑟发抖,眼神里都是害怕,甚至被吓晕过去。   嬴烙脸色极其难看,看向赵觉,“回宫。”   “是。”   顾知安和赫连云台回到王府,刚一脚跨过大门就见胡夭夭站在那里一脸着急,直接拉着顾知安的衣袖,“完了完了!阿绣被抓走了,是不是有什么人盯上她了,她说了是因为有人要杀她,你才会把她留在这里的。”   曲绣也不见了!   眉头快拧成一条线,顾知安看了一眼胡图,拉开胡夭夭的手,“立刻收拾行李,赫连,去安排人手。”   “小王爷,你这是要去哪!”   “南诏。”   胡图脸色一变,盯着顾知安,“马上就是王爷大寿,恕我斗胆,小王爷,这一趟你不能去,千万不能去。”   “还有半个月,来得及。”   “此去南诏来回便是半月,怎么来得及!”胡图看了一眼门口进来的张三斤,给了个眼神,张三斤会意,正欲出手却被顾知安一个眼神慑住。   所有人都盯着顾知安和胡图,这两人从感情上更像是长辈和晚辈,胡图可谓是顾知安的第一个师父。   旁边胡夭夭一听,直接指着胡图的鼻子道:“你怎么这样绝情!那可是阿绣,我的好朋友,而且顾知安要去肯定是有要紧事,你怎么还拦着,你这样无情无义的人果真是娘瞎了眼才会为了你送了性命!”   胡图眼神一暗,刚才逼人的气势去了几分。   正僵持不下,就见王府门口多了一抹艳色身影,还不及看清她的模样就听得飞扬的声音传来。   “谁敢拦着,不妨问一下我。” 第四十六章   “郡主!”   胡图往旁边退开,躬身道:“见过郡主,不知郡主前来,未作安排迎接,是我失职。”   风尘仆仆赶来的顾知妍扫一眼胡图,勾起唇角,“我还以为胡叔年迈忘性大,连我弟弟的话都不听了,您是长辈,我们平日敬重,可顾知安这小子要去南诏你怎么还拦着,难道要他沦为不仁不义之人?”   “不敢。”   “你还有什么不敢!”顾知妍忽然发怒,“他与林昭感情你自小看着,你以为他真能被你们糊弄,还是你真以为他中了那什么劳什子的玩意就能背弃朋友知道?”   顾知安闻言忽然笑了,走到顾知妍身边拉着她,“我的好姐姐,你可算是来了,得了,有你这话,我带着人先去追罗中那伙人,我看曲绣那丫头要找的人不是别人,就是林昭。”   旁边的胡夭夭愣住,“什么!阿绣要找的人是林昭?不会的,她才不会编故事来骗我,你根本是在骗人!”   “你不信,那她为什么会被带走,为什么要住进王府?她虽然和罗中一行人不是一伙的,但她要找的人的的确确是林昭,心上人另有其人。”顾知安说完看一眼备受打击的胡夭夭,再看向顾知妍,“你怎么来了?”   “忘忧让我来的,说是你小子在京城里遇着解决不了的事,让我来给你撑腰。”顾知妍这话分明是在针对胡图。   她和顾知安可不一样,顾知安对胡图客气那是因为胡图算他半个师父,可顾知妍对胡图只当做是普通长辈。   更何况她本来就护犊子,谁对顾知安不利,她就和谁过不去。   “忘忧这段时间是越发没规矩了。”顾知安笑道:“那你在京城替我坐镇,我去去就回,最好是能在老头的寿辰前回来。”   “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   顾知妍皱眉,“你以为你拦得住我还是关得住我?”   “我说不行那就是不行。”顾知安不去看顾知安的眼睛,免得待会儿心软。对于顾知妍,他是一点办法没有,不说顾知妍处处护着他,替他做了多少事,光说他一直把顾知妍惯着也不可能让她跟着去南诏。   此去谁知道会遇上什么,他有个好歹那是欠林昭的,顾知妍可不欠他们什么,何必要跟着去冒险。   顾知妍气得想抽顾知安,气得一鞭子抽在旁边的树上,“你不让我去,我就让胡叔把你拦下,你功夫高我打不过你,他们俩可不一样,你可别告诉我你还看不出来这个刀疤脸是什么来头。”   “入了藩阳王府,那就是一样的出身。”顾知安看着顾知妍,分毫不让,就是不让顾知妍跟着去。   并非他不信任顾知妍的本事,他只是对南诏毫无了解,他盯着南诏人那只是因为南诏人来了京城所以他才盯着,若说南诏,是比西凉还要凶险的地方。   若说西凉的大漠有去无回,那南诏的森林一样是有去无回,甚至更为凶险。南诏人炼蛊之术从来都是秘诀,不传外人,而且那些凶险的森林里,五毒更是要命。   沾上一点,死了倒还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是折磨人。   “得了吧,说,让还是不让。”顾知妍翻个白眼,抱着胳膊看他,“你不让,那我就只能一个人去。”   姐弟俩就在大庭广众之下吵起来,互不相让。顾知妍那火爆脾气,尤其是现在看起来不怎么好看的脸色,任谁都看得出来只差对着顾知安的脸上呼巴掌。   连赫连云台一贯没大没小,在这个时候也不敢出声劝解。   “赫连,你保护好郡主。”   顾知安扔下这句话转身往枫晚苑走,懒得在和顾知妍计较,因为他太了解顾知妍了,这个女人说到做到,只是心里觉得他可能上辈子真的欠了不少情债这辈子才会要去还债。   他倒是没什么东西好收拾的,只是一样东西绝对不能留在这里。   赫连云台看了一眼顾知妍,见顾知妍看向他立刻露出人畜无害的笑,“郡主,你还有要收拾的行李吗?若是没有,属下先告退去召集人马。”   “话多,赶紧去。”顾知妍说完往外走,“我和你一起去,他待会儿会来找我们会合的。”   “恩。”   马匹已经准备好,两个人一人一马,不过顾知妍离开前看了一眼胡图和张三斤,“这京城的王府也没什么好守着的,差几个人守在这里你们回洛阳去,刚好爹生辰,每年胡叔你都在,要是今年不在的话,反倒是缺了什么。”   胡图一怔,立刻笑着答应:“是。”   对胡图她并无多少意见,只是不喜胡图自作主张,自以为是的对顾知安罢了。顾知安多大年纪了,什么本事难道还不知道?越是拦着越拦不住,不如顺着他的意思,多派些人跟着为好。   “郡主手段高明,属下佩服。”   “你这话留着去和那小子说了,对了,到底是中了什么蛊,竟然连林昭都忘了,林昭可是他心尖上的肉,别人碰一下他都舍不得,连我也是,怎么就忘了。”   赫连云台摇头,“只知道是忘忧蛊,是南诏那个名叫曲绣的小姑娘带来的,说是她的心上人要是负了她就给自己种下忘了这些事,谁知道竟然种在小王爷身上,对了,曲绣的心上人叫韩硕。”   “韩硕?不是死了吗?”顾知妍诧异的看一眼赫连云台,“难道你们没查到吗?你们应该查到了吧,不过瞒着那小丫头?”   “恩。”   似乎也没有什么是顾知妍猜不到的,不过这件事情的确是瞒着曲绣,否则曲绣知道韩硕死了,恐怕比现在会做出更过激的事情。   看一眼赫连云台,顾知妍笑道:“我知道这些事情并不稀奇吧,铁骑卫也不单单是听从他的调遣,王府好歹也有我的一份,老头子以往对他的考验倒是比我多得多,只是自幼把我宠着,不少事情也都一并告诉我,免得哪一日王府式微我还不知道。”   “郡主是女中豪杰,当然不奇怪。”   “得了,你这些话还是别说了,只是你看出林昭和小弟的事,你怎么不说?他现在这样蒙在鼓里,难道你看着不内疚,如今他忘了都还能这样着急,若是想起来了,你们这些助纣为虐的人怕是要被他一个个清算。”   “小王爷未必是真的忘了。”   “什么!”   赫连云台一笑,“难道郡主你真的以为小王爷心思只有这么点?他回京城后可是做了不少事情,连林公子的身世都查个明白,甚至是把傅安也查得清楚了,傅安竟然和南诏有往来,打从南诏的那些人入京,小王爷就开始查了。”   这些话让顾知妍一愣,忽然笑了,“我就说那小子怎么跟神算子似的,都快比王府里的一鸣道长还像个算命的。”   “原本我也只是在猜测罢了,谁知道小王爷一剑结果了傅安我才敢确定。”赫连云台想,这一辈子都不要和顾知安为敌,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盯上你。   比草原上的猎豹还要敏锐的触觉,危险一旦靠近,顾知安绝对是第一个发现的。   “忘忧竟然看走眼了。”   “大概是忘忧如今觉得小王爷像是个负心汉了。”赫连云台笑道:“她那人心软得很,从前替小王爷不值,如今替林公子不值。”   “要是让她听见你这话,你这一辈子都讨不了媳妇。”   赫连云台眼神一变,盯着顾知妍,“郡主说笑。对了,一鸣道长还在王府,我回去的时候不是说他要走了吗?接着云游四海。”   闻言顾知妍愣了愣,“走了,应该这会儿已经从王府离开,临行前和父王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说是我和顾知安有血光之灾,也不知道是在说我还是在说他。”   血光之灾?   “郡主和小王爷吉人自有天相,不会的。”   “希望如此。”   往南诏的小道上有两辆马车飞快跑过,路上不必官道平坦颠簸厉害。林昭被生生颠醒,意识才回来就立刻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只是他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嬴烙居然会听信傅安的话来算计他。   即使知道傅安会对自己的下手,却真的想不到会是借嬴烙之手。   “阿绣。”   “你醒了!我还以为他们真的对你做了什么,你要一路睡着回南诏。”曲绣连忙扶着林昭,“抱歉,本来不想用这样的方式带你回去的,但是我必须要把你带回去,所以只好出此下策,但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人伤害你的。”   林昭坐起来靠着,顿时觉得舒服了不少,只是身上依旧无力,“你要带我回南诏,是有什么非去不可的理由吗?”   曲绣点头,“你必须要回去,因为那里才是你的家,你看你在中原,才不过二十一岁便跟那些老头子一样,整日勾心斗角,你回南诏了你就能开开心心的生活,我本来以为——”   “以为什么?”   林昭总觉心头缺了一块,对他而言很重要的东西,一去想就觉得头疼得更厉害了,可不想,心里空空,就像是——   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我和你去一趟,你说南诏是我的家?我自小生在渭城长在渭城,南诏怎么会是我的家?”林昭笑了笑,“你要用这个理由带我回去也犯不着吧。”   “才不是!那里不是你的家,连你都保护不了,我、我给你把过脉,你根本就自小吃过苦头,而且你那种练功的法子就是在自减寿命,你真是个疯子,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你非要把自己变得那么强大!”   闻言林昭脸色一变,看着曲绣,“你知道什么?”   见林昭面色阴沉,曲绣有些被吓到,“你、你和我有婚约,是你在娘胎里就定下的!所以你得和我回去成亲!”   “你用这种理由,我会信吗?不过你一开始就居心不良,倒是白费我救你的心思了。”林昭闭上眼,“随你去,反正于我而言都一样。”   “你——你是秦国先帝的私生子,你和那个小皇帝是兄弟,你母亲你根本不知道是谁,但是我知道,所以你一定要信我,你不信我你就永远都不知道你到底是谁!”曲绣咬着下唇,看着林昭睫毛微颤,知道他是听见了。   心里长舒一口气,她是为了林昭好,是为了林昭好。 第四十七章   南诏地处西南,多是深山、森林,越往南诏走,气候越来越不一样。顾知安倒是还好,赫连云台也习惯了这样四处奔波的情况,唯独顾知妍似乎水土不服,路上竟然吃什么吐什么,到最后不得不暂时停下来休息。   顾知安站在窗户旁,看着窗外茂密的森林,眼神一暗,听到身后来了人,敛去眼中情绪,转身道:“大姐怎么样?”   “郡主休息了,我怀疑郡主不是水土不服,应该是吃错东西了。”赫连云台皱着眉,“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   “把过脉,不是食物有毒,多半是不适应这里的气候,何况她前两日吃的东西乱七八糟的,跟胡夭夭那丫头一样能不吃坏肚子吗?”顾知安走到桌边坐下,眉头一紧,“一路上都没发现他们的痕迹,看来他们在利用地形优势和我们绕弯子。”   “小王爷你的意思是?”   指尖在桌上轻敲,顾知安看向赫连云台,“你既然知道了,倒也懒得瞒着你,忘忧蛊该是种在林昭身上。”   赫连云台心中一惊,不自觉盯着顾知安。   他实在是不知道用什么立场去理解顾知安,甚至不能理解顾知安在这个时候居然还能这么镇定的说出这句话。   这可是林昭,中了忘忧蛊的林昭。   “小王爷,你确定吗?”   “曲绣进王府的目的是接近林昭,她的目标一直都是林昭。”顾知安自嘲的笑了笑,“本是打算利用他们来查林昭的身世,谁知道被反将一军,不过林昭的身份等我们追上他们也该真相大白了。”   闻言赫连云台神情不怎么好看,如果林昭的身份真的是他想的那样,那顾知安和林昭的立场,怎么都不合适。   似乎察觉了赫连云台的心思,顾知安抬头看他一眼,“时辰不早,明天要赶路,去休息吧。”   “……是。”赫连云台点头。   走到门口,赫连云台忽然转头盯着那边的顾知安,见他盯着手中的杯子,那模样和林昭一模一样。   “小王爷,要真是我们想的那样,你还是会和现在一样?”   顾知安脸上并未有半刻迟疑,只是原本不见半点情绪的双眼里多了几分笑意,这样笑着的顾知安让赫连云台一下觉得他这句话是多余的。   要是顾知安在意这件事,那他就不会在这里。   “小王爷早些休息。”   入了秋,连树上的知了声都没了。   曲绣推开门,见林昭果真还没睡觉,愣了下才走进屋里,“这个时辰了,你怎么还不休息,看你屋里的灯还亮着,我——”   正弯腰收拾东西的林昭听见声音转过身,看了一眼曲绣,“有事要和我说吗?”   “我只是担心你不习惯,看你白天都不怎么吃东西。”曲绣不安的坐下,心虚的看着林昭,“你是不是还在怪我,可是我说的是真的,你必须回南诏,中原不适合你,你在南诏会开心许多,那些麻烦也不会找上你。”   闻言林昭站直身子走到曲绣旁边坐下,给她倒了杯水,“你说你我有婚约,那我要你随我去中原,你会去吗?”   曲绣一怔,“我……可是这不一样,你回去中原,你要替那个小皇帝做多少事情,你这些年来的事情罗中他们都查明白了!你这是在卖命,除非你自己做皇帝,否则我是不会让你回去的!”   做皇帝?可真敢想。   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水,掀起眼皮看她,“你这在说的什么话,我不做反贼,对了,你说你遇上我的时候,我和谁在一起?”   “和一个讨厌鬼,也不对,和一个……你知道藩阳王府吗?”曲绣小心翼翼看着林昭,“藩阳王府在秦国挺有意思,你应该知道吧。”   “藩阳王府,顾烽父子,坐拥十万铁骑,居于北邙山下,怎么会不知道,年轻有为的小王爷顾知安可是秦国响当当的少年将军,曾来回于敌军间丝毫不惧。”林昭看向曲绣,“我和他在一起?”   话说出口林昭才意识到,他怎么会不知道,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和谁在一起,为什么会这样?   眉头不自觉皱在一处,曲绣一愣连忙道:“你又不喜欢他,怎么会记得,我去的时候,你恰好晕倒了,应该是他路过才吓走了歹人。”   “那倒是有可能,怕是秦国上下也无人想得罪他。”   曲绣点点头,纠结道:“南诏可好了,这里山清水秀,而且你不去管那些事情不好吗?林昭,你就留在南诏,不要再去管那些事情了,那些人待你根本不是真心,你看你,居然被自己信任的人算计,那小皇帝居然联合外人对付你,你——”   “这不同,这些事是我心甘情愿,不是受迫,更何况,天下安定,总归是需要有人去维持的,旁人要的天下一统,而我只是一心向秦罢了。”   一心向秦。   曲绣握着杯子的手一抖,垂下眼,“那我们先回南诏再说,你娘……好歹也去拜祭一下不是吗?当年之事,你也想弄明白吧。”   弄明白?有什么不明白的。   男欢〡女〡爱人之常情,他从不在乎自己父母是谁,因为于他而言都一样,还抵不过张之蕴的养育之恩。   “这些事,再说吧。”   “那你早些休息,我不打扰你了。”曲绣站起来,碰翻了杯子,结果想要去扶,谁知道袖子又把旁边的杯子碰倒,顿时气氛凝固一般,哭丧着脸看向林昭,“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林昭无奈摇头,“不要紧,我来收拾,你回房休息吧。”   闻言曲绣忙点头,“恩!”   看着曲绣匆忙离开的背影,林昭笑了笑,望着桌上的水渍,一时怔忪——曲绣肯定瞒着他什么事情,否则怎么会魂不守舍的。   到底是什么事需要这么瞒着他?   收拾干净桌面,林昭看了眼窗外,除了偶尔闪过的黑影外,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吹了灯,林昭躺到床上盯着床帐,那种心里空落落的感觉又一点点窜上来,就像是一点点在腐蚀内心一样,平日感觉不到可一旦夜深人静,就深入骨髓。   闭上眼的一瞬间,林昭猛地睁开眼,瞳孔涣散,不自觉的微张着嘴喘气。   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了。 第四十八章   南方下雨便是觉得连人都跟着湿了,身上也好像透着一层薄薄的水气一样,衣物贴在身上别提多难受,恨不得能立刻生火烘干。   顾知妍吃坏肚子的情况好不容易好转,谁知才赶了两天路就遇上一场大雨,才到傍晚的时辰,这雨下得天都暗了不少,像是入夜了一般。   “喂,前面有个客栈,去那里避避雨,至少等雨停了明早再走。”顾知妍看了一眼前面的顾知安,见他背上湿透了,怒道:“顾知安,你不要命了。”   “闭嘴。”   “你——!”顾知妍气得往马屁股上狠狠抽了一下追上顾知安,“你知不知道你还有伤,昨天你还真不要命,那种时候你也能走神。”   赫连云台瞥见顾知安越发难看的脸色,连忙出声,“小王爷,郡主,前面的客栈应该还有住处,反正天也要黑了,冒着大雨赶路怕也走不了多远,不如先休息一晚。”   这下顾知安脸色才缓和下来,看向顾知妍,这下彻底清醒了。   顾知妍一个郡主,平日里多风光不说,便是不风光那也从未受过半点委屈,里里外外都打扮精致。跟着他这十天整个人不说狼狈,可这会儿身上湿漉漉的,发丝贴在脸上,别说多狼狈了。   “赫连,你先去客栈安排,我们马上跟来。”   “是。”   瞥一眼顾知安,顾知妍笑起来,“总算还知道我是你姐,你说你小子,担心林昭也不是这么回事,你身上的伤要是再裂开,你有想过拿你这半条命去对付那些人?更和别说你这情况下脑子也不清醒了。”   “放心,我心里有数。”   “你心里有什么数。”顾知妍瞪他一眼,拽着马绳,“不过那些人也太狡猾,一路避开我们,这都快进入南诏的地盘,怎么还避着。”   “他们熟悉地形,我们没有向导没办法,不过来之前已经联系了这边的人,但恐怕后天早上进了这边的城镇才能见到。”   顾知安放慢了速度和顾知妍并行,三十六跟着他们俩后面。   这一路上真的被避开,就算是找到一些线索也很快就断了,根本不给他们追上去的机会。但好歹知道他们的目的地,否则怕是一走一追要追到地老天荒了。   客栈应该因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雨多了不少客人,马厩里的马都快塞满了,更别说外面停着的马车。   “小王爷,我们——”赫连云台站在门口,看着顾知安,第一次有想要逃避顾知安眼神的想法,“客栈住满了,我们还是另外寻一个客栈。”   “诶,客官,我们还有三间房呢,怎么就客满了,不过这些马和车辆都是自家的,我们家老板才从外面回来。”一个伙计拍了拍身上的水,笑看着几人,“几位客官,里边请。”   顾知安看了一眼赫连云台,赫连云台连头都不敢抬,站在那里一直到顾知安走进去。   边上的三十六走在最后,小声问,“你怎么了?怎么还想骗小王爷,他哪里是骗得了的,再说了,咱们不是就在找林公子吗?你怎么还让小王爷躲着。”   闻言赫连云台摇头,“这怕是不见比见着要好。”   “什么意思?”   “进去吧。”   三十六挠了挠头,有点不懂。这又是在唱哪一出?之前在西凉不是好好地,他不过是回了洛阳一段时间,怎么又变了。   顾知妍僵在那里,突然明白为什么赫连云台想换地方了。   “林昭,好久不见。”   曲绣拽着林昭的衣袖挡在他面前,“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我还以为你们——”说着想到什么,“他不会和你们回去的。”   顾知安挑眉一笑,看向曲绣,“你倒是胆子不小,能从我眼皮下带走人。”   “我才不是!”   “阿绣,你在做什么!”罗中不知什么时候走来,瞥见顾知安,脸色一变,“这不是顾小王爷吗?千里迢迢追到这里,不容易。”   林昭眼睛一下亮了,看着顾知安,“你就是藩阳王府的小王爷?”   话音落下的瞬间,顾知妍明显感觉到顾知安的身体有一瞬间僵住,慌忙想伸手去扶他,又想到他这人的性子,才刚伸出的手收了回来。   小声道:“你说的,你心里有数,可别丢人。”   “正是在下,途经此地想不到还能遇上林大人。”   “我以为你是替皇上来捉拿我回京。”林昭神色自若,半点不让,“不过想来小王爷也不像是忠于朝廷之人,所以来此是为了私事?”   顾知安眉间笑意不减,竟是越发深,“恩。”   “那不打扰,我们先告辞。”   “林大人。”   “什么?”林昭站在楼梯口回头,却恰好撞进顾知安盛满笑意的一双眼里,一种莫名的熟悉漫上心头,“小王爷有何赐教?”   顾知安忽地朗声一笑,“若是在日后有幸再见面,不妨喝一杯?”   喝一杯么?   林昭嘴角牵出一个笑,“好,我请客。”   一个时辰后伙计安排好了房间,顾知安和顾知妍独住一间,赫连云台和三十六就住在顾知安隔壁。   但林昭住在顾知安对面。   “叫了你几声你怎么都不答应,顾知安你该不会是因为林昭所以就玩消沉,这可不是你——”顾知妍推开门,一边往里走一边抱怨,谁知见床上的顾知安完全没反应,仔细一看,顾知安身上的衣服还是进客栈时穿着的。   这都过了一个时辰,这身衣服穿着……   顾知妍连忙走上前,弯腰伸手去摸顾知安的额头,柳眉一拧,“你这个混蛋,迟早要被你给气死!”   刚走到门口正要去叫赫连云台来给顾知安换身衣服再去问问掌柜有没有退热的药,就和从对门出来的林昭撞个正着。   “你——”   “郡主?”   “林大人。”顾知妍此刻看林昭更不顺眼,想把以前夸他的话全都收回来,“我还有事,不陪林大人叙旧了。”   说完不等林昭反应径直去了赫连云台的房间,敲开门一个闪身便进去,只留给林昭一个飞快消失的身影。   林昭站在那儿,不知道顾知妍对自己的敌意从何而来,但显然,顾知安一行人除了顾知安外对他都不太友好。   也难怪,他曾是嬴烙的老师,立场不同,如何能成为朋友。   想着摇头自嘲笑笑,看了一眼紧闭着的房门转身朝楼下走去。 第四十九章   外面雨声嗒嗒,房檐下的雨帘都快成了瀑布,客栈四周的排水沟都快溢出来,下得让人心慌。外面大雨滂沱,屋内被赫连云台从附近村庄连夜请来的大夫正在替顾知安诊脉。   三个人全围在床边,见大夫收回手,纷纷盯着大夫,生怕错过大夫脸上的表情。大夫看一眼几人,视线落在顾知妍身上。   “夫人,这位公子身上的伤淋了雨引起的发热,服两贴药压下去就行,不过还要注意,伤口不能再碰水了,否则伤势恶化,可能会更难控制。”   顾知妍脸色一变,轻咳一声,“刚才他意识迷糊也是因为发热引起的?刚才我叫了好几声都不见他有反应,这热度什么时候能退?明早我们可能还要赶路。”   大夫对瞥一眼顾知妍,看她这身打扮和模样,一看就是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照顾人怕是不会。   走到一旁站着,一边洗手一边念叨,“老朽明白夫人关心则乱,不过这位公子的确是因伤势裂开加上淋了雨才引起发热,好在年轻人体质好,换作身体弱一点的,怕不止烧糊涂这么简单。”   习武之人多半都是半个大夫,顾知妍皱着眉,“可他气血不稳,经脉混乱应该不是——”   “那就要问夫人是不是和他吵架了,这显然是气血攻心,受了刺激才会这样。”   气血攻心?顾知妍脸色莫辨,赫连云台看着她,出声问道:“那只要不淋雨,好生休养不动武最快几日能好?”   “他的体质,三五日便能正常活动了。”   “多谢大夫。” 赫连云台和顾知妍对视一眼,赫连云台侧身抬手示意,“大夫请,我送您出去,劳烦你来这里一趟,这一趟,有劳了。”   “医者父母心,年轻人气血旺盛,这脾性大,诸位还是多留意,切莫在伤势痊愈前让他再受刺激,更不能伤上加伤。”大夫说完,留下两副药便拎着药箱往外走。   顾知妍瞥了一眼床上面色发红的顾知安,摇摇头欧看向三十六,“你去把药熬了,我在这里守着,好些年没看他这副脆弱的样子,要是他醒来知道我们都瞧见了,估计得和自己怄气。”   这个人,好面子,又喜欢逞强,要不是前两日遇袭,她一个不小心差点中计,顾知安为了救她受伤,也不至于这样脆弱。   只是她没想到,遇着林昭,一个全然把顾知安当做陌生人的林昭会给他这么大的打击。   三十六一听,点了点头拿着桌上的药往外走,刚带上门一转身就见林昭站在那儿,愣了愣也不知道该不该喊人,只好点了点头。   “小王爷病了?”   “多谢林大人关心,小王爷只是染了风寒,喝两副药就好了。”三十六回了一句,举起手里的药,“还要替小王爷煎药,林大人请便。”   林昭点头,看着三十六消失在拐角。   在秦国,近十年来能被神化的人只有一个,就是现在病倒的顾知安。林昭站在门前,不眼前忽地闪过一个画面,心口仿佛被针扎一样,疼得林昭眉头皱在一处,下意识抬手去碰右肩。   这里,是不是中过一箭?遇上曲绣的时候,他中了一箭。   瞥了一眼门,林昭正打算回房间就听得旁边的房间门打开,曲绣站在那里怯生生的看着他,生怕他离开。   敛去眼中情绪,不愿意让曲绣看出他的心思。   “你有话要和我说?”   “你会和我们一块回南诏的是不是?”曲绣抓着门,有些不确定的看着他,“你在马车上答应的,我知道你不会食言,是不是?”   林昭闻言一笑,觉得曲绣果然还是个小丫头,尽管会放狠话,实际上只是个小姑娘,遇着狠角色怕连一招都挡不住。   “我既然答应了去南诏,那就不会食言。不过阿绣,你为什么比我还执着我的身世,这些对我而言并不重要,甚至该说,就算如你所说,那又如何,我还是我,并不会因为这个有所改变。”   他不会成为那个位置的牺牲者,更不会为了那个位置丧失自我,永远都不可能坐在那个位置上。   曲绣一听忽然觉得挫败,林昭这个人根本就是油盐不进,难怪顾知安会看上他,愿意为了他不要命,盯着脚尖,“为什么你都不会想要知道你娘是什么样的人吗?你不想知道他们当年怎么分开的吗?”   “那是上一辈的事,就算知道了,能做什么?该发生的,不会因为我现在知道了就不发生。”林昭靠在那儿垂着眼,眼中情绪看不真切,只是语气不知怎么带了三分笑意。   走廊里一下沉默,只听得外面雨声作响。   不知过了多久,曲绣忽然笑了一声,低声道:“林昭,你真的不同。”   曲绣算是明白了,他不过是在勉强林昭,就算是回了南诏,林昭也不会留在南诏。他注定不属于南诏,更不可能为了任何事情留在南诏。   想到此,曲绣抬眸盯着林昭,眼睛格外明亮,“算了,你要是什么时候想离开,我可以帮你拖住罗中他们,不过,记得和我说一声。”   “阿绣。”   “恩?”   “既然答应你要去南诏,我不会中途离开的。”林昭失笑,觉得曲绣这患得患失的模样还真是小丫头才会有的模样。   曲绣双眼一下亮了,“真的!”   “放心,要离开也不是现在,何况都到了南诏外了,哪有到了这里再半途回去的道理。时辰不早,去休息吧。”林昭冲着曲绣一笑,“明早雨停了我们还得上路。”   知道林昭会跟他们去南诏,不会半途离开,曲绣的心一下安定下来,连语气也变得轻快,“那你也早些休息。”   林昭忽然想起什么,叫住正要回房的曲绣,“你到过京城,也查到了我的事情,不会对顾知安一无所知,你们怎么把他们招来了?”   “我们……”曲绣一下语塞,无措的看着林昭,“我也不知道,可能是罗中他们做了什么得罪他了。不过也不一定,指不定是因为别的事情来的,南诏虽地处偏远,但地产物种丰富,每年也有不少东西送往中原,说不定是为了这些来的呢。”   “那看来,到了南诏也会和他们碰上。”罗中一行人是奉命行事,自是不可能是普通人,而曲绣从衣着打扮和性情来看,绝对是大家闺秀,而且还认识他那个素未蒙面的娘,该是——   出身不俗才是。   “你——对他很好奇吗?”   林昭回过神,有些诧异的盯着曲绣。曲绣眼神飘忽,每次一提到顾知安就会露出这样的神情,一定是有事在瞒着她。敛去眼中猜疑,只是笑道:“他在秦国的声望难免让人好奇,总想要见识下他这人的本事是不是浪得虚名。”   “你早些休息,他的事,你以后会知道。”曲绣神情古怪,说了一句之后直接关上门不敢看林昭。   肯定有事瞒着他,这群人一定有事瞒着他。   林昭眸色一动,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顾知安的房门,紧闭的房门里偶尔传来轻微动静——看来是顾知妍在照顾他。   心上忽然抽了一下,林昭眉头皱在一处,甩甩头,打开门走了进去。   曲绣的话有一句并未说错,他在秦国,这一辈子都不会活得自在,连心痛的毛病都染上了,也不知怎么回事,到了南诏才犯病。   林昭关上门的时候想,他是不是命里和南诏犯冲,到了这地方才发病。 第五十章   顾知安睁开眼,眼神清醒得不像是刚睡醒的人。   外面鸟叫声吱吱呀呀的,也不知道是雨后天气凉快让它们倾巢而出欢腾起来还是因为无处可去非得留在客栈外扰人清梦。   正要起身,忽然发现被子让人压着,抬眼看去,都不需要再看就知道趴在床边的人的是顾知妍。   起身的动作一顿,盯着顾知妍,顾知安低叹一声,轻轻把被子从顾知妍手下抽出来,见她手腕上的玉镯,眼神一动,心中歉意愈深。顾知安真不知道把顾知妍放在什么位置,如果不是去了西凉,他到现在怕是都还在误会顾知妍的心思。   正在顾知安打算把顾知妍抱到床上去时,就听得门外脚步声响起,立刻停下动作靠在床头。   推门而入的三十六一怔,似乎没想到顾知安会醒得这么早,而顾知妍居然睡着了。端着药碗不知该不该上前,只好压低声音:“郡主睡着了吗?”   “应该是刚睡着不久。”顾知安应了一声,看着三十六手里的药碗,才舒展的眉头又皱到一处,低声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三十六小心翼翼把药放在桌上,听得顾知安的话往外看了眼,“才刚敲过辰时三刻的更声。”   都辰时了,顾知安微眯着眼往窗外看了一眼。这个时辰确是不早,收拾一番再上路,怕是也要耽误一阵。   顾知安看向三十六,暗运内劲,发现昨晚上发热的后遗症可还并未全部退去,眉头一紧,有些懊恼。丢人现眼,居然这么就病倒了。   “刚煎好的药,大夫之前交代了,这药得趁热喝。”三十六看着顾知安脸上神情变换,怕顾知安不喝药,提醒道:“这药必须要喝,不然白白浪费了郡主照顾你一个晚上。”   顾知安有一个毛病就是不喜欢喝药,不是怕苦,而是不喜欢喝药。   “放着吧。”   顾知安掀开被子起身,动作麻利,只有被子翻起的声音。瞥一眼顾知妍,顾知安皱着眉,“让赫连把她抱回房睡,明天再赶路,既然都停下来休息,不如多休息一天,反正到了南诏外,不出意外明天下午就能到了。”   “……真的要让赫连大哥来吗?”   “要不你也行。”顾知安挑眉,披着衣服站在那儿。   三十六一哆嗦,往后退两步忙摇头。盯着顾知安看了会儿,越看越觉得顾知安和顾知妍长得像,尤其是这披着头发的样子,怎么瞧都有一种攻击性的美。   不自然的诺开眼,“那、那什么,赫连大哥就在外面,我去叫他。”   顾知安低笑一声,一边穿衣一边想昨晚上的事。论起狠心,没人比得过林昭,连自己也算计在内,用自己作为筹码,全然不顾后果和自己的安慰,世上怕是也没几个和林昭一样不要命的。   真是个倔脾气,这种事一个人扛着这么多年,看张之蕴那个老家伙也帮不上什么忙倒是白白占了个便宜,跟先帝一样了。顾知安系上腰带,瞥见窗外飞过的鸟儿,忽然觉得,他从前对林昭还不够好。   要知道他一个人承受着这么多的事,那他就该对他再好一些。   “小王爷,郡主属下带走了。”   “恩。”   赫连云台对顾知妍的心意太明显,明显得人尽皆知,可又不会有人不识趣的戳破这件事。感情一事,水到渠成,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强求不得。   房间里安静下来,顾知安走到桌旁坐下,看着药碗,一脸嫌弃。   ‘叩叩——’   “谁?”   “小王爷,是我。”   顾知安一愣,瞥了一眼桌上的碗,“原来是林大人,进来吧。”   门外的林昭听出顾知安话里的笑意,尽管不知道顾知安在高兴什么,但至少可以肯定一点,顾知安的心情肯定不糟糕。   推开门,一股药味飘进鼻间。林昭闻着药味,脑中闪过一个画面,才刚想要顺着往下想,又是一片空白。   “昨晚上睡得晚,听见这边动静,知道你染了风寒,大夫怎么说?只是普通的风寒?你这身体普通风寒也不会是烧得人都糊涂了。”   “多谢关心,不过林大人一早来探望,我还真有些受宠若惊。”顾知安给林昭倒了杯茶,挑眉睨着他,“这里没有酒,否则定要和你喝一杯。”   “酒,下回再喝。”林昭闻言双目染上七分笑意,觉得顾知安这人很有意思,和传闻中那个神佛不惧、不可一世的模样一点不同。手指轻捧着茶杯,瞥一眼还满着的药碗,心中好笑,“小王爷的药再不喝,怕是要凉了。”   “喝了也不见得会好,先放着。”   听得这话,林昭脸色怔住。心底忽然窜上来一阵陌生的感觉陌生,他确定他这应该是第一次和顾知安私下见面,怎么会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不由抬头盯着顾知安,“小王爷,难道还怕苦?”   顾知安脸色一变,盯着林昭,“你说什么?”   “我……我失言了,如有得罪之处,小王爷不要怪罪。”林昭摇头,忽然想起什么,从身上摸出一个纸包,几下拆开来,“幸好还没化,这是昨天路上买的,本来是买来打算哄阿绣,倒是先给你尝了。”   “糖?”   “恩,甘蔗糖。”林昭把一整包递给顾知安,白皙的手指捏着一包糖,脸上的神情让顾知安恍了神。   不见顾知安回应,林昭抿了抿唇角,似乎怕顾知安不收又说了两句,“你这药应该还要喝三五日才好,这一包给你。”   顾知安盯着林昭,见林昭因为自己不接东西而变得有些尴尬的神情,忽地一笑,在林昭反悔前伸手接过糖包,“林昭,你对谁都是这样?”   闻言林昭露出错愕的表情,有些不解的看着顾知安,“倒也不是,只是和你第一次见便投缘,之前听了你不少事迹,原本以为你是个目中无人的角色,现在看来,相差甚远,说来,你比我还小两岁?”   “第一次见么?也的确是第一次了。”   “恩?”   “没什么,你们什么时候启程?”顾知安摇头,把糖包小心放好,询问道:“雨后道路湿滑,你们驾车怕是也比我们骑马好不了多少,要是不急,不如明日结伴同行,也有个照应。”   林昭失笑,他倒是想和顾知安一行人同行,只是这回可由不得他做主。他说得好听些是回乡,难听一些便是被挟制着的人质,哪里有他说话的余地。   摇了摇头,“这得去问他们了,时间比较急,可能——”   “你这混蛋,怎么——你怎么在这?”顾知妍推开门还不及把顾知安骂一顿就立刻收敛了怒意打量着林昭,到嘴边的话悉数咽了回去,“林昭,你怎么在这?”   林昭听见顾知妍声音时,起身抱歉,“下官见过郡主。”   顾知妍柳眉蹙着,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有些烦闷的摆摆手,“不必多礼,反正都出了秦国,郡主不郡主的也不管用,这里的人又不认。你来看这小子的?他可还没死,要是下回他病危,你来瞧,说不定能看笑话。”   “郡主——”   “难道不是?堂堂太傅,皇上的老师,还有……”顾知妍嘴角牵出一抹笑,“林大人,道不同不相谋,藩阳王府高攀不起京城里的大人物。”   顾知妍看着林昭,她尽管看得明白,也想通了,但想是一回事,做是一回事。凭什么顾知安这些年来做的一切就这么让林昭忘了,忘得干干净净只剩下顾知安一个人不要命的只在后面。   脸色稍稍好转,顾知妍认真盯着林昭,“林大人,请回。”   门口的赫连云台和三十六对视一眼,面面相觑不敢出声。   顾知妍生气的时候,阎王老爷来了她也不客气。   “你这人怎么说话夹枪带棍的!林昭怎么你们了,你们这群人也真有意思,要不是——”曲绣不知什么时候挤在门口,听顾知妍对林昭的态度这样不客气,气得直接冲上前拉着林昭的手,“你来这里做什么,不嫌晦气吗!藩阳王府这些年来尽做些伤天害理的事,你也不怕受牵连。”   原本已经压下怒意的顾知妍听到这话,柳眉倒竖,美目圆瞪,直接把鞭子抽了出来,凌空一甩,‘啪’一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赫连云台一看情况不对,走进房里拉住顾知妍,“郡主,这里是南诏,不能生事,以免节外生枝。”   “让开。”   “郡主。”   三十六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帮谁,也不知道该不该拦着曲绣和林昭,只好杵在门口不动,纠结的看向顾知安。   顾知安慢悠悠的喝完一杯茶,瞥了一眼已经凉了的药,居然笑起来,“难得见面,何必伤了和气,至于这位曲姑娘对藩阳王府的误会,不如改日请姑娘到洛阳小住,看看这做尽伤天害理之事的藩阳王府是什么样,有误会尽早解释清楚。”   “你——!”曲绣恼道:“你真以为你手握秦国兵权就能只手遮天了,这里是南诏,轮不到你们秦国人来做主。”   “那曲姑娘就能做主?据我所知,你是圣女所生,理应一辈子留在南诏,是下一任圣女的不二人选,而你却偷溜去中原,也不知道南诏的子民知道他们未来的圣女竟然为了一个男人去到中原会如何作想。”   “你!你这个卑鄙的人,早知道你不会那么好心!”曲绣惊呼一声,随即想起顾知安从一开始就把她安排在眼皮下,原来是在盘算这个。心里又气又恼,可一想她进王府也是别有目的便只能咬牙认栽。   再说顾知安的本事能知道她的身份一点不奇怪,“你说的话,你以为有几个人能信你!不妨你先拿到你要带回去的东西再说,你现在,还是我手下败将。”   盯着曲绣握住林昭手腕的手,顾知安眼神一暗,杀意一闪而过。   抬眼盯着林昭,两人视线撞在一起,见林昭眼中无奈,顾知安唇角上扬,“放他们走,何必伤了和气,对了林大人,可别忘了,你还欠我一顿酒。”   林昭回过神,点头笑笑,“一定。”   “顾知安,你——你是不是脑子烧坏掉了!”顾知妍气得一甩鞭子,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灌下去,“那个曲绣到底什么脾气,听说和胡夭夭一个样?难怪了,都是野丫头。”   闻言顾知安笑出声,示意赫连云台和三十六进来把门关上,“你和她一个小丫头计较什么,气着还不是你自己,至于别的——你再好好想想,放他们走,得益的是我们。”   “什么意思?”顾知妍正在气头上,懒得和顾知安打哑谜。   “很显然,他们一行人不管是林昭还会曲绣说的话都不管用,受制于人,那个罗中才是我们真正要留意的人。”   “你的意思是,南诏内有事发生?”   “不止。”   不止南诏,这回怕是天下都要乱了。 第五十一章   一杯,两杯……   顾知妍抬手按住顾知安手腕,一双凤眸盯着他,“第三杯了,这杯喝完,你不能再喝。”大中午的喝闷酒,一点也不像顾知安的作风。   也不知道顾家欠了林昭什么,竟然把顾知安赔了进去。   斜眼看着顾知妍,轻点了下头,“放心,我有分寸,不过是三杯酒而已。”   “而已,你知不知道你有伤在身。”瞪一眼顾知安,不过却是松开手,往旁边那桌看去——林昭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和曲绣那么亲热。   真盯着看了一会儿,就见林昭回过头看着她,还点了下头。   顾知妍仿佛被噎着一样,懒得再去看林昭。   ‘砰——’   门口传来一声巨响,顾知安手里的酒杯才碰了一下桌下,便已经从手里飞了出去,砸中门框,碎成几瓣掉在地上。   赫连云台警惕的拿起旁边的剑,看了一眼三十六,三十六也反应过来紧紧盯着门口。   连到了南诏也不清净,看来,有心之人还不少。   “林昭,走!”曲绣不知道怎么,脸色忽然变了,拉着林昭往后走,“快走!再不走来不及了!”   林昭眼中闪过一抹惊讶,往门口看去,还不等他去看顾知安,便看到门口闯进来的一伙人,手里拿着的家伙不是刀枪剑戟,竟然是——长满了刺的铁锤。   领头人看了一眼客栈里的人,扫视一圈,视线落在曲绣和林昭身上,“这两个捉活的,其余全杀了。”   “是!”   “你们这是做什么,你们这群人要做什么,我是客栈的掌柜,这些东西砸不得,砸不得——唔!”掌柜还不及说完话就被一拳掀翻在地上,口吐白沫起不了身。   两个伙计看着,吓得魂飞魄散,撒腿往后院跑。   “阿依南,你这样做你是会遭报应的!”曲绣盯着领头人,“你、你这样做被皇上知道,你会被处死的!”   “曲绣,我会不会被处死不知道,但你私逃南诏,还和一个男人在一起,玷污了圣教,来杀你,就是皇上的旨意,你这样的圣女不该活在世上。”阿依南笑了,抬手示意,身后跟着的属下把曲绣包围住。   曲绣瞪大眼,不敢相信的摇头,“怎么可能!这不可能,你肯定是在骗我,你这么狡猾,你一定是在骗人!”   “那你就死了以后再和阎王爷诉冤。”阿依南手里手里的弯刀,寒光一闪,面前的桌子瞬间被劈成两半。   林昭眉头紧皱着,看了一眼阿依南,不露声色将曲绣护在身后。   这个曲绣还真会惹麻烦,一路上不单单是罗中的针对,现在到了南诏外还有杀身之祸。不过,南诏似乎并不如他想的那样太平。   曲绣咬着下唇环顾一圈却不见罗中的身影,心中大骇瞪着阿依南,“你们、你和罗中是一伙的!要不然你才找不到这里,罗中呢!那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居然出卖圣教,你们竟然做出这样以下犯上的事!”   “谁知道?你们吗?可惜你们都要死在这里了。”   “你——!”   阿依南憨厚的脸上一双眼露出的精明让人觉得不适,林昭拉住气急的曲绣,笑着问道:“阿依南,圣教右护法,不过现在看来,你主人的野心应该不止是想要这么简单而已,南诏,物产丰富,又得天独厚的天然屏障,若是能成为这里的王,不必担心战事,能享数百年太平。”   “哈哈哈,不愧是圣子。”   旁边的顾知安眼神一沉,勾起唇角笑了。   果然猜得不错。   顾知妍有些惊讶,她知道林昭必定是和南诏这里有联系才会被曲绣带来,可从未想到原来是这样的关系。   看一眼顾知安,见他一点不惊讶,心里腹诽,顾知安这个人,其实一点也不好,这么重的心思,活着多累。   “你的话是否属实还有待考证,不过今天去见阎王的未必是我们。”林昭脸上不见半点畏惧,趁着阿依南愣怔时一脚踢翻面前的凳子,拉着曲绣往旁边躲开,等阿依南回过神来,林昭手中已经多了把剑。   阿依南脸色一变,有些难看,“圣子在中原,看来是有高人指点,这一身武艺,少有敌手,不过……寡不敌众的道理圣子也该明白。”   话音落下,十几名手下已经往前逼近,随时打算挥舞着手里的铁锤把面前的两个人锤成肉酱。   林昭不知怎么,竟然往顾知安这边看了一眼,见顾知安除了一开始把杯子扔出去外并无别的动作,甚至连赫连云台和三十六都坐在那里不动。心里微微泛酸,有什么东西压着心口。   什么时候了,居然会想着指望一个立场不和的人。   “不留活口。”   “混蛋!”曲绣不知从什么地方抽出鞭子,朝着面前扑来的人就是一鞭子甩上去,软鞭像是有灵性一般,缠着来人脖子,曲绣腕上用力,一个翻身便把人直接摔在地上。   人多势众,阿依南带的人真不少,如果不出意外,应该是把整个客栈都包围了。   顾知妍斜眼看着那边打作一团的人,能瞥见林昭白色的身影,不免好奇这个时候顾知安不出手是因为什么。   “喂,你真不帮?待会儿他要是受伤,心疼的可是你。”   “就你话多。”   “嘁,要不是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我才懒得问你。”顾知妍站起来靠着桌子伸了个懒觉,“你身上有伤,可小心点。”   应付这些家伙,其实用不着顾知安出手。   顾知安拉住顾知妍手腕,摇了摇头,“林昭自己能应付,别忘了,你在他手下也不见得能占便宜。”   “你真这么心狠?”   “谁让他现在谁都记得偏偏不记得我,算是一点小惩罚。”顾知安扬眉一笑,“赫连,去外面看看,留意他们放火,真要是放火,我们想出去,怕是难了。”   正在看戏的赫连云台摸了摸鼻尖,应了一声往外走,临走时看了眼三十六,给他一个眼神,三十六会意,这才放心出去。   顾知妍撇嘴,觉得顾知安这个人真的一点不适合在一起,这脾气,谁能受得了。   “可你仔细看着,这伙南诏人可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林昭……似乎受影响了。”顾知妍语气一下严肃,“不对劲,外面有巫师。”   话音才落,那边曲绣已经破口骂出声。   “阿依南,你这个卑鄙小人!你竟然用蛊笛,这是禁术!你们一定筹谋很久了,原来、原来那些事情都是你们做的!”   蛊笛,不好!   顾知安脸色一变,猛地回头看向林昭,发现林昭脸色发白,明显的被体内蛊虫影响,反应慢下来。   “林昭,林昭!”曲绣一鞭抽过去,解了林昭的困境,手忙脚乱扶着林昭,急得眼泪跟豆子一样往下掉,“林昭……哥,哥你别吓我!”   意识不清的林昭忽然睁大眼看着身边的曲绣,见曲绣双眼发红,一脸着急的样子,笑了笑,“看来,我猜得不错,你这丫头,终于说了一句实话。”   “都是我不好,我去找你做什么,你好好地在中原还有人护着,你到了南诏,竟是还不如在中原那里!”曲绣哭道:“你别吓我,你好了随便去哪都好,我都不拦着你了。”   阿依南冷眼看着兄妹俩,冷哼一声,“杀!”   林昭举剑想要护着,心上却一阵绞痛,完全使不上力,客栈外传来的笛声让他脑袋仿佛要炸开了一样。   不,不行,他还不能死。   “阿依南,你不能这样,你——”   “啧,原来南诏的待客之道是这样的,可让顾某开眼了。”顾知安一剑挑开甩向林昭的铁锤,剑尖一凛直接刺进那人的喉咙。   血顺着剑尖留下来,顾知安挑眉笑了,“右护法,阿依南,不知松越将军如今身体可好?”   阿依南脸色瞬变,盯着顾知安,“你是什么人!”   “你还不配知道。”顾知安眼珠转了圈,靠近林昭身边,熟悉的气息涌进鼻腔,顾知安心里一动,低声问,“能撑得住吗?”   林昭点头,鬓边头发已经被打湿,“多谢。”   顾知安闻言眼睛亮了,好似听得什么话,扫了一眼阿依南,“怎么,我说你不配知道你似乎不高兴?可你这样的人,不知死在我剑下多少,论资排辈,还轮不到你,杀你,我都嫌手脏。”   “你——”阿依南上下打量一番,视线落在顾知安腰间的玉佩上,顿时惊住,“你是、你是藩阳王府的人!”   “有点眼力见。”   顾知妍靠在那儿,一双眼盯着顾知安,忽然笑了起来。她终于知道为什么顾知安这人总能招惹别人了,这模样,大概让人看了很难不会想一辈子都能看着。   摇摇头看向三十六,“这里交给你解决了,我去外面看看。”   “郡主?”   顾知妍没应声,只留给三十六一个背影。   三十六挠挠头,捏紧手里的剑随时准备接应顾知安。这群人,在他看来那就是乌合之众,不过屋外那个蛊笛有些麻烦,不对不对,难道郡主去对付那什么巫师了吗!   念及此,三十六有些急,生怕顾知妍会出事。   这南诏的蛊术实在厉害,连顾知安都险些中招,这要是顾知妍不小心中招了,他就算是有十条命也不够。   “保护好郡主。”   “小王爷——这?”   “去。”   阿依南盯着顾知安,眼神一暗,狠戾快要溢出,“原来是威震四方的藩阳王府小王爷,不过今日,看来也只能做我刀下亡魂了。”   林昭抬眼盯着顾知安,不期然撞进顾知安一双盛着笑意的眼里。   为什么,为什么会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小骗子,给你一个立功的机会,拉着林昭,他要是从里手里挣脱了,你就等着我把你们带回王府的时候,把你丢到兽园去喂老虎。”   “顾知安,你——!你小心。”曲绣依言紧紧抓着林昭的手,脸上还挂着泪痕,“哥,你放心,他这人本是大得很。”   顾知安听见这句话,脸上笑意更深,举剑笑问,“右护法,你若是去了地下见着阎王,可千万要记得替我问候一下那些死在我剑下的人,过得如何。”   “狂妄自大!”   阿依南年纪已有四十,在南诏可谓是只手遮天,圣教内更是无人敢这样嘲笑他,今日遇着顾知安一个少年,竟是被这样嘲弄,顿觉面上无光。   手中银月双刀寒光粼粼,刀尖擦过顾知安的手臂划过,刀身恰好贴着他的小臂,只要再差一分,顾知安的手就被生生切断。   真有两下子。   “看来,不是废物。”   包围的教众直接冲着林昭和曲绣去,可奈何曲绣再不济手中的鞭子也能对付这群人,更何况林昭就算是受了蛊笛影响,仅剩的功力对付这些人也绰绰有余。   林昭有空分心,盯着顾知安看。   看着顾知安剑招绰绰,而且一招一式他都格外熟悉,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大。他和顾知安,绝对不是第一次私下见,他一定忘了什么。   顾知安眉头一紧,发现阿依南手里的双刀似乎比他本人更难产,这样的弯刀只有少数不是中原的江湖人才善用。   看不出来,阿依南这一手双刀竟然使得出神入化。   必须要找到破绽,否则时间拖得越久对他们越不利,谁知道这个老家伙在外面安排了什么,毕竟南诏这地方,什么都说不准。   阿依南久闻顾知安的本事,可从未想过一个年轻人竟然有这样的内力和修行,居然能比得上别人习武数十年的功力。   “哼,吃老夫一刀!”   “小心!”   林昭看着顾知安背后全然暴露在阿依南面前,忍不住喊道:“顾知安,小心!”   正盘算着怎么一招击毙这老贼的顾知安听到林昭的声音,略一分神,回过神来时,借力往后一闪,趁着阿依南上前时竟然不躲避,兵行险着正面迎敌。   不对!   阿依南脸色一变,却为时过晚,来不及收回双刀,只能眼睁睁看着顾知安的剑尖刺进胸口。   咽气前,阿依南看到顾知安脸上的笑,但只有一瞬。   “外面那些人解决了——该死!”顾知妍拍着裙摆进来,谁知话才说了一半就看到阿依南的刀在顾知安胸前划开一道口子,怒道:“你这老贼,敢伤他!”   瞥见客栈内唯一一张还完好无损的桌子,上面摆放着筷筒,想也不想直接抽出一把筷子打向阿依南。   紧跟着进来的赫连云台叹了一声别开脸看向那边的林昭和曲绣。   曲绣吓得微张着嘴,不敢相信阿依南身上那十几个血窟窿——藩阳王府,果真招惹不起,千万不能招惹。   “郡主,小王爷——小王爷!”三十六一进来就闻到了浓厚的血腥味,视线一下落在顾知安身上,见他胸前的一道刀痕,连忙上前,“要命了,小王爷这是旧伤添新伤,大夫呢!”   顾知妍看向赫连云台,“去把昨天那个大夫请来。”   “我马上——”   正在暗自庆幸的曲绣闻言急着道:“不用请大夫,我懂得一些医术,这样的外伤我能处理,你们——”   顾知妍瞥一眼她,显然不信她。   谁知靠在那里的顾知安倒是笑了一下,“让她试试吧,死了,她也活不了。”   “随便你。”顾知妍皱起眉,转身朝楼上走。 第五十二章   解开裹着伤口,带着斑斑血迹的纱布,曲绣不自觉的抬眼盯着顾知安,手上动作也比刚才要轻许多。   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么重的外伤居然还不要命的和别人打,伤口恢复时候最忌讳的就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裂开。   “嘶,姑娘即便是记恨我也下手轻点,我这一身骨肉脆弱得很。”顾知安靠着床头,瞥一眼那边站着的林昭,眼中笑意未曾退去,见林昭避开他的眼神,瞳孔一紧,“曲绣,你这是在报复吗?”   “你闭嘴!我已经很轻了,可是布和血肉黏在一起了,不取下来到时候更麻烦,你刚才不是很威风吗?怎么这会儿倒是一下弱不禁风了。”曲绣瞪一眼还有心思说笑的顾知安,手上动作又轻了些。   疼,疼死算了!   顾知安护着林昭她心存感激,可凭什么她好好地一个哥哥被一个男人被骗走了,还糊弄得团团转。   天上地下,顾知安的心眼最多。分明什么都知道了还瞒着林昭,故意惹得林昭伤心难过,这种人,要不是看他真心对待林昭,她真恨不得顾知安立刻从眼前消失。   同坐在屋里的顾知妍和赫连云台倒是对顾知安这种不怕死,要死了还能苦中作乐的行径见怪不怪。   “林昭,时辰不早了。”   正低头想事的林昭闻言一愣,抬起头来看着顾知妍,“郡主说的是,那——”   谁知话还没说完,顾知妍便站起来,抬脚踹了赫连云台的凳子,“时辰不早,你还不回房休息,愣在这里干嘛!”   “啊?”赫连云台吓一跳,再看顾知妍脸色,连忙站起来,清了清嗓子,“的确时辰不早了,小王爷,我先护送郡主回房,你好生休息。”   顾知安笑着点头,盯着顾知妍离开的背影,脸上的笑意一下扩大。   他们到底还是一样的人。   曲绣坐在床边给顾知安包扎伤口,觉得氛围乖乖地,手上动作快了不少,包扎好的瞬间长出一口气,连忙起身收拾东西往外走,“哥,你要问的事等咱们回去路上再问,我好累,要回房休息了,这个不怕死的交给你了。”   “你……恩,你好好休息吧。”林昭摇头,不知这几人是怎么回事,可显然,他们的目的都是一样的,让他和顾知安单独相处。   林昭忘了顾知安不代表他断情绝恨,更不代表他脑子也跟着退化了,经过刚才那一战,他要是再看不出些什么,那这些年来的精心安排也是白费。   心口压着的一口浊气随着一声轻叹吐出,林昭眼神清明,通透得如明珠一样,“顾知安,我在这里,那你是不是该让我明白,我究竟忘了什么。”   “你还活着,忘了什么重要吗?”   “如果是很重要的东西呢?”   林昭盯着顾知安,两人视线相触,林昭忽然心口一滞,那种令人绝望的窒息感顺着一点点爬上来,眉头不自觉蹙着,“别瞒着我。”   顾知安眼神一凛,盯着林昭,“你对我有过杀心吗?”   “你在开什么玩笑,顾知安,我再问一句,你到底要不要告诉我。”林昭压着声音,脸色越来越难看,“你——到底要不要说?”   “你怎么了?”   “顾知安,你——”林昭话才说一半,只觉心上被人剜了一道口子,连维持坐着都做不到,佝偻着腰,“你说还是不说。”   固执的语气让顾知安恨不得立刻把林昭打晕放到床上去,世上哪有这么不要命的人,比他还不要命!   “林昭你听着,你想知道是吗?你死,我也不会独活,但只要我活着,你就必须给我好好活着!”顾知安从床上下来,揪着林昭的衣领,一双眼直直盯着他,好似要看穿他一般,“其余的事,记得不记得,都一样。”   他从来不是靠着和林昭从前的记忆活着的,他心里只有眼前,他要林昭平安无事的活着。   原来,原来是这样吗?   林昭低头,嘴角牵出一抹笑,“顾知安,你这人的脾气,古怪得很,我不记得了,那你怎么办?”   让顾知安一个人守着从前的事情活着吗?   “你不好好在我跟前吗?”顾知安扶着他的肩膀,笑了笑,“林昭,你记住我今天的话就好,别的,会有办法的,你还不信我?”   闻言林昭浑身脱力一般倒在顾知安怀里,脸色比顾知安还难看,心口的疼已经让他无暇去想别的事情,可他听得到,听得到顾知安的心声。   罢了,有这人陪着,死了也不觉得遗憾。   “我只是想知道,从前,我和你是怎么样的。”林昭闭着眼,额头抵着顾知安肩头,“顾知安。”   “我在。”   门外的顾知妍只觉一盆凉水浇在心上,无奈一笑——这两人自打认识后,就再无她能干涉的机会了。   “郡主,林大人的事情好像不简单,曲绣是不是还瞒着我们什么?”赫连云台不知什么时候来的,“趁着这个时间要不要去问问曲绣,这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说什么忘忧蛊,可就算失忆了也不该会有这么大的影响。”   顾知妍一愣,看着赫连云台半晌才点头,“恩。”   这里面肯定有人动了手脚,而曲绣在瞒着他们。   ‘叩叩——’   “是你们?知道你们肯定会来,先进来吧,这件事情暂时不能让他们知道。”曲绣打开门,脸上并无诧异,低声说了几句便侧身让他们进房,“你们想知道的,想问的,我会全部告诉你们,包括为什么会去秦国找他。”   顾知妍和赫连云台对视一眼,看来这件事情比他们想的要轻松。   关上门,曲绣站在那里,“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如果……知道罗中会对他下这样的狠手,我就不会带着他来,可等我发现的时候,他已经中了噬心蛊!我没办法,我只能带着他回来,只有、只有在这里才能找到办法解了他身上的蛊。”   顾知妍眼神狠厉,一步步走近曲绣,“你不知道?你敢说你事先一点都猜不到,他是你哥,你这样做对得起他?在京城,他护着你,林昭那人在别的事情我不敢妄论,可在待人上从来是推心置腹,一旦是他朋友他就恨不得把心掏出来,你就这样对待他!你能查到他身上,他能猜不到一些?你当真是在拿刀子往他心口上挖!”   闻言曲绣面色一白,往后退了几步,撞在门口的盆栽上整个人软倒在地上低着头,“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会伤他这么深,我真的不知道!”   “你能用你年幼当做借口,可要是林昭死了,你对得起谁,南诏这一趟浑水你非要拉着他来搅和,你可知道在秦国他已经是腹背受敌,难得有个顾知安陪着他不要命,你却生生断了他唯一能依靠着的关系,你还真是他的好妹妹。”顾知妍嗤笑一声,俯身逼近曲绣,“我的确对林昭有意见,可如今看来,我对他,倒是比你要好些。”   “不是的,不是的!他是我哥,我不会害他的!”   曲绣惶恐的抬起头看着顾知妍,“你在胡说,我怎么可能会害他!我只是想,想把他带回来,在秦国,他不会快乐的。”   顾知妍笑了,“你真以为他不快乐?他蛰伏洛阳三年,那便是他这二十年来活得最自在的日子,你倒好,生生把他扯到南诏,让他替你们解决内乱,打得一手如意算盘。”   “……他,他不会愿意的,他和顾知安那样有违纲常,他们都是男人,怎么可以……”曲绣说着说着声音低下去,忽然失声哭起来,“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是有意的!”   赫连云台在一旁看着,冲着还要再说话的顾知妍摇了摇头,刚打算拉开门出去就见门被推开,诧异的看向门口那两人。   刚才的话,不知他们听了多少。   跪坐在地上的曲绣听到开门的声音,挂着两行泪抬头,泪眼模糊盯着林昭,“哥,对不起,对不起……”   林昭站在那儿,除了脸色苍白些外看着并无什么不对。   夜里的阴影让林昭面上表情有变的模糊,连带着好像林昭如今置身在一团黑影中,随时会消失一般。   林昭眼神一动,忽然走上前一步,灯影映在他脸上,眉目温和不见懊恼或怨恨,似山海一样。弯腰伸手扶着曲绣,“好了,只当是你在和我闹脾气罢了,回南诏虽不是我意愿,可既然来了,那总该把该做的事做完。”   “哥……”   “起来吧。”   曲绣盯着林昭,眼泪一下不受控往下掉,扑进林昭怀里,“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再也不会勉强你了,对不起!”   旁边顾知安脸色一变,表情生硬的别开脸,“成何体统。”   顾知妍翻个白眼懒得搭理这群脑子不好使的人,抬脚离开。赫连云台忍着笑意跟上顾知妍,边走边喊道:“郡主,我送你回房。”   “闭嘴。”   看着怀里哭得难以自控的曲绣,林昭无奈的轻拍着她的背,不知怎么看向旁边的顾知安,“你身上还有伤,先回房?”   “我需要照顾。”   “……阿绣,时辰不早,你先休息。”林昭无语,可想到顾知安肩上的伤又不忍,只要他不去想从前的事,和顾知安待在一处倒也不会犯心疼的毛病,“明早你再把事情细细和我们说。”   曲绣从林昭怀里抬起头,两只眼湿漉漉的,乍一看和林昭还真有几分像,“你要照顾他?”   “阿绣。”   曲绣撇撇嘴,“那你要是有什么不舒服,记得别勉强自己。”   闻言林昭失笑,点点头,“好了,快去休息。”曲绣无奈,知道林昭这人满心都是顾知安,只好点头转身回房。   那忘忧蛊这样看来也没太大的作用,否则林昭怎么会对顾知安还这么好。   见曲绣回房,顾知安靠在那儿,眉宇间的笑意里带着一丝得意,挑起眉梢笑看着林昭,“难怪连忘忧也成了你的说客,临行前还不忘教育我一番。”   “忘忧?”   “忘了,你不记得了。”   顾知安眼底闪过的落寞没有逃过林昭的眼睛,再看着顾知安一副不在意的笑容,林昭眉头皱在一处。   气氛变得沉默,林昭不知该说什么,更不知道能说什么。   正垂眸思索要不要随便找点什么话,忽地感觉有人靠了过来,稍一侧头便撞进顾知安含笑的眼里。   “别想了,那些,比不得我在你面前重要。” 第五十三章   夜深人静,一场大战后每个人似乎都陷入了一种想要自我修复的状态,沉默着不想说话。   林昭撑着头坐在床边,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听得床上窸窸窣窣的声音,警惕睁开眼,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在什么地方。   盯着顾知安,伸手按住他掀开被子的手,“你这是在做什么?半夜三更不睡觉,渴了吗?我去给你倒水。”   正要起身的顾知安倒是没露出惊讶,接着掀被子,“你这样靠在这里一晚上,明天上路你打算一路脖子都梗着吗?”   梗着脖子做什么?林昭皱眉,“你就为了说这个,守着你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本来是打算回房睡的。”   林昭起身,把一边的灯芯挑了挑,“夜里亮着灯,你起身方便些。”   转身正要离开,手腕被人一把扯住,林昭垂下眼站着不动。   “我的伤不要紧。”   闻言林昭嘴角牵出一抹笑,手掌转过来握住顾知安的手,“知道你的伤不要紧,不过小王爷你这拉着人撒娇的样子可不像是一个小王爷。”   顾知安双眸一亮,瞥见林昭嘴角的笑意,顾知安捏了捏林昭的手心,“也就你能见着我这模样,别人还见不着。”   “行了,一个大男人,也不觉得害臊,我回房了。”   “南诏的事,还有我。”   简单的一句话让林昭眼中笑意更深,转过头盯着顾知安,笑容却凝在脸上,忽然生出一种无力的悲戚。   他不记得了。   “时辰不早,你接着睡。”林昭眨了下眼,“南诏的事,我原本想着处理好,也为秦国省了麻烦,如今你在,倒比之前更有把握。”   顾知安脸色一变,一双漆黑的眼盯着林昭,“你还在为了那些人想?你到底在想什么!”   这话林昭竟然不恼,分明该气恼顾知安不顾大局,却怎么都没办法生气。不知是因为顾知安如今是秦国的支柱还是因为藩阳王府二十五年前那一战损失的人。   天底下谁都有资格指责顾家,而他没有,因为他再不愿意承认,他也是嬴家的人。   “不知谁说过,一心向秦。”   顾知安眼底的所有不满都在这句话从林昭口中说出来时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满心欢喜,毫不顾忌的真心。   原来,有的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不会忘。   “明早见。”   “啊?”林昭诧异的看着顾知安,不知道他怎么一下周身戾气和不满尽数散去,可看着顾知安眼底夹杂着的情绪时又好像明白了,脑中一片清明。   指腹在顾知安手心轻轻擦过,松开手,“恩,明早见。”   盯着林昭离开的背影,顾知安刚要翻身,忘了肩上的伤疼得一个抽气,又怕林昭注意,咬紧后槽牙艰难转过身趴着。   夜里下了一场雨,清早醒来时,屋檐还挂着水珠,但却难得是一个晴朗的天,光影穿过树枝,在地上留下一片斑驳的印记。   “早。”顾知妍看着林昭,笑了笑,“还以为你会在他房里,说实话,虽然不能释怀可看着你这样倒也明白他怎么会把你放在心上这些年了。”   林昭错愕的盯着顾知妍,他从见着顾知妍开始就知道顾知妍不喜欢他,尽管不知道这样的恶感从何而来。奇怪的是,他对顾知妍竟是没有半点的不喜欢。   “郡主说笑,我如今的情况并不适合待在他身边,对我对他都好。”   昨夜的话他几乎全听了,顾知妍对顾知安的维护让他吃惊,惊讶的不是顾知妍的咄咄逼人而是顾知妍对顾知安不能言明的情愫。   越过顾知妍肩头看向她身后的赫连云台,林昭眼中闪过一抹惊讶,再看着顾知妍,“郡主,楼下应该准备好早饭,不妨先下楼吧。”   “顾知安交给你了,你如今怕也想不起什么情爱。”   “……好。”   想不起吗?林昭心中当真对顾知安只有那股子拧巴在心上的劲,却真无别的念头。摇了摇头,看来顾知妍对他也是爱屋及乌罢了。   “两位早啊,三十六一早就去厨房里让人做早饭,我看刚才曲绣也下楼去了。”   赫连云台懒洋洋走来,枕着胳膊,“这可要辛苦林大人照顾我们小王爷了,小王爷这人的脾气不太好,不过认定的事就不曾改过,也就你照顾得舒服些,不然连让他喝药都头疼,有劳了。”   林昭哭笑不得,这几人是真的把他当做救星,化敌为友还是在拿这个笑话他。   不过至少目前看来,这群人能接受他已经是不容易。除了曲绣,其余人都是出身藩阳王府,他的身世足以让藩阳王府对他防备。   “他不喝药是怎么回事?”林昭皱着眉同赫连云台一块下楼,不由好奇问,“难道他还怕药苦吗?”   “倒不是,比药苦的东西他可都尝过,我记得有回我们在雪地里和大部队走散,小王爷二话不说直接挖雪止渴,那雪又不干净,谁知道地下埋了多少尸体,要不是为了追敌首,才不会带着一小队人从小路包抄还遇上大雪。”   轻描淡写还带着几分自嘲,却像千斤重一样敲在林昭心上。   瞳孔一紧,低声道:“赫连,在你心里,顾知安是不是就是一座山,能扛起这秦国的天下?”   赫连云台一愣,转头看着他,见林昭低着头垂眸,看不见他眼里的情绪,却坦然一笑,“林大人或许该问,秦国有多少人不这么认为,莫说是朝廷秦国,连北辽、西凉向来都把王府当作眼中钉,你知道吗,每年王府外有多少人想趁着夜黑风高把王爷父子的头割下来。”   “……我明白了。”   “你在那里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昨晚上让你办的事情办了?”   “夜里信鸽睡觉,我醒来才送出去。”   “慢了等我们全都栽在这里,你到地府也不安宁。”顾知妍站在那里回头看着赫连云台,见赫连云台嬉皮笑脸,一横眉嗔道:“也不知道你这什么毛病,见谁都能笑得出来。”   旁边林昭看着愣住的赫连云台,摇头失笑,“你还是先下去陪郡主,我去厨房里拿了饭菜就去看他。”   “多谢林大人分忧,这姐弟俩一个比一个难伺候。”   林昭挑眉,发现赫连云台同顾知安他们的关系的确不一样,也难怪顾知安和顾知妍对他全心信任。   下楼直接绕到后厨拿了早饭,林昭刚想上楼时,旁边一个小孩撞了他一下匆忙跑出去,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   哪来的孩子?   这客栈在荒郊野外,本来也只是个小店,除了他们外都不见还住了其余人,即便是有昨夜那么大的动静今天一早就走了。   住进店里有两天,林昭一直没看到有小孩出现过。   想着林昭放下手里的东西往小孩离开的方向走去,掀开帘子才发现厨房后面是一个院子,有扇门应该是平时店里伙计出门的出口。   跑了?   “林大人?”   林昭闻声回头,见三十六站在那儿一脸不解的看着他,想起来他还要拿早饭上去,笑着道:“刚才看到一只猫从这里跑出去。”   “原来林大人还喜欢猫,王府里有一只,不过是裴姑娘养的,每次见着小王爷都张牙舞爪,凶得很。”三十六拿了一根黄瓜咬一口,含糊不清道:“那我先出去了,林大人也早点吃东西,别饿坏了。”   看着三十六有些稚气的模样,林昭点点头,“恩。”   推开门,林昭往床上看了一眼,见床上的顾知安还躺着没起,端着东西居然有些无措,不知道是该把顾知安叫醒还是坐在一边等他自己醒来。   “我发现你这人别的心思重,怎么在这件事情上就不知道讨好人?”   “你醒着?”林昭盯着顾知安,让他一句话堵得语塞,心里打鼓——难道以前他和顾知安就是这样相处的?那未免太与众不同。   从顾知安跟到南诏来,他以为至少顾知安对他会客气些。   “你也没吃?”   “你醒了就过来。”不接顾知安的话,林昭收拾了一下桌子把东西放着,瞥一眼那边只穿着中衣的顾知安,突然有种眼睛不知该往什么地方放的感觉,只好专心盯着眼前的粥,“他们都在楼下,也才刚醒不久。”   顾知安眼里闪过一抹笑意,清了清嗓子,“所以让你上来照顾我?”   “你话很多。”   “啧,我以为你经过昨夜后,至少对我客气些。”顾知安撇嘴,自己端着碗用没伤着的那只手一勺一勺的往嘴里送。   林昭觉得顾知安大概是他的克星,随便一句话就能把他堵得说不出话来,无奈摇头,“我只是不知道——”   不知道怎么相处才合适。   知道他们关系是一回事,可真正的相处又是另外一回事。过往的事情谁都知道,谁都认为他应该这样做,可唯独他不知道,他不知道要怎么做。   低叹一声,抬眼看着顾知安,“你——”   “嘘,吃东西。”顾知安对着他一笑,“放心,就这会儿,他们那儿我会说,不会让你为难。”   “我不是那个意思。”   喝完一整碗粥,顾知安斜眼看着林昭,一点不遮掩的感情从眼底泄出,让林昭无所适从。可看顾知安坦荡得让他自愧,却又觉得他是不是丢了什么属于他的东西,他不该是这样的,至少,能和顾知安比肩的自己不该是这样。   低头闭上眼,顾知安的脸几乎是在闭眼的同时出现,林昭心头被堵着的那一块地方忽地开阔,像是连绵群山。   抬头看向顾知安,“不用刻意避开,或许我能早些想起来。”   顾知安双眸一亮,挑眉笑问,“这回不避嫌了?”   “比起脸皮厚,天下第一非你莫属,可若脸皮薄了,倒也和你做不成……朋友。” 第五十四章   大厘城比想象中的要繁华许多,尽管地处南疆的缘故多虫多树,却也因为这些更为物产丰富,气候宜人。   一行人骑马到了大厘城外,守城的侍卫见着曲绣,立刻上前拦住他们去路,“圣子,你怎么在此,圣教正四处寻你,圣女大人和王上让全国上下见着你立刻让你回圣坛。”   “我知道,你们别挡着路,这是我的朋友,娘和皇上那里我会去请罪。”曲绣拧着眉,瞥一眼守卫,“让开,还是你们都听右护法的,我的话不管用了!”   “圣子莫怪,属下知罪。”   守卫看了一眼曲绣,又打量顾知安几人,摇了摇头侧身让来,“放行!”   拦着的栅栏撤掉,曲绣心里松了不少——至少还没给她定罪,否则她一回来肯定就直接被押入宫了,现在还有转机。   回头看一眼几人,视线落在林昭身上,“待会儿我让人带你们去休息的地方,哥,你也先去,等我去见过皇上和娘了再来见你。”   “不用担心,至少回来了不会有人明目张胆下手。”   “哼!那个老匹夫不会才怪,胆子大得很,若不是我机灵,怕是长不到这么大,早就死在他手里了。”曲绣冷哼一声,扯了一下马绳,“算了,这些事儿都告诉你们了,总之如今南诏要是再没人主持,怕是就要毁了。”   “南诏王难道连这点事情都摆平不了?”   闻言曲绣看着顾知安,笑而不语,眼里闪过一抹狡黠,“秦国的王都做不了的事,南诏王怎么能做得了,不过幸好秦国先祖有灵,某些人的良心还在,不会拿百姓开玩笑,否则不一样。”   顾知妍眼神一暗,手中长鞭直接朝曲绣打去,“那你娘教过你不要随便乱说话这个道理吗?”   “你——!”   林昭松开手,看向顾知妍,“抱歉。”   “你替她道歉?可笑。”顾知妍忽然觉得林昭这个人的脾气,难怪不怪是谁都想着拉拢林昭,这脾气,拉到身边来还真是一块石头,哪里需要哪里搬,“在秦国你替嬴烙守着江山,还要来管南诏这档子破事,你还真闲。”   话里的讥讽还有夹杂着的几分恨铁不成钢让林昭失笑,却又觉得顾知妍这人好就好在脾气直接,从不会在背后给人使阴招。   也多得了这身份是藩阳王府的郡主,换做是别人,即便是有这脑子怕是也会死在权势下。   “好了,你这张嘴,得理不饶人,林昭再不好,你也得忍着,难道你要我每日劝架?”顾知安皱眉,见顾知妍要发难,立刻换了张脸似的,“大姐,你是堂堂郡主,和一个小丫头片子计较什么。”   顾知妍冷哼一声,“这时候你知道我是你姐了?”   “亲的,怎能不认。”顾知安失笑,看向曲绣,“住处我们自己安排,你能安排的,怕是都被那个人见识了,不如我们自己寻一个住处,来盯梢的人也得花点功夫。”   “你这人本事大得很,你既然这样说了那我就先走了,哥,你放心,娘很温柔的,而且——”曲绣笑了笑,“见着你肯定很高兴。”   赫连云台看了一眼顾知妍,发现顾知妍沉默着,正盯着一个地方走神,摇了摇头。三十六在边上不经意发现赫连云台的举动,心里大惊,差点表露在脸上,想到什么赶紧别开脸——他是不是发现什么不该发现的事。   完蛋了!   “走吧,昨晚上已经有安排了。”   “……藩阳王府果真,势力遍天下。”林昭楞了一下,说了句似是而非的话,“你调查了多少?”   林昭不确定自己还有南诏这里的消息,更不确定自己记得的是不是全部,因为他忘了和顾知安的一切。   自然,两人一块商讨南诏一事的事情也都忘了。   “到了地方再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顾知安摇了摇头,“你那个话多的妹妹有一点没有说错,这地方,怕是阿依南的话都比圣教圣女的话管用。”   一个右护法能有这样的权势,背后的人难怪能让南诏王如此忌惮。   顾知安不由得好奇,一个傀儡被架空的南诏王和一个并不懂得武功的圣女是如何保住如今的位置还有曲绣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   换作嬴烙别人,曲绣一出现,怕是就会立刻被押进大牢了。   几人在一处小院外下马,小院在一片竹林里,篱笆围着,里面还种了一棵如今看不出是什么的树。   “这里就是你让人安排的住处?”   “在大厘城的边角,又是常年有人住着的,我们住进来那些人撤走不会引起注意,不过我们一进城肯定就被盯着了,只能说稍微低调些。”顾知安把马绳丢给三十六,推开门往里走,“刚才你问我的事,我可以告诉你,我来南诏也不全是因为你,还有别的事在身。”   林昭一怔,哭笑不得。   他还真不会自作多情以为顾知安来这里全都是为了自己,要真是这样的话,那就不是顾知安了。   “你查到了?”   “当今的南诏王是前任南诏王的几个儿子中脾性最温和的,其余的几个如今大多都在当年的夺位中死了,剩下的一位,倒也不是有异心,但却是个废人,一双腿不能立足,只能坐在轮椅上。”顾知安一边走一边道,“令人忌惮的是那位外戚,南诏王的小舅子陈禹。”   陈禹,姓陈。   南诏一边姓陈居少,基本都是别的苗人姓氏,而且罗姓居多,姓陈,倒是少见了。也未曾听闻南诏内有陈姓大族,看来其中有些蹊跷。   “知道陈国吗?”   “……灭于藩阳王府。”   “三年前陈国旧部,聚在沿海一带,是我亲手带人去剿灭的。”顾知安盯着林昭,“月薇也是那个时候到的王府。”   月薇?林昭额角抽了一下,像是针扎一般,眉头皱起眉,“那看来这个陈禹怕是想要借住南诏的力量来达到自己复国的目的,怎么好像在什么地方也见过一样的场景,该不会又是你和我一块参与的事。”   身后的顾知妍脸色比顾知安还变得快,想起在西凉的事情,突然可怜面前这两人。   “顾知安,你也有今日。”顾知妍看一眼脸色不怎么好看的亲弟弟,笑得比花还灿烂,“早就说你肯定会碰着一块硬石头,看吧,这不遇上了。”   “你还真是我的亲姐姐。”顾知安没好气道:“你这一身衣服还不回去收拾,一个郡主邋遢成这样,像话吗!”   顾知妍心情不错,连这话都能忍得了,挑起眉梢一笑,随后往里走,“姑奶奶心情好不和你计较,你还是想想怎么解了林昭的噬心蛊,他这个噬心蛊,一旦想起你们俩之间的事就能让他尝到万蛊噬心的滋味,发作的次数会让他越来越疼,一直到——”   众人脸色一变,知道顾知妍指的是什么。   终有一日,林昭会因为噬心蛊耗尽了生命从世上消失。   可林昭会不去想吗?不可能。   “也不知道南诏有没有生死蛊,若是有的话,那种一个在我身上,也算同生共死了。”顾知安不甚在意道:“三十六,烧饭去。”   正牵着马刚拴好的三十六听到这话,欲哭无泪,“小王爷,你怎么事事吩咐我,赫连大哥不也是闲着吗?”   赫连云台摸了摸鼻尖,抬起眼皮看顾知安。   “他要哄郡主高兴,哪里有功夫。”顾知安说完一个闪身就避开了顾知妍扔过来的石头,得意看了一眼林昭,“别想了,有什么好想的,过去的,再也回不来,何不向前看。”   “听见了吗?我负责郡主的安危。”赫连云台伸手拍拍三十六的肩,“小子,你还太小了,多做点事,应该的。”   三十六撇嘴,瞪着赫连云台,“倚老卖老!”   倚老卖老?有意思。   林昭看着几人说笑逗趣,心中生出羡慕。顾知安这样的人果真令人羡慕,有一众过命的兄弟,还有宠爱他的父亲和长姐。   “羡慕了?等回去后,告诉我爹,那我有的,你都有了。”顾知安凑过来一脸促狭得意,像个讨糖的孩子。   “不担心王爷让你气着?到时候直接把你扔到北邙山里,这回我可不陪着——”林昭面色一变,一瞬间袭来的疼痛让他弯着腰连呼吸都疼。   疼,除了疼林昭根本感觉不到其余的,甚至连周遭人说话的声音都变得模糊。   顾知安几乎是在林昭脸色变了的瞬间拉住他的手腕,“林昭!林昭!”   “……顾知安。”   顾知安忽然感觉到手背一凉,低头看去不知道是汗还是别的,心上仿佛被刀狠狠划了一刀,也跟着疼起来。   就像是一把钝了的刀真在心上一点点的拉扯着,没有干脆利落的疼,只有绵绵而来,后劲让人无法承受的撕扯。 第五十五章   气氛闷得吓人,曲绣站在床边根本不敢靠近,生怕下一秒顾知安就会直接把她给劈成两半。   怯怯看一眼顾知安,退到桌边,“噬心蛊这是第三回发作了。”   “你早知道你还不阻止,要不是你们俩流着一样的血,我会以为你是陈禹安插的卧底。”顾知安冷声讥讽,刻意压着的声音多了几分让人忌惮的寒意。   “可是我解不了,噬心蛊,我真的解不了。”曲绣低着头,“噬心蛊,只有下蛊之人才能解,那是罗中下的,可的罗中是陈将军的人,根本不会解,除非——有能让他心动的交换条件。”   顾知安起身前看了一眼睡梦中还不安慰的林昭,走到桌边坐下,淡淡扫一眼曲绣,“罗中是陈禹的人,你知道你还带着林昭在你身边,你真怕他活得太长。”   “你——!你说话一定要这么伤人吗!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样说话特别的伤人,他是我哥,我怎么会这样对他!”曲绣站起来,委屈的看着顾知安,“我知道你不想他死,可我想吗!”   其余的人都保持沉默不开口,这件事情,除了顾知安外似乎没有人有立场说曲绣。   也只有顾知安才能让曲绣正视她之前做的事情已经伤害林昭的事实。   “你回圣教,你在这里他更安全。”顾知安心里抵触,已经不愿意让曲绣再接触林昭,“你要来看他我不反对,但是不能在这里。”   曲绣闻言惊住,张了张嘴说不出话,“这里可是他的家,你……凭什么,难道连我娘来了也不让他见吗?”   “圣女?你以为她在外和别人有了一个孩子,南诏子民会放过她?你是名正言顺的圣女接任人,可他不是,他只是秦国的太傅,是出身普通官家的人。”顾知安笑看着曲绣,“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从罗中那里打听到了他的身世,你跟着去了中原,可你知道,罗中他们是故意引起前去中原。”   罗中和阿依南那样的人狼狈为奸,怎么可能让曲绣一个小丫头达到目的,不过是在利用她把林昭带回南诏。   南诏如今内乱,南诏王和圣教根本没有能力和陈禹抵抗,只是在做困兽之斗,但林昭的身世可以是击溃圣教的最后一把刀。   只要圣教一倒,南诏王还有什么依靠,所有人都是陈禹安排的,只能做一个傀儡,甚至连傀儡都做不了。   顾知安在京城里假装失忆那段时间就是在查这件事情,甚至刻意隔开了曲绣和林昭,谁知道曲绣竟然愚蠢至极,直接把林昭送到了罗中一行人手中。   曲绣面色惨白,几乎要站不住。   “你——你怎么查到的?”   “你以为我为什么假装自己中了忘忧蛊,那是为了分开你们,让你不能接近林昭,他被我气到了自然不会到王府来,但我却可以找借口去王府,你倒好,直接打乱了我的计划。”顾知安转过身,看向赫连云台,“安排人,盯着陈禹。”   赫连云台觉得曲绣真的是太惨了,在顾知安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我这就去安排。”   曲绣红着眼,“你早就知道,那你为什么要假装不记得他,你比我好在哪里,你这样不也是在伤他的心!”   这时候的曲绣像是在做最后的挣扎,不愿意承认是她害得林昭落到现在的地步,这一切都不是她造成的。   徒劳的挣扎。   “我给林昭的,你能比得了?他在洛阳三年,我护他三年,他活在世上一日我能护他一日,便是在天子脚下有人敢动他一根毫毛我都能让那人后悔终身,我连手指都舍不得碰一下的人,让你带到南诏来成了这副模样,曲绣,你真以为你们是兄妹我就不敢动你了吗!”顾知安终于怒目而视,让曲绣一下失声痛哭起来。   是她,是她害了林昭。   顾知妍冷眼看着,却在顾知安说出那句话时,依旧心上抽痛了一下,嘴角漫开一抹苦笑,摇摇头,“请林昭生母来也没用吗?我听说南诏圣女,精通巫蛊之术,又称巫女。”   “去请圣女。”   丢下一句话,顾知安又坐回床边,盯着床上的林昭。   罗中那些人看来都等不到南诏子民来给林昭定罪就想要取他性命,未免也太急切了一点,这么想要林昭死。   “愣着做什么,还不回去把人请来,要等他用剑尖冲着你的时候你才明白?”顾知妍瞥一眼曲绣,觉得这丫头真的是笨,不仅好心办坏事还总是听不懂话里的意思。   幸好林昭并不生在南诏,否则,顾知安怕是看不上眼。   “我?”   “三十六,把人带走。”顾知妍皱眉,不耐烦道:“记得,回来的时候小心,附近的盯梢留意些。”   三十六点点头,弯腰扶起曲绣,“曲姑娘,起来吧,我和你一道过去请人,林大人的事说不定还有转机。”   闻言曲绣红着眼含泪点头,擦了擦眼泪,“我不会让他死的,就算是我死了,我也不会让他死的。”   说完转身跑了出去。   三十六看了一眼顾知妍,见顾知妍点头才追出去。   见门关上,顾知妍坐下,看着顾知安,“你也不怕林昭醒来说你,那好歹是他唯一的妹妹,缺心眼了点倒也并无什么大的毛病,可别真的惹得她到时候出事了,你怎么解释。”   “放心,三十六看着不会有事。”顾知安的语气终于缓和,回头看着顾知妍,见她神情如常,对这个亲生的姐姐忽然有一点的愧疚,“姐,你从这里回去后,打算做什么?王府你待不住,还打算出去?”   顾知妍拿着杯子的手一顿,“你怎么忽然这么问?是不是——”   “不是。”   “有什么,和从前一样。”顾知妍抿唇一笑,看着顾知安,“你小子心里想什么,我能看不穿,你有什么好抱歉的,至于……林昭回京后,他的身世,你确定能瞒得住,怕是京城早早就掀起波澜了。”   林昭是先帝的私生子,一旦被人知道了,那在京中必定会掀起一场风波。   顾知安扭头看了一眼林昭,“不管他是谁,他都只是林昭,回了秦国他也只是林昭,往后,顶多跟我姓。”   “你这人的脾气,若是做了皇帝肯定是个昏君。”   懒得再理顾知安这个脑子里都是林昭的人,顾知妍起身往外走,“你好好照顾他吧,不过等他醒了你还是离他远些,不然噬心蛊再发作,不是我们能预想的,到底极限是多少次,要是——”   “你说他也是不最好的那个,我怎么就死心塌地了?”   刚打开门,顾知妍一愣。   这问题她哪里知道,她要是知道的话,那也不会这会儿这么郁闷了。   “因为我一眼就喜欢上了,所以,再怎么样,都看不到其余的人。”顾知安握着林昭的手,“不过他的脾气还真是能惹得人发火。”   顾知妍指尖抠着门框,眼神黯然。   原来是这样。   “你小子还是一样的杀伐果决,连这种时候都不忘用刀。”顾知妍跨过门槛,失笑道:“裴月薇怕是那个真正的伤心人,连被你放在心上的时候都没有。”   顾知安眼神一颤,笑了笑,“月薇,她有她该去的地方。”   一个亡国公主,有她的使命。   “有时候父王总说,我们姐弟俩,性格反了,可现在看,有你在,父王才能放心把王府交给你。”   藩阳王府不单单是顾家,背后有多少人依附着王府,所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顾知安必须要守住王府。   “老头子还年轻着,你操这份心做什么。”   “顾知安。”   顾知妍难得严肃沉声道:“你知不知道你是谁,你能护林昭,那王府你能不护?要你真是那样子的人,就当我王府没你这人,日后你也不必回王府。”   天下想要顾烽性命的人太多了。   “想逗你笑一下也不行,有一日,谁都不敢动王府一下。”顾知安声音很轻,像是怕打扰了睡着的林昭,可顾知妍的嘴角却不自觉上扬。   “他们回来还要一阵,我先回房了。”   “恩,你休息着,这里还有赫连帮忙。”   顾知妍关上门,站在门前迟迟没有动。她发现她现在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指尖微微发颤。   深吸一口气,刚一转身就撞上人。   “你——”顾知妍抬头,看着赫连云台的脸,更是气恼,“你站在这里做什么,要进去不知道出声!”   赫连云台无辜一笑,耸耸肩,“郡主,要不我陪你到下面走走,我瞧了,外面应该比这里待着舒服。”   瞪一眼赫连云台,“要你多管闲事!”   “可是你要是在这里待着,说不定会变成你自己讨厌的那种人。”   顾知妍僵住,咬唇不语,半晌才顶着赫连云台‘看戏’的眼神往外走——该死的赫连云台,怎么总是在他狼狈的时候出现。   盯着顾知妍的背影,赫连云台摇头失笑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qaq有人来评论下吗 第五十六章   人杰地灵,一方水土一方人,顾知安一行人到此也有好几日,可从未想过这位传言中的圣女竟是这副模样。   顾知安站在一旁看着曲幽把林昭的手放回被子里,起身看着他们。   “这位应该就是闻名天下的藩阳王府小王爷吧?”曲幽看着顾知安,眼神温和,只是一张看着年纪不过三十出头的脸用一种长辈看晚辈的神情,有些违和。   甚至该说,顾知安忽然有种莫名的羞愧感。   大约是曲幽一身超然的气质让他这个拐走了林昭的人有点愧疚,毕竟林昭可是她的儿子。摸了摸鼻尖,顾知安点头,随后一笑,“外面空气好,不如到外面走走?”   “恩。”曲幽点头,看了一眼边上的曲绣,“绣儿,你在这里守着他,切勿让他知道我来过。”   屋里其余人一怔,这位圣女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顾知安眼神微动,好似明白了什么。   两人一同走到外面,院子里并无别的人,一条翠竹环绕的小径是通往外面的路。顾知安看了一眼便往小径里走去。   “我该怎么称呼你?”   曲幽一怔,摇摇头,“他自小不在我身边,当年交给张大人也算是给了他一个安稳的环境,只是从未想到,那人的心这么狠,舍得让他小小年纪担负起朝廷的重担,我并不苦,苦的是他。”   曲幽生下林昭不到一日就回到南诏,她本以为把林昭留在那里会是最好的安排,谁曾想,这世上的帝王,最不可信的就是他们那一时的情深。   “他不苦,生来就是不同,便是如今朝廷上下也无人敢在明面上使绊,人人都得让他三分,只是一肩担着的重担让他比少年人少了几分童趣,可如今的年纪,正适合。”顾知安瞥了一眼林中飞过的幼鸟。   苦与不苦,只有林昭能说,旁人根本做不到感同身受。   闻言曲幽有些诧异,停下脚步看着顾知安,“看来,他的确不该回南诏,这件事,是我失职,绣儿胡闹是我的责任。”   “她年纪还小,只是任性胡闹了一些,多家管教倒也心怀正义,能做下一任圣女。”顾知安摇头,“噬心蛊,您能解吗?”   “不能。”   顾知安脸色僵住,盯着曲幽,“真的别无他法,只能由下蛊的人亲自解蛊?看来,陈禹是不可能,甚至还会以此要挟你们。”   陈禹如今已经掌控了南诏的军队,又握有把柄,如今加上一个林昭,曲幽和南诏王赢面太小,几乎没有赢的可能。   “陈禹如今情况你们掌握多少?我来此本也有别的用意,如今正巧赶上,就不知你们是想欠我一个人情还是想看着南诏落入陈禹手里,日后灭于秦国之手。”顾知安看着曲幽,“你单独和我谈,应该也是有此意。”   这下曲幽眼中的欣赏便不再藏着了,这位年轻人比她想的要心思细腻。   “而且你不让阿绣知道是担心她任性,她如今对林昭已有了感情,和你不同,你需要以大局为重。”   顾知安背着手往前走,“你身为南诏圣女,你要做的,是顾全大局,更何况林昭日后若不见我,不想起我,自是不会有任何的问题,噬心蛊,也仅仅是如此——”   “那你为什么还要帮南诏?”   “我说过,我来南诏,并非全为了林昭,说是为他也不错,他迟早要知道自己的身世,不如我来替他解决了后顾之忧,日后和南诏便再无瓜葛,也不欠你什么了。”顾知安停在路口,回头看着曲幽。   便是见惯了世间美人,第一眼看着曲幽也会被她的容貌惊艳,是一种神圣的让人无法亵渎的美。   心中说不上什么滋味,可这一瞬间,曲幽想,她的确是一个失职的母亲,不管是对曲绣还是对林昭。   “谢谢你。”   “明晚我会去王宫。”顾知安说完点了下头,往外看一眼,“三十六,送圣女回圣教,不能有闪失。”   曲幽微微福身,转身朝外走去。   顾知安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出声,“您做的决定,林昭会理解的,因为他正在做一样的事。”   回到小院里,顾知安看见顾知妍站在那里显然正在等他。   “怎么了,我说你怎么每次见着我都一副要揍我的样子,你这样我们姐弟情谊很容易就分崩离析的。”顾知安一脸懒散笑意,不正经道:“难道是赫连那小子做了什么事惹得你迁怒了?”   “要迁怒也是因为你做了什么事让我迁怒他。”   “什么?”   “你别在我跟前装傻充愣,你是不是答应了林昭他娘什么条件,如果我猜得不错,你是打算揽下这件事情了?你——你是不是脑子不好用,你知道南诏这地方,咱们秦国从来不插手,你一旦插手,你知道后果吗?”   擅自出兵,十颗脑袋都不够砍。   顾知安真的是在儿戏,这怎么能意气用事,不对,是感情用事,为了一个林昭,不顾后果,值得吗!   盯着顾知安,顾知妍恼怒不已,烦躁的来回走着,“你这样做,值得吗!我承认林昭很好,你的一片真心并不是错付,否则忘忧也不会让我到京城替你们解围,连忘忧都能放下我有什么不放心,你可别忘了,忘忧能在在王府这么多年,以女子身份拿到王府的令牌,还不都是为了你,可你现在拿你自己的命和整个王府作为代价,你真的知道后果?”   那群老东西正愁拿捏不住王府的把柄,这个时候顾知安居然亲自送上门,不大肆做文章才怪。   更何况嬴烙对顾家,对顾知安可不见得会手下留情。   “放心,我既然做了决定,你以为我真的只是一时意气?”顾知安无奈一笑,走上前按住顾知妍的肩,眼神格外的亮,就像是小时候缠着顾知妍一样,“姐,顾家在我心中的分量,不比林昭少。”   “浑小子,这话你说出来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要比不上林昭,那你该从王府滚蛋,也别叫我姐姐了。”顾知妍瞪一眼顾知安,火气压下来不少,可还是觉得不妥。   “你打算怎么做?”   “明晚我先去见了南诏王再说,我已经发了信号,铁骑卫不日就会到南诏,陈禹那边的兵力,三千铁骑卫足够应付了。”   顾知安抬头看着天色,“好了,别多想,我不做赔本买卖。”   这哪里是赔本的买卖,这根本就是一桩不要命的生意,尤其是顾知安这会儿对林昭,真是不要命了。   顾知妍瞥一眼顾知安,知道他心里自有定夺,也不愿意再说半句,转身回屋去了。顾知妍才走,赫连云台慢慢走了出来,手里拿着剑,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啧,热闹看够了?”   “不敢不敢,谁敢看你的热闹,不过小王爷,三千铁骑卫你确定能应付陈禹手里的几万精兵?南诏虽地界不大,国力不强,可有句话是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你可想好了。”   这南疆蛊术不是他们能应付的,就算是有南诏王和曲幽相助,也防不胜防,这东西能在人饭菜衣物上出现,一旦沾惹就和林昭一个下场。   虽说大部分的蛊物比不得噬心蛊这样的蛊王,可就算是这样,那也够他们喝一壶的。   “这东西,既然是人弄出来的,那一定有解决的办法。”蛊术这东西即使神秘,但肯定会有办法解决,至少,南诏王和曲幽不可能一点应付的办法都没有。   