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hu.me)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揽娇》   作者:林中有雾   文案   柔弱坚韧美人VS黑切阴鸷权臣   【男主篇】   梁知舟一生沉浮,越过尸山血海,最后大仇得报成了一手遮天的国公爷。人人敬着他,人人又畏惧他,搜罗大批美人送入国公府,却无一人被留下。   都说他冷心冷情不知情爱,却没有人知道。他在那些漫长的夜里,是如何肖想自己弟弟的夫人,如痴如狂,无法自拔。   他最后悔的一件事情, 便是没能阻止她成亲,那怕拼死将她救出,得到的只是一具尸骨。   所幸他重生了,这次那怕冒着大不韪,他也要将她抢回来。   没有人比我爱你   在你不知道的岁月里,我已经爱了你很多年   【女主篇】   虞念清出身乐平候府,生得冰肌玉骨,坏姿艳逸,不仅家中和顺,还有桩令人馋涎欲滴的好亲事,京中无人不羡之妒之。   可无人知,她夜夜所梦,与现实恰恰相反。梦中,她那才学双绝的未婚夫勾引她人,而素来对她慈爱有加的祖母却为了家族利益强逼她出嫁,再后来,母亲兄长接连出事,一夜之间她引以为傲的一切都成了镜花水月。   梦醒后,为了化险为夷,虞念清将目光对准了前未婚夫的兄长——   那个善弄权术,性子自私阴鸷的、喜怒不定的天子近臣,梁知舟。   虞念清胆颤心惊走过去,望着面前如松如竹的的男人,犹豫很长时间才下定决心问:“你能不能帮我?”   男人俯身捏起她的下颌,俊脸隐匿在阴影里,看向她目光沉沉,“我从不做亏本的买卖,你可想好?”   【小剧场】   虞念清记录日常的生活的小册子被发现,上面这样写着:   “梁知舟很危险,但是他愿意帮我”   “晚上做梦梦见了一个和梁知舟很像的人,他一直亲我”   “梁知舟变了样子,我很怕他”   “原来那几次梦中亲我的人都是他”   “我想起我们的上辈子了”   “他是坏人”(被划掉)   “他很爱我”   “我想我也是”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重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虞念清 ┃ 配角:完结文《宠妻如命》《娇生惯宠》 ┃ 其它:预收文在专栏,戳一下我们就有爱情   一句话简介:前世今生,都一直爱你   立意:每个人都能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 第1章   外面落了一场雨,温度突然降下来。府上其他院子早就换上了秋衣秋被,只有听夏院秋天的用具都还是去年的。   听夏院是虞念清住的院子,原先没拿到秋被,丫鬟阿满就找管事问了一趟,没得出一个结果。   现在老夫人的嬷嬷突然过来了,带着歉意地说:“今年庄子上年景不好,老夫人都快急白了头,想着各个院子都节省一点。谁知道就出现了这样的岔子。”   阿满向来就是一个实心的人,当即就顶了回去,“怎么所有院子都有,单单落了我们院子!”   来的嬷嬷也不是老夫人面前得脸的,以往见到这些姑娘身边的一等丫鬟,都是千万陪着笑的。   现在她却全然没了讨好,刻薄的眼里带着几分讥讽,声音拖长了说:“哎呀~这还不是姑娘手头上一直富裕,以为早早就安排好了,谁想到……”   她啧啧了两声,眼神更加轻蔑的,“左不过却的也不是什么消耗的物件,拿上去年的顶顶就是!”   阿满被气得哭了,上前去就要揪那婆子的衣服,“就没有这样的道理!这不是看我们老爷不在了,故意……”   “谁是故意的了!”婆子不干了 ,立即插着腰,“小蹄子把嘴巴给我放干净一些!没了便是没了,要是觉得不爽利,去找老夫人说去啊,和我逞什么威风!”   院子里的人听了这话也生气,装模作样上前拦了两下,就叫阿满冲了上去。   阿满力气大,三两下就将人按倒,对着婆子的嘴巴狠狠抽了下去。   婆子原先还嘴硬,被抽了两下之后“哎呦”“哎呦”地叫唤着,忙不迭得挣扎着爬起来。   说着,她捂着自己的脸,气得手指都在哆嗦,“主子连个男人都看不住,丫鬟也只知道拿我们这些人逞威风,好本事啊!好本事!”   阿满又要上去打她。   婆子见状不对,立即灰溜溜地跑了,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说不准天生就是个晦气的人!”   阿满要去追,盈月及时将她拦了下来,厉声说着:“你是觉得现在院子里还不够乱吗。”   “是她欺负人!”她说着说着就哭了出来,“我们姑娘也是正经嫡女,凭什么让她们这么作践!”   乐平侯府分了三房,长房继承了爵位。三房的三爷自幼是老夫人的心头肉,那怕他没什么本事还是接过了府中庶务,说出去也称得上一声体面。   二爷自幼不得老夫人欢心,又没爵位在身,苦读十几年一朝金榜题名,现在已经是监察御史。   莫说京城权贵林立,一个监察御史算不得什么。但是乐平侯府早就没落,空顶着一个名头,二爷没有助力爬上这个位置,外面谁不说一声事业有为。   更重要二爷长相温润,有谦谦君子之风度,这些年与夫人琴瑟和鸣,且洁身自好,不曾有过侍妾通房,京城当中谁不在背地称赞一声。   也就是老夫人偏心,一直计较着二夫人是商户出身,就各种折腾二房的人。也就是她们姑娘和镇国公府的二公子定了亲,她才对二房慈眉善目起来。   可一夕之间,二老爷奉命巡视幽州,在回京途中出了意外生死不明,老夫人态度一下子变了。   不过她好歹顾忌和镇国公府的亲事,没做出什么过分的事。谁料想前几天福满楼失火,人们救火的时候撞破镇国公府的二公子和楚家姑娘私会,传得沸沸扬扬。   老夫人的脸就一下子黑了,斥责是她们姑娘看不住男人,这才有了前面秋被的事情。   小满被气得直掉眼泪,在引枕上锤了好几下,“就没有这样欺负人的,之前二夫人每年给了公中多少银子,江南送来的东西眼睛没眨一下就送出去大半。现在一时落势,又看二夫人病着,就专门来拿捏我们姑娘!”   “你小声些,别再说了。”盈月冲着她摇了摇头。   “我凭什么不能说。”小满现在恨不得把那些人肉都给咬下来,“明明是那梁景明不检点,和女子厮混。他有种做怎么没这种让人说,现在反倒是说起我们姑娘的不是!要不然我们姑娘怎么会病着……”   说到这里,她更是忍不住,哭得眼泪鼻涕都在一起,   哭着哭着她才察觉到不对劲,怎么盈月一句话也不说。她有些疑惑地抬起头,就看见门口处站了一个人。   她的眼泪瞬间就停住了,还拿出帕子三两下将脸擦干净,挤出一个笑容来,“姑娘,你怎么来了。大夫不是说让你好好休息吗,有什么事你吩咐一声就成了。”   虞念清看她强装没事人的样子,就没去戳破,解释说,“我感觉差不多好了,出来稍微活动一下。”   “那还是要精细养着。”小满说着就站起来,和盈月一起去扶她。   虞念清被这样的动作闹得哭笑不得,摆手说:“我又不是重病,不用这般小心翼翼。前几天是我想差了才大病一场,现在我想开了,病自然是好了。”   她风轻云淡提起,脸色苍白但是眼神湿亮,倒是一扫之前心如死灰的样子。   小满和盈月对视一眼,反而不敢开口了。之前她们姑娘听说了福满楼的事,当场咳出血的样子还历历在目,这短短几天时间就突然想开了?   虞念清确实是想开了,倒不是因为自己的接受能力有多强。而是在她病了这几天,她开始频繁做梦,梦里的主要内容就是她的未婚夫婿和楚清清在私底下相处的场景。   那画面真的过于真实,真实到像是真的发生。她一开始梦到这些,一颗心就如同从万里高空被抛下摔得血肉模糊,连带着四肢百骸都充斥着那种绝望的疼痛。   她挣扎着想要醒过来,却像是被逼迫着睁开眼睛看两人的浓情蜜意。一遍又一遍,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次,她从原先的绝望到变得麻木,后来居然生出一种“不过如此”的诡异之感。   这桩亲事原本是两家长辈定下,虞念清之前之所以没有反对,不过是小时候被拐走让梁景明救了下来。这些年来两个人之间确实有些情谊,但她不是那种死缠烂打之人。若是梁景明有了心仪之人,她也可以大大方方成全两人。   她觉得自己这样的态度已经算好,谁知道在梦中,她居然梦见梁景明的母亲杨氏主动上门来商议婚事,而她的祖母不知道出于何种心态最后答应下来。   乐平侯府是末等侯府,在和镇国公府定亲之前虽然名声不显,但到底也是公侯之家,极为在乎名声。   梁景明未成婚之前就闹出这种绯色新闻,几乎是不将乐平侯府放在眼里。倘若老夫人答应婚事,便先是低了头将自己的脸面让人踩。而脸面这种东西,不是你扔了就能够捡起来的。   虞念清觉得老夫人虽然不喜欢自己,但不会拿乐平侯府的名声开玩笑。所以她醒来之后,觉得是自己思虑过重,才梦见这种荒唐的事。   但又因为梦境过于真实,她又忍不住胡思乱想。在小满去收拾秋被时,她找盈月说话,“最近你多往澄晖院跑几趟,看谁来拜访老夫人。”   盈月性子安静,也没有问缘由,只点头说好,将事情应承下来。   外面传闻闹得沸沸扬扬,镇国公府那边却没有什么动静,更不曾派人到乐平侯府来解释半分。府上明里暗里看笑话的人不少,都是在说虞念清没有半分手段连自己的未婚夫婿都管不住。   虞念清没在意这些说法,见梦中的事没有发生反而松了一口气,让手下得力的人抓紧时间去平谷将自己的大哥找回来,退了镇国公府这门亲事。   正当她接到消息说哥哥明后天就要回来时,盈月匆匆忙忙从前院赶了过来,说是杨氏亲自上门来拜访了。   “打听到是为了什么吗?”虞念清站了起来。   盈月脸色不怎么好看,“好像说是在商量婚事,两个人正在谈着,还没出结果。”   虞念清心头一凛,这不正是梦里的场景吗?要是老夫人真的答应下来,那就真的是板上钉钉了。   而现在娘亲病着,兄长又不在府中,谁人能上前去阻止?她心里着急,也顾不得盈月的劝阻,直接去了前厅。   前厅老夫人正在和杨氏说话。   杨氏穿着一身杏色素纹裙,头上只簪了一根碧玉簪子再无其他饰品,看着很是低调,很是符合她在人前一派温婉的作风。可要是仔细看过去的话,便能看出她的衣裙都是用银线锁边,绣了金丝福纹,光是身上穿着的一套就是价值不菲。   这还是杨氏日常穿的常服,就是她们府上最讲究的老夫人也就是在出席一些宴会时,才会穿上这么好的一身。   镇国公府和乐平侯府的察觉就一下子凸显出来,也难怪平日里有些刻薄的老夫人在杨氏面前十分和善。   虞念清不动声色打量一番,上前去见礼。   杨氏对着她笑了笑,想要像往常一样过来拉她的手,“听说你前些天病了,就没有让人去叫你。现在怎么样了?”   她态度过于亲和,像是那些龃龉不曾发生。   虞念清扬了扬眉,直接挑明了说:“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等退亲之后应该会好得更快一点。”   杨氏的嘴角变得僵硬,老夫人给了她一个眼刀子,生怕她口出狂言坏了好事,喝止,“什么退亲?没有的事情。不知道你听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胡说什么。”   这态度,虞念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真觉得自己是个讲理的人,婚事不成大家好好商量退了就成,就当是报了之前的救命之恩。   但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让她吃了一会亏之后还要让她忍气吞声,捏了鼻子嫁过去?   她又不是什么阿猫阿狗。   虞念清压着火气提醒说:“梁景明在福满楼和楚家姑娘私会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您还在府中骂他不是个东西,说是要用这个好好拿捏镇国公府,您怎么忘了?”   老夫人脸上一黑。   这是她的打算不错,但是当着别人的面这么大喇喇地被戳破,她脸上还是有点挂不住。   杨氏脸色也不好看,她儿子是做了这件事不假,但哪里轮到别人指责。她心里有气,可现在事情闹得很大,连累了自己儿子的名声。来年春闱若是有人用这个做文章,对她儿子的名声很是不好。   所以她虽然对虞念清也有不满意的地方,但是比起不知廉耻勾着她儿子的小妖精,虞念清就不知道好了多少。   想到这里,她的语气也稍微缓和了些,只是眼角的细纹更深,拉着面前小姑娘的手说:“你别听外面的那些话,都是谣言。景明和楚家那位没什么,男人吗,风流些也是正常。无论他外面有多少人,他最后还是要回到家里不是。我是最看重你的,你且放心只要有我在,任何人都不会有越过你的这一天。”   虞念清看向她,只见杨氏有抛给她一个“你懂得”的眼神,仿佛这番话都是对她的恩赐,她瞬间就有些像是吞了蚊蝇一般恶心起来。   她父亲和母亲琴瑟和鸣,不曾纳妾,她也要求自己未来的夫婿不纳妾。这是在两家人定亲的时候谈好的,她娘亲怕杨氏这个婆婆对她有意见,随后还补贴了十万两银子。当时梁家人都同意了,银子也收得痛快,结果现在和她说“男人风流是正常的”。   这是将她当成傻子糊弄呢。   虞念清不说话,收回自己的手之后就那样冷脸看着她。 第2章   虞念清生得好看,骨架纤细,皮肤莹白细腻,五官精致柔美。尤其是她生了一双好看的眼睛,内含外翘,润湿透亮,好似万千光华都被吸引进去,明艳万千。   此刻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似妩媚的眼睛里多了几分嘲弄,气势一下子就上来了。   被仔细教养的贵女就该有这种气势,而那楚家姑娘出身小门小户遇到事只知道躲在自己儿子后面哭哭啼啼。这么一比较起来,面前的姑娘不知道好了多少。   杨氏并不觉得这是对自己的冒犯,继续说:“你现在年纪还小,可能还不理解这些话。但是我都是为了你好,你就忍上这么一次,后面我会好好补偿你的。”   说着她看向老夫人,“之前听您说大公子在翰林院,我瞧着他书文不浅,该学的都已经学到了,是该往上面挪一挪。到时候念清出嫁,大公子擢升,府上可就是双喜临门了。”   老夫人心里一时火热起来,要是说她最在乎谁,莫过于自己的长孙虞时玉。现在见到杨氏做出承诺,恨不得立刻就按着虞念清的头让她答应下来。   “这个和我有什么关系?”   老夫人听她一开口,还没有听清楚是什么内容,就理所当然地认为是虞念清答应下来,对杨氏露出一个激动的笑容。   笑容还没有彻底绽放,她才反应过来刚刚小姑娘都说了些什么,仿佛是见鬼般瞪着小姑娘。   杨氏的目光也变得有些晦涩。   在两个人不悦的目光中,虞念清孤零零站在原地,肩背挺直,多了几分文人傲骨,重复了一边说:“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已经说了,我要退亲。”   她觉得自己性子还算不错,这时候被逼出了一头火。那种怒火萦绕在胸腔中,挑动着她的每一根神经,她便干脆撕破脸,“您当年是妾室后来被扶正了,又说妾室不过是个玩意儿不值一提,怎么后来镇国公就没有旁的妾室?”   杨氏不是镇国公的原配,甚至和当年的镇国公夫人相比相去甚远。自从她被扶正之后,就特别忌讳别人在自己面前提起这件事。   果然听虞念清说了之后,她便多了几分愠怒。   虞念清都已经开了一个头,也不怕再多说几句,“他婚前同他人私会,闹出乱子让长辈烦忧,此为不孝;他违背同我之间的诺言,辜负我对他的信任,此为不仁;读书人讲究行为端正,他伤害楚家姑娘的名声,现在又背地里与我商定婚事,此为不义。此等不孝不仁不义之辈,又凭什么让我嫁?”   杨氏的脸彻底黑了,额头上的青筋跳动。她平日就以这个儿子为傲,又怎么能忍受别人如此侮辱!   她转脸看向老夫人,就差没有拍桌子,“这就是虞家的教养。”   “虞家的教养就是不定了亲之后和异性私会。”虞念清说完之后,看着杨氏气急败坏的样子又补充了一句,“你要是和我祖母讨教一下这方面的经验。”   这下就算是老夫人也被气得脸黑了。   老夫人额角的青筋直跳,拐杖往地上重重一砸,喘着气叫来身边的嬷嬷,“长辈说话,哪轮得到你开口的份。来人啊,将四姑娘给带下去。”   她旁边的李嬷嬷听了就要直接动手,过来抓虞念清的胳膊。   这要是涉及到动手,就不是不尊长辈这么简单。虞念清犹豫着要不要反抗的时候,从旁边突然伸出来一只手对着李嬷嬷的手狠狠打了下去。   而后便听见李嬷嬷疼得直抽气,正火冒三丈的时候,对上了来人吃人的目光。   来人身量很高,蓬头垢面,隐约能够看出是个年轻人。但是他的胡须没有剃掉,杂乱着生长,看上去像是一个野人。   “三少爷……”李嬷嬷惊呼,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她的肚子便被踹了一脚,整个人都飞了出去。   “你是什么身份,居然敢动我的妹妹。”虞元意斜眼扫过去。   他横刀立马站在厅堂前,身上自来有一种匪气,看向杨氏时,粗长的眉毛拧起,“镇国公夫人,你是来对我妹妹道歉吗?”   杨氏被吓得捂着了自己的胸口,看着对方捏紧的拳头咽了咽口水,怎么也没敢说出话。   老夫人可是不怕,喝止,“你在胡说什么,国公夫人是来商量婚事的。”   “好啊,梁景明欺负我妹妹就算了,现在你们居然敢欺负到家里来。”虞元意怒火更甚,两只眼睛瞪得像是两只红通通的灯笼。   他气得直接拖过旁边的椅子,对着杨氏直接砸了过去。   椅子直接在杨氏脚边四分五裂,杨氏肝胆俱颤,恨不得直接昏死过去。   “莽夫!莽夫!”杨氏气得直骂,这时候也是真的觉得委屈了,她什么时候遭遇过这样的待遇。   虞元意压根就不管她说了些什么,转头又抄起第二张椅子。在旁边站立的丫鬟婆子们现在也回过神,一窝蜂涌了过来要把他劝下。   有些胆小的甚至直接哭了出来,“三少爷,三少爷,不能动手啊!”   见到虞元意被拦住,杨氏对着老夫人更加没有什么好脸色,说了一句“你先好好想想吧,要是这桩亲事不成就算了”之后,就带着嬷嬷贴着墙边出去了。   出门的时候,她还是觉得气不过,对着后面骂了一句,“一家子都是土匪!土匪!要是这小子不跪在我面前认错,这件事我绝不会这样就算了!”   虞元意作势又要冲过来,杨氏肩膀一颤就走了。   前厅里头乱糟糟。   老夫人知道这次将杨氏得罪狠了,也不知道后面这桩亲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说法。要是亲事真的吹了,那杨氏许诺的那些好处就全都没了。   这不就等同于是到嘴的鸭子都飞了!   她一想就心里痛,扶着桌子站了起来,猛喝一声,“你到底闹够了没有!”   这一声还是有点用处,前厅顿时安静下来。   虞元意手里面的椅子渐渐放下,不太赞同地说:“是她先欺负我妹妹的。”   老夫人真的是气火攻心,想都没想就吼了出来,“她是来商量婚事的,不过是一个姑娘,嫁过去又如何!你知道她许给我们家多少好处吗!”   前厅内顿时安静地连一根针都听得见。   虞念清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年轻时也是一位美人,就算年纪上来了,模样仍旧不差。但她现在狰狞面目,眼中的憎恶和气急败坏毫不掩饰,看上去就十分刻薄。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的祖母一贯不喜欢二房并且重男轻女,可是这么直白地听到这句话,她仍旧觉得一阵窒息。   这种感觉就像是将披风的带子勒得死紧,不足以让人窒息死亡,却实实在在让人觉得不舒服。   老夫人也意识到这句话的不妥当,当然她不会觉得是自己做错了,而是怪这兄妹两果然不是什么好的,让她在这么多人面前下不了台。   虞元意脸色沉了下来,他直接挡在妹妹的面前,冷声说:“她是府里的二姑娘,更是我的妹妹,我们府上更没有卖女求荣的传统,您该向妹妹道歉。”   老夫人噎住,瞬间下不了台。她还是要脸的,这次的事情要是传了出来,外人还不知道要怎么编排她。她被气得胸口不停起伏,最后白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李嬷嬷不愧是老夫人身边的心腹嬷嬷,见状立即哭着跪到老夫人身边,“老夫人,老夫人,您这是怎么了!三少爷,您好狠的心啊!”   这下子所有的矛盾都集中到虞元意的头上,直接往他的身上扣上一定不孝的大锅。   老夫人最喜欢用这招来拿捏二房的人,之前都不知道用了多少回,所有虞念清怀疑老夫人是不是又是装的。   她和虞元意对视一眼,都明白对方的意思。   虞元意主动上前说:“我在外面学了一些救急的法子,让我来试试。”   李嬷嬷犹豫。   虞元意可不管这些,直接一手将她推开,将老夫人抱到软塌上。他在外面奔波数日,身上的气味自然不好闻,老夫人眉心狠狠一跳,觉得自己呼吸都困难。   但她还是忍住了,捏紧了自己的拳头。   紧接着她的人中上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疼得她整个人都快要一跃而起,脖子上的青筋都涨得老粗。   虞元意见人没有反应,眉心蹙在一起。   他刚准备要对着她的人中上再来一回,李嬷嬷立即就扑了上来哭,都哭出了颤音,“三少爷,行了,老夫人是真的晕过去了,快去请大夫啊。”   天杀的,老夫人嘴唇上面都破了皮。   虞念清看见了老夫人憋得一张脸都泛红,顿时就明白了。她也不是个包子任由人拿捏,就让小满和盈月将李嬷嬷拖过来,好心解释着:“哥哥行走在外面见识不少,我们就听他的吧,别延误了救人的时机。”   “不行,这真不行……”李嬷嬷恨不得用自己的身体挡过去,却被小满和盈月两个人拖走,眼睁睁看着三少爷在老夫人的人中上狠狠掐了一下。   老夫人疼得身体都在打颤,但是先前都已经挨了一下,这时候放弃她又坐不到,将后槽牙都快要碎了才忍住。她就差指着天发誓,等会她儿子媳妇回来,她一定要狠狠折磨这两个孽畜!   她疼得冷汗直淋,终于等到了虞元意开始消停,就听见一道带着一点困惑的声音。   “祖母还没醒?要不然我多掐几下试试?”   多掐几下……多掐几下……   老夫人满脑子里就剩下这四个字,然后一个没忍住,脖子一歪彻底晕了过去。   虞念清和虞元意面面相觑,同时意识到,这下玩大了。 第3章   老夫人病了是大事,很快就请了大夫过来,并通知其他房的人。   虞元意自小惹下的祸事不知道有多少,早就成了滚刀肉。他听大夫说老夫人只是急火攻心后面静养几天就成后,也就没有担心,将虞念清拉到旁边说话,问问梁家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这段时间一直在外面打听父亲的消息,听说妹妹受了欺负之后就匆匆赶了回来。   现在从妹妹这里听到具体经过之后,他觉得刚刚对杨氏的举动还轻了。他沉声说:“你不要有什么顾忌,想退婚的话我会去镇国公府说。现在父亲虽然下落不明,但你还有我,不需要为了任何人委屈求全。”   听见这话,虞念清眼眶顿时一热,这段时间的所承受的所有委屈和嘲讽被撕开了一道口子,然后宣泄而出。这段时间她的日子也不好过,但是母亲病着,京中只有她一个照顾的人,她也不得不其强撑着面对那些。   被那些冷言冷语刺伤的时候,她也只敢吹吹血呼啦胡的口子和自己说“不疼不疼”。   那里有不疼的,只是知道自己说疼了之后旁人只会看笑话。现在一个真正在乎她的人在身边,她也就委屈起来,“祖母怕是不会同意。”   “不同意就闹到他们同意。”虞元意说。   他比之前瘦了很多也黑了很多,眼神比之前坚毅很多,倒是有了几分虞平生那般沉稳的样子。他微微抿唇,在妹妹的头上揉了揉,“等会大伯他们过来,一定会追究这次的事。你就留在这里照顾祖母,其余的一应不管,推到我头上去就成,他们暂且不会拿我怎么样。”   二房只有他这么一个男丁,现在虞平生下落不明,他就算唯一的血脉。就是凭这一点,虞家人就算生气也不会做什么。   虞念清点点头,没有在这个时候逞能。   虞元意又交代一些事情,回到自己的院子中写了一个澡,将自己收拾整齐之后就自己去祠堂跪着。   傍晚之后,老夫人才慢悠悠转醒,觉得自己嘴皮子上面火辣辣的疼着。   白天的记忆迅速回笼,她气得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等看清楚面前的站着的长子时,她又迅速躺了回去,老泪纵横,哭嚎着:“我都活了这么大岁数,现在孙子孙女反而欺负到我头上来。我这心里苦啊,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您这是什么话!”乐平侯坐在床边。   他的夫人王氏上前将老夫人扶了起来,在老夫人后面塞了几个软枕。   老夫人眼泪就更多了,这时候倒是有点真心实意,主要是疼的,“他一了就不孝顺,我该明白的。”   “虞家晚辈中,就没有不孝顺的人。”乐平侯又重重强调了一边,“元意那孩子也是心疼您,一时着急用错了方法。现在知道自己鲁莽了,正在祠堂里跪着呢,您就原谅他这么一次。”   乐平侯脸色有点黑,老夫人逐渐也恢复理智,没再继续说下去。   王氏在旁边说了几句缓和的话,后来老夫人就说自己困顿了让其他人都先离开,乐平侯留下和老夫人说说话。   虞念清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但是不对在什么地方她又有点说不上来,只好先跟着人群走出去。   晚上回去的时候正院那边就传来话,说是乐平侯决定送虞元意去国子监读书。   这有点儿突然,虞元意一向不喜欢书文而他们的父亲对这方面并不苛刻,所以他只是跟在西席先生的后面读了几年之后就出去游三玩水。而他今年已经十八,已经过了读书最好的时候,乐平侯怎么会突然想着送他去国子监?   国子监的规矩最是严苛,半个月才有一天休假且严禁外出。这不就是相当于将虞元意软禁起来,让她变得孤立无援么?   她心里面有个不好的念头,想要过去虞元意让他留下来,就听盈月说外面江流求见。   江流是虞元意身边的小厮,负责跑腿之类的活计,平日里十分机灵。见到虞念清之后,他也没有过多废话,直接说明来由,“侯爷派了一群人将三少爷绑了要送进国子监,三少爷见状不好让小的溜出来,给你留个信儿。姑娘要是相信小的,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小的去做。”   “他们是怎么说的,怎么就让我哥去国子监。”虞念清问。   “侯爷说将少爷现在还不稳重,最好去国子监磨链一番。二老爷刚好留了名额,这时候用了正好,免得日后有什么意外就算是想去也去不了。”江流恭恭敬敬回话,“侯爷还说现在府中情况特殊,少爷总是要站起来独当一面的,不能再像从前那般。”   这话倒是说得冠冕堂皇,让人找不到任何错处。   虞念清却越发难受,大伯要是真的在意他们这一房的出路,早在一开始就会提出。现在却在他们提出要退亲时,直接将虞元意支开。他们这边就等同于没有能够出面做主的人,真的要依附府里面才能过活。   她身形摇晃了两下,一张脸更加苍白,精致的下颌紧绷成一条直线,看上去倒是有些锋利。   “你暂时也别留在府中,等会让小满给你支些银两,你在外面住一段时间,顺便帮我打听一些事情。”虞念清交代,安排好江流的去处之后,就开始思考起后面的安排来。   只是在她还没有想出什么应对之策,澄晖院那边就来了人,说是老夫人想要见见她。   她估摸着又是为了镇国公府的亲事,虽然不怎么愿意为了这种事情再掰扯,但还是过去了。   可出乎意料的是,老夫人的态度很是和蔼,像极了以为慈祥的老太太,甚至半分没有提到前两天她和哥哥做下的事情。   可这种正常放在老夫人身上就是最大的反常,虞念清反倒是更加警惕,浑身都崩得紧紧的。   老夫人说完了过往之后自己倒是满意了,瞥了一眼从坐下之后就不怎么说话的小姑娘,开始说,“现在你也大了,有些事情我也不瞒着你。当初你曾祖父跟着文帝立下过战功,才有了爵位,当初我们府上也勉强算得上京城中有头有脸的人家,真真是住在锦绣堆里的。”   说到这,她的眼神中多了几□□材,接着看见了床边用金钩束起的半新帐幔,想到现在府中的遭遇,叹了一口气,“你祖父和大伯都不是进取的,这两年府中光景大不如从前。等到你们这一辈,府中被削了爵位,虞家就真的泯然于众人。我活着的时候绝对不能看虞家就这样倒了,你和镇国公府的亲事很重要。”   这些都是陈词滥调的说辞,虞念清并不认同。虞家子侄不锐意进取,反倒是想要靠着裙带关系往上走,这路就算一时走通了,也不会长久。况且在成亲之前,梁景明就能不顾两家声誉和这么多年的情分私会别人,她真的嫁了过去还能有什么好处。   不过她有些怕再将老夫人气出一个好歹来,想了想之后只是垂眸,没有立即反驳。   她低着头的时候,只露出小半张侧脸,乌泱泱的头发在肩后散落,显得脖颈越发纤细莹白了,有几分脆弱并坚韧的美。   老夫人那怕对这个孙女不太喜欢,可也不得不承认她的容貌是一众人中最为出色的。   见到她沉默着反抗,老夫人心里一阵憋闷,“我知道你心里想些什么,不过就是觉得这和你没有多少关系。呵,你真以为没有什么关系吗?”   虞念清抬头看向她。   老夫人摸了摸被子上的花纹,“你的父亲失踪也有一段时间了,若是再找不到人,朝中搜寻的人手就会渐渐减少。现在搜寻的人就已经没有之前急切了,再过半年、一年有谁还记得。你大伯这方面倒是想伸手说句话,但他官职也在这里,没什么人搭理。若是镇国公府这条路断了,你觉得还有多少在意?”   浑浊的眼睛湿润,她说到后面时,声音沙哑到像是喉咙生了锈,“我是偏析,但是他也是我的儿子,怎么不想他能活着回来。”   老夫人的话像是一把重锤,直接敲在虞念清的身上,她震惊过后又迅速涌上一种叫做悲怆的东西。   她像是被人突然推进海里,沉闷的海水涌过来,她无法呼吸,也没有办法找到可以依靠的东西。身边有引诱的声音不断蛊惑,沉下去吧,沉下去吧。   湿亮的眼睛里迅速积起热泪,她也不敢哭,倔强地看向老夫人,“就没有其他办法吗?”   “没有。”老夫人摇了摇头,然后猛然做起身,枯枝一般的手猛然攥着她的手腕,“你可以退婚,但你要记得,你父亲的死有你一部分责任。”   眼泪压着眼眶滚下,她看着老夫人,长久没有说话。   虞念清都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回去的,满脑子都是老夫人最后对她说的那句话。   若是父亲有事……   那怕知道老夫人这番说辞是掺了水分,也许乐平侯还在背后指点一二,可还是精准地拿住她的七寸,叫她不知道该如何反抗。   她生出了一种无力感,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将自己完全困住,却摸不到一点儿边。   窗户正开着,带着凉意的风不断往屋里吹来,她的手指开始渐渐变凉,连带着身体也变得僵硬。   小满进来,见她呆坐在窗户边连忙走过来,将窗户关起来,“姑娘,现在天气冷,仔细点别被冻了。”   “不会让自己冻着的,我也不敢冻着。”虞念清低声念了这么一句。   她平日里穿着就比较素净,瓷白的脸上更是没有一丝血色。   就是这样,她仍旧仰着头,脸颊旁边浮现出一个清浅的笑容。灯火之下,一双湿亮的眸子蒙上了一层水雾,她语调轻松地问:“你说,这次我真的能退婚吗?”   她明明是笑着的,却让人难过得喘不过气来。   小满心里像是被揪着一样难受,鼻腔当中也多了酸涩的感觉。但是她也不敢哭,不敢让姑娘更加难受,声音清脆,“当然能啊,姑娘想做什么都能成功。”   虞念清只是笑,眼中水雾缭绕却没再说一句话,只是摆摆手让小满先下去。   她想父亲了。 第4章   老夫人这边自觉拿捏住虞念清,又开始和杨氏联系上。   杨氏气得要死,不过在这个当口上也不得不忍气吞声,坐下来好好交谈。不过这仇不报是不可能的,等虞念清嫁过来之后,她一定要给人好好立立规矩。   就存着这么一口气,两家人也好好坐下来交谈些细节。先是双方要交换八字准备合婚,将两人的庚帖放在灶君神像前放置三日,问道长凶吉。若是吉利,后面双方就要开始准备婚事。   按照常理来说,婚事最起码也要准备一年半载的。但现在京中传闻纷纷扬扬,杨氏巴不得两个人越早成亲越好。   所以事情已经迫在眉睫,虞念清要是想这门亲事不成,最好是在纳吉之前将事情解决了。   她想明白之后,就借口买几匹好料子要出去转转。老夫人想了想之后就同意了,还特意让账房支出两百两银子给她,让她遇见喜欢的就直接买下来。   老夫人给钱也没闭着人,家里的女眷除了病重的钱氏几乎都在场。众人心思纷纭,不过碍于老夫人之前的威严,倒是没有一个人开口说什么。   虞念清拿钱也痛快得很,就是在跨过前厅的门槛时,被人从后面狠狠一撞。遭受这突然的力道,她整个人重心不稳往前一倒,要不是身边的小满及时拉住她,只怕她的脸都要摔破了相。   她后背出了一层冷汗,还没来得及站稳,就听见一道娇蛮的声音,“二姐姐真是对不起了,刚刚没有看见路,不小心撞到你了。”   虞念清回头看过去,只见门边站了一个穿着银杏色裙衫的少女。少女娇俏,一双眼睛就快要看到天上去,说着道歉的话却没有一点儿道歉的意思。   这是三房长女虞晴明,比她小上几个月,又是个掐尖要强的,从小就什么都想和她比上一比。   她的父亲,也就是虞念清的三叔虞林生如今是六品官员,在京兆府任职。虽然他在朝堂上也说不上什么话,但自从父亲失踪后,这位叔叔跑上跑下搭进去不少人力物力。   这份恩情虞念清记得,深吸了一口气之后也没和人直接吵起来,带着小满要离开。   虞晴明咕哝了两声,“就看你能得意到几时。”   虞念清脚步顿了顿,拉住了想要转身争吵的小满直接出门。   她这次也不是真的出去买布料,而是先后拜访了几位有些交情的同伴,想要询问有关于自己父亲的一些事。她的同伴也是出身官宦之家,消息也十分灵通。   听说她上门之后,她们都亲自接待,被问起时也将自己知道的一些情况说了出来。   虞平生回京述职失踪确实造成了一时轰动,皇帝动用了不少士兵去搜寻。但是那么多人驻扎在幽州一带,花费不小,现在已经有人上折子说撤掉大半的士兵。至于后面究竟能不能将虞平生找回来,就全靠运气了。   中间有一位见她表情不对,叹了一口气,“若是有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的人就好了,要不然你备下些银钱,让乐平侯替你疏通些关节,看能不能有新的消息。”   现在的乐平侯府对于她来说无疑是一张血盆大口,就等着什么时候扑上来将她直接吞的一干二净,虞念清又怎么敢托大伯疏通上下。   外面日头正热烈,她额角渗出汗水,一时间头晕目眩,竟有几分不如就这样倒下去的念头。   下唇被深深咬着,松开时红得像是抹了血。她脸上浮现出一个虚弱的笑容,眼眶红了一圈朝着友人拜了下去,“多谢你告诉我这些,后面我再看看好了。”   她最后是被小满搀着上了马车的。   等上了马车,小满忍了好久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二老爷官途通畅,二夫人嫁妆丰厚且每年江南那边都有不少的进项,姑娘从小就是被捧着手心里长大的,什么时候像这样低声下气不断求人。   小满声音拖了哭腔,“姑娘,等会还去许家吗?”   小姑娘双臂抱紧自己,头埋在膝上,过了好一会儿才闷闷应了一声,“自然是要去的。”   她下马车时,脚步都是虚浮的,整个人状态极差。许宁云见了她,都吓了一跳,“你刚刚都干什么去了,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虞念清自小就和她关系要好,这时候也没有瞒着她,将打听来的消息和她说了一遍。   许宁云又是着急又是心疼,让丫鬟捧来热水亲自替她净面,知道她从早上开始就滴水未进之后,逼着她吃了几块点心之后说:“我父亲今日刚好休沐在家,等会听听他怎么说。”   “许伯父没上朝?”她有点惊讶,今日正好是朝会,所有官员没有特殊情况都不允许告假。   “请了病假没去。”许宁云又俯身在她耳旁快速说了一句,“也没有真的生病,具体什么情况我也没明白,等会我带你偷偷过去就是了。”   她敏锐察觉到中间有什么辛秘,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许世宁和虞平生交情不错,见虞念清求上门来,他捋了一把胡子,停顿了很长时间才问了一句话,“乐平侯没有向你提起过你父亲的情况吗?”   “这是何意?”虞念清不解,掩在袖子下的手狠狠攥紧,朝着许郎中深深拜了下去,“父亲失踪之后,家母伤心过度病倒了。念清一直在照顾母亲,兄长在外奔波。因此许多事情念清并不清楚,还请伯父赐教。”   许世宁没有立即说话,抓过手边的白玉镇纸不断摩挲,脸上的神情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阳光通过窗柩,将书房内映照得金光流动,却叫人越发睁不开眼。   她却固执地看着许世宁的方向,神情坚毅,“伯父,念清只求个明白。无论知道什么,都绝不会往外透露半句。”   许世宁“啪”得一下将白玉镇纸放下,叹了一口,“这事有些复杂,实在不是你能够左右的。朝中对你父亲失踪的事态度微妙,不少人三缄其口保持观望。接下来怕是要你们自己多费心思寻找下落。你若是信我,其他人也不必去寻了,空出些银钱找些消息便利的人,让他们去打探下落。”   许世宁是户部仓部司郎中,主管出纳、租税和禄粮等。现今皇帝追求长生一道,对朝政多有耽搁。底下的人瞄准了风头,连横上下开始大笔往自己腰里揽钱,导致仓部司的账面十分难看。尤其是虞平生巡视的幽州一地,偌大州城收上来税赋不过白银三百万两,州域内交上银课不过两万两,中间猫腻显而易见。   虞平生怕是察觉出幽州一地的不对,且拿到了什么关键性证据,才会在回京途中突然遭遇意外。   他脑海中不由想到当初在殿试前,那个如松如竹的男人立站在金銮殿面对陛下询问时,温润的脸上变得坚毅,缓声说:“河清海晏,时和岁丰,吾心所向,素履以往。”   这些年虞平生所行之事倒是一如他曾在金銮殿前说过的话,却也成了一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而他不行,他年轻时也曾锋芒毕露,这些年却有老有小过惯了和顺的日子,实在不愿意去蹚这一趟浑水,却也由衷敬佩虞平生有将一切揭发出来的勇气,才在此时愿意给虞念清透露出一些消息。   不过更多就是不能了。   他颓然地靠在椅背上,挥挥手示意两个人出去。   虞念清想笑又想哭,好不容易得知一些消息,却只是了解到失态更加严重。   但她也知道许伯父是看着两家过往的情分才说这么多,拜谢之后和许宁云一起离开。   许宁云知道这时候再多安慰的话都显得苍白,倒是没有说那些干巴巴的话,给她出了一个主意,“你要是想私下里打听消息,不如去找如意坊。”   “嗯?”虞念清眼眶泛红。   许宁云提醒说:“如意坊消息灵通。”   她顿时明白了许宁云的意思。   如意坊是京城中最出名的古玩店铺,出名倒不是因为里面的东西有多贵重,而是只要你出得起价格,你想要的都能在里面找到。听说如意坊的东家还专门养了一批人行走在五湖四海甚至乡间田头,专门搜罗珍宝。这些人打听消息也是好手,听说就有人曾向如意坊买过失踪亲人的下落。   不过这种事听着有些玄乎,虞念清当时觉得这不过是如意坊为了出名而博噱头,现在却有点心动。   许宁云在旁边又补充说:“如意坊的东家你也知道,就是镇国公府的梁知舟。”   “梁知舟”这三个字灌入耳中,她心中多了些异样的感觉,却没有开口。   许宁云便继续说:“这个人邪气得很,又喜怒无常让人猜不出想法。但是听说他和现在的镇国公夫人不太对付。你要是想退亲,说不定他会帮你。”   梁知舟是镇国公府的嫡长子,他的生母病逝后没有多久,镇国公就将原本的良妾杨氏扶成了正室,他因此对杨氏极为不喜。而镇国公对这个长子寄予厚望,却在不知不觉中将这个长子养成了阴鸷暴戾的样子,整日里和一群二世祖混在一起。   京城人提起梁知舟时,总是嗤之以鼻。可前两年他不知怎么突然入了皇帝的眼,一跃成了天子近臣,行事越发无状,让人轻易不敢招惹。   “不过他现在不好见,你若是想找他帮忙,可以先去如意坊问问消息。”在她离开时,许宁云提醒。   虞念清凝眉,手中帕子被揪成乱糟糟的一团,最后点点头,“我知道了。” 第5章   虞念清对梁知舟这个人的感觉很复杂。   这两年因为和梁景明定下婚事,和杨氏走动也比较多,自然也从杨氏那边听到了梁知舟的不少传闻。传闻有很多,早先是打他了长公主儿子,后面就变成了出入赌坊青楼等地,又或者是强抢了良家女子。   她虽然知道这些传闻里面水分比较大,但还是对这个人的印象不大好。她欣赏的类型是她父亲那般,君子端方温润如玉,心中怀着家国大义对同样对家人很是关心。   梁知舟完全就是反面例子。   但是很少人知道,在她要和梁景明定亲之前,梁知舟曾经来找过她一次。   那是四五月里,城外槐花盛开,一串串雪白的花穗从郁郁葱葱的木叶间钻出。她带着篮子去采槐花,瞧中了一串饱满如云堆的槐花,垫着脚够了几次都没有够到。   这时候旁边伸出一只洁白如玉的手,轻轻松松将槐花摘下,然后轻轻放在她的篮子当中。   虞念清有点被吓着,往后退了好几步看向来人。   那时的梁知舟少年气十足,挺鼻薄唇,面冠如玉,站姿松垮却肩背挺直,仿佛一株向上肆意生长的松柏。   她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正不知道怎么办时,就听见男人精准地叫住她的名字,“虞念清。”   他的声音很好听,像是月下松林间淙淙流水撞击岩石的声音,问出来的话却很直白,“你是不是要和梁景明定下婚事了?”   这个问题有点冒犯,虞念清觉得莫名所以,但看在他是梁景明哥哥的份上,还是点点头。   日光穿过林叶间被削减了大半,只落下一地斑驳的阴影。   他站在斑驳的树影里,一双眼睛充斥着许多她看不懂的情绪,声音沙哑,“那你……你喜欢他吗?”   那是第一次有人在她的面前提及喜欢。   她觉得和一个男人提及喜欢很是奇怪,原本不准备回答,就听见男人站在原地又重复一遍“你喜欢他吗?”   她对梁景明称不上喜欢,但肯定是有好感的,再加上小时候被梁景明救过,两个人也快要定亲,她没有任何理由说不。   所以她理所当然说“喜欢啊”然后毫无犹豫地离开。   也不知道是为何,她往前走了百来步时,下意识回头朝后面看了一眼。   梁知舟就站在高高的槐树之下,身形不曾变动地朝她看过来。   他的身后是灿灿阳光,是满树槐花,是长风吹来时被掀动的衣角。   这原本应该是件小到不能再小的事,她却不知怎么记到了现在,甚至在旁人提起梁知舟三个字时,心中还多了一点莫名的感觉。   她正在沉思当中,小满掀开帘子上了马车,将打听来的消息说了出来,“姑娘,刚刚奴婢去问了如意坊的管事。管事说最近东家不在,若是有事的话需要再等等。”   “没说去哪了?”   小满面上有点儿古怪,“今儿像是出门了,但是明天像是唐家的公子做东,晚上的时候去醉梦楼听曲儿。”   醉梦楼是烟花之地,楼中姑娘都是从小培养,颇有几分才情。醉梦楼便成了一些权贵消遣的地方,很是受人追捧。   她倒是知道梁知舟以前的那些传闻,对此只是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后,才让马车回去。   回去之后,她找了盈月过来算了算自己还余下多少钱,让盈月准备好十万两银子让她明天带着。   她正在想十万两够不够,小满便凑过来担心地问道:“姑娘,你明天真的要去醉梦楼吗?那里面乱得很,不安全。而且要是被别人知道了,又是一场风波。”   “明天你叫上江流,他会些拳脚功夫。我们现在外面等着,能在外面将梁知舟拦下是最好。”若不是时间实在紧凑,虞念清也不会出此下策。   知道明天要做的事情很多,晚上时候虞念清简单用过一些甜粥就睡下了。   第二日起来,她先是安排人去国子监将现在的情况和虞元意说一声,之后便去了母亲钱氏那边呆了一天。   等到暮色四合之后,她才要离开。   “念念。”钱氏叫住她,抿了抿唇然后含笑着问:“你想要和景明成亲吗?”   就算老夫人下令不让人将外面的那些风风雨雨传到她这边来,她还是从下人的闲谈中断断续续知道了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她眼中带了一点泪,“要是不想成亲就不成亲,就算你父亲没有回来,大不了我就带着你和元意回江南,我们一家人平平安安在一起就好。”   钱氏这段时间瘦了不少,双眼深深凹陷下去看着有点恐怖,但是她看过来时神情又是那样温柔。   虞念清鼻尖一酸,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才忍住眼泪,“这件事我会处理好,你不用担心我。”   她怕再说下去自己会露馅,便头也没回地跑了出去。   那种难过是无法言喻的,这时候她甚至会怪起老天爷来,他们一家人明明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为什么会被逼退到今天的境地?为什么非要是她们。   心脏的位置一下下抽疼着,她攥着院门,觉得通往府门外的路真的好长好长。   她每走一步都要用好大的力气。   可是她必须离开,必须找到梁知舟安排好人手去找她的父亲。   虞念清乘着一辆极为普通的马车去了醉梦楼。   醉梦楼外停满了大大小小各色马车,别说是堵梁知舟了,就是她们怎么出去都是一件难事。   她见之前的打算行不通,正犹豫着要不要离开时,一个小厮十分殷勤地过来了。他也没朝马车里看,反而对着江流问:“可是俞二爷的贵客?”   虽然这个人长相普普通通,穿着普普通通不像是什么官家子弟。但谁不知道俞二爷交友不论出身,万一这就是哪位知己好友呢。   江流没吭声。   小厮极为体贴地说:“今儿这一块休整马车的地儿都被我们二爷要下了,您只管先上去,将马车交给小的们就成。上面都差不多到齐了,今儿梁家那位爷也过来了,总不好让他等着不是。“   江流不知道怎么回答,就看见车帘被掀开,自家姑娘自己下了马车。   他便点了点头,没在敢多问。   这种宴会上将自己养在外面的相好带上也不是没有,小厮没有怀疑,利落将马车交给同伴之后,自己则带着他们上去。   虞念清本来还觉得女子进青楼会很奇怪,低着头生怕别人认出自己,只敢用眼角的余光去看旁边的场景。   醉梦楼的一楼和普通的酒楼很相似,不过大厅中间多了一个高约三尺的高台。现在高台上正有人在唱曲儿,曲儿咿咿呀呀有些韵律,却不像她想象中那样低俗。而高台周围散落着几十张桌子,每桌几乎座无虚席,且身边都有打扮各异的姐儿陪着喝酒聊天,最大的尺度不过是男人借着喝酒的名义在姐儿的小手上摸几下。   虞念清想着,应当是来醉梦楼的读书人比较多,大家都要脸,做不出什么过分的事。她唯一不明白的是,既然都要脸了,又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这倒是让她想起了梁景明,眼神跟着暗了暗。   等上了三楼,所有的喧嚣都被甩在身后,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隐隐的丝竹声。   小厮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下去了,只留下江流和虞念清。小满从下了马车两只腿就一直在打摆子,虞念清索性让她留下。   不过三楼所有门窗都是紧合的,两个人怎么混进去又是一件难事。   就在这时从楼下上来一群笑闹着的姑娘,虞念清听她们说话提到了俞二,便跟在她们的最后面。   一行人穿过走廊又转了一个弯,最后来到一道门前。领头的姑娘朝着旁边看守的人扬了扬帕子,那人便主动将门给打开,前面的人依次进入。   虞念清的面前就只剩下绘着高山流水的巨大屏风,隐隐能够透过绢布瞧见你们攒动的人影,顿时就紧张起来。   她捏着手中的帕子,额角渗出了一层薄汗,最后在两旁守卫有些怀疑的目光中进去。   后面的门瞬间被关上,江流被关在门外。   守卫亮出自己手中的刀,“舞伶之外的人,不允许进去。” 第6章   虞念清进去之后,才发现江流没有跟上来,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前面的人一起进去。   绕过屏风,屋里一下子变得开阔许多,中间错落摆放了三张桌子,几乎都坐满了人。男的多数在喝酒,旁边的姑娘则依偎在他们身边时不时帮着添酒。   醉梦楼是不差钱的,可屋里并未添置许多灯台,显得昏昏沉沉。轻纱随风飘动时更是影影绰绰,增添了许多暧昧的氛围。   底下的人正热闹着,而离入口很久的台上,正有一个带着面纱的女子在弹曲儿。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进来的那群姑娘就排着队走到台上,长袖一挥开始跳起舞来。她们身段妖娆,腰肢细软,伴着曲儿一举一动都带着风情。   虞念清全然没有欣赏的心思,只剩下忐忑,连头皮都开始发紧。她连忙让自己镇定下来,扫视在场的人,想要尽快找到梁知舟逃离现在尴尬的局面。   可看了一圈之后,发现梁知舟居然不在这里。   她心重重一沉,甚至都开始怀疑这是不是一个圈套,专门为了引她上当?   现在聚会的人大多正在喝酒,屋子里突然多了一个人其实也不容易察觉。但是虞念清刚刚环顾一周找人的样子还是落到一些人眼中,包括原本正在调戏怀中姑娘的俞二。   俞二对醉梦楼太熟了,甚至对伶姐儿手下长得漂亮的丫鬟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所以他看见孤身站在台下的姑娘眼睛一亮。来人身段真真是好,虽然穿得衣服厚实而又正经,可从一些褶皱上还是可以看出身段是一等一的好。醉梦楼的姑娘那怕是清伶在穿着上都不会太束缚,衣料轻薄,美好的体态若隐若现。   现在猛然见到一个穿着端庄又身段过分妖娆的,他心里便被勾得痒痒的,火气猛然窜了起来。就是可惜这灯火不够明亮,他不怎么能看清姑娘的脸。   他心里啧叹了两声,便直接推开怀中的女人,一下子站了起来。   虞念清往后退了两步,半侧过身体,抵着头时只露出小半张脸。   俞二心头火热,举起酒杯问:“你是谁,怎么之前从来没有见过你?来,陪爷喝上两杯。”   血液翻涌,心跳跟着加速。虞念清只觉得有什么堵在了嗓子眼,她将自己的身形往后面让了让,捏着嗓子说话,“多谢,不过我不能喝酒。”   “是不是柳妈妈交代过。”俞二满脸通红,踉跄着又往前走了两步,“我和柳妈妈熟悉,就是一杯酒而已,喝了又怎么样?我到时候会替你说说。”   虞念清没说话,额头已经有汗渗出,一颗心就差没直接蹦出来。   而后面的那些公子哥瞧见了这边发生的事,看热闹不嫌弃事大,笑闹起来,“俞二,你不行了啊,现在姑娘家都不给你面子了。”   “是不是雄风不在了啊!”不知谁在中间说了一句。   俞二的脸就涨得更加红了,他本来就是一个好面子的人,现在居然连青楼里的姑娘都看不起他。   “今天这酒,你不喝也得喝下去!”他气得上前,就是一幅要动粗的架势。   虞念清呼吸一顿,立即就要转身离开,找外面的江流。还没等她转身,俞二的手便已经搭上她的肩膀。   男女之间的力气差异在此刻突显,她发现自己的肩膀动弹不得,也顾不上太多,吼了一句,“江流!”   琵琶声戛然而停,原本或坐或站等着看笑话的人也顿时没了声音,屋里一下安静下来。   原本暧昧横生的宴会这时候像是突然转换成撞邪现场,气氛一下子变得凝滞。   一道沉稳的脚步声从后面响起,缓慢逼近。   也许是出自对于强大生物的本能畏惧,虞念清背部变得僵硬,甚至起了鸡皮疙瘩。   “这是在干什么?”男声极为悦耳,有些像是月夜流淌在山林当中的淙淙水声,但是要更为醇厚。   俞二目光也稍微清明些,“我让她陪我喝酒,她居然不给我面子!等会要好好和柳妈妈说说,这人还是要好好□□,不能……”   他的话还没说完,疼得整张脸顿时扭曲起来,嘴巴张大却愣是发不出一点声音。   虞念清顿时觉得肩膀一松,没来得及细想,便被人带着在的旁边的圈椅上坐下。   她本能要站起来,谁知道男人已经走了过来,直接靠在圈椅的扶手上。   来人应当挺高,肩背宽阔挺直,腰部劲瘦紧绷,就是有衣服的遮掩也依旧能够感受到那种蓄势待发的力道感。与此相对的是,他的坐姿极为闲散,一只长腿往前伸,脚上蹬着一尘不染的金纹皂靴,而另一只腿曲起抵在她前方。   她整个身子几乎都都被罩在他的后面,只瞥见他的衣摆上,用金线绣着栩栩如生的猛兽。   俞二张大了嘴巴,又是震惊又是后怕,“梁爷,这位是?”   宴会上的人恨不得竖起自己的耳朵,他们当中就算不是从小跟在梁知舟后面长大的,也知道一点,梁知舟这个人对于女色过于冷情。   他倒是去过不少青楼,点过的姑娘更多,可大多就是将人叫过来喝个茶听个曲儿,再将人原封不动送回。就因为这点,不少人还在私下里猜测,他是不是患有某方面的隐疾才就只是过过干瘾。   现在突然出现一个姑娘,貌似两人还是认识的,这可是破天荒。   梁知舟唇边漫出笑意,越过众人看向俞二,眼神却很冷,“同你有何关系。”   气氛冷滞下来,俞二闭上嘴巴,脸上也有几分难堪。   “不是说喝酒的么,我也敬你一杯。”梁知舟像是想起了什么,如是说。   话音刚落,就有人立即提着一个酒壶直接递到俞二面前。   那酒足有一斛,就算是全换成了水都喝不下去,更何况这是酒,全喝完了他连命都不知道有没有。   俞二的脸瞬间就变得惨白,尴尬地笑了两声,“这样不大好吧,先前是我做错了,我在这里给这位姑娘道个歉,是我有眼无珠了哈。”   他说着弯腰,做出一副臣服的态度,样子十足恭敬。   梁知舟没说话,其他人更是眼观鼻鼻观心,装作没有看到。这么一来,倒是显得俞二更像是跳梁小丑。   垂放在腿边的拳头渐渐握起,俞二满头是汗,嘴唇干涸发白,眼神死死地盯着面前的男人,“您这是什么意思?就为了个姑娘这么下我脸?我们认识多少年,至于吗?”   梁知舟的手叠放在膝盖上,他坐在阴暗堆里,微弱的烛火之下,一双深黑的眸子越发不可见底,“交情?拿了我账簿交给御史台的交情?”   俞二一脸惊惧,完全没想到这件事会被他知晓。   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滑落到下颌,积聚成一滴重重坠下,将胸口的衣服砸出一片猩红。   他猛然跳起,直接朝着门口的方向跑去。就在那一瞬间,一直站在门口像是木桩子般的侍卫伸腿,对着他的膝盖直接踹了下去。他膝盖重重往地上一砸,光是声音就叫人心惊胆战。   虞念清捏紧了拳头,肩膀瑟缩。   宴会上的人脸色也不大好看,屋子里顿时让人觉得有点喘不过气。   狭长的凤眼扫过去,侍卫立即抓着俞二的肩膀,一个成年男子就被轻飘飘抓起,然后重新跪在了梁知舟面前。   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只看见俞二的五官都极为痛苦地皱在一起,惊惧之下整个身体都在发抖,却哆哆嗦嗦说不出任何话来。   接着她就看见男人伸出一只手。   那只手很是好看,指节细长匀称,看着没什么力道有些像文弱书生的手,却稳稳接住旁边人递过来的酒壶。   男人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阴暗堆中,像是从深渊当中爬出来的堕神,高高在上掌握旁人生死。他将酒壶置于俞二头顶,手腕翻转,酒水就从俞二头上浇了下去。   等最后一点酒流干,所有人跟着松了一口气。   就听见“砰”的一声,梁知舟便提着酒壶对着俞二的头直接砸了下去。   众人的心又狠狠被抓起,虞念清也被吓了一跳。   清冽的酒香混着浓重的血腥味,在室内漾开,她几欲作呕,立即趴到一边。   梁知舟却没有一点表情变化,淡然接过帕子擦了手,然后直接将帕子扔到俞二脸上,轻描淡写着:“将他带下去吧。”   有两个侍卫立即上前收拾现场,还没有一盏茶的功夫,这块地方立即干干净净,只有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提醒着众人刚刚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宴会上也有自小和梁知舟交好的人,对此倒是见怪,上来和梁知舟说了些话,关于上次梁知舟被弹劾的事儿。   为官者手上不得沾染生意,但是很多人都会将生意交给手下的人打理,没有人去细究。可御史台那边不知怎么拿到了他的账簿,知道利润颇丰后,便一个劲儿上疏谈弹劾。   梁知舟不准备久留,说了会话,便侧过身问后面的小姑娘,“现在要走吗?”   虞念清放在膝前的手攥紧,对上男人的视线,声音紧绷,“要。” 第7章   屋外的温度比屋内低上不少,被冷风这么一吹,虞念清清醒不少。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才明白自己找上的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梁知舟似乎一开始就知道她要过来,带着她穿过大厅,去了醉梦楼的后院。   和前楼的纸醉金迷相比,醉梦楼的后院就幽静不少。随处可见的是各种花草树木,门两旁还栽种了几颗竹子,倒是有几分闲趣。而屋内东西不多,被收拾得很是整齐,不过倒是能看见有人经常生活在这里的痕迹。   虞念清猜不准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就看见男人自然坐下来,接着便有丫鬟上了热茶。   指尖的温度传过来,她才有了几分真切之感,不由朝着男人看过去。   梁知舟的相貌是一等一的好,眉眼锋利,面部线条流畅。这时候他微微抬起头,下颌像是一笔勾勒而成,竟也不像是真人,反而像是画师笔下的人物。   就是这样相貌如风如月般的人物,刚刚眼睛都不眨一下就砸破了别人的头,全然没有一点敬畏之心。   想到刚刚喷涌的血液,她又忍不住作呕,忍了一会才抑制住心中的害怕,开口道:“听说如意坊背后的东家是你,所以我想过来找你做一笔生意。”   说着话,她就注意到男人已经看过来,手忍不住抖了一下,瓷白的脸上藏着深深的戒备。   男人像是看出来,又像是没有,目光深沉,带着声音都哑了几分,“什么事?”   “我想请你帮忙调查我父亲的下落。”她在在提到自己父亲时,眼眶不可抑制地泛红,眸子中带着几分水光。   这几天她也算是尝遍了人情冷暖,也知晓父亲的事牵扯过重,目前她能够找到的能帮上忙的也就只有面前的男人。就算还有几分惧怕,她还是主动站了起来,将带来的十万两银子放在面前的小几上。   “这是干什么?”男人挑了挑眉。   “这是十万两银子,是请您派人走一趟的辛苦费。”按着一叠银票的手指发白,虞念清继续说,“若是不够,还有后续。只要您愿意帮忙,这方面的价格好说。”   她背后还有一个江南钱氏,钱财上的底气还算充足,缺的就是能在外走动的人脉。光是这点,她就不得不在梁知舟的面前低头。   男人凤眼上挑,半张脸隐匿在阴影当中瞧不出情绪,一下下敲打桌面。   一声声直接敲在小姑娘心上,她紧张地攥紧拳头,指甲嵌入掌心中的疼痛才暂时拉回她的思路。   在这种压抑的氛围中,男人缓慢开口。   “这件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你父亲出事多半是因为幽州政务,朝中有人出手。我若是在这时候帮了你,就等同于与那些人为敌。”   他伸出手将银票拿起,夹在手指间翻动看了一眼,突然笑了,带着几分嘲弄,“这点东西可不够。”   虞念清神经放松片刻又紧绷起来,听清他话里的意思之后,连忙补充,“若是有旁的要求,我会做到都会答应。”   “你能做到。”   他明明是坐着的,足足比女子矮了半截身子,身上气势仍旧不减,逼得人忍不住臣服。   她心里一跳,手指蜷缩,横生出一种被猛兽盯上的感觉,渐渐抿着嘴唇,努力控制住自己才不至于转身逃跑。   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湿亮的眸子戒备看过来,怵惕道:“我能做什么?”   男人将这一叠银票推了回去,“和我成亲。”   这不亚于一道惊雷直接在耳边炸开,虞念清神情都有几分恍惚,下意识问:“你在说什么?“   “我说和我成亲,我帮你将虞伯父找回来。”   她这回是彻底听清了,不知该庆幸他没有提出更多分的,还是该觉得荒唐。   他们明明也没有见过多少次,她还和他的弟弟有过婚约勉强算得上是弟妹,他怎么敢提出这样的要求来?   她有些被气到,觉得是他不诚心在故意刁难。将一叠银票抽回来,她心里憋着一口气,压着火气说:“是我打扰了。”   说完,她转身就在。在快要走到门口时,听见男人又问了一下,“真的不考虑考虑吗,现在只有我能帮你。”   前方一片漆黑,要走过一条极为漫长的道路才能触及到丁点儿光亮。   这段路上发生什么都是不清楚的。   她定眼看了一会,深吸了一口气才转过身。单薄的身体在冷风中支撑着,隔着一段长长的距离,她轻声问:“为什么?”   为什么是她?为什么要成亲?总不能因为喜欢吧。   男人敲了敲桌子,一声一声都落在她的心上,然后猛然停顿,“你也知道我府上的那点事,我需要一个人帮我打理后院。这个人绝对不会和国公夫人站到一边去,所以你就是最好的选择。”   杨氏想要替梁知舟说亲的事倒是不少人知道,存了什么心思虞念清也能猜得出来。梁知舟的这个解释她也相信几分,又问:“真成亲,还是假的。”   “自然是假的。”梁知舟淡然喝了一口茶,甚至没有看她,直接摆出了自己的条件,“你若是不放心,我们可以约法三章,提前写下和离的公文。”   梁知舟若是用了手段强行逼着她同意,她定是会毫不犹豫就直接拒绝。可他现在十分镇定坦然,表现出一幅“你愿意答应就答应,不愿意我就换成别人”的态度,她反而开始心动。   若是付出小一点的筹码,她说不准就已经同意了。可这是将自己婚事压在了梁知舟的人品上,就无疑是在赌博。   梁知舟有什么人品,她刚见过他翻脸无情的样子。   只能说他给出的筹码足够让她心动。   赌还是不赌?   她脑子都快要乱成了一锅粥,两个声音里来回拉扯,她也没能做出一个决定,只说:“让我想想。”   梁知舟点点头,看着她的身影逐渐远去,最后变成了一个黑点然后不见。   这样的场景,他上辈子见过太多太多次,以至于现在竟有几分恍惚,分不清到底是梦境还是他真的重生了。   他重重跌坐在椅子上,狭长的凤眼合上,过往又一一浮现在眼前,似乎还能感觉到她躺在自己怀中的样子。   那时她脸颊带着血,灰败的五官明艳起来,拉着他让他不要再去找大夫,“已经太迟了。”   湿亮的眼睛上覆着一层水光,她却还是对着他笑,搂着他的肩膀,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说:“梁知舟,忘了我,好好活下去。”   心脏的地方剧烈抽动,他疼得喘不过气来,贴着她的脸颊一遍遍叫她的名字。   却始终没有听到她再应一句。   梁知舟伸手捂住自己心脏的位置,里面的一颗心仍旧正常跳动着。   没有人明白,当他在前厅看见她的身形时,内心涌动着多少欢喜与庆幸。   真好,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重新睁开眼睛,凌厉的凤眼望着沉沉黑夜。   这一次,他无论如何也要将她抢回来。   她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 第8章   虞念清从醉梦楼出来后,脚步都是虚浮的,状态十分不好。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别人说自己的情况,小满问起时,敷衍了两声之后,便靠在车厢处闭目养神。   只是一闭上眼睛,脑海中便浮现刚刚和男人对峙的庆幸。男人身着玄色长袍,好整以暇地坐在明暗交界处,养尊处优的手将银票推送回来,然后薄唇轻启,“和我成亲。”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对于这句话过于震惊,所以这个场景不断在脑海中润色重放。以至于在晚上入睡之后,她甚至还做梦梦到梁知舟。   梦中应当是一个春日的午后,阳光暖洋洋地撒下来,将刚长出的新绿照得亮晶晶的。   她穿了一件杏粉色的衣裙,坐在邻水的亭子边垂钓。因这春光过于温暖,照得身上暖洋洋的,她竟然就这样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可不知怎么,睡过去的她仍旧有意识,能够看见一个穿着水色云纹衣袍的男人走了过来。   他和梁知舟有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气质却截然不同。比起现在气质阴沉让人觉得有几分危险的梁知舟,他脸上还带着几分朝气,如松如竹,像是意气风发纵马在京城城外的少年郎,朝气蓬勃让人心生欢喜。   少年郎走来在亭子中站了好一会,才渐渐在她身边单膝跪下,仰头看向她,目光深邃又专注。   细碎的阳光落在他眉间、脸上,将那份少年的爱慕描绘得完全。   他渐渐伸出手来,将她脸颊边被阳光晒成金色的细发别在耳后。   湖边泛起圈圈涟漪,手中的钓鱼竿突然一沉,“睡梦”中的她清醒过来。亭子中早就没有人在,“她”没有觉得丝毫不对,高兴地将鱼竿往上一提。   紧接着画面一转,她看见自己的父亲和那个少年站在屋檐下,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少年的脸色极为难堪。   她的父亲拍了拍他肩膀,嘴唇动了动,然后转身离开。   少年一个人站在原地,身形未曾动过,如同一颗沉默的枯松。直到太阳渐渐西沉,他才拖着缓慢的步子,推开院门走了出去。   当院子门被合上时,虞念清就从梦中醒过来,很久都回不过神来。   梦里明明也没有什么生离死别,可她莫名觉得压抑。又因为那梦境过于真实,真实到她能够认出那个亭子是镇国公府的清风亭,那位少年和父亲交谈的地方就是父亲的书房。   她之前也做过梦,梦中光怪陆离,那怕涉及到现实的场景也不会有那么多细节,梦醒之后甚至会遗忘大半,连后来回想也只是“我刚刚做了一个梦”这样的概述。   上次梦得这样清楚还是在她听说福满楼的事情后,她被迫一遍遍看梁景明和楚家姑娘恩爱的往常,接受这个梦境就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那这次呢,开始怀疑这事情到底是自己胡乱猜想又或者是将要发生的?   毕竟现在的她可以确定,梦里的发生的场景还没有发生过。   还有梦中的少年到底是谁?虽然少年有着一张和梁知舟一模一样的脸,但区别真的很是明显,除非是梁知舟性情大变过,不然不可能是一个人。   可现在京城中还有谁和梁知舟长得一模一样,还有最后那个少年为什么会和她的父亲在一起交谈?   她脑海中的问题太多,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她没有去想在亭子中那个少年单膝跪在她身边动作轻柔地替她挽发的场景。   就在她被一个突然的梦境折腾得脑袋都开始疼时,外面突然传来小满清亮的声音,“姑娘,要人进来吗?”   她思绪回笼,叫人进来用水。   上午时,她要做的事情还算多,忙忙碌碌让自己一刻不得停歇。等午饭过后,手头上的事情结束,她又不可避免地纠结起昨天梁知舟提出的那个事。   明日合婚的结果就会下来,等到那时候差不多就要定下来商量婚期,想要反悔的难度又要大大上升一个等级。   要是同意梁知舟所说的那个合作,今日就是最后的期限。   越临近黄昏,她的心情就越焦灼,脑海中总是不断回想起自己做的那个梦,疑心那是一个预知梦,提醒她父亲能不能找回来和梁知舟有很大关系。   正是因为如此,她不断地问自己:“真的要赌一把吗?”   ——   如意坊今日歇业,对外说是东家有喜事。   一般东家有喜事,就主动给店里的顾客让上几分利,让大家都沾沾喜气,怎么你家反而同别人家不同。   又不少人这么问,董管事只是笑笑不说话,一直在门口的位置守着,却不曾将店门关上。   他从上午等到了下午,眼见着天渐渐都黑了,才指挥店里的人将店门关上,转身要去二楼向自己的东家复命。   只是刚准备要离开的时候,店里突然来了一位穿着极为低调的姑娘。   那位姑娘戴着帷帽,声音却是极为悦耳,“管事,你们东家呢?烦请你通传一声,说是有人来赴约了。”   董管事眉眼立即笑开了,极为恭敬地行了一个礼,“东家现在还在如意坊没有离开,小人现在就领着您过去。”   虞念清最后还是选择过来了。   反正她现在的处境的的极为不好,某些程度上来说也算是死路一条。现在既然能换一种方式,说不定抓住一线生机,柳暗花明又一村。   不过她还是对梁知舟极为忌惮,对他一种本能的畏惧感。当跟着管事一起走进屋内时,她才将那些杂念都压下,打起精神来应付接下来的拉扯。   入了室内,她闻到一股熟悉的熏香,抬眼就看见男人坐在一边。他的面前放了一张已经摆满棋子的棋盘,白净的指尖夹着一枚黑子,迟迟没有落下。   听见动静,他倒是抬起头,一双凤眼轻挑起,果断将黑子落在棋盘上,才说了一声:“你来了啊。”   语气十分平静,没有一点儿惊讶,仿佛早就预料到她会过来。   虞念清对此倒是心定一点,直接坐在他对面的位置。她稍微扫了一眼棋局,会想到他刚刚落子的位置,倒是将黑子的颓败之势挽回,反而呈现出龙腾虎跃之势,白子落败几乎成了定局。   都说人的心性在棋局上能够体现出来,她对面前的男人更加警惕几分。   她开口问:“昨日你说的话可还算数?”   “自然算数。”梁知舟笑了声,伸手将棋子一颗颗捡起扔进棋笥中。   棋子碰撞发出极为悦耳的声音,虞念清却逐渐紧张起来。   她后背绷得紧紧的,嫩白的指尖按在膝上都泛着几分白色,看着男人轻声说:“我可以答应,但是婚事本就是父母之命。我父亲现在下落不明,就算是我想同意,还是要等他回来做主。”   男人的手上一顿,猛然抬起头,目光锐利,“这是什么意思?”   他身上的气势带着上位者的威压,仿佛一切的小心思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   虞念清眉头一跳,迎着他的目光说:“等我父亲回来,我们再提成亲的事。”   她说这句话声音有些小,也知道自己没什么底气。她做好了回绝的打算,可心里忍不住还抱有一点希望。   万一呢,万一梁知舟就同意下来呢。   那样既能够退了和梁景明的消息,又保证了后续搜寻父亲的人力。   若是父亲真的被找回来,就算是报答救命之恩她愿意嫁与梁景明。但是这种交易都是私下里,明面上两家还是要走正常的婚事流程,她也更有几分底气。假使梁知舟和他弟弟一样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都已经退了一次婚,也不介意再退一次。若是……若是最后父亲没能回来,她也没有损失什么。   不过这样对梁知舟来说几乎都是吃力不讨好的。   果然男人笑了一声,眸光有点沉,敲了敲桌子提醒说:“你似乎忘记了,我也是个生意人。”   小姑娘眸子湿润,嘴唇微微抿起,明明也在紧张,却极力稳住自己。   “现在除了我,没有人会接手这件事情。”梁知舟闭上眼,手臂撑着桌面,不再说话,侧脸显得更为冷峻。   气氛陡然冷了下来,在有些压抑的沉默当中,他觉得自己的衣袖被牵了牵。   他斜眼看过去,只见伸出来的一只手。   小姑娘的手心有些小,手指纤长泛着一种好看的粉色。而在她的手心,安静地躺着一块刻着生辰八字的玉佩。这种玉佩应当是常年贴身佩戴的,被养得水头极好,绿得像是要化成一滴水。   她因为这个动作,袖口微微下垂,一小节莹润细腻的小臂露出来,和玉佩相互对应,倒是不知道哪个衬托了哪个。   梁知舟的目光停留在那抹莹白上许久,才伸手将玉佩拿了过来。   他像是要确定玉佩的真假,指腹沿着圆润的弧度摸过去。   一寸寸,像是在进行什么重要的事情。   这是很正常的举动,虞念清在心里告诫自己,可还是心头一悸。   白净的脸上染上一些绯色,她抬起头认真说:“这样的诚意可还够?” 第9章   生辰八字本就是极为隐秘的,两人得要是定了亲事之后才能交换。这枚玉佩是虞念清自小佩戴的东西,意义自然就更是不一般。   她也知道不付出一些好处便使唤不动人的道理,便提前准备好玉佩,“这就当是凭证,倘若我的父亲真的能回来,我们就成亲,我帮你应付你家那点事。”   他们成亲其实挺难的,毕竟她和他的弟弟有过婚约,而时下的人又避讳这些,两家长辈未必肯同意。   她也就是能拖一时是一时。   梁知舟将玉佩握在掌心,上面似乎还残存着自别人身上带下来的温度。   她见男人没说话,没忍住又看过去。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男人的侧脸。他的侧脸很是好看,棱角分明又不是那种过于粗犷,有些像是天上谪仙人,就是气质阴沉让人心生畏惧。   这时候他没有笑,凤眼轻阖,让人窥见不得内心的想法。   一口气就直接吊在嗓子眼,她捏紧拳头,连呼吸都放得缓慢起来。   而后就看见男人转过头来,脸上带着几分笑意,“那就按照你说的做吧。”   虞念清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回去。   后面还有一些细节需要商讨,她又留下来一会便起身要离开。   只是还没有走出屋子,后面的男人便跟了上来,“我送你回去吧。”   他的身量很高,应当是练过武功,站在身边给她一种压迫感。   细细的眉轻轻蹙起,虞念清倒是想说他们原本就是互利互惠用不着这么客气,但是偷偷扫了一眼男人的神色,她又极为聪明地将话给咽了回去。   他们两个人原本就没有什么交集,能说到一起去的话题更是少。   因此短短的一段车程,竟让她有一种煎熬的感觉。等一到乐平侯府,她便迫不及待地下车。   就是在她身形的动了动的时候,男人突然朝着这边伸手,然后碰了碰她的。两个人肌肤相触的一瞬间,她异样的感觉还没有生出来,就感觉到手中多了一个物件。   那个物件的触感有些像是玉石,她诧异地看过去。   男人也没有想要解释的意思,只是对她点了点头,“这算是交换。”   她心里猜出手中的东西是什么,顿时觉得无比烫手。她不愿意和梁知舟有过多的交集,自然不肯收这么私密的东西,想着怎么找借口还回去。   是车下的小满见她迟迟没有下来,催促着叫了一声“姑娘?”   这里是乐平侯府附近,自然又不少认识她们的人,若是被人发现外出同男子单独相处,又不知道要传出什么样的话来。   她有些着急,犹豫了一会便攥着手里的东西走了。   这一天发生的事足够她消化很久,她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到底是对还是错。可是已经上了这条贼船,便再也没有任何反悔的机会。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回头朝后面看了看,正好看见了先开车帘往她这边望过来的梁知舟。   两个人的视线交汇,她一时说不上什么感觉,朝着男人点了点头之后就转过身从小门进去了。   可能是因为解决心头的一桩大事,她晚上的时候倒是睡了一个安稳觉,也没有再梦见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次日醒来的时候气色倒是好看很多。   去向老夫人请安的时候,老夫人也难得对她露出一个笑脸,“是不是知道今天有喜事,瞧着气色好了不少。”   老夫人今日是真的高兴,等合婚的结果一拿到就可以定下婚期,惦记许久的鸭子也终于能吃到嘴里去。因此她就算见到虞念清没有顺着她说话,也格外大方地没有去计较,而是和旁边的三房周氏聊聊最近有什么好日子。   虞念清直接在空位置上坐了下来,身边的虞晴明就趁着没有人往这边看的时候,直接对她翻了一个白眼,将身子转过去。   她乐得不用和别人交流,就看着后面事情会怎么发展。   昨晚她和梁知舟也说到过这个事情,他们两个人要成亲,首先来说和梁景明的婚事就必须要解除。那时候他只是淡声提了一句由他来解决,就没有透露更多的。   她虽然相信梁知舟的手段,但是也没想出来他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让这桩婚事吹了。   等到半上午的时候,去寺庙听合婚结果的王氏一脸黑色走了进来,走路的丫鬟全都吓得往旁边躲,根本就不敢上前招惹她。   王氏是乐平侯夫人,也是虞家内院的当家人,平日自持身份喜怒都不放在脸上。用周氏在背后说的闲话,王氏是一个相当能忍的人,这次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老夫人有一点不好的预感,还是眼巴巴看着,“老大家的,怎么了?”   “婚事吹了,等会侯爷回来之后,让他去退婚。”王氏胸口欺负,眼睛瞪得都比平日大很多。   话音刚落,在场的人对这句话的反应各不相同。   老夫人则是快要昏厥过去,音调突然变高,“这是怎么了,怎么好好的婚事就又要吹了?”   王氏也是气得牙痒痒,最后从牙缝当中挤出一句话来,“我在松间观等了大半天,结果是镇国公府的一个下人过来回话,说是这桩亲事就这么算了。”   她也是一个侯夫人,哪里受过这样的怠慢,杨氏居然只派一个管事来打发她。   老夫人现在更是一头雾水,难以置信道:“之前不是说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变卦了!”   说到这里王氏就更加生气,“松间观有同样来上香的人,告诉我今儿楚家有人去了镇国公府,说是楚清清有了身孕。”   所有人都惊呆了,虞念清怎么也不敢相信,楚家姑娘到底是吃了糊涂药为了一个男人闹出未婚先孕的丑闻。这样两个人就算日后成了亲,她这段过往还是会被人频频提起,甚至会被用来当做教育姑娘家的反面例子。   老夫人可不管怀孕还是没有怀孕,第一反应就是问:“这有什么关系,一个自甘下贱的姑娘,让她做妾室都是抬举了,凭什么婚事要取消。”   镇国公府现在是一等一的公爵之家,现在他们府上没有一个能站起来撑住门楣的人,不抓紧时间抱紧这个大腿还要被一个小蹄子捷足先登,这算是什么。   王氏心里未必没有这样的想法,她赤急白脸,“镇国公回来了,刚好和楚家的人碰了面。”   老夫人一口气直接憋住,好半天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她整个人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着:“怎么会这么巧,怎么就这么巧了!”   王氏和老夫人同样一个想法,恼火的同时又觉得心痛难忍。   川蜀那边有叛乱的流民,镇国公虽然统领东大营,可朝中能用之人当中就属他对川蜀之地的情况最为熟悉。因此皇上下令,让镇国公率领军队前去平息川蜀之乱。镇国公这个人眼中最容不得沙子,也正是之前镇国公不在京城,杨氏才能折腾出那些事情来。   现在就算是虞家想要促成这门亲事,镇国公那边都不会同意。   虞念清扫了一眼王氏和老夫人面上的表情,大概能猜出她们心里都在想些什么,既觉得恶心又痛快。   恶心的是的在她们眼中,她就如同一件可以随时变卖的物件,怎么让这个物件发挥最大的作用才是她们首先要考虑的事情。在乐平侯府,那怕是四叔没有正经活计,四伯娘性子最温吞,任何人对他们的子女都比较好。   除了对她。   她们现在恨不得就直接光明正大将她放在秤上看能卖出几钱几两。   而现在所有的算计全都化为乌有,她才觉得痛快,甚至恨不得虞家在这里栽一个跟头。不过按照镇国公的性格,会主动会对虞家做出补偿。   拿着卖她讨要来的好处,也要看她们能不能吃得下。   虞念清陷入沉思,冷眼看着老夫人又晕倒一次,厅堂的人手忙脚乱地去请大夫。   李嬷嬷嗓门最高,又是她先扑了上去,哭着得声嘶力竭,“老夫人被镇国公府的人气倒了!”   乐平侯府的人去请大夫没有避讳别人,很快大家伙都知道乐平侯府的老夫人被气得病倒了。有些人不知前因后果,问了一声“乐平侯府的老夫人一年都不知道要被气倒多少次,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立即就有知情的人凑上来,立即就将梁二公子和楚清清私会被抓,梁虞两家为了压下丑闻决定提前婚事,结果梁家临时毁了婚约的事全说了一出来,说得还高低起伏极为抓人耳朵。   末了他砸吧嘴点评了一句,“这镇国公府不厚道啊,乐平侯府这根软骨头,这次被当面打了巴掌,怎么也要硬气一会吧。”   硬气不硬气倒是另说,老夫人和王氏已经琢磨起能从中间得到好处,总不能说她们虞家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还没过门就给人这么作践的。   王氏温婉笑着,接着想到什么,面上带了些忧心,“就是这么一闹,念清这丫头怕是也尴尬,日后还是要嫁人的呢。”   老夫人不以为意,她有那么多孙儿,一个孙女算得了什么。   不过她转念一想,立即坐了起来,招王氏到身边来,压低声音说,“左右这婚事不成了,平生不在,我这个做祖母的总是要替她考虑一二。”   王氏不以为意。   就听见老夫人又说话了,“你说外地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合适的,家底丰厚会过日子的就成。”   最重要的是还能收一份丰厚的“聘礼”。 第10章   王氏眉心一跳,瞬间就明白了老夫人话里面的意思,瞬间生出一种恶寒来。   她也不怎么喜欢二房,也觉得念清那丫头锋芒过重,日后若是一步登天对他们这些人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态度。但她心里存着恶念还算正常,毕竟虞念清和自己又没有什么血缘关系。   可是老夫人是虞念清的亲奶奶啊,居然想着要将自己的亲孙女嫁出去换取一笔钱,这要是说出去谁敢相信。   这事太缺德了,王氏自己不准备沾手。   老夫人没有察觉到她的不情愿,还眼巴巴看着,“最好还是远一点的,要是在京城那孩子还不知道要折腾出什么来。她母亲身体一直不好,这样还连累她母亲一直操心。”   听听这话,老夫人都快被自己感动了。   王氏只庆幸自己的女儿嫁得早,不爱用面对这么多糟心事。不过就算得了聘礼,受益最多的还是她的两个儿子。所以她也没有反对,而是提议说:“三弟妹认识的人比较多,这件事情不如就让她来办就好了。”   周氏唯一有个特长,就是不管和谁都能说得上话,最是知晓各家的情况。   老夫人一想反正不用自己动手,也就同意下来,点了点头,“我等会来找她好好说说。”   虞念清还不知道老夫人在背后已经又开始算计起她的亲事,现在正在想着怎么让乐平侯府不用她做借口从镇国公这边要好处。   她其实有些想让哥哥虞元意承了这份情,谋取一个闲职,或者是去军队里,这样那怕日后脱离了乐平侯府,他的生活怎么也不会差。可她想到哥哥自由散漫的性子,知道他喜欢不愿意过这种按部就班的生活,想想之后也就直接作罢了。   先得要镇国公不会补偿乐平侯府。   虞念清理清楚思路之后,倒是想出来一个好主意,开始有意地控制食量。等到第三天等到小满过来禀报,说是镇国公带着人一起过来,说是想要见见她。   两家就算没有姻亲关系,他也是她的长辈,虞念清过去与也不算是太过失礼。   她换上了一件半新不旧的衣裳,让小满扶着去了前厅。   因为今天商量大事,因此前厅并没有多少人。除了乐平侯夫妇、老夫人和镇国公,还有一个坐在下方让人不容忽视的男人。   这正是梁知舟。   他怎么也过来了?虞念清步子顿了顿,接着神色如常地上前给镇国公行礼。   镇国公刚从战场上回来,肤色黑了几度,身上的煞气更是浓重。可此刻面对小姑娘,他的眉目都缓和下来,温声说:“这段时间是你受了委屈,我已经好好教育过那个逆子。等过两天他能起身了,我再压着他过来亲自向你赔个不是。”   自从梁景明的事闹出来之后,有过来看笑话的,也有让她忍让的,也过来安慰她的。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她面前直白地告诉她,是梁景明做错了事,是他对不起她。   一时间所有情绪纷涌上鼻尖,她的眸光中带着几分泪意,对镇国公生出敬佩来,“赔不是就不用了,我只希望婚事能够解除,此后两个人各不相欠。”   “这是应当的,是我们对不起你。”镇国公对着她颔首。   一旁的老夫人听见这句话,顿时眼睛就亮了起来,头上戴着的金簪都在闪闪发光。   她将嘴角压了下去,脸上的皱纹就显得更多了,“这个孩子是个实心眼的,从出了事之后就一直郁郁寡欢,现在瞧着才有一点活色。我们府上是不如您,但是如今发生这样的事,未免也欺人太甚了吧!”   老夫人是长辈,说出来的话还是有点分量的。   镇国公脸上有些不自在,连连称是,态度很好,显然是下定决心要给出补偿。   乐平侯应当是看出这点,反而在一旁劝说:“母亲,是两个孩子没有缘分罢了。”   两个人就这样一唱一和,虞念清冷眼瞧着,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这个祖母和伯父都有几分唱戏的天赋。   她也不着急,坐在一旁,旁边的小几上放着不少精致的茶点。一般而言这些茶点就是一个摆饰,有些人觉得合乎胃口也只会吃一两块尝尝味儿。   可是她前面饿了很长时间,平常觉得口味一般般的糕点这时候散发着极为诱人的奶香味儿,全身上下都写满了“这一定很好吃”。   她就顺从自己的心,伸出手吃了一块,紧接着喝了一口茶。胃口就这么突然被打开,她一连将小半碟子的糕点直接吃完了。   虽然整个过程她的动作都十分优雅,但是那种对食物的迫切怎么都做不了假。   这很快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镇国公忍不住看了过去,其他人跟着也直接看了过来。乐平侯夫妇虽然不太高兴,但表面还是十分能稳住。   老夫人则是快要呕出血来,认定了虞念清是在故意给自己难堪。她黑着一张脸,语气自然也不怎么好,“还有客人在,别那么没有规矩。”   虞念清顿时脸色煞白,害怕地往后面缩了缩自己的肩膀。   一双湿亮的眸子含着水光,里面似乎藏着千万委屈但又不得不坚强。她缓缓站了起来,朝着镇国公拜了下去,“是念清失礼了,伯父莫要见怪。”   镇国公的态度十分温和,“有胃口是好事,可是没有用早膳就过来了。”   在一旁一直被当做木桩子的小满顿时眼眶一红,接了一句,“岂止是早膳,姑娘已经很长时间都没有好好用过东西了。”   老夫人心里一喜,难得夸赞一下虞念清。这孩子终于会看眼色,知道该在什么时候卖惨。看着一个好好的姑娘被糟蹋成这样,她就不相信这次镇国公府不出血!   可下一秒,她就看见自己刚在心里夸过的孙女眼泪“啪嗒”一下就掉下来了。   虞念清长相明艳,是那种穿着寡淡的衣裳都能在一众贵女当中脱颖而出。此刻眼泪悄无声息流下,整个人更是如弱柳扶风,透着一种让人怜惜的娇弱来。   梁知舟瞧着,拇指忍不住相互摩挲着。   而后就听见小姑娘说:“梁伯父还是不要问了吧,是念清没有本事,连定下来的婚事都能让人抢了。所以祖母她们断了听夏院的用度也是应当的,念清不敢有任何意见的。”   老夫人只觉得有一股热血涌上自己的头顶,她涨得老脸通红,怒喝,“你在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   “不是您和我说的吗,我就是一个连男人都看不住的废物。”虞念清瑟缩着身体,虽然害怕还是问了出来。   老夫人是说过这句话没错,可是她那时候就是……夭寿哦,都解释不清楚。   乐平侯脸色更是不好看,毕竟他是个男人,在朝中有个正经职位。要是传出去弟弟不在之后,他就苛待侄女,日后还有谁敢同他真心来往。   他脸色一沉,“你祖母那时是关心你,就是话说的不好听一些。你切莫再要说这种胡话,让外人听见了反而让人觉得我们是在苛待你。”   虞念清只想冷笑,只觉得面前的人戴上了一层厚厚的面具,让人作呕得很。她今天既然闹了这么一出,自然是不肯轻易结束。   她又掉了两滴泪,装作一幅听见去话的样子。   老夫人和乐平侯的一颗心还没来得及放下,就看见小姑娘朝着镇国公跪了下来。   两个人太阳穴旁的青筋突突跳动着,疯狂使着眼色。   虞念清权当做对自己没有听见,眼中的泪水更多,“梁伯父,我父亲如今下落不明,我听祖母和伯父说,乐平侯府如今的日子也不好过。就求您帮帮我们,看能不能有什么办法保住爵位。还有我的大堂哥,如今在翰林院呆了几年,也要往上升一升。我二堂哥虽然书文不行,但是脑子灵活,您看能不能给他谋求一官半职的,也算是有个差事。我小叔家的堂弟,如今也到了启蒙的年纪,您要是能走动一下,将她送进国子监就好了。”   这些都是老夫人在家里念念叨叨的事,整天就是她的好大儿和几个宝贝金孙。   她这一次可是不计前嫌帮了他们呢。   老夫人开始喘着粗气,乐平侯的脸色更是黑到不能见人。乐平侯一巴掌拍到桌子上,灰尘飞舞,“你到底在说什么!”   “祖母在府中就是这么说的,难道是我弄错了?”虞念清眼泪就挂在睫毛上,反问着:“伯父难道不需要吗?”   不是问想不想,而是问你需要还是不需要。   乐平侯自然是想要里子,可这时候要是应承下来,就是将自己的脸面扯下来放在地上踩。   他一时怒火攻心,“乐平侯府养了你这么多年,倒是将你养成这副作怪的性子,我今天就要替你的父亲好好教训教训你。”   他上前去,高高扬起自己的手。   眼看着一巴掌就要打下去了,他的手腕却被人攥住,疼得他一时面容扭曲。   梁知舟这才将他的手腕放开,拿着帕子擦了擦手,笑意森然,“侯爷,这怕是不合适吧。”   他今日穿了一件云锦纹长袍,看着儒雅,眼神却是很冷。   乐平侯猛然想到他站在御前和皇上相谈甚欢的场景,顿时冷汗就下来了。他不想承认自己居然被一个小辈吓住了,强撑着说:“你是不知道,这丫头在府中就目中无人,上次她祖母还被她气得昏倒了,你可别信她。”   他越说越觉得男人身上的冷意更甚,声音越来越小,“今天我就看在你的面子上,饶了她这一次好了。”   虞念清挑了挑眉,没有反驳他的那些诋毁,只是捏着自己的帕子,震惊又痛苦地看向自己的大伯。巴掌大的脸更加苍白,身形都开始摇摇欲坠,一幅“我难过但我敬你是长辈所以不反驳你的样子。”   镇国公目光凝重,情况要比他想象的更加糟糕。是了,一个没有依靠又被退了亲事的姑娘怎么在虎视眈眈的亲眷当中生存。   与其想着怎么补贴乐平侯府,倒不如直接成为小姑娘的靠山。   想清楚之后,他咳嗽了两声,看向小姑娘,“我和你父亲本就私交甚好,我也一直拿你当做女儿看待。景明糊涂犯了错事,我也不知该如何补偿你。不如我认你做义女,日后若是你遇到任何麻烦,只管来告诉我,可好?”   说完之后,他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虞老夫人和乐平侯夫妇。   作者有话说:   梁知舟:????? 第11章   这完完全全就是告诫,明晃晃地告诉虞家的人,他愿意做虞念清的靠山。他们日后要是还想要欺负人,也该掂量掂量自己有多大能耐。   这就像是一巴掌直接抽在了乐平侯的脸上,乐平侯脸上一时五彩缤纷,热闹得紧。   老夫人还没琢磨明白,这事到底是好处还是坏处。看见儿子生气之后,她瞬间就闭上嘴巴也不敢轻易开口。   镇国公又问了一遍,“你要是同意的话,我便准备一个人认亲宴,总该要光明正大告诉所有人。”   镇国公这次全胜归来,皇上少不了又要给出不少上次,镇国公府在京城中的名声会更近一步。更重要的是他们家人口简单,没有乱七八糟的关系,若是认了这门干亲,虞念清几乎可以说一跃飞上枝头。   更重要的是,这样一来她就和梁知舟成了名义上的兄妹,那么之前他们私下里做出的交易就可以不作数。   这个条件实在诱人得很,虞念清十分心动。刚准备要同意时,便感觉有人正在盯着自己,下意识朝着梁知舟的方向看过去。   男人轻飘飘将自己的视线收回,好整以暇地把玩着手中的玉佩。碧绿的翡翠在细长的之间翻转绕圈,乖顺地仿佛本来就是软质的丝带。   她猛然想到,前几天她送出去的那枚玉佩。   外面的阳光正好,涌入到前厅来,将她所站的那一块地方照得亮堂堂的。可饶是这样,她仍旧察觉不出任何的温暖来,反而心中窜起一股凉意。   “还是不了,父亲还没有回来,认亲的事总是要他同意的。”小姑娘刚刚哭过,睫毛濡湿,看着软软糯糯,脊背挺得笔直。   镇国公觉得可惜,但也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因此并没有勉强。   不过他觉得再也没有在这里继续呆下去的必要,起身就要告辞。   老夫人和乐平侯一开始还拿捏着身份,现在见人要离开了,才彻底开始慌乱起来。就算是不用脑子也能感觉出现在的镇国公的态度微妙来,总不能闹到最后落了个鸡飞蛋打的地步。   乐平侯连忙站了起来,说是要留镇国公用膳。   镇国公没有理会,直接拒绝了。出门之后他同身边的梁知舟说:“看来念清那孩子在府中的日子也不好过,你去查查看,现在乐平侯府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他也算是看着这个孩子长大,也看出来她今日说得一番话里有演戏的成分。但那是个聪慧的孩子,若是最后不是被逼得狠了,怕是也不愿意在外人面前自爆其短来。   “你虞伯父高风亮节,纵使他现在下落不明,他的妻子也不该受到苛待。”他感叹着说。   梁知舟倒是从他的话当中,想到一些前世的事情。前世虞平生也同样失踪了,失去了这层庇护,那个小姑娘的日子不怎么好。先是出嫁之前被祖母和叔伯用各种名义剥夺了近乎一半的产业,又在出嫁之后,受到杨氏的苛责,最后一点产业也没能保住。   她最后几乎就被架空成一个看起来美好实际上一碰就碎的花瓶,全然没了声息,在最后连续送走自己的母亲、哥哥,最后等到的是父亲的一具尸体。   梁知舟微微眯起眼,回头看了一眼门匾上偌大的“乐平侯府”四个字,低头时额发凌乱了视线,应了一声,“是呀,不应该啊。”   所以这辈子总该有些不一样。   他轻笑了声。   ——   梁家的人离开之后,屋子里的气氛陡然冷了下来。   虞念清接过小满递过来的帕子,将脸上擦干净,瞬间一颗柔弱不能自理的娇花摇身一变,又成了倾国倾城的美人儿。   这种转变更是将老夫人气得够呛,这几乎就是一种挑衅,在明晃晃地说“刚刚那些都是我装的”。   “你刚刚都在胡说什么,你是不是要看着所有人都不好过,你心里面才会高兴。”老夫人的目光就像是要吃人一般,“我们虞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一个孽障!”   “我怎么了,我这不是在帮虞家吗?你们说说我刚刚说的每一句话,那一句不是你们在府里常说!”她是真的觉得讽刺,看了看老夫人,又将目光对准乐平侯,“难不成你们也知道这些话不对?”   算计都不敢明明白白算计,既想要舔着脸要好处,又要面子对外面展现自己的高风亮节,哪有这么好的事。   她的目光中含着几分嘲弄。   乐平侯直接一股怒火冲到头顶上,上去挥着巴掌就要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侄女。   虞念清不多不让,清凌凌的目光中透着一股倔强,“若是你打了下去,我现在就顶着巴掌印去找镇国公。”   就这么一句话,乐平侯这么一巴掌就怎么都打不下去。   一旁没怎么出声的王氏隐隐意识到这个侄女有些不一样,没有挑火,反而是问了一句,“你说说看,你现在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是真的想看虞家垮掉吗?你忘了你的母亲和你的哥哥都还是虞家人,你这样做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她像是一下子站在了正义的最高点,整个人身上像是散发着光辉。   虞念清突然有些想笑,为自己的父母觉得不值。就是到了现在,他们对她的父母也全然没有一点感激,反而将他们当做一个威胁他们女儿的工具。   她死死闭上眼,努力克制住情绪,开口时话里面有了些颤音,“每年我舅舅便会从江南送来大量的布匹和茶叶,我娘亲都均分给每个人都送了。再加上府中油米和炭火都是从我娘的陪嫁铺子中拿的,却从未结过一次账,这些年累积下来不知凡几。”   老夫人面上不好看,打断她的话,“这些都是陈年旧账了,提这个干什么,难道你的伯娘婶娘从家里带了东西没有分给你们?”   王氏家如今落魄,情况还不如乐平侯府,三婶娘周氏和四婶娘袁氏原本就是出身不显,三个人回娘家时候带过来的东西也就是些吃食和逗人玩乐的小玩意儿,又怎么比较?   就算算上几个人的情谊,她不计较好了。   “大堂哥和二堂哥成亲的时候,大伯娘说府中银钱紧张,我母亲又私下拿了两万两。三婶娘当初说两个堂妹需要打扮,前前后后从这边拿走了不少首饰,怎么说也有个三四千两。更不用说祖母了,光是您一个人这么多年吃燕窝的钱,少说也有几万两。”   虞念清一桩桩指出,原本觉得没什么的花销,这时候算起来也格外让人心梗。   “而我和哥哥自小的花销,公中就没有出过一分,全部都是走了私账。你们先说说,乐平侯府给我什么?”   王氏目光躲闪,说不下去,她自己这些年用得习惯还真没考虑过占了钱氏多少银钱。   倒是老夫人阴阳怪气了一句,“你娘就是个商户女,能嫁到我们府上都是她三辈子修来的福气,这些东西不过是她用来讨好我们……”   “老夫人!”王氏立即打断她的话。   不过这已经来不及,虞念清已经将她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原本她以为自己在听到这么侮辱人的话之后,会觉得难过,但实际上她只觉得释然。   原来他们所有人都没有想过将他们的二房当做家人,反而高高在上,理所当然享受着二房带来的利益。   “也成,是我们低人一等。我们这般低贱,拿出来的钱都是低贱的,你们又怎么能看得上。”虞念清轻笑,看着乐平侯和王氏,“旁的也不说了,大堂哥和二堂哥成亲时两万两银子还是请侯爷和夫人尽快还给我们吧。旁人家操持一场婚宴至多不过三四千两,这两万两都能将聘礼包圆了,这怎么都不该是我母亲拿钱。”   乐平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王氏目光躲闪。   “三天,只有三天时间。”虞念清认真说:“若是三天之后,我见不到这两万两银子,我便和母亲直接搬出去。侄女嘴笨,不知道什么该说或者是不该说,要是外面有些不好听的传闻,你们可千万要的担待一点。”   三个人面色铁青,看向虞念清的目光中有种刻骨的恨意。   他们一向觉得二房好拿捏,虞平生虽然不愿意直接走后门替侄子谋求官职,但是多少都收了他的荫蔽,钱氏这方面更是好说话。可怎么就偏偏出了虞念清这么个刺头。偏偏这个刺头一扎就扎到他们嗓子眼上,将他们扎得鲜血淋漓又说不出任何话来。   “这个死丫头。”老夫人咒骂,“当初那场病,怎么就没有直接要了她的命。不行,要赶紧想办法将她嫁出去。”   嫁出去就不是虞家人,出嫁女就是手再长都管不到娘家来。   王氏蹙眉,同样也觉得虞念清就是个刺头,嫁出去对大家来说都是一件好事。但现在问题是,镇国公回了京城并且表示对那丫头的照顾,就算他们想要将她嫁到远地换取一笔不菲的聘礼都不成。   但凡事情被揭发,乐平侯府的人都要被指着脊梁骨咒骂。   想想这点王氏更加头疼,又想到那两万两银子,心上也跟着疼了起来。 第12章   王氏不想出血,在她看来,府里的人谁没有得过好处,现在凭什么只让她一个人吐出来。   况且她当时虽然要了两万两,但是这些年两儿一女婚嫁,再加上逢年过节打赏下人以及再补贴给娘家一点,根本剩不了多少。   如今要让她将这笔银子填上,非要动用自己的嫁妆不可。   她怎么愿意。   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去找钱氏,这个妯娌在她看来就是人傻钱多,好忽悠得很。   不过在要到钱氏院子门口时,她又遇到虞念清。她心里觉得晦气,刚准备转身就走,不远处的小姑娘就追上和她打招呼。   小姑娘应该又哭过,眼皮都是红肿的,“大伯娘是来看我娘亲吗?”   王氏皮笑肉不笑,点了点头根本就不想说话。   “我娘亲最近好了一点,想来是最近修养得很好,没有乱七八糟的事情去烦她。就是之前我退婚的那一出,我都不敢让她听见一点儿风声。”虞念清冷着一张脸,眼神淡薄而狠戾,“父亲出事后,我过得浑浑噩噩,要是娘亲再出事,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说完之后她就笑了起来,微风吹来拂起她脸边的长发,温柔又带着点点风情,美到极致。   王氏却硬生生打了个哆嗦,心里骂这孩子未免也太过诡异!简直就是个妖精。   “您说呢?”对面的妖精问。   王氏按下怦怦直跳的心,脸色僵硬道:“这是自然。”   钱氏的路直接走不通,她就被逼着要出钱。她回去之后让身边的丫鬟搬来账簿,一边想着从什么地方能匀些钱,一边心都在滴血,将虞念清不知道咒骂了多少遍。   最后零零散散凑了一万三千两出来,她咬咬牙从自己的嫁妆里面拿出了两千两,至于还剩下五千两……   她将手中的东西稍微收拾了一番,直接去了老夫人的澄晖院。   老夫人最近又晕倒了一次,请了大夫之后就在修养,不见别人。别的倒是不怕,就是怕那个小煞星过来问自己要银子。   当然,对于自己最为满意的大儿媳妇,她还是要见见的。   所以听说王氏过来之后,老夫人就连忙让人将她请了进来。结果王氏一进门,就主动坐在了离床边最近的凳子上,掏出帕子就开始哭了起来。   老夫人这两天对各种事情都比较敏感,稍微想了想之后就知道了王氏的来意,顿时就后悔将人给去请了进来。她怕王氏会赖上自己,干枯的眼皮子耷拉着,就是不主动问一声怎么了。   王氏在心里骂了一句,才抽泣着开了口,“老夫人,我这心里面实在委屈得很。这么多年来,我管理府中中馈,可谓是战战兢兢,不敢有一步出错的地方,就怕堕了我们府上的名声。您也是管过家的,知道这当中多艰难。现在要我拿出这么一笔银子,我哪里有哦。”   “这事是你委屈了。”老夫人缓慢开口。   王氏还没来得及高兴,老夫人耷拉的眼睛突然掀开一条小缝,问了一声,“但是你也从中间拿了不少好处吧,我都不知道你问钱氏拿了两万两的事。”   话音刚落,室内陷入一片死寂当中。   王氏哭也哭不出来,只觉得烦躁。要是说捞钱,老夫人更是不遑多让。当初在把府中大小事务交给她之前,老夫人就抱走了不少银子当成了自己的私用,不然她这么多年也不至于出处捉襟见肘,还要算计起钱氏的东西。   再说了,老夫人这些年的花销可是不小,什么都要是最好的,现在倒是反过头注指责起她来。   王氏一张脸拉长,“府中用度,您是知道的,我怎么可能昧了钱。”   老夫人沉默,不说话,她心里面清楚得很,王氏有钱。有钱还要惦记着她这个做婆婆的,哪有这样的道理?   眼见着气氛越来越焦灼,王氏几乎都快要呕出血,咬着牙挤出一个笑脸说:“实在不是我不愿意拿钱,时玉马上要考核评定,总是要拿钱上下打点一番。还有久书,那孩子书文上不行,日后还不知道有什么样的出路,我总是要替他攒下一点。他们可都是您的亲孙子啊,您也不为他们考虑一些吗?”   这就打在了老夫人的三寸上。   老夫人虽然一毛不拔,但是对除了二房以外的孙子都很好,尤其是长孙虞时玉。   她的面上有些松动,王氏再接再厉,继续劝说,“时玉最是孝敬您了,一直说日后要是当了大官,定是要叫您穿最好的衣裳,戴最好的首饰,让旁人见了您都要行礼。”   这勾勒的场景过于美好。   老夫人一个没忍住,直接趴在被子上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心脏抽疼,“我的时玉啊,我的时玉……”   愣生生叫出一种喊魂的气势。   王氏眉头直跳跳。   ——   经过一些波折之后,王氏总算是从老夫人这边拿了五千两银子,将窟窿给补上。不过她因为过于心疼,没有直接将钱送到听夏院,而是让自己身边得力的嬷嬷走了这一趟。   虞念清也不管是谁送来了的,让小满将嬷嬷留住,盈月则是当着嬷嬷的面开始点钱。   一张张银票数过去,嬷嬷的脸色从肉疼直接变得麻木,后面自然将这样的场面描述给王氏听。   至于自己的这位大伯母到底会不会心疼,虞念清则全然不管。撕破脸之后还担心别人高不高兴,那就纯粹是她想不开。   不过经过这么一遭之后,乐平侯府里的人都知道了,平日里看着和气的二姑娘实际上是个狠角色。敢和老夫人、侯夫人直接拍板最后还全身而退的,能有几个人。连一向阴阳怪气的虞晴明,看着她的时候目光中都有几分微妙。   虞念清已经不在乎外面到底怎么说,就是听说有天乐平侯回来发了好大的火,但是什么原因也不清楚,好像是在朝堂中遭到别人弹劾。   她还在想,乐平侯在朝中领得不过是闲职,还有什么让人弹劾的余地。   不过听到这个消息,她还是很高兴。起初她是对这个大伯印象还好,毕竟对着几个晚辈,他还是有些风度的。但是从这次她退婚一事上,她也看明白一点。她这个大伯虚伪又极为好面子,指挥着自己的夫人和老夫人一起上去要好处,他则是在一旁隐身半句话不说。   唯一让她觉得意外是,三叔在知道要钱的事之后,以为她在银钱上紧张,主动拿了三千两过来硬塞给她。   虞林生如今在京兆府当差,手上的银钱有限,但还是说:“若是还有急用,你就告诉我,凑凑总是能成的。”   她当时要钱纯粹就是为了恶心王氏,怎么可能收他的。她下意识想要还回去,虞林生推了回来,“就拿着吧,也没有多少。你祖母那边我会去说,你不要有多大的负担。”   他长相和虞平生有点像,但看着要更加老实沉稳,看着侄女不知所措的样子,笑了声,“你父亲一直担心你脾气有点软,日后会被人欺负。若是能看到你现在这般有了自己的主见,定是十分高兴。“   虞念清并没有接话。   若是父亲还在京城,没有下落不明的话,她又怎么会经历这些事情。她也想待人平和,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可她现在若是不能立起来,怕是二房直接被撕咬得什么都不剩。   她不知为何,有一种直觉,王氏后面肯定憋着什么坏招。   就是不知道王氏能做到哪一步。   可能是心中顾虑太多,晚上她躺在床上很长时间仍旧没有睡着,盯着床幔想想接下来的路应该要怎么走。   就在她凝神思索时,窗边突然传来三长一短的敲击声,十分有节奏。   她被吓了一跳,惶恐不定时候就见窗面上出现了一道身影,顿时头皮紧绷。她不敢动弹,甚至不敢发出动静,悄悄握住了藏在枕头下的一把短匕首。   就在她猜疑来人是谁时,那边突然说话了,“睡下了?”   像是怕吵到人,音调不高,更像是松间溪流淙淙流动的声音。   虞念清一下子就听出来,是梁知舟,只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她理智上是不太想见到梁知舟,总感觉这个人有些危险捉摸不透,更觉得上次若不是答应他的条件,后来镇国公回来一切的问题也能够解决。   但是要不是有要紧事,他会这么晚过来?   正犹豫的时候,她的动作反而快了一步,走上前将窗户打开了。 第13章   窗外站着的正是的梁知舟。   虞念清捏紧窗框,看向男人时,目光中都带着几分警惕。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不欢迎我来?”梁知舟说着话,一只手搭在窗框上纵身一跃,身子就已经轻飘飘地落在屋内。   明明是闯入到别人的屋子里,他却没有半分的不自在,目光在屋子内扫视一圈,然后笑了声,“倒是比我想象中好了,侍卫来说时,就差没有将你说成地里二月黄的白菜。”   “什么侍卫?”   “你那天闹了那么一出,镇国公担心你受了苛待,让我在私下里打听了下情况。”他缓步走到不远处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不然你以为你大伯怎么会突然遭了弹劾,一个不入流的侯爵罢了。”   她自然是聪明的,很快就想到那天乐平侯回来发了很大的火到底是为了什么。   可是她心中又生出疑问来。   这些年她的父母亲为了乐平侯府付出不少的事虽然是真的,但是也不是没有从中间得到好处。就比方说她的舅舅家虽然在江南富甲一方,可也是需要一个庇护,让人不敢轻易构陷抢夺生意。不管乐平侯府是否有意相帮,早些年的时候,钱家因为这门亲事有机会和些人说话,砸钱走通了路子。   后来她的父亲往上走之后,父亲就替钱家摆平了一些恶意竞争。   这也是二房这么忍让的缘由,若是父亲出事之后,老夫人和乐平侯夫妇稍微做得面子上过得去,也断然不会遇到现今的地步。   那天她在镇国公面前说的话,不过是五分真五分假。梁知舟这个人瞧着深不可测,不会因为这些都探听不到,所以他为什么要帮她瞒着,甚至在镇国公那边都帮她讨了几分便宜?   她再看向男人时的目光就有几分复杂,最后还是没能忍住,将自己心里面想的问了出来。   透着明月的清辉,她只能看见男人的如玉的侧脸。他的鼻梁很是高挺,这样显得双眼越发深邃,垂眸时清清冷冷却有种别样的诱惑。   “举手之劳罢了。”梁知舟丝毫没有提及做了些什么,转而说起另一件事,“你父亲的下落有些消息了,有人在平溪县一个乡绅的身上看过你父亲曾经佩戴的玉佩。不过还不能确定,我已经让人将玉佩带了回来,可能明日就会送到,你可以过来辨认一番。”   这应当是这段时间来最好的消息,她心头一喜,连忙上前一步问清楚情况,“玉佩是什么样子的?怎么就肯定是我父亲的?”   梁知舟倒是也没瞒着,将现在的情况说了出来。   平溪县是离京城不远的县城,有着天然的温泉,平溪县人又借着这个天然的便利种植药材,这几年梁知舟一直派人去那边收购。   这次他派去的管事去收购时,遇到一名乡绅,那名乡绅腰间坠了竹纹式样的墨玉佩很是特别。管事印象深刻,回来提起这件事情,他便记了下来,并私下买了回来。   “我听说过你父亲有一块墨玉,但那乡绅手中的是不是你父亲的还不好说。”梁知舟点了点桌面,“那个买玉的人说,当时是在幽州的蔚县附近收购药材时,在一家当铺相中的。听当铺管事说玉佩是死当,他实在喜欢就花了钱买下来。”   墨玉很是难得,她的父亲很是珍惜,不常在人前显露。听他的描述,墨玉的纹路都和她父亲的那枚有点相似。虞念清有点等不住,“明日我去什么地方找你。”   “如意坊吧,等下朝之后,我就直接过去。”梁知舟同她约定好时间,便站起身,像是要出去。   不够走了没有几步,他忽然停住了脚步,说:“这次调查你在乐平侯府的情况时候,我倒是知道一件有意思的事情,你想不想听听。”   这话题转得实在有点快,虞念清倒是应了很快,“什么事?”   “关于你亲人的,说出来怕是你不敢相信。”他的目光发沉,眼神更冷了。若不是顾忌这是她的血亲,他早就亲自动手了。   虞念清对情绪极为敏感,忽然感觉到他压抑的怒火,却没由来觉得紧张。可能是出于直觉,她总觉得他说出来的话不是自己能够接受的。   果然在下一秒,男人就开口,“你的三婶最近在打听外省有什么还未婚娶的人,不管是青年才俊还是鳏夫,只要家中富裕,有足够的诚意成亲就成。”   所谓有足够的诚意应当是指出得起聘礼。   周氏这个人最喜欢占便宜,但要说主动有什么害人的心思她也不敢。这件事应当是老夫人指示的,可能她的大伯母王氏在中间也掺和了一脚。   她的脑子好像被一根木棒突然打蒙,反应迟钝了很多,半天之后才慢吞吞说了一句,“这像是她们做的事。”   干巴巴说了这么一句之后,她突然没了声音,只是用力将自己的眼睛睁大。   那种细微的情绪从鼻尖蔓延,眼睛中还是迅速积攒起湿意。那种怒火混着难堪袭来,她都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反应才好?   就是有些可笑。   她像是一个怕疼的人,捂着自己已经溃烂的伤口,告诉自己没有必要难过,真的没有必要。这家人真的是从根子里面都烂透了,做出什么样的事都不足为奇。   真的不足为奇,前几天他们不是还想拿着她和镇国公府换取好处吗,她不是早就知道自己在他们面前不值一提吗?   可是啊,就是在老夫人身边侍候过几年的丫鬟,老夫人都会大发善心,送她出府之前都会仔细给她挑选德行和能力都看得过去眼的。   她还清楚记得老夫人当时说的话,“这姑娘家嫁一个好人是最重要的,要仔细挑选。”   到了她就全然没有这些考虑,富裕些,能拿出钱做聘礼的,至于人品如何又有什么关系。   可她不是丫鬟啊,她是乐平侯府嫡出的二姑娘,是虞家的嫡亲后辈,怎么就被如此糟践?   她真的没有办法想明白,抬头愣愣看着面前的男人,问,“是不是我本来就不是一个讨喜的人?”   不然怎么能,怎么敢这样做啊!   月光从窗边宣泄而出,她孤零零站在那里,似乎承受不了这满身的月华,浑身轻颤到连站立都成了一件困难的事。就算这样她仍旧执拗地看过来,求得一个答案。   男人喉结滚动,整张脸隐匿在阴影当中,在无人知道的时候,目光陡然柔和下来。   脚步微动,最后他也没有能上一步,声音却格外坚定而有力度,带着一种似乎能蛊惑人心的力量,“自然不是,你比任何人都好。”   她听见去这句话,还是反应了很长时间。   他没能忍住伸出手,手心在空中停顿了一会之后,才落在了小姑娘的头上,揉了两下便收了回来。“她们的喜欢让你觉得那么重要吗?”   重要吗?其实没有那么重要,只是很多时候会觉得委屈。   她摇了摇头,就听见男人说。   “你要知道,当你走到一定位置,握有权利时,别人的喜欢又或者厌恶已经没那么重要。”梁知舟顿了顿,将后面的话缓慢说出来,“因为那些人只会在你脚边臣服。”   当然,也有不愿臣服,叫嚣着要将他踩入泥中的,不过那些人早就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十分残忍却足够真实。   他背站在月光当中,身形清隽挺拔,有种孤冷。   她瞬间想到了那天在福满楼,他轻飘飘将人的脑袋直接砸破的场面,那种难过的情绪诡异地消失不见,反而转为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有恐惧也有好奇。   “那你是不是任何人的喜欢都不在乎了?”她好奇问。   这时候他突然笑了,眼神温柔下来,“自然不是。”   ——   梁知舟从虞家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一个影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跟在他的身后。   他也没有回头,直接问:“梁六都已经交代了?”   梁六是影卫之一,也是当中唯一的姑娘,极为擅长伪装,让人察觉不到一点踪迹。   梁一还记得那天,主人收到底下的人传来上的周氏要算计虞姑娘时,原本清俊的脸阴沉得吓人,底下站着的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声,随后梁六被派到虞姑娘这边。   早在他们插手将福满楼的事抖落出来时,梁一就明白了些什么,这时候回答更是慎重,“都已经交代好了,梁六已经混入听夏院了。”   “嗯。”梁知舟交代,眼睛又向后瞥了一眼,脸色陡然冷下来,“乐平侯既然连自己的家事都处理不好,不如就让他歇着吧。”   梁一颔首,“是。” 第14章   虞念清晚上时候没能睡着,虽然听进去梁知舟的话,但是脑海中仍旧想着周氏替她找夫婿让她嫁出去的事。   按照她对她们的了解,现在镇国公在京城她们不敢做得太过明显,但肯定不死心,换了另一种办法来折腾她。她一开始还不将这些算计放在眼里,觉得不管怎么说,她们都是一家人,总是有一个底线在。   现在看来,她们疯魔起来怕是都不知道自己做什么。   坏人不可怕,因为坏人还讲究一些逻辑,总能找出破绽应对。疯子则是,随时有可能冲上咬你一口。   但是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   她要是不提前想个法子和乐平侯府彻底分开,这样的算计不知道要忍到什么时候。她脑海中竟然萌生出要分家的念头,可这难度太大,不说老夫人不会同意,就是她的母亲也不见得会赞成。   那还有没有其他办法?   她想来想去,最后迷迷糊糊睡着了。   等到周身的场景变成一个狭窄的屋子,她便意识到自己又做梦了。但这次她好像平躺在床榻上,而旁边似乎正躺着一个人。   她努力想要转动身体看看旁边的人到底是谁,这时候发现自己被禁锢住完全没有办法动弹,只能转而观察周围的情况。   这个屋子她从来没有来过,比较简陋,可她身上盖着的被子被面用的是蜀锦,中间还有精致的刺绣,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凡品。   她正要努力看看那刺绣到底绣着什么的时候,眼前突然一黑,原本睡在她身边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醒了,双臂就撑起在她的身旁。   又是梁知舟。   那个梦境几乎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她都能感觉到那种落在脸上、脖颈间的热气。   温度陡然升高,男人的吻就落在她的眉间。动作十分轻缓,像是嫩叶轻轻飘落在湖面,但是一股陌生的感觉便随着涟漪泛滥开来。   她理智上是想要挣扎,但是躯体去沉溺在那个吻当中,一下一下,缓慢向下,然后沉溺。   她看着“自己”醒了过来,一双眼睛湿亮怯生,双颊如霞,却在下一刻双臂环上男人的肩膀,任由亲吻。   然后风月无边。   那种感觉真的极为真实,真实到像是亲身经历过一般。   虞念清从梦中醒过来时,脸上还带着几分炙人的热度,心中生出一种隐秘的羞耻感来。就是当初和梁景明定亲之后,两个人在一起也就是逛逛灯会或是园子,等到人少的时趁着没有人注意,他会偷偷牵自己的手。   至于更亲密的动作则是没有。   结果现在她倒是做了这种难以言辞的梦境,羞耻之后就开始慌乱,甚至会怀疑是不是自己原先就不是特别正经的人。   等到脸上的潮红褪了之后,她将烂七八糟的想法全都压在心里,直接起身。在初初踏上地面时,她的脚下一软险些直接摔倒,缓和很久之后才去洗漱。   她去如意坊之前,先去看望了钱氏。   钱氏的病情一直反反复复不见好,前两天精神好一点之后,去亭子那边晒了晒太阳,到了晚上又开始发热,现在又在病床上修养。   她是最后知道女儿要了两万两银子的事,又是心疼于是难受,嗫嚅了一会才开口,“左右都是一些身外之物,这时候要回来反而会得罪他们。现在我们这房处境艰难,你大伯毕竟还是乐平侯,撑在前面多少能照顾你一些。你和景明的婚事没了就没了,他作风也不像是个能从始至终的,可你日后还是要仰仗着老夫人和大伯娘替你张罗亲事。你且忍上一忍,我这里还有些血燕,明日你给老夫人送一点去。”   虞念清就坐在床边,一手执着调羹不停在碗里打转,黑色药汁的苦涩味道就漫了上来。   她的鼻尖有点酸,想和母亲说那些人没有那么好,可话到嘴边又成了,“我必须要忍着吗?大不了我就不嫁人了,就这样一直守着您。”   “胡话。”钱氏推了一下她的胳膊,眼中含泪带笑,“你哥哥是男儿,日后自有出路,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就是这世道对女儿家太过苛刻,我只想看着你找一个对你好的人,如此我就放心。”   钱氏说这句话时,颇有一股看透尘世的豁达,仿佛是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经走到了一个油尽灯枯的地步。   嫩白的手指抓紧调羹,虞念清生出一种恐慌来,紧张地抓着她的手,声音都在颤抖,“大夫不是说你的身体没有什么大问题么,只要你好好修养,总是会好的。”   钱氏笑了出来。她如今很瘦,脸上都有些脱相,可目光仍旧很是柔和,“我知道呢,我还要等着你寻到一门好的亲事呢。”   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她连忙偏过头去,用帕子擦了擦自己的眼泪,深吸了一口气,声音特别轻,“反正你还要陪我很长时间,都已经说好了。”   那怕不是一辈子,都希望你能陪我的时间久一点,再久一点。   她陪着钱氏说了一会话,看着她将药喝完入睡之后,才轻手轻脚出去。她没着急离开,而是找来了在钱氏身边侍候的奶嬷嬷,问钱氏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奶嬷嬷一直在钱氏身边照顾,被问起时眼眶一下子就红了,“病情一直反反复复就是不见好,也请了几个大夫一起看,用药的方子商量了一次又一次,可就是不见好。前几天有个小丫鬟进去时,见到了一个带着污血的帕子,可是夫人说了,不让下人们告诉你。”   她猛然一惊,赫然看向奶嬷嬷,惊慌的同时带着一丝恼怒,“怎就这么严重?现在娘亲病了,许多事不清楚,你们也跟着糊涂不成!”   奶嬷嬷捂着自己的脸,不敢说话。   那种疲惫感又重新涌了上来,她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像是被卸了所有力道,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她生气嬷嬷的隐瞒,又感觉到一种无力感,最后挥挥手让奶嬷嬷先下去。   她在芜廊静静站了很长时间,最后不发一言,直接带着丫鬟们出去了。   她提前去了如意坊,提出想要购买一些药材之后,董管事立即热心地说:“前段时间东家让人去边境一带收了人参,这几天刚送来了一批,有些年份不错保存得也十分好,您要是需要的话,小人现在带您去看看。”   药材的利润也是客观的,因此如意坊专门辟了一个地方用来存放一些珍贵的草药。   董管事戴上了一个专门缝制的棉布手套,让人从库房里将好的人参全都拿了出来,一件件替虞姑娘介绍。他对这些东西十分熟悉,年份、产地、药性等都是信手拈来。   虞念清最后看中了一根据说八百年的人参,刚准备要向董管事询问价钱时,旁边就响起了一道甜腻的女声,“这个人参好漂亮啊!”   她循着声音看过去,只见门口的地方站着一对男女。   男女是一对刚定了亲的未婚夫妻,此刻两个人都穿了月白色衣裳,衬托得男人更加气质温润,女子更加娇小玲珑。   若是虞念清不认识他们,怎么都要在旁边夸上一句,好一对珠联璧合的佳人。   可她偏偏认识,还和这两个人有些渊源,脸色便瞬间拉了下来。   梁景明也是这么多日第一次的见到她,看见熟悉的身影时他的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去唤她的名字“清清。”   楚清清小脸僵硬,不自觉挽上男人的胳膊并且用了几分力道,然后偷偷看向面前的女子。   女子打扮十分简单,如云的长发被梳起,只簪了一根芙蓉花式样的玉簪,再无其余装饰。这样的梳妆最是考验五官,偏生她五官又生得精致美艳,尤其是那一双眼睛。眼底含着水光,望着被人时又无辜又风情,让人一眼就陷入进去。   她之前是在宴会上看过虞念清几次,只听过的身边的人夸赞虞念清好看,心里还不以为意。就算是好看又怎么样,虞念清的未婚夫还不是对她死心塌地。   但是这么近看,她瞬间有种被比下去什么都不如的感觉。   她的眼神变得更加复杂,脸上却浮现了甜甜的笑意,“原来是虞姐姐,真的是好久没见,你也是过来买东西吗?”   说完之后,她脸上浮现了一丝恐惧,有些害怕地躲在梁景明的身后,咬着嘴唇说:“还是你知道景明今日会带我来挑选些补品,才特意等在这里的。”   梁景明听到这句话之后,倒是有几分意动,看向虞念清的目光充满了怜惜和歉疚。   虞念清脸色更差了。   结果在楚清清看来,却以为对面的女人是心虚了,眼底带着一点泪,“我知道这次的事情是我和景明对不起你,可是虞姐姐,感情的事情是不能勉强的,我和景明是真心相爱的。” 第15章   虞念清听到这句话,瞬间就感受到楚清清身上的那股恶意。她不太明白,楚清清就算现在和梁景明定亲了,当初也是介入到别人感情中的第三者,又有什么资格到她面前挑衅?   还是自己真的伪装得过于好了,才让不知道是谁的人都要来她身上踩上一脚。   楚清清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是被打击到,更是装模作样地说:“但是虞姐姐这么好的人,日后应该能找到一个更好的人吧。”   “我说……”虞念清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很是认真问了一句,“你这个样子不觉得自己有点像是跳梁小丑?”   楚清清面色发白,一把抓住身边男人的手臂,泫然欲泣,“虞姐姐果然是生我气了,阿景……”   梁景明看向虞念清的眼神也很复杂,“念清,是我对不起你,我会和你赔罪。但是这件事情和清清没有关系,她是个好姑娘,你别怪她。”   “阿景!”楚清清面上露出感动的神色。   两个人的目光中都带着缠绵的情谊,似乎在下一刻就要上演出一幅生死别恋。   虞念清心里泛堵,像是面前的摆着一盘冷却的汤水,汤的上面还漂浮着一层厚厚的油脂,光是看一眼就让人觉得恶心。   她偏头去和管事说,让他将自己看中的人参打包好,一会儿她直接带走。   但是她表现得越无所谓,楚清清心里就是越不过去。她觉得虞念清这时候就算不在家中以泪洗面,见到他们时候也应该有些失态的反应,怎么可以像现在这样这么平静!   她越是这么想,越觉得是虞念清的一种手段,想要表现自己不在乎的样子来吸引景明的注意。她顿时紧张起来,抬头怯懦地看向梁景明,眼中划过一丝精明,“我看那株人参挺好的,大夫说我现在身体比较弱,要是能够买下这株人参就好了。”   梁景明面上为难,“其他人参看起来也挺好的,药性应当差不多。”   “怎么能一样呢。”楚清清眼中湿润,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没有关系的,用次一等的也一样。我就是担心虞姐姐,她家现在日子不好过,这根人参不便宜,怕是花费不少。要是她愿意匀一些给我,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吗?”   梁景明一想也是,一颗人参这么大,两个人分一下也是够用的。   他瞧了瞧眼巴巴看着自己的楚清清,一股热血就冲到了脑袋上,主动上前去拦在了虞念清的面前。   先前两个人在嘀嘀咕咕,虞念清没有听见,见男人突然挡在自己面前,只是轻描淡写说:“麻烦你让一让。”   她此刻完全将他当做了陌生人,眼神极为冷淡,再也看不到当初面对他时的欣喜。   梁景明顿时呼吸一顿,觉得有些不舒服,但还是说了自己的目的来,“清清现在身体不好,需要你手上的人参。”   “所以呢?”虞念清反问。   “你家刚好是现在这样的情况,买下这株人参应当有点吃力吧。”梁景明略微站直了身子,带着几分同情,“要不然我买下来好了,到时候分些给你。”   她像是听见了什么天方夜谭一般,杨氏前前后后从她娘亲那借走了多少银子,梁景明是拿什么在她面前装阔气。她这时候真的是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再看向梁景明的目光就带着憎恶。   “不要嘴硬了,我都明白。”梁景明没有察觉,和身边的董管事说,“将东西包起来吧,等会去镇国公府拿银子就成。”   “你明白什么了?”一道男声突然传来。   梁知舟刚从衙门回来,身上还穿着绯红的官袍,身上气势骇人,让人不敢抬头直视。他眉眼带着沉色,凌厉的目光从站在一起的一对男女身上扫过,缓步走了过来。   董管事立即低下头,恭身说:“爷,虞姑娘看上了这颗人参,二爷非要买下来切出一半送给虞姑娘。”   楚清清的目光一直偷偷黏在梁知舟身上。   梁景明也算是青年才俊,相貌英俊温文尔雅,但是在手握重权的梁知舟面前,就委实不够看。更何况梁知舟的相貌极为英俊,现在看见男人朝着自己大步走过来,她就忍不住脸红心跳,抬眼怯怯地看向男人。   然后男人就擦身而过,站在虞念清面前。   又是虞念清!楚清清握紧了拳头。   “我倒是头一次听说切一半的。”梁知舟伸手,瞧了一眼董管事手里拿着的人参,问了声,“这不是我让人寻来的吗?怎么摆出来了?”   董管事是个多机灵的人,瞧着东家的脸色,立即接话说:“今儿不是正巧虞姑娘过来,小的才将这些存货就拿了出来。谁知道中途梁二公子也来了,这么多人参当中就偏偏看中了虞姑娘这根,说是一会去镇国公府结账,小的也是为难得很。”   梁知舟轻蔑一笑,甚至都没有多看梁景明一眼,完完全全将他当做了草芥一般。   梁景明只觉得自己兜头被打了一巴掌,脸上赤红,声音也大了几分,“我说了,这根人参我要了!”   “包起来的吧,都仔细着,等会全头全尾给虞姑娘带回去。 ”   梁知舟刚发话,董管事就利索地让店里的活计上来,将桌面上所有拿出来的人参都装进木盒中。木盒叠放在一起都快要有半人的身高,还是要几个人一起搬运下去。   在这个过程中,梁知舟靠在窗边偏头和身边的小姑娘说话。   他一只腿微微曲起,绯红官袍显得整个人越发挺拔,就是散漫地站在那,仍旧让人不敢冒犯分毫。霞光从他身后映照进来,落在他的肩头、眉间,倒是冲淡了那几分阴冷,对旁边的人说话时候有种出奇的好耐心。   他对虞念清不一样。   楚清清意识到这个问题,莫名酸了起来,更有一种嫉恨。她看向那个男人,目光隐晦,声音中带了一点娇甜,“虞姐姐这么优秀,怪不得有这么多青年才俊爱慕。不像是我……”   “你知道就好。”梁知舟似笑非笑看过去,眸光却很冷,像是要给人实施剐刑一般。   楚清清顿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整个人如同被钉子钉住脚底一般,呆愣在原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虞念清是全程看着这两个人之前如何在自己的面前挑衅,现在又是如何噤若寒蝉的。她心中除了生出一种痛快之外,还感慨现在自己的弱小,导致这些人见到了都想着上来踩上一脚。   终究是要自己变得强大,被人才不敢随意拿捏。   她陷入到沉思当中,听见旁边男人说了一声“我们先上去”之后,也没有多想,直接跟着董管事的步伐,朝着四楼的阁楼走去。   梁知舟则是亦步亦趋跟在她的身后。   而被众人遗忘在三楼的梁景明和楚清清两个人心绪繁杂,又深深恼火别人不将自己当成一回事。梁景明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最后沉着脸说:“走吧,我先送你回去。”   虞念清全然没去理会这两个人,这时候接过梁知舟手中的墨玉佩仔细看了起来。墨玉的一面雕刻着湖上泛舟的画舫,画舫中歌姬和文仕清晰可见。尤其是站在画舫前的舞伶,身段婀娜,偏生脸上覆着一层白色轻纱,整幅刻面瞬间像是活了过来。   手指一直都在颤抖,眼眶都红了一圈。她极力克制住的内心的激动,将玉佩一把攥紧,才看向男人开口道:“确实是我父亲的东西。”   “东西是在平溪县的一家当铺发现的,已经派人过去问了,当铺的东家说是附近一个农家来典当的,说是从娘娘山中无意找到的。”   “那农家呢,可又说见到一个陌生人了?”她连忙问。   梁知舟突然沉默下来,然后慢声说:“已经去那个农家找到,但是全村上下……约莫百来人口,已经全被人封口了。”   “封口?”她音量微微上扬,又瞬间明白了些什么,脸上的血色慢慢消退,最后变得惨白。   她原本就有些偏瘦,透着几分柔弱。这时候脸色苍白,眼眶泛红,既震惊又难以理解,最后极为艰难地说:“他们怎么敢啊!”   当今皇上些年时,也算得上励精图治,百姓们从战乱中走过来,日子虽然清贫但总不用害怕会在某一天的睡梦中突然一睡不醒。眼见着生活越来越好的,皇上又开始追求长生之道,朝中政事多由内阁与勋贵把持。于是上下勾结,时局就乱了起来。   她记事起,就经历这种开始逐渐走向黑暗的过程,听过父亲在深夜中的感叹,却万万没有想到这些人居然到了将人命视为草芥、随意抹杀的地步。   这是一个混乱的时代,并且将持续混乱下去。   梁知舟一只手放在桌面上,指尖不断在敲击,最后顿住,“我们在打探下落时,发现有另一批人同样在查探。你父亲应当也知道这点,这时候应当是刻意隐瞒了自己的行踪,藏身某个地方。”   这确实是最有可能的猜测。   现在知道她的父亲大概率是平安的,已经是不幸当中的万幸,她只能这样安慰着自己。   猛然得知这样的消息,她心绪起伏不定,草草和梁知舟说了一会儿话之后,便要离开。店里的伙计立即麻溜地跟在她的身后,要将之前打包好的人参给她拿到马车上。   这些人参最小的,也有五百来年,价值四千两左右,更不用说这中间还有一根八百多年的老参,几样加起来的价值超过五万两。   虞念清连忙说不用,“你当时替我解围已经很好了,东西我不能收。”   “这原本就是找来送你的,有何不能?”   不能的原因多了去,他们原本就没有什么关系,她还倒欠了人情。   穿堂而过的风吹起她的衣角,将垂落的碎发吹得凌乱。她仰头去看他,眸子湿亮,仍旧坚定摇了摇头,“受之有愧。”   “我们不是要成亲吗?”梁知舟望着她,突然笑了。   他伸出手,绕过她的一截落下来的碎发,轻柔地替她别在耳后。   整个动作算得上是规矩,只是在松手时候,他的指尖擦着她耳边的轮廓过去。   她的身体绷直,就听见男人说:“没什么受之有愧,我心甘情愿而已。”   作者有话说:   啊,我最近很喜欢梁知舟,很喜欢,   希望你们也喜欢,嘿嘿 第16章   心甘情愿……   虞念清在心中反复琢磨了这四个字,莫名心口一烫,甚至不敢直视男人的眼,含糊着说:“回头我让人将银子送给你。”   说完之后,她就率先上了马车,没再往身后看。   可当马车行驶之后,她还是忍不住琢磨起那句话来,有些想不明白梁知舟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正胡乱想着,马车突然急停,车帘猛然被人掀开。   梁景明送了楚清清回去,最后又不知道为什么会回到如意坊附近转悠。他心里告诉自己,只是担心虞念清受了梁知舟的蛊惑。他这位兄长,可算不了什么好人,出于这么多年的情谊,他有义务要提醒一声。   可是看着如意坊前长身玉立的两个人时,他心中又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以至于一时冲动做出了拦车的事。   但是他并不后悔,黑着一张脸问:“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虞念清有些不解,根本就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楚家姑娘呢,你要是没事就多陪陪她,不要再来找我,免得被别人误会了。”   “我是有很重要的事情。”梁景明看着对面的女子看过来,眼中再也没有了以往的光彩。   她原本就五官好看,这时候身上更多了一种冷艳绝尘之感,美得越发像是天边若即若离的仙人。   他呆滞看着,然后艰难开口,“梁知舟不是好人,他杀人不眨眼,手里都不知道有多少人命。他为了爬上去,讨好宦官,结交皇子,可以说是不择手段。你不要和他在一起,就算……就算我们不在一起,我也不喜欢你掉进火坑里。”   说话的时候,男人的脸上确实挂着忧虑,关心都有了几分真情实感。   她就是突然觉得有点讽刺。   也许是到现在她已经不在乎一些事,所以语调平缓,认真道:“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但是他没有伤害过我啊。但是你呢?你本来应该是我最亲密的人,背着我和楚清清幽会时,你可想过我半分?”   她犹记得自己在得到消息时候的震惊和悲愤,记得自己在梦中怎么被迫一遍又一遍看他和楚清清相知相爱相识,记得她及笄那天他刚和她说完“真心两不疑”后,在回去的路上买了一包热气腾腾的桂花糕给楚清清送过去。   在梦里,她似乎能闻到桂花糕的香气,一遍又一遍闻着,到最后痛都是麻木了。终于肯承认,面前的男人真的没有喜欢过自己。   只是说出来时,那些残存的委屈仍旧存在,内心平静眼泪却下来了。   在两个人解除婚约之后,她第一次正视面前的男人,“你知道她喜欢吃桂花糕,你知道我喜欢吃什么吗?”   梁景明一下子愣住,做不出任何表情。   她从他的表情当中但已然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伸手拿帕子将自己的眼泪擦掉,“回去吧,和楚清清好好过你的日子,不要再在我面前出现了。”   说着她就直接放下了车帘,留下梁景明一个人站在原地失魂落魄。   虞念清到底喜欢吃什么呢?他疯狂回忆,却找不到一点有关的记忆。他问自己的小厮,小厮小心翼翼反问,“爷,您是不是问错了,问的应该是楚姑娘吧。”   “是虞姑娘。”梁景明声音涩然。   小厮恭声应着:“应该是姑娘家们都喜欢的甜食?不过每年从庄子上送来笋子,虞姑娘都有送一份来给您。”   梁景明最喜欢吃冬笋,知道的人不多,虞念清却没有忘过。   梁景明伸手捂着自己心脏的地方,突然觉得有些沉闷难受,钝钝疼着。但是不应该啊,他喜欢的人明明是楚清清,为什么他还要为了别人难过?   他一只手搭上自己的眼,颓然地坐倒在椅子里,忽然说不出一句话来。   ——   虞念清回去时候,让丫鬟过来搬人参。   这动静不算小的,周氏刚好出来散步,一下子就看见了。她笑着走过来,“这又是什么好东西,我来瞧瞧。”   她动作比较快,身边的丫鬟还没来得及阻止,她就拿一个盒子直接打开。等看见里面隐隐有了人形的人参时,眼睛珠子都快要掉了下来,惊讶道:“这种好东西,得要多少银子啊。”   瞧瞧这颜色,这个完整度,都是不好找的。   她眼睛又看向那丫鬟怀中抱起来的盒子,心肝儿都在发颤,“不会这么多都是人参吧。”   “嗯,我娘亲身体不好,舅舅那边写了心嘱托我多买一点的。”虞念清点点头,看了一眼周氏紧握住盒子的手,“正巧这么多用不完,听说三叔最近也劳累,你不如就将这个拿回去,让大夫开一个调养的方子,给三叔补补身体。”   “那多不好意思,这些可都是你花真金白银买来的。”周氏的脸顿时就笑成了一朵花,立马就将盒子盖上交给身边的丫鬟,才说:“你三叔一直念叨你,说你这段时间辛苦了,让我多照顾照顾你。你后面若是有什么用得到婶婶的地方,你只管开口。”   “说来,我还真有一件事情要找婶婶帮忙。”虞念清抿唇笑。   周氏的笑容一下子就僵硬了,怪不得她之前觉得这个人参有点咬手。但是到手的东西要是让她退回去却是不可能的,她也只能不情不愿地问:“什么忙?”   “就是您也知道,我母亲下面有不少产业。现在她病了,我要照顾她,有些账目实在没有精力核对。”   周氏不愿意核对账目,这就是一个麻烦的活,可紧接着就听见小姑娘说:“若是您愿意的话,核对的账目上分出两成的利润给您成吗?”   周氏的精神一下子就起来了,立即喜笑颜开说:“既然你忙不过来,我这个做婶子哪里能不帮忙。你且放心,我算账是一把好手,账目交给我你就放心吧。”   虞念清抿唇笑:“所以侄女才找您帮忙。”   她特意站在原地和周氏聊了一会儿。   这里靠近垂花门,人来人往,用不了多久两个人的对话就全都传了出去。   盈月不理解,回去之后替姑娘将披风解下,一边说:“三夫人平日就喜欢往自己怀里面揽钱,你将账目交给她打理,不就是等同于将油罐子直接交给老鼠。”   “哪有你这样比喻的,若是让别人听见了像是什么话。”   “奴婢就是说给你听听罢了。”盈月端来盛满热水的铜盆,直接放在小几上,“再说了夫人现在虽然身体不好不大能管事,但是手下也有几个好用的人,哪里需要将账目交给别人。”   如果是可以的话,虞念清也不想吃这个亏。但是现在虞家,四婶一向胆小怕招惹事情,她娘亲在病中不能操心。若是王氏和老夫人铁了心要对她做出什么,光是一个“孝”道压下来,她都极为难受,总是要有一个人帮衬一把。   这不过是用些闲钱,让周氏不得不和她站在一边罢了。再者说侯夫人王氏原本就是喜欢多疑的人,也惦记着二房的东西。现在周氏先得了好处,她便会对周氏产生怀疑。那么日后就算周氏日后想反水,王氏也不可能全然信任她,算是彻底杜绝了两个人走在一起的可能。   至于事情会不会越演越烈,闹到最后家宅不宁,她则是一点儿都不关心。   她怕盈月说漏嘴了,也没敢多提及,只让盈月过来帮忙卸了身上的装饰。她伸手将墨玉佩递过去,盈月没有防备。   两个人的手岔开了一点距离,玉佩便直接砸落在地上,发出“铮”的一声响,然后四分五裂飞溅开来。   而在碎片当中,静静躺着一张白纸。 第17章   这样突然的变故倒是闹得虞念清有些措手不及。   她将那张纸捡起,简单扫了一眼发现上面居然没有一个字。而且这种纸张很奇怪,不像是府衙里书写公文的纸张,倒是有些像是从私人作坊里生产出又被积压了很久,上面有些泛黄。   盈月都被吓得呆住了,“姑娘……”   “没事,你先下去。”她表情严肃慎重,“出去之后,就当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莫要此事同别人提及,任何人都不要。”   盈月猜到此事干系重大,慎重点了点之后,就直接出去将屋子留给自家姑娘。   等屋子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虞念清才用手帕将玉佩的碎片包起来,放在烛台下面仔细察看。这块墨玉佩不止经过一个人的手,每个人包括她都仔细看过,没有看出玉佩有任何的裂纹。   她父亲应当是用了一种特殊的方法才将这块纸夹了进去,只是这张纸到底有什么奇特之处,值得这么费劲心思隐藏起来?   她小心翼翼捏着纸张的边缘,放在烛火下面察看,很难看出一个所以然来,最后只能将这块还没有巴掌大的纸张夹进一本书当中。   突然多了一条线索,她心绪复杂,极难入睡。等第二日醒来没有多久,便主动去如意坊找梁知舟。   梁知舟得到消息之后应当是特意赶回来的,身上还有一种檀香味,应当是在佛寺之类的地方过了一夜。他看见女子已经在等着,目光顿了顿,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昨晚我不小心摔碎了玉佩。”在寻找她父亲下落这件事情,她和梁知舟的立场是一致的,这时候就没有隐瞒,“那天我不小心摔碎了玉佩,结果发现中间夹着一片白纸。”   她从桌子上的书中将白纸取了出来,递过去,“我觉得我父亲用这种隐蔽的法子将这张纸藏起来,上面应该有极为重要的线索。但是我已经仔细看过了,看不出什么,所以想要过来问问你。”   梁知舟将纸张接了过来。他先是摸了摸纸张的厚度,见没有任何异常之后,才将纸张对着窗户那边借助光亮看了看。   他眉心微微蹙起,像是都在思考着什么,而后让外面守着的董管事拿来女子用的眉粉和一支干净的毛笔。   东西很快就被送过来,他手执起毛笔沾取眉粉之后,直接对着纸张涂上去。   虞念清看见他的动作之后,不由走过去站在他的身后观看。   一开始并没有什么变化,等到眉粉被用的次数越来越多,纸张上就出现了一枚铜钱的式样。其实说是铜钱也不完全是,只是样子和大小有点像,都是外圆内方。不过照理说,铜钱的两面都有花纹,如果将样子都拓下来,纸张上也应该有同样的花纹才是。   这么想着,她忍不住凑近一点,看看是不是因为花纹比较浅,她没有看清楚。   这么突然靠近,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就被拉进。她全部的注意力都被放在了白纸之上,自然就没注意到一缕垂落的头发拂过男人的耳边落在男人的肩膀上。   现在已经进入了春天,春衫都不厚重,梁知舟能够清楚地闻到她身上特有的浅淡香气,一瞬间执着笔杆的手就攥紧。   他略略偏过头,看见女子泛着精致的下颌,再往旁边就是纤细莹白的脖颈。   她今日出门时戴了耳坠,耳坠下端的浅粉色芙蓉花式样的珠子就停在那片莹白之上一晃一晃,在阳光之下晃得让人有些睁不开眼睛,让人忍不住想伸出手将那珠子拨开,然后再好好看个真切。   他装作若无其事收回自己的视线,拿着纸张的手指因用力泛着白色。   虞念清倒是没有注意,确定没有从上面看到花纹之后,连忙让人拿来一枚铜钱,对着上面的印记比划了一下,结果印记要比铜钱稍微小一圈。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不成还能是其他东西?   梁知舟稍微往后靠了靠,端起桌子上已经快要冷掉的茶水喝了一口,压下心里的躁意,才开口,“说不定就是铜钱。”   她心里觉得也像是,可越发疑惑起来。之前因为上下疏通关系,她对幽州也有些了解,知道幽州本地穷苦,幽州官员最大的政绩都是靠着境内的一座银矿。   幽州的银矿十有八九有问题,可这和铜钱有什么关系?为什么父亲会传出一张有铜钱印记的纸张?   她感觉有层层轻纱笼罩在自己面前,她费力想要看清前方的道路,可揭开一层轻纱之后,还有无数的轻纱等着她。   这种感觉十分糟糕。   梁知舟倒是开了口,“我可能要去幽州一趟,不管这到底是什么,到时候总会明白的。”   这句话吸引了虞念清的注意。   梁知舟虽然现在是天子近臣,但实际上官位并不是很高,现在这时候外放的名额也都确定好了,他是怎么能去幽州?   也许是她面上的表情过于明显,男人倒是开了口,“皇上一心向往道教,想要修建天下第一观,想要日后能常常过去与仙人倾诉心事。奈何佛教盛行,京城中已经没有适合修建道观的地方,就准备在幽州修建一座道观,我去监工。”   皇上若是真想要修建道观,只怕花费甚多,工部尚书竟然没有直接撞死在金銮殿前?   “事在人为。”梁知舟放下茶盏,从容不迫,似乎这对于他来说不过就是一件小事。   这时候的梁知舟,看着十分危险,可偏偏又掌握着无上的权力,似乎随时都能轻易摧毁任何东西。   她不由心神一凛,生出几分惧怕来。   回去的时候还是梁知舟送她的。如意坊二楼和三楼之间有一道极窄的楼梯,他走在了最前面,像是想起了什么提起,“梁景明昨日回去之后,竟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发了疯,让自己的小厮到处打听,问你都有什么喜好。然后好像是开始准备什么东西,瞧着像是要送给你的样子。”   他突然停了下来,转过身,一只手搭在栏杆上。   屋顶开了天窗,外面的光亮直射下来,光与尘埃浮动。   他就站在光与尘埃之下,笑了出来,一双凤眼充斥着一些她看不懂的情绪,审视着问:“要是他忽然反应过来,你对于他来说才是最重要的人,想要继续和你在一起,你会同意吗?”   她的心口开始莫名沉闷,莫名就开始难过。那种情绪十分突然,逼得她几欲落泪,连眼眶都不自觉红了起来。   而在别人的眼里,她这样的举动无疑就是一种对梁景明的恋恋不舍。   他的眸光慢慢沉了下去,眸子深黑,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没了,“若是你还喜欢他,我们的约定现在作废,怎么样?”   虞念清还没有理清楚那种莫名的情绪到底是来自什么,听见梁知舟的话之后,下意识看了过去。   男人身后是一条狭窄陡峭的长阶,他就站在离她不到几步远的地方,身量清俊挺拔,却不知道为何紧紧绷着,倒是有种从底下爬上来的错觉。   她长舒了一口气,最后说:“不会的,我现在已经和他没有任何关系,日后也不会有。”   男人似乎不太相信,看过来的目光带着几分探究。   她想了想之后,朝着下面走了几个台阶,就刚好站在男人的上一级台阶之上极为认真说:“就这么不相信我?我说过要和你成亲,自然不会说假的。”   一双眸子湿亮,像是有盈盈水光,他从中能够看见到他自己。   胸腔中似乎有什么破土而出,他低下头,凑近小姑娘眉心的位置。   她是有些发懵的,也就忘记了躲开,眼睁睁看着男人停顿了一会之后,温热的吻触就落在她的额上。   那是一种极为奇怪的感觉,亲着的那一块地方像是直接着了火,然后热度蔓延到全身,甚至是紧张。但是并不反感,仿佛原本就该是这样。   他的吻一触即分,而后看着面前的女子,“这次我们说好要成亲的,所以不能反悔。”   昨天梁景明拦下她的马车时,他就站在三楼的窗户边,看着两个人说话,看着梁景明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而后像疯了一般打听她的消息。   他对任何事都有足够的把握,可唯独在那时候乱了心绪,怕她再次回头。   虞念清还没有明白他话里面的这次是什么意思,整个人便陷入到一个男人的怀抱中,耳边是男人有些危险的声音。   “不然我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第18章   虞念清觉得梁知舟对她的态度很是奇怪,有种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衍生出来的在乎。照理说两个人在之前拢共就没有见过多少次,本身是没什么交集的人,他怎么会在乎她?   她自己越想越觉得奇怪,甚至想是不是他心中有个心上人,那个心上人和自己的样子差不了多少。毕竟这种真假替身的戏码,勾栏里都是经常演的。   在所有的可能当中,她就是没想过梁知舟有可能喜欢她,毕竟她算是从小和他的对头梁景明一起长大,并且早早定了亲事,他又怎么会喜欢上一个自己名义上“弟妹”?   不过这也不是大事,毕竟她算是受益者。   回去之后,她如同往常一般直接睡下,可晚上的时候突然做了一个梦。   梦的开始是一片连绵起伏的山,山也没有高到遥不可及,不过郁郁葱葱让人看不见一点山里的情况。随即她就梦到一个山洞,山洞里聚集着许多衣衫褴褛的人,他们齐齐地看着山洞入口的地方,面上是一致的麻木。   而在众多张麻木的脸之中,她一眼就分辨出坐在最后面的父亲,差点没忍住就哭了出来。   虞平生平时最喜洁净,最注重仪态。而此刻他身上松松垮垮披着一件分辨不出颜色的外衫,头发乱糟糟地堆在一起,整个人干瘪下去,唯有一双眼睛锐利如常。   他一只手拽着一只草鞋,偏过头去说了一种极为难懂的话,旁边的人也在应答。   她努力想要听清楚两个人到底说什么,最后只能听清“油肘”和“以漏灵”之类的,完全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正想要仔细听下去的时候,小满的声音突然在耳旁响起,“姑娘,二夫人说找您有事。”   她猛然从睡梦中惊醒,脑子蒙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慢慢缓过神。还没有等她问清楚情况,周氏紧接着就从后面走了进来。   周氏脸上的笑容灿烂,“念清,昨天不是说要我帮忙核对账本吗。我想着这种事情宜早不宜迟,可不就过来了吗?”   说着她顿了顿,一脸关切问:“是不是最近你太累了,看看都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但是我既然来了,你就放心,将事情直接交给我就成,你好好照顾好二嫂就成。”   她的音调不低,说话的速度又快,活像是有个铜锣在旁边直敲。   虞念清看了一眼外面,外面的天还没有亮得完全,一时间觉得脑袋更疼了。小满连忙从旁边的衣柜中拿出外衫给她披上,她拽着短袄的边缘,缓了很长时间,才开口,“那就麻烦婶婶了,不过账簿还没有全部分类好,等我先起来。”   周氏似乎在这个时候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么突然进来的行为有多不妥当,讪笑两声:“那不着急,我在外面等等你就好了。”   虞念清等她出去之后,才让丫鬟们进来,不消片刻就已经装扮好。她虽然想要离间王氏和周氏让自己喘一口气,但并不代表自己真的相信周氏能够完全站在自己这边。因此她交给周氏整理的账目都是一些难处理又利润可观的店铺,比如说米店和杂卖店之类的。   她还以为周氏会抱怨几句,周氏抱着账簿欢欢喜喜地出门了,没有看出一点不情愿,反而让她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早上食物比较清淡,小厨房那边送了红豆粥和几样小菜。红豆粥是天麻麻亮的时候,厨娘就用炭火煨出来的,软糯顺滑还带着红豆沙沙的口感,小菜也都是厨娘自己做的,摆盘十分漂亮且味道不错。   她正对着一道什锦酒呛肉圆子发呆,盈月以为她是喜欢,忙站在旁边用精致的银勺挑出一个丸子放进她碗里。   “我倒不是想吃,就是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她一直没想明白,昨日梦里那油肘”和“以漏灵”到底是什么意思,最大的可能应该是某个地方的方言。   她自小在京城长大,观夏院里的下人也大多都是京城人士,或者是跟着钱氏来到京城的江南人士,对其他地方的方言并不熟悉。   她都不知道从何问起,只能吩咐盈月在私下里打听一下。   正在她和盈月说话的时候,旁边一个捧着清水的丫鬟面上纠结起来,想说什么最后又生生忍住,最后将自己憋得满脸通红。   “这是怎么了?”虞念清注意到这点问,等细细看面前的这个丫鬟时,才发现自己从前居然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丫鬟。   她看向盈月,盈月立即解释说:“前段时间春杏不是到了年纪放出府去么,这个是从牙婆子那边买来的人,叫初六。”   初六长着一张讨喜的娃娃脸,身量中等,看上去有点憨憨的。她憋红了脸,看见姑娘看过来,才像是松了一口气急急忙忙说:“奴婢知道这两句话,这是幽州丰宁县一带的方言,“油肘”就是幽州的意思,至于“已漏灵”奴婢猜测应该是个“野鹿林”吧,丰宁县那边刚好有个叫做野鹿林的地方。”   “你怎么这么清楚?”虞念清问。   初六憨憨笑了笑,“之前奴婢住在破庙里面,旁边有个姑娘就是丰宁县一路过来的。她一直在奴婢面前说丰宁有多美,好山好水。她小时候等到夏天,就会和同村的姑娘一起去野鹿林采野果子。野鹿林听着像个林子,实际是座山,听说还挺高的。奴婢听她说了很多,这才记住了。”   虞念清心里一动,对她的话的相信了七八分,给盈月一个眼色,盈月几不可见点了点头。   用完饭之后,盈月和初六一起端着东西去了小厨房。回来的路上,她直接往初六的手里塞了一个锦囊,锦囊里是两块银子,貌似分量还不轻。”   “这是?”初六问,没有立即伸手去拿,眼睛却一直黏在锦囊上。   盈月见了她的样子觉得好笑,“是姑娘让我给你的,算是刚刚的赏。不过这件事情还是不让别人知道了,免得遭了人的妒忌。”   初六立即眉开眼笑起来,似乎空气中都萦绕着一种快活的氛围,“我知道了,姑娘真好!”   盈月再进来的时候,虞念清正在算账,虽然交了一部分给周氏,但其实大头都是被掌握在自己手中。见到盈月进来,她先停了正在拨弄算盘的手,问:“问清楚了吗?”   “奴婢找了一个幽州过来的人问了问,刚刚初六说的都是真的。”   “那丫鬟也机灵。”她身边现在没有多少能用的人手,起了提拔初六的心思,便问了问盈月的看法。   盈月对初六的印象不错,主要是初六长得讨喜而且手脚勤快,和那些偷奸打滑的人完全不一样。今日这么一试探。发现她也知道进退,不是什么心野的,便在姑娘面前替初六说好话。   她重点提了一句,“而且初六的力气特别大,前些时候正好店铺送了米过来,她一只手抓了一个米袋子轻轻松松就将米送进了小厨房,倒是把不少人都惊到了。”   虞念清听说也觉得惊奇,她也见过婆子搬运米,往往都是两个人前后一起抬着。她惊讶了好一会,感叹,“这得是多大力气。”   力气大也是一件好事,带在身边若是遇到了什么特殊情况,还能派得上用场。   她这么想着,就让盈月给初六换了一份工作,正式提拔成身边的三等丫鬟。初六知道了之后很是高兴,还主动到虞念清这边来磕了一个头,红着眼眶说:“奴婢一定会好好照顾姑娘的。”   虞念清觉得她孩子心性,笑着说了两句之后就让她下去了。   前头钱氏的病情严重,换了一个大夫之后直接用参片养气,精神一下子又好了不少,这让她松了一口气。   但是不知道怎么钱氏被人参救了一条命的谣言就在府里面传开了,并且越说越离谱。   然后老夫人一下子就昏迷过去,昏迷之前还不忘记指定让她来照顾。 第19章   老夫人经常生病,经常到医馆一开始如临大敌般派了最有经验的大夫过来,到后来忙了之后都敢让一个学了没有几年的学徒过来看病。   这次她毫无征兆地突然晕倒,在打什么主意几乎的是一眼就能够看清的。   只是有一点不好,本朝以孝治天下,虞念清就算是再怎么厌恶,老夫人指了名字让她过去侍疾,她还真的没有一点儿办法。   她听到澄晖院那边传来消息之后,就换了一声素净的衣裳赶了过去,又“正正好”遇见大夫在说病情。   “老夫人一直身体虚,需要好好调养,这次会突然昏倒,全都是因为思虑过重。老夫人年纪也上来了,许多事情你们能顺着还是顺着好了。”说话的大夫是胡庆堂的胡大夫,很有名气,说话也有一定的分量。   老夫人这次身体确实有点不舒服,就是为了之前那五千两银子气的。后来再听说虞念清送了三儿子一根几百年的人参,结果她等了好半天连根人参的须子都没有瞧见,一下子被气倒了。   王氏忧心忡忡,“这是不是最好用一点补品将养着。”   “最好是。”胡大夫颔首。   虞念清进门时候就听见这么一句话,瞬间就明白了这次就是特意针对她的。只是她有点想不明白,上次她们都已经吃了一次亏,怎么还会觉得她这里的东西是好拿的?   她直接走进去问:“听说胡庆堂有几根百年老参,要是养身体的话,能用这个吗?”   胡大夫是不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听了之后点了点头,“人参是温补之物,越是年份久用处越好。只是……只是这价格自然会昂贵一些。”   她看见王氏想要说话,就抢在前面问了出来,“价格自然没有什么问题,祖母身体不好已经受了大罪,我们不管花多少钱都要给祖母治好。大伯娘,您说是吗?”   “这个是自然的。”王氏勉强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更深了一点。   她接着转过头,看向一边的周氏,“弟妹,听说你那边有根人参,不如送过来给老夫人用。”   周氏完全不知道战火怎么就烧到自己身上。但是她统共就得了这么一根人参,还开了方子要给自己男人好好补补,怎么愿意拿出来。   她连脑子都没有过一遍,话就直接说了出来,“念清那边有好几根人参呢,怎么就不让她拿出来!”   屋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对准了虞念清。   王氏隐晦笑了笑,然后顺势问:“念清,那你愿意拿出一根来吗?”   “当然愿意。”虞念清低头,额发安静垂下,倒是没有了之前的锋利,“祖母病了,我当然很担心,一根人参算不了什么。”   这件事情她没有拒绝的理由,掰扯下去也没有多少意思。她殷切地看向胡大夫,嘱托大夫一定要开个药方让人参物尽其用,让老夫人赶紧好起来。   她眼中仿佛含着一汪清水,多了几分真情流露,说道难受的时候还用帕子擦了擦眼泪,“那就麻烦大夫了。”   胡大夫行医这么多年,见多了子孙后辈不孝的事,此刻大为感动,立即就答应下来,就差没有直接说只要三天就让老夫人立即好起来。   盈月跟了出去拿方子,屋内的气氛就一下子诡异起来。   周氏知道自己多了嘴,这时候和四婶袁氏缩在角落里面一言不发。   王氏确实想算计虞念清的东西,但现在见虞念清拿得这么痛快,心里又开始不是个滋味了。一方面觉得自己用力一拳直接打在了棉花里,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是不是要少了,听说虞念清手里面可是还有好几根人参呢。   而乐平侯只觉得火气大,他上次被台谏那边的人弹劾,用的还是一大堆莫须有的罪名,比方说渎职之类的。他就是在没事的时候,和同僚下几盘棋,怎么就算得上渎职。   可偏偏皇帝相信了,大手一挥将他革职,他如今闲赋在家已经十分不痛快。现在见到这么多弯弯绕绕,更是有点火大,“既然老夫人想要念清在陪着,其他人就直接散了,免得打扰了老夫人修养。”   说完之后,他便头也没回,直接没了身影。   周氏和袁氏都不想出头沾染是非,逗留了一会儿之后就直接走了。倒是王氏留下来说了几句场面话之后,安慰了几句,“老夫人现在在病中,性格多少有点变化,若是说了什么不好听的,你也别往心里去。你自己也照顾好自己,不要太累了。”   “我知道。”虞念清点了点头,接着就去了屋里。   老夫人的生活其实一直都不错,她嫁过来的时候乐平侯府正是鼎盛的时期。后来虽然落寞了一阵,但是架不住生了一个有出息的儿子,后来又有了一个出身富商的儿媳妇,她的生活水平就一下子回到从前,甚至还更加富裕。   看看这屋子里每一件摆饰,随随便便拿出去都能换不少银子。   就是因为这样,虞念清才有点不明白为什么她要将手中的钱攥得那么紧,往出拿一点都像是要了命一般。   正想着的时候,李嬷嬷端上来一个炖盅,是老夫人下午要喝的血燕。   “老夫人现在还在吃着补药,吃不了这些,你拿来给我吧。”她还没有等李嬷嬷将托盘放下,就直接说。   李嬷嬷看了一眼还在睡梦当中的老夫人,直接拒绝,“老夫人醒了之后就要喝燕窝,不然她会不高兴的。”   “怎么会呢。”虞念清给小满一个眼神。   小满立即上前去,仗着自己年轻力气大,劈手直接夺下李嬷嬷手里的托盘,闭着眼睛说起了瞎话,“我们姑娘是心疼老夫人的,见不得老夫人忍受这种痛苦,所以只能帮忙吃了。”   李嬷嬷一下子就傻了眼,刚想要扯着嗓子哭喊出来,就对上了小姑娘看过来的眼神。   那眼神极为淡漠,看她就如同在看蝼蚁一般,“祖母病了要静养,要是因为嬷嬷吵闹惊了她老人家,到时候您可是要负责的。”   李嬷嬷能负什么责任,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下人罢了。她瞬间就像是一只被捏住嗓子的母鸡,将自己的脸涨得通红,却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眼睁睁看着二姑娘又点了其他东西。   那些东西还全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贵!平日里老夫人也只是让人做一份解解馋,二姑娘却全都是往多数点,吃不完了就分给屋子里的下人。   澄晖院的人畏惧老夫人,一开始都不敢伸手拿。等听夏院这边的人起了一个头,被劝了两句之后就没了什么顾忌。   李嬷嬷一双手都在颤抖,真想直接趴到老夫人身上哭出来。   老夫人啊,你要是再不醒,东西都快被嚯嚯完了。   似乎是听见了李嬷嬷的呼唤,老夫人慢慢悠悠转醒,就闻到了一屋子的香味,还全都是她喜欢的。   她脸上都染上了几分笑意,只觉得李嬷嬷做事十分熨帖,知道她病了一场想吃一点好的。只不过她的笑意还没有释放完全,整个人便仿佛是见到鬼一般,看着一屋子或坐或站的人。   再仔细一瞧,每个人的手里面都拿了一个吃的,什么燕窝、阿胶枣、虫草汤……   她迅速将自己的眼睛闭上,然后再睁开一看,面前的一切都没有消失。   顿时一股热血直冲入头顶,老夫人“腾”地一下坐了起来,愤怒地吼着:“你们都在干什么!”   李嬷嬷像是找到了自己的归宿,顿时如乳燕投林般直接扑到老夫人床边,哭得很有韵律,“老夫人,你可总算是醒了啊!老奴拦不住二姑娘啊!”   接着她就将虞念清刚刚做的事一点点说出来。   没说一句,老夫人就抖动一下肩膀,最后全身都哆嗦了起来,不可置信问:“都是用我的东西。”   李嬷嬷擦了擦眼泪,小眼睛眨动了两下。   老夫人心里一疼,抱着最后一点希望问:“全都完了?”   李嬷嬷的小眼睛又眨了眨。   老夫人猛然吸了一口气,直挺挺地往身后倒去。她真的心里好疼,还不如不醒过来呢。   虞念清也万万没有想到,老夫人能够将自己给气得病倒了,赶忙吩咐小满,“快点去将熬好的人参汤端过来。”   谁知道,听了这句话之后,原本直挺挺倒下去的老夫人又猛然坐了起来,声音大到站在院子外面都听得清清楚楚。   “把参汤放下!那是我的!”   一个屋子里的人都被震住了,小满站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就看见姑娘递过来一个眼神,麻溜就出去了。   老夫人坐在床上喘着粗气,显然是被气得够呛。   虞念清坐到床边去,老夫人恶狠狠盯着她,像是下一秒就直接要扑过来吃人。 第20章   虞念清是一点儿都没有想到老夫人会这么激动,甚至全然忘记自己平时最在乎的规矩。   她也不希望老夫人在这个时候真的出了什么事,便连忙说:“之前大夫说您要喝参汤调养身体,我就连忙让人将我前段日子刚买的人参拿了过来,足足有六百年头。”   老夫人一听,瞬间在心里面算计了一下价格,气稍微就顺畅了一点点。一只几百年的人参都是可遇不可求的,这么算下来她也不算亏。   “原本我听说胡庆堂也有根百年人参,想要一起买下来送给您,但是大伯母没有同意,就作罢了。”虞念清有点可惜道。   “这话真是她说的?”老夫人斜着眼睛瞥过去,不太相信。   她倒是很坦然,回话说:“意思是这么个意思,这事在场的人都知道。”   老夫人没有说话,心里面就埋下了一个怀疑的种子。她清楚王氏是个什么样的人,说出这种话也不觉得奇怪,但还是免不得有点寒心。她日后要和大房在一起过日子,所以明里暗里给了不少补贴,大多数的时候都是坚定站在王氏这边。   她对王氏可真的算得上好,结果现在她病了,王氏居然还拦着让人不买人参。她还没死就已经这样了,那以后怎么过日子?   正在老夫人心绪难平的时候,参汤已经被端了上来。黑乎乎的一碗,碗里还有一根足有手指粗细的人参,一眼看上去就能让人明白价值几何。   可稍微一闻更能让人明白这滋味有多般美妙。   老夫人的身子颤了颤。   虞念清当做自己没有看见,亲手将药碗端了过来,送到老夫人面前,“老夫人,喝一点吧,这是特意为您熬的参汤。”   那味道直接顺着人的鼻子往脑袋里面钻,老夫人眼里闪过恐惧,险些就直接趴在床边吐了出来。   她挪了挪身体,“我不喝。”   “这里面可是用了六百年的老人参,人参放得还比较多。”虞念清随便说了一个数字。   老夫人脑子里面一换算,顿时就纠结住了。最后还是没能忍住受了金钱的诱惑,直接端起来喝了一口。   那一口里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土腥、血腥和让人舌头发木的苦,她差点一口吐出来,想了一下价格之后,又立即咽了下去。   就那么的一口,老夫人眼泪往外直冒,立即就觉得这辈子已经可以了。可都已经苦了一次,要是不喝完岂不是会浪费可惜?   她自己琢磨了两下,也不知道怎么想,直接端起碗一口灌了下去,然后直挺挺倒了下去。   真的可以了,她已经累了。   说实话,她年纪已经上来了,面容早已经不再年轻,哭出来的时候倒是有那么几分可怜。   虞念清坐在旁边看着,也不知为什么,她竟然生不出分毫的同情来。比起她对二房所做的一切,这点东西算得上是什么。   她垂下眼帘,将喝完的药碗递给身边的下人。   这碗参汤除了味道实在不敢恭维,效果倒是挺好的,隔天早上老夫人的精神看上去好了不少。不过也因为参汤的味道过于美妙,导致她吃不下什么有太重味道的东西,只能吃一些清粥小菜。   虞念清倒是早早就过去照顾老夫人,说是侍候,但是正经动手的都是旁边的丫鬟们。大多数的时间她都是在一边吃吃喝喝,看得老夫人更加难受。   老夫人也不是没有闹腾,气得还砸碎了一个碗,砸碎了之后才想起来是自己院子里的东西,又心疼了半天。   这倒是更加坚定她的想法,这个丫头生来就是克她的,她必须赶紧将这个煞星给嫁出去。   王氏最近也有点气不顺,这说起来还和周氏有一定关系。上次周氏接受了几个店的账本,盘算了之后虞念清倒是如约将酬劳给她了。虽然数目不是很多,但这几乎是白得的,并且未来很长一段时间还会继续白得下去。   周氏一时就忘记自己是谁,对王氏也没有以往的恭敬,这将王氏气得够呛。   现在老夫人再次提出要将虞念清嫁出去,她也就没有反驳,而是说:“自从退亲之后,二姑娘名声也没那么好听,现在相看一门亲事怕是有点难。高了的门户看不上她,要是嫁给低了的人家镇国公那边也说不过去。”   “那就找个不高不低的,总不要让她在府中碍眼。”老夫人一想到自己的参汤,脸都快要绿了,“我这条命还够她折腾几年的!”   说着,她又将虞念清从头到尾骂了一遍,累得最后自己都在气喘吁吁。   王氏静静听着,看着映落在厅堂前的日光,突然笑了,问:“老夫人,您说我娘家的侄子怎么样,就是我兄长家的嫡次子王维荀。早些年虽然荒唐了一点,但是成亲之后肯定会稳重不少。我们两家还有一点姻亲关系,就是任由谁都挑不出错来。”   王维荀几年已经二十,这个年纪还没有订婚已经算是比较晚。一来是因为王家不如从前富贵,二来就是王维荀这个人实在有点不过争气,年纪轻轻不上进也就算了,可是不知道从哪里染上了寻花问柳的毛病。只要家里稍微爱惜一点女儿的,都瞧不上这个人。   老夫人犹豫了一下,想到王家的情况之后,目光有点躲闪,“这样不大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这不是亲上加亲吗?”王氏矜持地笑了出来,双手摆放在膝盖前,样子有点温婉,“钱氏挺在乎这个女儿的,想来她出嫁,钱氏定是会给上不少陪嫁。只要您这边同意了,回头我就和嫂子商量一番,看看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这意思就是得了好处两家商量着分呗。   老夫人这才点点头,“她也到了这么年纪了,是该寻一门好亲事了,定下来也能让人安心。”   才在老夫人得到一个准信,王氏立即回了一趟王家,和嫂子商量这件事。   王氏的嫂子林氏对此并不看好,也知道自家儿子到底是个什么德行,虞大人带在身边教养长大的女儿能看得上他?   但是王维荀心头一时火热起来。   王维荀早就知道虞家有个漂亮的美人儿,他曾远远看过一眼,那脸蛋那身段都是一等一的好,关键身上还有一种高雅让人不忍亵渎的气质。他本身就是个混人,最是喜欢这种类型的人,恨不得将人拖入到泥潭中一起堕落才好。   他凑到王氏面前,陪着笑问:“姑母,我真的能和虞二姑娘定亲吗?”   “那还不是要看你自己的本事。”王氏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过段时间你祖母刚好寿辰,她应当也会过来祝寿。记得到时候打扮得精神一点,总要给人留下一个好印象,不是吗?”   王维荀连连点头,但是同样也怕虞念清瞧不上自己。   王氏笑了,“这不是好办?一个男人对付一个姑娘家,又是在自己家中,你还怕什么。”   王维荀这方面倒是活泛得很,转念一想就明白了姑母的意思,也跟着笑了出来。   ——   虞念清还不知道老夫人和王氏的算计,陪了老夫人好几天,最后在老夫人终于忍受不了之后,没有再去澄晖院。   不过在知道梦中父亲说的地方是幽州和野鹿林之后,她就认真考虑起去一趟幽州的可能性。   之前听梁知舟说,他要去幽州一趟。到时候她去找梁知舟商量跟着他一起,这样安全就有了保障。   但是她现在还住在乐平侯府,如何瞒着这么多人用一个合理的借口消失一段时间就成了顶顶困难的事。尤其是现在老夫人起过要将她嫁出去的心思,定是不会就这么简单算了。   还有她的母亲钱氏,钱氏的身体不大好需要人照顾。若是她出去这么长时间,保不齐这家人为了钱财能做出什么疯狂的事儿。   想到这里,她又起了要分家的心思。要是直接分家,她既不用反费心思隐瞒自己的行踪,也能直接摆脱这家人,让母亲有一个好的休养环境。   这简直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可再次提出时,还是遭到了钱氏的反对。   她还想要替自己争取,“我们在京城有不少院子,那边还比这边清净,没有人会来打扰我们。你若是担心父亲回来找不到你,我便雇一个人在门口守着,回来的时候我们第一时间就知道了。”   钱氏没有说话,只是笑着看向她,眼神里有几分纵容,但态度十分坚定。   有那么一瞬间,她其实是不理解的。父亲不在这里之后,乐平侯府到底有什么值得她们留恋的地方。依着老夫人现在对她的态度,可以猜出当初的母亲受到的苛刻只会比她更多。   “所以,为什么呢?”她眸子湿亮,固执地看向钱氏,想要一个答案。   她的眼睛生得极为漂亮,干净澄澈,和的小时候跟在自己身后眼巴巴看着的样子没有多少分别。   钱氏的心顿时软了下来,摸着她头上细软的发丝,好半天才开口说:“我怕我不住在这里,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完全忘记你父亲。最起码我还是乐平侯府二夫人的时候,所有人都记得虞家还有一个叫做虞平生的人。”   “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我不想他被人忘了。”   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仿佛已经看到穿着长衫的男人就站在自己的面前,样子十分温柔。   没有悲伤,没有怨愤,就是这样静静地在一个地方等你,多久都可以。   心脏的位置像是被某个东西狠狠戳了一下,虞念清一下子觉得有点喘不过气来。她似乎能够对这种漫长的等待感同身受,隐约有种有个人同样等了自己很久的感觉。   作者有话说:   笔芯。 第21章   漫长的、甚至看不到结果的等待听起来是一件极为浪漫的事,但对于等待的人来说真的极为残忍。   虞念清看着自己的娘亲,一时说不出任何话来。只觉得难受,觉得老天爷委实也太喜欢开玩笑了一些。   面对这样的娘亲,她真的没有办法再提出分家的事情,只能一遍遍安慰她也安慰着自己,父亲肯定会回来的。现在的生活一定都会好起来的。   她回去之后,就将自己关在屋子里,静静坐在角落里,看着窗户外面的颜色一点点沉寂下去,然后所有的一切都归于黑暗。   黑暗似乎能够将心中的负面情绪放大,她一遍遍回想最近发生的事,从父亲失踪到亲人们的翻脸,从自己的退婚到母亲的病情,一桩一件都压在心头,沉重地让人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那瞬间她心底甚至生出一个念头,就这样一了百了,就这样结束吧。   有了这个想法之后心绪就控制不住,近似魔怔了一般,猛得窗边想起了三场一短的敲击声。   那声音在黑暗中极为突兀,瞬间将她从胡思乱想中拉了出来,她慢慢吞吞站了起来,将窗户打开,梁知舟就在外面站着。   “是有什么事情吗?”她声音沙哑。   “来找你去喝酒,去吗?”男人笑着问,声音中带着一点蛊惑。   她有点意外地看向男人,他身形清俊挺拔,月夜清辉之下,像是一从修竹,气质温润,没有一点的杀伤力。   或许她就是被这个样子的梁知舟蛊惑到,停顿了一会儿之后,坚定回答:“去。”   梁知舟也没有多问什么,牵着她的手让她跳下窗台,带着她直接从屋檐飞跃,在没有惊动任何的情况下直接出了乐平侯府。   她以为梁知舟会带她去酒坊又或者是酒楼的地方,再不济也应该是坐在画舫里泛舟湖上,但万万没有想到他最后带她去的是如意坊。   “你不会是想要省钱,所以让我来这里吧。”虞念清跟在他的身后,沿着狭窄的楼梯一直往上,走到了四楼和屋顶连接的地方。   梁知舟已经踏上铺满层层叠叠瓦片的屋顶,朝着她伸出手,“我带着你去前面看看。”   如意坊足足有四层半的高度,瓦片倾斜向下,似乎一失足就有滑落下去摔得粉身碎骨的危险。她是有些畏惧的,不喜欢这种时时刻刻踏在危险边缘的感觉。   梁知舟倒是没有继续催着,而是说:“放心,不会有任何危险的,你就不想看看站在高处是什么样的风景吗?”   她倒是有几分意动,最后试探着将手伸出去。踩在瓦片上时,她还有几分不真切的感觉,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居然真的上来了。   在屋檐之上,她是完全没有任何依靠,唯一能够依赖的只有男人牵着她的手。在这种情境之下,她的身体紧紧绷着,那怕远处长风送来吹动衣角,都有几分摇摇欲坠之感,忍不住将男人的手抓得更紧些。   但是很快,他们就走到另一面,眼前的景色瞬间变了。   正对着他们的是东市。   与其他地方的寂静相比,东市十分繁华热闹。每一家店铺门前都挂着照明的灯笼,小二在门前热情地叫卖着。往来人群如织,有些会停下来进入店内,有些则是继续往前走,看看前面还有没有什么更好的。   而街道的中间间或有可以供人休息的桌椅,若是从小摊小贩那里买了食物又没有个停脚的地方,便可以在这里歇上一会,和身边的朋友说说话。要是运气好挑了一个好位置,对面的勾栏里还有人在唱戏,就能够免费听上一出。   每个人似乎都忘记了任何烦忧,在夜市中找到一个属于自己的位置,休息片刻而后继续生活。   虞念清静静看着,心中的郁气消散了不少,转过头问身边的男人,“你不是说请我来喝酒吗?我怎么没有瞧见。”   梁知舟看了她一眼,也没有问什么,伸手将旁边的瓦片揭了几块,露出一个四四方方的木质屉子。屉子里放了几壶酒,有些外面贴了红纸瞧得出来是从酒楼里买来的,有两瓶是用了深黑色的酒壶装着,有点像是自家酿造的。   他伸手将其中一个深黑色的酒壶提起,递给她,“你尝尝看。”   正是他这种什么都不问的举动让她放松了不少,她伸手捧着酒壶,沿着边缘尝了一口。入口极为辛辣,辛辣到有些呛人,她被呛得脸色瞬间红了起来。可能酒水被咽下去之后,那种青梅酒特有的甘甜就漫了上来。   那种感觉真的十分特别,她没能忍住,后面又陆陆续续喝了很多,喝到眼前的街景都连成了一片暖色灯火,夜色倏得温柔下来。   她的眼神渐渐迷离,只觉得自己很困很困,最后不知不觉中朝着旁边靠了过去。   等察觉到肩膀上的重量之后,梁知舟浑身都变得僵硬起来,忍不住朝着身边看了过去。   睡着之后的小姑娘很是乖巧,巴掌大的脸上绯红一片,就安静得依偎在他的身边,没有任何的戒备。   他的心瞬间软成了一片,轻声去唤她的小名,“皎皎。”   小姑娘仍旧睡熟,没有任何的反应。   他也没有在乎,伸手将她手里摇摇欲坠的酒壶接了过来。酒壶里仍旧还有大半的青梅酒,他将壶身转了一个圈,对着瓶口润湿的地方喝了下去。   一口又一口。   等将青梅酒都喝完之后,他才将酒壶放到原处,抱起身边的小姑娘。   因为突然的失重,小姑娘难耐地转了转身子,哼唧了两声往旁边蹭了蹭,找了一个自己觉得最舒服的地方就停住不动了。   梁知舟忽然笑了,低头亲了亲她的眉心,声音沉沉,“小骗子。”   ——   虞念清做了一个很荒唐的梦,梦见在一个破败的院子里面,她和“梁知舟”喝酒。   那酒一开始很呛人,到后面就有一种很甜腻的梅子的香气。   她就喝了一杯又一杯,喝到最后自己都已经醉了。   杏眼里含着一层湿亮的水光,她愣愣看着面前的男人,最后摸上他的脸颊,笑着笑着眼泪就瞬间下来了,“你走吧,不要再等我了。”   男人不知经历了些什么,原本俊美的面容有些憔悴,看着她目光灼灼,带着几分偏执,“我们会在一起的,你答应过我了。”   他捧着她的脸颊,一下下亲吻她的额头、眉心、鼻梁然后是唇瓣。   温暖的午后阳光中,他含着她的唇,一遍遍亲吻。   原本是很旖旎的场面,却透着一种无法言喻的难过。她能感觉到有什么液体落在自己的脸上,冰冷冰冷的,还在想着是什么的时候,便对上了男人赤红的眼。   他声音沙哑,双手都在发抖,执着地重复着:“皎皎,你不能骗我的。”   就因为这么一句话,她猛然惊醒过来,看到熟悉的床幔和被子时,才慢慢反应过来刚刚不过就是一场梦境。   这个梦境真的过于真实,真实到让她怀疑是不是真的发生过这么一件事儿,真实到她甚至能够完美代入到那个情境中去。   但是很很快,她又不得不将这个问题暂时放下,因为王老夫人的寿辰到了。   按照现在她和王氏的关系,大可以借口说在家中照顾娘亲直接不去。但是王氏娘家其实挺会做人的,这次钱氏生病,王氏的嫂子林氏还过来探望过一番。   这次王老夫人是七十整寿,王家准备大办请了不少人,也给乐平侯府的每个人都下了帖子,虞念清就没有多少能够拒绝的理由。   虞念清那天不打算出什么风头,特意挑了一件浅碧色的衣裙。谁知道临出门的时候,她看见虞晴明穿着差不多颜色和样式的衣裙匆匆赶来。   虞晴明和她对视一眼,顿时心中生出一些恼怒来,气冲冲到她面前质问着:“你为什么要和我穿差不多的衣服!”   虞晴明是真的生气了!   一开始收到王家的帖子时,她就开始琢磨怎么在那天惊艳全场。她想着现在的女孩子大多穿什么红色,粉色这些十分娇嫩的颜色,看多了之后难免会疲惫。但她偏偏就要不一样,她选一个不一样的颜色,到时候轻轻松松就能艳压全场。   比方说她身上穿着的这件衣裙看着平平无奇,但是上面的花纹都是用银线绣成的,在阳光下面转个圈都会有月影浮动的效果。   结果现在出门就和别人撞了颜色。   况且虞念清比她白了一点点,好看了一点点,这样直接压得站在虞念清身边的她抬不起头来!   她简直都快要气炸了,“你现在立马回去,将你身上的这身换掉!”   虞念清觉得有点莫名其妙,并不打算理会。她承了三叔的情,但这并不代表她要一直忍让,随便让人拿捏。   她直接转过身要登上马车。   虞晴明猛然从后面冲了上来,一把攥着她手腕,气急败坏压低了声音威胁着:“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的那些好事!你要是不去换的话,我现在就告诉祖母去!”   虞念清心神一震,瞬间就想到昨天晚上喝酒的事,有些担心被虞晴明看见。她心里虽然没底,但面上还是十分能稳得住,“你说说看,我做了什么好事?”   “你对梁知舟死缠烂打的事,不少人都知道了。”虞晴明说完之后,脸上多了些莫名的得意。 第22章   虞念清觉得这句话很是奇怪,什么叫不少人都知道了?   她和梁景明的见面大多都是私下的,要不就是在如意坊,唯一有一次是去醉梦楼找他。但是估摸着那次应该没传出什么风声,不然现在就可不是传出“死缠烂打”这么简单。   想明白之后,她立即就镇定下来,冷着一张脸反驳道:“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你要是愿意和老夫人说,现在就直接去好了。”   说完之后,她便头也没回直接上了马车,留下虞晴明自己凌乱了,难不成真的是自己弄错了?   因为和王家有姻亲关系,所以他们一行人去算是比较早,还没有多少人在。   王氏的嫂子林氏亲自过来迎接,和几位同辈的人互相聊了几句之后,才将目光看向几个小辈,“你们过来就不要拘束,全当做是自己家中,若是缺了短了什么,只管吩咐丫鬟去取来。合该都是一家人,不要见外。”   说完话之后,林氏又看向站在最边缘的虞念清,上前去拉着她的手,“这次见你,顿觉得比上回又轻减不少,不管什么时候也要好好照顾自己才是。”   林氏突然来的热情让虞念清有点吃不消,她笑着收回自己的手,改换成扶着林氏的胳膊,笑着解释,“可能是最近天气好转起来,减了几件衣裳,看起来可不是这样。”   “说的也是,最近天儿还真的不错。”林氏笑着看了一眼日头,没有再继续聊下去,让丫鬟带着他们先去拜见王家的老夫人。   等忙完这些之后,她们再出来已经来了不少人。   许宁云也过来了,远远看见虞念清便提着裙摆走了过来,“这段时间怎么一直不见你的出来,我倒是有事情要问你。”   虞念清抬眼示意她直接问出来,谁知道许宁云先是神神秘秘将她拉到一边来,面上多了几分慎重。   她最近其实有些怕别人突如其来的慎重,总觉得的要听到什么她接受不了的消息。   果然就听见许宁云压低了声音问:“你是不是喜欢上梁知舟了?就是……就是那个王八羔子的哥哥。”   “你这是听谁说的事儿?”她轻轻蹙眉。   “现在有不少人这么说,说是你被退婚之后移情别恋,喜欢上梁知舟,并且追上去死缠烂打。”许世宁越说越觉得气愤,“消息好像是从魏明姝那边先传出来的,听说她已经放出话来说要让你下不了台。这次估摸着她也过来了,等会要是看见了,你就直接避开她好了。”   魏明姝是皇后的侄女,对梁知舟一见倾心,后面又和家里据理力争说是非梁知舟不嫁。这事闹得魏国公府在京城狠狠出了一会风头,但是魏明姝却没有受到任何约束,依旧我行我素,从这便可以看出魏国公对这个女儿有多么的疼爱。   她仅仅是听了这么多,便觉得有些头疼。但是之前魏明姝和她素不相识,为什么会突然针对她?   一下子她就想到那天在如意坊,楚清清和梁景明曾经见到过她和梁知舟在一起的事儿,便抓住了许世宁的手,问:“魏明姝是不是和楚清清关系还不错?”   许世宁愣了愣,点点头,“两个人关系确实还不错,就是楚清清出了那档子事情,她还出来为楚清清说过话。”   虞念清估摸着,应当就是楚清清在背后造谣的,顿时觉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她算是楚清清和梁景明可歌可泣的感情中的受害者,自认为没有伤害任何人,楚清清到底有什么立场反过来针对她?   她将前后发生过的事儿和许世宁说了一遍,只隐瞒了她和梁知舟定了协议的部分。   许世宁全程惊讶,接着心头的火也起来了,拧着眉头说:“她不是已经怀孕了吗,怎么还能闹出这么多事?”   “要是能见到她,我也想问问看。”虞念清虽然已经不在乎所谓的名声,但是也不能容忍别人这么造谣。   她们两个人商量着要怎么解释这件事,便等许世宁拜见过王老夫人之后,去后院找了一个没什么人在的亭子说话。   许世宁交友广阔,对京城中不少消息都十分清楚,不免有些幸灾乐祸地说:“我估摸着可能是她自己的生活也不是很如意,才想到这个办法来恶心你。镇国公府和楚家闹出的事情你听说了吗?好像是两家人为了聘礼的事儿争执起来了,镇国公夫人貌似不太喜欢楚清清,当面说了一些难听的话。还是后来镇国公回来,拍板决定了。”   说完之后,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凑过来声音压低了几分,“还听说梁景明和楚清清貌似吵了一架,为了什么不清楚,但是不少人看见梁景明将楚清清直接丢在布庄门口不管了。两个人这亲事也不知能维持多长时间,我就是不明白了,楚清清到底图什么呢?”   没人理解楚清清到底是为了什么,她也是正经二品大臣家的女儿,在小圈子里还是有几分名气。但怎么就主动介入到别人的亲事当中,甚至怀有身孕,将自己的名声弄得一塌糊涂。   虞念清刚想要说话,忽然看见一群人从后院门口走了进来,而走在一群人最前面的是魏明姝。   先让人注意到的便是魏明姝通身贵气的打扮,然后再是她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架势,以至于不少只见过魏明姝的人在后来提及她时,往往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相貌。   实际上魏明姝长得很是好看,不过再好看的人怀着敌意朝自己走过来时,任何人都高兴不起来。   虞念清现在就是这样的情况,偏偏亭子的两边没有什么遮挡物,她连一个暂时躲避的地方都没有,只能看着一群人往这边走。   “这不是许姑娘和虞姑娘吗?”魏明姝走了上来。她站在那里,先是用不客气的眼神将面前的两个人上下打量一番,对着虞念清嘲讽起来,“以前听说过你,现在看来不过尔尔。”   虞念清和魏明姝交集不多,因为两个人所在的圈子中完全不同,可之前却是碰过几次面的。魏明姝现在这样说,纯粹就是想要当着众人的面让她下不了台阶就是。   她不避不让,迎着魏明姝的打量,“我也听说魏姑娘,现在见到倒是觉得和传闻有点相似。”   魏明姝能有什么好的传闻,许世宁差点直接笑了出来,死命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才不至于让自己失态。   魏明姝的脸直接一黑,心情极度不爽,狠狠瞪了两个人一眼。她去哪儿不是别人宠着哄着,哪里吃过这样的闷亏,气得只想让两个丫鬟上来将面前的两个人狠狠地掌嘴。   正要有动作,旁边的人立即就扯了扯她的袖子。   站在她身边的人正是罗红艳,礼部右侍郎家的女儿,平日就喜欢跟在魏明姝的后面顺便出出主意。   虞念清见她站出来,内心多了一丝戒备。   然后就见她温婉一笑,说:“我们在前面呆着没什么趣味,临时想组织一个比赛,让各位姐妹们写诗,再让人决定出谁的诗文更好。我听说虞姑娘诗文上颇有一些见解,不如也过来试上一试?”   她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想掺和进去,想要拒绝。   “今日是王老夫人的寿辰,不如就以此为主题赋诗。不拘诗文深浅,总是我们对王老夫人的一番殷切祝福。”罗红艳将话直接说死了,“到时候我们将诗送去给老夫人看,她老人家一定会很高兴。”   魏明姝想到了什么,转而脸上带出了几分笑容,“是呀,祝寿自然是人越多越热闹,姐妹们可千万别藏着掖着啊。”   说着,她就直接摘下原本戴在手腕上的鎏金镶红宝石手镯,颇有些得意地说:“这是上次进宫时,姑母赏赐给我的。”   大家的目光顿时都被吸引过去,镯子的贵重倒是其次,重要的这可是皇后娘娘亲自赏赐下来的东西,代表着一种恩宠啊。   一时间好听的话不要钱地冒了出来。   魏明姝只觉得浑身畅快,然后才施施然表示,“单纯是诗会没什么意思,我就拿这当个彩头好了,姐妹们也可以添上一两样。到时候若是谁拔得头筹,直接将所有东西拿走好了。”   顿时,大部分人的心一下子变得火热起来,要是赢了可是能够拥有皇后娘娘御赐的物件啊!   当然也有些脑子清楚的,知道魏明姝敢这样说,就是代表已经做好了准备确定自己能夺得头筹。毕竟这是御赐之物,若是流落在外的话,至皇后娘娘于何地。   不过这些人也难得和魏明姝争辩,不过就是损失一两件首饰罢了。   很快添彩头的长案上堆了满满一层,看着都流光溢彩,让人挪不开眼。同时王家的下人们很快将场地布置好了,就等着姑娘们下场留下自己的墨宝一幅。   虞念清自然也没能躲过去,不过就是心里奇怪,写诗这方面有什么好刁难人的,难不成魏明姝觉得让她损失了一两件首饰她就会痛不欲生?   她没想明白,组合了一些松、鹤之类的意向,心里就有了个差不多的章程。她这才抬眼看了看周围,发现大多数人都是在冥思苦想,争取想要在这次诗会上一鸣惊人。当然中间也有一些和她差不多心态的,准备早早应付过去了事。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一个下人将面前的铜锣一敲,示意时间已经到了。   魏明姝神采飞扬,仿佛胜利已经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只看见她拍了拍手,将所有人的目光成功吸引过去之后说:“我们这边没有专门鉴赏诗的人,也不好判断出一个高低来。不如我们就将前院各家公子请过来,让他们评选一番好了。左不过都是我们的亲属,这样也不算太出格,你们说怎么样?”   在这里写诗文的,多是还没有出阁的姑娘,现在听说那些公子们过来,早就偷偷红了脸颊,倒是没有人说什么反对的话。   有些性子爽朗的,直接说道,“这样也好,就让他们看看,我们姑娘家的才情也是不逊色的。”   魏明姝笑眯眯派人去前院请人,同时说了说这次评选的规则。前头每位公子手里有三朵鲜花,若是觉得谁的诗写得不错,便可以在桌面上放一朵,累计获得鲜花最多的便摘夺魁首。   虞念清听到这里,才明白为什么魏明姝非要自己参加诗会了。   这个规则看起来很公平,其实就是拼的人缘或者是家世。魏明姝是皇后的亲侄女,大多数人都会看在皇后和魏国公府的面子上,送一朵给她。   但是她就完全相反了,乐平侯府本来就是末等侯府,所有的资源更倾向王氏的长女,她得不到什么好处。再加上她先前和梁景明退婚,又传出了对梁知舟死缠烂打的谣言,这种还带着点暧昧氛围的评比,怎么会有人愿意投给她。   魏明姝不过是想高高在上踩着她的名声出名而已。 第23章   虞念清想清楚之后,倒是冷静不少。   前院的多是各家公子,听到了魏明姝邀请,欣然应约,一时间后院来了不少男子。不管内里的品行是怎样的,这些公子哥都是享受着官宦之家优良的教育和细致的照顾,一个两个看上去仪表堂堂、风度翩翩,站在一起倒真的有些赏心悦目。   有些害羞的姑娘手执团扇,偷偷遮住了自己的脸。也有胆子大,若是公子哥对着她看,她也大大方方看回去,顺便还能看看他身边的人相貌如何。   一时间花园像是都成了粉色。   魏明姝高傲地仰着自己的下巴,点点头说:“要不现在就开始吧。”   “你说开始就开始,也不让我们好好看看诗篇。”男子中为首的是郑明昶,是平阳公主府的二公子,平日和魏明姝的关系不错。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唯一一个敢出来和魏明姝对呛的人。   魏明姝不以为意,“诗不都是在桌面上摆着吗?你们若是想看,直接去看好了。   郑明昶简直快要吐血,这些姑娘中大多数都和他们不太熟悉,他们还能真的能站在一个不认识的姑娘面前仔细看看她的诗。只怕他们真的敢这样做了,明天媒婆就能亲自上门来给两家撮合。   他觉得自己上了一个大当,其他人也觉得不大合适,纷纷犹豫起来。   魏明姝可完全不管这么多,“你们怎么的都这样磨磨唧唧,不是怕到时候看见了好的诗篇,自己就直接被比下去了吧。”   这句话大多数男人都是不能忍的,便有人带头入场,开始装模作样看上两眼,最后将自己手中的鲜花分给自己的亲人或者是看得顺眼的。   有人带了头,后面的人自然就跟上了。每个人的做法都大差不差。甚至有些人为了照顾姑娘们的脸面,见有人的桌子上鲜花不多,就将自己手中多余的鲜花送出去。   当然中间也不乏有认真停下来看诗篇的,不过这样的人比较少。   眼见着大半的人都将自己手中的鲜花送了出去,魏明姝面前的桌子上几乎堆成了一小堆,其他人也各有收获,唯有虞念清面前的桌子上空空荡荡,连一支鲜花都没有。   魏明姝回过头,对着她冷笑一声,“怎么虞姑娘写的诗就这么差吗,好像没有一个人能够欣赏你的诗文呢。”   罗红艳站在一旁,用帕子捂着自己的嘴,笑了出来,十分讥讽,“听说虞大人诗文双绝,虞姑娘怎么没有继承到半分?”   说完之后,她旁边也有人跟着笑了出来,目光中是毫不掩饰的恶意。   虞念清孤身站在那,十分难堪,撑着桌子才不让自己做出更失态的举动,那样只会让不相干的人看了笑话。一时间她觉得自己就像是被绑在烈火上烤炙的猎物,由里到外都是一种煎熬。   魏明姝还想要乘胜追击,就听不远处传来一阵躁动,不知道谁说了一声,“梁世子过来了。”   梁知舟还没正式被请封为世子,不过这两年他成了天子近臣,不少人就这么尊称,据说镇国公听了之后也没有反对。   他很少参加宴会,谁都没有想到他会在的这个时候过来。魏明姝下意识扶了扶自己的步摇,紧张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着,确定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之后,才重新扬着自己的下巴。   罗红艳立即奉承道,“定是梁世子听说你在这边,特意赶过来的。不像是有些人,明明是个不起眼的麻雀儿,却偏偏做了飞上枝头的梦想,死缠烂打也不知道有什么意思。”   说着两个人都默契地往虞念清这边看了一眼,看笑话的心思很明显。   虞念清低下头,没有说话。   人群当中自动分开一条道路来,梁知舟便带着人从中间走出来。   他身量很高,宽肩窄腰比例极好,现在穿着一身松柏色绣了猛兽的常服,显得越发矜贵,让人不敢直视。   魏明姝顿时紧张起来。   “这是在干什么?”梁知舟扫了一眼周围。   郑明昶和他认识,两个人曾经还在宴会上碰过几次面吗,便主动开口说:“她们像是在弄什么诗会,像是要评比什么的。怎么,你也来?”   梁知舟笑了声,眼角的余光看了眼某个角落,点点头,“那我也跟着凑个热闹。”   说完之后,就有人将刚剪下来的鲜花端了上来。   他低着头,丝毫没有在意这么多人注视,认真挑选了三朵最为好看的芍药花。   所有人的好奇心一下子就被提了起来,想要看看最后他到底要将花送给谁。   魏明姝的一颗心也提了起来,眼睁睁看着男人朝着她一步一步走过来,忍不住嘴角慢慢上扬。   在男人毫不停顿地从她身边经过时,脸上的表情瞬间就垮掉,死命看着男人的背影。   梁知舟直接在虞念清的面前停了下来,将手中的一枝芍药直接递了过去,有不少听说过虞念清对梁知舟死缠烂打传闻的人的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虞念清倒是不怎么意外,甚至是有几分感谢梁知舟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算是给她直接解了围。   原本紧绷的神经瞬间松懈下来,她将芍药接过来之后,原本还想要对梁知舟说一声“谢谢”,就看见男人将另一只芍药花也递了过来。   众人的目光更加灼热起来,魏明姝的眸光像是要吃人一般。   不知道怎么的,她的心跳忽然加速,不可抑制地跳动起来。她抬起头来,看了眼站在身边的男人,小声说:“一朵就够了,其他的你应该要送给别人。”   “那你想要我送给谁?”梁知舟垂眸问。   他微微低着头,站姿闲散却有种说不出来的挺拔,随后将手中的两只芍药拿着在一起,直接放到她面前的桌子上,然后才说了声,“走了。”   “那我也将花送给你好了。”郑明昶直接跑了过来,凑热闹一般将花在桌边放下,笑眯眯地和虞念清打招呼,“虞姑娘。”   接着,跟着梁知舟一起过来的人全都跟风,问小厮要了三支鲜花排着队儿将鲜花送到她的桌子上,很快桌子上就全放满了鲜花。   她一开始还有几分不知所措,到后面都麻木,不禁朝着一边正在和郑明昶说话的男人看过去。   他微微偏着头,也不知对面说了些什么,目光瞬间柔和下来,然后自然而然看向她。   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虞念清仿佛是被抓到什么错处一般,先忍不住转过头去。   男人唇边的笑意更深。   梁知舟来了一会并没有过多停留,然后就直接跟着郑明昶去了前院。但是因为他突然心血来潮的举动,原本快要成了定局的场面瞬间逆转过来的,最后虞念清居然压了魏明姝一头,直接获得了榜首。   这个结果出来时,魏明姝整张脸直接黑掉了,连后面是怎么安排都没有听,直接带着丫鬟走掉。而罗红艳意味深长看了虞念清一眼之后,就匆忙追着魏明姝离开了。   许世宁而后有些幸灾乐祸说:“你说她们这算不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不过这下你算是小富一把了,我瞧着好几个人拿出来的东西的都很不错。”   虞念清自己都觉得这个结局有点意外,不由又想到刚刚梁知舟将芍药递给她的画面,脸上有几分烫人。   “不过你和梁知舟是怎么认识的?”许世宁感叹一声,“今天好多人都被吓了一跳,不过你后面倒是不用解释楚清清造的谣,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死缠烂打都是假的。”   “原本就是假的。”虞念清轻声说。   没过多久,宴会就已经开始了,虞念清被安排在虞家这边,也就和许世宁直接分开。   王家这次在宴会上可是下足了心思,就是不知道负责上菜的丫鬟是不是新来的,差点将正盆四喜汤泼到虞念清身上。   幸亏那丫鬟反应快,站稳了脚步,就算是这样她的身上也沾上了一些。   丫鬟急得都快要哭出来。   毕竟是在喜宴上,虞念清也没有计较,直接让她下去了。她和身边的周氏打了声招呼,准备先出去换一身衣服。   后院是准备了厢房给一些女眷休息或者是更换衣物,她找了一间没人的屋子歇着,让小满先去前面取备用的衣裳,她在这里等着。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已经到了中午,温度有点儿上来了,在屋子里坐了没有一会儿,她感觉到一股热意袭了上来,渐渐额头上都多了些汗。   她站起来将一旁的窗户打开了透透气,结果没有丝毫的用处。   那种热意像是从心里面烧起来的,然后往四肢开始蔓延,无法镇压。到这个时候,她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应该是中了某种药。   想到这种可能,她心猛然往下一坠,也顾不上自己这样是否失态,直接往外跑了出去。   王维荀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在门口,看向她的目光直白而又下流,“念清,你这是准备去哪儿?”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看到这里,请多多支持订阅,爱你们呀   推荐基友的文文   《撩到偏执权臣后我跑路了》   -   徐颂宁出身敬平侯府,清雅秀致、性情温和。可惜生母早逝,继母拿她待价而沽,意欲设局构陷她名声,把她“卖”给个声名狼藉的纨绔子弟。   但是,她有一个秘密,每每遇到定安侯薛愈时,总能窥见即将发生的祸事。   薛愈掌宣平司,封指挥使,位高权重,只手遮天。   传闻说他性情寡淡,手段狠戾,被人暗地里呼作恶鬼,人人闻声鹤唳。   徐颂宁不想招惹他,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凑上前去,抢占先机,将所有陷害她的人都踩在脚下。   为此她忍辱负重,小心翼翼,于夜里说了不知多少好话。   到最后,她终于功成身退,收拾好包裹,准备走人。   -   被人抓回去后,徐颂宁被囚府中。   男人跪在她面前,替她检查崴了的脚踝。   烛火之下,他紧锁她的脚腕,目光偏执且阴沉,“还跑吗?”   徐颂宁心肝发颤,“不…不了。”   “阿怀,你只能是我的。” 第24章   王维荀算准了药效会发作, 这才进来享用自己的成果。   看着面前的美人儿脸上泛着潮红,虚弱无力的样子,他的心中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舒畅。当然, 他此刻还是装模作样了一番,假装要上前去扶她, “我看你很难受的样子,要不要我扶着你去床上坐坐。”   虞念清顿时明白自己这是中了别人的圈套,愤怒当中带着几分恐惧。她接连往后退了几步,脚步一点点变软, 用不上一点力气。   她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那种疼痛让她恢复了瞬间的清明。她死死盯着面前的男人, 告诫着:“我的丫鬟立马就过来了, 你要是不想闹得两家都下不了台, 现在就马上给我出去。   “别这样啊, 我可是真心喜欢你,想要娶你为妻的。”王维荀连忙说, 目光中露出几分垂涎之色, “你放心, 那个丫鬟我已经叫人拦在外面了,不会有人进来打扰我们的。等这次之后, 我一定会亲自上门赔礼道歉,然后风风光光娶你回来。”   王维荀说着猛得扑了上来,嘴里“念清,我喜欢你好久了”地叫着。   他这些年在外面玩得比较花,身子早就亏空了不少, 一幅肥头大耳眼袋虚浮的样子, 让人作呕。   虞念清心里泛着一股恶心, 不断朝着后面退去,退到暖榻边缘的时候,直接抓起上面摆放的引枕砸过去。   王维荀接连被砸了几下,不怎么疼,却足够憋屈。他心中就生出火气来,一个中了药的小娘们还能拦着他不成。这么想之后,他便像是饿狼一般直接扑了过来。   她心重重一提,整个身体都在发抖,手指不断往桌面上抓东西。眼见着一张肥头大脸在眼前放大,她的手指也碰到一个茶盏,便想都没有想将茶盏举了起来,煞白的一张脸怒视男人,“你不要过来。”   王维荀差点就笑了出来,“你不会以为这样的东西就能够伤害到我吧。”   她知道不能,可也绝不甘心被这样一个人算计毁了名声。因为药性上来,她只整张脸都是通红的,泛着泪光的杏眼里闪过坚毅。没有过多犹豫,她抓着茶盏往凭几的一角砸去,茶盏在她的手中四分五裂,鲜血顿时往外涌去。   身体已经没有了疼痛,她哆哆嗦嗦地抓过一块碎片,将锋利的一端对准自己的喉咙,“你要是再往前一步,我就直接死在这里,你王家也得不了什么好。”   “你是不是疯了!”王维荀骂了一声,完全没有预料到她居然对自己下手这么狠。   虞念清抵在凭几的边缘,意识溃散,却强撑着不让自己显示出任何软弱来。她清楚明白,一旦示弱对面的男人便会毫不留情地撕咬上来。只要再撑上一会,撑到小满回来或是有人发现她离开,她就能够得救了。   但是身体的异样越发明显,连呼吸也变得急促。原本煞白的一张小脸也渐渐染上了绯色,眸子水光潋滟,透着一股子媚意。   王维荀看得有点呆了,忍不住劝说:“我这用的是最好了合欢香,是青楼里用于□□那些不听话的伶儿,就是再贞烈的女子沾染上也识得□□的滋味,你又何必这般抵抗。让不如乖乖顺了我,我定是会好好疼你。”   她其实有些听不清楚王维荀在说些什么,意识越来越模糊的时候,她便会用碎瓷片在手腕上割上一刀。那种瞬间的疼痛感能够让她保持短时间的清醒。   但是身体却越来越热,像是用火烧了一样。   她心里透着一股绝望,也不知道自己能撑到什么时候。   就在这时,王维荀突然看准了时机,猛然冲撞上来,一把打掉她手中的碎瓷片,就要把她往软塌上面压过去。   一颗心完全坠入到谷底当中,忍了很久的眼泪从眼角滑落,没入到散乱的头发中。   王维荀一颗心都变得火热,“你放心,姑母都已经同意我们的亲事了。等我们将生米煮成……”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整个人就被一股大力掀翻在地。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兜头迎来两拳,顿时脑瓜子“嗡嗡”直响。   梁知舟居高临下看着他,眼神极冷,如同在看死人一般,“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王维荀看到来人之后,惊惧地瞪大了眼睛,接着腹部就被狠狠踹了两脚。顿时一股五脏六腑移位的疼痛便直接席卷全全身,他一张肥脸涨得通红,眼珠子都快要直接蹦出来。   梁知舟是存了要他命的心思,耳边便传来女子极为压抑的哭声。   那声音特别小,一声声往他的心里面钻。他终于还是停下了脚步,看向软塌上的姑娘。   她的衣服凌乱,原本浅色的衣裳染了大片大片血迹,和泛红的身体相互映衬,极为刺目。她应当也知道现在自己的情况糟糕透了,染着鲜血的双手捂着自己的眼睛,啜泣着去叫他的名字“梁知舟”。   一时间脑海中的记忆纷沓而至,心突然被人撕裂了一个口子,仍由凌冽的寒风呼啸撕扯。   凤眼里泛着猩红,他弯下身子,双手颤抖着小心翼翼地将人抱入到怀中,应了声,“我来了。”   他直接将人抱起,直接走向外面。   王维荀一时间松了一口气,以为自己能逃过一劫,接着就看见一双黑色的皂靴。   ——   梁知舟带着人直接去了别院,那边何大夫已经在等着了。   他在京城很有名气,原本应该在游历四方,最后被梁知舟请了几次请到京城来。他之掀开了的斗篷的一角,瞥了一眼就知道是什么情况,“应该是中了媚药之类的东西。”   “有解药吗?”梁知舟问。   何大夫看了他一眼,顿时觉得有点好笑,“媚药要什么解药。”   梁知舟站着没有动。   小姑娘的身上像是一团火,显然已经是被药物控制失去了所有的理智,双臂缠上他的肩膀,哼哼唧唧地哭着。   梁知舟闭上眼睛,强调了一次,“我需要解药。”   按照何大夫的想法,能被梁知舟带回来的应当是关系亲密之人,他不太懂非要多一道程序解药干什么。   但是他现在还要给面前的人卖命,便点了点头,“熬药的话最快也要一个半时辰,她身上应当还有点伤,你直接处理就好了。等会儿药好了之后,我会让人送过来。”   梁知舟没再多说什么,直接抱着怀中的人进去。   这些年他都不知道遭遇了多少刺杀,屋子里常备着治疗的药物,有下人很快将热水和干净的帕子送进来。   虞念清撑到现在已经是极致了,她整个脑子都是混乱的,只觉得自己现在特别特别热,中间还夹杂着一种陌生的情绪。她开始扯自己的衣裳,觉得这样能够轻快一点。她似乎已经感受不到任何的疼痛,受伤的手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往外冒着的鲜血。   梁知舟额头冒出了冷汗,抓着她的手腕不允许她动弹,小姑娘就已经哭着缠了上来,声音娇柔“我难受。”   “我知道,但是我们先将伤口处理了。”他安抚地说道,然后将药粉直接撒在她的手上。   这是上好的金疮药,撒上去之后伤口上的血终于不再往外冒。   梁知舟便将她往自己这边搂了搂,想要看看还有没有其他伤口。可就在下一秒,小姑娘顺势抱住他了。   她能够活动的手指触碰到他的脖颈,顿时有丝丝凉意传了上来,她便贪图那点凉意,将自己的整张脸都贴了上去。   巴掌大的脸是滚烫的,唇色红莹,呼出来的热气直接打在男人凸起的喉结处。她对自己的举动丝毫没有意识,甚至主动蹭了蹭。   梁知舟呼吸变重,深吸一口气,制止她的动作。   小姑娘全然不理解,湿亮的杏眼看他,十分委屈,“我真的很难受。”   说着就含含糊糊地粘了上来。   她几乎就是凭着本能行事,贴着男人的下颌,之间顺着衣领交叉的地方滑落下去,寻求更多的冷意。   两个人的衣衫都是凌乱的,但这仍旧不够。   她也不知道缺了什么,急着后来一直在哭,“我难受。”   “再等等,药就快好了。”男人不停亲着她的额头。   而她仿佛是打开一扇新的大门,仰着头朝男人亲了过去。   生涩的,没有任何技巧,带着一点独有的香气,梁知舟却不可抑制地身体僵硬起来,所有的理智都轰然倒塌。   他抚上她的下颌,强迫着她看向自己,然后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小姑娘含糊着,只一下下去亲他,含混着语调,“我难受。”   “我是梁知舟。”梁知舟这时候却格外冷硬,逼着她抬起头,教她念“梁知舟”三个字。   她其实不想念,只想找个东西让自己凉快一些。挣扎了一会之后,男人还是没有松手,她便多了几分乖觉,抽泣着去叫他的名字,随即就天翻地转。   轻薄的缎面覆盖在眸子上,纤细的手指深深陷入被面里,然后又松开。   趁着她缓过来劲儿,梁知舟迅速将她的伤处理好,缠上绷带。   他还要去检查有没有其他地方同样受伤的时候,小姑娘又难受地哼哼着,小声啜泣。也不知道王维荀用了多少的媚药,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戾色,将小姑娘抱在怀里哄着。   以手,以唇。   解药是后来送进来的,她被灌下了大半碗之后,体力不支最后沉沉睡了过去。梁知舟又找来何大夫,确定她身上的药性解除之后,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不过后面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去处理。   他先替小姑娘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趁着天色渐暗,直接将她送了回去。   屋子里突然多出一个男人,盈月的尖叫声差点就直接溢了出来,又生生忍了下去,小声地告诫,“梁公子,这是乐平侯府。”   梁知舟没有多说,将小姑娘放到床上,仔细地替她将被角掖好。   盈月看见自家姑娘时候,眼睛都快瞪圆了,但是也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生怕将别人引进来到时候解释不清楚。   他见她还算可用,便吩咐说:“你就在这里守着,等你们姑娘醒过来。叫初六守在门口,在你们姑娘醒来之前,任何人都不要放进来。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是宴会上你们姑娘的衣服被撒了汤水,所以提前回来了。”   说完之后,他也没有解释太多,回头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小姑娘之后,直接从窗户出去,很快就没了踪影。   盈月双腿发软,直接跪坐在地上,强撑着自己的身体爬到床边,仔细看姑娘的情况。确定姑娘安全之后,她才连忙让丫鬟找来初六,严肃慎重地说:“你就在这里守着,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初六没有问其他的,直接点头说好。   等到夜幕降临之后,去王家的人全都回来了。王氏一下马车,便气势汹汹地带着一众丫鬟奴仆冲到听夏院,大声喝道:“你们姑娘呢,将你们姑娘叫出来。”   “姑娘回来之后太累了,已经歇下了。若是您有什么事,等她醒了之后奴婢会通传一声的。”初六不卑不亢地回话。   王氏却像是全然失去理智一般,劈手就要给面前的人一巴掌,“这哪有你说话的份……”   她的一巴掌停在半空中,怎么也没打下去。   初六直接甩开抓着她的手,圆圆的脸蛋表现出一幅与外面不相符的沉稳,“奴婢说了姑娘已经睡下了,有什么事情可以等姑娘睡醒了再说。”   被一个丫鬟反抗,王氏不由恼怒,“我看她根本就是不在!来人啊,将这个丫鬟给我呆下去,好好教教规矩!”   说完话,站在最后面那几个粗壮的婆子就全都站了出来,上前去就想要将初六掐着拖下去。才刚上前一步,就看见初六不知从什么地方抽出一根足有擀面杖粗细的长棍,对着那几个婆子的要害之处打了下去。   就一眨眼的功夫,几个婆子就全部倒在地上痛苦地叫着。   这种反转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看向初六的目光中都带着几分惊恐。初六对此不以为意,目光微冷,“你们若是有谁不服气,可以一起上!”   上什么,这不是干脆给人送菜吗!   王氏要发疯,“里面根本就没有人,对不对!这个小娼妇在外面不检点,这时候不知道和谁鬼混在一起!好好好,你在这里拦着是吧,真当我奈何不了你们是吧。我现在就要去问问钱氏,是不是将自己勾搭人的本事……”   面前的木门被人从里面推开,虞念清从里面走出来时,王氏如同是见到鬼一般,整个人往后一摊被身后的丫鬟扶住,“你怎么会在这里。”   “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虞念清刚刚转醒,脸色煞白,润湿的眼直勾勾地盯着王氏,“您认为我应该在什么地方?”   王氏反应过来,整个人强撑着站起来,就要冲上前去打人,“是你对不对,是你将维荀害成这个样子的……你好毒的心思啊!”   初六在前面拦着,她挥了几次拳最后全部落空,情绪一下子就崩溃了,“你怎么下得了狠手啊!”   王氏一开始就知道王维荀的谋划,等虞念清离席之后她就一直在估摸着时间,就准备到时候带着几个人去见证“奸情”,让虞念清不得不嫁。   可中途发生一件事,魏国公府的丫鬟不知道怎么回事,直接拿热水往过路的虞晴明身上泼去。虞晴明哪里受过这样的气,当即就和人吵了起来,场面很是难看,闹到两家大人包括王家的人都不得不出面。   她因为的要帮着处理这件事一时被绊住了脚步,等再带着人去后面的厢房时,整个人都被钉在原地。王维荀被脱光了衣服大喇喇地躺在地上,下面的地方被刀划成稀巴烂看不出原先的样子。   有胆小的夫人直接受了惊吓晕了过去,林氏一把扑到前面去抱住自家的儿子哭了出来。   王氏脑子嗡嗡直响,僵硬地朝着周围看去,压根就没有看见虞念清的影子,就是连现场都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   她恍恍惚惚跟着嫂子一起,请大夫来察看,然后得知一个噩耗。王维荀虽然这条命被保住了,但是以后怕是再也不能人道。不仅如此,他应当是之前受了不小的惊吓,现在已经说不出任何话,几乎成了一个废人。   旁人不知道,王氏还能不知道吗,肯定是虞念清这个贱人做出的事。这个小贱人中了合欢散,也不知道是和哪个野男人掺和在一起,反过来害了她忠厚老实的子侄。   “你以为这件事情这么就算了!”王氏眼中都是沁着血,“虞念清,以后的好日子还长着呢。”   “日子确实长着,是人还是鬼终究会浮出水面,您说是不是。”虞念清目光毫不避讳地看了过去。   王氏深深看了她一眼,眼神极为幽怨,“是啊,那就要看看是愿意做人还是愿意做鬼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她才带着一群人离开。   原本的的拥挤的屋子里突然空了大半,虞念清便再也强撑不了,身子往下一软差点倒了下去。初六手疾眼快地扶了她一把,小声说:“姑娘,当心。”   刚醒来时,盈月就将刚刚梁知舟来过的事说了一遍,包括梁知舟点名让初六守在门外的事。她看向初六的目光中含着几分打量,态度疏离,“梁知舟让你过来了?”   “梁公子说,让小人以后都跟着您。”初六脸上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姑娘不必顾忌太多,这身边的人好用就顺手用着,觉得不好用就放着,谁也不能勉强您。梁公子也是看小人有点武功在身,才让小人来这边听姑娘用的。”   她觉得面前的丫鬟还是挺有意思的,为了立即划清界限现在都开始称呼梁知舟为梁公子。不过她说的话也不是没道理,她点了点头,先让她直接下去休息。   盈月立即张罗着,让小厨房送来一些好克化的食物,看着自家姑娘用了小半碗之后,才面带犹豫地问:“姑娘和梁公子是什么关系啊?”   小姑娘垂着眼眸,在烛火之下,侧脸精致的柔弱,透着几分易碎的美。   盈月忍不住又说了两句,“之前他是直接闯进来了,路上也不知道有没有人会看见。若是被发现,少不得要传出一些不好……”   “我知道的。”虞念清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面说。   她看向盈月,抿抿唇,湿亮的眸子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难受,“但是我没得选。” 第25章   也从来没有人给过她选择的机会。   她所求的东西真是特别简单, 好好退亲、好好照顾娘亲,好好等着父亲回来。为此,当初在听说梁景明和楚清清私会之后, 她甚至没有想过找两个人的麻烦,只想着息事宁人。   是她不想吗?她正经喜欢过梁景明, 也暗自期待过两个人的日后的生活,哪里能真的没有任何怨恨。倘若不是杨氏和她那些所谓的亲人将她逼到了这么一步,她又怎么会走到这么一步。   想到这里,她也觉得有点好笑。每次在她认为, 那些亲人做出的事已经无耻到极点,不能更近一步的时候, 就会有一个跳出来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 她们的底线还能够更低一点。   以至于反应过来王氏伙同自己的侄子要给她下□□, 然后彻底毁了她清白的时候, 她都没有丝毫的意外。   只是不明白的,王氏本身就是妇人, 也有女儿和孙女, 怎么就能想得出这样的招数来对付她。   若是当时梁知舟没有路过, 那是不是就意味着……   她努力想要甩开脑子里的念头,又忍不住想到了和梁知舟发生的一些事。她一开始还是有些理智的, 知道是被男人带到一座院落里,然后缠了上去。后面发生的事虽然记得模模糊糊,但多少还是有些意识。   以至于她现在对某些印象格外深刻。   比方说梁知舟的鼻梁很是高挺,唇瓣看上去薄削却意外地很是柔软。又比方说,梁知舟的手很是好看, 纤长却不是软弱无力, 手指上带着一层薄茧, 能够轻易地将肤色从粉色剐蹭成深红。   她拽着旁边的枕头盖在自己的脸上,没有办法接受自己在为成亲之前同人发生过这样的事,这同她自小接受到的教导完全不是一回事,甚至说是极为出格。   她想,她应该有好长一段时间不想再看见梁知舟。   可才生出这样的想法,就听见窗户那边传来一丝动静,接着传来一阵脚步声。   应当是梁知舟。   她突然紧张起来,左手不由紧攥起来,却没有出声,装作自己已经睡着。   被蒙上眼睛之后,其他感觉反而会被无限放大。她能感觉到男人走到床边,驻足了一会儿之后,就直接离开。   她是听着窗户再次被关上的声音才长舒一口气,将枕头放到一边去,才睁开眼,就看见本该离去的男人就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   “你不是已经走了吗?”她没反应过来,直接问了出来。   后来想了想,问得这么直白可能不大合适,便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补充道:“我刚刚已经睡了,是听见有动静,才突然醒过来。”   “我知道。”梁知舟应了一声,看向她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手,“现在觉得怎么样,还疼吗?何大夫又重新配了药,说是能去除疤痕,等好了之后就完全看不出来。等明日我再过来,到时候替你换药。”   她想说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直接将药物拿过来,她这里多的是能帮忙换药的丫鬟,又听见男人开了口,“应该再过半个月的时间,我便会去幽州。到时候若是你需要人帮忙做什么事,可直接告诉初六,又或者递给消息给如意坊的人,那边的管事会帮你办好。”   “怎么这么快?”她也没有听说皇帝要在幽州境内修建道馆的事。   “快了,我打算提前去,看能不能有你父亲的下落。”   若是按照上辈子的进程,虞平生要等两年之后才会重新回到京城。在这两年里都发生了什么应该只有皇上知道,但是他拿出的证据直接锤死了幽州境内上行下效,所贪之巨令人骇闻。   既然知道虞平生的现在没有生命危险,他自然不想等待那么长时间,想要提前将人找回来。   “等你父亲回来之后,我们就先定亲。”梁知舟说了说自己的打算,“后面再挑挑看,你有没有喜欢的日子,选一个你喜欢的我们再成亲。”   这是第二次听男人提起。   第一次还是她走投无路求上梁知舟时,他说要找人帮忙处理内宅之事顺便提出的。两个人在那时候甚至约定好,等到时候事情解决若是有人反悔,便自动和离,各自嫁娶互不相干。   她其实很喜欢明明白白将代价和筹码的放在交易桌上的模式,但梁知舟这次的的提出来明显又不是一回事。她隐约能够感觉到梁知舟对自己的态度有点儿特殊,好像能够勉强称之为喜欢。   但是他们之间是最不该有喜欢这种东西啊。   她借着微光,怵惕地用的余光去看男人的表情,慢慢吞吞说:“你放心吧,我是不会毁约的。等父亲回来之后,随便挑一个好日子就成。”   男人看过来。   黑夜之中只能勉强看出他挺阔的身形,可她仍旧能够感觉到落在自己脸上的炙热目光。有一瞬间她觉得有一丝丝的歉疚,但是很快又明白过来,合作当中歉疚是最不该有的东西。   “呵。”男人笑了一声,意味不明,“我记得的。”   虞念清当做自己没有听明白,提出自己的想法,“我想要和你一起去幽州。”   梁知舟没怎么想,就拒绝了,“幽州并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一着不慎发生什么乱子都有可能。若是你不放心,我可以经常写信过来告知你那边的情况。”   “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而是……”她咬着下唇,手上也忍不住去揪被面,犹豫着吧要不要将自己做的那个梦说出来。   一来是梦中预言过于玄幻,梁知舟不一定会相信。再者便是倘若梦中预言真的实现,梁知舟会怎么看她,会不会将她直接当做话本子里的妖怪。   说来说去,她对梁知舟的防备是多于信任的,便找了一个借口,“说不准有用得上我帮忙,而且我府中的情况你是知道的,留在这里不一定是什么的好事。”   “如果单纯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在京城中倒是有不少空置的院子,你可以选几个你喜欢的来回住着。”他的音调有点低,听起来情绪不怎么高。   她便没有再开口,小心翼翼看着他,怕在这个时候将他惹怒了。   小姑娘今日才遭了罪过,头发乌泱泱散在脑后,显得一张巴掌脸更加柔弱。湿亮的眼睛小心看着他,里面有惧怕和戒备,还有陌生。   那种戒备深深刺痛了他的眼,他只觉得心口一顿,有些喘不过气来。他怜惜她小心翼翼的讨好,总觉得她不该是这样活着,至少在他面前是不该。   他深深闭上眼,手指都在颤抖,有许多的话想要说最后又只压抑为一句, “我明天再过来看看你。”   他怕吓到她,所以选择等。   等他付出足够的耐心与安全之后,等她能相信他。   他就要起身往外走。   刚走了没有两步,一只软绵绵的手就直接塞了过来,握住他的掌心。   “有些事情我真的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告诉你,”她的声音有点轻,仔细听起来有点紧绷,带着哀求,“等我想明白了,我再说出来好不好?”   虞念清有很多的不确定,但是明白现在自己只能依靠面前的人,倒是选择示弱了一次,“我就是想和你一起去幽州,最起码第一时间能知道情况,好过闷头等着,可以吗?”   她其实不知道自己这样说有没有用,内心忐忑。   等了许久之后也没有多等到男人的回答。   原本存着的几分期待逐渐消退,那种低落又重新压在她的头上。她倒是很快将那种失落和难受压下去,要将自己的手收回,手指就被人突然握紧。   指尖被挨个捏了过去,力道很轻,最后如同缠绵般缠了上来,然后十指紧握。   她有点诧异,紧接着就听见男人放得轻缓的声音,“好,到时候我们一起。”   梁知舟从乐平侯府出来时已经很晚,直接在书房小憩片刻,接着就进到宫中。他现在还不需要上朝,只是在朝会过后,皇上往往会点明让他来陪伴左右,恨不得将他当做自己亲生儿子,就是太子到梁知舟面前都会被比下去一截。   不少人也等着太子即位之后,看梁知舟的笑话。台谏那边更是疯狂上折子痛斥梁知舟行事张狂、欺下媚上罔顾法度,不过皇上一力将折子压了下去,从不过问此事,声音才渐渐小了下去。   这次皇上听说清源真人到了京城,现在就住在紫金山上,便连忙带着人前去拜访。   梁知舟自然也在此行当中,跟着圣驾一起上了山。   远远地就看见一个头发胡须皆是花白的老叟就坐在山峰之巅的巨石上,他的身后是巍巍连绵的高山和变化莫测的云海。一阵清风吹来,玄青色道袍翻飞,云海翻腾,那端坐着的老叟越发不似真人。   皇上目光沉沉,没有第一时间上去打扰。倒是旁边站着梁公公先是惊讶地叹了一声,“原来这就是天上人吗?”   “听说那清源真人如今已九十有余,现今虽头发花白但面上有红气凝而不散,想是修为上应当有自己的心得。”梁知舟缓声说,看向那巨石上的老叟多了几分探究。   皇上心里却一下子变得火热起来。   他现在已经老了,身上总有一些不舒服的地方,也知道自己逃不过生死这么个理,但是谁不想自己能够活得更长久一点。现在见到一个鹤发童颜的修仙之人,他的心思一下子就活络起来,似乎见到了自己的明天。   一时难掩住激动,他立即说:“我们前去拜访真人。”   若是一般人,见到皇帝之后多少有点慌乱,之后便是跪下行礼。结果清源真人稳稳坐在巨石之上,目光平静地看向来人,“昨夜见东边隐有紫气飘来,贫道便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皇帝对这句话并不怎么惊讶,稍微有些名气的道长都是能掐会算,能算到他今日会过来拜访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他笑脸和善,声音丝毫听不出什么情绪,“那真人可知道朕所为何事?”   真人这才抬起头,朝着来的一行人一一看了过去。等见到梁知舟的时候,他的目光停顿了一息又滑了过去,最后落在皇帝身上,叹了一口气说:“贫道知道一二,只是这世间万物自有定数,非人力可以更改,皇上所求怕是要失望了。”   皇上脸上一黑,又生出一种不服气的心理来。   他是天子,是九五之尊,是天命所归,哪个真人见到他之后不恭维,不说他有与天同寿之相,怎么到了这里就成了不能更改。   他一张脸绷紧,天子怒火更是吓人,“真人,真的不能更改吗?”   清源真人摇了摇头,丝毫没有畏惧,“是老道无能。”   皇上的脸色更沉了几分,梁公公被吓得直哆嗦,尖细的嗓音喝骂道:“圣人又岂是尔等能够置喙!来人啊,将这个口出狂言的家伙拖下去!”   “老道自小修行,求的是问心无愧。便是真君降临,老道也是这种说法。”清源真人目光如炬,丝毫不退让,“老道来京城,本就是预知京城将要地龙翻身,前来镇压。原是生死不惧,又为何要说谎。”   这话一出,所有人更是变了脸色。   地龙翻身为认为是不详的征兆,是上天对现任天子不满才会生出异相来告诫,而之后天子更是要下诏向天下人承认自己的过错。   这和指着皇帝的鼻子说,你做得不好有什么两样。   皇上的脸已经黑到不能看了。   清源真人还是没有停下,说是地龙翻身之日即将来临,若是想要平息上天这次怒火,需要在高峰之上修建道场,上达天听,否则日后还将有其他的祸事发生。   皇上直接被气得拂袖而去。   他早些年做皇帝真的兢兢业业,天还没亮就已经起来处理政务,一直忙到天黑,能去后宫的机会都没有多少。如此国家才暂时稳定下来,他也有了些时间追求长生之术。   可生气之后,他又忍不住生出一种恐慌来,难不成近些年自己真的有做得不好的地方的上天要降罪?   他沉着脸,身上气压低得吓人,问站在身后的梁知舟,“那道士的话,你怎么看?难不成朕真的有做的不对的地方?”   “微臣以为,清源真人说的天象异动未必是您的过错,不然他大可借着刚刚的机会进谏。”梁知舟斟酌着说,阳光之下目光澄澈清明,“不过这对于您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皇上不动声色看过去,“这是何意?”   “修建道馆确实是一件好事,说不定能让更多有异能之士闻风而来。而清源真人的话,正好提供了一个契机。”   “若是最后没有应验,该当如何?”   梁知舟露出一个笑容,眼里透着几分凉薄,“皇上您只是为了京城百姓考虑,奈何奸佞犯了欺君之罪,这同您有何关系?”   皇上双手背到身后,没有再说话。   等第二日朝会,皇上居然真的将清源真人这番话在朝堂说了出来,并且提出要在幽州专门修建一座道观专供清源真人修行。   这次算是一下子捅了马蜂窝。   平时你求仙问道,最多就是花两个小钱,我们看你也不算出格的份上就忍了,毕竟玩什么不是玩。结果现在你要新建一座道观,走得还是国库的银子,这就过分了哈。   台谏内阁齐齐上阵,轮番上阵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户部尚书更是差点哭了出来,就差吊死在皇上面前说自己拿不出银子。   工部一开始没说话,毕竟这就是一个清苦的部门,也就是靠这种工程来捞捞油水。但是听说皇帝打算让梁知舟前监工时,老脸一垮,主动站了出来,“皇上,这于理不合啊!”   皇上召了几个心腹大臣和皇子一起,去南书房议事,给出的观点也很明确。   朕也不希望劳民伤财修建什么道馆,但清源真人信誓旦旦说有地龙翻身,朕也是怕京城中的百姓受到伤害。说到难过的地方,皇上还留出几滴眼泪,这是为了天下苍生而流下的眼泪啊。   几位大臣脸直接黑了,说得他们若是不答应下来就是祸害苍生的罪人。   不管几位大臣在心里怎么骂骂咧咧,事情最后还是这样定了下来,顺便在心里将清源真人记上一笔。有几家已经打算派了奴才去紫金山看顾清源真人的踪迹,只要人稍微有一点想要逃跑的踪迹,就会立刻被扣押下来。   出来时七皇子慢了一步,正好和落在后面一步的梁知舟一同出去。梁知舟脸色不变,和七皇子说些琐事寒暄几句。   现在朝中太子和五皇子争斗得厉害,剩下几个皇子也都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七皇子因为出身不显,又常年的生病歇了没有争权夺位的心思,倒是能在胶着的党派斗争中寻得自己的位置,也还算是得脸。   现在在梁知舟面前,他丝毫没有身为皇子的矜贵,温和地说道:“世子可定了去幽州的日子?我还想着在你去幽州之前,请你喝次酒,也算是我为你践行呢。”   这恭谦的态度,就像是一只能随意拿捏的小猫。可梁知舟清楚记得,上辈子在厉王造反之后,就是眼前这个看似是病猫的七皇子的最后站了出来,登上那九五之尊的位置。   这一世,他也没打算扶持其他人上位,准备继续站在七皇子这边。但很明显的是,七皇子疑心过重。若是在太子和五皇子如日中天之际,他要是选择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七皇子,只怕七皇子晚上连睡觉都没有办法睡好。   况且,这点儿诚意算是什么?   梁知舟摇头,望着下面长长的一道石阶,“若是去幽州,还有许多要准备的事,喝酒就免了吧。”   说完之后,他笑了一声,毫不犹豫沿着石阶往下。   七皇子笑容不变,眼神中多了几分深意。   ——   皇上要在幽州修建道观的事传了出去,梁知舟前往监工却很少人注意到。镇国公还是从副将嘴里听说,想了想之后破天荒翘了班,提了一壶酒回去,找自己的儿子喝酒。   梁知舟有点儿诧异,看着已经呈现出一点儿老态的的镇国公,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两个人直接去了练武场。   一开始镇国公府是没有练武场这种地方,还是在梁知舟小的时候,镇国公疼爱孩子专门为了他修建的。等建成之后,镇国公便亲自指导儿子武功,期待他的日后能够真正撑起镇国公府的门楣。   现在提到梁知舟总是有很多负面消息,残暴阴鸷、媚上乱下、不可一世,但应该很少有人记得,年少时的梁知舟就已经是才惊绝艳的少年郎。   后来发生变故,不少人说镇国公早早就放弃这个儿子,纵着他为非作歹。   镇国公也确实有这样的心思,只是他和茹娘的孩子啊,要远远比他想象中的优秀很多。他看着面前已经能和自己并肩的男人,灌了自己一口酒。   辛辣的酒气漫上来,他问了一句,“能不去幽州吗?我已经打算往上递折子,请封你为世子,这镇国公府的一切日后都留给你。”   梁知舟不回答,小口小口抿着酒,突然笑了。他压着眉尾,眸光中有些嘲讽,“皇上亲自下的命令,我还有拒绝的余地吗?”   这不是真话,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镇国公静静看了他许久,始终没有说话。他已经过了不惑之年,鬓边生出了几丝白发,目光也不像年轻时带着凌厉的煞气,反而平和下来,甚至带着几分祈求。   梁知舟忽然觉得没什么意思,灌了一口酒之后,直接将酒瓶砸了出去,然后转身。   他的身后是残破的夕阳,是即将到来的夜晚,“有时候我也在想,你到底有没有在乎过我娘亲。明明知道她的死有问题,也能忍气吞声这么多年。”   “但我不能,我不是你。”   他转身离开,沿着前路走出去,再也没有回过头。   作者有话说:   梁知舟:我可以等你爱我,就算时间再长也可以 第26章   虞念清这段时间一直提防着王氏使坏, 可从那天王氏在听夏院闹过一次之后,突然没了任何消息,安静到有点诡异。   小满是事发之后的第二日回来的, 将当时王家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王维荀已经成了一个废人,且当时看见的人不少, 导致消息传了开来。只要不是哪家脑子突然出了问题,怕是没有人会愿意将女儿嫁过去。   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个卖鱼女找上门来,说是曾经被王维荀欺负过不敢声张, 还生下一个孩子来。这倒还不算是什么关键,关键是卖鱼女已经有夫家。夫家的人知道直接打上王家, 说是要讨回一个公道。   王夫人现在是既想要孩子, 又嫌弃孩子生母的地位过于低贱, 哭着和王家的大哥说:“维荀怎么胡闹成这样, 但凡是清白一点的人家,我都让两个人直接成亲了。可偏偏却是有夫之妇, 这孩子说不准还是谁的呢的!”   “那你就不要, 直接将人赶走。”王老爷也是一肚子火, 现在同僚谁不在背后笑话他两声。   “可是维荀这个样子,要是没有个子嗣怎么办?”林氏捂着自己的脸, 想哭都哭不出来。   王老爷一脚踹翻面前的桌子,五官狰狞像是要害人,“看你自己养的好儿子!这时候倒知道哭了,当初该好好教他的时候,又去哪里了!无知妇人!”   林氏被吓了一跳, 愣愣看着王老爷带着火气离开, 底下的丫鬟禀告说王老爷去了新纳的姨娘那里。她直接趴在桌子上哭了出来, 手紧握成拳头,在桌上狠狠锤了两下。   “他倒是好,现在还怪起我来了,他那次不是宿在那些姨娘的肚皮上,又何曾管过维荀。我的维荀啊,日后要怎么办呀……”   林氏哭得肝肠寸断,又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对。   隔天一大早,一个管家急急忙忙到前厅来禀告。   林氏眉心一跳,心里已经做好准备了,“是不是那个妇人又过来了?你去和她说,孩子我会认下,但是大人就免了。给她些银钱,就算是她这些年来的辛苦费。”   “不是的,”管事都快要哭了出来,“外面又来了个伶姐儿,说是和二少爷有过一段,也怀了二少爷的孩子。”   林氏眉心直跳,就看见另一个小厮又匆匆往这边跑。“夫人!外面来了唱戏班的姐儿,说她的孩子是二少爷……”   “外面到底有多少人!”林氏颤颤巍巍,身形不稳。   “挺多的……门口都已经堵着了。”小厮嗫嚅着。   林氏一口气没喘得上来,直接晕了过去。   王老爷更是觉得晦气,他今儿早上上朝,就有无数的人弹劾他教子有方、私德有损。他站在金銮殿前像孙子一样给弹劾他的人点头弯腰,结果皇上大手一挥,直接革除他的职位让他滚回家。   他才到了家门口,又冲出来一群莺莺燕燕,还都抱着一个孩子来求他做主。他满脸青紫,额头上的每一根神经都在突突跳动着,恨不得就这么躺平。要不是小厮们来得及时,只怕他要被这群女子扒得练裤子都不剩。   这件事情越想他越觉得窝火,怒气冲冲到王维荀的院子,下了死手将王维荀打了一顿,生生打断了一条腿。   王维荀如今已丧失了说话的能力,全程扯着自己的脖子,无声“啊啊啊”着,痛苦地像是一条狗。   这可是狠狠让王家在京城中丢了一次脸,王老夫人直接病倒,王夫人林氏也生了一场病可还是不得不强行打起精神来处理事。   林氏恨虞念清,同时也恨上了小姑子。本来他们一家人生活得好好,结果王氏这么一搅和整个王家都快要散了。   王氏自己心里也觉得委屈,她让王维荀娶了虞念清可是一门心思为了王家好。结果现在出了事,所有人都忘记了当初没有人反对此事,现在却将所有问题都怪到她身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她回王家几次,几次都和林氏吵起来,最后两个人还动了手。林氏放话说,王家要不起这么一个姑奶奶。   王氏那样一个要强的人,最后是全程哭着回来的,回来之后没多久就病了一场。   总之是一地鸡毛。   虞念清养伤的时候听说这些事情,心里才觉得痛快一些,也在后来问过梁知舟,为什么王家不将事情闹大,这才知道一个事儿。   原来当初王维荀已经打算好对她实施不轨的行为,所以自个儿将沿途的下人支开,并将所有可能存在的证据抹掉。王家的人就算是要找麻烦,一来手里没个证据,二来还能说王维荀是个无辜被贼人伤了的受害者。要是细细追究下去,王维荀身上最后一点遮羞布也全都没了,因此王家才对这次事情忍气吞声。   她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罪有应得。   不过王家应该不会这么善罢甘休,再加上府中有一个随时准备冲出来咬人一口的王氏,她就真的打算要搬出去。人活着总是要顾及当下的事,她不想因为一个不知道结果的等待害了她们一家人。   正要将作假的账本收起时,梁知舟正好进来了。他扫了一眼账本,倒是看出来点东西,“记得你这家铺子的营收还算不错,怎么还往里亏钱的。”   “做了账,为了告诉府里的那些人,我手头上十分拮据。我打算将装作将铺子盘出去,到时候看能不能成功分家。”她想的明白,老夫人和王氏连番算计,为的不过是她名下的产业和娘亲的嫁妆。   只要她手里有银钱,她们便像是闻到了血腥味的水蛭聚集过来。因此就算是她娘亲想清楚要搬出去,乐平侯府的人未必会这么轻易放过她们。   梁知舟靠在椅背上,听了她的打算,点了点头,“想法倒是不错,只是你忘记了一点。她们也是有自己产业的,铺子亏损也能知道一个大概,如何能瞒得过去?”   “便说是之前为了找我父亲,撒了大把金银出去,闹得铺子周转不过来,亏了本钱。”她也不是脑子一热,这是她能够想到的最好的法子。   这个理由听起来算是正常的,不过梁知舟想了想之后倒是给出了另一个办法。可以对家中说如意坊愿意帮忙找寻虞平生的下落,但是要付出二十万两纹银,让公中出上十万两。   钱氏若是知道这个消息,定是不计代价也要试试看,但是老夫人和乐平侯夫妇会不会同意就完全不好说。在金钱面前,这三个人亲情淡薄得可以。   她几乎都能够预想到到时候的场面,不由替自己父亲难过了一会之后,又生出嘲讽来。   手腕便跟着颤了颤。   梁知舟正在给她换药,无奈地握住她的手腕,“不要动。”   经过几天的恢复,她的伤口已经结痂,嫩白的手臂上突兀地横着几道的伤疤,格外刺眼。每每看到时,他眼底便生出一股戾气,对王家出手就更重些。   大多数的人看了王家的笑话之后只觉得王家倒霉,教出这么一个儿子来。但稍微聪明些的应该会想到,王家这次怕是彻底得罪了人,就是日后王家想要东山再起,也没有人敢帮助一二。   梁知舟将何大夫配好的药膏拿了出来,取出豆丁般大小抹在血痂上,慢慢揉开确保药膏都能被完全吸收。   听何大夫说,这种祛疤的药膏就应该要这么用。男人的动作也规规矩矩,不存在刻意占便宜又或者是什么。   但是她的伤口正在愈合,本身就会有一种发痒的感觉。男人的指尖抚上去,就会传来一种说不出来的酥麻感。那种酥意沿着血液流到全身,连带着心脏都会生出几分不该有的悸动,一下子就乱掉了。   她忍不住想要收回手。   奈何在一开始她稀里糊涂默认了他给自己上药的事儿,导致她现在也不好意思说干脆直接将药膏给她,只能忍着给自己说这就是一件正常不过的事。   她向周围看去想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知怎么眼神就飘到梁知舟那里去。   梁知舟相貌出众她是一早就知道的,但是之前她多是在宴会上见他。那时候梁知舟被一群人拥簇着,却清清冷冷站在众人中间,身上气势骇人,反而会让人忽略掉他的相貌。   而此时他卸下来了对外时的一身威慑,如同寻常男子一般正坐在她的对面,凝神盯着她手上的伤口。他的骨相极为优越,鼻梁挺直,眼眸深邃,很容易给人一种深情的错觉。   她又想到那几个荒诞而古怪的梦境,想到从王家出去的那个午后他俯身一遍遍的亲吻,觉得他攥着自己手腕的那一块的地方都在发烫。   手指蜷缩,每一下都能引起阵阵战栗。   梁知舟感觉到手下的轻颤,看了过去。   她脸上噌的一下就红了,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下意识别开脸,心虚地不敢对视。   有垂落的碎发就落在她的颊边,在晃晃悠悠的烛光中透出几分说不出的美。   他垂下眼帘,指尖下细腻柔软的触感愈发明显。   “药已经上好了,注意之后不要碰到水。”他神色如常将药膏收了起来,声音有种察觉不出来的紧绷,“已经很晚了,等会直接睡好了,我等明日再过来。”   “嗯。”她点头,没说一声“好”或是“不好”,沉默着将男人送到了窗边。   她一手扶着窗柩,食指抵着木质的边缘轻扣。   眼见着男人就要离开,她便没有忍住开口,“明日就不用过来了吧,我这里也有些去除痕迹的药膏,听说效果很好,用不上这么麻烦。”   想要说的话说出来之后,她要比想象中轻松很多,便继续说下去,“我们这样不好,万一被人看见了,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会有什么麻烦?”梁知舟问。   她顿了顿,一时词穷,只好说了那日虞晴明对自己说的话,“现在外面不少人猜测我们有什么关系,虽然王家的丑闻的传出来之后,关注诗会的人不多,总还是有人会猜度。”   其实她真要是在意那些流言蜚语,早在梁景明和楚清清私会被发现的时候就被众人明里暗里的嘲讽压垮了。   这个道理虞念清清楚,梁知舟未尝不明白。   夜里带了几分凉意,他的身形隐匿于黑暗之中,眼眸锋利,多了几分她看不懂的情绪。   他一只手握紧了药膏的瓶子,问了声,“你是怕麻烦,还是单纯不想见到我?” 第27章   虞念清想了想, 可能这两个原因都是有的,更多的则是觉得有些害怕,害怕梁知舟这种对她无缘无故的好意。   这本就超过了他们合作的范畴, 有时候甚至让她觉得这个男人喜欢自己。   自作多情是最忌讳的事,更何况她和梁知舟的情况实在有点复杂, 是怎么也没有可能生出感情的一对。   她想清楚了之后,抬起头,湿亮的眸子直视面前的男人,毫不避讳地说:“算是都有。”   “那总是要给我一个理由吧。”男人问。   她一下子就说不出话来, 先前鼓胀的勇气被一根针直接戳破,根本没有办法开口。要怎么去说, 有个和你长得很像的人来了她的梦中对她做了许多夫妇之间才能有的事, 要怎么说那天在私宅她是有些意识的, 知道他细细密密的亲吻。   她觉得羞耻而又难堪。   小姑娘垂下头, 一下下扣着木窗上的花纹,露出来耳垂都是粉红, 声音很轻, “就是觉得这样不好, 我们不是合作吗,这样会让我觉得欠了你许多。若是你要银钱好说, 旁的……旁的我还不起的。”   男人看着她低垂的头颅,嗓子干涩,最后将手上的玉瓶放到了窗台前。   他的身形隐匿在的黑暗中,只觉得双肩往下塌了一些,身形依旧挺拔, 却没有了往日的高高在上。   “你从来不欠我什么, 更说不上偿还。我说过, 我心甘情愿而已。”   他语气平和缓慢,带着点漫不经心,放在身侧的手紧缩成拳。   他直接往后退了一步,看着面前小姑娘的身影和记忆中那个困在深宅的女子重合在一起,眼神晦涩难明,最后还是坚定转身。   “我先走了,若是有事直接让初六找我。等去幽州的事安排好,我再来通知你。”   虞念清抬起头,就听见这么一句话。她看着男人离开的背影,莫名觉得有几分寂寥。有那么一瞬间她内心是动摇的,可转念一想。梁知舟此时正得圣上宠信,权势滔天,正是人生如意的时候。她一个连体面活下去都极为困难的人,有什么立场去心疼别人。   她还有的很多要做的事,没有人会给她犯错后再来过的机会。   将窗台上放着的玉瓶收好,重新关上窗户,她坐回到床前。   那一晚上她睡得很好,原本还以为自己会梦到一些有的没的,结果什么都没有反倒是松了一口气,没去想太多,开始盘算起怎么分家的事儿。   梁知舟提的那个主意不错,就是后面他们两个人闹得有点不愉快,她还没来得及商量细节,也不知道董管事会什么时候找上门,只能先去忽悠忽悠周氏。   去周氏院子的时候,虞晴明刚好也在。   虞晴明见到她简直是的气不打一处来。   明明是虞念清非要和她穿差不多的衣裳,非要去招惹魏明姝,结果到头来她却成了那只替死鬼,被浇了一身热汤。   只要回想起来,她似乎还能感觉到身上那种油腻腻的感觉。   她的嗓音也随之变得尖锐起来,“你来这里干什么!”   虞念清还没有说话,周氏先是拍了虞晴明肩膀,嗔骂着:“你这孩子,怎么和你姐姐说话呢。”   一时间,虞晴明仿佛是遇到鬼般,一脸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娘亲,“娘,你没糊涂吧。”   “就算所有人都糊涂了,我也不可能糊涂。”周氏皮笑肉不笑地拧了一下她的胳膊,一下子将她从椅子上薅了起来,“念清,来,坐这里,我现在就让丫鬟去上几样你喜欢吃的糕点来。”   虞晴明还想要说什么,周氏狠狠瞪了过去,她便敢怒不敢言如同受气小媳妇儿一般捂着自己的胳膊坐到了旁边。   她表情真的过于生动,虞念清差点没能够忍住笑出来。转而想到今天过来的目的之后,她将那几分笑意压下去,脸上露出几分为难来。   周氏心里打了一个突,还是笑着:“这是怎么了,怎么瞧你不太高兴。”   这可是摇钱树,摇钱树千万不要不高兴。   虞念清低着头,没有开口,抽泣了两声。周氏心里就更加没底,难不成是出了什么大事?   “你和婶娘说说看,看我能不能的替你想想办法。”周氏劝说着。   小姑娘抬起头时,眼眶都是通红的,还带着几分不知所措,“婶娘,我名下的铺子亏了不少,现在不知道怎么往里面填补。”   周氏心里一惊,“怎么会呢,你让我理账的铺子还挺赚钱的,我还拿了不少分成呢。”   说完之后,她一顿,给自己找补,“不过分成都买了好料子,给你三叔做了几身衣裳。毕竟他现在还在外面办公,太寒酸了旁人也会笑话。”   “我不是这个意思。”虞念清拿着帕子拭了拭眼角,才解释,“之前我爹失踪,抽了铺子中不少银钱出去打点。小部分铺子没什么影响,但是很多铺子都是要银钱盘活,去进新来的货。现在没了这笔银子,店里摆上的都是以前积攒的货,卖不出去亏损是再正常不过的。“   “那赔了多少?”周氏一口气提了上来,紧张地盯着她的嘴巴。   虞念清老老实实说:“账面上亏损有八万两,虽然吃得消但还是能承受的。现在最重要的是铺子出了问题,需要银钱去盘活。否则再这么拖下去,铺子就要直接关门,到时候损失才大了。”   说完之后,她眼巴巴地看着周氏,周氏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瞬间觉得之前拿到的银子有点烫手。   “现在侄女确实是需要银子,我去问了如意坊的人,他们说若是我们能出得起二十万两,他们会负责派人去寻找我父亲。后面要再有什么消息,就另算。”   周氏觉得自己呼吸不太顺畅,虞晴明则一下子炸了,“二十万两,怎么不去抢钱去!”   “价格是贵了一点,但这好歹也是一个希望啊。”虞念清满脸都是眼泪,说着就要给周氏跪下来,“求婶婶帮这一次吧。”   周氏可不敢让她跪着,连忙将她拉起来。她压根就是一分钱都不想出,但是自家那位对虞平生这个二哥颇为敬重,怕是知道了之后会主动拿钱。   她思来想去,最后灵光一闪,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这种大事我做不了主,还是问问老夫人大嫂吧。”   周氏觉得自己想出的主意再好不过,既保住了自己的银子,又将责任推到别人身上。自我得意了一番之后,她便主动拉着虞念清的手去找老夫人和王氏。   至于老夫人和王氏拿钱或是不拿钱和她有什么关系,这些年老夫人越发偏心,什么好东西都补贴给大房。就算是这笔银子省下来,她又分不到分毫,她心疼个什么劲儿。   因此周氏就像是竹筒倒豆子一般,快速将目前的情况都说了出来。   王氏听完之后,冷笑着没有说话。   老夫人的眼皮子动了两下,带着几分希冀地看向虞念清,“你就不能拿出这个钱吗?你娘这些年做生意赚得盆满钵满,手里面还有铺子庄子随便卖出去就是了。再不成,你们还有首饰,怎么会连这点钱都凑不出来。”   虞念清哭着将刚刚和周氏的说法说了出来,“我已经算着将几个亏损的铺子卖出去,前后凑一凑最多不过十几万两,中间还有不少空缺要填补。爹爹当初在朝堂,府中的人也颇多受益。我想着就算是我问府上借的银子,只要帮这么一次就成了。”   她说着倒是真的有点难受起来,眼眶都是通红的,连着给老夫人磕了几个头,“祖母,求您帮我们这么一次。”   虞念清骨头有多硬,在场的这几个人都知道。现在见肯对着老夫人下跪哀求,八成是走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她们便主动对她说的话相信了七八分。   老夫人心被一把揪住,不是心疼这个孙女,而是想到了自己的二儿子。   她虽然不喜欢这个孩子,但是也明白现在乐平侯府不成气候,现在大儿子乐平侯直接闲赋在家,四儿子从小到大一直游手好闲。三儿子虽然有点出息,但在这非富即贵的京城,一点都说不上话。   虞平生失踪之后,连带着乐平侯府也不如以前光鲜,出去时也没有以往那么多人追捧。她不知郁闷了多久,这段时间都不爱出门。若是这个儿子真的能找回来,这还是一件好事。   再说几万两银子她也能拿得出来,而且按照二房的性格,这拿出去的钱最后还能要得回来,她也不亏什么。   浑浊的眼睛珠子转来转去,老夫人有几分心动。   王氏心里冷笑一声,赶在她说话之前开了口,“这是一件大事,让我和你祖母商量商量,等明日再告诉你。”   虞念清脸上都是眼泪,想要说点什么,最后还是忍住了,和周氏一起出去。   等屋子里的下人也跟着出去之后,王氏单刀直入道:“您不会真的想出银子吧?”   老夫人被戳中了心思,难免有几分心虚气短,“我只是在考虑,那毕竟是我的亲儿子。”   “我知道您的心思,不过是想二弟回来,能替府上的人撑腰。”王氏话锋一转,一张脸阴阴沉沉,“但是您忘记了吗,只是说去找人,又没说一定能找得到,这么多银子花了出去说不定连个声儿都没有,您真的舍得将这么多钱花出去?二弟倒了,二弟妹可未必站得起来。那灾星搅风搅水,也是要出嫁的,到时候哪来的钱给您。”   老夫人心里一跳。   “再说了,二弟看这两个孩子就像是看眼珠子一样。要是他真的回来了,知道我们怎么对他的孩子,我们当真还能讨到什么好,那个灾星真能将您当成祖母一样孝敬?最后您还是要跟着我们一起生活。”   王氏的一番话,精准地打在老夫人身上,甚至说得上是威胁。   老夫人这么多年来为什么补贴乐平侯夫妇这么多,不正是因为日后要靠着他们养老。   她身子一下子弯下去,佝偻着身子像是老了几十岁,“就算是我不出这个钱,她最后还是要变卖东西凑了钱去找人,该回来还是会回来。”   王氏扭过头看向老夫人。   她这几日被王家的事情闹得精气神泄了大半,一张脸显出几分老态浮肿不堪。   此刻她露出一个极为贤良的笑容来,“死人就不会折腾,不是吗?”   老夫人心头一跳,看着王氏,最后说不出一句话来。   作者有话说:   虞.摇钱树.念清:我还是多心疼心疼自己吧。 第28章   虞念清是想逼着老夫人和王氏主动将二房当成一个拖累给赶出去, 但想了想两个人曾经做过的事情之后,便开始防着这两个人狗急跳墙,使出什么昏招。   她和她的娘亲钱氏就等同于是一个树立的活靶, 要面对来自各方的危险。   为了防止出现什么差错,她准备直接搬到母亲的院子里, 准备随时搬过去,并将初六找来,让初六最近多多注意周围的情况,尤其是饮食方面。   初六脑筋动得特别快, 想了想之后立即表示自己可以找几个帮手过来,保证在安全上没有让人钻篓子的地方。   虞念清点点头, 没有多说什么。初六出去之后, 她便让盈月和小满将东西都收拾好, 一起去了栖迟院。   周氏还很惊讶, “怎么要过来住了?我身上的病还没有好,免得过了病气给你。”   “你这就是身子亏了需要修养, 哪里有病气的说法。”她坐到娘亲身边, 轻轻靠在钱氏的肩膀上蹭了蹭, “就是有些想你了,感觉长大之后就没有在这边住过。”   “哪有这么痴缠的。”钱氏虽然这么说, 却没有任何要让她离开的意思,反而是让身边的奶嬷嬷去安排几道虞念清喜欢吃的菜色。   钱氏最近一段时间精神很是不错,等用完晚饭之后,和女儿一起在院子里一起消食,顺便问问乐平侯府这段时间的情况。   