更何况这东西数量不多,炼蛊之人也不可能一次性炼出这么多的蛊虫,只要小心谨慎些,陈禹那里倒不是难事。   看一眼赫连云台,顾知安转身往外走,“你盯着点。”   “连看都不看了?”   “再看就舍不得走了,他的命重要些。”顾知安摆摆手,想到什么,“或许,连三千铁骑卫都用不上,我们只需要做一件事。”   赫连云台一惊,盯着顾知安的背影。   不是吧,很多年都不用这一招了,现在用这招,是不是太欺负人了?赫连云台摇摇头,这下还真的连铁骑卫都不需要了,顾知安一个人就行了。   “他还真自信。”   “郡主?”赫连云台诧异的看着顾知妍,“不过小王爷什么时候不自信那就不是他了,多亏了他这样,不然,怎么能做到这样。”   顾知妍不语,只是盯着那道背影,叹了一声。   也不知道现在放任顾知安是对还是错,真是头疼,有一个任性的弟弟,偏偏还是个霸道的主,拿主意比谁都快。   似乎看出顾知妍的犹豫和不安,赫连云台走近了一些,“小王爷早已能独当一面,南诏一事,早有计划,只是林大人此事的确未曾想到,如果不是忽然插了这件事,小王爷更无后顾之忧。”   “他这样下去,短命。”   顾知妍声音压着,似乎在压着怒意,更是没好气的瞪一眼赫连云台——果然,顾知安惹她生气还是迁怒赫连云台比较划算。 第五十七章   南诏王膝下有三子一女,皆在身边,只是都不成气候,没有一个能抵抗陈禹,更别提担起重任,肩负一国之君的责任。   顾知安一入夜,等人散去便潜入了王宫,不多费工夫就寻到了南诏王的寝宫。   “你——”   “能帮你解决陈禹一事,圣女前辈应该同你说了。”顾知安站在阴影处,“皇上,可否坐下来谈?”   南诏王端坐在椅子上,盯着顾知安半晌终于露出一个笑,可那笑比苦还难看,“小王爷能亲自前来,是本王之幸。”   瞥一眼南诏王,顾知安从阴影处走出来,负手而立。   一个中年男人,却比久经沙场的顾烽还要沧桑,鬓边已有白发,丝毫看不出是个正值壮年的男人。   “皇上手里还有多少兵力?”顾知安并不打算多待,只挑了最要紧的说,“陈禹手里有五万兵力,我知道,南诏兵力也就十万,但陈禹手里的五万是实打实的数,你手里还剩下多少,我可查不清。”   南诏王赵逍一愣,起身走到一边,摇头轻叹,“我手里能动的兵力不过一万,到了必要时候,以卵击石也不让南诏子民落入陈禹手里,成为他复国的工具!”   百姓是无辜的,但陈禹居然肖想利用南诏达到复国的目的,实在过分至极。   顾知安闻言倒是有些惊讶于赵逍竟然还有身为帝王的担当,并不是个怯懦无主见的人,看来,这笔买卖也不亏。   至少,今后南诏与秦国再无战事。   “一万,一万够了。”   “你此话当真!”赵逍转过身一脸喜色,“一万兵力真的可以抵抗陈禹?我迟迟不敢动手就是因为不能赌,要是没有十全的把握,必定让子民陷入水火之中,小王爷你真有把握擒住陈禹?”   有十全的把握?十全的把握不敢说话,但九成把握是有的。   不过,硬碰硬是傻子才会做的事。   “皇上你只管在三日后召集你那一万人马守住王宫和城门,确保陈禹的人不会闯入王宫挟天子以令众臣,那我就有办法瓦解陈禹的计划。”顾知安脸上自信的神情让人信服,他的话总不会错。   赵逍盯着顾知安,眼里是赏识和佩服。   他这个年纪都做不到顾知安的这样的杀伐果决,更别提大刀阔斧的能耐,顾知安如今也不到二十,却已经威震四方,战功赫赫。   如今他承了顾知安这个情,至少往后,秦国碍于林昭的身份,总不会再对南诏下手,否则天下一统是迟早的事,南诏怕是——   “皇上可是还有话要说?”顾知安岂能看不出赵逍所想,如今天下几分,但一统是迟早的事,而最具实力,身居要塞的秦国恐怕才能促成这千秋霸业。   “若日后成就大业,可否容得下我南诏一小国?”赵逍站在顾知安对面,一字一句皆是诚意。   “大秦,自是容得下。”   闻言赵逍眼神一变,更坚定了,遂抬手抱拳,“赵逍今日在此承诺,大秦有难,我南诏义不容辞,愿两国结长久邦交!”   顾知安心中有些震撼,不免对赵逍刮目相看。   看来南诏能长久安居于此也并非全是因为地理优势,这位看似平庸的南诏王也在努力,让南诏的百姓能有容身之处。   “今日我顾知安应你这一句话,日后谁与南诏为敌,那就是和王府为敌。”   能让顾知安做出这样的承诺,可见赵逍此人得了顾知安另眼相看。总之,比嬴烙那个浑小子要讨人喜欢,更适合做一个帝王。   曲绣被曲幽留下照顾林昭,自然得在小院住下。顾知安反正也不在,曲绣反倒是自在了许多,至少不会让顾知安挤兑了。   可顾知安走了,顾知妍这个郡主也不见得喜欢她。   “阿绣,你在这里待着没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我在这里是娘安排的,对了,你身子好些了吗?可还有心痛的毛病?”曲绣端着药碗,“这虽然不能根治你的心痛毛病,但也能减缓一些,那玩意在你体内作怪,这东西你喝下去就能让它少作怪些。”   林昭失笑,这东西起不起作用他心里有数,不过喝下去倒是能大家少担心些。只要不想起那人,他就不见得会难受。   可已经有……至少十二个时辰没见着他了。   “哥?”   “啊?怎么了?”林昭回过神,把药碗递给曲绣,“对了,我见你这一天都在看书,你在看什么?是不是在找法子。”   闻言曲绣眼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后飞快摇头,“才不是,我看的书都是那些炼蛊的法子,一半是为了你一半是为了日后不被人欺负,也能保护你们。”   正巧进来的顾知妍听见这话,笑出声,“小丫头年纪不大,口气不小,不过也是,你日后要在南诏守护一方,半点本事没有总不能每次都跑去大秦请林昭回来帮忙,那多累还浪费时间。”   提及这事,曲绣脸色就不怎么好看。   顶多三五日,林昭肯定要跟着离开南诏了。   “哼!我反正就是这样想的,所以,你们以后说不定就能瞧见我独当一面,和我哥一样厉害了呢!”曲绣说完垂下眼,“有林昭这样的哥哥,别人肯定都羡慕,所以我也要努力些。”   林昭失笑,“你年纪还小,想这些做什么,至少还有十年,十年的时间你可以慢一点学会这些东西,太早明白,你会发现,须臾几十年就太长了。”   “真的吗?”曲绣抬眼看着林昭,一脸雀跃,“还是你好,不会逼着我去明白这些,顾、不对,我、我不是有意的。”   顾知妍看他们兄妹两人相处有些好玩,干脆走到一边坐下,边喝茶边看,惹得林昭哭笑不得。   怎么跟戏园里看戏的一样。   可他总觉得曲绣有点儿不对劲。   “阿绣,你是不是最近比较累,还是因为这些事你心里过瘾不去?”林昭对于亲近的人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免得猜来猜去横生误会。   “才不是,我就是看书看得比较晚,我先过去了,对了,那人要是传信回来的话,记得和我说一声,我也回圣教去,不能让娘一个人在那儿。”曲绣站起来,拿着碗往厨房去。   盯着曲绣离开的背影,林昭皱起眉头。 第五十八章   风平浪静,整个大厘城一派繁荣景象,似乎无人察觉早已经波涛翻涌的暗潮正在袭来,过着安稳的日子,与世隔绝一般。   林中小院静得不像话,只有林昭和顾知妍、曲绣守着这里,赫连云台和三十六一早就出门了。   他们心知肚明今天是什么日子,这几日顾知安只有在入夜林昭睡下后才会露面,在天亮前又会离开。林昭知道他来过,他也未曾刻意瞒着,只是如今情况,两人不适合再见面,必须要以大局为重。   坐在院子里的林昭看向那边不安的顾知妍,放下手里的书,“怎么了?计划你不全都有数,是担心生变?”   “陈禹也不是个头脑简单的人,能在南诏步步为营登到今日的地位,绝非寻常人,虽比不上公孙也那贼人在西凉的做派,可也是个心思狡猾的。”顾知妍摇头,难得没抬杠,“一万人加上三千人,太冒险了。”   再有把握,再用兵如神,这么大的差距,顾知安便是以一敌百,那也不能人人和他一样。   闻言林昭却笑了,眯着眼抬头看天,“我以为你应该是最不担心的,现在看来,似乎你才是最担心的人。”   “什么意思?”   “王府的铁骑卫名震四方,三千铁骑能踏破陈国大门,小小南诏又岂能拦得住他,他生来就是这样的人物。”林昭抬手遮住眼,“郡主宽心吧。”   顾知妍撇嘴,忽地听见林中有鸟惊起,“你倒好,来了这里跟个闲人一样。”   挤兑的话林昭似乎没听见,只是看向曲绣,“阿绣,你又在弄什么,这几日看你忙来忙去的,是在忙什么东西?”   “给你找解蛊的办法呀,噬心蛊和忘忧蛊,如今只要解了你身上的噬心蛊,那忘忧蛊自然也不凑效了。”曲绣放下药材晒着,端起旁边的茶盘,“给你们倒了茶,天热解暑。”   顾知妍接过杯子喝了一口,眼睛盯着林昭,心不在焉——林昭气定神闲,心里到底把顾知安放在什么位置。   别可剃头的挑担,一头热。   “哥,你可千万别怪我。”曲绣看着林昭喝下了一杯茶,低声念道:“不过也好,这样的话,你在,那娘就不必忧心了。”   林昭眼中浮起震惊,低头看了一眼杯子,暗云内劲却发现根本用不了内力,浑身乏力,头也昏昏沉沉的。   暗叫不妙,看向那边顾知妍,却见顾知妍已经倒在那里,不省人事。   “阿绣,你这是胡闹。”   曲绣弯腰扶起林昭,“我知道你心里想说的,可这是最后的办法了,我好不容易才弄到的办法,你没有拒绝的余地,她不会有事的,我知道附近有人保护她,现在我得带你走,去一个能治好你的地方。”   听见这话,林昭心中便明白他之前隐隐不安的念头从何而来了。   原来曲绣一直在寻找替他解蛊的办法,可他更不安,曲绣说好不容易弄到的,言下之意,肯定是南诏禁术。   这些被封禁的蛊术,怕……因为狠才会被封禁。   “阿绣,不可胡闹!”   “等你醒来一切都好了,一切都好了,真的。”曲绣露出一个笑,就像是在渭城第一眼见到林昭时一样。   嘴角边两个浅浅的梨涡,眼睛一笑跟月牙似的。   顾知安左眼皮跳了下,忍不住眨了下眼才看向旁边的赫连云台,打了个手势,一个人穿着南诏士兵的衣服就闯入了眼前的府邸。   五万士兵在城外静候发令,这令可是等不到了。   三十六伸手碰了一下赫连云台,“小王爷这样只身闯入,会不会有事?何况城外可是已经大军包围,咱们在这里可一点都不占优势。”   “三千铁骑何在?”   “藏于林中,等待信号。”   “陈禹人头落地,就是发令的时候。”赫连云台笑着拍了下三十六的肩,“早说了你还年纪小,经验不足,小王爷既然敢闯,那就有十足的把握,放心,走,咱们去外面接应,城门可不能破,一旦破了,那可就玩完了。”   赵逍的一万人马守着王宫和大厘城,但想要守住城门还得他们亲自来看着,否则有个‘不长眼’的开了门,那即便陈禹人头落地,那五万人就能打消造反的念头?   根本不可能的事。   还是谨慎些为好。   顾知安对陈禹府邸的地形熟记于心,花了整整三天来研究陈禹这个人,岂能不熟悉。这个时候陈禹还能在府上背后操作,看来是真的很自信。   这么瞧不上他的吗?也不知该说陈禹小看了他还是高看了自己。   “谁!”   “你、你是什么人!”门口的护卫拔刀正要开口喊人,还不等他张嘴就被顾知安一剑封喉,倒在地上。   屋内传来一声响,顾知安笑了笑,漫不经心推开门,见陈禹端坐在那儿,还正在练书法,不由佩服他的定力了。   看来,不过如此。   “来得真是时候,从你来了南诏,我就知道我躲不过,毕竟落在你手里的,被你算计的,很少有能逃过的。”陈禹抬起头,“能劳烦你亲自来解决我,那我往后也不算是无名小辈了。”   算不得无名之辈?顾知安收回剑走上前,才刚走了一步,就觉脚下地板一松,整个人往下掉。   陷阱!   “哈哈哈,不过如此!”陈禹站在地洞上方看着下面艰难撑着两侧墙壁的顾知安,缓缓蹲下来,一脸得意,“早知道你会来,特意在这里等着你,素闻你心思重,而且是个极其自负的人,看来不假。”   顾知安额角一滴汗滑下来,抬头看着陈禹小人得志的嘴脸,忽然笑了。   一盘棋不到最后,怎么能轻易断言输赢。   “陈将军,你可还记得陈国皇室留下的遗孤,裴月薇。”顾知安一字一句说出来,满意的看到陈禹脸上浮起的惊讶又变成愤怒。   陈禹恨不得把顾知安千刀万剐,“你对公主做了什么!”   顾知安无辜耸肩,“还能做什么,既然成了战俘,自然是带回王府里做丫头,下等丫头,也不知道你效忠的那位皇帝在黄泉下看见了会不会想当初她也跟着一块战死倒也保住了陈国皇室的颜面。”   “你——!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你们竟然……你、你竟然!”   等的就是这一瞬间,顾知安一跃而起,在陈禹被激怒的同时翻身跃至他身后,待陈禹回过神来,顾知安已经把剑架在他脖子上。   “你输了。”   “想不到,公主居然在你手里,我遍寻不着,原来是落在你们这群畜生手里!”陈禹唾道:“顾家的人作孽太多,死后都不得安生,顾知安,今日败在你手里,算我陈禹棋差一招!”   “临死前告诉你一个消息,算是替月薇感谢陈国有你这样的忠臣,当然你打算利用南诏复国,便是错了。”顾知安神色凛然,“其一,你不该把多年来游走在边缘不曾卷入战争的南诏卷入其中,其二,你命人给林昭下蛊,仅凭这一条,你就死不足惜。”   陈禹眼神一亮,看着顾知安,“你——”   顾知安摇头,别过脸,“月薇已离开王府,她心中埋着陈国的希望,不过日后再见,我决计不会手下留情。”   “皇上,臣无愧于你!”   陈禹说完朗声大笑,不等顾知安动手便自己抹了脖子。   瞥一眼地上的尸体,顾知安擦了剑才转身离开——不知道怎么,心里总有点慌,难道是林昭那边出事了。   顾知妍醒来时,只觉得身上绵软无力,还不等她细细思考就明白是怎么回事,直接起身走到院子里,吹响了哨子。   “郡主!”   瞥一眼暗中保护的刺蛇,顾知妍眉头皱着,“那丫头把人带走了?知道去向吗?”   刺蛇点头,“曲姑娘带着林大人去了圣教,我派人暗中保护,不会有事,只是忽然离开这里去圣教,应该是有别的事。”   去了圣教?这个时候曲绣把人带去圣教做什么。   顾知妍不敢耽误,这个时候林昭丢了,顾知安回来见不着人,怕是会直接把整个南诏掘地三尺。   “怕是,来不及了。”   看了一眼天色,这个时辰,顾知安等人已经在回来的路上。曲绣那丫头下药的分量没轻没重,竟然让她昏睡了快一整天。   两人刚走出竹林就遇上顾知安和赫连云台几人,顾知妍瞥见他衣角的血迹,眼神暗下来,收起心思,“林昭被曲绣带去圣教,我们正要过去。”   “什么?”   “她下药,我担心她胡来,这几日她一直在研究给林昭解蛊的办法,恐怕——”顾知妍盯着顾知安,“先去了再说。”   顾知安看向赫连云台,“剩下的事你去办。”   匆忙赶到圣教,曲幽提前安排下,圣教安静得只有几个人走动的声响,偶尔一阵风吹过,能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树影重重,一只巨大的石雕蜘蛛像立在眼前,让一池水围着。   “你们——怎么来了?”曲幽正领着一个小孩走来,惊讶的看着顾知安几人,“是不是绣儿又惹事了?”   “她把林昭带来这里。”   闻言曲幽脸色一变,顾不得许多立刻往台阶上的正殿跑去。这种情况下其余人再不明白便真的白活了这岁数,顾知安比曲幽还快,直接几个掠身便飞身至正殿内。   才至正殿,血腥味扑面而来,一人躺在血泊中。   林昭! 第五十九章   血腥味逼人,林昭身上的衣裳被染得看不出本色,地上还有一滩血。顾知安第一次在人前失态,上前直接把林昭抱起来,手摸着已经粘稠的血,顾知安心都一颤。   众人看向地上另外的人,曲幽跪在那里,伸手去探曲绣颈侧,脸色瞬间惨白,往后软倒在地上。   三十六上前扶起曲幽,“节哀。”   “……原来她这些日子问那些事,是想用这种法子来换林昭的命。”曲幽缓缓起身,摇了摇头,“真是个傻孩子,一命换一命,也该是我来。”   一命换一命,世上最简单的救命办法。   顾知妍站在那里盯着曲绣,原本就小巧玲珑的小姑娘此时除了一张脸外,身上血迹斑斑,怪渗人,可偏偏这模样让人心疼。   她不过,才十五岁。   “三十六,交给你了。”顾知妍转过身,低叹一声。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一直到深夜,林昭都还未醒来,顾知安就这么守在旁边,寸步不离,生怕他离开一会儿林昭就会出事。   顾知妍倒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命赫连云台和三十六去准备回程的事情。从离开到这会儿回去,少说也有一月,这一月,还不知秦国那边有什么变故,若因为他们在这里耽误而误事,怕接下来,更麻烦。   过了子时,赫连云台经过门外时见顾知安还守在床边,忍不住停下来,“小王爷,要不你先休息,说不定林公子一早就醒了。”   顾知安一怔,看了眼赫连云台,“你们把事情安排妥当,我守着他,醒了再睡也一样。”   这下赫连云台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点头,专心去安排回城的事情。既然顾知安无暇安排这些事,他只能替顾知安排忧解难了。   众人渐渐睡下,只有林昭的屋子还亮着灯。   顾知安坐在床边,一手撑着头,另一手握着林昭,看着他睡得平静的模样,前所未有的安心。   只是曲绣的事情怕是能惹得林昭好一阵内疚。   此事由上一辈的恩怨引起,又让曲绣给挖出来,如今南诏平安无恙,和从前一样还是过着与中原隔绝的日子,赵逍无事,曲幽依旧还是那个圣女,只是牺牲了一个看似不该在这件事里有什么作用的曲绣。   正想着曲绣的事情要怎么和林昭说,手心有东西划了一下,顾知安一凛,直勾勾盯着林昭。   “……顾知安。”   “林昭!”   林昭睁开眼,偏过头盯着顾知安,眼睛也不眨一下,就盯着顾知安。顾知安却笑了,拉着林昭的手,把脸埋在林昭手心。   太累了。   “上来躺会?”林昭动了动往里面挪了点位置,“辛苦你了。”   半晌顾知安才抬起头,眼眶有些润,林昭看得愣住,还不等他有反应,顾知安已经窜到被子里躺着。   林昭无奈一笑,侧过身,“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幼稚又脆弱,不过是暂时忘了一阵,怎么不信我能想起来?忘了,也还能重新再来过,总是有机会的,犯不着——”   “睡觉。”   闻言林昭怔住,抬手轻轻碰了一下顾知安的侧脸,“你好像瘦了一点,不过这样看着倒是比从前成熟许多。”   顾知安睁开眼,一把扼住林昭的手腕,“你就比我早出生两年,别总拿这个来说事,你不累?”   “还好,这段时间我应该很闲。”   “的确是很闲,要不是看你大病初愈,让你累一点就不会闹了。”顾知安松了手,露出一个笑,“不闹你了,赶紧睡,明天中午该回去了。”   “回去了?”   他还未曾和曲幽见上一面,甚至这回来南诏,他也只是前两日在书信往来的时候给顾知安出了主意,别的事,怕是一件都没做。   就这么离开,心里竟是五味杂陈不知该说什么好。   见顾知安闭上眼,心中叹了一声,也合上眼——算了,等明早醒来再说,这里去圣教也不过来回一个时辰,总能见一面。   顾知安醒来时,身边的位置还是热的,林昭才起不久。本想翻身接着睡,忽然想到什么一个翻身坐起来,不等他穿上衣服,门口传来声响,顾知安闻声看去,见林昭一身青衫玉带,又是渭城里那个位高权重的太傅。   “醒了?赫连他们已经收拾妥当,等一会儿就能出发。”林昭面上神色淡定,看不出任何异常。   心里涌起一股不安,伸手掀开被子下地,“知道了?”   林昭摆放玩快的东西一顿,很快恢复,将东西都放好才抬眼看向站在他面前的顾知安,“临走前,想去见她一面,然后再去阿绣坟前一趟,你——这一走,应该是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见。”   顾知安上前一步,伸手握住林昭的手,“我和你一起。”   “往后这条命,又得更珍惜些了。”林昭失笑,“不知不觉背着一条命,不能轻易有轻生的念头。”   “你还欠我一条。”   “是,所以小王爷快些用膳,咱们也好节省些时间。”林昭无奈,可有心里暖流划过——能在这个时候还有心思逗他开心的,世上也只有顾知安一人。   垂下眼,林昭盯着顾知安握住自己的手,心念一动反握住,“顾知安,这么凶险的计划,下不为例。”   陈禹不是蠢材,能让顾知安钻了空子是太过心急,而且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已经是最后一搏,可惜陈禹输了。   他并未小瞧顾知安,却低估了顾知安在这件事情的安排,不是一时起意,而是早有蓄谋。   “放心,我也欠着你一条命。”顾知安一笑,往外看了眼,正巧看到林间一只喜鹊从枝头飞过。   喜鹊?   笑看着林昭,见他坐下也跟着坐下端着碗,“回去后,和我回一趟洛阳,然后再和小皇帝好好清算一番,怎么就舍得对你下手,你于情于理待他可都不薄。”   提到嬴烙,林昭眼神一变,“秦国并不只有他能做皇帝。”   作者有话要说:   总算搞定这一段剧情了 第六十章   一座新坟立在圣教外的林子里,林子里藏着一个废弃的祭坛,是早年间修建的,后来圣教与皇室有了关系,重新修建了一处祭坛,用作每年初一祭祀,旧的自然无人再记得,渐渐地的便成了教中年纪尚小的弟子玩乐场所。   曲绣就是在这里长大的,因为她跟在曲幽身边,可曲幽很忙,常常无暇顾及她,她只能跟着身边的侍女在这里玩。   “有些时候我常常在想,换作我是你,会不会早就心中不平,做出些违背底线的事。”顾知安忽然出声,让林昭一怔。   看向顾知安,却见顾知安蹲下来拿着酒杯,翻过杯子把酒洒在墓前。   刚才的话什么意思?   “嬴烙从小锦衣玉食,是人上人,而你不是,你却还得看着他享尽这一切荣华富贵,到了先帝去世,你还要隐姓埋名,背负起整个秦国皇室的责任,明明你不在那个位置上,却要替那个位置上的人考虑。”   顾知安虽不是皇室,可在洛阳,在秦国,无人敢与他作对。顾烽从小对他和顾知妍就是宠着,别说是打一下,连骂一句都少有。   遇上林昭前,顾知安还从未吃过闷亏。   抬眼看向林昭,“换作我是你,这天下怕是就要换个人做主了。”   怔住的林昭这时才回过神来,“倒也不难,只有坐在那个位置上才知道有多难,只要不坐上去,似乎问题都变得简单了。”   林中偶有鸟儿的叫声,倒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难怪圣教会选址在此。可惜如今,曲绣长眠地下,再也见不到世间百色。   起身站在林昭身边,“你要是觉得难过,在我面前不用不好意思。”   “……有些怅然,她年纪还小,这么早离开让我觉得不值,可我又庆幸还活着,还想起了你。”林昭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是她欠我的,还是我欠她的,这一家子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欠谁的。”   闻言顾知安一笑,伸手搭在林昭肩上凑近道:“别人我不知道,但嬴烙肯定是欠你的,不是一条命那么简单。”   “秦国的皇帝,并非他莫属,若是我想,随时能换一个人坐上那位置。”林昭声音冷冽,不带半点感情。   他要放弃嬴烙,那嬴烙就不可能安然无恙坐在那里。   顾知安挑眉,心中暗喜。   至少这回林昭不再护着嬴烙了,他早就看那小子不顺眼,恨不得能亲手教训一顿,偏偏林昭护短。啧,这下他看还有谁能护着嬴烙。   察觉顾知安心思,林昭抬手撞了一下他胳膊,看了一眼曲绣的墓转身往林子外走,“你别打他主意,收拾他,怎么也不该你动手,回去我会亲自动手,让他明白什么是帝王之道,什么是……兄弟之道。”   “这哪里用得着你动手,不如我替你——”   “顾知安。”林昭停下来,无奈看着他,“我知道你和他不和,但现在,他为君不仁,竟听信谗言,我不管是出于什么,都该教训他。”   顾知安耸肩,“我只是不想看你护着他。”   林昭哭笑不得,觉得顾知安幼稚得很,“那你想过吗?这江山还能换谁来坐?你?还是我?那日后你我如何面对天下人?你要知道,一旦你和我任何一个人坐在那个位置上,那就不可能再有今日的自在。”   只要那位置上的不是他们,那他们就能保持如今的关系,一旦变了,那就不可能。   堵不住的悠悠之口,挡不住的鄙夷之色。   顾知安收起玩笑之色,摇了摇头,“我明白,只是觉得你这样太累了,他不明白你的用意,做不了一个合格的帝王,你什么时候才能同我一块游历天下?”   “来日方长,你急什么。”   有些好笑,干脆停下来看着顾知安,“还以为你比从前成熟些,倒也只是在别的事情上,一到我跟前还和之前一样,这毛病什么时候能改?”   “好了,说他两句你又不高兴,以后我们俩说话还是定一个规矩,那就是千万别提那小子,这样你我都好。”顾知安上前,忽然推了一下林昭,欺身压着,一脸坏笑,“你把我忘了这么长时间,害得我从渭城追你到大厘城,你要怎么赔我?”   撞在树上的林昭皱了下眉,没好气的瞪着顾知安,“你想我怎么赔?”   “自然是拿出一些诚意,总得教我满意。”   “金银珠宝?”   “你太小看王府了吧。”顾知安撇嘴,觉得林昭这人一点不懂得‘讨好’二字怎么写,怕是连念都不会。   这一辈子若是能看到林昭主动一回,他死而无憾。   正要从林昭身上退开,忽然腰上的玉佩被人扯了一下,整个人跌在林昭身上,吓得顾知安慌忙用手撑着,“你不要命了!我这么大个人撞上来,你这腰还要不要了?你怎么做事也毛手毛脚的,是和阿绣那——”   顾知安愣住,垂眼盯着近在咫尺的林昭。   平日里好看的眉眼就在眼前,睫毛微微发颤,呼吸比平常时候急促,甚至连体温都比平时高一些。   完了,这下真是死而无憾了。   “傻子。”林昭退开,呼出的气微微发烫,抬起眼看林昭,“也不知道你在计较什么,明明都知道可又偏要我全都说出来。”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闻言林昭盯着顾知安,勾起唇角笑,“顾知安,我看你才是那个脑子不好使的,任谁都看得出我对你居心不良,连忘忧也曾提防着我,郡主也曾对我有意见,怎么你会认为,我对嬴烙比对你好?”   顾知安有种被人当作小孩对待的感觉,心里别扭,面上尴尬,摸了摸鼻尖,“忘忧什么时候也和你为难了。”   “你身边哪个不和我为难你倒是说说看?”林昭挑眉,往后靠去好整以暇的盯着顾知安,“你们王府里,怕是除了你,个个看我不顺眼,小心提防着我使坏。”   这话不假。   初到洛阳时,还真的是处处提防,也就是顾知安别有用心,完全不当回事,几乎日日都往郡守府跑,整日赖在他身边。   念及此,林昭眼神一下温柔许多,抬手轻抚着顾知安后颈,指尖缠绕着散下来的几缕头发,“也就是你个傻子,明知我在打探消息还往郡守府来,幸好,老天爷也帮着你,否则——”   “如何?”顾知安逼近不少,鼻尖几乎贴着林昭的。   “否则世上要多了一对殉情的傻子。”   语气带笑,眼神亲昵。顾知安心里的怨还有从前积攒下来的不满尽数划开,恨不得把心挖出来捧到林昭面前,让林昭替他存着。   这人从来都是这样,只顾着别人的感受,完全忘了人和人之间从来不该是只有牺牲和奉献。   心中悸动,顾知安低下头轻松寻找到林昭的,牙齿轻咬一下,“别想着撇开我,这回后你若是再想不明白我和你的关系,那我只好每日都帮你回忆下,我们俩到底该怎么相处,该怎么做事。”   林昭心里一惊,青天白日的,这浑人不会又犯浑吧!   别说是他多心,顾知安这个人天不怕地不怕,怕是阎王到了跟前都能把人骂回去,怎么不可能做出这种有伤——   “喂!”   “你怕什么,又没人。”顾知安有些不满自己的手被林昭按住,报复似的掐了一下,见林昭身子颤了一下,满意一笑,“口是心非。”   林昭又羞又恼,他虽在房里任由顾知安胡来,可不代表他能让顾知安在光天化日下胡来。好歹也是个读书人,为人师表,他可真不像顾知安。   拍开顾知安的手,运劲把人推开,飞快把衣服拉好,“你胡闹什么!”   顾知安一脸不满,但也老实下来,耸耸肩,“回去后再和你算一笔账,反正你说的来日方长。”   听出言外之意,林昭又剜了一眼顾知安,见四周无人才松了口气——在这地方做这种事,别说青天白日,连夜半三更他也不愿。   从前也不见顾知安是个喜色的人,怎么到了他这儿,手脚没一刻是安分的。   “你心里骂着我也犯不着用眼睛剜我。”顾知安忍不住笑,走到林昭面前伸手仔细替他整理了衣襟,不小心瞥见衣领下的风光,喉结上下动了下,心里直叹气。   穿过圣教后面的林子,几步绕到正殿外的庭院,一个人站在那里,身上穿着素纱长裙,面上戴着纱巾,只露出一双透着善意的眼。   顾知安往身边看了眼,见林昭站着不动,低声道:“我去旁边等你。”   “……恩。”   听到林昭回应,顾知安朝着曲幽点了下头走到一旁和坐在那里的小丫头闲聊,只是眼睛时刻留意着那边的林昭和曲幽。   曲幽走上前,不知和林昭说了什么,就见两人往旁边的石像处走。仔细观察林昭的神情,见林昭并无异色,顾知安稍稍放下心。   这件事,只有林昭自己能解决,连他也不能替代。 第六十一章   ‘砰——!’   阿满吓一跳,扑通跪在地上,低着头身子都在抖。阿满这个大太监如此,其余的宫人更不用说,头都快贴着地,生怕稍微抬起来点就人头落地。   怒气腾腾的嬴烙站在那里,来回踱步,好似压抑着怒火。地上摔了一地的瓷片,嬴烙停下脚步看向阿满,“顾知安他们直接去了洛阳,根本没回京城?无法无天,真的不把朕放在眼里!”   闻言阿满头埋得更低,“奴才不知道,皇上,小王爷和林大人或许是回家中探望也不定,很快会回来的。”   “很快,哼!顾知安,顾知安,屡次破坏朕的好事,连傅安的命也给他拿走了,当着朕的面前杀了他,当真以为朕不敢动藩阳王府了吗!”嬴烙面上闪过一抹狠厉,瞥一眼阿满,“你说,藩阳王府,动得还是动不得?”   这时候阿满心里哪里还顾得上这话的意思,忙道:“皇上是天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好一个天子。   嬴烙转过身,“看来朕也没有白白栽培你,下去吧,朕想一个人待一会儿,对了,今日别的人来了都不见,除了张之蕴。”   “奴才告退。”   阿满起身,抹了一把汗领着其余人退出御书房。   这京城的天这回是真的要变了。   “皇上这阴晴不定,咱们跟在旁边也不知道要受多少罪,您说,皇上怎么这段日子脾气易怒易躁,该不会是天气燥热吧?”一个小太监凑到阿满身边,小声说了句,“您跟着皇上的时间最久,可知道点什么?咱们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阿满神情一变,看他一眼,“皇上身边做事,多做事,少说话,老实本分就行,下去吧。”   朝远处看去,阿满摇摇头,守着御书房门前。   洛阳城今日又热闹了,那位混世魔王今日回来,这回可不如上次风光,风尘仆仆几人骑着马直奔藩阳王府,连脸都看不清就已经飞快消失。   卿雪楼的姑娘消息灵通,快速打扮起来,就等着这位财神爷来撒钱。   “小王爷,王爷,小王爷回来了!”   王府门口的下人瞧见顾知安和顾知妍回来,就差高兴得跳起来,连忙朝里面高喊一声,见里面的人都忙起来才慌忙上前接过行李,“小王爷,郡主!”   顾知安点点头,看向林昭,见林昭神情坦荡,看了一眼面前的定福,“几个月不见,连林昭也不认得了?我爹在哪?”   “嘿嘿,小王爷可别拿我开玩笑了,林公子怎么会认不得,别的人可能会忘了,林公子可是和小王爷交好,再说了,王爷可交代了,要是小王爷你们回来了,就让人去告诉他。”定福挠挠头,背着行李。   顾知妍挑眉,“见谁?父王是见我们姐弟还是见他们俩个浑小子?”   正在琢磨顾烽话里意思的林昭听见顾知妍的话,有些诧异的看她一眼——怎么他也成了顾知妍眼里的浑小子了。   从前分明还是洛阳城才子,才短短几月就成了和顾知安一样的浑小子。   倒也不知是亏了还是赚了。   “郡主这话可是在为难小的了,王爷自然是要见小王爷和……郡主。”定福甩了甩包袱,“我先去厨房让人给你们准备吃的,王府的厨子这段时间可闲着了,从前一个个的都喊累,总抱怨,可小王爷和郡主不在府上,反倒是不习惯。”   还是要热热闹闹的好一些。   林昭摸了摸鼻尖,“你先去,我去枫晚苑等你,忘忧应该也在,许久不见,她现在应该不会和以前一样不欢迎我了。”   话音才落,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林公子,许久不见,你怎么说了这话,忘忧从前是有些偏见,可从京城回来后你可怎么还小心眼的记着,背后说人不是可非君子所为。”   转身见着忘忧抱着常用的琴站在那里,浅笑盈盈,“林公子,和我一道去枫晚苑坐坐?我泡茶的手艺比不上裴姑娘,但抚琴的琴技倒是比裴姑娘要好些。”   闻言林昭无奈一笑,“你都开口,我哪里有拒绝的道理。”   一旁的顾知安好笑的看着两人,挑眉道:“你们俩先回枫晚苑,我一会儿再过去找你们。”说完拍了一下顾知妍的肩,“走了,再不去,老头要说我们俩不孝了。”   顾知妍撇嘴,“他眼里,我什么时候孝顺过。”   “你要什么时候寻着如意郎君嫁了,再给他生一个大胖孙子,那他老人家就会觉得你很孝顺,指不定——”话还没说完,顾知妍一巴掌拍在他背上,倒吸一口气。   顾知妍下手这么狠,还是不是亲姐姐了。   忘忧见顾知安吃瘪,忍不住笑了下,再看向林昭,“林公子,走吧,王爷让他们去,一时半刻不可能回来的。”   “恩。”林昭点点头,知道忘忧的意思。   他们离开秦国也有一个多月,秦国的事,洛阳城内的事,他们心中有数总好过到时候措手不及。   这上上下下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算计他们,巴不得他们早日见阎王,死在南诏更好。他们这一回来多少人失望,计划又失败了。   同忘忧并肩走在小径,林昭心中想了好一阵的事终于问出口,“连他也不明白,你怎么就临时倒戈。”   “倒戈?应该说,明白了不可能所以才想着,不如你们俩在一起得了,免得去祸害别人。”忘忧轻抚琴身,垂下眼,“从前不甘心,可地位悬殊,身份立场,我早就明白,可我还盼着他能有一个普通些,至少不会分走他心思的人,但你出现了。”   出现?他和顾知安认识了许多年了,那时候顾知安还是个小孩,怎么可能会——   忘忧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抬起头笑了笑,“三年前你和他一块回洛阳时,我就懂了,已经有人能让他分心,让他费心心思去护着,也甘愿做一些不会损害王府的事去帮你。”   闻言林昭不知该说什么,总觉得,忘忧比他们还先明白了这些事。   “这回,你还想回头吗?”   恍惚回忆起几个月前忘忧在卿雪楼说的话,林昭面上浮起一抹笑,摇了摇头,“和他在一起,我从未打算回头。”   这下忘忧笑起来,摇摇头,“你们俩倒也是天生一对。”   “……你呢?”   “日后再说吧。”忘忧想起什么,表情变了变,忽地严肃起来,“西凉不太平,年底怕就要开战了。”   西凉?   李恂,李恂果真是个忘恩负义的。 第六十二章   枫晚苑,细想一下,也有好几月不曾踏入了。   当然京城那个算不得。   “你全想起来了?你们以前的事呢?还有你失了记忆那段时间,全都想起来了?”忘忧把琴放在琴案上,抬眼看向林昭,见他不时看向门口,禁不住取笑,“你们这是共生死后连感情也跟着变了吗?从前不见你们这么粘乎。”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才一盏茶功夫,林昭的心怕是不在这儿了。   林昭一愣,倒不觉得难为情,只是忘忧的话说中了他的心思,他的确满心都是顾知安,担心顾烽为难他。   顾知安和他不一样,顾知安是王府独子,是王府的继承人,香火断了,顾家的血脉也断了,顾烽那样的人怎么会允许。   他们连忘忧都没瞒住,也没瞒得住胡图,顾烽心思细腻,为人谨慎又经验老道,这种事以前不说是以为只是年少无知,可这一回,顾知安为了他不远千里到了南诏,这怎么都说不过去。   想要睁只眼闭只眼,怕是不行了。   “你在担心王爷吗?”忘忧对于王府内的事情实在太了解,连这几位当家的都很了解。   顾烽叫顾知安和顾知妍去总不会是因为两人离家太久想他们了,多半是因为此事。顾知安的不顾后果和顾知妍的监察不利。   不管是哪一种,姐弟俩这回总要挨一顿训的。   “忘忧,我常常在想,如果你才是陈国的公主,那,陈国复国计划未必会胎死腹中。”林昭端着茶,看了一眼忘忧,“你这心性,在这里虽不委屈,可也埋没了。”   “林公子是在替我不值吗?”   忘忧看着眼前的人,抬头轻抚着茶杯边缘,“你这样认为,我倒是奇怪了,我以为在秦国做一个打手也比在朝廷来得有用多。”   秦国的朝廷是什么样?官场内的复杂又哪里是他们可以去琢磨的,那地方不适合他们。   “你说她吗?虽然不是陈国的公主,但燕国遗孤也不算差了,燕国的成玉公主。”   顾知安的声音传来,林昭和忘忧同时看去,从门口走来的人不是顾知安是谁?不过顾知安这话倒是让林昭很意外。   忘忧竟然是燕国的公主,那位从小被燕国皇帝宠溺的成玉公主,传言中,成玉公主自幼便是个奇才,学什么都不费劲,连宫中数位太傅都连连称赞,这位公主是个男儿身的话,燕国日后定能稳居中原。   可惜,九年前燕国便亡于秦国铁骑。   这位成玉公主说是死在那场大火中,燕王放的火,烧了整个燕王宫,大火三天三夜不灭。   “很诧异吗?可燕国气数已尽,无力回天了,我还得多谢王爷就我一命,否则我那时不过九岁,便死在大火里。”忘忧淡淡说着,不过这回难得‘不体贴’的没有替顾知安添茶水。   顾知安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你这感激,就是夜里拿着一把刀站在父王床头?幸好你年纪小,不过怎么敌我不分?那场仗可不是父王领兵,见你年纪小才想着保你一命。”   “恩。”忘忧瞪一眼顾知安,不过语气倒很正常,“以前也想着殉国,可……我还是想活着。”   忘忧低着头,“活着,才有意思。”   殉国。   她死后怕是见不着父母,父母也不愿意认她,她这样‘苟且偷生’,在他们看来,是不齿的。   林昭不知道该说什么,看向顾知安,见顾知安并无别的表情,才放心了。   忘忧不是会纠结这些的人。   “你怎么看着脸色不好?余毒未清?”顾知安盯着林昭,抬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也不见发热,你脸怎么还很烫?”   林昭余光扫见悄悄抱琴离开的忘忧,无奈摇头,“你好歹在别人面前有些顾虑,怎么一副无所顾忌的样子,让人瞧见传出去,王府里众人怎么看?”   “能怎么看,不就是多了个小王妃——嗳!你别走啊!你生气了?喂!林昭!”   顾知安想拍自己一巴掌,怎么把这话说出来了,心里想想就得了。   上前一把扯着林昭,林昭停下来看着他,“我也该回郡守府看看,那里好歹也是我的家。”   “明晚再回去。”   “恩?”   林昭皱眉,这会儿天色还早,还不到天黑的时候,再说洛阳城里,他即便是夜里回去也不碍事。   顾知安脸上闪过一抹暧昧的笑,“难道你不该补偿一下?那天在圣教后面,咱们可是——”   “闭嘴!”   这件事情不提还好,提到林昭就来气。   这算是什么事,居然在圣教那里胡来,如果不是脑子还算是清醒,真让顾知安给糊弄过去。   “你说话不算话。”   “什么?”   他什么时候答应过要给补偿了?怕不是在顾知安梦里。林昭翻个白眼,甩手就要走,还不等他甩开,顾知安已经伸手擒住他的胳膊要处,稍一用力,手立刻酸麻无力。   顾知安狡猾一笑,直接把林昭扛在肩上,“我话里的意思你怎么还不懂,这话的意思就是,老头子那里没意见,你只管和我在一起,谁拿这事儿和你作对,那就是和王府作对。”   “什么?”   顾知安摇摇头,觉得林昭变傻了一些,肯定是和曲绣那丫头待在一起久了才会这样。   “你心里编排我能别在脸上写着吗?”林昭觉得顾知安脸上真的只差把那种心思写在脸上了。   “那下回我直接办事就行了。”   “顾知安!”林昭羞恼道,“光天化日下,也就你能想这件事,别人谁和你一样。”   关上房门,林昭被放在床上的瞬间,林昭只觉得眼前一黑,顾知安就欺身上前。   “行吗?”   “你都这个样子了,问我这句话?”林昭挑眉,曲着膝盖往上顶了一下,“怎么?小王爷要是不行的话,换我来也可以的。”   换你来?来什么?顾知安挑眉,直接放下床帐,“这种事,还是我来,你躺着就行。”   他可舍不得林昭累着。 第六十三章   放纵顾知安的结果就是林昭醒来时,身上大概只有脑袋还算是勉强能见人,身上几处没眼看,几乎全是顾知安那个不知餍足的家伙留下的痕迹。   往外看了眼,不见顾知安人,林昭按了按眉心才坐起来。   这家伙,昨晚跟疯了样,也不知道是劫后重生还是因为别的,不过,他很少能看到这样的顾知安。   “醒了?”   林昭听到声音顺着看去,看到顾知安手里拿着的东西忍不住挑眉,“你这金贵的身体,亲自去厨房里,王府那些大厨怕是要吓得发抖,生怕你把厨房烧了。”   “做个饭而已,有那么吓人?”顾知安瞪一眼林昭,忽然发现林昭现在是越来越不懂得什么叫做收敛。   自打两人互表心意后,他莫名有种被林昭处处压制的感觉,除了床上。   脑子转得快,昨夜的事一下涌上来,想起林昭面色发红,呼吸急促的样子,顾知安眼神瞬间变了,不自觉地扫过林昭脖子。   不错,是他留下的痕迹。   “你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劝你还是不要再想。”林昭掀开被子,双脚刚落地,人站起来的时候眼前一黑,慌忙扶着床。   顾知安吓得把东西一放冲到林昭面前拉着他手腕,“你——我,你还好吧?”   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小心打量林昭表情。完了,这回把林昭惹生气了,还不知道下回什么时候。   “你以为人人和你一样,病愈后三五天就能壮得和牛一样。”林昭撇开他的手,“下不为例,不然我还是搬回自己的府邸住。”   顾知安笑着坐在林昭旁边,“你回去做什么?那小皇帝怕是等着咱们回京要给我们俩治罪,阿满是你安排的,这你都不知道?”   “你故意气他,他身为一国之君,对你忌惮全是因为没有把握王府能为他所用,更不喜欢朝中大臣提到你时的信任。”林昭端着碗,看了下里面粘乎的一团,犹豫要不要下筷子。   这东西能吃?林昭往旁边看了一眼,拿勺子舀了一勺,送进嘴里直接咽了下去。   顾知安松了口气,“嬴烙要有你一半的能耐和气度,我也不至于为难他,先帝在时,我希望也从未说过什么,连中州王沈不宁也老老实实的待在抚州。”   怪只能怪嬴烙自小气度小,眼里容不下他们这些旧臣,更不容不下有功之人。   “说起来,沈月枫那小子怎么好一阵没听到消息,难道真的回抚州潜心钻研了 ?”顾知安想起沈月枫。不由得想起在自西凉回来,那小子就回了抚州。   他还以为沈月枫会多呆一阵。   “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中州王正在给他安排亲事,我猜,这几日他也该到了。”   “京城?”   两人对视一眼,不由得笑起来。沈月枫这小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眼相中忘忧,现在要他成亲,怕是不行。   正说着话,门外来了个丫鬟。   “小王爷,王府请林公子过去。”   林昭看向顾知安,见顾知安正盯着他看,笑了一下站起来,“你到外面等着,我去收拾一下,马上和你过去。”   “是。”   “要不我陪你去?”顾知安看着林昭走到屏风那边换衣服,干脆跟上去靠在一边问,“老头子见你,你怎么也不见慌。”   闻言林昭失笑,“又不是没见过,有什么慌的,在这里,他也不至于杀了我,等出了这里,你倒是该留心下回暗杀我的人是不是王府出身的了。”   暗杀?这不至于。   不过换做别的办法那也不是不可能,反正对于顾烽来说要杀死一个人很简单,甚至不需要理由。   无视顾知安在身上扫视的眼神,换好衣服,林昭往外面走,“亏得你给我拿了吃的来,不然我估计待会儿能晕倒在你爹面前,然后咱们俩饱暖思淫|欲的事情就暴露了。”   “年轻气盛,有什么不好的,年轻人肩头有火,心里也有邪火,不散火怎么能走正道,我看你也该给你那个不争气的弟弟选妃了,这样他就不会老惦记着你。”顾知安抱着胳膊站那儿,“我送你过去。”   “别,你还是去忘忧那里,告诉他沈月枫又来了,忘忧不讨厌不代表要替你迎合着中州王府,何必为难她。”林昭整理了一下衣摆,“郡主呢?”   “你猜猜看。”   瞥见顾知安笑容里的促狭,林昭翻个白眼,“看你这表情就知赫连被你卖了。”   “那是他有眼光,换作别人想陪着去,我也不让。”顾知安一脸嫌弃,“再说,除了赫连外,别的人我看不上,淳风不行,十四和三十六太小,其余王公子第,那还不如赫连。”   “赫连祖上显赫,虽到了这一代只剩下赫连这一条血脉,还是王爷当年保下来的,若真能得郡主青睐,倒也不错。”林昭对此事的了解也是从张之蕴那里了解。   张之蕴身为重臣,自然知道不少事,更何况和先帝比起来,张之蕴年纪更大,自前朝为臣到如今,除了偶尔食古不化外,张之蕴绝对是朝中对大秦对赢家最忠诚的人。   自幼跟在张之蕴身边,林昭自是明白,何事为重,何事为轻。   “所以,看他自己本事了。”   林昭点头,转身走到外面,看了一眼丫鬟,“走吧。”   “是,林公子。”   走出院子前往回看了眼,顾知安倚在那里,眉目带笑,忽然心上一动,似祁连山上融了的雪,顺着山脊沟壑而下,汇聚在山脚下一望无垠的草原。   “林公子?”   “无碍,走吧。”   顾知安望着林昭的背影,收起脸上笑容,“十四,京城那边什么动静?”   十四从暗处走来,将一封信递给顾知安,“小王爷,这是密函,从西凉传来的。”   “京城呢?”一边拆开信一边问,“小皇帝最近不会老实,我不放心他一个人回去,但洛阳走不开。”   离开洛阳近乎半年,半年的时间,他也该回来清算清算,免得是个人都敢和王府作对了。   瞥一眼信上的内容,顾知安眉头皱在一起,“野心勃勃,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这个人命。”   作者有话要说:   十号回家就能日更了 第六十四章   单独见顾烽对林昭来说不是一次,唯独这一次林昭心有不安,却又更为坦荡。从前总想着不能在顾烽面前失态,让他看出什么,这回可不用处处小心应对,免得出错露馅。   入了听雨阁,丫鬟领着林昭到了寻常顾烽和别人下棋对弈的亭子里,这里能一眼看见王府内放置珍宝的齐物阁。   “王爷。”   “下去吧。”   顾烽恰好把棋子收入盒子里,挥退丫鬟和其余伺候的小厮,这才抬眼看向林昭,“坐,站着做什么。”   闻言林昭点头,在顾烽对面坐下。   “早知道你棋艺过人,但从前你少有下棋的时候我也懒得自讨没趣,免得输了丢人,不过现在我却想看看,你这棋艺究竟如何。”顾烽将一盒棋子递给林昭,看他接了,拿出一枚棋子,现在棋盘上落了一子。   林昭看一眼顾烽,敛了心思专心下棋。   看来顾烽的确是有话要说,但什么时候再说,他就不知道了。   “知安那个人,从小被我宠坏了,王府里也人人让着他,因为他是我儿子,也不仅因为他是我儿子,更是因为,他自幼聪明,少有的天资过人,我从来不否认他是我的骄傲,原本我以为,他会成亲生子,我能儿孙绕膝。”   顾烽纵横沙场多年,也就这十年来才待在洛阳城里过着富贵闲人的日子。可天下父母心是一样的,都想要过妻儿平安的日子。   但藩阳王府注定不可能,这里暗藏着的杀机,京城里伺机而动的势力,还有那些虎视眈眈的人,都想着要吞下藩阳王府。   谁不想手握十万铁骑卫逞威风,让人闻风丧胆。   “林昭有愧。”   “你有什么好愧疚,我那儿子什么德行我能不知道,你向来恪守规矩,也不知道是不是让张之蕴那老匹夫教成这样还是,不过也幸亏是他做了你老师,免得你和嬴家人一个德行,我倒是拿绳子捆着也不愿他去招惹你。”   顾烽笑着看林昭,“你从来都是个不错的孩子,至少比你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强许多。”   “王爷?”   林昭诧异的看着顾烽,连手中棋子都忘了落。顾烽竟然能这么想,让他很出乎意料,他以为,顾烽至少会用这件事情来针对嬴家。   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顾烽这人,和顾知安不愧是亲父子。   “这件事,有些意外,倒也不至于反对,毕竟他是什么性格我比谁都了解,日后娶妻生子也不见得能好生对待人家,不如找一个合心的,那倒省了我日后还得上门去给亲家赔礼道歉,亏待了人家闺女。”顾烽见林昭脸上诧异,摇摇头,“孩子,天下父母的确是一样的期盼,可我生前作恶太多,死后也不知道去哪,到了这岁数,只有一个心愿。”   只有一个心愿?林昭往棋盘上落了一子,心中已有了答案。   这份信任和理解让他只觉肩上的责任更重了,可心底却止不住的漫出一股喜悦和松快。原本担心的事情都没发生,反而一一解决,而且好像都是顾知安促成的。   不管是顾知妍还是顾烽,似乎在顾知安的说服下,接受了他们的关系。   熏香燃尽,也不知两人下了几个来回,不过顾烽看着尽兴,林昭也未曾有半点不悦,反倒有种阔别许久的畅快。   压在心上太久的事,今日终于能从中挣脱出来了。   “行了,也有一个时辰,再把你留在这里,那小子该来问我要人了。”顾烽拍拍手站起来走到亭子外,“往后你们俩闹起来,我谁也不帮。”   林昭跟着起身,听见这话笑了起来,“他倒不见得会和我吵,顶多自己骑马出门消气,王爷放心。”   “啧啧,赶紧走。”   刚走出听雨阁,林昭还没从拐角走出去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靠在那儿,脚边有不少被扯碎的树叶。林昭挑了挑眉,放慢了步子走过去。   轻咳一声,“刚来?”   嘴里叼着一根不知哪儿弄来的草叶,顾知安理所当然的答应,“恩,不然我在这里等你吗?又不是闲得慌,走走走,咱们俩去卿雪楼里坐坐。”   原本林昭还想着地上那堆叶子,谁知道顾知安居然还提了卿雪楼,眉头皱了一下,“去那里做什么,还靠着那里收集情报?”   “不,去那里寻牡丹酿喝,洛阳城里的牡丹酿,只有那里的最地道。”顾知安揽着林昭肩头,“走了,再不济也得去尝尝看软雪糕,你不是在京城里还惦记着,怎么忘了?回来时路过,青娘可就让咱们去照顾生意了。”   林昭无奈摇头,由着顾知安胡闹。   反正也损失不了什么,而且,顾知安的用意他怎么会不明白。从前顾知安是卿雪楼常客,便是把忘忧赎回来,那也常去,如今隔了几月回来不去,外人难免议论,再加上对他们俩的流言蜚语竟然传到了洛阳。   不管是有意为之还是空穴来风,都不是好事。   才走到王府外,就见顾知妍跟赫连云台才从外面回来,看那模样似乎在这里等他们俩一样。   “这才多少日的功夫,你就把赫连当作什么来使唤了?”   “你这要带着林昭去什么地方鬼混?别告诉我又去卿雪楼,老大不小,从前去还有个说法,现在你去,是怕自己身上担着的事不多?”顾知妍摇摇头,觉得顾知安没救了,“不过去了也好,免得那些人传得满城风雨,好似你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   天理不容的事情,什么天理不容的事?顾知安一笑。   “天理不容,这天理还管不到我。”顾知安伸了个懒腰,看了看身边的林昭,“走了,喝酒去。”   顾知妍摇头,“你还真不可救药,幸好有林昭愿意陪着你疯。”   无辜被提及的林昭一怔,随后笑了笑,“疯倒不至于,不过一生疯一回,也算不得什么。”这一辈子,也就疯这一回了。 第六十五章   睁开眼,林昭额头带着一层薄汗,正要翻身忽地想起顾知安睡在他身边,此事已过二更,他一翻身怕是要把顾知安给吵醒。   眨了下眼吸了口气平复心情,尽管知道梦里的事情不可能是真的,但太过真实的梦境让他不得不挣扎着从梦中醒来。   “……怎么了?”顾知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还带着浓浓的睡意,有些含糊,“做噩梦?”顾知安伸手放在林昭肩上,感觉到他连里衣都被汗浸湿,一下清醒了不少。   “恩。”   顾知安坐起来,掀开床帐便下床点了灯,“我给你拿一身换的衣服,虽然入了秋,可这一身穿在身上睡觉怪难受。”   “明天回京,和王爷说了吗?”   闻言顾知安挑眉笑了笑,拿着干净的衣服回到床边,“他都让你改口,你在我们面前还不改口,他听了,怕是又要黑脸。”   “和你说正经的。”   “我哪句话不正经。”   林昭摇头,觉得现在和顾知安争辩就是在浪费时间。拿了衣服把身上衣服换下,瞥了一眼又钻到被子里的顾知安,林昭用手碰了他一下。   顾知安笑笑,知道林昭不问出答案不会心安,只好侧身撑着头,“放心,我们不去待在这里他怕是也看不过眼,不如去京城里好好管教一下你那个弟弟,再者,我们从南诏回来也有五日,再不回京,你就不担心那小子又玩什么阴损的招。”   阴损的招?林昭皱起眉,想起了傅安的事儿,又想起张之蕴此前挨的打。嬴烙当真不是个帝王之才,如今已有十五,再这样下去,何时才能成长。   见林昭眉头皱着,显然又在为嬴烙的事烦心,顾知安是恨不得把刚才说出去的话全咽回来,怎么偏偏提了这一茬,明明知道这是林昭心里的梗还要提起。   伸手抚平林昭皱着的眉头,“这事儿,你怎么跟孩子一样死心眼,他是他,你是你,实在不行,咱们就不管了,远走天下,过逍遥快活的日子,别总和他计较了,等他山穷水尽时,自有求我们的时候。”   林昭回过头看着顾知安脸上的笑,明明很不正经,却很窝心。   动了动身子钻进被子里,学着顾知安的姿势和他面对面躺着,“我——会把身世坦白,若他还执迷不悟,那就依你说的办。”   “真的?”   顾知安有意问了一句,等着林昭回答。   林昭却一下笑起来,笑得眼睛弯了起来,刚才还愁容满面,如今却透着少年心性一样的纯净。   “好。”   这下顾知安晃了神,等回过神来时林昭已经闭着眼躺着。摇了摇头轻笑一声,贴着林昭躺下,“放心,不为难你。”   再次从洛阳往京城去,两人心境全然不同,不过却比上回离开时更为坚定了许多。至少这次不必再处处试探小心,能有一人交心已是难得。   顾知妍站在那儿看着两人,眼神复杂,有很多话想交代,可好像到了这个时候她说什么都成了多余。   “怎么?也不是 第一回 送我出门了,怎么倒像是要死别了一样。”   “呸呸呸!你这乌鸦嘴,怎么尽乱说话!”顾知妍瞪一眼顾知安,没好气的看着他,“也只有林昭才受得了你这个脾气,你们俩去了京城别仗着自己一身本事就胡作非为,毕竟那是帝王,下了一道杀令,咱们不从那就是抗旨,再理由正当也成了逃犯,我可不想你们俩亡命天涯,我们替你们担心受怕。”   闻言林昭不禁失笑,不管什么时候,这对姐弟相处的模样总让人觉得看不够。   朝着顾知妍拱手,“郡主放心,此行若是顺利,年前肯定能回到洛阳,皇上再如何,也不能不让我们返乡过年。”   “希望如此,不过西凉不太平,怕也过不了几日的清净日子。”   西凉实属心头大患,比北辽更棘手的是李恂狼子野心,内乱早已清算结束,如今势头锐不可当,竟是连连将周边小国拿下。   忘忧收到的情报都有些不妙,也不知李恂能不能等到年后再动手。   “行了,哪有那么多要担心的事,我们先走了,否则城门下锁前回不到京城可就又得在外面睡一晚。”   “你小子,你们早去早回,京城容不下你们,洛阳城的大门随时开着,谁敢不放你们进来。”顾知妍想了想,从怀里拿了一个东西扔给林昭,“这东西是老头让我给你的,他嫌自己拿不好意思。”   还有东西给林昭?顾知安挑眉看向林昭,见林昭面上闪过一丝无措,笑着从顾知妍手里把东西接过来,“这东西老头子也舍得了,不过给林昭不亏,往后咱们王府也算是多了个尽心尽力的。”   “你少来,你这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给嬴家卖命。”   “可别,替嬴家卖命还不如咱们全都进北邙山,占山为王,有铁骑卫守着,谁能攻上去,再说,大秦如今正值国力强盛,不求留名千古,那也不能让嬴烙那小子太痛快。”   只要顾家还在秦国一日,那嬴烙就不可能痛快。   顾知妍看向林昭,发现林昭这回倒真的变了,对这些话竟是一点也不在乎,禁不住笑,“你们俩此去京城,路途虽不遥远,可人心莫测,除了你们外我倒是不知道京城里可信的人还有几个,对顾家无偏见的又有几人,朝中势力暗涌,你们自当小心。”   “谨记在心。”   “赫连,走吧,我可不送他们走。”顾知妍看一眼赫连云台,“走了,看他们做什么,他们俩有什么地方好看。”   三个大男人听到这话,不约而同笑出声,惹得顾知妍气恼不已,瞪一眼三人,看向一直沉默着的忘忧。   忘忧见顾知妍看自己,好似才回过神一样,“小王爷和林公子一路平安,早去早回,今年份的牡丹酿一定管够。”   牡丹酿么?还是洛阳的最地道。   顾知安拍拍赫连云台的肩,知道赫连云台不会让他失望,便转身牵着马绳,看向林昭,四目相会一切尽在不言中,相视一笑便翻身上马往城外去。   阔别几月,赵觉站在城门处等着顾知安和林昭入京,心境大不相同,上回还想着林昭怎么和顾知安搅和到了一次,这回却有些遗憾,这两位怎么又回到这一潭望不见底的黑水里。本是清风朗月的人物,何必惹一身泥。   “丁巳,你说皇上这回为何还让我来?”   “属下不知,不过皇上既然让大人来,那肯定是信任大人。”丁巳摇头,见赵觉脸上神情喜怒莫辨,也不知道自己的话说对了还是错了,只好接着道:“大人,可是有什么问题?皇上同林太傅感情颇深,这也在情理中。”   情理中?赵觉心中也不知怎么,只觉这回京中的天,真正要变了。   上回顾知安来前,张之蕴挨了一顿板子,被罚在府上思过一月不得出门。顾知安走时,亲手杀了傅安,闹得京中议论四起。   谁知道这回还会有什么事,总之,不会太平。   “大人,小王爷他们到了。”丁巳看向城门口骑马而来的人,“我看林太傅回来,皇上这阵子阴晴不定的情绪会好很多。”   “上面人的事,也是你我能议论的?”   “属下知错。”   赵觉已经先一步上前迎接顾知安和林昭,都不是 第一回 见面,自是不需要多浪费唇舌。赵觉还来不及说话,顾知安已经下马走到他面前。   看着站在眼前的顾知安,赵觉知道他不需要再说什么了。   “还有真有缘,这回又是你。”   “下官见过小王爷,林太傅。”   林昭点头,盯着赵觉,“你在这里,是等着我入宫还是送我回府?要是前者,那你恐怕得先回去复命,我稍后自行入宫,若是后者,你可以回去休息,太傅府的路,我还认得。”   闻言赵觉一惊,飞快打量一眼林昭,却发觉林昭变了,又像是和从前一样并无什么不同,也不敢多看,低着头道:“皇上是有意让太傅进宫,可想到太傅一日舟车劳顿,特许太傅回府休息,明早下朝后再前往御书房。”   “如此,那有劳赵大人替在下谢过皇上。”   “下官不敢。”   顾知安轻抚着马背,听见赵觉的话,不由轻笑了声,回头看着他,“我说赵大人,你还是赶紧回宫复命,迟了,皇上怕是要怪罪你禀告晚了。”   谁不知道顾知安和顾烽一样是只笑狐狸,笑起来的时候就是在算计人。   赵觉可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值得顾知安算计的,但他也不是缺心眼,顾知安这是在赶自己走,他再厚着脸呆在这儿,还不知道能从他嘴里听到什么。   “下官告辞。”   “慢走。”   丁巳看着赵觉,小声嘀咕,“这个小王爷还跟从前一样嚣张,也不知道京城这儿到底是谁——”   “再胡说,小心你头上的脑袋。”   望着远走的两人,林昭无奈看向顾知安,“你何必要跟赵觉置气,他不是替嬴烙传话,又不是他来气你。”   顾知安耸耸肩,对着林昭笑,“下回听你的。”   “好了,先回去。”   两人并肩走在街上,一人牵着一马,倒是引得周遭不少人回头。这其中有认得他们的小声议论,不认得的也在向身边人打听。   林昭忽然想起前两日收到的密函,忍不住问。   “你知道裴姑娘如今的下落吗?”   “恩?”   “她回了陈国旧都。”   顾知安眼神微动,似乎意料中,“这倒是符合她的性格,不过陈国旧都,也不剩下什么人,她回去,也只是作个念想。”   国不复存在,那也只剩下个念想。 第六十六章   十月的京城已经能瞧见深秋的影子,藩阳王府门口站着几个人,身上已经穿着厚实的棉服,哈出的气也带了些雾色。   胡图探头往巷口看了看,不见有人来,下意识的搓了搓手。   都说寒冬腊月,这还未到腊月,京城已有寒意,等到腊月的时候才是真的冷,水搁在外面不多时就能结一层冰。   旁边胡夭夭见胡图一脸紧张的样子,撇撇嘴,“我说他又不是第一回来,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再说,他那么大一个人还有林昭陪着,与其紧张他的安慰,你倒不如担心一下这一路来他是不是有连累了林昭,祸害了别人。”   “啧,我这才多长时间不在,怎么一回来就听见有人在说我坏话。”顾知安不知什么时候来的,牵着一匹白马站在那儿,身上蓝色锦缎华服,腰挂蟒纹玉佩,除了比上回来时黑了点外,似乎没有出过远门。   胡图闻声神色一松,老泪纵横,激动的往前一步,上下打量顾知安,见他全须全尾,长出一口气:“小王爷平安就好,平安就好,我就让厨房准备一桌酒菜接风洗尘,三斤、豆子,你们俩快去,快去让下面人准备,快去。”   连着两声催促,张三斤自然不会怠慢,转身往厨房去吩咐。其实一早就吩咐好了,连王府上下都打扫一遍,就为了等顾知安回来。   胡夭夭冲着顾知安努努嘴,见他一脸不正经的笑,转而看向林昭,“林大哥怎么就愿意和他这人处,换作别人铁定一天都受不了。”   闻言林昭只是一笑,看一眼顾知安,“他倒也没那么差劲。”   “……阿绣的事,林大哥你一定要节哀,她肯定希望看到你开心的活着,你要是不高兴,她也不会瞑目的。”   南诏出的事,早有书信传回来,简要的说了些,自是提到了曲绣的事,毕竟此事皆有曲绣带走林昭而起。   脑中闪过曲绣笑靥如花的模样,林昭眸色暗了几分,却见胡夭夭担心的模样,嘴角牵出一个弧度。   如果还有别的办法,曲绣也不至于要走到这一步。   “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总要继续过日子,阿绣有你这个朋友,肯定也很高兴。”林昭拍了拍马脖子,听得马儿叫了一声,看向一边站着的王豆子,“你让人牵马去马厩,好生照顾。”   王豆子一听连忙点头,要哭了一样,“小王爷和林大人都回来了,真好,小的这就去喂马。”   这时胡图才看向林昭,眼神复杂,带着愧疚。   林昭拂去衣摆上沾着的东西,坦然迎视。对于胡图,他心有敬重,不仅是因为他的忠诚更因为胡图为人也少有出错,处处周到,王府上下他打理从未出过错,人情世故和下面人的管理更是井井有条。   至于之前对他有隔阂也很正常,毕竟不是人人都能理解他们这样违背世俗的感情。   “从前多有得罪,请林公子海涵,日后,我自当把你和小王爷放在一处对待。”胡图抱拳,低头道。   闻言林昭愣了下连忙伸手扶着他,“胡总管言重,你从前待我也未曾有刻薄,何来此言,往后皆是一家人,又何必见外。”   胡图抬头看着林昭,才发现这个年轻人比他想的更聪明。   顾知安在一旁看着,脸上的表情让胡夭夭看得想打他,心里这么想手上也不慢,拍了一下顾知安胳膊。   “好端端的人都让你给糟蹋了,也不知道你是几世修来的福分能让林大哥陪着你疯。”胡夭夭说得咬牙切齿,似乎对顾知安这种行为很不齿。   可要说,谁还能配得上林昭,她也想不出来。   忘忧虽好,可和林昭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合适。至于顾知妍,那更不合适,顾知妍对林昭算不得喜欢和算不得不喜欢,所以根本不配。   那还是互相祸害,反正林昭既然能和顾知安成为好朋友,那肯定是臭味相投。   “要不我和你爹商量下,给你寻一门好亲事,早日把你的终身大事定了,免得他老人家不放心。”顾知安凑到胡夭夭旁边小声嘀咕,“我看那个中州王世子就不错,要不你看看?人家也算是名门,况且年轻帅气,和你也不亏。”   胡夭夭直接往顾知安脚上踩,“你这个人,狗嘴吐不出象牙,白担心你了,不识好人心!早知道你就在南诏那里别回来了!”   正在安排事情的胡图听见胡夭夭的话,转身看她,“你这丫头,胡说什么,之前闹着要去南诏的不是你?”   “你!谁让你说这个了!”胡夭夭面上一红,没好气的瞪一眼胡图,“那你怎么不说我骂他的时候连北邙山都被他连累了。”   胡图摇头,觉得胡夭夭是任性过头。   见状林昭笑着解围,“先进去再说,一直站在院子里说话也不方便,这段时间王周遭有什么可疑人走动?”   嬴烙不可能不派人在王府周围打探,但到现在为止还并未有任何的动向,一道圣旨都没下,这不像嬴烙的性格。   “和以往一样,并未有多的人在附近走动,不过——皇上这段时间,少有留下大臣在御书房议事,几乎都是早早下朝回御书房里,一直到夜里才从御书房出来。”胡图能做总管,自然不简单。   闻言顾知安和林昭对视一眼,这件事,嬴烙比他们想的要意外。   也不知道嬴烙是有人指点还是真的收敛了心性,若是后者,那于百姓还是于国家,都是一件幸事。   但嬴烙若是在这个时候能收敛心性,那就不是嬴烙了。   “此事稍后再说,先用饭。”   “恩。”   御书房外,阿满站在那儿,眼看着宫门就要下锁了,这门一旦锁了可就要等到明日早朝才能入宫了。   之前赵觉来复命说是林昭会入宫,可眼看着就到这时辰,还未入宫,让嬴烙空等一下午,这嬴烙的脾气,如何能忍得。   自打林昭去了南诏,他就整日提心吊胆,生怕嬴烙一个不高兴要了他的命。   眯着往宫道上看去,见一人走来,阿满双目发亮,快步迎上前去,“太傅大人,你总算是来了,皇上可在里面等你一个下午。”   走上台阶,林昭听见阿满的话,忍不住皱起眉,“皇上一直在御书房里?”   “这段时间来,皇上一直如此。”   “恩,你们在外面等着吧。”   不知嬴烙这回在盘算什么,但不管在盘算什么,这件事情必须要嬴烙知道,否则他以为这天下只有他才有资格坐在这个位置上。   人有了危机感才会有责任感。   “臣见过皇上。”   “你久病才愈,不必多礼。”埋头看书的嬴烙抬眼看着林昭,仔细盯着看了会儿才收回过于赤〡裸的眼神。   林昭看着他,脸上是以往的笑意。   嬴烙看着林昭,忽然有种不安。以林昭的聪明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情和他有关,傅安死了,还是顾知安亲手杀的。   仅此一条,就能让林昭怀疑到他身上了。若他不许,傅安如何能在御书房动手,顾知安又何必迁怒一个迂腐的顽固。   “你难道没什么想要问朕的?”嬴烙站起来,背着手从桌后绕到桌前,不敢直视林昭的眼睛,走到一旁低声问,“朕知道,你来,不仅仅是因为朕召你入宫。”   “皇上是一国之君,臣能有什么话和皇上说,能说的也不过是些忠言逆耳,这些话皇上听过千百遍,又岂止臣一人说过。”   嬴烙转过身,怒道:“林昭,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朕不敢动你!你有恃无恐,你知不知道,你这有恃无恐直视因为父皇生前嘱托,可如今,天下是朕的,生杀大权在朕手上,你几次三番挑衅,到底有没有把朕放在眼里!”   林昭面色不变,看着他,“既然皇上执意要问,那臣只有坦言,臣去南诏,寻回皇室流落在外的血脉,是先帝之子,如今已过弱冠之年,臣请皇上明示,如何处置。”   嬴烙的脸色几乎在这句话说出来的瞬间变了,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林昭,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臣寻回先帝遗落在外的皇室血脉。”   ‘砰’一声,桌上的方砚被扫落在地,门外伺候的人吓得一个哆嗦不敢靠近。只有阿满心里一颤,频频往宫道上看去。   这、这该不会是又吵起来了吧!   “若有假,是欺君之罪,你林家,全都要被你牵连,林昭,你当真要说这话?”嬴烙面色阴沉,盯着林昭,“欺君之罪,处以极刑。”   株连九族吗?   林昭笑着抬头,“皇上,若论罪当株,第一个受牵连的,怕就是皇上。” 第六十七章   同宗同族,株连九族第一个受牵连的,自然是嬴烙。   嬴烙往后退了一步,盯着林昭,“你这话什么意思,林昭!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说的话能让朕立刻杀了你!”   杀了他,当然可以。   抬眼盯着嬴烙,林昭不紧不慢将一直戴在身上的东西拿出来,“皇上自幼长在宫中,又是皇上认定的太子人选,不会连这东西都认不出吧。”   一块玉佩,是只有皇室才有的玉佩。   嬴烙紧紧盯着林昭,忽地笑出声。他喜欢的人是他哥哥,这算什么?这算什么!嬴烙背过身,不愿意再看林昭一眼。   “你知道,我可以现在就杀了你,然后一切就像是没发生过一样。”   “到了这个时候,你心里想的还是这个位置,皇上,天下百姓在你心里究竟有几分重,西凉虎视眈眈,战事一触即发,你却一心对付藩阳王府,难道你不知道一旦藩阳王府失势,那秦国上下,没有人能挡得住西凉的铁骑。”   “顾知安顾知安!你心里只有他!”   嬴烙怒道:“林昭,你到底在想什么!身为嬴家的人,你却处处替顾家着想,功高震主如今藩阳王府已经不把我放在眼里,你还替他们说话,你这个兄长自问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没有半点责任?!”   “罔顾伦常,任由我对你的依赖变质,到了现在你告诉我你的身份,你还替顾知安说话,难道偌大的秦国除了顾知安外,就真无可用之人吗!”   林昭眼神一动,垂眸不语。   这是他一直纵容嬴烙的原因,一直护着嬴烙的原因。先帝临终前唯一的请求就是保守秘密,辅佐嬴烙成就一代统一大业。   他和张之蕴苦守这个秘密多年,若不是嬴烙越发过分,竟然企图用他来控制藩阳王府,逼迫顾知安,他从未想过自己一手教出来的人,竟然成了这个品行,和他完全不同。   “你无话可说是因为我说中了,你对我愧疚才会纵容我,林昭,你的心真狠,比石头还硬!”   林昭捏紧了五指,笑了一下看着嬴烙,“那你以为你是如何能安稳坐在这个位置,靠的是你年幼登基还是靠你这些年来下的那些圣旨,黄河水患、顺州县虫灾,饥荒灾民无处可去,西凉五年前挑衅、陈国三年前平定,皇上,这桩桩件件,哪一件是您亲自下令?”   “你不是一个合格的帝王,我以为这些年来我和张大人的句句箴言能让你从中学到治国之道,你太让我失望!”   嬴烙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看向林昭,“这都是我的错?”   嗤笑一声,林昭摇头,“是我的错,早知,我就不该答应他的要求,他从未尽过一日父亲的责任,却要我尽儿子和朝臣的责任。”   是他的错,他不该答应这件事情,更不该管这件事情,更不该为了维护嬴家、维护皇室和朝堂做出对不起顾知安的事。   顾知安说的对,还不如和他过逍遥自在的日子,不如也和他一样在王府里做个闲散人。   “你要走?”嬴烙似乎察觉到什么,猛地拽住林昭的手腕,“你不许走!你以前还有理由走,现在你和我是一样的,一样的血,你凭什么能走,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守着,让我一个人来承受这些!”   “皇上,我以为你长大的,谁知道,你却一直都是个孩子。”   林昭叹气,摇了摇头,“我既然已经立下了誓言,就不会半途而废,至少等你能做一个合格的帝王时,我自是有我的去处。”   “……你还是会走是不是?”   “你也说了,我有违伦常,如何能长此以往,功成身退还能留下一个好名声。”林昭这一次没甩开林昭的手,出奇的有耐心,“你该反省一下,先帝虽未成就统一大业,可也从未失职,而你,年纪不小,马上十六,你能做到几分让我刮目相看?”   嬴烙无言以对,他的确没做到,不是一个合格的帝王。从前傅安的教导,林昭的谆谆教诲,还有张之蕴身为两朝重臣,平时的忠言逆耳,一瞬间全都涌上来,让他喘不过气。   垂下头松了手,嬴烙退到一边坐着。   “你,下去吧。”   林昭长出一口气,他知道嬴烙这一回是真正明白了他的心思。林昭笑起来,看着嬴烙,将手里的玉佩放在桌上。   “臣告退。”   阿满见林昭出来,松了口气,抬眼盯着他。   “林太傅,皇上……?”   林昭点头,“这几日好生照顾皇上,皇上脾气可能有所波动,你们下面伺候的人都紧着点,千万小心才是。”   闻言阿满便知道这件事情不好办了,肯定是又吵了一架,也唯有林昭才能让嬴烙变得阴晴不定。   “是,会小心着的。”   “恩。”   林昭点了下头,往下看着长长一条宫道,轻叹一声。这皇宫果然是个不该来的地方,人在这里住得久了,也变得利欲熏心,被权势蒙蔽了眼睛。   一人走到宫门外,一抬眼就看到了站在那儿的人。   笑着走上前,“在这里等了多久?”   “还行,幸好他不留你在宫里用膳,不然的话我怕是要等到夜深才能见着你,他怎么不和你来一场兄弟情深的戏,我以为他心性已经能和你抗衡,原来也还是个小孩,连这点打击都经受不住。”   果然还是水火不容。   林昭无奈一笑,往人群中走去,“走了,待在宫门这里做什么,这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不是饿了?找个馆子吃饭,你不吃,我去。”   顾知安一笑,跟了上去伸手搭在林昭肩上,“你就这么绝情?一句好话都不愿意说,你也真是嘴硬。”   “嘴硬的不是你?”   “什么时候我嘴硬过,对你的心思可都人尽皆知,人人都明白唯独你揣着明白装糊涂,几次糊弄过去。”顾知安可不认这句话,他什么时候嘴硬。   林昭牵起嘴角,挑眉笑着看顾知安,顺道拍开他的手,“请小王爷注意言行,人多眼杂,可别又引了流言蜚语。”   流言蜚语?他什么时候在乎过。   可他们身在如今的地位,那就不能任性妄为。一朝太傅和手握兵权的重臣,不管哪一个传出断袖之癖会掀起的风波都不是他们能控制的。   且不说如今外患堪忧,便是朝中与他们为敌的人更是不少。   顾知安心有大局,自然不是个任性的,让嬴烙知道和让朝中那些嘴碎又瞧不惯他的人知道了,那可就天下大乱了。   松了手,四周看了一眼,恰好走到了京城第一楼的富临楼,顾知安伸手一指,看着林昭。   “走,上福林楼吃一顿,待会儿回去再给胡夭夭那个丫头带一只烧鸡,她最爱吃的。”   看着顾知安走进去,林昭回过神跟上去。   啧,这在外面酒楼吃个饭还惦记着胡夭夭,难怪人家小丫头的心思全都扑在了他身上而不自知,也不知道顾知安这辈子是不是注定惹一身桃花债,走哪儿都在拈花惹草。   “顾知安,你再这样下去,迟早要见鬼的。”   “见鬼?”顾知安有点懵,回头看着跟上的林昭。怎么就忽然说他要见鬼了,不管是白日见鬼还是三更见鬼,可都不是什么好事。   “亏心事做多了,可不就能见着鬼。”   顾知安闻言朗声大笑,“林昭,你能不能盼我点好的,怎么净想着这些,改日我要是遭报应了,那一定是你乌鸦嘴。”   闻言林昭心一颤,“我只是开个玩笑。”   “知道,你怎么舍得,我也随口一说。”顾知安凑到林昭旁边低声道:“怎么,上心了?可我命这么大,我倒是担心你出事。”   这话梗在林昭心里,听见顾知安故作轻松的话点了下头。   两人到了二楼雅间寻了个位置坐下,伙计上来见到是两人,顾知安飞快点了菜,伙计领了活就离开。   “我能有什么事,但现在西凉那边的情况越发糟糕。”   “看来,这个年不能回洛阳了。”   林昭面色一沉,手拿着茶杯看向顾知安,“你要领兵,可你虎符交出去了,你打算调动所有的铁骑卫吗?西凉铁骑在诸国都是赫赫有名的,不必大秦差,更何况李恂此人心底细腻城府颇深,用兵必定狡猾。”   上回在西凉打过交道,便觉李恂这人必定是劲敌,如今果然应验了。   放下杯子,“你有什么打算?”   “连虎符被小皇帝收回去的事你都知道了,看来赫连和你说了不少。”顾知安也不隐瞒,“这不还有你,他肯定不会忤逆你了。”   林昭无奈,顾知安这个人就是这样,你和他说正经的,他永远用不正经的样子说些正经的话,若不是了解,还真要误以为他在敷衍。   有他?嬴烙短期内肯定不想再见他了。   “放心,你们俩是亲兄弟,他不会一直糊涂下去。”顾知安收起玩笑之色,见林昭面上带着愁容,起身凑到林昭面前,就差鼻尖对着鼻尖,“前路未知,但有我在一日,你就会陪着一日不是?”   纵只有十万大军,他也能将西凉赶出大秦。 第六十八章   “你欺负人!”   “这是你自己笨,可不是我欺负你,要不你问林昭,他肯定公平,是你自己笨还是我耍赖。”   踮脚伸手抢不到,胡夭夭气得跺脚。这个顾知安,就是不知道让着她一点,难道不都是该让着女孩一些,他倒好,总捉弄她。   坐在一边看着桌上被弄乱的棋盘,无奈叹气。   一副好好地棋子就让两人给糟蹋了,幸好不是他的藏品,否则他要禁止这两人再到他院子里下棋。   “林大哥,你看他!”   “你还学会告状了,你学艺不精,要有林昭一半的火候,都不至于把簪子都输给我了。”顾知安拿着簪子走到林昭旁边坐下,拿着簪子晃两下,“喏,还给你,待会儿把你气哭了,回王府你再告状,我可吃不消。”   一把夺过簪子放进怀里,胡夭夭撇嘴,“他才不会这个怎么样,他心里才没有我这个女儿。”   闻言林昭一笑,仔细把棋子收起来,刚要拿走棋盘却被顾知安先一步拿起,看他一眼松了手干脆把两盒棋子也递给他。   顾知安笑笑,端着棋盘往房里走。   “你这几日都没进宫,皇上也不宣你进宫,难道真的不和你闹脾气了?也真奇怪,皇上怎么老和你闹别扭,说小,他也小不了多少,都和我一般大了还跟个奶娃娃一样依赖你,这可不行。”胡夭夭见顾知安走开,连忙凑近问,“奶娃娃到了岁数也得断奶呢。”   听见这个比喻,林昭险些把刚喝到嘴里的茶水喷出来,稳住心神咽了下去,清了清嗓子。   “夭夭,这话在外不可胡说,那是皇上。”   “皇上怎么了?他什么样我还不知道,不过他坐在那儿,要谁一条命只是一句话的事,难怪人人都想要做帝王,还要一统天下。”胡夭夭盯着脚尖,“我游遍名山大川,见识了不少地方,看着那些景色时明白了,若能一统天下,那这些都是他的了,可真好。”   惊讶的看着胡夭夭,林昭从未想过这些心思竟然是从胡夭夭嘴里说出来。话虽简单可道理也是这么简单。   天下几分的确是各有千秋,但若能一统天下,不仅仅是成就千秋霸业更是满足那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心理。   贪念,每个人都避免不了。   林昭从思绪里回过神,见胡夭夭正盯着自己看,好像在琢磨什么,露出些宠溺笑意,“怎么,有话要问我吗?”   胡夭夭面上并无被发现的尴尬,反而笑盈盈道:“你不生气吗?顾知安那个人小气又心眼多,占有欲强,处处都霸道得很,从前还拈花惹草,处处留情,之前还假装中蛊引得你的生气,你怎么还能心平气和跟他在一起,也不见你生气。”   正要从房里出来的顾知安听到这话停下了迈出去的步子,站在那里想要听林昭怎么说的。   他的确和胡夭夭说的一样,霸道又专横还心眼多,恨不得能将每个人都摸清底,玩弄在股掌间。   “和他生气,只会惹得自己更生气,倒不如忍了这口气让他自己反省,心有内疚自然会顺着你的意思。”林昭余光瞥见地上那一道阴影,笑起来,“两个人总要有一个理智些,他疯了,我总不能跟着一块疯。”   “啧,你们俩还真天造地设的一对,人间难寻第三个你们这样的人了。”   “你这算祝福,我也勉强收下。”   顾知安无奈一笑,有丝丝得意,正要从房里走出来时就见李三从院子外急冲冲跑进来,一脸急色,脚下还绊了一下。   见到林昭,一边喘气一边道:“不、不好了!宫里来了急诏,让大人你进宫,我问了宣旨的人,说是还要去王府,像是也要找小王爷!”   林昭一下站起来,“急诏?!”   “可不是,肯定是出事了,大人你换身衣服赶紧进宫去吧。”李三摸了摸额头的汗,“小王爷回去了吗?”   闻言林昭看向顾知安,“一块入宫?”   “恩,反正总要去的。”   “不换衣服了吗?”   林昭一边摇头一边往外走,“没时间,先进宫要紧。”   急诏他们俩一同入宫,那肯定就不是一般的事情,肯定是要紧事。林昭脑中闪过许多可能,也不知道是近来事情太多还是悠闲日子过惯了,竟是定不下心。   顾知安出门时拍了拍他的肩,“如今能让他这么着急的,连我也见,唯有一件事情,比我们想象的来得早。”   “西凉!”   “恩。”   往旁边看了一眼顾知安,林昭忽地收起心思,正色问,“如果真的是西凉的事情,那今年除夕是回不了洛阳了。”   顾知安笑了一下,“怎么,想今年和我回洛阳过除夕吗?”   总是这么不正经,说正经事也不正经。   “我知道,去年我已经不在洛阳过除夕,你想着今年老头才满六十所以才惦记这件事,可平了西凉的乱,日后许多除夕都能在洛阳过。”顾知安伸手碰了一下林昭手心,“你一直藏着这么重的心思,年纪轻轻,不好。”   心思重这估计是他这辈子都改不掉的毛病,只能盼着少出点事情让他操心,免得这副身子迟早要因着这些事亏空,只剩下个还能看的空壳。   出了太傅府两人径直去了宫里,一入宫便往御书房去,几乎没在路上耽误,只是两人心中有数,知道此事多半和西凉有关。   这几日传来的情报,西凉那边越发不安分,两国交界处是民怨冲天,张掖关的百姓如今已经不堪几次扰动,向官府那边申怨。   “进去通报一声,我们来了。”   阿满见这两位能随时让里面那位雷霆震怒来了,心里一咯噔,不过今日是有事才来,应该……不会再有事了。   不一会儿阿满走出来,看着两人,“小王爷,太傅大人,皇上让你们进去。”   “你在外面守着。”   “是。”   嬴烙看着手中的奏折,听到两人进来的声音,抬头看了眼他们又低下头,比以往更沉着了许多。   林昭终于能放下心里的大石头,拱手施礼,“臣参见皇上。”   “见过皇上。”   嬴烙并不打算和顾知安计较他向来不守礼节这个问题,只是合上手里的奏折,这才抬眼看向他们俩。   御书房里陷入了一阵沉默。   “西凉开战了。”   “已经发兵了?”   这个时候发兵,看来是筹谋已久。西凉地处西北,擅长平原作战,而西北一带又多是连绵的山脉,山脉下全是草原。   秦兵和西凉作战,很不利。   李恂还真是蓄谋已久,就等着这个时候发兵。   作者有话要说:   七夕快乐呀 第六十九章   西凉开战,张掖陷入困境,一旦张掖失守,意味着西凉大军在步入陇州前便如履平地,根本没有人能抵挡得住,更无占据天险的关卡能抵挡。   顾知安看向嬴烙,面色一沉。   “我只问皇上一句,若我此番带兵获胜,王府日后在秦国能否有一席之地,亦或是皇上依旧以功高震主的借口容不下藩阳王府。”顾知安声音比寻常还要低沉,离了平时的不正经,面色严肃。   旁边林昭一怔,看向错愕的嬴烙。   挑明了藩阳王府和皇室的关系,顾知安还真是胆大,不过出了顾知安,怕也无人有这么大的口气说这话。   秦国上下能轮得上功高震主的,除了早已颐养天年的神威将军韩砦外,只剩下顾烽父子。   嬴烙转身走到桌后坐下,嗤笑一声看着顾知安。   “不愧是让列国将士都闻风丧胆的顾知安,你知不知道你这句话若是我要治你的死罪你,谁也不能替你开脱。”嬴烙见顾知安毫无反应,也觉得无趣。   像是顾知安这样的人,是块硬石头,普通人根本拿捏不了。   “朕答应你,日后不再与藩阳王府为敌,但藩阳王府必须永远效忠于大秦。”   顾知安闻言失笑,挑了眉梢。永世效忠大秦,这有何难,藩阳王府何时对不住大秦?不说殚精竭力,也算尽心尽力,无愧于心。   不过答应又何妨,日后嬴烙再敢以功高震主或别的名义对王府不义,那就不怪他到时候翻脸不认人。   “这东西——”嬴烙从手边的金丝木盒子里拿出一样东西扔给顾知安,“还给你。”   林昭眼一亮,看着顾知安手里的那半块虎符,脸上有了笑意——他用了这么长的时间才换得这两人能有今日的平和,也算了却心愿。   察觉到林昭面上喜色,嬴烙沉思片刻低声问,“你是不是也要跟着去?”   “臣愿随军出征,助我军击退西凉铁骑。”   几乎没有犹豫,这话便脱口而出。嬴烙没想到,顾知安也是没想到,可林昭却丝毫不觉什么。   他身为男人本就该上阵杀敌,他就是不能披甲挂帅,也能坐镇军中出谋划策、排兵布阵,只有他去了,那总会有用。   “为公为私?”   “都有。”   闻言嬴烙靠在椅子上闭了眼,似乎在平复自己的心思。这话从林昭嘴里说出来,还是一样伤人,就像是几个月前顾知安被困西凉时一样。   过了半晌嬴烙起身背对着两人,顾知安和林昭对视一眼盯着嬴烙,见他抬头看着那幅先帝留下的江山图,瞬间明白。   “朕只有一个要求,击退西凉保我河山,若你们能全身而退平安而归,朕自当做一个好皇帝,无愧于江山社稷的帝王。”   “……臣遵旨。”   “希望你不会让我们失望。”   从皇宫回到王府时已经天黑,初冬的天本也黑得早,夜长昼短,王府门前高挂着的灯照亮了巷子。   胡夭夭一直守在门口,看到两人回来长出一口气,快步走到两人面前,“那个小皇帝为难你们俩了吗?你们怎么一去去了这么久,再不回来我都打算夜闯皇宫地牢看看你们是不是被困在里面了。”   “你这丫头能不能盼我们点好的?”   “怎么了,我这是担心你们,到底是什么事急冲冲的让你们俩进宫,我们在王府这儿接到传旨,一问知道林大哥也受到了。”   胡夭夭嘴不停的把下午的事重述了一遍,见两人似乎没心思搭理自己,更是担心,拽着林昭衣服,“到底怎么了?”   看一眼前面的顾知安,见胡图已经跟过去便放慢了步子耐心解释,“西凉打到张掖外,不出半月就会攻城,顾知安已经领旨出征。”   出征!   胡夭夭手一下松开,愣在原地说不出话,傻傻看着林昭。   “那、那你们什么时候去?”   “后日,今天太晚,明天要去军中一趟,还得准备不少,军中调动兵马也需要时间下达军令,整顿也需一日,所以该是后天一早出发。”林昭见胡夭夭眼圈发红,眼泪在眼眶打转不由轻叹一声。   真是个傻丫头,到头来,连心思都未曾说出口过。   不过也好,连自己也没察觉到,至少不会伤心难过。   伸手摸了摸胡夭夭的头,脸上的笑容柔和了几分,“夭夭,你哭什么,我们又不是不回来,再说去军中是打仗不是送死,别往坏处想。”   胡夭夭回过神,抬眼看着林昭,委屈得不行,“我以为你们俩能在京中过一段安稳日子,谁知道才不过短短半个月你们又得走了,这个时候走,那除夕前你们俩回不来,也回不了洛阳了。”   “往后不还有许多个除夕能在洛阳吗?”   “可——”   “你信不过他还信不过我?有我在,他不会有事的。”林昭笑看着胡夭夭,替她擦了眼泪,“你和胡叔在这儿守着等我们回来,听说那边的牛羊比中原的壮硕,我从去的时候就给宰一头牛,晒成肉干带回来给你。”   闻言胡夭夭笑出声,眼角还带着泪花,“你这个人,特别有意思。”   林昭不可置否耸耸肩,见她心情好了许多便收回手抬脚往里走。此去张掖,当真是前路未知。   顾知安坐在厅中见林昭进来,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坐下。胡图坐在一边朝林昭示意,三个人都在,才能商量好事情。   “小王爷,有什么吩咐,我一定照办。”   “又不是 第一回 离开,只是这回匆忙了一些,又是在京城连洛阳也回不了,我一走,京中各方势力必定会针对王府,虽有小皇帝的保证,但他毕竟年幼,加上张之蕴年迈,一老一小倒是免不得被人欺负,自顾不暇哪里能顾得了王府。”   王府是顾家的根,不能倒。   顾家是大秦的顶梁柱,不能塌。   “你在京城守着,你拿主意我和父王都放心,实在不行你也有你的法子,至于洛阳,顾知妍虽平日看似风风火火,却能拿主意,比我不差,她在那边倒也正好。”顾知安几乎是把每一处都想到了,一一交代胡图。   这回他总有些不安,不知是林昭跟着一块离开时什么,但愿是他多想,不过防范于未然,提前做好准备也无妨。   至于铁骑卫——   “一会儿我会让忘忧入京,她来了,沈月枫必定是会跟来的,中州王与我们并无夙怨,他们也不是个糊涂的,此时外敌来犯,沈不宁也不是老糊涂这时候闹事,他巴不得离麻烦远一点,至于——”   沈月枫那小子,不糊涂也聪明,唯一不可取的就是年纪小,遇事冲动又经验少,容易上当。   好在忘忧来了,多少能盯着他。   “这回铁骑卫带走多少?”   “铁骑卫内散布四州,北邙山里那四万是留守洛阳,不能动。”顾知安端起茶杯想了想,“三万,一万驻守京城以防内乱,另外一万早已散在四方。”   林昭在一旁听着脸上始终挂着笑,等胡图领命退了出去时他才慢悠悠开口,“你都安排好了,我好像真成了个闲散人,要不我也去做个小兵,这样还能有点用。”   闻言顾知安笑笑,“你有更重要的任务。”   “什么?”   “保护我的安危。”   “好。”   比起去做个底层的小卒,还是保护顾知安来得有挑战些,至少能时时刻刻看着顾知安,知道他是生是死。   放下手里的茶盏,林昭收起脸上笑意,“赫连这回留在王府吗?”   “让他留在这里我也放心,这回让三十六跟着我去,也好让他历练历练,否则他始终不能担大任,赫连能守京城一方铁骑卫,韩延能在西凉替我们传信,就连淳风从前也能说一不二,三十六也该练练了。”   不知怎么,林昭忽然想起了正阳。   敛去担忧笑着起身,“那我也该回去交代一下太傅府上下,否则我一走李三怕是要懵了,这人怎么出去一趟就到西凉去了。”   顾知安跟着起身陪他一块往外走,“我送你出去。”   “我以为你要送我回去。”   “然后你再送我回来吗?省点时间,这一路上可不能耽误,大军行军速度本也要比我们单独去慢一些,调动各地的兵马前去会合也需要时间,十日内必须要赶到张掖,怕要日夜兼程才行。”   数十万大军并进,就算是行军速度再快也不必寻常赶路,时间紧迫根本没有时间给他们耽误,路上也只能想着赶路少说话节省体力。   从前顾知安大大小小的仗打了不少,可这回不同,带了一个林昭,一个从未上过战场的林昭。   “回去吧,后天一早城门口见。”   顾知安抬眸看着林昭,绷着唇角。林昭知道他这模样肯定是有话要说又不说,左右看了一眼便伸手握住顾知安的手。   “担心什么?”   “到了张掖,一切听我的。”   原来是担心他擅作主张受伤,林昭点头,“是,我的将军。” 第七十章   寒风烈烈,大军整齐列队在离京城二里的临时扎营处,大秦的军旗已经高高挂起,随军出战的将军穿上了战袍,连一向轻装简骑的顾知安也换上银甲,背脊挺直坐在马背上。   以参谋名义和亲卫名义的林昭,三十六跟在一侧,两人换上了秦军统一的常服,绣有蟒纹的黑色长袍,腰束赤色长带。   嬴烙坐在车上看着数万大军整装待发,不免一笑,朝阿满伸了手。   阿满会意,唤来身边的小太监,倒了酒递给嬴烙,“皇上。”   拿过酒杯掂了掂,嬴烙站起身看着大军,“今日尔等远征,朕等你们凯旋,扬我大秦国威!”   顾知安瞳孔一缩,随即笑着端碗一饮而尽,“臣定会平定西凉之乱,收复疆土,守大秦国安。”   振臂摔碗,顾知安高声道:“众将士听令,今日出征西凉,必定凯旋!”   三军将士同摔碗,林昭和三十六都是 第一回 出征,心情随着士气变得激荡高昂,喝了一碗烈酒,身子一下暖了不少。   顾知安看了一眼嬴烙,嬴烙重重点了下头,顾知安调转马头振臂一呼,将士高喝一声。   “还行吗?”   坐在火堆旁的林昭闻声抬头看他一眼,点了点头,“放心,又不是什么弱不禁风的人,再说,大家不都一样的,我们还有马,他们连马匹都没有一样走了三天,还没有怨声,我要是抱怨,往后在军中就没有我的立足之地了。”   林昭虽未上阵杀敌过,可也知道军法军规,他随军出征就必须得遵守军法,不能特殊,不然为难的还是顾知安。   三十六嘿嘿一笑,“我去林子里看看有没有什么野味,打一只来看看。”   “回来,坐下。”   顾知安把剑放在地上,看了一眼已经站起来的三十六,“这么多人你打算打多少只野鸡?从京城外的驻军调来的兵马也有六万,加上自己带来的铁骑卫,一共十万人,你要能保证十个人能吃上一只鸡我就不拦着你。”   闻言三十六表情一变,都快哭了。   “小王爷,你这是让我现在去把一个山头圈起来养一年还差不多,那样指不定够。”三十六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再看着顾知安手里的干粮。   算了,有军法,他还是老实一点。   林昭一笑,把自己手里的干粮掰了一半递给三十六,“你这年纪多吃是正常,不过带的干粮每人都是一样,前几日还没搭灶做饭都是紧着赶路,好不容易今天搭灶你又没吃多少,拿着。”   “多谢林公子!”三十六拿过直接啃了一口,后知后觉想起什么看了一眼顾知安,见顾知安面无表情,愣了愣。   