从上次底下的下人多嘴多舌说了和镇国公府退亲的事, 虞念清便下了狠心将栖迟院的下人整治一番, 便再也没有人去钱氏面前胡言乱语。   但钱氏十几岁时就敢和哥哥一起出门做生意, 又岂会是那种容易糊弄的人。现在看就自己和女儿两个人在院子里,身边又没有旁人,她才问:“你老实和我说,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啊。”虞念清停顿了一会,去挽她的手,“若真的有事,我还能瞒着你不成?”   “你像是会做这种事情的人。”钱氏拍了拍她的手,看着小姑娘站在原地有些无措的样子,顿时放缓了语气,“你上次说想要分家时,我就察觉出不对。我知道你是担心我的身体,可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有些事你们这些小孩子处理起来,没有我出面好。”   她看见娘亲仿佛洞悉一切的目光,明白自己瞒不下去,只好挑选了一些事情说出来。比如说老夫人和王氏逼着她嫁给梁景明,不愿意拿钱出来给如意坊买消息。   “但是她们也没有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好处。”她补充说,“可能就是因为没从我这里得到好处,所以这段时间她们也开始做点小动作。虽然也没损失什么,但还是有点儿难受,我这才想到你这边来躲个清净。”   “也好,那你就在我这边住上一段时间。”钱氏说着,心里不由觉得难受起来。   她在府上生活这么多年,老夫人和几位妯娌是什么性格她也清楚,明白女儿口中的小动作怕是没有说出来的那么简单。她心里不由涌起一股难受来,怪罪自己没能有个好的出身,连带着自己的孩子也受人欺负。   心里那块地方又酸又涨,她又忍了下去,“我们在外面逛了这么久,也该回去了。”   两个人很快回到屋子里。   到了晚上,钱氏怎么也睡不着,开始思考自己坚持要留在乐平侯府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   她一直知道老夫人不喜欢自己,但总想着念清好歹是虞家的血脉,老夫人怎么也不会去苛刻自己的孙女。日后念清也能够借助侯府的势力,寻到一门好的亲事,往后日子不要像她这般难过。   但是今天她才发现,女儿在这里过得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好。   她看着小姑娘熟睡的侧脸,内心几乎要化成一滩水。   钱氏睡得并不安稳,半夜的时候突然闻到一股极为呛人的烟味。她猛然清醒过来,就听见屋子外面已经乱了起来,不知道谁说了声,“着火了,快来救火啊!”   虞念清也很快清醒过来,初六站在门外将门拍得直响,“姑娘可醒过来了?外面着火了,火势看起来不小。”   没有听见里面有人应声,她一着急就直接破门而入,直接往里间奔来。   虞念清现在已经有几份清醒,从大开的门中看见窜起的火花,火势不小。正要起身的时候,初六以为她还在迷糊当中,直接一把将她掐起背到背上,“姑娘,这里面放了油,怕是没一会儿就要烧到这边来,我先带您出去。”   初六的后面也跟着一个机灵的小丫头,上前来直接背起钱氏。   一行人出来时,院子内浓烟滚滚,火光四起,惊呼声一片。一些人正在救火,一些人则齐齐地朝着院门口冲去。   不一会儿,院门口那边的人发出哀嚎声:“这门怎么被人锁上了!起火了啊,快让我们出去!”   那种声音像是滴入沸油中的冷水,整个院内一下子就嘈杂起来,甚至有胆小的婆子已经坐在地上哭了出来。   初六脸色不大好,连忙叫住一个丫鬟,让她直接翻墙去外面看看情况。但是院内四周都被人倒上了松油,火光正起,翻越不得。   “门的外面像是被人用铁链锁住了。”丫鬟说。   虞念清一下子就明白了,王氏这是想让她死。直接一把火烧完,回来若是有人问起,还能说是院中走水出了意外。   钱氏自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   她脸色煞白,浑身都在颤抖,一种深深的恐惧袭来。都已经发展到纵火害人的地步了,她的女儿平日里又会受到怎样的针对。一时间心口骤疼,她觉得都喘不过气来。   但是院中极为慌乱,很少有人注意到这点。   初六还算是冷静,将虞念清放到了看上去比较安全的地方之后,直接带着人去了小厨房,将里面所有能用的工具都翻找了出来。   她手执一把砍骨刀,看着娇娇弱弱的人就站在门口。   王氏对自己的安排很是满意,带着几个心腹站在门外。听着院内的惨叫声和呼救声,心里痛快地不得了。   她原本只打算烧死虞念清,这个煞星害得她的侄儿如今成了一个废人,哥哥接连被人弹劾直接闲赋在家,王家成了一盘散沙。   这让她恨不得杀了这个煞星,喝她的血吃她的肉。但是钱氏她还真没想过要动手,倒不是因为她突然心软,而是钱氏现在是有品级在身的官夫,若是突然死了说不定会引来麻烦。   可正巧这两个人非要住在一起,那就不能怪她心狠手辣了。   王氏看着用条条铁链锁上的大门,心里越发痛快起来,恨不得现在直接高歌一首。   “碰!”沉重的院门突然发出沉闷的声音,连带着上面的铁链都在晃动。   王氏脸色瞬间一变,忙问身边的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旁边的下人哪里能知道,就听见那种沉闷的巨大声响一声声在寂寥的黑夜中响起。等了一会儿,略微小一点的“碰碰”声像是呼应一般跟了上来,锁在门上的铁链哗哗直响。   “不好了,她们像是在砸门!”一个婆子惊呼。   王氏顿时抓紧了扶着自己的手,目光死死盯着面前的院门。   只看见在声声碰撞声中,沉重的木门终于负荷不住,中间哗啦被人砍开了一道大口子。里面的人欢欣雀跃,砍木门的声音就更大了。   王氏一脸阴沉,站在她身边的嬷嬷疼得面容扭曲,却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来。   眼见着门上的口子越来越大,王氏深吸一口气,面目狰狞地喝道,“还不赶紧去救火去,都愣在这个地方干什么!”   身边的人反应了一会她的意思,连忙高声叫嚷道:“着火了,快来救火啊。”   原先栖迟院的人喊破了嗓子,乐平侯府都像是一头沉沉睡去的老兽,没有一点儿动静。现在王氏的人吼了一嗓子,这沉睡的老兽才缓缓醒来,终于有了一点儿动静。   三房和四房的人缓缓而来,周氏看见漫天的火光被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怎么会突然着火呢!”   另一边,在大火要烧起来之前,初六带着人用厨房那些简陋的工具生生将有一掌宽厚度的大门砍出一个口子,里面的人纷纷从里面灰头土脸钻了出来。   一行人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注意到外面的铁链时,一下子就炸了。   “这到底是哪个黑了心肝的哦,想要一把火烧死我们这些人!”   王氏目光浮动,火光映衬下,一张平日里慈祥的脸有种说不出来的阴森。   虞念清虽然身上没有受伤,但是从大火中逃出来身上也是极为狼狈。看着那几条铁链时,心里面也涌出无数的后怕来。   这些后怕也逐渐转化成怒火,她紧紧盯着面前的王氏,目光锐利,“侯夫人,栖迟院是故意有人纵火,我怀疑是有人想要谋财害命。”   “怎么会呢,现在天气干燥,着火是常有的事。说不定是哪个粗心的婆子不小心打翻了烛台,才导致了这场祸事。”王氏皮笑肉不笑,“你年纪轻,不懂事是自然的,我不同你计较。”   “这也能是意外吗?院子四周都被人浇上了松油,院子外还被人用铁链锁上,这不是谋财害命是什么!”   她出来的时候,只匆忙穿了一件外套。现在外套的一边被火燎到,焦了小半边,孤身站在众人面前时,柔弱而美丽,看起来没有一点儿威胁。   只是火光之中,她目光坚毅,有种和虞平生如出一辙的倔强,直接在众人面前扔下一个雷来,“我要报官。”   现在律法齐全,但是像这种高门大户中,有人若是犯了错事为了顾全所谓的脸面,往往自己就处理了,对报官的事很是忌讳。   所有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而虞念清明白,这就是最好的机会。如果能借着这个机会将事情闹大,他们从乐平侯府脱离就成了一件顺理成章的事。   她有了主意之后,就丝毫没有惧怕,带着一群人就要往外面走。   “快将他们拦下来,二姑娘得了失心疯,你们也得了失心疯不成。”王氏疾言厉色,眼睛珠子瞪得像是要将这群人都吞下去。   乐平侯府养着不少仆人,中间就有人大着胆子上前,想要直接过来将领头的二姑娘抓住。只是还没有近身,一直护在身边的初六直接拽着他的胳膊,一个侧翻将人直接扔了出去。   “若真的让他们出去了,你们都头讨不了好处!”王氏快要气疯了,“还不快赶紧帮忙。”   周氏目光闪了闪,没有动手,袁氏就算是想掺和手底下也没有可用的人,沉默地站在二房后面。   王氏心中怒火更甚,让人调动了在前院的护卫,不计代价要将虞念清一行人拿下来。   初六带来的三四个人身手都很是不错,可也只能保护人不受伤害,带着这么多人冲出去却很是困难。   双方就这样胶着住。   这样其实对王氏的好处更多。   王氏忍不住有几分得意,“你以为带着这的三瓜两枣的,就想直接反抗我?”她看向虞念清,目光中的恶意丝毫不遮掩,“我说过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刚说完这句,一个小厮就连滚带爬过来了,声音惊恐,“不好了,军巡捕的人过来了,镇国公府的人也在!”   “他们怎么过来了!”王氏声音尖锐。   “有人……有人报官了!”小厮一下子就跪了下去。 第29章   王氏整个身体都僵硬了。   军巡捕是官方专门救火的队伍, 但是大多数都是管那些普通民众。稍微有些地位的人家府上都做了内院和外院之分,内院中住了不少女眷。若是真的发生了火情,他们是不方便去直接救火的。须得要有人先去禀告, 他们才会派人过来。   但是救火之后,他们也会顺便调查起火的缘由, 登记在册作为一个记录。等火情频发的时候,便拿着这个册子上面的事例去宣传告诫。   王氏身体直接凉了半截,嘴唇上下哆嗦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是想要阻止的,内心都在疯狂呐喊, 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一群人直接进来。   她身体的另外半截也跟着凉了下去。   虞念清见状,便带着人趁着王氏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直接出去了。初六和盈月被留了下来, 负责去处理接下来的事, 她们则是要去新收拾好的住宅。   不过这情况之下, 乐平侯府的马车是没有办法用了。   她正想着对策的时候, 只见不远处有一辆看不出有任何标志的马车缓缓驶来,最后在她们的面前停下。   车帘被直接掀开, 梁知舟出现在车厢旁边, “上来, 我先送你们。”   那瞬间,虞念清顿时松了一口气, 没有去想太多,先带着钱氏上了马车,将院子的地址说了出来。   车厢内很是宽阔,容纳五六个人都是绰绰有余。梁知舟坐在靠近外面的位置上,给两个人留下足够的空间, 这才向钱氏问好, “虞夫人。”   钱氏点点头, 可能是因为刚刚被吓到的缘故,脸色不怎么好。   “过去还要一段时间,旁边的格子有茶叶,你看看喜欢什么。”梁知舟开口说。   虞念清没有多想,之前梁知舟也送她回来过,对车厢里东西的放置有个大概的了解。听他这么说之后,就顺手拉开旁边的抽屉,将茶叶取出煮了一碗热茶,小心地放到钱氏手中。   面前的茶汤清亮,缭缭茶香顺着香气上升蔓延,光是闻就知道这种茶叶的珍贵来。   钱氏心头一哽,停顿了很长时间之后,才将茶汤接了过来,问:“我们这是准备去什么地方?”   “在北街那边,院子我已经让人去收拾好了,去了就能住。”   “是不是一早你就猜到会发生这个事?”因为手里面捧着热茶,原本冷到有些的僵硬的手指有了点温度。   钱氏只觉得眼前氤氲一片,慢声说:“我都不知道。”   虞念清愣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去解释,手足无措地呆在原地。眼眶渐渐红了起来,她小心地想要去拉钱氏的手,喏喏解释,“我原是没有打算瞒着你的。”   就是那家人真的过于丧心病狂,她怕她会承受不住这个打击。   “我知道。”钱氏点点头,看着女儿这般,叹了一口气,“你这也是为了我好,我没怪你。”   她的女儿已经足够优秀,已经独自撑了这么长时间,她又怎么忍心怪罪。只是觉得难受,原本这一切都不是皎皎应该承受的东西。   她摸了摸靠在自己身边的女儿,强行打起精神来,肯定道:“皎皎做的已经很好了。”   虞念清的眼泪更加忍不住了。   这段路不算太长,没一会儿就到了地方。梁知舟先下了马车,她便跟着也出去,站在马车旁边准备扶娘亲下来。   只是等了一会,马车里没有一点动静。她原是以为娘亲没有听见的,又在外面叫了一遍。   照旧没有任何的回应。   一种巨大的恐慌从心头席来,她忙踩上脚踏木朝着里面看去,钱氏已经闭上眼睛倒在了地上。   脑子“嗡”的一声,瞬间就变成了空白,她整个人都是呆滞的,都回不过来神,如同小孩子一般呆呆地叫了一声“娘亲……”   梁知舟察觉到动静,跟着上来。他上前探了探钱氏的鼻息,确定人现在没事之后,“应该是今天受了刺激没缓的过来,直接晕过去了。我们先下去,让大夫过来看看。”   他立即安排个身强体壮的婆子进来,将钱氏背回了房间,再让梁一直接去将何大夫带过来。   对于半夜被叫醒这件事情,何大夫一路都骂骂咧咧,想着到底是什么要命的事。等过来替钱氏把脉之后,他瞬间就闭上嘴,面上多了几分凝重。   虞念清一直盯着他看,连眨眼都不敢。就看见何大夫换了另一只手重新把脉,像是确定了什么脸上就带着几分愤怒来,“你们之前是不是找过庸医,胡乱开药这不是贻误病情吗!”   “之前我找了几个大夫,都是京城中几个有名的。”她回话。   她也是怕在大夫上面出问题,因此给钱氏治疗的大夫前前后后换了几个,应该不存在几个大夫同时出问题的可能。   “所以我说他们都是庸医,明明是中毒,却被当成了体质虚弱来调养,这不是庸医是什么。”何大夫语气愤然,“就是因为这些所谓有名气的人,在外面败坏了我们大夫的名声。”   何大夫仍旧在骂骂咧咧,她却迅速抓到一个重点,“您是说我母亲中毒了是吗?”   “嗯,而且已经有很长时间,最起码是半年往上。如果这个病一早发现没什么,现在毒素已经侵入到五脏六腑中。”何大夫将自己的药箱搬了过来,开始在里面找银针,“现在我只有五分把握,能彻底将这种毒去了,可要试试看?”   “若是解除不了呢?”   “那就看老天爷愿意给多少的命。”   虞念清只觉得有一口气堵在嗓子眼,连哭都没有办法哭出来。她不敢去想,若是母亲真的有个意外,她该要怎么办。   她原本就什么都不剩了啊。   嘴唇上下翕动,她看着正在昏迷当中的钱氏,朝着何大夫行了一个礼,“那就请您多费心了。”   何大夫倒是没有再冷嘲热讽,让不相干的人先去外面等着。   她就守在门口的位置,整个人如同枯木一般,被一下子抽去所有的精气神,状态十分差。仿佛再出现一点风吹草动,整个人都会被直接压垮。   梁知舟让她先回去休息一下,劝说了几次之后见没有什么用,也陪着她在外面等着。   也就是在这种时候,他们才感觉时间是有重量的,一分一秒加载在每个人的身上,让每个人的心情都变得沉重。   一直等到了第二日清晨,木门响起“吱呀”一声,何大夫才满脸倦容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已经没事了,不过后面还要精细养着,最好要调养半年时间。”他说着就往外面走,“我要回去好好睡一会,等我醒了之后,再将方子送过来。”   笼罩在所有人头上的阴霾一下子散开了。   小满欢喜地过来,“姑娘,大夫说夫人已经没事了。”   “嗯。”虞念清想要说话,眼泪却下来了。   她想着这么高兴的日子哭出来不吉利,便用手去擦,可怎么擦都擦不干净。情绪就一下子绷不住,她捂着自己的脸哭了出来,又是欢喜又是难受。   就算之前她表现得再怎么镇定,可说到底也不过是十五年华的姑娘,是第一次这么直白地直面生死。   小满手粗无措,不知道要怎么去安慰。   梁知舟让她们先下去将小厨房安顿好,做一点容易克化的食物送上来。   等屋里没了人之后,他才坐到小姑娘身边,将帕子递了过去,“何大夫医术不错,他说没事就一定没事。后面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去做,乐平侯那边失火的后续还要处理,还要理清到底是谁给你母亲下的毒。”   并且他们马上要启程前往幽州,若是不讲事情解决了,便会后患无穷。   虞念清恢复了几分理智,也明白过来这还不到自己松气的时候。那怕是现在生活这样苦了,她还是要打起精神来。   她渐渐缓了一口气,将自己的眼泪擦干净。因为刚哭过,她的声音还有点沙哑,“你说的对,我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去做。”   “不是,是我们。”梁知舟纠正道,“这次,我在了。”   小姑娘看过来。   她眼眶都是通红的,一双眸子却极为湿亮,干净纯粹带着一点点困惑,似乎在不理解。   心上就像是被一根羽毛轻飘飘挠动了一下,他伸出手将她垂落下来的长发别在耳后,目光一下子温柔下来,却没有打算解释这次是什么意思。   在迎着阳光的时候,他才开口,声音中有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作者有话说:   我状态不太好,整个人有点破防,也希望有个人陪我,   甚至他不需要做什么,只要很坚定的告诉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都可以走下去,   所以我想和你们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慢慢来别着急 第30章   钱氏身上中的毒解开, 后续就是调养的问题,但到底是谁给钱氏下的毒?   虞念清将乐平侯府的那些人全都猜了一遍,最后竟然没有一点儿头绪。照理说对二房敌意最大的是老夫人和乐平侯夫妇, 但按照何大夫的说法,钱氏中毒铱誮已经有半年之久。   那时候她的父亲还在幽州, 但凡差事顺利回来之后便是加官进爵,对这两个人的好处最大,他们不一定会下这个手。若是他们攀上了别的高枝,按照秉性早就对二房的人翻脸。   三叔看起来是个正直的人, 周氏虽然喜欢搅和事但真要是什么太过分的,她自己也不敢动手。四叔平时游手好闲, 都经常不在乐平侯府, 四婶袁氏胆小到恨不得将自己当成了隐形人。而小辈当中, 女眷和孩子的可能性不是很大, 再然后就是大房的两位堂哥。   大堂哥在翰林院呆了几年,现在正寻找门路, 将自己的位置往上提一提。二堂哥学问不成, 都没想过往这上面用力, 反倒是喜欢做生意。但是他们都需要虞平生和钱氏的支持,没有任何的理由要加害。   她将府中的每一个人都仔细想了一遍, 也不知道是不是每个人都伪装得太好,她竟然想不出一个有可疑的人。正是这种情况,才让她觉得后怕不已。这个暗中加害的人就像是一条毒蛇蛰伏其中,随时准备上来咬一口让人致命。   “有没有可能和幽州的事有关?”梁知舟手指在桌面上轻敲几下,思忖片刻道, “若是在这个时间节点上, 未尝没有可能。”   “幽州知府的手能伸到京城后院来?”她惊讶, 官场上勾心斗角她其实有过了解,但大家可不会耍这么阴损的招数。   “这地方有些特殊,按照惯例,州城主事官员得是京官中选出。任期满三年之后,京官回京述职,若是再外放则另派地方。而幽州知府是从幽州底下郡县一路坐上来的,若是京城这边没有人,一个地方官而已如何做到?”   梁知舟倒是也没有瞒着她,“你父亲的事一开始闹得很大,皇上接连派了几次禁卫军往幽州什么都没有查出,朝堂内的声音也渐渐小了下去,甚至台谏那边也没了声音,这本就不是什么正常的事儿。”   这可以说真正做到了只手遮天。   京城远没有想象中的安全。   虞念清原先准备将母亲留在京城的打算落空,和江行舟商量了一会,觉得还不如让人护送母亲去江南钱家。   钱氏听说之后没有提出什么意见,倒是一反常态提出说要见梁知舟一面。   住进新的院子仍旧有很多事情要安排,加上钱氏病着,虞念清根本就没有办法一个人撑下来。梁知舟倒是经常会过来,呆上一段时间之后再离开。跟过来的下人也对梁知舟和自家姑娘的关系心里有了个谱子,只是没敢往外面乱说。   梁知舟在听说钱氏要见他时,愣了一下,“是说现在吗?”   “正好你也在。”虞念清也不明白钱氏找他是为了什么事,有点儿纠结,走到门边时停了下来。   她依靠在门边,身段娉婷袅袅,眼底有浅光浮动,“你不许在我娘亲面前乱说什么。”   “什么才算是乱说?”梁知舟迎着阳光,微微眯起眼睛,反问着。   女子抿了抿唇,觉得他是在故意反问,不知道怎么回答,背过身去说:“反正就是不许乱说。”   梁知舟眼底浮现出几分笑意,到了钱氏面前,这份笑意则是收敛不少,多了几分对长辈的敬重。   钱氏之前对他也有些了解,望着在宫宴上意气风发的权臣在自己面前收起锋利,心里也有了些计较。   她垂下眼眸,想到念清及笄时,面前的男子也过来一趟。他来时很是低调,就远远站在人群外围观礼。那时候梁景明和梁知舟的关系闹得很僵,钱氏提心吊胆生怕他是过来砸场子,直到少年安安静静离开之后,她才松了一口气。   这件事她不曾跟任何人提起,现在想起来却别有一番看法。她直接了当问:“念清及笄时,有人随礼随了一箱首饰,但是没留名字,是你送来的吗?”   梁知舟有点意外,随即承认说:“那时候如意坊才做起来,我也不知道送什么才好,就将寻来的东西都送了过去。”   “难怪,她在宴之后收拾东西,还觉得太过贵重,想要退换回去却找不到是谁送的。”钱氏回忆说,现在想起来也觉得梁知舟出手过于阔绰。   她看向这个后辈,直接问:“是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了吗?”   这个开始,是说开始喜欢。   “不是。”梁知舟回答。   他看向钱氏,在想到小姑娘时候,锋利的眉眼都柔和了下来,“说出来您可能会不相信,但是我喜欢她,要比这还要早很多。”   这回惊讶的反而是钱氏,她仔细回想,发现除了这次宴会,这两个孩子就再也没有交集的地方。   梁知舟像是明白她的惊讶,顿了顿,不经意地一笔带过,“有些事,她可能已经不记得了,又或者说无关紧要。”   他多了些释然,“这些都没有关系,重要的是我们重新有了交集。”   “从幽州回来之后,我便会请媒人一起上门提亲,我想请您允许我们的婚事。”   钱氏觉得自己病了还没有半年时间,就有点跟不上京城中的套路,现在嫁娶都是这么直接?她不禁朝着梁知舟看过去。   梁知舟相貌是一等一的出色,就是坐在凳子上也难以掩盖身上的矜贵。此刻他没有任何倨傲,愿意低头在她面前请求。光是这一点,就不知道要比梁景明好了多少。   她的思路有点乱,可却看得出来,梁知舟是认真的。   沉默了很长时间之后,钱氏松了口,“看念清是什么意思,我是管不了那么多了。”   这也算是在钱氏这边过了明路。   梁知舟承诺,“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钱氏得了这句话,倒是放心不少。只是她还没有想清楚这两个人是什么时候有的交集,在晚饭过后问了问自己的女儿。   “见是见过很多次,但是没怎么说过话。”虞念清想了想,若是她和梁知舟以前就有交集,她怎么都应该有点印象。   她玩笑一般开口,“总不能是小时候我们相处过,然后我生了一场大病不记得所有事情。”   “你还真的生过一次病。”   钱氏见她愣住,补充说:“你小时候被拍花子绑走,回来之后就生了重病,不记得事情了。”   她想了想当时自己的年纪,又否认,“那应该不会吧,都多久之前的事情了,他怎么可能一直记得。不是说,小孩子都是健忘的吗?”   说着说着她自己反而不确定起来,琢磨了一会没有琢磨明白,就没有理会,开始思考明天自己要去报官的事。   从乐平侯府搬回来已经四天了,前几日钱氏状态有点吓人,她一步都不敢离开,但是已经开始搜集证据了。   梁知舟疏通了关系,在虞家的人动手之前,抢先一步拿到军巡捕记录的火情。只要上告大理寺,她获胜的几率很大,能让王氏自食恶果,也能顺顺利利从乐平侯府脱离出来。   只是这样的事对于姑娘家而言,是一个极难的事,她已经能想到自己后面要遭受多少非议。可只要想到能彻底从那个家脱离出来,她就有种说不出的高兴。   她抱着钱氏,黏黏糊糊地说:“马上就要结束了,到时候就可以去舅舅家了,我们都会过得很好很好的。”   “都会好的。”钱氏温柔地看着她,像是小时候那般将她抱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肩膀。   也许是知道即将能够摆脱虞家,这一晚虞念清在娘亲的轻哼声中睡得很安稳,起来的时候发现钱氏早就没了身影。   她心里有了点不好的念头,连忙叫来丫鬟。丫鬟来禀报说,夫人早早就出去了,说是想要去外面逛逛看看有没有时兴料子,准备买一点带去江南。   江南那边料子的花样说不定比京城还多,她觉得奇怪,很快想到什么直接趿着鞋子下床去找她整理好的诉状。   原本放着诉状的地方已经空空荡荡。   与此同时,大理寺门前已经很久没有响起的堂鼓发出沉闷的响声,很快有人出来将击鼓的人带了进去。   大理寺右少卿问堂下站着的病弱妇人,问:“来人为谁,为何事击鼓?”   钱氏面容透着与病体不相符的坚毅,沉静道:“我是监察御史虞平生的夫人虞钱氏,我要状告现今的乐平侯夫人放火伤人,谋害于我。”   作者有话说:   明天就要上夹子了,这个挺重要的,所以今天不更新了,明天会更新晚一点   感谢支持,希望多多订阅,评论有红包包的。   推荐一下预收文,戳戳专栏就有,这本完结就写,希望看上的大大支持一下   《念奴娇》   姜若有一个需要用珍贵药材养着的母亲,但她只是一个丫鬟。万幸的是她有一幅好皮相,被侯夫人看中指给世子爷做通房,允诺只要生出一个孩子来便会救她的母亲。   而世子爷顾淮安清风朗月、龙章凤姿,是大周最俊朗的状元郎。但现在却双腿残废,被迫坐在一张轮椅上,整个人也越发阴沉,喜怒不定。   姜若心里着急,怎么和一个残废了的人生孩子呢?   ——   姜若知道自己身份低贱、学识粗鄙,也知道顾淮安瞧不起她又憎恶她,所以将顾淮安推倒时,她还有几分痛快。   但她一直谨记着自己的身份,就是后来被抱上床榻时,她的主子会一时忘了。 第31章   大理寺右少卿只觉得头皮都在发麻, 只觉得自己遇见了一桩十分棘手的差事。   现在民风要比之前开放了不少,也有不少受过压迫的女子站了起来状告夫家不做人事。但这种事高门大户发生的比较少。无外乎大家都是要脸的人,谁肯舍了名声去讨公道。   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 他是真不想掺和到这件事中,免得最后落了一个吃力不讨好的结局。   他咳嗽了两声, 肥粗的手指捻着被梳理整齐的胡子,带有暗示性地问:“虞夫人,这中间是不是存在什么误会,若是真的闹到公堂上, 可是要公开审理,再也没有反悔的余地。”   “多谢大人, 不过我已经想好了。”钱氏咳嗽了两声。   方正明也不再多家劝说, 而是按照一般流程将诉讼书收上来之后, 让衙役就传唤乐平侯夫人过来。   王氏做了放火烧人的事, 一开始两天还在心惊胆战,生怕虞念清后面留着什么后手, 到时候冲上来撕咬。结果什么事都没有, 风平浪静。   她心里估摸着, 应该是虞念清找不到人来帮自己,只能认栽吃下这么闷亏。这么想她还有几分得意, 和自己的两个儿媳妇提及到这件事,语气里带了几分告诫,“日后若是挑选儿媳妇,千万不要选商户女和病秧子。你看二房那位两样都占全了,自己没本事, 女儿再横又怎么样。”   王氏的小儿媳妇手上也有生意, 还得了钱氏的指点。平时她就因为王氏偏心大嫂不大高兴, 这时候更是不以为然。要她看来,二婶婶虽然出身商户,可眼光不知道比寻常人好了多少。人家都是奔着长久的日子去的,哪里像王氏这般计较起一亩三分地的东西。   她撇撇嘴没有顺着王氏的话说。   王氏的大儿媳妇原本是王氏的侄女,是个面人一样的性格,听了之后不免担忧说:“这件事情会不会传出去,要是闹大了,对府里的名声也不好吧。   “她们哪有这个本事。”王氏吊着眼尾,原本端庄的面容透露出几分刻薄来,“你不要整天小家子气,想那些有的没的东西。”   小王氏瞬间不说话了。   就在这时,一个嬷嬷连滚带爬进来,声音都在不停颤抖,“夫人,外面来了好多官兵。”   “来了就来了,这有什么好惊讶的,真是没出息。”王氏瞪了她一眼,淡定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只是一口茶还没有送进嘴里,就听见嬷嬷哭着说:“他们说是来请您去大理寺,二夫人……二夫人告了衙门,说是您纵火谋害她的性命。”   “啪”的一声,茶杯直接落到了地面上。   王氏的手上被烫出一个大水泡,她却已然顾不得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不可置信问:“你说什么。”   嬷嬷还想要说得明白,身配长刀的侍卫就已经走了进来,直接走到王氏的面前,“夫人,现在怀疑您同一桩命案有关,请您跟我们走一趟。”   王氏极力想要保持镇定,眼神却飘忽不定,“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就是只是问话,等去了之后大人自有决断。”领头的侍卫像是看出王氏有反抗的意思,不由抓紧了手中的佩剑,威胁的意思很是明显。   王氏捂着自己的胸口,恨不得自己现在立马晕过去。眼见着没有办法反抗,她反倒是冷静了不少,“我这府里还有不少事情要处理,能否让我和儿媳妇说几句话。   侍卫叉着腰看了在场的人一圈,最后点点头,“最好快一点,我们等不了多久。”   说完之后,他便带着人退回到门外。   王氏便抓住这个机会,交代小王氏,“你赶紧去找侯爷和老夫人,再让人通知时玉和久书。若是我没有按时回来,让他们一定要想想办法。”   小王氏面色苍白,一一应下。   王氏这才跟着侍卫一起出去。   现在王氏还没有被定罪,因此还是乘车直接去的大理寺。马车刚走出乐平侯府不远的地方,就有人注意到马车的前后跟着不少的衙门里的人,一时就传播开了。   这一块住着的人都知道那天夜里乐平侯府失火的事,更是知道乐平侯府的二夫人带着姑娘连夜搬了出来。若是说中间没个猫腻,他们怎么都不相信。   这时候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吼了一嗓子,“瞧瞧,那不是大理寺的人吗,莫不是乐平侯府有人犯了事儿?”   “该不是因为前两天失火的事吧。”   “不清楚,我们快点跟上去瞧瞧。”   ……   不少人因为这么几句话被煽动了,有些不明所以的人也跟了上去,最后居然传成了“乐平侯府的侯夫人因为霸占妯娌的嫁妆,最后要将乐平侯府二夫人烧死了,还将可怜兮兮的二姑娘直接扫地出门”的消息来。   偏偏他们声音大,而且完全不怕别人听见,坐在马车里的王氏刚好就能将她们的话听个正着,气得一口老血都差点喷了出来。她倒是将这对母女烧死一了百了,这不是还没有得逞,还没反将一军告到了大理寺!   王氏的心一直就像是放在火上煎烤,终于马车停下,到了大理寺。   结果她刚路面,就有人惊呼一声,“真的是乐平侯夫人犯了事!”   人群就因为这么一句话瞬间沸腾,这可是好几年都遇不上一次的大消息啊,足够他们说道好久。   而王氏一股气直接冲上了头顶,只觉得十分难堪,又觉得这群愚民放肆,一点都不懂什么叫礼数。她死死皱着眉头,在侍卫的护送之下,才从人群中挤出一条路直接进入大理寺。   饶是这样,她仍旧显得有几分狼狈,等进了公堂看见端坐在旁边如弱柳扶风般的钱氏时,她的这分的狼狈就更加明显。   她眼里闪过一丝不喜,头上的金簪不知道什么时候歪了摇摇欲坠,“弟妹,真是好本事,这么一点小事也惊动官府。你病得久了之后人也开始产生幻觉,总疑心别人在害你。可我们都是一家人,别的不说老夫人对念清很是不错,就是闹出那种事儿来,老夫人还会费心要替她寻找一门好亲事。现在你一声不吭,反过头来要告我们,这不是寒了我们这些人的心吗? ”   钱氏若是之前听到这样的话,说不定还会有几分顾虑,怕女儿因为自己在婚事上被人瞧不起。可她一直忍让到今天,王氏反而出手想要她们的命。   若是这次囫囵过去,岂不是告诉她们随便怎样欺负都没有关系。   她心思翻涌,压下喉间的腥甜,才开口,“证据什么的,我都已经转交给方大人。若是有什么要辩驳的,直接和方大人说好了。”   王氏手心里攥出一把汗。   方正明更是用惊堂木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公堂之上,其实你能随心所欲的地方。本官且问问你,你对乐平侯府失火一事可知情,着火的时候你都在干什么。”   “那都是晚上了,我自然是在休息。也是听见了外面有人说失火,才特意赶出去救火的。”王氏冷着一张脸,指着钱氏道:“大人,我这妯娌出身商户,本就是巧言令色之辈,请大人不要听信她的一面之词。”   王氏穿了一件深紫色绣着金色祥云纹的衣裙,头上配饰纷繁,此刻目光如炬地说话,看不出一点儿心虚。   这副镇定却让方明正有些不悦,他按下这股不悦,将钱氏交上来的证据都摆到王氏面前,还传唤了几个证人。   王氏是完全没有想到钱氏会报官,所以很多证据都来不及抹去。现在一桩桩一件件摆在自己面前,她整张脸都变得苍白,接着便觉得头晕目眩,现在才生出一种恐惧来。   “这些罪名你是认还是不认!”方正明喝到。   认了之后说不定还会有牢狱之灾,还要遭受别人的指指点点,这还不如干脆将她直接杀了。倘若事情传了出去,她的儿女们在外面要怎么做人!   王氏双腿如筛子一般打颤,哆嗦着挤出几个字来,“我不认,我没有想过要害她的……对了,我没有想过要害她的!都是……都是老夫人。”   她眼里迸发出一股亮光,如同抓住了最后一点希望,“这都是老夫人让我这么做的,我就只是个做儿媳的,哪里敢不听她的话。”   方正明心里怀疑是王氏在给自己找替死鬼,面上不显露。因为现在天色很晚,只能等明天再审理。他便让人将王氏压下去,准备改日再进行审理。   不过这事也确实难办,不管是那一方都是有品阶的贵妇人,真要是确定了怎么量刑又是一个问题。他收拾收回了卷宗,正苦恼地朝着议事房走去,意外发现屋子里已经坐了一个人。   来人眉目俊朗,半靠在椅子上,分明没有任何动作,却给人极强的压迫感。   方明正心神一凛,不知道这位爷今日怎么来了这里,还是恭恭敬敬打了声招呼,“世子爷。”   “嗯。”梁知舟点了点头,手指抵着椅子上的扶手,缓声开口,“我听说乐平侯府的案子最后交给你了,是吗?”   “是。”方明正心里生出了几分警惕之心,以为他是来为乐平侯府的人撑腰,便直接拒绝说:“世子爷若是过来要个人情,替乐平侯夫人开脱的话,就不必再说了。”   “谁说我是带过来求情的。”梁知舟站了起来,斯条慢理地笑了起来,目光却很是冷淡,“我不过是来提醒大人,若是这个案子难以决断,不如上报给圣上,让圣上决断。”   报给圣上?那便是要闹大了,那乐平侯夫人还能有半分掩面,就是乐平侯府也会的成为京城的笑柄。   方明正憨厚的脸上露出迟疑,“这样做怕是不好吧。”   “我倒是不知道有什么不好的。”梁知舟望向他,颇有深意地提了一句,“方大人总不想,因为这一个小案子,失了前程是吗?”   方明正只觉得有一股凉意从背后窜,他虚擦了一把额头上并不存在汗,就看见男人朝着他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就是往上递给折子而已,这事便交给大人了。”   一时间,他觉得肩上犹如千金之重,最后还是点点头,“我明白了。”   ——   王氏当堂反水咬了一口老夫人,是谁也没有想到的事。   钱氏正靠在床边休息,和虞念清提起这件事还有几分心寒,“你祖母对王氏不可谓不好,这么多年给了王氏不少补贴,一直压着其他房的人替大房帮忙。有些做恶人的事王氏不愿意做,都是老夫人替她出头。谁知道临了,闹了这么一处,怕是乐平侯府那边的人,还会要闹。”   “定是要闹的。”虞念清对老夫人有几分了解,知道她愿意偏心也不过是因为日后要跟着大房生活,真要是替王氏顶罪她是绝对不肯的,最后八成要到这边来闹她们。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开始庆幸当时听了梁知舟的话,请了不少护卫将院子内外围了起来,不让任何人打扰。   事实上,乐平侯府的人也确实来了几趟,无功而返之后乐平侯在府中发了老大的火气,砸碎了不少东西。   虞时玉心里则更是焦急,他现在好不容易在翰林院站稳脚步,眼见着升迁有望。若是这时候他的母亲被定了罪,便会直接影响到他的名声,到时候肯定有人在背后说三道四,他能保住自己的位置就是求爷爷告奶奶,就更不用说升迁。   想到这里,他一贯温润的脸上表现出几分厌恶来,“母亲怎么就这么忍不住想要动手,忍上一忍怎么了,二叔房里统共就那么的几个人,以后什么拿不过来。”   “怎么知道这个蠢妇心里想什么!”乐平侯将桌子拍得直响,无能狂怒着。   虞时玉握紧双拳,下定决心,“事到如今,也只能顺着娘亲的话,让祖母承认是自己指示的。祖母是长辈,教训晚辈是应该的,就算行为过激了些又怎么样。再说了,二婶婶也没有受伤不是吗?”   两个人商议了一番,最后发现居然只有这样才能将事情平息下去。到时候若是有人问起,他们还可以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老夫人身上去,将自己完全摘出来。   这么一想之后,两个人便一起去了老夫人的澄晖院。   老夫人看着自己最为疼爱的长子和长孙站在自己面前时,眼里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凶光,“我不同意!哪里有婆婆给媳妇儿顶罪的!”   她“呼啦呼啦”喘着粗气,痛斥着:“她自己蛇蝎心肠,凭什么将我带上了。”   “啪”的一声,虞时玉在她面前跪了下来,七尺男儿的眼眶瞬间红了,“祖母,就求求你救我母亲这么一次。她是真的不能定了罪名,否则我前程就全毁了啊!”   老夫人嘴唇哆嗦,“你可知道,要是我承认了,就要一直背负一个残害儿媳和孙女的名声,就是死了都要带到棺材里,让人耻笑的!”   室内一下子落入了安静中。   虞时玉眼眶通红,他跪着往前好几步,上前去一把抓住老夫人有些干枯的手指,“是孙儿的不孝,可孙儿是真的没有办法。若是不往上升迁,孙儿又怎么重振乐平侯府的威名啊。祖母,我知道您是最疼我的,您就帮我这么一次吧。”   望着自己从小疼爱的孙儿,老夫人只觉得心口发疼。她缓慢闭上眼睛,说不出一句话来。 第32章   所有人都觉得老夫人不可能替王氏认了这个罪名。毕竟老夫人将名声看得很重, 在虞平生失踪之后,外面的人纷纷嘲讽乐平侯府没落了,她便躲在府上从来不出门。   所以当老夫人来了大理寺, 向方正明说纵火的事是她吩咐王氏去做的时候,所有人都惊讶了。   方正明看过所有证据, 在此之前没有一样是指向老夫人的。他显得宽大的脸上带着几分威严,“老夫人,您可知道包庇罪犯,同样是要受到追究的。”   “什么罪犯, 我犯了什么罪。她钱氏既然嫁入我们虞家,便生是虞家的人, 死是虞家的鬼。我作为她的长辈, 她不敬尊长, 我教训她有何过错!”老夫人义正词严, 朝着钱氏的方向啐了一口,“早知道你是个这样的祸害, 当初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进虞家的门。”   钱氏面色发白, 嘴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苦味。   方正明也全然没有想到, 这高门大户里还有像虞家老夫人这般蛮不讲理的人物。他用惊堂木猛得拍了拍桌子,“肃静!公堂岂是你们能随意吵闹的地方。虞家老夫人, 你说的可都是真话。若全都是真的,你可就背了杀人的罪名,按照律例最起码也要判处二十多年!”   一听到二十年,老夫人双眼都瞪大了,生出了想要反悔的心思。王氏见情况不对, 直接跪了下来, 拉着老夫人的胳膊, 对着钱氏求情。   “弟妹,老夫人就是一时糊涂。你看在她都这么大年纪的份上,就不要计较。”王氏压低了声音说,提醒说:“若是二弟回来之后,得知是你亲自将老夫人告得做了牢,你让他如何自处!”   王氏挖人心窝子一直很有一手,钱氏只觉得鼻尖酸涩,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若是有其他的要求,只管说出来,我们能做到的一定都做到。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情自己都能解决,何必要闹到对簿公堂的地步,你说是吗?”她情真意切劝着。   方正明这时候也不确定,若是往小了说去,这还真的就是人家的私事。想到这里,他不禁朝着堂下的女子看过去。   这些时日来,钱氏身形越发消瘦,冷冷清清站在堂下,面容姣好而又哀怨。她双肩微微耸动,紧闭双眼像是极力忍耐着什么,半天才极为克制地问了一句,“你们在动手的时候,可又曾想过我们是他的妻女,可想过他回来之后怎么告诉他你们是怎么动手谋害他的妻女的?”   她像是再也忍不住,滚烫的眼泪顺着颊边流下,“你们口口声声说瞧不上我,可当年是平生主动上门去我钱家求娶,我钱依敏也是坐着八抬大轿从正门嫁入虞家。你们又有什么样的资格瞧不上我?”   她和虞平生认识是在江南,那时候虞平生去田间地头调访赋税,身上都是星星点点的泥点子。她那时候跟着兄长去收货,只以为他是一个清贫小官,顺手递给他一碗茶。那时虞平生身上还带着几分书卷气息,对着她腼腆笑了笑,说了声“多谢”。   只是他们的开始,无关身份地位,她愿意为了他来到京城仅此而已,怎么就在她们口中如此不堪。   王氏愣住了,老夫人发出一阵古怪的讥笑,“商户女倒是问起我们如何瞧不上你了。”   方正明觉得自己火气起来了,连拳头都硬了起来。   老夫人像是才反应过来,钱氏似乎不敢拿她怎么样,抖擞着肩膀就硬气起来,“你告我好了,告啊,等平生回来之后,就让他来牢里见他的娘。”   钱氏撇过脸去。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出现一位穿着宦官衣服的男人。男人面色阴柔,瞧不大出年纪,可手上的金色拂尘很是醒目。   这正是皇上身边的太监总管梁公公。   “洒家是不是打扰了方大人断案了。”梁公公说话的时候,脸上惯是笑眯眯的,“今儿皇上听说大理寺有这么一桩案子,特意派洒家过来看看,然后回去给他老夫人家回话呢。”   所有人面色都是一惊,谁都没有想到这件事情会被皇上知道,皇上还亲自过问了。   方明正内心更是惊骇不定,折子是早上送出去的没错,可每日送到的皇上面前的折子不知凡几。再加上近些年皇上沉迷求仙问道,最近更是极为宠信清源真人,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看到一份算不上是重要的折子。   他对那位世子爷手眼通天的能力惊讶不已。   梁公公将所有人的反应都收到眼底,脸上笑意不变,问:“这都审问到什么地方了。”   方明正连忙站起身,将刚刚的情况都说了一遍。   “这怎么算得上私事,这天子脚下若是谁想纵火就直接纵火,那不就是全乱了套。”梁公公连忙摇头,蹙眉道:“再说了当初虞大人可是二榜进士,天子门生,皇上可一直还记得呢。他替皇上办事,那就是有功之臣。要是他的妻女在京中受到这样的折辱,岂不是伤了其他有功之臣的心。”   老夫人脸色骤变,脸上的皱纹瞬间深了几道,按着自己的手死死地盯着梁公公。   方明正也琢磨出一点意思来,“下关愚钝,那依着公公的见解,应该如何?”   梁公公笑了一声,老夫人和王氏神经紧绷,更是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既然虞二夫人也没有的受伤,虞老夫人又是长辈,过重的处罚也不好。不如就让老夫人一辈子留在府中每日抄写佛经,替天下万民祈福。至于乐平侯夫人……”   说道这里,梁公公停了下来,王氏的心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洒家自会禀报皇上,让皇上来定夺。”   王氏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双目都失去了原有的神采,满脑子中只有两个字“完了”,这下是真的完了。而老夫人更是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顿时哭了起来,接着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很快皇上的旨意就下来了,褫夺乐平侯的爵位,责令在府中好好反思。准许虞家二房先搬出虞家,另立门户。   乐平侯一口老血都快吐了出来,这全是他老娘和老妻干下的错事,和他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到头来他被削了爵位!   都是王氏那个蠢女人!   他立马冲进王氏的院子里,和王氏大吵了一家,最后满脸失望地痛斥着:“我不知道当初怎么就娶了你,就是那出身商户的钱氏都比你见识长远。”   王氏娘家已经没落,这么多年全是靠着“自己比钱氏出身好”这么一口气撑着,处处显示自己作为一个京城贵女该有的教养。   而虞家大爷这么说,无疑就是将她的脸皮子放在地上踩了又踩,王氏哪里能咽得下这口气,随即冲上去捶打男人的肩膀,“我这么做都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们,你哪来的脸……”   她的指甲尖锐,虞家大爷被挠个正着,来了火气直接推了她一把。   王氏便撞到柜子上,额头磕出血来。   “真是晦气!”虞家大爷没有再多看一眼,旋即走了出去。   王氏捂着自己的伤口,过了半天坐在地上又哭又笑起来。   原本打斗过程中变得摇摇欲坠的金簪从发间滑落,直接砸到了地上。   ——   虞家的事算是暂时解决了,虞念清算是暂时松了一口气。只是给钱氏下毒的凶手还没有找到,她有预感这件事不会轻易结束。   不过这方面没有一点儿头绪,她只能暂时放下,开始准备去幽州。   这种大事定是要告诉自己的兄长虞元意,最好虞元意能护送母亲一路去江南。   说来也很奇怪,她前几次让人送信去国子监给哥哥,但是都如泥牛入海没有一点儿动静。先前的事一件件发生,她没来得及去细察,这次便决定亲自去国子监看看哥哥。   梁知舟听说之后,提出和她一同过去,顺便在那边办点事。两个人便约定了一个时辰,乘马车前往。   为了让学子有个清净的环境,国子监坐落在山林之中,外人无事不得入内。不过在国子监读书的有很多是官宦之家,规矩上就稍微放松一点,允许送东西的家眷或是小厮在正门旁边的偏厅等候,再去让学子出来见上一面。   虞念清报了自己哥哥的名字就在等着,无意中看见梁知舟正在同一位和十三四左右的孩子说话。那孩子衣着十分寻常,面容倒是有几分清秀,还带着一点不谙世事的天真。   从这点便可以看出来,他出身富裕的家庭。他对着梁知舟时,态度十分恭敬,还有些许仰慕在里面。梁知舟淡声说了几句话,他连连点头,像是在做什么保证。   两个人统共没说多少话,那少年便已经回去,梁知舟这才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   “刚刚那个是谁?”她有些好奇。   “梁恕久。”男人言简意赅。   她听这个名字很是陌生,但同样都是姓梁,便提了一句,“是主家那边的孩子吗,怎么之前从来没有见过。”   梁知舟抬眼看向她,声音低了点,“他是梁公公的义子。”   她对宫里面的情况不清楚,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个梁公公便是皇上身边的大内总管。她忽然想起那些传闻,说梁知舟勾结大内总管,欺上瞒下,以权谋私。   这些话她原本是不相信,总觉得外面的那些人是在夸夸其词。现在看来这些话未必不是真的,她却忍不住去想,梁知舟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心头正乱糟糟的时候,从屋外走过来一个人,却不是虞元意。   那个人直直地朝着他们走过来,有些不太确定地问:“你们是来找虞元意的吗?是的虞家的人?”   见虞念清点了点头之后,那个有些清瘦的书生才突然松了一口气般,从袖子中掏出一封没有拆开的书信来,“他一个月之前就已经不在国子监了,不过他留下一封书信,说是要交给他的妹妹。你们既然是虞家的人,那不如就一起带回去吧。”   哥哥一个月之前就离开国子监?   她回不过神,接过书生的手中的书信一目十行看了起来。   梁知舟则是在旁边和书生说话,问问虞元意在国子监中的情况,为什么会突然离开。他身上的威压是上辈子为官几十年的积淀,书生紧张到浑身僵硬,一五一十地将实话说了出来。   书生叫做温兰义,是虞元意在刚进国子监的时候就认识的朋友。听他说虞元意为人开朗风趣,来这没几天便和一群人称兄道弟。因为之前到了春耕的时节,夫子带着他们去田间体验劳作。   “不过那天出了意外,一辆运着秧苗的牛车不知怎么就发了疯,朝着元意兄顶了过去。幸亏旁边有人出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虞元意表面没有什么变化,但是没两天之后的一个晚上,便找到温兰义,说是让他稍上一封信。若是有人来寻他,就将这封信递出去,紧接着人就直接不见了。   梁知舟细细问了一下牛车撞过来的情况,便对着他说:“我车上还有一本刘真如先生写的字帖,若是不嫌弃,就送予你吧。”   温兰义激动地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刘真如是当世大儒,更是写得一手好书法,他的字帖就不是钱不钱的事,是寻常人根本得不到的物件。   他当即诚恳地道谢。   等从国子监出来之后,虞念清才将手中的信件递给男人,“这是我哥哥的字迹,他给我写信时,总喜欢在落款处画一个半缺的元宝。”   这上面写着虞元意要去幽州继续探寻父亲的下落,让她不要过于担心。   但这件事处处透露着诡异,虞元意从国子监消失不见,国子监是曾经派过人去乐平侯府说明此事,但是她从头到尾都没听过一丁点儿风声。   中间是谁将消息拦截下来?   钱氏中毒还有可能是下人做的,将这个消息瞒住可不是一个下人能够做到的。所以到底是乐平侯府的谁?   “倒是没有必要细想,既然你的哥哥在幽州,我们过去说不定能遇到。”   “那我们什么时候才出发。”   “要等,等京城乱起来。”梁知舟远眺城内的方向,声音沉稳,“只有京城乱起来,幽州那边才可能会出现纰漏。”   他目光笃定,带着几分掌握全局的从容不迫和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让人下意识想要去相信他。   虞念清这时候倒是有几分能理解,为什么无论梁知舟是那个纨绔子弟还是天子近臣,他的身边总有一群追随的人。   这样的人若是一心为了社稷未尝不是好的,可倘若他起了一点不好的心思,定是能够将这大周的搅和得天翻地覆。   那梁知舟是个好人吗?她发现她并不清楚。   不过她不怀疑梁知舟说京城即将乱起来的话,就是没想明白京城会怎么乱起来。   她也不去想,先和钱氏一起收拾东西,将东西全都分成了两份。一份由钱氏带着去江南,另一份少些的则是交给梁知舟,跟着他们一起去幽州。   丫鬟的话她只让初六和盈月跟着,至于小满则是跟着去江南。   小满听说这样的安排很是难受,包子脸都是鼓着,“姑娘,是不是奴婢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我可以改的。”   “你做事细心一些,刚好去江南帮我看着娘亲,叮嘱她不要过于劳累。”虞念清解释,也算是在哄她。   多说几句之后,小满又重新高兴起来,高高兴兴去厨房盯着今晚上的饭菜。   钱氏失笑,“小满还真没有什么心思,让她跟着我也好。等到了江南……”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顿时觉得桌椅都开始晃动,梁上灰尘还飘飘扬扬往下,很是吓人。   地龙翻身了!   虞念清顾不上太多,拉着母亲往外跑去,一群人最后在院子中央的空旷处停了下来。看着有些摇晃的屋子,所有人的心直接揪起来了,甚至不敢大口呼吸。   这次震感十分明显,一波接着一波,足足两刻钟之后,才彻底没了动静。可这时候也没有人敢直接进屋,只好在外面干等着。   虞念清找了个活泛些的丫鬟,让她出去打听情况,这才了解到她们这一块情况算是好的,最起码屋子没倒,也没有人员伤亡。   而京城南边多住着一些穷苦人家,原本他们盖的房子就不怎么牢固,这次那边的震感又特别强烈,不少人家的房子直接倒了。伤亡还没有统计出来,但南边已经哭成一片。   朝廷要赈灾,内阁那几位都着急上火,起了一嘴燎泡。皇上倒是淡定,将所有事情直接推给自己的两个儿子,美其名曰锻炼锻炼皇子的能力。   太子和五皇子就像是打了鸡血一般,掺和进此次赈灾。他们都想当这次赈灾的主事人,直接发号施令,也不管政策到底有没有什么用处。   内阁的人本就头疼得要命,这时候更是一个头两个大。可这两位都是皇子,谁都不敢轻易得罪,大家就只好捏着鼻子做事。   相反七皇子虽然不怎么起眼,但是不懂的事不去瞎掺和,老老实实跟在后面请教,然后闷声不吭将事情落到实处,倒是让不少人有了好的观感。   梁知舟这才发现,上辈子对这位七皇子了解得还不够深彻。   地龙翻身之后,京城中物价飞涨,尤其是一些止血清热的药材,更是贵到离谱。梁知舟让手上的药铺将之前囤积的草药全部售卖,京城中药价才逐渐回落。   而就在这个时候,皇上突然下了命令,让他连夜带着一行人前去幽州。   现在清源真人的话应验了,皇上更加相信他是一位修行多年的得道之人,出世是为了拯救苍生。他越这么想越睡不着,仔细琢磨了一番之后,觉得道观还是要早日修建起来。   但他也知道在这个继续要钱的时候,内阁和六部不可能同意大兴土木。未免真的发生户部尚书找上来要上吊的场景,他很是贴心地让梁知舟在所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先行出发。   虞念清坐在马车里,听到这个理由之后,沉默了很长时间。她深深觉得,皇上这么多年求仙问道还是有些用处的。不然怎么这么胡乱折腾,这么多年愣是没有出现大的祸乱。   而就因为皇上这么一句话,她便连夜跟上了马车。   现在她看着面前狭窄的床榻,陷入深深的沉思当中,今天晚上到底要怎么睡? 第33章   他们原先的计划是晚上行走, 等到白天之后才去附近的城镇休整一番。   虞念清算了算时间,觉得一晚上不睡尚能够接受,便强行撑着。只是到后来, 困意渐渐上来,她便有点睁不开眼。   “你上去躺一会, 这附近没有驿站,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休息的客栈。”梁知舟瞥了她一眼,像是猜到了她到底为了什么别扭, 淡声道:“我手头上还有点关于幽州的记载资料没有看完,怕是没有时间睡了。”   “什么资料?”虞念清听说幽州两个字之后, 就忍不住凑了过去。翻阅之前, 她先问了一声, “我可以看看么?”   “没什么特别重要的, 想看便自己拿。”   她得了准许,这才凑了过来, 拿起桌子上散开的纸张仔细看着。这里面包括的内容有很多, 比如说幽州的地貌、风土人情和风俗习惯等, 甚至还有一本专门记录幽州境内官员升迁的册子。   内容之多,让她都忍不住咋舌, 而后又细细看了起来。   但是这些文书都过于正经,再加上马车有点轻微的摇晃,她便觉得困意袭来,如同小鸡啄米一般点着脑袋。   没过一会,便垂下眼。   马车不算宽阔, 这边放下一张桌子之后, 能容人坐下的地方很是狭小, 因此两个人距离十分近。   梁知舟只觉得肩膀上一重,偏头就看见小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   她睡着的时候十分乖巧,没有平日对着他的警惕和戒备,甚至有几分依赖。他盯着看了一会,忍不住伸手抚上她的脸颊。   手下的触感十分细腻,类似于上好的绸缎从指尖轻轻划过。   但是他明白,最细腻的还不止这些,上辈子娇娇软软的人会缠上来,如同柔软的藤蔓攀附在他身上,一声一声去唤他的名字。   也只有在那个时候,他才会觉得自己的心是满的。   他对她从来就不是简单的喜欢,还有带着欲念的占有。   所以她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呢?   摇晃的烛光之下,男人漆黑的眼越发深沉,如同用墨泼上去一般。他慢慢低下头,亲上小姑娘柔软的脸颊。在呼吸变得粗重之前,他又很快别开脸去。   快了,他这么告诉自己。   ——   虞念清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之后就发现自己睡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屋子,反应了一会才知道应该是在某个客栈。   听见里面有动静,盈月不一会儿就进来了,取来热水给姑娘洗漱。   趁着这个空当,她悄悄对着自家姑娘说:“我们到客栈的时候,你还睡着。奴婢原本是想将你叫醒的,但是梁世子说让你多睡一会,将你抱了上来。”   她顺着盈月的话想象了一下当时的场景,如玉的脸上多了一抹绯红。她极力压下心里的不自在,默念几遍“情况所迫”之后,便让盈月下去了。   不过这倒是给她提了个醒,后面就算是再想睡着,也强行撑着。   这么三四日下来,熬得身子有点儿发虚,猜到了幽州边境就开始水土不服,一下子便病倒了。   幸亏路过的地方有个村落,他们就打算先过去看看乡野大夫那里有没有草药。   他们才进入到村口,就有一种浓烈的违和感。在这个大白天里,村落的小路上居然没有一个人在走动。梁知舟稍微抬了抬手,后面的人全部停了下来。   虞念清不明所以,就看见男人朝着四周看了看,然后说:“不觉得奇怪吗,站在这里听不见一点人声。”   经过这么一提醒,她注意了一下,果然没有一点儿大的动静,只有一些细微到忽略不计的风声、鸟叫声。但是这个村落明明是有人居住的,正对着他们的房子的屋顶处还有袅袅炊烟冉冉升起。   那炊烟似乎是知道他们的注视,竟然越发稀薄,没一会就完全消失不见。   “先过去看看。”梁知舟说。   来到那家人门前,只见大门禁闭。梁一先一步上前,敲了几下门朝着里面喊了几声。没听见里面有应答声后,朝着梁知舟看了一眼,便直接踹开大门。   里面空空荡荡,连物件都很少,不过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草木被煮熟之后的清香。   梁一进去扫视一眼,一下子就从一张简易木床的底部揪出一个人,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太太。老太太浑身都在哆嗦着,他们还没有开口,就已经泣不成声。   梁一立即就将人放开,想要好好问话时,就看见那位老太太立即又重新钻进床底,不发出一点声音。   这样的变故让在场的人皆是一愣。   “老太太,我们不是坏人。就是同行的人当中有人病着了,想问问这里有没有大夫。”梁一说着将一个簇新的银锭子放在床边,“只要您出来说些话,这个银子就是你的。”   床底传来一点动静,听着声音的位置,竟然是老太太朝着里面又钻了钻。   梁知舟思忖片刻,让后面的侍卫拿来两个白花花的包子,将包着包子的油纸放了过去,“若是你愿意回答一些问题,这就是您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从床底下伸出一只分不清颜色的手,将两个包子都抓了进去。接着床底便传来沉闷干涩的声音,“你们想问什么?”   “这村子里为什么没有人?”梁知舟问。   床底一下子没了声音。   就在众人耐心快要消失之前,另一边的灶台里突然传来小孩子的哭声。所有人都是一愣,有侍卫走上前去,发现那哭声居然是从灶台里发出来的。灶台有两个炉膛,另一边才刚刚烧过火。   侍卫往里面一抓,直接扯出来一个精瘦孩子。那孩子瘦到身上没有一点儿肉,全身黑乎乎的,又因为刚被火的余温烤过,黑里泛着一种不正常的红色。   而那个一直躲在床底的老太太这时候猛然冲了出来,将侍卫手中的孩子一把夺下,窝在角落里面默默掉着眼泪。   虞念清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不忍得转过脸去,眼眶酸涩。   侍卫重新将包子拿了过来,梁一蹲在地上和他们说话,表明自己就只是过路的人对他们没有任何恶意。   可能是看见这么多人还没有对她动手,又可能是大肉包子过于雪白,老太太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回答说:“这里没有大夫,所有人都被抓走了,留下几个都是像我这样的老人或是是豆子大小孩。”   “谁抓走的?”   “官府的人。”   在问答之间,所有人才明白了情况。   幽州境内有一座银矿,冶炼银矿的人都是当地民众。原本所有人都要缴纳赋税,参加官府的冶炼虽然能够抵消一部分的赋税,但是家中田亩无人耕种,一家人没了经济来源又没有粮食,生活自然紧张。   因此没有多少人愿意参加冶炼的工作,还要官府强行征丁。但是幽州不一样,幽州的官府一开始说参加冶炼的人年底会得到一锭银子。不少人都心动了,年轻力壮的人去了不少。可这些人一去不复返,再也没有人回来过。   他们的村子有个人逃回来了,官兵赶过来将他抓走,为了不走漏风声,将这个村子的人都抓了干净,有些人还是躲进山里才勉强活下去。   “就没有人去京城上诉吗?”   老太太的脸上露出一种麻木来,“有,那些人到了京城就死了,头颅被割带回来就吊在村口。”   所有人都窜起一身鸡皮疙瘩,虞念清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站着都有几分摇摇欲坠的感觉。   梁知舟握住她的手,她借了几分力道撑着才不至于让自己倒下去。   老太太见他们没有其他要问,盯着大肉包子,得到允许之后才迫不及待拿了起来。她咬了一口,眼泪瞬间就下来了,一边用手抹着眼泪一边狠狠对着包子咬下去。   她怀中的孩子不明所以,以为祖母和自己一样饿哭了,便双手捧着包子递了过去,“奶,吃!不哭!”   老太太便再也忍不住,眼泪哗哗落下,强忍着颤抖摸了摸孩子瘦到看得见骨头脸,哀叹了一声,“老天爷啊,这到底是什么日子哦!”   梁一说要带她一起,日后将这里的知府赶下台时,让她出面作证。   老太太表现地很是悲观,可能是看在几个肉包子的份上,她想了想还是劝说道:“我劝你们还是不要白费这个功夫了,先前有个好心肠的大人也来到这里,说是要救那些被抓的人出来。可现在知府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那位大人还不是被人害了。”   上次来幽州的大人不就正是虞平生。   虞念清显然是没有想到会在这里得到父亲的消息,忍不住问:“你可知道那位大人姓什么?你又是怎么知道他被害的?”   老太太僵硬地咀嚼了两下肉包子,“我随便说说的,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再问,就问不出一句话来。梁知舟也没有多说什么,直接将这两个人带走。   老太太一开始很是紧张,被初六带下去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见周围的人都没有伤害她的意思之后,神情才逐渐开始放松下来。她知道有人水土不服之后,沿着路上采了好几种说不上名字的草药,交给初六,“将这些煮成水,喝了之后能缓解症状。”   也在这个时候,大家才知道她是个那个村落里唯一的大夫,叫做邱三娘。   梁一学过一点医理,查过草药没有问题之后,才交给下面的人去熬煮,自己则是和邱三娘搭话,问问村落以前的情况。   虞念清从车窗里看着这一幕,很长时间之后,才车帘放下。   “你说幽州像这样的人家还有多少?”她似乎有一点想不明白,脸上浮现出困惑的表情,“就为了一点银子,将这么多人害得家破人亡,那些人真的不会良心不安吗?”   “不一定会,对于这些人来说,平民如同蝼蚁一般,又何必去在乎蝼蚁。”他目光沉郁,带着几分讥讽和怒气,说的却是现在许多地方的现状。   可就是因为这样,虞念清才更加难受。幽州也算是在天子脚底下,不算什么偏僻的地儿,官员却如此胆大包天且这么多年没发生任何意外,这中间到底有多少人护着?   “这世上有不作为的官员,自然也有一心为了苍生社稷的官员。至少现在我们知道了,你的父亲、我们还有往后无数的人,我们在做一件正确的事。”   “你说邱家村的人最后能回来吗?”   小姑娘还在病着,巴掌大的脸十分苍白,显得眼睛越发干净清澈,带着一点儿天真。   梁知舟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肯定地回答道:“会回来的。”   她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袖,如同钻柱最后一根浮木,问:“我爹爹也会平安无事的,对吧。”   “对。”梁知舟慎重说,“我们一定会找到他的。”   ——   邱三娘给的草药很是管用,虞念清喝下去出了一身汗之后,很快就好了起来。   这时候他们一行人也终于到了幽州丰宁。   这一路上他们看了不少东西,只觉得幽州境内都不怎么富裕,等到了丰宁之后才感觉一下子繁华起来。   幽州的官员得到了消息,早早就站在城门口迎接。为首的是幽州知府陶玉阜,后面分别占着通判和六司的人,架势是做足了。   陶玉阜今年已经四十余岁,但是保养得很好,看上去十分年轻,身上带有一种书卷气息。可违和的是,他的眼睛十分锋利浑浊,一看便不是很好对付的人。   见到梁知舟之后,他的态度很是恭敬,脸上露出热情而不显得谄媚的笑容,“下官知道世子爷路过此地,特意带着各位同僚来拜见。晚上在天香楼定了一桌酒宴替您接风洗尘,您可要来赏脸过来啊。”   “我就是奉旨过来修个道观,哪里担得上大人如此招待。”梁知舟甚至都没有下马车,只掀开了车帘的一角,对外面的人说话。   陶玉阜通过车帘看见里面坐着的人,先是注意到那人通身矜贵的气派,那气派中还带着几分压迫,让人忍不住屏神静气,不自觉低了几分。   他是从一介的穷书生爬到今天的位置,最是明白那样的气度怎么也装不出来的,不禁对着梁知舟更加恭敬几分,“既然世子爷到了幽州境内,下官理应是要招待的。后面若是有用得着下官的地方,您也只管开口。这次便请您赏脸赴宴也让底下这些人认认您。”   这态度谦卑极了。   梁知舟点点头,先带着人去准备好的院子。   陶玉阜看着逐渐远去的马车,慢慢眯起了眼。司兵樊应行见不得这样高傲的做派,带着几分火气说:“大人何必如此奉承他,不过是个家世好些的年轻人罢了,还怕他闹出什么风浪不成!”   “你懂什么。”陶玉阜冷笑一声,“上次这样看这位的人,人都已经在棺材里躺着。给我告诉你手下的那些人,最近都给我规矩些。若是犯了什么事,我定是轻饶不了。”   两个人对视一眼,樊应行瞬间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嘀咕了两声却没有反驳。   陶玉阜那边知道这次梁知舟还带来一个姑娘,便让各家的女眷也一同出来作陪,再给虞念清也下了一份帖子。   梁知舟原本是没有打算带着虞念清一起,但是想想若是这次不去,怕是明天那些夫人们也会带着人直接上门拜访,便问了一下虞念清的意思。   虞念清也想过去看看这边是什么情况,便点了点头。   他们去的算是比较晚的,其他人都来的差不多,三三两两坐在一起聊天,场面热闹得很。见到他们过来,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男人们注意到梁知舟身边的女眷,只觉得光从容貌上来说两个人很登对。但是他们毕竟也不好意思一直盯着女眷看,扫了一眼之后上来和梁知舟攀交情。   倒是今日来的人当中有未出嫁的姑娘,从梁知舟进门时,眼里便闪过一丝惊艳之情,而后便一直忍不住盯着梁知舟的脸看。   梁知舟的相貌一贯十分出众,身姿挺拔,在一众上了年纪的官员当中很是醒目。   他站姿算不上刻板,自有几分风流,偏头对着在幽州境内说一不二的人物说话时,都有几分散漫。清清冷冷,偏偏旁人只能恭敬地对他。   所以在虞念清坐下来时,身边就有一个长相俊秀的小姑娘凑了上来,小声问:“姐姐怎么称呼?”   “叫我初九就是。”   小姑娘表情有了一点细微的变化,笑容轻减了几分,“你和世子爷是?”她笑了一声,羞涩道:“我对京城人都不怎么了解,姑娘不要见怪。”   她几乎是将席上人的疑问都问了出来,大家都若有若无朝着这边看。   “我只是世子爷身边的一个婢女,世子爷怜惜我没怎么出去过,带着我出来见见世面。”虞念清将转备好的说辞拿了出来。   知府夫人面上明显不悦,一个婢女而已,也值得她们这般兴师动众陪着用饭。那怕是得宠的通房丫鬟,那也就是个奴才而已。   几位夫人大多都是这样的想法,原先的热忱一下子消失干净,变得不冷不热起来。   虞念清也不是过来交际,没人刻意问话倒是轻松自在了不少。不过先前和她搭话的姑娘还和她聊了几句,这就是在聊天中她才知道,面前的姑娘叫做陶如枝,是知府大人最小的女儿,但却是妾室所出。   一个庶女能跟着主母出席这场宴会,显然是一个有几分手腕的。   虞念清对她有了一个印象,就听见那边说是开席了。   她还有一点惊讶,按照这官场上的惯例,接风宴前面都要叫些歌伶儿舞伶儿上来活跃活跃气氛。等场面活络之后,再开始吃吃喝喝。   这幽州从根子里都烂透了,招待人反而变得正经起来?   正在疑惑时,就看见一排婢女端着托盘鱼贯而出,翩翩然朝着主桌那边去,将菜一道道放到桌子上,将整张桌子直接堆满。   她仔细看了看,才发现那看着像是饭菜的东西实际上是各色各样的金银珠宝。其他不说,中间有一道酒酿珍珠圆子,玉碟子里装着就真的是拇指指头般大小的珍珠,里面还混着巴掌大的红色宝石,价值不菲。   她算是富裕出身,见此都十分惊讶,而席上的人都如司空见惯般淡定。   梁知舟随手挑起桌上的一块玉佩看了看,似笑非笑地看向陶玉阜,“知府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您负责修建道馆,做的都是辛苦的活。我们这些人也不知道怎么才能替您分忧,这些便是给您的孝敬。”陶玉阜淡声说,接着比划了一个手势,“就是有些事也请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面前的男人没有说话,虽然还是笑着,但是给人的压迫极重,陶玉阜心里也开始没底。   就在气氛逐渐变得凝重时,梁知舟随手将手中的玉佩往桌子上一丢。   玉佩在桌面上弹跳两下就彻底不动弹。   “世子爷,这是什么意思?”陶玉阜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就这么一点东西,也来孝敬我?”梁知舟嗤笑一声。   陶玉阜脸色难看,其他人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樊应行更是差点直接站起来,朝着梁知舟拍桌子。   气氛一时变得剑拔弩张。   梁知舟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拿着手边的帕子斯条慢理擦着手指,然后往身后靠去。   他扫过一眼桌面上东西,凤眼轻抬,说了句,“所有东西,我要双倍。”   虞念清都替这些人觉得窒息,生怕这些人暴跳而起,直接将他们一行人了结了。   这不是狮子大张口是什么。   幽州虽然贪墨的巨多,但面前这么多东西也是出了回血,也不是来一个官员就给这么多东西。还不是陶玉阜想要攀上镇国公府这条线,想要攀上梁知舟,在皇帝面前有个能说上话的人。   只要将梁知舟拉下水,幽州便会更加安全,且日后还有别的用处。   “世子爷,我们是真心想要孝敬您。”陶玉阜脸上笑容有点垮,“要双倍的,我们实在拿不出。”   “那就换成等价的银子。”梁知舟偏头看向他。   他的脸有一半隐匿在阴影中,带着点看穿一切的笃定,意味深长地说:“银子这种东西,你总是不缺的吧。”   陶玉阜手上一抖,酒水都撒出去大半。他沉默了很长时间,最后点点头,“明日我便会将东西,送到您那边。”   梁知舟笑了,眉目舒畅,对着陶玉阜举起自己手中的杯子,“那就多谢陶知府了。”   陶玉阜觉得割肉一般疼,却还要笑着。   双方达成了一致,后面气氛自然活络起来。梁知舟倒是来者不拒,若是有人敬酒都会喝下去,一圈下来面上带着几分绯红。   这一顿饭吃的是的宾主尽欢,等到散场之后,梁知舟独自坐在位置上没有动作。   虞念清有些担心,上前去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你没事吧,我们要回去了。”   男人的动作明显迟钝很多,半天才抬起头来,然后顺势握住身边女子的手,“现在回去吗?”   若是平时,梁知舟绝对不会做出这种动作。虞念清下意识挣脱,却没有挣脱开,她重新看向梁知舟,不太确定地问:“梁知舟,你是喝醉了吗?”   “没有喝醉。”男人回答。   她觉得这怎么都不像是没有喝醉的样子。   作者有话说:   其实我还想写后面醉酒的情节的,但是时间不够了,已经超过八点了   给红包包补偿吧   其实我不是很喜欢写作话,感觉有点影响大家的阅读体验。   但是昨天发生一些事情,特别想和你们分享。   就算是和朋友聊天突然明白的吧,之前一直会有顾虑,就是担心我写的一些东西,大家会不会喜欢看。所以前面一些表达都比较收着,比如梁知舟的事业这边或是怎么   但是最后还是觉得要表达我想要表达的东西,   梁知舟是个很好的人,最后虞念清喜欢他,不是因为他对她很好、或者是荷尔蒙,而是梁知舟是一个值得喜欢的人。   感谢大家支持,留言红包包。 第34章   虞念清忍不住低下头, 凑近了朝着男人仔细看了看。   相貌倒还是那个相貌,只不过烛光之下,原本冷峻的线条柔和很多, 一双凤眼也不像往日那么锋利。   “你知道我是谁吗?”她伸出另一只手,对着他的面前挥了挥。   “知道。”男人点了点头, 然后缓声说:“是皎皎。”   他在念皎皎两个字时,有一种特殊的腔调,音尾微微上钩,说不出来的缱绻。   看来是真的喝醉了。   她耳旁忍不住热了起来, 看着他不如平日那般冷峻,大着胆子问出了一直疑惑的问题, “你怎么知道我的小名叫皎皎?”   这是父母和兄长常叫的名字, 但是其他人并不清楚, 她也确定自己没有告诉过梁知舟。   “我很早就知道。”梁知舟这么说。   他此刻低着头, 手肘撑在椅子的扶手上,握着她的手却没有松开。也不止是单纯地握住, 而是捏着她的指尖, 反复按下光滑的甲面, 看着指甲的颜色从粉红变成淡白再变成粉红,如此反复。   似乎觉得这样过于单调, 他便不满足于此,沿着甲面往上触及那莹白的肌肤。   一点点,反复流连摩擦。   她只觉得有一种痒意,那种感觉中掺和了更多东西,然后催促着血液涌动。下意识地, 她就想要将手缩回来, 却反被牢牢握住。   十指交缠紧扣, 是一种极为亲昵的姿势。   男人抬起头望着她,凤眼里揽着摇曳的烛光,十分温柔,“皎皎,我很想你。”   她一下子就联想到那个奇怪的梦境,这个时候的梁知舟像极了梦里那个男人。以至于她有瞬间的恍惚,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总觉得下一刻男人便要欺压下来,落下细细密密的亲吻。   脑子里刚闪现过这个念头时,她便觉得十分羞耻,感觉手间相握的位置都是滚烫的。   但是对一个喝醉了的人,她又能说些什么。   “你喝醉了。”她纠结之下,软声商量着,“你先松开手,我出去找梁一,让他来扶着你回去。”   “我没有喝醉,能自己回去。”男人笃定道,说着另一只手就扶着桌子站了起来,身形摇晃像是随时要坐回去。   她见状不免伸出手,搀着他的手臂,“这还算是没有喝醉吗,连站都站不稳。”说完之后,就看见男人低着头看她。   他显然是醉了,脸上有几分晕红,薄削的嘴唇沾了些酒液,微微抿起,有些不悦。   她的脑子里多了些乱七八糟的,便再也不敢多想,只搀着他往外面走去,“算了吧,我扶着你出去吧。”   “好。”男人声音低沉。   两个人便相互搀扶着出了门,出门时就看见夜空中悬挂着一轮明亮的月光。清冷的月光洒落在屋檐之上,展现着夜的寂静和温柔。而在屋檐之下,则悬挂着明亮的灯笼,长街之上是凡尘种种喧哗。   违和而又融洽着。   虞念清静静看了一会,感叹了声,“这里还挺好的。”   梁知舟站在她的身侧,手中细腻柔软的触感传来,这算是他为数不多能光明正大牵着她的手的时候。他偏头去看旁边的小姑娘,目光软化,低声附和着:“是啊,挺好的。”   也不知道是在说这丰宁,还是说旁的。   他们回去有些晚,虞念清住在正院,将梁知舟送回东边的厢房之后,有些不放心。她嘱咐梁一,让他晚上不要离开,免得梁知舟一个人呆在屋子里出了事。   梁一有着一张国字脸,此刻憨厚的脸显得很是严肃,将虞姑娘的话一一应了下来。等姑娘走后,他才给主子上了一盏浓茶。   梁知舟端起茶盏,喝了两口,神色清明见不到一点醉意,“安排的人进了银矿那边吗?”   “已经进去了,跟着一起去了野鹿林,但是递出来的消息说没发现什么。”梁一一五一十禀报。   “还真的有点意思,收了这么多人,说不见就不见了。”他将茶盏放在一旁,眼底泛着几分冷色,“继续查下去,倒是想看看这里藏着多少牛鬼蛇神。”   梁一颔首,恭敬回话,“是。”   梁知舟说到幽州来建道观,前面还真的要做些准备工作。皇上大手一挥让他来幽州,除却银钱和几个工匠之外,就再也没给旁的,只说是让幽州知府全力配合。   所以他这段时日也有些忙碌,经常早出晚归,选择道观地址、召集人手等都是问题。陶玉阜倒是有心想要奉承他,将建材这部分包圆了,说是不让他费上一点心思。   虞念清听说这件事,只好奇一件事,“陶知府看起来也不是无能懦弱之辈,怎么现在就甘心让出这么多好处?”   “可能所图不小,觉得能从这边得到他想要的。”梁知舟没准备再继续说下去,反而问起她来, “在这边可觉得无趣,等这几日过去了,我带着你出去看看。”   她对出去游玩不感兴趣,提了一句野鹿林。   “银矿便在那边,瞧着倒是正常。之前让人查探过,不是邱家村的那批人。”梁知舟在桌面上敲了几下,笑得几分嘲讽,“这位陶大人是个人物,全心放在仕途上日后也是权倾一方的人物。”   偏偏就是不走正道。   案子到现在其实陷入到僵局当中,银矿那边情况正常,一批人直接凭空消失。现在就是要等,等这边人露出马脚。   虞念清估摸着怕是要呆上很长一段时间,便歇了对付着过几天的心思,花了两天时间将院子整理了一遍,带着盈月她们去添购一些日常所需的东西。   丰宁这边富裕,添置东西倒也简单,就是新鲜的水菜不好购买。她原是想找一户菜农,让他们每日将新鲜的水菜直接送到现在住着的府上,发现能稳定供应的人少。   正准备要打道回府的时候,她意外遇见那日在宴会上看见的陶姑娘。   陶姑娘今日穿了一声鹅黄色对襟马甲,下面配了缠枝细纹的杏色马面裙,显得整个人又温柔又娇俏。她见到虞念清主动上前来打招呼,“初九姑娘,好巧啊,居然在这里遇到你。你这是……这是出来采买?”   虞念清点了点头。   陶如枝瞧了瞧她身后下人拿着的东西,都是上等的好物,只怕花费不小。一个丫鬟真的能做到这么大的主?她眼里的笑意深了几分,“先前我要是知道的话,定是会过来陪你一起。我在丰宁生活这么多年,哪些地方的东西好,知道得一清二楚。”   虞念清只当她是在说客套话,并没有多想,原本想要寒暄两句就直接走人。   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陶如枝十分热情,知道她们在寻一户能稳定供应的水菜的菜农时,便露出一个微笑来。   “哪里有这么麻烦的,我们家庄子上都种了好几十亩的,就是米谷的也有。等会我让人送一筐给你看看,若是觉得合适,我便差人天天给你送。”   “怎么种了这么多?是为了对外售出吗?”虞念清觉得奇怪。   “那我就不清楚了,也没有听过府中有这方面的铺子。”陶如枝脸上带着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闹着要跟着一起去府上做客。   她想问一些陶家的情况,便没有拒绝,两个人最后一同回去。   等陶家那边将水菜送过来时,她让盈月拿过来看了看,确实很是新鲜。   她问了一下陶家庄子的规模,心中怪异感更重,这么多水菜若是不对外出售,陶家那点人就算是边吃边扔也不够的。   很快天色就渐渐黑了下来,陶如枝没有立即告辞,而是装作不经意问了一声,“世子爷最近很忙吗,怎么这么晚了,也不瞧见他回来。”   不过她眼中的期待遮掩不了。   虞念清顿时明白她今日上门拜访的缘由,只是含混着说了一句,“这些我也不清楚。”   陶如枝觉得十分失望,便没有多留下去,起身说要告辞。   不过走到院中时,等了一下午的男人突然在此刻回来了。   男人面容俊朗,身形挺拔如同翠竹,那怕是在外奔波了一天,身上的气势却不减分毫,让人不敢直视又想看得更多。   在他逐渐走进时,陶如枝的脸渐渐红了,略微松开手,手帕就直接落在距离男人不远的地方。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向男人,藏着几分期待。   梁知舟扫了她一眼,便直接略过,朝着在堂前站在的女子大步走过去。   身后的梁一将手帕捡起,直接递了过去,声音里没有一点儿音调起伏,“陶姑娘,拿好了,手帕不要再掉第二次了。”   陶如枝笑容有几分惨淡,点了点头便像是再也忍受不了,直接小跑着离开。   虞念清见到这么一幕,想着自己也算是从陶如枝这边得了消息,便替人说了几句好话,“她刚刚应该不是故意的,你这么对她,倒是叫她有点儿下不了台了。其实,陶姑娘人还不错。”   梁知舟正将披风解下交给一旁的丫鬟,听了后面这一句,手指猛得将披风攥紧,然后松开。   现在才天黑,屋子里的烛火还没来得及点上。男人侧站在那里,节骨分明的手指摸向脖子里,将领口扯开一些。他肩膀微微向下塌了一点,背部出现一个小弧度,然后一笔往下。   他偏过头来看她,眸光中带着她看不懂的情绪,平静地问了一句,“除了你,你见过我对谁好脾气过?”   她瞬间有些手足无措,细嫩的手指攥着衣摆,眸光湿亮说不出一句话来。   梁知舟眸光微深,抚了抚自己的额,朝着她点了点头“抱歉,刚刚想起了一些事儿,有些失控。我还有点事要去书房,一会晚饭不必等我。”   虞念清只看见他离开的背影,她隐约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又说不大上来。   她去问梁一怎么了,今日是不是发生什么特殊的事儿。   梁一沉默了很长时间,想到了今天自己看见的场景。他们一行人搜寻附近的深山,无意中在某一处山脚下发现了乱葬岗。数以千计的尸体对方在一起,有些人是埋下去很久,只剩了一幅骨头;有些则是刚刚被埋下去的,全身瘦到只有皮包着骨头,死亡时还惊惧地睁大了眼睛。   他们手上不是没有见过血,可没有一个人对着普通的百姓出过手。   那种瞬间给人很强的冲击感,所有人站在原地回不过神来。   但是他不确定主人会不会想要将这件事告诉虞姑娘,抿唇说:“我不清楚,姑娘若是想要知道,直接问主子就是。”   虞念清和他也不算熟悉,因此没有勉强。   等晚饭过后,她带着准备好的鸡丝面去书房找梁知舟。   书房里没有点灯,借着月光她才勉强看清楚里面的情况。   男人坐在书桌前,整个人向身后倒去,双眼合上。月光透过窗柩斜斜地照射进来,落在他的抿起的唇和紧绷的下颌处。   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莫名能够感受到他的那种难过。   那种情绪似乎能够传染,她心口处也有些发堵,脚步都放慢了几分,直接走了过去。   男人往起动了动,半张开眼,“你怎么过来了?”   “初六说你还没用晚饭,让我送一点过来。”虞念清将托盘放在桌面上,说着就要去摸打火石,“怎么不点灯,屋里有点黑。”   “因为刚刚想要一个人呆上一会儿。”男人的嗓音有点儿沙哑。   她一时有点不知道自己过来有没有打扰到他,正想着说什么话时,手上突然一重,整个人直接往下陷入到一个陌生的怀抱中。   “梁知舟?!”她惊呼,双手下意识抵着他的肩膀,想要撑起身。   纤细的腰部被一双大手攥上,往下一压,抱得更紧些。   男人的额头抵在她的肩上,声音沉闷,“别动,我不做什么。”   “你……”她浑身紧绷,敏锐地察觉到梁知舟的情绪不大对,便不知道要不要将他推开。   但是过了很长时间,也不见男人有其他动静,她僵硬的身体才稍微软和一些。   这是第一次和异性的拥抱,能够很明显地感觉到男人的体温,闻到一股类似于草木的清香。她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但是也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抗拒,只觉得两个人身形的差距有点儿大。   梁知舟能够不费力气地将一整个她都抱在怀中,她索性就放弃了反抗,软声问他:“梁知舟,你怎么了呀。”   “就是很久没有抱过你。”他的声音有点闷。   虞念清觉得这句话说得有点不对,他从前也没有抱过她,可旋即又想到从王家出来时的那个午后,又觉得这样的说法似乎没有什么问题。   她自动跳过了梁知舟为什么想要抱她这个问题,开始解释刚刚为什么要替陶如枝说话。   “我今儿在外面遇到她了。”她先将今天发生的事儿说了一遍,然后才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现在不是找不出他们将这些人藏在什么地方吗?我就在想这么多人总是要吃喝的,吃喝要用的粮食就算再少,也比寻常人家多出不少。   陶家庄子上种了那么多粮食却不曾卖出去,多半是为了供应给这些人。我们到时候可以派人去盯着,看会不会有什么发现。”   “确实有这种可能,不过我已经让人盯着陶家那边,目前还没有什么动静。”   “我其实觉得今天陶姑娘是故意把这个消息透露给我的,她一个庶女在主母手下讨生活,还能说让人送来新鲜的水菜就让人送来了,可见不是那种真的没有一点城府的。”她补充说,“但是我也没有想明白,她为什么要将这件事告诉我。”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有点小,“我也不是无缘无故替她说好话的。”   “我还以为你是将我让给旁人。”在虞念清看不见的角落,他的眸光有点冷,想到了上辈子的事。   那时候她已经嫁入镇国公府,有一日将他拦了下来。他生出不该有的期待,望着面前已经挽了妇人发髻的女子,却听到一句“其实夫人替你相看的杨家姑娘人还不错”。   这样的事她惯会做了。   虞念清觉得这样的话题有点危险,她现在还没有拆伙的打算,只能昧着良心说:“怎么会呢,我们日后可是要成亲的。”   她声音软软的,说话的时候眼底盛满了月的光亮,极为真挚。   梁知舟额头抵上她的,两个人鼻尖相蹭,呼吸缠绕在一起,“我便当你说的,都是真心话。”   作者有话说:   虞念清:我想和你成亲(我骗你的)   唉,莫名甜 第35章   梁知舟将前面的工作都准备好, 才得了两天空闲,便想带着虞念清去野鹿林那边看看。   这算是私人的行程,陶玉阜不便再跟着, 倒是安排了一个机灵的衙役过来。这个衙役据说对附近的事都比较了解,陶玉阜说是有什么事都可以直接让这个衙役去办, 这里面有没有监视的意味在里头就不清楚了。   不过他们也不在意。   这是虞念清第一次来这边,见到野鹿林的第一眼就有些失望,这里和自己梦见的场景相去甚远。野鹿林之前确实算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树木繁盛, 入眼便是苍翠青山。   但是因为银矿的开采,这边树木破坏了很多, 绿色也变得斑斑驳驳, 失去了一开始的灵气。   “现在想的, 便是将道观建在山顶上。”梁知舟指了指山峰的方向, “不过还在考虑当中,毕竟银矿开采之后山体已经出现部分亏空。若是不幸发生些灾害, 道观倒是不一定能保存下来。”   虞念清看了一眼不远处站着的衙役, 有些不死心, 压低了声音问:“这里真的没有山洞之类的地方吗?”   她问完之后就看见男人摇了摇头,心就不断下沉, 难道那次的梦境就是自己胡乱梦到的?   因为时间比较赶,一行人就在山脚下转了一圈,她在梁知舟的指引之下看了看银矿的位置。就在要准备离开的时候,她注意到野鹿林的不远处还有一座小山峰。   那座山被野鹿林挡去了大半山体,峰顶也比这边低矮不少, 很容易直接忽略过去。不过那座山峰看上去植物茂盛, 和她梦中见到的场景有点相似, 便让衙役过来问了那座山峰的名字。   衙役楚怀山相貌不错,在下颌处有一颗很明显的黑痣,很容易让人记住。他此刻弯着腰,笑起来有几分谄媚,“那座山叫做千仞山,也没有什么好看的。不过这边樵夫上山打柴,经常在千仞山遇到毒蛇,还出了几次人命。渐渐地,大家都说这座山不吉利,就没有人过去了。”   她看向梁知舟,“正好现在也没有事,我想去那边看看。”   梁知舟点点头。   “姑娘,这可真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您若是想要散散心,去处多的事。若是明知道那边有危险,小的还将你们带过去,在知府那边小人就是死一千次……”   梁知舟偏头看过去,那目光淡漠到极致,给人极大的压迫。   楚怀山后面的话就怎么也说不下去,站在原地都不知道动弹,背后出了一层的汗。   “走吧,我们先过去。”梁知舟下令道。   他们直接从野鹿林的山脚下绕道,到了千仞山山脚下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今天夕阳格外灿烈,将山林晕染地上一层金辉。倦鸟驮着斜阳,呼朋引伴,在高空中聚集有很快分散在山林间没了身影,只留下几句清脆的鸣叫声。   此时高山呈现出一种巍峨又静谧的美。   虽然和梦中看到的有点区别,但是虞念清还是可以肯定,就是这座千仞山了。   她看向梁知舟,眼神示意他这个地方有没有搜寻过,就看见男人点了点头。   但是很明显,一无所获。   难道他们之前的思路出现了问题,陶玉阜没有将人藏在山林之间?   所有人都是一头雾水,倒是有几分理解之前督查人员无功而返的事,幽州从表面看真的抓不到任何要害之处。至于一些小的不妥当,各地的情况都大差不差,实在算不了什么。   虞念清有点失望,却也明白这种事不能着急,只能暂时先等着。   她倒是告诉梁知舟,千仞山看起来不是什么正常的地方,可以派人去守着。梁知舟也认同这样的说辞,毕竟这处山环境都差不多,可毒蛇就只在千仞山徘徊算是怎么回事。   这边线索中断之后,梁知舟要开始继续忙碌道观那边的事,早出晚归都是常态。因为先前那个莫名其妙的拥抱,两个人的关系有种说不出的微妙,相处倒是要比之前融洽不少。   他就算是再怎么忙碌,傍晚时分都会回来陪她用饭,然后两个人便沿着街道走一圈,看看丰宁这边的情况。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这件事情传了出去,知府夫人那个圈子重新对她释放出善意,有时候甚至会邀请她过府参加赏花宴什么的。   她也因此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比方说知府夫人韦氏其实很不喜欢陶如枝这个庶女,但是奈何陶如枝早逝的母亲是知府心中碰不得的白月光,因此对这个女儿十分疼爱,几乎是到了有求必应的地步。   这些事情她也不去掺和,倒是意外认识了司兵的夫人江氏。江氏同样是出身江南,有着江南女子的柔美,说话时都是细声细气,生怕惊扰到别人。和司兵只认识几个字不同,江氏是一个十分有才情的女子,若是她们凑在一起还会聊几句京城刚兴起的文体。   但是江氏似乎很怕知府夫人,在知府夫人过来之后,经常就成为一个边缘人,低眉顺眼站在最边缘不说话。   这些倒不是她能够去管的事情,她看到之后提了一嘴,见江氏不肯说再多时,就没有再开过口。   除了这些,她还一直惦记着晚上能不能再做一个梦,让她直接梦见父亲一行人究竟在什么地方。甚至每天晚上入睡之前,她都要默念几次才躺下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于她的诚心,在半个月之后的某天,她又的做了一个梦。   梦境的开头还是满目苍翠,她细细辨认了一下,确定就是自己看见的千仞山。然后梦境一转,她便看见千仞山山脚下站着两个人,一个是穿着玄色长袍的梁知舟,另一个就是知府陶玉阜。   两个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但是面上的表情都不好看。尤其是陶玉阜,他似乎是被人戳到了痛处,眼里闪过一丝怨毒。他接着拍了拍手,四面不知从哪儿冲出来几个穿着十分奇怪的男人。那些的人手中都拿着一支竹笛,对着后面的茂密的林子吹起了笛子。   正在她疑惑这是在做些什么的时候,就听见了“嘶嘶?”的声音,然后一条条灰色的长蛇扭曲着身子从草丛里钻了出来,齐齐地对着梁知舟冲了过去。   那样的场面十分诡异,让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便尖叫着从梦中醒了过来。   梁知舟正和梁一在商讨后续人员安排,听到声音之后,眉头紧锁,跨着长步去了主屋。   烛火摇晃了两下,屋内瞬间亮了起来。   因为突然来的光亮,她先下意识避开眼,等逐渐适应之后,就看见男人坐在床边的。   “怎么了?突然做噩梦了?”男人伸手过来,摸了摸她汗湿的额头,声音放缓了很多,“梦里都不是真的,不要害怕。”   她心口还在砰砰跳着,那种毒蛇扭曲着扑上去的场景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听了这句话之后,她忍不住抬起头看向男人,内心开始挣扎,不知道要不要将梦里的事说出来。   此刻她身上出了不少冷汗,头发被汗湿成一缕缕挽在耳后,露出一张精致但却苍白的脸,显得整个人越发柔弱。   梁知舟目光瞬间温柔下来,指尖微动,到底忍着没有动,“梦见了什么了?”   “记得不大清了,梦见你在千仞山遇到很多蛇。”她语焉不详,湿亮的眸光看向男人。   也就是在这时候,她才发现梁知舟仍旧穿着外袍,像是在外面刚回来,便问了一句,“都这么晚了,刚刚是出去了吗?”   “去了一趟千仞山,”男人的眸光有点复杂,看见小姑娘突然攥起的手,将后面的话说出来,“今天晚上,确实也遇上了不少毒蛇,那些毒蛇似乎是经过专门的训练,会对特定的人做出攻击。”   “那……那你有没有受伤?”她顿时紧张起来,不停地往他身上看,似乎这样就能看出一个所以来。   “没有,不过同行有个人倒是被毒蛇咬了一口,现在已经送到大夫那里去。”梁知舟停顿了片刻,补充说:“但是我们在千仞山山脚下,发现了几条车辙印。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人就被藏在千仞山上。”   说来真的是凑巧,盯着陶家的那行人一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恰好前几天下过雨,道路湿烂,巡视的暗卫才无意中发现几条车撤印记。按照印记的深度,当时车上应该运载了重物。   可千仞山已经被搜寻过一遍,并没有发现可以容纳很多人的山洞。如果这些人不是藏在山洞中,那就可能是挖了一个类似于地窖的地方将所有人藏进去。   只是这样的做法过于丧心病狂,他既希望自己的猜测没错,又不希望没错。   “那你最近还要过去吗?”虞念清小声问,眼里写满了担忧。   “等过几日,要再去看看。”梁知舟看着小姑娘濡湿的双眸,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脸颊,“已经听你这么提醒,后面我肯定是要多注意一点,不要担心。”   “我没有担心。”她轻轻抿唇,低下头时只看得见尖尖的下颌,又说:“我听说蛇会怕雄黄之类的,不然我们明日去找大夫,让他们多配上几幅驱蛇的草药。到时候你记得带上,说不定真的有用……”   “好。”   “若是毒蛇是供人驱使,到时候先将这个人抓起来,可能就没有那么难对付。”她说着,似乎又觉得这样还不够保险,“要不然在将衣服重新做了,再做得厚一些,毒蛇便很难咬到里面……”   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却怎么都还觉得不够。这是她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他们所面临的风险是伴随着流血和死亡的。   梁知舟也丝毫没觉得烦躁,在一旁安静地听着。   然后便看见小姑娘抬起头看他,濡湿的眼睛带着几分不安,细嫩的指尖攥紧他的衣袖问:“我们一定会将所有人都救出来,是吗?”   “一定会的。”梁知舟肯定道,反手握住她的手,“这正是我们在努力做的事情。”   作者有话说:   今天遇到一件特别开心的事情,所以耽误了码字,   给你们发红包沾沾喜气,嘿嘿嘿 第36章   虞念清也不知道是不是惊吓过度, 之后神情便恹恹的,请了大夫过来看也看不出什么,只开了几贴安神方子仔细养着。   因此她也一下子闲了下来, 去看邱三娘配驱蛇的草药。   说来还算是凑巧,有一日盈月和初六在聊天, 说起千仞山的的传闻时,邱三娘刚好路过听见了。   邱三娘穿着一身粗布麻衣,将自己收拾得很是整洁。自从被带到丰宁之后,她感激这行人的救助, 便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也从来不开口主动邀功什么的, 众人都有些习惯她的沉默。   “千仞山那边是有不少毒蛇, 你们要是去游玩的话还是要多注意。”她顿了顿之后, 补充说:“要是有草药的话, 我给你们做几个驱蛇的香囊,你们真要是想过去就戴上。”   “驱蛇的香囊真有效果?若是……若是那些蛇经过专门的训练呢。”初六按耐住心中的激动问。   邱三娘思索片刻之后, 回答说:“这我倒是不清楚, 但总归是有些用处的。”   很快这件事情便被禀告到梁知舟那边, 梁知舟只说让邱三娘先试试看,底下的人就已经将草药准备好送了过去。   这些天邱三娘一直白吃白喝人家的, 心里不安稳,现在找到自己的能做的事情之后,倒是长长舒了一口气,开始认真准备起来。   不过虞念清倒是好奇一件事来,现在对女子较为苛刻, 乡野之间虽然束缚少上很多, 但也很少人家教女儿家识字学医, 邱三娘又是怎么学了医术?   “因为我主要是替女子看病,所以我娘就将医术传给我。”邱三娘摸了摸小芽儿的头,有几分感慨,“日后我再将这些传给她,到时候就算是我不在了,她也能有个傍身的东西。”   小芽儿现在年纪小,还是不懂事的时候。见祖母摸了摸自己的头,她便眨了眨自己的眼睛,拍了拍并不突出的小肚子,“不,不饿。奶……高兴。”   “我很高兴。”邱三娘亲昵地蹭了蹭小芽儿的额头。   虞念清见到这一幕便觉得心酸,想着到时候回了京城,可以问邱三娘愿不愿意同她们一起过去。若是愿意的话,倒是可以将她们留在虞家。   听说邱三娘专长看女子那些病,府里成了亲的没有成亲的都起了心思,寻摸过去让邱三娘瞧瞧。   盈月也去让邱三娘诊了脉,回来之后和她说:“奴婢觉得邱三娘医术挺好的,替我捉了脉,就推断说奴婢应当是小时候受了凉,所以小日子一直不爽利。”   小时候的盈月没有这么稳重,冬天贪玩掉进湖里,差点就没能救得回来。   “三娘还给我开了方子,姑娘要不然也让三娘诊个平安脉。”盈月这么提议。   虞念清正巧没有事,第二日便唤了邱三娘过来,正好江氏听说虞念清病了带了东西探望,邱三娘也顺便替她瞧了。   “夫人身体还是要好好调养啊。”邱三娘这么说。   江氏淡淡收回手,恬静的面容多了几分愁容,自嘲笑了声,“都是副破败的身子,调养有什么用处。”   说了这么一句之后,她就决计不肯多说,和虞念清约定等病好了之后,两个人出去看看风景算作是散散心。   江氏回去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樊应行见到她回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连忙走上去,宽大的手掌伸出去要替她将披风解开。江氏瞪了他一眼,轻轻巧巧避过去,自个儿将披风解下。   “这又是怎么了?我是什么地方惹你不高兴了?”樊应行摸不着头脑,想想她这么晚回来又觉得生气,“你和那个人丫鬟这般要好做什么,现在还呆到那边怎么晚,是不是还想要我去找你。”   “什么丫鬟,她叫初九。”江氏凝眉。   “我管她是初九还是初十,总之,你日后不许去了。”   江氏眼尾发红,她连忙掏出帕子来,擦了擦自己的眼角,“现在就是我交往什么人,你也要管着是不是。既然如此,你当初怎么不让我死了算了,你也就不用成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你!”樊应行气急,双目瞪得犹如铜铃,凶相丛生,放出去都能生生吓哭一个人。   他重重喘着粗气,面对自己娇弱的妻子又发不出任何火来,“不和你理论这些,总之不许你再过去了。近来丰宁不太平,那个好小子居然已经摸到千仞山那边。若是他再执迷不悟下去,也就怪不得我们心狠手辣了。管他是什么世子爷还是皇上宠信的臣子,到了幽州的地界,总要守幽州的规矩。”   说着,他又放软了声音,“你若是喜欢那个初什么的,等之后我便将她抓到府里来,专门陪着你解闷好不好?”   江氏的眼泪不可抑制地落了下来,哭得喘不过气。   她的每一颗眼泪都落在樊应行的身上,他大手攥起女子的细腰,将她强行锁在自己怀中,瓮声瓮气哄着:“你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就一直哭呢,明明我们现在的生活已经变好了。你不是喜欢孩子吗,我们再努努力,总能要上一个的。”   “你就不能收手吗?”江氏的声音透着几分沙哑。   樊应行紧紧抱着她,沉默良久之后,才应了一声,“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   虞念清身体确实有点小问题,葵水一直迟迟未至,邱三娘说不是什么大问题,从现在开始好好调养就是。   女子等葵水来了之后,才被认为长成。在此之前就算是已经成亲,也不能圆房。而她及笄之后,还没有来过葵水已经算是迟的了。   她难免想到那天她中了媚药之后,被梁知舟带了回去。虽然没有真正进入,但是那些亲昵的行为已经和进入没有什么分别。她也曾想过,都做到那种地步了,梁知舟为什么没有完全要了她。   现在她有个猜测,该不会是梁知舟知道她还没有来过葵水?但是这种私密的事情,除了她和自己的丫鬟,是绝对不会有其他人知晓才是。   她忽然有一个十分荒唐的念头,会不会梦里都是真的,她真的和梁知舟有过什么感情,然后自己突然生病失忆之类。可是她唯一生过一次重病,还是小时后被绑架救回来之后,那么小的孩子还能发生什么感情不成。   这种事情就能去琢磨,越琢磨不明白,便越会去想。   以至于用晚饭的时候,她总忍不住朝着男人看过去,像是能直接看出什么结果来。   几次之后,梁知舟有点儿无奈地放下筷子,拿起旁边的湿热的帕子擦了擦手,“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她被抓了个正着,一时也没有想好,将邱三娘给府中女子都把脉的事说了出来,“樊夫人也在,也顺便替她看了看。说话邱三娘的医术还挺好,不少人都在这么说。”   “那你呢,她可诊断出什么?”梁知舟问。   “没,没有。”虞念清微微低头,盯着面前的碗筷,没有去看他。   梁知舟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她莹白的侧脸和有些泛红的耳朵。   手指虚握,没有捏到任何实物,他碾着指腹摩挲了两下,眸光变暗,到底也没说什么。   他后面找邱三娘问了问,知道一个大概情况,“她身子骨是有些不好,烦你细心调养了。”他站在芜廊之下,忽然又转过身来,“你日后有什么样的打算?”   邱三娘愣了愣,“还没有想好,若是没有危险了,小人应当是还回邱家村。”   “你带着孩子回去,未必是个好出路。”梁知舟打断她的话,提议说:“跟着我们回京城怎样?我会找人试试你的医术,若是可以就留在她身边。旁的没什么,替她调养身子就成。”   邱三娘一下子被这个惊喜砸中,她不知所措地将手往衣服上不停擦着,“这……这真的都可以……小人记下了,小人会好好做事的。”   她在这里也住了一段时间,模糊知道一些事情。比方外面的人都说这位初九姑娘只是世子爷的通房,但是她觉得并不像。这位初九姑娘应该也是出身良好,为了一些事才到丰宁来,这院中的人谁对姑娘不是敬重有加。   才得了一门新差事,邱三娘恨不得立即体现出自己的价值来,便透露出一个消息来,“今日来的樊夫人应该是先天不足,虽然后面调养得不错,但是身子还是虚了一些。若是再用避子一类的汤药,怕是日后要不了孩子。看姑娘和樊夫人关系也挺好的,小人要不要也写个方子送过去。”   “不用了。”梁知舟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此事不要告诉别人。”   樊应行性子不大好,但是能力出众,一手把控了幽州的兵力。陶玉阜之所以能将幽州牢牢的掌握,和樊应行的支持有一定关系。樊应行还有一个比较出名的,便是极为疼爱自己的妻子,两个人要了这么多年孩子结果一无所出,他也是好没有动过纳妾的念头。   原本他以为这就是一桩私下嚼谈的传闻,没想到文文弱弱的樊夫人在背地里服用避子的汤药,这还是真是的一件怪事。   “去查查樊应行。”梁知舟交代。   梁一应声“是”,接着便悄无声息地消失不见。三天之后,一封书信送到樊应行的桌子上。   他们一行人在幽州逗留了快两个月的时间,几乎是数着指头到了六月。   六月间天气十分炎热,稍微在外面走动一圈,身上便直接湿了一层。虞念清苦夏,除了有几次跟着梁知舟一起去野鹿林那边看看情况之外,其余时间都很少出去。   不过她发现最近在他们住的院子外面,突然多了不少巡逻的捕头。每个捕头腰间都别着长刀,看起来很有威慑力。想来应当是陶玉阜也察觉出不对劲,准备苗头一不对,直接来个下手为强。   幽州的情况越发胶着,似乎一颗火星蹦落下来,就会瞬间燃起熊熊火焰。   梁知舟回来的时间也越来越短,她本能感觉到一种焦虑。   某天傍晚,梁知舟忽然回来一趟,让她去书房说话。   “已经确定人在什么位置了,晚上我就带着人过去一趟。你约束院里的人,外面发生任何事情,都当做不知道,不要出去。”他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把短匕首,放到桌面上,“这个你用来防身。”   虞念清将匕首拿了起来,却比想象中要轻了很多,拔开之后里面的刀刃泛着一种骇人的冷光。她的手本能地抖动了两下,而后便将匕首牢牢住在手中,问:“情况这么严重吗?”   “也不是,我已经调了一批人来幽州,控制住场面没什么问题。现在怕的就是,陶玉阜会突然狗急跳墙。梁一会留下来,外面也有保护你们的人手。”   说到这里,他忽然就停了下来,去握住她的手。   屋子里放了冰鉴,她的指尖也多了几分凉意,还有轻微的颤抖。他将掌心贴上她的,垂下眼眸看向面前的女子。   这几日他在丰宁城内和野鹿林那边来回奔波,脸上有几分憔悴之色,胡茬也往外冒了一圈。可这些也丝毫不影响他相貌上的优越,凤眼半垂时,眼下落了一层阴影,“害怕吗?”   “不怕。”虞念清抿唇,心里明白,呆在这里要安全很多。   相比较而言,她而更加担心梁知舟的情况。陶玉阜把控幽州这么多年,几任巡查都在幽州地界上出了事,其能量绝非一般人可以想象。   她其实有些怕的,怕那次梦里的场景会变成现实,怕梁知舟会出意外受伤。   可现在所有无用的关心,在这时候都会成为一种累赘。她只能将那些担忧都压下去,努力让自己笑出来,“你要多加小心,我……我等你回来。”   她笑起来时眼睛弯有一个好看的弧度,湿亮的眸子覆着一层叫做担忧的东西,却努力想要让他放心。   梁知舟觉得心头某个角落塌陷下去,忍不住上前抱了抱她。   “等我回来。”他抵着她的额头,如是说。   然后他便直接转身,朝着外面走去,身形挺拔,如同一柄锋利的刀刃。   她一路走到了门边,半靠着门框,看到最终消失不见之后,才慢慢转身进去,一个人呆坐在堂前,回不过神来。   盈月送来晚膳,让她多少吃一些下去。   她打起精神来,勉强用了一点粥又让盈月将晚膳端下去,并让盈月和底下的人说让所有人都不允许外出。   盈月见她神情严肃,也没有敢多问什么,点了点头就退下了。   这一晚上,也没有人敢真的睡下,她干脆让这些人都在前厅等着。人多了之后,也不会瞎想。中间不知道是谁起了个头,开始轮流说说自己有没有经历过什么有趣的事儿。   轮到邱三娘时,邱三娘推辞了一番,拗不过众人的起哄才开始说:“到了我这个年纪,有趣的事儿真想不起几件,倒是可以给你们说说村子里的一些事情。   邱家村其实人很多,之前村子出了一位秀才公,村里的人对读书的事也很是看重,稍微富裕一些的人家都会将孩子送到私塾里,让他们认识两个字。渐渐识的字的人多了,风气也慢慢好了起来,就没听见两家发生过争吵。   我还小的时候,又外来的人路过这。那个人从村头走到了村尾,手里拿的吃都放不下。那时候大家也穷,但生活还能过的下去……”   她说到这里突然就没了声。   他们当中有些人当时是路过邱家村的,听了邱三娘这句话,便更觉得唏嘘,怒骂陶玉阜等一众幽州官员做的就根本不是人事。   外面突然响起喧哗声,便听见一群人朝着院子走了过来。   梁一去门口处看了看,脸色便沉了下来,原来是陶玉阜带着一批人直接冲了过来。他看了一眼人数,粗略估计有三四百人的样子的的。   敌众我寡,根本就坚持不了多久。   他迅速判断了一下现在的情况,让一个轻功好的人突袭出去,去千仞山那边搬救兵过来。其他留下来的人则是架起弓箭,若是有人逼近,则格杀勿论。   陶玉阜觉得自己真他娘的见鬼了,最后居然直接栽在一个小子身上。他是真的没有想到梁知舟能这么黑,吃了他的,拿了他的,平日里一幅“有钱好说话”的样子。谁知道到最后反水,要抓起他的小尾巴来。   他带着人赶到千仞山时候,那群人已经冲破了底下的乱蛇阵,朝着身上走去。他顿时知道对方是有备而来,咬着牙下山准备抓几个人质作为谈判的资本。   结果他带着一群人赶到门口时候,一支冷箭直接没入他的脚尖。   他一贯平和的脸变得十分阴冷,对身边的人,“今儿若是不能直接将里面的人拿下,出去便是一条死路。若是信我的,不如现在拼死一搏,还能找到几分机会。”   身后的人是从一早跟着他的,手上不知道有多少条人命,既然不愿意就这样束手待捕,一时间士气高涨。   “兄弟们,包括过去就是一个死字,那我们还不如那些垫背的!”   说着这群人就像是完全不要命一般,拼命往前冲。还真的有人冲破利箭,来到门前,用手中的长剑开始对着门用力劈过去。   最后占了人数的优势,正门摇摇欲坠,有直接倒下的趋势。   虞念清带着盈月、初六等女眷直接撤退到后院,将垂花门锁上,梁一则是带着人守在了狭窄的巷子里。   前面兵器交接声不断,邱三娘捂着小芽儿的耳朵,嘴里“阿弥陀佛”地念着。   等到陶玉阜带着人冲进来时,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他这边的损失也不小,所以在见到虞念清之后更加愤怒。   “没想到梁世子居然这么看重你,派了不少精锐过来。初九姑娘,”他说完卡顿了片刻,笑得眼角的褶皱又深了很多,张开手臂说:“或许我应该称呼你为虞姑娘?您瞧瞧,若是你早告诉我,我之前不就直接派人来请您,又何必有这么一遭。”   “你想干什么!”虞念清接连往后退了几步,不由攥紧了手中的匕首。   她的心脏砰砰跳着,但是不敢有丝毫的松懈,“你害了那么多人,就没有一点愧疚之心吗?”   “为什么会愧疚,我只是帮他们实现自己的价值而已。一群蝼蚁,迟早会平庸一生死去。既然如此,为何不能帮我一点小忙呢。”他在说这句话时,觉得天经地义,几近疯魔。   作者有话说:   我后台是显示我发了红包,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评论下面都没有显示红包的字样。   如果有没发到的,和我说一下,我给补一下   嘿嘿,我会努力写快一点的   另外就是后面更新时间改到晚十点,争取多写一点 第37章   陶玉阜朝着面前的女子慢慢逼近, “你放心,我暂时不会对你做什么,就是请你帮我一个小忙, 和世子爷说几句话罢了。”   说着,他就要直接动手, 伸出鹰一般锋利的手指抓住面前人的肩膀。   虞念清便感觉到肩上猛得一痛。在那个瞬间,她的的额的心底似乎生出了无限的勇气来,提起手中的匕首对着男人的手臂狠狠刺了下去。   匕首十分锋利,直接没入肉里。   陶玉阜面部顿时扭曲, 一掌将面前的人打飞出去。匕首跟着脱落,伤口便开始血如泉涌。   “一时不察, 竟然让你得手了。”他冷哼一声, 眼里闪现过凶光, “就是不知道你后面有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了!”   虞念清只觉得背后都在发疼, 眼眶都红了一圈,但是更多的是一种恐惧。一时间血液上涌, 可整张脸都是惨白的, 额头的汗水滑落下来, 压在睫毛上。   看着陶玉阜伸出的手,她下意识闭上眼睛, 汗珠渗入到眼缝当中,眼睛酸涨。   那个瞬间,她的脑海中迅速闪现过一些画面,一个小孩在月野山林间奔跑,被纵横交错的树根绊倒, 身后的穷凶极恶之徒对着她亮起了刀子。   和现在的场景十足相似。   只是她并没有等来任何的疼痛, 反而人群当中出现了骚动。   她睁开眼睛, 便看见一支锋利的箭矢贯穿陶玉阜整个肩膀,而门口处多了一道挺阔的身影。   梁知舟穿着沉默的玄色常服,衣摆凌乱沾了许多泥土和血迹,身形却没有丝毫紊乱,双手搭弓,一双锐利的眼直盯面前的男人。   “再往前一步,我就不保证这支箭会不会直接穿透的你的脑袋。”他脸色阴沉,带着很明显地威胁,一刹那间仿佛以为是从万鬼从中爬出来的修罗,身边血气和煞气翻涌。   陶玉阜举起双手,往后退了两步,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面前的男人,“世子爷,你这么做不大厚道吧,你先前可是从我这里拿了不少东西,现在转过脸就直接不认人了?”   虞念清见状,也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咬着牙爬起来躲到后面绝对安全的地方。   梁知舟将弓箭交给身边人,火把之下,他的眸子越发漆黑,泛着冷漠,“和一个畜生讲什么厚道。”   “你!”陶玉阜气急,而后就看见樊应行带着一支队伍出现在后方的位置,将这座不大的院落围绕得水泄不通。   他原本从人数上是劣势,现在看见这么多援军,眼前一亮,瞬间又得意猖狂起来。   “这幽州终究是我的幽州,你以为这样就能够制服我吗?年轻!”陶玉阜看着朝自己走过来的心腹樊应行,大笑一声,“应行,将这些人全部都抓起来!”   接着他的笑声突然停顿,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向没入自己腹中的匕首。他再抬头时,就对上了樊应行愤怒而绝望的双眼。   樊应行脖子上青筋鼓动,目眦欲裂,将匕首再往前推入几分。   “你……”陶玉阜颤抖的手指指着他,说不出一句话来。   “痛吗?这还比不上你对我的十分之一。”樊应行将匕首抽了出来,又狠狠捅了进去,“你怕是忘了,我一开始愿意跟着你,只是为了倩娘的救命钱。”   “你千不该,万不该,就是动了她。”他附在他耳边,如魔鬼附语。   陶玉阜直接昏死过去,但是他还不能死,便被侍卫的如同死狗一般拖出去,找大夫过来医治。   樊应行对着梁知舟抱拳行礼,“世子爷,幽州的衙役已经全部整顿好,可以直接听令。”   “先跟着我一起。”梁知舟如此交代,然后直接朝着虞念清走过去。   虞念清的手被他拉起时,只觉得男人的双手都在颤抖。   等她被拉进屋子里时,只觉得面前忽然一暗,接着便陷入到一个熟悉的怀抱中。   他将她抱得十分紧,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确定她的存在,确定她是安全的。   “梁知舟?”她不知道他怎么了,小声地去唤他的名字。   然后就只听见男人“嗯”了一声。   他的呼吸有点烫,炙人的温度就落在她的颈边,然后能感觉到男人更靠近些,更烫人的吻就落在上面。   她本能想到躲让,后脑便抵着木质窗柩上,脸高高向上扬起后就被男人用手挡着,动弹不了分毫。脖颈纤细莹白,一侧青色的筋脉明显。   男人便沿着青色筋脉反复吻了上去。   并不急切,像是一遍遍确定着些什么。   那种感觉十分微妙,类似于糕点在热气当中变得酥软。她觉得自己就成了那样的糕点,全身变软使不上一点儿力气,只能软声去叫他的名字,“梁知舟……你……你怎么了啊?”   男人只是应声,并不回答。   她手抵着他的胸膛,感觉到他在颤抖,像是在害怕?   可梁知舟又会害怕什么呢?她迷迷糊糊地想,也想不出结果来,就觉得自己的下颌被人抬起,被迫看向面前的男人。   外面的天已经麻麻亮,微光透进来,落在他的肩上、眉梢和眼角。   他凤眼微微眯起,充斥着许多她看不懂的情绪,难过、后怕、庆幸或者其他,有那么瞬间她能感觉到他身上有种旁人难以理解的孤独。   接着她的眼前一黑,唇上落下了一个十分轻柔的吻,轻柔到像是雪花轻轻落在了树梢。然后温度渐渐上来,雪花化成水滴滴落在原本平静的水面,圈圈涟漪荡漾开来。   然后反复深入,掠过从来没有人去过的地方,掠夺赖以生存的空气,然后如安抚般安慰。   她的脸逐渐变红,脑袋晕晕乎乎,觉得有点点缺氧,然后终于被放开。   “回去之后,我们就成亲,好不好?”梁知舟又问了一遍。   门外仍旧是嘈杂一片,屋内却出奇安静,安静到两个人的心跳声都会被无限放大。   她小口小口喘气,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再问的一遍。但这是她一开始就答应的事情,此刻更是不会反悔,她应了一声“好”。   作者有话说:   虞念清:说那么多遍干什么!   明日双更补上 第38章   两个人出去都是很久之后才出去。   梁知舟面上看不出什么, 虞念清却多少觉得有点别扭,有点怕别人看出什么来。   但是众人都眼观鼻鼻观心,都当自己没有看见。   现在梁知舟可是幽州的一把手, 谁敢在这个时候惹他不痛快。事实上梁知舟作风也十分强硬,一天之间直接将和陶玉阜有关的官员及其家人都送到牢里, 丰宁的监牢都塞得满满当当。   等到了晚上,他才回来准备接虞念清去看虞平生。   “我父亲现在在什么地方?”   “昨晚被救出来的,但是精神不是很好,先送到大夫那边去了。刚刚得到消息说, 人已经醒过来了。”   虞念清还有点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对着自己手上狠狠掐了一下。等到痛觉传来时, 她才敢确定, 父亲是真的回来了。   他们也没有任何耽搁, 直接去了医馆。   离医馆近一分, 她的心情就焦灼一分。等站在医馆门口,她突然停住脚步, 失去了进去的勇气。   “怎么了?”梁知舟问。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细细的眉蹙起, 期待和害怕交汇在一起。   梁知舟似乎是知道她的想法,牵着她的手, 带有一点安抚意味,“虞大人应该也很希望能看见你。”   他的掌心温热,像是有热水流过,紧绷的神经缓和下来。   虞念清正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只看见从医馆里走出来一位穿着简单粗布麻衫的男人。男人身量很高, 但是瘦得出奇, 袖管处空空荡荡仿佛里面没有什么东西。   就算这样, 也丝毫影响不了他的那份儒雅气质,目光平静矍铄,精神看上去要比普通人好上不少。   看着这副熟悉的面容,她的眼泪便再也止不住,唤了一声,“爹爹。”   “是我。”虞平生多了几分动容,眼眶红了一圈的。他看向自己的女儿,伸出手原本想像她小时候那样去摸摸她的头,最后将手放在肩膀上。   女儿出现在丰宁原本就不是什么正常事,他猜到家中应当是出现了变故。   想到这里,他喉咙间越发艰涩,还是问了出来,“你怎么会在这里,家中可好?你娘怎么样?”   “不好,我们过得一点都不好。”她摇摇头,哽咽到说不出一句话来。这半年多的时间,她没有一刻不是在煎熬,中间受了伤也只能捂着自己的伤口,告诉自己不疼的。   可到了自己最为亲近的人面前,那些伤口一起疼了起来。她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受伤了之后便回去找大人给自己撑腰,“他们都欺负我们。”   她说这句话时,消瘦的肩膀一直在颤抖,眼眶和鼻尖的红同脸上的白做了鲜明对比,显得越发可怜起来。   可是他的女儿,原本就是该被家中如珠如宝地宠着。   虞平生只觉得心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疼得有几分喘不过气来。他声音也有几分沙哑,“爹爹回来了,没人会欺负你了。”   医馆门口终究不是什么说话的好地方,他们一行人便直接回到落榻的院子。   虞念清先前哭过一场,情绪倒是稳定了很多,仔细将虞平生失踪之后的事情说了出来。有些事明明已经过去了,但是再次被提起时,似乎还能够切身体会到当时的绝望和委屈,说话都带着的几分哽咽。   等听到自己女儿被逼着出嫁、妻子中了不知名的毒药之后,虞平生眼神极为晦涩,没有表现什么。   从屋里出来时,他孤身站在芜廊边缘,仰头望向天上密密麻麻的繁星。   他才来幽州时,已经是秋季的尾巴,巨大的黑色天幕上,只能看见零星几颗,多数都是黑暗的。等到他后来被追杀,到因缘巧合之下进了冶铜的队伍中,他再也的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星空。   “你和她是什么关系?”虞平生保持着抬头的姿势,问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身边的梁知舟。   “私定终身算是吗?”他想到了什么,笑了出来,带着几分凉意,“我说会替她追寻您的下落,提出条件要求她嫁给我,她同意了。”   虞平生猛然转头,看向他,一贯温润的眸子锋利无比。他带着几分震怒,声音平静,“你这算是在挑衅吗?就不怕我反对?”   “这是我应得的筹码,您有什么立场反对?”他看向虞平生,极为认真地道:   “她可能怕您担心,可能没有说清楚,那么我便替您说了。她找上我的时候,虞老夫人拿您下落和虞夫人的安全威胁她,逼迫她嫁给已经有心上人的未婚夫。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她的笑话,那怕婚事退了之后,虞老夫人还想用她去换取一份丰厚的嫁妆。当时如果没有人帮忙,虞夫人、虞公子和她说不定已经走到绝路上了。”   虞平生双肩战栗,身形不稳。   他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继续说:“她若是经历了大风大浪,倒是也能扛过来。可她不过刚刚及笄,你让她如何面对?”   上一辈子,在众人提及到虞平生时,总会敬仰地称赞道,那是一位真正心怀百姓的能吏。没有人能够否定他的成就,也没有人能够像他一样有勇气于黑暗中逆行,一举揭发幽州多年来的腐败。当年他离世时,那些曾经受过他恩惠的百姓专程赶到京城来,就为了送他最后一程。   可以说除了家人,虞平生就没有对不起过任何一个人,活得磊落而又坦荡。   梁知舟却理解不了这样的大义,“我确实有趁人之危的嫌疑,不过请您放心。至少在我这里,她是最重要的存在,永远不会重复她母亲的经历。”   虞平生沉沉叹了一口气,那种情感极为复杂。他双肩佝偻,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他也没再继续说下去,正要离开的时候,便听见虞平生问,“梁景明和楚家姑娘的事,是你揭发的吧?”   到底是在官场上呆久了的人,从只言片语中便窥见真相。   “是。”他停顿了一会,索性承认道。   他的身形融合了青年的挺拔清隽和中年人的沉稳威慑,站在芜廊下星光未曾抵达的地方,看不清任何表情。只是他的音调低了很多,反问道:“那又怎样?”   ——   经过一晚上的休息之后,虞念清的精神好了很多。她第二日起得比较早,下厨给父亲煲汤,另外还做了不少点心。   只是在用早膳时,三个人都是坐在桌上时,她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一件事,她好像从来没有解释向父亲解释过她和梁知舟的关系。   她和梁知舟没有成亲,就不是住在一间房内,住在同一个院子里,都是于理不合的。   想到这里,她有些紧张地看了一眼父亲,惴惴不安起来。   而虞平生似乎是完全没有想起来有这么一回事,安静地用完早膳之后,和她说了一会儿话就直接去了衙门。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在私下无人的时候,找到梁知舟,“我们住在一个院子中不太合适,我打算先搬到偏院去,将正屋这边空出来。”   原先只有他们两个人,又不知道幽州到底是什么情况,住在一起有个照应,现在却已经没有这个必要。   “不用这么麻烦,我直接住在前院的书房就好。”梁知舟对此倒是没什么意见。   他转动手中的信笺,将信笺握入手中,不经意问起另一件事,“应该过不了一段时间,你父亲就要回京述职,到时候你跟着一起回去?”   这是她打算好的。   她跟着虞平生一起回去本就是无可厚非的事,可她被这么一问,忽然就有点心虚起来,有种将人利用干净之就立马走人的愧疚感。   她一时顿住,不知道怎么开口。   “呵。”男人笑了一声,看向她意味不明。   她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生出来的勇气,踮起脚尖准备朝着男人的侧脸亲过去。但梁知舟似乎是察觉到她的动作,本能地朝着她看过去。   两个人的唇就轻轻碰到一起,一瞬之后又再次分开,类似于春日里满绿的杨柳尖儿在微风吹拂之下轻轻掠过水面。   她有些意外,还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攥紧了细长的手指。   再想要离开时,便已经被人揽住了后腰,抵在墙边亲了下来。   他的身上的气息很好闻,类似于阳光晒过的草木的香气,动作也与性子不相符,轻柔而缓慢。   那种感觉就像是泡在温泉水当中,四肢舒展之后就是层层的酥麻的痒意。那种痒意流遍全身,带着血液一起沸腾,最后在心脏交汇,一下下擂动心鼓。   她的耳边就全是心跳声。   原本她以为的梦境中发生的那些就足够让人面红耳赤,可现实远不止这么些。她胡乱想着,就听见男人带有磁性的声音,“专心一些。”   可怎样才算是专心呢?   她没想明白,就被男人蒙上了眼睛,被含着一遍遍亲吻。   分开时她都有些喘不过气来,理智渐渐回笼,又觉得两个人不该这么做。可做都做了,倒是没了再提及的必要。   她这么提醒自己,只是低下头时,耳边都是一片粉色。   梁知舟对着粉色亲了下去,声音里都透着一股愉悦,“就算回了京城,也要记得想我。”   “我才不会。”虞念清咬唇说,说着提着裙边就直接走了。   走时,她还听到男人沉沉的笑声,耳朵就更烫了。   ——   陶玉阜被缉拿之后,后面还有许多要处理的事情,例如说缉拿同党、安置难民等。此外,虽然上了折子去京城,但是在皇上派人下来之前,梁知舟还要负责处理幽州日常的政务,忙到回来的时间都比较少。   且陶玉阜这件事情极为恶劣,牵扯甚广。   原来幽州境内不止有一个银矿,在距离野鹿林不远处的一条长河中,发现了一处铜矿。陶玉阜拿了朝廷批下来冶炼银矿的火耗,另起一个炉灶铸造假的通口钱。而被他抓来的那些人,正是用来开采铜矿,派了专门的人把手。   如果上面来了检查的人,他就将这些人全都关到千仞山的地洞中去。这个地洞是人工挖的,埋了穿通的竹筒保证里面的空气流通。此外里面没有经过任何处理,狭窄潮湿,整日见不到丁点光亮。   有些人在这地洞中染上了病,熬过来地麻木活下去,熬不过来的便会被看守的人带走,再也没有回来过。   那些人被救出来时,眼里已经没了一点亮光,似乎再等着他们分配任务,然后继续劳作获取一点点粮食和活下去的希望。   在侍卫说“你们自由了,可以回家了”,他们能很难明白。   一个披着破布的小孩子,怯怯地问了一句,“我们不用继续搬东西吗?”   她才说了一句话,就被身后的妇人一把扯进怀中。妇人抱着孩子一下子就哭了出来,跪着要给他们磕头,“小孩子不懂事,你们千万不要怪罪。”   “没有怪罪,你们得救了,再也不用待在这里干活了。”侍卫红了眼眶,哽咽着说,连忙要去将那个妇人搀起。   而那妇人终于明白了他说的话,一屁股坐到地上,一下子哭了出来。   那哭声撕心裂肺,悲恸而又带着不可置信的欣喜,让人听着无不心酸。其他被救出来的人,此刻也忍不住哭了出来,朝着人群中一位清瘦的中年人吼了一声,“大人,您说对了,我们真的得救了!”   哭声成了一片,他们又争相跪了下来,对着来解救他们的梁知舟一行人不断磕头。   很少有人能不为之动容,顺带着将幽州不做人事的官员都骂了一边。   后续的安置,梁知舟派了樊应行去做。   那些人大多是各个村里最勤奋的青年人,当初过来为的就是多赚几个银子,让家里的生活好过一点。再攒下一些钱来,等来年添置一亩良田,或是购买一些优质的种子。   他们无不是对生活充满了希冀。   而这种希冀在无休止的劳作当中,在地下暗无天日的关押中慢慢被磨灭。出来的时候,大多数人的精神都出现了一点问题。等回到家之后,他们看见越发清贫的屋子,看到期盼已久的家人,顿时眼泪就下来了,一家人围在一起抱头痛哭。   但有些人却永远没能回来,还记得他们的亲人寻摸过来,急切又带着几分畏惧地问,“我家人呢,你们见到他了吗?这次有没有跟着回来呀?”   樊应行看着一张张期待的脸,心中五味复杂,被问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可这样的情况还有很多很多,那乱葬岗中死去的人,远远不止是公文上一个冰冷的数字,而是这么多家庭同时面临着失去亲人的痛苦。   九尺男儿最后红了眼眶,最后找到梁知舟,“让其他人去吧,我想换一个事情做。”   “怎么,这就受不了?”梁知舟冷笑一声,将一叠公文扔到他身上,“在你帮着陶玉阜抓人的时候,怎么就没有想过这些?”   “受不了也要给我受着,这是你欠下。”   梁知舟此刻也颇为头疼。   现在虽然说已经证据确凿,无论哪一条罪证都能直接要了陶玉阜的命,但他要的不止这么多。幽州上下都烂透了,上面若是没有一个保护的人,早就被揭发了。   这个人到底是谁?铸成的那么多铜币去了哪?账簿在什么地方?   这些陶玉阜都咬死了不说。   而就在陶玉阜被关押的第三天,监牢里传来了消息,陶玉阜没了。至于是不是自杀,没人知道。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陶玉阜自杀之后, 便有侍卫过来禀报,说是陶如枝要求见他一面,说是自己知道账簿的下落。   梁知舟想了想, 便让人将陶如枝带了上来。   就算在牢里面关押了几天,陶如枝的状态看上去还很是不错, 笃定道:“他这个人心思很深,账簿藏在一个你们绝对不会想到的地方。若是你能够保证,放过我一命,给我一个合理的身份去别处隐姓埋名生活, 我就愿意告诉你们。”   “你这是在提条件?”梁知舟问。   “那倒也不是,就是觉得有一点委屈。”陶如枝笑靥如花, “说出来你可能不大相信, 这么多年我也没用陶家多少东西, 花费大多都是我母亲的嫁妆。陶玉阜死了就死了, 其他人我也管不着,但是我凭什么他的错误受到牵连。”   “陶家的东西我一分都不会带走, 我母亲留给我的东西, 我只留下几样当做一个纪念, 其余全部充公,如何?”   陶如枝知道其他要求, 他也不可能同意,所求的便成了保住自己的一条命。   看见男人的点头之后,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陶玉阜将账簿藏在马厩之中的,这是谁也没有想到的事情。去搜查的侍卫觉得多少有点离谱,别看陶玉阜正职做的不怎么样, 这些歪门邪道的主意比谁都多。   账簿最后教到虞平生手中, 虞平生之前接触过幽州的政务, 带着一群人核对倒是不吃力。他很快将所有的漏洞找出来,整理成文书开始往上面写折子。   过不了几天就会起身去京城。   虞念清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就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也跟着一起回去。   只是在离开之前,江氏主动找上门来,说想求她帮个忙。   当初樊应行被策反的第一个条件,便是不管他日后下场如何,都要保住江氏的一条命。梁知舟倒是也信守承诺,只是在樊应行将幽州的兵权交出来之后,将他也直接下大狱了。   樊家已经被抄了,梁知舟倒是允许江氏带走一部分钱财,只是江氏分文未取,孑然一身住回了以前的破旧小院。   现在她穿着一身素净的棉衣,却没有了之前病恹恹的样子,整个人的精神相貌一下子活过来。   “我想见见他,但是也没个门路。所以过来想求求你,能不能帮帮我想想办法进去看他一次。我什么都不做的,就只是想和他说几句话。”她说这句话时,眸光点点,带着几分哀求。   虞念清没有办法拒绝,派人问过梁知舟之后,便陪着她一起去了牢里。   樊应行算是戴罪立功,但无形当中也得罪了不少人。为了防止发生什么斗殴事件,他被单独关押起来,进去找他时也十分方便。   他就沉默地坐在一处角落里,听见牢门被打开之后,才抬起头朝着门口的方向看过去。   等看见一道清丽的身影之后,他脸色巨变,猛得站了起来,“你怎么会来这里!世子爷不是答应过我,不会牵累到你吗!”   “我就是过来看看你,告诉你我现在生活还过得去,让你不要担心。”江氏说着,掀开了搭在竹篮上的蓝色小方布,里面整齐地码放着一篮子馒头,“我这几日替寺里抄写了一些佛经,换了些钱买了面粉,特意做给你的。你尝尝看,味道怎么样?”   她说完之后,就递了一个馒头过去。   可能也没人会想到,在幽州地界上已经混出头的司兵,最喜欢吃的东西居然是寻常可见的馒头。这是那一年,他去江家做工的时候,还是姑娘家的江氏见他可怜,给了他两个白面馒头。   他那时候就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苦力,家境贫苦,没有吃过什么好东西。当时的两个白面馒头,对于他来说就是美味至极的东西,他因此也记住了那个笑起来甜甜的小姑娘。   现在再次吃到,白面馒头依旧是那个味道,他却忍不住掉了眼泪,愧疚地抓着面前女子的手,“原是我对不住你,这些年你跟着我,没有享到半分福气,反倒是叫你……叫你……”   他说着便是哽咽。   江氏拿出帕子替他擦眼泪,声音异常温柔,“可是没有你的话,我说不定早就已经没了。真要是说起来的话,还是我连累你的。我后来不止一次地在想,要是当初我家欠债时,你没想着替我赎身的话,应该也不会主动去赌场,也不会遇到他。又或者说,当时我重病,你没有为了救我去求他,都不会这样。   那时候我一直在想,我要是死了就好,死了就干净。但是我害怕,我在时你还愿意遮掩几分,我不在了你又要变成什么样。”   她说着说着,自己的眼泪也下来了,却努力对着他笑了出来,“但是错了就是错了,哪里有什么借口。”   樊应行哭到说不出话来,一如他头一次管工人回来之后的样子。   “判决下来的话,我便在外面等你,就算一辈子我也会等的。”江氏眼眶通红,伸出双手捧着他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若是……若是最后的结果是最差的,我会守着你一辈子,替你在佛祖面前诵经。你且记得等等,有来世的话我们就做一对简简单单的夫妻。”   樊应行到了这时,心中生出了后悔与愧疚。   幽州是个吃人的地方,而他最终变成了当初自己最痛恨的吃人的人。   可是所有都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每个人终究都会为自己犯下的罪行付出代价。   虞念清站在外面,听清了两个人所有的对话,一时五味杂陈。   见江氏空着手走出来,她便跟着她一起往外走去。直到要分别的时候,她才忍不住问江氏,“你后面准备怎么办?”   “先将屋子休整出来,至少在下雨天的时候不再漏水。再出去接一些抄写或者缝补的活,攒下一些钱,在院子里种上一些花花草草。”她微微抿唇,顿了顿继续说:“然后,我就等他回来,多久都想等下去。”   虞念清其实有点想问,这样值得吗?可联想到两个人之间的感情,似乎也没有值得或者不值得的说法。   江氏离开之前,同她说:“看得出来,那位大人很在乎你,好好珍惜眼前人。”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告诉她,梁知舟很在乎她。   虞念清觉得意外的同时,又忍不住顺着江氏的话去想,梁知舟真的在乎她吗?   在此之间,她也曾想过这个问题。但她当时被生活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下意识否决之后就没有再细想过。那时候她只是单纯以为,梁知舟想要报复杨氏和梁景明,娶她回去的目的就是给这两个人添堵。   现在仔细想想的话,梁知舟这个人性子清冷,手下的人都有点怕他。可对她时,他确实表现出区别于一般人的耐心和优待,完全超出了应有的界限。   但是这样真的正常吗?世界上真的会有人无缘无故对另一个人好?   她是不肯相信的,尤其是在经过了乐平侯府的事情的之后,她总是觉得别人的好都是带有一点目的性的,所以梁知舟是图什么呢?   知道她明天就要离开幽州,梁知舟便将晚上的时间空了出来,陪着虞平生和虞念清用了一顿晚膳,之后便各自回了自己住的地方。   虞念清想要找梁知舟问个明白,便在之后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偷偷去了前院的书房。   结果书房里空无一人,她在里面转了一圈,只听见耳房隐隐有水声传来。   紧接着,她便和刚沐浴出来的梁知舟撞了个正着。   他想是也没有料到这个点还有人过来,出来时只穿着一件单薄的中衣。他的身材比例极好,此刻变完全突显出肩宽背挺,长手长脚。   中衣的领口并没有整理好,有些松垮,露出里面一小片肌肤,能够看见微微鼓动的肌肉。并不是那种夸张的雄壮,而是恰到好处的隆起与凹陷,蕴着一种十足的力量感。   蒸腾的水汽凝结成珠子,顺着下颌从脖颈处向下滑落,没入到胸膛间,最后消失不见。   虞念清就站在不远的地方,因此看得十分清楚,以至于被震撼到一时忘记躲开。   梁知舟蹙了蹙眉,也没有说什么其他的,背过身去自然地拿起衣架上的外衣,穿着整齐之后才转过身来的问她:“这么晚了,是有什么事情吗?”   “我是想问你一些事情。”   “嗯?”他微微扬起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作者有话说:   我卡文了,所以迟了,说出来不相信,我卡在后面一段描写上面   啊,今天也是爱梁知舟的一天   发红包补偿吧,这次我一个个发,保证不漏了 第40章   虞念清一开始的想法很是简单, 问两个人之前是不是有其他交集,问他到底是因为什么才对她好。可在这种情境之下,有些话反而问不出口。   她嗫嚅了几声, 问不出一个所以然来,眼神总是不自觉地往他身上瞟过去, 脑子总是不停地回想刚刚看见的场景,然后乱七八糟想。   刚刚他的身上有好多的水渍,会不会将衣服弄湿然后贴在身上。贴在身上也没有什么关系,他貌似身形不错, 好像看见了一点沟壑,和她的完全不一样。   她对这些有点糊涂, 只知道男女是不一样的, 可具体怎么不一样又说不上来。这一下子她就被勾起了好奇心, 还在想他刚刚的动作太快, 也没看得真切。   “你在想什么?”   “想我和你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她刚刚说完,自己反倒是先愣住了。一股热气从脚下直接往头上窜, 一张脸直接变成通红的。   这话调戏的意味十足, 她都不敢相信是由自己说出来的, 便含混着转过身要往外面走,“现在天色已经这么晚了, 我都开始犯困了,先回去了。”   她才往前面走了没两步,手腕便被人攥住,天旋地转之下直接被男人抱着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她几乎是横跨着坐在他的身上,这样的坐姿过于亲昵。   她撑着腿想要坐起来, 又被男人重重按了下去。   接着烛火的光亮, 她能看见男人清隽的俊脸, 一双黑色的眼眸深沉如平静海面,“要是想知道的话,现在便可以告诉你。”   “不想了,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巴,没有什么不同的。”她缩着肩膀,身体往后面倾去。   “还是有些不同的。”   他刚刚说完话,她只觉得自己眼前忽得一暗,唇上便传来温热的触感。   只是轻轻地触碰然后分开,他又问了一遍,喉咙间溢出低沉的笑声,“察觉出来区别了吗?”   他们分开的距离也没有多大,说话的时候,男人的唇珠就擦着她的唇瓣过去。呼吸交织在一起,她能够闻到他身上好闻的类似于草木的香气,全身不自觉软了下去。   一种不知名的痒意从尾椎骨的地方升起。   她不自觉地偏过头去,却又被男人用手掐着下颌被迫与他对视。   他这些天一直在处理幽州的政务,还要去底下县城实际查探,确定那些被救出来的人已经安顿好。道观那边他也要盯着,忙得有些分身乏术。不过她倒是没有听过他抱怨或是其他,总感觉他做这些事情时,都是游刃有余的。   现在仔细看过去,她才发现梁知舟清瘦了不少。他眼窝凹陷下去几分,眼下有一层青色,脸部线条也越发清晰,不笑的时候气势更是凌厉几分。   她原本想要反抗的手松开几分,糊弄着:“察觉出来了,察觉出来了。”   “那你说说看,有什么不同?”   虞念清觉得他问这样的话就是无赖了,并没有回答。他也没有说些旁的,握着她的手,用自己的手不停地去触碰她的指腹,重新又亲了过去。   这次停顿的时间要比上次久很多,先是试探性地摩擦,极为亲昵的触碰之后才是唇齿相依。   唇齿依偎的时候,他牵着她的手来到自己的脖颈和其他地方。   她能感觉到手下的肌肤有几分烫意,并不像她一样软绵绵的,而是带着几分韧劲。   等碰到到喉结凸起时,她觉得指尖在颤动,有点麻麻的。   而后就听见男人磁性中带着沙哑的声音,“这里是喉结。”   他带着她的手指缓慢向下,“这里是锁骨。”   再往下时,她就碰到交叉的衣领。衣领处用银线锁边,摸上去有点硬硬的,往下时还带着几分弹性。   她的手整个覆在他左胸膛的位置,隔着两层单薄的布料,她能明显感觉到手下的震颤。   一下下,心跳的速度很快。   “这里是心脏。”男人说,然后揽着她的腰间,又亲了下去。   带着几分急切与探寻,但动作算得上轻柔,在不知不觉中夺去她所有的呼吸。   她觉得自己变得轻飘飘的,没有一点着落,迫切的想要抓住什么。搭在男人肩上的指尖便不自觉的缩紧,将那块衣服抓成皱巴巴地一团。   他的亲吻自然而然往下,她头往后仰,露出纤细莹白的脖颈。   似乎这样的动作是她原本就该做的,没有一点儿排斥。   晕晕乎乎当中,她的脑海中突然闪现过一些片段。片段中的场景和现在极为相似,只是后面就极为失控,进入到一个光怪陆离的小世界中,身体充斥着热气不断上升,整个人都飘飘忽忽的。   她锁骨处传来一阵疼痛,那种疼痛将她整个神思拉了回来,身子不住战栗,“疼。”   “嗯。”男人倒是有几分满意,看着她锁骨上出现的印记,又亲了亲,“现在就不疼了。”   哪还有这种道理?她有几分生气,一双性杏眼水生生的,气得在他锁骨同样位置咬了下去。   男人没有动弹,任由着她的动作,态度上十分纵容。   她用的力道很深,觉得口中传来一点铁锈的味道时,才慢慢松开,看向梁知舟的目光中带上了几分复杂。   先前一直没办法问出的话,这时候倒是能开口了。她眼神复杂地问道:“梁知舟,我们之前是不是还发生过其他事情?”   她一开始真的很怕他,觉得他自私阴鸷、喜怒无常,行事也算不上光明磊落,隐隐有成为权倾朝野的奸佞的迹象。她从小跟着父亲读书,多少带了些读书人的傲气,不太喜欢他的行事作风,甚至畏惧。   若不是当初走投无路了,她势必不会和面前这个男人产生任何的交集。   但是很奇怪的是,她从一开始就不排斥他对她任何亲密的行为,愉悦像是灵魂都在轻轻震颤。可这种愉悦当中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绝望,让她忍不住去寻求更多。   如附骨髓。   她每次都忍不住想,是自己天生便是这种喜淫的身子,还是对梁知舟一个人特殊?   从来没有人教过她这些。   娘亲或是嬷嬷也就是告诉她,作为一个姑娘家一定要矜持,要有世家小姐的气度。若是随意被人哄了去,那都是要被人在背后戳着脊梁骨议论的。比方说楚清清和梁景明私会,楚清清在背后被多少人骂着不检点。而对于梁景明而言,这就只是多了一桩风流韵事的谈资。   她现在做的事和楚清清做的有什么分别?而楚清清和梁景明之间勉强还算是有感情,她和梁知舟之间又算什么?要知道她和他没有见过几面时,她就已经做过那种巫山云雨的梦。   之前她不去细想,所有的意外都推着她往前走,于是便强撑着告诉自己没有关系。可现在危机暂时接触之后,她在意起来。   她眸子附上了一层水光,看上去有种说不出来的难过,揪着男人的肩膀,执着想要一个答案,“一定发生过什么是不是?我是不是……是不是原本喜欢过你?”   她宁愿自己喜欢梁知舟。   她喜欢过他吗?若是说不喜欢,上辈子她愿意同他一次次缠绵,她喜欢抱着他一遍遍叫他的名字。但要是说喜欢的话,也不大能谈得上,最后她浑身是血地躺倒在他怀里时,她唯一的要求就是让他忘了她好好活下去。   但他也宁愿她是喜欢的,就算上辈子不是喜欢,那这辈子也会是。   他眼眸深黑,透着几分旁人看不懂的难过,细细密密去亲吻她的唇,含糊不清地说道:“是发生过一些事情,不过都不是什么好的,不记得就不记得了吧。”   “不过,你倒是可以在此刻,开始试着喜欢我。”   喜欢还能试着喜欢吗?以前不好的事到底是什么?   她不明白,想要问更多的时候,便陷入到更多的吻触当中,晕晕乎乎问不出来。她后来是被梁知舟抱了回去,临睡之前她迷迷糊糊地在想,早知道一开始问梁知舟喜不喜欢她就好了。   第二日离开时,梁知舟是送她上了马车。   虞念清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情,多少有点儿抗拒现在和他碰面,也就没有打一声招呼。   梁知舟握住车门边框,看了她一会,才说,“我很快将这边的事情处理好,最迟在八月底就能回来。”   现在是六月底,钱氏从江南回来大概也是在八月底九月初的样子。   她看向梁知舟,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因为有这个原因在里面,最后还是点了点头,“我记住了。”   马车缓慢行驶,早上街道还没有什么人,她能够清楚听到车轮压在青石板上的声音。这声音代表着她在幽州这短暂的时光结束了,但是生活还是有了些不同的地方。   至于什么不同,她一时说不大上来。   想了想,她还是悄悄将车帘掀开一条缝,朝着后面望过去。   梁知舟人就站在门口的位置。   他肩宽腿长,穿着一身松石色长袍,身上多了几分矜贵的气质,高高在上不容人侵犯。只是在触及到她望过来当目光时,眉目瞬间柔和下来。   初晨的光线落在他的脸上、肩膀上,一贯凌厉的线条被光晕染得多了几分暖色。   他对着这边说了一句话,虞念清看清他的口型,说是“等我回来”。   她杏眼完成了一个好看的弧度,白瓷的脸上多了几分自己都未察觉到的笑意。   等到目光中的人彻底消失不见后,她才放下车帘。   初六圆圆的脸上多了几分讨喜的笑容,“姑娘和梁世子的感情真好。”   “没有多少,只能说不差。”   “那肯定不是,小人之前就是跟着世子爷的,可从来没有见过他对一个人这么好过。”初六说话的时候,还对她眨了眨眼。   虞念清想到昨天晚上梁知舟说过的话,问初六,“那你可知道……以前……以前我和他有没有过交集。”   “这个就不大清楚。”初六摇了摇头。   虞念清分别问了初六和盈月,最后确定一个事儿,她之前确确实实和梁知舟没有任何交集,不存在,她突然失忆忘了两个人相处过的事。   那为什么梁知舟会对她那么说?   幽州距离京城极近,没有几日便到了京城城外。初六手脚麻利一些,便提前带着人去现在的虞府收拾一番,等他们到了之后就能够直接住进去。   马车里便只剩下虞念清和盈月两个人。   盈月穿了一身淡紫色的衣裙,拿了一个小箩筐在绣帕子。她女红不错,虞念清身边的手帕几乎都是出自她手。只不过她今日好像有点儿心不在焉,拿着绣花针半天也没戳下去一下。最后动手的时候,她直接一针戳到自己的手指上。   虞念清看不下去,直接将箩筐拿过来放到了一边,问她:“你这是有什么烦心事儿?”   “也没有。”盈月自小性格谨慎,拿出帕子将手指出血的地方按住,有点不确定地说:“听你之前问起,奴婢到时想起来那年你走丢的事。就是那时候奴婢的年纪还小,可能记忆有些偏差,也不敢轻易说。”   “你先说说看。”虞念清蹙了蹙眉。   虞平生和钱氏都很重视这个女儿,那年上元节虞念清走丢,被找到的时候身上倒是没怎么受伤,就是脑袋被磕破了,一直昏迷不醒。   后来虽然被救醒了,但是从前发生的事一概不得,唯独记得有个小哥哥救了自己。   恰好那时候镇国公府的二公子也被掳走,意外逃出被救回,镇国公府那边也认了这件事。所以所有人都觉得是梁景明救过虞念清,包括虞念清对此都深信不疑,更没有人出来说过不对。   “梁二公子那时候过来看你,奴婢小时候比较莽撞,没看清屋子里有人,就直接撞了过去,直接将梁二公子撞倒了。”盈月回忆当时的事情时,还有几分后怕,“奴婢那时候怕被责罚,根本不敢对别人说。就是后来偶尔会琢磨,梁二公子这么弱不禁风,怎么带着你逃出来的?”   “这事你确定是发生过?”   “奴婢能确定。”盈月微微抿唇,“不过也说不准,事情真相到底如何,怕是只有梁二公子才明白。再者说,要是梁世子救了你,怎么也没听别人提起过。”   虞念清也想到了这点,准备找个时间让人去问问。   虞平生回到京城之后,下午就直接去了皇宫,没再回来过。他回来京城的动静不小,乐平侯府现在又被称为是大虞府很快就派了下人过来,说是老夫人又晕倒了,让二爷回去瞧一瞧。   就算当初二房算是被扫地出门,但血缘是斩不断的,尤其老夫人还是长辈。现在听说她病了,虞念清没有能躲过去的理由,便让盈月挑选了两根上等的人参,带着丫鬟直接过去了。   老夫人是真的恨这个扫把星,恨到恨不得直接拆了虞念清的皮肉,去喝她的血。要是没有这个死丫头,她们还是公爵之家,好歹还享受着朝廷里的禄粮。   结果被这个死丫头这么一搅和,什么东西都没了不说,现在还丢了爵位。闹得现在全京城,谁不看他们家的笑话,她连大门都不敢出去一步。   现在听说虞念清上门来,她直接就黑了脸,想都没想,“不见,让她给我滚出去,我不认这个孙女。”   李嬷嬷有一点为难,虞家明显就二爷现在手中权势最大,老夫人何苦要为难二姑娘。她小眼睛眨了眨,劝说老夫人要不然让二姑娘进来。   “那不就成我朝她低头!”老夫人声音尖锐刺耳,将自己派头拿得足足的,“现在我儿子回来了,我还怕她一个小辈不成。我今天就要好好给她一个下马威,让她知道知道自己姓什么。”   李嬷嬷劝说不动,只好出去回话,说是老夫人现在已经睡下了,让虞念清先回去。   虞念清听了之后只是点点头,并没有让车夫离开,足足在外面等了快有一个时辰。盈月真是有点气不过,一边拿着扇子对着冰鉴往外扇冷风,一边说:“哪有老夫人这样做的,就一点不给二爷的脸。要是传出去了,少不得其他家又在背后嚼舌根子。”   “说就说吧,总归不是我不占理。”虞念清倒是希望老夫人再继续苛刻一点。   若是现在老夫人真的做出一副和蔼祖母的架势来,他们小虞家反而被动起来。   这个世上总有很多喜欢劝和别人的,指不准又拿那些条条框框的礼法来,说上一句“那是你家的上人你们要是真的计较过错就是你们的不对”来。   那样倒是更恶心人。   大虞家的位置本来就不偏僻,来来往往的路人不少,很快就瞧见了这一幕。很快,虞家老夫人刁难孙女的事又传了出去。   现在谁家不是讲究家和万事兴,晚辈来看你你将人堵在门外算是怎么回事?   “那可是虞家老夫人,她什么事情做不出来?我听说医馆的大夫都被她找怕了,明明没有病,为了折腾,每一次都说自己头疼。”   “这算什么?上一次她觉得儿媳妇没有照顾好自己,就要放火把儿媳妇和孙女一起烧死。”   ……   婆婆给儿媳妇立规矩那是天经地义的事,但是敢直接杀人的还是少数,杀了人还不给自己扫尾巴闹到衙门里去的,更是少之又少。   现在虞家直接被削了爵位,这位老夫人可是占了一半的功劳。不过这件事倒是让其他世家警醒不少,有些大人也开始过问内宅之事,免得一不留神就稀里糊涂丢了官。   虞念清听外面开始谈论起来,也没有心思继续留下来,就带着人直接离开了。   王氏今日正好有事出了门,不知道老夫人在府中又闹上这么一出。听见外面人的议论纷纷,她气得心头直鼓,跑去找老夫人说话,“您怎么就将那丫头直接挡在门外,您不想见她便直接让她进来等着不就行了,您知道现在外面的人都在怎么说吗!”   “能怎么说,这次是我占着理。”老夫人脸上的皱纹更深,嘴巴瘪得更厉害了。   她上次替王氏背锅之后,心里就老大不痛快。现在听到王氏指责的话,她委屈得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我名声不好都怨得谁,你自己心里还不清楚吗!”   王氏眉头直跳,身上早就没有了那种温婉劲。   老夫人见她还没有低头认错,顿时双腿往外直登,扯着嗓子嚎了出来,“哎呦,我真的是命苦哦,怎么就摊上这么个儿媳妇!泽生啊,干脆就让你娘我死了算了哦!”   李嬷嬷眨巴着自己的绿豆小眼睛,也扑到老夫人腿上哭了出来,“老夫人”“老夫人”地叫着。   这两个年过半百的人,哭起来都是中气十足。   以往老夫人拿这招对付钱氏时,她心里还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只觉得嘴巴里一股苦味,又是难堪又是气愤,双手都在打颤。   但王氏现在也很能看清楚自己的情况,自己丈夫现在是完全靠不住了,只能希望自己的长子日后有出息,日后少不得要求到虞平生的头上。   不过她现在几乎等同于和二房撕破了脸,少不得要老夫人在中间周旋。此刻哪怕是被气到双手在发抖,还是挤出一个笑容来,“老夫人,我没有这样的意思。您为我们做了什么,我们心里都记得清楚呢。这不是为了时玉的声誉考虑,一时气糊涂了说了浑话,该打。”   她说着朝自己的脸上轻轻拍了两巴掌,又劝说老夫人,“二爷这次替皇上办事立了功,少不得要往上升一升,时玉有这样的叔叔在朝中,也好有个人替他说话不是。”   “我的儿子不听我的,还会听谁的?”老夫人一本正经反问。   王氏心底想笑,虞平生要真是那种愚孝之人,当初就根本不会娶钱氏。她懒得和老夫人掰扯这些,“二爷敬重您是不假,可钱氏和他这么多年过来了,那死丫头又是他女儿,他怎么会一点不在乎。您现在要表现得大度一点,将他拉回来站在您这边,这才是正理。”   “当初我就不应该让钱氏进门!”老夫人显然是陷入了魔怔当中,喃喃念着:“钱氏刚好去了江南,就等同于回了娘家。一个回了娘家的女人哪里有脸继续贴着我们家。我这一次,一定要让平生将这个恶妇休了。”   王氏觉得自己眉心直跳,总觉得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作者有话说:   以后不更新的话,直接发红包,真的对不起,耽误大家,这次发红包 第41章   皇帝虽然昏庸不管事, 但对自己的钱袋子还是十分在意。尤其是前段时间赈灾花出去一大笔银子,现在他正是心疼的时候。听说幽州这个大缺口往外漏了不少钱,他震怒不已, 将虞平生留在宫里三天,问清楚情况。   现在幽州没有坐镇的人, 他又想将自己的儿子拉出来当壮丁。   但是这种事情不像赈灾,做好了就能直接出政绩。而幽州的事不管处理好坏是否,定是要得罪一大批人。于是太子和五皇子都不愿意沾手。其他皇子要么是明哲保身要么就是早早歇了争夺权的心思,现在只想做一个闲散王爷, 更是不会出这个头。   于是这件事情让来让去,倒是落到了七皇子的头上。   七皇子妃只是普通官吏家出身, 性情温婉。她和七皇子是微时相识, 感情自然十分深厚。听说他要去幽州, 她不免担心起来, “这怕是棘手的事,旁人都不想沾手, 累得爷走这么一趟。”   “也不一定就是坏事, 正好我去那边有点事要办。”七皇子拉住她正在收拾行李的手, 将她轻轻拉入怀中,微叹一声, “就只是辛苦你了,政府中大小事情要让你一个人处理。琮儿周岁宴我怕是也不能回来,我会让人准备好礼物送回来了的。”   七皇子妃现在也不过是双十年华,平日端庄不怎么出挑,现在倒是显示出几分姑娘家的娇态来。她微微红了脸, 伸出手去替男人整理衣裳, 按着上面的花纹, “爷有重要的事,我帮不上什么大忙,也只能替爷打理后宅的事。”   “不是替我,是替我们。”七皇子强调,“这次周岁宴也不宜过于张扬,记得给小虞家的二姑娘递张请帖。”   “这是?”   “和她出好关系吧,总是不会出错的。”七皇子说完之后,将梁知舟和虞念清之间的关系说了出来。   他自然也有雄心抱负,这些年也有几分自己的权势。可若是贪图那个位置,却是远远不够的,于是便想到了要拉拢梁知舟。   “成或者不成得是要看运气,至少同他交好不是什么坏事。”   七皇子既然这样说了,七皇子妃也是知道事情轻重的,应允下来。   虞念清接到帖子的时候,还有些诧异,让盈月出去打听是不是这次的宴会办得比较隆重。盈月回来说,只有几家收到了帖子,还多是皇亲国戚或是极为有脸面的人家。   她心里就觉得更奇怪了,她其实和七皇子妃没有来往,几乎可以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怎么会突然请她参加宴会?   也不知道是不是幽州的事给她的刺激有点大,她现在对任何事都存着几分戒心,犹豫着要不要答应下来。   恰好许宁云来看她,提议说:“既然给你下了帖子就去吧,正好到时候我们一起。我这位表姐做事是极为体贴的人,可能是见虞大人刚从幽州回来,想从你这边探听一些消息也说不准。”   最起码除了王家,没有人会想着在自己家的宴会上搅局。   她这么一想,就直接答应下来。   许宁云突然就变得很兴奋,拉着她往屋子里面走,“既然要参加宴会,那就好好打扮打扮,让其他人都好好看看。”   她被这种突然的热情闹得不明所以,劝说了一句,“我们毕竟是去给小皇孙过周的,太过出挑了七皇子妃怕是会不高兴。”   “那就低调一点,让人不容易注意到,注意到之后又让人挪不开眼睛。总而言之,不能被任何人比下去。”许宁云一开始觉得她父亲回来是一件喜事,不该说有的没的去烦她,此刻就完全忍不住。   “楚清清和魏明姝两个人最近就像是疯了一样,一直在外面说你的不好。魏明姝还说,梁景明幸亏是突然开窍了,看出你的不是才选了楚清清。”   说完之后,她看向虞念清,啧啧了两声。   虞念清生得极为白净,说一声肤若凝脂也不为过。在此之下,她五官上的优点便会被无限放大,细细的眉,雾蒙蒙的眼,娇嫩的唇瓣,无一不精致却又不过分妖娆。可能是继承了母亲身上温婉的气质,她很容易让人想到那个如同撑伞走在江南烟雨中,远远对你一瞥便惊艳了余生的仙女。   “我有时候也想知道,梁景明到底是怎么想的。都要和你成亲了,居然还能看得上别人。看得上便看得上吧,貌似成亲之后和楚清清也就是那么回事,听说他已经在外面养了个外室。”   虞念清倚靠在窗边,只能瞧见她尖尖的下颌。这还是她回到京城之后第一次听说梁景明的事,心里生出一种很淡很淡的情绪,旁的就没有了,“我已经和这两个人没什么关系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架不住你遇上的是疯子。”许宁云笃定说:“这次肯定会邀请镇国公府和魏国公府的女眷来,魏明姝和楚清清应该也在。她们现在正卯足了劲想要奚落你呢。我们不惹事,可也不能让人这么欺负了,难不成你忘记了王家的宴会?”   虞念清记得,还记得那次魏明姝输了一根簪子,魏国公府送给她不少银票将簪子又赎回去了,魏明姝现在只怕恨毒了她。   她越发觉得这就是个鸿门宴,起了不去的心思。   许宁云幽幽说:“你这才刚答应下来的。”   她一时没话。   不过她也没有听许宁云的话,等到宴会那天,就穿了一件平时赴宴时会穿的衣裙,并不怎么出挑。但是她这段时间没有什么烦心的事儿,整个人气色好了不少,浅色的衣服倒是衬托得人更白净。   许宁云对此十分高兴。   她们先去拜见了七皇子妃。   七皇子妃今日打扮得很是庄重,手上和身上却没有带一点首饰,正抱着小皇孙轻声哄着。她不是属于那种相貌特别突出的,但是抱着孩子轻声和宾客说话时,身上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温柔,十分好看。   见到她们过来,七皇子妃偏头一笑,对着怀中的孩子说:“琮儿,瞧,姨姨们来了。”   虞念清有些受宠若惊,担不上小皇孙这声姨。   不止是她吃惊,就是在场的其他皇子妃同样也惊讶。皇子妃们现在多是和皇室众或是品阶高的大臣女眷来往,但是没有出嫁之前,也出席其他的宴会,自然对虞念清有个印象。   但是她们从来没有听说过,自己这个妯娌和虞念清有什么交情。   众人心里都过了几道弯,心里还笑话七皇子妃蠢,莫不是将这位虞家姑娘还当成了镇国公府的二少夫人不成。   她们齐齐喝起茶来,偶尔和身边人说两句话,直接当做没有看见这两个人进来,做足了一副高傲的姿态。   这确实让人有些难堪。   许宁云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虞念清倒是还能够忍得住,上前见礼之后就直接站在旁边,也没有想要攀谈的意思。   七皇子妃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看出气氛不太对,和两个人闲聊两句之后,就说:“这后花园景色不错,后面还有一个长长的藤架,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看过。现在正是葡萄成熟的时候,我让丫鬟带着你们去看看。”   虞念清和许宁云欣然应允,两个人便一同出去。   出门时,不知道是谁嘀咕了一声“怎么什么人都请”。声音不大不小,刚巧所有人都听见了。   虞念清回过头去,正好看见太子妃随手抓了一把银瓜子,赏给旁边捧着糕点的丫鬟,高高在上地说:“本宫还是喜欢你这样有眼力劲儿的人,知道分寸。”   那谁没有眼里劲儿?   听懂的那几位皇子妃顿时用手帕掩唇,露出几分讥笑来。   顿时就像是有一个无形的巴掌,直接扇到她的脸上,她由心底生出一种说不出来的屈辱感。   但是她不能反驳,几乎只能站在那里任由那种刺耳的笑声肆虐,单薄的后背紧绷。   这是权势的一种直接碾压,她们如同蝼蚁一般,被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许宁云更是直接红了眼眶,险些失态。   她抓着她的手腕,几乎是半拖着将她带了出去。   等到了一个没人的地方,许宁云瞬间绷不住哭了出来,“她们是什么意思,我们也是被正儿八经邀请过来的,又不是故意过来攀附关系的,怎么就没有眼力劲儿?就是我爹我娘,也万万没有在外面这么说过我!”   她哭得难受,眼圈都是红的,哭到后来有些喘不过气来。   虞念清压下鼻尖的酸涩,轻声安慰她。   被这么一安慰,许宁云便更是绷不住了,扑过去直接抱着她哭了出来,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若是没有听见哭声,就只看见两个小姑娘黏黏腻腻抱在一起,便是说不出来的别扭。   无意中闯到这里的十皇子,一下子就绷不住了。他的手指哆哆嗦嗦指了过去,脸上接连闪现过震惊和羞耻,声音像是被挤出来的,“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许宁云的眼泪被吓得停住了,虞念清下意识回过头看去。   她本来就生得好看,这时候树叶间漏出来的斑驳阳光落在她的眼角眉梢,鸦黑的长发洋洋洒洒在背后晃动着,衬得一张脸更加精致莹润。   而许宁云相貌也是不差,有一种娇憨的美。   两个美人站在一起,十皇子只觉得心脏突然疯狂跳动起来,一时间觉得口干舌燥。   虞念清觉得眼前这个人十分面生,像是从来没见过。她和许宁云对视一眼,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瞬间回过头连声招呼也没大,直接跑走了。   见美人远去,十皇子下意识也想要跟上去,身旁的内侍恨不得跪下来求他,“爷,真不成,五皇子找您还有事要谈呢!”   “这两位姑娘,你可认得?”十皇子看着两个人离开的方向,回不过神来。   内侍麻溜地保证道:“奴才一定替你去打听!”   “一个时辰之后,爷就要知道这两个人消息。”十皇子捂着自己的胸口,那里似乎还残存着那种疯狂跳动的感觉,“爷要有自己的皇子妃了。” 第42章   十皇子很快就知道这两个姑娘的身份, 一位是虞巡抚的女儿虞念清,另一位则是户部司仓的女儿许宁云。   许宁云和现在的七皇子妃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性子挺好, 也没有闹出什么幺蛾子。不过许家对这个女儿疼爱得紧,不想将她这么早嫁出去才一直迟迟未定亲。   “那另一位呢?”十皇子立即追问。   内侍面上古怪起来, “也不是说虞姑娘不好,但是虞姑娘之前和镇国公府的二公子定了亲,后来又被退亲了,闹得名声不大好听。”   “为什么会退亲, 这么好看的人居然还会被退亲,镇国公府的二公子莫不是瞎了眼睛?”十皇子难以理解。   内侍顿时沉默了, 犹豫了一番还是将镇国公府的那点子事全都抖落出来。   “那楚家姑娘是不是长得还要美?”十皇子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下巴, 面上显露出几分向往之情, 恨不得现在亲自过去看看。   内侍都快要哭了出来, 跪下来抱着他的腿哀嚎着:“爷,真的不能去!梁家二少夫人已经成亲了啊!成亲了啊!”   他的声音过于撕心裂肺, 十皇子反而不理解起来。他就是想过去看看, 又何必这么大反应。   魏明姝因为这凄厉的哭声路过时停了一下, 等认出来面前穿着锦衣华服的人是十皇子之后,恨不得立马就走。   十皇子绝对是宫里一个特殊的存在, 幼年时一个真人路过京城,和皇帝说十皇子和道教有缘。皇帝愣是抗住了最宠爱的妃子夏贵妃的眼泪攻势,将十皇子送进道观。为了这件事情皇帝内心还是有几分歉疚,因此将这份宠爱给了他一母同胞的哥哥五皇子,也就纵得现在五皇子和太子爷打擂台的局面。   原本这些陈年旧事不值得谈论, 谁知道最近十皇子被道观赶下山来。而理由是十皇子多次下山修炼道心时, 跟着好看的女子后面走丢了好几次, 每次都闹着要还俗娶漂亮的女子。   而恰好他身份尊贵,仪表堂堂笑起来的时候还带着几分道士的仙风道骨,还真的哄骗了好几个女子去道观闹了几次要和他成亲,道长实在忍受不了就将这个人还了回来。   皇后名下没有皇子,魏国公府自然也是站在中立的位置上不参与几个皇子之间的纷争,魏明姝路过时原本准备直接离开,听到好友的名字才暂时停下脚步。   十皇子和内侍的对话简单明了,她听了没一会就明白了。   她极为不喜欢虞念清,自从上次在王家梁知舟将手中的花全部送给虞念清之后,她心里面的这种不喜欢就积攒到最高点。她又不是傻子,自然能看出那两个人之间有些苗头。   但是她喜欢梁知舟这么久时间,怎么能甘心将他拱手让给别人。   看到掰开内侍的手要出去找人的十皇子,她脸上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笑容,“这几位姑娘我都见过,要是说最好看的,还是虞家姑娘。”   “你是?”看见突然出现一个人,十皇子拧起好看的眉毛。   魏明姝直接挑明了自己的身份,开始吹捧起虞念清来,并且补充说:“虞姑娘可是有不少人追捧,若是你不能抓紧一些,说不定什么时候她的婚事就定下来了。”   十皇子虽然没有听她的一面之词,但是对虞念清这个人印象更加深刻了一层,准备好好打听一下。   虞念清和许宁云并不知道后来还发生了这么一茬,她们受了莫名其妙的刁难,也没有继续留下来参加宴会的心思。便随便找了一个借口提前离开。   在回去到路上。她们仔细想了一下。最近有没有得罪太子妃的地方?毕竟在这种宴会上,若是没有仇的话,只要是个思维清楚的正常人,都不愿意这么得罪人。   但是虞念清这段时间一直在幽州,许宁云虽然参加宴会可都是和东宫的那位没有关系,实在想不出来会有什么交集。   倒是七皇子妃知道他们回去之后,随后差人送来不少礼物,安抚的意味十足。但是不知道是谁朝外面吐露风声,说是虞念清和许宁云行事不端,惹了皇子妃们不喜。   本朝虽然比前朝开放许多,可对于贵家女子来说,人就有许多条条框框。这样的传闻对两个人来说,显然是致命的。   虞平生也知道这件事,和女儿说话,“幽州的铜矿貌似和东宫有些关系,太子妃这般动作只是刻意针对虞家罢了。你无需过于在意,我来处理便是。”   他原是以为太子虽在经略上有些欠缺,年岁渐渐长总是能弥补这些,却不曾想是自己想错了。他是纯臣,只效忠于皇上,可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这一派对嫡长出身的太子有着天然的好感。   太子早年时被太傅约束,因为年纪太小还没和朝臣接触,行事作风温和却不失威严。但他走上朝堂之后,有了自己的追随,渐渐有些自负听不进去别人的劝解。而随后崛起的其他皇子应当也给了他不少压力,导致他性子越发偏激。   且不说幽州铜矿与他关系如何,仅凭这就开始打压朝臣,甚至用上了最让人不齿的方式去针对女眷,又有多少人会在背后嘀咕。他们在官场上打拼这么多年,除了想要一展胸中的抱负之外,不也是想让自己的家人生活好过一点。   不过这些和朝政有关的事,虞平生没有继续再说下去。他一个人静静坐在书房很长时间,等天色将明之后收拾收回重新上朝。   没过两天,雪花一般的折子便飞向皇帝的桌前,多是弹劾忠勇侯行事不正,例如侵占百姓良田,将状告的百姓痛打一顿;开设赌场,大肆搜刮钱财;假借寿宴之名,收受底下人的贿赂……   从小到大一桩桩,一件件都被摆到台面上,忠勇侯哭着跪倒在皇上面前求饶说自己年迈,约束不周,太子也黑着脸替外公的求情。   倒不是说太子有多么仁义,而是他这些年也要活动培养自己的势力,每走一步都需要大量的金钱。忠勇侯府贪污了这么多,大部分的银子还是送到他的口袋里。若是忠勇侯府倒下去了,他就等于是断了一根大腿。   皇帝也未尝不知道,他看向下方跪着的太子。从前那个只知道依赖父皇的小孩,不知不觉当中也逐渐长大,开始显露出自己的野心、报复,开始发展自己的人脉,开始成为独当一面的人。   小虎走上壮年时,垂暮的老虎又该当如何?   皇帝垂眸遮住眼底的锋利,身上那股威严的气势却是骇人。   太子战战兢兢,只觉得自己的两条腿都在打颤,精神绷到极点时,就听皇上已经发话了。   “忠勇侯这么多年为江山、为社稷也做出了不少贡献,年迈时精力不济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既然如此的话,不如好好回去修养,也该让儿子们替你分忧了。”   这就是让忠勇侯请辞,让忠勇侯世子即位。对于公侯之家来说,无疑是一种巨大的羞辱。   忠勇侯身形摇摇欲坠,花白的头发在空中打颤,眼眶中含着热泪,最后深深拜了下去,“臣谢主隆恩。”   离开大殿时,忠勇侯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几岁,佝偻着身体慢慢前行。他偏过头去,望着身边紧握双拳压抑着自己的太子,忍不住劝说道,“你大舅这些年也历练的差不多,堪当任用,忠勇侯府保住了便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我知道,就是连累外祖了。”   “我们之间无需说这些,老臣只希望殿下日后的路能够顺畅一些。”老忠勇侯顺了顺自己花白的胡子,“有些事不是老臣该说的,但还是斗胆提醒,殿下对后宫之事还是多关注些吧。”   实际上太子妃闹了这么一出没和任何人商量过,大家都自然而然以为是太子在背后提点。而夫妻本为一体,太子就是再不情愿也不能出去反驳一句,反过来打自己的脸。   这一举算是彻底惹怒了清流一派,这些人本就是平民出身,朝中并无多少助力,因此也极为团结。这次上奏弹劾的大臣中也不全是虞平生的故交,也有清流之中自发上折子的,只怕这一派对太子的印象极差。   太子自然知道事情轻重,脸上阴晴不定,“我知道了。”   隔天东宫中就出现了两位美人,丰臀细腰,走路婀娜,太子颇为喜欢一连宠信了数次。   太子妃孔氏委屈得直掉眼泪,她明明是替太子出一口恶气,怎么还讨不了半分好。她拉着奶嬷嬷的手哽咽着:“我这么做我还是想为了他出一口气,现在他全都怪到我身上。早知……早知是这样,当初我就不该来到京城。嬷嬷,我想家了。”   “我的主子啊,这样的话可千万别说了。”玉喜嬷嬷连忙朝着四周看了看,见周围没有人之后,才压低声音说:“这儿便是您的家,太子殿下是您的夫君,您能想着的人便只有太子一人。现在受宠也什么都不是,最重要的是这长子是从谁的肚子里爬出来。”   孔氏嫁入东宫多年,至今还没有生下一个孩子,为此不知道受了多少诟病。   她擦了擦眼泪,半天之后才缓过来,“嬷嬷,你去将药端上来吧。”   明眼人都知道太子这边吃了亏,再在背后嚼舌根子也该要掂量掂量自己。   可虞老夫人掂量之后,仍旧觉得自己在儿子心目中是最重要的,便在虞平生前来探望自己的时候劝说着:“我早就和你说过了,这个丫头就是个惹是生非的。现在她还不知道天高地厚,得罪了太子妃,太子还不是要将这个账算到你头上去。”   虞平生坐在下首的位置,双手放在膝盖上,“您就不问问我,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究竟是不是念清做错了。”   “肯定是这个死丫头的错,这还用说!”老夫人的声音变得尖锐,上挑的眼尾显得有些刻薄,“要是照我说,她年纪也大了,就趁着这个机会将她嫁出去好了。她不是一直惦记着她那个娘吗,就将她嫁到江南去,让她娘两在江南过日子算了。”   “可是我和敏敏已经成亲了。”   老夫人觊他一眼,见他神色平常不像是动怒的样子,便试探地开了口,“要不你和钱氏和离?”   “有些话我一早就想说了,钱氏区区一介商贾女,除了相貌好一点其余一无是处,怎么配得上你?你放心,我早就已经想好了。你还记得舅舅家的长萍,等你和钱氏和离之后,就让长萍直接嫁过来。你们这个年纪还算小,拼一拼还能有个孩子。”   “长萍不是已经嫁人了吗?”   “和离了,那男人太不是个东西,嫌弃长萍家室微落。”老夫人说到这里,更是气愤,为了自己的娘家不平,“长萍这么多年一直念着你,肯定愿意跟着你。”   到时候她就能够将这个出息的儿子牢牢把握在手中,想想便有几分激动。   虞平生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紧握成拳头,他抬头看了一眼老夫人,眼神晦涩不明,“我不在家的那段时间,您也是这么和敏敏还有孩子说这些的吗?”   老夫人心虚了一瞬,又理直气壮起来,“我难道说的不是实话吗?”   虞家被剥夺了爵位,再加上没了钱氏补贴,老夫人这段时间过得不怎么好。花白的头发被随手梳在脑后挽了一个发髻,前面带着半旧抹额,整个人显得阴阴沉沉,透着几分刻薄。   她看着虞平生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缩了缩自己的脖子,“你要是不喜欢长萍,也可以换一个,总之你要把那母女两赶出去!”   “我和敏敏成亲时,就允诺过,她是我此生唯一的妻。”虞平生心绪起伏,“我不会和她和离的。”   老夫人顿时愣住了,“你这是在反驳我?”她反应了半天,顿时捶着自己的胸口,哭嚎起来,“我将你养得这么大,可有半分对不起你的地方,现在你居然为了一个外人来反驳我!”   她哭闹的声音很大,在外面守着的虞四爷听到之后,毫不犹豫地闯了进来,指责说:“哥,你这是在干什么!娘的身体不好,你又何必这么刺激她!”   “儿啊,我的儿啊!娘现在只有你了啊。”老夫人抱住虞四爷,眼泪颤巍巍地就下来了。   虞四爷从小便是个混不吝的,看向自己的哥哥也没有多少尊敬,“娘说了什么,你答应她就是了。二哥,你可就这么一个亲娘!”   “娘让我和你二嫂和离。”   “和离不就和离吗,说实在的,二嫂也有些上不得台面。”虞四爷满不在乎,低头去哄哭得正伤心的老夫人,“二哥,娘这么多年不容易,你就不能顺着她这么一回。”   老夫人眼泪就更多了。   他们母子情深,任谁都要称赞一声。   而虞平生只觉得荒唐。   当年他之所以会自请去江南,不过是当时虞四爷整日招猫逗狗,他受了连累才被外放。这么多年,他到底顾及老夫人,照顾兄弟、提拔子侄都不遗余力。钱氏也为了府中和善,钱财上不多计较,明里暗都补贴不少,没有任何可以指责的地方。   结果现在,他倒是成了最不孝顺的那位。   他去幽州是为了心之所想,可也不是真的全然不顾及家人。他以为他们二房这么多年的付出会被记得,他的妻儿会得到最妥善的对待。   结果现在算是什么?当着他的面都能如此,在背后又会是什么样子的?   他站了起来,一直往外面走去。   虞繁生和老夫人直接愣住了,老夫人一下子收住了眼泪,眼巴巴问了一声“你要去哪里啊?你还没有答应我呢。”   他恍若未闻。   虞繁生看见之后便觉得十分生气,觉得二哥不将自己和母亲放在眼里,便上前去抓着他的胳膊想要理论,“你……”   虞平生的脸色极差,双眼赤红,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作者有话说:   就是发生了些不好的事,不太方便说出来   人真的世事无常,方便的话,记得体检   没得卖惨,就是说一下请假去干了什么,后面稳定了 第43章   鲜艳的红色刺痛了两个人的眼, 虞繁生被震惊地愣在当场,下一秒动作快过了自己的反应,上前一步接住了倒下去的人。   很快院子里就乱了起来, 下人们忙着去请大夫,另一波人则是将虞平生移到偏房。   大夫很快就过来了, 说是急火攻心要好好休养一段时日,怕是有好长一段时间不能劳累。   虞繁生拧着眉头,二哥才办了幽州的案子皇上肯定少不了上次,说不定这官位也要往上面升上一升。这对于虞家来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可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二哥病倒了呢。   他想想便觉得窝火,连带着埋怨上老夫人来, “您刚刚说话怎么不委婉一点呢, 现在直接将二哥气得病倒了, 他日后还能毫无怨言地帮着家里?您心里想着的事情, 一件都办不成。”   “我这不都是为了你们好。”老夫人只觉得委屈,她难不成是故意想要将他气吐血的。   她一时难受, 只觉得心里有点喘不过气来, 一手捂着自己的脖子, 发出粗重的喘息声。   虞繁生就更加不耐烦了,以为老夫人还是在装病。   但现在虞家也只有虞老夫人能制得住他这个二哥, 他也就将火气压下去,上前去将老夫人一把扶住,“娘,我知道您对我的好,这不是我一时昏了脑子才口不择言么。现在二哥既然病了, 就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将他留下来。住在一个府上, 就算是有什么小隔阂, 您是他亲生母亲,他还能一直怨着你不成。”   他在老夫人身边小声说话,教她怎么和虞平生处好关系,之后又怎么逼迫虞平生提携家里人。   他也就是仗着虞平生现在还在昏迷当中,说话没有一点儿顾忌,自然的也就没有看见虞平生垂放在被子两边的手紧握成拳头。   老夫人现在也琢磨出一点东西来,也有意思想要修复和这个二儿子的关系,听完之后就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是他母亲,我还能不心疼他吗?”   虞繁生听了这句话想笑,但是面上没有任何的表现,顺着老夫人的话哄了起来。   他们留了丫鬟在这里照看,自己则回去好好休息,想着一会儿怎么表现自己的情深意重。可等傍晚时分,他们再走进偏院的时候,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这里就没了人影。   虞繁生目眦欲裂,一把抓过旁边当值丫鬟的衣领,“二爷呢,二爷在什么地方?”   丫鬟被吓得瑟瑟发抖,看着空空荡荡的床铺,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奴婢不知道,奴婢真的不知道。刚刚二爷醒了一回,说是想要喝点热茶,奴婢便去了……”   “废物!”虞繁生气得松开她,直接一脚踹了上去。   丫鬟捂着剧痛的肚子,也就只敢“呜呜”地哭着。   那边虞念清得到父亲在虞家吐血昏倒的消息,连忙要出门上虞家看看。在刚走过垂花门的时候,就看见穿着一身简单青衫的父亲走了过来。   “这是准备要出门吗?”虞平生停了下来,补充说,“现在天色有点儿晚,若是想出门看看,最好还是带上些侍卫。”   虞念清仔细看他。   虞平生相貌是不差,但有一点文人特有的温吞。从幽州回来之后,身形消瘦不少,但现在看上去精神不错,一点不像是传闻中被气得吐血的样子。   她生出一点疑惑,忍不住问:“我之前听了一点消息,准备去虞家的。”   “不用去了,我没什么事。”虞平生朝着里面走去。   等进了屋之后,他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一颗红色的药丸,直接放在桌子上面,解释了一声,“吐血不是真的。”   她觉得自己脑子里顿时成了混沌的一片,分不清真假。她凌乱地从桌上将那颗红色的药丸捡起,仔细看了看,发现指腹上已经沾了一些。   这应当是一种红色的颜料,遇水之后的颜色和鲜血差不多。   所以说父亲的身体并没有问题,而是为了唬住虞家那边的人?   “他们说了一些事情,我并不赞同。防着闹起来,才不得不出此下策。”他坐在正厅的桌椅上,带着暗色的霞光透进来,他的身形越发消瘦,有种说不出来的落寞。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只手搭在膝盖上,“往后那边便当是亲戚走动吧。旁的我也不奢求了。”   那是他至亲至近的人,饶是他一开始不是什么不讨喜的人,在小时候也感受过几分暖意。是什么时候开始,原本该相互扶持亲密无间的人,开始在背后无所顾忌地放冷箭?   躺在偏房那张床上,每一分每一秒对于他来说都是一种煎熬,最后成了一种释然。   看着女儿欲言又止,他倒是释然地笑了笑,“我也不全是因为这,幽州的案子不少人盯着。我也是借着这个由头,暂时避避风声。”   见父亲已经有自己的打算,她也不多劝说什么,跟着松了一口气。至少闹成这样,她也不必事事受到虞家的牵绊。   只是天理人伦哪有那么好违背的,她看着父亲微微坍塌的肩膀,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因想着这件事,她晚上睡得比较迟,半梦半醒中只觉得有人在床边躺了下来。   她被惊出一身冷汗,差点溢出来的尖叫声被淹没在一个吻中。   那个吻有些急切,但并不粗暴,反而像是在确定什么一寸寸探寻过去,然后辗转深入,寻求更多。她本就是在临睡前,身上使不出一点力气,只能任由人慢慢亲吻。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像是覆盖着一层蚂蚁在细细密密啃噬,不疼,但是泛着一种酥麻。那种酥麻似乎会传染,沿着血液流动,肩颈后背甚至膝盖处。   整个人都像是一块散发着甜香味桃酥,稍微碰一下便颤颤地褪去外面的一层粉末。   她按住握着在自己身前的手,黑夜中脸上红得都快要滴出血来,气急地阻止,“梁知舟!”   她的声音有点儿软,听起来儿有点像是在撒娇,没有一点儿威慑力。   男人闷笑一声,气息不稳,“嗯?”   她觉得他是在明知故问,有点儿生气,想要将他的手直接拖走。她这举动有点突然,男人也没有料到,力道没有丝毫的放松。   反倒有些像是她拖着他的手在……   她紧紧握着他的手腕,咬着唇说不出一句话来。   微光透过纱帐涂抹进来,只隐隐看得清一个人形。就在这种微光当中,她的一双眼睛却格外明亮。上面像是蒙着一层水雾,雾蒙蒙地透着一种茫然和故作镇定之下的恐惧。   梁知舟将自己的手下移,揽着她的月要,声音暗哑,“闭上眼睛。”   现在是早秋,但是和夏天没有多少分别,穿着的衣服都比较单薄。   透过单薄的衣服,她能够明显地感觉到他身上的温度和紧绷的肌肉,滚烫的,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野狼。   这样的梁知舟莫名让她感觉到一丝威胁,她喉间发涩,下意识抿了抿唇便看见男人再次吻了上来。   呼吸变重,能听到明显的吞咽声。   她觉得自己应该要闭上眼睛,可不知怎么就傻愣愣地看着他。她能看见他英挺的眉、深邃的眼眸和高挺的鼻梁。瞧着冷戾的脸上染上了一些谷欠色,没有那么不近人情,甚至在辗转间她的鼻尖还能碰见他的。   有那么一瞬间,她的脑子里晃过一个念头。   梁知舟很喜欢很喜欢她。   荒唐而又不违和。   接着她的眼前一黑,只能感觉到男人温热的掌心。   “不要这么看着我。”他说着,还在她的唇上啄吻两下,又加深了这个吻。   时间一下子就变得好慢好慢,慢到她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身上的丁点儿变化。   她似乎能听到衣服摩擦的簌簌声,能感觉到他的呼吸打在自己身上皮肤舒展的感觉,能闻到他身上被热气晕开的一种好闻的气息。   然后身体不断下坠,下坠,却在某一个时刻被紧紧拉住。   她被迫转过身去,然后男人便从后面抱了上来。   身体的变化极为实诚,她后背都是僵直的。   “我原以为我只是想你,但是没想到会这么想你。”他的声音沉沉,在黑夜之中有种别样的诱惑力。   可这算是哪门子想?更有些像是见色起意。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虞念清问。   “急着要处理事情,便回来一趟,过一会儿我就要走。”梁知舟语焉不详,没有说自己是因为听说太子妃为难她,有些不放心连夜从幽州赶了回来。   上辈子皇上顾念与先皇后之间的情谊,数次容忍太子,太子才在那个位置上坐了二十来年。真要是等到他提前下去,怕是要再等上五六年,他不介意将这个时间提前。   他伸手将她压在后面的头发慢慢拨开,露出一小截耳垂,“若是参加宴会之类的,记得将初六带上,她多少会些武功。”   听他这么严肃的语气,她的心猛然一沉,试探着问:“是…是有什么事要发生吗?”   “以防万一罢了,不必想太多。”他笑了声,转而像是想起另一件事情,提了一声,“你认识十皇子吗?”   “十皇子?”她想了一段时间,才从记忆当中将这个名字翻出来,不明白他的意思,“十皇子不是说被真人带走了吗,我又怎么会认识?“   “但是宫中传来消息,说是十皇子有意娶你做皇子妃,你是怎么想的?”   他这句话当中的信息太多,她只觉得莫名所以,细细的眉蹙起,“什么怎么想的?或许是你听错了,我和十皇子没有见过面。”   身后的男人一直没有说话,带有一点薄茧的指腹落在她的耳边,然后上下滑动,像是在思考这句话的真假。   这种无声的沉默将怀疑无限放大。   她像是明白他沉默的原因,心头忽然涌上一股酸酸胀胀的感觉,很不舒服。   偏头将脸埋进软枕里,声音听起来有点儿沉闷,“你是怀疑我和十皇子之间有什么,还是觉得我会悔婚?”   男人没有说话,这时候的沉默看起来像是另一种默认。   眼眶温热,有什么从中流出来,没入到枕头上。   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难过朝着她漫过来,声音就要比平日更加清冷几分,“我和十皇子见过面,相谈甚欢。现在我就在府中等着,看宫中是否有旨意传下来,就等着飞上枝头去做凤凰。”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虞念清转过头去看他。   她的眼眶是红的,眼周濡湿一片,怵惕的眸子里盛满了破碎的眼泪,却倔强地看着他,“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将我想得这么糟糕,那怕我这么糟糕了,你也会偷跑进来对我做出许多超出界限的动作。”   泪珠顺着鬓角滑落,她仍旧看着面前的男人,声音有点儿颤,“所以,梁知舟,你究竟将我当做什么?一个玩意儿,还是可以随便……”   “当做我的夫人。”梁知舟打断她的话,语气严肃认真,“一直都当做我的夫人。”   “呵。”她冷笑一声,并没有回答。   “可能是我自己也有些不确定吧,毕竟我们这次的开始算不上什么光彩的。”他抓着她的手,黑夜中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声音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落寞。   “人总是贪心的,一开始我想着只要你能嫁给我就好。现在我想要得更多。”   虞念清还没有明白他的意思,便看见男人已经靠了过来,伸手将她轻柔地搂进怀中,如同在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只有她在时候,他才会觉得圆满,“我总希望你这次嫁给我不是因为其他,而仅仅是相互喜欢。”   “所以,姣姣,你什么时候才可以试着喜欢我一点。”   他抵着她的额头,眼里面全部是她,“那怕只有一点也好。”   虞念清脸上仍旧带着泪,湿亮的眼睛睁大,罕见地手足无措起来。在此之前,没有一个人和她说过感情的事。   她喜欢梁知舟吗?她不清楚。   脑子里突然闪现过一些在幽州的画面。那时候他要兼顾道观修建和案件调查,忙到整个人瘦了一圈,回来时就坐在椅子上睡着了。她上前小声叫他,想让他吃些东西再去睡。   才触及到男人的胳膊,锋利的视线就落到她的身上。男人神情淡漠冷峻,如同高高在上俯视红尘的仙人,眼神聚焦之后才看清楚面前的人是谁,倏得笑了出来。   昏暗的屋子里,他眉心舒展,凤眼上扬,眼里落满了暗金色的光芒,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愉悦,“是你呀。”   他们之间其实也发生过很多事,在被逼着问是否喜欢时,她却想到在两个人都有些狼狈时,他看着她肉眼可见欢喜起来说“是你呀。”   可能在那个瞬间,她是有过片刻的心动。   但是这算是喜欢吗?她不清楚,所以也不能做出任何的回应。   后面发生什么她已经记得不大清出,只记得在入睡之前,男人一遍遍亲吻她的眉心说,“没有关系,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长到你可以喜欢我一点。”   “那要是一直不喜欢呢?”她不知怎么就问了出来。   “那我便希望,我们还有来生。”   ——   虞念清醒来之后,床边早就没了人,也不知道昨晚梁知舟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她愣神之际时,盈月听到里面的动静进来禀报说:“大早上的,虞家那边就来了人,送来炖好的汤说是老夫人亲手熬的,让老爷收下。”   “那我爹爹是怎么说的?”   “老爷连面都没有见,只让管事出去说自己还昏迷着,将那个人打发走了。”盈月将架子上的衣服拿下来,给姑娘披上,声音又放低了几分。   “今早上,外面都已经在传老爷被气得吐血的事,说大虞家说得有点儿难听。奴婢估摸着,后面应该还有人会过来。”   老夫人根本就不是那种会善罢甘休的人,肯定还会有后手。   可这却不是她可以管到的,她交代盈月,“让底下的人嘴巴都紧一点,不要在外面胡言乱语。若是被抓住的话,可别怪府中不留情面。”   “奴婢知道了。”盈月应了声。   她现在一空闲下来,就一直走神,不自觉会去想那天晚上梁知舟同自己说过的话。她不想纠结这些,便努力让自己忙碌起来,开始添置娘亲回来之后会用到的东西,出门也算是频繁。   为了怕虞家的人堵到她说些有的没的,她总是挑时间避开,却没想到意外遇见梁景明。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虞念清倒是听说了一些关于梁景明的事, 听说他后来和楚清清成亲。貌似婚后两个人生活过得也不怎么快活,中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楚清清的孩子没了。   梁景明似乎一点都没在意过这个孩子, 在楚清清小产之后,还照样和别人一起去酒楼喝酒做诗, 在外面养了一个外室。   这两个人是完全沾不得的,她立即想要转身离开,哪知道梁景明也看见她,率先追了上来。   他身形高大, 跑动的时候额头渗出一层薄汗,站定时微微喘着气, 眼睛很是明亮, “一开始我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没有想到真的是你。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怎么不说一声呢,我也好……”   “我回来和你没有任何关系。”虞念清直接打断他的话, 提醒说:“你现在已经成亲了, 为了避免发生一些误会, 以后我们碰面就当相互不认识。”   她看向他的目光很是淡然,丝毫没有以前看着他时候的悸动。   这种冷漠刺伤了梁景明的眼, 他脸色变得苍白,有些起皮的嘴唇上下翕动,说不出一句话来。在看见的额的女孩想要转身离开的时候,他本能上前一步,想要抓着她的胳膊。   初六眼疾手快, 直接挡在虞念清的面前, 戒备地盯着面前的人, “请您自重,我们家姑娘不想和你说话。”   “念清,能不能回头看看我?我有一些话想要和你说,就只有几句。”梁景明哀求着,眼里流露出一种哀伤的情绪来,“我们从小认识,感情一直都很好,为什么你就不愿意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呢。”   见女子完全没有回头的意思,他的内心更加焦灼,最后忍不住说:“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走丢了,我带着你逃出来的事吗?我们一起共患难过,就是再危险我都没有想过丢下你一个人走了,你为什么就不愿意听我解释解释呢!”   这还是虞念清第一次听到梁景明说起小时候两个人被绑架的事,她忍不住回过头。   梁景明眼里闪过一丝暗色,转身间就充满柔情,“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你最喜欢蝴蝶,我就让嬷嬷做了网兜陪着你捉蝴蝶;你说你想要放风筝,我也陪着你过去。只要你想要做的,我就没有一次不顺着。这么多年了,难道我们之间就没有一点感情?”   说完之后,他十分着急地抓起腰间佩戴着的香囊,“你还记得这个香囊吗?这是你第一次学刺绣时绣出来的,我一直有好好保存的。我……我一直是喜欢你的,只是我们相处的时间太长,长到我看不清楚自己的心。但是现在我明白了,我喜欢的人是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   那个香囊看上去丑丑的,边缘的地方都出现了磨损,但布料看上去仍旧鲜艳。   这难免让她想起从前。   她女红一直不算好,光是做一个香囊就花费了很多功夫。那时候她带着少女隐秘的心思,背着丫鬟们在烛火之下一针一针戳着,绣好的时候十个手指头都已经被戳破了也觉得高兴。   那时候的爱慕真的十分纯粹,她满心欢喜地将香囊送给将梁景明,期待他会说一两句夸赞的话。可他当时的表情不大好,还略微带着嫌弃。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仍旧记得他当时说了一句,“这做得又不好看,为什么不让丫鬟去做?”   她还记得那天是个阴雨天,她就站在芜廊下,飞溅的水珠落进脖颈里,她冷得瑟瑟发抖。明明已经很难过了,眼睛又干又涩,她还是用力地对面前的男人笑着,“那下次我让丫鬟做,好了?”   少年转身时,她就对着空空荡荡的长廊,突然就哭了很久,之后再也没有碰过针线。   他一定不记得当初自己都说了什么,不然也不会去出这个例子来。   她现在想想,好笑之余又觉得心酸,年少时她的喜欢都是真的,梁景明的喜欢有多少怕是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那你准备拿楚清清怎么办,还是准备让我当妾室?”她笑了一声。   她原本就生得好看,五官精致,皮肤莹白。可能是因为想到往事有点伤感,眼尾泛着一圈红色,看上去有种破碎的美感。   梁景明心神荡漾,以为她松动几分,急急忙忙说,“当然不会让你当妾室了,只要你愿意,回去之后我就会和楚清清和离。等我将这件事情解决了,就会风风光光娶你进门。”   他目光灼灼,认真承诺着:“只要我有的东西,我都可以全部给你。”   “那楚清清怎么办,他为了嫁给你,已经忍受了这么多非议。”   “我知道我这么做会对不起她,但是我真的没有办法。”他五官皱到一起,双手抱住自己的头,极为痛苦道:“我到现在才明白,原来我爱的人一直是你。既然这样,我又怎么能继续耽误她?”   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若是不知道内情的指不定还要说一声深情。   可是虞念清当初可是被迫一遍遍梦见这两个人相知相识相守的过程,看着她在家里照顾母亲时两个人在一起卿卿我我,甚至放下了外面的纱帐。   他要是对楚清清一心一意,她还觉得他岌岌可危的人品保住了,最起码还能说是个有担当的人。   她忍着心里的那股恶心,问他:“我这段时间总是在想从前的事,就是忘记小时候你是怎么救我的。只是醒来之后他们都这样告诉我,你呢,你有什么证据吗?”   梁景明有瞬间恍惚,一下子就沉默下去。   虞念清的心提了起来,忍不住攥紧手中的帕子,不知道是失望还是难受,“所以当初救我的人,是你吗?”   “自然是我。”梁景明沉默着,突然动手将自己的袖口往上卷起,白皙的胳膊上有一道狰狞的伤口。伤口呈现出暗色,应当是早前遭受的。   他垂下头,看上去很是受伤,“我知道你现在不信任我,但是也不至于要磨灭当初我救你的事情。这道口子就是当初我们在逃跑时,不小心中的,这算是证据吗?”   她说不出话来,认认真真看向面前的男人。梁景明相貌好看,生得文弱,自带了一种儒生的气质,和她的父亲有些相似。她以前总是将他想得很好,觉得他气质温润,但是有责任有担当,能在危险的时候保护她。   现在他还是那副相貌,她却找不到当初的心境,她的英雄不再是她的英雄。   “那就一笔勾销吧,我也不恨着你,就当是我欠你的,活该要被你骗这么一回。”   “怎么……怎么可以……”梁景明觉得心如刀绞,痛到不能呼吸。那种痛流经全身,他甚至连上前一步挽留的力气都没有,吃红着眼看着女子渐渐在自己的眼前消失。   他是真的错了,为什么就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呢!   ——   十皇子原本只是出来闲逛,无意中又撞见了上次让自己惊鸿一瞥的姑娘。他心头高兴,刚想要上前打个招呼,拉近两个人之间的感情时,就看见对面还有一个人模狗样的男人在纠缠。   至于为什么说是纠缠?没看见这位姑娘都不想搭理他吗?   “这个人是谁?”他偏过头去问身边的内侍。   内侍伸长了脖子,看清楚人之后小声禀报,“好像是镇国公府的二公子。”   “啊?”这回惊讶的反而是十皇子了。他有了想要娶虞家姑娘的念头,这几天也将一些事情摸得清清楚楚,“他不都是已经成亲了吗,还纠缠什么东西!”   内侍都想哭,这种事那是他一个阉人能置喙的。   那边虞念清问完了话,就准备要离开。梁景明不甘心地想要追上去,还想要继续纠缠。   这看得十皇子咬紧牙关,“我就没有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人。”   他下定决心要给面前的人一个教训,便带着人趁着梁景明走到一个小路上时,就直接给人套了一个麻袋,直接狠狠揍了一顿。   梁景明可谓是天降横祸,他用手臂护着自己的脑袋,不停问:“你们到底是谁?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我管你是谁,总之现在你是犯到我头上去了!”十皇子对着他的肚子狠狠踹了几脚,“亏你还是念过书的,礼义廉耻都学到肚子里去了!”   梁景明闷哼出声,完全不知道自己最近得罪过谁。他原本还硬气撑着,结结实实挨了几拳之后,只剩下痛苦的口申吟声。   结果打他的人还在问:“你知道自己做错了吗?”   他怎么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天降横祸。结果这个打他的人像是犯了病一样,反反复复就问这么一句。   身上的疼痛越发明显,他有一点绷不住。不知道是谁对着他下三路的地方踢了一脚,那种瞬间爆发的疼痛让他眼睛珠子都凸出来。   他整个身体佝偻在一起,像是一条死狗般,发出粗重的喘息声,“我知道错了,都是我的错。”   就这么不经打?十皇子听见他认错之后,越发鄙夷起来。那位虞家姑娘看着便是一位极为聪慧的人,先前怎么就看上了这种软蛋?   内侍怕真的闹出人命来,连忙上前来劝说,“爷,够了够了,再拖下去官差就要过来了。”   十皇子扫了一眼巷子口,冷着脸对手下的人说了声“撤!”   他带着一行人回到宫中,心里越想越觉得亲事要赶紧定下来,免得日长夜多后面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岔子。   这么一想,他直接岔道去了母妃夏贵妃的宫里,开口便是挑明了说,“母妃,我想要娶虞家二姑娘。”   夏贵妃闲来无事,正好在研制眉笔。听了这么中气十足的一嗓子,她手上一抖,眉笔断成了两截。   娇艳的脸上顿时闪现过不悦之色,将眉笔往旁边一丢,她不痛快地问:“这人是谁?怎么从前没听过?”   身边的宫女立即上前来小声说了虞家的情况。   夏贵妃柳眉倒竖,“家室不出色,还被退婚过,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你!”   “退婚又不是她的错,要是我说,知道自己未婚夫婿形势不正就主动退婚,比那些黏黏糊糊整日抹眼泪的人好了不少。“   夏贵妃眉心直跳,觉得自己这个儿子莫不是在道观修行将脑子都给修傻了。她懒得继续纠缠下去,可十皇子在旁边就像是一只蜜蜂一直“嗡嗡”说话,说得她火气都上来了。   她将桌子一拍,“这姑娘到底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就这么对她念念不忘!我今儿就告诉你,我不同意就是不同意,那你将嘴皮子说破了都不行!”   十皇子气冲冲走了,又朝着皇上的寝殿走过去了,他去求父皇!   皇上正在找清源真人说话。   自从上次清源真人预言地龙翻身成真之后,他的名声暴涨。皇帝想要请他去钦天监任职,许诺了不少好处,他都不为所动。这衬托他更像是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修道之人,皇帝便越发推崇,是不是将他请到宫里来问道。   当然清源真人出宫时,也总是带着各种各样的宝物。   皇上听到梁公公的禀报,原本想要将十皇子打发走让他改日再过来。   清源真人适时开口了,“老道听说皇宫内有一位皇子,天生和道家有缘,不知可是殿前的那一位。”   “正是。”皇上提到十皇子时,不自在起来。   他一开始对这个儿子寄予了厚望,觉得这是老天爷送给他的机会,总想要小十入了大道能惠及身生父母半分。结果这么多年培养下来,这个儿子居然因为女色被赶了回来。   他都嫌弃丢人!   清源真人装作没有看见,捻了一把自己的胡子,沉吟,“老道确实感觉到一些道门中人的气息,不知道老道是否有这个缘分,和十皇子见上一面。”   皇上对清源真人说的话深信不疑,便让梁公公将人叫了进来。   十皇子自小在道观中长大,不管情愿或者不情愿,举手投足之间都有一些修道之人的影子。再加上他剑眉星目,脸部线条分明,穿着一身华贵衣裳时,有种少年独有的意气风发,光是看着就让人赏心悦目。   若不是这个原因,就光是丢了天家颜面这一点就足够皇上砍了他的脑袋,可他还是这般嚣张地活到了现在,可见这张脸占了多大便宜。   清源真人心里啧啧感叹了两声,面上则是更加正经打量起来。   十皇子被这样的视线弄得浑身发毛,“你这么看我干什么!”   “不得对真人无理!”皇上轻声训斥,转而看向身边的人,“真人可是看出什么了?”   “十皇子果然是和道门有缘分啊,”他说着一顿,用手指掐算起来,紧接着眉心一皱,“不对啊,原本这缘分深厚,怎么现在就成了浅浅一层。怪哉!怪哉!”   十皇子在到道观里住了这么长时间,早就将他们的把戏看得清清楚楚,忍不住讥笑着:“这事算不得什么秘密,只要找个人稍微打听一下就知道了。”   清源真人听到这句话也不恼火,脸上露出一个颇有深意的笑容来,“十皇子貌似还是童男之身吧!”   在场的人都愣住了,没想到画风转得这么快。   皇上原本想说十皇子在外面都不知道招惹了多少姑娘家,早就不是了。可眼尾的余光瞟到满脸通红的儿子时,他又顿住了,忍不住多看几眼。   “和着有什么关系的。”十皇子都快要炸毛了。   清源真人感受了一下扑通直跳的胸口,将准备好的说辞说出来,“十皇子原本是和道家有缘,但在俗世中牵挂太多。大道无情易有情,便让他重新入世。但是入世和出世之间,气运有损,多了些难以言喻的隐疾,也正常。”   “你胡说!”十皇子恨不得直接将面前的牛鼻子老道摁死,就要上前抓起清源真人。   “放肆!”皇上喝止,看向清源真人,面色不明,“这可有解决的法子。”   “有倒是有,就是要吃些苦头。”清源真人摇晃着自己的脑袋,神神叨叨,“十皇子怕是要苦修两年,正式与道门诀别。幽州不是正在修建道馆吗,那处倒是清净。十皇子不如前去监工,将这缘分散给道馆,这倒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皇帝一想,这也不是什么难事,便定了下来,“那就让他过去吧?”   “啊哈?”十皇子一脑袋全都是的问号,这三岁小儿都不相信的话,就这么决定了?他好不容易自由了两天,结果又要进去?   他心里说不出来的憋屈与不爽,又发泄不出来,一张脸涨得更是通红。   清源真人留下来陪皇上说了些话,出来路过一处宫门时,脑门上便有凉风席来。他下意识偏过头,就看见一只拳头正正好落在他的眼前。   顺着手臂看过去,就看见十皇子极为难看的脸色。   “故作玄虚的老道而已,也敢算计爷!”十皇子面色不虞。   清源真人后背惊起一身冷汗,面上无比镇定,“老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别装了,你这种我不知道见过多少。”十皇子睨他,语气不屑,“虽然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手段,窥见些常人不知道的。但是假的就是假的。”   “我会盯着你的,别给我找出什么破绽。”   放完这句话之后,十皇子便走了。   清源真人站在原地很长时间,再动弹时双腿都是软的。爹的,还差点被这个小毛头唬住了。   他啐了一口,又觉得晦气,当初要不是上了那个男人的当,他在家乡混两个钱日子也过得逍遥。现在钱是多了,命都被栓在裤腰带上,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没了。   这日子真不是人过的,他想。   作者有话说:   下章提亲,然后成亲! 第45章   梁景明最后是一瘸一拐回到家的, 整个人都显得十分狼狈,活像是经历了一场非人的待遇。   杨氏见了大惊失色,连忙上前去搀扶他, 急切地问:“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就伤成这样!身边的小厮呢,都死了不成!”   她音调又高又尖, 吵得他只觉得自己的耳边在嗡嗡直响。那群人下手足够狠,他现在觉得全身都在疼,脑子一乱,语气就不怎么好, “我怎么知道!我路过一条小巷子,就被套了麻袋, 连是谁都没有看清楚。”   他事后就去报了官, 衙役见他亮出身份, 态度倒是很客气, 客客气气地将他送走说是后面会仔细调查。这一听就是托词,他大为光火, 当场痛斥。结果衙役的态度也很是坚决, 找不到人就是找不到人, 他们还能变出一个罪犯来不成。   说到这里,他就是再为蠢笨, 也知道自己是得罪了人。他花了一点银子,从衙役这边得到消息,给他套麻袋的人正是当今的十皇子。   他和十皇子有什么仇有什么怨,十皇子要做出这种事来?还是一个知道内情的提醒他,说是十皇子看上了虞家二姑娘, 是看见他想要纠缠人家姑娘才出手教训的。   梁景明花了很长时间才将这个消息消化完, 他不知道这两个人是怎么扯上关系的。但是立即想明白一点, 若是十皇子想要和他争夺虞念清,他连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这最好的办法就是先下手为强,提前和虞家将亲事定下来。   他将这件事情告诉杨氏,杨氏的反应很是激烈,“你难不成是糊涂了?你现在已经是成了亲的人,还想让我去虞家提亲?这不是上赶着去给人家骂吗?”   她连连摇头,嘴角下拉透着几分刻薄,“不成不成,这绝对不成。那死丫头也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上次居然还敢将我赶出来。若是有机会,我绝对会让她好看,上前去让人家看笑话算是怎么回事!”   “那你就忍心看着我绝后吗?”梁景明幽幽说了这么一句。   杨氏顿住了,想到楚清清不能生育的事。当初她虽然不满意楚清清,但是对楚清清肚子里的孩子还是很在意的,流水般的补品都送了过去。   谁知道楚清清一个三品大臣的女儿,活像是没有见过世面,完全不拘着自己饮食。她愣生生补得太过,将孩子弄没了不说,还落下了生育困难的毛病。你不能生就不能生,结果你还妒性那么重,拘着她儿子纳妾。   她想想都觉得晦气,这不是害了她的儿子吗。   梁景明见她神情有了几分松动,又上前劝说,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他和楚清清长久不了。现在虞平生平安回来,日后前程无限。若是得了这一门助力,再活动一番,说不定就能让镇国公改变主意,将镇国公府交给他。   杨氏有几分意动,但还是有几分担心,怕鸡飞蛋打一样都得不了好。   她眼中露出几分怀疑的神色来,“虞家的人会同意吗,别事情闹出来,楚家那边的人知道之后,又要闹起来。”   “念清一直是个心软的人,况且我于她还有救命之恩。只要我放低态度,好好求求她,她一定会原谅我的。”梁景明十分笃定道。   杨氏欲言又止,最后在儿子期盼的眼神当中败下阵来,算是默认了这件事情。   不过梁景明现在脸上带着伤,肯定不好就这么上门和人商议婚事,他现在就等着将脸上的伤养好。   虞念清完全不知道杨氏母子的打算,等到八月抬头,便早早和父亲出门到城边等从江南回来的钱氏。   江南风水十分养人,又或许是得到了虞平生已经平安的消息少了担忧,钱氏气色好了不少。她梳着飞云斜髻,只斜簪着一根累金嵌红宝石的步摇,步摇下穿着小米珠的流苏在微风中晃动,一张脸更加明艳起来。   车窗的帘子被掀开了一角,她几乎是一眼就看出了那个站在宽阔官道旁边的男人,眼底便是水光盈盈,失态地转过脸去。   虞平生神色也多了几分动容,率先上了马车。   车门被打开,万缕阳光涌入进来,尘埃浮动中,身穿石青色长袍的男人便出现在车门口。较之年轻时候的意气风发,他多了几分稳重平和,却一如从前唤她,“敏敏……”   钱氏忍了很久的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上前去死死地攥着他的手,不敢松开片刻。她一路忐忑,想好了无数的话要说,到了此刻便什么都想不起来,哽咽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虞念清只觉得鼻尖酸涩,她知道两个人还有很多的话要说,便带着丫鬟上了另一辆马车。   钱氏回来之后,小虞家就等同于多了一根主心骨,一下子就热闹起来,平日冷清的院子也多了几分温度,每个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   有高兴的人自然也有不高兴的,虞家那边也听说了消息,便派了几个奴仆过来说是让虞平生带着钱氏过去一趟。钱氏知道这件事时,虞平生早就将人打发了。   钱氏和虞平生生活这么多年,最是了解他的性子。早年虞家嫡子庶子众多,虞平生并没有受到很多关注。还是当时的老乐平侯也就是他的祖父觉得他对书文上有天分,替他请了西席开蒙,后来又带着他拜入大儒名下。   老乐平侯在死前拉着虞平生的手说,“你和他们不一样,日后是个有造化的人。若是你这几个兄弟是个可塑造,你变记得拉他们一把。若是那种混不吝的,也别叫他们拖累了你。”   就为了这么一句话,虞平生对乐平侯府是能帮则帮,这么多年也没说过什么,怎么这时候态度强硬起来。   她私下问了自己的女儿,听说了回京之后种种事情之后,神色淡淡,“有时候我也一直在想,是不是之前我和你爹表现得过于平和了,才让他们产生了可以拿捏的错觉。且看着吧,看他们后面日子怎么过下去。”   虞念清不大想提那边,转了一个话题,然后听见钱氏问“你和梁知舟的婚事,准备什么时候定下来?”   “我不知道,我也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按理说十皇子前去幽州监工的,梁知舟就应该回到京城。实际上梁知舟便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忽然没了消息,只有董管事往这边送了几回东西。   “我也不想和他定下来,就陪着你们好了。”虞念清凑了过去,揽住钱氏的肩膀。   钱氏看着她笑,并没有说旁的。   或许是人都不大经得起念叨,在钱氏问两个人什么时候能定下来之后没两天,消失很长一段时间的梁知舟突然出现。   虞念清刚和盈月小满商量完中秋那天怎么庆祝,回房间之后发现屋子里多了一个人险些被吓了一跳。   两个丫鬟还没有离开,听到她的惊呼声之后问了一声,“姑娘,没事吧?”   “没事,刚刚以为是野猫跑进来,没想到是我看花了眼。我没什么事,你们就先回去吧。”   两个丫鬟犹豫了一会,随后就就一同离开了。   虞念清走过去,发现梁知舟拿着一本书在看。他一只手拿著书卷,手指骨节分明却不孱弱。这原本是一幅极为好看的画面,但是等她走进细看到书卷上的内容时候,一股羞耻便直接从头顶涌了下去,连脖颈都变成粉红色。   她“腾”一下伸出手,直接将书卷抽了出来。书的封面上写着大大的“女戒”二字,却比《女戒》厚上很多,卷了好几道都还是很大一团。她看见了眼烦,直接将卷得乱七八糟的书塞进引枕里,自欺欺人地以为自己看不见别人也看不见。   梁知舟一只手撑着额头,笑得散漫,准确地回忆起书里的内容来,“夫君,请怜惜则个?”   她的脸就更加发烫了。   这正是话本子里面的内容,而这句话之后,书中的男性角色便用这样那样的动作狠狠怜惜了姑娘一番。她昨晚看到这里时,也被吓了一跳,连忙将书压到旁边。她买的是极为正经的话本子,原本是打算看看旁人是怎样谈情说爱的,谁知道中间掺杂了这种桥段?   可是被吓到之后,她又忍不住好奇起来,等四下无人时,又偷偷看了几眼。   她发誓自己只看了几眼就放到了一旁,准备等有时间之后就立即销毁。谁知道梁知舟这时候突然过来了,不知道怎么就看见了。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她强装镇定,自然而然走到旁边背过身去,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补充了一句,“这是丫鬟拿过来让我解闷的,我还没来得及看。”   “真的没看?”他笑意更深,总觉得透着几分调笑的意思。   她用手指贴了贴自己的发烫的脸颊,十分自觉地转移了话题,“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之前一直没看到你?”   “去申城办了一点私事,便立即赶着回来了。”说罢他站起身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看看。”   去什么地方?虞念清有些好奇,但梁知舟难得口风紧了起来,弄得神神秘秘让她越发好奇。   他们直接去了东台林,东台林植被茂盛,但是平日很少有人过来,因此很是清净。等入了夜之后,这里一整块便投入到夜色的怀抱中,只能听见蝉鸣声和偶尔的一两句鸟鸣声。   她正不明所以时,瞥见不远处的草丛见闪现过一团萤绿色的光亮。那团光亮似乎成了一个信号,紧接着其他的光团也亮了起来,冷光和黑暗交错出现,将这处丛林衬托得越发像是人间仙境。 第46章   “这是?”她上前几步, 看见草丛中睡倒了一个兔子式样的灯笼。   灯笼制作算得上粗糙,只用竹片搭出个骨架,用透光的白色绢纱笼罩着。灯笼里装满了萤火虫, 一闪一闪发着亮光,倒是意外好看。   她忍不住将灯笼拿了起来, 刚拿到手时,发现白色绢纱触手十分柔软,应当是江南特产的日光纱。这种纱除了透光的特点,放在日光下还还会浮现出一层淡淡的金色, 因此价格也十分昂贵。   饶是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提到钱财有些扫兴, 她还是忍不住感叹, “你倒是真的奢侈, 拿其他的绢纱应当也可以, 怎么就用了日光纱?”   “每一样布料都试过来了,发现只有这个效果最好, 便用了。”梁知舟自然而然地去牵她的手, 往前面走去, “我想着你会喜欢,那就是值得的。”   他的掌心干燥温热, 驱走了夏夜中的凉意。   她所有的感觉全都放在了两人手心相处的地方,那里似乎窜出了细微的痒意,心尖都在发颤。手指忍不住蜷缩紧,不知道怎么耳边开始发烫,连带着心跳也突然加速起来。   穿过一条不算长的道路, 来到一处开阔的地方, 一颗挂满了红绸的老槐树毫不预防地映入眼帘。   老槐树已经有百余年的历史, 沉默地扎根在这片土地上,巍峨又静谧。微风轻轻吹过时,灯笼轻轻摇晃,红绸下方的木牌碰撞发出极为悦耳的音调。   她视力比较好,能够看见木牌上都写上了一句话“愿她一生顺遂,平安喜乐”。那字迹她极为熟悉,在幽州时曾看了好多遍,笔锋遒劲却工工整整。   这里的红绸挂了多少条,他便亲手写了多少遍,所思所想皆是她。   他的喜欢十分直白,毫不遮掩地放在她的面前,不需要任何的猜忌或是其他。一时间她的心上用少很多的欢喜,甚至不敢相信,自己有一天也会被人如此珍重地对待。   “听他们说,将红绸挂在树上,只要足够诚心,佛祖便会听到许愿者的心声。”梁知舟伸出手。   指尖在乌木牌子上点动一下,木牌便像是波纹一般层层漾开,发出一种好听的声音。   他不急不缓地转过身体,看向面前的女子,认真问:“你说佛祖真的能听到吗?”   长风送远处吹来,他的衣角是乱的,发丝随意飞扬着,只是眸光格外坚定深邃,目光灼灼,期待着她的回应。   浓烈的,毫不遮掩。   她心中仍旧有许多许多的疑问,此刻似乎全然都不重要。   男人低下头,停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灼热的呼吸彼此交缠,视线也变得灼热起来。   心口处像是突然踹上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怎么都没有办法安分下来。她抿了抿唇,不自在地偏过头去,唇上就忽然一热。   克制地,蜻蜓点水一般落下,唇珠擦着她的,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缠绵意味,然后辗转深入。   分开时,她趴在男人的肩上小口地喘着气,若不是被扶着腰,说不定就要挺瘫软下去。她有些怀疑,为什么都做了同样的事情,梁知舟看上去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过几日,我便请人上门去提亲。”梁知舟提议说。   “会不会有点太快?”她脸微微涨红,有些犹豫地说。   “不会,”梁知舟没能忍住,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亲,“我一直在等这一天。”   ——   虞念清猜到最近的几天梁知舟应该会带着人上门提亲,原本想着要不要先和父母双亲通个气,免得到时候太过惊讶闹出什么乌龙就不好了。但是对于这种事情,她不好主动开口,决定到时候再见机行事。   结果没有将梁知舟等过来,倒是得到杨氏和梁景明上门拜访的消息。   从上次两家闹翻之后,就已经是老死不相往来的状态。但是管事那边传来说,他们两个人过来还还带着不少东西,说是有要事相商。   钱氏思忖片刻之后,便让人将这两个人请进来了。   杨氏今日是特意打扮过,穿着一身烟霞色的织锦锦衣,头发被一丝不苟地梳了上去,只戴了一套翡翠头面。整个人看上去不但高贵,还显得极有底蕴。   往日她和钱氏相处时,总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傲气,此刻却一反常态地变得热情起来,“我前几天就听说你回来了,若不是府上的事绊着,我早就过来拜访你了。”   “你若是忙着便先处理府中的事,不必特意过来。”钱氏淡声说。   这种冷淡的态度让杨氏的表情有些僵硬,但是她很快就调整过来,脸上的笑容更深,“我是一定要过来的,此次前来不止是为了看你,更是有件事要和你商量。”   杨氏说着,声音低了几度,看向梁景明,“我们两家来往密切,两个孩子都是在我们眼底下长大的。今日我也和你说一句实在的话,我是真心喜欢念清这孩子,从我们两家口头约定之后我就一直在准备聘礼。”   钱氏心头火窜起,她可没忘了在她们这一房落难时候,他们母子是怎么说做的。正是因为这么多年她一直将梁景明看做自己的女婿,现在才更加气愤,皮笑肉不笑地说:“那都是早些年的事,他现在不是都已经成亲了,类似的话以后就不要再提起了。”   “我的好妹妹,我这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啊。”杨氏说着眼眶就红了,开始诉说当初楚清清是怎么耍心机,逼着梁景明娶了她。   她擦了擦眼泪,“这孩子就是没什么心机,才会被蒙骗到现在。”   钱氏的脸色更加难看,一张脸彻底冷了下来。   谁想到就在这个时候,原先一直不说话的梁景明突然跪了下来,“婶娘,当初都是我鬼迷心窍。请婶娘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对念清的。”   他的话掷地有声,钱氏被吓得差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你现在已经成亲了!”钱氏厉声呵斥着,“倘若你知道一点廉耻,就万万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梁景明却依旧跪着,丝毫没有起来的意思。这些天他一直活在无穷无尽的懊悔当中,每日起来心脏的地方疼痛难忍。幸亏现在还有挽留的机会,他便什么都没有想直接脱口而出,“我可以同楚清清和离。”   同楚清清和离之后再转过头来娶她的女儿,那外面捕风捉影将多么影响声誉。   梁景明但凡有半分顾念两家人之前的情谊,就万万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钱氏气得哆嗦,嘴唇上下翕动说不出一句话来。   就在这个时候,下人突然进来禀报,镇国公带着镇国公府的大少爷前来拜见。   这是梁家的人全都来齐了?!   钱氏正在气头上,刚相叫下人回绝了,就看见镇国公已经带着人从外面走了进来,朗声道:“我听说虞大人在府上,特意来拜访,希望不要嫌弃我失礼才是。”   他走进来,看见杨氏和跪在地上的梁景明也是一愣,下意识脱口而出,“你们怎么在这里?”   钱氏生疑,这两帮人来还不是一个目的?   杨氏也措手不及,想要和虞家再次结亲的事她可一分都没有敢透露给镇国公。她了解自己的丈夫,若是他知道了定是不会同意,所以想着先斩后奏将事情先给办妥了。   谁知道的现在被撞见个正着。   她脸上的笑容变得僵硬,挤出一个笑容,“我是来这边坐坐,你这是……”   梁弘扬笑道:“我请了郑老先生过来,准备替我的长子求娶虞家姑娘。”   话音刚落,屋子里便陷入到一片死寂当中。   梁景明震惊地转过身子,就对上了梁知舟带着几分嘲弄的眼神。   因为要上门提亲,今日梁知舟也精心挑选了衣服和配饰。一身利落的烟青色长衫,显得越发风神俊茂,带着高不可攀的贵气,就算是站在镇国公身边也丝毫不逊色。   而他此刻跪在这里,额上的汗粘着头发,整个人狼狈不堪。   同样是镇国公府的嫡子,待遇就是这样千差万别。   梁景明握紧双拳,指甲深陷进肉里,用这种疼痛来提醒自己。   杨氏整个人都仿佛是被雷劈过一般,梁弘扬察觉不对,淡淡扫过一眼自己的夫人和儿子之后,就没有着急开口。   还是钱氏先反应过来,让下人去将虞平生请过来。   梁知舟和虞念清的婚事之前就算是过了明路,镇国公府为了表现出自己的诚意,请的保媒的人正是虞平生的恩师郑老先生。郑老先生也曾官居一品,等郑家后人能独当一面之后,便利索请辞回了家乡,这么多年都没再驻足过京城。   请他回京城一趟,梁知舟也费了不少心思。   虞平生正是清楚这点,对这桩亲事的最后一点不满也就消失了,对梁弘扬和梁知舟的态度也十分和善,几个人交谈得十分融洽。   而杨氏和梁景明则和这种融洽的氛围格格不入,越发坐立不安起来。 第47章   杨氏好不容易挨到宴席结束, 和梁弘扬一起离开。   也许是在虞家时过于风平浪静,她还以为自己的小心思没有被任何人察觉,捏着手帕看向正在闭目养神的梁弘扬, “知舟的亲事怎么突然就定下来了,我先前都没有听到一点风声, 今天倒是叫我吓了一跳。”   “那孩子情愿,我便随了他的意思。”   “那我便不是镇国公府的人吗,好歹也提前和我说一声,今日我坐在那里就像是外人一般。”杨氏开始絮絮叨叨念着。   她平日都比较会装, 今日也实在是憋屈狠了,又难过这么多年对梁弘扬的付出没多少用。真到了关键的时候, 他心里面念着的还是前头一个给他的生出的儿子。   这么一想, 她言辞中难免染上了一点酸, “景明日后若是要怪的话, 只能怪他生错了肚子。若是从姐姐的肚子里爬出来的,你定是什么事……”   旁边的桌子被猛得一拍, 发出巨大的声响, 上面的茶盏叮里哐啷乱了一桌。   杨氏一个的激灵, 猛然对上了梁弘扬的压着怒火的双眸。   梁弘扬深吸一口气,双手撑在膝盖上, 眼神锋利地能将人的一层皮直接刮下来,“这么多年你自己做了些什么事情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吗?知舟的亲事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定下来,他自私冷血的名声又是怎么传出去的?这个世界上真的只有你一个人聪明人不成!”   杨氏瞳孔紧缩,死死掐住自己大腿,剧烈的疼痛之下她的面容都是扭曲的。她哆哆嗦嗦解释, “我没有……”   “我不在意有没有。”梁弘扬深深看了她一眼, “我只知道, 知舟这次的婚事不会出现任何意外,你说是吗?”   杨氏眼泪涌了出来。   他没有丝毫怜香惜玉的意思,直接叫停了马车。临走前,他留给杨氏最后一句话,“这么多年我没有纳妾,是敬着你把持国公府的不易,这并不代表我不能纳妾。”   这最后一句话彻彻底底震慑住杨氏。这么多年她早就习惯了外面对她的追捧,就算她曾经是妾室怎么样,她现在是国公夫人,且夫君对她一心一意后院中只有她一个人。   若是现在梁弘扬纳妾,不就是将她的脸皮撕下来放在地上让人随意践踏吗。   想到这种可能,她便浑身发抖,失声痛哭出来。   ——   梁知舟没有跟着回国公府,是中间被召进宫中,一同去观看清源真人炼丹。   说起来清源真人还是真的有几把刷子,现在炼丹的老道士都发生过丹炉炸裂的事故,死在此的也不在少数。但是清源真人从学习炼丹以来,一直稳稳妥妥,且练出来的丹药散发着莹润的光芒,闻起来有一种沁人心脾的药香。   皇上自从见识了清源真人这一手之后,对清源真人越发依赖,经常亲自去道馆同清源真人谈论大道。了解更多之后,皇上对长生一事更加深信不疑,询问怎么才能求得长生不老药。清源真人说了几句道家的诗文,绕了几句话。   梁知舟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要离开时候同清源真人对视一眼,随后两个人都转过视线去。   等到国公府,已经是深夜了。   梁知舟看向挡在自己面前的人,挑了挑眉,然后就当做没有这个人一般,就要直接离开。   自小他就是这般,无论自己的学问多么出众,又或者是结交了多有权势的人,他的这位兄长看向他是一直都是这般无视,仿佛他就是一个的跳梁小丑一般。   可他明明比梁知舟优秀太多,梁知舟若不是占了先生的便宜,父亲怎么会费尽心机替他铺路,将他送到皇上面前。就算是婚事,父亲都替他安排妥当。   可明明念清是他的啊。   梁景明双手紧握成拳,冲着男人的背影说:“念清的心里一直有我,你用手段的逼迫她嫁给你,有什么好处。”   梁知舟停下了脚步,问了一声,“你怎么就知道她不是心甘情愿的?”   “因为他喜欢的一直是我!”梁景明说着情绪就激动起来。   他带着几分自得,“我同她青梅竹马,你都不知道她有多么爱我。”说着他拿起的腰间佩戴着的香囊,“这是她亲手做的第一个香囊,一针一线戳得双手都通红的,和我说若是我喜欢的话,日后可以给我做很多个。还有这枚玉佩,这根发簪,这个扇子坠。我和她这么多年的感情,岂是你能比的。”   梁知舟看了一眼,面上的表情没有多少变化,就要离开。   “她第一次亲……”梁景明的话音刚落下,面上就迎来重重一拳。   他觉得整个脑袋天旋地转,然后膝盖便被重重踹了一脚,直接砸落在石板上。   衣襟被一把抓起,他被迫抬起头,和男人直接对视。   梁知舟整张脸都隐匿在阴影当中,眸子深黑,像是一汪不知底细的深潭,定定地看着他,让人毛骨悚然起来。   他心里一乱,想要挣扎着站起来,发现自己用不上一点力气。   “你若是学不会说话,我倒是可以教教你。”梁知舟猛得掐住他的脖子,让他抬起头,然后一拳就挥了过去。   “你也知道念清对你多好,在你身上废了多少心思,所以你又为什么要做对不起她的事情呢?”上辈子她那么自傲的一个姑娘,到最后问了他好多遍,“梁知舟,是不是我不够好啊”,一次次怀疑自己。   他当初自愿离开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何尝不是希望她一生顺遂风雨无扰。   所以梁景明,他怎么敢的啊。   他深深闭上眼睛,忍住嗜血的冲动,手背青筋凸起。   再直起身子时,他眼底恢复了清明。   他斯条慢理地拿出帕子,将手背上沾染的血迹一点点擦净。他的头顶是辉辉清月,脚底是浓郁得化不开的黑暗。   头一次,他正视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她为你做过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往后余生,陪在她身边的人只有我。”   “你该庆幸自己还是镇国公府的二公子。”梁知舟将帕子直接扔到他的脸上,冷笑一声,“至少我会留你一命。”   梁景明直愣愣跪在地上,长久没能够爬起来。他低垂着头,肩膀塌陷下去,如同丧家之犬一般,深陷入恐惧当中。   他敢确定,梁知舟重生了!和他一样重生了!   梁知舟一定会报复回来了。   ——   虞念清早就从丫鬟那边听到前院的经过,心中总有一点违和之感。梁景明这个人清高自负,将面子看成了是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东西,怎么会在她拒绝之后还主动上门来开口提亲?   晚上梁知舟过来时,她将自己的怀疑说了出来,“我们两家之前都已经闹翻,他明知道上门来会受到刁难。我了解他,若不是有更大的利益,他绝对不可能在这时候上门。可是我真的没想出来,我身上还有什么值得图谋的。”   “你有多了解他?”梁知舟冷不丁问了这么一句。   “我自小和他一处长大的,当然……”她话说了一半,觉得不对劲,后面的话就变了,“也没有那么了解,但是他是什么样的为人还是能看清的。”   旁边响起沉闷的笑声。   虞念清觉得自己这么解释也挺傻的,也多了点恼怒,“我是认真在和你讨论。”   “我知道。”梁知舟点了点头,提了一句,“应该是看你的父亲全头全尾退了出来,再加上贪墨的事和楚家扯上一些关系,他怕影响到自己的仕途,可不就另找出路了。”   “不过也真是蠢。”   读书人最讲究名声。这时候若是他对楚清清不离不弃,倒还能显得有几分骨气,现在就完全是走了昏招。   这点虞念清倒是同意,跟着点了点头,又听见男人说,“居然会找到我这里来。”   她忍不住侧目看过去,等着后面的话。等了半天,男人都没有任何想要说的意思,她便忍不住问:“他找你干什么?”   “说了些有的没有的。”梁知舟伸出手,在桌子上布老虎的头上戳了好几下,转移了话题,“这是你做的吗?”   “嗯,简单缝了缝。”她从他的手里将布偶抽走,又装作不在意地问了一句,“他到说了什么啊。”   “若是你真的想知道,亲一下便告诉你。”   梁知舟看着对面的小姑娘瞬间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样子,掩唇轻咳了两声,“我们已经定亲了,有些事情也该提前练习起来不是吗?”   这都不知道是什么歪道理。   虞念清不想理会他,却被握着手。   男人的视线从她的唇上掠过,笑意深了几分,“真的不要试试看吗?”   梁知舟玩笑的成分多一点,知道她对于这些事情生涩地不像话,也没有准备逼迫。正准备岔开话题的时候,脸颊上倏得落下一个吻又迅速分开。   像是花瓣落在水面又被风卷走,只留下圈圈漾开的涟漪。   虞念清脸颊发热,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现在可以说了吗?”   “刚刚的不算数。”男人的声音低了几度,沙沙的。   而后她便陷入到一个温暖的怀抱中,鼻尖擦碰到他的脸颊,然后被迫仰起头。他的唇就在她的下颌处,呼出的热气喷洒过来,她的耳后通红一片。   “再试一次。”梁知舟说,意思十分明显。   说话时,他的唇边擦着她的下颌,眸色深沉,定定看着她,带有一种强势占有的意味。   她觉得不应该,可仿佛是被蛊惑了一般。 第48章   双臂环着他的肩膀, 她微微喘气。   绯红色蔓延到脖颈,更像是一枚被蒸透了的蜜桃包子,软乎乎的还带着浅淡的香气。   虞念清知道这种情况, 索性不去看他,埋头在他的肩膀处。   男人的手臂环得更紧些, 坚硬的胸膛也开始发烫。呼吸在方寸之间变得急促,他靠她的肩膀上,说:“先前觉得大半年的时间不算什么,现在却有点后悔了。”   虞念清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就听见他又说,“我想快点和你成亲。”   他的呼吸喷洒在耳后, 细微的颤动带来的痒意顺着血管流遍全身, 然后汇集在心房震颤, 变成了手足无措。   她没有多少对待感情的经验, 等了好长时间才开口转移话题,“你还没有告诉我呢。”   “他说你给他做了很多香囊。”   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那时候她正在学女红, 绣出来的东西不成样子, 连她的哥哥都有些嫌弃,便顺手送给梁景明不少个。要是不提这么一回事, 她说不准都要忘了。   现在想起来,多少膈应人。   发愣的时候,她腰被捏了一下。男人伸手抚上她的脸,“那你准备送我什么?”   “啊?”   “怎么说,送我的都应该比他贵重些吧。”手下的触感十分好, 他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 见小姑娘不满地瞪了过来, 他咳了两声,提出一句,“我还缺少一件寝衣。”   “这同我有什么关系,你府上有那么多丫鬟,没有一个心灵手巧的?”她说着站起身,推着他往外面走,“天都已经黑了,你先回去吧。不是说明日还要陪皇上一起出去,先养好精神吧。”   梁知舟没再说什么,顺势走出去。   现在的院子不如之前的大,她喜欢安静因此院子里没有挂上灯笼,只有月亮微弱的清辉。他走在院子里,背影挺拔,如松如竹,有种说不出来的韵味。   她站在原地,一时没有回去。   就看见男人在院子尽头忽然回过头,极为熟稔地朝着她这边看过来。   他看见她时眼中还有几分错愕,凤眼明亮,倏得笑了出来,用口型说了句话。   “我回去了。”   虞念清心中像是被烫了一下,猛然将窗户关了起来。背后抵着窗面,她抚上心脏的位置,砰砰乱跳着,同思绪一样无法平静下来。   然后,抿唇笑了起来。   ——   镇国公府和虞家定亲的事情很快传遍了京城,因为过于离奇一堆人到处打听是不是真的。   当初镇国公府和虞家二房姑娘的亲事吹了,两家的关系就破灭了,就算是在宴会上遇见了都不会打招呼。结果现在虞家二房姑娘没嫁成二公子倒是嫁给大公子了?   梁知舟虽然名声荒唐了些,但是架不住镇国公看重这个儿子。且他在皇上面前极为得脸,天子近臣哪有无能之辈,因此京城不少人极为看好梁知舟的前程。   结果现在虞念清一个被退过亲的女子,现在攀上了一根更高的高枝?   不少人心态失衡了,恶意地猜测着,怕不是镇国公觉得对虞家有亏欠,所以才逼着自己的长子娶了虞家姑娘。梁知舟那种人,风月场里玩惯了的人,怎么会真心情愿娶一个失了名声的女子。   甚至有人摸到梁知舟跟前,问了一句,“听说你要和虞家姑娘成亲了?”   那人等着后文,八卦之魂熊熊燃烧,竖起耳朵恨不得下一刻就从对方嘴里听到什么内幕。   却只看见,向来高冷不容易接近的梁大人笑了,破天荒好声回话,“是,等我成亲时,一定要来喝上一杯。”   所有人都傻了眼。   有些人还是不信邪,特别是虞老夫人和王氏,两个人直接被气得病了异常。当初她们觉得二房的人是拖累,拼死拼活将二房的人分出去。结果二房的人眼见着越过越好,他们丢了爵位之后就一直走下坡路,谁都要来说上几句风凉话。   老夫人躺在病床上,反反复复想,当初如果没有将二房分出去,那她现在是不是还享受着钱氏的孝敬,走到外面别人都要恭维一句她有一个好儿子?   越想心里越不甘心,看见虞繁生回来时,她伸着头朝着小儿子身后看去。等确定虞平生没有跟着回来之后,脸色顿时就变了,忍不住破口大骂,“我就知道他是个白眼狼,我都病成这个样子了,都不说回来看看。”   “娘,我的娘唉。”虞繁生坐到床边去,打断她的话,“二哥现在忙着呢,哪有时间过来。上次他应该是听到我们说话,心里有了隔阂。”   “我也没说什么啊……”老夫人絮絮叨叨。   虞繁生眼里闪现过不耐烦,他觉得二哥能忍这么多年真算是不错了,换成是他,他早就要和虞家决裂了。当然,他现在还有事要求着二哥,不得不安抚自己的亲娘,“现在追究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最要紧的怎么和二哥修复关系。”   “我都病成这样了,他都不过来看看,我还能指望什么。”   “念清不是要定亲了吗,就算是分家了,你也是长辈。这种重要的事情,没有长辈坐镇,岂不是乱了套。”虞繁生建议道,劝说老夫人这次服一下软,先去小虞家提起。   老夫人心动了,但是顾忌着面子,在虞繁生的劝说之下半推半就地同意了。   老夫人带着王氏和周氏一起,至于小儿媳妇袁氏,她嫌弃袁氏不会说话就干脆让袁氏留在家中。   谁知道去的时候,正好遇上了镇国公府的人来下聘。   对比上次向楚家提亲的敷衍,这次镇国公府是真的下了血铱誮本。一台台被压得实诚的聘礼被抬了进来,珠宝首饰、绫罗绸缎、房屋地契都全了,光是压箱底的现钱都有白银三万两。   这些年镇国公府一直低调,大家有意无意地认为镇国公府不如从前。等到聘礼一出,大家这才反应过来,顶级侯府几代人的积累,哪有落魄的。这若算是落魄了,那他们岂不成了破落户。   虞家姑娘真的是好命。   岂不是命好,老夫人眯起来的眼睛从箱子上一一划过,忍不住咋舌,这里有多少的好东西。听到钱氏说,将所有东西都抬到明月楼时,老夫人的眉毛狠狠抽动一下,然后开口,“难不成这所有的东西,都给念清?”   虞念清坐在下方,静静听着,任由老夫人的目光打量。   “不是我说,你们总要为元意考虑考虑。嫁妆给了这么多,等元意成亲时还有什么。”老夫人坐在首位上,喝了一口早春第一批茶,吩咐着:“二姑娘底下还有几个妹妹,嫁妆总不能差得太多。要是我说,可以留下些,给底下几个姑娘压箱底。你们都是做伯伯婶娘的,可不能太过偏心。”   钱氏心里的火一下子就起来了,心口不停起伏着。   在乐平侯府时,这样的话她经常听。   她当时又不是不知道老夫人的算计,但是自己出身不高,生怕连累了一双儿女。因此老夫人只要提出来了,她那怕心里委屈都会出钱出力,有时还会宽慰自己的丈夫不要去计较。   可最后呢,她们在最困难的时候被扫地出门,甚至恨不得将她们的骨头打断吮吸里面的骨髓。   钱氏气得浑身发抖,克制不住自己情绪的时候,一只手突然握住她的。她抬起头,就对上虞平生带有安抚意味的眼神。男人的手掌宽大灼热,驱散身体里发出的冷意,她轻轻撇过脸去,没再说什么。   “我自有打算,几个侄女都有爹娘操心,轮不上我。至于元意……”虞平生看向老夫人,“当初我成亲时,也没人帮衬多少。不是您说的吗,男孩子还是受些磨难才好。”   老夫人脸色泛白。   虞繁生帮着腔,“二哥,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娘那时候也是为了你好,不然……”   “我知道,”虞平生抬手。   他的手上都是老茧,年轻时受过不少罪,就是后来钱氏怎么精心养护都变不好,实在不像是一位出身侯爵府的读书人的手。   沉默了片刻,他敛眉,温润中藏着锋利,看向虞繁生,“你成亲时,老夫人说你还是白身,为了你的体面,从二房这边拿走了一万两银子用于婚事;你的两个孩子出生时,老夫人说这是难得的祥瑞,让你嫂子多给些洗三钱,要走了五千两;再说,”   虞繁生整张脸都僵硬了,声音又急又粗,“二哥,你说这些干什么。”   “可能是最近年纪上来了,一直想起从前的事。”虞平生叹了一口气,“镇国公府的带来的聘礼,是肯定要让念清带回去的。至于嫁妆,我们会另行准备。我还在朝堂上,还在这京里,还是要脸面的。”   夫家给了多少聘礼,稍微讲究一些的人家就会送多少陪嫁,谁都不想落了一个卖女求荣的名声。   这句话就像是一耳光,狠狠打在了老夫人、王氏和虞繁生的脸上,周氏心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就在惊讶二房到底有多少的家底。说着,她十分羡慕地看向虞念清,这位现在可真是一个金娃娃。   最后还是老夫人服了软,把嘴巴闭上不说话了。   将虞家人送出去之后,钱氏安慰女儿,“那些人说的话就当是耳旁风吧,千万别往心里去。”   虞念清早就不将这些人当成一回事,但也知道这是钱氏的担忧,便安静听着。   钱氏仔仔细细叮嘱,等到女儿离开院子时,没能忍住,趴在桌子上哭了出来。   这让她如何不气,虞家的人但凡有半点想要好好相处的意思,都不会在今天这个大喜的日子发难。一想到镇国公过来时,虞繁生毫无骨气跑过去谄媚讨好,她便恨不得将自己的脸藏起来。也就是梁家的人行事磊落,没有给任何异样的脸色,不然虞家的脸都丢尽了,她的女儿又如何自处。   虞平生走进来,就看见这一幕,呼吸一顿走了过去,声音轻缓,“这是怎么了?”   “你说是怎么了!”钱氏转过身,狠狠地瞪着他,泪光盈盈,“他们做的叫什么事!”   “我是真没料到他们回过来。”虞平生心里沉闷,伸出手擦掉她的眼泪,温声说:“他们也没有讨到什么好,不是吗?”   钱氏不说话,眼眶发红,这么多年难得坚持一回。   虞平生心酸软一片,轻轻搂过夫人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他握着她发凉的手,反反复复握紧,承诺着:“我同你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了。” 第49章   虞家在镇国公府来下聘时这么一闹, 彻底磨灭了虞平生对虞家的最后一点情分。他的任命虽然还没下来,但是往上晋升是一定的,因此不少人卖他一个人情。   因此就算是虞平生没有在外说过什么, 仍旧有不少人针对虞家那三兄弟。虞林生当初是自己爬上来的,也有经营自己的人脉, 针对他的人少一点。   虞泽生之前靠着爵位,实际上能力不怎么样,现在没了庇护,自然是事事不顺。他将这种不顺利都归结于妻子王氏当时心狠手辣做事不留情面, 因此和王氏的关系闹得很僵,常常外出不在府中呆着。   相对于两个哥哥来说, 虞繁生几乎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每日照旧出去鬼混, 吃喝嫖赌占全了。就是不知道得罪了哪路神仙, 一天晚上吃酒回去,被人套着麻袋推进护城河里。要不是当时周围不少人在, 救了他一命, 说不定连命都没了。   虞念清还是从钱氏这里听说这个消息的, 钱氏提及时,脸上还带着几分嘲弄。在乐平侯府时, 他们总是瞧不上二房。可没了他们出钱出力的帮衬,虞家将自己作弄成什么样子。   “他们日后说不准会找到你那边去,你也不用管什么过往情分,任何事都不要帮忙。”钱氏不想和女儿抱怨过往的种种怕让女儿的性格变得偏激,只提了一句, “不管怎么算, 我们家都不差他们分毫。”   虞念清握住她的手, 听话地说:“我知道了。”   照理说她姓虞,乐平侯府的人就算是看在血脉亲情上,也要对她关照几分。实际上她因为一桩好婚事,确实得过老夫人的几年的偏心。可一场意外之后,她们嘴脸就全都暴露出来,恨不得将她摁死。   那钱氏又该都承受多少的压力。   钱氏见她心疼,眉眼弯弯的,很是受用,“你不用着急我,我现在也算是解脱了。你哥哥现在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等他回来了,我就要操心他的婚事。过两年,等他有了孩子,我和你父亲就带带孩子,挺好的。”   说着她叹了一口气,“元意这孩子也不知去哪里了,若是再不回来的话,怕是要赶不上你的婚事。”   说起来也很奇怪,幽州已经被清理过一遍。虞家和镇国公府都曾派过人去幽州寻找,可还是没有虞元意的下落,他这个人就像是凭空蒸发了一般。   她不敢往不好的方面去想,只盼着哥哥喜欢游玩,不知道去什么地方。   虞家今年重要的就是虞念清的婚事,有不少的东西要准备,有因此忙得不可开交。   期间,虞平生的任命终于下来了,出任户部右侍郎。现在户部尚书已经是六十四岁的高龄,很多事情都喜欢放权给手底下的人去做。听说过不了几年,户部尚书就要致仕,空出的位置极为有可能从左右侍郎中选出来。   就因为这个原因,来恭贺的人不少。   虞家也一改往日的低调,办了一场宴会请了不少人。大虞家那边还想要插手,钱氏直接做绝了,让自己的哥嫂送来几个能干的管事过来帮忙。   大虞家还想要闹,老夫人不知道是受了谁的挑唆,要去状告虞平生罔顾孝道,狠狠闹了一场。   虞平生虽然官职上没受影响,但名声有损,这种影响是不可见且深远的,虞家的热度这才下去一点。   梁知舟都有点怀疑他的这位岳父是有意的。   幽州的案件查到最后,发现太子爷对曾经在中间收受过一笔银子,底下几位皇子就像是闻到了血腥味一般,疯狂撕咬上来,和太子爷斗法正是厉害的时候。   虞平生虽然有心计有手段,可虞家终究是一个拖后腿的存在,现在若是不将两家的关系撕开,只怕日后纷扰更多。   他的这位岳父可不是让人小看的人物。   自从几位皇子下场和太子斗法之后,他便收了手,不再有任何的安排。得了空闲,就找以前的朋友到处喝酒玩乐。   这群人都是各个世家受宠的,没了往上爬的心思之后,玩乐的东西便高级起来。他跟在后面,寻摸到不少的好东西,也请到了几位房屋建造上颇有造诣的匠人,准备将自己住的院子再改改,在正屋的旁边修建一个池子。   送年礼到虞家的时候,梁知舟和她商议了这个事。   “旁边就是锅炉房,加了一根管子。等要用的时候,就将管子放下,热水就会流下来。”   虞念清到了冬天浑身就发冷,对此很是感兴趣,“这还挺新奇的,效果怎么样。”   “确实方便不少,年底没多少日子,等开过年,我让工人来这边,替伯父婶娘也修建一个。”   梁知舟这一年送了不少回东西,钱氏一开始想要替女儿撑面子,摆足了姿态将东西都收下了。   送的东西多了,连钱氏都过来找她,暗示性地提可以让梁知舟日后少送一点,日后还要留着东西好好过日子。   “他们不一定会愿意,再说吧,怕是这段时间都有的忙碌,抽不出这么多时间。”   先前落了一场雪,枝头上仍旧是雪白的一片。她往前走时小心地避开树枝,还是不小心被绊到了,雪点簌簌下落,坠了一身。   有些落在脖子上,冷冰冰的,顺着脖颈滑下去,她忍不住缩了缩。   忽然,肩头上一热。   男人用大氅将两个人的身体都遮蔽住,所有寒冷都被遮挡在外面。   他的身上有冷冽的松针的香气,但是很淡,只有离得这么近才能闻得到。   她的脸瞬间染上绯红,小声地咕哝了一声,“还有人在看着。”   “早就走了。”   两个丫鬟极为有眼力劲儿,在两个人还停下的时候,就不动声色地退下了。   虞家的人本就不多,现在院子一下空出来,只剩下他们两个。   小姑娘探着身体朝后面望去,见到没人之后觉得不自在,嫩白的手指勾着他的衣服,“那我们也回去吧,外面天冷。”   她的手指勾了勾,男人并没有动作。   正在疑惑时,就看见男人将大氅往上拉了拉,盖过两个人的头顶,视线陡然暗沉下来。   男人俯身,她的唇就被人覆盖住。   可能是顾忌着地方,他的亲吻十分克制,只是唇瓣的不断触碰依偎,让呼吸纠缠在一起。   热意一下子就涌了上来,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都在发烫,却愣愣地站着不知道躲开。   她能感觉到男人放在自己肩上的手骤然紧缩,力道重了些,不知过了多久才分开。   冷风灌进来,她稍微清醒一些,气得在他腰间重重捏了一把,“不许亲了,要是被人看见了怎么办!”   “看见了又怎么样,”梁知舟见她瞪过来,心软成了一片,“你原本就是我的夫人。”   “现在还不是,就不可以。”她强行装着淡定说。   “那成亲了之后就可以?”   她分明不是这个意思!   虞念清有点生气,直接没有理他,直接朝着前面走过去。   他跟在后面,想要去握她的手,然后被甩开。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好像这次真的将人弄恼火了。   但是他仔细想了想刚刚唇上的触感,要是再来一次的话,他应该还是会这么做吧。   想着,他继续跟了上去,将大氅脱下披在小姑娘身上。   虞念清伸手想要脱下来,他按着她的手,“先披着,别到时候着凉了。”   她哼哼了两声,最后还是没有脱下来。   ——   虞念清成亲之前,舅舅一家人专程从扬州赶了过来。   钱家大舅自知是商户,怕给妹妹和外甥女丢人,是挑下午过来拜访的,还拉了不少的好东西。   扬州盛产瓷器和绸缎,他便直接带来了两大车,光是搬进府中都花了不少功夫。   钱氏眼眶瞬间红了,“你们来了怎么也不通知我一声,我好让人去接你。”她唤来了跑腿的小厮,连忙吩咐,“赶紧去衙门通知老爷一声,让他早些回来。”   “他有正事便让他先去忙着,回来不值当。”