完了,这下可好了。   思考了一下,三十六把嘴里的饼咽下去,转了个身背对着顾知安——看不见就当不知道,他没看见顾知安脸色很臭。   顾知安摇摇头,站起来环视一圈,见四周哨兵走动,而且并无异动,稍稍放了心。行军路上千万不能出什么事,抵达张掖前都不能出事,到了张掖才能和其余调动的兵力会合,给他的时间不多。   “怎么,有对策了吗?”   “李恂下手太快,而且他这个人的心计和智谋不见得比你我差,加上如今西凉上下他一人做主,完全没有阻力,之前帮他是因为公孙也此人更不好对付,公孙也逃到了青州南宫家,谁曾想李恂的狼子野心暴露得这么快。”   除掉一个公孙也换来一个李恂,也不知道是对是错。可如今说这些也没用,已经开战,他不去迎战谁去?   再者一个李恂他还不放在眼里。   “李恂此事早有苗头,不过那件事也没办法两全其美,西凉铁骑和王府的铁骑比起来,差在哪?强在哪?”   “作战经验不一样,王府铁骑向来擅长轻骑作战,山里和平原都能适应,连水上也不在话下。”顾知安拿着剑柄在地上画着,“你看,咱们要去的这一代是什么地方?张掖,出去就是西凉的地盘。”   林昭盯着顾知安画在地上的图,看着那几条线眉头皱起眉。   和他想的一样,这个时候开战,不过是为了抢一个先机和战地熟悉情况,在这样的地方作战对他们不利。   “张掖出去是临泽县,就在祁连山下,祁连山下是一片平原,有放牧为生的牧民,还有一条河,河水是山上融化的雪水淌下来的,不过——等我们到那边的时候,应该已经入冬,河水怕是早已结了冰。”   顾知安点头,“祁连山山脉很长,从西到东数十里,虽有山势险峻但绝对不是一个作战夹击的好地方,反而是这里,沙沟地,在此地设伏的话,或许能伏击西凉军。”   “沙沟地距离我们的布防有多远?西凉扎营应该会选在……这个位置,能守能攻而且撤退方便。”林昭指了一个地方,思考了一下,“等到了军中再说,我们扎营是在这里,现在守在这儿的是?”   用脚抹去地上的痕迹,顾知安往休息的地方走,林昭见状跟了上去。   “扎营地是小河乡,现在驻守在那儿的是杨守义。”   “杨将军?他此人作风谨慎,行军布阵也属上乘,怎么会被西凉逼得节节败退,退至张掖外。”   顾知安挑眉,“谁知道,可能是李恂真的用兵如神所以才会让西凉有如神助一下占我边关两座城池,如今剑指张掖,如果张掖破了,咱们俩可以在这里以死谢罪,免得到时候受人凌辱。”   林昭失笑,“那我们俩这算是殉情还是殉国?”   殉情还是殉国?这可就说不清楚了。   那边吃完东西的三十六听见两人说的话挠挠头,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可他这会儿有事要禀告。   “你在那边做什么?有事?”   “嘿嘿,林公子,还是您眼尖。”三十六挠挠头从后面走出来,见林昭没什么反应心里松了一口气。   有林昭做主,那肯定不会有事了。   从袖里掏出一封信,“这是洛阳传来的,咱们才走了几日就收到信,可上面只提了几件小事并未提到其他。”   “小事儿”   “恩,一些琐事,连府上新来了一条看门狗也说了。”   顾知安脸色一沉,拿过信粗略看了一遍眉头便皱在一起,“这么快的动作,看来咱们朝中有西凉内应。”   林昭面色一变,心往下沉了几分。 第七十一章   风尘仆仆赶到扎营地,顾知安见着高高挂着的旗帜,面上有了这几日难得一见的笑容。一共十天,大军几乎是少有停歇一口气行至小河乡,面上都带着疲惫之色,可行军本就如此,留给他们在此整顿休息的时间也不过五天。   杨守义见顾知安翻身下马,迎上前来,“参见元帅!”   “啧,这军令下得快,我还没到就有了元帅之名,倒也不错。”顾知安扶起杨守义,看着跟在他身后的几个副将。   闻言杨守义憨厚一笑,“元帅说笑,请元帅进帐议事,这段时间的军情已经整理出来,还有如今各处的地势,西凉军这回的统帅是——尉迟迥。”   尉迟迥?这名字听着耳生。   顾知安心里有疑,但明白李恂不会拿这场仗来开玩笑,这个尉迟迥怕是李恂手中的杀手锏,专门用来对付他的。   “这是林太傅,随军参谋,自幼熟读兵书又精通兵法布阵,曾到过西凉,对西凉军有所了解。”   林昭见杨守义看向自己,点点头示意,“见过杨将军,久闻大名。”   尽管一直镇守边关,可朝中大小事情也略有耳闻,这林昭是当今秦王嬴烙的老师,当朝太傅,怎么可不知他名声。   “林大人也请随同进帐议事,此次军情要紧,而且事出紧急,容不得耽误,几日后西凉军就会再次攻打小河乡,若无应对之策,怕是小河乡也守不住,一旦小河乡攻破,张掖就守不住了。”   杨守义从前虽然没有和顾知安同处过,但也知道顾知安行军做事风格,简单直接,没有弯弯绕绕,所以一股脑把军情说了出来。   闻言顾知安面色一沉,收起玩笑之色,“进帐,召集所有人进帐议事,记得把刚抵达的大军安顿下。”   “末将领命!”   林昭知道顾知安心里憋着一口气,不是因为李恂过河拆桥而是大秦竟然在西凉手里连连败退,被逼至这个处境,更气从前竟是帮过李恂。   看一眼三十六,“你先去帐中安排其余事情。”   “是。”   如今士气低迷,林昭担心的是未战而败,若是这样,那大秦可就真的要向西凉敞开国门。从前他护着顾知安不仅是因为私心更是因为顾知安于大秦而言举重若轻,不可杀也不能杀。   在军中,除却韩砦外,顾知安威望最盛,他到此也能安抚军心,振奋士气。   一行人进营帐,顾知安解下身上轻甲放在一旁,看一眼杨守义才坐下。林昭进来,看了一眼其余人坐的位置,发现顾知安左手边还有一个位置空着,走过去坐下。   “你们谁和尉迟迥交过手?”   “回元帅,末将和尉迟迥交过手,尉迟迥此人行军老练,虽然年纪不大,也才二十来岁,不到三十,但偏偏杀伐果决,而且诡计多端,几次险些全军覆没,要不是末将久经沙场早已死在他刀下。”   顾知安看向说话的人,发现是当年曾随顾烽出征的袁惠胜,点了点头。   袁惠胜当年也算是一员猛将,如今已过四十还未归乡颐养天年,依旧在边关沙场鏖战,只是如今大不如前,从前还算得骁勇善战,而今毕竟是年纪大了,不必从前。   “袁将军,久违了。”   袁惠胜抱拳示意,面带羞愧,“让小王爷见笑,当年曾虽王爷征战四方,如今却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年轻人打得节节败退,毫无还击之力。”   竟然是王府旧人吗?有袁惠胜在,那看来也算得有个能信得过的。   历朝历代权臣不少,手握重兵的将领和宗室更是很多,但唯独藩阳王府从未出过一个叛贼,王府出身的,即便是离开了王府多年也不曾对不住王府。   “尉迟迥,看来我得和他交手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能让你们几员大将叫苦。”顾知安起身看着大帐的地图,已经将附近所有能标识的地点全都标了出来,作战范围也都一一划出来。   秦军想来军风严谨,作风迅猛,从来不会包庇违反军规的人,一旦违反,不管是皇亲国戚还是身负战功的将领都一律按军规处置。   曾有一名立下战功的前锋将军色迷心窍竟然将女战俘招到帐中行不轨之事,被顾知安发现,立即在军中削去将军一职,在伙头营做了半年,树下军威。   “元帅,如今尉迟迥的人在这里扎营,距离沙沟地只有不到二十里,离小河乡有三十里,若是要提前设防,怕是只有沙沟地才有机会。”   “你们先去休息,安顿好前来支援的将士,确保在迎战前所有士兵的士气,伙头营那边盯紧了,西凉炼毒盛行,连皇室内也有专用的炼毒师,谨慎一些为好,我们这次来还押了十车,应该足够。”   杨守义和袁惠胜也同处多年,两人对视一眼知道顾知安怕是要一个人静下来想对策,立刻朝其余人使了眼色便齐齐出了大帐。   盯着地图看了一会儿,顾知安转身看着还坐在那儿的林昭笑了笑,“怎么,有什么发现吗?”   林昭起身走到他旁边,握住他的手在沙沟地那里停着,“这里,不是一个绝佳的地方,因为杨将军能想到的,他们口中用兵如神的尉迟迥又怎么可能想不到,再者,若是在这里,只能有一支小分队前去布置,如何能布置一个能让十万敌军都被牵制的陷阱?”   瞥一眼覆在自己手背上的手,是文人的手,可虎口的薄茧暴露了林昭也是自幼习武的事。   “你别盯着看了,看了多少年了,有什么好看,又不是忽然变成六指。”林昭看一眼顾知安,收回手坐下,“这里,你过来看,相比沙沟地,这里反而更适合。”   顾知安站在林昭身侧弯腰低头看着林昭指的地方,“你说的是这里?这里的确是一个好地方,可我们能想到的,你说尉迟迥会不会也想到?”   林昭抬头,谁知道擦着顾知安的脸过去,这才发现顾知安几乎把他整个人圈在怀里,忍不住笑,“尉迟迥的确为人机警,忘了说,我和他有一面之缘。”   “什么时候?”   “去西凉沙漠挖你的时候,当时奉李恂之命在沙漠里寻人的就是尉迟迥,不过我是在王宫里见到他,还有一个事,你肯定不知道。”林昭说着见顾知安侧过头来,两人大眼瞪小眼四目相对。   心念一动忍不住凑上前一些在顾知安唇上亲了一下,满意的舔了嘴角,“尉迟迥是秦人。”   正欲继续刚才林昭做的事,谁知这句话直接让顾知安抬起头来,“什么?”   “也是无意发现的,不过他是秦人却为西凉所用如今还替李恂卖命,你说一个秦人为何要替西凉这样做?目的是?”   “两个原因,一是祖上曾和大秦争黄泉,失败后逃往西凉,就好比公孙也,二是他家里便是秦人,却因为通敌,这又分成两个,一个是主动将人送到西凉谋取高官厚禄,另一个则是人质。”   顾知安直起身绕到林昭旁边坐下,拿了一支笔,用笔头挑了桌上的灯芯,“依我看,不妨大胆猜测一下,是后者。”   “通敌,还是心甘情愿通敌。”   不可置否耸了耸肩,顾知安放下笔拉着林昭站起来,“希望这回是我看错了,否则,咱们这内忧外患,可真是不省心。”   林昭皱起眉,刚要再问就见顾知安盯着他一言不发,顿觉好笑,“你回你的主账,我也有我的住处。”   “怎么还分开了?”   “这军中偶有断袖之事,可放在你我身上那就大不一样,如今战事吃紧,你还是克制些,别整日脑袋里都是些乌七八糟的事情。”林昭拍开顾知安的手,“等打了胜仗再想不迟,我又不会跑了。”   挑眉看着自己被拍开的手,顾知安觉得林昭现在是越来越吃准他了,无奈摇头,“好了,禁〡欲多年,难得你开窍,谁知开窍没多久跟着来的麻烦一个接一个的,都没过上几日逍遥日子。”   “等平了西凉之乱,多的是逍遥日子。”   “当真?”   林昭停住步子转身看着顾知安,两人身量相似,只是顾知安更为精壮结实。看着这张脸,林昭低叹一声往前一步用脸贴着他的脸,下巴抵着他的肩头。   有时候他也会累,可一想到顾知安还在前面等着他,便没那么累了。   如今好不容易能并肩而立,他又如何能拖着顾知安停留在原地,沉迷于眼前一时的潇洒快活。   “逗你的,怎么会胡闹,从前克制了许久,也不差现在这几月。”顾知安伸手轻抚林昭颈后,不禁笑,“以前你喜欢用这招来安抚我,现在换作我了,感觉如何?”   “有小王爷如此对待,即使手法差了些,我也不好明说。”   “你这人,还真难伺候。”   林昭闻言笑笑不说话,干脆这样靠着顾知安——两个人在一起还是要暖和些,也不知顾知安什么体质,即使冬日也浑身暖暖的,跟一个暖炉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评、评论 第七十二章   第二日军营中响起士兵晨练时喊口号的声音,林昭整理了一下桌上的书,这些都是放在这里的兵书,还有桌上的地图、布防图,这些东西一旦落入奸细手中,所有一切都付之东流。   刚把东西收拾就见顾知安掀开帐帘走进来,笑问,“怎么过来了?你不是去练兵吗?口号还喊得这么响亮你就先溜了?”   顾知安走到桌边看了一眼桌上的东西,“这些东西我看尉迟迥那边只会比我们多不会比我们少,我查了一下,还找袁惠胜单独问了,每次我军和西凉军交手的时候,所用军阵都像是被对方知晓一样,能立刻破阵,且不提西凉军的铁骑卫骁勇,但鸳鸯阵少有败绩,如今也只能留用作防守。”   林昭将卷起的纸张铺开,提笔在上面写了几个字,“你看,这回我们要靠这个取胜,尉迟迥再厉害,也总不会连我们俩的心思都知道。”   “朝中有内应一事,看来回京后不能再耽误。”   绕过案桌走到沙盘旁,看着上面扎眼的两枚棋子,是西凉。已经丢了两座城池,若是这回不能击退西凉军振奋士气,那士气怕是提不起来,到时候别说收复城池,怕是军心涣散得连战场都不用上了。   比他之前想的还要糟糕。   “尉迟迥到底是什么来历,要是个草包有奸细提供的线索怕也没什么用,这个尉迟迥,还真忽视了。”   “尉迟家一向是骁勇善战,历朝历代有不少大将皆是出自尉迟家,现在要去调查也晚了,不过——”林昭看着顾知安,“是人就会有破绽,我不信鬼神,排兵布阵再出其不意也有一定的规律可循,他抓住了先机又有人通风报信能破阵不奇怪。”   三十六正靠着闭目养神,忽然听到军营门口那边有声音,而且声音有点耳熟,睁开眼看向门口。   怎么是他!   “杨将军,这人是小王爷身边随扈,之前因在西凉内打探消息才来迟了。”三十六持剑走上前,看着韩延,“你腰牌呢?”   “杨将军可认不得,不过你肯定认得。”韩延晃了晃手里的腰牌,三十六看他一脸不正经,摇摇头看着杨守义,“杨将军,这的确是王府的腰牌,不会有假,你若是信不过让袁将军来辨认也行。”   杨守义见三十六都来了,自然不会再为难,抬手示意门口的士兵放行。   韩延松了口气,手搭在三十六肩上,“啧,怎么这回跟来的是你,我以为是赫连那家伙,对了,小王爷呢?”   “在主帐里,怎么了?”   “我都亲自来了,你说是什么事。”韩延正色,拍拍三十六的肩,“好生守着门口,任何人都不能靠近,这件事要是让别人知道了,恐怕——”   三十六努努嘴,没搭话,不过倒是尽责的守在门口。   见状韩延笑着走进主帐,一进去就看到顾知安和林昭坐在那儿等着,不由一笑,“久违了,小王爷,林大人。”   “能让你亲自来,看来西凉那里是待不下去。”   “再待下去,就要露馅了。”   韩延寻了个地方坐下,倒了杯水给自己,“李恂这人心思细腻,而且疑心重,早在你们去西凉的时候就盯上了月牙馆,你们走后我还在那里,来了几拨人调查我糊弄过去,但酒泉城里已经被调查得差不多,还牵出了一桩受贿案。”   竟然是牵连出一桩皇亲国戚受贿案,可真有意思。   顾知安看一眼林昭,“有什么线索?”   “尉迟迥。”   果然是和尉迟迥有关,也只有尉迟迥的事能惊动韩延让他亲自到这里来,不然别说李恂有什么手段逼供,都不可能让韩延来这里。   月牙馆待不住,自然还有地方能待。   “小王爷你可还记得前朝尉迟家,就是出了一位武神的尉迟家,尉迟迥就是他后人,不过年幼就被西凉的元亲王收养,一直跟在李恂身边,是李恂亲信,可又不止是亲信那么简单,李恂极为重视他。”   “是李儋的养子?”   韩延点头,“与其说是养子倒不如说是替自己养了一条忠诚的狗,承了养育之恩,尉迟迥对李儋自然是惟命是从,而李儋和李恂本就亲近。”   那看来,他们的猜测没错。   这个尉迟迥的来历还真有几分值得深究,年幼才入西凉还被送往元亲王府,元亲王是何人,怎么可能随便收养一个孤儿就是尉迟家的后人。   未免太巧合了。   “这个尉迟迥的身世背景,真有仔细追查的必要。”顾知安看一眼韩延,见韩延这模样,随即道:“这件事你只管放手查,查到了立刻回禀。”   韩延见顾知安眼神知道这个尉迟迥怕是祖上十八代都要被查个明白了,不过要查清楚,还需要不少时间。   “属下领命。”   抬头看一眼林昭,见林昭对自己点了头,端起手里的茶杯一口喝光,“水也喝了,我先走了,小王爷,那个袁惠胜虽然无背叛的心,但为人迂腐古板,你要用他的话,还是别用他在大事上,否则会祸害了自己。”   祸害了自己?   “袁惠胜此人,我心里有数。”顾知安起身,“切记,不能引起李恂的注意,一旦李恂注意到,他会比我们先一步下手,到时候死无对证,查起来麻烦多。”   “是。”   目送韩延出去,林昭起身往外走,掀开帐帘看了一眼,外面操练的士兵才刚结束训练,正往伙头营那边去。   伙头营飘来的阵阵饭香让林昭笑了笑,他还真的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景象,以往总在京城里和那些人勾心斗角,总要盘算着如何才能让朝堂局势稳定,都是见不着血的斗争,可如今不同。   顾知安走到林昭身边,“在这里看有什么意思,我曾在军中待了一年,那时不过十三四岁,成日和他们打交道,你知道吗?摔得一身都是伤,回了王府 第一回 让顾知妍那女人知道了,险些提刀杀进军营中。”   “你身上——?”林昭皱眉。   他又不是没瞧过,身上虽有几道深的伤痕,可大多还是富贵王爷的细皮嫩肉,也就一双手上带着薄茧才能看出他常年用剑。   见林昭面上表情,顾知安笑起来,“这么惊讶?你还不知道王府,齐物阁里多少好东西,全都在我那儿揣着,用在我身上的也不少。”   “滚。”   林昭翻个白眼,离开大帐。走到大帐外面时,路过的士兵见他们俩一路出来停下行礼,还不等他示意就见顾知安示意他下去吃饭。   “还要在这儿待上几个月,现在觉得新鲜,等过一阵就觉得难耐了,除了每天听号角声和士兵口号声,别的都听不见,而且在这地方,怕是风沙一来还得吃一嘴的土。”   “比京城那地方要好许多,那里让人踹不过气来。”   伸了个懒腰,“一大早的就和你在这里弄了半天,腰酸背疼,对了,待会儿你要去附近查探吗?”   “恩,你和我一起,袁惠胜虽然如今不能担大任,但和杨守义守住这里也不是问题。”顾知安看向远处隐隐在云中的祁连山,山尖那一片已经被雪色覆盖,再过一阵,这一片怕都要被雪盖住了。   刚从伙头营拿了早饭回来的三十六见两人站在一起,笑着走过来,“小王爷,林公子,这是刚拿来的早饭,我看大家都忙着吃,本来是有人要过来给你们送的,我想着我来拿好了。”   顾知安挑眉,背着手,往伙头营那边看了一眼。   伸手拿了一个馒头往嘴里塞,“我和林昭出去查探附近地形,待会儿杨守义他们找我,你就说照实说。”   “那林公子这个给你。”   林昭把剩下的馒头拿在手里,“好了,你去帐里休息,留意附近动向,有可疑之人不要打草惊蛇先暗中观察,如今军中事务不能出差错,一旦出了差错怕是会连累整个大秦。”   三十六点头,他虽然未曾跟随顾知安征战,以往都是赫连和淳风两人跟随顾知安。嘿,等这回他回去,也能和那些弟兄们吹吹,他是怎么上阵杀敌的。   两人走出营地往一处高处走去,那里距离营地不过两里地,在那里能看到方圆十里的情形,对于勘查和日后作战大有用处。   “那傻小子在想什么,怎么笑得那么开心。”   “三十六不过十七,你让他来也太早了一点,赫连来不是挺好?再不济还有淳风,何必让他一个小孩跟着来。”   林昭回头看了一眼,见三十六还在那儿,不由摇头失笑,“你何必要急于让他历练,虽然是个好机会,但他毕竟年轻经验少,你这是揠苗助长。”   “你怎么净想着别人,也不想想我,我和你年幼认识,怎么不见你担心担心我,每回离开洛阳都是好几日,你倒好,成了洛阳城有名,提亲的媒婆都踏破门槛的洛阳公子。”   这都是陈年老醋了,顾知安这心眼多小,竟然连这个也翻出来说。   林昭一脸‘无药可救’的表情,“行了,你有什么应对之策?看你这个样子必定是有了应对的办法吧。”   “当然是要出其不意,我来了,尉迟迥肯定也收到消息,他那边消息只会比我们快,谁让当初忘了安插一个内应在他军中,但也不晚,第一次交手也该搓搓他的锐气。”   现在尉迟迥气焰这么嚣张,他当然不能让西凉军继续嚣张下去。   偏过头看着顾知安,林昭眼里闪过笑意,“我信你。” 第七十三章   山头风大,西北的天本来就变得快,到了这高处更是比寻常地方要凉得多,此处气候阴冷,也就日头高挂的时候能觉得炎热。   爬上山头的两人呼吸比平时要快些,林昭站在树下看着远处的大营,远比之前在京城出发时要震撼。   数十万大军驻扎在此,可一想到接下来的战事会死伤无数,林昭的表亲变得严肃,看着顾知安,“你第一回看着这么多人死的时候是什么反应?那时你也不过十三四岁,这个年纪,京城里那些纨绔子弟都还在互相争着一样好玩意。”   顾知安脸上闪过一抹不自在,随后笑起来,“有什么,那个时候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活着,拼死也要保住这条命,有再多的执念也看开了,只想要活着回洛阳。”   死了,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也是,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那会儿我从一堆尸体里爬出来,是真的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身上都看不到一处干净全是血,当时的元帅是——说来也是缘分,就是神威将军长子韩奕。”当时韩奕也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却子承父业,有一身好本事,年纪轻轻就成了一军统帅。   韩奕在死人堆里找到他的时候,见他还活着,只是一身血傻愣愣的站在那儿,差点吓死,下马把人一把捞起来带回军营里。   幸好顾知安也是心大,回去后洗了个澡睡一觉醒来该吃吃该喝喝,还和以前一样,只是那回后韩奕就带着他在身边,几乎没有让他再经历过那样的事。   “韩将军如今驻守京城,早年征战四海如今能留在京城中和妻儿父母团聚也是一种福分。”   “本想离开前去拜访他的,可一想他每回见到我的时候都生气,说我是个浑小子,见着我就烦,让我少去见他。”顾知安笑起来,难得有一种这个年纪少年的模样,“我知道他是担心我为结党营私所累,他能帮我却不能容我和韩家走得近。”   朝中最忌讳结党营私,历朝历代的君王也最忌党派,嬴烙虽然是个少年,但终究是大秦的王,顾知安再如何,也不能犯了这样的大忌。   更不能连累了用一门忠烈换来如今太平的韩家。   林昭低叹一声,看向远处,“顾知安,你说天下太平是不是只能在理想里,从前我还想着一统天下后就能天下太平,可如今看来,有野心的人是杀不完的,总会有一拨又一拨的人想要站在高处睥睨天下。”   能让天下山河万物都归属自己,这种感觉是任何事情都不能替代的,唯有登上了至高无上的位置才能体会到。   “老实说,我就不想,太累,而且还无聊,待久了,人也跟着变了。”顾知安声音比寻常要低,“不过也可能是因为我拥有了权势,还能安然无恙待着,我这种人在那些拼了命都爬不到这个位置的人来说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他要,那位置他唾手可得,他不要,那他就是自由之身。   听到这些话林昭有些错愕,因为他没想过顾知安会把这些话也和他说。可好像也没什么错,因为顾知安说的一点都没错。   “所以这些年来我一直盼着嬴烙能做一个合格的帝王,这样永远都走不到那一步。”林昭有些怅然,他是人,所以自私。   他比常人更为早熟,更早明白朝堂之事和天下之事,也明白帝王之道,所以他对那个位置没有半点的欲望。   所以他希望嬴烙能坐稳那个位置。   “小河乡这里,你发现了吗?有一个问题,杨守义怎么会犯这样的错。”顾知安皱起眉,蹲下来用树枝在地上比划,“林昭,小河乡此处绝对不是一个扎营的好地方,你看,两侧都有山,后退是张掖,往西凉扎营的地方只有一条路,除此外都是水道,河道这时候应是结了冰,但承重怕是承受不了大军行进。”   “这里是一个盆地。”   “能埋伏的地方就在沙沟地,但那里肯定尉迟迥也会注意,还有一点,小河乡地势较低,如果有山石崩裂或是有人引来山上的水,怕是会形成围困之势。”   杨守义怎么会犯这种错误?   林昭和顾知安对视一眼,这种错不该犯,除非是有意为之。但杨守义能在军中多年不仅仅是因为资历老更是对秦国的忠诚。   怎么会,杨守义怎么会叛变。   “你对杨守义有几分了解?”   “哼,不管几分了解,若今日不来这一趟怕是还看不清他的真面目,我和他不熟,但有的是对他了解的人。”顾知安看一眼林昭,“回去,让人立刻送信会京城,韩叔了解这件事情,他来信后,咱们一试便知。”   可现在往来书信最快也要七八日,那时候可就要开战了,就算是确定了也来不及。   战前处死军中将领这事会影响军心士气,更何况还是一个潜伏多年的内奸,那样接下来该怎么打。   “来得及,何况我不是说了要出其不意,兵行险着,那当然就是要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这样才能打尉迟迥一个措手不及。”顾知安笑看着林昭,“你猜,到时候是尉迟迥吃一惊还是我吃一惊。”   林昭是什么人,他对顾知安的了解和对自己一样,一下便领会了顾知安话中意思,不禁摇头。   这世上能在顾知安面前玩把戏的人,他算一个,顾烽算一个,其余能猜透他心思的,怕是还未遇上。   “你胸有成竹我倒也不说什么,但你小心一些总是没错,否则这地方我们地形不熟处于劣势,到时被围困,那才是大意了。”   “处于绝境的时候也有绝地反击的机会,我什么时候认输过?”   “啧,你这人,果然嚣张。”   林昭拍拍他的肩往山下走,“顾知安,迟早有一日得有人来治治你,不然你这样嚣张下去,连我都看不下去了。”   闻言顾知安失笑,看向大营方向的眼神变了变,一转头看着林昭时又瞬间变回刚才的样子,“这不就有你来治我了,刚才是我想错了,这天下不还有你能制住我,也唯独在你面前我才会认输。”   认输?连他的身世都被顾知安算计进去还讨了一个好处,哄得南诏王团团转,心甘情愿成了大秦的附属国,一辈子都替顾知安卖命。   可细想下来又没什么错,顾知安是用命换来的这些,尽管用了手段,但陈禹是自己要谋反复国,南诏王是自己要求助于顾知安,这些也并非顾知安强迫,怎么想都不觉得是顾知安占了便宜。   也就他明白顾知安的性子才知道这些全都是顾知安一个人在操纵,这盘棋也只有他一个人在下。   现在李恂想要来搅和他一步步经营好的棋局,也不知道有没有那个本事。   “李恂此人,不简单。”   “在西凉时就看出来了,他一心攻打大秦你猜除了想要一战成名扬威诸国之外还有什么?”顾知安走到林昭旁边,看了一眼两侧的山林笑问,“你要是答上来,我的计划就先和你说。”   “你的计划不说我也知道,不过你让我猜的事我也猜到了。”尽管不愿意承认,可是到了这个时候还是不得不说出来,“李恂对郡主有意,一旦能攻破张掖,他就能提条件。”   一口气吃不成个胖子,所以李恂目的不在于一鼓作气拿下秦国而是在于扬威诸国,附带的想要向秦国开条件。   顾知安沉默不语,林昭知道顾知安想什么。   这一仗不能输更不能败,他们只有一条出路,那就是把西凉军打回西凉,否则不仅是让李恂阴谋得逞更是害了顾知妍。   他们俩对顾知妍有愧,如今是万万不能让她还陷入这样境地里。   “她那性子,到了王宫里肯定吃不消,为了不让西凉王宫遭殃我还是多用点心思这样才能替李恂保住后宫那些美人。”顾知安看着林昭笑言,“你说,赫连能搞定她吗?”   这是林昭 第一回 看到顾知安这样的神情,有些心疼又觉得松了口气,“放心,你既然留了赫连在京城,赫连那么聪明的人肯定明白你的意思,他既对郡主有意,那就不可能察觉不到,一旦……他会立刻按照你想的去办,我想王爷也是。”   “说到老头子,前阵子听说他请了沈不宁到王府许久,说是多年未见的老友想和他下盘棋,谁知道两个老家伙在想什么。”   “你这话,大逆不道。”   “老头子说了好几回了,不过都是纸糊的老虎,不起作用。”顾知安笑起来,忽然发现阳光穿过层层树叶落在林昭脸上,一明一暗,偏偏那双眼睛让他挪不开眼。   早就知道林昭生得如玉华润,可现在才知道着双眼也只有看着他的时候才会有酒一样的滋味。   心上犹如隔靴搔痒一样,忍不住凑上前趁林昭不及反应的时候在他眼皮上亲了一下。睫毛刷过嘴唇,顾知安唇角翘起不禁笑出声。 第七十四章   西凉大营,尉迟迥正在看地形图,外面走进来一人,见尉迟迥专心看手中东西,轻咳一声走上前。   “尉迟将军。”   尉迟迥眉梢微挑,自然把地形图合上才抬眼看着走进来的人,“有什么事,可是有军情?”   来人看着尉迟迥将一封信递上,“这是从前线探子传回来的,这回赶来支援的是顾知安,还带了一个人,是秦国的太傅林昭,两人还带了王府的铁骑卫,四万铁骑卫跟着来的,顾知安这个人尤其难缠。”   听到顾知安的名字尉迟迥挑了挑眉,饶有兴致的打量宋珏一眼,“顾知安这个人,你以前和他交过手,以你来看他此人和传闻中的一样?”   “比传闻中的更为难缠。”   尉迟迥眉头一皱,从桌后绕出来,“宋珏,顾知安这个人再强大也会有弱点,就像是当年也有弱点,那就是妻儿。顾知安也一样,据我所知,几个月前他被困西凉的时候,有一个人远赴西凉就他,再就是两个月前他为了一个人竟然只身闯南诏。”   宋珏点头,“将军高明。”   “说来也巧,我和这位林太傅还见过一面,林昭为人比不得顾知安张扬,但有一点,此人不会比顾知安好对付,较之顾知安的霸道和狠厉,林昭就像是一把平时戴着刀鞘的刀,不出鞘貌不惊人一旦出鞘,是一把最锋利的刀。”   也许林昭比顾知安还难缠,这也说不定。   尉迟迥把信上内容看完后就直接把信烧了,“事情都安排好了吗?不能出错,我倒是想会会这个顾知安,到底有多少能耐能让诸国大将闻风丧胆。”   “将军不可轻敌,顾知安这个人最擅长的就是出其不意,常常让人意外,而且行军布阵完全捉摸不透,就算是我们掌握了可靠消息也要防止他临阵变卦。”宋珏看着尉迟迥自信的样子不由担心。   他在顾知安手上吃过亏,深知顾知安这人的能耐,不仅仅是难缠这么简单,而是所有你能想到却做不到的事在顾知安那里变成轻而易举。   闻言尉迟迥点头,示意宋珏先出去。   他倒要看看,已经是丧家之犬的秦军还能拿出什么本事来绝地反击,他可还等着和顾知安交手。   林昭拿着一盏灯走进顾知安的营帐,本该休息的人还坐在桌前钻研,不由叹了一声。   顾知安听到这声叹气,头也没抬,“换做是别人可能这会儿已经被人抬出去,你说你,不休息跑来做什么?”   “你能在这里挑灯夜读我不能来青衣点灯?”林昭把灯放在桌角,“虽然不是红袖添香,也请你勉为其难收下了。”   搁下手中笔,顾知安抬头看着林昭,见他手里还拿着一样东西不由好奇,“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林昭坐下把东西递给顾知安,“保命的。”   看林昭一脸神秘,顾知安失笑,“什么时候也跟着那些老道士学会了这虚头巴脑的一套,这东西不过是普通的护身甲,有什么稀奇的。”   普通的护身甲?林昭挑眉,把东西从顾知安手里拿了回来站起身要往外走。   刚站起来就被人握住手腕,笑着回头看顾知安,“元帅不是还要挑灯夜读制定战术吗?我这个外行人可得先回去休息了,这护身甲待会儿给三十六,我看他正好缺一个。”   顾知安一听要把东西给三十六,林昭是个说得出做得到的人,立刻收了玩笑之色,“刚才是我有眼无珠,你这护身甲肯定是用银线做底,比寻常藤甲要软,而且还更坚韧,刀枪不入。”   “你也知道你是有眼无珠?”   “什么时候这样小气,明知道我在和你说笑,你呀,这心眼什么时候能少一些,我就阿弥陀佛了。”   收起护身甲,顾知安摊开桌上的纸,“你来看,我打算在这里安排铁骑卫,既然尉迟迥对我军作战风格熟悉,那就说明按照常理的话肯定不行。”   林昭看着顾知安指的地方,皱起眉头拿起刚才被顾知安放下的笔,“我认为这里比你那里要合适,你先看,王府铁骑卫有自己的优势何必要和他们硬碰硬,在他们撤退的这个位置安排,会比较好。”   “你的意思是?”   “我相信你能大败他们,所以他们必定会撤退,撤退时有两条路,这里和这里,一条是平原,一条是峡谷。”   顾知安明白林昭的意思,一线峡这里是个安排夹击的好地方,但尉迟迥肯定事先有所准备,不如声东击西,扰乱视听让尉迟迥难辨真假,到时候打个措手不及。   提笔在图上修修改改,顾知安看一眼身边的林昭笑了,“若我败了怎么办?”   “那咱们直接从祁连山上跳下来殉情得了,也免得难以面对百姓。”林昭瞳孔一紧,勾起唇角看向顾知安,“你什么时候败过?”   “我得好好想想。”   伸手勾住顾知安的脖子往下一拉,林昭心里总是不安,每回和顾知安面临这些事时他就会不安,他怕,怕顾知安出事更怕自己有事。   四目相对,顾知安唇边笑意更深,“怎么了?”   林昭摇摇头,额头抵着顾知安的肩,“顾知安,这一仗,我和你一起打。”内心深处涌上来的不安让林昭恨不得代替顾知安去做这一切。   察觉到林昭的恍惚,顾知安伸手抱住林昭,下巴搁在他肩上,轻轻的用脸颊蹭着他的耳边。   “拼了命我也会从打赢,说了和你过往后的除夕,怎么会失言。”顾知安抬起头看林昭,低头在他唇角细密的亲着,“林昭,林昭……”   细密的吻让林昭有些恍惚,心里的不安一点点被驱逐,合了眼迎合——也许只是他多想了,顾知安怎么可能会有事。 第七十五章 (倒v结束   战鼓声有滔天之势,顾知安一身银甲骑马在阵前,手持银枪,微眯着眼看向对面军阵中中的尉迟迥。   闻名不如见面,这个尉迟迥果然还是个年轻人。   “久闻顾将军大名,今日得以见面果然不同凡响,尉迟迥斗胆讨教。”尉迟迥扬起手中双锏,身后战鼓声更甚。   顾知安挑眉眼神亮了几分,示意杨守义和袁惠胜不必紧张,他应战就是。顾知安牵着马绳慢慢往前走,看着尉迟迥手里拿着的双锏不免多了几分谨慎。   能用双锏的人必定是力大无穷,尤其是尉迟迥手里的双锏分量可不轻,一旦砸在身上少不了要吃苦头。   “尉迟家能有你这样的后代,也不枉将门之名。”   话音未落手中银枪已经刺向尉迟迥右侧胳膊,看准了马绳的位置一挑。尉迟迥面色不惊,向后仰去几乎躺在马背上,躲开顾知安一击。   好利落的枪法!   林昭站在城墙上看着城下两军交战,顾知安的身影一直映在眼中。尉迟迥虽然骁勇善战,但这在沙场上学的都是硬碰硬的近身搏杀,跟顾知安这一身武艺不同,可相同之处在于顾知安不仅仅有一身好武艺。   如他所说,他曾在死人堆里来回,又怎么会没有杀心。   顾知安挑眉看着尉迟迥,到是有些刮目相看,看来不是徒有虚名。不过他可没时间和尉迟迥玩下去,再这样拖延下去,倒是称了尉迟迥的如意算盘。   眼神骤变,杀气毫不遮掩,尉迟迥心中暗叫不好,却还不等他反应顾知安身形如风一样从马上跃起,银枪向前一刺一挑,直接将他逼得从马背翻滚下来,在地上滚了两圈才稳住身形站起来。   “大秦岂是你们能撒野的地方。”   尉迟迥看了一眼肩头被挑破的衣服,翻身上马看一眼顾知安,眼神冷厉,像是草原上的鹰,野性不羁。   调转马头完全看不出刚才的狼狈,沉声下令道:“拿下秦军元帅的项上人头,回京后,封爵拜将,赏黄金万两!”   号角声响彻天,顾知安一手拽紧马绳一手握住银枪刺入敌军腹中,连刺两人,臂上用力直接将人挑起。   “大秦男儿铮铮铁骨,何惧西凉蛮夷!”   三十六看着一身银甲在人群中格外刺眼的顾知安,忍不住想要从城墙上跃下,才刚迈出步子就被林昭扣住肩膀。   林昭摇了摇头,“放心,他不会有事。”   “可是……”   西凉可是来了近二十万大军,此刻连脚下城墙仿佛都在晃动一样,三十六放心不下,这要是从马上摔下来,西凉打头阵的铁骑就能将人瞬间吞没,那时怕是尸骨无存。   见三十六面上紧张,林昭轻叹一声往边缘靠近一步,“你知道他为什么以少敌多还能打胜仗吗?”   “林公子——”   “因为顾知安这个人就是最能稳定人心的存在,有他在,将士们一腔热血士气高涨,坚信和他一起就能赢,更是因为顾知安从来不会畏惧不前,他思路清晰,从来都是第一个冲入敌阵的人,以身作则才是三军表率。”   人心,向来是可遇不可求的。   顾知安得人心才能才军中立足,才能扬威四海,名闻天下。   三十六盯着林昭,眼珠转了圈,“林公子你胸有成竹是和小王爷有计划了吧?你在此,是为了掌控局势?”   林昭转头看着三十六,“还不算笨。”   计划,安排?到底是什么。   一线峡还是山峪川……三十六看林昭专注盯着城下的战局,脑中闪过一丝念头,瞳孔放大诧异看着林昭。   难怪昨夜铁骑卫有一支分队连夜离营,竟然是去做这件事情。   “顾知安,好手段,难怪都说你来了,我就再难行半寸。”尉迟迥双锏打在顾知安枪上,虎口一马往后撤,“你这样卖命,嬴家卖你们王府的面子吗?你们王府得了什么好处还不是处处受秦王欺压。”   竟是连这个也打听明白,果然是位人物。   顾知安挥枪清理两侧的人,斜睨着尉迟迥,“不牢尉迟将军担心,王府自有安身立命的法子。”   两军早已杀红眼,顾知安忽见头上一只黑鹰盘旋,竟是从马背上一跃而起借力向城门处撤回三丈。抬头看向林昭,林昭手持长弓冲他一笑。   “三十六,箭。”   三十六递上一支箭,箭头早已点燃,林昭眯着眼盯着尉迟迥在人群中的身影——既然以守为主,当然要保存实力。   箭在弦上,林昭眼神坚定,弓弦拉满。   “撤——!”   声音刚落,林昭弓上火箭已射了出去,箭尖划破空气,火苗‘嗞’一声瞬间烧到箭尾,整支箭朝着尉迟迥飞去。   “布阵,攻。”   尖阵迅速成型,尉迟迥眉头一皱发觉事情不简单,顾知安分明是在戏耍他,从叫阵到这会儿,才是真正的开始。   刚要下令就见城墙上一排火光,心里暗叫不妙,调转马头,“收兵回营!撤!”   “尉迟迥,昔日你夺我两座城池,今日我要是数万大军陪葬以慰我军将士在天之灵!放!”顾知安神情漠然,看不出半点情绪,只有低沉略有嘶哑的声音才能察觉到他此刻心中的愤懑和怒气。   泱泱大秦,身居中原,竟然被西凉打得节节败退还折损几员大将,如何能咽下这口气,行军路上短短半月战败消息接连传来。   这口憋着半月的气终于能出了。   点燃箭头,万箭齐发,一时间城外的天色仿佛被火光映成了红色,尖阵后车上的酒一坛坛被抛向西凉军中。   酒香四溢,可惜,这酒是催命酒。   顾知安骑在马上冷眼看着被‘火龙’弄得落荒而逃的尉迟迥,鼻间嗅到火烧的味道轻笑一声。   “顾知安,今日一战,他日必定讨回来!”   “我等着。”   顾知安忽然抬头往上看,却见林昭眉目温柔正盯着他,藏在不知何时落下发丝后的双眼,寒意尽数褪去,取而代之是林昭看得分明的肆意欢喜。   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种画面真的是在为难自己,好难写qaq 第七十六章   尉迟迥带着剩下的人一路往营地方向撤,每个人脸上几乎都挂着血,气氛沉重,连一向和尉迟迥亲近的宋珏都不敢开口,更别提其余的副将。这时候要是说错了一句,说不定就脑袋搬家。   可再不愿开口,面对着眼前两条岔路时,宋珏也不得不问。   “将军,前面……有岔路,我们往哪走?”   “一线峡和山峪川……”尉迟迥正在心里思忖,不敢轻易选择,就怕中了顾知安的计。还不等他细想,刚才来的方向传来的马蹄声越来越清晰,队伍末尾的士兵一下慌了起来,恨不得就地寻个洞躲进去。   尉迟迥眼神一暗,看向山峪川,“走,走这里!”   他就不信在平原在顾知安还能有什么安排,可比一线峡那地方安全许多。一旦进了峡谷,那就是有进无出,而且处于劣势,完全不占半点先机。   率领身后数万将士,尉迟迥才一进到山峪川内便觉不对,四周太过安静,连鸟叫声和山上的牛羊都不见踪影。怎么可能,当地百姓以放牧为生,牛羊怎么可能消失。   不对,有埋伏!   “撤!”   “将军,撤?怎么——”宋珏才开口不等他说完肩头已经中了一箭,瞪大眼看去见附近山丘后竟是冒出一排排的人,身着玄甲,手持弓箭。   宋珏看向尉迟迥,发现尉迟迥面色铁青,心往下沉了几分,不由得懊恼,怎么会让顾知安算计,明知道顾知安那个人狡猾,竟然还中计。   难道真的要全军覆没了吗?   不可能!他们这回明明是占据优势,而且秦军已经被打得溃不成军,完全不占半点优势。万箭齐发,身边的士兵瞬间倒下去不少。   该死,顾知安果然难缠。   “尉迟迥,这份大礼,你看如何?”   远处声音传来,内劲深厚竟是清晰得仿佛在周遭一样。顾知安站在高处,仿佛有君王俾睨天下之势,一身黑衣竟是连软甲都没有,身边一身蓝衣的人不正是林昭,两人并肩一人一马格外扎眼。   “昔日有我几员大将折损在你手里,今日这事只是给你一个教训,接下来你可要小心了,当心——连李恂都不要你了。”   “顾知安!”   尉迟迥大吼一声,挥着双锏往外冲。顾知安脸上笑意张狂,看着林昭,“走吧,这里交给他们了。”   林昭无奈摇头,又觉得好笑,顾知安就算是心里别这一口恶气,也不能把西凉的统帅当成猴一样耍。分明是猫在玩老鼠,捉到了还按在爪子下面玩弄,还不如痛快给一刀,受此大辱。   “你笑什么?难道你觉得尉迟迥不是罪有应得。”   “战场上的事,你来我往,不过尉迟迥这人心术不正,也算不得能佩服的人,西凉倒是有一人值得佩服。”林昭牵着缰绳,心情难得畅快,“就是已经告老还乡的高深,高将军才是在战场真正值得佩服的对手。”   “所以尉迟迥这种心术不正靠着内应才能打胜仗的对手有什么值得尊重的,这回给他一个教训,下回可就不会这么简单了。”   顾知安说完神情一变,看着林昭的眼神带了些戏谑,好似心里在盘算什么坏主意一样。   “你肚子里的坏水我看一眼就知道,你还是老实一点,这段时间麻烦你把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全忘了。”林昭白他一眼,扬起马鞭拍了一下人立刻驰骋而去,把顾知安甩在后面。   盯着林昭背影,顾知安不禁一笑打马追了上去——他可什么都没想,是林昭自己心里在琢磨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西北的雪下得毫无预兆,连着三天雪似乎就没停过,拇指大小的雪花纷纷而下,整个地方全被白雪覆盖,周遭山上已不见半点绿意,一脚踩进雪里能没过脚腕。   三十六脖子上围着一圈毛领,掀开帐帘见顾知安和林昭还有袁惠胜围炉正在说话,楞了一下才想起来在外人面前得守规矩一点。   “元帅,将军,林公子。”   “有什么事,这么急急忙忙的。”   “咱们有个士兵……中毒了。”三十六盯着顾知安,见自己话才刚说完,顾知安脸色就变了。   有士兵中毒这不是件小事,意味着肯定还有更多的士兵也中毒了。伙头营一锅饭菜能供应几十个士兵,更别说如果是在食材上下毒祸及的范围。   “军医怎么说?”   三十六摇头,“军医正在诊脉,让我先来和你们说一声,此事不小,要是真的……无药可救,那接下来的仗,咱们就难了。”   一个月内西凉军三次进攻皆被顾知安阻拦,无功而返,而且还折损了至少十万人马。秦军也有伤亡,可相比西凉来说,五万伤亡已经将两军兵力差距缩小,如今西凉军不敢贸然进攻,只能守在城外三十里的营地。   只是大雪不断,让顾知安不免有些急躁。西凉军早就习惯了此地的气候,大雪对他们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而且整顿过后,如今已经恢复了不少,若是这个时候进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那无疑是雪上加霜。   顾知安起身往外走,“袁将军你这段时间跟着杨守义,不要让他离开你的视线,林昭你和我去军医那边看看。”   “小王爷?”   “放心,不会有事的。”回头看着有些不解的袁惠胜,顾知安点头,“袁将军,此事有劳你了。”   有人下毒,还是在伙头营。要知道为了防止这种事,伙头营那里一向是铁骑卫盯梢,怎么还会出现这种事。   难道真是杨守义?   看一眼顾知安,两人对视一眼心里已有了想法,一前一后出了主帐往军医的帐篷走去。到了帐外还不等掀开帐帘里面忽然传来一声惨叫。   掀开帘帐一看,面容俊秀神情冷清的男人正将一根针扎进士兵体内。   “方毓书!”   “小声点,我在替他逼毒,你们怎么不去伙头营那边彻查反倒是来我这里,这可是第三个了。”方毓书看一眼两人,身上还穿着罩衣,脚边一滩乌黑的血,“不对,你来了正好,你留在这儿,正好缺个内力深厚的,林昭,委屈你去伙头营那边调查此事了。”   见方毓书眼里玩笑之色,林昭忍住笑意往外走,临走前还拍了拍顾知安肩膀,让他保重。   方毓书是他们的老朋友,不过之前少有在京城倒是不怎么能见到。到了军中才知道原来这家伙在做了这么久的军医。   “看你还有心思开玩笑,似乎不严重。”顾知安看着他,闻到一股有些奇怪的味道,似乎是一种草,“什么毒?”   方毓书一边擦手一边示意旁边的人把人抬下去,“不是致命的,中毒的人数依我来看应该就是吃了同一锅饭菜的那些,大概百来个,我想你也猜得差不多,只是这毒不常见,至少不是中原常见。”   看来又是尉迟迥。   顾知安眼里闪过杀意,看着方毓书,“直接逼毒就行?”   “恩,不行你自己可以把脉看看,不过这是一个警告,有一就有二,军营里出了能在伙头营大锅里下毒的奸细不是件能耽误的事,而且是在铁骑卫的眼皮下。”方毓书沉默了一会儿才接着往下说,“顾知安,尉迟迥此人和你不一样,你向来不喜欢那些阴招,背后耍手段,但有的人为了赢不惜一切,更是不折手段,难道你在京城里这段时间还没看懂?”   不折手段,不惜一切代价都要达到目的。   不屑与这些鼠辈为伍,可顾知安发现,好像天下人只有在胜利的时候才会愿意相信你说的话。要是输了,那都是借口。   抬眸看一眼方毓书,“知道。要我帮你什么?”   “这里可不需要你帮忙,不过这草是西凉特有,寒见草,毒性不强,但也能折腾人好一阵。”方毓书低头接着替人施针逼毒,“尉迟迥背后是李恂,你——最好是警惕些,否则西凉王室的毒连我也不一定能解。”   “世上还有你解不了的毒?”   “我又不是神仙。”   顾知安一怔,见方毓书脸上不同于以前在京城认识的时候,好像……比以前更成熟了些,当然,脾气也更臭了。   转身往外走,顾知安才走到伙头营外面就见林昭走了回来,林昭看他来了,点了下头,顾知安便明白其中意思。   “看来,计划得提前,不能再套着他。”   “你打算做什么?”   顾知安挑眉,自信一笑,“你不是知道,还问什么,就是这回得吃一点苦头,不给一点甜头他怎么会轻易上钩。”   “顾知安,你别乱来。”林昭自知阻止不了顾知安,而且这个计划是两个人想出来的,这个时候也不可能取消。再不引蛇出洞,打蛇七寸,连累的是无辜的士兵和百姓,他们不能再等。   他们等得,这雪也等不得。 第七十七章   夜色正浓,祁连山下正有一支小分队整齐有序的行进,行至山脚,耳边能听见山顶雪水沿着山脊蜿蜒而下的声音,潺潺水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明显。   带头的人抬手示意后面跟着人停下,转动双眸打量一眼四周,似乎在盘算什么,过了一阵才继续朝前走。   这里上山有一条路,从这里往前那就是绕过东侧就能到西凉军扎营的地方,一个晚上到天明前恰好能抵达。小分队的任务不是别的,就是摧毁西凉军的粮草。扎营行军最重要的东西就是粮草,一旦粮草被毁,那就不得撤兵离开,否则大雪寒冬,怕是要饿死在这里。   “停。”   抬头看了一眼天色,顾知安皱起眉头,发现前面有一些异常。这里距离西凉军营地并不远,此刻距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可却见不到半点的灯火。   营地怎么可能不见半点灯火,就算是营帐的灯全灭了,那也有篝火盆彻夜亮着。   “怎么了,小王爷?”   “有异样,先撤。”顾知安敛眉低声下令,“撤,有人泄露消息,怕是中计了。”   话音才落,就见山腰上一片火光亮起,将他们包围起来。几乎要照亮天色的火光让小分队无处可藏,尽管都是一身黑衣可根本没有半点掩护作用。   顾知安眼神一变,干脆大方站在那儿。   “尉迟将军,多日不见,身体如何?上回不小心刺伤你的右肩,也不知道你这伤势好了没。”   “顾知安,也就只有你在这个情况才能笑得出来,你这一千人应对我这三千精兵弓箭手,怕是插翅难飞。”尉迟迥站在高处,居高临下看着顾知安,“这回你要是束手就擒,我或许能向皇上求情饶你一命。”   “让我投降,那恐怕不可能了。”   顾知安背在身后的手飞快打了两个手势,就见刚才还成一排的小分队立刻变换队形成了两排,动作迅速连尉迟迥都没看分明。   这是在玩什么把戏?   “杀,一个活口不留。”尉迟迥眯着眼,见顾知安脸上没有一点慌乱,心中疑惑,但整座山他已经搜查过而且命人包围起来根本不可能有援兵。   顾知安这是在故作镇定?   弓箭如雨一样落下来,顾知安勾起嘴角挥剑挡住箭雨,借力往后一跃整个人便消失在夜色里。刚才还排成两列的小分队瞬间倒下一片,地上一片乌色,箭羽让风刮得晃了两下。   静,静得不像话。除了发箭的声音外几乎听不到别的声音,偶尔传来一声积雪压断枯枝的清脆动静。   不对劲!   “下去看看!给我搜,一定要把顾知安给搜出来!”他就不信,顾知安还真有分身遁地之术能在他的包围下逃出祁连山。   手下心腹陶钦伸手摸到尸体时,脸色大变抬头看向尉迟迥,“将军,是死人,这些黑衣人全都是死人!”   死人!   不可能,刚才他还看到这些人动作,而且一路行进皆是行走,怎么可能是死人!尉迟迥从高处跳下,伸手去摸尸体,眉头一紧,站起来时脸色阴沉。   “顾知安!”咬牙切齿怒道:“搜!活捉顾知安,赏万两万金!”   早已经到了安全地方的顾知安笑了笑,看了一眼身边的人,“老七,这回办得不错,连死人都能给你们弄‘活’了,等回了洛阳,我一定让老头把你喜欢那丫头放了,直接许给你做老婆。”   ‘老七’摘下面巾,脸色阴沉,“你说什么?”   顾知安脸上笑容凝固,脖子仿佛僵住了一样回头,“你、怎么是你在这里?我不是——”   “不是问了方毓书拿蒙汗药给我用了是不是?顾知安你是不是脑子不正常,这个时候你还想着撇开我,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拿命来博?明明说好是我来,你!”林昭懒得管其余人看不看笑话,反正这群人和顾知安一样,都是人精。   原本安静的林子里忽然传出一声笑,顾知安脸上闪过一丝窘迫,拉住林昭手腕往另一边走去,“你来,我不放心,更何况我来了,尉迟迥才会深信不疑。”   “你安排一出死人,他看不出来是个圈套才有鬼。”   “可现在你和我都被困在这里了,本来是打算让你来救我出山的,现在可好,一个三十六和袁惠胜,谁能救我们出去。”顾知安低叹一声,“让你知道我来你肯定不愿意,谁知道你也有这么冲动的时候,竟然换了老七,老七呢?”   林昭一怔盯着顾知安,他还真是糊涂了,竟然……疏忽了这件事情。但三十六和袁惠胜再不济,总不至于连他们失踪了都不知道。   还有一个方毓书呢。   “别指望方毓书,那家伙除了会解毒还有读心外别的一律不成,他可不是尉迟迥的对手,而且……还有一个杨守义。”顾知安拉着林昭坐下,如今也不能生活,好在他有所准备,身上穿得厚实。   顾知安发现林昭异常,见他不说话不由担心自己刚才的话是不是重了,小心问,“怎么了?”   摇摇头,林昭看向夜空。   “刚才的话——”   “能逃出去的。”   林昭转头看着顾知安,眼神坚定,“不管有没有我你都能逃出去不是吗?对了,杨守义在军中,这个时候我们俩都不在,你打算怎么办?要是尉迟迥趁机进攻,那可无人能挡。”   这个时候进攻?放心,这个时候尉迟迥只会想着怎么把他大卸八块。   “所以那五百个死人起到了作用,彻底激怒了尉迟迥,他现在只会想着怎么活捉我然后杀了我,不对,应该是侮辱我,而且我既然用了这一计,如今他已经知道我识破他安插在军中的内应,心里有鬼就会害怕我还有别的安排,自然畏手畏脚不敢贸然进攻。”   “你说毓书会读心,我看你才是。”   连人心都算计进去,林昭很想知道,顾知安这个人什么时候会失控,他似乎从未见过顾知安失控的样子。   不过还是别了,能让顾知安失控的事,不是什么好事。   “安心睡一会儿?”   “让你用蒙汗药弄得睡了一下午,还怎么睡?你靠着我眯一会儿,我盯着,天亮了叫你。”林昭抬了一下肩,“养精蓄锐。”   见状顾知安笑起来,直接歪头靠在林昭肩上,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其实林昭来,他料到了,因为药是他下的,怎么可能不知道林昭什么时候会醒来。   不过,还是很意外,林昭……   “林昭。”   “恩?”   顾知安的头稍稍偏了一些,嘴唇似无意一般擦过林昭脸颊,不等林昭反应过来就听耳边传来顾知安低喃。   “回了洛阳,陪我去北邙山吧。”   林昭眼中一下被笑意覆盖,轻轻点了下头,“恩。”   耳边的呼吸声慢慢变得平稳,林昭抬头盯着一片漆黑的林子,其实也算不得伸手不见五指,如今白雪覆盖,即使只是一轮弦月,月光映照下的祁连山竟然有一种圣洁不可侵犯的美,好似任何山鸟飞过都会惊扰了这份平静。   天色一点点发白,林昭肩头有些僵硬,不过一想到还靠在肩上的顾知安,神色一松,“醒了还装睡?”   “有动静吗?”   “暂时没有,不过快了,尉迟迥肯定不会放过你的。”林昭动了动肩膀,站起身来看向远处,“幸好是冬天,不然尉迟迥放火烧山,是真的插翅难飞,不过现在也差不多,祁连山几个出口都被堵住,而且一点点缩小包围圈,我们就是瓮中之鳖。”   瓮中之鳖?可不见得。   顾知安伸了个懒腰,站在林昭身后伸手捏了捏他的肩,“天黑前,我们肯定能出去。”   祁连山脉那么长,虽然这里比不得祁连山脉,可也不小,尉迟迥想要搜过来也需要不少时间。   这点时间,足够了。   “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林昭蹙眉盯着顾知安,“那天看你用了王府的信鸽,难道你——”   “非也非也。”   顾知安笑起来,见林昭面上疑惑,不禁得意,“这回你怎么猜不到了?不过我们俩来打个赌,看看是你先猜到还是咱们先从这里出去,你要是输了,可又欠了我一件事。”   “我什么时候欠你一件事了?”林昭抬脚往前走,“老七,还不出来,你家小王爷给你安排了一个美貌如花的姑娘,再不出来可就要被人抢走了。”   林子里忽然窜出一人,挠挠头笑道:“林公子,你这话可是在拿我说笑了,哪有什么美貌姑娘,王府里最美的可就是郡主和裴姑娘还有忘忧姑娘。”   顾知安走上前踹他一下被躲开,“你小子,让你看着人你倒好,把人直接送到我眼前来了。”   “这林公子要来我们哪里是他对手,也就只有小王爷你才能和林公子过过招,我们那就是束手就擒。”   懒得搭理老七的话,顾知安神情肃然,“打起精神,在天黑前,不许懈怠。尉迟迥比我们熟悉地形,说不定……来得比我们想的时间早,到时候,免不了一场恶战。”   “是!” 第七十八章   天色一点一点暗下来,所有人的心都提起来,再往前走就能走出祁连山,就能回到营地。可一切太顺利,顺利得让所有人的心都不安。   顾知安第一次有种成了别人猎物的感觉,忍不住回头看一眼林昭,见林昭还跟在身后悄悄松了口气。只要林昭还在,跟着的人一个没少,那就没问题,他怕只怕这个时候有意外。   “小心。”   “前面不对劲,停。”林昭拉着顾知安,盯着那片看不见底的林子。有异样,肯定有人在那里。   话音才落下不久,四周已经涌出大批人把他们包围起来,领头的不是别人正是尉迟迥。尉迟迥一脸得意看着顾知安,眼神狠戾,“顾知安,你也有今天,这回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你,你看看,你们已经被包围了。”   顾知安退到林昭身边和他并肩站着,“是吗?你这不是五千精兵,你以为,能拦得住我?”   “能不能,试一下不就知道了。”尉迟迥憎恨顾知安的临危不乱更痛恨顾知安几次打在他脸上的‘巴掌’,让他颜面尽失,还落荒而逃折损了十万将士。   这一切都是顾知安造成的,他今天要让顾知安成为他的手下败将。   林昭手背不小心蹭到顾知安的手心,发现顾知安手心发烫,皱着眉看他一眼,却见顾知安并无异常。   “别分心。”顾知安见林昭分心,低声说了一句便已经拔剑同围上来的人厮杀起来,处处护着他。   林昭回过神看了一眼尉迟迥,毫不犹豫拔剑将剑尖刺进了打算从后面偷袭顾知安的人胸膛里。许久没有动武,看来这回能好好地松动一下筋骨,也不枉他跟着顾知安跑了这么远。   王府铁骑卫名不虚传,即使杀红了眼还是没有人倒下,就算受了皮肉伤也能斩断对方的脖子。   血顷刻间染红了雪地,尉迟迥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弓箭手!”   “撤!”顾知安一声令下,只身上前舞剑挡住飞来的箭雨——尉迟迥心狠手辣,当真是不死不休,真小气。   “你不要命了!”   正打算撤的林昭看见顾知安又转身上前挡箭,低斥一声跃到他身侧共同挡住箭雨。两人一身武艺早已经不是寻常武林高手能抵挡,更何况是这箭雨,只要两人不会力竭,这箭雨根本伤不到他们半分。   “你来做什么!”   “你问我来做什么,我倒是要问问你在干什么。”   知道他是不想铁骑卫因为这次计划受损,可也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果然他跟来是对的,否则还不知道顾知安从这里回去身上有几个窟窿。   尉迟迥有些吃惊,不过这个念头才刚闪过便被恨意覆盖,抬手命道:“火油,烧,给我烧!”   林昭脸色一变,看向顾知安,见顾知安面色阴沉,心叫不好。   “老七,愣着做什么!撤!”顾知安斥道:“走!”   老七看一眼顾知安,笑起来,“小王爷,这回可不能听你得了。”说完老七盯着林昭,“林公子,有劳了。”   ‘咔擦’,松树枝让厚实的积雪生生压断,从高处摔在地上渐起一片雪粒。   西凉军架起了火油,火油烧得滋滋作响,只要火油投出,沾在身上不死也伤。尉迟迥竟然为了抓顾知安下了本钱,直接将西凉军对抗外地的防守利器搬了出来。   真舍得。   “林昭!”顾知安看着林昭,却见林昭抿着唇角不语,不等他先动作就已经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   “林、昭!”   尉迟迥得意一笑,终于有了报复的快〡感,“投!我倒要看看威震四方的顾家铁骑卫究竟有什么厉害之处,是不是真铜墙铁壁或是有金刚不坏之身,水火不惧。”   火油溅在身上,皮肤就像是瞬间炸裂,灼烧感从伤口处飞快窜到心脉,又一点点汇聚到头顶,皮肉被烧焦的味道取代了林间松柏的清香。   林昭几乎是抱着顾知安往后撤,身后不断传来的闷哼声让他不断加快脚下步伐,耳边是顾知安粗重的呼吸声和自己的心跳声。   “我知道你气,但你不能死,你一旦死了,那整个秦国都完了。”   秦国,秦国……   顾知安瞳孔忽地放大,喉头忽然涌上一股腥甜的味道,涌上来的血被咽了回去,盯着林昭眼睛没有眨一下。   林昭一怔,还不等他查探顾知安的脉象就听得老七一声痛呼猛地回头,眼前闪过一抹血色,一只带着血的胳膊飞到眼前落在脚边。刚断的胳膊在雪地上抖动几下,血水四溅又飞快凝住。   “带小王爷走!”   老七抹掉嘴角的血迹看了一眼顾知安和林昭,“快走,能走多远,走多远。”   天要黑了。   血腥味越来越重,那股皮肉被烧焦的味道越来越浓,林昭只觉心头一震,脚下忽然感觉到一阵晃动,耳朵动了一下。   来,来了。   “西凉蛮子,谁让你欺负他了?”   一道轻灵女声传来,跟着便是马蹄踏过的声响,马蹄声飞快逼近,就见一女子披着红色斗篷手里一根红色的长鞭。   鞭子凌空一甩,只听得劈裂空气一般的声响。   “哪里来的野丫头!”   “蛮子!”   裴月薇看了一眼顾知安和林昭,再看向满地的断臂残肢,眼里划过一抹诧异,不由多看了两眼顾知安,“都怪路上遇见大雪封路,否则早到了,你这人越活越回去,怎么连一个蛮子也对付不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尉迟迥看着裴月薇身后的几千人马,手中都是利器,而且弓箭手早已搭弓,只要一声令下他们立刻会被射成筛子。   瞥一眼尉迟迥,裴月薇不耐道:“一个活口不留,看着碍眼。”   “是!公主。”   “你是——陈国公主!”   闻言裴月薇不由一笑,笑声清脆,“总算是有点见识,认得我陈国的神弓手,这可是我花了不少力气才培养出来的,正好拿你们练练手,尉迟将军,你要是到了地下可得和我父皇夸我一句,我已经有了陈国最好的神弓手。”   林昭看着裴月薇,发现她和几月前大不相同,其实细想之下,也有半年未见,半年时间,裴月薇果真做到了。   放下顾知安,林昭正欲给他解穴就见顾知安指尖一动,不等他劝阻,人已经从眼前飞身离开。   收回手,低叹一声走到一边扶着老七。   “我先给你止血。”   “林公子,对不住了,可也只有你才能制住小王爷。”刚才一幕被老七瞧见,他跟着顾知安多年深知顾知安的脾气,不由对林昭有愧。可是刚才情急,除了林昭外根本没有人能制住顾知安,也只能拖累林昭。   林昭摇头,替老七包扎了伤口后又走到还活着的其余人旁边替他们止血,表情正常,神情无异,可他一句话都没说过。   打量着林昭,裴月薇摇摇头翻身下马。   走到林昭身边,瞥一眼那边已经杀红眼的顾知安,“你真的不去劝劝,待会儿他力竭……可不是件好事。”   “裴姑娘是在劝我去火上浇油?”   “我有那么小心眼吗?我来迟了一步,抱歉。”裴月薇看着林昭,语气真挚,“他的确是传信于我,其实我离开王府后他一直有让人跟着我,否则我也不会那么顺利,不过——这回我的确迟了。”   “这和你无关。”   林昭停下手看向那边顾知安,眼神平静。   尉迟迥看见顾知安杀过来,根本是神佛不惧,调转马头就想走,谁知才跑到林子里就见顾知安拦在马前。   “刚才你说什么?一个活口不留?”   “顾知安,你——”   顾知安一剑刺在马腹,马儿吃痛扬起前蹄长鸣一声便甩了背上的顾知安撒腿往林子深处跑去。尉迟迥摔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刚稳住身形靠在树上打算反击,颈上一凉,小心回头撞上顾知安的眼神。   他,活不了了。   “我绝不会死在你手里!”   “是吗?”   顾知安轻笑一声,竟然周身杀气褪去,尉迟迥一怔,不等他反应,双目圆瞪,怔怔低头看去,剑已经切断了脖子。   拎着地上的人头,顾知安转身朝林子外走去。   林昭看着走出来的人,瞥见滴着血的人头,低叹一声转过身——看着这回顾知安怕是真的要和他生气了。   “死了多少人?”   “……一共二百三十一。”   “带回去。”   顾知安声音很冷,冷得林昭根本不想去看顾知安的眼神是什么样。裴月薇看着顾知安走过来,往林昭身边靠了靠。   不对劲,顾知安很不对劲。   裴月薇正要去扯林昭衣服就见眼前一身戾气的人重重倒在地上,杏眼圆瞪一把掐住了林昭的手腕。   “小王爷!林公子,小王爷晕倒了!”老七吓得喊出声,“小王爷!”   什么!林昭手里的剑一下落在地上,猛地回头,就见顾知安倒在雪地里一动不动,感觉不到一点生气。   作者有话要说:   捉个虫 第七十九章   灯芯不知是因为什么忽然烧得‘啪嗒’一声,林昭瞳孔紧致,一直绷着的那根弦就像是这根灯芯一样,随时都会被烧断。   床边方毓书正在替顾知安把脉,面色凝重,就算再无知也看得出顾知安的情况很不妙。顾知安躺在那儿,除了能听见他的呼吸声外完全察觉不到一点活人的迹象,就连脉象也弱得很难察觉。   方毓书收回手,看了一眼林昭。   “寒见草。”   林昭拧眉疑惑道:“你之前说过寒见草毒性不强,顾知安这样子,怎么可能是寒见草,他这分明——”   一边擦手一边回头看顾知安,“他这样半死不活,和个死人差不多,的确是寒见草,不过他不单单是中了寒见草,而是有一样东西诱发了寒见草的毒性,你们回来的时候我看了,不少人身上有烧伤,如果我猜得不错,尉迟迥用了火油。”   “……火油里有别的东西?”   方毓书点头,“葵根听说过吗?这是只有皇室才种植的一种草,本无毒,而且还有清脾驱寒润肺的功效,还能做食材,却有一样不行,那就是在制成香料后燃烧,一旦遇上寒见草,就会变成剧毒。”   剧毒?   林昭眼神一暗,正要走到顾知安旁边脚下虚浮险些站不住。裴月薇站在一旁伸手想扶,就见林昭动作很快,走到顾知安床边,一开口声音竟然有些嘶哑,“他什么时候能醒来?还是——”   “解药只有李恂有,历代,解药都只有皇位继承人才有。”方毓书说完看向其余人,“裴姑娘还是先随我出去。”   没救了?裴月薇心里说不上的滋味,只觉得堵得慌。   顾知安那么一个命大的人,好几次都死里逃生而且还……校长得不可一世的人怎么就不行了,居然中了尉迟迥那小人的奸计。   看了一眼林昭,见林昭没有说话,低叹一声跟着方毓书往外走。   帐篷里其余人全部都离开,三十六也只是进来放了一碗药后就退了出去守在门口。林昭坐在床前,背脊挺直,可是一双眼却见不到半点的希望。   林昭伸出手,不由苦笑。   他什么时候手抖过,就算是拿刀架在自己脖子上他也不见得会手抖,可这个时候竟然连握住顾知安手的力气都没有。   “我知道,你……是替我受了罪,寒见草的味道我闻到了,在衣服上,原本是我要穿的。”林昭声音有些哑,语气平静得不像话,“顾知安,你永远都是这样,我以为身世坦白后你会坦率一些,谁知道你变本加厉,南诏的事,怨不得你,我——”   在南诏解了噬心蛊后,他一身内力丢了七七八八,如今也只有原来的七成,平日和旁人交手看不出,可顾知安是什么人,眼尖得林昭胖了一斤也能看出来,怎么会察觉不到他内力大不如前。   回到京城后,他曾去见过张之蕴,张之蕴在他临走前只说了一句话。   这大秦,成也顾家,败也顾家。若非顾家功高,嬴烙又何必处处提防,可若不是顾家,秦国岂有今日安稳。   “我会替你寻回解药,西凉王宫也不是什么去不得的地方。”林昭脸贴在顾知安手心,喃喃道:“不过,杨守义很快就会去黄泉路上同尉迟迥相会。”   通风报信,背叛大秦。   帘外三十六听得里面声响,抬头看向不断落下的血,鼻尖一酸忽然有些想洛阳了,洛阳这个时候打得年糕,特别好吃。   “林公子?”   “进去守着,除了我和方军医还有裴姑娘外,任何人都不得靠近顾知安。”林昭神情冷漠,看了一眼三十六,“这件事情——”   林昭原本想叮嘱不要传书回洛阳,可一想铁骑卫的人什么时候会不把消息传回来,就算是带来的人听他的,那王府派来的眼线也不一定。   这个时候怕是消息早已经从这里飞往洛阳了。   “你怎么出来了?我还以为你会守在他旁边。”裴月薇身上红色的斗篷衬得面色红润,比从前在王府多了几分生气,“林昭,他待你可真好。”   语气有些酸溜溜,盯着林昭。   闻言林昭一怔,摇了摇头,“月薇,你这是在怨他还是在怨我?”   “怨你们做什么,我原以为他只是不喜欢我,还以为他喜欢忘忧,可也不想,一直到我去了京城时才意识到,他只是有了心上人,所以才看不上我。”裴月薇轻叹一声,“你打算怎么做,我问过那什么军医了,他可说了,这毒,只有李恂能解。”   李恂如今怕也快收到尉迟迥阵亡一事,可要下毒,也得是李恂受益,谁知道李恂打的什么主意。   看了一眼那边正在替将士包扎的方毓书,林昭收回眼神对着裴月薇笑了笑,“他能为了我远赴南诏,我自然能为了他去一趟西凉王宫,李恂这人阴险狡猾,既然早有了阴谋,我也不能让他太好过。”   “你有把握?”   “算不得。”   裴月薇有些急,“那你这样去了,你有个三长两短顾知安醒来怎么办?到时候你没了,你认为顾知安还能当做无事发生?”   见袁惠胜押着一人走来,林昭眼神一沉走上前,盯着披头散发已经被施过刑的杨守义,出乎意料的笑了,“有劳袁将军,把人带到校场去,我想让众位兄弟看看,军中有人包藏二心,不惜害死随他征战多年的将士。”   袁惠胜一愣点点头,“是!你这狗东西,死不足惜!”   “这人是……就是顾知安信上说的?”裴月薇有些讶异,她看杨守义可比袁惠胜看起来像是个老实人,反倒是袁惠胜,一瞧凶神恶煞的,一点也不像是个好人。   没有回裴月薇的话,林昭抬脚跟上去,“你和顾知安是什么时候联系上的?”   裴月薇一愣,斟酌了一下,“之前和你说他一直派人跟着我是真的,不过收到他的来信是在你们离开京城的时候。”   这么早?顾知安居然是早有防范。   一想到这个,林昭便止不住想叹气,为什么顾知安总是在替他考虑,寒见草不致命,可尉迟迥,不,应该说是李恂也留了后手,利用葵根下毒。   “你——”   “月薇,若是你,你会怎么做?”   闻言裴月薇先是愣住,随后一笑,脸上的笑容竟然有几分少女般的天真。“你问我吗?那我大概会不惜一切代价换他一命,可惜他不要,而且他一定不会希望用你的命换回他的命,我知道你肯定想要冒险,但林昭,这半年来我游走四方,领着这些旧部,见识了许多事,李恂此人的心计你们低估了。”   早已经不是心怀仇恨,一心报仇的天真公主。如今她是陈国旧部心里的希望,她会为了一些事情妥协,因为那样才有希望复国。   可她也还是从前王府里的裴月薇,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养了一株好茶,温柔贤淑却又带着少女的娇俏天真。所以她来了,为了顾知安一封信不远千里到了祁连山。   两人说话间走到校场,袁惠胜已经召集所有将士列队,杨守义被绑在台上,双膝跪地,低着头。   没有一个人低声议论,也没有人面上带着疑惑。   林昭看了一眼身边裴月薇走到点将台上,看着身上带上的将士,眼神一凛,沉声道:“杨守义,十年前曾随神威将军韩砦征战,韩老将军如今颐养天年,而他从前信任的部下杨守义杨将军肩负边关重任,守卫边关三年,却在今日跪在这里,为何?”   无人敢说话,一片安静。   “我手里这封信就是他通敌的罪证,罪不可恕!忘恩负义,忘记恩师韩老将军的恩情,这是其一。其二,他背弃大秦,竟是通敌叛国。”林昭看着杨守义的肩,发现他的双肩抖了一下,声音忽然拔高:“身边兄弟跟随多年,都是生死之交,不顾兄弟情义,出卖兄弟,这是其三。”   杨守义忽然抬头,披散着发,就在所有人都愣住时竟然放声大笑,笑声回荡在整个军中。   背信弃义?忘恩负义?   好大的罪名。   通敌叛国,他一个蛮子,何来通敌叛国之说。   “林太傅果真是慧眼如炬,又聪明过人,竟然……来了一月就抓到我的把柄,通敌叛国?你可知,我就是你们口中不得好死的蛮子。”杨守义看向林昭,“蛮子,我就是你们口中的蛮子,该死的蛮子!”   林昭眼神如水完全没有一丝波澜,扫了一眼其余将士,拔剑将手里的信挑开,直接施力将信钉在一根木桩上。   “按军规处置,五马分尸。”   站在台下的裴月薇猛地抬头看着林昭,那瞬间她忽然不知道站在那里的人是顾知安还是林昭。   也或者,她从来都不知道林昭和顾知安真正的样子。   “杀——!”   忽然响起的声音让裴月薇心中一震,看向高举着手中长戈的士兵。杀,背叛之人,的确当杀。 第八十章   连着下了不少天的雪一下停了,厚厚的积雪抹去了城外大战留下的痕迹,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尉迟迥已死,军中内应处死,终于有了能喘息的时间。   “林公子,这是——”三十六看着林昭,犹豫着把刚才送来的信交给他,“是一个小孩送来的,上面有西凉王的金印。”   李恂送来的信?林昭放下帕子擦干手才接过信,“那小孩呢?”   三十六摇头,“是个普通的小孩,我让他走了。”   拆开手里的信,林昭才看了一个开头眼神就变了,眨了下眼把信收进袖中,“李恂不过想要和我们谈条件,怎么可能,丢掉的两座城镇还没收回,士气高昂,这个时候议和,就算是收复城池,那也不妥。”   这一仗,举手投降的该是李恂。   “西凉王居然提出这个要求?难道他想用解药换咱们停战?”三十六见林昭眼神无异,可又觉得不对劲——李恂让人送信来,的确是有这种可能,毕竟以一瓶解药换双方停战。   但若真是这样,那西凉军之前屡屡进攻是为了什么?而且李恂这样大费周章的给顾知安下毒,怎么会这么轻易交出解药。   “林公子,信上还说了什么?”   “他想议和,是因为除了尉迟迥外他没有把握能应付秦军,用解药来换,一点不亏,他占了两座城池,怎么会亏。”林昭摇头,“可惜,不可能。”   就算是顾知安醒着他躺在这,顾知安也一样不会同意。死伤那么多的将士,此仇不报,城池不收,如何能停战。   三十六点点头,“我去方军医那儿看看,刚才还在煎药,这会儿去说不定能拿回来,林公子,这都晚饭的时辰,你也快吃点东西。”   这几天都是林昭守在顾知安身边,几乎寸步不离,除非军中有要事得他拿主意,不然都是待在帐篷里,生怕走开后回来,顾知安就没了。   “知道了,你去吧。”   三十六走到外面,忽然听到军营外一阵马蹄声,好奇看去,见到马背上的人时吓一跳,赶紧了揉了揉眼睛再看,谁知那两人已经翻身下马走了进来。   走进的两人看一眼傻愣着的三十六,不由皱眉。   “傻站着做什么,他们在里面?”   “……郡、郡主?赫连大哥,你们怎么来了!”三十六结巴道:“不是,可是因为小王爷的事来的,是不是王府里有解药能——”   赫连云台看他一眼,三十六立刻闭了嘴。   顾知妍脸色难看,沉着脸掀开帐帘往里走,“谁都不许进来,在外面等着。”   顾知妍进帐篷的时候闻到一股药味,尽管心里有了准备可亲眼看到顾知妍躺在那里毫无生气的样子,脚步一下变得沉重,迈不开脚。   听见外面动静就起身的林昭站在那里看着顾知妍,心里堵得慌,不知道该说什么,更不知道……能说什么。   人就躺在这里,一眼就看到了,什么都不用说。   缓缓走上前,顾知妍轻笑一声,“临走时我千叮咛万嘱咐,就担心你们逞能、冒险,不顾自己的安危,谁知道你们两个混蛋把我的话都当做耳旁风,一个字也没听进去,真以为你们是活菩萨,能扛住几万大军吗?”   “我……”   “李恂的信,收到了吧?”   林昭猛地抬眼盯着顾知妍,“不行,我不同意,他也不会让你去,顾知妍,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你打算怎么做?去闯王宫?他能来这封信就有十足的把握你就算是进了王宫也不可能拿到解药,林昭,我看你才是不知道你究竟在做什么的人,你瞒着有什么用,他不能死,你和我都知道,他不能死在这里。”   顾知妍坐在床沿看着顾知安,伸出手拿过一边的帕子替顾知安擦了擦脸,“他是我的亲弟弟。”   不行,这根本不行。   “林昭,让我去,他既然开口了,那我去,一定能拿到解药。”   “你不打算回来了?”   “怎么会,我还想活着。”顾知妍起身看着站在面前的林昭笑起来,“放心,你们都还活着我怎么会死,不过——”   越过林昭肩头看了一眼帐帘,顾知妍眼里出现一丝不同以往的光彩,“别让他知道了。”   别让谁知道?林昭想要回头看看顾知妍在看谁。其实不用回头他也知道顾知妍在看谁,他不能让顾知妍去。   “你不能去。”林昭上前一步,正准备出手拦着顾知妍谁知道顾知妍往后躲了一步避开他的手,咬着下唇看他。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顾知妍,没有了一点飞扬骄纵的模样。   “方毓书说,他不能再耽误了,他躺了快十天,这样躺下去,活人也成了死人,林昭,你不能这样,他必须活着。”顾知妍看着林昭,眼泪在眼眶打转,“我知道你去过西凉,你无功而返不是吗?”   林昭眼神一暗,手垂下在身侧捏紧了五指。   “放心,我会活着回来的。”   “……你什么都知道?我宁愿你不知道。”林昭无力看着顾知妍,恍惚间像是看到了顾知安执着的样子。   好大的一盘棋,他们以为赢了,谁知道李恂才得到了他想要的。   三十六搓了搓胳膊看向身边的赫连云台,“喂,你怎么板着脸?郡主来了,那王爷是不是也知道这件事了?王爷——”   “三十六。”   “恩?”   “以后你跟着小王爷和林公子,千万不要再意气用事也别孩子气,多长个心眼。”赫连云台回头看了一眼帐篷,笑起来,“这……西北的雪可真大,比洛阳城的雪大多了,对了,往后喝酒别硬撑,老七他们喜欢逗你你还上当。”   三十六心里忽然有些发堵,看着赫连云台说不出话,只好点头答应,“你怎么了?奇奇怪怪的。”   怎么像是在告别一样。   顾知妍从帐里走出来,神色如常,看了一眼赫连云台,“走了,本来想你留在洛阳帮老头的,谁知道你居然偷摸着跟来了,那就走吧。”   “郡主,你们要走?”   “你们都赢了,我们还待在这儿做什么,本来也只是路过的。”顾知妍笑着摸了一下三十六的头,“不知不觉,你都这样高了,和顾知安那小子一样,光长个子不长脑子。”   “郡主!”   见三十六恼羞成怒,顾知妍笑起来,挥了挥手往外走,“对了,别和他说起我来过,不然又该说我瞎胡闹,到处跑。”   三十六皱起眉,觉得有些不对劲,可他又不能问,只能送顾知妍和赫连云台到营外,见着他们俩上马愣了愣,“郡主,赫连大哥你们这是又要去别的地方玩了吗?可不快要除夕了,王爷知道又要生气了。”   顾知妍难得穿了一身白色的衣裳,不过斗篷上的红梅格外显眼,身边赫连云台倒是一如既往一身黑衣。   除夕嘛?以后还有。   “他早习惯了,先走了。”   “郡、郡主——”三十六还来不及叮嘱他们注意大雪就见两人策马而去,剩下的话咽了回去,怔怔盯着两人背影消失的方向。   瞧不见两人身影后,三十六转身往回走,甩甩头。怎么一个两个的这么奇怪,连顾知妍也这么奇怪。   远处掀开帐帘站着的方毓书眼神一暗,看了一眼三十六的方向笑了笑——真是个傻小子,傻头傻脑的,怪招人喜欢。   子时才过,一道黑影闪过,倚在一边睡觉的三十六警觉睁眼,就见黑影从面前往林昭,顾知安的营帐去,心里暗叫不好,拿着剑追上前。刚追到帐外就见里面两道人影晃动,下意识的停住。   怎么回事?   “这是解药。”   “……你去吧,他醒来,我自会有借口搪塞过去。”林昭看一眼面前的人伸手接过瓶子,指尖微微发颤,“保重。”   黑衣男子低笑一声,“放心,大不了,我陪着他,只是明天一早,消息就会传出去,你做好准备了吗?”   消息传出,林昭就是罪人。   于秦国,他是不顾大秦尊严的罪人,于顾家,他是不顾情义的罪人。   看向床上的顾知安,林昭眼神明亮,“这些事,我能担下的。见着她替我说一句抱歉,虽然说了好几次。”   “放心。”   三十六怔住,握紧了手里的剑。   刚才的人是……   站在帘外,三十六低着头,心里一阵难过。他不傻,只是许多事情他还没有经历过,只是这回,代价好像太大了。   “林昭呢!”   方毓书脸色阴沉走过来,见三十六站在那儿,跟丧家犬似的忍不住斥道:“林昭这些天你都看着?该死的,怎么就没有想到顾知安能撑这么就不是因为什么体质过人,而是——”   “怎么了?林公子在里面,解药拿到了。”   正欲掀开帐帘的方毓书动作一顿,盯着三十六,“什么?”   “你先别管,林公子怎么了?”   话音才落,里面忽然传出一声闷响,像是人倒在地上。方毓书和三十六对视一眼,几乎一块冲进帐里。   一进去,两人险些被吓到。   “林公子!”三十六冲上前把地上的人扶起来,手臂绕过去直接把人架起来往外走,“怎么回事?他脸色这么难看!”   方毓书飞快替顾知安把脉后,长出一口气,见三十六在那儿着急,皱着眉摇头,“失血过多,先扶他回去,我开一副药,静养一个月就行。”   失血过多?怎么会,林昭什么时候受的伤。   还想再问,余光扫见林昭肩头染红一片,瞪大眼看向方毓书——林昭竟然受伤了?他居然不知道。 第八十一章   顾知安意识恢复的时候,身上绵软无力,骨肉仿佛分离了一样。抬起手指,顾知安睁开眼,发现帐里无人。   竟然没有人在?林昭呢。   只记得裴月薇来了,解了围。他这是睡了多久?怎么连身上都发软了。顾知安是练武之人,自然明白一天不练手生的道理。   “小王爷,你醒了!”三十六端着药刚进来,就见顾知安醒了,急不可耐上前,“终于醒了,我还以为……”   顾知安皱起眉,坐起来靠在床头,“林昭呢?”   “林公子——”   看着三十六的表情,顾知安脸色一变掀开被子要下床,不用想都知道林昭肯定出事。他就知道,他一会儿不盯着林昭,林昭就会胡来。   三十六吓一跳,看着顾知安,“不是不是,小王爷你误会了,这个时辰林公子还在休息,他这段时间忙着照顾你,都没时间休息,昨晚上解了毒这才去休息。”   拦住顾知安,三十六看他一脸不信,无奈道,“我瞒着你,能瞒得住吗?要是林公子真的有事,那我们也瞒不住啊,你到时候去看他,一下就露馅了。”   “解药,我的解药怎么拿到的?”   三十六低着头把药递给顾知安,他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赫连云台总说他不明白,让他日后多学着一点,别总是傻愣愣的。   接过药碗,顾知安垂下眼没有再问。   问三十六,不如等着过会儿问林昭,这件事,也只有林昭才能和他解释清楚。   整整一天顾知安没有见到林昭,只有三十六来过两回,方毓书来了一回,还有裴月薇也来了一趟。三十六和方毓书两人是送药,裴月薇则是带了一壶茶过来,当然不止一壶茶。   “你这一躺可就是小半月,不过还好你命不该绝,否则天下可就要真的变天了。”裴月薇倒了一杯茶递给顾知安,“盯着我看做什么,难道半年不见不认得我了?我还没有这么大的变化吧。”   “你明知我要问什么。”顾知安接过茶杯,暖茶入腹,冬日的寒意被驱走了不少,“月薇——”   “你知道,我要说了,那就是给你们添误会,你们俩的事我可不掺和,这壶茶送到,他也该过来了。”裴月薇将杯里的茶喝完,起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忽然想起什么回头看向顾知安,“我曾羡慕你对他太好,原来,他待你也是一样。”   这两人从来就没有别人能插足,把对方的命看得和自己的一样重,甚至……更重,别人就算是想,那也得先掂量自己的分量。   顾知安拿着杯子的动作顿住,抬头看去,林昭已经来了。   林昭见裴月薇要走,顿了一下问,“你明天走的时候,我们送你。”   “恩。”裴月薇点点头,心里酸涩,却释然了。离开洛阳时她不懂,她耿耿于怀,明明已经做得够多,谁知道有个人默默做了许多她根本没有办法去做的事。   再不释然,可就是在和自己过不去。   她堂堂一国公主,就算是亡国公主,那也不能这样和自己过不去。   放下杯子,顾知安坐起身,一双眼直直盯着林昭,“你身上有伤,坐下,我们再来说这件事。”   “不必。”   “你知道我要问什么?”   林昭笑起来,走到顾知安身边,轻轻揽住顾知安的头让他靠在自己腰侧,“顾知安,你说这世上谁最了解你?除了你,就是我。”   抿着嘴角,顾知安咬紧了牙,“她还活着,对不对?”   林昭脸上的笑容忽然变得刺眼,像是在自嘲,指尖轻抚着顾知安的后颈,“……我不知道,赫连没有回来,我想或许——”   “林昭!”   “杨守义死了,尉迟迥死了。”林昭低声道:“李恂也快了,这两人在黄泉路上等着他,他怎么能不去。”   二百三十一条人命,生死不明的顾知妍还有……数万将士的牺牲,李恂如何能活在世上安享着荣华富贵。   透过衣襟忽然传来一阵濡湿,林昭神情一僵,一口气卡在心头如何都出不来。   其实他知道,只是——   火光照亮了整个大营,李恂坐在帐中看着眼前的顾知妍,走上前,“用这种方式请你来,很卑鄙,不过若我向秦王请求迎娶你必定是不可能,只能铤而走险,既能开疆扩土又能抱得美人归,岂不快哉。”   顾知妍浑身无力,身上衣服已经换过,轻纱蔽体,一头长发披散在肩上,只有一双凤眸和顾知安一样,时时刻刻都带着锐意。   “李恂,你狐狸尾巴露得太快。”   “那又如何,明天一早你就是我的皇后,名正言顺的皇后,是你亲口答应的,顾知安来了,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日后我死了,你也只能陪着我一块死,因为你已经不再是大秦的人,而是我西凉的人。”   顾知妍眼神一凛,盯着李恂,“卑鄙!”   “哈哈哈,今夜,你就是我的人,就算死了,那也是我李家的鬼,你知道吗?大秦,你回不去了。”李恂朗声一笑走到顾知妍身边,欺身覆上去,“如何?郡主?”   谁都不知道他在半年前就已经喜欢上顾知妍,火一样的艳丽女子就像是用刀在他心里刻上一刀。   顾知妍笑了,笑得比她知道顾知安脱险的时候还要开心。   “你哭了?”   “你看错了,我在笑。”   李恂一怔,盯着顾知妍,心里莫名一阵烦躁。他要的不是这样的顾知妍,不一样,和他记忆里的不一样。   他心里的顾知妍是刚烈的,会反抗,会宁死不屈,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不会,这不是顾知妍。   “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你把我要到身边你问我,我是谁?”顾知妍笑声更加放肆,“我也想知道,我是谁。”   看着面前仿佛疯癫了的女人,李恂扬手就要把人给扔下床,手才碰着顾知妍,外面忽然响起一阵嘈杂,跟着便是战马嘶鸣的动静。   “不好了,有人闯入大营了!”   “你——!”   赫连云台一剑挑开帐帘,看着顾知妍衣衫不整倒在床上,眼底杀意一点点漫上来,一步步逼近李恂。   李恂见状直接把顾知妍抓在身前,“我死了,她也活不了,你更活不了,外面的弓箭手已经就绪,你们还想逃?!早就料到你们会耍花招,哈哈哈,可惜,可惜本王早就布下天罗地网等着你们入局。”   抓住了顾知妍,何愁顾知安不认输。   本来是想给林昭下毒,谁知道误打误撞得了一个便宜,竟然毒倒了顾知安,让顾知妍亲自送上门。   他倒要看看,在顾知安心目中,这那屡屡为难他的嬴氏江山重要还是顾家这个郡主更重要。   “找死。”   赫连云台看一眼顾知妍,见顾知妍脸上绽开的笑,手上的剑更快。不过眨眼功夫已经从李恂手里把顾知妍抢了回来。   “你再不来,我可就真的死在这里了。”   “走水了,走水了!”   “你们!”   顾知妍靠着赫连云台笑起来,“李恂,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格和顾家斗,和顾家争天下,你这样连王位都是靠着我弟弟得到的,有什么资格?”   “你们都是瓮中之鳖,就算是顾知安现在率兵营救,也救不了你们。”   “李恂,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更不该沉迷情〡色,你竟然为了一己私欲不顾三军将士牺牲,今日即便我们不设这个局,我来了也没打算苟活于世。你军中粮草粮草已经付之一炬,你还有赢的机会吗?”顾知妍冷笑一声,看向赫连云台的眼神变了变,语气比寻常更温柔,“走吧,这里待着不舒服。”   赫连云台笑着点头,取下身上披风裹住顾知妍,拦腰抱着她往外走,“这回,你想去哪都行。”   李恂看着他们俩,眼神一狠,“放箭!”   箭雨瞬间将整片天笼罩,赫连云台带着顾知妍上了马消失在夜色里。   天蒙蒙亮时林昭从昏迷中醒来,才端着一碗补血的药便见铁骑卫的人来回报,赫连云台和顾知妍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西凉军粮草尽数烧毁,未有一人伤亡。   未有一人伤亡……   以李恂的性子,顾知妍被困在那儿几个时辰,怎么会没有事。赫连云台清楚,他也清楚,可谁都拦不了,也不能拦。   “顾知安,对不起。”   林昭脸上的笑容消失无踪,松开手蹲在顾知安面前,“我没能成为大秦的罪人,却成了……亲手把她送到绝路的人,是我,亲手把她送到了绝路,断了她的后路,甚至——”   在洛阳时,顾知妍总说,顾知安幼稚,比他小了补多少却跟个孩子一样任性,笑话他老成。   可昨天,他比谁都希望他有顾知安一样的任性。   不过幸好,昨天醒着的人是他。   否则顾知安怎么舍得让亲手把顾知妍送到绝路,又怎么——林昭抬头看着顾知安,闭上眼靠在他膝上。   “顾知安,好好活着。” 第八十二章   短短半个月时间,顾知安带着十万兵马直接收复了在杨守义手里丢掉的城池,打得西凉军毫无还手之力。   腊月二十九,李恂终于宣告退兵停战,并且向大秦求和。   军旗立在城墙上,顾知安面无表情看着远处撤退的西凉军,郁结在心头的那股怨气终于得以发泄。   “什么时候回京?”   “原本想除夕前回去的,谁知道,没能赶回去,那就不着急了,在元宵前能回去便是。”顾知安看着走上来的林昭,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你放了不少血,天寒地冻的就该在房里养伤,出来做什么?”   林昭忍不住笑,“不要紧,倒是你,卯着劲打了半个月。”   看向远处已经见不到身影的西凉军,顾知安低声道:“搜遍了全部地方,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一点都没有。”   赫连云台和顾知妍仿佛人间蒸发,寻不到半点踪影。   “也许,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林昭走到顾知安身边,手从披风下伸出握住顾知安的手,十指交握,“明天就除夕了。”   “我记得以前你在京城时,见你包过饺子。”   别有深意看着顾知安,想要抽回手却被顾知安握得牢牢的。这个人,还以为他这会儿真的什么都想不到了,谁知道竟然还打起他的主意了。   笑看着他,“怎么,想要我包饺子?”   “难道不行?你有这手艺难道还有我们去蹭别人家的?虽说这段时间附近百姓送了不少东西来,可除夕也不好厚着脸皮,别的菜我都不点了,就要一个你包的饺子。”顾知安脸上扬起一个笑,拉着林昭往城墙下走。   就像是林昭说的,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也许,抱着这一丝希望,有朝一日还能发现他们的踪迹。   “其实,那会儿也不过是因为和老师在一起,老师年迈,膝下两子不在京中,有时新年也不见得能回京,便只有我和他一同过,这些都是他教的。”   “张之蕴——”顾知安咽回剩下话的时候差点咬着舌头,“张大人的脾气倔是倔了点,那份心朝野上下倒是没几个人能比得上。”   “你从前说的话我又不是失忆不记得,不过再有一两年,他也该享清福了,朝中的事情不该他管了。”林昭想着张之蕴这些年来的作为,也该休息了。并非朝中不能留着张之蕴,而是张之蕴不该再留在朝中。   殚精竭力这么多年,总不能连临终前都还在为大秦做事。儿孙绕膝的日子,张之蕴可还没过几天。   “我记得有一位是在徐州是吧?”   “恩,到时候应该是接到徐州去,徐州也是老师的家乡。”   大获全胜,恢复了以往太平的清河镇上百姓忙着重整街道,士兵也在帮忙。营地还是在城外,只是顾知安和林昭被当地县尉安排在镇上住。   一是方便和县尉交接镇上的公务,二是两人在镇上养伤也清净些。   回到小院里,顾知安拉着林昭钻到厨房里,“这里有面粉,还有肉,都是新鲜的,才让三十六去买的。”   “那这事情可不少,我们这么多人。”   “就做我和你的。”顾知安皱着眉,看着林昭挽起袖子想要先试试和面的样子,眉头越皱越紧,“你还管那几个家伙。”   林昭忍不住笑,“你什么时候这么小气?别的不做,那三十六和老七的也不做?到时候他们嗅着味道过来,你打算端着碗躲起来?”   但一想到他也才是第一次吃林昭包的饺子,结果还得分给三十六和老七,顾知安眼珠一转心里闪过一个主意。   “你教我,以后我包给你吃。”   “你要学?”林昭一脸诧异看着顾知安,和面的动作都停下来,“你确定?”这还是顾知安吗?居然想着学包饺子。   盯着顾知安看了好几秒,林昭忽然笑了,“行。”   有种被看穿心思的感觉,顾知安别开脸摸了摸鼻尖,轻咳一声,“行,那我去洗手,对了,我先给你剁肉馅。”   “今天是小年,让三十六和老七过来吃饭,明天毓书说,他……”林昭犹豫了一下盯着手里的面团。   这件事情要不要让顾知安知道,可好像也瞒不住。   瞄一眼正在切肉的顾知安,“毓书说,明晚上他邀了三十六一块去赏花灯,问你借他一天。”   顾知安是什么心?那是七巧玲珑心,一点就明白,动作顿了一下,复又飞快的切肉,一声声‘咣咣咣’的想,让林昭觉得,顾知安把砧板上的肉当成方毓书在切。   “三十六三十六,那就是个编号,又不是没名字,连名字都不知道还好意思问我借人?”顾知安冷哼一声,“这种家伙,不安好心。”   “你这话说得。”   “怎么?你还帮着那个心切开都是黑的家伙说话。”   林昭无语,摇摇头继续和面,“懒得和你说,我只是替他传个话,而且去不去是三十六说了算,他要去你能拦着不让?”   这护犊子的心他能理解,可方毓书那人医术了得而且也有拳脚功夫,怎么也不差,怎么就让顾知安看不顺眼。   闻言顾知安撇撇嘴,专心剁肉。   想到什么看一眼林昭,“三十六原名冯桁,不过进了铁骑卫后大家见他年纪小,加上武功排行就这么喊他。”   “冯桁,倒是一个好名字。”   “可惜眼神不怎么好,居然被方毓书给坑蒙走了。”顾知安哼一声,惹得林昭哭笑不得。   以前怎么不知道顾知安还有这么一面,怎么看怎么像是个孩子。压在心上多日的愁绪一点点消失,幸好,顾知安还好好的。   到了夜里,顾知安和林昭包了一桌的饺子,全部都放在案板上。   三十六和老七一前一后进了门,看见桌上的饺子眼睛都亮了。等走近了,冯桁看着面前的那一坨看不出样子的东西,下意识看向顾知安。   “小王爷,林公子,这些都是你们弄的?”   顾知安抱着胳膊靠在旁边,点点头,“怎么,有得吃你还挑?”   “可这包子不像包子,饺子不像饺子的东西,是什么?”冯桁说完忽然感觉到一股杀气,缩了缩脖子,“咳,其实看东西不能只看外表。”   顾知安挑眉,“得了,那些都是我包的,不然你让林昭一个人做四个人吃的?那不得累死他。”   “可不嘛?夜里有小王爷你让林公子累着,怎么还能让林公子在别处累着。”老七说完立刻跳离原地,免得待会儿遭顾知安黑手。   林昭看着三人笑闹,揭开锅盖把饺子下锅,“你们待会儿把厨房拆了,记得把钱赔给这院子的主人,不然人家以后说藩阳王府的人拆了房子也不赔钱,传扬出去,王府的脸都被你们丢了。”   拆房子?那可不行,这还等着吃饭。   冯桁站在一边,笑起来脸颊上两个明显的酒窝,“小王爷,要是王爷知道你竟然跟着包饺子,肯定不信。”   “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顾知安说完走到两人旁边抬脚踢了一下他们,“都去拿碗,还等着我给你们拿吗?”   “是是是,我们自己去拿。”   谁还敢劳烦顾知安去给他们拿碗,老七和冯桁对视一眼走过去拿了碗坐下。顾知安走到林昭旁边看着锅里的饺子,笑了一下。   “还要再煮一会儿。”   “恩。”林昭没有留意,稍稍偏了头才发现顾知安离他实在太近,见他双眼里的笑意觉得好笑,往旁边挪了一点,“你也注意点,你这个榜样在,难怪冯桁被毓书给哄走了。”   这也能怪他?   挑起眉梢绕到一边,“算了,说不过你,你这人是做老师的,我不过是个带兵打仗的,哪里是你对手。”   “谁比得过你这个名满洛阳风流倜傥的小王爷?琴棋书画,少有对手,更别说——”林昭唇角扬起,“多少女子为了一睹小王爷风采打破了头。”   陈年旧事被提起,顾知安语塞,只能服输。   少不更事,希望林昭尽快忘了,怎么上回的事情过后,他觉得林昭的记性更好了,明明以前都不提这些的。   “饺子熟了。”林昭懒得去管那边正纠结的顾知安,看了一眼锅里的饺子,弯腰把灶里的火弄小些。   在一边装作不在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的冯桁和老七听见这句话,长出一口气——他们俩现在想端着饺子出去吃。   待在这儿被人忽视不说,还……听了一堆不该听的话。   这要是以后惹恼了顾知安,会不会直接以这个理由把他们灭口。   “谢谢林公子!”冯桁端着一碗饺子走到旁边坐着,“还以为今年要在一片战火里过除夕,想不到还能吃上一口热的饺子。”   老七端着碗过去抽了一双筷子,左手袖管空荡荡的,“幸好小王爷包的都没散掉,不然成一锅肉汤了。”   顾知安翻个白眼走到旁边,从林昭手里拿过炒勺,“你去坐着,我给你拿过去。”   “恩。”   林昭往屋外看了一眼,几处从街上漏出来的檐角挂着大红灯笼,不时传来几声儿童嬉闹的声音,眉宇间多了几分温柔。   这个年,或许也不算……太差。 第八十三章   班师回朝的日子很快就定下来,除了铁骑卫外,其余各营打哪来的回哪去,铁骑卫跟着 顾知安回京城,剩下的人驻扎在清河镇。   晚上的林子静得只能听见动物窜过时传来的窸窸窣窣声响,忽然一阵马蹄声由远至近,浅眠的动物惊醒撒腿便跑进林子深处不见踪影。   马背上两人身形相差不多,不过坐在前面的人呼吸有些急促,不时伸手拍开身上作乱的手。   “你能不能老实一点,没有奉旨回京复命已经是陪着你犯了大忌,回洛阳路上你也不老实。”林昭羞恼,强行扼住顾知安手腕,“回京也不过多浪费一天的时间,你这端的什么毛病,连京城也不去了。”   顾知安楞了一下,收回钻进林昭腰间的手,总算老实下来,“回京做什么,给自己找不痛快吗?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小子看我不顺眼,知道你是他哥后总算断了对你的非分之想可他没说以后对我客气。”   都什么时候了,还记着这件事,真的比孩子还不如。   “你心里是不是又在嘀咕什么,什么时候他能认清自身能力而不是想着将朝中那些重臣权力削弱,他也就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帝王了。”顾知安严肃道:“话说回来,他要是真的担不起这个皇帝的位置,咱们上哪去找个人来替代他?”   “顾知安。”   “好了好了,我不胡说了,总之,你心里记着,顾家可没有人想要坐拥江山,而且——”顾知安发现林昭不说话,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林昭不仅仅是林昭,还是嬴烙的兄长,真正的皇室血脉。   低叹一声,下巴搁在他肩上,“忘忧还在王府,软雪糕肯定早早备着。”   “传信回了?”   “恩。”   林昭知道顾知安的意思也明白嬴烙如今的确不成气候,真不知道他是哪一步做错了,竟然把嬴烙教导成这个样子。   心中轻叹,到底还是他做得不够。   顾知妍,他们欠顾家的太多了。   “沈月枫还在洛阳?”忽然想起那位对忘忧异常执着的小世子,林昭挑了挑眉,“他那小子怎么还在洛阳,沈不宁也不催吗?”   “因为,沈不宁也在洛阳。”   林昭一下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对父子就打算在洛阳过了?不过说来抚州那边的确是比不得洛阳繁荣,两人想到洛阳来也算正常。   而且之前顾烽也邀了沈不宁到洛阳叙旧,这怕是一叙旧就没完没了,估计等他们回去,也不见得走。以前同朝为官还在京城时不见得关系多好,如今再看,老了老了有个能说话的也不错。   “说来,老师传信说,已经定了皇后人选,是王相之女,今年十五,比皇上小了一岁,婚事筹办得差不多,等正月过完就能行大典了。”林昭隐约记得王毅之女也算得大家闺秀,品行样貌都是不错,既然能让张之蕴看中,那必定不会有什么问题。   只是王毅此人,野心太重,功利性极强,如今身居相位已经是位极人臣,现在又出了一位皇后,且不论受不受宠,这日后怕更难以控制。   顾知安倒是想得比他快,“王毅此人,怕是不能轻看,早前我们出兵,杨守义虽说是西凉人,可你别忘了尉迟迥是秦人,他死了,他在秦国的亲人岂不是要恨死我们。”   “你的意思是?”林昭明白顾知安的意思,可是……这未免也太大胆猜测。尉迟迥怎么会和王毅有所牵扯,王毅出身秦国,科举考试和入朝为官前的事情都被调查清楚,祖上和西凉并无关系。   “尉迟迥是秦人。”   尉迟迥的甚至韩延还在查,不过怕是一时半会儿也查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既然送尉迟迥去西凉的人有把握让他在那边待了这么多年那就不可能这么轻易被他们掌握线索。   先不说王毅的嫌疑,可如今王毅在朝中的势力,已经有些过了。   张之蕴曾言,在朝为官,即便是真心为主,那也要审时度势,不能显山露水让帝王忌惮,更不能有掌权之心。   在位者最忌讳的便是臣子有掌权之心。   穿过树林便能看到洛阳的城门,不过现在宵禁是进不去,寻常人进不去,两人这身份守城的士兵也不敢不放。   “别想了,等他大婚过后再看不迟,说不定咱们未来的皇后是个痴情的人,对小皇帝一见钟情,那时候该苦恼的,可不是我们了。”   后宫不得干政是历朝历代树下的规矩,可也有不少得宠又头脑聪明的后妃成了例外。   “你说的对,那时候,倒不是我们该想的,王毅野心不小,希望他不会做出有违为臣之道的事,不然,谁也保不住他。”   林昭眼神忽然变得晦暗,加上夜色遮掩更加看不分明。他的确和善,可不代表会将嬴家的江山拱手让人,当年先帝离世前让他做的三件事。   一是拥嬴烙登基,二是稳固朝堂,三便是……守住嬴家江山。   “对了,先帝临终前嘱托你辅佐嬴烙,你怎么答应了,难不成他也答应了你什么?”这些日子来一直很忙。   林昭身世被他知晓,紧跟着去了南诏,南诏回来便带兵出征根本没有时间喘息来问这些事。如今细想,才觉得这其中有些奇怪之处。   先帝让林昭为他做事,林昭怎么就答应了?除非,这其中有不为人知的交易。   “你怎么忽然问这个?”林昭笑道:“这有什么,守住嬴家江山于我又没什么不利,再者,成为帝师,我能享一世太平,晚年还有个清誉,若非遇上你,或许儿孙绕膝,招人羡慕。”   “喂。”   “这个……日后你就知道了,也不是什么事。”   “新帝登基不过五年,你也——”顾知安在心里盘算着,五年前林昭不过十六岁,那会儿年幼,让先帝糊弄了也正常。   那个老狐狸,从前便糊弄顾烽和沈不宁,还有韩砦,个个替大秦卖命,连自己的亲儿子也不放过,难怪能登上帝位,让大秦成了强国。   这样一想便能想通,可一想到嬴烙,顾知安便忍不住腹诽。   “你说,嬴烙该不会是抱错了吧?从前也有宫女换了皇子的事,指不定——”顾知安越想越有道理,“要不是错了,怎么一点都不像是你和先帝。”   原本正在走神的林昭听见这话无奈摇头,回头看一眼顾知安一本正经的样子,“你怎么这么不待见他,你呀。”   顾知安不以为然,勒紧了缰绳,“得了,马上回城了,好好睡一觉,非要睡到晚上去,谁都别想来打扰。”   “京城王府那边留人了吗?都回了洛阳,若是有人这个时候滋事,怕是没有防备。”   “胡叔说,张三斤在那守着,你府上有李三看着,不会有事。”顾知安将身上披风拉拢些,脸颊蹭过林昭耳朵时皱起眉。   这么凉,林昭这身子骨,看来这回得仔细盯着,必须得精细养着,他可不想老来没有个伴。   “怎么了?”   “下回再放血,我直接把你绑在床上那也去不了。”顾知安有些愠怒,想起林昭得了曲绣那一身血,这血便不同寻常人一样,有了药用。   这血寻常人看来珍贵得很,偏偏遇上个不识货的,胡乱放血,真以为不会死人吗?   一下明白顾知安在气什么,林昭只得垂首不语,任由顾知安气恼——这事的确是他胡来,可他那时没了办法,若不放血,顾知安怕是等不到顾知妍他们来就撑不住了。   他在这世上除了江山社稷,便只剩下顾知安。   伸手握住顾知安放在腰上的手,林昭低声道:“彼此彼此,你若不是……替我受了寒见草的毒也不会中计,我放血也是不得已,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你在我面前断气?顾知安,你什么时候才能让我省心些?”   顾知安一怔,原本听得林昭前半句话气得想把人摁着好好教训一顿,谁知道竟是让林昭说了真心话。   叹了一声,“真是欠你的,放心,这回的事我即便是想一个人揽着,也不可能,还是过完着清闲日子再说,谁敢在接下来半个月里找事,我能把他祖上十八代挖出来一一摆在他面前让他跪着认错。”   “你这犯浑的性子跟谁学的?”   顾知安挑眉,嘴角不住上扬,“老头子,我偷着和你说也就算了,别让——”脸上笑容凝固,恍惚想起洛阳那个每次都等着他回去的人已经不在了。   “什么?”   “没什么。”顾知安恢复了笑意,“别让老头子知道了,他从前行军遇上山匪,恰好只有一支小队,被山匪劫到山上,所有人都被杀了,身上值钱的也都被抢走,后来营中的人上山救了他,才知道附近村落年年被山匪欺负,老头子二话不说直接把山匪头头的祖坟挖出来,让他在坟前磕头认错。”   林昭愣了下,发现顾知安笑容里闪过的怔然,握紧了顾知安的手,跟着他笑起来,“这也算不得惊扰了先人。”   “没动棺材,就把坟头挖平了而已。”顾烽又不是粗人,从前也是个世家子,从了军才变得一身匪气,可换上锦衣玉袍依旧风采不减当年。   有损阴德的事,怎么也不会做。   洛阳城门口的守城士兵正打着瞌睡,忽然听得外面‘砰砰’作响,揉着眼睛站起来,往门缝看去,“谁啊,这个时候不让进城,等到了时辰再来!”   顾知安骑在马上,闻言扬声道:“二根,连我你也不认得了?”   杨二根愣住,反应过来忙照顾旁边还在做梦的同伴,“起来起来,小王爷、小王爷回来了!” 第八十四章   半夜三更,藩阳王府人仰马翻,各院子的人醒来,厨房和前厅也乱作一片,乒乒乓乓,也不知道是谁绊了一跤摔在地上,惹得周围人笑起来。   瞅着眼前忙碌的人,顾知安摸了摸后脑勺笑起来,伸个懒腰看向面前站着的顾烽,“我回来了。”   顾烽盯着顾知安,眼里有骄傲,“回来就好。”   人能从战场回来,比什么都重要,现在的顾家,已经不能再有意外,不管是什么意外,都不能有。   几步走上前,顾知安忽然抱着顾烽,埋头在他肩上,“对不起。”   正端着火盆过来的胡图愣在原地,闻声来的忘忧和沈月枫站在远处停下。林昭站得近,看着顾知安和顾烽,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他们心中有愧,没能守住顾家,没能把顾知妍平安带回来。   其实顾知安从来不是一个逞强的人,他不高兴了会哭,高兴了也能放声大笑,在洛河游湖时,丝毫不忌讳身份,跟着那些歌女放声而歌。   顾烽拍了拍顾知安的肩膀,望向远处,似乎看到了以往俏丽的身影。他没想到一鸣道长说的血光之灾竟然会真的落在顾家身上。   “小王爷,林公子,刚从战场回来,按照以前的旧俗,去去晦气。”胡图上前把火盆放下,众人回过神。   “胡叔,你什么时候也弄这些了,以前怎么没有?”顾知安笑着绕到门口,掀了下摆买过火盆,“林昭,你也去。”   林昭笑着看对面的顾知安,点点头。   不枉他们紧赶慢赶,幸好在元宵前回了洛阳。   “煮了一锅元宵,你们刚好回来,得了,这下不愁这一锅煮得太多,吃不完。”忘忧衣着整齐,显然不是刚睡醒。   “嘁,谁要吃——”沈月枫刚想转身回去睡觉,瞥见忘忧已经打算过去,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元宵啊,就得这个时候吃。”   顾知安盯着他看,沈月枫没好气的瞪他一眼,跟着忘忧进了前厅。   众人打了一个哈欠,这个时辰吃完元宵再去睡觉也好,当做吃宵夜了,明天王府上下都能睡个懒觉。   这可是正月的最好一天,过完正月,这年也过完了。   清晨鸟鸣的声响吵醒了顾知安,侧过身发现身边的林昭还睡着,不由半撑着身体打量起林昭。   昨夜困得要死,他以为能一觉睡到下午,谁知道天才亮一会儿就醒了。只是林昭还睡得沉,是他没想到的。   指尖不由自主爬上林昭脸颊,“明明任性得要死,还每次都把事情往身上揽,也就你这种心里装着太多事的人才会这么做,一次两次,什么时候才能真正让我省省心,不那么担心。”   “什么?”   带着浓浓睡意的声音让顾知安指尖一顿,失笑道:“真以为你要睡到正午去,什么时候醒的?”   林昭睁开眼,斜睨着顾知安,“在你说我任性的时候,什么时辰了?”   “快过辰时了。”   “这么晚了?”林昭眯了下眼,窗外有光照进来,有些不舒服的把手搭在眼上,“宽衣解带这种事,小王爷做得不习惯吧?”   “别的不行,替你宽衣解带这件事倒是挺习惯的。”   挪了挪姿势侧躺着,林昭打了个哈欠,“你这什么毛病,嘴上也占便宜,平白的占了不少便宜。”   闻言顾知安钻进被子里,顺便把林昭的手也给拉下来放进被子里,“你不嫌冷我还觉得冷,昨晚休息得如何?”   林昭挑眉,盯着顾知安,“不好。”说完就背过身不给顾知安凑上前来的机会,他可没有白日宣〡淫,这个时辰,谁知道有什么人过来。顾知安不要脸,他可要脸面,尤其这儿还是王府里。   心痒难耐的顾知安哪里会轻易放过林昭,翻了个身直接将林昭压在身下,让他动弹不得。   “早说了,你还是别这么矜持比较招人喜欢。”顾知安低头,林昭别开脸,只是呼吸变得比平时急了些。   挑了挑眉,顾知安眼里闪过一抹促狭,在被子里的手往下钻去,顺着里衣伸了进去,触及到一片光滑,笑容里带了几分得意。   口是心非,明明有感觉了。   林昭这人平日清心寡欲的,官场上那些酒色局子,他也去过不少,被人戏称柳下惠,可偏偏在顾知安面前这些自持都见了鬼一样消失,不用小会儿就能让顾知安挑得一身燥热。   按住顾知安胡来的手,林昭拧眉低喘,“别胡闹,这什么时候,一会儿底下人该来叫我们吃午饭。”   “时辰还早,你这对我也太有信心,我怎么能让你失望。”顾知安故意曲解,忽然钻进被子里,整个人消失,林昭根本没反应过来。伸手想要把顾知安给拽上来,还不等他反应,顾知安就得逞了。   “顾知安!”   林昭意识逐渐混沌,跟一团浆糊似的,迷迷瞪瞪只觉得顾知安的味道萦绕在鼻间。身体交缠,早已熟悉的感觉顺着背脊窜上,不由自主仰起脖子大口喘气。   太胡来了……   埋头在林昭肩窝,顾知安动了动脑袋轻咬一下林昭耳垂,“心里又在说我胡来是不是?但你这儿反应可不是这么说的。”   林昭横他一眼,只觉双腿乏力,刚才被这人折腾半晌,连动手的力气都没有。   “真不知道你哪来的力气,不累吗?”   “这种事怎么会累,算起来,你我也不过——”顾知安趴在林昭身上,认真数了一下,帖这林昭耳边低语,“我还嫌少了呢,你怎么就开始厌烦了?”   闻言林昭无奈,抬手放在顾知安后颈轻抚着,指尖触到细软的头发不免恼怒消退了几分,“怎么看出我厌烦了?”   “那你这是承认口是心非了?”   果然,不该对顾知安抱有任何期待,像是顾知安这样厚脸皮的人,根本不可能认真思考‘厌烦这种事’的可能性。   忽然听得外面有动静,林昭眼神一凛,剜了一眼顾知安。   顾知安只觉后颈一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每次在林昭面前一点都不设防,任由林昭在后颈轻抚。林昭若有害他之心,他真不知死了多少回,怕连阎王爷见着他都要让他自个打道回府了。   “小王爷?时辰不早,前厅传午饭了。”   “吵什么,才醒,收拾一下就过去。”   “是。”   屋外的人应了一声就听得一阵走得飞快的脚步声,顾知安翻个身从林昭身上下来,刚要起身穿衣服,忽地感觉到一阵杀意,直接从床上跳开。   糟糕,有人恼羞成怒要谋杀亲夫了。   “给你打水擦一下,你这人爱干净得很,不给你弄干净一整天怕都没好脸色。”顾知安心满意足,转过身纪要大心里算计着刚才门外那不识时务的家伙。   这时候过来,真不会看时机,丢到后院劈柴几个月就懂了。   “我发现你这人话也挺多的。”   两人收拾了小半个时辰才从房间里出来,被褥那些自然被顾知安卷起来塞到床底打算什么时候拿出去扔了。   刚走出枫晚苑就见那边忘忧走来,后面跟着沈月枫,四个人撞见都是一愣。   沈月枫见他们俩,面上闪过一丝尴尬,轻咳一声,“走了,前厅都传饭了,再不去待会儿我爹又要挑我毛病。”   “你们父子怎么就赖在洛阳不走了?难道洛阳的饭比抚州好吃?”   “顾知安,你会不会说话?我们是你爹请来的客人!”沈月枫恼道:“还以为你转了性,看来跟从前一个德行。”   忘忧轻笑,“好了,世子和小王爷是不打不相识,怎么一见面总要吵几句嘴,争这口舌输赢,你们真还是这群王孙公子里的独一份,也没见谁家公子和你们一样,天生不对盘,像是冤家。”   这话让沈月枫心里一阵难过,幽怨的瞟一眼忘忧,“忘忧,你怎么帮着他说话,还有,谁和他是冤家。”   忘忧一怔,见沈月枫跟锅底似的脸色,不由失笑,“我和他是冤家成了吧?可别在这儿耽误时间了,待会儿两位王爷可真的要等着急了。”   顾知安笑笑,看一眼身边不说话的林昭,抬脚便往前走。   沈月枫赌气一样跟着朝前走,两人越走越快,倒是把忘忧和林昭给甩在了后面。   盯着那两人,忘忧不知想到什么,“林昭,不得不佩服你,你这人言出必行,只要你想,似乎没有你做不到的事。”   “什么时候在你心里我也和顾知安一样厉害了?”林昭唇角含笑,忍不住笑着反问一句。   闻言忘忧面上露出诧异,可一想从前自己对林昭的确算不得友好,瞧出林昭玩笑之意,不免感慨,“世事无常,谁知道哪一天就变了,幸好,小王爷待你的心这么多年都未曾变过,你也一样。”   林昭眼神变了变,看着忘忧,“有吗?我倒是好奇,那位幼稚的小世子如何取得你的青睐?”   沈月枫?忘忧眼底染上笑意。   “大约是,他特别有意思。”   盯着忘忧脸上笑容,林昭放下心——沈月枫此人,对于忘忧来说,该是一种……久违的单纯。   再好不过。 第八十五章   元宵灯会是洛阳城每年都会举办的习俗,今年自然也不会落下,只是距离灯会时间尚早,不过灯市上这会儿也有不少人,而且还有小贩摆出的摊铺。   吃过饭,几个年轻人自然在府上坐不住,约着一块去逛灯市。   林昭原本想回去睡觉,还没开口,刚从外面野回来的胡夭夭直接拽住他,“林大哥,好久不见,咱们去逛灯市吧?洛阳灯市我还从未去过,听过有灯谜还有好吃的,我回来的时候见着还有戏台,指不定晚上有人登台唱戏呢。”   后面的顾知安见了一眼,忍不住笑了一下,被林昭白了一眼。   “怎么了?今天灯会你们都不去吗?这么热闹,我看外面好些人,你们不去绝对会后悔的!”胡夭夭一脸不解,她可是听到顾知安和林昭就赶紧回来了,她昨天跑出去玩了,还以为这两人今天才到。   忘忧和沈月枫可比胡夭夭见识多,两人站在一旁但笑不语,这种事他们俩还是别凑热闹,看热闹就好。   倒是林昭没怎么介意,“你昨晚上去哪了?这大正月的,胡叔也让你到处去跑,出点事,可不让他担心吗?”   “你怎么变得和这群老头一样唠唠叨叨的。”   松了手,胡夭夭努努嘴,“你们这不是要出门的吗?还是只有忘忧姐姐和沈大哥要出去?”   “你这小丫头把我给忽视了?从进门到这会儿都没搭理过我,我是成了摆设吗?”顾知安抱着胳膊站那儿,瞧着胡夭夭,“还有,谁让你没规没距的,直接上手抱着林昭,下回不许了。”   闻言胡夭夭冲着顾知安做了个鬼脸,“谁要你同意,林大哥不也是我的好朋友,又不是你一个人的!”   “别理他。”   林昭抬脚往外走,“去年灯会的时候,我记得有不少稀奇古怪的玩意,还有从西域来的商人,带了不少好东西。”   一听还有西域的东西,胡夭夭眼一下亮了。   还有这种好东西!   “那我们快去啊,再不去别人买光就见不到了。”胡夭夭看几人跟看小孩子一样看自己,撇撇嘴,走到忘忧身上挽着她胳膊,“我说好姐姐,你就不能说说话,你要是开口,他们这几个大男人能不去吗?”   无辜被扯进来的忘忧笑看着胡夭夭,伸手点了她鼻尖一下,“小机灵鬼,怎么还打起我的主意了,既然要去,那当然是大家一块去。”   “顾知安,你去不去!”   “去去去,再不去我看你能生吃了我。”   胡夭夭瞪他一眼,“你这人,就是煮熟了也不好吃,谁还要生吃你啊!”   忘忧不由笑出声,看一眼顾知安哑口无言又不好发作的样子,干脆挽着胡夭夭往外走,“夭夭,我现在可算是发现了一件事,你这个人,有一个旁人都没有的本事,能让小王爷找不到话回嘴。”   顾知安听见这话,觉得忘忧也变了。   从前在卿雪楼,忘忧可是最善解人意的,就算是回了王府,那也还是最体贴的,怎么现在倒是处处帮着别人了。   看一眼身边不满胡夭夭霸占了自己位置的沈月枫,“你这段时间真有陪着忘忧?怎么不好好看着,性子都变了,该不会是让你给气的?”   “顾知安,你什么毛病,总不能因为被她们两个姑娘说了,你就拿我出气。”沈月枫难得见到顾知安吃瘪,上回还是在京城,热闹看了一会儿就让顾知安使阴招从院墙上摔下来,这个仇,他可还记得。   正要叫住沈月枫说话,就见沈月枫直接朝前走去做护花使者,只好作罢,摇摇头,看向身边的林昭,“他们可是把单独相处的机会让给我们了。”   看破不说破,林昭懒得搭理顾知安,“去年灯会怎么不见你,那会儿你是去哪了?”   “往洛阳赶呢,回来的时候都过了,因为这件事,数落我好一阵,不过今年倒是赶上了,隔了一年,也不知今年灯会如何。”顾知安从腰间摸出一样东西,飞快给林昭系上,“这东西,带好了。”   瞥一眼腰间挂着的玉佩,林昭沉默了一会儿,“你把这东西给我,行吗?”   “给了就给了,哪里那么多话。”顾知安手搭在林昭肩上,“走,跟上他们去看灯会,再不去,又该说我拦着你了。”   闻言林昭失笑,觉得顾知安这人偶尔露出的‘童心’竟然惹得他一阵怅然——幸好当年撞上的是顾知安。   任由顾知安拉着他往外走,眼睛不是瞥一眼他,见顾知安脸上笑容,心里也跟着满足。   在清河镇的时候顾知安说要接受李恂条件收兵回京,他有些意外,他以为顾知安会在清河镇整顿,然后直接打李恂措手不及,杀了李恂。   如今明白了,李恂的脑袋只是暂时放在他脖子上,顾知安赶回来是为了顾烽。   一个正月里,顾烽一个人难免萧条,虽有几百下人和旧时老友前来作伴,可少了儿女在身侧,始终少了些什么。   “想什么?噫,刚认识你那会儿,你就跟个书呆子一样,看着就好欺负。”顾知安凑到林昭身边,手背在身后,“不过现在也好欺负,就我能欺负,别人不行。”   “你幼不幼稚,多大岁数了。”   “过完正月就二十。”顾知安认真答了一句,“别人都说在正月里生的是好兆头,我这人可能天生命格不同,竟是过完了正月的第一天生的,我娘生我的时候,足足熬了三个时辰,熬过了子时才把我生下来。”   三个时辰……   林昭眼神一暗,“那你出生时?”   “用我爹话说就是……猫崽子一样大小。”顾知安忍不住笑起来,“幸好王府伙食不错,否则我这会儿就真是名副其实的猴精了。”   见林昭面上神情,顾知安把手放到面前,“刚买的,你走神连我买了东西都不知道,要我松了手,你岂不是跟着别人走了?”   盯着眼前一串糖衣裹着的糖葫芦,林昭哭笑不得,可看着顾知安认真的样子,竟是就着顾知安的手咬了一口,“太甜了。”   “有吗?”顾知安咬了一颗,“还行啊,你——”   睁大眼,顾知安看着拿走了手里一串糖葫芦的林昭,见他背影没入人群中,忽地笑了,“的确是,太甜了。”   舔了一下刚才被林昭碰过的上唇,心满意足追上去。   他好像看到林昭耳根红了。   几个人逛了不知多久才在全凤楼下碰面,胡夭夭不知道拿了几串糖葫芦,见她吃的样子便觉得能酸倒牙。   “上去坐坐,吃个晚饭恰好赶上灯会最热闹的时候。”   “你请客?”   顾知安见众人看向自己,挑了挑眉把目光转向沈月枫,“有的人在王府赖着不知住了多久,京城也住够了跑来洛阳,还拐走了我最得力的助手,体贴知心还温柔的部下,世道人心不古啊……”   沈月枫看顾知安这模样就想出手揍他,可一想他这一身功夫连忘忧都不定打得过,还是不要以卵击石。   “我做东,走吧,顾兄。”   “那就不客气了。”   顾知安拉着林昭往楼上走,“掌柜的,你们最好的雅间空着吧?今天中州王世子做东,只管把你们店里最好的菜端上来,那坛子五十年的花雕酒也别藏着了,给我们满上,点心也要细致。”   掌柜见几人进来,连忙绕出来接客,“小王爷,林公子,多日不见,快楼上请,楼上请!您要的,肯定有。”   “这位世子可大方得很,还不喊人。”   “小的见过世子爷。”   明知顾知安是在讹自己,沈月枫还得笑着应承下来,“掌柜不必客气,上了菜在外面守着,不用在屋里伺候。”   “是是是,几位里面请!”   进了雅间,林昭坐下后便觉舒服许多——走了快两个时辰,再不停下来歇歇,他的腰怕是不要了。   “哇!这里能看见洛河,河上这会儿已经有画舫了,你们听,还有琴声,不知是谁在河上弹琴。”   “是卿雪楼的花船,这会儿弹琴的该是楼里琴技最好的……绫月。”忘忧看胡夭夭站在窗户那儿往外看,耐心解释,“你要是想,待会儿让小王爷这位熟客带你上去便是,不然姑娘是上不了那船的。”   便是再不知这些风月事,每年在洛阳也待好几日,这阵子更是在洛阳城大街小巷转悠着,胡夭夭怎么会不明白花船是什么。   红了脸不再说话,只是瞪了一眼顾知安,心里唾弃。   顾知安轻咳一声,看向忘忧,“这可不敢,不过要是想去画舫上,我倒是能弄来一艘,咱们几个人玩一会儿就是。”   “好啊好啊!那吃完饭咱们就去!”胡夭夭拍手叫好,“你说了的,不许骗人,要是你骗人,今晚上我就拉着林昭不撒手了。”   正喝茶的林昭险些把茶喷出来,坐直了身子没说话。   早知这样,那时就不该闹得人尽皆知,这下可好,谁都拿他当做是顾知安的软肋,也不知顾知安是受用还是苦闷。   “你还真会捏我软出,看来这画舫的银两是不得不出了。”顾知安朗声一笑,“林昭,待会儿去问青娘讨一壶牡丹酿?”   “要去你去。”   “她可不买我的账,你去比较合适。”   闻言林昭愣了下,点点头,“一块去。” 第八十六章   五百两!   果然不能得罪小心眼的顾知安,沈月枫现在是肠子都悔青了,恨不得扑上去把顾知安扔到洛河去,也让那群官家小姐和青楼名伶看看,平日风光无限的小王爷也有变成落水狗的时候。   正兀自生闷气,手被人握住,沈月枫诧异看向身边的忘忧,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知中州王素来节俭,喏,这是刚才从顾知安那儿顺手牵羊的,你快收着。”忘忧飞快把银票塞到沈月枫袖子里,见他一脸惊讶,眨眨眼,“反正他起哄得最厉害,活该。”   沈月枫忽然觉得鼻酸,握紧忘忧的手,“这段时间你也见过我爹了,等回去我就下聘礼提亲,管他顾知安父子答应不答应,你都是我沈家的人了,我一定八抬大轿娶你进门,让你风风光光出嫁。”   八抬大轿,风光出嫁?   忘忧垂眸低笑,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说来,她比沈月枫还大一些,不过年长几个月倒也无妨,和沈月枫的在一起,倒也变得和他一般性子。   “怎么,背地里做好人还上瘾了?”顾知安站在河边,看向远处画舫,不由一笑,忽地凑到林昭耳边,“好几百两银票呢。”   “你要不想给,谁能从你身上顺东西?”林昭毫不客气戳穿他心思,“不过中州王这人怎么比一般官宦还要节俭,抚州一片全是他的地盘,不说田地收租,就是每年俸禄也够他养活王府上下。”   顾知安摇头,转而盯着河面,“中州王后院可不像是这儿,你还不知吧,沈月枫的娘是正妃,早年去世,如今王府当家的是一位手段不简单的续弦,沈不宁这家伙当年也不知道是不是猪油蒙了心找了这么个泼辣的继室,自己没有清闲日子过还连累了沈月枫,所以沈月枫三天两头往外跑,他也懒得管,总比在王府里闹得鸡飞狗跳。”   闻言林昭有些诧异,回头看了眼正提着河灯缠了忘忧一块放的沈月枫,摇摇头笑了,“难怪他喜欢忘忧,怕是府上的妹妹弟弟都不招他喜欢。”   “忘忧本就是温柔体贴的性子,虽然看事通透,可却一贯温柔待人,可惜了,让沈月枫这小子给骗了。”   “她喜欢不就好了。”   顾知安冷哼一声,“要不是她喜欢,沈月枫这辈子都别想踏进王府的门,说来,开春后有好日子,趁着父子俩在洛阳,把事情给办了,免得节外生枝。”   “你……担心什么?”   “你说呢?”   一旦朝堂有变,不管是藩阳王府还是中州王府都脱不了干系,更不可能置身事外。那时候哪里还有时间来办喜事,不趁着现在还看似风平浪静的机会,恐怕……就没机会了。   念及此,林昭点点头,“那得备一份大礼。”   “什么?”   “一处宅子,这样就不用回抚州了。”林昭见顾知安脸上诧异,“看来我们是想到一处了,明天我回趟家,回了洛阳也不回郡守府,说不过去。”   听到郡守府,顾知安脸色快要跟锅底一样黑。   他可还记得林铭那一巴掌,林铭真不知天高地厚,就算不知林昭身份,人是张之蕴送来的,真以为可以随便拿捏吗?   “他好歹是我名义上的父亲,你别乱来。”林铭那人除了刻板守旧,食古不化外,也并无大错,更何况在官途上也未曾有出格之举,留着不是坏事。   有的时候,这种人的存在很必要。   胡夭夭手里又不知道上哪买的一堆零嘴,“你们怎么还在这儿?不是说去画舫上吗?咱们河上看得更清楚,周遭全都看得见。”   “船来了。”顾知安抬了抬下巴,“上船吧。”   “诶,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你们俩一直在这儿等着,我这才来船就开来了。”胡夭夭轻巧的跳上船。   忘忧和沈月枫走过来,看着船头的胡夭夭忍不住弯了眼,“她刚才又去买了不少东西,真是个让人喜欢的小丫头。”   “哪里招人喜欢了。”   顾知安走到船上,林昭和忘忧对视一眼,对于顾知安这种口是心非又嘴硬的性子是见怪不怪。   几人上了船便在甲板上坐下,桌上放了点心和茶水,旁边还有琴案,一艘船就让几个人包下。   胡夭夭坐下后发现似乎只有他们这一艘船上安静,不由看了一眼顾知安,谁知道被顾知安瞪了一眼。“想都别想,你还想请那些伶人、舞姬在你面前给你跳一段,唱一段?得亏是个姑娘,要是个男人,不知得糟蹋多少姑娘。”   “喂!你别血口喷人,我哪有!”胡夭夭炸毛,站起来叉腰看着顾知安,“哼!你还有脸说我,要不是——”   “夭夭,你看那边,在放焰火。”   “哇!”   忘忧看一眼顾知安,摇摇头,“对啊,可真好看,那边,你看那边也有。咱们船上没有琴瑟之声,可周围传来的也能听到,也不一定要叫上船来。”   胡夭夭盯着漫天的焰火,哪里还记得这一茬,点点头,“恩,诶,那边的琴声停了,是要回去了吗?”   “当心!有杀手!”   顾知安从桌下抽出剑,一脚踢翻桌子,“大过节,还让不让清净一阵子,都先回了洛阳还追过来。”   旁边林昭几乎是同时拔剑和顾知安背抵着背,“小心,剑上有毒。”   原本平静的湖面猛地跃出几十人,顾知安眼神一暗,看着人数不少的刺客,低声道:“咱们俩得好好惜命,不能让这些人如意。”   “什么时候了你们俩还有空调情!”沈月枫的功夫可比不得这两人,估计也就和胡夭夭差不多,自然心里没底。   几十个刺客,剑上有毒,他可还不想死。   真的不想死。   忘忧看一眼沈月枫,见有人挥剑劈过来,伸手把人拽到自己身边,有些急。她出来根本没想着会遇上刺客,她虽也用剑,可剑术这东西是要天赋的,她天资不行,只是平平,所以……   “忘忧姐姐,接着!”   胡夭夭喊了一句,忘忧看去,见琴案上的琴被她扔了过来,心中一喜,足尖一点踩着桌面飞身接住了琴,指尖一拨,琴音响起直入九天。   犹如万马奔腾之势的琴声掀起一阵水墙,忘忧眉目冷冽,“小王爷,林昭,你们先下船,把夭夭带走,月枫,你和我断后。”   “林昭,带沈月枫和夭夭走。”   “恩。”   沈月枫还不及反应,就被林昭和胡夭夭一左一右拉住了胳膊直接带着离开了甲板,“你们干什么,忘忧还在船上!”   忘忧看一眼沈月枫,随后专心对付眼前刺客。   “沈月枫,你不想她有事就别总想着同生共死,你留下来,她要分心照顾你,顾知安不会让她有事的。”林昭眼见有人追上来,顾不得解释,“夭夭,和沈月枫窜进人群里,我拦住这些人!”   胡夭夭气急,她今天出门顾着好玩便什么都没带,连胡图给她的信号弹也没带,如今要发信号也发不了,只得点头,“我们回王府搬救兵,你们小心!”   闻言林昭点了下头,转身一剑刺进刺客腰腹,抬脚把人踹进水里。不放心的回头看了眼胡夭夭和沈月枫离开的方向,朗声喊道:“走水了,走水了!”   热闹的街道一瞬间变得慌乱,人群熙熙攘攘着往别的地方跑。   “小王爷,有劳了。”   “这艘船,保不住了。”顾知安一剑刺进船头甲板,收回剑时剑尖染了血,“走!”   忘忧点头,往顾知安身边退,顾知安上前一把搂住忘忧,看了一眼码头边的林昭,白色的身影几乎被黑色淹没,不作多想带着忘忧几步掠至林昭身边。   三人会和,事情就变得简单许多。   顾知安和林昭对视一眼,“小心。”   信号弹这东西顾知安是不离身的,谁知道早上醒来和林昭胡闹了一早上,直接换了身衣服,还不等他回屋去休息一会儿就让胡夭夭给拉着到了灯会。   有忘忧的琴音,顾知安和林昭并不费劲,只是水面上的动静引起了周围百姓的注意,不少人仓惶逃走,生怕被波及。林昭刚才一计让不少人远离了河边,可黑衣人越来越多,难免波及无辜。   “官府的人怎么来得那么慢?”   “说不定官府的人也不想我们活着。”顾知安冷哼一声,见林昭不信,挥剑挡开飞来的暗器,“有暗器,别分神。”   “不行,对方根本是在玩车轮战,这样下去我们再能打也抵不过人家轮流换着来。”林昭看着水底不断跃出的刺客,皱起眉头,“怎么办?”   “夭夭他们往王府去了吗?”   “恩。”   “再撑一会儿。”   河面不一会儿竟是变了颜色,不知是两岸的灯火映照还是血色染了河面,一股血腥味慢慢散开。   人群里忽然传来一阵嘈杂,街道中间的行人纷纷散开站在两侧。   “小王爷,属下来迟!”   “捉活的。”顾知安见淳风和十四带着铁骑卫赶到,一手拉着林昭,另一手揽着忘忧一跃便施展轻功到了屋顶。   人才刚从码头离开,停在中间的那艘画舫‘轰’一声炸开,火光照亮了上空,周遭的水如同沸腾了一样冒起一串串水泡。   眼中映出被大火笼罩的画舫,顾知安看了一眼林昭,“回去吧。”   “……恩。”   忘忧见两人离开,瞥了一眼手中的琴,再普通不过,琴身上因为她刚才用了内力已经出现了裂痕。扬手一扔,径直抛入大火里。   回头看了一眼人群中的铁骑卫,不由摇头。   官府的人,到现在也没露面。 第八十七章   王府正厅,顾烽坐在那儿,看了一眼上门请罪的郡守和陪都,林铭也在其中——啧,这位现在也敢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洛阳城的守卫难道不该郡守负责,元宵灯会出现大批刺客,竟然从事发到结束,洛阳守卫一个没有出动,连收拾烂摊子都是铁骑卫的人在做,若不是有人授意收买,怎么可能会这样。   真是好大的胆子,他还没死,就想着断他顾家的根了。   “两位大人来我府上有何事?今日本王身体不适,不宜见客,不过听胡总管说两位大人有要事相商,不敢耽误大人要事。”顾烽端着茶,看了一眼林铭和吕文,“若是无事,胡图,送客。”   连正眼都不给两人,‘大人’这两字实在讽刺,让林铭和吕文根本说不出话来。   眼前这人有只手遮天的本事,更是手握重兵,惹恼了谁都不能惹到这位‘祖宗’,这可是真能直接要命的。   改日死在府上,死于非命也无人敢说半句话。   “王爷身体不适,下官改日再登门。”   “送客。”   顾烽起身往里走,见着后面偷听的胡夭夭,伸手拍了一下她脑袋,“小丫头在这里瞎听什么,这些事儿可不是你个小丫头片子能听的。”   挨了一下打,胡夭夭摸了摸自己的头,“什么嘛,我只是来偷听一下的,只是一下,又不是做什么,小气鬼。”   “回后院去玩。”顾烽对待胡夭夭就跟对待自己女儿一样,加上胡夭夭古灵精怪的性子,倒是一点也不烦,“那两个小子呢?”   “在听雨轩等着您了,说是有您出马,一个顶俩,肯定能让刚才那两个不是东西的羞愧而逃。”胡夭夭得意的笑,“还是王爷您厉害,比顾知安厉害多了,他就只会吓唬我,还总欺负我。”   顾烽闻言不禁笑,一下心情好了不少,“得了,你就别在我跟前拍马屁了,都要拍到马腿上了,后面那句话你自己加的吧?知安我了解,对林铭那家伙向来不喜,林昭嫩说出这话,那天都得塌了。”   林昭好是好,唯独一点,太重情义。   说来也是跟着张之蕴那老头学的,别的学了,也把这给学了个十足,师徒俩倒也真一样了,一辈子都在为嬴家的江山操劳。   打发走胡夭夭,顾烽抬脚往听雨轩去。   到了亭子里,见四周帷幔放下来,便知道两人在里面,可四周不见人守着,连府上的婢女都不在,顾烽想到什么,吹胡子瞪眼暗骂一句转身往自己书房走。   青天白日的,太不像话了!   “顾知安,你是不是脑子不好使,待会儿来,唔——”林昭恨不得把顾知安扔到旁边刚化了冰的池塘里降降火——这人回了洛阳怎么跟喝了壮〡阳药一样,除了这件事似乎就想不到别的事。   顾知安扣着林昭的腰一番动作,在林昭肩上咬了一下才算完事。   “怕什么,都看不见,老头子又不傻,见四周无人自然就不过来了。”   “顾知安!”林昭气息不稳,原本那回受了伤后内力便不敌顾知安,如今大冬天的让顾知安这么折腾,要是还能气息平稳那顾知安哪里还能奈何得了他。   气急瞪一眼面前餍足的人,摇摇头,“真是把你惯得头上都长牛角了。”   正替林昭整理衣服,听见这话忍不住笑,“说你面皮薄你又不高兴,他什么不懂,你和我都坦白了,难道咱们俩每晚上睡在一张床上看书吗?讨论兵书?不过到听说有一种邪门的功夫,采阴补阳。”   见林昭真有些气恼,顾知安收住话,摇了摇头,“林铭肯定会托人给你带话,你真的不见?”   林昭眼神一变,走到旁边坐下,“不见。”   “你不见,是在保他,你要是见了,老头子可就不会那么简单放过他们,别的事情他可以睁一眼闭一眼,唯独这件事不行。”在洛阳城欺负到王府头上,顾烽能咽下这口气才怪,更别说,昨日顾知安是遇袭的人。   平日顾烽对顾知安看似严厉不在乎,可遇上事比谁都要担心顾知安的性命。   走到林昭身边,伸手替他揉肩,“待会儿去齐物阁看看,那些老家伙们在那儿练功,里面藏书和各地收来的宝贝不少,说不定有办法提升你现在的内力,让你少费些时间。”   明白顾知安的意思,林昭点头,“不过王府的齐物阁闲杂人等也不能踏入,那地方说来——我也只去过一回而已。”   “以前我也不爱去,每回去总要被拉着从到早晚挨顿打,那些老家伙一个比一个难缠,也不知道是什么神通,就喜欢在那地方待着,别处不去,这些人从王府出去了,江湖可就要乱套了。”   林昭起身,有一瞬间,他想把刚才的念头付诸行动,打量了一眼池塘的情况,扫一眼顾知安后挑眉,“今晚,我身体不适。”   瞄一眼旁边的池塘,顾知安往里挪了一些,“那我让厨房准备你喜欢吃给你送到房里,就不到前厅了。”   两人并肩从亭子出来,往齐物阁方向去。   到了齐物阁外,还没踏进门,一道气劲袭来,林昭眼神一凛侧身躲开,还不等他喘口气,就见一支箭飞来,皱起眉头——这地方是齐物阁?这怕是个习武练功的好地方,还是那种怪人才会来的。   顾知安见状一阵心疼不已,生怕林昭闪了腰。   这群老不死的,怎么来个人就跟饿虎扑羊一样,完全不讲道理。林昭可是他心尖尖上的人,受点伤他都恨不得把罪魁祸首扔进山里喂老虎,哪里经得起这群老家伙的折腾。   “再打我就一把火烧了齐物阁!”顾知安足尖一点直接把林昭拉到身后,飞到齐物阁上站着,“几个月不见你们怎么更不讲道理了,以前还打个招呼现在直接上手,哪有你们这样的武林前辈?”   “小子,几月不见你怎么磨磨唧唧的,让人打傻了?”   头疼。   顾知安懒得和他们说话,回头看着林昭,“有伤着吗?早知道就明天再带你来,谁知道这些人又疯了。”   林昭摇头,不过倒是把心里的郁结全打散了,一下没心思去想那些东西。   “以前你都是这样过来的?”   “打归打,不下狠手,伤多了也就摸着套路,到处都学一点集百家之长,所以才有了今日的顾知安。”顾知安轻描淡写带过去,“这群家伙不疯的时候还挺有意思的,之前给你看的羊皮纸就是从他们嘴里知道。”   “我以为是王爷告诉你的。”   顾知安摇头,“老头子才不会告诉我这件事,小皇帝成日怕我反了江山,殊不知我爹才是那个防着我反上天的人。”   反,代价太大了。   历代帝王都是血堆积出来的江山和帝位,顾烽见过百万伏尸,所以不愿见顾知安也踏上这条路。   当年取了这名字,也不过是求个知足平安。   “说到羊皮卷,我看我们还得去一趟楼兰。”顾知安盯着眼前的林昭,“等我再踏入西凉之地,就是李恂黄沙埋骨之日。”   林昭瞳孔紧窒,悄然握紧了五指。   黄沙埋骨之日?此仇不报,如何对得住他们能活到今日的命。   “送月薇离开时,她说回陈国故址,那儿如今是大秦属地,她带着那么一队人去,你——”林昭想起裴月薇离开清河镇时候说的话。   “你信她的话,如今的裴月薇可是连我都能算计了,让她来救命,差点没让她害死。”顾知安冷哼一声,“明明能早到一刻,生生在外等了一刻,见着火势起了才意识到不对,你说我该谢她救命之恩还是不杀之恩?”   闻言林昭眼里闪过诧异,想到那时裴月薇出现时慌乱的解释不由叹了一声,“你负了人家,还不让她记恨你一段时间吗?”   “负了她,可我从未承诺过什么,何来负她一说,不过保她三年性命又给她寻了陈国旧部,这回又险些搭上一条命,再多的也还清了。”顾知安拉着林昭坐在齐物阁顶上往下看,“以前我也喜欢来这里躺着,能看见整个王府。”   依言看去,王府尽收眼底,连那边正在对弈的忘忧和沈月枫都能看见,“还想替忘忧和小世子把事情办了,现在看来没时间了。”   “天下之大想要我们父子命的人多得是,你见过几个人得手?不过把忘忧送走也行,去了抚州,离京城还远一些,中州王若是连抚州都搞不定,那也别称什么王了。”顾知安往后躺下,“真舒服。”   “顾知安,你有想过……离开吗?”   躺下的顾知安一愣,睁了一只眼看林昭,“……离开,去哪?还是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林昭一笑,“说的梦话。”   “说不定什么时候美梦成真。”顾知安跟着笑,“你也躺着,舒服些,躺这里有东西给你垫着,免得着凉了。”   点点头躺下,浑身酸乏的身体舒服了不少,闭上眼忍不住问,“能阻止天下再生战乱的办法,就是——”   “天下一统。” 第八十八章   重情义的人好是好,可有一点,太容易被感情所累。   书房里的光线并不明亮,林昭合上书抬眼看向面前的林铭,“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顾知安同意,你连这里也进不来?”   “前晚的事,并非是守卫不出动,一旦出动,城内必定会引起轰乱,而且,洛阳城的守卫兵权早已不在我们手上。”林铭额角已经有细密的汗珠,生怕门外的顾知安冲进来直接撵他出门。   闻言林昭点点头,倒不觉林铭是在辩解。那晚的事情一发生,顾知安和他林昭就已经把来龙去脉调查清楚,不就是新来了一位刺史,不知道是谁的走狗,刚到洛阳就放了一把火,还是冲着王府放的。   要不是查明了此事的确和林铭、吕文无关,那以顾烽和顾知安的性格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放过他们。   “这件事情我们查过,不过新来的那位刺史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就烧了王府,你们接下来也自己留意。”林昭看着林铭,到底不忍语气生硬,“若是没有别的事,那你先回去,我还有别的事忙。”   “……那我先回去了。”   门外顾知安听见里面的话,挑了挑眉打了个哈欠往旁边走,看向新来伺候的婢女,“阿左,快去问问厨房那边做了什么,拿过来。”   林铭走出来,看见顾知安,“见过小王爷。”   “林大人要回去了?”   “恩。”   顾知安看着林铭,并不想多说话,却见林铭还有话要说,干脆站好,“你还有什么话,一次性说了。”   林铭见顾知安这样,知道他不讨喜,只得道:“往后林昭有劳王府照拂,若有什么不得当之处,还望你们多担待,下官,告辞了。”   说完这句话,林铭便略一拱手转身离开。   看一眼书房门口站着的林昭,顾知安忍不住轻叹一声走上前,“你这脾气,倒也真能以心换心,林铭这人在洛阳一日,就能活着,你放心好了,老头又不是什么人都杀,像是林明这样的,可比新来的那个刺史要讨人喜欢多了。”   林昭失笑,“怎么,见着了?”   “这不,说是明天来请罪。”顾知安倚着门,看着院子里的竹子,这个时节已经长了新芽,“我让阿左去厨房给你拿吃的,你在这看了一天的书也不觉得眼睛累,你说你也奇怪,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里怎么回事?”   “谁和你说我把自己关在屋里?我只是……想到了一件事。”   “什么?”   看着顾知安,“你还记得地图上的位置吗?我们知道,可是会不会还有人知道,那里的东西早就不见了,金银珠宝不要紧,重要的是那样东西,如果有人拿走了,那为什么不出现。”   顾知安皱起眉,“你怎么会猜想那枚玉玺已经被人拿走了,那是天下四分前流落在外的玉玺,而且那玉玺是开启——”   “正因为不能胡乱猜测,所以我才去翻阅了以前的西域记,之前在齐物阁看到这本书,今天去拿了过来,恰好看到,楼兰古国消失后,曾有人去过那里,是一位前朝的僧人,曾去过那里。”   “后来呢?”   “再无消息,从此后玉玺便消失了。”   顾知安神情变得严肃,即使知道有这种可能,那僧人只身前往沙漠,那必定是有关系的,或许,留下了什么话给后人,或者是亲近的人。   如果这样,那玉玺的确有可能不在那里了。   “现在我们抽不开身,我让人过去查一下究竟是什么情况也好打探西凉的动静,西域在西凉外,两地相隔很近,只是西域向来不问中原之事,从前楼兰在那地方,成了一道屏障,谁都不敢轻易越过楼兰攻克对方,如今楼兰消失,而西域也成了如今的样子,看来——”   “朝廷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别的消息倒是不见,不过我看咱们该回京城了。”顾知安笑了一下,“你还不知道吧?我们从回来的大军中溜走回了洛阳,嬴烙因着这件事情生气,所以我这边的封赏圣旨到现在才下。”   正欲转身回房里的林昭一怔,盯着顾知安,“圣旨下了?”   “恩,我也和老头平起平坐了。”   “你这臭小子,原来整日都想着和你老子平起平坐!”顾烽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瞪一眼没个正行的顾知安,“既然京城来人了,那你们俩也收拾东西去京城,免得那边掀起了什么,改天来了一队人直接把王府给看起来,说咱们犯了滔天大罪,择日问斩都不知道债主是谁。”   京城如今势力暗潮涌动,之前压着的势力如今蠢蠢欲动,几乎都是冲着新帝亲政而来。   从前张之蕴辅政,还有林昭在侧,今立后,意味着辅政大臣该放权,嬴烙就能亲政。嬴烙亲政后,那势力更不好平衡,心中必定有亲疏,在朝为官自然得替自己家族考虑。   一旦失势,从前得罪的人怎么会有好日子过。   顾知安看一眼林昭,点头,“知道了,不过这回我们去,十四跟我们去,胡总管就留在洛阳,犯不着和我们一块去京里。”   “真不要?”   “那边胡叔可是给我们留了一个能管事的,张三斤,也不知道是什么名,什么来路,不过既然是胡叔让进府的,自然不会有问题。”顾知安笑着道:“那今晚让厨房那边做点好吃的,也送给我们送行了。”   顾烽笑看着两人,不由欣慰。   多一个儿子也不错,何必非要多一个儿媳妇。   “对了,忘忧的事你趁着沈不宁还在这儿尽早定下,把忘忧送去抚州,在抚州那儿,就算是中州王府住着一个母夜叉也难为不了忘忧,何必留在王府,何况她也到了出嫁的年纪,要是没有心上人还好说,这有了,您不做主,岂不是说不过去。”   “忘忧和你提了这事?”   “人是姑娘家,怎么好提,你只管去安排便是,哪里还问起这个来了。”   林昭跟在一边忍不住笑,摇摇头——顾烽和顾知安还真是亲父子,这脾气性情都是一样,只不过是顾烽这些年来的确是少有发怒的时候。   老了,所求的事也跟着有所改变。   从前想着征战天下,如今只想着守住藩阳王府上下。   “我和那老头去说,不过这嫁妆的事就交给林昭,林昭心细不容易出错,不然王府上下,管事的都是些大男人,谁能搞这些,原本——”顾烽话一停,顾知安和林昭便明白他在想什么。   原本给顾知妍要准备的嫁妆,如今是用不上了。   顾烽叹了一声,“那老东西不会不同意,忘忧多好的姑娘,也是好出身,可惜替咱们王府卖命这些年,幸好你从小也护着,有铁骑卫看着,王府就是她娘家,日后——嫁到了抚州受了欺负,看我不上门问罪。”   没了顾知妍,顾烽整个人就像是褪去了身上最坚硬的那一层盔甲,露出了柔软的一面。   这还是顾烽,却少了从前那锐利的锋芒。   “我……”   “今天下午没事,你们去坟前上柱香,记得——”顾烽看着顾知安和林昭,“毕竟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来,正月里你们也不在,我倒是去了,你们俩今年也该去一趟,到底是该去的。”   “那我去拿些东西。”   “恩。”   林昭站在那儿,看着顾烽离开的背影,有些难受。抬眼时发现顾知安站在他面前,一脸安抚的笑,摇了摇头。   “即使过了这么久的时间,还是没办法真正的放下,没办法释然。”林昭抢在顾知安开口前说,因为他知道一旦顾知安开口了,那他的话说出来就少了如今的念头,“顾知安,她不该这么早就离开的,不该的!”   才不过二十岁的年纪,怎么能这么早离开。   林昭低着头,“顾知安,你说,我们是不是真的太为了……大局着想忘了这天下什么样从来不是你我二人之力能决定的。”   从来都不是。   江山兴亡从来不是谁能决定的,就算是,也不该是他们。   “那你告诉我,那种情况,该怎么办?林昭,你已经尽力了,谁也不想,不是吗?”顾知安说出这话时,唇边一抹苦涩——他躺在那里不省人事,林昭能如何?顾知妍又能如何。   世上哪里有十全十美的事情。   按着林昭的肩让林昭靠在自己肩上,“从那么远的地方一路憋着这口气到洛阳,忍了那么久,我倒是希望你能和我一样,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就哭出来总比现在好。”   一个月,或许是半年,林昭压在心口的难受终于泄洪一样爆发。   这世上他最不愿意的就是看着重视的朋友离他而去,更不愿意有人因他而牺牲。可事与愿违,曲绣因他而死,顾知妍虽非为了他,可若不是——   埋头在顾知安肩上,林昭不愿抬头。   他不敢想,此去京城后还会发生什么,不管……是谁,都不能。伸手抓紧顾知安的衣服,林昭嗫嚅道:“顾知安……”   “我不会有事的,你也不会。” 第八十九章   看着碑前的供品,林昭蹲下点了香后站起来,分了三支给身边顾知安,“这还是第一次听你们父子谈起这件事。”   顾知安笑笑没说话,两人敬拜过后将香插在碑前。   “说来,我也不算是名正言顺的小王爷,不过谁也不知道这事,因为自打我出生就是王妃在抚养我,怕是不少人都不知道我和顾知妍并非同母所出。”顾知安寻了个地方坐着,“不过,我和她都知道。”   看向走到一边的顾知安,林昭在他对面坐下。   这件事情若不是顾知安和顾知妍自己提到,他怕是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知道这个秘密。   “可你们的感情并没有不同不是吗?”林昭看向远处,这里能瞧见洛阳城的城墙,城门处往来不少行人,有菜贩,也有商人。   顾知安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忽地明显林昭的性子是怎么来的,整日看这些能不有这样的性子吗?   吹了一会儿风,顾知安觉得鼻子有些痒痒的,刚想伸手去揉就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阿嚏——!”   林昭一愣,盯着顾知安看了会儿,“回去,让厨房给你熬一碗姜汤去去寒,这天气还是不能马虎。”   “不碍事,不过是一时凉着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话才说话就惹得林昭一个白眼,顾知安只好闭了嘴老老实实的跟着林昭上马——本来也只是冷着了,哪里还会真的出事。   他一个大男人,没那么脆弱。   不过话不能说得太早,回京那天,原本一向轻装简骑的王府竟然动用了一辆马车,十四成了车夫。   “沈月枫,你可抓紧着你爹回去商量什么时候来下聘,免得哪天忘忧反悔不嫁人。婚事定下来,日子也看好了,就等你的聘礼上门,大婚那天我们一定去抚州送上大礼。”顾知安穿得比寻常还多,刚说完话又打了个喷嚏。   忘忧忍不住笑,“你们在京城多注意才是,切勿心急。”   旁边沈月枫看着站在马车旁的两人,“我倒是不在乎,就忘忧在乎,你们俩可别到时候来不了,那对得起忘忧把你们当知己吗?”   嘴硬。   忘忧腹诽一句,不过见沈月枫这别扭的性子还是不忍笑了,可心里到底有几分不舍,摇摇头,“不管别的事情如何,此事上,若你们能来我自然千万个高兴,若你们有事无法脱身那只要报个平安我们也能心安。”   也不知冬日的天气让人觉得有些戚戚还是怎么,林昭盯着忘忧围在披风中的脸,尽管带着几分笑意,却让林昭心里有些不安。   替顾知安拢了一下身上的披风,林昭点头,“他成日在王府里养尊处优的,如今身份相较以往更是不同,你们成亲之事,我们帮不上忙,不过大喜的日子一定会到,一定会到。”   “那自然好,时辰不早,你们也该出发了。”   这时辰都快过了正午,再不去该是迟了,夜里到不了京城,城门一关,事情可就难办了。   顾烽站在那儿,胡图和胡夭夭也在一旁。   “顾知安,你和林大哥可一定要好好地保重,等忘忧姐姐的事情忙完了后,我再去找你们玩!”胡夭夭面露不舍,她本就年纪小,难得有机会跟着几个人到处玩,又有几人照顾,从前失了的少年时光一下重拾了。   “万事小心,切记冲动。”   “您保重身体。”   “知道了知道了,快走吧,别耽误了时辰。”   顾知安和林昭对视一眼,知道再有不舍也该去京城,他们谁也不能不去,更何况京中的势力一旦涌动,他们去了,也能稳住王府在朝中的势力,控制住局面。   两人前后上了马车,十四见两人上了马车便跳到车前坐着,“王爷,属下告辞。”   胡图看着胡夭夭,拍了拍她的肩,“小王爷,林公子,一路平安。”   马车滚滚离开,林昭放下帘子,看着王府门前的人,心中涌起一股怅然。人生终有聚散,原本热闹的王府也渐渐变得冷清,一个个人都走了,幸好还有胡图父女在王府里守着,若是连他们也不在了,顾烽一人如何守着这么大的王府。   “阿嚏!”   “是谁说自己没那么弱不禁风?”林昭嘴上不饶人,手上倒是放轻了动作,伸手摸了一下顾知安的额头,并没有发热的迹象才放下心来,“你可真有本事,前几日穿得少了让你多穿些也不老实,回了京城可好了?你这直接可以抱病不去上朝。”   枕着林昭的腿,顾知安闭着眼,的确是有几分难受,尤其是鼻塞不通气,加上不时打喷嚏,弄得眼圈和鼻尖都是红红的,今早照了镜子郁闷不已。   “别人是称身体有恙不去上朝,我这可是真的有恙所以不去,皇上也怪不得我吧?”睁眼看着林昭,“难道你还要我这样去上朝?这可不行,这样去上朝说不定能让皇上气着。”   “这几日你不能去上朝,可就快要到封后大典,你总不能不去,上回祭天你是外姓王族不去倒也无妨,可这回不同了。”   “封后大典什么时候?”   “二月二十。”   “那还有二十天,来得及。”顾知安寻常时候也染过风寒,不过小半月不到就好彻底了,这回总不能要病半个月。   林昭笑起来,“得了,好好睡一觉,醒了就到京城了。”   闭上眼,顾知安面朝着林昭,干脆松了手搂着他,“林昭,等到了京城你就到王府和我住在一起,那太傅府也别回去了。”   “以往那样不好吗?”   “想天天见着你,不过太傅府留着,偶尔换个地方也行。”顾知安说完,困意袭来声音变得模糊,连林昭回了什么都没听到。   听顾知安变得平稳的呼吸,林昭低头看了一眼,见他睡着了,禁不住盯着睡着了的顾知安看。   这回,总算是老老实实了。   “十四,可以慢点,时辰够的。”   “知道了林公子。”   从洛阳一路穿过小镇和官道,总算在城门关闭前抵达京城。只是顾知安却好像越发难受,连呼吸都变得有些烫。   回了王府,张三斤早就领着人在门前等着,见马车从巷口进来,忙从台阶上下来,快步上前。   “来人,准备热水还有热帕子,给王爷和林大人暖手。”   “来了来了。”王豆子拿着帕子,伸长脖子看。   这可算是回来了,一走就是好几月。他们在这里守着,谁知道等来一道圣旨,顾知安,封王了。   接了这圣旨,上上下下忙碌了好几日,不仅要忙着把朝廷赏赐给放到库房,还得忙着打扫上下迎接顾知安回京。   “唷,豆子,这几个月长个儿了。”顾知安一开口声音闷闷的,原本一脸笑意打算接话的王豆子连忙把热乎的帕子递过去。   “王爷你还是先暖暖手,一路来,风大,还没出正月呢。”   “怎么我一病,好像全天下都知道了一样。”顾知安嘟哝了几句,倒是接了过来擦手,手上暖和一些,把帕子递回去,“三斤,府上这段时间多亏你了,看起来,胡叔的眼光不错,是个人才。”   “多谢王爷夸赞。”   顾知安挑挑眉,和身边的林昭对视一眼,“胡叔留在洛阳,那边得有他在,这京城往后就交给你了,日后你就是王府的总管。”   闻言张三斤一抬头盯着顾知安,见顾知安面上笑意,又见林昭点了下头,双膝跪地,“多谢王爷器重,一定不会让王爷失望!”   “地上凉得慌,起来吧。”   “张总管,让大家不必忙了,他这会儿也吃不了什么,多熬几碗药和姜汤送到房里就行,最好再去请个大夫来,他有点发热,我担心夜里烧起来。”林昭示意十四把马车交给其余人,“别在门口站着,进去吧。”   “我这就让人去请大夫,不过这——”   “让厨房辛苦,既然是封赏的好事,也算是喜气临门,王府上下自行备桌,犒劳一下大家。”林昭看一眼身边的顾知安,发觉顾知安脸颊也带着不正常的红,皱起眉,“到时候就请张总管代为表示喝几杯。”   张三斤听林昭吩咐,看了一眼顾知安,见顾知安全然没意见,立刻了然,“那就照林大人吩咐的去办,豆子,去厨房那边安排吧。”   “马上过去,不过王爷这脸色,还是请大夫过来看看,这几日,京城里说是有不少人染了风寒,也不知怎么回事,医馆都忙得不行。”王豆子挠挠头便往厨房那边去。   不少人染了风寒?而且人多到医馆那边都忙起来。   林昭原本想再多问一句,谁知道顾知安竟然咳嗽起来,什么也顾不得忙给他顺气,“怎么回事?顾知安,你到底还有哪不舒服?”   “头晕,鼻塞,还有身上忽冷忽热的,这下可真的要抱恙在家。”顾知安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靠着林昭,“不行了,赶紧回房去躺着,真要命,到底怎么回事,一下加重了不少。”   一听顾知安的话,林昭眉头越发紧,抿着唇一言不发扶着人往枫晚苑去。   张三斤见状,忙让其余人去厨房那边,今晚送去枫晚苑的饭菜怕是要清淡些,而且是粥最好。   这可不好,顾知安可别一回京就病倒了。 第九十章   夜里林昭睡得迷迷糊糊,正要翻身,身侧的人靠过来,下意识的伸手搭过去,谁知手还没碰着便猛地睁开眼,盯着面前的顾知安。   顾知安的脸就在他面前,呼出的气撒在他脸上,热乎乎的,跟灶台上炖着的汤一样热。   “顾知安?”   “……热,林昭。”顾知安哼了一声,一脚踢开被子,手扯开衣襟,似乎是真的热得不行,睡得不安稳。   这种情况林昭心中觉得不对,伸手去摸顾知安的额头,瞳孔猛地放大,顾不得其余把被子拉过来严严实实盖住顾知安。见顾知安还在扯被子,起身下了床把灯点上,朝着外面喊了声,“十四,快去请大夫过来,让厨房把今天大夫开的退热药熬上端来。”   今夜当值的十四听见林昭急了的声音,立刻明白事情紧迫,答应了一声就转身消失在院子里。   林昭知道十四离开,转身却见顾知安又裹在被子里发抖,脸上出了冷汗,眉头拧在一处,快步上前握住顾知安的手,拿了旁边的帕子给顾知安擦去额头的汗,“顾知安,能听见我说话吗?”   “呼,真不好受,忽冷忽热的不说,还——”   “你身上还有别的症状吗?刚才回来时听说这段时间京城里有不少人染了风寒,医馆都忙得不歇脚,我还未来得及去查是不是有什么新疫症,待大夫过来看看也安心一些。”林昭耐心替顾知安擦去额头的汗,却见他唇色都变白了,急得不行。   知道大夫过来还有一会儿,林昭掀开被子钻进去,直接把顾知安抱在怀里,“这样好些了吗?”   “你身子倒是比从前暖和了不少。”   “瞎说什么。”林昭拉了被子把两人裹住,见旁边还有一床叠着的被子,也不管了,全扯来盖着,“等一会儿大夫就来了,让你这两天逞强,你——”   千万不要是疫症,顾知安不能有事。   而且京中若是流行疫症,那……   林昭闭着眼,嘴唇贴着顾知安额头,“早知道你会染了风寒这么难受,那几天就该盯着你别胡闹。”   “谁知道,带你去齐物阁那天我还担心在上面你会受凉,结果居然是我自己着了凉,不过还好不是你,要是你这么难受,我得多心疼。”   “顾知安!”   听林昭著急的语气,顾知安低笑一声,紧靠着林昭,“不说了,不过你这么着急,总要让你……别这么紧张,不会有事的。”   疫症岂是玩笑,若是真的染上了,不知要死多少人,那即便是王公贵族都没办法用金钱去换回康安的事情。真是要你的命,除非华佗再世,不然似乎并无其余的办法让你活着。   贴着林昭的心口,听见林昭比平时快的心跳声,顾知安手轻轻抚着林昭的背,“别紧张,不一定是最坏的情况,就算是,我想我也会是那个幸运的人,不会这么轻易就去找阎王报道的。”   闻言林昭只觉心口难受,紧得难受。   现在他能为顾知安做什么,这个情况下还能做什么?   十四看着屋内的灯亮着,又没听见林昭的声音,伸手敲了门,“林公子,大夫来了,请大夫进来吗?”   林昭早在听见脚步声的时候就已经从被子里起身,把放在床边的衣服拿起来穿上,“请大夫进来。”   “王大夫请。”   王大夫背着药箱过来,看身上打扮,似乎从医馆过来的。林昭一怔,这个时辰,不管再忙也该回家中休息,怎么是从医馆直接过来的。   “见过大人,草民这就替王爷诊脉。”   “有劳王大夫。”林昭退开站在一边,盯着顾知安看,生怕错过顾知安脸上痛苦的神情——这真的比他自己遭这份罪还难受,恨不能以身代之,这样也能好受一些,总好过这会儿寝食难安。   “这、这怕是……大人,王爷的病情和近日来医馆问诊的病人几乎一样,只是,是否是疫症此事尚不能断定,城中大夫已经在同济堂相商过几回,得不出结果,只能请府上众人这几日不要靠近院子,衣物一定要用滚烫的水洗过曝晒后才能再穿,至于餐具,也一样的处置,被褥不能用记得烧了。”   王大夫见林昭脸色不怎么好看,知道此事不管是什么人都难以接受,只好道:“不过要有人贴身照顾,免得病人突发症状无人发现,还请——”   “多谢大夫,十四,跟大夫下去拿药,照大夫说的办,到王爷病好之前,这院子里除了你和我,其余人都不许靠近,免得传染。”   “林大人,这——”   “按我说的去办,大夫,有请了。”   不管是不是疫症,这样安排总不会出错,否则王府里那么多口人,上至五六十的老人,下有十三四的小孩,若是真出事了,岂不是无辜牵连了别人。   林昭目送王大夫离开,盯着床上的顾知安。   “我已经和你睡在一张床上,总是逃不过的,还不如守着你,免得牵连了别人。”林昭见顾知安看着自己,上前坐在床边替他拉了被子,“怎么,想劝我离开,换个人来照顾你吗?”   闻言顾知安一笑,“你要是那么容易听劝,我倒也不至于做了那么多才让你愿意对我敞开心扉。”   “知道就好。”   “人人都说我固执,你才是那个最固执的人。”顾知安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抓住林昭的手,“这一劫,能逃过去,我想世上就再无什么事能让我服软了,不过还真难受,这会儿才好一些。”   “好些了?”惊讶看着顾知安,果然见他额头上的汗少了些。   顾知安点头,整个人裹在被子里就露出脖子和头,再加上披散着头发,有瞬间林昭仿佛看到了十五六岁的顾知安。   那时,他都还未到洛阳,还是在京城里。   不管什么时候,长得好看的人总能接收到更多的目光,顾知安就是这样的人。少年时候就是个走哪都能引起不小注意的人,那时顾知安和京城那群公子哥玩得起劲,同林昭不过是相看两厌。   也并非林昭不招人喜欢,只是初次碰面时,顾知安在林昭手上吃了亏,谁让他自己不长眼错把林昭当作大家闺秀想当街捉弄,却反被教训。   眉目不由柔和了一些,盯着顾知安笑道:“分明你这眉目看着比我像是个美人,你那时怎么就看走了眼?”   “谁说的,看看我如今的模样,谁还能说我长得像女子?”   “可年纪小的时候本就有些雌雄莫辩,美这种事,不管是男子还是女子,总归有几分相似处。”林昭见顾知安被他提起从前的事羞恼,摇了摇头,“待会儿就送药过来,你喝了药再说,如今病了,皇上自是不好再传你上朝。”   顾知安挑眉,“你呢?该不会为了不上朝,才特意留在枫晚苑照顾我吧?”   “王爷真是聪明。”   “哼!”   “幼稚,这话你自己信吗?”林昭觉得顾知安生病之后整个人就变得幼稚,不过心里的紧张少了不少,不由轻叹道:“什么时候才能平安无事过一个月,每日除了上朝外不必过问那许多事,回到王府里逗逗鸟,看看书。”   这种身在朝堂却还能悠然自得的日子便是盛世也难有,更何况如今并非盛世,而是乱世,天下并不太平。   盯着林昭的脸,顾知安忽地心疼。   他有王府作为靠山,从来是天不怕地不怕,便是闯了天大的祸事也有顾烽替他撑腰,更别说他从来不会做损人不利己的事,更不会把自己也置身在危险里。   但林昭不一样,生在皇室却又被抛弃在外,自幼学得就是朝堂之道,念得就是君臣之礼,习得就是那赤胆忠心。   “等京中事了,除掉西凉再平了北辽,这天下,你想去哪,我陪着你去。”顾知安语气很轻,并非字字沉重的许诺,却让林昭眨了眨眼看他。   “也许,很快。”   “林公子,药送来了。”门外响起十四的声音,林昭起身走到门口拿药,看着一身黑衣的十四,“院子里的人都撤了吗?此事非同小可,不能再牵连其余人,王府上下这两日顾知安碰过的东西,不必要的全都烧了,不要随便扔,若是让野猫野狗还有老鼠吃了,真是疫症,也能安心些,不然让这些东西碰过,那就防不胜防。”   “明白,一会儿就交代下去。”   “让张总管盯着一些,还有,城中大夫那边商议有结果后立刻请王大夫来府上。”林昭摸着手里滚烫的药凉了些许,“十四,你也别进屋了。”   十四一怔,明白林昭用意,点了点头。   “王爷便有劳林公子照顾,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我,我和院子外的人联系。”十四往屋里看了一眼,“王爷还醒着吗?”   “困了,不过得喝了药再睡,好歹这会儿不发热了。”   听得这话稍稍松了口气,点点头,“那林公子也早些休息,这才过了子时不久,里天亮还早着呢。”   点点头让十四回去休息,如今这样是不用夜里在院子守着,只管去旁边的房间休息,免得体力不支。   这几日,在确诊前,怕是没人能睡个安稳觉。 第九十一章   天刚亮,林昭就醒了,下意识的伸手去摸顾知安的额头,发现顾知安身上倒是不像昨夜那样烫,但脸色依旧不好看,而且呼吸也有些混乱。   轻手轻脚掀开被子,穿好衣服走到门口,“十四,厨房那边送来的早饭拿过来,还有药也一并端来。”   “王爷醒了?”十四天亮前就醒了,比林昭早醒半个时辰。   不过昨夜林昭可比他晚睡了不止半个时辰,几乎一整夜都在看着顾知安,生怕顾知安喝了药还是没办法退热,到时候烧起来就难办了。   天快亮才合眼睡了一会儿,也就睡了不到一个时辰。   “还睡着,不过先拿过来放着,凉了这里也有小厨房可以放着,你也赶紧去吃一点,我担心这回京城真的……传染了疫症。”尽管不愿意往这方面想,可林昭不得不承认,从王大夫口中提到的症状,多半不会有错。   从也有水患过后发了疫症的城镇,几乎是整座城的百姓都人心惶惶生怕一出门就被传染,几乎都在家里待着,要出门也是裹紧了衣服戴了面纱才敢出门。   家禽捕杀,在城外烧掉埋了。   只是没想到京城竟然……染了疫症,如果一旦传染开,怕是整座城都得封锁,皇宫也要禁严。封后大典在即,已经定了日子也已昭告天下,这回怕是要委屈了王相家千金,这封后大典怕是要推后了。   不过先行入宫掌六宫金印也是不可。   “……什么时辰了?”   房内响起顾知安的声音,林昭转身走到床边,看着已经醒了的顾知安,俯身不放心的又摸了一下他的额头,“辰时一刻,天才亮了一会儿,身上舒服些了吗?”   闻言顾知安摇摇头,盯着林昭看,吐出一口浊气,“不忽冷忽热已经是老天爷开恩,不过乏力,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王大夫那边可有捎话来?京中可是真的发了疫情,如果真是疫情,这源头怕是有人有意为之。”   “有意为之?难道他自己不怕也被传染吗?”   “疫情一旦不受控制,受难的就是会整座城的人,可以往的疫情尽管多是不受控制,随着时间痊愈,但也有大夫寻到控制疫情的良方,治愈了病危的病人,能投放源头,自然也有良方可服。”顾知安示意林昭扶着他坐起来,“你这人,机关算尽唯独自己的心不够黑,那些人可不是你,为达目的不折手段,这种事也不是做不出来。”   “目标是你?”   “哼!”   林昭默然,知道顾知安这是默认了。针对藩阳王府,针对顾家父子,如今顾烽年老,一个顾知安足以撼动朝纲,也能威震四方,若是传出顾知安病故的消息,不日北辽和西凉就会攻破大秦的铜墙铁壁,过渭河,直闯渭城。   朝中有此等歹毒之人,真是防不胜防,而且敌暗我明,形势对他们完全不利。   “你是不是病了的时候就猜到了?”   “也不是,不过早些从洛阳回来也好,不然王府里那些人染了病,尤其是老头,他可千万不能有事,他还得做我靠山几十年呢。”顾知安笑道:“你也不必紧张,既然有良方,宫中御医医术精湛,京城中也有数位名医,再不济,不还一个人吗?”   刚想开口问是谁,林昭瞳孔放大,看着顾知安,“你是说……?”   “拐着冯桁走了那么久,也该回京城了。”   见顾知安脸上忿忿的表情,忍不住笑了一下,觉得顾知安这个人真的就是个护短的,只要是他重视的,但凡受了一点委屈,想方设法也得讨回这笔账。   “回京城来,你不担心他们俩也被传染了疫病?”   “方毓书那家伙要是连这个也解决不了,那他就该回师门跪着思考一下他是不是学艺不精。”提到方毓书,就忘不了在军中这家伙居然没发现林昭放血的事情,幸好,不然他死了,林昭也得血尽而亡。   无奈摇头,听到敲门声,走到门口打开门,见十四手里的药和早饭,接了过来,“一看你就是来不及过早,你还是先去吃点东西,要是王大夫那边有消息,立刻把消息传过来,三十六回来了你记得别让他靠近这里。”   “知道了,林公子放心,三十六莽莽撞撞的,我会盯紧的,那……”   “方毓书来了,就直接放进来。”   十四点头,“那林公子你也和王府一块吃点东西,不过……这会不会被传染,要不我再——”   “你认为我如今还有不被传染的可能吗?”昨夜睡在一起,这几日也都在一处,若是真的被传染,那他这个时候留意跟顾知安保持距离也来不及了,只能说,他或许真的得了曲绣一身从小养到大的血,真有百毒不侵的可能。   端着东西回到床边,把药放下,把碗递给顾知安,“能端得稳吗?要是不行别逞强,我喂了你再吃。”   “不碍事。”顾知安伸手接过碗,悄悄松了口气——幸好还能端得住,不然这回真要事事都靠着林昭来照顾,这一病不知道多久才好,那林昭什么时候才能休息,铁打的也受不了。   刚才门口十四的话他全听见了,瞥一眼低头喝粥的林昭,从这儿看去,眉目比从前更为凌厉,只是眼神却至始至终都透着温和,似乎锐利的锋芒从不会在他身上被察觉,也只有顾知安见过。   喝完一碗粥,看着林昭,“我放心你来照顾我是因为知道你不易被传染,但你别想着用放血这招,你要用了,那我可真要和你置气到你真的认错为止。”   “有时候真的以为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什么都知道。”   林昭收拾了碗筷放在桌上,回头看着还执拗盯着自己看的顾知安,无奈一笑,“你都看穿了,你还担心我这样做吗?若是真的做了,我可真怕你回恨我。”   恨吗?的确会恨。   只是这样的恨似乎不苦涩,反倒是带着些糖的味道。   到中午时,原本看着病情已经有些好转的顾知安一下又面色泛白,额头冒冷汗,林昭顾不得许多,直接打了一热水在旁边守着,一直不停给他擦汗,连床上的被褥都换了一床。   “顾知安!”   “果然不能随便说只是风寒而已,这比风寒还要命。”顾知安自嘲一句,看着林昭著急的模样,心中不忍强忍着不适,“王大夫那边来人了吗?”   “不——”   未说完的话被敲门声掩去,林昭听敲门声急促,匆忙走过去打开门,见十四面色着急,院子外面站着一个人,打扮应是医馆学徒,心里已经猜了七八分。   看向门口的人,皱起眉头,“是不是有消息了?”   “林公子,真是……疫情,京中目前被感染的人一共有九十七个,今早刚去了一个,就在王大夫的医馆里。”十四尽管已经保持镇定,可说到最后这一句话时,眼神却还是忍不住颤了一下。   林昭站在原地有片刻没有说话,等他开口时十四已经面带急色。   “这件事不准传回洛阳,然后命王大夫来府上,别从前院进,他医院既然有感染疫情的病人,难免身上也会带着感染源,从后院带进来就是。”林昭压住心里窜上来的担心,镇定道:“传书给三十六,让他立刻回京。”   “是!”   十四领命退下,一下消失在院子里。   林昭站在门口好一阵,一阵风吹来清醒不少,回过神转身回了房间。这个消息他瞒不住,顾知安即使病了,不代表耳力退步,他和十四的谈话必定是尽数传入他耳中。   “真的是疫情,有想过吗?”   “早猜到了,不过想不到有人为了对付我,顺道给小皇帝添乱下了这么大的手笔,真是……煞费苦心。”顾知安躺在那儿,眼睛盯着林昭,“别苦着脸,这朝中如何控制住局势,以及嬴烙在宫里不见得安全。”   “他要对付你,自然也有可能对付皇上,皇上如今不过十六,至于——皇室除了我和他之外还有一位小皇子,现在被封梁王,但年纪不过——五岁。”先帝驾崩那边才两月,如今住在京城东侧的梁王府,与生母惠太妃同住。   顾知安摇摇头,“梁王年幼,那人不会对付他,只会针对小皇帝,如今封后大典必定推迟,但王毅送女儿进宫不会等,他在朝中势力可谓无人能比,也就你和张之蕴加在一块能抗衡。”   藩阳王府虽掌控大秦军队,但严格来说,是武将,朝中律例皆有文臣修订,与他们无关,这封后之事更轮不到他们来过问。   名不正言不顺,容易落人口实。   “你是要我出去找老师?”   “希望他还未被疫情感染,不然他的身体可遭不住这样的罪,疫情中尽管年轻力壮者也有突发急症去了的,但多半先挨不过的是老人和孩子。”   张之蕴已到了花甲之年,如何能挨得过疫情的折磨。   闻言林昭起身,简单收拾一番看了一眼床上的顾知安,“我让人在门外守着你,我去去就回。”   “放心。”   听得这句话,林昭更不放心。   但这一趟,只有他去。 第九十二章   身为两朝老人,张之蕴在朝中地位不可轻易撼动,德高望重又门生众多,只是今日,门前冷落,好似无人问津。   刚从轿子下来的林昭看着眼前的大门,心里隐隐不安,却不愿意往最坏的结果去想,稳住心神走到门前。   “林太傅,太傅大人怎么来了?!”门口的家丁见着林昭,几步走上前拦住了去路,“大人还是回去吧。”   “怎么回事?难道老师出事了?”   “老爷染了疫情,吩咐下去任何人来了都不见,少爷他们回来都住在外面,根本没见着老爷,只有管家和大夫在院子里伺候,尤其交代了若是太傅大人来了,那更是不能放你进去!”门口的家丁见着林昭,生怕林昭往里面闯,有往林昭面前站了站。   还是没能躲过,他还以为张之蕴能侥幸不被传染,看来这疫病老人和孩子最容易发病,是阻止不了了。   这回的疫情来势汹汹,想要控制住疫情扩散,除非是将城内的病人全部隔离在一起,而且还要把家禽全部捕杀,挖坑烧了过后埋住。不管是不是有人散播传染源,现在疫情蔓延如此快,不出半月,怕是……   京城就要成了一座空城。   “既然老师有令,我也不为难你,这段时间照顾好老师,我过一阵再来,不知……大哥住在哪?”   “少爷住在福运客栈。”   闻言林昭点头,又交代了几句便从门口离开回了轿子。福运客栈,张宗徽居然回来了,看来是真的着急了,不然不会从京城外特地赶回来,但并未京城传召私自回京,张宗徽要怎么解释,除非能拿到嬴烙口谕或是圣旨。   但现在入宫也并非易事,怕是完全和宫外隔绝开来,哪里还能随便入宫。   要不到圣旨,张宗徽就必须尽快离开京城,不然怕是想离开也不能离开了。张之蕴在京多年,一生为官,自是会得罪不少人,这时候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张家,若被人发现,张家怕是开脱不了。   “去福运客栈。”   “是,大人。”   福运客栈在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客栈,不仅开了多年还经营酒楼,生意一直不错,如今城中出现疫情,门庭不至于萧条却也冷清不少。   掌柜见林昭进来,忙让伙计招待。   “客官这是要吃饭还是……”   “有劳,我是来找一位朋友,姓张,应是前两日在入住的。”   伙计一听,离开想起来是谁,“客官要找的客人刚上去,要不您稍等,我上去问问看,敢问您贵姓?”   “林昭。”   看着伙计上楼,林昭站在柜台前往外看了一眼。这一路走来,街上的百姓个个行色匆匆,几乎都不同旁边的人说话交谈,看来疫情的影响比他想象的还要快,这才一早上,京城便人心惶惶。   听到下楼的声音,林昭转身看着下楼的张宗徽,多年不见,倒是不觉有什么变化。   “这边坐吧。”   “恩。”   张宗徽看着林昭,点点头随他在一边坐下。他和林昭细算下来也有两年近三年不曾见过面,他不在京中,每年回京的时间也少,加上林昭这三年来都在京城,的确是许久未见。   “老师不肯见你,你打算怎么做?”   “他是我父亲,这一面见着了我才能安心,否则他这人报喜不报忧,我不在京城这些年来,很少收到他说不好的消息,若非自己打听怕还真以为和信上所说一样在京城一切安好。”张宗徽叹道:“这一两年,也该接他到我们身边享享福了,朝中局势瞬息万变,我只想他能够安享晚年。”   闻言林昭一怔,听出张宗徽话中意思,自然是有些赧颜。   如今嬴烙亲政,却在不久之前还打了张之蕴,张之蕴这样的人不会说,可总会有人把消息传到张宗徽耳中。   张家满门都是忠臣,张之蕴更是一心为朝廷,却还被皇上任性打了一顿,一点也没有顾及张之蕴的年纪。   “大哥——”   “你如今叫我这一声,那我只求你在皇上面前为父亲说句话,许他告老还乡,这样我们一家还能团聚。”张宗徽看着林昭,“林昭,这朝廷的事情你比我明白,这件事若你不答应,我也会请求父亲自己请辞。”   张之蕴已到花甲之年,而张宗徽如今也有三十五岁,到了这个年纪,的确是该享团圆之乐了。   笑了一下点头,“这是自然要帮忙的,我也正有此意,还望兄长日后照顾老师,我远在京城怕是难尽心意。”   “你一直都是父亲的骄傲,不管是文才武略,应该是他学生中最好的,有你继承他的衣钵,我想大秦统一天下指日可待。”张宗徽说完站起来,“这外面也不是安全的地方,你还是回去,免得也被传染。”   “那老师的病情?”   “放心,我夜里也看过,还算好,只是这控制疫病的药方得趁早研制出来,不止是因为父亲也被传染,而是京城要是因为这场疫病成了一座空城,往后想要再恢复往昔繁荣,要花多少年才能重回盛世?”   十几年前曾有一个镇子疫情蔓延,随后连婴孩也不剩,家畜更是曝尸荒野,直至今日那地方都还未见起色,只能勉强维持生计。   重建一个小镇十年都不能,何况是偌大的京城。   林昭深知其中严重,点点头,“太医院和城里的大夫肯定日夜研制,会尽早研制出来,你托我的事我会想办法告诉皇上,那我先告辞了。”   “你在京城也多加保重。”   从客栈出来,林昭看着轿子,抬手示意他们先回去,“我自己走走,到了时辰回去。”   “那大人小心,城中疫病情况还不明确,怕容易被传染。”   “放心。”   长安街上的摊贩今日全都没有出来,连不少铺子都关着门,更别说平时拿着小玩意和糖葫芦在街上叫卖的小贩。   往日熙熙攘攘的长安街今日竟是难得的宽敞,林昭心中一叹。   天灾人祸对于百姓而言,真的是一件根本无法抵抗的事情,有的时候总不知道今天睡着了还能不能见到第二天升起的太阳。   “林大人。”   原本让开迎面来的轿子,谁知刚让开就听到有人叫了自己一声,林昭诧异看去,发现轿子里的竟然是当今丞相王毅。楞了一下还礼道:“相爷,今日城里不太平怎么还出门,难道是有要事?”   “刚从宫里出来。”   “原是如此,不知这是要回府还是?”   “自是回相府,不过林大人只身走在街上,连一个护卫都不带,这疫病突发,城中怕是不比之前,带个护卫也好些,否则有个闪失,皇上怕是要自责了,没能保护好自己的老师。”王毅看着林昭,不怒自威的脸上露出一个笑,“老夫还有事情,就不奉陪了。”   林昭点头,站在远处看着轿子离开。   想不到出门一趟还能遇上意外的惊喜,王毅才从宫里出来,肯定是因为自家千金的事情,封后大典肯定推迟,但入宫的事可不是还能商量吗?   说来,从回了京城到现在他还未曾见过嬴烙,细数下来,竟是有两月未曾见过了。   一脚才踏进枫晚苑,十四已经迎面走来,“林公子,方少爷来了。”   “毓书?来得还挺快的。”林昭听到方毓书回来的消息,不由露出喜色,“三十六呢?也跟着回来了?”   “恩,王爷不准他踏入枫晚苑,要不然就直接从铁骑卫离开,他正在外面生闷气。”十四好笑道:“还以为去一趟边关回来能成熟一点想不到还是和以前一样,不过倒是没再有动作。”   闻言林昭无奈摇头,明白为什么顾知安对冯桁格外照顾了,因为冯桁这性格还真是跟着顾知安学的,任性又孩子气。   走到房里,看着坐在一边的方毓书忍不住问,“情况怎么办?”   “他还好,这病情不重,外面那些我进城的时候看到,有的都已经上吐下泻了,口吐白沫,估计要从那些人下手才能研制出控制疫病的药,你们先按照现在喝的药接着用,我去城里医馆看看。”方毓书摇头,起身站起来,“城里病人估计到明天就会增加一倍,这传染得太快了,而且从确诊到发病的时间或许……很短。”   “那你先去,这里有我。”   只有研制出药方才能根治问题,不然把方毓书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刚才回来的路上遇见王毅,他以为王毅会惜命得直接不出门,看来,王毅也不是那么惜命,或者说,根本不怕疫情。   不过到也不一定是王毅,毕竟封后大典在即,他这样做对王家并无什么好处,反而是损人不利己。   送走方毓书,林昭走到床边看着顾知安,除了气虚外倒是都还好,果然算不得病重。   “你说是不是你上回放血的效果,不然我怎么可能病上加病还没有上吐下泻?”顾知安靠在床头,嘴上没个正经,“不过毓书回来,或许能帮上忙,只是,京城里现在什么情况?你去了张之蕴那里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提到张之蕴,林昭楞了一下替顾知安一边掖被子一边道:“老师也被传染了,现在府上谁都不准去,连张宗徽回来了也没进去,还是夜里偷摸进去看了一眼才放下心,只是——”   “你见到张宗徽了?他居然这个时候回京,真不怕被有心之人利用直接关进牢里,那些人正愁没有机会扳倒张家父子。”顾知安冷哼一声,“什么时候张宗徽也变得糊涂了,这种事,真是胡闹。”   “人之常情,老师病了他要是不回来,跟养了一个白眼狼有什么区别,更何况,这时候人人自危,除非那人笃定自己不会被传染才有这闲工夫去老师府上。”林昭坐下,笑道:“你这是烧糊涂了?”   听出林昭话里的揶揄,顾知安挑了挑眉不说话。   见顾知安幼稚的样子,脸上笑意更深,“张宗徽和我说,他想让我替老师在皇上面前求个情,准许老师告老还乡,我想了一下,也的确该让他回乡颐养天年了。”   闻言顾知安有些错愕,看着林昭,觉得林昭肩上的担子越发沉重,若是张之蕴走了,那朝中能让林昭全心信任的人便没了。   他是个例外。   “放心,还有我,而且,满朝文武总不至于连个能合作的人都没有,利益驱使下,那鬼神也得放行。”   “别多想,不过今天遇上王毅,他从宫里出来,在街上遇着叫住我,说了些话,都无关紧要,看来,他对我们俩回来这件事清楚得很,怕是连你的病也心知肚明,可惜了。”   两人回京后便因为顾知安的病没有在人前露面,除了今天,这么巧的就遇上王毅,不知是真的巧合还是真被他盯上,有人通风报信。 第九十三章   疫情蔓延的情况越发严重,整座京城果真变得人心惶惶,各家医馆忙得不行,大夫根本忙不过来。   这些都在意料中,只是……   “宫里只准出不准进,现在太医院那边已经在研制药方,幸好宫里还没有传出有人被感染的消息,只要有人有发热、咳嗽这些症状,一律被送出宫,各宫都紧盯着,生怕自己宫里有人被传染。”   正在喝药的顾知安看一眼林昭,听林昭说的话,皱起眉,“这是必然,不然宫里的那些人被传染了,怕是天下都得乱了。”   “你这几天看着,好了不少,等毓书来了,让他给你看看是不是好了。”林昭知道顾知安病情不会恶化,不管是不是他的血起到了作用,现在顾知安看起来都不会有什么事了,提着的心也跟着放下。   抬眼瞥了一下林昭,“把你那活菩萨的心肠收起来,这种时候不该你出头,这种事是大夫的职责,不是你的。”   现在被传染的疫病患者不知道多少,少说也有几百人,林昭只有一个,就算是放血放干了也救不了这么多人。   他也做不了活菩萨。   把药碗放下,盯着眼前的顾知安,林昭不禁笑起来,“看来你这一身的毛病已经好了,不用等到毓书过来给你诊脉了。”   “啧,你还真是过分。”   好歹也是病人,怎么能不管他是病人这件事情呢?顾知安靠在床头,的确是觉得这些天下来身上舒服了许多,连精神也好了不少。   “张宗徽回去了?”   “走了,我去送了他,他离开前又提了让老师告老还乡的事情,我答应了。”他早有这个打算又怎么会不去,就算是张宗徽不提,他也是打算劝张之蕴的。   京城是个是非之地,他自己都厌倦了这里的斗争,又如何能让张之蕴继续在此辛苦。   顾知安掀开被子下地,活动一下筋骨,“你答应了也好,否则日后张之蕴若在朝中出了事,也不见得是件好事,他这一辈子都在为了社稷辛劳,要是得不到一个好下场,那多少朝廷命官该心寒。”   闻言林昭点头,“疫情控制不住,现在城里不少人都出城躲过风头。”   “太医院那边也毫无办法?”   “恩。”   “太医院也没办法,那只有等方毓书,方毓书也没有办法,那大概只有等城中出现一个赛华佗的大夫。”方毓书这人别的方面是学艺不精,文武平平,可唯独医术过人,自小就显露出不同来。   若非方毓书有这个本事,那方家的老爷该被他气死了,就这么一个儿子还是个不成器的。   顾知安示意林昭过来,林昭上前,刚靠近就感觉顾知安靠了过来,忍不住一笑,觉得这人幼稚得很,“又不是不能走,非得靠着我,你这算是在跟我撒娇吗?不过——顾知安,你刚过了二十的生辰,可惜也不能请三五好友小喝几杯。”   “生辰年年有,这能和你撒娇让你贴身照顾的日子可不是时时刻刻有。”顾知安下巴搭在林昭肩上,笑道:“王家千金进了宫?”   “太医院会诊后,确定这相府上下并无人被传染,自然是送入宫了,难得的是,嬴烙对她心有不同,倒也算是合眼,也成了一桩美事。”林昭点头,“只盼着这个王皇后日后是个明白人。”   “王毅这人不是什么好人,说不定王皇后得了相爷夫人的教导,会是个贤后,这样,你也该放心了吧?”   “贤后?你事先打听过?”   顾知安笑着抱住林昭,“你这一阵不能进宫,连阿满那边也不敢轻易给你传递消息,以免传递消息的人被传染,而现在这事,到底有些不同,我收到消息时就先查了一下,这位王家千金可是个出了名的贤惠端庄。”   “什么时候得的消息?”   “你告诉我前一天。”   林昭瞪一眼顾知安,觉得顾知安这个人的心思太重,和他还不一样,他这人心思重,却又纠结,而顾知安是防备,对谁都有防备心,非要清楚底细拿捏着把柄才能放心。   “先别着急生气,王千金是个端庄大方的人,既然张之蕴和嬴烙都能另眼相看,自是有不同之处。”顾知安忽地想起一件事情,“你说他这小子是怎么转了心性,之前还以为他会死心眼,不过——”   “你怕才是那个小心眼的,这多久的事,还提起来。”   知道顾知安说的是什么,林昭拍开顾知安的手,“他是我弟弟,若能和王千金成了一段佳话,那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一段佳话?怕的是这一段成不了佳话,而是成了一段孽缘。   王毅为人肯定不单单这么简单,野心勃勃,如果真的是他所为,不管是这回的事情还是同西凉勾结的人有他一份,那王毅的罪行,怕是株连九族也不够。   株连九族,王皇后那时如何选择?   尉迟迥已死,死无对证,但只要做了恶事,必定会留下蛛丝马迹,不可能毫无线索,他们能怀疑到王毅身上,当然是因为查到了一些线索才会怀疑,不然无端端的揣测一个人,那也并非他们所为。   可惜一回京城还不等他们俩细查,就闹了疫情,只能搁置。   “洛阳来信,我替你回了,你并无大碍,让他们放心,安心置办忘忧的婚事,希望那时候我们俩能从京城出去。”林昭想起这事,“不过,沈月枫和沈不宁回抚州了,下了聘礼,就等着迎娶忘忧了。”   顾知安点点头,随后直起身不粘着林昭。   他病倒这件事情肯定一早就传回洛阳了,顾烽怕是吓得不轻,这种疫病最难治,不难在药材上,难在什么药才能控制疫情。   两人走到院子里,已经过了正月,天气转暖,院子里的树一片新芽,绿意盎然,“西凉大败,北辽可能会趁机偷袭,不过此时不是他们行兵的好时候,再过两月,北辽一带的冰雪化了,那北辽怕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两军交战都有伤亡,北辽一向对中原虎视眈眈,不仅是看中中原富饶,更是看中了这里的地势。   “这回死伤不少,北辽南下进攻,肯定会从沧州经过,不过沧州外有室韦都护府,室韦一族历来守卫北疆,若是有异样,肯定会早早准备。”   北辽历来虎视眈眈,陈国战败时,顾知安也曾到过沧州,去了一趟室韦都护府,北辽有所忌惮,每年有小摩擦倒也并无战事。   但这两个月来,异动频频,怕是真有心挑起战事。   “解决北辽再谈西凉,那份地图和玉玺,确认过后才能安心。”幸好地图才顾知安手里,不管其余人手里有没有这东西,他们都必须要再去一趟,确认过后才能彻底放下心。   “北部室韦,皇上待他们倒是比待顾家真心,从先帝到现在的皇上,对室韦一族无比放心,不过,我见过室韦将军一回,的确是个能人,回来后和老头提起,连他都心有佩服,看来若是同北辽开战,还不一定有用到我的时候。”   “希望如此。”   可北辽养精蓄锐多年,如果真的倾尽全力,那北部室韦一族如何能抵抗得了,据他了解,都护府内只有三十万的兵力,怎么可能抵挡得住北辽全部兵力。   北辽能在北方安然多年,一是兵力强盛,二是周遭并无强国能同北辽抗衡,不是被吞并就是年年上贡,根本无力反抗。   “说到这个,幸好咱们皇帝年幼,否则还真的——”   “怕和亲吗?”   “和亲不是历朝历代的手段吗?”顾知安嘲讽道:“不过,咱们如今也不用担心,你看小皇帝现在若是真的对王皇后动了心,那就是个死心眼,除非王皇后自食恶果,否则怕来十个和亲公主也不会动摇他的心。”   闻言林昭忍不住笑道:“你倒是对他了解,我以为对他那样讨厌是一点也不想打听他的事。”   “你能把阿满安排在他身边难道我不能?”   “啧。”   “诏书什么时候下?既然王皇后已经入宫,那必定是要下诏册封,封后大典推迟,这事可不能推迟。”顾知安忽然想起这事,不过如今下诏也是送到各个大臣府上,再以昭告天下。   可如今疫情无法控制,若是昭告天下怕是要引起民愤,到时——   顾知安所想便是林昭所想,这个时候昭告天下不是个明智的决定。嬴烙虽登基五年,可到底年轻,是个年轻的帝王,根基不稳,绝对不能引起民怨。   “这位王皇后有何长处能让张之蕴和小皇帝都对他另眼相看?”林昭倒是没回答顾知安的话,反而问起这个。   “医术,这位王皇后和方毓书一样,医术精湛,精通医理。”   “那看来,你早有打算?”   “有胆回京城来,那自然是该早做准备,其实这件事情,也不全是我的想法,回京前,老头就告诉我了,不过倒不是给小皇帝物色皇后,而是打算给我物色的。”顾知安说着打量起林昭脸色。   完了,怎么提了这茬。   林昭挑起眉,觉得顾知安近来愈发不知廉耻,也越来越嚣张了。上下打量一番直接把人推开,“顾知安,我发觉,你病了倒是像个无赖 。”   “这不是以前吗?都是过去了。”   “若……”   “没有如果。”   顾知安打断林昭的话,低叹一声,“谁都当你是个心大的,不在乎从前那些事,也就我知道你是个心眼小的,明明在乎的要命,不说月薇,便是忘忧你都放心不下,一步步引着他和沈月枫成了两情相悦,连夭夭那个小丫头都被你先打发了。”   闻言林昭面上有一丝窘迫,被人揭穿了心思,还是这种心思,这个人还是顾知安,让他多年的修养险些不成样。   深吸一口气,脸上的窘迫化作一抹笑,“是,我心眼小得很。” 第九十四章   “你们可以放心,他的病全好了。”   坐在旁边的林昭脸上露出喜色,盯着顾知安,见顾知安脸上慵懒的笑,不由跟着笑起来,“太好了。”   半个月,这半月来,林昭寝食难安,生怕什么时候顾知安的病情加重,就算是知道他的血有作用还是忍不住担心。   现在有方毓书这句话,总算拨开云雾见青天。   “城中病情如何?”   “不太好,能控制住病情的人在少数,大多数——”方毓书见林昭和顾知安的样子,知道也瞒不住,“因疫病死的人全部都已经抬到城外一把火烧了。”   春天刚到,京郊的人才把粮食种下,而且又是多雨的时节,如果因为普通埋葬导致水源问题,那怕是又要加快疫情蔓延的速度,保险起见,所有因疫病死亡的人全部都抬到指定的地方进行火葬。   对这种安排顾知安和林昭并不意外,只是难免唏嘘,人死后,一把火烧了,尸骨无存,倒真的毫无念想了。   “既然你的病好了这段时间我还是少来王府,免得又把病源带进来,只是你才康复要多休息,这段时间不上朝,我看你也不必忙着和那些人周旋了。”方毓书说了一句,“帮忙看着冯桁,也不知道什么毛病,非得跟着我。”   “……你自己招惹的,这会儿反悔了?”   “顾知安,我觉得你这人还是病倒的时候比较顺眼。”方毓书懒得搭理顾知安,拎着药箱往外走。   一旁林昭忍不住笑,这两人什么时候才能和平共处,明明是朋友,每次见到倒是跟仇人一样。   见林昭笑话,顾知安伸手放到林昭后领里,冻得林昭缩了缩脖子没好气瞪他一眼。   “才病好又开始瞎闹,你这个人,和毓书说的一样,病倒的时候比较顺眼。”林昭站起来理了一下衣服,“我去让三斤他们准备一下,把之前你用过的东西都拿去烧了,府里上上下下再用药草熏一遍,枫晚苑不用再隔离开了。”   “恩,我让人送信回洛阳,免得他们担心。”   两人各忙各的事,之前半月几乎整天黏在一起,这会儿好似那半个月都不存在一样,一点不觉有什么不对。   门口端着药的十四看林昭往外走,愣了愣才进屋,“王爷,林公子这是要去哪?办什么要紧事吗?”   “恩?”   “不是要紧事那林公子和你吵架了?”   正提笔写信的顾知安抬眼看着十四,笑了笑,“你成日在想什么,他又不是和我一体的,难道能时时刻刻在我身边,得了,你把药放下,然后让人把信快马加鞭送回洛阳,让爹放心。”   十四正在琢磨这事,听见这话,脸上一喜,“恭喜王爷!我这就让人送信回洛阳。”   伸长胳膊舒展一下身子,顾知安觉得他要是再病下去,不止是有人想看他笑话,更是有人想要他的命。   走到院子里,还不等他想待会儿去哪就见王豆子急匆匆跑了过来,“王爷,来人了,王府来人了!”   “谁啊,这么急匆匆的,难不成是皇上?”   “不、不是!是和上回那个曲姑娘一样的打扮,林公子已经在厅里见他们了,让我过来请你过去。”   “南诏的人!”   这个时候来,难道是——   顾知安点点头,抬脚就往前厅去。   看来林昭比他想的要快,他之前就猜想南诏可能会有这回疫病的解药,谁知道竟然就真送来了,肯定是林昭暗中安排的。   来到前厅,顾知安看见林昭和一个南诏打扮的姑娘正在说话,下意识的皱起眉。   怎么南诏这地方,送个东西都要姑娘来,难道长途跋涉不该是差男人来比较合适吗?总使唤姑娘是怎么回事。   “来得这么快?”   “猜到是什么事,当然急。”   坐在那儿的人笑了一下,看向林昭,“想不到这位小王爷这样有意思,难怪幽幽总说,这中原是个招人喜欢的地方,不仅是东西招人喜欢,连人也招人喜欢。”   听出些不对劲来,顾知安挑了挑眉,“这位是……?”   “林昭的姨母。”   林昭好整以暇的看着顾知安,见顾知安脸上闪过的尴尬,有种得逞的笑,不由摇头,也不知道顾知安那么大的醋意是从那儿来的。   曲笙端着茶杯,一双眼上下打量顾知安,唇边那抹笑怎么看怎么让顾知安不自在。   这怎么来了个看着很厉害的……‘长辈’。   曲幽和曲绣母女俩分明看着就是那种水做的,面前这个看似三十出头却不知道多少岁的女人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但肯定不是水。   “小王爷,难道你爹没有教过你,这样直勾勾打量一个长辈,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不过我也不是个斤斤计较的人,不能和晚辈计较。”一个‘长辈’,一个‘晚辈’弄得顾知安憋屈。   谁让曲笙是林昭的姨母,他还真的什么都不能说,只能认栽。   “教训得是。”   “谈不上教训,不过千里迢迢来送药,也为了看看我这外甥到底选中了个什么样的人,瞧着人模人样,可——”曲笙好似有些疲倦一样打了个哈欠,瞥一眼林昭,“你娘在南诏一切安好,让你不必挂念。”   “恩,她……在那里一切都好便能放心了。”   虽然那件事情过去了许久,可是林昭却还是不能这么坦然的面对曲幽的事情,反倒是对曲笙没由来的亲近。   或许是他还不知道怎么去面对曲幽当年和先帝的事情。   起身招来王豆子,“姨母远道而来,请暂作休息,时辰还早,等到晚饭时再为随行来的人接风洗尘,豆子,记得安排好。”   “是!林公子放心。”   曲笙看着林昭,笑了一下,很是欣慰。说实话,她对于曲幽的作为也不解,上回的事情她在外有事不在南诏,本来是去外搬救兵想救南诏,谁知道出门一趟回来外甥女死了,多了一个外甥。   其中曲折她听了过后,谁也不能怪,只能怪这真是一段孽缘,只是可惜了曲绣这孩子。   如今见到林昭一表人才,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郎,岂能不高兴。不过这眼光还有待提高,怎么选了个臭小子。   “你怎么回事,上回是娘,这回是姨母,下回可别再来一个舅舅了。”顾知安靠在椅子上,斜睨着林昭,“刚才心里那么得意,怎么这回不得意了,真是,不过是说了句你小心眼,记恨到现在。”   正端着茶打算润润嗓子的林昭闻言动作顿了下,掀起眼皮看顾知安,“你不是事事都调查的清楚,我怎么知道你不知?”   明明是在取笑自己,可那脸上的无辜倒真像那么回事。   顾知安别扭的撇撇嘴,像是耍赖一样,“谁知道,那会儿查的时候也就查到了这里,你这个姨母是一点没听说。”   见顾知安闹别扭,林昭放下杯子只觉哄顾知安可比对付那些老狐狸累多了,“你这脾气,总是要我来哄,仗着我喜欢你是不是?”   喜欢?   顾知安眼睛一亮,一下坐直身体连林昭都没反应过来,让顾知安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一跳。   “你刚才说什么?”   “什么?”   顾知安一把抱住林昭,在他颈侧跟猫一样蹭了蹭,“你知不知道,你好像是头一回说这句话,林昭啊林昭,你这张嘴比铁还硬,想听一句好话也难得,今日,可算是让本王等到了。”   愣了有一会儿,林昭才反应过来顾知安说什么。   他似乎真的从未在顾知安面前说过这样的话,毕竟两人早已是一个眼神就能懂得彼此心思,何必要再多说一句。   “那你处处冒险,事事和我作对,也是仗着我的喜欢。”在洛阳那三年,顾知安是恨极了林昭的愚忠也是爱极了每回两人交手时林昭倔强又清亮的眼,这世上再不会有人像林昭一样看着他。   轻轻拍了一下顾知安的背,“我以为不用说你也知道,看来,你这像是孩子一样,还得用糖来哄。”   轻哼一声不作反驳,反正这会儿他才懒得去管那些。   早知林昭是个自持又‘无趣’的人,在旁人面前那是正襟危坐少有别样,也就他见过真正的林昭。   “这话,往后不许对别人说了。”   “怎生这么霸道?”   顾知安皱眉,抬头看着林昭,“那你还想对谁说?”   见顾知安跟猫一样炸了毛,林昭伸手轻抚他的背,忍住笑意,“行,真是拿你没辙,难怪姨母喜欢逗你,你怎么跟猫儿一样。”   这大概是顾知安活了二十个年头来 第一回 有人这么评价他,幸好是林昭,否则他可能会让那人直接滚回老家见祖宗。   松了抱住林昭的手,又觉得不甘心,飞快握住林昭的小指勾着,凑到他耳边低语道:“她要在这儿住多久?”   “她要去要留都是她自己拿主意,我总不能赶她走。”   “……那完了。”   顾知安的直觉告诉他,有这女人在,他是别想对林昭做点什么了。眉头紧皱着上下打量林昭,不时叹气。   见顾知安一会儿叹气一会儿皱眉,林昭不解。   他又不至于回南诏去做什么南诏的圣子,顾知安在这儿叹什么气。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忍不住想写点小甜饼   其实我一直都在发糖来着我觉得_(:з”∠)_ 第九十五章   有南诏的药材加上配方,京城的疫情一下控制住,不过这药方是方毓书开的,交由太医院统一下方,交给城中各家医馆。   方毓书在太医院里见着了一个人,是他和太医们正在研制方子的时候,才入宫不久的王皇后竟然出现在太医院,而且看上去似乎轻车熟路,也懂得医理,不仅懂得,还算的精通。   这种事,有心人一宣扬,自然京城内人人知晓,传得有声有色跟亲眼见着了一样。   “这回,王家这位千金,不管是在朝堂还是民间,可都得了好名声。”顾知安躺在椅子上晒太阳,一脸惬意,“什么时候能恢复上朝?对了,下月初六就是忘忧出嫁的日子,算算日子。”   “迎亲的队伍初一就到,然后一路从洛阳去抚州,我们要去,也得初一去。”   “可这么多天,咱们俩一块告假,怕是有些难。”顾知安斜眼看着旁边的林昭,“我们不回去,忘忧连个送亲的兄长都没有,回去了,这时间太长去不了抚州,老头又不可能过去。”   一个人告假,这么长还行,换做是他们俩一起,不止是嬴烙那里不会准假,连朝中大臣也会有微词。   同样躺着的林昭闭着眼,听见这话睁眼打量顾知安,“告假不难,只是一来回小半月,谁知道这边又起什么波澜。”   “那怎么办?”   “我去,你留在京城。”   什么?顾知安盯着林昭,“你在这里?你这话是不是说反了,我去抚州,你等送亲队伍离开后就回京城来。”   “你和我不同,我只是一介太傅,而你现在是威震四方的定北王,你想想,若是这个时候离开,该担着的是什么责任?你和我不同,这一趟是你离开还是我去,顾知安,此事不可儿戏。”   早知林昭这样说,顾知安就该不管不顾直接把人打晕了带回洛阳,然后再迷晕了带去抚州,免得林昭老毛病又犯了。   忍不住叹气,“西凉那回怕是已经让你用了十分的任性,这回,咱们一块回洛阳,抚州那边——老头会让人去的。”   “我——”   “不能不顾大局,不过我们俩一块回洛阳,忘忧见着必定高兴,让淳风和十四送她去洛阳,至于长辈,老头跟去也无妨,他在洛阳待了那么些年,也该去别处走走,王府有胡叔看着,不会出岔子。”顾知安知道林昭的性子,他早有打算。   林昭反应过来,没好气瞪一眼顾知安,“你早就安排好了还问我做什么?存心让我成了这不仁不义的人?”   盯着林昭看了一会儿,顾知安禁不住笑,他发觉这段时间林昭的脾气是越来越‘差’,比从前有趣多了。不过这都哪跟哪,怎么还扯到仁义上了,不就是送亲这件事情,去不了,那就不去。   怎么林昭还跟他置气了。   起身绕到林昭旁边,盯着林昭的脸,伸手戳了一下,“真生气了?又吃醋?诶!别动手!只是送亲这事犯难,既然告假不容易,那就换人送亲。再说,京城里这么多事,也放不下,封后大典会接着举办,王毅那老家伙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谁知道会在什么时候动手,我们俩在一处,才能放心得下。”   脸颊被顾知安戳了两下,林昭睁开眼,“你刚才那话是这个意思吗?”   “是是是,我说错话了,不会有下次。”   看顾知安脸上的表情,林昭忍不住笑,他本也不是真的生气,只是觉得顾知安这家伙这段时间因为生病,越发有恃无恐想搓搓他的脾气,谁知道适得其反,倒是让顾知安得了话说。   瞥见林昭脸上的笑容,顾知安干脆就着这姿势在林昭脸上亲了一下,“说实话,一年前我不敢想,不过转眼快一年。”   “告诉你一个秘密。”   “恩?”   “你从抚州回洛阳时,从城门经过,我看见了。”林昭看着顾知安捏着他的手,不一会儿两人手指交缠在一起,垂下眼笑了笑,“顾知安,我从来都只盼着你能活着回来,几个月前,我以为你活不成,也没想着一个人活着。”   他在世上无牵无挂,那些人纵使和他有血缘关系,可从来都算不得他的家人。   唯一的牵挂就是顾知安,若顾知安真有个好歹,那他又何必替别人继续纠缠那些本不该他担起的责任。   “谁都死不了,放心。”   低头亲了一下林昭手背,“对了,王毅近日有行动,不过不管目的是什么,只要抓住了把柄,收集证据,不愁扳不倒他。”   “你说,王皇后若是大义灭亲,天下百姓如何说?”   “得一贤后,是大秦之幸。”   疫情在药方下放后,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京城的疫情大好,大部分病人痊愈,还有小部分需要观察。   封后大典日子也由礼部定下,于三月十八举行,尽管时间仓促,从定下时间到大典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但总归不能省去这事。人已入宫,虽已昭告天下,可这是新帝登基来,首次立后,如何能不重视。   可谓发妻,自然不能从简。   “今天在朝上,王毅可是半分不让,直接拿你上回从抚州回来抗命不回京一事弹劾你,又将上回我们先回洛阳一事拿出来说,摆明了不让我们痛快。”林昭看一眼身边林昭,两人此刻正往御书房去。   恢复上朝后,顾知安和林昭也只是每日在上朝的时候见到嬴烙,其余时候倒不是他们不想见嬴烙,只是嬴烙自打他们回京就再也没传召过两人。   他们一无折子二无要事,自然没什么理由去御书房。   “王爷,林太傅稍等。”   “恩。”   阿满看着林昭,见林昭和顾知安同来,明白定是有些事情才会急着过来。不知今天早朝发生了什么事,嬴烙回来的时候脸色极其难看,自打进去到现在,还未让人进去伺候也没传膳,再这样下去,他们可都要去请皇后过来了。   一想到从前林昭来一回,嬴烙发一回脾气,阿满低叹一声身影消失在门后。   “禀皇上,林太傅和定北王来了,在外候着。”   嬴烙闻言抬起头,看了一眼阿满,“让他们进来,然后去外面守着,不管谁来了都让他等着,等朕传召。”   “是。”   阿满走出来,看着两人,“王爷,林太傅,皇上让你们进去,奴才在外面候着。”   林昭点点头,看一眼顾知安,两人对视一眼往里走。   再见嬴烙,中间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臣,参见皇上。”   嬴烙看着两人冷哼一声,放下手里的东西站起来,“你们俩倒好,不管不顾,丢下一对烂摊子给朕收拾,回京复命这种事也能儿戏?如今往王毅抓住把柄,他参你们一本,让朕如何做?是按律处置还是包庇?”   闻言顾知安看着嬴烙,终于露出点笑容,“皇上教训得是,这不,臣等前来请罪,顺道,将这样东西交由皇上过目。”   将带在身上的信递给嬴烙,“你看过这东西后再来想,接下来要怎么做,这是这段时间来,我们收集到的。”   嬴烙接过信,仔细看了一遍,惊讶盯着两人,“你们想凭这些扳倒王毅?是你们糊涂还是朕糊涂,想凭着这个东西扳倒王毅,根本不可能,加上他现在是皇亲国戚,谁能动他?这点证据他可以随便找一个替罪羊。”   “这些当然不可能让王毅伏法,但我们要查这件事情,还得有一个人愿意。”   林昭看着嬴烙,他知道嬴烙会明白他说的是谁。   三人陷入沉默,这件事情需要她同意?恐怕不是需要她同意而是要她不插手这件事情,不给王毅通风报信。   “人是你们塞给朕的,现在,你们怀疑她?”   “她什么样皇上最清楚,我们不敢揣测上意,但这件事情关乎到皇室声誉,且与皇后娘家有关,不能大意。”林昭看着嬴烙,“不管当今皇后怎么想,皇上,王毅一事,不能姑息。”   嬴烙看着林昭,忽然嗤笑一声看了一眼顾知安,“如果是他呢?他犯了这样的罪,顾烽做了这样的事,你还会这样?林昭,不管你认还是不认,你都是嬴家的子孙,如果有一日,藩阳王府做出这样的事情,你还会和现在一样?”   顾知安神色一变,正欲上前就被林昭按住了手。   想不到至今,嬴烙还是这样看待他。   “嬴烙,你真是一个没有良心的帝王,你可知道,在清河镇,顾知安险些死在那里,你又知不知道这回抵抗西凉收复城池死了多少人,朝中那些不知所谓只知勾心斗角贪恋权势的大臣嘴里的顾家军死了多少。”林昭抬起头盯着嬴烙,“如果守的是你这样的君主,反了又如何。”   顾知安看着林昭,眼梢染了几分笑意。   他以为林昭不知道,原来只是不说。   嬴烙紧抿嘴角,半晌没有说话,脸色比刚才他们进来的时候还要难看,眼神却更为倔强。   从来都不是他说了算,从来都不是。   “反?你何须反,你废了我不也是名正言顺。”嬴烙转身坐下,“她不会过问朝政更无意包庇,你们大可放心。”   林昭站在那里,没有接话。   轻叹一声,顾知安握了一下林昭的手,发觉他的手冰凉,不由看向嬴烙,“我虽带兵才三年,但上阵杀敌已有五年的时间,边关将士浴血杀敌,今日大秦的天下是他们打下来的,不是顾家。”   见嬴烙神情变了,顾知安接着道:“你那话对得住那些死去的将士吗?不管是王府的铁骑还是三军大营里的将士,他们的目的都是一样,**定国,安的是大秦的天下,定的是大秦的江山。”   嬴烙那话,太没良心了。 第九十六章   当执拗变成习惯,就算明知道是错还想要沉浸在其中,麻痹自己,否则以往那些都变成了荒唐,嬴烙如何能承认自己的感情是荒唐。   剑架在林昭脖子上的时候,嬴烙才彻底清醒过来,明白这世上他该的事情有很多,但绝对不会和林昭有关,更不会是在林昭身上浪费时间。   “王毅一事,你们查,他入狱到问斩,朕保证,你们都不会见到皇后出现在你们面前。”嬴烙收回剑,直接插进剑鞘,转身背对着他们,“滚。”   顾知安瞥一眼嬴烙,伸手握住林昭手腕,发现林昭身上僵硬,楞了一下才捏了捏他手心,“走吧。”   “臣等告退。”   说完这话,林昭转身跟着顾知安离开御书房。   门外阿满见他们出来,里面一点动静没有,稍微放下心。抬眼看向林昭,正欲开口却被林昭抢先。   “以后,你就一心侍奉皇上。”   “奴才……遵命。”   阿满跪在地上,双手交叠放在膝前,额头贴上去,“奴才恭送林太傅,望太傅从此一切遂心,平安。”   眼神颤了一下,林昭抿着唇抬脚往台阶下去,并未回头看阿满。   顾知安看着林昭背影,不由叹气。   难怪是兄弟,这性格倒还真的有几分相似,一样的倔强。快步上前追上林昭,同他并肩离开皇宫。   “明天得回洛阳,今天带你去一个地方。”   “恩?”林昭愣了下抬头看着顾知安,似乎还未回过神,“你——还是回王府准备下,虽然只去两天来回,可也要收拾东西……”   “林昭,你一定要这样?”   顾知安的声音和话让林昭絮叨的话一下没了声,垂着头站在顾知安面前,耷拉着肩,“事实上,他有错,我何尝不是,为人师做到这个地步,真是无颜面对老师更无颜面对自己读过的圣贤书。”   看了一眼周遭的人,顾知安把林昭拉到旁边无人的巷子里,一把将人拉入怀里,贴着耳边轻轻蹭着。   真是个倔强得让人心疼的家伙。   “你已经做得够好,这是最好的结果,你该相信他和你身上流着一样的血,不会让你失望的。”顾知安违心的安慰让林昭抬起头,一双眼浸了雾一样,顾知安的心跟着颤了下,不由收紧了手臂。   他最怕的就是这样的林昭,手掌在他背后轻抚着,就像是安抚哭闹的孩子。   额头抵在顾知安肩上,林昭是真的累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嬴烙不懂,不明白为什么他要这样苦苦坚守着这些本不该他来做的事情,更勿论这些东西,他也根本不是他的。   替别人守江山,多辛苦的一件事。   如果他有野心,大可以借着流落在外的皇室血脉一事兴风作浪,直接将天下据为己有,更可利用顾知安手下的兵力名正言顺造反。   那样的话,也许比现在要轻松许多。   可战事一起,祸害的是天下百姓,被害的是无辜将士性命,没有谁生来就该替他们卖命,更不是生来就为了这些斗争牺牲。   “如果你把这些事情全都怪罪在自己做错了上,那你真该修一座石像,让大秦的子民来拜拜你,看看你这个当世圣人。”顾知安捏着林昭的肩,尽量让林昭身体放松下来,“林昭,事实上你不该为了这些忧心,你一人之力改变不了大秦的现状,古有变法,你可知那是牺牲了多少,又付出了多少血和汗,历经了多少年才变法成功。”   “只是有些不值,想起在西凉战场上死去的将士,满目疮痍,从前只道山河尽血色是夸大其词,可亲眼瞧见才知道,再多的心理准备也不敌亲眼看到的那一刻。”朝堂是不见硝烟的战场,他身在朝堂,自知人心险恶,可从未想过,顾知安经历的是什么。   顾知安一怔,皱起眉强行让林昭抬头看着他,“林昭?”   低头用额头贴着林昭的脸,顾知安心里暗骂一句,他居然这么晚才发现林昭不对劲,额头这么烫!   “上来,我背你回去。”   “……顾知安?”   “行了,你再眨眼看我都没用,先回家喝两副药看看,不然明天别说是洛阳,连门你都别想出。”顾知安弯腰蹲着,“上来!”   林昭只觉身上哪哪都在发热,呼出的气都是热的,听顾知安语气有些凶,心头的委屈一股脑窜上来,老实趴在顾知安背上,“你怎么这么凶,我……上来就是了。”   听着林昭比平时不知道软了多少的语气,顾知安暗恼,又觉好笑——也只有林昭病了的时候才能看到他这一面,平时要强的要命,连吃醋都是闷着,哪里能见着这一面。   想着放软了语气,“那你先上来,你现在发热,回去得让大夫看看,不然明天怎么赶回洛阳送忘忧出嫁?”   “恩,知安,你热不热?”   “啊?”   “……头好疼。”林昭终于意识到不舒服,埋头在顾知安后颈闷闷道:“顾知安,回洛阳吧,别来京城了。”   真烧糊涂了,这都开始说胡话了。   顾知安加快脚步往王府赶,才回到王府就见冯桁和方毓书从里面出来,见着方毓书也顾不上说别的,“赶紧和我过来,林昭这会儿都烧得说胡话了,你快看看是不是被我传染了,这不是——”   “什么?”   方毓书看一眼顾知安背上的林昭,这会儿都不止烧糊涂了,连人都有些不清醒,连忙伸手摸了一下林昭的额头,“什么时候发现的?”   “从宫里回来,这段时间他基本没怎么休息,一直照顾我,早知道这样——”   “那你晚上还闹他?”方毓书上回一早过来是想和林昭商量,一块去曲笙那里看看这回的药材可不可以在这边也种,谁知道才走到院子里就耳尖听到里面的声音,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院子,抬脚转身就走。   这两人青天白日也胡闹,前晚上肯定也是闹到半夜。   方毓书看一眼顾知安,“先把人背回去再说,这一个月,那种事你都别想了,不然林昭这身子本就放了几回血,气血虚,从清河镇回来又好好休息过?你还真是一点不知道心疼。”   “哎呀,你别说了,先开药方要紧。”冯桁看顾知安脸色越来越黑,拉了一下方毓书,“先回去,去枫晚苑再说,这儿人多呢。”   顾知安语塞,也没法反驳方毓书的话。   自从病好后,两人的确是比从前放纵了不少,一是劫后余生,二是难得的清闲日子,饱暖思〡淫〡欲,免不得夜里多几回,那种时候谁还顾得了才初春的天气,胳膊腿被寒意浸着也很快被席卷来的热意驱散。   回到枫晚苑把林昭放在床上,自觉让开站在一边让方毓书给诊脉。   “我去厨房熬一碗驱寒退热的药,应该到了晚上就能退热,不过这几日多穿些衣服免得反复,你们去洛阳也换马车过去别骑马了。”方毓书站起来看了眼顾知安,“我看你还是想想,怎么应付林昭姨母的盘问吧。”   什么?曲笙这段时间不都在京城里闲逛,难道今天在府上?   药材都是现成的,有方毓书在,一碗药喝下去,林昭不一会儿便安稳的睡着。方毓书见林昭无恙,交代了顾知安几句就带着冯桁出枫晚苑,两人才走,曲笙便风风火火到了枫晚苑,谁也不敢拦着,毕竟……这也算是顾知安长辈了。   “阿昭呢?”   “……在屋里睡着,姨母要是有事,和我到旁边的绿竹阁。”顾知安站在外间拦住曲笙,“这几日天气反复,不小心着凉了。”   曲笙上下打量着顾知安,倒是没有往里闯,“我好好一个外甥和你在一起,怎么不是中了忘忧蛊就是放血救人?”   “是我疏忽,照顾不好。”   “你是大秦的王爷,肩上有赫赫战功,自是我们小小南诏招惹不起的,可阿昭是我们和姐姐如今最亲的亲人,姐姐对他有愧,自知不能以母亲身份教训他,可我不同,这回来,我也算帮了你们一个大忙,有资格说你们了吧?”   顾知安一怔,看着曲笙。   “晚辈待他的心思,前辈既然知道,那边不多说,我曾说过,他在世上一日,我就护他一日,便是我死了,也有王府的人护他周全。”顾知安盯着曲笙,“今日权当是我一番胡言,说了的不作数,这辈子还长。”   也不知是他欠了林昭还是林昭欠了他的,不过幸好,不欠别人的。   闻言曲笙勾唇一笑,眼中露出几分赏识,“你这个年轻人,别的不行,这点儿倒是让我刮目相看,罢了罢了,他醒了告诉他,我回南诏了。”   “不再京城多待一阵吗?”   “虽然繁华,可不免透着钱的味道,还是南诏的水土适合我。”曲笙转身摆摆手,“不必送了,知道你怕是离不开他床边,守着他吧。”   “多谢……姨母。”   站在院子里看着曲笙身影消失在眼前,顾知安笑了一下抬头看着天色,转身走回房里。 第九十七章   顾知安夜里感觉到怀里林昭身上的热度一点点褪去,心里稍稍放下心来,听见外面三更天的更声才安心合眼睡去。   要是林昭的烧迟迟不退,他还真没办法合眼。   一早顾知安睁开眼,悄悄穿上衣服下床,打开门见十四在门外一副要敲门的样子,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他还在睡,马车那些准备好了吗?”   “一早就准备好了,可以随时出发。”   “等一炷香,你们先去吃点东西,我叫他醒来,一会儿在门口集合。”顾知安示意十四他们先过去,这里他一会儿就来。   十四看着顾知安,点点头,“那我们带一些干粮在路上,林公子一会儿路上醒了,肯定会饿的。”   “行。”   回头看了一眼顾知安,见林昭翻了个身,立刻关上门转身往床边走,弯腰伸手拍了一下林昭,“还难受吗?”   睡得迷迷糊糊的林昭睁开眼,见顾知安凑得很近愣了下,“你昨晚上做了什么,我怎么身上跟被人打过一样?”   顾知安脸上表情僵住,随手一笑,“看来是好了,昨天烧糊涂了,居然什么都不记得,在你心里我就是那样的人?你病了我还那么禽兽,别说我不会做,我要是做了,姨母能放过我吗?”   姨母?   林昭撑着坐起来,果然是头有些疼,“那姨母呢?”   “她让我告诉你,她回南诏了,让我好好照顾你。”顾知安替林昭拿了衣服过来,又坐在床边替林昭穿衣服,“回洛阳的马车已经准备好了,我让十四他们先去过早,带一些干粮在车上,一会儿我们能吃。”   “你该早点叫醒我的,这样就不用吃干粮了。”林昭抬起手让顾知安给他系腰带,“要是让旁人看到你这模样,怕是要怀疑是不是在做梦。”   闻言顾知安抬眼看着林昭,不禁笑起来。   ‘贤惠’?大概还算上是,毕竟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人。   两人收拾妥当,恰好用了一炷香。林昭皱起眉,盯着顾知安,“昨天……我到底说了什么胡话?怎么感觉你心情大好的样子。”   昨天真的烧糊涂了,什么都不记得,唯一还记得的就是在宫里和嬴烙争执的事,剩下的,从宫门出来后便都不记得了。   狐疑的打量着顾知安,见顾知安面上的笑又不像是有猫腻,只好作罢。   他应该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就是醉酒也不见得会做出什么事来,何况是烧糊涂了而已。   “走吧,再不走晚上就到不了洛阳了,明天就初一,总不能大半夜的到。”林昭抬脚往外走,按了一下眉心——还是有点头疼。   顾知安盯着林昭背影笑起来,见林昭快走出院子了才快步追上去。   “还不舒服吗?”   “有一点,待会儿在车上再睡一觉好了。”林昭摇了摇头,“还是别耽误行程,从这里回洛阳,坐马车的话,天黑前也才是紧着时间到,再耽误,可真要半夜才到了。”   已经不能送忘忧去抚州,这送亲的事情怎么也不能马虎,有王府给忘忧撑腰,到了抚州忘忧才有底气。   不过已经是世子妃了,这往后中州王便是沈月枫,世袭的王位,沈月枫名正言顺,中州王府谁也不敢多说半个字。   来到王府门前,十四已经在门口等着,冯桁也在,少有的不见方毓书跟在他身边。   “方毓书呢?”   “在家里,正闭门思过。”冯桁挠挠头,“王爷,你和林公子回洛阳,京城这里放心好了,有我在,还有三斤兄,肯定不成问题的。”   旁边张三斤的嘴角抽了一下,觉得冯桁这人好是好,有趣也是有趣,唯独有的时候……看着傻愣了些。   顾知安一笑,护着林昭上马车,“得了,你在不在都一样,三斤在就行了,而且今天去,后天就回来,难不成就两天的功夫京城还能翻了个天吗?”   刚上马车的林昭脸色一暗,心里竟是窜过不安。   “王爷,林公子一路小心。”   “三斤,王府的事,你拿着主意吧。”   张三斤抱拳道:“王爷放心,王府的事就是我的事,只要我在,你走时王府什么样回来时王府还是那样。”   时辰不早,几人也不耽误,驾着马车朝城门口去。   “吃点东西吗?”   林昭摇了摇头,干脆靠着顾知安的肩,“头还是疼,我靠着你再睡一会儿,我没醒你就别叫我了。”   “那拿毯子盖着,外面天还凉,这马车跑起来,风透进来,又给你吹感冒了。”顾知安从旁边拿了一条毯子盖在林昭身上,见他眉头蹙着,跟着皱起眉头,一阵心疼,“辛苦你了。”   闻言林昭一笑,闭着眼挪了挪位置,“难得听你说这话,这病得也不亏。”   “你……等过了这一阵,我们回洛阳过一段清净的日子,让你也把身子养好,自打那件事情过后,你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别人重伤未愈,那都是休养几个月,林昭倒好,马不停蹄的到处跑。   跑别的地方也就算了,还跟着去战场上差点送了命,放了不少血,要真是体弱的,哪怕是半条命去了。   知道顾知安心疼自己,他的身体他知道,要是真的不行他也不会硬撑。   说了他这个人小心眼,所以他可不打算早死,让别人把顾知安给霸占了,一想到有这种可能,他入了棺材说不定也能从棺材里跳出来。   摇了摇头,“那就休息一段时间,等王毅的事情解决了,就回洛阳待一段时间,说不定还能辞官,提前感受一下告老还乡的日子,说不定还能喜欢这种悠闲自在的日子。”   “行,这回你可是同意了。”   等京城的事情平静后,大秦的天下至少能风平浪静好长一段时间,足够他们俩在洛阳静养一段时间了。   林昭失笑,“怎么觉得你好像给我下了个套,等着我往里面钻呢,这种事,又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不过等此事解决了,他也没有什么理由把我们留在京城,我能潇洒离开朝堂,你怕是不行。”   除去北部的室韦都护府,怕是再无谁能和顾知安比肩。   战事一起,顾知安想置身事外都不可能。   “能得一时安静那也划算。”顾知安往后靠着,让林昭靠在自己身前,“往后的事,以后再说。”   想得长远是件好事,可有时候想得太远了,不见得能好过。   耳边林昭的呼吸声渐渐变得平稳,皱着的没有舒展开,顾知安满眼笑意盯着林昭看了半晌才合上眼,打算也跟着睡一会儿。   外面驾车的十四听见里面没了动静,长出一口气。   给两边的铁骑卫打了个手势,速度渐渐慢下来,平稳行驶在官道上。   “忘忧小姐,这是嫁衣,你要不再试试看?”   “都试过好几回了,哪能一直试的。”忘忧站在房里,看着面前的丫鬟忍不住笑起来,“你呀,总是——”   丫鬟看着忘忧忍不住笑起来,“可还是得再试试,再看看有什么地方不合适的话,今夜绣娘还能连夜赶工改出来,可别明天换上了不合身,那可就来不及了,来嘛,试试看,要确保万无一失的。”   松月是顾烽给忘忧安排的陪嫁丫鬟,为人机灵聪明,而且做事牢靠谨慎,是个得力的帮手,也算作是给忘忧的嫁妆。   远去抚州,这往后再想回来也至少半个月,在夫家有个贴心的丫鬟伺候是件很必要的事。   “好。”   忘忧往外看了一眼,忍住想要问时辰的念头,安心让松月给自己穿衣戴上行头,静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由恍惚想起初到王府的时候。   说来,王府当真是她的家了。   “以后,小姐就是世子妃了,世子待小姐那么好,送来的聘礼可是惹得洛阳城里好一阵羡慕,大家都笑言,世子这是把整座中州王府都给搬来了。”松月看着面前的忘忧,“果然,这姑娘要出嫁的时候,一身红衣美得跟神仙一样。”   “哪有我这样的神仙。”   忘忧无奈一笑,倒是有些不好意思。   两人正在检查嫁衣时,门外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来得正是时候,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不,比沈月枫那小子还先看到忘忧身穿嫁衣的样子,让他知道,肯定又得在心里骂上好几回。”   忘忧惊喜回头,看着门口走来的两人,眼眶一热难得压抑不住心里的激动,“……我还以为你们不来了。”   “哭嫁的风俗咱们王府可没有,既然要出嫁,那就要风风光光热热闹闹的从王府出去。”顾知安走上前,笑道:“还是 第一回 见你这模样,可惜去不了抚州不能看你们拜堂了。”   “幸好能看到你穿上嫁衣的样子。”   林昭将一直拿在手里的锦盒递给忘忧,“尽管从王府嫁出去,但你那块牌子收在身上,中州王府待你不好,你一样能调动附近的铁骑卫。”   “这个是?”腰牌她一直都放在身上,上回她要交还,让顾峰给阻止了。   只是这个锦盒里是什么?   “给你的贺礼。”   见林昭脸上笑意,忘忧打开锦盒,愣了愣,随后抬眼看着两人,“……你们怎么还记得,这东西我自己都以为丢了。”   这是沈月枫送她的第一样东西,元宵节的时候,打斗中不慎弄丢,她还以为真的弄丢了,谁曾想居然让林昭和顾知安捡着了。   “不看看下面还有别的什么吗?这簪子是物归原主,下面的才是真正的贺礼。”   忘忧低头看着锦盒里的那样东西,不知该说什么,抬眼时双目含泪,轻笑道:“这份大礼,忘忧收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换了换了   被老妈拉着逛街到十一点半才滚回家,简直心累 第九十八章   藩阳王府办喜事了。   从王府门前到洛阳城门处,一眼望去皆是喜庆的红绸,说是十里红妆也不为过。   昨夜休息得早,林昭和顾知安总算安安稳稳没什么事的睡了个好觉,一觉醒来,神清气爽,要不是院子里传来正在忙活的吵闹声,两人怕是还醒不来。   “等一下。”顾知安拉住往外走的林昭,见林昭一脸不解,笑着往前探头,额头贴了上去,“看看好了没有。”   林昭错愕的看着顾知安近在咫尺的脸,听到这话面上露出笑,“你这种法子也怪奇怪的,只对我一个人用?”   闻言顾知安轻笑,又凑近了些,用鼻尖蹭了蹭林昭,“不然你以为我还对谁用这招?”   “别闹,该过去了。”   往后退了些,轻推了下顾知安,“待会儿十四他们过来瞧见,你这王爷不要面子,我还要面子,我可没有你脸皮厚。”   顾知安的脸皮,比洛阳的城墙还厚。   顺势松了手,顾知安抬脚往外走,“走吧,前厅全都是今天来的宾客,等迎亲队伍来了,接走忘忧,王府里怕是还要热闹三天才会停歇。”   “迎亲队伍什么时辰到?”   “巳时到。”   “那也就还有半个时辰。”   两人到前厅时,比在枫晚苑听着还热闹,人来人往全都是上门送礼的客人,顾烽正在大厅里和人闲聊,胡图忙得根本没时间休息。   这还是王府这些年来头回办喜事。   “诶!你们俩怎么才来,好一阵不见可以啊,听说你们俩如今是朝廷里的红人。”   顾知安看向面前的人,忍不住笑了下,“你不也半年多没有回京城了,怎么这会儿回来了?难不成过年也在洛阳?”   叶明书看着顾知安一笑,“谁说不是,你还不知道我爹娘,非得让我回洛阳来,明明家里还有大哥在,也不知道让我回来做什么,回来了又成日挨骂,出门一趟都派人跟着,还不如在外面江湖好玩。”   叶明书是叶员外家最小的儿子,上头有一个哥哥和两个姐姐,都已经成家,除了他,都十八了还成日不着家,说是闯荡江湖去了,经常大半年不见人影。   要不是今天见到,顾知安都快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个朋友。   “那你闯荡江湖闯出了什么名堂?这些年来我可没有听闻新出个除暴安良的大侠,倒是——”   “喂,别这么不给面子,那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人间处处是江湖,而且行侠仗义一事哪有事事都被你们知道的,你别仗着你情报多,就专打听这些。”叶明书拍一下顾知安的肩,看向林昭,“你们俩这是官运亨通,往后可要罩着我了。”   “怎么,打算从良了?”   叶明书一笑,压低声音,“谁说的,不过是糊弄他们的,等王府喜事办完,我就打算溜了,我可是特意留下来只为见你们俩一面,朋友嘛,几年不见,怪想念的。”   “得了,你是来看忘忧的吧。”   被戳破心思,叶明书也不计较。   他从前喜欢忘忧,可惜那时忘忧待他是不存半点心思,只当他是朋友,哎,怎么让那个什么沈世子给骗走了。   叹了一声,“你说,我是哪点不如那个沈世子?”   “大概你有一颗闯荡江湖的心,沈月枫眼里只有忘忧,中州王府也不见得有忘忧重要。”顾知安看着叶明书脸上诧异,笑道:“放心,说不定哪天你就遇上了一个愿意随你浪迹江湖的人呢。”   一块浪迹江湖?听着好像很不错。   林昭摇摇头,恍惚想起了从前在洛阳,他们这些个朋友在一处时,顾知安没事就领着他们去卿雪楼,不是喝酒就是对诗,倒真像极了话本上、戏文里那些个富家公子,日子过成了风花雪月。   不过如今想来,那应该就是最自在的时候。   “那就先祝叶大侠早日觅得良人,成为江湖上的神仙眷侣。”林昭笑着道:“不过你这一跑,我看叶员外和叶夫人该派人到处去找你了。”   “那可就要看看是他们找的人厉害还是我厉害了,你不知道,这次让我回来居然是让我娘装病,我急冲冲回来,直接给我踹进祠堂里跪着,想想我也真是命苦,想当个大侠,怎么就那么难。”   顾知安和林昭对视一眼,同时笑了。   这个难题他们可帮不了叶明书,朝堂不问江湖事,只要江湖人不做出过分的举动,官府一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且若是朝堂和江湖上的事牵扯在一起,难免会引起不小的麻烦,这是历朝历代君主最忌讳的事。   “沈月枫那小子真的很好吗?”   叶明书忽然问了一句,听着怎么像是在冒酸气。   “这话你问我们,我们当然不知道了,要是有机会的话,我替你问问忘忧,她怎么看上沈月枫那小子的,毕竟我也想知道。”顾知安想到这事还是觉得沈月枫肯定是用了什么手段,不然就凭着一番痴心就把忘忧拐走了?   怎么可能。   林昭在一边听见这话,无奈摇头,觉得顾知安是没救了。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在计较这个。   不过一转眼都到了三月中旬,时间真好混,不知不觉就过了一年。   “怎么了?”叶明书被叶员外差人叫去,顾知安回头发现林昭正在发呆,“好日子可想那些事了。”   林昭点点头,听得外面锣鼓声响起,知道怕是迎亲队伍进城了,不由露出笑容,“你说,忘忧做了世子妃,是不是还和现在一样?”   “她这个人,比谁都要清醒,中州王府那地方,我还嫌庙小了,不够她施展的。”   顾知安的话惹得林昭瞪他一眼,不过倒是开怀了不少。   两人见时辰差不多,一块走到顾烽身边,顾烽早就见他们俩过来,只是身边全是人,便没叫他们。这会儿见他们来了,自是三人聚在一处,省了和旁人客套的功夫。   “王爷,时辰快到了!”胡图走来,看着他们三道:“可要去通知忘忧姑娘那边,时辰到了,该过来了。”   “那快让人过去,别误了吉时。”顾烽抬手示意,“迎亲的队伍呢?在王府外了?”   “快到了,才进城。”   顾知安和林昭对视一眼,站在顾烽一边。   迎亲队伍到了王府外,宾客带来的女眷和小孩都在一边看热闹,想看看这中州王府的迎亲队伍,一见果真气派。   “新娘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句,所有人便齐齐看向从一旁走出来的忘忧,虽盖着红盖头,可一身红色嫁衣和身上的玲珑环佩,已经让人羡慕。   从王府出嫁,虽然不知道这位新收的义女是什么来头,但这出嫁的行头可能在洛阳城买一座宅子了,更别提随行的嫁妆。   “新娘子来了,新娘子来了!”好热闹的小孩拍着手笑道:“快来看新娘子,可真好看啊。”   “你看得见什么,瞎说。”   “可我就能看见嘛!”   顾知安和林昭陪着顾烽走到前面,看着忘忧站在门前停下,心知她这一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即便是回来,那也不同今时往日了。   “小姐,该上轿了。”   旁边喜娘提醒道:“再不上轿,可就要误了吉时。”   忘忧一怔,轻轻点了下头。   锣鼓声响彻天,耳边尽是热闹的祝贺声,直至上轿的那一刻忘忧才意识到,这一去是真正的离开了王府。   忍不住回头掀起盖头看向门口站着的顾知安和林昭,见两人诧异,鼻尖发酸。   “哎呀小姐,这可使不得,快进轿子了。”喜娘吓一跳,忙催促忘忧上轿,“哪有自己掀盖头的,可不吉利。”   沈月枫骑在马上,翻身下马朝着顾知安和林昭拱手告谢,走到轿子旁看一眼喜娘,“她愿意嫁给我,什么时候不是吉时?”   说完握住忘忧的手,“有话要说吗?”   “……我胡闹你怎么也跟着,快回去。”看着沈月枫,忘忧抿唇笑道:“只是有些感慨罢了,快回去吧。”   两人四目相对,知道忘忧不是嘴硬,沈月枫才放心回到迎亲队前头,翻身上了马。   忘忧进了轿子,一颗心稳稳落在原处——刚才顾知安和林昭无声的祝福,几经生死后,倒是旁人难以明白的默契。   迎亲队伍和送亲队伍刚走,王府门口准备的鞭炮‘噼里啪啦’响起来,怕是整座城都能听到。   “各位里面请,酒席已经备好,请入座。”胡图站在门前,招呼着宾客往里走,正打算叫顾知安和林昭时,人已经不在,诧异看向顾烽,“王爷,小王爷和……林公子走了?”   “八成是去别处了,不管他们,走走走,难得今天人多,多喝几杯。”顾烽大步一跨直接往正厅去,“对了,齐物阁那些家伙一个个的都嫌吵,待会儿送几壶上好的牡丹酿过去,免得说王府不近人情。”   “是。”   林昭回头看了一眼王府,盯着顾知安,“你这是唱的哪一出?”   “不说了带你去个地方,怎么,还不愿意去了?”顾知安笑道:“这地方,说不定你比我熟悉。”   他比顾知安还熟悉的地方? 第九十九章   竹林一片郁葱,林间小屋篱笆里的花似乎有人精心照料,这季节刚打了花苞,露水似乎还未全部褪去,叶上还挂着露珠。   望着眼前的地方,林昭回头盯着顾知安,脸上的笑容是这几日来难得的轻松自在。   原来,顾知安早就知道了。   “什么时候知道的?”   “在我去抚州前,那会儿要去抚州不知道几时才能回来,又不放心你,所以才让人跟着你查到了这地方,说起来,还是赫连发现的。”顾知安看着推开门走进去的林昭,忽然想起,他离开洛阳去抚州的时候差不多也是这时候。   那会儿去抚州,他是真的不放心,放不下林昭在洛阳。   一是担心京城里的人,二是担心顾烽动手。   顾烽可不是他,处处迁就林昭,若不是这几次的事情让顾烽退步,第一个要除掉林昭的就是顾烽。   跟着走进院子里,顾知安拉了一张椅子坐在门口,“这种地方拿来小住尤其合适,唯独你倒好,居然用作联系京城来的人,那些人可不懂得你的心情,也就我才能明白,所以咱们去了京城后,我就让人照料这里,等着什么时候回来。”   在屋里绕了一圈出来的林昭失笑,“可惜现在也不能小住。”   “有的是机会,过来。”顾知安努努嘴,示意林昭过来坐着。   两人并肩坐在一起,顾知安枕着胳膊一脸自在,“别说,你这地方我还差点跟丢,幸好他办事牢靠,换作——”   “恩?”   “正阳死的时候,我在想,我是不是做得太严苛了。”仔细一想,去西凉那回的事,也有不少日子,可公孙也的事还在他心上。   也不知公孙也和南宫家死了复国的心没有,要是还未死心,那他何时才能休息。   转头看向林昭,“那会儿你站在那里看着我,我心里就想,不仅是因为正阳的事,还因为让你瞧见了这么不近人情的一面。”   林昭愣住,他从未想过顾知安在乎他在乎到这个份上。转念一想,他何尝不是,不然他也不至于让嬴烙恨到这个地步。   “不近人情倒不见得,正阳的事,怪不得你,他那样生不如死的活着回到洛阳,能活命,可还不如死了,至少在铁骑卫里他还是那个四肢健全的人。”林昭摇头,闭上眼靠着,“什么时候,去一趟北邙山吧。”   “想做什么?”   “忽然想去祭奠那些死去的人。”林昭声音有些轻,以至于顾知安听见的时候险些没有反应过来说的什么。   祭奠北邙山的那些英灵吗?   嬴烙的话的确刺伤了林昭的心,只有亲身体会过才知道,那种地方根本不是人待的,眼前所见,也并非想象能感受到的。   “下回。”   从竹林小屋溜回王府的时候,顾知安和林昭才进枫晚苑,就见一人坐在那儿等他们,见他们进来,放下杯子。   “别来无恙。”   “啧,还以为你又回西凉了,不过也好,离开大秦那么久,也该回来看看大秦了。”顾知安看着韩延,“不过说真的,你上回一走,除了送封信回来,这么长时间,都在西凉那边?”   韩延点点头,起身,“铁骑卫韩延,前来复命。”   林昭看着韩延,点了点头,“你来得正好,京城里正有热闹可以看,这回的热闹错过了,恐怕很长时间都不会有了。”   京城里的热闹?   瞥一眼顾知安,见顾知安的模样,韩延笑起来,“那看来这京城里的事,我也得去掺和掺和,许久未曾去过京城,也不知美人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多。”   “好啊!你们居然偷溜出去现在才回来!”   顾知安眉头一紧,回头看着叉腰站在门前的胡夭夭,觉得头疼不已——昨天没见着这位大小姐,今早上也不知道去哪了,怎么他们一回来才闲下来就来了。   胡夭夭几步走上前,“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肯定是在嘀咕怎么我今天一直没出现是不是?哼!忘忧姐姐出嫁我怎么可能不在,只不过是一直在忙着,打算迎亲队伍一走就找你们算账,谁知道——”   旁边韩延看着胡夭夭,眨了眨眼似乎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   长高了不少啊。   “原来你在,我还以为你连忘忧出嫁的日子都不在。”顾知安坐下,抬眼看着胡夭夭,“老大不小了,怎么还跟个丫头似的。”   胡夭夭撇嘴,看向林昭,见他气色不算好,有些疑惑,“上回京城说他病了,我怎么看脸色倒像是你病了?”   闻言林昭轻咳了声,总不能说是他们太过放纵加上疲惫染上风寒,“的确是有些不舒服,不过已经好了。”   “肯定是照顾他才累病了。”胡夭夭说完坐下来,“这嫁人还真累,今早上你们还没醒呢我就已经陪着忘忧姐姐了,等她上了花轿我才能歇一会儿,回房睡觉,等下面人叫我吃饭,四处找你们,你们就不见了。”   “吵得慌。”   “啧。”   对顾知安的理由嗤之以鼻,胡夭夭倒了杯水润嗓子,一下看向韩延,柳眉拧在一起,好像想起什么,还不等她反应,已经把杯子里的水泼向韩延。   这家伙居然还有脸回来!   “还以为你忘了,原来还记得啊!”韩延身手敏捷迅速闪开,“夭夭,你怎么每次见面的方式都异常奇怪,从未见过你这么脾气骄纵的姑娘,连那西北的姑娘都比不得你野蛮。”   野蛮?胡夭夭杏眼圆瞪,一跃而起直接跳到韩延身上捏着他脸颊,“你这个混蛋,一去这么长时间连封信都不写回来,本姑娘还记得你,那是看得起你,你还要求那么多?你这个人,哼!”   “那我是不是还得感谢一下你?”   “那倒不必,松手。”   胡夭夭面上微热,拍了一下韩延的手,轻巧落地,“你们这些人就喜欢卖关子,还喜欢合起伙来逗我,早就看明白你们这些人了。”   “那可糟糕了,以后逗你都得再想些新法子。”   逗胡夭夭是一件难得让人放松的事,不过林昭觉得胡夭夭和韩延之间好像没那么简单,难道他以前误会了?   不能,怎么可能会误会。   “王毅一事,你们自己定夺,只要不牵连到王府,随便你们怎么折腾,只是,王毅阴险狡诈又极其难缠,你们拿不到确切的证据前,不能一击毙命,最好不要轻举妄动。”顾烽看着站在面前的两人,“知道你们有主意也有能耐,但姜还是老的辣这句话可不是说着玩的。”   顾知安和林昭对视一眼,明白顾烽深夜叫他们俩到听雨轩来的目的,是担心他们轻举妄动,到时候反倒害了自己。   “放心,我们有分寸。”   “你们的分寸就是差点丢了性命?不管疫情一事是不是别人策划的,你险些丢了命也是事实,年轻人,切勿焦躁。”   “恩。”   顾烽盯着顾知安,叹了一声,“等什么时候你们回来,咱们一家也换个地方走走,那西北不是个好地方,去江南走走。”   听到这话,顾知安一怔,随即笑道:“正有此意,等回来了,咱们去江南走走,也——”   “王爷!有要事禀告!”   门外传来胡图的声音,三人的心往下沉。   胡图会在这个时候出现而且打断他们说话,一定是有十万火急的事,难道是——京里出事了?   “进来。”   “张之蕴张大人,死在狱中了。”   话音才落,顾知安就看向林昭,林昭脸色煞白,两眼无神好似要晕过去。顾知安伸手握住林昭手腕,指尖掐进他肉里,“林昭。”   吃痛回过神,林昭张了张嘴好像要问什么,却没发出声音。   张之蕴,死了。   顾知安紧紧抓着林昭手腕,根本不敢松手,就怕一松手林昭整个人便泄气倒下去。看一眼胡图,“下去准备马,我们连夜回京。”   “是。”   “顾知安,老师他,死了。”林昭转头看着顾知安,眨了下眼睛,“我才答应张宗徽,说要替老师陈情,让他告老还乡回去和儿孙团聚。”   他比谁都心疼林昭,也比谁都明白林昭此刻的痛。   “这不是你的错,我们先回京,至少,有你替他照料后事。”顾知安回头看向顾烽,“爹,你保重。”   顾烽低叹一声,点点头,“去吧,这京城里的天,变得太快了。”   谁曾想他们不过离开一天,王毅就动手了。   “……我,我们走了。”林昭看向顾烽,只说了这句话。   拉着林昭走出听雨轩,顾知安伸手按住林昭肩膀,“听着,这次回京,咱们不是能活着回来就是死在那里,不管你心里多想报仇,都忍住,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那老东西先下手为强,后面他再想下手也得问你和我同意不同意。”   林昭抿着唇角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顾知安,眼角发红,强忍着愤怒。   张之蕴这一辈子,从未做过一件对不起朝廷,对不起百姓的事,到头来,竟然真是落得一个这样的下场。   死在狱中,死在狱中……   不用想也知道,是用什么罪名逼得他死在狱中。   这辈子,张之蕴最重气节,如今含冤而死,怎能瞑目。 第一百章   往日挂着大红灯笼的门前换了下来,一眼看去,竟是满目的白,连门前的石像上都挂上了素缟。   站在台阶下,看着门上的封条,林昭恨不能把王毅的骨血拆开丢到兽园里喂狗。   “尸骨未寒就忙着清算家产,王毅真是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直接击中致命处。”顾知安看着林昭,“你一夜没合眼,还行吗?”   闻言林昭似乎才回过神,怔忪半晌慢慢开口,“我想替老师收尸,他一身清白,在大牢中含冤而死,算是毁了他一辈子的名望,京城百姓议论纷纷,说他是贪官、叛臣,这话他听见——”   人已经死了,怎么听得见。   “尸体应该是在大理寺。”顾知安牵了马,一个翻身上马朝林昭伸出手,“走,先去大理寺把尸体保住,否则王毅那家伙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连死了的人都不放过。”   “不行,你得进宫,老师已故,张宗徽一家不能再有事了。”抬眼看着顾知安,“我不想再见他。”   望着林昭难得倔强的眼神,顾知安低叹一声下了马,拍拍马脖子,“给你的东西带在身上吗?有那块玉牌,大理寺的人不敢动你,韩延,你和林昭去大理寺,我先进宫,然后回王府等我。”   韩延点点头,“恩,王爷小心。”   “他想动我还得问问我老子同意不同意。”顾知安冷哼一声脸色冷冽,“林昭,记得我说的话吗?”   盯着顾知安,林昭鼻尖发酸,点了下头,“恩。”   动了张之蕴不是明摆着和林昭作对吗?林昭自打回了洛阳来,朝廷上下无一不知林昭待张之蕴的态度。从前是张之蕴的门生,现在依旧是他敬重的长辈。   王毅这回还真下了血本,想让他们难受。   从京城到京城外的大理寺要骑马也得半个时辰,林昭和韩延快马加鞭赶到大理寺时,果然有人在大理寺外拦住他们。   “两位大人,大理寺是重地,非大理寺内部官吏若无皇上手谕不得入内。”   “拿着这个也不能入内?”林昭把腰间玉佩亮出来,“让开。”   来人一看,立刻收刀拱手行礼,“下官失礼,大人请!”   林昭牵紧缰绳,牵着马往里走,看了一眼跟上来的人,“昨夜在狱中离世的张大人尸身在何处?”   “大人,你说的可是张之蕴的尸身?”   “那你以为昨夜还有几个姓张的大人死在牢里?”林昭少有这样不客气的说话,言辞咄咄逼人,让韩延看得一怔,挑了挑眉,一言不发跟在林昭身后。   大理寺这地方,直隶于嬴烙,由嬴烙亲自掌管,故而大理寺卿一向都是当朝圣上的心腹。   看着眼前的台阶,林昭把马拴在一边树上,“你还要我再问一遍吗?”   “下官不敢,只是这张之蕴的尸首事关重要,下官不敢马虎,不过既然大人手持蟒纹玉牌,下官这就带大人前去。”   “你们家大人呢?”   “陆大人正在处理公务,可要下官前去知会?”   陆则之,三十四岁,官居大理寺卿,执掌京中要案,是个办案能手,为人正派。林昭点点头,“恩。”   看着那人离开,林昭拍了拍马,抬头看着眼前的大理寺。   “韩延,顾知安说过,你和赫连能在铁骑卫里争一二,依你看,这大理寺内可是个清净的地方?”走上台阶,林昭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有些意外的韩延盯着林昭的背影,有一丝错觉,林昭和顾知安竟然越发相似,连手段也越来越相近。   “如果真如我们了解的那样,陆则之是个称职的大理寺卿。”   称职吗?那就对了。   怕的就是这个大理寺卿不称职。   走到安置尸体的停尸房外,门口有两人站着,见林昭和韩延走来,举刀拦在门前,“不知大人可有圣上手谕?”   “下官参见林大人!”   门口守着的两人一见陆则之来了,立刻收刀退开。   陆则之看着眼前的林昭,他与林昭只不过是在早朝时打过照面,算不得相熟,不过林昭这人他倒也从别处听闻不少。   昨夜他收到消息,张之蕴死在刑部大牢时就料到林昭回来,不过意外的是,今天只有林昭一人来了,那位呼风唤雨又响当当的定北王居然没有出现。   “陆大人来得快,在下想看看恩师的尸首,可否行个方便?”面对陆则之,林昭语气稍软,“恩师惨死狱中,身为他的门生,只是想了解他的死因,至于案情,牵扯到刑部和大理寺机密,不会让陆大人为难。”   闻言陆则之点头,“请。”   “韩延,你在外面等着。”   “恩。”韩延拿着剑站在外面,倒也没有进去的意思——检查尸体林昭肯定会比他还要仔细,死的人可是张之蕴。   没有谁会比林昭更上心了,如果连林昭也查不出来,那就没有人能查出来。   陆则之关上门,回头时见林昭站在尸体旁伸手掀开了盖在上面的白布,不由一叹——这件事情连他都还未弄明白因果,甚至连罪名都还没落实,再收到消息时,人已经死在刑部大牢了。   他过去领尸体的时候问过刑部当值的人,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知道狱卒过去巡逻时就见张之蕴撞死在墙头。   没有严刑拷打,没有刑讯逼供,张之蕴自尽而亡。   “抱歉。”   “这件事,怪不得你,老师的性情我比谁都了解,说来,你是老师门生的事,只有我知道。”林昭盯着张之蕴的脸,声音比平时要低,说完这句话陷入了沉默,似乎在平复情绪。   过了半晌终于把白布盖上,转身看着陆则之。   陆则之,少年时曾受张之蕴一饭之恩,又得张之蕴指点举荐,随后考取功名,励精图治才成了今日的大理寺卿。   “刑部那边是什么态度?”   “刑部并无什么异常,而且此番陈词诬陷张大人的并非王毅,而且,和王毅私下更无往来,若说证据,那是半点没有,即便是查,也只能揪出他来做个替罪羊。”陆则之能年纪轻轻就坐上大理寺一把手的位置自有过人之处。   昨晚一夜没睡,全在调查此事。   翻遍了卷宗和所谓的‘书信’记录,总算是找到了给张之蕴翻案的证据,足以证明张之蕴的清白。   可惜,晚了。   从入狱到自尽以示清白,不过短短几个时辰。   “今日你就当我没有来过,往后你也不必出现在张府悼念。等你呈上奏折后,我自会带人前来要回老师的尸首,这两日,让你手下的人看紧了这里。”林昭说完看一眼陆则之,并未说什么,摇摇头便离开了房间。   门外韩延见林昭走出来,立刻直了身子,“回去吗?”   “走吧,我怕他被困在宫里。”   正在吩咐手下的陆则之听见这话,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林昭说的是谁,不禁有些怔忪——想不到,这样的两人也能凑到一起。   阿满跪在地上,低着头,恨不得刚才在里面伺候的人不是他。   “拿下!以下犯上,罪当——”   “当什么,你是打算也把我送去刑部大牢,然后等着我自尽好解决了心头大患?”顾知安看了一眼把他团团包围住的郎中令,不要笑了起来,“你这些人还不够我打一会儿的,嬴烙啊嬴烙,还以为你长进了,原来,不过是比以前更有心计了。”   赵觉站在嬴烙身边,听得顾知安一番话,吓得额头冷汗冒出来。   真是不要命的,竟然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顾知安,你真以为有顾烽在,朕不敢动你!今日朕就是杀了你那也是名正言顺,你大逆不道,以下犯上,几次三番妄顾君臣纲常,你死一百次都不够。”嬴烙面色阴沉,一声令下,“把罪臣顾知安拿下!”   早缩到角落躲着的阿满听到这句话,猛地抬头看向已经打起来的人,有看顾知安竟然带着武器进了御书房,面色一暗,小声念叨着林昭的名字。   再不来,天下可就大乱了!   赵觉也是一头冷汗,一边是圣意不可违抗,另一边是大秦的顶梁柱,幸好他进来时留了个心眼把门关上,否则此刻所有的宫中侍卫全进来,那就真如决堤的河水,一发不可收拾。   “林太傅!”   丁卯一个箭步冲上去,“大事不妙,御书房那边此时怕是打起来了,赵大人让我来这里等你,见着你赶紧过去。”   打起来?能让赵觉派人在这里等他的打起来可不是一般的打起来。   加快了步子,林昭几乎是跑着到了御书房外,听得里面的刀剑碰撞声响,眉头一紧,捏紧了袖中藏着的东西。   “都住手!”   嬴烙站在案桌后看向门口站着的人,双目一下变得黯然,紧绷着嘴角不语,只是看着林昭一步步走上前。   门被关上,赵觉使了个眼色,所有人停下。   “你是不是真要顾家死绝了,你才会觉得坐在这个位置上是安稳的,夜里才睡得着觉?”林昭语气意外的平静,只是一语掀起千层浪,还站在御书房里的其余人恨不得眼瞎耳聋,没听到这话。   见嬴烙不语,林昭又道:“伴君如伴虎,君心难测,我从不认为一个帝王有心计能利用人心是件难以启齿的事,因为他要面对的不仅是百姓,还有人才济济的朝臣,一着不慎就能输了江山。”   “我……”   嬴烙知道,林昭这回是真的生气了,再也不会原谅他。从他没有在朝上阻止张之蕴入狱起,他就不可能再得到林昭的信任。   走到顾知安身边,见他胳膊上的袖子挂着血迹,下颚上也多了一道血痕。   “先帝曾有遗诏,传位于太子嬴烙。”林昭缓缓从袖中拿出一物,黑缎做底,滚金边镶红纹,正是……大秦的圣旨。   “若太子贤德,子嬴钊辅佐新帝,若太子昏庸无能、无视良才,则子嬴钊宣旨废帝立幼子嬴项为帝。”   嬴项,正是先帝驾崩时才满月的梁王。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赵觉跪在地上,垂着头不敢出大气——他以为请来的是个救兵,怎么居然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   不,或许林昭才是那个能乱天下的。 第一百零一章   赵觉站在御书房外看着那两道身影渐渐走远,伸手摸了一下颈子,一手的汗,连背心都是一阵凉意。   差一点天下还没乱,秦国就先乱了。   “大、大人,你说,刚才不是在做梦吧?”丁卯看着赵觉,缩了缩脖子,“怎么一点不真实,我脑袋是不是还在脖子上?”   “大概就是一场梦,行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在这儿站着了。”   真他〡娘的像是一场梦,还以为差点脑袋和脖子就分家了,就这么没了?丁卯拍拍自己的脑袋,追上赵觉。   命大也是福。   “下手轻点,疼。”顾知安皱眉,龇牙咧嘴道:“平时看你下手挺轻的,怎么给我上药像是对仇人一样?”   “受伤还不老实,不下手重点你下回怎么会老实。”林昭上完药,把药瓶子扔给韩延,“你给他上。”   看着林昭走到一边坐着不说话,显然不想搭理顾知安的样子,韩延摸了摸鼻尖走到顾知安旁边,“王爷委屈一下,我给你上药。”   白一眼韩延,眼睛黏在林昭身上。   知道林昭在气什么,但这种事也不是他能控制的,嬴烙那个小心眼的到现在还在忌惮他,而且居然下狠手想直接要他的命,他总不能不动手。   林昭不是袒护嬴烙更不是觉得错在这里,只是——   “我知道你是想让我迂回些,明知道劣势还不懂得以退为进。”顾知安叹了一声,“但嬴烙欺人太甚,咽不下这口气。”   只是他没想到林昭竟然为了他搬出这一道诏书,这大概是先帝为了大秦江山永固留下的最后一道保障。   可惜他想不到,他生前器重,能放心把林昭交给他抚养的张之蕴会是这样的下场。   “你这回,太冲动。”   林昭终于看向顾知安,见顾知安颈上的伤还有胳膊上的伤口,瞎子都能嗅出关心顾知安的伤势。   韩延把药瓶放下,直接溜出了枫晚苑,在门口撞上胡夭夭时,愣了下把人拉住,“这时候你进去做什么,走,别待在这儿了,你要是进去,不一会儿也肯定出来。”   “什么?他不是受伤了吗?我去看看。”   “有林昭在照顾他,而且他们俩正闹别扭,你进去,待会儿被顾知安迁怒,我可不管了。”韩延干脆松了手,“你进去,我不拦着你。”   闻言胡夭夭一下停了往里面去的脚步,狐疑的看着韩延,觉得其中有诈。   这个人会这么好心让她进去?刚才还拦着呢,这会儿就不拦着了,肯定有鬼,不是韩延心里有鬼才对。   “我才不进去,我又不是傻子。”   “咳,真不进去?”   “不去不去。”   听见院子外韩延和胡夭夭渐渐消失的声音,顾知安看着林昭,有些委屈,“药还没上完,你真不给我上药?”   瞥一眼顾知安,林昭觉得这个人这段时间来是真的越来越难搞定,难伺候。   “疼死你算了。”   顾知安见林昭起身,咧嘴一笑,“就知道你肯定舍不得我在这里疼,不过他下手也真狠,这要是我有个三长两短,你怎么办?”   林昭眨了下眼,动作顿了下。   “你想怎么办,陪着你一块死了吗?”林昭下手轻了些,给顾知安上完药,“过几天就好了,都是些皮外伤。”   “大理寺情况怎么办?”   “陆则之已经拿到证据,证明之前是诬陷,可惜老师这人最重气节,这样的罪名安在他身上,是一日也没挨过去。”连一天都没有挨过去,就自尽了。   顾知安一怔,他没想到是这么个情况,陆则之那边竟然查得这么快,看来——   王毅这回聪明了,借刀杀人。   “张宗徽那边——”   “应该等还老师一个清白后就会回京。”林昭坐在那里,看着院子里的梨花,眼神黯然,“你说,我们除了王毅,是不是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王毅出现?”   “只要有朝廷,那就会有人禁不住权势的诱惑。”坐拥江山的滋味是寻常的高官厚禄不能比拟的,想想,这天下都是自己的,杀几个人又何妨。   垂下眼,“见惯了这些斗争,心也凉了,从前我见过一个人,是翰林院的,是那年殿试三甲,风光无限,谁都以为他日后必定飞黄腾达,可是没有,不到半年他就辞官回乡,我送他离开时问他,为何要离开,难道一腔抱负都不要了吗?”   顾知安最怕见到这样的林昭,因为林昭已经身陷囫囹太久,久到林昭已经忘了他从前胸中抱负是什么。   谁的手上都带着血,没有谁的手干净。   他是,林昭也是。   铲除异己大概就是如今他们的体会,可——   凑到林昭身边轻轻揽着他的肩,“我知道,他说,这样的朝堂不值得他留下,所以他选择回乡教书育人,做个先生,好歹,看着那些孩童眼中的童真时还会觉得世上美好值得留恋,但林昭你要明白,如果每个人都这样想,那就没有人来维护正义了啊。”   维持着相对的公正,以一己之力当然不可,但像在京中,不止有他们,还有陆则之,正维护这大理寺这片净地。   “我知道。”林昭声音闷闷的,靠着顾知安,“希望这回,不会再让我们失望了吧。”   “春天到了,寒冬过去了,还怕什么。”顾知安依旧是自信的笑,“等张宗徽回来的时候我陪你去。”   闻言林昭抬头看着他,见顾知安盯着他的眼神里是从未变过的坚定,林昭笑着点头——其实顾知安比他要能逞强,也更坚定。   五日后,张之蕴一案得以昭雪,陷害忠臣的恶人自是收押大牢,等候问斩。   全程,王毅未被牵扯到其中。   “……抱歉,没能保护好老师。”林昭看着张宗徽,见他一身孝衣,只请了两个车夫和府上两个老管家跟着,想要开口说什么,又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张宗徽示意其余人准备启程,看向前来送他的林昭和顾知安,“这事怪不得你,你在,或许也改变不了这件事,爹的性格,我比谁都清楚,你别自责,你是他最得意的门生,他未完成的事,交给你了。”   “你这一去,便不会再回京城了吧?”   “自是,这京城不是我待的地方。”张宗徽深吸一口气,看着两人,“你们多多保重,时辰不早,我们该走了。”   林昭愣住,随后点点头,“兄长一路小心,到了徐州后,给我捎个信。”   “行。”   目送张宗徽带着张之蕴的棺椁离开,一小队人,那背影竟是凄凉无比,生生让林昭心口闷得慌。   闭了闭眼,捏紧了手。   顾知安盯着林昭,生怕他一下晕倒。不怪他担心,是这几天晚上林昭几乎未曾合过眼,挑灯翻阅王毅的各种事迹,连在外面养的女人都查得一清二楚,但除了那几封信外,似乎再无别的证据。   通敌叛国,如果真的证明尉迟迥和王毅有联系,那么,王毅必死无疑。   可证据在哪,铁证在哪。   “回去吧。”   林昭睁眼时,眼神平静得如同一切不曾发生。   巷子里一顶轿子抬着出来,经过林昭和顾知安身边时,掀开轿帘如同一个多月前林昭在街道上遇见他时一样。   “定北王,林太傅,真巧。”   顾知安闻言不禁一笑,看了看周围,“王相可真是闲,这地方离相府远着,也不知道王相前来这里是为了体恤民情还是来吊唁同僚,可惜,人走了,相爷是白走一趟了。”   王毅低叹一声,“如此栋梁,又是德高望重,竟是被奸人所害,我朝不幸,百姓不幸,不能送他一程,也是老夫的不幸。”   “相爷情深义重,我想张大人在天之灵必定会明白的。”   “希望老天爷开眼,能看到吧,可惜……老天不开眼,否则怎么会让忠良被害,奸人得逞。”王毅摇摇头,“老夫年迈,身体不适,先回府了。”   “王相保重身体,你可是朝中重臣,要是因病而亡,那可真是我大秦损失。”顾知安笑着道:“王府还有事,就不陪王相闲聊了,记得保重身体。”   旁边林昭看着王毅,压下心里的怒意,点头道:“晚生告辞。”   王毅放下轿帘,低声道:“回府。”   站在王府门口的胡夭夭见林昭和顾知安回来,忙上前道:“你们回来了?那什么,刚才收到一封密函,是从西凉来的。”   西凉?韩延回来了,那边应该只有常驻着的几个暗哨,盯着西凉防止他们和北辽结盟,怎么会有信从那边传回来。   “韩延呢?”   “在绿竹阁呢。”   顾知安和林昭对视一眼,径直往绿竹阁去。既然是西凉那边传回来的密信,肯定不是闲来无事送到王府的。   到了绿竹阁两人直接推开门,见韩延拿着信站在那儿,顾知安快步上前。   “信呢!”   “这里,怎么——”韩延正欲问,却见林昭也是一脸急色,一想就明白这两人肯定是想歪了,但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顾知安迫不及待拆开信,见到上面的字迹时眼里闪过一抹失望。   不是他。 第一百零二章   这封信,真是及时雨。   顾知安看着信上的内容,把信递给林昭后坐下,笑道:“看来也不算是一点良心都没有,好歹做了件好事。”   快速看完信上的内容,林昭惊讶看向顾知安,“她还在西凉?”   “上回还以为她直接回陈国旧都了,现在看来,是喜欢上在西凉当女土匪的滋味了,说不定以后咱们路过西凉外还得给她缴过路钱。”顾知安看着林昭,“这回,王毅那老狐狸,看他还怎么装模作样。”   闻言林昭失笑,把信递给韩延,“你上回去查尉迟迥的时候看来是遇上麻烦,不过月薇这回是帮了大忙。”   裴月薇?韩延一愣,忙拿过信。   上回他从酒泉到了大营,带了尉迟迥的消息,后又奉命去查尉迟迥到底和大秦有什么关系,谁知道线索查到一半就断了,只知道尉迟迥的的确确是秦人,年幼被送到西凉,与大秦内有书信往来。   有迹象是和王毅有关,但每次一追查下去就会断了线索,要么那人直接死了,根本无从查起。   想不到从前在王府里种茶闲散的裴月薇竟然有这种本事。   “这回,该我们打王毅一个措手不及了,这可是一击致命,我说呢,怎么以前对我们还客客气气的,狐狸尾巴不漏出来。”顾知安冷哼一声,“死了儿子,可不得找我们俩算账吗?”   这中年丧子,可真是一件令人惋惜的事。   尉迟迥为西凉而死也算死得其所,王毅可就……里外不是人了,叛臣,通敌叛国,日后王家在大秦就如过街老鼠。   “之前有猜这种可能,后来一想,如果是这样,那王毅当真舍得,如今看来,真的舍得。”   “韩延,交给你了。”   “什么?”   “当然是收集证据的事,等我会一会这个老匹夫,看看他到底还有多大能耐。”顾知安起身,“明天朝上,咱们也不能让他太好过。”   林昭看一眼顾知安,“你打算做什么?”   “今天在街上惺惺作态,咱们明天也该戳戳他的伤口让他气急败坏又不能发泄,早知道这样就该把尉迟迥的首级带回京城来送给王毅。”   “那该坏了。”   顾知安和林昭对视一眼,旁边的韩延觉得,他该早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毕竟这两个人说起这种事情来,面不改色,还能笑出来。   啧啧,得罪谁也不能得罪林昭。   因为得罪了顾知安还有救,得罪了林昭那就是彻底玩完了。   “不过李恂竟然有意和北辽联手,看来上回清河镇一战,损失惨重,不得不和北辽结盟,只是北辽的野心可不是李恂能吃得住的,北辽完颜氏养精蓄锐,这几年几乎未有大型战役,李恂这一招,实在不妙。”   “他们狗咬狗一嘴毛,我们隔岸观火,岂不刚好。”   倒也真有可能,毕竟……北辽也不是吃素的,说不定还想吞掉西凉。李恂这一步险棋,如果错了,那西凉毁在他手里了。   这样一样,吞并了西凉的北辽,对付起来也不容易。   第二日朝堂上,顾知安和林昭将大败西凉一事悉数上报,又将西凉如今的情况分析一番,着重分析了西凉损失一员大将后的军务调动。   一下朝两人还不及去找王毅议论朝事,王毅便快步走向宫门打算乘轿离开。   顾知安这人,也小心眼,尤其是在这些事情上那算得上是睚眦必报,人老了,那步子比不得年轻人。   “王大人这么急急忙忙的可是府上有急事?”顾知安走到王毅身边,故作不解问,“不过今日在朝上看王大人脸色不太好,是不是这阵子因府上来的人太多,都给你贺喜,忙得病倒了?”   “王爷多虑,不过的确有些疲乏,才想回家中休息。”   “王相日理万机,是我大秦栋梁,可要好好保重身体,不要太过劳累,何况如今令千金成了我朝皇后,这管理六宫,可是光耀门楣,王相大可高枕无忧,只是令公子稍显不足,但有子绕膝,王相也该放宽心。”顾知安看着王毅越发难看的脸色,心情大好,“既然王相身体不适,就不叨扰,告辞。”   “告辞。”   离开时顾知安都能听见王毅咬牙切齿的声音,这么解气的时候可不多,能看着王毅这模样,当真不多。   看着顾知安走回来,林昭忍不住笑,“你这人,这样说他身上也不会少块肉,你还这么高兴?”   “这你就不知道了,看着不喜欢的人不高兴,那当然会高兴,人嘛,不是圣人,所以还是不要总想着开怀。”顾知安手搭在林昭肩上,“怎么?”   “不过这件事真是他心里一根刺,我们这样,他只会越来越难以忍耐,等他主动露出狐狸尾巴的时候就能收网了。”林昭笑了笑,“行了,看你这样子,待会儿回了王府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什么好事。”   顾知安挑眉,“除了胡夭夭谁还会问?不过你说她不在洛阳待着非要跟我们来京城,这地方还不如洛阳待着舒服,来这里做什么。”   “韩延在这里,你总不能让她一个人在洛阳对着你爹和胡叔吧?”   “那不还有别的人,淳风虽然木讷不解风情,但好歹也是个年轻人,再有——”顾知安揽着林昭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把铁骑卫里能和胡夭夭凑成一对的都说了出来,可惜,林昭完全没有听进去。   昨日收到书信时,他和顾知安都以为会有奇迹,可惜,奇迹发生的几率太小,怎么会出现在他们身上。   瞥一眼身边正说得起劲的顾知安,林昭一笑跟着点头,似乎在认真替胡夭夭考虑起终身大事。   “你们俩这么晚回来,身上还有酒香,就知道在外面偷吃也不给我们带一点!”胡夭夭叉腰看着两人,寻常时候都是一身劲装,今天倒是新鲜换了身裙子,颜色还有些粉嫩,惹得顾知安差点脱口而出找打的话。   乖乖,这胡夭夭该不会真的红鸾心动了吧。   看一眼身边林昭,顾知安不露声色把人藏在后面,“东西是没带,不过你要是想买什么,只管去,回来全给你报销。”   “你把林昭藏着做什么,我又不和你抢。”胡夭夭翻个白眼,想起什么左右看了看,“韩延没和你们一起吗?都两天没见着人了。”   顾知安愣了下笑起来,一脸促狭,“啧,什么时候和韩延那么亲了?韩延很多年不在洛阳,你到和他这么亲?”   “想说什么直说,不想和你绕弯子,每次和你绕弯子都能给你绕进去。”胡夭夭说完,不等顾知安说话就看向林昭,“你看看,他现在这样子像不像那些整日闲着没事关心别人终身大事的三姑六婆?”   闻言林昭轻咳一声看顾知安面如菜色,笑着道:“的确是有那么一点迹象,不过什么时候身边好友都有了归宿他大概就没有这么毛病了。”   “果然还是林昭待我好。”   “嘁。”   胡夭夭提着裙摆转身进去,留下向林昭求安慰的顾知安。林昭无奈一笑,伸手拍了一下顾知安的肩。   这段时间顾知安是有些向三姑六婆发展的趋势。   顾知安耸耸肩跟上去,手搭在林昭肩上。   “公主,咱们现在去哪?”   盯着那片无垠的黄沙,裴月薇收回视线牵紧了缰绳,“这天下肯定有能容下我们的地方,帮了他这么一个大忙,日后——”   高正看着裴月薇,“公主是想借藩阳王府来保全自己?”   “这世上靠谁都不如靠自己,不过是卖他一个人情,以后有难时也有一个能求救的对象,一码归一码,他这回得了咱们用命换回来的情报,日后也该顾忌着。”裴月薇看向玉门关外,“走,咱们上哪儿去,占山为王。”   占山为王?   高正觉得他出现幻觉了,自家看着一点都不像是女土匪的公主居然想要去占山为王,饶是他有一颗纵横江湖的心听见这话也是一哆嗦。   “公主,真的决定了?”   “你以为我在说笑吗?那么大一块地方,日后咱们在那儿也能依仗着大秦,而且西凉日后不管是和北辽能不能结盟到底,咱们握着一块要地,想灭咱们也该看看能不能动。”裴月薇策马向前,“复国是不可能,另起山头倒是不错。”   陈国公主,她早已经不是陈国公主。   自从亡国那日起,她就已经不是公主了,不过是个被带回藩阳王府养着的金丝雀,如今她能从王府里活着出来。   她欠顾知安一条命,上回尽管算计了一番,可也算还了他的恩情,也算得两清。   这回的事,说是日后能要个人情也不过是心怀内疚的补偿,她不该因为心有不甘险些害了两人,虽是无心,却也让两人吃了苦头。   而且——   尽管她和顾知妍算不得知交,也有三年相处情分,欠王府的,谁知道还清了多少,这回,就当是最后一次罢了。   “高正。”   “公主有何吩咐?”   裴月薇轻笑一声,“日后别叫我公主了,陈国,亡了。” 第一百零三章   王毅在朝中不是一日两日,这么多年盘踞下来的势力不是短期里能全部查清楚,何况想扳倒他还需要时间。   如果这么轻易能扳倒王毅,那王毅也不至于在大秦位高权重这么多年。   顾知安看着桌上的折子,皱起眉。   看来王毅准备充足,他们想要拿到能一击致命的证据没那么容易,这回可是陷在一个泥沼里,暂时找不到出去的办法。   “你一个人在绿竹阁里躲着做什么?”林昭推开门,见顾知安坐在那里,忍不住笑,“还在为这段时间一点奏效都没有的事烦?对付这种老狐狸,你得比他还有耐心才能赢他,你要是都没有他的耐心,那你是不可能赢了。”   都一个月了还不奏效,顾知安的确是被王毅弄得有些心烦,主要是王毅这个人太过狡猾,如今又有王皇后这么个女儿,宰相加上国丈的身份,这才是真正的皇亲国戚。   把折子合上,看向林昭,“一早就出门,去哪了?”   “随便走走,成日和你一样闷在这里,不过这一走,倒是比你先得到一个好消息。”林昭手里拿着一封信,显然不是京城里的消息。   顾知安这才注意到林昭今天的确是和平常不一样,那股开心都写在脸上了,什么事能让林昭这么开心?   就现在看来,能让林昭这么开心的事情肯定不多。   “看来一定是一件大喜事,难道是夭夭和韩延在一起了?不对,这个事你也犯不着这么高兴,还是说,你有王毅的直接证据?也不像。”顾知安起身走到林昭身边,上下打量一番,觉得拎着这阵子比起从前来稍微圆润了一些。   看着还是清瘦的模样,但衣服下面好歹不是空荡荡的单薄。   不过,到底是什么事能让林昭这么高兴。   “你真不知道?”   “这段时间让人头发的事情那么多,谁知道你在为了什么事情高兴,不过——难道是抚州那边的消息?”   林昭眉目一弯,把信递给顾知安,“还以为你真被王毅弄得连这种事都猜不到了,下回可别得罪沈月枫了,免得哪天他一个不高兴正月里给孩子剃头,你不惨了?”   闻言顾知安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句话里的意思,连忙打开信,   “这小子,可以啊!”顾知安高兴得直接搂住林昭肩膀,“想不到还是忘忧厉害,这下中州王府谁还敢给她气受,她不给别人气受都已经是大发慈悲了,快快快,走去库房里看看,有什么东西能送过去,照我说,要不直接安排一个人过去照顾忘忧,这身边还是得有一个体己,免得出错。”   难得听顾知安这么絮絮叨叨,林昭由着他说,脸上笑容越来越深——这么长时间,终于收到了一个好消息。   忘忧有了身孕,和沈月枫如今已是圆满。   守在库房的护卫见顾知安拉着林昭来,愣了下,平时顾知安可是少有来这里的时候,忙道,“王爷可是来找什么东西?吩咐一句,我们给你送过去就是。”   “你忙去,我们自己找,对了,你去告诉张总管,让他在府上调一个机灵的又伺候过生产妇人的丫鬟婆子都行,找一个然后去枫晚苑里等着。”顾知安推开库房的门,里面全都是这些年来收集的奇珍异宝还有一些别人送的。   林昭看着顾知安在里面翻找的背影,倚着门,“难得见到你这样,不过这算不算是这一个多月来我们收到的最好的消息?”   回头看着林昭,顾知安笑了笑,“你说呢?我觉得听到这消息,我能再和王毅那老东西再周旋一个月,是狐狸就会露出狐狸尾巴,除非他修炼成人了,可惜,王毅要是算个人,大秦朝上也就没有坏人了。”   “他要是听你这么骂他,可能会气得晕过去。”林昭站直身子走进库房,“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实在不行,你直接把他气死算了。”   “也行,等我实在被他气得不行了,指不定能成为我朝第一个被气死的宰相。”   难得有这么轻松地时候,在库房里找了不少好东西,玩的用的,还有上好的人参和燕窝,这些东西虽然中州王府不缺,但既然要差个人过去,那就当然也把东西都备齐了。   两人回到枫晚苑,张三斤已经领着一个年纪不小的人在那儿等着,见两人回来,上前道:“王爷,林大人,人找来了。”   顾知安上下打量了下,点点头,“家里还有别的人吗?”   “回王爷话,奴婢家里已经没有人了,早年出嫁,前些年大水丈夫和孩子都死了,只剩下奴婢,到了京城寻了这份差事。”   “有过孩子,那就好办了。”   张三斤听出些什么,再从今天两人又是去库房里拿东西,又是让厨房准备燕窝和人参,这些东西一般都是孕妇用的,能让他们俩这么上心的人不多,远嫁的忘忧,如今的中州王世子妃是其中之一。   林昭看一眼这年轻妇人,“三斤,你带着她下去收拾一下,然后把东西打包起来,找几个好手送他们去抚州,我们待会儿写一封信,让他们随身带在身上,到了抚州之后,那边的人见着信就明白了。”   “这是忘忧姑娘那边传来好消息了?”张三斤一脸喜色,“这可是件好事,洛阳王府那边通知了吗?要是王爷知道的话,肯定高兴。”   这个消息真的比什么消息都要让人高兴,忘忧有喜了,这才两个月的时间,就传来了好消息。   “写信告诉我们了,洛阳那边肯定也收到了,现在这个情况下,终于能有一件事情让大家都高兴,记得,东西都准备妥当,安排的人手也都仔细些,把——”林昭看向妇人,“不知道怎么称呼?”   “奴婢翠荷。”   闻言林昭点点头,“把翠荷和东西安全送到抚州后,留下几个人在那边照顾帮衬,其余的人就立即回京。”   张三斤点头,“知道了,我这就下去办。”   顾知安示意翠荷跟着张三斤下去,枫晚苑里只剩下两人,顾知安看林昭坐下,走过去靠在他肩上,“你说,忘忧和沈月枫那小子的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要是个女孩的话,要是继承了忘忧的容貌,以后上门提亲的小子肯定排着队,要是男孩那就糟了,估计和沈月枫一个样。”   侧首看一眼顾知安,见他抬头盯着天,也跟着看了一眼,晴空万里的好天气,“忘忧肯定不会纵容沈月枫带孩子的,你放心好了。”   “也不知道……”顾知安忽然失笑,“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爱念叨的老嬷嬷,只是突然听到这个消息有点缓不过来,忘忧也嫁人了啊。”   在顾知安眼里,忘忧和胡夭夭一样,只是忘忧年长一些又从小在铁骑卫内做事,所以显得老成。   “你这是高兴。”   “真的高兴。”顾知安埋头在林昭肩上,“这样,我也算是舅舅了对不对?我也能做舅舅了。”   避不开的话题,如何都避不开。   这件事情会跟着他们一辈子,不能忘记只能想着有一日能够提起来时不会觉得这么难以接受,不愿面对。   “要安排十四他们过去吗?”   “十四不行,得让另一个人去。”顾知安抬眼盯着林昭,“十四又不懂医术,去了也只能保护忘忧,但忘忧的本事能够自保,谁能伤得了她,所以得让一个懂医术的去。”   见顾知安眼里的算计,林昭不用想也知道这是要安排谁去。   懂医术?铁骑卫里人才济济,可是这样调动怕是会破了铁骑卫的规则,但有一个人不一样。顾知安身边常年跟着的人,除了淳风十四外,还有忘忧和三十六,赫连云台同韩延只有顾知安和顾烽能调动,但除非要事,一般不会轻易调动。   “毓书能答应吗?”   “他可不爱待在京城,三十六那小子和忘忧也感情好些,毕竟三十六年纪小,大家都拿他当个孩子看,现在过去,就当是在那边观察抚州的情况了,而且——”   “抚州离南宫家很近。”   林昭无奈摇头,想到逃到南宫家的公孙也,失笑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忘南宫家,不过既然离得近,盯着总没错,否则南宫家在那儿造反,第一个出兵镇压的就是沈不宁手里的军队。”   顾知安笑而不语,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林昭腿上,“总算天气转热,没那么冷,再冷下去我都要以为过了半年的冬天。”   “夏天快到了。”   “大牢里几个死囚,看刑部的意思是,秋后问斩,我一想,上回害了张之蕴的那混账不也在其中,思前想后,让王毅和他一块行刑还便宜他了,不过两人在牢中有个伴,挺好的。”   眼神一暗,林昭缠着顾知安头发动作停了下,“这可是份大礼,倒也便宜了那个人,他们那笔账,黄泉路上再慢慢算吧。”   一片树叶落下来,顾知安张嘴吹掉,却见林昭正要伸手替他拿掉,四目相会都是一愣,也不知是谁先笑了,笑声飘到院子外。 第一百零四章   顾知安和林昭在绿竹阁内坐着,手边正是这回的王毅和西凉往来书信,可惜字迹还有署名都无法直接证明和王毅有关,而且抓到的人对王毅也是忠心不二,刚被抓住就自尽了。   “王毅这人行事真毫无破绽,就算拿到了往来书信还是没有办法指认都是他做的,看来接下来我们要做的事情还很多,才能让他露出马脚。”   没听见顾知安说话,林昭抬头,见顾知安在房间里徘徊,笑道:“你这走来走去也不顶用,不如想象——”   “谁!”   顾知安一个闪身人已经到了门外,看着院子里那棵树无风自动,脸色沉下来,“十四,加派人手看紧绿竹阁,今晚当值的,让他们自己回去领罚。”   十四从暗处现身,点点头,“是。”   看了一眼桌上的东西,林昭走到门口,示意十四下去——王府的护卫居然让人自由进出,如果不是顾知安发现有动静,他们俩谈话全被听去,后果不堪设想。   “看来王毅比我们想的还要谨慎,不仅是谨慎,还想占据主动除掉我们。”林昭伸手关上门,“东西得换一个地方放了,我看王毅不止是想搅乱朝纲,还想学王莽建立新朝。”   “他想要效仿王莽,也得看看他有没有那个命活到那天。”顾知安走到桌前,看着上面被林昭收起来的东西,笑了笑。   “换作别人可能和我一块追出去了。”   “调虎离山,你能对付得了,我出去做什么。”林昭揉了揉肩膀,走到一边坐下,“不过你最近下手是不是比以前狠了?才不过练了一个时辰,肩就有些受不了。”   顾知安看向林昭,懊恼道:“我只是见你恢复得差不多才用了全力,毓书临走的时候不留了一副药给你调养身体吗?”   “那药再管用也不是仙丹。”   伸手替林昭捏着肩,闻言忍不住笑,“只是见你恢复得差不多心里高兴一时忘形,自打上回后我就担心,有一天我们俩不在一起,或是必须得分头行动,你该怎么办。”   林昭一怔,随即笑道:“你真以为我是弱不禁风的人还是什么?一般常人也奈何不了我,若是千军万马,我纵使有通天的本事也不一定能逃过一劫。”   分开,这个词已经有很久没有出现在两人的对话里。   从南诏回来后,两人似乎一直都在一起,少有分开的时候。但人生还那么长,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不得不分开。   “你说,王毅真相建立新朝,我们是不是得帮他一把?”林昭瞥见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领子里掉出来的玉坠,寻常不见半点狠厉的眼底杀心一闪而过,“让他彻底相信他有改朝换代的能力后,再梦碎的滋味,能大大的挫伤他的自信心吧。”   这样的报复,这样的打击才是致命的。   一辈子都在做着这样的梦,就在一步之遥的时候梦碎了,王毅这年纪能受得了这样的打击?怕是恨不能死。   “决定了?”   “恩。”   顾知安停下手,手掌轻抚着林昭颈子,“只要你确定了就好,毕竟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还得有你这个皇室的人开了口,我才好布置。”   “知道你已经忍得够久了,这回,堵上大秦吧。”林昭起身看了一眼顾知安后往外走,“顾知安,希望这回我们俩的目的是一致的,他到底还是我看着长大的人。”   眼神闪了下,顾知安眨眨眼,“难道不一致吗?我以为,我们俩从来都是一样的目的。”   是吗?   林昭没有说话,只是身影停了下,很快消失在绿竹阁。   顾知安站在那里看着林昭的背影消失,脸上的笑容褪去,好似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十四悄无声息进到房里,等着顾知安开口。   “你说,他这话什么意思?”   “属下愚钝。”十四忽然有些后悔,今天是他当值。当然他觉得,如果换做赫连云台和韩延,这两个人应付起来会比他轻松很多,至少不会是这样回答。   闻言顾知安一笑,转身看一眼十四,“你还有长进的空间,不过,下回这种时候你只管顺着我的意思回答就不会错了。”   “属下明白。”   “派人跟着,宫里的人暂时别撤了,然后,放出风去,皇帝已经拿到了失踪玉玺的藏宝图,交由林昭追查。”顾知安说完这句话也抬脚离开了绿竹阁,“林昭那里,你们盯不住,把人撤回来吧。”   十四一愣,“王爷?”   “他比你们想的聪明、敏锐得多,你们以为这件事情他不知道?王毅,王毅算什么,不过还真不能放纵他在朝上兴风作浪了。”顾知安声音低沉,“我不希望有人再擅作主张,老头那边我不管,但待在我身边就得听我的,林昭不是傻子。”   顾知安丢下这话便从绿竹阁出去,而十四脸色一白跪在地上。   原来,顾知安和林昭知道,他们还以为天衣无缝。   张之蕴的死是顾烽安排的,如果顾烽愿意出手,张之蕴必定不会死在牢中,或许连被抓都不会。