钱家大舅和钱氏五官上有点相似,但是因为经商常年在外面皮肤有点黑,但是态度很是和蔼,招手让后面跟着的几个孩子过来。   “家里面还有生意要看着,小弟没有过来,笠扬和笠彬跟着我们一起过来了。”   说着就有一大一小两个少年上前,朝着钱氏跪拜。   钱氏忙让他们起来,给他们介绍虞念清,“这是念清,是你们的姐妹。”   钱笠扬今年已经十八,矜持一点,相互行礼之后就没再多看。钱笠彬现在才十三岁,正是好奇的时候,偷偷去看这位没见过面的表姐。   钱家的姑娘长得都好,他以前就知道自己的两个堂姐长得好看,但是现在这位表姐比堂姐还要好看,就像是画里面的仙女一般。他也不知为什么,突然蹩手蹩脚起来,总觉得不好意思。   “这就是二舅舅说的笠彬吗?”虞念清见小孩偷偷看他,就笑着问了一句。   二舅家的小儿子钱笠扬从小聪明,听说学问不错,钱家看得也紧,指望家里出个官改换门庭。   她见这位小表弟斯斯文文,目光澄澈干净,心里生了好感。   “是,这次也是带他到京城来长长见识。”钱家的大舅说,说着又指了指后面的小姑娘,“这是你微声表妹。”   钱微声见目光落到她身上,脸色一下就红了。她强忍着羞涩,按照娘亲在家里教的,给姑母行礼。   钱氏忙让她到身边坐下。   她今日是真的高兴,张罗着要带自己哥哥嫂子看看自己的新院子。虞念清则是带着表兄妹们去了后院,让丫鬟们搬上来投壶的器具,陪着他们玩了一会。   钱笠扬和她小时候还相处了好长一段时间,等两个小的玩得开心的时候,他冷不丁问了一声,“你要成亲的那个人,对你好吗?”   虞念清没想到他会这么问,随即盈盈一笑,“他对我自然好。”   “那确实很好。”   钱家姑娘都是高嫁,姑母嫁到原先的乐平侯府,也有自己的为难之处。现在自己的表妹比之前的姑母的嫁得还好,他心里不免担心。   他神情认真,“姑父官职高了,钱家的日子也比之前还要顺遂些。”   后面的话钱笠扬没有说完,虞念清却一下子明白了,心里漫过一层暖流。   他们在乐平侯府时,钱家大舅怕连累妹妹,多年都没有上门,只逢年过节送来年礼,在信中仔细问对方家中的的情况。真要是说实际相处,却真的没有多少时间。   现在他们千里迢迢赶了过来,关心的也仅仅是他嫁的人对她好不好。   比起现在还在闹着的大虞家,不知道好了多少。   “他最近没有那么忙,我应当是没有时间出去,过两日叫他带你们去京城转转好了。”她提议着。   “转什么?”钱笠彬就听了一半,立即高兴起来,过来问,“我在家里就听说京城有不少好玩的地方,说是要比任何地方都要热闹繁华。表姐,是不是这样的啊。”   不仅是他,就是表妹钱微声都忍不住朝着这边望过来。   虞念清见他们有兴趣,就说起了京城的趣事。   虞平生今日回来特别早,赶回来之后态度十分热切地和钱家大舅打招呼,对于钱家人他一向是尊重的。   钱家大舅来的路上还忐忑不安,不知道自己这位妹夫位居高位之后会不会反过来瞧不起他们。   现在一颗心放进肚子里,他心情畅快些,晚上在虞平生的陪着下,喝了不少酒。   “行了,等会我们也要回去。”钱家大舅说。   钱氏愣住了,“你们要去哪?我都已经让人去打扫院子里。”   “不了不了。”钱家大舅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他对着妹妹咧嘴一笑,人生中很少有这么开怀的时候,“我看见你现在过得好,就放心了,就不在这里留下了。之前也买了宅子,我们去那边落脚就好了。”   之前钱家每年都会上京城送年礼,来的人有时候是钱家大舅、小舅,也有可能是钱氏的两个侄子。但是不论是谁,都不会在乐平侯府留宿,因此钱家在京城也买了一个宅子。   钱氏不知道吗,钱氏知道,她眼眶一下子就红了,看着哥哥说:“我现在能当家做主了,能做主了。”   “又没说你不能。”钱家大舅的声音一下子放缓了,像之前一般哄着跟在自己身后的妹妹。   “都有孩子的人了,怎么还和之前一样爱哭。我们要在京城留很长一段时间,相处的时间还多着呢,哭什么。”   “那你们怎么不留下来,我真的都安排好了。”钱氏低着头,用帕子擦自己的脸,哽咽着:“你们又不是累赘,是我的家人的啊。”   钱家大舅眼中湿润。   就是旁边看着的人心里也十分不好受。   虞平生扶着妻子的肩膀,也开口挽留,“这宅子很大,我们住着也冷清。大舅哥就留在这里安心住下,正好说话也方便。”   虞念清去拉表妹的手,“正好,表妹可以和我住在一个院子,正好可以陪我说说话。”   钱家大舅最后还是留下了,不过住上几天就准备离开。   就算是这样,钱氏心里也十分高兴,精气神也好了很多。   随着成亲的日子逐渐近了,虞元意仍旧没有任何消息。   钱氏心里面着急,担心儿子的下落,也烦心女儿出嫁时背他出门的人选。   大虞家那边递了消息过来,说是让虞时棠过来。一笔也写不出两个“虞”字来,也是给念清撑面子。   钱氏有些动摇。   虞念清却不想给自己添堵,提议说:“笠扬表哥也可以。”   背着新娘子出门的往往都是亲兄弟,不然就是关系比较好的堂兄,这也算是对身份的一种变相承认。   尤其是虞念清嫁给的还是梁知舟,梁知舟的大舅子地位就不一样了,也算是变相拉了钱家一把。   “知舟同意吗?”钱氏心动。   “这原本就是该我们选人,和他没关系,笠扬表哥原本就是我的哥哥呀。”虞念清补充说,“再说,这段时间,他们相处得挺好的。”   梁知舟当了这么多年的的纨绔,对京城熟悉得很。他虽然看着冷淡,不容易接近,但若是诚心想和一个人来往,定能够让对方如沐春风。   他知道钱家和小虞家的关系之后,也没有多说什么,带着钱家大舅一行人去京城转了几天。   钱家大舅不停地在钱氏面前夸赞梁知舟,不过心里也清楚,这就是沾了外甥女的便宜。于是,他暗中将给虞念清的添妆又往上翻了翻。   但是他也没想到,送新娘子出嫁的事能落到钱家人的身上,一时犹豫。   钱笠扬却爽快应了下来,他也明白这是自己的一次机会,“姑母放心好了,到时候我一定好好做。”   这件事情也算是定了下来。   大虞家那边十分不满,又想闹起来。梁知舟知道之后,亲自请钱笠扬出来喝酒,承认了钱家这门亲戚,大虞家那边才没了声音。   时间很快到了二月初八,正是虞念清成亲这天。   作者有话说:   明天成亲,嘿嘿 第50章   虞念清起得很早, 阿满给她端来一碗汤圆,“姑娘快吃点,今天后面怕是没有空吃东西。”   汤圆被咬破的外面一层白白糯糯的外衣, 浓郁的芝麻味便流泄出来,再抿一口带着淡淡桂花香气的甜水儿, 感觉整个人都像是活过来一般。   她吃了几个,才望着窗户外面,“已经有人登门了?”   “已经有人过来道贺了,等会来的人怕是不少。”阿满说着, 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杆,既高兴又有种说不出来的自豪感。   这段时间外面不知说了多少闲话, 奚落的意思自不用说。   可看看今日姑娘成亲的排场, 京城中多少年没有这么热闹过, 那些人就算是嫉妒得眼睛红了, 也只能干看着。   说着,她心里便像是喝了冰饮一般畅快, 偷偷对着自家姑娘挤眉弄眼:“大夫人她们也过来了, 正在前面帮忙招待客人。”   大虞家这把真的算得上忍气吞声了。   虞念清听了一嘴, 没说话。今天也算是她人生当中的喜事,她也不想给自己找不痛快。   随后她也没有时间去注意这件事情, 因为挽发的娘子已经过来替她上妆。   之前也不是没看过别人成亲,也曾设想过自己成亲会是什么样子。可是轮到自己,就完全是另一种的感觉,紧张中又夹杂着一种期待,不知道梁知舟见到她会是什么反应。   这时屋子里也开始来人, 多是亲眷或是之前要好的手帕交, 追问她和梁知舟是怎么认识的。   她一直觉得自己和梁知舟之间没什么交集, 要不是突然来的变故,两个人说不准一直是陌生人。可就算是挑拣那些无关紧要的相处经过,她仍旧忍不住脸色发红。   许宁云凑过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现在脸就红了,那等会新郎官来了,你脸要红成什么样。”   “屋子里热的而已。”她拿着团扇,扇了几下,便拍了拍许宁云的手臂,小声说,“日后我也要这么问你。”   “那我可什么都说。”许宁云还想要说什么。   就在这时,前院响起了鞭炮声,一个小丫鬟满脸喜气地冲了进来,“迎亲的人来了,已经到了门口呢。”   屋子里一下子就热闹起来,忙着检查新娘子的衣着是否妥当。也有的好奇前院拦亲的是什么样子的,三两个商量好了去看看。   梁知舟在京城中一直很出名,因为好家室好相貌,又因为整日跟着一群二世祖吃喝玩乐、游手好闲。不过他性格是出了名的冷,手段也狠,偏偏身边追随的人很多,养出了让人看着就打怵的威严。   后来成了天子近臣,就更是不得了。   人们印象中,他便是一个阴晴不定、不好招惹的人。   但今天他破天荒地好说话,穿着大红色的喜袍,风神俊茂,在一众人群中格外出众。   跟着来迎亲的,也都是有头有脸的,平阳公主的嫡子郑明昶、永安侯的嫡次子蒋又宁、新科状元徐丰桓和少年成名的谢小将军谢格义。   文的武的备全了,郑明昶和蒋又宁身份高又是能说会道的,一路塞红包,还没有一刻钟就从前门闯到后院。   最后一关是钱笠扬守着,桌子前面摆着两坛子酒。   他之前也没突然见过这么多身份地位高的人,猛然见了这么多,心里面还打了个哆嗦。幸亏他比较能装,,这时候面上装得比谁都要淡定,“喝完这两坛酒,就可以进去了。”   这两坛酒拢共有几十斤,真要是喝下去非醉倒一大片。   郑明昶勾着他的肩膀,不断往他怀里揣荷包,“大舅哥,行个好的,改日我找你吃酒。”   钱笠扬还准备拒绝反抗,蒋又宁过来架着他的另一边肩膀,将他拖到一边去,“大舅哥喜欢吃什么,到时候我们好好安排啊。”   钱笠扬动弹不得,就瞧见剩下两个迎亲的人动作利索地拿来一叠酒盏,挨个倒酒让周围人喝。   周围人笑成了一团,嚷着说喝酒是要喜钱的。   “都有都有。”谢格义抓了一把银花生,见到人就塞。   一群人热热闹闹涌到了后院。   许宁云偷偷在虞念清耳旁说:“晚上的时候你可以好好看看,我觉得你相公真好看。”   听见“相公”两个字,她耳旁有点热,下意识抬头朝着前面看。   红盖头是轻纱制成的,没那么通透,模模糊糊只能看见一个影子。饶是这样,她仍旧能一眼就认出站在人群当中的梁知舟。   白嫩的手指攥紧手中的绿如意,她在喧哗当中依旧能够听到自己清晰的心跳声。   他走到自己身边来,低沉而愉悦的声音传来,“念清,我来了。”   她一直觉得自己很是淡定,可走完整个流程时,仍旧紧张到出了一身汗。要不是嬷嬷一直在身边指点,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样的笑话来。   直到坐在新房中时,她才松了一口气。   梁知舟留在前面招待宾客,暂时还没有回来。   盈月在一旁扶着她的凤冠,见她难耐地揉了揉脖子,说:“刚刚姑爷让人传了话,说是今天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让你先洗漱吃点东西。”   “再等等吧,左右没什么事。”   这一身服饰是梁知舟专门请了人花了半年时间定做的,华美异常,但是重量也不轻。   她穿戴了一天,又要防止中途出什么岔子,滴水未进,现在确确实实有些累了。但是前面半天都已经熬过来,她也想再等等,让梁知舟见见她现在的样子。   左右还有很多时间,她便让盈月和阿满收拾屋子,将平常能够用到的东西都摆出来。   “这是什么,奴婢一点儿印象都没有。”盈月举着一个精美的盒子。   盒子上有一个精致的小锁,看起来神神秘秘。   她接过来的时候想了起来,是娘亲在昨天晚上给她的,说是没人的时候让她再看。   至于钥匙被放在什么地方,她还真不太记得,让人找了一圈未果之后,她就随手放在桌子上。   梁知舟是让小厮扶着回来的,小厮说:“今儿来了不少人,都鼓劲儿让大少爷喝酒。大少爷今天也高兴,别人敬他说是祝福,他便都喝了。”   他一身的酒气,说着话就已经被扶到了旁边的圈椅上,一只手撑着桌面才不至于让自己倒下去。   虞念清忙去看他的情况。   他今天应当是喝了不少,俊脸染上了薄红,柔和了平日的了冷峻。此时他半垂着眼眸,睫毛在眼窝落下一层淡淡的阴影,俊美如谪仙又有几分实感。   她压下心里的失落,接过盈月递过来的帕子,替他擦脸。   帕子还没有碰到男人脸庞时,她的手便被人握住。   梁知舟睁开眼,眼底清明,丝毫不见回来时的醉态,“我没真的醉。”   说话的时候他下意识抬头,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被拉得很近。   小姑娘五官妍艳,说得上是仙姿佚貌。但是她平日喜欢素净,妆容上都十分清淡,更偏向是少女出水芙蓉的娇俏。今日盛装之下,她相貌上的优点一下子凸显出来,,螓首蛾眉,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他静静瞧着,眸色逐渐深沉,握着的手松开又握紧,反反复复,最后突然笑了,“我一开始就知道这副凤冠很适合你,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好看。”   “好看说的是凤冠,还是我?”虞念清装作没有听懂,故意问了一句。   “自然是我的……”他顿了顿,最后慎重而又欢喜道:“我的夫人。”   他有一双极为漂亮的凤眼,烛火之下,眼眸是淡淡的棕色,看着清清冷冷却压抑着许多她看不清楚的情绪。只是一直上扬的嘴角泄露出情绪,让人看着就能明白那种喜悦。   虞念清原本只是说笑,现在却不知道说什么,只觉得被握着的手都在发烫。   梁知舟伸手碰了碰珠串,“这个重吗?要不先去歇了。我让小厨房备上了羊羹,等会喝一些?”   她这时候也有些饿了,又也没有拒绝。   一边的耳房修成了浴室,热水一直备着,用起来也方便。等拆了身上层层包裹,入了水中后,她觉得全身都松快不少。   她贪图这点松快,泡的时间有点长,又怕梁知舟在外面等的时间长,在中衣的外面裹了一层厚棉衣就出去了。   桌子上已经摆好了四道菜,两道时蔬清炒,一道黄姑鱼和一道羊羹。   毕竟是两个人成亲之后第一次正儿八经在一起吃饭,她总想着要矜持一点。   但是镇国公府厨子的手艺当真是不错,尤其是那炖羊羹,用了鸡汤文火慢煨,里面放了笋丁、山药丁和三两根青菜,一口喝下去便觉得汤头浓郁鲜美,如同一整个春天直接在嘴里绽放开来。   梁知舟见她喜欢,便给她又添了两回汤,她便不知不觉吃的多了点。   最后看着吃了只剩下小半罐子的羊羹,她沉默了一会,认真地说:“其实我平时吃不了这么多。”   别来镇国公府的第二日,就传出她食量大的消息。   “那是今日累到了?”梁知舟问。   “算是吧。”   她干巴巴地把今天出嫁前的事都说了一遍,具体说了什么其实都没有过脑子,主要就是拖延时间。梁知舟倒是没有说旁的,耐心地听她说完。   说到最后,她都有点打磕绊。   但是两个人还是要就寝,直条条地躺到床上去,中间隔出一个空档。   几乎就是井水不犯河水的架势。   她脑子里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事,闭上眼怎么都睡不着,也不敢乱动让人发现。   正在她想着这一夜会不会就能直接这么糊弄过去的时候,一双大手伸了过来,直接将她卷入另一个发热的胸膛中。   “怎么睡不着?”男人的声音略微低沉。   揽在她腰上的手都在发烫,她想了想还是没有挣扎,却有点生气,回了一句,“你不是也没有睡着吗?”   “我是在想你,你又在想什么?”   手指蜷缩,她心上漫出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不知道怎么回答的时候,男人的亲吻就已经落在额头上。   像是一片的羽毛轻轻落在平静的湖面,那怕是再轻微的动静也会泛起圈圈涟漪。   然后是眼睛,再然后就是唇瓣。   和平时的克制不同,这里面掺杂了一些其他的东西,譬如说本能。   攻城略地。   她的头往后仰去,下颌和脖颈绷成一道一笔落下的线条,纤细而又脆弱着。   等温热湿润漫上来时,又不自觉得缩起来。   像是一张被弄得团起来的纸张,再用带着湿意的烫人反复晕开。   舒展之后,再被弄皱,反反复复。   这是一种完全陌生的感觉。   她抓着男人放在衣服边缘的手,声音颤颤的,带着一种害怕,去念他的名字,“梁知舟……”   像是要哭。   怀中的人娇娇软软,两世的执念在此时圆满,他的心便软成了一片。   最后他将她的衣摆合拢,重新揽着她的腰,去寻她的唇,“我在。”   “我有点害怕。”   “不怕,”男人的声线紧绷,最后将她抱紧。   他身体有轻微的颤动,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埋头在她肩颈处。   浑身已经烫得不像话,她感觉自己像是床幔外燃烧的喜烛,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融化。   “我记得之前说的,不会做什么的。”   虞念清葵水还没有来过,一直在吃方子调养。   两个人的亲事原本是要再往后推迟些,还是他坚持说先成亲,至于圆房则往后推迟。   他说了那句话之后,她身子倒是放软了不少,没有先前的紧绷。   她甚至破罐子破摔地想,亲亲就亲亲吧,之前也不是没有亲过。   放松下来之后,疲倦就涌了上来。   意识模糊之前,她听见他低沉的笑声。   “皎皎,我很高兴。”   很高兴,你成了我的夫人。   ——   要是说梁知舟大婚谁最不高兴,都未必是梁景明,而是杨氏。   自从前头那位走了之后,她被抬成了正妻之后,一直风风光光。她知道外面的那些人在背地里说了不少酸话,但那又怎么样呢。   她仍旧是国公夫人,掌管中馈,国公爷也只有她一位女眷。出去了别人都要对她恭恭敬敬,谁敢在她的面前说一句坏话。而且她有一个极为优秀的儿子,选的儿媳妇虽然家世欠缺一点但实在有钱,她几乎就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但是从什么时候就开始变了?   先是他的儿子被抓住风流韵事,被迫娶了楚清清这个晦气的。紧接着虞念清又嫁给了梁知舟,看着昨天被抬进来的嫁妆,她的眼睛都快要红了。   她原本还想要让梁景明多发奋,在科举上一鸣惊人。但是娶了那个晦气的之后,梁景明对书文上就懈怠不少,后来更是性格大变,连她的话都听不进去。   而昨天梁知舟成亲,她作为国公府正个八经的女主人,居然被国公爷拘在后院,不愿意让她出去接受新人的跪拜。   这比当中打了她一耳光,更加让她难以接受。这不就是当着众人的面,告诉他们,她杨琼华终究只是一个妾室。   她气得要发疯,觉得梁弘扬无情无义,这么多年的付出没有得到他半分的怜惜;又痛恨楚清清不知廉耻,居然在背地里勾搭她的宝贝儿子。   她最最恨的就是虞念清,她和景明都放下身段说可以娶她,她居然半分不领情,还转头就嫁给梁知舟。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不知好歹的人。   想到这里,她生生撕碎了一条帕子,抬眼时谁知道正好看见了站在外面的梁弘扬。   她心里一惊,捏着帕子的碎片,脸上露出一个不自然的笑容来,起身去迎,“爷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那两个孩子是个孝顺的,清早就过来敬茶了。我正好没事,过来找你说说话。”梁弘扬扫了一眼她的手,最后什么都没说,先找个凳子坐了下来。   他给自己倒了一壶茶,没话找话,“你这里的茶水不错。”   “这可是今年的最新茶,常州那边送来的。”杨氏说着脸上就带上了笑容,走到了他身边坐下,“我这里还有不少,等会就让丫鬟送到前院去。”   “嗯。”梁弘扬放下茶盏,轻飘飘说了一句,“顺便把这几年的账本也送过去吧,我想看看。”   杨氏的脸一下子就扭曲了,她又慌又乱,“爷这是什么意思?是怀疑我吗?”   梁弘扬没有说话,她的音调就更高了几分,“我这么多年为了国公府辛辛苦苦,就算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现在无缘无故爷就要这么怀疑我,以后让我在下人面前还怎么抬得起头!”   说着说着,她就哭了起来,“现在孩子们都大了,我都是要有孙子的人了,你就非要这么下我的脸!”   杨氏还在絮絮叨叨,主要是说这么多年为国公府做出的贡献。   梁弘扬没有辩驳,她就像是对着空气说话一般。那种感觉就像是一拳打进了棉花里,憋屈而又难受,杨氏说着说着就没了声音,这时候倒是真心实意地哭了起来。   梁弘扬这才看她一眼。   眼神中却没有丝毫的心疼或是愧疚,而是带着一种洞悉真相的锋利。   他开口了,“你做了什么,自己心里应当清楚。我由着你,不代表我什么都不清楚。”   杨氏心虚,指甲深陷进肉里她才将尖叫压了下去,不敢与他对视。她娘家弟弟就是一个不成器的,她这几年补贴了不少。也正是因为如此,她当初才会打上虞家的主意。   之前国公府她一个人说了算,梁弘扬忙着练兵,继子又是个混不吝的,她对账目上比较敷衍。真要是查起来,那就和筛子没什么两样。   她的气势一下就矮了下去。   “要是你不愿意将账本交出来的话,那就……”梁弘扬停顿了一会。   杨氏有点着急,没能耐得下性子,直接问了,“那就怎么样。”   “将管事的权给念清吧。”   “怎么可能。”杨氏反驳,“就算再怎么不承认,我也是她的婆婆。我还没有死呢,凭什么让她越过我去。”   “凭她是世子妃。”梁弘扬说着站了起来,留下一脸震惊的杨氏,留下一句,“这么多年,我不是没有给过你机会。”   什么世子妃?什么机会?杨氏的脑子里一直嗡嗡直响。   最后她抓住了“世子妃”三个字。   虞念清是世子妃,那梁知舟就是世子。梁弘扬这是往上递了折子!   那她的儿子算是什么!   杨氏目眦欲裂,气血翻涌,眼前猛得一黑,一下子昏了过去。 第51章   清源真人琢磨出一种丹药, 丹药和以往的都不同。丹药全身呈出一种淡白色,仔细闻的话还带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植物清香。   皇帝得到进献的丹药之后,龙颜大悦, 让几个平日就十分亲近的臣子进宫,共同欣赏这丹药。   梁知舟原本要了半个月的假日, 也被召进宫里。   他心里觉得麻烦,头一次觉得清源真人进宫也不是一件好事。   临出门前,他交代了一句,“我会早点回来, 要是误了时辰,会让人出来说一声的。”   “你的事情要紧, 先过去吧。”虞念清倒是没有那种新婚夫妇缠缠绵绵的意识, 自然也不会难舍难分。   等人走后, 她就将院子里的管事嬷嬷马嬷嬷叫了过来, 了解云松院和镇国公府的情况。她既然已经住进来了,就要对这里有足够的了解。免得出了事情之后成了一个睁眼瞎。   马嬷嬷之前应该是被叮嘱过, 对她态度十分恭敬, 并且带上了云松院这几年的账本。   “这几年大少爷在府里住的时间其实不多, 院子里的人口也是很简单,采买跑腿的小厮有八个。雨生和桂生经常跟着大少爷进出, 其余的就留在院子里,负责洒扫维护。夫人要是有什么活计,只管吩咐他们。只是院子里没有丫鬟,倒是还有两个婆子。她们平日就在厨房里,不经常出来。”   云松院的人口简单到可怜, 马嬷嬷又说:“夫人要是缺人用, 可以再从牙婆子那边买一些回来。”   “这个不着急。”虞念清现在带过来的人勉强够用。   她又问了一些关于镇国公府的问题, 特别是杨氏那边的情况,意外知道不少秘密。   杨氏在外面装得再怎么温婉大方,本质上还是一个自私刻薄的人,在府里的时间一长,本性就暴露出来。也就是府里的人都要讨生活,没有人在外面多嘴。   马嬷嬷不靠她生活,说话也随意很多,便谈论起过往的事。   当年国公爷和先夫人十分恩爱,两家又都是武将世家。国公爷在战场上还曾被徐家救过命,娶先夫人的时候就曾经承诺过不纳妾。两个人婚后恩恩爱爱,有次国公爷喝多了,醉酒之后身边多了个女人,从此国公府中就多了一个杨姨娘。   “那婆婆没有生气?”虞念清好奇。   “婆婆”两个字入了马嬷嬷的耳朵,她的笑意深了很多,看着比之前真心实意些。   “先夫人大气,吵过一次也接受了。国公爷敬重夫人,也给姨娘该有的体面,日子也就这样过去。那时候姨娘谨小慎微,可没有现在的样子。”   至于后来的事,她也听说过。当年梁知舟的外祖家被揭发与突厥来往,以叛国之罪被诛九族。镇国公直接交出了兵权,保住妻子和孩子两条命。但是先夫人还是为了娘家的事郁郁寡欢,最后在一个深夜服毒自尽了。   虞念清当初和梁景明还有婚约的时候,曾听杨氏提起过一次。杨氏在提起时,言语中还有几分鄙夷。现在听马嬷嬷提起,她却觉得这其中一定不简单。   单单看马嬷嬷的态度就知道了,杨氏算是小妾上位,马嬷嬷提起她时却没有一点情绪波动。一个对自己旧主忠心耿耿的仆人,面对这种天然对立的关系,怎么会这么平静。   但她也不准备问太多,又找了几个下人进来问话,暂时将人员安排好。   半上午时,主院那边突然传来消息,说是杨氏病倒了。   “之前国公爷去过一次,两个人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出来之后主院那边就让人请了大夫。”小丫鬟很是机灵。   “这算是下马威?”虞念清诧异。   毕竟说起来杨氏也算是她的婆母,她嫁进来的第一天,杨氏就病倒了,外面还不知道要传成什么样子。   小丫鬟补充说:“奴婢也不知道,大夫是悄悄来的,这件事知道的人应该很少,奴婢还是路过时看见的。”   虞念清没有再说什么,权当做自己不知道,开始带着丫鬟们整理自己带过来的嫁妆。   昨日的凤冠已经被装进盒子里,盈月捧过盒子来问:“这收到库房?还是放到妆奁中?奴婢觉得上面配饰挺好看的,单戴出去也好看得很。”   她分神去看了一眼,凤冠构造精巧,她尤其喜欢旁边用珍珠串成的流苏。   这时候珍珠虽然算不得多么珍贵,但是要找出这么多大小一致且圆润饱满的珍珠也不容易。   她拿起来想仔细看看,指尖突然传来一股刺痛。   猛然缩回手,指腹已经出现了一道伤口,鲜血不断地往外面涌出。   盈月被吓了一跳,阿满连忙去外面找止血的药粉。   伤口不大,很快就处理好了。   盈月仔细检查凤冠上面的珠链流苏,发现是串珍珠的金丝在拧的时候没有做平整,要是刚好握上金丝冒头的地方可能会被戳撒伤。   “这匠人怎么也不注意些……”盈月皱着眉忍不住数落几句。   虞念清却盯着那颗被血染红的珍珠出神。她心中生出一种怪异感觉,总觉得自己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一般。   那层记忆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纱布,她想要想起,但总是差点什么。   这闹得她也没有什么心思继续收拾,让盈月将凤冠放进库房里。   中午休息时,她又做了一个梦。   她已经有好长的时间都没有做过梦,起初还十分不确定,因为她梦见了她出嫁时候的场景。   但是和现实不一样的是,梦中的她还在乐平侯府,屋子里冷冷清清没有多少人。   一阵鞭炮声响起之后,她在一众古怪的沉默中被丫鬟扶了出来。   当看见穿着新郎吉服的梁景明之后,她的怪异上升到顶端。   梁知舟呢?不应该是她们成亲吗?   在这个格外荒诞的梦中,她的心里涌上一股不安,朝着四周不停望过去,最后视线在一个陌生的男子面前停住。   这个男子身量很高,但是穿着最普通的粗布麻衣,胡子拉碴,融入人群当中没有丝毫的违和感。   但透过那双凤眼,她还是一下子认出了,这就是梁知舟。   她下意识走过去,想要和梁知舟说说话,可根本就是徒劳无力,没有一个人意识到她的存在。   她有些丧气,才发现梁知舟的目光始终朝着一个方向。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见了那顶花轿。   花轿被抬起,周围的人都散去。   梁知舟混迹在人群当中,沉默地朝着前面走去。   这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梁知舟。   在她的印象中,梁知舟自信强大,无论在什么地方,他都可以瞬间吸引所有人的目光,让人忍不住去追逐、去仰望。   但是梦里的梁知舟失去了所有的锐气与锋芒,沉默甚至卑微着。   从乐平侯府到镇国公府,一共是五里的距离。   他始终保持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在迎亲进门之后,他在门前收礼的台子上递过去一个红封。   足足有十万两的银票。   负责登记的小厮吓了一跳,问:“这是哪家的礼?”   梁知舟沉默了很长时间,开口时声音已经沙哑地不像话。“是女方的,我是……她哥哥。”   小厮还想要问什么,他就已经转身离开。   虞念清想要追上去,才走了一步路,周围的景色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又变成了破败的荒院。   身穿玄色劲装的梁知舟从外面走进来。   他刚刚应当经历过一场鏖战,手臂处简单包着一条白布,鲜血从中不断流下。他却恍若未觉得,小心翼翼从怀中掏出一块红色帕子,里面包裹着两根珍珠步摇。   步摇十分精美,和这荒凉的院子格格不入。   他用手指拨了拨步摇下的珍珠流苏,坚毅的面容瞬间柔和下来,朝着里面走去。   他叫了一声名字:“……”   ——   “皎皎。”   她猛然从梦中惊醒,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床边的梁知舟。   “怎么做噩梦了?”梁知舟伸手碰了碰她的脸,接着朝着下面探了探,觉得体温正常,才顺手将被子往上拉了拉。   他今日进宫,锦服还没有脱下,身形挺拔,气质矜贵,身上的气度是顶级世家培养出来的。   手握权柄,游刃有余地游走在官场之中。   和梦里是两个样子。   她不由觉得恍惚,还在想最后那一声“皎皎”到底是做梦,还是现实当中的梁知舟在唤她。   屋子里炭盆还没有撤走,温度有点高。   女子原本皮肤白皙,温度上来之后,脸颊带着绯红。一双眸子如同被清水润洗过,含着一层水光。又因为沉浸在思索当中,表情发懵,无辜当中又带着纯情。   他的喉咙有几分发紧,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怎么不说话?”   “说什么?”小姑娘逐渐找到自己的意识,朝着他看过来。   杏眼圆睁,风情摇晃。   他忍不住俯下身,亲了亲她唇,“刚刚问你都在想些什么?”   “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她后面的声音就有点断断续续。   男人趁机闯了进来。   她下意识想要偏头,却被人扶着一边脸,逃脱不得。   绵绵密密,呼吸间全都是他灼热的气息。   一下下更加浓重。   她的指尖原本还挂在男人的衣襟上,最后却无力地垂下,放弃了所有的挣扎。   身体都变得飘飘然,像是漂浮在二月烟雨笼罩的湖水中,然后不断漂浮漂浮。   外面传来脚步声,还有丫鬟们说笑的声音。   声音越来越近,她猛然清醒过来,一把推开面前的人。   气息起伏不定,她的唇色深了几分,任由谁都能看出刚刚两个之间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便觉得气恼,觉得梁知舟真的是太不正经了。   现在外面的天还亮着,门外不断有人走动,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进来,他也敢这么做!   她瞪着他,在盈月她们走进来之前,直接转过身去,捂着自己的脸。   盈月也吓了一跳,不知道姑爷什么时候进来的。   她手里端着盛满热水的铜盆,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梁知舟神色淡淡的,开口说:“就放在桌子上,先下去吧。”   盈月松了一口气,阿满看着自家的的夫人还躺在床上,疑心夫人是生病了。她张嘴还想要问问清楚的时候,盈月猛然扯了扯她的袖子,将她拖了出去。   于是侍候虞念清洗漱的人就变成了梁知舟。   虞念清不习惯,梁知舟却觉得没什么,动作熟练地像是之前做过很多次。   她没有和异性共同生活过,仔细想了想其他夫妇平日的相处,总觉得他们这样的相处和别人不太一样。   未免也太过黏糊一些。   她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以后你要注意一些。”   “注意什么?”梁知舟像是完全没有听懂,上挑的眼尾中透露着几分笑意。   这让她怎么说?让他不要随随便便亲她?还是让他和她保持距离?   哪一句话说出来都有点不太对劲,像是有什么特殊含意思似的,根本就没有办法开口。   她想了一下旁人的相处,说话就更加委婉,“旁的夫妇怎么做,我们应该也差不多吧。”   男人拿了干净的帕子,替她将手上的水珠擦干净,做了一个总结,“旁人是旁人,我们是我们,若是非要一样有什么意思?”   这么说听起来有几分道理,她没能想出反驳的话,就不再开口了。   下午两个人在院子里逛了逛,虽然镇国公府她也来了很多次,但是像这样随意闲逛的机会也很少。   这时候她才发现,虽然镇国公府有着几代的积累,但是除了正院用心设计之外,其他的地方只能说大,却没有经过什么精心的设计。   她问梁知舟为什么不找人来,好好修整一番,还指了指湖边,“要是在那里修建一个亭子,再栽种一些垂柳,到了春天一定好看。”   “之前府上人不多,起初是打算慢慢添置东西,只是后来觉得没什么意思,就没在意了。”梁知舟解释。   虞念清反应过来,后来镇国公府的后院换了杨氏做主,杨氏情愿将银子都揣进自己的口袋里,而不是花在这种大家都能受益的地方。   她心里的疑惑就更重了,镇国公瞧着怎么都不像是那种糊涂的人,怎么就忍了杨氏这么多年?   “我们去旁的地方看看,以后要住在这里的时间还长着,我们可以再重新添置东西。”她怕让梁知舟想到亡母,拉着他往其他地方走。   镇国公去了军营,因此大家没有在一起用饭。   云松院有自己的小厨房,厨子的手艺都还不错,就没有什么不对她胃口的。她倒是想先前来镇国公府做客,杨氏喜好重油重盐的食物,经常一个桌子上就没有多少她能吃的东西。   临睡之前,她还在感慨,“你找的这个厨子还真不错。”   不仅是厨子,云松院里的不管是人还是物件,几乎都没有不合她心意的。这也就导致,她到了这样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当中,除了一开始有点点别扭之外,很快就完全适应下来。   她又不是那种三岁小孩,又怎么不懂所有的看似巧合,都是有人精心设计。   只是……   她偏过头去,问还没有入睡的男人,“你是怎么知道我这么多喜好的?”   就算是盈月或者阿满,都没有他这么清楚的。   清楚得好像他们如影随形生活过很长时间。   她心里忽然蹦出一个荒唐的念头,会不会自己梦境中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会不会在另一个时空,她和梁知舟曾经相爱过?   作者有话说:   我其实感觉对梁知舟挺残忍。   上辈子好不容易两个人在一起了,结果念清没了。   再来一次之后,念清忘记了所有,只有他还留在原地 第52章   这个念头一出来, 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怎么了?只要稍微留心一点,就能够知道。”梁知舟见她一惊一乍的样子,有点哭笑不得, “这样不是什么坏事,你害怕什么?”   虞念清不知道怎么去解释, 总不至于说因为梦中你对我太好了,所以我怀疑还有一个平行的时空?   这理由真的太过荒诞,若是换成是旁人说出来,她自己都不相信。   她顿了片刻说:“我只是感觉, 我对你了解没有那么多,对你来说没有那么公平。”   “我又不需要公平。”   男人的手握过来, 他顿了顿反复用手指边缘的蹭着的她的。   他的手比她的大很多, 指节的地方覆盖着一层薄茧, 摩擦的时候会产生一种细微的痒意。   酥酥的。   沿着血管一点点往全身蔓延。   就在她快要不适应地将手缩回来时候, 就听到了男人的笑声。   “你要是这么在意的话,也可以替我做一身衣裳, 宽慰自己的愧疚之心。”   之前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一下子就被戳破了。   她猛然将自己的手缩回来, 背过身体去。   不了, 什么公平,过日子才不需要公平。   男人的身体靠了过来, 从身后直接将她抱在怀中,发出愉悦的笑声。   连带着胸腔都在震颤。   ——   第二日是她回门的日子。   一早虞家那边就有人过来等着,他们收拾了一番之后就直接过去了。   回门礼是梁知舟一早就准备好的,放了整整一个马车。等到了虞家之后,发现所有人都已经在正厅等着。   钱氏虽然和自己嫂子说这话, 但视线一直没有从门口离开过。   当新婚夫妇在门口出现时, 她提着的一颗心也落到了实处。   “外面冷不冷?早上风大, 我还在想你们会不会晚一点出门。”钱氏上来拉着她的手,不动声色地打量女儿。   一个人成亲之后过得好不好,从脸色上就可以看出。   虞念清因为是新妇,穿了一身颜色鲜亮的衣裳,首饰也是以金饰为主,整个人都显得光彩照人。   “我们在府上也没有事,就过来早一点。”虞念清同各位长辈问好,这才坐下来。   钱氏有许多问题想要问,只是当着众人的面不好意思开口。等回了房间之后,她才问女儿在镇国公府怎么样,杨氏由没有为难?   她受过婆媳不合的苦头,尤其杨氏的心眼如同针尖一般大小,她就更担心杨氏会为难女儿。   虞念清知道她担忧什么,“一切都挺好的,院子里的人都认得差不多了。镇国公基本不在府上,至于其他人,现在还没有碰过面。”   这没碰过面,就是第二天新妇见亲眷时,杨氏和梁景明夫妇都不在。   这也算是镇国公的一个态度,并不要求虞念清将杨氏当做正经婆母对待。   钱氏这才松了一口气,不过还是叮嘱,“即使这样,有些面子情还是要做到,免得落了口舌。有时候,外面的流言蜚语比刀剑可怕多了。”   “我知道,不过她要是真的敢做什么小动作的话,我也不会忍着。”虞念清安慰娘亲。   两个人聊了一会家常。   钱氏突然提了一句钱家人要离开的事,“你大舅来京城也有一段时间,江南那边的生意还是丢不开手。等再过上几日,他们就动身回去,我准备让笠彬那孩子留下来。”   “不是微声吗?”她还有点意外。   钱微声正好到了要说亲的年纪,她之前一直以为舅舅将表妹带过来,是想要为她在京城中寻一门亲事。   “其实原本是都要回去的,你大舅将几个孩子带过来就是让他们见见世面。不过我和爹觉得,笠彬那孩子既然想走科举的话,留在京城还是要好点。”   一来是因为虞平生手里有去的国子监的名额,可是直接送钱笠彬去读书,就算学问上有困惑,也可以直接问虞平生。再来就是钱氏自己的私心,留一个子侄在京城,她和娘家的关系也会紧密一点。   虞念清觉得这样也好。   现在她出嫁,哥哥虞元意仍旧没有一点下落,虞家只有爹爹和娘亲住着,多少有点冷清。钱笠彬过来的话,娘亲也算是有要忙碌的事情,没有那么多时间想其他的事。   到了中午,因为人少的缘故,并没有分桌,大家都是坐在一起用饭。   钱笠扬还为了前两天接亲的时候没有灌到梁知舟的酒遗憾,开饭没有多久,就举着酒杯朝着梁知舟说:“妹夫,我敬你一杯。”   梁知舟也没有拒绝,给自己倒满酒之后,一饮而尽。   钱笠扬的眼神瞬间有点不一样,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思,和梁知舟喝起酒来。   他跟着钱家大舅走南闯北做生意,可以说得上是海量,自认为旁的方面可能比不过他这位气势骇人的妹夫,但是酒量必然可能差。   他到了京城之后,曾和梁知舟相处过一段时间,对梁知舟的印象意外不错。还曾私下里和自己的爹娘说过,自己的这位表妹夫虽然身份地位高一点,但也不是那么难以相处的人。   他又存了想要替虞念清撑撑面子的心思,态度就更加放松,张罗着:“来,我们再喝一杯。”   钱氏眉心一跳,原本想要说点什么,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梁知舟也没有拒绝,和钱笠扬一杯杯喝了起来。   直接把钱笠扬喝到怀疑人生,让钱笠扬原本的的自信变成了喝醉了之后的迷迷瞪瞪,他却仍旧像没事人一般。   钱家大舅一开始不想掺和小辈之间的事,旁观到后来也存了几分比试的心思,同梁知舟喝了两杯。   最后,梁知舟身形笔直,目光清明地坐在原地,而钱笠扬都已经醉醺醺地趴在桌子上。钱家大舅虽然没有被喝倒,可也是满脸通红,左摇右晃的样子。   就算喝醉了,他也是很高兴,嘴里不住地念叨着:“酒量真好。”   钱氏松了一口气之后哭笑不得,安排人将钱家大舅和钱笠扬送回去。   虽然梁知舟看上去也不像是喝醉了的样子,但是钱氏还是让虞念清带着他到院子里醒醒酒,等下午再回去。   虞念清应了下来,转身走了几步,又发现不对劲,回头朝着后面看了看。   梁知舟一动不动坐在原地,正端着一杯滚烫的茶水在喝。茶盏都端到了嘴边,他抿了一口就放下,一只手搭在圈椅的扶手上。   “怎么了?”她察觉出一点异样。   “有点烫。”男人言简意赅。   茶是丫鬟刚上的,基本上要等温一会之后才喝。   她终于察觉到什么地方不对劲了,看向男人目光清明没有一丝醉态的样子,不确定地问:“你喝醉了?”   “没有,就是喝的有点多,缓上一会就好。”   对答如常,确实不像是喝醉的样子。   她没怀疑,上前去拉着他的手,“我先带你回去躺上一会。”   这次男人跟了上来,一路被牵着去她的屋子。   屋子里还是原来的摆设,因为每天都有人打扫,还有一股很淡的熏香味,是甜木梨的香气。   在两个人还没有成亲的时候,他也来过好几次,却和现在的光明正大完全不是一个感觉。   他不动声色地开始打量周围的环境,看每一样东西都有不同的感觉。   “你怎么喝这么多酒。”虞念清还没有察觉他的异样,拧了一个冷帕子,直接将帕子贴在他的脸上,“要是喝不下去,也可以直接说,没有人会勉强你。”   他反应要比正常慢上很多,说话也很简单,“都高兴。”   顿了顿之后,他又补上一句,“你也高兴。”   这说的也确实没错,大舅和堂哥喝得尽兴,钱氏虽然没有明着说出来,但显然也是为梁知舟陪大舅和堂哥喝酒高兴。她算是高嫁,他要是端着点,外面不知道又要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话。   她倒是明白中间的缘由,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手上的动作更加轻柔,“这次就算了,过几日大舅他们离开,我们应该还会过来送行。到时候可不能这样,他们路上……”   说着说着,才察觉出不对来。   她仔细打量男人的面色。   梁知舟相貌俊朗,五官精致但不阴柔,反而透着一种硬朗之气。平日沉下脸时,透着生人勿近的冷淡。此时,他半垂着眼帘,跳脱的阳光掠过窗柩,洒在他的脸上,鸦黑的睫毛在眼窝下留下一层淡淡的阴影,气质矜贵而温润,褪去了所有的锋芒。   抿了抿唇,她忍不住问:“真没喝醉吗?”   “没。”   “那你说一句很长的话让我听听?”   男人停顿了一下,眉心微微蹙起,像是在思考,“真没醉。”   话都已经说到这里,虞念清已经十分肯定,他就是喝醉了。   这可真算得上是一件新奇的事,她好奇心起来了,想要看看喝醉之后的梁知舟会不会有其他反应。   想着她便试探着伸出手,捏了捏男人的脸颊。   换做是平日,男人多少会有点反应。可现在他抬起头看着她,阳光之下瞳孔是极为纯净的浅棕色,像是在问“这是在干什么”。   她稍微有那么一点心虚,但是转念一想,这种机会不是常常有,就开始说起了瞎话,“我是替你检查检查,免得喝多了之后有其他症状。”   说完之后,还捏了两下子。   正准备缩回手时,男人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这里有吗?”   “没有。”   刚想要说点什么的时候,嫩白的指尖便顺着下颌往下,抚摸上了男人的喉结处。   她有些不自在的时候,便听见男人又问了,“那这里呢?”   男人说话的时候,声带都有轻微的震动,手下的感觉变得奇妙起来。   她莫名脸颊有点发热,努力保持着镇定,“也没有。”   指尖便被带着往下,从衣服的边缘没入,温度陡然升高起来。   她有些奔溃,完全不明白为什么冬日的衣服看着那么厚实却没有一点阻挡的能力,轻易就往两边散开,她的手掌便没有一点隔档地贴在他的月匈膛上。   和姑娘家不同的是,男人的身体要更为紧致坚硬。   “有了吗?”他再次问道。   他一只手撑在床榻上,微微往后仰去,衣襟朝着两边散开,露出一大片光洁的月匈膛。   往下有明显的沟壑,紧绷着,彰显著年轻的力量。   她开始后悔,手却怎么也收回来,只能被迫跟着一起下移,然后顿住。   眼尾处泛着红,他看着她,声音说不出来的沙哑,“现在呢?”   她脸颊都在发烫,想要早点结束,破罐子破摔道:“有了。”   “我去让人给你看看”还没有说出口,男人便握着她的手,“那就麻烦你了。”   ——   快要结束时,他到底是自己去处理了。   虞念清朝着自己的手上看上两眼,似乎手上还残留着那种感觉。   又是气愤又是羞恼,她直接将巾帕往男人身上摔去,“你根本就是没有喝醉。”   喝醉了那有这么好的精力。   她转身朝着外面走去。   梁知舟酒醒之后,大抵也知道自己的行为过火,酒醒了之后并没有立即回去,而是带着虞念清到外面逛了逛。   现下时兴的消遣还不少,适合姑娘家的却不多,索性直接去了如意楼。   如意楼的董管事极为有眼力劲,上来便开口称呼,“夫人”称呼完了之后才转向梁知舟,打了了声招呼之后,才态度恭敬道:“最近店里新来了一批首饰,样子都时兴,夫人瞧瞧可有能入眼的?”   虞念清不缺首饰,对此也没那么热衷。但是她心里还存着气,就将瞧着顺眼的都留了下来。   不过她挑得多是玉石翡翠。   倒是梁知舟起了兴致,又挑了几样样子鲜艳的,金累丝坠着宝石的各色头面,华贵异常。   她原是想不要,梁知舟手执一根金凤衔花结簪,目光深沉,最后开口,“留着吧,样子挺好看的,就算是不戴放在屋子里看看也好。”   董管事一张老成的脸看着没什么变化,内心却翻滚起来。   谁家首饰是摆在家里看看的!这套头面光是成本都要一千五百两,往外还要往上翻个两三倍。更何况这还不止一套!   饶是他知道东家阔绰,还是忍不住咋舌。   “没有旁的吗?日常也能佩戴的?”   董管事分神听着,听东家问着,还能利索地回了,“暂时还真没,要不小的找一批匠人来,制一批送过去。”   如意坊做的生意杂,但多是贵重容易脱手的,像是珠花之类的首饰还真没有。   “不必了,我再去旁的地方看看。”梁知舟说。   虞念清原本以为这么多就够了,谁知道后面还去了珍宝阁,胭脂铺之类的,零零散散买了近装够半辆马车的东西。   照着这样的架势,若不是她说有点累了,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下马车时,丫鬟和婆子就将东西搬回去。   梁景明和楚清清夫妇便是在这个时候出来的,和他们正面碰到了。   虞念清其实很长时间都没有见过这两个人,就是昨天敬茶见亲属,也只有镇国公一个人在。   所以骤然遇上时,她的动作停顿了片刻,想了想之后没有开口。   可心情最复杂还是要属楚清清。   她看向不断进出的丫鬟手中抱着的礼物,心血翻涌。要知道梁景明虽然占了一个嫡子的名头,但是手里能用的钱不多,再加上他自己的开销也大,根本就拿不出多少钱给她买礼物。   可同样是新妇,她成亲之后只收到梁景明的几样首饰,而虞念清却在第二日收到这么多东西,且看样子东西也不便宜。   她咬了咬唇,生出一种不甘心,明明她们的出身差不多,甚至因为虞念清最终被退亲而她如愿嫁给梁景明,她还有几分优越感。   结果几年不到的时间,她和虞念清的处境一下子掉了个个头。   婚后梁景明对她没有从前那般好,多短时间更是不知怎么惹着他,他对她的态度更加冷淡。杨氏又是一个面甜心苦的,对她这个儿媳妇极为不喜,也就在她拿出嫁妆里的东西去讨好杨氏时,她才会勉强给出个小脸。   结果虞念清比她嫁得更好,当初聘礼给出去的时候她也偷偷看过了,和她的简直就是天然之别。   可是凭什么呀!   她的眼睛都快红了,攥紧了身边人的袖子,在对面两个人要离开的时候,细声细气地开了口,“大哥对嫂嫂真好,买了这么多东西。”   虞念清没明白她的意思,就见她担忧地看了过来,“就是这么多东西,花费怕是不小吧。大哥在御前当差也辛苦,嫂嫂要心疼些才是啊。”   作者有话说:   念清:???你没事吧? 第53章   虞念清其实一直觉得楚清清是个聪明人, 毕竟能在知道对方定过亲的基础上还与之勾连,怎么看都不是那种毫无心机之人。   但是现在她又很不确定起来,连带着看向对面女子的眼神都变得微妙起来。   “嫂子是觉得, 我说得不对吗?”对面的小妇人紧张地朝着后面的退了两步,仿佛是已经受到了什么迫害。   若是有外人在场, 她怕是一句话还没有说,就要被认定成是一个坏人。   只是,这又和她楚清清有什么关系呢?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旁边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   “你是在说我没本事吗?”   所有人都顿住了, 楚清清更是错愕到樱唇微微张开。   梁知舟一张脸都沉了下去,眼尾上挑睨了她一眼, 周深的气势陡然一变。   “我不是这个意思, ”楚清清的声音越来越低, 活像是一直被掐住咽喉的鸡, “我只是说嫂子不该……”   男人眉眼中露出不耐烦,俊脸沉下去, “东西是我添置的, 人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 同你有何干系?”   楚清清浑身都在哆嗦,半是生气半是被气得, 她是完全没有想到梁知舟会这样不给她情面。   早在她还未出嫁之前,梁知舟曾经追求过她,托人送了不少好东西,这也就是之前她为什么会出头指责虞念清的原因。   她以为,她以为他还念着她, 就是因为赌气才娶了虞念清的!   梁知舟没有理会她内心活动, 直接看向站在旁边的梁景明, “既然已经成亲了,也该照顾自己的夫人,该置办的置办。镇国公府也还有几分底蕴,免得眼皮子浅了,觉得什么都是了不得的好东西。”   这就是在明晃晃地说楚清清眼界浅了。   楚清清面色一白,身形摇摇欲坠。   梁景明的脸色更不好,后槽牙咬紧,半天才低头,从嘴里吐出一个字来,“是”。   他眼中的不甘心极为明显,杨氏虽然管着后院,但是真正属于镇国公府的产业却没有掌握多少,手上银钱没有多少。再加上杨氏要补贴自己的弟弟,分到梁景明手上的更少。   不是谁都有梁知舟那样的底气。   想到这里,他越发嫉恨,同样是镇国公府的嫡子,为什么地位就这样天差地别。   梁知舟扫了他一眼,好整以暇道:“刚刚你夫人‘嫂子’‘嫂子’前后说个不停,我这才想起来,你和念清好像还没有正式打过招呼。不如,现在就正式叫上一声。”   楚清清没有多少感觉,虞念清则是意外地看了梁知舟一眼。   男人身姿挺拔,眉目如画,侧脸极为优越。此时他嘴角噙着几分笑意,眼神却极冷,冷静自持,带着让人臣服的威压。   梁景明双目赤红,脖颈处青筋凸起,极度隐忍。   “怎么?没了声音?”梁知舟眼神更加冷。   梁景明抬眼,看了一眼虞念清。   她今日穿了一身石榴红袄裙,戴着白玉配饰,外面披着一件赤红撒金花斗篷。斗篷边缘镶着一圈白绒绒的狐狸毛,巴掌大的脸被半遮半掩,却仍旧能窥见出美貌来。   就算嫁给旁人,她也依旧过得很好。   这个认知像是一把刀戳进心窝中。   他双目泛红,憋屈而又无奈着。   现在还远远不是能够翻脸的时候,他头颅垂下,敛下去的目光透着一种狠毒,最后还是开了口,“嫂子。”   那一声就像是六月里的清风,将过往的不满和怨愤全都吹散。   虞念清可不会心疼,反而看着对面夫妇两如同吞了蚊蝇一般的表情,心里只会觉得爽快。   “弟弟,弟妹。”她矜持点了点,然后再也不去看他们一眼,只说了一声失陪了之后,跟着梁知舟往院子里走去。   留下的丫鬟还在搬运马车里的东西,楚清清看着盒子上面属于珍宝阁的标志,咬了咬唇,面上闪过一丝羡慕的神情。她又侧过脸,朝着梁景明看了看,意思极为明显。   梁景明心里不耐烦,如果换做是念清,什么东西都会替他准备好,哪里还需要动用他的银子去买这些明显没什么用处的首饰。   但是楚清清还是有点用处,他现在要将人哄好给自己的未来铺路。   所以他最后还是缓和了神情,装成了当初那个光风霁月的公子,温柔道:“我们不必羡慕别人,你若是喜欢的话,我也替你买来。”   楚清清是真的喜欢过梁景明,虽然前段时间这个男人突然变得冷漠,可现在看到他的珍视,她还是觉得欢喜,腼腆道:“我并不在意这些……随意买些就成。”   当然,她说的随意买些,意思是就算不和虞念清比较,但也要是有些贵重的首饰,能够拿得出手吧。   所以在第二日,她在接过的梁景明递过来的珍宝阁的锦盒时,她脸上的笑容怎么都藏不住。   “废这些银子干什么的,我……”她打开盒子,看见盒子里摆着的四朵绢花时,笑容一下就僵硬住了。   这四朵绢花有两朵是深红的石榴花,另外两朵是深紫色的芙蓉花,看上去适合年纪稍长一些人佩戴的,压根就不适合她这个年纪。   虽然丑了一点,但是价格一点都不便宜,足足花去了八十两银子。   梁景明想起来,还有点不高兴,这时候就问了,“怎么样,好看吗,要不要我替你戴上?”   “还是不了……”楚清清压根就不敢想想自己头上戴上这种绢花会是什么样子,但是她又不好拂了夫君的好意,假笑着挤出一句话,“我现在还没有好好打扮,等明日换了身新衣裳,我再戴戴看。”   梁景明没有多在意,说了几句话之后,就去了书房。   等人走了之后,楚清清才趴在被子上哭了一场,只要想到那一长串的礼物和这四朵破绢花,她心里就说不出的委屈。   委屈着委屈着,她的心里生出一个诡异的念头来。   要是她当初一开始就答应了梁知舟,会不会现在受人追捧的人就变成她了?   可这个念头刚出来,她就被吓得一哆嗦,告诫自己已经是成过亲的人,万万不可有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   可她真的觉得委屈啊!   ——   虞念清是全然不知道这件事情,而是牵挂起梁知舟带来的另一个消息,镇国公要往上请世子。   折子都已经批下来了,应该没几日就要下来。   她也因此知道了杨氏为什么突然病了的原因,原来是镇国公提出将中馈直接交给她来管理。杨氏应当是不舍得放权,所以才想出这么一个瞎主意来,以为病着不好对账,这件事就作罢。   这算是正常人的想法,她尚且还能猜得到。   唯一让她看不透的就是镇国公,梁知舟成亲之后,镇国公将他的推到明面上,表明过镇国公府的继承者已经是自己的长子。他对梁知舟的态度可见一斑。   只是她还记得,梁知舟并不是一直都是纨绔,甚至年纪小时就以才名出众。   那时候她还小,穿着男装跟在父亲的后面去外面做客,曾远远看过他一次。   孩童时代的他相貌极为出众,矜贵有礼,仿佛世间所有灵气倾灌而成,让人见之难忘。那时他就坐在旁边看两位名仕下棋,见到有人过来,再站了起来拜见。   她的父亲曾经感叹,这样的待人接物是天生聪颖和世家倾力培养出来的,羡慕都没有地方羡慕。   但是杨氏被扶正之后,他便完全同过去割裂,成了一个人人忌惮又在背后不屑的纨绔。   镇国公既然从没有对这个儿子真正放弃过,当初怎么就没有下狠心管教?   她不知道怎么开口去问这件事,只能将疑惑压在心底。   没有过几天,宫里就传出话来,请封世子的折子被准了。梁知舟成了世子爷,而她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一跃成了世子妃。   若是说之前京城中的姑娘家对虞念清只是羡慕,现在便是嫉妒得眼睛都快要红了。最后也不知道是那边传出的风声,开始说虞念清命格好,能旺身边人。   不过中间还有理智的人,说:“先前大小虞家还没有分家,也没瞧见昔日的乐平侯府有多繁盛。”   “那你怕是对之前的事一点都不了解。”他身边的人立即反驳着,“虞家那位老夫人以前最瞧不上小虞家的人,没看见分开之后大虞家日子越过越差,小虞家的日子反而红火起来了吗?”   若是一边倒说虞念清命格好,说不准小规模谈论上两句就算了。可偏偏有争议,吵着吵着全城的人都知道了,甚至传到宫里去。   皇上对这种命格之理最感兴趣,在朝会结束之后,召来梁知舟。   当然,他也没有彻底昏庸到直接过问臣子妻子的程度,还是委婉问了问他对最近京城中那些传闻是怎么想的。   梁知舟眼眸深黑,面上瞧不出什么,回答道:“微臣的夫人在微臣心中自然是最好的,不过命格之说只能说是凑巧。皇恩浩荡,才有微臣今日繁荣,才有岳父大人的平安归来。”   皇上龙心大悦,他到了这个年纪了,当然也是喜欢听好话的人,更何况说话的人还是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人。   他朗声笑着:“也就你时刻念着朕了。”   不像他的儿子,长大了之后心思野了,惦记着他身下的位置,甚至惦记起他的性命来。   可他偏偏要活得比任何人都长久!   他脸色微沉,天子的威严一下子就漫了出来,身边时候的梁公公额头都冒出冷汗,梁知舟倒是神色如常。   “幽州那边的道观已经修成了,朕准备过去瞧瞧,你同你夫人也随行吧。”   皇上交代完这句话之后,便挥了挥手,让他直接离开了。   梁知舟是先一步离开的,梁公公随后也走了出来,两个人倒是同行了走了一段路。   “世子爷去幽州,可要多准备一些东西。皇上早早就说,想要在幽州小住上几日,正好太子爷也能帮着处理折子。”梁公公停顿了一下,看向身边的男人,又将眼神落在他的肩膀上,“太子最近来得勤快,提前讨教,空闲了也和皇上闲聊几句,皇上这几日才高兴得很。”   梁知舟点点头。   两人对视一眼,又很快分开。   梁知舟如同往常一般走出宫门,路上甚至还和路上的人闲聊了两句。   只是上了马车之后,他的脸色陡然阴沉下来。   有福气的人也要有本事接得住福气,太子这手打的就是杀人不见血,是告诫。   棋走得不错,可他千不该万不该拿念清开刀。   他闭上眼,朝着窗外问了一声,“送进宫了吗?”   不知什么时候跟上来的梁一恭声回话,“进了。” 第54章   虞念清还不知道自己要跟着去幽州的事, 知道钱家的人不日就要离开之后,忙着整理东西,让他们带着一起回去。   钱家人离开的时候, 她也过去送行。   钱家大舅走南闯北,原本应该是最擅长言辞的, 但是此刻他却忽然没了多少话,沉默地站在最前头。   他上了年纪,年轻时挺拔的身体微微佝偻,双手背在身后, 对正在哭泣的妹妹说:“你也不要太过记挂我,我来这一趟, 知道你过得很好就可以了。”   “底下这几个小子都长成了, 日后就算是我不能过来, 他们也能来京城。”   钱笠扬也接话, “是啊,姑姑, 说不定过不了多长时间我就要来京城。”   “来京城, 就一定要告诉我。”钱氏用帕子按着眼角, 极力忍耐着情绪。   这还真不算是多愁善感,京城和扬州隔着很长的距离, 且在虞平生退下来之前,她很难有机会再回家一趟。山高水远,不再年轻的他们在余生还能见上几面?   直到钱家的马车消失在视线当中,钱氏仍旧固执地张望着。   虞念清陪了她一会,陪她说了很长时间的话, “笠扬过不了几年, 应该就会下场考试, 若是能取得一个好名次,舅舅家说不定就会来京城安置。”   钱氏听了这话,心情才好上一些。她看着不知道何时变得空空panpan荡荡的院子,最后叹了一口气,“我如何不知道,等我缓上一会就好。”   虞念清是等到傍晚才回去的,等看到屋子里的男人时,她的动作还下意识顿了下。   反应了一会才明白过来,自己已经成亲了,屋子里多了个男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梁知舟率先走过来,接过她手里的披风交给身边的丫鬟。盈月和小满对了个眼神,在自家夫人还没来得及开口的时候,就已经低着头退下。   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   下一秒,虞念清就陷入到一个温暖的怀抱当中。   梁知舟从后面拥住了她,双手揽着她的腰,埋头进她的脖颈间,却沉默着没有说任何话。   灼热的呼吸一下下喷洒过来,带着一种浅淡的香气,泛起一股痒意。   她不自在地缩了缩脖颈,然后问:“怎么了,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嗯,有些不开心的。”男人说这话,就吻她的脖颈,一下下轻抿着。   今年梁知舟原本是要和她一起去送钱家人离开,谁知道临时被留进宫里。他这个身份地位,能让他不高兴的人不多,她下意识以为是皇上又给了他什么难办的差事。   伴君如伴虎,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尤其是这位君还是一位能折腾人的。   这么想着,她倒是没有及时放开他。   谁知道这让男人的动作一下子放肆起来,沿着那根青色的脉搏辗转往上,轻轻咬了咬她的下巴之后,就对着她的唇亲了上去。   男子身上那种特有的雪松的便铺天盖地压了下来。   动作上带着几分急切。   她被迫朝着身后靠去,柔弱无力地靠在男人身上,下颌却紧绷着。   然后不断沉溺、沉溺。   脑子晕晕乎乎时,她突然瞥见摆放在不远处的铜镜。   铜镜中男人的身形高大,拥着身前格外娇小的姑娘。   小姑娘满脸绯色,眼眸像是被润洗过一般,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媚色,连她自己都觉得脸红心跳。   丝毫认不出来,这个人就是她自己。   那种羞耻感便从头灌入,瞬间将她淹没,连手脚都蜷缩在一起。   分开时,她一下子推开男人,转过身子去忽略掉那面铜镜,“你……”   “你”了半天,她都没有说出一个所以然来。   两人对视着,准确地来说是她瞪着面前的男人,她疑心他又是找借口然后对她……   或许是她的心思过于好懂,笑了声,牵着她的手到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没有骗你,确实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   他动手,提起桌子上的茶壶给两个人倒了一杯水,才说:“京城中不知道从哪里传出风声,说是你命格好,能旺身边人。可能是圈子不同,这件事情一点没传到这边来。”   她没听明白,“这怎么了,难不成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再者说,这也不是什么坏名声。”   “可若是皇上知道了呢?”梁知舟看见对面的女子笑容顿了顿,垂下眼帘,目光顿时深邃起来。   虞念清见到他的表情,猜想事情要比自己想得棘手很多,忍不住问了出来,“难不成是有人故意说出来的?”   “是太子。”他点了点头。   两人对视一眼,她大概就知道是什么原因了,还是为了幽州的事。   她在幽州呆过一段时间,自然也知道幽州冶炼的案子中太子收了不少的贿赂。案子上报给朝廷之后,虽然明面上太子像是没有受到什么惩罚,但是太子一党的朝臣被罚了下去不少。   太子这边可以说是元气大伤。   不然太子妃当初为什么会刻意针对她。   “他是想给我一个好名声,将我捧得高高的。若是所有人都相信了我是命格好的人,只怕日后我身边的人出了什么意外,都能够将我瞬间摔下来。”虞念清想了想,忍不住问,“可是对付我,对于他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呢。”   她倒是将自己的位置看得很清,就算她惹了非议,也影响不到朝廷上的事。   “但要是你名声坏了,那多半不能主持镇国公府,这其实相当于给梁景明机会。”在提到梁景明时,他装作不动声色朝着旁边看了一眼。   这么说倒是能说得过去,尤其她还是虞家的女儿,顺便还能打击到她的父亲。   想明白之后她反而镇定下来,“也就这几天热闹,我后面尽量少出门,自然就会平复下去。”   “现在提前知道了,倒是没什么,我会安排好。”梁知舟顺便将去幽州的消息说了出来,“前后可能有小半个月,到时候谢格义的妹妹可能也过去,到时候你们一起做个伴儿。”   虞念清这次真的惊讶了,问过梁知舟自己必须要去的缘由之后,沉默下来,顿时不知道这叫什么事。   只能说坐上这个位置真好,动动嘴皮子吩咐一声,底下的人就不敢不从。   她这边不愿意去,楚清清那边倒是嫉妒上了。   楚清清不觉得是皇上指明让虞念清跟上,只以为是梁知舟在背后出力,想让自己的夫人出个风头博个好名声。   为什么别人的夫君总是那样好?她哭唧唧着,心里一直没想明白。   ——   去幽州是先从京城汇合,再一起出发。   皇上怕朝臣又上折子说他大搞迷信之风,因此这趟出来的借口是去幽州游玩,还带上了几位后妃。   臣下有样学样,自然也带了女眷。   女眷一多,梁知舟也不方便留在马车,打了声招呼之后就直接去了圣前。   阿满有些好奇,凑过来问:“姑娘,谢家姑娘你认识吗?奴婢怎么一直没有印象。”   谢家大多驻守西北,谢格义的妹妹谢永宁也是在边关长大,最近一两年才回到京城。谢家姑娘不常出席宴会,而她那时候正在准备婚事,因此还真没见过这位姑娘。   她只推断说:“谢家也是大家族出身,小谢将军相貌英俊,想来他的妹妹也差不多吧。”   “小谢将军看起来脾气好好,应该对他的妹妹也很好。”阿满双手捧着自己略微圆润的脸颊,“在边关长大的,说不准还会武功呢。”   两个丫鬟都对那个没见过面的谢家姑娘感兴趣,兴致勃勃地讨论起来。   行至半路,车厢猛得一震,像是有什么东西砸了过来。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阿满离外面最近,小心将车门打开,只看见一个清秀的少年倒在车前的踏木上痛苦□□,而不远处则是黑着一张脸的小谢将军。   阿满喉咙发紧,抿了抿唇,看向自家夫人。   虞念清也不清楚情况。   谢格义见到虞念清,想挤出一个笑容,“嫂夫人。”   那笑容一股煞气,叫看到的人都心惊肉跳。   “这是?”她按下那股心惊肉跳,眼神朝着那位不知道什么时候爬起来的少年看过去。   谢格义眼中闪过一丝怒气,“这是家妹,劳烦嫂夫人多看顾些,日后我定会让她亲自登门道谢。”   她彻底凌乱了,阿满和盈月更是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面前的少年就是谢家姑娘?   谢格义应当还有其他事情要忙,将妹妹放下来之后,匆匆说了几句之后就离开了。   她看着仍旧在外面坐着的少年,觉得有些棘手,试探着问了一声,“谢……谢姑娘要不进来坐着?”   谢永宁闷闷应了一声,随后钻进马车里。   等近距离看到这位谢姑娘时,她都要感叹一声,这要是不说性别出去转上一圈,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姑娘。   谢永宁相貌很好,是那种极为英气的长相。再加上她身量很高,又因为是姑娘家,身形要更为消瘦单薄,头发竖起时少年感就出来了,若是不说话都以为这是哪家的小公子。   只是貌似这位谢家姑娘不是什么善谈的人?   她不知道怎么开口,想到刚刚她被摔上马车,问了句,“这里带了备用的药品,你看看能不能用得上。”   “小伤而已,多谢。”谢永宁朝着她点了点头。   虞念清见她没有想交谈的意思,让丫鬟给她那边上了两碟子点心之后,就没有再多问了。   不过晚上在驿站休息时,她还是问梁知舟关于谢家姑娘的事。   梁知舟知道的不多,只听谢格义提过,他的这个妹妹和一般姑娘不一样。大多数的姑娘爱好绣花之类的东西,但是谢永宁从小跟在长辈后面习武。   谢家是武将世家,觉得习武能够强健体魄,谢家姑娘小时候也都会学上一点。但是大多数人长到五六岁之后,谢家就开始拘束她们行动,不许舞刀弄剑。   但是谢永宁是个意外,那时候谢将军夫妇调任西北边防。谢永宁则是跟着老谢将军长大,五六岁之后仍旧习武,等到谢将军夫妇发现的时候已经改不过来了。   这次谢永宁进京,还是谢夫人觉得京城规矩重,想要让女儿多少学一点。   “谢格义原本是准备了马车,但是他妹妹不知道什么时候将马车退了,换了身男装骑马跟在后面。走到半路上,谢格义才发现的。”梁知舟倒是肯定道,“她拳脚功夫还不错,心思也挺单纯的,倒是可以和你做个伴。要是觉得处不来,我再去和谢格义说说。”   她一只手撑着自己的下巴,回想了一下。   谢永宁虽然看着难相处,但也就话不多,大多数时候安安静静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但若是旁人问她点什么,她也会认真回答。   就是阿满傍晚时候胆子大了点,问她今日的糕点怎么样。   她认真想了想,一板一眼地回答,“都很好,栗子酥糖粉多了点,配茶刚刚好。”   总体来说,还是一个挺有趣的人。   “不用了,我和她一起就成。”她一下子笑了出来,“晚上的时候阿满还在念叨着,明日借厨房再做一份栗子酥。她这次一定要把糖粉放少点,再让谢姑娘好好尝尝。”   一缕长发缠绕在指尖,他突然开口问:“你很喜欢这位谢家姑娘?”   “啊?”她还没反应过来,愣愣说了句,“谢姑娘人很好啊。”   “那你两个丫鬟呢?”   “自然也是好的。”她回答说。   “那我呢?”   她朝着男子望过去。   外面皓月皎皎,月光经过窗户的削减,落在床前时只有微弱的一层。   他枕在月光之上,垂眸去看指尖的长发。节骨分明的手指缠着鸦黑的长发,黑与白的对比极为分明,好看是好看,也不至于到了让人看呆了的程度。   温柔夜色当中,她心跳陡然乱了一个节奏,那句“你也很好”忽然有点说不出口。   她想了想之后,含混着应了一声“嗯”。   “没头没尾的。”梁知舟放下头发,伸手抚着的她的耳后,在她的唇上咬了一口。   缠绵间,他笑声沉沉,“总有一天,我会听你完整说出来。”   听你完整说我很好。   听你说你也是喜欢我的。   作者有话说:   有没有喜欢虐虐的……   我真的很想推荐一下我的《宠妻如命》这本的番外,云霞的那个   我昨天看到后来,哭得难受,就是感叹一下命运的 第55章   幽州离京城不远, 要是骑马急行的话,大概三天就已经到了。   但是这次出行的人数众多,又带着不少行李, 走走停停就更加慢了。   十皇子早在京城传出消息时,就早早在盘算着父皇到底什么时候会过来。更为重要的是, 他已经打听清楚了,那日他在后花园见到的美人儿,就是虞大人的女儿。   这次说不准还会碰见她呢。   想到这里,他的心情一下子就火热起来。   “十皇子, 您精力真好,这时候居然还能笑得出来。”清源真人将自己道袍的袖子撩起, 真想一屁股坐在地上好好喘口气。   幽州的道观修建就修建了, 可皇上非要派他先过来看看道观有没有什么不合心意的地方。   不合心意个屁, 真的不合心意了, 还能让他随心所欲地改动?   他辛辛苦苦过来,遇到了十皇子这个死对头, 被使唤得团团转, 累得像条狗。结果还没来得及休息上几天, 又接到了要迎驾的消息,不得不爬起来重新布置。   到现在他真的有点吃不消了, “您要是还有力气,后面流程……”   “清源真人是得道真人,岂是我这种无知小儿代替的。”十皇子冷着一张脸。   这个老骗子,又想着要偷懒,道教怎么就出了这么个晦气的东西。   两个人相互看不顺眼, 磕磕绊绊中, 圣驾终于在翘首以盼中到来了。   幽州的官员已经从上到下被整治过一通, 七皇子带着新上任的官员在城门外就开始迎接。新上任的官员多是中年人,穿着官服笔挺地站在那里,瞧着就已经让人赏心悦目了,更何况幽州递上来的折子多是喜讯。   皇上果然很是高兴,对七皇子大加赞赏,“不愧是朕的儿子,你可有什么想要的赏赐。”   “儿臣受父皇教导,现在能为父皇分忧本就是分内之事,有愧奖赏。”七皇子拜谢道。   不管是真心或是假意,这句话光是听着就让人很是舒坦。   皇上是天子,可同样也是一位父亲,哪里能不盼着能受到儿子们的孝顺。   他大手一挥,“你有这样的心思很好,等幽州的事结束之后,去户部帮忙吧。”   跟着过来的皇子脸色缤纷。   户部是天下的钱袋子,父皇对此看得很重,几位皇子轮值六部时,户部都没有呆多长时间。   三皇子和五皇子的脸色都不大好。   七皇子依旧沉稳,领旨谢恩,说势必不会辜负父皇的期待云云。   虞念清的马车在后面,占了角度的便宜只能看见前面发生了什么,可到底说了什么却都不知道。   而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谢永宁突然开口,“皇上因为七皇子的差事办的好,让七皇子回到京城之后直接去户部。”   所有人都有点惊讶她突然说话。   她却不理解这种惊讶,英气的眉蹙起,有些困惑道:“你们不是想知道吗?”   “隔着这么远,你也能听得清楚吗?”虞念清好奇。   谢永宁不以为然,淡声解释,“我学过一点武功,听力要比常人敏锐些。”   她倒是第一次听说,想着这万一要是遇上行刺的话,岂不是此刻还没有到身边就已经暴露了行踪。   她这么问谢永宁的时候,谢永宁反驳道:“如果行刺的人是高手,动作悄无声息,是完全听不到的。”   说道自己擅长的领域,谢永宁的话终于多了起来,详细说了一下各种武功的门路和特点。   两个人一路聊到了行宫,才开始分开,相处起来没有一开始的生分。   这次跟来的人很多,不少人家都是合住在一个院子里。梁知舟提前打过招呼,给他们分到了一个小院子。且小院子离皇上居住的寝宫很远,十分清净。   她领着下人将院子前后打扫一遍,简单用了点东西,就先睡下了。   醒来之后,才发现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正坐在桌子旁看信件。   听到动静,他朝着这边望过来的,“醒了?”   “嗯,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一路走走停停,人也容易疲倦,因此她中午睡得很沉。现在就算是醒来,整个人也是晕乎乎的,浑身用不上力气。   细软的发丝垂在的肩头,往上就是尖尖的下巴,睡出红晕的脸颊和午后阳光下格外亮的眼睛。   男人走了过去,拿起旁边放着的外衣给她披上,“回来有一会时间,见你睡得熟,就没有叫你。明日要去道观,要举行仪式,等会我就要过去安排行程。”   “那什么时候回来?”她抬头问。   两个人相对坐着,她才发现梁知舟这段时间瘦了不少,“中午吃了吗?”   “吃过了,这几天有点忙,晚上未必能回来。如果害怕的话,让梁六进来陪你。”   他刚说完话,外面就传来桂生的声音,已经催着他出去了。   虞念清见他有事要忙,推了推他,“我都知道了,你先去吧,真要是有什么情况,我再让梁六去找你。”   梁知舟原本还想留下来陪她用个晚饭,但外面的人催得厉害,他只好作罢。不过还是交代她,如果没有特殊情况的话,还是不要外出。若是想出去散散心,等这个时间过了,他再陪她出去。   虞念清点头应了下来,等人走后也只是在院子里转转,晚上早早歇下,养足精神等着明日上山。   这还是两个人成亲之后头一次她自己入睡。   不知道是中午的时候睡够了,还是不习惯,晚上躺在床上时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怪怪的,到了后半夜她才昏昏睡了过去。   只是刚睡着,她就开始做梦。   梦中的场景很是混乱,皇上突然下令进山围猎,带着一批亲近入了密林深处。但就在这时,不知道从那里钻出一堆穿着土褐色麻衣的杀手,刀尖直接对准了圣上所在的唯一。   两方人殊死搏斗,一个刺客趁着机会,将手中的匕首插{皇上的身体里。   顷刻间,皇上身边的侍卫自乱阵脚,被打得节节败退,拼死才保住皇上等到了救援。可也是因为此,皇上失血过多陷入昏迷当中,来的夏贵妃和万贵妃为了皇上的救治吵了起来。   两个贵妃都是高高在上,分毫不让,刻薄的样子愣生生将她惊醒。   她坐在床上大口喘着粗气,胸口起伏不定。一阵后怕过后,她又忍不住怀疑,这梦里发生的事情到底是真是假?   这也是她迄今为止,最不明白的问题。   但她明白一点,皇上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事。   且不说出事后,随行的官员受到怎样的责罚。就说后面,太子如果顺理成章把持朝政,第一个下手的绝对是镇国公府。   她找来了梁六,问她能不能给梁知舟带句话。   梁六想了想之后,问:“可以,但是世子爷这几日在排查附近的人员,消息不知道什么时候传到,大概最迟是今晚。”   这比她想的要好上很多。   皇上就再是心血来潮,总不至于在上午折腾人上山欣赏自己的道观修建得多么宏伟之后,下午再折腾身边的人去打猎。   这么一想,她倒是放心下来,到前面去和众人汇合一起去道观。   因为是春夏交替之际,千仞山上各种的绿色随意铺展开来,在清晨的朝阳之下呈现着勃勃生机。   来的官员或是女眷,多是生活在方方正正的宅院当中,骤然见到这一片盎然绿意还十分欢喜,三三两两有说有笑地朝着山上走去。   可随着山渐行,大部分人都逐渐吃力起来。虞念清之前来过千仞山,心里有准备,再加上梁六一直在身边扶着,她没用上什么力,脸色也只比平时红润一点。   而其他的人的脸上开始出汗,喘着粗气,脸色也开始浮现出苍白。   要是换做自己出游,直接让小厮抬着一顶小轿将自己抬上去。可所有人看了看走在最前头却仍旧兴致勃勃的皇上,怎么都不敢提出自己先坐轿子。   后妃们就更加严重了。   夏贵妃看向皇上的眼神都变得哀怨,她原本以为陪着皇上出来是一件好差事,陪着皇上游山玩水,两个人浓情蜜意一番,说不定感情还能增厚一点。   谁知道是过来爬山!   别说什么情不情爱不爱,她压根不稀罕!等她儿子坐上那个位置,她一定要让皇后也出来给她爬!   皇上丝毫没有注意到众人浓郁得要化为实体的哀怨,心情很好地往上走。   等到快要中午时,一行人才终于走到了道观的门口。   道观修建得很是气派,占据了整个山头。   迎面的便是一人多高的巨石,上面写着“清风观”。再往里去就是一片开阔的场地,场地的两边分别竖了一个高台,再两边是游廊和篷房。   游廊和篷房以灰白为主,从大开的木门往里看,陈设也十分简单。   倒是有几分大道至简的意思。   清源真人上前来迎接,和皇上聊起道观里的布置来,并邀请皇上进去参观。   皇上欣然应允,并且朝着身后的累得半死强撑着一口气的夏贵妃说:“这个道观小十也有功劳,你也一起去看看吧。”   就仿佛是晴天当中一道雷突然劈下,夏贵妃热泪盈眶,双腿双手同时打颤,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皇上一瞧,立刻就懂了。   他上前去拉着夏贵妃的手,安抚性地拍了拍,“朕知道你激动,我们的小十也能独当一面了呢。”   “是啊!”夏贵妃哆哆嗦嗦掏出手帕,一下子就哭了出来。   这哭还十分真心实意,皇上一下子就被感动到了,更加坚定要带着夏贵妃将道观都好好参观一遍的想法。   皇上一离开之后,其他人也变得散漫起来。   寺里的小道士开始开始给大家分发凉茶和糕点,众人开始坐下来休息。   虞念清现在是镇国公府的世子妃,身份地位在那里,周围人都过来同她打招呼,坐下来开始闲聊。   中午是在道观用的饭,道教没有戒口的东西,因此菜色很是不错。   众人吃饱喝足之后就要下山,她也以为这回去就能够直接休息。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下山之后,皇上就立即提议说要去山里面打猎。   一时间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就这么突然不给底下的人一点准备的机会?   但皇上显然是正在兴头上,笑着吩咐,“我□□男儿都是能文能武,今日都将你们的本事拿出来,让朕看看。”   皇上狩猎的本领也很好,每年都会举行一次皇家狩猎活动。但是他心里面也清楚,往日狩猎的场地都是提前清理过,放进去的动物都是经过驯养、没什么野性的。   甚至在他久久遇不到猎物的时候,还会有专门的宫人负责将猎物往他的方向赶。   长久以往,狩猎也变得没什么意思。   但是今天爬爬山,逛逛自己的道观,似乎已经可以看见自己日后   底下人暗潮涌动,由一开始的抱怨变得跃跃欲试起来,这可是一个出头的好机会。   因为要参加狩猎的人不是很多,组织起来倒是很快,一行人很快就开始出发。   十皇子没有去凑这个热闹,而是开始心心念念找自己的神女。   是的,就算是虞念清已经成亲了,也依旧是他的神女。   他坚信,美这种东西是完全没有边界的。   就是为什么他的神女旁边还站着一位年轻的男子!神女不是已经成亲了?嫁得难道不是镇国公府的世子?   他内心都快要尖叫出声,还没想的清发生什么的时候,自己的腿就不受控制得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话说后面波折很小,主要是为了念清想起来小时候的事情   不用担心哈 第56章   虞念清见谢家姑娘穿了一身骑装, 猜到她一开始是想跟着出去打猎,临时被自己的哥哥叫过来给她做个伴。她觉得不好意思,便向谢家姑娘提议说:“在这里吃茶也没什么趣味, 不如我们去跑马?”   “不行,哥哥说我要在这里守着你。”谢永宁眉心微微蹙起, 很快又舒展开,“时间过得很快,你不必管我。”   虞念清不好再多说,想和她找一个清净的地方歇一会, 免得到时候出了乱子让人连口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可她身份高,总有人上来攀谈, 来来往往应酬了几波之后, 她都觉得有些不耐烦了。   而谢永宁没有接触过这么多陌生人, 而且这些陌生人总是在说话时候不经意朝着她的方向看上一眼。她很厌恶这种打量的目光, 若是在边关有男人敢这么看着她,她早就一拳头打过去了。   可偏偏这些都是娇滴滴的女子, 又不能打, 还要在对方看过来时挤出一个自以为得体的笑容。   那笑容僵硬到比哭起来还难看, 过来的夫人姑娘心里打了个突,很快就找个借口告辞了。   一个两个提前告辞也还好, 三个四个提前告辞之后,谢永宁察觉出一点不对来。她不动声色的观察着,眼里充斥着疑惑,再尝试着笑得更热烈一点。   她常年板着脸,猛然皮笑肉不笑看着更吓人。   对面的小姑娘捂着自己的小心脏, 匆匆说了一声“失礼”之后, 便提着裙摆连忙跑了, 颇有一股逃难的架势。   自以为很和善的谢永宁:“……”   这还是虞念清第一次从她的脸上看到如此生动的表情,没忍住笑了出来,“我看我们还是去骑马吧,要不然一会还会有其他人过来。”   谢永宁这次没有反对,两个人这才一起出去。   狩猎专门圈了一块地用来给贵女们跑马,周边还有不少的侍卫,相对而言很安全。她想着就算前面出了乱子也影响不到这来,便和谢永宁一人挑了一匹马。   坐上去之后,她才发觉马鞍松了,坐在上面不稳当。   正在她想要下马时,谢永宁骑着马过来了。问清楚她的情况之后,小姑娘侧过腰身检查一下她的马鞍,挑了挑眉,“这个简单,我会弄好。”   说完话,她便直接从头上拔下一根簪子,将簪子塞入马鞍和马背的连接处不知在拨弄什么。   两个人靠得很近,远远看过去男人清俊挺拔,女子明艳大方。两人举止亲密,光是看着就让人赏心悦目。   可十皇子丝毫没有欣赏的意思,反而像是被捉到痛脚一般跳了起来,猛然喝了一声:“你们在干什么。”   二人齐齐循着声音望过去,只看见一位穿着玄色绣金骑装的男人骑着马飞奔而来。   对视一眼之后,她们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如出一辙的困惑,“他是来找你的?”   虞念清作壁上观,还在猜想这两个人有什么纠葛。反正是不可能来找她的,自从在宴会中无意撞见过十皇子之后,她恨不得都躲得远远的,更不用说什么交集。   她正想着一出折子戏都写不出的感情纠葛时,十皇子就已经飞奔到面前,朝着谢永宁的手拍了下去。   两个人都愣了,谢永宁手上的力道一松,金簪就戳进马背当中。   马儿仰天急促地叫了一声,虞念清的思绪被扯了回来,下意识扯过缰绳死死地扑在马背上,晃得左右颠簸几欲要摔下马背。   听到身后一众惊呼声后,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真是晦气,她和十皇子简直就是天生犯冲!   ——   道观修成之后,皇上深觉得自己飞身成仙更进一步,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来到幽州之后身体比往日更要通畅。   “清源真人倒是还有几分本事。”他微微侧过头,对着身边的梁知舟说:“之前你还劝朕,说他出身草野多是江湖术士的那一套。可自从朕来了道观,便觉神台清明飒爽,竟与年轻时无异。”   “是上苍赐福于圣上。”梁知舟手持缰绳,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俊美的面庞上没有一丝情绪上的起伏。   倒是也没有说肯定清源真人的话。   梁公公忍不住朝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忍不住心里暗自吃惊。   他在皇上身边侍候了这么多年,形形色色的人见了不知道多少,无一不畏惧圣上龙颜,行为举止上带着恭敬之色。   可梁世子不是,他永远是那副不卑不亢、没有所谓的样子,只是隐藏在这副表象之下,内里可是吃人的东西。   他想到和梁世子一起做过的那些事,莫名觉得背后一寒,竟生不出勇气再抬头去看。   太子只是冷笑一声,他明明是储君,有时竟不如一个外臣在父皇面前得脸。他不动声色朝着后面的两位皇子看过去,眼神更加晦涩。   皇上倒是不知道底下人的波潮涌动,只觉得梁知舟没有像其他人附和自己,反而觉得他忠心耿耿。毕竟他也听惯了阿谀奉承的话,也偶尔需要听听不刺耳的真话。   他一时高兴起来,看到前方有一只小鹿出现,立刻夹紧马腹跟了上去,“等会狩条鹿让你们瞧瞧。”   皇上年轻时候擅长骑射,老了沉疴在身骑射便少了很多。难得现在找到一点年轻时在马背上意气风发的感觉,便坚决不让后面的卫队跟着,带着几个心腹就往前走了。   越入林便越发寂静,风过林间响起一片簌簌声。   皇上盯着眼前的小鹿,眼里只剩下兴奋。他张弓搭箭,瞄准前方的小鹿,然后猛然松手。   箭矢破空而出,有细微的咻咻声,然后猛然发出“铮”的一声巨响。   梁知舟手握长剑,马蹄旁是一根半根没入地里的箭矢,身边的侍卫反应也很是迅速,立即围了上来。   不远处的坡上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批人,拿着武器朝着这个方向涌来。   “有刺客,掩护皇上,快撤!”   马才往前跑了几米远,地上横现出一条绊马索,直接将前面的的几匹马绊倒。   而后面的追兵逐渐逼近,人数上的巨大差异给人以一种极强的压迫感。   太子面色泛白,双腿像面条一样开始发软。皇上原本便是在腥风血雨中走向皇位,深沉的眼眸闪过一丝狠戾,“坚持到人来,未必没有胜算。”   话音刚落,便有刺客冲了上来,双方缠斗在一起。   跟在皇上身边的虽然人少,但都是精锐,一时竟然难以分出上下来。   但毕竟人少,死伤七八个侍卫之后,剩下的几个人逐渐败退被包围起来。   梁知舟扫了一眼大概的情况,心里算着出手的时机。   突然眼前寒光一闪,一名刺客手执长剑直直地朝着太子刺了过去。   太子瞬间眼眸瞪大,极度的慌乱之下,他竟然一把抓过身边的人挡在自己身前。   梁知舟下意识有了动作,挡下这一剑。兵器交接时,他眼角的余光瞥向身后阴沉着脸的帝王,手上的动作偏了几分。   刺客的刀剑就顺着下移,划破他的手臂,鲜血飞溅。   而周围的人像是突然闻到了血腥味儿,突然骚动起来,往前更进一步,情况更加危急!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要拼出一个你死我活的时候,一匹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出现的马闯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大批侍卫。   “援军到了!”侍卫高喊一声。   梁知舟分神望过去,等看清马背上的人时,脸色陡然变了。   虞念清也是万万没想到自己能倒霉到这种程度,恰好撞见行凶现场。她趴在马背上,一颗心就像是要跳了出来,高喝一声:“让开。”   马儿冲进来人群,原本的包围之势被这突然乱入的马打散,冲开了一道口子。侍卫便掩护皇上从豁口处撤退,与后赶到的援军汇合。   而梁知舟却独自朝着马狂奔的方向追了上去。   突然马前蹄一折断,她往前摔去,但是料想中的疼痛迟迟没有出现,反而是陷入到一个熟悉的怀抱中。   她抬头往前看,便对上男人焦急的面容。   他应当是怕极了,眉眼低垂着,唇抿成一条很深的直线,下颌紧绷着。明明抱着她的手都在发颤,他却还是坚持一寸寸地检查着,确定没有任何的外伤,才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   “身上有不舒服的地方吗?”男人问。   她脸色苍白,摇摇头示意自己已经没事。   两人相视一眼,心里都清楚这不是说话的好时候,便没有再开口。   只是她能明显感觉到,攥着自己的手更紧了些。   因为这批侍卫的赶到,局面瞬间被扭转过来,刺客很快就被击杀,只留下一两个活口。   皇上脸色更加沉郁,交代金吾卫统领:“给朕好好查,朕到时要看看,后面有多少的牛鬼蛇神!”   说完之后,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一旁的太子身上,然后在众人的拥簇下直接离开。   太子面色苍白如纸,几欲是摇摇欲坠,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完了,这下子是真的完了!   因为行刺的事,这次出行匆匆结束。   等到了京城,调查的结果也送到皇上手中,连带着幽州上下又被清理了一遍。   “还是没有我哥哥的消息?”虞念清一边问,一边手上利索地给男人换药。   “托人去打听了,说是没见到。”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这也算不上是坏事,若是真还在幽州境内,就真说不好了。”   可若不在幽州,虞元意到底有什么理由不往京城送一封信?   她心里乱糟糟的,总忍不住往不好的方面去想,连带着手上的动作也重了几分。   就听见男人闷哼一声。   她连忙将布条松开,“弄疼你了?”   “有些疼。”梁知舟抬起胳膊,将受伤的地方露出来。   她当真以为是自己的力道过重导致伤口出血,弯下腰去仔细察看。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隔得很近,冷不丁她的脸颊上就落下一个温柔的吻触。   那个吻落下之后没有立即分开,而是用鼻尖蹭了蹭,极尽亲昵。   一时间脸上如同火烧一般红了起来,血液上涌。嫩白的指尖搭着半退的中衣上,隔着一层布料她仍旧能清晰地感觉到紧绷结实的手臂。   两个人成亲都有一段时间,她觉得若是此刻反应大就有些丢人,便强忍着那股悸动说:“你无不无聊。”   “这算是无聊?”男人挑了挑眉。   在人前,梁知舟一贯是再正经不过的,端着纨绔的架子被众人拥簇着走在前头,强大恣意到让人不敢直视。   而此刻的他只穿了寝衣,一只手撑在身后云锦被面上,长腿随意地往前伸,敞开的衣襟中间露出极有纹理的肌肉来。   肌肉的形状极为好看,饱满结实彰显出力量感,却不会过分雄壮。流畅的线条蜿蜒延伸,没入到松松垮垮的亵裤中,莫名让人不敢直视。   她脸上更热,胡乱扯了旁边的衣服盖住他的腰腹,撇开视线清咳了两声,“先上药吧,免得到时候伤口复发了。”   随意扯过来的衣裳是她的寝衣。   小姑娘皮肤嫩,寝衣用的都是江南特产的冰凝锦,细腻柔软,恍若无物。   男人的眸色深沉,眼尾染上了绯色,继而又亲了上去,凸起的喉结,闷笑出声,“可是我现在没有心思。”   没什么心思?她还没有想明白,便被一股力道带着朝前,跌入到男人的怀中。   他的身上烫得吓人,将身上那种好闻的类似于松针的气息激发出来,让人的脑袋都变得晕晕乎乎。   她的体温也逐渐向他接近,最后分不清谁是谁的。   “你的伤口……”她守着最后一丝清明,挣扎着说,后面的话却直接被淹没掉。 第57章   梁知舟救驾有功受了伤, 不仅从幽州的一滩浑水中撤了出来,还受到了圣上的嘉奖,特许他在府中养好伤再去当差。   这无疑是让梁知舟的世子之位更加稳固, 不少人递了帖子想要上门拜访。梁知舟闭门谢客,拒绝了所有帖子, 有些人便想出了歪主意,让女眷给杨氏递帖子。   若是换成了自己亲生的儿子,杨氏指不定在心里怎么高兴,可偏偏是梁知舟。她心里又气又怄, 竟然生生将自己给折腾病了。   她心里不畅快,就将火气发到了楚清清头上, 让楚清清在侍疾的同时立规矩。   后宅中折磨人的方法不知道有多少, 且一个“孝”字压下来让人说不出一句话来。   楚清清虽然是庶女出身, 但从小被记在嫡母名下, 又受父亲宠爱,可以说从小就没受过什么苦。这几天被杨氏狠了心折腾, 居然一下子瘦了几斤, 眼眶上的乌青连粉都遮不住。   梁景明和夫子去游历, 府中连替她说话的人都没有,一时间她的心里比吞了黄连还要苦。   正在她替杨氏捶腿捶得腰酸背疼时, 一个小丫鬟走了进来,难掩住兴奋地说:“夫人,十皇子过来拜访了!”   “十皇子?”杨氏脸上浮现出困惑,镇国公府什么时候和十皇子有来往了?或者他是来找梁知舟的?   但是也不对啊,京城中只要是稍微长些心眼的, 就不可能在找梁知舟之前来拜访她。难不成是来找景明的?   她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 毕竟自己的儿子才华出众, 为人处事很是周到,能和十皇子处好关系是在正常不过的事。   总算是有一件能够让她顺心的事,她一下子激动起来,想要给自己的儿子好好长长脸。   她的雄心壮志刚被激发起来,突然腿上一疼。   她看向满脸错愕的楚清清,气就不打一处来,直接对着年轻妇人的胳膊拧了下去,“真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听到皇子来了就乱了神!”   “我……”楚清清抱着自己的胳膊,眼眶通红,若是旁人看见了少不得要心疼几分。   可杨氏压根就不吃这一套,骂了一声晦气之后就让丫鬟扶着自己起来整理着装。   才进门她就看到都快要摆出屋子的礼物,礼物都是用上等的锦盒包装,看起来都价值不菲。   她脸上的笑意更甚,“十皇子这是何意,怎么过来还带这么贵重的礼。”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示意身边的小丫鬟去接侍卫手中的礼盒。   小丫鬟伸手去拿,扯了两下愣是没有拽过来,不由地看向自家夫人。   十皇子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随即挤出一个笑容来,“我同世子夫人有点误会,这这次过来是专程给她道歉的。”   他也万万没想到那天和虞念清骑马的居然是个姑娘家,闹了这么大乌龙还险些害得人出事,可不是要过来给人赔礼。   杨氏脑子里的美好构想像是绚丽的泡沫,被这句像针的话给瞬间戳破了。她的笑容一下子就僵住了,脸上也开始火烧火燎起来,恨不得立马回到刚刚进门的时候。   场面一下子尴尬住。   十皇子困惑地看向身边的侍从。   侍从面如死灰恨不得当做自己不存在,他的主子啊,来之前他分明将镇国公府的复杂关系说了一遍啊,您自个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又怎么办!   十皇子迅速反应过来自己应当是做了蠢事,索性破罐子破摔道,“不知道可否见见世子夫人,我想同他当面道歉。”   “我做不了这个主。”杨氏气闷额,皮笑肉不笑。   十皇子弯弯绕绕磨了一会,杨氏都没有松口。他自个觉得理亏,又恼火那天谢永宁一个姑娘家偏偏作了男人的打扮才闹了乌龙,于是说了一会儿话之后就匆匆告辞准备去谢家,只嘱托杨氏将谢礼送到虞念清手里。   杨氏胸闷气短,捏着鼻子就答应了。   谁知道十皇子才离开,宫里面的赏赐也跟着下来了。   打头的便是一尊送子观音的玉佛,然后是各种珠宝和绸缎,中间还有一匹月影纱。这种纱产自巴蜀,一年仅有两匹,据说披在身上在阳光下走动时,裙摆间会有盈盈月光,极为耀眼。   虞念清猜想查到了结果,知道她当时出现在现场纯粹是一场巧合,阴差阳错搬来了救兵。想到那个乌龙她便更觉得自己和十皇子天生犯冲,将这些当成是对自己的补偿,心安理得收了下来。   圣上封赏,全家人都要出来谢恩。   杨氏嫌弃楚清清,只让她站在最后面的一个角落。   在无人注意的地方,楚清清痴痴地看着前方仪容万千的女子。   梁知舟待她极好,吃穿用度就不说什么了。最让她羡慕的是,虞念清还没进门,那个看着就像是不沾庶务的人雷厉风行地将府上清理一遍,交代府上的人,将夫人当成他一样对待。若是有不长眼的人冒犯夫人,便直接拖下去发卖。   这是一个男人给妻子最基本的尊重,而她却从来没有享受过这种尊重。   她从进门起,就被杨氏为难,连带着府里的下人拜高踩低为难她,而她的夫君只会叫她忍让。   同样是镇国公府的媳妇,怎么就这么天差地别。   更何况,最开始梁知舟选择的人是她,想要娶的人也是她,今天站在最前头接受所有人羡慕眼光的人……也应该是她啊!   这个念头一出来,便在脑海中疯狂的生长着。   头顶上是烈烈阳光,晒得她头晕目眩。在众人都回去之后,她鬼使神差地往前走了一步,叫住正在和身边丫鬟有说有笑的虞念清。   “我有话想要对你说。”   受了赏赐也是一件喜事,阿满正在提议说晚上包上一点酸菜饺子,做上几道好菜庆祝庆祝。   正说着怎么安排的时候,楚清清突然过来说了这么一句。   盈月下意识朝着前面走了一步,挡在自家夫人面前,“二少夫人是来庆贺的吗?赶巧……”   “我同你的主子说话”,楚清清难得强硬了一把,脸色铁青地说,“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盈月脸色变了变,朝着她行礼道歉,“是奴婢没了规矩,奴婢……”   楚清清也不在乎这些,直愣愣地看向虞念清,“有些事我觉得你有权利知道,我想和你单独谈谈。”   这句话她像是在哪里听到过,虞念清仔细一思索,貌似梁景明同她说过类似的话。她觉得奇怪了,这对夫妇是得了什么有话不好好说的毛病吗?   她不愿意惯着,直接了当说:“有什么话直接说就好了,我没有什么不能让别人知道的事。”   “不行,我只想告诉你一个人。”楚清清咬着唇,眼神透着一股倔强。   她被杨氏折腾了一段时间,消瘦了不少,脸色苍白透着几分不正常的黄色,同她最初见到的那个温温柔柔抿唇羞涩笑着的姑娘判若两人。   虞念清有几分唏嘘,不知道楚清清当初抛弃名声非要嫁给梁景明是否会有半分的后悔。   不过同样是女子,她倒是多说了一句,“原本都是人,没有谁要一直听谁的话,外人的闲言碎语远比不上自己快活重要。”   杨氏虽然是婆母,但是欺压很了,直接反抗不听她的命令,她又能怎么样?最多就是说出去名声不好听罢了。   她说得真心实意,可在楚清清耳朵里,确实胜者对败者带着嘲讽的同情罢了。   楚清清眼眶变得通红,不自觉地往前走了两步,将憋了很久的话说了出来,“知舟原本想要娶的人是我!是你把他抢走的。”   前院还有不少人的在,大家的动作一下子僵住,不约而同地看向楚清清。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她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鬓角,挺直了腰背想要让自己看起来更加体面些,“他一开始就想要娶我,只是我没有立即答应。景明一开始就和你定下婚约,不如……”   “不如什么?”虞念清望过去。   她脸色很冷,杏眼微微上抬,眼光凌厉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居然和梁知舟有些许相似。   楚清清如同被掐住脖子般,没了声音。   “楚氏,若是不会说话,可以这辈子都不用开口。”虞念清仔细地看向面前的女子,有点后悔刚刚对楚清清的片刻同情。   有些人就算是自己将一手好牌打烂了,也只会去责怪别人。   也许是因为她脸上的表情过于淡然,瞧不出一点愤怒,让楚清清越发觉得自己可笑起来。但真的会有一个女子对于自己的夫君曾经求娶过旁人的事无动于衷?   “可是……”楚清清还是不甘心,“可是我说的都是真的,你若是不相信的话,可以随意找个人问问。”   “那又如何?”虞念清反问道,然后缓步走到楚清清面前,认真地说:“我是他的夫人。”   是啊,她已经是世子夫人了。   楚清清仿佛一下子被抽取所有的力气,双肩直接软榻下去,迷茫地看向头顶的太阳。   半晌,她猛然笑了起来。   那笑声过于突兀,惹来所有人的侧目。她却丝毫不在意,笑得前仰后合之后,再抬起头已经是满面泪水,“我早该想到的,我早该想到的。”   她口中反反复复念叨着这句话,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后方连通着垂花门的小门走去。   镇国公府有家底,那怕是一座再小的门也修建地精美无比。四四方方的边缘都缀着精美的雕饰,可远远望过去却丝毫看不清门后面有什么。   楚清清就这样一步一步走进去,突然倚靠在门边回首,嘴唇张合说了一句话。   这次她没有发出声音,虞念清却很自然而然地读懂了,她说的是,“可是知舟心心念念的人一直是我呀。”   梁知舟心心念念的人一直是她?   虞念清知道自己本不应该在意这句话,毕竟楚清清真算不上是什么好人,困境之下说各种挑拨的话都是有可能的。   可这句话反反复复在她耳边回想,总让她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这中感觉类似于将衣服穿反,没有什么大碍,可心里终究是堵得慌。   她便没有忍住,让手下的人去查了查这段过往。   隔天,梁知舟要去赴朋友的约,早上出门时玩笑般说了一句,“你最近怎么了,怎么瞧着一直心不在焉的。”   昨日在场的丫鬟都被她告诫了一番,因此没传出什么风声,他也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啊。”她有些心不在焉地回话。   “那是着凉了?”男人自然而然地走了过来,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他的掌心干燥温热,触上额头时有种别样的感觉。她心里惦记着事,不自觉地瑟缩了下,刚好就躲开了。   男人的手就直接停在半空中。   她也觉得这样似乎不太好,便主动去握住他的手站了起来,拉着他往外面走,“没有任何事,就是想起来明日要进宫,心里有些烦躁而已。”   “你快些出门吧,免得误了时辰……”   她走了没有两步,就被人从身后拦腰抱住,一整个陷入到男人的怀抱当中。   随即她便被迫转过头,唇上飞快落下一个吻后,男人只是用额头抵住她的额头,并没有立即松手。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特别近,近到她能从他墨色的瞳中看到自己的脸。   他生了一双凤眼,眼尾微微上挑,认真看人时总给人一种深情的感觉。   “我已经成亲了。”他说。   “啊?”她没明白话题怎么突然跳到这。   “所以就算是去得晚些,他们也能够理解。”说话的时候,他便又没有忍住啄吻一下。   理解什么?她气得去捂他的嘴,将他往外面推去,“赶紧去吧。”   女子耳朵都是通红的,梁知舟也没有太过分,顺着力道往外面走去,“我傍晚就回来,给你带苏记的茶酥,若是还要什么记得让小厮和我说。”   “那我直接让小厮去买就是。”   “那肯定还是不一样的。”男人掩唇轻咳了两声,朝着她扬了扬眉。   成亲之前,他穿得衣服多是深色为主,她觉得沉闷,他的衣服便换成了天青色之类的浅色,浑身多了几分书卷气息。扬眉时,有种说不出来的少年意气。   她扶着一边门柩,一下子笑了出来,点头说:“好。”   就是这样的一个梁知舟,怎么会有娶别人的心思呢?   虞念清一直不相信,甚至心里想,万一楚清清说的是真的,她也不是不能够原谅。   结果珍宝阁的人过来送首饰的时候,调查的结果也刚好送到她手中。   作者有话说:   梁知舟是好男人,我保证是好男人…… 第58章   虞念清不缺首饰, 梁知舟仍旧让珍宝阁的人定期送最时兴的首饰过来,觉得好看的就直接留下来。   光是这一点,他就要许多人强上不少。   盈月见世子爷走后, 夫人便靠在枕上打不起精神的样子,便忍不住说:“二少夫人说的话哪里能当真的, 当初世子爷对她当真有这个念头,她又何必和二少爷在一起。当初幽会的事闹得大,带坏了楚家姑娘的名声。听说过年的时候,二少夫人回去, 楚夫人直接称病没有见。”   “我也没真的相信。”她靠在引枕上,一时说不好自己是什么感觉, 只觉得心里格外烦躁。   盈月将刚选的首饰整理好, 放在旁边等她过目, “那是?”   “姑娘, 有您的信件。”阿满将珍宝阁的人送走,挑着帘子就进来了, 将手中的信件递了上去, “是裴柳送过来了的, 人现在还在外面等着呢。”   虞念清接了信,莫名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种预感在摸上里面的信纸时越发强烈。   裴柳说得很简单,只有短短几行字,她却从头到尾字字斟酌,想要从中间瞧出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可偏偏不是。   原来梁知舟和楚清清之间确实有过一段来往,他也确实送过楚清清不少东西说过要娶她的话。   秀眉轻轻蹙起, 她微微摇头有些想笑, 觉得这种谎话未免也太拙劣了, 本能地想要说些什么话来说服自己,却只是茫然。   最后,她也只是平静地问:“裴柳呢,让他进来吧。”   裴柳很快就进来了,将自己调查到的消息说了出来,甚至都不需要什么佐证,毕竟当初梁知舟爱慕楚清清的事从来没有遮掩过,不少人都知道。   他是在庙会上看到楚清清的,落雨时曾给她递了一把伞,生辰时送过头面,还在宴会上楚清清被人为难时主动替她解围。   倘若故事中的人不是她的夫君,她说不准还要为这样的真心实意感动上一回。   可偏偏是梁知舟。   为什么会是梁知舟呢?   明明他对她那么……好?梁知舟对她一个人那么好吗?她突然有些不确定了。   她整个脑子都是乱糟糟的,拼命地回想自己和梁知舟之间发生过的事情,试图从中间找到一丝证据证明他的爱或者不爱。   她和梁知舟是怎么开始的呢?她的父亲失踪下落不明,无人去搜救,她不得已求上梁知舟。梁知舟说若是两人肯成亲,他就愿意帮忙,她便答应下来。   这个开头真称不上美好,之前她觉得两个人之间不过是利益交换,你情我愿的事没必要去细究。   可现在她总是忍不住去想,是不是因为楚清清和梁景明成亲,他气不过所以想要娶她的?   那梦里又算是怎么回事?他对她的亲昵算是怎么回事?   真情假意掺和在一起,她已然分不清了。温热的泪水涌出,心脏的地方开始抽疼,她忽然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可越是难受,她的表现却越发平静。   盈月担忧地看着她,她伸出帕子将眼角的泪拭净,声音冷然,“我没事,你去将朝服拿过来让我看看,明日进宫是件大事,不能马虎。”   “姑娘……”盈月犹豫。   “去吧,正好让我一个人静静。”她摆摆手,随后去看账目。   她也没想到自己能处理一天的事情,傍晚时分才趴在小几上眯了一会,又重新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在一个不知名的院落,梁知舟正抱着一个身穿赤红撒金石榴裙的女子说话。那女子挽着妇人的发髻,依靠在男人的怀中看不清面容,从露出的一小节手腕来看身形很是消瘦。   可是她穿着上喜好素净,也不曾暴瘦过,所以梁知舟抱着的人是谁?   她拼命往前走,想要站到前面看看女子的面容,却仿佛被一股阻力定在原地,只能听见两个人的对话。   “其实我挺喜欢小孩子的,你不喜欢吗?”   男人的声音略低沉,“不大喜欢。”   “骗人,上次你还说你喜欢。”女子的声音透着几分娇俏,甜甜的。只是她后面的声音一下子没了力气,细白的手抚上男人的面颊,很小心地说:“若是再有下辈子的话,我想有我们两个人的孩子,好不好?”   梁知舟沉默了很久,低头时目光中眉眼深邃,温柔地像是月色下掬起一捧溪水,“若是有最好,若是没有……我只盼着下辈子能遇见你,其他的都是奢望。”   虞念清觉得生气,自动将这个女子代入了楚清清。既然他都能和楚清清许下下辈子的约定,那么她究竟算是什么呢?   所有的情绪翻涌,鼻尖酸涩,眼睛就开始变得异常难受,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她不停告诉自己,没有关系,那怕梦中的事是真的,又有什么关系。同她青梅竹马长大的梁景明背叛她她都挺了过来,换成了梁知舟怎么就不行。   那种窒息感越来越重,她从梦中醒过来,却发现梁知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将她抱得很近。   外面是大片大片的夕阳,各种颜色掺和在一起涂染了整个天幕,将阳光也染成了柔和的颜色。屋子里的一半浸润在柔和的夕阳中,一半被暗色吞没,变得安静起来,只隐隐传来丫鬟们走动的声音。   “做噩梦了?还哭了。”男人拿过手帕,替她擦眼泪。   他的动作放地很轻,小心翼翼地如同在对待一件极为珍贵的事物。   虞念清透过模糊的视线,愣愣地看向他在夕阳之下温润的面容,突然问:“你是不是之前喜欢过楚清清,还想要娶她。”   兴许是因为刚睡醒,她的声音透着一种别样的沙哑,涩涩的。说完之后,她的鼻尖又是一酸,却仍旧固执看向梁知舟,想要从他那里得到一个答案。   男人的动作一顿,然后低头。长指将手帕仔细地叠好,放在一旁的小几上,他的眸光冷了下来,“谁在你面前说了什么?”   “楚清清说的,我不相信,让人去查了一遍。”她往里面让了让,靠在了墙壁上,“但是我想听你亲自说。”   梁知舟食指和中指搭在手帕上,掌心微微缩紧之后又松开,倒是坦然,“你让人查出来的都是真的,楚清清那里有我想要的东西,当初为了接近她确实做了些事。”   “什么想要的?”   梁知舟没说话,沉默地看向她。   女子刚刚哭过,眸子透亮含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定定地看着他。   他的心倏得一软,伸手想要摸摸她的脸颊,放低了声音有些歉疚道:“这件事情有些复杂,日后有时间我再同你说。”   虞念清偏头躲开,在两个人中间拉开一点距离,不理解地问:“其实我不明白,有什么不好现在说呢。”   她摇了摇头,语气中满是困惑,“先前也是,我问你什么,你都不愿意告诉我,总是让我自己去猜去发现,或是说日后再说。可哪里有那么多的日后?”   他身上有着许多秘密,有时候仔细回想,她都觉得自己从来没有了解过这个人。   “所以梁知舟,那你当初为什么要娶我呢?也是因为我这里有什么你想要的东西吗?”她问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轻,唇瓣抿起。   “不是。”梁知舟下意识地否决,去拉她的手。   女子躲让的意思很是明显,他也不在乎,近似执拗地握紧她的手,十指紧扣着说:“姣姣,我想娶的人一直是你,从来没有变过。”   “我不知道,你这句话有没有对旁人说过。”她看着他,缓声说:“因为我已经分不清真假了,梁知舟,你没有将我当成过自己人。又或许……只有在床笫之欢时,你才觉得我是你夫人?”   这句话过分伤人。   梁知舟攥着她的手缩紧,凤眼微微眯起,唇抿得很深,“你当真是这样想的?”   “那还能是因为什么?”她扯着嘴角笑了出来,笑容很是惨淡,“总不能真是因为,你喜欢我很久了吧。”   男人的呼吸有很明显的停顿,然后侧脸看向窗外。   夕阳全都落在他的脸上,将锋利的眉眼都虚化,无端显得有些落寞。   “对啊,我怎么会喜欢你那么久的时间,对你只剩下算计和利用。”他站了起来,身形不复之前的挺拔,又问了一声,“是吗?”   “难道不是吗?”   “是。”梁知舟丢下这句话之后,便转身朝着外面走了出去。   一个字便像是锋利的刀尖刺进的最柔软的位置一般,她疼得捂着自己的喉咙,有种喘不过来气的感觉。   她蜷缩成一团,抱紧自己的膝盖,埋头进去的时候还在想,那她也不要喜欢梁知舟了。   只是下一刻,她猛然被人拉了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去而复返的男人将她打横抱起,一把扔到了床上,健壮的身躯便压了下来。   她想要推拒,双手却被一把抓住禁锢在头顶上,被迫摆出一幅任凭给取的姿势之后,吻就落了下来。   并不温柔,甚至带着火气,更多的是一种占有和征服。   她被迫被顶开喉咙时,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   因为挣扎,她的头发都是乱糟糟的,白净的脸上红肿的眼眶尤为突出,看着很可怜。   梁知舟冷眼瞧着,松开了手,“哭什么?”   她抿唇,抬起眼看他,最后沉默地将自己的手拿下。   细白的手指搭上腰间的带子,扯着带子的一角解了开来,将自己的外衣拨开。   梁知舟的脑子“铮”地一声,所有的冷峻都被击碎,按着她的手,额上的青筋直跳,“干什么?”   “你不想要吗?”她问,肩膀微微发颤。   眼睛圆圆的,看向他的时候带着一种故作的镇定,却始终不肯服软。   他没说话,沉默地看了她一会之后,才低下头靠在女子的颈间,如同叹息一般说。   “姣姣,我应该要拿你怎么办呢。”   他的声音特别低,呼出的热气全都喷洒在颈边,将那一块肌肤都变成滚烫的,“明明你是知道的,我喜欢的人一直是你。”   “我不知道。”虞念清眼眶一红,眼眶中又多了些泪水。   “你只是不记得了”,他去亲她的眼,从身后抱住她,“你想要听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当初主动接近楚清清,是因为她是厉王的女儿。”   “厉王?”   “嗯,京城中很多人都快要记不得这个名字了。当初圣上登上皇位也是几经凶险,厉王便是最有力的竞争者。不过成王败寇,厉王失败之后便自请驻守边关,永世不得回京。天下平定之后,这头盘卧在边境的猛虎便被人忽略了。”   “圣上不……?”   不动手吗?后面的话她没说明白,但是两个人都明白。上位者手上不知染了多少鲜血,怎么会一时心慈手软不斩草除根。   梁知舟倒是说了原因。   厉王当初手中握着三分兵权,恰好敌国外犯,他便称降自请去降敌。在那场战争中,厉王自己身负重伤,长子和次子接连折了进去,手中的兵将更是死伤无数,不过是条微微喘息的病兽。   圣上为了显示自己的仁爱,便做主赦免厉王,在之后将厉王手中的兵权一点点夺去。   而厉王自从失去两个儿子之后,后面不论是妻妾还是外室,都一无所出。原本他总共三子,最小的儿子自小体弱多病,被养成了纨绔,本就是不能担任大任的。之后他被请为世子,就等同于厉王这一脉彻底落寞下去。   至于当今圣上在中间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就不得而知了。   但是自从厉王一脉彻底落寞下去之后,京城对他的监管也放松很多。   虞念清想着这些和他有什么关系时,就感觉放在腰间的手更紧了些。   男人的额头抵着光洁的脖颈处,呼吸声重了很多,沉默了许久之后,才缓缓说:“十多年过去了,你许是不知道,我的外祖父是武平侯。当年武平侯谋反,徐家因通敌被满门抄斩我父亲为保住我娘亲,主动交出了手中大多数的兵权。可是我娘亲最后还是死了,说是因为外祖家的事情忧伤过度最后撒手人寰的。”   “可是我知道,她不会的。她曾经和我说过,她要好好活下去,她是徐家唯一活着的人,她要替徐家平反。”他的语气极为平静,如同在说一个别人的故事。   “头一天晚上,我们一家人还在一起。她正在给我绣手帕,和我父亲说不要逼我太紧,让我和同龄人多出去玩玩。她说她在我这个年纪,成天偷偷出去和哥哥一起跑马,和我说等父亲去军营了,她也带我过去。可转眼之间,她就不在了。”   他那天早上起得很早很早,偷偷摸去了主卧。   才进门,迎面就砸过来一个杯子。杯子擦着他的头顶,在后面的木门上四分五裂,随后响起一声暴怒的喝声,“滚。”   他被吓了一跳,抬眼朝着屋内看去。   那个无论在军中还是在他面前凛凛威风的父亲,头一次衣发凌乱,双眼赤红得像是一头愤怒的狮子,绝望地护着一位没有了任何反应的美丽女子。   他一瞬间愣在原地,不敢上前一步,脑子成了一片空白。   父亲爬了过来,紧紧地抱着他,他说:“知舟,你娘亲走了。她还是走了,我没护得住她。”   他还说了很多,梁知舟已经记不大清了,只记得他最后和自己说:“你娘亲说,她想让你好好活着。”   所有人都知道他娘可是没有一个人去追究。正如同徐家坐镇西北苦寒之地抵御外敌多年,为大周立下赫赫战功,却在三个月之内被抄家问斩一样可笑。   后来他的父亲又立刻迎娶了新的夫人,梁徐氏逐渐成为一个过去式,没有一个人再想起。   他抗争过,学着那些人招猫逗狗,不学无术。可那个对他学业一贯严格要求的男人,让小厮带足银两,盼着他挥霍无度。   梁知舟曾怨恨过梁弘扬的自私和冷血,怨恨过他在这件事上的无动于衷。可上辈子在他被逮捕斩首时,梁弘扬冒着欺君之罪将他救出来时,他忽然明白,梁弘扬想要的是履行对自己的承诺,庇佑他活着。   也在上辈子的最后,他才明白,他的对手永远不是厉王,而是这天。   天让人死了,那便悄无声息地死了。   “姣姣,这次我有机会了,当初接近楚清清也是因为此。”他亲了亲她颈窝的位置,“没有和你说是不想让你担心,我说过了,我会一直保护你。”   “我会一直保护你”是一句再俗气不过的话,怕是只有小孩子才会说出这样有些幼稚的话。   可月色太过温柔,银色的月光闯入进来又被帘子拦在外面,落进来的时候只有淡淡的一层。   他声音缓慢地将自己最不愿意流露出来的过去说出来,露出软肋亲昵地依偎着,她心上就倏得一动。1   又是难受又是心疼。   她猛然想起自己和梁知舟小时候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那时候因为梁景明救了自己,她很喜欢这个温柔的大哥哥,穿了一身粉粉嫩嫩的襦裙和梁景明一起扑蝴蝶。   中途的时候,梁知舟突然冲了出来。   他那时候不知是怎么了,脏兮兮的,眼神凶骇,活像是从草原刚捕捉回来的狼崽子。他直接将捕蝶的小网兜夺过,扔在地上踩了一脚之后,要去拉她的手:“我不许你跟他一起玩。”   她直接被吓哭了,怎么都哄不住,然后被奶嬷嬷带着离开。后来杨氏告诉她,梁知舟就是这样喜怒无常,是一个管不了的坏胚子。   要是下次再遇上了,她直接躲得远远的就是。   她照实做了,离梁知舟远远的,只是偶尔和梁景明一起玩时,会不经意地在某个角落能看到他的身影。   倘若当初就自己的人就是梁知舟,那么当初她所做的事情就是往他流血的伤口上再撒一把盐。   想到这种可能,她呼吸都不顺畅,鼻尖酸涩。   她想要转过身去抱抱身后的男人,却被人按住了腰不能动弹。   “让我抱抱。”梁知舟闷声说。   她手足无措着,没有再动弹。   男人的体温比往常要高很多,热热的,在放在冰盆的室内很是特别。   她忽然开口了,“所以当初救了我的人是你吧。”   男人显然是没想到她还在纠结这个问题,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还是承认了,“嗯。”   即使之前已经有过猜想,等真的确定之后仍旧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多种情绪像是密密麻麻的丝线直接将她包裹得密不透风,愧疚如同潮水般涌过来。   她鼻尖一酸,眼眶温热,说话都打着磕绊,“为什么……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呢?”   被救回来时,他已经受了重伤快要活不下去。父亲打听到军中有一位能起死回生的大夫,将他送了过去呆了大半年。   回来时她和梁景明玩得很高兴,还会让他走。   少年时的他是骄傲的,那怕跌入谷底,那怕是个别人口中的烂人,他也不肯低下头去挽留。   但是这样的话说出来没什么意思。   微弱的月光落在他的侧脸、眼角和眉梢,将那些凌冽的线条柔和,他眼神多了几分柔情,温柔到不像话,安慰道:“那时候我也不怎么好,觉得没什么是我想问的。”   “可是是我先忘记你的,是我没有想起来。”虞念清泣不成声。   她哭到眼睛都是红的,哭到有些喘不过气。   就感觉到男人将她拉进怀中,不断地亲吻她额头的位置。   “你又不是故意的,阴差阳错而已。”   男人抬起手,将她汗湿的头发别向后面,吻逐渐往下,擦过秀气的鼻尖,然后落在它应该的地方落在的地方。   只是柔软和柔软简单触碰,不带有任何异样的情绪。   他的声音溶于浅灰色的月色中,无比缱绻,“最重要的是,现在你就在我的身边,就算是阴差阳错我也甘之如饴。”   因为我所求的,一直都是你在我身边。 第59章   虞念清却知道这不一样, 说到底,当初闹出误会,将梁景明错认成救命恩人, 本就是她的不对。   那杨氏和梁景明当初又怀着什么样的心思,冒领这份救命之恩呢?   她双手揪着男人的衣襟, 不停地道歉说着“对不起”,甚至希望要是自己能回到过去就好,那么她一定会好好保护小时候的梁知舟。   最起码,不要辜负。   男人却只是笑, “回到过去,也是我来保护你的, 这是我一早就答应你的事。”   她在话本子里到过无数的情话, 其中不乏海誓山盟或是辞藻华丽, 却远远没有这一刻来的心动。   红肿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她抬眼朝着男人望过去。   梁知舟相貌一向出众,五官入画, 而他的眉眼生得极为优越。他的眉弓比较突出, 眉毛沿着眉弓往后生长, 却不阴柔,而是带着几分不容侵犯的威严。   但是他又生了一双极为多情的凤眼, 看过来时有种击中人心的深情。   她的心里忽然有了一些很奇怪的感觉,像是干枯的种子吸满水变得饱胀,要挣脱桎梏开始发芽生长,开出大片大片的花。   “我也会保护你。”她说,“无论你做什么事情, 我都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好啊。”他笑着, 眼尾上扬, 很是好看。   她却觉得他是随口这么一应,便又认真重复了一遍,“梁知舟,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   “会的。”   “梁知舟,我是说真的。”   “我也相信啊。”所以我回来,就是为了你啊。   ——   那天晚上他们说了很多很多话,具体说了些什么她也不能一一说清楚,但都无关风月。   只是静静相拥的时候,虞念清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平静,甚至生出一种就这样天荒地老的感觉。   也许这就是心动?   她不确定。   第二日她差点就起不来,若不是还记得要去宫里谢恩,只想好好在床上躺着。   盈月和阿满看到她红肿的眼眶之后,两个人昨天晚上吵了架,大气都不敢出。可两个人相处和谐,看起来又实在不像是吵架的样子。   在冰水给她敷眼睛的时候,盈月犹豫了一小会,小声问:“昨儿怎么了,眼睛肿成这样?”   昨夜几个丫鬟也是怕人会吵起来,在外面当差也是提着神,也没听到动静。   虞念清有些不大想说昨夜的乌龙,含糊地应了一声,“没什么事儿,不要去多想,真要是有事,我现在还能这么自在?昨个你们也辛苦了,今日除了轮流休上半日。”   “这算是什么辛苦,我们的本分而已。”盈月说着话,看了看周围,见没人了才小声说:“早上的时候,世子爷让账房的管事过来,说是将春歇院的用度减了,除了每个月十两银子的月银,其余吃穿用度都是自己花钱。”   自从先镇国公夫人走了之后,镇国公便将府上铺子都拿在手里,就是杨氏每个月还要领取家用,二房手里就更没有什么底子。   而楚清清也是正儿八经的世家媳妇,吃穿用度花销不小,那点月银更像是在侮辱人了。   虞念清听闻之后,有些吃惊,“真是这样说的?”   “世子爷说了,二少爷好歹是有了家室的人,再让府上养着也只是养成不成庶务的废人。”盈月当时就在厅外站着,想起当时的场景都觉得心惊胆战。   她们这批丫鬟都是照顾夫人的,之前虽然敬畏世子爷但还是没有到惧怕的地步。   可今日早上,那个如同神仙一样清俊的人物坐在首位上,眼神泠然,带着一种属于上位者特有的威严,让人不敢直视,甚至只想要臣服。   账房的管事在镇国公府也是极有脸面的人物,在他面前却恭恭敬敬地半弯着腰站着,不敢有丝毫逾矩的地方。世子爷交代交代之后,他甚至不需要去问问镇国公,就满口应了下来。   但是她后来想想,若是换成了她的话,只怕也不敢提出半点儿异议来。   “这样也好,世子爷出面了,生得二少夫人每次见着了我们,都用一幅‘欠了她’的眼神看过来。”   虞念清觉得这样做楚清清还不是最难受的,楚清清嫁过来的时候还带了不少嫁妆,杨氏那对母子手里才是真的没有多少银子。   就是不知道杨氏会不会将主意打到楚清清的嫁妆上,楚清清是不是又继续忍着。   也不知道为什么,往日听了这些消息,她还有几分兴趣。而她现在莫名觉得烦躁,心中像是郁结一口气,“随意他们怎么闹吧,只要不闹到这里来就成。”   她们这里准备差不多之后,梁知舟才从外面回来,他们一同去宫里谢恩。   不过路上的时候,梁知舟突然的说:“这次,圣上想要见见你,皇后应该会将你留下来一段时间等皇上过来。真要是被留下来了,你也不要慌张,万事我都准备妥当了。”   “圣上要见我?是刺客的事情还没有查清楚吗?”她首先想到的就是这种可能,有些紧张地握紧自己的手。   梁知舟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复杂起来,最后一言难尽地说:“原本便有你是福星的传言,这次你阴差阳错带着侍卫救驾,连圣上都开始相信你是一个福星。”   虞念清:“……”   这个理由还真是有点出乎意料。   