但张之蕴不死,林昭就不会逼得走到这一步,所以,张之蕴必须死。   说张之蕴的死是藩阳王府一手促成也不为过。   “诶,林大哥,你要去哪?”   “回太傅府。”   胡夭夭惊讶的张着嘴,拉了一下韩延的袖子,“……喂,你快说话啊,他们是不是吵架了?这会儿走,顾知安那家伙呢,不拦着吗?”   盯着林昭的背影,韩延低叹一声,“这件事你管不了,也不能管,他自己会想明白的。”   “什么事,我怎么不知道?”   “王爷。”韩延没有回答胡夭夭的话反而看向里面,“是要去太傅府还是去——”   顾知安挑眉,打量他们一圈,“他正在气头上我去做什么,我本来以为他一早就忍不住要说了,都忍了好些天才爆发,不让他一个人清静清静,凑上去挨打吗?”   太傅府上有李三照顾,还有景姝那个一直守在太傅府的有心人等着,林昭只是回去自己的府邸又不是去龙潭虎穴,紧张什么。   “嗳!你们这在闹什么啊?”   韩延拉着胡夭夭往里走,“你管他们闹什么,只要不把天给捅破了都不要紧,你还是关心一下自己。”   听得胡夭夭吵嚷的声音渐渐远去,顾知安朝着梁王府去。   是时候去会会这个整日吃斋念佛的惠太妃和梁王了,梁王还是个五岁的孩子,也不知道现在被教成什么样了。   “敢问阁下到府上来所为何事,可否有名帖?”   “就告诉你家太妃,顾家小子来瞧她了。”顾知安站在门前,只身一人除了衣着不俗,气质华贵外倒也看不出身份来。   门房打量一番知道不是个寻常身份,转身朝里去。   多年不见,也不知道这位‘长辈’过得如何,那人模样肯定不会有多少变化,他就不定了,这都过了五年,他从个半大小子都长到这年纪了。   “贵客!贵客快请进,太妃娘娘说是请贵客到厅里一叙!”   “有劳。”   顾知安收起扇子跟着下人绕过几个回廊又穿过花园才到了后院里,见着远处站着的人,顾知安叫住面前带路的人。   “行了,你下去吧,我自己过去。”   “是。”   快步走过去,看着面容依旧如从前一样的人,顾知安上前抱住四十左右的妇人,“姑姑!这些年来可还好?”   惠太妃转过身看着顾知安,“你这孩子,还以为你真忘了你还有个姑姑,大哥也真是,当年我说了不是顾家人就真不把我当顾家人了吗?真是——你瞧你,这么大了还跟小时候一样,净胡闹。”   “这不是来了吗?这回还给你带了一个好消息。”顾知安松手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当初你一气之下离家出走,结果成了救主有功的侠女,爹怎么能不气,索性懒得管你了,不过——”   看着自家姑姑,顾知安道:“谁知你才入宫没多久先帝就病逝了。”   “他虽然比我大不少,可是我喜欢他同他和我在一起多久这并不冲突不是吗?”惠太妃一笑,坐下道:“什么事值得你不顾你爹的话来我这了?”   “小梁王呢?”   “正在屋里看书,这孩子生得聪明又懂事,从不过问为什么我不带他入宫也不离开这府邸,老老实实的跟着我,除了习武看书外,性子单纯得很。”说完见顾知安的神情,察觉到什么,“你打什么主意?”   顾知安笑道:“你认为当今皇上如何?”   “你这话大逆不道。”   闻言顾知安倒也不奇怪惠太妃会这样说,把玩着手里的杯子,“张之蕴的死虽然是王府的人袖手旁观所致,可皇帝昏庸,居然放任奸人陷害良臣,他坐在这个位置上五年,又有林昭和张之蕴辅佐却还是不明白帝王之道,你说,该如何?”   该如何,能如何?   “你是想……这是大哥的意思吗?”   摇摇头,收起不正经,认真道:“是我和林昭的意思。” 第一百零五章   惠太妃盯着面前的顾知安,忽然觉得顾知安身上依稀有当年顾烽的模样,随后一想,两人是父子,相似也不奇怪。   也只有父子才能在处理这些事情上一样的想法。   一杯茶见底,惠太妃示意周围伺候的丫鬟都下去,起身走到荷塘边,看着才长了新叶,“你知道当年先帝驾崩为什么不推嬴项做皇帝吗?”   闻言顾知安一愣,看着这位年轻的姑姑,实际上他记忆里的姑姑是个英姿飒爽的女子,比顾知安还烈性,又一身好武艺,不喜欢朝堂更不喜欢官家生活,一个人在外闯江湖,因缘巧合下救了先帝,遂入宫为妃。   可惜,不过两三年光景,故人已逝。   “因为嬴烙是他的儿子,他不能因为和我情深而不顾对先皇后的奉献,那个女人为了他贡献一生,而我不一样,即使入宫我还是我,不是皇后不需要担心那些事情,而后……”惠太妃看着顾知安,“而且,不做皇帝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无可奈何。”   一旦登基为帝,那许多事情就都不一样了,许多事都成了无可奈何。   “无可奈何的事很多,但身为帝王,把百姓放在心上,江山社稷放在心上才是,嬴烙做不到,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帝。”顾知安明白惠太妃所言,走到她身后摇了摇头,“你这理由说服不了我。”   “决定了?”   顾知安笑道:“我说了,不是我一个人决定的,你虽一直呆在梁王府很少离开,但王府外的消息你肯定知道不少,林昭的身世,他能做这样的决定就不单单是辅政大臣,他比我们更不愿意。”   这句话包含着太多的意思,惠太妃半晌才满眼震惊看着顾知安。   竟然是这样,太……不可置信。   “原来是这样,我说当年他也不过是个才满十八的少年人,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他,就算是才识过人,但少年经验尚浅,做辅政大臣太过牵强,原来是这样,难怪先帝这样放心。”惠太妃摇头失笑,“所以为什么不直接把他推上那个位置?”   顾知安正欲回答,就听得惠太妃回答。   “因为你们俩的关系不能让他出现在那个位置上,一旦他肩负起了皇室的责任,那他就不能在和你在一起,你们俩的无可奈何就来了。”   “姑姑还是和以前一样,慧眼如炬。”   “你们啊,真的是让大哥宠坏了,你是,知妍也是,如果不是的话,她那样年纪轻轻的何须走到这个地步,她是你唯一的姐姐,也是大哥唯一的女儿,更是顾家唯一的女儿家,顾知安,你知道你们今日所为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吗?”   什么样的结果?顾知安拧眉,想到林昭坚定地模样,眉头舒展开笑道:“姑姑,我不知道从前那些千古一帝的明君是怎样治国的,但我知道一点,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得民心者才有资格坐在那里执掌天下,如果他连民心都得不到,那就不配坐在那里。”   一个帝王如果忘了根本,成了权欲控制的工具,世道就变了。   “何况,姐姐心里想的是自由,我欠她的,这辈子还不完,下辈子还做姐弟、不,兄妹,换我来护着她。”这是顾知安第一次提到顾知妍的时候如此轻松,不见半点的伤感,“她会明白的。”   惠太妃盯着眼前已经长大成人,玉树临风的顾知安,眼前忽然出现他幼年时的模样,还是个团子却总爱黏着她。   每回她从外回王府时,顾知安就要拉着她听故事,听那些江湖人的故事,津津有味从来不会和顾知妍一样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不由感慨,“知安,你担得起你如今的名声,也担得起大秦将士的信任,不愧是顾家男儿,不禁骁勇善战还能知江山社稷。”   “姑姑,这算是你第一次这样夸奖我。”   “是吗?”   两人相视一笑,顾知安虚扶着她的手往亭子里走,“若是有机会的话,你回洛阳看望我爹,他嘴里不念叨你,可心里一直想着,明里暗里让我多留意梁王府,免得有人欺负你们母子。”   “谁敢欺负,来一个我打一个,来一双我揍一双。”   “姑姑好武艺,谁是你的对手。”   “你这臭小子。”   离开梁王府,顾知安绕了个圈,从太傅府后门溜了进去,脚才落地就见林昭站在房门口看着他,一向厚颜无耻的小王爷竟然有了些不好意思。   这大概是捉个正着,做贼心虚。   借着月色,顾知安抬头踱步,“今晚的月色真好,这太傅府就是不一样,王府的月亮可比不得这里的月亮圆。”   “夜闯民宅,按大秦律例,在牢中劳作一年才可放出。”   “……你不会这么绝情打算报官吧?”顾知安慢慢靠过去,盯着林昭,见林昭表情还好,又凑近了一些,“真的生气了?这件事情我替老头道歉,我事前不知道,但知道后没有和你坦白是我的错,可和你坦白了不怕你生气和我闹脾气,所以——”   瞥一眼顾知安,林昭脸色一暗,转身就要往里走。   顾知安挠头,上前一步把林昭拉住,“林昭,这件事情等我到了地府的时候亲自去给张之蕴道歉,他要我替他做牛做马都行,但这一世注定他只能得这个结局,如果不是这样,那道圣旨你是不是至死都不会请出来?你不请出来,是你死还是我死,还是我们这些人都一块死?”   现在的嬴烙早不是以前可以控制的小皇帝,有了王毅,嬴烙想做的不仅仅是亲政,他还想借用王毅这把刀铲除异己。   任何一个帝王到了这个时候心里想的是对权力的绝对控制,而不是分权,也不可能分权。   只要藩阳王府还在一日,嬴烙的心就不可能真正落下。   去往西凉前,顾知安以为林昭暴露身世能让嬴烙改过,能让他明白,藩阳王府如今和林昭牵在一起,就不可能反,因为林昭不会反,会千方百计让藩阳王府护主大秦的江山,护住嬴家的社稷。   即使不可能,林昭也会说服顾知安让不可能变成可能。   但他错了,嬴烙根本不会因为林昭是他哥哥而改变对藩阳王府的忌惮,更不会放过藩阳王府。   今日他能利用王毅铲除异己,他日就能利用别人再清楚他看不过去的人,他不喜欢的人,然后,天下乱。   “顾知安,你知道我在生气什么吗?”   “你在气,气我不信你,不信你的心向着我。”顾知安低下头,忽然笑着靠在林昭肩上,“林昭,我不能拿那么多人的性命去赌,我信你,可是我爹也不能拿和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去赌,北邙山,你不是想了解北邙山的事吗?那些人都是因为先帝死的啊!”   死在了异乡,魂不能归乡,那样的绝望,被困在北邙山上,见不到希望,不管朝哪走都知道一条路,死。   那么多人死在那里,就因为先帝一个猜疑,一个不信任,那么多人死在那里,那些人里还有一些是和嬴烙一般大的孩子,全死了,一个不剩。顾烽和沈不宁赶到的时候,横尸遍野,整座山头只有尸体堆叠在一起,血染红了整座山下的泥土。   “我,我不知道。”林昭浑身一震,双瞳失去了焦点,任由顾知安抱着他,“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原来,原来是因为嬴家。   闭上眼,不敢再看顾知安的眼睛。   “林昭?”顾知安发觉林昭不对,他不该说,可是他必须要林昭明白这些年来藩阳王府到底在做什么,不是乱臣更没有权倾朝野之心,顾烽更无改朝换代的心,顾烽所求也不过是能得一隅之地。   顾烽若有心,那这大秦就不会姓嬴而是姓顾,今日也不会有这么多的事情,至少,顾烽培养出来的人不会是嬴烙。   “我没事。”林昭长出一口气,眼里透着疲惫,看着顾知安,“我明白了,这道圣旨,的确该请出来,嬴烙他,太让人失望了。”   也许,他的确是错得离谱。   从他入宫成了太傅辅政后,对嬴烙多少次都抱着期待,觉得他能改过,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帝王,可至今都没有,每一次都是失望。   反复失望这么多次,林昭以为他的心已经麻木了,原来,他还会难过,还会愤怒,只不过这回不能再欺骗自己嬴烙还会改过,还有余地,嬴烙至今为止的所作所为已经超出了他所想。   “你真的没事?”盯着林昭,顾知安担心道:“对不起,这件事情是我没有察觉,我没有想到会在我们回洛阳送忘忧时动手,我不杀他却因我而死,到了九泉下我会亲自请罪。”   “你何错之有?诬陷他的人不是你,杀他的人不是你。”   是嬴家,是嬴家逼得张之蕴走到了自尽以证清白的地步,如果,嬴烙是个明君,哪怕是个能辨明是非而不是被权欲熏心的人,都不至于走上这条路。   罪魁祸首,是嬴家。 第一百零六章   ‘砰——!’   御书房外,正带着宫女才过来的王皇后听见里面传来的一声巨响,秀眉皱起,看向阿满,“皇上怎么了?”   阿满摇了摇头道,“回娘娘的话,从下朝到现在,皇上就一直在发脾气,可能是朝上有什么事惹得皇上不高兴,所以才会这样。”   闻言王皇后一怔,随后从宫女手里接过东西,“你们在外面等着,我进去看看。”   “是。”   推开门进去,看着地上一片狼藉,全都是摔碎的东西和折子,王皇后愣住,低叹一声把东西放在桌上,弯腰去收拾地上的东西。   嬴烙听她叹息一声,心中恼怒:“这些人一个个的都不把朕放在眼里,难道这大秦不是姓嬴吗?朕是皇帝,朕已经十六了,还不能做主,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做主!”   “皇上,你冲着这些折子和东西发火,不管是定北王还是父亲还是林太傅,都不会因为你对着这些东西发火改变什么,你只有拿出帝王的权势才能让他们折服于你,为君者,不易。”王皇后收拾好东西,看了一眼手中的折子,“他们不信服你,是因为他们更信自己。”   “大权不在朕手里,朕要怎么施展?根本不得施展,即使有一腔抱负和雄才伟略也不能大展拳脚,只能听他们所言,听他们劝谏,这样的皇帝,算是皇帝吗!”嬴烙气急,坐在椅子上看向王皇后,“皇后,你说朕还算得一个皇帝吗!”   什么样的皇帝,这算是皇帝吗!   王皇后知道嬴烙心里憋着一口气,直至今日都不能释怀。前几日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可她看出嬴烙对林昭的不信任。   “你是天子,可你年幼登基至今,无所作为,自然不能有强硬的根基去让他们信服你,皇上,为君者,还得有一个字,忍。”   “忍到什么时候?”嬴烙收敛了戾气,盯着王皇后:“看来皇后对朕如今的处境有一些想法,不妨说说看。”   “自古幼弟登基都有辅政大臣,我爹,林太傅,张大人都是,他们位高权重手握重兵又门生不少,如此一来,怎么可能在朝夕间放权。”王皇后沉默了一下,才慢慢道:“皇上,收回亲政的权力,很难,他们已经操控时局太久,放不下了。”   闻言嬴烙盯着王皇后,忽地一笑。   他突然懂得了为什么张之蕴等着人会替她选了这么一个皇后,王毅手中权势已经滔天,如果再成为皇上的老丈人,这可就是权倾朝野。   现在看来,这个皇后的确是个不二人选。   心不在王家,的确是很聪明。   “皇上,听闻定北王和林太傅有了间隙,已经好几日在朝上唇〡舌交锋,不过那流传的也不尽信,宝藏图这东西,只有有心人才会注意。”   “皇后你可真是朕的好皇后!”   阿满守在御书房外,听见里面没了动静,也没有砸东西的声音,顿时松了口气,随后笑了起来。   希望是真的没有什么事了吧。   “见过王爷!”李三正拿着新做好的衣服打算去见林昭,谁知刚走到林昭院子外就见顾知安从墙头翻了进来,愣了下装作没看见低下头,“王爷可是来找太傅的?”   顾知安理了理衣服,轻咳一声道:“这是给他新做的衣服吗?给我,我给他拿进去。”   “这——有劳王爷了。”   李三把东西递给顾知安,往院子里看了一眼,见林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那儿没出声,便迅速低着头往回走了。   他可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瞧见。   顾知安看着手里的衣服,真干净的颜色,这种蓝色白的还有这种干净的颜色最适合林昭穿在身上,别人穿了肯定没林昭穿着好看。   刚一转身就见林昭站在那儿,有些尴尬的笑了两声,“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也不出声,吓人。”   瞥一眼他手里的衣服,林昭挑眉,“你手里拿着我的衣服,你问我为什么在这里,我觉得这话该我问你,怎么我的衣服在你手里。”   “李三有事要忙,送衣服这种小事怎么能让他一个总管来做,自然得我来。”顾知安拿着衣服直接从林昭旁边走进院子里,“景姝不在吗?你打发回去了?”   “你问她做什么?”   “还问不得了?”顾知安把衣服放在桌上,“你才回来住了几天,连她也不能问了,她对你存着的心思你可别说你不知道,你要这样说,我立刻从墙头跳下去,然后等着你去王府找我。”   什么时候顾知安也学了这些无赖的举动,林昭觉得,他再不回王府住,这院子的墙头都得被顾知安给踩踏了。   每天来一两回,多的时候三四回,回回都不从正门进,从院墙翻进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   刚进门,还不等他和顾知安说话,就听得关门的声音,忍不住笑转身看着一脸得意的顾知安,“平时正儿八经,在军中大杀四方的人,怎么到了京城一下成了孩子脾气,要是让别人见着,怕是以为看错人了。”   “就你看到,怕什么。”   上前一步伸手抱住林昭,下巴搁在他肩上,忍不住蹭着道:“也不知道你这是什么脾气,就算是做戏给他们看那也够了,冷落我这么好些天,心里真的一点愧疚没有吗?”   拍开顾知安乱来的手,谁知看着顾知安认真的眼神和委屈的语气只好作罢,任由他胡来,“做戏要十足,半途而废,前面的事情就白做了。”   “可你这出戏也太长了一点,而且那小子真的会上当,如今……我看你在他眼里就成了和王毅一样的人,手里握着实权,还有我帮着,那大秦兵马几乎都在我们手中,朝中另一半的势力都在王毅那儿,他那个皇帝当着也没什么意思了。”顾知安咬了一下林昭耳朵算作惩罚。   谁让这戏做得跟真的似的,要不是他们默契十足,他还聪明就让林昭给骗过去了。上回来找林昭,林昭什么也没说,发而平静异常他就知道有些不对劲,看来他是真的没猜错。   吃痛皱了下眉,瞥一眼顾知安,“别闹。”   “你说,小皇帝到底是怎么想的,认了我这个兄长一点都不亏,他但凡聪明些也该明白就是你在这中间,我也不可能篡位,更不可能杀他,多少要顾忌着你的面子,只要他和你兄弟情分在,这江山,你替他守着也就是说我也一块守了。”顾知安得了便宜便松了手坐下。   闻言林昭皱起眉,盯着顾知安笑了一下,“好了,这壶茶喝完你就走,记得别忘了做戏做全套,我们还得继续把这出戏唱下去。”   顾知安抬眼看着林昭,“十四留在你这里,王毅近期肯定会动手,东西在我手里不会丢,但假的东西他肯定也会感兴趣。”   “你这风放得我措手不及,差点来不及准备,不过幸好嬴烙对王毅也有心防着,没有戳穿我们的计划。”   “这算是为他人做嫁衣吗?如果他知道你的想法,大概会先借着王毅的手除掉你,免得你这个兄长直接废了他。”顾知安每一句话都在提醒林昭,嬴烙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孩子了,而是一个有野心且对他有疑心的帝王。   帝王无情,骨肉亲情在皇室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   从那天林昭拿出先帝遗诏的时候,嬴烙和林昭之间就再也没有信任,嬴烙不会留着林昭,留着林昭就是留着一根刺,能让他在皇位上如坐针毡的刺。   这根刺不拔掉,嬴烙这辈子都睡不安稳。   “回去吧。”林昭有些累,自打他身世暴露后,一切就变了,和他预想的完全不一样,整个朝堂的局势都有了变化。   “……我在逼你,是不是?”   顾知安起身盯着林昭,“林昭,我们别无选择,五年,五年的时候足够了,是他自己不要这些机会,再纵容下去,大秦的江山真的毁在他手里。”   林昭浑身一震,抬眼看着顾知安,嘴角牵起一抹苦笑,“我知道。”   看着这样的林昭,顾知安忽然心疼,上前蹲下,直直盯着林昭,“别担心,这不是你的错,嬴烙辜负了你的期望也辜负了先帝对太后的信任,你和张之蕴做得足够好,可惜,根子是坏的,你们即使有妙手回春的本事,也不能让烂根开花。”   根都是坏的,不管用什么法子,也不可能让烂根发芽开花结果,就算是一时不死,也不可能重生。   “所以你还不走?”林昭眨了下眼,伸手在顾知安脑门上弹了一下,“再不走,景姝来了见着我们这一幕,怕是宫里那位又得知道了。”   “啧,你倒好,不喜欢人家还留着人给宫里传假消息,啧啧,谁说你是个君子的。”   “顾知安。”   顾知安见林昭眉目含笑,可眼里飞快闪过的一丝狡黠,立刻闪身离开房间,一个纵身就从院墙翻了出去。   看来林昭根本不需要他来安慰,他倒是该想想,如何让王毅对羊皮卷在林昭受理一事深信不疑到动手。   回头看了眼高高的院墙,顾知安转身便消失在巷子里。   “公子,给你送茶来了。”   “恩,下去吧。”看一眼景姝,林昭点点头端着茶喝了一口,“你这泡茶的手艺不错,可惜比不上一个人,她那一手十方人间难寻。”   十方?那是什么。景姝疑惑,见林昭已经回到桌旁,眼神一暗,盯着桌上那半杯茶,转身退出房间。 第一百零七章   “藏宝图的事情也不知真假,不过这东西不管在哪,要是落入有心之人手里怕是要为祸天下,哎!这东西不出现还好,出现了可真的不知如何是好。”   “谁知道,咱们还是不要管了。”   “东西要是真在林太傅手里,那倒也好,林太傅在朝这些年来,为国为民,所作所为从未有损大秦国威。”   王毅从两人身边走过,脸上神情变了变,加快了出宫的步子。这件事情传得沸沸扬扬,至今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空穴不来风,有这样的传言,玉玺或许真有下落了。   “老爷,回府吗?”侯在宫门外的人见着王毅出来立刻迎上前,看着王毅,“还是去别的地方?”   “老地方。”看着跟随自己多年的老人,王毅眸色愈深,“庆云,这几天京城里的传闻你也听到,不管这件事情是不是真的,都不能不管,有一丝希望也得试试看。还有,消息传回去了?”   庆云摇头道:“老爷没有吩咐,自是没有传回去,但现在这件事情传得沸沸扬扬,难保不会传到那边去。”   “那我们得先下手,东西不能落入他手里。”   王毅钻进轿子里,眼神凶狠。如果不是因为顾知安和林昭,他儿就不会死,更不会死得那么惨。   但李恂不义,待他王家如此,间接害死尉迟迥,他也不能咽下这口气。   “起轿。”庆云声音低沉,看了一眼宫门处走出来的人,收回视线。   看着乘轿离开的王毅,顾知安笑了一下走到林昭身边,“看来这剂药下得正好,不过咱们也该过了吵架的时候,该和好了。”   瞥一眼顾知安,林昭点头,“回去再说。”   “昨天皇上召见你,有什么异常吗?”顾知安和林昭并肩走在大街上,两人一向少乘轿出行,出远门就骑马和马车,在京城里除了去各个府上赴宴和赶着上朝时,几乎都是步行,别说是摆官威,就是连随从都没有跟着。   “还是老样子,不过他的心动摇了,原本只是想看着我们两败俱伤坐收渔翁之利,能收回大权,可惜,坐不住,我既是嬴家的人,又手握先帝遗诏,随时能废掉他,比起王毅来,他更想杀我以绝后患。”   听林昭毫不在乎的口吻,顾知安伸手揽住他肩膀,“迟早的事,这件事情这会儿不说日后他根基稳固,又羽翅丰满的时候,你就只有死路一条。”   “你说,是我冷血还是他冷血?”林昭忽然问,“你去见过惠太妃了,惠太妃对于这件事情怕是——”   “我说服他了。”顾知安顿了下接着道:“要不是有梁王这条退路,我绝不会逼着他退位,不然不是江山拱手让人就是我们俩各自安好,这已经是我能想到最好的退路。”   盯着身边的林昭,“让你做出这样的决定很为难,但这是我们唯一的出路,林昭,你说,你是不是命中犯我,怎么每次和我有关的事,总要你来拿定主意,上回是,这回还是,事关重大,全在你一念之间。”   闻言林昭失笑,斜眼看着顾知安,“所以我就成了那个背负着重任的人,朝廷的担子,你安危的担子,我算是发现了,你这当上了王爷还是和以前一样,爱占便宜,喜欢搅和事还能把自己给摘出去。”   “那你不觉得,能把自己从麻烦里摘出去还心甘情愿陪着你在麻烦里搅和的我,比从前顺眼多了?”   “有那么一点。”   许久没有见到这样的林昭了,顾知安清楚知道,林昭从来不是一个苦大仇深的人,更不是一个闷葫芦,相反,林昭这人风度翩翩,还很风趣,从前他们在一起时,卿雪楼的姑娘爱慕林昭的可不少。   能说会道又讨人欢心,怎么能不喜欢。   只是,太多事情压得林昭没有办法,幸好,终于能喘口气了。   “往后的事情,谁知道,走吧,等王毅动手的时候,咱们就能收网了。”顾知安拉着林昭,“不管是谁先动手,只要动手,这网就能收了。”   “你看陆则之怎么样?”   “恩?”   顾知安愣了下,仔细一想就明白林昭什么意思,“陆则之是个人才,为人刚正,如今年纪也不小,重用也无妨。”   两人相视一笑,渭城的天该晴了。   京城内传国玉玺的事情越传越广,传遍了整个渭城,连街头百姓都在小心议论——谁不知道这传国玉玺的来历,民间早有流传,得到这东西就能得到一大批宝藏,能扩充国库还能收兵买马,搅乱天下。   每日朝上顾知安和王毅唇枪舌剑,互不相让,但凡遇上一件事情,意见必定不合,甚至几次闹得众人不敢再言,朝上只剩下他们俩在说话。   是个人都看得出,顾知安是和王毅过不去,杠上了。   再说王毅,身为宰相,又有一个做了皇后的女儿,风头正盛,巴结的人不少,个个私下净往相府里送好东西,连一些宝贝宫里都没有。   可也有聪明的人,顾知安背后靠着的是洛阳那座藩阳王府,上头还有一个汗马功劳的父亲,巴结站队的可不少,恨不得把这些年来王毅门生和相府那些仗势欺人的事一股脑倒豆子似的抖干净。   唯独林昭那儿清净,平日不是顾知安过去的话,见不到几个人上门拜访,偶尔有几个那也都是从前的同窗,聚在一起小酌几杯。   “王爷,又有人递拜帖来了,是——”   “不见不见,说我病了需要静养。”顾知安躺在椅子上,脸上还盖着一本书,不耐道:“每天来做什么,凑热闹还是看热闹?这个时候忙着拉党结派的,也不怕到时候出了事,跟着连坐。”   王豆子欲言又止,看了看跟在自己后面的人,“是、是林太傅。”   顾知安伸手把脸上的书扯下来,看着林昭,阳光有些刺眼不由得眯着眼,“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病了?”   “的确是得了病。”顾知安干脆躺着不起来,反正都是自己人也不用客气,闭上眼,“豆子,你下去吧。”   王豆子点点头,正要出去就见林昭在一边坐下。   “得了什么病?要不要请太医来给你看看?”   “得的病别人看了不管用,得你来才行。”顾知安睁开眼冲着林昭笑,本就生得好看的脸这会儿一笑,就跟那猫爪在心上挠一样,“得的是相思病。”   这儿怎么冒着酸气,他还是赶紧的离开才是。   “才离开不过五天,去京外办点事情,看你这样子,要是离开十天半月的,你不是该提着棍子上门找我了?”林昭俯身往前倾,伸手在顾知安额头上弹了一下,“顾知安,你幼不幼稚?”   谁管幼稚不幼稚,顾知安只知道这回林昭走都没和他打个招呼就离开京城,还一去就是五天,去太傅府问,李三一问三不知,景姝更是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研究十方是个什么东西。   “行了,这回是他有意支开我,这些天有什么事吗?”   “除了王毅那边已经在安排,宫里一点动静都没有,还以为你在回来的路上会遭遇意外,看来,他还不想你那么早死。”顾知安坐起身,把书放在一边,“你说,他在打什么主意?”   “名正言顺的除掉我,就像是当初给你安个以下犯上的罪名一样。”林昭见顾知安起身提壶倒了一杯水,“名正言顺的除掉我可比遭遇意外要好得多。”   意外?意外算什么,意外不过是别人所为,但亲手查出一个原本在朝中声誉好又得信任的官员有谋逆之罪带来的收益能让嬴烙在朝臣眼里不再是个小孩子。   “小孩就是小孩,做事瞻前顾后还想利益最大化,一口气吃不成胖子,早早下手比什么都重要,死因,随便编一个,他是皇帝谁敢不服。”顾知安摇头,对于嬴烙这种太过谨慎小心的手段颇为不解。   杀伐果断都做不到,那做什么帝王。   虽说斩草要除根,但迫在眉睫的事情还留着,那就是祸患,如果嬴烙够狠,在知道林昭是皇室血脉的时候就该下手。   这一点傅安都比他明白。   “所以他狠,却又不够狠,既然决定了要除掉我们就不该再犹豫,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比和我们周旋要划算得多。”林昭叹道:“从前教他的时候只觉他聪明,悟性高,如今看来,不过是我的错觉。”   他们耗得起,嬴烙才是那个时间不多的人。   顾知安看着林昭,知道他已经想明白,问道:“那路上遇见的就是王毅的人?想不到王毅这么急着下手。”   “我们等的不就是这一天吗?不止对我下手,太傅府的书房和我的卧房恐怕不知道被光临了多少次,可惜他们想不到,东西不在太傅府。”林昭笑道:“想到了到你这里也是一无所获。”   “聪明反被聪明误。”顾知安一笑道:“忘忧的孩子这会儿得有两月了,回洛阳前我们去一趟抚州看看?”   “还未去过抚州。”   “那正好,我熟。”顾知安脸上笑意未减,夺过林昭手里的杯子,仰头饮尽,“说了半天话,口渴了。” 第一百零八章   三更天,京城里内只见路旁亮着灯,各家各户早已熄灯进入睡梦中,连烟花柳巷内歌舞升平的声音也渐渐平静,偶尔听得几个醉汉在街上吵闹。   太傅府内众人早已歇下,林昭院子里守夜的人正蹲在门口打瞌睡,脑袋跟小鸡啄米似的不停点着。   “把太傅府给我团团围住,一只鸟都不能从这里飞出去!”巷口忽然跑来一队训练有素的官兵,直接把太傅府团团围住,别说是鸟,就是一直蚂蚱也别想从这里出去。   门房睡得迷迷糊糊,听得这么大的动静又见火光照亮,揉着眼睛站起来打开门,才瞄了一眼吓得把门关上,连滚带爬往里走。   “李总管,李总管,不好了!外面来了好多官兵,把门口堵着了!”   这一声直接把太傅府上所有人给吵醒,李三一个激灵穿上衣服直接往前厅走,“快去告诉大人,让所有人都到前厅等着!一个也不许跑,官兵来了那就是把太傅府包围,谁想走,怕是还没出门就被射成筛子。”   众人一怔,有小心思的这会儿也不敢有了。   但是谁这大半夜的带着官兵来包围太傅府,朝野上下,能下这样命令的除了当今圣上外还有谁?这、这怎么回事,林昭可是当朝太傅,是皇上老师,难道是……真如外界传言那样,林昭手握藏宝图打算谋反?   天哪,这可是杀头的重罪!   “大人,大人快醒醒,不好了!”   林昭打开门,身上衣服早已穿好,就像是没脱下过一样,眼神也格外清醒,“急什么,不过是官兵包围,又不是直接闯进来。”   “李总管人在何处?”   “在前厅,让所有人都去前厅等着了。”   闻言林昭点点头,想起什么道:“景姝可在府上?”   “刚才来时着急,没有细看,不过景姝平时都是照顾大人起居,应该——可能是先过去了,我没遇上。”   好一个景姝,十足的耐心,而且还不为感情所动,真是心比石硬。   李三在前厅等着,终于见到林昭走来,见林昭身上衣裳整齐,发髻完好,不由楞了一下,随后想到什么,惊讶的看着林昭。   “大人,官兵已经把外面团团围住,现在咱们是瓮中之鳖,想走也走不了,该如何是好?”李三低着头问道:“请大人拿主意。”   走至众人面前,林昭笑道:“开门。”   李三楞了一下,点点头,“是,顺子,快去开门。”   这时候开门不就是自寻死路,怎么能开门,难道不是赶紧找人去报信,然后大家收拾行李离开吗?   顺子站在原地没动,李三皱起眉,见林昭依旧笑着不说话,斥道:“大人平时可对你们有过半分亏待,你们在太傅府可有过什么委屈,受过什么不公?今日,外面那群官兵来势汹汹,想走也得走得掉,不开门难道等着万箭齐发,把大家都射成筛子吗?开门!”   “开门!”   林昭站在那儿神情不见半点恼怒,也不见半点紧张,似乎外面来的人不过是群蝼蚁,何必畏惧。   盯着林昭,再看向李三,顺子一咬牙,“我这就去开门!大不了,大伙一块没了,到了黄泉路上还有个伴!”   “我去帮忙!”   人群中站出来一人,个子小小的,追着顺子往门口去。   大门前站着的人,为首的正是王毅,身边庆云问道:“可要我上前去敲门,还是直接闯进去?”   王毅抬手,“林昭这人必定会自己开门,又怎么会等着我们替他开门,终于等到这一天,这回连藩阳王府也救不了他。”   谋反之罪,谁也救不了。   正在说话间,太傅府门的缓缓打开,两扇红漆大门朝两边打开,火光一下照进里面,映红了脸。   “相爷前来府上,何不提前说一声,深更半夜带着官兵前来,不知所为何事?”林昭信步走上前,站在石阶上盯着王毅,“这般动静,若无证据,相爷日后在朝上可要亲自向我赔罪。”   “哈哈哈,赔罪?!”王毅朗声笑道:“你意图谋反,证据确凿,这封密信就是铁证,你手握前朝藏宝图,欺瞒皇上,又屡次以下犯上,妄顾朝纲律例,你这等暴臣,罪该万死!”王毅拿出手中圣旨,看着林昭,“你纵有王府铁骑卫,也不能护你这乱臣贼子,圣旨在此,难道你还想违抗圣意?”   领旨?那太傅府上下就无一人能活下来,认了这乱臣贼子的罪。不领旨就成了违抗圣旨的忤逆之人,以下犯上,还意图造反。   不得不说,的确两难。   幸好这道圣旨已经连废纸不如。   “王毅,欺君犯上,乱臣贼子到底是谁,你查明白了吗?别冤枉了好人。”林昭不紧不慢道:“庆云,告诉相爷,谁才是真正的乱臣贼子,私通西凉,出卖大秦,造成数万将士惨死边疆。”   王毅脸色一变,想要躲开已经来不及。   庆云握住王毅脖子,看向周围官兵,“都别动,否则我立刻要了他的命!”   “庆云!”王毅怒道:“我待你不薄,你跟随我十年,你竟然背叛我!你——你竟然被这个乱臣贼子收买,你!”   暗处走出来一人,缓缓走到林昭身边,站在石阶上看着王毅,笑道:“王相,你千算万算也算不到,你最信任的人竟然出卖你,不过这一招还是跟你学的,你当初如何收买人陷害张之蕴,今日我们就怎么对付你,如何?这滋味,不错吧。”   “顾知安!”   “十四,将王毅押往刑部,交由刑部和大理寺处理,罪证一并送到陆则之手里,至于这群官兵,哪来的官兵,全都是王毅养的狗腿,也送到刑部!”顾知安看向十四,“记得,好好招呼一下相爷。”   “属下领命!”   顾知安看着身边林昭,“走吧,姑姑已经入宫了。”   看着被押走的王毅和庆云,林昭摇摇头道:“想不到,这件事情这么快处理完,不过——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人一旦活着就会有软肋,有弱点。”   “所以,只有强大才能掩盖住弱点。”   两人相视一笑,便往宫里去。   终于走到了这一步,林昭从未想过会亲手把他一手栽培,一手扶植到皇位上的人给拉下来。   废帝二字,谈何容易。   “皇上,不好了,王大人失手了……”   嬴烙浑身一震,坐在那里失了魂一般久久没有开口,直到王皇后伸手握住他的手时才回过神。   看向王皇后,嬴烙缓缓开口,“失败了,是不是?”   “你还有我。”   阿满跪在地上,伏着肩不曾说话,只是双眼通红,“皇上,我一定会守着这里,守着您和皇后娘娘。”   入宫十几载,嬴烙待他很好。   “想不到到头来,我竟然只剩下你们。”   王皇后靠着嬴烙的肩,“放手一搏,成王败寇并无什么好说的,只是,不能替皇上留下一条血脉,可惜了。”   轻轻握住王皇后的手,嬴烙道:“你不怨恨你爹,不怨恨我?”   “要不是他,我怎么能嫁给你,其实……我早就见过你了,可惜你不记得罢了。”王皇后盯着嬴烙,“皇上,你我夫妻算来刚好百日,能做一世夫妻,足矣。”   门外顾知安和林昭站着,惠太妃和嬴项站在他们后面,身后跟着的是三千铁骑,天边夜色稍退,露出一抹白。   顾知安上前一步推开门,看着嬴烙。   两人视线撞上,这是 第一回 顾知安对嬴烙有了点好感,看来有的人不是不明白,只是明白得太晚。   “你们来了。”   看向林昭,嬴烙缓缓起身,王皇后也紧跟在他身边,唯有阿满跪在地上。嬴烙走到林昭面前,缓缓开口,“这一回,不必你教了,往后你也不必再为我费尽心神,嬴项有惠太妃教导,自然能做一个好皇帝。”   嬴项抬头看着自己这位哥哥,他其实从未见过嬴烙,即使有祭天大典和别的事情,他也只是远远地看着,因为他不必上朝更不必入宫,只需要在梁王府里做他的王爷。   “臣弟,参见皇兄。”   闻言嬴烙惨然一笑,“父皇遗诏呢?”   林昭抿唇不语,并没有回答嬴烙的话,绕过嬴烙走到大殿中间,“先帝言,子嬴烙继位,若听信奸佞之言,残害忠良,昏庸无道,则子嬴钊废帝立幼子嬴项为帝。”   听到自己的名字,嬴项愣住,明白过后跪在地上低着头。   “儿臣,遵旨。”嬴烙转过身看着林昭,“从未叫过你一声皇兄,不过,这一辈子都不会叫你一声皇兄,我有今日下场,你又何尝脱得了干系!”   王皇后猛地睁大眼,扑上前却已来不及,抱着嬴烙哭道:“皇上!皇上!你、你又何必,何必——”   “皇后,这一生,朕亏欠你了。”   林昭瞳孔一紧,捏紧了手中的圣旨。   “黄泉路上,有我作伴,你不会孤单的。”王皇后拔出匕首朝腹部刺去,倒在嬴烙身上,“哪有,你并未亏欠我,待我……很好了。”   惠太妃搂着嬴项,让他埋头在自己怀里,神色不变,只是不免叹息。   顾知安走到林昭身边握住林昭的手,见林昭指尖紧紧抠着手心,说不出话,只得盯着他,“生不如死,他不会苟活着的。”   一直跪在旁边的阿满抬起头,盯着林昭,磕了三个响头,“太傅大人,你对阿满有恩,曾救阿满一命,这些年来我一直听命于你,可上回你说,日后就听皇上的,我做到了,皇上待我不薄,他和皇后娘娘怕是无人侍奉,我……且随他们去了。”   林昭神情终于出现一丝松动,抬手想要阻拦,阿满已一头撞在金柱上,头破血流。   “阿满……”   一道光照进大殿,林昭抬眼看去,见东方的太阳已经露了头,圣旨不知从手里滑落掉在地上,只见上面有点点血迹。   顾知安怔住,盯着林昭不语。   “臣等叩见皇上,皇上万岁!”赵觉站在门前,看着嬴项,跪下行礼,“皇上万岁。”   惠太妃看了一眼林昭和顾知安,牵着嬴项的手转身,眼中已然和往日不同,“项儿,记住,日后这里便是你的家了。”   “……儿臣明白。”   “不,你是皇帝,该自称朕。” 第一百零九章   夏风徐徐,王府里难得的清净,好像忙完了事情大家都忙着偷空小憩,要么就聚在花园里说话,倒也安逸自得。   一本书搭在脸上,旁边传来脚步声,到了身边停下,跟着脸上的书被人拿开,刺眼的光让林昭不由别开眼,眯着眼看向站在旁边的人。   “你闹什么,难得你出去我能清净一会儿。”林昭翻个身躺着,“怎么了?一大早出去这个时辰才回来,还臭着脸,怎么回事?”   顾知安坐在旁边,眉头紧皱在一起,“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什么日子?”林昭仔细想了想,也没什么特殊的日子,何况这段时间忙了那么久,他闲下来就只想好好地享受下夏天徐徐吹来的风,还有不用去想那些烦心事的时间,哪里还记得什么重要的日子。   起身绕到林昭面前,蹲下来,伸手按着林昭肩膀,“你真不知道?外面这么热闹,你还不知道?”   “没听说是什么日子,到底什么事,你直说不行?”林昭无奈起身,看着顾知安,“你是不是见我这些天太安逸,想给我找点事情做。”   顾知安瞪着林昭忽然忍不住笑了下,没好气道:“乞巧节!外面男男女女那么热闹,而且府上丫鬟们都小声说了好些天你还不知道?你这是在假装不知道还是真不知道?”   乞巧节?七月初七了吗?   眼中疑惑褪去,林昭不由失笑,摇摇头,“你直说不就是了,这种日子我平时也不记得,你还指望我去听那些丫鬟们平时说的话?我保证,你听过一回就不想再听 第二回 了。”   议论他们俩的关系便算了,连房中难以言喻的事情都要猜测还打赌,要是他面子薄一点,可能就直接把那几个八卦的丫鬟送出府了。   “说什么?”   “你要是想听,你就自己去听,不过……乞巧节你打算做什么?不过是不记得,你还和我闹?”   新帝登基,朝廷上下整整忙了一个月,到了前两日他才得空休息。   从太学太傅变成了秦国公,又辞去辅政大臣一职,推了陆则之这位新任宰相上去,宫中有惠太妃,不对应该是太后主持,一切总算是回到正轨。   他打算除了上朝外别的事情都暂时不理,除非必要,不然神仙来了也不可能把他从休息的地方叫走。   顾知安盯着林昭,忽然笑了下起身朝外走,“既然你不愿去,那我只好只身去灯会上看看可有妙龄女子也是一样孤身一人,到时候花前月下,也不失为一番美事,免得朝野上下对你这位功臣处处打听。”   话刚出口林昭的脸就黑了,看见顾知安脸上得逞的笑,实在不理解为什么顾知安会这么幼稚。   “你只管去,你前脚和别人花前月下,我后脚就八抬大轿把别人抬进秦国公府。”   “你敢!”   “你说我敢还是不敢?”林昭起身从腰间抽出白玉作骨的扇子,看着顾知安,“怎么样,定北王还顾不顾及旁人的眼光?是要去寻一个妙龄女子同游还是将就一下和我这个大男人去外面转转?”   顾知安觉得林昭大概就是他的克星,认命上前,搂着林昭脖子,“也不知道上辈子是不是欠你良多,这辈子尽数还了。”   “得了便宜还卖乖,一个灯会罢了,有什么好逛的?”林昭对于灯会兴致不高,可是见顾知安专门来问这事,也不能扫了他的兴,“今年京城的灯会和往年不同吗?”   “倒也不是。”   “那你这么积极,是有别的安排?”林昭打量一番顾知安,见顾知安脸上笑意,猜到了七八分,摇了摇头,“真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不过——”   两个人出去走走,倒也是件好事。   脸上笑意分明,瞥一眼顾知安,“灯会虽无聊,你却不无聊。”   原本正琢磨林昭心意的顾知安听见这句话不由笑起来,盯着他笑道:“总算从你口里听到了一句能让人高兴的话,什么时候回洛阳,难得这么清闲,有姑姑盯着,还有陆则之盯着,朝中一时半刻不需要我们了。”   “不如明天好了。”   “择日不如撞日?”   “回去本也不需要准备什么,王府里什么都准备好了,我们只管去便是。”林昭摇头失笑,“夭夭和韩延一早就没见到,我当是去哪了,今天是乞巧节那就不怪了,看来过不了多久,王府又有一桩喜事了。”   闻言顾知安怔忪片刻,看着林昭,“王府的喜事多着,我们俩还在一起,那就是喜事,你怕什么,还是你觉得——”   “恩?”   “要不我也八抬大轿把你抬进门?”顾知安凑到林昭脸边低声问,“挑个吉时,夜里的,只要不敲锣打鼓,也没人知道,还走了个礼数,也算是——嘶,你下手没轻没重,变成傻子了你哭都来不及。”   收回玉骨扇,林昭斜眼看着顾知安,突然觉得这段时间的确是太闲了,闲得顾知安脑子都不正常了。   不过,这样轻松地日子,多久了。   好似从他们入京后,便再也没有,每日不是在算计对方就是在算计别人,不是在奔波就是在拼命,似乎连思考闲下来要做什么的时间都没有。   “想什么?”   “什么都没想,只是……有些感慨,物是人非。”林昭不避讳谈到以前的事情,去年今日,王府还很热闹,如今就剩下他们俩。   幸好还有个胡夭夭在,不然王府里冷清不少。   顾知安走在他身侧,看向巷口人来人往,勾唇一笑,“的确是物是人非,可不管是谁都得往前走,你看,一个月前京城那样大的变动,百姓一个月后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活,不过刚好一月,昨日才拆了素缟。”   秦王驾崩,大秦上下素缟一月,昨日才拆了满街的素缟,今天便已经挂上了七彩的花灯。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确如此,只是百姓所求不过安居乐业,朝代更迭,朝堂风云变幻,影响的也不过一时。   这里还是京城,换作那些远离着皇权的地方,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连这些都不需要去理解,改朝换代对于他们而言,只是换了个人继续做皇帝,昭告天下,天下改姓罢了。   “你说的有理,人的确应该向前看。”而不是执着在过去的事情,就算是执着,也于事无补,死的人不会再回来,过去的事也不可能逆转。   抬眼看着顾知安,见顾知安一身白锦长衫,腰间金线玉带,蟒纹玉牌格外扎眼,不过——光是这张脸已经足够惹眼了。   才不过走了半条街,已经有不下于五位姑娘朝着顾知安看。   “今日街上的确很多妙龄女子。”林昭打开扇面,唇角微扬带着笑意,“王爷刚才不还打算寻觅一位妙龄女子花前月下成就一番佳话吗?”   顾知安一时语塞,没想到林昭还记得这话,轻咳一声,“妙龄女子哪里比得上身边人的君子气度,更何况,我遇上那么多貌美女子竟然错把公子当佳人,你可得负责。”   言下之意便是林昭害了他,让他对女子心如止水,只对林昭有意。   歪理。   无奈笑道:“这事怪我还是怪你?你以前怎么就是京城一霸,看着也不是个放浪的人偏偏和那些纨绔子弟厮混,若不是离了京城,你心思也动不到这上面,顾知安,你说你是不是有意?”   “有吗?”   “居心不良。”   两人互相算计,早已经不知道谁先动了这样的心思,大抵,这一辈子都弄不明白是谁先算计对方引他入局。   不过,既然入了局,就不可能回头。   “你们俩怎么也来了!我还以为你们俩大男人对灯会不感兴趣会在王府睡大觉!”胡夭夭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不知从哪窜出来拦在两人面前,“天都快黑了你们才来,刚才那边有个才子居然中了头彩,旁边好像有个姑娘瞧上他了,我刚才看见他们往这边来了正打算看看是不是真的成了。”   “人家成不成和你有什么关系?”   瞪一眼顾知安,“那个公子是个骗子怎么办?我当然要保护一下弱女子的安全,要是个骗子我就把他踢到河里喂鱼。”   顾知安挑眉,看了一眼韩延,“你就这么任由她胡闹,人家郎情妾意,你们俩跟着,别人还以为是什么不轨之人。”   闻言韩延摸了摸鼻尖,“不随着她,她闹起来你能架得住?”   好像也是。   四人凑到一起,自然也不会各逛各的,干脆一起同游,幸好灯会热闹,胡夭夭顾着看热闹,没时间和顾知安斗嘴。   从灯会回到王府时都快到子时,顾知安和林昭走在后面,看着前面背着胡夭夭的韩延,对视一眼不由笑起来。   “王爷,我先送夭夭回房。”   “恩。”顾知安点点头,正打算和林昭进去就见石狮子旁站着一个人,怀抱襁褓,看模样似乎在那里有一会儿了。   伸手握住林昭胳膊把人拉住,见林昭回头给了个眼色示意他那边。   林昭愣了下转身看去,却见一个身穿布衫的中年男人抱着一个婴孩从石狮子旁走了出来,一双眼打量着他们俩。   这个时辰怎么会有人抱着个孩子在这里?   “请问这里可是……定北王府?”   “正是,敢问阁下是?”   中年男人忽地热泪盈眶,含泪看着两人,“……两位,我不负恩公所托,终于寻到你们,这是恩公让我转交给你们的东西!还有孩子,今天才满月。”   孩子?   顾知安盯着男人手里的东西,五指收紧竟是不敢伸手去接过那块红布包着的东西,眼角发红站在原地像是丢了魂。 第一百一十章   半夜里,王府又一阵人仰马翻。   婴孩用的东西?这王府里哪里有!可两位不能惹的主子是吩咐了一堆事,摇篮、襁褓、婴孩穿的衣服,一样不少,全都去置办。   有机灵的向门房打听了,了解是顾知安和林昭从外回来时,带了一个陌生男人,还抱着一个婴孩直接去了枫晚苑,还叫了张总管去办事,仔细叮嘱了好一阵才见平时处惊不变的张总管一脸紧张的出来,然后——   王府所有人便都醒了。   不过谁也没瞧见那婴孩什么模样,只远远看见一个红色的襁褓包着,襁褓看着料子普通,并不是什么名贵的锦缎。   灯火通明的枫晚苑里,四双眼盯着摇篮里闭着眼的女婴,而躺在里面睡得正熟的女婴对此浑然不觉,闭着眼偶尔咂咂嘴,似乎做了个美梦。   盯着看了半晌,胡夭夭脖子酸得不行,第一个皱起眉头,一脸疑惑看向顾知安,不确定道:“那个人是不是在说谎,瞎编一通,不然这孩子怎么看也不像——”胡夭夭犹豫了一下,觉得对一个小孩子这样评价不太好,到底没有说出口,只是,这怎么瞧也不像是个漂亮的娃娃。   顾知安皱着眉瞪一眼胡夭夭,“刚出生的小孩不就是这个样子,你这少见多怪。”   “你见过?你不也没见过。”胡夭夭回瞪一眼,觉得顾知安是在强词夺理不肯承认自己走眼了,转而看向林昭,“林大哥你说,会不会是骗子,不都说小孩生得像爹娘吗?这怎么看也不像是他们俩的孩子。”   闻言林昭一怔,这个问题他可没办法回答。毕竟他也没见过刚满月的孩子是什么模样,而且一个月大的孩子能看出来什么,能看出鼻子眼睛嘴就行了,何况那骗子怎么可能有藩阳王府才有的东西。   “我们先别围着了,怕闷着她。”林昭摸了摸鼻尖,觉得有些滑稽。他们四个人围在一个摇篮面前盯着一个睡着的女婴,这场面,谁看了都会觉得滑稽。   韩延拉着胡夭夭走到一边,看向顾知安和林昭,“既然知道得这么清楚,可有什么信物?赫连办事不至于这么鲁莽。”   “恩,是他们送来的。”   “那人应该收拾得差不多,我们过去看看。”林昭看一眼顾知安,又回头看了一眼摇篮里的女婴——小小的脸上自然还看不出来像谁,可这股熟悉谁也不敢忽视,就连胡夭夭也不过是怕希望破灭。   顾知安一言不发往外走,只是走到门口时停了下,“十四,守着这里,直到我们回来,不许有任何差错。”   从暗处出来的十四点了点头,便从几人身边走过进了屋子守在摇篮边上。   绿竹阁外的花厅里,四人盯着眼前已经收拾妥当的男人,心中各有打量,不过以他们来看,的确是个老实憨厚的人。   “把女婴和朱雀牌托付给你的人,现在在哪?”   有些拘束的人站在那儿,看着四人,结巴道:“恩公只把东西交托给我们,又雇了一辆马车给足盘缠便离开,说是有一个他该去的地方,这封信一直放在襁褓里,我们从未打开过,说是必须要亲手交到你们手里。”   男人从袖中拿出一封信,火漆印完好无损,四周也并无被割开的痕迹,的确从未被拆开。林昭起身走到他面前接过信,“孩子的母亲没有跟着吗?”   “半个多月前,我和内子遇上山匪,幸好遇上恩公。收留我们住了一日后便把孩子托付给我们,让我们带着孩子到京城的藩阳王府。”男人摇摇头看着四人,“恩公说,你们看了信便一切都明白了。”   林昭手一颤,捏紧了手里的信。   看一眼韩延,“韩延,你们带他下去,在王府里谋一份差事,这位大哥,你可愿意在王府里做事?你和你夫人都能住在王府里。”   “我们在京城举目无亲,自是愿意。”   韩延点点头,给胡夭夭使了个眼色,“大哥,你跟我们来吧,王府里已经收拾出了房间,请。”   中年汉子似乎明白过来,弯腰行了个大礼后便跟着韩延两人离开。   绿竹阁里只剩下林昭和顾知安,屋外的光照进来,洒在地上。林昭捏紧了手里的信走到门口,轻轻把门关上。   “不管你和我愿不愿意,我们……都得面对这个事实。”   “我宁愿她活着。”顾知安抬起头看着林昭,眼角泛红,“从那天起我就一直抱着希望,有一天她会一身红衣带着赫连回到洛阳,英姿飒爽还是从前的样子。”   闻言林昭愣住,缓缓走上前把信递给顾知安。   顾知安捏着信抿唇不语,林昭仰头长出一口气,在顾知安身边坐下,轻轻把手覆在他手背上。顾知安就这么坐着半晌,至少指尖传来不适才把信拆开。   是赫连的笔迹。   不知过了几个时辰,顾知安把叠在一起的几张纸放在桌上,眼神动了动。伸手拿起桌上的朱雀牌,指腹在上面来回磨蹭,就像是从前顾知妍习惯的动作一样。   八个月前,身中剧毒的顾知妍和赫连云台并未回到大营中,直接离开了清河镇。   顾知妍从前曾想去东华山,赫连云台便陪着她去了,干脆住在了山上,连秦军大获全胜的消息都是半个月后才知道,那时顾知妍已经怀有身孕不能奔波。   身中剧毒,顾知妍明知活不长久,却还是想要把孩子生下来,赫连云台从来都是顺着她的意思。   她想死,他不拦着,她想生孩子,那便保住孩子的命。   遍访名医又用了不知道多少金贵药材续命,顾知妍虽没有毒发却卧床不起,气色一日比一日差。   一月前,孩子不足月便迫不及待想出世,产婆和大夫哪里遇上过这样的情况,都以为生下来的会是个死婴,或是一出生便夭折,谁曾想除了早产外,竟然是个健康的女婴。   生下孩子不过三日,顾知妍便再无回天之力,合眼睡去便没能再醒来。   “你说,给孩子取个什么名字好?”林昭看向顾知安,垂着头低声问道:“可真不知道要取什么,亏得还是做过太傅的人,到了这会儿脑子里空空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一直沉默着的顾知安终于开口,盯着那枚朱雀牌笑了笑,“你说她傻不傻,要是早些回京城,说不定——”   没有说不定,这八个月已是偷来的。   “知安。”   “想恨,却不知道恨谁。”顾知安忽地收紧了五指,盯着桌上的信,“她死了,林昭,我以为她会嚣张一世,就算是老了。”   八个月里,身中剧毒只能卧床,一想到顾知妍偷来的日子是这样的,顾知安心头忽然像是针扎一样疼。   那么骄傲的藩阳王府郡主,竟然这样死了。   看向外面微白的天色,林昭负手站在桌前,垂眼盯着赫连的字迹,“有我们在一日,就能护着她一日,死了,也还有别的人继续护着她。”   顾知安起身朝外走,“今日起,咱们王府多了位郡主。一会儿就让三斤把这消息吩咐下去,再让厨房置办一桌满月宴,要让顾知妍知道我们亏待了她女儿,我怕夜里做梦都能梦见她。”   看着顾知安的背影,林昭松了口气,抬脚跟了上去。   “她活着的时候我守着她,她死了我自然也不能离她而去,孩子的名字我们都没有取,平时也都是胡乱的喊着,等你们见到孩子的时候应是满月前后。”   “知妍临终前说了,孩子的名字别让王爷取,说王爷取的肯定是个不好听的名字,让林昭取,林昭心细肯定能取个好名字,别像她一样福薄。至于称呼,她这个人心眼小,只许叫你们舅舅不准瞎认父母。我说她平时也不是个话多的人,怎么要走了一个劲的说话,要不是——说着说着她说困了,我扶着她睡下,刚写到这儿,想问问她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便……走了,走时不痛苦,大抵是这几个月来吃惯了药,又在鬼门关里走了一趟便不觉得疼,幸好,临走前陪着孩子过了三天。”   “顾知安,林昭,孩子托付给你们了。”   赫连云台托人带来的信上,絮絮叨叨的写了一大堆,全是这大半年来顾知妍和他在外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全都写了。   大清早,不消多久全府上下都知道王府里多了一位小郡主,来历不明却处处都得小心伺候,不管是用的还是别的,都是精心挑选的东西。   “让你个取名,你想到了吗?”顾知安站在摇篮边上,看着还在熟睡中的女婴,见她小嘴动了动,笑起来,“忽然觉得有一点像顾知妍和赫连了,爹娘长得那么好,将来这小丫头不得了,肯定打小是个美人胚子。”   “真的不让王爷取吗?”   “……你喊声爹也不会怎么样,上回老头就说了,怎么都这么长时间了,你还这么别扭,问我是不是亏待你了。”顾知安看一眼林昭,“玉牌呢?”   林昭轻咳一声,把玉牌递给顾知安,“我拿了根红绳拴着,不过还是大了不少,小丫头还用不着。”   “我给她收着,这是顾知妍留给她的,往后拿着这个东西谁也不敢怎么样她,啧,还说不要溺爱,分明最舍不得的就是她了。”顾知安正说着见原本熟睡着的女婴竟然醒了,而且——   “哇——!”   正在枫晚苑里收拾的丫鬟就听得房里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声音洪亮,顿时手一抖直接把一个杯子摔在地上。   完了!   “这、这怎么办?”顾知安心里暗叫一声‘完了’,在千军万马前都面不改色的人这会儿竟然有些手足无措,弯腰想伸手去抱又不知道怎么抱,干着急的看向林昭,“你来?”   “你都不会我怎么会。”林昭见顾知安的样子,摇头失笑,仔细回想从前在张之蕴府上时,张宗徽夫人抱孩子的模样,小心翼翼伸了手把孩子抱起来,一手托着头另一手托着身子。   怀里的身子又小又软,好似没有骨头,林昭大气不敢出,皱着眉看向顾知安,“请的奶娘怎么还不到?”   顾知安松了一口气,往外看了一眼,“估计快到了,你说她这个时辰是饿了?”   “……你还是多请一位奶娘,两个人换着应该会好些。”林昭哪里知道是饿了还是被他们吵醒的,“顾知安,她什么时候会叫舅舅?”   闻言顾知安一笑,“顾家的孩子哪有不聪明的,肯定比别家孩子早。”   作者有话要说:   修了一下_(:з”∠)_ 第一百一十一章   枫晚苑里住进了两位奶娘,全部安排住在靠着绿竹阁,比较清静的两间房。两位奶娘家世清白,又品行纯良,张三斤派人摸清了底细才把人给带到府里,以免出什么岔子。   只是多了位小郡主,顾知安和林昭几乎一下朝就回府,推掉了不少邀约,就连宫里的事都基本全部交给陆则之和太后,无暇顾及那些事情,幸好局面稳定下来,朝中大臣即便是有微词也不敢挑衅顾知安手里的铁骑卫。   两人不管,一是不想管,反正有别人去管,只要不再出王毅那样的人就是,二是自打小家伙来了后根本没有精力去管。   为了安全起见,小家伙的摇篮就放在顾知安和林昭的房间里。白天还好,一到了夜里,也不知是到了这地方睡不着觉还是婴儿都这样,夜里醒来个三五次,两人也跟着起来,短短几天下来,每晚都睡不踏实。   听到门口有动静,林昭睁开眼看去,“嘘,你干什么?”   “睡着了?”   “才睡下,你怎么这么晚回来?之前不说了回来晚了就去隔壁房里睡,免得把小祖宗吵醒了。”林昭披着衣服下床,看着摸黑回来的顾知安,蹑手蹑脚走到他面前,“一身酒味,喝了多少?”   抹一把脸,顾知安走到屏风后面换衣服,摇摇头,“宴上那些家伙个个听说我们府上多了个小郡主,以为是我在外的风流债,拼了命的劝酒,多喝了几杯。”   王府里多了位小郡主的事情人尽皆知,传得是沸沸扬扬,而且各种版本的传言都有,更有甚者直接说这是顾知安在外面的私生女。   闻言林昭忍俊不禁,摇摇头把衣服递给他,“赶紧换衣服收拾一下,动作轻点别一会儿把小家伙吵醒了。”   “都好几天了,你还没想好给孩子取什么名字?就算过阵子回洛阳让爹拿主意,你这会儿也得先拟一个名字出来吧?再说,这孩子我们老叫小家伙算怎么回事。”顾知安换好衣服出来,瞥一眼站在摇篮旁边的林昭。   取名又不是件简单的事,哪里能轻易想出来的。   一旦定下了,入了族谱,就很难再改,得慎重又慎重。   “姓赫连……”   “赫连衿,想那么多。”顾知安知道林昭为难,虽然顾知安和赫连云台说了让林昭取名,但毕竟林昭不姓顾,上头又还有一个顾烽,怎么都不该林昭来取这个名字,“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诗经里不有这一句?用来做姑娘的名字也并无什么不妥。”   “恩,不过等回了洛阳后,还是得让爹看看合不合适,要是爹也中意的话,就定了这名字。”   顾知安点头,直接上床躺着,打了个哈欠,随后看一眼林昭笑道:“怎么了?还不过来睡觉,待会儿把她吵醒了,今晚上又睡不成了。”   蹑手蹑脚走到床边,顾知安往里挪腾出地方来,林昭钻进被子里看了一眼摇篮,侧过头看着顾知安。   “有话要说?”   “这件事情,你给洛阳传信了吗?”   顾知安失笑道:“怕是这孩子才到,老头就知道了,你等着,我们回去肯定得削我一顿,说我这么大的事情还不立刻回去。”   这倒是,洛阳那边的消息一向很快,这个时候肯定是知道了。   合上眼翻了个身,“什么时候回去?”   “明天上完朝,让三斤给收拾一下东西,我们带着小家伙就回洛阳,好歹也是爹的外孙女,他满月的时候赶不上,总不能一直把孩子留在京城面都不给他见。”顾知安笑了一下,“说真的,要是我在外面有这么大个闺女,你是不是当场翻脸离开?”   林昭猛地睁开眼,顾知安轻咳一声连忙解释,“我就胡说八道,时辰不早,休息休息。”   无聊。   伸脚踢了一下顾知安的腿,“进去一点,不嫌挤得慌热吗?”   顾知安低叹一声,认命往里面挪了一些,有些苦恼。自打赫连衿这小丫头睡到他们的房间里来,这他一个成年男人,每回想动手动脚的时候都被林昭给拦住,要是这样下去,他可能会忍不住把小丫头送到洛阳去的。   “脑子里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林昭面上窘迫,这种生理反应是控制不了,尤其是两个人同床共枕,哪里说是睡觉就睡觉的。   “以后还是让她去奶娘房里,反正王府十二个时辰都有人守着,怕什么。”顾知安睁眼盯着床帐,“不会有事的。”   闻言林昭沉默了一会儿,想起这些天来他们俩不仅要跟着孩子一块睡一块醒,夜里还得负责换尿布,又得哄她睡觉,着实不容易。   手忙脚乱不熟悉不说,他们折腾得不轻,赫连衿也被他们给弄得不舒服,本来就毫无经验又不是这块料,等孩子大一些还能照顾,这会是力不从心。   “……恩。”   顾知安一怔,两眼冒光扭头看着林昭,“真的?”   “闭嘴,睡觉。”   第二天早上,枫晚苑里正忙着收拾东西,胡夭夭和韩延一块进了院子,见奶娘和丫鬟们在搬东西,不由愣住。   “怎么了?这是要把东西搬到哪里去?”   “王爷说,小郡主还是和我们一个房间比较好,夜里容易照顾些,他们照顾难免不熟悉。”奶娘抱着赫连衿,笑道:“胡姑娘和韩公子怎么这么早来了?小郡主醒着呢,胡姑娘要抱抱看吗?”   胡夭夭一听连忙摆手往后退了两步,“我哪里能抱小娃娃,我这双手只会舞枪弄棒,别的都不会,别说抱孩子,你让我做顿饭、绣绣花那都不行。”   “胡姑娘说笑,这女人家对孩子的亲近是天生的,抱孩子也是天生的,哪能不会。”奶娘轻轻拍着赫连衿的背,嘴里哼着不知道什么的小调,一脸宠溺,“小郡主生得真是漂亮,长大了肯定是个美人胚子。”   闻言胡夭夭眨眨眼,扯了扯韩延的衣袖,“真能看出来来什么样子吗?我怎么觉得,跟前些天来的时候一样。”   “能一样?”   怎么可能一样,这孩子分明就是已经渐渐有了模样,不是都说孩子满月后就不同了吗?肯定是不一样了。   半信半疑走到奶娘身边,看着襁褓里睁着眼的小家伙,眼神一亮,“噫,真和之前不一样了,长开了一些,看着么,有那么点顾姐姐的影子了。”   奶娘见胡夭夭的模样,小声道:“胡姑娘真的不抱抱试试看吗?小孩子软软香香的抱在怀里,会让人觉得高兴。”   “啊?”   “我在旁边扶着,不会有事的。”   求救的看了一眼韩延,见韩延一脸看戏的表情,胡夭夭跺了跺脚,伸出手却不知道怎么办,好像连手都不知道放哪。   抱孩子?她抱树还差不多!   “就这样,这只手从外面绕过去托着头,下面这只手只要托住腰背就行了。”奶娘见胡夭夭手足无措的样子不禁笑起来,“胡姑娘聪明伶俐,这不一学就会了,就这么两只手护着不让孩子摔着就好了。”   “哎呀!你怎么走开了,我、我怎么办?现在我都不敢走一下,她真的不会摔吗?我这样抱着她舒不舒服?”胡夭夭平时就大大咧咧习惯了,哪里抱过这么小的孩子。   也不是没见过这样的小孩,也不是没抱过,可那都是仗义出手,那种性命攸关的时候,直接把小孩连襁褓单手抱着对付敌人,哪顾得上这么多。   刚从宫里回来的顾知安和林昭边说话边进了院子,一抬眼就见胡夭夭站在原地浑身僵硬的抱着赫连衿,两人愣了下对视一眼不由笑起来。   “我说胡夭夭,可算是有能制住你的事情了。”   “喂!你还说风凉话,快把这小家伙抱走,你们都知道看我笑话!韩延也是,你们过分了!”胡夭夭听顾知安的话,气得想上前把孩子塞到他怀里,可走一步她都是小心翼翼的,哪里敢这么做。   伤着顾知安不要紧,要是伤着怀里的小家伙不就遭了。   林昭笑着走过去解救了胡夭夭,抱着孩子站在旁边,“你不是抱得挺好的?只要你不摔倒,她摔不着。”   “呼!累死我了,就这么一会儿比我练剑还累。”胡夭夭坐在凳子上看向顾知安,“你们要回洛阳?带着小家伙?”   “她有名有姓的,赫连衿,青青子衿,别小家伙小家伙的喊了。”顾知安走到林昭身边伸手去逗赫连衿,“恩,回洛阳。孩子都送过来好些天,刚好碰着不上朝的几日,带她回洛阳见一下外公,我爹也该见一下他外孙女。”   闻言胡夭夭愣了愣,想起顾知妍这回的死讯是真的没有再出现奇迹的可能,不由想起了从前顾知妍的模样。   再抬眼看向赫连衿时,眼里竟然多了些怜惜。   可怜这孩子,小小年纪便没了爹娘。   “那我们和你一块回去吗?”   “你们留在京城,虽然京城里暂时没什么事,但王府也不能没人守着,三斤能拿主意,可对于铁骑卫的事,只有韩延能调动。”冲着赫连衿笑了笑,直起身看着韩延,“王毅虽死,但他那些党羽还未清查干净,不能在这个关头出事。”   韩延点了点头,“放心,京城这边的事,还有我。”   看向正低头逗赫连衿的林昭,顾知安眼神变了变,温柔得不像是顾知安,不过也只是一瞬,很快恢复了寻常时候的模样。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七月底的洛阳,似乎连空气都变得黏腻,从马车下来的顾知安和林昭只觉一怔热浪袭来,恨不得立刻进屋坐着。   好歹还有寒冰去暑,这外面实在是太热。   顾知安抱着怀里赫连衿,看向门口的胡图,笑着走上前,“胡叔,信上交代的事情,王府里都办好了?我们俩不要紧,有一张床睡就行,可这小丫头一点不好糊弄,和她娘一个脾气,难伺候得很。”   闻言胡叔一怔,立即看向顾知安怀里的小家伙。   “这、这是——”   “就是信上说的那样,行了,都别在门口站着,我们还是先进去再说。”顾知安看向林昭,“你看看东西都带了吗?别漏了。”   林昭看着手里的包袱,觉得赫连衿很有一种可能,就是还没长大,怕是就要被他们给宠坏了,尤其是顾知安,嘴上说着难伺候,心里比是都要担心,连出一趟远门都带着一包玩具,全是婴孩能玩的东西。   见胡图看过来,摇头失笑道:“都是些小孩玩的东西,胡叔,我们进去吧。”   “来来来,先进去,外面不是说话的地方,进去再说。”   招呼两个下人赶紧把东西给收拾了,跟在顾知安和林昭旁边走到前厅,几人刚进去就见顾烽坐在那里一脸纠结。   瞥一眼顾烽,顾知安朗声一笑,“上回你说可惜见不到孙子,这不是来了吗?姐姐虽然和赫连云台还未办婚事,但孙子可不曾落下,赫连也算你半个儿子,这既是孙子又是外孙,你还占便宜了。”   “浑小子!”   顾烽起身看着襁褓里闭着眼的小家伙,犹豫了一下才伸手,“你们抱了一路,休息会儿,让我抱抱看,你们这样一看就是不会抱孩子的,怎么都这么久时间了还没学会?以后能照顾好吗?”   旁边两人对视一眼,禁不住笑。   顾烽少有这么话多的时候,看来是真的紧张了。   很怕期待落空,可现在,顾知妍和赫连云台留下的这条血脉,顾烽怎么会不高兴,这个孩子在他看来就是顾知妍生命的延续。   “孩子取了名字,我给取的,叫赫连衿。”顾知安走上前一步,“我取的,可是姐姐说的让我们取,怕你给女孩子取个虎子这样好养活的名字。”   “你小子是不是皮痒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你还真胆大。”   顾知安摸了摸鼻尖和林昭走到旁边坐下,看着顾烽抱着孩子在周围走来走去,不仅他们俩在看着,连胡图和厅里伺候的丫鬟、小厮都不时打量一眼,心中好奇这孩子的来历。   这孩子竟然能被这么对待,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历,居然能让大家这么重视,看顾烽的样子,谁还敢说这孩子来历简单。   “你们在洛阳待到什么时候?”   “待个三天就回去,怎么,你想把孩子留在你身边吗?”顾知安看着皱了一下眉,“也不是不行,过阵子我们再来接回去就是,孩子才满月不久,要不等到在这里待到百日的时候我们再接她回去?”   “你们那儿的奶娘呢?”   “在王府里,你要舍不得这孩子的话,回头让三斤把他们送来就行,刚好在洛阳这儿给孩子办个百日宴,咱们顾家的孩子,不能委屈了。”顾知安就是要把赫连衿给宠得天下独一份,只要她要的,他就能给。   这样的话,赫连衿就不会让那些男人的花言巧语给骗了,都有他们俩这样的舅舅了,一般男人岂能入了她的眼。   在一旁的林昭见顾知安的神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忍不住笑着摇头,“爹要是舍不得的话,让衿儿留在这里也好,往后也是要回洛阳来的,这儿还有知妍从前留下的东西,她既是知妍和赫连的孩子,总要知道爹娘是谁。”   “……哎,可惜了这孩子,往后见不着爹娘。”顾烽低叹一声,抱着孩子坐下,伸手逗着小丫头,“她葬在哪了?”   “赫连守在那里,还是不要迁回来了,祖坟里留一个衣冠冢便罢了,那边留给赫连作念想。”看着顾烽对赫连衿宠溺的眼神,顾知安犹豫了一下,“姐姐已去,赫连怕是也活不长久,否则姐姐不可能坚持到这孩子出生。”   若不是赫连云台用真气护着顾知妍,顾知妍怎么可能坚持到现在。   那些名贵的药草即便管用,那也不是起死回生的灵药,不过是延缓毒性罢了。如今的赫连云台,多半也已经废去了一身内力。   “你们先收拾一下休息,我带孩子去花园里转转。”   “恩。”   给胡图递了个眼色,胡图立刻跟上去,顾知安见两人离开了才起身看向林昭,“看来,这回老头是真的伤心了。”   “幸好还有个孩子。”   “他倒是希望这孩子是顾知妍,一个孩子怎么能比得了姐姐,不过……人既然去了,再想也无益,不如好好照顾这孩子。”顾知安抬脚往枫晚苑走,“总算能耳边安静,小丫头中气足,真不像是个早产的孩子。”   闻言林昭失笑,跟上顾知安,“这还不好?好在大夫看过了,孩子虽生得早了些,在娘胎里没受罪,养得很好,一岁前多留一些往后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顶多是有一些先天不足,但一岁前若注意,后天也不会有什么病根。   “也不知卿雪楼里还有没有人能酿出地道的牡丹酿,幸好上回留了几坛子忘忧亲手酿的,晚上拿出来喝了。”顾知安想起什么,“忘忧那儿也有喜讯,应是年底就差不多了吧?”   “四月才传来的喜讯,至少得等到正月过完,哪有那么早。”   两人在枫晚苑里换了衣服,绕过花园径直进了齐物阁。王府里的齐物阁收藏天下奇珍异宝,又有失传绝学,顾烽养着一群武痴,不为别的,只为了守住王府。以武功绝学和衣食无忧换王府平安,很划算。   刚到齐物阁外,一条鱼迎面飞来,两人齐齐飞身一跃从城墙上翻过,随后落在水潭旁,看着已是古稀之年,一头银发的老者。   这水潭里什么时候养了鱼?   “两个臭小子,一走就是数月,连个陪老夫下棋说话的人都没有了。”手中握着一把鱼竿,头戴斗笠,背上是看上去有些年份的蓑衣。   “老齐,这段时间来你这么无聊?其余人呢?这阵子都不来找你了?那岂不是很无聊,齐物阁里的宝贝都引不了那些人来了。”顾知安蹲在水潭旁边,往水潭里扔了一块石头,水面立刻荡开一圈涟漪。   见状老齐收杆起身,瞥一眼顾知安,“你这种急性子,不懂得钓鱼的乐趣,还是林昭明白,钓鱼钓鱼,重在一个‘钓’字,若是用石子打了鱼飘上来,就算不得钓鱼了。”   林昭看向水潭上飘起来的一条银鱼,失笑道:“每个人钓鱼的法子不同,有的人喜欢钓鱼,有的人就喜欢用叉子下水,而有的人,大抵觉得用内力震晕鱼也是一种乐趣。”   “年轻人,你比他聪明多了。”   顾知安盯着老齐的背影,回头看着齐物阁的牌匾,每日都有人打扫,自然还和新的一样,只是今年来,齐物阁的确冷清了许多。   连老齐都觉得无聊了,那肯定是无聊透顶。   “难道近段时间江湖上发生了什么事?”林昭奇怪问,不然怎么会这么冷清,上回来齐物阁的时候,虽不是人声鼎沸,可也有六七个人。   这回了,除了老齐外,没有人来。   “朝堂不问江湖,出世不问入世,这是规矩。”顾知安拍拍手站起来,“老齐,你这是要上哪去?”   老齐背对着两人摆了摆手,拎着一根鱼竿和篓子往门口走,“不是给我带了壶好酒吗?老远就闻着酒香了。这洛阳的牡丹酿便是再喝上十年都不会腻,谢了。”   啧,这鼻子可真灵的,放在门口也闻见了。   看着老齐拎了酒一个轻跃,好似脚下生风似的轻轻一跃便上了水潭对面的房顶,揭开布封,一阵酒香飘来。   “真会享受,难怪这么多年就他一人在王府里留着,不曾离开。”   盯着老齐潇洒的模样,林昭皱了下眉忍不住问,“这么多年你见过老齐用武器吗?但每回到王府来报仇的人,个个遇上老齐就溜了,但又未曾见他用过兵刃,难道世上还有什么兵器是无形的?”   “谁知道,不过有一种,大概是武学修为到了上乘,能以气为刃,以水为兵,老齐活了这么久,大概就是这种人。”顾知安转身朝齐物阁里,“那东西,还是放在这里最安全,或许,再过一阵子,我们该出发去楼兰探一探,永绝后患。”   这种东西只有毁了才能永绝后患,否则在世上一日就永无宁日。   贪慕权势的人总是存在,想要称霸天下的也大有人在,所以,只有毁掉这所为的传国玉玺才能断了寻宝的心思。   抬头看着齐物阁的牌匾,林昭一下明白了顾知安的话。   百日宴,百日宴后便是他们出发的日子。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两个月的时间足够安排好京中要事,把王府大小事情交代完,就连陆则之和太后那里都已经处理妥当。   太后明白顾知安的性子,和顾烽一个样,不,该说顾家的人都是一个脾气,决定了的事情谁也没办法改变。   “那小丫头,我还不曾见过,这对吉祥锁,你带回去,可别忘了说,是我给的。”太后将一个锦盒递给顾知安,“放心,有我一日,皇上就不可能成为一个昏君,等我不在了,不还有你们两人。”   “姑姑,你还年轻,这话说得可早了些,陆则之这人可信,要有什么事,只管和他商量,再不然,你也该给我爹捎封信,兄妹之间难道还能一辈子不往来?”顾知安把锦盒收下,摆摆手便往宫门外走。   盯着顾知安的背影,太后失笑,骂了句‘臭小子’便带着宫女离开。   宫门外,林昭牵着一匹马等在那儿,看着顾知安走来的身影,笑了笑,“这回算不算是一人一马闯江湖?”   “在下初入江湖,还请阁下多多关照。”   顾知安像模像样作揖后翻身上马,看着身边并骑的林昭,“还得先回洛阳,姑姑给了一对吉祥锁,让我拿给小丫头,你说,小小年纪就收了这么多东西,到时候抓阄岂不是抓不过来。”   “可别给她准备刀剑,日后也舞枪弄棍的。”林昭说笑,“时辰不早,走吧。”   把锦盒收好,牵紧了手里的缰绳,“沈月枫和忘忧也回来,本来不想忘忧舟车劳顿,谁知道忘忧的性子拗不过,只好让他们过来,待一阵子再回去。”   “不知两人现在什么模样。”   旧友重逢总是令人期待,从前王府里多热闹,如今就有多不热闹,要不是有赫连衿这孩子在,那王府里,连笑声都听不见。   看向顾知安,见他回头看自己,相视一笑便策马离开了京城。   回到洛阳时已是入夜时分,两人吩咐了门房把马儿牵去马厩后便径直往枫晚苑去,一脚才进门就听得沈月枫的声音响起。   “啧!你们俩这来的早不如来得巧,刚过来等你们,你们就来了。”   “小王爷、林公子。”忘忧从里面走出来,双目含泪看着两人,“还以为你们要明早才回来,几个月不见,还以为——”   “你即从王府嫁出去,就是我的妹子,你这声可是叫错人了。”顾知安走上前,见忘忧小腹微隆,挽着妇人髻的模样,不禁笑起来,“洛阳城的姑娘果真人人如模样一样。”   林昭闻言看向沈月枫,果然见沈月枫吃味的表情,笑着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抚州一切还好?”   看向林昭,沈月枫点点头,释然一笑,“如今她有了身孕,府上再多的麻烦也比不得这王府的嫡孙重要,那女人自寻麻烦,上回闹到忘忧面前,让我爹训了一顿差点休了她,然后老实了。”   不必亲眼见着也知道是什么模样,看来抚州那儿也很热闹。   “外面夜里还是凉了些,进去再说。”   里面虽也是连着回廊,可有廊檐遮挡却也不觉凉。沈月枫扶着忘忧走到桌旁坐下,自己才坐在旁边。   顾知安见沈月枫这模样,心是彻彻底底放下。   追着忘忧一年,终于抱得美人归,如今又要为人父母,沈月枫这小子倒是成了人生赢家,让人羡慕。   “你们先聊着,我让人拿点东西过来。”三五好友,虽然忘忧不能喝酒,他们三个大男人总不至于喝茶闲聊,时辰还早,让人准备点小菜和一壶酒来,小酌几杯才是。   看着林昭出去,沈月枫想起从前在顾知安手里吃过的亏,后知后觉察觉这两人的关系,便郁闷不已。   这顾知安怎么看都不是个正直的主,怎么如今就改邪归正了。   “你这样从前流连花丛还欠下不少情债的人怎么就能引得林昭铁了心跟着你同生共死,顾知安,你这会儿看着跟从良了一样。”   “那是当然,当年本王那也是凭借一张脸和这一身本是引四方绝色尽折腰,不仅月下美人还曾看遍洛阳——”   “看遍什么?”   忘忧听得这一声,忍不住笑着回头,见林昭手里竟是拎了一只鹦鹉过来,欲替顾知安解释可又想看看顾知安和林昭如今到底怎么相处,便一脸看好戏的神情看向顾知安。   从前顾知安可是害她单相思许久,虽是挚友,可是能看顾知安这般的机会不多。   “看遍洛阳牡丹花后只觉无味,世间绝色也比不得太傅大人的一根手指头。”顾知安站起身走到林昭旁边,伸手接过鹦鹉,“你把它拿来做什么?”   “成日闷在屋里,让它出来透透气。”懒得搭理顾知安,林昭走到旁边坐下后把桌上瓜子放在鸟食杯里,“你们这一路过来,到了府里有请大夫来看过吗?毕竟路途遥远,还是大夫来看看才放心些。”   忘忧低头轻抚了下肚子,点点头,“府里有大夫,已经请来看过了,孩子很好,脉象平稳,只是担心照顾不好。”   每个母亲都会担心自己照顾不好孩子,这大概是母亲的天性,想要把最好的东西给他。   “你这样心细的人,怎么会照顾不好,别瞎担心,你这样子,我看沈月枫才是该担心怎么照顾好你们母子俩,要生个女儿,那往后多带来和衿儿一块玩,要是生个男孩,也能和衿儿一块,就怕小丫头以后也是个泼辣脾气。”   八成和顾知妍一个脾气,又有王府上下这样宠着,怕是将来这脾气比顾知妍是有过之无不及。   闻言忘忧轻笑道:“那正好,两人以后一块出门,就不怕被欺负了。”   酒菜端上来,顾知安往杯子里倒酒,推给两人,自己捏着酒杯,盯着沈月枫和忘忧看了一会儿,心里尽是欣慰。   幸好当时没有对沈月枫下狠手,不然,往后还等不到这么个‘傻子’待她这么好。   “你们是不是要去楼兰?”   “恩,这一趟,必须得去。”顾知安点点头,往嘴里扔了一颗花生,“除了我们外,谁去都不合适。”   忘忧和沈月枫对视一眼,“我知道,只是想不到半年的时间,大秦发生这么多的变化,你们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下回怕是等我生产时也不定能见到你们,务必小心才是,那地方,鱼龙混杂,我担心不仅有江湖人士出没,还有李恂也正在那边找。”   “李恂?他自动送上门也好,还省了我力气。”   西凉亡不亡国他不在乎,但李恂这条命必须是他亲手夺了才算解了心头恨,要是别人抢了他的人头,他难消心头恨。   但李恂好歹是西凉的皇帝,想要杀他岂是易事,所以只能等待机会,一个能够让西凉彻彻底底败在大秦铁骑下的机会。   小酌几杯后,顾知安和沈月枫便又抬杠,你一句我一言的说个不停,惹得忘忧在旁边哭笑不得。   “你说,这俩什么时候才能见面不抬杠?”   “大概这辈子都不可能。”林昭笑着看忘忧,“你这样不远千里而来,这样辛苦,其实也不必急于一时,往后小丫头长大了,你腹中孩子也出生我们带着她过去看你们不也一样。”   始终觉得忘忧怀有身孕这样长途跋涉太任性,这才不到四个月的身孕,若是因为在路上出了什么事,那怎么办?   沈月枫也是胡来,竟然在这件事情由着忘忧任性。   听出林昭的担心,忘忧忙解释道:“是我一定要来,毕竟是……郡主和赫连的孩子,能把孩子交托到你们身边,不必你们说我也能猜出个大概,百日宴这样的日子,总该过来一趟,再说从抚州到洛阳也不过半个月的路程罢了。”   “你们啊。”   所幸相交都是性情中人,从前也想过做一个冷心冷面的人,可林昭发觉,也唯有性情中人才能感觉到别样的滋味。   无奈的叹了一声,瞥一眼已经喝得桌上碟碗空空的两人,失笑道:“不过,能来也好,此去一别,下回再见可真不知道什么时候。”   闻言忘忧低下头,心有不舍,可却明白林昭和顾知安的确是不得不去。   “你们千万小心,不想自己也该想想王爷和才刚百日的衿儿,她已没了爹娘如何再能连你们也失去。”忘忧说完不由笑了一下,“从前我也是不要命的人,豁出性命的人如今也成了惜命之人,成亲半年,竟是险些忘了以前的日子。”   刀口上舔血的日子,从来都不好过。   快意恩仇吗?那的确是。   游走在朝堂和江湖上,替藩阳王府做事,不仅有王府信任还有江湖名望,可名利乃是身外物,夜里睡不着觉,怕有仇家寻仇,非亲手做的饭菜不敢尝半口。   有的时候恍惚明白为什么大多数人想要成就名利后就归隐山林,隐于市井,的确是有些累。   “都快做母亲的人了,的确该忘了从前的事。”   不该记得那些事,也不需要记得。   夜渐深,林昭拍了拍顾知安的肩,“别喝了,时辰不早,你不休息,忘忧还不休息吗?回房睡觉。”   顾知安抬眼看着林昭,手中半举着的杯子放回桌上,“那就回房睡觉。”   对面坐着的沈月枫喝酒上脸,也放下杯子扶着忘忧,“差点成了酒鬼,不喝了不喝了,改日再和你痛饮三百杯,忘忧也该休息了。”   见沈月枫半醉的模样,林昭给顾知安使了个眼色,“我送你们俩回房,你这半醉的模样,走在路上怕得给土地公磕头,你磕头不要紧,摔了忘忧你肠子都能悔青。”   “这——”   “我回房了。”   林昭摊手,“他回去了,不需要我扶着回去,你现在有身孕,怕是扶不住沈月枫,我陪着回去也放心。”   顾知安都走了,林昭又这样说,也只能这样了。   “那麻烦你了。”   走上前扶着沈月枫,林昭看着忘忧摇摇头。   其实他待忘忧比顾知安更像是兄妹,不为别的,只因为他见过忘忧从前的样子,更因为忘忧在巷子里那几句话。   如今这世道,女人比男人苦得多,不仅要生儿育女,还得无怨无悔。忘忧身为铁骑卫里能爬到顶尖的女子,吃过的苦无人知道,连顾知安也不定能晓得全部,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坦坦荡荡又聪明大度的女子。   一路上林昭问了不少抚州的事情,忘忧细细说来,说了王府里那位继室王妃的厉害和无理,又说了沈月枫如何护着她,说是个‘傻子’可待她一片赤诚。   其实沈月枫从来不傻,单单在忘忧面前傻气了些。   “到了,你快回去吧,更深露重,虽是夏天也别吹着了。”忘忧从林昭手里接过沈月枫,扶着他胳膊,“林昭,谢谢你。”   林昭闻言怔住,看着沈月枫眼睫微动,笑了下。   “你先进去,我看沈世子想在外面吹吹风,免得进去后熏着你。”   忘忧眼神复杂的看了一眼林昭,又看看沈月枫,松了手,“你吹一会儿就进来,别着凉。”   “恩。”   轻轻关上门,沈月枫站直身子,伸了个懒腰看向林昭,“你还真聪明,难怪顾知安那混蛋对你一直穷追不舍,不对,也不是穷追不舍,是看得紧紧地,生怕被人抢了去。”   “有吗?”   “啧,你不承认就算,你俩的事我才懒得搅和。”沈月枫哼了一声,“忘忧从前吃过的苦头,我都知道,好好地姑娘一身的伤,往后她就是我中州王府的人,谁也别想欺负。”   真是好大的口气,不过怎么听着还是傻里傻气的。   笑看着沈月枫,“那我走了。”   抬脚转身,不过才走到院门就听沈月枫叫住了自己。   “知道你们都不放心抚州的情况,可她既已与我成亲,往后生死自然都在一处。”沈月枫说完又想了想,“南宫世家的人已经往楼兰去了,比你们早出发三日。”   看着林昭朝他摆手,沈月枫撇撇嘴转身推开门走了进去,“这风吹得还真冷,诶?你怎么还不歇下,我自己来就好。”   眼神瞬间变得冷冽,南宫世家,看来公孙也还是贼心不死,把最后的希望放在宝藏和玉玺身上。   公孙也,宫七,南宫家……   青州到楼兰比他们从洛阳出发早三日,那后天一早从这里去,到楼兰的时间也不过前后,看来,该有个了断。   太阳才冒了个头,王府便已经是一片热闹,府上众人忙着布置百日宴,后厨那边更是一阵忙碌,一大早的就从后门抬了几箩筐的菜进来,还有肉,大块大块的放在盆里。   顾知安埋头在枕上,不耐烦的翻了个身,直接掀了被子蒙住头,“这么一大早的,谁家百日宴这会儿办!”   已经穿戴整齐坐在一边吃早饭的林昭听得顾知安的声音,笑着看去,“你这是偷懒,都什么时辰了还不起来,难道你打算外面客人都已经入座了你还不出现?好歹衿儿也是传言里你的亲闺女。”   这话让顾知安一个翻身坐起来,看向林昭,“什么时候你还说风凉话?”   “昨晚上喝光了两坛酒,说是小酌两杯,喝这么多难怪今天脾性大。”林昭把桌上放着一碗酒酿糯米丸端过去,“把这吃了,这时辰,府上请的客人都快到了,你再睡下去,我保证爹一会儿就抱着衿儿过来,直接扔你床上然后就走。”   闻言顾知安表情一僵穿鞋下床,随便抓了抓头发,“才三个月大的孩子总抓我头发,怎么和她娘小时候一个德行,再给她多抓几下,能秃一块。”   接过碗拿着汤匙,“她怎么不抓你的?”   “大概喜欢你。”林昭面不改色道:“沈月枫倒真有些王府女婿的样子,醒了就一直在前院帮着招待客人。”   “他本来就是王府的女婿。”   说完把最后一口丸子咬下去,把空碗放下去,起身转回去穿衣服,“连脸都没洗,不过还好,什么样都见过了,不然还不毁了我在你心里的形象。”   上回被困沙漠,他是险些连沙都吃了,还在乎这洗脸的问题。   “你这也太不拘小节了。”   “小意思。”   换了衣服,走到旁边才洗了脸,“爹这是请了多少人来?外面说话的声音到这儿都听到了,该不会摆了一百桌吧。”   他们俩昨晚夜里才回来,不知道这百日宴到底是怎么办的,可听着架势,着实不小。   “恩,一百桌,王府里摆满了,王府门口也摆了,爹说一百桌图个吉利。”林昭和顾知安并肩往外走,“后厨那边的菜早就订了,现在十几个厨子在后厨里忙活。”   顾知安看着林昭,“这么大手笔,小丫头以后一岁生辰,十岁生辰岂不是也照着这来办?不对,齐物阁里宝贝不会今天全被搬出来给小丫头抓阄了吧?”   林昭觉得顾知安这是大惊小怪,不过……王府里似乎也没有办过这样的事,哪里知道是什么样。   在京城里,似乎也没有谁家的百日宴这么办。   点点头,“一早,老齐就在齐物阁里和铁骑卫大战,才刚歇下,老齐恨得牙痒痒,说一个小丫头片子哪里用得着这么多宝贝,这会儿你去,水潭里的鱼可能都还飘着。”   “啧,比我当年还气派。” 第一百一十四章   幸而得见孤城立,一顾楼兰梦魂散。   被风沙侵蚀的古城早已不复当年的繁荣景象,过往的所有故事都埋在黄沙下,连那段“不两属难以自安”的岁月也一同被埋葬。   策马立在远处俯瞰着落日映照下宛如老妪般的古城,林昭看向身边的人。   “这一路走来还没遇上公孙也和南宫家的人,难道比我们还先入城?但即便是入了这地方,没有图他们也找不到入口,怎么进去?”   顾知安收回视线看一眼林昭,“先回营地再说,我们带来的人不多,这回才带了五十个人,小心为上。”   既然南宫家的人已经陪着公孙也先行出发,那肯定已经在附近安营扎寨寻找出口,只希望在他们进去的时候不会遇上公孙也一行人。   不过遇上了也无妨,南宫辰尽管天资过人,但还不足为惧,唯一能头疼的人该是那个对公孙也忠心耿耿的宫七。   宫七才是他们要小心提防的人。   “想不到宫七对公孙也竟然这么忠心,要不是他的话,上回公孙也就该自刎于酒泉,哪里还会有今日的事情。”林昭想到宫七深不可测的功夫,也难免叹道:“胡家十八刀,宫七早就是个背信弃义的人,除了跟着公孙也还能跟着谁?”   “只是想不到神仙居南宫家竟然也是公孙也的部下,沈月枫说他们一行人轻装简骑出发,看来并未放弃神仙居。”   即使失败也还有退路,何况江湖事与朝堂无关,即便是他们在这里遇上了南宫辰,只要神仙居一口咬定与他们无关,那就不能定罪。   可惜了。   调转马头,“先回营地,我们离开的时间也不短,再不去,怕出事。”   尽管有十四坐镇,但十四上回到这地方来也险些吃了苦头,还是不要冒险,保存实力为好,这样不管是对上什么人都有余力应付。   林昭点点头,跟上顾知安,“快入夜了,我们扎营在孔雀海支流附近,方便取水,南宫辰他们应该也在支流附近。”   在沙漠里只有保证了水源才能去想其余的事情,光是靠着带进来的水袋根本不可能坚持到离开沙漠。   而且孔雀海四季都会有断流的情况,倒霉遇上倒流,这边水源断了,那阵只有先行撤出沙漠才行。但光从敦煌翻越几座山到沙漠里都花了不少力气,想撤到安全的地方又谈何容易。   到了这地方,若要从他们扎营的地方回到罗布泊附近足足百里,日行千里的好马在这地方也得慢不少,且不说沙地绵软,一脚下去多是被风吹来新盖着的沙,就说是被人经常踩踏的地方也要比一般地方难走。   “地图在我们手里,开启机关的办法也只有我们知道,除非宫七能有办法从你和我手里拿走地图,不然——”顾知安骑在马上,观察四周的情况,忽然瞥见远处的沙冬青动了两下,笑道:“林昭,东西你收好了,如你所说,他们应该也在河流附近,难免遇上,交手的时候被他们夺走可不妙。”   正奇怪顾知安为什么忽然这么说,就看到顾知安的眼神不对,立刻会意,“放心,这图就算丢了,我也还记在脑袋里。”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观察那边的动静,不一会儿那边正监视他们的人便消失在沙冬青后。   想不到居然被他们先一步发现行踪,看来接下来的事情要难办不少了。   “想不到被他们先发现行踪,看来我们扎营的位置也暴露了,什么时候进城?”林昭忍不住回头,只见一轮红日已经只剩下半边,如同清晨初升时一样,漫天红霞就像是着了火一样。   城里什么情况他们也不知道,而且楼兰早被埋在沙下,地图上所指的地方,是历代君王的陵墓。   惊扰先人这种事,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做,可现在若让东西落入公孙也手里,那才是真正的天下大乱,只好探陵。   “后天,明天得把外面接应的事情安排好,如今西域内大小部落许多,尽管沙漠里人迹罕至,但依着目前的情况来看,还是小心为妙。”顾知安看着营地生起的火光,“先回营地,沙漠昼夜冷热不同,夜里极寒。”   “你上回在沙漠里你是怎么过的?”   “恩?”   林昭笑着摇头,“只是想起你那七天在沙漠里一个人,夜里寂静无声又难寻水源和食物,能生生熬了那么久,不容易。”   “其实现在一想,也并无什么不同,只是那会儿觉得,难,能活着往后就惜命些。”   看向远处的火光,林昭一扬马鞭加快了行进的速度——这回对上宫七,还是对他们有防备的宫七,不知有多少胜算。   他们两人对上宫七也没有绝对的胜算。   “王爷,林公子,你们回来了。”十四起身看着他们,“刚烤的干粮,先吃一点垫垫肚子,这沙漠里连兔子都见不到一只,倒是有不少蜥蜴和蝎子窜来窜去,偶尔还有狐狸和狼经过,见着人多倒也不敢回来。”   “已经有人盯上我们,你们经验不足,公孙也和宫七是在这地方待了很多年,即使当初他们没有藏宝图也几次深入沙漠寻找宝藏,比你们经验丰富,遇上他们不能硬拼,尤其忌讳穷寇莫追。”   一旦迷失在大漠里,九死一生。   拿了一块干粮坐在旁边,林昭手里拿着一根棍子在地上画了画,“上回找你的时候我发现大漠里,水源的出现是随机的,毕竟这些小的水洼,今天在明天可能就消失,我们比不上动物的敏锐,他们的本能就是生存,如果走散,跟着这些小东西走,至少能在沙里发现水源。”   “林公子你的意思是?”   “公孙也一行人肯定会搅乱我们的计划,不可能让你们能聚在一起,一旦你们聚在一起对他们来说那就是威胁,只有逐个击破,让你们被困在大漠里才有机会对我和知安下手,让我们带他们进去寻宝。”   “那我们早有准备,不分开不行?”   闻言林昭一笑,拍掉手上碎屑,“如果有这么简单的话,那还是公孙也吗?别小瞧他,论心计,他不输任何人。”   当初败在他们手里也不过是他们钻了个空子,隐藏实力又有他在外接应,公孙也未料到他才是隐藏着的致命武器。   顾知安咬一口干粮,蹲下来,“这里,他们最有可能在这个地方扎营,我们不过是前后脚到的地方,现在他们最有可能就是藏身于此,暗中观察,不过那地方谁也不敢轻易深入,所以才会一直不动手,等我们在前面替他们带路。”   “其实……我有一计。”   “什么?”   “将计就计。”   放下树枝走到一边坐下,“既然他们想让我们给他带路,那不如我们就给他带路,他想利用我们,倒不如我们来利用他们,这样还方便一网打尽。”   只要把公孙也和宫七擒住,其余的人不成气候。   神仙居那地方留着也闹不出什么乱子,何况这地方想要端掉也不过朝廷一句话的事情,至于江湖上那波人,随便散个谣言再佐证一下就不会掀起风浪。   而且朝廷通缉的要犯,也不会有人不识趣到和朝廷作对。   “你想的和我一样,与其硬拼两败俱伤倒是不如保存实力等到他们得意时再来个致命一击。”公孙也拿到东西的时候,就是防备最低的时候,那时候一举擒住公孙也这个被废了武功的人,虽不至于轻松但也不会和在外面一样费劲。   十四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最后盯着地上的图一笑,“林公子和王爷想到一处,那就在外部署,我们随时接应。”   