外面的人都不好好想想吗,若是她真的是福星,当初她父亲还会失踪,她和娘亲被逼着赶了出去。   她两颊微微鼓起,眼睛圆圆的,震惊而又一言难尽着。   梁知舟笑了出来,过去拉着她的手,“听说是圣上亲口和皇后说的,这样也有一个好处。有了这句话之后,日后进宫就安全很多。”   “那说不准,宫里一向是没有什么秘密,说不准旁人也知道这个传闻,赶着过来看我。到时候人多了起来,保不准会发生什么。”   现在前朝几位皇子打得激烈,后宫跟着斗法,她总觉得几位贵人的心理都不正常起来。   她说的就是一句玩笑话,最多就是一句自嘲。   谁知道到了皇后宫里时,就听见一阵喧哗声,像是来了不少人。   她背后瞬间紧绷了起来,由着宫女带路绕过一座八扇的墨石屏风,往殿里走去。   全程她都是低着头,只是在一开始的时候用余光瞄了几眼,发现宫里位分较高的几位妃子和常入宫的几位皇子妃都在,显然她之前随口说的一句玩笑话应了。   她稳了稳心神,上前给皇后行礼,然后是各位妃子。   在她准备要给几位皇子妃行礼的时候,皇后娘娘叫住了她,“今日叫你进宫,不过是问问一些家常话。你便将我当成家里的一个长辈,不必如此拘礼。”   “臣妇不敢。”虞念清客套地说。   皇后让宫女拿来一个锦凳,让虞念清在自己下方坐下,“以前还在府上时,皇上就和镇国公走得近。现在风风雨雨这么多年走过来,君贤臣忠也是一段美谈。你便不需这么多礼,日后也多往宫里走动走动,这样的场合也该早早适应起来。”   这话里面的意思就值得琢磨了。   皇后容貌只能说是中上之姿,在美人如云的后宫,说不上多么耀眼。并且在皇上还是皇子时,她曾遭人算计伤了身子,很久之后才有了鸾鸣公主。光是鸾鸣二字就说明了皇上对这个嫡女的喜爱,更是证明皇后在皇上心中的地位是无可撼动的。   因此这句话从她口中说出来,就带了些不一样的意味。   虞念清能明显感觉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变得火热,她索性低下一下头,装作害羞的样子腼腆地笑着,“臣妇怕扰了娘娘。”   “怎么会,皇后娘娘是最大度不过的人。不然,来我宫里坐坐也成,我就喜欢你们这些年轻的小姑娘,光是看着就让人心里高兴。”坐在一旁的夏贵妃突然开了口。   夏贵妃养育了两位皇子,再加上得宠,平日里看人眼睛都是朝着上面看的。   这次突然搭话,还真是罕见。众人眼观鼻,鼻观心,大约也知道夏贵妃这样做的缘由,隐晦地看过去。   五皇子妃知道的内情最多,还知道自己的婆母因为十弟的事极为不待见这位世子夫人。但是她又是极为上道的人,用团扇掩住嘴笑着说:“贵妃怎么不叫儿媳经常进宫,儿媳可是要吃醋。”   “你个机灵的,那次少了你的。”夏贵妃嗔骂了一声,美目上扬,“到时候你还能和念清结个伴,到时候一起过来。”   这么一说,顿时就热闹起来。   虞念清也不是没有参加过这样的聚会,最落魄时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还真的很少遇到这样人人和善的场面。   可这样的和善她有些受不起,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小心应付。   而当皇上突然过来的时候,场面就更加波潮汹涌起来。   虞念清这时候反倒是松了一口气,小心观察起周围来。   自从幽州遇刺之后,皇上的精神就大不如从前。此刻他鬓间掺着灰白色的头发,眼角的皱纹很深,再加上身上威严的气势,让人看着更加害怕。   他一只手撑在扶手上,手上捻着小紫檀木的佛珠,先是问了皇后几句话,然后目光就朝着众人扫了一眼。 第60章   很快, 皇上就锁定一个新面孔。   年轻的妇人穿着礼服,模样是一等一的出色,体态坐姿也能看出是好好学过规矩的。   他最喜欢的就是守规矩的人, 这点他对虞念清的印象倒是不错。更重要的她还是一个有大福气的,他难免越看就越喜欢。   照理说虞平生也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能臣, 当初怎么就没发现他家还有个有福气的闺女。若是当初就知道了,说不定还能让她嫁入皇室当中。想到这里,皇上就觉得有点可惜,连带着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   众人不知道他的意思, 见他面色不虞,也渐渐收了声, 不再开口说话。   虞念清坐得端正, 手心捏着一把汗, 面上装得倒是比谁都稳。   在所有人渐渐都提着一口气的时候, 皇上突然笑了出来,对皇后说, “梁虞氏慧心执志, 抱宝怀珍, 是知舟有福气了。”   这就是极高的评价,日后出去参加宴会, 光是凭着圣上的金口玉言,任何人都要给她几分面子。   虞念清立即站了起来,行礼谢恩。   皇后这次没再拦着,只是让一边的宫女将她扶起来。   她的笑容也不是之前那种应付众人的得体而虚伪的笑容,在皇上的面前多了几分温婉, 嘴角的地方出现了两个小小的梨涡, “我也很喜欢这样性子的人, 还和她说,让她日后多进宫陪我说说话。”   “你在宫里也闷人,找人陪你说实话也是件好事。”   皇上将手中的佛珠一收,见到传闻中有福气的人之后,也没有继续留下来,直接就离开了。   众人看向虞念清的目光就更加火热,甚至带上了几分嫉妒,能得到圣上的夸赞,是多么大的福分。   虞念清不知道自己的福分大不大,只知道再继续这样下去,自己的脸都快要笑僵了。   后来鸾鸣公主也过来了。   鸾鸣公主相貌和皇后有六七分相似,但五官要更为精致。她穿着绣有山茶花图样的宫装,身上没有佩戴亮眼的首饰,只在腰间坠了一块双鱼玉佩。   那玉佩的颜色极为灵活,绿意仿佛随着裙摆的走动要活过来一般,凸显出自身的价值不菲,将人的气度又往上拔高了几分。   鸾鸣公主作为圣上最受宠的女儿,却并不骄纵,举手投足间显示出天家该有的风度,显然皇后娘娘对这个女儿的教养很上心。   见到虞念清之后,她微微颔首,“听说是世子夫人带着人赶到,及时解围,鸾鸣在此谢过夫人。”   虞念清不敢受礼,及时地退让到旁边,将之前说了千百遍的套话再说一遍。   皇后倒是看出她的不自在,想着她年纪还小,同她们这些人没什么话多说,便开口说,“玉清湖里荷花正开得不错,那里风景也好,你和你几个嫂嫂领着世子夫人逛一逛吧。”   “那儿媳妇可是借了光了。”五皇子妃笑道,说着就站起身往鸾鸣公主的方向走。   皇后名下没有儿子,对皇子都一视同仁,那怕是对太子的态度都没有多少特殊。毕竟不管是谁登上那个位置,她都是太后,所以对待几个皇子妃的态度都还不错。   她目光扫过坐在最下方的一位年轻妇人,同殿内和乐融融的气氛不同,妇人全程安静地坐在最下方,不敢多说一个字,同往日明艳张扬的模样大为不同。   她心软了一分,开口说:“静姝,你也过去转转吧。”   皇后说的静姝便是太子妃。   虽然皇上现在还没有任何的举动,可大家似乎都默认了太子会被废掉。   一个废太子如何能活下去?   不知道是谁轻笑了一声,那声音极为轻且短促,寻不到源头。   太子妃的脸一下子就涨红了起来,细长的眉头蹙起,终是没有说一句话。   虞念清坐在皇后下方,很清楚地听到刚刚哂笑的人就是夏贵妃,不由觉得不妥当。   就算是太子出事,那个位置也未必会落到五皇子手里,夏贵妃现在张扬起来也不怕惹了皇上的猜忌?   宫里的水是真的深,她打定主意日后除非说是必要,不然都不往宫里多走一步。   思忖之间,一群人就已经走到了玉清湖。   此时荷花开得正盛,层层绿叶重叠在一起,仿佛一块看不见边际的绒面绿毯。清风拂过时,漾起层层飘逸的绿色的波纹,仿佛连风都染上了绿意。而淡粉色的荷花便在绿意中缓缓盛开,尽情舒展着自己的身姿,美得仪态万千。   虞念清吐出了一口浊气,似乎酷暑都被抛在身后。   鸾鸣公主笑了起来,露出两个小梨涡来,“是不是觉得在这儿自在很多,有的时候我更愿意和这些花花草草的相处。毕竟只有看花花草草的时候,我才不用费什么心思。”   她说完这句话之后,虞念清下意识朝着四周望过去,见大多数的人都拿着鱼饵在喂鱼时,才再看向鸾鸣公主。   这话当真是能和她一个外人说的?   虞念清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我只是单纯觉得这里风景很好,想必是花了一番心思。”   “自然的,母后喜欢荷花,父皇便招了大批花匠进宫专门打理。”鸾鸣公主在说这件事时,瞧不出任何的喜悦之情,眼尾甚至还藏着一丝不耐烦。   现在的皇后虽然不是皇上的原配,但是听说帝后极为恩爱,而鸾鸣公主的态度实在是奇怪。   这种深宫中的秘密知道得越多就死得越快,虞念清装作自己没听见,没给出丁点儿反应。   鸾鸣公主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似乎觉得她这样没什么意思,百无聊赖地接过宫女手中的鱼饵,“走吧,我们也去喂喂鱼。”   因为鸾鸣公主和她的加入,场面一下子又活络起来。   而走在最后面的太子妃则是逐渐攥紧了自己的手,低着头将眼里的怨恨藏起。   太子妃一直以未来的皇后自居,因为身份高贵,处处受人追捧,在任何地方都没有被冷落过。   可幽州的事传回来之后,她的腿一下子就软了,甚至头一次指着太子的鼻子骂:“那是皇上,是天子,你怎么敢推他在前面挡着。”   而那个在人前习惯了拿腔作调的男人白着一张脸,痛苦地揪着自己的头发,不停地说:“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那一刻,她彻底死心了。一个储君窝囊成这样,还指望他能成什么大事。   但她还有孩子,就算这个男人死了,她和孩还要好好活下去。所以这段时间,她费劲心机地抱着孩子讨好父皇,讨好皇后,不知道受了多少白眼。   “拜高踩低”这四个字,在宫里无比实际。   想当初梁虞氏见了她,乖乖站在下方等她说话。现在情况完全反转过,梁虞氏成了受追捧的那个,而她只是一个会随时跟着被废除的太子妃。   这种极度不平衡之下,她内心不由地生出一股怨恨,甚至想要是当初梁虞氏没有带着侍卫赶到,那么……   那么,她今日才应该是被众星拱月的那一位。   这种不甘心驱使着她不断地往前走,混入到人群当中。   可能是因为说话的人太多,声音嘈杂直接将鱼都吓跑了不少。鸾鸣公主便提议说去桥上看看,天气太热鱼儿说不准都躲到桥洞底下躲阴。   众人往桥上走时,不知道是谁惊呼一声,“这里有蛇。”   尖叫声一出来,所有人的后背直接一麻,低头往下看时候,确实看到一条黑影穿梭而行,往人群里钻。   众人四下逃散。   鸾鸣公主倒是还记得拉了身边的虞念清一把,带着她往后面躲去。   正在她转过身朝着桥上走时,她身后突然传来一股大力,将她往前面猛然一推,直直朝着护栏栽过去。   当初为了更近距离地欣赏到荷花,特意将桥上两边的护栏修得很低。虞念清站在离鸾鸣公主最近的位置,下意识拽住她。   但是那股力道太大,鸾鸣公主撞上护栏之后,整个人便往河里一翻,只听见“噗通”一声人就直接掉下去了。   变故是突然发生的。   鸾鸣公主显然是不会水,受了惊吓之后四肢挥动着,只有头偶尔露出水面。她甚至来不及说一个“救”字,河水便灌入口中,整个人往下沉。   一时惊呼声骤起,场面嘈杂,叫着让会水的人前来营救。   就在这个时候,原本站在人群中间的太子妃突然站了出来,指责着:“是世子夫人推了鸾鸣公主一把!”   虞念清没听清她说什么,只朝着下方看生怕鸾鸣公主出一点事。鸾鸣公主是皇后唯一的女儿,若是真的有什么意外,站在鸾鸣公主最近的她绝对脱不了干系。   可是眼看着鸾鸣公主在水中挣扎,密不透风的宫内反而像是一下子所有护卫全都消失了般,没有人过来营救。   她所有的血液都往脑袋上涌,没办法做到看着一条人命消失在自己面前,便往下探身想要跳下去救人。   而太子妃就像是发疯了一般,拽着她的胳膊,眼神像是要将她活吃了一般,“你害了人还想要逃脱不成!”   “放了我,我要下去救人!”她吼了一声。   太子妃长长的指甲攥着她的胳膊,力道大到要穿破衣服刺进肉里,“你在惺惺作态什么!”   眼见着鸾鸣公主挣扎的力道越来越小,虞念清也顾不上其他,直接甩了太子妃一巴掌。   清脆的耳光声响起时,所有人的动作像是被按了暂停。   太子妃瞪大了双眼,手上的力道松了几分,不可置信道:“你打我?” 第61章   打都打了, 还有什么好问的。   虞念清没有理她,踩着栏杆直接跳了下去。   纵然是夏天,猛然跳入水中时, 本能打了个哆嗦。她朝着鸾鸣公主游过去,从身后抱住她再从身后费力地往岸边游去。   鸾鸣公主一开始受了惊吓, 感觉到有人抱住自己之后,挣扎的动作停了片刻又继续挣扎起来,接连被呛了几口水。   她今日是穿着命妇的礼服进宫,身上的衣服本就笨重, 险些跟着鸾鸣公主一起沉下去。   最后将人拖到岸边时,鸾鸣公主已然昏了过去。   原本该早早出现的侍卫这才赶到。   太子妃还要尖声指责, 才说了一句话, 七皇子妃就拽着她的胳膊, 吩咐身边的宫女, “快将披风给公主围上,将公主送去偏殿, 请院首走一趟!”   “弟妹真是好大的威风!”太子妃斜眼望过去, 胸口起伏。   她的这位好弟妹, 平时不声不响,这时候倒是知道表现了。果然会咬人的狗都是不叫的。   七皇子妃冷着一张脸, 寸步不让,“不敢,只是出了这样的事,皇后娘娘少不得要过问。大家还是仔细想想,刚刚都发生了什么事, 免得问起时什么都不知道了。”   众人心神一凛, 都知道皇后对这个女儿有多么的疼爱。事情最后没有解决, 只怕她们这些在场的人都会被记恨上。   于是大家也都不在作壁上观,指挥着身边带着的下人,护送鸾鸣公主去偏殿。   反倒是虞念清被落在最后面,直接被忽略过去。   她浑身都已经湿透,风吹来时候都要打个寒颤。万幸的是她的衣服都不是什么轻薄的料子,勉强维持着一个体面。   最开始出来稳定场面的七皇子妃也落到后面,主动将手中的长披风给她围上,声音缓和道:“先披上,我已经让宫女将我马车上备用的衣服拿来了。衣服都是新的,我俩身形差不多,你应该能穿得上。”   虞念清心里存着感激,“那就多谢了。那就多谢”。   “这有什么,你原本就是为了救鸾鸣才落水的,是我该朝你道谢才是。”七皇子妃说话的时候温温柔柔,提醒说:“你现在也该好好想想,等会怎么将事情说清楚。”   人和人之间的相处很是其妙,譬如她和七皇子妃的交集实际上并不多,可还是能清楚地感知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善意。   她说话倒是真诚了几分,点了点头,“我知道。”   七皇子妃就没有多说什么,跟着前面的人一起去了偏殿。   鸾鸣公主落水的事很快就惊动了皇后,虞念清被宫人带着下去换衣服,再出来时偏殿内已经跪倒了一片。   她缓步上前,跟着跪在了后面。   也不知道是不是成亲之后身体被养得娇气了,落了水之后只觉得身体发虚,往下跪时本就纤细的身形摇摇欲坠,仿佛随时要摔倒。   她轻轻摇了摇头,咬住舌尖,靠着那股疼痛才不至于让自己直接失态。   皇后是注意到她过来,眉心紧蹙在一起,招手说:“念清过来,我有些话想要问问你。”   说完之后,她慢慢朝着下方的人看去,一一观察对方的表情。   对于这位继后,人们最大的印象就是她不喜欢争抢了,不管对谁,总是一副好说话的样子。   而此时她更像是猛兽突然亮出自己的獠牙。   她头上戴着一整套的赤金头面,因为召见外臣,换上了织金缎面的宫装,将泼天富贵的气势都显露出来。她又是能压住一身俗气的金色,冷这一脸眼尾微微上挑,狠戾到仿佛在场的人说了一句不让她顺心的话,她便能随时将人拖出去直接斩首。   就算得了皇上的敬重,掌管后宫多年又与人几乎没有任何冲突的皇后又哪里是好相与的角色?   “你们都起来吧,等将事情问清楚,你们再下去休息。”皇后说。   虞念清走到前面,头上已经出了虚汗。   “你来说说,刚刚发生了什么事?”皇后问。   虞念清省去了开始,只说自己跟着鸾鸣公主去桥上想要喂鱼。   “我们才走到桥头的位置,就听见有人说看到了蛇,场面一下子混乱。鸾鸣公主拉着我往旁边站,她不知道是怎么了,整个人朝着桥边倒去,掉了下去。”   “儿媳在后面看见了,是梁虞氏在后面推了一把。”太子妃突然插口道。   皇后没有多大的反应,轻慢地朝着太子妃看上一眼,“谁允许你说话了?”   那一眼看似轻飘飘的,却含着无限的压迫。   太子妃只觉得朝着自己的脸上重重甩了一巴掌,难堪的同时还存着恐惧。   “她为什么会说你推了鸾鸣。”   “臣妇不知道,只记得被公主拉着往前走。回过神来的时候,鸾鸣公主已经落水了。侍卫也没有赶到,当时情况危急,臣妇在闺中时候会一点凫水,才跳下去救人,并不明白为什么太子妃非要说是臣妇推了公主。”   皇后沉思了一会,才示意太子妃说话。   太子妃显然是被吓了一回,这次老实很多,恭恭敬敬地说:“当时我们都看到了,梁虞氏离鸾鸣最近。鸾鸣平时就是一个稳重的人,总不能是自己跌入水中的。若是有人推了一把,梁虞氏的位置最有可能。”   虞念清不知道是不是幽州的事情发生之后,太子夫妇二人知道继承皇位无望,就成了疯狗一样胡乱咬人。   “我和公主并没有任何冲突,为什么要推她下水。若是被人发现,我便是要承担刺杀皇女的罪名。”她知道自己的情绪有些不对劲,可还是忍不住愤怒起来,“真要是我推的,为何在后面我还要跳下水去救人。”   “当然是维护你是福星的好名声。”太子妃在说到“福星”二字时,声音又尖又锐,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别扭。   她皱起了眉,脸上惨白,忽然有种恶心反胃的感觉。   太子妃却认定了她是在心虚,更加畅快起来,“你不就是已经在外面说自己有福气,然后获得众人的称赞,好帮你的夫君晋升。今日若不是这么多人在,说不定真的要被你得逞,皇上和皇后娘娘都要因为你救了鸾鸣而感激你。”   “全都是你的臆想。”虞念清压着胃里泛上来的酸水,也不敢多说。   “你来说说,你站在后面是不是也看见了。”太子妃拉着五皇子妃的手,急切地想寻求一个肯定。   五皇子妃头皮都在发麻。   那会大家都忙着逃命,生怕被蛇咬上一口,哪有时间去在乎那么多细节。   她只好摇了摇头,“我没看清楚。”   “那是不是梁虞氏离鸾鸣最近,两个人周围也没有其他人。”   鸾鸣公主落水的时候,确实只有梁虞氏站在旁边,周围好像没有其他人。   这点大家都是知道的,五皇子妃点了点头,“确实只有世子夫人站在鸾鸣身边。”   大家的印象其实都模模糊糊的,可若是有人肯定性地说上一句,她们就会自动将这些话往刚刚模糊的场景中带。   “鸾鸣像是和世子夫人挺投机的,一直都在一起。”另一位圆圆脸的六皇子妃小声说。   “我好像也看见了。”   “确实一直在一起。”   接连有人小声说。   太子妃得意起来,像是威风抖擞的将军,走到梁虞氏面前。   她骄傲地挺直身体,下颌微微抬起,找到了一点当初被人众星拱月的快感来,“梁虞氏,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那股恶心都消散不去,仿佛胃里面住了一个小人,小人拿着竹竿对着嗓子不停地捣着。她觉得脑袋都开始昏沉,已然分辨不了面前的人到底在说什么。   只觉得有人推了自己的胳膊。   她便再也克制不住,忍不住吐了出来。   离得最近的太子妃刚好就在波及的范围,直接被吐了一身。   她知道今日进宫,没有吃多少东西,吐出来的多是酸水和分不清样子的东西。花花白白挂了太子妃一身,隔着老远就能闻到冲天的酸臭味。   太子妃感觉到自己皮肤上根根寒毛竖起,脑部的神经紧绷到了极点然后炸成空白的一片,尖叫出声。   那声音过于尖锐,周围人都被吓了一跳,然后朝着四周散开,就连皇后都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   吐出来之后,虞念清的精神反而好了不少。面对气势汹汹的太子妃,她都有些头皮发麻。太子妃原本就攀咬她,又不知道要怎么样借题发挥。   她转念一想,纤长的手指抚上自己的额头,她声音都低了很多,“真的对不住,我身子……”   才说到这里,她眼睛朝着上面看去,双眼一翻软软地晕了过去。   说实话,她的演技实在是不算好,晕过去之前,她清楚地看到太子妃脸上的表情由震惊转向愤怒。   她分明就是故意的。   太子妃的眼眶都红了,伸手要去拽她。从旁观者的角度上,反而像是她将人给推倒的。   皇上就是在这个时候过来的。   梁知舟是外臣,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也是听说鸾鸣公主出事担心虞念清,所以请求跟了过来。   皇上也算是看着他长大,还是头一次看到他这般儿女情长的模样,忍不住说了一声,“何曾见过你对一个姑娘这么上心。”   “她是微臣的夫人,上心也是应当的。”他在说这句话时,神情都和往日的不同,眉眼缱绻有种说不出来的温柔,“她胆子小,我有点放心不下她。”   没说喜欢,但是句句都是喜欢。 第62章   皇上有瞬间恍惚, 似乎自己也曾这般真挚过,有那么瞬间他像是看到年轻时候的自己。那种盛烈的感情涌动在血液当中,挥霍在打马长安街的意气风发里, 就越发将现在的迟迟垂暮衬托得一无是处。   他背过手去,早已不在年轻的身躯依旧挺拔极有威严, “那到时候你们就先回去吧。”   梁知舟也应了声,想着等会就将人带回家,免得陷入到宫里的弯弯绕绕当中。   当他看到女子在自己面前缓缓倒下的时候,他觉得心脏突然跳漏了几拍, 便直接越过所有人直接将人给抱在怀中。   他的脸色铁青,眉眼含着冷霜, 让人不自觉地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下意识地不敢去对视。   离得最近的太子妃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而虞念清确实是装晕, 那样的情况也不适合她去辩驳什么, 索性直接装晕。等恢复之后,太子妃的这口气也就泄了, 到时候该查明真相查明真相, 该赔礼道歉就赔礼道歉。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 这个时候皇上居然会过来了。   她差点都没有装下去。   就在她想着怎么给梁知舟暗示,让他打个配合赶紧将宫里的事结束掉直接回府时, 突然就被人抱了起来。   她愣住了。   隔着衣服,她仍旧能感觉到男人紧绷着的肌肉,身体蓄满了力量如同逮捕的猎豹,却因为压制而微微颤抖着。   那是一种本能的愤怒。   她头一次知道,原来有些情绪她不用看到任何的表情变化也可以感知到。   在那瞬间, 她有点想要睁开眼, 告诉梁知舟其实她没有什么问题。可最后还是忍住了, 用抵着胸膛的胳膊轻轻地捣了捣他的胸膛。   男人的身体瞬间变得僵硬,随后倒是放松下来。   这点细微的变化只有怀中的女子知道,在其他人眼里,他脸上的寒气很重,眼神十分锋利,直接问站在对面的太子妃,“内子究竟做错了什么事情,太子妃要这么对付她?”   太子妃因为这句话,心头的火一下子就起来了。   这夫妇两委实有些不要脸了,任由谁都能看得出来,是她虞念清吐了她一身污秽!   以后谁要提起她,都绕不过今天她被人吐了一身,还在失仪。   她气得发疯,“她推公主下水,被拆穿之后吐了我一身,不知道怎么交待人就直接装晕躲了过去!不相信的话,可以直接让太医过来看看!”   欺瞒圣上,她倒是要看看虞念清这次怎么躲得过去!   “太子妃!内子身份虽低微,可也是镇国公府的当家主母。”梁知舟虽然抱着一个人,但显然没有多少压力,身姿仍旧笔挺的不可撼动,“这样没有根据的猜忌,想要将镇国公府至于何地!”   太子妃脸上有点不好看。   原先的老镇国公陪着开祖皇帝打江山,光是“镇国公”这个封号就能看出来,老镇国公在中间立下了多少功劳。而镇国公府世代忠于皇家,立下赫赫战功,在京城中的地位无可撼动。   果然皇上轻轻皱了眉,眼尾下垂极为不悦。   就在太子妃想着什么圆场的话时,皇后突然说话了,“先前念清这个丫头也落水了,是要请太医来看看。若是她因为救人染了风寒,鸾鸣醒来之后也会觉得自责的。”   这句话说得合情合理。   皇后又是一宫之主,皇上必然是要给面子的。他走到偏厅靠边的椅子上,一只手扶着扶手,手背上已经满是岁月的痕迹,“那就让太医过来,知舟,先带着你夫人去偏殿等着吧。”   说完之后,他半垂着眼皮,语气顿时森然,“事情总是要分出一个是非曲直来,朕平生最讨厌欺瞒的人。”   那话说完,太子妃浑身都窜起了鸡皮疙瘩,原本笃定虞念清在装病,现在倒是开始怀疑起自己来了。   不过这时候,也丝毫不允许她退缩。   她盈盈拜了下去,“世子既然说这件事和儿媳有关,儿媳也想跟着过去看看。”   “许了。”皇上抬起头,在下方站着的人当中扫了一眼,指了指七皇子妃,“你也跟着去看看吧,有什么事再来回禀朕。”   虞念清手紧握成拳头,这是要让很多人一起看着了,丝毫没有任何可以活动的空间。   想到过一会太医指着她说“这是在装晕”的场面,她的心跳都开始加速,呼吸的节奏完全乱掉,就连四肢都不知道怎么摆放。   关键时候,男人握紧了她的膝盖处,点了点示意她放心下来。   梁知舟这个人多少有点儿邪性,宫里宫外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多门路。见他示意了,她原本惶惶不安的心莫名安定下来。   他应该会有办法的吧?唉,真要是没办法被拆穿了,也是两个人一起倒霉。她想了想,凭着镇国公府的家底,皇上总不至于将她直接问斩了吧。   这种破罐子破摔的的念头一出来,她也放松下来,甚至在男人的怀中找了一个比较舒服的角度靠着。   梁知舟察觉到怀中人的动作,都有些哭笑不得。   太医原本是过来替鸾鸣公主诊断,离开还没有多久就被追了回来。不过能在宫里当差的,都有一份自己的生存之道。   他都没有开口问上一句,将细绢往人的手上一搭,就直接诊断起来。   太医院的院首是一位七旬老人,头发早就花白,但是可能是因为比较注重养生,整个人保养得特别好,脸上比较饱满没有什么折扣,看着就非常有说服力。   他诊断着诊断着,脸色忽然变得凝重起来,一只手捻上自己的胡须。他将手指往下挪了挪,觉得脉象很是奇怪嘴里念念叨叨。   太子妃觉得不妙,不由出声问:“只是让你看看她是不是装晕,你怎么要这么长时间?”   梁知舟眼风扫了过去,脸色阴沉。   七皇子妃拉了一把太子妃,低声说了两句话,太子妃才别别扭扭地闭上了自己的嘴。   太医又念叨了两句“奇怪”,问向梁知舟,“世子爷,夫人平日里饮食怎么样?可有服用什么药物之类的?”   梁知舟之前和梁公公已经对过眼神,梁公公的一个心腹去请的太医,自然已经提前将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   但是他也没有想到,居然将事安排地这么细致。   “她身体不好,还在吃补药,但是都是类似于红参之类温热的药材。她饮食都比较清淡且规律,只是最近天气热,用的比之前少一点。”说到这里,他自己倒是觉得有点不对,脸色渐渐凝重起来,“您是发现了什么吗?”   “并不确定,老夫先给夫人看看吧。手上虎口的位置能否扎针?”   太医得到允许的回答之后,直接从自己随身的布袋子抽出一根银针。他先将银针往某个瓷瓶里探去,然后才拿起对准女子虎口的位置戳了下去。   虞念清手指动了动。   太医也当做没有看见,觉得深度够了之后,将银针转动一圈抽了出来。接着他又打开另一个瓷器瓶,将抽出来的银针直接投了进去。   再拿起来时,银针的尾部都是漆黑的一层。   太医都不知道自己遇上的都是什么事,治疗时疫都比侍候这群达官贵人简单。不过到底存着几分怜悯之心,他开口说:“夫人应该是中毒了。”   这话刚落,室内就成了寂静的一片。   梁知舟逐渐找回自己的声音,本能地将女子的手握在手中,“严重吗?”   “这种药物叫做前花草,没有什么毒性,只是长期接触的话会让人身体变差。对于男子来说,这种药物并不致命,可女子终究是要生子。身子坏了根本之后,日后生产就是在往鬼门关走。”   “不过我看着夫人所用的剂量不多,平日注重调养一时没察觉出来。这次突然落水怕是吹了点凉风,倒是意外将这种毒给激发了出来。等会我去写一张药方,喝上两次就好。不过世子爷既然和夫人长期生活在一起,不如也看看。”   梁知舟没说话,只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   同样的流程再走一边,银针却没有变黑。   太医倒是还坚持自己的看法,认为梁知舟只是服用或者接触得少了,现在才看不出来。   七皇子妃知道这件事关系重大,想要拉着太子妃出去将这件事禀报给皇上。太子妃依旧不愿意走,甚至心里面还有点畅快,虞念清知道自己得病肯定会露出破绽。   七皇子妃整张脸彻底拉了下来,直接拽着她的胳膊将她拖了出去回禀。就是这样,在七皇子妃说话的时候,她还一边偏头朝着偏殿的门口看去。   皇后是对鸾鸣公主落水的事情生气,但还没有彻底失去理智。   镇国公当初干脆让了兵权,让皇上对镇国公极为倚重,也将镇国公的世子带在身边教导。   现在镇国公府的继承人出了问题,梁虞氏到底有没有推鸾鸣下水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救了鸾鸣。   她沉默了一会说:“念清是个心善的,救了鸾鸣也发现了这种毒,免得被人不知不觉的算计了。那两个孩子日子也艰难,让人去告诉他们,等会儿就不必过来谢恩了,先回去好好休息着。再去我的库房里,挑出一点血燕和人参给他们带上。等鸾鸣好了,让鸾鸣再亲自登门道谢。”   太子妃却不满意,“就让她直接这么走了吗?事情还没有弄清楚。”   “你还要怎么查清楚,不如说说看。”皇上将茶杯重重放在桌面,“就如你的愿,让江城查吧。”   江城是暗卫统领,手段刁钻残忍,专门为皇上解决一些不能拿上台面的事情。的   皇上轻飘飘看了她一眼,“听说嘉儿最近身体不大好,一直请太医。你既然是他母亲,就留在殿内好好照顾他。”   这就等于是一种变相的禁足。   太子妃此时才彻底慌了神,跪下来不停地往前怕,又是心虚又是害怕,本人得想要求饶。   皇上最后却没有再看她一眼,径直走了出去。   其他人也不敢多留着,纷纷对着皇后娘娘告辞。   只有太子妃瘫软地坐在原地,眼神都有点恍惚。为什么父皇对那两个人没有任何的处罚,反而是要禁她的足。   她不甘心,是真的不甘心,然后当着皇后的面问了出来。   皇后看了她一眼,忽然想到了太子妃刚进宫的时候。   她出身世家,面容姣好,虽然看得出几分傲气,可作为天家的媳妇傲气也是应当的。可当初那个明艳的少女经历了一丁点儿波折之后,将自己弄成了怨妇,毫无顾忌地下场指着人攀咬。   现在那怕满身污秽,她都没有想过第一时间去换洗。而是继续穿着满身的污秽,散乱着头发抬着头问她,哪里看得出当初的半分骄傲?   太子就算和皇上之间有了嫌隙,但是他现在还是太子,她还是太子妃,是天下人表率,又怎么敢这般自我轻贱?   不过皇后觉得,这些话她没有必要说了。   她最后一次叫太子妃的名字,“静姝,先回去好好照顾孩子吧,不要想太多了。”   太子妃眼里最后一丝光亮也彻底消失了。   这一天都过得惊心动魄,五皇子妃觉得害怕,最后还是去夏贵妃的云西宫将这件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夏贵妃。   深宫里寂寞,夏贵妃也就多出了养鱼的爱好。   听到虞念清被查出来中毒,太子妃仍旧纠缠不放的时候,她的手突然抖了一下。手上的饵料就全部倾入水中,鱼儿探出脑袋一口口将饵料吞进去。   “后宫里真是好久没有出现过这么蠢的东西了。”夏贵妃拿过一边的帕子擦手,“好好的一步棋都喂到她嘴里,仍旧做不好。皇上那边是怎么说的?”   “皇上只说让她回去照顾小皇孙,估摸着这件事要轻拿轻放了。”   夏贵妃仍旧没说话,拿着帕子仔仔细细将手上的缝隙都擦得干干净净。她的动作一开始还算是比较轻缓,渐渐力道就加重,将自己的手心都擦红了。   “果然还是心爱的女人生出来的儿子,到现在了还想着维护。”夏贵妃将帕子扔进水里,转身就朝着屋子里走。   这时夕阳垂地,光可鉴人的砖面上都成了猩红的一片,她就一步一步走上去,无悲无喜。   她年轻的时候,还曾笑话过皇后,活了一辈子最后只是一个替身,连个女儿都是施舍得来的,就怕会威胁到太子的位置。   现在活成了笑话的人是她,哪怕她的儿子再怎么出众、再怎么优秀都比不上他心上人儿子,那怕那个儿子一无是处还没有一点储君风度。   只是这样的深情真的就只是一个笑话,他爱自己的结发妻子,也没耽误将结发妻子的母族利用得干干净净之后连根拔起,也没耽误他对心上人下手。   所以啊,心上人的儿子又能算得上什么,真要是触及到他的地位也就没了。   该怎么让这个内强中干的太子主动谋反呢?夏贵妃想。   ——   梁知舟将人一路抱上了马车。   等马车缓慢往前行驶,终于离开宫门之后,虞念清才从他的怀中坐了起来。   这一路上,她将自己院子里的人都想了一遍,没觉得有任何异常的地方。   而可怕之处就是在这。   当初两个人成亲,梁知舟已经将院子里侍候的下人调查清楚,送来的信息都能堆满一张桌子,就是为了防止背地里有人下手。   可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还是悄无声息地中毒了,是谁有这么大的能量下手?   她本能地想是杨氏,但杨氏这个人实在算不上是什么聪明人。真要是她做出下毒的事,就会直接将府中的权力交出来,让她烦神受累。日后她真的生产出了事,还能说是积劳成疾。   可要是不是杨氏,还会有谁这么想要了她的命?   “你怎么想?”她忍不住看向梁知舟。   梁知舟脸色不大好,原本没准备说,但是触及到她濡湿的眸子之后还是开了口, “心里面确实有几个猜测,不过不大能确定。先就当做不知道吧,让人盯紧一点。只要她继续动手,就一定会露出马脚。”   除了这么做,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不过只要想到,在某个角落里,有一股不知名的势力像一条蛰伏的毒蛇伺机而动,随时准备扑上来反咬一口,就让人极为不舒服。   她今天吐了一回,巴掌大的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血色,显得更加可怜。   梁知舟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并不是那种骨结如柴的,虽然纤细,却覆这一层软肉,细腻光滑。此刻她的手都是冰凉的,更像是玉石一般。   他将她的手揉了两下之后,整个握住,才开始问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虞念清简单将过程说了一遍,“我觉得鸾鸣公主也很奇怪,当时她知道是我下水去救她,原本没什么反应,后来突然猛烈挣扎起来。要不是离岸边比较近,今日的事还真不好说。”   想到这里,她仍旧感觉到一阵后怕,“我们上来了,侍卫倒是赶过来了,有什么用处?我以前总觉得皇宫里行走,处处都有人跟着,哪里那么容易发生一些暗害的事情,现在看来都有可能。日后若是没有事情,我是不愿意再进宫。”   “不想去就不去吧。”梁知舟今天也有点被吓到了。   他垂下眼眸,低头看着女子被自己握紧的手,用自己的骨节去擦碰她的指间那一块细软的肉。终究是他站的还不够高,还没到无人敢招惹的地步,所以什么人都敢打上她的主意。他在反思,是不是成亲之后自己的手段过于温和了?   “哪有不想去的就不去的。”虞念清以为他在说笑,气得抽出手去推他的肩膀。   “怎么不可以?不是还有镇国公夫人在,她平日里最在乎自己的地位,日后宫里有什么宴会就让她去好了。”梁知舟揽着她的腰,“也没多少宴会,是非去不可的。”   他这时候倒觉得杨氏并不是那么一无是处。   因为这样的姿势,她的手只能搭在男人都肩膀上,看上去两个人更像是在拥抱。   两个人的距离被拉进,她能更清楚地看到梁知舟脸上的表情,意识到他不是在说玩笑时,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小声说:“其实今天的事,也算是个意外,总不能次次都这样倒霉。况且今天也不是没有人帮我,七皇子妃还帮我说了话。”   梁知舟垂着眼帘看她,五官俊美泛着冷意思,显然是不赞同这句话。   可那怕是不赞同,他仍旧紧紧地揽着她的腰没有松手。 第63章   虞念清大概明白他的担忧, 犹豫了一会之后才小声而又坚定地说:“我是你的夫人,这些都是我应该要承担的事情,我也不是只需要你的保护。”   她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 很想说她没有柔弱到宴会都参加不了的地步。   可靠在他怀中时,她就突然说不出来, 贪图这么一点好。   因为是进宫,七皇子妃备用的衣服也很是华丽。芙蓉色织锦罗绸宫装,袖子上用金线绣了朵朵云纹,衬托得人一张脸更是娇俏。   是的, 娇俏的。   鸦黑色的碎发不堪重负,从耳旁坠落, 划过白皙的脸颊然后坠落在尖尖的下颌处, 随着马车的行驶微微晃动。   润湿的眸子就这么定定地瞧着他, 满眼满心都是依赖。   喉结上下滚动着, 梁知舟不由地和人十指紧握,眼眸深深, “好。”   女子只是抿唇笑, 靠在他的肩膀上, “我还以为你要说一些好听的话来哄我呢,让我真的不要去宫里。”   “但是你会去的。”他肯定道。与其劝说, 不如想着怎么再往上爬爬,让她能够做一切自己的想做的事情。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只是和她说了一些宫里的一些辛秘,说了一下前朝几位皇子的斗争,免得她日后进宫一摸黑, 什么都不清楚。   下马车时, 两个人路过垂花门, 没成想遇到了一直等在垂花门的楚清清。   楚清清若是说没有心计,还是有几分的,比方说她最知道自己什么地方长得好看。今日,她特意穿了一身素净且修身的衣裳,显出盈盈一握的腰身,更显娇弱。   见到两个人过来,她咬着唇瓣看向两个人之间紧握的双手,再看向梁知舟,“世子爷,能否先行一步,我有些话想要和你说。”   这话一出,虞念清便一直在想,今日出门的时候或许应该看看黄历,怎么不是有话对她说就是有话对梁知舟说。   不过今日在宫里闹了那么一出,她也累了,便想着要去休息,于是说:“那你们先说,我先回去。”   话音刚落,她的手便被男人握紧。   梁知舟眉眼都是不耐烦,“有事就直接说。”   他本就是一个极为的清冷的人,当初那怕在纨绔堆里混着,那也是被众人追捧着长大。现在在圣上面前当差,手里握着权势之后,气势更是与之前不可同日而语。   楚清清被吓得心肝一颤,转念又想这样的男人曾经爱慕过自己,又生出一点隐秘的骄傲与欢喜来。   她半低着头,露出自己最好看的侧脸,声音糯糯的,“有些话,不好让外人听到。”   “那便不要说了。”   梁知舟说完之后,就牵着身旁的女子往里面走,干脆果断没有一点儿犹豫。   楚清清一下子就傻眼了,更多的是一种不敢置信,“你当真就半分不顾我们之前的情谊?”   “什么情谊,是你将我送你的东西变卖,在置换成旁的送给梁景明的情谊吗?”男人唇边有几分讥讽。   楚清清毕竟是庶出,那怕后来记养在嫡母名下,待遇和真正的嫡出还是有些差别的。比方说,她手中的银钱全是靠月银和逢年过节的红封,积攒下来没有多少。   可当时她正和梁景明来往过密,她总不能一直让梁景明花销自己半分钱不出。在第一次抵押梁知舟送出的礼物时,她还有点愧疚和心虚,觉得不好。但是很快礼物换得大量银钱,她过上了阔绰一些的日子时,那点愧疚和心虚全都被抛在脑后,心安理得接受起梁知舟的礼物。   “我……我可以的解释的。”女子眼底含着泪,泪珠摇摇欲坠,“你是不是怪当初我没有给你回应,所以才会和管事那边说,停了我的支用。”   虞念清挑了挑眉,看向男人时,嘴角噙着几分笑。   梁知舟只当做没有看见,握了握她的手,语气很平静,“那真的是你想多了。我停了你的支用,单纯只是因为你在我的夫人面前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她心善,不与你计较,但是我不会。”   他眼睛微微眯起,透着一种锋利,斯文极了也压迫极了,“小惩大诫罢了,倘若还有下次,便不止是这样。”   这句话才是真正将楚清清伤到了,她身形摇摇欲坠,“你当真就那么在……”   “是,她是我唯一的夫人。”   男人说完之后,便带着身边的人一起离开,只留下楚清清一个人站在原地失魂落魄着。   她突然觉得自己从头到尾活着就像是个笑话。   梁景明不知在影壁之后站了多久,披着一身残阳仰着头看不远处一对夫妇牵着手离开。娇艳的妇人不知说了些什么,高大挺拔的男人微微侧身听她说话。   远处有斜阳几分,清风几两,茂林一从。   将整个画面衬托得美好而富有温情。   直到两个人的身影彻底从视线中消失,他才转过身走向正在哭泣的楚清清。   他拿出帕子,动作轻柔,“发生什么事,怎么突然哭了。是不是我最近太忙忽略你的感受了?”   楚清清只是哭,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轻轻将人揽进怀里,面上没有一点表情,声音依旧温润,“好了好了,我以后一定会多抽出一点时间来陪你好不好?”   女子只是抽噎,他没有丝毫的不耐烦,慢慢哄着。   ——   梁景明最后将楚清清带回去的事,虞念清并不清楚,而是开始和梁知舟盘算两个人名下到底有多少家底。   钱氏几乎将自己的陪嫁都给她了,就是在京城她也敢说自己是小有家底的,便去问梁知舟他有多少银子。   谁知道梁知舟只是斜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真要是银子不多,我也不会笑话你的。”虞念清忍着笑,将自己的房契书又数了一遍,“也就是简简单单半条街左右,不管是收租还是自己经营,还有点麻烦。”   男人气定神闲坐在一旁,自顾自地斟了一盏茶。   “你怎么不说话?”   “你将药喝完,我就告诉你我的家底。”   虞念清连房契都不想数了,她今日有空说这么多,也是因为不想去喝药。   太医院院首医术确实高明,开出的药方子也是一等一的难喝,光是闻着就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腥臭味。刚端上来时她就有点受不了,放在旁边一直说“一会儿、一会儿”,到现在还没能鼓起勇气喝下去。   现在听他提起,她捏了捏自己的房契,“再等一会吧。”   男人倒是没有再继续催促。   倒是她自己有点忍不住,转过脸去问:“你到底有多少?”   梁知舟伸出两根手指头,将药碗推了过去,用眼神示意着。   人总是有好奇心的,况且就算这时候不喝,一会也是要喝的。她这么想想之后,觉得自己就算喝下去也不算亏的,就直接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那种口感极为奇怪,像是被冲地稀烂的藕粉,偏偏又是苦的。   一碗下去之后,她整个胃里都在泛着恶心,眉心紧蹙,眼眶都被逼出生理性的眼泪来。   见旁边有人递清茶过来,她便抓住漱了漱口,那种恶心的感觉依旧挥之不去,整个人恹恹地往后躺去,玩笑着说:“若是你的家底没有我多,我都觉得我亏了。”   男人从书房里拿出一个木盒子来,放到她面前。   木盒子看起来很是普通,似乎是随处可见,打开之后里面全都是银票和房契,粗略数过去,和她的也不相上下。   她坐正了身体,又数了数,确认自己没有眼花,问了一声,“镇国公私下偷偷给你的补贴了?”   “你在想什么,这些年攒下来的,旁处还有些,下次带你去看看。”梁知舟伸手,准确地从中抽出几张房契来,“先前顺手弄了过户,准确来说这些应当算是你的产业。”   一个是之前提过转给她的如意坊,另外还有两家首饰店,一家酒楼并着一家茶舍,都是京城中比较有名的。尤其是那两家首饰铺子,有名到开去了江南,舅舅来京城小住时还特意挑选了一些带给娘亲和她。中间的利润,更是不敢想象。   “这些提前清理干净了,改天让管事过来见见你。”   “什么叫清理干净?那旁的呢?”她察觉到话里的意思有点不对劲,略略紧张地抓住他的胳膊,“有没有危险?”   她的眼生得好看,圆圆的,眸子里覆着一层水光很是透亮。而此时她则担忧地望着他,烛火之下,他只要一低头就能够在她的眼里看见一整个自己。   心脏开始无序地跳动,他的声音都温柔了许多,摸了摸她的耳垂,“危险倒是没有,三教九流多了难处理些。”   女子没有说话,只是带有些打量地看着他。   他笑了一声,“要是知道你这样关心我的话,我一开始就该说,有危险,还很累。”   他的态度过于轻松戏谑,虞念清自己开始有些不自然起来了,小声说:“我没有担心你,我……我就是随口问问。”   她低下头,将已经数好的房契来来回回看着,“之前你还送了别人东西,从来没有送过我。”   “那倒也不是,”梁知舟低下头,帮着将房契理了理,不经意地提起一句,“还是送过的。”   “嗯?”她有点疑惑。   随后自己的动作就顿住了,突然想起每年生辰自己都会收到一份不知道由谁送来的礼物。   一开始收到礼物的时候,她的年纪还小,一个礼盒就放在她的窗边,是一整块鸽子血的原石。她还以为是别人放错了,或者中间有什么缘故弄丢了,在窗边等了好几天。   后来见没有人找来,就让盈月小心放了起来。   之后每年生辰,她的窗台都会悄无声息出现一份礼物,她就确定一定是认识的人送的。那时同她关系比较要好的就是梁景明了,她就主动过去问他是不是他送出的惊喜。   梁景明那时候说“原本想是偷偷给你的惊喜的。”   仔细想想,他说这句话时的表情确实有点不自然。她只当是被发现之后的尴尬,没有深想,反而更加期待起每年的生辰来。   梁景明和楚清清开始接触的那年,她也不是没有察觉到对方对自己的态度逐渐冷淡下来。她只不过还念着那份好,念着一个人年年花费了心思给你送上一份生辰礼物,便给他找了诸多借口。   这时候,为她费心准备礼物的一直是梁知舟。   这是一件荒诞而又无比的合理的事。   那么,她和梁知舟之间究竟错过多少呢。 第64章   她的鼻尖开始泛酸, 为了他这种没有边际的执着和等待。   到底是要有多么强大的内心,才能开始这场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的感情?   “当时……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她声音颤颤的,认真问出一个问题, “要是,要是我真的和别人成亲, 你所做的一切不就成了白费。”   他似乎是没有听懂“白费”的意思,将散乱的东西都收到盒子里,眼神专注而又认真,“怎么会是白费呢, 我希望你高兴,你收到礼物时是高兴的就好。若是……若是真的和旁人成亲, 你过得高兴就好。要是不高兴, 我就带你走。”   “但更多时候, 我希望你是高兴的。”   上辈子她就过得不高兴, 整个人如同一朵快速萎缩的海棠花,瞬间失去所有色泽。在昏昏沉沉的室内, 她麻木地看向到来的他, 眼神里没有一点光亮, 只是说:“是来要我的命吗?”   按在盒子边缘的手指都泛着白,他的心脏有尖锐的疼痛, 很是沉闷,不由地伸出手握紧身边的女子的手,手下的触感光滑细腻,像是上好的绸缎。   过了半晌,他才逐渐找回自己的声音, 半是说笑, “不过这些都是老套的想法了, 你就应该是我的的夫人,同我一辈子在一起的。”   闲聊时的玩笑话。   他料想过她的反应,或是会转过脸去轻声说“谁就应该是你的夫人”,又或者说会推他一下让他正经些。   所以在她抱过来时,他有片刻的滞愣。   女子回来时就去洗漱过了,身上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香气。她双手攀在他的肩膀上,宽大的衣袖下滑露出莹润的皓腕,香气便逸散开来。   她的脸有点儿红,没说话蹭了蹭他的肩膀,极为亲昵。   “怎么了?”他问。   她的脸就更加红了,像是天边的晚霞。微圆的眸子里覆着一层水光,眼尾微微上扬,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媚意。   “我们只是拜过堂,又怎么算是你的夫人?”她附在他的耳边,声音极小,像是哼哼。   说完之后,她便埋头到他的肩膀,嫩白的指尖紧紧攥着他的衣袖。   只是拜过堂,并没有圆过房。   很轻的一句话,却像是一点火种落入了油桶里,将表面的理智和斯文烧干净,剩下原始的本能在的蠢蠢欲动。   他亲了亲她的额头,呼吸上下起伏,问:“怎么不算?”   吻触逐渐下移,眉心,鼻尖然后是唇瓣。   唇齿依偎间,他含糊不清地说:“只要我才能这么亲你,不是吗?”   他翻过身,高大的身形落下一片阴影,将女子仔细地笼在身下,然后亲吻下去。   呼吸急促滚烫,整个都是乱掉的。   衣服半退,夏夜屋内放着冰盆,露出来的皮肤上露出点冷意便被盖住。   反反复复。   她都觉得自己变成了一颗糖果,不停地被亲吻,然后身体各处涌动出陌生的情绪。   情绪饱涨,急需宣泄却没有门路。   她气得去踢了他一脚。   脚腕却被男人稳稳握住,压向了一旁。   她的身体紧绷成一张弯弓,头本能地后仰,透过窗户的一条缝隙看见了天上的月亮。   月亮上上下下晃荡着,攥紧了暖榻上的大红引枕,含着哭腔去叫他的名字。   在一瞬间,那些压紧的情绪达到顶峰,热气便顺着窗边的小缝喷薄而出。   她瘫软着,双目如同含过水一般,看到男人的鼻尖上都是亮晶晶的。   梁知舟这点倒是好的,替她仔细地清洗,将她抱到了床上。   全程她都很安静,乖乖的。就是在他吹灭烛火,上床休息的时,听见女子小声问:“为什么不做完呢?”   就是很难理解。   梁知舟喜欢她,他们也成亲了,她也来了葵水。那怕做到那么亲密的一步,还是没有真的圆房。   所以她真的不明白。   “再等上几日,我带你去个地方。”梁知舟顺势将人抱进自己的怀中,“不要想太多了,我的没有旁的意思。”   “什么地方?”   男人的声音有点沉,“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他没有再继续多说什么。   原本问上那么一句,就已经鼓足了所有的勇气。听他这么解释之后,她反而不知道问什么,只是对这个提到的地方更加好奇起来。   “再等上几日,我带你去个地方。”梁知舟顺势将人抱进自己的怀中,“不要想太多了,我的没有旁的意思。”   “什么地方?”   男人的声音有点沉,“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他没有再继续多说什么。   原本问上那么一句,就已经鼓足了所有的勇气。听他这么解释之后,她反而不知道问什么,多多少少对这个地方染上了一些期待。   但就像是那天晚上是随口提上一句,胡乱找的一个借口,虞念清再也没有听他提起过要带着她出去逛逛。   原本的期待发酵之后,逐渐转化成一种恼怒。可真要是为了这种事生气,就显得她对圆房多么看重似的,就更加不好说出来。   为了防止自己多想,她将盈月叫过来,让她多盯着院子里的人。   盈月知道昨天世子爷才找人过来将院子里所有的东西都检查一遍,现在听到夫人这么吩咐,敏锐地察觉到不对,脸上严肃了几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太医说,有人给我下毒了。”虞念清手边放着一个册子,上面记录了院子里每个人的出身和来历,看着都是家世清白无可挑剔的。   盈月脸上白了几分,哆嗦着去叫她,“姑娘……”   “倒是没什么事,太医说中毒不深,喝两贴药就好。”她的手指落在了花名册上,“昨日检查了屋子里的东西,都没找到东西。那差不多差错就出在小厨房那边,你让人盯紧了,要是发现什么不对劲的,直接来告诉我。”   饮食是头等重要的事,盈月知道其中要害,更加不敢大意,一脸慎重地答应下来。   不止是听松院,就是整个镇国公府的下人都要仔细盘查,尤其是楚清清身边的人。这本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先前镇国公就说过,要将管家的权利交给她。下面的人得了风声之后,对她态度更是恭敬,没有不配合的地方。   正在盘查的时候,梁知舟突然将她拉上了马车,说是要出去住上几日。   两个人都没有带任何下人,乘坐一辆再普通不过的马车就直接出门了。   她将几个庄子都想了一遍,眼看着路越来越偏僻,她玩笑般说道:“要是换成了旁人,说不准还要担心会被你带到什么地方?”   “我也不会带旁人来。”他说着话,右手将车帘往上撩起。   他们应当是去乡下,两旁逐渐没有了屋子,变成了一路的花花草草。夏日树木繁密茂盛,如同最好的画师笔下浓淡相宜的绿色,有种说不出来的好看。   渐渐的,马车在一个院子门前停下。   虞念清搭着男人的手下了马车,看到稍显破旧的院子门时,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   而马夫见他们下车之后,也没有多加停留,而是直接架着马车离去。   她转过身去看马车离开的方向,不禁问:“待会儿我们怎么回去?”   梁知舟一边推开院子的门一边说,“暂时不回去,我们现在这里的住上几日。现在是最热的时候,乡间总是要舒坦些。况且宫里发生这种意外,少不得有人过来打听,正好躲开。”   院子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了,但是应当提前打扫过,里面很是整洁。   院子中间有一个用青石板铺成的大厅,其中一边有一颗巨大的桂花树,桂花树下是一张石桌。若是秋月的夜晚,在桂香四飘散的季节,坐在石桌旁喝酒倒是别有一番意境。   两边都是抄手游廊,中间是一个不大的小厅。绕过小厅,则是到了内院。内院更是简单,有主卧并东西两间耳房,院子种了些花花草草和一缸水莲。而在芜廊下,还有一张竹制的躺椅。   虞念清一路走来,心里更多的则是震惊,这同她前几次梦里的院子一模一样,尤其是那张躺椅。   一般人家绝对不会将躺椅放在芜廊下。   可梦里的她病得很严重,不想每日都窝在屋子里。男人便将院子里种上花,抱她到躺椅上让她看院子里散散心。为了防止她染上风寒,躺椅上还有一张绣了小兔子的薄被子。   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呼之欲出,她急切地走上前,果然在躺椅上看到一个叠放得整整齐齐的薄被子。   她拿起被子,发现上面并不是小兔子的花纹,而是绣了月夜桂宫图。   “怎么了?”梁知舟从后面走过来。   “就是觉得奇怪,这里怎么放了一张躺椅?”虞念清心上乱糟糟的,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说她梦到过这个院子,梦到了两个和他们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不说是旁人了,要是这些事不是发生在她自己身上,她是第一个不信的,说不定还要以为人得了什么疫病。   “在这里要是躺着的话,能看到许多星星,等晚上的时候可以看看。”   她站在躺椅面前,尝试着往下坐。刚坐上去,椅子便带了力道要往后倾倒,她便被这股力道带着整个人向后倾去。她完全没有坐过这样的椅子,一开始觉得别扭不习惯。找准一个合适的角度躺上去之后,发现身体能自然而然地适应下来,甚至还觉得挺舒服的。   一抬头就是高远的蓝得纯粹的天空,低头便是院子里深深浅浅的花,心中生出一种宁静之感来。   可越是这样,她越是能将自己代入的梦境中,生出不知几何的荒唐感。   她便坐了起来,仰头问:“这里除了我们就没有旁人了吗?吃什么用什么?”   “待会我去做饭。”梁知舟倒是不避讳地说。   “你去做饭?”这回她是真的经惊讶了。   她一早知道要出门,今日认真装扮过。云堆的头发被挽成了发髻,却没有用金玉之类的首饰,只在旁边用了一朵海棠花式样的绢花,衬得白皙的脸上似乎也多了些绯色。因为惊讶,她的眼睛睁得圆圆的,清澈透亮,康健且美好着。   男人的脸上浮现笑容,直接走上前,同样在椅子上躺下来。   椅子本身就是狭小的,不足以容纳两个人,所以她几乎整个人都是趴在梁知舟身上的。   “之前跟着一起上过战场,干粮吃完之后,就自己动手找来所有能吃的东西放在一起住。味道还算可以,有一种特殊的香气。若是运气好的话,说不准还能猎到野鸡野兔什么的。那种新鲜的猎物,只是用水白灼,都有鲜味。”   “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听说过。”虞念清印象中,梁知舟一直在京城。   “记得不大清了,太久了。”他半垂着眼帘,“就记得几样有意思的事情。”   梁知舟一向话不是很多,今天倒是说了很多自己在边关的生活。比方说边关风沙大,日夜温差很大,他才去时并不清楚,想要半夜时逃跑。就一个人独自在沙漠的边缘走了很久,看到了最为皎洁的月光。就是下场也不怎么好,第二日差点被冻成一条人干被捡了回去。   还说在营里,大家都是靠着拳头说话,赢了就是值得人尊重。他那时候脾气不怎么好,被人挑衅了就当真上场,最后直接将人打趴下了。   其实全都是挑着有意思的部分说,真实的情况远远没有这么好。就比如说别人挑衅他的那次,他当时也不过才十一岁,被镇国公扔到边关不管不问。就有好事的人跑到他这里来说了些不干净的。   对方是千户长,身材魁梧高大,几乎能一只手就将他撂倒。可那怕被打得浑身是血,他也总能在下一刻爬起来,最后废了千户长的一条胳膊。   他在别人嘴里的称呼也从“小公子”变成了梁知舟,然后是梁副将,再是梁小将军。一路爬上来,几经生死。   不过那些波澜壮阔此刻被他低沉的声音说起,成了边关的明月,边关的短笛,边关通宵达旦的畅饮和边关质朴热情的人。   说着说着,他感觉到自己的肩膀上靠过来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低头看时,不知道怀中的女子在什么时候睡着了。   那怕是睡着了,她依旧是好看的。   细细的眉,挺翘的鼻尖,粉嫩莹润的唇瓣,美好又彰显著活力。   本身就是一个活在最好年纪的小姑娘,和上辈子完完全全不同。   想到这里,他的目光更温柔些,在炎炎夏日中芜廊的阴凉下,抱着她假寐起来。 第65章   虞念清再次醒来时, 是在床上。她愣了一下,还在想自己什么时候这么没有安全意识,连什么时候被男人抱进来都不知道。   她往外走时, 正好遇上男人端着菜进来。   “等会洗洗手,吃点东西, 然后带着你去外面逛逛。”梁知舟交代。   将饭菜摆上桌之后,看见女子还有点茫然地站在原地,他便走过去牵着她的手走到了水池边。   水池是用青石板修建,上面还放着一个铜盆。他从旁边的水井摇起来一桶水, 将帕子浸水之后拧干递了过去,“先擦擦。”   她只是从来没经历过这些, 倒是不是真的嫌弃, 简单擦洗之后就跟着回去吃饭。   桌子上摆着三菜一汤, 一道凉拌鸡丝和两道清炒时蔬, 汤就是很简单的豆滑肉片,还配了一小碟子的酸黄瓜片。她尝了一口, 味道都还不错, 尤其是凉拌鸡丝。鸡丝意外地不干柴, 在红油里面滚一圈,才配上切成细细的水菜丝, 口感意外地好。   口感好的结果便是她不小心吃撑着了。   梁知舟也有些无奈,清洗了碗筷之后就带着她出去散散步。   这里是京城旁边的乡村,各家各户的房子并不是并排做的,而是自己选择合适的地方起个两三间。有些家里富裕的,便在门前修上一圈矮矮的围墙圈个院子出来, 院子里种满了花花草草;家里没有那样富裕的, 就算不用竹子或是木头在门前圈出一块地来, 也会在门前种上一点瓜果蔬菜。   每个人的院子都各有特色,只是很奇怪,一路上他们都没有遇上什么人。   好不容易遇上一个老翁,老翁匆匆忙忙说,“今儿是初一,大家都去赶庙会啊。”   老翁见他们的穿着打扮都不差,像极了读书人,便十分热心,“我们这庙会办得特别热闹,十里八村的人都会过来,还会卖一些新鲜的东西,你们也可以过去瞧瞧,热闹热闹。”   两个人都没有见过乡间的庙会是什么样的,再加上晚上还有点时间,就跟着一起过去了。   他们去的时间正好,赶上了庙会开始。   先是放了一长串的鞭炮,在的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有一长队踩着高跷的人从街口的地方走出来。他们都穿着类似于戏服那种颜色极为显眼夸张的衣服,脸上涂抹着厚厚的一层油彩,挥舞的动作整齐划一,有一种异样的美感。   而在队伍的前后,则是专门有人用竹竿举着灯笼,后面还跟着敲锣打鼓的。   在一长队的末尾,跟着乘坐轿辇的老者。老者头发花白,正哼着一种不知名的调子,声音极具有穿透力。   街道的两旁挤满了人,站在后面的都拼命探头朝着前面看。若是带着小孩过来的,那男人便会将小孩抗在自己肩膀上让小孩也能瞧瞧。   人人的脸上都带着不加掩饰的笑容,质朴又带着对明日最美好的希冀。   梁知舟用身体隔出一小方地方,她倒是没有被人群挤着,看完了整个过程,随着众人一起去庙里烧了香。   那名老翁也没有说错,庙会开始之后两旁确实出现了不少小摊子,不过卖得大多数都是和佛庙有关的东西。比方说各式各样材料雕成的佛像,带着几句的佛语的毛笔,用刺绣绣成的佛经等等。   他们不缺这些,只是觉得新奇便一家家逛过去。   中间遇到了一位挎着篮子的老妪在买藕丝,藕丝用颜料染成了红色编成了手绳。老妪将这类绳子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做“姻缘绳”,说是藕丝牵连不断戴上这条绳子的两个人也会一辈子在一起缠缠绵绵。   好寓意都是为了将东西卖出去。   她不信这些的,以为像梁知舟在宫里滚过一遭的老狐狸更加不信这套。   就在转身要走的时候,她居然没有拉动梁知舟。   男人认真从篮子里开始挑选,反过来劝说她,“既然都已经出来玩了,总不好什么都不买,买一条戴着玩吧。”   他似乎是选到了极为满意的一条,放在手中对着小摊旁挂着的灯笼认真看了看,朝着她说:“我给你戴上,看合不合适。”   虞念清倒是很少看到他有这样的兴致,就没有说拒绝的话,将自己的手腕伸了出去。   他拿着红绳的两端,在手腕的下面系了一个结,先自己握住她的手腕看了看。   街头的灯火并没有那么明亮,却依旧能看出她的手腕很白,尤其是那抹红色,更像是皑皑雪地里盛放出的一朵梅花,美得惊人。   她也免不了多看几眼,摸着红绳的位置。   男人又挑选了另一根红绳递给她,将自己的手伸出来,干咳了两声之后无比自然地说:“你也给我带上。”   十分幼稚!   她在心里吐槽着,眼睛却弯成了好看的弧线,笑了出来,“我怎么才发现你你还有一点迷信啊。”   “这是什么迷信。”戴好之后,他顺势握着她的手,低过头去说:“我两的姻缘本来就是绑在一起的,日后白头偕老了,也只是给这姻缘绳增添了一点凭据。”   他又向老妪问了价钱,付清之后牵着她的手慢慢往回走去。   现在是月初,一整个月亮就散作了漫天的大大小小的星星。他们就在星空之下,慢慢牵着手走了回去。   夏天的屋子里虽然没有放冰盆,倒是也没有想象中的那样热。   她洗过澡之后就坐到了床上去。   可能是因为知道晚上会发生一些什么事情,她从现在就开始有点紧张。起初是觉得头发放下来太热,将头发绑在脑后时,又觉得穿的睡衣太宽松,空荡荡的总是会露出不该露出的地方。   正在纠结的时候,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水房中做出来了。   因为刚洗过澡,他的身上还带着一身的水汽,发稍湿漉漉的带着水珠。水珠积攒到一定程度之后,就在重力的牵引之下往下落,困在麦色的肌肤上。   他中衣的带子没有系紧,衣服向两边散开,露出大片的胸膛,倒是将宽肩窄腰暴露无遗。   她有些不好意思,眼神忍不住向其他的地方飘去,说话都打着磕绊,“你……你怎么都不把衣服穿好?”   “天气有点热。”他拿着干帕子,随意擦了两下便将帕子放在了一旁,直接往床边走去,“要不你给我系上。”   说完之后便直接弯下腰。   弯腰的时候火气就扑面而来,热得她的脸颊都开始变红。   “你自己动手就是了。”他牵着她的手直接来到了腰间。   不可避免地触及到男人的腹部。   和女子柔软完全不相同,掌下的肌肤硬邦邦的,还是有着明显的沟壑。紧绷起来时能明显感觉到那种力量感。   她便如同被火灼烧一般,迅速往回缩自己的手,却被男人紧紧握住。   散乱的头发遮住了一部分视线,男人的声音变得沙哑,“说好的事情就要做到。”   “说好什么了?”她干脆装作了不懂。   梁知舟也没有说话,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手指有一下摸着她耳垂上的那块软肉。   耳后的肌肤本就娇嫩,不堪重负被弄出一片绯红,还有些发热。那种热度顺着纤细的血管涌动,朝着心脏的地方蔓延,热得心脏也开始砰砰跳起来。   她觉得自己出于下风,多了一种被玩弄的隐秘的羞耻来,也学着男人的动作去碰他。   可她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做,手掌贴了上去,在男人的腰腹间胡乱摸了一通,只听见男人略有些沉闷的笑声。   连带着掌下的肌肉都在震颤。   怎么听都像是在嘲讽,她就有些气不过。   嫩白的指尖顺着腰间的沟壑下滑,轻轻朝里,勾着松松垮垮的衣服,抬着湿漉漉的眼往向男人,“你在笑什么?”   她的头发刚刚被挽起,没有放下,露出纤细的脖颈和精致的锁骨。烛火之下,白莹莹的一片,有种勾人心魂的美。   他的手便顺着锁骨往下,挑着女子的下颌,俯身问:“不许笑吗?”   “不许!”她抿唇,觉得有些口干舌燥起来。   她的唇色很漂亮,唇中间有一颗小小的唇珠,一点点似乎有微微的颤动。   他的眸色一点点变深,连声音都变得低沉,“那总是有许的吧。”   许的是什么呢?   亲口勿或是更多。   虞念清没说出来,实际上也说不出其他话来。她的全身都成了软软的,被撞得所有出口的话都成了不知名的调子。   轻柔且妩媚的,让人热血翻涌的。   她渐渐找出了点规律,似乎出声之后男人更是激动,将她真的当成了一团软糕来揉捏,便抿紧唇不再开口。   男人却去亲她,一下下的,声音里都混着汗,“姣姣,叫我。”   她先是不肯,被逼着狠了,也颤着声去叫他的名字,“知舟。”   “不对。”男人说。   她的脑子晕晕乎乎的,没想明白哪里不对,只是“知舟”“知舟”地叫着。最后被欺负狠了,称呼也换成了旁的,世子爷或是哥哥什么的,最后胡乱叫了一通。   全身都泛着粉色。   她的声音依旧软软的,却有些哑,“夫君。”   声音被逼着都有些尖锐了,紧绷成一条弯弓。   他俯身亲了亲她,声音无比地欢喜和温柔,“嗯,我的夫人。”   作者有话说:   啊,就是很喜欢软软的念清 第66章   虞念清觉得, 梁知舟多多少少有些疯了。   他们在这个小院里呆了三四天,除了第一天她去外面逛了逛,其余去过最远的地方应该就是门口的躺椅。   那还是因为下雨, 她说想出去看看。男人便直接在她的身上裹了一床薄被,直接将她抱去了外面的躺椅上。   夏日的雨总是来得很急, 哐啷砸了一地之后,反而开始温柔起来,将世界都洗刷成青绿色的一片。   而屋檐的水滴滴答答下落,滴落在深色的青石板上, 交织成一篇乐章。   她便在雨声当中昏昏沉沉睡去。   除了这次短暂的看雨,她其余的时间都是消磨在屋子里。男人像是突然像是有了种肌肤相贴的渴望, 时时都同她在一起。倒也不都全是那种事, 更多的就是纯粹拥抱在一起。   不过亲吻成了一件极为常见的事情。   她一开始还觉得不习惯, 总疑心下一刻会有下人推门而入撞见这一幕, 次数倒是习惯了这样的亲昵,甚至是有那么一点点点的喜欢。   大概也许是, 她好像真的有那么一点喜欢梁知舟吧, 喜欢这种肆无忌惮可以牵手和拥抱的感觉。   这时候的他们脱离了京城的纷纷扰扰, 他只是梁知舟,她只是虞念清, 再也没有其他。   不过这样的日子也没有过多久,他们准备在第五天就直接回去。   在回去的头天晚上,梁知舟突然带着她去了小院里的一间密室。   密室很大,大约能容纳二百余人,但是里面却很是简陋, 只按照顺序摆满了箱子, 就再也没有任何的东西。   “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她在里面转了一圈, 也没看到什么特殊的。   梁知舟走到一口箱子旁,从一只锦囊中拿出一把钥匙,一边将箱子直接打开一边随意地说:“你不是想看看我到底有多少的家底么,带你过来看看。”   室内特别暗,只有他们手上的一盏烛灯。   但是当箱子被打开的时候,她仍旧觉得有点晃眼,居然是整整一箱金条!   她先前一直觉得黄金俗气,可是当大批量的黄金摆放在那里折射出光芒时,她顿时明白俗气的一直是她自己而已。   “这些都是你的吗?”她说话都略微有点不利索。   “有些是我母亲的陪嫁,也有些是当年徐家落难时,我外祖瞒着众人送了一批东西来京城。这些东西原本是给了我母亲,后来便给了我。我便用这些银钱作为资本,做了些小本生意,利滚利地积攒下来。”他看向女子始终震惊的脸,轻笑出声,“倒也不全都是金子,我也没有那么丰厚的家底,还有些古董字画之类的。”   “就是这么多,也是旁人不敢想的。”虞念清心情有些复杂起来。   当时和梁知舟成亲完完全全就是一个意外,且梁知舟的名声不怎么好,外面都在传镇国公极为不喜欢这个长子。她便认为梁知舟没有多少家底,甚至钱氏也是这么认为的,在陪嫁时给了她许多银钱傍身。   就在她自己做好了过简朴一些的生活时,突然发现枕边人家底就是比一般的世家几世的积累都不差,是颗实打实的摇钱树。   她伸手拿了一块金子,分量沉甸甸的,冒出一句来,“全都放在这里,也不怕小毛贼会摸进来偷吗?”   “那也要有命才能出去”,梁知舟将另一个箱子打开,箱子里放着的全都是放着字画,“爹不是喜欢孤本之类的吗?正好可以挑选几样送过去。”   她也没有推辞,和他在库房里挑选起来。也不止是给虞平生的,还有钱氏和镇国公的礼物,当然杨氏是没有任何份的。   因为第二日回去的时候,要经过虞家顺便上门拜访,两个人便没有再闹腾早早就睡了。   他们去虞家时,正好是虞平生休沐在家。自从女儿出嫁和钱家人离开京城之后,钱氏的时间就一下子空了出来。原本为了迎合京城的交流圈,她在大虞家养了不少花花草草。   搬出来之后,院子空旷她索性就让人种上了一些瓜果蔬菜。   虞平生正陪着她摘胡瓜,顺便将倒了的瓜架重新加固一遍。   见到他们过来,钱氏愣了下,有些不自然地扯了扯自己带着泥点子的裙摆,干巴巴地问了一声,“你们怎么突然过来了,也不让人提前来说一声。”   她将篮子放在一边,过去假装给虞平生擦擦汗,实则拉着他的手不让他动手了,“快去屋子里坐吧,我们一会就来。”   “我们站着也没事,过来看看你们。”梁知舟走过去,将篮子直接提起,看了看里面的胡瓜,笑着说:“我和念清也是去靠郊区的院子里住了几日,每日都出去逛逛,倒是没有见过这么水灵的胡瓜。”   他语气轻松,态度稀疏平常,看不到一点轻视的态度,反而伸手在篮子里拨弄几下。   “那等会你们也带一点回去。”虞平生开口。   钱氏挽着他的手推了推他,虞平生倒是没有再继续说话,拿着木条给瓜架加固。   梁知舟也过去帮忙。   钱氏原本要拦着,虞念清让丫鬟去拿一个空篮子过来,缠着钱氏说:“你过来帮我看看,哪些是比较嫩的,我一会儿带回去吃点。”   所有人都不将这当做一回事,钱氏自然也不会继续做恶人,“都是新鲜的,我之前专门请了农人过来照顾的。你瞧着哪个不错,直接摘就是。”   摘菜就要比加固架子轻松多了,她摘了一篮子之后,便拉着自己的娘亲去芜廊下阴凉的地方休息。而丫鬟们则是将他们摘的胡瓜拿了一部分去清洗,还煮了酸梅汁端上来。   她们就在廊下吹着小风,喝着放在井水中冰镇过的酸梅汁,还能吃到被切成小块的胡瓜。   而两个男人还在加固木架。梁知舟似乎是做惯了这些事,动作要的流畅不少,承担了大部分的活动。因为天热,他额头上出了不少汗,倒是被一张清俊的脸救了回来,不仅不显得狼狈还多了几分硬朗的感觉。   因为他的加入,本没有多少的活很快就结束了。   钱氏给虞平生递过去一块用冷水浸过的帕子,然后才说:“已经让人准备了热水,先去换身衣裳,免得到时候着凉了。”   梁知舟自然没什么意见,就要跟着岳丈一起走。   虞念清胡乱将自己的酸梅汤塞过去,“先喝点水。”   他们在院子里呆了好几日,还没有从那样的情境中的脱离,他便直接伸手接了过来将剩下的酸梅汁喝完。   一身暑气顿散。   他将杯子放下,便让她去屋里凉快下,自己则是跟着虞平生去换身衣裳。   “你们怎么突然去了小院子住?”等没人的时候,钱氏这么问。   她之前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现在听钱氏突然问起,自己倒是懵住了。说要是惊喜的话也算是,毕竟他们两过了一段没有任何人打扰的日子;可真要是惊喜的话,为什么是这个毫不起眼的院子?   见她长久没有说话,钱氏还以为是小夫妇两还在新婚燕尔的时候,玩什么浪漫。她也是从这个时候过来的,况且梁知舟愿意对她的女儿好,她更不会反对。   只是,她想了想,还是说:“在有人的时候,还是要注意点。京城可不比乡下,多少眼睛盯着。”   虞念清没明白她的意思。   钱氏就将两个人同喝一杯酸梅汁的事说了出来,忍不住担忧,“到底是高门大户,还不如……”   后面的话,她没说出来。虞念清的婚事她说满意也不满意,满意的是梁知舟这个人,不满意的是梁知舟的家室。他作为镇国公府的继承人,她的夫人势必也要承担起更多的东西。   实在是两个人都已经成亲了,木已成舟的事说得再多也改变不了什么。不过她又惦记起另一件事情来,“你们成亲这么久,可有动静了?”   说到这种事,哪怕是对着钱氏,她都忍不住脸上发热,“目前还没有。”   “倒是能要一个。”钱氏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说。   虞念清倒是不着急,她和梁知舟圆房也才前几日的事,就算是要孩子也没有那么快。   钱氏听了她的打算,也没有多说什么。   一家人在一起吃了顿饭,等到半下午的时候,他们两个人才告辞离开。   在马车上,她倒是说起了孩子的事。   梁知舟当时正靠在马车侧壁上,因为薄醉声音慢慢的,“你很喜欢孩子吗?”   “倒是说不上特别喜欢,只是觉得现在很多事情不需要我去处理,要是真的有了孩子,我有很多时间去带他。”   她说完之后,男人反而没了声音。   “你不喜欢孩子吗?”她察觉出他情绪的异常来,上前去抓他的手。   他的手很好看,骨节匀称,只在掌心关节的地方有一层薄薄的茧子。   “你就不想要一个糯米团子叫你爹爹吗?”   男人微微抿唇,指尖传来阵阵痒意,顺着血管到心脏。他一下子反握住她的手,顺势将女子扯过来抱在怀中,“还好吧,倒是可以再等等。那位身体不如从前,太子的事情还没个决断,不是个好时候。”   他说的话非常有道理。   可虞念清不知是不是因为对他过于了解了,一下子就听出这不过就是一个借口。   梁知舟不大喜欢孩子。   虞念清伸出手,捧着他的脸,问:“那要是那几日,我就有了呢?”   她似笑非笑着,“你总不至于让我不要了吧。” 第67章   她的皮肤很好, 哪怕是这么近的距离,都见不到一点瑕疵。细细的眉,娇嫩的唇瓣, 一双杏眼就如同含着一层水光。   此刻她分明是在假笑,可双眸流光婉转又透着一股媚意, 娇嫩的像是夏日清晨盛放的第一朵月季,在微风中颤颤巍巍地含着水滴。   梁知舟眸色渐深,伸手在她的脸边摩挲,过了会才说, “不会有的,去之前吃了药。”   女子的眉心很快蹙起, 接着连笑容都消失了。   她想过很多可能的回答, 但是万万没想到是这个。   一对孩子的事情也没有那么迫切, 可明确听到梁知舟没那么都喜欢孩子时, 心里还是有些失落,甚至开始计较起他为什么会带着她去那个小院子。   在梦里, 她见过好多次他和另一个一模一样的她生死缠绵, 就像是当初她在梦里看见梁景明和楚清清的相知相识一样。   那到底是还存在着另一个时空, 还是有一个一模一样的替身?真要是说替身,小时候梁知舟救了她又是事实。   所有的事情都混在一起, 乱糟糟的。   她的面前就像是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纱,只要伸手将白纱揭开,她就随时能窥见真相。可真当她将白纱揭开时,前面总会有另一层白纱,怎么都看不到尽头。   “该不会像是话本子里说的那样, 真有什么前世今生, 你前世同谁有过个孩子, 这才那么抗拒再有个孩子吧。”她冷不丁地说。   梁知舟心漏跳了一拍,眉尾下压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他斜眼看过去,神色如常道:“话本子都是现在书生的虚构的,哪里有什么前世今生。”   “这生遇上你,都是奢求了。”这句话,他更像是随口说出来的,垂下眼帘掩饰住复杂的情绪。   “你说话本子都是虚构,这句话却像是话本子里写的。”虞念清转过身去,坐正了身体,“随意你吧,我也不想有孩子。”   她说着不想有孩子,却再也没和梁知舟说话,两个人气氛一下子冷下来。   盈月和阿满提前接了消息,专程在垂花门等着。她们都在庆幸,都觉得夫人能出去散散心是件好事,不然留在京城就要应付一群上门来打听的人。   因为前两日太子妃突然病疾,半夜里人就没了。照理说这样的大事怎么都会认真操办,好歹让人走得体面些。但是皇上下令吩咐,草草办了葬礼就下葬了。太子妃的母家温家也专程进宫求个说法,最后温老爷子灰头土脸出来,紧接着温家就开始闭门谢客。   太子妃的死定然没有那么单纯,人们更是如同抓心挠肺一般想弄清楚中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宫里的贵人是不好找的,可不都将主意打到了这边来。   她们原先准备将这些事告诉自家夫人,可等两个人下了马车之后,又敏锐察觉到世子爷和夫人之间的状态不对。   怎么两个人单独出去一趟,关系倒不如从前了。   不过这些不是她们能说道的,扶着自家夫人进屋子之后,就连忙将这几日的事情汇报了一遍。   在听到太子妃病亡的消息后,她的手颤了颤,茶水泼洒出大半。   幸亏之前怕他们回来热,茶水都是放凉了,不怎么烫手。   盈月连忙拿了帕子替她擦手,“这事发生的突然,谁也没想到。原本是想给你递个消息,实在不知道你在那里。不过东宫也没有治丧,也没人过去祭拜。”   虞念清猜到应当是和当天鸾鸣公主落水的事有关,可她以为最多是告诫再加上禁足之类的,万万没有想到会赐死。更何况太子妃育有皇孙,是太子正妻,这样做就等于说是直接打了太子的脸,让太子在朝臣面前毫无威信可言。   这京城怕是要变天了,她有些不安地想着。   实际上不止是她,京城中稍微对朝政有些意识的人,都在观望皇上下一步到底想做些什么。   而在这时,镇国公府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贵客——鸾鸣公主。   因为是私下出行,鸾鸣公主的打扮很是低调,只穿了一身最寻常不过的艾兰色衣裙,显得气质更加温婉。   “怎么,没想到我会过来?”鸾鸣公主坐在对面,笑盈盈地喝了一口茶。   虞念清不怎么喜欢味道很重的茶味,就让人在茶里加了许多水果干。这种茶泡出来,不仅茶汤色如琥珀,味道也是酸酸甜甜,极为讨女儿家喜欢。   鸾鸣公主忍不住又尝了一口,倒是说了来因,“上次母后说等我醒了之后当面来道谢,我总不好让她失言,这不知道你回来之后就直接上门来拜访了。”   她倒是大大方方说了来的原因,虞念清却没放在心上。皇宫里的人倘若都是知恩图报的,早就已经活不下去了。   鸾鸣公主见她没有继续追问,自己倒是先忍不住,换了一个姿势之后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先太子妃的事情你不知道吗?不会还没有人告诉你吧。”   这个“先”字,就十分灵性了。   虞念清点了点头,只回了两个字:“知道。”   “那我人都在这里了,你难道就不想问问什么其他的?”鸾鸣公主是真的好奇,“而且你猜出来了吧,当时我落水之所以会昏过去,还有部分原因是我自己不愿意上岸了。”   虞念清恨不得直接上前去捂着她的嘴。   她猜出来什么了,什么都没有猜出了。   鸾鸣公主倒是看出了她的心思,捂着帕子笑了一声,“她死了我才高兴,就是有点儿可惜,怎么就只死了一个她。”   太阳渐渐落下去,在窗外的树叶上涂抹了金色的一层,然后再次折射进来。   她的侧脸上是明明灭灭的金色斑点,笑意一点点收进眼底只剩下冷意,“好了,也不逗你了。这次的事谢谢你,便当是我欠了你一个人情。”   说完之后,她站了起来,“告诉你的夫君一声,我等他的好消息。”   这和梁知舟有什么关系?鸾鸣公主没有解释,正如同她来的莫名其妙,她离开的时候也有些莫名其妙。   杨氏正在和自己的弟媳妇徐云浓说话,听说了鸾鸣公主登门之后,直接甩下自己的弟媳匆匆忙忙赶了过来。   谁知道赶过来的时候,鸾鸣公主正要登上马车离开,她便没有多想直接冲了过去想要将人拦下来。   可就在她要接近到公主的时候,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一个人影。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腹部就已经被重重踹了一脚,飞倒在地。   年轻的侍卫穿着玄色的长袍,手中拿着一把长剑,面容冷峻地挡在公主面前,“何人?”   鸾鸣公主已经认出杨氏来,喝止道:“裴珺,这是国公夫人,不得无礼。”   侍卫收起了剑,脸上仍旧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沉默地让到一边不再说话。   鸾鸣公主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亲自将杨氏扶了起来,“国公夫人,真是抱歉。裴珺是父皇赐给我的侍卫,平日里负责我的安全。他怕是将你看错了,闹了误会,我在这里给你赔个不是。”   说着她盈盈弯下腰,行了一个礼。   杨氏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受了这个礼不说,还补上了一句,“公主,臣妇说句逾矩的话,这个侍卫是该好好教。这是在京城,哪有那么多刺客,这么乱动手可不好。”   她现在的肚子都还疼着呢。   鸾鸣公主有些想笑,难怪梁知舟能容忍自己的继母这么长时间。她松开杨氏的手,神色淡淡的,“他不过是忠于职守罢了,又有何错?夫人急急忙忙来寻我,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杨氏没事,纯粹是因为鸾鸣公主登门的直接略过她去找虞念清心里不舒服。她再怎么样,现在也是名正言顺镇国公夫人,怎么现在一个个都不将她放在眼里,反而去和那个贱蹄子交好。   她脸色几次变化,最后还是说:“我是镇国公府的‘夫人’,知道您来了,我肯定是要来见您的。”   在说到“夫人”时,她可以加重了语气,想要强调自己的地位。   鸾鸣公主笑意更深了,“见到一面就可以了,日后还会有再见面的机会。”说完之后,她也不管杨氏在意不在意,直接登上马车要离开。   杨氏的思维完全局限在后宅的弯弯绕绕里,只以为公主是被虞念清哄去了,才会这样落自己的脸面,丝毫忘了自己当时是怎么对天家的事指手画脚。   等回去之后,她气得直接将桌子上的杯子砸了出去。   徐云浓还没有走,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往外面走,关切地问:“长姐,这是怎么了?”   杨氏的娘家一直落魄,这些年一直需要她的救济,因此在娘家她一直是高高在上的态度,觉得自己是整个杨家的救星,就应该要被一家人捧着的。   现在被自己的弟媳妇瞧见,她不由地有些窘迫,不自然地说:“没什么,只是刚刚想起一些生气的事。”   说完之后,她看了一眼徐云浓,“你怎么还没走?”   “有点担心长姐。”徐云浓的眼里露出担忧来,“刚刚我都听下人说了,新来的世子夫人……怕是个厉害的吧,丝毫不将你当婆母敬着。”   “你是听那个下人在嚼舌头根子,要是被我知道了是谁,我非要拔了她的舌头不成。”杨氏有种被揭穿的恼怒,边说边朝着偏厅走去,坐下来之后先给自己灌了一满杯的茶水,然后摸着自己的小腹的位置。   “我只是心疼长姐,不知道念清那丫头怎么突然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当初你对她多好,什么首饰珠宝都送出去,一直将她当做亲生的女儿看待。虽然她和景明的姻缘不成,但好歹你也是她的长辈,对她好过,她怎么敢这么和你对着来!”   徐云浓蕴着愤怒,说的话都对上了杨氏的心坎上。   杨氏的怒气稍减了些,装模作样着:“我既然是长辈,同她计较这些干什么。”   “这些事不计较可以,但有些事可真不能不计较。”徐云浓顺势坐到杨氏的身边,声音轻柔,“她敢这么嚣张,无非就是梁知舟如今成了世子爷,日后要继承镇国公府。可镇国公尚且还在世,他就敢这么对你。倘若……”   倘若镇国公不在了呢,梁知舟那般手段毒辣的人,又该怎么对她?   杨氏打了个寒颤,又很快觉得恼火,直接在徐云浓的肩膀上锤了好几下,“你在胡说什么,怎么敢随意咒人的。”   镇国公就是她最大的倚靠,必须要好好活着!   徐云浓忍着疼,“我说的也是实话,可全都是在为你考虑。你为镇国公府辛辛苦苦操持这么多年,结果得来了什么好处?他还不是在他和心爱女人生的孩子成亲之后,立即请封了世子,可有半点为你和景明想过。景明日夜读书,就为了出人头地,可他明明也是镇国公府的嫡出公子,本该享受着祖辈荫蔽,何况要受这份苦楚。这是梁家先对不起你。”   “再着说,梁知舟可不是当时什么都做不了的孩子。”她看了看四周,没有人之后才覆在杨氏的耳旁,一字一顿说:“倘若被他查到,当年先夫人死的时候,你就在旁边……”   杨氏神魂震颤,惊惧地瞪大了眼睛,看向徐云浓。   徐云浓极为柔顺地拉着她的手,声音带有一种别样的诱惑力,“阿姐,我都是为了你好。若是镇国公现在出了意外,你们还能争一争,拿了钱砸路子让景明出头。可若是……那才是什么都说不好了。”   作者有话说:   快要想起来了,前世有丢丢虐虐的,男主的番外都写好了 第68章   自徐云浓走后, 杨氏一直精神恍惚,脑子里一直在重复着徐云浓的话,“当年先夫人死的时候, 你就在旁边……”   是的,她在旁边。   她本来就是不受宠的, 比不得他心爱的女人。但那天是她的生辰,早早就和镇国公说好了,生辰那日他会过来陪她。   可是那天先夫人突然病了,镇国公连想都没有想直接去正院陪先夫人, 完全忘记了前几日对她的承诺。   她恨啊,她觉得徐氏就是故意的, 不明白为什么徐氏什么都有了, 却连这么一点机会都不留给她。   她如同自虐般去了主院, 在主院门口徘徊着, 想要瞧瞧徐氏到底有多少的花样可耍。   她还记得那日是一个无风的夜晚,整个天被一块不透光的黑色绒布蒙上, 见不到一点光亮。她如同游魂一般, 在主院门外细长的道路上来回游荡, 想象着两个人在里面欢好的场景。   空气里突然传来细微的“砰”声。   那时她胆子大,鬼使神差般将面前的门推开。   天黑之后, 所有的院子都会落锁,还有专门的婆子在门口等着守夜。   可那天她轻而易举地将门推开,没有任何人来阻拦。   一片漆黑中,唯有正房的烛光还亮着。她如同被烛光吸引一般,朝着正房走去。   透过窗户的一条缝隙, 她看到一道坐在梳妆台前的背影。那背影纤细但不过分孱弱, 浓云一般的头发垂落在腰间微微晃动, 在烛火之下有种妖娆的美。   近似妖怪。   她的呼吸都停滞了,手心攥着一把汗,想要逃跑脚却在底下生了根一般挪动不了分毫。   然后她就看见坐在梳妆台前的人转过身来了,俨然就是徐氏。   徐氏本就是个美人坯子,五官深邃带着一点异域风情,却不浓烈,性子上更像是出身江南水乡的人。在装扮之下,她的美就更加凸显,仿佛是神女落下凡尘。   而这个凡尘神女走到圆桌旁,将圆瓶里的水一饮而尽。   眉头轻轻蹙起,徐氏的表情一下子变得难受。   她眼睁睁看着这个女子撑着身体,一点点挪到床上陷入到昏迷的男人身边,然后倒下。   杨氏自己明白,当时若是自己大声呼救,哪怕是发出一些动静,所有人都能发现徐氏自杀了,说不定徐氏还能救得回来。   但是她真的不甘心,徐氏要是活着,镇国公的目光只会在徐氏一个人身上,永远都不会分一点儿在她身上。   那瞬间,她生出了无限的勇气,蹑手蹑脚地从主院里退了出去,然后狂奔回去。   徐氏原本就是自杀,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后来的无数时候,她都用这句话安慰自己。现在被徐云浓猛得戳穿,她倒是后怕起来,倘若梁弘扬知道当初她亲眼瞧见徐氏的死,他还能放过她?   杨氏病了,病得十分突然。   因着鸾鸣公主的侍卫才出手,杨氏也不敢请太医,只私下请了大夫过府来治疗。   大夫说是心病,但是杨氏的心病是什么,她自己也不肯说。她只是让人将梁景明找来,拉着自己儿子的手反反复复念叨着:“你说,梁知舟会对我们娘两手下留情吗?”   “自然不会,若是换成是你,你愿意放过?”梁景明反问。   他坐在床边,手肘撑在膝盖上,去握住杨氏的手,“但是你放心,当初既然我能将他踩下去一次,自然也会有第二次。”   杨氏没有注意到他说的“当初”,只注意到他会将梁知舟踩下去,顿时有些紧张起来,“你是有什么计划吗,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自然不会。”梁景明很是笃定,嘴角勾起,找到几分手握重权的快感来。   他是重活一辈子的人,很清楚地明白事情是如何发展。别看现在皇上身体日渐孱弱,底下的皇子斗争得厉害,但是最后上位的还是所有人都没有想过的边境猛虎厉王,更没有想到的是楚清清就是厉王的女儿。   上辈子梁知舟为了报徐家灭门之仇,策划了刺杀厉王的活动,最后败走如同丧家之犬般躲了起来。而他借助虞家的势力爬了起来,又因为楚清清的缘故和厉王有了联系,在厉王登基后一跃成了炙手可热的权臣,这是何等的荣耀。就是他的父亲镇国公,最后也将镇国公府悉数交给他了。   唯一可惜的是,念清被带走了。那么短的时间,她居然和梁知舟生出了情愫,被抓回来时那怕是一心寻死都不愿意拖累梁知舟分毫。   他梁知舟凭什么?   这辈子完全不一样了,他早早就和厉王联系上了,等到太子一反朝廷震荡之际,就是厉王出手的时候。   “我已经安排好了,您放心就是。”梁景明笑了起来,温和的面容下竟有那么一丝扭曲。   杨氏则是害怕,“你的父亲很看重梁知舟,你如同做什么对威胁到梁知舟的事,他肯定会出手的。”   “他只会看重能镇国公府带来荣耀的人。”梁景明动作斯文地替杨氏盖上被子,声音里透着一股诡异的平静,“你先养好身体,不必太担心我。”   可越是这样,杨氏越是担心。   镇国公未必就像他说的那样在意镇国公府的前途,不然当初也不会主动上交了兵权换来徐氏的一条命,又或者说他将徐氏看得比任何东西都要重要。   她想通了其中的关节之后,眼里迸发出一股凶意,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抓住梁景明的手,“你是有打算的对吧。”   等梁景明应承之后,她便放心地躺了回去。隔天,杨氏便生龙活虎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回娘家去找徐云浓。   虞念清接到消息的时候,杨氏已经出门了。   盈月小声说:“以前倒是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位杨夫人,之前站在夫人旁边,就像是隐形了一般。回想起来,奴婢发现除了她的夫家竟然没有半点印象。”   但早年在虞念清和梁景明还没有解除婚约的时候,她们和徐云浓也来往过很多次,一点印象都没有实际上不是一件正常的事儿。   虞念清也没有想到,下毒的事查来查去,居然是和杨氏娘家的弟媳有关系。   这还要从一个叫柳条儿的丫鬟说起。柳条儿是家生子,父母双亲都是先夫人的陪嫁。但是当初先夫人遭遇过刺杀,柳条儿的双亲便为了救先夫人牺牲了。因为这层关系,府里人对柳条儿十分照应。   再加上这个孩子生来讨喜,脸圆圆的,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直线很是可爱。她当初见到这个小女孩的时候,觉得她和阿满相貌有点儿相似,就安排她帮忙跑腿拿拿东西。   这本就是一个轻松的活计,柳条儿听说时,硬要过来给她磕头谢恩。   这次还是盈月先发现不对劲的,他们还没有和正院那边真的撕破脸,多多少少都有些来往和交集。那怕是小厨房里烧火的婆子,碰到了杨氏那边认识的下人,都能停下来说两句话。   可柳条儿作为一个跑腿的丫鬟,居然和正院那边没有一点儿接触。   盈月由此上心,托世子爷身边的下人去查,谁知道真的查出来一点儿东西。柳条儿父母亲都有积蓄,在外面置办了一个特别小的一进院,她稍微大了一些之后就时常去外面住。雨生潜入到她的住处里,在柜子底下搜到了一小包车前草的粉末。   确定了是柳条儿下的手之后,跟着查了查她最近和什么人接触过,结果查到了无父无母的柳条儿不知道什么时候给自己认了一个干娘,这个干娘正是徐云浓身边的一个丫鬟。   这个丫鬟之所以会和柳条儿搭上关系,还是因为徐云浓出身武平侯徐家的另一个旁枝,她年轻的时候还曾去徐家住过一段时间,这个丫鬟在徐云浓住武平侯府的时候和柳条儿的父母有交集。   按照这个关系算下来,梁知舟还要称徐云浓一声“姨母”。   虞念清听盈月说的时候,只觉得迎面泼过来一盆狗血,当时就被震惊地说不出话来,“确定了吗?可告诉世子爷一声了?”   “消息就是世子爷旁边的雨生给的,应当是真的,世子爷知不知道就不清楚了。雨生递了消息就匆匆忙忙走了,看起来还挺忙的。”   虞念清没说话了,要是自己的人处理了也就处理了,可柳条儿的身份还有些特殊,她倒是不知道怎么下手。   想到这里,她越发恼火起来。   他们原本就为了孩子的事情有些争执,但梁知舟回到京城之后,整个人就如同凭空蒸发了一般没了任何踪迹,只让下人过来传消息说是有事要处理。   她本就有些不高兴,当时说开了心里未必一直难受。可经过几天没着没落的等待之后,原本的三分火气现在也成了七分。   想到这里,她按了按鬓角,吩咐道:“先将她关进柴房里,等过几日再说。”   盈月没有在说什么旁的,得了命令之后就开始处理柳条儿的事。   阿满知道她最近有些不高兴,晚上的时候特意添了一道酸菜老鸭汤。老鸭是早上炖上的,经过一天炭火的煨制,鸭的骨头和肉早就脱离。再要出锅时,再在砂锅里放在一把酸菜,光是闻着味儿就让人口齿生津。   她喝了半碗汤,又吃了几口面条就已经吃不下去。   这时候,梁知舟倒是突然从外面回来了。   他像是在外奔波了很长时间,衣摆发皱还带着很重的灰尘,有种难以言说的疲惫之感。   阿满上前问,“世子爷,要不要再添两道菜?”   “不用了,我先去洗漱,等会再过来。”他将披风交给身边的人,看了一眼虞念清,见她没有说话之后,转而去了旁边的耳房清洗。   没一会儿之后,他就从耳房里直接出来坐在桌边,没有直接说话,只是静静看着虞念清。   他像是比前几日黑了一点,眼下有一层淤青,下颌有一层短短的胡茬,原本清俊的长相多了几分沧桑感,仿佛仙人堕落到凡尘当中,带着肉眼可见的疲惫感。   虞念清不由地心软了半分,动手盛了半碗汤递过去,“你这几日去哪了?”   “去城郊那边处理事情,这几日才忙好。”梁知舟接过碗,慢慢喝了几口,状似不经意地说,“伙食都不怎么好,若不是不能换人,我都不愿意过去。”   “我以为你是躲着我呢。”虞念清斜看了他一眼。   “这倒是没有。”男人说着话,伸手过来想要握着她的手。   她挣扎了两下,眼角的余光看见丫鬟们都还在,渐渐就没有动弹任由他握着。   两个人简简单单吃了一次饭,就去了屋子里休息,主要是的梁知舟想问问这几日发生的事。   虞念清先说了抓到柳条儿下药,又说了说杨氏的弟媳妇徐云浓和武平侯之间的关系,只说现在将人关进了厨房。   男人正拿了一把银剪子将蜡烛上的灯芯剪短,眼眸深黑,那怕是被烛光直直照着都没有亮光。将烧焦的灯芯用银片拨开之后,他才将剪子放下,用帕子擦了擦手,斯条慢理道:“到时候我来处理。”   烛光将他的影子拖得很长,身上多了股煞气,莫名地有些渗人。   虞念清心惊,忍不住往后坐了坐,在猜测梁知舟这几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察觉到她情绪的不对劲,缓步走了过来,伸手去摸女子的脸颊,“怎么了?”   “你这几日……这几日是不是动过手?”她轻声问。   她自认为也算是经历过一些事,就算没见过人亲自动手,也明白动手解决一两人是养不出这种煞气来。   男人没有立即回答,垂下眼帘看不出任何情绪,反问了一声,“你害怕吗?”   她是有些害怕的,毕竟第一次知道他在外面动过手。但是和梁知舟相处这么长时间,她倒是能摸清楚男人的一些秉性。他称不上什么悲天悯人的圣人,但也绝对不是为非作歹的恶心。   “我能知道原因吗?”她仰头问。   倒是没有再避开。   梁知舟坐到她身边去,掐住她的腰让她跨坐在自己的身上,将头靠了过去,放松了许多,“太子要造反,我提前过去解决掉一批人,免得京城真的乱起来。”   “太子要造反?”虞念清不能理解,怎么都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理由。   太子虽然已经帮着处理朝政,培养了一批心腹,但是手上没有任何兵权,是有多想不开才回去造反。   “他也未必想走到这一步,但是已经没有办法了,京城中这么多人看着。”   自从幽州刺杀的事情出来,太子就终日恍恍惚惚处在随时被废的惊恐中,而京城中的各方势力也在等着太子被废。皇上却在这时候表演了一把慈父,前后都没有表现出要废除太子的意图,让各方势力更加骚动起来。   刚好出了鸾鸣公主落水的事,很快就查到太子妃身上去。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皇帝原先未必会在这个节骨眼上严加处理。但是太子妃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挟持了自己的亲生儿子求到皇上面前,求皇上放过她一条生路。   而这种威胁恰好就触碰了皇上的雷点,天子哪里是那么容易让人威胁的?   于是他下令当场射杀太子妃,热血飞溅,小皇孙被救出来时,整个人都已经是痴痴傻傻的。   太子妃的死让太子更加惶恐不安,在有心人的挑拨之下,起了谋反的心思。做废太子是死,谋反失败也是死,但是后者好歹还有那么一点儿能活下去的希望。 第69章   走到这一步了, 所有人都在等着他谋反。   “这就只是一个开始。”梁知舟伸手摸上她的肩膀。   女子的骨架偏小,皮肤莹白细腻如同边疆最醇厚的奶酒,却带着凉意。   “害怕吗?”他问。   女子抬头看过来, 眼光潋滟,抿了抿唇之后又松开, “会有危险吗?”   说着话的时候,落在脸颊边的碎发微微晃动着,双手忍不住捏紧,眼睛一错不错地朝着他看着。   明明也在担心, 却没有说更多的话。   他的心却不可避免地软成了一片,抵着她的额头。   彼此的体温交换着, 他承诺着:“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一定不会让自己陷入到危险当中。”   “你说不想要孩子, 是不是因为早就知道了?”   “嗯。”他往下低头, 就亲了过去。   所有焦躁的情绪在亲吻中诡异地变得平静下来。   他这几天忙着调动兵马,还要同暗卫一起, 找出太子一党的重要人物。能归顺的自然好, 不能归顺的也要活捉, 做的都是刀尖舔血的活,每日精神都紧绷着。   自然, 他算不上好人,亲手处理了一批,在不断涌出的鲜血中,对刀尖上的事都变得麻木起来。   从地牢出来时,他路过院子的荷花池边。   无风水面如同上好的琉璃镜。   他冷冷瞧着水面上的男人。   男人穿着一身玄色衣裳, 衣摆上往下滴着粘稠的液体, 他却没有多少反应。剑眉往后顺去, 眼神冰冷地像是极地的一块寒冰,没有一丝波澜,活像是从骨堆里爬出来的恶鬼。   完全不像真人。   那么一瞬间,他很想虞念清,那怕只是见上一面简简单单说句话就成。   可见了面之后,他发现说话远远不够。   他的手就放在女子的肩膀上,隔着一层薄纱能明显感觉到他掌心的炙热。   随着亲吻更加深入,薄纱逐渐下滑,她便被推到在一片薄纱当中,被不断掠夺空气。   眼里都被逼出一层生理性的泪水,波光盈盈,泛红的眼尾透着一丝媚意。   涌动的情绪上来,沿着唇边往下到了被迫抬起的下颌处,然后是最为细嫩的脖颈。   亲上去时还有一股女儿香,又或者是温柔乡。   所有紧绷的神经完全沉浸进去,疲惫反而上涌起。   他反复亲吻着。   力度由轻到重,最后又成了轻轻的,直至没了动静。   她疑惑地抬起头往下看,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趴着睡着了。   之前洗漱的时候他已经将自己简单收拾过,没有刚进门的落拓,身上还带有淡淡类似于草木的清香。可饶是这样,他的状态仍旧不好,脸色苍白,轮廓更加分明。仔细看时,他的眼下有一层很重的淤青,也不知道是多长时间没有睡过。   虞念清悄悄伸出手,轻轻碰了碰男人的眉骨,见男人没有任何反应之后,便顺着摸了下去。   睡着的梁知舟没了平日的清冷,气质温和更像是从小书卷不离手的书生。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还能看到男人长长的睫毛,浓密地像是一把小扇子。   睫毛的阴影落在了高挺的鼻梁上,她忍不住伸手戳了戳。   男人似乎有了些反应。   凤眼微睁,见到是她之后,下意识朝着旁边让了让,翻身将她抱进自己的怀中。   她几乎就是被强迫性地睡在他肩胛骨的地方,手便搭在他的胸膛上。   不知道是不是男女之间体温差得很大,她觉得自己掌下的肌肤都在发热,还能清楚地感受到他心跳的起伏。   夜色来临,万物都安静下来,他的心跳声就变得明显起来。   一下下,强劲有力。   她便在他的心跳声中,慢慢沉睡过去,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在梦中,她也是被男人抱在怀里。不过区别是她在睡着,而男人早早就醒了。   醒来的梁知舟就像是得到了一件特别新奇的玩具,将她身体一寸寸探索过去。   有微光从床幔的缝隙里透进来,他便举着她的手。   在晨光中,她的手骨节匀称,肌肤莹白细腻如同奶豆腐最中间的地方。   而手心和指尖却是粉色的。   男人抬起头,亲了亲她手心的位置,顺着血管亲到了指尖,所经过之处都是一股说不出来的酥意。   她本能地想要握手,手中却全是温热。   空气都变得潮湿起来,然后变得粘稠,粘稠地让两个人彼此交融再也分不出彼此。   明明是在梦里,她却同样被热得出了一身汗,心跳都开始加快。   迷迷糊糊中,她好像看到梁知舟起伏的身影,忍不住去叫他的名字,“梁知舟……”   出了声就是断断续续不成调的哼声。   男人俯身,耳旁便喷洒进来粗重的呼吸。   声音低沉,“嗯?”   尾音上扬,沙沙的,如同粗砺摩擦过。   帐内的空气便更加潮湿起来。   她本能将双臂环了上去,身子软到几乎要和这帐中的水汽一般。   再次清醒的时候已经是正午了,外面已经是亮堂堂的一片。   意识回拢之后,她忍不住将被子拉高了些,朝着被子里看了看。衣着十分整齐,没有一点乱的地方。   难不成昨天的全是自己的一场梦境。   可若是梦境未免也太羞耻了些,她忍不住红了脸。   这时候男人突然从外面走进来。   梁知舟今日穿了一身墨蓝色的衣袍,衣摆浸染出大片的松柏的纹路。她认出来是上次同娘亲一起去布庄时,错拿了一块布,随后便给他做成了衣服。   明明是老旧古板的颜色,在他身上便全然换了一个感觉。   晨光之下,男人面容如玉,傲骨风霜,温润得如同江南世家中的鼎盛人物,与昨日嗜血的气质完全不像。   “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她忍不住问。   “等会就要出去,有几日不能回来。这几日你注意些,若是没有事不要轻易出门。”男人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昨夜将所有的头饰都卸了,三两下头发就乱糟糟的。偏生脸是干净的,莹白的一点,看着都软软嫩嫩的。   指尖动了动,他倾身对着她的脸颊亲了一口,“等我回来就好。”   虞念清反应过来,他是要去做什么事,一颗心瞬间提了起来。她其实有很多的话要说,比方说能不能不去参与皇子间的争斗,又比方说能不能在后面指挥不冲锋陷阵。   但是她又无比地明白。   有些人天生就被赋予了某种责任,走到这一步,往后退便是万丈深渊。   她便没再说了,慢慢捻着被子边缘的花纹,仰头笑了出来,“好,我等你回来。”   外面已经有侍卫在催促了。   梁知舟仍旧没有动弹,定定地瞧着她。   最后还是她有些受不了了,推着他出门,“回来的时候,记得给我带包栗子糕,我等着呢。”   将梁知舟送出去之后,她起来洗漱。   盈月过来说,梁知舟让人将柳条儿带走了,带去哪也没有多说。   但大抵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这个消息在她耳中过了一遍,她就不再去多想,也着手开始准备东西。京城若是遭遇叛乱,食物是最紧缺的。镇国公府上上下下不少人,光是他们院子都有三十多个人。   她安排盈月和阿满负责采买,还要添置一些常见的药物。   因为安排的是一个府上的用量,杨氏和楚清清的最后也知道了。   杨氏捏着嗓子说,“你这有多阔绰,瞧瞧都买了多少东西,也不知道用不用得上。”   “用不上就算了,毕竟现在管着府中的中馈,手上富裕之后,有钱就喜欢撒出去。”虞念清说了这么一句。   “你!”杨氏只说了这一句,而后突然笑了。   她这一两年苍老了不少,笑起来时眼角和唇边的纹路很深。看起来莫名有点儿诡异。   阿满下意识上前,将夫人挡在后面。   若是平日,杨氏说不定就要麻了出来,谁知道她只是轻轻瞥了一眼,头上的金簪乱颤,“我不同你计较!”   说完之后,转过身就直接走了。   这是杨氏的作风吗?显然不是。   虞念清眼皮子直跳,心里开始发慌,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果然,夜里突然响起了嘈杂声,盈月过来敲窗户,声音染着急切,“夫人,太子带着一众兵将入了城,外面已经打起来了。”   这么快?   她心中惊讶,穿好衣裳后往外面走。他们住的院子离正门有挺长一段距离,能看见宫里那个方向一片火光,能听见外面士兵厮杀的嘈杂声。   这阵势真是不小,她压下慌乱才发现偌大的院子里已经站了不少人。   年纪大些的经历过多年前的政变,还淡定些,坐在椅子上假眠。而济光年后出生的年轻一辈,哪里遇上过这些事,一颗心都提得老高,生怕叛军下一刻就冲进院子里。   梁六站在虞念清身后,扶了她一把,“世子爷已经安排好人了,府中很安全。”   她心下安定,让盈月去煮些甜汤,给众人都分上一点。   就在她数着时间想着什么时候能结束时,侍卫放了一个满脸是血的下人进来。   下人是虞平生身边的随从,唤作文竹。   “姑娘!”文竹凄厉地叫了一声,“邦邦”往地上磕了两个响头,一下子就哭了出来,“府上被叛军包围起来了,他们说要活捉了老爷,替逆太子作伪证。”   她感觉到脑子“嗡”地一下,双腿都开始发软。   文竹脸上不少血,继续哭着说:“小的还是从西边围墙的狗洞里钻了出来,求姑娘想想办法,救救老爷和夫人。”   虞念清撑起身子问,“现在怎么样了。”   “小的逃走时,开始围上虞家,门口的士兵已经在叫喊冲进去。”文竹一下子瘫软在地上,如同孩子般哭了出来,“小的老子娘都在府上,媳妇刚生了孩子还不能下床呢。”   那哭声极具感染力,连带着周围人都开始慌了起来,生怕下一个被包围的就是镇国公府。   人心开始乱起来,这是件可怕的事。   “慌什么,这里有这么多人守着。叛军终究是叛军,成不了什么气候,镇国公当年将蛮子击退三千里,还怕这些叛军不成。”虞念清喝止。   主人家发话,倒是让人群安静些。   马嬷嬷也开口了,“咱们府上还是顶顶安全的地方,早些年人都进了府门口,直接被我们府上的侍卫打出去了。我们府上的侍卫都是真刀真枪上过战场的,还能怕这些宵小不成。”   就有人搭着话,问了一声,“真打到府门口了?”   马嬷嬷平日严肃,这时候倒是和蔼很多,眼睛一横,“那可不是。”紧接着就说起那天情况来。   虞念清走到一旁去,面色紧绷,握住梁六的手都在颤,“能调出多少人过去?”   梁六想说留在镇国公府的都是精锐,是专程为了保护她才留下的,能抽调的人手很少。但是出事的是夫人的父母,这样的话她说不出口。   虞念清也猜到了,当即说:“府里比较安全,留下一半人守着就可以,其余人过去。”   “奴婢带走三分之一的人,亲自过去。”梁六咬牙说。   虞念清知道这是她能的的做出的最好决定,也没有多加要求,朝着梁六郑重行礼,“那就拜托你了。”   梁六扶着她,没受礼,只说自己是应当的。后面也没有再多说什么,直接带着侍卫走了。   外面喧哗的声音更大,像是打到了宫门口。   兵器交接厮杀的声音和行人的哭喊声混在了一起,挑动着所有人的神经。   虞念清觉得头如同炸裂般疼痛,心像是被一根细绳吊起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她看了看外面烧红的天,眼角的余光瞥见显得格外安静的正院,心下划过一丝狐疑。   杨氏那边怎么没有一点动静?   还没来得及深想的时候,阿满大喊一声,“小厨房走水了!”   先是冒出一股浓烟,天热干燥,火舌便舔着木质窗柩蹦了出来。   众人哪里还有闲聊的心思,急急忙忙去救火。   火势越发控制不住,院子里不能久留。她便带着其余人,准备去梁知舟的院子避避。   火光将门口都照亮。   院子门刚被打开时,面前突然有一阵白灰袭来,然后闪现过寒光凛凛的刀剑。   她身边的侍卫很快反应过来,冲上去与人颤抖在一起,她被保护着退到旁边的从竹旁。   正在两方缠斗时,她头疼得越发厉害,甚至眼前的视线都开始模糊。她有些紧张地去抓身边人的手,却空无一物,盈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昏倒了。   在她昏过去之前,她看见了不远处的梁景明。   他穿着华衣锦服,在熊熊火光照亮的青石砖面上,慢慢朝着她走了过来。 第70章   太子这些年也不全然没有建树, 纠集了八千叛军直接杀到的宫内,全程几乎都没有受到多少阻力。   站在大殿门口时,身边的宁将军眼光都火热起来, 建议道:“殿下,我们现在就杀进去, 到时候……”   他挥手,做了一个斩首的动作。   而太子站在辽阔的大殿前,眼神晦涩最后迸发出一股狠劲,“不, 我要先去贺芳宫。”   贺芳宫不过是鸾鸣公主的住所,又哪里比皇位重要?   宁将军当时就急眼了, “殿下, 现在可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我知道的!我就是要去贺芳宫。”太子如同得了失心疯一般, 振臂一呼, “来人啊,随我去贺芳宫!”   他站在最前头, 士兵自然听从命令, 一群人沿着小路直接杀进了贺芳宫。   这是谁都没想到的事。   鸾鸣公主得了一盏新花灯, 花灯长度足足有两米多。微风吹过时,花灯还会变幻出不同的色彩。   她指挥着裴珺去挂花灯, 却感觉怎么都不合自己心意,索性自己拿了梯子挂花灯。调整了好长一段时间位置,她才满意,高兴地朝着裴珺说,“看我……”   话顿时停住, 明艳的笑容凝结在脸上, 她朝着太子望过去。   太子是一路杀过来的。   路上的宫人不管是有罪还是没罪, 一刀之后全都瞪大了眼睛倒在血泊当中。   金黄色的蟒袍染着数不清的鲜血,太子眼里是嗜血的仇恨,声音都淬着毒一般,“我的好妹妹,我过来找你了。”   裴珺先反应过来,吹了声口哨,便从暗处跳出来十几个大汉。   这都是鸾鸣公主的暗卫,据说都有以一敌十的本事。可终究是人少,这点人杀进人群中就如同泥牛入了海,没多一会儿就被杀了。   裴珺攥着鸾鸣公主的手腕,想要带着人朝着殿内逃走。   从侧面闪出来一把长剑,直直朝着裴珺的手臂砍去。裴珺不得不转过身,拔剑迎了上去。   就听见兵器“铮”的一声,几个人缠斗在一起。   鸾鸣公主便孤零零站在殿前。   她冷眼瞧着这场争斗,心中倒是没有多少对即将发生的事情的恐惧,反而有一种诡异的平静。只是在想,刚挂上去的花灯有些可惜了。   正定定瞧着的时候,颌上突然传来很重的力气,生生地将她的脸给板了过去,直接对上了太子的脸。   “怎么,都不敢看我了?”太子的手攥得死紧。   鸾鸣这才偏头看过去。   真要是说起来,太子相貌不差,仪表也是一等一的好,颇有一国储君的风度。   小时候的他就更加倨傲了,鸾鸣永远记得那年冬天在御花园,少年的太子披着一身雪白色的大氅,父皇温柔慈爱地看着他,全然忽略了旁边罗袜全湿的她。   她从小就不喜欢太子,这种不喜欢在男人对着她越发露骨的目光中变成了深深的厌恶。   现在看到他狼狈不堪如同丧家之犬的样子,她倏得笑了,心中涌动着一种说不出来的畅快,“怎么不敢看,我还要亲眼看着你死呢。”   “你也参与其中了,是不是!是不是你!”太子目眦欲裂,手上的力道更重,将女子的脸捏得变形,“早知道的话,我一开始就应该杀了你。”   鸾鸣公主仍旧是笑,被掐着脸颊时,笑声都是停停顿顿的。她仰着头,眼泪从眼尾留下没入到发中,慢声问着:“就冲你对我做的事,和杀了我有什么分别?”   “我都死过一回了,我怕什么。只是你呢,父皇放过你一回,难不成还会放过你第二回 ?”   “真是贱人!”太子骂了一声,抬起脚直接将她踹了出去。   殿前便是一段很高的台阶,鸾鸣公主站在台阶的边缘直接滚落下去。   “公主!”裴珺一分神,便被一刀划中了手臂,顿时鲜血直涌。   他面色一冷,丝毫不顾及手臂上的伤,手执长剑直直地朝着太子刺了过去。   剑尖在太子面前三寸的地方停住。   另一把长剑直接从裴珺的腰部穿了过去,接着就从后冒出几个带兵的侍卫一把将他按倒。   鸾鸣公主的表情终于变了,她用手撑着地面,高声喝止,“放了他!”   说完之后,自己猛然吐出一口血。   太子见她这样,突然笑了。他一步一步走下去,俯身看向鸾鸣,声音如同毒蛇渗出来的液体,黏腻恶心又能置人于死地,“我想起来了,是上次阻我的侍卫?你的小情人?”   “你以为谁都同你一般下作?”   刚刚的一脚着实不轻,她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移了位置。她索性直接坐到了地上,起了说话的心思。   “我有时候觉得你还挺可怜的。”   “我?可怜?”太子仰面大笑,笑了好一阵,笑得眼泪都快要出来了。而在俯身时,他的脸色阴沉下来,剑尖指着鸾鸣的额头,“我自出身便是最为尊贵的太子,我又可怜什么?”   “一个注定被废的太子,一个被剪去所有羽翼的太子,你说你可怜什么。”鸾鸣喘息了几声,知道男人的痛处在哪里,就说得更加畅快了,“你总说是我母后害了先皇后,说是我们全部人都对不住你。但是你当真不明白?”   “你看看你,从头到尾就是个懦夫,那么容易就想明白的问题,偏偏装了糊涂。”   太子一直用先皇后的死对她的母后多加苛责,小时候就哭着和皇上说,怕她的母亲生出一个弟弟来。那个站在高位的人这时候倒是装起了神情,许诺他的位置永远都不会动摇。于是她的母后贵为一国之后,看着底下妃子的孩子接连出生,自己则是在不易生育的年纪被允许有了她。   她有时候甚至恶毒地想,她的父皇是不是希望过她的母后在生产时一尸两命。   这是一件多么讽刺的事。   而太子真的在乎先皇后吗?他不在乎,他只在乎自己坐着的位置,不然这么多年也不会揣着明白装糊涂。   偏偏就是个没本事的人,所有的心思都用在勾心斗角和争宠中。   鸾鸣公主瞥了一眼后面。   裴珺被人反剪住双手跪倒在地,浑身染着血,眼眶突出死死地朝着这边看。见她看过来,他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不要再激怒太子了。   她倏得笑了,笑容和多年前从雪地里跟着他身后一步一步走回去的小姑娘一模一样。   “你父皇杀了你母后,还将你当成镇压南方世家的棋子养了多年,谁爱过你呢,谁在乎过你呢?你说你可怜不可怜。”   最后一层遮羞布被毫不留情扯下,太子有一种被人扒光了去游行的羞耻感。   愤怒直接冲上头顶,每一根头发丝都在冒着火气。   他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朝着鸾鸣公主劈了下去。   同时在空中射过来一只利箭,直接射中了他的手臂,他手中握着的长剑就失去了原来的方向,擦着女子的脸颊砍中了肩膀。   站在远处的谢格义仍旧没有放下手中的弓,又拿了另一只箭射了过去。   而太子这时有了反应,迅速转身,一箭落空。   梁知舟瞧着不远处的场景,轻笑了一声,“你弓箭倒是退步了不少,两箭都落了空。”   “敢射中吗?”谢格义将长弓往旁边一抛,侍卫迅速接过,“过去吧,真出了事也不好交代。”   说着,他便带着人朝着殿前走去。   他们带了不少人,全都是猛虎营的精锐,不知比太子纠集起来的一群游兵散将好上多少。   两方刚一交手,太子这边便呈现出不可避免的颓败之势。   他见状不好,也顾不上太多,带着剩下的侍卫边打边撤,朝着皇上所住的福宁殿退去。   谢格义刚想追上去,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跪坐在殿前的鸾鸣公主。   鸾鸣公主今日穿了一身浅碧色的宫装,抬着头朝他望过来时,脸颊边上的鲜血不断下流。可她澄澈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的害怕,反而有种疯狂的痛快感。   后面两米长的花灯在风中摇摇晃晃,烛火明明灭灭。   她笑着说了一句话。   通过口型,他倒是意外读懂了她的意思。   她说:“将军,去吧。”   谢格义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思,吩咐身边的侍卫去给鸾鸣公主请一个太医过来。接着,他便没有再去管,跟着梁知舟一起去了福宁殿。   裴珺撑着身体走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唤着鸾鸣公主,“公主,微臣给您去请太医。”   他受了极为严重的伤,整张脸见不到一点血色,腹部和手臂还在不停地往外面渗着鲜血。可他像是丝毫没有注意到,紧张地看着面前的人。   鸾鸣在他手臂边缘戳了戳,“让别人去请吧。”   说完之后,她便看着福宁宫的方向,有些遗憾地想,她还是没能亲眼看着自己这位好哥哥去死呢。 第71章   太子带着一众人赶到福宁宫时, 福宁宫门口是静悄悄的一片。   他们都闯入宫门这么长时间,各方该戒备的早就应该戒备起来,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存在皇帝的寝宫无人看守的情况。   这种静悄悄无疑让每个人的寒毛都直接竖起, 竟无一人敢直接闯进去。   众人都将目光放在了太子身上。   太子让身边的一个侍卫上前,直接将门推开。   门后是一片空荡荡的大殿, 没有想象中藏着机关陷阱又或者是数不清的暗卫。   打头的十几个人进去之后,太子才跟着进去,一眼就望见了坐在宽大书桌旁的皇上。   桌面上放着几小堆奏折,有处理过的也有没处理过的, 看起来很是不少。而皇上穿着最寻常的服饰,淹没在小山似的奏折当中, 干枯的手指执着一只毛笔在慢慢批注。   见门口有了些动静, 他才开始慢慢抬起头。   “这是干什么?”他轻飘飘地问上一句, 顺便拿起手边的湿帕子将手慢慢擦干净, “这算是谋反吗?”   他语气过于平静,不像是责怪, 更像是寻常随意一句问话。   太子心里在打鼓, 那一句“是”直接卡在嗓子眼, 怎么都说不出来。   “皇上操劳这么多年,为江山社稷呕心沥血。这些年您的年纪上来了, 身子骨也不如以往硬朗。太子殿下一片孝心,想要替您分担一些。”宁将军眼神都是火热的。   偌大的宫殿全部都是他们的人,就算真的有埋伏又怎么样,只要他们先下手为强,直接要了皇帝的命天下岂不是唾手可得。   这么一想, 他的语气也有几分张狂, “皇上您年纪也上来了, 这江山总是要交给后一辈的,您现在享享清福难道不好吗?”   皇上也没有生气。   他整个人都靠在椅背上,双手搭在扶手上然后在胸前交叉着。他年纪也上来了,皮肤松松垮垮,眼皮子往下耷拉着,看不出多少情绪。   只是简单问一声,“云楚呢,也是这样觉得?”   云楚是太子的名字,自从太子跟着太傅的后面开始处理朝政之后,皇上就再也没有这样叫过他的名字。   他说他已经是当朝的太子,要为臣民做出一个表率来。但后来他似乎无论怎么做,都不能让父皇满意。   到了这时候,他仍旧想问一句,“父皇,您是真的想过让我接任吗?”   皇上这时候倒是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朕一开始没有教过你么?云楚,你没把握住机会。”   说到这里,太子神色越发激动起来,“可您也教了其他人,甚至教给他们的更多。五弟他们做错了,您从来不会批评,甚至会鼓励他们让他们下次再做得更好。但是我从来没有,您只会让的太傅一遍遍教我。”   他陷入了无止尽的回忆当中,细细数着自己觉得委屈的地方,来证明他的父皇不曾对他偏爱过半分。   外面是一片沉沉的夜,福宁宫燃着的宫灯不多,只是为了批改奏折在桌前点了一盏。   可那宫灯却怎么也不能照亮皇帝的脸色,他全程低着头,像是快要听到睡过去,心里却忍不住失望。   为君之道和为臣之道岂能是一个教法。   一国之君倘若这点东西都不能忍,日后又怎么治理好江山,又怎么应对周边小国的虎视眈眈。   而到了这时候,他也不愿意再去解释什么,只是看向太子,“你今日既然带了这么多人进来。”   说完之后,他咳嗽了两声,烛火之下一张脸十分阴沉,将坐着的位置猛然拍了好几下,“那便杀了朕,杀了朕这位置便是你的了。”   帝王之威一出,所有人本能地抖了抖,一颗心被高高悬起之后又忍不住激动起来。   只要这时候将皇上杀了,再拥太子为王,他们便是有从龙之功的人。但是谁没有先动弹,不愿意做那个弑君的人。毕竟这两个人是亲父子,谁知道太子登基之后,突然想到这一天,事后拿他们撒气来。   太子所有的抱怨戛然而止,手执长剑,看向皇上的目光变成了茫然。他几次都将剑握紧,又松开,却始终没有往前更进一步。   “怎么,你私闯宫门,打得不就是弑君的念头吗?”皇上猛然站了起来,双手撑在桌面上,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猛虎,“现在不敢了吗?”   是啊,他打的不就是弑君的念头吗?   太子哆哆嗦嗦举起了剑,指着曾经疼爱过自己的父皇,“只要您写下退位诏书,我保证不会伤您分毫,还会奉为太上皇,让您颐养天年。”   皇上没说话,耷拉的眼皮中露出一点光,沉沉郁郁看着太子朝着自己走过来。   太子每走一步,身体都在哆嗦,更像是被人逼迫着往前走。在走到皇上面前时,他已经泪流满面,手上的剑都要拿不稳。   宁将军在后面暗暗着急,很不得上去亲自代替太子。   可太子突然不动了。   皇上看向他的目光都带着几分复杂,最后转过身去,声音低沉到近似叹息,“我给过你机会的。 ”   说完之后,便有暗卫从宽大的书架的两旁涌了出来。   太子迅速反应过来,下意识用长剑去挡,不一会双方缠斗在一起。   梁知舟和谢格义随后赶到,局面迅速逆转,宁将军被当场诛杀,太子被绳子捆住跪在皇上的面前。   就算是蠢人现在也明白过来,这从头到尾就是一场请君入瓮的计划。   只是从虞平生戳穿幽州之事之后,他的路子便一直不顺。又因为梁知舟的夫人误打误撞救了皇上一命,后来又害了他的太子妃,现在梁知舟又出现在这里。   怎么处处都有梁知舟的身影!   若是说除了底下那些虎视眈眈的弟弟们,太子最不喜欢的人就是梁知舟。又不是有皇族血脉,凭什么父皇对他另眼相看?   桩桩件件加起来,太子的眼里也有些疯狂,“儿臣带兵闯入宫门是儿臣不对,但这件事和镇国公府脱不了干系,正是镇国公府的二公子一再挑唆儿臣,让儿臣起事。儿臣自知万死难辞,但不想如此狼子野心的人还留在的父皇身边,步步高升,请父皇明鉴啊!”   梁知舟倒是没有想到,死到临头了太子还不忘了要拉他下水。这步棋倒是走得不错,不管皇上相信与否,都已经在皇上的心里中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必要时都能要人命。   只是可惜了!   他垂眸敛去了眼底的嘲弄,跪拜下来,“臣有罪。”   “父皇!你听,他承认了!他承认了!若不是镇国公府一再授意,儿臣又怎么敢犯下这种弥天大错!”太子神色激动,几乎要站起来时,又被人狠狠按了下去。   皇上脸上的皱纹显得更深了,嘴角下垂,“你谋逆的事,还是镇国公父子来请罪告知朕的。”   轻飘飘的一句话,如同炸雷一般在太子耳旁炸开,他惊惧不定地看向跪在前方的梁知舟。   殿内烛火不明,因为站满了人没有一点风。   那位年轻的男子身穿玄色劲装,肩背挺拔宽阔,身形没有丝毫的晃动,如同一颗深林中不会过分引人注意的枯松。可一旦注意到了,便很难将目光从他身上挪开,让人臣服,让人恐惧。   太子呼吸一顿,只觉得这就是镇国公府的一场阴谋,梁知舟该有多好的算计。   他一阵胆寒,低低念着,“我输了,我输了……哈哈哈……我输了”,说完之后,他又哭又笑了起来,“世子爷好算计,真的好算计。现在算计我,下一个又要算计谁?”   近似呢喃的话,倒是让皇上的表情又瞬间的停顿,看向梁知舟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深意。   他喜欢聪明人,可不喜欢聪明人将聪明劲用在自己身上。   梁知舟巍然不动,坦坦荡荡仍由皇上打量着,“微臣不敢,镇国公府出了这种包藏祸心的贼子,微臣作为兄长虽因龃龉但也没察觉到弟弟心思不正,难辞其咎,请皇上降罪。”   皇上这时候也想起了,梁知舟年少时张狂,就没有将继母和庶弟放在眼里过。   气氛微滞时,侍卫长突然从外面走了进来,禀报,“镇国公与敌军争斗时,突然想吐血摔下马,现如今昏迷不醒!”   这个消息让所有人错愕,就连梁知舟脸上也有惊讶之色。   今夜京城之乱算不得什么,镇国公年轻时可在战场上与敌军厮杀三天三夜,深入敌军二百余里,怎么会在这场算不得什么的争斗中流血。   京城的西大营还需要梁弘扬坐镇,皇上面上多了几分凝重,“大夫可看过了。”   “说镇国公是中毒了,目前还不确定是什么。”   “立即请太医过去,务必确保镇国公的安全。”皇上立即吩咐道,随后对梁知舟说:“今日来你也辛苦了,日后再论功行赏,先回去看看你父亲。”   梁知舟倒是没犹豫,谢了恩之后被一个小太监领着出去。   小太监是梁公公一手提拔放在身边跟着的,对这位世子爷很是客气,“世子爷放心过去处理事情,后面什么章程,皇上心中都有数呢。”   梁知舟瞥了他一眼,随手将装银子的荷包扔了出去,“同你主子说声谢了。”   说完之后,他便直接朝宫门外走。   不知为什么,他总有一种心里没着没落的感觉,甚至开始心慌。他合上双目,将自己的计划前前后后又盘算了一遍,应当是没有什么纰漏。   唯一应该是他父亲突然中毒的事。   徐云浓挑唆杨氏下毒的事他早就告诉了梁弘扬,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梁弘扬在知道送来的某些东西有问题还是服用下去,那么他有生命危险的可能性不是很高。   那还有什么?徐家已经控制住了,主院那边也让人看住,至于梁景明……   嗯?他眉头轻轻皱起,猛然睁开,梁景明挑唆太子谋反今日怎么会不在场?   那种慌乱不断往外扩大,甚至在吞噬理智,他掀了帘子同车夫说:“走快点。”   马车在路上一路急行,很快就到了镇国公府。   等看见一片火光时,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大踏步朝着里面走去。   远远地就听见一片哭声。   大火已经被扑灭,只剩下阵阵浓烟缭绕。先前救火的侍卫出去寻人,只剩下一些年纪大的婆子和丫鬟们。阿满哭到眼睛都是肿的,盈月安排人整理是不是擦了擦眼泪。   见到他过来,阿满一下子就跪了过来,“世子爷,救救夫人吧,夫人被二少爷带走了。”   “什么叫被带走了?”男人声音很沉。   他站直在那里,一只手背在身后,微微顷身却给人一种极强的压迫感,有种风雨欲来之势。   阿满嘴巴打着磕绊,想说又说不清楚。   盈月红着眼,泪水一颗颗从下颌处往地下砸,声线倒是平稳,将她们接到小虞家遇到危险再到小厨房失火夫人被掳走的事说了出来。   说完之后,她就开始给世子爷磕头,“是奴婢们失职,没有好好照顾好姑娘……世子爷,求你救救姑娘。”   她情急之下,直接说的是姑娘而不是夫人。   磕头的声音沉闷,一声声的,在陡然安静下来的院子显得格外压抑。   他的脸色逐渐变差,最后阴沉地都要快要滴出水来。   他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两个丫鬟,而后直接吩咐身边的雨生,“去五城兵马司那边打声招呼,让他们立即封城。只说是府中出了叛乱的内贼,给我一寸一寸地搜。”   “你们给我记住了,府上失火夫人受了伤,不方便见外客。”   “若是叫我在外面听见旁的说法,”锋利的视线在每个人的脸上转了一圈,他的声音如同在寒冰里淬过,“提头来见。” 第72章   城门连夜封锁, 梁知舟又过去找了谢格义,借调了谢家一部分人手,共同搜寻。   天一点点亮起来, 却丝毫没有消息。   镇国公府的事查清楚了,梁景明一手策划这次绑架事件。他先是趁乱放出虞家被包围的消息, 再拿平日没什么人会注意的小厨房下手放火,在兵荒马乱之际将人劫走。   连带着一同消失的还有杨氏和楚清清。   几个人除了银钱,什么都没有带走,也算是出了血本。   可接连三天搜查, 都找不到一行人踪迹。梁知舟心里面有一个猜测,派了一行人沿着去厉王驻扎的玉凉关的方向寻找。   也就在这个时候, 边关突然传来厉王叛乱的消息。厉王打的名号倒是冠冕堂皇, 说当今圣上不贤, 常年求生问道现在居然废除太子动摇的社稷之根本;且圣上打压贤臣, 以至于对边关赋税苛刻,百姓忍受胡人侵扰还要面对朝廷的剥削, 名不聊生:因此他才站出来, 给边关的人民讨一个公道。   写檄文是西北地区有名的才子, 檄文词藻华丽又字字珠玑,将厉王形容成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让叛军士气大涨,接连夺下三城,入住嘉阳关。   消息传回京城时,朝野震惊。皇帝震怒,连召六部和内阁大学士商讨政策, 而首先要商讨的是究竟派谁挂帅领兵。   按理说最合适的人选应当是镇国公梁弘扬, 这些年国内平稳, 一直没有大的冲突,除了坐守边关的几位老将,其他的武将多是闲赋在家。如今若是要让这些人上阵挂帅,他们自己都不一定放心。   而镇国公梁弘扬则是不一样。他一直在东大营带兵训练,去边关平定了几次小规模的冲突。可谓是经验和条件都有了,可偏偏镇国公在这时候被人下毒了。   这里,人们又为镇国公深深鞠了一把同情泪,他的夫人就没有一个是省心的。头一个让他上交了兵权,这一个就差没送了她的命。   但是梁弘扬在第二日清醒过来,杨氏下药的事传入宫中,将镇国公府在太子造反这件事情中摘除得一干二净。不过因为毒已经入侵五脏六腑,拔除余毒还需要一定的时间,肯定是不能上战场了。   梁知舟连着几日都没睡,听说梁弘扬醒了之后,又连夜赶了回去。   回去的时候梁弘扬正撑了小几在床上喝粥,旁边是心腹林副将在回禀这几日京城的动态。林副将见到他过来,立即弯腰恭敬地打了声招呼,“世子爷。”   他应了一声,随处找了张椅子坐下,胳膊搭在扶手上,用手撑着额头。   林副将继续回禀,最后说到皇上正在为出征的将领烦恼,“张家和施家那边都有意思,张老将军今日进宫,请求挂帅出征,目前没有听到皇上允诺的消息。”   “我知道了。”梁弘扬点点头,示意他出去。   林副将给他行了礼之后,又朝着梁知舟行了行礼这才出去。   梁弘扬继续喝粥,今日煮的是虾片瘦肉粥,白粥被熬得软糯弹牙,才依次在锅中放入了鲜虾粒和瘦肉丝,在要出锅时撒了一小把青菜碎,香味一下子就被激发出来。   他倒是还记得自己有个儿子,问了声:“要不要让丫鬟也给你端一点过来。”   “不用。”梁知舟见他吃得很香的样子,手肘往下搭在扶手上,说:“你不该以身犯险,若是递上来的是剧毒,现在你能不能在这里和我说话都是另一回事。”   “我知道分寸。”   梁弘扬继续吃着,见男人目光平静地看向自己,勺子便怎么都不能塞入口中。他叹息了一声,将勺子放到了碗口边,“你想出征吗?这次是个不错的机会。”   “就为了这?”他隐隐有些动怒,“我有很多法子,倒是不至于让你如此冒险。”   “可这是最快捷的,不是吗?”梁弘扬抬头,看着他说。   梁弘扬大多数时间都在军营里呆着,养出了一身匪气,横刀立马万千将士面前,气度无不让人折服。可卸下盔甲之后,换上最寻常的服饰之后,他也显现出几分老态来。   他眼尾下垂,看着不远处的男子,如今出去也是独当一面的人物。   他的孩子远远要比他想象中要优秀很多,那怕是真的到了九泉之下,他见了珍珍也有个交代。   虾片瘦肉粥仍在冒着热气,他低头用勺子搅和着,在身边的男人出去时,都没有抬起头多看一眼。   只是当屋子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他才将勺子放下,沉默地盯着门口的方向。   ——   虞念清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在一个陌生的车厢里。车厢很是简陋,装满了许多用品,而她就窝在一大堆箱子中间,显然这个车厢就是涌来装东西的。   她脑袋昏昏沉沉,全身乏力,甚至连撑着床板的力气都没有。等缓上一会之后,这种症状丝毫没有缓解,甚至还有加重的迹象。   应该是被下药了。   她心里快速判断着,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马车应当是经过某个城池,周围还有叫卖的声音,很是热闹。只不过她却听不出在叫卖什么,应当是她完全不了解的地界。   梁景明果真也有几分本事,能带着她逃这么远。就是不知道京城那边不知道能不能追查到这里,如果不能的话,她真不知道用什么办法脱身。   胡乱想了一堆之后,她尝试着往起坐。   手心往下压时传来尖锐的疼痛,她举起来看了看,发现是一条缠枝手链。手链本身算不上多么贵重,胜在工艺精巧,链子的尾端做成了小兔子的式样,上面还有一个“虞”的标记。这还是当初梁知舟特意吩咐,让工匠给她加上的。   她盯着手链看了一会儿,心中就有一个注意,慢慢将手链从手腕上退了下来。   只是扔出去又是一件麻烦事。   她浑身没有一点力气,试了几次,靠自己坐起来也不能。   不知是不是因为用了力气太多的缘故,她脑袋更加昏沉,不知不觉中又昏睡了过去。在昏睡过去之前,她紧紧攥着手中的链子。   她后来又清醒了两次。   其中一次状态比往常都好,能挣扎着坐起来。她小心掀开马车的车帘,透过一条狭窄的缝隙往外面看。   马车不知道行驶在哪条小道上,周围是一片茂密的深黑色丛林,看着就狰狞可怕。若是将手链扔在这里,被人捡到的可能性很小。   她犹豫了一会,迅速将手链从车帘中扔了出去,开始多了一分期盼。   但是期盼也没有太长时间,很快她又陷入到昏睡当中。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她是在一个厢房内。   屋子里很黑,见不到什么光亮。她动了动手指,美目中多了几分诧异,居然是有力气的?   这种认知让她兴奋起来,连呼吸都变得有点急促。她尝试着自己坐了起来,摸索着直接下了床,走到门边。通过门缝,她只看见一条狭窄的长廊,长廊的尽头有一扇窗户,窗户外面是黑色的一片,看不出来什么。   她摸了摸门,尝试着往外推了推,没有推动,门外面已经上了锁。   失望之余,她的心才落到实处。这才是梁景明才会做出的事,真要是没有一点防备,她才觉得奇怪。   长廊突然响起了脚步声,声音逐渐清晰,正在朝着她这边走过来。   一颗心又被提起,随着脚步声不停跳着,仿佛要从嗓子眼直接跳出来。   黑夜之中,她觉得自己的呼吸声都变重。急急忙忙扫了一眼周围,她伸手往后面的架子上摸,摸到一个沉甸甸的方形物块之后,也没有多想,直接拿过来握在手中。   那个人走到门口就停了下来,在窗户上投下一道格外高大的影子,像极了随时会闯进来的野兽。   而后响起了一串钥匙碰撞的叮当声。   虞念清觉得自己手心开始发汗,精神紧绷着。   门吱呀一声响动时,她毫不犹豫攥着手中的物块砸了过去。   只是还没有触及到男人的衣角时,她的手腕便被人一把攥住。   手中的东西很快被夺走,梁景明似乎也不怕她会突然跑了,将门带上之后就走到了烛台的位置。他划了两下火石,蜡烛便摇摇晃晃亮了起来。   这时他才转过身。   梁景明相貌一直不错,在未定亲之前也被称作一声“如玉公子”,给人一种斯文儒雅的感觉。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身上多了几分沉郁,看上去阴恻恻的让人心里发毛。   看到女子背着墙面满脸戒备地看向他时,他愣了愣,语气变得十分缓和,“念清,你不要害怕,我不会做任何伤害你的事。”   虞念清心里骂了一句疯子,丝毫不敢放松任何警惕,“这是哪里?带我过来干什么?”   “自然是想同你长长久久在一起。”梁景明将火石放下,一步一步走过来。   女子这些天睡得很多,整个人透露出一种异样的苍白,和上辈子的她一模一样。   他目光中带着怀念,伸出手要去摸她的脸,却被女子偏头躲开。   散乱的头发就落在脸颊边,纤细的锁骨显露出来,有种娇弱的美感。   他心中生出一种谷欠望,那是一种男子对女子本能的占有,“我们一开始拜过堂,成过亲,你是我名正言顺的妻子,合该就是我的人。先前事情乱了,我也就不去计较,但既然你已经回到我身边,我自然会好好对你。”   男人的声音透着一股温柔。   虞念清下意识朝着他看过去,只觉得他的视线格外黏腻,有种说不出来的痴狂。她浑身窜起了鸡皮疙瘩,只觉得胆寒直接推了他一把,“你在说什么胡话,和你拜堂的人是楚清清,你疯了是不是!”   “那是这辈子,不算数的,我是先和你拜堂的。”梁景明攥着她的手,不顾她的挣扎就要将她往榻上拖。   “原是我被蒙了心,不知道我的这颗心全都是你的,现在我明白了,我喜欢的人一直都是你。”   说着,他已经开始动手。   虞念清双手被牢牢地禁锢然后放置在头顶上,这个姿势过于让人难堪。她拼命挣扎着,那点力道在男女力量悬殊面前显得无比可笑,只能眼睁睁瞧着男人的身体不断下压、   那种屈辱感随着呼吸灌入进来,难受得让她喘不过气来,清凌凌的眼里蓄满了泪水。   梁景明却丝毫不在意,甚至有点儿兴奋。   念清终于要是他的人了,他的那位好哥哥要是知道了这件事情表情该多值得玩味。 第73章   正在他要继续往下做时, 门边突然响起了哐哐当当的砸门声。   他的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原本想要不管不顾做下去时,楚清清的声音就响起了。   “梁景明, 我知道你在里面,给我开门。”   楚清清是厉王的女儿, 他此行过去便是要投奔厉王,因此还要将楚清清哄好。想到这里,他不由觉得烦躁起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心中的一股邪火逼回去, 才起身去开门。   楚清清看到男人,还没来得及高兴, 就先看到了他身上凌乱的衣裳, 上扬的嘴角一下子沉了下去。透过男人有些消瘦的肩膀, 她一下子就看到床榻上揪着自己衣领的虞念清, 顿时红了眼眶,“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回去同你解释。”梁景明推着她要往外面走。   楚清清一下子将门框扒住, 想起自己刚刚得知的新身份, 理直气壮了一把, “她是你的嫂嫂,你们……你们怎么能……”   “什么嫂子?”梁景明冷笑一声, 脸色阴沉,“既然我将她带走,她自然就是我的人。”   他说得极为自然,楚清清一下子愣住了。   她是听梁景明说,原来自己不是楚家的庶女, 而是厉王的亲生女儿。倘若厉王大事得成, 她日后就是长公主。梁景明既然想要投靠她的亲生父亲, 怎么敢在这时候明目张胆给自己找女人?   “我是你的夫人,你就不怕等我见了父王,将这一切都告诉他吗?”楚清清抿唇说。   梁景明多活了一辈子,自诩对厉王有几分了解。厉王因为孩子少,重视孩子确实没错,但是他更看重的是自己的千秋大业。谁能给他带来更大的利益,谁便能让他青眼有加。   楚清清只是他的一个跳板而已,当真还以为自己换了个身份就能欺压到自己头上来了?   他心里冷笑着。   但是现在确实不是翻脸的时候,他强行将一身的火气给压下去,神色瞬间温柔下来。   他的外表虽然说不上多么惊艳,但是身形高挑消瘦,穿着一身浅色衣裳很有温润公子的感觉。他嘴角噙着笑,“你自然是我的夫人,我心里也是一直有你的。”   更多的话不能当着虞念清的面说。   他不自觉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女子,然后上前去,一把揽着楚清清的腰带着她往外面走,“有什么话,回去再说给你听,好吗?”   他说话时声音有种别样的磁性,楚清清脸色一红,压下心里那点不畅快被带着一起出去。   说实话,这么多年她和梁景明是有感情的。特别是现在,梁景明从梁知舟的阴影下跳出来,地位瞬间一变,日后可能成为让人望而生畏的权臣,她对梁景明的喜欢更是多了几分。   再加上梁景明温柔风趣,会说一些让人脸红心跳的话哄她,渐渐她就软化下来。   但是她现在身份和以前可不一样了,她现在是厉王的女儿,得拿捏着身份让梁景明多哄一些,让他知道她也不是什么好惹的。   梁景明一开始还能耐着性子,逐渐开始就觉得有些烦了,索性就直接将人往床上一丢,压了上去。一开始的火气又被逼了出来,他倒是全发泄在女子身上,不过怎么样都没有感觉。   上辈子他和楚清清这样的事做多了,那时候她还没有生育过,有种少女独有的感觉。这辈子两个人早早有了鱼水之欢,她还中途有过孩子将肚皮撑大了,就有点索然无味。   草草结束之后,他就搂着女子睡了过去。   楚清清的脸色还是潮红的,可一双眼睛却平静异常,见不到丁点波动。在刚刚两个人欢好的时候,她不经意从男人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厌恶。   女子对于这些情绪特别敏感,她瞬间就察觉到。   哪怕身体仍旧是火热的,她的心却陡然凉了下去,如同被人一下子灌下去许多寒冰,冷得连骨头缝里都冒着寒气。   梁景明告诉她,说她会是他唯一的夫人,而虞念清只是一件被用来的羞辱梁知舟的工具。但真的是这样的吗?为什么他看向虞念清的眼中会同样充满着柔情?   她不明白,但是知道一点。   虞念清一直挡在自己的前面,桩桩件件事都在自己以为要获得幸福的时候突然跳出来,将自己衬托得像是一个可怜的小丑。   她必须死。   ——   虞念清整理衣服的时候,只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恶心,像是有什么东西直接堵在了嗓子眼里,随时都快要吐出来。   她一边忍着恶心将自己收拾好,一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弄清楚自己的处境。   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之后,她大概弄明白自己现在正在一艘商船上,四周都是一片茫茫海域,根本没有任何逃跑的可能。也难怪梁景明没有继续给她用迷药,甚至允许她单独住在一起。   只是她不明白梁景明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她已经和他成过亲,什么又叫做“那是这辈子”,还能有上辈子不成?她脑子里乱糟糟的,不由联想到自己做的梦,却怎么都不敢相信有前世今生。   还有楚清清又是怎么回事?她开始仔细琢磨刚刚那两个人在门口时说的话。楚家的家底比不上镇国公府,因此楚清清在梁景明面前一贯是没有什么底气,像是一朵哀怨的小白花。而刚刚楚清清居然敢当着面和梁景明呛声,难不成她知道了自己真实的身份。   越想越有这个可能,那这样一来的话,他们现在应该是直接去投靠厉王。   只是知道这么多仍旧没有多少用处,她现下最大困境便是如何保证自身的安全。只要一回想起梁景明落在自己身上那种黏腻的眼神,她就忍不住想要作呕。   但梁景明绝对还会有后手,下次他过来时候,要怎么样才能躲开?   她心里乱七八糟,像是有小人藏在里面不断敲打着小鼓,不断在黑夜中任由自己乱想着。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梁景明没有打算将她饿死,等到了时间,就专程让小丫鬟送过来饭菜。不过船上的食物乏味可陈,没什么新鲜的,只有晚上多了一碗豌豆黄。   豌豆黄做的不怎么地道,却有一股浓郁的桂花香,颇为讨女孩子的喜欢。   刚想尝一口时,她忽然闻到了桂花香中夹杂着一点花生粉的香气。她有点不敢确定,用指尖捻了一点豌豆黄的粉末闻了闻,确实里面有花生粉。   可周围亲近一些的人都知道,她对花生过敏,轻则浑身起红疹肿痛不堪,重则会有致命的危险,需要在饮食上格外注意,怎么会送来夹杂着花生粉的豌豆黄?   是梁景明?还是杨氏?   正在思考的时候,门边放人回过头传来一阵响动,梁景明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   他今日穿了一身白衣,衣服的边缘绣满了竹叶纹,多增添了几分文人的气息。而他的腰间挂着精致的香囊和价值不菲的玉佩,笔直站在原地,显现出一身贵气来。   虞念清总觉得他的姿势有种说不出来的违和,见他挺直腰走路时,才发现他居然有几分是在模仿梁知舟的动作。   但是梁知舟是从小从军营里操练出来的,在京城浪荡者也是皇城里无人敢惹的存在,身上那股疏远而又强大的气质并不是简单装模作样就能学会的。   她沉默着将头转了回去。   梁景明却不在意,走到她身边坐下,“可用过饭了,刚刚有点儿事要去处理,因为没能够过来陪你,你是不是为了这件事生气?”   她生气什么,她巴不得他永远不过来。虞念清想要嘲讽,顿了顿又说:“你能有什么事,不过是在陪楚清清罢了。真是有意思,昨日你在我面前说了什么,楚清清来的时候你又是怎么说的?”   “我是有苦衷的。”梁景明有点高兴,女子愿意理会自己就是一个很好的开始。因此,他也不介意说地多些,“楚清清的父亲便是厉王,我们此次便是去同他汇合。不过我现在还没做出功绩,还要靠着她这层关系,只能暂时委屈你。”   说着,他伸手抚上女子的手背,“等日后我拼出一番事业,定然是不会委屈你的。”   虞念清很想问,那到时候楚清清怎么办,在他眼里楚清清就是彻头彻尾的一个工具?但明明当初,这两个人是情合意投的一对。   她望向梁景明,发现对面前的这张脸极为陌生,她都快要不认识了。明明小时候,梁景明还是一个温柔体贴的人,会追在她的后面说一些之乎者也。   他怎么就突然变了样子。   她想挣开手,又被男人握了回去,梁景明低头朝着她的手背上亲了下去。   那种黏腻的触感像是毒蛇吐出了蛇信子,她本能地反胃更是有一种战栗。   “我还没有吃完。”她情急之下这么说,又怕梁景明不相信,放软声音补充了一句,“之前一直昏迷着,我都没有电池多少东西,现在才有机会。”   她好久都没有用这种类似于撒娇的语气和自己说话,梁景明心里一软,顿时松开手拿起碗筷来,“你现在怕是没什么力道吧,我来喂你吧。”   她沉默了一会之后,双手攥紧担心他看出豌豆黄中间的门道,但最后还是点点头。   而梁景明则将这视为是她态度的一种软化,顿时就高兴起来,拿了勺子慢慢喂过去。女子吃得有点慢,他也毫不在意,只觉得怎么都看不够。   最后听女子说想吃豌豆黄了,他就没有多想,将豌豆黄递了过去。   两个人和谐地吃完了饭,他觉得接下来就要做一些两个人都喜欢做的事情,便攥着女子的手要往床榻上走去。   虞念清开始慌乱,额头上渗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不知道为什么花生粉的作用还么有生效。难不成杨氏已经抠门到在杀她的时候还用了陈旧的花生粉。   她只恨刚刚自己怕真的出事,没有多吃两口,眼下只能狼狈地拖着时间,双手抵在两人中间,“天还没有黑呢。”   “天黑之后,清清就要寻我,只得这时候。”梁景明双眼赤红,双手分开撑在女子的身体两边,有种说不出来的畅快感,“念清,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我不比任何人差的。”   说着,他就要亲下来。   虞念清转过头,他的吻便落在了脖颈处。   女子的身上有一种极为特殊的香气,肌肤莹白娇嫩,整个像极了一朵迎风盛开的花朵。   那种长久都得不到舒缓的冲动又涌了上来,只是亲了两下之后,他突然觉察出不对劲来,为什么会碰到这么硬的东西?   他撑起自己的身体,将女子的头发往旁边拨了拨,脖颈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好几个红点。有的红点往旁边的皮肤占据地方,成了一个硬块,看着就有点可怕。   “这是怎么回事!”他坐了起来。   虞念清觉得身体开始发烫,猜想是花生粉起了作用。她怕梁景明看出自己是故意吃下花生粉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而后又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怎么也长了?”   不仅是脸上,手臂上也开始有一大块的红肿的硬块,看上去整个人都有点可怕。   梁景明很快请了大夫过来。   大夫很快就判断出是过敏。   梁景明的目光落到刚刚的菜色上,猛然想起来虞念清对花生过敏,以前她每次来镇国公府杨氏都会吩咐下人在菜色上仔细一点。   但是他没在意过,毕竟他早早将虞念清当做是自己的附属物,享受着她一直在身边怎么都不会离开的状态,又怎么会在意虞念清到底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一种愧疚涌上心头,他直接吩咐大夫道:“那你先开些药物吧。”   大夫有些为难了。   在船上的时间很长,所需要带的东西很多,因此一些不太常见的药物就带得很少,刚好上次给他的一个同乡张二牛用完了。   他硬着头皮说:“药暂时没有。”   看见男人瞬间阴沉下来的脸色,他又急急忙忙补充,“但是你放心,这不会有任何生命危险,就是红肿没有那么容易消退。等下了船之后,让其他大夫开几贴药红肿就消退了,不会留任何的疤。”   原本还有些担心的虞念清这时候才算是彻底松了一口气。   梁景明知道他说的是真话,可就是这样才更加憋屈,烦躁地将手挥了挥让他直接下去。   “是我不好,是我没想起来你对花生过敏,是我不好。”他原本想拉着女子的手。   但是女子这次过敏得厉害,原本白嫩的纤细的手上都是大的红斑,看上去狰狞可怕。   他的手忽然就伸不出去了。   不过他的心里仍旧愧疚着,做出了自己的保证,“我保证这样的事情不会再有第二次。”   “你怎么保证,这次明显是有人故意放了花生粉的。”虞念清背过身去,面上没有一点波动,声音却带着一点沙哑,“我还想好好活着,你给我的诸多保证,还不如让我活着实用。”   梁景明目光沉了下来,“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你先好好休息。”   说完之后,他就起身离开了。   虞念清原本还在担心,总觉得还有后手,可等了几日见一切正常之后,才终于放下心,有时间去想想其他的事。   在船上的时候,梁景明都会过来,不过看到她满身的红疹都规规矩矩坐在一边,没有丁点儿过线的举动。   她庆幸的同时又觉得讽刺,梁景明一会说爱这个爱那个,但是他最爱的从来只有自己一个人。   若是换做了梁知舟,他会将事情追究到底,那怕是耽误行程也会将船靠岸让人去买药,还会找一些偏方让她试试看有没有用。   他太过好了,好到有些时候她都习以为常,觉得对人好就应该是这样。   现在有了梁景明的对比,她才明白。   那些好是偏爱,是明目张胆的偏心。   她有点想梁知舟了。   不知道梁知舟现在在做什么,知道她失踪之后会不会四处寻找,会不会也在想她?   她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她一定要逃出去,想要回去见梁知舟。 第74章   等到了玉凉关的时候, 已经进入了八月的尾巴。   玉凉关地处边境,天气早早就凉了下来,甚至还带上了几丝冷意。她下船的时候还特意多加了夹棉的衣裳, 出来时候还被冷得打了个哆嗦。   梁景明安排好的下人早早就在等着了,“姑娘, 老爷让小人接您回去。”   虞念清脸上的红疹还没有好,还带着一层白纱,看不清面貌。只是瞧着身段和通身的气度,应当是锦绣堆里走出来的人物。   等在一旁的何伯态度就更加恭敬, “院子里都已经让人清理过一遍了,姑娘若是觉得还缺什么, 直接吩咐小人去买好了。”   “我想现在去街上看看。”她扫了一眼后面的城镇, 看起来十分热闹, 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地方。   “这……这怕是不合适吧, 您舟车劳顿,最好……”何伯得了命令说是要看好这位姑娘, 自然是不想节外生枝。   “怎么, 我连出去逛逛都不行?梁景明让你照顾我, 可也没说让你囚禁我吧。”虞念清斜看了他一眼,率先走了出去。   何伯有着和玉凉关人同样的高个子, 五官立体,那怕上了年纪都能看得出来一股凶相。但实际上他的脾气很好,甚至有点温吞,之前是一个商人家里有名的管家,这才被梁景明请了过来。   见姑娘执着往前走, 他便没有多加阻拦, 带着人跟了上去。   边关的风俗同京城完全不同, 这里不拘男女都能随意在街上闲逛买卖,女子也不用帷帽遮面。反而是她,因为戴了白纱的缘故,频频有人看过来。不过见到她身边带着一众侍从,倒是没有人真的上前问什么。   她随意逛着,顺便问旁边的侍从一些关于玉凉关的问题。   何伯脾气好,且主家之前没有交代这些是不能说的,便都说了出来。   虞念清这时候才知道厉王已经谋反,连下五城,还有要南下的趋势。且玉凉关离争抢之地还有一城的距离,担负了物资转运的工作,厉王便暂时驻扎在这里。   “朝廷那边就没有动静吗?”   “说是派了一个将军过来,听说挺年轻的,怕是有一场硬仗要打。”何伯叹息着,“只是下面的日子又难过一点了。”   年轻的将军?能有谁?虞念清将京城那几家都想了一圈,发现最有可能的是谢格义。   谢格义同梁知舟关系貌似不错,倘若真的是他的话,她还能想想办法去求救。   何伯以为她是被吓住了,憨厚地笑着:“不过就算是打仗的话,离这里也很远,暂时打不到这里来,姑娘就放心吧。”   虞念清:“……”   她倒是想能打到这里趁乱逃跑来着。   在外面拖了很长一段时间,她也不得不回去。只是在路上时,她突然撞到一位年轻的妇人。   那妇人穿着玉凉关人的特色服饰,袖口很窄,边缘都绣着深色的花纹。只是她的盘发是京城那边的式样,十分精致讲究。   见撞了人,她歉疚地低了低头,说了声“抱歉”。   虞念清见到她的相貌之后顿时愣住了,下意识叫了一个名字,“陶如枝?”   妇人愣了愣,眼神微微眯起,带着几分戒备,“你是?”   陶如枝是幽州前任知府陶玉阜的女儿,当初梁知舟破了幽州铜矿的案子,将陶家一应人全都送进了牢里。而陶如枝之所以逃过一劫,是因为当初勘破案子时她早早就和梁知舟合作,将陶家贪污受贿的证据交了上来。   这勉强算她和梁知舟有些交情,虞念清呼吸有些加速,赌了一把将面纱慢慢摘了下来。   陶如枝先是震惊,眼里闪过一丝不知名的情绪,很快就问:“虞姑娘,你怎么在这里?你的脸?”   虞念清将面纱重新拉上,看了一眼旁边的何伯,将她的手臂攥得更紧一些,“是过来……过来玩,脸上有点过敏,过上一段时间就会好了。”   陶如枝是个聪明人,很快就察觉到异样。   她后来因为一些事打听过虞家,知道虞念清已经和镇国公府的世子成亲,就算是她想来玉凉关游玩,身边理应带着一众丫鬟婆子。   她扫了一眼女子身后几个良莠不齐的侍从,声音放缓了些,“既然遇见了,可有时间吃点东西?我在这里有家酒楼,勉强算是干净,过去坐坐?”   虞念清没说话,何伯倒是替她回绝了,态度有点强硬,“姑娘,天色也不早了,应该要回去了。若是老爷问起来,我们也担待不起。”   虞念清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没有说话。   而后面跟着的小厮开始有动作,走上前对着陶如枝站成了一排,似乎两个人再有什么动作就会直接动手。很是有威慑力。   两个女子相视一眼。   她心上还是敲起了边鼓,额头上都是冷汗。按照之前她的接触,这位陶二姑娘是位及其聪明的人物,更是懂得如何明哲保身。她们两个人并没有多少的交情,眼下她这边看着就是一滩浑水,陶如枝愿意伸手帮忙的可能性更是低。   可这是她接触到的唯一有可能帮到她的人,她不愿意放弃,濡湿的眼眸中带上了几分祈求,“我能不能改日能出来的话,找你聊上两句。”   陶如枝没有说话,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失,她原本的期待也逐渐冷了下来,手渐渐松开,笑容都有点勉强。   这时候陶如枝却开口了,声音依旧轻缓,“既然不方便就下次吧,我的酒楼叫元知酒楼。这几日我到这边来收账,你来了我应该都是在的。”   虞念清有点意外她说得这么干脆,反应过来之后应承下来,郑重承诺着:“我有时间一定会去拜访的。”   何伯又开始催促,她也怕惊动到梁景明,匆匆说了几句话之后就被带走了。   陶如枝站在原地,看着一行人离开的方向,陷入了沉思当中久久都不能回过神来。   指尖一点点变凉,她却察觉不到任何的凉意,直到一位年轻的男子走了过来,将她的双手捧起。   “怎么站在这里发呆?”男人将她的手胡乱揉了两下,让手上的温度渐渐上来,“刚刚瞧见你在同一个人说话,是谁?我怎么之前没有见过。”   陶如枝的动作有几分僵硬,“你没看见吗?以前一个认识的人。”   “没瞧见,她好像戴了白纱?”男人低着头对着她说。   男人的身量很好,眉眼却很精致,仔细看得话还和虞念清有几分相似,只不过眉毛更为英挺一些,“我也认识吗?”   “见过面……不算是认识吧。”陶如枝说,声音有种说不出来的僵硬。   男人却以为她是被冷着了,揽着她的肩膀往回走,“我们快点回去吧,我让厨子炖了甜汤,昨日你不是说想吃吗?”   陶如枝已然不记得昨日自己随口说了什么,只是很喜欢他这种认真将她说的每句话认真记住的态度,恬淡地笑着说好,然后被男人揽着慢慢走了回去。   她出身不好,小时候吃了不少苦,从后院爬到让父亲倚重的位置,她也用过不少脏乱的手段。   陶家出事之后,她想着自己这般人,应当随意找个地方孤独地等待着死亡。但是元意出现,给了她从来没有体会过的关怀与爱意,给了她认真活下去的动力。   只是呀,这个人本不应该和自己这种人掺和在一起的。   她抚上男人汗涔涔的背部,冷不丁问:“你说,你有想过自己失忆之前是什么样子的吗?”   “不知道,但是应该有些小钱吧。”男人说到这里的时候,倒是来了一点兴趣,眼神亮晶晶的,“我这般细皮嫩肉,家里条件不错。等我找到家里人,带你回去见他们。你这么好看,他们一定很喜欢你。”   “那要是不喜欢呢?”陶如枝问。   男人一点点闯进来,亲昵地亲了亲她的嘴角,若是后面长了一条尾巴指不定都要摇起来,“怎么会不喜欢呢,我都这样喜欢。”   陶如枝还有很多想要问的,都问不出来了。   年轻人的精力总是那么好,但是男人顾忌她的身体,没有太过胡闹,她也就有点时间去抽空调查虞念清的事。   事情比她想得还要棘手麻烦,原来梁景明叛离镇国公府投靠厉王,还将自己的嫂嫂带了出来。而梁景明在厉王军中似乎混得不错,成了一支分队的监军,小有势力。   这完全超出了自己的能力之外,倘若被发现对于她来说就是一场灾难。   她思忖片刻之后,尝试给京城的世子爷送信,至于能不能收到她的信件还是一个未知数。眼下还有一个问题,那日她见虞念清明显被控制住,说是要过来找她,但是她在酒楼等了好几日完全没见她过来,也不知是否出现了什么意外。   心里担忧的事一多,她的胃口急剧下降,元意亲手做了山楂糕哄她。   说实话,那山楂糕十分酸涩,唯一的优点也就是没毒了。她不忍心打击他的自信心,便就着一盏茶水吃了一小块。   “就这么难吃?”元意挑眉,“我不信!”   他还真的不信邪,自己拿了一块起来咬了一大口,酸得鼻子眼睛全都皱在一起,眼泪都快出来了。   陶如枝觉得好笑,将茶水递了过去。   男人灌了好几口,还在吐槽着。   两个人正说着话,她瞥见楼下有一辆马车在门口停住,一位面戴白纱的女子从车里出来了。她便央求着:“那你去厨房给我重新做一份,好不好?”   元意也想找回自己的场子,站了起来,干脆利落地说:“成,那你等一会。”   ——   梁景明送楚清清去和厉王相认,安排她先在小院住下。   她原本还不知道怎么和梁景明相处,就听到梁景明派人传来消息说是他有事情要处理,暂时没有办法过来。   有什么事,无非就是楚清清和厉王相认,他这个女婿也要在厉王面前装一番夫妻恩爱的戏码。所以,她真心觉得梁景明其实挺没劲的,软饭硬吃想要将所有好事都占全了。   不过梁景明不过来也有一定的好处,她快速写了一封信准备托付陶如枝转交出去。   信倒是都很快就写好了,结果她被限制了自由,不被允许出门。   何伯挡在门前,“姑娘,不要让小人们做一些为难的事。倘若你有什么需要的,只要吩咐一声,我们立即去为您办到。”   “我要去找些料子,这些也能替?”   “若是不能,只能委屈您等老爷回来再说了。”何伯没有丝毫的退让。   虞念清站在门口,望向何伯身后不断在巡逻的人,最后转身进了屋子里。   不过有一日何伯突然没有过来,等到第二日清晨,他才从外面赶了回来。   那日很早,天才麻麻亮,她坐在小院的石凳喝花茶,顺便看看小院里的风景。   何伯见到她也很是惊讶,但是很快就垂下头,询问着:“姑娘,可用了早饭,要不要让人送一些过来?”   “不用,暂时没有胃口。”虞念清看向他,只见他神色有些疲惫,“何伯出去做什么了?”   “家里的小孩生了病,回去看了看。”何伯只说了这么一句,后面就怎么都不开口。   见虞念清没有其他需求,他便下去安排事情。他就像是一根主心骨,原本有些沉寂的院子顿时有了生气活起来了。   这还真的是有个意思的发现。   而梁景明在七日之后回来了一趟,见她脸上的印记没有好,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头,“怎么脸上的印记还没有好?大夫没有好好治吗?”   她喝了药的第二日,脸上的印记就在慢慢变好,但是自己又吃了些花生粉,所以身上一直是红肿的状态。   “治了,可能是玉凉关气候过于干燥,好得慢。”   这个理由听起来像是那么一回事,梁景明也没有仔细去想,走到她面前看了看。   女子脸上的红肿说是一点每消失也不是,最起码好了一点,原来有些铜钱大的肿块退化成指甲盖那么一点,可看上去仍旧不美观,和清冷冷的眼是两个极端。   他难免觉得有些扫兴,开始过问起她在这边的日常起居来。   虞念清简单说了一下,手指去挑着袖口的花纹,不经意地提上一句,“是不是你同他们说不允许我出去?”   “现在世道正乱着,你一个女子出去不安全。”梁景明解释说。   “整日被关在这院子里就安全了?”她挑了挑眉,说话时带着点火气,“这统共就这么大一点地方,看了几日也觉得厌烦。”   梁景明今日倒panpan是有空闲,想着两个人出去逛逛也能增进增进感情,想了一会便软声了,带着一点自以为是的宠溺,“那我陪你出去逛逛,可好?”   手死死地攥着袖子,她有些激动,但面上没有表现出分毫,耐着性子说不去。   按照梁景明的性子,若是她答应得太快,他反而要怀疑当中是不是什么猫腻。果然,听到她不去之后,梁景明便开始哄她,说玉凉关有多少有趣的事物和风景,若是不去看看该是多么大损失。   两个人随后才出了门。   玉凉关风景确实不错,仔细逛逛在小摊小贩那里都能找到独一份的趣味。   不过她心里藏着事,总是有几分心不在焉,熬到中午之后才去了陶如枝所说的元知酒楼,抬头就看见了坐在窗边的陶如枝。   两个人视线相接,就看见陶如枝朝着她轻轻点了点头。 第75章   虞念清是中途找了个借口出来的, 梁景明说是怕她有危险,专程让两个小丫鬟跟着她。   其实说明白了,就是一种变相的监控。   她攥紧了袖子, 最后沉默着同意了。   等到了专门为贵客准备的换衣服的厢房时,陶如枝从旁边出来, 对着她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然后拉着她就往更里面的地方走出。   厢房里还有一个仅能容纳十人左右的隔间,没有窗户看上去暗暗沉沉的。陶如枝进去之后,将蜡烛点亮之后直接说:“我也不知道你是什么情况, 写了一封书信去京城给梁大人,估摸再有些日子那边就能收到了。”   这完完全全就是意外之喜。   虞念清惊讶之后, 连忙给她行礼道谢。   陶如枝扶着她的手臂, “这些倒是没什么, 你现在有没有其他的打算。”   “你看我眼下的处境, 能有什么办法。”虞念清苦笑着。   若是在京城,她还能想想办法。但是玉凉关离京城十万八千里, 梁景明还请了人严加看管, 她几乎就是孤立无援的状态。   “若是……”陶如枝现在手头上积攒了一些银钱, 若是虞念清想要策划逃跑的话,也还能出上几分力气。   只是中间的代价有些大, 若是失败了说不定连命都要搭进去。   犹豫了一会之后,她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虞念清以为她是在担心自己,指了指脸上红肿的硬块,“唯一还算好的是,我脸上的红肿还没消下去, 对我还没有什么兴致。”   这种自嘲的话听起来都觉得有些心酸, 陶如枝便觉得心口有什么东西堵住了。   外面站着的丫鬟很长时间没有等到人出来, 已经开始在敲门。   虞念清知道时间有些来不及,匆匆和陶如枝说几句话之后,便打开门出去。   两个小丫鬟几乎整个身子都要趴在门上朝里开,门猛然被打开时都摔了一个跟头。不过见她出来,两个人倒是明显松了一口气。   她也没说什么,只是离开之前,她下意识朝着陶如枝的方向看了一眼。   陶如枝眼神复杂,带上了几分歉疚。   知道已经往京城那边送信之后,虞念清只觉得浑身都比之前畅快些,就好像是被关进黑乎乎地牢里的人好不容易见到一点光亮,即使光亮再小也给人好好活下去的希望和可能。   而这种情绪的变化在梁景明看来则是她对自己的一种接纳,想必假以时日,念清一定能完全接受他。   而抱着这种信念,他没有立即去军营,而是在院子里呆了好几日。   他给虞念清换了一个大夫,命人煎药之后又亲眼盯着她喝下去,可女子身上的印记却怎么都不见好。   边关的天黑得很晚,就算到了酉时,外面仍旧霞光万丈。   梁景明坐在太师椅上喝茶,听一旁的大夫说女子这几日的病情,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他将茶盏重重往桌上一放,茶水飞溅,震怒道:“你可确定是真的?”   大夫约莫三十来岁,在玉凉关中也不是顶尖水平,之前已经有几个老大夫来看过可病人一直没好,这才请了他过来。他也有些小心思,若是这次治好了老大夫都不能治好的病症,他说不定就能扬名玉凉关。   谁知道来了之后倒是牵扯的到这种后宅之事中。   被威胁着要是治不好就直接砸了他的医馆,他摸了摸额头上的虚汗,“应当是还接触了生红疹的发物,才导致姑娘病情反反复复。之前你们应当也请了旁的大夫,我也只是增添了一味滋补的药,就算是只剩一口气的病人也该好了。”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脸色更加吓人,总是让他觉得心里毛毛的,更加后悔起今天来走这么一遭。   他被侍卫带出来时候,竟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   而梁景明则是直接去了虞念清所在的屋子。   站在门边,他正好看见女子倚靠在窗边看书。   窗外是一片辽阔的天,晚霞映照下来,将她的轮廓都勾出一层金粉色,越发显现出五官的优越来。听到动静,她本能地回过头朝着后面看,清冷冷的眼眸中带着些错愕,而飞舞的发丝似乎都浸透在这浓墨重彩的晚霞中,画面美到不可思议。   他往前走了几步,又看见女子脸上还未消退的红肿,心里的不甘心和埋怨便翻涌起来。她到底是多么不愿意留在自己身边,才会用这样的手段?   “你怎么过来了?”   “我为什么不能来,这里一切东西都是属于我的。”   男人的声音有些尖锐,听起来有几分阴阳怪气。   虞念清心里打了个突突,心中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来。果然,就看见男人走了过来,不由分说地抬起她的下颌。   男人力道极大,她便觉得一股生疼传来,被逼出眼泪来。   他却毫不在意,俯身声音轻慢,“就连你也是属于我的,所以你就算用了花生粉又怎么样?”   女子因为这句话才突然变了脸色,眼眸深处里闪过一丝惊慌,眼眸里浮着一层碎金。   他的心中就畅快几分,收回手在她旁边坐下,“现在还想着替梁知舟守节?可是上辈子我们才是真夫妻,早就有了鱼水之欢,又有什么意思?”   虞念清第一反应便是,梁景明莫不是受了什么刺激直接疯了吧,这种前世今生的话也能说得出口。   “哦,你恐怕是不相信我说的话吧。也是,这样的机遇不是人人都能有的。”愤怒在头脑中萦绕,他气极反倒是笑了出来,“别用这样的眼神瞧着我,我若是没有重活一世,怎么能提前和厉王联系上,又怎么早早知道太子反叛的消息,难不成还真的靠镇国公府那点不入流的扶持?”   这个秘密压在梁景明的心中很久,如今说出来他反倒是畅快很多,且根本不怕女子会传出去。在他看来,虞念清不过是被自己锁在笼子里的金丝雀,是只供给他一个人把玩的鸟儿。   “你父亲当初在幽州失踪,你们找到时他应当还是安全的吧,上辈子没有人营救他仍旧平平安安回来。乐平侯府也没有分家,你父亲回来之后,就让我们成亲。”   说着,他不知道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有些恶意地笑了起来,“不过我那个好哥哥倒是一直喜欢你,我们成亲那日,他隐在人群中一直从乐平侯府走到了镇国公府,然后离开了。”   虞念清不可置信地望向他,这不就是她梦里的故事吗,怎么会和他说得一模一样?   手指都蜷缩在一起,她心里乱糟糟,如同一片经历过海啸之后的废墟现场,而男人在继续说话。   男人说他们婚后有多么多么恩爱,两个人一同做了那些事。在故事中,他是一位极为体贴的夫君,温柔知礼,前途坦荡人人称赞。   可是有一点,若是真的有前世,若是他们当真是恩爱夫妇,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她天生体弱需要一直调养,根本就不可能有什么亲密行为。   梁景明说谎了,他们从来没有恩爱过,那怕是现在,他最爱的人也从来不是她。   梁景明丝毫不知道自己的话早就已经被戳穿了,还在絮絮叨叨念着,最后拉着女子的手。   “梁知舟也不知道是哪来的自信,没有任何经验也敢挂帅出征,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外面的天暗了下来,微亮中男人的眸子深黑,有一种让人心惊的癫狂。   “上辈子我能将他踩在脚底,这辈子自然也能。”他亲了亲女子的手背,“你现在不愿意接受我没有关系,等他死了,你只能是我的。”   虞念清只觉得心惊肉跳,尚且还没有回过神的时候,男人就已经走了出去。   很快,何伯又领着一群人进来,说了一声“得罪了”之后,就带着人在屋子里一寸寸地搜了起来,将她藏在各个地方的花生粉都找了出来。   不仅如此,梁景明因军中有事离开了,让何伯每顿都盯着她喝药,确定了她将药喝完之后再将空碗收走。   她第一次喝药的时候,望向何伯,声音里带着几分祈求,“何伯,我已经成过亲了,他是将我掳走了。”   相处这么多日,她也明白,何伯看着面貌凶狠,实际上是再和善不过的人。   “姑娘,人都有自己的难处。”何伯垂下头,叹息了一声,端着药碗的手却十分沉稳。只是下去的时候,他偷偷在桌面上放了两颗饴糖,说是哄孙儿剩下的,给她甜甜嘴。   她盯着桌面上两粒用黄油纸随意裹着的红糖块,眼神复杂起来。   可能世间上的人大多如此,从来不是单纯用好坏分开。   随着她脸上的红肿逐渐消退,皮肤逐渐呈现出莹白之色时,她心中的忧虑更深。每次到了夜晚,便会将梁景明说的话拿出来反复咀嚼几遍,然后一遍遍回想自己的梦境。   她想到上辈子梁景明同楚清清的恩爱,想到梁知舟将油尽灯枯的自己救走,想到梁知舟每次在她转身时候落寞的眼神……一切的一切都让她有种窒息般的难受,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可让她更为着急的是,梁景明是重活过一次的人,先知就已经比旁人多了许多优势,她怕这件事情会对梁知舟不利。   她想到了逃跑,而逃跑最佳的时候应当是何伯出去照看小孙子的日子,在这天院中的人做事失去了主心骨,多少有些松懈。   只是何伯是一个十分谨慎的人,回去的日子很少且没有任何规律可言。   她一直等着这天,并让何伯给她找几粒骰子过来,让两个丫鬟陪她赌钱。何伯知道她在这里的不开心,这种范围允许的事从来不会反对,并且还提供了银钱。   她便不分日夜的赌,出手大方并丝毫不在乎输赢。   一开始只有两个丫鬟参与进来,在这里得了甜头之后,院子的侍卫也会跟着下场玩。她这边钱袋子空了,下人们钱袋子却鼓了,有时私下还会去赌起来。因为主人家带头,下人就越发放肆起来。   虞念清还学会了喝酒,倒不是自己想的,是下人知道她喝了之后撒钱更加大方,故意哄的。何伯倒是私下里说了几句,担心她喝多了遭罪,她没有理会之后便没有再说,而是开始下手整治院子里的人,大家只敢私下里偷偷的赌。   倒是有一日,何伯的小孙儿生了病,他要回去看看。临走的时候,他给了虞念清一个钱袋子,里面装满了散钱。   虞念清眼皮一跳,疑心他是察觉到什么,面上倒是镇定,“这是?”   “虎头这次有点严重,若是我不能回来,便交给厨房那边当做明日的菜钱。”   钱袋子有点儿沉,菜钱远远没有这么多。   虞念清没有立即去拿,何伯也没有在意。他放下钱之后,就朝着外面走去,身形倒是不复从前的挺拔。   一边的小丫鬟见了,上前满脸笑容地试探道:“姑娘,居然有这么多银子。”   “这点儿算什么。”她垂下眼眸,随手抓了一把碎银子往旁边一放。   身边的丫鬟用双手捧着将银子全都接到手里。   “买些肉和酒来,今晚好好吃、好好喝,到时候看看是谁的手气好。”   丫鬟欢天喜地应了下来,随即就开始找人张罗。   玉凉关地处边境,这里的人自然也没有那么富裕,肉食对他们来说是极为罕见的。因此大盆大盆肉菜被端上桌时,所有人的眼睛都快要直接变绿了。   众人纷纷开始捧着骨头啃肉,再来上一碗浊酒,玉凉关夜晚的寒冷便被彻底挡在了外面。   喝到高兴了,就有下人搬出来两张桌子并排放在院子里,直接开始赌上了。   输得最多的还是虞念清,她脸上都是通红,软软地靠在椅子上,面前的放着的小堆银子瞬间就消失了。她有些恼怒地将骰子扔了出去,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不玩了,回去休息去。”   众人得了银子,正高兴的时候,也没想更多笑嘻嘻将骰子捡起来之后继续玩了起来。   就连丫鬟急匆匆将她搀了回去侍候她睡下之后,也开始加入到赌局当中。   而当她离开之后,原本应该睡着的虞念清一下子睁开了眼,迅速换上从烧火婆子那里找到的一套衣裳给自己换上,然后悄悄将门推开了一条小缝。   院子里的人赌得正酣,谁都没有注意到贴着墙边有一道人影在慢慢移动。   虞念清更是屏气凝神,心上在不停地打鼓,生怕中途发出一点儿动静就被直接发现。短短的一段距离,比她走得任何一段路都要长。   等摸到大门的边缘时,她后背都已经被冷汗浸湿。   玉凉关的夜风出来,她浑身打了个冷颤,却不敢做丝毫的停留,将衣服往里裹了裹,就贴着墙边走,躲避夜里巡逻的士兵。她就在蹲在干涸了护城河内,周围是被风干的淤泥和腐烂的树枝和不知名的东西。肆意的狂风胡乱地吹着,将她的发丝吹得全都飞了起来,她的内心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一直瞧着城墙的方向。   她见到了一个完整的旭日东升的过程,天色如同牛乳倒进墨水中一点点亮起来,逐渐有了颜色。而当橘黄色的太阳一跃升起时,城门也开始打开了,熙熙攘攘的人群排着队进出。   她用灰在自己的脸上抹了两下,混在人群当中出了城,跟着一群南迁的人往天水城的方向走。   南迁的人家境都不是很好,活不下去了出去谋一条生路。她听了之后有些不理解,照理说厉王驻扎在这里,玉凉关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为什么还要逃走。   “官兵经常上门收税,第一次收完了家里勒勒裤子还能过日子,第二次收完了一日吃上一顿也能活着,第三次是在没什么能收了,他们就把我男人收了上去,压着他去了战场。”   妇人说这句话时,嘴角一直是上扬的,眼里却有了泪花。她抱着怀中还没有多大的孩子,温柔地拍着孩子的背部,“听说新来个大将军,能接纳我们这些逃出来的人,还能拿到户籍。到时候我再找份工,日子总要过下去。”   因为长期劳作,她的脸上已经染上了岁月的风霜,早就不复年轻时候的光滑柔嫩。可在晨光之下,她依旧美好到让人心神触动,因为对于她而言,未来仍旧是一件值得期盼的事。   这样的人路上还有很多,她手里有钱,却也不敢让自己吃得太好,就和大家一样啃粗糙的饼子喝溪边干净的清水,累了就随意找个地方休息一会。   赶了两三天路之后,官道上的士兵突然多了起来,说是要捉拿一位偷了机密的罪犯。他们带着画像,随时将画像拿出来问人有没有见过。   虞念清看情况不对,追查的时候都会往林子里躲去,倒是成功避开了几回。   只是这次,士兵直接卡在官道上,一个个排队检查。周围没有任何遮挡的地方,她就站在队伍的中间,被抓得很乱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   轮到她时,士兵拿着画像比对了好一会,用玉凉关本地的话问:“你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去哪儿,家里人呢?”   虞念清背后紧绷的,庆幸逃难的时候跟着身边的人多学了几句,便捏着嗓子说是玉凉关本地的,准备去其他地方投奔亲人。   士兵又瞄了她的一眼,没说话,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官爷,怎了了,是有什么问题吗?”她十分紧张地抓着自己的破破烂烂的包裹,给自己辩解,“我真的是好人,可没做什么坏事。”   就这么大一点胆子,应当不是贵人要找的那个女人。   士兵烦躁地挥挥手,让她离开。   她便攥紧自己的包裹,尽力平复过快的心跳声,一步一步朝着前面走去。她的步子一开始还算是正常,逐渐快了起来,在要看不见身后的士兵时,拼命往前跑去。   而一开始放她走的士兵突然明白违和之处在哪里,刚刚那个女子虽然穿着破破烂烂,可脖颈全都是白的,哪有普通人家有这么白的肌肤。   “不好,刚刚那个走掉的,就是犯人。”他猛然拉着身边人的手,叫了出来。   于是查岗的人也不去查了,直接追了上去。   虞念清全程都不敢停歇,全程往前跑。眼看着身后能看见一点人影时,她的一颗心全都提了起来。腿部因为长期走路早就筋疲力竭,没有多少知觉,在跨过一块被埋在地上的石时,狠狠朝着前方摔了过去。   手心在地面一擦,火辣辣地疼着。   那瞬间她是有些崩溃的,久久压抑的情绪随着痛感全部涌向眼眶里。可这时候哭泣都是一件很奢侈的事,她不敢耽误迅速爬起来,也没有敢检查,咬着牙爬起来就往前面跑。   可这效果甚是微弱,赶来士兵全是训练有素的将士。   那种绝望铺天盖地的涌过来,让身体都变得疲惫不堪。她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全都是泪水,眼前成了一片模糊,有那么一瞬间,她特别特别希望梁知舟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想法过于强烈以至于出现了幻觉,前方突然来了一辆马车。   马车就在她的身边停下,陶如枝掀起车帘露了面,对她伸出手,“快点儿上来,我带你走。”   虞念清还在见了赶车的人的惊愕中,动作却比自己的意识快了几分,直接上了马车。   马车很快就掉了一个头,朝着前面狂奔而去,将身后人直接甩开。 第76章   马车就在她的身边停下, 陶如枝掀起车帘露了面,对她伸出手,“快点儿上来, 我带你走。”   虞念清还在见了赶车的人的惊愕中,动作却比自己的意识快了几分, 直接上了马车。   马车很快就掉了一个头,朝着前面狂奔而去,将身后人直接甩开。   马车里堆满了许多东西,很多都是平时用的上的生活用具, 显然他们长期生活在一起还在赶路的途中。   虞念清打量了车厢内一眼,目光便直直地盯着车门的方向, 是震惊也是不敢相信, 几乎都快要以为是自己花了眼。   可她对自己的兄长太过熟悉了, 他们从小在一处长大, 相貌习惯甚至秉性都极为熟稔。那怕他现在换了一幅穿着,胡子蓄得很深, 她仍旧能一眼认出来这就是她的兄长虞元意。   但自从他留下一封书信独自去了幽州之后, 便杳无音信。梁虞两家前后派了多少人去打听, 没有任何的结果,现在却在这样仓促的情况下见面。   而且, 她的兄长似乎不认识她?见到她之后他居然没有任何表情的变化。   她都快要疑心是不是自己认错了人,一把抓住陶如枝的手,声音本能地发颤着:“赶马车的人是谁?”   陶如枝沉默着没有回答,双手搅紧了帕子。   “是虞元意对不对,是我的哥哥!”   “不是。”听到这句话之后, 陶如枝本能地反驳了一句, 就对上了女子清亮的眼眸。   兄妹两都生了一双极为好看的眼睛, 眼神清澈没有一丝杂质,让所有的污秽都无所遁形。   她装作去看车窗外的风景,解释道:“我捡到他的时候,他受了重伤也全然不记得自己是谁,所以我也并不清楚他的身份。若是他真的是你哥哥也好,他早就想找自己的家人是谁了。”   虞念清不大相信这句话,她看着对面女子已经挽成的妇人发髻,犹豫了一会之后小声问:“你是不是和他已经成亲了。”   “没有。”女子下意识反驳着,顺着她的视线摸向自己的头发,很多话想要解释突然就说不出口。   正在这时,她瞥见视线的尽头似乎出现了几粒黑点,上半身挺直朝着后面看去,然后神色一凝。她扶着侧壁,猛然将车帘掀开,朝着正在驾车的男子说:“再快点,有人追上来了。”   男子应了一声“好”之后,将缰绳一拉,马车猛然窜了出去。   虞念清整个人向后仰,恰好摔在叠放的被子上。她知道情况不对,爬起来朝着车窗后面看,一眼就看到了在最前方的梁景明。   他知道消息还真是迅速,她有些恶意地想,自己是不是还要感谢他的特意关注。   骑马的速度要比马车快上不少,两行人之中的距离越来越近。陶如枝当机立断,将马车中的物品往外扔去,还叫上虞念清一起帮忙。   这也不过是杯水车薪而已。   虞念清心中无比明白,正是因为明白她才拦住陶如枝的动作,“他们是来抓我回去的,不会就这么罢休的。”   听着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她心跳也开始加速,巴掌大的脸上写满了凝重,目光却是坚定的,“你们往前走去天水城找梁知舟,告诉他梁景明生而知之,一定要小心提防。”   “你要做什么?”陶如枝拉着她的手腕。   “他想要抓的人只有我,我下去之后,你们还会有逃跑的机会。”   虞念清还有许多的话要说,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马蹄声已经逼得很近。她咬着牙扒开陶如枝的手,站在马车的车辕上。可她才冒了一个头,一只利剑便从脸颊边擦过。   锋利的箭矢擦过头发,一缕发丝便轻飘飘落下然后被风卷向后方。   这边是落入油锅的第一滴水,更多的箭矢如同飞溅的油滴般炸了过来,誓要将所有人都赶尽杀绝。   而有一支箭射中了马背,马儿受痛前蹄高高抬起嘶叫一声,便不受控制地朝前狂奔。   她和虞元意在前方被甩下马车,而陶如枝没有来得及下车便被带着一起往前狂奔。   男人的力量瞬间爆发出来,双臂撑着地面一跃而起,就要向前追去,眼角的余光却看到同样甩出来的女子。他确认自己不认识这个女子,可还是下意识抓着她的手将她拽了起来,从后面护着她往前走。   每走一步,身后的位置便会瞬间插入好几支箭。   梁景明不可置信地望向发出指令的张副将,“你疯了是不是,这样很容易就会要了人的命。”   “您不是说她偷了机密文件么,这种人死了才是最安全的。”张副将没有丝毫的敬畏,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点调侃的意思。   他是厉王的心腹,自然也知道这几个后辈的情爱纠缠。他对中间的恩恩怨怨不甘兴趣,去实在看不下去楚清清作为厉王的女儿居然还要在这种男人身上受窝囊气。   情敌什么的,死了不就好了?   他接过旁边人递过来的弓箭,搭弓射箭还笑着同旁边的梁景明说话:“军中人都称赞我箭法奇准,您猜猜我这次能不能射中?”   说完,箭矢便脱弦而出,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射穿男人的肩膀。   梁景明两旁的青筋直跳,呵斥,“住手!”   张副将却像是没有听到,将箭心瞄准了正在奔跑中的女子。   女子真的是狼狈极了,奔跑的速度也明显慢了下来。他却不着急,如同一只将猎物逼到死角处的猫,好整以暇地看着人无谓的挣扎。   虞念清觉得喉间腥甜,五脏六腑都在被积压,似乎随时都会从嗓子眼里吐出来。而比这更可怕的是,随时可能会落在的身上的箭矢和一条不知尽头的路。   她其实是不甘心的,怎么都不想自己丧命在这里。她还有好多好多的事情要做,还有些事情想要同梁知舟说,还没来得及和得娘说哥哥已经找到了。   那种不甘愿都快要化为实质,在最后时刻她将哥哥的手松开,用尽力气说:“快走。”   虞元意满脸都是错愕。   虞念清没有再去看,转过头时眼泪从眼角飞溅出去。她仰头,在烈日炎炎下不得不眯起眼,只看见不远处一个人张弓搭箭对准自己。   她完全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形,像极了话本子里没有形状的黑色恶鬼。   然后箭飞奔而出。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甚至没有眨眼。   眼前却还是倏得一黑,身子一轻被袭玄色披风卷起扬到了空中,然后落到马背上被人抱在怀中。   来人的肩膀很是宽阔,坚硬的铠甲一直包裹到锁骨处,往上一点点便是凸起的喉结和没有一丝赘肉的下颌。他似乎是没有认真打理过自己,下颌处有一层很深的胡茬,被玉凉关的风沙吹出一种沧桑的感觉。   那瞬间,所有的情感宣泄而出,她本能地抱住男人肩膀浑身都在颤抖着。   “姣姣。”男人的声音透着沙哑。   怀中女子颤抖的幅度更大,却始终没有任何声音。可他却能感觉到落在自己颈间发烫的湿润。那种热度会将人灼伤,连带着心脏的位置都在抽疼。   大手抚上女子的后脑,眼眸垂下将那些担忧和心疼遮住,声音却越发轻柔,生怕不小心便会惊扰怀中的女子。   他说:“没事了,我会带你回家。”   当然,回去之前还是要将这些杂碎清理干净。   他抬起头时,眼底的温柔消退地干干净净,含着冷冽的肃杀,目光所及之处无不让人胆颤。他原本便是清冷冷的一个人,眼眸锋利,如同垂踞在这片边关的野狼,能将这片土地上所有忤逆的生物消除干净。   强大而又野蛮着。   梁景明颇为心惊,就连上阵厮杀过无初次的张副将也莫名觉得被压制一头,从气势上就输了一大截,扯住缰绳让自己的镇定下来。   他们这边的人多,且随时会有援兵过来。   那梁知舟最多不过五十轻骑,还能怕他不成。说不定运气好的话,还能将他活捉,生擒对方将领该是多么大的功劳!   想到这里,那种害怕便消退下去,张副将开始跃跃欲试起来。   很快两边的人有了短暂的交锋,张副将骑着马冲了上来,雨生迎了上去与之交手,竟也是不分上下。   而梁知舟接过弓箭,直接对准了梁景明的位置。箭矢离弓而出,直接射中了梁景明的肩膀,梁景明骑着马仓促后撤。他却没有就此停手,接连又放出两箭,直接将人从马上射落下来。   而雨生也一刀劈中张副将的右肩,鲜血四溅。   这时候,增援的士兵也赶到。   梁知舟看向一行人的眼眸郁郁沉沉,最后还是没有多加纠缠,直接带着人撤离。   陶如枝也被救了下来,给了虞元意一匹马让两个人共同赶往天水城。   自从被绑之后,虞念清心里一直有一根弦是紧绷着的,等在熟悉的怀抱中时,紧绷的弦猛然松懈下来,那种油然而生的疲惫感席卷而来。   在马背的颠簸中,她晕晕乎乎直接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已经在一家客栈中。客栈收拾得很是干净,她整个人却依旧趴在男人的怀中,没有被松开。   男人也已经睡着了。   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的,梁知舟真的瘦了很多,面颊都有轻微的凹陷,五官比之前还要深邃,再加上乱糟糟的胡子,怎么看怎么都像是街边流浪的人。   她刚动了两下想让他睡起来更加舒坦些,就感觉到拦在腰上的手一紧,男人慢慢睁开了眼。   “醒了?让人温了粥,要不要喝一点。”他才醒,眼睛都还没完全睁开就伸出手在女子的脸颊和后背碰了碰,嗓子沙沙的,“先吃点东西,要是还困的话,吃了之后再睡,嗯?”   尾音上扬,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她忍不住将男人抱得更紧些,没说要吃东西,反倒是蹭了蹭他的肩膀,寻找着一些心安,“是什么时候到客栈的,我怎么没有一点儿感觉。”   “傍晚才到,见你睡得太熟就没有叫你。”   “那我是怎么进来的?”虞念清脑子蒙了一下,瞬间又反应过来。   只要想到在那么多人面前,是梁知舟抱着睡着的她进门,她便觉得尴尬到头皮都在发麻,有种恨不得立马回到的过去将睡着的自己叫醒,让她自己走下来。   而梁知舟察觉到她情绪的不对来,“这有什么关系,我们拜过堂成过亲,没有人敢说什么。”   “但是他们会在背后嘀咕。”女子的声音小小的,耳垂的边缘变成了粉色。   他的心思动了动,捏了捏她的耳朵,软软的和奶豆腐的手感差不多,脸上多了几分笑意,“要不然你贿赂贿赂我,我便让他们不敢说任何闲话。”   怎么贿赂呢?她以前也是做过的,自然知道是什么。   那时他们才成亲,亲吻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在屋里、马车或者是无人知晓的丛林间。   可现在的他们分别了三四个月,不久才重聚。   时间给亲吻都蒙上一层羞涩的纱,远不如之前自然。   她低垂着头,伸手去拨弄他衣领上的边纹,一下一下反倒是觉得室内温度上来了,热得让人都有几分手足无措,便想着偏过头去和他说话。   而梁知舟原本是想亲亲她的侧脸,俯身时候却正好擦过女子的唇边。   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到呼吸相缠,唇珠擦着唇珠。   喉结小幅度地滑动中,他望着女子娇艳的唇瓣,往下低了低头,亲了上去。 第77章   简单触碰一下, 虞念清的整个身体便往后仰去,有些抗拒着:“脏。”   “我也干净不到哪里去,好吧。”他有些无奈道。   两个人对视一眼。   一路赶过来, 他们的脸上衣服上都布满了灰尘,头发也乱糟糟的, 没有多少形象可言。在京城当中,他们都是出身世家,身边奴仆环绕,任何时候形象上都是妥帖的。   还是头一次见到对方这么乱糟糟的样子。   梁知舟似乎也觉得这样子很是好笑, “噗嗤”一声笑出来,将她一把拉了起来, “饭估计是吃不上了, 先去洗漱一番吧。”   两个人随即让小二端上来热水, 简单洗漱过一番之后才开始用饭。   因为是偏远的小客栈, 饭食上并不精致,白粥里面掺了一点肉糜和新挖出来的切碎的野菜。在粥刚出锅时, 往旁边淋了几滴香油, 食物的香气顷刻便迸发出来。   吃饱喝足之后, 她开始说重要的事情,“梁景明说他是重活一辈子的人。”   男人眸光有些变化, 一只手搭在桌面上敲了敲,样子倒是镇定没有多少惊讶,“怎么这么说。”   这类事情一般只在话本子中出现,她不确定说出来之后是不是会被当做一个笑话,便极力组织着语言。   “之前他其实和我说过类似的话, 说是上辈子我是和他成亲的。我那时只是以为开玩笑, 觉得他得了癔病。这次他将我掳走, 又说了差不多的事,还详细很多。”   比如说他们成亲之后的恩爱,又比如说梁知舟早早喜欢她和后面被通缉,还有楚清清是厉王的女儿。   这其中肯定是有胡编乱造的成分,可有那么一点可信的东西。   更重要的是,她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一直瞒着的秘密说了出来,“我偶尔会做梦,梦到一些很奇怪的事情。”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偷偷看向梁知舟。   屋子里的烛火并不明亮,她的上身坐得挺直,眼眸里覆着的一层水光流露出轻微的恐惧的,惴惴不安怕被当成了一个异类。   男人坐正了身体,眉心轻轻蹙起,神情也不复之前的淡然,“什么梦?”   “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她的脑子里就像是一团乱麻,毕竟自己的梦境没有任何根据可言,现在让她总结也说不出个大概。   想了想之后,她端起旁边的茶水,嫩白的指尖沾了一点茶水,在不怎么平坦的桌面上写了起来。   “一开始我做梦,梦到梁景明和楚清清认识的画面,知道他们从一开始就互定了终身。后来做的梦就有些奇怪,很多都是关于我和你的。有些是我们小时候,有些又不是。”她说着,用手指指了指自己。   “都梦见什么了?”   “很多,有次是我在外面游玩,你突然出现问我是不是真的要定亲。还有一次是梦见我成亲,成亲的场面和我们不一样,没那么热闹。我看见我被红绸遮住,上了花轿,嫁入镇国公府,还看见你跟了一路,然后不辞而别。其他就都是一些琐碎的日常,我后来不知怎么生活不大好,你带我去了一个小院子。”   男人的眼底深处划过震惊。   而虞念清全然陷入回忆中,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只是突然想到什么,猛然停顿住,手指紧握成拳,眼神复杂起来,“你记得吗,你上次带我去的一个院子,我梦中的院子和它一模一样,但是破旧很多。你出去给我买花,买簪子,买一身有些简陋的喜服,和我拜了天地。”   这明明是的梦中的场景,可是在说到这里时,她仍旧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似乎同梦中一样绝望而又无助着。   倘若这真的是前世发生过的事,梁知舟贵为镇国公府世子,她是二品大臣唯一的女儿,到底经历了什么事情,才会在一个破败的院子里,在没有任何的见证下满心欢喜地披上红纱成亲?   她完全想象不出来。   “我一直觉得梦里的事很真实,但是又怕是自己的臆想。梁景明这么一说,我才想到,万一是真的呢,真的就是我们的前世呢?”   烛火摇摇晃晃,发出微亮的光线将屋内照亮。   男人坐在背靠烛光的椅子,肩上披着光明,整个人却完全隐匿在阴影当中,完全看不出表情。他用手肘撑在膝盖上,微微俯身,声音紧绷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小心翼翼,“那……那还有旁的吗?”   “有。”   男人沉默了一会,似乎极难开口,“什么?”   “我有时候会梦到一些危险的事,的过段时间就会应验。”她在桌面上划了一个“四”,“每次都没有任何的头绪可言,不知道会梦到什么,也不知道是真的做梦还是什么,所以一直没说出来。”   她面上的表情多了几分慎重,“但是如果梁景明说的是真的,他是重活一世的人,就意味着他比我们提前知道很多消息,这对于我们来说极为不利。”   总归不是她梦见了上辈子那些惨烈的场景,梁知舟倒是松了一口气。他上前拉着女子的手,女子手指纤细却冷得和玉石差不多。   他拉着她的手,一整个塞进自己怀中,安慰着:“倒是不用这么着急,按照你说的,那么这辈子有许多事都不一样了,他就算知道有什么要紧。”   “更何况”,他低着头,侧脸轮廓分明,睫毛在眼窝处落下一层阴影,“那一箭正中前胸,能不能活下来都是未知数。”   就算是活下来,怕是也要修养很久才能缓得过来。厉王军中也不缺能人,失去这个能站稳脚跟的最佳机会,他的下场又能好到那里去?   他低下头,俯身在女子带着点温度的手背上亲了亲,“我不会让意外,再发生第二次,绝对不会。”   “姣姣,随我去天水城,好不好?”   虞念清没有明白话题怎么跳到这里,就感觉到男人伸出手抱了过来。   就是简单的相拥着,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呼出的热气喷洒在发间,连带着后面的一小块皮肤都发烫。热度往外蔓延,她的身体僵硬了一瞬间之后,伸手抚上男人的背部。   这时候,她才意识到梁知舟真的瘦了好多,隔着衣服能直接摸到凸起的骨头。   显然,他这段时日也过得不好。   虞念清瞬间有些心软,声音沉闷应了下来,“好。”   她其实,早就很想很想他了。在昏睡前,在看不到边际的海上,在空旷的院子里,在每一个不经意的瞬间。但是她又小心翼翼不敢想得太多,怕情绪像是破堤的洪水将她淹没。   只有在他身边的时候,她才能肆无忌惮地说:“我有一点想你哎。”   因为她明白,她所有的情绪都会得到包容和回应。   果然就听到男人沉闷的笑声,带着一点微微的沙哑,“那我没有,我想你很多。”   所以你在我身边时,才会觉得内心无比的安定。   两个人就静静相拥着,没有其余的动作,彼此分享着温度和没有说出口的情绪。   边关的风格外寒冷,中间夹杂着砂砾,将窗户刮得呼呼作响。   可室内始终是暖和的。   ——   之后路上都没有客栈,他们一行人就直接走小道,直接赶到天水城。泽生早就将院子准备好,等到了天水城之后,他们就直接住了进去。   她和梁知舟选了离主院很近的暖春院,只是在安排陶如枝和虞元意时,出现了一些问题。   陶如枝换上了一身特别素净的水蓝色衣裙,因为赶路面色不大好,可一举一动都是照着世家规矩来,“世子夫人不必费心了,我先在客房住上几日,等这几日我找到落脚的地方,再搬出去好了。”   虞元意原本以为她是不想借住,便顺着她的话说:“是不用这么麻烦,我们手上有银钱,租个院子也便宜。”   他这几日也知道自己的身份,许是因为血缘关系,对虞念清说话时,声音也放软了很多,“我们就在附近,走动也很方便。”   “行倒是也行”,她没有勉强人的习惯,倒是提出了另一点,“爹娘一直在找你,要是知道你平安无事他们一定会很高兴,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去京城一趟?”   她的父亲体谅夫人孕育辛苦,因此只生育了哥哥和她两个孩子,从小便当成宝贝一样教养长大。虞元意下落不明最难受的便是他们二老,派去幽州的人一波接着一波,哪怕所有人都告诉他们找到人的希望是渺茫的。   有一次,她没提前告知就回了虞家,看见娘亲静坐在给哥哥收拾好的屋子里偷偷抹眼泪,见到她之后小声地说:“也不知道你哥哥现在怎么样,他从小就没怎么受过苦,不知道要遭多少罪。”   他们留在天水城有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可以回京城看看。   陶如枝没有说话,虞元意有几分这个意思。他现在失忆了,过去的人生是一片空白,自然也想去看看自己以前是什么样的生活。更重要的是,他已经成了亲了,自然是要带自己的媳妇儿回去看看。   之前他失忆,和枝枝一样都是没根没源的人,现在不一样了,他也想给她旁人都有的东西。   “我再想想,若是回去的话,会提前同你说一声。”他咧着嘴笑,有点没心没肺的。不过他生了一幅好皮相,阳光落在他身上时,颇有几分年少的恣意。   陶如枝望着他的侧脸,眸光一点点黯淡下去,最后抿唇没有说话。   作者有话说:   我其实以前很爱唠叨,之前作话都是好长好长一大段,各种絮絮叨叨,关于很多很多的,基本上都会说。   但是好像我最近除了更新,就很少写作话了。也许是因为各种不顺心,说出来更像是卖惨,就三缄其口了。今天忽然很感慨,是看到一直有人给我留言,撒花或者其他,每一章都有。就突然感觉到自己是很幸运的人,就是每一本那怕成绩不好,一直自我否定,但是一直都有人在,还会有人去喜欢这个故事。   会让我觉得,看,也没有那么糟糕。   万分感谢。   那怕我如此不好,也没有离开。   写到这里的时候,我其实也有点愧疚,因为不知道除了口头上的感谢,还能做什么。也不能送你们三百六十五个祝福?(笑死)   过几天大眼睛私我,看我能不能搞一个彩蛋出来吧,爱你们 第78章   虞念清将哥哥和陶如枝安排好之后, 开始处理的院子里的事。   这座院子原本是天水城的富绅的住宅,修建的时候还专门从京城请了工匠修建而成,不说一步一景, 但也处处都透着雅致。可惜这雅致的钱都是从佃户那边搜刮来,或者是一些昧着良心的钱。   梁知舟的军队驻扎到这里时, 便直接将人绑了送进官府定罪,将宅子充公改成知府的住宅。现任知府也是个通透的人,知道梁知舟位置比自己高,那怕是人没有住进去, 仍旧将宅子空出来了。   宅子里的人都是泽生这几日去添置的,签的都是短工, 给院子做了简单的打扫, 但是具体的人员还没有做好安排。   泽生帮着处理了些, 晚上好歹是将灶台支起来, 做了一桌饭菜。   陶如枝说身子不舒服,因此没有过来用饭, 她便只好等梁知舟一起回来。   “世子爷不一定回来, 就算是回来怕是也要很晚。”   “日日如此?”   “倒也不是, 之前世子爷根本就不回来,但若是夫人您在的话, 就说不准了。”泽生不大确定道,因为打仗没那么简单,中间有不少杂事,世子爷之前都是住在营中的。   虞念清又问了问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泽生按能说的全都说了出来。   世子爷肩上的的担子也很重要, 就算是顶着镇国公府的名头, 第一次出兵就是讨伐叛军也要付出极大的心力。更何况, 那段时间正是夫人被带走的日子,世子爷又要盯着如意坊所有的人手都出去打探。   他一直跟着世子爷,知道夫人对于世子爷的重要性,早在夫人还不知道的时候世子爷都会几十年如一日地送上一份生辰礼。从前他从来不相信可以有长久的单方面喜欢,毕竟谁都不是圣人,都希望自己的感情能够得到回应。   但是世子爷就是没有求任何回报,甚至放任夫人和其他人定亲。他那时候就替世子爷憋屈,恨不得痛痛快快闹一场,就是将人给直接抢回来谁又敢说什么?所以在世子爷找上夫人时,他还有几分兴奋。结果只是世子爷孤零零地回来了,在院子中静坐了一夜。不久之后两家真的定了亲,定亲的对象却是夫人和二爷。   此后,世子爷性子更冷,沉郁阴鸷,就是他们身边侍候的人都不敢轻易开口。   他最痛快的事可能就是将二爷同人幽会的事爆了出来,梁虞两家解除婚事,再是夫人和世子爷定亲。那样清冷惯了的人脸上时常带着几分笑意,不厌其烦地准备各种成亲的大小物件。成亲之后的世子爷也终于不再像是个清冷疏离的仙人,身上染上了红尘烟火气,每日都按时回府陪夫人用饭,做一些琐碎的事情。   他后来才明白,这大抵是世人所说的爱了吧。   可也因为爱,所以夫人失踪时,世子爷更加不能接受。世子爷刚接了东大营的兵力,任命调度、排兵布阵和树立威信都是极耗精力的事,容不得半点差错。不少人都在质疑他担不起来,不少人都准备好要看笑话,世子爷却迅速在军中立了起来,抵住厉王的突袭。   冷漠而又强大,宛若神明,是万众将士心中的统领。   可他却见过深夜的营帐中,世子爷对着传来的有关夫人的消息出神。直到夫人回来之后,他好像一下子又回到那个带着烟火气的普通人。   泽生站立在一旁,倒是逾矩说了一句,“这段时间,世子爷饮食一直的的不规律,有时还要饮酒。夫人可以多劝两句,旁人说的世子爷都不会听的。”   梁知舟对她说的都是一些好事,至于那些不好的方面都是一笔带过。听泽生这么说起,她才对他承受的压力有了一个切实的体会。   想到晚上入睡时在他身上摸到的凸起的骨头,她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她让泽生下去吃点热饭,自己则是坐在偏厅等梁知舟回来。儿臂粗细的蜡烛燃烧了一半,男人才匆匆在外面赶了回来,就看见女子已经趴在小几上睡着了。   跳跃的烛火落在巴掌的脸上,显得格外恬静。   脚步都放慢了许多,他走上前去,准备将女子抱到床上去睡。才刚触上她的肩膀,女子就醒了过来。   她微眯着眼,等适应烛光之后才看清面前的人,而后笑了出来,伸手揽着他的肩膀,声音含含糊糊的,“才回来吗?”   “嗯,怎么在这里等着。”他说话的时候正好将外套脱掉,灰尘簌簌落下,衣摆的地方甚至有大块的结块。   将衣服折叠放在了旁边,他先去了耳房,“我先去洗洗。”   虞念清这时候才有几分清明,让下人将温着的饭菜端上来。   男人的速度倒是很快,没一会之后便只穿着中衣出来了,头发还在往下滴水。他倒是没有怎么在意,坐下来之后开始用饭。   也就是屋子里燃了炭盆,温度没有那么低,才不至于说会染了风寒。   她去找了条帕子将发梢尾端包上,不让滴落的水珠将衣服浸湿,问“平时都不擦吗?”   “时间紧,有些来不及。”梁知舟说得简单,然后看了她一眼,拉着她到旁边坐下,“先一起吃点东西,过会再说。”   虞念清原本想说自己不吃,见到男人眼中的疲惫之后,就没有再开口,而是陪着喝了小半碗汤。等用完饭后,便立即拉着人去旁边,给他擦头发。   梁知舟头发乌黑,厚厚的一层像是上好的缎子一般,且从来都没保养过,从来只是简单的清洗。   她擦着擦着就觉得有点嫉妒来,每次她沐浴之后都要用厚厚的一层膏子按摩,倒是还不如他这般有光泽,便开玩笑说了一句,“若你是女儿身的话,指不定要让多少人嫉妒。”   说完之后,她自己倒是觉得这话有点不合适,垂下眼眸说:“我就是这么随口一说,别当成真的了。”   男人原先是躺在她的腿上假寐,听她说“女儿身”的时候没什么反应,等听到她后来说的话时,睁开眼看了她一眼。   虞念清还以为他是真的为了这件事生气,杏眼圆圆的,拿着有些潮湿的帕子不知所措。   但这本不应该是她的反应,若是换成了在京城,她指不定要将帕子盖到他脸上,娇气又理所当然地问着:“怎么,说你还不能说了!”又或者是背过身去,自己生气让他去哄。   不管是哪种,都不会像现在这样小心翼翼拿捏着分寸。   他心上漫过酸涩,伸手将她的手指慢慢掰开握住在手里,假装不经意问:“姣姣,你是在害怕吗?”   “我没有害怕啊。”虞念清下意识反驳,却对上了男人看过来的眼睛。   梁知舟有一双狭长的凤眼,平日里看人的时候目光凌厉让人心生一种恐惧。此刻他倒是没有那种迫人的气势,却多了些探究,能随时击碎人眼底的伪装。   她不知怎么有点慌,紧接着沉默下来了。   现在已经到了深秋,她被掳走都有三个月的时间。在这三个月里她没怎么接触外人,和梁景明接触的时间最多。那怕自己心里问心无愧,她也忍不住会想梁知舟会不会以为她和梁景明之间发生过些什么。   很多时候,她想过要主动解释。毕竟她也是长了嘴的人,不想因为这点误会影响两个人之间的感情。但是话到嘴边她又说不出来,总觉得主动解释了就有点儿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又或者是怀疑梁知舟对她的信任。   明明他对她那样好,甚至到现在还没能从她失踪中回过神,在晚上睡着时,他甚至会在夜里惊醒,将她搂紧一些才能继续入睡。她那时醒来是想去喝点睡,被半梦半醒的男人抱紧时,心脏就像是被一把大手攥紧疼得有些喘不过气。   所以她不知道怎么去提起,也不知道怎么像平时那般对待梁知舟。她好像自己在两个人中间挂了一层屏障,不自觉地去迁就去心疼,唯独就是少了亲密无间。   这些都是下意识的举动,被点破之后,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怎么说出来都有点儿矫情的感觉,让她自己都觉得厌恶。   梁知舟拉着她的手摇了摇,示意着:“过来亲亲我。”   她只是摇摇头,唇轻轻抿起,笑着的时候眼里有些破碎的晶莹。   梁知舟伸手抚上她的后颈,拉着她往下,亲了上去。   长长的头发下滑,同男人头发交织在一起,隔出一方小天地来,还伴随着香膏淡淡的水梨的香气。   她只感觉到唇上一热。   发丝间透过来的微光落在男人凸起的喉结上。喉结上下滚动着,落在上方就成了反反复复的啄吻,一下下揉拧着娇嫩的唇瓣,然后没入进去。   强势而不容拒绝着,侵略每一寸土地,做下自己的标记。   久违的亲密的纠缠。   她有些不习惯,想要抬起头躲避,却被男人按了下去继续亲吻着,然后在中间不断沉溺,放弃挣扎。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明明只是一小块地方的完全侵略,却能够让周围的温度都变高,心跳都失去了原有的秩序,窜上来一种酥酥麻麻,将全身都变软,叫嚣着更多的东西。   梁知舟能感觉到落在自己脸上的湿润,力道放缓了些,伸手拨开她的发丝,“哭什么,我不是在你身边么。”   她其实也说不大清自己为什么落泪,眼眶红红的,鼻尖也是红红的,白皙的脸上全都是泪水,瞧着有点可怜。   然后男人便带着她的手,抚上男人的脸庞,然后往下是紧绷的下颌和最为脆弱的脖颈。   声带在手下震颤着,“我要是你的话,我就不哭,打起精神来检查检查我身边是不是还有旁的女人。”   这叫是什么话。   她原本还有些真情实感的难受,听了这话忍不住笑了出来。   男人却已经有了几分认真,拉着她的手往衣服里滑动,声音低沉了几分,“梁夫人,不检查检查吗?”   他生得好看,半干的头发披散开,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有种说不出来的恣意和风流。   “不检查。”   她本能地缩回手,却又被按了回去。   手下的触感很紧致硬实,温度比手的温度高了好几度,还有很明显的沟壑。在指尖划过小腹时,能听到男人的呼吸声变得急促。   那瞬间,她才觉得屋子里的炭火过于旺盛,以至于热得她的脸颊都是烫人的,手里也是烫人的。   很快,手里是一片濡湿。   两个人都有点楞,梁知舟先笑了出来,抱着她往床榻边走。因为突然失重,她本能地将双腿缠着男人的月要防止自己掉下去,走动之间却被东西顶住了。   隔着两层布料,甚至都能清楚得感觉到形状。   她说话都打着磕绊,“你……”   “检查自然是要深入些才好。”   虞念清:“……”   更多的话都被淹没在起起伏伏的汗水中,她抬头就能看见的带有特色花纹的床幔,摇摇晃晃有一种头晕目眩之感,但更多的是欢愉。   如同浸泡在温泉中,每一寸皮肤都能舒展开,有种缓缓上升之感。   然后在最高处猛然下坠,脑海中成了一片空白,四肢都没了力气。   但是感觉依旧是灵敏的,能清楚感知到落在自己颈间的潮热的喘息声,还有男人近似呢喃的低语,“你看,我完全是你的,任何时候都是。”   不是你是我的,而是我是你的。   是我先动心动情,是我先低头臣服,你拥有随意处置我的权利。   所以。   “姣姣,不要害怕。” 第79章   在乐平侯府时, 虞老夫人瞧不上钱氏,也连带着不喜欢二房的人。她不服输,从小学着贵女的那些规矩严格要求自己, 那怕是父亲出事之后,她四处求人也没有哭过。   眼泪这种东西, 无人在乎时是最不值钱的。   但是同梁知舟在一起后,她反倒是脆弱很多,连带着心性都退化到孩提时代,忍不住哭了出来。   “梁景明就不是个东西, 他怕我逃跑,每日给我下迷药, 将我丢在装了物资的车里。我将身上的首饰都扔了, 想给你们留线索, 但是很久都没有人发现。”   “他还想对我下手, 但是我偷偷一直吃花生粉,全身都开始起红疹。”   “然后将我囚禁在院子里, 都不能出去。”   “还有……”   她很记仇的, 将自己受到的所有委屈都说出来, 哭到最后自己的脑袋都在疼,不知道到底说了些什么。只依稀记得梁知舟一直抱着她, 亲吻她的额头。   不过从那晚说开之后,她的心情倒是好了不好,和梁知舟相处更从容一些。   天水城地处边境,食物匮乏,真正是拿了银子都买不到好东西, 尤其是新鲜的瓜果和青菜。她也没什么办法, 只能找几个会种菜的菜农, 在院子里种一些试试看。   中途她还陪哥哥出去一趟,找一座能住的院子,他和陶如枝准备搬出去。   说来也奇怪,陶如枝自从来了天水城之后就很少露面,安安静静呆在自己院子里。虞元意倒是经常出来,找她说说失忆之前的事。   她便忍不住问起,“如枝怎么没有跟着过来,院子这种东西,只有自己住得舒心才好。”   虞元意脸上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后脑勺,“可能是换了一个地方,她身体不怎么好需要休息。等好了之后,我们再找你吃饭。”   “没请大夫吗?”   虞元意皱着眉,“我说是要请大夫,不过她说自己只是累着了,没让我去请。”   其实陶如枝没有生病,只是单纯不愿意见人。他也没有明白这这中间的原因,只知道这段时间她心情总是很低落,会在不注意的时候盯着他出神。可能搬出去只有他们两个人在一起住就好一点,所以他才这么火急火燎要找落脚的地方。   不过这种话不好对妹妹说,他怕妹妹会对枝枝的印象不好。   虞念清却不知道这中间的缘由,以为陶如枝病得有些严重,毕竟在幽州的时候,陶如枝还是一个将圆滑写到骨子里的人。所以回去之后,她就让人请了一个大夫去给陶如枝看看。   见到她过来,陶如枝也有点意外,但是很快脸上就挂起恬淡的笑容,“一直想找你,没想到你先来了,喝点茶吗?”   “喝过了,哥哥说你身体不舒服,我就请大夫过来了。”虞念清仔细看了看她的面色,发现她确实要比之前憔悴很多,也有点担忧,“是没什么胃口吗?还是?”   “人容易疲乏,其他倒是没什么。”   虞元意一开始还觉得忽悠人被拆穿了还有点尴尬,不过见大夫过来了,就顺势让女子检查,准备开一点疗养的方子。   结果大夫诊断说,陶如枝已经有一个月的身孕了。   虞元意很是意外,转而就是狂喜,下意识想要上前将女子猛得一把抱住。中途又想起来她已经怀孕了,猛然将自己的脚步停下,小心翼翼拉着她的手,欢喜道:“枝枝,我们有孩子了,你高兴吗?”   陶如枝下意识往虞念清的方向看了一眼,见人神色宽和同样是笑着的,用力牵起嘴角,“我也很高兴。”   虞元意还在初为人父的喜悦当中,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开始询问大夫怀了孕的人应当要注意一点什么,然后用笔认真记录下来。   他眉眼认真,身上的少年气退去几分,也有了男子的担当,和当初那个在学院里和夫子呛声的样子大为不同。   虞念清心里感慨了两声,没有再留下来打扰两个人说些私密话,回去准备去找找有没有什么补品。他们之前都没有想到会来天水城,因此也没有带行李,现在所有用的东西都是临时置办的。   晚上在和梁知舟说这件事情时,梁知舟倒是说:“如意坊有时也会来这边收一些皮草,可以让人送些过来。”   “也不知道怀孕的人应该吃些什么补品,我打算明天再去找几个有经验的婆子给她用,就是不知道要怎么和爹娘说。”说到这里,虞念清倒是觉得有点庆幸,“幸亏我哥在失忆之前没有定过亲,不然现在就是一笔烂账。”   “他又不是什么都不明白的人,这点事倒是能处理清楚。”梁知舟正在给她剥杏仁,将外面一层坚硬的壳捏碎之后,再将杏仁挑出来,往她的手心里放了一小把。   她吃了一个,将杏仁咬碎之后,有一种特殊的奶香气,味道还不错,便往男人的嘴里也塞了一个。   两个人分着将杏仁吃完就开始洗漱歇下了。   梁知舟如同往常一般上了床之后,一具温软的身体便靠了过来。他抚上女子的背部时才发现不对劲,手下竟然是不着寸缕。   女子软软地贴了过来,伸手揽着他的肩膀,声音轻且甜腻,“我们也要一个孩子好不好?”   黑夜中,他的眸色深了几分,不为所动倒是有几分正人君子的样子,“现在时机不太对,等过阵子。”   虞念清倒不是对孩子有执念,只是觉得他们成亲都有一年多了,是该将这件事提上日程。至于这场仗还不知道要打多久,真要是等结束之后才要一个孩子,都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想到接下来自己要做的事,她忍住了那股羞涩,在他耳边轻哼着,“随你高兴,怎么样?”   “倒是不大好吧。”男人婉拒着,在女子压着亲过来时,隐匿在黑暗中的眼眸中多了几分笑意。   两人在这件事上的次数不多,那怕是旁的地方的亲吻,她的手指都会蜷缩在一起,身体轻颤拿着东西遮挡。他这方面倒是没有勉强,中规中矩,听到“随你高兴”时也只以为是一句戏言。   可他完全低估了她的心思,哪怕背过身去背后成了一片粉色,两片肩胛骨如同蝴蝶般轻微震颤着,都没有拒绝他的抵达。   娇柔妩媚,会被掐出水。   被逼得很了,也只是拖着哭腔让他慢些。   许是天生就有些恶劣心里,他反其道行之,诱哄着她去叫他的名字或者其他,荒唐一夜。   虞念清这几日都下了一点功夫,明日累到睡到中午才会醒过来。明明做了同样的事情,甚至的出力的还不是她,可男人却像是吸足了精气的男妖精,越发光彩照人起来。   连着几日,她就觉得孩子这种事就是随缘,过于强求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所以到了晚上,她用被子将自己裹紧,全身只露出一张白净的小脸,镇定道:“睡吧。”   “就这样睡?”男人伸出手指,勾起一缕发丝在食指上绕了两圈,凤眼上挑,唇瓣漫着笑意:“不随我高兴了?”   这句话杀伤力极大,那种羞耻感能瞬间将人淹没,觉得手脚都在发麻。   她真的恨不得用被子将自己埋起来,又或者是聋人听不到这句话。   他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还在认真劝说,“我觉得做什么事都应该有始有终,千万不要半途而废才是。”   气她去咬他的手。   两个人闹了一阵之后,才睡了下去,她便没有那么在意孩子的事,专心起种青菜。   等如意坊那边送来了补药之后,她挑选了一些陶如枝能用的。正准备送过去的时候,小院那边传来消息,下人过来说虞元意同陶如枝争执了两句,陶如枝突然见了红,请了大夫过来看。   她眉心直跳,又让人拿了一根百年人参直接过去了。   才进门,她就看见了坐在门槛上的虞元意。他今天穿了一身宝蓝色的直裰,有几分少年气,让她一眼就想到还在乐平侯府的时候,他经常从学院里翻出来在家拿着木头做些精巧机关的那样。   只是那时他眼里是光亮的,那怕旁人都在背地里说他只会些旁门左道,他也高兴。而现在他的眼中只剩下迷茫和不解,陷入到一种迷局当中。   见到她过来,他站了起来。   虞念清先朝着屋子里看了眼,见里面井井有条不像是有大事的样子,才去问:“听说你们吵起来了,为了什么?”   虞元意先是沉默了一会,扯了扯袖子,“也没什么事情,就是争执了两句。”   “没什么事情?”她真不能理解,又有些生气,“她现在正怀着孩子,是脆弱的时候,有什么事情不能让让她吗,为什么非要吵起来。”   他没有辩解,低着头听了。   “下次多顺些,这次我让人带了些补品,还有一根人参。等会问问大夫,该怎么补,这些日先好好调养。”   虞元意接过东西,问了一声价钱。   她没说,这些本来就是她应该送的。   “一码归一码,我也挣了些银子,这个费用我该出。”虞元意虽然失忆了,倒是还记得自己做木工的手艺,卖了几张时兴的图纸出去,进账不少。   虞念清没有理会,转身进了屋里,他也没再追上来。   见到她来,陶如枝倒是没有多少意外,撑着身体坐了起来。她连忙上前去扶,帮她在背后塞了几个软枕,也就在这时候,她发现陶如枝瘦了好多。   在玉凉关时,她们曾见过一面,那时陶如枝穿着边关特色的服饰,身材凹凸有致,有种特别的风情。但是此刻她的胳膊一把就能抓下,关节的地方骨头明显。   她以为是怀孕的缘故,更是有点为了虞元意愧疚,“你有了身孕哥哥也是很高兴,应当不是有心和你吵起来的,你别往心里面去。”   “倒也不是他的问题。”陶如枝摸上自己小腹。   “嗯?”   “我想过几日离开这里。”   虞念清以为她是不适应在边关的生活,这边物资匮乏,对于有了身孕的人不是一个好去处。只是现在的时机不太对,她便劝说着:“等再过一段日子吧,你现在身体不好,需要静养。等你身体好了点,想去什么地方,让哥哥陪你一起过去。”   对面妇人的脸色有些变了。   她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还在找补,“现在天气也越发冷了,路上不安全。”   “我是说我一个人去。”女子轻声说。   她愣了一会,还以为是自己理解错了,眉头轻轻蹙起,“那我哥呢。”   “这个我自然是管不着的。”陶如枝撇过脸去。   光线从后方打过来,将她的眼神模糊掉,只看见一个异常消瘦的下颌:“当初我们成亲就是简单拜堂了,婚契还没有送到官府去。严格说起来,也不算是真的成了亲。他……他日后若是再娶的话,也全然没什么后顾之忧。”   这话她都有些云里雾里,像是直接从开头跳到了话本子的中央,漏掉了众多细节一般。什么是再娶,又是谁说虞元意会再娶?   “是我哥哥说了什么吗?”虞元意还没有回到京城,就已经想着再娶的事?   “不是。”陶如枝抓着被面,削尖的手指都开始泛白,随即又放松下来,脸上露出一个极为难看的笑容,“他是高官之子,而我只是罪臣之女,他当真能娶我为正妻不成?”   “你自小生活优渥,也许不能明白,若是出身庶出日子有多么难熬,想要出人头地又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从刚被生下来,就注定会矮别人一头,用的东西都是别人剩下的。而且你不能太过聪明,若是盖住了嫡出的风头,主母有不少磋磨人的法子等着你。我不想我的孩子是一个庶出,与其让他一出生就低人一等,倒不如带着他过简单的生活。”   “那我哥哥是怎么说的。”   陶如枝没有回答,低下头眼神有几分落寞,“我不想连累他,也不想叫他为难。”   虞念清心里隐隐有个猜测,但是她不愿意将陶如枝想得太坏。更何况人现在胎像不稳,情绪反复,正是需要别人照顾的时候,她就更不想多说什么,反而安慰着:“他不是这样朝三暮四的人,定是想好好和你过日子的。再者说,你生育本来就是一件极耗精力的事,旁的难题就应该要让他去解决,不必替他心疼。”   陶如枝没说话,她只能说一些宽慰的话顺便再给自己的哥哥说些好话。见人神色中有些困倦之后,就起身说了告辞。   他们这里没有一个长辈指导,虞元意平日不拘小节,女儿家的许多事情都不明白,她没了办法只能张罗起来照顾陶如枝。因为害怕中间出现什么差错,她几乎事事过问。但是陶如枝的情况一直不大好,说是忧思过度有小产的风险。   正在她头疼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的时候,陶如枝被人搀扶着来和她告别。   马车倒是收拾好了,不过东西有点简陋。   虞念清见她一个人过来,便问了一声,“我哥哥呢?”   陶如枝抿了抿唇,然后才小声说:“昨夜身体有些不舒服,他守了一夜。今日我说我想吃粉蒸圆子,他出去找了还没有回来。正好,免得到时候来回拉扯也难看。”   人生最精妙的四个字便是“难得糊涂”,她也一直相信这句话,所以不过分去干涉别人的事。   只是她很不明白,也就问了出来,“陶如枝,你在把我当傻子吗?” 第80章   陶如枝显然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话, 震惊地抬起头。只是在触及到女子明亮的双眸之后,有些无力地替自己辩解着:“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不就是希望我能写信回京城,替你周旋, 好让我父母能尽早接受你。等你回到京城之后,什么都不用做, 只要舒舒服服进虞家的门。”   陶如枝觉得,她现在是镇国公的世子妃,身份贵重,若是替她说好话也有几分分量。   虞念清不觉得这样的想法有什么错误, 人都是有私心的,谁都希望后面的路能走得顺遂一些。陶如枝的身份尴尬, 在人前还需要小心隐藏, 寻求庇佑是最好的法子。   这她明白的, 她不明白的是为什么陶如枝不直接说出来, 反而是拿哥哥甚至肚子里的孩子作为筹码来威胁。   就比方说今日她来辞行,在知道她身子不好需要静养的情况下, 她敢让她一个人走吗?再闹上个几次, 她总会松口答应替她解决进京的所有问题。甚至说, 要是陶如枝真的在她的地界上小产了,她根本就没有办法逃过连带的责任, 就连旁人都会对她多存了几分愧疚之心。   算盘倒是挺好,可她也全然忘了肚子里的也是自己的孩子,是原本她和虞元意一起心心念念的孩子。你早不辞行,晚不辞行,非要在自己身体接受不了的时候辞行, 真要是有了意外, 就不会有半分后悔吗?   陶如枝却是不认同这句话, 摇头反驳着:“你不必将我想成那种人,我是真的想得离开,没有旁的意思。”   旁人要是说这种话,虞念清也许真的相信了。但陶如枝是谁,能从后院一个庶女走到陶玉阜的左膀右臂的位置上,真的就是心无城府,没有一点儿算计的人?   而且虞念清最不能接受的一点是,“你同我哥哥在一起的时候,就应当知道他的身份了吧。”   两家派了那么多人力物力无搜寻,若非有心人抹去踪迹早就应该找到了。她在玉凉关时遇到陶如枝,受到帮助的时候还有点儿惊讶,因为凭着两个人的交情不值得陶如枝帮她。后来她倒是想明白了,最大的可能就是在那时陶如枝便已经想明白了虞元意的身份。   他们找了人那么久,日日夜夜担心着虞元意会在外面出事,钱氏为此生了一场大病都快要没挺过来。而陶如枝明明知道虞元意的身份,却瞒着不告诉。那么在她将虞元意留在身边成亲的时候,不应该早就想到两个人可能会面对的困难吗?   所以她怎么有立场,去用虞元意对自己的心意和一条未成形的生命去赌。   陶如枝沉默了一会,唇抿得很深,“也不是立即知道的,是认识他一段时间后,想要成亲了就略微查了查。”   “那对他公平吗?对我们公平吗?”虞念清深吸了一口气,极力克制自己的声音。   “这有什么公平不公平,遇到他的时候他正在被人追杀,差了一口气就死了,我救了他。”陶如枝换了一个坐姿,往椅背上靠了靠好让自己舒服些,声线有点冷,“没有我的话,他早就死了。我要的也不多啊,只是想他长长久久陪着我。”   “但是他知道吗?你敢告诉他吗?”   陶如枝不敢,怕是在虞元意心里,她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需要被妥协照顾。但是已经到这一步了,她也没有多少办法。   撑着扶手站起来,她缓缓沿着椅边跪了下来,眼尾发红,“我只求你这么一次,能不能帮帮我,只有这么一次。”   说着说着点了点头,她的眼泪就下来了,却没有一点哭声,有些绝望道:“我承认之前是有一点心思,但是我从来没有想着要害过谁,我只是想他能留在我身边。”   虞念清怕她出事,连忙弯下腰伸手去拉她。   陶如枝伸手躲开,“纵使我有对不住他的地方,日后就是当牛做马我也会报答。”   她只觉得头疼,不知道这样的情况要怎么去处理。   就在这时候,旁边突然插过来一只男人的手,托着陶如枝的胳膊将她搀了起来。   两个人都愣住了,陶如枝望着男人的面庞时,眼泪都因为惊愕停住了,瞬间变得慌乱起来,眼神都有些躲闪。   谁都不知道虞元意的什么时候过来的,又在外面听了多少。   她一时心慌,连带着肚子都开始抽疼,下意识想要去捂着自己的肚子又不敢,笑着看向男人,“什么时候回来的?”   “有一会了。”   陶如枝面色瞬间变得惨白,整个身体如同陷入了冰窖中一般,冷到四肢都没有了知觉。她知道自己应该要说上两句,解释解释的,可嘴唇张合说不出一句话来。   男人下颌紧绷成一条直线,将摇摇欲坠的女子揽入怀中后,对着虞念清点了点头,“我先带她一起回去,刚刚买了两份粉蒸圆子,等会让人给你送一份过来。”   “哥哥……”   虞元意望向她,眼神坚毅示意她不要再多说,然后将女子横抱起来往外面走。很快,小院那边就请了大夫,下人来禀报说已经见血了。   虞念清即使知道这件事和自己关系不大,心里面却存着一分愧疚,更加不知道要怎么处理。晚上的时候,她和梁知舟商量,想着要不要就直接帮陶如枝捏一个清白些的身份,让她入了京城之后也有几分底气。   至于更多的,她也不想帮。人总是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一定的代价。   梁知舟望着她趴在床上碎碎念着,觉得有点好笑,坐到了床边在她的腰上按了按,“这次你倒是想差了,陶如枝既然敢将酒楼开到厉王的地界上,那么捏造一个家世清白的身份对于她来说就不是什么难事。她真正害怕是岳父岳母知道的她当初清楚你哥哥的身份,却利用他失忆将人留在自己身边。”   她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杏眼圆圆的,“是真是假?”   “她当初既然将陶玉阜的证据交给我,就说明她对世俗传闻没有那么看重。那她还能在乎什么?”梁知舟捏了捏她的脸,宽慰道:“在乎的可能真的只有你哥哥,连带着在乎虞家的态度。我倒是觉得她心里有成算一些,没有什么不好的。舅兄对仕途不感兴趣,日后也不会入了官场。岳父的性子必然不会帮他寻求荫蔽,再等虞家下一代长成得要上二三十年,陶如枝能撑得起来。”   若是陶如枝的出身再好上一些,光是凭着这股狠劲,都能到宫里斗上一斗。   虞念清心里也清楚,只是过不了心里这一关。她从觉得陶如枝和哥哥的感情在一开始就带着几分算计,掺和了许多意味不明的东西,本能地不喜欢。   这种感觉其实相当憋屈,有些类似于从小养成的一朵鲜花被街头的闲汉给摘走了。   “最重要的是,你哥哥也喜欢她,喜欢这种事情最是没有道理。”梁知舟伸手将她抱在怀里,见她还在纠结,索性直接吻了上去。   虞念清心里有点烦躁,直接推了他一把,又躺到了床上顺便裹紧自己的小被子,“不要打扰我,我要好好想想。”   “这有什么好想的。”他觉得好笑,从后面扯了扯被子,没有扯动,挑了挑眉。   这是认真了?   梁知舟原本没有在意虞元意和陶如枝的事,倒也不是不关心,而是觉得按照陶如枝的手段虞元意应当也不会翻过这座五指山。但是没想到自己的夫人对这件事上了心,反映到自己身上便是生活水平也有了明显的下降。   比方说之前他回来,女子几乎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自己身上,但是现在她会偶尔走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东西。   这不是一个很好的征兆,几日下来之后,他便说:“今日我会提前回来,叫上元意他们,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吃顿饭。”   虞念清虽然觉得有些意外,但是想想来了天水城的之后,就前前后后遇到了不少杂事,还真没有在一起认真吃过饭,就点了点头,“我等会就去告诉他们一声,看看要不要再去买些新鲜的肉食回来。”   等梁知舟出门之后,她就开始安排,晚上的时候让人做了一桌子菜。   傍晚时分,是虞元意先过来的,他还特意拎了一坛酒。酒盖上面的泥封还没有去了,看上去得有一些年头,显然是他今日才出去买的。   他将酒放在桌面上,解释了一声,“枝枝她身子不舒服,想着今日要喝酒,就没让她过来了。”怕她不相信,他又加重了语气强调了一遍,“是真的有些不舒服。”   看得出来,虞元意对陶如枝很是维护。   虞念清没有说什么,只让他坐下等梁知舟回来。不过干着等人也有些无趣,她便好奇地问他和陶如枝是怎么认识的。   “那时候我受了伤,醒来的时候枝枝就在身边,问我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虞元意说到这里,其实还是美化了一下。实际上当他醒过来的时候,一把寒光凛凛的匕首就抵在自己的喉咙间,再往前一点就会直接见血。   他顺着视线往上,就见到一位面容清秀的姑娘。即使衣着简单,也能够看出来她相貌出众,不过眼神却是冷的,像极了生长在雪山里的一株寒梅。   然后她笑了出来,是那种冷笑,“我问什么就答什么,若是说错了话,我就直接杀了你。”   他那时全然没有记忆,能答出什么。而她在确定他失忆之后,倒是松了一口气,站起身说:“等好了就直接走吧。”   于是,他就留了下来,养伤的时候顺便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然后便是极为俗套的日久生情。又或者说动情的只有他一个人,默默喜欢上那个救了自己的姑娘,然后看着她和其他求亲的少年来往。   那种滋味就类似于将心脏片成薄片放在铁锅里来回煎烤,不管哪一面都是揪心的疼痛。所以在一次醉酒之后,他一时冲动赶走了前来求亲的男人,问她:“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陶如枝沉默了很长时间,对着他认真道:“我不是什么好人,且比较自私。如果和我在一起的话,你这辈子只能有我一个人,若是又有了其他人……我会亲手……送你走。”   感情原本就应该是两个人的事,他很快就同意了,“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   然后两个人就成亲了,乡下人没什么讲究,只摆了几桌酒请人来吃饭。可就算这样,他依旧也很高兴,也在相处中逐渐知道她其实没有性格上那么冷,也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姑娘家。   她会怕虫子,怕天黑,怕打雷,每次都会拉着他的手假装自己很淡定。   虞元意性子很好,是那种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会往好处想想的人,眼神明亮,永远正直,永远向上。只是在提到陶如枝的时候,他的眼神才有些变化,也不是痛苦,而是一种迷茫。   感情这种东西最是说不准的。   那么一瞬间,她忽然领悟到什么,突然就没有那么焦虑和在意了。她催着虞元意将酒打开,自己倒了一盏敬他,“这也算是苦尽甘来吧,希望日后你和嫂子都好好的。”   虞元意先是一愣,很快反应过来,眼里浮现出笑意,“借你吉言。”   虞念清只觉得这酒还真是不错,入口一股辛辣直接往的鼻腔里呛,浑身都热了起来没有那么冷。等将酒吞下去之后,又会回上来一股甘甜,像是不知名的果子的口感。   她问了一下,叫什么沙棘酒,想等着明天的时候去买一点放在府里存着。   等梁知舟回来之后,她都已经喝了整整一碗下去,安静地坐在凳子上不出声。她今日穿了一身鹅黄色的马甲,陪了杏色折枝花纹的襦裙,也是仗着在天水城没有那么多规矩,所以将头发放了下来,只用缎带在两边绑了个髻,看起来特别显小。   听见门口有些动静之后,她略略偏了偏身体,朝着这边看过来,眼里敛着细碎的烛光。见到他之后,杏眼就突然完成了两枚月牙,笑了出来,有种让人怦然心动的美。   梁知舟的呼吸一瞬间变缓了许多,竟有一种回到了过去,回到她还没有及笄之前,有几分错不开眼。   走过去,他才发现,原来是喝多了。   虞元意扶着自己的额头,也有点无奈,“我之前应该忘记和她说了,这酒后劲有点大,一不留神她就喝下去不少。”   “可是我没有喝多呀。”虞念清反驳着,眼神都有些迷离。   她没有喝醉,只是脑袋有点晕,整个世界都在转动,不得不拉着身边男人的胳膊稳住自己的身形,有些不满地问:“你说我又没有喝多?”   梁知舟颇有些无奈,伸手摸了摸她发烫的脸颊,纵容着,“没有喝醉。”   “我就说我没醉。”她咕哝了两声之后,靠在男人的肩膀,逐渐就没了声音睡了过去。   梁知舟和虞元意不怎么熟悉,虞元意虽然不爱读书,但怎么样都算不上是一个纨绔,洁身自好从不去招鸡斗狗。而梁知舟荒唐那几年,玩得都是狠的,和虞元意还真没怎么打过交道。   因此两个人相对坐着,喝了一碗酒之后只剩下沉默了。   陶如枝身体不大好,没过一会之后虞元意便起身要告辞。只是在离开之前,他递过去一小叠银票。   梁知舟瞥了一眼银票的面值,知道对于他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挑了挑眉说:“什么意思?”   “给姣姣的,这些日子一直麻烦她。”   “你和你妹妹都这么生分?”   “是和你生分。”虞元意抬起头,直视面前的男人说。   梁知舟在军中快有半年的时间,身上的煞气很重,有时候不经意从铜镜里看到身形,自己都觉得陌生。   而虞元意同他对视,眼里没有丝毫的退让,那股劲儿像是刚下山的老虎,勇敢无畏。   又或者说是有了想守护的人,才不去畏惧。   “之前成亲的时候我不在,可不代表我一直不在。”他微微抬了抬下颌,示意看向已经睡着的女子,“我同她从小一起长大,因为是男子,我承受的压力远远比不上她的。外面都说她好命,攀了镇国公府这门亲事,可她吃过的暗亏也不计其数。”   “所以对她好些吧。”虞元意低下头,看了妹妹一眼之后,才笑了,“不过你倒是比梁景明好些,至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她是高兴的。”   高兴吗?梁知舟也不知道算不算是,只是放在的桌面下的手暗自握住了女子的手。   同虞元意承诺道:“那我会一直护着她,让她喜乐安康。”   也不止是这一世。   等人离开之后,梁知舟将人的抱回了屋子,拧了热的帕子替她擦了擦,再将外衣给脱掉了。她睡得比较熟,全程都没有醒,只是在替她将耳坠卸下的时候,她似乎是觉得有点不舒服,不停地摇着头。   女子的耳垂软乎乎的,只有一点点大,耳环的钩子又十分细小,不容易取下来。他怕碰疼了她,整个的动作都有几分小心翼翼,谁曾想耳钩挂住了一缕发丝往下扯了扯。   虞念清是被疼醒的,一睁开眼就看见了梁知舟用手拽着她的的头发。   她脑子晕晕乎乎的,运转的速度都比平时慢了很多,下意识去捂着自己的头,问了一句:“你这是在打我吗?” 第81章   梁知舟要被气笑了, “在你眼里,我就很喜欢打人?”   “不是在打我吗?那你在做什么?”喝醉之后,女子说话时会特意将每个字都咬得有点重, 听上去像是才学会说话没多久。   梁知舟不大想和醉鬼讨论这件事,将耳环并起放在一边的梳妆台上, 顺手将烛火熄灭也准备歇下了。   刚躺到床上,腰上突然有只手戳了戳,不疼倒是漫过一种痒意。女子侧过身,就趴在他的肩膀上, 呼出的热气带着酒气和一种说不大上来的甜腻香气。   “你还没有说呢,刚刚是在打我吗?”   男人伸手搂她, 隔着两层薄薄的衣裳相互交流着彼此的体温。   女子的身体尤为柔软, 完全贴合他的身体中间没有一丝缝隙。呼吸之间, 这份感觉就尤为明显。   “不算是。”男人的声音沙沙的, 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一只手就覆盖在女子的臀上, 不轻不重打了两巴掌, “这才算是打。”   他是收着力道来的, 她便娇声娇气地说“疼”。   “知道疼,下次便少喝一些。”他沉声说, 面容俊朗如同不食人间烟火的神祇,丝毫没有七情六欲。   可任由谁都没有想到,他被子底下的手却始终没有拿走,反而就势不轻不重地揉了起来。   饱满得像是鲜嫩的桃子,触感却不是软绵绵的, 而是滑嫩中带着几分软弹, 类似于马奶糕的触感。   而这时候倒是能瞧出一点手大的优势来, 他的手几乎能将整个罩住。他的手心是炙热的,连带着那块肌肤都被揉捏得热起来,甚至如同桃子一般被揉出了一手的花汁。   虞念清只觉得身体十分难受,像是有东西在身体里乱窜将身体变得饱胀,急需去宣泄什么。纤长的双腿交叠在一起,微微摩擦着,却还是解决不了根本的问题,潋滟的眸子看向梁知舟,轻轻哼着,“难受。”   “哪里难受?”这时候他倒是显得颇为有耐心,纤长的手指拨弄着。   因为习武,他的手指上有一层茧子,反映在她身上变成了格外粗重的呼吸。   那种感觉特别尖锐,能够将所有的理智都破坏掉。却不是疼痛,而是一种从每寸肌肤上生出的战栗感,让人依赖上瘾。   戛然而止时,她还有几分回不过神来,腰部往上挪了挪,含水的双眼愣愣地瞧着男人,带着几分疑惑不解。   “夜深了,该睡下了。”   这就睡下了?她总觉得比平日的流程少了很多,发出一句自己很想知道的一句话,“这就不行了?”   狭长的凤眸眯起,男人的下颌有些紧绷,随即又笑了出来,揽着她的腰时声音发沉,“是有一点累,力不从心。”   “哦。”虞念清干巴巴地应了一声,觉得脑袋里面在打结,明明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是却捉不到头绪。   被人像往常一样抱在怀里时,她突然就嫌弃起来,一会觉得他身上太热连带着自己也被热得心上有几分躁动,一会又觉得他离得太远了没有一个安全感。   反反复复几次之后,她直接翻身坐在男人身上,杏眼迷离着,倒是有几分破釜沉舟的架势,“不行,就我来吧。”   梁知舟摊开手,眉眼带着笑容,好整以暇,一幅任其夺取的姿势。   喝醉之后的虞念清仍旧觉得他生得极为好看,朗目疏眉,鼻梁十分高挺,唇瓣的颜色不深看着却更为柔软。从这个角度,她能看见如同一笔勾勒而成的下颌,往下便是凸起的喉结和敞开的胸口。   借着微光,她能够看到男人的锁骨和中间一道沟壑,沟壑往着两边蔓延,将皮肤划分成等齐的部分。此刻每部分都紧紧绷着,如同在积蓄力量等着一跃而起。   她咽了咽嗓子,莫名觉得有些害怕,但是已经到这步已经容不得任何的退缩,便整个儿做了下去。   强烈的感觉顺着纤细的脊背窜上天灵盖。   而更为让人觉得刺激的,便是她能够清楚地看到梁知舟的每个表情。   他的额头渗出了汗,眉心轻轻蹙起,眯着眼睛瞧她,眼尾上挑,有几分轻喘,活像是清冷不惹凡尘的神祇被拉入谷欠望深渊,共赴云雨。   这种认知叫她每寸都在缩紧。   一晌贪欢。   视线都在模糊,被掐着腰的时她能看见自己汗都在往下滴,就滴在男人汗涔涔的腹部,顺着沟壑流淌。   昏睡过去之前,她还在想,这未免也太累了些。   ——   虞念清第二日醒来之后,就全然忘记昨夜里自己的惊天骇举,只觉得自己身体酸胀,特别是腰腹和腿的地方。在起身时,一个没留神,她差点腿软到差点往前栽去。可按照常理来说,就算昨日荒唐了一夜,她应该只是觉得睡不够才是啊!   她心里觉得奇怪,但是下意识没有找梁知舟追根问底,总觉得答案绝对是她不想知道的!   梁知舟要去军营里,走得比较早。只是在离开之前,特意吩咐下人煮好了醒酒汤,让她起来之后喝上一点。   醒酒汤的味道绝对算不上是好的,她皱着眉头喝下去之后原本想是躺着睡上一会,没想到陶如枝居然主动过来了。   陶如枝脸上的气色看上去依旧很差,不过倒是有了一些精气神,不再是之前一副病殃殃的样子。再加上她今日穿了一身粉色的夹袄衣裙,簪了一朵不大的芙蓉色绢花,脸上被映衬得有几分活色。   见到她之后,态度也十分温和,“上次的是麻烦你了,原是我想左了,钻了牛角尖,倒是为难你了。”   虞念清正在喝茶,闻言挑了挑眉,有些惊讶陶如枝的态度会转变得这么迅速,淡声回应着:“没有什么为难不为难的,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   “那也不是这样说的,等我身子再好些,我们就打算先回京城。等到了京城应该才年底,正好能在一起过一个整年。”陶如枝慢声说了自己的打算。   想到昨日傍晚出现在门口的男人,她不由觉得背后一紧,似乎那种威胁感还挥之不去。   男人站在门口,只露出一个挺拔的身形,没说旁的废话,直接说:“给你两个选择,一是直接回京城,该成亲还是其他自己解决了。二是我送你一程。”说到这里,他倒是笑了出来,有些嘲讽,“只是能不能活着就全部要看自己的造化。”   她那时摸着自己的肚子,不相信他敢真的动手,“要是元意知道了,和世子夫人还能和往常一般相处吗?”   “和我有什么干系。”男人斯铱誮条慢理地拍了拍袖子上的灰尘,偏头看过来时,一缕光正落在他的眉眼上。   凤眼狭长,尾端上挑,眼神说不出的冷淡,“况且死人,是永远不会开口说话的。”   一股恶寒瞬间从尾椎上窜,即使穿着华丽保暖的锦衾,她还是打了个寒颤。也是乡下恬淡的日子过多了,她倒是忘记了有些人的手段从来都是杀人不见血的。   “你是个聪明人,应当是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   这是最后的告诫。   陶如枝晃了晃神,想要将昨晚发生的那一幕全都忘记,对待虞念清的态度就更加温和了,“你怕是有一段时间不能回去,可以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要送到京城的,正好趁着这一回,我帮你带过去。”   这句话倒是让虞念清有点心动了。   她听梁知舟说过,她失踪的消息没有外传,对爹娘说的也是生了病需要好好静养。但钱氏本身就是心细的人,怕是瞒不了多久就会被发现,又不知道她会担心成什么样子。即使已经往京城那边送了自己已经平安的消息,她仍旧觉得愧疚,这就体现在回京托虞元意他们带走的礼物就非常多。   礼物有些五花八门的,有过冬的皮草,还有天水城的一些特色的野菜和服饰,其中有些还是陶如枝在旁边参考补充的。   抛开陶如枝本身的小心思不谈,她本身就是一个处事圆滑周道的人,懂得如何不动声色就能和人拉进关系,也不会多话,和她交流时也算是轻松自在。如果到了京城,钱氏就算一开始觉得心里不舒坦,但最后应该也会喜欢这个儿媳妇。   临走前一晚上,四个人终于坐在一起吃了顿饭。   虞念清上回吃了喝醉的亏,说什么也不肯喝酒,陶如枝是孕妇更加不会碰。   倒是虞元意生出了几分离别的伤感来,给自己倒上了一碗,“下次见你们,最快也应当是明年了,那时也不知是什么光景。”   “应该会平定下来,我们回京城的话,说不定小孩子都已经出世了。”   说到孩子,虞元意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和和他碰了碰杯。   两个人其实也没喝多少,也不知道是不是虞家一贯的酒量不好,没过一会之后他就开始有些醉醺醺的。   喝醉了之后,他也分不清自己在什么地方,四处摸摸在找什么,嘴里一直念着,“枝枝呢,枝枝呢?”   陶如枝有些哭笑不得,将手放在男人找寻的范围内。   虞元意没过一会就摸到她手臂,笑了出来,“我找到你了,枝枝。”   笑得傻里傻气的,说的话也有点傻里傻气。陶如枝却很顺着他,动作轻柔地拿出帕子替他擦额头上的汗,“我不是一直在这里么,等会我们回去好不好。”   虞元意点点头,她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梁知舟和虞念清说:“他喝多了,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她本身就是有身子的人,虞念清怕出意外让下人跟着。等所有人走了之后,她才带着几分感慨地同梁知舟说起刚刚看到的那一幕,“我一直觉得如枝笑起来的时候,总有些虚,就像是在礼貌应付所有人。只有和哥哥在一起的时候,她的笑容才有几分真情流露。”   陶如枝本身就是一个理性的人,她没想明白,为什么唯独对哥哥例外。   “可能是因为脸?”梁知舟在旁边接了一句。   虞元意身量很高,因为经常出去游玩,身形匀称挺拔,五官又有一种少年的英气,也让小姑娘家脸红心跳过。   对这个说法,她觉得有些不满意,瞪了过去,“那你和我成亲,也是因为我的这张脸吗?”   梁知舟没想到会说到自己身上来,端起酒碗里的酒喝干了最后一点,干脆地说道:“我喝醉了。”   她一下子联想到他们刚刚成亲那一会,梁知舟同样也说自己喝醉了,哄着她做了些没羞没臊的事,有些气恼地去捏他的脸,“你酒量好得很,你装醉。”   梁知舟将手放在她的腰后,防止她往后仰,任由她在自己脸上胡乱揉着,“你低头闻闻,真的喝醉了。”   作者有话说: 第82章   就是个骗子。   虞念清心里腹诽着, 却还是低着头慢慢凑近,像是真的准备闻一下。   这个动作将她的五官都放大,皮肤细腻没有一点瑕疵, 在盈盈烛火中风情摇曳着。   梁知舟略略抬了抬头,在快要亲上去的时候, 伸出来一只手将两个人挡住了。   虞念清捂着他的嘴巴,似笑非笑着:“现在我可不相信了。”   他们成亲后有一场聚会,来参加的人都是梁知舟相对要好的朋友,一群人轮着来敬酒, 喝到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稳稳站立着。   就是说上一句千杯不醉也不过分。   现在学精明了,也不好糊弄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唇瓣, 上面似乎还存着柔软的触感, 他笑了出来, “那我下次换别的借口。”   别的借口也是不管用的!虞念清没想理会他, 转身过去吩咐人将屋子里收拾一番。   虞元意和陶如枝离开是十月初,天气刚好开始冷, 到京城再过上一个月就能过年。虞念清目送马车远去, 在风中站了一会直到马车消失不见后, 才开始慢慢往回走,也好好想想冬衣的事。   天气冷了之后, 许多问题都接踵而来。天水城原本就是一个偏远小城,供给的物资根本满足不了大军的开销。就算朝廷不停往这边运送粮草,可衣物和草药的缺口仍旧很大。梁知舟派人拿着令牌朝着周边州县紧急调了一批过来,草药也就是刚刚够用,可冬衣的缺口仍旧很大。   谁都没有想到今年冬天这么冷, 将士们穿着不算厚的铠甲, 每日醒来都要喝一碗烫人的热汤才能缓过神开始一天的操练。不少人的脸边和手背上生了一层冻疮, 有的冻疮都已经开始结痂,到了晚上便疼痛难忍。   她原本的打算是从附近购买成衣,但这处就没有不穷的地方,能卖的早就被卖了出去,哪里还能等到他们的收购。没了办法之后,她只好写信去江南钱家,托舅舅家收购一些原麻送过来,召集天水城的百姓来加工衣物。   这些百姓也不是白做工,每日提供两顿饭,再按成品的棉衣的件数计算工钱。   按她的想法,这边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军中有了棉衣,百姓们得了银子年底也能过了个好年。可消息放出去之后,竟然没有一个人前来报名。   她还以为是自己给出的条件不够好,便在原来的预算里格外加了三千两,让泽生带着人挨家挨户去宣传。可大多数的人别说要来做工了,有人上门之后直接躲起来不见。   梁知舟知道之后,没有说什么,直接挑选一小队士兵去通知。挑选的都是那些身形高大看起来凶神恶煞,一点不好招惹的。等到了门口,他们直接将门敲得震天响,没人时甚至会踹上两脚,原本不结实的门就更加摇摇欲坠。   而这样还真的有效果,没一会便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点头哈腰的男人,不停陪着笑,“官爷过来,是有什么事吩咐吗?”   “瞧见了没,每家派一个人过去,到时候做活。”士兵拿着一张白纸,在他眼前晃了晃,说清楚时间和地点之后,便有些不耐烦,“现在报一个人名字上来,若是到时候不来了,呵呵……”   他象征性地冷笑两声。   原本点头哈腰的男人脸色越发惨白,报了自己老婆的名字,等士兵走了之后,整个人都快要昏厥过去。   好声好气去请无人问津,拿着刀上门威胁倒是真的征集了一批人。来的大多数都是女性,年纪最大的已过花甲之年,走路都不能利索。最小的才八岁,做不了什么重活。也有些男人过来了,五十来位不算是多的。一群人规规矩矩地站在下方的位置,眼里有着面对未知的恐惧。   虞念清心里不是一个滋味,看了一眼之后,便让泽生去统计名单和他们基本的情况,摸清楚每个人大概都能做些什么。年纪太小的或者是上了年纪的,学东西慢就去做一些杂活,年纪正好的男女便由专门的师傅带着,先从如何分离麻线开始。   中午和傍晚让人端来一大锅菜汤和几箩筐的馒头,菜汤里让人放了鸡蛋,每个人就算是沾了一点荤腥。这样的食物也称不上,只能混个温饱,天水城食物匮乏,这是她能做到的最好的。   可就算是这样,一群人都有些不知所措,拿着馒头时都生怕自己手上的灰尘把馒头弄脏了。   有个不大的小女孩仰着头,怯生生问泽生,“真的是给我们吃的吗?会不会吃了之后将我们抓起来?”   她很瘦,瘦到不大能看出年纪,眼睛倒是很大,圆溜溜的。