抬脚把地上的图毁去,毁到一半,十四便停下动作看着林昭和顾知安,“既然要利用他们,当然得留下一点线索让他们深信不疑。”   “啧,看来,有长进。”   只有冯桁那小子跟着方毓书不学无水,到现在还是从前的样子,长进不说没有,但比不得韩延和赫连云台那样。   眼神变得幽深,看不清眼底情绪。   “留两个人守夜,其余人先休息,养足精神,明天一早,出发。”顾知安看一眼十四,“这种差事留给你,可别搞砸了。”   “除非有别人派军队来插手,不然,一定不出岔子。”   “即使有西凉的行军,也不能出岔子。”   十四一下严肃,正色道:“是!”   不管是什么事,都不能在计划中出乱子,不然,他们大概也要陪着那些埋在下面的干尸一块长眠于此。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见状林昭笑了笑,靠着旁边的包袱闭上眼,“早点睡吧,十四,他吓唬你的,李恂即便是要派人来,那也是要我们活着出去,活着他才能得到他要的东西,也只有公孙也才会想让我们死在下面。”   顾知安走到林昭旁边坐下,“他既然能一直派人在这里寻宝,那就一定会盯着这边的动向,现在就看,是我们快还是他们快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一死,西凉便亡了,而且西凉和北辽的盟约便不复存在,于我们这一趟不管是为公为私都有百利而无一害。”   除了两人冒险可能丧命于此,但即便是他们丧命于此,朝廷还有陆则之,还有其余的忠臣,沧州还有室韦都护府守着。   大秦不会乱,更不会亡。   抬头时,顾知安瞧见漫天群星闪烁,不由笑了下,“还说能得几日的清静,现在一看,估计等老了才能清静。”   “放心,不远了。”   天边早早凉了,细想下来睡了还不到三个时辰,才两个多时辰便已经天亮。昨夜还水源充沛的水洼此刻已经退了大半,看上去比王府里的荷花池还小,而且水面只到脚腕左右。   顾知安吩咐十四让众人把水袋装满,保证不会缺水。   把脸上的沙拍掉,看向远处,林昭翻身上马,“时辰不早,该过去了,记得,别走散了,一旦走散,立刻往有水源的地方走,能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明白。”   看向身后跟着的五十人,顾知安面色镇定,眼神肃然,“出发。”   才从营地离开,顾知安和林昭顶着烈日看向远处的古城方向,尽管看着就在眼前,从这里过去也要一个多时辰。   太阳就像是在头顶一般,脸上的汗大颗大颗往下掉,身上也是热得好似困在蒸笼里,连风吹来都是热浪。   “休息一下。”   “给。”林昭把水袋递过去,“看来,传言不假,楼兰王能弃城而去,不单单是因为城中瘟疫,更大的原因是孔雀河的支流常年断流,连饮水都保证不了,如何能谈生存,早早弃城离开是个明智的选择,否则这沙下还不知道埋了多少人。”   太热了,已经是十月的天却还是依旧酷热难耐,夜里又极寒,若不生火就跟飘了雪一样。   接过水袋,灌了一口下去才觉嗓子舒服不少,刚才那会儿只觉嗓子着火,连开口说话都不愿意。   “走了半个多时辰,还有一半路,不过……我们等的人似乎到了。”顾知安瞥一眼林昭,两人往远处看去,果然见到一队人埋伏在暗处。   手放在身后,给十四打了一个手势,十四瞥见,立刻会意,吹响哨子,众人齐齐上马,列队等着。   顾知安点了点头看向旁边的人,眼神清明。   “放心。”   “出发!”   一声令下,众人策马向前,直奔楼兰古城。顾知安和林昭并骑而行,十四率着其余人紧跟在后,行至沙丘下,沙地里忽然生出三尺高的尖刺木牌,铁制的箭头寒光一闪,马被突然的情况吓住,前蹄高高扬起慌乱逃窜。   行至前面的林昭和顾知安调转马头回头一看,便见原本跟在后面的铁骑卫已经四散离开,连十四的马也受惊不受控制。   “中计了!”   “不行,先拿到东西再说,十四他们肯定会想办法集合,走!”顾知安看向林昭,鞭子打下去,身下的白马高鸣一声撒腿超前跑。   见状林昭也飞快跟上,生怕再出什么意外。   身后沙丘上埋伏着的身影露出来,身上穿着一样的衣服,看上去应是南宫家弟子的衣服,一共二十四人,脚边的绳子正是刚才控制陷阱的东西。   “还以为有什么厉害之处,想不到大名鼎鼎的铁骑卫也如此不堪一击。”   “不可多留,走!”   “少主还等我们前去会合,走了。”   顾知安和林昭快马加鞭直奔楼兰古城外,一路马踏黄沙到了古城外,看着满目疮痍的地方,有些感慨。   原本热闹的地方竟然成了一座废墟。   “先把马拴在旁边,我们再过去。”林昭走到一边,看着院子里堆积着黄沙,把绳子拴在篱笆上,“快去快回,马也不能在这里多待,缺水一样会死,要靠两条腿从这里走出去,怕比登天还难。”   闻言顾知安点点头,把自己的白马也拴在林昭旁边。就在两人说话时,顾知安忽然拉着林昭一跃从原来的地方离开,跳到屋顶上看着刚才暗算他们的人。   “哈哈哈,我道是谁,原来是手下败将公孙老贼!”   “黄口小儿,上回你耍赖使诈,这回我也还你一计,只剩下你们俩了,难道还想和我作对吗?这回我就不信你还有人能来救你。”   公孙也冷哼一声盯着顾知安,“顾知安,老夫看你还有用的份上,劝你识时务,否则,今日你们俩谁也别想从这里离开。”   “大不了玉石俱焚,我死了,那东西你一辈子都不可能得到,公孙也,你贼心不死,都一年了还惦记着那东西,你半截身子入了土,等你筹集兵马造反成功还能活多少年?倒不如隐居世外,做个闲人不好吗?”顾知安拔剑出鞘,看向宫七,“宫前辈,别来无恙。”   宫七一身劲装,站在公孙也身边依旧是精神奕奕,尽管样貌和头发已有老态,但双眼神态骗不了人。   似乎内力更上一层楼了。   “得感谢王府的齐物阁,才能让我得以精进,否则今日遇上你们两位,双拳难敌四手,也不敢保证能全身而退。”   “原来那些秘笈是你‘借走’的,下回想要来问晚辈讨便是,哪里需要去借。”顾知安倒不觉惊讶,另一手在林昭背上飞快写了两字,林昭眼中惊讶一闪而过,随后拔剑配合。   看来,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得先让公孙也他们占点便宜才能稳住他们。   南宫辰一脸惊讶看着顾知安,“上回同兄台一别,想不到你居然就是闻名天下的顾知安,看来,名不虚传。”   “南宫少主,你此刻弃暗投明还来得及。”   “不可能。”   “今日一战,看来是免不了了。”   顾知安看向林昭,林昭会意点头,脚尖一点便挥剑刺向公孙也。宫七哪里能让林昭得逞,拔刀上前挡住林昭剑势,两人内力相差不小,林昭自是不会硬拼,借力往后一退飞身站在树桩上。   那边顾知安已是同南宫辰缠斗起来,南宫家四十八将已把两人隔开,排列布阵,竟然脱不了身。   “小娃娃,打斗时可别分心。”   宫七的声音近在耳边,林昭凝神挥剑将宫七的刀当下,虎口一震,整只手都觉发麻——果然不能和宫七硬拼,幸好,早有计划。   否则他们俩加起来也只能和宫七打个平手,连全身而退都不一定。 第一百一十五章   宫七的内力竟然比上回交手时高出这么多,这一年时间,怕是要比寻常人三五年都功力都增长得快。   盯着宫七出招的动作,林昭仅仅是应付倒还不至于吃力,但若是想脱身,怕是不易。   顾知安看着缠住自己的南宫辰和四十八将,知道要脱身必须得破阵。看向林昭,见林昭几乎只能守,连进攻的机会都没有,知道不妙。   身上带着伤,从前损伤的内力也还未恢复,这个样子打下去,林昭迟早撑不住。   “小心!他要破阵!”南宫辰见顾知安剑势不对,立刻喊道:“别让他出去,一定要困住他!”   不能让顾知安去帮林昭,一旦顾知安脱困,那林昭和顾知安必定能从这里脱身,到时候再想抓住两人就难了。   南宫辰眼看着顾知安就要从阵中离开,着急道:“你还想走!你想往哪里去!拦住顾知安,不能让他从这里离开。”   闻言顾知安冷笑着瞥了一眼南宫辰,“你是太小看我还是太高估你自己,南宫辰,看来你们神仙居的四十八将也不过如此,不堪一击。”   这话就像是一巴掌打在南宫辰脸上,神仙居在江湖上也是大名鼎鼎,顾知安居然说出这么自大的话,完全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还好吗?”   “南宫辰快被你气死了。”   两人合力对付宫七,即使有南宫辰在旁协助宫七,比起刚才被逼的只能防守,也要轻松不少,至少还有反击的机会。   宫七手中大刀劈下来,原本就已经腐化的木桩顿时成了碎屑,一片尘沙飞起。顾知安和林昭向后一跃,躲开迎面劈下来的刀气,心中一惊——这要是真的正面交手打个你死我活,怕是要两败俱伤。   “小心。”顾知安伸手搭着林昭的肩时说了一句,不等林昭回话便已经一剑刺向宫七,剑势凌人,大有同归于尽的架势。   正欲再追的宫七看见顾知安这不要命的剑招,长刀一挥,直接朝着顾知安右肩看下去,人也顺势往右边一倒,避开顾知安的剑。   林昭脚下的步子如何都迈不开,尽管知道这是计划中的事,却还是不能无动于衷。   “顾知安!”   瞅准机会,林昭看向公孙也,遇上南宫辰手中的剑,剑尖一转直接把南宫辰的剑挑开,剑尖刺向公孙也。   公孙也面上一惊,迅速往后退,脚下绊住一个木桩摔倒在地。   “林昭,你再往前一步,顾知安的就要去见阎王了。”   身后传来宫七的声音,林昭看着近在公孙也咽喉的剑尖,转过身瞥见顾知安手臂上的血,收回剑,“想不到你也会用这样的手段来要挟人,难道你不就怕我一剑刺下去,不管顾知安的死活?”   话音刚落,宫七手里的刀便在顾知安颈上划出一道血痕。   公孙也从地上爬起来,看着林昭,“你不管他的死活?这天下谁都可能不顾他的死活,唯独你林昭不可能不在乎。”   拍掉身上的沙土,走上前,“现在你们只有一条路,就是带我们进去拿到东西,这样你们还有一线生机,想以死相拼的话,你看看现在的顾知安还有几分能耐能和你一起并肩作战,不拖后腿已是万幸,你还是不要做困兽之斗了。”   看着脖子上的剑,林昭笑了笑,伸手把剑拿开,“何必这样动手?既然你们都拿捏着我的软肋,知道我不能不顾他的死活,人都在你们手里,放下武器有话好好说,不就是带你们进坟里,有什么难的。”   “劝你别耍花招!你们俩现在不过是负隅顽抗,耍花招的话,你们俩肯定死在我们前面!”南宫辰看一眼那边的顾知安,见顾知安右手小臂已经是鲜血直流,怕是拿剑的力气都没有,从怀里拿出一枚药丸塞进林昭嘴里。   “老实点。”   林昭被推了一下,踉跄着走到顾知安身边,看了一眼宫七,“前辈,容我给他包扎一下伤口,不然他死了,你们谁也别想拿到你们要的东西。”   说这话的时候连林昭自己都没发觉,声音比平时冷冽。   瞥一眼林昭,和南宫辰对视一眼,宫七收回了架在顾知安脖子上的刀,把人推到林昭身边,“恩。”   闻言林昭松了口气,走到马旁边,把外伤药和内服的药丸拿出来,给顾知安喂了一颗药后才撕开袖子替他包扎。   深可见骨的伤口血肉模糊,有些血黏着袖子,撕扯开的时候,手上动作都会顿一下,看一眼顾知安脸色才继续。   “别担心,没伤到筋骨,只是皮外伤。”   皮外伤?这叫做皮外伤?顾知安这个人还真的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皮外伤,都已经伤成这个样子还能叫做皮外伤?   抿着唇角,林昭低头没说话专心替顾知安包扎。   “你们想要的东西我们知道在哪,但现在要进去还不是时候,如果那么容易就能被你们找到入口,那天下早就乱了。”顾知安靠在那里喘着气,“那么容易进去,你们干脆直接杀了我们然后再展开搜索迟早能找到。”   “你什么意思?”   “等。”   说了一个字,顾知安看着手臂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好,因失血过多脸色有些苍白,连嘴唇都有些发白。   林昭收拾好东西拿了水袋递给顾知安,自己拿着另外一袋喝。   公孙也和宫七对视一眼,宫七点了点头,“你们最好不要耍花招,现在一个是伤兵,一个已经服下神仙居秘制催魂丹,你们谁谁也别想从这里活着离开。”   “说了好几遍了,你们不累吗?知道我们现在受制于人,你也不用一直重复让我知道自己是个手下败将这件事情吧?”   公孙也没有搭理顾知安,找了一个地方坐下,南宫辰就守在旁边,宫七自然是留在他们俩身边看住他们。   这里要论实力,只有宫七能够阻拦他们,其余的人对他们来说根本构不成威胁。   见众人坐下,顾知安抬头看着天色,刺眼的阳光已经快升到头顶,看来想要休息也休息不了多久,但能坐下来恢复体力对他们来说是件好事。   “时辰差不多,应该能进去了,你们收拾一下,这个时候进去吗?”   “你不是说了这个时候进去,难道还有别的时候?”公孙也看着顾知安,“你在玩什么把戏?”   “不敢,只是夜里也还有一次机会,一天就两次,既然你们这么迫不及待的话,那也只能听你们的,你不过你们确定要带这么多人进去?不留人在外面接应?”顾知安站起来,想要伸个懒腰,胳膊上传来的痛意,疼得咧嘴,皱起眉。   差点这条胳膊就废了,幸好他机灵,不然成了独臂,他能怕要郁闷好些年。   留下人接应?   公孙也知道顾知安给的意见没错,但顾知安会这么好心提醒?眯了眯眼看着顾知安,见顾知安嬉皮笑脸的样子,沉下脸道:“南宫,留二十个人在外面接应,其余的人跟我们进去,但有一点。”   “主公有何吩咐?”   “进去后,你盯紧顾知安,他比林昭那小子心眼多,林昭已经服下毒药,虽然他们肯定不敢轻举妄动,但还是要小心为上。”   闻言南宫辰点点头,握着剑道:“主公放心,属下一定完成任务。”   盯着一个胳膊已经废了一半的人,难道还能难倒他?就算顾知安有三头六臂,现在也是插翅难飞。   宫七看一眼两人,身上连包袱都没有拿,只是腰间挂着一个葫芦,看上去里面应该装着酒。   随身带着酒?难道这酒和一般的酒不一样?还是仅仅是以酒代水,那看来宫七还是个爱酒如命的人。   “你们跟在我们后面,待会儿到了地宫入口,里面肯定有不少机关,别为了宝藏不要命。”顾知安回想起地图上的事,回头看了一眼林昭,“林昭的命还被你们捏着,我也不耍花招,碰了机关,谁也别想活。”   “少废话,快走!”   公孙也觉得顾知安今天的话格外多,是在给林昭传达什么信息吗?这两人肯定在计划什么,不可能这么听话束手就擒。   宁可死在他们手里也不会贪生怕死,不对劲,不对劲。   “要死,也是你们先去见阎王。”公孙也一身青灰色长袍,腰间别这一把匕首,应是公孙家那把削铁如泥的把手,可是世间难得的好兵器。   顾知安心头不安,但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走在前面带路。   古城早已经是一片废墟,整座城里只有一些断壁残垣从黄沙里露出头来,大部分早已经被埋在下面。而楼兰国王陵距离古城不过两里,就在古城外不远处,站在高处都能瞧见那地方。   但只有正午时才能找到那道能进入王陵的门,其余时候即便你知道方位也不可能进去,因为,那道门随着时辰的变化在动,只有子时三刻和午时三刻时才会出现在他们能见到的地方。   里面藏着这样的东西,自然要设计一个巧妙地机关才能挡住那些贪财之辈。   “都停下,就在这里。”顾知安站在最前面,看了一圈四周只剩下一截的石柱,表面已经被风沙侵蚀,看不出原本的雕刻纹样。   一共五根,象征着五行。   缓缓蹲下,打量着几根石柱,“你们派五个人分别到五行柱下站着,等我一声令下同时把剑柄插进石柱下的圆洞,林昭,你去台子上站着,五行柱开启后,应该会有东西从下面出来,不出意外是祭祀用的青铜鼎。”   “青铜鼎上有开启大门的机关?”   “恩。”   顾知安回头看着公孙也,“行了,你们要是不放心就陪着林昭站上去,免得说我们算计你们,然后其余人离开远些,我不保证会不会惊动机关然后万箭齐发。”   说完起身先一步退出五行柱的范围。   羊皮卷上对于入口不过寥寥几个字,这些都是他们自己推断出来的,如果这个方法不行的话,那就只能另想办法。   “主公,我去。”南宫辰看了一眼已经走过去的林昭,抱拳道:“以防有什么意外,怕有埋伏。”   “小心为上。”   “是。”   南宫辰走到林昭旁边站着,手中长剑出鞘,“接下来怎么做?机关只需要一个人就能开了?”   闻言林昭把落在顾知安身上的目光收回来,笑道:“南宫少主说的什么,你看我们在阵里的一共七个人,怎么能算是只有一个人开启机关。”   “你——!”   不想和南宫辰多费唇舌,林昭往旁边站了一点等着顾知安那边给的信号。   宫七盯着两人,自觉这两人的确不像是一般的江湖人,虽有一身好武艺,但竟然在朝堂上大展身手,若不是公孙也对他有再造之恩,或许洛阳王府里的齐物阁倒是他的好去处,在那里待着也挺不错。   可惜,这世上的事情有先来后到,无缘就是无缘。   察觉到宫七正盯着自己看,顾知安面露笑意,直接回头看着他,“宫老前辈可是有话和我说?不过时辰马上到了,只有一柱香的时间,所以是不能和前辈叙旧讨论一下齐物阁里那些失传秘籍。”   “后生可畏。”   四个字让顾知安对宫七颇有些刮目相看,不过敌人就是敌人,不存在化敌为友的事情。   能让他视作敌人的,手里必定沾染了他亲友的血,那是一条命,如何能放过,如何能成为朋友。   是非正邪各有立场,但于他而言,敌人永远不会是朋友。   惺惺相惜倒是有几分可能。   “时辰到了,开启五行柱,快。”顾知安抬头看着地上一根木桩在地上的阴影彻底消失,立刻道:“林昭。”   林昭两手无兵刃,如果真有万箭齐发那必定是难以脱身,顾知安正欲开口问宫七拿回他们的剑就见宫七已经从沙里把剑拔起扔给林昭。   稳稳把剑接住,看了一眼宫七,点了点头。   公孙也看了一眼宫七没有说话,眼睛盯着前面五行阵里的情况。   剑柄插入圆洞,五行柱立刻发出一阵声响,跟着竟是转了一圈,然后缓缓升高露出埋在沙里的那一截。   五种毒虫雕刻在石柱上,栩栩如生,就连蝎子的尾巴都像是随时会摇晃一样。   正在惊讶五行柱的变化,林昭和南宫辰两人脚下的石台竟然有了动静,两人往旁边让开,就见石台陷下去,两边的沙如水一般往下流。   林昭低头看去就见里面埋着的青铜鼎竟然渐渐地露出头来,直到整个从沙里出来。   “怎么开启门?”   “放心,不会骗你。”顾知安看出公孙也心急,给林昭使了个眼色,林昭收到后立刻明白顾知安的意思。   看着鼎中原本的酒液早已经不见,露出下面的模样,四足鼎,四角分别是青龙白虎朱雀和玄武,一共四个兽头。   但兽头的方向有些奇怪,竟是全部朝着鼎口。   “有劳南宫少主和我一块把这四个兽头恢复原状,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恢复原状后,在我们脚下的那道门应该就会打开。”   五行阵下面绝对不可能是沙,而是从前修建好的石室,也不知道这沙埋掉了大半的五行柱是好事还是坏事。   南宫辰点点头,和林昭一人握住两个兽头,同时往一个方向旋转。   “等等!下面在动。”公孙也面上一喜,看着五行阵外一块原本被黄沙覆盖着的地方竟然开始塌陷,而且露出一条石阶,是通往王陵的路。   黄沙飞扬,众人等待机关停下来,挥开眼前的黄沙,总算看清楚进入王陵的入口是什么样。   如果没有羊皮卷,想要知道王陵入口,恐怕真的需要一寸一寸的搜索才能找到入口,而且还需要火药炸开才行。   顾知安松了一口气,看向走来的林昭,笑了笑。   “幸好没有出错,不然,开启一个机关,我们俩真的得做大漠里的干尸了。”   闻言林昭翻了个白眼,看着顾知安小臂上的伤,“别高兴得太早,我担心待会儿他们会让我们在前面试路,这里面机关重重,怕是到最里面不简单。”   楼兰王既然能安心将这样重要的东西埋在这里,那便是笃定了除了有羊皮卷之外的人都不可能找到这里。但以防万一,羊皮卷落入歹人手中,里面必定是设计了机关阻拦进去的人拿到玉玺和宝藏。   不过林昭很奇怪,为什么玉玺和这么多的宝藏会被埋在楼兰外。   难道当年楼兰弃城离开不单单是缺水和瘟疫这么简单?   “发什么愣!走!”   林昭回过神看着公孙也,认命走在前面,后面就跟着顾知安——还真的被他说中了,成了这群人的试路石。   遇上机关他们死了,这几个人也能踩着他们尸体过去。   “公孙伯父,其实我很想知道,你武功尽失后,为什么还一定要复国?难道南宫家的家业还不够你挥霍吗?”顾知安站在门前,“老了享享福不好?”   “和你无关,别废话,把门打开。”   林昭听得顾知安说话都被嫌弃,不由失笑——公孙也吃一堑长一智,可不会再上当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石门上的机关很简单,打开石门的钥匙就在石门旁边。   林昭走上前,伸手覆在虎头上,轻轻转动,眼前的石门便从下往上慢慢打开。看着打开的门,林昭忍不住看向顾知安。   一旦进去,生死可真的由不得他们,而且是九死一生。   “你们先进去。”公孙也示意身边南宫辰,拔出匕首,“你们走在前面开路,记得,别玩把戏,否则到时候谁也别想从这里出去。”   闻言顾知安点点头,看向身边林昭,两人并肩一同走进石门。   眼前是一条甬道,能供三个人并排行走,只是有些矮,顾知安和林昭稍微抬头就能碰着顶上。甬道墙上的壁画颜色如初,只是上面所画似乎是埋葬在这里的历代楼兰王平生所作大事,并无什么特殊之处。   地上拼凑的地板也无什么特别之处,不是空心的,意味着脚下没有机关。   只是墙上竟然连一盏灯都没有,有些奇怪。   “前面还有多远?”南宫辰忍不住道:“这只有一条道,难道一条道走下去就能到墓室里?”   听得南宫辰的话,顾知安摇摇头,小声提醒了林昭一句——这甬道看似普通,但如果这个时候掉以轻心,很容易中计。   人就是在放松的时候最容易中计。   “到头了?”   “一道门,但墙上没有能开门的地方,是不是——”林昭刚想说什么,忽然瞥见顾知安旁边有一道阴影,像是人影,但……   他们的手里的火把,不可能在那个位置有阴影。   “顾知安,别动。”   顾知安立刻停下动作,转了眼珠努力看着林昭,“有东西?”   “上面,头顶。”   宫七立刻护在公孙也前面,跟进来的南宫家弟子自然是警惕的拔剑看着四周,不知怎么忽然觉得后颈发凉。   头顶上能有什么东西?难道是沙漠里常见的沙行蝎和蜥蜴?   南宫辰正要抬头去看,林昭低斥道:“谁都不许抬头,听我的,都别动,来得不多,只有一只,但个头不小,在我这里。”   顾知安只觉头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什么东西在墙上爬,而且还有动物见着食物时会发出的那种声音。   头皮一阵发麻,看着林昭,“交给你了。”   点点头,林昭小心翼翼拔出手里的剑然后盯着墙上拿到影子移动的方向推算它的位置,连呼吸都慢下来,生怕一击不中直接害了顾知安。   沙漠里的动物生性灵敏,又对沙漠环境极其熟悉,他们想要对付本就要费些功夫。何况是这只不知什么东西的‘怪物’在墓室里呆了这么久,谁知道成了什么样,光是这么大的个头就注定了和外面那些东西不一样。   快有小孩半个身子那么大,咬上一口,可能顾知安真的要把命交代在这里。   所有人仿佛被点穴了一样,顾知安放慢呼吸,听到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似乎连这‘怪物’手脚上的毛都能碰到。   林昭眼神一凛,闪过一抹坚定,手中的剑径直刺了出去,直接从顾知安眼前划过。只见寒光一闪,一声刺耳的叫声响起。   不等林昭开口,顾知安手里拿着的火把已经摁在那东西身上。   这时众人才定睛看去,竟然是一直体型庞大的蜘蛛,浑身长满了红点,两只眼睛发红,八只脚上不仅长满了白毛而且还带着刺。   看着巨型蜘蛛嘴边的蛛丝,林昭松了口气。   再晚一步,这毒丝恐怕是要落在顾知安脸上。   “机关在哪?”   “既然蜘蛛一直待在顶上,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在上面,大家都看一下有什么可疑的位置,多半是凸出来的兽头纹样。”这么熟悉不过是因为顾知安在来的一路上给他恶补的信息。   他虽习得一身功夫,但全都是当年张之蕴请人来传授。顾知安从前走遍九州,早已经有不少经验,江湖上用机关来困住人也是常有之事,加上齐物阁里那些江湖人士,自然比他有经验多。   顾知安小臂上这会儿隐隐作痛,钻心刺骨的疼,伸手不经意抹掉额头上的冷汗,看向林昭,“留意一下脚下。”   听出顾知安声音不对,林昭看着他,拿出小瓶子倒出一颗药,“止疼的,先吃下去,你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说是没有伤筋动骨,但伤口深可见骨,这种疼不一般人难以忍受,顾知安咬牙坚持到现在已经不易。顾知安也是人,怎么可能不疼,只不过是不想让南宫辰这种人看笑话更不想林昭担心。   借着林昭的手吞下药丸,靠着墙叹了一声,“难得有这么灰头土脸的时候,这回可比上回还要惨,连命都被人给捏住了,下回还不知道是什么。”   地方就这么大一点,顾知安和林昭说的话自然不会没人听见。   公孙也看着两人也懒得计较,等着其余人找到机关。   “主公,开门的机关在这里,你们往旁边站,小心有暗箭。”南宫辰站在墙边,蹲下来,“主公小心。”   “恩,你注意。”   南宫辰看着众人散开站在墙边,拧动手里的机关,石门果然慢慢打开,但却没有暗箭,而且里面也没有一点动静。   “还以为有什么厉害的机关,原来——呃!”   “小心!”   原本安静无声的门内竟然密密麻麻射出短而尖的铁箭,不仅是箭矢是铁的,连箭身都裹着一层铁皮,这样手里的武器根本不可能把箭拦腰折断,只能用剑气挡开。   宫七挥刀将公孙也护在身后,顾知安和林昭如今只有林昭能挥剑,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功夫去管别人。   真是拿命在赌。   “箭上有毒,小心。”   南宫辰看着几个弟子倒下,心有不忍却根本来不及伤心,堪堪能应付里面飞出的铁箭。难道真的要葬身于此吗?   林昭皱着眉一边护着顾知安一边打量着石门后面的情况——一间石室,不过才进来而已就给他们一个下马威,看来这王陵不大,但东西怕是不少。   瞥见落在地上的火把,林昭直接把火把挑起一掌打进石室里,火把照亮了石室,隐约可见几个木箱子堆放在里面。   “南宫辰,快把你旁边的那具尸体放到机关上,不然这箭根本不可能停下来。”顾知安看向南宫辰,“别浪费大家体力,在这地方呆的时间越久,越容易出事,想在子时前出去那就把照我说的做。”   如果子时不能从这里出去,就要等到明天的午时,但这地方待十二个时辰,不是人待的。   南宫辰一咬牙,弯腰将地上的尸体踢到机关上,“要是——真的停下来了。”   顾知安松一口气靠着林昭,见公孙也目光晦涩看来,冷哼一声,“机关是你们自己人开的,难道这账你也算在我头上?”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们手里有羊皮卷,肯定知道放置玉玺的地方在哪,别再搞鬼,顺利带我们拿到东西,我还会放你们一条生路,不然,一个也别想逃。”   “公孙伯父还真是翻来不认人,走吧,里面应该没有什么机关了。”   楼兰王陵本也比不得中原那些帝王修建的皇陵,不止选了一个风水宝地还浪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和那些能人异士,恨不得将地上有的东西都搬到地下去。   羊皮卷和楼兰志的记载上,楼兰王陵并不大,只有两样东西算得珍宝。一是琉璃棺椁,二是棺椁上镶嵌着的夜明珠。   夜明珠千金难求一颗,尤其是色泽和大小都堪称上乘的更是少之又少。   但楼兰国内夜明珠却不罕见,琉璃这东西在中原觉得稀罕,而在楼兰国却是家家户户都能用的器具。   “这箱子里难道都是金银珠宝?这才是一间石室,如果——”   “羊皮卷上所绘有四间墓室,我们现在在的是第一间,应该还要再经过一个甬道,后面是并排的三个房间,中间那间放着楼兰王的棺椁,两边的耳室则是存放陪葬品的东西,在甬道两边另有隔开的陪葬坑,里面埋的是什么你们大概也不想知道。”   “是什么?”南宫辰下意识问了一句,随后见顾知安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顿时反应过来,忽然觉得墓室里有些凉飕飕的。   活人陪葬,在中原早已经被弃用,改用陶俑陪葬,想不到几百年前的楼兰竟然……   挑眉笑了笑,“这些东西你们要搬出去的话,我劝你们最好这会儿把东西搬到门口,因为我们要原路返回,这墓室里只有一个出口,所以搬运东西的时间并不多。”   说完找了个箱子坐下,“你们搬东西,我们在这里等你们?”   公孙也盯着顾知安,见他手里没有兵器还负伤,林昭又中了毒,刚才搜过身,身上除了腰上那块王府的玉牌外什么都没有。   量他们也做不出什么事情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两人连兵器都没有,难道还能从他们眼皮下逃走?   林昭走到顾知安旁边坐着,打量着石室,环顾一圈后视线落在正对着的那幅画上——竟然不是楼兰国的事情,而是中原的事情。看来修建墓室的工匠对中原情况颇为了解,竟然画得栩栩如生,连人都惟妙惟肖。   中原和西域历来都有商贸往来,商队长途跋涉过关交换货物,去过中原也不奇怪。   “不觉得眼熟吗?”   “之前猜到了一些,现在看来,这东西出现在抚州并不奇怪,原来——”林昭看了一眼那边的公孙也,见他已经被那些财宝迷惑了双眼,不由得摇头,“想不到公孙也竟然也爱财至此,我以为,他不爱这些。”   撞上宫七的眼神,林昭点点头,收回视线看向顾知安,“你这条胳膊,等活着出去的话,恐怕得养三个月。”   “能活着出去再说,这地方古怪得很,我担心会有意外。”   而且就算是毁了那东西,要怎么摆脱掉公孙也的人离开也是个问题,总不能真的陪着公孙也这人死在这里。   真要死,那也不能和他死在一块,多年后别人挖出他们的尸体误以为他们是一伙的岂不是毁了他的一世英名。   见顾知安脸上神情变化,林昭无奈摇头,只觉顾知安到了这个时候还能去想这些,也是个人才,世上少见的人才。   “主公,东西已经搬完了,接下来要进去吗?”   “宫七,你看如何?”   宫七深受公孙也器重,公孙也待他也足够好,而且全心信任他。两人这主仆关系倒是有几分令人佩服,能有宫七替他卖命,难得难得。   “先做休息,从进来到现在也过了半个时辰,大家还搬东西,休息后再接着往下走。”这墓室闷得慌,尽管在地下,但离地面并不深,上面又是层层黄沙盖着,闷得不行。   果真不是活人待的地方。   南宫辰见公孙也点头,寻了一个靠着休息。带来的弟子里,一共折了七个,仅仅是一个石门的机关就折了七个弟子。   念及此看向顾知安和林昭,见两人眼里只有彼此的说话,心中恨意涌上。   等拿到东西后,他肯定要让顾知安和林昭给死去的弟子陪葬。   “糟糕,你说这件事情也不是我们做的,怎么把账全算在我们头上了,这位南宫少主可还真是……好利用。”顾知安最后几个字只有林昭听到了。   林昭眼中染了笑意,脸上表情并未变化。   刚才那道石门的机关他们一进来就发现了,后来借着蜘蛛的事情让公孙也自己的人去开机关,既能把责任甩掉还能让公孙也损失一部分人。   等下一道门,他们要让南宫家其余的几个弟子全都去陪楼兰王。   对视一眼,林昭低头看着顾知安的伤口,“我给你重新包扎一下,尽量不要用这只手,免得伤口裂开。”   刚包扎好的伤口又渗出血来,这样下去,不等他们出去顾知安这胳膊往后恢复不好,用剑都会有影响。   想到这里林昭抬眼看顾知安,却撞上顾知安盯着他的眼神,眼里没有半点抱怨和担心,只有信任和坚定。心口有些闷,又低下头转身给顾知安处理伤口,揭开布的时候,尽管有心里准备却还是叹了一声。   果然裂开了。   “放心。”   放心,小心。他和顾知安之间似乎一直在重复这句话,不管是在什么时候,两个人对彼此说得最多的就是这两句话。   轻轻点了点头,拿着水给顾知安把伤口清洗后才上药包扎。   “别再裂开了。”   “好了,过一阵就好,这种伤——”顾知安正要说什么,见林昭眼神瞬间收住了话,眼中多了几分温柔,“这种伤以后不会再受了。”   闻言林昭无奈一笑,看向对面的南宫辰,见他还一脸痛恨的盯着他们,摇摇头又盯着那幅画。   羊皮卷是在抚州拿到的,还是在中州王府,那会儿沈月枫为了这东西直接追到了洛阳,又跟到了京城。   想不到,沈月枫竟然还和这件事情有所牵扯,但今日过后,沈月枫不会再知道这件事情,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也不知顾烽知不知道这件事情,毕竟沈不宁瞒着,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顾烽那样的人,能把控十万兵马,怎么会不知道。   “你说小衿儿现在什么样?四个月了吧?差不多,这会儿应该能说几个字,等我们回去的时候说不定就能开口喊舅舅了。”顾知安忽然想起了赫连衿,“哎,这丫头一眨眼都四个月了,之前还总觉得软软小小的,走之前看着,那模样,和她娘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你把赫连放到哪了?孩子还能一个人生不成。”   “谁知道,说不定赫连跟顾知妍有夫妻相,所以孩子就像一个了。”顾知安说完自己也笑起来,这好像说不通。   但小丫头长得像娘,是件好事。   天生丽质的大美人。   可惜这回不会有红衣白马的救兵提着大刀来救他们了,真的……可惜了。   “走,不能在这里耽误时辰。”公孙也明白里面的机关只会更险,怕是要抵达最里面的墓室不简单,这条甬道可不是仅仅有巨型蜘蛛守着。   南宫辰提剑站起来,其余弟子纷纷站起来,收拾好水袋站在南宫辰身后,“主公,还是让他们在前面,剩下的机关都让他们开。”   “贤侄,这回你可别再耍诈了。”   “伯父说笑,刚才的事情可怪不得我,不过既然南宫少主说了,接下来的机关交给我们,你们就不怕我们做手脚,直接让你们葬身此处?”顾知安起身走到石门前,“这一房间的珠宝都被你们抬走了,也够你们花一辈子,要不我们这会儿原路返回,大家都活着不好吗?”   公孙也冷哼一声,旁边的南宫辰抬手剑尖指着顾知安的心口,“别废话,说再说也不过是想拖延时间,等救兵?”   “有话好说。”顾知安转身时脸上消失瞬间消失,走到上门前上下打量一番,随后看着两旁的灯台——这些机关并不难明白,只是再来一回万箭齐发可真有点吃不消。   “都躲开。”   其余人全部往后撤,只有林昭还站在顾知安身边。   对视一眼,两人同时伸手放在灯台上。机关不是灯台,但是灯台下的那根锁链可大有文章。 第一百一十七章   石门打开,空无一物。   甬道里竟然连壁画都没有了,空空荡荡的墙上只能见到灯台,而灯台的形状竟是十二生肖,两边各有六个。   看来看似简单却难在这里。   “进去吧,机关打开了,但是想要打开最里面那道门,得先破了这十二生肖,这可不是五行柱,点亮的顺序一旦出错,就等着变成刺猬。”顾知安举着火把往里走,一进去,脚踩在地板上便知道了羊皮卷上所说的生死是什么意思。   林昭跟在他后面,看着顾知安脚下的步子,照着他的步子走,只不过是偶尔会换个位置,若不仔细观察的话根本发现不了两人走的步数一样但却在不同的位置。   公孙也见两人进去,并无机关和安检射出,依旧没有放松警惕,紧跟上去,一旦有事,他会立刻要了顾知安和林昭的命。   十二生肖灯座,对应地上的十二地支,这楼兰王倒是请了个能人。   这排列顺序,排到天荒地老也排不完,一旦错了又得从头开始,连 第一回 猜中的可能也是十二个里选一个。   机关每启动一回就可能有人受伤,即便是想逐一试下去,那也得有命等到那个时候。   “你们不是看过羊皮卷?难道上面没有机关的破解办法?”南宫辰狐疑的看着顾知安,总觉得顾知安今天的表现有些异常,似乎太听话了,“顾知安,你还是趁早把石门打开!”   南宫辰竟然这么沉不住气,看来是被他挫了锐气,到现在还记恨着呢。   旁边林昭看着南宫辰,笑道:“你要死了,你会留一张地图告诉后人说你在坟里装了什么机关吗?”   “你——!”   “历朝历代皇陵的修建都是保密进行,里面的机关除了工匠外谁也不知道,工匠留下皇陵地图在外,打算传世?这东西且不说能不能保存到被人发现,便是工匠也会被留在皇陵里,只有死人才能永远的保守秘密。”   想不到南宫辰竟然比不得传言里那个少年剑客,真让公孙也给带坏了,经不住事情,还如此急躁。   便是今日不死在这里,往后也会死在别人剑下。   “别耽搁时间,给你们一柱香的时间,打开石门,不然,顾知安你就留在这里陪着楼兰王。”公孙也扔下这句话后便不再说话,只是给了宫七一个眼神。   宫七会意走到顾知安身边,见顾知安盯着那道石门,目光也转了过去,面无表情,“开始吧。”   开始?   “宫前辈,天下大乱可是你所愿?”   “我只知滴水之恩当以涌泉报。”宫七闭上眼,“年轻,我说过,你很厉害,一身武功绝学,可惜太年轻,不过假以时日定能成为一流高手。”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顾知安看着宫七的模样,转过身摇了摇头——有的人就是这样的性子,不过正因为世上的每个人都不同才会有这样精彩的世道。   看向林昭,林昭点了点头,两人背对着背,看向墙上的灯座。   九宫棋局,当以九宫之术来解。这甬道内一共有四个九宫格,竖着三列,横着十二排,刚好对应墙上的十二生肖,而十二生肖对应十二地支。   脚下石板一旦点灯后便自动开了机关,每一排的石板上都刻着字,一模一样的字,对应的是生肖,只有同时踩住正确石板和点灯才能确保不会触动机关,否则机关必会启动。怕的不是万箭齐发,而是顶上藏着的玄机。   如果落下来的是千斤滚石,便是插翅怕也来不及从这地方出去,只能被砸成肉泥长眠于此。   甬道里,一盏灯一盏灯的亮起,顾知安和林昭面色严肃,脚下的步子也极为谨慎,生怕走错一步后便会连累之前所作的事。   从头再来,不易。   公孙也和南宫辰站在甬道入口,看着里面顾知安和林昭的动作,尽管只有短短几个字交流却默契十足,几乎没有停下过动作。   “你看他们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这里的机关?”   “依我所见,不管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现在能打开石门,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南宫辰终于冷静下来,眼眸微眯,一抹杀意闪过。   忍不住皱眉道:“主公,等石门打开,我看我们可以杀了他们,以绝后患。”   “……恩。”   顾知安说的,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得到公孙也的指令,南宫辰悄然握紧了手里的剑——石门一开,就是顾知安和林昭丧命之时。   “只剩下最后两个。”林昭看着脚下的石板,看了一眼顾知安,两人眼神相触,林昭已经踩住了前面的石板,点亮了鼠纹的灯,“下一个,交给你了。”   宫七睁开眼看着顾知安,他久经江湖,自然明白两人这是在做什么,紧跟着顾知安哪怕是石板都踩在一处。   顾知安看了一眼宫七,又见林昭手里只有一个火把——宫七,可真够难缠的。   脚尖轻触石板,不必用力便感觉出下面是否中空,确定了石板后,顾知安一脚踩上去,同时点亮眼前的虎头灯。   耳边响起石门缓缓打开的声音,两人对视一眼一跃便进到石室里。   “主公,进来吧。”   宫七站在门口,看向对面的公孙也和南宫辰,“石板上我留了记号,跟着记号过来不会有问题。”   在宫七说话的同时,顾知安和林昭已经将石室打量一圈,比起刚才的石室,这里大概和楼兰王生前所住的寝宫一样,不仅金碧辉煌,连那些陪葬的珠宝都闪着珠光。   林昭足尖一点,径直到了一口箱子旁,从里面拿出两把剑,直接抽出一把扔给顾知安,“接着!”   “主公,别来!”   宫七拔刀想要挑走顾知安手里刺向石门两侧灯座已经来不及,刚才他防着顾知安和林昭会扔东西击中外面的石板,启动机关,却没想到石门里竟然还有陷阱!   防不胜防!   顾知安和林昭几乎是同时出剑击碎灯座,正好是龙凤灯,灯毁烛灭,就听得甬道上传来一声巨响,跟着上面的石板竟是朝两侧迅速收缩,几根巨型石柱从上面掉下来,惨叫声回荡在甬道里。   “主公!”   南宫辰几乎是在宫七出声提醒的同时拉住公孙也以最快的速度朝着石室里跑,剑尖朝上挥剑用内力将石柱顶住拖延时间。   可千斤重的石柱,他又带着一人,如何能挡得住,只觉肩头一痛,险些连剑都握不住,喉头一热竟是吐出一口血。   宫七顾不上林昭和顾知安两人,挥刀运气直接将石柱破碎,见到公孙也和南宫辰还活着,顿时松了口气。   遭了,竟然没能砸死公孙也。   想不到连千斤石柱都拦不住宫七,这宫七的功力竟然到了如此地步,看来……是他们失算了,只能最最后一步棋。   “杀了他们!”   “你要是不想要玉玺了,那就动手吧。”顾知安站在那里看一眼公孙也,“出口已经被堵死,现在你还想要玉玺吗?”   “你们不会想死在这里,肯定还有出口,说!玉玺和出口在哪!”公孙也拔出匕首架在顾知安脖子前,“险些遭了你们两个小娃娃的道,顾知安啊顾知安,你还真是顾烽的好儿子,不愧是他的亲儿子。”   “你没有儿子,当然不知道怎么做父亲也不会有我这样才智过人的儿子。”   “别再我面前说这些废话,玉玺和出口!”   公孙也面色因发怒涨红,手里的匕首在顾知安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双目赤红,似发狂了一样,“玉玺,玉玺在哪!”   林昭站在旁边,面色苍白似有毒发的模样,忍不住用剑撑住身体,“别告诉他们,今天,就算是他杀了我们,那也不可能从这里出去,刚才的石柱你们能躲过去,那这里的水银呢?宫前辈你能用内力震碎石柱,也想用内力打碎这里顶上的石板吧?”   闻言南宫辰一脚踢在林昭腿上,厉声道:“打算同归于尽?你们想错了!”捏着林昭的嘴塞了一枚药丸进去,“断肠散,你可以试试看,你能不能挨得住,疼上三天三夜也死不掉,你能撑住,顾知安可不见得能看你这样。”   果然,顾知安的脸色一变,刚想动就被公孙也的匕首阻止,盯着公孙也,“卑鄙!”   “兵不厌诈。”   林昭额头尽是汗,不仅面色苍白,连双唇都疼得发白,整个人止不住的发抖,靠着剑已经撑不住跪倒在地上。   低垂着头,谁也看不到此刻林昭面上的神情。   顾知安扭头看着林昭,见他双肩发抖,整个人苟着腰跪在那里,地上竟是汗水滴下来的印子,呼吸一滞捏紧了拳头。   “顾知安,你还真不管他了?看来你们也没外界说的那么好?那就让林昭在这里疼上三天,反正——”   “我带你们去拿玉玺,就在耳室里。”顾知安冷着脸,看着公孙也,“先给林昭解药。”   公孙也失笑,看着右手握剑的顾知安,见他手里的剑在发颤,嘲讽道:“你都这个样子还和我们谈条件?你先进去,东西拿到了,我自然给你们解药。”   “南宫,你在这里守着林昭,一旦顾知安还耍花招,一剑杀了林昭。”死也要拖一个陪葬的,林昭死了,顾知安怕也毁了大半。   闻言顾知安冷哼一声,转身朝着旁边的耳室去,身后跟着宫七和公孙也,他动一下都能被公孙也拿匕首抵着腰。   三人走进耳室,竟是一间书房的模样,不过早已经布满了灰尘,多是已经不成形的书籍和那些竹简。   但桌上放着一样东西,一个琉璃盒。   “玉玺!”   “主公小心有诈。”宫七提醒道,“让他过去拿过来。”   顾知安一愣,见公孙也眼神狠戾,这才走上前,玉做的桌子,连椅子都是白玉做的,这要搬出去怕是能在京城里买一座宅子。   伸手打开琉璃盒,看着里面那块和田玉制成的玉玺,眼神晦暗难辨,拿在手里片刻才转身走向公孙也。   走到公孙也身边时,顾知安忽然抬头露出一个笑,直接将玉玺往回扔,“你要玉玺是吗?自己去拿吧!”   一个闪身,左右交换,剑便到了左手上,一剑刺向宫七的眼睛,“公孙也,有玉玺给你陪葬,你这辈子,不亏!”   公孙也伸手去够玉玺的时候,宫七躲开顾知安刺来的剑又伸手想要拉住公孙也,谁知竟是被顾知安得逞,耳室入口被一道石门堵住。   主墓室里的南宫辰听见动静时正欲动手,不等他看清情况,已经被林昭制住。   “啧,南宫少主,兵不厌诈。”   “怎么可能!林昭中了断肠散怎么可能还有力气——”南宫辰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什么一脸震惊看着林昭,“你从一开始就是装的?你根本没有中毒!”   顾知安走到林昭身边,笑得很是开心,“终于发现了?告诉你一件事,林昭是百毒不侵,所以你那什么断肠散之类的根本对他没有作用,也怪你们脑子不好使,竟然给林昭下毒打算牵制他,而不是对我下毒。”   如果是对他下毒的话,那事情可就难办了。   幸好,一切尽在他们掌握。   “南宫辰,你恨我们杀了你神仙居的弟子,那你就下去和他们作伴,神仙居……干的什么勾当,你死不足惜。”林昭剑尖一挑,南宫辰倒在地上断了气。   神仙居在青州明面是江湖上的仁义之士,可私下却做一些背信弃义之事,青州几起看似江湖纷争引起的灭门案皆是神仙居挑起。   那么多条人命,南宫辰死得不冤枉。   “走吗?”   “恩。”林昭点点头,看了一眼墓室,满目金银珠宝,生不来带死也带不走,不过是埋在地下引得那些贪图财宝的人前来送命罢了。   顾知安见林昭神情,举起一边的火把,“烧了吧。”   闻言林昭失笑,倒也没有反对,“看来楼兰王得恨死我们了,不仅扰了他的清静还直接把阴宅给烧了,夜里做梦可能都要遇上他了。”   “毁了这一切的可不是我们,要不是公孙也贪婪,我们也不至于要毁掉这里。”说完顾知安按下棺椁后的机关,一道暗门打开,顾知安便将手里的火把直接扔到木箱堆上,“走吧。”   当然不可能和他们同归于尽,这棺椁后面还有暗道,连接着第一个石室,所以原路返回根本没有问题。   两人从石阶爬出来的时候,外面的日头已经斜斜的挂在天边,阳光也不似之前那样刺眼,可惜——   林昭和顾知安看见十四的时候忍不住笑起来,直接瘫在沙上。   “怎么样?这群家伙够你们打吗?”   “王爷,神仙居里竟然全都是这样的货色,还比不得王府的护院。”十四轻笑一声,手里牵着两人的马,“三五下就搞定了,不过要是你们还未出来,我们可就打算炸这石门了。”   顾知安轻笑一声,接过十四扔来的水袋,仰头喝了一口递给林昭,“情况有变,不过幸好留了一手,不然还真要和他们同归于尽,这门外面想进去当然只有子时,可里面想出来只要开启机关随时都能出来。”   林昭喝了水,整个人舒服不少。   忽然脚下的沙一阵晃动,林昭一个翻身拉着顾知安便飞身离开刚才躺着的位置,“小心,是宫七!”   “想不到我还能出来吧?今日,我只能取你们的命以祭主公在天之灵!”宫七破杀而出,手里的刀还沾着沙里,一双眼如鹰隼般盯着顾知安和林昭,“不取你们性命,如何对得起主公!”   林昭提剑迎面而上,挡住刀劲,心中暗叫不妙——宫七怕是已经半疯,这个时候打起来,他们怕是得全军覆没,必须牵住宫七寻找机会离开才行。   十四一见宫七,还不等他想上前帮忙就见宫七刀劲袭来,下意识挥剑去挡,却觉得虎口一震,竟是连人带马飞出几尺。   “十四,剑!”   稳住身形的十四听见顾知安的话,将顾知安寻常用的玄铁剑扔过去,“王爷,接剑!”看着顾知安手臂上的伤,不由担心起来。   这个宫七好深的内力,顾知安和林昭都有伤在身,这时候怕是……   向其余人打了个手势,只听得一声鸣响,天上炸开一朵焰火,“不管生死,必须护住王爷和林公子安全离开。”   “是!”   顾知安纵身一跃飞至林昭身侧,剑尖一抵,对上顾知安的刀刃,胸口气血翻涌咬牙没有往后退半步。   他内力本就比林昭深,尽管受了伤但是皮外伤,不影响。   反倒是林昭,若强行运功,这一身的功夫怕真的要毁了。   “顾知安!”   “别说话,找机会攻他后背,前后夹击,他就算再厉害也兼顾不得。”顾知安低声道:“放心,他想不到我还会左手使剑。”   宫七也是一怔,见顾知安左手持剑竟思考不必右手生疏,便想起之前顾知安受伤的事,怕也是在计划中。   从他们遇上顾知安和林昭开始,就已经中了两人的圈套。   心中怒极,大吼一声,逼得顾知安向后翻身,堪堪避开劈来的的刀劲,衣角直接被刀劲劈碎。 第一百一十八章   ‘顾知安’三个字卡在喉咙里没有喊出来,林昭沉下心专心寻找宫七的破绽,从后面周旋给顾知安一点喘息的机会。   谁知宫七一心想要顾知安的命,刀刀致命,若非顾知安一身好轻功此刻必定成了长刀下的亡魂。   十四见状心中不安,正欲以死相拼时,便听得一阵笑声传来,瞪大眼回头寻找笑声的来源。   难道是他吗?   顾知安听到笑声的瞬间,面露喜色,给林昭使了个眼色两人同时出招又在宫七准备接招时齐齐向后退。才刚落地,就见一个酒葫芦飞来,打在刀刃上,‘铮’一声,酒葫芦被弹开,而刀刃也偏了方向。   回头看向从天而降的人,依旧是一身蓑衣和斗笠,不过身上老旧的布衫换成了一身青色长袍。   “老齐,你再不来,王府可就绝后了。”   “你们俩这小娃娃,信号也放得太迟了,这么大的地方险些找不到你们,下回可得早一点,不然我老头喝酒误事来迟了可能你们的小命也要丢在这里了。”老齐笑呵呵走上前,看向宫七,“宫七,你我多年不见,你怎么成了个这种角色,胡家十八刀一事,你该偿命了!”   “竟然是你!”   顾知安见林昭一脸疑惑,搭着他的肩,“待会儿和你说,幸好藏了老齐,不然的话,咱们所有人都吃不住宫七,别说负伤,就是不负伤也打不过。”   人半疯了,就失去理智,这个时候完全就是冲昏了头脑,根本不顾自己的死活,只想杀人。   这情况,他们俩真没有一点胜算。   “知道老齐的功夫深不可测,却没想到一个酒葫芦居然能把宫七的刀刃打偏,而且酒葫芦还完好无损的回到他手里,这内力……怕是寻常人根本不可能达到的境界。”林昭叹了一声,“本以为你已经是练武奇才,想不到老齐才是。”   老齐的来历顾知安从未提到过,但姓齐,又有这样深不可测功力的人,江湖上没有几个。   尽管对江湖上的事情不知道多少,可跟着顾知安这么长时间,多少有所耳闻。   “齐云霄,江湖上失踪多年不见踪迹,还以为在哪个山头仙逝的人?虽不是武林排行第一,但却比第一更让人觉得难以对付的人?”   “有……五十年了吧。”   如今老齐不过七十的年纪,五十年前也不过顾知安这个岁数,却已经名震江湖,没有敌手,便是那武林排行第一的高手也和他平分秋色,还是在老齐负伤的情况下占了便宜。   可惜老齐不过二十便看破了世俗,从初入江湖到名声大噪再到就此消失在江湖也不过两年的时间,此后,江湖上的人提到他也只有传闻、传言,谁也没有再见过他的行踪,就连入了王府后,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人发觉,老齐就是那个武林神话。   一直到有天老齐喝高了,顾知安才从他嘴里套出这些事情来,顾知安打小跟着顾烽,学了一肚子的算计,略一打听便知道老齐的来历,不过往后还是照常相处,连顾烽都没说。   “各为其主,有什么好说的,齐云霄,当年无缘与你一战,今日倒要讨教一下你的流霜剑,看看是否浪得虚名!”   “看刀!”   宫七长刀一出,老齐连忙扔出酒葫芦,“流霜剑?那东西我早就丢在昆仑雪山上,老头我现在可没有什么流霜剑了,倒是你这把刀和当年一样锋利,勤能补拙,也不知五十年来你能不能追上我的脚后跟。”   正打算观战的林昭听得这话,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随后看着顾知安,“难怪你有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原来都是跟着老齐学的?”   “嘿嘿,老齐说话很有意思,小时候我没事就往齐物阁里跑,就等着他开口说话,原本一开始他不愿意说话的,可是后来,他见我成日成日的过去缠着他,又带着酒肉,这才开口,然后我就懂得拿酒来讨好他了。”顾知安对于林昭略带鄙夷的眼神丝毫不介意,权当没看见。   老齐本就是个性情中人,潇洒来去,便是在王府里待着,偶尔也会离开三五个月才回来,但每次回来都会给顾知安带些东西。   所以顾知安每每想起老齐,都觉得老齐够意思,出门还给他带礼物回来。   “小子,你怎么还揭我的短?早知道就不来这里吃沙,现在一嘴的沙,真他〡娘的难受,还是王府里待着舒服。”   “你把宫七杀了,我就把洛阳城里最好的牡丹酿带给你,那可是十年牡丹酿,保证能让你喝得尽兴。”   “你还藏着这种好东西,记住我的一招一式可别忘了。”   听出些端倪来,看着身边吊儿郎当的顾知安,林昭失笑,“以往老齐就是这样传授你剑招的?”   顾知安点了点头,笑道:“他就是这个脾气,不肯收我做徒弟,你愿意这样传授,而且每套剑法就这么一回,能学多少全看我的本事,后来齐物阁里的秘籍被我看了个遍,这才慢慢地领悟到这其中的奥妙。”   老齐是个怪人,但刚好顾知安喜欢和怪人打交道,才得了这一身的武功。   说老齐是他师父也不为过。   林昭失笑,盯着老齐,见老齐招招都游刃有余,丝毫不费劲,手里的酒葫芦就跟铁葫芦一样竟然能挡得住刀刃,这只有内力深厚的人才能做到。   气劲将酒葫芦笼罩在里面,这样刀气根本接触不到酒葫芦,又以内力击退刀刃,寻常习武之人这样做无意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   老齐竟然比宫七的内力还要高,看来这一场注定宫七要败了。   五十年前无缘交手,如今一交手就断送了性命,宫七这人,注定成不了被武林铭记的人,只能留下个骂名。   “宫七,你注定要败在我手下,既然你一心忠于公孙也那个奸贼,今日我就送你去见他,黄泉路上也有个伴!”   老齐摇了摇头,将酒葫芦挂在腰上。   顾知安见状,立即将手中的玄铁剑运气扔出去,“接着!”   剑才拿住,只见老齐身形一边,剑尖在空中画了一个圆,就见周遭黄沙飞起,竟是入水柱一样缠绕在老齐身边。   宫七见状大喝一声,将长刀立在身前。   “这就是你想见的流霜剑,今日,死在我剑下,也算是了却了你一桩心愿。”   话音落下,黄沙竟是带着剑气齐齐刺向宫七,同刀刃碰上时发出‘铮铮’的声响,宫七以刀抵挡,却忘了真正的流霜剑是老齐手里的那把剑。   众人只见黄沙散去,宫七已经倒在地上,长刀落在身边直直插进沙里。   顾知安和林昭对视一眼,笑了。   这回可是真的能安心休息一段时间,宫七和公孙也已死,玉玺已经被埋在这座墓里不可能重见天日的时候。   “哎。”老齐叹了一声,把剑扔给顾知安,揭开酒葫芦的塞子仰头喝了一口,“又死了一个,这些年里,不怕死的,还真多。”   顾知安走上前看着老齐,又瞥了一眼宫七的尸体,“和我们回王府吗?王府的齐物阁要是少了你,就失去了意义。”   闻言老齐摆摆手,转身朝着另一头走去,“老了老了,走不动了,是时候回去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小娃娃,往后的路可得你自己走了,再说了,那齐物阁在哪,总会有新的人去,你怕什么?”   盯着老齐的背影,顾知安愣了片刻忽然双膝跪下,“师父,保重。”   这一句师父,欠了二十年了。   林昭站在一旁望着老齐远去的背影,心中一叹,“胡家十八刀,我记得,当年死的人里有个人叫流霜。”   老齐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里,似被黄沙掩了去,顾知安缓缓起身,嗅了嗅,忽地笑起来,“这老头,临走了都不忘诓我,那一坛十年的牡丹酿不就在他酒葫芦里吗?难怪护着葫芦,生怕碎了。”   十年的牡丹酿?   好酒赠英雄,倒也不算埋没。   顾知安翻身上马,看向身边也上马的林昭,“走了,这地方可不吉利,待久了我还真担心夜里会梦见楼兰王来问我怎么毁了他的墓室,这虽不是本意,但也难解释,好在送了几个人给他陪葬。”   “回洛阳?”   “恩。”   旁边十四长出一口气,虽不知道老齐怎么有这么高的武功又怎么不回王府了,但既然顾知安和林昭平安无事,那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回过神时顾知安和林昭已经策马离开,立刻追了上去。   在沙漠吃了三天的沙,一路赶回张掖,直接住进了当地最好的客栈,顾知安回了房间,随便洗了个澡换了衣服到头睡了一天一夜,知道第二天傍晚才醒来。   还是饿醒的。   坐在床上抓了抓头发,清醒过来时听到有人推门进来,愣了下见是林昭,干脆就坐在床上笑看着林昭,“你这是什么时候醒的?睡饱了?”   “谁都和你一样睡得像头猪?从厨房拿来的,过来吃了。”林昭把东西放在桌上,起身走到一边看着顾知安房间里一片狼藉,衣服乱丢,连包袱都掉在床边,扶额道:“你真能睡死在这里。”   刚弯腰打算去捡,腰上一紧被人直接带到床上。   抬眼看着近在咫尺的脸,林昭弯起唇角笑问,“你不饿?”   “真为难,哪里都饿了。”   “十四还在外面等着进来给你说事,打算汇报一下这段时间来京城里的事情,你没时间。”林昭说完撑起身打算离开,还不等他起身就被顾知安拉住,跟着倒在他身上,唇上一热,便没了说话的余地。   真是瞎闹,不过幸好,还活着。   一番纠缠过后,顾知安松了手,穿衣下床走到桌边,“进来吧。”   门外十四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他得在外面等上一个时辰才能进房,想不到他家王爷居然还能记得正事。   推开门时先是看了看顾知安,见顾知安披着衣服,并无什么异常便安心走进来,“王爷。”   “有话就说,京城里怎么了?要是无什么要紧事,你带着弟兄们在张掖里好好玩玩,后天我们再走。”死里逃生一回,要是京城里没有什么大事需要他们快马加鞭回去,他打算带着林昭一路玩回去。   反正他回去也没什么可做的,要是多做点事情说不定还得被弹劾说是揽权,倒不如在路上游玩一番再回去。   “这……的确没有什么要紧事,不过洛阳王府来信,说是小郡主想你们了。”   “什么?那丫头话都还不会说,这根本是我爹的主意,不用管。”   “那……还有一件事情。”   顾知安皱起眉看着十四,“你什么时候说话这么啰里啰嗦的,有话直接说完不好?说,什么事。”   那边林昭忍不住笑,觉得顾知安这是起床气还没散,正拿十四出气。   “见你的样子,是不是有什么喜事?不过这会儿忘忧还未到生产的时候,那王府的喜事只剩下夭夭了,是夭夭和韩延定下来了?”林昭边走边问,“也好些日子了,定下来是好事,大喜的日子我们如何都得赶回去的。”   这下顾知安总算是散了气,“胡夭夭那个丫头和韩延?也罢,难得韩延能制得住她,这小丫头无法无天惯了,从前行走江湖靠着那脾气,也不知道和多少人结了仇,又偏生会耍小心眼,连仇人都不好拿她出气,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都是捉弄人的把戏,这下和韩延成亲,怕是终于能收收性子。”   “的确是这件事。”   十四挠挠头,“不过日子还早,不定是什么时候,王爷和胡总管刚把事情给说了,还在看日子,就来信说了一下这个事。”   挑日子?这日子得好好的挑一下。   “你出去吧,记得带兄弟们在周围好好地转转,张掖里有不少好东西,够你们玩一阵的,就听顾知安的,后天再回去。”   如得了特赦,十四一溜烟从房间里出去。   早知道就晚点来说事情了,这还不如不说,打扰了他家王爷的雅兴,成了出气的对象,下回这种小事他一定不会亲自来了,也让别人来受受顾知安的气。   王府这段时间来还真的一桩喜事接一桩喜事,总算热闹了许多。   “刚才没做完的事,这会儿继续?”顾知安擦干净嘴,又看了一眼顾知安,见顾知安身形清瘦,腰腹一紧,脑子里全是林昭在他身下的模样,潮红的脸色和迷离的眼神——不管林昭同意不同意,他都打断继续了。   林昭看了一眼外面的时辰,晚霞染红了整片天,不由上前将门拴上,“继续。”   欲〡望这东西,既然存在,那就没有什么错,食色性也,常理。   “你——”   没想到林昭会一口答应,顾知安火急火燎直接把林昭拉到床上,床帐放下来,不一会儿就听得林昭闷哼一声后低骂了一句。   顾知安许久未开荤,这一路上不是露宿野外就是在吃沙,他年轻气盛,身强体壮的,哪里受得了这样的罪。   枕着顾知安胳膊的林昭盯着床帐,思考起了如何把顾知安踢下床的具体操作,谁知刚侧过身腰上一紧,腰酸背疼,别说踹人,连转身都颇为费劲。   竟然,三更了。   “早些睡。”   “再过两个时辰天就亮了,睡什么?”林昭面无表情,语气咬牙切齿,“顾知安,你是不是脑子不好使?”   闻言顾知安睁开眼,盯着林昭,见林昭眉目俊秀,原本就好看的眉眼此刻看上去跟结了曾霜似的,轻咳一声,“明天起晚了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心知肚明,用说?”   “……闹得过了。”顾知安终于承认自己闹过头了,足足闹了林昭整个晚上,在林昭肩上蹭了蹭,“下不为例,保证不会再有。”   看了一眼顾知安,林昭无奈一笑,“傻子。”   这话怎么听着耳熟?顾知安隐约想起从前林昭也这样说过,不过……说这话就说明林昭在心疼他。   想起胳膊上的伤,摇了摇头,“伤口不碍事,大夫不是看过了吗?并不打紧,半个月就能好了,一个月就能恢复如常。”   “你是不是真不怕死?断肠散如果是喂到你嘴里,你打算怎么办?”   “你不会让我死的,就和我一样,我也不会让你死。”顾知安眼中的坚定让林昭略怔住,“你百毒不侵一事在清河镇就发现了,后来回了京城,方毓书不是替你把脉又试过,的确是因祸得福,所以我才敢设计让公孙也。”   若无十分把握,顾知安是不会这样安排。   低头贴着顾知安的额头,林昭低声道:“顾知安,这是真的,下不为例。”   呼吸交织,顾知安却没有生出半点欲〡望,心头好似被暖流浇灌,笑着盯着林昭的眼,“从前不知你情深至此,如今知道了,哪里还敢负了你一片深情。”   林昭轻笑,闭上眼没再说话。   顾知安这人其实比他还心细。   不过,是生是死,都在一起。 第一百一十九章   安定下来的张掖的确是热闹异常,不仅街上小贩热闹连客栈都异常的热闹,连说书人口中的故事也变得精彩起来。   顾知安倚着栏杆看着楼下的说书人唾沫横飞,手脚并舞的说着从别处听来的故事,那些听客一个个拍手叫好,笑了起来。   不过林昭怎么还不回来?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回来,不说是去街上买点东西,桌上的菜都快凉了还不回来。拿着筷子心不在焉的翻捡着盘子里的肉,想到什么皱起眉——难道林昭遇上意外了?   “十四!”   “啊?怎么了?”正咬着一块肉的十四回头看着顾知安,见顾知安的表情一下了然,擦了擦嘴,“王爷你是想问林公子怎么还不回来吧?可林公子才走了不到半个时辰,走到时候说了,菜上了让王爷先吃就是。”   半个时辰?才过了这么一会儿吗?   顾知安又看向窗外,街上人来人往就是不见那抹青色的身形,也不知到底是去买什么东西了。   张掖这地方能有什么稀奇的玩意,难道回洛阳还没有吗?   终是等了有几分着急,顾知安起身正要往下走,就见林昭拿着一个盒子走来,盒子用大红的纸包着,还打了一个漂亮的结,愣了愣。   “你就是去买这东西?”   “大老远的走了这么一趟,至少给夭夭他们准备份不一样的贺礼,打听了一番才知道张掖本地婚嫁风俗,便去店里订了一套饰品。”林昭把盒子放下,“想不到各地风俗差别不小,不过好在东西买到了。”   这理由让顾知安找不到话来责怪林昭一走走这么长时间,只好悻悻坐下,瞥了一眼那边看热闹的十四。   是时候让十四去办事,免得每天跟在身边看热闹。   “怎么了?”林昭回头看一眼十四,见十四对他笑笑转身接着吃东西,有些奇怪看向顾知安,“你和十四说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只是让他小子去办点事情。”   顾知安看着桌上的菜,“还好热的,吃了东西再去转转我们也该回洛阳了,耽误了好些日子,回去又得在路上多玩玩,还得耽误不少时间,不过肯定能赶上夭夭的大喜日子。”   “你还真打算一路玩回去?”   “自然是。”   无奈摇摇头,觉得顾知安实在是任性得过分。   正说着话,才动筷子就听得下面一阵吵闹,下意识看去,便见原本热闹的街道上多了一队官兵,手里拿着长矛,身穿护甲,并不是一般的巡城守卫而是……军营里的士兵。   两人对视一眼,放下筷子站起来。   “城里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出动军营士兵?”   “看来城外有事,我们立刻去看看。”   “十四,你在客栈等消息。”顾知安说了一声,和林昭飞快下楼直奔张掖郡守府。   郡守府外已经是有官府守着,见顾知安和林昭走来,立刻拦住,“你们是什么人?这里可不是你们能随便闯的!”   顾知安皱眉,将腰间玉牌亮出,“你说我能进还是不能进?”   “参见王爷!”   “你们大人可在里面?”   “城外传来紧急军情,大人正同袁将军在内商议,王爷请进。”   袁惠胜进城了?那看来果真出事了。顾知安和林昭往郡守府里走,一进去便见袁惠胜和此地郡守朱兆生坐在一起,脸色看来并不好。   两人一进前厅,袁惠胜看清后立即起身施礼,“下官参见王爷、晋国公!”   朱兆生对两人早有耳闻,如今得以见面自是欣喜,忙道:“下官参见定北王,晋国公,事出紧急,顾不得礼数周全,城外西凉兵已至清河镇外,我军已经布阵迎敌,定要守住清河镇。”   清河镇不能丢,一旦丢了,怕是连连打至张掖外。   “来得正好,我正愁没有机会和李恂较量,这回正面交战,我看他还有几条命能从我军手中逃脱。”顾知安笑道:“袁将军,朱大人莫要着急,李恂这一战怕是为了北辽作前锋,西凉同北辽结盟实属错误之举,一旦开战,他便会为北辽抛弃,而沧州有室韦一族,自是能应付,他怕是没料到我这个老对手也在张掖。”   上回一战,死伤过半却也收复城池,击退西凉,将西凉赶出大秦的土地。   想不到不到一年的时间,西凉竟然重振旗鼓又再攻张掖,真是有了北辽作为结盟,如此嚣张。   “有王爷和晋国公相助,西凉必败!”袁惠胜心中一喜,连他也没料到顾知安和林昭竟然在张掖,原本还打算快马加鞭,传书回京,请示上意,谁知这天降神兵,贵人相助,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   “那就有劳二位随我前去清河镇!”   “你先行一步,我们回客栈里拿些东西就过去。”顾知安看着袁惠胜,“袁将军,在我们赶到前,你只管拖住李恂,李恂他敢御驾亲征,我就让他有来无回,切记不可轻敌,还有穷寇莫追,死守城门即可。”   “末将听令。”   从郡守府离开,顾知安和林昭走在街上,刚才还热闹的街道此刻竟是有几分凄凉,不由得一怔。   战火波及的地方,果真连活着都很难。   “要调动附近的铁骑卫吗?”   “不用,何况这么远,赶过来也要时间,我要让李恂这回死在我们手下,他西凉铁骑厉害,难道我大秦的兵马就是无力之辈吗?”顾知安看着林昭,“他敢来,我自然不能辜负了他这送死的心。”   “想不到北辽这么快便开战,怕是不日就会收到来自京城的书信,室韦都护府也不知能抵挡到几时,北辽养精蓄锐这么长时间,又用李恂拖住一部分的兵力,真是下了决心要突破沧州。”   李恂这是为了北辽做嫁衣,不过李恂此人阴险,也未必用了全力,和完颜景是各有打算,两人这合作,只要挑拨一番就能土崩瓦解。   但北辽不可小觑,兵力强盛,若是轻敌怕是要吃苦果。   回到客栈,十四早已经带着人等他们回来,见两人出现,立即上前,“可是有战情传来?城中一下多了这么多士兵,必定是清河镇出事了吧?”   “有点长进,行了,赶紧的把东西给收拾好,等过了这一阵怕就没有下个机会了。”顾知安吩咐道:“把附近的铁骑卫全都召集到清河镇,虽然人少,但在于精,这回想要李恂葬身清河镇,还得早做安排。”   “不知这回西凉出动多少兵力。”   “御驾亲征,自然有人保驾护航,不过你应该猜猜看,酒泉内如今还有多少人守在那里,若是——”   “什么意思?”   “当然是让他后院着火。”   顾知安笑了,林昭会意一笑,只有十四明白过来后一脸惊讶的看着顾知安——天哪,这也太冒险了吧,不过想想都觉得惊险刺激。   若真能得手,往后在弟兄面前都能吹一年的。   “这里交给你们,等集齐了人,立刻前往清河镇。”林昭翻身上马,看着十四,“这东西拿着,进出城怕是不易,有这东西方便许多。”   十四接过腰牌,“王爷,林公子保重!”   忽然林昭想起什么,下了马转身朝着二楼房间去,“等一下,有异样东西还得拜托你们让人带回洛阳,日子怕是赶不上,但礼一定要到。”   顾知安看着林昭上楼拿了东西回来,手里正是刚才买的东西。   “看来今年除夕是赶不回去了。”如今已到十月,在清河镇这里解决了李恂还得赶往沧州,沧州更是重镇不能丢,一旦丢了,北辽便会一路南下直奔京城。   十四接过东西,“这东西会让人带回洛阳交给胡姑娘和韩延的。”   林昭点点头,和顾知安一同上马,又叮嘱十四几句便骑马离开。站在客栈前,十四楞了一下随后眼神一变,“立刻召集附近所有兄弟,走!”   入夜时分顾知安和林昭赶到清河镇,连夜入营,根本不及休息。   一路经过营地时,伤员正在包扎,军医人手不足,还请了附近的大夫一块帮忙。两人经过时眉头一紧,这白天一战怕是又损失了不少人。   看来李恂御驾亲征让西凉军涨了不少士气,这下可有些难办了。   想挫了他们士气,只能靠一点。   擒贼擒王,先让李恂受伤才能打击西凉军的士气。顾知安掀开帐帘走进去,见袁惠胜正同其余人商议战术,见他们进来,起身道:“白日一战,打成平手,只是西凉军似乎有所保留,并未拼尽全力。”   “这回敌军来了多少?”   “据探子回报,一共十万兵力,若李恂有所隐瞒的话,怕是不止。”袁惠胜邀两人坐下,“那李恂生得阴险狡诈,恐怕不会轻易地亮出底牌,我们也得保存实力才行,否则我担心会被他们算计,反将一军。”   袁惠胜还真是长进不少,至少记得这一点了,如果换做是之前的话,恐怕是考虑不到这一点,这个时候能考虑到,实属不易。   思考了一番,顾知安对于清河镇的不部署极其了解,上回来时就已经安排好了,现在李恂想要寻找突破口,从那个位置攻打他大致能猜到。   毕竟就那么几个地方,是个人都会选中防守薄弱的地方进攻。   顾知安和林昭坐在一旁,看着面前作战图,摇了摇头,“此事看来还需要时间来布置,双方交手肯定是各有损伤,所以不管是什么情况,今夜至少够我们布置了。”   袁惠胜点头,“不过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才行?在各个突破点做好准备吗?但是时间紧凑,这么多点怕是来不及处处布置周到。”   其余众人明白过来,低声商量着对策,可惜李恂兵力不小,若是要硬攻的话也有机会。   顾知安和林昭也有想法,只是想要实践的话得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而且如此一来,城内储备怕是要受损,只是,这个方法能大大的挫伤西凉的士气。   “天气转凉,如今河面上人烟稀少的地方已经是结了薄冰,如果今夜再冷一些,明天让镇上百姓帮忙,在城墙下生大火烧水,用水拦住他们的路,再配合弓箭手,不过对方必定有盾兵开路,这就要火字营上场,以火攻开路,抵抗对方的盾兵,一旦对方的盾兵阵破了,那我们的弓箭手就派上用场,所以现在,就是要在西凉军来之前把所有的安排给做好,打西凉军一个措手不及。”   措手不及?这是个好主意,就怕李恂那边有高人坐镇,那样的话恐怕就起不了什么作用了,还会被对方反打一手。   反打一手的可能性太大了,而且现在这个情况对他们来说的确不利于作战,但好在他们是守,而那边的李恂是想尽办法要攻城。   攻城难,守城易。   看了一眼顾知安,知道顾知安这会儿下的决定是最适合的,也是最妥当的,把所有的可能都想到了。   这是已经有了退路了。   “袁将军,此时就拜托你们了,镇上百姓的事情也得拜托你们去游说,至于城防那边,交给我们,人在城在,只要我们在那里守着,城门就不可能破。”   城门不破,清河镇就不会有危险,大秦也不会有危险。   林昭的话让众人心里有了信心,郑重点头,“王爷和大人放心,众将士和清河镇共存亡,一定会拼尽全力的。”   顾知安点点头,看着两人,“好!我在一日,清河镇就在一日,放心,不管如何,这回李恂保管是有来无回。”   送上门的人头,他怎么可能不要?   李恂这样的人,早就该死了。   留他活到今天就是为了能让李恂死在他们手里,而且是死得明明白白,连西凉也一并灭了才能消他心头恨。   如果不是为了这个,顾知安早就直接冲到西凉王宫力直接把人给杀了。   身为一国之君,有什么死法比丧家犬的模样死去还要羞辱?   “想什么呢?”   “你说,李恂是真傻还是假傻,总觉得他现在这样做真的无疑是在拿西凉国的未来做赌注,赢了当然好,但是这个赢得机会难道他没有考虑吗?有多少胜算,而且在和大秦相争的情况下两败俱伤,岂不是让北辽坐收渔翁之利。”   这样的事,对李恂而言实在是没有多大的意义,何不养精蓄锐等着北辽先出手。   林昭摇头,掀开帐帘看向外面,“李恂就是想要放手一搏,北辽的兵力比西凉强,拉拢他们做联盟不是因为北辽和大秦速来不合,他们之间只是偶有小摩擦而已,构不成什么威胁,若是让北辽得手先攻下沧州的话,那下一个被吞并就是西凉。”   “太冒险了,这样做实在是冒险。”   顾知安皱起眉,朝外走,“我们先去城墙上看看,白日一战,怕是有不少需要重新安排的地方,而且伤员一事我们到现在也没有办法解决,后续兵力跟不上,拖下去吃亏的是我们,所以我们得速战速决。”   “速战速决,谈何容易,不过就算是再不难也得把这件事情做了,我们暂时不露面,让李恂误以为我们还在赶来的路上,再放几个假消息出去,不愁他不上当,等他相信我们还在路上一举进攻又调动附近兵力时,我们直捣黄龙,依你安排去做,让十四带着人在后院放一把火。”   这个方案可行,而且也并无什么不妥之处,失败了也顶多是那把火烧得不够大,不足以让李恂为之变色。   至于其余的,连退路都想好了,难熬还会给李恂机会吗?   李恂这人狡诈又阴险,可是人就有软肋,就有弱点,上一回让李恂抓了他们的弱点,直接把顾知安和林昭算计了一通还连累了顾知妍和赫连云台。   不送他去见阎王怎么对得起上回吃的亏。   两人对视一眼,朝着城门的反向走去。   走到城墙上,将士们不少都是一年前活下来的人,看着两人来了,纷纷起身刚要说话就被顾知安拦住,“我们来这里的事情暂时不可透露风声,而且既然是在军中,大家就是弟兄,这里情况如何?”   “城墙上有多处被飞石砸中,现在正在连夜修补,天明前应该能够完成任务,只是西凉兵怕是明日还得攻城,这泥土未干,怕是不坚实,大伙正准备在旁边生火,不仅能取暖还能烘干刚补上去的稀泥。”   闻言顾知安点点头,背着手在城墙上走了一圈,发现的确是有多处被砸坏的地方,正在赶工修补,火也生起来了,但——   怕是到天明也干不了。   林昭看着眼前的东西,犹豫了一下,“顾知安,我想我们还有一个可以让李恂意想不到的法子来困住他。”   “什么?”   “火字营配合黄汤,你说会如何?在烘干的泥球里面加入黄汤,然后配以火字营的火药,黄汤染上的伤口可是复原不了,你说……那些人还能活吗?”不想再陪着李恂玩了,他只想要李恂偿命。   不仅是顾知妍的仇,还有死去的那些将士的英魂。   立场不同,注定了他必须这么做。 第一百二十章   顾知安和林昭对视一眼,默契的看向城墙下黑漆漆的一片,今日有多少将士死在这里,明日他就要多少人在这里陪葬。   谁说应战必须要出城,他不过是个守城,便是被说一句缩头乌龟又如何?反正也不掉一块肉,等到西凉军元气大伤的时候他再出城迎战的话,西凉军早已是溃不成军,那个时候对付李恂就是轻而易举了。   “只是这黄汤……”说好听一点是黄汤,说难听一点就是粪坑里的粪水,这东西极其脏,一旦浸入伤口,那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不一定能让伤口痊愈,更别说是一身伤口的情况下被浸入。   就算是不能洒在伤口上,那也够西凉军恶心一阵的。   “可是水能把烘干的泥土给浸湿了,到时候岂不是会……?”顾知安忽然想到什么,笑道:“看来你是早有准备了。”   “这东西也不需要什么准备,只是有点委屈了做这件事情的弟兄们。”林昭附在顾知安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两人同时一笑。   附近的将士看着两人,心里莫名的一阵心安,做起事情来更有力气。   两人在城墙上巡视一番过后,又问了一些白日里的情况,这才回到大营里找袁惠胜商量接下来的事情。   袁惠胜才去做了安排,谁知见顾知安和林昭来了,知道两人肯定是有事情吩咐才会过来,立刻迎上前道:“你们怎么过来了?难道是又发现了什么?”   “倒不是发现了什么,只不过现在——”顾知安朝袁惠胜招招手,示意他靠近一点,免得隔墙有耳,到时候泄露了机密。   看着两人胸有成竹的样子,袁惠胜也放下心靠过去,一脸惊讶的看着两人,“王爷这个办法是不是有些冒险,而且是不是……?”   “嘘,这个事情你秘密吩咐下去,记得,除了你之外不要再让第二个人知道,准备的东西不需要多,能够让第一波人吓破胆就行了,后面的东西还是照常做,你去让城墙上的兄弟再多做些泥球。”顾知安说完,拍拍袁惠胜的肩,“放心去做,这个事情肯定不会有问题的,至于……”   兵不厌诈,这种事情可算不什么。   这是兵家所用兵法,一点也不过分。   袁惠胜抬起头看向林昭,见林昭也点点头,立刻明白了两人的意思,“我懂了,这就下去办,王爷和大人放心,对了,到现在也没听得伙头营那边说你们拿东西吃,我让他们给你们准备了饭菜,尽管深夜,但还是要填饱肚子才行,不然明日怕是来不及吃饭。”   听见这话顾知安和林昭才觉得肚子里空空的,一想,的确是从离开张掖后便一直没有吃过东西,更别说休息。   便也不拒绝,坐下等着吃的拿过来。   实在是饿了,而且两人并没有休息的打算,到了这个紧要关头哪里还有心思吃东西,是恨不得能把附近的情况弄个明白,弄清楚李恂手里的兵力到底是多少。   如今这情况,李恂手里肯定还存有实力,至于多少,得等十四带着人过来才知道了。   饭菜送过来都还冒着热气,应该是才从灶上端过来的,顾知安和林昭拿了筷子顾不得形象大口刨饭。   “你不觉得奇怪吗?”   “什么?”   “如果调动了所有的兵力,那酒泉那边岂不是很容易暴露?难道李恂是有把握不会有人前去酒泉?”顾知安皱着眉,“难道隐藏的那部分兵力就在酒泉附近?如果是这样,以西凉可调动兵力来说,少说有五万。”   以十四召集的一百来人前去酒泉应付五万人,实在冒险。   “不定,我猜想在城外也还有兵力隐藏着,若是明日他们不退强行攻城的话,不妨效仿前人做一个空城计和连环计。”   林昭咽下嘴里的东西,喝了口水,“你想,西凉怎么可能只有十万人,大秦全国上下共有百万兵力,而北辽也是如此,恐怕还只多不少,西凉虽不如大秦和北辽,但也是也能在两者间生存下来,少说也有几十万。”   几十万的兵力,已经很多了,但如今只有十万兵力,李恂那样的人,就算是再骄傲自大也不可能只带着十万人就敢强攻清河镇。   上回在这里吃了个闷亏,难道这回还会这么大意吗?   顾知安点头,“看来得去摸摸底,你留在这里,我待会儿潜出去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总觉得有些不对。”   猜到了有藏在附近的人 ,但不能确定位置,那就对他们来说是个隐患,只有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小心,情况不对立刻回来。”   “知道,我肯定要命,不要命那是别人。”顾知安看了一眼饭桶,已经见底,不由笑起来,“看来在这地方的饭都要好吃一点。”   闻言林昭笑而不语,只是默默把碗放下。   又商量了一些明天突发情况的应对之策,连城里草药的情况都向军医那边打听清楚,又吩咐人去医馆、药铺里收购了一些,确保后面补给不会出问题这才放心。   能守住城,那也得能保证将士们的衣食供给。   衣食供给一旦断了,可就是困兽之斗。   顾知安换了衣服,看着那边正在看地图的林昭,“有什么问题吗?附近的地形我们上回勘察过,但是清河镇这里易守难攻,不过有一个办法,就是背靠着的山上——你的意思是,山上?”   看着被林昭圈出来的地方,“现在山上怕是夜里都有雪花在飘,西凉军若真藏身在上面,一点动静都没有,难不成个个都成仙了。”   玩笑是玩笑,但是山上并不是没有可能,西凉军可比他们耐寒,在上面冻个三五天的不是问题。   “现在去?”   “你身上带着东西,一旦有问题,我随时去接应你。”林昭心里有些不安,但是这山壁上方早被西凉军给占了,而且……指不定在做什么事情,一旦真有意外,遭殃的是清河镇的百姓。   绝对不能让意外发生。   顾知安点点头,给了一个让林昭安心的眼神。   “我担心山上已经布下重重陷阱,等的就是你上去,你小心。”如果他们猜测不错的话,那李恂这回还真的动了脑子,打算出奇制胜。   出奇制胜,如果不是他发现地图上这里是一座山壁,紧贴着清河镇,而且来时不经意看了一眼,怕是想不到这一点。让李恂得逞的话,他们真的得以身葬城。   顾知安蒙上面巾便出了大营,随后便几个闪身消失在了大营里。   站在帐篷里的林昭看着顾知安离开的背影,心中隐隐不安,总觉得这个时候的山上肯定有什么事情等着顾知安。   看着地图,看了一会儿才发现刚才竟然走神得什么都没看进去,不有得摇摇头,谁知手不小心碰到了旁边放着的杯子,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林昭的心也跟着往下沉了几分。   肯定有问题!这件事情,肯定有问题。   快步走到外面,拉住一个巡逻的士兵问清楚了袁惠胜此刻在什么地方后,正打算去却又想起什么,停下脚步转身朝另一个方向去。   “蒙将军!”   “林昭,你怎么来了?”   “先别说这个,你先和我好好地把今天的战况说一下,记得,事无巨细,一定要全部说清楚,一个细节都不能放过,等一会儿我再和你说原因。”迟了,怕是顾知安就回不来了。   换做是平时的话林昭相信顾知安有脱身的办法,而且可以全身而退,但现在顾知安右手上的伤根本还没好,不单是没好,而是就没好过。上山得两只手,到时候遇上陷阱,顾知安是有几只手能应付得过来?   又不是三头六臂还能生生再长出一只手。   蒙穗闻言愣了愣,又见林昭面上着急的样子,立刻道:“一早,就听得外面战鼓声响,我们立刻前往城墙上,便看到李恂帐下一员大将康竹是个能人,直接在外面叫阵,随后我军迎战,两人打了起来一直到对方鸣鼓收兵,那个时候——”   “等等,你说的是那个时候是西凉军先撤兵的?”   “对啊!那个情况下再打下去肯定是两败俱伤,而且我军还有城上弓箭手相助,西凉军先撤兵反倒是——”蒙穗说着发现林昭脸色不对,心下也想到什么,“你是怀疑这里有古怪?”   “蒙大将军,不是这里面有古怪!是这里面有大大的古怪!”   李恂这回还真的差点又让他们栽了个跟头,林昭看着蒙穗,“白天攻城的兵力怕才是西凉一半的实力,而且先行撤兵是在扰乱我军的视线,看来,我猜得不假,蒙将军,你现在速速去调动,不行,你立刻派人前去疏散山壁下所有的百姓,一定要保证人全部离开山壁下,退到安全的地方,快去!”   闻言蒙穗立刻清醒了不少,火急火燎的往外跑,“快,天枪营的所有人跟我来!”   外面传来声响,林昭心头一凉,幸好他发现得及时,要不然又让李恂得逞了,看来明天一定要还以颜色才能解了心头恨。   喘了口气林昭走出大帐,便见一队人骑马在大营门口正和守卫纠缠,只觉这场面有些熟悉,想起了上回顾知妍来时的情况,摇了摇头走上前,“十四,情况紧急,看见那边的山壁了嘛?你们立刻前去,一定要保证把顾知安活着带回来。”   十四一听连忙回头看了一眼,只觉那山壁如刀劈一样整齐,除了偶尔凸出的石块上长着几棵顽强生长的树,竟是光秃秃的。   这么高的山壁,这要是——   “林公子放心,我们一定会把王爷活着带回来!”十四都还来不及下马入营,又调转马头往外走,“跟上。”   看着十四一行人远去的背影,林昭站在大营门口,眼神变了变,映着夜色,让人看不明白。   旁边守卫看着林昭脸色不佳,担心他是不是身上有伤,“大人,你要不要回去休息?这里有我们守着。”   “辛苦二位了。”   离开门口,林昭又去寻袁惠胜商量明天的事情——既然李恂这样做,拿他也不能便宜了李恂,也该让李恂尝尝大败的滋味。   至于顾知安那边,有十四带人赶过去的话,那肯定是有应付的余力了。   现在就剩下要怎么样对付李恂。   袁惠胜正在安排粪球的事,见林昭来了,连忙捂着鼻子,“你怎么来了?这里臭得慌,我们蒙着三层面巾都还臭得不行,你还是快离开吧。”   “什么?”   的确是臭,但是他感觉不到什么,也还好这个味道。那种腐烂的滋味才是真的令人作呕这黄汤也算不得什么了。   袁惠胜见林昭根本不担心的样子,也就不劝他了。   “都准备得差不多了,但是还有一些需要做,怎么了?可是有什么变化需要另作安排?”袁惠胜一拍脑门担心是有变,立刻道:“难道是出什么事了?”   林昭失笑,“放心,现在都安排下去了没有什么大问题,不过若是真有什么问题的话,那可能是……令你意想不到的,你可能真的会大吃一惊,事情的结果你明天就知道了,到时候具体什么情况再和你细说。”   这件事情还是暂时不要让袁惠胜知道,要是袁惠胜知道了怕是这个时候就会提枪直接去救顾知安。   上回顾知安中毒在床,袁惠胜就差自杀谢罪了。   他是从王府出来的,自然是还当顾知安是少主,幸好顾知安那会儿没事,不然清河镇还真的少了一位猛将。   “辛苦诸位,只是明日一战我们得让他们有来无回,以告慰将士的在天之灵。”林昭拱手作揖,行了个大礼,“等到大胜那天,咱们连摆三日流水席,犒劳犒劳自己,然后好好休息。”   众人笑起来,“既然是林大人答应下来的那一定是不会失言了,到时候能不能多来点肉,还有好酒,好久没有喝酒,都想念酒的味道了。”   闻言林昭笑起来,“那一定是有好酒,这里没有,直接从张掖那儿带过来,别说是三天三夜,就是十天十夜那也管够,肯定让弟兄们喝个够,这里不够,再让人快马加鞭从洛阳运来,十年的牡丹酿不多,但是刚酿好的牡丹酿肯定有。”   “哇!牡丹酿,听闻这酒可是千金难求,咱们这么多人,恐怕是要把酒窖都搬空了。”   “不成问题!”   爽快的话惹得众人笑起来,林昭的笑声爽朗,随即道:“好了,大家尽早做完,然后休息下,答应你们的事情肯定做到。”   千金难求牡丹酿?这东西可不难求,但也就是他们不难求罢了。   转身回大帐,正要伸手掀开帐帘就听见那边传来一声巨响,跟着就是山石滚下来的轰隆声,林昭猛地回头看向山壁,原本漆黑只见石白的山壁上竟然因为山石滚落扬起一层白色的‘雾’。   “山崩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营中众人纷纷从营帐里出来,有的连衣服都还来不及穿,怔怔看着那边的山壁。   该不会是真的山崩了吧!   “别慌,只是山上有巨石滚下来,是有人刻意为之,都该干嘛去就干嘛去。”林昭朗声道:“蒙将军回来了吗?”   话才问出口就见一人走了过来,“蒙将军他们好像刚才往山壁下去了,说是去疏散百姓,可到现在也还没有回来。”   林昭心里一惊,难道去迟了?   拔腿就往外走,才刚走到大营就见蒙穗跑过来,“娘的!差点就死在那里了,要不是老子命大,肯定得去见阎王!诶,林昭你还真是料事如神,居然连山崩的事情都猜到了,看来以后不能叫你军师,得叫你活神仙。”   “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确保山下没有别的人了吗?”   “肯定!我是谁,要不是为了跑回去救那个小婴儿也不至于差点丧命,亏得我跑得快,你看鞋都跑掉了一只。”   林昭低头看去,见蒙穗脚上的确少了一只鞋,忍不住笑了一下,“还真少了一只鞋,那你赶紧回去把鞋换了,我带人去安顿百姓,要是顾知安回来了,立刻让人去寻我,我有事和他商量。”   “诶?王爷什么时候出去的?”   蒙穗自言自语说了句,见林昭头也不回的离开,摇摇头——管他什么时候出去的,照林昭吩咐的去办就是了。   在山壁上吃了一嘴沙的顾知安接过十四递来的水,直接往脸上倒,等脸上的沙洗干净,又漱口,把嘴里的沙吐干净了才臭着脸上马,“该死的李恂,差点就着了倒,等等,林昭让你们来的?”   “是林公子让我们过来的。”   顾知安嘿嘿一笑,知道林昭肯定什么都安排好了,不过还差点东西,“十四,你带着人在这里扎几十个草人,然后把你们的衣服披上去扔到山壁下,做得逼真点,最好是以假乱真。”   一听这话,再看顾知安的表情就知道准没好事。   这肯定是又想出了什么主意。   “是!”   不是喜欢玩这一招吗?那就陪你玩个够。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天才亮,外面的战鼓声便响了起来,顾知安和林昭两人立在城墙上,看向城墙下高声叫阵的人,不由一怔。   这个康竹倒是真有几分不同,本以为是个高大威猛的身形,却想不到竟然还是难得的清隽人物。   “你看这个康竹有几分能耐?”   “至少不是一个蠢材。”   顾知安盯着城下的西凉军,果然和他们猜想一样,投石车还有盾兵阵,攻城的圆木也架在车上——看来昨夜故布疑阵的确让李恂对他们葬身在山壁下的事情信了几分。   他不求李恂全信,但只要有所动摇,那可就犯了兵家大忌。   “袁将军,你去迎战,记得,掐准了时间回来,让他们以为我们落荒而逃最好。”顾知安看一眼身边的袁惠胜,“不必恋战,小心为上。”   “末将领命!”   两人都换上了普通士兵的打扮,即便是站在此处也无什么特别,能混淆视听,至少能骗过康竹不是。   李恂亲自来的话还有点麻烦,会被他认出来就多了几分戒备和警惕,不是那么容易上当,但他没来,真是老天爷也帮他们。   “昨晚上山壁上的西凉兵怕是会趁机从山上下来。”   “你以为那些人还能活着吗?”顾知安看一眼林昭,“我已经让蒙穗带了一队人上去了,你说,饥寒交迫了几日的西凉军能挡得住咱们一万正无处施展手脚的人?那山上的情况顶多上去五千人,这是极限。”   “那其余的人在什么地方?”林昭看了一眼四周,“十四他们去打探了?”   顾知安点点头,“和你猜的一样,的确是隐藏在暗处不少人,不过……想从那地方赶过来,路上有一道险关,让十四他们去给他们点苦头吃,拖延时间,我们这边就能让李恂吃不了兜着走,等他把兵力调来,放空酒泉时,再按之前的计划行事。”   闻言林昭不得不说顾知安能十五岁便在军中混迹,又得了不少战功全靠的是这脑子里的东西,王府铁骑卫厉害,那也得看是什么人用。   换作是个草包的话,那铁骑卫也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听说你昨晚上又给袁惠胜临时派了任务?”顾知安和林昭说话,眼睛却一直盯着下面两军交战,“该不会是什么药吧?”   “问军中大夫借了点不用的东西。”林昭勾起唇角,眼睛也盯着下面的情况,双方交战难免有死伤,只是如今的情况是他们能一举拿下西凉的最好机会了。   眼神暗下来,瞥一眼顾知安道:“既然李恂想故技重施,想要我们的命,那也只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给他一点苦果尝,这才是前菜,后面可还有更精彩的等着他,就等那道火放得大些。”   最好直接火烧了整个西凉。   顾知安一笑,“是什么错觉让别人以为你比我好对付,看你这心里可比我多了不少整人的主意。”   “时辰差不多了。”   袁惠胜果然直接鸣金收兵,看似狼狈的从众人面前下来,进城门前还抬头看了一眼上面的顾知安和林昭,给两人一个安心的笑。   果然城门刚关上,康竹见袁惠胜落荒而逃立刻大喝一声带着众人攻城。   “看见没!被我们打得落荒而逃,攻城!”   一声令下,盾兵在前,弓箭手在后,紧跟着的投石车和圆木,准备充分的确是打算在今天攻城。   顾知安见袁惠胜和所有士兵都撤回城内,眼中露出一抹兴奋,和林昭对视一眼,见袁惠胜爬上来,朗声高喊道:“放!”   坚定有力的声音传遍四周,火字营和弓箭手已经准备就绪,投石车也推上前,声音才出,带着火的弓箭射出,一片火光下,只见城墙下的西凉军立盾抵挡,却不曾想还有后招。   