若是在京城,这般大的小孩都是在无忧无虑生活,最大的烦恼也许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泽生心里酸酸涩涩的,像是毫不防备就被人灌下一整碗醋,摸了摸她的头说:“是给你们的,明日来早些,早上还会有一顿。”   众人松了一口气,又高兴起来,狼吞虎咽之后大多数都将第二个馒头留了下来,应当是想带回去给家里人吃。   虞念清心里不是滋味,私下里和梁知舟讨论过这件事情,梁知舟同她说了些天水城的情况。   天水城上任知府方志若是个穷苦人家出身的进士,一路苦读上了金銮殿,又因为没什么背景被分配到天水城这里。方志若确实有几分才华,摸打滚打走到了知府的位置上,可因多年的官场生活移了心性,拼命往自己怀里揽钱。   幽州地处京城外围一带,多少还有些油水可以捞,而天水城苦寒偏远一带,只能从百姓身上疯狂压榨油水。而他被抄家问斩,正是因为当初修建官道,抓人去服役,虐待致死两余人。   天水城拢共才多少人。   虞念清忍不住心惊,“就这样没有一点王法吗?”   “山高路远,他们便是王法。”梁知舟说到这里,便有几分唏嘘,“厉王的檄文也并不是全都是假话,皇上这些年沉迷于求仙问道,逐渐失去了对朝廷的掌控。   底下的人上行下效,欺瞒成风,山高水远的地方世家势力逐渐崛起,有成为一方之霸的趋势,长久以往都会生出祸事。也不止是天水城,还有其他很多地方。对于这些地方的百姓而言,能够活下去,能吃上一口饭便已经是极为幸运的事。   这次就算不是厉王,也会有其他人。”   “沉疴旧疮,非要经历血的代价才能治愈。”   虞念清在家中时,听父亲说过一些官场的事,知道那些明争暗斗。有时候原本是两位引为知己的人,会因为所代表的利益不同就能够瞬间反目成仇,在背地里设计让人贬官问斩。但那时她只是单纯以为,这只是单纯党派之间的斗争,想要上位,想要获得更大的权利。   却没想过,上层混乱的争斗中,最先被剥削的是百姓。   在逃亡途中,她见过很多逃难的人,有卖儿卖女易子而食的,也有做些皮肉生意只求一顿温饱的,更多的则是将裤腰带扎紧那怕只是吃野菜也只敢吃一顿的……   挣扎在死亡线上,有些东西远远没有那么讲究。   “这世道……”她低下头,有些叹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   “总会好的,至少还有像岳父这般的人,那怕被压迫被陷害,也始终没有放弃济世安民。”   “那你呢,你想做的是什么?”虞念清有些好奇地问。   一向能言善道的梁知舟倒是难得沉默下来。   他们就站在正厅门前的芜廊下,抬头远望便是一方极为广阔的天地,近看能看见院子一颗特别高大却光秃秃的树枝。树枝零星挂着几片枯叶,被风一吹就能打个转飘落下来,颇有些寂寥的意味。   梁知舟就站在风口上,冷风将衣摆吹起又落下,只是身姿依旧挺拔。   “我尝试去做一些能改变的事,最后结果也算不上很好,才明白有时候个人的力量十分渺小,那怕是坐在那个位置上也有诸多不易。”   他看着远方,下颌紧绷十分冷淡,如同俯视人间挣扎种种却不为所动的神灵,“我可能没有岳父那样的志向,求的不过是身边人的安稳罢了。”   国库里没银子,百姓手里也没银子,银子和资源都被世家瓜分。上辈子是七皇子坐上了那个位置,但接手的完全就是一个烂摊子。他们君臣相互猜忌又防备,临末了,那个外界传闻中的铁血暴君找他喝酒,许是感觉到大限将至,他举着酒杯怅然又释怀道:“朕,真的不甘心,倘若……倘若再给我十年的时间……”他最后累死在案牍之前,也是堪堪将朝廷营收抹平。   朝廷刚喘口气,又恰逢天灾,世家囤积资源坐稳钓鱼台。当时赈灾的有个年轻的官员,见过了无数人饿死在自己面前,去游说世家降低粮价时,意外瞧见世家公子身边的小厮养了一只狗。当时狗的身边摆着四个用银盆做的碗,碗里摆满了食物,甚至还有专门的人投喂新鲜的瓜果。那名年轻的官员这辈子都没见过那样水灵的瓜果,从门口出去时,一时没想开直接撞死在世家门口的石狮子上。   想到这里,他的神情越发冷淡,“开始罢了,总会有些不同。”   她那时其实不明白梁知舟的话,因为男人又突然岔开话题说了一些别的,后来她要忙着给京城送年礼,还要将棉衣布坊撑起来,就越发没有时间细想。   棉衣布坊拢共就千把人,在召过一次人之后,隔天就有人来问能不能家里出人来替换。替换的理由都是五花八门的,有些是说孩子做不了重活,有些是说自己妻子粗手粗脚怕把布料弄坏了,还有的直接说老人年纪大了做几个工钱不够生活……   他们畏畏缩缩,不过要求替换的时候倒是挺理直气壮,一幅为了主家考虑的态度。   她有些作呕,没有同意,而是用了一开始选进来的那批人。可渐渐工人中间有不吃不喝将四个馒头省回去的,还有带了一节竹筒将汤都灌装进去等着带回去的,有一两个小姑娘因为长期挨饿,直接晕倒了。她便让泽生颁布了一项新的规定,每日至多能带回去两个馒头,若是有人偷偷摸摸将自己口粮全都省下来,就都驱赶出去。   在第一场雪花落下时,京城那边快马加鞭送过来一个消息。   皇上驾崩了。   梁知舟和她说这个消息的时候,她正在算账,看看制衣坊还需要多少的银子。听到之后,手上一抖,账本上便出现了很粗的一道墨痕。   她来不及去管这道墨痕,追着问了一句,“什么时候的事?”   “这是暗卫送过来的消息,不眠不休换了三个人,应当是十日之前的事。”梁知舟估算了一下时日,抚上额头,略略有些烦躁,“京城那边应当会封锁消息,传到这里大概还需要一个月左右的时间,那时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   他也全然没想到皇帝会在这个时候驾崩,驾崩的原因也不怎么光彩,服食丹药过多之后,觉得自己雄风依旧,再同一个妃子颠鸾倒凤时直接吐了一口血,人当场就没了。   夏贵妃先反应过来,将消息传递给宫外的五皇子,五皇子先带着军队西大营的军队进了皇宫,想要登基。只是还没有召见文官时,七皇子连同梁谢两家就带着人赶到宫门口。因为皇上走得突然,两方其实都没有做好准备,只能相互厮杀,鲜血染了一地。   五皇子最后被谢格义生擒,七皇子成了最后的赢家。而在此时 ,五皇子仍旧不舒服,说七皇子谋逆,弑父杀兄本就是名不正言不顺,天下人人人得而诛之。   在最后时刻,皇后拿着传位诏书走上金銮殿,说皇上在几个月之前就已经定下继承者。内阁的人被请去鉴别圣旨真伪,最后都说是圣上亲笔所写,并无半分造假,七皇子由此顺利登上皇位。   不过因为京城内乱未平,玉凉关战乱未结束,登基大典便往后推迟,另择吉日。   梁知舟也没想到,他重活一世,七皇子居然成了最大的赢家。要知道上辈子皇帝驾崩还是三年之后的事情,七皇子前后经历了厉王南下,又遭遇边境战乱,不得不亲临战场争取战功,最后才上位成功。   “制衣坊那边怎么样了?”梁知舟略略思考了之后问。   “江南那边的原料送过来也没多久,倒是生产了千余件,肯定是不够的。”   “等两日我再带一批人给你,让泽生看着安排。多许些银钱,让做工的时间延长些。”   虞念清觉得有些不对,之前梁知舟一直都没有过问制衣坊的事,这时候怎么突然急着要冬衣。她想到一种可能,不大确定地问:“是不是真的要打起来了?”   天水城易守难攻,且过来的都是镇国公一手带出来的士兵,都称得上是精锐,厉王南下的脚步便停顿在这里。但是随着天气越来越冷,厉王的军需也会出现缺口。说得直白一点,就是双方都有些拖不起。   之前的小打小闹最多不过就是试探双方的实力到底怎么样,再伺机而动。   而皇上驾崩就给了厉王一个很好的进攻时机。   若是这些倒是也能应付,最难的是今年大雪,胡人那边冻死了不少牛羊损失惨重,在边境地区时常有胡人出没。若是厉王在这时候勾结胡人,共同挥军南下,天水城还真的不一定能吃得消。   梁知舟也没有瞒着她的意思,将现在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嘱咐道:“我后面怕是有些事要处理,若是晚上没有回来,你也不必等我。”   她点头应下,表情有点沉重,五官都皱在一起,像是一只皱巴巴地团子。   梁知舟笑了出来,凤眼上扬着,将人一把抱在怀中,是罕见的少年的意气风发。“倒是也不必这么紧张,我们还是占了不少优势。等京城平定之后,就会有援军赶到,厉王这点阵仗还不成气候。”   情况倒是也不像他说得这么轻松,虞念清在天水城住了这么长时间,时常能听到两军交战的声音,在军营里也碰见过伤口狰狞的士兵。   但凡是战争,就意味着流血和牺牲。   虞念清不由地攀着他的肩膀,靠在他的身上,抿唇很久才慢慢说:“我只是希望你能平平安安。”   他们好不容易才在一起,好不容易才偷来短暂地平静。她奢侈地想着,他们能长长久久在一起,平平安安地生活着。   男人的眼眸深沉下去,亲了亲她的额头,“会的,都会平平安安的。” 第83章   正如梁知舟所说的那样, 两军的冲突越来越频繁,经常都能听到警戒声。而梁知舟回来的时间也越来越晚,一开始她还能在睡觉前见上他一面, 两个人说上几句话。   但是没几天之后,她迷迷糊糊睡过去的时候, 梁知舟还没有回来,早上人也早就走了,几乎碰不到面。最后她虽然还是从泽生那边知道他的每日都有回来过,但是心里总有一点没着没落的感觉。   天水城常住的人倒还是淡定, 丝毫不担心会有城破的危机。而那些从其他地方逃来的,每日都能听到外面打仗的声音, 难免也会焦虑起来, 盘算了一下自己的家底之后, 又开始拖家带口地往外跑。   城内的气氛一下子压抑起来, 竟也分不清在这样压抑的环境中,到底是天气更冷还是人心更冷。   她怕自己胡思乱想, 去制衣坊的时间更多, 也学着去裁剪布料想着亲手给梁知舟做一件棉衣。奈何她在这方面的天份实在不高, 三四天了还在缝衣服和拆衣服之间来回折腾,做出来的东西仍旧不成样子。   尖锐的银针往手指上一戳, 她吃疼得将手往回缩,低下头仔细看看时,指尖已经渗出血珠。这次她走神得厉害,手上没注意戳得也重,指腹的鲜血还在不停地往外面流, 滴落在衣服上, 浅色的布料上就被砸出一朵艳红色的花。   她莫名开始心慌, 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而最近唯一让她担忧的只有梁知舟的安全。   思来想去之后,她直接找来泽生,开口就问:“世子爷这几日真的回来过了吗?”   泽生犹豫了一下,犹豫的时间很短,短到她甚至察觉不到什么,他就立马回答道:“是。”   没给他反应的时间,她紧接着就问:“他昨天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后半夜,大约是子时三刻。”   泽生还在庆幸,当初就是为了防止夫人突然问起,将世子爷回来和离开的时间都编好了,果然有用上的时候。   可他还没庆幸多久,就见夫人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非常难看。   “可是昨夜我想等他回来,子时三刻时还没有睡着。”   泽生没反应过来,等看到女子变了脸色之后,支支吾吾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虞念清攥紧了布料,没敢立即去问怕结果是自己不能承受的。她的脑子乱糟糟的,将各种危险情况过了一遍,唇色都有些发白,轻声问:“没有生命危险吧。”   “自然没有!”泽生立即说。说到这里,他觉得也没有瞒下去的必要,直接说:“世子爷背部中了一刀,伤口挺长但是不深,已经包扎过了,很快就能恢复。他怕你担心,所以这几日都没有回来,叫我们瞒着。”   她一开始听说时只是着急,有点回不过神,现在听人平安无事之后,涌上来的就是一股火气。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事情,都不和她说,她也没有脆弱到连这点事都承受不了。   “他现在还在军营中吗?”   “应该是的。”泽生不大确定她想做些什么,回答的时候也含含糊糊的。   虞念清没有理会他,直接带着人一起过去准备看看具体的情况。   之前她来过军营几次,守卫的士兵都认识她,被问清楚是来找梁知舟的之后,就很顺利地就被带入到主营帐中。刚好营帐里没有人议事,她掀开帘子就直接进去了。   营帐内的陈设很是简单,才进去是一片空旷,尽头是一张小几,小几上放着写平时能用到的物品。右手边放着一张巨大的沙盘,沙盘上盖着一层黑布,看不到具体的样子。左边则摆放着一张桌子和书架,书架上放满了卷筒,看着有点乱却有一种诡异的和谐。而在角落的地方,才支起了一张简陋的小床。   梁知舟正坐在床上给自己换药。   他的衣服被褪在的腰间,露出一整个背部。背部上宽下窄,肤色是介于白色和麦色之间,没有那样夸张鼓胀的肌肉,肌理的线条匀称又有没,像是一头积蓄了力量的猎豹。   而在右肩的位置,有一条手掌长度的刀伤,伤口被处理过盖上了金疮药,有些地方已经结了深黑色的痂,有些这就完全是血混着金疮药的颜色,看不出恢复的结果。   当染着血的纱布被揭下时,有些结痂的地方又开始往外冒出鲜红色的血。血顺着光滑的背部往下流,格外触目惊心。   虞念清倒吸了一口冷气,便看见男人回过头来。   “谁?”他眉尾压得很低,疏离的凤眼泛着冷光,极为不悦,周遭全是迫人的煞气,让人心生畏惧。   她心猛然一跳,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就看见男人双臂往上抬,直接将衣服穿了起来,朝着这边走过来,神色缓和地去牵她的手,“你怎么过来了?”   “我听说你受伤了,所以想过来看看。”她朝着男人的肩膀上看过去,推着他往里面的小床上走,“你的伤口还没有包扎好,先不要动。”   或许是因为理亏,男人这时候倒是听话地很,被推着坐在了床边,解释道:“不是什么大事,就是看着吓人。”   “这还不算是什么大事吗?”她有点生气,觉得梁知舟完全就是在嘴硬。   她走上前一步,伸出手小心地将他的衣服往后面拨开,去看肩膀上的伤口。还没来得及看仔细的时候,腰上就突然一重,被人揽住靠在怀中。她有些不自在,刚想要挣扎就触及到男人身上的伤口,挣扎的力度都小了不少。   “有大事的话,应该就是不能回去见你。”他说这句话有些调笑的意思,想让她能够放轻松些的。   虞念清心里面明白,可看着手掌长的伤口时,笑都笑不出来。她做衣服时,手上被针戳了一下都觉得疼,更何况这么长的刀口。而在她认知当中,梁知舟能力出众手段高超,在危险的情况都能够化险为夷,是一个永远都不会倒下的存在,庇佑着身边的人。   而看着刀口时,她才恍然明白,再强大他也终究是个普通人,也会流血受伤,甚至是死亡。   这种认知她心里总觉得不舒坦,也不是疼,而像是将整个人都放进密封的罐子里,有点无力而又喘不过气来。   小心翼翼地摸上男人的后背,没敢碰到伤口,她眼神复杂地问:“现在还疼吗?”   “现在倒是没什么感觉了。”   可也不能就这么放着不管,她便想转身,“我去给你叫军医来,将伤口重新包扎一下。”   可男人揽着她腰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她不由得拍了拍他的手,有些着急道:“你先松开,我去找人。”   “伤口快好了,我能处理。”梁知舟抱着她的手缩紧一些,女子身上特殊的香气能够让他的精神舒缓下来,便轻声说了一句,“再让我抱上一会。”   有些不轻易示人的软弱。   鼻尖有了一种又酸又涩的感觉,眼眶也渐渐湿润。她不由地往上抬头,深吸一口气之后将眼底的氤氲逼了回去,终究也没再说其他的话,而是静静地揽着他的肩膀任由他抱着。   营帐外面有来回走动的士兵,不远处还有士兵正在训练,声音响亮而庄重,同营帐里的安静行程了极大的反差。衬托得此刻更像是偷来的一般。如果是偷来的,她自私地想让这一刻往后延长再延长,让他休息的时间能再长一些,能稍微喘上一口气。   但是很快,这份静谧就被直接打破,不远处响起了号角声。   雨生直接从外面走了进来,看见拥抱着的两个人犹豫了一瞬之后,还是没有退出去,禀告道:“世子爷,又有人来攻城了。”   梁知舟松开手,眉目冷凝,“带了多少人来?”   “约莫一个营,投石都已经准备好了,张将军先过去盯着。”   “我知道了,等会就过来。”   说完之后他直接站起身来,将台子上干净的纱布迅速往肩膀上缠去,在捡起衣物穿上,不忘和身边的女子交代着:“等会让泽生送你回去,如果收兵早,晚上我便回去一趟。若是夜深了,也不必等我。”   他整个动作都十分利索迅速,不一会儿就已经穿戴整齐,蓄势待发,丝毫瞧不出右肩上有伤。   虞念清站在旁边,全程没有打扰。   要走之前,男人站定在她的身前。他的身量本就很高,现在穿着一身厚重的盔甲,身形更是挺拔宽厚,与面前的纤细的女子形成了极为明显的对比。   “过来,亲了一下。”梁知舟朝着她伸出手,将自己的侧脸露出来,示意她亲过来。   很快女子就已经走了过来,攀着肩膀,亲了一口他的唇。   软软的带着一股甜腻的气息。   他的心一下软了下来,摸了摸她鬓角的头发,然后毫不犹豫往外面走去。   虞念清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眼眶瞬间就红了。他肩上还带着伤,也不知道伤口会不会更加严重,会不会影响他的行动导致受更重的伤。   她有许许多多的担心,却没有办法说出一句挽留的话。这是他的责任,也是使命。   回去之后,她将裁剪的布拿出来,继续缝制衣裳,等梁知舟回来。她怕自己又睡着,喝了许多冷茶,熬到后半夜时,梁知舟才从外面走进来。   梁知舟已经换了一身衣裳,可是抱过来的时候,她还是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一颗心又纠了起来。   “又受伤了?”她问。   “没有。”   她不相信,咬着唇伸手去脱他的衣裳,想要亲眼看看。   梁知舟望着女子通红的眼,所有拒绝的话都咽了回去,反而相当配合着,引着她去检查自己的身体。“我答应你,会好好保重自己,是不是没有说谎。”   “你说谎的时候我从来都不知道。”她压抑着情绪,低头时碎发垂下遮住眼睛,只看见一张格外消瘦的下颌。   梁知舟叹了一口气,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同她对视着。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很近,似乎只有这样的亲昵才能将内心的焦躁不安给去除。   但这只是表象,他想到接下来说的话,只觉得有点头疼,却不得不开口。   “为了安全,我们准备将天水城的民众都撤出去,三天之后就开始撤离。到时候……你跟着他们一起出城。”   杏眼圆睁,女子伸手将他推开,“我不走,之前说好了,我会在天水城陪你。”   她说着说着,就有点觉得梁知舟是有点儿在无理取闹,当初是他开口说要她留下来,现在让她离开她就必须要离开?她又不是一件能让人随意摆弄的玩具。她生气着,将心里隐藏的更深的害怕压住,逼着梁知舟给自己一个回答,“你不是说天水城没有什么危险吗?那我留在这里又有什么关系?”   “有,你在这里我会分心。”男人的态度一下子强硬起来。   他沉着一张脸,脸上没有一点笑容,狭长的凤眼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带着一点不容抗拒的强迫。他拉着女子冰冷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姣姣,我希望任何时候你都是安全的,我才能放心去做别的事情。”   “我答应你,不会让自己陷入任何的危险当中。但是,你必须离开。”他说。   她看向梁知舟。   这段时间他真的瘦了许多,眼眶下有一层浓重的阴影,下颌也冒出来一层没来得及刮掉的胡茬,看上去很是粗犷。一年之前,怕是谁也不会想到,那个在京城用锦衣玉食供着的贵家公子会有这般不修边幅的样子。   她伸出手指,去戳他的下颌。指尖麻麻的,有点戳人,但是她却没什么知觉,只觉得心里难受得紧,连眼眶都难受着。   可她始终没有哭出来,眼眶通红着,最后点了点头,“好,我先出城。”   梁知舟应当是早早有了这个打算,等第二日的时候,泽生就开始清点院子里的东西。制衣坊那边的人也要跟着出城,剩下没做完的衣裳交给军队,专门有人过来负责冬衣的供给。   将所有东西都安排好之后,第三日早晨,她就带着人乘坐马车离开。   在路过城门口时,她掀开帘子朝着高大的城楼望去。   那是十一月初,天寒地冻,风刀搜刮着每一寸土地,地上成了荒凉的一片见不到一点绿色。寂寥平原上,只有高大的城楼迎着亮闪闪的朝阳如同沉睡的卧龙盘踞着,俯瞰红尘万般。   而在城门上,站着一道挺拔的身影站立着,而他的身后是快要变得空空荡荡的天水城,是敌军南下最为重要的一道防线。   她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见,只朝着城楼的方向遥遥挥了挥手。   他们总在分别、相聚又分别的路上。   只是希望下次,只有相聚,没有分别。 第84章   他们赶了两日的路, 才到了天水城的下一个城镇临安城,找了一间不大的二进院安顿下来。   就在他们安顿好没有几日,皇上驾崩、七皇子即位的消息便传扬开来。   首先不相信的就是梁景明, 皇上驾崩明明是三年之后的事,怎么会突然提前, 那他在厉王面前那些信誓旦旦的保证又算是什么?冬日来临之际,厉王这边物资的供应已经出现了很大的问题,原本是想动用所有兵力将天水城拿下来,缓解一下压力。   但是他重活了一世, 知道上辈子厉王就在天水城战争中元气大伤。当时守城的是他的父亲梁弘扬,走的是纯臣一派, 因为极得皇帝信任, 粮草等军需供应都是派了专门的人盯着, 所以厉王才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他以为这辈子还会是这样, 将自己的猜测告诉厉王。因为之前他说过几次机密都应验了,厉王虽然没有完全相信他的话, 但还是放缓了进攻的步子, 果然见天水城的守将无丝毫疲惫之色。   那日胸口中了一箭, 他经历了九死一生之后才被救了下来,也因此落下严重的咳疾。天越发冷之后, 他也跟着天气生病,几乎要成了一个废人。   但是这次进言让他再次被重用,勉强占据了一席之地。当然背后也有不长眼的人说他是走了裙带关系,他冷笑着,不过是一群愚夫罢了。   这次的皇帝驾崩, 将他之前所有的打算全都弄乱, 更加映衬出他之前的言乱就像是一场笑话。   他的脸色一下子极为难看。   这时候杨氏突然冲了进来, 抓着他的胳膊哭诉起来,“你的那个媳妇现在真是了不得,了不得,现在居然欺压到我头上来了。她是厉王的女儿有什么了不起的,当初还不是在我面前伏低做小。现在一朝得势了,居然还要我亲自下厨给她做东西吃,她也配!”   杨氏真的是被气得狠了。   就是她为妾的时候,也是好吃好喝被侍候着,别说是下厨了,就是帮着煮茶都没有过。   她一下子将自己的双手伸出来,保养得当的手背上全都是被烫伤的红痕,“你瞧瞧我的这双手,还有一块好肉吗?早知道……早知道当初就不应该相信那该死的徐氏的话,不然我现在还是风风光光地当我的镇国公夫人。”   就算没有管家的权利又怎么样,那虞念清还敢苛待她不成。   杨氏心里犹如吃了黄连一般苦着,“再者说,她现在又不能生孩子,凭什么还管着你纳妾。”   楚清清倒也不是突然抽了风和杨氏对上,而是厉王心疼自己的女儿请了大夫过来替楚清清好好把脉。谁知道这次就除了问题,楚清清被诊断出不易有孕,原因是当初落胎之后没有好好修养,落下的病根。   当初杨氏本就不喜欢这个儿媳妇,还是为了孩子咬着牙齿认了。孩子没了之后,她就将所有的火气都发到楚清清身上,甚至逼着人半夜三更起来听训。   杨氏自然不认为是自己做错了,只觉得楚清清是哪哪不好,要是当初娶的是虞念清就好了。那孩子相貌好,家世好,也愿意带着大笔的嫁妆进来,重点是对她也极为孝顺。   她苦着一张脸,有点埋怨道:“当初你怎么就和这样的女人掺和在一起,若是娶了念清该有多好。”   梁景明原本只是在听她说话,虽然有些烦躁但还是忍着。   听到这句话时,他只觉得一股气血翻涌上来,喉间一口腥甜,“娶了念清又有什么用,你若是改变不了一幅高高在上的作态,娶谁都是没用的。”   上辈子他确实是犯了错,可念清最后万念俱灰一心求死和杨氏的苛待脱不了干系。   杨氏没有想到自己引以为傲的儿子会反过头来指责他,瞪大了眼睛一幅不可置信的样子,“这能怪到我?我当初又不是没有用过力……”   她絮絮叨叨着,刚想要坐下来喝上一口水时,不经意看到站在门口的楚清清,瞬间就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尖叫鸡般,瞬间没了任何声音。   大冬天里,楚清清穿着极为华贵的纯白色狐皮大氅,更难得的是狐狸毛中间没有一点杂色,显得格外贵重。连带着穿着大氅的楚清清都被带着多了几分贵气,丝毫瞧不见以前低眉顺眼的样子。   她略过心虚的杨氏,直接看向坐在暖榻上的男人,直接问:“你后悔了吗?后悔当初娶的人是我。”   梁景明知道自己说两句话就能糊弄过去,可皇上驾崩的事给他的冲击太大,再加上杨氏一直在旁边念念叨叨,他心里不由地生出烦躁来。为什么身边所有人都要过来和他作对,为什么就不能顺一回他的心意。   “当初要是你能乖一点,我们的事就不会被发现,就不会有后来那么多烦人的事情。”像上辈的他去了虞念清,她乖乖地在外面等他不可以吗!   楚清清身形摇晃。   问出这这句话的时候,她心里其实是有感觉的,梁景明可能移情别恋没有当初那么喜欢自己。这是她当初选择的路,所以认了。但是她没有办法接受梁景明的后悔,当初她为了嫁给他遭了多少白眼,受到了多少嘲讽。   他梁景明凭什么将所有责任都推卸到她身上!   长久以来支撑自己走下去长城轰然倒塌,直接走上前去,在所有人的意外中朝着男人的脸狠狠扇了下去。   梁景明尚且还没有回过身来,杨氏就已经发疯了。她尖叫着上前抽了楚清清一巴掌,将梁景明完全护在自己身后,“你凭什么打我儿子,你是个什么东西,一只不会下蛋的鸡。”   杨氏的话正好戳到了楚清清的痛处,她为什么不能生育,别人不清楚杨氏心里还能不清楚吗?以前那些受委屈的画面一一重现上来,楚清清也失去了理智,上前去和杨氏撕打在一起。   但是她的身体远不如杨氏健康,三两下就落了下风,脸上被抓出三道血痕。   杨氏有些得意,就这点道行也敢和她动手,她呸!   “自己当初不检点,不检讨自己倒是怪起别人来。”杨氏奚落着。   楚清清脸上火辣辣地疼着,她靠在门框上,目光在耀武扬威的杨氏和始终冷眼旁观的梁景明之间来回穿梭,渐渐地脸上带着意一丝冷笑,“是我不检点吗?我倒是要去问问我的父亲,他的女儿是不是真的那样不检点。”   这就要告诉厉王!杨氏有点傻眼,不知所措地看向自己的儿子。   梁景明只觉得头脑里面像是有一只勺子在里面不停地搅动着,钝钝地疼着。额头的青筋直跳,他一手抓着旁边的扶手,想让自己冷静下来,能心平气和地说话。   而这种举动落在楚清清眼里,就成了一种蔑视。   她想哭又哭不出来,只觉得自己人生真的是处处充满着笑话,最后连她自己都活成了一个笑话。但是她还有改正的机会,她现在再也不是那个需要仰人鼻息的庶女。   “我倒是要看看,没有我的话,你到底算个什么东西。”   说完之后,她便没有半分留恋,转身离开。   也不知道是不是将这些事告诉厉王,杨氏逞完威风之后现在倒是知道了害怕,抓着梁景明的手臂又哭了起来。   梁景明脸上接连闪现过几种颜色,最后变得青紫,双目瞪大,在杨氏的惊呼声中吐出一口血,直接昏了过去。   ——   最近街上的流民越来越多,时常发生争抢事件。   泽生来回禀采购情况时,还和夫人提了一句,“要是没有什么事情,最好还是不要出门。昨日在街角的地方,一群人为了抢半块馒头最后红了眼,直接将一个人给捅死了。”   “官府都不管吗?”   “地牢都已经人满为患了,哪还有时间管这些纠纷。”泽生知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流民一下子涌入临安城,生了不少乱子。而临安城配备的官兵数量就不足,且地牢占地不足,抓了一波人之后地牢里的人都已经满了,根本管不了更多的。   也是这座院子时常有带刀的侍卫看守,人们对这里心生畏惧,才暂时没有发生过什么冲突。   虞念清不想惹出什么乱子,便打算明日再带着人出去将所需要的物资一次性买够之后,就不在出门。   第二日早晨,她换了一件普通的衣裳带着侍卫出门。   街上很是冷清,很少见到行人走动,商铺开放得也很少,零落开放着的几间商铺门口都有不少人在看着,就防止有人闯进去生抢。   街上更多的是衣衫褴褛的行乞的人,他们蹲在街角的位置,麻木地看着零星几个人。   站在她前面的一个人有些心善,实在见不得这样的场面,就将自己手里掺了麦麸的馒头扔给最近的乞人。当馒头被抛下的那一瞬间,周围的乞人眼神瞬间亮了起来,如同恶狗一般直接朝着那块馒头扑了过去。   一块馒头很快就四分五裂,黑压压的一群人又将目光对准了那块扔馒头的人。   眼神绿油油的,让人联想到深山的豺狼,似乎下一刻就要食人骨血。   扔馒头的人顿时两股颤颤,僵硬的手臂将最后两块馒头抛出去之后,一刻都不敢喘息,直接跑走了。   而那些人也当真没有了一点人性,四肢触地撕扯着去抢一块馒头。   其中有一个人动作十分迅速,赶在所有人之前将馒头抢到手,站了起来之后猛得将馒头往嘴巴里塞,甚至没有咀嚼就直接往下吞。明明都快翻白眼了,他手上的动作仍不停,直到后面的人上来一把将他吃了一半的馒头抢走。   而虞念清看他的面容,总觉得有几分面熟,像是从什么地方遇到过。还没来得及想明白时,只见那个男人突然开始翻白眼,双手掐着自己的脖子想顺一口气,却怎么都顺不下来。   一张本来就沾满了灰尘的脸变成了青紫色,眼见着就要昏厥过去,泽生上前去一把掐着他的脖子迫使他弯下腰,弯起一条腿对着乞人的腹部重重锤了两下,逼着他将馒头咳了出来。   那一块馒头沾了口水,落地时裹了一层灰,可也很快就消失不见。   虞念清脑子里闪过一丝灵光,终于记起来这个人是谁了,“清源真人!”   那名乞人原本在疯狂咳嗽,闻言之后甚至顾不上出血的嗓子,立即用破破烂烂的衣裳遮住自己的脸,“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和之前站在道观门前仙风道骨的清源真人完全就是两个样子,任谁都不会将他们想到一起去!   可这个反应纯粹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应该就是他本人了。   可她有些疑惑,这时候清源真人不应该在幽州的道观吗?为什么会衣衫褴褛地出现在这里?   清源真人知道被认出来,扭个屁股就想逃走,被泽生死死抓住带了回去。   等坐在院子中吃了三大碗牛肉面时,他满意地揉了揉自己有些撑坏的肚子,朝着世子夫人道谢,“谢夫人救命之恩。”   他已经梳洗过一遍,穿着侍卫宽松的衣裳,将原本精瘦的体态显露出来,仔细看看也……也一点看不出的修道之人的仙风道骨,完全就是皇城街头提着鸟笼子闲逛的老头子。   “你怎么会来这里?”   “就一言难尽。”清源真人想到这里,恨不得将自己的肠子都给哭断了。他见四周没人,没想说话,等虞念清将周围的人屏退下去只留一个泽生时,他“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上梁知舟这条贼船。”一个年过半百的人哭得稀里哗啦,伤心欲断地哽咽道,从一开始的经历说起。   他本来就是三脚猫的功夫,平日里就是替乡里乡亲做做法事驱驱邪,混一个温饱吃。   突然有一天一位烨然若神人的男子站到他面前,清隽的面容上多了几分打量,那种眼神就像是他去酒楼里打量自己要买的烧鸡一般。   紧接着男子开了口问,“若是有一个更改门户的机会,你可愿?”   他那时候真他爹的傻大胆,应了一声,“这有什么不愿意的。”于是收拾收拾包裹,跟着去了京城。   谁知道居然是糊弄圣上!   夭折哦,他当即就想扭头溜走,一把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男人笑盈盈地,给自己斟了一杯茶。不愧是世家里出来的公子,纤细却蕴藏着力量的指尖稳稳抓住茶杯,朝着他的方向递了过来,整个动作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这杯茶要么现在喝了,只需你在关键时候说上两句话,便能摸到滔天富贵。”男人的眼神极冷,在看蝼蚁一般将手腕倾覆,茶水浇在了地毯上。   “要么,送你下去喝也是一样的。”   清源真人心里飙出了无数脏话,最后一脸悲愤道:“我干!”   他上了贼船开始蒙骗皇帝,提心吊胆熬到了道观建成,他开始要享受自己逍遥日子了。谁知道这时候皇上大手一挥,派他来替众将做法祈福。   他那时候还想问一声,要是他真有这样的本事,怎么不先替自己祈福。但谁让皇帝是天,掌握着他的生杀大权,他就屁颠屁颠收拾包裹准备去天水城。谁知道半路上遭遇了抢劫,他所有的东西都被洗劫一空,不得不难民堆里混着。   其实他还有一个选择,就是半路上投靠官府说出自己的身份,按照皇上对他的重视也能平平安安抵达天水城。但他运气就背到这种程度,皇上突然驾崩了,刚上位的七皇子又不信道教。他怕上一秒投靠官府,下一秒就被七皇子发现之前自己的故弄玄虚直接将自己斩了,这才一直混到今天。   “我这是替世子爷卖命的。”清源真人眨巴眨巴了自己的老眼睛,企图博取世子夫人的同情,好给自己找一个地养老。   虞念清没说话,反常地沉默下来。   临安城入了冬之后古怪冷,屋子里便升了炭盆。炭是红罗炭,里面还放了几种熏香料,价值一两一块,在这个不大的城池已经算得上是天价,可见梁知舟之前将事情安排得多么细致。   现在屋内温暖如春,空气中还飘散着一种不知名的花香味,竟也半分感受不到冬日的难熬来。   “你道法有几分本事呢?”   “三脚猫功夫,不然我还像今天这样。”清源真人见对面的女子沉下脸,一双杏眼多了几分锐利时,又很快改了口,“三脚猫功夫也是有几分用的。”   “若是……”她抿着唇,不动声色道:“若是有人说,他是重活一世的人,这种说话有几分可能?”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若是有人有大造化,重生也未必没有可能,不过难度极大。”反正又不用自己出力,清源真人开始胡侃起来,“我倒是曾经在古籍上看过一个逆天改命的法子,不过这个法子极为苛刻,不仅要求施法者心诚,身负功德,而且逆天改命本质是逆天,施法者要承受油炸火烧之苦。且重活一世,未必就有力挽狂澜之能力,谁没事愿意付出这种代价?”   “那若是梦到前世的事呢?”   “许是有人用了逆天的法子,改的就是能梦到前世人的命。”清源真人当初被梁知舟选中,还是有自己的一点本事。   比方说他对道家的术数真的懂一点,且说起谎来脸不红气不喘,随口就能胡诌出几句话。   “不过这倒是不算什么,还有人作法就看看自己的前世呢,方法也简单得很。不过,这些东西有什么好看的,对现在还能有什么影响不成?这辈子过好了,就已经是不错了。”   对现在还真的有影响,梁景明不正是仗着前世的记忆提前知道了很多消息,所以才会在这世处处提前布置战略,打得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虞念清也想知道上辈子的事,不止是想发现线索能帮到梁知舟一点,更想明白上辈子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的梦境一直断断续续,到后来直接没有了,她连拼凑出一个完整的事实都不能。   若是完全不知道事情真相也好,稀里糊涂过一生也就这么过去了,最为难受的便是知道真相却只知道一半,这便让人抓心抓肺地难受。   “你有回忆过去的法子吗?”   “当然有……啊?”清源真人仿佛没弄明白意思,看向她。   女子端坐在椅子上,肩背挺直。光线晕开了她的轮廓,只露出她一双削尖的下颌,声音却格外沉稳,“我想看看我上辈子的事,你可有法子。”   清源真人如同被雷劈中了一般,这是想看就能看的?这不是纯粹就是在臆想么,他本能摇了摇头,想说自己的道行不深,做不到。转身就爬起来,想往外面冲。   人是绝对不可能在一个坑里摔两次。摔了一次叫梁知舟的坑,还能跌进他夫人坑不成!   不过他反应快,泽生的反应更快,还没出门口刀剑就已经架在他脖子上了。他瞅了瞅拿着长剑的人,嚯,他捏紧了拳头,还他爹的是一个人。   虞念清也不着急,曲起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唤起清源真人的注意,“新皇登基,你同他的交易便始终是一个把柄,你猜对待一个把柄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杀人灭口,他心里小声念着,不然他也不会宁愿逃亡也不敢露面。   “只有我能救你。”虞念清微笑着望向他,“怎么样,现在你有法子了吗?” 第85章   如果给清源真人重来一次的机会, 他就算是被饿死,打死或者是冻死,也绝对不会去抢那块馒头, 才不至于一大把年纪了,还要研究回溯法这种术法。   世界上难道还有比这种事更糟糕的?   当三日之后, 泽生找上门时,他没想到还真的有。   泽生已经二十又五,生了一张娃娃脸,看上去就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孩子。可清源真人怎么也忘不了, 当初他逃跑时,这个看着傻乎乎的男孩子, 当着他的面用手将一张柳木桌活生生给用手折断了。   那柳木桌足有三寸厚。   “我知道了知道了, 定然是会好好想想回溯法怎弄, 尽量早日弄出来。”清源真人有些自闭地转过身, “再逼我,我也快不了。”   “倒不是为了这件事。”泽生也不讲究, 直接坐到了清源真人床榻旁边, “世子爷让我给你带句话。”   梁知舟多智近妖的形象给清源真人的压迫极深, 现在光是听到一个名字,他就猛然从床边坐了起来, “什么?”   “世子爷本就不相信鬼神之说,什么前世今生更是没有谱子的。”   “这是让我直接和夫人说,找不到法子能看到过去?”   泽生看了他一眼,“之前你都在夫人面前保证了,现在又说没了法子, 这不是让夫人怀疑么。”   清源真人一下子不懂了, 那这是什么意思。你们夫妇两倒是提前商议好, 现在为难他有什么用。他心里不断吐槽着,就看见泽生一脸认真望过来,“失败的法子也是法子,剩下的不必我教你了吧。”   他懂了,这就是让他又开始忽悠,且让夫人的没有任何的疑心。   这完全就是他的老本行,清源真人一下子没什么压力了。他出去逛了一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找到一本破破烂烂的古籍找上虞念清。   “老道终于找到了一个时光回溯的法子,能助人窥见一点前世纠葛,就是方法麻烦了些。”   这才多长时日,这么快就找到了?虞念清本能地不相信。   清源真人就将古籍拍在桌子上,还特意翻到对应的那一页。上面确实对回溯的方法有详细的描述,说是要在午夜时分的屋子内摆上九九八十一盏命灯,请三炷清香朝拜东南,请天命感应。   虞念清眉心直跳,刚想要拒绝,清源真人就直接往椅背上一靠,打光棍地说着:“我能找到最靠谱的法子就是这个了,若是你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了。你想将我送衙门就送衙门,就这样了。”   她没说话,仔细观察清源真人的表情。   清源真人已经给自己找到了退路,现在丝毫不慌,看上去反倒是有那么一点说服力。   虞念清考虑了一番,最坏的结果就是浪费些人力物力,没什么难以接受的,便让泽生按照他的说法开始准备。   时间很快就到了午夜,会客厅的偏厅被改成了临时的道场,中心的位置放着一个蒲团,以蒲团为中心四下散开依次摆上了八十一盏油灯。屋子里没有风,火苗往上攀放出明亮的光,偏厅内亮堂堂一片,倒是有几分做法的味道。   而清源真人特意换上了道袍,拿着拂尘在供奉着香炉的案桌旁打坐,嘴里开始念着不大能听懂的经文。可若是仔细看看的,就能看到他旁边的油灯底座就是一盏普普通通的碗。   因为时间仓促没有这么多油灯,只能拿碗顶上。她觉得这样不成,还是清源真人保证,碗和灯的作用是完全一样的,能随便替换。   这也能?她真的一言难尽,脸色就像是吃了一颗猪油心的汤圆般,说不出来的震惊和无语。   她按照指引跪坐在蒲团上,努力将自己代入到清源真人所说的玄妙的情景中去。跪了半个时辰之后,她仍旧没有一点反应,只觉得念经的声音格外聒噪。   聒噪到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魔怔了,清源真人是个连皇帝都敢忽悠的人,她怎么就相信了他的话。   睁开眼之后,她手掌撑着地面站起来,觉得两条腿像是被千万只蚂蚁正在啃噬着,一个趔趄就往前栽去。手掌朝着灯盏按下,被灯盏边缘的纹路胳膊,鲜血直接往外冒,混着灯油留了一地。   可奇怪的是没有多少疼痛,只觉得头脑犯晕,有些回不过神。她摇了摇脑,想让自己清醒一点,便感觉自己灵感猛然被什么抽空,只剩下一片亮眼的白光。她仿佛是有意识一般,朝着白光走去,然后便感觉整个身体都在下坠,失去了意识。   ——   “居然还敢逃跑,谁给你的胆子。”一个身穿粗布麻衣的男人如同拖着一块破布般,拖着一个半大的孩子进来。   他稳稳地坐在中间的板凳上,朝着手里的孩子踹了两脚,那孩子不知道是没了声息还是倔强只露出两声痛苦的闷哼再也没有其他。他的火气更甚,一角将孩子踢走,然后用一种阴恻恻的眼神盯着面前。   他的面前是三十来个被绑来的小孩子,一个个如同带宰的羔羊一般瑟瑟发抖,甚至有几个哭了出来。   “要是再让老子听到一句哭声,立即拉出去打死。”男人吊着眼睛,满意看到所有人都捂着自己的嘴巴之后,才指了指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小男孩,“谁要是再作死逃跑,就和他一个下场。”   小孩子哪里见过这般凶的人,全都抱团在一块瑟瑟发抖,那个男人才满意地走了出去。   虞念清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瞧见这个画面,正疑心清源真人就是在糊弄她的时候,她的目光一下子就黏在了倒下潮湿地面的少年。   说是少年都未必准确,就是一个半大的孩子,只是容貌和身量过于出众,哪怕白皙的脸上全是红肿,也丝毫不影响满身的贵气。只是那双薄皮凤眼微睁着,平静无波,不像是孩子反倒像是迟迟垂暮的老人。   这是小时候的梁知舟。   虞念清意识到这点时,一颗心都揪了起来,本能地想要上前将他扶起,自己的双手却穿过孩子的身体而过,根本触碰不到。   她这才反应过来,她是在前世的回忆当中,而不是一个梦境。   她的眼神复杂起来。   耳边突然响起了哭声,声音软糯细小,听着就有点耳熟,“你还好吗?你还活着吗?你能不能说话?我害怕。”   梁知舟躺在地上,没有理会。   但是身边询问的声音一直响起,咕咕哝哝持续着。原本涣散的一双眼睛逐渐明亮起来,眉心死死蹙起,显然是十分不耐烦了。最后他还是没好气地开口:“闭嘴,我还没有死。”   “那就好。”小姑娘明显松了一口气,蹲在身边安静了一会会之后,又开始絮絮叨叨念了起来,“你知道我们这是被抓到什么地方了吗?会不会有人来救我们?要是没有人来怎么办……”   “能不能闭嘴!”梁知舟是真的生气了,就连寻思的时候都有人叽叽喳喳,聒噪得很。   糯米团子被吓了一跳,伸出小短手将自己的嘴巴捂着,眼泪在眼眶里不断打转,却不敢再说话。可纵使不说话,心里的恐惧没有减免半分,总感觉看不见的角落里藏着小老鼠,一闭上眼睛就会把她的手指脚趾全都吃掉。   呜呜呜,她想回家的。   她一点点往少年的方向挪,每次只挪一点点,然后碰了碰男孩的衣角。   没什么反应?   再碰了碰他的手,还是没什么反应?这是同意的意思?杏眼里挂着要落未落的水珠,糯米团子便得寸进尺地将自己整个身子都缩在他身边,寻求那么一点点安慰。   结果就听见头顶传来男孩瓮声瓮气的话,“你在干什么?”   “我害怕。”小孩子声音哑哑的,听起来很是可怜,“你保护我一下子可以吗?我怕老鼠会啃掉我的手指。”   “嗤”梁知舟嘲讽地笑着,也不知道是不是疼得厉害没劲动手还是什么原因,重新闭上眼睛,没有去管贴在身边的那软乎乎的一团。   小时候的虞念清被宠着长大,不知道被拒绝是什么样子便拽着他的手臂半点都不敢松开。   潮湿逼仄的空间里,两个半大的孩子相互依偎着,等着未知的明天。   虞念清这时候已经记起来这是什么时候了,是她六岁那年的元宵节,跟着婶娘一起出去看花灯却被拍花子绑走的时候,但她完全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时候梁知舟早就同她认识了。   不过这倒是对上了之前梁知舟说曾经救过她的话,只是……只是她小时候未免也太能说了些吧。   她有些复杂地继续看下去。   作者有话说:   小时候的虞念清其实是个话痨,甜罐子,哈哈哈哈。 第86章   这些是专业拐孩子的人, 原本是准备第二日就将这些孩子全部带出城找一个好卖家。谁知道当天晚上突然全城戒严,各个出口都有重兵把守。   领头的人直接将门前的木头桩子踹翻,说了声晦气, 商议着将这群孩子关个几天,再找机会分批次脱手。   “总不能还一直戒严吧。”   他们咕咕哝哝商量着。   虞念清小时候比较机灵, 坐着的地方刚好靠近墙壁,将事情听了一个七七八八之后,凑到小哥哥的旁边小声咕哝着:“应当是有人在找我们,他们不想我们被找到, 所以要把我们关在这里好久好久。”   “嗯。”小时候的梁知舟真心不可爱,他曲起一条腿, 手肘放在膝盖上, 卷起袖口开始检查身上的伤口。   他的肤色偏白, 外侧有严重的淤青和擦伤, 看上去触目惊心,很是恐怖。   虞念清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 被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睫毛上挂着盈盈欲坠的泪水。   从来都是这样, 自己身边的人总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离开。男孩眼眸黯淡了一瞬,瞥向又重新粘过来的小姑娘, 薄唇轻张,吐出一个字“滚”。   小姑娘伸出双臂抱住膝盖,将自己都快真的缩成一个糯米团子了,眼巴巴问:“疼不疼。”   没等人回答,她又自顾自说了起来, “应该特别疼吧, 我在家里的时候, 摔了一跤,就一点点口子。”说完之后她还用短促促的小手比划了一下,继续说:“都疼得不得了。”   她像是突然被打开了一个话匣子,自顾自地说起自己在家的精力。   说到后来,梁知舟自己都有点恍惚,他刚刚没有让她滚吗?   有吗?还是没有?应当是没有吧,不然她怎么还有这么多废话。   就在他板着脸要再说一次时,就看见小姑娘弯下腰,粉粉嫩嫩的唇瓣努起对着他伤口的地方使劲吹了一口,满脸高兴地对他说:“现在痛痛就飞走了。”   真是一个小蠢货!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女孩高兴的脸。   拍花子给的食物不多,也不是什么好的,大多是掺了许多麦麸的馒头。馒头黑乎乎,硬邦邦的,根本瞧不出什么颜色,吞下去的时候都拉嗓子。就是这样,他们分到的馒头也不多,防止他们吃饱了有力气跑走,只给他们能活下去的量。   但是小姑娘每次都背着人,偷偷将自己仅有的一块馒头掰开,分出一半给他。   “我不要!”梁知舟不屑道,加上一股郁气,他直接冲着面前的小团子低吼着:“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烦人!”   小姑娘还是第一次被骂,粉白的一张小脸只剩下白,泪水在杏眼里打转。她紧紧抿着唇,不敢哭,可眼泪就像是珍珠似的一颗颗往下掉,看着很可怜。   梁知舟偏过头去,没有理会,终于过了一个安静的下午。   到了天黑,小姑娘又可怜巴巴地贴上来了,他浑身僵硬着明显不舒服,最后还是没说话,闭目养神。   冬天的夜又冷又湿,寒气都往骨子里冒,全身冷飕飕的。   可很快他的耳边一暖,传过来一股奶呼呼的香气和带着哭腔的声音,“你会不会死呀?”   “……”梁知舟气笑了。   “我不想你死,你快点好起来好不好,多吃就能好起来的。”   这个没用的小蠢货还在哭,声音细细小小和只奶猫差不多,真情实感地替他担心他的伤口。   他又不需要担心,梁知舟想。只是他没注意的时候,他自己伸出手将奶团子扒拉扒拉往自己这边靠了靠。   梁知舟第二日就开始多吃馒头了,多吃的是旁边的小不点供奉出来的。在小不点絮絮叨叨的的诉说中,他渐渐恢复了力气,一个人的逃跑绝对没什么问题。   但是他想了想,还是把旁边的奶团子带上了。她真的太蠢了,继续呆在里面还不知道被骗成什么样子。   他们往外逃没多久就被发现,要被追上来的时候,梁知舟一把将奶团子抱起往树丛里一塞,瓮声瓮气道:“等会不要出声,知不知道。”   小团子眼睛红红的,也知道自己是拖累,只死死地抓着面前的人的手,“我们都会安全的,对不对?”   “嗯。”少年凤眼下垂遮住复杂的情绪,仔细地抓了一把落下在小团子头上盖住,又拍了拍,“好好呆着,走了。”   说完之后,他朝着山下的方向头也不会的走了。来追的拍花子看见一道人影,迅速跟着追了上去,然后被抓住。   然后虞念清便看见,一道道棍子落在他的身上,鲜血飞溅。   她一开始就知道是前世已经发生过的事,因此没有多少情绪,更像是在看别人的故事。直到看到缩小一号的梁知舟被打,脸上全是看不清的血污时,她心脏才开始抽疼,几乎是第一反应冲到他身边将他护在身下。   雨水般拳头穿过她的身体全都落在了男孩身上。   隔着极近的距离,她瞧见了他被打得乌黑的眼,看到刚流出的鲜血糊了他一脸,看到他的的脸颊高高肿起,可她什么都做不到,她救不了他。   那种无力感从脊背往下压,让人喘不过气来。   在奄奄一息的时候,年轻时候的镇国公带着人赶到了,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指了指小团子躲着的方向,说:“有人。”   说完之后,他的口中不断往外冒着鲜血,直接昏了过去。   虞念清赤红着眼,看着镇国公将他带走,又跟着侍卫一起被拉回到小时候的她身边。   小团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出来了,却摔到在一块巨大的石头面前,满脸都是鲜血。她想了想,按照自己的性格,小时候的她应该是想出来找梁知舟吧。   她跟着一起被送回了乐平侯府,看到双眼红肿的钱氏将她搂在怀里,不停地念叨着:“我的心肝儿,我的心肝。”就是喜怒不形于色的虞平生都红了眼眶,将母女两都抱进怀里。   等小团子醒来之后,她果然失去了这段记忆,听父母说是的镇国公府的人将她救了回来,就跟着大人一起去镇国公府道谢。   钱氏因为女儿,狠狠出了一笔血,而端庄中带着几分傲气的杨氏这才对他们一行人露出和善的笑容,将梁景明拉了出来,“小儿虽然娇气了些,但这会也算是做了好事。”   钱氏抱着女儿,对小团子说:“这是哥哥,救你的哥哥。”   虞念清缓缓闭上的眼睛,就听见小时候的自己甜甜的嗓音,“景明哥哥。”   而后便像是她记忆中,两家人都有了往来。她跟在小时候自己后面,倒是知道了许多前世不知道的事。比方说这时候梁知舟的生母去世没多久,镇国公便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般执意将杨氏当做正室,并且开始对梁知舟不闻不问。   她忽然联想到年少时候的梁知舟躺在地上时候那个极为不符年纪的眼神,如同要求死一般。   可本不应该是这样啊,镇国公是一等侯爵,满门忠臣良将,极受皇帝偏宠。而他作为这一代的领头人,生在在钟鸣鼎食之家,早早就展现出自己才能,年幼时就能在宴会上同大儒对答如流,经历了什么才会一心求死?   她沉默着看着小时候的自己同梁景明亲近,两个人一起扑蝶,放风筝,游湖。   在一个春日里,一个少年突然出现一把推倒了正在陪她玩的梁景明。   少年极瘦极黑,头发应该是被剃过一会才长出浓密的一层,五官突出而又清冷,一双凤眼蔑视着被推倒的人,带着薄怒,“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这变故太过突然,守着的嬷嬷谁都没想到。   虞念清被吓得直接哭了,可还是勇敢挡在梁景明面前,“不许你欺负他。”   “我欺负他?”少年眼神更为凶狠,身上的气魄逼人。   奶嬷嬷哆哆嗦嗦上前将小姑娘抱在怀里,小姑娘一下子没绷住哭了出来。粉面软乎的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不要和坏人玩,不要。”   这一声叫动了身边的侍候的人,一群人拥簇着上前对着与虞念清和梁景明嘘寒问暖。   年少的梁知舟就孤身站在人群之外,身形挺拔而消瘦,冷冷瞧了一会之后就毫无犹豫地转身离开。   虞念清很希望到此为止,真的到此为止。梁知舟转身之后,再也不要回头,不要原谅小时候的她,不要再和她有任何的交集。   可现实却不是这般。   在她逐渐成长的过程中,在她自认为和梁知舟没有任何交集的时候,她同梁知舟偶遇了很多次。那个在京城中将自己名声糟蹋地一片狼藉的少年,总是在众人拥簇中,在无人知晓的时候,十分不经意地看她一眼。   可能做过最冲动的事,就是在京城郊外将自己拦下,问上一句:“你是真的要和梁景明定亲吗?”   长大些的她知道了些规矩,不再像是小时候那般胡闹,却依然用戒备的眼神问他:“是啊。”   “那你喜欢他吗?”   她那时候其实不知道什么是喜欢,觉得同梁景明青梅竹马、媒妁之言就应该是喜欢了,便点了点头,“喜欢啊。”   “嗯。”他没再说话了。   虞念清觉得莫名其妙,直接提着篮子走开了,生怕他做出什么混账事。   可她却看见,年少时候的梁知舟站在原地很久,白色的槐花被风刮落,掉在他的头发和肩膀上。他身形如同凝固一般,半晌才低头将肩上的槐花拿了下来,难过又不解道:“可是你为什么喜欢的是他?”   后面便是定亲、成亲。   成亲的时候,父亲已经出了事,镇国公怜悯二房孤儿寡母定下了婚期,乐平侯府自然是满心欢喜,对她的嫁妆并不吝啬,送她风风光光出嫁。   如之前的梦一样,她看见梁知舟跟在迎亲的队伍身后,慢慢送她到了镇国公府,然后转身离去。   她一开始梦到这种场景时,不知道前因后果,只觉得梁知舟转身的背影孤寂又决绝。再次看到时,她眼睛生疼,却一点儿也哭不出来,只觉得心里有块地方十分饱胀,饱胀到疼痛。   她没有办法跟着梁知舟离开,只能冷眼瞧着另一个她和梁景明过着相敬如宾的生活。   虞念清和梁景明是有几分感情的,那怕成亲之后她因为体弱一直没有办法圆房,梁景明依旧对她很好,陪着她吟诗作画,陪着她偷偷出去玩,陪着她过生辰。因为父亲失踪,她仓皇无措的心安定下来,喝下一碗碗梁景明亲手递过来的药汁。   她出嫁时,乐平侯府给了丰厚的陪嫁,钱氏更是怕她嫁入高门会被瞧不起,给了不少银钱当嫁妆。可是这笔钱被杨氏惦记上了,找了各种各样的借口拿走。她也不会任由这样无止尽的索取,可每次梁景明都会半跪在她面前,极为歉疚拉着她的手说杨氏有多么过分。   最后说上一声,“可她毕竟是我的娘亲啊,念清,我保证不会有下一次了。”   她性子一直带着点骄傲,这是她的父亲手把手教出来的,黑就是黑白就是白,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可她还是看着那个和自己一样面容、一样性子的新妇最后弯着自己的脊梁,妥协地说了一声好。   日子继续往前推进,而后虞平生平安回到朝廷,揭发幽州贪污案,平步青云的同时又招惹了许多仇恨。而梁景明也开始在她父亲的指导下步入官场,一路顺风顺水。   就在她要以为这就是前世全部的记忆时,变故突然发生了。   她的好四叔亲自检举她的父亲贪污,她的父亲被卸去一身官职关进大牢,三天之后便畏罪自杀死在牢狱中。他的哥哥不服判决,想要上诉,死在了上诉的路上。而钱氏接受不了这个打击,一下子就疯了,在冷天的一个夜晚投湖自尽。   那短短的一个月都是用她一家人的鲜血铺成的。   前世今生交错,两个她都几欲昏厥。旁观的她眼睁睁瞧着事情发生却做不出任何改变,而前世的她受了打击病倒,想要拖着病体想要调查真相,却被梁景明软禁起来。   那个一直在人前温和有礼的夫君,突然撕下了自己的面具,禁止她在追查下去。   “你现在嫁给了我,再追究旁人还以为是我的意思。不要再追查下去了,我会好好对你的。”梁景明这般说。   可她要的是宠爱吗?她要的是真相,是替家人报仇。   梁景明知道她的心思,但是为了不得罪更多的人,就将她软禁在院子里,请了专门的丫鬟来看管。而她就完全成了他树立自己形象的一种手段,在外谁不称镇国公府二公子光风霁月,那怕岳家遭难夫人得了癔病,仍旧不离不弃照顾着。   可哪里有什么不离不弃,在她被软禁的第二个月,楚清清悄悄进门了,同梁景明上演着夫妻恩爱。   楚清清不喜欢她,时常会溜进来,同她说些与梁景明恩爱的细节。   她第一次知道自己一直生活在谎言中时,接受不了直接吐血昏厥过去,又撑了下来。一开始只有楚清清想要她死,后来可能是她活着的时间太长了,梁景明也开始嫌弃她占着正妻的位置,也盼着她死。   她如同一朵快速干枯的花朵,瘦到只剩下一把骨头,却还是努力活下去,想要找个机会找到所谓的真相。   在春暖花开的时候,满面尘霜的梁知舟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已经太久太久没见过生人,意识都开始混乱,仰头的时候干枯的头发垂下,她近似呓语问:“你是来杀我吗?”   作者有话说:   我其实蛮喜欢梁知舟的 第87章   男人穿着半灰旧的衣服, 胡茬很深,像是江湖上落拓的侠客,就连眼尾都多了几条细纹。   “我来带你走, 要跟着我吗?”   那几乎是她唯一的希望,她点了点头, 然后被男人打横一把抱起,直接出了镇国公府,然后来到了京郊的院子。   虞念清望着前面两个人走进去,看了一眼极为熟悉的木门又渐渐跟了上去, 赫然就是曾经梁知舟带自己去过的院子。她难免有点怀疑,梁知舟是不是已经想起来前世, 所以之前才会带着她过来。   来不及细想的时候, 她已经被带着进去了。   陈设同她记忆中没什么两样, 只是破旧不多, 屋梁和角落的地方都挂上了厚厚的蜘蛛网,还有随处可见的灰尘, 都彰示着这座庭院已经早早落败下去。   梁知舟将她放到屋子里, 就开始出来休整庭院, 就短暂地在这里居住下来。京郊的物价不高,每日早晨他都会出门去附近的菜农那里买一些新鲜的食物, 做好了之后才去叫虞念清吃饭。   但她应当之前受过极为严重的折磨,醒了之后大多数时候都是坐在床上的角落里,双腿抱膝愣愣地看着前方,很少开口说话。   他请了大夫过来,大夫说是郁结于心, 需要好好和她说话开导。另外女子的身体已经极差, 亏了身子, 再加上之前长期服用药物,体内毒素淤积,后面就完全是靠造化了。   梁知舟送走了大夫,站在门口眺望远方。门口种了桑树,零零碎碎的阴影落在他的脸上,显得眼眸越发深邃,看不清到底在想些什么。可是他的周遭萦绕着一股郁气,身形不复往日的挺拔,光是看着就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   虞念清一直陪着他站着,直到太阳西斜他才开始动弹,去煮饭熬药。   将药端进屋子里之后,他不像往常一样沉默,反而开始找女子说话,“刚刚大夫说你的身体好好照顾,就能够恢复正常。你有没有什么爱吃的,明日我去买些来。”   那时的虞念清瘦得只剩一双大眼睛,有些惊讶地朝着他看过来,不过眼神依旧是清亮的,纯粹地像是挂在叶尖上的露珠。   男人的眼神黯淡了一瞬,又很快开口,“有什么想吃的吗?”   他说着便将药碗端过去,女子伸手要接的时候,他往旁边让了让,稳稳用勺子舀了一点汤药递到女子嘴边。   女子犹豫了一会,慢慢前倾喝了下去。药是他亲手熬的,光是闻着药味就知道药汁多么苦。可女子像是失去了味觉,脸上的表情没有一点变化,如同在喝温水。   梁知舟心都觉得揪着疼,等人喝完药没注意的时候,往女子的嘴里塞了一颗饴糖。   甜津津的,是她很久都没有尝过的味道。   她愣了一下,然后朝着他笑了出来,小心地抿着嘴里的糖块。   梁知舟突然想到,小姑娘从及笄之后,就注意自己的形体,很少再吃些甜的东西。可是现在,就是一块饴糖都能让她高兴。   他弯下腰,身后要摸摸她的头发。她仍旧不习惯这样的举动,本能地偏了偏头,但最后忍了下来,任由他摸了过来。   他笑了起来,安慰自己也算是一种进步吧。   梁知舟记得大夫说的话,开始经常和女子说话,偶尔能收到只言片语的回应。他也不觉得灰心,做好了要持续很久的心理准备。   但在小院住着,也要有许多琐事要去做,比方说劈柴什么的。他让人做了一个躺椅,让女子在躺椅上休息,自己则是将从农户那边收来的整柴劈开,整齐地放在墙边。   那已经进入夏日,天气开始燥热起来,不一会儿衣裳就已经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将那些流畅的肌肉线条全都勾勒出来。这倒是有些影响行动,他索性将上面的外套脱了,只剩下一层里衣。   里衣被汗水浸透,身形影影绰绰,可还是能明显瞧见肌肉贲张的地方和背后一道不算特别明显的伤疤。   病中的虞念清盯着伤疤看了好一会,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情绪有些激动。   虞念清不明白她情绪突然激动的原因,顺着她的视线看向正在劈柴的男人,自然也注意到男人背部的一道伤疤。一路看过来,两个人之前有过交集应该就是小时候都被拍花子救走,难道是她已经想起来救她的人是梁知舟?   她这样猜测,而后就看见男人走过来,要将病中的女子抱进屋子里。   女子养了几日,依旧很瘦,只是脸上多了几丝血色。晒了太阳之后,她的两边脸颊都泛着红,眼尾也是红的。在男人抱过来时,她第一次主动伸出手,揽着他的肩膀说:“我记起你是谁了。”   她的眼里是积蓄了很久的滚烫的泪,绝望而又嘲弄中,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难过,颤抖着声音去叫他的名字,“梁知舟。”   “我在。”男人低头,小心翼翼扶住她的肩膀,不大确定问:“怎么了?”   她没有说话,瘦到能看到凸起的青筋的手死死地抓着的男人的衣襟,浑身颤抖哽咽,到后来才有了些哭声,哭到不能自已。   梁知舟显然是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手足无措地给她擦眼泪,一遍遍低声询问着发生了什么。   女子始终没有说突然的情绪崩溃是为了什么。   阳光渐渐没入地平线,掺了灰白的夜色将身影变得模糊而又柔和。他的整张脸隐匿在黑暗中,宽大的肩膀往下扣着,小心翼翼将怀中瘦成一把骨头的女子抱在怀里,如同饿狼守着自己最为珍贵的宝贝。   “那你想说了再告诉我好不好。”他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无比怜惜道:“姣姣,我希望你高兴一点。”   姣姣是她的小名,他萦绕在唇边无数次才第一次叫出来的名字,对于他来说有种别样的意义。   这一天就像是某种信号,两个人很快熟络起来,空闲了就在一起聊聊天。但是虞念清的身体越来越不好,畏冷畏热,昏睡的时间开始加长。   大夫来了,说毒素霸道侵入五脏六腑,没多少日子了。   梁知舟面无表情,觉得这完全就是个庸医。他的姣姣那样好,怎么会没有救治的可能。他送走了大夫,脑子中在计算着太医院中太医的住处,想着该要将谁绑过来。   一抬眼,他就看见了站在门边的女子。   她穿着一身精致的海棠红对襟齐胸襦裙,裙摆用金线绣着星星点点的蝴蝶,风吹来时裙摆飘动闪着金光。可是她太瘦了,肤色苍白得和白纸差不多,如同一尊精致没有多少生气的瓷娃娃。   最后她笑了出来,杏眼弯成了两枚好看的月牙,“梁知舟,你要不要和我成亲呀?”   阳光落在她的头发上、鼻尖和眼里,眼里全都是细细碎碎的光芒,有种单纯而澄澈的美好。   梁知舟喉间发紧,眼里有了几分酸涩,最后点头说:“好。”   他们成亲的仪式很简单,和虞念清梦里差不多。但梁知舟早出晚归,不知从什么地方给她带来一整套婚服,尤其是那件凤冠,瞧着就不是凡品。   她欢欢喜喜换上嫁衣,描眉点唇,和心上人一起拜了天地,入了洞房。   她的身体很差,梁知舟全程收着力道,取悦于她。   男人的低喘和女子的轻吟声交织在一起,充斥在不大的帷幔里,消散在盛夏还算是凉爽的夜里。   两人婚后倒是恩爱了一段时日,一起做饭、种花,到田埂上散步,听雨声,美好到像是偷来的生活,是浸在苦水中唯一能尝到甜意的东西。   但是很快她就病重了。   大夏天的,她仍旧用被子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勾着男人衣带上垂下来的丝绦,“就不能不去吗?”   “陈太医医术高明,一定会有调养的法子。”男人低着头,去握住她的手。   女子身体没有一点温度,冰冰凉凉像是块玉石。   凤眼里闪过一丝痛苦,但很快他又反应过来,低头去亲吻她的手指,“过不了几日,我就会回来,你不要担心。”   虞念清仰着头,心里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想说,她很明白自己的身体,已经活不了多少时候了,找太医没有任何意义。但是看着男人格外执着的眼神时,她又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   她伸出双手,用力攀上男人的肩,亲了亲他的唇又缩回被子里,一双眼睛圆圆的,“我等你回来。”   梁知舟走了之后,她的生活一下子变得空荡起来,变成了一个无所事事的闲人。院子里有一个做饭的婆子,她闲着没事,就跟着做饭的婆子一起给梁知舟做寝衣。   她总想着给他留下一点什么。   可是寝衣还没有做成,梁知舟也没有回来的时候,梁景明找到了这里。   他穿着最华贵的锦服,扫视了屋子一圈,在看见两个人共同的生活痕迹之后,突然暴跳如雷,一把将她从床上拖了下来,面色狰狞,“你同他在一起了?”   她死死地抓着手里的衣服 ,最后坦然地点了点头。   “你怎么敢!你是我的夫人。”男人怒吼着,眼底是一种被背叛之后的恨意。   而这句话像是戳中她的神经,滚烫的泪水迅速积蓄顺着面颊滚落下去,喉咙间漫上一口腥甜。她仰面看向暴怒中的男人,一字一顿道:“我不是!”   是或者不是,没什么争辩的意义,因为她现在最大的价值就是引诱梁知舟的露面。   所以她被梁景明带了回去。   她其实很希望梁知舟能够冷静一点,她本来就活不长了,他救或者不救都已经没了任何意义。更何况,她原本就亏欠他许多,实在不值得他再为此付出一点风险。   可梁知舟最后还是来了。   她被锁在屋子里,已经是强弩之末,见到他来后,又哭又笑,“你不该来的。”   “该来的,你是我夫人。”男人抱着她的时候,浑身都在颤抖,下颌紧绷着,“姣姣……姣姣,我带你回家。”   他将虞念清一把抱起,朝着外面逃走。   梁景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抓住梁知舟,将他献给已经登基的厉王来巩固自己在朝廷中的地位,自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派出了无数追兵。   梁景明站在城墙之上做了个手势,无数箭矢从天而降,她能听见耳边箭矢猎猎作响的划破声,哭着和梁知舟说:“放我下来吧,你还能逃走。”   男人抿着唇,汗水沿着紧绷的滴落,却始终稳稳当当将她抱在怀中,拼死将她带了出去。   他将人带入到深林中安顿他下来,却意识到一个问题,女子好像很久都没有说话。   巨大的恐慌席卷全身,他下意识不想往那个不好的方面想,咬着牙摸了过去。   手上全都是黏腻,他声音都在发抖,“念清,念清别怕,我会带你去看大夫。”   大夫来了也没多少用了,虞念清心里很清楚地知道这点。她这条命原本早就该没了,只是梁知舟将她救了出来,从老天爷那里偷来了一点时光。   她已经很满足了。   只是……只是她还有点儿放不下,梁知舟等了她那么长时间啊,她最后还是没有办法陪着他走下去。   她抬手摸着他的脸,从英气的眉毛到高挺的鼻梁,再到一双看着有些冷淡的凤眼,然后是柔软薄削的唇瓣。   她记得他一次次的亲吻,记得他说等稳定下来陪她种花,记得在她失语的时候他不厌其烦地同她说话……   “梁知舟,你要好好活下去。”她哭着说,“谢谢你……等了我……那么长时间,但是我……我……我可能走不下去了。”   “下辈子,我一定……第一眼……认出你。”   “好好活下去啊。”   原本放在自己脸颊旁边的手垂落下去,男人恍然未觉,将手握住重新贴在自己脸边,一遍遍摸自己的脸。   大颗大颗的泪水滚落下去,喉间溢出压抑的哭腔。   他整个人佝偻下去,痛得起不来身,甚至呼吸不了,只紧紧地将自己的小姑娘抱在怀中。他当她是才被带回来不和人说话的样子,开始絮絮叨叨念着。   说他们小时候,说他们长大后,说他心目中他们的以后。   说到后来,他只低低念着:“骗子,姣姣,你就是个骗子。”   天逐渐亮了起来,借着微弱的光亮,两个人都能看见的女子的身下大片大片的鲜血。   虞念清赤红着双眼,那怕是身处前世的梦境,仍旧能感觉到小腹下坠的疼痛,感觉像是有种东西流逝掉。   前世她死时,竟然是怀着身孕的,那她自己知不知道?   应当是知道的吧,她是不是也曾期待过这个生命的降临,和梁知舟一般同样期待着他们日后的生活?   男人盯着那片血迹很久很久,赤红的眼里已经没有眼泪了。他仿佛一下子苍老了二十来岁,双肩塌陷,弯腰摸了摸女子十分平坦的小腹,再也没直起过身。   梁知舟疯了,这是所有人的共识。   虞念清在上辈子的自己被埋葬过之后,便跟在梁知舟身边,看着他投靠了七皇子,成了战场人人闻风丧胆的阎王。他完全将自己的命豁了出去,九死一生在尸山血海中挣来了镇国公府的荣誉。   平定之后,他将害死虞家二房的人都找了出来,拉到虞家二房的坟墓前跪下磕头,然后处以极刑却不让他们真的死了,而是让他们活着吊口气,日日夜夜受到折磨。   朝廷稳定之前,手上染血无人在意,没有流血就没有稳定。可当朝廷稳定之后,手上染血变成了暴戾的象征,无数人弹劾。就是已经当了皇上的七皇子都在私下暗示,有些东西死了就是死了,何必脏了自己的手。   但是他对这件事异常执着,直到最后一个人咽了气之后,才收手。   那时他才四十岁,头发灰白异常苍老。   交出了手中的权力之后,他住回了从前的小院,权倾朝野的人物如同普通人一般开始种花,下午便在芜廊下的摇椅上喝茶午睡,身上还搭着一条不太成样的寝衣。   寝衣尽管被保存得很好,细节处也开始毛边,显示出年头来。   虞念清见不得这样,想尽一切办法想要同他说话,想要告诉他看开些吧。可长久以来,就没人知道她的存在的。   而在这一天,她突然觉得到自己的灵魂像是受到了拉扯,似乎要从梦境中脱离出来,便拼着最后一口气,去叫他的名字“梁知舟……”   话还没有说完,这个人便被牵引着脱离了。   而正在此时,原本闭目午睡的男人突然睁开了眼,看向女子原先站着的方向。   庭院被仔细洒扫过,地面干净只铺了一层碎金,再无其他东西。   平静无波的眼神中的逐渐多了亮光,经年之后,男人的骨相依旧十分出众,带着怀念道:“你来看我了吗?”   没有人回答,只有夏日的风吹动树叶的簌簌声。 第88章   虞念清被拉回现实中时, 没有立即醒过来,而像是被装进了一个密封的罐子里,束手束脚且有种喘不上来气的感觉。   前世那个梦境过于惨烈, 她被迫跟着经历了一切,眼睁睁瞧着一切的发生却没有任何的能力去阻止。那是一种绝望而无力的感觉, 整个人都会被无形的力量束缚住,哭都哭不出来,一想起时心脏都会抽疼着。   五感逐渐恢复过来,她便能听到屋子里谈话的声音, 类似于呵斥声。   她分辨了一会,听出来了是梁知舟的声音。   光是这三个字, 便让她难受起来, 脑海中想起上辈子那个位高权重却早早花白了头发守着孤院的男人。   眼底一片温热, 将这三个字反复念着。   清源真人闯了祸, 此刻正老老实实贴着墙站着,心里只想说冤枉。谁想到自己这半吊子的功夫居然还真的成功了一半, 成功将夫人弄晕过去了。   已经两个月, 两个月让面前的这个男人守住天水城, 出兵厮杀一路打到厉王大本营,将厉王逼退到边境, 结果夫人还没有醒。他已经试过各种各样的方法,要是夫人再不醒的话,他怕是真的连小命都保不住。   清源真人欲哭无泪,“真的没有办法了,再不醒就没有办法了。”   梁知舟坐在床旁边的椅子上, 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   在战场上拼杀过的人, 身上总是存着一股浓重的煞气, 光是那一眼便让清源真人心肝发颤,软着腿脚想要往下跪。   他心里的小人都在疯狂尖叫着,往虞念清的方向看想要做些事情来挽救自己。结果一下就看到女子的手指动弹了两下,激动地声音都要尖锐起来,“醒了,醒了!”   那声音类似于公鸡打鸣,实在是尖锐地的刺耳。   虞念清觉得自己的耳朵都有些疼,极力伸出手想要将耳朵捂住。可手上没有一点力气,往上抬一点就要花费好大的力气。   手掌被人握住,尘嚣退去,有清润的声音响起,“姣姣。”   她努力睁开眼,想要看清声音的源头,却像是被米浆糊住了眼睛,怎么也睁不开。   一滴清泪从眼角缓缓留下。   男人的手拂过的脸颊,声音越发低沉,“姣姣,你都睡了很长时间了,再不醒的话都要开春了。”   “准备等开春我们就直接回京城,这次我同你一起回去。你不是说想去江南转上一圈吗,等述职之后,我再请假陪你过去。”   他后面又说了很多话,关于两个人的。可女子除却在一开始有些反应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的动静,安静地沉睡着没有任何的反应。   临安城开了春,即使温度没有上来,但是屋子内要比之前亮堂很多。他背坐在阳光当中,整张脸隐匿在自己的阴影里,双肩垂落盯着面前的女子,有种说不出来的压抑。   她这段时间都是用各种补药和流食吊着命,原本偏瘦的面颊有轻微的凹陷,皮肤却变得异常苍白。每每看过去,他都能想到前世。   前世她到了最后,也是这般瘦,甚至更瘦些,如同一朵失去了光泽的花朵,每日都在等待着凋零的时刻。   那时她应当知道自己的身体,却从来没有表现出来过,而是软软地贴着他的脸颊,和他说院子怎么改造,两个人日后怎么过日子,他就真的以为那会是他们的一辈子。   结果却不尽人意。   想到上辈子,他的眼底多了一片郁色,眼底接连闪现过各种情绪,长长吐了一口气之后跟着躺到了床上去,小心翼翼地将人搂进自己怀中。   女子之前喝了一段时间补药,寒气去了不少,那怕日渐消瘦身体也是温温热热的,和上辈子完全不一样。   只有将她抱进怀里的时候,他才能彻底将上辈子同现在划分,才敢……   才敢贪心地祈求着,这一辈子的长相厮守。   “骗子。”他埋头在她的颈间,声音十分沉闷。   两世的情景重叠在一起,虞念清猛然从清醒过来。乍一下见到阳光,她本能地闭上眼睛,缓和了很久之后眼前的景物才慢慢清晰。   “梁知舟。”她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异常沙哑,男人却因为这个声音肩背绷紧。   他动作缓慢,片刻之后才抬起头朝着女子看过去。   边关苦寒,他比之前瘦了许多,脸部线条比之前更加突出些,清冷而又锋利的眉野蛮生长却不杂乱,泛红的眼尾还露出几分不可置信,接着便是能溢出来的欢喜,甚至局促到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才好。   难得他有这么不知所措的时候,行动中带着笨拙,极为轻柔地摸了摸她的脸,确定这不是一场梦境。   而他此时的形象与梦境中的重叠在一起,虞念清反而走不出来。   心上压抑而又沉闷,眼前又逐渐变得模糊,她哽咽着去叫他的名字,“梁知舟。”   是前世又是今生。   她不是不知道梁知舟对自己的好,但是她以为那种好是平等的,是基于他们原先就成了亲慢慢培养出来的感情。也许这份好里面,还要加上小时候在一起共患难的情谊。   但是她才知道,梁知舟在一开始就动了情,等了她一辈子又守了一辈子,最后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小院中度过余生。   没有轰轰烈烈的生死相随,也没有宣之于口的海誓山盟。但是京城中人人都知,那个权倾朝野的镇国公有一位极为珍视的夫人,为之解甲归田,为之退隐朝堂。   但没人知道是亡妻,也没人知道他是在漫长的寂寞中守着那一点回忆过日子。   那是要有多么的喜欢呢?   明明她也不够好的,明明是她先忘了他,明明是她先违背了两个人的诺言先走的。哪怕是真的有下辈子,她还是没能第一眼认出他来?   可原本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哭得心脏都在抽动着,身躯佝偻着去抱住身边的男人,说不出其他话来,只一遍遍去叫他的名字,“梁知舟。”   “我在。”男人轻轻将她抱进怀中,垂下去的眼眸中多了几分暗沉,“是瞧见什么了吗?”   她摇摇头,说不出一句话来。   梁知舟也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部,像是哄刚出生的孩子那般。   他的声音十分低沉,不急不缓如同暖风,将心里那些焦虑和不安全都抚平,给人一种温暖的力量。   而就在他的诱哄声中,虞念清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醒来之后她的身体本就虚弱,又经历了情绪上的起伏,整个脑袋都昏昏沉沉,不知不觉中又睡了过去。   梁知舟不放心,请了大夫过来,确定这次真的只是睡着之后才松了一口气,揣测起女子到底知道多少过往的真相,于是清源真人便又受了一回罪。   虞念清不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因为醒了之后,她几乎大半的时间都和梁知舟在一起。因为愧疚,她和梁知舟相处起来的时候总有几分气短心虚,总觉得亏欠了什么,便努力想要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比方说侍候他穿衣、奉茶、磨砚等,又比方说在某些方面更纵容他。   完美得和名门望族中的当家主母一般。   只是她本不应该是这样的,她应当是明媚的,带着些骄纵和矜持,却在感情上有些腼腆的。   梁知舟知道她应当是想起了过去的事,在女子又一次端茶过来时,拉着她的手在自己的身上坐下。   虞念清被吓了一跳,本能看向门口的方向就要站起来,可反应过来之后,只用手扶着男人的肩膀,笑着问:“怎么了?”   “只是觉得醒来之后,你倒是同我生疏了。”他低头去抓她的手。   她的手很好看,十指纤长匀称,如同用上好的暖玉雕刻而成,尖端带着点粉色,在光亮下有几分通透的感觉。   “哪里有?”她偏过头去,反问着。   男人的手便从指尖划到绣着兔子花纹的腰带上,缓慢抽开。他半抬着头,凤眼上挑,慢声说:“就比方说,以前你就不会这般容着我。”   手上的动作还在继续,原本整齐的衣服就松散开来,露出纤长的脖子和精致的锁骨,以及下方若隐若现的曲线来。   热气上头,搭在男人肩上的手指都蜷缩在一起,她仍旧没有阻止的动作。   “这还不算是生疏吗?”梁知舟问。   于这件事上,她其实没有多少底气,避开不谈,实在是没有想好怎么和梁知舟说过去的那些事,就连她自己都不能将事情完全消化。   她双手放在梁知舟的脸颊上,低头快速飞吻着,想要糊弄过去,便反问着:“难道这也算是生疏吗?”   他也知是转移话题,眉心跳动着,又问了一次,“真的不肯同我说说,我……”   未尽的话消散在唇齿间。   作者有话说:   确实是快结尾了,我是想我这几天多写一点,然后大结局,但是没想到手速很慢,没写完,还在努力当中。   这本故事我很喜欢,一开始确实只想写一个甜饼,写一个前世今生,   走到尾声了,希望能换来圆满,   梁知舟会再同念清表白,不再是单方面他喜欢但是念清懵懂无知   是两世的他们都相互喜欢着   我尽量写多一点,我想有些情节放在一起,很爱你们的,安安 第89章   虞念清在这方面, 就是没什么天分的学生,就是连亲吻也只会些最简单的。   只是唇瓣和唇瓣的相贴。   是一种极为柔软的感觉,也说不上和亲其他的地方有什么不一样, 只是心跳一下子变得很快。   要是按照往常,梁知舟很快就会反亲过来, 后续的事就根本用不着她去主动。   但是很久的时间,她都没有感觉到后续的动作。   嗯?雾蒙蒙的杏眼朝着男人的望过去,他倒是有些淡然,一只手撑在水梨木的椅子扶手上, 好整以暇,“不是说没有生疏吗?到时可以证明给我瞧瞧。”   这要怎么证明?   男人曲起手指, 在自己染了一层水光的唇上轻点几下, “可以从这里开始证明。”   他坐姿闲散, 整个人往后面扬去, 凤眼微微眯起,惯是风流的模样, 活脱脱一位生长在锦绣堆里的公子哥。如果, 如果上辈子他没有喜欢上自己, 最后应该就是这个样子吧?   呼吸停滞,她晃了晃脑袋, 想要将脑海中那些信息清除掉。   因为这样的举动,碎发掉落下来,轻飘飘垂落在脖颈边。乌黑的发丝与莹白纤细的脖颈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落在男人眼里时,就有了一种别样的意味。   梁知舟呼吸急促了几分, 面上仍旧端得很稳, 只是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不自觉将抓紧, 上下滑动了两下。   椅子都是经历过精心打磨的,光滑圆润找不到一点儿瑕疵。节骨分明的手指握上去,浅慢滑动着却还是觉得缺少了什么,他抿了抿唇。   “不生疏的。”   从他这个角度看,女子沐浴在温暖的光线中,下颌白皙到有几分剔透的莹润感,粉嫩的唇瓣边缘如同发着光一般。   杏眼下垂着,然后缓慢贴了上来。   天赋不高却足够用心。   先是简单的轻抿着,一点点含了进去,用牙齿细细地咬着。   不疼,却是另一种酥麻的感觉的,类似于用一个姿势久坐之后猛然站起的腿部的酥麻。那种感觉往人的血液里钻,流经四肢百骸,让人后背都发麻。   梁知舟猛然将扶手攥紧,仰头时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着,呼吸也急促起来。   然后细细的吻往下,又沿着紧绷的下颌线上去,落在耳后的那块地方。   温柔而潮湿,带着浅淡的香气,如同剩下雨水漫过青青长堤,汹涌而退却不得,然后戛然而止。   泛着红的凤眼眯起,往女子那边看过去,眼中还带着几分询问。   女子搂过来,耳垂红得都快要滴出水来,声音也不像往日一样清亮,带着几分软糯,“其余的……我……我不大会。”   这有什么难处。   “我可以教你。”男人的声线紧绷,低沉得不像话,拉着她的手来到自己原本就散开的衣襟处,慢慢往下。   “这里是里衣。”   “这是锁骨,要从这里往下。”   “这是腰带。”   “这是……”他倒是头一次知道了当夫子的好处,“开始吧。”   但似乎男人打定主意袖手旁观,并没有其余的动作。   她只好慢慢挪动着身体,像是要软成一滩水,最后整个人都快虚脱地滑落。在最后关头,却被男人一下子握住手臂,固定在他的身前和椅子两边的扶手上。   然后被迫着。   她没有一丝力气,最后还是被梁知舟抱着去洗漱放到了床上。全身的骨头都软了下去,她根本就不想动弹,被人揽在怀里昏昏欲睡之际,就听到男人像是轻叹了一声。   “还是不想和我说,你都在梦境中看到了什么吗?”   她睁开眼。   时间往前推进,天色早就转黑,初春的冬夜寒冷而又漫长,像是没个尽头,这点倒是和上辈子有些相似。   这越发衬托得这辈子像是一场美好的梦境,所以她怎么去开口呢?   “让我想想吧,有些事情我自己还没弄得明白。”她仰着头,去问,“你说,我们会一直好好在一起么?”   一直一直在一起,不用再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分开。   黑夜中,男人亲了过来,抵着她的额头,笃定道:“这是自然的。”   ——   梁知舟将厉王击退之后,谢格义便来这里接管了军队。原本他从谢家的人来这里时,就应该要启程回京,但是因为虞念清一直没醒,他回京城的事便搁置下来。   现在虞念清身体恢复了些,便将回京的事提上日程,提前同谢格义告别也将后续的事交代一番。   这原本和她没什么关系,但是梁知舟在要出门时,将她也带着一同前去军营。   “谢格义的妹妹也过来了,之前你不是说谢永宁人很好,这次过去还能看见她。”   虞念清和谢永宁交集很少,但对她印象很深。   虽然时下对女子的约束要比前朝开放很多,边关就不必说了,就是在文风甚行的江南一带,也有女子入学堂读书又或者是出来做些生意,这些都并不稀奇。但在女子爱好并擅长习武的并不多。   尤其是在京城,各家顾忌着所谓的身份和面子,对女子的一言一行都有标准,稍微出格些的都会被视为离经叛道,视为不齿。甚至她的娘亲仅仅是因为出身商贾,便被人在私下里说是满身铜臭味,还受了不少虞老夫人的窝囊气。   但是谢永宁却不一样,恣意张扬,顶着旁人有些异样的目光也敢直接穿着男装跟着去狩猎。而她也没有旁的想法,只是一个简单而纯粹的小姑娘,坚持着自己的喜欢。   听说她也过来了,虞念清便跟着一起去了军营。   他们先去见了谢格义,梁知舟先是同他交接了一下手上的粮草调度,便说了自己不日要回京。   仗是梁知舟打的,几乎将厉王的军队击溃,剩下的多是老弱病残和临时被抓的壮丁,实在成不了什么气候,平定是早晚的事。他这时候过来接手,就直接分走了梁知舟大半的功劳。   这是当今圣上最希望看到的局面,因为谢家时代驻守边关,同多年前的徐家一般,是皇上抵御边境来犯时手上最锋利的刀刃。谢格义是下一代谢家的领头人,再多的功劳也是对谢家表示的一种信任与奖赏。但是梁知舟不一样,梁知舟出身镇国公府,在京城多年有自己的经营,本就是极为耀眼的存在。   再耀眼些,那就是功高震主,当今皇上自然忌惮这一点。   只是七皇子才借着他们的势登上天子堂,这才多久的时间就玩弄起帝王的平衡之术?那么其他人呢,谢格义难免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他不是喜欢抢人功劳的,不管中间有什么缘由,总是欠了梁知舟一份人情。   两个人都是聪明人,相互对视一眼,都明白对方的意思。   谢格义端起旁边的青瓷茶盏,朝着梁知舟示意,“你回京那天我未必赶得上送你,便提前祝你一路顺遂。日后若是有事,让人写信给我就是。”   “我也不会同你客气。”他伸手拎着茶盏,同谢格义碰了碰,再多的话就不用多说了。   倒是在送他们出去的时候,谢格义托付给梁知舟另一件事。若是日后遇上了十皇子,他能够帮上一把就帮上一把。   梁知舟很快答应下来,倒是虞念清自己觉得有些吃惊。   她醒过来之后也听梁知舟说了一些京城现在的局面,知道当初五皇子和七皇子争斗落了下乘,以谋逆的罪名当场诛杀,而作为五皇子胞弟的十皇子则下落不明,应当是逃了出去。   先帝在厉王身上吃了亏,现在的皇帝自然不肯再犯同样的错误,暗中派人找寻十皇子的下落。   那谢家是怎么和十皇子扯上关系,又敢冒着这个风险向梁知舟开口承了这份情的。   她倒是没有立即开口,等出了营帐往谢永宁新带的娘子军训练的场地走时,问了一下梁知舟。   “十皇子后来追求过谢永宁,还救过她一命,谢家也是在还这份情吧。”梁知舟的知道的不多,主要也是对别人的事不怎么上心,还是听谢格义提了这么一句。   虞念清有些意外,去幽州那次应当是十皇子和谢永宁第一次相遇,两个人怎么就有了这么深的交集?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就来到了娘子军训练的场地。   这支娘子军是谢永宁来了之后谢永宁拉练起来的。边关女子多豪迈飒爽,本就有几分功夫在身上,也曾在敌军闯入时拿着刀对峙过。不过军中从没有女子能入伍的先例,她们便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能同男子一般上阵杀敌。   谢永宁叫她们瞧见了另一种可能,所以在招兵时,她们犹豫了一会功夫之后就直接报名了。   经过一个月的训练,她们的队形和招式看着也有模有样,齐齐地看着前方带练的女子。   谢永宁的头发被发带整齐地束起,穿着训练的粗麻衣服,袖口的地方都用布袋绑起,舞起长、木仓时动作极为干脆利落。她的额头有层薄汗,两颊透着一股极为健康的绯红,恣意而又鲜活着,耀眼得让人仰视。   或许几年之后,边关的场景就会大有不同,在原本对女子提出的条条框框的规矩上撕开一个口子,或许日后女子便不再被压迫着 以足不出户显示自己地位的高贵。   虞念清站在旁边静静看了一会,最后还是没有上前打扰,同梁知舟一起离开。   他们收拾了一番,选了一个无风无雪的日子出发,前往京城。   只是在出门时,许久未见的何伯带着一群人上门来了。 第90章 结局(上)   何伯是个体面人, 那怕是落魄了,都会将自己收拾得很是整洁。他穿着一身灰扑扑的夹袄,头发应当是被打理过, 一丝不苟全都梳到的耳后,用麻绳束起, 在一众人中很是出众。   他的身后跟着五六个人,显然是赶路而来的,衣角带着一些灰尘。他们都是玉凉关的民众,世世代代被欺压, 见到小吏都会本能地害怕,更何况何伯来之前就同他们说了, 他们这次来拜见的是什么世子爷。   他们其实也不清楚世子爷到底是多大的官位, 只听说是皇帝身边有用的人, 还领兵打仗了。若不是他带着人将玉凉关攻破, 将厉王赶走,他们这些人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到今日。   于是他们拼命按着起了毛边的衣角, 想让自己看起来能够体面些。   “听说世子夫人和世子爷要离开, 小人特意赶过来送别。”何伯说着鞠了一躬。   虞念清醒来之后听梁知舟说过关于何伯的事情, 实在是他对这个人印象很深。当初他记得她的嘱托,攻破玉凉关的时候让雨生提前带人去找何伯。何伯住在一条小巷子里, 雨生去的时候整条巷子诡异地安静,似乎连一口会喘息的生物都没有。   巷子外面是进城的士兵,负责安稳民众和逮捕藏在民众里面放叛军,嘈杂声一片,衬托得这条巷子更加安静, 长长的一条窄路似乎看不清尽头是什么。   雨生是在战场上立过战功, 真不是什么怂人, 可此时心里也开始发毛,也是仗着人多直接带着士兵进去了。   巷子里面更暗,或许是心里原因,他总感觉阴森森的,后背都忍不住往上窜起小疙瘩。他便顺嘴同旁边人说了一句,“怎么进来之后,觉得更加冷了,不会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旁边的人脸色一下子就白了,指着不远处一晃而过的白色,嘴唇哆哆嗦嗦,“刚刚看见了吗,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什么?”雨生顺着他对视线,什么都没看见,警觉地看向四周,瞥见一处屋檐下飘过一抹白色,变不假思索直接将腰间的匕首飞了出去,将白色钉死在门上。   他们朝着前面看,才发现这白色原来是招魂幡,顾名思义就是用在灵堂或是坟头上。   巷子里袭过一阵风,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不知道是谁咕哝了一声,“这真是有点邪门。”   雨生不相信这些,定是有人在背后装神弄鬼。想到这里,他也没有再去纠结着招魂幡是怎么飘荡在半空中的,就近直接踹开了面前的门。   门应声落下时没有一点儿灰尘,等光线进去,众人才看见门口就摆放着三口黑色棺材。绕过棺材往里走,同样也没看见有人影,他们便绕过这家,往下家走去,下家门口同样摆放着三口棺材,没有一点活气。   接连找了几个人家,当中有个胆子小的,不小心撞倒三口棺材,咕噜噜从棺材里滚下两个人来。只有一个是活人,滚下来时唯一的那个活人便立即跪下来磕头求饶,求一条生路。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些人为了活命,装神弄鬼甚至真的和死人睡在一起。   所有人心里像是被针戳了一下,十分不舒服。他们在战场厮杀时,累极了也会在满是尸体的地上睡下。但他们是士兵,是为了抵御外敌,是为了让这片土地上的人生活得更加安稳。   而现在原本应该被他们保护的人,不得不克服恐惧用这样的方式自保,就连死去的人都不能有一寸安息的地方。   众人心中生出一股怒火,恨不得拔刀将厉王杀出关外。   找到一个人之后,他们后面又陆陆续续打开几口棺材,从里面又找出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而就在这个时候,何伯从暗处走了出来。在听说是虞念清专程让人来找他时,疲惫的脸上多了些错愕。   当初放走虞念清他真没想过什么回报,只是看不惯主家将好好一个姑娘掳来囚禁。但没想到当初的一个小举动结了这份善缘,在这时候却救了他们一命。   何伯领着众人跪下要磕头道谢,被拦了之后,就打算亲自去天水城拜谢。但后来他们箱子里的人被招进军营从事机关的设计,不能出来。   这次听说虞念清他们要离开,深知这就是最后一面,何伯便领着几个选出来的人来道谢。   虞念清同他说了几句话,聊了聊他在军营当中的生活,问,“虎子呢?”   提到自己的孙儿,何伯脸上的笑意更深,“请了军中的大夫给看了,身体没什么大问题,养养就能好。现在小的手上的余钱也多了些,等他再大些就送他去读书。日后若是有造化能进京赶考,嘱托他去镇国公府门前拜拜。”   “我们没有这么大的功劳。”   “有的。”何伯说着,面色郑重起来,领着人深深拜了下去。   “这些年小的们一直不知道活着有什么滋味。”因为日子太苦了,身边的人接连死去或是被征入伍失去下落,他们永远不知道下个会不会轮到自己,也不知道下顿在什么地方。   他其实说起来,也算不上多大年纪,却已经经历了丧妻丧子之痛,经历了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开。而在玉凉关,如他一般的人还有许多。   “但是日后的日子会好起来,这是世子爷带来的,也是夫人带来。”   何伯身后站着的人有些局促不安,弯腰行拜礼时却很虔诚,真心实意地感谢他们带来的一切变化。   虞念清忽然明白,父亲当初明知道幽州危险却坚持前往是抱着怎样的信念,大概尽自己的一份力量,给如同何伯这般的人一份活下去的希冀。梁知舟曾说过,他没那么多的家国情怀,可上辈子和这辈子的他都走上了同一条路,极力地护着一方平安。   太阳升起来,明亮的阳光洒满这座城池的每个地方,沉睡在夜晚中的人也陆陆续续醒了过来,开始忙忙碌碌的一天,让整个城池焕发出新的活力。   春日的阳光格外温暖。   为了不耽误他们上路,何伯很快就带着人离开,他们也开始乘着马车往京城走。   等到三月份时,他们才到了京城,没有通知任何人低调进了镇国公府。但是一行马车进入京城,各家都得了风声,如云的拜帖都送了过来。原因无他,镇国公府在新帝上位时也出了一份力,从龙之功是没跑,原本显耀的镇国公府将跟进一步,成为京城不可小觑的存在。   再加上镇国公府人少,虞念清是个后辈,有些自诩是长辈的人便仗着自己的身份,想着新妇脸皮子薄想讨要些好处,送拜帖的人就更多了。   其中大虞家就送了一份请帖过来,是长房的二堂哥亲自送过来的,请她去参加虞老夫人的寿宴。   虞念清从梦境中看到前世之后,便一直在天水城呆着,虽然恶心那些叔伯用冠冕堂皇的借口害人,但大虞家一直没出现在面前,她恶心憎恶倒还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现在听到大虞家的消息,那些前尘往事便纷沓而来。上辈子父亲失踪,大虞家为了攀上一门庇护,老夫人主动提议说让她同梁景明先成亲。后来父亲回京,因揭穿幽州贪污被皇帝重用,还是乐平侯的大伯升任到礼部,顶了一门肥差。而她的四叔背地里借着她父亲的名头在外面放印子钱,赚得盆满钵满。   乐平侯府趴在二房身上吸血,倒是换来了一时的风光。   可很快她的父亲被太子记恨上,还有受了幽州供养的几户世家也出手,开始针对起乐平侯府来。而她的好大伯是第一个倒戈,将四叔放印子钱的事推脱到她父亲身上,称作是下面人用这种方式给出的贿赂。   圣上倒是派人来查了,可却查不出什么结果,毕竟需要有一个人站出来,平息掉各方的怒火,而她的父亲便成了一枚弃子。当初冒死揭露幽州贪污案的人,最后顶着贪污的名声死在狱中,说是畏罪自杀。这又是一件多么讽刺的事。   而在她父亲入狱之后,虞元意察觉到真相,想要检举时被四叔杀害了。而她的母亲据说是抑郁而终,可最后二房所有的财产都充入公中,谁能说里面没什么猫腻。   前世他们确实是受到了惩罚,被登上高位之后的梁知舟折磨得死的死疯的疯,但这就代表着她要原谅?   当然不!   就不说前世,就只是这辈子虞家人做的那些事,都足够让她记恨一辈子。她不是什么仁慈之人,只有看到大虞家一辈子穷困潦倒窝窝囊囊地活着,她心里才觉得畅快。   只是现在虽然分家了,但在旁人眼里,他们还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亲,虞家老夫人寿辰送了帖子过来,她若是不去的话,旁人会说是她父母亲的不对。尤其是她父亲在朝为官,对名声更是讲究。   可要是现在让她去参加老夫人宴会,叫她去给大虞家的人抬名声,她肯定是不愿意的。   梁知舟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她拿着请帖发呆,便走过去将请帖抽了出来在一旁坐下。三两下一扫,他也就知道了虞家那边想的是什么主意,不由地嗤笑一声,说起了自己听来的事。   “老夫人这次宴会下了血本,三家都凑了钱准备好好操办,宴请宾客,大概是想趁着人多的时候,逼着岳父低头。”   虞家现在真没什么东西,虞家大老爷以前靠着爵位过日子,出去还有几分脸面。等爵位被撤了之后,在京城中的地位还不如虞家的三老爷。而虞家的四老爷原本就是靠着府上荫蔽,做些旁门左道的生意过日子。没了钱氏不计银钱的供养,虞家的情况自然江河日下,听说前段时间遣散出去一批下人。   “低什么头?”虞念清闭上眼,遮住眼底翻涌的憎恶。   她此刻的情绪不大好,细细的眉紧蹙着,低头时露出一抹纤细白嫩的的脖颈,敏感而又脆弱着。   很多时候来自亲人的伤害更让人如鲠在喉,因为若是普通人哪怕是亲密的朋友,最多也就闹得一拍两散。但在尤为讲究血脉的今天,亲人便仗着那么一点血脉联系,用舆论甚至是对方的容忍与善良,讨要各种好处,又美其名曰是相互守望。   大虞家怎么有脸?她同何伯的交集不深,何伯都会因为她一点善意之举从玉凉关赶到天水城送她,而大虞家的人呢?   梁知舟知道她情绪不对,将请帖的一角抵着桌面,“你若是不想处理的话,不如交给我。”   “你有什么办法?”虞念清看他。   现在已经换上了春衫,开始凸显出单薄的身量,乌发雪肤,杏眼眼尾泛着红,看上去像是受了伤站在高处不愿多说一句的猫咪。或许她自己都不清楚,自从回了京城之后,她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是紧绷的,晚上等他睡着之后就开始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不想她想到过去的一个原因,便是不想她背负着那些仇恨生活。这辈子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她应当值得更为完满的人生,而不是为了一些小人耿耿于怀。   既然介意了,他也不介意出手。   “等着吧,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梁知舟起身顺势也将她拉了起来,揽着她的腰,“去虞家瞧瞧,岳父岳母应当接到了帖子。”   说完之后,他伸手颠了颠,半真半假道:“像是瘦了一点。”   “没有。”虞念清觉得他纯粹就是在糊弄自己,从回来之后,她汤汤水水补个不停,觉得自己脸上要比往常丰腴些。   想到这里,她气得去捏了一下梁知舟的腰,但是男人仍旧面不改色,气得张嘴要去咬他。   力道没有多重,却还是在锁骨上留下一个牙印,衣服半遮着,也不大能看得出来。可还是能感觉到男人放在自己腰间的手骤然紧缩,她被迫往后仰着,突然失重感让她不得不抓住男人的衣襟。   “咬的话,不如朝着这里咬下去。”他点了点自己的唇。   两个人对视。   梁知舟这几日都在府上,头发也没有好好挽着,松松散散用一支看不出是什么材料的黑色簪子挽上,由几缕垂落在脸边。他的五官优越出众,眉眼却很是清冷,不笑的时候总能给人极强的压迫感。而散落的垂发很好地冲散了这点,整个人多了许多少年的恣意洒脱。若是还未成亲,不知有多少姑娘倾心。   虞念清很喜欢这样的梁知舟,便踮起脚尖,对着男人的唇轻轻咬了一口。   片刻的怦然心动。   她说着就将男人推开,转身朝着外面走去。走到门边,没见到男人跟上来,便回头去看。   站在光亮堆里,她的每一处乃至发丝都冒着一层金光,笑起来时弯成两枚月牙的杏眼里浮现出碎金点点。   “一起去啊。”   唇上的触感仿佛还在,梁知舟觉得喉咙发干,动了动嘴唇,笑着跟了上去,“一起去吧。”   ——   梁知舟料想得没错,请帖同样送到了虞家。送请帖的管家似乎还怕钱氏在中间说什么挑唆的话,坚持等虞平生从衙门里回来,讨好地说:“老夫人天天念着您,只说几位老爷中,自小就知道您孝顺。也就是知道您公务忙,没得空儿经常回去。但这是老夫人整岁生日,她嘴上不说心里也期待着,你们能回去一家人吃顿团圆饭。”   新帝登基,朝廷里的事也多,虞平生忙得脚不沾地瘦了一大圈,连正合适的官服都能往里收进两指宽的长度。不过,他的精神依旧好,显得更加宽和温润,丝毫瞧不出什么朝廷重臣的架子。   “劳烦你跑一趟了。”男人的声音清润。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像是一缕春风吹散管事心中所有的不快。现在大虞家就是一团糟,几房没完没了的吵,没分个输赢就将火气全都发到他们这些下人头上。   他都后悔死了,当初怎么就没有跟着二夫人一起出来。瞧瞧现在小虞家侍候的下人,穿着都快要赶上他这个管事的了,主家地位高又不是苛刻的,走出去面子上也能有光。   不过二爷和镇国公府的人要是能来参加老夫人的宴会,虞家也能找到往日的一点体面,他们这些下人的日子就能好过一点。   这些年念头在管事脑海中一划而过,他就看见二老爷接过请帖之后甚至都没看一眼,就直接交给了一旁的二夫人。当初怎么对付二夫人的,管事也知道,声音不免变得尖锐,“二老爷,这是给您的帖子。”   钱氏听到这话,几乎要被气笑了,没有伸手却接。   虞平生倒是也没有生气,平静地望过去,眼眸半垂,声音低了几度,“所以将帖子给我的夫人,有什么不对的吗?”   以往在乐平侯府,都知道二老爷好说话,可府里的人都不敢有半分的怠慢。原因无他,二老爷并不打骂下人,可只要用那双平静到没有波澜的眸子看人时,就感觉让人背后一紧。   管事额头是汗涔涔的一片,连忙低下头,“没什么,没什么,小人多嘴了。”   钱氏瞧着,只觉得那边的人怪没有意思的,到今日都不知道什么该做或是不该做的。她也没了仔细看看请帖的心思,接过请帖之后就将请帖放在桌面上,端起一盏清茶慢慢饮着。   管事还想要说什么,就看见二老爷自然而然走到夫人身边坐下,询问今日家中有没有什么事。   脱离了大虞家,钱氏觉得舒心不少,上午还浇了一遍花草和青菜。现在是春天尾巴,植物都是肯长的,如今已经是丰嫩的一片。到时候留一点自家吃,再送一些给女儿。   虞平生静静听着,没有丝毫的不耐烦,偶尔说两声,不必全部种菜还是要养一些花,出来逛逛的时候看看风景心情好。   两个人都没有给管事一个眼神,管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灰溜溜就直接退下了。   虞念清来这边,听说这件事又有些生气,梁知舟在暗中拉了拉她的手,她这才忍下来,问到底是什么打算。   “去还是要去的,这几天我去库房里找找,看有什么合适的,到时候带过去。”   钱氏想得更开一点,虞老夫人自己的婆母,面子上总要过得去。就算是过不去,那也该是自己的夫君出面交涉,免得两边都不讨好。   虞念清知道,他们没有前世的记忆,对虞家厌恶却还没有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便更加心梗,索性就不再说了。   晚上他们留在这边用饭,虞元意和陶如枝原本在外面游玩,听说他们过来之后傍晚时分也过来了。   陶如枝今日穿了一身掐牙如意纹月裙,将微微隆起的肚子遮住,不怎么出挑,却看着落落大方很是养眼。在虞家几个月,她受到了钱氏的关照,渐渐心里也为之前算计的事带了几分愧疚,投桃报李对公婆上心。   现在两边倒是相处得不错,就连晚饭都是陶如枝张罗的。   虞念清也终于放下心,趁着天色还不算晚,便和梁知舟起身告辞。   钱氏送她出去的时候特意慢了一步,两个人走在最后面说话。   “你们现在正年轻,感情好是很正常的事情,但下次也该注意一下。”   她是一点没反应过来,“啊”了一下。   钱氏拍了一下她的手臂,示意她看向前面的梁知舟,又指了指脖子的地方,眼神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好像她出门前确实咬了一下梁知舟的脖子?好像确实有牙印?虞念清突然回想起来,吃饭的时候爹爹和哥哥还往梁知舟那边看了一会,最后什么都没说,该不会是他们也已经瞧见了吧?   她感觉自己都凌乱了,从头红到尾,恨不得现在钻进什么地方躲躲。   就是这样,她还想给自己扯上一块遮羞布,弱弱地反驳了一声,“没有,是他自己不相信撞上的。”   钱氏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虞念清没说话了。   可回想起来,她还是觉得手脚发麻,上了马车之后便去问梁知舟,“你是不是故意的?”   “什么故意的?”男人喝了一点酒,声音多了点温吞。   她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又指了指他的。   潋滟的凤眼微微抬起,他靠在车壁上,曲臂撑着头,疑惑道:“怎么了?”   见他还不明白,她只好上前去将他的衣领掀开一点,想要将那层浅浅的牙印指出来,却被反握住手。   呼吸滚烫,让暮春的天都燥热起来。   “梁夫人,这是做什么?”   虞念清发懵,“嗯?”   “还没有回去,做这种事情不大好吧?”男人面上一派正经,空出来的一只手却沿着女子的手指一寸寸捏上去。   像极了遇到什么好玩的东西,不厌其烦地触摸,沿着筋脉传上来酥酥麻麻的痒意。   她的手指忍不住蜷缩在一起,却被男人一整个握住,然后整个身体被拉着往前,跌撞在男人身上。   他喝了些酒水,面上带着一片绯红,俯身看过来时眼眸深邃,虞念清能够借着烛火的光亮在他眼中看到一整个自己。   女子脸颊白白软软的,呆愣的样子很像是一直白白软软的糯米圆子。   他便没忍住,亲了上去。   “若是夫人想的话,为夫也不是不可以。”   “我不想。”虞念清反驳道。   “那便是我想了。”他笑意沉沉,眼尾上扬,又在她的唇上亲了亲。   “一直都在想,只是想你。”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一更 第91章 结局(下)   闲了几日之后, 梁知舟便要进宫述职,谁知道出来时,就受到了圣上的斥责。皇帝甚至说, 若不是看在镇国公府以往的功劳上,就将他直接拖出去问斩。   要知道梁知舟可刚在前线立了大功, 到底犯了什么样的错误才能让皇上说出这种暴怒之言论。有心的人往宫里一打听,便知道梁知舟向皇上提出,要彻查当年徐家的案子。   有些年轻人还在问徐家是谁,梁知舟怎么就冒了这么大的风险要替他翻罪。真的?可只要年纪稍长些的都知道武平侯徐家和镇国公府的姻亲关系, 更是知道当年徐家是怎样一夜之间遭了祸事被满门抄斩的。   这件事情如今想起来都觉得疑点众多,徐家镇守边境, 是胡人南下的第一道防线, 保了边境近百年平安。若是说徐家勾连外族造反, 这百年平安是吹嘘出来的不成。且到了徐家的位置, 要先立案调查,送京问审, 还要考虑接替徐家的人选。   可当时什么都没有, 垂守在边境的猛虎一夜之间就没了。   老狐狸都知道, 是天子动手了,忌惮徐家的兵权。现在彻查徐家, 不就是在打先帝的脸。   也就是梁知舟这等毛头小子,平日瞧见稳重,却在这种事情上摔了跟头。也不想想皇帝才登基多久,还能说自己爹的不是?   这场戏最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镇国公是承了徐家的荣耀更进一步, 还是从此被新帝厌弃, 都成了一种未知数。   不过镇国公府的热度确实是降下去了, 从递给虞念清帖子的数量就可以看出来,也算是清净了一回。   她自己本身不怎么在意,无非是镇国公府的热度高,处处被人盯着也不是什么好事。   可她不在意,虞家却开始在意起来。   虞家举办这次宴会,就是为了借镇国公府的势。为了将宴会办得风光,三家还是借钱凑了酒席的份子钱。谁知道宴会要开始了,这时候镇国公府却受到了皇帝的斥责,若是这时候她们再将人请过来,皇帝会不会以为虞家是在同皇帝作对?   原本三棍子都打不出一句话的虞林生说了一句公道话,“念清原本就是虞家的姑娘,这又是割舍不掉的关系。她若是来了,便高高兴兴让她来祝寿就是,旁人还能挑出什么不对吗?”   生活让王氏越发刻薄,她吊着眼尾,嗓音尖锐起来,“三弟,可不是你这样说的。你现在是有官身,又没个儿子继承家业,自然是什么都不发愁。可我总是要替时玉、久书想想。若是这时候惹了皇帝不喜,他们日后前程怎么办,虞家的前程又怎么办?”   这说得虞林生就像是故意在害虞家一般,他本就是一个老好人,现在涨红了脸,气得往起一站,“那就随便你们吧,我不管了。”   而大房和四房,都有自己的小算计的,能商量出一个什么好的。最后觉得宴会还是照常举办,只是希望虞念清能够自觉一点,那天不来就好了。   不过他们不希望虞念清上门,还是希望虞平生和钱氏上门。自从二房被分出去之后,他们才知道家族中有个能在朝堂中说得上话且有钱的人多重要。要是没有分家的话,他们现在的日子不知道有多么快活。   直到这时,他们才开始后悔。   但是为时已晚了。   等到老夫人寿辰那天,梁知舟没有出门,虞念清先去了小虞家和父母亲一起去虞家。   自从被罢免了爵位之后,虞家的门口就一下子冷落下来,门前萧索,除了进进出出采买的下人,就连过路的人都很少。而今日虞家一扫颓势,张灯结彩,迎来送往。   在见到马车上“虞”的标志时,虞泽生和王氏连忙上来迎接,笑着对下来的虞平生夫妇说:“老夫人一早就在念着你们,一直派人问你们到哪里了。要是知道你们到了,定然十分高兴。快!往里面走。”   虞平生扫了一眼周围,停了不少辆马车,马车的规格都不算低,想来是给各家都送了帖子。   他心里有了成数,眉心微微蹙起,朝着自己的兄长看过去。   虞泽生面上有些不自然,摸了摸自己的鼻尖。   王氏却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他们原本就是一家人,高高兴兴给老夫人过寿辰还出了错不成。府里日子不好过,她真的是厌恶极了这种精打细算在外还要看人脸色的日子,对钱氏的态度再也没了之前的高高在上,谦卑许多,甚至还低声问起了钱氏的意见。   “弟妹,今儿人手不够,你也来帮帮我,陪那些人……”她的话在看到随后下来的虞念清时戛然而止,瞳孔微微紧缩,脸上的笑容都要挂不住。   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念清也来了啊,也进去吧。”   同对待钱氏的态度千差万别。   原本她的上门前,还为等会见到虞家的人泛着恶心,现在看见大伯娘有些发绿的脸,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畅快。   要是放在往日,她这位自诩是名门出身的大伯娘也不会做的这么明显。但是最近一年,虞家情况真的不大好,就连三房两个姑娘的婚事都耽搁下来,今天算是虞家改命的一个机会,出不得一点差错,所以王氏才会自乱阵脚。   虞念清跟着钱氏的后面,去拜见了老夫人。   老夫人今日穿了一件紫金色金线绣海云纹常服,头发被梳到脑后,额前带着一抹同色的抹额,抹额上还镶嵌着几颗鹌鹑蛋大的翡翠,被众人拥簇着说话,显得整个人满面红光,真真像坐在锦绣堆里的老太太。   见到钱氏过来,原本拥簇在老夫人身边的熟人纷纷同钱氏打招呼,等看到虞念清时,眼里的笑意更深。   中间有位户部司仓的夫人还在问:“世子夫人现在身体可好些,这些天可是没看见你参加什么宴会,就是想找你说说话都没这个机会。”   虞念清当初被掳走,用的是生了重病的借口谢绝往来,后来跟着梁知舟回京,众人就理所应当以为她不过是找借口跟着夫君一起去前线。   背地里说三道四的人不少,说是她过于小家子气,夫君做正事也要眼巴巴跟着,有什么好的。不过说完之后,各位夫人都回去指着一院子的女人,同自己的夫君兑现。人家镇国公世子都没在外面沾花惹草,去了边境都不放心自家夫人,你在金窝窝里呆着还不知福气,搞出这么多女人来。   她倒是不知道京城贵妇在私底下的讨论,眼波横斜看向老夫人,“之前亏了底子,一直养着不怎么出门。今日还是知道老夫人寿辰,特意赶过来参加的,毕竟老夫人从前对我可是好得很。”   知道从前乐平侯府那些事的人忍不住笑了出来,老夫人脸上的笑容都有点挂不住。   她转念一想,自己是长辈,还能怕一个黄毛丫头不成。她瞬间又理直气壮起来,“我年纪也大了,就喜欢看到你们年轻人常过来,日后也要常来才是。”   虞念清低下头去喝茶,当做是没有听见。   她今日穿了一身藕荷色缎织云雁纹锦衣,在外面罩了一层云纱,戴了一整套粉色芙蓉式样的头面,将姣好面容中的贵气又往上拔高了些,安静半坐在椅子上时候华贵昳丽,生生和周围人都区别开来,就是站在远处的人都忍不住朝着她望过去。   老夫人气梗,差点没有直接厥过去。   还是王氏见状不对,过来打了圆场。她待会找钱氏还有重要的事情要谈,虞念清这丫头性子太倔又不好糊弄,说不准还会坏了事情,便让三房的两姐妹带着虞念清去叙叙旧。   虞晴明不情不愿,但是王氏一个威胁的眼神扫过来,她最终还是沉默了。   从分家之后,虞家的日子并不好过。从前有二伯娘的补贴,她和妹妹只要说上几句好话有用不完的首饰,心里则同样和其他人一样,瞧不起二婶婶。工农士商,二婶婶的出身站在最末等,若不是得了乐平侯府的好处,怎么有机会有今天的好日子。   她自以为高人一等,当初还不明白为什么二伯娘宁死也要从乐平侯府脱离出去。可虞家在银钱上捉襟见肘时,她和妹妹的吃穿用度第一个被削减了。大伯娘给出的理由也很是直白,三房没有儿子,日后还是要靠侄子养老送终,现在提前用些也没什么关系。母亲倒还是护着她们,父亲则像是默认了这点,将自家的资源贡献出来。   今日老夫人寿辰这么重要的宴会,她和妹妹穿的还是去年的衣裳,而她的堂哥堂弟早早就裁剪了新衣,换上了配得上身份的香囊玉坠。   她终于明白了当初二伯娘的做法,被人敲开骨头吸髓的感觉可真不好受,可当初她不正是吸二伯一家的血。   虞晴明眼神复杂,和妹妹一起跟在虞念清的身后,一句话都没有多说。   虞念清见到两个人吞吞吐吐的样子,也没有心情多问,而是沉默地看着虞家的一景一木。她们一家人在这里生活了很长时间,曾将这里当做避风港,可最后就是这个被称之为避风港的地方突然张开了自己的血盆大口,将他们吞噬得一干二净。   心潮涌动,她面无表情,浑身萦绕着一种阴郁的气息,让人不敢接近。   而就在这个时候,钱氏突然愤怒地朝着远处走来,一把拉过女儿的手,“我们走,这宴会不参加也罢。”   后面是匆匆追过来的王氏。   虞念清有些惊讶,自己的娘亲脾气一贯是好的,怎么会在众人面前发这么大的火。   而钱氏明显不想多说什么,直接往外面走。   而跑得头钗散乱,衣衫凌乱的王氏也终于赶了过来,死死地抓住钱氏的胳膊,面容急切仿佛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又没有说旁的,一笔写不出两个‘虞’字来,帮我们不就是在帮你们自己吗?”   “可我也没蠢到作践自己的儿女,去给你的儿子铺路!”钱氏猛得将她一把推开,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   她们这边闹得动静大,不少人正盯着这边瞧,一边还捂着嘴说话,似乎在讨论到底发生了什么。   王氏一下子瘫软地坐在椅子上,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完了,这下真的是全完了。   钱氏是真的被气到了,她浑身挺直,抓着女儿的手都在哆嗦,说了刚刚王氏联合老夫人都对她说了什么。先是一个孝字压下来,数落虞家落难之际,虞平生不顾年迈的老母亲,自己锦衣玉食过着众人艳羡的日子。然后说到了长房的两个嫡子,想让虞平生多多照拂。虞元意本就是个不成器的,等虞平生退下来之后一介白身说不准会受人欺负。但是长房嫡子虞时玉是个知道感恩的,若是现在帮上一把,将来肯定会报答二叔家。   她这辈子就有两个孩子,都是捧在手心里长大,那个都是她的命。可却在别人嘴里,自己的孩子却成了别人孩子的垫脚石,她怎么能忍得了这口气。   虞念清早就知道虞家到底都是什么货色,听了这些话倒是没那么生气,看见钱氏对虞家的厌恶反而松了一口气。她其实最怕的就是父母对虞家还有什么惦念,怕他们会心软。   她像模像样地劝了一句,“毕竟老夫人还在,爹爹还是要帮一点。”   “他敢!”钱氏更生气了。   她们到家没多一会,虞平生也赶回来了,等看到钱氏时才松了一口气,将外衣交给身边的下人,边问:“怎么了?”   “你不知道怎么,就回来了?”钱氏觉得他就在明知故问。   虞平生已过不惑之年,依旧身形笔挺,比从前那个不知庶务的小官多了几分岁月积淀下来的儒雅。他在钱氏旁边坐下,呷了一口茶平定呼吸,“我只听说你中途走了,以为出了什么事,就赶回来了。”   钱氏低头,没有说话。   虞念清总觉得自己不适合留在这里,便起身从旁边退了出去。只是在转身离开时候,她不小心瞥见爹爹去握娘亲的手,侧过身子低头不知道在说什么,忍不住笑了出来。   因为虞家的闹剧,她整个人心情都不错,后面派人一直去打听虞家的后续。   自从他们一家人离开的之后,原本要留下来参加宴席的人也没有多留,找了个借口就走了。原本宴会定了一百多桌,最后坐满的只有五十多桌,还是有些人抹不开面子留下来的。   宴会办成这样着实难看,虞家三房互相指责着,三房没有女儿没有底气,最后居然成了主要埋怨的对象。而在这时候,虞晴明就像是突然换了一个人,一下子爆发出来,将王氏屋子里的东西全砸了之后,强硬地带着周氏和妹妹出走。   周氏还眼馋虞家的院子,不愿意走。虞晴明冷声道:“那成,那你就让我和妹妹死在外面吧。”然后头也不回地王外面走,周氏不得已跟了上去。   上辈子虞家人直到被报复之前,可一直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她心情好得不得了。   而在一个满月的夜晚,这段时间不知道去做什么事的梁知舟出现了,说是要去带她去一个地方。   虞念清觉得他应当是在给自己准备一个惊喜,但是想不出来今天有什么重要的日子,便问他,“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节日吗?”   “没有,就是看你最近一直闷着,想要带你去散散心。”   这句话一听就是借口,最近她可高兴了,不过她也没有出拆穿,假装不知道地跟在他的身后,嘴角却忍不住扬起了一个弧度。   他们直接去了如意坊前面的一条街市,街道两边是各种各样的小摊子。她记得他们一开始认识的时候,就坐在如意坊的屋顶上喝酒,看着街市万盏灯火如同游龙在黑夜中散发星星点点的光,不过觉红尘种种。   而如今,他们也成了红尘中的一员,倒是能在中间找到不少乐趣。   她兴致勃勃地拉着梁知舟去一家买小首饰的摊位,正挑选的时候,忽然自己的衣角被牵了牵。   低头望过去,是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小女孩圆圆脸,笑起来的时候露出缺了的门牙,却有种说不出来的甜意。   她手里那些一封信和一支红色的山茶花,将东西递过来,糯声糯气地说:“姐姐,有人让我给你的,还说……还说?”小姑娘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说,愿你欢喜顺遂。”   虞念清是真的惊讶,结果信件和山茶花的时候,下意识看向梁知舟。   男人背着双手就站在她的身后,微微侧过身低头说,“拿着吧。”   她接过来之后,小女孩就跑开了,没了身影。   拆开信封,里面是带着玉兔花纹的洒金信纸,上面的字苍劲而有力量,写着一句话。   “相逢情便深,恨不相逢早。识尽千千万万人,终不似,伊家好。(1)”   这算是情书吗?   她侧过头,仰面去看面上一派正经的梁知舟,总觉得这个画风有些许的违和,可越来越上扬的嘴角还是泄露了她的心情。   她小心翼翼将纸张折好,重新放进信封,把玩起收到的山茶花。山茶花应当是刚摘下来的,花瓣娇嫩带着一种丝绒般的触感。就在她想着要不要将花枝这段别在头发上时。   另一个比刚刚稍稍年长些的小女孩拦住了她,同样递给她信封和一支杜鹃花,笑容带着几分腼腆,“姐姐,愿你安康顺遂。”   还没等她开口问,小女孩就已经走开了。   就算是知道信件里可能是什么,她还是没着急,兴致勃勃地将信件拆开。   “天不夺人愿,故使吾见卿。(2)”   其实就是很简单的一句情话,但她感觉心口的某块地方猛然被戳了一下,莫名想到前世的一些事。若是前世那个在最后孤零零一个人住着的梁知舟能够见到那个世界的虞念清,大抵便是这句诗上面的心境吧。   眼底渐渐湿润,她仍旧是笑着的,却忍不住将身边男子的手臂挽得更紧些,笑着说:“我很高兴。”   “这么高兴吗?”梁知舟忍住了低头想亲她的冲动,伸手将她垂落下来的碎发挽在耳后,原本锋利的眉眼温和下来,“往前看看吧。”   走出街道时,虞念清一共收到了十个人同她说的祝福,还有十封信件和被梁知舟用锦段带子绑成一束的十支花,而且这十个人的年岁看上去一次上增,最后一个同她差不多年纪。   应当是从他们相遇的那一年开始算起的,每个人都代表着后面的年份,一直到他们再次产生交集。   这么多年,每一无人知道的岁月里,我都爱你。   这个时候,她明明该高兴的,可还是忍不住心酸,眼泪控制不了地往外面涌出。   眼前成了一片模糊,她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声调,问:“梁知舟,你为什么爱我啊?”   不是喜欢而是爱,是一份她迟迟接收到的爱。   梁知舟原本只是想让她高兴,却不知道怎么将她弄哭了,手忙脚乱地用帕子替她抿眼泪,尽量不弄花她的妆容。女子都是爱漂亮的,弄花了之后回去,她又会不高兴。   冷然听到这个问题,他的手顿了顿,有些哭笑不得,“你就想了这些?我以为你该高兴些旁的,或者问问我准备了多久。”   “我就想知道为什么?”   大概就是自己烂到泥里去,还有一个人就算恶言相对也会软乎乎贴在自己身边吧。   梁知舟心里这么想,却不在想提及到这么沉重的话题,而是说,“因为你很好,没有人会比你更好。”   眼泪被擦干净之后,女子的眼睛还是红通通的,像是一个兔子。他将手帕叠放整齐,假装不经意地问了一声,“那你呢?你现在……爱我吗?”   在说“爱”这个词的时候,声音有点轻,没那么笃定。   他也会怕自己的女孩子分不清爱意和感动,虽然这没有太大关系,能够陪在他身边就已经是最好的事。   虞念清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过来牵着他的手。   没有亲自听到回答,梁知舟略微有那么一点失望,转而想事事又那能都尽善尽美,便释怀了。他伸手反握了回去,然后牵着他爱的姑娘回家。   他们没有回镇国公府,而是花了一点时间,去了京郊的那个院子。   两个人都不嫌弃窄,相拥着窝在芜廊下的摇椅里看着月亮。   月光皎洁,给这方静谧的世界涂上了一抹月银色的光辉,也多了几分唯美的色彩。   虞念清躺在梁知舟的怀中,感受到男人身上传来的温度,突然开口,“我和你说说,之前我看到的前世的事情吧。”   她没察觉到男人睁开了眼,揽着她的手臂变得僵硬,而是自顾自地说下去。   “上辈子我们可比现在好太多了,我那时候根本就没有撞到脑袋,也没有失忆。等好了之后去镇国公府道谢,可是你不再府上,过了好久才回来。”   梁知舟慢慢放松下来,食指绕着她的头发,问:“我去哪里了?”   “听说伤得很严重,送去军营中找一个有名的大夫,等回来之后,你的头发都被剃光了,来找我的时候我都被吓哭了。你就为了这件事情生气,一直捉弄我,但是镇国公不允许你欺负妹妹。”   “然后呢。”   “然后我们打打闹闹在一起长大,等到了岁数之后,你就带着人上我家来提亲了。”虞念清眼底有了些泪意,又忍了回去,用一种轻松的调子说,“我父亲出事耽误了一点时间,但最后我们还是顺顺利利成亲了,相守到老。”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抬头朝着男人望过去。   被碎成银光的月光之下,他原本有些冷峻的面容像是笼上了一层轻纱,俊美如神人,同上辈子那个梁知舟的身影渐渐融合在一起。   她笑了出来,“不过前世你也常常问我,爱不爱你。”   梁知舟喉咙发紧,凤眼下垂,“那,你怎么说的?”   “爱的。”她忍不住搂着男人的肩膀,在他的唇上落下一个吻,然后放心靠在他的肩膀上。小声说:“我比你想象中的,我想象中的,要更爱你。”   一直都是。   她的声音有些笑,缥缈得如同前世复刻出来传播到今生的。   但是梁知舟听到了。   他低头靠在她的旁边,笑声沉沉融于到风月之中。   “我也是。”   作者有话说:   终于写到我自认为比较好的结局了,我比我想象中要激动。我以为我会为了完结高兴,最后高兴的是梁知舟和虞念清终于在一起了,最后梁知舟等到了两辈子确切的回答。   你喜欢的人,刚好也喜欢你,是一件又心酸又幸运的事情。我有些愧疚的是,我可能有很多的不足,没有将他们的生活写得十分精彩,写不出他们的十分之一。但是我也很高兴,没有放弃完成这个故事,让更多的人知道他们。也很感谢一路来的陪伴。   最初是想对得起角色,后来是想对得起你们。   期待我们以后的故事。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 http://www.qishu.me