这万箭飞来的情况不是没有遇上过,可现在不是火箭这么简单,而里面还夹杂着一些泥球,个个有脑袋那么大,也不知到底是什么东西,人人挥刀砍下,跟着一阵恶臭传来,康竹心中气急却又不能丢耽误攻城,只得下令继续攻城。   等他进城,一定把秦军杀个片甲不留!   “热水浇下去。”   “是!”   林昭看着城墙上来来回回的士兵,再看向下面狼狈的西凉军,痛苦不堪的声音频频传来,可他心中却无半点波动。   今日一战,西凉定无力反击。   日后——   西凉就是他大秦囊中物。   “放箭。”   一道一道的命令吩咐下去,有条不紊的按着顾知安的话做,不多时康竹已经抵挡不住,不说是攻城,连刚架住的云梯也被直接推到,要么就是才爬上城墙就被一刀结果了,便是有人幸运上了成,那也不过是……多活一会儿。   康竹狼狈不堪,肩上中了一箭,一阵钻心刺骨的疼,调转马头喊道:“撤,撤!”   西凉军丢盔弃甲,慌不择路竟是一路跌跌撞撞的往回跑,留下一片狼藉,马匹横尸,血肉模糊,还带着一股恶臭。   “赢了!”   袁惠胜兴奋的抱住顾知安,“元帅!咱们赢了!哈哈哈,这康竹狗贼肯定想不到咱们清河镇上下才不过五万兵力,但有两个活神仙坐镇,哪能输!这家伙灰溜溜的带着那些人跑了,回去后脑袋肯定掉了!”   旁边林昭看着顾知安一脸无奈的模样禁不住笑了一下,轻咳一声提醒道:“袁将军,你这才同康竹一战,先回去休息保存体力,接下来几日肯定还有恶战,莫要轻敌了。”   “嘿嘿,我这不是高兴得昏了头!”   新仇旧怨,如今总算是能出了一口恶气。   顾知安和林昭见袁惠胜这样,便让他留下来安排其余事情,两人一同下了城墙,遇上了刚回来的蒙穗,蒙穗见到两人,喜道:“不出王爷和大人所料,这西凉还真在山上安排了两个营的人,不过我们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虽然有死伤,但他们可是一个不剩,全军覆没!”   “熊将军是老当益壮!晚辈佩服!”   “哈哈哈,这话我可就收下了,得了得了我得去看看伤员,晚些再回大营,两位你们快去歇息,昨晚一夜未休息,可别熬坏了身子。”   顾知安和林昭点点头,送走了蒙穗后才往大营的方向去。   进帐后,顾知安便伸手握住了林昭的手,放在手心,“早就知道你这会儿肯定手脚冰凉,你说你也不是蛇,怎么常年手脚冰凉的,是不是从前受伤还未缓过来?等回了洛阳,让厨房里每日一顿药膳给你调理调理。”   双手都被顾知安捂着,林昭不禁失笑,“不过是各人体质不同,你天生体热,我天生体寒,调理哪有那么容易。”   “你这话是在说我们天生一对?”   “你说是那就是吧。”   顾知安低低一笑,像是得了便宜似的,“捂一会儿,然后让伙头营那边送点吃的过来,一早就去城墙上守着生怕出了岔子,到这会儿肚子里还空空的,你又不爱吃饼,嚼了两口全给我吃了。”   听得顾知安这样细细念着,林昭忽地心头一暖,眨了眨眼点头。   从前对两人不抱着期望,精心安排的事情被破坏,又有人从中阻拦,他以为只能是朋友,谁知如今倒是得了这样的人对自己细心照顾。   那些罪,倒是不觉什么了。   “想什么?”   “在想,解决了这边的事情后还得赶往沧州,幸好这里离着沧州不过五日的路程,就是……见不着小衿儿有些想她了。”林昭算了一下,他们离开这些时日,怕是正好是赫连衿学着走路和说话的时候。   一辈子就一回,本想一直陪着她长大的,如今看来是得错过了。   明白林昭心里所想,顾知安摇摇头,“放心,爹会照顾好的,我保证,我们回去后,她肯定还和我们亲。”   听得顾知安的话,有些孩子气,可又放下心来,“恩。”   说着话,顾知安把林昭的手捂热,这才掀开帐帘让门口的守卫去伙头营那边拿吃的,两人几乎从昨天夜里到了清河镇后便没合过眼。   这会儿已经快到正午,吃过东西后是该好好休息,否则怕是没有精神应付接下来的事。   康竹这么狼狈回去,李恂肯定还会下狠招,清河镇兵力不足,满打满算也不过才七万人,这还是带着伤员的情况下。   去年一战,张掖派了重兵驻守,防线也往外放到清河镇,可调动兵马一事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调动,此地毗邻西凉,但却容不下多少人驻扎,不能连营驻扎,只能分散开。   可清河镇本就是个小镇,扎营在外已经是占了不少地方,想要调动兵力前来支援也只能尽量调动,统共也不过容得下十万人。   “如果你是李恂接下来你会怎么做?”林昭端着碗,又忍不住商量起战术,“不过李恂比不上你聪明,你可以从他的角度去想,他却做不到从你的角度去想。”   “你这夸到我心上,一下舒服多了。”   顾知安开了句玩笑话,随后道:“李恂必定是大怒,然后肯定发一阵火,对我们更是恨上加恨,然后要做的话,我猜想他会做一件事情,和之前说的一样,被我们激怒,不破清河不回朝,所以调动藏在不远处可往酒泉又可到清河的兵力来全力攻打我们,这样一来,我们要做的就是火上浇油,等他反应过来也为时已晚。”   作战最忌一时冲动,一旦被冲动冲昏头脑,那必败无疑。   战术讲的就是一个排兵布阵和心理上的较量,李恂沉不住气,就注定了要先丢一步棋,跟着再不收手就会满盘皆输。   点点头,“恩,那我们可以休息两日,按着行军速度,从那边过来也要两日,不过这两天倒是够李恂心里那把火点起来了。”   “恩?”   “活血散,那些射出去的箭里有一些抹了这个,这东西一般军中不常用,因为用的都是止血散,不下毒是没有那么卑鄙,但能让李恂焦头烂额就达到目的了。”林昭放下筷子,“吃饱喝足,才觉得困。”   闻言顾知安笑起来,起身收拾了一下把东西交给外面的守卫后拉紧了帐帘,看着林昭已经爬到床上睡下,摇摇头走到一边把炭盆端得远了些。   然后钻到被子里,“一块睡暖和。”   “……随你。”   林昭翻个身,背对着顾知安,话音才落下不久就听得呼吸声沉稳,已经睡过去。   昨夜上山又险些葬身巨石下的顾知安这会儿也是困意袭来,手习惯的搭在林昭身上不一会儿也进入梦里。   刚从城墙上回来的袁惠胜走到帐外,一向直肠子,今天倒是难得的拐了个弯,看着门口的守卫,“他们吃过东西了?”   “应该是,不过刚才还有说话声,这会儿没声了,可能是睡了。”   “那你在门口守着,不要让人去打扰,等他们醒来再说,辛苦了。”袁惠胜拍拍守卫的肩转身离开——幸好脑子拐了个弯,不然直接闯进去怕是后悔莫及。   不过这两人这会儿能休息一下也好,不然等打起来了又没有办法好好休息。   想着转身往外走,遇上回来的蒙穗,一拍手,“来来来,咱们俩吃东西就回去好好计划下,等打了胜仗,把西凉军打回老家了,该怎么犒劳将士们。”   “我正想去问王爷和林大人看看还有什么事情交代,不过该做的我都做了,和寻常一样部署,只是心里放不下,担心自己出了纰漏,你先去,我一会儿再来。”蒙穗行军多年自然是经验丰富,不然也不会能独自带着一队人便能剿灭山上的西凉军。   可一想到敌众我寡,心里有些担忧出了纰漏,这才想找顾知安和林昭商量。   袁惠胜一听忙把人拽住,“我说蒙大哥!这会儿他们正休息,你去打搅做什么,都一夜没合眼了,哪能跟我们一样的三天三夜不合眼,你可别过去了,等他们行了再说。”   “你不早说,走走走,先吃东西,饿了一天了,饿死了。”   旁边的人见着他们俩一块往伙头营那边去,不由得摸了摸头——之前这两人还在吵着该怎么对付西凉军,咋一天过去就哥俩好了。   康竹率着一众伤兵回到大营时,李恂出帐看到康竹模样又闻到一股恶臭,怒道:“怎么回事!”   “皇上息怒!此事有异,那袁惠胜也不知道今天怎么了,居然还布下重重陷阱引我们上钩,不仅用火箭还用灌了粪水的泥球砸下来,又泼热水,咱们……实在是抵挡不住!”康竹跪在地上,“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李恂面色一变,看着军医那边带着人把伤兵带进去,一脚踹翻康竹,“蠢货!肯定是顾知安和林昭来了,不然袁惠胜的脑子想不出来这种招,滚开!”   “属下——”   “你这一身要穿到什么时候,换了衣服来我帐中!”李恂转身时,想到顾知安和林昭,咬牙切齿眼中涌起恨意。   又是他们,又是他们!   昨天晚上顾知安肯定没有死,否则林昭不可能不出来迎战,这两人居然识破了他的计策,看来得……   “报!”   “说!”   “清河镇上咱们埋下的五千精兵全军覆没!”   闻言李恂面色一沉,紧紧盯着眼前的人,“你说什么?!”   “……全军覆没,蒙穗带了一万人将他们堵在山上,然后便……”士兵跪在地上,“皇上,昨夜、昨夜山壁下的人也早被蒙穗带着人撤走了。”   “废物!”   怒极而起,一把将案桌掀翻在地,“一群废物,要你们何用!立刻前往长泾峡,速来支援!”   “是!”   怎么可能,顾知安和林昭怎么可能发现山壁上的人!他们在上面隐藏了那么长时间都没有被秦军发现,结果顾知安和林昭一来就暴露了踪迹,顾知安全身而退,而他却损失了五千精兵!   该死!   “阿嚏——!”   顾知安打了个喷嚏,坐起身,看了一圈发现林昭不在帐内,正打算掀被子下床,林昭就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两个碗。   “受凉了?”   “不是,我猜是李恂那厮在骂我们俩。”顾知安揉了揉鼻子穿上衣服下床,“什么时辰了?看天色,已经入夜了。”   “戌时一刻。”   睡了这么长时间?顾知安摇摇头,“睡得长了些,不过还好这两天能睡得安稳,能睡的时候多睡儿,怕的就是过一阵连睡都睡不安稳。”   “你这话怎么听着一点不吉利。”林昭把碗递给顾知安,“你这睡醒了吃吃了就睡,跟——”   见顾知安变了脸色,林昭收住话笑起来,“说你两句还不乐意,行了,快些吃东西,这个时候正是饭点,吃过了东西又该过去大帐那边商量接下来的安排,张掖那边已经差人去,就等十四那把火烧起来。”   “不急,十四还未传信来。”   就是在路上也得耽误两日不是,何况这等事情不能儿戏,谨慎些总是没错,不然那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之前做的安排都白费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事情进行得顺利,连十四那边潜入西凉王宫都异常顺利,不仅是悄无声息更是神不知鬼不觉直接将西凉王宫控制住。   信号传来时,顾知安和林昭正在城墙上巡视,见到信号的瞬间知道时机成熟。   李恂还命的机会到了。   才刚入夜,城墙上一片漆黑,就见一队大军,马蹄声震耳,万马奔过似乎连地面都在震动,墙上却还是无一点动静。   顾知安和林昭就站在军旗后,看着远处的火光,足够将整个清河镇照亮。   “还差一点,就差最后一点。”   顾知安低声念道:“林昭,待会儿我亲手结果了李恂,往后你心里不必再有任何的歉疚,他连去给顾知妍陪葬的资格都没有,他要去了,必定是脏了她的地方,他只配曝尸荒野,被豺狼啃食。”   等了那么久,终于等到这一天。   让整个西凉给顾知妍陪葬。   闻言林昭低叹一声,原本以为已经隐藏得很好,谁知道还是让顾知安看出来了,从那件事情后,他的确是一直有愧疚,所以才会一直在暗中查找顾知妍和赫连云台的下落,可惜一直没有消息。   曾以为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谁知……   也仅仅是多了八个多月的时间罢了。   李恂正疑有诈,从远处本来看得见城墙上的火光,谁知竟然靠近后城墙上一片漆黑,刚想再看时,就见四周火光瞬间亮起,竟是将他们团团包围住,心中大惊。   “李恂,你猜猜,这回你还能不能活着?”   “顾知安!”李恂大喊一声,心中不安,清河镇不过不足十万兵力如何能包围住他们二十万人马,便是强行撤退他也不至于葬身此处。   可他不甘心,不甘心自己的计划就这么被顾知安看破,败在顾知安手下。   “你——!”   “兵不厌诈,这是兵家常用,难道你还不不知道吗?”顾知安立在城墙上,身上竟是连软甲都没有穿,手持一把大刀,刀上还挂着一根红色的剑穗,极其怪异的搭配却深得顾知妍喜欢,这是顾知妍以往带在身上的。   “好一个兵不厌诈,我今日倒要看看你有多少人能围住我!”   “你真的不仔细看看到底有多少人吗?你能调兵支援,难道我会坐着等你来攻城?上回一事让你损失惨重,怕是死了不少人,还有不少现在伤口溃烂的伤兵。”顾知安朗声一笑,一跃站在高处,“李恂!张掖有多少兵力你可知道?二十万兵力!我等的就是这一日,你自以为高招,却不想胜在太过自信,以为张掖兵力无人敢动,可你别忘了,我是谁。”   旁人不敢动,他却敢。旁人动不得,他却能。   吃一堑不长一智,李恂还真是自负!   李恂面色大变,立刻往后打算撤兵。如今已被围困怎能脱身,四周弓箭手早已将手中箭射出,瞬间西凉军被箭雨笼罩,哀鸿遍野,顾知安看着李恂慌乱的模样,心中畅快不已。   如何能不快,李恂这样的人,真正是死不足惜的人!   林昭在一旁看着顾知安脸上张狂的笑,不由跟着笑起来,拿了旁边长〡枪,一跃而下,高喝一声,“众将听令,今日把西凉军杀个片甲不留,扬我大秦之威!”   谁也不知道这一战到底打了多久,只是每人都杀红眼,一身血早已经分不清是敌人还是自己的,只要还能用,就没有停下来。   林昭一身银甲在敌阵中来回,一枪破一阵,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脸上的笑容少见,竟是和顾知安如出一辙。   李恂看着林昭冲着自己而来,一个翻身弃马而逃,却被另一把剑制住。   “刚才就问你,认不认为你还能从这里活着回去,看来现在你回答不了了。”顾知安站在李恂身后,剑尖贴着脖子,“你可知为什么要留你到今日?不为别的,是要你亲眼目睹西凉是如何亡的,你是怎么败在我手下的。”   助李恂登上王位时,李恂虽知道两人厉害,却没有心生结盟之意,把两人视为劲敌,如今却才发现,和这两人作对,大错特错!   根本是在自寻死路。   “你在报仇?”   “你说报仇?你该问问,身为大秦子民,我要报的是谁的仇?是那些无辜枉死的百姓还是那些将士,亦或者是……”顾知安沉声道:“死个明白吗?那就让你死个明白!”   林昭见顾知安看来,明白他的意思,朗声道:“李恂已被擒,降秦者,不杀!”   袁惠胜正杀红了眼,连忙把面前的人踹开,和其余人会和,就见大部分西凉兵已经死了,剩下不足三万人,如今正手持兵刃不知如何。   见状顾知安拎着李恂的衣服直接站到城楼上,“降秦者,不杀,其余,杀!”   李恂闭上眼,正欲抹脖自杀,却被顾知安拦住,狠狠看着他,“想自刎?没那么容易,李恂,今日你该看着,这群人是如何投降,而且我还有一样惊喜没有让你知道,你怎么能自刎呢。”   “顾知安,你要杀便杀!西凉气数已尽,我无话可说!”   夜色里忽然一队人从路上冲出来,为首的不正是十四,十四一身风尘,见到城墙上的顾知安,笑着朗声道:“属下不辱使命,西凉王宫已成为咱们的囊中物,明日一早,王宫一早便能挂出咱们大秦的黑面金旗!”   李恂瞪大双目,看着顾知安,“你……你竟然——”   “这份大礼如何?”   “哈哈哈!想我李恂登基得你们所助,如今又为你所杀!”   “见着了吗?西凉,亡了。”   西凉亡了,在李恂手里亡的。   顾知安一句话,李恂已是万念俱灰,任由顾知安说话也毫无反应,竟是真的痴傻了一样,顾知安看着他,一剑割破脖颈,将人丢下城楼。   眼神却看向还在人群中的林昭,两人眼神对上,皆是一笑。   “赢了?”   “不是,西凉亡了?这怎么回事?”   西凉真的亡了?他们不是在击败西凉吗?怎么忽然就亡了?他们是不是睡觉错过了什么?袁惠胜和蒙穗对视一眼,同时看向顾知安。   老天,这真的……   忽然一阵欢呼响起,西凉军已经丢下兵刃,投降。林昭将手中长〡枪扔出,钉在城门前,“什么时候让人把牡丹酿送来?我可是答应下来,用刚酿好的牡丹酿来犒劳大家,还要摆三天宴席,不醉不归再好好休息三天,能睡个好觉。”   闻言顾知安禁不住笑道:“你这一夸海口,可是要把整个洛阳城的牡丹酿都搬来了,怕是一条洛河的水都不够。”   “这就是你的事了,得了,回去睡觉。”   连着三天没有合眼,全在布置今日一战,不能让李恂察觉张掖兵力被调,要瞒天过海的行军,众人都是紧绷着,这一刻终于能松一口气。   幸好赢了,否则两人真是大秦的罪人。   十四骑马上前,看着林昭走进城门,楞了一下,“林公子,你这怎么还哭了?”看着林昭脸上湿润,愣了下,“这……”   顾知安不是还好好地,也没受伤,怎么还掉眼泪了。   “有吗?”林昭转过身看着十四,忽然笑开来,“可能只是一下放松下来有些……快进去休息吧,你们赶着回来,怕是不易。”   看着林昭脸色,也不像是有事,十四才点点头。   等他一进城,就见顾知安火急火燎的一个闪身冲到林昭身边,直接把林昭给捞起来,“十四,你已经到了弱冠之年,该独当一面,所以,和袁惠胜商议的事情交给你了,还有犒赏三军的事,记得,牡丹酿。”   十四不及开口顾知安已经带着林昭不见了,肯定是回去镇上之间留着的宅院。   叹了一声看向身边的人,就见几人同时别开脸没有一点半点的想要帮忙的意思,仰天长啸一声,翻身下马拦住袁惠胜和蒙穗。   “袁将军,蒙将军,二位……有什么事只管和我商量,王爷和林公子这几日需要闭关休息,怕是不见你们。”   “什么?正想去问问怎么就把西凉王宫给拿下的事,咋还去休息了。”蒙穗摸了摸胡子,“敢为阁下是?”   “藩阳王府,陆恒。”   袁惠胜看着陆恒,半晌道:“竟是你,还没瞧出来,以前就是拔尖的,想不到十几年过去竟然长这么大了,既然是你,那事情和你说的也是一样,就……牡丹酿什么时候送来?三军将士可都还等着尝尝这酒的滋味。”   闻言十四面上表情一变,轻咳一声,“袁将军,你是知道的,这牡丹酿一年也统共没有一百坛,如何够,不过这别的酒肯定管够,三天庆功宴也不会落下,可别为难我要什么牡丹酿了。”   “可这——”   “我还有事,没吃饭呢,你快带我们过去找点吃的,百来个兄弟全都饿着过来的。”十四灵机一动,忙道:“有什么事,吃完了再说。”   袁惠胜愣了愣,忙叫来旁边的人,“快,带他们去用饭。”   那边顾知安带着林昭一路回了上回住的宅院,推开门把人放在床上,坐在旁边,“林昭?醒醒。”   林昭缓缓睁开眼,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看了一眼顾知安才犹豫问,“在什么地方?十四和袁将军他们呢?”   “估计这会儿正在商量着怎么犒劳大家,你直直倒下去,我就先把你带过来了。”顾知安松一口气,走到旁边倒了一杯水给自己,“完了,你这一身衣服还带着血,待会儿还是换个屋子睡,让人来收拾了。”   坐起身的林昭看了一眼身下的被褥,可不已经被血染红了,不禁一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俩在这里杀人藏尸。”   旁边顾知安笑了一下道:“是吗?”   不和顾知安开玩笑,林昭走下床看着面前的人,摇了摇头,“这回是真的能休息个三五天的,也不知道沧州那边什么情况。”   “不管什么情况,你现在先好好休息才是要紧事。”   “那你呢?”   “当然也一块休息。”   顾知安从柜子里翻出一套衣服,“快换上,一身血看着瘆得慌,对了,这回西凉亡了,你说完颜景那边还会强攻沧州吗?”   沧州那边有室韦一族守着,自是不会出事。   不过顾知安这话问得是时候,西凉和北辽是盟友,这个时候西凉亡了,那不管是什么情况,完颜景都得考虑一下下一步。   强攻沧州对北辽来说也无……   一旦失败,必定是损兵折将,到时候大秦将西凉整顿过后要,北辽便是成了孤立无援的情况,若是两边围攻,北辽怕是抵挡不住。   不过北辽兵力强盛,也不定会考虑撤兵。   “这件事情等沧州来信再说,如今的情况,不适合这样做。”林昭看一眼顾知安,摇摇头,“室韦一族和藩阳王府往来并不多,那里是都护府,我们贸然前往必定是喧宾夺主,情况不同不能一样的法子处理,清河镇是因为上回是我们打回来的,而袁惠胜是爹旧部,自然让我们插手,可室韦一族有不少能人,不定要我们前往。”   这种喧宾夺主的事,不可做,否则挑起两家不和倒是让别人如意。   何况他们也不能事事都去,这天下可不是他们俩就能一肩挑起的,有的忠臣如何把自己累死的,就是这样。   适时的放下肩上的担子交给别人来做,就正好。   正在喝水的顾知安点点头,“的确是这样,不过你说……若是沧州那边无事的话,我们是不是就能一路玩回洛阳了?反正快马加鞭也赶不上大喜的日子了,还不如晚点回去。”   原本正色的林昭闻言忍不住笑了一下,“你在说认真的?”   “自然是,不然你以为我在说什么?”   林昭摇头失笑,“不管能不能一路玩回去,不过这三天我只想好好睡一觉,睡醒了吃,吃了又睡,彻底休息好。”   “早吩咐了十四别来打扰,等我们从这座宅院出去的时候他再出现。”   视线对上,两人一笑。   即便是大胜,随后收拾统计,依旧是损失了不少兵力,袁惠胜坐在帐中叹息,即使过去了三日也还是心中有些难受。   不过这种事无法避免,有战火就会死人。   好歹是打了胜仗,还是大胜呢!   “袁将军在这里愁眉苦脸做什么?外面可是开席了,就等着你过去痛饮三百杯,你这模样怎么像是吃了败仗?”林昭掀开帐帘走进去,笑道:“袁将军,我来请你出去,你要是还在这里叹气,我这脸可保不住了。”   袁惠胜立刻笑着起身,“哪能,不管是为了打了胜仗还是林大人这面子,我老袁也得出去,喝!喝个痛快!把这些年来被西凉所困的怨气喝光了!”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蒙穗不知什么时候掀开帐帘,探进来一个头看着袁惠胜,“老袁,咱们俩也并肩作战多年了,这一顿酒你可躲不掉,快来了,大伙可都还等着,瞧瞧你这样,别难过了,痛饮三百杯哪里还难过!”   看着袁惠胜被蒙穗拉走,林昭站在帐中,缓缓走上前,看着上面厚厚一摞名册,全都是此次阵亡的将士名单,这是能寻见名字的,还有一些尸骨无存的根本不知道,只能后续慢慢清查。   终是不能漠然,他的心不会那么硬。   低叹一声转头时见顾知安靠在那里,眼中黯然褪去,点了点头,“什么时候来的?”   “你正对著名册发呆的时候。”顾知安便说便走进来,“知道你过来肯定是因为这个,所以……什么时候才能让你心里没有一点事,能放宽心的活着。”   语气里的心疼让林昭心间一动,怔怔看着林昭。   这世上最懂他的人不是自己,是顾知安。从前就知道,现在才发觉顾知安竟然已经对他了解到这个地步。   摇摇头,“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好了,刚才还来这里劝袁惠胜,怎么到了你自己这里就不知道了?好了,外面可都等着敬酒,你还是想想怎么样把这些酒都挡下,千杯不醉,可也挡不住。”顾知安见林昭挑眉看他,耸肩道:“我也是自身难保。”   这是头一回顾知安觉得他可能真的要喝醉了。   但难得一回,一醉又何妨。   林昭走上前,搭着顾知安的肩,“既然这样的话,那不如我们先溜?反正十四在的话,他肯定……”   “这可不行。”   顾知安直接扣住林昭手腕,“这庆功酒,如何都得喝!反正不急,沧州那边看来情况不错,能在这里多耽误几天,大不了就睡个三天三夜,反正……无事,不急。”   一掀开帐帘,两人看着外面望不到头的桌子,灯笼点了不知道多远,看着宛若一条泛着火光的河流一样。   袁惠胜站起来,举杯道:“两位贵人,当真是清河镇的贵人!老袁先干为敬!这一杯酒,敬二位!”   “那我也敬你们!话不会说,酒会喝!”   两人才刚放下杯子,后面一众将士纷纷起身将手中酒饮尽,高喝一声,“扬我大秦之威!” 第一百二十三章   说睡三日,林昭也不过才睡了一天,才刚入夜不久就醒来,只觉头疼不已,明显宿醉的后遗症,额角直跳,坐着半天才彻底清醒过来。   才起身换好衣服就听得外面传来十四的声音,愣了愣。   “进来,你一直在外面守着?”   “哪能,才刚过来,王爷去了别去,说是到了时辰过来看看公子是不是醒了,谁知才一来就醒了,要不要拿点吃的过来?”十四笑嘻嘻的掀开帘子,“除了当值的,这会儿都还睡着,这还是来了这营中 第一回 这么安静,可是奇景。”   闻言林昭失笑,“这会儿吃不下,头还疼着,他是去张掖处让朱兆生向朝廷请命,安排西凉的事情?”   “恩,尽管那天我们控住了王宫,但西凉还有其余的城池,想要那些郡王们降秦也需要些时间,一时半会儿是不可能。”十四站在那,挠挠头,“还得整合兵马向四周扩张才行。”   “西凉已破,已是囊中物。”   不过顾知安的安排也有道理,现在传书回京城,从四周调动兵马来,也就半个月的时间,等到那时,西凉便彻彻底底的成为历史了。   走到一边坐下,把炉上热茶提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你下去吧。”   “公子你好好休息。”   见林昭脸色的确是不怎么好,心里担忧,不过一想也算不得什么事,这就是宿醉过后而已,等过了今天就能缓过劲了。   这会儿走出去都能闻着外面的酒香。   听见十四出去的声音,林昭干脆靠在椅子上闭上眼,手轻轻按着额角——真不知道喝了多少,这会儿都嗓子眼还有酒味。   西凉,李恂……   终是报了仇,心头一直凝结着的那团郁气散去。   睁开眼看向帐帘处,见着蒙穗并不意外,点点头坐直身子,“蒙将军请坐,你来是有事相商吗?”   “……实不相瞒,的确是有事想和大人商量。”   “这声大人晚辈担不起,不过是因着从前的事才有今日的秦国公一称,蒙将军守卫边关多年又是朝中老臣,不知将军可是遇上什么事?战事才了,众人如今正是兴头上,休养生息,可是有什么担忧?”林昭起身给蒙穗倒了一杯茶,递到他手中,“有话不妨直言。”   闻言蒙穗笑了笑,觉得林昭这人的眼光比寻常人还毒辣,一眼看穿别人的心思。   他来还真的是有话要和林昭说的。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是——”蒙穗有些不好意思,“本来是不该在这个时候有这请求的,可是我那孙儿都一岁了还未见过我这个爷爷,你不知道吧?我儿子那小子有福气,娶了韩老将军的千金,我这想回京去看看。”   话音才落林昭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蒙穗已经在这里朔边多年,如今想回京也是情理之中,只是如今马上便要将西凉其余城池攻下,怕是没有个半载理不清。   “既然将军开口,我向皇上承情便是,韩老将军已颐养天年不少年了,蒙将军虽比韩老将军小几岁,可也到了享清福的时候。”林昭看着蒙穗一脸羞愧,安慰道:“这是人之常情,这些年来,辛苦蒙将军了。”   这话才说出口,蒙穗双目湿润,盯着林昭半晌没有说话。   林昭看着他,想起了战死的将士,“蒙将军,这一句辛苦了,是我们这些受你们保护的人该说的,若非有你们守卫边关,怎能有大秦今日的国强昌盛,那满目繁华背后是你们血汗换来的。”   “有你这话,老夫——”   “蒙将军,你孙儿刚满一岁吗?”林昭想起什么起身走到床边,从书架上取出一个盒子,回到面前:“这份薄礼当做是我们的一点心意,将来一定和父亲爷爷一样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这孩子可了不得,有韩老将军和蒙将军从小教养,必定成才。”   “这怎么使得!”   蒙穗摆手,“已经让你帮我这样的大忙了,怎么还能收你的东西,这不行。”   “怎么不行,说来我也是晚辈,而且我同韩老将军也是旧识,韩奕韩将军同我更是有交情,这礼如何都得收下。”林昭把东西放在蒙穗手里,“如今将军回朝也好,幼帝登基,朝中局势尚不稳,有你回去,坐镇朝廷,正合我意。”   一番话将蒙穗主动请命回朝变成了林昭请蒙穗回朝坐镇,不管是谁人听都听不出问题,不敢拿此事说蒙穗半句。   盯着眼前林昭,蒙穗可明白了为何当年会让年轻的林昭做太傅,又兼任辅政大臣,不仅是因为聪明,更是这一身的才华头脑若不用在这上面,那才是屈才了。   张之蕴自尽在狱中的事情他们也有所听闻,心中又气又急,只觉这皇上昏庸无道,奸臣当道,竟然害死一代忠良。   一身傲骨节气,如何能受得了这样的大辱。   “蒙将军,若你还朝,不妨先去见见太后和陆则之。”林昭说完话,兀自倒了杯茶,“这茶还是烫一些才能喝出味道来。”   陆则之?   蒙穗站起来,“等你们回了京城,一定请你们到府上再续一杯。”   “那就等回了京城一聚。”   送走蒙穗,林昭看着桌上的差,想到了陆则之,若是有蒙穗回朝,的确是能坐镇朝中,蒙穗可不是一般的武将,文才武略可都是当年一辈人中难得的。   将杯子用水涮过收起来,听到帐外走动的声音多了不少,醉后的不适还未全褪去,转身脱了外袍又回了床上躺下。   顾知安怕是要明天才回得来。   寒风烈烈,隔着帐帘都能听到外面的声响,林昭才睁眼便觉得旁边有人躺着,熟悉的气息萦绕在鼻间,不由一怔,笑了起来轻轻翻身正对着顾知安。   “别动。”   “恩?”   “陪我再睡一会儿,才刚躺下没一会儿,正困着。”顾知安连眼睛都没有睁开,手拉着林昭,尽是困意,“事情安排好了,等调派的兵力和主将过来,我们就从清河镇撤退,对了,我听十四说了,你传书回京了”   “蒙将军的事,他那孙儿满周岁,想调回京里,我想他有战功傍身,回京也能坐镇,太后和陆则之也多一个帮手,便答应了。”闭上眼靠着顾知安,低声道:“陪你再睡会儿,这阵子并无什么事情。”   有袁惠胜和蒙穗在,暂时还不需要他们出面去办什么事。   躲在这处小院子里也能得一个清净,避开那些俗事。   “阿昭。”   “恩?”   顾知安忽地睁开眼,盯着林昭,“好了,别想那些事情了,安心陪着我好好睡觉就行,困得不行,连夜赶回来的。”   身上寒意未退,可不是连夜赶回来的吗?   点点头,将顾知安手脚裹紧被子里,两人躺在一处呼吸交织在一起,难得的宁静——许久不曾这么心安的睡着。   见顾知安又合上眼,眼下可见疲惫。   不知是不是让顾知安的困意感染,竟然也觉得困了起来,知道有十四在外面守着,林昭松了警惕安心陪着顾知安睡个回笼觉。   帐外十四正和一群士兵烤火聊天,不时看了一眼大帐那边,守着一个上午,也不见两人出来更不见有人进去打扰,打了个哈欠——他家王爷还真的是,不管什么时候跟着林昭就能心安。   ‘啪嗒——’   炭盆里忽然炸出一道响,林昭睁开眼,看着顾知安,沉默了一会儿抿着唇角道:“你——醒了还躺着做什么?”   “你不是还没醒吗?”   林昭语塞,本来是打算陪着顾知安睡一会儿,谁知道居然他自己睡得更沉。别开脸没有说话,伸手去拿外衫穿上,“什么时候能走?”   “估计还得三五日,怎么?”   摇摇头,“只是觉得在这里耽误不少日子,想回去罢了。”若是不用去沧州,那现在紧赶着回去还能赶上除夕。   去年除夕便是在外过的,可不怎么想回忆,今年王府多了一个小家伙,又添了不少喜事,能赶回去自然是最好。   盯着顾知安忍不住笑了一下,“你在担心什么?”   “担心沧州突发情况,我们不回洛阳怕是回不去了。”   话音才落,顾知安刚把衣服穿上就听十四在外面说话的声音,然后听两人答应直接走进来,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落在顾知安身上,“有紧急传书。”   顾知安看一眼林昭,林昭也是一愣,不会真来事了吧?   “从哪儿来的?”   “不是王府的私信,是……加急情报,似乎是从沧州方向来的。”十四说完见顾知安和林昭同时变了脸色,轻咳一声,“袁将军和蒙将军正聚在一块商量,肯定一会儿就过来了。”   看来沧州那边肯定是遇上麻烦了。   顾知安和林昭对视一眼同时起身,“走,过去看看。”   北辽的兵力,室韦一族不该应付不了,沧州那儿驻扎的兵力并不少,算得是大秦最强的一处防守,怎么还会遇上麻烦。   两人才走出营帐就遇上过来的蒙穗和袁惠胜。   “这信是给你们的,沧州来的。”   “有劳,看来,接下来平定西凉的事得交给你们了,我和林昭还得赶往沧州看看究竟是何事快马加鞭的送信来。”顾知安接过信,看向大营外——又是一年大雪纷飞。   今年,顾知妍可以瞑目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沧州,在大秦的最北处,历来都是由室韦都护府镇守,保卫一方百姓安居乐业,多年来同北辽不过是偶有摩擦,从未有过大的战役。   北辽如今开战,做了充足准备,只为了一击将沧州拿下。   “来者何人!”   “藩阳王府顾知安,秦国公府林昭。”顾知安和林昭骑在马上,看向守城的士兵,“不知室韦将军如今在何处?”   闻言立刻将城门处的拒马挪开,“参见两位大人!”   “不必多礼,战事紧急,还是尽快带我们去见室韦将军。”林昭摇头,“这两日战况如何?我们老远都听到这边的声响,似乎……”   士兵摇头叹气,“北辽兵力强盛,若非强行抵挡,怕是沧州城昨日便破了,这北辽也不知哪里请来一个道士,竟然点豆成兵厉害得很,室韦将军好几回都寻到几回能破阵,谁知竟是诱敌深入的把戏,还好经验丰富,否则怕室韦将军早已受伤。”   什么!竟然打到这个地步了吗?   看向顾知安,点点头,“有劳你给我们指个路。”   “两位大人,我让人带你们去。”   有人带来自是再好不过,顾知安和林昭两人下马跟着来的士兵一块朝着扎营的地方去,不由担心起来——如今沧州怕是真的难了。   等到了驻军所在的大营,顾知安和林昭告别带路的士兵,径直朝大帐去。   “快,军医!快来!少将军中了一箭!”   “什么!快抬到帐里!”   顾知安和林昭对视一眼,连忙看向军营外,只见拒马全部撤掉,跟着就是撤回来的所有士兵陆续进来,几乎全负伤,已经看不清脸。   什么情况,怎么会打得这么惨烈。   “让开让开,别挡着路!”   林昭拽着顾知安,拉着顾知安走到旁边,见顾知安脸色如常,摇了摇头,“看来这回沧州的情况并不如我们想的那样顺利,还以为室韦都护府能和北辽打得不相上下,现在看来,北辽的兵力比我们想的要多。”   完颜景这一回还真的藏了一手,打了个措手不及。   想不到清河镇大胜带来的喜悦这么快就被冲散了,再这样下去,不到半月,沧州必丢,或许连半个月都不要。   “顾兄弟,你总算是来了!”   顾知安还没反应过来肩上就被人重重拍了一下,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笑了笑,“多年不见,还是老样子!”   “这位是——?”   “林昭。”   室韦宪盯着林昭看了一会儿,笑道:“难怪顾兄弟每回来的时候都念叨着,原来还真是位神仙似的人物,难怪顾兄弟念叨,得了,哎!刚才又是紧急撤兵,也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三弟还受伤了,中了一箭,也不知——”   闻言林昭有些不好意思,倒不是被人看破和顾知安关系匪浅的尴尬,而是这个室韦宪说话也太直白了些。   夸人跟吃饭一样。   “久闻大名,室韦将军果然骁勇。”   “都让人给打成狗熊了,还骁勇什么,走走走,进去再说,外面人仰马翻的,军医那边这会儿估计正忙着给伤员包扎,我这跑得快一步,不然这会儿也见不到你们。”室韦宪叹了一声,倒也没一脸肃色,笑笑,“打仗嘛,有输有赢,常事,常事。”   三人走到营帐里,林昭坐在顾知安旁边,看着顾知安和室韦宪说话,大致了解了沧州的情况。   如今沧州的确打得艰难,原本第一天开战交手时还好,谁知道竟然打着打着冒出一个道士来,跟一个妖道一样,仿佛能点豆成兵,也不知北辽哪里来的那么多兵力,搞起车轮战,几翻下来,沧州驻军便够呛。   后来几回交手,布下的陷阱没能把北辽引起陷阱,就被看穿,然后反倒几回中计,还好反应快,不然损失更惨。   “看来,现在的情况下一点不乐观。”   “恩,很不乐观。”   顾知安看室韦宪一眼,笑了,“好了,道士吗?我们既然来了,让我们去会会,指不定就是个故弄玄虚的,这些东西从前在书上看到过,利用五行八卦,天干地支来故弄玄虚,弄得敌军分不清敌我取胜。”   “真有这阵法?”   “得明日看过才能确定,你先休息,让人带我们安顿就行,等你休息好了,晚些再商量接下来的对策。”顾知安拍拍室韦宪的肩后站起来,“放心,大秦是天定的命数,我可是带着从刚拿下西凉的风来的,咱们这就借东风之势,将北辽也赶回去。”   “有你这话,行!”   林昭听两人的话,对这个室韦宪是刮目相看,身为军中统帅之一,竟然大敌当前还有心思同人开玩笑,这心也真大。   换句话说就是沧州的局势还不到他想的那么差。   “想什么?”   听顾知安的话,林昭回过神摇摇头,“你说室韦将军提到的那个道士会是谁?据我所知,北辽地处北疆,道士可不多,大秦和陈国还多一些,道观和名山不少,北辽还从未听说过——”   “我想到了一个人。”   “谁?”   顾知安这才想起那时一鸣道长在王府时林昭并没见过,解释道:“是来过王府的一个老道士,看上去有那么点道行,当时说过我有血光之灾,也算是应验了,如果是他的话,这也是旧人重逢,怎么他去了北辽做什么狗头国师了。”   林昭皱眉,“血光之灾?那么早就和你说过?”   “所以我说,他有一点道行,那会儿我才从抚州回洛阳,一回去这老道就胡说八道,爹还留他在府上住了好一阵。”顾知安摇头,“想不到,他居然到了北辽,看来,有点难对付,难怪室韦宪在这上面栽了一个跟头。”   室韦都护府和北辽对阵多年,对于北辽的行军作战应是极为熟悉,这回却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连吃几回败仗,不应该的。   这才多长时间,便已经推到了后面的两道防线。   “他什么来头,你知道吗?”   “你可问住我了,我可不知道,这得去问老头,我让十四加急传书回王府问问,弄清楚来历也好想应对之策。”顾知安摇头,同林昭走进替他们准备好的营帐。   让守卫退出去,顾知安走到案桌旁立刻提笔写信。   事关沧州,不能不急。   林昭在一旁看着,听得外面士兵的声音,眉头就没舒展开——清河镇时以为已经是尸横遍野,谁知这回更难。   幸好早已适应了这样的情况,只是沧州重镇,要怎么守住北辽铁骑。   “若能将洛阳的铁骑卫调来五万,可有赢的把握?”林昭忽然开口道:“我手里有一支精兵,足以替代铁骑卫守住王府。”   “你说从前就替你办事的?那是先帝给你留的吧。”   “……恩。”   顾知安看林昭面上闪过的一抹不自在,将信折好,掀开帐帘叫来十四把信给他后交代了几句才打算回林昭的话。   北邙山的铁骑卫?   调来五万,那相当于是将守住藩阳王府的所有人都撤了出来,那样王府就成了一个没有屏障的地方,若是有心人想趁机作乱,便能让王府无法应付。   如今老齐还不在王府里坐镇,有人行刺怎么办?   “此事我已经在信上写了,我做不了主,还得经过爹的同意。”顾知安能调动的铁骑卫不过一万,剩下有四万分散在各处镇守,唯独留了五万在洛阳常驻。   这五万是直隶于顾烽,连他也动不得。   因为是王府的根,一旦动摇王府根基,那王府就变得不堪一击。此事并非儿戏,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调出洛阳的。   “是我——”   “这事不怪你,若有那五万铁骑,北辽又岂是我们对手,可正是因为那五万铁骑才能保王府百年平安。”顾知安摇摇头,手放在林昭肩上,“姑姑不会对爹动手,我担心是——”   “或许,还有一人。”   “谁?”   “沈不宁。”   林昭看着顾知安,“沈不宁手里还握着二十万兵力,调动五万镇守洛阳,再加上我手里的一千精兵,一个月足够了。”   闻言顾知安一怔,随后一脸笑意盯着林昭,见林昭自信的样子,朗声笑起来。   不愧是林昭,任何困境都能想出最好的办法。   “你还把主意打到沈不宁身上了,也罢,谁让他和顾家成了亲家,都是一家人,调动点人也无妨,只是此事要你亲笔写信入京,经太后那边同意后才可实行。”   从抚州到洛阳,行军最快也要七八日,所以必须快。   仔细算下来,五万铁骑赶到也要二十七天,所以……他们在这二十七天内必须要把沧州守住,不能出一点纰漏。   沧州,沧州!   “你不说了,我们是带着灭了西凉的风来的,借着东风之势肯定能在援军赶来前守下沧州。”正在写信的林昭抬眼看着站在那儿不语的顾知安,“别忘了,大秦是天命所归,定能一统中原。”   嘴角笑意一点点扩大,传到眼底。   天命所归?   “你这漂亮话,做事考个状元后入朝为官也能节节高升,讨人喜欢。”顾知安笑着坐下,看着林昭手腕轻移,纸上便留下一行漂亮的字。   字如其人,一样好看。 第一百二十五章   再见到室韦宪的时候是在主帐里,室韦宪正同其余人商议接下来的应对之策,见顾知安和林昭进来,忙起身向众人介绍。   可算是盼来了两位救星,这可是才将西凉拿下的功臣,这东风,盼着吹到沧州来才好。   “不必多礼,都是自家兄弟,只是这回的事情,我看怕是那个道士在故弄玄虚,让你们吃了个闷亏,换作平时沧州和北辽对上绝不会落在下风,那道士来历得等见着了才知道。”顾知安走到一边坐下,并未和室韦宪坐在一处。   室韦宪和室韦护兄弟二人镇守多年,地位不可小视,而且是一军统帅,他们就算是被请来救急也不能喧宾夺主。   顾知安这样飞扬跋扈的人都懂得遮掩锋芒,更何况是林昭。   在顾知安旁边坐下,点点头,“不过若是当年去过王府的一鸣道长,恐怕应付起来有些难,不是一般的道士。”   “定北王和那道士打过交道?”   “如果是一鸣道长的话,那就的确是打过交道,不过也是一年多以前的事情,见过几面。”顾知安摇头,“我和林昭刚才想了一计,不知众位将军意下如何,便是沧州兵力有限,但如今朝廷上下怕已经将重心转到了收复西凉一事上,所剩能调动的兵力不多,沧州三十万兵力如今所剩不过二十五六,而北辽四十万铁骑远胜我军。”   众人一听顾知安竟是才一下午就将所有事情调查明白,互相看了看,对顾知安倒是刮目相看。   室韦都护府少有回京的时候,顾知安的事迹不过是从中原传来北地,众人自是对顾知安有误解,如今得以一见,倒真觉是个人物。   “定北王不妨直说。”   “藩阳王府的铁骑卫大秦无人不知,如今还有五万兵力镇守洛阳,我们已经传书回京,呈情后等皇上决裁,调动铁骑卫来沧州支援。”   “铁骑卫!可是藩阳王从前大战北邙山的铁骑卫?”   “正是家父当年麾下的旧部。”   室韦宪一拍大腿,“顾兄弟,你可真是解我之困,沧州守了小半月,伤亡不小,加上北辽这回请了个老道来布阵,将士们有力无处使,净遇上些怪事,真的太糟心,你这一招,可真是大快人心!”   北邙山下铁骑卫,众人仿佛吃了颗定心丸。   看向身边顾知安,林昭失笑。   也唯有顾知安才能朋友遍天下,不管走到哪都还能结交上朋友,不愧是当年名满洛阳的小王爷。   “不过室韦将军莫要开心得太早,这时才传书回京,怕是等铁骑卫赶来,最快也要二十七天,我们还得守住沧州一月才行。”林昭起身走到架子上的地图前,“这里和这里,都是沧州需重兵把守之地,而室韦将军说过,这两处北辽竟然一反常态的未曾强攻,这说明北辽另有所图。”   “秦国公可是……”   “道术我不会,但天下并无撒豆成兵的法术,只不过是障眼法,至于五行八卦,天干地支的掐断我也会一二,只要在了解生门所在,损失的兵力会减少一半。”林昭弯腰拿笔在纸上飞快画出一个阵型图,“你们前两日是不是遇上过这样的阵?”   “可不是!这你也会?”   闻言林昭看着室韦宪,示意室韦宪靠近些,“室韦将军,不是我会,是我们都会,待我把几处地方勾勒出来,你们就知道为什么说那道士故布疑阵,是故弄玄虚了。”   拿着笔在纸上画出几个位置,众人忍不住骂了一句。   这不就是寻常用的鸳鸯阵和尖阵,不过是两个阵混在一起又分成几个小的部分,这才让他们看不出问题来。   鸳鸯阵和尖阵在作战中再常用不过,还有方阵,前面是盾兵,后跟步兵,再是枪兵、骑兵,右翼和左翼都是盾兵压阵,一旦收阵,无坚不摧。   “不过还有一月,说不定他还会弄出别的来,我们只需小心些,尽量减少伤亡,不必强打,只需守住沧州留住兵力,等铁骑一到,立即反击。”   “完颜景这回可真的下了血本,怕是北辽所有的能调动的兵力都调来了,四十万大军,两军打起来那都快一百万人了,好几回站在城墙上都觉得要被抖得掉下去。”室韦宪抹一把脸,看向自己的副将,“宋团,快去将这图多画几份传下去,不管用不用得上,再来一回也不至于吃亏了。”   宋团闻言立刻拿着纸下去,看着林昭时,笑了笑。   难怪传言都说这位林大人年少有为能一手掌控京城风云,这可不止是京城风云了,怕是还能控住大秦。   看模样也不过才二十三四的年纪。   “今天同北辽大将完颜风交手时发现,这家伙不会硬拼,总是得了便宜就走,我起初以为是年轻的小子在挑衅,后来发现,他们似乎每个骑兵都是这样作战,有点奇怪,按理说,该乘胜追击才是,怎么占了便宜就走。”   有一人开口,道出今天阵中情况。   室韦宪拧眉沉默半晌,随后想到什么,“他一跑你不久追上去了吗?所以说穷寇莫追,他引你入阵,难怪我说怎么后面跟一盘散沙似的。”   闻言顾知安和林昭对视一眼,看来,这一仗的确难打。   两人坐在一处,和众人仔细分析战况,又将接下来的各处防守安排妥当,确保沧州安全。   一定不能丢。   “我去看看阿护的伤怎么样,这一箭怕是得休养个三五日的,这紧要关头他怕是坐不住,也不知道怎么劝。”室韦宪送走其余人,看着顾知安和林昭,“和我一块去吗?算了,你们还是赶紧去休息,这都什么时辰了。”   再不睡,可又到天明时分了。   大营中一片肃静,所有人都在忙着休息一会儿补充体力,除了当值守卫外,竟是没有半点声音,耳边甚至能听到火花炸裂的声响。   “去看看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那行,走吧。”   三人来到室韦护住的营帐,掀开营帐见到室韦护果真还半靠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本书,眉头紧皱。   一看便是在想破阵之法。   “我就说你坐不住,看来是真的坐不住,怎么?真不要命了?”室韦宪走上前伸手抽走他的书,“这段时间你好好休息,先把箭伤养好,不还有我顶着。”   “你一个人管什么用。”   “你这是和大哥说话的语气吗?浑小子!”室韦宪一巴掌排在室韦护后脑上,“看看我请了两个什么人来。”   闻言室韦护一看,见到顾知安和林昭,先是一愣随后笑起来,“竟然是你们!顾知安,你可真是个福将,这回连西凉也拿下了,难怪你老子待你那么好,有你在还怕什么,什么时候到的?”   “回来刚巧赶上你们撤兵。”   顾知安摇头,“你这伤养个三五天,等你好了再和我们并肩作战,对了,老元帅呢?也没见你大姐。”   闻言室韦宪和室韦护脸色一变,摇摇头。   难道——   “别!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室韦宪连忙道:“我们扎营在此处,沧州后面还有百姓,我爹就在后方坐镇,至于——大姐,她两个月前才生产,这会儿来不了还非得来,正和我那倒霉姐夫比谁横,被关在家里了。”   旁边林昭闻言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一直以为室韦家的人都不太好相处,谁知道一个室韦宪已经是大开眼界,现在还有一个比顾知妍当年还厉害的女人。   “啧啧,云姐还是一样厉害,连蒋大哥也压不住,难怪没见着两人。”   “我姐可念叨着你,说你要不是个小娃娃,当年就嫁给你了。”室韦护笑着道,“谁让她比你还大了七岁。”   这话才刚说出口,顾知安看向林昭,见林昭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一脸无奈——这真的是在揭他以前的短,怎么别的不提,偏偏提了这一茬。   林昭看着两人,“看不出顾知安还老少通吃,在京城里连十二三的小姑娘都迷得不行。”   “这还不是他生了一张好脸,当年那王妃,不是我说,可长得真美。”室韦宪笑着摸了摸后脑,“算了,不说这些事情了,你们俩快去休息吧,我和他再说会儿话,免得你一会儿说我们聊着聊着直接把你以前的糗事全说了。”   “室韦大哥,放心,有你们在,我们来也不过是多了两个能打的,室韦家什么时候败过。”   “我明白。”   顾知安和林昭离开营帐时,看着林昭的脸色,犹豫了一下才道:“刚才那话是胡说的,我来这里的时候才多大点,不过十三四,那会儿云姐都已经……二十一二了,哪能和我有什么。”   闻言林昭笑道:“你当我是什么人?”   “当你是我放在心尖上的人。”   没个正形,真是……   林昭和顾知安一同回了营帐,想到还有一个多时辰就天亮,加上赶了一天的路,这会儿随便洗洗直接倒在床上睡过去。   才不过松懈几天的神经又紧绷着。 第一百二十六章   沧州战事吃紧,幸好沧州一向储备不少,否则要坚持这么多日,后方军需怕是也不易,更何况沧州路远,想从后方押送粮草也得需要不少时间。   同一鸣道长交上手是顾知安和林昭到沧州半个月后才正式碰上面,而且并非是在交战时,竟是两人离了大营打算夜里到附近查探情况时遇上的。   “果真是道长你,想不到洛阳一别后,竟是在沧州重逢,久违了!”顾知安看着已经暗下的天色,再看眼前一身仙风道骨颇有仙人之姿的一鸣道长,摇头道:“可惜今非昔比,当日你是王府座上宾,今日成了完颜景帐中功臣。”   旁边林昭已悄然留意四周动静,担心身陷埋伏,若是这个关头他们俩出事,对大秦来说绝对不是件好事。   军心肯定会受影响,会波及士气。   “昔日一别,想不到当年意气风发的小王爷也成了今日肩扛重任的稳重大将,这大秦国运可一日比一日强,有你们顾家在,想灭大秦可真不易。”一鸣道长笑起来,看向林昭:“昔年秦王亦有后人,朝中有惠太后,朝下有皇室血脉,果真不可同日而语。”   想不到连他的身世都知道,林昭确定四周没有埋伏后,对着一鸣道长点了点头,“有幸得见道长一面,也算有缘。”   “年轻人,你说的话可比顾知安说的让人觉得舒服。”   “可惜是敌非友,否则当请道长入营一叙,以礼相待而且兵戎相见。”林昭说完这话盯着一鸣道长,“你身为大秦子民却助北辽侵犯大秦边境,眼看尸横遍野、百姓无辜受连,我以为修道之人皆是胸怀天下之人,再不济也该是一心向道不问俗事,从未见过道长这般的。”   眼前的人换作任何一个人,林昭都不会说出这番话。   只是可惜却不惋惜,一鸣道长既已决定投靠北辽,那就再不是秦人,这往后生死都不配再入大秦的土地。   天下大义前,从前那些恩怨倒都能一笔勾销,唯独立场这事不能忽视。   “不曾想,嬴家竟是还能出你这么一位能人。”一鸣道长也不恼怒,“希望才登基的那位小皇帝能不负你们这群人的付出。”   “道长大可放心,你不也说,朝中有惠太后,那惠太后怕是能名扬千年,也能培养出一代明君。”顾知安对自家姑姑可是有信心的很,根在,那开出的花结出的果怎么可能坏。   除非是根烂了。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一笑。   林昭朝一鸣道长拱手道:“今日一别,战场再见就是你死我活,告辞。”   转身离开之时,林昭还在想,一鸣道长怎么就成了北辽完颜氏的帐中功臣,竟然帮北辽布下众多奇阵,让秦军苦不堪言,处处受制,只能艰难抵抗。   可惜想了这么多日也无果,也不知这其中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   “或许,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泉涌相报。”顾知安见林昭神色,便知道他在想什么,两人相处多年若是还不明白对方心中所想,那倒是冤枉了这些年来的相处了。   闻言林昭失笑道:“倒是你比我想得明白,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每个人心中坚持的道义都不同,心里坚持的想法也有不同。”   天下之大,什么样的人没有。   “阿护的伤好得差不多,不过听说云姐今天过来,蒋大哥也不放心跟着来了,只有老将军在军需处守着。”顾知安想起这事,“那女人可是泼辣脾气,不过待人豪爽,难得的女中豪杰。”   能同男子一块上阵杀敌,且少有吃败仗的时候,刀下不知斩过多少敌首,这两年成了亲倒是比从前要收敛许多,可本性哪里又是轻易能改的。   林昭怔忪片刻,笑道:“那可久仰大名,得仔细看看是不是真如你们所说那样厉害,莫是一块联手蒙我。”   “我能蒙你,室韦宪那家伙还能蒙你?”   “有你在,不可能也是可能。”林昭说完,回头看了一眼,已经不见一鸣道长的身影,不由摇头——这一鸣道长如果不是确定还未成圣,当真以为已经得道成仙了,不仅能料事如神,倒也真有些过人的本事。   能设下今日的阵法让沧州陷入囫囹之地,绝非常人。   “还在想那老道的事?”   “不过有些可惜,若是能为大秦所用倒也是个人才。”林昭摇头,“西凉那边已经归属大秦,正式向天下昭告,改号为秦,不过等统一钱币怕是还有一阵,还有那块地方……”   “封地吗?”   “恩,让谁去镇守也是一件难以抉择的事。”   那地方再往西就是西域,西域一带可并非谁都能前往的,和西域邦交,但却要防止外敌入侵,此事安排不可能有一丁点的差错,否则后患无穷。   可安排谁去一事上,可真不好说。   盯着眼前的人,林昭摇头,“待京中传来书信再说,不过,若是能有室韦一族一样的能人,世代守卫才是可取之法。”   “北有室韦都护府,你想在那儿也如法炮制一个?”   “有何不可。”   林昭笑了笑,“可惜,将才难寻,此事不急,短期内倒也不会再有什么战乱,还有时间,眼下还是守住沧州余下半月,待铁骑卫一到,立即把北辽赶出沧州,不敢再犯。”   这一战怕是十年来和北辽打得最艰辛的一场,也是十年来伤亡最惨重的一回,如今三十万守军只剩一半,这才一月不到,剩下半月才是考验。   “放心,只有半月而已。”   只余下半月而已,沧州必能守住。   回到大营中,只听得一阵爽朗的笑声,顾知安和林昭对视一眼,两人快步走回大帐,果真见到室韦姣云一身戎装站在那儿,听到动静后回过头来,见到是两人回来,笑着走上前抱了一下顾知安。   “许久不见了啊,想不到当年的小娃娃都长大了。”   “云姐,当年见你的时候我也算不得一个小娃娃吧?都十来岁了。”顾知安无奈,看了一眼旁边的林昭,见林昭正别开脸忍笑,更加无奈,“好了好了,蒋大哥还在,我可吃不消他手里那把刀劈下来的功力。”   “得了吧你,你还吃不消,你的事情我们可都听闻了,啧啧,想不到出息了。”室韦姣云本就不拘小节,倒也松了手,“这位便是那名满大秦的秦国公了吧?”   秦国公可不是谁都能称的,如今秦王年幼,才一登基封了这么个年轻的秦国公,往大了说,林昭除却西凉一战时立下的战功外可并无其余的汗马功劳,往小了说,林昭也不是皇亲国戚,如何能得‘秦’这一字命名。   心中的但凡明白点的都知道这里面的缘由,室韦姣云打量一番,笑了起来,斜睨着顾知安,“林昭可是比你长得讨人喜欢,瞧你这样,一看就是个不会顾家的人,哪里比得林昭英俊。”   顾知安无奈笑道:“你说的都对。”   旁边蒋卜闻言忍不住道:“得了,阵前说笑也只有你,这两天北辽收兵,不知在盘算什么,估摸着接下来还有一场硬战,得早做防备才行。”   看了一眼顾知安,“你们两来得正好,才和阿护、阿宪谈到这一点,咱们必须要把这个点守住,城墙东西两侧,如今护城河是派不上用场,都结成了厚厚的一层冰,唯有东西两侧城墙末端还能设下陷阱。”   城墙东西两端,东侧靠山,而西侧则是一片平原,这一道墙外并无什么遮拦,除却护城河外,没了屏障。   如果从西侧攻城的话,恐怕连天然的屏障保护都没有。   不过西侧视野宽阔,如果作战的话观察敌情很方便,也能将下面情况尽收眼底,只是眼下这个情况,怕是抵挡不住北辽的二十多万人。   强行攻城,不知还能守得住多少日。   “西侧现在是谁在守?”   “我和蔡修。”室韦宪出声道,“那地方要看怎么排兵布阵,如果兵力足够的情况下,我们占据高处,从上往下攻,倒也好守,但如果对方人比我们多的话,怕是不好守下,一旦对方上了城墙进城,怕是就难了。”   一旦北辽军入城,城中百姓必定遭殃。   闻言林昭皱起眉,“我知道了,所以现在问题就在于这里,这样的话,那接下来先以西侧的城墙防守为主,必须要守住西侧城墙,至于北面,只能取巧布置,以假乱真让对方不知到底我们的兵力主要安排在何处。”   “假亦真时真亦假,你打算用疑兵之计?”   “恩。”   室韦护点了点头,“既然这样的话,我和大哥去守西侧,北面就交给你们了,正好大姐和姐夫来了,这下,总算能一扫之前的郁气,真是打得最憋屈的一回!”   旁边室韦姣云犹豫了一下才开口,“你别莽撞,你才受伤别好了伤疤忘了疼,这往后有的是出气的机会,点到为止,不能急功好利。”   “知道知道。”   室韦姣云叹了一声,只觉室韦护这家伙是不长记性,但一想行军作战,这么多年来室韦家不知道多少人葬身此地,若真的命中如此,倒也阻拦不了。   顾知安和林昭对视一眼,心中已经有了对策,只是太过冒险,不过若是中间调度及时,也不失为一条良策。 第一百二十七章   西侧交由室韦兄弟,北侧自然由蒋卜和顾知安、林昭来守,而室韦姣云有一个更重要的人物需要去做,这关系到能不能及时调度,这项任务没有人比室韦姣云更能胜任,不为别的,只为了室韦姣云对这里的熟悉。   室韦姣云在军中声望不小,又心思细腻,兵力调度不必男儿差,当初就是因为阵前救了蒋卜一命,两人才成就一段姻缘。   现在必须要在西侧和北侧来回调度,只有室韦姣云才能保证忙而不乱,而且她一介女子都能做到,手下分派的将士更不可能抱怨。   “行,此事交给我,信号一出,我立刻按计划行事。”   “云姐,拜托了。”   顾知安看向室韦姣云,面带严肃,“再守半个月不到,我们就能进行反击,把北辽的人赶出沧州。”   室韦姣云禁不住笑着拍了一下顾知安的肩,“得了,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这有什么的,再说,这前面不还有你们守着吗?前面交给你们,后面的事,只管交给我,一定不会出错的。”   大体计划定下来,但是细节还需要商量,而且这样给他们安排的时间很短,根本没有一点时间可以耽误,甚至时间很紧。   室韦宪走出营帐,让所有的将领都到大帐来。   不一会儿大帐里就已经聚集了大营里所有的统领,原本还算宽敞的大帐,这会儿看着已经不算宽敞,挤了不少人在里面。   一直到深夜才各自回到营帐休息。   瞥一眼顾知安,林昭把手里的斗篷挂在一边,“让室韦姑娘一个人负责那边不会有问题吗?要不要我过去帮着。”   “与其你过去帮忙倒不如和我们一块在前面守住北侧,以免城门攻破,而且云姐的本事不能小看,你放心,这件事情肯定不会出差错,云姐在军中这么多年,比我们都熟悉这里,沧州大营,她有她的威信。”   这件事情除了室韦家的人,谁都做不到。   而最适合的就是室韦姣云。   “那时辰不早,早些休息,过两日又是一场恶战。”不过短短半个多月,已经打了大大小小的快十场,北辽明明占据优势还每次收兵都极其快,但给他们休整的时间不多,根本没时间喘口气。   如果不是昨天重创北辽占了优势,恐怕连布置这些的时间都没有,只能忙于应付北辽的挑衅。   北辽战术很明显,就是要把沧州大营拖垮,不给他们休息的机会,在援兵赶来之前攻下沧州。完颜景本就擅长带兵,如今北辽的疆土就是完颜氏一寸一寸打下来的,从部落打到今天的北辽版图,完颜景若还称不上骁勇善战,北辽不知还有谁都能称得上。   顾知安坐在那儿,伸手烤火,听到这话点点头,“这两日又冷了不少,不过说起来,也快到除夕了,今年除夕来得这么早,怕是连过完正月都回不去。”   “北辽如此强硬,看来……”   “免不了恶战,可胜败过后又当如何?签订盟约?盟约能保几十年无战事,也算得一件好事。”顾知安看着林昭,“大秦需要喘口气,西凉的事还有不少,总要给嬴项一些喘息的时间。”   而且嬴项也需要时间成长,和北辽签订盟约在完颜景在位时,两国再不开战也是件好事。   十年的时间都足够了。   “你的意思是?”   林昭诧异的看着顾知安,“你是想说……顾知安,你打算离开京城吗?还是有别的想法?”这话听上去可不对劲。   不过嬴项能担大任后,他们的确该退出朝堂,过一过寻常人过的日子。   “你不都猜到了?如今又姑姑和陆则之在,岂会有什么事,更何况韩老将军也在京中,如今朝中王毅势力早被我们清查,这段时间足够姑姑他们清理朝政,至于别的,我相信嬴项会成为一个明君。”顾知安坐在那儿抬头看着林昭,少有的语气和神态。   盯着他,林昭看出了一些疲态。   今年顾知安二十一岁,却已经为了大秦打了近七年的仗,年少时便跟着军中大将四处平乱,能一肩挑起大任后更是常年混迹军中,若说顾知安印象最深的是什么,怕是那些连连平乱无法休息的日子。   一年十二个月,有半年的时间都不在洛阳。   “终于也有你想休息的时候,不过这时抽身倒也是应该,若不在这个时候抽身,往后局势如何,你我可不好说。”   嬴项不是嬴烙,如今还有一个惠太后在,如何能再和从前一般,一个嬴烙已经毁在这上面,不能再毁了一个嬴项。   “正是因为这个理,所以我才在想回京后,向皇上请辞,回洛阳。”   洛阳才是他的根,才是他的家。那京城再好,再繁华也是天子脚下,他不愿意在那儿待着,洛阳多好,靠着洛河又有北邙山,不仅水好山好,还有牡丹富贵般的美人,如此地方,待着才能顺心。   闻言林昭走到他身边坐下,瞥见顾知安脸上那道快瞧不见的伤痕,低声道:“那也把秦国公府搬到洛阳。”   两人兜兜转转折腾了两年时间,踏遍了大江南北,若是到如今还不能有一个清闲的日子,那倒是一辈子劳碌命。   显然,他们俩谁都不想成了一辈子劳碌。   他们没有张之蕴那样的一番肝胆忠诚,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那些曾为了这片土地牺牲的人,这其中包括张之蕴。   “老师曾言,我是他最骄傲的学生,可如今看来,陆则之才是,当年他受老师一饭之恩,又得老师指点提拔,如今位居丞相,他才是老师的延续。”林昭捧着热茶,水雾氤氲了眼色,“沧州这儿可比当时在清河镇要冷。”   顾知安禁不住笑,去了旁边的一件衣服给林昭披上,“冷你还把披风给取了,尽管这里生了火,但还有风吹来,这个时候你要染了风寒,往后怎么办?我们至少还要在这里等一个月回去。”   “只是觉得冷,哪有那么容易受寒。”   不过说是这样说,还是把衣服给披上,盯着顾知安,“不过话说回来,沧州的事,你如今就想到了和北辽签订盟约,真有把握这半个月能守下来?现在两军相差十万兵力,如何守,十万人可不少。”   这样的差距下,想要守城半月,意味着等到援兵到的时候,还能剩下十万兵力都已经是大胜了。   “能守住。”   顾知安的语气很坚定,坚定的让林昭有一种如今两军交战旗鼓相当的感觉,不过有顾知安这样的人,即使身处困境也很难会丧失信心。   点了点头,“恩。”   能守住,一定可以守住。   第二天一早,顾知安和林昭天没亮就已经从大帐里往城墙那边去,帮着一块布防——现在人手不够,大将小兵也都是一样了。   擦了擦脸上的汗,顾知安抬头看到林昭不在城墙上,估计是跟着去搬东西了,看向旁边的室韦宪,“你也老大不小了,再不娶门媳妇回家,老将军能同意?你看,云姐孩子都生了。”   室韦宪禁不住笑起来,“什么时候你也管起这些闲事来了,再说了,战事未平,我取什么媳妇,还能阵前娶妻不成?那样的话我看我爹得骂死我,不过这心上人倒是有,就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点头答应,门都上了两回拜访,可惜她都懒得见我。”   “你也有吃闭门羹的时候?”   “我们沧州儿女可都是豪爽的人,不似中原那些大家闺秀连门都不给出,我在街上遇上的,也算得英雄救美,可惜她嫌我粗莽,说我不懂得怜香惜玉,这才不见我。”室韦宪擦擦汗,吩咐其余人继续干活,“我哪里粗莽,不懂得怜香惜玉了,沧州城想嫁给我的姑娘可多着呢。”   “听你吹牛!”   两人同时看去,不正是室韦姣云走过来,手里还提着一壶茶,是到给将士们的,这天气忙起来热,但一歇下来立刻就冷了。   早就烧了几大锅的的热茶来备着。   “大姐,你又来了,怎么老喜欢拆我的台?”室韦宪连忙把室韦姣云拉住,“大姐你可别说了,这种事咱们知道就行了。”   那边林昭扛着一袋土走上来,看了一眼站在一块的三个人笑道:“怎么,这又是出了什么事?”   “来得正好,刚好让听听我们阿宪是怎么说大话的,什么沧州的姑娘排着队的想嫁给他,你说,就他这模样,谁愿意嫁?好不容易得喜欢上了一个姑娘,人家还不愿意嫁给他,吃了闭门羹。”   室韦姣云的话惹得几个人笑起来,旁边听到的小兵也跟着乐呵,惹得室韦宪一巴掌拍在离得最近的人身上。   放眼看向远处,顾知安叹了一声。   “沧州这地方,谁来都觉得美,可这一年的战事,毁了不少东西,幸好不是夏天,换作七八月,一把火烧了要等好些年才能长回原来的模样。”室韦姣云摇摇头,“阿宪,你这往后——”   “放心,总会回来的。” 第一百二十八章   正月初四,天边刚亮起一抹白,只听得擂鼓声响彻天,几乎将山壁上的雪震碎一样。脚下大地马蹄声阵阵,才刚合眼休息的士兵听到这动静,直接握住手里的兵器坐起来,半睁着眼看向下面。   只见远处一阵密密麻麻的黑点飞快移动,靠近了些前面的人正高举旗帜,马蹄飞扬,那旗上写的不就是‘辽’吗!   忙推醒身边的同伴,“辽兵来了!辽兵来了!”   一边喊着一边跑到战鼓旁拿着鼓槌猛地敲下去,旁边醒了的将士立刻吹响号角,瞬间所有昏昏沉沉的士兵立刻握紧手中兵器立在城墙上。   顾知安和林昭飞快从帐中出来,疾步往城墙上走。   “这是软甲,你戴上,以防万一。”   接过软甲穿上,林昭抬头看向城墙上的布防,皱着眉,“立盾在前挡着的话,视野受损,但不挡着怕是要增加伤亡。”   “暂且先挡着,既然是疑兵之计自然不能让对方猜透我们在想什么。”顾知安踏上城墙,见那边蒋卜也走来,三人碰头,只需要一个眼神就明白对方意思,各自回到该守住的要处,等着北辽过来。   铁骑卫已经在路上了,再有五日就到了,这一战若是守住,那……沧州势必不会丢,但要是守不住,怕是——   林昭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顾知安,见顾知安身形挺立站在那里,眼神坚定,那千军万马也不能让他为之变色。   心下的不安渐渐被压住,回过头盯着城下。   脚下在晃动,那是马蹄踏过的动静,几十万大军一同攻城,这阵仗,怕是连室韦一族都鲜少见到。   大秦已经二十年前不曾有过这样的大型战役了。   “来了。”   旗帜烈烈作响,耳边除了刮过的声音外只剩下呼吸声,谁也没有说话,天地间仿佛瞬间沉静下来,若是这个时候来了一场雪怕是都能听到下雪的声音。   完颜景骑在白马上,手中长戟银光一闪,面上神情尽显帝王之色,可比李恂那个家伙要令人敬佩许多。   “今日,沧州必是我囊中物!”   “北辽王,你这话可是说得太早了!”顾知安朗声应战,“顾某敬你是个能人,不过沧州既是我大秦土地,便不可能拱手相让,今日,城在人在,你可得小心了。”   完颜景闻言同样爽朗大笑,不过才满四十的完颜景正值壮年,一身戎马,如今得见一鸣道长口中的顾小王爷,自是高兴。   想不到,大秦也有这样的血性男儿。   “众将士听令——”完颜景高喝一声,“杀!”   “杀——!”   城门内已有几块巨石和水缸抵住,一时不会破,但若是无人出城应战,强行用圆木撞城门,别说是守城,怕是连自己人都出不去。   弓箭射上来,林昭眼神不眨一下直接挥剑挡住,撇一眼顾知安,见他已然被调动了兴致,知道他这是遇上对手的兴奋,心中一松专心应敌。   耳边传来惨叫声,林昭心中麻木已经不会被吸引,可当身边倒下的人越来越多时,还是控制不住心中的不甘从心底窜上来——这些士兵有些才不过十四五岁,这样年轻的岁数,若是生在好人家此事还当个还是一样事事迁就,怎会丢了性命。   一剑挑开飞至眼前的箭矢,林昭把身边的士兵拽过来。   “多谢林大人!”   “顾知安,当心!”林昭瞥见一只银箭竟是从完颜景手里射出,径直飞向顾知安,见那箭的速度比其余的箭都快,一看便不是寻常弓箭手射出,这怕是有内力的人才能这么快准狠,忍不住喊了一声。   顾知安闻言向后一翻,箭矢贴着衣服擦过,不由瞥了一眼大军中的完颜景。   近二十五万人,兵力悬殊实在太大了。   “放箭!”   “是!”   城墙上千万火箭射下去,北辽兵立盾抵挡,两边车阵缓缓靠近城墙,车上皆是石块,拴在马上,一旦靠近城墙都能投石破城。   守着城门的蒋卜见下面已经开始撞城门,立即命人从上往下泼热水,一桶接着一桶,全都是城墙角生着的大火上提上来的,一个接一个往上送水又往下递桶子,有条不紊,全程没有人说话。   紧绷着唇角,城墙上已经倒下一批又一批的士兵,城墙外也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完颜景依旧气定神闲骑马在大军中不时放箭,只为了和顾知安一较高下。   “放信号!”   不行,完颜景是铁了心要攻北侧城门,而不是西侧。   林昭立即将信号弹拿出,直接放出信号,再一回头刚才被他救了一命还道谢的士兵已经倒在地上,而城墙下的北辽兵如同不怕死一样全都往上爬,爬到城墙上的立刻往下面甩绳子,然后举刀拼杀。   一剑刺中心脏,抽出鲜血淋漓的剑,林昭不知他已经在这里站着多久,只觉眼前一片腥红,除了守住这一块地方外一丝其余念头都没有。   “杀啊!”   从未感受过这样的境地,这种有心无力,杀到手腕发软的程度,一人来回千军万马间,那怕是只有传说里的神人才能做到。   凡体肉胎,怎么可能会有那样的本事。   即便是顾知安也不过是一剑下去能多杀死几个敌军,蒋卜身上已经有几处刀上,室韦姣云赶来时,立即将翻入城墙下的北辽兵尽数解决。   抬眼看向城墙上,室韦姣云眉头一紧,“快!上去支援,不可让北辽得逞!”   “将军,那西侧怎么办?”   “两边都必须守住。”室韦姣云见到信号时,心中一紧带了一半的人过来,剩下一半还留守原地,只待下一个信号。   若是西侧发出那立即前去西侧,若是……   室韦姣云纵身飞上城墙,伸手扶住蒋卜,“有事吗?”   “西侧可有事?”   “暂时不见信号,应是无碍。”室韦姣云摇头,挑枪把偷袭的敌军直接打下城墙,抬脚踢翻后面的人,“你暂且喘口气,我替你守着。”   从前蒋卜受过重伤,身子亏损,但又不愿去做散官,只想着和室韦姣云一块待在室韦都护府里守着沧州。   室韦姣云知道他脾气也不阻拦,只是默不作声的给他支持。   才不过片刻,西侧竟是也传来信号,林昭心中一惊,看向大军中,竟是不见一鸣道长,分明刚才还看到,立即道:“云姐!你和蒋大哥快去西侧,老道去了西侧,定是早有准备,快去!把你带来的人全都带过去!”   闻言室韦姣云和蒋卜对视一眼,立即点头,“你们当心。”   看着室韦姣云和蒋卜飞快抽身整军朝着西侧去,林昭看向那边,之间顾知安已经飞身下了城墙,瞳孔紧窒,将一旁折断的大旗举起,“开城门!迎战!”   城墙下的人群已经将顾知安淹没,几乎要分辨不出他的身形,林昭镇定下来下了命令后立刻朝着一跃飞身至顾知安身边,一剑挡住压下来的枪头,背靠着顾知安,终于能松一口气。   “这回可真要折在这里了。”   顾知安笑了一下,“我现在耳朵里就只剩下刀剑碰撞的声音,震得脑子疼,而且还眼花,幸好还分得清敌我。”   林昭面色一沉,将枪头挑起,直接把周遭的人打退,“你去会会完颜景?”   “正有此意。”   城门飞快打开,等候多时的三军将士立即涌出,城门关上的瞬间,只听得整齐一喝,便又是一阵厮杀。   “完颜景,今日倒要看看你这个北辽王到底是不是浪得虚名。”顾知安踩着敌军肩头,一剑刺向完颜景,还不等顾知安靠近,已经有箭射出,顾知安眉头一皱,身形一闪直接提了一个人挡在身前,随后将人朝着完颜景的方向扔去。   完颜景长戟一刺,断了气的人直接被他挑在戟刃上。   身上北辽的军服格外刺眼。   顾知安知道完颜景并无同他交手的打算,飞身向后撤了一丈,“骑兵营、盾兵营,列阵,弓箭手准备!”   声音洪亮有力,所有秦兵尽数往城门处撤去,聚拢在一处。   破重围的顾知安站在阵中,周遭箭雨从天而降,两军弓箭手皆是万箭齐发,顿时天色都仿佛被遮住了一般。   想拖住他们去偷袭西侧?不可能。   悄然给了顾知安一个眼神,林昭便顺势从后方撤出战区,施展轻功往西侧跑去——一鸣道长太过狡猾,室韦姐弟对他不了解,蒋卜还受了伤,他必须得过去看看,否则若有差池,谁都担不起。   不过眨眼功夫便到了西侧城墙上,却只见室韦护和室韦姣云跟蒋卜在城墙上,心中有一丝不安爬上来。   “阿宪呢?”   不见有人回答,林昭眼神一凛压低声音,“人在哪?”   “……落到下面了。”室韦护红着眼,“刚才敌军偷袭,虽有准备,但是大哥却中了一箭,加上有敌军爬上城墙,竟是被推了下去,军令在身,谁都不得下去,更不得开门,你还是莫要管了!”   闻言林昭面色一变向城墙下看去,只见室韦宪肩上中了一箭,竟然被包围住,还在抵抗,可……不消片刻定会被砍成几段。   想到室韦宪和顾知安见面时的场景,林昭纵身一跃,“让弓箭手掩护,我立即把人带上来。”   “林昭!”   室韦姣云都还不及抓住林昭,手中握着林昭的一片衣角,怔忪片刻立即道:“快放箭掩护!立即放箭!”   高处落下自是方便救人,林昭挥剑挡开飞来的箭矢,一手扶起室韦宪,“你不能死,室韦将军。”   室韦宪一惊,“你下来做什么!你这是违抗军令!”   林昭笑着摇头,“人命关天,你是将才,若是损失了你这样的将才,是大秦损失,更何况,换作任何一个士兵我也会一样的选择。”   不等室韦宪反应过来,朗声道:“还活着的弟兄随我杀出一条路!”   城墙上的室韦护皱着眉,看了一眼室韦姣云,“大姐,怎么办?”   能怎么办?下面那位是顾知安的心尖肉,更是大秦的……皇室,是皇室血脉,当今秦王唯一的哥哥。   更不能有事。   “等林昭信号,随时准备开门。”   “……恩。” 第一百二十九章   风云变幻,原本乌云密布的天竟是一下晴朗,云雾后的光洒下来,可惜无人去想,只求杀尽眼前的敌军。   一直在城墙上待命的十四不断留意顾知安的情况,恨不得有分身术,这样能下去贴身保护。   这两人可谁都不能出事,活着从洛阳出来的就得活着回洛阳。   “将军,守不住了!”   “……还守得住吗?我们的人没了啊!”   耳边传来两个士兵的话,十四眼一红,盯着顾知安的背影,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比上回见着顾知安一身狼狈从沙里出来还难受。   他家小王爷何时受过这样的罪。   忽然,一阵马蹄声响起,跟着一声信号声,十四眼神一亮,心中郁气一下消散,朗声喊道:“北邙山铁骑到了!”   顾知安扬起唇角越过人群直直看着完颜景,终于见到他脸上出现了别的表情,不再是自信,而是惊讶——惊讶,那就对了。   铁骑卫,提前到了。   不,应该说,是准时到了。   “到我们反击的时候了。”顾知安从旁边牵了一匹马,翻身一跃伏在马背上径直朝着完颜景冲去。   十四心中激荡,从城墙上一跃而下,护着顾知安以免被乱箭射伤。   剑尖一挑,直接刺中马腹,完颜景面上神情一变,立刻从马上立刻,向后撤退,“小瞧你们了,众将听令,取顾知安首级者,连升三级!”   话音落下,完颜景便已经牵过一匹马翻身上去,丝毫不减狼狈,手中长戟渐渐被鲜血染红。   护着室韦宪,林昭看了一眼渐渐缩小的包围圈,脑子飞快转动,知道这样下去必定逃不出去,他能带着室韦宪上去,但其余士兵呢?被主将抛弃,这日后还怎么整顿军心?   “林昭,想不到你还能反抗至此,可惜——”   一鸣道长正欲送林昭最后一程,却见林昭看向他身后,心中一惊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黑甲黑袍的一队人马冲了过来。   是……王府铁骑卫。   抹去脸上的血迹,林昭看着一鸣道长,“道长,你输了。”   室韦护看着那赶来的铁骑卫,立即兴奋抓住室韦姣云的手腕,“大姐,可以开城门了!援兵,来了!”   三个时辰,他们已经打了三个时辰。   室韦护从城墙上匆匆下去,看着还活着的室韦宪和林昭,扑上前保住室韦宪,“大哥,幸好,幸好你没事啊!”   看着兄弟两人,林昭松了口气,正想说什么只觉眼前一片晕眩,还不等他开口便倒在地上,没了意识。   “林昭!”   耳边的厮杀声还在回响,林昭猛地睁开眼,见帐中已经点了蜡烛,顾知安不在,只有十四守着,愣了愣。   十四一见林昭醒了,立即把药递上前,“林公子,你先把药喝了,你要再不醒来,估计这药还得回去再热上一回。”   点点头接过药碗,刚抬手便觉背上一阵撕扯皮肉的疼传来,指尖颤了一下才端稳药碗。   喝完药,有趴在床上,林昭半晌不开口,惹得十四挠头,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还以为林昭会问顾知安在哪,怎么都不问?   “十四,人醒了吗?”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顾知安声音传来的瞬间,林昭才合上眼趴着——实在太累了,这二十多天来,几乎未曾睡过一个安稳觉。每天能睡上两个时辰都是多的,有时候连着两晚上不合眼。   现在终于能安心不怕被吵醒的睡一觉。   “那个,醒了,不过一直没说话。”十四看一眼林昭,小声道:“醒来不见你也没有问你在哪,估计——”   闻言顾知安忍不住笑了下,示意十四出去,看了一眼林昭又见药碗已经空了后也跟着走了出去,“你也去休息,不过在这之前你得先去帮着把洛阳来的人安顿好,毕竟他们只听命于王府调动,你不去,我担心出岔子。”   十四点点头,更觉得奇怪了。   怎么顾知安也不说话,这两人葫芦里是在卖的什么药。   看了一眼顾知安,忍不住道:“王爷,你不去看着林公子吗?你这是要去哪?”   “该交代的事情还那么多,既然林昭醒了,那我也该去和室韦姐弟几人道明情况,收拾收拾回洛阳了。”   不过恐怕还得再等几日,至少要等到林昭身上的伤势无碍,不影响上路才行,否则伤口反复裂开,在路上也不利于愈合。   挠挠头,不懂顾知安在想什么,十四打了个哈欠朝着后面的扎营处走去。   累死了。   室韦宪坐在床边,身上的伤口全部包扎好了,看到顾知安进来,刚想起身就被室韦姣云按住,“你还想不想娶媳妇了?再这样下去,我看黄家小姐不止要嫌弃你粗莽,还要嫌你一身伤。”   “林昭怎么样?”   “醒了,本来也只是中了一箭没什么大事,只是伤口有些深看着吓人,我已经让人守着,不要去打扰。”顾知安笑看着室韦宪,“你这可是差点送了命,不过情况危急,你舍命救阿护,难怪那小子到现在也不肯见你。”   闻言室韦宪大笑起来,“肯定在闹别扭,那情况下我也没多想,只想着我是大哥,总不能看着他去死,索性自己去了,幸好命大还有林昭帮忙,不然真要去见阎王。”   那时在城墙上,室韦护一时掉以轻心,险些被暗箭伤到,室韦宪眼看来不及提醒只好自己挡住那一箭,谁知被爬上的北辽兵暗算了一回,从城墙上摔下去,得亏命大,不然这会儿他已经去阎王那儿报道了。   “我们打算等林昭伤势好些就启程回洛阳了。”   “这么快,不再等等吗?”   室韦姣云皱眉,“你这么急着回去也赶不上,还不如在这里陪着我们过完正月再回去。”从沧州过去,不加快脚程,怎么也得半月多才回得去,慢的话,路上再耽误下,那也得一月了。   顾知安摇头,“从去年出来到现在好几个月了,那会儿洛阳都才见秋意,现在可都到深冬了,怕是赶回去时,洛阳都不见雪了。”   “知道你脾气,既然你都开口了,肯定是早就计划好了,我们也不留你,这段时间让林昭好生养伤便是,等明天你们去城里,去家里住,这样也方便照顾林昭,其余事情交给我们行了。”   “还是云姐爽快,不过室韦府我可不敢去,老将军若是知道我和林昭的关系,怕是受不了,还是去行馆里住着,那儿也自在些。”顾知安失笑,看向室韦宪,“你这皮厚的赶紧养伤,莫要等我们离开沧州都还不见好。”   室韦宪盯着顾知安,还是站起身来走到顾知安面前,“顾兄弟,你这一走又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见得到,不过等你走的时候,我肯定和你痛饮三百杯,送你回洛阳!”   “那你身上的伤可得快点养好,否则云姐可不会让你喝酒。”   听得这两小子拿自己说笑,室韦姣云美目一横往外走,“我去看看你们姐夫怎么样了,再不去该说我心里只有自家兄弟没他位置。”   室韦宪和顾知安闻言大笑起来,这不还是老样子。   一觉醒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林昭瞥见躺在身边的顾知安,眼中带着笑意,指尖轻抚上顾知安的脸——醒来时没见着顾知安,的确慌了一会儿,不过理智占据了大脑,十四能这么镇定守着他,顾知安肯定平安无事还活着。   等到顾知安的声音传来时,一颗心才彻底放下,安心入睡。   指尖被人握住,林昭失笑道:“我倒是睡足了,你这不睡觉醒着做什么?我又不是一睡不醒。”   “当真怕你一睡不醒。”   闻言林昭神色一变,忽然将脸埋进顾知安肩颈处,抿着唇半晌不说话,只是指尖扣住顾知安的手,十指逐渐交缠在一起紧紧扣住。   真怕一切只是大梦一场,醒来后他们不曾有过这些,甚至连关系也从未变过,依旧是互相猜忌、彼此算计。   “放心,都还活着。”   “……什么时候回洛阳?”林昭声音有些嘶哑,抬起头看着顾知安,“有点想那小丫头了,仔细算算,都半岁了,也不知现在变成什么模样。”   赫连衿是七夜当晚送到王府的,那时才满月,仔细一算,六月初七应是赫连衿出生的日子,如今正月过半,可不是半岁多了。   顾知安伸手轻轻揽着林昭,“我和云姐他们说了,待你伤好一些就启程回洛阳,回京复命之事,我看姑姑也会网开一面,权当我们告假休息一阵。”   “那还住在大营里?”   “住行馆。”   点点头,困意不知怎么又袭来,和顾知安有一句没一句的小声说着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睡着的。   等两人再醒来时,天色大亮都快到午时了。   十四拿着两人行李跟在后面,看着顾知安和林昭向其余人辞行,虽只是从军营离开,但这一别可真是再难见到。   并肩作战了一月,都是生死过命的交情,倒也有几分伤感。   “今日作别,望两位能遂心如意。”   “能蒙众位将军信任,是我们之幸,辛苦众位将军镇守沧州多年,以后沧州可还得有劳诸位了。”顾知安瞥一眼身侧林昭,不由得想笑,什么时候他也成了和林昭一样的人,倒是不见从前的嚣张了。   这番话怎么听都觉得是出自林昭之口。   室韦姐弟送两人出大营,看着他们,“林昭,你身上的伤不打紧吧?你这伤怎么也得养个四五天的,你们回去时也不知道能不能有空送你们,现在先送一程,这回可多亏了援兵及时赶到,否则——”   “不过不是说还有五天才到吗?”   闻言顾知安大笑起来,看着一脸疑问的室韦护,拍拍他的肩拉着林昭转身走到马车上,“你小子怎么还没想明白,估计就你想不明白,我爹是谁?他可是我爹,怕是我书信未到,他已经得知我到沧州的消息,早就安排了。”   顾烽那人,这一辈子都在算计,事事都算计得不差分毫,唯一漏算的便是一双儿女的事。   除此外,顾烽还真没吃过亏。   两人上了马车,十四向室韦姐弟施礼便驾车离开——可算是能回洛阳了,他这还真想念洛阳的味道了。   普通的箭伤休养精心照料六七日,伤口倒也愈合得七七八八,只要扯动伤口裂开,再过一两日就能安心启程回去。   林昭正脱衣打算睡觉,看着身上包扎用的纱布,不由失笑——他们俩这是一人一回换着来,总要有人受伤。   不过,幸好完完整整没缺胳膊少腿的。   门被推开的动静惹得林昭动作停下片刻,倒是没有拾起衣服穿上。他本也是打算换衣服,更何况这半夜里,怕是只有顾知安才敢不敲门直接闯进来。   熟悉的气息靠近,林昭失笑道:“我还是个伤患。”   “你自己说的伤好得七七八八了,我怎么动不得?轻点就是。”顾知安弹指灭了灯,动作很轻的把林昭按倒在被褥上,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林昭,怎么看怎么觉得好看,这张脸,怕是看一辈子也不会腻。   尽管屋里放了炭盆,可这会儿依旧觉得皮肤微凉,忍不住贴着顾知安,“光说不做,不是你的风格。”   顾知安眼神微动,一下让笑意占据了眼底,“啧,你这家伙什么时候也学了这些?但凭着你这张脸,倒也不必这般。”   不理会顾知安口上戏弄,林昭稍稍抬头,堵住顾知安的话,唇上一片温热,熟悉的气息让林昭理智渐渐退去。这大概是 第一回 比顾知安还急切,他只想确认顾知安是真实存在的,只想要顾知安。   呼吸变得急促,感觉到顾知安身体变化,林昭忽地一个翻身将顾知安覆住,轻笑道:“肩上有伤,不如——”   “怕是不能如你意了。”顾知安伸手将床帐放下,三五下解了身上衣物拥住林昭,肌肤相触的感觉一点不陌生,甚至连林昭身上大小伤痕他都一清二楚。   身后传来的凉意让林昭稍微冷静些,可才刚触及顾知安的眼神便什么都顾不得,只有配合。   紧密相抵,林昭不由扣紧了顾知安胳膊,不安感随着顾知安越发霸道的占有一点点的退下,只余对顾知安的不舍、贪恋,直到平息时,林昭靠着顾知安。   两人四目相视,忍不住笑,林昭有些疲惫的闭上眼,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靠着。   顾知安亲了一下林昭眼睛,见他眼睫动了一下,不由轻笑——这姿势倒也好,省得林昭夜里翻身不小心碰着伤口还得他顾着。   “睡吧。”   “……顾知安,我喜欢你。”   “我知道。”   沧州城放晴了几日后,又落了一场大雪,似乎在为顾知安和林昭送行,两人坐在马车内,看着手中室韦姐弟差人送来的书信,相视一笑。   和谈,看来完颜景这回元气大伤,的确不可再战。   “什么时候能到洛阳?”   “怕是要下月中,今年生辰可又得在路上了。”顾知安掀开林昭肩头衣服看了看伤口,纱布已经换掉只贴了药膏在上面,看情况是好得差不多,“快好了。”   林昭闭着眼,调整了姿势让自己睡得舒服些,“恩。”   驾车赶路的十四觉得他可快些赶到下一个住处才是,这风吹着怪冷的,饶是有内力护体也禁不住这么大的风雪吹上几个时辰。   二月二十,恰好是春分。   一辆马车缓缓停在藩阳王府门口,十四跳下马车朝着门口门房喊了一声,“小王爷和林公子回来了!”   门房本正在打盹,听得这话吓得一个激灵,擦了擦眼睛看,马车上下来的两人,一人腰挂蟒纹玉佩,身上蓝底金色蟒纹的披风,玉冠束发,意气风发,另一人胸前挂着玉坠,隐约可见蟒纹雕刻,再见白色斗篷下一抹青色。   面上一喜,转身朝里喊道:“小王爷和林公子回来了,回来了!”   顾知安和林昭对视一眼,不仅失笑,并肩往里走,才走到门口时便见着顾烽抱着一身红袄的赫连衿走过来,胡夭夭挽了妇人髻跟在韩延身旁,没了从前的娇蛮,胡总管自是跟着,老泪纵横。   见到赫连衿,林昭神色更加柔和,“爹,胡叔。”   “恩,总算回来了,再不回来,这丫头可不认得你们了。”顾烽难得见到这般明朗的笑意,看着两人,“进去吧。”   “热水热菜已经准备好了,小王爷和林公子快些进去,里面暖和。”   “来来来,我抱抱看。”顾知安看着那张脸怔忪半晌才笑着伸手,“小丫头越来越标致了,这往后上门提亲的人怕是要把门槛踏破。”   胡夭夭一双眼含着泪,嗫嚅着道:“我还道你们回不来,不枉我这段时间日日拜菩萨,总算把你们给盼回来。”   这段时间,她不知道拜了多少菩萨,只盼着两个人能平安无事回来,生怕两人会也在那地方送了性命。   幸好,赶着回来了,平安无事的回来了。   旁边韩延哭笑不得,伸手搂着胡夭夭,“得了,高兴的事,怎么就你一个人哭了。”   “我爹还哭了呢!”   胡图身形有一瞬间僵住,清了清嗓子继续去招呼下面人把东西送到前厅,懒得去管胡夭夭这个‘不孝女’。   什么时候胡夭夭真对他客气,他倒是不习惯了。   林昭伸手揉揉胡夭夭的头,“都成了亲,怎么还跟个丫头似的,得了,进去吧,这雪怕是又要落下来了。”   那边抱着赫连衿的顾知安回头看着他们,脸上笑容让林昭恍惚看到了从前的顾知安,不由走上前。   伸手想摸摸赫连衿的脸却想起来手上还凉便停住了动作,眼前依稀出现了顾知妍的脸,一大一小,的确是像极了当初标致又明媚的顾知妍:“的确是越发标致了。”   还不等几人走回前厅,果真飘起了雪花——这春分时节还下雪的可不多见,不过瑞雪兆丰年,今年定是喜事连连。   “小丫头不是能开口说话了吗?怎么还是咿咿呀呀的?”顾知安看向顾烽,皱了皱眉,“该不会长得漂亮,但是——”   顾烽瞪眼,“瞎猜什么,顾家的孩子能不聪明?平时会说一两个词,肯定是你吓着她,才不说。”   让自家亲爹这般说了一顿,顾知安挑眉干脆自己逗小丫头,旁边坐着的林昭一脸无奈,不过倒也想看看赫连衿到底能不能开口说话——按理说,这都快一岁了,还不会开口说话可不行。   “小衿儿,怎么不认得舅舅了,来,喊声舅舅来听听。”   “你这样逗不行。”   “那你来?”   林昭语塞,有点不知所措,他哪里会逗孩子,别说是逗孩子,寻常时候和顾知安斗嘴也少有能赢的时候。   轻咳一声摇摇头,“可能……”   赫连衿圆圆的眼睛转来转去,被顾知安抱着也不哭,那双眼倒是真有几分像顾知安,这都说外甥像舅,还真是。   逗了一会儿还不见小丫头开口,只有咿咿吖吖的声音,顾知安皱着眉,不由怀疑起来——这真是他外甥女?怎么连个词都不会说。   对面胡夭夭笑得不行,顾知安跟个孩子较什么劲,也不怕丢人。   “算了算了,一岁能说话也不晚,大器晚成嘛。”顾知安认命,抱着小丫头正欲说什么,便听得一声稚嫩的声音从怀里传来。   顾知安惊得看向林昭,林昭却一脸惊讶又欣喜的神情盯着他怀里的赫连衿,“我刚才听错了吗?”   闻言林昭摇头,一脸严肃。   “舅舅……舅舅!”   顾知安愣得有好一会儿才把赫连衿举起来,看着她小脚蹬来蹬去,放声笑起来,“真不愧是顾家的孩子,这声舅舅可真叫得好听。”   盯着顾知安,林昭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挪了视线看向赫连衿。   外面的雪花飘洒而下,今年的藩阳王府倒是比往年热闹了许多,连庭中险些枯死的树都难得又发了新芽。   绿芽钻出雪色,春天快到了。   隔年夏日,赫连衿已经是个两岁的娃娃,正是好动的年纪,蹲在庭中看着地上爬来爬去的蚂蚁,旁边盯着的丫鬟一头汗。   小郡主可真经得住热。   门外走来一人,白衣玉冠,一派风流,“小丫头你这是一点不怕晒,蹲在地上数蚂蚁呢?”   赫连衿一听到熟悉的声音,蹒跚着跑上前把人抱住,“舅舅!”   那边正好处理完时绕出来寻赫连衿的林昭看见顾知安抱起赫连衿向他走来,干脆停了步子站在原地,一脸笑意望着两人。   赫连衿回头看见林昭,小脸绽开明媚的笑,朝着他张开胳膊,“舅舅,舅舅抱!”   闻言顾知安笑着把小丫头塞到林昭怀里,遂把两人一块揽住往花园走,凑到林昭耳边低声道:“早知让她喊你舅父。”   愣了下才反应过来顾知安话中意思,林昭手肘往后一拐,听得顾知安吃痛的声音后解气笑道:“王爷自重些。”   自重?   顾知安笑着跟上去,他要是自重,哪还有林昭和他在一起的事。   人有时候,还是‘不自重’些才好。   林昭得知顾知安想法时,只觉顾知安这人果然是歪理一箩筐,一肚子主意,让他来教赫连衿,那是误人子弟。   “什么时候去拜祭姐姐和姐夫?”   “待小丫头懂事了。”   懂事了,才能告诉她,顾知妍和赫连云台是世上最疼爱她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一直追文的各位,这篇文写到现在其实还挺迷茫的,好几个时候发现自己写不下去,没有动力写下去   因为文长节奏慢,修改了很多遍还是不如意,又絮叨,怕事情说不明白大家看不明白,不过小王爷和林公子大抵是我目前写得最完整的一篇文里的两个角色,也不知道最后写成什么样了。幸好最后结局是自己想的那样,大体定位也没有跑偏,小王爷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样子,不过稳重了些,林公子也还是外冷内热的人不过比从前更为温和、少年气,两人互补嘛   其余的角色也努力各自立住,不管是顾知妍对顾知安的情感转变还是后期牺牲,再到裴姑娘和忘忧的结局,甚至夭夭,每个角色我尽量都让她们圆满,各自该有的人生轨迹和态度   下一篇会更认真的写!完结撒花!   完!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新奇书网—http://www.xxqi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